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np): 《告别》
叁轮车哐哐当当地驶进条种着高大梧桐树的老街深处,经过排鸢尾花形状的栅栏,缓缓停在扇铁艺大门前。
黑色漆皮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斑驳不堪,露出底下星星点点的褐色锈渍。一张张被风霜侵袭得发黄变脆的广告传单,从铁皮欧式信箱虚掩的门里露出。树篱的棕灰色枯枝残叶纠缠在一起,骨骸一般,了无生气。
卡米耶趴在车把上断续喘息:“到了……歇会儿的……”
陈冬从车斗里跳了下来,立在他身前伸出手:“我去开门。”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压在臂弯上哼唧两声,手掌探进大衣内,摸索出两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长的是大门的。”
陈冬把锁芯旋开,刚一触碰到门板,干涸生锈的轴承当即发出声刺耳的鸣响。
吱呀——
杂草丛生的花园陡然映入眼帘,依稀能从狗尾巴草中瞧见几丛长满了尖刺的黑褐色玫瑰老桩。嶙峋的枝干上只挂着些干瘪发黑的玫瑰果,旁侧摆着几个东倒西歪的开裂陶土花盆。
一条被青苔和杂草侵占的青石板小径蜿蜒通向门廊。半黄半绿的爬山虎叶片厚厚地包裹整栋洋楼,随着秋夜微凉的晚风沙沙作响。
陈冬回过头,望着那张泛着层潮红的白皙面庞:“……花园?露天阳台?”
卡米耶嘿嘿笑了声,手掌摸了摸鼻尖:“就是有点乱嘛,收拾收拾就好了。”
俩人艰难地把叁轮车推进院子里。
陈冬刚伸手要去提编织袋,腕子却被卡米耶一把握住。
“这几天都是晴天,先放在外面吧……”
他弯着眼睛,目光却游移在旁侧,不敢与她对视。
陈冬忽然生出种不详的预感。
直到那扇厚重的木质房门被推开,干燥的灰尘味道与老旧木料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心里的预感便成了真。
所有家具都严严实实盖着层白色防尘布,如一座座连绵的雪山,布面与地板上都覆着层薄薄的灰尘。
陈冬踩着嘎吱嘎吱的楼梯踏上二层,仍然也是看到一片半死不活的景象。
披着白布的叁角钢琴与单人沙发、枯死在花盆里的不知名植物、灰扑扑的长绒地毯……
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双开门严严实实隔绝了露天阳台的夜风与月色。
一幅油画,摆放在正对着玻璃门的画架上,详尽地描绘着阳台的风景:
扭曲、倾斜的栏杆;猩红的圆日高悬在明黄色的天空;大片大片深紫色与橘黄的花朵,癫狂又野蛮地绽放盛开。
Isabelle。
陈冬抱着衣服立在画架前,目光望着角落处那行潦草的签名,指尖还勾着双廉价的水晶拖鞋。
耳边忽然传来道平静的话声:
“看着这幅画,你有什么感觉?”
她回过头,瞧见卡米耶面无表情地立在身后,松绿色的眼瞳如深邃无波的湖泊般,安静地凝视着那副疯狂的画作。
“不安。”她这么答道。
“它叫《告别》。”他纤长的眼睫半敛着,在眼睑投下层浅淡的阴翳,话音飘渺虚浮。
转瞬,那双精致的眼眸陡然弯垂,嫣红的薄唇微勾着,拉起她的腕子便往卧室走:“嘿嘿,客房还没收拾,今晚先跟我睡主卧吧……”
陈冬一张脸猛地蹿上层红:“早知道我还不如睡旅馆!”
“那我舍不得。”他啵地在她面颊亲了口,在卧室门口换上拖鞋,推开屋门。
卧室打扫得很干净。
地板上大敞着几个行李箱,里面凌乱地塞满了各种真丝羊绒面料的时装。
卡米耶嗖地跨上前,身体将陈冬的视线隔得严严实实:“平常不这样的,只是因为衣帽间没收拾,没地方搁。”
“你先洗澡吧,洗完了我再去洗。”
他推着陈冬进到浴室,拿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给她介绍哪个是洗头膏,哪个是护发素。
除了那口腻着灰尘的脏兮兮浴缸,整个浴室都十分整洁,镜面与洗手台都擦得闪闪发亮。
想来他也不是不会干活,就是懒。
陈冬擦着湿漉漉的发丝踏出浴室时,地上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得齐整,利索地排成一排。
卡米耶拿着张面膜往她脸上贴:“马上冬天了,有点干。明天我去买个吹风机,屋里也得好好收拾一下……”
他敛着眼睫,仔仔细细调整着面膜的位置,抻平布料。一抬眼,对上陈冬那双乌黑水润的明亮瞳仁,当即隔着面膜亲她一口:“哎哟宝宝这么乖啊。”
“等我出来再揭掉啊,先敷会儿。”
说完,拎起睡衣哼着小曲转身进了卫生间。
陈冬擦着发丝,仔仔细细地打量这间卧室。
一张四柱床安静地立在中央,墨绿色的天鹅绒帷幔有些褪了色,床上用品是暗沉的纯黑,与色彩浅淡的装潢格格不入。
米白色雕花法式梳妆台摆在对面,桌上搁着空空的古董香水瓶与氧化发黑的银质首饰盒。椅背上搭着他今天穿着的深褐色风衣。
发黄的印花墙纸上挂着几幅装裱好的油画、旁侧贴着张叁好学生的奖状。角落摆着把陈旧的吉他,上头零星贴着些卡通贴纸,已有些卷边发黄。
她坐在床沿,眸光静静注视着床头柜上开了半瓶的威士忌和插着烟头的烟灰缸,擦着发丝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她在这栋残破不堪的洋楼里瞧见了叁道影子。
一位正在梳妆的优雅法国女士。一个抱着吉他弹唱的稚嫩少年。
还有此时此刻,裹着真丝睡袍从浴室里迈出的高大男性。
湿漉漉的发丝腻着精致的面庞,水珠顺着白皙的肌肤蜿蜒流淌。苔绿色的瞳仁漾着笑意,如湖澄清的池水。十分自然地贴在她身旁坐下,慵懒沙哑的嗓音泛着黏糊糊的腔调:
“帮我擦擦嘛,我胳膊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