葬心雪 (古言H): 如此三试三却,她才缓慢掀开了他的衣裳
齐雪的眸子在人影中寻着。自戏文排演起,卢萱日日与她一道,也瞧着台上。
坊主本属意她演周蓉,卢萱只懒懒地推了,说自己吃不起一演便是两月的苦。
她太过伶俐,看了这么多场排演,词也定然记熟了。
可齐雪望了几遍,也不见卢萱的踪迹。
齐雪冷嗤,今日常苏两家皆来观戏,那男人也怪不要脸,携未过门的妻子来情妇所在之处,卢萱哪里还敢露面?怕是吓得生生挖了个地缝正往里钻吧?
走这错路,活该见不得光。
始终无人自荐,坊主无奈道:“若实在记不住,便让念旁白的多垫几句,你们跟着比划个意思也罢!总强过开不了场。”
以折损戏文神韵来勉强应对,齐雪听得怅然。
这出《伊人归》,从购置所需布景器具、她偶然结识贺傲川,到坊主宴请大家鼓劲,再到无数个夜里大家围着一盏灯对词、磨戏……她虽从未站上那方戏台,未曾领受属于自己的喝彩,可点滴浴花的血泪,她都真切地感知过。
齐雪不愿草草糟蹋了它,更怕坊主又惦记起卢萱的本事去找她,节外生枝。
她深吸一口气,向坊主道:“我来吧。”
坊主倏地转头,一眼望见的却是她醒目的疤痕,难免迟疑;
“你……当真?”
“嗯。”齐雪笃定,“该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记得。”
坊主凝目,定定地看进她眼底,继而一把将边上的贺傲川拽来跟前:
“傲川,你和齐雪相处得久,就试试周蓉进宫那段,现在。”
既无笙箫鼓乐,也无锦绣罗裙。四下乱绪未平,齐雪与贺傲川相对而立,恰似周蓉与莫夷在冷宫石阶的初见。
齐雪再抬眸时,如周蓉寄魂灵于其身,眼底翻涌惶惑,肩背也不禁微微收拢,全然是被爹娘抛弃的孤女之态。
三两句对白,周遭瞬时朔风砭骨般,仿佛所有人都身处冷宫暗无天日的绝境中。
最后一句词落下,旁人起先鸦雀无声,俄而有人惊鹊似的抽气。
“好!”坊主断喝,催动凝滞的空气,她拍掌走近二人,神采奕奕地笑道,“快!换衣裳上妆!”
她又像一只挥翅的母鸡,赶着姑娘们回坊里:“去取我方才带回的灶灰来!”
姐妹们登时似春风吹开了花蕾,也不见垂头丧气的模样,呼啦地将齐雪围住,庆幸地、惊叹地簇拥她,直夸她了不起。
齐雪被突如其来的追捧哄得有些飘飘然,恍惚间真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衣袂飘飘间便托戏坊生计之将倾。
大人与她的约定,此番情景又在耳边盘旋。齐雪却分得清孰轻孰重,大不了散场后买些糕点,回去给他赔罪。
既然能拖到今天,也不该是什么了不得的急事。
洛水流畔,慕容冰静立已近两个时辰。
十里鸟在他肩头一遍遍啄理着羽毛,等得困倦。
云隐垂手侍立在五步外,随之沉寂。逐渐地,申时已过六刻,若再不启程返回县衙,政务积压、属官待见,皆将延误。
他躬身:“主上,申时将尽,县衙那头……恐有耽搁。”
慕容冰仿若未闻,只道:“平河主街,是否有一座戏坊?”
云隐先不解,旋即答道:“是。名唤解语坊,近日排演戏文,在县内颇有声名。”
“去那里。”说罢,他举步沿河岸往东去。
解语坊内,绛烛高燃。正演至莫夷偷糕受刑一折后,周蓉奔榻探伤的关目。
齐雪在素幕之侧,等候着上台,她垂睫敛衽,星眸润湿时,已成了柔肠百转早系于冷宫皇子的小蓉儿。
她足尖踏云轻点,踉跄扑向软榻,手在空中剧烈地颤动着,向“莫夷”的衣衫去,却又在触及时轻轻地握着拳,不忍碰他。
如此三试三却,她才缓慢掀开了他的衣裳,触目的红痕夕阳一般红。
“你这个笨蛋皇子……傻瓜皇子……”她哽咽着,又恨又痛,“谁叫你说出来的!你活该被打,打死你才好呢!”
她说得愈狠,愈是哀伤,口是心非的少女情态浑然天成。
“莫夷”虚弱地卧榻,唇角艰难地勾起,似想给她安抚的笑,却牵动伤处而闷哼。
这用情至深的二人,引得台下已有女眷掏出帕子拭泪。
齐雪望着伤痕累累的莫夷,莹莹泪花里,高台鎏金粉绘,席间来人纷语渐渐虚无。
另一张苍白寂寞的脸,在更冷、更硬的刑床,血污狼藉。
宫中的人,当真都是这般残忍?薛意受苦时,是否也这样奄奄一息,连一个为他落泪,为他心痛的人也没有?
她本是为了寻他,才踏上这风雨飘摇的路,咬牙熬过了无数艰辛,哪能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站在这华灯高台,扮着她憎恶的贵人们。
思及此,齐雪酸楚万分,伏在榻边悲声恸哭,本是循着戏文板眼,一时间,情不能自已,哀音绕梁。
台侧,巧荷见她哭得有些超了时辰,忧心节奏混乱,正欲开口念白提醒,却被身旁的坊主轻拉住。
坊主并无焦灼,反是满目喜色。她指着台下,悄声:“你瞧。”
巧荷看去,只见席间夫人小姐们,早已涕泪涟涟,不少老爷公子也颇为动容,聚精会神地望着台上,沉浸在小蓉儿的哀伤中。
《伊人归》最勾人心魄处,即是周蓉情根深种却不自知的模样。齐雪演得如此忘我,确对得起这般传奇。
白县令跟着抹泪,仰头喝尽杯中酒。
昨日得了那位大人准信,说殿下安然将归,他悬到天际的心才哐当落回肚里,今日说什么也要偷闲溜出来,择一处偏僻的角落低调观戏。
正要添酒,手肘不慎撞到身后一人。
“没处站了吗!非到本官边上碍眼?”他正伤感着,没好气地低声斥道,含泪回头。
这一看,魂不附体。
站在他身后半步,阴影下身着墨蓝常服,面容孤冷的男人,赫然是殿下!
白县令腿一软,差点当场瘫跪下去,幸得旁边云隐眼疾手快,剑鞘在他肩头轻抵,止住了他下跪的势头,才没引来他人注意。
慕容冰淡淡扫他一眼,目光重回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