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不远处的另一张长椅上，一对情侣正旁若无人地接吻。
    女生跨坐在男生腿上，长发垂落掩住半张脸，宽大的外套遮挡了大部分身躯，但仍能依稀看出两具严丝合缝的躯体。男生的手在外套下沿不安分地游移，隐约可见下身的耸动态势，伴随一阵阵压抑粗沉的低喘。
    谢渝汐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两人在做什么，脸瞬间臊得通红，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许穆不明所以，以为她要摔倒，连忙伸手扶住她胳膊：“怎么了？”?直到瞥见她侧颈都染上绯红，才后知后觉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留意到这对紧密纠缠的男女。
    “靠！”他低骂一声，随即松开扶着谢渝汐的手，大步走了过去，义正辞严地斥责，“喂！你们几班的啊？光天化日之下搁这白日宣淫，要不要点脸？是没钱开房吗？”
    谢渝汐彻底僵住，她没想到许穆会直接冲上去干涉。她下意识把棉袄帽子扣到头上，拉链拉到最高，遮住半张小脸，怂怂地缩到一旁树干后面，恨不得原地消失。
    那对沉浸忘我的情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魂飞魄散。女生惊呼一声，慌忙从男生身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扯了扯凌乱的衣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男生也愣了一下，脸上闪过狼狈与慌乱，赶忙起身追了过去。
    见那两人跑得没影，谢渝汐才从树后探出头，长舒了一口气。
    许穆看着两人的背影，皱了皱眉，总觉得那男的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回过神来，转身看向躲在树旁的谢渝汐：“你没事吧？怎么还躲起来了？”
    “……怕你被揍。”谢渝汐心有余悸。
    “有什么好怕的？做亏心事的是他们，又不是我。”许穆不以为意地挑眉，“我还想着拍照传到网上呢，谁知这俩人跑得比狗还快，要再有下次，绝对要先掏手机取证，我就不信这么伤风败俗的事学校还不管了。”
    谢渝汐怔了怔，看着男生这副理所当然胆大妄为的样子，内心某处蓦地触动了一下。
    不禁开始反省，她好像太习惯于把自己放在低位了。
    面对网上胡乱传播的谣言，明明受到伤害和困扰的是她，她却只想着躲藏和默默承受，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凭什么？
    还不如硬气起来，坦然面对。
    她抬起眼，静静地看向许穆，忽然开口：“谢谢你，我明白了。”
    许穆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道谢搞得一愣：“啊？谢我干嘛？你明白什么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眉间的郁结仿佛被风吹散了些许，眼眸清亮如洗。
    自己既然没错，为什么要躲呢。
    *
    下午的两节课无波无澜地过去了。
    谢渝汐回班前，几乎做好了被各种打探和指指点点的准备，然而周围却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除了同桌和班委随口问了她几句，再没别的什么事发生。
    这反常的平静让她心生疑惑。趁着课间，谢渝汐偷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那篇关于她的投稿不知何时已被删掉，而白璐那篇依然挂在原处。
    难怪感觉注意到此事的人并不多。
    她不禁感慨许穆效率挺高，说到做到，于是再次发消息向他道谢。
    许穆：【啊？？】
    【你不说我都忘了，忘记去找管理员了！！】
    【所以是已经被撤掉了对吧？我这会刷不出来了。】
    谢渝汐盯着屏幕，指尖微顿。
    不是许穆，那会是谁呢？
    她没再多想，收起手机起身去厕所。回来时，却发现这次课间比平时嘈杂热闹得多，远远望见对面走廊的一个班级门口围了一圈的人，议论声纷纷，不知在围观什么。
    碍于走过去的距离以及没做完的作业，她并未多看，转身回了教室。
    下午还剩最后一节自习课，上课铃响完半分钟，孙哲灵才踩着点溜回座位。她眼睛闪着八卦兮兮的光，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凑近，戳了戳谢渝汐的手肘：“看不出来啊，谢渝汐。”
    谢渝汐从作业里抬起头，疑惑地看她：“什么？”
    “你哥是真的牛逼。”
    “我哥怎么了？”
    “你没去五班看吗？那阵仗，啧啧。”
    “五班那么多人，跟我哥有关？”
    “对啊，你哥当众让那个造谣你的女生公开道歉了，你不知道吗？”
    谢渝汐一头雾水：“什么造谣，道什么歉？”
    “廖佳琪啊，我都没看出来，在网上匿名投稿的人是她。”孙哲灵压低声音说，“小太妹一个，男朋友还是六十六中的校霸，平时嚣张得要死，结果被你哥三言两语给治了……你是没见她那吃瘪的样，太精彩了，啧啧。”
    谢渝汐并不认识此人，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她愣了须臾，迟疑地问：“你是说……我哥为了澄清我和他的谣言，特地去找了那个女生？”
    “对啊！”孙哲灵点头道，“一开始她还死不承认，嘴硬得很。结果你哥直接报出了她的账号ID，又说准备把搜集到的证据都提交给德育处，到时候不仅要背处分还要记档案，廖佳琪当场就慌了，啥都招了，也答应了在网上公开道歉。”
    “他怎么做到的？”谢渝汐又问。
    “什么怎么做到？”
    “不是匿名投稿吗？为什么能拿得到ID……而且就算有ID，又怎么能确定是谁呢？”
    “这你还不如直接问你哥，我也不太清楚。”孙哲灵耸耸肩，推测道，“不过要真想查总有办法的吧？她那账号虽说是小号，发的自拍也不少。有了照片，在学校打听一圈不就知道了？她的知名度还不算低的。”
    “所以我说你哥牛逼啊，要我说，能找到人还不算什么，最神的是他动作这么快，还能当场让廖佳琪下不来台……太叼了，一堆人都在幸灾乐祸说她也有今天呢。”她还在叽叽喳喳说着。
    谢渝汐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谣言能被澄清，她自然是高兴的，可还有一件事，她莫名感到在意。
    下午放学时分，黎雨出现在谢渝汐班级门口，一把将她拉到走廊人少的拐角，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雀跃：“好消息，你哥已经帮你把网上那篇帖子给撤了，投稿人也答应公开道歉咯，估计今天晚上就能刷到了。”
    谢渝汐：“你知道得真快……”
    “当然，我让你哥去处理的啊，不然他咋能这么快解决。”
    谢渝汐恍然，心里淌过一丝暖意：“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
    黎雨顺手点开微博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我靠，已经发出来了，这么迅速。”
    谢渝汐凑过去看，只见校园墙主页十多分钟前发了一则道歉信，并临时置顶。信中明确承认了此前关于谢渝汐与谢云尝关系的不实猜测属于造谣，澄清了二人是兄妹的事实，并向当事人表达诚挚歉意。
    评论区的风向已然调转：
    L1：各位散了吧，祝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L2：我就说嘛，长得有点像，应该就是兄妹
    L2-1：？你这ID我记得，你上午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是CP感
    L2-2：马后炮谁不会啊？
    L3：所以我还有机会是吗？
    L3-1：所以我还有机会是吗？
    L4：?震惊了，小公主居然还会道歉的？她不是一向横着走吗？
    L4-1：你们是没看现场，谢云尝直接把她怼哭了，那杀伤力，我只能说牛逼
    L4-2：ljq不是有个校霸男友吗？这都能忍？
    L4-3：他俩不是早分了吗？
    L4-4：鬼知道呢，分分合合十几遍了都，看都看腻了。
    L4-5：少说两句吧，这可是要杀头的
    L5：道歉是应该的，但怼哭女孩子没必要吧，有点太没风度了
    L5-1：人家都造你谣了，还要什么风度啊？
    L5-2：那白璐呢？没澄清所以不是造谣是吧？
    ……
    评论不算太多，黎雨很快就刷到了底，感叹道：“不得不说，谢云尝一旦管起事来，效率就是高。”
    谢渝汐看着屏幕上的讨论，轻轻蹙起了眉。
    “你是不知道他当时变得有多快，白璐他不管，张默他不管，但你一有事，他二话不说就管了，啧啧。”黎雨语气带着戏谑的笑，“我算是知道怎么拿捏你哥了。”
    谢渝汐抿了抿唇，犹豫着问出口：“……会不会因为他和白璐可能是真的，所以才不管呢？”
    “怎么可能？他亲口说过的，他和白璐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那也是之前说的了……”
    之前哥哥和白璐并不熟。
    现在呢？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参加竞赛，一起讨论题目，对方长得也好看，朝夕相处这么久，会不会感情也有了别的的进展？
    否则，为什么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他也能无动于衷？
    “不不不，你千万别这么想，”黎雨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我觉得是因为你哥根本不在意旁人怎么说他啦，你信不信，要是我跟他传了点什么绯闻，他估计也是这副死样子，理都懒得理。”
    “但他在乎你啊，在乎你的感受和声誉，所以才特地帮你去澄清的呢。”
    “……也是哦。”
    谢渝汐思索了一会，又觉得黎雨说得有几分道理，心中的郁闷顿时消散不少。
    *****
    校园墙的风波刚平息不久，还没过上几天清净日子，另一件小麻烦不期而至。
    课间，谢渝汐正埋头整理笔记，两个陌生女孩把她喊到教室外。
    “同学，可以帮我们个小忙吗？”其中一个短发女生将一个纸袋递到她面前，“麻烦帮我们把这个转交给谢云尝，可以吗？”
    袋口微微敞着，依稀可见里面装着几个小巧的盒子和信封，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谢渝汐顿了顿，轻声说：“你们可以直接拿给他的。”
    “我们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短发女生无奈地解释，“但最近去他们班的人太多了，走廊都堵，还被人投诉扰乱教学秩序，他们年级组长说要严管，现在外班的都不让过去了。”
    见谢渝汐没有立刻答应，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从纸袋里拿出几封信，递到她面前，言辞恳切：“这里面不止有我们的，还有一些是其他不方便过来的同学送的，我们只是想表达一点心意，没有别的意思，你帮我们转交一下就好了。”
    她说着，又递过来一大袋零食，“这些是送给你的，就帮我们这一次，好不好？下次绝对不来麻烦你了。”
    谢渝汐看着女生手中的信封，虽字迹各不相同，却都写得清秀工整，心里的不适感愈发清晰。
    前不久谣言四起时，她还要面对网上不知名的恶意揣测与中伤，如今关系澄清，自己作为谢云尝的妹妹，竟也成了别人示好和亲近的对象，这前后的反差令人唏嘘。
    扪心自问，她一点也不想代劳这件事，私心甚至希望哥哥永远都不要看到这些。
    可对方的目光实在殷切，她又纠结上了。
    “可以吗？”女生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谢渝汐思考了一下，最终选了一个折中方式：“我先发消息问问他吧，如果他同意，我就替他收下。”
    “好的好的！谢谢你。”
    在女生期待的注目下，谢渝汐拿出手机点开聊天框，在询问了对方姓名班级后，给谢云尝发送信息：
    【哥，高一二班的刘倩、杨萌萌有东西要给你，是一些礼物和信件，转交给我了，但我不知道该不该收。】
    【还有一些是其他班同学送的……】
    还差几个名字没打完，不过数秒，对面回复就跳了出来：
    【不收。】
    【你也别拿。】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这回复正中她下怀，心间郁结的阴霾一扫而空，少女轻轻勾了勾唇角，抬起头时，脸上已恰到好处地换上一副为难愧疚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刚问了我哥……他说他不收的。”
    她语气轻软，充满歉意，“要是我收下了，我哥肯定会怪我的，抱歉，帮不了你们了。”
    “啊……这样啊。”两个女生对视一眼，脸上难掩失落，只好讪讪将礼物收了回去，
    “那好吧，还是谢谢你了。”
    自此过后，再没人找她转交过礼物。
    *****
    期中考结束的下午，持续半月的紧张复习暂告一段落。当天没留作业，放学比平时早。谢渝汐跟着孙哲灵到便利店买了饮料和关东煮，坐在靠玻璃窗的高脚凳上，一边吃一边望着窗外发呆，短暂地将大脑放空。
    最后一门考的是英语，前面的阅读理解费了她太多时间，导致作文写得仓促，想到这肯定会拉低分数，她还在懊悔反思，孙哲灵却已无忧无虑地刷起了直播，还把手机屏幕往她这边凑：“考完就别想了，来来来，帮我选个数字。”
    谢渝汐看了一眼，是一个美妆购物直播，桌上摆着十几个盲盒，每个对应一个编号。她随口报了个数字，孙哲灵依言下单，买下她选的号码。
    等到开盲盒环节，孙哲灵盯着屏幕激动地惊呼：“我靠，欧皇啊你，太牛了！”
    谢渝汐看得一知半解，只知道她帮同桌抽中了一瓶据说价格不菲的隔离霜，孙哲灵喜出望外，又让谢渝汐连着帮她选了几个号码，陆陆续续又抽中了两三样她想要的东西。
    “可以啊谢渝汐，你真是我的锦鲤！”零花钱几近见底，孙哲灵心满意足地收手。
    “学校又不让化妆，你买那么多化妆品干嘛？”
    “那学校还不让带手机呢，你不也偷偷带着吗？”孙哲灵理直气壮地反驳，“咱学校规矩虽说是严了点，但只要你别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骑脸，大多时候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谢渝汐一时无言以对，孙哲灵冲她眨眨眼：“哎，你看得出来我今天化妆了吗？”
    谢渝汐闻言，仔细端详了她几秒，摇头。
    “这说明我的化妆技术已经出神入化到别人看不出来了，你看，我连美甲都特地挑了个自然色。”孙哲灵顺带露了一下她新做的肉粉色指甲，圆润整齐，泛着细腻的珠光。
    “我又没化过，不懂。”
    “你这样不行啊，化妆打扮还是得学学。”孙哲灵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你不知道我们班有好几个初一就开始戴美瞳了，老师也没说什么啊。”
    “哦。”
    “我家还有很多没用过的小样，下次给你带点，顺便给你科普一下基础知识。”
    “不用了吧，我觉得化妆好麻烦。”谢渝汐婉拒。
    见她兴致不高，孙哲灵反而更来劲了：“我强烈建议你学一下，真的，你底子很好，就是有点素了。你再稍微打扮一下，绝对能迷倒一大片好吧？”
    谢渝汐静了一瞬，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白璐精致秀丽的眉眼，以及她对着谢云尝微笑时的模样。
    想起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
    她也化妆了吗？
    这个念头让原本的拒绝松动了几分，谢渝汐想了想说：“那等考完试放假再说吧，我现在也没时间弄这些。”
    “可以啊！寒假拿给你。”孙哲灵笑嘻嘻地应下。
    谢渝汐吃完关东煮，正准备起身去扔垃圾，目光无意间扫过玻璃窗外，骤然定住。
    不远处的马路旁，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少年背着黑色书包，挺拔闲散地站在熙攘人流中，低着头像是在回复信息。夕阳映在白色羽绒服上，晕开一片柔和的橙黄光晕，将清隽的侧影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连发梢也染上细碎的浅金。
    即便隔着近百米的距离，谢渝汐也能一眼认得谢云尝的身形站姿，她太熟悉了。
    她不禁一怔。这个时间点，高中也就刚下课，还没开始晚自习，他要去哪里？
    此时绿灯亮起，谢云尝收起手机抬头，迈步朝马路对面走去。
    那方向并非回家的路。
    谢渝汐忽而想起校运会那天，哥哥也是提前离校，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心里的介怀再次清晰地翻涌。
    她连忙将纸杯和竹签扔进垃圾桶，随即抓起书包背上，朝孙哲灵挥了挥手：“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啊？”孙哲灵抬起头，一脸茫然，“都考完试了还能有什么事啊？”
    少女没再解释，身影已推开便利店玻璃门，匆匆汇入门外熙攘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