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 第1章 [古装迷情] 《继室》作者:白露采采【完结】 简介:卢宛是范阳卢氏的嫡女,自幼受父母疼爱。 她生得雪肤花容,又待人温善,是故京中闺秀们都对她推崇有加。 一朝及笄,与同样高门的谢家二公子定亲,两人郎才女貌,真是教人艳羡的一段姻缘。 因为识人不淑,被眼红妒恨者设计构陷,卢宛被送上谢家家主,手握权柄的摄政王谢行之的榻上。 本以为与两情相悦的未婚夫斩断情缘后,此生她便要铰了发,常伴青灯古佛。 可谁知,却被那位重权在握,冷漠肃杀的摄政王十里红妆,娶为继室。 tips:男女主年龄差大,年上年龄差。男主老房子着火。女主聪慧清醒,有仇必报,不包子。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励志 复仇虐渣 逆袭 主角:女主 男主 其它:卢宛 一句话简介:嫁给摄政王以后(年上年龄差) 立意:身处逆境,也要好好生活。 第1章 宴会 阳春三月,陌上花开,这是宣宁十九年,兵荒马乱后的第一个春日。 先帝昏庸无能,痴迷于丹药酒色,不理朝政,以至于朝堂大乱,边境蛮族蠢蠢欲动。 战争在宣宁十八年一触即发,谢氏子弟力挽狂澜,一年之后凯旋班师。 更不必说,几月前先帝撒手人寰,原本的大将军,魏王谢行之成为三岁新帝的帝师,朝廷的摄政王,手握天下权柄。 原本便是世家大族,权势煊赫的陈郡谢氏,如今在京城更是炙手可热。 坐在水榭中,谢芙有些倨傲地望了一眼这场春日宴上的众位高门贵女,姣好的芙蓉面上神情虽淡淡,但眼角眉梢却难掩一抹得意之情。 今日这场长公主举办的春日赏花宴,来人虽都身份不凡,但谁也盖不过她的风头去。 因为谢芙知道,长公主举办这场春日宴,有很大的缘由便是为了拉拢自己,与自己融洽关系。 别的高门贵女便是吃味也无可奈何,谁让自己的父亲族人没有那么显赫的家世,卓越的能力呢? 更何况,她本就是京城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卓越。 他们谢家人,都是各顶各的优秀。 想到这里,谢芙弯唇一笑,自一旁碟中取过一粒葵花籽,慢慢自顾自吃着。 “芙娘姐姐,这是我新得的八宝玲珑钗,上面的宝石都是波斯来的呢,珍稀罕见得紧,我看这钗正适合姐姐。” 谢芙侧过头去,却见正在跟自己说话的是何家的闺秀,闺名是什么她不晓得,跟这种人平日里亦没有什么往来的。 慵懒地扫了一眼何家闺秀手上拿着的八宝玲珑钗,瞧了瞧石头的成色,谢芙对着何家闺秀微微一笑:“那便多谢妹妹好意了。” 她生得花容月貌,这样摇着团扇,微微一笑,教这春光四月天都有些失了颜色。 何家闺秀将放着玲珑钗的紫檀木匣子给了谢芙的女使,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地摇首:“这没什么,若是芙娘姐姐喜欢,我叫爹爹……” 她的一番话尚还没有说完,谢芙便已站起身来,望向不远处的一个水榭,扬起娇唇,笑靥如花道:“哪儿来的歌女在那里奏琴呢?” 听到谢芙这样问,崔家闺秀崔玉娘弯了弯眼眉,以帕掩唇对谢芙笑道:“谢秀这话说的可是武断了,琴技粗鄙的歌女,哪里能奏出这样心性高洁,志趣悠远的高山流水呢?” 谢芙一听她这溜须拍马,稍显夸张的褒奖语气,便知晓奏琴的人一定是哪家的贵女。 崔家亦是世家,且在京城从前与谢家有分庭抗礼之势。 当然,这也只是在宣宁十八年之前,现在则大不相同。 也怪不得崔玉娘心里不平衡,要夸赞别人来暗戳戳贬低嘲笑谢芙。 谢芙心知肚明崔玉娘这是在借题发挥,阴阳怪气自己。 她一面在心里暗恼自己刚才轻佻的失言,一面心里有些鄙夷地骂了一声:见缝插针的小蹄子。 呵呵轻笑一声,谢芙道:“是呢,是我轻下断言了,还是玉娘妹妹你向来耳听八路,巧舌如簧。” 这是在讥讽崔玉娘惯会溜须拍马了。 说罢,谢芙坐回到绣墩上,转过脸去,同一旁何家闺秀继续说话,引得原本有些失落的何家闺秀复又受宠若惊。 “芙娘姐姐生得貌比花娇,这支八宝玲珑钗,姐姐戴着比我更合适……” 注意到谢芙与崔玉娘的口角,春日宴的东道主,昭平长公主望了过来,两不得罪地笑着打哈哈:“芙娘一时不晓得也是有的,玉娘你告诉她便是了,说起来,这奏琴的还是芙娘家的堂亲呢。” 谢芙听到昭平长公主的这话,面上的那点子不虞也尽数消散了。 她家是谢家本家,她父亲是谢家家主,琴奏得这么好的堂姐堂妹她闻所未闻。 想来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打秋风的宗族亲戚罢了,也夺不了她今日的风头。 方才她先发制人说那名奏琴的女子是歌女,也是为了防止别人夸赞她的琴技。 谢芙是极看重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的。 她是谢家女儿里最娇贵的长房嫡长女,去世一年的母亲是荥阳郑氏的闺秀,她生来什么都唾手可得,平生最喜欢听别人拿她与东晋本家的谢道韫并论。 第2章 只是谢芙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昭平长公主继续道:“她是芙娘你二叔家二公子的准媳妇,范阳卢氏的闺秀卢宛娘。” 听到长公主这样说,谢芙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强颜欢笑起来。 卢家的这位卢宛娘生得比她貌美,谢芙是素来知晓的,也是心里酸溜溜,却表现得不屑一顾的。 便是生得仙姿玉貌,艳绝京城,有什么用呢? 她们待字闺中时是高门闺秀,出嫁后是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又不是要靠皮囊过活的歌姬小妾。 容貌太盛,不过是轻浮狐媚,能有什么好名声。 这么想着,谢芙暗暗撇了下嘴,心里想的却是待会儿卢宛娘千万别来她们这边。 只是天不遂人愿,谢芙这么想着的时候,昭平长公主却似是以为她对卢宛感兴趣。 毕竟,从前谢芙与卢宛是手帕交,昭平长公主也有所耳闻。 昭平长公主望着谢芙笑了笑,对身侧的女使道:“过去请卢家秀过来一同饮茶罢。” 谢芙抿了抿唇,又暗暗撇了下嘴,眼角眉梢流露出淡淡的不在意与不屑来,只是过于刻意,教坐于一旁的崔玉娘以帕掩口又轻轻娇笑起来。 “玉娘不知,崔家秀定的可是谢家二房那位郎艳独绝,芝兰玉树的二公子吗?” 昭平长公主闻言颔了下首,望着坐在绣墩上一语不发的谢芙,不动声色笑道:“不错,正是谢二郎,听说他可是你们不少高门闺秀的深闺梦里人呢,谢家的才俊闺秀,本宫知晓都是顶顶好的。” 听到昭平长公主夸赞谢家的话,崔玉娘眼波流转,丝毫不见隔阂,反而笑声愈欢。 “听长公主这般说,这真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同样是世家女,能才情好,容貌好,姻缘好如宛娘的,又有几个呢?臣女真是艳羡不已。” 崔玉娘的话,让谢芙忍了又忍,才没有翻白眼。 呸,瞧这蹄子教人不耻的谄媚样,没骨头了一般! 卢宛走进水榭,首先听到的便是崔玉 娘对她感慨的夸赞。 猜不透平素眼高于顶的崔玉娘,今日为何会这般反常地夸赞自己,卢宛神色从容平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昭平长公主看着走进水榭的卢宛,只见方才及笄的少女身着一袭简单珍珠白绉裙,并同色薄褙子,梳着单螺髻,明明是寻常的装束,但偏生衬得她冰肌玉骨,倾国倾城。 饶是从前便见过这仙姿玉貌的少女许多回,昭平长公主此时还是不免愣了愣神。 真是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大美人。 谢家二公子可真是有福气,能娶一位这样芳华绝代的妻子。 昭平长公主在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卢宛垂首敛目,微微曲膝行礼道:“臣女见过昭平长公主。” 收回落在卢宛身上惊艳的目光,昭平长公主笑意慈和道:“快快起来,坐罢。” 深觉不能再让崔玉娘明里暗里,冷嘲热讽的谢芙,这会子也主动同卢宛攀谈,亲亲热热,宛如姐妹的模样:“宛娘,你怎么过来得这般晚?方才我还四望寻你呢。” 看了眼神情嗔怪,言语热络的谢芙,卢宛浅浅一笑,解释道:“是我一时只顾着赏景,耽误了些时辰。” “原来是这般。” 谢芙笑着,把玩着手中芙蓉团扇,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崔玉娘,想在她面上看到因为自己与卢宛感情深厚,而气恼扭曲的面容。 可是显然,崔玉娘比她更能沉得住气,更有祸水东引的心计。 “宛娘你莫要再谦虚了,方才你的琴声我们皆都听到了,可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整个京城,不,是整个大寅,在琴之一处恐怕都难能有人出你其右。” “是啊,宛娘,你的琴奏得真是愈发好了。” 水榭中的闺秀们皆是出身世家高门,此时此刻,或娓娓而谈称赞卢宛,或举目赏景含笑不语,皆各怀七窍玲珑的心思。 谢芙沉默下去,虽面上还在笑着,但那笑容却愈发勉强,攥着扇柄的纤纤指节,也愈发绷紧发白。 终于到了过午宴罢的时候,憋闷了满腹怒气的谢芙看着卢宛,虽尽力热络友善,神情却还是有些皮笑肉不笑的牵强。 只听她笑道:“宛娘,咱们两个手帕交也是许久未曾见面了。等何时有空,你来我家府上,我们再一道切磋精进琴技罢。” 卢宛浅浅笑着颔首,答应了谢芙的邀请。 顾盼生辉的桃花笑眼,更是教谢芙瞧着刺眼不痛快。 卢宛走后,谢芙望着她袅娜娉婷的背影离开御苑,方才冷哼一声,一挥衣袖,快步离开。 而走出御苑的卢宛,身侧的贴身女使不禁向她轻声嘀咕:“谢二姑娘怎么瞧着心情不佳似的,皇室衰微,长公主是皇帝嫡亲姑母,如今都要对她处处维护讨好,真搞不懂……” 看了一眼身侧的女使,卢宛截断了她的话:“丹橘,慎言。” 女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住了口。 其实,蕙质兰心的卢宛,又怎会瞧不出谢芙的那点子异样? 谢芙小卢宛一岁,两家都是高门大户,她们曾是要好的玩伴。 可是渐渐地,随着年岁增长,这对手帕交之间的情意愈发淡泊如水,趋于陌路。 卢宛脚步未停,思绪却因着今日谢芙明显的醋意沉沉,嫉妒心起,而想到了一桩几年前的旧事。 第3章 那时,许家大秀十四岁,因着祖父曾是诗画双绝的闻名学士,有着深厚家学渊源,而写得一手好诗。 谢芙对她情绪平平,明明不甚喜欢,甚至有时言语之间故意夹枪带棒,敌对寻衅,之后却又带着其他闺秀一道对许家大秀明褒暗贬。 只是女郎间的口角捧杀,倒也罢了,寒食踏青,中宫赐了青团,许家大秀与谢芙几个闺秀一道过廿四桥,却莫名坠到了桥下,摔的头破血流。 待到衣衫尽湿,昏厥不醒的许家大秀被侍卫救起,中宫按例询问时,谢芙却是疑惑无辜的语气。 “她自己不小心坠入河里的,同我们有何干系?” 谢芙出身权势煊赫的谢家,外祖父是荥阳郑氏的掌权人,而许家大秀,不过是有才名的清贫寒士的孙女罢了。 她摆明了要带人欺负霸凌许家秀,许家虽然气愤,又为之奈何? 第2章 心思 马车飞驰在平坦的宫道上,谢芙掀开车帘,神色淡淡地朝外望去。 想到今日在春日宴上吃的闷气,谢芙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郁色,她咬牙暗恨那该死的崔玉娘,同时也连带着对卢宛更加不喜欢。 谢芙已经有几年不与卢宛来往了。 她讨厌卢宛,讨厌卢宛家虽然同样是名门望族,但卢宛的父母却恩爱伉俪,后院不置一房小妾,更讨厌卢宛同母的兄姊待她很好,她的家庭和睦。 而她谢芙呢,虽然谢家门第显赫,不是卢家所能及的,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从前母亲为了为父亲生下嫡子,在她出生一年后便又生下了妹妹,可是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这些年来,母亲跟早产儿的妹妹都多病缠身。 尤其是重病的母亲,去年春天在病痛中溘然长逝,她尚不曾及笄,便再也没有了最疼她爱她的人。 不仅如此,母亲去世后,她还要独自面对后院各怀鬼胎,跃跃欲试想要替代母亲位置的姨娘,面上对她恭敬亲切,实际上背地里一堆小心思,想从她这里讨便宜的庶弟庶妹…… 谢芙想着想着,眼圈忽然觉得酸酸的。 卢宛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谢弦堂哥是温润如玉,长相俊美的贵公子,在京中颇负才名,将来不论是靠封荫,还是凭他自己的本领,都有光明坦荡的前途。 谢弦堂哥的龙凤胎姐姐谢雅堂姐已经出阁一年,二婶婶平素吃斋念佛,是个菩萨性子,卢宛嫁过去,没有可以斗气争锋的妯娌姑子,婆母又是好相与的。 好像这辈子,卢宛都注定过得顺风顺水,凭什么啊?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卢宛除了一副好皮相,琴棋书画,笔墨诗文,什么都比不上她,如今这些,她竟也隐隐有后来者居上之势。 …… 心情沉沉郁郁的,谢芙回到了府中,却在经过垂花门的时候,又瞧到了一个教她生厌的人。 只见那人站在影壁旁,远远望见谢芙走进来,水灵灵的眼眸亮了亮,几步向她走过去。 谢芙顿住了脚步,目光不带温度地看着面前的人。 只见来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身着杏色衫裙,并浅棠褙子,打扮得珠光宝气,虽生得杏脸桃腮,楚楚可怜,身段也是玲珑有致,但却透着一股子庸俗的暴发户气质。 她光鲜的打扮,名贵的钗裙,在谢芙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遮掩卑贱。 见谢芙面色冷漠,对自己视而不见,抬步往回廊走去,应姨娘忙拦在她的面前,热络笑道:“芙儿自宫中回来了?” 她这么谄媚的态度,只能让谢芙对她更加鄙夷。 没什么情面地翻了个白眼,谢芙懒得多费口舌,绕过应姨娘便要走。 应姨娘不敢跟谢芙拉拉扯扯,毕竟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她是心知肚明的。 有些焦急,应姨娘忙向一边的厢房喊道:“辰儿,快出来!你姐姐回来了!快将你前几日新作的诗拿出来,教你姐姐批阅点评一番。” 谢辰是个闷不吭声,窝窝囊囊的闷葫芦性子。 他姨娘跟妹妹又都太聒噪多言,惯会见人下菜碟,谢芙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 看着小自己几个月的谢辰驼着背,垂着脑袋,手里拿着一沓宣纸,从厢房里走出来,谢芙不想同他说话,于是向应姨娘发难。 她直直望着面前的应姨娘,俏丽面容上的神色愈发冷漠:“你刚刚叫我什么?” 谢芙的面色,教应姨娘心里直打鼓,她赔笑道:“芙儿,你这是怎么了?” 谁知,应姨娘都这么低三下四了,谢芙却还是不给她面子。 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谢芙冷声道:“再教我听到你这般唤我,我会撕了你的这张贱嘴,我保证。” 看到谢芙明晃晃嫌弃自己的模样,应姨娘的面色不禁有些发白。 “二姑娘,妾晓得,太太去世前为你定了门好婚事,你将来前程坦荡。” 应姨娘愈说愈委屈,她觉得这么多年她对谢芙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虽然自己受宠,但也从没有摆过什 么庶母的架子。 反倒这丫头像是块捂不暖的石头,总是对她横眉冷对,冷嘲热讽的。 应姨娘拉过自己被谢芙这一番话,数落得抬不起头的儿子,继续道:“可是二姑娘,你只有一个嫡亲妹子,大公子是个不争气的,四公子又是襁褓里的婴孩,至于二公子,到底是堂亲,隔了一层。将来你出阁了,在婆家受了气,你想想,为你撑腰的,还不是妾的辰儿?” 第4章 谢芙听到应姨娘这大言不惭的话,因为太过气恼竟笑了起来。 她指着一旁低着头,闷葫芦似的谢辰,嘲笑道:“姨娘别在这里胡诌笑话了,教人听了笑掉牙。他的太太,母亲是我的母亲郑氏,跟你一个婢子有甚干系?” 因为心情不好,想同人吵架,谢芙这是干脆跟应姨娘撕破脸了。 此时应姨娘也看出了谢芙的情绪不佳,知道今日自己是撞枪口了,原本,她还以为谢芙从宫里参加宴会回来,心情会很好呢。 浸润后宅多年,圆滑的应姨娘意识到自己应该脚踩西瓜皮,赶紧从这场争吵之中抽身。 于是她忙转身,一面以帕拭泪,一面拉着谢辰往厢房里去:“罢罢罢,这月便是太太的一年祭辰了,妾晓得二姑娘心情不好,可也不该拿妾发脾气……” 应姨娘哭哭啼啼的样子,让谢芙不禁又翻了个白眼。 她又不是男人,看到应姨娘梨花带雨的这副德性,便觉得腻歪得慌。 跟她在这装什么呢?真是个矫揉造作的贱蹄子。 一回到溪花院,谢芙便忍不住跟身边的女使大发牢骚:“这贱人从前不过是母亲身边的婢子,只因生了个唯唯诺诺的下贱种子,便狂妄成这般模样,真以为自己脱了贱籍,便能替代我母亲的位置了吗?痴心妄想,她一日为婢,这辈子都是贱人,给我母亲舔鞋都不配!” 听到谢芙这般说,知晓她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对着撞枪口的应姨娘一通指桑骂槐,嬷嬷劝慰道:“应姨娘虽然出身卑贱,但毕竟生得貌美,这些年颇受摄政王宠爱,姑娘何必跟她置气?气坏了身子真是不值当。” 谢芙“呸”了一声,鄙夷唾弃道:“半老徐娘一个,还貌美?父亲再娶了出身名门,更年轻漂亮的继室,谁还理她!” 翌日下午,谢芙连抄了三份经书静心,方才觉得在自己心中乱窜了一天的无名之火被按捺下去。 她放下手中的檀木紫豪笔,侧眸瞧了瞧立于自己身侧的女使:“画竹,你过来。” 女使走上前去,见谢芙递给自己一张帖子,接过,有些疑惑地问:“姑娘,这是什么?” 闻言,谢芙抬手用紫毫笔敲了敲女使的前额,笑意朗朗:“傻子,这都看不出来?这是一封请柬,你差人送到卢家去。” …… 坐于窗畔软榻上,卢宛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身侧桌案,连母亲行至自己的身边都没有察觉。 “宛娘,在想什么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卢宛回过神来,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母亲,弯唇微微一笑。 见女儿眉目之间似隐藏着心事,身着秋香色织金衫裙并同套褙子,气质温柔华贵的卢夫人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卢宛并不会对母亲藏掖心事,她将案上摆着的请柬展开,推到对面母亲的面前,白皙丽容上神色有些困惑地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不明白罢了,母亲您瞧,这是芙娘送来的请柬,她想让我去谢家做客。” 卢夫人拿起案上的请柬,垂眸瞧了瞧上面的内容,然后望着面前的女儿,温柔地笑笑:“那很好啊,你们可以似从前一般,一起插插花,喝喝茶。” 听到母亲这般说,卢宛却迟疑道:“我们已经有两三年没有来往了,如今谢夫人一年祭日,芙娘便是难过,为何会让我去陪她呢?她有那么多小姐妹。” 对于女儿与谢家秀这几年的疏离,卢夫人只以为是从前两个小姑娘闹过别扭,直至今日,也不曾和好。 毕竟,闺阁中的女郎能有多大的仇怨呢?大多是些你与她要好了,我便疏远你的小打小闹罢了。 卢夫人抬手,不沾阳春水的纤纤柔荑将女儿耳畔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循循善诱地开解秀致眉目间仍旧有些不解的女儿。 “你们在长公主的春日宴上不是相遇了吗?许是芙娘想起了你们从前的情谊,想同你多说说话,毕竟你跟芙娘都快要出阁了,往后你们嫁了人,说体己话的机会便越来越少了。” 听到母亲这般说,想到长公主春日宴上因为有人夸赞了自己几句,便强颜欢笑,情绪不佳的谢芙,卢宛微皱了皱眉心。 她素来不喜欢论人长短,尤其,谢芙还是自己从前的旧友。 于是将案上的请柬阖上,放在一旁,卢宛对卢夫人浅浅笑了笑,颔首道:“母亲说得也有道理,可能是这样罢。” 第3章 茶水 日光下澈,透过绮窗洒落在窗畔卢宛身上,将一枝茶花插进淡青釉玉瓷瓶,她抬眸端详着面前的花瓶,侧颜安详柔和。 “姑娘用些茶罢,都坐一上午了,也该是乏了。” 女使奉上金瓜普洱,斟了两盏分别放在谢芙与卢宛手边,谢芙望了一眼案上色泽温润的馥郁茶汤,笑同卢宛道:“宛娘,用些茶罢,我这可是好茶。” 她亲自将那茶盏端起来,递给面前的卢宛,卢宛这会子虽不渴,但也不好不接,于是笑着颔了下首:“有劳芙娘了。” 闻言,望着面前慢慢啜饮茶汤的卢宛,谢芙的面上虽带着些笑,但水光滟滟的眼眸中却莫名闪过有些奇异的光芒。 微一摇首,谢芙低头喝了口茶汤,一瞬间口齿生香,她眯起眼睛,浅浅笑着说道:“同我客气什么。” 洒金般温暖和煦的日光,教身体暖融融的卢宛有些困乏,她微皱了皱眉心,手臂撑在案上,只觉头脑有些昏沉。 第5章 “宛娘,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谢芙自一旁取过轻罗团扇来,带着浓郁花香的风拂面而来,吹动卢宛耳侧的碎发。 卢宛昏昏沉沉,闻言,勉强地笑了笑:“无妨,许是在这里晒着太阳,有些春困。” 听到卢宛这般说,恍然的谢芙善解人意道:“原是如此,我春日里也常常犯困的。” 说罢,她略一思忖道:“要不你到待客的东厢去休息一下罢,我看你的面色有些不好。” 谢芙虽是好意,但卢宛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于是她摇了摇头,浅笑着拒绝:“不必了。” 见卢宛未多思考,便拒绝了自己的提议,谢芙眼中阴翳,带着笑意的语气却随和轻松:“你不愿意,那便罢了,我本是好心一提。” 一刻钟后。 谢芙望着倒在案上的卢宛,面上冷淡,丝毫不见方才的言笑晏晏。 女使端来正焚烧着的火盆,谢芙拿起案上的轻罗团扇,随手丢了进去,燎起的火舌瞬间吞没了做工精美的扇子。 拿起玉瓷瓶中的一枝梨花,放在鼻端下轻轻嗅了嗅,谢芙便这样神色漠然地静坐了半晌,方才抬头看自己噤若寒蝉的女使。 “把人弄去罢。” 女使闻言,只觉眼皮一跳,但她不敢多言,只是垂首敛目道:“是。” 东厢房里,床榻边上,丹橘一面用帕子为沉沉酣眠,丽容绯红的卢宛拭汗,一面有些无奈心焦地轻唤:“姑娘,姑娘,咱们回府罢。” 珠帘叮咚作响,一个女使走了进来,向丹橘笑道:“丹橘姐姐,姑娘既乏了,便让她休息一会子罢,从前又不是没在我们府上住过,如今何必如此生分?好啦,姑娘睡下了,姐姐过去喝杯茶。” 丹橘并不太想去,她想在这儿守着卢宛,但女使却上前,亲亲热热地拉住她的胳膊。 “丹橘姐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家姑娘说了,待会儿差人去你们卢家送个信,便说我们姑娘跟你们姑娘相谈甚欢,你们主仆二人今日便不回去了。” 听到这女使这般说,丹橘瞧了眼床榻上睡得昏昏沉沉的卢宛,有些踌躇迟疑。 女使见她有所动摇,愈发口甜地劝她过去喝茶:“丹橘姐姐,你家姑娘都放心地在我们府中睡下,你何必这么多心呢?我们这些旧相识也几年未见了,今日知道你要来,特意备了糕点香茗,想同你说说话, 你也不肯答应吗?” 又纠缠厮磨了半晌,丹橘便这样被热络的女使,稀里糊涂地拉走了。 戌时一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卢宛是被身上重物沉沉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方才昏昏醒转的。 眼皮好似有千斤重,借着窗外洒落的半昧月光,整个人软绵绵的卢宛看着曳地而落的朦胧床幔,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做梦,现在身在何处,却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欲翻身,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来,只是身上压着一个沉重的东西,教她动弹不得。 抬起绵软无力的胳膊推着身上那沉甸甸的东西,卢宛心中正有些茫然困惑这是什么,下颔却忽然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带着醺然酒气的灼热气息压了下来。 “唔……” 清酒的味道混杂着浅淡清冷的木质香,清幽冷冽,并不太让人难以接受。 但灼热的气息带着攻城掠池的霸道汹涌,让她不禁微皱眉心,抬起手臂反抗着。 只是,力气好似都被人抽空了一般,卢宛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却只能小幅度地推拒。 不断有小动作的手指被抓起,交扣在花纹繁密的缎面枕头上,乌发被细汗濡湿,面颊滚烫的卢宛想说些什么,却无能为力。 衣衫凌乱,领襟大敞,夜间微凉的寒意让卢宛颤栗起来,光洁如玉的寸寸凝脂教人爱不释手。 “啊……” 红.肿不堪的嫣唇间溢出一声痛呼声,一行清泪沿着绯红丽容滑落,消失在枕间绸面。 要将她撕开一般的疼痛仍在继续着,卢宛的手腕不知何时被放开,她以手背掩着眼眸,啜泣起来,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仿佛浪头颠簸的江河中,无依无靠的孤舟,卢宛只觉得这下自己不仅是面颊,整个人皆生病了一般发着烫。 浓郁的花香在房间中弥漫,香暖旖旎,这香若有似无,好似在哪里闻到过……卢宛本便昏沉的意识,渐渐更加模糊。 柳蔓般的柔细手臂攀附在身上之人肩头,背后,尽管衣衫尽落,但她却再感受不到寒冷,而是灼热得有些难耐,仰面深深喘.息着。 一夜意识昏沉,半醒半寐。天色熹微时,卢宛伏在榻上,手中紧攥被揉得尽是褶皱的床幔丝罗,仿佛崩断的琴弦,骤然失力塌下.身去。 她那点子软绵绵的力气已经全无,但贴着她的灼热身体却仍旧似火一般燃烧着,不曾停歇尽兴…… 一大清早,谢芙带着三个妹妹,来到了母亲郑氏生前所住的院子。 缠绵病榻多年的郑氏温善可亲,虔诚向佛,哪怕她已经逝世一年,但几个女儿还是常常会抄写经书,送到她院中的小佛堂中去。 只是今日,待她们姐妹四人来到玉衡院的时候,却被侍从挡在了外面。 谢芙望着面前的侍从,浅浅一笑,说道:“我们来放这些日子为母亲祈福抄的经书。” 侍从恭敬地对谢芙笑道:“几位姑娘,先请回罢。” 第6章 闻言,谢芙眨了眨眼睛,神色非常困惑。 “为什么?我们只是放经书罢了,不会在母亲的房间中喧哗吵闹的,而且,这件事之前父亲也是允了的。” 被谢芙这般追问,侍从却面不改色,笑着答道:“几位姑娘也知道,这几日便是夫人的一年祭辰,因为缅怀夫人,昨夜摄政王是在这里歇下的。到底女大避父,几位姑娘还是先回去,另择时间再来送经书罢。” 听到侍从这般说,向来胆小怕事的五姑娘谢芊拉了拉谢芙的一角衣袖,有些怯怯道:“二姐姐,我们还是先回去罢。” 见其他人都面露犹疑退缩之色,谢芙心中虽不甘就此打道回府,但也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道理。 面上不显,心中虽然不情不愿,但也无可奈何,谢芙只得颔首道:“那好罢,我们回去。” 待到几位姑娘都转身离开,侍从望着她们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 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但低垂的朦胧帐幔中,却仍旧模糊隐约。 斜斜躺在床榻里面,纤瘦若柳的女子面朝里墙,正低低啜泣着。 隔着层层叠叠,如烟似雾的丝罗床幔,女子光洁如玉,带着红.痕的纤瘦脊背被锦被凌乱地盖着,半遮半掩,平添旖.旎。 男人坐在榻侧,凝睇静望着身体微蜷的女郎,只见她拥着锦被,虚虚环抱着自己,优美窈窕的一截细腰半躬。 只有他才知晓,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是何等细腻温润的软玉温香。 望着女子背影的眸光渐沉,男人甫一开口,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低沉而喑哑。 “昨晚……” 好似怕他会说出什么覆水难收的话来,侧躺在榻上,正默默啜泣的卢宛闻言,开口截住了男人的话。 “昨晚是宛娘睡得太沉,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境,所以不曾及时言明自己的身份。” 轻声抽泣了一下,卢宛定了定心神,纤指紧攥着身上掩着的锦被,缓缓自床榻上坐起身来。 她拭去面上的泪痕,微微摇首道:“说到底,错事也有一半是宛娘犯下的,世伯不必将此事挂在心上,宛娘也会忘掉这件事。” 冷漠肃杀,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静静地望着面前强作坚强的女子,神情淡漠,教人瞧不出他心中的情绪。 乌发披散如瀑,落在白皙颈窝上,愈发衬得崔宛雪肤乌发,美得惊鸿。 只是此时此刻,她的面色微微苍白,正颤着手,由锦被遮掩,寻找,穿戴着零落四处的衫裙,动作稍显狼狈。 穿戴着被撕扯得有些破损的衫裙,不由自主地,卢宛的鼻腔又有些酸涩。 她不想再忍耐,因为自己的确受了天大的委屈,于是,在穿好衣衫,忍着酸痛站起身来,对着谢行之微一行礼告辞,转身时,两行眼泪忽地顺着面颊坠下。 “嘶……” 绵软无力的双腿.间,是钻心的疼痛,两个女使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卢宛的身侧,伸手扶住行动有些艰难的卢宛。 待到卢宛离开,谢行之站起身来,珠帘外垂首侍立的侍从鱼贯而入。 由侍从侍奉着穿衣盥洗后,他侧眸,望了一眼帷幔中带着一抹殷红之色,水渍斑驳的床榻。 想到昨晚一夜的放纵疯狂,男人眸色翻涌深沉,带着一身神清气爽,阔步离开。 …… 雾气腾腾的浴室里,卢宛挥退了所有女使,独自一人沐浴。 低垂着眼眸,卢宛眼眶发红地看着自己原本白玉无瑕的身体上,密布的星星点点的痕迹。 她的唇被男人孟浪意动之时咬破,红.肿不堪,一身凝脂般的冰肌玉肤上,尽是青紫的吻.痕,揉.捏痕迹,下身更是痛得连站立都有些艰难,更莫要说行走了。 看到自己的身体如此,知晓已经失.身,而害自己失.身的男人还是…… 越想,便越觉得心惊胆战的绝望,卢宛掌心无力地捂着眼眸,伏在浴桶上,整个人轻颤着,无声啜泣起来。 半晌,卢宛抬起头来,瞧着自己让女使取来,放在浴桶旁的一方白绫,怔愣出神了一会子,终于下了决断。 “宛娘!宛娘!你这是做什么?!” 卢夫人前来看望女儿,得知女儿挥退了女使,独自一人在浴室中已经待了很久,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 她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这让她目眦欲裂的一幕。 扑上前抱住只着单薄中衣的女儿,将她自绣墩上拉下来,卢夫人抽泣着,神情凄伤:“宛娘,究竟怎么了?” 第4章 继室 被母亲半揽半抱着,目光关切哀伤地瞧着,卢宛的面色苍白胜纸。 沉默了半晌,她低垂着眼睫,颤着手,轻轻拉开自己的衣襟。 在看到女儿原本凝脂白玉般的身体上,密布的星星点点的痕迹后,成婚多年,早已育有子女的卢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又惊又痛地望着卢宛,颤声问道:“宛娘,这……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强迫了你吗?昨日,你留宿在谢家,谢家如今权势正盛,谁敢这么胆大包天,在谢家的后宅中做这样的事?” 卢宛咬紧下唇,一语不发,只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落在偎着的母亲的身上。 知晓女儿此时定是难过,茫然非常,卢夫人不再追问卢宛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心疼地 默默望着女儿,抬手,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痕。 第7章 不知便这般过了多久,卢宛渐渐止住了哭泣。 她泛红的眼眸望向面前的卢夫人,语气坚定地轻声道:“母亲,女儿准备剃度为尼。” 听到卢宛这般说,还在眼泪涟涟的卢夫人心疼不已。 握紧了卢宛的葱葱纤指,卢夫人强忍眼泪道:“宛娘,定还有别的解决问题的法子的,你先不要轻下定论。” 顿了顿,再开口时,卢夫人说话的声调中尽是哭腔。 “你才十五岁啊,父亲母亲如珠似宝地将你疼爱长大,是希望你以后能过上顺遂幸福的生活,你若剃度为尼,母亲痛得也不要活着了……” 说罢,卢夫人以手掩面,悲痛地哭出声来。 卢宛倚靠在母亲的肩上,虽不曾出声,但眼泪却又如断了线的珠子,将卢夫人肩头的衣料泅湿一片。 消息虽然瞒得如铁桶一般,谢家那边也不曾走漏什么风声,但卢家如今知晓这件事的几个主子,却皆愁云惨淡。 卢老夫人望着坐在一旁的儿子儿媳,神色凝重复杂。 沉默半晌,她无奈地叹息道:“我知道,你们夫妻二人想保下宛娘,她是你们的掌上明珠。但这种事,不被揭穿便罢了,若被揭穿,整个卢氏的名望都会一落千丈,家里姑娘的名声也会尽毁,真的要因为一个宛娘,赔上卢家的所有人吗?” 顿了顿,看着儿子儿媳,卢老夫人定定道:“你们将宛娘唤过来,我同她说,宛娘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她晓得里面的利害关系。” 卢夫人眼眶中泪水盈盈,她翕动嘴唇,似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同样神情哀伤的卢老爷却握了握妻子的手,在妻子看过来的时候,悲痛无奈地轻轻摇了下头。 虽然已是傍晚时分,但天光明媚,时值春末夏初,白昼越来越长。 侍候在侧的女使撩开珠帘,卢宛走进房中,卢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瞧了她一眼,对房中的女使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罢。” 说罢,卢老夫人朝站在门前的卢宛挥了挥手:“宛娘,你过来。” 片刻之后,内间中只有祖孙二人。 卢老夫人倚靠在软榻上的苍青云纹引枕上,望了望坐在对面的卢宛,问道:“宛娘,你看祖母养的这山茶花,可还好?” 看着面前案上一簇簇盛开着的山茶花,如云似雾的绯色,卢宛颔了下首,应道:“嗯。” 她的面色微有些苍白,眼眶亦泛着些许的微红,美丽脆弱得好似琉璃一般,我见犹怜。 卢老夫人凝眸望了她片刻,心中微微叹息一声,但却笑着将手中的银制小剪子递给面前的卢宛,温和道:“你来帮祖母修剪一下花枝。” 卢宛应了声“是”,低垂眼帘细致地修剪着花盆中的山茶花。 只是她心绪起伏,始终难以静下心来,不知道便这样静静地过了多久,卢宛放下手中的小剪子,有些黯然道:“祖母,我修得不好。” 看了一眼桌案上卢宛剪下来的凌乱花枝,卢老夫人抬手转了转花盆的位置,左右打量着。 她从一旁取过来一个大些的剪刀,一面打量着面前的山茶花,一面缓缓道:“细枝末节出了差错,日后好好滋养,是不会影响花开的。” “咔”地一声轻微脆响,整株山茶花应声折断,卢老夫人眸色淡淡道:“可是根被剪断了,便什么都不用提了。” 卢宛坐在卢老夫人面前,虽一语未发,但对卢老夫人此次教自己前来的目的,已是心知肚明。 她知晓,祖母的意思是,卢家是不可能保她了。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命脉系于一处。 倘若这回她单纯只是在外面受了其他女郎的欺负陷害,卢家自是不会善罢甘休,要出面维护她这个自幼深受家中疼爱的嫡女。 可是…… 掩于袖中的手指蜷了蜷,卢宛低垂下眼眸。 卢老夫人抬手,握住卢宛冰凉的纤指,目光定定地望着她,问道:“宛娘,告诉祖母,害了你的那个人,你可知晓是谁?” 日暮时分。 卢宛已经离开,在卢老夫人身旁侍候多年的张嬷嬷走了进来。 看到一辈子风风雨雨,遇事早已无波无澜,无悲无喜的卢老夫人,面上竟鲜见流露出怔愣,悲痛的神色来,她心中不禁有些纳罕惊奇。 这位三姑娘,究竟对老夫人说了什么? …… 卢宛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连几日,她恢复了从前从容平静的生活,仍旧慢慢地看书,喝茶,赏花。 但她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她最后的一方宁静罢了。 想到那日又惊又痛的祖母,给自己的三个选择,卢宛的眸光微敛,神色有些发愣。 摆在她面前的,的确无非祖母所说的那三条路:要么死,要么绞了头发做姑子,要么…… 要么,去给那个人当妾室。 卢宛知晓,祖母平日也很疼爱自己,因为自己的温顺乖巧,也因为自己在京城中的略有声名,可以为卢氏女添光。 但,疼爱是一回事,家中女儿无媒苟.合,于女子,于世家大族是等同于私奔的奇耻大辱,又另当别论。 这种事一辈子能不被揭穿便罢了,一旦见光,整个范阳卢氏,都会颜面扫地,受尽世人耻笑。 更不必说…… 更不必说,谢行之如今手握权柄,杀伐决断,不可能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子。 第8章 卢老爷卢夫人虽想要力挽狂澜,瞒下此事,但也无可奈何,因为谢家与卢家,虽同为世家,但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都没有可以抗衡的能力。 最后一个选择,也已是牺牲卢氏名望,保全卢宛最好的方法了。 卢家与谢家二房已经定了亲,要嫁过去的嫡女,转眼毁婚成了谢家家主后院的妾室,难免会被人背后指点卢家阿谀奉承,攀附权势。 这是下策,也是无可奈何的上策,受人议论,总比去死,或年纪鲜妍便去做姑子要好罢。 卢宛收回纷乱复杂的思绪,落在书页上的眸光微凝。 不知为何,她有些心烦意乱,随手又翻了几页书册,垂眸让自己定下心来认真看着,希望自己能静下心神。 房门忽然被人自外面推开,一个女使有些着急忙慌地快步走了进来,卢宛抬眸看了她一眼。 女使快步走到卢宛的面前,行礼后,惊疑不定地磕绊道:“三姑娘,谢……谢家的那位摄政王,竟亲自登门求亲来了,想要娶您做继室……” 闻言,卢宛手中的书页,骤然被攥得皱成一团。 …… 谢卢两家的婚约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卢家那位生得仙姿玉貌的三姑娘,退了谢家二房二公子谢弦的婚事,转眼要嫁给谢家家主做继室,这让京城暗地里多有议论,明面上却无人敢置喙。 三岁的新帝尚还年幼,如今的天下,还不是尽握在那位掌中。 而卢家则对这些暗地里的风言风语不闻不问,虽然一个月的时间难免有些仓促,但卢老爷卢夫人还是尽量弥补遗憾,想要风光大嫁卢宛。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并不短暂。 在教人惴惴不安,胆战心惊的危机解除后,卢宛回忆起了很多之前自己一心求死,所以不曾想到的细枝末节。 她难以置信人竟然可以如此险恶昏暗,不择手段,但那日所有细微的异样,通通将酿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指向了同一个人。 在一个月后,爆竹齐鸣,鼓笙喧天的喜气洋洋之中,卢宛微微却扇,眼眸含泪辞别了几近哭成泪人的卢夫人,上了谢家的花轿。 从此以后,人们提起她,会鲜少再提卢氏女卢宛,她虽然年岁尚浅,但却将要成为陈郡谢氏执掌中馈的主母,当朝一品诰命夫人。 这些煊赫的体面荣光本不是她所想要的,当初害她的那人,显然也并未预料到会有如此结局。 一片热闹喜庆的爆竹声,锣鼓喧天声中,卢宛缓缓拭去面上的泪痕,眼眸中伤感的情绪,渐渐变得坚定而清明。 既然已经嫁到了谢家,成为谢行之的妻子,她会斩断从前闺中少女怀.春,对翩翩少年郎的未婚夫朦朦胧胧的青涩情愫,做好一个宗妇应该做好的一切事。 同样,设计构陷,欲要将她推入万丈悬崖,身败名裂 的人,她亦不会轻飘飘地放过,也要让她尝尝自己当初痛苦的滋味! 第5章 成婚 暮色四合,卢宛看着渐渐空无一人的喜房,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被凤冠压得有些发酸的脖颈,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应付先来看新娘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了。 可是旋即,又想到那些人离开的原因,是时辰已晚,不能再打搅新人,卢宛只觉自己的面颊,一下子滚烫起来。 方才松了一口气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瞧见卢宛面上神情的变化,侍立在一旁的喜娘低声问道:“夫人是否饿了?奴婢教人送些茶点来,夫人先垫垫肚子。” 听到喜娘这般说,卢宛的眼眸望向外间摆上的一桌酒菜,下意识道:“那里不是有现成的酒肴吗?为何要……” 话只说了一半,卢宛便反应了过来。 她作为新嫁娘,自然是要等新婚夫君在外面应酬完宾客回来的。 一旁的喜娘见卢宛话说了一半,便顿住了,显然不用自己再解释的了然模样,心中有些赞赏她的聪慧通透。 微微侧身,喜娘正要吩咐女使下去备些茶水点心来,毕竟,之前这位新夫人只是用了几个半生不熟的饺子。 可是未曾料到,说曹操曹操到,这厢卢宛的心绪正因为想到今晚将要发生的事而微沉,房门却忽然被人自外面推开。 卢宛轻轻抬眸,看到由侍从推门侍立着,阔步走进来,眉目沉沉,一身冷冽威压的高大男人,微抿了下唇,心弦绷得更紧。 有些紧张复杂的情绪,在喜房中侍立的女使们皆无声离开时,变得愈发强烈。 纤指握紧了手中的喜扇扇柄,卢宛听着寂静得落针可闻的房间中,男人撩开掩映的珠帘,走进内间的缓缓脚步声。 难以预料男人挥退了房中的女使与侍从,走进内间是要做什么,卢宛静静地垂首敛目,攥着喜扇扇柄的纤纤十指,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生疼。 她轻轻抬眸,想要悄悄看一眼男人的动向。 却不料,视线正与男人墨眸沉沉,凝着自己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谢世……” 话说了一半,忽地想到了什么,卢宛骤然顿住了口中的言语。 不知道是因为男人落在自己身上,那有些晦暗不明的视线,还是因为自己的失言,卢宛只觉自己的面颊,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 似是瞧出了她的不自在,男人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饿了吗?” 第9章 方才失言了的卢宛,暗暗思忖要端正矜持地回答。 只是,她正要开口,肚子却忽然响了起来。 这下,卢宛的面颊滚烫得更加厉害,整个人更是愈发不自在起来。 所幸冷漠威严的男人并不曾耻笑她,而是走近床榻,循礼取了卢宛手中拿着的喜扇,然后转身离开了内间。 终于解脱的卢宛暗暗揉了揉有些发酸发僵的手腕,站起身来,跟在男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到外间。 看到桌案上摆放的酒肴,卢宛微不可察,轻轻咽了下口水。 视线落在柔和的灯影烛光之下,容貌愈发显得清艳秀致的女郎身上。 瞧见她的目光凝在一桌宴菜上,佯作克制又难□□露出些许着急的娇俏可爱的模样,男人点漆般的清冷墨眸中,透出几分隐隐的笑意来。 他好整以暇,优雅散漫地在桌案旁坐下,卢宛微敛正红嫁衣的宽大袍袖,坐在他的旁边。 轻轻看了一眼同样身着宽大喜袍,愈发显得面若冠玉,淡漠清冷的男人。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卢宛跟着他举箸的动作,夹了一块粉蒸小排,放入口中。 咸甜适中,软糯可口的小排教卢宛的眼眸瞬间亮了亮。 她斯斯文文地将吃完的骨头放到骨碟,举箸又在八宝鸡羹里夹了一块爽口的鲜笋,直到…… “咳咳咳……” 已经一天都不曾正经吃过东西,卢宛正安静地用饭,斯文克制又有速度地大快朵颐,却忽然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用了几筷子便没了动作的男人,视线一直若有似无凝在身侧娇俏鲜妍的小妻子的身上。 此时见她咳嗽起来,男人抬手,在她的后背轻拍着。 原本有些放松下来的卢宛,因为男人的这个举动,身体又有些僵硬绷紧起来。 侧眸,望向坐在自己身侧,自己已经不再咳嗽,也并不曾收回手去的男人,卢宛张了张口,轻声道:“多谢……” 该怎么称呼他呢? 定了定心神,在心中为自己打了下气,卢宛对着面前望着自己的男人,镇定地嫣然一笑:“多谢夫君。” 说罢,她垂首,细嚼慢咽地继续用着碗中的饭菜。 不知道便这般过了多久,期望时间能够慢一些,再慢一些的卢宛,忽然听到身侧男人开口问道:“用好了吗?” 攥了攥手中玉箸,心知肚明不可能再拖延下去的卢宛顿了下,方才轻点了下头。 “嗯。” 她随着身侧高大挺拔的男人一同站起身来,只是,卢宛正要抬步的时候,却忽然被身侧男人打横抱起,带入内间。 正红色幔帐被打落,床帷轻掩摇曳,隐隐透出若有似无的细碎声响来。 “知道该怎么伺.候人吗?” 发髻被拆开,乌发披散在枕面以及肩头的卢宛水眸迷蒙,面红耳赤地摇首:“不……不知道……” 望着她绯色的姣好丽容,不知所措的紧张赧然模样,复又想到那日勾人魂魄,青涩可口的滋味,男人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 “不知道也无妨。” 墨眸沉沉,翻涌着汹涌的浓烈情愫,他垂首轻笑了一声,喉口发紧:“为夫教你。” …… 翌日上午,天光大亮之时,疲惫昏沉的卢宛被女使唤醒。 她拥着锦被,缓缓坐起身来,意识渐渐回笼,昨晚发生的一幕幕,瞬间涌上脑海。 不同于一个月前的那一回,昨夜,她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还历历在目。 卢宛微抿了下唇,按捺下脑海中的记忆,以及有些发烫的面颊,想要自床榻上起身,只是身体却酸痛疲乏得很。 抬眸瞧了一眼面前的女使,卢宛声音微有些沙哑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女使一面将正红色帐幔挂到两侧的帘钩上,一面笑着说道:“回夫人的话,现在巳时一刻了。” 闻言,卢宛蓦地睁大了眼眸,显然并未料到时辰已经这么晚了。 看出卢宛的惊诧来,女使忙道:“家主离开前吩咐过,夫人昨日累着了,要您多睡一会子再过去。” 卢宛方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谢行之吩咐女使的话,面颊却又有些发烫。 昨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其实卢宛知晓,昨夜谢行之在她后半夜泪眼模糊的轻泣告饶中,已经是有所克制。 但,等到下了床榻,站在床前时,难以控制的,卢宛还是有些腿脚轻颤。 她年岁尚小,初经人.事,实在难以适应久经情场的男人的肆意驰骋。 两人在床榻之上并不怎么合拍,但既然已经成婚,夫君贪恋自己的身体,并不是一件坏事。 卢宛这么想着,由女使侍候着穿衣梳洗,在去谢老夫人的寿安院的路上,遇到了正在等待着她的谢行之。 看到墨眸沉沉,正在望着自己,一身玄衣,长身玉立的男人,卢宛有些不自在地红了一张丽容。 循着礼节敛衽礼了礼,克制住自己的那抹异样,卢宛跟随着谢行之,来到了谢老夫人居住的寿安院。 自多年前老家主去世后,谢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生得一张慈眉善目的圆脸。 此时,谢老夫人坐在寿安堂的花厅中,身着绛色云锦衣衫并同色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她的穿着打扮富贵简朴,神色虽常带着和善的笑意,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流露出不怒自威的矜贵。 第10章 微微垂首,谢老夫人喝了卢宛奉上来的茶,又命在一旁侍候的仆妇,给了卢宛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 做完这一切,谢老夫人看着年岁虽不大,但性子却瞧着端庄沉稳的卢宛,眼眸中微不可察的划过一缕满意之色。 侧眸,瞧了瞧站在身旁的孙女谢芊,谢老夫人道:“芊娘,去见过你父亲母亲。” 谢 芊曲膝礼了礼,怯怯地应声道:“是。” 她走到谢行之与卢宛的面前,眉眼低垂,柔顺地行礼道:“芊娘见过父亲,母亲。” 这位五姑娘谢芊,卢宛记得自己从前应是见过她的,只是印象不深罢了。 卢宛依稀记得,五姑娘谢芊的生母是孙姨娘,先夫人郑氏不曾去世之前,曾多年缠绵病榻,谢家后院的掌家权一直在孙姨娘手中握着。 孙姨娘出身小官之家,生得清丽貌美,为人虽低调,但处事却八面玲珑,这些年管起谢家后院来,早已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有这样一位七窍玲珑的姨娘,五姑娘谢芊却教人诧异地性格内敛,天资平平。 除了与她姨娘一般,同样生得一副清丽婀娜的好相貌,五姑娘谢芊唯一可以被人称道的优点,便只有多年陪伴,孝顺祖母在侧了。 自短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卢宛看着面前比自己年幼约莫三四岁的继女谢芊,轻轻侧身示意女使送一个早已备好的香囊给她做见面礼。 察觉到坐于自己身侧的谢行之的淡漠目光望了过来,却并不曾开口让谢芊起身。 卢宛神色平静地微微一笑,尽量和蔼道:“芊娘不必多礼,起来罢。” 第6章 寝衣 离开谢老夫人的寿安院,谢行之有事要忙,便先行离开了。 拖着有些酸痛疲乏的身体,卢宛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天色尚早,她准备回来之后,再好生休息一番。 只是,在看到花厅里,坐着的几个女子后,卢宛心下了然,这个愿望恐怕要落空了。 甫一见到走进花厅的卢宛,坐得靠近门侧,一个身着浅棠衫裙,生得杏脸桃腮,身姿弱柳扶风的年轻妇人便站了起来,笑盈盈地向她行礼道:“太太回来了。” 听到棠衣女子的行礼声,花厅里其他两个女子也忙起身,向卢宛曲膝行礼。 卢宛走到上首的正座坐下,微微笑着颔了下首:“几位姨娘不必客气,都起来罢。” 说罢,卢宛侧眸,对身侧的仆妇道:“陈嬷嬷,给几位姨娘看茶。” 女使很快便奉上了清香馥郁的茶汤,卢宛也垂首喝茶。 却不料片刻后,花厅中一道有些酸溜溜的刺耳声音响起。 “还是太太这里的茶好,可见府里有什么名贵东西,都先紧着太太这里来的,真是教人羡慕不来。” 卢宛抬眸瞧了一眼,却见正在说话的女子,是生得杏脸桃腮,楚楚可怜的应姨娘。 秀致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卢宛并非听不出应姨娘话中的刺意。 但同她较真,也未免跌份。 见卢宛神色淡淡,不置一词,对应姨娘暗暗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恍若未闻的模样,身侧的陈嬷嬷笑着开口道:“应姨娘这话可是说岔了。” 微顿了一下,陈嬷嬷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继续道:“这白毫银针是夫人从小喝惯了的茶,所以夫人进门的时候,也一道带着来了府里。” 陈嬷嬷的这一番话,是明摆着在敲打应姨娘,莫耍妾室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暗戳戳手段,跟卢宛争风吃醋。 卢宛出身名门望族,有卢氏与丰厚富裕的嫁妆做倚仗,如今又是谢家的主母,应姨娘几斤几两,又是什么东西,敢跟她在待遇上相提并论? 听出陈嬷嬷明晃晃的弦外之意来,应姨娘面上的神情有些发僵。 卢宛适时开口,不咸不淡地笑道:“原也不值当什么,应姨娘若喜欢,便送你些。” 闻言,应姨娘下意识道:“这怎么好意思……” 她抬眸,望向坐在上首,正低头喝茶的新夫人。 只见年少的新夫人身着翠色罗裙,并烟紫色褙子,简单地梳着堕马髻,愈发衬得她雪肤乌发,清艳无双。 仿佛鲜嫩美丽的花蓇朵一般。 饶是应姨娘平日里自恃貌美,如今见了这尚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已有倾国倾城之姿的年轻女郎,也不免有些发愣。 新夫人真是生得甚好。 新婚夜后,她原本潋滟清纯的眉眼,被滋润得更添初为人.妇的妩媚。 火眼金睛的应姨娘,瞧出卢宛眼角眉梢的一抹媚意,心里又妒又恼。 却因为方才在陈嬷嬷处吃了闷亏,于是只能按捺着心里翻涌的情绪,沉默听着素来跟自己不对付的孙姨娘,同卢宛谈笑风生。 这个姓孙的,真是惯会阿谀奉承的贱人。 察觉到坐在身旁的应姨娘看过来的有些复杂的目光,孙姨娘面上仍带着浅浅笑意,丝毫不乱,心里却有些鄙夷看不上。 这应姨娘平日里总是自恃聪明,实际上一把年纪的人了,却还是蠢得厉害。 论心计,恐怕她还不如生养的四姑娘蕊姐儿懂眼色,有颗七窍玲珑心。 心里轻哂了一下,懒得过多关注应姨娘看过来的愈发阴沉沉的目光,孙姨娘面上笑意更深地同卢宛攀谈。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不曾言语的田姨娘,从前是伺候谢行之笔墨的女使。 第11章 十几年前先夫人进门后,她因为生有庶长子谢轩,由原先的通房提为姨娘,这些年虽也算受宠,但清丽的眉眼间却常常笼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哀愁,瞧着柔弱哀婉的模样。 此时,见卢宛与孙姨娘相谈甚欢,忧心自己的沉默会引得新夫人心中不快,田姨娘也开口,柔声细语地加入她们的话题。 卢宛面上始终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眸光一直落在花厅中的几位姨娘身上。 只见几位姨娘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个个生得貌美如花,虽性格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容貌都生得一副清纯袅娜,我见犹怜的模样。 垂眸轻呷了口茶,卢宛心里有了计较。 孙姨娘还在盛谈京城最近时兴的妆面与胭脂,卢宛让女使分了些螺子黛给她们做见面礼。 这下,连方才一直将沉郁不快摆在脸上的应姨娘,面上都露出有些别扭,但发自内心的笑意来。 一时之间,花厅中的几人虽各怀心思,但相处的倒也算其乐融融。 快到正午时分的时候,几位姨娘终于离开了玉衡院。 卢宛收敛起面上的笑意,起身离开花厅。 而回到珠翠院,平素性子便不怎么好的应姨娘,屏退了房中女使,气得摔碎了几个茶碗,方才罢休。 她恼怒道:“呸,小丫头片子,奉承她几句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寒碜谁呢!” 身侧的贴身女使见主子发脾气,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地问:“姨娘,那可要将这两样东西给扔了?” 家生子出身的应姨娘,喜好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从小跟管着谢府几个庄子的父兄见过不少好东西。 闻言,她秀眉一挑,张口骂道:“扔了?不知道好赖的败家东西,这么好的白毫银针与螺子黛,可是价值千金,扔它作甚?还不好好地放起来。” “是。” 饶是贴身女使在应姨娘的身侧侍奉了多年,早已见惯了她的反复不定,此时心中也不禁有些无语地暗暗腹诽。 好歹也是个姨娘,却比她们这些女使都贪财,小家子气。 可见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文翠院里,孙姨娘坐在铜镜前,由贴身女使侍候着拆了发髻上的几支珠钗,又梳了个简单居家的发式。 侍立在一旁的嬷嬷,有些犹疑不定地担忧道:“姨娘,咱们的这位新夫人虽然年纪尚小,但瞧着可不是个善茬。” 闻言,孙姨娘望着铜镜中虽然仍旧貌美,但到底不复青春韶华的自己,好似不在意地轻描淡写道:“怕什么?该来的早晚会来,提早忧心也没用。” 只是,瞧着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复又想到貌美年少的卢宛,那生得倾国倾城的好模样,与新婚之后,她被滋润疼爱得艳丽妩媚的芙蓉面。 孙姨娘的心底,慢慢地生出些冰凉的恐慌与不忿来。 从前是郑氏多年缠绵病榻,她方才有机会掌管着谢家的后宅。 如今这位新夫人卢氏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又深得主君宠爱,那今后的掌家权…… 忽地冷哼了一声,素来为人圆滑和善的孙姨娘,忍不住泛酸地阴阳怪气。 “这么多年,珠翠院的那个过惯了受宠的好日子,岂会轻易善罢甘休,咱们便等着看戏就是了,先不要轻举妄动。” 嬷嬷瞧了瞧铜镜里,孙姨娘有些复杂难看的面色,心中知晓她是因为想到了今后的掌家权归属, 而心情不虞。 不敢再多嘴饶舌,生怕引得孙姨娘发怒,嬷嬷与贴身女使皆缄默不言。 …… 下午的时候,谢行之身旁的侍从前来禀报,今日摄政王政事繁忙,会晚归些时辰,教夫人不必等他。 卢宛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昨晚她着实是累着了,虽然下午也有休息了一会子,但仍觉有些不够。 抬手,揉了揉自己发酸发痛的腰.肢,卢宛决定起身沐浴更衣,换一身舒适的寝衣,便上榻歇息。 沐浴之后,被温热馥郁的花瓣热水蒸腾得面颊飞红的卢宛,懒洋洋地出了浴池。 她瞧了一眼整齐叠好,放在案上的浅茜色中衣,似有所思地思忖了片刻。 暮色四合,层层叠叠的帐幔垂曳在地上,榻上娇艳如花的女子一张娇容睡得红扑扑的,仿佛含苞待放,鲜嫩的花蓇朵一般。 如墨夜色中,伟岸挺拔的身影抬手撩开床幔,解衣上了床榻。 卢宛是被夜间肌肤上传来的凉意,与若有似无游走在自己身上的抚.摸惊醒的。 睁开睡意朦胧,水雾蒙蒙的眼眸,望着面前长臂一展,将自己揽入怀中的男人,尚还不曾适应这一切的卢宛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抵抗。 “你……” 抵抗着的纤细手腕被男人轻巧地抓在有些粗粝的大掌中,慢条斯理地细细摩挲,然后顺着光洁如凝脂般的手臂,轻轻辗转而上。 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反应过来面前与自己近在咫尺,气息交.融的男人是谁,卢宛的面颊腾地烧了起来。 察觉到偎在自己怀中,身量娇小的小妻子的身体有些发僵,谢行之指节分明的修长大掌摩挲过她光洁如玉的纤瘦脊背,垂首,轻轻含.咬了一下她玲珑小巧的耳垂。 察觉到怀中女子因为自己的动作而轻微颤栗了一下,唇齿间溢出一缕娇.吟来,谢行之垂首,微凉的唇贴在女子甜软馥郁的唇瓣上,低沉沉地笑问。 第12章 “怎么没穿寝衣?” 第7章 口脂 被撩拨得头脑昏沉的卢宛,面颊滚烫,下意识道:“妾……妾在家中习惯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低沉沉的嗓音愈发喑哑起来。 捏着卢宛想要垂下头去的下颔,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谢行之如玉石珠玑相撞一般,极有质感的嗓音低沉如醉。 “是个好习惯。” 卢宛的思绪被搅得好似一团浆糊,闻言,她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 却被面前的男人趁虚而入,一瞬间,席卷占据了一切。 “嗯……夫君……” 细碎微小的声音自掩映的轻曳帐幔中传出,汗涔涔的身体陷入在柔软的榻上,乌发如瀑披散于枕面与肩头,卢宛细细皱眉,勉力忍耐着。 她心中有些懊悔不该不穿寝衣的,现在这般,简直是给谢行之大开方便之门,让自己措手不及。 但如今悔之晚矣,心中懊恼的卢宛,也只能纤纤藕臂攀着身前的男人,伴随着男人的动作,轻泣娇.吟,与他一同浮沉…… …… 翌日,天光大亮,身体酸痛疲乏至极的卢宛沉沉睁开眼睛,望着床幔的帐顶,有些怔怔出神。 怀中拥着锦被,卢宛微微侧身,想要支起白皙藕臂,自床榻上坐起身来。 只是甫一动作,卢宛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腰.肢处,酸痛得好似被车轱辘碾过一般。 低低痛呼了一声,卢宛扶着腰缓缓坐起身来,娇容因为吃痛,而微有些苍白。 帐幔之外,侍立在一旁的女使听到帐内传来的动静,轻声问道:“夫人,您醒了?” 卢宛“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嗓音却还是有些沙哑。 她带着些许无可奈何地抚了下额,吩咐道:“将床帷打起来罢。” 由女使侍候着穿好里衣与衫裙,梳洗打扮过后,卢宛撑着倦怠酸痛的身体,走出自己珠帘掩映的寝屋。 却不料,外间里,身姿挺拔如松的伟岸男人,正坐在桌案旁,静静摩挲着手中的玉釉茶盏。 望见男人手上的动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卢宛的面颊忽然可疑地飞上一抹红晕。 听到珠帘被撩开,所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响,谢行之的目光同样望了过去。 只见他走出寝间的新婚小妻子,此时梳着斜斜的随云髻,身着珍珠白长衫裙,并同色薄褙子。 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间,束着浅碧色绣素白菡萏束带,愈发显得她身段纤纤,袅娜风流。 不知为何,瞧见这般的卢宛,青天白日里,谢行之竟觉得自己的喉口有些微干。 轻呷了一口清香馥郁的茶水,谢行之望着卢宛,眸光微凝地淡声道:“明日便要归宁了,今日你在家中稍做些准备。” 闻言,卢宛嫣然一笑,颔了下首:“是。” 谢行之不再言语,他起身,行至卢宛的身侧,牵着她的手往玉衡院的花厅去。 “用早膳罢。” 卢宛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身侧牵着自己的谢行之,似未料到他会这般做。 不过,她也只是诧异了那么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卢宛浅浅笑着,回握住谢行之握着自己的手掌。 …… 因为明日要归宁,所以晚上,谢行之并没有像前两天那般无所节制地索取。 但,第二日清晨,被女使唤醒的卢宛,身体却还是绵软酸痛得紧。 拥着锦被,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披散如瀑的长发,卢宛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只是心里抱怨归抱怨,面上却不显,卢宛抬眸,瞧了一眼正在挂床幔的女使,嗓音有些沙哑地问道:“摄政王呢?” 女使闻言,忙曲膝回禀道:“摄政王一大清早便起来了,这会子在书房处理劄子呢。” 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心里郁闷了片刻为何谢行之精力那般充足,好似察觉不到疲惫一般,卢宛由女使侍候着穿衣梳洗。 瞧着铜镜中娇艳欲滴的女郎,想到今日可以回卢家,见父亲母亲,卢宛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方才的那点子郁闷,也都烟消云散了。 用了早膳,谢行之带卢宛上了马车,准备到卢家去。 一路上,卢宛虽然努力佯作端庄克制,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那颗雀跃欢喜的心。 想到待会便可以见到自己的母亲卢夫人,卢宛抬手撩开车帘往外望了望,举止间隐隐透出些迫切来。 知晓还有好一段路才能到卢府,卢宛眼眉弯弯地转头,坐正身体。 目光却不期然,与谢行之正望向自己的视线相撞。 “夫君……” 卢宛有些赧然地对谢行之笑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今日她穿了一身浅茜色织金月华裙,百合髻上戴着几支珠花钗,因为要出门,面容略施了些粉黛。 这般嫣然一笑,明眸善睐的模样,鲜妍娇嫩得如花蓇朵一般。 心念微动,谢行之抬手,捏着卢宛的下颔。 在她有些茫然不解的潋滟眸光中,他垂首,微凉的唇印在她温软馥郁的唇瓣上。 看着面前放大的男人的面庞,卢宛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眸。 卢宛一直知晓,谢行之是个性情冷淡,克己复礼的人。 新婚三日,她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枕边早已不见了男人的身影。 第13章 听谢家的嬷嬷女使们说,谢行之在每日卯时一刻,都会准时起身操练,无论寒暑。 这样一个严于律己的人,现在这样的昭昭白日,忽然毫无缘由地垂首亲吻自己,这怎么不教卢宛惊讶困惑。 半晌,卢宛有些娇.喘连连地偎在谢行之的肩头,阖眸歇息了一会,方才佯作无事地敛好微乱的衣襟领口,坐直了身体。 谢行之垂眸,望着卢宛微红的娇容,眸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微的柔和。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为卢宛挽了挽耳畔有些散落下来的碎发,极有磁性的嗓音低沉沉的。 “在想什么?” 卢宛闻言,有些赧然气恼地抬眸,望了面前的谢行之一眼。 她抬手,点了下自己的唇,半真半假地使小性子抱怨道:“在想夫君将我的口脂都吃尽了,待会我要以何面目去见母亲。” 听到卢宛这般说,男人的目光凝 在她的面容上,点漆般的墨眸中,沉沉的笑意好似愈深。 修长指节抚过卢宛白皙鲜妍的面颊,谢行之淡声问道:“可有携带的口脂?” 闻言,卢宛颔了下首,回答道:“有的,只是不曾带镜子。” 谢行之垂眸瞧着卢宛找出带着的口脂来。 又见她想到了什么,有些懊恼地喃道:“不曾带镜子,便是带了口脂,又有何用……” 抬手,取过卢宛手中的口脂,谢行之挑起她的下颔,虽不曾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却为她解决了难题。 卢宛抿了抿唇,水眸潋滟,对谢行之浅浅一笑。 “多谢夫君。” 谢行之神情淡漠地望了卢宛一眼,忽然展臂,将她揽入怀中。 线条分明的下颔放在她馥郁柔顺的发顶轻嗅了嗅,谢行之抱着卢宛,微阖眼眸小憩着。 这是他鲜有松懈的时刻,又软玉温香在怀,带着些微微餍足,男人慵懒地笑了一下。 而柔顺地被男人抱着,偎在他怀中的卢宛,却睁着清凌凌的眼眸,神色平静得有些漠然。 想到方才谢行之为自己涂口脂时,那轻车熟路的熟稔动作,卢宛有些意动的心,已经冷透大半。 …… 内间里,卢夫人仔细端详着三日未见的女儿。 只见面前的女郎已不再梳着尚在闺中时的姑娘发髻,细细勾勒描画的眼角眉梢间,流露出些艳丽的妇人娇媚来。 卢夫人看着卢宛微有些泛着浅浅黛色的眼圈,与她原本青涩的娇容上,此时带着疲惫,但溢出来的初绽的一抹媚色,又想到方才女儿走进门来,行走时的腿脚轻颤,心中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女婿虽然年岁大些,但家世煊赫,手握重权,又这般疼爱女儿,卢夫人只觉一直担忧忐忑的心,渐渐被满意取代。 握住卢宛的纤指,卢夫人柔声问道:“宛娘,母亲让你带去的那个滋补方子,你这几日可有用?” 卢宛知道母亲的意思是什么。 她耳根有些发烫地看着面前的卢夫人,轻声道:“母亲,女儿的身体向来康健,不用那个方子,应也是可以的……” 见卢宛难为情,卢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道:“只是副滋补身体的方子罢了,又不是药,多调理调理身体,对你没坏处啊。” 说着,卢夫人又想到了什么,一一叮嘱着卢宛。 卢夫人告诉卢宛,要早日生下嫡子,她是正妻,为丈夫延绵子嗣才是最重要的事。 谢行之面上虽然不显,心中肯定也是想要嫡子的,至于谢行之后院的那些女人,皆不必在意。 卢夫人最后叮嘱的一条,教卢宛短暂地怔愣出神了一下。 在尚未出阁的时候,卢宛也曾颇有信心地憧憬过,凭着她的相貌与才情,与夫婿像父母那般恩爱伉俪,一生一世一双人,应也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 但到底是造化弄人,她最后嫁的夫君,竟是从前从未想到过的男人…… 既然她想要的,此生已是不可及,那么,她也不会自怨自艾地空嗟叹。 毕竟,她已经嫁到了谢家,那么如母亲所说,早日生下孩子,巩固自己在谢家后宅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她总不能因为注定得不到爱,也不要比抓不到的感情,更能握在手里,更重要的一切了。 垂下眼眸,卢宛轻轻呷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掩下眸中有些复杂的思量。 第8章 掌家 卢宛的日子在平静中一天天度过,惬意安详得同不曾出阁前,好似并没有什么差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几近每晚都要被晚归的谢行之吵醒。 睁开困眼朦胧的水眸,含糊地望了一眼身前的男人,卢宛微微皱眉。 她抬手,两只藕臂横在胸前,一面推拒着谢行之手上有些迫切的动作,一面秀气地打着哈欠,去解自己的中衣系带。 “我自己来,莫要又给我撕坏了……” 听到卢宛似嗔似怨的轻声细语,谢行之停住去撕扯她衣襟的大掌,展臂将面前的软玉温香揽入怀中。 垂首,惩戒似的在卢宛白皙如玉的耳垂上含.咬了一下,谢行之嗓音低沉沉地问道:“为何不等为夫回来?” 卢宛眼波潋滟地瞧了他一眼,眉目疏懒,娇娇道:“妾太困了嘛,更何况,妾不是为摄政王留灯了吗……” 说着,她带着些狡黠的小讨好,对面前的男人嫣然一笑。 第14章 笑靥如花的模样,鲜妍娇俏得好似山中狐媚精怪一般。 她本便生得貌美,隔着轻曳于地的帐幔,昏暗柔和的灯影下,这般明媚一笑,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谢行之细细摩挲着她的面颊,眉眼,直到卢宛解开衣带,衣衫尽敞,他眸中微点些许笑意,整个人倾覆上去。 夜色已深,卢宛本便睡意沉沉。 只是,每每待她要陷入梦乡,却又被男人吵醒。 侧着身,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眸,望着里墙。 一阵颠簸中,卢宛气息不定地轻.喘着,水波潋滟的眸光有些烦躁,手中攥握着锦被的一角。 卢宛每次都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配合了。 她真的不知道,他怎么有那么多花样,那么多精力,让人松不了一口气。 …… 文翠院。 孙姨娘看罢手中的书信,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她以手加额,笑对一旁的嬷嬷道:“爹爹又升官了,真好。”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房中的几个女使嬷嬷,不约而同面上都流露出喜色来。 “恭喜姨娘。” 面容上喜形于色的孙姨娘将手中的书信叠好,放在案上的一个匣子里。 贴身女使墨梅从外面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见墨梅走了进来,孙姨娘对房中的其他女使嬷嬷微笑着柔声道:“你们都退下罢。” 待到房中只余孙姨娘与墨梅主仆二人,孙姨娘看着身侧打开食盒,端出热气腾腾的汤药来的墨梅,温和道:“墨梅,你辛苦了。” 这汤药是孙姨娘每日都要喝的,让除墨梅以外的下人去煎这药,她总觉得不放心。 所以,这十几年如一日,墨梅每天都要为孙姨娘亲自煎药。 孙姨娘是十分倚重墨梅的。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墨梅忙摆手笑道:“姨娘何必跟奴婢客气,这些都是奴婢的份内事。” 谢氏后宅的人皆说,掌家的孙姨娘是个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老油子。 可是墨梅觉得,那是那些人眼红嫉妒姨娘手中握着的掌家权,所以才这样诋毁中伤。 这谢家,除了孙姨娘,还有哪位主子能待他们这些下人那般好,那般如沐春风。 这厢墨梅正开了一盒蜜饯,侍候着喝完药的孙姨娘用了一颗甜梅子,却忽见孙姨娘垂首,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 “芊娘都这般大了,我这肚子,为何迟迟不再见动静呢……” 墨梅见孙姨娘黯然伤感,忙开口安慰道:“姨娘吉人天相,肯定能生下一位小公子的。” 闻言,孙姨娘只是叹了口气,说道:“都是些安慰人的话,那小丫头年岁鲜嫩,又生得那般狐媚妖艳,如今刚嫁进府里,便夜夜专宠,今后我想要生子傍身,恐怕更是艰难。” 顿了顿,孙姨娘复又叹息道:“不是正妻,又没有子嗣傍身,家主凭什么继续让我掌家呢?只是到底不甘心……” 墨梅听了孙姨娘的话,也是觉得气愤。 她打抱不平道:“这些年姨娘掌家,将阖府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是老资历了。凭什么那个丫头片子嫁来了府里,便要夺走姨娘的权.力,她同几位姑娘也差不了几岁,一团孩子气,摄政王却对她委以重权,未免太荒唐了些。” 孙姨娘轻轻扫了墨梅一眼,有些自伤道:“便是老资历,又能如何?我是妾,她是诰命夫人,是太太。说到底,谁让我爹爹不争气,不像人家的爹爹一样,是卢家二爷呢。想我当初一个官家嫡女,嫁到谢家来,也只能做妾,真真是可笑。” 墨梅见孙姨娘无奈苦笑着,安慰道:“姨娘不必发愁,那小丫头初来乍到,肯定什么都不懂,看她那副妖妖艳艳的狐媚子模样,肯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罢了。” 对于墨梅的这一番话,孙姨娘不置可否地摇首笑了笑,轻声道:“或许罢。” …… 玉衡院 。 孙姨娘看着坐在上首,正一面低头吃葡萄,一面听着自己回禀的卢宛,不知道她是真的神经大条,还是在故意装傻。 只是到底,今日也要将掌家权交出去的…… 不想再绕圈子的孙姨娘索性做撒手掌柜。 她微微侧眸,看了一眼身后侍立着的仆妇。 仆妇立刻会意,将手中捧着的紫檀木匣子,奉给坐在上首的卢宛。 孙姨娘对卢宛和气地笑道:“太太,库房,庄园,田产,铺子,还有下人们的身契,都在这些账目里了,您有空核查几遍,今后掌家这些都是要用的。” 卢宛抬眸,望了坐得挺直,神色隐隐有些庄严的孙姨娘一眼。 她用帕子擦了擦纤纤葱指上沾染的葡萄汁水,眼眉弯弯,笑盈盈道:“我在家是懒散惯了的,姨娘别见怪,也随意,不必太紧张。” 笑面虎。 这是孙姨娘看到卢宛那张可以被称作倾国倾城的娇容上,所浮现的明媚笑容时,心中想到的第一个词。 她看着面前明眸善睐的年轻女郎,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这位年轻的新夫人,恐怕没有他们想的那般天真简单。 …… 从孙姨娘的手中接了掌家权,卢宛倒真的认真地翻看了几册她送来的账目。 只是,不知道孙姨娘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账目中夹着些比卢宛年龄还要大的陈年旧账,翻阅核查起来冗杂麻烦得很。 第15章 看得不耐烦的卢宛叫人去外面请了些识文断字,会看账本的妇人,理了三日,方才将那些账目全部归类整理完毕。 卢宛复又一一核查。 这些年,孙姨娘能掌管中馈,当然也不是吃素的。 现在账目变得如此错综复杂,说其中没有她的推手,卢宛能信才是怪了。 卢宛身旁侍候的女使,看到她既烦又头疼,却还是点灯熬油也要坚持的模样,都有些于心不忍。 想劝她休息,可卢宛却又心意已决。 其实若不是这些事是她必须要做的,卢宛也不想管这闲事。 但,掌家权,是她势在必得的。 一是她手中没有权.力,便是受宠爱,也只会让人觉得她是个以色侍人的绣花枕头,轻飘飘的不能服众。 二来谢氏是累世名门,祖业丰厚,这份本便该握在她的掌心,颇丰的一笔油水,为何要便宜了孙姨娘,喂大她的胃口? 一连半月,卢宛专心查账,倒还真让她查出不少的问题。 协助掌事的秦嬷嬷被卢宛叫到玉衡院几次,每次出来的时候,皆面色苍白,惊弓之鸟般的模样。 终于,某日的下午,战战兢兢的秦嬷嬷出了玉衡院,便直奔了谢府西面的文翠院。 文翠院里,孙姨娘听罢秦嬷嬷的大倒苦水,一面垂首慢慢地呷了口茶,一面叹了口气,爱莫能助的为难模样。 “如今不是我掌家,嬷嬷来求我,我也是无可奈何。”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秦嬷嬷有些着急道:“新夫人到底年轻人心性,又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乱查一通也是有的,姨娘你在旁多点拨一下啊。” 闻言,孙姨娘只是轻轻柔柔地笑:“瞧瞧,嬷嬷这话说得跟吃了灯草似的。” 顿了顿,孙姨娘慢条斯理地温和道:“咱们的这位太太,如今正受摄政王宠爱,谁敢管束她?嬷嬷,不是我不帮你,是我也没奈何啊。” 秦嬷嬷看着面前温和的孙姨娘,又想到笑里藏刀的新夫人。 知晓孙姨娘这回是真的帮不了自己,她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眉头紧皱,秦嬷嬷愤恨道:“那丫头片子惯会装模作样,真该教摄政王瞧瞧她的本来面目。” 孙姨娘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团扇,轻轻扑了几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翌日清晨,卢宛用了早膳,正在院中凉亭赏花,一个小女使忽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口中急急忙忙地喊着:“太太!太太!不好了!死人了!” 手中端着一盏温茶,卢宛侧身,淡淡地看了一眼跑进凉亭的小女使,平静道:“慌什么?什么死人了?” 小女使喘了口气,着急地回禀道:“是……是太太昨日罚的那个秦嬷嬷,今日上吊了!” 可谁料,卢宛闻言,只是神色淡淡地颔了下首,应道:“嗯,知道了。” 女使看着夫人波澜不惊的神情,不知道她怎么就能这么不着急。 这可是实打实影响她威信名誉的事情啊…… 第9章 处罚 一个时辰后,长房太太卢宛方才姗姗来迟。 她看了一眼花厅中的众人,二房三房的夫人们,竟也都过来了。 走到上首坐下,卢宛浅浅一笑道:“人都来全了,也省得我一一去请了。” 众人皆侧眸去瞧这巧笑倩兮的年少女郎。 只见她身量不高,约莫方才及笄的年岁,今日梳着惊鹄髻,戴了几支珍珠流苏钗,身着蜜合色织金衫裙并同色褙子,明丽华贵得仿佛耀眼明珠一般,美得勾魂摄魄,让人移不开眼。 望了一眼跪在花厅中央的秦嬷嬷,与她稍显凌乱的发髻,颈间显而易见被勒出来的一道血.红印子,卢宛瞧了一眼身侧的女使,面上的神色有些淡淡的诧异。 她浅浅笑道:“秦嬷嬷这不是没事吗?就知道你们这些小婢子的口中,从来只会夸大生事。” 听到卢宛这般说,似有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早已哭喊得哑了嗓子的秦嬷嬷立刻又哭嚷起来:“太太,老奴冤枉啊……” 闻言,卢宛面上的诧异纳罕之色愈重。 她问道:“秦嬷嬷,你有何冤屈?” 望着坐在上首,年轻貌美的新夫人,迎着她一瞬不疑的灼灼目光。 不知为何,原以为新夫人只是外强中干,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的秦嬷嬷,忽地打了个寒颤。 张了张口,秦嬷嬷想要为自己辩驳些什么。 只是等了片刻,不曾等到面色苍白的秦嬷嬷开口说话,卢宛望着她,白皙娇容上虽带着笑,但那抹笑意却不达眼底。 “昨日我将你叫到玉衡院,库房账目中对不上的进项出项,你也认了是自己一时年老失察,所以做了糊涂账。我说了,只要将库房中丢失的东西都还回去,从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今后再犯,再处置也不迟。” 这慢条斯理的一番话,说得秦嬷嬷面色越发惨白起来。 但,今日既挑起了事端,卢宛也没有轻易掀过这一页的打算。 环顾一周花厅中的几位夫人,卢宛面上仍旧好性子地带着一抹笑意。 只是那抹笑意,却怎么瞧,怎么透着几分碎雪浮冰的寒凉。 卢宛继续道:“可大家都瞧瞧,秦嬷嬷这是在做什么?我还不曾怎么重罚她呢,她倒好,这是反过来倒逼我不要继续追查了?” 闻言,秦嬷嬷忙着急道:“太太,老奴……” 第16章 卢宛知晓她要胡搅蛮缠,微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字字诛心道:“秦嬷嬷,你是不是觉得,我冤枉了你,监守自盗,贪赃受贿的名头,比年老失察更好听?” 听到卢宛这般说,知晓今日再纠缠下去,只会教自己深陷泥潭,难以抽身。 秦嬷嬷当机立断,一面用力对卢宛磕头,一面哀哀哭求道:“太太,今日是老奴一时鬼迷心窍,又做了糊涂事,太太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跟老奴这个无知老妪一般计较。” 额头都被她磕得出了血,秦嬷嬷却恍然不觉,声音越发凄惨孤苦:“老奴指天立誓,绝无做过监守自盗的事,还望太太明察……” 卢宛目光漠然地望着秦嬷嬷满头满脸的血,轻轻摇首道:“你有没有做过这些事,只是空口无凭地说,我可不能信。” 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卢宛继续道:“不过,经过今天这遭,我也真是怕了你这转头反咬的面目了。这样罢,库房里丢失的物品我打量着你这模样,十有八.九也是一笔糊涂账,陈嬷嬷,领秦嬷嬷下去打一百大板,让人牙子将她领出去卖了罢。” 秦嬷嬷还待再说些什么,却已被几个仆妇上前堵了嘴,利落地拖了下去。 坐在花厅角落里,方才一直不曾说话的孙姨娘眉心微皱,有些不落忍地迟疑道:“太太,秦嬷嬷协助掌家已有将近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这般赶尽杀绝……” 卢宛原本是打算起身离 开的。 她知晓今日这一出,十之八.九少不了刚被夺了权的孙姨娘的撺掇。 但卢宛今日并不曾打算对付孙姨娘,因为逼得她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了,并不合算。 只是未曾料到,卢宛不去理睬她,她反倒过来招惹卢宛。 “孙姨娘是做惯了好人的。” 卢宛眼眸弯弯地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孙姨娘,笑着这般赞了她一句,下一瞬,却话锋一转。 “只是,太过纵容下人,御下不严,出了纰漏,反倒害下面的人跟着遭殃,从今往后我掌家,是万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的。” 听出卢宛话中若有似无的敲打与轻嘲,孙姨娘的面色不禁变了变。 她未曾料到,此时此刻,花厅里有这样多的夫人太太,女使仆妇,卢宛竟会这般不给她面子,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明明平日里的卢宛,都是一副温软和气的小姑娘模样。 见孙姨娘面色有些发白,顿了顿,好似思忖了片刻,卢宛浅浅笑了一下,继续道:“孙姨娘也扣半年月俸罢。” 花厅中一室寂静,原本或打算凑热闹看长房笑话,或心中对卢宛年岁尚小有些轻蔑的众人,皆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 将攒珠璎珞取下,扔在梳妆台上,孙姨娘阖了阖眼睛,听着身侧嬷嬷的低声劝慰,再睁开眼眸时,神色烦躁。 “除了按兵不动,现在我还能做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你们在这里马后炮有什么用?” 想到卢宛对自己轻飘飘的敲打与挖苦,孙姨娘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女使嬷嬷,咬牙冷哼道:“倒是我轻敌,低估了那个丫头。” 夜幕深深,沐浴过后的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身着浅茜色中衣。 她一面抬手,用柔软厚实的帕子慢慢擦拭着湿润的长发,一面望着坐于自己对面的谢行之,语气带着些娇俏嗔怪。 “早知道掌家这般得罪人,吃力不讨好,妾是宁死不肯接的。” 听到卢宛娇声娇气地这般抱怨,谢行之微一展臂,将她抱在膝上,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孩子话,你是长房太太,谢家的后宅与产业,都合该由你来掌管。” 抬眸,眼波潋滟地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卢宛眼眉弯弯地轻拽着他的宽大袖角,讨巧似的问道:“那家主觉得妾掌家做得怎么样?今后,妾便这般严格约束下人,家主觉得可好?” 垂首,望着怀里水眸明亮,娇艳明媚的小妻子,谢行之眸光微晦。 他嗓音有些喑哑地对她道:“做得很好,水至清无鱼,但我谢家也不是养蠹虫的地方。今后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就是。” 这般说着,谢行之温热的亲.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卢宛的面颊,耳垂上,教她的面容忽地飞上绯色。 听到谢行之这样回答,卢宛微悬的心稍定。 她初来乍到,可不是要给自己找一个靠谱的靠山。 有谢行之为她撑腰背书,今后她要做什么,不怕有人忤逆不从,乱嚼舌头。 察觉到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掌辗转而下,有意无意地挑拨惹.火着自己,卢宛忽地侧首,避开他炙热濡湿的啄.吻。 微肿的嫣红唇瓣上水渍点点,卢宛有些忙乱地抬手,推了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着急道:“等一下。” 按捺着面颊上滚烫的温度,卢宛推开身前的男人,从他的膝上下来,下了软榻。 端起放在一旁漆案上的汤药,卢宛微皱着眉头喝下。 坐在软榻上的谢行之静静地看着卢宛的一举一动,见她面容红润,神采奕然,不似生病了的模样,他淡声问:“为何要吃药?” 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的卢宛,口中含了一颗甜梅子。 闻言,她走到坐在软榻上的谢行之的身旁,秀致眉目间隐有赧然地解释道:“这不是药,是滋补身体的方子。” 第17章 顿了顿,卢宛主动坐回到了谢行之的膝上,抬起两只纤纤藕臂圈住他的脖颈,低垂眼眸,含羞带怯道:“母亲说,坚持用这方子,很快便会有身孕的……” 看着面前貌美娇艳的妙龄少女眉眼羞涩,娇容微绯的模样,谢行之喉口微干,眸中的暗色愈沉。 抬手挑起卢宛的下颔,谢行之有些冰凉的修长指节摩挲着她肌肤白皙细腻,好似上好瓷釉的面容。 “这有何难?” 微顿了一下,谢行之低头,在她嫣红的唇上吻了一下,嗓音喑哑至极。 他低沉沉笑道:“为夫帮你。” 说罢,男人忽然将抱在怀中的卢宛打横抱起,引得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待到反应过来面前男人的臂膀坚实有力,不会将自己摔下去,卢宛有些紧张悬起的心,方才平静下来。 她抬手,潋滟的眼波流转,带着些嗔怪在谢行之的身前拍了一下,娇声抱怨道:“摄政王真讨厌,吓妾一跳。” 谢行之眸中沉沉的笑意愈深,他阔步走进珠帘掩映的内间,将抱着的卢宛放在榻上,起身打落旖.旎的茜色帐幔。 柔和的灯影晦暗微明,卢宛抬手,勾住丈夫的脖颈,主动在他棱角分明,神色淡漠清冷的面庞上亲了一下。 两人的眸光在微暗的帐幔中相撞,旋即,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第10章 思量 翌日清晨,从不赖床的卢宛是被陈嬷嬷唤了三次才唤醒的。 倦怠地睁开眼眸,撑起藕臂缓缓坐起身来,娇容有些苍白的卢宛微微皱眉,只觉身体要散架了似的,酸痛疲乏得紧。 一旁等待着侍候卢宛穿衣的贴身女使道:“太太快起来罢,摄政王等着您一道用早膳呢。” 闻言,卢宛面上的神情不禁浮现出淡淡的诧异来,往常这个时辰,谢行之应该已经到宫里去了…… 瞧出了卢宛的困惑不解,女使笑着解释道:“今日摄政王休沐,不去上朝。” 卢宛“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由两个女使侍候着穿衣梳洗,只是不知为何,面容与耳垂一直泛着些绯色。 心中有些羞恼,想到昨夜的孟浪放纵,卢宛总算明白了,为何昨夜她精疲力尽地要男人节制些,倾覆着她的男人却始终充耳不闻。 待到梳洗完毕,卢宛站起身来,往外间去,腿脚却酸痛绵软得走路都有些打颤。 撩开珠帘,走出内间,目光在半空中与谢行之望过来的视线相撞。 卢宛正要说话,却听谢行之问道:“起来了?” 颔首“嗯”了一声,卢宛站在原处没动。 谢行之点漆般的墨眸中,浮现出一抹浅淡笑意来。 他走到珠帘前的卢宛身旁,垂眸望着自己有些闹别扭的娇艳小妻子,牵着她的手往前厅去。 “用早膳罢。” …… 恰逢今日谢行之也有时间,用过早膳后,夫妻二人一道去寿安院给谢老夫人请安。 两人到寿安院的时候,慈眉善目的谢老夫人正在凉亭中赏花,身旁并不见常形影相随的谢芊的身影。 问起来时,原来这月是已故的谢老家主十九年祭辰,这一月以来,谢芊每日清晨早早起来,沐浴更衣,为祖父抄写经书祈福。 对于已经去世十九年的谢老家主,谢老夫人提起来时,只微有些淡淡的思念怅惘。 但提到孙女谢芊时,谢老夫人却是赞不绝口,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慈爱笑意。 “这丫头比不得她姨娘伶俐聪慧,却胜在有颗温和淳良的孝心。” 谢老夫人对谢行之与卢宛这般说着,语气虽谦和,但面上的神情却带着几分满意的自矜。 只听她笑道:“芊娘在我膝下养了多年,我待她,悉心教导虽不敢当,但也是很用了心思的。” 顿了顿,卢宛察觉到谢老夫人的目光轻轻扫了她一下。 旋即,听到谢老夫人笑声温和依旧地继续道:“芊娘虽天资平平,人也太寡言安静了些,但是个温文娴淑的好孩子,将来不管怎样,是要为她寻觅一个好归处的。” 卢宛这才知晓谢老夫人方才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虽然在寿安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对外面的情形,卢宛前些时日罚了孙姨娘半年月俸的事情,想来谢老夫人也是有所耳闻的。 老太太这是担忧卢宛年少气盛,会因为厌恶丈夫的妾室,而在庶女谢芊将来的婚事上使绊子。 毕竟,再过三四年 ,谢芊便要及笄了,如今也该是开始慢慢相看人家的时候了。 但谢老夫人在寿安院吃斋念佛,不问家事已经多年,将来谢芊的婚事,势必要经卢宛这个嫡母的手,她难免有些担心。 其实卢宛倒并没有谢老夫人想的那么爱吃酸拈醋,对后院里的那几房姨娘深恶痛绝。 当初她罚孙姨娘,不过是因为孙姨娘要当出头鸟,所以被她杀鸡儆猴立威了罢了。 平日里,卢宛与谢行知的妾室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别招惹她,她也不会打压她们。 迁怒她们的子女,更是卢宛不会去做的事。 不过谢老夫人只是含蓄地望了她一眼,卢宛也便没有说什么,浅浅笑着继续陪谢老夫人说话。 过了片刻,抄写完经书的谢芊方才姗姗来迟。 “祖母。” 谢芊向谢老夫人曲膝礼了礼,然后向谢行之与卢宛行礼问安:“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第18章 向花厅里的长辈一一请安之后,谢芊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女使将食盒放在桌案上。 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谢芊柔声细语地怯怯道:“祖母,父亲,母亲,这是芊娘自己亲手做的茯苓百合糕,有安神益肺的功效,希望你们能喜欢。” 说罢,谢芊抬手打开食盒,从食盒中取出三碟糕点来,奉给谢老夫人,谢行之与卢宛。 自小碟中取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谢老夫人对谢行之与卢宛笑道:“芊娘做的点心甚是不错,你们今日可有口福了。” 卢宛侧眸瞧了一眼谢行之,只见他虽神色淡漠,但眸中却鲜见地流露出些微柔和之色来。 微一颔首,谢行之望着谢芊道:“你做得不错。” 平日里胆小怯懦,不善于言辞的谢芊闻言,眼眸亮了亮,喜形于色地笑道:“父亲喜欢便好。” 顿了顿,谢芊望向卢宛,模样乖巧地继续道:“芊娘本来便打算将这茯苓百合糕,差女使送到父亲的书房与玉衡院去的,可巧今日父亲母亲一起过来了。若父亲母亲不嫌弃,便带些糕点回去罢。” 她是好心,卢宛听了,浅浅笑着答应了。 向谢老夫人请完安,谢行之有事外出,卢宛自己回了玉衡院。 想到方才在寿安院里,谢行之虽然神色淡漠,但对谢芊这个不出挑,不受宠的庶女都温和关爱的态度,卢宛面色淡淡,心中却有了思量。 …… 小佛堂里,谢芊跪坐在蒲团上,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临摹着经书。 身旁的贴身女使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姑娘歇歇罢,每日这样抄写,仔细伤着眼睛。” 谢芊腰板坐得笔直,闻言,她只是微微捏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摇了摇头,不曾说话。 女使见她不过顿了一下,便复又抄写起了案上的经书,知道自己侍奉的这位姑娘平日里虽瞧着是个胆小柔弱,随波逐流的性子,但内里却很有主意。 她决定了的事情,是轻易不会改变的。 于是,女使在心中叹了口气,添了盏茶放在谢芊的手边,便静静地退下了。 小佛堂中静谧无声,唯有檀香袅袅升起,一室氤氲。 谢芊神色平静认真地抄写着经书,但实际上却有些走神。 想到今日在门口听到的祖母对父亲与嫡母夸赞自己的话,谢芊垂眸,掩下眼中几分深沉的思绪。 她是四岁那年,生母孙姨娘掌家事务繁忙,所以被送到谢老夫人膝下的。 从前姨娘虽然掌管着谢家后宅,但毕竟也只是一个妾。 纵然她谢芊有再多的美貌聪慧,与太太郑氏交好的那些高门夫人们,也不会正眼瞧她,思忖着将她为家中子侄娶进家门。 相反的,她太过出挑,反而容易引得善妒的二姐姐谢芙不快。 老夫人出身京兆韦氏,她只要像四岁那年,姨娘送她到寿安院前教她的那般,做好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便是处处不出挑,最后肯定也能嫁得如意郎君。 什么才名美名,美貌才情,都是些虚无缥缈,没用的东西。 她才不去跟几个姐姐争。 …… 卢宛虽收下了谢芊做的那碟茯苓百合糕,带回了玉衡院,却放在那里,一动未动。 一下午,她忙于烹茶,入神得险些连晚膳都不用了。 暮色四合,夜幕深深,不知道今晚外出忙碌的谢行之是否还回来,卢宛给他留了灯。 正睡得好梦正酣,忽然察觉到身上盖着的锦被被人掀开一角。 卢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眸,见到来人,她抿唇笑了一下,娇容睡得微微泛着些绯色,神情慵懒道:“你回来了?” 谢行之望着她散落下来的微蜷乌发,不着粉黛,雪肤娇嫩的面容,忽地垂首亲了她一下。 指节分明的大掌也开始作乱游走。 卢宛缩起身体往里墙去,半真半假地推拒躲避着,嗔怪道:“做什么?” 将她展臂揽.抱回来,轻轻含.咬住她白皙如玉的耳垂,谢行之嗓音低沉如醉,喑哑道:“帮你的忙啊。” 闻言,卢宛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她面颊微红,困眼朦胧地望着谢行之笑了笑,一面垂眸去解自己的中衣衣带,一面红着脸,低声呢喃:“讨厌……” 翌日晌午,卢宛鲜见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方才起床。 她用完午膳,正打算拿些鱼粮去院中池塘喂小鱼,一个女使却忽然从房外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封请柬。 卢宛问过之后,方才知晓,原来再过几日就是昭平长公主的生辰了。 这封请柬,便是昭平长公主在宫中设下生辰宴,邀请卢宛入宫赴宴的。 看罢请柬上的内容,卢宛阖上请柬,抬眸问女使道:“府里还有旁人收到昭平长公主的请柬吗?” 如今她是谢家主母,应该提前有所筹备。 听到卢宛这般问,女使想了想,说道:“咱们长房的话,应该还有二姑娘,其他姑娘一向不喜交际的。” 卢宛闻言,只是神色淡淡地颔了下首,未置一词。 第11章 闷火 清晨,卢宛尚在梦中,却忽然察觉到自己的中衣领口被人扯开,熟悉的重量倾覆上自己的身体。 有些无奈地缓缓睁开眼眸,卢宛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抬手推了推他,有些羞恼道:“我今日还要入宫呢,别闹了……” 第19章 推拒的纤指被大掌握住,谢行之在卢宛不着粉黛,素面朝天的面容上亲了一下,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卢宛的面容愈发红了起来,她不再言语,也不再抵抗,阖上眼眸,好似复又睡着了一般,随谢行之动作。 但小扇般纤浓的羽睫,却颤得厉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摇曳的帐幔渐渐恢复了平静。 卢宛娇容嫣红地偎在谢行之的怀中,听他又在自己耳畔说些调.笑的胡言乱语,睁开眼眸,忍着赧然佯怒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行之闻言,在她耳畔低沉沉笑了一声,不再说那些让卢宛羞愤欲绝的话。 两人汗涔涔地偎在一起,半晌,正当卢宛倦怠地准备再小憩一下时,忽听男人的声音自她的发顶上响起。 “今日进宫,随意开心些便好,心中不必有负担。” 卢宛闻言,睁开眼眸,望着揽.抱着自己的男人。 只见谢行之也正垂眸望着她,眸光柔和,语气疏淡道:“有为夫为你撑腰呢。” 想到这是两人成亲以来,自己第一次以谢氏长房夫人的身份出席宴会,卢宛微皱了下眉头,后知后觉地有些不知所措。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卢宛茫然了一时半刻,也便不再纠结这件事。 昭平长公主是个随和健谈的性子,想来不太可能会为难她。 微微勾了下唇角,卢宛看着谢行之,笑道:“夫君说的,好似妾要被昭平长公主欺负一般。” 虽然这般说,但卢宛还是仰首凑过去,在谢行之的侧颊上亲了一下,眼眉弯弯地懒懒道:“谢谢啦。” …… 因为这段时间过得太平静安详,卢宛在早晨起来试穿衣衫的时候,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己原本打算穿的那一身衫裙,腰身已经不太合适了。 看着铜镜中面容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腰肢胖了快有一圈的自己,卢宛微叹口气,只得另换了衫裙。 待到穿戴梳洗完,又用了早膳,卢宛来到谢府门前。 马车 早已备好,等待在外面。 由女使搀着,卢宛正待上马车,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正在唤她的名字。 “宛娘!” 卢宛神色淡淡地转头,却见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长房的嫡长女,谢芙。 府门前备着两辆马车,但谢芙却对卢宛要上的那辆马车后的车夫吩咐道:“我们坐一辆马车就够了,你回去罢。” 不知道谢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卢宛神情淡然地教女使打开车帘,坐进马车中。 谢芙随着卢宛坐进马车,望了她一眼,挑眉笑道:“宛娘,你今日打扮得可真好看。” 这倒不是谢芙有意要奉承卢宛的话。 如今的卢宛,相比一两个月之前,褪去了些少女纤细单薄的青涩,多了些艳丽动人的妩媚。 恍若不觉卢宛平静得有些淡漠的面色,谢芙亲亲热热地坐到她身旁,望着她眉眼尽是欢畅喜色地笑道:“宛娘,你嫁来我家之后,是不是吃胖了些……” 见卢宛不为所动,谢芙佯作方才发现的模样一般,咯咯笑着捂了下嘴。 她看着身旁的卢宛,捂着嘴,笑吟吟地惊讶道:“瞧我,说错话了,现在我应该叫你母亲了。” 说罢,顿了顿,瞧着卢宛仍旧一语不发的模样,谢芙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她眉开眼笑地继续道:“今日长公主的生辰宴,谢雅堂姐应该也会去,谢雅堂姐如今有了身孕,母亲你身为她的伯母,定要帮忙照拂谢雅堂姐一二啊。” 卢宛不知道谢芙何时变得这么幼稚无聊的。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些,就跟她吵架吗? 还是觉得提起谢雅,可以刺激到她? 都快要及笄的人了,怎么还觉得遇事只有阴阳怪气,争来争去这些解决方法似的。 心中稍感无语凝噎,但面上神色却仍旧淡淡的。 卢宛对谢芙微微笑了一下,懒得睬她,抬手撩开车帘,去望窗外的街景。 而看着卢宛被洒金般柔和的日光照耀,侧颜轮廓明媚艳丽的模样,与她淡然的神色,谢芙却觉得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面上强撑的笑意,也慢慢消失。 她至今想不通,为何父亲当初要娶卢宛做继室。 卢宛都那般不知廉耻了,让她绞了头发做姑子,留她一命都是便宜她了,若父亲真的喜欢…… 若父亲真的喜欢她,依谢芙看,让卢宛做妾都是抬举她了。 这般想着想着,谢芙的手指不自觉攥了攥,望着卢宛的目光也移开。 她眸中有些沉沉的郁色。 可恨父亲虽然是人中龙凤,却还是有寻常男人的那副德行,见到年轻貌美的卢宛便移不开眼,被蛊惑了心神。 愈想愈觉得自己当初实在失算的谢芙,心中渐渐被难言的憋闷,与发不出的闷火所笼罩…… 第12章 干亲 卢宛走进水榭,一直沉沉郁郁跟在她身旁的谢芙,在看到水榭中的一抹倩影后,眼眸蓦地亮了亮。 “大姐姐!” 谢雅闻声转头,在瞧见提着裙摆,朝自己雀跃小步跑过来的谢芙后,她眼眉弯弯地转身,笑了笑:“芙娘。” 挽住谢雅的手,谢芙望了一眼她唯有些隆起的小腹,亲热地笑道:“芙娘见过大姐姐,好久不见大姐姐了,大姐姐跟小外甥可还好?” 第20章 往常从来没有见谢芙对自己这般热络关心过,此时谢雅心中却有些纳罕,但面上却不显。 她有些欣慰地想,或许芙娘真的长大了,会心疼在乎亲人了罢。 颔了下首,谢雅笑道:“我一切都好。” 笑着望了望谢雅,谢芙忽地转头,对走进水榭的卢宛娇声道:“母亲,你快过来啊,我记得从前你跟大姐姐关系不是甚好吗?怎么成了一家人,反倒生疏了?” 卢宛对谢芙的一番话置若罔闻,她走到谢雅的面前,浅浅笑了一下,唤道:“雅娘。” “……” 看着面前的卢宛,想到她如今的身份,又想到自己的弟弟,谢雅不禁有些默然。 偏生谢芙还挽着她的手,带着笑意的面上浮现出几分茫然:“大姐姐,怎么看到母亲,你反倒不说话了?” 谢雅抿了下唇,对卢宛微微曲膝道:“雅娘见过伯母。” 注意到这厢谢芙走进水榭,风风火火的声音,昭平长公主望了过来。 看到卢宛与谢芙,昭平长公主笑着招手道:“谢太太跟芙娘来了?快快过来,方才本宫还说呢,你们怎么还不到。” 卢宛靠近昭平长公主与张太后坐下。 张太后身侧的女使怀中抱着五六个月,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 想来这婴孩,便是当今小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先帝的遗腹子三王爷了。 当今皇室凋零,只有如今圣上这一脉主支。 又偏偏先帝身体衰弱,只留下三子一女,最大的大公主也不过五六岁,他便在丹药酒色中撒手人寰了。 手中轻摇着一把芙蓉团扇,在卢宛与谢芙来之前,正与水榭中的几位贵女闲来无事说媒的张太后笑了笑。 她看向妆面发髻衣裙,无一不用心精致的谢芙,笑吟吟问道:“哀家听说,芙娘去岁也定亲了,定的是郑家的长公子,郑书嘉?” 谢雅见谢芙含羞不语,卢宛神色淡淡,微微笑着颔了下首,解围道:“是呢,正是郑家表哥。” 张太后闻言,不禁笑吟吟地感叹道:“郑家公子芝兰玉树,人品相貌都是京城顶拔尖的,芙娘你可真有福气。” 见张太后这般说,一旁的贵女也跟着奉承道:“芙娘才貌双全,是京城第一才女,我看,这真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是呢,真教人羡慕。” 看着谢芙微微泛红的芙蓉面,昭平长公主以帕掩口,有些忍俊不禁:“皇嫂您瞧这丫头,说她几句还脸红了,真是难得见她这般。” 昭平长公主的语气中,带着明晃晃的宠溺与亲近。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能看不出昭平长公主的眼色。 更何况,平日里的谢芙本来就是她们拉拢讨好的对象。 一时之间,水榭中都是围绕谢芙的夸赞声,艳羡声。 从小到大,谢芙总是被这般众星拱月地簇拥着,被人羡慕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早习惯了如此,却还是喜欢这种教人愉悦的滋味,从未厌倦过。 …… 未出阁的闺秀们都去太液池畔做诗会去了。 卢宛懒懒地倚靠在廊檐下的阑干上,将手中的糕饼掰成粉末,喂给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小鱼。 走到她身后,望着她一如往昔柔美的倩影,谢雅有些迟疑。 “宛……” 半晌,谢雅带着些试探地开口,却甫一出声,便发现自己叫错了。 她有些窘迫地改口道:“大伯母。” 卢宛闻声转头,看着身后的谢雅,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雅娘。” 她浅浅笑着问道:“夫婿对你好吗?在傅家不曾受委屈罢?” 听到卢宛这若无其事,与自己话家常寒暄的语气,谢雅手中纠结揪着手帕的力道更重了。 “傅郎待我很好,在傅家,我未受过委屈。” 对谢雅欲言又止的模样,卢宛状若未见地颔首笑了笑,慈和道:“你过得好,那我与你伯父便放心了。” 望着卢宛慈爱长辈的模样,谢雅的眸色变得愈发复杂与欲言又止。 她又为难纠结了半晌,见卢宛与自己寒暄过后,便要转回头去,她方才急急地开口道:“伯母,若……若您何时有空,可以去瞧瞧弦儿吗?” 卢宛听到谢雅的这个请求,不禁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如今她已嫁为人妇,这是什么要求? 看着谢雅微红的眼圈,卢宛正在想怎么拒绝她,却忽然听到张太后的声音传来。 “谢太太。” 卢宛转头,便见张太后手中拿着一把可以时时遮阳的芙蓉团扇,正遮于面上,望着自己。 扫了一眼有些僵持的谢雅,张太后笑道:“正午日头大,怎么在这里晒着,快快进来。” 卢宛顺势转身,对张太后曲膝礼了礼,浅浅一笑:“太后娘娘。” 见卢宛这般,也顾不上日光照耀,张太后走到水榭的廊檐下,挽住卢宛的手,扶她起来。 一张保养得宜的芙蓉面上,尽是 要溢出来的热络笑意。 “谢太太跟哀家何必这般客气生分?” 卢宛随着张太后离开廊檐下,张太后身侧的女使抱着三王爷紧跟其后。 看了一眼襁褓之中的婴孩,只见这孩子生的一双乌溜溜的圆润眼眸,白皙的肌肤娇嫩,看着教人心生好感。 第21章 卢宛娘家的幼弟也是这个年岁,所以此时见到三王爷,她的心中难免有些柔软。 “三王爷真是生得玉雪玲珑。” 落座之后,卢宛眼眉弯弯地对张太后与昭平长公主夸赞道。 张太后见卢宛生得雪肤花容,又素来知晓她因为貌美闻名京城。 此时听到她这般夸赞自己的小儿子,心中很是受用。 微摆了一下手,张太后笑道:“谢太太谬赞了。” 望了一眼卢宛面上的神情,向来八面玲珑的昭平长公主笑吟吟对张太后道:“皇嫂,您将昀儿给谢太太抱抱罢。” 又转头,对卢宛眨眨眼睛道:“谢太太,你方才成亲不久,或许有所不知,这小孩子,是最能给人沾带喜气的了。” 对昭平长公主意有所指的话,卢宛只做懵懂不知的模样,垂眸羞涩笑了笑。 从女使怀中接过三王爷,卢宛抱着这娇贵柔软的小人。 三王爷倒是不认生,被她抱着也不曾哭泣,这让卢宛松了口气。 要知道,很多孩子被不熟的亲人抱,都会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很快,卢宛遇到了比三王爷嚎啕大哭起来,更窘迫尴尬的事情。 三王爷在她的胸.前拱来拱去…… 卢宛有些不知所措地抬首,看了一眼张太后与昭平长公主。 张太后忙让女使上前,将三王爷接回去,同样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昀儿许是饿了。” 见卢宛与张太后都有些窘迫,昭平长公主眼波流转,掩唇轻笑。 “本宫看,这是谢太太好事将近。” 说罢,昭平长公主侧眸望向张太后,笑吟吟道:“皇嫂,我看昀儿这般亲近谢太太,谢太太跟昀儿也是有缘,择日不如撞日,不若咱们便结个干亲,让昀儿认谢太太做干娘罢。” 张太后眼眸亮了亮,望向卢宛道:“只是不知道谢太太意下如何呢。” 卢宛见张太后答应得如此干脆,真无语凝噎地有点怀疑,她们姑嫂二人私下是不是商量好了,就等着今日见缝插针地问她。 “三王爷天真可爱,臣妇也很喜欢三王爷……” 平素卢宛都是一副温软面薄的小姑娘模样,又听她这般说,张太后与昭平长公主都以为这件事八.九不离十了。 面上不禁隐隐透出些喜色来。 可谁料,说着说着,卢宛却话锋一转,愈发面薄羞涩起来:“只是不知道夫君的意思,还是待臣妇回去询问过夫君,再来给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答复罢。” 闻言,张太后干巴巴笑了一下,下意识有些着急地阻拦道:“摄政王政务繁多,咱们妇人间的事,还是不要去叨扰他了。” 听到张太后这般说,卢宛甚是赞同地颔了下首,微微皱眉,疼惜道:“是呢,夫君整日忙碌,真是教人心疼极了。” 这件事,卢宛心里跟明镜似的,谢行之十成十不会同意。 若谢行之能同意,张太后与昭平长公主,便不会绕圈子从她身上下手了。 更何况,如今谢行之虽手握天下重权,但也未必真的有篡逆江山的想法。 便是他真的有…… 给小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做干爹,也未免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张太后与昭平长公主此举,打的算盘摆明了就是要教谢行之受人指点非议,从此束手束脚,不敢越雷池一步。 卢宛心中腹诽,这两人还真是把她当傻子耍了。 平白无故,她才不给自己找这麻烦。 而看着提起自己的夫婿,面上尽是疼惜,崇拜,与倾慕之色的单纯女郎。 张太后与昭平长公主看着卢宛陷在浓情蜜意中,青涩的无知少女模样,不知道她是真的脑袋不灵光,太爱慕谢行之,还是在装傻。 这种极尊贵体面,教所有妇人都趋之若鹜,双眼冒光的事,她也太淡然,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第13章 帕子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卢宛向来是禁不住热的,便常常往湖畔水榭跑。 沁凉的微风轻拂过水榭帐幔,微垂在泛着涟漪的湖面上,若隐若现。 卢宛坐在案前,一面烹茶,一面赏荷,这都是她喜欢做,能教她心中觉得惬意悠然的事情。 醺醺的日光教人泛起睡意,卢宛懒懒地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正要喝,却忽听水榭外传来脚步声。 她有些纳罕地转头,却见侍候在水榭中的女使,不知何时全都退了出去。 她的目光,与谢行之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微微笑了一下,卢宛眉眼弯弯地问道:“摄政王怎么有空来这里,可是今日不忙?” 望着面前娇艳女郎笑起来明眸善睐,倾国倾城的模样,谢行之面上淡漠的神情未变,眸色却变得有些微晦涩不明。 此时卢宛身着珍珠白衫裙,并同色褙子,发髻也不过是居家的随云髻,只戴着一支青玉钗。 但偏偏如此素雅简约的装扮,却因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而显得动人得恍若明媚天光一般。 沉步行至卢宛的身侧,在她有些茫然纳罕的目光中,谢行之坐在她的身旁。 “夫君?” 察觉到谢行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怪怪的,卢宛摇扇望着他,神情含笑地微微皱眉。 谢行之抬手,摩挲着她小巧的下颔。 在卢宛尚还有些困惑,不曾反应过来的淡淡微笑中,他垂首,微凉的唇印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第22章 “唔……” 有些匆匆地将他推开,卢宛理了理自己有些散乱微皱的衣襟,娇容绯红道:“你……你……” 左右瞧了瞧,好在为了避暑气,水榭悬着帐幔,方才的那一幕应该不曾被人发现。 红着姣好的面容,在谢行之愉悦的沉沉低笑中,卢宛抬手推了推他揽抱着自己的手臂,望着他嗔道:“这还是白日呢!” 谢行之望着她,意味深长地颔了下首。 他眸色微暗,轻笑道:“那宛娘的意思是,晚上便可以了?” 卢宛只觉面容烫得愈发厉害起来。 她虽赧然,却羞怯地垂下眼眸,有些虚张声势道:“我的意思有何用?便是我不允,摄政王晚上便肯不碰我吗?” 她的话,教谢行之低沉沉地又笑了起来。 修长的指节挑起卢宛的下颌,谢行之炙热汹涌的亲吻,又落在她的唇上。 卢宛望了望帐幔掩映的水榭之外,打量外面的人应该是瞧不见水榭中的光景,于是阖了阖眼眸,认命般不再挣扎。 她仰着面容,抬起藤蔓般柔细柳臂,反勾住男人的脖颈,主动回抱着他。 被帐幔半遮半掩的水榭中,气温越发旖.旎灼热。 缠.绵.缱.绻在一起,难舍难分的两人,自是没有察觉到远处拱桥上的人,正朝他们方向望过来。 侍候在身侧的女使低声惊呼一下,忙背过身去,捂上眼睛,不敢过多窥探主子们的私.秘之事。 而站在桥上的谢芙,则望着被男人抱在怀中,肆意亲吻,抚.弄,却不躲不避的娇柔女子,神色阴沉愤恨,又带着些难为情。 “这个狐媚子,真是不知廉耻!” 她跺了下脚,虽然知道这件事轮不到她来置喙,但看到平日里冷淡肃穆的父亲,对卢宛这般极尽宠爱,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气恼地咬着牙,谢芙快步拂袖而去,两个女使忙跟上。 谢芙想要回自己的居所,只是半路上却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 孙姨娘看着一脸愤恨,眼眶微红的谢芙,掩唇轻笑道:“这不是二姑娘吗?您打哪过来的,怎么瞧着不高兴似的。” 听到孙姨娘好似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讥嘲的话,谢芙果然咬钩。 她顿住脚步,望着孙姨娘道:“我高不高兴,同你好似没什么干系。” 孙姨娘闻言却不恼,面上的笑意愈深。 “妾可以不说,但为了二姑娘好,还是不得不说。” 眼波流转,孙姨娘走向顿在原处的谢芙,笑道:“二姑娘这性子可是要收敛收敛了,且不提一年后,您便及笄出阁了,在夫家不比做姑 娘,只单单说……” 她别有用意地微顿了一下,果然引得谢芙下意识追问:“只单单说什么?” 孙姨娘望着谢芙,叹了口气道:“只单单说,现在在家,您也需打磨收敛一番心性了,毕竟您同从前,也是大不相同。” 谢芙听出她话中带着的挑拨离间的意味来,却还是挑眉问:“有何不同?” “从前府中的太太是二姑娘您的嫡亲母亲,对您自然是慈母心肠。” 望着面前的谢芙有些发红的眼眸,孙姨娘带着笑意的声音中仿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顿了顿,好似为谢芙担心地继续道:“可如今咱们新进门的这位太太,年少气盛,气性醋性可都大得很。妾也是担心二姑娘同她争执起来,家主会偏袒于她。” 谢芙闻言,面上尽是不屑之色。 “父亲偏袒她?可笑,我可是父亲最疼爱的嫡长女。” 见谢芙并不相信自己的话的模样,孙姨娘只是笑而不语。 她微微对谢芙笑道:“文翠院有事要忙,妾便先回去了。” 待到孙姨娘与她的女使转身离开,谢芙仍旧愣在原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低落复杂。 侍候在谢芙身侧的女使走过来,小心道:“姑娘,孙姨娘的帕子遗落了。” 谢芙回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地瞧了一眼那帕子,心烦道:“同我说什么?给她送去啊。” 女使见她心情不虞,忙应了,要将帕子送过去。 只是她方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的二姑娘唤道:“慢着。” 紧赶慢赶,在后花园里,谢芙终于追上了孙姨娘。 几棵玉兰花树与蜀葵花后,谢芙正要上前,却忽听孙姨娘身侧的女使道:“二姑娘如今瞧着可真可怜,在府中哪还有从前顶尊贵的模样。” 孙姨娘闻言,也是同情惋惜:“有了后娘便会有后爹,家主宠爱太太,太太只消晚上给家主吹点枕边风,二姑娘便只有受气的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女使颇为赞同地点头道:“是啊,如今新太太掌家,又因为年轻貌美勾得家主离不开她的榻,夜夜都要宠幸,从前的太太,都比不得她一半威风,更何况二姑娘一个无足轻重,快要出阁的女儿……” 听女使越说越不像话,孙姨娘忽地出声,打断了她。 “好了,休得胡言。” 主仆二人都不再说话,顺着后花园的小路,不紧不慢往前走去。 而在听到身后的树林中,传来的花枝被人生生掐断的清脆声音,孙姨娘虽平静地缓缓走着,但唇畔却勾起一抹微冷的笑意。 第14章 谢芙 三不五时,张太后便邀请几个朝中重臣的女儿,与自己的妹妹侄女进宫陪伴。 第23章 她在后宫枯燥乏味是一个原因,想要为其中两三个还未定亲的女郎相看亲事,也是另外的原因。 做媒能在男女两方之间拉拢关系,她何乐而不为呢? 放下手中的茶盏,已经跟几位闺秀说了一会子话,今日召她们进宫的缘由达成了的张太后笑吟吟道:“你们几个都出去玩罢,莫要在这里闷着了。” 听到张太后这般说,看了几个年龄相仿的郎君的小像,面颊都有些绯红的几位闺秀起身礼了礼,便离开了慈宁宫。 原本离开慈宁宫,谢芙是要径直回府去的。 因为或参加宴会或被邀请,她自小便常常出入皇宫,对这里早已没有了什么新鲜感。 只是,在经过拱桥的时候,她却因为不远处的凉亭中,正被几人簇拥着的张姝,而顿住了脚步。 “二姑娘?” 听到身后女使的轻唤声,谢芙有些不耐地对她白眼相加:“做什么?” 这几日谢芙心情郁闷,情绪常常起伏不定的。 所以看到她不耐烦的神情,原本心中有些困惑二姑娘不是说要出宫的女使,不敢再出声询问。 谢芙站在拱桥上,愈看凉亭中的张姝,便愈觉得心中不痛快。 片刻之后,她抬步,向凉亭中走去。 走到凉亭外,便听到一个闺秀正有些艳羡地问:“姝娘,这棋谱不是早已失传了吗?” 张姝闻言,解释道:“外面是已经失传了,但家中哥哥知晓我素来喜欢下棋钻研,费了好大功夫,方才又寻来这失传已久的棋谱……” 她这样说着,目光一扫,却看到站在凉亭外的谢芙。 站起身来,张姝循着礼节,客气地对谢芙礼了礼,笑道:“芙娘。” 谢芙走进凉亭,望了一眼放在案上的棋谱,不冷不热地忽然问道:“姝娘有这么好的棋谱,肯定棋艺突飞猛进,不晓得能否与我下一盘棋呢?” 听到谢芙这般问,张姝微微笑了一下,和气谦恭地点头答应:“自是可以。” …… 每日用完午膳围着玉衡院的小池塘走一走,然后午睡,是卢宛从小养成,带到谢家的好习惯。 不过今日不一样,晌午的时候卢宛自侍从那里得知谢行之在书房忙碌,连午膳都来不及吃。 她想了想,让玉衡院小厨房做了四菜一汤,她带去谢行之的书房。 谢行之今日果然忙碌极了,卢宛走进他的书房的时候,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从案上劄子里抬一下。 还不曾午睡的卢宛习惯性地困意沉沉,她示意女使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一旁案上,然后看了一眼内间窗畔的小榻。 想到谢行之专心致志的模样,卢宛觉得,她在内间安静地小憩一会,应该不会打扰到他罢…… 半盖着驼色绒毯,卢宛侧身枕在石青色绸面引枕上,正酣然熟睡着,却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一具灼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她迷迷糊糊地转头,在看到侧躺在自己身侧的谢行之时,卢宛睡眼蒙眬,故意佯装不解。 “摄政王不是从来都不午睡,觉得这是浪费时辰吗?” 他那么一个大忙人,连午膳都顾不得用,这会子怎么反倒过来陪她睡觉了。 在卢宛的语气中听出嗔怪来,谢行之抬手捏了捏她的鼻梁,有些含糊地轻声笑道:“促狭鬼。” 被谢行之含.咬着耳垂,卢宛半边身子都是酥酥麻麻的,困意已经清醒了大半。 她往小榻里侧躲去,想要蜷缩起身体,用绒毯盖住自己。 只是下一瞬,身上的绒毯便被男人夺了去,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也被勾住抱了回去。 卢宛侧首,娇容绯红,含羞带怯地望了谢行之一眼。 谢行之将她转过身来,垂首,在她的侧颊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他嗓音低沉地催促道:“快解衣衫。” 片刻后,卢宛被男人覆在身下,轻颤着手解自己的衣带,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羞得泛起浅浅绯色。 这还是头一回,她在白日里做这般羞人的事情。 少女娇容上尽是旖.旎情动的红晕,一双潋滟娇媚的水眸有些迷蒙地望着身上的男人,美得勾人魂魄。 “嗯……” 房中气温越发炙热,卢宛最后的那点子困意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正被点燃着,在兴头上,却忽然被书房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打断。 “摄政王!摄政王!” 听到书房外传来的动静,卢宛气息起伏不定,一张白皙的芙蓉面,因为赧然红得越发厉害起来。 抬手推了眼眸半阖,除了面庞微绯,神色仍旧淡漠如常,却肆意妄为驰骋着的谢行之一下,卢宛细细皱眉道:“摄政王,外面叫您呢。” 似乎有些不满卢宛的出神,谢行之的力道变得又重又快。 惩戒似的含.咬住她的耳垂,谢行之低沉沉道:“不必理会。” 仿佛以为书房中的主子们没有听到一般,门外的敲门声愈发紧迫。 巨大的赧然与紧张之下,偷.情似的快意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卢宛绷紧了身体,唇齿间难以克制地溢出轻.吟来:“啊……” 捏住她的面颊,男人炙热的亲.吻落了下来。 纾.解过后,谢行之冠玉般的面庞上,难掩畅快愉悦的神情。 卢宛面容绯红地望了他一眼,抱着绒毯侧过身去,不想再看他。 第24章 这般光天化日便行事,还是卢宛的头一回。 虽羞怯困窘不已,但卢宛也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得了趣。 一个时辰后。 卢宛躺在谢行之怀中,身上仅剩的衣衫早已宽散凌.乱。 她有些虚弱无力地抬手勾了勾谢行之的衣袖,虽然外面早已没有了敲门的声响,却还是催促道:“这总够了罢?夫君快出去瞧瞧究竟怎么了罢。” 她整个人汗涔涔的,耳畔散乱的发丝被细汗濡湿,面颊尽是情.动的潮红。 垂首,在卢宛微肿的嫣红唇瓣上啄了一下,谢行之厮磨地低沉沉笑道:“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晚上我们再补。” 卢宛睁大眼眸,嗔道:“你胡说什么……” 谢行之神清气朗地下了小榻,卢宛面容微红,有些绵软地侧躺着,瞧着他整理好衣衫与发冠。 不知为何,瞧着瞧着,她的面颊红得愈发厉害。 谢行之看到卢宛含羞带怯,慵懒的神色,复又上前捞着她吻了吻,方才离开内间。 甫一打开书房的门,侍从便一脸焦灼地迎了上来。 谢行之淡声问道:“何事?” 早已急得不行的侍从忙道:“二姑娘今日与太后娘娘的妹妹,张四姑娘打起来了,二姑娘她还……她还……” 见侍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谢行之追问:“还什么?” 侍从哭丧着脸道:“二姑娘还带人,将张四姑娘推进了御花园的湖中……” …… 绵软乏力,一路上直犯瞌睡的卢宛让自己打起精神,走进慈宁宫。 看到愁眉不展坐在圈椅上的张太后,卢宛曲膝,端庄地礼了礼:“臣妇见过太后娘娘。” 看到卢宛走进来,张太后勉强收了收面上的愁容,微微笑了一下:“谢太太快起来。” 望着面前袅娜妩媚的卢宛,见此行只有她一个人并两个女使前来,又见她这般小的年岁…… 张太后面上虽在笑,但眼角眉梢的忧愁却难以遮掩。 “谢太太,哀家……” 甫一开口,张太后便发觉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些哽咽。 今日之事显然是谢芙寻衅在先,恼羞成怒将张姝推落水在后,事情清楚明了,但…… 但,谢芙也不是头一天在宫里宫外欺负人了。 只是,从前在宫中谢芙做了什么,张太后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下安抚糊弄过去。 却不曾想到,今日谢芙会因为不过输了一盘棋,便欺负到与自己关系亲厚,性子温和的亲妹妹身上。 果然只有被刀子戳在自己身上,才不会再轻飘飘地说无妨。 想到受了惊吓,身上有多处摔伤,擦伤的张姝,张太后抿紧下唇,神色有些复杂。 望着卢宛的目光变换了半晌,张太后勉强笑笑,还是选择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现在还不想,也不能轻易得罪谢家人,于是道:“都是些小孩子争吵的小事,劳烦谢太太进宫一趟了。” 顿了顿,掩于袖中的手指攥紧成团,张太后状似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芙娘既与姝娘道了歉,此事便就此作罢,闹大了对她们二人的名声都有碍。” 张太后这般说着,在心中气愤地想,这件事,她已经让步很多了。 希望这位谢太太,不要像她家女儿一般肆无忌惮,仗势欺人。 别不识抬举! 卢宛看着不善于掩饰情绪的张太后有些复杂难看的神色,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同样不喜欢总是无风起浪的谢芙,所以对张太后此时对自己摆出的难看的,恼火的面色,倒并不曾有什么太深的芥蒂。 “太后娘娘,侍从将这件事禀报摄政王的时候,臣妇也在。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臣妇已经知晓,只是摄政王是男子,不便入后宫来,所以臣妇才过来了。” 卢宛想到自己来之前,谢行之叮嘱自己的话,对张太后宽慰道:“太后娘娘放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既是芙娘做错了事,便理应受到惩罚,我们不会因为芙娘是我们的孩子,便偏袒她,这也是来之前摄政王的意思。” 听到卢宛这般说,张太后眉目间仍有难过与气恼的情绪。 她有些狐疑地看了正色的卢宛一眼,虽未曾说话,但目光中所表达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的—— 谢芙从前嚣张跋扈地闯下祸事,谢家对她的责罚便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如今谢行之权势更加滔天,他会罚他掌上明珠,疼爱长大的女儿? 第15章 梦魇 谢芙跪在谢氏祠堂中,双膝肿痛得都有些麻木了。 从前,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愈想,便愈觉得心中酸涩难过,谢芙鼻子有些酸酸的。 自小到大,因为母亲多病,难以亲身照料她与妹妹二人,便对她们多有疼爱与弥补。 妹妹谢蕖是早产儿,性子跟个闷葫芦似的,安静内敛,难讨人喜欢。 唯有她,生得貌美又聪明,连母亲自己都常夸她是第二个自己一般。 在母亲面前,她想要什么都能被满足,从来犯了小错,母亲也不会过分责罚她,甚至她从未被现在这般体罚过。 母亲对她,从来都是耐心地劝说,孜孜不倦地教诲。 至于父亲,他向来政事繁多,她并不能日日见到父亲。 第25章 而且,从前的父亲哪有现在这般冷冰冰,不近人情! 从前,只要她在父亲面前哭一哭,装装可怜,扮扮无辜,父亲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心思叵测的坏孩子。 哪会像现在这般,父亲不听她的解释,还用那么冷漠严厉的目光看着她…… 谢芙愈想,便愈觉得委屈难过,气愤不已。 都是卢宛嫁过来之后,才有了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 卢宛就是个不知廉耻,该死的狐狸精! 先是在赏花宴上故作清高地奏琴,打扮得纤尘不染似的,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风头。 现在夺走了她阿娘的身份还不够,还要夺走她的爹爹,她怎么能这般恬不知耻。 这样想着想着,谢芙以手掩面,忍不住低低哭泣了起来。 …… 其实,在谢家真正站稳脚跟之前,卢宛不想理会谢芙明里暗里的挑拨生事,与她正面交锋。 但是,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谢芙的所作所为的确太过分了些。 放在几年前,还可以用她年幼无知,不懂事来作为理由。 如今还有半年多,她便要及笄出阁了,性情却还是那般喜怒无常,我行我素。 卢宛走进祠堂,看着跪在蒲团上,正低声啜泣的谢芙,面上没甚神情地递给她一方帕子。 谢芙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眸光淡淡,面无表情的女子,泪痕斑驳的面容上神色复杂。 片刻之后,谢芙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没有理会卢宛。 她才不稀罕她的假惺惺! 其实,倘若不是谢行之素来忙碌,谢家子女一直由主母教导,疲乏倦怠的卢宛有这时间去睡觉,也懒得来管谢芙的闲事。 收回帕子,卢宛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对身旁的仆妇吩咐道:“用家法罢。” 闻言,谢芙的面色变了变。 她忽地抬头看向卢宛,质问道:“你敢让人打我?” 卢宛看着眼眶通红,一脸愤怒与悲伤的谢芙,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她平静地反问道:“做错事,难道不应该受罚?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看着两个拿着竹板,向自己走过来的膀大腰圆的婆子,谢芙知道自己要被打手板,一面哭一面骂。 “你们敢打我,等着罢,我一定教你们好看!” 卢宛看着不停哭闹的谢芙,想到幼时,她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性子天真活泼。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收回思绪,卢宛心中再无波动,她站起身来,往祠堂外走去。 …… 夜幕深深,卢宛正睡得迷迷糊糊,却隐约听到外间传来细碎的,被压低的谈话声。 她抬起手臂,习惯地往身旁摸了一下,却空无一人,只有尚带着体温的被褥。 心中困惑,卢宛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来,然后披了件外衫,趿上鞋子,往外走去。 走到掩映的珠帘旁,听着外间谢行之低沉沉,难辨喜怒的声音正在问:“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忽然癔症了?” 侍从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禀道:“郎中已经去请了,病因尚还不清楚,二姑娘吵着要见摄政王跟太太,所以奴才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谢行之沉吟片刻,正待说什么,却 忽听身后传来珠帘被撩开,珠玉相击的声音。 转头望去,只见卢宛长发披散,身着浅茜色中衣,身上披着他的外袍。 谢行之看着这般模样的卢宛,眸底蕴起些微笑意来,问道:“吵醒你了?” 卢宛瞧了瞧面前神色有些冷淡的谢行之,轻轻颔了下首,问道:“夫君可是要到芙娘那里去?”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行之“嗯”了一声。 思忖了一瞬,卢宛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浅浅一笑:“妾同夫君一同去罢。” 溪花院。 其实,谢芙只是想给卢宛添堵。 今日在祠堂被罚跪,被打手板,直到现在,肿痛的膝盖与手掌心还隐隐作痛,谢芙心中又是恼火又是不服气。 卢宛凭什么这般教训她,从小到大,母亲从来没有舍得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这个滥竽充数的贱人,还真把自己当谢家太太了! 愈想,便愈觉得心中忿忿不平,所以谢芙才会故意装病装吓着了。 待到听到女使来禀报,家主与太太过来了,只着中衣坐在落下帐幔的床榻上,谢芙歇斯底里得愈发厉害起来。 她惊恐地又哭又闹。 “别过来……别碰我!别碰我!啊!” 卢宛走进谢芙的寝间,首先听到的便是谢芙刺耳的哭闹尖叫声,瓷器花瓶被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 她微皱了下眉,谢芙现在这副模样,还真的像是癔症了。 叫来侍候在谢芙身侧的贴身女使,卢宛问道:“怎么回事?” 谢芙的女使偷偷看了一眼卢宛身侧的谢行之,虽然是在答卢宛的话,但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侧一语未发的男人身上。 “二姑娘今日在祠堂被罚回来之后,便失魂落魄的,晚上睡下不久,便开始梦魇,被惊醒后便是这副模样,奴婢也不晓得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吸了吸鼻子,女使的声音中带着哽咽,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们二姑娘怎么这般可怜,被活生生逼疯了似的。” 看着歇斯底里,乱砸东西的谢芙,又听到女使的这一番话,对这一唱一和的主仆,卢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26章 这是挖好了坑,不管今日她来不来溪花院,都要将她往坑里推呢! 望见已经走进自己寝间的父亲与卢宛,谢芙双手环膝,看上去很是惶恐地将自己蜷缩起来,躲在墙角。 “父亲……” 见谢芙有些颤颤巍巍地向自己伸出双臂,谢行之上前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一如谢芙小时候一般。 父亲果然还是疼爱她的。 谢芙眼眸中划过一抹得意之色。 她抬首,看了卢宛一眼,可怜地潸然欲泣道:“母亲,今日的事芙娘知错了,求您别再生芙娘的气,也不要教人再打芙娘了,芙娘害怕……” 卢宛看了一眼抱着谢芙,唇线紧抿,一身冷凝的谢行之。 她神情平静,眸色微冷地望着这一对父女。 半晌,看着怀里的谢芙渐渐恢复了平静,谢行之抬手摸了摸她有些散乱的长发,安慰道:“芙娘,睡罢。” 拉住谢行之的一角衣袖,谢芙状若无意地看了看卢宛,语气委屈又害怕。 “爹爹,芙娘不敢睡,芙娘怕又梦到那梦魇,梦里那两个嬷嬷按着女儿打,真是可怕极了。” 听到谢芙这般说,谢行之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面上鲜见地浮现出些微笑意来。 他温和道:“有爹爹在,不会有人敢打芙娘的。” 谢芙看了一眼谢行之,又看了一眼卢宛,拉着谢行之的袖角,破涕为笑:“嗯!有爹爹给我撑腰,我便什么都不怕!” 隔着落下的帐幔,郎中收起搭在谢芙腕上的丝帕,正待言语。 谢行之对他使了个噤声的眼神,郎中会意地拿起药箱,走出了这位谢家二姑娘的闺房。 好不容易,谢芙这才恢复了平静,但仍旧有些惶惶不安。 谢行之看着郎中,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拢着袍袖拱了拱手,郎中心中其实也有些茫然不解。 这位二姑娘的脉象明明康健得很,并无丝毫不足之症。 他也不知道谢家怎么如此严阵以待,半夜三更火急火燎把他叫来,教他平白惶恐得出了一身冷汗。 思忖片刻,郎中婉转含蓄道:“二姑娘许是受惊过度,所以才会梦魇,待仆为二姑娘开些安神的药,二姑娘喝下,想必便会好了。” 安神药多是些温和滋补的弱性药,正常之人用了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郎中开了药,女使拿着药方去抓药煎药,谢行之与卢宛便离开了溪花院。 回到玉衡院,卢宛解开衣衫,上了床榻,拉过锦被盖在自己身上,躺下准备休息。 身旁的男人也已经宽衣解带,只着宽散中衣,与她肩并肩躺着。 半晌,卢宛忽地侧身,将自己转向里墙。 她睁着眼睛,望着被帐幔掩着的墙壁,心中尽是无名火与烦躁。 身后贴过来一具温热的身体,卢宛察觉到,男人劲瘦有力的手臂勾住她的腰.肢,将她从后面揽抱住,笼罩在怀里。 谢行之微叹口气,低沉沉的声音在暗夜之中响起:“你是芙娘的母亲,莫同她一个孩子一般计较。”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烦意乱,谢行之垂首,亲了亲卢宛的侧颊。 渐渐地,带着些旖.旎炙热意味的亲吻,细碎濡湿地烙在她耳畔,颈窝,延绵而下。 卢宛气息微有些不稳,但心中的烦闷,却因着谢行之的动作,愈发不善。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以为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是在补偿她吗? 抬手,按住谢行之揉.捏着辗转而下,要去解自己中衣衣带的修长手指,卢宛转过身去,抬眸望着面前的男人。 看出他深深墨眸中燃起的翻腾情.欲,卢宛神情淡淡地望着他,此时此刻,一点都不想回应。 敷衍地对谢行之浅浅一笑,卢宛姿态温顺婉转,回复他方才在自己耳畔的喁喁低语。 “妾晓得了,请摄政王放心。” 顿了顿,卢宛继续道:“时辰不早了,摄政王也快些休息罢。” 谢行之垂眸望着卢宛,看出她眼底隐隐克制着的,冰凉的不耐与怒火。 片刻之后,他低头,似是想要亲.吻她。 忽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谢行之带着清冷木质香的气息,在卢宛的鼻端萦绕,强势凛冽。 他的唇,在她唇瓣近在咫尺,微有间隙的距离停下,卢宛抬眸,神情漠然地定定望着他。 这是他们二人成婚以来,卢宛第一次用这样疏离冷淡的神色待他。 谢行之不过顿了一瞬,卢宛便忽地抬手,推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开,掩着衣襟转过身去。 片刻之后,她缓缓坐起身来。 第16章 偏袒 一个时辰内,两次走进溪花院,又困又乏的卢宛耐心早已告罄。 听着寝间里传来的哭喊声,尖叫声,瓷器被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卢宛忽然觉得自己的头甚是疼痛。 她抬手,纤细的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暗道,这个谢芙,今晚是没完没了了。 身侧神色沉沉,教人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谢行之正在问谢芙的贴身女使:“芙娘可曾用了药?” 贴身女使一脸焦急难过地回禀道:“摄政王,二姑娘是用了药的,可是却还是不太好。” 卢宛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跟在谢行之身侧,走进谢芙的寝间。 第27章 目光甫一望见走进房间的谢行之,谢芙立刻故技重施展开手臂,眼泪涟涟又神色畏惧地看着卢宛,仿佛她会吃了她。 被谢行之轻拍着后背,谢芙往床榻里侧躲了躲,仿佛是在躲避卢宛的目光。 她低垂着眼眸,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说落就落。 “爹爹,之前我被罚的时候,该不会是有什么邪崇趁虚而入,纠缠我罢。” 哽咽着顿了顿,谢芙拉住谢行之的衣袖,神色凄凄道:“爹爹,女儿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卢宛挪动脚步,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朝谢芙走近。 谢芙果然如她所料,害怕得躲在谢行之的身后,语不成声地泣道:“母亲!您别过来!芙娘知错了,不要再打芙娘了,芙娘害怕……” 听到谢芙这般说,一旁她的贴身女使也哭哭啼啼地抽噎道:“家 主,这是有人要活生生逼死我们二姑娘啊!” 房间中这般愁云惨淡,气氛冷肃,卢宛却反倒笑出声来。 她觉得这一切太荒谬了。 谢芙所做的错事恶劣,不过是罚她在祠堂跪了一下午,又打了她几十下手板,给张太后与张家一个交代。 反倒成了她要逼死谢芙? 若不是谢家的家规,谢行之的要求,真以为自己会理会她。 卢宛仿佛听到了甚是好笑的笑话,面上笑意盈盈。 半晌后,她笑意冷淡地对一脸畏惧的谢芙道:“我倒是也很想知道,摆着谢氏列祖列宗的祠堂,能有什么妖魔鬼怪,让二姑娘中邪。” 转过身去,卢宛对身旁的仆妇吩咐道:“陈嬷嬷,你去寻一个师婆子来,为二姑娘驱邪。” 不过两刻钟,奉命而去的陈嬷嬷,便找来了一个跳大神的师婆子。 房间中一时烟雾缭绕,摇晃的铃铛声与念.咒.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符纸被焚烧的气味。 谢行之眉心微拧,望着神情淡淡,面上没有任何情绪的卢宛。 他什么都不曾说,墨眸中暗潮翻涌,静静地望着溪花院中的这一场闹剧。 师婆子将被焚烧的符纸扔进盛着温水的玉瓷碗,然后停下了口中的念念有词,端着水碗走向谢芙。 谢芙面色有些发白,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卢宛,却见卢宛有些冷的目光,一瞬不移地望着她。 众目睽睽之下,谢芙没有理由拒绝卢宛的这番“好意”。 她求救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父亲,却发现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父亲面庞上的神情同样透着些冷淡。 心中又悲又愤,谢芙暗暗咬了下牙,只得没奈何地接过那碗符纸水,忍着恶心饮入腹中。 “呕……” 甫一喝完那碗教人作呕的水,谢芙立刻趴伏在床榻边上呕吐了起来。 侍立的女使忙上前轻拍着她的背,为她奉上温水漱口。 卢宛望着谢芙,神情微冷地笑道:“芙娘,你这般可不行,还是教师婆再给你请一碗驱邪水罢。” 听到卢宛这样说,原本虚弱趴伏在床榻边干呕的谢芙,面色又白了几分。 想到今晚自己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谢芙身体轻颤了颤。 片刻后,她面上尽是泪痕地抬起头来,摇首道:“我好了,我不要再喝这驱邪水……” 说着,谢芙拉着谢行之的衣袖,望着他抽泣道:“爹爹,芙娘明日便去找太后娘娘与姝娘,向她们下跪道歉!只求母亲不要再针对芙娘了,芙娘会被逼死的……” 谢行之一直不曾言语,在谢芙看来,他这便是在偏袒卢宛。 心中有些焦急与担忧,谢芙拉着谢行之哭泣,使出从前自己的杀手锏来。 “阿娘去世之前,最担心的便是我与蕖娘了,是我让阿娘在天之灵都难以安稳,是女儿不孝,对不起阿娘……” 卢宛被谢芙凄凄惨惨哭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但面上却不显。 看着开始扮可怜卖惨的谢芙,卢宛神色平静,但眼眸中却隐隐透出些动容与伤感来。 她摇头,看着谢芙,失望道:“芙娘,你说这话,真是让我伤心。” 卢宛神情黯淡地笑了笑,反问道:“生病吃药,中邪喝符纸,我做这一切,皆是为了你好,你却觉得我是有意针对你吗?” 说着说着,面色微白的卢宛,不禁有些受伤地眼眶微红,潸然泪下。 看着面前风流袅娜,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卢宛,谢芙真是恨极了她这方才还在若有似无讥嘲自己,下一瞬便能落下眼泪的狐媚子功夫! “你……” 谢芙原本不假思索地想骂卢宛,你这贱人在装什么? 可是话到口边,察觉到身侧父亲望过来的沉沉目光。 自知理亏的谢芙,知道不能再自乱阵脚,恼羞成怒。 她这次是真的要痛哭流涕起来,因为自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有火难发的窝囊气。 “你……你……” 谢芙恨恨地看着卢宛,却见卢宛用帕子擦了擦面上的泪痕。 她的神色虽仍有些受伤与黯然,但却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地苦笑了一下。 片刻后,卢宛目光伤感但坚定道:“郎中都看不出芙娘是生了什么病,妾也无可奈何,只能出此下策。摄政王若觉得妾做得不妥,要罚妾,妾也不会学人攀咬什么。” 谢芙怎么听,怎么觉得卢宛的话刺耳。 她在说谁攀咬? 第28章 谢芙气红了眼睛,正要出言骂人,谢行之却望着她,一锤定音。 “芙娘,你母亲说得也有道理。在你好起来之前,这符纸水还是按时服用罢。” 闻言,谢芙受伤地望向谢行之,失魂落魄,深受打击的模样。 一个晚上,被折腾着来了两次溪花院的谢行之同样有些疲乏。 想到明日的早朝,今日明显受了委屈,心底难以避免有些怒气的妻子,谢行之站起身来,对卢宛道:“我们回去罢,时辰不早了。” 在女使仆妇们的注视下,谢行之思忖一瞬,抬手,握住亭亭站着的卢宛的纤指。 卢宛心中原本的烦躁与厌恶,暂时被谢行之牵住自己的手的惊诧,而冲淡了几分。 房间中虽安静着,但卢宛却知道,此时此刻有无数双下人的眼睛,正暗中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面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笑意来,卢宛很给面子地对谢行之笑笑,反握住他的手掌。 而看着复又对自己安慰几句,便相携离开的谢行之与卢宛,谢芙在他们走后,气得将东西摔了一地。 眼中尽是泪水的谢芙发誓,这是她自小到大,受过的最憋闷的窝囊气。 父亲竟然偏袒卢宛! 她恨卢宛,恨得更是咬牙切齿。 第17章 描眉 卢宛生气了。 想到被宠坏了的谢芙,谢行之垂眸,望着夜色之中,仿佛正沉沉睡着的卢宛的背影,解衣上榻。 他想复劝卢宛几句,谢芙是孩子,她是母亲,不该与谢芙计较。 只是,话到口边,萦绕了一瞬,最后他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卢宛与谢芙,本来便是年岁相当。 若说芙娘是年岁尚小,有气性的小姑娘,那么宛娘,又何尝不是如此? 宛娘不过比芙娘年长不到一岁。 这般想着,谢行之头疼之余,心中涌上些微怜惜柔情。 他看着侧躺着,面朝里墙,只着单薄中衣沉沉睡着的卢宛。 半晌之后,他展臂,勾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柳腰,将她抱在怀中。 一夜无梦。 卢宛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色尚还半明半昧。 因为昨晚睡得很早,又一夜好眠,所以她醒来的时辰虽然尚早,整个人却极神清气朗。 微微伸了个懒腰,卢宛缓缓睁开眼眸。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腰间,横着男人劲瘦有力的手臂。 身后男人的体温,更是仿佛炙热的火炉一般,让她微皱了下眉。 低垂眼睫,卢宛的神色平静,又透出些冷淡之色来。 她抬手,正待掰开谢行之勾揽着自己腰.肢的手臂,却察觉到身后的男人似是醒了。 思忖片刻,卢宛转过身去,对谢行之浅浅一笑,仿佛方才发现他也在这张床榻上一般。 她抿唇笑笑,笑意有些敷衍地问道:“摄政王何时回来的?” 看出卢宛的疏离与应付来,谢行之抬手,微有些粗粝的修长指节摩挲着她的面容。 “亥时。” 察觉到谢行之落在自己面容上的眸色愈深,抚着自己的指节力道也更加缱绻旖.旎。 卢宛不受控制地耳垂有些发烫。 这会子时辰尚早,卢宛自是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人,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 她心中生出些恼恨来,为何要醒这般早,为自己找这麻烦。 潋滟的水眸中眼波流转,卢宛想要挽救一下。 她望着谢行之,含蓄地轻声道:“摄政王每日早出晚归,实在辛苦,还是好好保重身体罢……” 卢宛以为自己这是婉转拒绝了谢行之的求.欢。 但殊不知,此话落在男人耳中,却教他眸色愈发深沉如墨。 摸了摸她泛着绯色的耳垂,谢行之低沉沉笑了起来。 “为夫身体如何,娘子不是应当最清楚吗?” 听到他这般说,卢宛的耳朵红得愈发厉害。 知晓今早这一劫是捱不过去了,卢宛垂下眼睫,乖巧顺从,但隐隐透着些心不在焉地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与面前谢行之的中衣…… 卯时一刻。 卢宛软软地支撑着藕臂,坐起身来,望着帐幔外,正穿衣的挺拔男子。 怔愣了一会子,卢宛抬手撩开帐幔,茫然问道:“摄政王何不叫人进来侍候?” 帐幔外,谢行之已经穿好了外袍。 他尚未束冠,墨发松散。 听到卢宛这般问,知晓她方才发呆是为什么,谢行之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走近床榻,垂眸,指节抚过她仰着的,素面朝天的白皙小脸。 谢行之垂首,微凉的唇在卢宛的唇瓣上亲了一下,嗓音微哑地答非所问道:“还不起身?” 卢宛纳罕奇怪地望着谢行之,不知道他今天早晨这是抽什么风。 女使仆妇们都不曾进来,她要怎么穿衣梳洗…… 但很快,卢宛便知晓了,为何今日谢行之起身之后,却并不叫人进来。 她微清喉咙,正待出声唤人,谢行之却坐在床榻边上,展臂拿过她的小衣,在她身上饶有兴致地摆弄着。 卢宛初初有些茫然困惑。 待到反应过来,谢行之是想要为自己穿衣,卢宛大惊失色地抬手,环住自己。 “摄政王,您……您……” 她神情有些发僵地磕绊道:“妾……妾自己来罢。” 第29章 谢行之不曾言语,手上为卢宛穿衣的动作亦不曾停下。 他神色坦荡,怡然自得地做着这一切,反倒显得卢宛的深感惊诧有些反常一般。 两人皆穿好衣衫,谢行之唤女使送了水进来,为卢宛梳洗打扮。 其实,稀里糊涂的卢宛不甚明白,谢行之今日在她面前,为何会将姿态摆得这般低。 蛾眉轻轻扫就,铅华淡淡妆成。 卢宛细细端详铜镜中已经画好的远山眉,谢行之取了她梳妆台上的口脂,沾在指腹揉捻了一下。 看到谢行之手上慢条斯理的动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卢宛的面容可疑地红了红。 “很香。” 听到谢行之这般说,卢宛秀眉微挑,在铜镜中与他视线相撞,有些忍俊不禁。 浅浅笑了一下,卢宛颔首道:“自然,这口脂是梨子味的。” 谢行之抬手,为她涂好唇上颜色,点漆般的墨眸中,沾染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修长的指节挑起她的下颔来,谢行之垂首,在卢宛娇俏艳丽的唇瓣上厮磨半晌,方才放开怀中气喘吁吁,美眸水润的娇娘。 舐去眉眼低垂,含羞带怯的卢宛唇角残余的一抹艳.色,谢行之凝着她有些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眸,沉沉笑道:“果然香甜可口。” 卢宛赧然地垂首片刻,忽地仰头,在谢行之的唇上主动亲吻了一下。 白嫩纤指攥住谢行之宽散的衣袖,卢宛从他手中取回自己的口脂来,红着脸催促道:“时辰不早了,摄政王该去上朝了,妾自己来罢。” 除了面颊飞红,此时的卢宛,恢复了从前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模样。 仿佛得到了谢行之的甜头与补偿,她便与他和好如初了。 谢行之望着乌眸明润,容貌清艳的女郎,克制许久,方才压住心中不断翻腾的欲.念,转身离开深闺。 而看着谢行之匆匆离开的身影,卢宛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梳妆台前。 女使笑吟吟地看着耳根泛红的太太,笑道:“摄政王对您可真好,真是鸳鸯壁合。” 卢宛望着铜镜中自己面上的远山眉,有些呆愣出神的模样。 此时听到女使的话,卢宛回神,眼底并无甚笑意。 她弯唇,不置可否地浅浅笑了一下。 第18章 药膳 昨夜新下了雨,谢府后花园里的花卉都娇艳欲滴。 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上,空气中尽是湿润清新的草木香,但应姨娘的神情却阴沉沉的。 旁边的女使小心伺候着面色不虞的应姨娘。 自从新太太进了门,一个月里有多半月,他们这位主子都是这般情绪不佳。 而应姨娘则想到今日早晨掌事的婆子送来的那几匹颜色不出挑的云锦。 如今,她在后院吃穿用度的待遇,跟几个普通姨娘彻底是变得一样了。 这怎么能让一向养尊处优,自命不凡的她不气恼。 越想越愤愤,应姨娘手中绞着帕子脚步快了些,却没注意到脚下的路,一个趔趄踩到了旁边的泥泞里。 看着自己绣鞋上沾染的泥土,应姨娘去看身旁侍候的女使,张口骂道:“小贱人,你怎么当差的?瞧把我的鞋给污践的,你可知这绣鞋用的可是上好的锦缎,卖了十个你都不够抵的!” 女使听到应姨娘这般骂,忙道:“姨娘,奴婢知错了……” 新仇旧恨一齐涌到心头,犹不解气的应姨娘抬手就打。 她恼火道:“知错有何用?怠慢的贱蹄子!我晓得你们现在都打量我不受宠,所以才这般狗眼看人低,可你们也给我掂掂清楚,我可是生了辰哥儿,不是那些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就能相比的!” 应姨娘是女使出身,所以常常疑心身旁侍候的人有意怠慢她。 假山后,原本听着应姨娘打骂女使的孙姨娘正待转身离开,不愿触她的霉头,却听了应姨娘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有些忍无可忍。 从假山后绕出来,孙姨娘看着让女使为她擦鞋的应姨娘,面上虽带着几分笑,但那抹笑意却怎么瞧,怎么透出些嘲弄来。 以帕掩口笑了笑,孙姨娘望着应姨娘道:“哟,大清早的,是谁招惹应姨娘这般大的火气?” 应姨娘平日里就跟孙姨娘不对付,此时见到她面上若有似无带着几分轻嘲的笑意,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轻声冷哼了一下,应姨娘假惺惺地笑道:“不过处置了一个轻慢的小蹄子,让姐姐见笑了。” 说罢,眼眸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应姨娘竟愉快地娇笑了起来。 对孙姨娘敷衍地礼了礼,应姨娘道:“辰哥儿前些日子夜里读书贪凉,有些感染风寒,妹妹要去青柏院瞧辰哥儿,便不陪姐姐,先行告辞了。” 看到应姨娘面上娇俏的刺眼的笑容,孙姨娘攥着手中帕子的手指缘于太过用力,骤然指节泛白。 有些得意地望了一言不发的孙姨娘一眼,应姨娘一面走,一面意有所指地继续教训女使。 “小蹄子,好生侍奉着,我可不是那起子不受宠又难下蛋的,既然你们没本事到太太身边去,那便好好在珠翠院当差,再敢生怠慢的心,仔细着你们的皮!” 听到应姨娘这不加掩饰,指桑骂槐的话,孙姨娘身旁侍候的女使都很气愤。 一回到文翠院,孙姨娘的贴身女使墨梅立刻愤愤地骂道:“姨娘,应姨娘那个贱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第30章 孙姨娘垂首喝茶,眼眸中有一抹阴沉与恼火一闪而过。 只是待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面上的神色却已经恢复如常。 勾了勾唇角,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孙姨娘神色平静道:“莫要气恼了,她有子傍身,如今便是同样不得摄政王宠爱,也是比我要强的。” 顿了顿,想到养在谢老夫人身旁的谢芊,孙姨娘既是安慰自己,又是安慰墨梅。 “我现在手中什么都没有了,今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只盼将来芊儿能许个好人家,风光大嫁,也为我好好出口恶气。” 听到孙姨娘这般苦中作乐,墨梅却仍旧愤愤不平:“都是玉衡院那个嫁进来了,我们文翠院才沦落到姓应的都敢欺负嘲弄的地步……” 孙姨娘轻轻打断了墨梅的话,望了一眼墨梅道:“说这起子话没意思,家主迟早是要续娶正头娘子的,不是玉衡院现在的这位,也会是旁的世家闺秀。” 墨梅闻言,却觉得不是这样的。 从前后院里,有哪个女人这般不知廉耻,勾着主君独宠她一个,不让主君去其他人院子里? 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孙姨娘,墨梅打抱不平道:“可换了旁人,不见得会有这般厉害的狐媚功夫,勾得近些年修身养性,清心寡欲的家主都下不了她的榻,从前家主虽已不常来后院,但却雨露均沾,可从未这样……”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孙姨娘的面色难看 极了。 “砰”地将手中茶盏重放在桌案上,孙姨娘恼道:“看来是我平素待你们太宽容和善,惯的你愈发胆大包天,如今连家主太太的床帷之事都敢随便置喙!” 墨梅委屈地红了眼眶:“姨娘……” 孙姨娘看了看房间,幸好这会子屋子里只有她与墨梅两个人,不曾有旁人听到墨梅这僭越的,该被拖出去打死的话。 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孙姨娘骂道:“住口,给我滚出去!下次再教我听到你这般随心所欲口无遮拦,仔细我将你打出去!” 墨梅红着眼眶礼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看到从房间中退出来的墨梅正在低头拭泪,又想到方才在外面听到的,房间中隐隐传来的孙姨娘的责骂声,侍立在廊下的女使走了过来。 她看着面上隐有泪痕的墨梅,安慰道:“墨梅姐姐莫要难过了,姨娘平素待姐姐那般亲厚,想来今日也是一时气恼急了,所以才数落姐姐几句,姐姐可别置气。” 墨梅看了一眼过来安慰自己的女使,点了下头。 收起泪来,墨梅道:“我晓得的,我不怨姨娘,当初我爹娘重病,是姨娘前前后后花了大把银子帮我爹娘请大夫,我若因为这点子小事,就怨恨姨娘,老天爷都该劈了我。” 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墨梅的面色变得甚是阴沉难看。 “我只恨那个让姨娘难过受冷遇的贱人,恨不得舍了一身剐弄死她……” 有些听不清墨梅渐渐压低,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喃喃,又见她面上难看的神色,女使以为她是在骂今日明里暗里讥嘲他们文翠院的应姨娘,并没怎么将她这句话放在心上。 女使提起应姨娘,对那位小家子气的主子也是有些鄙夷:“二公子畏畏缩缩,整日里比没出阁的姑娘还扭捏羞怯,是个不成器的,咱们姨娘多年掌家,便是只有一个五姑娘,在家主心里肯定也比珠翠院那个有分量多了,咱们跟那起子人一般计较才是跌份。” 墨梅不再言语,只是望向玉衡院所在的东面方向,恨得暗暗咬紧了牙。 几日后,傍晚时分,文翠院的女使奉命给太太送了祛火的药膳,说是春夏之交,人容易肝火旺盛,所以送了这药膳来。 第19章 银针 玉衡院。 陈嬷嬷面色黑沉地望着那根泛了黑的银针,有些惊魂未定道:“老奴原也以为这叫墨梅的小蹄子买了这红矾是要去害珠翠院那个的,还打算坐虎观山斗呢,却不曾料到这小蹄子是非不分,竟将掺了红矾的羹汤往咱们玉衡院送!” 越说越气,想到文翠院竟用这般拙劣又恶毒的手段来对付她们姑娘,陈嬷嬷忍不住连骂了好几句。 卢宛看着又惊又怒的陈嬷嬷,神色倒一直很是平静,不曾动怒。 她喝了口茶,想到前几日孙姨娘与应姨娘在后花园拌的那几句嘴,不禁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 摇首望着陈嬷嬷笑了一下,卢宛苦笑道:“真是城门之火,殃及池鱼。” 自从嫁来谢家,卢宛便格外注意在后院中安插眼线。 却不料这才不久,线人便派上了用场。 这谢氏后院,还真是风云诡谲。 一旁的陈嬷嬷见卢宛笑意微苦,忧心她年幼会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对丈夫心生怨恨,对自己的命运自怨自艾。 心思回转,面上带了几分笑意,陈嬷嬷讨巧道:“太太运筹帷幄,谁敢说太太是池鱼?老奴瞧着,太太倒像是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呢。” 卢宛闻言,果然被逗得笑了一下。 她嫣然一笑,眉眼弯弯道:“数嬷嬷会说话。” 见卢宛面上那抹浅淡的苦涩之意被冲散,陈嬷嬷方才放下心中那颗有些担忧的心来。 微微收敛了面上笑容,陈嬷嬷看着神色平静,遇到这等子事都波澜不惊的姑娘,心中不知道该感慨姑娘单纯,还是该夸她稳重。 第31章 陈嬷嬷认真道:“上回因着放纵仆妇,太太已经敲打过她一回,却不料这个孙姨娘还是不思悔改,不曾约束好她院中那些女使婆子,执意要守着她那八面玲珑的好名声。这一回,虽然她不知情,太太也决计不能轻饶了她。” 听到陈嬷嬷这般说,卢宛也是点头。 她将手中茶盏放在桌案上,淡淡道:“这次既然又犯在了我的手中,还是奔着毒.死我的念头去的,她手底下的人不仁,也莫要怪我不义。嬷嬷放心罢,我没那般仁慈心泛滥。” 微顿了一下,卢宛吩咐道:“叫人去将摄政王请来罢。” 从前卢宛常常思量谢行之政事繁忙,从未主动去书房请过他,所以得知是玉衡院的人来请,谢行之心中还有些淡淡的诧异。 看着不过一刻钟多些的功夫,便阔步走进房中的谢行之,卢宛面上微微浮起笑意来。 她起身,正待向谢行之曲膝行礼,却被几步上前的男人挽住了手,低头在唇上啄了一下。 “怎么了?” 被偷香的卢宛有些赧然地望了一眼房中的女使仆妇,耳根微绯地嗔道:“还有人呢,摄政王整日害妾被人笑话。” 牵着卢宛到上首坐下,谢行之望了卢宛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不禁问道:“发生了何事,这般着急?” 卢宛温婉和顺地被他牵住手,闻言只是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她并不曾答他的话,而是对一旁侍立的嬷嬷道:“陈嬷嬷,你来说罢。” 陈嬷嬷应了一声,上前,取过一根银针来,探入桌案上的药膳中。 原本银光锃亮的银针,自药膳中再取出来时,针尖已是乌黑一片。 将手中的银针奉到谢行之面前,陈嬷嬷道:“摄政王请看这银针。” 眸色微凝,谢行之望了一眼桌案上放着的药膳,冷声问道:“这羹汤是何人送来的?” 陈嬷嬷垂首敛目,回禀道:“是文翠院的女使墨梅送来的。” 闻言,似是有些不相信孙姨娘会做这么蠢笨的事情一般,谢行之眉心微拧。 卢宛握着谢行之的手掌,见他默然不语,似有思量,轻轻开口道:“这些时日,妾一直用着温补方子,所以今日文翠院送来了药膳,妾想着许会相克,便请了郎中来瞧,却不料……” 说着,卢宛的神情中带了些凄惶与黯然。 她摇首,苦笑了一下:“却不料,是有人要害妾。” 谢行之看着笑意苦涩的卢宛,与她十指交扣,将她的纤指牵得更紧。 他望着面前有些怆然迷茫的娇娘,安慰道:“宛娘,放心,此事定会对你有所交代。” 卢宛“嗯”了一声,目光隐有倾慕与崇拜地望着身旁的男人。 察觉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行之勾唇笑了一下。 吩咐侍从的冷淡声音中,似是也带了几分愉悦之意。 “去将孙姨娘请来。” 走进玉衡院前,孙姨娘心中其实已经有些七上八下了。 因为去文翠院禀报的侍从,是近身在谢行之身旁侍候的,自交卸掌家权后,她并不能常常见到,而且…… 而且,近身侍从来“请”她的时候,神色中隐隐透着些冰冷,戒备,与鄙夷,这是从前所不曾有的。 心中忐忑,偏生这会子右眼皮也跳个不停。 走进玉衡院的花厅,孙姨娘按捺心绪,神色如常地向谢行之与卢宛曲膝行礼:“摄政王,太太。” 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瞧着甚是和顺的孙姨娘,谢行之眸色沉沉问道:“这药膳可是文翠院送来的?” 孙姨娘闻言,看了眼桌案上的药膳,愈发一头雾水。 但顶着众目睽睽的视线,她只能维持镇定地解释道:“正是,这几日天越发热了起来,妾身用了这药膳,觉得甚为不错,所以送来玉衡院给太太……” 几个院子相互走动,也是后宅中常见的事。 陈嬷嬷听到孙姨娘这般说,忽地冷笑一声,喝止了她的话。 “孙姨娘,你好好看看罢!” 她将银针放进药膳片刻,取出来摆在孙姨娘的面前,虽不曾言语,但铁证在前,却教孙姨娘百口莫辩。 心中猛跳起来,孙姨娘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眸。 她语句磕绊地试图解释:“这……这药膳……太太,这怎么可能?妾身今日也是用了这药膳,并无妨碍的!” 孙姨娘看着卢宛,急得要哭出来,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她并非蠢人,平日里这些入口的东西,以及送到玉衡院的物件,都是她细细择选了,由亲信的女使一手操办的。 亲信的女使…… 因着巨大的惊疑不定,孙姨娘的面色一瞬间惨白如纸。 第20章 禁足 显然,看出她不似作伪的畏惧与惶恐,与她想到了一处去,谢行之眸色愈沉地再度问道:“药膳是谁送来的?” 孙姨娘顾不得面上的泪痕,忙解释道:“是妾身房中的女使墨梅,摄政王,这其中定有什么差错,妾身真的从未想过要害太太!” 知道自己再多赘言,也不过是口说无凭,徒劳无功,孙姨娘有些绝望地趔趄了一下。 她瘫软地坐在地上,心惊又心焦地等着墨梅被叫来。 看着走进花厅,却一脸无畏,毫无茫然困惑之色的墨梅,与一道被押上来的,被打得气若游丝,血.肉模糊的采买小厮。 第32章 孙姨娘只觉悬着的心,终于彻底坠了下去。 望了一眼神色佯作镇定,实则眼底有些慌乱的墨梅,陈嬷嬷问道:“墨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陈嬷嬷不怕这小蹄子忽然串供抵赖。 墨梅看了看眼泪横流的孙姨娘,顿了一下,梗着脖子道:“一切都是奴婢干的,跟姨娘没有干系,要杀要剐奴婢都认了。” 知道死罪难逃,墨梅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冷笑了一声,扬起下颔睨着花厅中的众人,不屑一顾的模样。 “奴婢只怨自己运气不好,药膳那般重的气味,都能教你们发觉了其中的红矾。” 说着,墨梅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了一旁孙姨娘身上。 她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瘫软在地,双目空洞怔神的孙姨娘忽然恢复了力气一般,扑过去便开始撕打她。 “你……你这贱人要死,便去投井抹脖子,何必带累我文翠院上下!我自认为待你不薄!真是个不忠不孝,自甘下贱的贱蹄子!” 墨梅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溢出血来。 她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姨娘,奴婢……” 惊魂未定的孙姨娘既是恼火,又是为了向谢行之与卢宛表示此事与她无关,见墨梅要拉自己的衣角,立刻拂袖躲开。 避墨梅如避瘟神般憎恶畏惧,孙姨娘面色惨白地骂道:“滚!莫要碰我!” 不想再看这一场主仆反目的闹剧,谢行之神色漠然对侍从吩咐道:“将墨梅拖下去,堵上嘴打杀了。” 被堵了嘴的墨梅本欲说些什么,只是却再开不了口。 她双目圆睁,眼泪和着额头上的殷红血迹一道流下来,怨恨地望着从前她最是敬重维护的主子。 很快,墨梅便被悄无声息地拖了出去。 孙姨娘不知道自己会受怎样的惩处。 但,只要能留下一条性命,她便还有盼头,深信自己还能东山再起! 至少,她还有养在老太太膝下的芊娘,女儿是她最后的倚仗。 心中一时侥幸,一时牙关战战,有些绝望的孙姨娘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方才听到谢行之冷声下令:“孙姨娘御下不严,纵仆行凶,也杖责四十,禁足停俸。” 终于等来最后的结果,孙姨娘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她眼泪滚落,忙跪地屈膝,叩首道:“妾身谢摄政王,太太宽恕。” 孙姨娘的禁足,并没有具体的期限。 所以,也被谢家后宅的人视为再无出头之日。 渐渐地入了夏,草木花卉愈发繁茂起来。 树荫下的小路上,五姑娘谢芊,正与一个身着浅雪青织金衫裙,并同色薄褙子的女郎一面走,一面慢慢说话。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谢芊正要转头去瞧,肩上却被人不轻也不重,甚是有分寸地拍了一下。 “三姐姐,芊娘,你们说什么呢?” 三姑娘谢蕖与身旁并肩走着的五姑娘谢芊一道转过身去,却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谢蕊,一语不发。 她有想不同谁说话,便一句话也不说的底气。 此时见了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谢蕊,谢蕖连句寒暄都不想同她搭。 见气氛有些僵持,谢芊笑着打圆场道:“四姐姐,你这是打哪来?” 听到谢芊这般问,谢蕊收了收眸中的不虞之色。 她忍不住又犯了老毛病,不动声色又有些别扭明显地想要炫耀:“是从三哥哥那里来的,前些日子三哥哥方才受了风寒,一直病怏怏的,姨娘跟我都心疼他心疼得紧,今日便去瞧了瞧他,送了些清淡补养的羹汤。” 顿了顿,谢蕊“阿弥陀佛”了一声,笑道:“只盼佛祖保佑,让三哥哥快些好起来,莫要耽误了发奋读书,建功立业。” 长房府中虽有三位庶出的公子,但四姑娘谢蕊,却是唯一有一母同胞的兄弟的姑娘。 女子出阁后会依仗到家中父兄,同一个姨娘生的兄长谢辰,谢蕊自觉与他更加亲近,所以,她常常因此自矜。 听到谢蕊这若有似无的炫耀,这些时日一直情绪不佳的谢芊,此时忽然很是不想同从前一般,顺着谢蕊的话说下去。 微微笑了一下,谢芊有些敷衍地颔首道:“原是如此。” 说罢,她便同一旁的谢蕖一般,沉默了下去。 看着平素言行举止处处小心,会在细微处不着痕迹奉承自己的谢芊,今日鲜见如此心不在焉,谢蕊只觉心中不快。 她抿唇笑笑,半真半假地嗔道:“怎么我一来,三姐姐与芊娘你们反倒不说话了?便这般不待见我吗?” 谢蕖轻轻看了谢蕊一眼。 因为察觉到谢蕊又在如从前一般,明里暗里显摆卖弄她那位三哥哥谢辰。 而谢蕖的母亲郑氏,多年想生一个嫡子,以至于伤了身体,也只生了长女谢芙与次女谢蕖两个女儿。 此时谢蕖怎么看谢蕊,怎么觉得不顺眼。 不想搭理谢蕊,谢蕖将视线望向不远处刚结花蓇朵的栀子花上去。 她性子内敛缄默,不想同谢蕊言语,便真的从头至尾,一语不发。 其实,谢芊平日里也并非是要奉承谢蕊,毕竟,她们两个都只是姨娘生的庶女罢了。 说起来,她姨娘从前手中还有掌家权,比谢蕊的姨娘在后宅更胜一筹呢。 第33章 天晓得,谢芊只是不愿与人,与任何人生出争执嫌隙来罢了。 她可猜不到,谢蕊暗地里竟这般编排她。 看着身旁一直沉默着的谢蕖,与面前愈发低气压的谢蕊,谢芊忍不住在心中微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按捺着心头那抹烦躁,谢芊对谢蕊和气地笑道:“哪里会呢,我们原也只是路上遇到了,谈起新抄的经书,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过是怕蕊娘你觉得无聊罢了……” 愈说,谢芊便愈觉得心中无语凝噎。 这个谢蕊,每日都这般神经过敏,真跟她那个疑心病的姨娘一模一样。 谢蕖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整日里病恹恹的,不喜欢说话,平常更是深居简出。 除了她嫡亲的长姐谢芙与她住得近,可能常常见面,感情相对亲厚些,其他兄弟姐妹,哪个跟她关系不是平平? 看着费心解释的谢芊,不知道怎么想的,谢蕊忽然饶有兴致地打断了她的话。 “芊娘,有时候我还真挺佩服你的。” 谢芊心中烦闷,但因为看到谢蕊面上粲然的笑容,也不禁莞尔一笑。 她和气地随口问道:“四姐姐佩服我什么?” 谢蕊以帕掩口,秀丽姣好的芙蓉面上,尽是带着讥嘲的明媚笑意。 她咯咯笑道:“自然是佩服生你的姨娘都被杖责禁足了,你还能在这里跟三姐姐谈笑风生,换了我,早难受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闻言,谢芊面上的笑意终于有些难以维持。 看着鲜见沉了面色的谢芊,谢蕊的心情却愈发好起来。 方才在谢蕖那里受冷落,生的一肚子的闷气都烟消云散,谢蕊笑道:“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好妹妹,你可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看着笑得花枝招展的谢蕊,谢芊真恨不能将这个落井下石的贱蹄子按在地上扭打一顿。 只是,这个念头,她也只能在心中过过瘾。 暗暗轻咬了下牙,谢芊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嘴不饶人的谢蕊。 她在心里恨天恨地, 恨谢蕊的可恶,恨自己的出身。 恨到最后,还是最恨她的生母孙姨娘。 姨娘真是越活越回去,不知道管好手底下的人,纵得那起子下贱骨头犯下那等大错来,害她也平白跟着受谢蕊这个贱人的嘲笑讥讽。 第21章 亲事 寿安院。 谢老夫人的寝间外,卢宛目光担忧而带着审视地问侍候的人:“老夫人怎么便摔了?” 察觉到太太落在身上的视线,伺候谢老夫人的女使有些畏惧地将头垂得更低。 顿了顿,女使方才有些吞吞吐吐道:“回太太的话,前几日下雨,檐下阴湿,晒不进日头,便生了些青苔,老夫人踩到上面,一时没站稳,便摔倒了。” 听到女使将谢老夫人摔倒的原因归结为雨后地滑,这厢卢宛还不曾说话,一旁的应姨娘已经听不下去。 秀眉一挑,应姨娘指着那回话的女使骂道:“你们这些怠慢的小蹄子,是怎么当差的?老太太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仔细把你们这些贱婢都给打了卖出去!” 女使原本便在避重就轻,竭力想要淡化在这件事中的失职。 此时听到应姨娘这般毫不客气戳破了自己的遮掩,女使不禁恼羞成怒。 看了一眼应姨娘,女使气不过道:“奴婢是老夫人院里的,还轮不到姨娘来指手画脚,姨娘几斤几两想自己也是有数的,何必过来装相教训奴婢?真是可笑,自讨没趣!” 听到女使这轻蔑狂妄的一番话,应姨娘立刻炸了锅。 她上去便要撕打这个对她横眉冷对的女使,火冒三丈地嚷道:“你这个贱婢,敢这般同我说话!” 卢宛被应姨娘与女使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严厉地看了她们两个一眼,喝止道:“够了!都住口!” 寿安院懈怠疲懒,以至于谢老夫人在自己院中竟摔得这般严重的女使婆子是需要都发落处置了,但并不是现在。 眼下当务之急是谢老夫人的伤情,什么事情都有轻重缓急,这会子吵来吵去有什么意思? 卢宛神情平静又透着些冷意,她看了一眼面上仍旧有些不平的女使,冷声吩咐道:“拉出去,掌嘴。” 女使被婆子拉下去受刑,应姨娘怒气尚未全消,见卢宛好似在为自己出头,不禁有些得意。 她对被拉下去的女使继续骂道:“小贱人,这回知道你姨奶奶几斤几两了罢?我呸!眼睛高得长头顶上一般……” 对吵吵嚷嚷的应姨娘,卢宛早已烦不胜烦。 这个应姨娘,除了生得一副玲珑袅娜的好相貌与好身段,其他一切都在她忍耐的限度上反复试探。 这般聒噪愚蠢的人,还不如田姨娘那般的哑巴花瓶,至少教人耳根子能清静清静。 冷眼看了应姨娘一眼,卢宛道:“应姨娘,若你也想被掌嘴,尽管再多说一句。” 见这位年少的小夫人面上疏离冷淡的神色,应姨娘张了张口,深感自己冤枉:“太太,妾……” 谢蕊看了一眼对应姨娘有些不耐烦的卢宛,伸手拉了拉自己姨娘的衣袖,提醒道:“行了,姨娘。” 应姨娘恼火地看了看女儿,又有些哀怨地看了看卢宛,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子,挺拔高大的男人阔步匆匆,自外面走了进来。 第34章 卢宛曲膝要向谢行之行礼,房中的其他人见了家主进来,也忙曲膝行礼。 谢行之上前挽住卢宛的手,让她起身。 他看了一眼谢老夫人的寝间,旋即垂眸问道:“如何了?” 仰首望了望同自己说话的谢行之,卢宛正待回话,一旁的应姨娘忽然嗓音清甜婉转地开口:“摄政王……” 卢宛看了一眼望着谢行之,模样楚楚可怜,又流露出些扭捏的应姨娘。 应姨娘目光都落在谢行之身上,自然没有察觉到卢宛的视线。 她久未见到过谢行之,便是此时发觉到卢宛愈发沉沉,复杂的眸色,自然也不会在意。 毕竟在她心中,卢宛这位新太太自嫁进府中,便夜夜独宠,害得她们其他人受尽冷落。 有道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新太太受宠爱不费吹灰之力,自己连主君的面都见不到几次。 好不容易有机会邀宠,可不是要主动出击。 卢宛不知道这段时日,应姨娘心中百转千回的闺怨情绪。 她心中滋味复杂,真是服了这个勾.引男人不分场合,不顾其他人都还在场的人。 眸底划过一抹暗色,卢宛收敛好心中思绪,回答谢行之道:“郎中还不曾出来,摄政王且先等等罢。” 谢行之望着卢宛,颔了下首。 等了一会子,谢老夫人寝间的房门方才被打开。 郎中提着药箱走了出来,谢行之上前,拦住郎中忙要行礼的动作,淡声问道:“怎么样了?” 听到谢行之的询问,郎中笼着袍袖拱了拱手,有些黯然迟疑道:“回摄政王的话,老夫人的情况,恐怕……恐怕有些不好。” 谢行之默然片刻,眼底划过痛色。 房间中也因为郎中的这句话,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如坠冰窟一般。 片刻之后,谢行之开口,吩咐侍从带郎中下去开药方。 宽散的衣袖遮掩,卢宛握了握谢行之的手掌,仿佛是在安慰他。 谢行之垂首,看了看白皙丽容上尽是担忧与关切之色的妻子。 心中的痛意,似有了可以分担,心有灵犀的人。 郎中走后片刻,在谢老夫人身旁侍候的老嬷嬷也自寝间走出来。 她对谢行之与卢宛礼了礼,红着眼眶道:“家主,太太,老夫人叫您两位进去呢,说是有话要交代。” …… 夜幕深深,卢宛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已经干得差不多,披散在肩上的微曲长发。 沐浴过后,她巴掌大的白皙小脸被温热水汽蒸腾得微微泛着绯色,神情透着些慵懒,瞧着娇俏动人。 将檀梳放在梳妆台上,卢宛以手掩唇,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正待起身去榻上休息。 房门却忽然被人自外面推开,卢宛侧眸望去,却见来人正是她的夫君谢行之。 娇容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卢宛起身笑道:“摄政王回来了。” 望着柔和灯影下,身着宽散浅茜色中衣,正对自己嫣然一笑,明眸善睐的小妻子,谢行之心中微动,应道:“嗯。” 卢宛被走近身来的伟岸男人抱在怀中。 她方才沐浴过,身体温软馥郁,引得男人在她颈.间轻嗅,灼热濡湿的亲.吻延绵而下。 面颊滚烫得厉害,卢宛抬手,捧住谢行之冠玉般清冷刚毅的面庞,阻止他进一步动作。 被亲得有些晕头转向,迷迷糊糊的卢宛让自己努力清醒了一下。 她寻找话题地问道:“摄政王可用晚膳了?” 这会已是亥时一刻,是快要休息的时辰。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行之默了一瞬,嗓音愈发低沉如醉地答道:“用过了。” 察觉到谢行之落在自己身上,翻涌着无尽欲.念,不加掩饰的目光,卢宛的面颊烧得更加厉害。 她羞怯极了。 这几日为着谢老夫人的事忙前忙后,他们夫妻二人,已有几日未曾缠绵温.存。 忽地被抱着自己的人打横抱起,卢宛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夫君,你……” 宽散的浅茜色中衣很快便凌乱地曳地,男人抬手打落了帘钩上挂着的帐幔,欺身而下。 卢宛水润润的眼眸迷蒙,谢行之低头吻住她的嫣唇,与此同时,开始攻城掠池。 朦胧隐约的帐幔轻摇,掩不住床榻间的细碎声响…… 丑时一刻。 卢宛含着泪珠的眼眸中水雾蒙蒙,她柔细的藕臂攀在丈夫肩上,要哭不哭:“摄政王,妾……妾实在不行了……” 男人垂眸望着她,炙热的气息拂面而来。 他挑起她的下颔,尚未完全餍足地深深亲吻着她。 半晌过后,卢宛面容绯红,气息起伏地被松开,眸光微散。 她身上的冰肌玉肤,尽是情.动的潮.红与点点痕迹,此时娇容绯红,美眸水润,妖艳妩媚得仿佛勾.人魂魄的狐媚精怪一般。 阖了阖眼眸,平躺着的卢宛轻.喘了几下,侧过身子,望了一眼已经躺在身旁的男人。 谢行之虽然饶过她,但显然却了无睡意。 低沉沉轻笑了一声 ,谢行之将绯面潮.红的卢宛揽在怀中,慵懒道:“咱们说说话。” 卢宛闻言,困惑地抬眸瞧了他一眼,眼中明晃晃写着几行大字:摄政王便不困吗? 虽然如此,但卢宛轻轻打了个哈欠之后,还是很给面子地懒懒道:“摄政王想说什么?” 第35章 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卢宛望着面前正垂眸瞧着自己的谢行之,忽然问道:“对了,老夫人说的,几位姑娘的亲事相看得如何了?” 谢老夫人本便上了年纪,身体比不得年轻人。 又摔了这般严重的一跤,如今虽暂时稳住了伤情,但情况仍旧不容乐观。 郎中说好生将养着,用汤药吊着,或许能撑到明年,若不行,便在今年秋冬里了。 许是发觉了自己身体的状况,谢老夫人醒来后,便叫了谢行之与卢宛进去交代。 长房的几个姑娘,都是十几岁出头的年纪,再过几年便都要及笄出阁了,如今正是定亲的时候。 谢老夫人怕自己挺不过去,几个孙女守孝,会耽误了她们将来的婚事,提醒谢行之与卢宛这对做父母的,要抓紧相看物色了。 第22章 躲闪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却摩挲着她羞怯潮.红的面容,垂眸望着她,一语未发。 卢宛想到这件事,便隐隐有些头疼。 从前与她相交的,都是京城中年少的女郎,如今要给家里这几个姑娘相看亲事,她半点头绪皆无。 纤白的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卢宛偎着谢行之,轻声道:“京中同几位姑娘年龄相仿的郎君家的母亲,未出阁前妾同她们来往,都是家中母亲带着参加宴请。” 顿了顿,卢宛继续道:“从前她们每个皆是妾的长辈,如今再见,被她们礼来礼去,妾反倒成了她们的长辈,真是窘迫尴尬……” 听到卢宛柔声细语的小小抱怨,谢行之垂首,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点漆眸中笑意慵懒。 他抱紧了怀中的软玉温香,低沉沉笑道:“孩子话,今后这样的交际还多着呢,早晚要适应。” 卢宛望着他,不晓得又想到什么,方才恢复些的面颊忽地飞红。 “哼……” 见她轻哼一声,娇俏可爱的模样,男人不禁捞着她,又亲吻厮磨半晌。 卢宛的嫣唇上水泽点点,红.肿得愈发厉害。 有些嗔怪地望了望谢行之,卢宛正待说话,却听他揽着自己,忽地道:“你方才嫁过来,又年幼,这些事由你一人操持,确是有些不妥当。” 以为谢行之是要出手帮自己,卢宛眼眸一亮。 却听男人顿了顿,继续道:“芙娘的婚事去年郑氏尚在时便已经定下,蕖娘,蕊娘,从前也已经为她们二人相好了人家,至于芊娘的婚事,母亲既愿意掌眼,便交由母亲去安排罢,也算全了母亲最后一点心愿。” 微一躲闪卢宛看过来的,有些探究的目光,谢行之嗓音平淡如常地问道:“宛娘,你意下如何?” 对这样的决定,本来便觉得自己不能胜任的卢宛,自然是再同意不过。 只是…… 只是,瞧出谢行之点漆墨眸中对自己的一抹闪避。 卢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方才同她耳鬓厮磨,极尽缠绵亲密过的男人,这般做并非疼惜她。 而是从头至尾,都在防着她。 他防着她会因着谢芙,孙姨娘从前算计她,而在谢芙的嫡亲妹妹谢蕖,孙姨娘生的庶女谢芊的婚事上动手脚。 或许他也并不是有意偏袒谁,只是不想看到后宅鸡犬不宁,所以势必要让一方“顾全大局”罢了。 可是,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他只关心家宅上下和睦,何曾在意她要如何立足? 心中轻哂,心知肚明男人是指望不上的,面上却不显。 佯作看不出谢行之眼眸中暗藏的情绪,卢宛懒懒笑了一下,颔首道:“摄政王既已安排妥当,那妾便省了许多力气。” 微顿了一下,仰首在他侧颊上亲了亲,卢宛有些敷衍地笑道:“谢谢啦。” …… 坐在窗畔桌案前,卢宛正垂眸看书,女使忽地进来禀报道:“太太,五姑娘过来了。” 正要翻页的纤指微顿了一下,卢宛眼眸中划过一抹诧异之色。 这位五姑娘,长年累月与谢老夫人待在一处,可是她这里的稀客。 更何况,谢老夫人如今病重,按理说,谢芊更应该忙得抽不出身。 在心中默然思忖片刻,卢宛抬头,看了一眼女使,颔首道:“嗯,让她进来罢。” 不多时,谢芊便来到了卢宛的房间。 看了看正坐在桌案旁绣墩上的貌美女子,谢芊模样温柔和顺,曲膝行礼:“芊娘见过母亲。” 卢宛浅浅一笑,对她道:“起来罢。” 于是谢芊便行至卢宛的身侧,面上亦带着一抹莞尔的笑意。 她一面将身后女使放在桌上的食盒打开,一面柔柔笑着对卢宛道:“这些时日母亲要照料祖母,掌管家事,还要为我们几个相看婚事,实在辛苦,女儿忧心母亲着急上火,特意做了这冬瓜降火汤过来……” 卢宛闻言,不禁微挑了下眉,目光隐隐有些诧异地望着站在自己身侧的谢芊。 这位五姑娘姨娘院中的女使,前些日子方才下.毒想要害她,今日怎么反倒又送羹汤过来给她? 按下心中几分纳罕不表,卢宛弯唇笑笑:“那便有劳芊娘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芊清丽面容上的笑意愈深。 她一面用小汤匙盛汤,一面眼眸弯弯对卢宛道:“娘亲同女儿客气什么。” 将盛好的汤碗放在卢宛手边,谢芊有些不好意思地羞涩一笑:“也不晓得娘亲的喜好忌口,女儿便擅作主张做了这个汤,希望娘亲能喜欢。” 第36章 说罢,似并未察觉到卢宛一动未动的反应,谢芊神色如常地垂眸,旋即,也为自己同样盛了一碗羹汤。 第23章 习惯 谢芊确有一手好厨艺。 猪骨软烂脱骨,冬瓜清淡解腻,将两者融合在一起的羹汤鲜甜味美,教人不禁大动食指。 正垂眸慢慢喝着碗中羹汤,卢宛忽然听到身侧,传来少女轻声啜泣。 抬首望了一眼谢芊,卢宛看到她面上的泪痕,放下手中汤匙,问道:“芊娘,这是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芊有些难为情地抬手,用帕子拭了拭面上的泪珠。 她黯然垂泪,抽泣道:“让娘亲见笑了。” 卢宛静静地望着她,只见谢芊眼眶微红,神情哀伤。 顿了顿,谢芊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卢宛,轻声道:“女儿自小便陪伴在祖母身旁,与祖母相依为命,祖母是这世上待女儿最好的人,亦是女儿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如今祖母缠绵病榻,女儿心中时时刻刻都伤痛难过,所以一时有些失态。” 吸了吸鼻子,谢芊希冀地望着卢宛,问道:“娘亲,祖母她老人家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对吗?” 看着伤感黯然,一颦一蹙间,尽是一片赤诚孝心的谢芊,卢宛只觉心中莫名有些好笑。 她既非郎中,也不是佛祖菩萨,自然,谢芊同她说这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泪眼婆娑的谢芊,则望着面前的卢宛,面上悲伤,心中却有些七上八下的忐忑。 这份忐忑,在得知祖母谢老夫人摔伤得甚是严重之后,便一直萦绕在谢芊的心头,难以消解。 除了二姐姐谢芙,她们长房中的其他几个姑娘,今年本便是要开始相看,陆陆续续定亲的。 可是如今…… 谢芊愈想,便愈觉得心中担忧。 她怕卢宛这个嫡母会在婚事上故意磋磨刁难,怕之前引得孙姨娘被禁足的那件事,会被迁怒到自己身上。 眼下,她只有谢老夫人一个靠山了。 但谢老夫人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莫提为她操持什么。 谢芊愈想,含着泪的眸色愈沉。 从前掌管后院,尚算得力的姨娘,她如今是避之不及,生怕教人觉得她们母女关系甚笃。 她觉得自己也是实在无可奈何,只能求到卢宛这里来。 虽然卢宛定会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心机深沉,惯会阿谀奉承那一套,心里或许会对她有些鄙夷不耻。 但谢芊才不管这些。 她只想着,自己不能落入到一门不如意的婚事中去。 望着面前眼泪簌簌而落的谢芊,卢宛想不到,平素 跟在谢老夫人身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吃斋念佛,闷葫芦似的五姑娘,竟也有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 想到方才她话里话外,表达的对谢老夫人的深厚情意,而丝毫不提孙姨娘,甚至对自己的生母隐有疏远排斥之意。 卢宛心中不禁有些微凉的可笑。 这谢家看着鲜花着锦,金玉其外,谁知道,家宅中,竟世态炎凉到了这般地步。 唇畔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卢宛笑道:“芊娘这般有孝心,想来菩萨也会保佑老太太转危为安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似是甚为感念动容一般,谢芊忽地展臂抱住她,将面颊埋在她的怀中。 抱着与自己年岁相邻,身段香软的继母,谢芊没有一丝别扭与异样地撒娇。 她眼眶微红,又是感动,又是庆幸道:“阿娘,您可真好。不瞒您说,女儿第一次见您的时候,都看得愣住了,以为是见了下凡的仙女呢!父亲可真是好福气,能娶您做妻子,能让您这样温柔可亲的美人,做我们的娘亲。” 忽然被谢芊抱住,卢宛微愣了愣。 片刻之后,听到一脸感动的谢芊这般不遗余力地夸赞自己,她眸色无奈地勾唇笑笑。 “芊娘真是生得一张巧嘴。” 仍旧偎在卢宛怀中,谢芊望着面前雪肤花貌,浅笑盈盈的女子,神色认真道:“女儿说得都是心里话,女儿真的好喜欢阿娘,阿娘生得漂亮,又那般善良温柔,从前,女儿真是从未见过阿娘这般好的女郎……” 卢宛闻言,虽还笑着,但眼眸中的无奈与可笑之色却愈重。 她不晓得,谢芊哪来的这么多戏。 微微侧身,抬手去拿放在桌案上的帕子,卢宛避了避抱着自己,一派天真赤诚模样的谢芊。 天晓得,她是如何按捺,方才忍住了想要无力扶额的念头。 其实,卢宛知晓,也理解谢芊忽然这般奉承自己意欲何为。 只是想到之前谢行之所说的,谢老夫人如今虽缠绵病榻,却强撑病体,也要为谢芊把关…… 卢宛看了一眼谢芊,只觉得谢老夫人的一片舐犊之情,恐怕是要白白枉费了。 …… 暮色四合,卢宛沐浴完,身着宽散中衣,坐在梳妆台前,灯下对镜梳发。 她垂眸自梳妆台上取了茉莉头油,抬手用掌心轻轻揉搓摩挲着长发。 看到柔和灯影下,少女动作散漫,有些出神的模样,谢行之放下手中的劄子,起身行至她的身后。 “在想什么?” 听到身后男人的询问,卢宛回过神来,在铜镜中望了一眼谢行之,摇首笑笑:“没什么。” 修长的指节抚过卢宛的肩头,谢行之垂眸问道:“今日芊娘过来了?” 第37章 卢宛闻言,不禁有些诧异。 她浅浅一笑,转过身去,仰首对谢行之嗔道:“什么都瞒不过摄政王。” 谢行之神色慵懒地笑了一下,展臂将卢宛抱了起来。 两人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被身形高挑挺拔的男人抱在膝上,搂在怀中。 抬手勾起卢宛的一缕馥郁长发,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下,谢行之状似随口提起一般,淡声问道:“宛娘喜欢芊娘吗?” 卢宛闻言,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行之,回答道:“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凝着她望了片刻,方才问道:“为什么?” 谢行之这样问,教卢宛不禁暗暗腹诽:这个问题,你心中不是早有定论了吗?何必再来问。 心中虽然有些无语凝噎,但面上却不显,卢宛浅浅一笑,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芊娘只比妾小三四岁,却一口一个娘亲,阿娘,听着怪别扭的,妾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谢行之修长的指节摩挲过卢宛的面容。 他垂首,缱绻亲吻了卢宛半晌,方才望着她绯红的芙蓉面,墨眸幽深道:“你本来便是她们的娘亲,她们爹爹的女人,有什么别扭的?” 听到他这般说,卢宛只觉本便发烫的面容,更是如火燎一般烧了起来。 她带着些娇慵的嗔怪望了谢行之一眼,滟滟眼波流转,仿佛勾人魂魄的狐媚精怪一般。 拉着谢行之微散的领口,教他低下头来,卢宛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喃道:“妾还是喜欢自己生的孩子叫妾娘亲,不喜欢旁的女子的孩子这般唤妾。” 谢行之望着面前明眸善睐,雪肤乌发的貌美女郎,眸底蕴起些许笑来。 抬手抚了抚卢宛耳畔凌乱散落的发丝,他的嗓音低沉喑哑:“你方才嫁过来两三月,不必着急,以后自会有的……” 卢宛闻言,纤白的指尖轻戳了谢行之的肩头一下,故意微微皱眉,笑得像只小狐狸一般。 她好似对他有些怀疑的模样,眨了眨逐渐泛起蒙蒙水雾的眼眸,轻轻歪头,笑问道:“真的吗?” 谢行之见她这般眼波盈盈,媚眼如丝的模样,微一勾唇,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带入寝间。 第24章 继母 半个月后。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后花园的凉亭中,卢宛与谢芊正在避暑乘凉。 谢老夫人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如今仍缠绵病榻。 因着之前对卢宛敞开心扉的情意,这半个多月以来,谢芊常来陪伴卢宛,乖顺地在嫡母身旁承欢膝下。 经过这段时日的接触,卢宛发现这位庶四女谢芊性情温和柔弱,与她待在一处倒是可以消磨时间。 两个女使为太太与五姑娘送了茶水,走在后花园的紫藤萝回廊中,低声说话。 圆脸女使想到刚才在凉亭的那一幕,有些犯嘀咕:“咱们太太与五姑娘年龄相仿,太太比五姑娘也年长不了几岁,看着不像是继母,倒像是姐妹手帕交,也真难为五姑娘口口声声娘亲叫得这么亲热,教人看着便觉得别扭。” 闻言,圆脸女使身旁的容长脸女使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听说二姑娘只比太太小几个月呢,还不是一样要叫太太母亲……” 容长脸女使一语未毕,便因着对面回廊尽头走进来的二姑娘,而生生顿住了口中的话。 两个女使正因为议论主子被撞了个正着,心中惴惴不安。 二姑娘谢芙却已经走到了她们两个的面前。 “见过二姑娘……啊!” 正曲膝行礼的两个女使,被面色难看的谢芙两脚踢在膝盖弯上,痛得伏在地上站不起来。 因着太过用力,谢芙只觉腿脚发疼,但她却仍觉不够。 见二姑娘阴沉地抬脚又要去踢伏在地上,正哀哀叫唤的两个女使。 身后跟着的侍奉谢芙的贴身女使见势不妙,忙急急地上前阻拦。 想到前些日子二姑娘在宫中带人霸凌欺负张四姑娘,引得家主与太太不虞,以侍奉不周的名头罚了她们几个近身伺候的每人二十板子,贴身女使便觉得有些后怕。 怕二姑娘又惹出什么事端来,贴身女使忙上前拉住她,劝道:“姑娘何必跟这起子刁奴一般见识,仔细脏了脚。” 谢芙骂道:“她们胡言乱语了什么,你没有听到吗?这两个贱人,真该拖出去打杀了!” 贴身女使见谢芙虽然气得厉害,却不再有什么要打人的动作,忙一面为她抚背顺气,一面好言劝慰。 “姑娘莫要气了,若是恼她们两个议论尊上,乱嚼舌头,叫人把她们拖下去掌嘴便是了,踢她们姑娘还脚疼呢……” 说着,贴身女使横眉对两个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女使呵斥道:“两个碍眼的东西,姑娘这会子不稀得追究你们了,还不快滚!” 两个女使瞧了瞧二姑娘阴沉的神色,忙起身礼了礼,流着泪快步溜走。 谢芙愤愤一挥衣袖,也转身走出回廊。 自从卢宛进门,她便没有过过一天安生顺心的日子。 教她抓狂却无可奈何的卢宛她打不了,几个踩低捧高,背地里贬低自己的女使,她还打不了了? 越想越恼火,谢芙觉得不能让卢宛的日子这么一帆风顺下去。 她必须要再想个万全之策,给卢宛点颜色瞧瞧! 第38章 …… 不同于这段时日以来,谢芙持续不断的怨恨与不平。 除了每 日要去寿安院为谢老夫人侍疾一两个时辰,卢宛的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安详平静。 其实谁会没有烦恼。 但卢宛遇到烦心事,能解决便解决,解决不了便暂时抛在脑后,不再去想。 虽然这样好像有些逃避现实,但卢宛的人生信条一直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听谢芊抚了一会子琴,卢宛有些许困意翻涌。 瞧着嫡母神色困倦,哈欠连天的模样,谢芊有些惶惶地以为卢宛是心中不耐,才会有这般表现。 她顿了顿,对卢宛有些羞涩地笑道:“芊娘从前便听人说,阿娘的琴弹奏得甚好,京中贵女无不敬服,今日倒是芊娘班门弄斧了,还请阿娘莫要笑话芊娘。” 卢宛正以帕掩口,秀气地打着哈欠。 听到谢芊这般道,她浅浅一笑:“你弹得已经很好了,莫要自谦。” 这段时间以来,卢宛觉得自己是越发嗜睡了。 告别谢芊,回到玉衡院用了晚膳,或许是因着白日里有些中了暑气,身子骨疲懒得很,卢宛早早地上榻休息。 亥时一刻,卢宛正睡得好梦正酣,却忽然察觉有人将她揽入怀中。 缓缓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望着面前扰人清梦的男人,卢宛微微皱了皱眉,真是有些不想搭理他。 而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雪肤花貌的女子,只见她水眸潋滟,不着粉黛,更添几分慵懒随意的风情。 修长的指节,抚过她缘于出了涔涔细汗,而有些粉扑扑的娇容,谢行之眸色沉沉。 瞧着卢宛微微皱着眉,半睁着眼眸,有些嗔怪自己扰了她好梦的模样,谢行之低头,在她温软的香唇上啄了一下。 察觉到男人愈深的眸光,好整以暇游走作乱的手指,卢宛无奈地将手背放在额上搭了一下,然后认命地抬手去解衣衫……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不同于刚开始时卢宛的有些心不在焉,覆着她的男人,自始至终,皆很是情.动。 少年时的谢行之,也曾如其他京城豪族公子一般,声色犬马,放浪形骸。 他曾是醉卧美人乡,一曲红绡不知数的风流浪荡子,但近而立之年后,便渐渐收敛了心性,日复一日寡淡地克己复礼。 如今得到这般一个方才及笄,鲜妍得还是如花蓇朵一样年岁,雪肤娇嫩,花容绝艳,既有少女清纯青涩,又有初尝人.事小妇人妩媚缠人的小妻子,他方才知晓何为世人口中的老房子着火,何为重回少年激狂放肆…… 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卢宛软软地躺在榻上,望着伴着余.韵轻晃的床幔帐顶,起伏不定,不堪承受地喘.息着。 已经从卢宛身上翻身而下的谢行之躺在她的身旁,神色餍足慵懒地展臂,勾着她盈盈纤腰将她揽入怀中。 见卢宛微阖上眼眸,娇容绯红,香.汗淋漓,披散如瀑的长发凌乱纠缠在白皙光洁肩头,被汗水濡湿一片,娇怯袅娜的模样,他落在她身上低垂的眸色愈深。 卢宛阖着眼眸缓了片刻,面容仍是滚烫,仍还觉得有些娇.喘不定。 她绵软无力地抬手,抚了抚自己有些痛意,红.肿不堪的嫣唇,轻轻睁开眸光微散的潋滟水眸,嗔怪羞赧地望了抱着自己的男人一眼。 听到谢行之因着自己的目光,沉沉低笑一声,修长指节又有些不安分地处处撩.拨,卢宛面容烧得厉害,微微侧起身来,撑着酸痛绵软的身体想去够被胡乱揉皱一团,丢在床榻外的寝衣。 望着跪坐起身,软腰微塌,想要去取衣衫的卢宛,柔和昏暗的灯影下,美人纤瘦的肩腰曲线流畅优美,身体线条曼妙起伏,妩媚似妖。 卢宛拿起床沿上的寝衣,未曾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忽然劲瘦有力的手臂横上腰间,勾着她往后倾去。 她转过头去,目光有些愕然,手中攥着的寝衣也随之又落在榻上…… …… 这些日子,谢蕖一直心神不宁。 但仔细去探究心中那抹焦灼情绪缘何而起,谢蕖又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她忐忑长姐谢芙自继母进门,便处处与继母针锋相对地别苗头。 她们两个大神打架,却教她这个老实本分的人遭殃。 长姐谢芙是母亲在世时,早已为她定了亲事的。 而她谢蕖呢?如今亲事还要倚仗卢宛这个半生不熟,话只说过几句的继母来操办。 她隐隐有些担忧,卢宛会因为长姐刁蛮的性子,而一棍子打倒一片,迁怒地觉得自己也同谢芙一般,是心机深沉,暗藏祸心的人。 但要谢蕖像谢芊一般向卢宛小意奉承,她做不到,也不屑做。 仅仅因为这子虚乌有的缘故,丢了自己颜面,谢蕖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虽自小身子骨便弱其他人几分,骨子里却有着谢氏正房女儿的矜持傲气,十分瞧不上谢芊那等子赔笑谄媚,奴颜婢骨的做派。 真是贱妾生的,养在祖母身旁,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除不掉一身小家子气! 想着,谢蕖连谢芊都有些厌烦恼火了。 她拉不下脸跟谢芊一般,只能在心里发闷,郁郁寡欢,暗暗自己气自己。 第25章 吃味 茶饭不思地担忧了十天半月,愈发纠结是否该去玉衡院打探一番嫡母口风的谢蕖,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第39章 她的亲事仿佛快要定下了,听说那人,是陈国公家年方十八,去年在战场上立了赫赫战功的世子爷陈均。 只是谢蕖平日里呆闷家中,不喜外出交际,身旁也没有什么聪明伶俐,得用的人。 一时之间,除了陈国公世子的年岁,与一点子关于他的传闻,其余的一切,谢蕖什么也不晓得。 好在她深觉自己不是那些每月只靠月钱过活的贱婢生的女儿,指头缝里随便漏点钱,前院后宅,便都是她的眼线与包打听了。 很快谢蕖便知晓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陈国公世子陈均今日来他们府中了,是父亲教他来的! 心中汹涌起伏,平日里因为身体虚弱而苍白的面色都微微泛着绯色。 谢蕖在自己房中站立难安,心神赧然又有些激动。 只是她等来等去,等了将近两刻钟,也不曾等来前院侍奉父亲的人唤自己过去相看一二。 谢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父亲根本没想过要自己隔着屏风或珠帘,悄悄瞧一眼陈国公世子。 父亲叫陈国公世子入府,原来仅仅是为了公务罢了。 谢蕖失落又不甘心。 她烦躁地跺了跺脚,不知所措地围着房间转了一圈,一个念头忽地涌上心头。 既然继母不曾在自己的亲事里从中作梗…… 顿住了脚步,谢蕖眼眸一亮,有了主意。 花厅中,卢宛正修剪着面前山茶花的花枝,却忽听女使前来禀报,三姑娘过来了。 闻言,手中拿着的小剪子顿了顿,卢宛颔首淡淡道:“叫她进来罢。” 待到含羞带怯的谢蕖有些扭捏地表明来意,卢宛望着她,面上不禁浮现些许笑意来。 少女怀春,天真诚挚的感情,总是教人心生善意。 卢宛想了想方才谢蕖赧然表达的为难,思忖片刻,眼眉弯弯道:“这会子你父亲既在书房,那便劳烦蕖娘你代我为你父亲送些羹汤去罢。” 听到卢宛为自己寻的去前院的名头,谢蕖一时有些面红耳赤。 她站起身来,向卢宛礼了礼身,低低应道:“女儿晓得了。” 谢行之的书房外,谢蕖佯作不知情有外人在的模样,默默心中有些七上八下地等待着。 似是也有意叫谢蕖与陈均见一面一般,待侍从回禀过后,谢蕖顺顺利利地走进了书房。 书房中。 谢蕖寻了间隙契机,匆匆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生得高大挺拔,威武不凡的陈均,对这个将来夫婿的第一印象甚是不错。 她自幼体弱多病,如此夫婿,能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送罢羹汤,谢蕖面颊飞红,羞怯满意地垂首离开,虽强作镇定,心中却是欢喜不已。 …… 夜幕深深。 卢宛喝了滋补方子,去沐浴洗漱。 她换好中衣,坐在榻上,正微微起身去解挂在帘钩上的帐幔,盈盈一握的腰.肢却忽地被男人自身后揽住。 侧首,望了一眼下颔放在自己肩头的谢行之,卢宛唇角笑意温软地嗔道:“做什么?摄政王吓妾一跳。” 谢 行之望着她眉目舒展,嫣然一笑的模样,不禁垂首,在她唇瓣上偷了个香。 卢宛白皙丽容红得愈发厉害,她正待说什么,却忽听男人喑哑低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谢行之低头啄.吻她泛着绯色的耳垂与脖.颈,嗓音有些含混不清道:“今日是宛娘为蕖儿出的主意罢。” 卢宛见他了然白日里自己是故意教谢蕖去书房相看陈均的,不禁侧眸望着他,抿唇笑道:“摄政王真是英明神武,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微顿了下,卢宛眼眉弯弯道:“蕖娘好似甚为满意陈国公世子呢,夫君择选的女婿人选果然都是极好的。” 听到卢宛这真诚夸赞的言语,瞧见她望着自己,明眸善睐的水眸。 谢行之修长的指节摩挲着她的下颔,明明眸中笑意微浮,却口是心非。 “有何好看的?婚嫁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蕖娘听从安排便是。” 闻言,卢宛浅浅一笑,并不曾辩驳什么。 她温婉和顺道:“摄政王说得有理,然嫁人于女子是一生中顶要紧的事,能提前瞧瞧合不合眼缘,免得日后造就一对怨偶也是好的。” 似是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卢宛偎在他的怀中,眼眸明亮,饶有兴致道:“妾从前便听人说,陈国公家的那位世子爷,生得高大挺拔,一表人才,想来与蕖娘定是青葱年少,郎才女貌的……” 见卢宛提起陈均,甚感兴趣与好奇的模样,谢行之眸中情绪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想到尚未弱冠的陈均,虽然谢行之觉得那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但…… 但,陈均的年岁,并没有大卢宛多少。 谢行之想到方才卢宛话中提起的“青葱年少”,眸色愈深。 他心中略有些吃味,面上却不显。 不愿卢宛再提陈均,男人点漆墨眸凝着她,神色淡淡,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那宛娘呢?宛娘第一次见到为夫,作何印象?”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卢宛倒真的回想了一番,自己第一次见到谢行之,是在什么时候。 她思忖了片刻,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谢行之,好似是在六岁那年,随家中母亲到谢府参加郑氏的生辰宴。 也是自那时开始,她跟年龄相仿的谢芙渐渐来往,之后关系愈笃,成了无话不说的手帕交。 第40章 唇畔浮起浅淡的笑意,卢宛侧眸,瞧了瞧自身后抱着自己的男人。 想到郑氏生辰宴上,与郑氏夫妻伉俪的谢行之,与如今纠缠自己纠缠得紧的男人,卢宛微垂了下眼眸,掩下眸中情绪。 那时,她只把谢行之当做新朋友谢芙的父亲,一位位高权重,瞧着淡漠严肃,不自觉教人心生敬重,不好亲近的世伯。 却不曾料到…… 却不曾料到,将来的有朝一日,自己会嫁给谢世伯做继室,成了谢氏的长房太太。 更教她意想不到的是,淡漠清冷的谢世伯,在成了她的丈夫之后,会对她那般重.欲,贪恋她的身子…… 仅仅这样想着,脑海中浮现许多不可言喻的情形,卢宛已经开始面容滚烫,面红耳赤。 但面上羞赧,方才微悸的心,却渐渐一寸寸沉了下去。 她想到从前,想到男人对妻妾的“情深”,向来是易变的,不牢靠的。 而望着怀中忽地双颊飞红的卢宛,谢行之亦是若有所思。 与卢宛一般,想到两人初见时的场景,饶是谢行之见过许多风浪,也不禁有恍若隔世之感。 他还模糊记得,从前见到的,站在谢芙身旁,梳着简单双环髻,却俏生生,亭亭玉立的卢宛…… 见覆在身上的男人仍旧我行我素,不为所动,力道愈发重了几分,自己的抗拒不过是杯水车薪,卢宛乌润的水眸赧然得含泪。 她轻颤着抬手,捧住谢行之的脑袋,望着他面红耳赤道:“摄政王,求您停下罢!您……您又不是婴孩,不应这般的……” 听到卢宛绯红着面容这般道,谢行之却抬眸望着她,勾唇笑笑。 他微挑了下眉,在她唇上亲了亲,一本正经挑.逗道:“将来为夫与宛娘的孩儿也会这般,宛娘到时这样羞涩可不行,为夫不过在帮宛娘早日习惯,仅此而已。” 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但他的亲吻,却不断延绵而下。 卢宛只觉整个人仿佛煮熟了的虾子一般,浑身滚烫,涨满了绯色。 在她白皙如玉,泛着浅浅绯红的耳垂上吻了吻,谢行之墨眸凝着她,指间微拈,微微瞧着她挑眉,有些得意笑着揶揄。 “宛娘果然口是心非,说着不要,你瞧瞧……” 卢宛望见谢行之手上轻慢的动作,只觉愈发羞愤欲绝。 抬手,绵软软地想要推开覆在身上的男人,谁料,却被突如其来,长驱直入。 “啊……” 卢宛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水眸潋滟,面红耳赤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谢行之眸中含笑,垂首,吻住少女嫣唇。 很多时候,卢宛都在困惑,丈夫白日里那般多政事要处置,为何夜间却仍是那般龙精虎猛,让人招架不住。 此时,脑袋灼热得好似一团浆糊的卢宛,心中的纳罕不解再度浮现。 她面容烧得仿佛沸水,正待抬手去推身上的男人,却忽地地覆天翻之间,被翻了个身。 “呜……” 卢宛难耐地皱了下眉,手臂绵软无力,塌下.身去。 她有意想要抵抗,却敌不过贴着自己,技巧娴熟,又故意卖弄的男人。 唇齿间溢出低低的轻吟,卢宛细碎地喘.息着,面容滚烫得愈发厉害。 她眉心紧皱,欲.生.欲.死,要哭不哭地抓着身后谢行之的手臂,有些魂不守舍,失魂落魄。 仿佛整个人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汗水湿淋淋的。 谢行之见她如此困窘失神的模样,却并未有什么怜惜之意。 垂首,含.咬住她的耳垂,他语调暧.昧又尽是沉沉情.欲地慵懒笑问:“若是年少竖子,可能教宛娘这般畅意?” 卢宛闻言,思及方才两人的对话,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她娇容绯红,香.汗淋漓,整个人汗水涔涔,闻言,面上不禁流露出些许不已娇羞来。 心中,却暗暗腹诽,谢行之真是个心思复杂的变.态。 她明明对陈均只有对晚辈,甚至是对女婿的称赞,他却如此多心。 真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怀。 第26章 春水 寿安院。 卧病在床的谢老夫人望着面前的韦夫人, 气得直拍床。 “住口!这话我今日只做不曾听见,今后你也休得再提!” 被谢老夫人这般不留情面地呵斥,韦夫人不禁面红耳赤,泪盈于睫。 她抬手, 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泪痕, 委屈道:“姑母, 芊娘也算是侄媳瞧着长大的, 她自小在您膝下教养, 虽是庶女,却不曾沾染那些姨娘妾室腌臜小家子气的做派, 又生得温柔貌美, 体.态丰腴, 其实从前,侄媳便有些中意她,并不是如今才有的念头……” 顿了顿,韦夫人小心觑着谢老夫人的神色,方才敢继续解释。 “我晓得您老人家疼爱芊娘, 要为她精心谋划,可侄媳……可侄媳真的也是一片好心,想要玉成此事,让咱们两家亲上加亲罢了, 铭瑄如今升任了司隶校尉, 位高权重, 不知多少人家踩着韦家门槛要做媒呢……” 谢老夫人闻言,气得愈发狠了, 她指着韦夫人道:“一片好心,你……你怎有脸皮说这种话?咳咳咳……且不提铭瑄那一院子的通房妾侍, 只说他半年前方才病逝了第三任正妻,你教他歇歇罢,别来打我芊娘的主意!芊娘的婚事我已经定下了!你死了心罢!咳咳咳……” 第41章 韦夫人见苍白瘦削的谢老夫人气成这般,怕她本来便有伤病,再气出个好歹,忙忍泪上前轻拍她的后背,顺气道:“姑母莫动怒,若这件亲事您觉得不妥当,只当侄媳今日什么都不曾说过,只是来陪您聊聊天,话了话家常……” 谢老夫人厌烦看她一眼,缓缓躺下阖眸假寐,不再置一词,摆明了在向她下逐客令。 从前韦夫人便知晓,谢老夫人甚是疼爱养在身旁的谢芊。 但韦夫人没有料到,谢老夫人竟疼爱谢芊疼爱到这般地步,将来谢芊在夫家后宅的方方面面都谋划得周全。 自己的独子如今身居高位,虽有克妻之名,但也不过是些风言风语,上门说媒的人家照样门庭若市。 但饶是韦家如何富贵显荣,到底远不及权势煊赫,烈火烹油的谢家,将来谢老夫人百年后,韦家不愿失了这门姻亲。 听闻谢家几位姑娘近来在相看,韦夫人便动了心思,原本她以为,凭儿子铭瑄如今的官职,谢芊不过一个庶女,谢老夫人听到这门婚事,定会喜不自胜呢。 韦夫人讨了个没趣地离开寿安院,心绪复杂地想,看来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 掌灯时分。 韦夫人已经离开有一会子,嬷嬷瞧着倚在床榻石青引枕闭目养神,恹恹面容上难掩厌烦的谢老夫人,上前为她按摩双腿。 忽地叹了口气,谢老夫人睁开眼眸,神色复杂道:“如今韦家六郎是不行了,长房前脚来说亲,后脚便将芊娘许给了韦家四房,今后便是结了亲,成了那韦六郎夫妻伉俪的结发妻子,芊娘在韦家也难免过得困窘尴尬。” 嬷嬷晓得那位年龄相当,知根知底,品貌才学皆是良配的韦六郎,是这段时日谢老夫人费心相看了许久,方才挑出来的儿郎。 谢老夫人毕竟是韦家的姑奶奶,为谢芊尽心操持,也并没有全忘了自己娘家。 这本是件双喜临门,皆大欢喜的喜事,谁料半路杀出韦夫人这程咬金来。 嬷嬷看了看被伤痛折磨得瘦削憔悴,却还要操心这些事的谢老夫人,酸涩心疼不已。 她低头仔细为谢老夫人按摩,安慰道:“老夫人是最疼爱五姑娘,为她筹谋最多的,可儿孙自有儿孙福,五姑娘将来也有自己的造化,老夫人还是好生顾及自己的身子。” 谢老夫人默了默,复又阖上眼眸,静静靠在床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 回廊。 两个女使怀中各抱着装着主子们换下来的衣裳的笸箩,送到浣衣房去。 左右张望,瞧了瞧四下无人,女使对同伴神秘道:“今日在老太太房中,你猜我听到什么了?” 她们不是一个院的,只是顺了路碰到,又从前有旧,所以攀谈起来。 另一个女使见她卖关子,随口接话:“什么?” 女使压低几分声音,越发神秘道:“老太太娘家侄媳,那位之前常来看望老太太的韦夫人,竟替她家中大公子来求娶五姑娘了。” 闻言,听者皱了下眉,不禁有些诧异。 “韦家大公子……我隐约记着,韦大公子不是早该过了成亲的年岁了吗?” 寿安院女使点头不迭:“谁说不是,听说那位大公子虽是韦家本家,长房的嫡长孙,又在朝廷里做大官,却不料,实在是个命硬的,前面克死过三位正头娘子呢……” 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她继续道:“而且一把年纪了,也没个儿子,谁不晓得他有克妻,命中无子的名声,老太太那般看重五姑娘,怎会同意这样的亲事,气急之下,臊得韦夫人当即哭起来,直说便作她今日什么话都不曾说呢……” 见自己的老友说起主子的八卦来,津津乐道的模样,女使谨慎道:“这种事,事关姑娘闺誉,除了我,旁人面前你切不可再乱嚼舌头,不然还不知要招惹多少祸事!” 寿安院女使闻言,愈发低声道:“好姐姐,我又不是傻子痴子,怎会四处宣扬这种没谱的事,不过是同你说几句罢了。” 两个女使不再言语,抱着笸箩走出回廊。 待到这两个丫头子消失在回廊尽头,谢芊自拐角廊檐下走出来,身后跟着的贴身女使偷觑她一眼,噤若寒蝉。 手中提着要为谢老夫人送去的食盒,谢芊逆光走在回廊间,面上神色淡淡,教人看不出什么来。 …… 玉衡院。 油灯如豆,柔和灯影映得房中如白昼一般。 窗畔灯下,身段曼妙的少女坐在高大男人膝上,娇小身.子被笼罩在怀中。 靠着身后桌案,听着含混不清的咂咂水声,卢宛不晓得自己被男人这般强势汹涌地吻了多久,直到唇.瓣.肿.胀,舌.根.发.麻。 她被松开时,阖着眼眸,额前湿淋淋地靠在谢行之怀中,头脑晕沉,抬指的力气都没有。 修长指节慢条斯理拨开她沐浴之后,披散在肩上的长发,谢行之垂首,轻轻亲了亲卢宛的后颈。 卢宛被他灼热的气息惹得发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引得男人在她耳畔,低沉沉笑了一声。 贴着她愈发滚烫的绯面,谢行之捞着怀中少女复又捉弄似的深吻几下,暧.昧低喃道:“好甜的胭脂。” 第42章 浑身发软的卢宛红着脸,抬眸瞧了他一眼,眼波盈盈,尽是羞赧。 她娇容绯红,眉目含.情地默默抬手,纤白指尖挑去谢行之唇角与自己勾连的一缕晶莹。 觉察到男人的眸光,因为自己这个动作愈发深沉,卢宛妩媚狡黠地浅浅一笑,抬起软绵绵的手,想要推开他。 只是她力气本来便不敌谢行之,如今更是乏力,推搡的举动,仿佛欲拒还迎一般。 谢行之眸色愈深,要抱她起来。 卢宛却按住他的手,睁着水润润的眼眸,浅笑着摇头:“今日不行。” 想到女子每月都会有不方便的几日,而怀中的小妻子,自嫁入府中,便夜夜随他孟浪…… 谢行之脑海中似有念头什么稍纵即逝。 但不待他继续思索,卢宛轻轻开口,打断了今晚原本要体贴她的男人的思绪。 她眼波如丝,嗔怪望着谢行之,娇娇道:“昨夜摄政王莫名其妙吃醋,不听妾的,妾说把妾弄疼了,您也不肯停下来。” 顿了顿,她凑到他耳畔,气息如兰:“所以今晚,妾要罚您不许碰我。” 谢行之眼底含笑,摩挲着她年轻貌美,娇艳如花的面容,神色略有些拿她无法的无奈。 “促狭鬼。” 见她不再反抗,他打横将她抱起。 落下帐幔,男人慢条斯理动作的长指,又在处处点火…… 把玩着卢宛一缕散落耳鬓的青丝,谢行之略有得意地亲了亲气息不定,软得仿佛一汪春.水的女郎的嫣唇:“宛娘真的不想要吗?” 卢宛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眸,羞恼地推了他一下,将属于他的另一半锦被皆夺过来,抱在自己怀中,防备得将自己裹得严实。 望着整个人缩在被中,只有半张绯容露在外面,阖眸休息,眼睫却颤得厉害的女郎,谢行之愉悦地沉沉笑出声来。 第27章 麝香 卢宛坐在窗畔桌案前, 垂眸烹茶,女使上前,将双手捧着的木椟打开,放在案上, 只见木椟里俨然是一串雕工精细, 美轮美奂的紫檀手钏。 望着神色淡淡, 不显山不漏水, 面上瞧不出什么来的太太, 女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犹疑片刻,女使疑心重重道:“太太, 您说, 这是不是二姑娘在向您示好?” 卢宛抬手, 撩了撩氤氲的茶雾,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顿了顿,安静地思忖了一会子,卢宛抬眸看了身侧侍候的女使一眼,吩咐道:“你自后门离府, 寻郎中来。” 听到太太这般吩咐,女使想到上回文翠院生事的那个墨梅,眼皮不禁跳了一下。 曲膝礼了礼,女使应道:“是。” 郎中很快便被寻来, 隔着一道屏风, 郎中将切开的檀木珠子给了女使, 女使奉给卢宛。 屏风之外,郎中低着头, 拱着袍袖行礼,回禀道:“夫人, 这木珠中空,里面盛放的乃是麝香。” 顿了顿,郎中将头低得愈发厉害。 他虽是德高望重,医者仁心的名医,但却有些不愿招惹谢家这种权势显赫的高门大户的是非,是故踌躇片刻,方才硬着头皮不安地开口。 “妇人长期佩戴麝香,于子嗣怕是有损,夫人还是莫要将这手钏随身带着。” 卢宛坐在屏风之后,此时听到郎中这般说,心中却并无甚波澜起伏。 颔了下首,卢宛教女使带郎中下去领赏钱。 神色平静地坐在桌案前,卢宛抬手去拿放在托盘中的檀木珠子,引得侍立一旁的陈嬷嬷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不过,卢宛只是短暂地瞧了一眼,便将那檀木珠子放了回去,用帕子慢条斯理拭着指尖。 陈嬷嬷见卢宛面色淡淡,摸不准她的心思。 她面上有些惊魂未定的庆幸:“太太,这二姑娘一个尚未出阁的在室女,行事竟这般狠毒,若不是她的手段太拙劣愚蠢,太太又多长了心眼,怕是便要被她害了去。” 微顿一下,陈嬷嬷迟疑地看着卢宛,问道:“太太,可要去寻摄政王来?” 卢宛垂眸不语,似在思量什么。 半晌,她摇了摇头,淡声道:“将这手钏收到库房去,不必声张。” 见卢宛要冷处理这件事,陈嬷嬷虽有预料,却还是有些为她打抱不平:“太太,真的要忍让了这位心狠手辣的二姑娘这次吗?恐怕这次不成,她下回会变本加厉,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啊……” 卢宛将擦过手的帕子一道放在托盘上,眉眼清淡,难辨喜怒。 她抬头望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陈嬷嬷,勾唇笑笑:“谢芙是摄政王的女儿,便是酿下弥天大祸要处置,也是要过了摄政王那里的。” 她毕竟刚嫁进来,孑然一身,根基尚浅,并不觉得自己在丈夫心中,会重要到未曾伤及分毫,便能重创谢芙。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先将谢芙的把柄攥在手中,必要时再一同爆发。 看着陈嬷嬷,卢宛浅浅笑着宽慰这个从自己小时候便侍奉在侧的忠仆:“今日既规避过去,处置也伤不了她的筋骨,便暂时放在一旁,嬷嬷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陈嬷嬷心疼地望着卢宛,敏锐地发觉,姑娘方才说的是,“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旁。 第43章 她心中悲愤这才消退了些,但仍旧觉得不平。 很多时候,饶是陈嬷嬷在高门宅院活了大半辈子,心性坚毅,深知木已成舟,无可转圜的道理,却还是为卢宛惋惜。 谢家二老爷身体衰弱,后院虽姨娘通房不缺,但这么多年,终究只有二夫人所生的大姑娘与二公子。 大姑娘已经出阁,二夫人常年吃斋念佛,听闻性子最是温善随和。 虽然长房风光煊赫,富贵尊荣,相比之下,二房有些黯淡无光。 但谢家毕竟是谢家,更不必说,二房跟长房一样,也是谢家主家嫡.宗。 当初姑娘与二房二公子定亲,在京中是一门面子里子,都甚为丰厚的好婚事。 若是嫁到谢家二房,便不会有如今这般多是非。 陈嬷嬷不明白,平素闲云野鹤,只是富贵闲人的卢二爷,当初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但这个念头,陈嬷嬷也只敢在心中暗暗困惑,毕竟如今姑娘的夫婿手握兵权,掌控朝堂,姑娘又诰命在身,受专房独宠。 明眼人皆知如今天下风云变幻,待姑娘生下长房嫡长子,在谢府真的扎根立足,凭着谢氏一门如今在天下的权势,今生,姑娘还不晓得会有何等造化。 …… 寿安院。 谢芊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案上,望着卧病在床的谢老夫人,怯怯柔声细语道:“祖母,这是芊娘亲手做的糖渍甜梅子,您用了药之后,拿它好甜甜口。” 看着走过来,乖顺坐在自己床畔绣墩上的谢芊,谢老夫人面上浮现慈和笑意,十分受用。 “你有心了。” 抬手拍了拍为自己轻轻按摩的谢芊的手背,谢老夫人欣慰道:“这些时日我打量着你常去玉衡院,年纪长大了,总算开些窍。” 打量着面前谢芊,谢老夫人笑着循循善诱:“从前我便常常劝你不要总是窝在寿安院,年岁跟花蓇朵一般的小姑娘,便是好好的,跟老婆子这么呆闷着,时间久了,也怕闷出什么病来。”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谢芊不禁莞尔一笑:“芊娘是何种性子,祖母是最晓得的。从前芊娘总担心在人前说错话,行差踏错,惹人耻笑,担心明明是芊娘做错了事,却连带着给寿安院,给祖母丢人,所以不敢不愿出去。” 默然了片刻,谢芊的耳朵与面颊红了红,她眼眸亮亮地望着谢老夫人,一派天真赤诚之色。 “可是祖母,您晓得吗?阿娘真是个心善的好女子,待芊娘温柔可亲,如沐春风。说声托大的,虽然阿娘并不年长芊娘几岁,但在她跟前,芊娘却好似在真正的亲生母亲身旁一般,半点不觉得拘束窘迫。” 听到谢芊有些不好意思地盛赞自己的那个新儿媳,谢老夫人唇畔虽还带着笑,但眸中慈祥的笑意却淡了几分。 卢宛嫁进谢府不过堪堪两个多月,却招惹得二孙女芙娘被打之后中邪,掌管谢家后宅多年的孙姨娘也因她被禁足。 谢老夫人长年吃斋念佛,不喜看到争斗。 她最厌恶这些勾心斗角的后宅倾轧之事。 一家上下和睦体面才是最紧要的,有道是家和万事兴,遇到腌臜祸事,不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解决,反倒要闹大,要打击报复,比那挑起事端的都混账。 再加上自己品貌才学皆备的二孙子在新儿媳刚嫁进来的时候,卧床重病了一场,谢老夫人虽明面上不显,但心中却对卢宛一开始便无甚好印象。 只是…… 只是,想到自己每况愈下的身子骨,与卢宛如今长房主母的身份,谢老夫人勉强按捺心中的不快与厌烦,笑意淡淡地握着谢芊的手。 “你这个母亲当初嫁进来,悔了你二哥哥的婚,进门得不光彩。” 提及这件事,谢老夫人便有些心绪复杂:“那卢家几百年清流世家,如今却一副攀龙附凤,踩低捧高的低贱小人做派,教人不耻,但,接触久了方才发现,你嫡母虽然有时得理不饶人,但并不是什么坏性子,心机叵测的人。” 顿了顿,谢老夫人笑意愈淡地继续道:“你能跟她要好,便是今后出阁不在家中,也不是什么坏事。” 谢芊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踌躇半晌,方才向谢老夫人道:“祖母,之前在玉衡院,芊娘听闻,三姐姐的亲事仿佛快要定下了,听说是门很好的姻缘呢……” 看着面前的小孙女,又听她这般说,谢老夫人一时有些心绪翻涌,着急上火。 忽地开口打断了谢芊的话,谢老夫人气恼骂道:“真是混账,她一个宗妇,跟你这闺中女子说什么姻缘不姻缘的!也不晓得卢家是怎么教养姑娘的,破落户一般!” 见谢老夫人眉心紧锁,极为不快,谢芊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补救道:“祖母莫要动气,这件事芊娘不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是……是偶然自玉衡院女使口中听到她们窃窃私语的……” 闻言,谢老夫人难看的面色,方才和缓了些。 心中余怒未消,谢老夫人道:“这起子爱嚼舌根子的婢子,虽是难免,但有时可恶得教人恨不得将这些长舌头的都打杀了出去!” 谢芊望着气恼的谢老夫人,眼眶微红,潸然欲泣。 她抬手拉了拉谢老夫人的一角衣袖,目光怯怯道:“祖母莫要生气了……” 第44章 看着面前胆小怯懦的小孙女,又想到她的婚事,谢老夫人一时头疼。 她目光复杂,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自古婚嫁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闺阁女子,问这些很是不该,我平素是怎样教导你的,皆都忘了吗?” 谢芊闻言,立时眼眶通红,眸中含泪地认错:“芊娘晓得了,今后定会谨遵祖母教诲。” 看着乖巧温顺的谢芊,谢老夫人只觉昨日因娘家侄媳而生的一肚子闷气,皆好转些许。 她握着谢芊的手,语重心长道:“放心罢,祖母不会教人亏待了你的,也不会教你后半辈子面上风光, 里子里受罪的。” 谢芊听到谢老夫人这意有所指,似是而非的话,心中微微紧了一下。 第28章 偏爱 后花园。 卢宛手中拿着团扇, 慢慢打着扇,顺着小径往前走去。 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卢宛倦意沉沉,正待回去休息。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语调带着敌意的熟悉声音:“太太这是要到哪去?” 卢宛转身, 却见身后亭亭玉立的不是旁人, 正是教人厌烦的二姑娘谢芙。 扫了一眼手中提着一只形状精秀的鸟笼, 鸟笼中有两只珍珠鸟的谢芙, 卢宛不愿理会她, 淡淡瞧了瞧她,抬步欲离开。 谁料, 谢芙却挑衅一般, 快步上前, 拦住卢宛去路。 卢宛身旁侍立的女使见状,不禁有些气恼,抱不平道:“二姑娘是越发不懂礼数了,见到太太也不知道行礼吗?” 女使心中对这位二姑娘憎恶至极。 这有些不稳重的话,果然教谢芙抓住了话柄。 微一挑眉, 谢芙冷了面色,呵斥道:“主子说话,何曾用你这贱婢插嘴?舌头不想要了?” 说罢,谢芙望着面前的卢宛, 面上尽是难以置信, 幸灾乐祸之色。 “太太, 你身边的人皆是这般吗?从前我们谢家可没有这样牙尖嘴利,该被拖出去打死的贱蹄子, 太太身边的人可真是知书懂礼极了。” 瞧着谢芙面上明晃晃的冷嘲热讽,卢宛却望着她, 忽地浅浅一笑。 她语气温和,但姣好面容上的那抹笑意,却怎么瞧,怎么透出些许冷意来。 “你是在质问我吗?以女儿的身份,还是什么旁的?” 听到卢宛声音冷淡的询问,又望见她温和平淡的面色。 不知为何,原本觉得自己这回稳居上风的谢芙,心中莫名有些心虚。 侧了侧眼眸,不去瞧卢宛,谢芙讥嘲道:“我……我只是好奇,这般僭越多嘴的婢子,太太为何会留在身旁,败坏谢家门楣……” 卢宛轻轻打断她的话,收起面上笑意,淡声道:“玉衡院的事,也便是谢家主母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闺阁在室女置喙。” 谢芙见卢宛语气虽温和,但说话却毫不客气,不禁心中冒火:“你!” 看了谢芙一眼,卢宛懒得过多理会,转身欲离开。 眼眸一转,瞧见卢宛手腕上并不曾佩戴自己送的紫檀手钏,谢芙上前几步,又挡在卢宛面前。 她故作诧异,神色有些受伤道:“太太为何不曾戴女儿送的紫檀手钏呢?那可是女儿特意寻了大家,为太太做的,难道太太是因为厌恶女儿,所以连那精心雕琢,消耗女儿无数心血的礼物也随便丢弃了吗?” 看着假惺惺的谢芙故作伤心的模样,卢宛忽地笑了起来。 她浅浅微笑的模样,仿佛嫣然明媚的桃华盛开一般,灼灼生辉。 顿住脚步,卢宛颔了下首,愉悦轻松地笑道:“是啊,正是丢了。” 娇柔潋滟的水眸凝住谢芙,卢宛眸光微冷地定定望着她,意有所指地轻笑一声:“若是不丢,我都为二姑娘觉得胆战心惊。” 心里原本洋洋得意的谢芙,闻言,不禁面色微变。 她掌心微有些出汗,佯作镇静地望着卢宛,问道:“太太……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卢宛既什么皆不说,又好似什么皆说了。 微微一笑,卢宛眸色愈冷地看着面前的谢芙,笑着反问:“二姑娘既然敢做,这会子怎么反倒不敢当了。” 谢芙闻言,心知肚明卢宛是识破了自己的那些小伎俩,面色愈发难看。 “你……你……” 她指着卢宛,“你”了半晌,面上神情复杂变幻。 最终,谢芙一拂袖,咬牙看了一眼在场的女使仆妇,吩咐道:“你们都给我退下,走得远些!” 谢芙身旁女使忙离得远远,不敢忤逆在气头上的二姑娘。 而卢宛身旁的女使,却皆对谢芙的命令不闻不问。 横了一眼卢宛身旁伺候的仆妇女使,谢芙冷道:“还有你们!” 听到谢芙不善的语气,卢宛的贴身女使担忧地望向她:“太太……” 卢宛颔了下首,神色淡淡道:“退下罢。” 平素,卢宛向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 但谢芙几次三番蹬鼻子上脸,接连两日向她挑衅,今日若不打压回去,恐怕今后再无宁日。 第45章 待到两人身旁的女使皆离开,卢宛与谢芙站在后花园池塘的水榭外。 卢宛望着池塘中绯红的芙蓉花,谢芙面色难看地瞧着她,直截了当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晓得什么了?” 有时候,卢宛还真是“羡慕”谢芙的直来直往,我行我素。 不晓得两人不曾来往的那几年,谢芙是被怎么教养的,成了这么一副天下人好似都是她的下人奴仆,皆要听从于她,幼稚刁蛮的模样。 将目光落在谢芙身上,卢宛反问道:“二姑娘觉得呢?” 她语气平静,神色好整以暇,但说出的话却叫谢芙抓狂:“奉劝二姑娘一句,下次莫要再做这拾人牙慧的蠢事。” “你!” 谢芙不曾料到卢宛会这般毫不客气地奚落自己,她气极反笑地威胁:“你还真把自己当谢家太太了?可笑!当初你做的那些不知廉耻的事,你小心点!惹恼了我,仔细都给你抖落出来!” 卢宛掩于袖中的手指,在听到谢芙的这一番话后,悄无声息紧攥成拳。 不曾察觉到卢宛微暗的眸色,谢芙举高手中提着的那只玲珑精致的鸟笼,微挑下颔向卢宛倨傲道:“瞧见这鸟了吗?” 她自发髻上取下一支簪子来,捉住鸟笼中的一只珍珠鸟,姣好的芙蓉面上是明晃晃的恶意。 几簪子下去,谢芙手中弱小的生灵已经奄奄一息,再无挣扎之力。 目光一瞬不移地望着面前的卢宛,谢芙神色尽是恶意,眼眉舒展笑道:“莫以为父亲宠爱你便可以恃宠生娇,在父亲眼中,你不过同这珍珠鸟一般,是个低贱的宠物玩.物罢了!” 将手中遍体鳞伤的珍珠鸟扔进池塘,谢芙用帕子慢慢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她冷嗤一声,轻蔑向卢宛道:“凭你做下的事,你以为父亲心中真的会像尊重我母亲,尊重妻子一般尊重你吗?父亲如今不过是贪图新鲜,把你当个玩意罢了,你可千万别当了真!” 说罢,谢芙饶有兴趣地瞧着卢宛,想要享受在她面上看到气急败坏,歇斯底里的神色的快意。 可谁料,谢芙费了这般多口舌,卢宛面上的神情,却仍是古井无波。 “哦。” 看到卢宛随口敷衍自己的模样,谢芙收起面上明媚得意的笑意,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不生气?” 觉察到自己的反应,在卢宛面前落了下乘,谢芙收敛惊诧,正欲开口继续讥嘲。 却忽见面前一直神色淡淡的卢宛,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后,淡声道:“生气啊,可是你看后面,谁过来了。” 见卢宛这般老神在在,谢芙不禁心中收紧。 她以为是自己父亲途经此处,难免有做贼心虚之感。 谢芙下意识地侧身,顺着卢宛手指向的位置望去,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挪了挪脚步,要转过身来,谢芙正欲冷嘲热讽卢宛装神弄鬼,却被人自背后用力推了一把。 “啊!” 因着重心不稳,谢芙自岸边摔了下去,溅起一池浪花。 卢宛漠然站在岸上,厌烦地看着池塘中呼救的谢芙。 池塘水浅,何况府中下人众多,很快便会有人来救谢芙。 想到从前谢芙将旁人随意从桥上推下去,摔得擦伤扭伤,奄奄一息,以及她因为嫉妒心太重,对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卢宛还觉得只让她喝些池塘水,是便宜了她。 …… 在谢芙自小到大的记忆中,这世 上所有人对她皆是百依百顺,从未有过不依从。 向来只有她因着各种不顺心的缘由,出手对付,打击旁人。 她几次三番受委屈,皆是在今年,皆是犯在了卢宛手中。 被几个会水的婆子救了上来,谢芙气急败坏站稳身形,便要上前厮打卢宛。 “你……卢宛!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女使仆妇们生怕两位主子真的打了起来,忙七手八脚地阻拦,劝慰谢芙,想让她消气。 谢芙恨不能上前手撕卢宛,却被众人拦住。 加之她从未当众如此出丑,心里火气更是如滚油浇过一般。 她咬牙叫着卢宛的名讳,叫嚣着有朝一日,定要亲手将卢宛千刀万剐。 正恶毒诅咒,怒骂着卢宛,却忽有沉冷的声音穿插进来。 “芙娘,你说什么?” 谢芙泪眼模糊地侧眸,望着自假山后走出来的谢行之,委屈地抽泣:“父亲……” 虽然谢芙并不觉得今日之事自己做错什么,但想到方才怒气直冲脑门,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她难免有些心虚。 张了张口,谢芙觉得自己被推落水是事实,索性添油加醋。 “父亲,您听女儿解释,是卢宛先莫名责骂女儿是死了娘亲,无人教养礼数规矩的野种,旋即还觉得不痛快,欺女儿身体虚弱,动手将女儿推下池塘的!女儿只是太过气愤,才会口不择言……” 她眼眸含泪,怨恨地望向卢宛,指着卢宛对谢行之道:“她定是想要生生淹死女儿,为她将来的孩子让路!父亲,阿娘仅留下我与蕖娘这一点骨血,若真教卢宛这狠毒的女人得逞,阿娘的在天之灵都不会瞑目的!” 第46章 卢宛倒是不曾料到,谢行之真的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想到这会子已近日暮时分,后花园又这般大的动静,他会有所耳闻,赶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思忖片刻,听到寻衅在前的谢芙这般颠倒黑白,卢宛心中冷笑,面上却温婉和顺地向谢行之曲膝行礼。 她眼眶微红地摇首,失望地望着谢芙:“芙娘,你说这话,真是教人心寒。” 苦笑了一下,卢宛怅惘地眼眸低垂道:“我虽是继母,但对你们四个姑娘皆是一视同仁,从未用这个身份压迫过你们什么。嫁到谢家以来,因我与你们年岁相仿,比起继母这个身份,我一直尽可能宽容对待你们,希望你们能将我看作一个可以交心,信赖的大姐姐。” 因着悲伤,卢宛的声音微有些低沉。 但她所说的言语,却字字咬得清晰,能教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不似方才谢芙歇斯底里的撒泼打滚,语无伦次。 卢宛红着眼眶,露出些无可奈何的宽容之色来:“可是,芙娘,你怎么能信口雌黄,这般污蔑我呢?方才两方女使皆在,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皆是有迹可循。若摄政王亦觉得妾会恶言中伤芙娘,甚至做出那起子残害摄政王骨肉之事,我们可以两方对质,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谎。便是最后不追究芙娘的责任,今日也要将此事掰扯清楚!” 谢芙只觉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气得跳脚:“你!你!” 察觉到父亲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谢芙一面在心中大骂卢宛,一面告诫自己要稳下心来,不能再被卢宛带入坑中。 她深吸一口气,正待开口说话,谢行之却望着她,声音沉冷地问道:“你母亲为何要推你落水?” 谢芙委屈地望着谢行之,方才她已经说过,卢宛是要残害她母亲留下的那一点血脉,为将来卢宛自己的孩子让路。 而她的父亲,无论是忽略她的话,还是不相信她的话,这都让谢芙深觉受到沉重的打击伤害。 鼻腔酸涩,谢芙含着泪,恨道:“卢宛这个贱人才不是我的母亲,我母亲早已去世了……” “谢芙!” 听到谢行之不悦的呵斥,鲜见这般直呼自己的名字,谢芙眼泪涟涟地望着他,愈发伤心委屈地质问:“父亲,您上回便偏袒卢宛,这次也不肯保护您的女儿吗?” 谢芙看着这会子装得人畜无害,温婉柔弱的卢宛,忍无可忍地骂道:“你这个信口雌黄,不知廉耻的贱人!颠倒黑白也不怕老天爷下个雷劈了你!” 谢行之望着这一场闹剧,刁蛮任性的女儿,退让沉默的小妻子。 从前,他便知晓谢芙常在外面惹出事来,但他政事繁多,于谢芙并无太多教养的时间。 相信病弱温和,慈母柔肠的郑氏能做好相夫教子的主母责任,对犯错的谢芙因为哭泣便纵容宽待,以至于眼下家宅不宁,是他需要自省的过错。 失望透顶地看着谢芙,他的第一个女儿,也是与妻子所生的,曾经因为她的美貌出众,聪明伶俐寄与重望的嫡女,谢行之吩咐道:“将二姑娘带回去,好生休息,病好之前,不必出院子。” 谢芙身旁的女使闻言,皆踌躇着上前,想要劝失魂落魄的二姑娘回院子。 察觉到父亲落在自己身上失望厌烦的目光,谢芙眼泪如断了线的珠串。 她悲从中来:“父亲,女儿好好的,怎会生病?是您病了,得了偏心眼的病!” 见她仍执迷不悟,谢行之眸色冷凝,有些漠然无情道:“若想被掌嘴,便再忤逆顶撞。” 谢芙又悲又愤,却因为知晓父亲一贯的雷霆手段,而不敢再多言。 望了一眼仍旧站在原处,鬓发衣衫,被池水浸湿,凌乱不堪的谢芙,谢行之命令道:“将二姑娘带回去。” 谢芙失魂落魄,又不甘地离开之后,卢宛也就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回玉衡院。 却不料,从前这个时辰忙碌得抽不开身的谢行之,却同她一道去了玉衡院。 走进寝间,卢宛在去后花园前已经用了晚膳,正欲去沐浴,掩于袖间的纤指,却被身侧男人的大掌握住。 她抬眸,有些诧异地望着面前将自己揽入怀中,正垂眸瞧着自己的高大男人。 “今日委屈你了。” 其实,方才回来的路上,卢宛心中便一直惊奇诧异,在自己与谢芙之间,谢行之竟会选择向着自己。 对这个清冷淡漠,克己复礼的男人,她可从不敢有什么奢望妄想。 毕竟,上回谢芙装神弄鬼的前车之鉴,教卢宛下意识觉得,今日之事,谢行之恐怕又要“大让小”,“长让幼”地捣糨糊,假惺惺维护家宅“和睦”呢。 浅浅一笑,掩下眸中那抹异样的思量,卢宛垂下眼眸,和顺贤淑的温婉模样,并不曾言语。 她想要自谢行之怀中离开,去沐浴洗漱,洗去一身的厌烦与晦气,不料,却忽地被男人打横抱起。 卢宛无奈,委婉含蓄地拒绝道:“摄政王,如今天色尚早,妾还不曾沐浴呢……” 第47章 谢行之并不曾说什么,只是抱着她,走进珠帘掩映的内间…… 待到两人沐浴洗漱完毕,已是亥时。 卢宛绵软软地侧躺在床榻上,娇容绯红,水眸娇慵妩媚地望着正起身打落帐幔的男人。 她脉脉柔情,水波潋滟的眸光,不期然与转过身来的谢行之半空相撞。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卢宛面容红得愈发厉害。 复又被躺在身侧的男人揽入怀中,轻拢慢捻地上下其手,卢宛抬手推了推他,轻声嘀咕:“不要,好累……” 谢行之咬了咬她的耳朵,灼热的气息落在她本便发烫的面颊,带起一阵颤栗。 “别怕,这次不会弄疼你,也不会辛苦你,只会让你很舒服……” 卢宛被揉弄得浑身发软,有意想再抵抗几下,却被熟门熟路,技巧娴熟的男人吻住嫣唇,随之落下攻城略池的强势攻势,扰乱得再无一丝一毫力气…… 鸣鼓收兵之后,汗水湿透的长发贴在肩头,黏腻难受得紧。 卢宛阖着眼眸,气息不定地休憩,心中却因着汗涔涔的乌发,有些不耐。 抬手撩了撩两人纠缠在一起的长发,卢宛眼眸半睁半阖,寻觅到自己腰间束带,将一头青丝松散地信手绾起。 然后捧起谢行之的墨发,搭回到他自己身上。 瞧见怀中卢宛动作绵软,隐有娇嗔哀怨的模样,谢行之垂首亲了亲她的耳垂,不禁低沉沉笑出声来。 摩挲着她印有点点红痕的光洁肩.颈,谢行之的嗓音喑哑愉悦。 “方才舒服吗?” 卢宛娇娇地横了他一眼,潋滟的眼波流转,不肯遂他心意:“好痒,有什么舒服的……” 谢行之自她温软馥郁的唇上亲了一下。 怕他又起了兴致,卢宛握住他的大掌,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话。 想到今夜男人的温.存缱绻,卢宛不禁好奇问道:“摄政王这是在补偿妾吗?” 说着,从前忍耐心中的闷火涌上心头。 卢宛抬眸瞧着面前近在咫尺,与自己气息.交.融的谢行之,故意刺他:“真稀奇,怎么这回,摄政王反不教妾让着她了?” 她并不曾明说“她”是谁,但两人皆心知肚明。 谢行之见她娇媚的芙蓉面隐有小小的挑衅之意,望着她,低沉沉问:“我说,你便不会去招惹她吗?” 卢宛闻言,却娇声娇气哼了一声,收敛起方才那抹挑衅的刺意。 她回道:“若她不来招惹我,我自不会对她做什么。” 听到卢宛这般说,撒娇斗气一般,谢行之不禁勾唇。 他对怀中娇蛮的小姑娘随口道:“孩子话,你同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争执什么。” 卢宛闻言,若有似无地轻哼一声。 她不再言语,被灌溉滋润得妩媚艳丽,如灼灼桃华一般的绯色娇容偎进谢行之怀中,枕着他劲瘦有力的手臂倦怠地沉沉入梦。 望着怀中疲倦睡去的软玉温香,谢行之垂首自她温软馥郁的唇瓣亲了一下。 修长指节将她耳鬓凌乱的,被汗水湿透的一缕发丝,轻轻绾在耳后。 第29章 谢弦 每月照例自兴国寺上完香火钱, 卢宛坐上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马车中,卢宛正阖眸养神,车厢却忽地剧烈颠簸了一下。 她扶住车厢内壁, 微微皱眉, 问车外道:“怎么回事?” 外面的女使闻言, 忙与她解释:“太太, 是咱们的马方才有些失控, 撞到了前面停着的那辆马车。” 卢宛抬手撩了撩车帘,对车外道:“去瞧瞧人家的马车有无损坏, 若是有, 给他们些赔偿。” 女使与车夫得了吩咐, 去瞧前面的马车。 片刻之后,女使有些迟疑地回来回禀:“太太,前面的马车也是谢家的呢。” 闻言,卢宛正欲说些什么,一道温润清越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 “大夫人。” 听到行礼声, 卢宛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在看到车外正定定望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卢宛微愣了一下。 正站在车外,身着淡青色直裰, 面如冠玉, 身若松柏的俊俏郎君, 正是谢家二公子谢弦。 旋即便回过神来,卢宛轻颔下首, 和气客套地笑笑:“原来是二公子。” 她温和平淡地问道:“马车不曾损坏罢?” 谢弦的目光一直落在卢宛身上,教她心下渐渐生出些不耐。 半晌之后, 似是觉察到了卢宛若有似无,隐隐克制的不悦,谢弦微微低垂眼眸。 “不曾。” 卢宛不冷不热地颔首,“嗯”了一声,放下手中车帘。 她在车厢中坐好,吩咐车夫道:“走罢。” 而目光定定得好似痴了,偏执病态望着卢宛的马车离开,谢弦在身后侍从担忧悲愤走上前,想要劝他回马车的时候,方才回过神来。 想到这些时日未见,容貌比之从前更加明艳娇媚,有几分从前青涩少女所没有的绰约风韵的卢宛,谢弦忽地用帕子掩住唇,剧烈咳嗽起来。 身后侍从担忧地望着谢弦,一面为他抚背顺气,一面愤愤地抱不平道:“这位大夫人,这般翻脸不认人,可真是冷血无情!二公子,您何必为了这种不择手段的心机女子伤心,损耗您自己的身体?您这般家世相貌,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第48章 谢弦垂眸瞧了一眼手中沾着血丝的帕子,将帕子揉皱一团,对身旁侍从道:“不得胡言。” 话虽如此,但想到方才卢宛待自己冷淡寻常如普通宗亲的态度,又想到从前宫宴上所见到的,那个美丽温婉,笑靥如花的记忆中的女郎,谢弦眼眸里尽是幽怨凄伤,与一缕深埋眸底,却藏不住的怨毒…… 今日,是他令人故意弄坏了卢宛停在兴国寺外的马车,然后在这里等着,希望能见她一面。 如今他心愿顺遂,但这几个月沉甸甸压在心中的巨石,却越发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想到这里,只觉五脏六腑疼得厉害。 谢弦转头看了看身侧的侍从,却见侍从一脸焦急地说着什么,嘴型张张合合。 但他却一句也听不见。 脚下虚浮,谢弦眼前忽地一黑。 他吐出一口血来,身形绵软地昏厥了过去。 …… 暮色四合,正是掌灯时分。 沐浴之后,身着宽散中衣的卢宛手中拿着一本棋谱,正一面打谱,一面闲敲棋子。 有珠玉相击,叮咚悦耳的声音传来,卢宛抬眸望去,却见谢行之正自珠帘后走进来。 放下正暗暗思索的棋局,卢宛浅浅笑着站起身来,向谢行之曲膝行礼:“摄政王回来了。” 谢行之眸光凝在她身上,难辨喜怒。 行至卢宛身旁,牵着她的手坐到窗畔软榻上。 谢行之挑起卢宛的下颔,摩挲着她的面颊,淡声问:“听闻今日你出府去了。” 觉得这般的谢行之有些异样,但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卢宛抬眸望着他,微一蹙眉,按捺下心中的茫然。 她颔首道:“嗯,去了趟兴国寺,上了些香火钱。” 顿了顿,卢宛望着谢行之,若无其事问道:“摄政王怎么晓得的?” 谢行之并不曾回答她的问题。 修长指节自柔晕灯影下,卢宛美.色.更盛的面颊滑下,按在她的颈后,他沉肃英挺的眉眼愈发冷淡。 将卢宛圈入怀中,谢行之垂眸望着她,墨眸沉沉。 他冷淡地复问:“去寺庙可曾遇上什么人?” 卢宛不晓得他是在抽哪门子风,但心中腹诽,面上却嫣然一笑。 卢宛摇首答道:“不曾,妾是自己去的。” 听到卢宛的回答,好似意料之中,谢行之低笑一声,忽地展臂将她打横抱起。 望着不曾做任何前.戏,便将她丢入床榻,信手打落帐幔,倾身而下,一身沉冷凛冽的男人,卢宛眼眸蓦地睁大。 “摄政王,您……您要做什么……” 第30章 独占 已近丑时。 觉察到谢行之今晚的不同寻常, 卢宛有些招架不住地抱着他的肩膀,嗓音沙哑地轻泣哀求。 “摄政王,妾……妾真的不行了……求您饶了妾罢……” 面颊烫得厉害,卢宛只觉自己整个人好似方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汗湿涔涔。 谢行之垂眸望着娇容绯红, 水眸潋滟, 浓密乌睫被点点泪珠濡湿的卢宛, 捏着她的下颔让她望向自己。 墨眸微凝, 谢行之嗓音低沉,稍带冷凝地复问:“今日去兴国寺, 可曾遇到什么人?” 卢宛眼泪涟涟, 泪影婆娑。 闻言, 她更是觉得莫名。 这个问题,方才谢行之便已经问过,而她也答过。 她只是一如寻常去了兴国寺,不曾有事发生地复又回来。 谢行之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近乎逼问, 究竟是要做什么! 面颊贴在谢行之肩上,卢宛眼眸半阖,鲜见梨花带雨地哀哀哭泣:“真的没有……妾真的不晓 得摄政王是什么意思……” 察觉到谢行之疾风骤雨,肆意激狂的动作, 因着自己的亲近与解释而有所和缓, 卢宛抬首, 水润润的迷蒙美眸望着他。 半晌,男人俯首, 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觉察到他周身情绪的变化,卢宛上道地抬手, 软绵无力的柔细藕臂如藤蔓一般,和顺温柔地紧抱住身上的男人。 她娇容绯红,眼尾濡湿,湿漉漉的眸子望了望与自己气息交.融的谢行之,羞赧地微阖眼眸,探出娇舌。 从前,床榻间,她从未这般主动讨好过他。 卢宛阖着眼眸,并不曾发现,此时此刻,男人因着她这小小的讨好,深沉的眸色。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只觉自己的唇舌,麻.木.肿.胀.得厉害。 她难耐地侧首,避开气息灼热的谢行之,娇.喘不已地喘.息着。 发觉自己方才的主动讨好似并不曾有太大作用,卢宛有些欲哭无泪。 她忍着羞赧,面红耳赤地磕绊道:“妾……妾可以帮您用手……求您不要再继续了……” 眼波盈盈的水眸望着谢行之,卢宛红着眼眶,眸中浮起水雾:“可……可以吗?” 谢行之并不曾言语,卢宛横了横心,索性不曾等他回答…… 怀中倦怠至极的女郎,已经沉沉入梦。 谢行之垂眸,指节摩挲过她柔腻白皙,如瓷釉一般的肩.颈。 颈间些微痒意,教卢宛难过得紧。 她半醒半寐,低低啜泣着,颤栗想要躲避,只是身体却被强势的男人禁锢怀中。 第49章 “求您了……不要再碰我……” 听到她婉转轻泣的梦呓,不知为何,却又想到那与她余情未了,吐血昏迷的谢弦。 谢行之冷凝眸中,闪过一缕嗜.血的暴.戾。 只是,在瞧见偎在怀中,睡颜柔美沉静,面容微带泪痕的女郎后,他充斥寒冽肆.虐的心,却渐缓下去。 如今她已是他亲密无间的枕边人,旁人如何觊觎,皆不会改变。 望着少女眼尾泪痕,苍白面色,谢行之眸色愈深,欲.念翻腾。 心中有野.兽叫嚣,要将怀中娇柔的猎物,藏匿,撕毁。 不见天光地独占。 第31章 嫡子 田姨娘看着自女使怀中, 将柳姐儿抱过去的谢轩,正有些心酸地暗暗欣慰。 下一瞬,却瞧见谢轩抱着怀中柳姐儿,也不忘抽出一只手来, 狎昵地捏了下女使的一边脸。 女使遭遇此变, 虽啐了大公子一下, 但脸上笑容却是欲拒还迎。 这位大公子相貌生得俊, 又是位主子。 虽是个品行不端的混账纨绔, 才干一塌糊涂,去登州做了几月县丞, 便因当街强抢民女被贬职下狱, 放出来后又被摄政王家法杖责, 大半年下不得榻。 但却意外颇得田姨娘院中女使喜欢。 见身旁女使当着自己的面,便这般同自己儿子眉来眼去,田姨娘张了张口,虽最终不曾说话,但面色却有些难看。 她犹豫半晌, 还是什么皆不曾说,只是命房中女使仆妇都退下去。 望着正笑着逗弄怀中柳姐儿的谢轩,田姨娘抿唇半晌,方才开口道:“大公子, 你也不小了, 今后便是为了柳姐儿, 也该上进些,莫再犯从前的那些毛病……” 她一番话尚还不曾说完, 便被不耐的谢轩打断。 “姨娘又来这套,听得我耳朵一层老茧。” 看了一眼柔弱怯懦, 这些年跟个窝囊废一般的生母,谢轩打心眼看不起她。 握着两岁柳姐儿肉嘟嘟的小手,谢轩不快道:“姨娘一个婢妾,还是少来教训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中自然有数。” 田姨娘看着谢轩,张了张口,因他这不客气的话,眼中隐有泪光。 从前太太郑氏生三姑娘谢蕖的时候伤了身体,缠绵病榻,便自她身旁要了五岁的谢轩去,说要将谢轩做长房嫡长子抚养。 为了谢轩的前程,田姨娘心中虽痛苦不愿,却还是答应了。 但十多年过去,郑氏已经病逝一年,谢轩却还是不曾记在主母的名下,仍旧是庶出。 因着自小被太太郑氏抚养,谢轩如今对她这个出身奴婢的生母常有嫌弃排斥的言语举止。 这更教田姨娘心中如吃了黄连一般,苦涩难言。 见跟田姨娘说不了几句话,她便露出这副悲苦的,潸然欲泣的神色,谢轩心下愈发觉得这个爱管他闲事的生母小家子气。 更何况,他向来以被嫡母郑氏抚养长大自傲,本便觉得笔墨女使出身的田姨娘,是他人生莫大阻碍与耻辱。 若是生母早亡,父亲嫡母便不会有所顾忌,早将他记为府中嫡长子了。 虽然如今长房没有嫡子,嫡长子之位早晚是他的,谢家亦是他囊中之物。 但每每看到田姨娘,听到她怯声怯气,窝囊废一般说话,谢轩还是忍耐不住地嫌弃鄙夷,厌烦憎恶。 这么一个除了生得貌美,便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也不晓得英明神武的父亲当初瞧上了她什么。 若是没有田姨娘,他与太太那般母子情深,会投.胎到太太腹中,也未可知。 越想越心烦,在田姨娘欲言又止,珠泪滚滚的模样中,谢轩抱着怀中柳姐儿,起身离开田姨娘院中。 …… 后花园。 看到凉亭中一手握拳放在身后,一手拿着书卷默默苦读的谢辰,原本正欲离开的谢轩顿住脚步。 “辰儿还是如从前一般用功,真是难得。” 听到身后传来稀稀落落的附掌声,略带阴阳怪气的夸赞声,谢辰转过身去,放下手中书卷,有些窘迫。 望了一眼来人,谢辰低头唤道:“大哥哥。” 谢轩与抱着柳姐儿的侍从走进凉亭,柳姐儿胆小怕生,怯怯向谢辰唤了声“三叔叔”,便将脸颊扭了回去。 半是讥嘲半是敌意望了谢辰一眼,谢轩话中带刺地笑了笑:“辰儿,父亲这会子又不在府中,何必这般惺惺作态?我看着便替你累得慌。” 谢辰低着头,一张白玉书生面红了红,解释道:“读书是给自己读的,并不是为了父亲读的,大哥哥莫要这般说。” 他的话音落下许久,皆不闻谢轩回应。 谢辰抬头,有些纳罕茫然:“大哥哥?” 见谢轩望着自己身后,眼神直勾勾的,谢辰心中困惑愈重。 他转过身去,在瞧见不远处,正打扇路过的女子时,忙笼着袍袖拱手行礼:“见过太太。” 卢宛原本并不曾发现凉亭中的谢辰。 此时听到他的行礼声,卢宛顿了顿脚步,循声望去,这才望见站在凉亭里的几人。 发觉到谢辰身旁,那个面生的郎君,黏在自己身上从前她不胜其数遇到过的,色迷迷的目光,卢宛眉心皱了皱。 第50章 谢辰向卢宛介绍身旁的谢轩。 其实,方才卢宛已经大差不差猜到了谢辰身旁,那个无礼的郎君是谁。 看年岁,看举止,定是那个不成器的大公子。 微敛心神,卢宛对行礼的谢辰颔了下首。 见貌美的嫡母面色不冷不热地对自己点头,略显冷淡的模样,谢辰不知为何,却愈发面红耳赤。 不敢再多瞧,被烫到了一般,谢辰仓仓皇皇,有些狼狈收回视线。 他忙向身旁看呆了,失礼的谢轩道:“大哥哥,这是咱们太太,你之前受伤下不了榻,休养大半年,还不曾见过。” 被谢辰这般提醒,又暗暗戳了一下,谢轩这才回过神来。 但,中规中矩地向卢宛行礼之后,谢轩的目光,却仍旧色迷迷黏在她的身上,不曾移开。 卢宛心中膈应厌恶得紧。 初次见她容貌,或惊叹或心怀不轨的,自小到大,她遇过不知凡几。 但这般不加掩盖,不知收敛,教她心中生出恶心之感的,谢轩还是头一个。 面上冷色愈重,卢宛转身欲走,谢轩却似是觉察到了她的愠怒厌恶,终收回了轻浮目 光。 他自身旁侍从那里接过柳姐儿,看了一眼正欲拂袖离去的卢宛,握着柳姐儿小手,逗弄小孩子道:“柳姐儿,快给太太作揖。” 胆小的柳姐儿怯怯地望着卢宛。 粉雕玉砌的女娃娃,教人很难生出厌恶来。 卢宛顾念同在府中,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撕毁脸面,于是驻足。 而看着年轻貌美的太太,柳姐儿不禁有些害羞认生。 她捧着手,乖巧向卢宛揖了揖:“姐姐……” 谢轩闻言,目光不由得又落在卢宛面上。 凉亭中几人哄然笑起来,谢轩也笑向柳姐儿道:“傻柳儿,这是你嫡祖母,咱们府中如今的太太,还不快叫嫡祖母?” 柳姐儿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着大人们。 小小的她,尚且不能理解,漂亮年轻的姐姐,为何会是自己的祖母。 不厌其烦的谢轩却目光落在卢宛身上,又教柳姐儿一遍。 卢宛知晓谢轩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心下不耐,她懒得再同他们在这里牵绊,淡淡道:“孩子既不愿意叫,便罢了,何必逼迫。” 说罢,卢宛不再掩饰一身的厌恶冷淡,转身便走。 再与谢轩这般待一会子,她忍不住胃中翻涌,要作呕起来。 而抱着柳姐儿,色迷迷望着卢宛离开背影,直到那道纤细柔美身影消失在小径转角的花树后,谢轩这才有些意犹未尽收回目光。 摇了摇头,谢轩轻佻笑道:“我若是谢弦,失了这般美人,也要不活了。” 谢辰听他这话说得不中听,微皱下眉,并不曾说什么。 谁料,下一刻,便听他笑着越发变本加厉道:“父亲真是艳福不浅,续娶了个这么娇艳欲滴的妻子,也不晓得这样的美人,玩起来会是怎样销魂滋味……” 听谢轩越说越露骨,谢辰心中气愤,鼓起勇气,皱眉打断了他的话:“大哥哥,慎言!” 谢辰敛了神情,眉目愠怒地对谢轩道:“大哥哥,你这般污言秽语议论尊上,甚是不该,若下次再教我听到你这般口出秽言,我会如实向父亲嫡母禀报,让他们责罚于你!” 听到谢辰正色这般道,谢轩看了一眼他生气的模样,不再言语。 目光中,却尽是对谢辰这个愚朽书呆子的轻蔑不屑。 …… 掌灯时分。 卢宛倚在软榻引枕上,阖眸休憩,只是面容微有些苍白。 女使以为她睡着了,上前将一块小毯盖在她身上,卢宛却缓缓睁开眼眸。 见卢宛醒来,女使笑道:“太太原来没有睡,奴婢还担心这会子天黑了,太太这般会着凉。” 卢宛微微一笑,半坐起身来。 仔细打量她微有些发白的面色,女使不禁有些心疼:“太太晚膳的时候吐了好几回,不曾好好用膳,奴婢方才教小厨房做了馄饨,如今还在砂锅温着,太太可要起来用些?” 卢宛支起一只手臂,枕在侧颊,闻言,懒懒摇了下头。 自回来之后,整个下午,只要一想到谢轩那教人恶心的,色迷迷的目光,卢宛便觉得作呕。 加之这几日天气炎热,卢宛本便觉得自己不适应季节变换,仿佛有些中暑,身子骨懒洋洋的。 倚靠在引枕上,卢宛复又迷糊着沉沉睡去。 她想,这会子困意过去后,索性到榻上去睡…… 夜幕深深,到了该歇息的时辰。 卢宛坐在床榻边上,半趿绣鞋,踩在脚踏上,手中拿着一罐酸梅子。 谢行之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翻书,瞧见她身着宽散中衣,腰挺背直地慵懒坐着,身姿优美,仿佛一枝舒展绽放的夜来香。 只是,在看到她苍白的面色后,谢行之不禁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向她。 将神色恹恹,看上去难受极了的卢宛揽入怀中,谢行之垂眸望着她,问:“怎么了?” 卢宛吃酸梅子吃得牙酸,口舌生津,但胃中的那股子恶心,却还是压不下去。 第51章 又恼又想吐,卢宛心中别提多烦了。 摇了摇头,她抬眸看了一眼谢行之,情绪有些不好地回答:“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个恶心的人。” 谢行之见卢宛蔫蔫的,气鼓鼓的模样,长指摩挲着她白皙莹润的小脸,墨眸中微带几分若有所思的笑意。 卢宛见谢行之上了床榻,纤白指尖揉了下太阳穴,也轻踢绣鞋,不再坐在床沿上。 她跪坐起身,落下帘钩挂着的帐幔,柔和灯影,被纱罗掩映,此时更是模糊不清。 方才落下帐幔,尚还来不及转身,卢宛便被男人自身后拥住,轻揽着覆在身下…… 出了一身汗,整个人湿浸浸的,卢宛偎在谢行之怀中,阖着眼眸平复着呼吸。 男人灼热的气息烙在耳畔,带起一阵痒意的颤栗,卢宛这会子胃中的恶心之感虽缓了些,但却疲乏得很。 抱着谢行之宽厚肩头,卢宛凑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眸中水雾蒙蒙地讨饶:“今日便到此为止罢,妾累极了。” 修长指节揉.弄着她的下颔,谢行之墨眸中浮出几分浅淡笑意:“真娇气。” 卢宛轻轻哼了一声,阖上眼眸歇息。 只是男人修长长指,却不安分地四处抚.弄,教卢宛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 睁开眼眸,卢宛佯作愠怒,有些哀怨地望了他一眼。 谢行之却咬了下她泛绯的耳垂,嗓音愈发低沉喑哑:“宛娘自顾睡下便是。” 卢宛身子颤了颤,欲哭无泪:“摄政王教妾怎么睡?” 见卢宛想要旧计重施,用锦被将自己裹起来,谢行之轻巧抬手,勾住她的腰.肢,将她揽回怀中。 “宛娘真是翻脸无情,薄幸得很。” 谢行之指节揉着卢宛愈发嫣红的貌美面容,嗓音低沉沉在她耳畔响起:“近来宛娘丰腴甚多,皆是为夫辛苦灌溉的功劳,这会子宛娘却不顾为夫难熬,只管自己轻松……” 卢宛听他这调笑揶揄的话,身上又四处失守的是异样之感,浑身滚烫,羞赧极了。 “你……嗯……你不要脸……” 第32章 身孕 转眼几日便到了七夕, 乞巧节晚上,除了被禁足的谢芙,其他几个姑娘都到了卢宛的玉衡院。 轻摇罗扇,卢宛坐在玉衡院小池塘的凉亭中, 望了一眼正在月下穿针引线乞巧的三个继女。 已经定了亲的三姑娘谢蕖人逢喜事精神爽, 春风得意;四姑娘谢蕊性子跳脱, 无所谓轻松愉快。 唯有五姑娘谢芊, 从前虽然羞怯内敛, 但遇到这种场景,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如今却一副暗藏心事, 心不在焉的阴沉模样。 卢宛收回落在谢芊身上的目光, 垂眸,呷了一口茶盏中的玫瑰青梅饮子。 却听谢蕊忽然兴奋嚷起来:“三姐姐,五妹妹,你们快瞧,我一口气穿过了十个针鼻呢!是不是很厉害?” 谢芊有些出神地捻着手中丝线, 略显敷衍地笑着“嗯”了一声。 倒是谢蕖见了谢蕊这般欢喜雀跃,鲜见出言捧场,有些苦恼道:“是呢,四妹妹真是心灵手巧, 这些针线活我是不成, 从小没习过, 如今更不成样子。” 谢蕊见谢蕖接自己的话,这般和颜悦色。 虽听出她暗戳戳借着与自己搭话, 明贬暗褒她自己,却也有些受宠若惊。 凑过去, 谢蕊笑道:“三姐姐天资聪慧,只是生疏罢了,掌握窍门很快便能做好,妹妹来教你罢……” 谢蕖闻言,笑着靠近谢蕊,看她一双巧手拨弄针线…… 凉亭外廊檐下,摆放着几阶应景的,花团锦簇的菊英。 卢宛将视线漫不经心落在几盆开得绚丽的绿朝云上,口中含着一颗葡萄,慢慢吮着汁水咽下。 再转回头去的时候,却有些诧异地发现,谢蕖坐在身旁绣墩上,纤纤葱指正在将剥好的葡萄,放在玉白浅底瓷盘中。 卢宛微挑了下眉,向谢蕖笑道:“你不去同两个妹妹顽,怎么到这来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蕖不禁莞尔一笑,回答道:“女儿见太太正在吃葡萄,忽然有些腹中犯馋虫,想过来为您效劳,好讨几颗葡萄吃。 ” 卢宛嫁进谢府前,曾在宴会见过谢蕖露面寥寥几次,之前因着陈均之事,也同她说过几回话,知晓她素来有千金大小姐,冷淡缄默的架子。 此时见她待自己热络,又是为自己剥葡萄,又是言语间带着隐隐奉承,心中有些淡淡的纳罕,面上却不显。 微微笑了一下,卢宛随口道:“蕖娘太生分了,只是怕这葡萄不合你胃口。” 谢蕖对卢宛笑而不语,低头将葡萄送入口中。 丰沛多汁的果子酸津津的,教人倒牙,她微皱了下眉。 谢蕊也过来,瞧见谢蕖皱眉神色,她以帕掩口,望着卢宛笑道:“母亲喜欢吃葡萄,明日女儿教铺子里给您送几筐来,准保颗颗又大又甜。” 她的话中带着几分自得。 也不怪谢蕊骄傲,如今她在京城暗中开了十几家铺子,首饰缎子茶饮吃食,样样俱全。 铺子交由下面的人打理,谢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借着为谢老家主供奉长明灯的由头出府查看。 世家大族,未出阁的女儿手中沾染阿堵物到底不光彩,只是谢蕊要里子不要面子,浑然不在意这些,常常若无似有炫耀自己的财力物力。 第52章 听到谢蕊这般说,卢宛笑着摇了摇头,回绝道:“不必麻烦了,这些酸葡萄是特意教人备的。” 谢蕊张了张口,似还想再说些什么,卢宛与坐在她身旁的谢蕖却已站起身来,对她身后曲膝行礼。 转过身去,瞧见走进凉亭的是父亲,谢蕊也忙曲膝礼了礼。 谢行之行至桌案旁,握住正向自己行礼的卢宛的手,带她一同坐下,方才向几个姑娘道:“都起来罢。” 想到方才看到的卢宛与几个女儿其乐融融的场景,谢行之点漆墨眸中浮出几分浅淡的笑来。 他望向坐在身旁,宽大衣袖之下,正与自己十指交扣的卢宛,问:“方才见你笑得展颜,在说什么?” 卢宛浅浅笑着回答:“也没什么,只是说一些闺中女子的私房话,便不告诉您啦。” 谢行之见卢宛明眸善睐,眼波盈盈地嫣然一笑,娇俏动人的模样,眸色渐深。 只是卢宛没有觉察到谢行之那一缕异样。 他走进凉亭后,三个姑娘都不再说话,唯有片刻后,谢蕊大着胆子笑着继续向卢宛说今年庄园里物产丰饶,蜜桃甜橘龙眼荔枝滋味都甚好。 听到谢蕊复又同自己说话,卢宛微微侧首,看向谢蕊。 谢行之静静看着与谢蕊言笑晏晏的卢宛。 谢蕊如今正是豆蔻年华,不复从前孩童稚气,平添了几分少女的清丽袅娜,算得上是个美人。 可与柔和摇曳灯影下,不着粉黛,花容月色的卢宛相比,却少了许多仙姿玉貌的仙人之姿。 宛娘虽然与蕊娘她们几个年岁相仿,但容貌却远盛她们…… 谢行之目光安静专注地落在卢宛的身上,眸中情绪似出神,似若有所思…… 天色已经不早了,三个姑娘见父亲到玉衡院来,又坐了一会子,便有眼色地都离开了。 卢宛揉了揉自己因着坐得太久,而有些酸乏的腰肢,望着谢行之笑道:“摄政王可要用些果子?” 她将果盘端起来,放在谢行之面前。 男人不曾言语,垂眸自果盘中拿起一颗剥好的荔枝来,放入口中。 卢宛身子骨乏力,正想站起来走走,不期然却被男人抱了过去,揽在膝上。 身量娇小的卢宛坐在身形高大的男人怀中,仿佛整个人都被笼罩着,身上落下一片暗色的影子。 白皙莹润的小脸被男人修长指节轻轻摩挲着,卢宛觉得垂眸瞧着自己的谢行之有些不对劲。 她微启唇瓣,正待说些什么,趁虚而入的男人却忽地低头,灼热汹涌的亲吻教她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晚上只吃了几颗酸涩葡萄的卢宛,面红耳赤,面颊滚烫地搂抱住谢行之的脖颈与肩膀。 听着耳畔咂咂水渍声,卢宛阖着眼眸,气.喘吁吁,难捱难耐地想,谢蕊说得当真不错,今年的荔枝,滋味确是比往年更甘甜醉人…… 她与长驱直入,强势纠缠着她的男人唇舌之间,尽是旖旎迷.醉,延绵悠长的甜香…… 水面上漂浮的馥郁花瓣,随波逐流,伴着波浪涟漪,时而激狂地飞溅起伏,时而和缓如斜风细雨。 水汽氤氲,卢宛软绵绵地靠在男人肩头,羊脂白玉般细腻温润的肌肤上,染着绯色与点点暧.昧红痕。 她微阖眼眸,羞赧得不愿睁开眸子,抬手想要去摸索整齐叠放在漆案上的中衣,却忽地被打横抱起,带出了浮着馥郁花瓣的温水。 “妾……妾要穿寝衣……” 卢宛又羞又恼,泛着绯色的纤指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身上拍了几下。 只是却绵软无力得好似在同他调.情一般。 果不其然,在她这两下猫儿挠人的动作后,男人落在她红得仿佛要滴血一般的耳垂上的亲吻与气息,愈发灼热起伏。 抵着自己那烙.人的东西,亦愈发炙热。 深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卢宛欲哭无泪。 一路落下黏腻淋漓水渍,卢宛欲取中衣无果,只能阖着眼眸装死,身体愈发滚烫绯红地被抱出气温高涨炙热的浴间。 到了床榻,男人放下怀中少女,稍显急切地打落帐幔。 卢宛撑着绵软的身体,拉过被角盖在身上。 只是下一刻,便被同样上榻来的谢行之夺走手中锦被,翻了个身,捏住两只柔细藕臂钳在身后,覆了上去。 夜幕深深,离天明尚早,离一切偃旗息鼓,尚迟…… …… 卢夫人的生辰在七夕后的两天。 卢宛与卢夫人感情深厚,又甚久不曾回门,这天自然是要到卢府去一趟。 下了马车,看着卢府门前熟悉的石狮子,与门上高悬的熟悉的门匾,卢宛不禁有些眼热湿润。 掐指算来,她已经成亲,出阁了三个月了,时间当真白驹过隙,流逝得飞快。 走进卢夫人的院子,女使见卢宛回来,欣喜地向她礼了礼身后,忙小跑着进去向主子禀报:“夫人!夫人!姑娘回来了!” 卢夫人闻声走出花厅,瞧见花厅外亭亭站着,眼眶通红的卢宛,又惊又喜。 她晓得今日卢宛会回卢府,却没料到女儿会回来得这般早。 方才卢夫人还在心中暗暗有些伤心忧虑,今日来往宾客虽都是亲近之人,但到底人多,恐怕自己不能与出阁三个月,她甚是想念的女儿多说些体己话了…… 第53章 却不料,卢宛会回来得这般早。 可见,女儿在谢家日子过得并不忙不抽身,也并不是自己不能决定出门的时间早晚。 卢夫人心中松了口气,鼻腔有些酸涩地上前挽住卢宛的手,按下眼角泪意,笑道:“好孩子,外面暑气重,快进来。” 原来这会子卢夫人正在用早膳。 卢宛清晨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后潦草用了几口餐饭,便来了卢府,一路上饥肠辘辘。 此时瞧见餐桌上简单熟悉的七八样羹汤小菜,她不禁惊喜笑了起来:“母亲怎么这般与女儿心有灵犀,晓得女儿这段时日,最想吃的便是母亲院中小厨房做的餐食了。” 卢夫人挽着卢宛的手,笑着带她落座,又命女使下去拿了新的碗筷来。 为卢宛盛了一碗羹汤,放在手边,卢夫人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不过是些普通简单的家常小菜罢了,你吃了十五年,还不曾吃腻吗?” 卢宛低头喝了一勺碗中羹汤,抬眸,望着卢夫人盈盈一笑:“自然,还是阿娘这里的丸子汤鲜美,我们府上的远不能及。” 卢夫人闻言,望着女儿,笑得慈爱。 “你若是喜欢,今日离开时将厨娘带走便是,只怕你是饿了,才觉得厨娘做得滋味好,小厨房里的厨娘,哪能比得上谢家那种钟鸣鼎食的高门里的大厨。” 方才卢宛来之前,卢夫人便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此时,她教人收了自己的碗筷,坐 在绣墩上,目光温柔慈和地望着正大快朵颐,吃相却规规矩矩的女儿。 见卢宛屡屡抬手,往羹汤里添醋,与从前口味有些迥异。 卢夫人目光顿了顿,视线自卢宛略有些清减的面容上,若有所思缓缓落在她身上打量。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用过早膳,女使为卢夫人奉上早已准备好的,一直冰镇着的茶果饮子。 卢宛放下碗筷,向女使浅浅笑道:“绛梅姐姐,我也要冰饮子,多给我放些薄荷与梅子碎罢。” 女使笑着应了,正待下去准备,却被一旁一直沉默不语,望着卢宛的卢夫人拦住:“且先不急。” 抿了下唇,卢夫人命房中的女使仆妇皆退了出去。 卢宛看着卢夫人,茫然不解道:“母亲,怎么了?” 怕卢宛害羞,也怕自己猜测有误,卢夫人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认真问道:“宛娘,母亲问你,你这月可有来癸水?” 听到卢夫人这般问,卢宛只觉面颊与耳朵有些发烫。 她赧然地摇了摇头,答道:“女儿的月事向来是不准的,从前喝了多少汤药调理也并未见效,母亲又不是不晓得。” 从前卢宛年纪轻,月事不调于年少女子,也并不是什么鲜见的症状,所以卢夫人也并未太过忧心忡忡,严阵以待。 他们家虽不是极显赫的门第,但在京城世家中也能排得上号,还不至于吝啬女儿的那点吃穿用度。 卢夫人原本打算卢宛既已定好了人家,便在家中再多待一两年,身子调理好了,适合衍育子嗣了再出阁。 只是当初骤然发生了那样的事,卢宛出门子出得仓促,身子骨还娇嫩羸弱,卢夫人一直担忧她过早嫁人,夫婿不懂得怜香惜玉,太过孟浪会害得娇弱的女儿子嗣艰难。 是故在归宁那日,卢夫人才会给卢宛补养的方子,叮嘱她定要每日服用,想为她强身健体。 不过,看如今的光景…… 卢夫人见卢宛年少,面子薄,问她些与夫婿的床笫之事,便面红耳赤,有些支支吾吾的,善意慈和地笑了笑。 微一思忖,卢夫人将卢宛的陪嫁婆子,陈嬷嬷叫了进来。 自小到大,卢宛简直不曾遇到比此时更困窘尴尬的情形。 母亲笑着细细询问嬷嬷她上回来癸水是何时,又问起她与谢行之的床帷房.事,卢宛窘得面颊滚烫,默默垂首坐在一旁听着。 她一直低着头,是故并不曾发现,在陈嬷嬷说起姑娘已有三个多月未来癸水时,卢夫人变得诧异凝重的面色。 卢宛好不容易等到卢夫人听陈嬷嬷禀报完,正待开口言语,却忽听身旁母亲对陈嬷嬷吩咐道:“嬷嬷,你快些差人去请个可靠的郎中来。” 闻言,望着卢夫人凝重难看的面色,卢宛与陈嬷嬷皆有些纳罕。 郎中很快便被请来,隔着落下的帐幔与搭放的丝帕,郎中为卢宛把脉后,向卢夫人贺喜道:“恭喜夫人,少夫人这是有身孕了。” 帐幔中,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卢宛心中有惊有喜。 但更多的,却是忽然为人母亲,腹中这段时日竟孕育着一个婴孩的茫然新奇。 卢夫人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并不似卢宛与陈嬷嬷那般讶然。 顿了顿,心悬得愈发厉害,卢夫人却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道:“请问郎中,是有几个月身孕了呢?” 郎中笼着袍袖拱了拱手,笑道:“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少夫人身体康健,胎象稳妥,并无什么大碍。” 卢夫人心中重石终于落下,她缓缓深吸口气,教自己镇定。 旋即唤来女使,命女使带郎中下去领赏。 帐幔中,听到郎中回禀,卢宛双手环膝,将身体缩了起来,已经怔愣在原处。 第54章 掀开帐幔,将面上神情尽是难过惶恐,茫然无措的卢宛抱在怀中。 卢夫人阖了阖眼眸,方才嗓音隐带沉怒,再度询问陈嬷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深知这次犯了疏忽大错的陈嬷嬷“扑通”跪下,悔恨内疚道:“姑娘嫁进谢府这三月里,摄政王夜夜便是不做什么,也会去玉衡院陪伴姑娘,姑娘与摄政王床.事.欢.爱太过频繁,奴婢便疏忽了记录姑娘癸水,只以为姑娘仍如从前一般,是因着年纪小,方才癸水混乱,不曾记挂心上,都是奴婢疏忽之罪,请夫人姑娘罚奴婢罢……” 卢宛抿了抿唇,面色苍白,眸底微有泪珠蕴起。 这几个月,她一直努力忽略,遗忘四个月前发生的那场如同噩梦一般混乱无序的荒唐丑事。 之前谢芙旧事重提,以这件事威胁她,卢宛面上淡然平静,心中却羞恼,厌恶,憎恨,惶恐,几番情绪一齐涌上心头,险些按捺不下对谢芙的浓烈杀心。 可是…… 可是,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注定不会被抹去。 卢宛垂眸,按下眸中泪意,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教陈嬷嬷起来。 是她自己当初轻信于人,酿下大错。 迁怒陈嬷嬷这个自小照顾自己的奶嬷嬷,发泄心中羞愤欲绝的恨意,这种事,卢宛做不出来。 教悔恨交加,老泪纵横的陈嬷嬷下去,卢宛靠在卢夫人怀中。 一时之间,母女二人皆不曾言语,房中落针可闻。 卢夫人抬手,用帕子为面颊埋在自己怀中,默默饮泣的女儿拭去面上泪痕,开解劝慰道:“你年纪轻,又身形纤瘦,不显怀也是有的,今后一直这般也能遮掩一二。” 看着神色哀伤,又羞又恨的卢宛,想到当初那件丑事,卢夫人的面色不禁惨白。 握住卢宛的纤指,卢夫人声音微颤地在她耳畔低声嘱咐:“宛娘,那件事定要藏好,莫教旁人知晓。还有孩子的月份,也要提早筹划,莫到了临盆时教人看出端倪。你的名声,卢家与卢家女儿的名声,这些事若有泄露,都会毁于一旦,受人耻笑。” 卢夫人越想,便越恨当初的阴差阳错,不禁眼泪涟涟。 卢宛并不曾告诉卢夫人,当初设计构陷她的人是谢芙。 是故,卢夫人也只以为当初卢宛是无心憩在玉衡院厢房,误打误撞,被思念亡妻,酩酊大醉的谢行之当作亡妻强迫,所幸的是当初谢行之愿意负责。 不然,他们卢家又能奈那位手握兵权与朝廷重权的摄政王如何? 叹了口气,想到女儿腹中孩子的月份,卢夫人暗暗头疼。 明明已尘埃落定,却又骤生波澜。 她安慰轻拍卢宛脊背,半晌后,再度提醒道:“去你婆母那里晨省昏定时,也要晓得遮挡一二,免得谢老夫人误以为你在混淆谢家血脉,若真的在她面前遮挡不住,虽不会闹出什么来,但这种事,也难免会被婆母唾弃不喜啊!”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卢宛听着卢夫人担忧难过的谆谆教诲,方才勉强按捺下去的泪水,又涌上眼眶。 是她不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却还要母亲为她悲伤忧虑。 …… 自卢府参加完卢夫人的生辰宴,卢宛含泪依依不舍辞别了父母弟妹,上了马车。 回谢府之后,卢宛心中始终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她心中难过滋味难言,酉时中,尚还不曾日落,便早早上榻睡下。 卢宛恨极了当初设计陷害她的谢芙,扳倒谢芙,教谢芙生不如死,亦或者是教谢芙断送掉性命,是卢宛自嫁进谢家那日起,便在心中立过誓的。 除了厌恶憎恨谢芙,卢宛心中,更多的却是迷茫委屈。 她自幼在族中书塾读书,书塾中,有她几位年龄相仿的堂兄堂姐。 她的年岁是最小的,但不论琴棋书画,还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她都远胜几位堂兄堂姐。 十岁那年,她因着开始议亲,与男女大防,不再去书塾读书,只在宅院日复一日学着女红,料理家事这些相夫教子的事情。 只有偶尔,她才有机会出家门去外面,但也不过是些闺阁女儿 赏花抚琴,结诗会的轻松宴会。 她不明白世人为何要这般苛待女子,看重女子贞洁清白,好似失了这些,女子便该去死。 堂兄们不曾成亲,便有许多妾侍,携妓出游,抛头露面饮酒作赋更是常有的事,却被夸赞为风流真名士。 何等不公! 便似当初错事,明明是她与谢行之一同做下的,腹中孩子也不可能仅凭她一人便能怀上,她怎么可能强迫谢行之一个男子?反倒他当初,有趁人之危之嫌。 却要她一人来承担辗转反侧的痛苦苦果。 明明谢行之也定能查到,当初那件事是谢芙做的,却因着他是男子,在这件事上并无任何损害,而选择不追究他的女儿谢芙,而是遮掩这件事,将她娶进门便算是负责。 卢宛虽知晓这种事不宜声张,以这个理由责罚谢芙,显然并不现实,而且比起做妾,谢行之肯娶自己为正室已应知足。 第55章 无媒苟合,是比私奔还要教人不耻的事。 但卢宛还是觉得心中尽是委屈,明明平日里,她心性通透乐观,并不会这般钻牛角尖,今日情绪却鲜见甚为不稳,满心痛苦,怨恨。 她越想越难过,面朝墙壁,将自己蜷在被中,眼泪簌簌而落,哭得眼睛红肿,仍旧默默饮泣着。 不知不觉,卢宛哭得疲倦,沉沉入梦…… 再度醒来的时候,卢宛睁开惺忪睡眼,帐幔中只有隐约灯影,仿佛已经是夜里了。 她觉察到腰间横着男人一只劲瘦有力的手臂,垂眸,瞧见自己睡前换好的宽散中衣,如今已是衣衫不整,凌乱不堪。 难过委屈瞬间又涌上心头,卢宛收敛起滑落肩头的中衣,捂着胸.口的松散衣襟,转身去看身后紧贴着自己身子的高大男人。 “你……你别碰我……” 看到卢宛红通通,仿佛兔子一般的娇美水眸中泪影潋滟,蒙着一层氤氲水雾,谢行之微挑了下眉,眸中浮起些微诧异。 在他与卢宛接触的这三个月中,他大概了解怀中这个小姑娘,是何种性情。 她喜欢插花,烹茶,看书,下棋,性子温婉和顺,遇事处之泰然,仿佛世上不曾有什么是值得她烦心的。 除在榻上被他欺负狠了,娇声婉转轻泣外,这还是他第一回瞧见,她对他哭泣,哭得眼睛都有些红肿。 瞧着可怜得紧。 修长长指为卢宛拭去面上泪痕,谢行之轻巧抱起她,教身量娇小的卢宛躺在自己胸.口,偎在他宽厚肩头。 这个角度,卢宛可以直视面前近在咫尺的谢行之。 但她不想同他说话,于是将面颊埋在男人泛着干净浅淡木质香的肩上中衣,攥着他胸.口衣衫衣料,轻声啜泣起来。 觉察到肩头很快便温热濡湿一片,谢行之轻拍少女脊背,在她白皙泛绯的耳垂吻了一下,安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33章 孩子 卢宛哭得肝肠寸断, 她抬首,白皙鼻尖红通通地抽泣道:“我……我有身孕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先是一怔,旋即, 墨眸中迸现欣喜笑意。 自卢宛微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亲了一下, 谢行之轻拍着她的脊背的手延绵而下, 落在卢宛小腹, 笑道:“这是好事, 宛娘为何要哭?” 卢宛见他还笑,更是委屈, 气不打一处来。 纤指紧攥成拳, 在谢行之胸.口打了几下, 卢宛哭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方才嫁进谢府三个月,却有了四个月身孕,旁人晓得了,都要耻笑我。” 说罢,卢宛垂首, 将面颊复又埋进谢行之肩头,低低哭泣。 听到卢宛这一番话,谢行之愣了一会子神,方才微微挑眉, 有些诧异追问:“你说什么?” 卢宛见他装傻一般, 气得牙痒痒。 她心情不好, 情绪也不稳定,气恼得低头, 在男人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眼泪涟涟地望着他:“我说, 我有四个月身孕了!是那天怀上的!你还想不认账不成?” 谢行之见她哭得涕泗横流,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 确认卢宛的确是有了四个月身孕,男人一手护着她的小腹,一手仍在她背后轻拍,稍有无奈安慰道:“这是好事,宛娘何必这般难过?既有了孩子,准备着生下来便是。” 卢宛两只手捂着脸,愈发伤心:“若是孩子的月份被外人晓得了,我也不用要脸面了,他们都会嫌弃我,觉得我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子……” 舐去卢宛面上泪痕,谢行之望着她脆弱哭泣,莹白眼眶与鼻尖都通红一片的模样,怜道:“这件事只有为夫与宛娘知晓,不会有外人知道,宛娘放心罢。” 顿了顿,见卢宛仍旧伤心,谢行之抱着她,继续安慰:“为夫也不会嫌宛娘,会为宛娘隐瞒好此事,宛娘不必担忧,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便是。” 卢宛听着耳畔谢行之的安慰,身体绵软软,没有一丝力气地偎在他怀中,又抽泣了许久,方才渐渐止住眼泪。 见她不再痛哭,谢行之修长指节,为她拭去面上隐隐泪痕。 卢宛身子疲乏,又哭了这么久,早已困意翻涌,没了力气。 前额靠在谢行之肩头,卢宛纤指无意识紧攥男人领口衣襟衣料,阖着眼眸,渐渐又要睡过去。 谢行之垂首,自怀中少女细腻白皙的侧颊肌肤上吻了一下,灼热大掌沿着少女玲珑起伏的身体曲线,落在她的小腹。 卢宛身形纤瘦,身量娇小,虽性情温和稳重,但因着她生得青涩貌美,平素浑然年少的小姑娘模样,教人难以觉察到,她的腹中,如今竟孕育着一个四个月的婴孩。 唯有将手掌摊平,掌心熨帖抚在她腹上,方才可以隐约察觉,她的小腹有隐隐隆起的弧度。 他们的孩子,如今正在她的腹中。 自四个月前那荒唐混乱的一夜后,小苗静静地在怀中女郎腹中扎根,发芽,虽历经磨难,但却安然至今。 谢行之垂眸望着怀中少女,长指将她侧颊上,被眼泪打湿的一缕凌乱长发绾在耳后,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怜惜柔情。 低头,在卢宛面容,与被她咬得有些破皮的嫣唇上亲了又亲。 谢行之克制按下有抬头之势的浓重欲.念,深深墨眸望着怀中沉沉睡得安详的女郎,稍有无奈笑叹一声。 第56章 虽然四个月,按照经验常理来说,已经甚是妥当。 但如今她方才得知有身孕,因着孩子来的消息骤然,她年少稚龄,措手不及,难免悲伤惶恐。 他是她的夫婿,理应体谅体贴她。 谢行之灼热的大掌始终在卢宛小腹流连,凭着那微微起伏的些许弧度,与女子比之从前,略微丰润丰腴的纤细腰肢,他垂眸望着她的小腹,默默思量孩子如今的月份,与将来孩子生下后,她与他们的孩子,会是何种模样。 还有五六个月,孩子便要出世了。 想到女子生育的艰难,男人心中又是怜怀中女郎尚且年少,平素身子娇气得很,到时恐怕要吃苦头。 又是柔情翻涌,为她将大着肚子,为自己添一个融着他们二人骨血的孩儿,心绪起伏澎湃。 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再过五六载,便年近不惑。 家中虽有三个庶子,但一个不成器,一个木讷寡言,一个尚在襁褓,都难以为继。 郑氏在时,一直服药试图再次有孕,却十几年来无果,逼得她自己都有些神经质。 郑氏常与他柔弱哀声哭泣,责怪自己不能为他生下嫡子,因为病弱,家中其他庶子她也难以教养成材。 谢行之宽慰缘于缠绵病榻,而多思多虑,心思繁重的郑氏许多次,久到连他自己,都仿佛真的不在意是否有嫡子,是否有可以承继谢氏的接班人。 可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若他没有嫡子,也没有其他出类拔萃的庶子,谢家家业,待他百年,为了繁盛延续,也只能交予旁支有才干子弟。 垂眸,大掌放在卢宛小腹,谢行之冷肃墨眸中,鲜见浮起深深笑意。 若她这胎是男孩,那便是他的嫡长子。 她那般聪慧伶俐,貌美清绝,想来他们的孩子,也定是既聪颖,又乖巧可人的。 只要是她与他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他都喜欢。 终归她年纪尚小,他们今后还会有其他孩子。 垂首,自卢宛沉沉睡着的白皙娇容上亲了亲,压着她,厮磨缠.吻了她的嫣唇半晌,男人气息不稳地复又笑着叹了一声。 听到怀中女郎的轻声抽泣,似被吵醒了,谢行之轻拍她的脊背,按下灼热难耐的欲.念。 终究,他只是以长臂圈住她,将她紧揽在胸.口,抱着迷迷糊糊又睡去的女郎,阖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些睡去。 …… 寿安院。 谢芊行至谢老夫人寝间的房门外,廊檐下侍候的女使正待进去禀报,却忽听房中传来说话声:“我看,这崔四郎便甚是不错,虽是旁支,却也是家中嫡子,又是个聪明上进的。” 谢老夫人话音落下,嬷嬷也赞同道:“不枉费老夫人花了那般多心思,竟找到这样一位处处合适的小郎君,这位崔四郎如今十五岁,比五姑娘略大三四岁,待几年后,姑娘与他成婚,结发夫妻,日子定能过得顺心如意……” 谢芊听到房间中传来的谈话声,神色似顿了一下。 廊檐下的女使小心瞧了面前五姑娘一眼,晓得谢老夫人素来讲究规矩,是最忌讳府中未出阁的姑娘听到这些事的。 她心中后怕,因着自己没有及时禀报,教五姑娘听到了这些乌七糟八,腌臜的事,恐怕五姑娘会向谢老夫人告状。 可是偷偷觑了一眼五姑娘,却见她清丽姣好的面容上神色平静,同方才相比并无什么差别,仿佛什么皆不曾听到一般。 女使暗松口气,推开房门,向寝间中笑道:“老夫人,五姑娘过来了。” 谢芊迈过门槛,走进谢老夫人寝间,面上带着温柔莞尔的笑意,一如往常的模样。 几日后。 蝉鸣阵阵,这会子正是晌午时分,日头正盛。 谢芊躲着太阳,与身后女使顺着茂盛树荫走,可尽管如此,主仆几人还是出了一身汗。 听闻父亲今日休沐,谢芊起了个大清早,亲手做了羹汤,冒着晌午毒辣日头送到前院书房。 她这般做,果然教政.事繁忙的谢行之,也在百忙中抽出空来,允了她让侍从通传的禀报。 走进书房,凉浸浸的室温教谢芊轻轻打了个寒颤。 想到疏离冷漠,心思深沉难测的父亲,与自己过会子要做的事,要说的话,谢芊只觉掩于袖间的手轻颤起来。 她缓缓将手指紧攥成拳,提着食盒的手指,指节泛白。 走进金丝檀木屏风后的内间,谢芊垂首,向坐在上首的谢行之曲膝行礼道:“芊娘见过父亲。” 案前的谢行之顿了顿手中紫毫,让她起身。 谢芊提着手中食盒,乖顺行至谢行之身后,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怯怯笑了一下:“这几日天气炎热,父亲政事辛劳,芊娘特意做了这降火汤来,期盼能解父亲疲惫。” 将降火汤盛到天青色瓷碗里,清香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澄澈汤色映衬着瓷釉,色香味俱全。 见谢行之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谢芊目光中隐隐有些期待:“父亲,怎么样?” 谢行之望她一眼,颔首赞道:“你做得甚好。” 听到谢行之这般说,谢芊眼眉弯弯,好似忽然想起来一般道:“阿娘也说,芊娘做的羹汤汤鲜味美呢!” 第57章 闻言,谢行之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虽不曾言语,但眉眼神色间,却鲜见地微带舒展笑意。 谢芊站在谢行之身后,屋中凉爽,但她的手心却微微渗出汗来。 踌躇片刻,谢芊低声唤道:“父亲……” 抬眸,瞧见谢芊欲言又止的模样,谢行之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望着她,问:“嗯?” 谢芊揉着衣角,垂着头,沉默片刻,方才怯怯低声道:“父亲,很快便是姨娘的生辰了,女儿……女儿想去见见姨娘……” 唯恐谢行之会发怒一般,说罢,谢芊立刻抬起头来,望着父亲,眼眶微红地急急解释道:“女儿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姨娘了……” 出乎谢芊意料的,谢行之闻言,并未发火,也并未言语。 父亲只是神色淡淡,墨眸凝视着她半晌。 谢芊心中七上八下,以为父亲是发觉了她打的算盘。 手心的汗越来越多,谢芊被这般注视得有些无地自容,心中正有些打退堂鼓,却忽听谢行之道:“你有这份孝心,倒是难得,既如此,便去文翠院瞧瞧罢。” 谢芊心弦骤松,忙莞尔一笑,礼了礼身:“多谢父亲恩典。” …… 文翠院。 谢芊推开孙姨娘寝间的房门,望着背对着门坐着的女子,轻唤了声:“姨娘。” 孙姨娘原本坐在窗畔软榻桌案前,桌上放着笸箩,她正低头做针线。 骤然听到女儿的声音,被关在文翠院,许久没有机会同人说话的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转过身去,愣愣望着站在房门前的谢芊。 孙姨娘身着一身湖青衫裙,并同色薄褙子,寡淡的颜色,愈发衬得身上伤痛未愈的她面色苍白,单薄瘦削。 见站在房门前的女郎真的是女儿谢芊,孙姨娘既吃惊诧异,又有些受宠若惊。 忙站起身来,孙姨娘一面脚步蹒跚为谢芊让座,一面笑着问道:“姑娘怎么来了?快坐。” 瞧见软榻上七零八落放着自己缝的帕子与衣服,孙姨娘思忖一瞬,用帕子擦了擦久未坐过,有些落灰的绣墩。 她对谢芊笑了笑,要去找茶叶:“我给姑娘沏茶。” 谢芊闻言,忙唤住她:“姨娘,你不用忙了,我坐一会子便走了。” 说罢,谢芊将手中提着的包袱放在桌上,对孙姨娘道:“快到姨娘的生辰了,我是来给姨娘送生辰礼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平淡,却教孙姨娘忽地眼眶湿润起来。 握着谢芊的手,让她坐在绣墩上,孙姨娘眼中含泪,欣慰道:“芊娘,你……你有心了。” 从前她得势,趋炎附势,锦上添花的人不知凡几。 如今,肯到文翠院,为她雪中送炭的,也便只有她的女儿了。 越想,便越觉得鼻尖酸涩。 孙姨娘摇头笑笑,只是那抹笑容,却怎么瞧,怎么尽是苦意。 谢芊望着她含泪的消瘦面容,神情难过道:“姨娘,你瘦了好多,女儿瞧着甚是心疼,您要好好用餐饭才是。” 见孙姨娘闻言,沉默不语,只是强颜欢笑,难掩沉沉郁郁的模样。 谢芊握了握她的手,故作轻松道:“不说这些教人不痛快的了,姨娘,您知道吗?我的亲事快要定下了。” 听到谢芊这般说,孙姨娘忙问:“真的假的?太太……太太可有因着我,在婚事上为难你?” 闻言,谢芊轻摇了下头,回答道:“并不曾,太太没有插手我的婚事,是祖母为我相看的。” 顿了顿,她状似随口提起:“听说,韦家太太曾经想要说亲,让我去做韦家大公子的继室,只是祖母仿佛有些不同意这门婚事……” 孙姨娘愣了愣,似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她握紧谢芊的手,追问道:“是……是韦家长房的大公子,老太太的嫡长侄孙吗?” 谢芊含羞带怯道:“应该便是这位大公子了。” 孙姨娘闻言,不禁以手加额,喜不自胜。 她激动喜悦道:“真是苍天有眼,教我芊娘有这样一门好亲事!” 看了面上喜气洋洋的孙姨娘一眼,谢芊轻轻打断了她的欢喜:“姨娘,虽然韦夫人与祖母提过这件事,但,祖母好似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呢……” 听到谢芊这般说,孙姨娘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喜悦为时过早。 微微皱了下眉,孙姨娘望着谢芊,问道:“你祖母那般疼爱你,为何要从中作梗,坏你大好姻缘?最近你可是得罪了她?” 谢芊闻言,只是摇首。 她平素谨言慎行,在谢府里敢得罪谁? 更何况,她如今还有一个罪孽在身,被无期限禁足的姨娘,生怕受到牵连,更是夹着尾巴做人…… 目光复杂地望了孙姨 娘一眼,谢芊垂眸,柔声柔气道:“听说,是因为那位韦大公子先前病逝过三位正妻,又迟迟无子,所以有些克妻,命中无子的名声,所以祖母才会拒了韦夫人。想来,祖母也是为芊娘好,才会这般。” 孙姨娘闻言,愤愤道:“这种命理之说,也便只有那个老虔婆会相信了,真是荒唐!可恶!” 拉住谢芊的袖角,孙姨娘望着她问:“芊娘,我且问你,对这门婚事,你是如何想的?” 第58章 因着羞怯,谢芊将头垂得很低。 她面容绯红,低低怯怯道:“听说韦家长房只有大公子一个独子,其他的几位姐妹早已出阁,韦夫人我是晓得的,她为人和善,自芊娘小时候便常常来府中看望祖母,待芊娘甚为慈爱……” 顿了顿,谢芊红着脸继续道:“想来嫁到韦家,并不会有难缠的妯娌婆母,芊娘自是愿意的,可……可祖母不松口,芊娘也有些纠结犹疑……” 孙姨娘听谢芊这般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下子猜透了谢老夫人的心思,不满地冷哼一声:“你祖母恐怕是想找个高门旁支的嫡子,便随便打发了你呢!” 谢芊道:“祖母也是为芊娘好……” 听到平素心似玲珑,聪颖剔透的谢芊也这般糊涂,孙姨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老夫人老糊涂了,你也是个傻的不成?主家与旁支怎可同日而语,而且,那可是韦家长房嫡长子!” 谢芊抿了抿唇,有些不快:“祖母不同意,我也没奈何,姨娘朝我发什么脾气?” 孙姨娘想到韦夫人提起的这门婚事,便觉得精神振奋。 她眼眸明亮,握着谢芊双手,双眼炯炯有神地笑道:“若你真的能嫁到韦家,一举得男,京兆韦氏一脉百年底蕴与家产,便全是你将来孩子的了,此生真正是锦绣荣华,尊贵体面,诰命更是唾手可得,这般一本万利的婚事,我实在不晓得你跟老夫人纠结为难什么劲……” 谢芊坐在那里,不曾言语。 以为她还在打退堂鼓,孙姨娘握着谢芊的手,苦口婆心劝她。 “芊娘,如今咱们太太就在眼前,还不够教你明白的吗?夫婿年长些又有何妨,你年岁尚幼,却生得一副好容貌,说不定更能笼络住夫婿,盛宠不衰呢!你瞧瞧如今咱们太太过得什么日子,夫君专宠,家里家外人人尊敬敬畏,烈火烹油一般兴旺,京城哪个妇人女子不艳羡她?你是你父亲的女儿,有这样家世,不比当初姨娘只是小官女儿,想攀高门只能做妾要好一万倍。你真的愿意嫁给家资寥寥,天资庸碌的夫婿,过一辈子死水无波,一眼望到头的平淡日子?” 谢芊茫然无助道:“我……可是祖母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她不愿意教我嫁给韦大公子,说是拒了韦夫人呢。我试探提及这件事,她一下子变了脸,我……我真不晓得如何是好……” 听到谢芊这般说,孙姨娘面色阴沉,忍不住骂道:“这个整日迷信鬼神之说,老不死的老虔婆!” 尽管孙姨娘骂得难听,谢芊也只是神色淡淡地沉默不语。 孙姨娘握了握谢芊的手,好似生怕到嘴了的鸭子再飞了,再度劝道:“傻丫头,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不是闹着玩的把戏,你这么软弱踌躇下去可不行。” 听她这般说,谢芊心中暗翻白眼,思忖道这我何尝不知道,面上却仍是一副茫然柔弱,懵懂无助的模样。 回握住孙姨娘的手,谢芊问道:“姨娘,您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孙姨娘同样在烦恼。 皱眉苦苦思索半晌,孙姨娘忽然神秘一笑,左右看了看,对谢芊摆了摆手,示意她靠近些。 谢芊心中一动,附耳过去。 …… 玉衡院。 卢宛低头喝了一口薄荷奶酪饮,听着坐在下首的谢芊的话,面上没甚神情。 心中,却有些无语凝噎地想,这位五姑娘,怕不是将自己当成了冤大头。 她话里话外,含羞带怯含蓄暗示想嫁到韦家去,可是一则谢行之与谢老夫人十之八九不会同意她插手几个姑娘的婚事,二则…… 二则,她如今怀着身孕,便是让她操持几个姑娘的婚事,卢宛也懒得趟这趟浑水。 更何况,谢芊一个未出阁的在室女,竟寻她这个不是亲娘的嫡母,上赶着要为自己找婆家。 卢宛心中诧异,倒是不曾瞧出平素看着胆怯内敛的五姑娘,原来竟有这般胆色。 放下手中杯盏,卢宛望着不再说话,只目光隐隐有些期待看向自己的谢芊,面上露出温和的浅浅微笑来。 她状似无奈地笑了笑,爱莫能助地打太极:“芊娘,韦家或许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好,但你来求我,不如去求你父亲与祖母。非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如今身怀有孕,将将过了三个月,只怕你父亲不会让我插手这件事。”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芊始料未及地望着她,惊诧道:“母……母亲,您有身孕了?” 莫要怪她如此惊讶,从前太太郑氏,她的生母孙姨娘,为了能再生一个孩子,皆是争奇斗艳,各显神通,用了浑身解数,连她这个闺阁女儿都有所见闻。 但,太太与姨娘在宅院中捏着鼻子喝了一碗碗汤药,快十年,她却始终不曾再有一个弟弟。 她原以为不出意外,自己便应是长房最小的孩子。 直到两年前,父亲到荆州巡查,荆州官员上道地给父亲送了家中女使们都暗暗鄙夷挤兑的“扬州瘦马”,姜姨娘。 听说那是个正值碧玉年华,性格单纯,大脑空空,只有一副好皮相的花瓶美人。 谢芊只见过姜姨娘几回,她的确生得貌美如花,只是性子柔弱怯懦,被人冒犯讥嘲总是哭哭啼啼的,瞧着楚楚可怜,又有些小家子气。 第59章 只可惜实在命薄福衰,一年前姜姨娘生下四弟弟康儿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宅院里并未因着姜姨娘的死泛起任何波澜。 相反的,哪怕从前瞧不上姜姨娘的女使们,也对她的死守口如瓶,仿佛有些讳莫如深。 去世了的姜姨娘,教谢芊后知后觉发现,父亲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清心寡欲。 反倒他的冷酷无情,应该比传闻中更甚。 那般盛宠了一年,又为谢家添了一个庶子的女子,骤然逝去,便只是买了一副棺材,收殓了抬出府中,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 父亲对姜姨娘的死,看起来还不如一直病殃殃,相敬如宾的太太郑氏去世时难过。 不过,新太太同姜姨娘都是进府两三个月便有了身孕,可见从前,太太与姨娘喝的那一碗碗苦涩的汤药,都没什么作用。 谢芊回过神来,看了坐在上首的卢宛一眼。 却发现这个貌美年少的嫡母,也正眸色淡然地望着自己。 收回心下将这位嫡母与从前的太太郑氏,与同样貌美的姜姨娘相对比的心思,谢芊心虚地掩了掩眸中情绪,笑着起身,向卢宛曲膝礼了礼:“女儿恭喜母亲。” 卢宛望着她,懒得探寻她眼中那抹复杂心虚的情绪是怎么回事,懒洋洋地对她浅浅敷衍一笑。 谢芊心中心思百转,看来从性情温和,好说话的嫡母这里下手,是不成了。 她只能另寻他计。 …… 寿安院。 谢老夫人看着一面柔声细语同自己说话,一面垂首捆扎抄好的经书的谢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她命谢芊抬起头来,望着孙女有些泛着绯色的面容,问道:“你母亲是什么意思?” 谢芊微顿一下,方才双颊微红地答道:“母亲也觉得嫁到韦家,应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谢芊本以为谢老夫人如今重病在床,不会过多追究。 毕竟,嫡母为庶女定下婚事,也能说得过去。 到时候说服了谢老夫人这边,神不知鬼不觉,这件事便成了大半。 父亲政.事繁多,嫡母如今并不料理这些事,能管得到她婚事,需要说服的,也便只有谢老夫人这一 尊大佛了。 只是,她远远低估了自己在谢老夫人心中地位。 听到谢芊这般回答,谢老夫人气得摔碎了榻旁柜子上的杯盏与茶碗,大发雷霆对身旁嬷嬷道:“去将玉衡院那个给我叫来!” 第34章 孕育 卢宛走进寿安院的时候, 其实心中甚为诧异。 谢老夫人身旁来传话的嬷嬷说话含混不清,似忧心忡忡想要提醒她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让她好好跟谢老夫人解释, 莫要争吵动了胎气。 带着心中困惑茫然, 卢宛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 却甫一进房门, 便有杯盏砸在她的脚下。 随之落下的, 是谢老夫人指着她,怒气冲冲的唾弃痛骂:“真是不知廉耻!当初自己恬不知耻, 要攀附权势地退婚便也罢了, 你自己不要脸面, 如今还要来害芊娘,教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步你的后尘!” 卢宛看着气得面色惨白的谢老夫人,心中倒并不曾生气,只是愈发纳罕不解。 她望着谢老夫人,问道:“婆母这是从何说起?媳妇有些不晓得您的意思。” 谢老夫人目光阴沉沉看着卢宛, 神色鄙夷,贬低骂道:“还装!既然做了,敢做敢当还能教人敬你几分,临了了做缩头乌龟扯谎, 真是可笑至极!” 一头雾水的卢宛望着谢老夫人, 微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谢老夫人见她不撞南墙心不死, 侧首对身旁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垂泪的谢芊道:“芊儿, 你莫怕,有祖母在这里为你撑腰, 你将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只是,谢芊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谢芊原本怀着最后一丝希冀,想着嫡母蕙质兰心,又善解人意,或许反应过来之后,能在谢老夫人面前为自己掩饰一二,莫要戳破自己的谎言。 可是不曾料到,祖母这般咄咄逼人,嫡母一头雾水,定会将实情说出。 她早晚都要露馅,还不如自己主动坦白。 眼泪簌簌而落,像断了线的珠子,谢芊伏在倚靠在床头引枕上的谢老夫人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祖母,是您误会孙女的意思了,这件事母亲只是随口一提,并无要插手的意思……” 谢老夫人闻言,不禁愣住了。 她呆怔望着泪流满面的谢芊:“你……你……” 谢芊一面哭,一面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都是孙女的错,害祖母误解,害母亲被斥责!都怪孙女说话不清楚,误导了祖母……” 她的一番话尚还不曾说完,得知大白真相,深觉无颜见人的谢老夫人,强烈悲愤之下,已经气得昏了过去。 寿安院乱成了一锅粥。 “郎中!快去叫郎中来!” …… 夜幕深深。 面容苍白,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的谢芊跪在谢老夫人床前,望着仍旧陷在昏厥中的谢老夫人,面上尽是痛苦,懊悔。 她深知自己这次闯下了弥天大祸,索性不为自己辩驳什么,而是做错事便立时认错,态度诚恳,加上些许挽回润色。 第60章 跪在地上,谢芊转了转方向,对谢行之与卢宛哀哀哭泣:“父亲,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误导了祖母,让祖母误解了母亲……女儿如今唯愿祖母能平安无事,唯愿阿娘莫要因此事中的争执,而与祖母坏了情意,女儿付出什么都愿意的……” 得知来龙去脉,卢宛看着满面泪痕的谢芊,心中有些微凉,有些可笑,但更多的,却是不是滋味。 她不晓得谢芊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谢老夫人,卢宛实在觉得这位一心为孙女的老人家,正应了那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话。 默然站在一旁,卢宛觉得这件事既同自己没有关系,那么此时此刻,她便不应该置喙。 见卢宛一语不发,待自己隐隐露出些冷淡的模样,谢芊跪在谢行之面前,哀声哭泣道:“父亲,您罚女儿罢,都是女儿不好,害祖母又病重……” 谢芊素来是怯懦乖巧的性子,此时她哭得如此厉害,表现得深深担忧谢老夫人,又认错态度良好,无人会觉得,她是奔着要气死谢老夫人去的。 毕竟,平日里,谢老夫人待谢芊向来疼爱有加,谢芊亦是投桃报李,甚有孝心。 祖孙二人从未有过隔阂矛盾。 谢行之望着哭得凄惨的谢芊,凝了她半晌,方才皱眉,淡声道:“这三个月,你便待在自己院中,好生反省。” 这便是禁足三个月了。 犯下如此大错,不过禁足三个月,谢芊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伤感悲痛之色愈发浓重。 …… 玉衡院。 纤白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卢宛身子最近总是容易困乏,这会子只想沐浴洗漱之后,快些休息。 水雾氤氲的浴间中,卢宛正抬手去拿澡豆,房门却忽地被自外面推开。 她下意识将手臂遮挡在胸.前,在瞧见来人是谁之后,卢宛羞赧嗔道:“郎君下回能不能莫要这般,等妾一会子又能如何……” 高大男人听她娇俏嗔怪,眸色愈深。 他阔步沉沉,走向卢宛…… 床榻上,卢宛半醒半寐,疲乏得正欲睡着,身体却忽地被抱起。 缓缓睁开惺忪睡眼,她望着谢行之喃道:“摄政王这是要带妾去哪?” 谢行之并不回答,只是将她打横抱起。 困意沉沉的卢宛复又被放在榻上。 她睁开迷蒙双眼,在瞧见这个房间是什么地方之后,她的身子似颤了颤。 觉察到卢宛的颤栗,与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几缕惶恐,谢行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安慰道:“宛娘,莫怕。” 卢宛张了张口,望着身上正慢条斯理解着中衣系带的谢行之,又瞧见他微暗的眸色,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一开口,卢宛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些微哑的欲哭无泪。 她指着谢行之,又羞又恼:“你……你这个登徒子,我都怀孩子了,你还这般待我……” 勾住少女白嫩纤指,放在唇畔吻了吻。 谢行之修长长指挑开卢宛原本便零落散乱的浅茜中衣,自她耳畔低沉沉道:“宛娘不必忧心腹中孩儿,为夫会小心些,而且四个月,已经很稳妥了。” 卢宛听他说四个月已经很稳妥,下意识想要反驳回去,他又不是郎中,何来如此信誓旦旦。 但想到男人已有的那些孩子,以及这三个月,不晓得腹中有孩儿时,他待自己的肆意妄为,孟浪激狂,卢宛一时羞赧得面红耳赤,一时难过得掩面想要哭泣。 她怎么便这么倒霉,遇到个这般无法无天,谁也奈何不得的男人! 昏暗柔和的烛影,在燃尽灯盏中的灯油后倏忽而灭。 夜色如墨,唯有清冷幽昧的月光,洒落床帷,衬得剧烈摇曳起伏的帐幔,一片旖.旎。 这般黑沉的夜色,幽暗的月影,以及熟悉的玉衡院客房。 一切的一切,都教卢宛回想起四个月前的那一回。 明明,从前想起那一次,她的心中尽是羞耻与痛苦。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会觉得羞耻的廉耻心,在如墨夜色中,渐渐消弭不见…… 觉察到卢宛的变化与异样,男人揽着怀中女郎,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笑得揶揄。 “宛娘也觉得如此甚为爽快吗?” 卢宛前额被逼得汗涔涔的,抵在男人胸.膛。 闻言,她将面颊埋得更深,又羞又恼地抬手,自谢行之身上打了一下。 只是,她浑身乏力,打他的力道绵软软的,仿佛猫儿挠人一般。 不会教男人疼,只会教他方罢的欲.念,又被勾得翻涌。 听着谢行之因着自己动作,落在耳畔愈发急促灼热的喘.息,卢宛以为他又要激狂地肆意妄为,有些恼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 的脚。 却不料,他却待她,如缱绻的斜风细雨。 卢宛眼波潋滟,眸色有些迷.离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垂首,自她被厮磨得红肿嫣唇上吻了吻,谢行之挺拔鼻骨,蹭过她眉眼。 温柔的动作教卢宛有些难耐,但他说出的话,却十分恶劣孟浪:“宛娘,这里是我们孩儿孕育的地方……” 第61章 卢宛羞赧道:“你……你住口……” 不想再在他口中听到一句足以教她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话,卢宛抱住他的肩头,嫣红柔软的唇瓣覆上他的唇,让他再难有时间调.笑揶揄她。 谁料狡诈的男人却早盼着她主动的这一日,在怀中女郎勾上自己肩膀的那一瞬,便反搂住她,将她覆在身下…… 夜色深深,时辰已经很晚了。 卢宛偎在灼热宽厚怀中,迷迷糊糊正欲睡着,却忽听耳畔传来谢行之低沉沉的喑哑声音。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如今我们已经是夫妻,延绵子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卢宛半睁眼眸,望了他一眼。 原来,在她近来混乱不稳定的情绪中,他早已看出她心中,最耻.辱难过的是什么…… 第35章 紧缠 马车中。 谢蕊低头, 将手中的账本放到匣子里,正坐好身,车厢却忽地颠簸了一下,她随着惯性身体向前倾去。 扶住车厢内壁才没有摔倒, 谢蕊皱眉骂道:“死奴才, 怎么驾马的!脑袋不想要了!” 车夫忙称罪解释不迭, 又检查半晌, 方才禀报道:“姑娘, 小的方才去查看了一番,车轮的辐条好似坏了。” 闻言, 谢蕊眉心紧皱, 耐着性子道:“差人回府, 再套辆马车来……” 她一语未毕,便听后面的马车上传来询问声。 是一道朗朗清越的男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前面的,你们是车轮辐条坏了吗?” 车夫转头望去, 看到来人是一位生得翩翩如玉,甚为俊俏的富家郎君,忙拱手礼了礼:“回公子的话,正是。” 富家公子闻言, 大方对身旁侍从道:“砚平, 去将咱们马车上备着的辐条拿来, 给前面马车送去。” 侍从应了声,去寻车上的储备箱。 只听那位公子继续笑道:“车轮上的辐条确实甚容易损坏, 我家马车也是这般,所以平时有所准备。” 谢蕊原本在马车中静静坐着, 听着马车外车夫与后面马车的主人交谈,并没甚想出声说话的念头。 毕竟,不过是借个东西,过会子回府,这人想要,还给他一百个也没什么难处。 她没有抛头露面的必要。 可是坐在马车上,谢蕊越听,便越觉得后面马车的主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拿过放在身旁的帷帽戴上,谢蕊抬手撩开马车车帘,对后面马车上的人笑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听到谢蕊的声音,后面马车上的那位公子似是有些出神诧异。 顿了顿,他方才试探一般问道:“言小姐?” 谢蕊对他莞尔一笑:“岑公子,可真是巧,又碰到你了。” 隔着帷帽的轻纱,谢蕊瞧见在自己话音落下之后,那位素来温润如玉的岑公子,俊俏白净的面庞倏地红到了耳朵根。 见这位之前同自己在铺子里碰到过几回,后来又阴差阳错在寺庙邂逅过一两次的岑公子,今日竟又神奇地在路上碰到了,还对自己出手相助。 轻纱下,谢蕊不禁轻轻笑了一下。 他们还真是有缘分。 想到斯文有礼,一表人才的岑鸿远,谢蕊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彼此见礼之后,谢蕊放下车帘,让已经将马车修好了的车夫继续赶路。 而望着谢蕊的马车离开,富家公子身旁那个叫砚平的侍从,一脑门雾水。 他茫然道:“公子,这位言小姐家里,小的已经查过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商户罢了。咱们家是皇商,您若对她有意思,何必如此大费功夫地设计?教老爷上门提亲,她家爹娘定也是巴不得呢!” 听到侍从这般说,岑鸿远轻飘飘看他一眼,手中檀木折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心情甚好地笑骂:“蠢东西,你晓得什么。” 见自家公子神秘,又有些心情振奋的模样,侍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百思不得其解。 愉快轻摇折扇,岑鸿远坐进马车中去。 想到几个月前,他到自家首饰铺子,京城闻名的琉璃阁查账,却遇到傅国公家三少夫人,正在琉璃阁雅间里闲逛挑选新上的珠钗。 这位“言姑娘”,他之前便接触过,能查到的身世也不过一介商户女。 但,那日在琉璃阁偶然碰到傅国公家三少夫人,“言姑娘”口中喊的,却是“大姐姐”,也不晓得堂亲,还是表亲。 但不论是堂亲或是表亲,于他们岑家,于他自己,若是能同这等显赫高门里的姑娘结亲,那他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他们家如今生意做得如火中天,宫廷采买,民间商铺,遍布整个天下,说一句富可敌国倒也不算是他自夸。 只是商人到底地位低微,容易教人轻蔑鄙视,更何况,只富不贵,是随时任人宰割的肥羊。 家中祖父在世时深谋远虑,已为父亲脱了商人户籍,他们这些子孙后代,虽还有家里世代相传的皇商之名,与祖辈留下的万贯家财,丰厚产业,但却已经是良家子弟,可以被举荐为官。 他父亲,便是去年暗中打点举了孝廉,在城门做个监管的小官。 第62章 他们家底蕴不足,若将来能在娶妻成婚上借一把力,那便好了。 这位“言姑娘”,是他瞄上的第一个目标。 当然,便是他这隐秘的心思告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没什么,他可以另寻下家。 成便麻雀变凤凰,不成也不过损耗了些时间与心力,他又不是需要时时在意声誉的闺阁贵女,百利无一害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 玉衡院。 谢蕊方才回府,便见女使急急上前回禀,太太寻她很久了,叫人过来唤了好几回。 眼皮跳了一下,谢蕊心中骤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她硬着头皮,心事重重去了玉衡院。 花厅中,卢宛拿着一本账本,望着坐在下首,头低得跟个鹌鹑似的谢蕊,只觉得一阵头疼。 她忽地抬手,将手中的账本扔向谢蕊,面上微带愠容:“谢蕊,你好大的胆子,如今连印子钱都敢放了。” 低头坐着的谢蕊闻言,过来玉衡院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她忙起身,屈膝跪在地上,一脸心虚又有些委屈道:“母亲,我……我……” 偷偷觑了一眼面色越发难看的卢宛,晓得自己这会子狡辩只会火上浇油。 谢蕊一下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她做出默默垂泪,悔不当初的模样来,望着卢宛含泪可怜道:“我下次再不敢了,母亲莫要生气,也……也求母亲饶过我这回罢。” 卢宛一想到谢蕊伙同府中管事应忠放印子钱,以至于在外面闹出人命,搞得家宅不宁,给她添了许多麻烦,心中便一阵烦闷躁火。 她不知道谢蕊一个深闺在室女,府中对她们几个姑娘无论嫡庶,大面上待遇皆是一样,每月发给她们的月银也算十分优渥丰厚。 她怎么就这么贪,这种蹚浑水的事情也能牵扯进去,便差那几个钱吗! 望着跪在地上,虽做错了事,但如今认错态度尚算良好的谢蕊,卢宛不知道她是不是面服心不服。 但这件事谢蕊并不是主谋,她插手进去,只是以谢府四姑娘的名头为倚仗,想要从中捞好处,手上并不曾沾血。 还不算太无可救药。 如今卢宛身怀有孕,谢行之事务繁多,向来是顾不得宅院里这些事的,谢老夫人又一直昏迷不醒。 所以卢宛心中十分不想管这些闲事,却也只能无奈赶鸭子上架。 望着谢蕊,卢宛道:“你想做生意,虽不是我们这种人家女儿该做的事情,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光彩,但只要是凭正经门路赚钱,这些年你暗地里在京中开了那么多铺子,你父亲可有阻拦过你丝毫? ” 这个谢蕊,平素瞧着聪颖玲珑。 谁晓得,内里却能急功近利,目光短浅到这种地步。 卢宛并不想多管她们几个嫡女庶女,但眼下出了事,她也只能费口舌劝解警告谢蕊几句,希望她能够听进去。 “我晓得你父亲是如何想的,无非将来你成亲之后,便是不掌家,在夫家也要打点你的陪嫁铺子,庄子,各类嫁妆产业,提早学会了也省了以后受那等子耍滑偷奸的下人的坑骗,可你看看你如今做了些什么?” 顿了顿,卢宛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肃容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什么都想拿,什么都想要,最后只会坑害了你自己!” 谢蕊听着卢宛的教训,虽不曾言语,却红着眼眶重重点了点头,好似颇为动容一般。 见卢宛抬手轻轻抚了下小腹,面上有些头疼烦躁之色,却不再说什么。 谢蕊眸中闪过一抹犹疑之色。 她望着坐在上首的嫡母,张了张口,似想说些什么。 对谢蕊想要说的话,卢宛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目光微冷望着谢蕊,卢宛声音虽并不大,但却落地有声。 “应忠如今身上背负命案,府中是不会包庇他一个罪奴的!至于你,回你的院子,好生闭门思过罢。” 听到卢宛这般说,原本踌躇着打算询问小舅舅应忠会落得怎样下场的谢蕊,立刻从善如流,独善其身地住口,缄默不言了。 …… 珠翠院。 应姨娘坐在谢蕊不远处的绣墩上,哭哭啼啼幽怨道:“那个小丫头片子,害你舅舅被鞭笞后流放岭南那等子穷山恶水之地,真是的,咱们这般权势滔天的人家,难道竟连个亲戚都难以保下来吗?说出去都教人不相信,都教人笑掉牙……” 谢蕊只觉得自己被应姨娘絮叨得一个头两个大。 翻了个白眼,她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中烦躁,耐着性子道:“姨娘莫哭了,省得哭坏眼睛,也省得听得我心烦。” 听到谢蕊这般说,应姨娘哭得越发厉害。 她数落谢蕊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贱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后,即刻被流放发落的,可是你血亲的亲舅舅!那个小丫头片子狠心绝情,不允任何求情余地,你这死丫头怎么也学她,不知道去找你父亲求求情?血浓于水你晓不晓得,你再怎么学她,骨子里流的血有一半跟我们也是一样的……” 平日里谢蕊便不爱听应姨娘说这种话。 此时她心中烦闷,又听到应姨娘这般说,更是听得心头火起。 第63章 谢蕊不耐道:“姨娘别在这里替应忠那个有罪的奴才攀扯我了,我如今被禁了足,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本事给他一个背着人命官司的脱罪?谁会听我的?姨娘整日里便只会异想天开。” 顿了顿,看着应姨娘,面上浮现出几分带着轻嘲鄙夷的神色来,谢蕊反唇相讥。 “还有,我再提醒姨娘一遍,什么亲戚血亲,姨娘在我耳根子旁嗡嗡几声便罢了,千万莫要不要脸出去在别人面前也这般口出妄言,仔细到时候受人耻笑是小,被掌了嘴丢姨娘颜面,丢整个珠翠院颜面,才是得不偿失。” 应姨娘闻言,有些讪讪梗着脖子,争辩道:“本来便是你的亲小舅舅,你还不想认了……” 谢蕊摆了下手,挥止了应姨娘的话,烦不胜烦道:“我与几个姑娘的舅家是荥阳郑家,范阳卢家,什么亲小舅舅,哪里来的贱骨头奴才要攀附主子,今后我是统统不认的。” 听谢蕊这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应姨娘气得指着她的指头都有些发颤:“蕊娘!你!你!” 打算对接下来应姨娘生气责骂的话充耳不闻的谢蕊神色淡淡。 她早已习惯了应姨娘神经质的唠叨,从来听到不顺耳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赖的模样。 见谢蕊清丽姣好,不复孩童稚气,流露出少女绰约风华的面容上冷淡的神色。 又扫量了一眼她柳条般纤细的腰.肢,玲珑有致的好身段。 应姨娘想到面前这个女儿已经快要十四岁,还有一年便及笄了。 她的性子素来是我行我素,极有主见与决断的。 自己早已经做不了这个女儿的主。 到底,谢蕊已不再是从前自己不痛快了,便能随意打骂的小丫头片子了。 子女长大羽翼丰满,父母渐渐垂垂老矣,不能管教约束后,难以避免的,两方地位会有稍许翻转,在不和睦的家庭,这种情况尤甚。 更何况,应姨娘说到底,也不过是谢蕊的庶母,管教起长大成人的女儿来,总是有些理不直气不壮的心虚之感。 又想起今日在宅院里探听到的那个消息,应姨娘的目光闪了闪。 涌到口边想要责骂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叹了口气,应姨娘望着谢蕊,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伤感惆怅道:“我知道姑娘嫌我出身不好,可我好歹生你一场,又将你养得这般大了,姑娘何至于说这种伤我心的话?” 看到破天荒忍气吞声的应姨娘,谢蕊不禁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她好整以暇地望着应姨娘,不知道这个头脑简单,平素不会控制情绪的生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应姨娘察觉到谢蕊落在自己身上疑惑审视的目光,微咬了下唇。 她柔柔弱弱望了谢蕊一眼,打感情牌道:“只盼将来姑娘出了门子,奔了花团锦簇的好前程,也莫要忘了生你养你的亲娘才是。” 听到应姨娘这般说,顿了顿,似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谢蕊凝着应姨娘道:“姨娘这是什么意思?我离出阁还早着呢。” 闻言,应姨娘果然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晓的都倾诉给谢蕊。 她面上神色转悲为喜,喜气洋洋坐在谢蕊身旁,握着她的手笑吟吟道:“蕊儿,你还不知道罢,今日我听府里人说,你的亲事家主跟太太已经定下了。” 谢蕊不动声色地笑着问道:“哦?是哪家的郎君?” 应姨娘握着谢蕊的手,喜滋滋答道:“是弘农杨家长房的嫡长公子!那可是数得着的高门大户,你嫁过去便是长房嫡长媳呢……” 闻言,谢蕊面上不禁流露出些狐疑之色来。 她问道:“这么好的亲事,怎会落到我头上?” 听到谢蕊这般问,应姨娘望着面前的女儿,面上又是得意,又是有些暗暗嫉妒。 当年她的相貌,同如今容色正盛的女儿也不相上下。 只恨父母都是谢府家生奴婢,兄弟姐妹也个顶个的没出息,都是些靠着她在府中地位与接济,这些年才能过上好日子,还不晓得知足,时时来打秋风的窝囊废。 太太郑氏怀二姑娘谢芙的时候,忌惮进门前便受宠爱,年轻貌美,又有一子的田姨娘,想抬举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 只可惜太太跟郑家聪明反被聪明误,陪嫁丫头都是些庸人之姿,不入眼的。 家主对太太几番暗示送人皆坐怀不乱,反倒教她先在谢老夫人那里得了脸,被老夫人送给了家主,先做通房,不久后有孕怀了辰儿,便收房成了姨娘。 若她当初有女儿谢蕊这般家世门第,还用得着在面善心苦,当年晓得她怀了辰儿后,便常常让她一站一整日,给她立规矩的太太郑氏手中讨生活? 她何至于这辈子望到头,也不过是个妾侍? 越想心里越酸得慌,应姨娘扫量着面前俏生生的谢蕊,掩下眼中情绪,笑着奉承道:“蕊儿,你是谢氏主家长房的姑娘,又生得这般相貌人品,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京城哪个世家不是踩破门槛,想要聘你回去做宗妇。” 这话夸得谢蕊天上有地下无一般。 敷衍地弯唇笑笑,谢蕊看着应姨娘,懒懒笑道:“姨娘莫要卖关子了。” 第64章 应姨娘于是将自己打听得来的,杨家那位嫡长公子家的境况,一一同谢蕊说了。 原来这位杨家长房的大公子虽然方才十九岁,但却已经丧妻一年,不 过并无子嗣。 杨家长房如今的主母,是杨大公子的姨母继母。 这位杨太太是家中庶女,在嫡姐难产去世后嫁进杨家,这些年又为杨家如今的家主杨司空生了三个嫡子,两个嫡女。 杨家虽也是累世名门,但这辈人行事却格外奇葩刁钻。 前几年杨司空生了场病,病床前杨家的兄弟四个因着家产分配之事,险些将只是感染了风寒的杨司空给活生生气死。 如今虽未分家,但杨大公子同继母与三个继弟之间,关系已是剑拔弩张。 杨大公子到底是嫡长子,便是勋贵之家,快要弱冠还不曾有甚功名,是个庸碌之辈。便是与继母兄弟闹得家宅不宁,以至于全京城背后窃笑,杨司空还是想要为他寻一个好妻子。 谢蕊微微撇嘴,与应姨娘道:“这种人家,去了便是给人做受气媳妇的,也只有姨娘会觉得是什么好亲事了。再说了,还是去做继室,又不是发妻,有什么值当高兴的?” 听到谢蕊话中的冷嘲热讽,与明摆着的不甚满意,应姨娘只觉她的脑壳是坏掉了。 这门婚事在应姨娘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了。 杨家可是世家名门,前面已经去世的老家主,这位杨大公子的祖父曾经官至太尉。 那可是三公之一的朝廷重臣呢!权势地位自不必多言,只单单说,杨家世代为官为爵,家业不晓得有多丰厚的。 今日甫一听到这门婚事时,应姨娘心中,对卢宛破天荒生出些感恩戴德来。 这位新主母虽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像是个面慈心狠的笑面虎,教人有些畏惧暗恼。 但到底是世家望族教养出来的名门贵女,心胸开阔,一点都小家子气,竟不计前嫌为蕊娘寻了这样一门好亲事。 她细细打听过了,这位杨大公子是主母亲自择定的,主君那边也点了头,如今只等杨家上门下定,过了明路。 在应姨娘看来,杨大公子难缠的继母与继弟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位杨大公子占着杨家嫡长子的名头,循着礼法律令,将来杨司空死后,杨家大半产业都是他的。 他那三个仗着后母偏袒便痴心妄想的弟弟,若是自己不出人头地,将来不过是些打秋风,要腆着脸过来攀附的宗族亲戚,有甚可怕的。 谢蕊无语凝噎望着应姨娘面上难掩的强烈兴奋,真是服了她了。 父亲在世便闹着分家析产,世人皆会耻笑。 所以,当初杨司空病榻前,杨家四位公子要分家之事,才会一度沦为京中笑柄。 而杨大公子如今才十九岁,他爹杨司空还能活三十年不止。 也就是说,若她真的嫁到杨家,还要在跟丈夫交恶的继婆母手下待几十年。 她还要面对三个显而易见跟她不对付的妯娌,两个与婆母妯娌同仇敌忾的大姑子或是小姑子。 姨娘真的觉得这杨家可嫁吗? 见谢蕊望着自己,目光愈发复杂难看,应姨娘不禁有些不服气。 她匪夷所思劝道:“姑娘眼睛高,如今竟连杨家那种门第都瞧不上了,可也该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又不是太太生的嫡小姐,摆什么高贵的架子呢……” 看到谢蕊闻言,沉了面色,目光愈冷地瞧着自己,应姨娘梗着脖子,仍旧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这世上哪有美玉无瑕的好事?杨家已是姑娘能攀得到的最好的婆家,依我看差不多得了!再多强求便过分了!” 见谢蕊神情漠然,起身便要拂袖离开,应姨娘知道她这是厌烦极了自己的絮叨。 但不死心的应姨娘,却仍旧追在谢蕊身后,唠叨劝诫:“嫁到破落人家里姑娘倒是能掌管全家,可那家掌起来有什么意思,享用不了体面尊荣,锦衣玉食的日子,姑娘能过得了吗?姑娘什么都想要尽善尽美,可也要瞧瞧自己是甚模样……” 谢蕊烦应姨娘烦得不行,偏生此人是她的生母,与她同住一个院子,而她如今又被禁足。 关上房门,将应姨娘琐碎聒噪的声音一道关在门外,想到方才得知的那门婚事,谢蕊眼神暗了下去。 她绝不要就此认命! …… 夜色如墨,卢宛自从有孕后,便变得甚为嗜睡,不到亥时,便早早上榻休息。 困意沉沉,她正睡得香甜,却忽觉腰肢被一只劲瘦有力手臂勾住,揽入身后灼热怀中。 夏夜寝衣薄,被火炉般体温的男人身体这般搂抱着,卢宛微皱眉心,有些不快不耐地悠悠醒转。 推了推男人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与放在小腹的大掌,却纹丝不动。 卢宛借着转身的动作再度推了推谢行之,枕在他手臂上,抬眸,睡眼惺忪问道:“怎么样?老夫人好些了吗?” 今日下午,谢行之鲜见有空跟她一道用晚膳。 却不料,两人方才动筷,寿安院的人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说谢老夫人醒了。 第65章 卢宛胃口不好,身子骨也变得懒洋洋,软绵绵的,谢行之便让她莫要再去寿安院,免得沾染病气与晦气。 望着怀中小妻子睡眼蒙眬,微皱的白皙小脸,谢行之眸色怜爱地低头,在她嫣红水润的唇瓣上亲了亲,抱着她道:“已经醒了,只是精神愈发不济,已经在各地又发告示,遍寻天下名医。” 想到之前谢老夫人摔伤了腿,病急乱投医,竟叫了术士来府中驱魔辟邪,卢宛含糊道:“莫要再教老夫人喝符纸水了……” 提起此事,平素独断专横的谢行之也是无可奈何。 修长指节挑起卢宛的一缕乌色长发,在指间把玩,他摇首道:“母亲深信那种东西,我们为人子女又能如何?” 想到从前看起来慈祥和善,淡泊无争的谢老夫人,自从双腿摔伤后,便变得阴沉不定,顽固易怒,卢宛也沉默了下去。 她才没那么傻,会对着丈夫,说婆母的坏话。 见卢宛一语不发,眼睫低垂,谢行之指腹揉了揉她的耳朵,道:“罢了,且先如此,便做个心理安慰,或许能教母亲有些力气精神,继续扛下去。” 卢宛抬眸,对他敷衍地甜甜一笑:“还是夫君想得周全。” 本以为如此,他便会放她一马,教她继续睡觉。 却不料谢行之却忽地靠近她的耳畔,眸光灼灼,换了话题:“你今天累不累?” 觉察到他四处游走的长指,卢宛双臂挡在胸.前,望着他点头,神色认真答道:“简直累极了。” 见怀中女郎这警觉的,严阵以待的模样,男人轻轻咬了一下她泛着绯色的耳垂,低沉沉笑道:“那为夫今晚便克制些。” 见形势比人强,卢宛抬手,一面不情不愿地解中衣系带,一面红着脸羞赧反驳:“这叫什么克制?这叫不知节制……” 听到少女小小的抱怨,男人在她耳畔,好听地轻笑着喘.息了一声。 卢宛阖上眼眸,心中继续腹诽,面上却脸红心跳…… 灯影轻曳,落下的朦胧帐幔也轻轻摇晃着。 被厮磨得甚是不痛快的卢宛,莹白眼眶被逼得红通通的,潋滟水眸中尽是盈盈泪影。 张口,在谢行之肩头无力咬了一口,卢宛阖了阖眼眸,轻泣求他:“摄政王,求您了,您去找其他姨娘或女使罢,妾不在意的……” 少女婉转哀啼,与所说的话,教男人眸色愈深。 在这没良心的绯色耳垂泄愤似的咬了一下,听她惊呼,谢行之松了牙关,指节轻抚她汗湿涔涔的嫣红面颊。 ——原本也不过是吓她一吓,教她莫再胡说八道。 受了惊的卢宛紧缠着他,滋味愈发美妙,谢行之受用地揽着她的腰肢,护着她的小腹,听到怀中女郎藕臂勾着他的肩头,面颊伏在他的肩上,嗓音低怯娇柔:“呜,我错了……我……我再不说了……” 第36章 醒来 寿安院。 云郎中为谢老夫人施完最后一根银针, 寝间中,所有人的目光始终都凝在云郎中手上苍劲精准的动作上。 原本面色惨白,已经昏迷了三日的谢老夫人,半晌之后, 竟缓缓睁开因为生病与衰老, 而浑浊无神的眼眸。 “祖母!您终于醒了!” 瞧见昏沉醒转的谢老夫人, 谢蕊率先反应过来, 伏在谢老夫人榻前, 神色激动得仿佛要喜极而泣。 谢蕊的这番反应,教谢蕖心中对她的假惺惺甚是鄙夷。 平素除了请安, 鲜见谢蕊到寿安院来, 这会子反倒装上孝顺孙女了。 暗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谢蕖腹诽,果然是贱妾教养出来的庶女,装模作样,上不了丁点台面。 只是心里虽这般想,谢蕖犹疑一瞬后, 却亦上前,伏在谢老夫人身旁,握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掌。 “祖母,您终于醒了……” 方才醒过来的谢老夫人看了看房间中的儿孙, 嘴唇翕动, 似想说什么。 但因着精神不济, 片刻后她又沉沉昏睡过去。 谢蕊皱眉问道:“云郎中,我祖母怎么又昏过去了?” 听她这般问, 云郎中笼着袍袖拱了拱手,向谢府长房二房的几位主子回答道:“在下已将老夫人体内毒素用药化解排出, 只是老夫人如今身体虚弱得很,虽病情已稳住,但还需要后续几个疗程服药调养一番。” 闻言,知晓三日前病急乱投医,喝了几碗“驱邪水”,便病来如山倒,昏迷过去的谢老夫人好歹吊住了一条命,长房二房的人方才松了口气。 …… 云郎中果然不负青州神医之名。 原本病若游丝,进气少出气多的谢老夫人,在连用了五六日他开的药方后,身体精神皆有所好转恢复。 原本一整日大半时间都昏睡度日的谢老夫人,慢慢地也能坐起身来,与人说上几句话。 这日,卢宛用过晚膳,正坐在案前修剪绿朝云花枝,却忽听女使禀报,寿安院的人来求见,说谢老夫人要她过去。 想到对自己不辞言笑,上回不分青红皂白便出言呵斥,横眉冷对的谢老夫人,其实,卢宛有些不想去寿安院。 她又不是什么受虐狂。 但思忖片刻,身为儿媳晚辈的卢宛,也是没奈何,只能亲去寿安堂一趟。 第66章 放下手中金制小剪子,卢宛起身,对女使道:“走罢。” 走进谢老夫人寝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浓重药味。 卢宛一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一手掩在袖中,神色如常走近谢老夫人床榻。 原来谢行之早已经在此。 见卢宛走进房中,谢行之墨眸凝了她一瞬,神情虽漠然清冷如昔,但不晓得是否是错觉,卢宛觉得他眸中似有柔和之色一闪而过。 看来,谢老夫人是有什么事要说,才会将他们二人都叫来。 心中思绪浮动,面上却不显,卢宛对谢行之与谢老夫人曲膝礼了礼。 谢老夫人病怏怏看她肚子一眼,让她起身坐下。 瞧着卢宛面容上平静的神色,谢老夫人顿了顿,方才慢慢开口道:“你如今有身孕,身子不方便,原不该教你来我老婆子这,怕过了病气给你,但我有事要同你们夫妇二人商议,这几件事,同你也有几分关系,不得不教你过来。” 卢宛闻言,微微笑了一下,颔首道:“有什么话,婆母说便是,媳妇听着。” 谢老夫人看着卢宛,仿佛是要看出她这笑是不是在勉强装腔作势。 片刻之后,谢老夫人什么也没瞧出来,于是收回视线,语气云淡风轻的。 “我这把年纪,这把老骨头,原是经不得摔的,我自己的身子骨怎么样,自己心里也清楚。” 微顿一下,谢老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继续道:“全仰仗菩萨佛祖的福,总算留住了我这条老命,都说佛门以慈悲为怀,我老了,今后不会再出寿安院一步,也不会再插手宅院中的事,会继续吃斋念佛感念报答神仙罗汉恩情,但到底仍觉不够……” 眼睛望着卢宛,谢老夫人道:“我想做场法事,教全家上下妻妾子女都去兴国寺诵经祈福,老大媳妇,你可有意见?” 听完谢老夫人这一番话,卢宛方才明白她前面绕这么大圈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谢老夫人是想放出被禁足的谢芙与孙姨娘,话里话外,以不再插手后宅之事为让步。 卢宛对谢老夫人的这个要求,其实无所谓答不答应。 谢芙快要及笄,又只是犯了顶撞这等不伤筋动骨的过错,早晚会被放出来。 至于孙姨娘,本便是因御下不严受牵连,投毒一事她自始至终不曾动过手,有朝一日会被放出来,卢宛早有心理准备。 看了一眼面色阴沉沉,正一瞬不移望着自己的谢老夫人,卢宛回过神来,温婉地颔首笑笑:“一切都听老夫人安排。” 闻言,谢老夫人一直阴沉冷肃的面色,方才有所和缓。 天色已晚,谢行之索性不再回书房,夫妻二人一道离开说疲乏了要休息的谢老夫人的寝间,准备回玉衡院。 走出寿安院,不远处树下的石板路上,却跪着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 卢宛顿住脚步,瞧了一眼身旁驻足的男人,显然,谢行之也看到了那道身影。 她如今月份大了,腿脚酸胀,身子沉重得紧,这会子只想快些回玉衡院沐浴洗漱,好好睡一个懒觉。 别的闲事,卢宛没心思插手。 纤指勾了勾身侧谢行之的大掌,卢宛仰起面颊,对他浅浅一笑:“摄政王过去劝劝芊娘罢,教她快些回去。夜里风凉,地上更是冰冷,她小小年纪,又是娇弱的女郎,仔细落下病根。” 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温柔嫣然一笑,关爱庶女,十分善解人意的小妻子,眸色中带了几缕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柔情。 抬手为卢宛绾好耳畔被晚风吹拂凌乱的发丝,谢行之指节摩挲着揽入怀中,面颊有些微红的少女娇容,垂首,自她红润嫣唇上亲了亲。 半晌之后,发觉终于放开自己的男人,落在自己身上那道别有深意的幽暗眸光,卢宛只觉面颊滚烫。 扫了眼身旁垂首敛目,眼观鼻鼻观心的下人们一眼,卢宛嗔怪自谢行之胸前拍了一下。 见他衣领因方才放肆举动有所松散,女郎纤白指尖为男人整理好衣衫领口。 卢宛抿了抿微肿的唇瓣,水眸潋滟地望着谢行之,浅笑着催促:“摄政王快去罢,妾自己回去便好。” 谢行之看着她微一颔首,劲瘦手臂松开腰肢被勾住的卢宛。 待谢行之转身,卢宛面上带着笑意的神色,便淡了大半。 自几日前,谢芊解除禁足,便日日跪在寿安院门前,哭哭啼啼祈求谢老夫人见她一面。 而谢老夫人这回心中却似吃了秤砣一般,始终不肯再见谢芊。 卢宛不晓得这祖孙二人是不是在演双簧,还是真的闹掰了。 …… 寿安院寝间。 女使侍候着谢老夫人用了药,嬷嬷推开房门,自外面走了进来。 看了一眼走进房中的嬷嬷,谢老夫人挥了挥手,让寝间中的女使仆妇都退下。 倚在床头引枕上,谢老夫人看着嬷嬷,面色有些苍白倦色问道:“芊儿回去了?” 望着病殃殃的谢老夫人,嬷嬷回禀道:“正是,五姑娘回去了,是家主亲自劝她回去的。” 第67章 听到嬷嬷这般说,谢老夫人没有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嬷嬷踌躇半晌,见谢老夫人始终一言不发,终是忍不住心中想要劝诫的话。 “老夫人,这回多亏了云郎中治好了您的病,只是,奴婢……奴婢有些不明白,之前那驱邪水害得您中毒病危,为何如今您还要继续相信这些,甚至连太太心中定会因为此事不痛快,也不惜如此。” 闻言,谢老夫人看着面上尽是忧心忡忡之色的嬷嬷,不禁诧异挑了下眉。 她没料到,跟在身边大半辈子的忠仆都会这般认为。 不过这也是好事,说明她谋划得隐蔽,那个小丫头应该也是瞧不出什么罢。 其实,这一回,谢老夫人是真的有些被谢芊寒了心,不想 再管她的事。 而且,如今她身体的状况,便是努力强撑,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做不了太多事了。 再操心,只会催命。 但,到底终身大事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谢老夫人还是于心不忍,还是忍不住最后顾念谢芊一回。 借口放出孙姨娘,至少在谢芊出阁前的这三四年,今后有亲娘在旁边帮衬着,总比无依无靠要好。 还有二孙女芙娘,那个丫头性子是急躁倔强了些,但不过言辞略有顶撞卢宛几句,卢宛便挑唆长子禁足了芙娘,这件事,跟个鱼刺似的,一直耿耿于怀横在谢老夫人心里。 她一个继室,同前面正妻生的嫡女争风吃醋,说出去都教人耻笑。 为人母亲,对年幼孩子,自是要温和包容,要有慈母模样。 更何况是个与继子女年龄相仿的年少继母,在继子女面前,更不能由着性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更要温柔细心,比亲生母亲更加呵护疼爱,好教继子女愿意接受她,消除继子女心中因为年龄带来的偏见与芥蒂。 看这卢宛自打进门,有做到过一条吗? 谢老夫人本便看不惯她,如今更是越挑刺越多。 说到底,卢宛要怪,便怪她自己当初要攀高枝,上赶着给芙娘做后母。 芙娘那般心气高的小姑娘,哪能受得了从前手帕交如今是父亲妻子,自己母亲这种事?卢宛被芙娘刁难,也是活该。 只是可气那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心机手段却高明狠毒,三下两下便害芙娘被责罚,被禁足。 芙娘再有半个多月便要及笄了,要操办及笄宴,要准备嫁到郑家,哪能这么一直被关着。 卢宛不晓得顾全大局,只顾着同芙娘,同大儿子宅院中的妾室拈酸吃醋,可终究家和万事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也不想想,芊娘芙娘她们出阁后过得不好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妾室都是些玩意,威胁不到她正头娘子的地位。除去了这些老资历的,会有年轻鲜妍的再进来,或许不比她漂亮,但却比她更年轻,更新鲜,到时候失了现在的独宠她便高兴了? 真是损人不利己。 瞧着温柔和气,但所作所为,处处是工于心计的小聪明,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 谢老夫人收起心头复杂的思绪,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 她摇头淡笑了一下,随口道:“你啊,恐怕是觉得我老糊涂了,可我瞧着,你如今才是越活越倒顺桥了。” …… 韦夫人走出寿安院,要离开谢府,却在半路上,瞧见不远处的回廊中,有一道熟悉的清丽身影。 想到方才在寿安院,谢老夫人待自己的漠然冷淡,与踌躇半晌,还是对谢老夫人不曾说出的话,韦夫人眼眸亮了亮。 走到谢芊身后,韦夫人以帕掩唇,和善笑着问道:“五姑娘,你这是在找什么呢?” 闻言,仿佛方才察觉到身后走过来一行人一般,谢芊转身,望着面前笑意春风的韦夫人,有些羞怯地垂首,向她曲膝行礼。 “芊娘见过韦家太太。” 韦夫人笑着,微不可察上下扫量着面前亭亭玉立的清丽女郎,让她快些起身。 谢芊四处寻找的女使此时也已经回来,站在她身旁,手中空空如也。 显然,谢芊想要找的东西,并没有找到。 只听谢芊这才柔声柔气回答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个戴着顽的玉镯,今天早上出门还在手腕上呢,这会子却不见了。” 看到谢芊清丽姣好面容上,挂着的一抹苦恼之色,又听到她这般说,韦夫人不禁心念一动。 她怎么觉得,这位五姑娘言谈举止间,仿佛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呢…… 第37章 家宴 韦夫人笑了笑, 亲热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丢了镯子,这样罢,我教跟来的下人帮芊娘你一同找一找。” 闻言, 谢芊礼了礼身, 羞怯地莞尔一笑:“那便有劳夫人了。” 两边的女使仆妇都去帮谢芊找镯子, 一时之间, 唯有谢芊与韦夫人, 以及两人的贴身女使还站在原处。 看了一眼面前温柔清丽的谢芊,韦夫人越发亲昵挽住她的手, 随口玩笑似的笑着说道:“芊娘,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咱们娘俩自从前便投缘,若真的找不到你那镯子,改日我送你一个更好的。” 第68章 本朝民间一直有风俗,新妇进门,婆母常常会送玉镯给媳妇。 韦夫人这话说得含蓄, 却又有些若有似无的露骨。 而听到韦夫人这般说,谢芊却只是羞怯垂首不语。 看着面前内敛文静,温柔柔弱的谢芊,韦夫人眼眸中的满意之色愈浓。 谢芊虽是谢家女儿, 但却是个自幼养在谢老夫人膝下的庶女, 这般简单温柔的性格, 没有丝毫一般贵女的傲气。 想到儿子宅院里那个受宠的,爱惹是生非的戏子通房, 韦夫人觉得,谢芊这般性格应是可以容忍这些的。 还有…… 扫了扫谢芊不同于京城贵女刻意保持体型的瘦弱, 匀称出挑,稍有丰腴的身段,想来应是个好生养的。 更何况她如今尚还年幼,便生得如此貌美清丽,能在儿子后院分宠,教儿子将那个惹得家宅不宁的戏子抛之脑后才最好。 在心中这般想着,见谢芊对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只是垂首缄默,红着脸一语不发,韦夫人心中惊喜更甚。 又与谢芊说了会子话,一无所获的女使仆妇空着手回来。 见天色不早,按捺着心中惊喜激动,韦夫人笑着辞别谢芊,离开了谢府。 …… 过几日便是谢老夫人生辰。 原也不是整生日,加上本来的主角谢老夫人如今病恹恹下不了床榻,所以今年谢老夫人的生辰,谢家只是办了简单家宴。 明灯荧荧,曲水流觞,虽已是暮色笼罩,但谢家宅院中却灯火透明。 谢二夫人坐在凉亭中,正把玩着手中的一枝茱萸。 今日家宴,二房里的主子只有谢二夫人一人到场,谢二老爷与二公子谢弦,都不曾在宴会上露面。 看了一眼倚栏听风的谢二夫人,与坐在不远处的卢宛,谢芙眼底神色暗了暗。 以帕掩口笑了一下,谢芙向谢二夫人问道:“二婶婶,怎么不见二叔与二哥哥?” 闻言,谢二夫人转头看了看谢芙,回过神来,温和笑笑:“芙娘真是有心,还记挂着你二叔与二哥哥,他们两个是前不久病了的,所以今日才未曾来。” 谢家之人皆知晓,二房老爷从小便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听闻之前因着谢老夫人生病又重病一场。 想来,今日谢二老爷不曾来家宴,也是这个缘故。 不过,二公子谢弦也生病了,确是教人有些意外与担心。 毕竟,二房老爷后宅中虽有几个姨娘,但却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二公子这么一个儿子。 这位二公子,平素可未曾听说有过什么不足之症。 似是察觉到谢芙眼中的继续询问之意,谢二夫人笑意淡淡解释道:“你二叔如今在家中由许姨娘照看着,你二哥哥前些时日是夜里苦读,染了些风寒,不过也快好了。” 听到谢二夫人这般道,谢芙若有似无看了卢宛一眼,笑着点了下头:“原是如此。” 虽然她看卢宛的眼神轻轻的,但却足以教近旁的人察觉到她的那一缕异样。 见谢芙这回被放出来,虽收敛了许多,却比以往更阴沉阴阳怪气,教人抓不到什么话柄,卢宛神色淡淡看她一眼,不予理会她的暗暗挑茬。 而发觉谢芙在看了卢宛一 眼后,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了些了然同情,谢二夫人强颜欢笑,神色却有些难掩难看复杂。 夜色阑珊,长房二房一起用了家宴后,便准备各自回去。 卢宛如今月份大,离席得最早。 回玉衡院的路上途经后花园,在路过后花园假山时,卢宛听到两个女使在假山后窃窃私语的声音。 “听说了吗?二公子如今又病了,这回听说病得愈发厉害……” 这与卢宛没甚关系,原本她抬步欲走过假山。 却忽听另一个女使道:“谁不知道呢?不过是碍于长房,近旁知情的也不敢长舌头罢了,二公子真是可怜,对大夫人一往情深,这半年来为了她已经是病了第二场了。” 听到同伴这般说,女使沉默片刻,方才道:“我听说,二公子这回生病,不是因为担心老夫人与二老爷吗?” 另一个女使嗤笑道:“这种说辞你也信,二老爷这些年整日生病吃药,老夫人又不住在二房,哪来这么深厚的感情。” 微顿一下,女使压低声音:“从前大夫人嫁进长房,二公子便受不住地病了一场,这回听闻大夫人有身孕,二公子更是深受打击,之前没好利索的风寒愈发严重。唉,越下雨越要在雨中淋着,又不好好用膳喝药,再康健的身体也挺不住啊……” 一直沉默的女使听了这番话,忍不住又恨又妒恼道:“这位大夫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二公子那般芝兰玉树的人品相貌,她竟还这山望着那山高要悔婚,再嫁的还是……还是二公子的伯父,真是……真是苍天无眼,教这种人却一辈子过得风光显赫!” 不仅京城未出阁的闺中小姐,长房二房倾慕翩翩如玉的二公子谢弦的小女使,也不胜其数。 听到这愤愤不平,又酸又怒的非议声,卢宛不禁想到她刚嫁到谢家,在宫中见到谢雅时,谢雅那眼泪滚滚,欲言又止提起谢弦的模样。 第69章 卢宛明白过来,当初谢雅的踌躇伤感是为了什么。 不过,既然今生她已另嫁他人,注定与谢弦无缘无份,那么今后他如何,其实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按下心中思绪,卢宛抬步绕出假山。 跟在她身后,方才听到两个女使的交谈声,被吓得噤若寒蝉的女使仆妇忙跟上。 假山旁的两个女使骤然见了自假山后走出来的卢宛,面色皆有些惨白。 谢家偌大家宅,下人们背后暗暗议论主子家事,人多口杂,也是在所难免。 但用尖酸刻薄的话非议主子,还被正主抓了个正着,这种事,被拖出去卖了都是轻饶。 想到长房大夫人平素温婉和气的好名声,两个面色惨白的女使心里恐惧的同时,还在最后侥幸或许大夫人宰相腹中能撑船。 而卢宛并不打算饶过这两个女使。 一而再,再而三地待人温善,只会被人当做软柿子。 …… 谢二夫人正准备回府,却忽然瞧见自己的女使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面色有些复杂凝重。 微顿脚步,看着快步小跑向自己的女使,谢二夫人皱眉问道:“怎么了?” 为难地瞧了瞧左右,女使走近谢二夫人,小心附耳禀报。 而听了女使的一番耳语后,谢二夫人亦是面色微变。 忽地抬手抓住女使的袖角,谢二夫人紧张问道:“那此事可有闹大?” 女使摇了摇头,低声答道:“不曾,大夫人只是将那两个女使打了卖出去,以顶撞的由头。” 谢二夫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教旁人晓得,如今已经半年了,自己儿子却还是对伯父的继室夫人念念不忘,那才是面子里子一起丢没了。 如今儿子被害得缠绵病榻已经教她够伤心了,谢二夫人觉得自己脆弱得要碎了的心脏,是再受不住一点打击了。 见谢二夫人紧皱的眉心渐渐和缓,女使有些不落忍道:“夫人,只是那两个丫头……” 听出女使想要求情的意思,一语未毕,谢二夫人已经出声挥止了她。 “行了,别说了!在长房非议长房的主子,这种蠢奴婢依我看,当场打死也不为过。” 女使看着谢二夫人难看不快的面色,丝毫不在意那两个被打了卖掉的女使的性命,晓得这位平素吃斋念佛,极是宅心仁厚的主子,今晚是真的动了怒。 心里叹了口气,女使不再继续出言求情。 谢二夫人回了二房府中,只是,她方一下马车,门房便跑出心急如焚的管家来。 “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 谢二夫人见状,心中不禁涌上不好的预感,她忙问管家:“怎么了?可是老爷情形不好?” 听到夫人着急询问,管家忙答道:“许姨娘照看老爷照看得很好,是……是二公子方才又吐了血……” 得知这个消息,谢二夫人比方才猜测谢二老爷病重,更加觉得心疼难过。 匆匆赶到谢弦院子,谢二夫人看着昏睡在床上,面色胜纸的儿子,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想到今晚家宴上,被自己那个冷漠肃杀的大伯哥处处疼惜宠爱的年少女郎,与她如今大着的肚子,春风得意的处境与尊荣金贵的地位,谢二夫人一时心中难过寒凉得愈发厉害。 她觉得上天不公极了,自己长年累月吃斋念佛地保佑家人,盼着今后家中平安,事事顺心,丈夫跟儿子却还是身体虚弱。 而从前她甚是满意的未过门的儿子媳妇,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妯娌,教她心中一直跟扎了根鱼刺似的,别扭不喜。 为什么,她讨厌的,当初背信弃义退婚的卢宛如今日子却过得那么风生水起? 谢二夫人越想心中越觉得闷得慌,看着昏迷过去的儿子额头上一层冷汗,她眼里含泪,抬手用帕子为谢弦擦汗。 却不料谢弦忽地启唇,喃喃梦呓了句什么。 以为谢弦是醒过来了,谢二夫人正想要欣喜,却见谢弦始终阖着眼眸,并没有要醒过来的征兆。 “宛娘……宛娘……” 终于听清谢弦低声喃喃的字句是什么,谢二夫人眼泪涟涟,默默守在他床边哭成泪人。 半晌后,谢二夫人擦了擦面上泪痕,叫来谢弦身旁贴身侍从。 看着面色苍白的儿子,谢二夫人忍不住质问:“为何二公子会对那个女人这么情根深重,可是当初她对二公子做过什么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事?” 顶着谢二夫人冷怒的目光,侍从硬着头皮如实答道:“二公子当初知晓大夫人是未婚妻后,曾在宴会上见过大夫人几面,说过几句话,除此之外,应是再没旁的了。” 听到侍从这般说,谢二夫人哭得更厉害。 她相貌家世才学,样样郎艳独绝,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儿子,从前多少好人家的名门闺秀家中上门送小像送生辰八字想要议亲,如今竟被人嫌弃抛弃后,打击成了这副模样。 想来,儿子病成这般,应也有咽不下心气的缘故罢! 看着伤心痛哭,方才言谈举止间对长房大夫人尽是埋怨的谢二夫人,侍从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第70章 他心里不禁想,长房大夫人美得同仙女下凡一般,又奏得一手好琴,性子也温婉静雅,虽然并未表现得多喜欢他们家二公子,两人定亲后见面,她待二公子也不过以礼相待。 但二公子那般心仪于她,念念不忘至今,也是难免。 是个男人,哪个会不喜欢大夫人呢? 如今大夫人虽身怀六甲,但冷心冷情的家主,不也待她专房独宠吗? 想来大夫人那般随和淡泊的女子,嫁到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而二公子哪里都好,便只有一处太坏,就是用情太深,拖泥带水,以至于如今木已成舟,却还是抽不出身来。 而谢二夫人哭完之后,看着仍旧昏迷着,面色憔悴的儿子,不禁有些出神。 半晌之后,她抬手摸了摸谢弦苍白胜纸的面庞,喃喃自语。 “弦儿,你不能再这般 作贱你自己的身体了,母亲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若去了,母亲也活不成了……” 谢二夫人虽不曾说,但心中却已经拿定了主意,该给谢弦再相看一门婚事,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了。 只是,想到家宴上春风得意的卢宛,谢二夫人心里,却涌上浓重恨意来。 她恨极了卢宛害她的弦儿这般,恨极了卢宛如今丝毫不伤心,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她的弦儿这么不好过,卢宛凭什么如意顺遂? …… 夜色深深。 自家宴回来,卢宛便去浴间沐浴洗漱。 待她收拾妥帖过后,身着宽散中衣走出浴间,却瞧见窗畔软榻上,男人正静静望着她,目光灼灼。 面颊腾地变得滚烫,卢宛微顿了一下脚步,走近坐在软榻上的男人,嫣然一笑,问道:“摄政王何时过来的?” 将身侧少女抱在膝上,谢行之垂眸瞧着灯影之下,她明眸善睐,笑意盈盈的柔美模样,长指摩挲着她的面颊。 低头,自怀中女郎嫣唇上亲了一下,谢行之嗓音微有些低沉喑哑答道:“方才过来。” 觉察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别有深意,晦涩不明的眸光,卢宛只觉面颊滚烫得愈发厉害。 男人身上,丝丝缕缕酒香混合着浅淡的木质香,撩人心神。 卢宛侧了侧首,有些面红耳赤避开男人灼热目光与落在自己脖颈间的气息。 看到怀中少女垂首敛目,羞怯赧然的娇艳模样,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忽然将她打横抱起,站起身来。 骤逢此变,卢宛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待到反应过来,男人的手臂劲瘦有力,安稳抱着自己缓缓行至帐幔中,卢宛抬手,嗔怪地在他胸口拍了下,嗔道:“摄政王吓妾一跳。” 看着怀中娇慵貌美,羞赧浅笑的青涩女郎,谢行之眸色愈发晦暗翻涌…… 第38章 生事 半个月后。 一丛蜀葵旁, 身着棠色衫裙的女子手中拿着轻罗小扇,正蹑手蹑脚目不转睛地扑着落在蜀葵花上的墨蝶。 “应姨娘真是好兴致。”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应姨娘转头望去,瞧见林荫小径中, 二姑娘谢芙正向自己走过来。 鲜见这位骄傲自矜的二姑娘主动同自己言语, 应姨娘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不晓得是否是她的错觉, 自从这位二姑娘被解了禁足以后, 从前刁蛮骄纵, 仿佛爆竹似的一点就炸的性情,好似变得内敛平和了很多。 笑着转过身去, 袅袅娜娜的应姨娘客气地对谢芙笑笑:“二姑娘。” 望着面前笑得杨柳春风的应姨娘, 与她眼角眉梢间的愉悦喜色, 谢芙当然晓得应姨娘在高兴什么。 她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哥谢轩,被家法伺候,能下得了床榻还没两个月,前几日又本性难移地跑出去吃花酒,还在青楼同崔二郎那个纨绔因为一个花魁争锋吃醋, 大打出手,跟崔二郎扭打得鼻青脸肿,大醉的两人双双从二楼跌落下来,如今将将脱了性命垂危, 死里逃生。 而应姨娘生的三公子谢辰, 却快要十五岁, 已经开始领了差事。 谢轩如今复又被罚,谢辰隐隐站在上风, 浅薄直脑筋的应姨娘可不是要沾沾自喜。 同谢芙心中想的确实别无二致,应姨娘这几日因着谢辰与谢轩之事, 确实洋洋得意。 从前谢轩养在太太郑氏膝下,田姨娘又是个惯会装模作样扮柔弱的贱人,应姨娘一直觉得她与田姨娘两人虽都有庶子,自己还更受宠些,但却隐隐约约被她压了一头。 毕竟田姨娘比太太陪伴家主身旁还要早,是宅院老人,有些深情厚意,毕竟长房没有嫡子,谢轩又是长子,当初很有些家主太太要将他记为嫡子的风声,按感情,按规矩,按律令,怎么看在谢家她的辰儿都讨不了好。 可是现在大不相同! 这大公子谢轩明摆着是个不中用的废物点心,而她的辰儿自从前便勤于读书,瞧着便是个勤勉有出息的。 虽然辰儿从前性子是腼腆了些,但人总是要历练,今后领了差事定会变好。 长房除了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谢轩,便只有襁褓之中还不到周岁的四公子谢康。 这谢康的生母姜姨娘临终前似觉察到什么一般,向家主哀哀哭求定要自己这个同她关系甚笃的人帮她养孩子,这谢康如今还养在自己院子里,那不是她想怎么养,便怎么养。 第71章 平日里她都做甩手掌柜,由着手底下女使仆妇照看谢康,万事不操心的。 横竖又不是她儿子,她只管养在身旁,莫再出事端,今后谢康长大一样摘桃子受尊敬赡养。 如今后宅中这一切尽在掌中,怎么能不教应姨娘心中蠢蠢欲动。 看着喜上眉梢,神色得意的应姨娘,谢芙眼底暗了暗,但唇畔却忽地勾起一抹笑。 见谢芙姣好的芙蓉面上若有似无的一抹轻嘲嗤笑,应姨娘不禁有些纳罕。 笑望着面前的谢芙,应姨娘眼底带了些不快,笑着问道:“二姑娘这是在笑什么?” 谢芙闻言,不禁以帕掩口,咯咯笑得愈发厉害。 等到笑够了,她方才看着应姨娘,明媚笑容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恶意道:“只是想到了家中几桩有趣的事罢了。” 听她这般说,应姨娘果然追问:“哦?是什么有趣的事,二姑娘不妨说出来,咱们一同乐乐?” 谢芙望着面前的应姨娘,笑道:“我是在想,世事真是难料,一波三折,好似看话本似的。想田姨娘出身农家,自幼父母双亡,当初家里饥荒穷得活不了了,养着她的舅舅舅母将她卖给人牙子,听府里老嬷嬷说她模样好,家里又那般穷困潦倒,本十之八.九是要卖到最低贱的腌臜地处去的,却不料阳错阴差,祖母要买新的使唤丫头,她因着模样好,得了人牙子举荐签死契进谢家府中,自小侍奉在父亲身旁。又在母亲进府前,便使了不知什么给父亲灌迷魂汤的手段早早生了大哥哥。当初府里谁不说她是个遇难呈祥,福气深厚的,可瞧瞧她如今,大哥哥看着这辈子别再捅出什么大篓子葬送性命便是好事了,这个儿子生了还不如没生过,冤孽一般,田姨娘费尽心机地设计上位,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了个儿子不聪不敏不孝,还与她离心的下场,不是很好笑吗?” 听到谢芙这般说,应姨娘想着田窈卿那贱人如今的境遇,她那柔弱没用,遇事只晓得哭的性子,想来现在谢轩仍旧昏迷不醒,她怕不是眼睛都要哭瞎了罢。 这么想着,应姨娘手指绞着手中帕子,眼眸低垂若有所思,面上喜上眉梢的笑意也不禁愈深。 两个从前同她不对付,处处别苗头的姨娘,瞧瞧如今都过得何其凄惨不如意,真是教她心中畅快极了。 而目光淡淡扫在应姨娘面上,见她喜滋滋得意的模样,谢芙稍顿一下,方才有些懊悔同她说这些似的,轻轻“哎呀”了一声。 见应姨娘抬眼看向自己,谢芙假惺惺用帕子掩了掩口,轻笑摇头叹道:“田姨娘可怜,我这般想,这般嘲笑她,也是有些不妥。” 应姨娘闻言,笑着奉承道:“有甚不妥的?谁教她当初不晓得天高地厚,不晓得自己是几斤几两的货色,膈应得罪过太太与二姑娘呢?依妾身看,她是活该!” 听到应姨娘借着为自己说话,大骂田姨娘,谢芙微微皱了下眉。 看了应姨娘一眼,谢芙鄙夷道:“草芥一般的贱人,有甚膈不膈应我跟母亲的,好似谁把她放在眼里过一般,姨娘说这种小家子气的话。” 应姨娘这会子心情大好,见谢芙不快,她正有些谄媚笑着欲开口挽救一二。 却忽听谢芙不在意继续道:“便是大哥哥是个有出息的,也没什么用,如今新进门的太太有了身孕,听在后宅待久了,火眼金睛的嬷嬷说,十之八 .九定是个男孩呢!” 明润含笑的眼眸看住闻言,有些微愣住的应姨娘,谢芙笑道:“便是大哥哥是个勤勉的,饱读诗书的,伶俐有能力的,又有何用呢?太太如今有孕,若是生的是男孩,以后谢家权势封荫产业家财,大半都是嫡长子的,便是生的女儿,太太那般年轻娇媚,专房独宠,也迟早会生下嫡子。说来也是我糊涂了,大哥哥这般倒也甚好呢,庸碌无为快快活活地过这一辈子,还省了寒窗苦读的辛苦呢,总归府中不会放任家里公子不管,这辈子是勤奋上进,还是混账纨绔,都少不了他的锦衣玉食,到头来都是一样的。” 听罢谢芙的这一番话,应姨娘的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不见方才丝毫笑意。 仿佛方才觉察到应姨娘变幻的神色与情绪一般,谢芙用帕子捂了捂嘴,笑道:“这些都是我浑说的,姨娘就随便听听,解解闷。” 谢芙这般说,应姨娘也只能强颜欢笑,对她笑了一下。 打量一番天色,谢芙准备离开,自言自语似的。 “如今我是不欲再同太太别苗头了,快要出阁的女儿了,何必呢?太太自己有手段,福气也深厚,想来今后定有大造化,到底同我母亲是不同的人。想我母亲当初宅心仁厚,却生蕖娘的时候险些出事,蕖娘好不容易养回了一条性命,我母亲也是九死一生,更不必说姜姨娘,不也是因为生康儿难产,缠绵病榻了一两月,到底撒手人寰了吗?希望太太那般心思多的人,在这件事上也能好好打算,平平安安生下腹中孩子罢……” 第39章 怜惜(二更) 玉衡院。 夜幕深深, 已是掌灯时分,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手中拿着一个做好的虎头帽,正端详把玩着, 房门却“吱哟”一声, 被人自外面推开。 第72章 抬眸望去, 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后, 卢宛眉眼弯弯笑了笑, 起身欲向他礼身:“摄政王回来了。” 几步上前,握住卢宛纤指, 谢行之扶着她这几个月丰润许多, 但仍是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纤腰身, 怜惜带她坐回软榻上。 “我们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听谢行之这般道,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稍有柔和的目光,卢宛浅浅一笑,并不曾言语。 男人揽住她的纤腰, 卢宛也温柔顺从地偎进他的怀中,微仰面颊望着他,问道:“摄政王可曾用过晚膳?” 谢行之垂眸看着她,眸中微有笑意地颔了下首。 见怀中少女将案上虎头帽放在膝上, 盘腿脊背挺直, 身姿慵懒娴美地坐着, 纤白手指在小腿上轻揉,似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谢行之抬手, 握了握她放在小腿揉捏的指头,问道:“累着了?” 卢宛柔柔看他一眼, 水眸乌润,笑道:“也不是,到底妾也没做什么,只是却有些奇怪,身子酸乏胀痛得紧。” 自背后环住卢宛,男人一手握住她在小腿上揉捏的白皙纤指,两人十指交扣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一手接替她方才的动作,轻轻揉捏她的腿脚。 虽然身形纤细,但卢宛的身体却一直甚是康健,除了贪睡些,再无别的什么反应。 卢夫人之前忧心的,腿脚会浮肿抽筋,身体憔悴胀痛的情况,卢宛还不曾遇到过。 抱着卢宛坐了会,谢行之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问道:“孩子乖吗?” 点了点头,卢宛微弯眼眸中带着温柔笑意,向谢行之道:“很乖,妾今日还同陈嬷嬷她们说这一胎这般懂事乖巧,许是个女儿呢。” 指节摩挲着卢宛莹润白皙的下颔,谢行之垂首,在她馥郁柔软的嫣唇上亲了亲,暧.昧地厮磨道:“宛娘喜欢女儿?”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卢宛望着他近在咫尺,凝着自己的深深墨眸,娇容绯红,潋滟美眸中眼波狡黠盈盈。 她眨了下眼睛,笑道:“不管女儿还是儿子,妾都喜欢。” 说罢,似想到了什么,卢宛抬手拉住将自己抱到膝上的男人的一角衣袖,笑着问道:“摄政王呢?您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谢行之垂首,吻住坐在自己膝上的少女红润唇瓣,撬开她的唇齿,直到怀中女郎气息起伏不稳,他贴着她的额头,答道:“只要是同宛娘一般的孩子,都喜欢。” 卢宛面颊滚烫得厉害,听到他这甜言蜜语,投机取巧的话,轻声哼了一下,娇娇横他一眼:“摄政王总是糊弄妾,这是什么回答?” 扶了抚自己的肚子,卢宛仿佛甚是神往地弯眸笑笑,望着眼前与自己气息交.融的男人,羞赧柔声笑道:“今日芙娘及笄宴,妾身子不方便,虽没有亲自操持,但在宴上却在想,若妾将来能有个女儿,有朝一日,她及笄时,该是何等模样……” 说着说着,似有些异样一般,卢宛忽地皱紧了秀眉,唇瓣微有些苍白。 “摄政王,妾……” 看着卢宛骤然褪色的唇色,与冷汗涔涔,发白的面容,谢行之握住她的手,眸色微凝:“宛娘,你怎么了?” 卢宛翕动唇瓣,似想说些什么,但不待她出声,却已绵软软阖眸昏在了谢行之怀中。 玉衡院的女使仆妇乌压压跪倒一片,望着床榻上沉沉昏睡的卢宛,与坐在床畔,一身冷戾凝肃的谢行之,陈嬷嬷眼泪横流。 她悔恨地抽泣道:“太太自二姑娘及笄宴回来,便说身体有些酸痛,只是……只是太太说,可能不过是孕期正常反应,明日便好了,奴婢们便放下心来,谁知道……谁知道……” 深秋,却有隐约闷雷声,远远轰隆地响起。 玉衡院中死寂得落针可闻,只偶尔传来陈嬷嬷难以自抑地抽咽。 去请的郎中这片刻的功夫还不曾到,乌浓如墨的夜色,山雨欲来风满楼。 …… 卢宛醒来的时候,已近丑时。 身子被另一具灼热的身体揽在怀中,卢宛微一动身,抱着她浅眠的男人,便已经察觉到她的苏醒。 将偎在怀中的女郎抱得更紧,劫后余生一般,谢行之低头自她额前亲了一下,嗓音低沉沉的,神色微有些疲惫:“宛娘,你终于醒了。” 卢宛想说些什么。 只是微一启唇,她方才发觉,口中尽是残余的苦涩药味。 似有困惑,皱着眉心看了看谢行之,卢宛颔首应道:“嗯。” 她温顺偎在男人怀中,抬眼,眸色懵懂问道:“摄政王,妾这是怎么了?” 听到卢宛茫然纳罕地这般问,谢行之长指摩挲着她的面颊,怜惜望着她的墨眸中,有冷戾杀意一闪而过。 指腹揉了揉卢宛仍旧有些苍白的唇瓣,谢行之望着她道:“是今日及笄宴上,有人在你用的杏仁露中下毒。” 闻言,卢宛惊诧地睁大了眼眸。 剔透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一滴滴落下,她眼睫濡湿,又惊又悲道:“下毒?是……是谁要害妾?” 望着灯影之下,卢宛清艳姣好的面容上哀伤的神色,默默饮泣的故作坚强,而不曾有丝毫歇斯底里的狰狞愤怒,谢行之心中怜意愈深。 将她抱紧,谢行之望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少女脆弱的,教人心生无尽怜惜的哀婉神色,低沉的嗓音温柔:“宛娘,放心罢,这件事不会轻易翻过去。” 第73章 将下颔放在卢宛发顶,保护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谢行之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一切来龙去脉查清楚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卢宛面颊靠在他的胸口,眼泪打湿了男人中衣交领处的衣襟。 她闷闷“嗯”了一声,眼泪潺潺不断。 但偎在男人怀中,低垂的乌润眼眸中,却并不曾如她低低的声音那般凄伤难过,而是一片冷清澄明。 第40章 构陷 翌日清晨。 卢宛倚在床头引枕上, 手中拿着一本书卷,正漫不经心翻着。 侍立身旁的陈嬷嬷想到昨日情形,后怕地庆幸道:“好在太太自嫁进来便安排了暗中跟着二姑娘的线人,否则旁人听到那日二姑娘同应姨娘在后花园里说的那些话, 怕也只会以为是信口闲聊, 而不会在意, 太太便真的要被这起子贱人害了!” 想到那位二姑娘对应姨娘那个没脑子的 蠢货的撺掇挑拨, 陈嬷嬷实在匪夷所思, 二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在室女,怎会有那般多恶劣阴暗的心思。 顿了顿手中翻页的动作, 卢宛抬眸望了陈嬷嬷一眼, 难辨喜怒地淡声道:“我是因为这个吃过她的亏的, 总不能一个人身上栽两次。” 听卢宛这般道,似有些怔然出神的模样,陈嬷嬷虽听不明白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却觉察到,她情绪仿佛忽然变得低沉下去。 不欲卢宛心中怅然, 陈嬷嬷忙转了话锋,宽慰道:“太太何必因为这些事,这种人烦闷?总归这回人证物证齐全,是她们赖不掉的, 而且……” 顿了顿, 陈嬷嬷环顾了唯有主仆二人的寝间一眼, 方才向卢宛轻声继续道:“而且,郎中那里, 奴婢已经尽数打点好了,太太不必挂心。” 闻言, 卢宛放下手中书卷,望着身旁的陈嬷嬷,收起那抹怔愣,颔首笑道:“这件事嬷嬷做得很好,多亏嬷嬷了。” 陈嬷嬷听到卢宛这般道,也笑起来:“太太真是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的本分。” 想到谢芙及笄宴上的暗潮涌动,卢宛对陈嬷嬷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指腹轻捻了一下手中纸页,垂眸暗暗思量。 昨日夜里,她是算着谢行之要来的时辰,提前喝了安神补汤昏睡过去的。 但谢芙及笄宴上,送到她手边的杏仁露,也确实被应姨娘那个蠢货身旁的女使半路使了计谋下毒。 只是她没有喝罢了。 哪个郎中来,都能查得出杏仁露杯盏里有毒,这是无可置疑,板上钉钉的铁证。 而至于那杯杏仁露,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只喝了一口,便不合心意放在一旁,幸运地中毒不深,只是胎像不稳,其实已经没有那般重要。 在下毒这个教人会有巨大震惊愤怒之感的真相面前,买通了郎中,她中毒与否,是关键,也是可以被一笔带过的细枝末节。 只要谢行之对她心生怜惜,愿意相信她因为旁人陷害中毒了,她便真的中毒了。 真假参半,逢场作戏,才能以假乱真,成为可以被她所用的利.剑。 …… 卢宛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睁开惺忪睡眼,瞧见碎金般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棂,落入帐幔上,橘红灿灿,好看得紧。 想来已是下午了。 抬手,将手背搭放在眼前,卢宛慵懒翻了个身,面朝里墙,正欲再休息一会子。 却忽然听到帐幔之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醒了?” 抱着被角转过身去,卢宛看了看帐幔外坐着的谢行之,笑着低低“嗯”了一声。 支撑藕臂慢慢坐起身来,卢宛浅笑凝睇,望着谢行之,抬手撩了撩床幔纱罗,问道:“摄政王是刚来,还是来了有一阵子了?” 坐到床沿上,将坐起身来的卢宛展臂勾入怀中,谢行之垂眸望着她,答道:“已经有一会了。” 微顿一下,他抬手,为她绾了绾耳畔因为入睡而散乱的发丝,声音柔和下来:“身体好些了吗?” 卢宛微仰面颊望着抱着自己的男人,方才睡醒,有些迷迷糊糊地颔首道:“用了郎中开的药,又按郎中吩咐的卧床修养,妾已经好转许多了。” 将怀中女郎抱得更紧,仿佛抱着的,是险些失去又复得的珍宝。 谢行之将下颔放在她纤瘦盈盈的肩头,默然片刻,忽地沉沉道:“还好只是喝了一口,不然……” 不然什么,谢行之并不曾继续说下去,但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卢宛偎在他怀中,心道,便是要找把柄做筏子反击,她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心中这般想,面上却平静不显。 抬眸,瞧了一眼抱着自己的男人,卢宛纤白微凉的指腹,抚了抚谢行之的眉心。 明明她自己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却柔声安慰他:“摄政王莫要动怒,妾这不是无事吗?莫要为妾忧心了。” 谢行之垂眸望着怀中因为生病,愈发楚楚可怜,哀婉美丽的女郎,又见她虽身有病痛与黯然,却善解人意劝慰自己,眸中隐有些许柔情浮起。 他不曾言语,只是笼罩掌控地抱着怀中少女,温柔缱绻将大掌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第74章 能遇到怀中这个良善柔弱,心思澄明的佳人,娶她为妻,与她同床共枕,延绵子嗣,是他的幸运。 将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谢行之的大掌上,卢宛顿了顿,抬眸望着他的惺忪水眸微弯,似有些怅惘,又带了柔和笑意。 “想来定是上苍庇佑我们的孩子,方才教妾与孩子这回平安无事。” 看着怀中少女从前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娇容,变成如今带着羸弱,憔悴发白的病容。 谢行之柔和眸色中,有怜意,亦有翻涌的愠色。 仿佛对谢行之眸中情绪始终一无所觉,卢宛抬手拉了拉他宽散的袖角,微仰面颊问道:“摄政王查的如何了?可晓得是怎么回事?” 自微微出神中回过神来,谢行之收敛起墨眸中的那一缕杀意,长指摩挲着卢宛的面容,望着她淡道:“还需要继续查,放心罢,定会给你与孩子一个交代。” 卢宛不再言语,病弱恹恹地温柔偎在谢行之灼热怀中,因仍在病中,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一片沁凉,仿佛难以暖热。 这愈发教抱着她的男人心生柔意。 低头,亲了亲卢宛的嫣唇,男人轻柔缱绻地与她口唇相接,厮磨着带她倒在榻上。 卢宛慢慢阖上眼眸,抬手,搂住谢行之的脖颈,仿佛一株柔弱的藤蔓。 一室寂静,唯有轻微的唇舌咂咂,水泽搅动声。 不晓得过了多久,谢行之前额抵在卢宛汗湿涔涔的莹润额头,按捺欲.念,笑着叹息一声:“真希望孩子能早日生下来。” 说着,他轻抚着她隆起的肚子。 觉察到拥着自己,倒在床榻上的男人劲瘦有力的手臂勾着自己的腰肢坐起身来,卢宛睁开眼眸,含羞带怯赧然望他一眼,嗔道:“摄政王都有那么多孩子了,怎么还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抬手,为他整理宽散微乱的交领衣领,卢宛潋滟水眸中眼波盈盈,乌润眸仁像是被清清溪水洗涤过的黑曜石一般纯净无邪。 她笑着继续道:“这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若孩子能早日生下来,妾也免受十月怀胎之苦。” 谢行之也笑了笑,垂首,揽着卢宛复又自她温软馥郁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因下午仍旧有事要忙,陪伴卢宛半晌过后,谢行之便离开了玉衡院。 而望着男人离去,房门被侍从垂首敛目,轻轻关上,卢宛原本神情柔和的面色,渐渐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抬手摸了摸自己微肿的唇瓣,想到方才她询问下毒之事查得如何,谢行之一如从前挑不出错,但却一笔带过,不教她插手置喙的态度,卢宛滚烫的面容,仿佛被用冷水洗过一般,冷却下去。 昨日,她已经指使在后花园暗中跟随谢芙的那个侍从,与珠翠院的线人去找谢行之坦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明了浮出水面。 但直至此时此刻,谢行之却仍旧隐约有包庇谢芙,所以不曾决断的嫌疑。 卢宛本想快刀斩乱麻地了断这件事,免得夜长梦多,可是谢行之的态度,却并不尽然。 唇畔渐渐浮出一抹带着冷意的微弯弧度来,卢宛虽仍在笑,但却是在笑自己妄想的可笑。 她怎么能傻到,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待她唯有宠,没有爱的男人身上? 如今早早醒过来,也免了今后有更深妄念。 …… 亥时一刻。 夜幕深深,卢宛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手中黑子,垂眸有些出神,房门却“吱呦”一声,被人自外面推开。 侧 首瞧见进来的人是陈嬷嬷,卢宛面上浮起浅浅笑意来。 行至卢宛面前,对卢宛曲膝礼了礼,陈嬷嬷笑道:“太太,奴婢教底下的人暗中继续探查,果不其然,在珠翠院又查到了别的事。” 闻言,卢宛放下手中棋子,望着陈嬷嬷问道:“是什么?” 陈嬷嬷走近卢宛身旁,附耳低语:“是有关四公子生母,姜姨娘病逝的事。” 卢宛听到此言,眼眸中有些许惊疑不定之色一闪而过…… 半个月后。 卢宛在小径上慢慢走着,身旁的女使小心跟着。 她虽不怎么显怀,但如今月份大了,肚子也一日大过一日,难免有些沉重。 看着卢宛顿住脚步,将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神色微有些倦怠的模样,女使忍不住劝道:“太太,若您累了,咱们还是回去罢。” 闻言,卢宛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女使的提议。 她方才出来,本打算的是,至少要走上一刻钟或两刻钟,才回玉衡院。 想到那位被害得胎大难产的姜姨娘,卢宛虽不曾见过她,但却因着她的经历,心中对她有些怜悯可怜,与一缕对自己将要生产的警惕。 想到几日前,庄子里传来的应氏已经病死的消息,卢宛垂了垂眼眸,掩下眼中思量与情绪。 三公子谢辰的生母应氏,是个有野心,没脑子的人,所以才会成了谢芙随意便挑唆动的一枚棋子,一个被炮灰的马前卒。 当初她用手段暗中害死在谢府不受待见,地位低微的姜姨娘,因为姜姨娘住的院子与她相近,两人频有来往,有些交情,所以还能抽身讨便宜,收养姜姨娘的儿子。 第75章 或许这是她后来故技重施,欲害卢宛时,那般轻率愚蠢的原因之一。 应姨娘想设计宅院中受宠,威胁自己地位与荣华富贵的人,却把自己的那些计谋想得太高明。 卢宛与她住的不近,待她也甚有些冷淡,所以应姨娘没法子如害姜姨娘一般,日日送大鱼大肉与补汤,暗暗构陷卢宛难产。 也没法子在将来卢宛生产时,在郎中,稳婆上动手脚。 所以,她只能找到机会,便在卢宛要饮的杏仁露下毒,既狠毒,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劳永逸。 却不曾料到,自己会被揭发之前构陷姜姨娘的事,新账旧账一起算地被反杀,杖责一百后关到庄子里,几日没有伤药,便病死了。 对这个要害自己的蠢货,虽知晓她是受人唆使,但卢宛也很难心生除了憎恶外的任何感情。 对那个传闻中性格单纯,貌美胆怯的妙龄女子姜姨娘,卢宛倒是有些同情怜悯。 卢宛并不曾见过四公子谢康的生母姜姨娘,在卢宛进门前姜姨娘难产后不久便病逝了,只晓得她是荆州刺史送的美人。 姜姨娘胎大难产生下四公子时,也不过碧玉年华,这教卢宛心中,不由得有所防备警惕,这半月以来,日日晚膳后,都会出去散步。 毕竟,外人虽都以为她如今方才七个月的身孕,但卢宛自己却心知肚明,孩子最多再有两个月,便要出世了。 如今再提起这个孩子是如何来的,卢宛虽不再如从前一般羞愧羞耻,但心中却仍旧如横了一根刺一般,隐隐有些发疼。 想到谢芙被处置的结果,卢宛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谢芙被罚杖责了七十,却并不曾如应姨娘一般被关到庄子上,而是仍旧住在府中。 杖责七十对一个深闺弱质,并非简单的皮肉之痛,要将养两三年才能养好。 但想到谢芙的母亲郑氏去世一年多,谢芙本来便要守孝三年,十七岁才能出阁嫁人。 这些事让谢芙受重挫,却到底没有实打实的影响到她的今后。 谢芙毕竟是谢行之的女儿,他不会对谢芙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想到自己将计就计,将听到谢芙在后花园挑拨离间的线人送到调查之中的谢行之面前。 但谢行之只是在料理完应姨娘后的一日,杖责谢芙七十。 而卢宛是后来方才得知,她差遣过去的线人,竟被谢行之下令当场打死。 想到这里,卢宛心中便觉得泛起冷意。 经此一役,她有些心灰意冷的同时,已经心知肚明地晓得,每次反击打回去,是弄不死谢芙的。 想要借着谢行之的手除掉谢芙,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笑话。 她要自己想法子,不再这般被动地主动出击,有朝一日,才能真正除掉这个贱人。 …… 文翠院。 清晨,坐在梳妆台前,方才醒来,未曾梳洗过的孙姨娘眼眸中亮着阵阵喜色,有些出神想着什么的模样。 连女使走进房中,房门被“吱呦”推开,她皆不曾听到。 “姨娘?” 身后女使有些诧异纳罕的目光与询问,教孙姨娘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她抬眸,在面前铜镜中瞧了一眼身后女使,眼角眉梢难以掩盖笑意地微微笑了一下。 见孙姨娘喜上眉梢的神色,女使不禁愈发困惑。 看着铜镜中因为之前受伤,如今仍旧不曾将养好,仍病痛缠身,而苍白瘦削的孙姨娘,女使一头雾水。 她不晓得这位之前还时不时长吁短叹,哀哀呼痛的主子,为何如今忽然喜笑颜开,仿佛回到了从前掌家时春风得意的模样。 而孙姨娘这般得意,也确是因着掌家一事。 前些日子,因着身上病痛难捱,孙姨娘厚着脸皮花重金去请了医术高明,如今仍住在府中,平素只为长房二房几位正经主子看诊的云郎中,为自己诊病。 打着物尽其用的主意,在云郎中为孙姨娘看诊疗伤之后,孙姨娘又央云郎中为她开了补养身体,求子的药方。 云郎中虽医术高明,但却有些丢三落四的毛病。 在他走后,文翠院的女使们撤去屏风,却在云郎中所坐的椅子下,发现了一张被他不慎自药箱中遗失的方子。 那张方子上白纸黑字,标题着女子有孕八个月所需的调理药材。 长房的正头主子中,如今只有卢宛一个待产的孕妇,二房二公子并不曾婚娶,二夫人更是因为二房老爷病殃殃的,多年不再有消息。 这张调理八个月孕妇身体的药方,还能是开给谁的? 可是直至今日,玉衡院的那个,嫁进府中,也不过将将过了七个月。 这位新太太腹中的孩子,恐怕来路不明,有混淆谢氏血脉之嫌! 孙姨娘越想,便越觉得心潮澎湃,欣喜若狂。 拿回掌家权,扳倒如今的主母,似展露了无尽曙光。 但到底一张药方,便下定论,也的确甚是不妥。 虽心中觉得此事已十拿九稳,但孙姨娘还是筹谋着,要去打探这位新太太的口风。 第76章 若卢宛不动声色,咬死不肯承认,她便去禀了家主,另请郎中来诊脉。 若卢宛肯承认,那这件事她也可以大发慈悲握在手中,暂不声张。 毕竟,府中不可能一直没有主母,与其废掉卢宛这枚如今她可以握在掌心,有把柄在她手中的棋子,再去面对另一个新的,不晓得是各种性情的新太太,实在不划算。 若能将卢宛搓圆捏扁,府中宅院,岂不是她一手遮天! 这般想着,心中欣喜激动的孙姨娘,面上亦带着隐隐喜悦。 甫一等梳洗打扮过后,孙姨娘便笑盈盈地站起身来。 女使望着这段时日,面上鲜见流露出笑意的孙姨娘,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忽见孙姨娘笑着望了自己一眼。 按捺着眼中太过异样的喜色,孙姨娘温和对女使笑道:“走罢,咱们去玉衡院给太太请安。” …… 坐在花厅的交椅上,卢宛正低头喝着杯盏中的奶酪饮,袅娜站着的孙姨娘,温顺向她曲膝问安。 放下手中杯盏,卢宛微微颔了下首,示意孙姨娘起 身。 自她月份大些,身子变得重了,便同这几个姨娘提起,暂免了这些繁文缛节的请安。 她受累,她们每日早早前来,也不轻松。 本来是件两厢欢喜的事,却不知为何,今日一大清早,这位孙姨娘却又不请自来。 原可以多睡一会子的卢宛,如今不禁困意沉沉。 她以帕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命孙姨娘起身坐下。 待孙姨娘坐好,卢宛看了一眼坐在下首,面上隐隐按捺着喜色,柔美瘦削的女子,懒洋洋笑了一下,问道:“府中发生什么好事了?姨娘这般喜笑颜开。” 孙姨娘抬眼看了看这位新太太,心中欣喜的同时,忍不住想到,这位太太也真是够心大胆大包天的,做过那种欺骗谢府上下的事,还能每日心性平稳,怡然自得过得滋润松快…… 第41章 账目 微微一笑, 掩下眸中的思量,孙姨娘对卢宛笑道:“是妾身前些时日得了些上好的金丝燕盏,所以想着给太太送来些。” 卢宛望着坐在下首的孙姨娘,有些纳罕地淡淡皱了下眉。 这个孙姨娘, 难道不晓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上回她被杖责, 被禁足, 便是因着吃食出了纰漏, 这回怎么还这么不长记性。 退一万步说, 便是不曾下毒,卢宛如今也不会吃文翠院送来的东西。 心中这般想着, 面上却不显, 卢宛看了一眼孙姨娘身旁将奉着金丝燕盏的漆案端上前来的女使, 笑着“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女使收下。 浅浅笑了一下,卢宛看向孙姨娘道:“那便多谢姨娘了。” 不过送来一盒燕盏,放进库房或丢掉都无所谓,她没必要因此得罪人。 看着坐在上首交椅上, 娇慵貌美,风姿绰约的卢宛,孙姨娘眼中有一抹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面上带了几分别有深意的笑意,孙姨娘仿佛随口提及一般笑道:“太太如今有孕八个月, 却还要掌家, 实在辛苦, 妾身也是甚为忧心您身体会太疲累,所以收到这燕盏, 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您……” 卢宛以帕掩口,正轻轻打着哈欠, 骤然听到孙姨娘这般道,她手中的动作忽地顿了一下。 乌润水眸平静地定定望住孙姨娘,卢宛神色淡淡地笑道:“姨娘糊涂了,我腹中孩子正七月有余,哪里来的八个月。” 闻言,孙姨娘用帕子掩住唇,望着卢宛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面上尽是诧异困惑的笑意,孙姨娘看着卢宛,纳罕笑着问道:“是吗?可妾身怎么听说,太太是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呢?” 顿了顿,孙姨娘笑着继续道:“难道是妾身听错了,还是太太自己记混了?不若请个郎中来,为太太诊脉瞧瞧罢。” 卢宛望着面上笑意愈浓,神色与语气虽谦恭含笑,但所说的话却咄咄逼人的孙姨娘,心知肚明她定是知晓了什么,方才会这般肯定地咬住不放。 这个贱人,竟拿此事来威胁她。 卢宛心中慢慢涌上冰冷的怒意,但面上神色却仍旧平静不显。 见卢宛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却沉默着一语不发,孙姨娘以为她是在故作镇定,心中定是慌的不成样子。 春风得意笑着望向卢宛,孙姨娘道:“太太如今月份大了,宅院内琐事繁多,恐怕您会吃不消,妾身从前有掌家的经历,可为太太解忧一二。” 说罢,孙姨娘笑着看住卢宛,眼眸中带着得意,与若有似无的挑衅。 卢宛这副默然不语,神色淡淡的模样,愈发教孙姨娘肯定,她是在做贼心虚,强掩慌乱地装模作样。 谁料卢宛沉默片刻,却忽然看着她,嫣然一笑。 “姨娘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说罢,在孙姨娘微有些诧异错愕,一头雾水的目光中,卢宛侧首,笑着同身旁女使道:“去将之前的账本拿过来,给孙姨娘瞧瞧。” 女使曲膝应了一声,领命去拿账本。 而瞧见卢宛清艳姣好的面容上,带着的浅淡笑意,又想到方才她夸赞自己的话,如今又命女使去拿什么劳什子账本,孙姨娘越发一头雾水。 第77章 很快,卢宛的女使便取了账本回来。 放下手中杯盏,口中尽是甜津津的奶香,卢宛眼眸微弯笑了笑,向孙姨娘道:“姨娘既愿意掌家,我也省了许多功夫,只是不晓得之前十年,姨娘掌家时账本中漏下的亏空,如今姨娘打算如何处置呢?” 说罢,卢宛命身旁女使将账本奉到孙姨娘的面前。 方才甫一听到卢宛旧事重提,孙姨娘心中便有些头皮发麻。 因着卢宛掌家以来的不曾追究,孙姨娘已经从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如今渐渐忘却自己昧下的那些钱财。 之前她掌家时,因着是个妾室,到底有些不能服众,所以暗中做了许多账目,套出钱财来,既为了四处人情往来,亦为了维护地位。 如今这位年少的新太太将账本摆出来,虽笑得和善,好似言笑晏晏地与自己相商,但她笑里藏刀的模样,却教孙姨娘掌心已是一片冷汗涔涔。 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攥成拳,指甲扎得掌心生疼,孙姨娘抿了抿唇,目光复杂地望着卢宛。 觉察到孙姨娘落在自己身上阴晴不定的视线,卢宛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声音不紧不慢地嫣然笑道:“账目亏空了这般多,自从前我便想向姨娘提起这桩事,只是一直不曾有时间罢了,如今姨娘既过来了,今后又是想要继续掌权的,这些日子便先将这些帐目上的窟窿填上,再考虑掌家一事罢。” 水至清则无鱼,其实若不是要将那起子看她年纪小,便起了怠慢对抗之心,与并非自己心腹的仆妇换掉,卢宛当初方才接手谢家后宅时,也不会非要因着贪赂钱财的缘由,便将府中管事嬷嬷大换血一遍。 孙姨娘毕竟是府中半个主子,又生养了五姑娘谢芊,掌家多年,卢宛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她留几分体面。 但,今日这个孙姨娘瞧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不晓得在哪里打探了些风言风语,便来咄咄胁迫她,这教卢宛心中不耐且愠怒。 送上门来找打,她岂有不成全之意? 走出玉衡院很远,偏僻回廊上,孙姨娘忽地顿住脚步,面色阴沉地一拂衣袖,鲜见情绪有些失控地骂道:“这个小贱人!面善心毒的丫头片子!” 想到账目上亏空的银钱,孙姨娘只觉头疼,心更疼得在流血一般。 身旁侍候的女使听到孙姨娘这般责骂,晓得她骂得是玉衡院的那位太太,不禁白了白面色。 左右瞧了瞧回廊附近是否有旁人经过,女使战战兢兢劝道:“姨娘,有什么话咱们好歹回文翠院再说,您……您这般口无遮拦,若传到那位耳朵里……” 孙姨娘不耐截断了女使的话,微微冷笑道:“横竖今日是两下撕破脸了,还有甚可怕的?她既然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肯交出掌家权,原我还想着好心将她那丑事遮掩一二,如今也什么都不必顾及了。” 顿了顿,孙姨娘唇畔笑意愈冷:“机会是给了她的,这个不识抬举的小贱人,她不仁,也休要怪我不义!” 几日后。 谢行之的书房中,来送羹汤的孙姨娘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觉察到家主落在自己身上的寒戾目光,想到方才家主对自己的敲打,孙姨娘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是卢宛那丫头片子不知廉耻,进门前便有了身孕,意图混淆谢氏血脉,这种弥天大罪,家主得知此事,却对自己动了甚为明显的杀意。 屈膝跪在地上,孙姨娘一面颤栗叩首,一面哀哀哭道:“家主,妾身……妾身再不敢听这些胡嚼舌头的流言蜚语了,求您饶了妾身这回罢……” 她用力叩首,不过须臾,前额便是一片血色红肿。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法子。 毕竟,自她进府以来,便不如太太郑氏是正房娘子,地位尊荣;田姨娘清纯貌美,楚楚可怜,又 是资历老的府中老人;应氏妩媚艳丽,貌若桃花,更有玲珑有致的好身段。 而她虽也生得不差,但小家碧玉的端雅容貌,却被宅院中几个妖妖艳艳的女人衬得黯然无光,又兼她自幼随家中父兄很是读了些书,端着官家小姐的身段,甚是不屑后宅那些争宠狐媚的手段,多年以来,本就不受主君眷顾。 如今又捅了这般大的篓子,孙姨娘心中畏惧惶恐,自己会重蹈应氏的覆辙。 想到前几日传来消息,死在庄子里的应氏,孙姨娘又是惧怕,又是兔死狐悲,眼泪流得越发厉害。 谢行之沉冷望着跪在地上的孙姨娘,心中杀意冷冽。 方才孙姨娘所说的那些话,教谢行之心中骤生杀.人灭口的念头。 但更多的,却是对卢宛的怜意更甚。 看着哭得凄惨,额上一片血红印子的孙姨娘,谢行之眸色翻涌,寒声开口:“若此事泄露,下场如何,你且心中有数些。” 孙姨娘闻言,心中如释重负,但却止不住地泪如雨下。 复又叩首磕在坚硬冰冷的地面砖石,孙姨娘按下心中困惑不解,哭着立誓应了。 …… 文翠院。 女使取了伤药与冰块来,为孙姨娘额上高高肿起的流血伤口冰敷处理。 忧心望着孙姨娘,女使眼中有泪道:“摄政王怎么那般冷心绝情呢?姨娘在府中几年,那个丫头又方才进府多久,为了她,摄政王竟对姨娘如此狠心……” 第78章 孙姨娘猛地挥了下手,止住了女使的话,额头疼痛,脑袋也跟着隐隐作痛。 她望着梳妆镜中,自己这回明摆着是要破相的额上伤口,不耐道:“够了!从前吃的教训还不够长脑子的吗?说这些话,是想叫整个文翠院跟你陪葬吗?” 听到孙姨娘的呵斥,女使默默用棉签为她处理伤口,流泪不言。 而心情烦闷不堪的孙姨娘,抬手挥了挥,教已经将伤口处理得差不多的女使退下。 直至现在,孙姨娘惊魂未定的同时,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家主知晓卢宛未进门前便有了身孕,却对此置之不理。 难道家主待卢宛的宠爱,已经到了混淆谢氏血脉,也在所不惜的地步了吗? 那么,此生她便夹着尾巴做人罢!再不要妄想扳倒卢宛,拿回掌家权了! 可是…… 脑海中骤然迸现出一个念头,孙姨娘不禁想到,既然卢宛是不知廉耻,肚子里揣了私孩子进门的。 那么,她腹中孩子,又是谁的呢? 这般想着,不晓得忽然想到了什么,孙姨娘的面色忽然惨白如纸。 眼中划过一抹惊疑不定,孙姨娘反应过来,深恨自己今日蠢不可及的轻举妄动。 如今玉衡院那个,是当初悔了二房二公子的婚,方才嫁进来。 她腹中孩子还能是谁的! 愈想,孙姨娘眼中的情绪便变得愈发复杂。 她不曾想到,玉衡院那个明明出身名门,是世家大族的高门贵女,却能像一心攀龙附凤的低贱使唤丫头一样,下贱地爬床,未出嫁便在榻上伺候男人,张着腿上赶着让男人睡。 勾引的男人,还是未婚夫位高权重的伯父。 卢家真是龌龊不堪至极,竟教家中方才及笄的闺阁女儿,无媒无聘地与男人苟合,被男人吃干抹净,未出阁便做了夫妻之事。 卢宛也是不知廉耻,小小年纪却勾着自己手帕交的父亲,平素尊一声世伯的年长男人滚了床榻。 婚前失贞本便无耻之极,她竟还敢暗结珠胎,腹中揣了私孩子才进门。 想到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既要赔钱,又额上破相,孙姨娘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不敢声张一丝一毫。 但心中,却鄙夷大骂玉衡院那个新太太狐媚无耻。 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在潦倒受苦的现实中,暂时找到一丝半点胜过卢宛的可笑安慰。 …… 日暮时分。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晚秋的风萧瑟,刮在面上如刀锋一般。 谢蕊自外面回来,迈进珠翠院的门槛,不晓得为什么,微顿了一下脚步。 眼前一如往常灯火透明中熟悉的珠翠院,却比之从前,到底冷清寂静许多。 敛了下眼中神色,谢蕊神情淡淡地走进院中。 她抬步要回自己屋子,却在拐角的影壁处,听到努力压抑的低低呜咽声。 在原地站了一瞬,谢蕊面无表情地转头,教身后两个面面相觑的女使先回去。 她独自一人,转了脚下方向,去看影壁旁竹林间。 果不其然看到一个人影正蹲在一株竹子下,一面烧纸,一面哭。 一眼便看出那个正在哭着烧纸的人影是自己的哥哥谢辰,谢蕊见他这副窝囊废模样,心中骤生怒气。 大步流星走到谢辰身后,在他背上重踹了一脚,谢蕊痛骂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点心,还不快将这火给熄了!若叫旁人晓得你在府中烧纸,珠翠院上下都被你害死!” 谢辰吃痛抬首,泪眼模糊望着面前这个自小到大性格,才干,都比自己有出息的一母同胞的妹妹。 映着燃烧的焰焰火光,谢辰张了张口,似想要解释什么,但俊俏秀气的白净面庞却因为不能出声哭,憋得通红,泪流满面的样子像只哈巴狗。 谢蕊面上却没有丝毫同情,她冷眼看着谢辰,痛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哭什么哭?下毒谋害主母,我们兄妹二人没被那个蠢货带累一同被父亲母亲发落便该感恩戴德了!你还在这装孝子哭丧当丧门星,生怕别人不觉得你也是个晦气种子!” 府中烧纸本便晦气忌讳,更何况,应姨娘还是犯下谋害主母的杀.人重罪,便是死了,连场简单的葬仪与法事也不配有。 谢辰哽咽不成声片刻,终于道:“可是……可是,今日是姨娘的头七啊……” 哭得更加厉害,谢辰磕巴道:“我听人说,刚才做了鬼魂的人,最容易教恶鬼欺负,姨娘生前又最喜欢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畅快日子,我……我怕她缺钱,又受恶鬼欺负,会过得艰难……” 闻言,谢蕊不禁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嗤笑:“谢辰,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般神神叨叨的性子,人死如灯灭,什么劳什子鬼不鬼的?” 微顿一下,解了厚实外衫几下扑灭了火,谢蕊不耐数落道:“再有不久我便定亲,几年后便会出阁,到时你自己不争气,被父亲不喜,再敢现出对那个愚蠢犯下重罪的蠢货的伤感追念,仔细着在府中孤立无援!本便天资愚钝,没有父亲帮你,你有什么前途!” 第79章 听着妹妹冷言冷语的数落,火又被扑灭了,谢辰慢慢站起身来,垂头丧气地低着头。 谢蕊裹好衣衫,在唇边哈了哈被冻得冰凉的指尖,看了殃殃的谢辰一眼,问道:“我还不曾问你,你的差事如何了?” 谢辰已经不再哭,垂着头,一五一十蔫蔫答了。 功利问罢谢辰的差事,谢蕊便开口要赶他走:“行了,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罢,莫教旁人晓得你来过珠翠院。” 闷声闷气的谢辰“嗯”了一声,要去寻扫帚来打扫地上灰烬与未曾燃烧完的纸钱,谢蕊不耐打发他:“行了,快回去罢!我来清扫便是,看到你那窝囊样我便来气。” 谢辰被她数落得抬不起头来,闷着头告辞,然后转身走了。 悄悄取了扫帚来,谢蕊清扫地上灰烬与纸钱。 深秋寒风凛冽,她妥帖处理罢一切,转身离开竹林。 一行泪滴,忽然自面上悄无声息滑落下来。 …… 玉衡院。 卢宛一个头,吵得有两个大。 她神色微有痛苦地无奈抚了下额头,收回落在面前哭闹不休的谢康身上的视线,看向身旁的陈嬷嬷道:“他怎么这么能哭?” 自应氏计谋事发败露,被关到庄子后,谢康便被送来了玉衡院。 刚开始时,生得粉雕玉琢的谢康秀气的模 样,还能教卢宛心生几分好感。 虽然那时她心中也并不愿养这位四公子。 这孩子初来乍到时,还晓得看人眼色,不哭不闹。 几日后许是晓得卢宛不会对他张口便骂,动手便打,众人又处处遂他心意,待遇比之从前大大提升,这孩子稍有不顺意,便哭闹起来。 卢宛真是头疼。 陈嬷嬷笑着将榻上的四公子抱起来,一面熟稔地哄孩子,一面看了看卢宛的肚子,笑着劝慰道:“一岁的孩子,已经不算吵闹了,太太腹中的小公子姑娘方才生下来,那才真是整日哭闹呢……” 第42章 临产 卢宛张了张口, 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听外间传来行礼声,原是谢行之回来了。 自窗畔软榻上站起身来,卢宛浅浅笑着向谢行之曲膝行礼:“摄政王回来了。” 看到卢宛虽在笑着, 但眼角眉梢却笼罩着一抹轻浅的忧愁, 谢行之行至她面前, 扶她起身, 淡声问道:“怎么了?” 听到谢行之这般询问, 卢宛侧眸看了看陈嬷嬷怀中抱着的谢康,对谢行之有些无奈笑道:“四公子方才一直哭嚷不休, 摄政王进来他反倒不哭了。” 谢行之看了一眼咬着拇指, 仍旧明眸含泪, 眼眶通红,但却已经一声不吭的谢康,想到自己方才走进房间时,内间传来的哭闹声,微皱了下眉。 抬手, 大掌抚过卢宛隆起的肚子,谢行之展臂将她勾入怀中,垂眸望着她道:“让下人照看他便是,你何必亲力亲为?” 卢宛闻言, 不禁心道, 若不曾打着要她亲力亲为的主意, 何必将这位四公子送来玉衡院? 仍旧放在珠翠院,由珠翠院的女使仆妇照料不就好了。 心中腹诽, 但面上却不显,卢宛微仰面颊望着谢行之, 柔和笑了笑:“四公子许是方才来玉衡院,有些不适应,总是哭闹,妾怕下面的人怠慢了他。” 谢行之墨眸深深望着怀中少女,听她这般说,眼底蕴了些笑意。 垂首,在卢宛柔软嫣唇亲了亲,谢行之将怀中的温香软玉抱在膝上,笑着赞道:“宛娘最是慈母心肠。” 侧颊偎在男人宽厚肩头,卢宛娇容绯红,好似甚为羞赧地垂了垂首。 有眼色的陈嬷嬷知情识趣地抱着懵懵懂懂的谢康退下,内间中其他女使仆妇,也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修长长指摩挲着卢宛泛着红晕的面容,谢行之望着她的低垂眸光中带着浅淡柔意。 他思忖片刻,淡淡笑道:“你是康儿的母亲,待他长大,会孝敬供养你。” 微顿一下,谢行之垂眸望着卢宛貌美年轻的面容,继续道:“他毕竟是府中的公子。” 从前郑氏膝下无子,谢轩又是个不成器的,原本,姜姨娘逝世后,尚在襁褓的谢康是要养在郑氏身旁。 只是郑氏多年缠绵病榻,那时已病入膏肓,自顾不暇,单纯糊涂的姜姨娘又识人不清,去世前央着要将谢康由应氏照看。 所以谢康才会被送到了珠翠院。 如今应氏病死,卢宛身为长房主母,身旁养着谢康,也能有个额外的保障。 卢宛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来,却眨了下眼睛,佯作不曾听懂。 她轻轻哼了一声,望着谢行之眼波流转嗔道:“摄政王的意思是,妾自己的孩子是不孝顺,不肯供养妾的吗?” 垂眸瞧着怀中顾盼生辉,貌美娇慵的女郎,谢行之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淡淡笑道:“促狭鬼。” 拥着卢宛,思忖片刻,他低头在她侧颊上亲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忽然道:“也确是我想多了,宛娘年纪轻轻,还这般年少,今后我们会有许多孩子。” 他考虑的,是不教卢宛与当初一心求子,以至于将自己折磨得神经质的郑氏一般。 第80章 他不希望看到,娇艳鲜活如花蓇朵一般的卢宛,枯萎成深闺怨妇。 但卢宛到底并不是郑氏。 按下心中思绪,谢行之深深墨眸凝住卢宛。 眸光灼灼,教她面颊愈发滚烫。 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展臂将怀中少女打横抱起,带入帐幔掩映下的床榻。 他抬手,撤去卢宛随云髻上的墨玉簪。 女子乌顺的如瀑长发散落在锦绸枕面上,愈发衬得身下娇人美得不可方物。 卢宛看着面前支撑手臂,眸光深深望着自己的男人,赧然侧了侧首,问道:“摄政王要做什么?” 抬手,长指拈着她耳畔的一缕长发,谢行之低头,在灯影下,她中衣宽散,侧首显露的愈发楚楚动人的莹白锁骨上亲了一下,嗓音低沉喑哑。 “你如今大着肚子,本王能做什么?” 握住卢宛的手,谢行之沉沉墨眸望进她的潋滟水眸,浅淡笑道:“只希望宛娘温柔大度,用其他法子帮一帮为夫……” 灯盏阑珊,已是子时一刻。 卢宛汗涔涔,慵懒偎在谢行之怀中,忽想到了什么一般,微仰面颊,抬眸好似随口提及似的问道:“妾听闻,摄政王今日罚了孙姨娘,可是她做了什么错事?” 听到卢宛忽然这般问,谢行之微顿一下,抬手为她绾好散落濡湿的发丝,答道:“没什么,只是她送去的膳食出了些问题。” 闻言,又见他避而不谈的模样,卢宛不再追问,只盈盈笑了一下:“原是如此。” 说罢,卢宛阖上眼眸,偎着男人灼热怀抱似要静静睡下。 心中却想着,可她怎么觉得,并不是这样呢? 文翠院。 孙姨娘看着库房中被大箱小箱搬走的妆奁,心中尽是一片颓废痛意。 她站在库房前,明明心里痛得不行,但却面无表情,始终不肯离开。 身旁女使想要劝她回去,眼不见心不烦,只是孙姨娘却摆了下手,摇头拒了。 她出身官家,所以尽管当初入谢府是做妾室偏房,家中母亲却还是为她备了应有的丰厚嫁妆。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因为她的愚蠢草率。 看着终于被搬空,空空如也的库房,如今赔完账目上从前贪赂的那些亏空,她手中是一枚多的铜钱也没有了。 深知以后有的是难过拮据的日子,孙姨娘阖了阖眼眸,有些无力。 她觉得自己今后,应该开始韬光养晦。 …… 一个月后。 坐在圈椅上,卢宛正在吃葡萄。 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她顿住了手中动作,抬眸望了望身侧的陈嬷嬷,问道:“文翠院那边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听到卢宛这般问,陈嬷嬷思量片刻,笑着答道:“回太太的话,并没什么,自上个月抄了孙姨娘的家底,赔上了账本上的窟窿,这月孙姨娘只在院中安分守己地养伤。” 卢宛闻言,神色淡淡地颔了下首,虽未言语,却若有所思的模样。 “嗯。” 见卢宛一语不发,似在想着什么,陈嬷嬷有些纳罕问道:“太太在想什么?” 自短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卢宛看着身旁的陈嬷嬷,稍有犹疑道:“我在想,是不是把她逼得有些太紧了,狗急了还跳墙呢。” 说着,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卢宛虽还在笑,但面上的笑意却有些淡。 她微微皱眉道:“我如今快要生产了,虽处处安排妥当,但不晓得为何,近来心中总是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稳。” 这种不安虽浅淡,但在心中,却好似黑色烟雾一般萦绕弥漫,丝丝缕缕,如影随形。 卢宛只能宽慰自己,是听闻之前姜姨娘难产之事,难以避免心中留下些阴影。 看着卢宛微微蹙眉的模样,陈嬷嬷温声劝道:“太太头一回为人生身母亲,难免心中惶恐困惑。” 顿了顿,陈嬷嬷笑着继续道:“玉衡院里里外外奴婢都打点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卢宛“嗯”了一声,看着身旁的陈嬷嬷,盈盈笑道:“多亏了有嬷嬷在,如今我是万事不操心了。” 她月份大了,管家一事,暂由陈嬷嬷操持。 听到卢宛这般说,陈嬷嬷面上笑意愈深,眉眼恭顺道:“姑娘说这种话,真是折煞 奴婢。” 文翠院。 孙姨娘身旁女使看着准备外出的主子,忍不住低声嘀咕:“太太这回明摆着是恩威并施糊弄姨娘呢,待她生完孩子,坐罢月子,掌家权还是要收回去的,姨娘何必为她劳心费神,作嫁衣裳。” 闻言,孙姨娘顿了顿打量镜中妆发的动作,侧首微冷看了一眼身旁女使,道:“慎言。” 女使被她一记严厉眼刀看过来,虽欲言又止,却不敢再多置一词。 其实,孙姨娘何尝不晓得,玉衡院那个如今教自己协助她院中嬷嬷暂时管家,是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 但巴掌已经落下了,放在眼前的甜枣不吃白不吃。 接受卢宛给的那点甜头,她心安,自己也至少不只是挨打,还得了些好处,是两厢欢喜的事。 第81章 如今对卢宛有敬有畏的孙姨娘,固然还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却暂时按在心中,收敛起来,一丝不敢发。 …… 夜幕深深,乌浓夜色笼罩着寒风凛冽的大地。 但香暖馥郁的玉衡院,却是一片灯火透明。 卢宛斜倚松青色引枕,正坐在案前,自己同自己下棋,房门却“吱呦”一声,被人自外面推开。 侧眸望去,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她盈盈一笑,扶着肚子站起身来,柔和对他笑道:“摄政王回来了。” 上前握住卢宛的手,教她好生坐下,谢行之眸中微浮一抹浅淡的笑,应道:“嗯。” 卢宛坐回软榻,微微侧首,扫量着谢行之面庞上的神色,似在考虑什么。 片刻之后,她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那枚黑子放回棋盒,暗下决定之后,抬眸对谢行之笑笑。 转过头去,卢宛对侍立一旁的两个女使道:“宿雨,朝烟,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见过摄政王?” 谢行之微一挑眉,望着面前的卢宛。 而卢宛,也正眼眸微弯,神色柔和地瞧着他。 看了看低着头,含羞带怯走上前来的两个女使,卢宛温柔笑对谢行之道:“再有两个月,妾便要临产,生下孩子后又要坐一个月的月子,不方便再与摄政王同睡一榻。” 其实,如今她已有九个月的身孕,不晓得哪日,便会临盆了。 这件事是之前她有孕时,便早该做的。 只是卢宛到底觉得心中别扭,谢行之不谈,她也从未主动提及过这件事。 但,如今她夜里翻身,每每觉得床榻太小,调转不开。 又兼以男人欲.念太重,她如今身重觉多,常常疲乏,实在有些难以忍耐。 所以也只能如此了。 见谢行之神色漠然平静,一如寻常,瞧不出什么来,卢宛心中暗暗有些茫然,面上却不显。 她指了下侍立着的两个女使,继续笑道:“宿雨与朝烟生得小家碧玉,一个是家生子,一个是良家子,都身家清白,摄政王可放心收用。” 而对两个清秀貌美的使唤丫头,谢行之却始终一眼不曾看过去。 卢宛微微皱眉,因着他这显而易见冷漠不悦的态度,有些一头雾水。 送他美人,怎么还是得罪他一般…… 正待开口说些什么,男人却墨眸沉沉,瞧了她一眼,冷淡起身,一身冷冽寒意拂袖离开。 只余卢宛坐在原处,望着男人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神色茫然。 …… 一连三日,卢宛皆不曾见到谢行之来玉衡院。 差去询问的仆妇回来禀报,摄政王说,今日仍旧宿在书房中。 卢宛深觉莫名其妙,索性想要不再想这件事。 总归,她想要的结果,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实现了。 但,每每夜里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醒转,却不见身畔有人时,早已习惯了的卢宛心中,却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明明她是得偿所愿,为什么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按捺了三日,卢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烦闷。 将手中看不下去的书卷扔在案上,卢宛抬手,纤白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向身旁陈嬷嬷大发牢骚。 她皱眉道:“嬷嬷,你说,这回我何曾做错什么?我都那般贤良大度不计较了,摄政王竟还生气了。” 陈嬷嬷听她语气烦闷,思忖片刻,劝慰道:“摄政王这是在意太太,方才会因着觉得太太不在意他,而心中有怒气。” 微顿一下,望着神色有些恹恹的卢宛笑了笑,陈嬷嬷开解道:“太太有时也该表现得为了摄政王争风吃醋些,不该一直贤良大度。” 闻言,卢宛似想到了什么,眼眉低垂,一语不发。 片刻之后,她抬眸,有些匪夷所思地困惑道:“难道他竟想看到后宅里吃酸拈醋,斗得跟乌鸡眼似的。” 想到他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卢宛心下微冷,唇畔笑意的弧度,也不觉带了几分冷意。 她抚着额头,愈发烦闷道:“而且他宅院里的女人还少吗?还多这两个女使吗?这会子反倒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好似柳下惠一般,谁信啊。” 陈嬷嬷看着烦躁的卢宛,想了想,正欲再宽慰她一番。 卢宛却叹息一声,拿回方才丢在案上的书卷,继续翻看,不教自己再继续拘泥下去。 她凝睇聚中精神看书,复又叹了一声,淡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罢了,不想了。” 陈嬷嬷看着慢慢恢复平静,专心致志看书的卢宛,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下头。 她家姑娘,合该去做个女丞相。 第43章 孩子(九千字肥章) 卢宛让小厨房做了羹汤, 送到谢行之书房去。 只是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子,却只等来侍从回禀:“太太,摄政王这会子正忙,不见人的, 您还是先回去罢。” 闻言, 卢宛不禁有些诧异。 她不曾料到, 她都主动来书房找他了, 谢行之竟还不肯见她。 虽然碰了一鼻子灰, 但卢宛倒并未觉得沮丧。 第82章 回去用了晚膳,因着犯困, 她早早上榻歇息。 不晓得是什么时辰, 沉沉睡着的卢宛忽觉身上锦被被人掀开一角。 她迷迷糊糊被吵醒, 睁开惺忪眼眸看了看周围一切,只见床幔隐约,灯影阑珊,想来这会子应是夜半三更了。 瞧了一眼将自己揽入怀中的男人,卢宛往他怀中偎了偎, 纤指微微攥住男人宽散的中衣领口,慵懒含混地故意问:“你是谁?” 听到她这般问,谢行之微顿一下,方才墨眸凝着她, 低沉沉在她耳畔问:“宛娘以为我是谁?” 卢宛困得迷迷糊糊, 以袖掩唇秀气打了个哈欠, 枕着男人手臂,随口唱反调道:“谁都行。” 说罢, 她不再言语,阖着眼眸, 靠着他,复又慢慢沉沉入梦。 望着怀中倒头就睡的女郎柔美恬静的睡颜,谢行之不禁有些无奈失笑。 抬手,轻轻拧了拧她的耳朵,谢行之眸光无奈地淡笑呢喃:“小没良心的。” …… 一个月后。 卢宛汗水如豆,痛得面色惨白。 她咬着牙,肚子阵阵剧烈疼痛袭来,额角细密汗珠越来越多,眸中亦闪过泪影。 尖锐的指甲,因着这太过剧烈的疼痛,而重重掐着柔软的掌心,卢宛阖上眼眸,忍耐不住地抽泣起来,声音嘶哑,尽是痛苦。 陈嬷嬷心疼地用帕子为她拭去面上汗水与泪痕,柔声道:“太太保存着些力气,如今还早着呢,什么都不必担心,摄政王早早便过来了,如今等候在外面呢……” 眼泪簌簌直落,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卢宛勉强颔了下首,腹部传来的痛意愈重…… 筋疲力竭,浑身力气都被抽光的卢宛,缓缓睁开眼眸。 她微微侧了下身,只觉身体如撕裂一般,疼痛难耐。 轻轻“嘶”了一声,卢宛张了张口,对帐幔外发现她醒过来,忙围上来的女使,虚脱地问:“孩子呢?抱过来给我瞧瞧。” 不晓得她因着疲惫,已经昏睡了多久。 但卢宛恍惚记得,她生下孩子睡去时,天色尚还明亮,这会子却已经掌灯了。 女使 上前,扶着要坐起身来的卢宛倚在床头的一只引枕上,一旁的陈嬷嬷,笑着将襁褓中的婴孩,小心抱到卢宛面前。 望了一眼面色微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很好,神情柔和的卢宛,陈嬷嬷笑道:“小公子生得与太太很像呢。” 她是卢宛的奶嬷嬷,又是看着卢宛长大的。 听到陈嬷嬷笑着这般说,卢宛不禁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她垂眸望着面前面容又红又皱,好似一只小猴子一般的襁褓中的婴孩,忍不住绵软软道:“这般丑,哪里像我了。” 抬起没甚力气的手指,摸了摸新生的孩子幼嫩的面颊,卢宛愈看,便愈觉得这孩子生得皱巴巴的,难看得紧。 似是瞧出了卢宛的闷闷,陈嬷嬷望着她,笑着开解道:“摄政王生得清冷如玉,英武不凡,太太又貌美如花,人比花娇,将来小公子长开些,模样定俊俏得如小仙童一般。” 卢宛闻言,看着面前的婴孩,不禁有些犯嘀咕:“可他现在怎么这般丑,分明是像他爹……” 她一语未毕,珠帘外传来珠玉相击的悦耳声响。 抬眸望去,却见高大伟岸的男人,一身意气风发,沉稳气势走了进来。 与神色有些恹恹的卢宛望过来的视线四目相对,谢行之唇畔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来,声音破天荒含着几分笑意问道:“在说什么?” 陈嬷嬷与房中女使忙曲膝行礼:“奴婢给摄政王请安。” 大步流星的谢行之行至卢宛床畔坐下,将陈嬷嬷怀中婴孩接过,淡声道:“嗯,都退下罢。” 房间中的女使仆妇闻言,忙都静静退下。 卢宛倚在枕上,懒洋洋半坐着,除去面色因着长久的疼痛与失力,而有些苍白,其他的一切倒瞧着一如往常。 除了,她神情有些烦闷的恹恹。 谢行之轻巧熟稔抱着怀中孩子,望了床榻上的卢宛一眼。 见她沉默着一语不发,想到方才自己走进内间来,听到的她稚言稚语的抱怨,谢行之有些忍俊不禁。 腾出一只手来,为卢宛绾了绾耳畔散乱的长发,谢行之眸色柔和问道:“醒了?” 卢宛看了他一眼,瞧出他的心情甚好来,有些不想理会他。 轻颔了下首,她应了一声:“嗯。” 含着几分笑意的柔色目光始终落在卢宛身上,见她疲倦困乏的模样,谢行之长指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白皙的面颊肌肤,浅淡笑道:“辛苦你了。” 将怀中孩子放在卢宛身旁,红皱的小东西许是困了,乖巧被母亲抱起来,不哭不闹,甚是懂事。 谢行之侧身拿了放在桌上漆案的粥汤,试了试温度,用小勺盛起一勺米粥,送至卢宛唇畔。 在卢宛有些诧异他会亲手侍候自己的目光中,谢行之眉目疏朗,淡淡笑道:“用些羹汤罢。” …… 在孩子不曾生下来前,身重觉多,常常觉得疲倦困乏的卢宛,每每期待着生下腹中孩儿。 只是,如今孩子生下来了,但她却愈发头疼烦躁。 第83章 看着铜镜中身材受滋润疼爱,渐渐丰润发育,胸前在生下孩子后,更是鼓鼓囊囊的自己,与因此不再合身的衣衫,卢宛时常生出念头,想找段绸布,将自己胸前裹起来。 只是尚不待她真正实行,那处却已经教人难忍地疼痛起来。 陈嬷嬷看着坐在床榻上,捂着胸口,半躬身子,细细蹙眉,面色微有些难看的卢宛,有些担心地问:“太太,您可是身体不舒服?” 她见卢宛捂着胸口,以为太太是心口疼,生产时遗留了什么后遗症,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听到陈嬷嬷这般问,卢宛抬眸,瞧了她一眼,踌躇半晌,欲言又止。 片刻后,卢宛面颊微红地轻声道:“是我这里,近来总是胀痛。” 陈嬷嬷看着卢宛微有红晕的面容,难以启齿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眼中划过了然之色,看到卢宛眉眼低落的沮丧模样,陈嬷嬷忍不住心疼皱眉。 想了想,陈嬷嬷对卢宛道:“太太不必害羞,这是妇人产子后常有的境况,待奴婢过会子差人在府中找个会按摩的婆子来,帮太太揉一下便好了。” 听到陈嬷嬷面不改色地这般道,卢宛不禁惊疑不定。 她忙摆了下手,捂着胀痛的胸口,蹙眉摇首道:“不必了,其实也没那么疼。” 教旁人揉按那处,或许她不会被疼死,却能因羞愧难当而羞死。 望着低垂螓首,细细蹙眉忍耐的卢宛,又想到她方才反应有些激烈拒绝的话,陈嬷嬷心知肚明,她家姑娘是觉得羞赧,难以放开。 想了想,陈嬷嬷对卢宛笑道:“其实奴婢还有另一个好法子,太太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卢宛看了陈嬷嬷一眼,见她笑得有些神秘莫测,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法子?” 听到卢宛追问,陈嬷嬷上前,在她耳畔附耳说了些什么。 陈嬷嬷的低声言语,教卢宛一下子面颊滚烫,面红耳赤起来。 她红着脸摇头道:“这不成的,太羞人了,嬷嬷莫要再提了……” 看着羞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卢宛,陈嬷嬷笑着摇了下头,不再言语。 夜幕深深,卢宛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在襁褓婴孩面前轻轻摇着。 这小东西方才出世半个多月,却甚是乖巧地不怎么哭,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与耳畔轻轻的拨浪鼓摇晃声,他眉眼弯弯,仿佛在笑一般。 卢宛逗了一会子儿子,见他沉沉欲睡,唇畔不由得浮起一抹浅浅笑意来。 虽然她还是愈看,便愈觉得这孩子生得皱巴巴的,有些难看。 但,也只有自己的孩子,才会教她怎么看也不会觉得厌烦,而是心生无尽柔软,慈爱与耐心。 眼见着襁褓中的婴孩攥着小拳头,真的沉沉睡着了,卢宛抬手,搂了搂身旁孩子,也正欲同他一起睡下。 却忽然听到房间中传来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 卢宛抬眸望帐幔外瞧去,却见身形挺拔伟岸的男人,正隔着落下的,朦胧隐约的帐幔,也望着自己。 唇畔笑意愈深,卢宛半坐起身来,笑着轻声道:“摄政王回来了。” 谢行之行至床榻坐下,抬手撩开帐幔,墨眸深深,长指摩挲着面前女郎的面颊,不晓得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垂首,自微微起身的卢宛嫣唇上厮磨缱绻地亲了亲。 双臂横在胸前,推了推拥着自己亲吻的男人,卢宛美眸水润,面红耳赤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轻声嗔怪道:“孩子还在这呢,您规矩些。” 贴着卢宛馥郁柔软的唇瓣,抱着怀中只着宽散中衣,香软的软玉温香,谢行之嗓音低沉喑哑。 “他不是睡着了吗?” 卢宛眼波流转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见她水眸潋滟,娇容绯红的娇媚模样,谢行之眸底蕴起几分浅淡的笑意来。 他低头,复又吻上她柔软的嫣唇。 房间中寂静无声,只有教人迷.醉的醺醺香暖,与时时传来的暧.昧咂咂声,水泽搅动声。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阖着眼眸,绵软软偎在谢行之怀中,白嫩纤指紧攥他胸前交领衣襟。 气喘吁吁地歇息了一会子,卢宛睁开眼睛,抬眸,嗔怪地瞧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娇慵懒散地转头,看了看不曾被吵醒的孩子,卢宛转回头来,娇娇横了谢行之一眼,轻声嗔道:“真该教他醒来,看看他爹爹在做什么。” 谢行之灼热大掌抚.弄着怀中娇人,闻言,他不禁低沉沉笑了起来。 亲了亲卢宛通红的耳垂,谢行之低笑着 轻喃道:“有什么怕看的,若非如此,他哪里会出生……” 觉察到他若有似无撩.拨着自己的修长长指,卢宛羞赧至极,连指着他,谴责的手指都有些发颤:“你……你真是厚颜无耻……” 谢行之低笑一声,长指捏住她的下颔,复又咂咂亲吻起怀中香软娇小的女子来…… 不晓得过了多久,被亲得晕头转向,意.乱.情.迷的卢宛,听到男人淡然平静,但带着一缕喑哑磁性的声音响起,抬高声音吩咐道:“将小公子带下去。” 第84章 侍立在外间的仆妇忙进来,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地将床榻一侧的小公子抱走。 被男人紧拥在怀中的卢宛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臂,下意识想要阻拦道:“莫要抱走他……” 垂首,自卢宛白皙泛红的耳垂上轻咬了一下,谢行之摩挲着她汗湿涔涔的面颊,声音散漫餍.足地低笑问道:“宛娘真的想要孩子留下来,待会吵醒了他,教他看他父亲母亲在做什么吗?” 卢宛闻言,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衣冠禽兽。 警惕掩了掩凌乱松散的中衣领口,将滑落肩头的衣衫收敛好,卢宛望着谢行之道:“我还在坐月子呢,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虽带了几分谴责之意,但却软绵绵的,毫无威慑之意。 谢行之墨眸中笑意愈深,他垂首,亲了亲卢宛的耳垂,亲昵厮磨道:“本王什么也不做,只是想要帮宛娘解忧……” 觉察到他长指有意抚.弄的地方,卢宛羞得面颊滚烫,有些羞恼地磕绊问道:“你……你……嬷嬷都告诉你了?” 吻着卢宛通红的耳垂,谢行之低沉笑道:“不必有人告诉为夫,宛娘这几日异样,一看便知。” 卢宛闻言,脑海中不晓得为何,忽然想起之前,嬷嬷告诫自己的,也该表现得为男人争风吃醋些的话。 微仰面颊,水雾蒙蒙的潋滟水眸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卢宛抬手,柔细藕臂勾住将自己抱在膝上的男人的脖颈,轻声哼道:“摄政王真是见多识广,火眼金睛,不晓得从前帮多少好女子也这般解过忧……” 垂眸望着怀中青涩貌美的女郎,谢行之闻言,眸底蕴起的笑意愈深。 他轻轻笑了一声,拥着怀中卢宛,两人一齐躺在榻上…… 对这个娇艳欲滴的枕边人香软的身子,谢行之愈发爱不释手。 抬首,瞧了一眼卢宛阖着眼眸,好似睡着了一般,但乌浓眼睫却轻颤不已,面容绯红的娇媚模样,谢行之的亲吻延绵而上,落在她柔软的嫣唇。 厮磨着她的唇瓣,他有些含混地笑着赞道:“好甜。” 微有些粗粝的舌长驱直入,勾卷着她的,谢行之凝睇望着面颊红得愈发厉害的卢宛,轻声笑着问道:“宛娘自己说,是不是很甜?” 卢宛面红耳赤,忍耐不住地抬手推他,想要教他离自己远些。 她睁开潋滟水眸,又羞又愤地想要侧过身子:“你……你不要脸……” 谢行之见怀中女郎娇俏可人的模样,却只能看,不能吃。 笑着在她红透了的耳垂上亲了一下,他的亲吻,再度延绵而下,带起偎在胸口的娇人一片颤栗…… …… 四个月后。 卢宛教人带着小厨房做好的羹汤,到前院的书房去。 想到自己用罢早膳,谢行之身旁侍候的人前来禀报,说摄政王要她过去一趟,卢宛虽然心中一头雾水,却还是应了。 走进书房,看着坐在案前,听到自己进来的动静,抬眸瞧过来的谢行之,卢宛浅浅一笑,问道:“摄政王今日不忙吗,怎么有空叫妾前来?” 听到卢宛柔声询问,男人墨眸深深地望着她,言简意赅答道:“今日休沐。” 目光落在卢宛身上一瞬不移,谢行之眸色晦暗翻涌,但冠玉般面庞上的神情与声音却淡淡的。 他看着卢宛,疏淡道:“过来。” 卢宛不明所以走过去,面容上的笑意带了几分困惑。 走近坐在案前的男人,卢宛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却忽被谢行之勾住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带入怀中。 坐在男人膝上,觉察到他身体的那一抹异样,又发觉到他修长长指,正若有似无游走在自己身上,卢宛的面容倏地涨红。 抬手,紧张羞赧地望了望书房中,却见房间里的侍从们,不晓得何时,早已退了下去。 卢宛心中稍安,但面颊却因着男人手上的动作愈发滚烫。 她眼波潋滟地羞愤问:“摄政王,您……您要做什么……” 谢行之在她耳畔轻轻吻了一下,却并未置一词。 他密密啄吻着她,直到觉察到怀中女郎气.喘吁吁,身子绵软得仿佛一汪春.水,方才抬手,修长指节勾挑开她腰间束带…… 卢宛总觉得,自她生育了璟儿之后,谢行之变得与从前,好似有些不太一样。 从前,谢行之虽然重欲,但却在她面前,若有似无端着正人君人,长辈的端矜姿态。 自从他们的长子出生后,他待她,感情似有些微异样的变化。 在床帷间,各种房中花样更是轮番上阵。 从前好歹只是循规蹈矩地晚上做些什么,卢宛身为他的妻子,自是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要求。 可是如今,他白日有了兴致,也常常三天两头,缠着她厮混。 对卢宛难以承受的告饶,躲避,挣扎,他仿佛置若罔闻一般,肆意妄为,不闻不问。 卢宛是直至今日,方才晓得,从前男人在自己身上的手段,与现在的花样百出相比,真是大巫见小巫。 她年少青涩,实在耐受不住他如今正当盛年。 第85章 可是想到之前自己寻了两个清秀女使,要送给他,男人却甚是不快地冷待了她将近有半月。 卢宛眼中含着剔透潋滟的泪珠,咬着他宽厚的肩头,要哭不哭,却有些不敢再“宽宏大度”,提为他寻姬妾一事。 她有些颤颤巍巍地含泪呜咽着,不禁在心中暗暗腹诽,如今她年少受不住他,待再过十几年,她如狼似虎的年纪时,他定是不行了。 他现在仗着好似无穷无尽的精力欺负她,到时候,她要找许许多多男.宠,来报复他…… 卢宛咬着谢行之的肩膀,正在心中暗自百转千回地思忖,却似是觉察到了她的出神,又似只是不欲再教她有力气继续咬他。 男人眉目舒畅肆意,教坐在怀中,默默忍气吞声趴在自己肩上的女子柔得仿佛起伏不定,潮起潮落的江水浪花。 其实,卢宛并没有感觉错。 从前尚不知晓她腹中怀着他们的璟儿时,谢行之待卢宛,心中确实有若有似无的隔膜。 因着卢宛曾是黄发垂髫,称他为“世伯”的稚龄女郎,也因着当初查明的,是芙娘设计了她,她方才会嫁入府中,所以心中隐隐有所芥蒂与思虑。 只是如今,他们已经有了骨血相融的孩子。 谢行之自不会再委屈自己,将她视作需要保持距离与姿态的晚辈。 他可以在她身上肆意驰骋,纾.解.欲.望,将她视为他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可以无所顾忌的妻妾…… 掌灯时分。 卢宛整个人好似方才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汗湿淋淋的。 她看着书房中的一片狼藉,与被倾覆推倒在地上的书册与劄子,想到过会子前院书房的侍从会来收拾,一看便晓得一整个白日,书房中发生了什么,她羞愤得不禁掩面哭泣起来。 但更多的,却是难以接受,记忆深处,原本淡漠严肃的男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卢宛如今,真的是有些怕了这个老房子着火,孟浪放肆,似要将她活吞了的男人。 若是可以,她真想有人来帮她分宠,莫要再教他只碰她一个人,可以转移一下谢行之的注意…… …… 初春,和煦的杨柳春风拂面而来,教人觉得温柔惬意。 卢宛带谢璟,去寿安院看望如今仍旧卧床将养的谢老夫人。 托云郎中的福,谢老夫人现在虽仍旧病殃殃地缠绵病榻,但身体与精神,却比之从前,好转了许多 。 对谢老夫人,卢宛没甚感情浓烈的观感。 不论是喜欢,还是讨厌,卢宛对谢老夫人态度总是淡淡的。 她晓得这位吃斋念佛,深居避世的婆母不怎么喜欢自己当初嫁进谢府长房,“攀附”的手段,但她不曾做过,也无法解释的事情,只能随她误会去了。 总归如今谢老夫人更是疲于出寿安院,也不教他们这些晚辈再晨省昏定。 卢宛除了偶尔需要带着孩子去寿安院看望谢老夫人,与她也不会有什么碰面的机会。 寿安院。 夙婴疾病的谢老夫人倚靠在床上,怀中抱着谢璟,望着初生婴孩幼嫩白皙的面容,消瘦面上笑意慈祥疼爱。 “小璟,你是不是又长大了些?什么时候才会叫祖母呢?祖母给你蜜糖吃……” 看着对怀中咿呀学语,懵懂无知的婴孩笑语吟吟的谢老夫人,从未得过她什么好脸色的卢宛,虽然遇到过这种情况已经很多回,此时望着其乐陶陶的祖孙二人,却还是不免有些出神。 如今谢璟方才五个多月的年纪,自然还不会开口说话,只会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他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平素喜欢笑,不喜欢哭,又脱了方才出世时红皱的模样,如今生得粉雕玉琢,冰雪聪明。 果然如陈嬷嬷当初所说的一般,像是个漂亮的,惹人喜欢的小仙童。 收回落在谢老夫人与谢璟身上的目光,卢宛低头,淡淡喝了口盏中温茶。 便这般又过了一会子,咿呀学语,同意犹未尽的谢老夫人玩累了的谢璟,躺在祖母怀中沉沉睡着了。 卢宛与谢老夫人无话可说,稍有尴尬窘迫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子,卢宛带睡得同只小猪一般,小脸白皙幼嫩,睡相安详的谢璟离开。 要离去时,谢老夫人仍旧有些舍不得。 她望着卢宛怀中的小人,忍不住恋恋不舍轻声道:“不若今日便教璟儿留在寿安院罢,我这里一众女使婆子,也够照料他的。”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卢宛虽然有些诧异,但却并不曾答应。 谢璟长这么大,还从未离过她身旁。 更何况,他毕竟还是个只有五个多月的婴孩,在新的环境醒来之后,许会因着不习惯,哭闹起来。 柔和浅笑着拒绝了谢老夫人,卢宛循礼辞别了婆母,带谢璟离开了寿安院。 而卢宛走后不久,一直有些欲言又止的嬷嬷,终于同谢老夫人笑道:“太太是个孝敬的媳妇,老夫人真是好福气,从前的大太太郑氏,与二房二夫人,还有如今的太太,都是温和好相与的性子。” 听到嬷嬷这般说,谢老夫人却不以为然的轻嘲模样:“不过是面善心苦,假惺惺罢了,指不定心中怎么骂我呢。” 第86章 嬷嬷闻言,不禁劝道:“太太若真的面善心苦,心中不尊重您,又何必每隔一段时日,便带小公子前来看望您呢?您又对她不假辞色,她何必来看您的脸色,受这个气?” 小心打量了一番谢老夫人的面色,嬷嬷方才继续道:“太太只要随便寻了小公子如今正是幼龄,不宜常常出门,或您如今卧病在床,不宜来扰您清静,或怕过了病气给小公子的由头,她有许多借口,不带小公子来寿安院,不让您可以常常见到小公子。” 顿了顿,见谢老夫人面色始终冷冷淡淡的,仿佛仍旧不为所动的模样,嬷嬷使出杀.手.锏来,轻声道:“若有朝一日,太太受够了您的漠然对待,真的不肯再带小公子来寿安院,老夫人您那般喜欢小公子,到时候该怎么办呢?总归家主如今那般宠爱太太,想来定也是向着她的……” 谢老夫人闻言,好似终于被触碰到了逆鳞一般。 她忍无可忍截断了自己这个老亲随的话,看着她,有些无奈扶额道:“你是老大派来的说客罢!” 谢老夫人晓得,自己如今仍旧对大媳妇别扭冷淡,虽大媳妇好似并不在意一般,但儿子却每回都瞧在了眼中,这才会教自己身旁的嬷嬷,来劝解自己。 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心中那般多偏见与不喜,哪里是那么容易便全部化解的。 总要给她一些时间,慢慢拉下脸来。 态度转变太快,难免会教卢宛那丫头心中诧异,轻视自己这个婆母。 见谢老夫人面上神色有烦闷,有无奈,百般交杂,甚为复杂,却唯独并不见愠怒,嬷嬷心中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笑道:“老夫人火眼金睛。” 顿了顿,嬷嬷揣度着谢老夫人的心思,继续劝道:“可家主也是为了您好,为了谢家宅院好,毕竟,太太是为长房添了嫡长子,为谢家添了下一位家主,将来的小世子的,您合该待她态度好些,不应总是对她这般冷面相待。不然,家主夹在自己老娘,与自己女人儿子之间,也总是左右为难,不晓得偏袒哪一个……” 谢老夫人闻言,不阴不阳哼了一声,打断了嬷嬷的话。 嬷嬷识趣地不再言语,只看了一眼坐在榻上,沉默下去的谢老夫人,等她自己想通的那一时。 …… 玉衡院。 正是掌灯时分,谢行之坐在窗畔软榻上,揽着怀中卢宛,与她闲聊几句后,忽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 听罢云淡风轻的谢行之要自己为府中大公子谢轩,二公子谢辰相看京中适龄女子一事,卢宛不禁微挑秀眉,有些纳罕诧异望着他。 觉察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稍显困惑的目光,谢行之不禁问道:“怎么了?” 卢宛一头雾水道:“摄政王为何要教妾帮他们相看?从前几位姑娘,皆是您与老夫人看定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却垂眸瞧着她,淡淡反问道:“你是他们的母亲,为他们相看婚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闻言,卢宛眨了下眼睛,方才道:“可是妾又没做过这起子事,恐怕会做不好,从前摄政王与老夫人为几位姑娘寻的夫家都很好,不若……” 其实,如今卢宛每日要掌家,要照看谢璟谢康两个孩子,并不愿再插手府中其他闲事。 所以听闻谢行之提及要为谢轩谢辰相看,她下意识地想要推拒。 见卢宛还未做,便打起了退堂鼓,谢行之将她拥进怀中,面不改色地对她浅淡笑道:“从前你刚嫁入府中,处处不熟悉,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要掌家,要打点府中上下,本王怕你太过疲累,所以不舍得教你更添繁重事务……” 其实,当初谢行之不教卢宛沾手几个姑娘的婚事,不仅有她初来乍到,怕她不熟悉,难以操持的原因。 更多的,是思虑卢宛会因着芙娘,迁怒迫.害嫡次女蕖娘,所以,他才索性几个女儿,都自己安排。 但这段时日以来的相处,他已经知晓,他的宛娘,是个温和大度,聪慧公正的女子。 自然,他没有了后顾之忧,放心地教她张罗操持谢轩与谢辰的婚事。 卢宛偎在男人怀中,听到他这般若无其事,磊落光明的话。 见难以拒绝,她心中正暗暗腹诽他的甜言蜜语,巧舌如簧。 眼睛的余光,却忽地瞧见软榻的另一侧,四公子谢康,手中正拿着拨浪鼓,要用力往躺在软榻上,咿咿呀呀懵懂笑着的谢璟面上砸。 “康儿!” 卢宛骤见此变,心倏地一缩,声音微颤,严厉呵斥住谢康。 方才未曾反应过来的女使,见从未被太太呵斥过的四公子被吓住,握着拨浪鼓一时踌躇不敢动作,慌忙上前,自四公子手中拿过拨浪鼓去。 过了片刻,卢宛才觉得刚才要跳出胸腔的心,慢慢恢复平静。 但她仍旧有些惊魂未定。 目光复杂望着坐在软榻上的谢康,她问道:“康儿,你要做什么?” 她看出了,谢康方才显而易见,是有意要将拨浪鼓往璟儿面上砸去。 第87章 心中滋味百感交集,卢宛自认从半年前,谢康到玉衡院以来,自己待他一直不薄。 但他小小年纪,却这般狠毒,竟要伤害自己尚在襁褓的弟弟! 自小家庭幸福和睦的卢宛还不晓得,何为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 对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本不应该抱有太多善意。 否则时日久了,他反倒会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会得寸进尺,稍有不满意,便心生怨恨,想要报复。 平素聪明伶俐的谢康,有些胆怯地望着寻常最是温柔好脾气的嫡母,如今面上审视严厉的神色,故作茫然懵懂道:“拨浪鼓,给弟弟玩。” 谢行之方才一直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 此时见谢康装傻,他抬手,便将谢康挥倒在软榻上。 见谢康立时号啕大哭起来,卢宛又是心烦,又是头疼,却还要拉住似还要继续教训谢康的谢行之,温声劝道:“好了,四公子也不过是个两岁孩子,摄政王何必打他?仔细打坏了。” 心虚的谢康找到了大哭的机会,女使忙上前将哭闹的四公子抱走。 房间中又恢复了方才的安详静谧,卢宛抱过谢璟,低头,看着怀中仍旧懵懂傻乐着的婴孩,有些无奈地摇头笑叹了一声,真是个傻孩子。 谢行之看着虽还在笑,但眉眼却微皱,似有一缕忧愁的卢宛。 半晌之后,他忽然开口道:“明日本王会将他送走。” 卢宛抬眸,反应过来谢行之所说的是谢康。 顿了片刻,她方才望着他,问道:“摄政王要将四公子送到何处?” 第44章 年少 谢行之垂首看了她与怀中抱着的孩子一眼, 沉吟片刻,揽住她道:“将他送到文翠院去罢,宛娘意下如何?” 闻言,卢宛想了想, 最后有些无奈颔首。 除了这般, 也没有旁的更好的法子了。 毕竟, 要将谢康继续留在玉衡院的话, 一则如今璟儿渐渐长大, 她抚养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分.身乏力。 二来,自谢康被送到玉衡院, 谢璟出生以来, 卢宛扪心自问, 待谢康与待谢璟待遇是处处相同,问心无愧的。 可她不曾料到,谢康竟会因为玉衡院多了个弟弟,对璟儿下这般狠手。 若非有他们两个大人与女使在场,只有两个孩子在的话, 谢康会对谢璟做什么,卢宛只要想想,心中便一阵胆战心惊的后怕。 谢康今日的所作所为,真是教卢宛有些心寒。 便是谢行之不提, 她也不愿再继续养这个小小年纪, 便心思如此重的孩子了。 虽然文翠院的孙姨娘并不是个老实的, 但如今除了孙姨娘,宅院里也没有更适合抚养谢康的人选了。 毕竟是一个方才两岁的孩子, 身旁只有女使仆妇,没有大人在旁约束看管, 难免会被怠慢。 总要为谢康另寻一个养母的。 按下心中思绪,卢宛轻轻拍了拍怀中无忧无虑吐着泡泡,似有些犯困的谢璟,心绪渐渐平静柔和下来。 片刻后,她抬眸,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谢行之,浅浅笑了下:“一切都听摄政王的安排。” 翌日,文翠院。 孙姨娘自玉衡院派来的嬷嬷怀中接过哭得涕泗横流的谢康,面上尽是盈盈笑意地对嬷嬷道:“有劳嬷嬷过来一趟了,拿些赏钱,回去喝茶罢。” 说着,孙姨娘侧首,看了一眼身旁侍候的女使。 会意的女使笑着上前,塞给嬷嬷一个装满银钱的荷包,嬷嬷晓得这是孙姨娘赏的好彩头,也便笑着道了谢,然后接过。 待玉衡院派来送谢康与谢康的行李的女使仆妇们离开后,孙姨娘无奈笑着低头,看了看怀中一脸泪痕与抗拒的谢康,用帕子为他拭了拭白净小脸上的鼻涕眼泪,笑道:“小祖宗,你怎么哭得这般伤心?太太是不肯要你了的,今后便是我来抚养你了。” 谢康闻言,也不晓得听没听懂孙姨娘的意思,却哭得更加厉害起来。 “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他在孙姨娘怀中不停挣扎着,不大的小人,竟这样有力气,孙姨娘险些抱不住他。 将谢康两只挥舞的手臂按住,抱他走进文翠院内间,孙姨娘看着这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因着心情愉悦,所以格外有耐心。 她面上笑意愈浓地拍着谢康的脊背,安慰道:“乖康儿,今后我便是你的娘亲了,乖,莫要哭了……” 谢康哭得愈发撕心裂肺,喉咙都有些嘶哑,却还在扯着嗓子哭:“我要娘亲……我要娘亲……我要回玉衡院……” 饶是孙姨娘整整期盼了一日谢康的到来,又哄了他一会子,谢康却哭得愈演愈烈,她也有些头疼与没奈何。 孙姨娘教嬷嬷抱着谢康,去了外面的厢房。 房间中终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眼角眉梢微带得意与笑意的孙姨娘,兴致盎然自妆匣中取了一支流苏簪,放在发髻上试着。 看到孙姨娘心情甚好的模样,女使想到方才哭闹得厉害的四公子,不禁有些犹疑。 女使踌躇片刻,方才道:“姨娘,四公子这般黏玉衡院那个,恐怕您养了他,他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88章 听到女使这般道,孙姨娘却有些不以为意。 微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孙姨娘在铜镜中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使,微微笑道:“才多大孩子,你便给他随便下定论了。” 女使接过孙姨娘递过来的流苏簪,为主子在发髻上插好,听到孙姨娘顿了顿,笑着随口继续道:“四公子原也不是养在玉衡院的,太太也不过才抚养了他半年多,哪有那么深的感情?更何况,小孩子忘性大,一天是一个样,我待他好些,他自然不久便认我做母亲了。” 孙姨娘说得也甚有道理,女使闻言,也不禁不再拘泥。 面上浮现出笑意来,女使笑着奉承孙姨娘道:“奴婢恭喜姨娘,膝下终于有了一位小公子。” 闻言,孙姨娘望着铜镜中妆发精致,清丽端庄的自己,眉眼间尽是春风得意,却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 玉衡院。 卢宛差人去青柏院叫了谢辰来。 看着站在花厅中,向自己行礼的谢辰,卢宛心中不禁有些诧异。 她之前虽见过谢辰几面,但,记忆里,谢辰可没有这般瘦削。 加之他如今身量似长高了些,现在看起来,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的竹竿一般。 想到昨夜谢行之叮嘱自己,有时间照看一下谢辰,卢宛心中不禁暗自思忖,想来应是谢行之这几日见了谢辰,见他消瘦得这般厉害,方才会提起此事罢。 卢宛按下心中思绪,笑着教谢辰坐下。 闻言,谢辰道了谢之后,安静地坐在角落中的圈椅上。 他是个斯文白皙,内敛书生气的少年,平素便不怎么喜欢说话,如今面对着与自己同龄的,貌美但不熟悉的继母,不禁愈发窘迫拘谨。 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垂着头,闷葫芦似的谢辰,卢宛想了想,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对他道:“怎么瘦得这般厉害?你父亲昨日还跟我提起你,说你近来颇有些憔悴,是生病了吗?” 谢辰闻言,只是抿唇,摇了摇头。 见他始终低着头,对自己的询问避而不谈的模样,卢宛不禁微皱了下眉。 这个谢辰,在她面前,每每一副羞怯秀气得好似闺中女儿的模样。 他平白无故这般,仿佛她这个继母虐待欺负过他似的。 卢宛心下微有些不快,但面上却不显,只是有一搭没一搭跟谢辰继续闲聊。 心里不由得想,若谢辰是因着之前应氏之事,心中伤感郁郁,所以才这般消瘦下去,那么,她帮不了他什么,也不想帮他什么。 谢辰追念他的生母是一片赤诚之心,但卢宛并没有善良到可以以德报怨的地步。 见跟谢辰说话,仿佛茶壶倒饺子一般,问他两三句,他方才倒出来一句,卢宛心中的不耐愈重。 索性谢行之教她做的事已经做完,是谢辰自己吞吞吐吐,什么也不说。 卢宛浅浅笑了一下,教谢辰回去。 消瘦苍白的面颊微有些泛绯的谢辰循礼起身,向卢宛告辞后,转身离开。 卢宛也起身,正待离开花厅。 只是她方才转身,便听到花厅门前传来女使的惊呼声:“三公子!您怎么了?” 听到花厅门口传来的声响,卢宛转过头去,却见谢辰已经直挺挺,摔倒在了地上…… 教人将谢辰抬到了花厅窗畔美人榻上,请了郎中来。 卢宛坐在屏风后,等着郎中静心凝神地为谢辰把脉。 片刻之后,郎中起身,向屏风之后的卢宛拢着袍袖拱手道:“夫人,公子这是营养不良,饿昏过去了。” 闻言,卢宛不禁甚觉惊诧。 其实,心中觉得诧异困惑的,不仅卢宛与玉衡院在场的女使仆妇,还有为谢辰诊脉的郎中。 若不是对自己的多年医术深信不疑,郎中也不敢将这个荒唐的结果说出来。 毕竟,这可是谢家长房,家中公子竟会营养不良地饿昏过去,说出去都教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卢宛纤白的指尖敲了几下桌面,觉察出这件事的古怪与不同寻常来,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 浅浅笑了一下,卢宛道:“有劳郎中跑一趟了,下去开完药方,领赏钱罢。” 听到谢家夫人这般道,郎中谢了恩,收拾药箱离开。 方才昏厥过去的谢辰,这会子也已经醒了过来。 隔着模糊隐约的屏风,卢宛望着揉着头,缓缓坐起身来的谢辰,心中对他的观感有些复杂。 卢宛不晓得他是这段时日以来太伤心,所以茶饭不思,绝食将自己给饿昏了。 还是另有缘由。 不再暗中揣摩,卢宛索性开门见山地询问谢辰:“辰儿,方才我问你近来如何,你说一切皆好,可为何,你好端端的会饿昏过去了呢?”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辰果然又沉默下去。 卢宛真是受不了他这个性子。 但到底顾念两人并不熟络,谢辰心中对她有所防备也是难免。 按着心中烦闷,卢宛想要找个话头将话题继续下去,于是温和随口问道:“可是你院中有刁奴怠慢欺辱你……” 第89章 她的一语未毕,屏风之外的谢辰,却已经轻声痛哭起来。 始料未及的卢宛,有些无措地睁大了眼眸,看了看身旁的陈嬷嬷。 却在陈嬷嬷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诧困惑。 …… 卢宛是直至今日,方才知晓,原来谢辰受青柏院侍从女使欺压,已有将近半年的时间。 从前应氏尚在时,三不五时便会到青柏院去看望谢辰,有泼辣,处处不肯吃亏的应姨娘在,青柏院上下自然不敢怠慢这位腼腆内敛的三公子。 可如今应氏犯下弥天大罪,已经被打杀,近来连从前性子张扬的谢蕊都有所收敛。 加之谢蕊已经开始议亲,碍于男女大防,更不能时常去青柏院见谢辰。 于是,每日除了料理差事,只顾着埋头读书,沉默寡言的谢辰,便成了青柏院上下欺负,压榨的对象。 侍从女使们贪了谢辰的月银还不够,竟还敲走他在朝为官的俸禄,每日苛待地只给他两碟子白菜豆腐,清炒鸡毛菜当膳食。 谢辰十五岁,正是长身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整日这般吃,也难怪会饿昏过去。 卢宛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只觉得匪夷所思。 谢家的奴婢大多是家生子,这些侍从女使一家子的身契,身家性命,皆捏在主子手中。 主子们只要稍一动指头,对他们,便是整个家庭的灭顶之灾。 这起子刁奴,竟不要脑袋了似的,敢这般对待谢辰。 老实说,虽然之前卢宛便听人议论有些高门之中暗潮涌动,水深似海,利益纠葛错综复杂,如盘虬卧龙的错杂枝节。 府中奴婢跟着踩低捧高,趋炎附势,甚至发生仆大欺主之事,都并不少见。 但她也只是听说,从未在现实中真的见到哪家有这种阴.私的事情。 当然,也有可能钟鸣鼎食,要脸面的名门贵族,不会宣扬这种家丑。 但,便是之前在卢家,卢宛亦闻所未闻有过这种事。 不过,卢宛也晓得,谢家长房的情况,与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到底是甚为不同。 她的父亲是家中老二,未得封荫,只是得了族中伯叔举荐,如其他世家大族不是长子,又不至于太混账的子弟一般,在朝任着不大却也不小的清闲官衔,又有祖父祖母给的产业家财,是个醉心归隐,喜好舞文弄墨,结交名士的富贵闲人。 更不必说,她家宅院中,只有母亲一位女主人,父亲母亲恩爱伉俪。 她的兄弟姊妹们,也都是母亲所出。 如此,自然不会出现不受宠,性格又内敛沉默的庶出子女受欺负的事情。 卢宛晓得,这种事,不能轻而易举地抬手放过。 谢行之虽对谢辰不冷不热,但那也毕竟是他的孩子。 当日,卢宛命人打杀了青柏院,带头苛待谢辰的几个侍从女使。 其他在院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参与欺压谢辰,也不阻拦那些刁奴,或者来玉衡院禀报,只疲懒怠慢,白领月钱吃白饭的,也一并打了,卖出府中。 …… 玉衡院。 灯影柔和昏暗,卢宛身着中衣,半倚在床头,垂眸瞧着已经睡着了的谢璟,目光温柔如水。 她抬手,为睡颜恬静甘美的谢璟掖了掖被角,自己也正待躺下睡去,却忽听门口珠帘处,传来玉石相击的悦耳声响。 转头望去,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卢宛浅浅一笑,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谢行之眸底蕴起浅淡的笑意来。 他静静行至床畔坐下,撩开朦胧帐幔,凝着柔和灯影之下,柔美温婉的小妻子。 卢宛原本正垂首,为方才睡下的谢璟掖好被角。 觉察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那道灼热的目光,她抬眸,有些嗔怪地望了他一眼,轻声嗔道:“摄政王在看什么?” 谢行之不曾言语,只是展臂,将面前自从为他衍育了子嗣,青涩中更添娇媚的女郎揽入怀中。 墨眸瞧着怀中娇容忽地变得绯红的女子,只有谢行之知晓,这个生得花容月貌,娇艳欲滴的娇人,床榻间有何等可口美妙的滋味。 他垂首,厮磨缱绻地亲吻着微仰面颊,柔细藕臂搂着自己脖颈,温柔由着他任意施为的怀中女子。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她仿佛方才想到孩子还在一般,侧首避了避他落在唇上炙热强势的亲吻。 一缕交.融在一起,晶莹剔透的水渍,暧.昧勾连在两人唇畔。 卢宛面红耳赤地按住谢行之四处若有似无撩.拨点火的大掌,水润润的美眸中划过一抹羞赧。 侧首瞧了瞧仍旧在熟睡的谢璟,她羞得说话都有些磕绊:“你……你……璟儿还在呢。” 说着,卢宛抬手,自谢行之胸前打了一下,想要去掩滑落肩头的凌乱中衣。 谢行之闻言,却忽地低沉沉笑了一声。 修长指节挑起她的下颔,轻轻摩挲着,挺拔伟岸的男人眼眸注视着面前妩媚娇小的女郎,嗓音喑哑如醉。 “待会宛娘只要小声些,璟儿便不会被吵醒……” …… 春末夏初,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第90章 虽尚还算春天,但却已经处处与夏日一般,天气骤息万变,像娃娃易变的脸。 方才还是明媚天晴,这会子却忽然下起了不小的雨,外出时并不曾想着带伞的卢宛,抱着怀中稚嫩柔软的璟儿,坐在水榭中 ,听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落声。 她凭栏坐在绣墩上,望着水榭外,雨打荷叶的景致,愈看,便愈觉得心神安宁,心旷神怡。 微凉的雨丝带来清新微冷的风,卢宛惬意地微阖了下眼眸,正待与身旁的陈嬷嬷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传来有人跑进来的声响。 卢宛有些纳罕转头,却见谢辰手中抱着一把绸伞,正自外面冒雨跑进水榭,整个人都淋湿了。 见他湿淋淋,甚是狼狈的模样,卢宛不禁有些诧异困惑。 她茫然问道:“三公子,你这是打哪来?”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辰垂着头,低声细语解释:“我自府外回来,听闻母亲与五弟弟在水榭赏荷,想天气变得快,母亲许不曾备伞,便回青柏院拿了伞,跑过来了。” 卢宛闻言,看着面前从头到脚,被雨水打湿的谢辰,一时有些语塞,不晓得说他什么好。 半晌,卢宛指了指他怀中一直抱着的绸伞,道:“你……你这个傻孩子,手中有伞,来的时候怎么也不晓得撑开伞为自己挡雨?” 愈说,卢宛便愈觉得想要无奈扶额,虽然,这件事,她心中很领谢辰的这一番情。 卢宛有些无奈笑了笑,问谢辰道:“还有,你只拿了这一把伞来,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方才觉察过来自己来得匆忙,思虑不周的谢辰,窘迫地将头垂得更低。 他低声道:“我忘记了。” 顿了顿,谢辰低着头,将怀中始终抱着的伞闷不吭声送到陈嬷嬷手中,踌躇半晌,方才道:“五弟弟年纪小,又穿得单薄,继续在此处待下去许会着凉,母亲先带五弟弟回去罢。” 虽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但到底还是春天,微凉的雨丝,带来春寒料峭的冷意。 衣衫沾染了些微湿寒的卢宛思忖片刻,终究没有拂了寡言内敛的谢辰的一番好意。 她颔了下首,对谢辰温和地浅浅一笑,叮嘱道:“那好罢,过会子雨小些你也赶快回去换身衣裳,擦干头发,仔细莫要着凉。” 听着卢宛的告诫,谢辰掩于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袖角。 他垂着头,轻轻点了下头,鼻音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因着谢辰前几日冒雨为自己送伞一事,卢宛如今对他的态度,稍有些改观。 从前,她一直因着应氏愚蠢恶毒想要对她下毒之事,难以避免对谢辰谢蕊这兄妹二人,心中生了些厌烦不顺眼的芥蒂。 如今,卢宛心中开始思忖,因着应氏所犯的错,迁怒谢辰谢蕊,觉得他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否有些太武断了。 近来几次的接触,教卢宛觉得,谢辰虽然天资平平了些,性子也内敛秀气,并不出众,但却也是个心性纯良的好孩子。 玉衡院,清晨日光熹微。 卢宛坐在花厅上首的圈椅上,看着谢辰教人奉上来的一叠宣纸,愈看,唇畔笑意愈有些无奈。 其实,谢辰本来便心思敏感灵秀,又勤能补拙,所以文章写得尚还不错。 只是他的字,却字如其人,虽写得隽秀俊俏,但却又小又密,有些虚浮的底气不足,小家子气。 卢宛以为这位缺乏认同感的三公子是想要得到长辈的夸赞,于是对他温和笑道:“文章写得不错,只是字还需要再练练。” 微顿了顿,看着谢辰瘦高白皙的模样,卢宛不禁笑着叮嘱:“要好好用膳啊,否则落笔都软绵绵的,没有气力,哪里像男子汉写的字。” 说罢,卢宛将手中那叠宣纸递给身旁女使,女使将宣纸复又还给了三公子。 听到卢宛这般叮嘱,微垂乌浓眼睫的谢辰面颊红了红。 他张了张口,似正想要说些什么,门外侍候的女使却已经迈进门槛,对卢宛禀报道:“太太,孙姨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卢宛的注意自谢辰身上,自然转移到这个消息上,她颔了下首,道:“嗯,教她进来罢。” 走进花厅的孙姨娘看到从前并不常来玉衡院的三公子谢辰,眼眸中不由得划过一抹诧异来。 面上浮现出几分笑意,孙姨娘望着卢宛,又扫了几眼身姿端正坐着,生得一张白玉书生面的谢辰,笑问道:“太太跟三公子在说什么?” 看出孙姨娘神色中的探寻之意,卢宛自是不想自己院中有什么事,都被这个心中有心机心计的人知晓了去。 唇畔笑意淡了几分,卢宛一如往常,温和道:“没什么,不过说了几句话。” 见卢宛如寻常一般,待自己不算亲热,也并不冷淡,只是疏离保持客气距离的模样,孙姨娘笑着“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追问。 只是,看着低着头,白净耳根通红的谢辰,又若无其事扫了一眼坐在上首,正垂首喝茶的貌美年少的太太。 孙姨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缕带着盎然兴味的算计。 第91章 第45章 化解 夜色深深, 乌浓如墨,这会子已经是三更天,但青柏院里,却仍旧灯火透明。 谢辰坐在窗畔案前, 手中捧着一册书卷, 正在埋头苦读。 忽然,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谢辰的面容忽地涨得通红。 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别扭来, 谢辰微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喝了一口放在手边的茶汤, 垂眸按捺下心神。 他希望自己能如从前一般, 静下心来, 专心凝神看手中的书卷,但却不知为何,今日始终难以定下心来…… 脑袋有些迷迷糊糊地犯困,连喝了茶都不见效果。 谢辰拿起一旁紫豪,想再写一篇文章, 明日清晨好拿去给那人看,然后便去歇息,心中隐隐生出些对明日的欣喜,期待与激动。 只是到底实在太容易走神…… 揉了揉眼睛, 谢辰教自己清醒过来, 却忽地发觉, 宣纸上,他方才落笔写下的, 哪里是什么文章,而是…… 而是他藏匿在心中, 心心念念,但不能见光的人的小字。 他听父亲那般叫过她,可是,他怎么能这般写下她的名讳呢? 虽然,她与他年纪相仿,是一个与他只差一岁的大美人。 他也从未见过,她那般温柔和善,貌美如花的女子。 但,她却是他的…… 心中倏然而惊,思绪被打断,后背亦生出些冷汗来。 谢辰一个激灵,仿佛做贼的被人发现了一般,面红耳赤地垂下头。 他抬手,赶紧将面前的宣纸撕下来,小心认真地折好,放在一旁的匣子里。 待到做罢这一切,谢辰方才发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是一片冷汗。 他有些恼自己的怯懦无能,又感觉到深深的苦楚,与无可奈何。 …… 玉衡院。 夜色渐深,模糊隐约的帐幔中,眉目清艳如画的女子已经睡下。 高大男人行至床沿坐下,他抬手,撩开帐幔,墨眸翻涌,静静凝着躺在榻上,沉沉睡着的女郎。 半晌,他抬手,修长指节摩挲过眼前女子莹润白皙的姣好面容,手上的动作渐渐辗转而下…… 卢宛是被落在面上那道灼灼的目光,与身上若有似无抚.弄着的灼热大掌给吵醒的。 她睁开惺忪眼眸,望着面前正垂眸瞧着自己的男人,手臂横起,抵抗不了什么地挡在胸.前,声音有些模糊地随口问道:“摄政王回来了?” 见她困得迷糊的模样,男人低沉沉笑了一声。 卢宛侧过身子,瞧着举手投足优雅散漫解衣上榻的男人,半睁着惺忪睡眼瞧了一会子,偎进他怀中,低声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晚,妾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 靠得这般近,卢宛方才觉察到,他一身酒气与浅淡清冷的木质香混合的气息。 微皱了下鼻子,卢宛正要往后缩去,却忽被男人展臂抱在怀中,灼热霸道的亲吻汹涌落下,仿佛势不可挡的海浪。 眉心皱得愈发厉害,卢宛抬手挣扎,含混地抗拒道:“去哪弄这一身酒气,莫要亲我……” 听到她这般抱怨,男人却好似故意一般,更加拥紧了她,唇舌厮磨,愈发炙热强势。 被亲得更深的卢宛,只得认命地放弃了挣扎,藕臂勾住面前男人的脖颈,间或耐受不住,气喘吁吁地呜咽着:“呜……” 不晓得过了多久,厮磨着她的谢行之,亲吻延绵而下,终于换了 地方继续纠缠她。 但卢宛却阖着眼眸,微蹙着眉,愈发难耐地咬着手背,只偶尔唇齿间溢出低低的轻吟轻泣声,瞧着可怜得紧。 见卢宛羞赧成这般模样,谢行之却故意促狭捉弄她。 伏在她身上,凑上前吻住她,谢行之喑哑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故意问她:“甜吗?” 唇舌间甜津津的细腻奶香,教卢宛面颊烫得愈发厉害。 她睁开水润润的美眸,眼波潋滟,羞道:“你……你……” “你”了半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卢宛用白皙纤指捂住面颊,有些欲哭无泪:“真讨厌……” 垂眸望着面前女郎含羞带怯,娇艳欲滴的模样,谢行之墨眸愈深。 片刻之后,他忽地展臂,敛起她滑落肩头的中衣,将她打横抱起。 没有摸清楚状况,尚还有些困惑茫然的卢宛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红着脸,纳罕问道:“摄政王要带妾去何处?” 俯首,自她微肿的,水泽潋滟的嫣唇上亲了一下,谢行之微一挑眉,笑道:“待会宛娘便知晓了。” 有些一头雾水,晕头转向的卢宛被抱到了另外的房间。 在瞧见这里是何处之后,卢宛的身子轻颤了颤。 片刻之后,看到帐幔外,被女使垂首敛目,不敢多看一眼抱进来的,正在沉睡的孩子后,卢宛身体颤得愈发厉害。 她纤白的手指紧攥男人中衣领口,羞赧欲绝道:“将……将璟儿抱走罢,求您了……” 听到卢宛这般道,谢行之却低声笑了起来。 修长长指慢条斯理抚.弄着女子红得好似要滴血一般的白嫩耳垂,他望着她,嗓音愈发喑哑地问:“为何要抱走璟儿?” 卢宛觉得他真是醉得不轻,都开始发酒疯了。 抬手,想要推开身上的谢行之,只是她的力气绵软软的,推拒的动作,好似猫儿挠人。 第92章 因着她这无力微弱的抵抗,男人的气息愈发起伏灼热起来。 垂首,在卢宛面红耳赤的侧颊亲了一下,谢行之笑了笑,方才在她耳畔继续呢喃:“这里是他生芽的地方,如今,不过是旧地重游罢了……” 卢宛忽地抬手,捂住他的唇,眼波水润潋滟地摇头,羞恼道:“莫……莫要说了……” 谢行之墨眸深深地瞧着她,缱绻地吻了吻放在自己唇上的香软手掌,有些得意地扬眉笑道:“宛娘这是在害羞吗?” 顿了顿,他仿佛故意要她难为情,见她羞赧的模样一般,继续在她耳边笑着低喃道:“便是在这个榻上,宛娘在本王身下,由女孩,做了本王的女人……” 男人的话,教卢宛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里是两人圆房的地方。 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灼热得厉害,好似一团焰火正在熊熊燃烧一般。 为了阻止男人继续作恶出言调笑她,卢宛暗暗咬了下牙,忽地展臂,搂住他的脖颈,馥郁柔软的唇瓣印上男人好看的唇。 这般,确实教谢行之暂时不再说那些教她羞赧欲绝的话。 但是很快,卢宛便后悔了自己为何要这般做。 帐幔一片颠簸摇晃中,卢宛被逼得眼泪涔涔。 她只能轻泣着,勉力忍耐着男人的孟浪,仿佛,被汹涌海浪不断拍击着的岸边礁石…… 翌日清晨。 卢宛坐在花厅上首的圈椅上,乏意阵阵。 身上疲懒困乏,她不禁连打了几个哈欠,面上神色也有些恹恹的。 抬眼偷偷瞧了瞧坐在上首的女子,见她哈欠连天,眼下泛着一片浅浅的黛色,有些精力不济的模样。 谢辰踌躇片刻,方才迟疑着出声问道:“母亲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听到谢辰这般问,卢宛只是摇了下头,有些敷衍地浅浅笑了一下,答道:“无妨。” 低头喝了口茶,清香苦涩的茶汤教她暂时清醒了片刻。 瞧了一眼坐在下首,半晌不曾离开的谢辰,卢宛心中没奈何,筹划了一下语言,方才温和笑道:“你既请了安,便去忙你的事罢。” 微顿一下,瞧见谢辰闻言,面上微有些僵硬的神色,卢宛想了想,开口解释。 她温声与他道:“府中你其他兄弟姊妹也并非日日来玉衡院请安,我知你纯孝,但如今你既已在朝为官,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建功立业为志向,莫要整日拘泥于后宅的这些礼节。” 这位三公子从内而外,仿佛是个玉人一般。 卢宛怕自己不知哪句话太重,会伤到这个脆弱的翩翩少年,所以才会多劝他几句。 思忖片刻,卢宛浅浅笑着对他道:“今后,不必日日来玉衡院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辰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禁蜷了蜷。 她话音落下了有一会子,方才看到垂着头,一直默不作声的谢辰,情绪仿佛有些低落地闷声闷气道:“嗯……” 说罢,晓得自己并不受欢迎的谢辰,起身向卢宛礼了礼,然后告辞离开了。 想到谢辰方才行礼时黯然失落的模样,又看到这会子他转身离开时,稍显寂寥怆然的背影,卢宛不禁有些不明所以。 但,心中虽然困惑茫然,却到底实在太困乏。 卢宛又喝了几盏茶,却还是哈欠连天,没奈何,她只得回房中,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天边已是红霞灿灿。 索性午膳连同晚膳一道用了,卢宛胃口甚佳地喝了一碗桂糖藕粉,用了一碟子粉蒸小排与糖蒸酥酪,膳后又用了半盏杧果乳酪冰。 玉衡院已经掌起了灯,卢宛懒洋洋坐在窗畔软榻上,看着也方才醒来,懵懂眼眸黑白分明的谢璟,拿小老虎布偶逗他。 襁褓中的婴孩被逗得咯咯笑,稚气清脆的笑声仿佛银铃一般。 卢宛垂眸望着软榻上的孩子,唇畔也不禁尽是柔和笑意。 看着神色柔和逗弄小公子的太太,侍立在一旁的陈嬷嬷迟疑许久,方才对她轻声道:“太太,奴婢瞧着,三公子似有些不对劲。” 听到陈嬷嬷忽地这般道,卢宛尚还有些不曾反应过来。 她微微侧身,望着面前的陈嬷嬷,稍有些茫然问道:“嗯?” 陈嬷嬷犹疑片刻,还是上前,在卢宛耳畔附耳低语了些什么。 听到陈嬷嬷低声轻语所说的是什么之后,卢宛手中拿着小老虎玩偶,在谢璟面前轻轻摇晃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望着陈嬷嬷,微有些皱眉道:“嬷嬷许是看错了罢?我如今是他的继母,他怎么会……” 见卢宛若有所思,犹不相信的模样,陈嬷嬷轻叹一声,道:“奴婢在姑娘身旁已有十六载,这种爱慕情态,在旁人对姑娘身上,见过不晓得多少,奴婢不会看错的……” 顿了顿,看着卢宛面上渐渐有些凝重出神的神情,陈嬷嬷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忍不住继续道:“太太虽是摄政王明媒正娶的正妻,三公子的继母,可到底,您与他也不过差了一岁的年纪,又有如此品貌,三公子会这般,虽教人难以理解,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卢宛纤白指尖摩挲着放在膝上的小老虎布偶,默然思忖片刻,方才看着陈嬷嬷,眉心皱得愈发厉害道:“那嬷嬷,这要如何是好?若此事教摄政王知晓了,我虽问心无愧,但……” 第93章 说着,卢宛隐隐觉得头疼。 她不禁抬手,有些烦闷扶了扶额。 发生这种事,她真是始料未及。 陈嬷嬷看着眉心紧皱的卢宛,开解劝慰道:“太太不必担心,三公子会如此,说到底是因着年少气盛,血气方刚,所以才会有不该有的轻浮妄念。您只需为三公子寻个貌美的使唤丫头送到青柏院去,让三公子收了她,待三公子身旁有个知冷知热,红袖添香,又能泄.火.纾.解的通房丫头,自然不会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退一万步讲,便是用处不大,今后有人瞧出了什么,要拿这件事做筏子,太太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也教人难敢再嚼舌头置喙什么。” 听到陈嬷嬷这般建议,卢宛 颔了下首,这才转忧为喜地笑了笑,应道:“嗯,一切都照嬷嬷说的做罢。” 翌日,卢宛便在宅院寻了个貌美妖艳的女使,送到了青柏院。 只是出乎意料的,青柏院却并不曾收下这个女使。 卢宛听着回来禀报的人说,三公子道自己要踏实读书,为谢家争光添彩,报答父亲母亲,不敢受外物干扰的话,有些无奈。 但谢辰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卢宛也只能随他去了。 文翠院。 正在喝茶的孙姨娘听到女使的禀报,不由得顿了一下手中的茶盏。 神色淡淡地将茶盏放到面前桌案上,孙姨娘想到自己化为泡影的筹划,有些失望玉衡院那个聪慧敏锐,竟这么快便发觉了不对劲的苗头,并及时斩断挥灭了一切可能发生的牵绊,教她无法施展拳脚。 轻声哼了一下,孙姨娘不悦道:“她倒是聪明。” 顿了顿,垂眼想了一会子,孙姨娘心中计划着暂时按兵不动,抬首,对女使吩咐道:“罢了,继续盯着些玉衡院的动静。” 她不信,抓不到卢宛丝毫把柄发作。 早晚有一日,她会将属于她的掌家权,一一都拿回来! …… 春末夏初,春意阑珊,但草木却愈发繁茂,放眼望去,天地间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生机蓬发。 芙蓉还不曾开,正是赏荷的好月份。 宫里送了请柬到谢府,张太后邀卢宛进宫,一道参加春日宴。 看到请柬上的春日宴三字,卢宛不禁有恍若隔世之感。 日子竟过得这般快,她嫁进谢府,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 虽然这一年多,有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也有波澜横生的风波诡谲,但,她倒也并未觉得太痛苦忧愁,要以泪洗面。 盖因受家中父母自小到大耳濡目染的感染,她向来是随遇而安,遇事乐观的性子。 阖上手中请柬,卢宛随手将它放在一旁桌案上,笑着垂首,将摇篮车中的谢璟抱了起来。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这个小东西并不教她时时轻松开颜,有时也会带来忧愁的阴霾。 但,她还是待他,待白驹过隙的日子,有着无穷无尽的,连绵浓烈的爱。 御苑。 卢宛走进水榭,便听到水榭中传来一道含笑的熟悉声音,正同她寒暄:“谢太太来了。” 循声望去,瞧见与张太后一道坐在上首的昭平长公主,卢宛行至水榭中,浅浅笑着向她曲膝行礼:“臣妇见过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张太后面上带着温和笑意,颔首对卢宛道:“谢太太快快请起。” 卢宛没有言语,只是笑笑,起身寻了个位置坐下。 捻了一粒葵花籽,慢慢地吃着,昭平长公主轻轻上下扫量了卢宛一眼,笑道:“咱们都多久不曾见过了,谢太太还是如从前一般,风姿绰约。” 听到昭平长公主这般道,张太后凝神细思了片刻,也微微一笑,柔声道:“哀家记得,上回见谢太太,她还不曾添璟公子这个麟儿罢。” 闻言,卢宛颔了下首,浅笑应道:“正是呢。” 说着,卢宛不禁侧眸,瞧了一眼身后女使抱着的璟儿。 昭平长公主见卢宛面上温柔含笑的神色,眸色微深,眼中闪过一抹揣度与思量。 唇角勾起一抹上扬的笑意来,昭平长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望着水榭中的众人,忽然笑道:“时间过得真是快,一晃眼的功夫,本宫也又要做母亲了。” 听到昭平长公主骤然这般道,水榭中的众人都不免有些诧异错愕。 要知道,昭平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嫡长姐,如今已是快要五十岁的年纪。 水榭中默然片刻,一位夫人有些迟疑地开口:“长公主殿下,您……” 昭平长公主见她犹犹豫豫望着自己的肚子,有些拿不准猜测的模样,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她颔首道:“正是,本宫有身孕了,前几日方才诊出来的,已经快有三个月了。” 得到昭平长公主的确认,水榭中的众人不由得都向她道喜。 听到众人的贺喜声,昭平长公主面上虽带着显而易见的明朗笑意,但口中却道:“有什么好恭喜的,老蚌生珠,羞都羞死人了。”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昭平长公主眼波流转,望向卢宛,与她身旁女使抱着的襁褓中的婴孩,忽地笑道:“谢太太,快将你家小公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第94章 卢宛闻言,心中不禁有些纳罕,平白无故,昭平长公主为何会忽然转移话题到自己身上。 不过,下一瞬,看到昭平长公主抱着璟儿,好似亲密无间的模样,卢宛后知后觉有些晓得了,这位长公主殿下,是何用意…… “璟儿……” 垂眸望着襁褓中生得白皙幼嫩,粉雕玉琢的婴孩,昭平长公主眼中闪过一缕思量的精光。 再抬首去瞧卢宛时,她面上笑意更甚地柔声道:“真是个玉雪玲珑的小娃娃,一看将来便是人中龙凤,定会像摄政王一般智勇双全,英武不凡。” 卢宛闻言,心中微有腹诽,如今昭平长公主腹中孩子尚还不曾出世,竟便打上了她的璟儿的主意,但面上却不显。 浅浅一笑,卢宛道:“殿下谬赞了。” 看着坐在近处,嫣然一笑的谢太太,昭平长公主抱着怀中谢璟又亲昵地逗弄了一会子,忍不住佯作哀怨地叹了口气。 “本宫是真喜欢璟儿,想本宫的那几个小子,竟没有一个,如璟儿这般自小便是个美人胚子,瞧这眉清目秀的小模样,一看将来便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顿了顿,昭平长公主望着卢宛,状似随口提及地笑道:“若本宫腹中的是个女儿,与璟儿年岁正相当呢……” 卢宛听到昭平长公主的意思,果不其然是这般,竟将主意打到了尚在襁褓的谢璟身上,思忖片刻,笑着打太极道:“殿下腹中孩儿若真是小县主,定也是蕙质兰心,聪慧不凡的。” 她好似不曾听到昭平长公主的后半句话一般,只笑着将昭平长公主前半句对谢璟的夸赞,一一对等夸了回去。 瞧见这位谢太太不动声色的回绝,昭平长公主也有些无奈。 不过,腹中孩子尚还不曾出生,她便打着指腹为婚的主意,也确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面上笑意不变,昭平长公主轻柔抱着怀中婴孩,轻轻拍着孩子后背,不以为忤,继续笑着同卢宛言语。 卢宛也笑着同张太后,昭平长公主攀谈。 好似方才昭平长公主只是在夸赞谢璟罢了。 同封地辽阔,食邑富饶,在皇家宗室里尚算有威望的昭平长公主结亲,或许会有些好处。 但,卢宛觉得,她的孩子也不必贪媳妇的那点子妆奁。 而且,如今离谢璟娶妻还早着呢,至于将来,卢宛只希望,谢璟能娶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家世清白的好姑娘便罢了。 垂眸喝了一口茶汤,卢宛正自心中暗暗思忖着,却忽听昭平长公主仿佛若无其事一般,佯作诧异地笑着问道:“怎么这回进宫,不见二姑娘呢?” 卢宛闻言,不由得抬首,望向坐在上首,笑得春风拂面,一脸和善笑意的昭平长公主。 她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位殿下眼底闪过的那抹心虚,是不是得了郑家的人情与好处,前来当说客试探的。 第46章 抓周 骤然听到昭平长公主这般问, 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答道:“芙娘近来生病了,如今正卧床养病, 所以这回不曾来。” 昭平长公主闻言, 虽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卢宛却已侧首同身旁其他人笑着言语, 摆明了不想再谈及这件事。 见卢宛这副冷淡的模样, 昭平长公主便是有心说情,此时也没了机会。 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昭平长公主实在不晓得, 从前听闻卢宛与谢芙是要好的手帕交, 为何如今,却变成了这般。 …… 几个月后。 时间如白驹过隙,过得飞快。 好像不过一转眼的功夫,谢璟便自那个红皱皱的小婴孩,变成 了如今由大人们扶着, 也能在花园中趔趔趄趄学步的大孩子。 如今,眼瞧着再过几日,谢璟便要周岁了。 他的抓周宴,卢宛为他准备了笔墨纸砚, 算盘钱币, 以及各种玩具等等。 真正到了谢璟抓周宴的那日, 谢府到来了各路宾客。 繁忙的谢行之也在。 看到卢宛准备的那些东西,他墨眸沉沉, 微一思忖,教人拿来了自己的印章, 放在准备抓周的谢璟身旁。 卢宛看到谢行之特意差人拿来的他的印章,不禁微挑了下眉,有些诧异望着身旁的丈夫。 在此之前,卢宛因为母亲天性,所以对谢璟温柔慈爱。 同时因着这个孩子能教她在谢家站稳脚跟,于是疼爱,但也并不溺爱他。 卢宛有意自小约束雕琢谢璟,希望他莫要沾染不良品行,希望他能够成才。 但她并没有想到过,谢璟对谢行之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这是他而立之年方才有的嫡长子,想来,虽然平日里他也对谢璟疼爱有加,但心中其实也是对这个孩子寄予众望的罢。 卢宛这般想着,按捺下心中思绪,不禁抿唇笑了一下。 她看着坐在驼色小毯上的谢璟,这个平素聪明伶俐的小东西,这会子却有些懵懵懂懂,傻乎乎的,见了身旁的东西都要去抓一下。 只是却像掰苞米的小熊一样,新拿起一件东西来,便将方才拿起的丢在一旁。 过了一会,好似终于有了决断,谢璟手中抓了一个小兔子布偶,与一盒镶着宝石,亮闪闪珐琅外壳的胭脂。 看到谢璟眼眸弯弯,幼嫩白皙小脸上尽是笑意,手中手舞足蹈抓着的东西是什么之后,卢宛温柔笑着看着自己的傻孩子,不禁有些无奈扶额。 第95章 虽然她觉得方才周岁,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抓到什么,也并不能真的断定将来的志向,抓周宴于她,不过是为谢璟精心筹划的人生中的第一个生辰宴。 但,此时此刻,瞧着谢璟手中抓着布偶与胭脂咯咯傻乐的模样,卢宛不禁也有些无奈,她的孩子,怎么抓了两个东西,却都是玩乐的呢? 卢宛正在心中暗自腹诽,却忽见一直对着她笑得眼眉弯弯的谢璟,支撑手臂慢慢站起来,趔趔趄趄朝她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未曾料到谢璟会忽然站起来,女使忙上前扶住小公子。 只是谢璟却很要强,执意自己摇摇晃晃走了一小段路,走到卢宛面前。 卢宛要将抱住自己膝盖的谢璟抱在怀中,只是谢璟却不肯被她抱起来,而是将手中一直拿着的布偶与胭脂,费力想要放在卢宛膝上。 怔愣了片刻,卢宛方才反应过来,谢璟的意思是,要将手中拿着的布偶与胭脂都给她。 从前,卢宛常常拿着小老虎布偶逗他,每日也都会用到胭脂。 想来谢璟是经常见到卢宛拿这两样东西,以为自己的母亲喜欢,需要布偶与胭脂,所以今日抓周宴见了,才会拿起来,送到母亲面前。 懵懵懂懂,不晓得大人心思的小孩子还不懂今日这个抓周宴是为他准备的,却一片单纯无邪的赤子之心,看到母亲平日里喜欢的东西,便拿起来,送到母亲面前。 反应过来之后,卢宛心中柔软,眼眶也不禁有些发酸。 她抬手,将抱着自己膝盖,咿呀说着什么的谢璟抱在怀中,亲了亲他幼嫩的小脸,声音微有些哽咽地笑道:“好孩子。” 谢行之望着亲近的母子二人,眸色也变得甚是柔和。 在场的众人都是人精,看出平素杀伐决断,冷肃不近人情的摄政王,此时柔和下来的神色,又瞧出这位小公子拿了布偶与胭脂是送给自己母亲的,都笑着夸赞小公子虽然方才周岁,但却有一片赤诚纯孝之心。 卢宛抱着谢璟,只是谢璟乖乖由她亲了一下后,便挣扎着要自她身上下去。 有些纳罕的卢宛,只得将他放了下去。 一被放开,谢璟便又像匹小马驹一样,摇摇晃晃走回了抓周宴的驼色小毯上。 这回他的目标很明确,直奔着方才谢行之放在他身旁的印章,抬手便抓了起来,握住不放。 正当众人以为他是要同方才一般,将那枚印章去送给父亲时,谢璟却顿住了动作,只坐在小毯上,攥着谢行之的印章好奇地打量着,咿咿呀呀自言自语。 看到这位小公子的这般举动,众人虽然各怀心思,却都笑着继续奉承夸赞,小公子将来定是有鸿鹄之志的栋梁之材。 玉衡院。 夜色深深,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手中拿着白日里,谢璟抓周时给她的兔子玩偶,爱不释手地垂眸望着,把玩着。 同样盘腿坐在软榻上,小脊背坐得挺直的谢璟,手中拿着一块山药枣泥糕,正在慢慢吃着。 卢宛见他那副吃一半,掉一半的吃相,便觉得有些忍俊不禁。 将玩偶放在膝上,卢宛拿出帕子来,为坐在身旁的谢璟擦拭着面颊上沾的糕点粉末,有些无奈地笑道:“璟儿,你是不是吃饱了?” 说着,她将谢璟手中剩余的半块枣泥糕拿了过来,放在一旁桌案上,然后将稚嫩柔软的孩子抱在怀中。 谢璟在卢宛怀中挣扎着蹭了几下,见挣不开抱着自己的母亲,他抬手,将卢宛沐浴过后,披散着的一缕长发握在手中。 片刻之后,待卢宛再低头时,方才发现,谢璟将嫩生生的白皙面颊倚在自己胸前,已经睡着了。 在谢璟侧颊上亲了一下,卢宛抱着他,想到白日里,怀中孩子拿着玩偶与胭脂要给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眸亮晶晶的模样,不禁抿唇笑了起来。 轻拍着怀中谢璟小小的脊背,卢宛心绪柔软宁静地想,她多么幸运,能有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正待抱起谢璟,将他放到床榻上去睡,卢宛却忽然听到珠帘处,传来玉石相击的清脆悦耳声。 侧首望去,瞧见来人是谢行之之后,卢宛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小声些。 谢行之眸底蕴起些柔色来,他行至卢宛身旁,望着她将怀中谢璟抱在榻上。 白皙俊秀的孩子睡颜恬静甘美,便好似…… 好似他的母亲一般。 觉察到坐在床榻边上的谢行之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墨眸沉沉的目光,卢宛面颊不禁有些变得滚烫。 潋滟水眸瞧了他一眼,卢宛嗔怪地轻声问道:“摄政王在看什么?” 谢行之展臂将卢宛抱在膝上,低头,在她柔软唇瓣上亲了亲。 看着床榻上沉沉睡着,年幼爱妻所生的幺子,谢行之眸中情愫愈发柔和。 他垂首,将怀中女郎亲得有些晕头转向,眼眸水雾迷蒙,有些迷迷糊糊的。 趁着卢宛有些不曾反应过来,男人声音微有些喑哑地吩咐侍候在外面的女使,进来将榻上的谢璟抱了出去。 卢宛觉察到抱着自己的谢行之愈发灼热的目光与气息,面红耳赤地阖了阖眼眸,知晓躲避不过去,索性软绵绵地将面颊偎在他肩上。 谢行之见她这副逆来顺受,任君采颉的羞赧模样,又见她纤浓眼睫颤得厉害,不禁在她耳畔,低沉沉笑了一声…… 第96章 灯影阑珊,不晓得是什么时辰。 一身汗湿涔涔的卢宛,阖着眼眸娇慵偎在谢行之怀中,由他为自己穿着中衣。 待到他帮自己收拾妥帖之后,卢宛握住他的手臂,懒洋洋复又枕在脑后,侧着身子,将自己柔细的藕臂搭放在他有力的劲腰上。 见卢宛睡意沉沉,疲累的模样,谢行之抬手,为她绾了绾被细汗濡湿,落在肩头的一缕长发。 低头在卢宛带着妩媚春意的秀致眉心亲了一下,谢行之抱紧了怀中娇人,嗓音喑哑低沉道:“我们说说话。” 一番云雨过后,卢宛早已累得不行。 此时觉察到男人在自己耳畔的厮磨,卢宛哀怨睁开惺忪眼眸,望着谢行之道:“摄政王想说什么?” 垂眸瞧着疲乏的卢宛,男人墨眸中尽是柔情与餍足。 他将她揽在怀中,神色中带着不曾掩饰的意气风发与壮志雄心。 亲了亲卢宛白皙泛绯的耳垂,谢行之忽地对她道:“ 宛娘,谢谢你为本王生了璟儿。” 卢宛听到他在自己耳畔低沉沉的声音,不禁有些不明所以。 以为自己听错了,卢宛抬眸,水润潋滟的眼眸望着他,下意识问道:“嗯?” 看着面前男人疏朗眉目间,不加掩盖的意气风发,卢宛后知后觉地好似明白了什么。 看着神情有些迷糊懵懂的卢宛,谢行之唇畔浅淡的笑愈深。 他不曾解释什么,只是更加揽紧了她,复又道:“谢谢你为本王生了一个聪敏的嫡子。” 卢宛眼眸水雾迷蒙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想到了璟儿的来处,想到了两人初次时,她狼狈窘迫至极的凶险困境。 压着身体的那缕疲惫,卢宛微微支撑起上半身来,勾着谢行之的脖颈,在他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除了被男人纠缠得耐受不住,要央求他,向他求饶,卢宛鲜少这般主动亲吻谢行之。 她向来是个怕羞的女郎。 此时,瞧出谢行之正因着将来宏图伟业与后继有人而心绪澎拜,卢宛心念一动,不禁想到了什么。 眼眸微弯地浅浅笑着,望着面前的丈夫,卢宛忽地道:“应是妾要谢谢摄政王才是。” 在谢行之望过来的目光中,卢宛温柔地嫣然一笑,眉眼羞怯又主动地看着他,轻声道:“妾要谢谢摄政王愿意娶妾为妻,若非如此,如今,妾可能已经一条白绫将自己勒死,或者去做姑子了,哪里还会有小璟那般乖巧懂事的孩子呢?” 微顿了顿,卢宛心中澄明一片,但面上柔和羞怯的温柔笑意却愈深。 她将面颊埋进谢行之怀中,仿佛甚是赧然地低声道:“妾能有今日的一切,都要感谢摄政王,妾要感谢您,给了妾小璟那般好的孩子。” 谢行之闻言,垂眸静静望着怀中偎着自己的女郎,眸色似微有动容。 觉察到男人灼热大掌落在自己背上,温柔但不带色.欲的摩挲与抚摸,卢宛更用了几分气力,仿佛甚是缱绻情深地回抱住他。 两人方才有过男女之间最亲密的情.事,但不过须臾,却已是各怀心事。 …… 文翠院。 听谢康从头至尾,将一本《诗经》流利背诵了下来,孙姨娘放下手中书卷,忍不住将面前孩子抱进了怀里。 她喜上眉梢地激动问道:“康儿,你怎么会这般聪慧呢?才三岁的年纪便开蒙已是少见,但你却这般快,便将一整本《诗经》都背了下来,为娘真是为你骄傲!为你开心!” 见平素性子稳重淡漠,有些深藏不露的养母流露出这般欣喜的神色,谢康垂了垂眼眸,故作懵懂道:“先生教我们,我读了几遍,便背下来了,这些并不是很难。” 听到谢康这般说,孙姨娘面上的激动喜悦之色愈重。 她以手加额阖眸笑了笑,然后喜滋滋地抱着怀里的谢康,夸赞道:“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一旁侍立的女使见到自家主子这般欣喜万分的模样,虽并不识字,也不晓得《诗经》是什么,却也能隐约猜测到,这位四公子的聪慧不凡。 看着抱着谢康,深觉多年媳妇熬成婆,膝下终于有了儿子,而且还是这般才智出众的儿子,激动欣喜不已的孙姨娘,平素负责接送谢康上下私塾的女使,不禁笑着奉承道:“为四公子开蒙的鲍学究也对四公子赞不绝口,直说他小小年纪,却有超出年岁的聪慧呢!鲍学究说,他此生教过的学生数不胜数,却也没遇到过四公子这般一点便通,一教便会的,说句不怕别人笑话夸大的,别家七八岁的小孩,都未必有四公子聪明。” 孙姨娘闻言,更是愈发喜气洋洋。 她望着面前的谢康,眼眸中尽是笑意,与无尽的思量。 养母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各种怀想与小心思的目光太过赤.裸明显,谢康垂着眼眸,忍耐了一会子,才复又轻声道:“姨娘,我今天不想读书,想出府去玩,可以吗?” 见到谢康怯怯的模样,想到因着他自从到了文翠院,便常常白天夜里地哭泣,时日久了,自己难免不耐,颇忍不住对他发了几次脾气,又将他丢给女使照看,平素除了去读书不许他出院子一步。 眼下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孙姨娘见他似有些怯懦,但却乖巧顺从的模样,又想到这个孩子的天资聪颖,哪里会有不依从他这个愿望的道理? 第97章 不过是要出门玩罢了。 孙姨娘面上笑意愈深,她抬手,摸了摸面前个子只到自己膝盖的谢康稚气的面颊,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康儿,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都尽管告诉姨娘。” 顿了顿,孙姨娘起身,牵着谢康的手,准备带他出门。 她笑吟吟道:“姨娘去拿了出府令牌,带你出去玩,今日康儿想做什么都可以。” 似想到了什么,握着谢康手掌的手指微微攥紧,孙姨娘笑着垂眸,声音温柔,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可以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望着身旁小小的谢康,柔声道:“只要康儿将来有出息,出人头地,整个谢家,乃至整个天下的人,都会听我们康儿的话,到时候,康儿想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房中的女使忍不住紧张环顾了一番四周。 所幸,方才孙姨娘便已经挥退了房中女使,这会子,屋中只有主仆三人。 想到孙姨娘片刻之前所说的那些意有所指,胆大妄为的话,女使有些忧心忡忡道:“姨娘,这种话,被外人听到,会掉脑袋的啊!” 孙姨娘闻言,只是不在意地瞧了女使一眼,道:“我何尝不晓得这种话在外人面前不能说,可是,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是你会出卖我,还是我的康儿会泄露这些话?” 顿了顿,孙姨娘唇畔笑意愈深。 她看了一眼牵着的谢康,有些得意地低声道:“如今皇室衰微,天下局势风云变幻,这些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如今我又有了康儿这般聪慧的孩子傍身,将来……” 将来如何,孙姨娘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曾继续说下去。 而女使,则心惊胆战地将头垂得更低,头一回知晓,自家姨娘看着为人淡泊和善,原来竟有如此野心。 …… 昨日方才下过雨,花园中的墨菊花瓣零落了一地。 谢璟一岁多,路已经走得很好了。 卢宛坐在秋千上,看上午清澈温暖的日光落在不远处正由女使陪伴着,在小径上走来走去的谢璟身上,目光温柔。 瞧了一眼脚尖轻点,慢慢摇晃着秋千的卢宛,陈嬷嬷忽然笑道:“五公子已经不小了,太太难道不想为五公子再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吗?” 听到陈嬷嬷这般道,卢宛面上的神色,不禁有些无奈。 她盈盈笑了一下,望着身旁的陈嬷嬷,忍不住扶了下额,笑道:“嬷嬷怎么跟老夫人一般,时时刻刻催着这件事。” 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璟身上,卢宛唇畔笑意愈深。 她轻声道:“璟儿这才几岁,我想等璟儿大一些,再想这件事……” 卢宛话音方落,便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在说什么?” 转过头去,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卢宛自秋千上起身,向他曲膝礼了礼。 望着走近自己,一身沉稳气势的男人,卢宛眼眉弯弯地笑了笑,有些诧异问道:“摄政王是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不远处,正在偷偷摘花的谢璟,听到父母的交谈声,转身小跑了过来。 跟在他身旁的两个女使连忙上前追上小公子,防止他走路不稳摔倒。 谢璟白皙俊秀的小脸上,笑容灿烂得仿佛向阳花一般:“爹爹!” 第47章 柔情 谢行之微一躬身, 将展着手臂,像只小鹰一般跑过来的谢璟抱入怀中,望着孩子,眸底蕴起柔和的笑来:“乖璟儿。” 看着面前抱起自己的父亲, 谢璟笑得眼眉弯弯。 他抬起小手臂, 将手中拿着的方才摘下来的一朵墨菊插在父亲玉冠上, 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谢璟平素便喜欢 “辣手摧花”, 因为这, 卢宛不晓得嘱咐过他多少回。 此时见谢璟又偷偷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墨菊,卢宛微有些皱眉道:“璟儿, 你怎么又偷偷摘花?娘是怎么跟你说的……” 卢宛皱眉望着谢璟, 一语未毕, 便被身旁谢行之的忽地一声喷嚏声所打断。 她将目光落在谢行之身上,有些不晓得这个素来身强体健的男人,为何会忽然打喷嚏。 觉察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谢行之心中涌上些许柔情:宛娘果然还是最在意他的。 但面上却不显,仍旧是淡淡的平静神色。 卢宛看着谢行之, 有些纳罕问道:“摄政王怎么了?” 谢行之闻言,抱着怀中谢璟,面不改色地淡声道:“许是昨日方才下了雨,外面风凉, 有些受寒, 我们回去罢。” 听到他这般说, 卢宛笑着颔了下首。 方才微微皱眉,要教导叮嘱谢璟的注意, 也被转移。 只用一只手臂便将谢璟安稳抱好,谢行之的一只手, 自然地揽在卢宛腰间。 卢宛有些紧张看了看身旁垂首敛目,眼观鼻,鼻观心侍候着的女使仆妇,面颊微有些烫了起来。 心中不禁腹诽道,这人实在不正经,青天白日,便这般动手动脚。 玉衡院。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面上含着浅淡的温柔笑意,看着桌案对面,正在玩闹的谢行之与谢璟。 谢璟是个很容易被逗笑的孩子,这会子被爹爹抱在膝上,用两只有力的手臂抛上抛下,玩得咯咯直笑,不亦乐乎。 第98章 小孩子尚还带着稚气的笑声,仿佛银铃般悦耳动听。 平日里,谢行之整日事忙,父子二人鲜少能如这般玩闹甚久。 方才学会走路,在后花园跑来跑去的谢璟早已疲倦,这会子又被谢行之逗着,只一会,他便躺在父亲怀中,沉沉睡着了。 将眉目舒展,睡得香甜的谢璟放在小榻上,谢行之为他掖好被角,抬首,正瞧见卢宛将藕臂撑在案上,托腮含笑望着自己,似有些出神的模样。 看出卢宛的若有所思,谢行之望着她,眸底亦有些许笑意地问道:“在想什么?” 卢宛听他这般问,想了想,眼眸骤然变得亮晶晶的。 她抬手拉了拉谢行之的一角衣袖,有些期待问道:“明日便是中秋节了,我们可以出府去庙会吗?” 瞧着卢宛潋滟明亮,仿佛星辰一般眼眸,与她面上盼望希冀的柔和笑意,谢行之颔首,答应了她的请求。 “自是可以。” 这是卢宛嫁到谢家之后,头一回在中秋节出府,外出去庙会。 虽然,之前在卢家,她也只有不曾定亲前,随父母去过几次庙会,长大了,待字闺中之后,便再也没了这样的机会。 看着集市上琳琅满目的货品,卢宛不禁觉得甚是稀奇。 她想到儿时在外面买过的糖葫芦,忽然有些馋那酸酸甜甜的滋味。 差人去买来糖葫芦,卢宛放在唇畔咬了一口,剔透的糖霜被咬碎,清脆的喀嚓声,教被谢行之抱在怀中的谢璟羡慕地望了过来。 谢璟睁大眼眸,对着卢宛张大了嘴巴:“啊——” 怕竹签扎到谢璟,卢宛忙将手中的糖葫芦往后拿了拿,有些无奈地弯唇笑笑:“小璟,你不能吃这个!” 闻言,谢璟立时委屈地低垂眉眼,乳白的奶牙咬着红润柔软的唇,仿佛卢宛再拒绝一下,便要哭给她看了。 偏生抱着他的谢行之也看火添柴的煽风点火,纵容道:“教璟儿吃一颗罢,宛娘总不能让璟儿一直眼馋着。” 卢宛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又看了看期待望着自己的谢璟,一时有些踌躇。 她自己仍旧想吃,但谢行之说得也有道理,哪里有娘亲吃,教孩子一直眼馋地看着的道理呢? 微有些无奈的卢宛摇头笑了笑,取出帕子来,摘了一颗糖葫芦包住,放在谢璟手中,道:“好罢,你只能吃一颗。” 谢璟哪里还管卢宛说了些什么,他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中的委屈一扫而光,雀跃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糖葫芦,一整颗便要往口中放。 所幸卢宛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璟儿!” 谢行之自谢璟手中拿过那颗糖葫芦来,教他一点一点慢慢舔舐着,啃咬着吃。 卢宛这才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她发觉到自己的额上都生了一层冷汗。 抬手取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卢宛看着身旁被谢行之抱着的谢璟,又瞧见男人喂着孩子,熟稔轻巧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发涩的同时,不禁想到,养孩子果然是一件需要磨练经验的活计。 而她如今,还有很多要学习的空间。 谢璟的乳牙本来便不曾全部长好,这样慢吞吞吃着糖葫芦,舔舐着外面脆硬的糖霜,磨牙似的,他反倒更开心雀跃,仿佛得了趣。 卢宛越看这样的谢璟,便越发有些忍俊不禁。 到底是小孩子,难以拒绝甜食。 卢宛正弯唇盈盈笑望着面前的谢璟,却忽听身旁有一个母亲领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走过,瞧见了他们,看了一眼被哥哥揍得正在哭的弟弟,忍不住对哥哥斥责道:“你瞧瞧,旁人的阿姊都晓得给弟弟分好吃的呢,就你们两个,上辈子像饿死鬼托生的!为了一块蜜糖打破头!我怎么没有人家父母那么好福气,有一对懂得谦让的好孩子……” 听到这妇人对自己两个孩子的数落声,卢宛不禁怔了怔。 片刻之后,环顾四处发现并没有什么疑似姐弟的人,后知后觉的卢宛,有些耳根发烫。 谢璟自己握着那枚甜果子,正在津津有味舔舐啃咬着,无暇他顾。 唯有谢行之饶有兴味地促狭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一抹浅淡的,明显的捉弄笑意。 卢宛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眸,有些别扭地低声道:“我才不是璟儿的阿姊……” 谢行之勾唇笑笑,望着面前羞赧敛目的女郎。 他仿佛不曾听清卢宛的话,嗓音低沉沉问道:“嗯?” 卢宛见他装傻充愣,微仰面颊看了身旁的谢行之一眼,微有些面红耳赤道:“璟儿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我怎么可能是他的阿姊?” 看着面前面容微绯,微有些羞恼地解释的卢宛,谢行之眸底蕴起的笑意愈深。 他忽地展臂,将面前身量娇小的女郎揽入怀中。 在卢宛睁大眼眸,有些诧异望过来的目光中,他低头,自她馥郁嫣唇上厮磨地亲吻着。 羞赧心虚的卢宛忙左顾右盼,好在此处在桥下江畔边上,除了身后垂首敛目侍候着,不敢多看一眼的下人,并不曾有太多人经过,是一个略微偏僻的所在。 觉察到卢宛的不专心,男人在她柔软的唇瓣上,稍稍用力咬了一下。 第99章 卢宛吃痛地微微启唇,却被有些粗粝的炙热大舌长驱直入,被愈发汹涌强势地吻着…… 半晌之后,卢宛气喘吁吁地软绵绵偎在谢行之怀中,睁开微阖的眼眸,却瞧见她的傻孩子小璟,一双黑白分明的潋滟眸子,正懵懵懂懂看着眼前的父母。 谢璟已经将手中的糖葫芦吃完,复又眼巴巴看着卢宛。 被孩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卢宛抬手,嗔怪羞赧在谢行之胸口打了一下,只觉得被谢璟看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她羞恼地对谢行之道:“你做什么?” 微有些餍足的男人低沉地笑了一声。 听到怀中的小妻子羞怯地这般问,他垂首,自她白皙泛绯的莹润耳垂上亲了一下,柔声笑道:“这般,便不会有人觉得宛娘是小璟的阿姊了。” 卢宛闻言,愈发面红耳赤起来。 她抬眸,赧然望了一眼面前的夫婿,娇怯乌润,眼波盈盈的美眸,教男人凝着她柔和的眸光,愈发晦暗不明…… …… 酒楼雅间中。 卢宛抱着谢璟,方才在案前坐好,便听到谢行之吩咐跟随进来的侍从女使:“你们都退下罢。” 微一思忖,想到这般良辰美景,确是不该有外人在场打扰,于是卢宛便什么都不曾说。 他们所在的这处雅间位置极好,打开绮窗,身处周围建筑中最高的地方,能居高临下将风景看得甚远,而不会被旁人瞧见他们雅间中的景象。 谢行之不过微一扫量窗外,便瞧见了近处的拱桥上,正面容微红,佯作不小心撞到谢弦的一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 认出那个年轻女子正是谢弦未过门,算算日子,还有半个多月便要成婚的未婚妻子,谢行之眸底闪过一抹兴味,倒是不曾料到,这位王家姑娘,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胆色。 觉察到谢行之的出神,卢宛不禁顺着他看着的方向,有些好奇张望过去,纳罕问道:“摄政王在看什么?” 见卢宛起身,凑过来要往自己方才看的地方瞧,谢行之若无其事抬手,按她坐下。 收回视线,他眸色淡淡地摇首道:“没什么。” 说罢,见卢宛犹有些不相信,仍旧好奇想要去看,谢行之心中含笑无奈,只得复又抬手,按住她的肩头,道:“坐好。” 目光一移,瞧见正睁着乌润明亮的眼眸,张望着父母的谢璟,谢行之抬手指了指卢宛身旁这会子格外乖巧的孩子,自然而然转移话题道:“宛娘,快看你儿子在做什么。” 卢宛收回目光,与连忙张大嘴巴,将手中糖雪球都放入口中,大嚼特嚼的谢璟四目相对。 因着瞧见谢璟想要继续吃糖葫芦的模样太过可怜巴巴,卢宛又教人去买了一袋子糖雪球,准备带回去,让谢璟慢慢吃。 却不料这会子,谢璟趁父母二人正在说话,不曾注意到他,便撕开了牛皮纸袋,像进了油仓的小老鼠,大快朵颐起来。 卢宛又气又好笑,忙抬手自谢璟手中拿过被撕破了一个洞的纸袋,放在他拿不到的地方。 见纸袋中的糖雪球少了大半,卢宛无奈扶下了额,佯怒去捏谢璟的嘴巴,道:“璟儿,谁让你吃那么多的?快吐出来!” 被卢宛捏住嘴巴,谢璟却晓得母亲不会用力对待自己,于是捂着嘴,不肯吐出来口中甜津津的果子。 眼前场景,教谢行之不觉勾唇失笑,劝卢宛道:“他既想吃,便由他去罢。” 谢璟被捏住嘴巴,不能言语,闻言,只是深以为然地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看了一眼纵容谢璟的谢行之,卢宛目光无奈又有些恼:“吃太多这个,会伤牙伤胃的。” 卢宛这般说着,因为看向谢行之,手上力道不自觉放缓了些,于是谢璟双手捂着嘴巴,忙将口中的糖雪球都大力嚼完,咽了下去。 待卢宛再转过头来时,方才与她斗智斗勇的谢璟,嘴巴被捏得像只小鸭子似的,口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卢宛:“……” 她怎么觉得,这父子二人,方才是在跟她演双簧? 翌日。 中秋佳节,原本在酒楼享用了美酒珍馐,月下与夫婿对酌,回府后又在醉酒微醺中,羞怯舒畅度过了一夜春宵的卢宛,本该遍体慵懒舒适。 只是,一大清早,谢璟却发起了高热,昏睡不醒。 卢宛想到是自己提议今年要出府去庙会,便觉得心中尽是自责内疚。 看着摇篮车中,因着高热而面颊通红的谢璟,卢宛又悔又痛。 庙会上熙熙攘攘,人员混杂,她早该想到谢璟小小年纪,身体幼嫩,是最容易被传染生病的。 都是她不好,教稚嫩娇气的小人,如今难受成这般。 靠在身旁展臂将自己揽入怀中的谢行之身上,卢宛垂首,双手捂住眼眸,声音中带着些哽咽。 “都是我不好,不该带璟儿出去的,庙会人太杂,他又是这么小的孩子……”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宛娘,莫要自责了,待璟儿喝完药之后,很快便会退烧的。” 闻言,卢宛却仍旧不曾抬起头来,只是将面颊埋进谢行之怀中,眼泪涔涔。 这是她平生头一回遇到孩子生病这种事,心中难免甚是忧虑难过。 第100章 …… 夜色如墨,已经是深夜。 玉衡院掌起的灯火,业已阑珊。 晚归的谢行之披一身风霜,在走进香暖馥郁的房间时,思忖片刻,将身上带着寒意外裳解下,递给身后侍从。 轻轻撩开珠帘,却见床榻帐幔并不曾落下。 微顿了一下脚步,谢行之凝眸望去,却见夜深,本应在榻上睡下的卢宛,此时却趴在谢璟的摇篮车旁,枕着手臂睡着了。 心念微微一动,谢行之走到卢宛身旁,垂眸望着阖着眼眸,尽管已经睡下,但秀致眉眼却仍旧带着些担忧之色的卢宛,心中又软又怜。 看了一眼摇篮车中的孩子,却意外发现,白日里因着高热,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这会子方才醒来的谢璟,正睁着乌润的眼眸,乖巧地望着父母。 唇畔浮起一抹微有些无奈的浅淡笑意来,谢行之抬手,指节蹭了蹭谢璟白皙小巧的小鼻子,轻声道:“你这个坏东西,害你娘亲都不能好好休息。” 谢璟却有些懵懂,以为父亲是同往常一般,在跟自己玩,于是抱住谢行之的手指,放在口中咬了一下。 看着懵懵懂懂,见什么都想咬一口的傻儿子,谢行之唇畔无奈的笑意愈深。 为摇篮车中的谢璟掖好被角,谢行之轻轻抱起卢宛,将她带上床榻。 月明星疏,冷澈月影隔着朦胧窗纸,洒落放下来的曳地帐幔。 一夜好眠无梦。 翌日清晨。 卢宛揉了揉惺忪眼眸,下意识转了转身,却发现身旁,睡着灼热熟悉的身体。 睁开眼睛,望着身前将自己抱在怀中的谢行之,卢宛不禁有些茫然诧异。 见谢行之被她的动作吵醒,亦睁开眼眸,卢宛望着他片刻,忽然问道:“妾为何会在床上?” 谢行之轻抚着怀中女郎柔顺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闻言,眸光柔和与她解惑:“自是为夫抱你过来的。” 听到谢行之这般道,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一句傻话的卢宛,有些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原是如此。” 微顿一下,觉察到谢行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灼灼,卢宛不禁羞赧地抬眸看他一眼,问道:“摄政王为何这般看着妾?”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行之忽地勾唇笑了笑。 旋即,他垂首,吻上她柔软的嫣唇。 卢宛始料未及,微微皱眉抬手推他,轻声呜咽:“呜……” 帐幔轻曳,掩下床榻间的旖.旎风景。 卢宛将自己蜷缩在被中,摸着微肿的唇瓣,疲惫倦怠地生着闷气。 由侍从侍奉着穿好衣衫的谢行之,一身餍足过后的神清气爽。 见隐约帐幔中,正躲在被中的女郎,他弯唇笑了一下,抬手撩开帐幔,笑道:“宛娘,为夫要去上朝了。” 听到谢行之微有揶揄的声音,将自己裹进锦被的卢宛,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 “宛娘?” 他心情甚好地笑着,又唤了她一声。 卢宛见这人没脸没皮,没完没了,索性裹着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表示自己已经生气了,不会理会他。 “哼!”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谢璟这一病,过了半个多月方才全部好起来,终于也不再咳嗽。 早膳时,卢宛看谢璟垂着脑袋,兴致恹恹用勺子搅动着碗中银耳粥,有些无精打采的小模样,不禁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璟儿,你怎么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谢璟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忍不住开口,讨价还价。 他抬手,抱住卢宛的手臂,撒娇道:“娘亲,我想在粥里再放点糖,可以吗?” 听到谢璟这般说,卢宛抬手捏了捏他柔软的面颊,眼睛不眨地立时拒绝道:“不行,再吃糖,你的牙都要掉光了。” 见此路不通,谢璟复又望向坐在对面的父亲,有些可怜巴巴道:“爹爹……” 卢宛看了一眼谢行之,目光中隐有威胁之意。 谢行之不曾言语,望着面前的卢宛与谢璟,他的眼眸中蕴起浅淡的笑来。 见谢行之一语未发,卢宛复又低头,抬手轻轻拧了下谢璟的耳朵,道:“没用的,莫要想了。” 四处求情无门的谢璟,只得低头乖乖吃粥。 见他乖巧又沉默下去的模样,卢宛又有些于心不忍。 抬手,摸了摸谢璟的头发,卢宛柔声道:“小璟要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才能以后想吃什么都可以,晓得了吗?” 谢璟听到她的叮嘱,乖乖点头:“嗯!” 卢宛垂眸望着面前的孩子,唇畔笑意愈深。 早膳后,卢宛本打算带谢璟去寿安院一趟,却不料,谢行之迟迟不曾离开。 卢宛奇怪看他一眼,见男人坐在案前,好整以暇垂眸喝茶看书的模样,不禁有些纳罕。 思忖片刻,卢宛不由得茫然问道:“摄政王为何还不去上朝?” 骤然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行之手上的动作不禁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抬眸,望着面前抱着谢璟的卢宛,摇首淡淡笑了一下,沉声道:“小小年纪,忘性竟这般大,今日是弦儿成亲的日子,难道宛娘忘了吗?” 听到谢行之这般道,卢宛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曾反应过来。 第101章 “嗯?” 站在原处思索片刻,想起今日是二房二公子成亲的日子,卢宛这才有些恍然地回过神来。 微有些赧然笑了一下,卢宛望着谢行之,稍窘道:“这些时日只顾着璟儿生病,竟将这件事都忘了。” 二房二公子成婚,他们是谢弦的伯父伯母,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谢行之眸色淡淡,此时听到卢宛这般说,他却状似无意,若无其事,又暗中打量着她的反应。 只见卢宛浅浅笑了一下,将怀中抱着的谢璟交给一旁的女使,笑着柔声道:“那妾去换身衣服,我们便出门?” 瞧见妻子面上有恍然,有思索,但反应淡淡的模样,谢行之沉声“嗯”了一下,收回目光,并不曾说什么。 其实,谢弦将要成亲的事,卢宛是早已知晓的,不过是这些时日以来,只顾着生病的谢璟,所以一时有所遗忘。 半年前,因着谢老夫人的那场重病,与她老人家的授意,长房二房都在筹划为府中子女相看婚事。 卢宛身旁侍候的女使,拿出早已备好的几套衣衫。 试了几件之后,最终,卢宛选定了一套秋香色衫裙,并浅茜色披帛的衣衫。 望着铜镜中略施粉黛,妆容发髻衣衫都中规中矩,教人挑不出错来的自己,卢宛转身,瞧了一眼坐在身后桌案前的夫婿。 原本是想问谢行之自己这一身如何的卢宛,在发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不禁有些困惑纳罕。 走过去,挽住谢行之的手臂,卢宛微一皱眉问道:“摄政王为何这般看着妾?” 谢行之望着她秀致姣好的眉眼,摇首淡笑了一下:“没什么。” 微顿一下,瞧见她有些怀疑的目光,谢行之笑着继续道:“今日宛娘也很漂亮。” 听他这般说,卢宛果然脸红了一下,无暇他顾。 挽着谢行之的手臂要他起身,卢宛垂首,有些赧然地轻声道:“快走罢,莫要说了,待会便要迟了。” 第48章 婚礼 衣香鬓影, 曲水流觞。 谢家二房府上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景象。 卢宛下了马车,走进二房府中。 他们来得时辰不早不晚,再过一会子, 便到了新人拜堂成亲的吉时。 见到几位交好的夫人女眷, 卢宛上前, 落座与她们喝茶闲聊了半晌, 便听到外面传来连绵不断的爆竹声, 与热闹喜庆的笑声喧嚷声。 晓得是接亲的人回来了,卢宛随众人站起身来, 在院中宾客簇拥的地方, 面上含笑静静望着眼前的一切。 正门大开, 卢宛看到面若冠玉,被身上鲜红喜袍衬得面色愈发苍白如纸的谢弦走了进来,手中所牵着的正红缎带的另一端,是以喜扇遮面端庄的新娘子。 卢宛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这一对新人身上,如在场的其他宾客一般。 只是, 不过片刻,她便觉察到这对新人的目光也正望向自己,尤其是谢弦的视线,仿佛无所避讳地正看着她, 眼眶通红。 谢弦眼底含泪的模样, 明显得教在场的其他人都难以忽略。 在他走过门槛, 经过卢宛所在的位置时,忽然趔趄了一步, 若不是身后侍从上前扶住他,谢弦眼看着便要摔倒在地上。 觉察到在场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 卢宛却反应淡淡,仍旧浅淡笑望着眼前的一切。 心中各怀心思的宾客们见她淡然处之,磊落坦荡的神色,压下各自思绪,面上恭喜新人的笑意也更深,不敢再流露出什么异样。 喜气热闹的新房中,手中拿着喜扇的新娘子在红烛掩映下,愈发面容染绯,含羞带怯地吃着喜娘送上的饺子。 待到繁琐的礼节结束后,二房府中掌事的姑姑又引着新娘子认识房中的宗室亲戚。 卢宛坐在绣墩上,看着面前的新娘子,等她状似羞赧喊了一声“伯母”后,浅浅笑着侧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使。 会意的女使上前,递给新娘子一个改口的红封。 原本掌事姑姑要引着这位少夫人去认识下一位宗族里的夫人主子,可谁料,这位少夫人却忽地站住了脚步,不躲不闪直直望着长房大夫人,笑道:“伯母,您愿意喝一杯媳妇的改口茶吗?” 除了公公婆母,其他亲戚,其实并不曾有改口茶这一说。 否则,枝繁叶茂,人口众多的世家大族,新娘子认人敬茶便要费尽口舌。 卢宛微皱了下眉,觉察到房间中其他人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与这位王家姑娘看着自己,稍有敌意与挑衅的视线,不禁有些了然。 这是教方才一直静静坐在绣墩望着这一切,不曾言语的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让旁人有机会明面上讥嘲自己,在给她下下马威呢。 虽然卢宛觉得谢弦的这位夫人有些太直来直去,摆明了要教她难堪的目的太过明显,但,不得不承认,这招也确实很有用。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新房中其他人便已经不再言语,而是或看戏,或事不关己佯作无事发生地偷偷望着她们二人。 王韵书教身旁侍候的掌事姑姑去倒了一盏新的茶水来,奉到卢宛面前。 第102章 接过她奉到面前的茶盏,卢宛神色淡淡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见卢宛喝了茶水,王韵书用帕子掩了掩口,笑道:“伯母生得貌美,性情果然更是讨人喜欢,原媳妇还以为您心中会不痛快,不认可媳妇这个侄媳呢。” 听她话中明里暗里的轻嘲之意,卢宛却只是不在意地弯唇笑笑,平静的模样,教无数目光反倒落在自己身上的王韵书,心中又羞又恼。 望着坐在绣墩上神色安宁的貌美女子,王韵书眸色深深,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 亥时一刻。 谢二老爷走进谢弦的书房,瞧见瘫在书房桌案上,已是酩酊大醉的谢弦,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支撑病体走到借酒消愁的谢弦身旁,听他口中醉语喃喃着不肯回去,谢二老爷又悲又愤跺了下脚,在房间中四处寻找趁手的工具,要打谢弦。 偏生趴在桌案上的谢弦,仍旧在重复喃喃:“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谢二老爷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重拍在谢弦背上,斥道:“你这个混账!今日是你成亲的日子,你却舍了新娘一个人在新房,若教亲家晓得了这件事会怎么想?教外面的人晓得了这件事会怎么想?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你已成了亲,却还是觊觎你的伯母吗?” 见醉酒的谢弦仍旧执迷不悟的模样,谢二老爷口不择言骂道:“若你要这般丢人现眼,我不如现在打死了你这个孽障清静!” 说着,谢二老爷拿起桌案旁的凳子,便要向谢弦身上抡去。 甫一走进书房的谢二夫人,见到的便是眼前的这副情形。 眼泪倏地簌簌而落,谢二 夫人忙上前,拦住谢二老爷,哀声劝阻道:“老爷!老爷!” 谢二老爷望着谢二夫人,气急道:“你给我松手!我今日便要打死这个丢人现眼的孽障!” 闻言,谢二夫人眼泪落得愈发厉害。 似是也被激出了几分火气,谢二夫人泪眼模糊地看着谢二老爷,声音抬高尖锐了许多:“打死弦儿,是要给你许姨娘肚子里那个不晓得是什么东西的腾地方,让他继承二房的家业吗?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休想动我弦儿的一根寒毛!” 听到谢二夫人又这般说,谢二老爷拿她无可奈何,恼道:“你!你!我不过教训孩子,偏生你有这么多说头!都是你惯的这个孽障!咳咳咳……” 说着,谢二老爷已经剧烈咳嗽起来。 瞧见他这副病殃殃的模样,谢二夫人眼底划过一丝不耐与厌烦,她转头,对身后谢二老爷的侍从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老爷扶下去!” 侍从们连忙七手八脚,将咳嗽得喘不过气来的谢二老爷扶了出去。 待到谢二夫人挥退了书房中的其他侍从,看谢弦醉得那么厉害,想到他方才痊愈,却又这般不顾及身体,便是一阵心痛。 旋即,想到自己儿子是因为谁而变成这样,谢二夫人心中的痛恨愈深。 “弦儿……弦儿……” 谢二夫人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砸落在谢弦身上的衣料上。 她抬手轻轻拍着谢弦的后背,自言自语一般垂泪道:“弦儿,你的病方才好了,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呢?” 见谢弦苍白胜纸的面容上,因为醉酒而红得异样的那抹红晕,谢二夫人眼中含泪,神色难看痛恨地喃喃:“该死的狐媚子,若我弦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教你给他陪葬!” …… 寿安院。 卢宛每月都会带谢璟去寿安院请安几次。 谢老夫人疼爱谢璟,每次都抱着这个小孙子不松手。 而谢璟也很聪明,每每几句话逗得谢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看着面前抱着自己的祖母,谢璟神色认真,眼眉弯弯笑道:“祖母,我的小红马养得可好了,再过些日子,您身体好些,孙儿让您骑孙儿的小红马,好不好?” 听到谢璟这般说,一直卧病在床,性情有些阴晴不定,总觉得别人三言两语都是在讥嘲自己的谢老夫人,却笑得慈祥和蔼。 点了点头,谢老夫人笑道:“好,好,乖璟儿真是孝顺的好孩子,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祖母。” 跟祖母玩了一上午的谢璟,在用过午膳后,便照旧沉沉睡起了午觉。 与卢宛面面相觑片刻,谢老夫人侧首看了一眼身旁侍候的嬷嬷,命她去取东西。 待到嬷嬷跟几个女使拿来几个包袱,在卢宛微微挑眉,有些诧异茫然的目光中,谢老夫人望着卢宛笑了笑,鲜见态度甚好道:“这些都是给你跟璟儿的,待会离开的时候莫要忘记带着。” 谢老夫人准备的东西中,有送给卢宛的,滋补的阿胶,雪莲与燕窝等,还有小孩子穿的小衣服,精美的小玩具,以及谢璟喜欢的各类糕点。 如今,谢老夫人已经不再拘泥当年的事。 因着疼爱谢璟,如今她心中芥蒂也消退大半。 微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谢老夫人,卢宛微一思忖,并不曾拒绝她的好意。 笑着颔了下首,卢宛收下了这些礼物。 “多谢婆母。” 见卢宛识抬举,并不曾因着自己从前的冷待而心生不悦,谢老夫人面色越发温和起来。 第103章 看了看面前的卢宛,谢老夫人眸色渐深,和颜悦色道:“小璟如今快要两岁,也是个大孩子了,你合该好好调养一下身体,再准备要一个了。” 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谢老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卢宛,继续道:“你如今年纪小,身体也康健,老大也正值盛年,再过一两年,为小景再添一个小兄弟正合适。”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道,卢宛不禁想到近来与谢行之欢爱之后,男人总是在她又累又困,意识迷迷糊糊时,在她腰下放一个枕头,不让那些东西流出来。 虽然谢行之并不曾如谢老夫人这般放在明面上说,但,显而易见,他也是想要让她再有身孕的。 其实,卢宛想等谢璟长大点再要孩子,毕竟,便是再上心,照顾两个孩子跟一个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但谢行之与谢老夫人,乃至她身旁的嬷嬷都在催促着这件事,着实让她心中无奈。 不过心中虽然腹诽,但面上却不显。 卢宛浅浅笑了一下,对谢老夫人道:“媳妇都记下了。” 离开寿安院时,两个女使抱来谢老夫人给的几个包袱,恭敬亲热地将抱着谢璟的卢宛送出院门。 谢璟方才睡醒,莲藕一般嫩生生的白净小脸上,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样,教卢宛看着,便爱不释手,舍不得放开。 望了望抱着小公子的太太,谢老夫人身旁得脸的女使指着身后两个女使怀中抱着的包袱,笑道:“太太,这些便是老夫人为您跟小公子准备的东西,奴婢给您送到玉衡院去罢。” 卢宛颔了下首,正待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带着笑的熟悉声音:“妾身给太太请安。” 微微侧身,瞧见带着谢康前来的孙姨娘,卢宛面上笑意浅淡,让她起身。 寿安院与卢宛的女使见了孙姨娘与谢康,也忙向两位主子曲膝行礼。 孙姨娘目光一移,看到两个女使怀中抱着的几个包袱,眼眸中划过一抹晦暗的情绪。 她掩唇笑笑,有些明知故问道:“冬雪姑娘差人拿着这么多东西,这是要到哪儿去?” 第49章 糕点 听到孙姨娘这般问, 女使不动声色笑吟吟答道:“是老夫人差奴婢去玉衡院一趟。” 孙姨娘“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她身旁的谢康有些怯怯望了抱着谢璟的卢宛一眼,声音童稚清脆, 作揖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目光落在谢康身上看了一眼, 卢宛浅淡笑了笑, 温声道:“不必客气。” 被孙姨娘身旁女使牵着, 谢康听到卢宛温和的语气, 张了张口,似想要再说些什么。 他想要同这位母亲亲近, 只是牵着自己的女使却始终攥着自己的手, 不曾松开。 而且, 抱着五弟弟的母亲,在笑着应了之后,便与他们擦身而过,对他有些疏离冷淡的模样。 谢康最终还是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有些低落黯然地低垂眉眼。 谢老夫人的寝间中。 想到来之前, 在文翠院姨娘的嘱咐,谢康拿过身后女使端给他的漆案上的经书,乖巧笑着奉到谢老夫人面前,低眉顺眼道:“祖母, 这是孙儿亲手为您抄的佛经, 希望您能喜欢。” 接过谢康奉上来的经书, 谢老夫人信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 只见经书笔触虽稚嫩, 但却字字写得认真,出锋俊逸镌刻, 可以看得出未来可期。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看着眼前的这一笔好字,谢老夫人的眸色中,却忽地闪过一抹晦涩不明的情绪。 抬眸,看了一眼端矜坐在下首圈椅上,模样柔和恭顺的孙姨娘,谢老夫人眸中厌恶更甚,面上的笑意亦淡了几分。 晓得这个贱人又要如当年一般故技重施,算计自己一颗真心,连带着对面前本便出身不好的孙子谢康,谢老夫人也更加不喜。 阖上手中书卷,谢老夫人随手将经书递给身后的女使,看着面前的小孙子,笑道:“嗯,你字写得不错。”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道,孙姨娘微微以帕掩口,也笑了起来。 望了一眼坐在上首圈椅的谢老夫人,孙姨娘有些自矜笑道:“是呢,连族中私塾里的鲍学究都说康儿小小年纪,却聪明伶俐,卓尔不群,这手字更是写得有王右军的风范。” 眸色愈淡,谢老夫人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嗯。” 孙姨娘与谢 康不过坐了一小会,心中厌烦至极的谢老夫人,便开口教他们走。 “时辰不早了,我累了,想歇息一会,你们回去罢。” 看到谢老夫人面上冷淡的神色,又听出她话里明显的逐客令,孙姨娘眼底情绪微沉,但面上却仍旧笑意盈盈。 站起身来,孙姨娘笑道:“既然如此,那妾身便带着四公子回去了。” 待孙姨娘带谢康离开,谢老夫人照旧挥退了房中其他女使仆妇,只留下身后自她年轻便陪伴在侧的嬷嬷。 觑了一眼谢老夫人面上不再忍耐的厌恶不耐,嬷嬷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嬷嬷劝道:“奴婢晓得老太太看重尊贵体面,厌恶四公子生母的出身,可人死如灯灭,大人便是再卑贱,现在也到底一抷黄土,尘归尘土归土了,四公子是家主的骨血,您的亲孙子,您何必……” 第104章 何必什么,嬷嬷踌躇着并不曾说出来。 听到身旁嬷嬷这般道,谢老夫人面上厌烦冷淡的神色更深。 谢老夫人开口,淡淡道:“我晓得你觉得我对谢康那孩子态度不好,可他姨娘当初是个瘦马出身,又是个唱曲的,虽回府后查明是个清白的,侍候老大之前并不曾经过人,但那种腌臜污泥的货色,我眼中是容不下的。” 想到生得艳丽,却出身卑贱,胆怯懦弱,只会哭哭啼啼,一副小家子气做派的姜姨娘,谢老夫人便忍不住皱眉。 “偏生老大宠她,贱得连做通房丫头资格都没有的东西,却要抬举她做姨娘,怎么样?压不住福气,生下孩子便死了,命比纸薄。我虽看不上眼,但人既已经死了,也便不再提此事。” 微顿了顿,想到眼下养在文翠院的谢康,谢老夫人面色愈发复杂起来:“如今,她生的那个晦气不吉的孩子又落到那姓孙的手里,本便不是什么好底子的孩子,又有这样一个养母,日后能是什么好东西。” 听到谢老夫人因着厌恶,难以避免带了许多偏见的话,嬷嬷想到那位生下来不到几个月,便没有生母的四公子,不禁有些于心不忍。 嬷嬷复又劝道:“老夫人,姜姨娘之死太太已经查明,是应氏动的手脚,四公子是个可怜的孩子,方才生下来就没了亲娘,实在……” 闻言,谢老夫人心中的不悦愈重。 顿住了手中捻着佛珠的动作,谢老夫人抬眸看了身旁侍立的嬷嬷一眼,蹙眉道:“好了,莫要说了,提起这件事我便觉得心烦。有的没的过去了的事,好端端偏生要翻出来,非要去查个底朝天,又生事端不说,以后也是一笔糊涂账,难免谢康长大,会不记恨应氏那两个孩子,引得家宅不宁。”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执意如此的模样,嬷嬷也只得止住了想要继续劝说的念头。 …… 文翠院。 坐在桌案旁的绣墩上,孙姨娘正在喝茶。 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孙姨娘抬眸,瞧了一眼躺在窗畔软榻上的孩子,对身旁女使问道:“康儿睡着了?” 女使闻言,看了看软榻上的谢康,点了下头,轻声答道:“嗯,四公子自回来的路上,心情便瞧着有些不好似的。” 听到女使这般回答,孙姨娘微叹口气,也似有些无奈。 看着睡在软榻上的谢康,孙姨娘轻轻道:“康儿那般聪慧,怎会觉察不出老夫人与太太待他的冷淡呢?他素来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 孙姨娘这一番叹息的话,教女使忍不住打抱不平道:“老夫人与太太也真是的,便是再不喜欢四公子,也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明显。四公子生母出身便是再卑贱,再教人厌烦,可四公子也好歹是府中的主子,何至于被迁怒成这般模样……” 听到女使为谢康抱不平,孙姨娘却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不快地皱眉道:“好了,莫要说了。” 闻言,女使立时噤若寒蝉地住了口。 目光不冷不热望着阖眸静静睡在榻上的谢康,孙姨娘言语间虽然尽是疼惜之意,但面上的神色却漠然冷淡。 只听她叹了口气,有些怅惘地爱怜道:“老夫人与家主太太疼爱小公子,府里其他人更是有样学样,没有几个人是真心疼爱康儿的。这孩子可怜,我要好好养育他,但愿他长大了,莫要怨怪老夫人与太太的偏心,谁教他虽然天资聪颖,但却出身不好,是生母卑贱的庶子,咱们府中如今又有了出身高贵,聪敏的嫡长子呢……” 顿了顿,孙姨娘似有些疲累,对女使吩咐道:“我乏了,要歇息一会子,你将康儿抱回他的房间睡罢,在这里仔细着凉。” 女使闻言,忙应道:“是。” 说罢,女使便上前,将在软榻上睡下的谢康抱了起来,准备带出房间。 孙姨娘目光冷淡,定定看着被女使抱在怀中,紧紧阖着眼眸的谢康。 只见这孩子眼眶通红,眼尾濡湿,隐约有一片湿润泪痕,此时被女使抱着,小小手掌攥紧成了拳头。 收回落在谢康身上的视线,孙姨娘垂首,慢条斯理复又喝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 不久,茱萸烂漫的季节,便到了谢老夫人的生辰。 卢宛抱着谢璟,走在凉亭玉阶上,带他赏花。 被母亲抱着,谢璟黑白分明的乌润眸子狡黠地转了转。 趁母亲转头,吩咐着身旁女使什么,谢璟忽地抬手,摘了一枝绿朝云在手中。 卢宛转过头来,瞧见谢璟手中握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绿菊,正笑得眼眉弯弯,有些狡黠得意的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抽出一只手来,在谢璟嫩生生的白皙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卢宛佯怒道:“小东西,你是故意的,是也不是?” 听到母亲这般问,谢璟笑着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忽地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望着怀中孩子咳得厉害,白净小脸涨得通红,孱弱可怜的模样,卢宛只觉心中惊惶不安,更有些手脚发凉。 抬手,轻拍着谢璟小小的后背,卢宛眼中含泪,望向身后的陈嬷嬷,茫然无措道:“嬷嬷,方才还好好的,这……这……” 第105章 说着,声音中已有哽咽之意,卢宛生了一身冷汗,忙吩咐同样有些无措的女使:“快去寻郎中来!” 陈嬷嬷看着被卢宛抱在怀中的小公子,见他骤然咳嗽得厉害,眼中也有惊忧。 想了想,忽地想到了什么,陈嬷嬷抬手,将谢璟手中方才摘下来的绿朝云拿过,扔在花丛中,看着面前咳得小脸涨红的小公子。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在剧烈咳嗽的谢璟,竟奇迹般一声也不咳了。 涨红的面颊,也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卢宛看着面前的这一切,茫然惊诧地睁大了眼眸。 从前,谢璟便喜欢摘花,可是从未发生过这般可怕的事。 是故方才,谢璟咳嗽得厉害,卢宛却从未想过,他手中的这枝绿朝云,会是罪魁祸首。 似是瞧出了卢宛的惊疑不定,陈嬷嬷一面抬手,轻拍着趴在卢宛肩头,可怜巴巴的谢璟的后背,一面温声笑道:“小公子前些时日方才病愈,许是近来体质敏感,对花粉有些过敏,想来待过些日子便好了。” 听到陈嬷嬷这般说,卢宛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慢慢落到实处。 看着身旁的陈嬷嬷,虚惊一场的卢宛目光中带着庆幸与感激道:“多亏身旁有嬷嬷在,不然,我不晓得这些事,今日璟儿还要多受罪。” 陈嬷嬷闻言,面上笑意深深,却道:“这是奴婢份内的事。” 垂眸,看着怀中鼻尖红红,可怜得紧的谢璟,卢宛纤白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子,面上笑意有些无奈道:“你这个坏东西,下次还敢乱摸乱碰吗?” 听到母亲温柔责怪的声音,谢璟将面颊往母亲怀中埋得更深了几分,愈发觉得自己可怜委屈的模样。 瞧着在自己怀中撒娇 的小娃娃,卢宛心中方才剩余的那点子余怒也都烟消云散了。 抬手,轻轻捏了捏怀中谢璟柔软的面颊,卢宛正欲抱着他走进凉亭,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朗朗的稚气声音:“璟儿!” 趴在卢宛肩头,谢璟闻声望去,在瞧见来人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四哥哥谢康后,他乌润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四哥哥!” 雀跃嚷了一声,谢璟挣扎着要自卢宛身上下来,眼眉弯弯地笑道:“阿娘,我要下去跟四哥哥玩。” 谢璟挣扎得厉害,卢宛拿他没奈何,只得微微俯身,将他放在地上。 甫一站在地上,谢璟立刻小跑着过去,握着谢康的手走到卢宛面前。 比谢璟年长一岁半的谢康,如今却已经俨然小大人的模样。 行至卢宛面前,谢康斯文拢着宽大袍袖,乖巧作揖行礼道:“阿娘。” 见他这般懂事有礼,卢宛面上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抬手,温柔摸了摸谢康的头发。 卢宛温声道:“康儿真乖。” 见两个小兄弟手牵着手,自己的傻孩子谢璟还一脸期待希冀神色望着自己,等着她允准他们二人去玩,卢宛唇畔笑意不禁愈深。 抬手,卢宛又摸了摸谢璟的头发。 只是被母亲这样轻抚,谢璟立刻别扭地偏了偏头,不让卢宛摸自己的脑袋。 卢宛唇畔的笑意中,不禁带了些许无奈。 而站在一旁的谢康,则心中尽是羡慕地看着谢璟。 想着到底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虽然谢康素来早慧,进退有度,两人应不会大打出手,但卢宛还是不由得叮嘱道:“你们二人要好好玩,过会子莫要打起来了。” 听到卢宛这般嘱咐,谢璟点头,仿佛小鸡啄米一般·,答应得爽快:“阿娘,我们晓得的。” 夜幕降临,一整个白日很快便过去了。 坐在灯火透明的厅堂中,卢宛正垂眸喝茶,却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妾身见过太太。” 卢宛淡淡抬眸,瞧见孙姨娘身后女使牵着谢康,主仆几人正走了进来。 如今谢康尚还是不到四岁的孩子,所以,时时刻刻要有人陪伴在侧。 瞧见白日里与自己玩耍得甚为愉快的谢康,原本坐在案前无聊打哈欠的谢璟,乌润眼眸立刻亮了亮,挥着手向他打招呼道:“四哥哥。” 谢康手中拿着一个小碟子,自然地坐到谢璟身旁,笑道:“璟儿。” 看着与谢璟肩并肩亲热坐在一处的谢康,孙姨娘眼波流转,忽地笑道:“康儿,还不快将你碟子里的点心分给小公子些。” 听到孙姨娘这般道,谢康不禁有些迟疑。 谢康身旁的女使看着孙姨娘,也道:“姨娘,上午四公子同小公子玩了好一会子,中午到晚上便忙着练字温书,这会子还不曾用午膳呢!”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浅淡笑望着面前这一切的卢宛闻言,对谢璟道:“璟儿,你四哥哥还不曾用午膳,你乖些,吃块牛乳糕罢,不要抢四哥哥的午膳。” 听到母亲这般说,谢璟重重点了下头:“嗯!” 坐在谢璟身旁,吃着碟子里形状新奇优美,好似蝴蝶兰一般的糕点的谢康闻言,悄悄看了看卢宛,然后将碟子放在谢璟面前,道:“璟儿,给你茯苓山药糕,这个可好吃了,是我们院里新做出来的点心,你尝尝。” 第106章 谢璟原也不饿,听到谢康这般说,只是乖巧摇了下头,没有言语。 以为他是在故作矜持跟自己客气,谢康看了看案上的其他点心,继续道:“这里有这般多糕点,我吃哪个都可以吃饱的。” 看了一眼谢康手中拿着的形状新鲜的糕点,谢璟想了想,颔首眼眉弯弯笑道:“好罢,谢谢四哥哥。” 月上柳梢,灯影阑珊,家宴在戌时将尽的时辰结束。 卢宛抱着谢璟回到玉衡院,只是,在走到寝间时,原本伏在卢宛肩上,沉沉睡着的谢璟,却忽地面色变得青紫,小小的双手捂着脖子,似是甚为痛苦的模样。 看着面前呼吸困难的谢璟,下意识的,卢宛想到了白日里谢璟摘了那朵绿朝云后,因着花粉过敏而剧烈咳嗽的反应。 眼下谢璟的症状,与上午时何其相像。 但不同的是,上午的时候还能找出教谢璟过敏的缘由,而如今,却是毫无原因的,谢璟便呼吸不畅起来。 谢璟眼下的反应,比之上午时,显然更加严重。 卢宛不晓得是哪里出了差错。 因着谢璟花粉过敏,今日的生辰宴上,谢老夫人特意吩咐过,不许再摆放花盆花束。 看着双手捂着脖子,仿佛被什么勒住,痛苦挣扎着的谢璟,卢宛一面眼眸含泪命人快去寻郎中,一面握着怀中孩子的小手,眼泪涟涟。 忽然,想到今晚唯一的一处异样,卢宛眸光一凛。 拭去面上泪痕,卢宛的神情渐渐由悲痛惊慌,变得沉怒澄明。 她按捺着心中翻涌着的怒气与惊疑不定,对身旁仆妇冷声命令道:“去文翠院,将孙姨娘给我叫来。” 内间中,催吐之后,又被喂了郎中开的药,已经好转许多的谢璟,甚是疲倦地沉沉睡着。 小小年纪的稚嫩孩子,一晚上,已被折腾得没了力气。 卢宛坐在床榻边上,看着恢复平静,正在沉睡着的孩子,心中柔软微酸。 是她太掉以轻心,方才教她的小璟,平白多吃了苦头。 想到罚跪在花厅的孙姨娘,卢宛眸色中闪过一抹带着杀机的冰冷。 女使上前,在卢宛身旁轻声禀报道:“太太,摄政王过来了。” 第50章 吮吻 与谢行之一道走进玉衡院花厅, 卢宛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姨娘,眸色沉沉。 坐在上首圈椅上,卢宛看着原本跪伏在地上的孙姨娘,因着有人进来的声响而抬起头来, 鬓发微散, 面容尽是泪痕, 凄伤惶恐的模样。 卢宛抿着唇, 望着孙姨娘一语不发, 谢行之在来之前已经知晓了情况,问道:“茯苓山药糕中, 可是掺了花粉?”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 孙姨娘面上的茫然凄伤之色愈重。 用力摇首, 孙姨娘眸中含泪,潸然欲泣道:“摄政王,太太,妾身真的不晓得这糕点里面是否有掺的花粉,这些点心都是小厨房的下人们做的, 妾身与康儿用过之后并无异样,觉得味道甚好,所以才给小公子吃的……小公子与康儿所用的糕点在一个碟子里,妾身从头至尾真的没有要害小公子的意思, 还望摄政王跟太太明鉴!” 微顿了一下, 仿佛甚为忧心忡忡一般, 孙姨娘的目光望向坐在上首的卢宛,以帕拭泪, 哀伤担忧问道:“太太,小公子现下如何了?妾身真的甚是担心小公子,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却遇到这种磨难……” 卢宛看着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孙姨娘,目光愈沉,掩于袖中的纤指紧攥起来。 今日之事,说到底糕点中掺了花粉,而并不是毒药。 孙姨娘一口咬死她不晓得糕点中有花粉,不晓得谢璟会对花粉过敏,何况当时碟子里的糕点,谢康也是一道用了的,谁也奈何不了她。 心中沉怒烧得旺盛,卢宛手指攥得愈发紧,但她晓得,此时更不能骤然发怒,自乱阵脚。 见卢宛看着自己,神色淡漠,眸色却沉沉,始终一语未发的模样,孙姨娘复又泪眼朦胧看向谢行之,哀哀哭求:“摄政王,若太太不肯相信妾身,心中不痛快,执意要重罚妾身,妾身也认了。只是妾身不希望妾身受罚,是以谋害小公子为理由,一则妾身真的不曾做过这件事!二来,当初那碟子糕点,是康儿与小公子一同用的,但如今康儿却平安无事。妾身怕下人们暗地里议论,康儿是个谋害兄弟,心狠手辣的人,那孩子心性聪敏,妾身怕他心中为自己,为妾身暗暗难过……” 看着在谢行之面前哭着扮可怜的孙姨娘,卢宛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她做得滴水不漏,恐怕不能从重发落她。 这 件事,让卢宛心生芥蒂,对文翠院里的人更加防备。 最终,孙姨娘因为纰漏失责,被拖下去,杖责二十。 秋日碎金般日光落在草木间,连下了几日雨,鲜见有这般好的明媚天气。 谢康自私塾回来,走过后花园,在听到月亮门后的秋千旁传来熟悉的言笑声之后,他顿住了脚步。 眼底划过一抹阴沉的妒色,但面上神色却仍旧平平。 谢康顿了一下脚步,抬脚,往后花园的月亮门后走去。 觉察到四公子要去的地方是何处,女使晓得如今太太忌惮他们文翠院的人,不想触霉头,不由得抬手,欲拦住四公子。 第107章 可谁料,发觉女使要阻拦自己,谢康忽地小跑起来,径直跑到了月亮门后。 无可奈何的女使也只得忙跟了过去。 一丛木槿旁,卢宛坐在秋千上,望着笑得开心的谢璟,面上温柔的笑意却有些无奈。 她微微皱眉,望着谢璟衣服上的泥土,道:“小璟,看你玩得这一身泥。” 见母亲有些皱眉的模样,谢璟却扑进她的怀中,咯咯笑着道:“母亲……母亲……” 卢宛将谢璟抱在怀中,纤白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柔和无奈笑道:“撒娇也没用,不许再过去胡闹了。” 母子二人正在说话,却忽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稚气朗朗,甚为有礼。 “儿子见过母亲。” 卢宛抬眸,瞧见站在面前的,正是四公子谢康。 面上笑意微淡了几分,却仍旧甚是柔和,卢宛抱着怀中谢璟,颔首应道:“嗯。” 目光中尽是羡慕地看着被卢宛抱在怀里的谢璟,谢康犹疑片刻,见年纪尚小,小个子的谢璟自卢宛怀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被女使扶坐到秋千上。 谢康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冀地低声问道:“母亲,您可以也抱抱我吗?” “嗯?” 卢宛并不曾听清谢康的话,谢康脑袋垂得愈发低,以为她这是在拒绝。 微微抬高了一点声音,谢康低着头,有些灰心丧意,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本是不再抱有期望,可谁知,话音落下,却听到嫡母温声答道:“好。” 谢康忽地抬起眼眸,眼底尽是亮晶晶的欢喜。 自小到大,他辗转过后宅几个院子,被三个养母收养过。 可是,养母到底不能及亲生母亲。 谢康自幼早慧,知晓自己的生母是个貌美但出身卑贱的女子。 骨肉亲情,加上在珠翠院遭遇过的世态炎凉,教他有些病态地深深思眷生母。 若是受宠的生母在,有母亲庇护,或许他便不会从小吃尽苦头。 可是,在离开珠翠院,被嫡母,以及现在的养母孙姨娘收养后,被所有人明里暗里若有似无鄙夷生母的出身,谢康又痛恨他的姨娘,为何会出身那般低微。 强烈的爱与恨,快要将年纪尚小的谢康逼疯。 模糊的不晓得是被旁人灌输的,还是真的朦胧有所记忆的生母形象,逐渐与貌美,出身名门的嫡母的模样相重合。 他常在暗处冷眼看着受府中上下疼爱的谢璟,暗自幻想,若没有谢璟,他便可以一直待在玉衡院嫡母那里,那该多好。 若他的生身母亲,不是貌美但卑贱的姨娘,而是生得同样貌美,又得父亲喜爱,更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嫡母,那该多好。 此时,被嫡母温柔但敷衍抱了一下,便放开的谢康,看着坐在嫡母身旁秋千上的谢璟,心中这个念头更是登峰造极。 无所知觉的谢璟,有些纳罕看着面前低着头,垂眸,瞧不出是什么情绪的四哥哥。 见母亲抱完四哥哥,匆匆赶来的女使似有事要说,母亲站起身来,谢璟眼睛转了转,有些无聊。 想了一下,谢璟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谢璟眼眉弯弯,笑着邀请道:“四哥哥,我们一起荡秋千罢。” 谢康“嗯”了一声,点头应了。 听女使禀报完庄子里的几个管事已经来了,等待在玉衡院,卢宛颔了下首,正待转身,带谢璟离开回去。 却不料,甫一转身,便瞧见了眼前教她心惊胆颤的一幕。 谢璟与谢康正一同坐在秋千上,女使们在后面照旧推着,秋千荡起一片孩童的笑声,与不高不低的高度。 只是,在秋千荡到最高时,谢康却仿佛以为不会有人瞧见一般,忽地抬手,在谢璟身后用力推了一下,面上面无表情,眸底尽是冷色。 卢宛转身,所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啊!” 被侍立在一旁,眼疾手快的女使接住,主仆二人一齐倒在地上。 劫后重生一般,谢璟仍吓得瑟瑟发抖,紧紧阖着眼眸,小小的身体发颤。 卢宛掌心一片冷汗,待到自巨大的惊吓与惊慌中回过神来,她在噤若寒蝉的女使仆妇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径直走到惴惴不安的谢康面前。 其实,此时此刻,卢宛很想狠抽谢康一巴掌。 谢璟方才出生时,他对谢璟便有意伤害,虽然卢宛后来觉得,当时谢康只是个一岁多的孩子,许是懵懂不知事,所以才会没轻没重。 前些时日,谢璟因着糕点之事,险些呼吸不畅而窒息,谢康又掺进此事,卢宛也暗暗告诫自己,他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做什么,不过是被孙姨娘做了筏子,自己不应迁怒于他。 对谢康,卢宛始终压着心中厌烦不喜,尽可能做一个合格的,相对慈爱的嫡母。 她自觉待谢康已是仁至义尽,可是一而再,再而三,换来的却是谢康今日对谢璟的再度伤害。 行至谢康面前,卢宛看着低垂着头,似觉察到自己犯下大错,乌浓眼睫颤得厉害,面容也有些发白的孩子,声音冷肃问道:“康儿,你方才在做什么?” 谢康犹想解释,抬起眼睛,怯怯望着面前的卢宛,神色懵懂摇首道:“母亲,我……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 第108章 听到谢康这般道,又是这样的作态,卢宛眸色中的冷怒愈沉。 她手脚冰冷,忍着抬手扇面前孩子巴掌的冲动,对女使吩咐道:“来人,将四公子押到祠堂去跪着!” 玉衡院。 孙姨娘走进房中,瞧着面上尽是冷意与愠怒的卢宛,因着不久之前,方才受了二十杖刑,身上伤痛难忍,面色有些惨白。 虽然对卢宛叫自己前来做什么已是心知肚明,且心中微冷地讥嘲,冷嘲热讽并痛惜今日谢康没有得手,但,孙姨娘面上的神色,却仍旧恭敬谦卑,且尽是茫然困惑。 对坐在上首圈椅,冷漠望着自己的卢宛曲膝礼了礼,孙姨娘故作纳罕问道:“太太,您为何这般看着妾身,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孙姨娘这般问,素来冷静温和,如今却被触碰到逆鳞,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意的卢宛鲜见发了火,抬手便将手中茶盏摔了出去。 “你养的好儿子!竟敢故意害璟儿!” 在卢宛手底下讨了两三年生活,对这位小夫人性情也算摸透几分的孙姨娘始料未及,忙微微后退一步。 躲开了卢宛砸向自己的茶盏,看着摔在面前地上,只差分毫便砸在自己身上,热气滚滚的热茶,与一地的碎瓷片,孙姨娘眼底情绪暗了暗。 有些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带着苦意的笑来,孙姨娘望着卢宛,黯然垂泪道:“太太这话真是冤枉妾身,当初妾身养康儿,是因太太照看两个孩子精力不济,妾身为太太解忧,方才会将他养在膝下。自四公子被送到妾身的文翠院,妾身便躬亲抚养,每日悉心教导他,夙兴夜寐,日日如此,可谁晓得,到头来妾身却落得太太如此骂名……” 不待惺惺作态的孙姨娘话音落下,卢宛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眉目间尽是霜雪冷意,卢宛不怒反笑地冷道:“你不用跟我来这套,既然你如此为难,那便即日将谢康送到田姨娘院子里去罢!虽然田姨娘 怯懦胆小,但至少也不会将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养成这般!趁现在谢康不过几岁,亡羊补牢,及时修正还来得及!” 孙姨娘微微皱眉,哀伤幽怨看着卢宛,难过道:“妾身晓得太太是忧心小公子,一时气得急了方才会这般说,可是,您也不能这般污蔑作贱妾身啊!” 说着,孙姨娘抬手,眼中含泪立誓道:“天地良心,妾身真的从未有过要教康儿害小公子的心思,还望太太明鉴……” 卢宛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听门口传来女使仆妇战战兢兢行礼的声音。 “奴婢见过摄政王。” 看着沉步走进房中的谢行之,卢宛虽不再言语,但看着男人的目光中,却带着明晃晃的厌烦与厌倦。 若不是他的姬妾子女,她何必整日一脑门官司。 离上回璟儿被害得险些有性命之虞,这才多久! 瞧出了卢宛眼眸中的烦闷委屈,谢行之微顿脚步,旋即走到她的身旁落座。 孙姨娘张了张口,想故技重施出言辩解,却不料,坐在上首的男人已经开口,望着卢宛问道:“谢康呢?” 攥了攥掩于袖中的手,卢宛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冷声简短道:“在祠堂跪着。” 看着身旁妻子面色冷淡的回答,谢行之眸中微浮一抹怜意。 宛娘素来是个好性子的女郎,今日璟儿又被设计伤害,虽是有惊无险,不曾闹出事来,但看来是真的教她心中心疼恼火至极。 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因着宛娘待他的冷漠对待,而愈发战战兢兢的女使仆妇,与目露惊诧的孙姨娘,谢行之顾及有人在场,按捺下心中怜意柔软,想要揽妻子入怀中安慰的念头。 微一思忖,谢行之握住身侧卢宛的手,颔首道:“只是教他跪着,有些轻了,来人,去祠堂给四公子上家法。” 不曾料到太太对家主显而易见冷漠迁怒的态度,家主却并未生怒,反而更加偏袒爱护她。 孙姨娘垂下眼帘,掩于袖中的手指,慢慢攥紧成拳,心中也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原本这件事是谢康犯下的,于不在场的她,至多只是几句轻飘飘责备为何没有教导谢康关爱幼弟,不会再有更重的责罚。 实际上,来之前,孙姨娘原想看到卢宛气急败坏的模样,暗中嘲讽,回去好生畅快地回味一番。 却不料不曾瞧见卢宛跳脚,反而自己眼瞧着,要成了不受宠,可怜的笑话。 见谢行之并未偏袒谢康,而是命人去给谢康上家法,作恶的人受到惩处,卢宛心中方才舒畅许多,出了一口恶气。 看了一眼这会子有些僵硬站着的孙姨娘,与她面上强颜欢笑的神色,卢宛正待开口,教她滚回文翠院,下回再闹出这种事来,必会惩治她一番,有她好果子吃。 却不料谢行之已经开口,命孙姨娘回去闭门思过,禁足一年,好生教导谢康。 若教不好,她也不用出来了。 夜色深深,卢宛侧躺着身子,轻拍哄睡了因着惊魂未定,哭了一下午的谢璟。 垂眸望着怀中攥着自己胸前衣襟,眼角隐有泪痕,鼻尖红红,瞧着可怜得紧的孩子,卢宛抬手,轻轻拭去他面上的眼泪,心中酸软,不禁轻叹口气。 听到落下的帐幔之中传来轻微伤感黯然的叹息声,以为卢宛与谢璟已经睡下,牵挂莫要惊醒母子二人的男人,不禁顿住了脚步。 第109章 卢宛是不经意抬眸,方才瞧见,立于帐幔外不远处,不晓得已经来了多久的谢行之。 微微怔了一下,卢宛有些茫然地轻声问道:“摄政王过来多久了,怎么不出声?” 行至床畔,抬手撩开帐幔,谢行之垂眸望着半坐起身,身着宽散中衣,微仰面颊瞧着自己的小妻子,心中涌上莫名柔软。 这般晚的时辰,璟儿已经睡着,宛娘却仍旧留灯不曾睡下,想来是在等他回来罢? 心绪又软又怜地这般想着,看着卢宛愈发茫然纳罕的目光,想到她方才的询问,谢行之敛起眸中思绪与动容,答道:“方才过来,不曾多久。” 说罢,后知后觉察觉到因着站立太久,膝盖有些酸乏,谢行之坐在床榻边上,微不可察微一抬手揉了下关节。 卢宛莫名觉得他今日有些怪怪的,可要她说怪在何处,却又寻不到头绪。 颔首“嗯”了一声,算作应答,卢宛正待说些什么,却瞧见谢行之命侍候在外的女使进来,抱走了沉沉睡着的谢璟。 男人的这个举动,与略有些晦暗翻涌的眸光,教卢宛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面颊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 风流缠绵的云雨过后,卢宛汗涔涔偎在男人怀中,只觉整个人力气好似皆被抽空。 气喘吁吁地平复着起伏不定的气息,卢宛撑起藕臂,正欲起身,去拿自己的中衣。 只是,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却被男人始终揽在怀中,不曾松开。 水润潋滟地娇娇横了谢行之一眼,卢宛娇容绯红,有些含羞带怯嗔道:“做什么?妾要去穿寝衣。” 餍足散漫抬手,将怀中女郎抱得更紧,谢行之灼灼大掌轻抚她光洁如玉,凝脂一般细腻触感的肩颈肌肤,淡笑道:“先不急,我们说说话。” 卢宛不明所以,又有些半信半疑地瞧着面前近在咫尺,与自己气息交.融的男人。 枕在他手臂上,卢宛想了想,问道:“摄政王想说什么?” 垂眸凝着怀中的卢宛,谢行之抬手,为她绾了绾耳畔一缕长发,问道:“今日宛娘可有生气?” 听到他这般问,卢宛微微皱了下眉,顿了一下,却微沉神色,摇首答道:“不曾。” 望着她面上明晃晃告诉自己的不快,谢行之眸中蕴起些许笑来。 摩挲着她的面容,他道:“听这语气,便是生气了。” 卢宛低垂眉眼,一语未发。 垂眸望着怀中女郎,沉吟片刻,谢行之抱着她,似若有所思道:“但愿今日教训,能教康儿长些记性,恶毒易妒的孩子,谢家不能再出第二个了。” 听到谢行之这般说,卢宛心念微动。 目光中微带挑衅与嗔怪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卢宛故作诧异纳罕,睁着乌润眼眸,问道:“摄政王口中所说的,第一个恶毒易妒的孩子是谁?” 瞧着她盈盈眼波流转,娇慵娇俏的模样,谢行之眸中浅淡笑意愈深。 垂首,自卢宛嫣唇上亲吻了一下,男人不曾言语,只是复又覆上怀中女郎…… 被抱着,禁锢着承受,难以逃脱分毫的卢宛面红耳赤,面颊滚烫。 她只觉脑海一片迷糊混沌,有些天昏地暗。 颠簸冲撞之中,卢宛觉得自己仿佛被孟浪激狂的海浪不停顶撞拍打的礁石,口干舌燥,气喘吁吁。 微阖着眼眸,整个人汗湿涔涔,好似方才被水中捞出来一般。 汗出得太多,又太疲乏,卢宛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忽然有灼热的亲吻落在唇上,旋即,有甘甜的滋味,伴随着有些粗粝的大舌渡入口中。 卢宛羞赧睁开眼眸,目光微有些恼地望着面前日日皆会故技重施的男人。 “你……你……” 看着身下娇容绯红,成婚两年,身量长高了些,身段出落得更玲珑有致,只容貌依旧貌美倾城,既有些许少女青涩,又有母亲慈爱,被滋润疼爱的小妇人妩媚的女郎,谢行之眸底蕴起的笑愈深。 垂首,复又厮磨着她的嫣唇,男人声音微有些含混问道:“甜不甜?” 觉察到谢行之延绵而下,在自己身上故意的吮吻,卢宛整个人仿佛煮熟了的大虾,滚烫泛着绯色。 抬起纤指,卢宛磕绊地羞道:“你……你这个登徒子……璟儿如今这般大了,我……我早该断了……” 延绵而下的吮吻愈深,男人的声音喑哑如醉,愈发低沉含混:“璟儿还小……” “不着急……” 想到自她生下璟儿,因着补养得甚好,而愈发丰盈的某处,与有乳母喂养,所以便宜了他父亲每晚,或白日里有空时,便被男人解开的衣襟,卢宛又羞又恼地抬手推谢行之肩头,潋滟水眸中尽是呜咽的赧然:“呜,你还好意思提璟儿,璟儿可一口都没喝过……” 话音方落,唇瓣复又被亲吻住,上下失守,只觉起伏海浪愈发肆意妄为,难以耐受的卢宛眼眸含泪,呜咽含糊道:“呜…… 你枉为人父……” 第51章 筹谋(大肥章) 明媚的黄昏余晖落在窗畔女子身上, 只见她纤瘦盈盈,低垂螓首,仿佛一枝盛开在天光中的晚香玉,美丽娴静。 卢宛坐在案前, 仔细教着怀中谢璟千字文。 如今怀中孩子也方才一岁多的年纪, 几日前, 她本是一时兴起, 也并未抱太大希望地教他识字。 第110章 不料, 谢璟却甚是聪明,不过短短几日功夫, 便背下了两三篇开蒙的诗文, 还会写了几个字。 甚有成就感的卢宛惊喜之余, 对谢璟,更是越教越起劲。 索性每日在玉衡院待着也只是看书赏花喝茶,虽然慵懒安详,但时日久了也难免有些无聊,这几日每每空闲下来, 卢宛便抱着谢璟在窗畔案前认字临摹,不亦乐乎。 谢行之走进寝间时,所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幕。 妻子怀中坐着璟儿, 正垂眸, 唇畔带着浅浅笑意教他认字写字。 行至窗畔卢宛与谢璟身旁, 谢行之望着他们。似方才觉察到他回来了,卢宛微仰面颊, 对他嫣然一笑,正欲起身行礼, 却被他轻轻按了一下肩头,示意不必多礼。 看着手中拿着紫豪笔,正低头认真写字的谢璟,谢行之坐在卢宛对面,眸底蕴起些许笑来,问道:“璟儿方才不到两岁,能认识那般多字吗?” 微顿一下,他继续道:“莫要揠苗助长。” 卢宛闻言,不禁抬眸瞧着坐在面前的谢行之,微微歪头,笑着学他方才的话:“摄政王莫要门缝里看人。” 说着,想到了什么,卢宛抬手,自桌案一旁拿起一沓宣纸来,递到谢行之面前,眼眉弯弯道:“看。” 接过卢宛递过来的宣纸,谢行之翻看着,只见上面的字都写得很大,显然是方才习字的孩童写的,横平竖直,认真得很。 静静地一页页翻看完面前的宣纸,谢行之眸底柔色愈深问卢宛道:“这些都是璟儿写的?” 听他这般问,甚有成就感的卢宛面上盈盈笑意愈深,颔首道:“当然。” 谢行之的眸光落在正临案认真写字的谢璟身上,唇角微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来,他望着面前的孩子,神色柔和夸赞道:“真乃吾家千里驹。” 明灯荧荧,夜色如墨,灯影已有些阑珊。 卢宛沐浴洗漱过后,坐在梳妆台前,用厚实帕子擦拭着濡湿柔顺的长发。 待到一切收拾妥帖,卢宛站起身来,正待往床榻旁走去,却忽地被坐在案前的男人打横抱起。 躺在榻上,看着抬手打落帐幔,眸色深深的男人,长发如瀑落在枕上的卢宛羞恼地捂紧了自己宽散的中衣,摇首道:“今日不行。” 闻言,眸光有些晦暗的谢行之垂首,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不禁问道:“怎么了?” 听到他低沉沉的声音,卢宛更是愈发面红耳赤,浑身滚烫。 乌润眼眸水光潋滟,卢宛羞赧地低声道:“我来月事了……” 待到听到卢宛声若蚊呐,含羞带怯的一番话,谢行之望着躺在面前的女郎,眸中划过一抹怜意。 展臂,将卢宛揽入怀中,灼热大掌落在她的小腹,谢行之垂眸望着她莹润白皙的小脸,问道:“疼吗?” 听到他这般问,卢宛想了想,先是颔首,复又摇头。 她微有些迟疑答道:“还好。” 见怀中女郎这般反应,谢行之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将卢宛拥得更紧,谢行之抱着她,垂首,轻吻了一下她柔顺馥郁的发顶,嗓音低沉带着温和的柔意。 “睡罢。” 卢宛抬眸瞧了他一眼,唇畔微弯微微颔了下首,然后慢慢阖上了眼眸。 …… 翌日清晨。 谢轩阴沉着脸,大步流星走出青松院,侍从忙在他身后小跑着追出来,焦急阻拦道:“大公子!大公子!您要去哪?” 见自己的侍从挡在面前,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谢轩面色愈发阴沉难看道:“我要去问问玉衡院那个,为何给谢辰那个窝囊的东西定了王家六姑娘,给我定的,却是文家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她便那么不待见我,要害我一生吗?” 侍从闻言,哭丧着脸道:“大公子,您这般心中有气跑去玉衡院,必会跟太太争执起来,您还是先冷静一下,咱们再从长计议罢……” 不待面前的侍从一番劝告说完,谢轩已经阴着面色,绕过他,复又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无可奈何之下,侍从只得也追了上去。 玉衡院。 看着站在下首,面上尽是怒气,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谢轩,听他火冒三丈对自己抱怨完,卢宛心中已是一片厌烦冷意。 只要一想到从前谢轩黏在自己身上那种叫人作呕的目光,卢宛便不禁暗自皱眉,这位大公子的为人,实在教卢宛厌恶膈应得紧。 放下手中茶盏,卢宛神色淡淡地望着谢轩,掩下眸中情绪,语气平静道:“我倒是也想为大公子定一位世家闺秀做妻子。” 想到整日斗鸡走狗,声色犬马,谢府举了他做官,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谢轩,与他后院比他父亲都多的小妾通房,卢宛便禁不住地想要冷嗤出声。 她看着面前的谢轩,微顿一下,方才面色愈淡地继续道:“但大公子声名在外,有头有脸的世家听到你的名头,都不肯将女儿嫁过来,我也是没奈何,婚姻一事向来是结两家之好,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听卢宛这般说,又瞧出她对这件事,显而易见的袖手旁观与冷淡,谢轩心中怒火更仿佛被浇了热油。 第111章 偏生对卢宛所说的这些话,他只能忍气吞声,找不出什么辩驳的理由来。 恼羞成怒的谢轩目光阴沉看了卢宛一眼,不待行礼告辞,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到这般蛮横无理的谢轩,侍立在卢宛身后的女使忍不住欲言又止地皱眉道:“太太,这位大公子怎么如此……” 卢宛想起方才自命甚高,因着自己比他年少几岁,而被他明晃晃摆出质疑恼火神色来的谢轩,眸中浮起一抹冷意与不耐来。 垂眸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中愠怒,卢宛摇首淡道:“无妨。” 走出玉衡院,谢轩一路上打鸡骂狗,看什么都不顺眼。 “这个死丫头片子!空有一副好皮相,谁晓得却是个面善心恶,心思歹毒的女人!” 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心惊肉跳张望着四处,生怕大公子这忤逆不孝的话,教旁人听到。 看到自己侍从这副畏畏缩缩,胆小如鼠的模样,谢轩觉得甚是滑稽,不禁嗤笑出声。 这一笑,方才心中的怒意,反倒缓和几分。 似想到了什么,望着面前侍从,谢轩顿住脚步,慢慢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忽地笑了一下。 瞧见前一瞬还在恼火地跳脚崩溃的大公子,如今俊俏面容上已浮现出轻浮愉快的笑意来,侍从不禁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侍从傻眼地望着面前的大公子。 见到自己侍从呆头呆脑,傻愣愣的模样,谢轩却摸着自己的下巴,面上轻浮笑意愈深。 想了想,似自言自语一般,谢轩有些忘乎所以地笑着说道:“听闻咱们这位太太,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若能与她风流一度,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听大公子原是因着这件事骤然变了情绪,侍从心中胆战心惊,不禁四处打量周围是否有人路过,大着胆子打断了谢轩的话:“大公子,慎言!” 瞧他扫兴,谢轩也兴致缺缺。 收敛起面上轻佻的笑来,谢轩翻了白眼,道:“有甚可怕的?我不过是随口一提,要你来多嘴饶舌。” 侍从侍奉跟随在这位大公子身旁多年,岂不知他是个喜欢寻花问柳,花 心好色的性子。 此时见大公子竟觊觎起了府中太太,他礼法上的继母,侍从心中甚是畏惧这位大公子,会真的胆大妄为做出些什么来。 用过午膳,卢宛坐在玉衡院的凉亭中,秋日温暖的日光仿佛揉碎了的金子,明灿灿落在身上,教人心生祥和安定。 看着凭栏坐着,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光影洒在面容,微阖眼眸的太太,瞧见她这副不急不缓,自在慵懒的模样,女使不禁有些犹疑。 想了想,女使轻声同卢宛道:“眼瞧着便是摄政王的生辰了,怎么也未瞧见太太着急筹备。” 阖着眼眸原本正小憩的卢宛,忽地听到身旁女使这般道,不禁微顿一下,微有些诧异纳罕地睁开眼眸。 将手中书卷又翻了一页,卢宛懒洋洋垂眸,以袖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方才慢道:“有甚好着急筹备的,生辰礼是早已备好了的。” 望着面前太太懒散的模样,女使想了想,出言划策道:“摄政王是太太的夫婿,太太也合该为摄政王做些香囊荷包之类的针线活啊……” 闻言,卢宛面上的茫然纳罕之色愈重。 她瞧了一眼侍立在身旁的女使,问道:“为何?” 听到不开窍的太太不解风情地这般问,女使解释道:“向摄政王表达您对他的爱啊!自古以来的女子不都是这般,为夫婿洗手作羹汤,或赠定情信物,普通的生辰礼,哪能表现出您的心意呢?” 卢宛静静听罢身旁女使的这一番话,方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 望着女使微微笑了一下,卢宛面上含笑温柔,却轻轻摇首拒绝道:“我那一手针线,鄙陋得很,便不在摄政王面前献丑了。若摄政王想要香囊荷包,自有绣功精湛的绣师绣娘为他做。” 见卢宛并未多加思索,便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女使却仍旧想要劝说些什么一般,踌躇着道:“太太……” 唇畔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来,卢宛道:“我自小不喜女红,看着便觉得累得眼睛疼,这个我决计是做不好的,莫要再劝我了。” 望着太太执意不肯动手做香囊荷包给摄政王,女使心中不禁轻叹口气。 太太真是不开窍,其实做得好坏与否,摄政王哪会那般在意呢?最重要的,是太太一针一线的心意啊。 想到摄政王身旁侍从暗示自己游说太太的话,女使不禁有些暗暗头疼。 …… 几日后,清晨。 卢宛方才用完早膳,正坐在窗畔软榻,教小璟新的诗文,却忽听女使进来禀报,田姨娘过来请安了。 有些诧异地微挑了下眉,卢宛思忖片刻,按下心中思绪,站起身来,对有些迟疑的女使笑道:“那便过去罢。” 懂事乖巧的谢璟知晓母亲有事要忙,笑着挥了挥手,卢宛心中柔软,俯身在他幼嫩白皙的面容上亲了一下。 来到玉衡院花厅,田姨娘早已等了有一会子。 见到卢宛走进花厅,田姨娘忙曲膝行礼,温柔谦卑道:“妾身见过太太。” 第112章 虽然甚是厌恶谢轩,但对这位田姨娘,卢宛倒并不曾有什么厌烦不喜。 田姨娘素来是个怯懦柔弱,低眉顺眼的沉默性子,虽说不上太教人喜欢,但安安静静的,也不讨人厌。 此时见她弱柳扶风,怯怯的模样,卢宛不禁放柔了几分声音,温和笑着同她道:“起来罢。” 见田姨娘起身,纯美姣好的面容上微有些暗自蹙眉,似在为难着什么的模样,卢宛想到她胆怯的性子,于是望着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抬眸瞧了一眼坐在上首圈椅上的卢宛,田姨娘有些欲言又止与难为情地踌躇了一会子,方才开口。 “太太,妾身……” 话只起了一个头,田姨娘便又沉默了下去,微咬着唇,眼中有些含泪地望着卢宛。 卢宛心中无奈叹息一声,面上却不显。 目光定定望着坐在下首圈椅上,如坐针毡一般的田姨娘,卢宛始终一语不发,神色专注平静地静静看着她。 田姨娘终于鼓起勇气一般,对卢宛道:“妾身是来同您解释,昨日下午,家主到妾身院中,什么都不曾做,只是坐了一会子便离开了……” 说着,似怕卢宛会误会,田姨娘忙向她解释,昨日傍晚,她是在蒹葭湖中泛舟清歌,被途经后花园的家主遇到,许是因着念及年少情意,家主方才会去她院中小坐了两刻钟。 听到田姨娘泪眼婆娑,犹疑半晌,要说的话竟是这个,卢宛心中只觉又无奈,又有些好笑。 莫要说只是去坐了一会子,便是谢行之要宠幸宅院里的谁,也不必一一来找她禀报罢? 想到这里,卢宛微微皱眉,似觉察到了什么。 有些微冷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田姨娘身旁跟着的女使身上,卢宛面色仍旧平静温和,问道:“姨娘何出此言,这同我有什么干系呢?” 听到卢宛语气平静含笑地这般道,田姨娘抬眸看了这位貌美年少的太太一眼,似有些茫然与手足无措。 见田姨娘不再言语,只是有些怔地站在原处,杏眸含泪地望着自己,连眼泪都忘了落的傻乎乎模样,卢宛笑着摇了下头,目光中微冷的冷意愈重。 卢宛笑道:“田姨娘,我原并不晓得这件事,是你到玉衡院来解释,我方才知晓的。” 微顿了顿,卢宛望着她,继续道:“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原来我并未多想,甚至并不晓得此事,你如今这般一厢情愿,上赶着来解释,反倒有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炫耀之嫌,我反而要怀疑些什么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田姨娘垂首,用帕子慢慢擦干了眼中泪水,再抬眸瞧着卢宛时,虽不再哭,却有些哀伤低落地迟疑道:“可……可素梅说……” 田姨娘一语未毕,便被身旁侍立的女使出声打断,不悦地低声喝止道:“姨娘!” 不曾料到田姨娘身旁的女使竟有这般大的胆子,卢宛更觉方才心中的揣测,是八.九不离十。 卢宛唇畔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来,她望着田姨娘与她身旁的女使,虽还在笑,但那抹笑意,却怎么瞧,怎么透着几分冰霜冷意。 看着田姨娘,卢宛身旁女使秀眉一挑,讥嘲道:“田姨娘,你身旁女使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太与你说话,她都敢多嘴插话!” 听到这带着不悦的呵斥,田姨娘忙望向卢宛,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素梅也是为我好,怕我在太太面前说错话受责罚……” 卢宛望着田姨娘,闻言,不禁反问道:“在姨娘心目中,我便是那起子肚量狭小,说错一两句话,便会责罚于人的严苛之人吗?” 想起昨日素梅告诉自己,太太看着温柔和气,实则是个性子狠厉善妒的,从前的应姨娘,便是因着得罪了她,而被设计害死,所以家主去过她的院子,必须要向太太禀报。 田姨娘虽有些诧异与半信半疑,但想到这位太太也是方才进门两年多,从前,先太太郑氏方才进门时,在她每每受宠幸的第二日,便定要她过去站规矩解释,田姨娘想起羞耻耻辱,教人难堪的陈年旧事,心中酸痛窘迫难言的同时,也默认了素梅劝她今日来玉衡院的话。 与其到时候再受羞辱,还不如她自己先来解释,教太太心中怒意轻些,少受些辱。 虽然,心中隐隐约约,田姨娘也觉得主君不过是在自己院中坐了一时半刻,便起身离开了,应没有那般严重。 欲言又止片刻,田姨娘抬眸,瞧着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来的卢宛,复又解释道:“太太,妾身真的不曾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侍立在田姨娘身旁,偷偷觑了一眼卢宛面上神情,心觉有些不好的女使心中大骂田姨娘是个蠢货,觉得再这般下去,十有八.九田姨娘便会什么话都被套出来,女使眉头紧锁,不悦地再度道:“姨娘,莫要解释了,仔细越描越黑!” 闻言,田姨娘不禁愣了愣。 卢宛看着侍立在她身旁,屡屡插嘴的那个女使,唇畔浮起的浅浅笑意,终于变得甚是漠然冷淡。 看了一眼田姨娘身旁的女使,卢宛忽地笑了一声,道:“有意 思。” 目光中碎雪浮冰的冷意愈重,卢宛看着田姨娘身旁的女使,问道:“我方才听姨娘说,你是叫什么梅花是吗?” 第113章 女使闻言,面上隐约闪过不快,但却按捺着,向卢宛礼了礼身,恭声答道:“回太太的话,奴婢贱名叫做素梅,素色的素……” 卢宛懒得听她继续啰嗦,笑意微冷地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原来你也晓得你是奴婢,主子们说话,何用你一个婢子屡屡插嘴?” 听出卢宛话中显而易见的冰冷与不悦,与加重的语气,女使见势不妙,忙“扑通”跪下,摇首道:“太太,奴婢惶恐……” 闻言,卢宛面上的冷意愈深,却不紧不慢地笑道:“我看你一点都不惶恐,倒像是舌头不想要了。” 看了一眼侍立在花厅门口的几个仆妇,卢宛骤然收了面上笑意,冷声命令道:“来人,将这个挑拨生事,饶口多舌的婢子掌嘴杖责后拖出去卖了。” 跪在地上的女使连忙摇首求饶,涕泗横流道:“太太,奴婢……唔……” 只是她方才出声,便被走进花厅的几个仆妇堵上嘴,拖了出去。 田姨娘望着被拖出去的素梅,面色发白,目光怔怔。 待到片刻后反应过来,田姨娘两行泪水忽地落下,望向卢宛,哀声求情道:“太太,若您心中有不痛快,尽管将火气对着妾身发,骂妾身一通也没甚相干的,何必为难素梅一个不曾做错事的女使……” 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田姨娘缓了缓,方才眼泪簌簌而落地继续道:“身为奴婢,本便地位低微,易受艰难世道磨难,再被打了卖出去,更是难有什么好生路……” 看着眼泪涟涟,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田姨娘,卢宛摇了下头,只觉无言无奈至极。 她看着田姨娘,眸色淡漠道:“田姨娘,我对你,真是无话可说。” 微顿一下,见田姨娘眸中含泪地启唇,似还想再说些什么,卢宛无奈扶额道:“你以为你的这个女使是什么良善之辈吗?瞧她方才模样,定是不晓得多久之前,便被旁人收买,今日故意撺掇你来拱火罢了。” 目光落在闻言,不由得愣住了的田姨娘身上,卢宛希望她能明辨是非,莫要继续在这里纠缠。 “若我今日真的中计,对这件事吃醋伤心,责罚于你,心中也难免对摄政王生出怨怼之心,摄政王晓得此事,也会因我的使小性子而发怒,真是一箭三雕的妙计啊。” 不晓得心中是否相信卢宛的这一番说辞,但,卢宛话音落下之后,田姨娘却有些失魂落魄地不再试图开口求情,只是目光怔怔的,眸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下。 卢宛与田姨娘素昧平生,平素交集寥寥。 若非今日她身旁女使算计自己,又仆大欺主,日后难免闹得宅院不宁,又是一桩难料理的官司,为着防微杜渐,卢宛才不愿多费口舌,插手这件事。 听到卢宛这般说,田姨娘愣了许久,方才垂首,慢慢用帕子拭去面上泪痕,声音仍旧有些抽泣的轻颤。 田姨娘低着头,哽咽着慢慢道:“素梅自妾身进府,便与妾身在一处,后来又在妾身身旁侍候,半生情谊,妾身不相信她会被人收买。” 微顿一下,似决定了什么一般,田姨娘抬眸,泪眼朦胧地瞧了卢宛一眼,鲜见目光这般坚定道:“妾身要再找摄政王去求求情,女使被打了卖出府,下场凄惨,妾身实在于心不忍……” 看着面前柔弱貌美的田姨娘,与她善良但不辨是非的模样,卢宛不再置一词,随她去了。 待田姨娘按捺着眼底眼泪,起身向卢宛行礼后离开,卢宛想到今日所遇到的这件可笑荒唐的事,不禁有些气极反笑。 在谢府侍候了几十年的何嬷嬷瞧见卢宛面上无奈又无言的笑,又想到已浸润谢家后宅将近二十年,说好听些仍旧天真单纯,说难听些,是蠢到可笑的田姨娘,心中不禁轻叹口气。 似田姨娘这般女使出身,没有娘家倚仗,地位低微的妾侍,年少时还能靠着容貌以色侍人。 待到时光流逝,一副好颜色渐渐褪去,仍旧不长心眼,不懂自保,不晓得敛财,以后,会有怎样的下场与处境呢? 心中生出些可怜来,何嬷嬷忍不住向卢宛解释,希望这位太太莫要与今日隐约有所顶撞的田姨娘置气。 何嬷嬷叹了口气,道:“田姨娘是个可怜人,她父母早逝,五岁那年被收养她的舅舅舅母卖了,一两年后开始在家主身旁伺候笔墨,后来生下大公子,抬了姨娘,日子方才渐渐好过些,但她性子太软,立不住,还是难免总受人欺负。” 顿了顿,何嬷嬷愈发叹息道:“大公子先前一直养在先夫人身旁,被身体不好,难以好好教养孩子的先夫人给骄纵坏了,对田姨娘这个身份低微的亲娘不假辞色,田姨娘真是吃了黄连,够苦的了。其实,要奴婢说,先夫人哪里是养不好,分明是……分明是记恨田姨娘,方才姑息纵容,有此一着……”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何嬷嬷话说得愈发含糊不清,渐渐住了口,不再说了。 想到自她进府这两三年,便听闻几回田姨娘被谢轩弄哭,嫌弃她是小妾,不如养大他的郑氏的事。 与谢轩几回闹出祸事来,却又偷着去外面寻花问柳,被抓了个正着,谢行之要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田姨娘却哭着求情,抱住拉开谢行之,教他莫要打谢轩,要打便打她,最终往往以谢行之无可奈何退让,摆明了甚吃她这一套的模样。 第114章 卢宛垂下眼眸,喝了口茶,淡道:“田姨娘真是应了那句慈母多败儿的话。” 听到卢宛这般说,怕她似先夫人一般,因着田姨娘而心生芥蒂,何嬷嬷忙笑道:“太太说笑了,您才是大公子的正经母亲。” 闻言,卢宛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回到院子里,多愁善感的田姨娘想到被重责后卖了出去的素梅,越想越难过。 她想到自己平日里素来胆子很小,不敢招惹任何人,从前,她喜欢穿素白衣裙,可是,自太太嫁入府中,有时会那般穿,她便再不敢将自己的白衫裙穿出去一次。 可是…… 可是,太太为何还要这般为难她? 眼眶发酸,田姨娘坐在绣墩上,暗自神伤地垂泪,喃喃自语一般轻声道:“我明明什么都不争的,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为何……为何老天爷却会这般待我……” 虽然心中黯然难过,但田姨娘此时,却也并未对为难她的太太生气,尽管,身旁的另外一个女使,又在撺掇着对她言人是非,说卢宛坏话。 “姨娘,太太是个面慈心苦的,今日她定是因着昨日家主来咱们院中之事,心里暗生闷气,面上却难以发作,所以才会做筏子将素梅姐姐打杀出去的……” 这般说着,女使面上一直隐隐压抑的对田姨娘的不满愈重,她看了一眼田姨娘,心中骂道,假惺惺装模作样的贱人,这会子来哭丧,当时在太太面前连求情都不会吗? 女使心中不满,面上却哭哭啼啼,哀伤的模样,落泪道:“可怜素梅姐姐被这个心肠歹毒的主母,微一动手指便害死了……” 听到身旁女使这般说,田姨娘却抬眸看着她,破天荒敛了神色,有些严肃认真道:“素兰,素梅的事我自会想办法去周旋,可是,不许你这般妄议太太。” 除了今日太太态度强硬地非要将素梅卖出去,平素,田姨娘觉得太太待自己,还算温和大度,不应该背后这般非议她。 女使被田姨娘打断了话,心中鄙夷不屑,面上却仍旧潸然欲泣。 她与素梅,其实一直对田姨娘厌恶不已。 明明从前她们是一道进府的奴婢,田窈卿性子懦弱,处处不拔尖,却因生得一副清纯貌美的狐媚子长相得家主宠爱,还生了府中的第一位公子,她们二人聪明 伶俐,却一辈子只能做个奴婢,天道真是何其不公。 暗暗撇了下嘴,想到很久前给了她与素梅许多银钱的那人的周全吩咐,女使状似抽泣着点头,哀声道:“姨娘既心中有主意,那奴婢便也不再多嘴了。” 田姨娘坐在绣墩上,又暗自垂泪了一会子,在身旁女使的催促下,终于决定了什么一般,起身到前院书房去。 在田姨娘前脚方才离开院子,到前院书房,后脚,卢宛便被人禀报,知晓了这件事。 见田姨娘仍旧执迷不悟,卢宛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首淡淡笑了一下。 …… 玉衡院。 夜半时分,卢宛迷迷糊糊被吵醒的时候,帐幔外留的灯都已熄灭了。 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隔着如墨夜色与冷清隐约的月影,卢宛瞧着面前将自己揽入怀中的男人,将藕臂同样放在他劲瘦的有力腰肢上,回抱住谢行之,偎在他怀中。 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卢宛以袖掩口,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靠着谢行之的胸口,问道:“您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晚?” 垂眸,为怀中女郎撩了撩有些散乱的耳畔碎发,男人眸中蕴起怜意的情愫来。 低头厮磨地吻了吻女郎柔软的嫣唇,谢行之低沉沉答道:“嗯,今日事忙。” 觉察到男人身上灼热的体温,若有似无在自己身上游走撩拨的修长指节,卢宛的面颊倏地变得滚烫。 她赧然睁开乌润潋滟的水眸,有些羞恼道:“我还没好利索呢……” 看着面前女郎娇容绯红,娇艳欲滴的羞怯模样,谢行之眸色翻涌,只觉喉口微干。 垂首,复又自卢宛柔软唇瓣上亲了一下,他浅淡笑着在她耳畔,暧.昧厮磨地与她道:“不是已经五六日了?更何况,宛娘还能用别的法子帮为夫的,不是吗?” 原想歇息,却被拆穿谎话的卢宛羞赧横他一眼,不再言语,只是默默阖上眼眸,任由他因着她这般反应,轻笑一声,长指轻巧挑开她腰间衣带…… 不晓得过了多久,窗外月影渐淡,摇晃起伏的曳地帐幔,亦渐渐平复下来,只微微颤着余.韵。 卢宛汗涔涔躺在谢行之身上,光洁莹润,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上,尽是一片汗湿。 力气好似全然被抽空一般,卢宛觉察到身下之人不安分游走的长指,不禁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眸,呜咽着指责道:“呜,你这个登徒子……” 听她又这般说,谢行之不禁唇角微勾,有些忍俊不禁。 在怀中女郎仿佛要滴血一般的通红耳垂上亲了亲,男人故意揶揄问她:“宛娘是只会这一句吗?” 卢宛羞恼横他一眼,无力动作,不禁张口,在他肩头重咬了一口。 换来的,却是男人比之方才,更加变本加厉的捉弄…… 第115章 “呜……” 求饶一般,卢宛抽泣着败下阵来,真是耐受不住这个技艺娴熟,炉火纯青的男人。 绵软无力的双臂勾住谢行之的脖颈,卢宛讨好地在他唇上啄了几下,声音带着沙哑呜咽道:“是我错了,您饶了我罢……” 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抱着怀中女郎,教她自身上下来,侧躺在床榻上。 握住谢行之劲瘦的手臂抱在胸前,有些警惕防备着他再度动手动脚,卢宛阖上眼眸,正待睡下,却忽地想起来什么一般,复又睁开眼睛。 望着面前正垂眸静静瞧着自己的男人,卢宛面颊愈发滚烫了一下,抬手在他胸口上拍了一下,不教他继续这般看着她。 微顿一下,水汽蒙蒙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娇俏的挑衅之色,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忽地问道:“摄政王没有什么事要与妾说吗?” 听到她这般问,谢行之散漫抬手,抚.弄把玩着她落在他身上的一缕汗湿长发。 “嗯?” 想到白日里分明有人去前院书房找他告自己的状,此时,他却一副恍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的模样,卢宛心中不禁腹诽:真会装。 瞧出她乌润水眸中明晃晃的怀疑与嗔怪,谢行之低头,复又自她馥郁嫣唇上亲了几下,嗓音低沉喑哑地笑道:“促狭鬼。” 卢宛阖上眼眸,搂紧了他,轻声“哼”了一下,不再言语。 …… 虽然天气渐冷,但今日却是深秋鲜见的天光明媚。 晌午时分,卢宛怀中抱着困得迷糊的谢璟,自寿安院回去。 走在回廊上,卢宛垂眸望了一眼怀中睡得东倒西歪的谢璟,不禁抿唇笑了一下。 顿住脚步,抽出一只手来,将谢璟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卢宛将怀中孩子抱得更紧,正待同半睡半醒的谢璟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陌生,又十分熟悉的声音。 “太太。” 卢宛顿住了身形,片刻之后,方才神色淡淡地转身,看着正笑着,慢慢向自己走近的谢芙。 瞧见卢宛怀中抱着的那个一两岁的孩子,谢芙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对卢宛弯起眼眸笑笑,问道:“这便是璟儿罢?” 谢璟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不禁有些迷迷糊糊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 看着面前笑意盈盈,漂亮的陌生少女,谢璟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茫然看向母亲。 卢宛在几日前,便知晓了谢芙已经被放出来,如今府中正在筹划她的婚事。 微垂眼眸,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筹谋与冷意,卢宛仍旧不曾与面前的谢芙言语,好似依然心怀芥蒂。 谢芙看了一眼面前神色淡漠,沉默不语,却拿自己无可奈何的卢宛,眼中划过一抹得意的笑意来。 抬手,仿佛是要去摸谢璟的面颊,谢芙笑意愈发明媚道:“璟儿,快叫姐姐啊。” 第52章 勾结 怀中抱着谢璟, 卢宛目光冷淡望着面前谢芙,此时见她抬手要摸谢璟的面颊,卢宛面无表情又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谢芙。 见卢宛这般警惕的模样, 谢芙面上笑意却愈发明媚。 看了一眼面前的卢宛, 谢芙复又笑着同谢璟道:“璟儿, 快叫姐姐啊。” 谢璟看了看抱着自己的母亲, 又瞧了瞧面前笑意明媚的女子。 有些茫然了一瞬, 谢璟抬手揉了一下惺忪睡眼,蜷在卢宛怀中, 又睡着了。 漠然望着面前的谢芙, 卢宛道:“既然出来, 以后便老实些,莫要再生是非。” 说罢,仿佛甚为厌恶一般,卢宛抱着怀中孩子,转身离开。 见卢宛这般不给自己面子, 谢芙面上的神色,在她转身离去之后,倏地变得十分阴沉难看。 待到卢宛与女使仆妇一行人消失在回廊拐角的尽头,谢芙忽地冷哼一声, 面上尽是森寒。 谢芙身旁女使小心觑她一眼, 见她显而易见不悦的神情, 不禁轻声劝道:“姑娘,待到明年春里您过了孝期, 便可以出阁了,今后实在没必要同太太闹得太僵……” 身旁女使一语未毕, 谢芙已冷笑看着她,喝止道:“我要如何,还用不着你这个贱蹄子置喙!” 见二姑娘这副冷怒不快的模样,女使心头微颤,不敢再多言一句。 …… 玉衡院。 天光熹微,秋末冬初,清晨的日头升起得愈发晚了。 卢宛坐在上首圈椅上,以帕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却仍旧觉得困乏。 自案上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温茶,清香苦涩的茶水,教她微微清醒些许。 抬眸望向坐在下首,来请安的田姨娘,其实,卢宛想要催促她回去。 只是望见田姨娘微有些苍白的面色,微微蹙眉,哀伤惶恐的神色,与踌躇犹疑着要说些什么的模样,卢宛却又有些难以开口,怕面前此时此刻,这个瞧着摇摇欲坠似的女子,会因着自己的逐客令,而真的吓得昏过去。 据卢宛所知,田姨娘院中那个叫素梅的女使,被她下令掌嘴杖 责后卖出府去,尽管田姨娘去求了情,却仍旧不了了之了。 想来,如今田姨娘面上难过惊慌的神色,是因着这件事? 卢宛思忖片刻,心中有些无奈。 第116章 想了想,卢宛侧首,低声吩咐身旁女使去取些点心来。 田姨娘迟疑着始终不曾离开,她们二人一直这般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甚是尴尬困窘。 索性她这会子还不曾用早膳,刚好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待到女使应声去取了几碟子点心,卢宛浅浅一笑,望向坐在下首,有些茫然无措的田姨娘,笑道:“姨娘这会子也还不曾用早膳罢?我院中小厨房做了些花样的点心,原是为小璟备着吃着顽的,姨娘若不嫌弃,便也尝尝。” 听到卢宛这一番温和客气的话,田姨娘忙有些受宠若惊似的低声道:“妾身怎么会嫌弃呢?太太这里的东西,定都是甚好的……” 见田姨娘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模样,卢宛不曾言语,只是对她无可无不可温柔笑了笑。 纤白指尖拈起碟子里的一块抹茶牛乳糕,卢宛慢慢用着。 目光不经意一瞥,却瞧见坐在下首的田姨娘仿佛饿极了一般,不过是块点心,她用了一块之后,眼眸忽地亮了亮。 不晓得为何,卢宛想起,前几日听何嬷嬷说起的,不成器的谢轩总是手头有了银钱,便要去秦楼楚馆花天酒地鬼混,于是谢行之已命府中除了月银,不许谢轩多支一文钱银子。 但疼爱儿子,又懦弱耳根子软的田姨娘,却屡屡偷偷给谢轩自己的月银。 原本谢行之便下令不许任何人给谢轩除月银外的一切银两,田姨娘偷偷给了,自然不敢声张,于是愈发哑巴吃黄连一般,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这样的田姨娘,教人瞧着有些可怜。 微一思忖,卢宛对身旁女使吩咐道:“过会子姨娘离开的时候,你们将剩的那些点心都打包给她带回去罢。” 忽地听到卢宛这般说,田姨娘神色略带窘迫地停住了手,望向坐在上首圈椅的女子道:“太太,不必如此的,妾身……妾身……” 卢宛看她困窘得面红耳赤,似要落泪的模样,微微笑道:“姨娘不必觉得有什么,只是带回去,教姨娘尝尝鲜。” 听到卢宛这一番言语,田姨娘虽不再说话,但面容却涨红得愈发厉害。 待到女使去为田姨娘打包好了糕点,深觉无地自容的田姨娘欲言又止地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通红着面容起身,向卢宛告辞。 一直有些犯困的卢宛见她起身行礼,终于要离开,心中顿觉解脱,但面上却含着一抹浅浅笑意,颔了下首。 回廊中。 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忿忿不平,却难以找由头发作的谢轩满腔怒火,仿佛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火.药.桶。 面色阴沉走在回廊上,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轩骤然顿住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侍从见大公子原本健步如飞,便一直低头匆匆跟在后面。 却不料,谢轩会这般无缘无故停了下来。 始料未及的侍从,不由得撞在了谢轩背后。 被身后侍从撞了一下的谢轩微有些吃痛转身,借题发挥地抬脚便踹了这个自幼侍奉的贴身下人几脚,口中不干不净骂道:“连你这个贱东西也敢忤逆本公子了?看我不教你好看!” 连踹了面前侍从几脚,却犹未解气,谢轩歇了一会子,正待继续对面前忍着痛挨揍的侍从施.暴,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奴才怎么招惹大哥哥了?教大哥哥发这好大一通火。” 听到女子带着笑的声音,谢轩收敛起面上的不善与阴沉,换了一副笑面孔,方才转身对谢芙道:“没什么,不过是这个奴才僭越忤逆,方才竟撞在了主子身上,我教训他一番。” 顿了顿,看着面前疼爱自己的从前嫡母郑氏所生的嫡妹,想到她之前因去寺庙回来路上马车倾覆,所幸只是受了些伤,休养了将近两年,如今瞧着已是痊愈,谢轩面上笑容更深,谄媚问道:“二妹妹这是打哪来?” 莫道他是势利眼,这位嫡妹容色才情皆是顶尖地出众,又有高门外家,与出身名门,才干卓越的未来夫婿,虽他是府中长公子,但将来谁的日子过得更坦荡光明,还未可知。 见面前的大哥哥面上对自己尽是讨好之色,谢芙心中甚为鄙夷不屑。 自小到大,她便瞧不起这位不学无术,喜好寻花问柳,整日惹出祸事的大公子。 只是,心中虽鄙夷厌恶,但面上却不显。 掩了掩眼中一闪而过的憎恶情绪,想到自己的筹划,谢芙看着面前的蠢货谢轩,忽地微带几分若有似无的恶意,明媚一笑。 谢芙并不答谢轩的询问,只轻轻笑道:“原是如此,方才我远远瞧见大哥哥怒气冲冲的模样,还以为是有谁招惹了大哥哥呢。” 顿了顿,似有意无意一般,谢芙用帕子掩了下口,笑道:“我们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若是有人教大哥哥心中不痛快了,我真是看不过去,也可以想法子,为大哥哥解忧的。” 听到谢芙这般说,想到她聪慧机敏的性子,谢轩愣了一下,忽地想到了什么,眼底近乎癫狂地闪烁起亮光来。 他看向面前谢芙,却见谢芙亦正唇角微勾,笑望着自己,好整以暇,又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模样。 第53章 做戏(二更) 卢宛目光中尽是柔和笑意, 望着正有些摇摇晃晃,同几个女使一同踢毽子的谢璟,唇畔微弯。 第117章 正认真专注,心绪愉快地瞧着, 却忽听身后, 传来一道教人厌恶的声音。 “太太真是好兴致。” 唇畔笑意淡了几分, 卢宛坐在原处, 虽未动, 却思量着,是否应该起身, 去带谢璟离开。 瞧出卢宛面上的冷意来, 谢芙却行至她面前, 有些黯然委屈问道:“太太何必待我这般冷漠?” 顿了顿,见卢宛闻言,置若罔闻的冷淡模样,谢芙眼底闪过一抹愠色与恨意,但面上却不显。 谢芙有些垂泪地伤感道:“我受了罚, 又被关了两年,已经晓得自己从前错得离谱,太太便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见卢宛仍旧望着不远处正在踢毽子的谢璟,神情含着淡淡笑意, 待自己不闻不问, 视而未见的反应, 谢芙站在她面前,忽地屈了屈膝, 做出要跪下的姿态来。 她垂眸掩下眼中冰冷恨意与思绪,抽泣道:“太太, 我真的晓得自己错了,求您原谅我罢……” 原本,谢芙不过是想要装模作样。 这个卢宛,平素最会惺惺作态,仿佛什么温柔和善的性子一般,见她下跪,定会为了自己的好名声,而劝阻她。 谢芙心中打着算盘,只是,却不料,她抽泣着屈膝片刻,卢宛始终不曾出声或出手,阻拦她要跪倒的动作。 算盘落空的谢芙,只得真的跪在地上,心里愈发恨意滔天。 已是深秋,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坚硬冰冷,谢芙极力压住心头愤恨怒火,哀伤委屈望着面前卢宛,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落在地面上。 倒是不用再假惺惺佯作哭泣,从未受过这般委屈,今日为了自己的筹划,只能对卢宛忍气吞声的谢芙,已恼恨得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 卢宛这个贱人,竟真的教自己向她下跪! 心中愤恨难言的谢芙,在女使们偷偷惊诧望过来的目光中,已气得快要昏过去。 平生以来,她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半晌,卢宛终于侧眸,轻飘飘望了一眼面色愈发发白的谢芙,神色漠然地淡声道:“你起来。”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芙立时打蛇上棍道:“太太若是肯原谅我,我便起来……” 不待谢芙一席话说完,卢宛已厌烦看她一眼,起身,准备带谢璟离开。 见卢宛烦不胜烦的神色,与抬步欲离开的模样,今日已豁出去了的谢芙,岂肯教自己功亏一篑。 起身,追上抱起谢璟,要离开此 处的卢宛,谢芙拦在她的去路,眼泪簌簌而落,仿佛甚为委屈地不依不饶纠缠道:“太太!” 望着面前眼泪涟涟,柔弱哭泣,眼底深处却尽是按捺着的,无穷无尽森冷与怨憎的谢芙,卢宛神色漠然平静道:“谢芙,你要做什么,不妨说出来,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见怀中谢璟好奇张望涕泗横流,哭得凄惨的谢芙,卢宛微一思忖,将怀中孩子,交给身旁女使看顾。 望着卢宛面上明摆着的厌恶,与不欲同自己多言的模样,谢芙暗自微一咬牙,忽地又直直跪在她的面前,抬手拉住卢宛的裙角。 唯恐卢宛会抬步离开,谢芙紧攥她的衣裙下摆衣料,绷得发白的指尖生疼。 她抬起面容,难过黯然地摇首,面上尽是泪痕地哀泣道:“太太,我真的晓得自己从前错了,若您不肯原谅我,我今日便一直跪在这里,不会离开。” 见卢宛虽不曾有所动作,却也并未言语,待自己,再无只言片语,谢芙恨得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心中更是愤恨难当,却只能按捺着,对卢宛试探地,恭敬地问道:“太太?” 微垂眼眸,望着面前哭得凄惨的谢芙,卢宛终于开口。 她看着这个相识多年的女子,如今名义上,是自己继女的女郎,神色冷淡平静道:“谢芙,你用不着同我道歉,因为道歉是这天底下最无用的东西。” 微顿一下,卢宛目光中尽是碎雪浮冰,继续道:“木已成舟,后果已然酿成。我不会原谅你,亦不会再理睬你,自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莫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拿你怎样。” 说着,卢宛平静望着谢芙的目光,不禁尽是冰霜冷意。 她语调冰冷问道:“若你仍旧居心叵测,死性不改,我亦不会放过你,懂了吗?” 听卢宛这般说,话中似有原谅自己从前过错之意,谢芙眼底神色沉了沉。 而卢宛则看着跪在面前的谢芙,心中憎恶冷嗤道:便这般容易放过她,怎么可能? 她必不会教谢芙活到明年春后出阁,曾将她撕得遍体鳞伤,血淋淋的残忍兽类,她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第54章 手刃 卢宛敷衍应了谢芙请求原谅的哀哀哭求, 只是,犹不肯放弃纠缠的谢芙,却仍旧跪在地上,手中紧攥她的裙摆不肯松手。 垂眸, 厌烦扫了一眼面前的谢芙, 卢宛不耐地冷声问道:“又做什么?” 听到卢宛话中不加遮掩的厌恶与冷意, 谢芙顿了顿, 指尖掐得掌心愈发疼, 却抬首,眼中含泪地柔弱哀求:“我想请太太到外面酒楼办一场宴席, 当作赔罪宴, 请太太成全。” 闻言, 卢宛看着谢芙,一时未曾言语。 她不晓得,谢芙忍辱负重到这般地步,又在打什么算盘。 第118章 而瞧见面前卢宛这副冷漠的模样,与始终不曾言语的冷处理, 谢芙等了半晌,仍旧握着她的裙摆,道:“若太太不肯答应我,那我便不起来。” 听到谢芙这般说, 卢宛心中只觉可笑至极。 见卢宛仍旧一语未发, 谢芙不由得泪眼朦胧, 试探问道:“太太?” 本以为还要继续费口舌教卢宛同意,却不料, 垂眸俯视自己的女子却忽地一笑,颔首道:“嗯, 我答应你了,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芙不禁怔了怔。 她以为,如今卢宛定对自己十分防备。 而卢宛心中,却带着一抹冰冷的冷嗤,想要瞧瞧,这个谢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 品香楼。 谢轩第无数次打开窗子,急不可耐向外看去,再转过头来时,向谢芙迫切问道:“二妹妹,她怎么还没来?” 听到谢轩这般问,见他叫人作呕的急色模样,谢芙眼中有浓重的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垂下眼眸,掩了掩眼中情绪,谢芙笑了笑,道:“大哥哥急什么?今日良宵还早着呢。” 两人正说着话,却忽听门外传来几个女使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太太。” 听到这样的声音,雅间中的两人对视了然一笑,旋即,谢轩脚步匆匆推开雅间中的一道暗门,闪身走进隔壁雅间。 宴席间。 谢芙身旁的女使斟了两觞酒,待到在卢宛与谢芙二人面前放好,谢芙端起其中一杯来,对卢宛笑道:“第一杯酒,芙娘敬太太,希望太太能原谅芙娘从前的年少无知。” 可谁知,她的手在半空中举了许久,却见不见面前的卢宛有所反应。 面上流露出几分黯然伤感来,谢芙眼眸低落地问道:“太太不肯接这杯酒,是仍旧不曾原谅芙娘吗?” 她便这般一直抬着手,虽不再言语,一脸委屈黯然,却隐有逼迫之意。 半晌之后,卢宛神色淡淡,一语不发地拿起放在面前的酒觞,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见卢宛喝下酒,谢芙眼中尽是得意喜色,不禁也将酒觞中的酒喝了,笑道:“芙娘便晓得,太太是宽宏大量的人。” 只是待到喝完酒,不过一会子的功夫,谢芙便已控制不住地沉沉昏了过去。 方才一直不曾在场的陈嬷嬷走进雅间,对卢宛行礼后,回禀道:“太太果然预料得分毫不差,咱们带来的几个婆子,已将悄悄躲在隔壁雅间的那个打昏捆起来了,如今只等太太下令,押这两个恶毒忤逆的贱人回去。” 听到陈嬷嬷这般说,卢宛却抬眸望着她,忽地笑了一下。 “仅仅是押他们回府,嬷嬷不觉得有些太平淡了吗?” 闻言,陈嬷嬷眼中不禁划过一抹诧异。 却见卢宛笑得似有所思:“我倒是想看一场波澜横生,有趣的折子戏。” 陈嬷嬷隐隐有所会意,不禁有些迟疑地猜测:“太太的意思是……” 看着面前的陈嬷嬷,卢宛忽而笑道:“去取些安神助眠的熏香来。” 听到卢宛这般吩咐,心中隐隐约约猜出她要做什么的陈嬷嬷心中一凛,应道:“是。” 翌日清晨。 谢芙院中的女使倚翠,在品香楼雅间门口对两个守卫的婆子不依不饶:“为何不教我们进去?你们在掩饰什么?做贼心虚什么?” 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女使故意转身,面向站在雅间之外的所有人。 却不期然,瞧见了一张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看着在昨日便应该被打昏的,卢宛的贴身女使,倚翠惊诧茫然了一瞬,下意识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心中一惊,试探问:“你们家太太昨日不曾到品香楼来?” 听到倚翠这般问,女使不禁笑道:“倚翠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家太太,自是昨日晌午便自品香楼回去了。” 闻言,倚翠不禁愈发惊诧与一头雾水,她反问道:“若你们太太昨日便回去了,为何这会子你会在此处?” 听她语气有些咄咄相逼,女使却笑得毫不在意,为她解惑道:“一大清早,倚翠姑娘便叫了几房的夫人与府中的女使仆妇们来品香楼,我自也是听闻了消息,方才过来。” 倚翠心中惊诧愈深,但到底想起昨日二姑娘的吩咐,此时此刻她虽是强作镇定,却安慰自己面前贱蹄子定是在装模作样。 转过身去,倚翠这回竟轻松挣开两个守卫在门前,傍大腰圆的婆子,一把推开了雅间的门。 雅间中一室腻人靡丽的甜香,帐幔落下的床榻间,更是隐约可见被翻红浪。 倚翠压着心中的那抹不解,大着胆子上前将帐幔一把拉开,却在瞧见床榻间的那两人是谁后,一下子面如土色。 “二姑娘!怎么……怎么是……” “天呐!那不是……那不是长房大公子吗?” 跟随倚翠走进来的几房夫人低低惊呼起来,看着惊得呆若木鸡的倚翠,与床榻上的两人的目光,面上虽不敢置信,但眼中却尽是思索与饶有兴味。 长房竟然出了这种丑事,真是教人虽不敢言,但心中却甚有探寻缘由的念头。 …… 谢芙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摔碎了房中一切可以被摔碎的东西。 第119章 房门忽地被人自外面打开,谢芙闻声望去,在瞧见来人是卢宛之后,她声音尖利问道:“你来做什么?!” 卢宛看着她,面上含着浅淡笑意,不答反问道:“方才,大公子已在祠堂被家法处置,一命呜呼了,二姑娘猜我这会子过来,是要做什么的?” 顿了顿,在谢芙眼中强压的畏惧之中,卢宛笑道:“ 自是手刃仇人。” 闻言,谢芙心中虽愈发畏惧,但尖利的声音却有些发着颤,仍旧不依不饶,强作镇定道:“你!你!” 谢芙不晓得是说给卢宛听,还是在自我安慰,她扬声道:“我与谢轩从来都不同!他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而我,自小便是谢家最声名远扬,荣耀增辉的女儿!” 听到她这幼稚可笑的话,卢宛浅淡笑着,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与自己的兄长闹出这种事来,若是传扬出去,二姑娘从前费了十年多功夫,营造起来的名声,便全毁于一旦了。” 晓得她竟打的是这个主意,谢芙的声音越发尖锐,她厉声道:“你敢!” 卢宛见谢芙歇斯底里,却不紧不慢笑了一下,望着她道:“多亏了姑娘筹划得周全,叫了几房的夫人,与阖府上下的下人过去,如今此事是纸里包不住火,便是尽力遮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微顿一下,卢宛面上笑意愈深地继续道:“二姑娘如今一条白绫勒死自己,尚还能保全自己从前秀外慧中的名声,旁人也只会晓得二姑娘是急病去世,若不然,便瞧瞧明日的京城,谢家长房二姑娘与大公子的花边韵事,会不会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着卢宛神色与语气平静,却说出这一番疯狂的话来,谢芙心中惶恐,却冷笑着对她反唇相讥:“卢宛,你这个贱人,还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不成?教谢家的事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你敢这般逼迫我去死,这般玷污谢家名声,便不怕我爹爹跟我家的姻亲外家捏死你吗?” 望着面前分明是知道如今情形,却嘴硬自欺欺人的谢芙,卢宛微一笑道:“郑家的人如今还肯上门来求情,不过是眼下一时半刻消息还只在谢家,他们不晓得二姑娘做了什么,尚还念着亲戚里道的情谊与之前的婚约。” 见谢芙面上越来越惶恐惧怕的神色,慢刀诛心的卢宛,顿了一下,继续道:“待消息全传开了,二姑娘以为,郑家是会仍旧保你,力压天下人的非议,仍旧教你过门,还是待你弃如敝履。” 面上笑意更深几分,目光中却尽是一片冰霜冷意,卢宛向谢芙问道:“你以为郑家平素对你百般维护,只是因为你是郑家的表小姐吗?若你不是谢家女,他们会对你这般曲意逢迎吗?” 见谢芙面上的畏惧越来越难以压抑,卢宛不禁向前一步,逼得谢芙下意识退后,避她如可怖的阎罗。 卢宛浅淡笑笑,继续道:“只是可惜,如今连谢家都要将你当作一枚废掉的弃子,二姑娘觉得,郑家今后又会待你如何?” 她的这一番话,在品香楼醒来之后,谢芙已心知肚明,但此时被戳破幻想,谢芙却仍旧觉得心里痛得像在滴血一般。 趔趄倒在地上,谢芙却仍旧口不择言,不肯在卢宛面前认输。 她冷嗤着,强作镇定道:“你胡说!一派胡言!卢宛,我晓得,你是恨极了我,嫉妒极了我,方才会在我面前说这些荒唐可笑的话!” 似是想到了什么,谢芙揪扯起过往,与卢宛彻底撕破脸地冷嗤讥讽道:“便是出了这种事,我也有爱我护我的人,不像你,当初做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事来,无人维护你,帮你,若非我父亲可怜你,给你个妻子的名分,你坟头草早不知几尺了!卢宛,我晓得你是妒忌狠了我!” 不晓得是在痛斥卢宛,还是在安慰自己,谢芙虽声音尖利地高声说着,却仿佛在自言自语,让自己安心镇定下来:“待我去寺庙清修,几年后风头过了,父亲不会不管我这个亲生女儿!但眼下,你这个设计陷害我的贱人,父亲定会处死你,为我报仇!” 听到此时此刻,谢芙还有这般多可笑的妄想,卢宛垂眸望着她,笑着问道:“是吗?” 手掌抚上自己的腹部,卢宛眸色淡漠,慢条斯理继续问道:“你父亲为了你一个孩子,连他两个几月后便会出世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谢芙闻言,不可置信而目光狠毒地望着卢宛的肚子,有些语无伦次道:“你……你又有身孕了?” 卢宛颔了下首,笑着答她:“是啊,已经两个多月了,而且郎中说,十之八.九这回是双生子呢。” 听到卢宛这般回答,谢芙双眼通红,冷嗤着讥嘲道:“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我爹爹做你父亲都有余的年纪,你!你竟又怀上了我父亲的骨肉!真是寡廉鲜耻!” 卢宛垂眸望着面前鬓发散乱,魂不守舍的谢芙,心中不禁涌上许多冰冷来。 看着面前的谢芙,卢宛问道:“二姑娘当初构陷我的时候,为何不曾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何等寡廉鲜耻?” 顿了顿,卢宛笑着复又往前走了一步,咄咄相逼地继续问:“二姑娘遇到不顺意的事,从不会去瞧自己是什么东西,是否有错,每每或仗势欺人,或阴谋诡计,霸凌打压别人,所作所为,跌破一个世家闺秀,甚至是作为一个人的底线。我倒是也甚为好奇,你的礼义廉耻,又学到哪里去了?” 第120章 倒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身体瘫软无力,摔得骨头生疼的谢芙看着面前卢宛,一面往后退缩,一面畏惧道:“你!你!” 卢宛蹲下身去,漠然平视着面前的谢芙,语调平静道:“我不想再跟二姑娘消磨时间。” 抬手,指甲掐着谢芙的下颔,逼她皱起眉心,有些痛苦抬起尽是惧怕与仇恨的眼睛,卢宛神色冷淡继续道:“要么你便一条白绫勒死自己,今日之前教我听到二姑娘的死讯,要么,明日一早,二姑娘与大公子犯下的好事,成为全京城人的笑谈。” 骤然收回手去,取出袖中的帕子来,擦拭着方才碰过谢芙的手指。 想到谢芙方才的话,所说的什么谢家声名以及谢行之会为她报仇,卢宛忽而冷如霜雪地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问道:“至于谢家的名声,还有其他的什么,又与我有何干系呢?” 说罢,不想再与谢芙多置一言,卢宛转身,抬步离开。 而望着卢宛离开的背影,所有幻想已被她尽数打碎,不得不面对痛苦现实的谢芙声音中尽是恨意与哭声,高声道:“卢宛!你这个疯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第55章 温柔 卢宛已经走了许久, 瘫软倒在地上的谢芙,泪眼婆娑,有些茫然望着被自己摔碎,推倒一空的房中摆件, 忽然觉得原本熟悉的房间, 变得空荡荡的冰冷陌生。 回过神来, 想到卢宛临走之前, 所说的那些威胁的话, 谢芙眼泪滚滚。 她晓得,卢宛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若自己今日不自尽, 那么, 一直以来恨极了自己的卢宛,明日定会将那件事在京中大肆传扬。 到时候,自己费了十多年功夫,所营造的高贵聪慧,不可仰视的名声, 都会毁于一旦。 她自小便众星拱月,受位高权重的尊长者宠溺,亦受其他同龄女郎的艳羡崇拜。 卢宛实在太狠辣!若她不肯自尽,明日便会在全京城身败名裂, 到时候, 从前受她欺辱, 她所看不起的那些人,都会嗤笑鄙夷她, 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到那时,她会比现在更生不如死一万倍! 前面是悬崖, 后面亦是悬崖,卢宛根本不曾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活路。 这个疯子! 想到这里,心中防线已经彻底崩塌,崩溃了的谢芙眼泪滚落得愈发厉害。 她双手环膝抱住自己,一寸寸将身体缩起来。 半晌,谢芙颤抖着站起身来,神情尽是绝望。 看着放在案上漆案中的那一方叠得整齐的白绫,谢芙有些趔趄走上前,拿起白绫…… 不晓得过了多久,绣墩忽地被踢倒,发出轻微的一声声响后,在地上静静躺着,一室寂静无声。 …… 玉衡院。 望着面前在品香楼雅间中倒 酒的女使倚红,卢宛唇畔浮着一抹温和浅淡的笑意,对她道:“这回多亏你了,这是你的身契,与一些银两,你拿着这些离开府中罢。” 听到卢宛这般说,女使眼中情绪一闪,面上流露出几分阿谀奉承,讨好的笑来。 她向卢宛道:“太太,奴婢自小便在谢府,是侍奉着府中主子长大的,奴婢不想离开府中。” 顿了顿,神情中的攀附之意愈浓,女使讨好笑着继续道:“若是您不嫌弃,奴婢想到玉衡院来伺候。” 说罢,她目光中尽是期待地望着卢宛。 可谁料,听到她这一番话,卢宛却笑着轻轻摇了下头,望着她,爱莫能助道:“非我不留你,而是此事早晚会查到你的身上,真到了那一天,或许连我都保不了你,如今,你还是趁不曾东窗事发,带上你的身契与这些银两远走高飞,也不必再做奴婢,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侧眸,看了一眼身后女使奉上前的身契与一箱银两,卢宛浅浅笑道:“这些银两,足够你后半生衣食丰厚无忧的了。” 听出卢宛语气虽平静,但却不容置喙,倚红面色显而易见变得有些不快,与不情愿的阴沉。 故意僵持着沉默了片刻,见坐在上首的太太神色淡淡,好整以暇,却强硬的态度,倚红暗自阴着心绪,只得不情不愿道:“好罢。” 接过玉衡院女使递过来的身契与一箱银两,倚红曲膝礼了礼,按下眼中郁郁情绪,一副勉强恭顺的模样:“奴婢谢过太太。” 待到倚红离开,卢宛垂眸,静静喝了口茶盏中的温茶,忽而对身旁女使淡声命令道:“派几个人去跟着她。” 说罢,微顿一下,卢宛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身旁女使,虽不曾再言语,但眸中浓烈杀意,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望着平素温柔随和的太太,此时此刻眼眸中杀机翻涌的模样,女使心头一颤,忙垂下头去,应道:“奴婢晓得了。” …… 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正斜倚着引枕,垂眸看着手中书卷,却不期然,听到珠帘被人撩开,玉石相击的声音。 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后,卢宛浅浅一笑,如往常一般与他道:“摄政王回来了。” 说罢,卢宛恍若未觉谢行之面上冷肃神色,站起身来,向他曲膝礼了礼,温柔恭敬道:“妾给摄政王请安。” 第121章 望着面前卢宛,谢行之并不曾如往日一般,上前扶住她,让她起身,而是对房中女使淡声命令:“你们都退下。” 敏锐觉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女使仆妇,眼中有担忧,但却不敢忤逆,只能应声退了下去。 卢宛仿佛不曾觉察到谢行之异样的情绪,仍旧站在原处,听到谢行之望着她,忽然问道:“芙娘悬梁离世,可与你有关系?”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卢宛好似甚为诧异困惑的模样。 她有些茫然反问道:“嗯?摄政王在说什么?芙娘……芙娘她……” 见面前女子状似无辜的模样,谢行之眸色愈深问道:“这件事,你真的方才晓得吗?” 微顿一下,谢行之行至卢宛面前,目光一瞬不移,灼灼望着她,复又继续问:“那么,在芙娘悬梁前,你为何会到她的院中?在你走后的半个时辰后,为何芙娘便被女使发现已经咽了气?” 望着面前神色冷肃淡漠,但眸底深处,却尽是霜冷与痛意的男人,卢宛轻轻摇了下头,平静道:“妾不晓得摄政王在说什么。” 似瞧出谢行之目光中对自己浓重的猜忌之色,卢宛顿了顿,神色仿佛甚为认真地望着他道:“若摄政王怀疑妾,便将证据摆在妾面前,教妾也瞧瞧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什么,否则,妾这会子真是一头雾水。”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明了,除了谢芙的去世,如今有着深重的疑点。 在谢芙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她挥退了所有女使,歇斯底里不许任何人靠近她的房间。 而在这段时间,唯有卢宛去过她的房中。 除了卢宛与已经死去的谢芙,没有人知晓,卢宛去谢芙房中的那两刻钟,她们二人说了些什么。 谢行之不得不怀疑,卢宛是借他处置谢轩的时间差,去逼死了谢芙。 眸中痛色愈深,谢行之望着面前女子,忽地问道:“宛娘,你已嫁入谢府快要三年,为何仍旧要这般狠厉报复芙娘?教她去寺庙清修,后半生以青灯古佛为伴,磨砺性情,更是责罚,还不够吗?” 想到从前之事,谢行之继续道:“是因着这回芙娘要害你吗?还是之前……”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在卢宛直直望着自己的目光中,谢行之顿住了口中言语,眸底尽是痛意。 他觉得,卢宛要报复谢芙,其实更深一层的含义,是至今仍旧不曾真的心甘情愿,当初嫁给自己。 而卢宛,则因着他后面不曾说罢的一番话,神情平静,目光却定定望着面前男人。 眸底划过一抹带着冷意的嗤笑,卢宛默然着一语不发,心中,却忍不住尽是冰冷地嗤笑起来。 原来,谢行之真的晓得,当初害她不得不嫁入谢家的人,是谢芙。 但,便是当初之事他已经查明,却又为她做过什么呢? 仅仅将她娶进谢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息事宁人,便完了吗? 心中带着冷意的嗤笑愈浓,卢宛始终定定望着面前男人,直到谢行之神色冷肃而带着痛意,转身大步离去。 冬日天黑得早,这会子已经快到掌灯时分,帐幔掩映的床榻间,似被父母的谈话声所吵醒,谢璟哭嚷起来。 待到谢行之离开,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守在外面的女使仆妇,听到小公子的哭声,忙走进房中。 想到方才在房外听到的,家主与太太的争执声,房中下人都暗自担忧望着卢宛,担心着她的情绪。 而卢宛面上的神色,却始终平静如常,教人看不出什么来。 走近床榻,抬手撩起帐幔,坐在床榻边上,卢宛望着醒来的,面上隐有泪痕的谢璟,用帕子为他拭去面上眼泪,温声问道:“小璟,你醒了?” 有些懵懂点了点头,谢璟方才睡醒,有些迷糊看着母亲,下意识道:“嗯,爹爹……” 卢宛轻轻打断谢璟的话,声音温柔如昔,复又问道:“小璟睡了快要一下午了,可饿了吗?” 听到母亲这般问,谢璟揉着惺忪睡眼,自床榻上坐起身来,向她怀中偎去,要如往常一般坐在母亲膝上,让母亲抱着自己。 他细声细气,像只小猫一般,语气微有些撒娇道:“娘亲……” 可谁知,平素会温柔笑着拥他入怀的母亲,却只是微微躬身,抱了一下他小小的肩膀,却并未如平日里一般,将他抱在怀中。 谢璟有些不解地望着母亲,懵懵懂懂的疑惑模样。 卢宛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对面前茫然的孩子道:“娘亲现在肚子里有了弟弟妹妹,暂时不能再抱你了,小璟要再等一个月,等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稳当些。” 听到卢宛这般说,对这一番话还有些听不懂的谢璟,更加懵懂道:“为什么?” 看到方才醒来的谢璟一脸茫然,稚气可爱的模样,卢宛不再言语,只是笑着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幼嫩白皙的面颊。 而心中担忧忐忑站在一旁的女使,则偷偷看了一眼卢宛面上的神色。 见太太温柔含笑的神情,又想到方才在房外模模糊糊只听到争执的声音,与一身沉怒,离开时面色鲜见有些难看的摄政王,女使一时不禁困惑起来。 第122章 第56章 依偎(大肥章) 枯坐在房间中, 形削骨瘦,失魂落魄的田姨娘,仿佛一枝枯萎了的花朵。 她手中攥着一件因着年久而有些泛黄 的,婴孩穿的小肚兜, 神情呆愣着, 不断有滚滚泪滴, 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想到自己之前去玉衡院, 想提醒太太注意轩儿, 因为,她曾无意听到儿子对太太这个年幼几岁的继母的觊觎。 只是, 因为她的迟疑, 如今……如今, 什么都没有了。 轩儿终究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心中痛得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田姨娘眼泪滚落得愈发厉害,精神恍惚地喃喃泣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文翠院。 被禁足了的孙姨娘,不能抛头露面, 今日却鲜见地心情甚好,要打扮自己。 坐在梳妆台前,想到前几日府中所发生的那件事,孙姨娘的眼底, 不由得浮上一抹得意之色。 想到从前受宠爱, 又有儿子做倚仗的田窈卿,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多年来虽然掌家, 但却隐隐觉得被田姨娘压了一头的孙姨娘,只觉心中那点子隐秘的嫉妒已全然消退, 甚有扬眉吐气之感。 女使自梳妆匣里取出两支发簪来,笑着询问孙姨娘道:“姨娘觉得这两支簪子,哪支更好看?” 闻言,孙姨娘自心中思绪回过神来,她抬起眼睛,在梳妆镜中瞧了瞧女使手里拿着的那两支发簪,眼波流转,笑意深深道:“就那支流苏簪罢,瞧着人喜气。”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女使心下虽有些诧异平素喜欢将自己打扮得端庄清雅的孙姨娘,为何今日会选择这镶着橘红玛瑙的流苏簪,却还是讨好地笑了起来。 抬手,为孙姨娘戴好发簪,女使奉承笑道:“奴婢也是这般觉得,平素姨娘打扮得清丽素雅,濯清涟而不妖,今日猛一配上这流光溢彩的流苏簪,显得整个人仿佛牡丹一般富丽贵气。” 孙姨娘闻言,只是在镜中瞧了女使一眼,随口笑骂:“小蹄子,你这张巧嘴倒是会说话。” 抚了抚自己新梳的发髻,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孙姨娘顿了下手中动作,问道:“康儿呢?” 听到孙姨娘这般问,女使忙答道:“四公子方才从私塾回来,说是饿了,这会子正在用膳呢。” 点了下头,孙姨娘向女使吩咐道:“嗯,待他用完膳,将他抱过来,给我瞧瞧。” 闻言,女使忙应道:“是。” 端详着铜镜中妆发齐整明丽的自己,孙姨娘忽又想起一桩事来,笑吟吟侧身,对身旁女使道:“对了,我有件事吩咐你去做。” 侍立在她身旁的女使道:“姨娘要吩咐什么?” 面上带着吟吟笑意的孙姨娘不曾言语,只是望着女使,屈了屈两根手指,有些神秘地示意她附耳过来。 …… 痛不欲生的田姨娘,在悲痛欲绝哭了几日后,整个人全部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消磨干净,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傀儡。 看着泥塑一般,枯坐在房间已经几日的田姨娘,与她心如死灰的呆愣神情,女使眼中划过一抹微暗的光芒。 倒了一盏温茶,上前奉给田姨娘,女使好似甚为忧心地对她道:“姨娘,您喝点水罢,总是这般,您的身体如何消受得了。” 见田姨娘出神坐着,一语不发,女使手中端着茶盏,立在她身旁,佯作抬手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哀伤又苦口婆心劝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生活下去啊。” 说着,瞧见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呆愣着的田姨娘,面上隐有哀恸的触动,女使心中一喜,忙趁热打铁地哀声劝道:“姨娘,去外面走走罢,总是在房中这般坐着,奴婢实在太担心您了。” 听到身旁女使这般忧心自己,田姨娘压下眼中又要盈眶而出的许多泪水,轻轻摇了下头,鼻音有些闷地说道:“我无事。” 见田姨娘终于理会自己,女使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盏,扶住田姨娘的手臂,强忍抽泣地说道:“姨娘同奴婢一同去花园走走罢,或许如此,您的心情会好转许多。” 侧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女使,虽然田姨娘如今心情悲痛,有些不欲出门,但望见女使忧心忡忡,一片好意的模样,她不禁有些难以开口拒绝。 点了下头,田姨娘勉强答应了女使的请求。 后花园。 冬日的园子,已经没了争奇斗艳的各类花卉,暗香扑鼻的腊梅,在第一场雪后的冰天寒地里,反倒开得正艳丽。 田姨娘坐在假山旁的凉亭中,她的两个女使,方才都已去为她折梅花去了,想要教她心情松快些。 独自一人坐在四面围着厚实暖帘,所以并不很是寒冷的小亭中,孙姨娘靠在阑干上,低垂着眼帘正呆呆地出着神,却忽听暖帘外的假山旁,有人走近,说话的声音。 只听一个女使正在道:“可真是风水轮流转,田姨娘没了儿子,文翠院的那位如今膝下却养着四公子,放在从前,谁会想到有今日呢?” 听到同伴这般说,另一个女使也叹息一声,仿佛甚是同情道:“是啊,田姨娘真可怜,大公子好端端的,谁晓得竟又在外面闹事,被家主下令处置,谁能料到,竟被活生生打死在了祠堂。” 第123章 开头那个女使闻言,也是一声叹息。 待到叹完,却听她话锋一转,语调有些怪怪地道:“田姨娘平素虽瞧着柔弱,疼爱大公子,可如今看来,也并不是那么回事,大公子没了,她眼下不还照旧过日子,活得好好的。” 见同伴这话说得不像话,另一个女使笑了一声,随口阻止道:“你胡诌什么呢。”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言语,离开了假山旁边。 两个女使说话的声音静了下去,也再听不见脚步声,想是已经走远了。 仍旧坐在凉亭中的田姨娘,枯槁一般的面上神色,忽又变得十分痛苦。 大滴大滴的眼泪仿佛疾风骤雨,砸落在衣料上,想到如今身旁养着四公子的孙姨娘,想到儿子小时候,不得不忍着心痛将他送到太太郑氏身旁养着的自己,田姨娘痛苦,愧疚得眼前发黑,快要眩晕过去。 轩儿年幼时,她实在太软弱了。 因为不敢跟膝下无子的太太郑氏争,加之觉得自己的孩子,在正房夫人膝下养着,会比自己一个妾室养着要好,所以,她不曾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 若非如此,轩儿也不会因为太太郑氏病弱的疏于管教,而变得那般不成器,变得那般心思恶毒倨傲,自视甚高。 倘若她的孩子,是由她自小养大,虽然可能依旧是没有太大出息,可是至少,她会好好教养他,教他做一个不张扬,不起眼,谨言慎行的人。 何至于……何至于如今,犯下弥天大错,不过弱冠的年纪,便早早地离世。 这般想着,自己的孩子的音容相貌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愧疚与痛苦教田姨娘的一颗心几近要被绞碎,她捂着胸口,精神恍惚地哭着,低低自言自语:“轩儿,都是娘不好,都是娘对不起你……” 只有一人的凉亭中,唯余冬风呼啸声,与压抑着,却控制不住的低微哭声。 …… 翌日,玉衡院。 清晨起来,卢宛坐在梳妆台前,方才由女使侍候着洗漱完,正在梳发,却忽听房门被打开,一阵有些快的脚步声传来。 眼眸中微浮一抹诧异,卢宛转头,正瞧见一个女使走进房中,对自己曲膝行礼:“奴婢见过太太。” 轻声“嗯”了一下,示意她起身,卢宛有些纳罕问道:“这么着急,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女使面上流露出有些复杂的神情来。 犹豫了一下,女使上前,在卢宛耳畔附耳说了句什么。 待到听清女使所说的话,卢宛不禁微怔了一下,眸中划过一抹似有所思的了然。 面上神色仍旧淡然平静,卢宛看着面前女使有些复杂的面色,问道:“是怎么没的?” 一大清早,便来禀报这种事,实在晦气不吉利得很。 女使见卢宛面上并未有不悦之色,方才鼓起些勇气,声音微低地答道:“听说是吞金,田姨娘昨夜没教人在房中侍候,今日清晨女使照旧去请她起来,却发现人都已 经冷僵了,想来是上半夜的事。这位田姨娘,倒是个心思良善细腻的人,不给人多添麻烦,决意离开了还顾念着身旁女使同自己呆一夜会有阴影,挥退了所有人,只是……只是待自己,实在有些太狠了,听说吐了不少血,那得有多疼啊……” 坐在绣墩上,静静听着女使越来越低,渐渐不再出声的言语,卢宛想到柔弱胆怯的田姨娘,心中不禁叹息了一声。 在府中做出这种事来,实在不吉利,田姨娘如今又没有子嗣,恐怕只会潦草自小门抬出去,葬了了事。 卢宛心里不晓得作何滋味,或许因为骤然离世的是身旁一个熟悉的,并不讨厌的人,所以难免怅然,又或许有些兔死狐悲的苍凉,她竟觉得心绪低落起来。 坐着愣了半晌,卢宛收起心中情绪,对女使吩咐道:“为她买一副好些的棺木,好生葬了罢。” 闻言,女使应了后,便退下去了。 …… 几日后。 方才下过连绵数天的雪,花园里的腊梅开得红艳艳的,暗香扑鼻,美不胜收。 卢宛站在梅树下,看了一会子正在剪花枝回去的几个女使与侍从,觉得一直仰头去瞧,有些累得慌,不禁不再看了。 身旁女使抱着谢璟,谢璟被卢宛裹了厚厚的棉衣,此时瞧着,仿佛一头笨拙的小熊一般。 见他幼嫩白皙的小脸上,不见丝毫笑模样,卢宛抬手,纤白指尖戳了戳谢璟有些胖嘟嘟的面颊,眼眉弯弯问道:“小团子,怎么不高兴?” 听到母亲笑意温柔地这般问自己,谢璟有些生气地扭了扭小身体,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想到今日闹着要出门,闹着要自己抱的谢璟,卢宛望着他笑了笑,心中有些无奈。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黏人亲人得紧,而且难以讲通道理,饶是谢璟平日里甚是乖巧听话,如今也不禁有些闹别扭。 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卢宛心中想到,其实,她也不想这般快,便又要生育孩子。 腹中孩子,这回来得是时候,却又有些不是时候。 第124章 拿着剪下来的腊梅花枝逗了一会子谢璟,见他有些别别扭扭地同自己说话,心情好似好了些,卢宛浅笑着摸着他的面颊,安慰补偿地告诉他,今晚可以多吃两块蜜糖糕。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方才还有的那点子不愉快,便都烟消云散了。 他露出乳白的乳牙笑了笑,明眸善睐,笑意天真烂漫的模样,教卢宛不禁笑盈盈抬手,又在他面颊上揉了揉。 身旁的女使看着太太与小公子面上柔和澄明的笑容,心中不由得也有些轻快。 只是,忽又想到摄政王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到玉衡院来,女使忍不住又在心里叹气。 她们的太太,为何总是能那般沉得住气呢?若是将来她成了亲,与夫婿闹别扭,定心里很是难过,愁得吃不下饭,想要挽回和好。 普通人家都是如此,更何况谢府这种高门,摄政王那般贵重的身份,难道,太太竟要等着摄政王向她低头认错吗? 自然不会晓得女使心中是怎么想的,卢宛抬眸又看了一眼梅树上还不曾剪完花枝的几个下人,觉得天寒地冻,有些冷,这会子又开始下雪,谢璟年龄太小,她如今又有身孕,都不应在外面待太久。 想了想,卢宛带抱着谢璟的女使准备回玉衡院。 回去的路上,走过后花园的回廊,卢宛听着脚步声与雪落的轻微声音,却不期然,听到前面的回廊拐角,传来两个正躲在这里偷懒的女使闲聊的声音。 只听一个女使道:“家主已经有几日不曾到玉衡院去了,听说,如今家主又纳了两房妾室,是其他大人送的舞姬,这几日同两位姨娘正夜夜笙歌呢……” 另一个女使闻言,诧异之余,不由得道:“是吗?太太专房独宠了两三年,家主终于也有些厌了吗?” 起话头的女使“嗯”了一声,催促道:“谁晓得呢,咱们快走罢,过会子被发现了又要挨嬷嬷骂。” 两个女使忙脚步匆匆地走远了。 待到再也听不见匆忙离开的脚步声,抱着谢璟的女使偷偷看了卢宛一眼,以为太太会很难过,不由得开口,犹豫着想要安慰她:“太太……” 卢宛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面上尽是担忧之色的女使,对她笑了笑,温和道:“回去罢。” 其实,卢宛晓得,田姨娘的去世,只会教谢行之愈发觉得自己对谢芙与谢轩的报复太过,尽管,府中有人自尽,这是很忌讳的事。 但到底,人死如灯灭,故去的人教人不自觉地追忆感伤,不会有太多责备。 而原本便觉得是罪魁祸首的人,在一系列负面的连锁反应后,只会让人愈发觉得不悦,想要冷落。 但卢宛不在乎是否被冷落。 一则,没有证据的事,还奈何不了她什么,二来,如今她有了小璟,还有腹中孩子,如今也算在谢家站稳了脚跟,无宠无爱,也不会影响她的生活与日常待遇。 想到方才听闻的,谢行之新纳的两个妾室,卢宛目光微有些微冷与没劲,但唇畔,却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下。 …… 又过了两日,稀稀落落,连续不断地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停了,天色放霁。 天明得晚,所以卢宛与谢璟起得也有些晚,待到用过早膳,已经快要到晌午时分。 卢宛让女使吩咐小厨房去做些羹汤,然后找出谢璟的几件鹤氅,一一为他试着衣服,饶有兴致的。 谢璟站在软榻上,方才稍微及母亲的身量,许是因为刚刚用早膳时便有些困乏,还有些没醒过来,此时他乖乖由着母亲摆弄自己,衣服试来试去。 待到两刻钟后,卢宛择定了一件墨狐鹤氅,镶着毛茸茸白毛的衣服给谢璟穿好,让女使抱起谢璟来,准备出门。 今日,她是要带谢璟到前院书房去。 毕竟已经十天半月了,总是这么僵持着,卢宛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怪没意思的。 日子,差不多过得去便好了,是她不应该多妄求。 而且谢行之还不晓得如今她又有了身孕,卢宛觉得,这件事也该去告诉他。 由守在外面的侍从回禀之后,卢宛顺利地走进了谢行之的书房。 只是,在看到坐在案前的谢行之后,发现房间中多出来的两个女子,卢宛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垂眸,掩了掩眸中思量,卢宛规矩地向谢行之曲膝行礼:“妾见过摄政王。” 不晓得过了多久,方才听到坐在案前的男人,淡漠“嗯”了一声,难辨喜怒。 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卢宛侧身,瞧了一眼身后提着食盒的女使,浅浅笑道:“摄政王每日繁忙操持,实在辛苦,这是妾让小厨房为摄政王做的羹汤。” 说着,卢宛让女使将食盒中的羹汤送上。 做完这一切,两个方才在看她面色,有些惴惴不安猜测这位谢府夫人心情,是否容人的两个舞姬,袅袅娜娜向她行礼问安:“妾身见过太太。” 仿佛方才发现书房中还有她们两个一般,卢宛笑着询问道:“这便是摄政王新纳的两位姨娘罢。” 卢宛声音中显而易见的笑意,教手中拿着劄子的谢行之,垂下的墨眸微沉,微不可察攥紧了手里的劄子。 第125章 其实,在得知卢宛将要到书房来,他有意命人,教前来求见的两个舞姬进来,在场。 他隐隐期待着卢宛会有所反应。 这两个舞姬是前几日应酬时下臣赠的,他并不曾碰过她们,却放任侍候的人,传出些许暗地里流传的流言蜚语。 他想知道,妻子心中,究竟是否在意自己。 两年多交颈缠绵,缱绻情深的夫妻恩爱时光,在他的心中,已有她的一角。 他本以为,他的宛娘,定也是不悔嫁给自己的。 可是,芙娘与轩儿不曾得逞,却被妻子那般手不留情地报复, 让他方才发觉过来,原来直至今日,宛娘仍觉得嫁给自己并不是心甘情愿。 宛娘还要报复芙娘,更深一层的含义,是至今不愿意嫁给他。 她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在乎他,芙娘一事上是,这几日待他的不闻不问,自顾自过日子亦是。 在难以避免伤痛失去女儿之余,他承认,更多的是心中别扭醋意翻涌直至今日。 此时,虽不曾抬眸去看,耳中却听到她宽容大度,带着柔和笑意的声音,在同那两个舞姬交谈。 谢行之眸色愈深。 浑然不觉坐在案前男人的情绪,卢宛将目光落在两个舞姬身上,笑着同她们二人道:“今日不晓得你们两个也在摄政王这里,下回你们若去玉衡院,我送你们见面礼。” 原本有些惶恐,此时闻言,更是愈发觉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两个舞姬,忙道:“夫人太客气了……” 听她们三个还要在自己面前攀谈,谢行之终于开口,面色冷淡平静,淡声吩咐道:“你们两个且先退下。” 两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舞姬闻言,不由得都打了个寒战,忙应声行礼退下:“是。” 面上带着淡淡的,温和贤淑的笑意的卢宛,看两个舞姬向自己也曲膝礼了礼之后,匆匆忙忙离开。 待到她们二人走出书房,卢宛便这般静静站了一会子,忽然笑着望向谢行之,恭敬柔顺地温声道:“今日来,除了为摄政王送羹汤,妾实则还有另外一桩事,要告诉摄政王。” 微顿一下,卢宛望着谢行之,浅笑道:“妾又有身孕了。” 听到卢宛温柔如昔地这般说,谢行之心中涌上意外的无尽欣喜。 他抬起眼眸,望向卢宛,却见女郎笑盈盈却难掩眸底敷衍地对他笑着,望着他看过去的眼眸,唇角微勾,善解人意地继续道:“如今天冷了,摄政王与两位姨娘若在书房要做些什么,也注意保暖,莫着了风寒。” 说罢这一番体贴入微,完美无缺的话,卢宛微微曲膝,向笑意尚未来得及浮现,便已怔住的谢行之礼了礼,声音与方才一般温和平静地笑着继续道:“时辰不早了,摄政王若无旁的事,妾便先告退了。” 带谢璟离开谢行之的书房,卢宛转身,面上虽还带着笑,但笑意却浅淡了几分。 她早就看透了丈夫的薄情,与假惺惺的虚伪,如果不能得到最好的,那么她宁缺毋滥,也不要半生不熟的,膈应自己。 要么是完整的一颗心,要么,是将那只有一角的角落,都抛之脑后,不看一眼。 索性她有嫡子,如今已经报了仇,在谢家也站稳了脚跟。 有一份完整美满的感情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她也可以并不在意丈夫,对他恭敬柔和地相敬如宾,维持体面就好。 回到玉衡院,卢宛逗谢璟玩了一会子,用了午膳不一会,坐在窗畔软榻上,偎着她的孩子果然又开始打哈欠。 抬手揉了揉谢璟白皙的耳朵,卢宛笑得有些无可奈何:“真是个小瞌睡虎。” 谢璟睡得甚是香甜,待到天快要擦黑的时候,他方才迷迷糊糊地悠悠醒过来。 觉察到隐约帐幔中坐起的孩子的动静,卢宛放下手中书卷,望着坐起身来的谢璟问道:“璟儿,你醒了?” 听到母亲这般询问,谢璟懵懂点了下头,有些迷糊地应道:“嗯……” 卢宛走上前,撩开帐幔,坐在床榻边上,问道:“饿了吗?” 谢璟闻言,一面乖乖靠在卢宛身旁,一面揉着惺忪睡眼,点了点头。 垂眸,瞧着方才醒来,睡眼蒙眬的谢璟,卢宛抬手,为他绾了绾耳畔睡得凌乱的发丝,笑道:“饿了便起来用些晚膳罢,都睡了一下午了,瞧你睡的这一脑门的汗。” 听到母亲这般说,谢璟抬起两只小小的手臂,迷糊着抱住她,仰起面颊撒娇道:“娘亲……” 看着面前懵懂稚气的孩子,卢宛弯唇,唇畔笑意愈深。 几日后。 油灯如豆,灯影柔和。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正在自己同自己下棋,身旁女使见她这般怡然自若的模样,不禁有些犹豫。 踌躇半晌,女使终是忍不住开口,对卢宛道:“摄政王不肯来玉衡院,太太也不去瞧瞧摄政王,去请他过来吗?” 想到前几日太太去摄政王书房的折戟沉沙,女使有些忧心忡忡看着卢宛,仿佛觉得她是故作镇定,实际上心中一直在赌气。 听女使这般说,卢宛将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复又自对面棋盒拿了一颗白子落下,片刻之后,方才淡道:“有何好瞧的,摄政王想来,自己自会来的。” 第126章 微顿一下,卢宛看着面前棋局,思忖了片刻,拿起一颗黑子又落下,这才继续道:“若他心中仍旧不快,我便是去了,也是碰一鼻子灰。” 见卢宛淡然的模样,女使心中虽有些担忧与着急,但也无可奈何。 …… 不久,便到了谢行之的生辰。 卢宛带谢璟去参加家宴,在走进前厅,瞧见坐在上首,淡漠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的谢行之,卢宛如常向他曲膝行礼:“妾见过摄政王。” 心中暗自生闷气,单方面与卢宛冷战的男人,见她待自己温和如常的模样,眸色愈深。 冷淡颔了下首,待卢宛,如待旁人一般,谢行之道:“起来罢。” 卢宛浅浅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坐在一旁的桌案前。 席位旁侍候的女使忙为卢宛斟了一盏温热的蜜水,卢宛抬手,垂眸喝了一口杯盏里的温水,却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什么。 抬眸,顺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回望回去,在瞧见正看着自己的人,是二房二公子谢弦,卢宛对他颔首,柔和敷衍地笑了一下。 见她浅浅一笑的模样,谢弦不禁愣了一下。 发觉到坐在身旁丈夫的那抹异样,王韵书不由得看了过去。 在发现卢宛与谢弦,仿佛是在“眉来眼去”,她心中顿时尽是愠怒与冷意。 他们两个,当自己是死人吗?! 目光中带着愤恨望向卢宛,却发现在自己看过去之前,对方早已侧首,正与身旁的夫人言笑晏晏。 显然,方才对方,对谢弦只是客套敷衍地笑了一下。 王韵书愣了愣,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微微咬唇,低垂眼帘思索了片刻,王韵书忽地开口,笑着向卢宛问道:“听闻大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 听到王韵书询问的声音,卢宛转过头去,望向正在瞧着自己的女子。 浅淡笑着颔了下首,卢宛抚着自己的腹部,道:“嗯,已经快要三个月了。” 闻言,又觉察到身旁丈夫有些失魂落魄的低落情绪,王韵书面上笑意愈深地笑笑,破天荒对卢宛的态度甚好,而不曾有丝毫敌意地笑道:“真是可喜可贺。” 卢宛浅浅笑着看了王韵书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同身旁的夫人随口攀谈。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宴席已经开始了。 发现身旁谢弦的目光始终若有似无落在卢宛身上,虽不明显,但却教王韵书难以忍受。 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王韵书将手中帕子随手丢在地上,不待身旁侍立的女使反应过来,她微微弯身,佯作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帕子。 行动之间,发髻上的簪子,状似不小心地被碰掉,落在地上。 轻轻地“呀”了一声,谢弦的目光果然看了过来,王韵书暗自微一勾唇,坐直身体望向谢弦时,眼中带了几分笑意狡黠。 摊开手掌,发簪躺在掌心,王韵书笑着问道:“夫君,我的簪子不小心掉下来了,你能帮我簪一下发吗?” 听到面前的妻子这般请求,谢弦轻声“嗯”了一下,接过她递过来的发簪,为她插在梳得齐整的发髻上。 王韵书顾盼生辉地笑了一下,望着谢弦,声音有些含羞带怯道:“多谢夫君。” 谢弦未曾言语,闻言 ,俊朗如玉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有些黯然的温润笑意。 觉察到身旁的人都在若有似无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一对方才成婚不久的小夫妻身上,卢宛也看了一眼。 却不料,正瞧见坐在谢弦身旁的女子,正羞怯垂首,由夫婿为自己戴上发簪。 这对金童玉女,恩爱甜蜜的小夫妻,看着甚是登对养眼。 此情此景,却不知为何,教卢宛想到了自己。 若她的夫婿,也如当初的她一般,是青葱少年,一张白纸…… 只是,不过想了片刻,卢宛便教自己回过神来。 木已成舟的事,她不应该再想“如果”,这除了让她烦心难过,不会再有其他作用。 而目光正状若无意望向卢宛所在方向的男人,在瞧见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恩爱的谢弦与王韵书夫妇二人,面上流露出几分低落怅然,谢行之眸中情绪翻涌。 暗潮涌动,几个人,皆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宴会结束后,谢璟被女使抱着,早已困得睁不开眼睛。 卢宛原本是要带谢璟快些回去的,可是想到了什么,她起身,在谢行之要离开前厅时,上前走在他面前。 面上带着温和浅淡的笑意,卢宛问道:“摄政王今日还要睡书房吗?” 微仰面颊,见面前的谢行之神色淡漠,待自己不假辞色的模样,卢宛面上却始终含着笑意。 她复又继续道:“若摄政王今日不那么忙,便来玉衡院一趟罢,妾有东西要给您,来的时候忘记带过来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面上的神色,仍旧有些淡漠。 他好似并不想理会她,更不想到玉衡院去的模样。 实际上,他的心中,沉闷了将近半个月,方才宴席上更是沉沉的心绪,在此时此刻,骤然有拨开云雾见月明之感。 第127章 眸底深处微微萦绕起一缕别扭,谢行之颔了下首,淡对卢宛道:“那便过去一趟罢。” 卢宛不再言语,只是对他笑了笑,身后抱着睡着了的谢璟的女使跟上。 玉衡院。 在笸箩里寻了一会子,卢宛转过身去,眼眉弯弯地浅浅笑着,将手中拿着的荷包放在谢行之面前,笑道:“这是妾为摄政王做的荷包。” 微顿了一下,想到自己本便绣功不佳,做的时候又有些敷衍,卢宛笑着又补充道:“妾自小便没甚女红天赋,还望摄政王莫要嫌弃。” 望着灯影之下,面前笑意盈盈的妻子,瞧出她的温和求和之意来,谢行之眸中划过一抹柔意。 宛娘从来都是这般温柔聪慧。 房中的女使不晓得在何时都退了出去,卢宛虽是有意将荷包放在玉衡院,有借口教谢行之过来,但是,心中却并未觉得他一定会留下。 毕竟,这回自己,算是彻底触碰到了他的逆鳞,或许,他会一直如鲠在喉地冷遇她。 可是未曾料到,在卢宛起身,沐浴完之后,坐在桌案旁的谢行之,仍旧不曾离开。 见他解去外裳,身着宽散中衣,微有些湿的墨发半绾,显见也已经沐浴洗漱过的模样,卢宛弯唇,对他浅淡笑了一下。 坐在窗畔软榻上,用手中厚实帕子擦拭着湿透的长发,卢宛仔细却有些心不在焉将头发擦拭完之后,正待起身去休息。 却不期然,被坐在一旁,一直静静望着她的动向的男人起身,几步上前,手臂有力,但动作轻柔地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 躺在榻上,卢宛微有些羞赧地看了谢行之一眼,盈盈眼波流转。 似想到了什么,她有些警惕地对他道:“如今孩子尚还不到三个月,不可以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信手打落帐幔的谢行之,墨眸凝着她,浮出几分无奈的笑来。 躺在她身旁,展臂将身侧正眼眸乌润望着自己的女子揽入怀中,谢行之垂首,在卢宛白皙光洁的前额吻了吻,温.存灼热的亲吻,不断延绵而下……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潋滟水眸中水雾蒙蒙,娇容绯红,瞧着娇媚勾人得紧。 只能看,却不能吃,谢行之抱着怀中汗湿涔涔的温香软玉,下颔放在她馥郁发顶,心中轻叹。 而被谢行之这般抱着,想到他的那两个新纳的妾室,卢宛隐隐有些膈应,难过。 睁着眼眸忍耐着,卢宛告诉自己,今后要更加克制冷静自己的心绪。 谢行之心中思量着,既然两人已经和好,那么,那两个无用武之地的舞姬,过几日抽出空来,便该哪来的送哪去。 两人各有心事,静静依偎着,不再言语。 第57章 故意 掌灯时分, 柔和的灯影下,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身旁靠着小小的谢璟,正在给他讲故事。 谢璟阖着眼睛, 仿佛快要睡着了, 谢行之走进内间, 所看到的, 便是面前这安详恬静的一幕。 抬起眼眸来, 望向珠帘处,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 卢宛伸出一根手指, 放在唇上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靠着她的谢璟,却已经睁开了眼睛,心有灵犀一般望向谢行之。 “爹爹!” 对着谢行之雀跃展开手臂,个子还不高的谢璟正要下软榻,父亲却已经走到他面前来, 将他抱在怀中,劲瘦有力的手臂将他小幅度往空中抛了抛,稳稳当当地接在怀里。 见谢行之一来,便将自己快要哄睡了的谢璟逗得咯咯直笑, 又有精神起来, 卢宛笑望着谢行之与谢璟, 有些无奈地扶了下额。 快要到年关,谢行之事务繁忙, 谢璟已经有几日不曾父亲,所以这会子格外亲昵亲近。 只是到底已经亥时有余了, 平日里这个时辰谢璟早已睡下,如今虽然被父亲抱着,他有些雀跃兴奋,但不过一会,贪睡的小孩子便又开始打哈欠,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 看着趴在谢行之胸口,小手攥着他的衣襟,睡得香甜的谢璟,卢宛弯唇,有些忍俊不禁。 她望着被男人抱在怀中的稚气酣睡的孩子,唇畔笑意盈盈,而坐在她对面的谢行之,目光也正沉静专注地看着她。 收回落在谢璟身上的视线,不经意与谢行之四目相对,卢宛对他浅浅笑了一下,问道:“摄政王用晚膳了吗,可要用些宵夜?小厨房里有做的馄饨。” 谢行之轻摇了下首,将怀中香甜睡着的孩子,交给一旁的侍从,命房中的下人们都退下。 觉察到谢行之望向自己,那教她十分熟悉的灼灼目光,卢宛耳垂微有些发烫,起身,去沐浴洗漱。 她的这个举动,仿佛逃也似的,在转过身去时,卢宛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低沉沉的愉悦笑声。 水汽氤氲的浴间里,卢宛抬手,用一方帕子擦拭去面前菱镜上的水雾,望着镜中的自己。 只见镜子里的女子,被擦拭之后,仍旧有些湿润的长发披散在穿着的宽散浅茜色中衣上,因着雾气蒸腾,面容有些绯红。 她已经嫁到谢家快要三年了,如今的她与三年前的她好似相同,又好似有许多不同。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卢宛正有些愣神,却忽听身后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第128章 有些羞赧转过头去,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后,卢宛微咬了下唇,面颊有些发烫地望着他问:“摄政王进来做什么?妾还不曾收拾完呢。” 走到卢宛面前,将已经穿好中衣的女郎打横抱起,带出浴间,谢行之仿佛甚为正人君子地对她道:“怕你一个人在浴间呆这般久,不安全。” 听他这般说,卢宛轻轻“哼”了一声,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偎在谢行之怀中,却有些口不饶人地轻声道:“跟摄政王在一起才不安全呢……” 她方才轻声细语说罢这一番话,便听到发顶上,传来男人沉沉的低笑声。 卢宛听出他的取笑与促狭来,心中微有些恼,但却因着赧然,面颊烫得愈发厉害。 搂紧谢行之,卢宛将绯红的面容埋在谢行之胸口,不再言语。 将卢宛抱在床榻上,谢行之却并不急着打落帐幔,而是新拿了一块厚实干净的柔 软帕子,为坐在床榻边上的女郎轻轻擦拭着带着湿意的柔顺长发。 一室静谧,唯有灯花绽开的轻微声响,教人好似如梦方醒。 修长指节勾起卢宛的一缕长发,谢行之浅淡地微一笑道:“宛娘真是有一头好头发,璟儿便是随了你。” 不同于此时此刻,谢行之显而易见的愉悦与慵懒,卢宛心中,却早已一寸寸冷了下去。 这是谢行之突发兴致,头一回为她擦拭头发。 可是,平日里处处有人侍候,并不会沾手这些事的谢行之,为旁人做这些,却熟门熟路的模样。 抬起眼眸来,卢宛扯唇笑了一下,未曾说话。 见谢行之起身去落帐幔,卢宛和衣躺下,盖好被子,有些心烦意乱转身去瞧床榻里侧的墙壁。 只要想到那日在书房见到的,谢行之新纳的那两个妾室,与之前在后花园回廊所听到的两个女使的谈话,卢宛心中便如鲠在喉,膈应得紧。 她心中烦躁,面上却不显,只是不允玉衡院的人,再提一句前院书房,以及有关谢行之的事,只要听到,她便会若无其事打断,转移话题。 掩耳盗铃不是什么聪明的事,但时间会消磨殆尽烦扰,日子,便这般一日一日,跟教她烦闷的人凑活过罢。 谢行之落下帐幔,再转身时,所瞧见的,便是妻子背对自己,有些清冷寡情的背影。 微顿一下,谢行之躺在卢宛身侧,自背后拥住她,将她揽在怀中。 觉察到男人落在自己耳畔与脖颈的灼热气息,卢宛微皱了下眉,忽然抬起手来,按住谢行之放在自己身前的大掌,轻声道:“现在还不行。” 将下颔放在卢宛馥郁柔顺的发顶,谢行之闻言,不禁低沉沉笑了一声。 抱着怀中卢宛,教她转过身来,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郎,眸底微浮一缕有些无奈的,清淡的笑来。 长指摩挲着卢宛的面颊,谢行之望着她道:“本王晓得,宛娘将为夫当成什么人了。” 其实,谢行之虽这般说,但,卢宛却能觉察到,此时此刻,他的箭在弦上,却隐忍按捺不发。 微微抿唇,默然了片刻,在男人垂首,要吻上她的唇时,卢宛忽地侧了下面颊,避开扑在面上的炙热强势气息,轻声淡道:“其实,摄政王可以去找别人的。” 似是不曾听清卢宛说了什么,谢行之长指捏着她的下颔,教她转过头来,墨眸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神色平静地问道:“宛娘,你方才说什么?” 见他询问,于是卢宛便这般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那句话。 而听罢卢宛复又说了一遍的话,确认自己方才不曾听错,谢行之顿了一下,忽地放下捏着她下颔的手指。 卢宛微垂眼帘,正欲再转身,面朝里墙继续休息,却不料,面前男人已起身,一语未发,一身沉冷,披衣起身离开。 听着耳畔传来的谢行之走出房间,渐行渐远,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卢宛阖着眼眸,让自己快些睡着。 方才侍候在外面的女使不晓得房间中发生了什么,为何摄政王会忽然拂袖离开,身上难掩漠然与煞气。 若说是吵架了,可是,她们守在外面,也并不曾听到争执的声音。 心中忐忑不安,唯恐太太会出什么问题,女使试探着走进房中,看着背身睡在床榻上,安然无事的卢宛,不由得有些纳罕。 犹疑片刻,女使开口,不晓得卢宛是否睡着了,轻声问道:“太太,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卢宛坐起身来,神色淡淡命女使去为自己斟了一盏温水,然后吩咐道:“无事,你们退下罢。” 待心中愈发纳罕与犹豫的女使正要退下,卢宛忽然道:“去将璟儿抱进来。” 听到卢宛这般说,女使忙应了,去抱睡在单独房间的谢璟。 房间中终于只剩下卢宛一个人。 想到自己方才劝谢行之去宠爱别人,谢行之那不快的反应,卢宛承认,她是故意的,因为她心中烦闷,此时此刻,不想与他亲近。 只要一想到谢行之方才的反应,卢宛便忍不住想要冷笑。 这个男人,真是又装,毛病又多,明明已经纳了两个妾室,还在她面前装模作样,惺惺作态,教她心中膈应。 第129章 卢宛晓得自己不该有那般多妄求,但是,跟这样一个伪君子逢场作戏,佯作亲密无间,她又方才有孕,实在忍不住胃中翻涌,一刻也忍耐不下去。 …… 翌日清晨。 卢宛坐在梳妆台前,一只手臂撑在案上,微微托着一侧额头。 见卢宛偶尔轻轻打着哈欠,有些睡眼蒙眬的模样,女使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道:“太太昨日不曾睡好吗?” 听到女使这般问,卢宛在面前铜镜中望了一眼身后女使,微摇了一下头,并不曾言语。 望着卢宛困倦的模样,略微有些苍白的面容,想到如今太太身怀六甲,难免身体有些不适,情绪也会跟着波动,所以,昨日晚上…… 女使在铜镜中偷偷看了卢宛好几眼,方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劝道:“其实,摄政王待太太真的已经很好了,自太太进府以来,摄政王便待您专房独宠,从不去其他几位姨娘院子里了……” 这段时日,只要听到女使提起前院书房,提起谢行之,卢宛便要出声打断,不想多听只言片语。 此时复又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微皱了下眉,看了一眼面前铜镜中的女使,微一带着冷意地笑了笑,按捺着心中烦躁道:“我倒是忘了,你是谢府的家生奴婢,还是我自卢家带来的了。” 听到平素待人温和的太太冷了声音,对自己这般道,女使不由得有些慌乱起来,诚惶诚恐道:“奴婢……奴婢……” 见女使这副慌张模样,卢宛不再言语,阖上眼眸,眼不见心不烦由她为自己梳发。 偷偷瞧了一眼太太面上的神色,见她阖着眼眸,面上倒并不曾有太多愠怒之意,女使顿了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犹豫了许久,女使方才又开口,声若蚊呐但清晰道:“太太是因为摄政王新纳的那两个姨娘而恼火吗?可是……可是那两个姨娘,早就被摄政王送走了,如今并不在府中……” 忽然听到沉默下去的女使这般说,卢宛有些诧异睁开眼眸,望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嗯?” 见卢宛看向自己,似有些纳罕,不晓得这件事的模样,女使忙开口,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了出来。 女使道:“太太还不晓得吗?那两位新纳的姨娘,都已经被摄政王送回去了。” 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仿佛怔愣了片刻。 片刻之后,想到昨日一身沉冷离开的谢行之,卢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何昨夜听到她那般说,他会那般冷怒。 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子,卢宛神色淡淡垂下眼帘,手掌托着侧颊,继续打瞌睡。 见卢宛得知这件事,也不过冷冷淡淡的模样,瞧不出什么情绪,女使心中不由得又有些打鼓。 想了想,女使复又开口,有些试探地问道:“太太可要让小厨房做些羹汤,给摄政王送去?” 从前,她们太太便常常这般做。 而摄政王虽然人瞧着冷肃淡漠,一身杀伐决断,不好亲近的凛冽气势,但却对她们太太这略微有些敷衍的对待,都视如蜜饴一般,甚为受用。 女使忍不住为卢宛出谋划策。 而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垂眸想了想,忽而摇首道:“不用了,最近一脑门官司要忙,且过了这阵子罢。” 如今将近年关,有许多事需要她去做。 而且,待过了年,到了明年春里,过了郑氏的孝期,明年谢蕖与谢蕊便要出阁了,到时候也快要到了谢芊及笄的时候。 谢行之向来事忙,谢老夫人如今仍旧缠绵病榻,更是个操持不了什么的撒手掌柜,这些事情,都要卢宛去规划,筹备。 按下心中教人有些头疼的思绪,卢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无奈柔软地想,若是可以,她真想快些教腹中两个孩子快些出生。 第58章 嫁妆 日上三竿, 日光明媚,洒金一般的阳光透过落尽了枝叶的梧桐树梢,打在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冬日鲜见 有这般温暖的天气, 侍候在身后的婆子垂首敛目上前用钥匙将门打开, 卢宛对身后的谢蕖浅浅笑了一下, 道:“进来罢。” 想到今日卢宛叫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谢蕖的面颊不禁微有些发烫。 两人走进库房, 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 想到这些东西都是谁留下来的, 谢蕖方才羞窘的心中, 忽然涌上几分伤感来。 母亲已经去世要有三载了。 微不可察看了一眼身旁的继母,想到如今父亲待她的专房独宠,两人的恩爱伉俪,还有天真可爱的,新生的五弟弟, 谢蕖悄悄收回落在身旁卢宛身上的视线,心中更加怅然低落下去。 明年过了母亲的孝期,她便要离府出阁了。 自小到大生活的谢府,与她之间的牵连, 会渐渐越来越少。 到时候, 谢府便不再是她的家了。 这般想着, 鼻尖不禁有些微酸。 谢蕖只觉得眼中有泪水要盈眶而出。 卢宛命几个女使仆妇上前将箱子尽数打开,然后教人拿来嫁妆单子, 望向身旁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的谢蕖道:“先太太的嫁妆与嫁妆单子都在这里了,三姑娘接过去之后, 可以教身旁亲信的人核对一下。” 第130章 说着,卢宛抬手将手中的单子递给身旁的谢蕖。 谢蕖轻声“嗯”了一声,眼中似有闪烁的泪光。 微顿一下,卢宛想了想,又道:“府中还有寿安院那边还会为你再添妆,如今正筹划着,你先将这些拿着罢。” 平心而论,谢蕖的嫁妆是十分贵重丰厚的,到时候她出阁时,会有十里红妆的盛景。 今日卢宛将谢蕖带到库房,将当初郑氏的嫁妆都尽数给她,而且谢府还会再为她备一份丰饶的妆奁,是因着谢蕖生下来便先天不足,这么多年一直体弱多病,身体不是很好,常年累月地吃药。 她所用的药材珍贵,一年下来要几万两银钱的开支,虽然陈家也不是寒门的小门小户,但太大开销,长此以往,恐怕陈家也会心生不悦。 谢蕖晓得卢宛不曾说出来的意思是什么。 她看着身旁的卢宛,知晓她待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 卢宛并不曾因为与长姐之间的争执恩怨而迁怒于她,也并没有在父亲面前上眼药,吹枕边风,让父亲厌恶她。 都说有了后母便有了后爹,可是卢宛虽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并不曾有娇蛮倨傲,吃酸拈醋的心性,反而对自己尚算不错。 可是尽管如此,只要想到身旁这个妙龄如花,容貌倾城的女郎如今占了从前父亲对母亲的追忆与深情,她与她的孩子如今有父亲全部的宠爱与目光,她所霸占的,是本属于母亲的父亲妻子的位置,谢蕖心中便说不上来的黯然与失落。 她心中百感交杂,隔阂难消。 尤其是想到去世的母亲与长姐,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卢宛时,心中暗暗仰慕她的美貌才情,还有她受其他闺阁女子夸赞的温善性情,自己却迟疑着不曾上前与她说话。 她身着素白衫裙,纤纤柳腰束淡青色菡萏束带,冰肌玉骨,仙姿玉容,美得仿佛纤尘不染的仙子,让病弱恹恹,性情有些阴沉不讨喜,又素来不善言辞,多思多虑的自己,觉得距离遥不可及。 谢蕖本以为卢宛与长姐一般,是生来璀璨夺目,受众人仰慕的天之骄女,她们的人生,不会如她一般,黯淡无光,一眼望到头,无趣得很。 可是,谢蕖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卢宛会成为自己的继母,与父亲同床共枕的人。 而长姐…… 低垂下眼帘,掩了掩眼中的情绪,谢蕖心中,愈发百感交集,心绪复杂。 而看着身旁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的谢蕖,想到她平素寡言内敛的性子,卢宛虽有些不解方才来时她还难掩喜上眉梢,这会子为何却忽然眉眼低垂,似有些情绪低落的怔愣出神,但也并不曾多想什么。 将先夫人郑氏的嫁妆都给谢蕖,并又添许多府中商铺与财物珠玉,也是之前谢行之谈起这件事的意思。 对谢蕖,卢宛希望她出阁后能过得如意顺遂,对其他几个姑娘她同样也是这般希望的,一则女子嫁人后比起在家做姑娘到底不同,会变得辛苦许多,二来…… 二来,她们过得不好,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卢宛不是喜欢损人不利己的人。 第59章 想念(二更) 谢蕖低垂着眼帘, 便这般思忖了半晌,忽然抬首,眼眶微有些泛红地看着面前的卢宛,轻声道:“太太, 谢谢您。” 听到谢蕖这般说, 卢宛不禁微有些诧异。 只是心中虽有些纳罕, 谢蕖平日里并不像多愁善感的人, 为何今日会红了眼眶, 有些黯然神伤的模样,但面上却不显。 卢宛望着面前女郎浅浅笑了一下, 微一摇首道:“不必客气, 这是家里该为你打算的。” …… 将库房钥匙与嫁妆单子给了谢蕖, 卢宛自库房回到了玉衡院。 女使上前打起珠帘,卢宛走进内间,正瞧见坐在窗畔软榻上,正伏案认真临摹字帖的谢璟,闻声忽地抬眸看了过来。 面上浮出浅浅笑意来, 卢宛走近眼眸黑白分明,亮晶晶的谢璟,坐在他身旁,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面颊, 问道:“写到第几页了?” 谢璟听到母亲这般问, 有些小小的骄傲地笑了一下, 唇畔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稚气可爱。 邀功一般, 谢璟看着坐在身旁的卢宛,笑着答道:“都快十页了!” 说着, 谢璟抬手,将自己写完,放在一旁的几张宣纸拿过来,郑而重之放到卢宛手中。 看着面前孩子雀跃认真的模样,卢宛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复又摸了摸谢璟柔软幼嫩的面颊,卢宛眼眉微弯地笑道:“小璟真棒。” 听到母亲这样夸赞自己,谢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脑袋,白皙的耳朵有些泛红。 半晌,想到了什么似的,谢璟忽然抬头,瞧着卢宛,声音有些小地问道:“娘亲,爹爹今日会来玉衡院吗?” 卢宛不曾听清谢璟说了什么,于是浅淡笑着,微有些诧异地,询问地“嗯?”了一声。 见母亲纳罕,谢璟于是抬高了几分声音,复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听到谢璟神色有些郑重,有些忐忑地询问,卢宛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温柔抚着谢璟的面颊,唇畔含着浅淡笑意道:“娘也不晓得,或许会罢。” 第131章 谢璟闻言,俊秀漂亮的稚气眉眼不禁皱了皱,有些低落。 他抬眸看了看身旁的母亲,稍有些不开心地问:“娘亲,爹爹为什么不来我们玉衡院?” 微顿了一下,谢璟踌躇了一会子,还是看着卢宛,觉察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娘亲,您跟爹爹是不是吵架了?” 听到谢璟童言童语,有些懵懂,但却聪明的话,卢宛不禁有些纳罕。 片刻之后,看着谢璟微皱着眉,严肃认真的模样,卢宛失笑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温柔笑道:“小小年纪,你晓得的还不少,你明白吵架是什么意思吗?” 谢璟闻言,手中握着毛笔继续临摹字帖,有些傲娇地轻轻哼道:“我当然晓得了,吵架便是谁也不理谁,就像爹爹跟娘亲现在这般一样……” 听他小大人一般的话,卢宛望着正在临案习字的孩子,面上柔和笑意不禁愈深。 因着不曾得到卢宛确定的回答,一整个下午,谢璟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闷闷不乐。 冬日天黑得早,掌灯已经有一会子,但他们都还不曾用晚膳。 看着坐在绣墩上,双手抱着一杯温热蜂蜜雪梨水正在慢慢啜饮,好似抱着果仁的胖松鼠一般的谢璟,卢宛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眼眉弯弯问道: “小团子,你是不是饿了?” 闻言,谢璟却并不看卢宛,而是轻轻“哼”了一声,抱着蜂蜜水微微侧了下身子,对卢宛留下一个有些傲娇的背影。 面上带着有些无可奈何的笑意,卢宛思忖了片刻,展臂,将坐在旁边的谢璟抱在膝上。 垂首温柔亲了亲谢璟的面颊,卢宛道:“小璟,娘亲手为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听到卢宛这般说,方才有些闹别扭的谢璟,这才抬起眼眸来,看了看她,眼神有些小小的怀疑地问:“真的吗?” 他的娘亲,从来都不喜欢这些绣花下厨的事,所以谢璟有一点怀疑。 闻言,卢宛颔了下首,笑道:“自是真的。” 见面前的母亲温柔笑着点头,谢璟心中相信了下来,面上转难过为喜地微仰面颊,在卢宛面容上亲了一下:“娘亲真好!” 其实,卢宛的厨艺是很有限的。 小厨房里,在试图给谢璟做一碟子不甜不腻,容易克化的绿豆牛乳糕,却最终失败,只得了一碟子有些糊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后,卢宛终于还是放弃了。 在女使的教授,帮忙下,两刻钟后,卢宛做好了两碗酸汤线面。 洁白的荷包蛋,翠色的青菜,切成小块的肉丁,与细长的面条,虽然是头一回下厨,但,碗中的每一样显然都是用心做成的。 线面盛放在釉质细腻的淡青瓷碗里,面汤清亮油润,这样的卖相,瞧着便教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卢宛不曾料到自己会做的这般成功,将其中稍小一点的面碗放在规矩坐在案前的谢璟面前,看着他眼眉弯弯,有些跃跃欲试的雀跃模样,卢宛不由得抬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小脑袋。 她坐在谢璟身旁,唇畔微弯笑道:“快吃罢,过一会要冷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抬手去拿筷子。 待卢宛与谢璟吃完面条,消了会子食,卢宛带靠在自己身上,听着自己讲的故事,已经有些直揉眼睛,瞧着有些犯困的谢璟去洗漱。 谢璟身上穿着宽散的寝衣,赤着一双脚站在软榻上,由面前的母亲拿着一块厚实柔软的帕子,在擦拭头发。 他的头发乌亮柔顺,又因着生得漂亮稚气,此时此刻,长发披散,听话乖顺的模样,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站在软榻旁,为谢璟擦拭好头发,看着他困得有些懵懂神情的白皙小脸,卢宛心中柔软得跟云彩似的,忍不住低头,在怀中孩子面颊上亲了几下。 被母亲这样无缘无故,连亲了几下,谢璟幼嫩白净的面容上,不由得泛起浅浅的绯色。 谢璟抬眸看了站在面前的卢宛一眼,心中忍不住想,娘亲怎么能这般亲他呢,他已经是顶天立地,会写很多字,会背很多诗的小男子汉了…… 可是,被亲了几下的谢璟,在有些别扭地纠结了一下之后,心里却甜甜蜜蜜地又期待地想,若是娘亲能再亲他几下就好了,嘿嘿…… 不晓得面前孩子纠结的,一时开心一时别扭的心情,卢宛将手中帕子放在案上,抬手抱起站在面前的谢璟,带他去睡觉。 落下帐幔,卢宛转过身去,瞧着已经拉过锦被,将自己好生盖好,乖巧的谢璟,唇畔笑意微弯。 也躺下身去,卢宛为谢璟掖了下被角,抬手抱了抱面前孩子小小的肩膀,然后微微垂首,在他的侧颊上亲了一下。 卢宛浅浅笑着,温声同谢璟道:“小璟,晚安。” 听到母亲这样说,谢璟轻轻“嗯”了一声,低着脑袋,阖着眼眸,仿佛已经睡着了。 看着谢璟恬静美好的睡颜,卢宛轻轻摸了下他的面颊,旋即微微撑起身来,抬手撩开帐幔,吹灭了床头矮柜上留的小灯。 阖着眼眸,觉察到母亲的手臂复又轻轻放在自己身上,隔着被子,温柔地慢慢拍着自己的背脊,乌浓如墨的夜色之中,谢璟却悄悄睁了一下眼睛。 第132章 虽然今日能吃到娘亲做的面条,他心中觉得雀跃开心。 可是,他还是好想爹爹。 自他有记忆以来,便能每日见到爹爹,被爹爹抱着安稳地轻轻抛来抛去,或者骑爹爹脖颈上,被爹爹抱着出去玩…… 娘亲性格温柔,可是有时候也会因为他做错事,或者太挑食而有些严厉认真,不会退步。 爹爹虽然旁人都怕他,可是自己却一点都不怕他,因为他从来都对自己百依百顺地疼爱。 鼻尖微有些发酸,谢璟低头,偷偷用柔软的被角擦了下落下的两行眼泪。 他心里有些难过,又别扭赌气地想,爹爹真是个坏爹爹,便是再忙,也不应该这般久不来看娘亲跟他。 不过,他不来,正好呢!自己可以跟娘亲在一起睡,从前这可是他做梦都在想的事,但父亲每回都不让他跟他们一起睡。 觉察到面前孩子轻微的动作,卢宛睁开眼眸,隔着黑暗看东西微有些模糊的夜色,望着谢璟。 只是,谢璟却始终阖着眼眸,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谢璟睡相向来是很老实的,而且小孩子睡得很快。 所以,卢宛微微思忖了片刻,以为谢璟或许真的睡着了,抬手,为他绾了绾耳畔几缕散乱的发丝,想让他睡得更安稳舒服些。 觉察到母亲为自己绾发,轻柔的动作,谢璟觉得自己的鼻尖酸得愈发厉害。 第60章 亲吻 坐在窗畔软榻上, 卢宛手中拿着一册书卷,正在垂眸看书,女使走上前来,曲膝礼了礼身, 恭敬对她道:“太太, 都准备好了。” 听到女使这般说, 卢宛微顿了一下, 放下手中书卷, 颔首轻淡笑了一下:“嗯,走罢。” 其实, 今日, 卢宛原本可以如往常一般, 在玉衡院不出门,安静又怡然自得地呆一整日。 只是,前院书房里,谢行之却点名教她过去,要她准备些羹汤, 带到书房去。 卢宛有些无可奈何,冬日寒冷,她不愿出门。 但听到他的吩咐,她却也只得教小厨房做了羹汤, 亲自送去。 书房外, 待守在外面的侍从进去禀报之后, 卢宛顺利走进了书房中。 静静走进房中,卢宛垂首敛目向谢行之曲膝行礼道:“妾见过摄政王。” 听到卢宛的行礼声, 谢行之抬眸瞧了她一眼,片刻之后, 方才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地淡道:“过来。”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卢宛还是闻言,走到了谢行之的身旁。 男人出声挥退了房中所有下人,不晓得为何,卢宛见他这般,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子不祥的警惕与预感。 展臂,将静静站在身旁的女子揽入怀中,抱在膝上,谢行之抬手,修长长指轻轻摩挲卢宛姣好白皙的面容,好整以暇地淡声问道:“这几日在玉衡院,都做了些什么?”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卢宛微一思忖,望着他慢慢答道:“下棋,看书,赏花,喝茶。” 闻得卢宛的这一番话,谢行之勾唇笑笑,只是唇畔微扬的弧度,却怎么瞧,怎么透着些沉沉不悦之色。 指节微顿,谢行之凝眸瞧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郎,笑意浅淡道:“宛娘倒是有许多闲情逸致。” 仿佛不曾听出谢行之的弦外之意,卢宛轻眨了下眼眸,面上忽地浅浅一笑道:“摄政王过奖了。” 在卢宛话音方才落下,面前男人灼热汹涌的强势亲吻,便已经吻落在她的柔软嫣唇上。 卢宛始料未及,不禁微有些皱眉,在男人安抚一般在背上的轻拍中,她有些无可奈何阖上眼眸,抬起手臂,回抱住正抱着自己,不容拒绝亲吻着的男人。 望着面前阖着眼眸,乌浓眼睫微颤,楚楚可怜的貌美女郎,谢行之的长指,有些不安分挑开她交领领口,动作轻慢地探入卢宛衣襟之中,引得怀中娇人颤得愈发厉害…… “呜……”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潋滟眸中水雾迷蒙,面颊绯红滚烫得厉害,唇瓣更是红肿,仿佛有些破了皮。 抬手,纤白指 尖摸了摸自己微有些疼的唇,卢宛眼波潋滟润泽,羞愤地自谢行之身上打了一下,嗔道:“摄政王能不能晓得怜香惜玉些?”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不由得低沉沉笑了一声。 复又垂首,眉目舒展,心情似甚为愉悦地自卢宛唇上吻了一下,谢行之四处作乱的手指教卢宛心跳如擂鼓,他有些得意餍足笑了一下,厮磨着女子温软馥郁的唇瓣,有些含混地低语道:“下回晓得了。” 他话中的“下回”,教卢宛不自觉面颊与耳垂愈发滚烫。 气息不稳地抬手推了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的胸口,卢宛侧了侧面颊,面红耳赤,有些气喘吁吁地轻声拒绝:“我要回去了,来之前,小璟闹着要跟过来,我同小璟说,很快便回去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捏着她的下颔,教她转过头来,深深望着她水润潋滟的眸子,声音微有些喑哑道:“下回来,带上璟儿过来。” 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谢行之垂眸静静望着怀中女郎,若有所思道:“本王也有许多时日不曾见到璟儿了。” 卢宛闻言,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男人,微一思忖,忽地慵懒明艳地展颜一笑,微微歪了下脑袋,笑着问道:“摄政王这是在跟妾求和吗?” 第133章 看到她笑意美丽温婉的模样,谢行之亦勾唇笑笑。 抬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为她整理了一下微有些散乱的鬓发与领口,片刻之后,谢行之清浅对她笑道:“快回去罢,今日本王会到玉衡院去。” 看着面前,被轻而易举哄好的男人,卢宛不由得微挑了下眉。 她还以为,这回又要她给他台阶下呢。 却不料,这回她懒得敷衍理会了,他反倒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卢宛鬓发微被细汗濡湿,安静偎在谢行之怀中,神色带着些淡淡的诧异,瞧着面前眉目舒展,似有神清气朗愉悦之意的男人,似有所思。 而望见卢宛这般瞧着自己,发丝微乱,娇容绯红,娇慵明艳的模样,谢行之眸底深处有深沉的情绪翻涌。 他按捺不下地复又垂首,捉着面前女子又亲了几下。 卢宛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她被亲得有些晕头转向,气喘吁吁。 待到抱着她的谢行之甫一有些意犹未尽地收手,卢宛立时自他膝上起身,滚烫着面颊与耳垂,匆匆往书房外走去。 瞧见她逃也似的身影,谢行之不由得沉沉低笑了一声,引得卢宛愈发面红耳赤。 走出书房,卢宛面颊滚烫,垂眸望着自己微有些松散的衣领,觉察到红肿破皮的唇瓣,不禁有些羞恼。 她暗自腹诽着,今日,便不该那般听从地到书房来。 …… 卢宛方才回到玉衡院,便见女使眼睛一亮,上前曲膝行礼后,禀报道:“太太,四姑娘过来了,这会子正在花厅等着您呢。” 闻言,卢宛不由得微有些诧异。 自应姨娘一事后,仿佛唯恐出现在卢宛面前,会受到不喜与迁怒一般,谢蕊变得甚为深居简出,更莫提到玉衡院来了。 此时此刻,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微一思忖,颔首道:“走罢,过去瞧瞧。” 行至花厅中,卢宛坐到上首圈椅,谢蕊见她走进来,忙起身曲膝行礼,温顺道:“见过母亲。” 瞧了一眼规规矩矩行礼的谢蕊,卢宛浅淡笑着颔了下首,对她道:“起来罢。” 说罢,望着已经坐下的谢蕊,卢宛指尖敲了下身旁桌案,微顿了顿,忽而开门见山地笑着问道:“你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吗?” 不曾料到卢宛会忽然这般问,方才自心中暗自犹疑该如何开口的谢蕊,不由得声音微有些低地点头,应道:“嗯……” 似纠结难言的模样,谢蕊欲言又止半晌,方才抬眸望向坐在上首的卢宛,道:“太太,女儿……女儿……” 见素来能言善辩,八面玲珑的谢蕊,竟有如此腼腆困窘的模样,卢宛心中不禁暗暗纳罕惊奇。 目光静静望着坐在下首的谢蕊,见她半晌说不出只言片语来,只微有些低垂的面容红得厉害,卢宛笑了笑,温声问她:“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蕊顿了顿,方才终于鼓起勇气一般,抬起眼睛望向卢宛,勇敢又有些迟疑道:“女儿不想嫁给杨家大公子,可女儿也晓得,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所以女儿不得不来求母亲……” 卢宛闻言,不禁微有些困惑不解。 她看着坐在下首的谢蕊,循循善诱地问道:“为何不愿嫁到杨家去呢?” 见谢蕊听到自己的劝解,只是一直垂首,沉默着一语不发,卢宛想了想,复又劝道:“嫁到杨家,长房长媳,是一门很不错的婚事。” 犹疑了半晌,谢蕊望着面前的卢宛,摇了摇头,声音虽不高,但却掷地有声地坚定道:“女儿不要别的女人碰过的男人。” 话音落下,谢蕊瞧着卢宛面上的怔愣之色,觉察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时不由得后悔不迭。 她怎么能忘了,眼前的这位继母,便是父亲的继室。 心中暗自懊悔说错了话,谢蕊忙岔开话题,复又摇了下头,继续道:“其实也不尽是这个缘故,女儿只是不想嫁过去之后,有难相与的婆母与妯娌……” 卢宛回过神来,垂首,神色淡淡喝了一口杯盏中的蜜水。 片刻之后,她方才抬眸,瞧着坐在下首,神情难掩懊悔困窘,但却强作平静的谢蕊,语气疏淡地问道:“那你想嫁到哪里去呢?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杨家已是如今府中为你寻到的,最好的一门婚事。” 说到这里,似想到了什么,卢宛瞧了一眼面颊一直有些微红的谢蕊,复又目光探寻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仪的人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蕊面容红得愈发厉害。 她低垂眼帘,半晌,方才轻点了下头,应道:“嗯……” 见谢蕊鲜见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卢宛唇畔浮起一抹柔和善意的笑来,望着她,细细问道:“是哪家的郎君?” 谢蕊踌躇片刻,方才眼中尽是羞意地抬起眼睛,羞窘答道:“是岑家公子。” 闻言,卢宛微皱眉心思索了片刻,却仍旧有些茫然。 她瞧着面前谢蕊,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谢蕊的话,纳罕道:“岑家?” 瞧出卢宛的困惑不解来,唯恐她会就此拒绝,谢蕊忙出言解释道:“他们家不是京中世家,岑家祖上,曾经是世代皇商,不过现在,他们家已经脱了商人户籍,他的父亲也身有官职。” 第134章 说罢,谢蕊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微攥了攥,目光有些紧张地望向坐在上首的卢宛,仿佛有些忧虑她不会同意,或者反应激烈地责备她。 毕竟,谢家与岑家,不仅是门不当户不对,谢家于岑家而言,更是可望不可及,需要高攀的世家高门。 可谁料,谢蕊忐忑不安等待了片刻,却瞧见卢宛只是垂眸复又喝了口杯盏中的水,淡道:“嗯。” 听到她简短的回答,谢蕊不禁愈发困惑不解,忐忑纠结。 卢宛瞧了瞧坐在圈椅上,抿着唇似在思量什么的谢蕊,轻轻摇了下头,语调平静道:“这件事,我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而且,府中与杨家虽还不曾过明面,不曾下定,但,这是两家都默认了,心知肚明的事,你父亲恐怕不会同意你的这个请求。” 顿了顿,见谢蕊面上流露出失落怅然的神色,卢宛想了一下,继续道:“我会同你父亲说,你且先回去等消息罢。” 谢蕊听出卢宛这是在下逐客令,张了张口,虽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她只是沉默恭顺地站起身来,对卢宛曲膝礼了礼,心情有些沉重道:“多谢太太。” …… 床头矮柜上留了一盏小灯,帐幔被落下,秋香色的纱罗朦胧掩映着灯影,微有些暗的帐幔中光影柔和。 卢宛倚在引枕上,手掌轻轻拍着安静躺好,身上盖着锦被的谢璟的脊背,正在声音轻轻地为他讲故事。 帐幔外, 忽地传来沉稳的,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卢宛微顿了一下,循声望去,尚还不曾反应过来,身旁好似已经睡着了的谢璟,已自被中坐起身来,雀跃地往外瞧去道:“爹爹!” 走近床榻,坐在床榻边上,抬手撩开面前帐幔,看着身着宽散中衣,长发微用茜色束带低低绾着的卢宛,与她瞧着自己,面上有些无可奈何的嗔怪的模样,谢行之眸底蕴起些许浅淡的笑来。 侧眸,望向正在雀跃兴奋叫着自己,眼睛亮晶晶靠过来的谢璟,谢行之展臂将面前孩子抱在怀中,劲瘦有力的手臂将他往上抛了几下,然后稳当接在怀中,低头,唇畔微勾地笑着亲了亲怀中孩子的面颊。 “璟儿,好顽吗?” 听到父亲这般问,谢璟点头如小鸡啄米,被逗得咯咯直笑。 他的小小的两只手臂亲昵亲近搂着父亲的一只劲瘦的手臂,不肯松手。 见谢行之笑着又将怀中谢璟往空中抛了几下,引得谢璟又笑又嚷,坐在床榻上,靠着引枕的卢宛不禁又是无奈,又有些心头微颤。 抬手拦了拦谢行之手上的动作,卢宛微微笑着,有些皱眉道:“你别摔着他。” 谢行之听到卢宛温声细语的劝阻,果然顿住了手中的举动,凝眸望向她,眸色深深。 闻言,谢璟反倒摇首,对卢宛一本正经道:“爹爹不会的。” 说罢,他复又有些期待地望向抱着自己的父亲。 只是他爹爹跟他娘亲是一伙的,他爹爹甚是听从他娘亲的话,过后,无论谢璟再怎么要求,谢行之也不再如谢璟所愿,像方才一般逗弄他。 谢璟有些生气地阖上眼眸,白嫩的手指攥着谢行之胸口处的衣襟,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看着不过一会子,便沉沉睡着了的谢璟,卢宛面上笑意柔和,又带了几分无奈。 见谢行之将怀中谢璟,交给侍立在帐幔外的侍从,卢宛目光温柔安静地看了一会子,在谢行之墨眸深沉翻涌转过身来,目光一瞬不移望着她,正解衣上榻时,她忽地开口道:“妾有事要同摄政王说。” 听到她这般说,谢行之仍旧举止优雅,慢条斯理解着衣带,问道:“何事?” 卢宛看他将衣衫放在矮柜上,思忖了一下,道:“是四姑娘的事。” 谢行之闻言,神色似微有些诧异。 见他微一挑眉,询问的目光,卢宛往里靠了靠,为谢行之腾了个空,望着他,继续道:“四姑娘说,不想嫁到杨家去。” 顿了顿,瞧着谢行之面上淡漠,兴致寥寥的神色,卢宛道:“她瞧上了一个姓岑的公子,看着有执着坚定之意,妾拿不了这个主意,所以来问摄政王的意思。” 听罢卢宛这一番话,谢行之只是疏淡道:“她既愿意嫁,便嫁罢。” 想到自己听谢蕊说起岑家时,不曾反应过来是哪个岑家,卢宛看着面前的谢行之,不禁追问道:“摄政王不问那岑家是哪家?” 谢行之闻言,只是看着面前微微挑眉,有些纳罕的卢宛,将她展臂揽在怀中。 垂眸,望着怀中娇艳欲滴的女郎,想到自己按捺数日,翻涌浮躁的欲.念,谢行之一时只觉喉口微干。 指节轻挑她寝衣的领口,摩挲着卢宛细腻如玉的白皙肌肤,引得她寝衣微散,明丽茜色的衣衫绸料半落不落挂在肩头,愈发妩媚勾人得紧。 灼热的亲吻延绵而下,谢行之声音喑哑炙热道:“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随她去罢。” 听出谢行之话中对这件事的漫不经心,以及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烙印一般的灼热亲吻,卢宛身体微有些发颤地抬手,想要阻止谢行之的动作,双手固定住他的脑袋,有些羞窘,犹疑地想要转移他的注意道:“可是……” 第135章 谢蕊想嫁到岑家的事,卢宛还想与谢行之再商议一番,毕竟,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谢蕊出身世家大族,与那种商户人家从前八竿子打不着,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成婚,恐将来会造就一对怨侣。 但谢行之本便对这个女儿没甚浓重的感情,应氏从前欲害卢宛与她腹中的谢璟,又实打实真的害死了姜姨娘,搞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谢行之当初在有些暗暗后怕卢宛不曾真的出事之时,对应氏已是厌恶至极。 如今谢蕊将要成亲,府中不会苛待她,缺了她作为谢家四姑娘的那份妆奁,但,谢行之仅剩不多的父爱,也只有这些了。 按下心中思绪,谢行之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卢宛,见她娇容绯红,却神色认真的模样,忽地将她轻轻覆在身下,瞧着柔和灯影之下,她娇艳欲滴,羞赧不已的娇媚模样,清浅地微一笑道:“眼下,本王与宛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 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无尽欲.念的沉沉幽深眸光,卢宛阖上眼眸,羞怯地轻轻“哼”了一下…… 第61章 喜欢(二更) 翌日清晨。 卢宛是被身旁之人轻轻起身的动作, 所吵醒的。 微皱了下眉,卢宛睁开惺忪睡眼,看了一眼冬日天明得晚,有些半明半昧的天光, 略微有些不快地含糊道:“下回夜里, 摄政王莫要抱着妾睡了, 每回您要起身, 都会吵醒妾……” 听着卢宛细声细语的小小抱怨, 谢行之上前,撩开她侧躺着, 枕在枕上, 披散凌乱的长发, 露出她含着妩媚春意的微绯面容,有些失笑在她莹润额头上亲了一下。 觉察到男人留恋不舍与缱绻眷恋,卢宛微有些诧异地复又睁开眼眸,身子骨微有些疲乏酸软,懒洋洋望着面前的谢行之。 抬首, 自将面颊与自己的面颊靠得很近的男人侧颊上亲了一下,卢宛微有些赧然地眼波潋滟,娇容微绯道:“快去上朝罢,过会子莫要迟了。” 听到面前女郎温声细语的催促, 谢行之愈发觉得难过美人温柔乡。 轻声叹了一下, 想到朝中繁忙政事, 又想到如今小妻子又身怀有孕,自己需得克制, 而并不能如从前一般激狂肆意地尽情享用她软玉温香,娇嫩如花蓇朵一般的身子, 谢行之捞着枕在软枕上,困得有些迷糊的卢宛复又亲了几下,方才嗓音喑哑,隐隐有所克制道:“待你生下这两个孩子,我们便不再要别的孩子了。” 卢宛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眸,闻言瞧了他一眼,却未曾言语。 见卢宛眸中隐有怀疑之色,谢行之望着她,复又低沉沉笑了一声,温.存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为夫走了。” 盖得严实的卢宛自被中探出手来,对他挥了挥,睡眼蒙眬盈盈一笑道:“好啊,妾在家等摄政王回来。” …… 文翠院。 谢芊走进房中,望了一眼喜上眉梢的孙姨娘,有些诧异问道:“姨娘着急火燎叫我过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听到谢芊这般问,孙姨娘上前挽住谢芊的手,面上尽是笑意地笑吟吟道:“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姑娘快坐。” 闻言,谢芊有些茫然坐在绣墩上,正待开口询问,却忽听孙姨娘有些神秘地笑道:“姑娘听没听说,四姑娘要悔了同杨家的婚事,嫁到那什么劳什子岑家去呢!” 知晓今日孙姨娘着急叫自己前来,要说的竟是这个,谢芊心中不由得有些无语凝噎。 她默默看着面前的孙姨娘,听她难掩兴奋地继续道:“我想着,杨家那等门第,便是与韦家比也丝毫不逊色,更何况,虽然韦家大公子是长房独子,但杨家大公子,也是杨家的嫡长子,将来杨家的家财,产业与封荫,大半也都是杨大公子的,其实这般看来,杨家倒是比韦家更好呢。” 越说面上笑意越深,仿佛已经瞧见了谢芊嫁进杨家的场景,孙姨娘握住身旁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的谢芊的手,眼睛明亮道:“姑娘觉得杨大公子如何?若你也觉得甚为不错,我到玉衡院去,向太太家主,为姑娘求个恩典,同样的婚姻大事,没道理四姑娘可以改,五姑娘不能改。” 微顿了下,孙姨娘喜气洋洋地得意道:“四姑娘如今身旁没有一心为她考虑的大人把关,家主待她冷淡,太太又是个面慈心苦的,怎会为她考虑?要说这四姑娘,平日里看着聪明伶俐,谁晓得实际上竟是这般蠢笨得教人发笑,谢府是何等门第,好好的一个世家女,竟自甘下贱到要嫁一个商户家的子弟,下嫁也闻所未闻有这种下嫁法,真是愚蠢至极,可笑至极。” 听着孙姨娘这般说,一直沉默不语的谢芊忽地开口,不冷不热地反唇相讥道:“谢蕊将来的夫婿可以入朝为官,她那位将来公公,听说不便是负责城门事务的官吏吗?岑家早已不是什么不能入仕的商户人家。” 微顿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谢芊神色微有些冷淡地继续道:“而且,如今岑家生意遍布天下,富可敌国,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四姐姐既觉得那岑公子是她想要的如意郎君,只要将来自己觉得过得顺心美满,咱们这些看者有甚好说嘴的。” 闻得谢芊这一番话,尤其是后面她对谢蕊这门婚事不咸不淡似有赞许之意的言语,孙姨娘不由得有些不屑一顾,轻声“切”了一下。 第136章 对谢蕊有些瞧不上眼,孙姨娘看着坐在身旁的谢芊,复又问道:“不说她的事了,姑娘,我只问你一句,嫁到杨家去,你是愿也不愿呢?” 觉察到孙姨娘落在自己身上笑吟吟的目光,谢芊轻摇了下头,望着孙姨娘神色淡漠道:“我已经定了韦家,姨娘何必又要问这没意思的话。” 见谢芊对这件事兴致缺缺,孙姨娘慈爱笑着说了句“傻孩子”,握着她的手继续劝道:“咱们府中,如今与韦家,杨家,不是尚还不曾真的下定过明面吗?” 想了想,愈发心潮澎拜,孙姨娘望着谢芊笑道:“若是真的过了明面,我自不会再思量这些有的没的,但如今一切还有余地,还不是覆水难收。杨大公子比韦公子年纪小,与你只大几岁,家世亦显赫荣耀,且不曾有子女,韦公子前面是有三个去世了的正室的,京中谁不晓得,他有克妻无子之名……”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谢芊却忽地轻声嗤笑了一声,打断了孙姨娘喋喋不休的话。 清凌凌如寒潭一般的眼眸望着面前的孙姨娘,谢芊敷衍地微微笑了一下,问道:“姨娘何时变得这般迷信了?” 想到孙姨娘方才提起的杨家大公子,谢芊眼中情绪微沉,面上却始终带着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意,继续道:“杨大公子是个没出息的庸碌之辈,府中婆母妯娌不清静,我为何要嫁到杨家去?更何况……” 顿了顿,谢芊想到平素与自己不对付的谢蕊,眼中厌烦之色更甚。 她语气鲜见有些冷硬道:“更何况,姨娘方才还说四姐姐蠢笨,这会子四姐姐不要的人,你却当成个香饽饽似的,拿来给我,姨娘将我看成什么人了?四姐姐扔垃圾的垃圾篓?” 听谢芊说话难听又不客气,孙姨娘一心为她打算,却被她反唇相讥,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 冷哼一声,孙姨娘微沉了面色,亦毫不客气地对谢芊道:“姑娘也莫要将那韦家当作什么香饽饽!我可听说,韦大公子后院里,可有一个如珠似玉盛宠着的唱戏的通房!” 谁料,谢芊闻言,却仿佛毫不在意。 她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茶,垂下眼帘,平静道:“婆母妯娌教人烦心,不能打了卖出去,夫婿庸碌无能,我一介女流,不能也没本事抛头露面为他挣功名,为自己挣诰命,至于什么劳什子受宠的通房,一个歌妓出身的低贱玩意,处置起来,还不容易吗?” 低头喝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谢芊声音轻柔,说不出来的话,却仿佛胜券在握。 “我是正妻,又比她年轻,比她有一副好容貌,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她若挑衅,我不信我料理不了她。” 见这个自小便不养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如今竟有如此外柔内刚的心性,孙姨娘默然半晌,忽地笑了一下。 她不再同谢芊争辩,只是目光微有些复杂地看着身旁少女,道:“姑娘真是长大了,比我想得周全。” …… 谢府待客的前厅。 卢宛坐到上首圈椅上,望了早已到来,已经在前厅等了有一会子的岑鸿远与岑老爷二人一眼,见他们起身,微微笑了一下,道:“岑老爷,岑公子,请坐罢。” 看着坐在下首面上隐有喜色的两人,与那个年轻些,生得一张俊秀斯文的白净书生面的郎君,卢宛心中思量,谢蕊倒是个会挑人的,选的夫婿生得一表人才,虽出身商户,却气质卓然,看着是个青年才俊的模样。 心中这般想着,不过片刻,卢宛便将目光落在圆脸富态的岑老爷身上,客气道:“府中家主事忙,所以今日未能过来,还望岑老爷与岑公子不要介意。” 听到卢宛这般说,岑老爷拱了拱手,笑得克制又难掩奉承,道:“太太言重了,摄政王日理万机,仆父子二人莫敢这般思量。” 见这位岑老爷不卑不亢,甚是上道,卢宛微一颔首,笑着“嗯”了一声。 她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女使,这才道:“为岑老爷与岑公子上茶。” 岑老爷不愧是出身商户人家,说话圆滑妥帖,却又含而不露,不教人觉得厌恶。 只是,卢宛一个妇道人家,并没甚必要与他们攀谈太久,一刻钟后,卢宛便温和如方才一般笑着,下逐客令道:“这些纳彩之礼,谢府便收下了,岑老爷与岑公子回去与家中定下良辰吉日,来年春,便可来娶新妇过门了。” 听出卢宛的弦外之意,岑老爷带岑鸿远起身告辞,难掩喜色地拱手行礼,恭敬道:“仆谢过摄政王,谢过太太的允肯,岑家定会好生对待四姑娘,绝不辜负摄政王与太太的信任托付。” …… 寿安院。 谢老夫人的寝间中,她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房间中弥漫着一股子苦涩的浓重药味。 冬日开窗通风不比其他季节,所以药味难免浓烈了一些,但只有苦涩的草木味,并不曾有其他异味,也并不教人太难以忍受。 神色恹恹,若有似无扫量了卢宛一眼,见她面上神色平静如常,并不曾流露出对自己缠绵病榻,需要时时服药,所以房中药味弥漫的嫌恶,谢老夫人心中方才觉得好受些。 第137章 自生病以来,行动不便,谢老夫人心性便难以避免变得有些刻薄易怒,且厌恶旁人对自己异样的情绪。 收回落在卢宛身上的目光,谢老夫人看了一眼方才不远处的几个金丝楠木大箱子,道:“老大媳妇,如今我是不插手任何事了的。” 抬手指了指几个箱子,谢老夫人继续道:“这些是给蕖娘与蕊娘的陪嫁,一式两份,都是相同的,我也不做那起子厚此薄彼,引得她们姐妹二人心生芥蒂怨怼的混事。这里面,都是些铺子田契,还有几样我压箱底的珠玉物件,你带回去,给她们两个添妆罢。”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吩咐,卢宛颔了下首,浅浅笑着应道:“媳妇遵命。” 谢老夫人恹恹看了面前对自己嫣然一笑的年少女郎一眼,见她生得尽态极妍的貌美,又温柔似水的模样,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老大独宠她这么几年,不是无缘无故的,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哪个人会不喜欢…… 第62章 年宴(补更) 谢芊走到门前, 守在门口的女使为她打起暖帘,谢芊对她微微一笑。 见五姑娘待自己和善,从前熟悉她的女使,也不由得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瞧了一眼里面, 女使小心快速地低声道:“姑娘, 老夫人现在心情有些不快, 您进去且哄着些。” 听到女使这般说, 原本对今日谢老夫人叫自己前来有所猜测的谢芊, 心中越发觉得有些了然。 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自祖孙二人闹翻之后,谢芊已有许多时日不曾到这里。 垂下眼帘, 掩了掩眼中思绪, 谢芊向卧病在床的谢老夫人曲膝礼了礼:“芊娘见过祖母。” 虽有好些日子未见,但谢老夫人却仿佛仍旧不曾对谢芊有太多隔阂,对她平静地淡道:“起来,坐下罢。” 谢芊莞尔笑着应了一声,坐在谢老夫人床榻旁的绣墩上, 望着面前的祖母。 想到今日叫谢芊前来的目的,谢老夫人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女郎,声音有些淡漠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希望谢芊能再仔细考虑一番,莫要等韦家来下了定, 到时候悔之晚矣。 而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 谢芊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只是抬起眼帘,望向坐在床榻上的谢老夫人时, 却有些潸然欲泣。 鼻尖微红,谢芊哀伤地求道:“韦太太自幼待芊娘甚好, 芊娘与她投缘,愿意做她的媳妇,求祖母成全芊娘罢。” 见谢芊执迷不悟,谢老夫人心中痛意翻涌,却仍未死心,锁眉对谢芊道:“你以为韦铭瑄那般家世权势,为何会求娶你一个名不见经传,处处不拔尖的庶女,他不是什么良人。” 谢芊闻言,低垂眼帘,轻轻摇了下头,声音中哭腔愈浓道:“芊娘晓得韦大公子位高权重,又年岁长芊娘许多,可芊娘不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芊娘是谢家女儿,论门第家世,芊娘也没差什么。至于年岁,只要夫婿人好,肯上进,好生待芊娘,芊娘心中便敬仰爱慕,愿意与他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望着面前神色柔弱哀凄,但在这件事上,却格外倔强的谢芊,谢老夫人手指轻颤地指着她,有些发颤道:“你……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 心中失望透顶的谢老夫人,因着情绪太过激愤伤感,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着。 阖了阖眼眸,谢老夫人用帕子拭了下眼泪,方才睁开眼睛,望着谢芊,继续道:“年龄差距何曾是大问题?你可知道他如今方才三十有一,前面已经死了三个正头娘子,宅院里还有侍宠生事的妾侍,他母亲都奈何不得。京城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谁不暗中议论他有克妻无子,宠妾灭妻之名,谁家中有女儿遇到这门亲事,不是迟疑观望态度,你……你倒好,谢家这般门楣,还能没了你的夫家?你竟自甘堕落如此,好似旁人阻拦都是害你,阻拦了你奔富贵荣华!”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谢芊眼泪也簌簌而落,但却抿了下唇,仍旧不松口,只是眼中含泪轻声啜泣道:“祖母……” 知晓今日的劝告并无效用,谢老夫人对面前谢芊摆了下手,侧身背对她掩面而泣:“你给我滚!今后日子过得不顺心了,在韦家受气了,莫要回来在我面前哭!” 谢芊晓得自己这位面冷心热的祖母,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告诉自己今后可以来寿安院了。 想到明年及笄后,自己便要出阁了,谢芊心中,也不知为何,忽地涌上几份伤感来。 毕竟,她是被面前的老妇人自小养大的。 眼眶愈发湿润酸涩,谢芊起身,屈膝跪在地上,对床榻上背对自己躺着的谢老夫人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离开了谢老夫人的寝间。 尽管祖母这般反对,她也不会回头的。 直到谢芊离开房中,嬷嬷上前,对阖眸,眼泪却沾湿面容的谢老夫人眉眼尽是愁绪,为难地犹疑片刻,还是劝道:“五姑娘是有孝心的好孩子,方才临走前,还对老夫人磕了几个头,眼眶红得厉害……老夫人,您平日里最疼五姑娘,这回便再疼她一次,依了她,教她安心嫁去韦家罢……” 谢老夫人闻言,不由得抽泣起来,她睁开眼睛望着面前侍候自己多年的忠仆,道:“我就是疼她,才不想要她嫁到韦家去,嫁到韦家,能是什么好归处……” 第138章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面上悲痛之色愈浓,嬷嬷只能柔声细语安慰道:“五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在韦家定会过得好的。” 自己儿子与媳妇并未阻拦这件事,谢芊又这般坚决,谢老夫人晓得便是自己强硬出手阻止了这件事,谢芊恐怕也不会领情,只会怨恨自己,心中无奈,默默不再言语。 今日复又见识到了谢芊的执着,谢老夫人悲伤,无奈,且失望,面上虽仍旧伤感,神色复杂,心中却也明白,事到如今,以后,也只得随她去了。 而走出寿安院的谢芊,行至回廊上时,忽地抬手,用帕子拭去面上眼泪。 她不再哭泣,神色复又恢复了平静,只眼中情绪似有些怔愣出神。 想到自己的那位未来夫婿韦大公子,她探听来的消息,他比自己大十七岁,曾有过三任妻子,夭折过一儿一女,如今有四个女儿。 平心而论,而立之年便官至司隶校尉,权势滔天,便是放在世家高门子弟中,也是甚有能力与前景的才俊了。 但,谢芊想要嫁到韦家去,并不仅仅是因着这个缘由。 她自小便被养在不喜喧闹的谢老夫人身旁,又是庶女,加之孙姨娘对她的告诫劝导,父亲对她的关心不足,多有忽略,这一切,都教她不得不养成了谨小慎微,韬光养晦的性子。 谢芊曾听孙姨娘说,成亲是女子的第二回投生,她不想嫁人出阁之后,仍要过这种时刻谨言慎行,如履薄冰,不能畅快心性的日子,她在寿安院,在谢家,真的已经受够这些了! 可是祖母能为她寻的同龄郎君,都是些家中嫡幼子,婆母妯娌姑子,她便是斗,也奈何不得她们的根本,而且在礼法上天然被压了一头。 都说媳妇熬成婆,她还要在婆母手下熬多久,还要等年少的夫婿出人头地多久?! 谢芊自恃冷眼看惯世事,外钝内圆,毛头小子的少年郎,她还看不上他们的楞手楞脚。 她想嫁的夫婿,是能如她的爹爹一般手握重权,杀伐决断,教她崇拜仰慕,又能如稳重长者一般妥帖地爱护她,接纳她;而不是她需要包容,忍让,会与她拌嘴,让她暗生闷气却不能驳斥的幼稚同龄人。 原本谢芊心中有这个念头,还暗自迟疑,闺中女儿干涉自己的亲事,要去做手握重权者的续弦,会不会引人耻笑。 可谢蕊都能不嫁她看不上的杨大公子,为自己寻初婚的商户子弟,找那种门第糟践自己,糟践谢府门楣,她寻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为何她要觉得羞耻? 更莫要提,继母嫁给父亲后,在外面过得何等风光煊赫,在府中受夫婿宠爱,得阖府上下尊重敬畏,这些她都是看在眼中的。 继母当初还是与二哥哥定了婚的,她都能冒天下之不韪悔婚,嫁给父亲,过得顺遂美满,她如今能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为何不能放手一搏? 韦老爷虽还在世,但却因着从前在沙场上受伤,落了病根,如今病弱不管家,韦大公子已经承继家业,韦太太又是个待她和善,对她甚是满意,好相与的婆母。 府中两个小姑子已经出阁十多年,过去就能做当家主母,她不必再低眉顺眼,受明里暗里的气。 韦大公子是长房独子,韦家长房府中没有兄弟妯娌,他去世过三任妻子,如今只有两嫡两庶四个女儿,过世发妻王氏生的嫡长女,与过世了的妾室生的庶次女,一个已经出阁,一个将要成亲,都不必她操持费心。 原配夫人王氏去世后,韦大公子有将近十年没有娶妻,想来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如今六岁的庶三女,那个低贱的歌妓生的孩子,等她嫁过去,她们母女二人安分些,她不会拿她们怎么样,如果不老实,她会一并料理收拾了她们。 至于韦大公子第二位妻子崔氏生的嫡四女,如今才三四岁,生下来便没了母亲,是个可怜见的,她会好生养育她。 还有…… 想到第二位出身崔氏的太太难产去世后半年,韦夫人便因着着急抱孙子,又张罗娶了文氏,希 望能够开枝散叶,而文氏却又因难产,生下一个断了气的男婴,便去世了。 韦家长房,有两个正房夫人,一个妾室,都是难产而死,而且韦铭瑄的第一任王氏妻子,未出阁前也未有不足之症,却莫名嫁到韦家后,便患病而亡…… 谢芊想到韦铭瑄过世的三个正妻,以及京中传闻他克妻,命中无子的名声,眼中情绪微暗。 自小在寿安院长大,她抄过,诵过,供奉过许多经书,若有漫天神佛,想来菩萨佛祖也会保佑她这个虔诚信徒。 若没有神灵,她又何必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 谢老夫人与谢芊似是和好如初,复又恢复了从前的密切往来,祖孙情深。 卢宛不晓得中间发生了什么,教两年来对谢芊不假辞色,连面都不肯见,生病以来,性情愈发顽固的谢老夫人,如今态度竟和缓下来。 不过,想到最多再有一年,便要出阁的谢芊,卢宛也有些恍然。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谢芊是由谢老夫人一手养大的,又是隔辈亲,所以,谢老夫人虽然从前对她失望,但临近她要出阁,心中定还是难以割舍的罢。 第139章 毕竟,若日后谢芊嫁到韦家,虽韦家是谢老夫人的母家,有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但也不再是时时刻刻想见到,便能相见的。 白驹过隙,一晃眼的功夫,便到了新年。 过年的这几日,又飘落起了纷扬的鹅毛大雪,整个京城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坐在打着暖帘的前厅中,卢宛望着在院子里,正被女使仆妇看顾着,与几个族中孩子,还有几个书童侍从玩爆竹,有些跃跃欲试想要上手,被几个女使阻拦了几回,稚气漂亮的眉眼低垂,瞧着有些急眼想哭的谢璟,心中又好气,又有些好笑。 想了想,卢宛低声命身旁女使去取了些蜜果子,然后慢慢起身,抚着肚子走到院中。 见卢宛走过来,方才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几个孩子,都安静下来,笼着袍袖有模有样地向她行礼作揖:“侄儿见过太太。”“侄孙见过太太。” 卢宛浅浅笑着让他们起身,瞧了一眼比他们年纪小,所以也矮了一头的谢璟,见他白皙幼嫩的小脸皱得仿佛小包子,眼眶红红,委委屈屈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柔软。 命身后跟着的女使上前,每个孩子分了几袋蜜果子,温声教他们快些回屋,莫要在外面待太久,免得家中长辈找不到。 待到几个孩子都听话地要跟侍从回去,卢宛笑着微微躬身,将眼眶与鼻尖都通红的谢璟抱了起来,垂眸看着怀中孩子。 虽然几个年长些的哥哥与侄子都已经打算回去了,但谢璟却犹不死心,仍旧有些念念不忘,眼巴巴望着被下人们收起来的爆竹,眼眶微红对卢宛道:“娘亲,我也要玩。” 看着怀中执着的谢璟,卢宛抬手,轻轻摸了下他柔软的面颊,温和笑着安慰他:“等璟儿长大了,便可以像大哥哥们一样玩了,但璟儿现在还是小孩子,不可以的。” 听到母亲温声细语地这般说,态度却也是拒绝的,谢璟立时张了张口,阖上眼睛,心中委屈到了极点,似要哭嚷起来。 卢宛唇畔笑意微有些无奈,她温柔笑着,抽出一只手来,抬手,眼疾手快地自身旁女使手中端着的漆案上,拿了一枚蜜果子,放在谢璟口中。 谢璟悄悄睁开眼睛,望向面前的卢宛,却见母亲正垂眸,温柔笑望着自己,问道:“小团子,甜不甜?” 像只贪吃的松鼠一般,鼓着面颊嚼了几口蜜果子,谢璟点点头,微仰面容望着面前的母亲,眨巴了下澄澈潋滟的眼睛,摊平白嫩的掌心道:“娘亲,我还要。” 于是卢宛柔和笑着,复又投喂了谢璟几个蜜饯。 见贪甜的孩子越吃越雀跃,眼眸亮晶晶地期待瞧着自己,等待再度被投喂,想到谢璟尚还不曾用午膳,卢宛怕他吃太多黏食,笑着转移话题道:“乖璟儿,娘问你,你想不想到花园里去看花?” 谢璟闻言,眼睛愈发明亮,雀跃兴奋得面容都有些泛红。 他点头,眼眉弯弯地笑着,比划道:“嗯嗯!还要折梅花,给娘亲做一个梅花的花环,可好看了!” 听到谢璟这般说,卢宛与几个女使,不由得都有些忍俊不禁。 打量着还要过一个多时辰才会开始年宴,在前厅也没甚可说的,反倒她在,因为身份与年岁之差,其他几位夫人在她面前,都有些拘谨。 卢宛身子有些乏累,将怀中谢璟交给身旁女使,见他有些不愿,但却晓得母亲如今肚子里有了弟弟妹妹,所以按捺着不开心,乖顺听话的模样,卢宛抬手,怜爱揉了揉他白皙柔软的面颊。 人都在前厅,后花园这会子清静安详,卢宛看着在雪地里,梅树下跑来跑去,红艳艳落花落了一头的谢璟,笑着轻摇了下头,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抬起叫他:“璟儿,快过来。” 谢璟手里拿着几枝梅花枝条,弯着眼眉,将手中花枝用力弯曲,做成一个有些歪扭的,馥郁扑鼻的花环。 见他张开手臂要抱,卢宛微微躬身,将小跑过来的孩子抱在怀中,谢璟将手中拿着的,方才做好的花环,眼眉弯弯,唇畔梨涡浅浅笑着戴在卢宛头上。 望着面前垂眸,含笑望着自己的母亲,谢璟为自己捧场地附掌,笑着点头,夸赞道:“好看!” 卢宛抬手,浅浅笑着为谢璟绾了下因着方才跑闹,有些散乱的耳畔碎发,然后垂首,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几个侍从女使剪好了花枝,用束绳捆扎了准备带回前厅,卢宛命他们回去寻几个大些的玉瓷瓶放在厅中,用清水扦插着,能多观赏几日。 女使抱着谢璟,卢宛准备回去了。 这场雪下得很大,今晨方才清扫的家丁扫了雪,不过一两个时辰,地上又已落了一层厚实绵软的雪层,走在上面,发出的微弱声响,在安静的天地间愈发清晰。 卢宛不曾料到,在除了他们一行人,空无一人的后花园,竟会遇到二公子谢弦。 心中有些纳罕他这会子本应与族中男子在一处交际,为何却会在长房府中乱逛,出现在这里,面上却不显。 对中规中矩向自己行礼问安的谢弦颔了下首,让他起身,被女使抱着,有些犯困的谢璟对谢弦眼眸亮晶晶,雀跃地挥手:“二哥哥!” 第140章 之前小年宴时,谢璟被谢弦抱着,听说谢弦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戏法,能从纶巾中变出糖果,小鸽子来,逗得傻乎乎的谢璟合不拢口。 卢宛差人去将谢璟抱回来的时候,听过去的女使说,这小东西临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不肯离开他二哥哥。 此时瞧着谢璟见了谢弦,开心雀跃要他抱的架势,卢宛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神色有些淡的谢弦,不晓得他是否会愿意抱谢璟。 似是觉察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一闪而过的视线,谢弦眸中,划过一缕不明的晦暗情绪。 仿佛因在外面受了寒,谢弦冠玉般白皙得有些胜纸的俊逸面容上,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他一面温声同谢璟说话,一面将展着小小的手臂,笑着翘首以盼的谢璟将要抱过去…… 第63章 缠吻 只是不晓得为何, 在接谢璟过去的时候,谢弦却仿佛骤然失了力,又仿佛脚下打滑一般,整个人的身形向一侧倾倒去。 卢宛面上焦急惊恐, 下意识不顾一切地抬手去拉谢弦, 因着谢弦所倒过去的那个位置, 正是一个有些陡的小坡。 只是她抬起手来, 也只是拉住了谢弦的衣袖一角, 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弦抱着怀中谢璟,在谢璟畏惧的哭声中, 滚到了小坡下。 “璟儿!” 剧烈的惊忧之下, 卢宛只觉肚子隐隐作痛。 她掌心一片冷汗地回过神来, 忙往坡下去看,却见谢弦抱着谢璟,已有些趔趄,身形不稳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见谢璟方才被谢弦护在怀中,只是有些凌乱的墨发上沾染了些皑皑白雪, 除此之外,只吓得面色发白,正在谢弦怀中抽泣,害怕地流着眼泪, 卢宛快要跳出胸膛, 悬起的那颗心, 方才渐渐安定下去。 只是,因着方才太剧烈的情绪, 卢宛仍旧觉得心跳如擂鼓,身体微微有些发颤。 强作镇定了片刻, 见谢弦的几个侍从,与自己身旁的女使都下去接应谢弦与谢璟二人,卢宛掩于袖中紧攥成拳的纤指,紧了松,松了又紧。 想到谢弦与谢璟自坡上摔下去的情形,卢宛看着抱着谢璟,已走上来的谢弦,目光微有些复杂。 瞧见谢弦面如冠玉,面色苍白,冬日里穿着宽散厚实的鹤氅,也清瘦得好似一阵风便会被吹去的仙人之姿,卢宛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怀,但…… 但,谢弦摔下去的时候,也未免太巧了些。 卢宛眉心轻皱,在谢弦抱着谢璟快要走到面前时,她低垂了下眼眸,掩去眸中复杂的,思量的情绪。 行至卢宛面前,谢弦似是微顿了一下,方才有些踌躇,白净耳垂有些微绯地抬手,默不作声将怀中惊魂未定,有些瑟瑟发抖的谢璟放在卢宛怀中。 其实,这种情形,谢弦不知礼数,卢宛应拒绝他,让他将谢璟先抱给女使的。 但谢璟束起的墨发上沾染雪花,眼眶与鼻尖都通红一片,眼泪盈眶而出,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潋滟眼眸中,不断有水珠滚落,瞧着稚气可怜,卢宛见他眼巴巴委屈望着自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将谢弦抱过来的谢璟接在怀中,谢弦在难以避免地接触到卢宛时,似是微顿了一下。 卢宛觉察到他的异样,有些纳罕抬眸,瞧了他一眼。 只是甫一回到母亲怀里,谢璟便委屈害怕地哭得愈发厉害起来,卢宛无暇他顾,匆匆收回视线,抬手轻拍着谢璟的脊背,安慰着他。 小小的手臂抱着卢宛的脖颈,谢弦趴在卢宛肩头,温热的呼吸,与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她的脖颈肌肤上,教卢宛心疼不已。 她垂眸,一面用柔软的帕子为仍旧有些惊魂未定,哭得眼泪汪汪的谢璟拭着面颊上的眼泪,一面轻拍着他的脊背,柔声安慰道:“乖璟儿,莫要哭了,没事了……没事了……” 谢璟将卢宛搂得更紧,哭得更厉害。 这厢卢宛正垂首,安慰着面上尽是泪痕的谢璟,无暇也不想管别的事,却忽听身旁女使发现了什么一般,惊呼道:“二公子,您……您的手臂怎么了?” 听到女使的惊呼,卢宛微顿一下,方才抬眸,去看面前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的谢弦。 在看到谢弦身上所穿的淡青色鹤氅,手臂处的绸料被划破,已被殷红的血迹浸湿了一片,卢宛微愣了愣。 谢璟也看向谢弦,见二哥哥手臂流血,他泪眼模糊地哭得愈发厉害:“都是小璟不好,不该让二哥哥抱的,不然二哥哥也不会摔倒……” 虽然直到现在,卢宛心中仍旧有些怀疑,为何谢弦会在甫一接过谢璟,便自小坡上摔了下去。 但,众目睽睽之下,谢弦与谢璟,毕竟是一同摔下去的。 而且如今,谢弦为了保护怀中谢璟,手臂还受了伤,流了这么多血。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谢弦只是大病初愈,身体不好,所以方才会将谢璟抱在怀中时,有些站立不稳,加之雪地打滑,两人才会摔倒。 按捺下心中有些复杂纷乱的思绪,卢宛望着面前面色苍白胜纸,似流血过多,有些摇摇欲坠的谢弦,担忧问道:“二公子,你无事罢?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弦只是善解人意地对她勉强微弱一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温润道:“无妨,只是摔下去的时候,碰到了一块尖利的石头,因抱着小璟,我便不曾躲开,原以为穿得厚实,只会划破外衫的,却不料……” 第141章 却不料什么,他虽神色微苦地苦笑了一下,不曾说罢,但,在场的所有人却都知晓。 眉心微皱,卢宛望着面前谢弦受伤的,仍在汩汩流血的手臂,对他道:“我们快些回去罢,待回去之后,寻郎中来为二公子处理,包扎一下伤口。” 谢弦轻轻颔了下首,生得明润的桃花眼瞧着面前女子,正待说些什么,却忽然见她微微侧身,向自己身后温婉柔顺地浅浅一笑,曲膝行礼道:“妾见过摄政王。” 原来,她在他面前,都是这般温柔莞尔的模样吗? 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攥成拳,指尖掐进掌心之中,传来阵阵痛意。 可是,尽管掌心与正在汩汩流血的手臂都甚是疼痛,但在谢弦心中,这点子痛意,却远不及此时此刻,他心里伤痕被撕开的痛意的万分之一。 嫉妒,怨恨,哀伤,一同涌上他的心头。 所有人都忙向他身后,沉稳脚步声愈近的那个男人,他血脉礼法上的伯父作揖行礼,可谢弦却仿佛被冻住的冰塑一般,一动不动。 他觉得自己可笑得厉害,为了引得卢宛注意,为了与她接触,早早命人在小坡的雪层下埋了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千谋万算,为的便是这一刻的苦肉计,莫要被戳破。 可是现在看来,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在乎他。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已在自己的身后响起,仿佛方才反应过来一般,谢弦转过身去,低垂下眼帘,亦向谢行之作揖行礼。 行至卢宛面前,垂眸望着她面上有些惊魂未定的神色,与怀中抱着眼角泪痕未干的谢璟。 抬手,自身怀有孕的卢宛怀中将谢璟接过,谢行之冷凝的目光落在谢弦身上一时半刻,淡声问道:“怎么回事?” 卢宛不晓得谢行之方才看了多久,抿了下唇,不曾言语。 谢行之冷肃目光自背生冷寒,被瞧得有些不寒而栗的谢弦身上移开,望向他身旁的侍从。 有些做贼心虚的侍从,按捺着额角冷汗与颤栗,一五一十将方才的情形说了。 半晌之后,侍从禀报完,后花园中复又恢复了方才的死寂。 觉得面前的情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卢宛抬手,轻挽了一下谢行之劲瘦的手臂,想要拉他离开。 原以为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定会就此握住自己的手,带自己回去,可是,谢行之却将怀中抱着的谢璟交给身旁侍从,对侍从命令道:“送太太与小公子回去。” 卢宛微仰面颊,抬眸瞧了一眼身旁伟岸高大的男人,有些茫然纳罕问道:“摄政王不跟妾一同回去吗?” 瞧着她面上困惑不解,又平静坦然的模样,谢行之墨眸深处蕴起些许轻浅的笑来。 抬手,为她系了下身上火狐斗篷的束带,举止随意为她拂去发髻上飘落的几片落雪,谢行之疏淡笑道:“你且先回去罢。” 听到谢行之这般说,卢宛又快速悄悄看低垂眼帘,许久一语不发的谢弦一眼。 只是她方才微微侧首,便被面前男人捏着下颔,有些不悦地转过头去。 卢宛有些纳罕望着面前谢行之,瞧出他眸中不加掩饰的,深沉的不快。 想到方才他同自己说话,自己尚不曾回应,卢宛于是对他浅浅一笑,柔声道:“晓得了,那妾与小璟便先回去了。” 轻轻摇首,避开谢行之钳着自己下颔的长指,卢宛正准备转身离开,复又想到什么一般,顿住了脚步。 还是望了这白茫茫一片的冰天雪地中,面色愈发苍白的谢弦一眼,卢宛对谢行之道:“二公子手臂有伤,摄政王莫要与他在这里耽误太久,免得误了医。” 她看着谢行之与谢弦,姣好面容上笑意柔软嫣然,言语之间光明坦荡。 见她如此,方才心中微有隔阂的谢行之,也不禁勾唇低笑了一声。 望着卢宛颔了下首,谢行之言简意赅应道:“嗯。” 看到谢行之颔首,卢宛这才放下心来。 不再踌躇,她带抱着谢璟的侍从,与几个女使,一道沿着小径离开。 目光淡漠目送卢宛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拐角,谢行之收回目光 ,冷凝微带寒戾的视线,落在面前在卢宛走后,已抬首,不再伪装方才柔弱,难以站立模样的谢弦身上…… 方才谢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如何加害谢璟,自伤一千,以期卢宛对他心生愧疚歉意,甚至心疼怜惜,谢行之心中,已甚是清楚了然…… …… 夜色乌浓如墨,上午便开始下起来的雪,直至晚上亦不曾停下。 坐在窗畔软榻上,偶能听到屋外寒风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房间中,却香暖安详得教人愈发觉得安心。 谢璟临案坐着,已经沐浴洗漱过,穿着宽散中衣,靠在卢宛身上,抱着母亲纤瘦盈盈的腰肢,不肯松手。 晓得他是白日里被吓到了,小孩子稚嫩,胆子小,恐怕直到现在还有些魂不附体。 卢宛抬手,摸了摸面颊埋在自己身前,有些神色恹恹的谢璟的小脑袋,正待开口温声安慰他,却听到房外传来熟悉的沉沉脚步声。 几个女使在向谢行之行礼:“奴婢见过摄政王。” 第142章 抬眸望去,在瞧见抬手撩开珠帘,走进内间的谢行之,卢宛对他柔和地浅浅一笑,然后抬手,揉了下怀中谢璟柔软的面颊,道:“璟儿,快看是谁回来了。” 方才已经听到外面女使的行礼声,谢璟这会子才慢吞吞抬起头来,望了谢行之一眼,乖巧但精气神不足道:“爹爹……” 行至卢宛与谢璟坐着的软榻上,谢行之将始终不肯松手,抱着卢宛的谢璟展臂揽在膝上,垂首,在他幼嫩白皙的眉眼之间亲了一下。 没甚安全感的谢璟,仿佛藤条一般,两只小小的手臂想要抱住谢行之的脖颈。 只是高度够不到,他聪明地退而求其次,环住父亲的劲腰,像块黏牙糖一般。 身旁没有谢璟靠着,暂时松快了些的卢宛抬手,自一旁桌案上的碟子里取了枚海棠果,放在心中慢慢嚼着。 在谢行之眼中,谢璟向来是个聪明伶俐,却又乖顺听话的孩子,似今日,他白日里受了惊,明明方才眼眶还有些泛红。 这会子,自己将他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不过一会子,这小东西便安静地沉沉睡着了…… 哄了谢璟一下午的卢宛,见此时此刻,谢行之这般快便将孩子哄好,哄睡着了,不禁顿了下手中动作,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诧异来。 似是瞧出了卢宛神色中的不可思议,又想到从前,她小小抱怨过好几回,小璟古灵精怪,甚是活泼,每回他晚归回去,都要吵醒她好不容易方才哄睡着的孩子。 见卢宛愈发睁大眼眸,望着怀中安静阖着眼睛的谢璟,谢行之眸色微有些许自得地勾唇笑笑,正将谢璟轻轻抱起,要交给侍从。 却不料,觉察到爹爹要将自己送到外面去,谢璟立时睁开眼睛,乌润眸子里水雾蒙眬,十根白嫩手指攥紧他胸口处衣襟,迷迷糊糊的声音中带着哭腔道:“爹爹,我今日不要自己睡……我要跟娘亲在一起,娘亲已答应我了……” 望着忽然醒来的谢璟据理力争的模样,卢宛笑着摇了下首,有些打趣看了谢行之一眼。 谢行之先是微怔,在卢宛望过来,好整以暇的促狭目光中,稍有些无奈地勾唇笑了一下。 谁能想到,手握天下重权的男人,有朝一日,也会因稚子,而流露出这般无可奈何,有些头疼的神色。 让谢行之去沐浴洗漱,已经洗好了的卢宛自他怀中将谢璟抱过来,谢璟困得迷迷糊糊,下意识还不肯松手。 有些失笑地垂首,亲了亲谢璟的面颊,卢宛温柔对他道:“是娘亲,你爹爹要去沐浴,娘先带你去榻上睡,好吗?” 谢璟低低“嗯”了一声,卢宛抱着他,将他放在床榻上,然后起身落下帐幔。 晓得母亲说到做到,不会将自己送到外面去睡,谢璟握着卢宛的手指,很快便睡着了。 小孩子的掌心温热,因着房中地龙生得旺,暖气充足,所以隐有微微的汗意。 垂着眼眸,望着阖眸香甜睡着的谢璟,卢宛心中柔软安详。 谢璟虽然聪明乖巧,但平日里便有贪甜胆小,这些小孩子都有的小毛病。 从前险些自秋千上摔下去,他便吓得几日睡不好觉,梦魇了几回。 今日又发生那么危险的事,卢宛望着他,唇畔虽仍旧浮着一抹浅淡柔和的笑意,但,心绪却一寸寸沉了下去。 她不晓得今日之事,谢弦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之。 若他真的是故意的,那是为了什么呢?报复从前她的悔婚吗?可是,当初自己与谢弦定亲之后,并无太多接触,哪里有那么深的感情,足以教他“因爱生恨”,残害兄弟。 而且,谢弦如今也已有了妻室,之前家宴,他与妻子琴瑟和鸣,瞧着感情甚好的模样。 想到今日谢弦手臂划伤的那道伤口,卢宛越想,便越觉得此事的前因后果有些古怪,但又深感谢弦做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没甚好处与动机。 无可奈何之下,卢宛也只得认为,谢弦是因之前生病,最近方才痊愈,身体尚还有些不好。 这般想着,卢宛思忖片刻,复又想到,自己应该教小厨房做些补养的乌鸡汤,人参猪骨汤之类的,差下人送到二房去。 毕竟,今日若如谢弦所言,那么,他是为了护住怀中谢璟,方才久病初愈,又添新伤的…… 想着索性应多准备些谢礼,给二房老爷夫人,给谢弦夫妇,一并送到二房去,免得有背后嚼舌根的再胡诌什么,卢宛正在心中暗自筹划着。 帐幔忽地被人自外面撩开,抬眸,望向已经沐浴更衣的谢行之,卢宛回过神来,对他柔和笑了笑。 望着面前卢宛,想到她方才若有所思的模样,谢行之随意慵懒坐在床榻边上,抬手摩挲了一下她的下颔,好似有些漫不经心问道:“在想什么?” 说罢,挺拔高大的男人上了床榻,展臂将面前只着宽散寝衣,娇艳欲滴的妻子揽在怀中。 偎在谢行之灼热怀中,想到白日里的事,心中犹疑的卢宛想了想,抬眸,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茫然纳罕都说了出来。 听到卢宛的困惑不解,谢行之又是有些感概诧异她的敏锐,又是有些无奈,夹杂着庆幸的复杂情绪,想到还好,自己这个感情上有些神经大条的小妻子,不曾觉察到谢弦对她的晦涩阴暗心思,更不曾对他有丝毫意思与回应。 第143章 正自心中欣慰着,谢行之忽听偎在自己怀中,若有所思说着话的卢宛顿了顿,微仰面颊,抬起眼眸来,话锋一转地问道:“摄政王,妾想着,二公子是为保护璟儿,方才会伤得那般严重,他又大病初愈,妾是否要做些羹汤,送到二房去呢?其实妾还想着,要备些给二房的谢礼,一道送过去……” 闻得卢宛此言,想到谢弦那个毛头小子拙劣的苦肉计,竟歪打正着,虽不曾教妻子对他心生情意与怜惜,却因顾着礼节,而竟跟自己有了同样待遇。 谢行之垂眸望着怀中卢宛,顿了顿,忽地摇首淡道:“不必,本王亲自带他就医,郎中说,他只是破了些皮,未伤到筋骨,宛娘不用为他操劳。” 卢宛闻言,不由得想到白日里,谢弦被汩汩鲜血湿透的鹤氅。 见谢行之虽瞧着神色淡漠,但眸中却似有严阵以待的警惕之意,卢宛茫然了片刻,想了想,摇首柔和笑道:“是小厨房做,不用妾亲自动手的。” 长指摩挲着柔和灯影之下,怀中女郎美丽恬静的面容,谢行之一瞬不移望着她,继续道:“也不必,不过是小伤,我看他还巴不得,教他自己受着罢。” 听出谢行之似对谢弦甚有意见,卢宛抬起眼帘望着他,眸中的不解之意愈浓。 垂首,在纳罕不解的卢宛唇上吻了一下,谢行之淡道:“宛娘莫为他劳心费神了。” 卢宛眉心微皱地靠在谢行之身上,犹有些迟疑道:“可是……” 拥着怀中妻子躺下,为她盖好身上锦被,谢行之在她柔软馥郁的唇瓣上复又啄吻片刻,见她水眸潋滟,眼中雾气蒙蒙,似有无尽旖旎风情的模样,揽着她,自女郎耳畔嗓音喑哑地低低道:“莫要可是了,良辰苦短,应做些有意思的事……” 抬眸瞧了他一眼,卢宛微微侧身,有些紧张望了一眼香甜沉沉睡在最里侧的谢璟,面红耳赤正要再将孩子往里墙抱一下,却忽然被轻轻半覆于身下,灼热亲吻缠绵汹涌。 “呜……” 晓得自己如今有孕,男人会克制几分,不会真的做什么,但卢宛的面颊却还是烫得厉害。 浅茜色寝衣凌乱滑落在肩头,半落不落,有点点暧.昧红痕,烙在羊脂白玉一般白皙细腻肌肤上,卢宛娇容绯红地睁开眼眸,瞧了一眼仍旧好眠睡着的谢璟,想到自己方才努力刻意克制着的细碎声响,心中稍定。 想到面前孟浪的男人方才做了什么,卢宛便觉得整个人发烫。 觉察到谢行之炙热的长指,仍旧在要紧的地方处处撩拨点火,卢宛眸中眼波潋滟妩媚,娇横他一眼,口中轻咬着自己袖口的寝衣绸料,有些紧张地怨怪嗔道:“小璟还在呢……” 望着她又娇又软的模样,谢行之不曾言语,只墨眸深深含笑地望着她,忽地复又垂首,亲吻她柔软的嫣唇,攻城略池,长驱直入。 唇舌厮磨间,卢宛手臂勾抱着谢行之的脖颈,有些难耐侧了侧面容,避开他炙热的亲吻与气息,水眸乌润地低声埋怨:“一身酒气,真讨厌,也不晓得你们男人为何会那般喜欢饮酒……” 听到卢宛的抱怨,虽沐浴洗漱时,已将自己清洗整理一番,但此时此刻听她这般说,谢行之还是不禁微顿一下。 念及怀中女郎如今身怀有孕,难免会对气味敏感些,谢行之微一思忖,勾唇笑笑,向她淡声解释道:“今日毕竟是年宴,不能滴酒不沾……” 说罢,见卢宛躺在自己怀中,面容绯红,眉目舒展,懒洋洋的模样,连皱眉都不曾有。 似方才反应过来,她并未闻到什么味道,或还不至于到难以接受的地步,谢行之收敛眸光,冷淡佯怒瞧卢宛一眼。 在卢宛微有些紧张忧心的神色中,他捉弄人的长指,愈发厮磨难缠。 卢宛又羞,又被他撩拨得身体微痒,绵软酥麻无力。 侧过身子想要将自己蜷起来,有些晕头转向的卢宛思量着,要去抱着谢璟一同睡。 此时此刻,同样睡在榻上的谢璟,成了她的护身符。 只是,她的计划尚还不曾实施,便被揽着纤腰,抱了回去。 望着垂眸瞧着自己,眸中蕴着暧.昧.温.存的失笑的谢行之,卢宛羞愤地打他一下,恼道:“你还笑……” 第64章 胎象 翌日清晨。 卢宛坐在桌案前, 看着一旁手中拿着一柄银制汤匙,正在大快朵颐玉米虾仁羹的谢璟,面上含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觉察到母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璟抬起头来, 望向面前的卢宛, 有些疑惑地问道:“娘亲, 您怎么不用膳?” 听到谢璟这般问, 想到自己方才只用了半盏糖蒸酥酪, 便恹恹地胃口全无。 抬手揉了揉茫然的谢璟的小脑袋,卢宛对他柔声笑道:“娘不饿, 璟儿快吃罢, 用膳的时候不要说话。” 谢璟闻言, 乖乖点了下头,然后将面前小碗中的虾仁羹快速都吃完。 女使上前为他洗漱擦拭着两只小小的手掌,谢璟这才又望向卢宛,有些忧心忡忡道:“娘亲,您的面色有些发白, 是不是饿的?您要好好用膳……”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璟这么说,又见他嫩生生的白皙小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不禁有些失笑。 第144章 抬手,揉了揉谢璟柔软的面颊, 卢宛摇首浅浅笑道:“娘只是胃口有些不好, 没关系的。” 被女使抱下椅子, 谢璟像小马驹一般,几个小碎步跑到卢宛面前。 抬高手臂, 摸了摸她的肚子,谢璟微仰面颊望着面前的卢宛, 小大人似的郑重道:“是弟弟妹妹不乖吗?” 听他微微皱着秀致白皙的眉心,一张小包子脸,卢宛面上的忍俊不禁愈浓。 微微躬身,将站在身旁的谢璟捞起来,抱在怀里,卢宛温柔地垂首,在谢璟侧颊上亲了一下。 被卢宛亲了一下面颊的谢璟,耳垂有些泛红,他按捺着开心雀跃地抬眸,有些不好意思看了卢宛一眼。 见卢宛正笑意柔和地望着他,谢璟觉得自己现在是大哥哥了,虽然弟弟妹妹让母亲不舒服,他也应该是好好教导他们听话,而非凶他们。 垂下眼帘,谢璟隔着卢宛身上的衣服,摸了摸卢宛的肚子,童言童语地认真道:“你们两个要听话,要乖乖的,莫要教娘亲不舒服……” 卢宛望着面前低垂眉眼的谢璟,唇畔笑意愈深。 侍立在一旁的女使,在这静好安详的场景中,也不由得抬眸瞧了一眼卢宛。 望见卢宛微有些苍白的面容,女使微顿一下,面上神色有些犹疑踌躇。 半晌之后,女使怯怯问道:“太太,您是身体觉得不适吗?为何面色这般难看……” 听到女使也这般问,卢宛的目光自怀中谢璟身上移开,有些纳罕望向身旁的女使,问道:“真的吗?” 几个女使都点了下头。 今日清晨醒来,便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心烦意乱的卢宛,此时也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微一思忖片刻,卢宛对女使吩咐道:“去将府中的郎中叫过来。” 坐在桌案前绣墩上,卢宛望着面前的郎中,见他在自己腕上放了叠了几叠的丝帕,垂首敛目,凝神为自己把脉。 看到郎中渐渐有些凝重的神色,卢宛的心,亦仿佛风筝一般,起起伏伏。 半晌之后,郎中收起搭放在卢宛腕上的丝帕,起身,笼着袍袖作揖行礼道:“敢问太太,这几日可曾受过什么强烈的惊吓?” 闻言,卢宛微顿一下,很快便想到了,昨日在后花园,谢弦与谢璟一同滚下了小坡。 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因着剧烈的惊惶与惧怕,几近要自胸腔中跳了出来。 卢宛抿了下唇,不曾言语。 显然,亦想到了昨日之事,房中的女使仆妇,都有些面露担忧与畏惧之色,望着坐在绣墩上的卢宛。 自片刻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卢宛轻颔了下首,望着面前郎中道:“昨日是有些受惊,我以为自己身体康健,不会有事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郎中莫敢直视地低垂着头,笼着袍袖再度拱手道:“太太平素底子好,又已过了要紧的头三个月,许是一时不曾注意,但……” 顿了顿,郎中迟疑不决了片刻,想不到更委婉的说法,只得尽可能含蓄道:“但如今,因着惊忧畏惧,太太的胎象有些不稳,仿佛有要小产之兆。过会子,仆会为太太开个方子,太太好生休养,莫要再受惊,应无大碍。” 听到郎中这般说,卢宛的面色变得甚是凝重。 眉心轻皱,思忖了片刻,卢宛命一旁女使带郎中下去开药方,领赏钱。 不晓得过了多久,在女使担忧的目光中,卢宛回过神来。 抬手,摸了下肚子,想到这回自己的险些疏忽大意,卢宛有些心惊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庆幸今日请了郎中过来。 …… 文翠院。 坐在桌案前,手中修剪着一枝花枝,片刻之后,将剪好的梅花扦插到放在面前案上的白底裂纹花瓶中,孙姨娘神色平静淡漠地听着身旁女使低声细语的恭敬禀报。 待到听闻,玉衡院今晨叫了郎中过去,孙姨娘顿了下手中动作,忽地想到什么,问道:“可有打探到,玉衡院那个为何要一大清早地请郎中?” 听到孙姨娘这般问,女使摇了下头,答道:“不晓得呢,姨娘知晓的,玉衡院那边向来什么消息,都瞒得跟铁桶似的,外人探寻不得。” 孙姨娘闻言,却不咸不淡“哼”了一声,随口道:“玉衡院那个年轻,平素府中还有卢家送来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她,又万事不愁,身子骨自然好得很,若无旁的事,怎 会一大清早叫郎中过去,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般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孙姨娘神色淡漠平静的面容上,忽地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喜色来。 似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子,孙姨娘顿了下手中拿着花枝把玩的动作,附掌而笑。 她面上尽是愉快与得意之色,笑道:“平白无故,除了她肚子里的那两个,还能有什么缘故?” 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猜测得有道理。 孙姨娘抬起眼帘,望了一眼身旁听到她这般说,神色也有些恍然的女使,面上喜色愈浓地咒道:“这个小狐狸精,这才生完五公子多久,便又恬不知耻有了身孕,我看她是活该,老天也不庇佑这种无贞无德的狐媚子!” 说着,想到自己从前喝了多少苦涩的药汁,却只得了谢芊一个丫头,再一无所出,孙姨娘眼底情绪愈发晦暗。 第145章 犹有些不解气一般,孙姨娘按下心中的那抹不快,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继续道:“这才三个多月,便出了问题,我瞧着,她这胎不稳妥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心里的不快尽数烟消云散,孙姨娘笑吟吟望了一眼身旁女使,问道:“四公子呢?” 听孙姨娘问起谢康,女使忙奉承笑着答道:“四公子今日休息,不曾到私塾去,这会子正在他房里温习功课呢。” 孙姨娘闻言,愈发觉得心中舒畅得意。 想了想,孙姨娘吩咐道:“去将康儿领过来,我亲自教导他功课。” 小心觑了一眼孙姨娘面上笑吟吟的神色,女使应道:“是,奴婢这便去将四公子带过来。” 谢康走进孙姨娘房中时,尚还有些困惑,为何这位养母会忽然叫自己过来。 在心情愉悦的孙姨娘,甚有耐心与闲情逸致地仔细教导他功课,不胜其烦时,谢康心中的迷茫不解,到了最深。 抬起眼睛,瞧了面上尽是春风得意模样的养母一眼,谢康犹疑片刻,还是不禁问道:“今日姨娘心情甚好,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好事?” 听到心思敏锐聪颖的谢康,觉察到自己按捺起来的喜意,孙姨娘笑着,摸了下他的脑袋,望着他不吝夸赞道:“康儿那般天资聪颖,功课竟做的这般好,姨娘晓得你将来是栋梁之材,自然喜不自胜。” 谢康闻言,心中虽然晓得并不是这样的,但却只是弯唇笑笑,做出懵懂腼腆,被夸得有些羞怯的模样。 掌心轻抚谢康的发顶,孙姨娘垂着眼睛,望着面前手中握着紫毫笔,正在写字的谢康,不动声色地笑着,语气有些叹息惋惜地柔声对他道:“康儿真是写得一手好字,若能教你父亲瞧见你写的字,那便好了。” 顿了顿,觉察到谢康手中写字的动作停了一下,孙姨娘声音中的叹息与惋惜之意愈浓。 摸着谢康乌顺的头发,孙姨娘好似安慰一般,继续道:“家主太太最疼爱五公子,他生来便受所有人喜欢,不必做什么,这也是注定了的。康儿,你与五公子从前虽有机会在一道顽,但到底是不一样的,你要刻苦努力做到最好,其他人才会瞧见你,喜欢你。” 听到孙姨娘这带着叹息的,鼓励的一番话,仿佛能蛊惑人心似的,谢康握着手中狼毫笔,紧绷的指节有些泛白。 他微咬了下唇,不曾言语,只神色平静地继续写字,恍若不曾听懂孙姨娘若有似无的挑拨,心中未有半分难过黯然一般。 而孙姨娘,则一直望着面前沉默温驯的孩子,眼底一片深谋远虑的笑意。 如今,谢康被孙姨娘视为后半生最重要的一个盼头了。 自幼养在寿安院的谢芊本便与她不亲,更何况,那个丫头平素瞧着柔弱怯懦,可实际上,却有主意得很,根本与自己不是一条心,孙姨娘不是蠢钝之人,岂能连这些都觉察不出来? 现在,谢芊的翅膀已经硬了,孙姨娘深知自己没法子将她捏在掌心,但也没奈何。 毕竟谢芊便要出阁了,她如今待自己的态度,教孙姨娘已晓得,以后是指望不上这个丫头片子了。 可是谢康则大不相同。 虽谢康并非她所出,但这孩子命苦,如今生母坟头的草,早不晓得几尺高了。 他在府中,既无根基,除了自己又无依无靠。 可偏生谢康天资聪颖,在私塾表现得教严肃古板的老学究都连连夸赞。 这样的孩子,又有这般家世,一看便是将来能出人头地,有大造化的。 趁他如今年纪尚小,孙姨娘打定了主意,要亲自好生修剪他的性子与羽翼,不能教他成了第二个谢芊,是个不知反哺的白眼狼。 她要教谢康明白,府中上下都憎恶他,所以对应的,他也应该憎恶他们。 尤其是玉衡院,他的那位太太与幼弟,孙姨娘巴不得谢康一有机会,便控制不住心中怨恨,要报复他们。 谢康是她手中一柄锋利的刀刃,有许多用处。与此同时,孙姨娘也晓得不能教他锋芒过盛,所以,她时时刻刻打压着这个尚还年幼,心性聪颖得有些敏感的孩子,让他心中伤感悲观,妄自菲薄,晓得只有自己可以供他依靠,他便是聪慧地觉察到不对,亦只能信赖依靠自己。 想到这里,孙姨娘望着面前正在温驯写字的谢康,眼中笑意晦暗不明。 …… 玉衡院。 夜色深深,卢宛身着宽散寝衣,倚在床头引枕上,正在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卷。 听到门口传来沉沉脚步声,卢宛抬眸,望向来人。 在瞧见谢行之后,她眉眼微弯地盈盈一笑,放下手中书卷,温声问道:“摄政王回来了?” 见卢宛说着,似要掀开身上盖着的锦被,起身向自己行礼,谢行之上前,握着她的纤指,坐在床榻边上,道:“不必起来了。” 抬手,将卢宛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到床头矮柜上。 谢行之展臂,将面前女郎揽入怀中。 爱怜亲了亲她白皙秀致的眉心,大掌落在她小腹上,谢行之凝睇望着她,温声淡道:“晚上看书,仔细些眼睛。” 听他这般说,卢宛微微笑了一下,将面颊靠在他胸口,未曾言语。 第146章 微屈的指节摩挲着怀中女子的面容,谢行之便这般凝望她许久,似有些出了神。 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男人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小腹,继续问道:“身体可还有不适?” 第65章 欲念(修别字) 卢宛偎在他带着清浅木质香的灼热怀中, 闻言,微仰面颊抬眸瞧了他一眼,摇首浅浅笑道:“用了郎中开的药,已经好多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 又细细端详她的面色, 见她清艳姣好的面容丰润嫣红, 与平日里仿佛别无二致, 谢行之方才暂且放下些心来。 抬手, 轻抚了下卢宛的肚子,谢行之对她腹中的两个孩子道:“你们两个要乖些, 晓得了吗?” 懒洋洋靠在男人怀中, 望着他有些幼稚的模样, 卢宛不由得有些失笑。 打趣的目光落在谢行之身上,卢宛忍俊不禁道:“摄政王怎么这般孩子气。” 抬眸瞧卢宛一眼,见她乌润眸中尽是促狭之意,谢行之佯作愠怒,捉住她的下颔, 在她柔软嫣唇上啄了好几下。 卢宛被他揉弄着身体发痒的地方,两只藕臂勉强拉住半落不落的宽散中衣,被戏弄得笑嚷起来:“妾错了,摄政王莫要再逗弄妾了……” 见卢宛眼眉弯弯地笑着, 往床榻里侧躲去, 方才眼角眉梢间, 所笼罩的那抹若有似无的轻愁与担忧仿佛消弭殆尽,谢行之方才眸底蕴笑地收手。 劲瘦有力的手臂勾住卢宛的盈盈纤腰, 大掌护着她的小腹,谢行之垂首, 自怀中女郎唇瓣上温.存缠绵地厮磨着。 觉察到男人的欲.念翻涌,抵着自己的东西太过炙热烙人,但却未曾孟浪。 卢宛晓得他是顾及自己,心念不禁微动。 微微睁开眼眸,水雾迷蒙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复杂之色。 望着面前近在咫尺,与自己气息交.融,阖着眼眸,专心认真亲吻着自己的男人,卢宛心中不由得微叹一声 。 有的时候,她真的有些看不懂他。 若是真的甚为紧张在意她,那么,此时此刻,不应该放她松快些吗? 可是,若并不在乎她,只将她做一个处处合心意的亵玩的玩物,那么,如今她已难以教他尽兴满意,按理来说,他应该去找旁的漂亮年轻的女郎去了。 为何要仍旧守着她一个不能真的做什么的人…… 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显,卢宛忽地抬起柔细藕臂来,勾揽住身前男人的脖颈,深深回吻着他。 她晓得,如今他便是因着她的这个举动,而甚是动.情,也做不得什么了。 果如卢宛所料,在她抬起手臂,勾住谢行之肩颈时,他灼热的气息,似是变得愈发起伏不稳。 卢宛知晓,谢行之是不会越雷池一步,性情坚毅克制的人。 她猜想如此,他便会因难以按捺炙热欲.念,而不得不放开她。 可是,心中暗自打着算盘的卢宛,却并不曾等到她想要的结果。 因着她的主动回吻,谢行之长驱直入的厮磨愈重,卢宛觉得自己的唇,简直要被他咬破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汗湿涔涔的卢宛偎在谢行之怀中,微有些凌乱的中衣滑落肩头,眸中水雾潋滟,瞧着娇袅可怜。 抬手,摸了下自己红肿的唇,深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卢宛,有些哀怨望了谢行之一眼。 见她明润眼波流转,望向自己娇怯的目光,谢行之不禁低沉沉笑了一声。 复又垂首,自卢宛唇上温.存地厮磨了半晌。 卢宛听着耳畔格外清晰的咂咂水渍声,不由得面红耳赤,娇容绯红得愈发厉害。 望着微垂眼眸,含羞带怯的卢宛,片刻之后,谢行之终于收了手。 灼热大掌落在怀中女郎微微隆起的小腹,谢行之晓得自己不能再孟浪,于是,也只得这般见好就收,眷恋不舍地停下动作。 抬起眼眸来,卢宛眼波流转瞧了一眼谢行之。 却发现男人也正望着她,此时此刻,见她眸光羞赧地望过来,他终于有些难以忍耐一般,忽地松开抱着她的手臂。 卢宛水眸乌润,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面前男人。 谢行之却已起身,眸色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只着中衣抬步离开。 有些茫然的卢宛撩开帐幔,纳罕往外看了一眼,却见谢行之要去的方向,是沐浴的浴间。 后知后觉想起他方才难以按捺的深沉炙热欲.念,卢宛先是微愣,旋即,面容与耳垂愈发滚烫地垂首,忽地低低笑了一声。 待到谢行之复又沐浴过后,躺在榻上的卢宛,早已沉沉睡着了。 轻轻上榻,揽住安静睡在床榻上的女郎,谢行之正也要睡下,怀中卢宛却已有些神色迷糊地睁开眼眸。 觉察到他寝衣中透出来的微微冷意,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卢宛抬眸瞧他一眼,偎在谢行之胸口上,睡眼蒙眬地轻笑一声。 听到怀中妻子的笑声,谢行之垂首看着她,辨别出她笑中的促狭,佯作神色微沉问道:“宛娘在笑什么?” 无辜地摇了下头,卢宛望着谢行之,水眸潋滟道:“没什么。” 谢行之闻言,瞧见她笑得眼眉弯弯的模样,心中既柔且怜。 抬手,修长指节摩挲了一下她的面容,谢行之眸底蕴起些许笑来,有些拿她无可奈何道:“快睡罢。” 第147章 …… 一个多月后。 柔和的灯影下,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棋谱,正在对着棋盘打谱。 似在思忖什么,在落下一枚棋子之后,卢宛手中始终捏着又自棋盒中拿出来的那枚棋子,半晌不曾落下。 她微微蹙眉,仿佛正有些苦恼地思索着什么,微皱眉心的模样,一颦一蹙,温婉柔美。 谢行之不晓得自己在门前,便这般凝眸望着被灯影笼罩的卢宛多久。 直到卢宛抬手,纤白的指尖揉了下太阳穴,终于放弃挣扎了一般暂时收手,不经意往旁边一瞥,方才瞧见站在门口,已来了不晓得多久的谢行之。 姣好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卢宛站起身来,向谢行之曲膝行礼:“摄政王回来了。” 方才回过神来,谢行之上前,握住卢宛的手,带她坐回到软榻上。 拿起卢宛方才看的,此时放在案上的棋谱,谢行之随意扫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落在卢宛身上。 卢宛晓得他面上瞧着淡漠冷肃,实际上是牵挂自己伤了眼睛,身体又有不适,不禁浅浅笑着微仰面容,在他侧颊上亲了一下,笑道:“方才看一会子,摄政王便过来了,妾只是想拿这个消磨些时间。” 听到卢宛这般说,狡黠灵动,顾盼生辉的神色,谢行之眸底有些无奈地抬手,捏了捏她的下颔。 旋即,他展臂,将她自身旁,揽在怀中。 其实卢宛是有些不愿被他这般抱着的。 如今她仍旧在养胎,与谢行之并不能做什么。 待到过会子,两人又干柴烈火,情难自抑地勾缠在一起,谢行之需要尽力忍耐,她亦要努力按捺,缓和许久。 只是,心中虽然有些暗自腹诽,但卢宛却并不曾说什么。 因为根据她的经验,便是她说了什么,亦不会有所作用。 炙热濡湿的亲吻与她相濡以沫,想到这些时日总能觉察到谢行之的时时不对劲,与自己的打算,卢宛眸中有迟疑之色一闪而过。 被伟岸高大的男人抱在怀中,微仰面颊,禁锢一般强势亲吻着,卢宛想着心事,不禁有些走神。 觉察到她的神游天外,心不在焉,谢行之含吮着她娇怯的舌尖,轻咬了一下怀中不专心的女郎一下。 卢宛微有些吃痛,轻皱了下眉,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眸。 与她口唇相接的男人,终于停下了轻狂的动作。 长指捏着卢宛的下颔,见她娇容绯红,气喘吁吁的模样,谢行之微有些气息不稳地轻笑了一声,垂首舐去她柔软微肿的唇上,勾连的一缕晶莹,墨眸深深望着她,微有些餍足地慵懒问道:“在想什么?” 想到自己方才想的心事,以及从前谢行之对此事的态度,卢宛不禁有些迟疑。 瞧着卢宛鲜见流露出的,难以决断,欲言又止的模样,谢行之修长指节抚着她滚烫绯红的面容,眸色平静专注,极有耐心地望着她。 见他此时心情仿佛甚好,而且,她还有半年方才临产,这件事迟早要提起。 卢宛掩于袖中的纤指微攥了攥,在心中为自己鼓了下气,方才看着谢行之,面上微带几分若无其事的笑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妾如今有了身孕,侍奉摄政王,难免有的地方难以周全……” 深觉自己这一番话,暗示得已有些明显露骨的卢宛,抬眸微有些紧张望着面前近在咫尺,与自己气息交.融的男人。 只是,却并不曾在他面上瞧出什么神色来。 心中茫然愈深,不晓得谢行之是不曾觉察自己的意思,还是按捺不发,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浅浅笑着,继续道:“妾当初嫁来府中时,曾从卢家跟过来一个陪嫁女使,模样长得还算周正,摄政王若不嫌弃,便将她带到身旁伺候罢。” 说罢,前几回碰了壁,下意识有些心虚的卢宛垂下眼眸,想着成与不成,都应该将此事快刀斩乱麻。 她微微侧首,对房外抬高声音道:“棠儿,进来罢。” 房门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想到自己还坐在谢行之膝上,卢宛有些赧然想要坐在软榻上。 只是,抱着她的男人,却始终不曾松手。 生得袅娜柔弱的棠儿娉娉婷婷走了进来,因卢宛已提前告知过她这件事,她也已欲拒还迎,含羞带怯地同意,所以,此时此刻,棠儿羞得低垂着头,秀丽稚嫩的白皙面容,红得厉害。 宅院里的那几个姨娘,已教卢宛晓得此时此刻,正抱着自己的男人,喜好的女子是何等模样。 不可否认,谢行之手握权柄,杀伐决断,一身凛冽肃冷气势教人心惊胆颤,莫敢直视。 但,他到底亦是个男人,还是个正当盛年的男人,有 着可供无尽挥泄的深沉欲.念与龙精虎猛的精力。 卢宛觉得这回,自己真的是在为他考虑,也在为自己考虑,毕竟,她实在有些耐受不得他。 这一两个月以来,谢行之每晚都会气息不定地放过同样娇.喘吁吁的自己,去浴间用冷水沐浴许久。 对他是否纳妾,卢宛现在已没有什么感觉,她真心实意,想为他寻一个合心意,可分担她的压力的通房。 在她之前,甚至在她未曾出生之前,他已经有过那么多女人,若她说这会子耿耿于怀,也未免有些迟了。 第148章 虽然难以避免,心底微有些膈应,但,想到自己一日重过一日的身体,卢宛便是有些如鲠在喉,想要作呕,也无可奈何。 她只能安慰自己,胃中的不适,是因着如今有孕的孕吐。 当然,试图将玉衡院女使送给谢行之,且是自己容易掌控的陪嫁女使,卢宛也有自己小小的私心。 但她自认为已够宽容大度,做得无懈可击,毕竟,棠儿年轻貌美,又清纯袅娜,瞧着是男人会喜欢的类型。 谢行之迟迟不曾言语,于是,卢宛便自心中,这般有些心烦意乱,心乱如麻地腹诽思索着。 她心中微有些忐忑,等待着谢行之或顺水推舟,半推半就收下这个通房,或如之前那几回一般,愠怒不悦地起身,拂袖而去。 可是卢宛低垂眉眼,便这般等待了半晌,最终,却只等到谢行之对棠儿声音淡漠地吩咐道:“退下。” 有些不晓得谢行之是什么意思,却见他并不曾发怒,反应亦寻常平淡,未曾有从前太过激烈的反应。 以为他是同意了,卢宛心中微松口气,抬起眼眸来,偷眼瞧了他一眼。 却不料,此时此刻,谢行之亦正垂眸,正在一瞬不移地凝睇静静望着她。 被他这般不冷不热的视线瞧得别扭,卢宛微侧了下首,避开谢行之的目光,轻声问道:“摄政王这是收下棠儿了吗?” 听到卢宛这般问,男人墨眸中,有一抹拿她无可奈何的情绪划过。 想到如今小妻子身怀有孕,又尚还在养胎,所以心绪难免敏感些,自己年长于她,应当温.存包容这个小姑娘。 谢行之抬手,抚了抚卢宛已经沐浴过后,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墨眸深深望着她,道:“宛娘,时辰不早了,你去歇息罢。” 卢宛闻言,有些七上八下的心绪,愈发觉得茫然困惑。 想到男人尚还不曾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卢宛抬手,纤白指节攥着他的宽散衣袖,正待说些什么。 将她揽于膝上的男人,却已经平缓将她放在软榻上坐着,在卢宛更觉一头雾水之际,垂首,自她嫣唇上亲了一下。 抬手,随意解了外衫,丢放在卢宛怀中,原本以为他是要离开的卢宛,瞧着谢行之进了浴间,应是要去沐浴洗漱。 不晓得这回,谢行之究竟有没有心生怒气。 可是至少面上瞧着,他却仍旧淡漠平静的模样。 微皱了下眉,自软榻上站起身来,将男人丢放在自己怀中的衣衫放在门前衣架上,卢宛暗暗思索着。 最后却发现毫无端倪,她什么都揣测不出来。 叹了口气,垂眸瞧了瞧自己已经换好了的寝衣,卢宛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不要去想。 今日时辰已晚,她有些疲乏,便先准备休息罢。 落下帐幔,面朝里墙,卢宛侧着身子,睡意萦绕,将将有些睡着。 听到床榻的另一边传来被压低的,轻微的声音,她一动未动,佯作已经睡下。 谢行之望着背对自己,身上半盖着锦被,仿佛已好梦正酣的卢宛,上榻之后,抬手为她掖好被角。 见她纤浓的乌色眼睫仿佛憩息的墨蝶一般,沉静安详,谢行之唇畔浮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来,垂首,轻轻自卢宛眉目间亲了一下。 夜色正浓,吹灭床头矮柜上的灯盏,将身旁妻子轻揽于怀中,谢行之阖着眼眸,也安静睡去。 一夜好眠无梦。 …… 翌日清晨,卢宛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身旁早已没了谢行之的身影。 懒洋洋舒展了一下身体,卢宛坐起身来,女使正一面将帐幔挂在帘钩上,一面恭敬对她回禀道:“太太,听说郑家的十三姑娘,昨夜到咱们府中来了呢。” 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面上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纳罕。 顿了一下正在打哈欠的懒散动作,望向一旁的女使,卢宛想了想,却还是不曾自记忆里,想到这位“郑家十三姑娘”是谁。 不过,既然是郑家的人,应当是先太太郑氏娘家的人,如今三姑娘的外家小姨之类的人罢。 这般想着,卢宛轻颔了下首,道:“嗯,晓得了。” 微顿一下,卢宛坐在床榻边上,趿上放在脚踏上的绣鞋,看着身旁女使,复又有些奇怪问道:“不过年过节的,这位十三姑娘到府上来,有什么事吗?可还有郑家的旁人一道过来?” 听到卢宛这般问,女使也有些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想到自己听闻的那些,女使摇了下头,答道:“不晓得呢,听说许是三姑娘再过几个月,便将要出阁了,所以十三姑娘过来看望三姑娘,并帮些忙的。可是,这位十三姑娘是郑府的庶女,又与先夫人差那般多年岁,感情平淡,奴婢瞧着有些不像。” 顿了一下,女使继续道:“没听说郑家有旁的主子一同过来,只有十三姑娘与她的一个贴身女使来了。”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女使对神色有些茫然不解的卢宛笑道:“十三姑娘主仆二人是昨日夜里过来的,所以昨日不曾来得及过来跟太太请安,待过一会子,她们或许便过来了,到时候想来她们也会说明来意的。” 听到女使说起她们是昨夜过来的,卢宛越发觉得纳罕。 第149章 毕竟便是寻常些的人家,来往之时,也会先互拜门帖,提前告知一声,这般急匆匆地过来,甚是有些反常。 坐在床榻边上思忖了片刻,卢宛不再想这些事,站起身来,准备去梳洗打扮。 她浅浅一笑,对女使吩咐道:“小璟起了吗?若没有,差人去将小璟也叫起来罢。” …… 谢蕖的院子里。 香暖氤氲的房间中,一到冬日,便常常受寒生病的谢蕖耐不得冻,所以,房间中的地龙比之其他几个院子,都生得更旺些。 寻常的人,在谢蕖房中待一会子便要满头大汗,更何况,如今的郑柔,身上穿着厚重的袄裙。 垂首,神色平淡喝了口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谢蕖的目光,未加遮掩落在坐在面前的郑柔身上。 想到昨日太外祖母差人将如今眼前的这位小姨送来,见不得人似的。 此时此刻,又瞧见面前比自己只大几个月的女子,有些怯怯的,时时偷瞧自己面色的小家子气模样,还有她身上有些破旧,并不合身的衣服,谢蕖真是瞧不上这位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扫了一眼因着她面上的冷淡之色,愈发有些惶恐与战战兢兢的郑柔,谢蕖不禁厌烦地自心中骂道:真是婢子生的,竟这般不入流,便是有一张好容貌,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也白瞎了。 这般自心中想着,向来待人不假辞色,率性而为的谢蕖,不咸不淡对面前郑柔道:“过会子我要到玉衡院去,向母亲请安,小姨也要跟着去吗?” 其实,后宅里来了女客,第一时间便要带到玉衡院,去向卢宛请安的。 只是谢蕖明摆着鄙夷,瞧不上郑柔这副怯懦畏缩,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便是到了今日,尚还有些不愿带她出门。 若不是太外祖母差人叮嘱,郑柔要在谢府暂住一段时间,要她好生招待,谢蕖早将人从哪来,送哪去了。 这副模样,真是个只能为别人添麻烦的累赘。 忽地听到谢蕖这般冷淡地说,又觉察到这个外侄女落在自己身上,明晃晃的挑刺与不喜,郑柔垂着眼睛,掩于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攥紧起来。 她出了一小会神,觉察到 谢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发不耐烦,想起她方才问自己的问题,郑柔当然晓得自己今日要跟谢蕖一同去玉衡院。 昨日夜里过来,便已教人暗中不晓得如何编排嘲笑,如今这些最基本的礼节,郑柔还是晓得的。 忙望向等待许久,亦不曾等到答复,神色微有些复杂瞧着自己的谢蕖,郑柔点头应道:“嗯,我也过去给太太请安。” 闻言,谢蕖复又垂首喝了口茶,不冷不热“嗯”了一声。 片刻之后,谢蕖抬眸,瞧了一眼面前有些战战兢兢,严阵以待的郑柔。 见她仿佛有些紧张,谢蕖想了想,看着她身上虽然绸料是好的,但却显然磨损得厉害,颜色纹饰也有些过时老旧的石青色袄裙,想到谢府郑府都是有地龙的,她却穿得这般不合时宜,更觉得这位小姨不仅性子天生不讨人喜欢,更是有意无意碍眼地膈应人。 微一思忖,谢蕖对身后女使吩咐道:“我与小姨身量身形差不多,你们两个,带她去换身我的衣裳罢。” 听到谢蕖这般说,郑柔下意识不想麻烦她。 只是,话到口边,在看到谢蕖有些漠然的目光之后,却还是顿住了。 手指蜷了蜷,垂下眼帘瞧了一眼自己有些破旧的,因着在郑府太过寒冷,所以厚重的衣衫,郑柔顿了一下,还是沉默着站起身来,跟两个女使过去换衣服了。 房间中,郑柔看着铜镜里,换了一身淡紫色褙子,并浅杏色衫裙,明艳柔美的自己,有些愣了神。 一旁知晓三姑娘不喜欢这位姨小姐,所以,随手为郑柔挑了一件衣衫的女使,也不由得因着惊艳,而睁大眼睛,有些惊诧。 片刻之后,女使回过神来,望着铜镜中的郑柔,笑着讶异道:“姨小姐生得可真好看。” 许是人靠衣衫马靠鞍,方才穿着老气横秋的石青色衣裙的郑柔,下意识低眉顺眼,畏缩不前。 此时换了这处处合身的一件衫裙,她不再含胸驼背,神色苦大仇深,而是整个人松弛下来。 强烈的反差之下,衬得此时此刻的郑柔,恍若自逃荒难民,一下子变成了神仙妃子一般。 听到谢蕖的女使这般夸赞自己,郑柔忙诚惶诚恐地谦卑道:“不是这样的,是蕖娘的衣衫好看,所以我穿上便显得好看。想来,蕖娘平日里穿这件衣服,更加美丽动人。” 女使闻言,不由得都掩唇笑了。 瞧着面前貌美的郑柔,女使方才待她有些疏远的态度,不由得也因着此时的心生好感,而亲近了些许。 另一个女使笑道:“姨小姐说笑了,这件衣衫自姑娘做了,也便只穿了一两次,便再未穿过。” 不然,也不会拿来给你穿。 郑柔自是不晓得两个女使都心知肚明的心中所想,听到她们这般说,她不禁诧异困惑睁大眼睛,望着自己身上衫裙,道:“这……这……” 磕绊了半晌,美人语塞,亦教人瞧着觉得娇憨可爱。 第150章 在两个女使含笑不语,相对方才友善许多的目光中,郑柔有些赧然地望着她们,难以启齿问道:“那这般好的衣衫与绸缎,岂不是浪费了?” 听到郑柔这般说,女使摇头笑着反问道:“姨小姐看我们姑娘,是缺好衣衫的人吗?” 另一个女使在郑柔有些怔愣的神色中,也笑着夸赞道:“真是想不到,姨小姐打扮一下,竟有如此过人之资。” 郑柔闻言,不再言语。 她抿了下唇,被两个女使笑吟吟簇拥着,走出了谢蕖放衣衫的房间。 原本正坐在案前喝茶,等待着的谢蕖,在听到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的声音,循声望去时,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对有些拘谨的郑柔笑道:“平日里小姨怎那般简朴,尽穿些灰扑扑的衣服,似这般打扮一下,悦人悦己,多漂亮啊。” 说着,谢蕖上前,为郑柔抚了抚衣角许久未穿,难以避免有的一丝褶皱,心中方才等待的那点子强忍着的不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望着面前的郑柔,谢蕖不由得想到,到底是她的小姨,她们谢家与外家郑家,都没有生得鄙陋之人。 看着虽还有些拘谨,但比之方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好多了的郑柔,谢蕖对她态度好转了许多。 她平素最瞧不上两种人,一种是巧舌如簧,喜欢奉承巴结旁人,或明褒暗贬,拔高自己的人,一种,便是如之前的郑柔一般,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跟朵毒蘑菇似的教人见而生厌。 瞧见谢蕖待自己这般和颜悦色,郑柔微顿一下,似觉察到什么,学着落落大方,有些硬着头皮也对她盈盈一笑,摇首道:“蕖娘过誉了。” 果不其然,在瞧见郑柔这副算得上端庄矜持的模样,谢蕖唇畔笑意愈深。 她抬手,挽起这位有着血脉联系的小姨的手臂,微弯眉眼笑道:“小姨,我们快去玉衡院,向母亲请安罢。” 郑柔闻言,笑着点了下头,柔和的模样,未再言语。 而面上含着柔和笑意,望着身旁挽着自己手臂,面色微有些苍白,却难掩一身华美矜贵气质的少女,郑柔的眼底,却涌上一抹与她面上轻柔笑意所不符的,有些复杂阴沉的情绪。 想到方才谢蕖让自己不要总穿灰扑扑的衣服,又想到她生得貌美,是受家中宠爱的高门嫡女,有那般多好看的绸缎衫裙,还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寒冬腊月,依旧温暖如春的大院子,不晓得为何,郑柔忽然想到了,书中那句何不食肉糜的话。 她读书少,晓得的大道理也少,所以她想不明白凭什么,谢蕖这种尽说些傻话的二愣子,能过着这般她下辈子或许也过不上的日子?悠悠苍天,真是何薄于她! 郑柔正在心中这般腹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声,正在问身旁谢蕖:“三姑娘,您身旁这位大美人,是打哪里来的?” 第66章 有缘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道轻笑声, 谢蕖与身旁郑柔都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向来人。 在瞧见向她们走过来的是孙姨娘后,见她面上带着和煦笑意,伸手不打笑脸人, 谢蕖转过身去, 也笑了笑, 对孙姨娘道:“原来是姨娘。” 孙姨娘走近两个女子, 见谢蕖身旁亭亭玉立的郑柔从未见过, 眼波流转,不禁以帕掩口, 轻笑着复问:“三姑娘, 不晓得这位姑娘, 是哪家的小姐?” 闻言,谢蕖瞧了一眼身旁有些拘谨的郑柔,答道:“这是我郑家的小姨,从前未来过府中,所以姨娘不曾见过。” 笑着点了下头, 孙姨娘眼波流转,望向一旁一直有些茫然,手足无措地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的郑柔,笑道:“原是如此, 这会子三姑娘是要带姨小姐过去给太太请安吗?” 谢蕖“嗯”了一声, 未再言语。 其实, 方才,孙姨娘一眼便瞧出了郑柔的强作镇定, 心中一下子便猜出了,这位从未见过的郑家姨小姐, 怕不是一直呆在后宅,不曾怎么出过府的庶女。 望着谢蕖身旁明艳柔美的女子,似想到了什么,孙姨娘眸中有兴味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年过节的,郑家教府中不曾出阁的姑娘,到嫡姐已经过世,如今又有了新的主母的前姐夫府中,是要做什么? 更何况,如今谁不晓得,谢府年轻貌美,专房独宠的长房夫人,已身怀有孕。 郑家此举,实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瞧了谢蕖一眼,想到她平素与卢宛关系尚可,又见此时此刻,她面上神色一派坦然平静,孙姨娘知晓,这个不知事的,怕还不曾反应过来,自己外家在利用自己。 目光不过落在谢蕖身上一瞬,便又看向她身旁的郑柔,孙姨娘走近她们,笑着自发髻上取下一支玲珑簪来,为郑柔戴在发髻上。 见郑柔面上流露出有些受宠若惊的,惊诧的神情来,抬手要将发簪取下来,还给自己,孙姨娘笑着端详着面前女郎,制止住她,笑道:“姨小姐生得貌美,只是打扮得朴素了些,这支发簪,姨小姐戴着更加好看。” 顿了顿,瞧着郑柔有些动容的模样,孙姨娘抬手,自然而然地亲近挽住她的手,笑吟吟望着她道:“我一见姨小姐,便觉得合眼 第151章 缘,有缘分,姨小姐日后若是有空,到文翠院来找我顽。” 听到言笑晏晏的孙姨娘这般说,面上神色与话中似有些意味深长,郑柔心中一动,也笑了笑,对孙姨娘温婉点了下头。 …… 玉衡院。 坐在上首圈椅上,卢宛瞧着站在花厅中,正向自己行礼的两个女郎,颔首浅浅一笑,对她们道:“不必多礼,坐罢。” 闻言,谢蕖与郑柔都起身,坐在一旁圈椅上。 侍立在旁边的女使上前给她们二人上了茶,卢宛的目光落在谢蕖身上,听她向自己温声解释道,因她再过几个月便要出阁,所以外家太外祖母,教小姨来看望陪伴她,帮她料理些嫁妆的事。 听到果不其然是这个理由,卢宛未曾说话,只是望了一眼坐在谢蕖身旁,低眉顺眼,瞧着温顺柔和的郑柔,目光中带着浅淡的笑意。 因卢宛如今身怀有孕,尚还在养胎,所以谢蕖与郑柔并不曾在玉衡院过多打搅卢宛。 坐了一会子,二人便告辞离开了。 谢蕖与郑柔离开后,卢宛却并不曾离开花厅,而是仍旧坐在圈椅上,手中拿着一杯蜜水,慢慢呷着。 想到方才三姑娘所说的话,还有那位郑家的姨小姐,女使迟疑片刻,还是不禁问卢宛道:“太太,您说,郑家那位老太君,为何会教一个未出阁的孙女来帮三姑娘?帮的还是嫁妆的事,真是闻所未闻……” 闻言,卢宛只是不知可否地笑了一下,问女使道:“璟儿醒了吗?若醒了,准备早膳罢。” 见太太面上不咸不淡的神色,女使虽心中仍旧有些茫然不解,却不再提这件事,而是恭敬地笑着答道:“小公子早已醒了,方才来前,奴婢已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准备早膳,这会子想已备好了。” 卢宛未曾言语,只是浅淡笑着,颔了下首。 走出玉衡院有一会子,走在回廊上,郑柔想到方才自玉衡院花厅所见到的,谢府的那位大夫人,忍不住有些怔愣出神地喃喃自语:“那位太太生得可真好看……” 自小到大,郑柔便在比自己年岁长了几岁的几个姐姐的欺负中,与女使仆妇们暗地里的议论中,晓得自己随了生母的好容貌,生得格外貌美出众。 可是,饶是郑柔晓得自己生得好看,却也从未见过,如今谢府太太生得这般国姿天香,仙姿玉色的美人…… 尤其想到这位太太出身名门,从前又有第一美人之称,郑柔心中,莫名涌上些不知所起的低落与黯沉的情绪来。 她晓得,这回祖母是为她好,方才会力排众议,教她到谢府来。 可是,到了谢府,这样教她心生失落,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从前日子与旁人天差地别的生活,实在让她有些怅惘痛苦。 郑柔不禁在心中想,这样的日子,还不如从前被关在自己,姨娘与弟弟所住的那个荒芜的破院子里要好,坐井观天的青蛙很可笑,但至少不会痛苦失落,感觉不甘不平。 而丝毫不曾觉察到身旁郑柔有些烦躁的思绪,谢蕖听到方才身旁小姨所说的话,轻笑了一下。 顿了顿脚步,望向身旁的郑柔,谢蕖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太太未出阁前,便早已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她性子又好,京中哪个见过她的闺阁小姐不喜欢她?” 听到谢蕖这般说,郑柔轻点了下头,沉默片刻,方才道:“这些从前在郑府我也有所耳闻的,只是,从前我听闻卢家三姑娘与谢府二房的二公子早有婚约,是一对金童玉女,却不曾料到,最后卢家会悔婚,这位生得貌美,才情性子都最好的三姑娘,会从蕖娘你二哥哥家的堂嫂,变成你父亲的妻子……” 郑柔承认,她是心中有些不痛快,所以下意识的,说这些明褒暗贬,有些暗暗阴阳怪气的话。 而听到郑柔的这一番话,谢蕖仿佛听出她话中带着的一缕若有似无的讥嘲之意,不禁微皱了下眉。 她瞧了一眼郑柔面上神色,却见自己这位并不怎么熟悉的小姨,正一脸平静茫然,也望着自己。 想到郑柔到底是婢子生养的,或许便是这般,嘴笨舌艰,说话不晓得轻重,谢蕖看着面前女子,眼中到底又浮现出一抹鄙夷与无可奈何来。 想到过会子,自己便要带她去寿安院,到时候郑柔或许又会说错话,引得现在卧病在床,本便脾气有些不好的祖母恼火。 谢蕖无奈扶额片刻,有些头痛对郑柔道:“等到了寿安院,小姨向我祖母问个安,便不要再开口了。” 听谢蕖这般说,心中越发觉得不平的郑柔,按捺着不痛快,对她笑了笑,佯作不曾觉察到什么一般,道:“嗯,晓得了。” 寿安院。 听到自己的孙女谢蕖带她外家小姨,来看望拜访自己,谢老夫人顿了顿手中拿着的茶盏,面上神色流露出几分思索来。 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谢老夫人问道:“郑家的哪个姨小姐?他们家的嫡女,不都早嫁出去了吗?平白无故来府中做什么。” 侍立在一旁的嬷嬷听到谢老夫人这般问,想了一下,笑着解释道:“听说是郑家的十三姑娘,是长房中的庶女,也是郑大人老来得女的幺女。” 第152章 闻言,谢老夫人不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有些冷淡地嗤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不过又是个来打秋风的。” 听出谢老夫人话中的轻蔑不屑来,嬷嬷虽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想到谢老夫人的性子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于是便什么都不曾说。 面上恭敬的笑意愈深,嬷嬷看着谢老夫人,问道:“老夫人,三姑娘与姨小姐还在前厅中等着呢,可要她们过来?” 谢老夫人闻言,有些无奈烦躁地点了下头,反问道:“人都来了,还是蕖儿亲自带来的,还能赶出去不成?” 微顿了一下,谢老夫人摆了下手,道:“去叫她们进来罢。” 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谢蕖向祖母曲膝礼了礼,沉静地温声行礼道:“蕖娘见过祖母。” 谢老夫人倚在软枕上,见谢蕖知礼知节的模样,笑着颔了下首,让她起身。 跟在谢蕖身后,自走进这位谢老夫人寝间,便因一室的浓重苦涩药味,萦绕鼻端甚是明显的檀香味,以及所见之处,古朴典雅,又处处彰显富贵的装潢,而有些头脑发蒙的郑柔,不禁有些动作迟缓。 觉察到因着自己久久不曾上前行礼,谢老夫人落在自己身上,有些沉冷不愉的目光,郑柔回过神来,忙低头,也对倚坐在床上的谢老夫人曲膝道:“见过老夫人。” 第67章 吃药 谢老夫人本来便对郑柔心生不喜, 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此时见到她局促拘谨的模样,眉心锁得越发厉害。 到底顾念着郑柔是谢蕖带过来的,又是谢蕖外家的小姨, 谢老夫人心中虽有些不快, 但面上却不显。 不冷不热颔了下首, 谢老夫人对曲膝行礼的郑柔道:“起来罢。”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 郑柔心中方才松了口气。 望了一眼谢蕖与郑柔, 谢老夫人道:“在我这里不必多礼,你们两个都坐罢。” 谢蕖与郑柔坐在一旁绣墩上, 原本, 谢老夫人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坐在谢蕖身旁的那个女子。 只是, 在看清她的样貌之后,谢老夫人不由得怔了怔。 因着方才郑柔畏畏缩缩地低着头,所以谢老夫人不曾瞧见 她的容貌。 却不曾料到,郑柔眉眼之间,竟有些像从前的大媳妇郑氏。 不同的是, 谢老夫人记忆中的郑氏总是面色憔悴苍白,一副病怏怏的瘦弱模样,而面前的这个女子,则更加温柔清丽, 虽有些清瘦, 但却丝毫不见病容。 一见到面前这个郑柔的模样, 又想到郑家教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自家来借住,谢老夫人心中不禁冷嗤一声。 这郑家也真是不要脸的够可以了。 她原本还以为是个在家中不受宠, 想要来打秋风,要些东西回去的, 尚还只是有些轻蔑冷淡。 却未曾想到,郑家比她想得还要不知羞耻。 谢老夫人面上神色越发冷淡,望着郑柔的目光更是漠然,连有些后知后觉的谢蕖都有所察觉。 茫然了一瞬,不晓得祖母为何会这般讨厌小姨,连虚与委蛇地装一下都不肯。 启唇,想要缓解这份尴尬,谢蕖转移话题地笑道:“方才孙女走进祖母房中时,嗅到房间里有檀香的味道,祖母方才可是又焚香念经了?” 听到谢蕖笑盈盈地这般问,谢老夫人将目光望向她,也点头笑了一下,对她答道:“正是,你这丫头的鼻子倒是灵。” 望见谢老夫人面上慈和的笑意,谢蕖微微侧首,双手合十地莞尔笑道:“祖母日日都这般虔诚,佛祖菩萨会保佑您身体快些好起来的。” 这一番话说进了谢老夫人的心坎里,她面上慈眉善目的笑意愈深。 原本谢蕖是想要缓和方才窘迫尴尬的氛围,因为她晓得,以祖母现在阴晴不定的性情,小姨教她心生不快,恐怕她会给小姨一个下马威。 只是,这会子谢老夫人与谢蕖相谈甚欢的模样,反倒叫被晾在一旁的郑柔心中越发觉得尴尬困窘,甚至有些恼怒。 郑柔忍不住在心里想,谢蕖真是虚伪,讨厌透顶! 谢老夫人与郑柔并无血缘关系,而且身上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郑柔不敢对谢老夫人心生怒意,只能将这会子被冷落的愤怒与不平,迁怒在此时此刻,不肯帮她说话的谢蕖身上。 不过郑柔也不是一个蠢货,她晓得靠山山倒,靠海海枯,凡事只能靠自己的道理,这会子心里恼火了一阵之后,也不再指望坐在身旁的谢蕖。 想到来之前,祖母叮嘱的谢老夫人的喜好,以及方才走进房间扑鼻而来的药味与檀香味,郑柔心中有了思量。 明艳柔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盈盈笑意来,郑柔望向谢老夫人,柔声笑道:“老夫人也信奉神佛吗?奴家在家中,也常年礼佛的。” 微顿了顿,郑柔望着谢老夫人,笑着继续道:“柔儿字写得还可以,若老夫人不嫌弃,柔儿愿意帮老夫人抄写经书,诵经祈福。” 早不晓得被多少人投其所好的谢老夫人,一眼便看穿了郑柔这点子自作聪明,讨好谄媚的伎俩。 眼中鄙夷的冷色更甚,谢老夫人神色淡淡地平静道:“你祖母不是叫你来帮蕖娘的吗?怎么想着把算盘打到我这个老婆子的身上来了。” 第153章 谢老夫人这话说得甚是不客气,郑柔闻言,一张绯面不由得有些发白。 觉察到祖母毫不加遮掩的厌恶跟冷待,与小姨的拘谨与窘迫,郑柔心中不禁有些头疼地哀叹了一声。 她早该料到祖母会不怎么喜欢在陌生场合有些放不开,瞧着小家子气的小姨。 谢蕖自心中腹诽,早知如此,今日在去玉衡院向太太请安之后,她便不管那劳什子规矩礼仪,不带小姨来寿安院了。 真是自讨苦吃。 …… 玉衡院。 夜色乌浓如墨,已是掌灯时分。 这几日天气寒冷,谢璟昨日在外面玩了不过一会子雪,今晨开始便有些轻微风寒,因为发烧白皙幼嫩的面容微红,时不时还会咳嗽起来。 望着坐在自己怀中,模样有些恹恹的谢璟,卢宛心疼摸了摸他的面颊,问道:“小璟,你可要吃些东西?” 听到母亲这般问,谢璟抬起黑白分明的乌润眸子,瞧了一眼面前抱着自己,神色有些忧心忡忡的母亲,摇了下脑袋,声音因着总是咳嗽,有些沙哑道:“娘亲,我不饿。” 虽然听到谢璟这般说,但,卢宛眉心轻皱地想了想,却还是命女使将小厨房做好的鸡汤馄饨,用漆案端了过来。 抬手,纤白指节试了试谢璟额上的温度,觉察到怀中孩子还是有些发烧,卢宛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目光中的担忧之色愈重。 自桌案上的瓷碗中,用小勺舀了一个馄饨,放在唇上试了试温度,然后喂给靠在自己身上的谢璟,卢宛垂眸,耐心对怀中孩子道:“这个可好吃了,小璟尝尝罢,多用膳才会快些好起来。” 听到母亲温声细语,带着担心的劝告,虽然发着烧的谢璟身体有些不舒服,一点胃口都没有。 但最终,他却还是张口,吃下了卢宛喂到唇畔的馄饨。 见有些病恹恹的谢璟终于开始用膳,卢宛担忧的心中,方才松快些许。 复又用小勺舀了一个馄饨,递到谢璟唇畔,谢璟张口,又吃了下去…… 平日里,谢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在他能自己用膳之后,卢宛还是头一回这般喂他。 其实谢璟这会子的确胃口欠佳,只是,被卢宛这样喂养着,他心里有些别扭不肯说出来,有些傲娇的雀跃,所以渐渐的,竟也吃得开开心心起来。 待到谢璟将瓷碗中的几个馄饨都吃完,还喝了些鸡汤,瞧着他变得好看了些的面色,卢宛不敢掉以轻心。 便这般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抱着谢璟安静坐了一会子,等时间差不多了,卢宛命女使上前,端过煎好的汤药来。 一闻到苦涩的药味,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谢璟,立时将面颊埋进卢宛怀中,不肯抬起头来。 他选择装睡,希望母亲能不教自己喝药。 只是现实很骨感,卢宛有些忍俊不禁地抬手,将怀中会躲藏的小土拨鼠,给抬起头来。 垂首,轻轻自谢璟柔软的,有些委屈失落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卢宛望着面前孩子,浅浅笑道:“璟儿乖,待你用完药,娘带你去休息。” 听到卢宛笑着这般说,谢璟皱着眉心认真想了想,这才点了下头。 纤白指尖摸了摸面前孩子的面容,卢宛望着他笑了一下,方才微微侧身,去端放在漆案上的药汁。 因为汤药实在苦涩,谢璟又许久不曾生过病,所以,好不容易将碗中药汁喝完,卢宛怀中的小包子,眉心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乳白的奶牙咬了下红润柔软的唇,谢璟澄澈潋滟的眼眸中有晶莹的泪影盈眶,眼瞧着是要被些苦药给苦哭了。 在谢璟张口,要哭起来的前一瞬,卢宛眼疾手快抬手,将放在桌案上,瓷罐中的一枚蜜果子,喂到谢璟口中。 这招卢宛百试不厌,只是,今日谢璟也学得聪明了。 抬起小猫爪子来,将放在案上,盛着一罐子蜜饯的瓷罐拿起来,放在自己怀中,谢璟泪眼朦胧地望着卢宛,委屈可怜地看着她,虽不曾说话,但意思却甚是明显。 见他得寸进尺的模样,卢宛唇畔含着一抹笑意,有些无奈地垂眸,望着这个古灵精怪,贪吃的孩子。 这会子他眼泪涟涟,自己不同意,他便要哭给自己看的模样,卢宛哪还敢拒绝。 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着颔了下首,卢宛答应谢璟道:“小璟,可以将这罐蜜果子都给你。” 说着,抬手摸了摸谢璟的耳朵,卢宛自软榻的一旁拿过自己的斗篷来,为坐在怀中,靠着自己,有些恹恹的谢璟裹上。 她微垂眼睫,望着怀中孩子继续道:“不过,也不能一下子都吃完的,晚上吃那般多甜食,对牙不好。” 谢璟哪还管这么多。 在瞧见母亲点头的时候,他便笑得眼眉弯弯,模样瞧着有些神气与得意。 此时此刻,他将瓷罐拿在手中,乖乖被卢宛抱着,因着身体不舒服,药劲又上来,慢慢地沉沉入眠。 一只手抱着谢璟,一只手放在他的脊背后,轻轻地拍着,觉察到不过一会子,怀中被自己裹着厚实衣服的谢璟,便出了一身汗,卢宛方才放了些心。 抬手,为谢璟将耳畔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挽到耳后,卢宛垂首,轻轻亲了下怀中面容泛着有些异样红晕的谢璟的侧颊,然后轻手轻脚将他抱起来,准备带他上榻休息…… 第154章 第68章 克制(修) 方才将怀中的谢璟抱起来, 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卢宛抬眸望去,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后,她眼眉弯弯地笑了一下,看着他不曾言语。 正待将谢璟放到床榻上去, 然后向谢行之行礼, 谢行之却已行至她的面前, 将她怀中抱着的孩子接了过去。 微一思忖, 谢行之正要将怀里的谢璟交给一旁的侍从, 却不料睡着了的谢璟,忽地朦朦胧胧睁开眼眸, 神色有些迷糊, 有些纳罕地看着面前的父亲。 白嫩的手指攥住谢行之的衣襟, 谢璟用柔软的面颊在父亲胸口绸料上蹭了蹭,睁着蒙眬懵懂的眼眸,问道:“爹爹,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原本心中另有打算的谢行之,望着忽然醒过来的孩子, 在卢宛望着他们二人,有些忍俊不禁的目光中,微顿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抬手, 揉了揉谢璟的耳垂, 温声淡道:“方才过来的, 小璟,快睡罢。” 谢璟侧了侧脑袋, 瞧了一眼站在父亲身旁的侍从,想了想, 有些警惕对谢行之道:“爹爹,今日娘亲说了会跟我一同睡,您不能将我抱走。” 抱着怀中谢璟,走到床榻边上,将他放在床榻上,解衣盖好被子,谢行之对躺在床上,神色懵懂但认真的谢璟道:“放心睡罢,不会抱你走的。” 说罢,谢行之抬手,捏了捏谢璟的一侧面颊。 听到谢行之这般说,被父亲捏着面颊的谢璟,轻轻摇了下头,躲开父亲的大掌,眼眉微弯,喜笑颜开地点了下头。 抬手,两只小小的手臂抱住谢行之劲瘦的胳膊,困意沉沉的谢璟笑得见牙不见眼,模样稚气道:“嗯!” 待谢行之将谢璟哄睡了,方才一直坐在窗畔软榻上,静静望着这一切的卢宛,看着仍旧坐在床榻边上,正抬手,学着自己从前那般,轻轻拍着榻上睡着的孩子的男人,柔和的目光微有些出神。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正准备起身去沐浴,却见谢行之也已站起身来。 有些纳罕望了他一眼,在瞧见男人沉沉翻涌,有些灼热的目光,卢宛的面容忽地变得滚烫。 仿佛知晓卢宛是要去做什么,谢行之行至她的面前,展臂,将面前女郎打横抱在怀里。 卢宛抬手,愈发面红耳赤地在谢行之胸口拍了一下。 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嗓音喑哑自她耳畔说了声什么。 闻言,卢宛的面容烫得更加厉害。 由面前近在咫尺,气息交.融的男人抱着,沉步走进浴间,卢宛眼波乌润潋滟地瞧了他一眼,然后安静偎在他怀中…… 整个人都有些发烫,仿佛被煮熟了的大虾的卢宛,娇容绯红,寝衣凌乱地被谢行之自浴间抱了出来。 坐在软榻上,同样只着寝衣的谢行之取过一旁漆案上放着的柔软厚实的帕子,为卢宛擦拭着仍旧有些湿润的长发。 卢宛气息起伏地偎在谢行之怀中,阖眸汗湿涔涔地小憩着,直到觉察到男人帮自己擦拭完头发,长指又开始不安分地四处揉.弄,摩挲着。 羞赧睁开眼眸,卢宛微颤着手按住谢行之的大掌,潋滟水眸羞怯望着他,微有些警惕与无奈道:“小璟还在呢!” 说着,卢宛有些担心望了睡在落下的帐幔后,床榻上的谢璟一眼。 放低了声音,卢宛瞧着面前的谢行之,轻轻皱眉,眼波流转地嗔怪道:“您以为小璟还是从前懵懂,什么都不晓得的孩子吗?他那般聪明,若过会子吵醒了他,便麻烦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握住她的手,放在炙热的蓄势待发处,垂首自她红透了的如玉耳垂上亲了一下,嗓音愈发喑哑低沉道:“宛娘帮一下为夫罢……” 卢宛目光愈发羞怯望了他一眼,不曾言语,但态度却缓和下来。 谢行之眸底蕴起些许清浅的笑,为她理了理滑落肩头的寝衣,将她打横抱起,带出寝间。 其实,这些时日以来,卢宛的身体已有所好转。 但因着这回她怀的是双生子,还有之前教人有些后怕的小产之兆,所以,这些日子,卢宛仍旧还服着温补的药。 想到方才谢行之将自己抱至浴间前,在她耳畔轻声所说的那句话,卢宛垂眸,面容绯红地思忖了一会子。 想到方才被男人引导着,所触摸到的炙热温度,卢宛面红耳赤地想了想,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放到了另外一间房间的床榻上。 躺在床榻上,微侧身体,瞧了瞧正抬手打落帐幔的高大男人,许久不曾与他欢好过的卢宛,潋滟眼眸赧然羞怯。 被躺在身侧的谢行之拥入怀中,卢宛抬手,一面轻轻解开面前男人腰间的衣带,一面问道:“郎中是说,只要有度些,便不会有事吗?” 垂首,在卢宛嫣红馥郁的唇瓣上啄了一下,谢行之望着她,颔首浅淡笑道:“正是。” 瞧出卢宛似仍旧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将两人寝衣随手放在一旁,谢行之轻覆过去,吻着她的嫣唇,有些含混道:“宛娘放心罢,本王会克制些……” 听到他说“克制”这两个字,卢宛眼眸中的嗔怪与怀疑之色愈浓。 见怀中软玉温香的小妻子娇怯的模样,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厮磨她的动作愈发温.存缱绻…… 第155章 卢宛赧然阖上眼眸,抬起手臂来,勾抱住谢行之劲瘦结实的颈背…… 轻轻摇曳的帐幔外,灯盏倏忽而灭,夜色乌浓如墨。 被轻柔厮磨得身体酥痒的卢宛,有些羞恼瞧了身上的夫婿一眼,抬手推了他一下,面容发烫地含糊道:“好了……” 她晓得如今他们要忍耐克制些,但是,这个男人未免也太装模作样了些。 这样不上不下,实在是在折磨她。 觉察到怀中女郎因着方才灯盏的骤灭,而缠紧了自己,仿佛有些难耐地呜咽了一声,谢行之气息亦愈发炙热起来,需要按捺,方才压下那直冲天灵盖的销魂滋味。 见卢宛咬唇,细碎地低声轻泣起来,谢行之垂首亲了亲她被泪珠濡湿的纤浓眼睫,嗓音喑哑问道:“要快些吗?” 卢宛见他晓得自己这般难受,还在装模作样问她,抬手便要将他推开,面红耳赤,声音微有些羞恼地哽咽道:“莫要碰我……” 听到她带着些愠怒,却绵软柔弱的声音,谢行之不禁有些失笑…… 被捉弄得不上不下的卢宛,方才紧皱的眉眼,方才舒展些许…… 她虽已没了气力,这会子只想歇息睡下,但抱着她的谢行之,却仍旧未曾餍足一般,仍旧炙热烙人。 觉察到男人的不对劲,卢宛睁开眼眸,有些羞怯瞧了他一眼。 见卢宛眼波流转,望过来的嗔怪目光,顾念着孩子,到底只有一回,并不曾尽兴的谢行之,低头,自她通红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怕痒的卢宛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垂眸望着怀中女郎,半晌后,谢行之嗓音喑哑低沉道:“没良心的,待孩子生下来……” 待孩子生下来会如何,谢行之并不曾说,但他落在身上的目光,却灼灼如火一般炙热。 卢宛晓得自己如今有护身符,他奈何自己不得,于是轻轻“哼”了一声,抬手回抱住谢行之劲腰,枕着他的手臂,沉沉入眠。 望着怀中眉目舒展,安然入睡的女子,谢行之唇畔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来。 垂首,自卢宛唇上吻了一下,谢行之轻轻将她抱得更紧,也阖上眼眸。 …… 翌日清晨。 守在门前的两个女使向卢宛曲膝行礼后,为她打起门口的暖帘来。 行至谢老夫人的寝间,对床榻上的谢老夫人礼了礼,卢宛垂首,温声道:“媳妇见过母亲。” 见卢宛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向自己行礼的模样,谢老夫人神色淡淡地望着她,微顿了一下,方才颔首,道:“起来罢,你如今有身子,不必多礼。” 卢宛闻言,对谢老夫人浅浅一笑,然后坐在一旁绣墩上。 寿安院的女使为卢 宛奉上蜜水,卢宛拿起杯盏,微抿了一口,等坐一会子,便可以如寻常一般离开。 而过来人的谢老夫人,火眼金睛地一眼便瞧出了,此时此刻坐在绣墩上,貌美女子眉目含情,妩媚的模样。 见自己这个媳妇眼角眉梢要溢出来的春意,又想到前些日子,因着她自己的疏忽大意,腹中孩子险些小产,谢老夫人心中便是一阵不悦的冷意。 如今这才过去多久,她尚还在养胎,便又勾着老大,做这种事,谢老夫人真是越想越心中无名火起。 到全京城去瞧瞧,哪个世家里的男人府中正妻有了身孕,不会另纳妾室通房,偏生这个狐媚子头一回怀璟儿的时候便善妒,霸着老大不肯教他纳妾。 眼下她胎象不稳,竟还如从前一般吃酸拈醋,真是小家子气,没有半分气度。 这般想着,谢老夫人面上的神色愈发冷淡下去。 觉察到谢老夫人阴沉不快的面色,卢宛不禁有些茫然。 不过,想到谢老夫人自卧病在床,缠绵病榻以来,性子便总是这般阴晴不定,卢宛也并不曾往心里去。 待卢宛在寿安院坐了一会子,起身告辞离开,谢老夫人见她身姿袅娜的背影离开房间,方才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冷哼了一声。 瞧出谢老夫人心中的气恼来,嬷嬷劝道:“老夫人便是不喜欢太太,可是如今,太太腹中还有老夫人的两个孙儿,太太前些时日又有些胎象不稳,老夫人该对太太好一些。” 听到嬷嬷拿卢宛肚子里的两个孩子来劝解自己,谢老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眉心皱得愈发厉害,谢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便是为她肚子里的那两个,这才看她不顺眼。” 微顿了一下,谢老夫人冷嗤一声,有些鄙夷道:“我就没见过哪家的太太夫人能如她一般,怀着孕,也要霸着男人,对腹中胎儿有损,教外人晓得了,更是觉得她是个不知羞耻的狐媚子。”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嬷嬷方才晓得这位主子是在因什么而愠怒。 望了一眼谢老夫人愈发难看的面色,嬷嬷继续劝道:“旁人哪会晓得这种后宅的床帷之事呢?是老夫人多虑了。且太太向来是个聪慧,知进退的,想来是郎中告诉太太这样无害,太太方才会……” 抬起眼帘,扫了一下侍立在身旁的嬷嬷,谢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也不晓得卢家现在是什么破落户,怎会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从前郑氏在的时候,你也是看到的,她有身孕不方便,还有后来生病不能伺候老大时,哪会吃酸拈醋?” 第156章 顿了顿,想到卢宛嫁进来才几年,宅院里的人便没了许多,虽有些不是她做的,但…… 但,真真假假,错综复杂,谁晓得其中有没有她的手笔。 谢老夫人这般想着,一时心绞痛,一时又怒火中烧,越想,便越觉得看卢宛不顺眼。 她从前的媳妇郑氏,是个多好的女子。 只可惜…… 嬷嬷偷眼瞧了瞧谢老夫人正在思忖什么,冷怒凝重的面色,见她听到自己的劝告,态度却愈发冷淡与坚决,嬷嬷也不敢再劝,怕谢老夫人越听越厌烦。 心中有些无奈,嬷嬷不由得想到,这天底下,婆母看媳妇,总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会子老夫人复又念起先太太的好来了,觉得她宽容大度,可是,从前家主待先太太更多分明是对正妻,举案齐眉的感情,且先太太生三姑娘的时候,伤了身体,不宽容大度,更能如何呢? 而且,先太太在的时候,谢老夫人性情尚还算好,亦偶尔有时伤感嫌弃先太太难再生下嫡子。 这位新太太进门不到一年,便生下了五公子,如今又身怀有孕,嬷嬷心中叹息一声,老夫人待太太,的确有些太苛刻了。 玉衡院。 卢宛走进房中,瞧见谢璟坐在床榻上,正在生闷气,对两个要侍候他起床的女使不闻不问。 见母亲走进房中,让两个女使且先退下,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往自己这边走。 小小的谢璟忽地躺下,用锦被将自己的面颊盖上。 昨日娘亲明明答应他,要陪他一起睡的,可是醒来的时候,身旁却并未见到娘亲,几个女使说,娘亲是到寿安院给祖母请安去了,所以这会子见不到娘亲,可是……他还是有些失落,睁开眼睛不能第一眼看到娘亲。 第69章 独宠 走到床榻边上坐下, 瞧着用被子将面颊盖起来的谢璟,卢宛抬手,掀开锦被一角。 便看到了皱着眉心,伤心生气的谢璟。 唇畔浮起一抹温和笑意来, 卢宛微微俯身, 将躺在床上的谢璟捞了起来, 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谢璟望着面前温柔的母亲, 越发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 然后潋滟漂亮的眼眸微红,稚声稚气地气恼道:“娘亲言而无信!” 说着, 想到醒来不曾见到母亲的失落, 谢璟眼泪濡湿眼眶, 张了张口,眼瞧着便要哭出声来:“娘亲明明说了跟我一起睡的……” 见怀中的孩子要哭泣起来,又听到他这一番话,想到昨日晚上发生的事,卢宛的面颊忽地滚烫起来。 面红耳赤地顿了一会子, 卢宛垂首,望着被自己抱在怀中,委屈可怜瞧着自己,眼泪要落不落的谢璟。 她心中心疼又有些无奈愧疚, 用帕子为他擦了擦眼中的泪水, 柔声道:“是娘不对, 小璟莫要生气了,今晚娘亲不会离开你, 好吗?”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半信半疑看了她一眼, 想到了什么一般,道:“可是爹爹……” 卢宛听到谢璟这般说,又瞧见他怀疑的眼神,只觉面颊滚烫得愈发厉害起来。 移了移落在谢璟面容上的目光,卢宛仿佛在找谢璟的衣服,要为他穿上,声音微有些低地答应道:“你爹爹也会同意的,他若不同意,娘会劝他……” …… 卢宛离开寿安院之后,谢老夫人越想,便越觉得心中气恼不顺。 想到从前郑氏在的时候,是何等宽容大度,后宅被料理得如何井井有条,现在又是怎样乌烟瘴气,谢老夫人心中,这些时日原本对卢宛的那点子好印象,尽数烟消云散。 心气不顺了一上午,用罢晚膳,谢老夫人对身旁嬷嬷吩咐道:“去蕖娘院子里,将她外家那个小姨叫过来,说我问问她,平日里都抄了些什么经书。” 听到谢老夫人神色淡淡地这般说,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嬷嬷有些迟疑道:“老夫人……” 郑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是,前两日,三姑娘方才带郑家那位姨小姐过来,当时老夫人的态度,是不加遮掩的厌恶。 不过这一会子的功夫,为何老夫人又好似转了心意,主动请那位姨小姐过来呢? 更何况…… 更何况,老夫人这般做,还是在太太走后,因为心情一直不快。 嬷嬷顿了顿,有些想要劝谢老夫人,只是想到老夫人现在的执拗,也只能在心中轻叹口气,不敢多言。 其实,谢老夫人晓得郑家送郑柔过来,明摆着的意思。 她虽有些厌烦郑柔的小家子气,与郑家的居心不良,但,想到郑氏与郑柔相近的容貌,谢老夫人心中微有些动摇。 毕竟从前郑氏在的时候,老大跟她相敬如宾,有多年感情,却又进退有度。 丝毫不像现在这个狐媚子一般。 谢老夫人想到,郑家到底是门风清正,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嫡女那般端矜大方,庶女便是差些,也不会差得太离谱罢? 更何况,她又不是睁眼瞎,可以先叫来郑柔,考量一番她的心性与性情,若她不合适,便罢了。 这般想着,谢老夫人垂首,喝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 第157章 两刻钟后。 郑柔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垂首敛目,比头一回见到时更温 顺稳重地向谢老夫人曲膝行礼道:“见过老夫人。” 见郑柔不似上回所见那般拘谨,小家子气,谢老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已微有些柔和。 点了下头,谢老夫人道:“嗯,起来罢。” 而此时此刻,在谢老夫人目光的注视下,郑柔心中其实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想到头一回见到谢老夫人,她对自己明显的不喜与鄙夷,以及冷落的下马威,郑柔掌心微有冷汗渗出。 她虽觉得今日谢老夫人竟主动叫自己过来,想来应该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可以表现自己,达成目的的好事,但…… 但,谁晓得真的是福是祸呢。 在心中为自己鼓了鼓勇气,顶着谢老夫人望过来的审视的目光,郑柔有些背生冷汗地抬头,佯作镇定地笑道:“听闻老夫人问起柔儿平日里所抄的经书,来谢府的这几日,柔儿也有所誊录,老夫人若不嫌弃柔儿鄙陋,柔儿便在老夫人面前献丑了。” 说罢,郑柔微微侧首,瞧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女使。 女使会意,心中一凛,循着郑柔来时交代过的,不紧不慢,举止从容地奉着手中漆案,送到谢老夫人面前。 看了一眼行至面前的女使,与她奉过来的漆案上,静静放着的一本抄好的佛经,谢老夫人抬手拿起书卷来,慢慢翻看着。 想到郑柔方才温柔贤淑,稳重有礼的模样,谢老夫人垂下的眼帘中,划过一抹思量。 她静静垂眸,望着手中被打开的书卷。 平日里,谢老夫人喜欢略通文墨的规矩女子。 见郑柔此时的温顺,又瞧着她字写得的确尚可,并非自夸,谢老夫人心中的那点子芥蒂,已消散大半。 抬起眼睛,望了坐在一旁绣墩上的郑柔一眼,谢老夫人态度稍有缓和,微一笑道:“你这一手小楷写得倒是工整娟秀,果然是字如其人。”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笑着,堪称和颜悦色对自己说话,又想到上回见到的,那个面上尽是憔悴病容,性情更是阴晴不定,有些阴沉的老虔婆,郑柔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 清丽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莞尔笑意来,郑柔心下方才松了口气,对谢老夫人有些羞怯笑道:“老夫人过奖了。” 见郑柔含羞带怯,微垂螓首的温驯模样,谢老夫人唇畔带着一抹笑意,心中想到:似这样的女子,才是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 傍晚时分,郑柔带着谢老夫人送的几匹绫罗绸缎与一匣子首饰,离开寿安院。 一路上,想到明明出手阔绰,但寿安院上下却都对此反应平淡的谢老夫人送的那些礼物,郑柔心中不禁得意又憧憬。 其实,祖母这回顶着嫡母的不快,与其他姨娘的羡慕嫉妒恨,送她到谢府之前,已对她将所有事都说得明白。 她已经及笄,如今到了该找人家的年纪。 原本郑柔应该如其他庶出姐妹一般,找些门当户对的家族里的庶子,或者门第稍低郑家一些的嫡子定亲成亲,平淡地了此一生。 可是,她偏偏生了一张与嫡姐郑氏相似的容貌,有了拥有无尽尊荣富贵的机会。 心情欢喜澎拜的郑柔,想到从前姨娘正得宠时,被府中其他几个姨娘设计陷害。 明明那柳姨娘是个命薄福薄的,自己不小心落胎后血崩而亡,但偏偏她爹信了那些所谓的“证据”,也觉得是她姨娘害了柳姨娘。 郑柔想起这件事,心中便觉得愤愤不平。 这件事之后,她姨娘受了杖责,被禁足关在破败荒芜的院子里,因为姨娘受伤后不曾得到及时医治,身体孱弱,容貌不复,又因为他们被关起来,长年累月见不到父亲,已年老色衰,疾病缠身的姨娘,自己,与弟弟,过得水深火热,还不如府中得脸的婆子。 想到这里,郑柔不由得忽地笑了一下。 瞧谢老夫人今日的态度,今后,她定是可以扬眉吐气了。 而郑柔离开寿安院后,谢老夫人倚靠在床头软枕上,接过女使奉过来的一杯温热蜜水,慢慢喝着。 想到谢老夫人方才对郑柔的态度,晓得自己猜测得并不曾出错的嬷嬷,不由得愈发踌躇迟疑。 她想要劝谢老夫人还是莫要插手这件事,若家主想要纳妾,太太怎能拦得住?同样的,家主直至今日,仍旧如上回五公子出生前一般,心念不动,便是老夫人有意要将郑家姨小姐送过去,恐怕也是无用,只会教太太对老夫人这个婆母心生芥蒂。 只是…… 只是,想到谢老夫人固执的性格,嬷嬷在心中轻叹了口气,还是作罢了。 虽然谢老夫人不喜太太这个媳妇,但,家主的话,她老人家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家主若无意此事,但愿这件事不曾传到太太耳朵里,不曾在府中掀起波澜,便被家主化解了罢。 此时此刻,自是不晓得嬷嬷心中在想什么,谢老夫人喝了一口杯盏中的蜜水,心情畅快,温热清甜的甜饮入腹,愈发惬意微眯眼眸。 第158章 谢老夫人并非与卢宛有深仇大恨,但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媳妇,那般受夫婿宠爱疼惜。 哪家的妻子不是温柔小意,宽宏大量,她是这么过来的,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瞧见不用熬,日子便过得自在轻松的,自是心中不快。 当然,这些稍有些阴暗的心思,谢老夫人不会对任何人表露出来。 更何况,便是没有这一条,如今卢宛身怀六甲,却一直霸着老大——这种事,她已经不是头一回做了,之前她怀着璟儿也是这般,如今胎象不稳,竟还敢旧态复萌,真是教人不耻。 还有,卢宛以为府中其他人都是睁眼瞎,可以被随意糊弄过去的傻子吗? 直至今日,对卢宛,谢老夫人心中仍旧常有鄙夷翻涌,尤其是在想到今年年宴上,卢宛又与自己的二孙子谢弦接触,真是个招蜂引蝶,水性杨花的! 想到因为这件事,卢宛竟还险些小产,谢老夫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屑的同时,愈发不喜卢宛的不守妇道。 而郑柔则大不相同,她的出身与背景,谢老夫人已差眼线去打探,想来最多十天半月后,便会传来详尽的消息。 不过,那般怯懦温顺,又尚算知书达理的女郎,定也是被好生教养长大的,不是那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 …… 翌日清晨。 见与大儿子一道来给自己请安的卢宛向自己规矩行礼后,已经告辞离开,谢老夫人心中轻嗤一声:算她识趣。 见大儿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老夫人收回看着媳妇离开背影的视线,对谢行之微微一笑。 其实,谢老夫人心中,对这个冷肃冷凝的儿子,是有些若有似无畏惧的。 虽然大儿子待她尚算亲近尊敬,但,放在平日里,谢老夫人鲜少插手谢行之的事,更多的时间,反倒对他的话听从有加。 毕竟她已年老体弱,而大儿子如今手握重权,又春秋鼎盛,还是那么个冷得教人不敢靠太近的性子。 只是,心中一肚子恼火与窝囊气,谢老夫人且先顾不得这个。 除了晨省昏定,她鲜有机会见到大儿子,而大儿子每回都与媳妇卢宛如胶似漆,如影随形似的。 方才她淡淡开口,教卢宛先走一步,自己有话要说,大儿子看着便要教卢宛留下。 所幸卢宛自己识趣,温柔笑着安抚住大儿子,自顾自先走了。 下回再有这样的机会,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这般想着,谢老夫人觉得自己不能再犹疑不决。 想了想,谢老夫人望着正看向自己的谢行之,微定心神,将自己 与郑家,有意将郑柔送给他做妾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待到说罢这件事,终觉松了一口气的谢老夫人,面色与目光镇定从容望着谢行之,其实心中已七上八下,有些忐忑不定。 前厅中毕竟还有几个女使仆妇,若谢行之收了郑柔,谢老夫人觉得皆大欢喜。 若他不肯收…… 谢老夫人心中真是有些怕儿子不给自己面子,拂袖而去,或说些带着冷意刺意的话,教自己被落面子,当众下不来台。 可是出乎意料的,谢老夫人等了片刻,却始终不曾等到谢行之的答复。 大儿子从始至终,只是神色冷淡凛冽如常,望着自己。 心中越发觉得心虚与忐忑不定的谢老夫人,面上仍旧佯作镇定,但额上却微有细汗渗出。 她等了片刻,方才听到大儿子墨眸凝着自己,仿佛能将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地看透,淡道:“宛娘如今胎象不稳,这种教她多思的事,还是罢了。” 听到大儿子并不曾落自己的面子,谢老夫人心中微松。 但旋即反应过来他话中是什么意思,谢老夫人更觉心烦意乱。 自己真是越发年老昏聩,瞧这一步,下了什么臭棋。 明明她早该晓得,自己早已不再料理府中事务多年,更管不住长房大儿子。 今日之事若教卢宛那个丫头片子晓得了,还不知道背地里,要怎么讥嘲自己! 心绪愈发沉郁不快,谢老夫人觉得自己实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既然谢行之不同意,深觉自己管不了他,更晓得强扭的瓜不甜的谢老夫人,只得暂且歇了心思。 离开寿安院,冬日清晨,天色尚还半明半昧,有朦胧雾气缭绕。 谢行之沉步走着,脚步速度并不慢,但不晓得为何,任谁瞧见,都会觉得他此时的模样甚是沉稳。 跟随在他身旁的侍从,偷眼瞧了一下周身尽是凛冽气息的摄政王,不由得想到,摄政王待太太,可真是没得说。 都说男人有权或有钱便会变坏,可是侍从并不相信,他所侍奉的,手握天下重权的摄政王与太太便是例外。 自太太进府以来,摄政王便专房独宠太太一人,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再沾后宅其他女子一根手指。 而太太年少貌美,从前有第一美人之名,又精通琴棋书画,是位极有才情的女子,也确是值得摄政王如此珍而重之对待。 侍从这般想着,不由得在心中感慨,真是一对天作之合,恩爱伉俪的眷侣。 第159章 …… 在谢蕖的院子里,郑柔等了两日,自最开始的暗自得意,到后来寿安院一直没有旁的消息,她渐渐有些心烦意乱,心乱如麻。 这位谢老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上回她教自己过去的时候,待自己甚为满意的模样,可是,怎么将要板上钉钉的事,又忽地杳无音讯? 郑柔逐渐开始担忧焦灼,因着她的心中,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 又等了一日,还是不曾等来寿安院那边的消息,眼瞧着自己要被放鸽子,这件事要被冷处理冷却下去,郑柔心中有些心急如焚,忧心忡忡。 翌日,三四天不曾等到谢老夫人口信的郑柔,按捺着心中的忧虑与着急,去了寿安院一趟。 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郑柔低眉顺眼,伏小做低地为谢老夫人细心按摩着,照顾着谢老夫人。 而虽然被人有些讨好奉承地伺候着,被照料得细致妥帖,但谢老夫人心中却仍旧有些厌烦。 她并不缺人伺候,更用不着郑柔这个方才见过两三面,实在不熟的人伺候。 此时此刻,见郑柔在自己面前温柔小意的一举一动,谢老夫人想着她到底是个性情柔弱良善的好孩子,便是好聚好散,也应该委婉劝说一番。 微清了下喉咙,谢老夫人虽言辞含蓄,但却明白地告诉郑柔,先前的那件事,是不成了。 而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深觉五雷轰顶的郑柔,不由得泪盈于睫。 被关在偏僻荒芜的破旧院子里数年,如今到了及笄家人的年岁,方才能出门来的郑柔,仿佛溺水之人,抓住谢府这根可以带她逆风翻盘的救命稻草,岂肯轻易松手? 郑柔看着面前的谢老夫人,不禁愣住了。 而谢老夫人见郑柔眼泪涟涟,有些失魂落魄默默垂泪的怯弱模样,心中厌烦的同时,也有些无奈怜悯。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死缠烂打,于是,在郑柔用帕子微微擦拭面上泪痕,抬起眼睛有些希冀哀求望着自己,开口想要求情之前,谢老夫人叹道:“回去罢,便当不曾有过这件事。” 听谢老夫人这话说得轻飘飘的,郑柔眼泪滚落得越发厉害。 面上一副柔柔弱弱,受到了甚大伤害的模样,郑柔怯怯看着面前的谢老夫人,却在心中骂道:这出尔反尔,老不死的老虔婆,可真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她而言,所失去的是什么,这位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老夫人永远都不会晓得! 若她能够在谢府做姨娘,凭着这幅年轻貌美的好相貌,站稳了脚跟,受到有着重权的摄政王的宠爱,那么,她便可以给姨娘翻案,将坟头草八尺高的柳姨娘踩在脚下,让郑家那些从前欺凌过她,瞧不起她的人,对她恭敬,甚至奴颜俾骨地讨好! 毕竟,这回祖母送自己到谢府来之前,对谢蕖那疼爱又有些奉承的态度,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郑家的人都说她姨娘心狠手辣,心思歹毒,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手段,有心计是什么坏事吗? 郑府里的人,她亦不曾见到他们有多人品贵重,清正不阿。 想到这里,深觉苍天不公,满腔愤恨委屈的郑柔,眼眶又有些泛酸,眼泪不由得顺着面容,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她晓得经过今天这件事,谢老夫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却流露出几分不耐与厌倦来,显然是不会再帮她了。 甚至,谢老夫人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心中对她暗生芥蒂,为了防止惹出什么风波来,会尽快将她送出谢府。 虽然郑柔觉得自己要帮外侄女谢蕖料理嫁妆这件事甚能作为理由继续用,但…… 但,就怕谢蕖性情乖顺,对这件事又无可无不可,顺水推舟,便答应了谢老夫人的要求。 觉得自己今日此举,是打草惊蛇的郑柔,眼泪滚落得更加厉害。 想到自己的竹篮打水一场空,郑柔心中甚是觉得不甘心。 在离开谢府,灰溜溜回到郑家之前,她要在谢府暗暗拿点好处,收点利息。 否则,哭得伤心的郑柔,觉得自己实在冤大头。 …… 柔和的灯影下,卢宛侧身,拿起放在漆案上,已经凉好了的汤药,用小勺轻舀了一勺药汁,放在面前手中拿着九连环,正在垂首摆弄的谢璟唇畔。 嗅到汤药浓重的苦涩味道,谢璟皱了皱鼻子,望着卢宛的面容,有些可怜见的。 每回谢璟喝药,总是这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卢宛对此早已有些免疫。 只是,此时此刻见他如此,卢宛还是不禁有些失笑。 拿了一枚蜜果子放在谢璟面前,谢璟下一刻便迅速接了过去,却对卢宛小勺中的汤药佯作未见。 卢宛放在他唇畔的小勺不曾有所移动,耐心地温声笑着劝道:“今日喝了药,明日便不用再喝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抬起眼睛,眸子亮晶晶地问道:“真的吗?” 见他这般稚气无邪的模样,卢宛眼眉弯弯地笑了笑,颔首答道:“当然。” 想到平日里母亲答应自己的事情,都会一一做到,谢璟也笑了起来,因为终于可以解脱,不再那般抗拒饮药,开心雀跃的模样。 第160章 第70章 柔意(修) 见谢璟笑得眼眉弯弯, 卢宛唇角的笑意也不由得愈深。 待面前坐着的谢璟喝下第一口汤药,卢宛温柔望着他,抬手,用小勺复又舀了一勺汤药, 放在他的唇畔。 …… 坐在房间中, 想到自己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以及回到郑府所要面对的那些熟悉的讥讽与冷落, 郑柔忽然趴在桌案上, 哭泣起来。 她愤怒哀恸地 哭着,心中尽是对谢老夫人, 对自己人生的怨恨, 直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自己守在外面的女使在行礼:“见过三姑娘。” 晓得是谢蕖过来了,郑柔忙自袖中取出帕子来,胡乱潦草擦了擦面上泪痕。 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瞧见走进房间中的谢蕖,郑柔心中有些担忧, 惴惴不安。 面容上勉强流露出几分笑来,郑柔望着谢蕖,笑道:“蕖娘,你过来了, 快请坐。” 听到郑柔这般说, 谢蕖扫了她一眼, 却见这位小姨面色微有些发白,眉心微蹙, 只眼眶红得厉害。 从前她未曾见过这位庶女出身,又一直与生母偏居一隅的小姨, 此时此刻,见她装扮一番,不复从前那样畏缩寒酸,而展露清丽袅娜风华,尤其身着这一身蜜合色衫裙,竟……竟那般像她母亲。 望着面前容貌熟悉的郑柔,谢蕖不禁有些失神。 觉察到谢蕖的异样,郑柔有些困惑地同样望着她。 在郑柔茫然不解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蕖回过神来。 轻轻移开落在郑柔身上的视线,按捺心中的那抹伤感与怅惘,谢蕖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问道:“小姨可是在府中住得不顺心?怎么方才蕖娘见你眼中有泪似的……” 说着,谢蕖抬步走到桌案前,寻了绣墩坐下。 听到谢蕖这般问,郑柔站在原处有些僵硬地顿了一下,方才想到借口,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屋中熏香烟雾太浓,所以一时有些熏了眼睛,不妨事的。” 谢蕖闻言,不曾说话,只是轻声“嗯”了一下。 小心觑了谢蕖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模样,郑柔心中愈发不安。 犹疑片刻,郑柔笑着问坐在身旁的谢蕖,道:“不晓得蕖娘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抬手拿起女使奉到手边的茶盏,谢蕖呷了一口茶水,听到郑柔这般问,她点了下头。 侧首,望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郑柔,见到她熟悉的容貌,本便心思敏感多思,多愁善感的谢蕖,自府中开始为她筹备嫁妆时,便更加心中觉得迷惘伤感,此时此刻,听到面前容貌熟悉,仿佛母亲回来了一般的女子的询问,她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垂下眼帘思忖片刻,谢蕖忽地抬眸,望着面前的郑柔道:“小姨,若你今日有空,便随我一同去库房打点我的嫁妆罢。” 听到谢蕖这般说,原本心中忐忑地以为谢蕖一直一言不发,是在犹豫如何开口让自己离开谢府的郑柔,骤然松了口气。 面上方才有些勉强的笑意更深,带着些真情实意,郑柔望着谢蕖,甚是热络亲近地点头道:“有空的,蕖娘你何时过去,我随你一道。” 看着面前音容相貌都有些熟悉的郑柔,谢蕖“嗯”了一声,心中怅然愈浓。 而瞧了一眼在对自己点了下头,便不再言语的谢蕖,以及她显而易见待自己有些信任的模样,郑柔眼底有一抹喜色划过。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本,她还想着该如何教谢蕖相信自己,将自己留下呢。 谢蕖院中的库房里。 十几个大箱子被女使仆妇依次用钥匙打开,里面所盛放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显露在谢蕖与郑柔面前。 从未见过这般多的奇珍异宝,郑柔不由得被震住了,微愣在原处。 片刻之后,觉察到身旁谢蕖看过来的目光,郑柔面上的惊诧怔然之色,方才收敛起来。 谢蕖接过嬷嬷奉过来的一大串钥匙,微一思忖,吩咐道:“今日便先整理这些,分类归好后登记在册罢。” 听到谢蕖这般说,几个女使仆妇都忙曲膝应了。 而听到谢蕖的这一番话,又想到面前这般多的贵重的好东西,于谢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郑柔低垂下眼帘,心中有妒忌气恼,也有贪婪思索。 对本便想着回去郑家之前,定要在谢府捞些好处的郑柔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此时的郑柔,仿佛被放到尽是珍宝的山洞中的盗贼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在郑柔抬起眼睛,若无其事地平静望着面前的谢蕖的嫁妆,心中却在想该如何将这些东西带出去一两样,卖到当铺时,却忽听身旁的谢蕖,侧首对她道:“小姨,我身体不好,有时难以顾及这边,若你有时间的话,便偶尔来帮我料理一下此处的妆奁,监督一番下面人的登记罢。” 郑柔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自是喜不自胜,哪怕尽力按捺,也遮掩不住眼角眉梢的洋洋喜色。 忙点头应下此事,见谢蕖将手中那串钥匙递给自己,郑柔笑着接了过去。 而此时,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给了郑柔监守自盗,偷盗贪.污的机会的谢蕖,了却一桩心事,心中虽仍旧有些怅然,但却好受了许多。 第161章 …… 几日后,寿安院。 谢老夫人叫来谢蕖,谢蕖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心里尚还有些不明所以。 因着她常常生病,谢老夫人亦缠绵病榻,所以,平日里除了过来寿安院请安,其实,谢蕖并不怎么常被谢老夫人叫来。 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向倚坐在软枕上的祖母曲膝行礼后,被允许起身坐下的谢蕖,坐在一旁绣墩上。 望了一眼有些病殃殃的谢老夫人,谢蕖莞尔笑着问道:“不晓得祖母今日叫蕖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见面前三孙女一无所知的模样,想到自己差人向郑府下人们探查,所打听来的那位郑家十三姑娘的底细,与他们母子三人从前所做的事,谢老夫人心中轻叹一声,望着谢蕖的目光有些无奈。 蕖娘知进退,有礼节,但因自小体弱多病,与外界接触甚少,所以难免有些心性单纯,容易相信旁人。 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谢蕖微顿片刻,谢老夫人侧首,瞧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女使,吩咐道:“将你们查出来的,都告诉三姑娘罢。”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谢蕖愈发有些困惑不解。 而在女使将在郑府下人那里得知的,郑柔的姨娘因从前在郑家后宅倾轧,害得另一个将要临盆的姨娘一尸两命之事,以及有关郑柔曾在郑家家宴设计构陷郑家旁的姑娘的其他事告诉谢蕖之后,谢蕖却表现得不曾有什么诧异讶然。 谢老夫人望着听到这一番话,面色淡淡的谢蕖,不禁微皱了下眉。 而谢蕖却抿了抿唇,看了自己面上微有担忧之色的祖母一眼,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谢蕖心中情绪,有些百感交集。 其实,这些事,前几日她将库房钥匙交给郑柔时,郑柔便已经尽数全盘托出,告诉了她。 想到那日苦笑着将多年以来的遭遇告诉自己,在自己面前亲手揭开痛苦的伤痕的小姨,以及小姨神色尽是伤感地说,她的名声已经被妒恨她长得像母亲,所以不断往她身上泼脏水的几个姨娘损毁殆尽了,谢蕖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小姨所说的,都是真的。 连祖母,都因人言可畏,而质疑小姨的品行。 谢蕖沉默着,始终一语不发,想着无依无靠,明明住在自己的家里,却仿佛寄人篱下一般,在忍受旁人污蔑抹黑,与恶意的非议的同时,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可怜的小姨,不晓得为何,又想到了自己。 她与小姨,都是苦命的人。 但比起郑柔,谢蕖又甚是明白地晓得,自己比她幸福了许多倍。 所以,力所能及之中,谢蕖愿意多帮郑柔几分,让郑柔能以为自己料理打点嫁妆的名义,在谢府多住一段时间,不必回去继续受尽郑家人的折磨与欺凌。 而在谢蕖要出阁,郑柔也要回到郑家时,谢蕖已经想好,要备一份厚礼送给郑柔,这件事,谢蕖也同郑柔提起过,郑柔感激涕零,知恩图报,教谢蕖对她愈发怜惜同情。 便这般思索着,沉默 了许久,在谢老夫人望过来的探寻的目光中,谢蕖忽地轻叹了口气,虽笑了一下,但眉眼间却微有些低落。 抬起眼帘看向谢老夫人,谢蕖点了下头,道:“祖母,这些蕖娘都晓得的,小姨从前与蕖娘主动提起过这些。” 听到谢蕖这般说,谢老夫人的眉心便已微皱起来。 而谢蕖却并未觉察到谢老夫人的担忧,轻轻摇了下头,继续道:“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小姨是位好女子,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都是郑府中妒恨她的姨娘,还有几个庶女所污蔑,陷害小姨的,一切的来龙去脉,我都已晓得了。” 谢老夫人听到谢蕖这一番话,见她执迷不悟的模样,张了张口,眉心紧锁,想要继续说些什么。 她瞧出来了,这个郑柔确是聪明得很,晓得自己从前所做的那些腌臜事,只要留在谢家,早晚会被探查出来。 所以,在被揭穿面目之前,她已将这些事歪曲,都告诉了谢蕖。 当初人证物证俱全,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事,如今郑柔竟用一张巧口,便在谢蕖面前为自己翻了案。 好一个以退为进! 想到从前郑柔的姨娘尚还得宠时,不过七八岁的郑柔,便害得家中姐妹险些容貌尽毁之事,谢老夫人实在不放心,教这么个定时炸.弹,在心思单纯,容易被哄骗的谢蕖身旁。 只是,又见谢蕖虽未言语,但态度却不曾动摇,明摆着甚是相信,依赖郑柔的模样,谢老夫人心中有些无奈:看来,将郑柔赶出去,是不成了。 既然谢蕖不同意,谢老夫人也不能强硬插手,干涉这件事。 思忖片刻,谢老夫人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蕖,道:“既然如此,便教你小姨到寿安院来住罢,她的经书抄得甚好,我很喜欢。” 谢老夫人心中想着,谢蕖对郑柔不会有所提防,相反的,还对她信任有加,而自己则不同,会差人时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教她有机会生事。 而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不晓得祖母待小姨的态度为何会发生这般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谢蕖微微皱眉,困惑了片刻。 第162章 见谢蕖有所犹豫,谢老夫人望着她,退让一步道:“你小姨仍旧可以打点你的妆奁,你们还是有许多时候,可以见面的。”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谢蕖又思忖了片刻,方才终于盈盈笑着颔了下首,答应了祖母的提议。 …… 谢府后花园中。 自库房回来,走起路来亦觉得带风,面上神色流露出些春风得意的郑柔,心情甚是愉悦。 正往回寿安院的路上走去,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陌生,却又有些莫名熟悉的声音。 只听那人笑道:“这不是郑家的姨小姐吗?瞧你脚步匆匆的,这是要到哪里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道询问声,郑柔转过头去。 在瞧见来人的相貌有些似曾相识,郑柔思索片刻,想起这个正言笑晏晏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面上不由得也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转过身去,向孙姨娘曲膝礼了礼,郑柔客气地笑道:“见过姨娘。” 见郑柔对自己这般恭敬有礼,心中颇觉受用的孙姨娘面上笑意更深。 她走到郑柔面前,假惺惺拉住郑柔的手,教她起身,笑吟吟道:“姨小姐这般降尊纡贵,可真是折煞了我。” 听到孙姨娘这般与自己说话,已有许多年不曾被人如此奉承的郑柔,心中更觉得有些沾沾自喜的飘飘然。 面上微有些得意地扬眉一笑,郑柔笑了笑,问面前的孙姨娘道:“方才我在蕖娘院中库房帮她料理嫁妆,这会子方才能休息一番,正准备回寿安院呢,真是有些乏累!姨娘这又是打哪来?” 郑柔这带着些许抱怨,实际上甚是得意的话,教孙姨娘眼底有高深莫测的情绪一闪而过。 对面前的郑柔笑意更深地笑了一下,孙姨娘眼波流转道:“原是如此,不过老夫人向来是个喜好清静的性子,姨小姐这般年少,回去也是无趣,不若到妾身的文翠院去坐坐?” 孙姨娘的姿态已经放得足够低,郑柔见她对自己百般奉承,隐有讨好之意,得意的同时,又想到面前之人,是谢府的姨娘。 其实郑柔心知肚明,虽然谢蕖如今待自己信任爱戴有加,也说过要在她出阁之时,送自己一份厚礼,作为这段时间以来的报答。 但…… 但到底,谢蕖出阁后,她便没了继续留在谢府的借口,只能灰溜溜回到郑家去,继续过那受人欺凌,缺衣少食的苦日子。 郑柔晓得自己也快要出阁了,但这段时日以来,见识到了谢府的门第显赫,荣华富贵之后,她更加不甘心,在谢蕖嫁人之后,便回到郑家去,准备着父亲与嫡母的指婚之后,嫁一个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的人家,平常地了此一生。 凭什么从前嫡姐能嫁到谢家长房来做主母,她却不曾有这样的机会? 京城中,嫡小姐嫁人过世后,她的庶妹嫁给高门姐夫,明明数不胜数,实在有一箩筐。 想到谢府长房如今的那位主母,听闻从前曾是二房二公子的未婚妻子,郑柔心中阴沉嫉妒的同时,不由得怨恨地想着,为何家中父亲与祖母当时不为她筹划,竟教那起子心思多的率先退了婚,捷足先登,占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 郑柔心中有些郁结于心的气恼,却也晓得,如今木已成舟,便是要做什么对付如今的长房主母,也要自己先成了长房的姨娘。 谢蕖一个将要出阁的黄毛丫头,对这件事毫无助力,而谢老夫人,又若有似无,如今处处防着自己。 看了一眼面前正对自己笑吟吟的孙姨娘,郑柔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 面上笑意更深,郑柔点了下头,对孙姨娘莞尔一笑道:“若姨娘不嫌弃,那柔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玉衡院的院子里,卢宛坐在小亭中,望着正在同几个女使,一道踢毽子的谢璟,目光慵懒柔和。 因着前些时日,谢璟方才生了一场病,所以,这几日以来,谢璟病愈,卢宛便有意教他用膳后休息一会子,出来活动一番。 虽然谢璟也很喜欢看书习字,但,卢宛却并不想她的孩子,因为只做这一件事,而身体瘦弱,而不曾体验到其他的快乐,不曾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方才开始学踢毽子,谢璟有时候还有些摇摇晃晃,好似小不倒翁一般。 卢宛与小亭中的女使仆妇,见谢璟这般稚气可爱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好不容易谢璟可以勉强踢几下毽子,小亭的暖帘忽地被人自外面打了起来,在瞧见来人是谁之后,谢璟的眼眸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再顾不得继续练习。 手中握着五颜六色的羽毛毽子,谢璟小碎步跑到谢行之面前,微微歪头,笑得眼眉弯弯:“爹爹!” 这两日,谢行之政事繁多,每回回到玉衡院,谢璟早已睡下,所以此时见到谢行之,谢璟待他格外亲近。 垂眸看着向自己跑过来,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孩子,谢行之唇角微有几分清浅的笑意。 他微一弯身,将面前仰着面颊,巴巴望着自己的谢璟单手抱了起来,抱在怀中。 第163章 谢璟咯咯笑了起来,清脆童稚的笑声,与眼眉弯弯的模样,教人心生柔软。 他是个很好看的孩子。 既像母亲卢宛一般,生得一双潋滟乌润的眼眸,眸子仿佛清泉洗涤过的黑曜石一般明亮,眼睫纤浓如墨,瞧着稚气俊秀,又因如父亲一般的剑眉星目,漂亮像个小姑娘,却又不会教人误会觉得他真的是个小姑娘。 望着面前孩子的面容,在他甚好的相貌之中,瞧出了自己与妻子的影子,谢行之心中生起许多柔意来。 唇畔微浮清浅的笑,谢行之抱着谢璟行至正起身行礼的卢宛身 旁,握着卢宛的手,带她坐下。 谢璟坐在父亲怀中,看了看父母,乖乖地不曾说话,谢行之心中柔意更甚,垂首,自他侧颊上亲了一下…… 夜色深深,乌浓如墨。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身着宽散中衣,已哄睡了怀中谢璟。 听到浴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卢宛抬眸,瞧了一眼正走出浴间的谢行之。 纤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卢宛起身,轻轻将怀中孩子放到床榻上。 再转身时,却被抱着,带回到窗畔软榻上,炙热濡湿的亲吻铺天盖地落下,让卢宛有些招架不住。 因着他的政事繁多,他们已有两日不曾做过什么。 谢行之拥着卢宛的力道太大,仿佛未曾有所克制,卢宛下颔被他灼热指节捏住,有些被迫一般微仰面容,与他耳鬓厮磨,再难躲闪。 被亲得有些晕头转向的卢宛,只得抬起两只藕臂,回抱住男人的脖颈,方才稳住身形。 “呜……” 因着气喘吁吁,卢宛眉心微皱,腾出的另一只手,有些难捱难耐扶住身后桌案,在这无所遁逃的汹涌亲吻中,她心跳如擂鼓。 脑海中,不由得有些断了片一般的迷糊空白。 身后的桌案上,杯盏被卢宛有些六神无主的手掌所碰倒,摔落于地,发出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卢宛睁开眼眸,有些担忧望了一眼帐幔之中,见床榻上的谢璟,并不曾被吵醒,她方才松了口气。 听到房间里传来明显的瓷器碎裂声,过了一会子,女使困惑地自外间往里瞧了瞧,隔着珠帘,问道:“太太,可要奴婢进去清扫一下?” 原本不过是匆匆一瞥,却看到珠帘掩映的内间中,窗畔的软榻上,正厮磨温.存,难舍难分的两人。 因着自己的疏忽大意,惯性行事,深觉闯了祸的女使心中倏地一跳,面色有些发白,忙急急探回头去,收回视线。 心中正忐忑不安,却忽听内间中,传来摄政王好似淡漠平静如常,但却带着些低哑与喘息的声音。 只听摄政王吩咐道:“将五公子带下去。” 听到主子的吩咐,女使忙低着头,走进房中。 从始至终,女使始终低垂着眼帘,心中虽不安惶恐,又有些隐秘的好奇,但却不敢再多看一眼。 走到床榻边上,将帐幔掩映后,床榻上的五公子抱走,女使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鞭子在赶似的往外去,唯恐再发觉什么。 只是,却仍旧不可避免的,在将要出门去的时候,听到太太轻软妩媚,教人听到便酥了骨头的低泣轻吟。 “呜……够了……” 女使眼皮一跳,忙轻轻抱着沉沉睡着的五公子,小碎步跑了出去。 听到房门被轻阖上的声音,被亲吻得有些晕头转向的卢宛抬手,有些羞赧气恼地自谢行之的身前打了一下。 这人真是不管不顾,无法无天! 而瞧见卢宛绯红的娇容上,流露出几分嗔怪与赧然的神色,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娇艳动人的女郎,眸中笑意愈深。 他展臂,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卢宛宽散的寝衣已甚是凌乱,随着谢行之阔步走向帐幔掩映的床榻的举动,零落在地上…… 第71章 微醺(修) 凡事有一便有二, 自上回郑柔受孙姨娘之邀,去过文翠院一回后,便三不五时,常到文翠院去。 房间中, 孙姨娘与郑柔提起先夫人郑氏, 两人都瞧着伤感极了。 轻叹口气, 看着面前的孙姨娘, 郑柔有些潸然欲泣道:“从前嫡姐在时, 与摄政王是那般感情深厚,真是想想, 便觉得教人动容, 只可惜情深不寿, 如今已是头白鸳鸯失伴飞。” 听到郑柔这般说,孙姨娘心中不免嗤笑,但面上却也一副唏嘘的模样。 点了下头,孙姨娘打圆场道:“正是呢。” 望着面前的孙姨娘顿了顿,郑柔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面容忽地有些泛红。 垂首,她有些含羞带怯地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道:“柔儿虽未曾见过嫡姐几回,但家中祖母父母, 却常常夸赞柔儿生得与嫡姐甚是相像。如今, 柔儿已到了要出阁的年岁, 其实,柔儿愿意帮过世的嫡姐继续照料摄政王, 让摄政王心中不再那般伤感,承受无尽的丧妻之痛……” 对孙姨娘说这一番话, 已到了郑柔羞耻心的极限,所幸这会子房中只有两人在。 当然,若还有女使仆妇在场,郑柔深知,这种不知羞耻,又冒犯卢宛的话是万不能说的。 而听到郑柔已经将话说得这般露骨,隐隐约约有期冀自己能帮她一把的意思,孙姨娘眼中划过一抹算计,但面上的笑意,却仍旧平和良善。 第164章 望着面前与头一回见到时已大不相同的郑柔,见她如今的衣着妆发,处处有模仿从前郑氏的架势,又想到她方才所说的那些话…… 觉得面前这个郑柔瞧着聪明,却也不过只有些小聪明,瞧不透更多东西的孙姨娘,眼中计谋之色愈深。 忽地轻笑了一声,眼波流转望着面前的郑柔,孙姨娘慢慢摇了下头,笑着叹息道:“姨小姐怕是有些想错了。” 微顿一下,在郑柔有些疑惑看过来的目光中,孙姨娘状似有些怅然地笑叹道:“如今摄政王独宠年轻貌美的新太太,新太太进门不到一年,便生下了长房嫡子,如今又身怀有孕,正是盛宠。方才说起从前,先夫人深受摄政王追忆,尚还有些可说的,如今,先夫人在谢府,恐怕早已没什么人记得了。” 听到孙姨娘言笑晏晏,所说的这一番叹息的话,似反应过来了什么,郑柔若有所思。 而看着方才还眼眶微红,泪盈于眶的郑柔,这会子思索着什么,全没有方才怅惘的模样,孙姨娘心道:面前这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想到她毕竟是郑家的姑娘,略一打扮,便与郑氏长得那般相像,日后说不定也是个能与卢宛抗衡的长处…… 孙姨娘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来,垂首轻呷了一口,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自己多一个盟友,卢宛多一个敌人,总归是好的。 …… 要用午膳的时辰,天光明媚,冬日晴朗的天气,总是这般日光下澈,光影清灵。 休沐日的谢行之,自前院书房,到玉衡院去与卢宛一同用午膳。 只是,在经过后花园的路上时,却瞧见了一道陌生,却又隐隐有些莫名熟悉的身影。 见正站在树下,瞧着几个女使折花的女子背影,谢行之微顿脚步,在辨认出那道身影,并非卢宛之后,他神色淡漠收回视线,抬步离开。 走出几步之后,那道背影的主人,却似有所察一般,无意转过头来。 在看到身后不远处所路过的人是谢行之后,郑柔仿佛愣了一下,旋即,面上流露出几分莞尔的笑意来。 曲膝对谢行之礼了礼,郑柔温顺恭敬地柔声道:“见过摄政王。” 几个折花的女使,也忙抱着手中的花束,向谢行之曲膝行礼。 谢行之淡淡看了主仆几人一眼,微一颔首道:“起来罢。” 听到摄政王这般说,郑柔与几个女使都起身,仍旧是垂首敛目,温顺恭敬的模样。 其实,虽然面上这般平静,但此时此刻,郑柔的心中,却甚是忐忑不定。 今日她穿了一身珍珠白衫裙,并水碧色褙子,若是她不曾记错,从前几回见到谢府如今的那位大夫人,那个女人便常常是这般穿的。 更不必说,今日她所梳的发式,佩戴的珠钗,与卢宛也甚为相同。 郑柔在孙姨娘处,已经晓得了,如今自己的那位嫡姐,在摄政王心中恐怕早已没了什么地位可言。 但方才进门,新鲜劲还没过去,尚还受宠的卢宛,则大不相同。 如今卢宛身怀有孕,定是不能伺候摄政王的,她将自己打扮得像卢宛些,或许摄政王会退而求其次,多看她几眼,心中留有印象。 那日在 文翠院,郑柔已听出,孙姨娘也正是这个意思。 低垂着头,心中心思百转千回,郑柔虽不敢说这回,自己是胜券在握,但对自己的这身打扮妆发,却也是甚有信心的。 只是,郑柔始终低着头,所以不曾发觉,此时谢行之落在她身上,透着冷凝寒戾的目光。 想到方才所看到的,长得像郑氏的女子的容貌,以及郑柔这一身,煞费心机,打扮得像卢宛的衣着。 谢行之心中冷嗤,他所喜欢的,是宛娘这个人,而非像她的,粗制滥造的替代品。 这样的道理,对宛娘是,对已经过世的郑琴也是。 郑家与郑柔,未免太过心思狭隘,自以为是。 站在原处等待了一会子,却仍旧不曾等到谢行之开口再说些什么,不晓得为何,郑柔心中忽地生起些不好的预感来。 她悄悄抬眸,瞧了一眼谢行之,却看到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人,冷淡沉肃的神色。 见谢行之望着自己,冷凝的目光,郑柔心中一寒,忙低头,不敢再看。 了无意趣,只觉厌烦的谢行之抬步,拂袖而去。 想到方才谢行之待自己冷肃的模样,心知肚明自己便是打扮得像卢宛,生得像嫡姐,摄政王也不会多瞧自己几眼,更不必说看上自己,纳自己做姨娘。 郑柔背生冷汗的同时,心中有些失魂落魄的哀恸与不甘。 难道,真的要这样算了吗? 真的要灰溜溜地回到郑家去,忍受家中嫡母为自己安排的,聊胜于无的乏味平淡的婚事? 郑柔越想,便越觉得不甘心。 垂下眼帘,掩下眼中不甘不平的情绪,郑柔想到,这件事,虽然十分紧迫,但却还要从长计议。 站在原处僵了一会子,重新打定了主意的郑柔,准备先回寿安院,继续想法子。 回到寿安院,郑柔走在回廊中,准备到自己如今所住的房间去。 第165章 只是不巧,她方才走到回廊的拐角处,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讥讽的女声,正在问道:“哟,姨小姐这是从哪回来?方才一打眼,奴婢还以为是太太过来向老夫人请安了呢。” 听出女使话里话外,所带着的明显讥嘲,郑柔按下心中的怒火,顿了片刻,方才转过身去。 对站在面前的,谢老夫人身旁侍奉的女使微微一笑,郑柔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以及这些时日以来,谢老夫人待自己,明显有些冷淡敷衍,隐隐流露出些戒备的态度。 郑柔心中虽然气恼地想抬手扇面前女使一巴掌,但最终,她却只是在面上,保持着天.衣无缝一般的盈盈笑意。 瞧见面前女使眼中不加遮掩的轻蔑与不喜,想到自己今日故意打扮得像长房太太,到底是有些心虚。 郑柔顿了顿,装傻充愣地看着面前的女使,有些羞怯地茫然反问道:“真的吗?像我这般相貌平平无奇的女子,竟也会教姐姐觉得像太太吗?” 顿了顿,在面前女使有些哑口无言,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反驳的目光中,郑柔黯然自伤道:“太太身份高贵,美若天仙,柔儿却处处平庸,实在不敢这般高攀,怕污浊了太太,这种话,姐姐还是莫要在旁人面前再提及了,柔儿真是觉得受之有愧,无地自容。” 原本便不是在夸她的女使,见到郑柔这装傻充愣,听不出好赖话的模样,心中有些恼恨:这位十三姑娘,真是心机叵测,巧舌如簧! 她生得与从前太太那般相像,与“相貌平平无奇”这几个字,有什么关系?可见,她是在故意转移话题,祸水东引。 眼中的轻蔑与恼恨愈深,女使对这位姨小姐愈发不喜,面上流露出几分若有似无的嘲讽来,按捺下心中不快,话中带刺笑道:“姨小姐真是说笑了,您这样的美人,怎会是处处平庸呢?若您处处平庸,便不会有这般多八面玲珑的巧口与玲珑心了。” 听到面前女使对自己明褒暗贬,实际上在嘲弄自己心机深沉的一番话,郑柔心中愈发气恼,却找不出反唇相讥的话来。 她只能看着女使微有些痛快得意地对自己轻蔑一笑,转身离去。 站在原处,郑柔险些要被这明摆着的挤兑给气晕过去。 按了按心中滔天的恼火,郑柔气恼地一甩袖子,同样转身离开。 今日计谋不曾成功,郑柔本便心情不好,回来寿安院,又被人如此讥讽。 又想到谢老夫人对自己的疏离与戒备,所以如今,自己在寿安院风声鹤唳,谨小慎微地做人,不敢轻举妄动。 郑柔实在不晓得,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连个只是有些资历的女使,都敢这般对待自己,而自己面上却不能动怒,仍旧要对女使客气有加。 为什么她总要受这些窝囊气?上天也总是不庇佑她,在她要报复的时候,偏偏总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一肚子闷气的郑柔,回到在寿安院住的房间,挥退了身旁侍候的女使,在桌案前绣墩上坐了片刻。 片刻之后,越忍越来气的郑柔,抬手拿起面前桌案上的茶盏,忽地往地上砸去。 茶盏落在地上,发出瓷器破裂的清脆声响,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房间中越发明显。 毁坏东西的快意,教郑柔心中稍稍好受些,但恼火却仍旧未曾消散。 想到自己这般,不过是无能为力的发怒,且很有可能传到谢老夫人耳中,引得那个老虔婆待自己愈发厌烦不耐,郑柔心中尽是翻涌的憋闷情绪。 半晌,郑柔颓废地趴在桌案上,无声哭泣起来。 待到趴在桌上哭泣了两刻钟后,郑柔勉强收拾好哭得凄惨的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并没什么异样,恢复了方才的平静。 她叫来侍立在外面的女使,收拾了地上破碎的茶盏瓷片,坐在桌案前,有些心绪复杂地出着神。 想到自己如今已经在谢府,只有一步之遥便可以达成目的,便可以在郑家扬眉吐气,可以为姨娘与弟弟逆风平.反,郑柔越想,便越觉得自己不应该就此放弃。 垂下眼帘,想着谢蕖交给自己的那串钥匙,郑柔觉得自己的动作应该继续抓紧些时间,做好最后还是离开谢府这个最坏的打算。 但她还是难以放弃摆在面前,留在谢府做姨娘的巨大诱惑。 想到模仿旁人不成,郑柔心道,她凭着自己的容貌与性格,难道不可以吗? 从前摄政王与嫡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般恩爱伉俪,如今还不是新人胜旧人? 毕竟,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算起来,她虽然不比卢宛貌美,却要比卢宛更年少几岁。 郑柔擦干面上所有泪痕,目光中,隐隐透出些固执坚定之色来。 …… 窗外寒风呼啸,夜色乌浓如墨,但房间中,却香暖馥郁,一室温暖甜香。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谢璟依偎在她怀中,正抬手,有些好奇地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小心地轻轻抚着母亲的小腹,谢璟想了想,忽然抬起面容来,问卢宛道:“娘亲,从前我出生前,也是在您的肚子里吗?” 第166章 听到谢璟这般懵懵懂懂地问,卢宛不禁有些失笑。 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卢宛抬手,温柔地摸了摸谢璟的面颊,颔了下首,温声道:“当然。” 谢璟闻言,瞧了瞧自己,有些犹疑道:“可是……可是璟儿这般大,怎么能在娘亲肚子里呢?璟儿又不像弟弟妹妹,是小孩子。” 瞧着谢璟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的时候,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卢宛越发觉得忍俊不禁。 垂首,在谢璟面颊上亲了一下,卢宛抱着怀中的孩子,笑意柔和地向他解释道:“小璟方才出生的时候,也是很小的小娃娃,只有这么大呢,红皱皱的,像只小猴子。” 见母亲垂眸温和地笑望着自己 ,伸手,比出一个小小的长度来,谢璟睁大黑白分明的潋滟眼眸,神色有些小小的惊奇道:“我方才出生的时候,真的这般小吗?我都不记得了……” 望着谢璟懵懵懂懂,稚气未脱的模样,卢宛心中柔软,唇畔笑意愈深。 抱着怀中谢璟坐在软榻上,卢宛正与他温声细语地说着话,却忽听门外传来沉稳熟悉的脚步声。 抬手摸了摸谢璟的耳朵,卢宛垂眸,瞧着怀中孩子,眼眉弯弯地笑着问道:“小璟猜,是谁回来了?” 早已听到脚步声的谢璟,展开手臂让女使将自己抱下去,卢宛笑着松开他,将他放在女使怀中。 谢璟像小马驹一般,小跑着跑到谢行之面前,眼眸亮晶晶地展开手臂,期待道:“爹爹!” 将身量只到自己膝盖的孩子抱起来,谢行之用劲瘦有力的手臂,将怀中孩子往空中抛了几下,然后稳妥地接在臂弯里。 谢璟雀跃地笑了起来,稚气清脆的笑声,仿佛银铃似的,充盈在房间里。 在卢宛皱眉,惊忧地阻止后,谢行之方才停下了继续逗弄谢璟的动作。 有些意犹未尽的谢璟,扮可怜地望着面前的父亲,白嫩的指头紧攥他的衣襟。 见抱着的孩子期待的眼神,与微微皱眉,小包子一般的白皙俊秀的面容,谢行之微勾唇角,用有些扎人的胡须在他幼嫩柔软的面颊上蹭了几下。 觉察到父亲身上清浅的木质香中,所带着的若有似无的酒气,谢璟小小的,秀致的眉心皱得越发厉害起来。 他被父亲身上的酒气熏得有些直皱眉头,见谢行之发觉他的躲避,还越发变本加厉地故意亲自己的面颊,谢璟有些生气地嚷道:“坏爹爹,你又喝酒,不许再碰我……” 听到谢璟这般说,坐在窗畔软榻上的卢宛,也有些忍俊不禁。 行至卢宛面前,见她温柔浅笑着,要站起身来,向自己行礼,谢行之单手抱着谢璟,另外一只手按下要起身的卢宛的手,道:“不必多礼。” 幼嫩白皙的面颊被谢行之的胡须扎得有些泛红,卢宛望着眼眶微红,有清澈泪珠打湿了纤浓眼睫的谢璟,不晓得是该先责备谢行之几句,让谢璟心情好些,还是该忍住唇畔按捺不住的笑意。 将谢行之怀中一脸委屈的谢璟接过来,抱在膝上,卢宛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玉雪玲珑的大娃娃,安慰道:“小璟,莫要哭了,娘帮你打坏爹爹。” 说着,卢宛抬眸,面上笑意有些无奈与嗔怪地望了谢行之一眼,抬手,自他的手臂上打了几下。 谢行之一动未动,静静看着面前灯影之下,神色柔和的卢宛,与她怀中趴在她的肩上,眼眶红红的孩子,目光中尽是静谧柔色。 时辰已经不早了,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渐渐困得眼睛有些打架的谢璟,卢宛让女使带谢璟去沐浴。 待到谢璟沐浴过后,卢宛为坐在软榻上,困得迷迷糊糊,有些东歪西倒的谢璟,用厚实柔软的帕子擦拭着长发。 晓得母亲为自己擦完头发,自己便该回去了,谢璟有些依依不舍地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卢宛。 抬起两只小小的手臂,圈住母亲的脖颈,让母亲神色有些纳罕,但却温柔顺从地垂首,平视着自己,谢璟微微仰头,在卢宛唇上亲了一下。 卢宛目光愈发有些不解地望着谢璟,唇畔柔和笑意愈深。 将手中帕子放在一旁桌案上,卢宛垂眸望着面前的谢璟,揉了揉他方才擦干,柔顺的长发,笑着问道:“璟儿,你怎么了?” 磨蹭的谢璟,将面颊埋在卢宛怀中,手臂抱着她的腰肢,黏黏糊糊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想到前几日,谢行之与谢璟约定好的,十日谢璟方才能留在他们的寝间住一晚,又看到此时此刻,谢璟一语不发,但却不舍得的模样,卢宛心中柔软,不由得有些迟疑。 微皱了下眉,卢宛正想说些什么,让谢璟留下也便罢了。 毕竟,这是一个方才长好乳牙不久的小孩子。 可是一旁一直静静坐着的谢行之,已经抬手,在谢璟小小的脊背后,轻轻拍了一下。 想到自己已经是大孩子,应该懂事,与爹爹约定好了跟娘亲一起睡的时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便不应该反悔,谢璟心中甚是不舍得,但最终,还是乖乖地自卢宛身上起来,由女使抱走了。 看着眼眶微红,却努力坚强,看起来有些可怜的谢璟,卢宛心中也不禁有些酸涩。 第167章 待谢璟被抱了出去,卢宛收回目光。 她看了方才一直坐在身旁,却不曾说话的谢行之一眼,见男人望着自己的目光灼灼,面容忽地滚烫如灼烧一般。 站起身来,卢宛想要到浴间去沐浴洗漱。 只是她方才走了一步,便被身后静静坐着的男人,展臂带入了怀中。 腰腹被有意护着,卢宛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眸,望着面前将自己转过身来,抱在膝上的谢行之。 见她这般诧异不解地望着自己,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灼热大掌护着卢宛的腰腹,将她按着,扣在一旁桌案上。 仿佛疾风骤雨一般的亲吻汹涌落下,卢宛被压在桌子上,气息起伏不定,磕绊含混地又羞又恼道:“你……你……” 觉察到谢行之的长指,若有似无游走在身上四处,揉捏撩拨着自己的情.欲,衣衫已半褪的卢宛,羞赧至极道:“沐浴……我还不曾沐浴洗漱呢……” 想到面前的人如今是个微醺的酒鬼,卢宛腹诽,不晓得又有什么来往应酬的场面,需要他饮酒。 而发觉卢宛赧然抗拒得愈发厉害,谢行之将她打横抱起,往浴间带去。 肩颈被桌案的棱角硌得有些生疼的卢宛,方才松了口气。 只是,片刻之后,觉察到谢行之落在自己身上,炙热而意味深长的目光,卢宛面容复又滚烫得厉害…… 第72章 疼爱 天光明媚, 用过早膳后,卢宛坐在桌案前,教谢璟诵书习字。 窗子阖着,有明亮的日光, 透过浅杏色的窗纸洒落在谢璟身上, 只见他明眸善睐地笑着, 口中念念有词地背诵着什么。 “大学之道, 在明明德,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坐在绣墩上, 背对着天光, 谢璟面容白皙俊秀, 唇红齿白,模样狡黠灵巧。 卢宛坐在谢璟身旁,看他口齿流利地将一整段段落背下来,然后眼眸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唇畔含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卢宛抬手, 摸了摸谢璟的头发,笑着颔首道:“璟儿背得真好。” 说罢,她垂首,在谢璟侧颊上亲了一下。 如愿以偿得到母亲的夸奖与奖励, 谢璟愈发有动力继续诵书习字。 有些赧然垂下眼眸, 在母亲温和含笑的目光的注视下, 谢璟继续背书…… 晌午的时候,卢宛坐在谢璟身旁, 时刻监督着让他不能低头,眼睛不能离桌子太近。 手中拿着紫毫笔, 谢璟正在临摹字帖,房间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女使脚步轻轻地走进来,看到坐在桌案前的两个主子,微顿了一下脚步,然后走到卢宛的身旁。 抬起眼帘来,看了一眼侍立在身旁的女使,卢宛问道:“午膳都备好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女使曲膝礼了礼,然后笑着回禀道:“正是。” 闻言,卢宛颔了下首,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身旁正在临摹字帖的谢璟的脊背,唇畔含笑道:“璟儿,歇歇罢,该用膳了。” 谢璟听到卢宛这般说,放下手中紫毫笔,望向母亲,一只小手下意识地蜷了蜷,抬起来揉了揉眼睛。 怕谢璟手上沾染了墨迹,会揉到眼睛里去,卢宛伸手,握住谢璟的小手,不让他继续揉眼睛。 想到半个时辰前,她教谢璟歇息一会子再继续习字,谢璟却摇首说自己不累,不肯休息,卢宛心中有些柔软的无奈。 对聪明的孩子,多加鼓励夸赞,看来也不全是一桩好事。 孩子学习 功课太认真了,有时候也教人觉得有些烦恼。 望着谢璟又想抬手揉眼睛的模样,卢宛晓得他定是有些疲倦,所以方才会这般。 想了想,卢宛心中暗暗决定,以后每日只让谢璟学半个时辰,如今他年纪尚小,正是应该贪玩的年龄。 这些刻苦学习的事,等他开蒙了再做,也不晚。 垂首,为想要揉眼睛的谢璟轻轻吹了下眼眸,卢宛将他自绣墩上抱了起来,准备带他去用膳。 不晓得母亲为何不让自己揉眼睛,谢璟有些奇怪委屈地望了卢宛一眼。 在谢璟眉心亲了一下,想到过会子用完午膳,应该带谢璟出去玩,而不能教他继续呆在房间里。 思忖片刻,卢宛垂下眼帘,望着怀中的孩子,笑着温声问道:“小璟,你想不想去寿安院,跟祖母一起玩?”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笑得眼眉弯弯。 他重重点了下头,期待望着卢宛,眼眸亮晶晶地问道:“娘亲,可以吗?” 在寿安院,谢老夫人对谢璟总是百依百顺,也怪不得听到卢宛说要带他去寿安院,谢璟会这般雀跃欢喜。 抱谢璟走出内间,卢宛笑意温和地颔了下首,答应道:“当然可以,等过会子我们用完午膳,便可以去寿安院了。” 听到母亲答应自己,谢璟笑得愈发开颜。 待卢宛与谢璟用完午膳,卢宛将谢璟放在窗畔软榻上,为他更换衣衫。 每回出门,母亲总是要像打扮小姑娘一般,精心打扮自己,谢璟有些赧然地在心中想:他明明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其实穿什么都可以的,可是娘亲那般用心,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拒绝。 第168章 看了看母亲微有些隆起的肚子,谢璟想,等弟弟妹妹出生之后,娘亲应该就可以打扮妹妹了罢? 面前的孩子乖巧懂事,卢宛为他挑选了十几件衣衫,终于,在将要半个时辰后,卢宛为谢璟穿戴好一件墨色镶绒绒白毛的鹤氅,与一件同色直裰。 深色的衣衫,愈发衬得谢璟面若冠玉,像年画上玉雪玲珑的娃娃。 为谢璟换好衣衫,心中甚觉有成就感的卢宛,方才收手。 她唇畔笑意微弯地将谢璟抱了起来,带他去寿安院。 寿安院中,谢老夫人靠在床头软枕上,正在喝药。 谢老夫人是个怕苦的人,但看到谢璟走进房间,她原本因为汤药苦涩,而紧缩的眉心,不由得舒展开。 笑着对谢璟摆了下手,谢老夫人慈眉善目道:“小璟,快过来。” 房间中的女使仆妇,都向走进房中的卢宛与谢璟曲膝行礼。 谢璟小碎步跑到谢老夫人床榻边上,看到祖母将手中喝完药汁的药碗递给女使,侍立在一旁的嬷嬷为谢老夫人奉上蜜饯,看着看着,他不禁眨了下眼睛。 如今卢宛走路不敢走得太快,待行至谢老夫人床榻边上,她循着规矩向床榻上的谢老夫人行礼道:“媳妇见过母亲。” 从手中拿着的瓷罐中取出一枚蜜饯来,放到谢璟掌心,谢老夫人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向自己行礼的卢宛,点了下头,淡淡笑道:“不必多礼,坐罢。” 觉察到母亲与祖母之间似有些莫名的气氛,谢璟口中咬着甜蜜蜜的蜜果子,有些奇怪看了一眼母亲与祖母。 片刻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谢璟眼眸一亮。 他侧了侧身体,抬眸看了一眼卢宛身旁侍立的女使,问道:“姐姐,前几日我为祖母画的那幅画呢?今日带过来了吗?” 听到谢璟这般问,谢老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白皙幼嫩的面容,慈爱地笑着逗他:“什么画?我们小璟竟这般聪慧,小小年纪便会作画了。” 被谢老夫人这般夸赞,谢璟有些不好意思地羞怯了一会子,复又转身看了一眼母亲,方才道:“是娘亲教我作画的,爹爹说,我画的可好了。” 说罢,见女使已将带过来的卷轴奉了过来,谢璟抬手接过,然后展开,放在谢老夫人面前。 趴在谢老夫人身旁,谢璟指着卷轴上的人,对谢老夫人眼眉弯弯地笑道:“祖母您看,这是爹爹,这是娘亲,这是小璟,若平时您想我们了,便可以看这幅画。” 看着面前笑盈盈,稚气可爱的孩子,谢老夫人面上柔软慈爱之色愈浓。 抬手摸了摸谢璟的头发,谢老夫人心中动容发酸,唇畔笑意却愈深道:“璟儿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因为谢老夫人舍不得让谢璟离开,谢璟也想在寿安院多玩一会子,所以,天色微有些擦黑的时候,卢宛与谢璟也并不曾回到玉衡院,而是留在寿安院用了晚膳。 平日里谢老夫人总是吃斋念佛,不碰荤腥,但谢璟如今尚还是小孩子,还在长个子,是无肉不欢的。 是故,晚膳的时候,虽谢老夫人还是用的斋饭,但却让小厨房做了很多小孩子喜欢吃的菜。 同祖母玩了一下午,早已有些饥肠辘辘的谢璟食欲大开,大快朵颐。 但顾及着礼仪,吃相瞧着却斯斯文文的。 谢老夫人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谢璟,见他生得俊秀漂亮,又小小年纪,便性格礼貌才智处处出挑,扫了眼坐在一旁,也正垂眸,慢条斯理规矩用膳的媳妇,心绪有些复杂。 虽然心中总是难以避免看卢宛心生厌烦不喜,但,谢老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媳妇教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更何况,她还生育,养育了璟儿这样好的孩子。 不过,若卢宛不曾这般处处挑不出错来,或许,谢老夫人觉得自己还不会这般对她心绪复杂,更不会总是看她厌倦。 而对谢老夫人心中百转千回的心思,卢宛则一无所知。 她尚还不饿,用了些羹汤与几筷子菜肴,便收了手,望着坐在谢老夫人身旁的谢璟。 谢老夫人命寿安院小厨房做了许多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看着对菠萝烤翅,肉酿豆腐这两道菜尤其喜欢,正在大快朵颐的谢璟,卢宛心中一面有些无奈,谢璟对桌上的蔬菜一动未动,一面记下了谢老夫人这里做的新菜式,等回去可以再做给喜欢的谢璟吃。 用完晚膳,过了一会子,中午不曾午睡便过来了的谢璟,虽然并没有睡着,但却显得没那么精神了。 谢老夫人看着趴在自己床榻边上,正一面吃东西,一面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谢璟,面色慈祥柔软,显然并不舍得谢璟现在便离开。 抬手,揉了揉谢璟白皙的面颊,谢老夫人笑着问道:“小璟,在寿安院玩得开心吗?” 听到祖母这般问,谢璟眼眉弯弯,笑着点了下头。 看着面前漂亮乖巧的孩子,谢老夫人想到这会子天色已晚,越看便越觉得心中舍不得。 若能将璟儿养在自己身旁,那便好了。 这般想着,谢老夫人抬起眼帘,若有似无看了一眼正安静坐在一旁喝茶的卢宛,以及她微有些隆起的肚子。 想到如今卢宛身怀六甲,确实不方便,自己的理由很充分,谢老夫人慈爱地笑吟吟望着面前的谢璟,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女使,向房中的三位主子行礼。 第169章 女使看向谢老夫人,恭敬地禀报道:“老夫人,姨小姐过来了。” 听到女使这般回禀,想到心机叵测的郑柔,谢老夫人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卢宛,微微皱眉,仿佛想到了什么。 想着将谢璟养育在膝下的事,还要改日再提,谢老夫人心中便觉得不痛快。 对郑柔的憎恶轻蔑愈重。 颔了下首,谢老夫人看了一眼前来禀报的女使,对郑柔这回来,所打的算盘心知肚明,不咸不淡道:“嗯,教她进来罢。” 一时半刻后,郑柔自房间外走了进来,柔顺守礼的模样。 卢宛与郑柔并不曾打过太多交道,所以,在郑柔向谢老夫人行礼后,转而向自己曲膝礼了礼的时候,她不生疏,不熟络,平淡地笑了一下,道:“起来罢,不必客气。” 这会子已经是掌灯时分,郑柔却以看望谢老夫人的名义过来,谁 瞧不出,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垂下眼帘,虽不晓得这位郑家十三姑娘打的什么主意,但卢宛却兴致阑珊,并不感兴趣。 倒是郑柔瞧出卢宛对自己淡淡的,但却仍旧待她恭敬客气,隐隐透着些讨好。 看了一眼在谢老夫人身旁的谢璟,郑柔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谢府长房的嫡长子,卢宛进门不到一年,便生下的小公子。 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思量,见谢老夫人身旁的谢璟有些睡眼蒙眬,乖巧稚气的模样,郑柔不由得笑着夸道:“五公子生得可真好看,既像摄政王,又与太太相像,长大了定是个聪慧伶俐的俊俏小郎君。” 听到郑柔这般夸自己,隐隐流露出些奉承讨好之意来,自小到大,出门已不晓得听多少人这样夸奖过自己的谢璟,无可无不可地对她笑了一下,客气有礼,但有些疏远的模样。 晓得面前这个清丽袅娜的大姐姐名义上也是自己的小姨,但实际上,又与卢家外家的几个姨母并不相同,并非是自己的亲姨母,而是爹爹从前妻子的姐妹,是三姐姐的亲姨母。 此时此刻,又瞧见她对自己隐约的讨好之意,谢璟心中待郑柔,虽并不曾到厌恶的地步,但也有些喜欢不起来。 对郑柔笑了笑之后,谢璟复又转过头去,同谢老夫人说话。 而被谢璟一个孩子冷淡待之,郑柔心中梗着一口气,有些憋闷得慌。 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卢宛,郑柔觉得有些尴尬窘迫,卢宛瞧出她的困窘来,浅淡笑了一下,随口道:“十三姑娘过奖了。” 待一直犯困的谢璟,困得有些直揉眼睛,上下眼皮打架,卢宛看着有些无奈,心中觉得好笑,于是向谢老夫人说起,准备带谢璟回去。 原本打算今日便将谢璟留下的谢老夫人,此时没有机会说起这件事,心中对郑柔的厌恶不由得愈深。 不过,瞧卢宛待小璟这般细致上心的模样,谢老夫人也晓得,这件事并不能急于一时,而要徐徐图之。 若卢宛不识抬举,不同意将小璟送到寿安院来,还有好长一段口头官司要争辩。 谢老夫人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软硬兼施,也要在卢宛生下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前,将小璟养在寿安院。 待卢宛身子渐渐更加重了,以至于生产后,哪还有时间照料小璟? 她怀的是双生子,与一个孩子到底有些不同。 越想越觉得正是如此的谢老夫人,觉得卢宛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这件事,那么,她便先找大儿子,提起这件事,让大儿子去跟她说。 大儿子处事稳重周全,又那般疼惜体恤自己的这个媳妇,想来定会同意这件事。 而丝毫不曾觉察到谢老夫人此时此刻心思的卢宛,抱着怀中困得迷糊的谢璟,向她曲膝行礼后告辞离开。 走出寿安院,走在曲折的回廊上,方才已经睡着了的谢璟,这会子却醒了过来。 夜色如墨,但今日天气晴朗,连带着晚上,也并不起风,有一路的灯盏与星光月影,光线尚还算柔和明亮。 记得阖上眼眸前,还在祖母的房间中,谢璟抬眸,有些睡眼惺忪地看了卢宛一眼,茫然问道:“娘亲,我们什么时候走的?” 听到谢璟这般问,迷迷糊糊的懵懂模样,卢宛垂首,唇畔微弯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回答道:“方才走,过会子便可以回玉衡院了,小璟若是困了,便在娘怀里先睡一会。” 谢璟闻言,乖乖点了下头,偎在卢宛怀中,白嫩的指头,攥住她的一角衣袖。 看着怀里香软稚气,复又睡得香甜的大娃娃,卢宛唇畔笑意愈深。 她抱紧身体微微蜷着,偎在胸前的谢璟,抬步继续往前走去,却不料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急促的,紧迫的脚步声。 “太太!”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卢宛微顿脚步,片刻之后,方才转过身去。 见卢宛怀中抱着谢璟,转身望着自己,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他们的郑柔,这才松了口气。 郑柔垂下头,向卢宛曲膝行礼道:“柔儿见过太太。” 想到在谢老夫人那里,两人方才见过一会子,郑柔便又追了上来,摆明了有话要单独同自己说。 第170章 卢宛心中有些思量与审视,但面上却不显。 浅淡笑了一下,卢宛颔首道:“嗯,起来罢。” 偷眼瞧了瞧面前的卢宛,见她神色平静,待自己不曾有其他人那般轻蔑之意,又想到过会子自己要说的那一番话,郑柔心中稍定了一下。 面上浮现出几分浓浓的笑意来,郑柔看了一眼卢宛怀中抱着的谢璟,怕打扰到睡着了的谢璟一般,声音轻轻笑道:“小公子许是累着了,所以睡得这般熟,真是可爱。” 听到郑柔这样笑着感慨,不想与她在这里虚以委蛇,浪费时间的卢宛,并不曾答她这句话,而是神色平静问道:“十三姑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未曾料到卢宛会这般言简意赅,开门见山,郑柔站在她面前,半晌不曾言语。 片刻之后,似有些羞怯,郑柔垂下头,还是含羞带怯,将自己追过来的目的,告诉了卢宛。 而听着面前的郑柔,这一番含蓄,对闺阁女子来说,又胆大包天的话,卢宛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 原本,郑家将一个未出阁,与谢蕖年纪相仿,又生得貌美的女子送到谢府来,说帮谢蕖料理嫁妆,卢宛便觉得略有些奇怪。 当时,她心中便有今日这种揣测,不过想到郑家是世家大族,应也做不出死皮赖脸的事情,若谢行之与谢老夫人不同意,这件事不会到她面前来。 但,卢宛实在不曾料到,这位十三姑娘,会求到自己跟前。 这是否说明,郑柔在谢行之与谢老夫人那里,已经碰了壁? 还是,这两人已经默认了这件事,所以教郑柔过来试探自己的意思? 心中觉得了无意趣的卢宛,微微笑着摇了下头,对郑柔道:“这桩事,十三姑娘来寻我,我也是做不了主的。” 顿了顿,目光落在郑柔身上,卢宛想了下,尽量温和地对她继续道:“若摄政王与老夫人同意了这件事,十三姑娘让他们二人同我说罢,到时候,我不会有二话的。” 说罢,卢宛收回目光,不再看郑柔一眼,抬步离开。 而被卢宛直接拒绝了的郑柔,望着灯影之下,消失在回廊拐角处的卢宛与几个女使的身影,心中不免恼羞成怒。 想到自己方才忍着廉耻与卢宛身旁的女使的复杂打量,委婉含蓄向卢宛表达,如今她身怀六甲,自己愿意帮她减轻些负担,在摄政王身旁伺候的话,郑柔面上烫得厉害。 她觉得实在太丢人了。 尤其是,在那般多女使面前,卢宛未曾思索,便直接拒绝了自己。 虽然她待自己的态度尚算温和,但,郑柔却还是因着卢宛的拒绝,而对她心生怨恨。 哪家的主母,在身怀有孕,不能侍候时,不积极担负起为夫婿纳妾的担子?在郑家,在其他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中,她所见到的,听闻的,都是这样的。 偏生谢府的这位大夫人,瞧着温柔和气,谁晓得,竟是一个这般爱吃酸拈醋的悍妇。 丢人得无地自容的郑柔,一面抬手擦去面上的眼泪,一面恼怒,居心叵测地在心中想,所有人都不肯帮她,那她便自己重新想法子。 垂下眼帘,郑柔掩下眼中的阴沉狠色。 …… 回到玉衡院,让谢璟去沐浴洗漱,卢宛抱着困得迷糊的谢璟,将他放在床榻上。 今日是谢璟可以留在他们寝间休息的日子,所以,谢璟虽然犯困,但模样却瞧着欢喜雀跃。 为盈盈笑着,眼眉弯弯的谢璟掖了掖被角,卢宛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下,也笑得柔和。 抬手,摸了摸身着宽散中衣的谢璟的面颊,卢宛垂眸望着面前的孩子,唇畔含笑道:“璟儿,快睡罢。”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 璟忽然展开小小的手臂,抱住她的腰,偎在她怀里,抬起眼睛,有些期待望着母亲,眼眸明亮地问道:“娘亲,爹爹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揉了揉谢璟方才被擦干,柔顺馥郁的墨发,卢宛笑意柔和道:“你爹爹每日都有好多事要忙,今日许不会过来了,不过,今日他便是过来,也不会抱你离开的。” 闻言,谢璟有些失落地低垂眉眼,轻轻“哦”了一声。 旋即便听到外面传来女使的行礼声,他们方才说起谢行之,谢行之便这般巧合地过来了。 隔着已经落下的帐幔,谢璟微微坐起身来,对走到床榻边上的谢行之笑得见牙不见眼:“爹爹,您回来了?” 见谢璟要自己抱,谢行之眸底蕴起些许笑来。 解去带着寒意的外裳,见床榻上,已经沐浴过,身着寝衣的妻子与孩子,谢行之思忖片刻,解衣上榻。 眼前的这副场景,谢璟已经期待了好几日。 躺在谢行之与卢宛中间,看着身旁陪伴着自己的父母,谢璟虽然兴奋雀跃,但到底睡意沉沉,过了一会子,小手握着谢行之的大掌,便静静睡着了。 在谢璟睡着之后,谢行之轻手轻脚抱起面前孩子,将他轻轻放到床榻里侧。 觉察到谢行之落在自己身上,颇有深意的灼灼目光,卢宛望了他一眼,有些懒洋洋地转了下.身,笑着轻声嗔道:“摄政王这算什么?对璟儿言而无信吗?” 第171章 听到卢宛笑着这般说,谢行之垂首,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气息灼热起伏地与她道:“这不算不守信用。” 卢宛一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一手挡在谢行之的身前,侧了侧首,想要躲开他。 却不曾料到,卢宛方才转过头去,将她搂在怀里的男人,便已抬手,修长指节捏住她的下颔,教她不得不转过头来。 垂首,在卢宛柔软馥郁的嫣唇上亲吻厮磨着,只是到底顾及着他们所生的孩子渐渐长大,已经不再懵懂不知事,最终,谢行之有些拿卢宛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卢宛面容上微有些汗湿涔涔,但不过只是些许细汗。 她睁开水雾蒙蒙的潋滟眸子,瞧了一眼面前的谢行之,见他平素清冷端方的面庞上,尽是克制复杂之色,又觉察到烙人的炙热之物,卢宛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见怀中妻子笑得眼眉弯弯,有些得意开怀的模样,谢行之垂首,捉弄似的复又按着她,欺负了几下。 他的嗓音在她的舌尖缭绕,喑哑含混,带着濡湿水渍声,教人听着心跳耳热:“若非要对璟儿守信,今日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第73章 偏宠 寿安院。 垂首敛目, 向谢老夫人曲膝行礼,卢宛道:“见过婆母。” 看了一眼卢宛,谢老夫人神色淡淡点了下头,道:“你有身孕, 不必多礼, 起来罢。” 卢宛与谢行之一同坐在一旁圈椅上, 今日是谢行之休沐的日子, 所以他们二人, 是一同到寿安院来的。 瞧了瞧与大儿子坐在一处,面色平静柔软的卢宛, 谢老夫人有些疏淡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心中却微有些冷意。 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 谢老夫人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忽见一个女使走了进来,禀报道:“老夫人,姨小姐过来给您请安了。” 听到女使这般禀报, 想到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郑柔,谢老夫人下意识眉心微皱,想要拒了前来请安的郑柔。 只是,不晓得忽又想到什么, 谢老夫人微顿片刻, 若有所思看了卢宛一眼, 最终,却点了下头。 她眉眼舒展开, 淡淡笑对女使道:“嗯,让她进来罢。” 想到方才瞧见的, 卢宛眼角眉梢的娇慵妩媚之色,谢老夫人便觉得郁结于心,心气不顺。 她晓得大儿子对郑柔从前没甚意思,但,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叫“日久生情”吗? 毕竟,见面总有三分缘。 更何况…… 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坐在谢行之身旁的卢宛,谢老夫人心中不冷不热地冷哼了一声,想着,便是并不会发生什么,用郑柔来膈应她,也是好的。 心中思绪万千,但面上却仍旧是平静淡漠的神色,待郑柔走进房间,向房中坐着的,谢府的三位主子曲膝行礼后,谢老夫人鲜见对郑柔态度尚可,慈祥笑问:“柔娘,你让人带来的是什么?” 听到谢老夫人和颜悦色地这般问,郑柔心中不由得有些困惑诧异。 这些时日以来,谢老夫人待自己,总是冷冷淡淡的。 心中虽不解,但面上神色却流露出些羞怯来,郑柔莞尔一笑,答道:“是今日清早,柔儿便起来,在小厨房做的沙参玉竹猪骨汤。” 说罢,郑柔侧身,瞧了一眼身后提着食盒,侍立着的女使。 觉察到郑柔落在身上的目光,女使会意地上前,为房中坐着的,谢府的三位主子奉上羹汤。 在谢老夫人微一点头后,郑柔寻了下首的一个圈椅,也安静坐下。 郑柔有一手好厨艺,做的沙参玉竹猪骨汤,清淡鲜甜,沁人心脾。 象征性地喝了几口羹汤,谢老夫人放下手中瓷碗,望向郑柔,笑着淡道:“你有心了。”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郑柔的目光,微不可察落在一旁与卢宛坐在一处的谢行之身上。 旋即低垂下头,郑柔轻轻摇首,神色似有些赧然道:“老夫人过奖了,柔儿只是想到这几日天干物燥,常常会听到老夫人咳嗽,所以便做了这沙参玉竹猪骨汤,这羹汤润肺滋补,冬日里喝最是相宜。” 望了一眼有些含羞带怯模样的郑柔,谢老夫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卢宛。 却发现卢宛唇畔笑意浅淡,正也将方才喝过几口的羹汤,放在手边案上。 见卢宛平静温和,笑意浅浅的神色,不曾在她面上,瞧见自己所想看到的气闷与气恼的谢老夫人,心中反倒生出些气闷气恼来。 觉察到房间中微有些僵持的氛围,又想到一直以来,谢老夫人待谢府的大夫人,疏离冷淡之情甚至更甚于待自己,郑柔垂下的眼帘中,闪过一抹精光。 拿起放在案上的食盒,郑柔站起身来,行至谢老夫人身旁,温顺沉静地为谢老夫人续上羹汤。 旋即,她抬步,身姿袅娜,弱柳扶风走到谢行之与卢宛所落座的位置,准备为两人续汤。 只是不晓得为何,在将羹汤端给面前的谢行之时,郑柔的手忽地微倾了一下,倏忽之间,温热的羹汤泼在谢行之衣袖上,沾湿一片。 方才是女使为三个主子盛的羹汤,这种事,郑柔还是头一回做。 仿佛只是因为太过生疏,所以方才会失误至此,郑柔面上神色微有些怯怯的焦急与愧疚,她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来,想要为谢行之擦拭衣袖。 第172章 只是,她方才拿出帕子,想要触碰面前的男人,谢行之却已不动声色,避开了她。 目光冷凝望着面前的女子,谢行之冷淡道:“不必了。” 对面前女子的心思,自后花园之后,谢行之早已一清二楚。 微一思忖,他忽地抬手,将衣袖放在桌案上,身旁卢宛面前,墨眸中蕴起些许清浅的笑来,望着她,未曾说话。 反应过来谢行之的意思,原本望着面前的这一切,只隔岸观火,事不关己看戏的卢宛,心中有些无奈。 他不想收郑柔,为何要拿她做筏子? 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显,卢宛对谢行之浅浅一笑,取出帕子来,细致为他将被打湿的袖角擦干。 而望着面前虽从始至终,两人未曾说过只言片语,但却甚有默契,难掩恩爱伉俪的谢行之与卢宛,郑柔僵在原处片刻,被这般明摆着下面子,面色不禁有些发白。 面色微有些苍白,被打击得有些摇摇欲坠的郑柔,觉察到此时此刻,谢老夫人落在自己身上,稍带恨铁不成钢的冰冷目光,心里不知所起,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她不晓得该怨这位摄政王的不解风情,还是该恼,自己为什么要自作聪明。 …… 待面色发白,被当众下面子,被打击得有些失魂落魄的郑柔走后,谢老夫人以卢宛如今身子沉重,需要多休息的理由,让她先行离开。 不晓得谢老夫人这回单独留下谢行之,又要说些什么,卢宛 对这些,也兴致缺缺,并无甚好奇。 若同上回一般,什么都不曾发生,那便与她无关。 若真的会发生什么,谢行之也同意了谢老夫人的想法,那她便是拒绝,也是螳臂当车,无用地对抗。 收回心中思绪,卢宛浅淡笑着,向两人曲膝礼了礼,然后先行离开了寿安院。 看着卢宛离开的背影,想到她方才温婉柔顺的模样,谢老夫人心情稍霁。 这个媳妇,只有这点合她心意,不管心中作何情绪,但面上从来都是温柔和气的模样。 收回落在卢宛离开身影的目光,谢老夫人望向坐在一旁的谢行之。 虽然谢老夫人生病以来,越发有些怵这个性情冷肃的大儿子,但,想到这回自己的提议,对他心尖尖上的卢宛也有益处,谢老夫人这才定了下心神,有勇气对着大儿子那张冷凝的冰块脸,说出自己的想法。 而听到自己的母亲,所提起的想要将小璟养在寿安院的话,想到每日陪伴,时时会抱着谢璟的卢宛,谢行之自然不会同意,谢老夫人提起的这桩事。 因着璟儿年岁不大,便将做大哥哥,有弟弟妹妹,卢宛心中,常对他有些愧疚心疼。 妻子那般如珠似玉地疼爱璟儿,教养璟儿至今,母亲如今却要横刀夺爱,带走妻子用无尽心血培养长大的孩子。 谢行之想到平日里瞧着坚强,但实际上床帷之间,却显露出娇怯爱哭性格的妻子,心中泛起些许柔意。 望向一番话说罢,等待着自己答复,渐渐有些忐忑不安的母亲,谢行之轻轻摇了下头,道:“母亲,这件事便罢了,宛娘不会同意的。” 听到大儿子这般说,话里话外甚是维护卢宛,又想到他方才待郑柔显而易见漠然的态度,谢老夫人心中,一时之间甚为心气不顺。 瞧瞧,那个狐媚子是多么御夫有术!竟将自己素来不近人情,冷如霜雪的大儿子,都吃得死死的! 谢老夫人不是觉察不到,大儿子因自己今日借郑柔膈应卢宛,而对自己的态度愈发淡漠。 但,大儿子平日里待人便是这般性情,如今这样,也教人挑不出错来。 所以,此时此刻,谢老夫人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自作自受地忍耐着心中的气闷与不愉。 而在谢行之离开之后,谢老夫人想到大儿子因为郑柔,对自己已有些忍无可忍的冷淡态度,心中不由得愈发气闷。 连带着郑柔,她亦开始迁怒——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白生了一张好相貌,争宠夺爱,竟连卢宛一个有孕在身的都抢不过。 越想越觉得来气,谢老夫人看了一眼身旁女使,冷道:“去将郑姑娘叫来。” 她今日须得将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郑柔赶出谢府去,方才能出口闷气,也挽救缓和与大儿子之间的关系。 第74章 醋意(二更) 在得知谢老夫人叫自己过去的时候, 不晓得为什么,郑柔的右眼皮,忽地跳得厉害。 按捺下心中的忐忑不安,郑柔低声吩咐, 让自己的女使快些去传递消息, 去请三姑娘谢蕖过来。 想到早晨, 自己在谢老夫人那里被落的面子, 郑柔心中虽然惶恐畏惧, 思绪复杂,但深吸口气, 却还是尽量换了若无其事的神情。 也只能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了。 走进房中, 郑柔如从前一般,向谢老夫人曲膝行礼,有些怯怯地柔声道:“柔儿见过老夫人。” 看了一眼模样温顺的郑柔,想到她做过的,那些胆大包天的事, 如今却在自己面前装得仿佛单纯无害一般,谢老夫人眼中厌恶之色愈重。 轻声“嗯”了一下,谢老夫人点了点头,忽然望着站在面前的郑柔, 莫名问起一个问题。 第173章 她淡淡问道:“柔娘, 你到谢府来, 有多久了?”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问,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郑柔心中猛地一缩。 面上浮现出一抹有些勉强的,温顺的笑意来, 郑柔佯作并不晓得谢老夫人问起这个问题,是何用意,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柔儿到谢府来,已经快要有一个月的功夫了。” 谢老夫人本便是明知故问,意有所指,此时听到郑柔这般说,她冷淡笑着微一点头,随口感慨道:“原来都这般久了。” 对谢老夫人这有所感叹的一番话,郑柔微顿了顿,不晓得该作何答复。 张了张口,郑柔抬起眼帘瞧了谢老夫人一眼,正想说些什么。 却忽见谢老夫人面上带着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意,对自己点头笑道:“你在谢府,确是呆了不短的时间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无缘无故,总在亲戚家中住着,也的确有些不像话。”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言下之意已甚为明了,心中骤然惶恐不已的郑柔,定了下心神,眼中有眼泪盈眶而出,摇首,神色状似甚是坚韧道:“嫡姐去世得早,蕖娘的妆奁不曾有人帮她打点,柔儿留在谢府,并非老夫人所说的无缘无故,而是要处处为蕖娘尽心谋划……” 谢老夫人闻言,望着面前大言不惭的郑柔,心中不由得嗤笑一声。 真是会往自己身上揽功,脸大得紧。 面上冷淡的笑意愈深,谢老夫人望着郑柔,摇了摇头,道:“柔娘,你这话说得我可有些不爱听,蕖娘到底是谢家女,她的妆奁,自有谢家来帮她操持。她母亲如今虽身怀有孕,但也并非连这点子事都顾虑不过来,再不济,还有女使婆子们帮衬着。” 顿了顿,面上笑意愈淡了几分,谢老夫人凝眸瞧着面前的郑柔,继续道:“更何况,你与蕖娘年纪相仿,也是个闺阁在室女,便是有心帮她,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谢老夫人今日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离开谢府,郑柔心中一时恼火,一时焦灼,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 被谢老夫人这一番道理讲下来,郑柔早已没了拒绝的由头。 她张了张口,眼中含泪,正想再说些什么挽救,也是拖延时间,等待谢蕖过来。 却忽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使,向谢老夫人回禀道:“老夫人,三姑娘过来了,说是想要见您。” 听到女使这般说,谢老夫人微顿一下,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冰冷如冰棱子一般,落在郑柔身上。 这个贱人,竟敢将蕖娘当枪使。 深觉棋差一着,教郑柔传递出消息去了的谢老夫人,心中怒意沉沉,望着郑柔的目光愈发不善。 …… 紧赶慢赶,在谢老夫人要将郑柔赶出谢府之前,谢蕖到底来到了寿安院。 因着一路上走得太急,谢蕖平日里苍白憔悴的面容,泛着些不正常的红晕。 谢老夫人疼惜谢蕖,怕她会出什么差错,忙命她不必行礼,坐在一旁休息,然后叫女使为她倒了一盏温热蜜水,让她喝下。 原本喘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谢蕖,坐在一旁,慢慢地平复了呼吸。 想到自己过来是为了给小姨求情,谢蕖甫一平静下来,便望向谢老夫人,目光恳切地哀求道:“祖母,请您莫要再为难小姨了。” 今日得知郑柔身旁的女使到自己院子里,所说的那一番话,加之想到从前谢老夫人对自己的提起的,在郑府打探到的那些消息,谢蕖心中已认定了,自己的祖母还是不可避免受了那些有关小姨的流言蜚语的影响,所以才会这般不喜欢小姨。 想到自小到大 被人欺凌陷害,孤苦无依的小姨,谢蕖心中便觉得有些酸涩。 在小姨身上,她看到了虽然比小姨幸运许多,但却同样默默无闻,没有太多亲人喜欢的自己的影子。 更何况…… 更何况,小姨略一打扮,竟那般像她的母亲,仿佛她所想念的那个人,又回来了一般。 谢蕖心中怅惘伤感,但却下定了决心,要护着郑柔,无论是在谢府,还是她管不到的郑府,都要尽自己所能,保护她。 望着面前眼眶微红,但神色却郑重坚定的谢蕖,谢老夫人心中甚是无奈。 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的这个三孙女,眼下,正被郑柔那贱蹄子使的障眼法迷了眼。 如今的谢蕖,待郑柔,既有对母亲怀念的依赖,又有因为郑柔装出来的柔弱,而生出的无穷无尽的正义感与保护欲。 谢老夫人头疼地想,恐怕她要让郑柔回郑府,谢蕖只会觉得她跟全世界都要陷害她的这个小姨,谢蕖要保护郑柔的责任感,会愈发浓重。 想到这里,深觉骑虎难下的谢老夫人,厌恶冰冷地看着一语不发,正在默默饮泣,仿佛受人欺负的郑柔。 见到自己的祖母用那般憎恶的目光瞧着小姨,想到今日祖母要将小姨送回郑府之事,从前答应了谢老夫人,让郑柔住在寿安院的谢蕖,心中不由得有些动摇。 她实在不该,教小姨留在心里有偏见的祖母这里。 瞧了一眼身旁泪眼婆娑,我见犹怜的郑柔,谢蕖微一踌躇,有些不想伤了谢老夫人的心。 但最终,她还是打定了主意,不顾谢老夫人反对,一意孤行带郑柔又住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174章 …… 玉衡院。 夜色深深,如墨一般深邃。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只着宽散寝衣,正在喂坐在面前,已经沐浴过的谢璟吃核桃牛乳。 核桃仁微苦,因着是晚上,牛乳中也未曾放任何蜜糖,所以,每日晚上,在要照例喝牛乳的时候,谢璟总是磨蹭着,不情不愿。 抬手,拿起放在案上的帕子,为谢璟拭了拭唇角,卢宛浅浅一笑,微倾了下.身,在他侧颊上亲了一下,夸奖道:“小璟真乖,都喝完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面上的郁闷方才减轻了许多。 女使过来,侍奉谢璟洗漱漱口。 待到做完这一切,谢璟靠近母亲怀中,往卢宛怀里缩了缩,乖巧安静地坐着,渐渐有些哈欠连天。 垂眸,望着偎在自己怀里的谢璟,卢宛的手掌,轻轻地在他小小的脊背上慢慢拍着,希望他能快些睡着。 而谢璟也确是有些困倦,不过一会子,便在卢宛温柔的轻拍中,渐渐睡着了。 瞧着怀中好梦正酣,漂亮香软的孩子,卢宛唇畔微弯,低头,在谢璟额头上亲了一下。 想到一直这样睡,谢璟会觉得不舒服,卢宛轻轻抬手,将怀中孩子交给一旁女使,让女使带谢璟下去休息。 如今肚子越来越大,做什么都有些不方便,虽然卢宛了无困乏之意,但还是决定上榻去,慢慢酝酿睡意。 方才上了榻,落下帐幔,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一只手抚着隆起的腹部,卢宛侧了下身,隔着落下的朦胧帐幔,望向走到床榻边上,静静坐下的谢行之。 见谢璟并不在,想到他黏牙糖的性子,谢行之不由得有些诧异。 平日里,他过来,都要三令五申许久,谢璟方才不情不愿被抱走离开。 不过,这样倒是甚合他的心意。 卢宛当然猜不到,此时此刻谢行之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不移的灼灼目光,卢宛想到了什么一般,微有些警惕地将自己蜷缩进锦被中,虽不曾说什么,但防备的言外之意却甚为明显。 见她如此,谢行之不禁失笑。 抬手,修长长指抚了一下卢宛白皙莹润的面颊,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道:“宛娘若是不愿,本王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听到谢行之微勾唇角,心情愉悦地这般说,卢宛轻轻“哼”了一声,未曾说话。 在她这里,他的信用,早已消耗完了,她才不会轻易相信面前这个总是兵不厌诈的男人。 瞧见妻子轻哼一声,娇慵懒散的模样,晓得这会应该去沐浴的谢行之,不由得贪恋地停顿了下来。 想要在她唇上吻一下,然后再去做该做的事情,谢行之垂首,正待落吻在卢宛柔软嫣唇上。 卢宛却忽地往后躲了躲,水眸狡黠望了他一眼。 想到白日里的郑柔,以及这几日听闻到的郑柔与从前郑氏甚为相像的事,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微有些挑衅问道:“既然郑家十三姑娘长得那般像从前太太,谢世伯为何不收下她呢?妾瞧着,那位十三姑娘对这件事可是甘之若饴。” 听到卢宛这般说,觉察到她话中若有似无的醋意,谢行之墨眸中蕴起清浅的笑意来。 抚着她的面颊,他目光柔和,唇畔含笑道:“促狭鬼。” 原本也不是为了使小性子的卢宛,听到谢行之这般说,声音中并无其他情绪,心中稍定。 自那日郑柔找上门来,又得知她与郑氏生得相似,卢宛心中便难以避免,有些厌倦。 一个孙姨娘,便已经让她足够厌烦,同样的麻烦,她不想再碰到。 毕竟,没人愿意过烦心的日子,多一事,总是不如少一事。 见谢行之对郑柔真的无意,白日里并非做戏给自己看,一只藕臂撑在床榻上,半坐起身来,寝衣松散微乱的卢宛盈盈笑着在谢行之侧颊亲了一下,在他要回吻她的时候,狡黠轻盈,意料之中一般迅速复又躺下,将自己用锦被裹得严实。 乌润潋滟的眸子瞧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笑着催促道:“摄政王快去沐浴罢,时辰已经不早了,应该休息了。” 听到卢宛笑盈盈地这般说,神气有些得意的模样,谢行之眸底清浅的笑意愈深。 为她将耳畔碎发绾好,谢行之摩挲着卢宛下颔细腻白皙的肌肤,吩咐她道:“莫要睡着了,等为夫回来。” 卢宛笑着点了下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秀致的眉眼恬静柔美:“嗯,妾等摄政王回来。” 只是,待谢行之赶着沐浴洗漱过后,回来之时,却发现躺在榻上,蜷在锦被中的女郎,早已在熟睡之中。 拿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谢行之轻轻上榻,将卢宛抱在怀中,低头,在她恬静睡颜克制亲了一下,轻叹道:“小没良心的。” 第75章 妆奁 温暖的日光下澈, 仿佛揉碎了的金子一般,卢宛坐在秋千上,看盘虬卧龙,光秃秃的梧桐枝干间, 落下的冬日暖阳洒在谢璟身上。 手中拿着一个五颜六色的毽子, 谢璟正在跑来跑去地踢着, 轻盈雀跃的脚步, 仿佛欢快的小珍珠鸟一般。 如今, 谢璟的毽子已经踢得很好了。 第175章 卢宛便这般看了一会子,望着额头上隐隐有汗的谢璟, 她有些无奈笑了笑, 对谢璟招手道:“小璟, 快过来。” 听到母亲对自己这般说,谢璟虽正在兴头上,却还是听话地跑到卢宛面前,偎到她怀中。 自衣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来,为谢璟擦拭着有些汗湿的额角, 卢宛唇畔含笑地温声嗔怪道:“瞧你出的这一身汗,歇会罢。” 说着,卢宛从谢璟手中拿过他正握着的毽子,递给一旁侍立的女使。 谢璟眨了下眼睛, 靠在卢宛怀中, 抬起眼帘来, 望着面前的母亲,张了张口, 正想要说些什么。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正在叫他的名字:“小璟。” 转过头去, 见来人是三姐姐谢蕖,谢璟嫩生生的白皙小脸上浮现出笑容来,有礼貌地对谢蕖摆手笑道:“三姐姐。” 看到谢蕖身旁站着的郑柔,谢璟想了下,也对她笑了笑,道:“小姨。” 谢蕖与郑柔走到卢宛面前,对卢宛曲膝行礼,在卢宛让她们二人起身之后,谢蕖弯身,将站在面前的谢璟抱了起来。 瞧着怀中漂亮俊俏的谢璟,谢蕖莞尔笑着低头,在他面颊上亲了亲,打趣他道:“小璟,你是不是又变重了?都变成一个胖娃娃了。” 听到三姐姐这般说,谢璟想了下,神色认真地摇了下头,一本正经回答道:“三姐姐,不是的,小璟是个子长高 了,所以变重,没有长胖,你看……” 说着,谢璟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面颊,稚气可爱的模样,让谢蕖抱着他,唇畔笑意更深。 因着年龄差距大,所以平日里,谢蕖格外疼爱谢璟,而在谢璟看来,这个看起来跟娘亲一般大的三姐姐,待自己如长辈一般柔和慈爱,所以,他也很喜欢这位三姐姐。 虽然谢璟年纪小,但却已经能朦朦胧胧地觉察出,谢家的哥哥姐姐们,哪个是发自内心喜欢他,哪个是为了讨好父亲母亲,还有因为他是长房嫡子,而不得不装模作样。 看着面前眼眉微弯,笑盈盈的三姐姐,谢璟想到了什么,让女使将方才的毽子拿过来,放在谢蕖手中,模样有些认真地望着谢蕖,道:“三姐姐,你要好好锻炼身体,好好用膳,病便会好起来了。” 谢蕖闻言,拿着谢璟递过来的毽子,心中微有些触动,唇畔笑意愈深。 点了下头,谢蕖复又亲了亲谢璟的面颊,对他盈盈笑道:“晓得了,小璟真乖。” 而站在一旁,行礼之后,便始终说不上什么话的郑柔,此时此刻,心中不由得甚是阴沉恼火。 郑柔觉得,面前的这三个人,是有意在冷落自己,故意对她视若无睹,不理不睬。 尤其是谢蕖怀中抱着的谢璟,这小孩自头一回见到自己,便疏离冷淡的模样,她还以为这位小公子是随了他的父亲,性子本便如此,只有在甚为亲近,如父母,以及谢老夫人面前,方才会活泼些。 可今日看来,哪里是这么回事? 瞧着被谢蕖抱在怀中,稚气的,小小的谢璟,见他同谢蕖说话时,口齿伶俐,活泼可爱,言笑晏晏的模样,又想到他待自己那样态度一般,郑柔心中阴沉的怒意,便更甚。 平日里,她也不曾见谢蕖与谢璟怎么接触过,这孩子,看来就是刻意针对她。 想来,定是他母亲,在他耳畔说过些什么,所以才会耳濡目染至此。 这般在心中恼火想着,郑柔垂下眼帘,掩下眼中阴沉的情绪。 见谢璟被谢蕖抱着,笑得眼眉弯弯说起近来认识的字,有些小小的骄傲得意,卢宛唇畔笑意也不禁愈深。 抱着谢璟坐在一旁的月牙凳上,看了坐在对面秋千上,脚尖漫不经心点着地面,轻轻摇晃着秋千,神色温柔含笑,瞧着慵懒自在的嫡母卢宛一眼,见她抚着的,隆起的肚子已有些显怀,谢蕖顿了顿,有些不想让她为自己再操心。 她正有些踌躇,却忽听坐在对面的卢宛开口,问道:“嫁妆都整理在册了吗?” 听到卢宛这般问,心中方才犹疑是否该提起这件事的谢蕖,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莞尔的笑意来。 看着面前的卢宛,点了下头,谢蕖答道:“回母亲的话,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日,便能定下一份嫁妆单子来了。” 卢宛闻言,不曾说话,只是笑着颔了下首。 这件事她本来便不曾插手,此时听谢蕖这般说,也只是偶尔想起来,方才会问。 母亲与三姐姐所说的,都是谢璟半知半解,有些听不太明白的话,他看着正在说话的两人,站起身来,想要继续去踢毽子。 如今,谢璟能一口气踢十多个毽子,正是兴冲冲的时候。 望着从自己怀中下来,要去玩的弟弟谢璟,想到已经将嫁妆的事与嫡母说了,谢蕖也站起身来,牵着谢璟,说要让谢璟教自己踢毽子。 谢璟对谢蕖眼眉弯弯地笑了笑,不假思索答应了。 姐弟二人一同去玩,坐在卢宛对面月牙凳上的,便只剩下了郑柔一个。 瞧了一眼沉默着一言不发,有些阴沉沉的郑柔,卢宛虽不喜欢这种性子的人,不过想着她是谢府如今的客人,姻亲郑家借住的亲戚,大差不差也应该过得去,于是浅淡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 第176章 方才一直被冷落,此时觉察出卢宛虽温和笑着同自己说话,但态度却不冷不热的,郑柔心中恼火更甚。 想到那日晚上,面前的这位大夫人拒绝自己那般干脆利落,让自己觉得颜面扫地,甚是丢人,如今又对自己这样敷衍,郑柔心里的怨恨,又克制不住涌了上来。 她控制不住地怨恨卢宛,觉得卢宛不会换位思考,太高高在上,太傲慢,但却也晓得,这位大夫人与自己素昧平生,不应该抱有太大希望。 其实,郑柔心中,更恨的是一直在帮她,与她甚是亲近的谢蕖。 只要一想到方才谢蕖对自己的未曾顾及,只与她的母亲弟弟说话,而冷落了自己,郑柔心中便觉得憎恶厌烦。 她讨厌谢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谢蕖虽然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性子有时格外教人觉得讨厌,有些不讨喜,但是她命好,自小到大生在蜜罐子里,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常常顾影自怜。 这些时日以来,与谢蕖来往,郑柔早已经有些忍无可忍。 虚伪,假惺惺,在自己面前不晓得是真的无意,还是故意展示优越感的谢蕖,让郑柔总是觉得想要作呕。 今日谢蕖对她的冷落,更是崩断了郑柔心中的那根弦。 与卢宛说了不过片刻功夫的话,心中阴沉不快的郑柔,便沉默了下去。 其实,卢宛本来想提议,让郑柔过去,与谢蕖谢璟一起玩。 但看着她眉心紧锁,隐有些莫名气恼,一身怨气的模样,卢宛想了想,未曾开口。 而听着身后不远处,所传来的谢蕖谢璟,还有侍奉的女使们的欢声笑语,郑柔心中更是触景生情。 在郑家的时候,她总是受人欺负,哪像谢蕖谢璟一般,不用费心思盘算谋划什么,不用尔虞我诈设计陷害其他兄弟姐妹什么,便能过得开心欢喜,无忧无虑。 老天真是不公平! 越想,越觉得恼火不平的郑柔,想到谢蕖给自己的库房钥匙,想到谢蕖的那些妆奁,心中的嫉妒,与对谢蕖的讨厌,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她面色有些复杂难看,在心里想着,要在谢蕖这里多顺走些东西,一则报复谢蕖不食人间烟火的优越感,二则,谢蕖那么多嫁妆,缺了些什么,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有人发现。 看着面前神情阴晴不定,一身遮掩不住愤恨怨气的郑柔,卢宛微皱了下眉,若有所思地思忖了片刻。 片刻之后,她收回落在郑柔身上的目光,唇畔含笑望向不远处正在教谢蕖踢毽子的谢璟姐弟二人身上,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主意。 …… 夜幕降临,月初的晚上,不曾掌灯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郑柔坐在桌案前的绣墩上,一只手撑着额头,阖着眼睛,听只有两人的房间中,自己的贴身女使,正有些战战兢兢地,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 想到白日里所见到的,如今虽身怀有孕,但一颦一蹙,却仍旧美得如仙子一般的那位大夫人,郑柔心中便觉得挫败。 她是因着生得像过世了的嫡姐郑氏,平素在平常人中也算生得貌美不俗,方才会被祖母郑老太君,力排众议送到谢府来。 可是谁能料到,摄政王早已对嫡姐没了什么感情。 对留在谢府,郑柔已经知晓,希望渺茫。 那位摄政王与太太浓情蜜意,感情深厚,她无法插足其中。 越想,便越深觉留在谢府做姨娘无望的郑柔,握着手中谢蕖没心没肺交给自己的钥匙,想到她姨娘从前常同她提起的,那句“富贵险中求”的话。 谢蕖有那般多嫁妆,她只一件两件地拿,未免效率太慢。 虽然库房中的都是贵重东西,但,想到自己与姨娘从前做的事,如今她甚是不受郑家待见与重视,将来她出阁时,郑家给她的东西,也丰厚不到哪里去。 没有足够的妆奁,她到了夫婿家中,岂不是又要过受人轻蔑的日子? 眼下有这样为自己“添妆”的机会,为何要白白放弃,浪费? 郑柔承认,她偷窃的贪婪之心愈发厉害,可是,这也不能全怪她。 就当是伸张正义地报复虚伪的谢蕖,让自己心中痛快些,没有负罪感。 就当是老天给了她机会,让她铤而走险这一回,能换来以后的好日子。 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般想着,郑柔侧首,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女使。 对女使摆了下手,示意她倾身过来,郑柔在女使耳畔附耳,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而听到郑柔的这一番话,原本有些困惑的女使,不由得面色发白。 女使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主子,想到之前姑娘便暗中拿了谢三姑娘的嫁妆让自己出去当掉换钱,然后以次充好,用金箔包着的铜簪代替金簪,已是十分胆大妄为,却不料……却不料…… 却不料,姑娘的野心,如今竟越来越大。 第76章 慵懒(二更) 见面前的女使面上流露出惊疑不定, 退缩犹豫的神色来,郑柔有些不耐地皱了下眉。 第177章 但想到如今在谢家,所能帮自己的,也只有眼前这个胆小怕事的女使了, 郑柔敛了敛心中不屑与烦闷, 开解道:“那么多嫁妆, 神不知鬼不觉, 不会被发现的。” 听到郑柔这般说, 女使却好似仍旧有些犹疑:“可是……” 郑柔摆了下手,打断了女使的话, 望着她, 冷了面色, 不容拒绝道:“别可是了,便这样定了,不听吩咐的话,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明日我便叫人牙子来领走你。” 女使闻言,虽仍旧战战兢兢,觉得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恐怕十三姑娘早晚有一日会被谢府的人发觉。 但, 想到无论如何选择, 自己都不会有好下场, 女使不由得眼泪涟涟。 为了不被卖出去,她只能答应了郑柔吩咐的事。 …… 白日里跑来跑去的谢璟, 仿佛有无尽的精力。 只是到了晚上,天方才一擦黑, 坐在小椅子上,手中拿着汤匙,谢璟用着膳,便已经困得有些东倒西歪。 从前卢宛便见过堂叔家的弟弟妹妹,会用膳睡着。 此时见谢璟这般,她还觉得有些新奇。 放下手中筷子,将谢璟抱在怀中,看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卢宛唇畔笑意有些无奈。 垂首,在谢璟额角亲了一下,卢宛拍了拍他的背,问道:“小璟,吃饱了吗?吃饱了娘亲带你去洗漱。” 谢璟方才用过膳,其实,卢宛并不想让他这样早便睡下。 听到母亲这般问,谢璟睡眼蒙眬点了下头,卢宛眼眉弯弯地无奈笑着,自他手中接过拿着的汤匙,将他抱了起来。 待谢璟沐浴洗漱过后,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递给坐在身旁的谢璟几枝腊梅,教他插花。 手中拿着一把小剪子,修剪着一枝花枝,卢宛再抬眸时,却发现谢璟将自己方才递给他的几枝腊梅,都弯曲成了一个有些歪歪扭扭的花环。 抬手,摸了摸谢璟的面颊,卢宛低头,让笑容明润,眼眉弯弯的谢璟,将手中拿着的红艳艳的,芳香馥郁的花环戴在发髻上。 与卢宛不同,谢璟好似对插花这件需要细致耐心的事,一直兴致寥寥一般。 为母亲做了一个花环后,谢璟便开始“辣手摧花”地将花枝上的腊梅,一朵朵摘下来,摆放在桌案上。 望着被谢璟拆得凌乱的案上的花瓣,见他低垂着眉眼,有些犯困出神的模样,卢宛伸手,将谢璟抱在怀中,不让他继续摧折花枝。 抬手,揉了揉谢璟的面颊,卢宛问道:“璟儿,你困了吗?” 放下手中的腊梅枝,谢璟颔了下首,偎在卢宛怀中,瞧着懒洋洋的。 卢宛眸中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轻轻拍着谢璟的脊背,不晓得过了多久,再垂下眼帘时,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 谢行之走进房间,所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幕。 身着宽散珍珠白寝衣的妻子,微绾着的松散发髻上,戴着一个有些凌乱,但却馥郁芬芳的腊梅花环,衬得她愈发清纯妩媚,带着艳丽。 听到谢行之的脚步声,卢宛侧首,瞧了来人一眼。 将偎在怀中,趴在颈窝的谢璟想要轻轻放下,然后起身向谢行之行礼,谢行之却已行至卢宛身畔,按了按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多礼。 瞧见谢璟始终靠在卢宛身上,已经睡着了的模样,想到今日天色尚早,谢璟便已睡下,谢行之不禁微一挑眉,望向卢宛。 卢宛张了张口,轻声解释道:“今日带小璟出去玩了许久,他许是有些累。” 闻言,瞧了一眼面前的卢宛,谢行之展臂,将卢宛怀中抱着的,熟睡着的孩子接过去。 果然困乏得厉害,被抱过去的谢璟,不曾有什么反应,仍旧静静睡着。 抱着谢璟,又将坐在身旁的卢宛也勾抱在怀中,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神色恬静的卢宛,问道:“那宛娘呢,今日可曾觉得疲累?”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仿佛想到了什么,卢宛下意识有些警惕望了他一眼,颔首道:“正是,今日带璟儿,妾觉得疲累得紧。” 见怀中妻子这般严阵以待的模样,谢行之不由得沉沉低笑了一声。 大掌轻抚上她虽然月份尚还不算大,但比之从前怀璟儿时,已甚是显怀的肚子,怜惜地流连片刻,谢行之手上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地为卢宛揉.捏着她近来总有些酸乏的腰肢。 偎在谢行之怀中,慵懒舒展的卢宛,有些意外他手上的力道,竟格外教她觉得妥帖舒适。 她不曾料到,他竟这般会照料侍奉人。 忽地想到了什么,卢宛抬眸,有些正色望了谢行之一眼。 第77章 风波(修) 面上神情微有些纳罕, 卢宛歪了歪头,正色望着面前的谢行之。 瞧出她神色中的诧异来,谢行之垂首,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唇角微勾道:“怎么了?” 卢宛微仰面颊, 抬手, 抚了下谢行之端方如玉的面庞, 面上流露出一抹浅浅笑意来。 乌润眼眸望着面前的男人, 卢宛笑着问面前谢行之道:“你真的是我夫君吗?这般会蛊惑人心,该不会是个妖怪变的罢?” 第178章 听到卢宛眼眉弯弯这般说, 谢行之眸底也不禁蕴起清浅的笑来。 将怀中的谢璟交给垂首敛目, 眼观鼻, 鼻观心侍立在一旁的侍从,谢行之抱着卢宛,忽然将她腾空抱了起来。 骤然的失重的感觉,让卢宛轻声惊呼了一下。 旋即反应过来,她抬起眼眸, 有些无奈与嗔怪望了谢行之一眼,抬手自他胸口前打了一下,问道:“摄政王要带妾到哪里去?” 垂首,在面容微绯, 眉眼含.情的卢宛眼眸之间亲了一下, 谢行之不曾言语, 但抬步所去的地方,却已经甚为明显。 瞧了一眼浴间的门, 卢宛抬手攥住抱着自己的男人的衣襟,微有些皱眉地拒绝, 嗔道:“妾已经洗漱过了,摄政王让妾先去休息罢……”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凝眸瞧了她一眼,但动作却未曾停下…… 帐幔掩映,朦朦胧胧地落下。 娇容绯红的女子,在听到揽着自己的男人,在耳畔轻声说的话之后,面容红得愈发厉害。 抬起水汽蒙蒙的眼眸,又羞又恼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行之,卢宛羞怯地颤着声音,磕绊道:“这……这怎么行呢……” 她正说着,忽然皱眉,低低惊呼了一声,面上神色愈发羞愤欲绝。 在女郎莹润白皙,红透了的耳垂上亲了一下,谢行之神色是 正人君子的淡然,但喑哑低沉的声音中,却带着些意味深长:“叫不叫?” 觉察到他话中的一缕威胁之意,卢宛抬眸,瞧了他一眼,含羞带怯环住他的颈背,有些难耐地开口,怯弱道:“求您饶过宛娘罢……” 她汗湿涔涔,有些招架不住,被男人故意捉弄得遍体酥痒,此时此刻,不痛快极了。 他总是这般,以孩子为借口,让她不上不下。 若他真的在乎孩子,为何开始时要招惹她,这会子反倒来装正人君子。 被逼出一身汗的卢宛,仿佛方才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整个人湿淋淋的,披散的长发落在光洁如玉的肩头。 她的贝齿咬着柔软唇瓣,半晌,终于眼泪盈盈地松了口。 眉心微皱,眼波流转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卢宛很不痛快地眼眸含泪道:“呜……谢世伯,饶过宛娘罢……” 想让他不要再这般作弄厮磨自己,卢宛世伯,夫君,郎君,胡乱地叫他。 望着面前面容红透,娇慵妩媚的卢宛,谢行之眸底笑意愈深。 最后,卢宛气恼地哭着,平生头一回,生气地叫着谢行之的名字,他方才终于满意一般,在她耳畔低沉沉笑了一声。 片刻之后,卢宛一直皱着的眉心,方才眉目舒展…… 其实卢宛觉得,今日的谢行之,仿佛格外有些凶。 好似狂风大作中,被抛在茫茫无际的海浪间的一叶孤舟,无从寻找躲避的地方 卢宛只能眼眸含泪,寄希望于所攀附的海浪仁慈些,莫要教她无依无靠。 但所攀附的海浪,却因着示弱,而越发汹涌激狂起来。 无可奈何的卢宛,不想教自己太过狼狈,于是只能默默饮泣着,不肯再向谢行之开口…… 不晓得过了多久,起伏的帐幔,终于渐渐恢复平静。 此番事了,卢宛只觉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疲乏困倦得只想歇息。 只是尚不曾等到她阖着眼睛,平复起伏不定的气息,身旁男人已靠近过来,将她揽入怀中。 他身上炙热的温度,让她的脑海中涌上许多方才的情形,卢宛面上不禁滚烫了起来。 好在她的面容,此时此刻本便是嫣红一片,所以,倒并不曾让谢行之瞧出她的那一抹羞赧至极的异样来。 睁开眼眸,水眸潋滟羞怯望了一眼将自己抱在怀里的谢行之,卢宛抬手推了他一下,力道与微哑的嗓音都软绵绵的。 “已经很晚了,快些休息罢……” 卢宛觉得自己困倦疲乏得厉害。 而此时此刻,面前罪魁祸首的墨眸深处,却尽是得意的清浅笑意。 卢宛不晓得如今自己娇容绯红,湿发凌乱的模样有多么诱人可口,但谢行之的眸光落在她面上,将她面上一颦一蹙的神色尽收眼中,却心念复又微动。 此时此刻的卢宛,眼角眉梢间,带着掩藏不住的娇艳妩媚,仿佛红艳艳的腊梅一般。 想到今日回来时,所见到的卢宛身着珍珠白寝衣,微绾的发髻上戴着腊梅花环的娇俏模样,谢行之眸色愈深。 他正垂眸,望着卢宛仿佛有些出神,却忽然看到面前的妻子好似被自己这般瞧着,有些警惕一般,正转身要躲开自己。 此时此刻,实在困乏得紧的卢宛,拉过身旁锦被,便要蜷缩起身体来,侧身睡去。 望着睡在身旁,神色恬静的女郎,谢行之抬手,将她自身后揽在怀中,然后垂首,亲了亲她柔顺馥郁的发顶。 虽然仍旧未曾餍足,但炙热掌心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心中却渐渐平静下去。 便这般抱着卢宛,不再有动作的两人,相拥着静静睡去。 …… 夜色深沉,伸手不见五指。 已经是深更半夜,但房中的灯盏却仍旧亮着,郑柔将手中钥匙放在桌案上,抬起眼帘来,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女使。 第179章 瞧出女使的惶恐来,郑柔想到之前已经做成了的那些事,心中却无一丝担忧,而是不在乎道:“怕什么?前两日都不曾被发现,今日夜深,更不会被碰到。” 说着,郑柔侧身,拿过一个包袱来,递给身旁女使。 听到郑柔这般说,虽然晓得十三姑娘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胆小的女使,还是有些畏惧。 张了下口,女使正想说些什么,郑柔却已经又开始催促:“好了,莫要犹豫了,快些去罢,接应的人,还是在府外的老地方。” 被郑柔这般催促着,女使拿起包袱来,终于点了下头。 乌浓如墨的夜色里,唯有房门的锁,被钥匙打开时,轻微的“咯噔”声响。 环顾四周,在确认没有人经过之后,黑影轻轻推开门,走进房中,然后将房门关上。 不晓得过了多久,房门再度被打开,如来时一般关好上锁,黑影鬼鬼祟祟拿着包袱,走在回廊中。 只是,方才走出几步路去,回廊的拐角处,却已经走过来一队提着灯盏的守卫。 踪迹被无所遁形地照亮,女使心中一惊,忙丢下手中赃物,想要朝着反方向跑去。 而回廊的另一边,也有提着灯盏的守卫走了出来。 不晓得自己的运气为什么会这么差的女使,一下子面色苍白如纸。 巡逻的守卫长想到主子身旁的人先前透露的吩咐,又看到面前这个见到他们,便丢下方才拿在手上的包袱,一举一动甚是可疑的女使,呵斥问道:“什么人?” 被现场抓了原形,人赃俱获的女使,被这一声呵斥,给吓得面无人色,颤巍巍半晌说不出什么来。 想到听到的吩咐,以及如今的夜半三更,天色已晚,守卫长对其他守卫道:“将她绑起来,押回去,找几个婆子,先关起来审问。” 其实不必严刑拷打,胆小怯懦的女使,被吓得魂不附体,几番盘问下来,便已经将什么都交代了。 很快,后门管着守门事务的两个婆子,以及铤而走险,在府外接应着,最后人为财死的当铺掌柜,都被抓了起来。 婆子手中拿着盘问出来的口供,看着被打开的包袱中,所摆放着的甚多的首饰,玉佩,以及口供中所交代的被偷梁换柱的三姑娘的妆奁,在寿安院老太太那里偷窃的官窑瓷器,花瓶,以及画卷,心中不由得感慨,这些与太太之前所预料的,果然分毫不差。 这位郑家十三姑娘,真是被放进米仓的硕鼠,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而此时此刻,不同于已经掌握证据的婆子这边,尘埃落定的平静,在房间中久等女使不回来的郑柔,忐忑不安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但是,想到从前她已经做过这件事很多回,因着谢蕖对她的信任,所以并不曾败露。 郑柔控制不住心中畏惧与烦躁,在房间中踱来踱去,宽慰开解着自己,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或许,只是路上出了一些差错,所以女使才会耽误了时间。 她难以睡下,畏惧不安地在房间中走着,直到天光拂晓,露出鱼肚白,已经是清晨时分。 有人安宁祥和,一夜好眠无梦,有人惊忧畏惧,做贼心虚,但一晚,便终于这样过去了,黎明最后的平静无波后,是即将来临的风波乍起…… 第78章 喜欢 谢蕖走进房中时, 还有些恍惚与难以相信。 看着跪在地上的郑柔,与放在一旁案上的那些赃物,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她却仍旧有些不能置信, 自己的这个小姨, 竟是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人。 想到自己从前曾同郑柔说过, 在自己出阁, 她要回郑府时, 会送给她一份厚礼,谢蕖心中便觉得伤痛黯然。 郑柔对她的不信任是明摆着的, 可是谢蕖不晓得为什么会这般。 明明这段时日以来, 各方各面, 谢蕖都觉得自己所做的已经甚是尽善尽美了。 望着跪在地上的郑柔 ,不知不觉间,谢蕖泪盈于睫。 她实在太伤心,自己一片真心错付,实在不明白, 郑柔为何会对她如此猜忌,在自己说了会帮她,她竟还这样。 瞧着面前的郑柔,谢蕖失望摇首, 声音中带着哽咽, 问道:“你……你为何要这般待我?我自以为待你不薄的……” 听到谢蕖近乎喃喃自语地, 语气迷茫痛苦地这般问,郑柔却仿佛被点燃了心中压抑已久的爆竹一般, 开口时声音变得甚是尖利。 她忽地抬起面容来,目光中尽是仇恨与憎恶地望着站在身旁的谢蕖, 鄙夷地冷嗤了一声。 想到自己那个伪善的,嘴脸高高在上的嫡母,也就是面前谢蕖的亲外祖母,如今事情败露,郑柔控制不住地对谢蕖口出恶言,发泄心里按捺多年,无穷无尽的怨气与怒气。 郑柔冷笑地看着谢蕖,不留情面地讽刺道:“还能为什么?因为我讨厌你,恨你啊!” 说着,瞧见面前本便弱不禁风,面色微有些憔悴发白的谢蕖,听完自己的这一番话后,变得更加摇摇欲坠,郑柔心里快意更甚。 她不屑瞥了谢蕖一眼,怎么痛快怎么说:“像你这般虚伪,假惺惺,喜欢在旁人面前展示优越感的人,若非你是谢家的三姑娘,你以为谁会众星拱月地簇拥,巴结你?别做梦了,你不过是个叫人作呕的,别扭的伪君子!” 第180章 听到郑柔这一番倒打一耙,白眼狼的话,谢蕖身旁的女使,不由得愤怒起来。 谢蕖怔愣在原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落下。 女使见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模样,为谢蕖觉得不值当的同时,忍不住横眉冷对,呵斥郑柔道:“姨小姐,最虚伪的人难道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你吗?若你不喜欢我们三姑娘,为何老夫人要让你回郑府时,你要让人在三姑娘面前苦苦哀求着想要留下?这会子说讨厌我们三姑娘,当初拿好处的时候却不见你手软。” 被女使这一番话拆穿了的郑柔,不由得有些无地自容。 她恨恨咬牙,却说不出什么来。 而谢蕖看着跪在地上,待自己的神情鄙夷怨恨的郑柔,想到自己之前见到她时的第一印象,心中伤痛难过,觉得被背叛之后,也不禁生出怒意来。 瞧着面前的郑柔,想到这个人从前的时候,不动声色奉承讨好自己是何种做派,如今又是这面目可憎的模样,谢蕖失望难过的同时,心中不由得骂道:果然是上不了台面,小家子气的东西。 她既然已经说过,要为郑柔备一份厚重的礼物,要最大可能帮郑柔,便是真心实意的。 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那些被郑柔偷窃的赃物,谢蕖心中伤心的同时,又有些好笑,郑柔的眼皮子,真是够浅的。 为了这么点东西,便这般同她说话,奔着撕破脸去一般,真是太可笑了。 望着郑柔摇了摇头,谢蕖用帕子慢慢擦干面上的眼泪,神色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心中仍旧有些对郑柔的失望,但更多的,却是对这个竟敢欺骗她的女子的厌恶。 虽然来之前,谢蕖便已经听说郑柔偷窃东西,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但,那时候的谢蕖,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为郑柔想着借口,或许,她只是缺钱但不好意思提起,或者有其他的苦衷。 此时此刻,谢蕖还是觉得郑柔做了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这副丑态百出,两面派的嘴脸,让她觉得厌烦恶心。 她的东西,她可以给郑柔许多,让她不用再在困窘中挣扎。 但郑柔不能偷,不能觉得她做这一切,是好骗的冤大头,是理所应当的。 目光定定垂眸,看着郑柔,谢蕖摇头道:“真是升米恩,斗米仇,若有一回再重来的机会,你以为我会再理会你这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除了会阿谀奉承,再没旁的优点的小人吗?” 听到谢蕖这般贬低自己,郑柔张了张口,正想愤愤辩驳些什么,却忽然听到房间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与几道脚步声。 在听清房外的声音的主人是谁后,郑柔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甚是难堪。 面色有些发白,想到自己在谢府的所作所为,以及给郑家丢的人,方才冷嘲热讽谢蕖的郑柔,心中被畏惧所笼罩。 下意识地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面前从前总是待自己甚是柔和的外侄女谢蕖,却见她冷漠地看着自己。 心中懊悔方才不该贪图一时口舌之快,而将话说得那么绝的郑柔,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房门被女使自外面推开,恭敬地垂首站在两旁,为主子们让路。 卢宛与郑夫人走进房中,所看到的,便是正在对峙的谢蕖与郑柔。 看到方才谢蕖来之前,被谢府的婆子审问过,各种证据皆在,已经赖不过去的郑柔,郑夫人心中觉得实在丢人。 她目光复杂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郑柔,想着这个小贱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这样又蠢又毒,如今做出如此丢人现眼,得罪谢家的事来。 真是老鼠的孩子会打洞,随了她那个下贱的姨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觉察到自己嫡母落在身上带着刺的寒冷目光,郑柔心中愈发觉得战战兢兢,但面上却仍旧做出不在乎,不屑一顾的模样来。 郑柔晓得,为了郑家的名誉,郑夫人不会,也不能真的能将她怎么样。 不过是偷窃的罪名,她还敢动私刑,打死她不成? 她有姨娘,有再过几年便可以被举荐,入朝为官的弟弟,便是郑夫人真的敢对她做什么,也有为她申冤的人。 他们定是不敢对她如何的! 这样在心中想着,郑柔自我安慰着,不让自己继续发抖。 只是,身体却控制不住一般,抖若筛糠。 房间中一室静寂,仿佛落针可闻。 在落座之后,郑夫人有些坐立不安看了一眼坐在上首圈椅上的卢宛,欲言又止地踌躇片刻。 半晌之后,郑夫人还是眉心紧锁,忧心迟疑地看着卢宛,赔礼道:“谢太太,今日之事实在对不住,待将这个孽女带回去之后,郑府定会重罚于她,绝不姑息,蕖娘被当掉的妆奁,郑家也会一一找寻,赎回来。” 说罢,郑夫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有些失魂落魄的郑柔。 望着郑柔那张与自己过世的女儿郑琴甚为相像的面容,想到自己的婆母不惜与自己闹得僵持,也要将这个小贱人送到谢府来,打的是替代,抹杀她的琴儿曾经存在的主意,郑夫人便恨得牙痒痒。 第181章 郑柔同样是郑老太君的亲孙女,郑老太君可以对郑柔从前所做的那些蠢毒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郑夫人眼中,对郑柔,却是揉不下沙子的。 郑柔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 侧首,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卢宛,见到这位女儿过世后,谢府长房又新进门的太太,想到如今她在谢府,是怎么受从前女婿,那位冷心冷情的摄政王的专房盛宠,进门不到一年,便生下谢府长房嫡子,如今更是又身怀有孕,怀的还是双生子…… 郑夫人想着想着,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女儿郑琴,心里有无数苦水翻涌。 从前,她也曾在京城贵妇人间的宴会上,见过被卢夫人带着,小小年纪,便生得清艳貌美,仙姿玉色的卢家姑娘,见过她不过大人膝盖高,小小的一个小丫头,梳着双环髻的模样。 那么貌美沉静,又性格温婉的小丫头,没人会不喜欢,后来听闻卢家为她定下谢家二房的婚约,因着琴儿的这一层关系,郑夫人心中将她看作一个孙辈的小丫头,愈发觉得喜欢。 却不料…… 却不料,从前那个招人心疼怜爱的小丫头,如今,却成了她女儿夫婿的继室…… 郑夫人心绪有些酸涩复杂,但却也晓得,自己心中难以排解的情绪,与这个年少貌美的女郎无关,更不能表现出来。 第79章 亲情(二更)(修) 而听到方才郑夫人所说的那些话, 虽然在心中一直安慰着自己,但此时此刻,想到以后,郑柔的面色还是不由得愈发苍白。 与卢宛便这般又说了一会子话, 又与一两个月不曾见过的外孙女谢蕖寒暄了几句, 有许多事情还要料理的郑夫人, 便起身告辞了。 在离开之前, 厌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 面色发白的郑柔,想到这回终于有机会收拾这个小贱人, 郑夫人虽然心中还是有些酸涩伤感, 但却被冷怒冲淡了几分。 望着跪在地上, 神思不属的郑柔,郑夫人目光冰冷道:“将十三姑娘带回去。” 听到郑夫人这般吩咐,跟来的郑家的女使婆子,都上前,拖拽起有些失魂落魄瘫软在地上的郑柔。 此时此刻, 瞧见这般狼狈的郑柔,谢蕖的心中,虽觉得有些不落忍,但她却始终沉默着, 面色冷淡, 静静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从始至终, 谢蕖不曾再说什么。 因为她晓得,人生各有命, 郑柔回去后或许会受责罚,但也跟她没关系了。 别人有自己没有, 所以心中嫉妒不平,这是常见的人之常情,但却不应该是做坏事的借口。 待送走了郑夫人与郑柔主仆一行人,卢宛也准备回玉衡院。 只是卢宛浅浅笑着,对正在向自己行礼的谢蕖颔了下首,将要离开的时候,却忽见谢蕖抬起眼眸来,瞧着自己,问道:“母亲,您今日有事吗?若无事,蕖娘可以到玉衡院去坐坐吗?” 听到谢蕖这般问,清透眼眸中有期冀之色,卢宛想了一下,笑着点了下头,应道:“无事,你既然想去,便随我来罢。” 走在去玉衡院的回廊中,谢蕖悄悄侧眸,看了一眼身旁因身怀有孕,而慢慢走着的卢宛。 其实,她也不晓得为何,方才会开口,说自己想要到玉衡院去。 或许是因为想要去看看幼弟谢璟。 又或许,这会子她方才受了信赖的亲人的背叛,外祖母从前疼爱阿娘,疼爱与阿娘一般熠熠生辉的长姐,但与性子默默无闻,害得阿娘缠绵病榻的她,从来都是关系平淡如水。 谢蕖以为自己受亲人冷落,已经是习以为常,但今日小姨郑柔对她所说的那一番仇视的话,以及外祖母一如从前对自己有些冷落的态度,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她心中有些怅惘。 她平素便是个有些多愁善感的人。 悄悄看着身旁的卢宛,想到这位继母与她所生的,自己同父异母的幼弟谢璟,如今竟可以算得上是谢府对她甚为不错的人之二,在她觉得心中陷入酸涩痛苦的水潭的时候,可以伸手去抓的救命稻草,谢蕖愈发觉得自己此生,过得有些太没意思了。 虽然她锦衣玉食,珠玉珍宝这些物质上的东西都不缺,但,若能教她选择,她宁愿选清贫的生活,但有康健的身体,疼爱自己的亲人。 想到这里,谢蕖的眼睛忽然酸涩得厉害,她偷眼瞧着身旁的卢宛,看着她缓缓走着,手掌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想到无论自己如何想要亲近她,亲近幼弟谢璟,但终究,自己还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父亲那般宠爱继母,疼爱继母生的幼弟谢璟,想来将来她腹中两个孩子出生后,也会是被千宠万爱,视若珍宝地养大罢。 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在哪里,从来都是局外人罢了。 想到自己因为先天不足,而体弱多病的身体,谢蕖心中挫败地想着,虽然自己与身旁的这位年少的继母年龄相仿,但,恐怕自己将来出阁,于子嗣上,也不会如她一般接踵而至,轻而易举。 仿佛……她是难以得到亲人与亲情的,无论是长辈那里,还是将来的孩子。 越想越觉得心中低落的谢蕖,灰心丧意地走着,身旁笼罩的颓废的低气压愈重。 第182章 觉察到身旁谢蕖的异样,卢宛侧首,正温和纳罕地望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 却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正在唤她们二人:“太太,三姑娘。” 晓得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卢宛微不可察轻皱了下眉,顿了下脚步,转身,神色淡淡看向来人。 而此时此刻,同样看着面前卢宛的孙姨娘,瞧着这位年少的主母面色平静望着自己,那张如今虽有孕,但却只添明润柔美,而不见半分憔悴倦怠的白皙面容,眼底有一抹晦暗不明的暗色划过。 想到方才所听到的,郑家的那位姨小姐已经被郑家的夫人带了回去,走的时候甚为狼狈的消息,孙姨娘心中不由得嗤笑,看着一副玲珑莹润,纯洁无瑕的玉人模样,谁晓得,却有这般厉害的手段。 郑家的那位姨小姐在府中一月有余,摄政王却仍旧日日宿在这狐媚子的玉衡院,摆明了对郑家的姨小姐并无兴致。 原本,孙姨娘还想出谋划策,让郑家的姨小姐聊胜于无地时不时膈应卢宛一番,可谁知,如今那位姨小姐却被卢宛手段利落地给送走了,孙姨娘心中自是甚为不痛快。 笑望着面前的卢宛,孙姨娘敛了敛眼中的情绪,心里却不屑想着,这小狐狸精整日里装得混不在意受不受宠一般,身旁真有了威胁,还不是一样要使手段争风吃醋。 只要一想到卢宛手中的掌家权,还有她所受的孕期也不曾停止的独宠,孙姨娘心中便觉得烦躁得厉害。 此时此刻,想到自己费了许多心思,方才拉拢过来的盟友郑柔被赶出了谢府,孙姨娘更是烦闷不快。 看着面前的卢宛,曲膝向她礼了礼之后,孙姨娘按捺着心中一团乱麻一般复杂的情绪,忽地笑了一下。 眼波流转望着面前的卢宛与谢蕖二人,孙姨娘以帕掩口,轻笑着问道:“太太与三姑娘怎么在一起?这是打哪来?” 想到小姨郑柔所做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谢蕖下意识不想让孙姨娘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于是,在卢宛开口之前,谢蕖忽略了孙姨娘的具体问题,有些答非所问地随意糊弄,笑着答道:“我想到玉衡院去坐坐,便随太太一同过去了。” 闻言,见谢蕖虽笑盈盈的,但对自己却显而易见疏远隐瞒的态度,孙姨娘心中不禁冷哼一声:也是个见风使舵,惯会巴结人的。 只是心中虽这样想,但面上却不显,孙姨娘听到谢蕖这般说,仿佛不曾觉察到谢蕖在躲闪问题似的,轻笑着点了下头,笑道:“原是如此。” 顿了顿,似忽然想起这桩事来一般,孙姨娘看着面前的谢蕖,面上笑意深深,但那抹笑容,却流露出来几分恶意。 孙姨娘神色故作诧异,笑着问面前谢蕖道:“妾身听说,姨小姐方才已经离开咱们府中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姨小姐怎么走了呢?” 说着,孙姨娘带着笑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卢宛与谢蕖,尤其落在谢蕖身上。 只要一想到原本是要做妾室膈应卢宛的郑柔,先是不受摄政王与谢老夫人待见,只能以帮谢蕖打点妆奁留在谢府,本来还能在谢府呆几个月,这几个月,一切还皆有可能,但如今,郑柔人却已经被赶了出去,孙姨娘心里便觉得憋闷得慌。 这个狐媚子,怎么总是这般顺风顺水,如意顺遂? 而自己所谋划的,对付她的,却事事难成。 越想越烦,孙姨娘不禁看向卢宛身旁的谢蕖,意有所指,若有似无地挑拨道:“三姑娘,真不是妾身说你,你怎么能这般亲疏不分呢。” 说着,目光有些惋惜地看着谢蕖,孙姨娘轻轻叹息道:“姨小姐毕竟是三姑娘你的亲姨母,血脉亲情,这是不相干的人比不了的,天底下,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第80章 用膳 听到孙姨娘这明摆着挑拨离间的话, 谢蕖勾了下唇角,虽还在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晓得面前这个贱人是要拿自己做筏子,当枪使, 膈应身旁的继母, 谢蕖笑望着孙姨娘, 有些冷淡道:“这些既与姨娘无关, 便不劳烦姨娘操心了。” 微顿了下, 见孙姨娘面色有些难看望着 自己,皱着眉, 开口仿佛又要说些什么, 谢蕖此时心中甚是烦闷, 孙姨娘算是撞她的枪.口上了。 谢蕖神色微有些冷地笑道:“谢家与郑家的事,姨娘为何要这般上心?可真是奇怪,按理说,姨娘那般的出身,应该也明白不了世家大族如何来往罢?” 在孙姨娘抿唇, 愈发难看的面色中,谢蕖望着她微冷笑着,继续道:“姨娘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操心操心五妹妹, 还有自己娘家。” 见平日里虽然有些淡漠倨傲, 但却沉默寡言的谢蕖, 这会子跟吃了枪.药一般刻薄,孙姨娘哑口无言, 心中却甚是恼火的同时,不由得若有所思。 瞧谢蕖这副一腔怒气, 见人就呛的模样,想来,郑柔离开谢府,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般在心中想着,只是到底听到谢蕖竟这般同自己说话,明摆着跟自己闹翻,撕破了脸,孙姨娘心中恼火更甚。 当她听不出来,谢蕖这指桑骂槐的一番话,是在讥讽她,女儿谢芊如今与自己离心,自己娘家官阶低,只是小官。 第183章 越想便越发觉得心中愠怒,孙姨娘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攥成拳,但却眼底有些冰凉地看着面前的谢蕖,为自己找台阶地笑道:“平日里妾身竟未曾看出来,三姑娘是这般口齿伶俐的人,不过是随口话几句家常,三姑娘何必这般质问妾身。” 听到孙姨娘言笑晏晏地这般说,假惺惺的模样,谢蕖不想与她虚与委蛇,心中冷嗤一声,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方才一直静静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的卢宛,此时此刻,开口与孙姨娘说了几句话,便带谢蕖离开了。 她本便厌恶孙姨娘,谢蕖落孙姨娘的面子,让孙姨娘怒却不敢言,卢宛自然不会帮她解围。 在卢宛与谢蕖离开之后,瞧见她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孙姨娘方才不再掩盖难看的面色。 想到谢蕖对自己毫不客气的无礼,以及卢宛对自己的漠然冷眼,孙姨娘冷嗤一声,气恼地一挥袖角,也带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的几个女使离开。 …… 带谢蕖来到玉衡院,她们方才走进房中,便见已经听到脚步声的谢璟,眼眉弯弯地笑着,自坐着的月牙凳上由女使抱下来,然后向她们小跑过来。 在向卢宛与谢蕖笼着袍袖,行礼之后,谢璟眼眸亮晶晶地仰着面颊,看着面前的谢蕖,抬手抱住她,雀跃笑道:“三姐姐!” 莞尔笑着弯身,将谢璟抱起来,走到方才谢璟在的桌案前,见案上所放着的,是一沓写完了的宣纸,谢蕖看着宣纸上的飘逸但写得认真的字体,不由得有些吃惊。 侧眸,瞧了一眼身旁的卢宛,谢蕖问道:“太太,这些都是五弟弟写的吗?五弟弟真是天资聪颖,卓尔不凡。” 看出谢蕖眼睛中惊讶的神色,卢宛笑着点了下头,摸了摸她怀中神色有些小小的得意的谢璟的面颊,答道:“这些都是璟儿写的,他已经习字快有半年了,蕖娘你莫要这般夸他,小心这小东西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听到卢宛唇畔含笑,宠溺慈爱地这般说,谢璟与谢蕖,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方才卢宛离开玉衡院,谢璟用完早膳,便坐在桌案前写字,如今已经有一会子了。 不想让谢璟继续再写下去,忧心他会伤了眼睛,卢宛让女使去拿了这些时日以来,谢璟最喜欢的毽子来,准备带谢璟与谢蕖到院子里去活动一番筋骨。 想到谢蕖平日里总是苍白憔悴的面色,还有病殃殃的模样,卢宛虽然晓得她是长年累月地用药,大概也只能这样了的,但,多动一动,对身体总是有益无害的。 毕竟,谢蕖是快要嫁为人妇的女郎了,出阁后,跟在家做姑娘,到底有许多不同。 陈家不敢明着怠慢谢蕖,但就怕他们暗地里有意见,对谢蕖暗中使绊子。 想到自己刚嫁到谢府来,所遇到的烦乱的糟心事,幸好谢家长房与二房早已分家,她碰不到妯娌,不然,卢宛觉得自己当初,恐怕更是焦头烂额,处处自顾不暇。 拉着谢蕖的袖角,谢璟带他的三姐姐,在院子里踢毽子。 因为平日里总是被卢宛带着出去玩,在玉衡院院子里,后花园跑来跑去,精力充沛旺盛,所以,谢璟的毽子已经踢得甚是不错了。 而谢蕖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这会子反倒要小小的谢璟,来教导她。 不过一会,谢蕖便因为不怎么活动,身体有些不协调,而额头上尽是汗湿。 卢宛看到谢蕖这般模样,想了一下,准备再过一时半刻,便让她过来,跟自己坐在小亭中安静地坐着,晒太阳说说话便罢了。 冰冻三日非一日之寒,与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卢宛都晓得,谢蕖身体不好不是一日两日了,若她自己以后上心些,这些都可以慢慢来,不用急在这一时,适度活动一下就可以停下。 将这个弱不禁风的娇弱小姐累出什么好歹来,卢宛不想担这个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责任。 笑着出声,让谢蕖与谢璟姐弟二人回到小亭来,卢宛抬手,为他们两个斟了两盏温茶,放在两人手边。 谢璟喝了茶,黏黏糊糊,像块黏牙糖一般,让母亲将自己抱在怀里。 卢宛浅浅笑着,将小小的谢璟抱了起来,揽在臂弯中,抬起手来,用帕子擦了擦他微有些汗湿的额头。 见谢璟伸手要解外裳,卢宛怕他受凉生病,握住他的手,唇畔含笑,转移注意地亲了亲他的面颊,问道:“还渴吗?娘再给小璟倒一盏茶水好不好?” 闻言,谢璟想了一下,笑得眼眉弯弯地点了点头。 看着怀中孩子明眸善睐,天真稚气的模样,卢宛面上温柔含笑的笑意也愈深。 她抬手,复又为谢璟斟了一盏茶。 而坐在一旁的谢蕖,则看着面前温柔慈爱的卢宛,与她怀中撒娇的可爱的五弟弟,面上虽也在笑,但心中,却有些伤感黯然。 五弟弟真是幸运,能有性情温柔,身体康健的母亲,这般疼爱他;父亲也因为宠爱他的母亲,还有他长房嫡长子的身份,对他那般看重在意,疼爱有加。 太太也是有福气的人,成亲前是教人可望不可及,名动京城,教京中贵女无不艳羡的高门美人,嫁到他们家之后,又与父亲恩爱伉俪,得子顺利,仿佛有的人,一生都不会有波折一般,风生水起,顺风顺水。 第184章 越想,谢蕖便越觉得心中酸涩得厉害。 但她也晓得,自己不应该总是悲春伤秋,孤影自伤,羡慕旁人,应该振作些。 此时此刻,卢宛自然不晓得谢蕖心中在想什么。 见她垂眸喝茶,沉默着一语不发的模样,想到这会子已经是中午,卢宛笑了笑,抱着怀里的谢璟,望着谢蕖温声道:“蕖儿,快要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你今日留在玉衡院用膳罢。” 听到卢宛声音温和含笑地这般说,谢蕖回过神来,抬起眼帘望了面前女子一眼,收敛起心中酸涩复杂的情绪,点头笑着答应了。 谢璟如今在长个子,上午又习字,踢毽子,一时半刻不曾闲着,所以,午膳的时候,他吃相斯文却又大快朵颐,胃口甚好的模样。 看着风卷残云,吃得齿颊留香的谢璟,谢蕖觉得,自己的胃口,仿佛也变好了些。 心中自早晨便笼罩的烦闷难过,也消退了许多。 见对今日小厨房做的红烧小排最感兴趣,埋头几乎只吃这个的谢璟,想到平日里他便总是这般,认准一个的挑食,卢宛不由得有些无奈。 思忖片刻,卢宛夹了一筷子谢璟不曾动过的清蒸鲈鱼,唇角微弯道:“小璟尝尝这个,也很好吃的。” 将吃完的骨头吐在骨碟,看着母亲夹在自己碗里的鲈鱼,虽然谢璟有些小小的抗拒与不愿意,但却还是点头“嗯”了一下,然后将碗中鲈鱼吃了。 他虽然会挑自己喜欢的一直吃,但也不是偏食很厉害的孩子,所以长得是小孩子正好的不胖不瘦,白皙幼嫩的面颊微带着些可爱的婴儿肥。 见谢璟乖乖低头,用了碗中鲈鱼,卢宛想了想,又为他夹了两筷子白灼菜心,放在他 的碗中。 不曾料到母亲会变本加厉的谢璟:“……” 瞧着谢璟复又抬起面颊来,有些委屈地,抗议地看着自己,卢宛笑得眼眉弯弯,却仿佛看到他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心情甚好一般。 抬手揉了下谢璟柔软的面颊,卢宛笑着安慰面前这个略微有些生气的孩子道:“也要多吃青菜,小璟才会长得高,身体好。”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想了一下,然后盈盈笑着,重重点头“嗯”了一声,继续吃着碗中的饭菜。 看着面前的这一切,谢蕖心中方才按捺下去的酸涩,复又翻滚起来。 她有些黯然,后悔自己为何要留在玉衡院用午膳,她忍不住想,无论在哪里,她应该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从来都是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见谢璟复又埋头吃得香甜,卢宛看了看一直沉默着的谢蕖,让女使为她盛了一碗冬笋猪骨汤,放在手边。 谢蕖难过的心里,虽然仍旧有些酸涩,但却好受了些。 第81章 恩爱 傍晚时分, 谢蕖要离开玉衡院,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跟谢蕖玩了一整个白日,有些依依不舍的谢璟被女使抱着,眼巴巴望着面前的三姐姐。 看到谢璟微皱着白皙秀致的小小眉心, 虽不曾言语, 但却流露出来的不舍得, 谢蕖心中忽然觉得甚是温暖, 也同样有些不舍得离开。 抬手, 眼眸微弯地笑着揉了下谢璟幼嫩柔软的面颊,谢蕖放柔了声音, 同面前的五弟弟道:“璟儿, 姐姐要走了, 等过几日有空再来同你顽。” 听到谢蕖笑盈盈地这般说,谢璟想了想,握住她正在轻轻揉着自己面颊的手指,正色地点了点头,这才转难过为笑容。 眼眉弯弯地笑了起来, 两只小胖爪握着谢蕖的手指,谢璟点头道:“嗯!三姐姐有空再来我们玉衡院做客!” 说着,想到平日里与娘亲约定时,总是会勾指起誓, 谢璟笑着, 用自己小小的小拇指, 勾住谢蕖的小拇指。 看着面前稚气可爱的谢璟,听到他这一番天真懵懂, 童言无忌的话,不晓得为什么, 谢蕖方才亮着的眼眸,此时此刻,却微有些怅然地微暗下去。 站在一旁,方才一直唇畔含笑,瞧着谢璟与谢蕖道别的卢宛,这会子自然觉察到了谢蕖有些黯淡低沉下去的情绪。 想到谢璟方才懵懵懂懂,无知无觉所说的那些话,又想到谢蕖素来多愁善感,敏感多思的性子,卢宛望着谢璟,浅浅笑了一下。 温和地看着谢璟,卢宛温声与他道:“小璟跟三姐姐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是一家人,三姐姐是小璟的亲姐姐,不应该用做客来说。” 听到唇畔微弯的母亲这般同自己说,谢璟仿佛懵懵懂懂地听明白了什么,又仿佛还是有些茫然困惑。 微微皱眉想了一会,谢璟看了看面前温柔含笑的母亲,又看了看将要离开的三姐姐,想了想,笑着点头“嗯”了一声。 他喜欢谢蕖,也同样喜欢外家卢家跟谢蕖年龄相仿的姨母还有表姐们,在他心中,从前卢家的姨母表姐来谢府玩,离开时他总是这般说,母亲也没有阻止过。 在谢璟小小的心里,亲人都是疼爱他的,一样的人,所以此时听到卢宛这般说,他有些茫然不解了一会,不晓得三姐姐跟姨母表姐们有什么不同的。 见谢璟被女使抱着,虽然有些疑惑懵懂,但却乖巧听话的模样,卢宛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白净的面颊。 第185章 而站在对面,将要离开的谢蕖,听到卢宛温声笑着这般同谢璟说,心中不由得有些微酸的,柔软的动容。 虽然直至今日,谢蕖想起从前的一些事,心里还是会觉得纠结,痛苦不已,对卢宛的想法,仍旧有些百感交集的复杂。 但,这些时日以来与玉衡院的来往,谢蕖虽然心里对卢宛还是有些隔阂,但她却晓得,卢宛对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自己不应该总是沉溺在往日,不应该对她再有哀怨。 卢宛也并没有欠她什么,但卢宛却对她一直甚好,做人应该投桃报李,知恩图报,而不应该一直单方面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好。 这般在心中想着,谢蕖望着面前正温和含笑的卢宛,眼眶有些酸涩,但面上流露出的笑意却更深。 她晓得,今日之后,自己会忘却抛弃一些东西,让自己不再背负那么多的忧愁与痛苦,同时会更往前看。 还有几个月她便要出阁嫁为人妇了,离开沉闷沉默的少女年华,她会有属于自己的,暂新的人生天地。 看着谢蕖与几个女使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卢宛收回目光,瞧了瞧眉眼有些失落与舍不得的谢璟。 低头,亲了亲有些失落的谢璟的面颊,卢宛想了一下,笑道:“小璟,娘同你下棋好不好?”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抬起眼帘来,看着面前的母亲,有些雀跃笑着点了下头。 他是个很好哄,很容易心情开朗愉快的孩子。 …… 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抱着怀里的谢璟,手掌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脊背,正在哄他睡觉。 这会子已经将要亥时了,沐浴洗漱过后,谢璟早已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有些好笑地垂眸,看着靠在自己怀中,困意上涌,迷迷糊糊的谢璟。 半晌之后,见怀里的孩子终于阖着眼眸,纤浓的乌色眼睫静静在白皙眼下肌肤落了一层浅浅的阴影,瞧着沉沉睡着了,卢宛柔和笑着抬手,轻轻将谢璟攥着自己衣领的白嫩指节握着,松了下来,然后抬起眼帘来,看了身旁侍立的女使一眼。 女使觉察到卢宛看过去的目光,会意地上前,自太太怀中接过了睡得香甜的小公子,带小公子离开房间。 虽然谢璟年纪尚小,但毕竟也不是很小的孩子了,被他那样靠着坐了许久,卢宛只觉身体有些酸麻,不晓得是如今身体沉重方才会不舒服,还是为什么。 抬手,抚了下隆起的肚子,卢宛思忖片刻,让女使斟来一盏温热的核桃乳,喝罢准备上榻休息。 躺在床榻上,卢宛方才要睡着,却忽地朦朦胧胧觉察到,落下的床帷被人自外面撩开,被遮挡的,柔和明亮的灯光,又照了进来。 懒洋洋皱了下眉,卢宛转过身去,有些睡眼蒙胧地嗔怪看了一眼来人。 却瞧见,伟岸高大的男人坐在床榻边上,也正低垂眼眸,目光定定地认真望着自己。 被他有些奇异的目光看得稍有些羞赧,卢宛拥着怀中锦被,阖上眼眸,眼睫微颤,有些别扭问道:“摄政王今日为何回来得这般早?” 平日里,她睡着,或者已经要睡醒一觉,他方才会回来。 见卢宛困得迷迷糊糊的模样,谢行之墨眸中笑意清浅澄明。 片刻之后,他解衣上榻,将衣衫信手搭放在床头矮柜,然后展臂,将她揽在怀里。 觉察到抱着自己的男人身上清浅的木质香,与若有似无的酒气混合的灼热气息,卢宛不禁微皱了下眉。 她睁开眼眸,抬起眼帘来,望着自己偎着的,近在咫尺的谢行之,皱眉不加掩饰嫌弃道:“您又喝酒了,是有什么应酬吗?”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行之颔了下首,自她耳畔,与她说着话。 卢宛心中有些无奈,如今她身怀有孕,对异样的气味格外反应敏感。 虽然谢行之过来之前,已经洗漱收拾一番,但这般相近的距离,她却还能敏锐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气息。 心中有些抗拒,但卢宛也晓得,谢行之的那些事,或许比她的这点子反应,要重要甚多。 在男人落在自己唇上,喘.息不定,炙热汹涌的濡湿缠.吻中,卢宛柔细藕臂有些 难耐环着他的颈背,脑海中愈发迷糊地想着,其实,她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让他可以畅快随意地做什么,不必在意她,而她,也不用忍受他。 只是…… 只是,想到自己提两人暂时分房而居,谢行之定不会同意,卢宛也只能这会子,面红耳赤,在脑海中迷迷糊糊地这样想想…… 散乱的长发被汗水打湿,落在白皙莹润如羊脂白玉的光洁肌肤上,卢宛倦怠地阖着眼眸,被身畔之人抱在怀中,在他身上传过来的灼灼的温度中,正想要睡下。 却忽听与她紧贴着,相依偎的男人,自她耳畔嗓音喑哑,轻.喘.着低声说了句什么。 待听清谢行之所说的是什么之后,卢宛微有些纳罕不解睁开眼眸,微仰面颊,乌润眼眸中眼波流转,定定望着他。 第82章 温存(二更) 瞧见卢宛落在自己身上, 有些纳罕诧异的目光,谢行之不由得笑着,垂首复又自她唇上啄了一下。 卢宛本便面红耳赤的面容,因着他这餍足散漫的举动, 愈发滚烫起来。 第186章 想着方才谢行之在自己耳畔所说的话, 其实, 卢宛心中, 是有些茫然不解的。 她有些奇怪, 为何谢行之并不曾提起今日郑夫人来府中,将郑柔带走的事, 反而问起谢蕖来。 毕竟, 谢蕖到玉衡院, 也并非是什么稀奇的事。 但自郑氏过世,卢宛又嫁了进来,郑家自觉与谢府关系不比从前,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登门拜访。 不过, 既然他问什么,那么,她便答什么就好了。 想到白日里在玉衡院与谢璟玩得开心的谢蕖,卢宛唇畔温柔含笑地说着, 今日谢璟与谢蕖姐弟二人在玉衡院做了什么。 望着怀中眼眉弯弯地说着话, 神色沉静温婉的女子, 谢行之点漆墨眸中,所蕴着的柔意的笑也愈深。 在卢宛说着说着, 因着倦怠疲乏,有些沉沉欲睡时, 身畔抱着她的男人,却忽地又轻轻覆上了她。 有些无可奈何的卢宛睁开眼眸,嗔怪赧然瞧了谢行之一眼。 虽然再度开始时,卢宛因为想要休息,而有些不情不愿。 但如从前无数回一般,渐渐的,在斜风细雨般的温.存厮磨中,她娇容绯红,水雾蒙蒙的潋滟眼波流转,喘.息亦越发起伏不定。 只要他想,便能教她每回都招架不住。 卢宛羞赧羞愤于自己被他娴熟的技艺捉弄得每每失控,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想要做些什么,扳回一城来。 但,想到自己从前不仅折戟沉沙,还反而惹火上身的主意,卢宛似呜咽一般,低低轻泣一声,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柔细藕臂有些意.乱.环着面前男人的脖颈,面容滚烫得厉害。 虽然卢宛不想承认,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如春雨一般润物无声,轻柔克制,和谐的温.存缠绵,她还是甚为享受喜欢的…… 翌日清晨,卢宛懒洋洋醒来的时候,身畔早已不见了谢行之的身影。 抬起手来,摸了一下身旁的被褥绸面,觉察到身旁被褥已经沁凉,想来谢行之已走了有一会子,卢宛想了一下,慵懒打了个哈欠。 外面侍立的女使听到帐幔中传来的轻微声响,隔着层叠的隐约帐幔询问卢宛是否要起来。 一手扶着微有些酸乏沉重的腰肢,一手撑着柔软床榻,卢宛缓缓坐起身来。 让女使挂起帐幔来,卢宛坐在床榻边上,趿上放在脚踏上的绣鞋,看了看房间中已经大亮的天光,有些纳罕问道:“这会子什么时辰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女使恭敬笑着答道:“回太太的话,已经快要午时了。” 卢宛闻言,不由得诧异睁大眼眸,下意识问道:“这般晚了,你们方才怎么也不唤我起来?” 望着卢宛微微皱眉,惊诧的模样,女使笑着回答道:“是家主吩咐,让太太多休息一会的。” 听到女使这带着笑意的一番话,卢宛只觉面容一下子发烫起来。 她没有再言语,只是却在心中,有些羞赧地腹诽,这会子他反倒想到体谅体贴她了。 昨日该休息的时候,却不见他放最后的时候,一直轻泣请求的她休息。 坐在床榻边上,卢宛有些面红耳赤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女使看了看有些出神,不晓得在想什么,坐在床榻上的太太,试探地问:“太太,您可要起来梳洗?” 闻言,卢宛方才回过神来。 她抬眸,瞧了面前的女使一眼,按捺下心中那一抹赧然,佯作平静地颔了下首,道:“嗯。” 坐在梳妆台前,由身后女使为自己打理着乌顺的如瀑长发,卢宛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手掌托着一侧额头,望着铜镜中的女使问道:“璟儿醒了吗?” 听到卢宛这般问,女使忙回禀道:“五公子已经醒了有一会了,用过早膳后,五公子照旧温书习字,这会方才歇下来,正在外房中顽呢。” 卢宛听到女使这般说,想了想,吩咐道:“将璟儿抱进来罢,待会我带他去寿安院。” 其实卢宛并不怎么喜欢去谢老夫人的寿安院,因为,没人喜欢上赶着找不自在。 但,谢老夫人如今缠绵病榻,不能随意走动,除了她带谢璟过去,也没有旁的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毕竟,她总不能不让谢老夫人见谢璟。 待女使为卢宛将发髻梳得差不多,谢璟也被抱了进来。 一上午不曾见到母亲的谢璟,这会像一块黏人的黏牙糖。 坐在梳妆台旁边的月牙凳上,谢璟神色郑重看着正在梳妆的卢宛,认真出神的模样。 被谢璟这副专心致志,□□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卢宛侧首,瞧了坐在小凳上,正看着自己的谢璟一眼,笑着问道:“小团子,你怎么看得这般认真?” 听到母亲这般问,谢璟想了一下,答道:“娘亲好看。” 卢宛的发髻已经梳好,此时此刻,听到谢璟这样回答,她眼眉弯弯地笑着,弯身,将面前的孩子抱了起来。 低头,亲了亲谢璟白皙的柔软面颊,卢宛腾出一只手来,点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跟谁学的,嘴这般甜。” 第187章 被母亲亲昵地抱着,亲了一下,这般笑问,谢璟有些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笑,白净的耳朵有些泛红。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哥哥,大孩子了,可娘亲却总是像对小娃娃一般亲他,这让小小的谢璟,甜蜜又有些小小的烦恼。 …… 带谢璟到了寿安院,卢宛看着甫一被女使放下,便小跑着跑到谢老夫人身旁的谢璟,有些无奈地弯唇笑了一下。 其实,每回看到谢璟跑得那般快,像小马驹一般急匆匆的,卢宛心中便有些担忧,他会摔倒。 虽然谢璟路已经走得很好了,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每每有些担心。 向卧病在床的谢老夫人曲膝礼了礼,卢宛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看谢璟与谢老夫人祖孙二人,正在说话。 谢璟像只小喜鹊一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谢老夫人一个喜静的人,竟也不觉得烦。 口中含着乳酪果子,谢璟一面吃着,一面趴在谢老夫人面前,同祖母笑着说着自己做的风筝是什么模样的,是怎么做成的。 接过嬷嬷奉过来的温热蜜水,递给谢璟,谢老夫人让他不要只顾着吃东西,说话,喝口水润润喉咙。 喝完温水,谢老夫人慈眉善目笑着,继续听话匣子一般的谢璟说话。 来寿安院之前,胃口不佳的卢宛用了几块糕点,跟平日里一个时辰起来的谢璟,早已用了早膳,还不曾吃午膳。 跟谢老夫人一道用了午膳,过了两刻钟,习惯午睡的谢璟,便有些昏昏欲睡,想要休息。 虽然卢宛有些想带谢璟回去,不过想到谢老夫人定不会同意,她便不曾开口说起这件事。 谢璟被安置在外间,睡得甚是香甜安稳。 坐在床榻边上的绣墩上,卢宛抬手,为谢璟绾了绾耳畔散落的一缕碎发,温柔的目光静静落在盖着锦被,正睡着的谢璟身上。 不想出去同谢老夫人尴尬闲聊,卢宛打算便 这般守在睡着的谢璟身旁,等他睡醒。 说实话,卢宛有时候实在有些怵自己这个卧病在床以来,性子变得甚为阴晴不定的婆母。 她是媳妇,谢老夫人是婆母,天然地被压制了一头,有时候,虽然是谢老夫人误解了什么,不讲道理,劈头盖脸地责骂她一番,但最后,谢老夫人也只是敷衍地,轻描淡写地向她说句误会了她,与其说是抱歉,不如说是谢老夫人在为了给她自己找台阶下,为了在谢行之那里说得过去。 不然,卢宛觉得,谢老夫人恐怕连解释,都不会向她解释什么。 想到这位难缠的谢老夫人,卢宛便觉得头疼无奈。 嫁到一家婆母和善的夫家,会有多幸福幸运,卢宛不敢也想象不出来。 只是,虽然卢宛想要在外间守着谢璟,等谢璟醒来再出去,就算是避风头。 但,谢老夫人却并不遂她的心愿。 哄着谢璟睡下,卢宛在外间不过坐了一刻钟的功夫,谢老夫人身旁的女使,便过来请她过去,说老夫人寻她有要事要商量。 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的右眼皮,不知为何,忽然跳了一下。 直觉谢老夫人找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卢宛还是站起身来,走出外间。 虽然因为病痛折磨,已经有些形削骨瘦,但谢老夫人坐着,却仍旧身形挺直,正襟危坐的模样。 卢宛走进房间时,谢老夫人手中拿着一串佛珠,眼眸紧闭,正在不疾不徐捻着。 听到推门声,谢老夫人顿了一下手中动作,睁开眼睛,侧首,看了一眼走进房中的卢宛。 由着卢宛向自己曲膝行礼之后,谢老夫人淡淡出声,让她起身坐下。 抚着肚子,卢宛方才坐在一旁桌案前,便听到神色肃穆平静的谢老夫人,开口提起谢璟。 听到谢老夫人提起谢璟,卢宛愈发有些一头雾水,且心中那抹不好的预感,不知为何越发浓重起来。 果不其然,在卢宛掩于袖中的纤指微攥了一下之后,谢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但却不容置喙道:“如今你腹中有两个孩子,再去照料璟儿未免太过辛苦,自今日起,便让璟儿留在寿安院罢。” 卢宛闻言,袖中紧攥的手指越发用力,柔软的掌心被圆润的指甲扎得生疼。 她按捺着心中翻涌的冷怒,告诫自己不要激动,要镇定下来,同固执的谢老夫人讲道理,拒绝这件事。 深吸了口气,望向端正坐着的谢老夫人,卢宛唇畔微弯地笑了一下,只是那抹笑意,却不达眼底。 小璟是她自小带到如今的,从未离开过她的身旁,是她疼了将近两日方才生下,倾注了无数珍爱,疼爱,心血,难以割舍的骨肉。 如今,谢老夫人竟打着要抱走谢璟的主意,这怎么能不让卢宛心中生出无尽怒意来。 看着因为她的久不回应,而神情有些寒冷不快的谢老夫人,卢宛不想跟这个性格执拗,固执己见的老夫人争执。 定了定尽是愠怒的心神,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老夫人,言简意赅地平静道:“婆母,这件事我不会同意的,若您执意要将小璟留在寿安院抚养,便去同家主说罢,若家主答应了,媳妇自然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第188章 谢老夫人本便打着为难,逼迫卢宛就范,大儿子那边也无可反驳的主意,此时此刻,被卢宛一语戳破,岂能不怒? 在卢宛话音方才落下,谢老夫人目光甚为冰冷地望着她。 第83章 维护 心中尽是怒气, 谢老夫人目光冰冷地望着坐在一旁的卢宛,问道:“你这番话倒是有意思,我若不曾理解错,你是要忤逆长辈吗?”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 明显是要用身份向她施压, 卢宛却仍旧目光定定地看着谢老夫人, 一口咬定不肯答应此事。 微微弯唇, 浅淡地笑了一下, 卢宛袖中的手指攥得掌心生疼,但却摇了下头, 神色平静道:“媳妇没有这个意思, 是婆母多虑了。” 见卢宛这副不冷不热, 软硬不吃的模样,谢老夫人心中便觉得来气。 自心里冷嗤一声,谢老夫人想到之前同谢行之提起将谢璟带到寿安院来抚养,大儿子是明摆着拒绝了自己的。 如今要再下手,也只能从卢宛这里找突破点。 不然, 她要抚养璟儿的事,更是莫要再想了。 谢老夫人晓得为难大儿子是一件困难的事,更何况如今,其实她对自己淡漠肃杀的大儿子, 提出什么不靠谱的提议要求之前, 心里是有些发怵的。 思来想去, 她也只能来为难,逼迫卢宛这个性子温和, 瞧上去是软柿子的就范。 此时此刻,听到原本想着应该被自己搓圆捏扁的卢宛, 竟会如此不假思索地反对自己的提议,意料之外的谢老夫人,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 面色愈发冰冷地望着坐在一旁的卢宛,谢老夫人面上流露出一抹冷笑来,她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不敢?我看,这谢府中,便没有你不敢做的事了!” 说罢,谢老夫人忽地抬手,将床畔柜子上的东西一扫而落。 茶具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谢老夫人心中气恼,冷眼一瞬不移地看着卢宛。 谢老夫人深吸口气,见坐在绣墩上的卢宛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神色平静的模样,心里愈发气得够呛。 瞧着她似有不理不睬,将这件事冷处理过去的态度,谢老夫人冷怒地微微咬牙想,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便这般冷漠看着面前几近撕破脸了的卢宛,谢老夫人不言不语地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乏了,你如今有身孕,身子沉重,便先回去罢。”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卢宛同样默然无言地站起身来,向她曲膝行礼后,便让女使去抱睡在外间的谢璟。 原本便打着让卢宛走,将睡着了的谢璟留下的主意,此时此刻见卢宛这番举动,谢老夫人立时毫不客气讥讽道:“谁让你将小璟带走的?你父母为你生了耳朵,是做摆设的吗?还是说,卢家有这样好的家教,竟教出你这般忤逆不孝的女儿来!” 谢老夫人的这一番话,已是十分刻薄,且不留情面,她的话音方才落下,房间中侍立的女使仆妇,皆已经噤若寒蝉。 落针可闻的房间中,卢宛顿住脚步,她转身,看了一眼谢老夫人,目光鲜见如冰棱子一般,冰冷锋利。 见卢宛这般看着自己,谢老夫人面上神情怒气冲冲,当即指着她骂道:“好啊!终于不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是不是?真该叫老大过来瞧瞧,你这真面目的模样!” 不想再听谢老夫人怒气冲天的啰嗦,卢宛一句话都懒得再跟她说,只想快些带谢璟走,然后今后再也不带他到寿安院来。 瞧着卢宛抬步离开,想到方才,她所说的那一番话,早有准备的谢老夫人吩咐身旁女使道:“若你们太太要带小公子走,便将她拦下!今日绝不能教她带走璟儿!” 几个女使闻言,忙应声后,急急跟了出去。 走出谢老夫人的寝间,卢宛径直向谢璟正在歇息的外间中去,只是,在她走过去的时候,几个寿安院的女使婆子,却拦在了外间的门外。 看着面前平日里待下人们甚是宽和的太太,如今尽是冷意的神色,几个女使婆子,也都有些战战兢兢。 挡在房门前,婆子对卢宛央求道:“太太,您便莫要同老夫人拗了,如今您有身孕,老夫人也是为您考虑。” 听到面 前的婆子这般说,卢宛却面色微冷,漠然道:“让开。” 闻言,又想到方才谢老夫人的吩咐,几个女使婆子自然不会离开房门前。 卢宛见她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也不再多费口舌。 她扶着有些酸乏的腰肢,神色淡漠地往前走,仿佛对挡在面前的人视而不见。 便是放在平日里,女使婆子们也不敢上手碰这位身份尊贵的,受宠的太太,更何况如今卢宛还身怀有孕,她们更是唯恐上了手,卢宛会出什么事。 所以,这会子也只能战战兢兢,央求着,尽力挡在卢宛面前,不让她进去抱走谢璟。 而看着面前挡着的人,卢宛沉默着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外间。 方才听到房门外传来的动静,谢璟早已被吵醒,这会子坐在床榻上,由两个女使看护着,瞧着有些迷糊懵懂的模样。 卢宛上前,将坐在床榻上的谢璟抱了起来,心中方才觉得安稳了几分。 第189章 怀中的孩子抬眸,瞧了面前的母亲一眼,见此时此刻的母亲,与平日里仿佛有些不一样,但却说不出什么不同来。 靠在卢宛怀里,谢璟抬起手来揉了下有些惺忪的睡眼,懵懵懂懂问道:“娘亲,我们要回玉衡院了吗?” 见怀中生得玉雪玲珑的大娃娃手指攥住自己的衣领,幼嫩白皙的面颊靠在自己胸前,亲昵依赖的模样,如往日里一般,卢宛唇畔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垂首,在谢璟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抱着怀里的谢璟往外走去,卢宛颔首,同谢璟道:“嗯,我们要回玉衡院了。” 只是,卢宛与谢璟方才走出外间,便被挡在了门前。 几个女使婆子面上尽是央求与难过,瞧着快要哭出来一般,望着卢宛道:“太太,求您便将五公子留在寿安院罢,莫要为难奴婢们了。” 说着,见卢宛神色平淡,不为所动地抬步要继续离开,几个人跪在她面前,拦着不让卢宛与谢璟走。 想到性情阴晴不定,易怒的谢老夫人,领头的婆子跪在卢宛面前,眼中含着眼泪,苦苦央求道:“求太太宽恤,莫要为难奴婢们了!” 卢宛已经知晓,谢老夫人是要强行将谢璟留下,哪怕与她翻脸,也在所不辞。 眼中冷意更甚,卢宛抿着唇一语不发,抱着怀中谢璟继续往前走,只是却寸步难行。 心中厌烦不堪,卢宛正想抬脚,踢开面前将要抱住自己小腿的婆子,只是这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行礼声。 转过头去,瞧见来人是她的夫婿谢行之,被这样纠缠,正茫然厌恶的心中,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卢宛不再有所动作,微微侧身,望着行至身旁的谢行之,抱着怀中谢璟,垂眸向他曲膝行礼。 她不晓得他是如何这般及时地赶过来的,瞧着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卢宛放下心来的心里,微有些酸软。 但是,他回来的是这样正好,可以在她面前,正好为她遮风挡雨。 想到谢老夫人的苛责与为难,以及面前这几个女使婆子的阻挠,卢宛只觉心中的愤怒与厌烦在这一刻消退大半,她的眼眶忽然酸涩得厉害。 盈眶而出的眼泪簌簌而落,卢宛是个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此时此刻,却按捺不住酸涩的眼眶中,将要落下的眼泪。 见卢宛低垂眼眸,默默饮泣的哀婉模样,以及她被泪水所打湿,乌压压垂下的小扇般的眼睫,谢行之心中不由得生起许多怜意来。 抬手,为身旁卢宛拭去面上泪痕,谢行之接过她怀中抱着的,这会子也开始哭泣起来的谢璟,神色鲜见十分柔和无奈地含笑宽慰道:“宛娘,莫要再哭了。” 见卢宛闻言,眼泪仿佛落得更急,谢行之单手抱着怀中谢璟,展臂,将面前身量娇小的女郎也揽入怀中,心疼又有些好笑地自她耳畔,轻声细语安慰道:“宛娘的爱哭劲,不像小璟的娘亲,倒同他的同辈一般孩子气。” 听到他声音中稍带着些无奈地这般揶揄自己,卢宛想到既然谢行之过来了,那么,寿安院上下自然不敢忤逆他,自己也可以如愿带小璟离开了。 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赧然与窘迫,在谢行之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卢宛抬手,用帕子拭去面上的眼泪。 谢行之揽着她的腰肢,带她走出外间,行至回廊上。 一路上,寿安院方才那几个苦苦央求的女使婆子,都不敢再多言,甚至不敢抬首,再看向卢宛他们。 想到固执己见的谢老夫人,走在回廊上,卢宛心中还是有些发愁。 抱着受到安慰之后,怀里渐渐不再哭的谢璟,望了一眼身畔眉心微皱,瞧着神色有些哀愁的卢宛,谢行之握着卢宛的手,沉声道:“过会本王会与母亲解决这件事,不必忧心。” 卢宛闻言,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谢行之。 想了一下,卢宛晓得他既然这般说,便会做到,心中稍定几分。 只是,只要一想到谢老夫人对自己那般横眉冷对,百般挑剔的态度,卢宛心中便觉得不痛快。 放缓了脚步,望着身旁的谢行之,卢宛眼眶微红,皱眉道:“今后妾再也不带璟儿到寿安院来了。” 听到卢宛这一番话,谢行之墨眸中蕴起的清浅无奈的笑意愈深。 点头说了声“好”,谢行之轻轻拍了一下卢宛的脊背,安慰地与她道:“先将你们送回去,本王再过来。” 听他这般说,想到谢行之方才所说的,会到寿安院与谢老夫人解决这件事,卢宛心结方才终于解开。 而此时此刻,寿安院中。 倚在引枕上,听着婆子战战兢兢的回禀,谢老夫人心中恼火至极,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只要一想到卢宛那个小丫头片子冷眼瞧着自己,漠然地一语不发的模样,谢老夫人便觉得火大。 将小孙子谢璟留在寿安院的目的不曾达成,谢老夫人本便觉得气恼,此时又想到卢宛这个媳妇对自己的忤逆,以及大儿子谢行之对他妻子卢宛的维护,谢老夫人又悲又愤,悲从中来。 觉得自己要抚养谢璟,原本也有好意在,那卢宛如今身怀六甲,再照料一个孩子也是负担,定是甚为不方便,可谁知,这人却半分不领情! 第190章 想着漂亮稚气,聪敏可爱的孙儿小璟,与他那个讨人厌的母亲,谢老夫人愤怒心焦的同时,忍不住难过得想要流泪。 在身旁嬷嬷忧心忡忡的劝慰中,谢老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心中的伤感黯然,半晌方才消散。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心绪不平,想到维护偏爱妻子的大儿子,谢老夫人气恼地拍了下床,嚷起来:“都是些什么人,娶了媳妇便忘了娘!” 第84章 恨意(修) 夜色四合, 乌浓如墨,当晚归的谢行之回到玉衡院时,灯影已阑珊。 由垂首敛目的侍从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内间, 望见床榻旁边的矮柜上, 正亮着一盏小灯, 谢行之唇畔, 不由得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来。 行至床榻边上, 抬手掀开帐幔,却见睡在榻上的卢宛, 正侧身, 抱着睡得香甜的谢璟。 瞧着面前的这一幕, 谢行之点漆墨眸中蕴着的柔意更深。 他悄无声息放下手中帐幔的纱罗,解下外裳,向浴间走去。 待将自己沐浴洗漱过后,身着宽散寝衣,一身清爽的谢行之撩开帐幔, 轻手轻脚地上榻。 原本以为这般轻微的动作,应不会吵到床榻上正在熟睡的卢宛与谢璟母子二人,却不料,谢行之方才要躺下, 睡在身畔的卢宛, 却忽然转过身来, 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眸。 望了一眼面前的谢行之,卢宛眼眸微弯地笑了一下, 方才醒来,有些意识朦胧地问道:“摄政王回来了?” 看着她水雾蒙蒙的潋滟眼眸, 以及微有些泛红,瞧着楚楚可怜的眼眶,谢行之心中怜意愈深。 抬手,修长的指节抚了下卢宛方才在香暖的房间醒来,有些绯红的白皙面容,谢行之垂首,自她柔软唇上啄了一下,笑着颔了下首,答道:“嗯。” 想到白日里他将自己与小璟送回玉衡院,便又去了寿安院,之后,应是因为忙不过来,便不曾再到玉衡院来,卢宛微垂眼眸,在心中漫无边际地懒洋洋思忖着。 见卢宛垂首不语的模样,谢行之长指摩挲着她的下颔,问道:“在想什么?” 顺势偎进谢行之的怀中,抬手揽住他劲瘦的腰,卢宛默了一刻,忽地开口问道:“寿安院那里,如何了?” 听卢宛这般说,方才晓得她刚沉默下去是为了什么,谢行之抬手,将怀中的软玉温香抱得更紧,自她耳畔道:“宛娘不必多虑,璟儿会一直养在玉衡院,哪里也不会去。” 卢宛闻言,得到谢行之这样的承诺,心中方才松了口气。 轻声“嗯”了一下,她今晚睡得不安稳,原本也是因为这件事,此时心结被打开,困意便又翻涌上来。 被谢行之展臂回抱着,偎在他怀中,不知不觉,卢宛便沉沉入梦。 垂下眼眸,望着怀里了却心事,便不再同自己说话,懒洋洋睡着了的的卢宛,谢行之心中有些拿她无可奈何的宠爱与好笑。 看了一眼睡在卢宛的另一侧的谢璟,小小的孩子睡颜如他的母亲一般,恬静柔美。 轻轻揽着怀中已经睡着了的卢宛,将一旁的谢璟也抱了过来,心中是这么多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安详沉静,谢行之阖上眼眸,同样沉沉睡去。 一夜酣睡无梦。 …… 几日后。 清晨的日光,透过浅杏色的窗纸,落在伏案写字的谢璟身上。 坐在谢璟的身旁,卢宛见他的面颊,在写着写着字,渐渐离桌案上的宣纸越来越近,不由得抬手,轻轻在谢璟脊背上拍了一下。 被卢宛这般提醒,谢璟有些委屈侧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唇畔带着一抹温柔含笑的弧度,想到这会子,谢璟已写了有两刻钟的字,卢宛拿过他手中握着的紫毫笔,放在一旁,然后展臂,将面前的孩子抱在膝上。 摸了摸谢璟柔软的面颊,卢宛垂眸望着他,温声问道:“都写了这般久的字了,小璟不觉得眼睛疲累吗?” 说着,见自己不提还好,一提谢璟竟要抬手去揉眼睛,卢宛有些无奈含笑地握住谢璟的手,转移话题道:“将你方才写的那些字拿过来,给娘看看。”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一下子有了精神。 笑得眼眉弯弯的,谢璟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抬手,将桌案上的一沓宣纸拿了起来,放在卢宛面前,乌润明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像献宝似的望着卢宛。 卢宛对谢璟笑了笑,接过他递过来的那一沓宣纸,翻开慢慢看着。 虽然年纪尚小,但谢璟的字,却写得已不错了。 原本,他便生得聪颖,又这样认真地对待,自然在天资上更加锦上添花。 翻看着谢璟写的字,卢宛唇畔笑意愈深,她不由得低头,亲了亲谢璟的面颊,夸赞道:“璟儿真厉害,写得竟这样好了,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听到母亲眼眸弯弯地这般笑着夸赞自己,谢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下眼眸,再仰起面颊望向卢宛时,他忽然有些羞怯笑着,搂住卢宛的脖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始料未及,卢宛不由得望着怀中的谢璟,愣了一下。 谢璟想到自己从前见到爹爹这样亲娘亲,每回心中都有些小小的伤心与气恼,爹爹娘亲还从未这样主动亲过自己呢!说好的,他是他们的小心肝呢! 第191章 见到母亲面上有些诧异的神色,谢璟想了想,绯红着幼嫩白净的面颊,解释道:“爹爹便是这样亲娘亲的,娘亲也是这样亲爹爹的……” 虽然谢璟说得有些弯绕,但,卢宛还是一下子便听懂了这小小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面容忽地滚烫得厉害,耳垂更是通红,有些面红耳赤的卢宛听到谢璟这般说,不由得想到平日里有了兴致,总是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谢行之。 心中有些暗暗羞恼这人的肆无忌惮,竟让谢璟见了去,卢宛苦恼头疼着不晓得该如何接谢璟的这一番话,同时,想到孩子大了,以后,他们做什么,应该避着小璟一些。 而无知无觉母亲的头疼的谢璟,此时正有些期待地望着手中拿着自己写好的宣纸的卢宛,轻轻牵着她的袖角,问道:“娘亲,我写的这样好,可不可以吃蜜果子?” 说着,谢璟撒娇地仰起面颊,牵着卢宛的袖角摇晃着。 看着怀中眼眸亮亮的谢璟,卢宛有些无奈笑着想了一下,然后颔首道:“好罢。” 带谢璟在玉衡院坐了一会,卢宛牵着他的手,领他到后花园去玩。 天气晴朗,并没有风,冬日里鲜见有这样好的明媚天气。 坐在垫着厚实棉绸的月牙凳上,卢宛望着不远处正在跑来跑去的谢璟,唇畔带着一抹温浅的,柔和的笑意。 见谢璟在角落的花树下不小心绊倒,沾了一身的枯枝碎叶与泥土,却不曾哭,只是自己站起来,卢宛方才看到这一幕,悬起来的心,却仍旧不曾松下去。 谢璟被几个女使焦灼不安地上前,扶了起来,卢宛看着被抱起来,抱到自己面前的谢璟,站起身来,将他接到怀里。 平日里便常常被卢宛叮嘱,不要到处跑的谢璟,此时此刻,不由得甚是心虚。 其实,方才没有好好看路,被绊倒,谢璟被摔得膝盖与掌心都有些疼。 但想到母亲平素总是嘱咐自己这件事,且对自己温柔,但有时也会严格起来的态度,谢璟想哭,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哭。 卢宛将怀中抱着的谢璟放下,为他拂去衣衫上沾着的些许枯枝碎叶以及灰尘,望着面前的孩子,皱眉,担忧问道:“璟儿,你其他地方有没有摔伤?” 说着,想到了什么,卢宛握住谢璟掩在袖子里的手腕,将他小小的,幼嫩的手掌摊开。 见谢璟白嫩的手掌虽不曾划破,但却果不其然有些许擦伤,有些红通通的,卢宛心疼地抬起眼帘来,看着眼眶红红的,瞧着要落泪的谢璟。 望着他潋滟澄澈的乌润眼眸中,含着眼泪的模样,卢宛将谢璟两只小手平摊着放在掌心,垂首轻轻吹了一下,然后抬起一只手来,摸了摸面前孩子的面颊,安慰道:“莫要哭了,下回不要跑得那般快了,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晓得了吗?” 听到母亲这般说,谢璟眼泪却落得愈发厉害起来。 瞧见谢璟这副委屈可怜的小包子模样,卢宛心中,同样觉得更加心疼酸涩。 她不再言语,只是将面前站着的谢璟展臂,微微弯身抱住他的脊背,安慰地亲了亲他的侧颊。 想到谢璟的这一身泥土,卢宛让女使将谢璟抱了起来,准备带他离开后花园,回玉衡院去洗漱,然后换身衣服。 走在回玉衡院的回廊上,卢宛扶着如今月份渐大,时时有些酸涩的腰肢,正慢慢走着,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正在唤自己的声音。 意识到身后正在叫自己“伯母”的那道女声的主人是谁之后,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神色平静地转过身去。 几个女使也忙转身,向谢弦与王韵书夫妇二人行礼。 看着走了过来,站在自己面前,正笑盈盈向自己行礼的王韵书,卢宛面上,忽然也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对面前的谢弦与王韵书点了下头,卢宛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客气?起来罢。” 身旁被女使抱着的谢璟,方才止住了哭泣,这会子眼眶还有些红通通的。 此时此刻,瞧着面前许久不曾见过的,虽然上回不小心跟自己一起摔倒,但却保护了自己的二哥哥,谢璟乳白的乳牙轻咬了一下红润的唇,不由得还是看了谢弦一眼,有些期待他会同自己一起顽。 虽然谢璟还是个小孩子,但却也能看出来,二哥哥生得俊朗不凡,是个好看的郎君,而且,他的脾气还很好,还会变戏法,所以,一直以来,谢璟都很喜欢谢弦这个二哥哥。 不过…… 不过,谢璟看着面前愈发面色苍白胜纸,看着甚是消瘦的谢弦,眼中不由得浮现出疑惑不解的情绪来。 他有些惊讶,二哥哥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仿 佛来阵大些的风,便会将他刮走一般,实在让人有些不晓得是为什么。 自然不会知晓此时此刻,谢璟心中在想什么,但卢宛看着面前与王韵书一同站着的谢弦,瞧着他苍白清瘦,仿佛雪中瘦竹一般的模样,心里也不禁有些诧异。 她晓得二房二老爷多年以来身体不好,缠绵病榻,是去年冬月,方才又有了一个姨娘生的,同样有些病殃殃的庶子。 第192章 但,卢宛之前,却不曾听说过,谢弦也有什么不足之症。 便是生病,这些时日下来,也该痊愈了,为何,面前的谢弦瞧着,却比过年时更加沉默消瘦。 只是,虽然心中有些诧异纳罕,但面上却不显。 卢宛晓得,这件事,莫说如今王韵书还在谢弦身旁,便是王韵书不在,也轮不到她来询问关切。 从前她曾与谢弦有婚约,还曾抓到过二房两个女使闲言碎语的嚼舌根,所以从那之后,每回遇到,卢宛都有意与谢弦保持距离。 收敛起心中有些茫然的思绪,卢宛看着面前的谢弦与王韵书,面上流露出一抹浅浅的温和笑意来,问道:“今日你们两个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卢宛这般说,待自己与谢弦,是一样平淡温和的态度,方才在不远处看到回廊上她的身影,心中有些严阵以待的王韵书,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望着展臂,将面前女使怀中的五公子谢璟抱了过去的夫婿谢弦,王韵书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 不过,她也晓得谢弦与谢璟兄弟二人瞧着关系好,这是合情合理,情理之中的事,自己便是心中不快,也不能表现出来。 眼中有一抹厌烦的情绪一闪而过,面上却仍旧带着笑意,王韵书笑着答面前的卢宛方才问起的话,相安无事地客气道:“是祖母前几日生病,所以,婆母让我们夫妇二人过来,看望祖母的。” 听到王韵书的这一番话,又觉察到她落在自己身上,微有些复杂的目光,卢宛不咸不淡地看着面前的女郎,唇畔含笑地颔了下首,不曾言语。 微微侧眸,看了一眼被夫婿谢弦抱在怀中,正被逗得咯咯直笑,稚气开朗的谢璟,见他生得粉雕玉琢,性子也活泼可爱,但王韵书却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那张生得像他母亲的面容,有些教人不喜欢。 虽然,这位五公子谢璟也不仅只像他的母亲卢宛,面容轮廓与眼眸,都与他的父亲,自己的夫家伯父生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到晓得大房的这位大夫人,生下五公子方才不久,便甚有速度与效率地再度有了身孕,以及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隔日便“阴差阳错”,“碰巧”地再次病重的夫婿谢弦,王韵书心中更是一阵恼火。 自嫁到谢家二房府中,她细细盘问过几个女使嬷嬷,方才得知,这位大夫人嫁到谢家大房,以及不久后便怀上了五公子,发生这两回事的时候,自己的这个好夫君谢弦,都是立刻病倒,唯恐旁人不会暗中揣测多思什么,还真的并非,是她多想了什么。 若只有这位大夫人嫁到大房时,谢弦曾病过一场,王韵书也便捏着鼻子,将此事认了,毕竟她是之后方才与谢弦定亲的,毕竟虽然心中气恼不已,但也晓得何为先来后到,何为不能用今朝的剑,斩前朝的官。 今后谢弦同她好生过日子,她可以既往不咎从前的事。 可是,瞧瞧她这个好夫君谢弦,都做了些什么! 大房的大夫人,他有名有实的伯母,两回有孕,生子,中间时间跨度已是用年来计算,他却还是两回这么“碰巧”地每每得知这个消息,便有意做些什么,作践自己的身体,故意生病。 王韵书心中恼火的同时,觉得待字闺中时,自己暗暗倾慕谢弦,倾慕他郎艳独绝的才气,相貌,家世,那些悸动的,青涩的美好感情,已经被谢弦与面前这位大夫人,践踏得只有一地鸡毛的恨意与哀怨。 第85章 不眠(二更) 望着面前的卢宛, 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王韵书弯了下唇,回过神来,对卢宛笑道:“我们原是要到伯母那里, 向您请安的, 既在这里碰到了, 那今日便不过去叨扰了。” 她的话音方落, 便觉察到身旁的谢弦, 正在同怀中谢璟说话的声音似顿了一下。 王韵书不晓得这是否是自己在多想,但, 这样反应的谢弦, 已让她忍无可忍。 刚好在这里遇到了卢宛, 她原本还自心中忧愁,到长房来看望祖母,定是要去玉衡院请安的,王韵书实在不想同谢弦一道去玉衡院,见到那刺眼的一幕。 谁料, 却在路上碰到了卢宛。 这般其实也好,至少匆匆打着照面,便可以离开了。 只是,却不曾料到, 谢弦怀中抱着谢璟, 却迟迟不曾提及离开的事, 瞧着仿佛要同谢璟多待一会一般。 谁晓得,谢弦到底是想同谢璟多待一会, 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不肯离开…… 王韵书心中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她觉得,谢弦十之八.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她的后一个猜测。 这样想着,王韵书面上的神色,不禁变得愈发难看。 见王韵书面上勉强流露出来的笑意,与周身所萦绕的,若有似无的对自己的敌意,卢宛静静望着她,片刻之后,也浅淡笑了一下,颔首道:“原是如此。” 两人便这般又说了会话,按捺不住心中气恼与恨意的王韵书,终于向卢宛再度笑道:“伯母,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告辞回府了。” 听到王韵书这般说,觉察到她流露出来的那抹异样,卢宛浅淡笑着吩咐身侧女使,上前接过被谢弦抱在怀中的谢璟。 第193章 有些依依不舍的谢璟,还在眼巴巴向谢弦挥手道:“二哥哥,二嫂嫂,等你们何时有空,再来我们府上罢。” 他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模样,像个小姑娘一般漂亮,但因着剑眉星目的长相,却又并不会让人觉得,面前的谢璟是个小姑娘。 这样生得粉雕玉琢,又天真烂漫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饶是方才王韵书看着他,便因为恨屋及乌,觉得心中来气,此时此刻要离开了,见谢璟模样乖巧地向自己与谢弦道别,心里却又不由自主有些柔软。 想到方才谢弦抱着这个孩子,亲近的模样,王韵书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筹谋的思量。 她的相貌,虽不是什么顶尖的美人,但也能算看得过去。 至于身旁的谢弦,当初自己在赏花宴上,对他的一见惊鸿,念念不忘,不正是因为他那张俊朗不凡,教人惊艳的面庞吗? 这般想着,王韵书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有些微苦。 望着面前此时由女使抱着的谢璟,王韵书自心中想着,若她也能有一个谢璟这样漂亮的孩子,或许,谢弦便会渐渐收心罢…… 无从觉察王韵书心中是怎么想的,待面前的谢弦与王韵书夫妇二人向自己行礼要告辞之后,卢宛点了下头,带谢璟离开。 而他们一行人转身离开后,谢弦与王韵书二人,却仍旧站在回廊之中,一时谁也不曾有动作。 侍候在身后的女使与侍从,暗地里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有些面面相觑。 只要一想到方才被自己抱在怀中的,那个生得既像自己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却可望不可及的女子,又像他的父亲的孩子,谢弦便压抑不下心中冷意。 他掩在袖中的手渐渐紧攥成拳,望着消失在回廊拐角的,那个被女使抱着的孩子的身影,眼中阴暗深沉的情绪翻涌。 方才与谢璟做出其乐融融的模样来,已 耗尽了谢弦所有伪装的能力。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有多么厌恶,憎恶这个孩子,却又有时那么发自内心地爱护他,喜欢他,因为他与他母亲相似的容貌与神态,聪敏认真的性子,以及,天真活泼的灵秀模样。 强烈的情绪,几近要刻入他的骨髓。 …… 回到玉衡院,卢宛让跌了一身灰尘的谢璟去沐浴洗漱。 换上一身宽散舒服的衣衫,因为房间中生着温暖的地龙,所以,谢璟并不曾穿太多衣服。 又因为在后花园跑来跑去,结果摔倒了,所以,这会子的谢璟格外乖巧老实。 垂首,自沐浴之后,有些不爱说话,瞧着似有几分困倦的谢璟眉心亲了一下,卢宛摸了摸他不曾束起来,披散在肩上的墨发,问道:“小璟,你要不要喝牛乳?” 听到母亲这样轻声细语地在自己耳畔问,正想要阖上眼眸的谢璟闻言,立刻摇了下头,抬手捂了下嘴,摇首,有些警惕地拒绝道:“不要!” 瞧着他这副稚气的模样,卢宛眸中笑意不由得愈深。 靠在卢宛肩头,谢璟与正在看书的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待到卢宛再度开口,同身旁偎着自己的谢璟言语时,却久久不曾等到答复。 有些纳罕地垂眸,却发现,身旁的孩子,早已不知何时,阖眸睡着了。 抬手,为谢璟绾了绾耳畔散落的一缕发丝,瞧着他安静的睡颜,卢宛唇畔不由得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来。 合上手中书卷,放在一旁桌案上,卢宛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使,示意她将谢璟抱去休息。 原本想着谢璟困倦,便让他歇息一会,小孩子,总是要多睡一会的。 但,晚上的时候,卢宛却晓得了,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着平日里也会午睡两刻钟,但却并没有今日睡得那般久,所以今晚格外有精神,已经子时一刻,也不曾睡着的谢璟,卢宛只觉自己的黑眼圈,此时,一定甚是严重。 不晓得第几回抬手,揉了揉谢璟的墨发,瞧着同样坐在床榻上,坐在自己面前,正在笑得眼眉弯弯,雀跃地拍手唱歌的谢璟,卢宛心中既柔软,又无奈。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那么,她绝不要教面前的孩子,白日里多睡那一个多时辰了。 想着谢璟在后花园摔着,年纪太小的孩子或许会有些惊魂未定,所以谢璟一直睡着,卢宛也不曾教人去叫醒他。 谁料,这小东西白日里睡够了,晚上却这般精力充沛,哪里有半分受惊了的模样? 越想,便越觉得无可奈何,拿面前的孩子没办法。 在复又打了一个哈欠之后,卢宛正要抬手,“威逼利诱”地让面前身着寝衣的谢璟躺下,与她一同酝酿睡意,却忽听落下的朦胧帐幔外,传来一道轻微的推门声。 晓得是谢行之回来了,犯困的卢宛心中哀怨地重重叹息一声,望着面前正在往帐幔外瞧去,探头探脑,甚是喜悦的小猫头鹰,不由得想到:这得是多晚了? 第86章 克制 探头探脑往帐幔外瞧去, 在见到来人是自己的父亲之后,谢璟笑得更加眼眉弯弯。 抬手撩开落下的帐幔,看着行至床榻,坐在床榻边上的谢行之, 谢璟雀跃笑着展开两只小小的手臂, 要让面前的父亲抱自己:“爹爹!” 第194章 谢行之望了一眼倚靠在床头引枕上, 模样困倦无奈地望着自己的卢宛, 见她面上似有头疼之色, 谢行之将面前欢喜的孩子抱在膝上,唇角带着几分笑意。 抬手, 轻轻拍了一下谢璟的脊背, 谢行之问道:“璟儿, 你怎么还没睡?” 听到父亲这样问自己,谢璟拿起被丢在床榻一旁的小老虎布偶,弯着眉眼在谢行之面前晃了晃,笑着回答道:“在等爹爹回来,跟我和娘亲一起玩!” 谢行之闻言, 方才晓得,卢宛眼角眉梢间的那一抹倦色,是怎么回事。 抱着怀中雀跃地说着话的孩子,谢行之揉了下他的面颊, 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 想要谢璟快些睡着。 只是, 谢璟亮晶晶的眼眸,却始终不曾有沉沉欲睡的意思。 瞧了一眼被谢行之抱着的谢璟, 见他们父子二人正在说话,谢行之唇角含笑望着谢璟, 谢璟言笑晏晏,终于有机会清静一会的卢宛,躺下将被子盖好。 哪怕此时此刻谢璟清脆的笑声时时传来,卢宛困乏得也顾不得这些了。 在卢宛面朝里墙,方才背对着谢行之与谢璟躺下,还不曾睡着,谢璟便要自谢行之身上下来,抬手去碰背对自己的母亲。 想到方才卢宛困倦的神色,谢行之握住谢璟的小手,不让他捣乱,去打搅正在休息的卢宛。 被父亲这样阻止,谢璟觉得有些委屈。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卢宛,又看了看面前的谢行之,下意识张了张口,想哭。 谢行之抬手,在谢璟唇上掩了一下,微有些无奈地对他道:“璟儿,你娘亲困了,让她睡罢。” 虽然谢璟很想让卢宛起来,同自己一起顽,但听到面前的父亲这般同自己说,他委屈地垂首,皱眉想了一下,终于还是乖巧地点了下头。 平日里谢璟睡得总是很早,在卢宛犯困之前,他便睡着了。 今晚这样的情况,还是谢璟头一回遇到,所以,他虽然有些不理解为何母亲要睡觉,不同自己顽,但却还是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抱着怀里的谢璟轻轻摇晃着,想让他快些睡下,然后将他抱到外间去。 谢璟靠在谢行之身前,白嫩的手指攥着父亲领口的衣襟,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 想到方才父亲所说的,母亲困倦,要休息了,谢璟刻意压低了声音,努力抬首凑到谢行之耳畔,小声道:“爹爹,我今日在花园摔倒了,摔得可疼了。” 说着,潋滟澄澈的眼眸中涌上一抹委屈的水雾,谢璟抬手,绾了绾自己身上宽散寝衣的裤腿,露出早已看不出什么来的膝盖,还有被轻微擦伤,涂了些伤药的手掌。 将白嫩的,微有些擦伤的掌心平摊,放在谢行之面前,谢璟微皱眉心,望着面前的父亲道:“爹爹,您看,都摔红了。” 看着放在眼前的小松鼠爪子,以及面前神色委屈可怜的小团子,谢行之伸出大掌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问道:“还疼吗?” 说着,谢行之握住谢璟捧起来,放在眼前的小手,轻轻为他吹了吹。 听到谢行之这样问,谢璟想了想,摇头道:“已经不疼了,刚摔了的时候,可疼了。” 望着面前的谢行之,谢璟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过头去,看了看身后静静睡着了的母亲,然后再度凑近谢行之的耳畔,对他认真地轻声道:“不过在娘亲面前,我没有哭,因为我晓得,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哭。” 谢行之闻言,看着面前正色的谢璟,唇角有些忍俊不禁。 低头,在怀里的谢璟额头亲了一下,谢行之轻拍了拍他的脊背,看着面前有些期待的孩子夸赞道:“小璟真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被这样夸奖,谢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眸弯弯的模样,稚气可爱。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谢行之怀中抱着的谢璟,方才终于困意上涌了一般,牵着他宽大的袖角,渐渐沉沉入梦。 在阖着眼眸,安静睡着,漂亮秀致的眉眼舒展的谢璟眉心复又亲了一下,谢行之望着怀中既像自己,又像恩爱伉俪的妻子,两人骨血相融的孩子,心中不由得一片柔意。 将睡着了的谢璟交给侍立在一旁的侍从,谢行之看了一眼床榻上,面朝里墙,沉沉睡着的卢宛,点漆墨眸中蕴起清浅的笑来。 沐浴之后,谢行之上榻,轻轻掀开卢宛身上盖着的锦被,将她揽在怀中。 觉察到身后传来的熟悉的清 浅的木质香气息,以及轻落在腰间的劲瘦手臂,卢宛在灼热的怀抱中迷迷糊糊地醒来,转头瞧了一眼身后抱着自己的谢行之。 睡眼惺忪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卢宛想了想,又扫量了一下帐幔之中,见谢璟已经被抱走,她有些迷糊地问道:“小璟睡着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行之长指抚了一下她的下颔,在她莹润白皙的下巴上亲了一下,颔首应道:“嗯。” 闻言,想到今晚精力充沛,闹腾的谢璟,卢宛忽然又有些头疼的同时,扶着有些酸乏沉重的腰肢,在谢行之怀中动作轻缓地转过身去。 第195章 睁开雾气蒙蒙,睡眼蒙胧的眼眸,仰起面容来,在谢行之侧颊上亲了一下,卢宛温柔地浅浅笑了笑,对面前的谢行之温声道:“辛苦了。” 见到怀中女郎明眸善睐,浅笑盈盈的模样,谢行之眸中也浮起一抹笑意来。 垂首,吻住怀里卢宛嫣红柔软的唇瓣,缱绻克制,却又来势汹涌地亲吻着她。 灼热的大掌顺着面前之人柔美的曲线一路向下,带起一片颤栗与炙热,然后隔着一层寝衣,落在怀中女子隆起的肚子上。 想到这里正孕育着他们的孩子,谢行之心中柔意怜意更甚,却又有些无可奈何,要忍耐下去。 觉察到面前的男人灼热起伏的气息,以及不得不克制的无奈,额角微有些汗湿涔涔,打湿了耳鬓散落碎发的卢宛,不由得轻轻笑出声来。 愈发嫣红的唇瓣上水泽潋滟,卢宛乌润的眼眸中眼波流转,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有些气息起伏不定地笑着。 望着怀中细汗涔涔,笑意有些促狭得意的卢宛,谢行之低头,复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抚着她隆起的肚子,嗓音喑哑地沉沉道:“待你生下孩子,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卢宛闻言,望着他克制无奈的模样,唇畔愈发忍俊不禁。 抚上他落在自己小腹的手掌,与他的大手交叠在一起,卢宛想到如今月份尚不算大,便常常酸乏的腰肢,从前怀小璟的时候,便是到了月份最大的最后一两个月,她都不曾像现在这般疲累过。 忍不住叹了口气,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有些发愁道:“妾也想让他们两个快些出生,这几日,妾总是觉得身体乏得慌。” 说着,似又想到了什么,卢宛看着谢行之,轻轻哼了一声,有些哀愁幽怨道:“都怪摄政王。” 卢家世代从未有过双生子,谢家的上一辈,谢行之与二房老爷虽相貌迥然不同,但却是孪生兄弟,更不必说,二房谢雅与谢弦是龙凤胎。 想到这里,卢宛轻叹了口气,偎在谢行之怀中,不再言语。 望着怀中女郎有些嗔怪发愁的模样,谢行之垂首,自她眉心亲了一下,抱着她,在她耳畔道:“辛苦宛娘了。”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正安静专注望着自己的男人,卢宛唇畔微弯,有些无奈柔和笑了笑,然后枕着他的手臂,沉沉入梦。 垂眸望着卢宛恬静的睡颜,长指轻抚了一下她白皙如玉的面容,谢行之微勾唇角,轻轻抱紧怀中妻子,阖上眼眸,也渐渐沉入梦中。 …… 翌日清晨。 卢宛站在窗畔软榻旁,为谢璟换着身上衣衫,谢璟昨晚睡得太晚,这会子方才起来,低垂着头,有些犯困的模样。 瞧见他昏昏欲睡的面容,卢宛不由得有些失笑。 无奈地摇了下头,自谢璟面颊上亲了一下,卢宛对面前的孩子道:“小璟,打起些精神来,过会子我们要进宫呢。”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眸亮晶晶地抬手,牵了牵卢宛的一角衣袖,微仰着面颊,问道:“言儿今日也会进宫吗?” 第87章 发现(二更) 听到面前眼眸明亮的谢璟这般问, 卢宛想了想,笑着颔了下首,道:“若言儿家中不曾有什么事,便会去罢。” 谢璟闻言, 眼眸愈发亮晶晶的。 由着面前的母亲为自己穿上衣衫, 谢璟握住卢宛的一角衣袖, 笑得眼眉弯弯道:“那太好了, 我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言儿, 可想他了。” 被谢璟提起的“言儿”,是韦家表小姐韦凝的孩子袁灏言。 韦家长房, 大公子韦铭瑄有三个姐妹, 表小姐韦凝, 便是他一母同胞的,最小的幼妹,四五年前嫁到了汝南袁家。 之前过年,袁家曾到谢府送年礼,袁家长房的小孙子袁灏言, 与谢璟年岁相近,稍长谢璟一两岁,也跟他父亲袁宣一同到了谢府。 谢璟便是那时候,与“表侄”袁灏言, 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不过, 袁灏言已经开蒙, 要上私塾读书,所以谢璟与他一起顽的时间, 也并不多。 今日听到卢宛说,袁灏言也会参加宫宴, 谢璟别提有多雀跃欣喜了。 卢宛为他穿好了衣衫,谢璟眼眸弯弯地笑着,抱住面前的母亲,稚气地笑道:“真想快些见到言儿。” 见怀中谢璟明眸善睐的模样,卢宛唇畔也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垂首,自谢璟面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让一旁的女使过来抱起谢璟,带他去洗漱。 …… 天光明媚,虽还是冬日,但上午洒金般的日光下澈,落在身上,却教人觉得温暖安定。 侍立在小亭两侧的宫女,见到卢宛带谢璟过来,忙恭敬行礼之后,打起悬挂的厚实暖帘来。 走进小亭,被女使抱着的谢璟,看到坐在袁少夫人韦凝身旁的袁灏言,潋滟澄澈的眼眸笑得见牙不见眼。 让女使将自己放下来,谢璟跟向他跑过来的袁灏言,雀跃亲近地抱在一起。 看着面前生得玉雪玲珑,像个小姑娘似的谢璟,袁灏言生得像他的父亲一般,肤色有些黑,不由得有些羡慕望着面前的谢璟,叹息道:“小璟,你变高了,不过长得还是同以前一样好看。” 第196章 听到袁灏言这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老气横秋的话,站在两人身旁的卢宛,不由得有些失笑。 觉察到小璟母亲,谢府的太太的轻笑声,袁灏言想到自己方才学着大人说话的模样,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笼着袍袖,向卢宛礼了礼,袁灏言道:“见过太太。” 卢宛见袁灏言客气有礼的模样,温和笑着让他起来。 小亭中,见卢宛与谢璟到来,张太后与昭平长公主笑着让他们过去。 今日是张太后幼子,当今小皇帝一母同胞的皇弟的生辰宴,卢宛并不曾频繁见到这位小王爷,他是先帝遗腹子,体弱多病,性子又羞涩内敛,被张太后娇养在深宫之中。 不过,卢宛依稀模糊地记得,自己从前仿佛抱过这位小王爷,在她方才嫁到谢家,出阁后,头一回以谢府太太的名头参加宫宴时。 向张太后与昭平长公主问安之后,卢宛浅浅笑着,走到正同样眼眸弯弯笑着,起身向她行礼的韦凝身旁的案前坐下。 从前未出阁时,她便与韦凝相识,因着谢雅的缘故,她们来往尚算密切,不过韦凝嫁人之后,不久便有了身孕,卢宛一个闺阁在室女,不便到没有姻亲亲戚的袁家去,所以之后的几年,她们便鲜少再有来往。 谢璟坐在袁灏言身旁,想到自己今日来之前,为他备了礼物,谢璟笑得眼眉弯弯,从自己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只小匣子来,侧身递给身旁的袁灏言。 接过谢璟递过来的小匣子,袁灏言笑着想了一下,投桃报李地将面前案上的一碟糕点往谢璟那边推了推,道:“小璟,这个挺好吃的,你尝尝罢!” 听到袁灏言这般同谢璟说,韦凝抬手,点了点他的脑袋,嗔道:“怎么同你说的,小璟你也能叫吗?” 被母亲这样提醒,袁灏言这才想起,面前的小璟虽然比自己还小一两岁,但却人小,辈分大。 抬手揉了揉脑袋,袁灏言有些傻傻地看着面前的谢璟,笑了起来。 谢璟轻轻摆了下手,摇头笑道:“没关系,我喜欢言儿这样叫我。” 待宫宴结束后,已经是下午了。 冬日天黑得早,这会子已经有些暮色四合,本来打算让袁灏言到自己家做客的谢璟,只得有些失落打消了这个念头。 似是瞧出了谢璟的垂头丧气,他善解人意的表姐韦凝,提议过几日,带袁灏言到谢府去同他顽。 听到韦凝这般说,谢璟眼睛亮亮的,惊喜雀跃地追问道:“真的可以吗?” 站在谢璟身旁,与谢璟手牵手,自开蒙以来几乎日日要上私塾的袁灏言,听到韦凝这一番话,也不由得欣喜地仰头,看着面前的母亲。 望着面前两个亲近的孩子 ,韦凝笑着点了下头,答应道:“当然可以,以后,我有空便带言儿去跟小璟顽,好不好?” 这下,谢璟与袁灏言都喜不自胜。 谢璟听到韦凝这般说,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谢府与袁府的马车一直停在宫门外,谢璟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袁灏言被女使抱着,将要上马车。 却不料,袁府的马车车帘忽地被人自里面掀开,谢璟看过去,发现自马车上下来的人,原来是袁灏言的爹爹。 瞧见走到身旁,自上回与她因为鸡毛蒜皮小事,吵完架后,几日“忙”得不见人影,今日却等在外面迎接他们母子二人的袁宣,想到了什么一般,正准备离开的韦凝低声问道:“你明日里有没有空?” 听到韦凝这般问,袁宣想到前几日她无意提起,要自己陪她一同去琉璃阁闲逛挑选首饰,不由得皱眉反问道:“难道便不能让那些人,将你要的东西送到府上去吗?” 两人几日未见,却一见面便有要吵架拌嘴的架势,若是这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还有袁府的女使侍从在,袁宣与韦凝便要当场吵起来了。 其实,平日里,袁宣与韦凝和睦起来还算琴瑟和鸣,蜜里调油,只是袁宣是个年少轻狂,有些气盛的性子,韦凝也不会让着他,所以,他们偶尔会吵架,但却也只是赌气几日,并没有隔几夜的仇。 按捺了一下此时此刻,心中的怒火,原本问那句话,只是奚落轻嘲袁宣这几日不曾回院子,是个“大忙人”,顺便主动开口同他说话,给他个台阶下的韦凝,这会子一句话也不想再跟这不解风情的人说。 看着正在吵架拌嘴,很明显在闹别扭的袁灏言的父母,以及自己的好朋友袁灏言,丝毫不见伤心担忧,反而甚为平静的模样,谢璟有些诧异茫然地看着面前,这有些奇奇怪怪的一家人。 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爹爹娘亲,同别人的爹爹娘亲,很不一样呢? 好朋友袁灏言的爹爹娘亲会闹别扭,但自己的爹爹娘亲便不会,在谢璟的记忆中,他们甚至从来没有向对方高声说过话,更不必说这样看着快要翻脸了。 爹爹跟娘亲,总是“相敬如宾”的,但谢璟还是认为,他们的感情也很深厚。 还有最重要的,袁灏言的爹爹看起来同二哥哥三哥哥一样,像个年纪大一些的兄长一般,而他的爹爹,却蓄着胡须,看起来八风不动的…… 第197章 被女使抱起来,也要上马车回府的谢璟还在微皱眉心思索,已经见怪不怪跟着他的父母上了马车的袁灏言,正自马车小窗中撩开帘子,笑着向他招手:“小璟!再见!” 愈想这个发现,心绪愈发有些认真凝重,小大人一般的谢璟也抬手,对马车上将要离开的袁灏言笑了笑,挥手告别。 第88章 不舍 夜色深深, 暮色四合。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身旁的谢璟靠在她的肩膀,正在听她讲故事。 已经沐浴洗漱过,所以这会子, 靠在母亲的怀中, 不知不觉, 谢璟便已有些犯困。 白日里跟袁灏言一起顽, 说了好多话, 小小的谢璟今日难免有些疲倦。 垂下眼帘,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谢璟, 卢宛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抬手, 正要将谢璟抱起来, 交给一旁侍立的女使,让她们将谢璟带下去休息。 房门外,却传来珠玉相击的清凌凌声响。 抬眸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卢宛唇畔含笑,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是怀中方才睡着,尚还没有睡熟的谢璟,却已经睁开了惺忪睡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见到来人是自己的爹爹, 谢璟一下子喜笑颜开。 他白净幼嫩的面容上, 笑得眼眉弯弯, 仍旧偎在卢宛怀中,向谢行之展开手臂道:“爹爹!” 谢行之走过来, 坐在软榻上,将谢璟自倦怠的卢宛怀中, 抱在自己膝上,垂首,自他尽是明朗稚气笑容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被父亲这般亲了亲面容,片刻之后,谢璟微微皱眉,看着面前仍旧在亲自己面颊的父亲,有些抗拒地抬起小手来,推着抱着自己的谢行之。 想到了什么,谢璟抬起小小的手臂来,用柔嫩的指头,揪了揪面前谢行之蓄起的胡须。 想到好朋友袁灏言的爹爹便没有这样的胡须,而自己的爹爹,却胡子长长的,想着想着,谢璟明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划过一抹疑惑与委屈来。 为什么他的爹爹,不是跟袁灏言的爹爹一样,看起来像二哥哥三哥哥那般年轻呢? 见谢璟努力抬起手臂来,正在拔自己的胡子,谢行之眸底蕴起几分清浅柔和的笑来。 复又垂首,在谢璟面颊上亲了亲,谢璟觉察到这回谢行之是有意用胡须扎自己的面颊,不由得有些气鼓鼓的。 抬手,在谢行之身前扑腾着拍了几下,像扑腾翅膀的小鸽子一般,谢璟气得明亮的眼眸都有些泛起涟漪水雾来。 他眼眶微红地恼道:“坏爹爹!不许你再亲我了!” 望着怀中孩子委屈生气的模样,谢行之唇角笑意却愈深。 想到方才自己哄睡了的谢璟,这会子被谢行之有意逗弄得非但不睡,反而瞧着要哭不哭的模样,卢宛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有些无奈。 摸了摸今日仿佛同谢行之的胡子较起劲来一般的谢璟柔软的面颊,委委屈屈的谢璟抬手,回握住正在安慰自己的母亲的手。 见谢璟没有再流露出要哭的架势,卢宛方才放下心来,由着他的小手,握着自己的手掌。 抬眸,卢宛有些嗔怪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行之,面上带了些有些无奈的笑意。 轻轻摸了摸谢璟的小手,卢宛望着面前抱着谢璟,神色含笑的谢行之,笑意无奈问道:“您同璟儿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争的?被外人晓得,恐怕都会诧异。” 听到母亲这样为自己说话,谢璟赞同地重重点了点头,委屈谴责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父亲,道:“对啊,对啊。” 想了想,在谢行之与卢宛都还没有再开口言语时,谢璟仰起面颊看着面前的谢行之,补刀地继续道:“爹爹留着胡子,都那样老了,还跟小璟一个小孩子计较,真是坏爹爹!” 谢璟这一番天真无邪,童言无忌的话,让正待开口的谢行之,不由得沉默下去。 望了一眼面前抱着谢璟,微微皱眉的谢行之,见他似因为谢璟的这一番话,而有些扎心,卢宛面上的笑意不禁愈深。 她柔和的目光中,微带着些促狭的笑意,看着面前的谢行之与谢璟父子二人。 却不料谢璟已经转过头来,握着她的手掌,怂恿似的撺掇道:“娘亲,我们再找一个新爹爹罢。” 听到谢璟这样说,卢宛面上愈发忍俊不禁起来。 抬手,捏了一下谢璟白皙柔软的面颊,卢宛好笑地温声问他:“可是小璟只能有一个爹爹,你现在的爹爹,不要了吗?” 谢璟闻言,实在有些发愁地皱了下眉。 他抬起眼帘来,看着抱着自己的谢行之,甚是为难了片刻之后,终于抬手,抱住谢行之的腰,将脑袋埋起来,不舍得地用力摇首道:“那我不要新爹爹了,我只要自己的爹爹!” 听到卢宛那样说,谢璟还是罢休了。 卢宛眼眉弯弯地浅浅笑着,不再言语,抱着谢璟的谢行之,目光中带着柔意,望着怀中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还有坐在身畔,正沉静笑着,神色温柔的妻子。 第198章 大掌落在谢璟小小的脊背上,不晓得过了多久,房间中静谧祥和。 卢宛抬手,轻轻为谢璟绾了绾耳畔散落的发丝,而趴在谢行之怀中的谢璟,却仍旧一动未动。 晓得谢璟已经在谢行之怀里睡着了,卢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谢 行之,将怀中的谢璟交给一旁侍候着的侍从,侍从将谢璟抱了下去。 待谢璟被抱到外间去,卢宛扶着有些酸乏的,隆起的肚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平日里,这会便是她应该去休息的时辰了,所以,此时此刻,卢宛不禁有些困倦。 觉察到谢行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想到方才谢璟的话,在面前的夫婿如平日里一般,将自己揽入怀中时,卢宛柔顺地靠在他怀里,不由得笑着抬首,像方才谢璟那般,也抬手抚了一下谢行之的胡须。 垂首,瞧着卢宛面上的失笑,如今谢璟已经被抱走,可以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谢行之佯怒垂首,吻住怀中的卢宛。 半晌之后,他将用柔细藕臂搂着自己脖颈,潋滟水眸娇怯得水雾蒙蒙,有些气喘吁吁的怀中女郎抱起来,起身,一面带她到床帷之间,一面嗓音低沉喑哑道:“看本王怎么罚你。” 第89章 红痕(二更) 翌日清晨, 方才醒来,还有些睡意迷糊的谢璟,被得到吩咐的女使,抱到卢宛的房间。 坐在梳妆台前, 正在梳发的卢宛, 微微侧首望了一眼坐在一旁月牙凳上的谢璟, 见他嫩生生的白皙面颊上, 还带着一道浅浅的, 睡出来的红印子,不由得笑了一下。 待卢宛由女使梳好了发髻, 她走到谢璟面前, 将乖巧坐在月牙凳上, 双手托着下巴的孩子有些勉强抱了起来,抬手揉了下他柔软的侧颊,温声问道:“小璟在想什么?” 听到母亲这样问,谢璟由卢宛抱到窗畔软榻上,想了片刻, 张口正欲说些什么。 只是,眼睛尖的谢璟,忽然看到了什么一般,方才要开口言语, 却话锋一转, 好奇凑到卢宛面前, 纳罕问道:“娘亲,您的颈子上怎么了?” 听到谢璟这样问, 卢宛微愣了一下,顺着面上有些疑惑的谢璟白嫩指头所指的地方, 她垂首望去。 却见自己衣衫领口微有些松散,谢璟疑惑不解所指的地方,正介于脖颈与锁骨之间,有一个甚为明显的暧.昧红痕…… 想到从前不晓得是未曾发生过这样疏忽的事情,还是不曾被谢璟看到,所以无从得知,卢宛的面容,忽地发烫起来。 小璟在一日日长大,看来,仅仅与这个长大了的孩子分房睡还是不够的,以后,她要愈发谨慎注意些。 面容微绯地这般自心中想着,觉察到见自己久久不曾言语,目光愈发好奇疑惑的谢璟,卢宛有些无奈笑了一下。 望着面前的谢璟面容上尽是疑惑不解,正要继续好奇追问的模样,卢宛按捺着面红耳赤,轻咳了一声,垂首自谢璟白嫩的侧颊上亲了一下。 在谢璟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小胖爪,捂了捂面颊,耳朵有些泛红的时候,卢宛温柔笑着,转移话题地对怀中的谢璟道:“璟儿,你早上想吃什么?” 听到卢宛这样若无其事地问,小孩子方才的思绪,果然被转移到了早膳上。 望着面前眼眉弯弯,正在回答早膳要吃什么的谢璟,卢宛心中终于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面上笑意愈深地瞧着正在雀跃说话的孩子。 …… 寿安院。 韦凝坐在一旁绣墩上,正笑着同倚靠在软枕上,面上也带着慈和平静的笑意的谢老夫人说话。 大人们相谈甚欢,但乖乖坐在韦凝身旁,平素话匣子一样的袁灏言,却鲜见安静地坐着,不主动开口说话。 其实,此时此刻,袁灏言心中也是很欢喜的。 他期待着过会子可以去玉衡院去,同他的小朋友小璟顽。 想到这回母亲破天荒地很好说话,昨日因着天擦黑,所以没能到谢璟家顽,今日便带自己过来,一向对他的功课严格要求的母亲,今日还在私塾夫子那里请了假,袁灏言越想,便越觉得心中乐开了花。 不晓得身旁的袁灏言此时心中在想什么,韦凝正在同姑祖母谢老夫人笑着寒暄。 听慈眉善目的姑祖母问起近来是否都还好,韦凝下意识顿了一下,眉眼之间,是若有似无的烦闷与厌倦。 目光落在韦凝身上,此时此刻,瞧见她有些郁闷的神色,谢老夫人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想到之前便听闻,袁宣与韦凝三天两头吵架,正教人为他们二人担忧时,他们却又已经和好了。 愈发觉得袁宣与韦凝是一对冤家的谢老夫人,有些无奈摇了下头,看着眉眼间流露出烦闷的韦凝,不由得笑着劝道:“你这丫头,难道便不能待你夫婿和顺些?” 韦凝听到谢老夫人又是老一套地这样劝自己,眉心微皱,看着面前的姑祖母,有些哀怨地说道:“姑祖母,您究竟是凝儿的亲姑祖母,还是袁宣的亲姑祖母?为何他便不能待孙侄女和顺些呢?” 顿了顿,忍不住又叹息一声,韦凝有些小小抱怨道:“旁人家的夫婿都体贴入微,偏生他仿佛生来就是跟人唱反调的,凝儿没被他气吐血,已经算好的了。” 第199章 听到韦凝这般说,虽是在抱怨一般,但语气却并未带什么愤怒与怨恨,谢老夫人细细看了一下她的神色,见她只是叹气,方才松了口气。 晓得袁宣是袁家长房长子,在朝堂中也算可以立足,有一席之地,算是个青年才俊,难免因为意气风发,而有些气盛,谢老夫人看着面前因为是韦家长房嫡幺女,自小被韦家如珠似宝疼爱长大,同样性子率真的韦凝,不由得笑着轻摇了下头:这对小两口,将来还有的要磨。 谢老夫人对韦凝的态度向来尚算亲近,但却并非是因为韦凝是她的侄孙女。 毕竟,韦家谢老夫人的侄孙女,长房二房三房四房……不知凡几。 韦凝与谢雅年纪相仿,韦凝风风火火,谢雅温柔内敛,从小到大,两人却格外地投缘,小时候韦凝曾在谢家二房府中住过半年,谢雅也曾经在韦家小住过。 如今,谢老夫人对韦凝亲近,便是因为从前韦凝与孙女谢雅亲厚的情谊,因此韦凝从前经常与谢雅到寿安院来,陪伴谢老夫人。 而今日,韦凝到谢府来,一则是答应了袁灏言要同谢璟顽,二来,便是因为听闻谢老夫人生病,所以来看望生病的谢老夫人。 韦凝性情直率坦荡,谢老夫人看着她自小与谢雅一同长大,一直觉得她虽然与谢雅谢芊不同,直来直去了些,但却没甚坏心眼。 这几年以来,被变样了的谢芊有些伤透了心的谢老夫人,心中沉郁的同时,愈发觉得如韦凝这般,坦荡直接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带袁灏言在寿安院坐了快要有一上午,韦凝告别谢老夫人,从寿安院中离开。 离开寿安院,走在回廊中,韦凝看了一眼被女使抱着,这会子晓得要去同谢璟一起顽,终于振奋欢喜起来,正在说着话的袁灏言,忍不住笑着抬手,捏了捏自己儿子的面容。 想到方才在寿安院的时候,袁灏言只有自己提起,才会开口说话的安静模样,韦凝叹了口气,笑着问道:“方才在寿安院,怎么不见你同太外祖母这般欢喜地说话?你太外祖母可喜欢小孩子了,他们府中的五公子,便特别讨她的喜欢。” 听母亲叹息着这般说,似有些惋惜着什么的模样,袁灏言想了想,眨了下眼睛,看着面前的韦凝,回答道:“可是,小璟是太外祖母的亲孙子,我不是啊!” 韦凝听到袁灏言这 般说,思索片刻,虽还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却只是笑着复又捏了捏他的面容,什么都没说。 想到方才袁灏言所说的话,顿了顿,韦凝望着面前的袁灏言,有些嗔怪地正色对他道:“在到谢太太那里之前,我再最后提醒你一回,莫要再叫‘小璟’这两个字,这不是你该叫的,晓得了吗?” 袁灏言闻言,点了下头。 心中想的却是,小璟比自己还小一两岁,不管娘亲怎么说,他才不要叫小璟“表舅舅”。 反正娘亲一向最疼他,便是喊错了,也不会怎么严重地罚他。 玉衡院中,卢宛与韦凝坐在小亭里,看着坐在桌案的另一侧,正在饶有兴致拿着碟子里的糕点,让磨喝乐吃,扮家家酒的谢璟跟袁灏言。 笑着垂首,轻呷了一口茶盏中清香馥郁的温茶,卢宛眉心舒展,神色慵懒惬意。 这样同韦凝坐着,便是两人不曾说什么,也让她有种恍若回到从前未出阁前,还在卢家时之感。 第90章 拜访(修) 坐在窗畔软榻上, 卢宛垂眸,望着怀中方才被叫起来,一副没睡醒模样的谢璟,面上不禁带了些无奈的笑意。 冬日里天明得晚, 但这会子已经天光大亮, 谢璟却仍旧赖床, 不肯起来。 抬手捏了一下他的面颊, 卢宛笑着问道:“小璟, 难道你便不饿吗?” 听到母亲这样问,谢璟靠在她的肩膀上, 两只小小的手臂抱着卢宛, 闻言, 只是阖着眼眸,摇了摇头,道:“不饿,娘亲,我想睡觉……” 瞧着怀中孩子这副困倦的模样, 卢宛不禁无奈笑着,也摇了下头。 坐在软榻对面的桌案前,谢行之手中拿着一本劄子,只是视线与心思, 却已经不在这上面。 他的目光, 正静静望着面前的卢宛与谢璟。 今日谢行之休沐, 所以将公务搬到了玉衡院,这会子还留在这里。 此时此刻, 望着面前依偎在一起的妻子与孩子,他点漆墨眸中是一片宁静的柔意。 想到如今快要晌午了, 谢璟却还不曾用早膳,卢宛低头,自谢璟面颊上亲了一下,温柔笑问:“那总不能不吃东西罢?娘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听卢宛这样说,谢璟睁开惺忪眼眸,用手背想要去揉眼睛,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母亲。 望见谢璟想要揉眼睛,卢宛有些无奈笑着,抬手握住他的小手。 有些委屈地哼唧了一声,谢璟靠在卢宛怀中,想到方才母亲所说的,要为自己做好吃的,他不禁睁着眼眸,想了片刻。 片刻之后,谢璟回握住卢宛的手掌,笑得眼眸弯弯:“娘亲,我想吃糖蒸酥酪,还有香煎鸡翅……” 听到怀中的谢璟眉眼雀跃舒展地这般说,卢宛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颔首道:“好。” 第200章 说着,无意侧眸,瞧见正含笑静静望着他们的谢行之,卢宛的面容不由得有些微绯。 让谢璟自己坐好,卢宛准备下软榻,站起身来。 望见谢行之瞧着自己的目光,卢宛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准备到小厨房去。 待卢宛由女使侍候着,做罢几个谢璟想要吃的菜,正好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 被抱到餐桌前,谢璟眼眸明亮地望了一眼卢宛,然后面上神色欢喜地朝母亲摆了下手,想让母亲靠近过来。 有些不明所以的卢宛,浅浅笑着走到谢璟面前,问道:“小璟,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谢璟面颊有些微红地抬手,抱住她,卢宛低下头去,谢璟就势在她面容上亲了一下。 想到娘亲的辛苦,谢璟眼眉弯弯道:“谢谢娘亲!” 坐在桌前,看着稚气可爱,又聪明乖巧,善解人意的孩子,卢宛眼眸中浮现出柔软之意来。 抬手,揉了揉正斯斯文文地大快朵颐,让她那点子疲劳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心中尽是成就感与柔意的孩子的面容,卢宛唇畔微弯,不再言语。 …… 用完午膳,过了一会子,便听到二房老爷谢献之与二夫人韦念意到玉衡院来拜访的消息。 今日,谢献之与韦念意,其实到长房来,是来看望生病的谢老夫人的。 听闻今日正逢谢行之休沐,所以谢献之与韦念意二人,便过来了玉衡院。 坐在玉衡院花厅,望着来串门的二房老爷与二夫人,其实,卢宛心中,有些诧异与纳罕。 毕竟,平日里,谢献之体弱多病,是不常出二房府门的。 便是家宴,也鲜少见这位二老爷出席,却不料,谢老夫人复又生病,他竟过来了。 这般自心中想着,坐在上首圈椅上的卢宛,收回短暂诧异落在谢献之身上的目光,浅淡笑了一下,客气道:“两位快请起。” 谢献之与韦念意坐在下首圈椅上,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 虽然长房与二房所住的地方离得也并不怎么远,但,平日里卢宛与二房的来往,却平平淡淡,既不关系热络密切,亦不冷淡疏离。 此时此刻,望着面前这两个不太熟悉的二叔叔,二婶婶,想到自己的谢弦堂哥,便是他们的孩子,谢璟虽对二叔叔二婶婶不熟悉,但却对他们心生好感。 弯唇,谢璟眼眉弯弯地对着谢献之与韦念意笑了一下。 一直以来,韦念意打心眼里并不喜欢谢璟,但此时,瞧着面前这年岁可以做自己孙儿的,唇红齿白的漂亮孩子,她的心中不由得微有动摇。 她这个年岁,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同时,二夫人心里也一直盼望着,谢弦与王韵书夫妻二人,能快些为她生一个孙儿。 这会子瞧着面前的谢璟,韦念意心中,难免对这样一个稚气好看的孩子,有些毫无抵抗之力。 只是,想到这个粉雕玉琢,伶俐可爱的孩子,是自己那个不讨喜的妯娌所生,韦念意便觉得心里像是梗了一根鱼刺一般,膈应得紧。 这段时日以来,谢老夫人复又病重,便是因为这个总是让家宅不宁的女人,又闹出事来。 看了一眼坐在教人讨厌的卢宛身旁的大伯哥谢行之,韦念意便匆匆移开了视线,莫敢再直视。 想到自己那位冷肃淡漠,不近人情的夫家兄长,在对待卢宛那小丫头片子上,却总是太过近乎溺爱地纵容,这一回,卢宛气得老夫人复又生病,他都不曾做些什么,来责罚那小贱人,反而是维护有加。 越想,韦念意心中便越觉得气闷。 自己的婆母谢老夫人想要抚养卢宛所生的谢璟,本来是顾念着她如今身怀有孕的一片好意,从前,雅儿也曾住在寿安院一段时间,更不必说,长房的芊娘,是自小在谢老夫人膝下长大的。 本便不是为了针对她,而是从前便有迹可循,可是,瞧瞧这卢宛,是何等的小家子气!竟因为这种事,同婆母争执起来,觉得老夫人要害她一般! 她也不想想,谢璟是谢老夫人血脉相连的嫡亲孙儿,又是谢家千尊万贵的长房嫡长子,哪个会对谢璟不好?哪个对谢璟不是疼爱有加? 这样在心中想着,韦念意对卢宛这个妯娌,愈发有些犯嘀咕。 她本来便不喜欢卢宛,此时更是埋怨卢宛“不识抬举”。 只是心里虽然不快,但面上却并不曾表露出来,望着坐在上首圈椅上的卢宛,韦念意按捺下心中郁郁寡欢的气闷,笑着与她寒暄家常。 想到自己媳妇王韵书进门那般久,却毫无动静的肚子,又望着坐在一旁,生得玉雪玲珑的小侄子谢璟,与卢宛这才生下谢璟不久,便又有身孕的消息,而且,这回竟还是双生子…… 韦念意一时心绪复杂,想到从前府中为儿子谢弦,定下卢家姑娘卢宛时,她对卢宛这个女儿谢雅一直以来的闺阁密友也甚是喜欢,却不想,如今…… 虽然现在,她总是忍不住心中对卢宛悔婚,以及不识大体的怨恨,但,望着稚气可爱,聪颖有礼的谢璟,以及卢宛这般速度便又大起来的肚子,韦念意却实在控制不住地想到:若是当初,卢宛如约嫁给了弦儿,那么,谢璟便应该是她期盼已久的孙儿,她很快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孙儿…… 第201章 而非如今这般,她要忍着难堪,唤一个年纪做自己女儿都有余的小丫头做长嫂。 一直以来,韦念意与谢献之的关系甚为僵持,但,近二十年前,他们夫妻二人方才成亲时,也曾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过。 因为十年前,谢献之开始宠爱谄媚讨好的官僚送来的,貌美清丽,温柔柔弱的妾室许姨娘,韦念意已经被这个薄情寡义的人,给伤透了心。 自她进门,谢献之便是如今这副体弱多病,弱不禁风的病弱模样。 虽然她是家中庶女,容貌亦是寻常,当初嫁到谢府来,是借了姑母谢老夫人的力,高攀了家世尊贵,容貌俊逸,出尘不染的他不假,可是,当初她待他,也是倾尽心力,一片痴心。 她曾为他亲手煎药,无数个日日夜夜照料卧病在床的他,可是,最终换来的,却是他的秋扇见捐,日渐一日的冷淡,难再见面。 嫉妒与怨恨,让这些年来,韦念意的神经愈发紧绷,仿佛一根随时都可能崩断的琴弦。 无数回的失望打击,灰心丧意之下,她开始催眠安慰自己,只上心谢弦这个郎艳独绝的独子,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俊朗的,才华卓绝的儿子身上。 可是,卢宛竟连她这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要碾碎。 韦念意实在克制不住心中怨怒,她怨恨,恼火着当初出尔反尔,让她光风霁月,天之骄子,从来都是一帆风顺的儿子,如今受到沉重打击的卢宛。 此时此刻,与卢宛说着话,心中思绪却复杂万千,韦念意下意识垂了下眼帘,掩下眼中难以掩盖的恼火与不平。 她想不通,为何卢宛这个一心攀龙附凤,作恶的,恶毒的小贱人,却得夫婿那样浓情蜜意的宠爱,还生了一个聪敏漂亮的孩子,如今这般快,又有了身孕——自她甫一嫁到长房,孩子便接连不断,说起来,真是不知廉耻。 上苍实在不公,竟让这样的女子,能有这样顺遂的人生。 越想,韦念意便越发觉得心中沉闷不快。 而坐在二夫人身旁的二老爷,虽一直不曾开口言语,只是抱着懂事可爱的谢璟,逗着这个小侄子,俊逸面庞上带着有些病殃殃,但却和善的笑容。 只是,此时此刻,望着怀里抱着的这个眼眉弯弯地笑着应答如流,聪明伶俐的孩子,他的眼中,却难掩一抹沉沉郁色。 第91章 受伤 看着面前漂亮的, 稚气可爱的孩子,想到自己的兄长如今的妻子,谢献之眼中的沉郁之色愈重。 说句实话,方才见到从前只见过寥寥几回, 但每回瞧见, 都有惊艳之感的那个卢家的小丫头, 谢献之心中, 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怅然, 与难以避免的艳羡来。 他忍不住艳羡自己的兄长,与自己同人不同命, 自小便处处胜过他一大截, 让他可望不可及。 如今, 兄长的锋芒已经教他不敢在心中将两人比拟,更莫敢直视,但…… 但,谢献之心中,还是不禁愈发怅然自失。 为何兄长可以轻而易举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呢?从前长嫂郑氏病殃殃的, 兄长一直不曾有嫡子,谢献之还暗中有些自矜得意,自己的人生中,终于有一件可以比得上长兄的事了。 那时候, 兄长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长嫂那缠绵病榻的模样, 恐怕此生再难有孩子,而兄长便是如何杀伐决断, 位高权重,也难免后继无人。 可是, 不过几年,一晃眼的功夫,他所窃喜的一切,长兄便又什么都有了。 他娶了貌美娇嫩的妻子,有了面前这个聪明伶俐,玉雪玲珑的儿子。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想着想着,借由抱着怀中谢璟的机会,谢献之不由自主地抬首,又朝坐在上首圈椅上的卢宛瞟了几眼。 卢家的这个丫头,确是天生丽质,也难怪弦儿对她,会那般念念不忘。 只可惜弦儿没福气将她娶回家,虽然他们二人定过亲,但终究是有缘无份。 二老爷心中觉得不痛快,但也不由得有些唏嘘感叹。 坐在二老爷身旁的二夫人,觉察到二老爷方才抬首,似多瞧了坐在不远处圈椅上的卢宛一眼,心中不由得愈发恼恨。 想到那卢宛,曾经是他们的准媳妇,如今谢献之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这样不晓得避嫌。 韦念意自心里愠怒骂着谢献之的寡廉鲜耻,毫无分寸,同时想到所看到的,面前卢宛这个小贱人年轻貌美,我见犹怜的模样。 看着看着,不禁想到了自己府中,生下庶子的,同样年轻的许姨娘,恨许姨娘恨得如眼中钉,肉中刺的二夫人,这会子更是气得牙痒痒。 恼怒的同时,想到快要将自己逼疯了的谢献之,二夫人心里对他的怨与恨,不由得愈深。 再难掩饰面上的恼火,韦念意怕自己再开口,声音中尽是咄咄逼人的火.药.味,像怨妇一般忍不住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她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尽力克制着自己,面色却仍旧有些难看。 觉察到谢献之与韦念意异样的情绪,卢宛望着面前分明甚是不快,但却按捺不发,所以显得颇为别扭的小叔与妯娌,眼中有纳罕之色一闪而过。 第202章 方才还一副和气融融的模样,这会子,这两人却连装,都装不下去了吗? 卢宛搞不懂谢献之与韦念意夫妻二人之间,不过片刻,暗潮涌动了些什么,也没心思去打探。 …… 天光明媚,冬日晌午,洒金般的日光透过杏色的窗纸,落在坐在窗畔一大一小,母子二人身上。 单手撑在桌案上,另一只手则握着谢璟的胖爪子,卢宛正垂眸,教怀中的谢璟勾勒笔画。 见谢璟学了片刻,终于能将几个复杂的字也写得顺畅,卢宛心中,此时此刻不禁尽是成就感。 抬手,摸了摸仰起面颊来,一脸雀跃欢喜的谢璟的面容,卢宛不吝赞美地夸赞道:“璟儿真厉害,写得真好。” 听到卢宛这样夸自己,谢璟白皙秀气的面颊与耳朵,因着雀跃与赧然,红得愈发厉害起来。 虽然谢璟相貌上,明显长得像她的地方相比之下并不多,但卢宛却发现,这孩子面皮薄,容易面红耳赤的模样,随了她十成十。 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卢宛望着复又垂首认真写字,但白净的耳朵却仍旧泛红的谢璟,心中不由得促狭揶揄之心大起。 低头,忽地在谢璟侧颊上亲了一下,果不其然,瞧见面前的孩子,立时放下手中的紫毫笔,羞怯地用双手捂住小小的面容,抬首,有些赧然奇怪地望着自己。 瞧出谢璟的不好意思来,想到他现在总是以弟弟妹妹的大哥哥自居,被轻啄一下,分明开心又羞恼的模样,却要小大人一般控制扬起的,明明控制不住的唇角,卢宛心中柔软,不由得笑着复又捏了一下他嫩生生的面容,温声道:“娘逗你呢,继续写罢。” 听到面前笑起来愈发漂亮的娘亲,温柔含笑地这样说,有些面红耳赤的谢璟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有些傲娇地转过头去。 只是,他的面颊与耳朵,却更加有些发烫。 想着方才母亲说是在逗自己,谢璟不禁有些小小的嘀咕:“坏娘亲……” 谢璟轻哼一声,嘀嘀咕咕的可爱模样,让卢宛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愈深。 张了下口,卢宛正想说些什么,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微微转身,望着推门而入的女使,有些急匆匆的模样,卢宛轻轻皱了下眉,问道:“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行礼之后,抬起头来的女使面上浮现出一抹惊忧畏惧来。 看着面前的太太,与她在看到自己着急惶恐的模样之后,仿佛意识到什么,有些凝重的神色,女使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战战兢兢地回禀道:“是……是摄政王,今日下朝后,在路上遇刺了,听说情况有些不好……” 在女使抖若筛糠的声音落下,卢宛手中,所拿着的一张宣纸,不由得落空,掉在地上。 目光定定望着面前回禀这个消息的女使,卢宛面上,似有些难以置信的惊诧与恍惚。 …… 夜色深深,暮色四合。 守在床榻边上,望着趴在榻上,眼眶与鼻尖哭得红红的,瞧着甚是可怜的谢璟,卢宛心中尽是心疼与怜意。 想到这会子时辰已经不早了,卢宛抬手,抱了下身旁小小的谢璟的肩膀,然后为他绾好耳畔散落的发丝,安慰道:“小璟,你爹爹定会无事的,待你明日醒来,你爹爹也会醒来了,先去休息,好吗?” 听着母亲温声细语的劝告,落在身上疼惜的柔和目光,谢璟泪眼模糊地摇了下头,却有些认真倔强地说道:“不要,我要在这里,等着爹爹醒过来。” 望着面前孩子哭红了的眼睛,不晓得为什么,卢宛心中也有些痛意的伤感。 抬手,揉了下谢璟柔软的面颊,为他拭去面上滚落的大滴眼泪,卢宛心里,忽然酸楚,酸痛难言。 按捺着鼻酸,卢宛勉力对面前的谢璟笑了一下,颔首轻轻道:“好罢,那小璟便在这里多等一会,若小璟困了,便靠着娘憩一阵子。” 见母亲不再让自己离开,谢璟面上的眼泪,方才落得没有那样急了。 他抬起袖角来,用衣袖擦着仍旧不断落下的泪水,小小的心里,尽是难过与害怕。 娘亲日日陪伴着他,温柔而严格地教导着他,虽然平日里,只有晚上方才能见到晚归回来的爹爹,但在谢璟心里,爹爹跟娘亲,是一样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高大伟岸的父亲,是谢璟心中,可以顶天立地,保护他跟母亲的人。 谢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父亲或许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或许,会……会不在他的身旁。 只要想到这里,谢璟便控制不住,眼泪簌簌直落,哭得甚是伤心。 但想到身旁的母亲,此时此刻心里一定也很难过,而且虽然父亲伤势不重,但暗害的箭头上却有剧毒,听大夫说,那剧毒或许也并非不能解开,他们正拼尽全力,加紧时间研制解药,谢璟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再想怎么做,便率性而为。 他不能继续哭泣下去,让娘亲也跟着难过,揪心爹爹此时的昏迷不醒。 擦干面上的眼泪,谢璟忽地侧身,抬手,抱住坐在身旁的卢宛。 学着从前父母安慰自己的模样,谢璟轻轻拍着卢宛,抬起眼帘望着她,虽不再哭,但却眼眶红红,鼻音有些闷闷的。 第203章 稚气的声音中带着些哭腔,谢璟仰头望着卢宛,对她道:“娘亲,莫要难过了。” 卢宛不曾料到,面前小小的孩子,竟会反过来安慰自己。 眼眶酸涩得厉害,卢宛摇头,勉力笑了一下,伸手将面前的谢璟抱在膝上,轻声答道:“娘亲没事。” 如平日里一般香暖的房间中,一室静谧,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待卢宛再度垂首,去瞧怀中抱着的谢璟时,却发现怀里的孩子,不知何时,已敌不过太过强烈的倦怠与困意,沉沉睡着了。 抬手,抚了一下怀中孩子白皙幼嫩的面颊,卢宛垂眸望着他精致秀气的眉眼之间,直到睡着,仍旧笼罩着的一抹哀伤与惧意,与甚是没有安全感,偎在自己胸前,白嫩的指头紧攥着自己的衣襟的模样,心中酸楚不由得愈发浓重起来。 想着谢璟一直这样趴在自己怀中,时间久了,脖颈会很不舒服,卢宛轻轻看了一眼身旁侍候的女使,让她们将谢璟抱了下去。 在谢璟被女使抱走之后,卢宛让房间中其他忧心忡忡望着自己的女使仆妇,也都退了下去。 坐在床榻边上,望着静静躺在床榻上,缘于失血与中.毒,而面庞微有些发白地昏迷着的男人。 许久,卢宛终于有些坚持不下去一般,忽地颓然垂首,用掌心撑着前额。 眼泪仿佛骤雨,砸落在身上衣料上,卢宛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般悲伤惶恐。 她想,或许,是因为小璟年纪尚小,尚还不能支撑起这一切,所以,她才会这般担忧,伤痛,惊惧罢? 除了这些,她不愿,也不允自己承认其他的缘由。 第92章 逆鳞(微修) 房间外下着鹅毛大雪, 已经过了腊月,最寒冬凛冽的时候,按理说,难再见到有这样大的雪。 坐在床榻边上, 卢宛望着躺在床榻上, 仍旧昏迷不醒的谢行之, 便这样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 有些出神的模样。 房门“吱呦”一声, 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女使怀中抱着谢璟, 走进房中来。 女使走到卢宛面前, 向她屈膝行礼, 卢宛的目光自床榻上静静躺着的男人身上,落在了面前女使怀中的谢璟身上。 见谢璟眼眶红通通的,抿着唇唤了自己一声“娘亲”,卢宛抬手,接过女使怀中的谢璟来。 想到卢宛自起来, 还没有用膳,女使不由得开口劝道:“太太,小厨房做好了早膳,您好歹过去用些罢……” 抱着怀中手指紧攥着自己的手掌, 眼眶与鼻尖红红的, 瞧着甚是没安全感的谢璟, 卢宛看出他对自己的担心来,抬手揉了下谢璟的面颊。 虽然此时此刻, 小小的谢璟心中也尽是难过与害怕,但他却忍着眼眶的酸涩与泪意, 抬起手臂来,轻轻摸了摸卢宛的面容,安慰道:“娘亲,你都有黑眼圈了,要好好休息,好好用膳,不然,小璟跟爹爹都会担心您的。” 听到谢璟这般说,卢宛勉力对他笑了笑,然后握住谢璟的小手。 这会子时辰确是不早了,便是不顾及自己,也应该想到,如今她腹中还有两个孩子。 这样想着,卢宛按捺下心中万千翻涌着的思绪,命忧心忡忡站在一旁的女使去准备,自己去用早膳…… 夜幕降临,暮色四合,冬日里的天总是黑得早些,玉衡院掌起了灯,处处灯火透明。 在银盆中用温热的水拧了厚实柔软的帕子,卢宛用手中打湿了的帕子为床榻上的谢行之擦拭着面容。 其实,这些事,都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但,卢宛心中,不知为何,这些时日以来,却总是有些思绪纷乱,不知所起。 仿佛唯有在做这些让她的注意略微集中,不曾那般纷乱分散的事的时候,卢宛才能平静下来许多。 忙碌起来,总比坐在那里,心中烦闷要好。 虽然,卢宛心里,还是不可避免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好的预感,心绪总是甚为惴惴与迷惘。 她总觉得,谢行之此次遇刺之事,没有那般简单。 不仅是谢家,整个京城乃至寅朝,都笼罩在一种风暴即将降临的低沉之中。 垂下眼帘,将手中帕子放回到银盆里,卢宛抬首,吩咐女使将这些都撤下去。 坐在一旁月牙凳上的谢璟,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却并不曾在看。 此时此刻,觉察到母亲做完这一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谢璟走过去,靠进卢宛怀中。 望了一眼床榻上静静躺着的父亲,想到郎中所说的话,谢璟睁大潋滟澄澈的眼眸,两行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卢宛垂首,亲了亲怀中谢璟的面颊,虽然这些时日以来,心中总被莫名的惊忧烦扰所笼罩,但却握着谢璟的手指,温声对他道:“小璟,你爹爹定会无事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虽然谢璟也很想相信母亲的这句话,但…… 但,复又看向躺在床榻上的父亲,想到父亲已经这样昏睡了五六日,虽然郎中说,父亲已经暂时没了太严重的生命危险,但父亲一日未醒,他便日复一日更加担心着,郎中口中的那个“暂时”。 轻轻吸了下鼻子,谢璟小小的心里尽是难过与惶恐,但最终,却还是点了下头。 第204章 他抬手,抱住搂着自己的卢宛,将面颊埋进母亲馨香柔软的怀抱中。 …… 翌日早晨,寿安院。 侍立在一旁的女使悄悄抬眼,瞧了瞧正在侍候谢老夫人的二夫人,眼中的情绪,不由得有些咋舌。 虽然二夫人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女,更重要的,亦是老夫人的二媳妇,按理来说,尽心照料老夫人是应当的。 但,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能为婆母尽心尽 力,亲力亲为到这般地步,也是十分难得了。 收回悄悄落在老夫人与二夫人身上的视线,女使垂首敛目地侍立着,不敢再多看,心中却始终这样感慨着。 倚靠在床头软枕上,望着面前方才喂自己喝完药,这会子便又准备继续为自己按摩受伤的双腿,动作轻柔细致,甚是耐心的韦念意,谢老夫人眼中有许多欣慰与满意的慈和。 抬手,挽住韦念意有些发.肿的手指,谢老夫人目光中带了几分心疼,无奈地微微笑着摇了下头,阻止道:“我晓得你素来是最有孝心的,但也不能为了照顾我这个老婆子,让你这般受苦。” 顿了顿,望着面前这个二媳妇的目光愈发柔和无奈,谢老夫人继续道:“我这里的这些丫头,平时做惯了这些按摩的活计,这些便交给她们罢,你是来侍疾不假,但我也不忍心见你这样。”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柔和含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韦念意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显。 轻轻摇了下头,韦念意仍旧坚持着为谢老夫人继续按摩,所用的力道虽然轻柔,但该用力的时候,那份力道却也是恰到好处的。 显然,平日里,她在这些方面,便有心地学习过。 谢老夫人见韦念意执着,有心再劝,只是,她方才要开口,便听到面前的二媳妇,忽地开口说道:“这没什么的,媳妇半分不觉得自己辛苦,论起辛苦来,眼下最辛苦的,还是长嫂。” 听到韦念意忽然提起卢宛,谢老夫人不禁怔愣了片刻。 自上回不欢而散之后,她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见到那个忤逆不孝的大媳妇了。 这回她复又生病,便是同卢宛那个丫头片子起了争执,却不曾讨到好之后,怒火攻心,郁结于心,所以才会病来如山倒。 此时此刻,听到面前的二媳妇这样说,又想到如今自己的大儿子仍旧因着受伤而昏迷不醒,谢老夫人锁紧了眉头,不由得有些揪心的疼痛。 抬眼看了看面前神色担忧的谢老夫人,想到如今昏迷着的夫家兄长,韦念意心底的最深处,不禁生出些幸灾乐祸的喜色来。 虽然不晓得是谁刺.杀了那位手握重权,挟天子以令天下的长兄,且这几日,常见到自己的那个窝囊废夫君,在府中长吁短叹地垂泪,语焉不详地叹息不久恐怕要变天,但,韦念意却丝毫不曾有旁人的惶恐,心里只觉得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谢献之这个靠兄长,靠谢家门楣的,如今府中眼瞧着便要失了最大的倚仗与主心骨,人心惶惶,对她而言,反正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她只想看到谢献之不如意,不能再那般高高在上。 还有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的卢家的小丫头片子,她不是要攀龙附凤地悔婚,攀高枝吗?不是生得花容月貌,清艳无双吗?眼下,还不是小小年纪,便要守寡,孤儿寡母的,甚至比受夫婿冷落的自己更加可怜! 这一切,都是卢宛当初悔婚,害她的弦儿的报应。 越想,韦念意心里便越觉得畅快。 只是到底顾及着如今还在寿安院,谢老夫人这里,虽然心中甚是快意,但韦念意面上的神情,却仍旧带着一缕忧愁与担心。 在谢老夫人望着自己,因为自己提起卢宛,而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韦念意顿了顿,一面继续为床榻上的谢老夫人按摩,一面叹息着开口道:“长嫂如今真是辛苦,既身怀六甲,肚子里怀着双生子,又要照料受伤昏迷的大哥,与年幼的五公子,儿媳只要想起,便实在担心她,会因为太过疲累而出什么岔子。” 待韦念意这一番话说完许久,谢老夫人始终沉默着,什么皆不曾说。 想到之前,谢老夫人便是因为谢璟该由谁抚养,而与卢宛争执起来,这会子却一语不发,仿佛不曾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 韦念意垂下眼帘,眼中有阴沉之色一闪而过。 虽然卢宛如今的日子,一定是甚为凄惨地终日以泪洗面,但,韦念意觉得这样,尚还不够,因为卢宛还没有被逼到最低谷,还有孩子可以作为慰藉与支撑。 若能撺掇谢老夫人继续与卢宛争夺谢璟的抚养归属,那么,这一回,自己的那位长兄正受伤昏迷着,还能有谁来帮卢宛,能为她出头阻拦谢老夫人? 一心想要落井下石的韦念意正待开口,继续煽风点火说些什么,却忽听面前的谢老夫人道:“你说的也确是有理,玉衡院那里,如今也不晓得是什么光景。”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韦念意心中,不由得微动了一下。 果不其然,望着面前的韦念意,谢老夫人思索片刻,方才继续道:“眼下人仰马翻,璟儿的确不适合再养在玉衡院。” 第205章 唇角微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恶毒的弧度,但很快便被压抑按捺了下去。 韦念意抬起眼帘来,望向面前的谢老夫人,神色中尽是迟疑与为难,对谢老夫人道:“可是,恐怕长嫂执意还是要将五公子养在身旁,不会同意这件事。毕竟,自五公子出生以来,便不曾离开过她,想长嫂也是不舍得五公子的……” 听到韦念意这般说,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老夫人的面色,忽然变得怒不可遏起来。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性和缓平顺些,但却仍旧还是有些怒意翻涌,谢老夫人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方才声音冷漠道:“她不舍得?真是半分不晓得轻重缓急!如今,她最重要的是照顾她的夫君,还有照料好肚子里的那两个,小璟在她那里,能受到怎样的照料?她眼下是分.身乏术,自顾不暇,不同意?还有她不同意的余地?” 望着谢老夫人愈发恼怒的模样,韦念意眼底划过一抹不易教人察觉的喜色,但面上却仍旧忧心忡忡的模样,眉心皱得厉害。 知晓煽风点火的目的已经达成,韦念意不再言语,只是坐在一旁,继续垂首为谢老夫人按摩着,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谢老夫人便按捺不住地侧首,对床畔侍立的嬷嬷吩咐道:“去玉衡院,将五公子接过来,同你们太太说,这件事,这回没有商量的余地。” 听到谢老夫人这不容置喙,语调冷怒的话,在谢老夫人身旁侍候多年的嬷嬷,知晓这回,老夫人是被二夫人的这一番言语,给挑起了新仇旧恨的怒气。 甚为担忧的同时,嬷嬷悄悄望了一眼这位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二夫人,又想到平素瞧着温柔和气,实际上执着坚定,五公子又是逆鳞的大太太,一时之间,只觉后宅之中,恐怕将要掀起一场风暴来…… 第93章 斗争 玉衡院。 坐在餐桌前, 望着正在用早膳的谢璟,见他放下手中的汤匙,由女使上前,擦拭完手掌, 卢宛站起身来, 走到他的面前, 将这个孩子展臂抱了起来。 腾出一只手, 揉了下谢璟的面容, 卢宛垂眸问道:“小璟,你用好了?” 听到母亲这样问, 谢璟点了下头, 安静乖巧地偎在卢宛的怀中。 望着面前懂事的孩子, 卢宛心中不禁甚是柔软。 母子二人都不再言语,如今卢宛身子渐重,将怀中谢璟交给一旁的女使,正待带谢璟离开。 却不料,房门之外, 忽然传来急促匆忙的脚步声。 微皱了下眉,卢宛侧眸望去,却见脚步匆匆推门而入的,是玉衡院的一个婆子。 启唇, 卢宛望着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正在向自己行礼的婆子, 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若非出了什么事,想她也不会这般行色匆匆。 听到卢宛这样问, 婆子看了一眼女使怀中抱着的谢璟,方才有些声音发颤地回禀道:“是……是寿安院的人, 要来将五公子接到寿安院去,说是老夫人下的命令……” 卢宛听她这一番话,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卢宛目光微冷,抿唇望着面前有些抖若筛糠,惴惴不安的婆子半晌,按捺着心中的愠怒,冷声吩咐道:“将那些人都给轰出去。” 见平日里和气的太太,如今这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婆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应了声“是”之后,婆子忙快步退了出去。 站在原处,想到方才婆子来禀报的,谢老夫人要将谢璟带去寿安院抚养的话,卢宛的心中,一片冷怒与难以掩盖的惶恐。 她不曾料到,直至今日,谢老夫人竟还没有放下要将小璟带去寿安院的念头。 想到固执己见,性情冷漠且阴晴不定的谢老夫人,便是卢宛有朝一日真的过于分.身乏术地忙碌,也不愿意将谢璟交给谢老夫人抚养。 谢璟是她在意的,骨血相连的孩子,她怎会将他交给那样的一个老妇人。 这般想着,卢宛掩于袖中的手掌,不由得微有冷汗涔出。 如今谢行之尚还在昏迷,谢璟又是稚龄幼子,能面对这一切的,唯有她自己了。 若谢老夫人要用婆母的身份来压她,那么,她也只有鱼死网破,同谢老夫人撕破最后的颜面这条路可以选了…… 想着想着,卢宛心中那抹按捺不下去的惶恐与迷惘,不由得愈深。 可是,现在,除了她自己,已经没有人能将她护在身后,为如今的她遮风避雨了。 望着房间中得知这个消息,都有些担忧望着她的女使,以及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却神色茫然难过,正对她含着眼泪,摇首道,“娘亲,小璟不要到寿安院去”的谢璟,卢宛晓得,如今她便是玉衡院的顶梁柱了。 走到谢璟面前,摸了摸他眼眶微红,泪眼蒙胧,瞧着有些可怜的面容,卢宛安慰地对他温声道:“璟儿莫要哭了,娘不会将你送到寿安院去的。” 带谢璟准备回内间,只是,方才走出房门,却忽又见一个女使,火急火燎,脚步匆匆地自外面走过来。 瞧见正走出房门的太太与五公子,女使曲膝礼了礼之后,忙神色焦急地禀报道:“太太,寿安院这回来的人,正在我们院门口闹事,不肯离开,奴婢看着,她们见您不露面,要硬闯进来了!” 第206章 听到面前的女使这般忧心忡忡地说,卢宛站在原处,半晌一动未动,一语未发,只是心中,怒意却已要控制不住。 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平生头一回,性子从容平淡的卢宛,被气得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她不晓得,这位谢老夫人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在谢行之昏迷不过几日后,便这般着急地过来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要这般针锋相对,步步紧逼地逼迫她! 抿紧了唇,面色微有些发白,但却仍旧保持着神情的平静,卢宛对身旁抱着小小的谢璟,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女使吩咐道:“将五公子带回去,没有我亲自吩咐,不许任何人带五公子出去。” 听到卢宛这般吩咐,女使忙应了声“是”,然后准备带谢璟回去。 布置完这一切,卢宛看了一眼面前方才来回话的女使,深吸口气,尽力教自己冷静,再冷静一些。 扶着酸乏的腰肢,虽然此时此刻,卢宛甚是想要回去休息,但,她晓得,这一切,在斩断谢老夫人这妄念之前,都是不可能的。 望着面前面色惊忧的女使,卢宛按捺着心中纷乱的思绪,道:“走罢,出去会会那些人。” …… 玉衡院门前,寿安院谢老夫人派来的几个女使仆妇,正嚷着,试图要挥开守在门前的玉衡院的婆子,直接闯进去。 卢宛走到门口,所看到的,便是玉衡院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都有些阻拦不住寿安院这回来的几个人。 侧首,望了一眼跟自己过来的几个女使,几个女使立时会意地上前,过去在门前一同阻拦寿安院派来的下人。 瞧见卢宛已经过来,且同样带了几个女使,晓得今日无法硬闯进玉衡院的几个女使仆妇,都收敛了手上的动作。 望着平日里温柔和气的太太,如今冰冷的面色与目光,寿安院的几个下人心中,不由得都有些心生怯意的畏惧。 毕竟,之前几回,性格强硬,说一不二的谢老夫人都不曾自这位小夫人身上占到什么便宜,更何况她们这些下人…… 张了张口,领头的女使看了一眼卢宛,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卢宛忽如其来的冷笑声所打断。 行至门口,卢宛抚着隆起的肚子,跨过门槛,神色漠然地步步向前,让面前的几个女使,都不由得往后退去。 瞧着一身凛冽冷意,与正身怀六甲的太太,寿安院的几个下人不敢触卢宛的霉头,唯恐今日一着不慎,会闹出什么事来。 手掌扶着腰肢,卢宛在将面前的几个下人都逼到玉衡院门外一段距离之后,方才停下脚步。 她望着面前的几人,冷声开口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不要再打这个主意,我不会同意将璟儿带到她那里养着的,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听到卢宛这般说,言语之间已不再提谢老夫人,而是直接用“你们主子”来替代,毫不掩饰对谢老夫人的深恶痛绝,寿安院的几个下人,想着来之前谢老夫人的吩咐,一时只觉左右为难。 领头的女使“扑通”跪在地上,其余的几人见此情形,也都跪了下去。 抬首望着面前的卢宛,领头的女使潸然欲泣,想要打感情牌:“太太,您便同意将五公子送到寿安院罢,老夫人是五公子的嫡亲祖母,定会好生抚养五公子长大的!请您放心罢!” 说着,领头的女使,又带头向卢宛叩起了首,隐有要借此逼迫卢宛不得不同意之意。 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使,听到她这一番话,卢宛不由得觉得甚是可笑。 索性从始至终,谢老夫人从未想过给她丝毫关于对晚辈的爱护与颜面,那么,卢宛也不会再顾忌什么。 瞧着跪在地上的女使,卢宛冷嗤一声,开口讥讽道:“在寿安院养大的公子与姑娘,是什么样的品性,想老夫人是最晓得的,仅此一点,我便永不可能将璟儿送去寿安院,更莫要提,之前我已同老夫人所说过的那些缘由。” 真正在寿安院长大的,其实只有五姑娘谢芊一人,卢宛不想拿她做筏子,所以所说的话,虽对谢老夫人已是毫不客气,但却也并不曾直接点出谢芊来。 对卢宛话中显而易见的讥嘲,寿安院几个下人都不由得白了面色,知晓这位太太态度坚决,却不晓得该如何回去交差。 想到当初五姑娘的一意孤行,教谢老夫人被伤透了心,长年相伴相守的祖孙二人,险些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如今,太太竟这样轻易提起这件事来,摆明了是要刺激谢老夫人,让谢老夫人难过发怒。 不晓得府中的老少两位女主人,为何会闹成这般田地,寿安院的几个下人不敢再言语,唯恐面前这位神色冷漠的太太,会再说出什么让她们难以回去交差的话来。 …… 寿安院。 听到战战兢兢的女使的回禀,谢老夫人面色难看地摔碎了手中的杯盏。 瓷器被丢掷在地上,所发出的清脆的破碎声,让房间中的几人,都噤若寒蝉地沉寂下去,一室寂静。 在落针可闻的房间中,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韦念意望着面前的谢老夫人,伸手为这气得有些轻颤的老妇人抚背顺气,出声安慰道:“母亲,您莫要生长嫂的气,长嫂也是为璟儿考虑,一片拳拳的舐犊之情……” 第207章 听到韦念意这般感慨地说着,谢老夫人却仿佛被火上浇油一般,愈发又悲又怒,悲从中来。 方才听闻那几个自玉衡院回来 的女使仆妇,战战兢兢说起卢宛那个小丫头片子,竟拿芊娘来驳斥讥讽自己,谢老夫人心中,如吃了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 这样一把年纪,竟教一个不到双十年岁的小丫头片子如此不留情面地讽刺,谢老夫人实在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心中悲痛。 谢老夫人忍不住想,自己生平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但偏生如今卢宛那个小贱人怀着孩子,自己半分奈何不了她。 气极了,但却无可奈何的谢老夫人,只能不断摔东西,然后在终于疲惫下来之后,让房间中所有人都离开。 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安静片刻,不想听到任何虚弱无用的宽慰。 对卢宛的怨恨,对大儿子如今仍旧未曾醒来的担忧,教谢老夫人觉得甚是乏累。 被精疲力尽的,伤心的谢老夫人同样赶了出去,站在门外,韦念意面上虽有些担忧与难过,但眼底却划过一抹幽深阴沉的得意喜色。 在谢老夫人身旁的嬷嬷的劝慰解释下,韦念意轻轻摇了下头,微有些蹙眉,仿佛并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瞧着面前的嬷嬷,韦念意担忧地对她道:“我无事,只是忧心老夫人,今日生了这样一场气,对病情恐怕有害无益……” 顿了顿,韦念意望着面前的嬷嬷,继续道:“今日我便先回府了,老夫人那里,你们且多上些心。” 听到二夫人这般吩咐,对老夫人甚为担忧的模样,嬷嬷虽然心中对这位二夫人今日的所作所为,尚还有些怀疑与诧异,此时此刻,却也不曾表露出来。 对面前的二夫人敛祍礼了礼,嬷嬷循着规矩,仿佛甚是动容地恭敬应道:“二夫人的话,奴婢都记下了,奴婢定会照顾好老夫人的,还望二夫人放心。” 望着面前的嬷嬷,韦念意抬手,用帕子拭了下眼角,黯然怅惘地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待离开长房府中,乘轿回到了自己家里,行至自己院中,方才一路上,一直用手中帕子,时时擦拭着眼角的韦念意,神色冷淡平静地收起帕子,径直走进房中。 坐在桌案前的绣墩上,慢慢饮着女使方才斟好的温茶,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韦念意抬起眼帘来,看了一眼身旁侍候的女使。 面上流露出几分带着深意的,柔和的笑意来,韦念意看着身旁的女使,面上虽在笑,神情却有些伤感似的,叹息着吩咐道:“快去崔家五房,请姑奶奶过来,说我有要事要同她商议。” 女使闻言,心中不由得有些纳罕茫然。 二夫人所说的这位崔家五房的姑奶奶,因与家主与二老爷并非一母所生,又不受谢老夫人待见,所以,平日里鲜少回谢府来。 如今,二夫人要请这位姑奶奶到二房府中,是要做什么呢? 第94章 慰藉 谢府二房。 听到房门外传来脚步声, 韦念意抬起眼帘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在瞧见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着棠色衫裙,并同色褙子的女子之后, 韦念意笑着对崔五夫人谢惠语摆了下手, 道:“语娘, 快过来。” 从前虽与这位二嫂有所往来, 但却不曾见到她待自己这般热络。 心中茫然了一瞬, 谢惠语面上也浮现出笑意来,她笑吟吟地走到韦念意面前, 向坐在桌案前的韦念意曲膝礼了礼。 韦念意一面亲近笑着同谢惠语说话, 一面挽住她的手, 让她快快坐下。 坐在桌案前,瞧了一眼身旁的韦念意,不晓得这位二嫂今日叫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 其实,谢惠语平素与谢家的往来并不多, 一则是因着她是府中庶女,从前便不得谢老夫人这个嫡母的喜欢,二来…… 二来,谢家长房与二房的人, 从前待她总是敬如宾客, 但却实打实瞧着有些冷漠疏离的, 她是庶女,又是出阁多年的老姑奶奶了, 于是除了逢年过节会到谢家送年礼节礼,寻常也识趣地不来讨嫌。 却不曾料到, 今日自己的这位二嫂,却会主动将自己叫过来。 此时此刻,崔五夫人谢惠语心里,不由得一头雾水。 瞧着面前安静坐着,同样看着自己,神情之中流露出些茫然纳罕的小姑,韦念意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 仿佛寒暄一般,韦念意问起谢惠语崔府中的事,以及近来一切可好。 听到她这样问,谢惠语心中不禁愈发茫然不解。 一一回复了韦念意的问题,面上笑吟吟的笑意愈深。 目光一瞬不移地望着面前的韦念意,谢惠语直率地笑道:“不晓得这回二嫂教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韦念意闻言,看着性子直来直去,做事甚为果断的谢惠语,想到自己的谋划,眼中闪过一抹晦涩不明的锋芒来。 笑着颔了下首,韦念意对谢惠语有些神秘地摆了下手。 心中一动,会意了的谢惠语靠近过去,听这位二嫂在自己耳畔轻声说着什么…… 待到听罢韦念意的这一番话,谢惠语一时不曾言语,只是望着面前的这位二嫂,若有所思的模样。 第208章 韦念意见谢惠语面色隐隐约约有所动摇,但却有些踌躇犹疑,难以决断的模样,只是弯唇笑笑,没有开口催促她。 抬手,拿起放在桌案上的茶盏,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好整以暇地喝着,韦念意心中早已打好了算盘,晓得这位庶出的,有几分聪明的小姑,并不是什么善茬。 这样一个一举多得的好机会,天上掉馅饼一般,她不相信,谢惠语会不动心。 果不其然,在韦念意尚还不曾饮罢茶盏中的茶水,便听到身旁的谢惠语有些喜笑颜开,亦有些忧虑重重地犹疑问道:“可是,长房中的人会同意这件事吗?我可是听说,长兄是最宠爱大太太的,我怕这件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沾了一身腥……” 听到谢惠语这有些迟疑的一番话,韦念意面上的笑意却愈深。 握了握面前谢惠语的手,韦念意笑道:“有甚可怕的?如今长兄仍在昏迷,长房中能主事的,也便只有老太太了。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为了昏迷的长兄好,毕竟冲喜一事,不是我们空口无凭说的,我已用上回语娘你带来的生辰八字,为你家的那个六丫头算过了,她的八字,是正合适的,你说这是不是有缘分?” 谢惠语听罢韦念意的这一番话,面上的犹疑与动摇之色不由得愈浓。 想到家中那个教她厌恶的,在她嫁到崔家五房之前,夫婿便与一个卑贱侍妾生下的庶长女,这些年来,韦念意只觉心中仿佛梗了一根鱼刺一般,膈应得紧。 虽然庶长女的那个生母早已在几年前因为受了风寒,而病重撒手人寰,但,谢惠语还是越看,便越觉得那丫头片子畏畏缩缩,时不时便哭哭啼啼的模样,随了她那下贱的亲娘,瞧着甚是碍眼。 所以,一等那小丫头片子过了笄礼,谢惠语便张罗着,要将她嫁出去。在此之前,这位崔家六姑娘也曾相看过几门婚事,只是后来却都无疾而终,谢惠语本来便有意敷衍,只待她到了年岁,找个差不多的小郎君应付差事了事。 今年过年,照例到谢府来的时候,谢惠语见到二嫂韦念意,是韦念意主动提起这件事来,谢惠语想着多条消息线索,便将崔家六姑娘崔丽的八字,给了韦念意。 却不料,她的这位好二嫂,竟在那时,便打了这样的主意。 望着面前的韦念意,谢惠语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想到辈分上,崔丽毕竟是长房的外侄女,中间还差了一辈,谢惠语不禁有些犹疑道:“这件事,还需回家与夫婿商议一 番,倒也应该没甚太大问题,只是……” 说着,想到了寿安院那位本便对自己没甚好印象的谢老夫人,谢惠语望着面前的韦念意,有些踌躇道:“只是不晓得,这件事,母亲会不会同意。” 若惹得谢老夫人不快,教她老人家指着自己劈头盖脸责骂一顿,谢惠语实在觉得得不偿失。 听到谢惠语这有所顾虑的话,韦念意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更甚。 握着谢惠语的手,韦念意继续撺掇似的轻轻笑道:“有何可怕的?语娘你是出了阁的女儿,便是老夫人不快,又不能真的奈你如何。此事行就行,不行就罢了,更何况如今,老夫人虽为了安稳人心不提,但其实,也甚为忧心长兄的病情……” 顿了顿,望着面前的谢惠语,韦念意笑着继续道:“此事有益无弊,一举多得,全看语娘你肯不肯担一丝一毫的风险,做成这件事了。” 听到韦念意这语气轻飘飘的话,晓得她既提起这件事,便是有了几分成功的把握,且选择的余地并不限于自己这里,恐怕是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 她所嫁的,是崔家五房,夫婿虽是长房嫡子,但却是老来得子的嫡幼子,他们府中,虽在公公婆母皆高龄辞世后,也曾分得丰饶家资,但怎奈何她的夫婿是个自幼受宠爱,但却没出息的,眼瞧着,他们夫妻二人,这辈子便要这样庸碌无为,坐吃山空地做富贵闲人下去。 但谢惠语虽出阁前便名不见经传,却是个心气高的,她不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夫家,在娘家做透明人,被宗族亲戚,娘家亲戚冷落在边缘。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这般自心中想着,谢惠语想到家里那个教人厌烦的庶长女,以及韦念意所说的什么劳什子纳妾冲喜,愈发觉得意动起来。 若长兄真的因这件事,而赶巧了醒过来,那么…… 越想,便越觉得这件事有几分意思,此时此刻,谢惠语心中不由得一片火热。 看向坐在面前的二房二嫂,谢惠语面上带着几分亲近恭敬之意,笑道:“这件事,便要劳烦二嫂牵线搭桥了,寻常时候,恐怕老夫人不会肯见我。” 自谢老夫人生病以来,便愈发深居简出,厌烦尘世喧闹,不肯再见探访看望的外人。 此事,谢惠语便是有心,也是无力。 听到谢惠语这般说,言下之意是已经同意了这桩事,韦念意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得意之色来。 想着本便自顾不暇的卢宛,这回要如何焦头烂额地应付这件事,韦念意便觉得心中畅快。 第209章 此时此刻听闻谢惠语这一番话,韦念意笑着拍了下握在掌中,谢惠语的手,点头应道:“语娘,此事你便放心罢,母亲那里,我定会帮你劝说妥当的。” …… 夜幕降临,夜色沉沉。 谢璟坐在桌案前,方才沐浴之后,柔顺的墨发披散在背上,他穿着白色的寝衣,小小的一只安静地坐着,神情懂事而乖巧。 抬手,用汤匙喂着谢璟温热的牛乳,想到这些时日以来,因为伤心难过,用膳的时候一直恹恹的谢璟,卢宛眸中划过一抹心疼来。 揉了揉谢璟幼嫩柔软的面容,卢宛垂眸望着面前的孩子,再度问道:“璟儿,你这会子真的不饿吗?” 听到卢宛这样问,虽然晚膳只用了半盏燕窝粥,只够平日里的一半饭量,但谢璟却摇了下头,瞧着面前的母亲道:“娘亲,我真的不饿。” 喂谢璟用完最后一汤匙温牛乳,卢宛让他漱了口,有些无奈柔和地望着面前的孩子,在他眉眼间亲了一下,道:“好罢。” 说着,卢宛展臂,将谢璟抱起来,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准备将谢璟抱到床榻上去。 自谢行之昏迷以来,谢璟便常常留在他们的寝间,一则谢璟近来太没有安全感,二来…… 二来,其实如今的卢宛,也需要相依相靠,作为心理支撑的谢璟,只有重要的人在,她才能更加明白地知晓,眼下她不能退缩,她是她爱的人的,最后的倚靠。 将小小的谢璟放在谢行之与自己中间,卢宛起身落下帐幔,自谢璟眉心亲了一下,温柔道:“小璟,晚安。” 躺在父母的中间,虽然,这是寻常的时候,谢璟最喜欢的情形,但这会子,他看着面前还端坐着,神色温柔的母亲,鼻子却忽然有些酸酸的。 握住爹爹与娘亲的手掌,谢璟忍着鼻酸,明眸善睐,眼眉弯弯地笑着,对卢宛点头道:“嗯,娘亲也晚安!” 面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来,卢宛不再言语,她扶着腰肢,慢慢躺下,觉得安心慰藉下来。 第95章 逼迫 坐在桌案前, 望着面前有些怯怯的女郎,韦念意抬手,笑着握住崔丽的手。 望着面前有些怕生的女子,韦念意神色亲切笑道:“丽娘, 在谢家, 便是你的外家, 不必这般拘束。” 听到面前的这位谢二夫人这般说, 又想到来之前, 自己的嫡母的嘱咐,崔丽心神这才定了定。 轻轻摇了下头, 崔丽道:“舅母多虑了, 丽娘并不曾觉得拘束。” 看着面前年岁尚小的女子, 与她姣好的容貌,想到卢宛那小丫头片子在见到面前的崔丽之后,心中不晓得会有多气急败坏,韦念意便心里痛快。 笑了笑,握着面前崔丽的手, 与她一起站起身来,韦念意笑吟吟地对她道:“走罢,我们去寿安院看望老夫人。” 寿安院。 倚靠在床头软枕上的谢老夫人,望着面前正款款向自己行礼的女郎, 想到自己二媳妇之前同自己所说的那件事, 眼中划过一抹沉沉的情绪。 已经多年不管事的谢老夫人, 其实不愿意同卢宛真的撕破脸,做这种引得家宅不宁的事。 毕竟, 上一回她想要为老大纳妾,老大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 如今大儿子仍旧在昏迷之中, 但上回如此,这次十之八.九,大儿子也未必会看得上面前这个容貌气度与大媳妇相去甚远的女郎。 只是…… 只是,忽然想到卢宛那小贱人,三番五次地阻挠自己将璟儿带到寿安院来抚养,对自己的态度十分不善,摆明了没有将自己这个婆母放在眼中,是奔着要同自己撕破脸去的。 只要想起这件事,谢老夫人便觉得心中甚是恼怒,她简直从未听闻过谁家府中有卢宛这般犯上的媳妇。 卢宛这般肆无忌惮,凭的是什么?还不是自己那个宠爱她,呵护她的大儿子给骄纵出来的? 越想,谢老夫人便越觉得心里不痛快,此时此刻,望着面前的崔丽,这个老妇人既跃跃欲试,有些蠢蠢欲动,又不想在后宅惹出什么事来。 毕竟若自己的大儿子醒来,晓得自己在他昏迷期间竟允诺了这样的事,难免会与自己心生隔阂。 只是摆在面前的诱惑,又实在让谢老夫人有些不舍得就此放弃。 眼下,可不会有人能再出来护着卢宛那个小贱人,她如今身怀六甲,正是处处弱势的时候,这样给她添堵,为难她的机会,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这样在心中想着,谢老夫人面上的意动之色愈浓。 虽然韦念意不能晓得谢老夫人这会子心中在想什么,但瞧着这位相处了二十年的婆母的面色,她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看出谢老夫人的左右摇摆与为难来,韦念意笑着说道:“母亲,这是为长兄冲喜,让长兄能快些醒来的好事,您便答应了此事罢。” 听到面前的二媳妇这么说,想着她提到的面前的这个叫崔丽的庶女,看着畏畏缩缩的,生辰八字却是极好的,能为昏迷的大儿子冲喜,谢老夫人面上的意动之色越发厉害起来。 想到若自己出面,直接塞人到卢宛那里,便能终于扬眉吐气地扳回一城,谢老夫人越想,心中的动摇之意便愈重。 第210章 面上的笑意越发慈和,谢老夫人对 面前有些怯怯的崔丽摆了下手,笑道:“你是叫丽娘对吗?真是人如其名,长得是个美人,快过来让我看看。” 听到谢老夫人笑吟吟地这般说,韦念意已经明白了谢老夫人的意思,她眼中涌上无尽的得意之色来。 …… 卢宛不晓得,谢老夫人与谢二夫人,为何会对她步步紧逼。 如今谢行之还在昏迷,她这里已经有些焦头烂额,还要打理府中上下的事,卢宛没心思跟她们斗来斗去。 可是这位谢老夫人与这位谢二夫人,却连续不断的,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她的底线。 坐在花厅上首的圈椅上,望着韦念意与她带来的那个女郎,卢宛掩于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垂下眼帘去,神色不咸不淡喝了口茶盏中的温茶,卢宛心中厌烦至极,但面上的神色却仍旧带着些客套的礼节。 想得方才韦念意所说的,是谢老夫人同意将面前的这个崔六姑娘,纳进府中为谢行之冲喜,卢宛只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荒谬了。 见坐在上首的卢宛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神色冷淡的模样,觉得此时此刻,卢宛这个丫头片子心里不晓得有多抓狂恼怒,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大概不得不捏着鼻子将崔丽留下,韦念意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之色。 望向始终不曾言语的卢宛,韦念意仿佛是一片好心一般,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道:“长嫂,不晓得这件事您是怎样看的?寿安院老夫人那边,丽娘是已经经过她老人家的允肯,过了明面的。” 听到韦念意这样说,面上是毫不加掩饰的带着恶意的明媚笑意,卢宛微冷的目光直直的望着她。 不晓得卢宛为何这会子一句话也不说,被她这样冷冷地看着,莫名其妙的,韦念意的后背只觉得一凉。 只是,下一瞬,想到今日之事有老夫人为自己撑腰,想这个卢宛也不会不敢直接拒绝,韦念意微微平复了一下心中不知所起的恐慌,面上带着的笑容愈深。 看着卢宛,便这样与她对视着,韦念意笑吟吟地继续问道:“长嫂,您觉得呢?” 此时此刻,其实卢宛真的很想给韦念意一巴掌。 放下手中茶盏,卢宛望着韦念意,面色微冷,直接了当地答道:“我不同意。” 听到卢宛这简短的几个字,韦念意有些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不晓得如今长兄昏迷,她竟然还敢这样一身反骨,无法无天。 她以为她还是从前被护着的卢宛吗? 看着坐在上首圈椅上,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年少女郎,韦念意不由得在心中冷嗤了一声。 张了张口,韦念意看着卢宛,轻轻摇头笑道:“恐怕这件事,没长嫂想得那么容易。” 说着,韦念意同样带着冷意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卢宛,面上带着笑意,再度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这是寿安院母亲的意思,也是为了兄长快些醒来,长嫂竟要这样不曾犹豫地拒绝吗?” 听到韦念意张口对自己就是一顶大帽子,卢宛眼中的冰冷不由得更深。 看着坐在下首的韦念意,卢宛不想与她多说无用的赘言,只是神色平静冷淡道:“我不会同意这件事的,若今日没有旁的事,我乏了,请你们慢走罢。” 见卢宛对这件事的态度如此坚决,竟真的敢忤逆谢老夫人,不同意这件事,韦念意不由得有些始料未及。 忽然收敛起面上的笑意来,韦念意望着卢宛,道:“恐怕这件事,还轮不到长嫂拒绝。” 卢宛听到她这样说,心中不由得觉得甚是好笑。 如今她手中握着掌家权,玉衡院又是她的院子,面前的这位谢二夫人,哪里来的底气,觉得可以让她不得不退让屈服? 面上冷意的笑愈深,卢宛忽地冷嗤一声,对侍候在花厅中,噤若寒蝉的几个仆妇道:“二夫人发癔症了,长房府中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插手。来人!将二夫人与崔六姑娘都请出府去,让二夫人好生回去看病罢!” 对卢宛这驱逐起自己来毫不手软,甚是不客气的态度,韦念意不由得有些气极反笑,心里怒火中烧。 此时此刻,花厅中还有这般多的,长房与二房的下人,以及崔丽这个她方才见过一面的别家晚辈。 卢宛这个小贱人,竟敢如此下她的面子,真是活腻了! 心中越想便越觉得怒火中烧,韦念意正待张口,继续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却见卢宛已经站起身来,正转身离开。 而与此同时,花厅中方才一直垂首敛目,眼观鼻,鼻观心侍候着的几个仆妇,已围住了自己,看着若自己不肯主动离开,那便要“请”她与崔丽离开了。 仍觉不甘心的韦念意,望着卢宛离开的背影,扬高了声音,恼怒道:“你竟敢这般待我?今日可是老夫人叫我过来的!你连老夫人给的人都敢拒绝!” 对韦念意一番聒噪的话充耳不闻,卢宛不曾停顿片刻,神色冷淡地抬步走出花厅。 很快,二房夫人韦念意与崔六姑娘崔丽,便同时被赶出了谢家长房的府中。 回到内间,坐在桌案前,拿过女使轻轻放在手边的温热蜜水,卢宛垂下眼帘,呷了一口。 第211章 想到方才所发生的,那荒谬不经的一切,卢宛心里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心烦意乱。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实在让她心中气不过,卢宛抬眸,瞧了一眼身旁侍奉的女使,道:“老夫人缠绵病榻,应卧床清静地静养,不宜被人三番五次上门叨扰,自今日起,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任何人再到寿安院去探望老夫人。侍疾的事,也都放在一旁罢,过会子差几个人过去,好生侍候着老夫人。” 听到面前的太太眼睛不眨,神色平静地这样说,又想到方才在花厅,二夫人是如何伙同老夫人,一起逼迫为难太太的,女使虽然闻言,不免有些心惊,但还是礼了礼,然后准备下去吩咐这件事。 想着太太的那一番话,名为让老夫人静养,实际上,明摆着与软禁无异,女使心里便觉得有些惴惴与心惊。 她们太太,在摄政王昏迷之后,胆子未免变得太大了。 按下心绪不表,女使收回悄悄落在卢宛身上的目光,抬步走出房间。 而此时此刻,被“请”了出去的韦念意,正站在长房门前,听面前神色怯懦,潸然落泪的崔丽含着眼泪问道:“二舅母,如今该如何是好……” 第96章 拜访 望着面前潸然欲泣的崔丽, 想到方才卢宛对自己那毫不客气的态度,韦念意心中怒气腾腾。 便这样轻而易举被赶出了长房,韦念意心里实在觉得不甘。 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怯懦的崔丽, 韦念意心中, 忽然闪过一计来。 既然卢宛这个小贱人不仁, 那也莫要怪她不义了。 这样自心中想着, 韦念意面色愈发阴沉下来, 她对崔丽摆了下手,示意面前的女郎附耳过来。 不晓得韦念意要同自己说什么, 崔丽泪眼婆娑地靠近过去, 听面前的这位谢二夫人在自己耳畔说了些什么。 待到听罢韦念意的这一番话, 平日里困在内宅,不谙世事的崔丽不由得愣住了。 她惊诧地望着面前的谢二夫人,不晓得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缘于巨大的震惊,崔丽连眼泪都顾不得流了。 而看着面前, 此时此刻目光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出神的女郎,韦念意不由得弯唇笑了笑。 只是,那抹笑容, 却带着阴沉, 与不达眼底的冷漠。 望着面前的崔丽, 韦念意的声音仿佛在蛊惑一般。 她轻笑了一声,望着面前的女郎, 怂恿地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 六姑娘竟不晓得吗?今日你既到了长房,想也是对这件事有心的,难道就要这般灰溜溜地回去,忍受嘲笑吗?” 听到面前的韦念意这么说,果不其然,崔丽面上流露出几分犹疑之色来。 韦念意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的女郎,等待着她最后的答复,仿佛吃准了她会动摇一般。 不晓得过了多久,韦念意看到面前的崔丽点了下头,神色隐隐有些破釜沉舟,道:“好,二舅母,丽娘这就按您的吩咐去做。” 闻言,韦念意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愈深。 点了下头,韦念意不再言语。 谢府门前,很 快便不远不近地聚集了许多人,路过的百姓,望着谢府门前,正被几个女使拉着,却仍旧哭嚷着要撞柱子的年轻女郎,不由得好奇地围在一旁。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谢府这等门第里的事,若能知晓,也让人想要探寻。 在好奇心正旺盛的时候,只见在这个年轻女郎身旁的,一个衣着富丽的夫人,正在声音中尽是哭腔,阻拦劝告着她什么。 面前的这一切,教路过的人,心里的好奇心不由得愈重。 好在这位夫人声音不算小,所以,所有人都能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听到她话里所说的。 只听衣着华丽的夫人,正在声音中尽是哭腔地哽咽劝道:“老夫人已经同意了这件事,只是太太却不同意,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丽娘你何必强求呢?真是个苦命的姑娘,明明老夫人已经允了,让你入府为妾的,如今已经过了明面,今后你该怎么办呀……” 听到这位夫人的话,围观之人方才恍然大悟,晓得了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已经进了谢府的妾室,被府中的夫人给赶了出来。 真是可怜,听着也没有犯下什么错,却被府中善妒的太太给赶了出来。 看着正在闹自尽的崔丽,围观的人眼中不由得带了几分同情。 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韦念意面上不由得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 这一切,都是韦念意想要得到的结果。 长房府门外,传来越来越多的议论纷纷,韦念意心里也越来越得意。 想要继续煽风点火的韦念意,扬高了声音,复又在这流言蜚语,议论纷纷中添了一把柴。 她声音中尽是悲伤,叹息道:“只是可怜了你,如今千万张嘴也说不清楚,恐怕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为崔丽扮可怜的一番话,引得议论纷纷愈发厉害起来。 但是从始至终,一直到了晌午,虽然谢府门外围的人越来越多,议论之声也越来越多,不绝于耳,只是谢府之中却一直不曾出来人,摆明了要冷处理这件事的模样。 第212章 不曾料到卢宛那个小丫头片子竟会如此软硬不吃,晓得今日怎么做,是彻底与长房撕破脸了,只是却不曾达到自己的目的,韦念意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阴沉之色。 今日这件事,她一定要办成。 否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一直以来,卢宛却始终不曾露面,甚至连个仆从都不曾派出来,请她们进去再商谈,仿佛对自己的名声是否会变成妒妇丝毫不在意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韦念意心中也不由得涌上一抹焦虑。 若是卢宛不接招,那么她们也拿她无可奈何,那么,就只能让崔丽来真的了。 这样在心中想着,韦念意心中正狠了一下,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二夫人!” 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声音有些熟悉,韦念意不由得下意识转过头去。 在看到来人是是崔家长房的四姑娘崔玉之后,韦念意的面色,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她不曾料到,崔玉竟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忽然之间,不晓得为什么,韦念意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望着面前的这位谢二夫人,想到她与自己那个自作聪明,实际上又蠢又坏的五婶母一起狼狈为奸,撺掇着自己那个懦弱的六妹妹做了什么之后,崔玉眼睛中闪过一抹怒意。 这位谢二夫人,不晓得与谢府长房的那位大太太有什么恩怨,她也不关心别人府中的事。 但是,她竟然想着在这个时候,拖他们崔家下水,这怎么能不让崔玉心中恼怒,觉得这是个蠢货。 今日若不是她出门去兴国寺,崔家被故意地瞒天过海,还不晓得,竟发生了这样的一场闹剧。 她的那位好五婶母,不仅喜欢自作聪明,谁晓得心眼也这么恶毒。 竟让六妹妹到舅舅家做妾,亏她想得出来,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想到唯唯诺诺的五叔叔,还有恶毒浅薄的五婶母,崔玉眼眸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厌恶之色来。 而看到来人是崔家四姑娘,那位叫崔玉娘的,书画双绝的女郎,韦念意这才想起来,为何方才听到她的声音,会觉得熟悉。 从前在宴会上,她曾经见过面前的这个亭亭玉立的女郎。 心中不祥的预感愈重,韦念意能糊弄得了从小到大一直困在宅院里不能出去,见识浅薄,怯懦单纯的崔丽,却晓得自己是轻易糊弄不了面前的这个崔玉的。 眼中闪过一抹阴沉之色,但面上却仍旧带着笑意,韦念意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到面前的女郎已经笑了起来。 望着面前的谢二夫人,崔玉仿佛有些诧异不解地笑着问道:“这不是二夫人吗?您怎么会与六妹妹在一处,是发生了什么吗?” 瞧见面前的崔玉眼中有一抹冰冷的怒意,显然已经晓得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是什么,却明知故问地这般问,韦念意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句:真是个小贱人。 只是心中虽然这样骂着,但却晓得大势已去,今日恐怕要功亏一篑,韦念意面上虽还带着笑,只是那抹笑,却怎么看,怎么甚是勉强。 张了下口,看着面前的崔玉,韦念意道:“并不曾有什么,这是谢家与崔家五房的事,便不劳烦四姑娘操心了。” 虽然晓得崔玉过来,显而易见是要插手这件事,但韦念意与她说起话来,却仍旧有心要刺她几句。 而听到面前的这位谢二夫人的这一番话,崔玉却不由得笑得更加厉害。 眉眼间尽是冷意,想到方才所听到的,女使打听来的这位谢二夫人与崔丽在谢家长房门口,所闹的是什么,崔玉虽笑着,但却目光冰冷。 随意地点了下头,崔玉“哦”了一声,方才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若没有什么旁的事,那便让六妹妹回去罢,省得家中叔叔婶母为她担心。我家的六妹妹,我向来晓得是个好姑娘,只是怕被用心险恶之人撺掇着利用了什么。” 听出崔玉话中对自己的冷嘲热讽,韦念意眼中的愠怒之色不由的愈重。 不待长房府门前的人做些什么,以及围观之人有所反应,崔玉已经让身旁的女使,上前将眼泪涟涟,不知所措的崔丽给“请”到了马车上。 想到今日这位谢二夫人,为了不晓得为什么的一己之私,竟然险些让谢府长房与他们家就此撕破脸,从此因为这件事,很大可能谢府长房的那位受宠的大夫人会记恨他们,崔玉心里便对家里那个看着有几分小聪明,实际上却蠢得要命的五婶母来气。 让女使将崔丽带到了马车上,让几个仆妇先送崔丽回去,崔玉晓得,这件事,还要先禀了她的父亲,崔家的家主,再让父亲处置这个默认顺从的死丫头,还有见利眼开的五叔叔五婶母,等今日晚些时候才能处置。 冷冷看了一眼面前的谢二夫人,崔玉不想再同她说一句话,侧首吩咐身旁的女使,让她上前,去同谢府长房门前的守卫说,想去拜访谢府中的大夫人。 今日,是他们家里的人做了蠢事,但她也同样帮了那位大夫人一把,带走了崔丽,解决了麻烦,这两个出于哪一方面,崔玉都不想就此离开。 第213章 第97章 长大 而看到正要往谢府中去的崔玉, 韦念意眼眸中的阴沉之色愈重。 就这样善罢甘休,韦念意心中实在觉得憋闷得慌。 抬手拦住将要到谢府中去的崔玉,韦念意犹不肯放弃地说道:“既然六姑娘已经被接进了谢家,那么我们谢家, 便理应为她负责, 四姑娘觉得呢?” 听到韦念意这般说, 晓得她连装都不装了, 崔玉心里, 不由得冷嗤了一声。 望了一眼身旁的这位谢二夫人,崔玉笑了笑, 只是那抹笑容, 却怎么看, 怎么流露出几分敷衍来。 想到面前的这位谢二夫人所做的蠢事,崔玉也懒得再同她装不知情,卖关子,不由得笑道:“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二夫人还是省省罢, 说出去都教人笑掉牙。” 听到崔玉这样说,毫不客气的一番话,韦念意眼中的冰冷之色不禁愈发厉害。 只要一想到方才被崔玉指使人,所带走的懦弱的崔丽, 韦念意心里便腾腾来气。 笑意不达眼底地笑了一下, 韦念意道:“四姑娘真是狠心, 竟要让自己的堂妹走上一条不归路吗?这样的事被旁人晓得了,四姑娘岂不是死路一条。” 崔玉听到韦念意这一番暗含威胁的话, 心里不由得觉得愈发好笑。 顿了一下方才要抬步的动作,望着身旁的韦念意, 崔玉语气中带着讥讽,笑容明媚道:“我们崔家还是养得起一个姑娘的,大不了,让六妹妹自道观中住一辈子便罢了,谢二夫人这般巧舌如簧,不晓得如此操心崔家的事,意欲何为?” 被崔玉这笑着,语气中带着讥讽,却又滴水不漏的话给说得半晌不曾言语,韦念意只觉自己掩于袖中的手指,都因为太过气恼而有些发颤。 冷漠看了面前的韦念意一眼,崔玉看了看已经在谢府门前打点好了的女使,抬步,往谢府门前走去。 而望着崔玉的背影,韦念意眼中的阴沉狠戾愈重,却又实在哑口无言。 一路顺利无阻地走进玉衡院,面前的房门被推开,崔玉走进房间中去。 听到房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卢宛抬起眼帘,闻声望去,在见到来人是崔玉之后,想到方才女使前来禀报的,崔玉在谢府门口做了什么,卢宛眼眸中的情绪,不由得多了几分思量。 只是心中虽有所思绪,但面上却不显,卢宛对着娉娉婷婷走到自己面前的,正在向自己行礼的崔玉笑着颔了下首,示意让她起身。 从前,卢宛曾经在宴会上见过许多回崔玉,她主动到谢府府上来,却还是头一回。 对面前的崔玉笑了笑,卢宛神色平静含笑道:“请坐罢。” 见面前的这位从前相识的女郎,方才在府外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会子却好整以暇,波澜不惊的模样,崔玉的眼眸中不由的闪过一抹诧异。 她倒不曾料到,如今这个卢宛,变得越发荣辱不惊起来。 只是不晓得,她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在故作淡然。 想到这里,崔玉眼眸中不由得划过一抹的饶有兴致来。 坐在卢宛的面前,望着被送到自己面前的茶盏,崔玉忽地盈盈一笑。 望着面前的卢宛,崔玉仿佛有些感慨道:“玉娘与太太,真是好久未曾见过。” 听到崔玉这般说,卢宛眼眸中不由得闪过一抹纳罕来,明明不久前宫宴,她还自宫中见过面前的这位四姑娘。 仿佛不曾瞧出卢宛的诧异来,崔玉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只是许久未见,却不曾料到,太太还是如从前一般天姿国色,同玉娘记忆中的模样,毫不相差。” 卢宛未曾料到,崔玉所要说的,竟然是这些。 此时此刻听到崔玉这一番不动声色,有意无意的话,卢宛复又抿唇笑了笑,瞧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崔玉,道:“四姑娘过奖了。” 而看着面前正垂头喝茶的卢宛,想到她方才和气含笑的模样,并不像是生气了,崔玉心里的心神方才定了定。 其实,记忆力并没有十分差的崔玉,岂会不晓得不过一个月前,自己便与卢宛在宫中见过面。 方才她是故意那般问的,就是想看看卢宛面上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不可避□□露出心中原本压抑着的不耐烦与怒气。 她想要试探一番面前的卢宛,究竟有没有因为今天的事而生气,事实证明,卢宛的确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愠怒。 望着面前垂首喝茶,神色安静,有些漫不经心的卢宛,崔玉心中那块一直压着的大石头,这才终于落了地。 无缘无故的,她可不想得罪这位摄政王的夫人。 看着面前的卢宛,眼眸中的笑意愈深,这回带了几分真心实意,崔玉不再像方才一般说那些装傻充愣的,试探的傻话,见卢宛神色沉静散漫,她也拿起放在手边的茶盏来,轻呷了一口,笑着随口话家常似的,有意无意地奉承道:“太太这里的茶可真好,真是唇齿留香。” 听到坐在身旁的崔玉这般说,卢宛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下,手中拿着茶盏,望着她颔首道:“你喜欢喝就好。” 借着喝茶的由头,崔玉言笑晏晏,笑盈盈地继续与卢宛攀谈着。 第214章 今日她到谢府后宅来拜访,求见谢府长房如今的这位大夫人,为的便是挽回损失,顺便想讨个好。 所以言辞之间,崔玉的话里话外带了些隐隐约约,含而不露的讨好与奉承。 而看到这样的崔玉,面上含笑地望着她,卢宛心中虽然有些轻哂,但面上却不显。 崔玉这样的人她见过不知凡几,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必要因为有些不看好,心里有些腹诽,便对别人横眉冷对。 …… 夜色深深,暮色四合。 坐在窗畔软榻上,身旁靠着瞧着神色有些犯困,但却过了半晌都不曾睡着的谢璟,卢宛心中不由得有些无奈。 唇畔微弯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来,卢宛抬手摸了摸身旁谢璟的小脑袋,这会子不晓得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卢宛都有些困意翻涌。 望着坐在身旁的谢璟,卢宛问道:“小璟,我们去休息罢?” 方才他们已经沐浴洗漱过了,这会子谢璟身着白色寝衣,长发仿佛墨色的绸缎一般,铺展在身后,在柔和的灯影之下,他的模样瞧着也一样的柔和漂亮。 此时此刻,听到身旁的母亲这样问,谢璟想了想,先是点了点头,最后却又摇了摇头。 抬手,握了握身旁靠着的母亲的手掌,谢璟牵着卢宛的手,复又想了一会子,方才抬起眼帘来,澄澈潋滟的眼眸望了一眼卢宛,开口道:“娘亲,您再为我讲一个故事罢,我还想听。” 听到谢璟这样说,一派乖巧安静的模样,卢宛的心中忽然变得甚是柔软,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笑着点了下头,卢宛将方才放到一旁桌案上的书卷拿了起来,然后将方才讲过故事的那页翻开,继续温声细语地在谢璟身旁念着书卷。 听着听着卢宛并不高声的,温和的声音,渐渐的,谢璟开始有些犯困。 在不晓得第多少回,瞧见靠着自己的小小的孩子,困得有些七倒八歪的模样,卢宛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 抬手,轻轻揉了揉谢璟的面颊,小孩子面容柔软的肌肤,让卢宛心中的柔意更甚。 望着面前明明已经困得不行,但却一直努力强打精神的谢璟,卢宛真是越看越有些不解,这个孩子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了。 唇畔带着的柔和的笑意中的无奈愈深,卢宛不晓得为什么谢璟已经这么困了,却还是不肯去睡觉。 想了想,抬手摸了摸谢璟的耳朵,卢宛复又放柔了声音,问道:“璟儿,你究竟怎么了?” 想到自己方才思索之后,在心中浮现的那个猜测,卢宛望着面前依偎在自己怀中,犯困的同时还不忘撒娇,与自己格外亲近的谢璟,问道:“璟儿,你同娘亲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除了这个原因,卢宛想不出来为什么谢璟会这样抗拒睡觉。 而听到卢宛的这一番话,过了好一会,一直垂着头,明明已经困得不行,但却强打精神的谢璟终于仰 起面颊来,望着面前的母亲,睁着的乌润的眼眸之中,仿佛有一些犹豫,有一些踌躇。 不晓得是否该将自己的心里话告诉母亲,怕母亲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感到伤心,此时此刻,小小的谢璟心中被纠结所充斥着。 见面前的孩子面上流露出甚是纠结严肃的神色来,看着十分认真,正在思索的模样,平生头一回,卢宛心中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面前这种她所生的孩子,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真的已经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心中被一种奇异的,柔软的滋味所充盈着,卢宛垂眸望着面前嫩生生的白皙面容,皱得像个小包子,神色看着越来越认真的谢璟,不由得浅浅笑着垂首,自他秀致漂亮的眉眼之间,轻轻亲了一下。 第98章 谋逆(微修) 被自己的母亲这样亲了一下, 谢璟面上的神色,却仍旧有些担心似的。 望着面前的卢宛,谢璟想了片刻,方才摇头, 对她道:“没有做噩梦。” 说着, 复又犹豫了一会子, 谢璟方才抬手抱住卢宛, 对她道:“我想等爹爹醒过来, 爹爹已经睡了那般久,今日或许便会醒过来。” 听到怀中孩子的这嗓音轻轻的一番话, 不晓得为什么, 卢宛的心中忽然涌上许多酸涩来。 垂首, 在怀里安静乖巧依偎着的谢璟额上亲了亲,卢宛便这样静静地抱着他,一时半刻,卢宛与谢璟母子二人都不曾再言语。 …… 翌日早晨。 坐在梳妆台前,卢宛正由几个女使侍候着梳发, 已经洗漱完的谢璟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小小的脊背挺直,坐得端正。 侧眸,浅浅笑着望了一眼正坐着打盹的谢璟, 卢宛已经梳好了发髻, 准备站起身来。 只是她方才起身, 却觉得眼前,涌上一片眩晕之感来。 卢宛下意识顿了顿脚步, 抬手扶住一旁的桌角,想要稳住身形。 但更加强烈的眩晕的感觉袭来, 卢宛控制不住自己,脚下仿佛踩了一团棉花,身体更是绵软软的,气力全无。 在最后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卢宛听到坐在凳子上的谢璟惊慌悲伤的声音,她想要安慰这个孩子,只是此时此刻的身体却不允许…… 第215章 待到卢宛再度醒来的时候,房间中已经亮起了灯盏,柔和的灯光透过朦胧隐约的帐幔洒落进来,愈发显得温柔。 口中有苦涩的药味,想来是她昏睡过去之后,有女使为她喂了药。 微微皱眉,轻咳了一声,卢宛撑着一只手臂,缓缓坐起身来。 觉察到落下的帐幔之中,卢宛已经醒了过来,这会子已经是深夜,提心吊胆了一整日还要多的女使,忙抬手撩开掩映着床榻的重重纱罗。 瞧了一眼在床榻上坐着的卢宛,见她的面色仿佛仍旧有些苍白,女使不由得担忧地望着她,问道:“太太,您觉得好些了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女使这样问,卢宛抬起眼帘,望着她,轻轻摇了下头,道:“我无事。” 女使听到卢宛的这一番话,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眼眶竟忽然有些泛红。 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卢宛,女使道:“今日真是吓死小公子还有奴婢们了,如今家主尚还昏迷着,若您……若您也有什么事,府中该如何是好……” 卢宛闻言,温和地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女使,不曾言语。 过了片刻之后,卢宛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我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女使忙压了压眼中的酸意,对她道:“郎中说,您是这段时日以来操持过度,又太多思虑,夜间休息不好,方才会昏睡过去的。郎中已经为您开了方子,说用了药,放宽心些,好生休息,便没什么大碍了,太太不必担心肚子里的两位小主子。” 闻言,想到都现在这种状况,还不让她省心的谢老夫人,以及二房难缠的韦念意,还有至今仍昏迷不醒的谢行之,卢宛心里不由得有些无奈。 她也想好好休息,只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哪有那么容易呢? 不过,女使的这一番话,倒教卢宛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这才放心了些许。 毕竟昏过去之前,那种眩晕的感觉,仿佛还历历在目,卢宛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所担心的,唯有惊惶伤心的谢璟,还有肚子里已经胎像不稳过一回的两个孩子。 想到这里,又想到女使所说的郎中所说的话,卢宛点了下头,按捺下心中思绪,没再言语。 悄悄望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卢宛,女使想了想,问道:“太太,您已经一天都没有用膳了,可要吃些东西?小厨房那边,灶上有一直温着的虾仁山药粥,您可要用些?” 卢宛听到女使的这一番话,笑着颔了下首,道:“就按你说的去做罢。” 得了卢宛的准许,女使笑着应了声“是”,然后去吩咐下面的人。 待用了些温热的咸粥,又去洗漱完,卢宛看向床榻的一侧,已经睡着了的谢璟,望着他恬静的睡颜,抬手,轻轻抚了一下他微皱的小小眉心。 仿佛睡得并不安稳,不过片刻之后,谢璟便睁开了眼睛,乌润带着水汽蒙蒙的眼眸,望着面前的卢宛,眼眶有些红红的,瞧着让人心里生出带着怜意的柔软。 瞧见母亲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此刻,在温柔的灯影之下,正在同样温柔地望着自己,谢璟抬手,抱住卢宛方才正在抚着他眉眼的手掌,眼眶不知不觉又有些发酸。 抱着卢宛的手坐起身来,谢璟有些忧心地眼巴巴看着她,问道:“娘亲,您身体好些了吗?还觉得不舒服吗?” 听到谢璟这样问,卢宛温柔笑着摇了下头,安慰道:“娘已经没事了,时辰不早了,璟儿也快休息罢。” 谢璟听到卢宛这般说,点头“嗯”了一下。 他想了想,抱着盖在身上的被子,靠近卢宛的身旁,有些没安全感似的,要亲近自己的母亲。 见到谢璟这般模样,卢宛浅浅笑了笑,展臂,将面前的孩子揽入怀中,带他躺下,为他掖了掖被角。 垂首,在已经阖上眼睛的谢璟的眉目之间亲了一下,卢宛温声道:“小璟,晚安。” 握紧了身旁的母亲的手,谢璟阖着眼睛,往她身畔更靠近了几分,点头道:“娘亲也晚安。” …… 第二日清晨,卢宛好不容易方才叫起昨晚睡得太晚,所以今天早上一直赖床不肯起来的谢璟,让他起床。 待到教犯困的谢璟用完早膳,卢宛正思索着,是否要让谢璟去后花园玩一会,再回来习字,房门外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望着走进房中的女使,得知是韦凝带袁灏言前来拜访,方才还正在打哈欠,瞧着没甚精神的谢璟,乌润的眼眸忽然变得亮晶晶的。 谢璟期待地望向坐在身旁的卢宛,等待着自己母亲的同意,只是神情之中,却又有些苦恼纠结的模样。 抬手揉了一下谢璟柔软的面颊,卢宛笑着对女使点头道:“让他们过来罢。” 昨日母亲昏迷过去一回,郎中说,要母亲好生静养,所以,谢璟有些期待,但也有些担心母亲的身体。 此时此刻,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雀跃地笑了起来,然后展开小小的手臂,抱住卢宛。 将近半刻钟之后,韦凝带袁灏言,来到了玉衡院的暖阁里。 看着走进房中的袁灏言,谢璟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笑得这般眼眉弯弯,瞧着开心雀跃的模样。 第216章 女使已经为两位小主子摆放好了许多玩的东西,彼此见礼之后,谢璟与袁灏言坐在铺着柔软厚实的绒毯的屏风旁,一面笑着说话,一面在一起玩。 望了一眼眉目舒展,这会子复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无忧虑的孩子,卢宛唇畔也不由得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来。 收回落在谢璟与袁灏言身上的视线,卢宛望着坐在自己对面,正在饮茶的韦凝,笑着问道:“凝娘,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韦凝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愈深。 抬起眼帘来,看了面前的卢宛一眼,韦凝故意有些嗔怪地笑着问道:“侄女怎么便不能过来了?难不成,太太不欢迎凝娘?” 卢宛闻言,望着面前韦凝笑得眼眉弯弯的模样,有些无奈笑着摇了下头,不曾言语。 其实,今日决意要过来之前 ,韦凝心中也曾犹豫了一时半刻,毕竟,姑祖母谢老夫人,与面前的这位太太,如今僵持得厉害,她也隐隐有所耳闻。 只是…… 只是,想到自己冒着被姑祖母厌恶的风险,带孩子来谢府看望面前的这位太太,为的是什么,很快,韦凝便将那一丝有些犹疑的犹豫抛之脑后了。 眼下姑祖母病入膏肓,是一看便能得知的事情,如今,以至将来,谢家后宅里掌家的,会是面前的长房太太卢宛,所以,哪怕被姑祖母讨厌不喜,那她也无可奈何,听之任之了。 毕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借着喝茶的由头,韦凝垂下眼帘,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思绪。 自然无从知晓此时此刻,韦凝心里的百转千回,卢宛虽不曾问,却也知晓,韦凝这回过来,是为了什么。 虽然面前的女子并非是雪中送炭,但君子论迹不论心,她带袁灏言过来给自己与谢璟解闷,排解了几分这些时日以来,笼罩在玉衡院上空的忧郁与沉闷,卢宛心里也是承她的情的。 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神色柔和平静,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那些事,并不曾让她心浮气躁,悲痛欲绝,变成一个终日以泪洗面的怨妇的卢宛,韦凝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 换位思考地试想一下,若是袁宣遇到这样的事,她早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悲伤不已了,更莫提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安静地喝茶。 这样想着,韦凝望着面前的卢宛,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想到前两日去袁家寻她,眼泪涟涟,甚是难过,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得厉害的谢雅,说起自己的二婶母,谢雅自己的亲生母亲,谢家二夫人在谢府长房做了什么蠢不可及的事,以至于今日,内敛怯懦的谢雅,都不敢到谢府长房来,看望她所忧心忡忡担忧着的卢宛。 想到这里,韦凝望着卢宛,忽然开口道:“婶母,其实今日雅娘也想过来看您的。” 微顿了一下,想到谢雅柔弱良善的性子,以及她的母亲谢二夫人瞧着同样和善,但实际上性子十分执拗,常常做些钻牛角尖,吃力不讨好的蠢事,韦凝忍不住叹息道:“只是……雅娘她晓得二夫人与谢老夫人所做的那些事,便觉得见到您,实在甚是羞愧,她不敢过来看望您,所以,让我为您捎过来许多礼物,想要向您道歉。” 听到面前一直言笑晏晏的韦凝,忽然叹息了一声,神色有些怅然为难地这般说,卢宛想到自己出阁前,所交好的谢雅,与她温柔善良,盈盈笑起来的模样,一时之间,心里不晓得作何滋味。 一晃眼的时间,她们已经成了各有家庭的大人了,虽然出阁前十五年的时光,可以算得上是卢宛人生中,最自在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但,卢宛觉得现在的自己,虽然偶尔有阴雨霏霏的尘事烦扰,却也过得快乐惬意,不比从前的日子差什么。 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韦凝,想到她方才提起的谢雅,卢宛浅浅笑了一下,面上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 这让韦凝心里觉得,或许一切,都是谢雅思虑得太多了,回去之后,她应该再好生劝慰谢雅一番。 …… 自上回卢宛见过韦凝之后,得知卢宛如今在静养,外面想要到谢府看望拜访卢宛的人,便络绎不绝。 卢宛一如寻常地见了几位夫人之后,对她们表面上是来拜访自己,实际上,言语之间明里暗里带着探寻,显然是被家中夫婿派来打探谢行之消息打搅得烦不胜烦,很快便以要安静休息的由头,闭门谢客了。 她关起房门来,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抚养教导着正在一日日长大的谢璟,等待着谢行之的醒来。 谢璟是个聪颖,正在成长着的孩子,他每天的进步与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但,床榻上那个一直仿佛是在平静沉睡着的男人,如今暂时脱离了性命之虞,却始终未曾醒来。 卢宛不晓得,谢行之是否在未来的年年月月里,都将是这样了。 她心里,总是有些不相信,谢行之遇刺这件事,会是当初所查出来的那般简单——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对谢行之所颁布的政.策心生怨念,于是策划成功了这场刺.杀,而四品官员本人,则被车裂,家族泯灭。 与此同时,在让眼线们自府外所暗中探知来的消息中,卢宛知晓了缘于谢行之的昏迷,如今京中紧张的局势,这一切,又常常让她有山雨欲来风满楼,忧心忡忡的不祥预感。 第217章 这日早晨,卢宛梳洗之后,如平日里一般坐在前厅餐桌前,用罢早膳,正为仍在垂首用膳的谢璟夹了一块乳饼放在碗中,唇畔微弯起一抹柔和笑意来。 想让谢璟多用些早膳,卢宛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忽听房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抬起眼帘,望了一眼推门而入,面上尽是恐惧与焦急的女使,卢宛微微皱了下眉心,问道:“怎么了?” 女使行色匆匆行至卢宛面前,向她曲膝行礼之后,看了看坐在一旁,此时此刻,正也抬首,有些好奇望着自己的小公子。 唯恐这件事会让虽然年幼早慧,但却毕竟是个小孩子的小公子害怕得哭起来,女使犹豫片刻,上前悄悄在卢宛耳畔说了些什么。 待到听清女使压低了声音,却有些发颤的一番话,卢宛目光微凛地望着面前的女使,神色冷肃地问道:“此事可当真?” 听到卢宛这样问,女使面上流露出几分要哭的畏惧与悲怆来,她点了下头,难掩深重的担忧与惧怕。 卢宛想到之前,京中便暗暗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眼中划过一抹微沉的冷凝之色。 谢行之遇.刺不到半个月,朝中群龙无首,只有尚才六岁多的小皇帝由张太后垂帘听政着上朝,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小皇帝的二皇伯,封地上的鄢王,竟便难以按捺,再观望下去地起兵造.反,要“清君侧”了。 想到方才女使所说的,再过几日,皇室宗族之中,兵力最为强盛的鄢王的兵马便要兵临城下……卢宛望着身旁已经用完早膳,此时此刻,正在好奇茫然望着自己的孩子,心里那抹因为不知所措而有些迷惘担忧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为了谢家她所在意的人,为了卢家的人,此时此刻,她也应该尽可能尽自己所能地做些什么,而不是退缩软弱地害怕,哭泣。 这样想着,卢宛望向面前的女使,对她摆了下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在女使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 …… 夜色沉沉,乌浓如墨。 澄明的灯影之下,从前养在深闺,不晓得外面发生过什么的卢宛,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一沓打探来的,关于鄢王从前以及现在的消息。 在今日之前,鄢王便曾经造.反过一回,是在十年前,已经驾崩了的先帝尚还不曾继位,还是五皇子时。 当年,先帝异母的长兄,皇后所生的长子太子因病去世,皇后仅有先太子一个嫡子,其他的几位皇子,都是妃嫔所出。 鄢王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先太子病逝后,他认为自己是老二,在几个兄弟之中,理应承继太子之位。 但他对太子位置的觊觎与野心,却被当时的孝恃皇帝所厌恶不喜,在屡屡被挫之后,一介武夫的鄢王竟然做了一件愚蠢透顶的事——拥兵自重地在自己的封地准备武.器,被当地的官吏所揭发,不出所料,孝恃皇帝暴怒如雷,但却顾念着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不曾真的砍了鄢王的头,而是下诏痛骂了鄢王一顿,然后削去了他的三处封地。 在先太子不曾病逝之前, 孝恃皇帝并不曾对鄢王这个二儿子表现出过什么甚为明显的不喜,相反的,以兵马得天下的本朝,孝恃皇帝还多次在马场以及狩猎上,夸赞过鄢王的勇猛不凡,有当朝开国皇帝,太.祖皇帝当年带兵打天下的英雄气概。 或许是当时太子尚在,鄢王不会影响到朝堂与大寅的天下,皇帝乐得见到自己的儿子们都是出类拔萃的不凡之辈,所以对武夫的鄢王也夸赞有加。 或许是孝恃皇帝当年那些大加褒扬的话,以及后来父皇却选了自己的幼弟五皇子继位,让鄢王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贼心不死,以至于如今竟又起兵造.反。 但是平心而论,孝恃皇帝或许当年选择先帝继位,并不曾料到后来先帝荒淫无度,同样不是好的继承人,但他看不上鄢王,不肯将皇位留给鄢王,有更多的缘由,鄢王更加不适合做天下人的皇帝。 他头脑简单,一门心思在制造武.器上,但寅朝自开国以来便因战乱而积弱,几代皇帝休养生息方才渐渐恢复,孝恃皇帝时,又有谢家韦家崔家这些世家大族虎视眈眈,孝恃皇帝要找的,是有智慧,会权术,能斗世家的开拓之君。 先帝自幼看书过目不忘,指物作诗立就,孝恃皇帝或许觉得先帝是几个皇子之中,应该可以承继他皇帝之位与除掉世家遗愿的一个,但他也看走了眼——势单力薄又年轻的先帝最终还是在权势滔天,行事强势,寸步不让的世家面前胆怯退缩了,他知难而退,从此只顾着花天酒地地风流麻痹自己,沉溺在酒色之中,让整个朝堂与国家更加被世家掌握在掌心。 在先帝自淫.靡的声色犬马中驾崩,三岁的当今小皇帝继位后,鄢王心中自然愈发不服,他曾散播过小皇帝非先帝亲生子的谣言,因为先帝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体弱不堪,所留下的子嗣很少;他也曾含沙射影地让手下幕僚书生捏造小皇帝是摄政王与张太后所生,但皆被谢行之雷霆铁血手段镇.压下去。 若不曾有刺.杀一事,或许,鄢王还是会造.反,因为毕竟他手中有比小皇帝与张太后手里还壮大的一批兵马;也或许,他会如被镇.压之后,所表现出的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一般,老死在封地…… 第218章 但这世上,从未有过“如果不曾”。 第99章 兵变 望着走进房间中来的卢夫人, 卢宛扶着肚子,笑着站起身来,对面前的卢夫人道:“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 又瞧见此时此刻女儿面上平静, 带着温和笑意的面色, 卢夫人的眼眸中不由得划过一片忧心忡忡。 行至卢宛面前, 抬手扶着如今月份越来越大, 身形愈发沉重明显的女儿坐下,卢夫人便这般有些担忧与踌躇地瞧了卢宛半晌, 方才道:“宛娘, 你差人到家中去, 书信里所说的那些,可能当真?” 未曾料到自己的母亲所要问的竟是这个,虽然卢宛知晓,这件事纸里包不住火,便是自己没有提醒, 卢家的父亲与伯叔们如今应该也已经晓得了这件事。 但,看着面前的母亲甚是担忧的神色,卢宛虽想让卢夫人宽心,却也知晓, 事到如今, 自己不能再说些无用的宽慰的话了。 望着坐在面前, 面上尽是忧心忡忡之色的卢夫人,卢宛一语未发地沉默了片刻, 方才看着母亲,摇了下头, 道:“女儿倒也希望一切风平浪静,可是,线人传回来的消息,是鄢王最多再有两三日,便会带兵讨伐到京城。” 听到卢宛语气平静的这一番陈述的话,卢夫人不由得畏惧担忧地以帕掩口,望着面前的女儿,半晌未再说话。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夫人心中因为强烈的恐惧与不可置信而波涛汹涌的心神,方才微定了下来。 目光中尽是忧虑地望着面前的卢宛,卢夫人抬手,微有冷汗的掌心握住女儿的手指,忧心忡忡问道:“宛娘,摄政王他……他可曾醒过来了?” 卢宛听到卢夫人这样问,只是愈发有些沉默地摇了下头,片刻之后,方才轻声答道:“不曾。” 闻言,又望见面前的女儿虽然平静,但却难掩失落的秀致眉眼,卢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望着卢宛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卢宛差人送去的书信中,所说的鄢王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摆明了是奔着摄政王谢行之去的,卢夫人心中便觉得心急如焚,担忧不已。 紧紧握着卢宛的手,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卢夫人终于想到了如今最好的保全卢宛的法子。 忧虑的目光看着卢宛,卢夫人开口劝道:“宛娘,趁这件事方才发生不久,你还是快带璟儿乔装打扮一番,然后悄悄离开罢,那鄢王是杀人不眨眼的武夫,娘实在怕他会对你们谢府的人,尤其是你与璟儿不利……” 听到面前的卢夫人的这一番话,卢宛复又沉默了片刻,方才轻轻摇了下头,望着卢夫人苦笑道:“母亲,没用的。” 微顿了一下,看着坐在面前的卢夫人,卢宛唇畔笑意愈发带着苦意地说道:“原本让人去卢府传递消息,便是想要教家里的人暂且出京去避避风头,只是……” 说到这里,卢宛便觉得头疼,她抬手,用力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方才看着面前的卢夫人继续道:“鄢王是武夫,但并不是傻子,会让京中的世家权贵们有机会逃出京去,他还要拿我们这些人当人质。女儿派人去城门口探查过,京城已经被士兵围了起来,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我们走不了的。恐怕,在鄢王甫一起兵时,便已经有人在京中暗中与他接应了。如今京城群龙无首,难免有动了心思的愿意押宝在鄢王身上,毕竟,那可是从龙之功。” 卢夫人听到卢宛的这一番话,终于忍不住,望着面前的女儿,眼泪涟涟道:“宛娘,难道真的没有旁的法子了吗?你与璟儿,该如何是好?” 见面前的母亲担忧悲伤地望着自己,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而落,卢宛心里不由得涌上许多心疼与愧疚来。 母亲向来是个旷达乐观,随遇而安的人,今日这般一反常态地哭泣起来,是因为担心鄢王入京后,她将来的境遇。 抬手,用柔软干净的帕子为卢夫人拭去面上的泪痕,卢宛反握了握卢夫人的手,安慰地对她道:“母亲,便是鄢王不曾封城,我也不会离京避难的。” 想到至今还在昏迷的谢行之,卢宛心中始终不能相信,那个运筹帷幄,天下所有事尽收股掌之间的男人,会真的长睡不醒,由着鄢王谋逆。 可是…… 可是,已经过去快要半个月,谢行之又的确一直昏睡着,没有半分要醒来的迹象。 望着面前的母亲,卢宛摇了下头,平静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坚定之色。 她对面前的卢夫人道:“如今摄政王还在昏迷,女儿不能便这样离开,女儿走了,谢府还有谁能支撑着呢?” 听到卢宛这语气坚定的一番话,想到女儿自小到大,便性子瞧着温柔随和,实际上却执着坚韧得很,卢夫人晓得她心意已决,便是有机会想办法出京,如今这样说,也是决计不会离开了。 复又想到来者不善的鄢王,与卢宛都心知肚明,待鄢王入京,定不会放过谢府,卢夫人心里的忧虑愈发深重。 平素从容镇定,不会慌张的卢夫人,不禁因着担心又有些泪眼模糊,她抬起手来,抱住面前的女儿,难过地默默垂泪。 …… 一连几日,卢宛与谢璟安静地待在玉衡院中,闭门不出。 第219章 虽然卢宛并不曾在谢璟面前表现出过什么惊慌失措的情绪,也不曾提起过关于将要发生的事情,其实如果可以,卢宛希望未来,谢璟不要被掺进这件事里,虽然她也晓得,这希望渺茫。 但,聪颖早慧的谢璟,却还是在细枝末节之中,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 夜幕深深,暮色降临,柔和的灯影笼罩之下,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为谢璟擦拭着方才沐浴之后,还有些湿润的与长发。 谢璟看了看面前神色温柔平静的母亲,半晌,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忽然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些担心,踌躇着问道:“娘亲,我何时能长大呢?若我长大了,便能保护您与爹爹了。” 不曾料到谢璟会说这样一番话,卢宛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微顿了一 下。 片刻之后,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卢宛垂首,在谢璟柔软的侧颊上亲了一下,望着面前的孩子问道:“璟儿为什么这样说?” 握住卢宛的手指,谢璟秀致漂亮的眉心微皱,他抬眸看着面前的母亲,想了片刻,方才道:“娘亲,璟儿有些害怕。” 听到眼前的谢璟这样说,又想到这几日以来,他总是静静地瞧着自己,有时会流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来,卢宛想到这个孩子的敏锐聪慧,不由得自心中有些无奈,笑着叹了口气。 想要将迫在眉睫的,不好的事瞒过面前的谢璟,其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卢宛不晓得这样鸵鸟一般保护谢璟的方法,究竟是对是错。 让小小的谢璟提前提心吊胆,却注定做不了什么,卢宛实在于心不忍。 只是…… 只是,心知肚明鄢王很快便会兵临城下,不想再如前几日一般,对谢璟说不会发生什么,卢宛展臂,将面前的谢璟抱进怀里,将下颔放在他柔顺馥郁的发顶上,轻轻拍着怀中孩子小小的脊背,温柔安慰道:“不用怕,有娘在呢,璟儿还小,所以现在便由娘保护你与爹爹罢……” 听到母亲对自己畏惧的默认,想到昏迷不醒的父亲,谢璟只觉得小小的心里,充斥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伤心与迷茫。 他不晓得,将来会发生什么…… …… 翌日早晨,卢宛方才与谢璟用完早膳,便看到步履匆匆的女使,面上难掩惊忧惧怕地走了进来。 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面前女使的神情,卢宛摆了下手,让她靠近自己的耳畔,附耳禀报。 待到听清女使声音发颤的一番话,卢宛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甚是冷冽清冷。 忽地抬手,握住面前女使的腕子,卢宛眼眸一瞬不移望着面前的女使,问道:“让你们准备的,可备好了?” 听到面前的太太目光冰冷沉静地这样问,女使忙点了下头。 心中那一刻涌上的难以避免的慌乱,这才被压下去了许多。 望着正好奇茫然看着自己的谢璟,卢宛让自己尽可能如平日里一般弯眸对他笑笑,问道:“璟儿,你用好了吗?” 听到母亲这样问,谢璟点了下头,侍候在一旁的女使上前,侍奉着他漱口。 待谢璟做完一切,卢宛走过去,抬手,将谢璟抱了起来,然后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一旁的女使,让两个女使先带谢璟回去。 让目光有些担忧的谢璟先行离开,想到方才所得知的,京城中接应鄢王,与鄢王勾结谋反,昨日趁着丑时夜深,已将小皇帝与张太后软禁起来的,竟是平素只喜欢穷奢极欲地宴饮享乐,与张太后姑嫂关系甚佳的昭平长公主,卢宛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悚然与担忧之色。 只要一想到昨晚兵变,鄢王与昭平长公主派兵趁夜色将小皇帝与张太后手里的羽林军与卫队,以及反抗的宫人,已经杀.戮殆尽,宫变之后,从前她所熟悉的禁庭之中,会是一片尸身横陈,血流成河的惨.状,卢宛便觉得心惊肉跳,攥紧的掌心被掐得生疼。 鄢王与昭平长公主是两个疯子!为了一己私欲,他们竟然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畜生不如的事来! 自心中这样想着,旋即又想到如今谢府的处境,卢宛一面在心里骇然地这样想着,一面抬步加快速度,匆匆往院外奔去。 第100章 虎符 行至府门前, 望着行色匆匆忙碌着的侍从女使们要向自己行礼,卢宛摆手示意他们都起来,然后望着面前的一切,问道:“怎么样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 女使忙答道:“太太, 府门已经堵好了, 一时半刻外面便是强攻, 应也攻不进来, 您放心罢。” 虽然听到女使这样说,但卢宛却晓得, 如今是断不可以掉以轻心的。 点了下头, 眼眸深处划过一抹深沉的忧虑来, 卢宛看着面前的下人,再度吩咐道:“传我的口令,自此刻开始,府中进入戒严状态,若有要硬闯出去的, 拖下去打一百杖。” 侍从女使们闻言,心中一凛,忙曲膝行礼应“是”。 做完这一切,方才听到昨晚鄢王与昭平长公主所做的那些事, 心里的强烈恐惧方才稍定了几分。 只是, 想到如今宫里的惨状, 在部署完谢府之后,卢宛心中悬着的忧心忡忡却仍旧未曾落下, 不受控制的,她的胃忽然痉挛起来。 第220章 快步走到花坛旁, 卢宛难以抑制地呕吐了起来,直到将早膳时所用的餐食都吐完,她却还是忍不住干呕着。 只要一想到冷酷嗜.杀的鄢王与昭平长公主,还有宫里此时的光景,卢宛便觉得胃部不适的痉挛之感愈重,可是偏生,她的脑海里却难以避免地想到这些。 半晌,在女使担忧看着的目光中,卢宛接过被递过来的一杯温热盐水,慢慢地漱着口。 想到还在玉衡院等待着自己的谢璟,脚下有些发软的卢宛,抬手用帕子擦去因为方才剧烈的呕吐,而被眼泪沾湿的面容。 望了一眼身旁面上尽是担忧之色的女使,卢宛道:“留两个人在府门随时看着,其他人,随我回玉衡院罢。” 听到卢宛的吩咐,女使忙按下心中思绪,应了声“是”。 …… 夜幕降临,仿佛化不开的浓墨,笼罩在天地之间。 灯火透明的玉衡院中,卢宛怀中抱着正在默默地,难过地哭泣的谢璟,望着面前正在为谢行之施针的郎中,虽尽力镇定,但手脚却冰凉发颤。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待面前的郎中为谢行之施完针,卢宛定了定心神,立刻一叠声追问道:“摄政王怎么样了?过会子要煎新的药方吗?” 施针后,复又为谢行之诊过脉,此时此刻,郎中听到卢宛这样追问,抬首望去的时候,面上不由得尽是为难之色。 便这样望着面前的这位太太,以及被她抱在怀中泪眼模糊的小公子,想到如今床榻上昏迷着的摄政王的状况,他不禁甚是为难,实在甚为欲言又止。 可是知晓便是再犹豫,这件事也要告知面前的这位夫人,郎中为难地踌躇许久,方才笼着袍袖跪下,对卢宛声音中带着哭腔道:“太太,是仆医术不精,摄政王病情突转急下,许是……许是那弓.箭上的剧.毒扩散毒.发了……仆也找不到为摄政王继续解毒的法子了……” 听到面前的郎中这样说,卢宛只觉心中一片刺骨的寒冷。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让面前的郎中再尽力开些药来,然后命郎中下去。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了起来,听到怀里谢璟骤然哭出声来,卢宛想到方才,她为怀里的孩子擦拭完沐浴之后,尚还有些湿润的长发,准备将他抱到床榻上去,却看到,床榻上一直静静躺着的男人,唇畔溢出许多殷红鲜血来。 想着想着,听到怀里的谢璟越发大的哭声,卢宛垂首,望了一眼也正抬眸看着她的孩子,只见怀里的谢璟睁着眼眸,眼眶红得厉害,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他白皙柔软的面容滑落下来。 她的孩子,如今才这么小。 只要一想到,方才郎中所说的对谢行之病情的药石无医,无力回天,卢宛便觉得心里隐隐有被撕开一般的疼痛。 抬手,用力地抱着怀中哭泣着的孩子,卢宛将面容放在谢璟小小的肩头,搂紧了怀里稚嫩柔软的孩子,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失去最后一丝勇气与力量。 房间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房间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一般纷飞,很快便天地一白…… 凌晨丑时的时候,谢府长房传来噩耗,当朝的摄政王,如今的谢家家主谢行之,在子时末的大雪中病逝。 这个消 息,让本便因为宫变,而一片人心惶惶的京城之中,形势愈发险峻紧张。 改朝换代的火.药.桶,仿佛一触即发。 …… 禁庭之中。 坐在宣室殿里,望着面前的昭平长公主,听到她面上带着笑所说的一番话,鄢王面上的神色,却仍旧有些淡淡的。 见面前的这个二皇弟,并不曾因为自己这一番喜悦激动的话,而有什么动容,仿佛想到了什么,昭平长公主不禁看着面前的鄢王,问道:“皇弟在想什么?” 听到昭平长公主这样问,目光似有所思紧盯在自己身上,鄢王不由得忽地笑了一下。 抬起沉沉眼眸,鄢王冠玉一般的面容上虽在笑,只是那抹笑意,却愈看,愈带着几分教人发冷的冷酷与嗜.杀。 不晓得为何,看着面前仪态尊贵不凡的二皇弟这样笑起来的模样,昭平长公主却又想到宫变那日,她曾向鄢王提议歼.灭羽林军与皇帝太后的卫队之后,只杀反抗不从的宫人就好,但那日,鄢王手下的人,却对遇到的宫人无论顺从还是反抗,皆格杀勿论。 想到这里,看着面前的鄢王,昭平长公主不禁不寒而栗,打了个寒颤。 与虎谋皮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却也有可能驱虎吞狼之后,被贪婪嗜.杀的野兽反过来活吞。 忽然之间,本来还在激动喜悦于谢行之的死讯中的昭平长公主,心坠落到了最低点。 不能知晓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位沉默下去的皇长姐正在想什么,但,只瞧她现在这副虽然尽力克制,但却仍旧有些难看,有些阴晴不定的面色,鄢王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第221章 面上笑意愈深,看着面前讳莫如深地沉默着,神色似有些畏惧忌惮的昭平长公主,鄢王站起身来,走过身前的桌案,来到昭平长公主面前。 仿佛对昭平长公主此刻在想什么一清二楚,似让她安心,又似在敲打,鄢王望着面前神色有些僵硬的昭平长公主,笑容明朗地笑道:“长姐在怕什么?如今谢行之病逝,不是更省了我们的事吗?过会长姐到皇帝与太后宫里去,让皇帝在拟好的禅让诏书上签字印章,待本王做了皇帝,自然不会少了长姐与丁家的好处。” 听到鄢王笑着这样说,语气虽随和,但却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对自己与夫家的威胁之意来,昭平长公主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紧攥成拳,心中生出又惧又怒的怒火来。 真是个贱.种生的狗崽子!若她是男儿,便是父皇的嫡次子,何须再借面前的这个恶毒的皇弟的势,才能得到她想要的! 心里对鄢王的不满与畏惧愈深,昭平长公主望着面前的鄢王,不晓得过了多久,方才渐渐压下心中的不甘与愤怒。 望着面前的鄢王,想到方才他对自己所说的,要自己到张太后的宫里去,找自己的皇侄去签禅让诏书,昭平长公主定了定心神,有些质疑地望着他,问道:“什么都让本宫去做,皇弟你能做些什么?” 听出昭平长公主话里的质问与不愿来,鄢王却不怒反笑,能蛊惑人心的面容上,明媚的笑容愈深。 抬手,摩挲了一下昭平长公主的下颔,鄢王在昭平长公主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的冰冷目光中,笑道:“本王自然有本王要去做的事,长姐的手别伸太长,否则,本王也不晓得自己会做些什么。” 说罢,在昭平长公主愈发战栗惊恐的目光中,鄢王施施然拂袖而去。 …… 谢府大门紧闭,府中上下,却是一片缟素。 跪在灵前,卢宛望着跪在身旁,哭得厉害,小脸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憋闷得通红的谢璟,已经有些麻木的心中,却忽然涌上难以控制的痛意来。 抬手,用帕子为谢璟拭了拭面容上的眼泪,卢宛吩咐女使,将谢璟暂且带下去。 谢璟听到母亲要让自己回去,抱着卢宛的手臂不肯离开,卢宛垂首,摸了摸面前孩子的面颊,劝道:“小璟,你的嗓子哑了,去喝些水再回来罢,娘不会让你不回来的。” 听到卢宛这样说,喉咙早已疼痛不已的谢璟,想了想,这才泪眼模糊地沉默着,点了下头。 让女使带谢璟离开,卢宛独自一人跪在灵前,眼帘低垂,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两行冰凉的眼泪,忽然顺着面颊砸落在面前的地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近身侍候的女使脚步匆匆地走上前来,在卢宛身旁跪下。 卢宛侧眸望去,只见面前的女使面上尽是惊忧惶恐,却不曾说什么。 看着面前的女使,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她附耳过来。 在听清身旁的女使所说的一番话是什么之后,卢宛的目光,忽然变得甚是寒戾冷冽。 眼眸一瞬不移地望着面前快要哭出来的女使,卢宛冷声开口,问道:“可看清了,只有两队士兵?” 听到卢宛这样追问,女使抬手擦了擦因为悲伤恐惧,滚滚而落的眼泪,用力点了下头,声音发颤道:“看清楚了,只跟着两队士兵,那逆贼还让人递了门帖,说……说是想来府中拜访,祭奠摄政王……” 卢宛听罢面前女使的一番话,愈发沉默了下去。 若鄢王带兵攻打谢府,那么,她会举全府之力反抗,哪怕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可是…… 可是,却不曾料到,这个从前没甚头脑的武夫鄢王,被打压,在封地待了多年之后,竟不再如从前一般,只会一昧地用兵。 他今日遵规守矩地前来拜谒祭奠,若卢宛不肯见他,反倒让鄢王有了谢家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借口。 卢宛晓得,如今,她只能答应鄢王要来祭奠谢行之的要求,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谢府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在谢府下人畏惧不已的缄默行礼中,鄢王顺利走进谢府。 想到之前所探知到的,在谢府那位大夫人的命令下,谢府上下戒严,不允任何人进出的消息,鄢王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饶有兴致的兴味来。 十年未见,从前那位柔弱的,病恹恹的大夫人,倒不似十年前一般,总是一副弱柳扶风,哭哭啼啼的病弱模样,反而有了几分魄力与胆色,之前及时戒严谢府是,如今敢在谢府群龙无首时,让他进谢府亦是。 他还以为,今日要无功而返,却未曾料到,会这样轻而易举,便走进了谢府之中。 今日鄢王前来,有两个目的,一则是来看他的宿敌谢行之是否真的死了,二来,则是想要试探,谢行之手里的虎符,如今下落何在。 在得知谢行之死讯的那一刻,鄢王便在忌惮怀疑,记忆中那个狠厉狡诈的男人,怎么会这般容易,便被自己搞死了。 第222章 鄢王迫切地想知晓,如今的这一切,是否是谢行之所布下的双簧计,他一面怕自己再度跌进对手狠辣的陷阱之中,被一招毙命,一面又不想再痛下杀.手,因为鄢王始终垂涎着谢行之手里的那支军.队。 不同于他那个小皇侄还有皇长嫂手中的羽林军与卫队,谢行之手下的士兵太多,遍布京城与边关,鄢王深深知晓,将这些人全杀了,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若能得到谢行之手中的虎符,收服他的手下,为己所用 ,何愁朝中不服,天下不臣。 鄢王晓得,当务之急,是得到那块不知所踪的虎符,他怀疑,谢行之当初遇刺突然,那虎符,十有八.九如今还在谢府里,或许在谢行之那个弱不禁风的妻子那里,能恐吓,胁迫出些许有价值的线索来。 这般想着,收回心中有些出神的思绪,鄢王抬步,走进谢府搭起来的灵堂之中。 在听到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之后,觉察到灵堂里的其他人,皆流露出难以遏制的恐惧来,卢宛用力攥紧掩于袖中的手指,直到柔软的掌心,快要被掐破,强烈的疼痛,让她自同样的恐惧中,终于回过神来。 卢宛定了下心神,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目光平静地望去。 走进灵堂之中,看到跪在灵前,谢府的几个家眷,从前只在盛大的宴会上见过几回谢行之的妻女,如今已过了十年,早已没甚太多印象的鄢王,不由得微挑了下眉。 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曾料到,跪在灵堂正中的一个身影娉婷纤细的女郎,忽然转过头来,目光冷漠平静,不带一丝情绪地望向自己。 在看到一身缟素孝服,正转头回眸看着自己的女子之后,鄢王不由得愣了一下。 旋即,想到谢行之那个从前便素有才名,自小便长得花容月貌的大女儿谢芙,鄢王只顿了顿,很快便回过神来。 他心中微动,不由得愈发饶有兴味地想到,真是女大十八变,从前宫宴上所见到的,被谢府大夫人带着的那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小丫头,如今竟出落得这般仙姿玉貌,容色倾国,如今只着一身缟素,不着粉黛,反倒正应了那句“要想俏,一身孝”的话。 有些心浮意动地这样想着,鄢王面上流露出几分和气的笑意来,望着回眸看了自己一眼之后,起身向自己行礼的女子,鄢王笑着问道:“你便是芙娘罢?” 第101章 胁迫 卢宛起身, 看着面前的鄢王,待到听到鄢王的这一番话,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面上神色淡淡的,仿佛只是面对一个不熟悉的来吊唁的普通宾客, 卢宛对走到自己面前的鄢王曲膝礼了礼, 垂下眼帘道:“妾身见过鄢王殿下。” 听到面前的女子对她自己的称呼, 鄢王不禁有些错愕诧异地微挑了下眉。 片刻之后, 环顾四周, 在没有看到记忆里那张有些模糊的大夫人的面容之后,鄢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什么。 望着面前正向自己行礼的女子, 鄢王掩饰轻咳了一声, 道:“夫人起来罢, 不必客气。” 虽话说得文质彬彬,甚是有礼,但鄢王直勾勾的目光,却仍旧落在面前的卢宛身上,如有实质一般。 只要不是眼盲的人, 都能觉察到,此时此刻,这位如今挟持着小皇帝,只差一着便能登临大宝的鄢王殿下, 面对貌美年轻的摄政王遗孀, 似有些不同寻常的反应。 谢府中的人虽然心中气愤, 但却皆敢怒不敢言,只能将心里尽数的愠怒克制下去。 而仿佛不曾意识到面前的鄢王对自己露骨的目光, 在向面前之人行礼之后,卢宛便又神色漠然平静地跪在灵前, 什么都不曾反应过来一般。 收敛起旌旗摇动的心神来,鄢王走到谢行之的灵前,接过身旁侍从所奉上来的几支香烛,然后循着礼节,躬了几躬。 旁人都不知晓,这乱臣贼子是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什么,只是心中愤慨,却始终未曾有人,站出来对鄢王一通指责。 在这愈发噤若寒蝉,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祭奠完谢行之本该就这样离开的鄢王,忽然走到跪在地上的卢宛身旁,伸出一只手掌来,在她面前。 不加掩饰,如贪婪嗜.杀的兽物一般的目光落在面前纤瘦娉婷的女子身上,鄢王笑了一声,对面前的卢宛道:“本王有要事要与夫人相商,请夫人起来,随本王走一趟罢。” 听到鄢王这般说,灵堂之中,原本便心中愤慨不已的谢府上下,目光不由得暗暗落在卢宛身上,愠怒而又寄希望地等待,他们的大夫人能够拒绝鄢王这个叛乱国家的竖子。 低垂眼帘跪在地上,想到方才鄢王的无礼,卢宛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知不觉地紧攥成拳。 仿佛只有这样,她方才能按捺下心里翻涌的无尽情绪。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似是方才反应过来一般,卢宛神色淡漠如水地站起身来,却并不曾触碰鄢王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掌。 见面前的女子聪慧识趣,鄢王眼中划过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来,未曾计较她无视了自己落在她面前,要将她扶起来的手。 第223章 膝盖缘于长时间的跪在地上,而酸痛沉重不已,低垂眼帘站在鄢王面前,卢宛沉默着复又礼了礼,方才问道:“不晓得殿下要同妾身说什么?有话便在这里说罢。” 听到卢宛这样说,对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显而易见并不买账的模样,鄢王不由得顿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地对面前女子笑道:“那便听夫人的。” 正在僵持之时,鄢王身旁一个羽扇纶巾的幕僚,走到鄢王身旁,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 待听罢幕僚所说的那一番话,鄢王面庞上方才的冷漠,不由得化为了愈发饶有兴致的笑意,他的目光仍旧直直落在面前垂首的女子身上,却笑着说道:“原是如此。” 说着,似方才想到了什么一般,鄢王环顾一眼跟随的士兵,吩咐道:“来人,去将谢府中的主子们,都请到这里来。” 原本心中还有些暗自庆幸,方才教人将谢璟带了下去的卢宛,此时闻言,不由得倏地抬起面容来。 她的目光,冷得如冰棱子一般,一瞬不移望着面前的鄢王,眼眸中的冷怒仿佛如有实质,怒不可遏的模样,显然是被触碰到了逆鳞。 望着面前终于抬起头来的女子,细细端详着她的容貌,鄢王瞧见这位谢太太冷漠愠怒地望着自己,僭越的模样,却不怒反笑,有些轻飘飘地轻佻笑了笑。 卢宛心里的怒意不可遏制,她正欲开口,让灵堂中的下人送客,将面前这个轻浮无礼,仿佛上赶着讨骂的贱骨头鄢王赶出去,却忽听面前的鄢王笑吟吟开口道:“夫人还是先坐下冷静一下,刀剑无眼,过会不慎伤到夫人,便不好了。” 他的话中带着毫不加掩饰,明晃晃的威胁,在鄢王话音落下,原本便寂静无声的灵堂之中,仿佛变得更加死寂。 听到鄢王话里显而易见的威胁,卢宛却忽地弯唇笑了一下,紧攥着袖中手指,神色微冷地笑着说道:“妾身不晓得,鄢王殿下此言是什么意思。谢家并不是任人宰割,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世家,若您要毫无缘由,毫无道理地对谢家做些什么,谢家的子弟与他们手中的将士们,也不会就此放弃对您的抵抗。” 顿了顿,望着面前的鄢王,卢宛扯了下唇角,笑着继续道:“鄢王殿下要拿谢家杀鸡儆猴,也请好好掂量一下罢。” 未曾料到面前虽面色有些苍白,但却并未折损其花容月貌,反而有些楚楚可怜,娇柔怯弱的女郎,此时此刻,会双眸炯然有神,神情凛然不惧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鄢王心中涌上被触怒忤逆的不快来,冷嗤一声。 看着面前的卢宛,忽地冷笑了一下,鄢王面上带着森森寒意的笑容盯着她,目光仿佛毒蛇猛兽一般。 仿佛毫不在意卢宛方才那一番反过来威胁自己的话,鄢王不置可否地冷嗤道:“夫人真是想得太多,谢行之死得便宜,否则,本王此次进京勤王,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逆贼。如今谢行之已死,夫人方才所言,难道是要让谢家其他人,也同谢行之一般造反,然后谢家被诛灭吗?” 听到面前的鄢王这一番带着森森冷意与残忍嗜.杀的话,卢宛在死寂的灵堂之中,沉吟片刻,方才不咸不淡地反唇相讥道:“殿下这些话说得有意思,摄政王在世时,是循了先帝的旨意,辅佐教导当今年岁尚幼的陛下,一切有礼有矩可循,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到宫中去奏请陛下,让陛下给殿下看当初先帝所留下的遗旨。” 微顿了一下,望着面前的鄢王,卢宛神色淡淡地继续道:“先帝的皇位是孝恃皇帝圣旨所册,当今圣上的皇位是先帝的圣旨所册,两位陛下登临大宝皆是名正言顺,四海臣服,如今天下太平无虞,妾身不晓得,殿下是以什么名目,说自己是进京勤王,说自己是‘清君侧’。” 被自己恐吓,面前的女子却仍旧平静淡漠,有条不紊地据理抗辩,鄢王被卢宛的这一番话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有 些恼羞成怒。 目光愈发森冷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鄢王冷冷笑道:“夫人真是好胆量,好口才,只是不晓得夫人这般蕙质兰心,是否知晓成王败寇的道理,待你们谢府满门被打为逆贼,满门抄斩流放,夫人觉得,会有人敢为你们谢家‘伸张正义’吗?” 顿了顿,望着面前卢宛姣好的面容,鄢王带着冷意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旖旎的意味深长。 他有些轻慢地笑道:“夫人为人母亲,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自己的孩子思量。” 在鄢王话音方才落下,之前被抱下去休息了一会子的谢璟,已经复又被几个士兵押送着,由女使抱了回来。 看到有些茫然懵懂望着这一切,眼眶红红的谢璟,又觉察到鄢王落在自己身上,阴晴不定的目光,卢宛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片刻之后,卢宛声音微冷,直截了当地平静问道:“殿下想要做什么,何必这样卖关子?” 望着面前的女子,想到她隆起的,显然已经有了几个月份的肚子,鄢王不想看到一尸两命的情形发生在自己眼前,于是,他决意再等一番。 终归,如今谢府,以及天下,都已经掌控在了他的手里,他没什么可急的。 第224章 这样想着,鄢王不由得有些得意地,志满意得地笑了一下。 想到自己此行的来意,鄢王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的两队士兵,忽然下令道:“来人,将谢行之的尸身拉出来,拖出去,五马分尸。” 他总是疑心,那个冷漠奸诈,狡兔三窟的男人,会用诈死的计谋欺瞒自己。 而听到鄢王忽然这般下令,卢宛挡在灵堂中的灵柩面前,虽不曾言语,但却神色坚定微冷地看着面前要上前的士兵。 见卢宛如此,鄢王不由得笑着叹息一声,声音中似有些惋惜地望着她道:“夫人,你何至于如此呢?” 卢宛一语不发地站在灵柩前,闻言,不曾有任何要离开的反应。 望着卢宛坚定的模样,鄢王眼眸闪了闪,慢慢走上前去,威逼利诱地对她笑道:“夫人那般聪慧,想来也是知晓本王的一片心意,方才会觉得,自己这样阻拦,会有什么效果罢?” 听到鄢王这般说,卢宛却仍旧沉默着一语未发,仿佛是在默认,又仿佛是在无言地对抗。 见面前女子如此,仿佛胜券在握一般,鄢王笑道:“本王不会留下任何祸患,所以,今日便是不将谢行之五马分尸,也要鞭笞刺穿他的尸身的。不过,本王倒是可以真的考虑,给谢行之留个全尸,也算成全夫人的一片心意,只是不晓得,夫人是否识趣,会投桃报李,反馈本王些什么呢?” 第102章 各异 听到面前的鄢王这样说, 卢宛愈发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后,等待得心中已有些不耐的鄢王开口,对身后两队士兵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去,将棺材里的尸身拖出来。” 鄢王身后的士兵闻言, 走到卢宛面前, 来势汹汹。 看着面前疯子一样阴晴不定的鄢王, 卢宛始终挡在灵柩前, 她的肚子, 与面上坚定灼灼的神色,让两队士兵微一犹疑, 最后想到鄢王的命令, 还是抬手, 要将面前的女子拉开。 卢宛并不相信,谢行之真的会这么容易便病逝了,但,她也晓得,若今日让面前的鄢王命人将他分尸, 那么,纵然是扁鹊重生,也是无力回天,也救不回谢行之了。 在士兵要上前, 抬手去拉自己的衣袖之前, 想到方才鄢王的那一番威胁的话, 卢宛忽然开口,望着鄢王问道:“方才殿下所说的那些, 可能当真?” 仿佛怕自己的意思不够明白,鄢王会继续让人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撒泼, 卢宛按捺下身体的轻颤,尽力让自己声音平静问道:“妾身所说的,是妾身如殿下所言一般,改嫁殿下,殿下是否可以放过妾身夫婿的遗体,为他留一个完整的尸身?” 听到面前一直缄默不语的女子,此时此刻终于开口说话,鄢王不由得笑了一声。 望着面前正抬眸,目光直直看着自己的貌美女郎,鄢王有些心痒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点头道:“若夫人答应,本王自然会言而有信。” 卢宛闻言,立时神色漠然平静地颔了下首,应道:“妾身答应殿下的要求,会在出了孝期之后,便改嫁殿下。” 顿了顿,目光愈发古井无波地望着面前的鄢王,卢宛继续道:“希望殿下信守诺言,否则,妾身便是宁为玉碎,也不会同意。” 听到卢宛这一番话,鄢王却仿佛并不曾被触怒一般,他点了下头,笑吟吟望着面前女郎,不假思索道:“好,都听夫人的。” 话音方落,鄢王便对两队士兵继续命令道:“请夫人到一旁去坐,你们该做什么,便继续做什么。” 卢宛听到鄢王这样说,眉头锁起,下意识地启唇,想要说些什么。 而仿佛可以预料到卢宛要说什么,鄢王笑意不达眼底地冷森森笑了一下,对卢宛道:“本王只说了,会给谢行之留个全尸,其他的,什么都不曾保证。” 今日若不看到这个心腹大患的宿敌,尸身被毁在自己面前,一直疑心谢行之是假死的鄢王,怎肯善罢甘休。 不论是为了泄往日之愤,还是为了永绝后患,鄢王都不会放弃这件起兵之前,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事。 听到鄢王这样说,又看到在自己面前摩拳擦掌,却又犹疑着,最后准备要让仆妇上前来拉开自己的鄢王属下,卢宛晓得,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没有权力以卵击石。 沉默思忖了片刻,在有人要拉自己离开之前,卢宛移步离开了方才她一直护着的灵柩。 见卢宛识趣,鄢王眼中的阴沉之色,方才收敛了起来。 正在此时,鄢王的侍从步履匆匆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喜色,在转过身去的鄢王耳畔,低声耳语了些什么。 待到听罢自己的侍从所言的是什么之后,鄢王面上的神情,也流露出得意的喜色来。 他毫不掩饰心中的快意,待挥退了来传话的侍从,当即笑着,望着卢宛道:“夫人不必这样伤心难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京城谢家的人,与他们手中的将士们如今都已经归降,夫人不过一介弱女子,又何必为一个死去了的人守贞?” 听到鄢王这尽是笑意与快意的一番话,灵堂中谢府的所有人,心里都凉了半截。 这样的事,在鄢王与昭平长公主掀起宫变之后,谢府的人便在担忧,将来落在谢家面前的,到底会是灭顶之灾,亦或者是…… 第225章 最终,他们不想看到的另一幕,还是发生在了眼前,如今群龙无首的谢家,竟然真的在家主谢行之尸骨未寒之际,便归降了逆贼鄢王。 恐怕今日之后,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都不会再有人敢忤逆不从这个叛乱的鄢王,天下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在听到面前的鄢王的这一番话后,卢宛攥紧了袖中手指,心里告诉自己,要不为所动,但柔软的掌心却还是被掐得生疼。 如今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积蓄力量。 卢宛在心中这样告诫着自己,她沉默着站在一旁,看鄢王手下的士兵上前,撬开灵柩,将灵柩中的人拖了出来。 一直沉默着,有些恍然出神的卢宛,是在听到孩子的哭声时,方才回过神来。 原本便死寂一般的灵堂之中,谢璟的哭泣声显得愈发明显,卢宛走到女使身旁,接过正在哭泣的谢璟。 鄢王的人已经将尸身拖了出去,卢宛听到他在下令,命人在谢行之的胸口,用刀剑刺砍着,虽然并不曾真的五马分尸,但也是奔着要将尸身彻底毁坏去的。 一直这样持续了半个时辰,最后,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尸骨,也已经是支离破碎,与分尸无异。 抱着怀中的谢璟,用力捂着正在哭泣着,要挣扎着去看的谢璟的眼睛。 但卢宛平静微冷的目光,却始终望着面 前所发生的这一切。 她心如死灰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暴戾恣睢的鄢王,与心残手辣的士兵,用力握紧袖中的手指,只有这样,仿佛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 做完自己多年以来,一直想要做的那件事,大仇得报的鄢王离开谢府,准备回宫。 走在出谢府的路上,想到方才在谢府的灵堂之中,鄢王对那位摄政王遗孀的让步妥协,身后跟随的军师,不由得有些担忧。 看了一眼这会子正志满意得的鄢王,军师忍不住对鄢王提议道:“殿下,何必为了一个妇人妥协,若谢行之不曾真的死了,那么定会后患无穷……” 听到身旁的军师有些迟疑担忧地这样说,鄢王却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先生也看到了,谢行之的尸骨已经被损坏成那样,便是扁鹊来诊治,也断无再起死回生的机会,更何况,谢家的人都已经归降,天下对本王而言已经是唾手可得,更不必说一个妇人,本王想要,便可以拿到手中。” 军师听到鄢王这一番不容置喙的话,心里虽然还有些不知所起的担忧与紧张,但终究,看着鄢王刚愎自用,不允许反驳的模样,却还是暂时闭了嘴。 跟随在鄢王身旁将近二十年,他晓得这位殿下,是再唯我独尊不过的性子。 在鄢王离开之后,卢宛尽力支撑着自己,命人将庭院之中,被损毁得不成模样的尸骨重新收殓起来,然后带谢璟离开。 她抱着怀中还在哭泣的谢璟,虽然脚步匆匆,但却不让自己步伐踉踉跄跄,而是同平日里一般。 虽然晓得此时谢府正是风雨飘摇之际,但卢宛却也知道,自己这会子,已经没有了做顶梁柱的心气与能力。 抱着怀里的孩子,仿佛抱着一根在暴风雨之中,唯一可以汲取力量的救命稻草,此时此刻,卢宛只想保护好自己,与她的孩子。 至于其他人……想到方才在鄢王那里所听到的,已经归降鄢王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贼子的谢家的人,卢宛虽然心中已在谢行之病逝之后,便有了这件事会发生的心理准备,但今日这般快便得知这个消息,却还是觉得心凉了大半。 她不敢相信,如今她所熟悉的谢府之中,是否已经有同样生了降意的人。 换句话说,便是谢府中真的有了这样的人,且成了鄢王看守,监视谢府时时刻刻动向的眼线,那她如今又能如何? 卢宛晓得,时至今日,将要发生的一切,已经不是她所能预料,控制的了。 保护好谢璟与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能做的有意义的事。 而此时此刻,灵堂中,望着步履匆匆离开的太太与小公子,谢府的主子与下人们,想到方才的情形,心里都不由得有些百味杂陈,心思各异。 一连几日,卢宛与谢璟呆在玉衡院中,与之前一般,安静地闭门不出。 那日被鄢王毁坏之后,复又收殓起来的尸骨已经匆匆下葬,如今城中兵荒马乱,尸横遍野,卢宛并不曾带谢璟出府,也并不曾让几个姑娘出去,这场葬礼,很快便潦草地掀过一页。 谢府中复又恢复了之前的戒严状态,这回并不是防备鄢王,而是防备流民,与同样揭竿而起的其他王侯与大臣,以及他们手下的士兵。 在玉衡院中,虽然甚是安全,但卢宛却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忧心忡忡地担忧着。 她怕自己太过忧虑焦灼的情绪,会影响到谢璟,平素尽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只是懵懂可爱的谢璟,在那日之后,却仿佛变了许多…… 第103章 平乱 夜色深深, 一盏明灯下,卢宛望着沐浴之后,身着白色寝衣的谢璟,想要拿过放在一旁案上的帕子来。 如往日里一般, 卢宛准备为谢璟擦拭尚还有些濡湿的长发。 第226章 只是今日, 卢宛方才抬起手来, 谢璟却已拿过放在案上托盘中厚实柔软的帕子, 垂着脑袋, 自己慢慢擦拭着披散在肩上的墨发。 望着坐在面前,似有些出神与别扭的谢璟, 卢宛想要抬手, 摸一下他的面颊。 想了想, 卢宛不由得问道:“璟儿,你怎么了?” 听到母亲这样问,谢璟擦拭着自己头发的手似微顿了一下,片刻之后,他轻轻侧了下头, 避开了卢宛要触碰他面容的手指。 见谢璟如此,卢宛不禁愈发怔愣。 便这般一直垂首,默默擦拭着长发,直到将湿润的头发擦完, 谢璟方才抬起眼眸来, 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母亲, 小小的面容上神色淡淡的,对卢宛摇首道:“没什么, 只是儿子长大了,这些事情应该自己来做。” 虽然觉得自鄢王到谢府之后, 谢璟便有些变化,但,卢宛看着面前安静地垂首,慢慢擦拭长发的谢璟,想了想,不禁想到,或许是那日,小璟在灵堂中受了惊吓与刺激,所以方才会像一夜之间,忽然变样,长大了一般罢? 这样想着,对谢璟的怜意与慈意不由得愈深,卢宛虽然心里难免因为谢璟方才的冷淡,而微有些酸楚,但此时此刻,她却不再强求要谢璟如从前一样亲近自己。 伤痛的记忆与痕迹,需要慢慢疗愈,是强求不来的。 望着坐在面前的谢璟,卢宛虽然有些难过,但却尽量抚平着心中思绪。 几日后。 便这样在玉衡院闭门不出了一段时日,这日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暖明媚,卢宛用过早膳之后,准备到玉衡院的院子里,去晒一晒太阳。 走过回廊,要到院中池塘旁的水榭中去,只是,在卢宛要绕过回廊的拐角时,却忽然听到拐角后,传来一道有些愤愤的,打抱不平的声音。 只听玉衡院的一个女使道:“真是教人不齿,当初巴着要嫁到我们府中来的是她,如今摄政王尸骨未寒,便要改嫁的人亦是她,真是个认贼为夫的白眼狼,白费了从前摄政王待她的专房独宠!” 听到同伴这样说,另一个女使也道:“谁说不是呢,从前瞧着与摄政王恩爱伉俪,谁晓得,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急着改嫁,也太薄情了。” 说着说着,不由得叹息一声,女使方才继续道:“我们也还是早些为自己谋个出路罢,便是戒严了,就这样耗着,又有什么用呢?瞧瞧,我们的那位太太都要另侍二夫了,我们还有什么这样坚持下去的必要……” 站在回廊的尽头,卢宛听着拐角之后,两个女使清晰的言语,始终一动未动。 侍候在侧的女使小心担忧地瞧瞧望了卢宛一眼,唯恐她会发怒,引得情绪起伏不定,伤了身体。 可是出乎意料的,却在身侧的太太面上,只看到了平静冷漠的神色,仿佛所听到的被议论的人,并不是她自己一般。 正在侍候着的女使愈发忐忑地暗暗心惊时,卢宛抬步,走过回廊的拐角。 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去,在看到来人是神色漠然的夫人之后,方才议论纷纷的两个女使,不由得一下子住了口。 忙站起身来,向卢宛曲膝行礼,两个女使心中战战兢兢,有些忐忑不安道:“奴婢给太太请安……” 卢宛闻言,轻轻笑着摇了下头,只是那抹笑意,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些凛冽的冷意。 望着面前两个发抖的女使,卢宛冷笑道:“谢府的庙太小,容不下你们这两个僭越忤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既然觉得谢府即将大厦将倾,那么,就离开谢府罢。” 说罢,卢宛看了一眼身旁 侍候的两个婆子,吩咐道:“将她们两个拖下去,掌嘴一百。” 原本出门,只是为了能让紧绷的,焦灼的,忧心忡忡的心神缓和一些,谁料,却听到这样的闲话。 心中又是觉得可笑,又是觉得无言,卢宛便这样在水榭中坐了一会子,一池的残荷枯枝,让她愈发觉得意兴阑珊。 两刻钟后,卢宛起身准备回去。 想到京中如今兵荒马乱的形势,卢宛晓得,她如今应该做的,是稳住府中,保全自己。 可是,今日所遇到的一切,让她心中不由得开始担忧地怀疑,府中是否,已经有了混进来动摇人心的细作。 …… 早晨。 冬日的日头,总是升起来得太慢,虽然已经是辰时一刻,但天色却仍旧半明半昧,只稍稍熹微。 一片伸手只见模糊的轮廓的昏暗光影之中,卢宛皱了下眉心,仿佛忽然自睡梦中惊醒,缓缓睁开眼眸。 望着帐幔的帐顶,似有所感一般,卢宛扶着腰肢,慢慢坐起身来。 在女使匆匆上前,为她撩开帐幔的纱罗时,卢宛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面前侍候的女使,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发生了什么?” 见太太亦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轰隆的擂鼓声,两军对峙的将士的喝声,女使这会子也并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毕竟,这些时日以来,谢府各个可以进出的正门,侧门,都已经被重物堵上了。 第227章 此时此刻,听到卢宛这样问,想到她们太太之前派出去的线人并不曾传回来消息,想来这件事发生的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女使微顿了一下,向卢宛答道:“回太太的话,奴婢们现在也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许是哪家,又与那鄢王打起来了?” 听到女使的猜测,卢宛眉心皱得愈发厉害,不知为何,却觉得这个猜测,或许并不是如此。 据这些时日她的冷眼旁观,与线人传回来的消息,不仅是京城中的谢家的人已经归降了鄢王那个逆贼,其他的手握权力的世家,也都在几日后,便尽数归降了鄢王。 至于偶有起义的流民,他们的力量太过微渺,是不会发生今日早晨这般,听着便知晓规模宏大的两方厮杀的。 京城中已经没有了可以对抗鄢王的力量,那么,此时此刻,正在交战的双方,是谁? 这样在心中想着,不晓得为何,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尽力让自己心绪镇静下来的卢宛,心里忽地猛烈跳了一下。 收回有些纷乱复杂的思绪,卢宛抬眸,看了一眼面前侍立着的女使,吩咐道:“去让线人们抓紧时间打探,外面在交战的两军都是谁。” 听到卢宛鲜见这般着急地催促,女使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太太。 只见只着中衣的女子,因这些日子的操持与消耗,身形愈发单薄瘦削,看着便教人生出些怜惜心疼来。 但她坐着,挺直的脊背,与面上不容置喙的凛冽神色,却让女使后知后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曲膝应了声“是”,女使忙步履匆匆地退下,走出房间。 建禄四年,以进京勤王为名的鄢王兵败被诛,谥号剌王,随他一同造反的党羽与手下兵士,亦已被尽数剿灭,京城连续几日混战。 与鄢王一同造反的昭平长公主,在趁乱出宫的路上被进宫的将士所擒,然后被关了起来。 不过两日,被关在偏殿中的昭平长公主,便因为畏惧重罚,而饮鸩“自尽”。 而昭平长公主的夫家丁家,在昭平长公主自尽之后,也并不曾有什么好结局,丁家同样被抄家斩首,满门流放。 京城中的叛乱之人皆被血.腥的铁血手段镇压下去,渐渐的,揭竿而起的流民,亦被斩草除根。 在叛军皆被肃清之后,被软禁起来的小皇帝与张太后,重新被放了出来,得以在被关押了将近半个月之后,重见天日。 因为谢行之仍旧在谢府之中,以“养伤”为名不曾再露面,所以,尽管张太后心里如吃了黄连一般,心知肚明谢行之这一盘大棋,是黄雀在后,既得了所谓维护皇室,忠于皇帝与太后的美名,此番又彻底消灭了封地上唯一有可能与他抗衡的鄢王的势力,而且,自己与皇儿的羽林军与卫队,也都被尽数消耗完毕,从此,他们孤儿寡母,真的完全成为了谢行之股掌上的傀儡。 从此,这天下的人,不会再有人敢质疑丝毫他的权势与威名,可是,这个贼子,如今竟然还不肯善罢甘休,要让他们孤儿寡母继续妥协退让。 张太后虽然心里愤慨,但却也晓得,如今在谢家面前,她与皇帝母子二人,如今连对抗石头的鸡卵,都已经再算不上。 无奈之下,她只得三番五次去请在家养伤的谢行之,在屡屡被拒绝之后,无奈的张太后,只得循着本朝旧例,暂且勉强维持着垂帘听政。 她本来便无力在此,又是手中无权的傀儡太后,维持不到半个月,便已经再难为继。 而此时此刻,谢府之中,卢宛坐在床榻边上,望着轻微箭伤已好了大半,如今瞧着与从前别无二致的男人,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自己浓重的担忧,一瞬间不由得觉得甚是委屈鼻酸,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第104章 养伤 望着正倚靠在床上的男人, 想到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胆战心惊,卢宛只觉眼眶有些酸楚。 想到谢行之如今已经醒来,伤势好了大半,现在在家养伤, 但之前, 他根本并未中毒, 只是有些轻微受伤, 瞧着严重了些, 又提前服了假死药,方才会出现他“病逝”的那一幕。 但是, 尽管知晓, 谢行之的“金蝉脱壳”, 是为了引鄢王入瓮,卢宛的心中,却还是不免泛起些波澜来。 她已经心知肚明,其实鄢王造反,从头到尾, 尽在面前的男人掌握之中。 自潜伏的探子那里,谢行之早已知晓了鄢王要派人刺.杀自己,他不过是将计就计,故意顺从了鄢王的计谋, 先下手一步让人施行了刺.杀, 引鄢王入他的陷阱。 在谢行之昏迷, 乃至之后的“病逝”之后,按照原本的计划, 谢家在京城中的人对鄢王做出一副群龙无首,人心涣散的模样来, 然后草草投降。 谢家的势力与党羽在朝中盘虬卧龙,根深蒂固,鄢王便是再轻率,再自视甚高,亦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剪除谢家羽翼,将谢家斩草除根。 相反的,鄢王还要拉拢谢家的人,为己所用,所以,尽管十年之后,鄢王已经变得更加心思深沉,疑神疑鬼,但却也只能对谢家手中的军队“掉以轻心”,不然,他便无法拉拢,利用这柄利刃。 第228章 而已经“病逝”的谢行之,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鄢王怕小皇帝与张太后凭着名义与礼法上的优势,让谢家扶持,帮助他们对抗自己,所以在甫一入京,便掀起宫变,杀尽了小皇帝与张太后手中,本便所剩无多的羽林军与卫队,并将他们软禁起来。 这样一来,谢家便没有机会,再与小皇帝与张太后结盟。 只是鄢王千算万算,却不曾料到,灵柩中的尸骨并不是谢行之的,谢行之并不曾真的病逝。 京城谢家的人已尽数投降,地方上,边关上谢家宗族里的人,也飞鸽传书来表忠心。 小皇帝的禅让诏书已经拟好,再过几日,鄢王便可以实现他做皇帝的,将近二十年来的春秋大梦。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接连不断的胜利之后,被将要做皇帝的巨大喜悦冲昏了头脑的鄢王,却在翌日早晨醉醺醺醒来之后,被装作投降的谢家的士兵,在宣室殿活擒。 鄢王以为谢家的人,以至于天下的人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却不料,自己反在最得意时,被一网打尽。 这样自心中想着,卢宛低垂下眼帘,收敛起目光来,神色有些淡淡的。 她心里有许多莫名的,怅然酸楚的滋味,但面上的神色却始终甚是平静,仿佛心如止水。 望着坐在床榻边上的卢宛,见此时此刻,面前的女郎低垂着眉眼,半晌不曾言语,似有所思的模样,谢行之心里微动了一下。 仿 佛觉察到了卢宛的那抹异样,便这般瞧了卢宛一会子,谢行之忽然开口,向她解释道:“宛娘,这件事关乎重大,本王怕你有太大压力,所以不曾提前告诉你。” 听到谢行之这样同自己解释,不晓得为什么,卢宛心中的酸楚与悲凉却愈深。 其实,谢行之这句话的弦外之意,卢宛并非不晓得——他不过是担心她知晓他不曾有性命之虞,会伪装不出痛苦悲伤来,会在鄢王面前露馅;或者,更恶意一些地想,他是担心她会在无意或者怎样之间泄密…… 更何况,在鄢王面前,她越是表现得悲伤,强作镇定,越会让鄢王觉得,谢行之是真的死了。 对他的这一盘大棋,便越是有利。 他不曾完全地信任她,并且从头至尾,都在利用她。 这段时日以来,因为谢行之,卢宛不晓得自己夜里流过多少泪,辗转反侧地伤心悲痛过多少回,又受了多少的煎熬与折磨。 谢行之定也会晓得,他这样做,她会有多担心,伤心。 只是他的计划太重要,远远重要过如今还身怀六甲,正是最柔弱,需要照顾与保护的时候的她,卢宛可以说服自己,理解这个男人,明白他所做的一切皆有他的用意。 但…… 但,便是再试图去理解,明白,卢宛却愈发心知肚明,她要守住自己的心。 在他的雄才大略里,从来都没有计划过她,甚至,在他的眼中,或许她不过是一枚更加偏爱一些的棋子,但再偏爱,也改变不了她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的事实。 这样在心中想着,卢宛忍着心中的酸楚,抬起眼帘来,看了一眼面前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按捺下眼眶的酸涩,卢宛笑着摇了下头,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如平日里一般温声道:“妾都晓得,妾明白摄政王的苦衷。” 听到坐在面前的妻子神色温柔如常地这般说,虽仍旧觉察到,笼罩在卢宛身上若有似无的异样的情绪,但,谢行之沉默片刻,却还是不曾再解释什么。 展臂,将坐在对面的卢宛揽入怀中,谢行之垂首,自卢宛柔软馥郁的嫣唇上亲了一下,灼热的大掌握住她的纤指,与她耳鬓厮磨地低沉沉道:“宛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卢宛闻言,抬眸望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微牵唇角,无可无不可地温和笑了一下。 …… 翌日早晨,用过早膳之后,卢宛看着被女使放下的谢璟,见他踮着脚尖,有些费力坐到桌案前的绣墩上。 想到方才用罢早膳,面前的孩子甫一回来,便坐在案前,抬手去拿案上的紫毫笔与宣纸,卢宛不由得弯唇笑了一下,望着谢璟道:“璟儿,你方才用完早膳,过会子再写罢。” 谢璟听到母亲这样说,手上的动作似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璟未曾停手,只是轻轻摇了下头,回答卢宛道:“没关系。” 见面前的谢璟这样执着,卢宛心中虽然有些无奈,但最终,却也只是弯唇笑笑,温柔含笑地望着面前拿过紫毫笔与宣纸,已经开始伏案写字的孩子,由他去了。 坐在谢璟身畔,如往日里一般,随意翻看手中书卷的同时,卢宛偶尔也会抬起眼眸,看一眼面前的孩子,坐姿是否端正,是否眼睛离宣纸太近。 所幸平日里她便对谢璟严格要求,所以,这会子,谢璟倒是正襟危坐,小小的脊背坐得挺直,看着有模有样的。 便这般让谢璟写了两刻钟,卢宛如从前一般,让谢璟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暂且休息一会。 拿过放在桌案上,谢璟方才写的那几页宣纸,看着纸张上铁画银钩的端正小楷,卢宛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愈深。 第229章 将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在桌上,卢宛眼眉弯弯地笑着,伸出手臂,想要将面前坐着的谢璟抱在膝上。 平日里,谢璟字写得认真端正,卢宛总是会抱过谢璟来,忍不住在这个聪颖伶俐,玉雪可爱的孩子面容上啄几下。 只是,卢宛方才展臂,要将谢璟抱入怀中的时候,面前的孩子,却已接过她手中的那几张宣纸,然后侧了下.身。 未曾料到谢璟会有这样的举动,卢宛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仿佛觉察到了母亲的异样,谢璟顿了顿,最终,却只是复又拿起放在手边的紫毫笔,垂下眼帘,继续慢慢习字…… 小皇帝与张太后手中,所剩的唯一的底牌,也在这场叛乱之中,被鄢王所赶尽杀绝。 彻底成为了牵线木偶的张太后,想要让“起死回生”的谢行之回朝,平定已经乱成一锅粥,大臣们各怀心思,让她焦头烂额的朝堂。 当然,暗地里,张太后也有自己的那一点阴暗的考量与谋算:鄢王谋逆方才平复,若能让谢行之此时出山,想他也会因为避天下人口舌,而有所收敛。 等过些日子,她难以支撑如今的朝廷,引得更多质疑,只能三番五次求谢行之回朝继续摄政,到时候,权势更加滔天的谢行之便是变本加厉做些什么,谁也不敢,不会多言,到那时,岂不是让他更加一手遮天?自己与皇儿,将落在下风中的下风。 更何况…… 更何况,如今,有许多人暗自嘀咕着,当初谢行之为何能那般出手果断地假死,怀疑他是自导自演,故意为之,再过些日子,宫变与叛乱的阴霾冷却下去,这些风言风语,还有人敢议论? 从未垂帘听政过的张太后本便应付不来这些政事,但朝中大臣们谁也不敢触谢行之的霉头,帮她些什么,只互相推诿地袖手旁观,同时,张太后又有许多暗暗算计的心思,于是接连几日,皇宫中的圣旨,一道接着一道被送到谢府中去。 而对于张太后焦头烂额地三催四请,谢府却始终以“摄政王正在养伤”为名,屡屡回绝着。 谢行之便是五年,十年不返回朝堂,也不会影响谢家如今在朝中,在天下的根基与势力。 在小伎俩轻易被拆穿,不怎么给面子地被拒绝几回之后,张太后终于无奈地知晓了,何为无可奈何花落去。 大势已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张太后明白,自己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几日后。 晌午明媚的日光透过浅杏色的窗纸,落在房间中,卢宛自女使垂首敛目奉上来的漆案上,端起煎好的汤药来,望着谢行之饮下。 待到做罢这一切,卢宛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听面前的男人,声音淡漠地命房中的女使仆妇们都退下。 卢宛有些不明所以地望了面前的谢行之一眼,神色微有些茫然。 第105章 吃醋 望着面前神色纳罕的卢宛, 谢行之却忽地笑了一下。 抬起手来,将坐在对面的卢宛揽入怀中,垂眸望着怀中的女郎,谢行之未曾言语, 只是修长指节, 一直摩挲着她的下颔。 被谢行之这样瞧着, 卢宛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微仰面容, 同样望着面前的男人, 卢宛微微皱眉,正想要启唇, 说些什么。 仿佛瞧出了卢宛的茫然不解, 谢行之忽地垂首, 自卢宛唇上亲了一下。 想到眼下还是光天化日,卢宛心中觉得甚是羞赧。 抬手,在谢行之胸前推了一下,卢宛想要下榻,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羞怯地轻声嗔怪道:“夫君要做什么?妾一会子还有事要做,莫要闹了……” 听到面前的女郎这般说,姣好的面容绯红,瞧着娇艳欲滴, 谢行之本便低沉的眸光, 变得愈发深沉晦暗。 见眼前的卢宛有些无奈地微皱眉心, 正在不断抬手,想要挣脱自己, 谢行之手臂微一用力,将此时此刻, 坐在床榻边上的卢宛抱上床榻。 脚上所穿的绣鞋凌乱落在床榻旁的脚踏上,卢宛被抱着,放在床榻上,面容滚烫得厉害。 她抬起乌润潋滟的眼眸来,纤浓的眼睫仿佛小扇一般,在眼下白皙的肌肤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望着面前抱着自己的谢行之,卢宛不晓得 他要做什么,不禁眼波流转,又羞又恼地问道:“摄政王,如今还是白日,您要做什么?” 面前的男人未曾言语,卢宛见谢行之这般,不由得愈发觉得无奈。 原本以为谢行之是要休息,自己陪他这样安静地睡一会子,也便罢了。 在觉察到面前的男人的长指,正在解自己衫裙的衣带,淡漠的目光变得灼灼,卢宛成亲几年,不是不知事的闺中少女,岂能意识不到,此时此刻,谢行之的那抹异样? 面容滚烫得愈发厉害,卢宛茫然了一瞬,羞窘又有些惊愕地抬手,想要去推面前的谢行之,只是很快,她不断挣扎着的双手,便被解下的束带捆了起来。 自两人成亲以来,谢行之虽然孟浪放肆,但却从未如此对待过卢宛。 心中愈发惊愕诧异的卢宛,不由得张口,对面前的男人道:“夫君,你……” 做罢这一切,望着面前神色疑惑茫然的卢宛,谢行之垂眸望着她,片刻之后,男人抬手,挑起面前女郎的下颔。 第230章 垂首,自卢宛柔软的唇瓣上轻吻起来,渐渐的,厮磨的力道加重,卢宛有些不堪承受。 眼眶微微泛红,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觉得今日,他身上的异样,实在太多。 不过须臾,卢宛身上散乱的衫裙,便已经被褪去大半,凌乱扔在一旁。 帐幔未曾落下,窗外晌午的天光,让卢宛觉得羞窘且羞耻,她下意识地蜷了一下身体,只是,却立时被面前目光灼灼,气息炙热的男人压了回去。 从前,床榻之间,他也会怜惜她的羞赧与柔弱,哪里会像现在一般。 抬眸望了面前的谢行之一眼,卢宛面容绯红,仿佛煮熟了的大虾似的,磕绊道:“摄政王,若您要做什么,也请允妾先将罗帷落下罢……” 听到面前的妻子这样说,谢行之点漆墨眸凝着她,闻言,却低沉沉笑了一声。 攻城略池,长驱直入的灼热亲吻,让卢宛几近招架不住,她汗湿涔涔,发髻散乱,清艳秀致的面容上有泪珠滑落,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让人看了便觉得怜惜。 复又重重亲吻了面容绯红,气喘吁吁的女郎一下,谢行之炙热的亲吻,沿着卢宛的唇,不断地辗转而下,在白皙细腻的脖颈肌肤上,烙下点点红痕。 难以自已地仰着修长脖颈,卢宛觉察到谢行之的亲吻还在辗转而下,意识到他不是在跟自己闹着玩,还是真的要做些什么,卢宛只觉自己轻颤了起来。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谢璟的声音。 想到这几日,谢璟总是约莫这个时辰,来他们房中看望养伤的谢行之,卢宛有些着急地想要挣开被捆住的手腕,对面前仍旧我行我素的男人,压低了声音,有些发颤地祈求道:“摄政王,莫要再闹了!小璟要过来了!” 因为着急与羞窘,卢宛的眼泪簌簌而落,仿佛断了线的珠子。 望着卢宛哀伤又焦灼的神色,以及她泪盈于睫,乌浓眼睫被泪滴打湿,我见犹怜的模样,谢行之仿佛充耳未闻一般,垂首,复又吻上卢宛微有些红肿的唇。 正在此时此刻,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卢宛眼泪落得愈发厉害起来,她觉得,自己从未这样狼狈过。 因为是白日,房门并不曾关上,谢璟随侍奉的女使走进房间,在瞧见床榻上,料想最多是在午睡的爹爹衣冠整齐,正抱着衫裙不整的娘亲亲吻,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谢璟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女使未曾料到,青天白日,两位主子竟会这样……不过怔了一下,女使忙带谢璟自房间中急匆匆地退下,心中尽是忐忑不安。 听到门口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卢宛不用去看,也能想到,方才是什么样的光景。 眼泪落得厉害,卢宛便是再迟钝茫然,这会子亦能觉察到,从始至终,谢行之都是故意的,并且,她觉得,谢行之仿佛是心中有气,所以才会如此一般。 卢宛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谢行之昏迷时,以及醒来,她自觉做好了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义.务。 可是,他听到有人过来,却还要在孩子面前,在女使面前,这样羞辱她。 缘于巨大的羞耻与悲伤,卢宛眼泪滚滚而落,她泪眼蒙胧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唇瓣因为忍耐,都被她自己咬破了。 不晓得谢行之究竟要做什么,又生的哪门子气,卢宛后知后觉想到自他回来以来,便处处变得有些别扭古怪。 卢宛忍不住神色悲愤,泪眼婆娑地近乎质问他:“摄政王,妾哪里招惹过您?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妾?” 想到方才的难堪狼狈,卢宛声音中的哭腔愈重,她哭着继续问道:“您到底要做什么?” 望着面前性情温柔如水的卢宛,鲜见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眼泪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簌簌直落,从前总是待她疼爱怜惜的男人,此时此刻,却神色淡淡的。 挑起卢宛的下颔,墨眸望着她被泪水洗涤得清透澄澈的眼眸,谢行之忽然开口,冷淡道:“对你而言,是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 卢宛猝不及防,听到这一番话,不可置信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难以相信,方才的那些话,是从谢行之口中说出来的。 而面前低垂眼眸,望着她的男人,还在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一般,冷淡平静地继续问道:“当初你是怀着璟儿进门的,璟儿到底是不是本王的孩子?” 心中涌上难以言喻的悲伤,羞辱,与愤怒来,卢宛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颤得更加厉害。 她不想再软弱地流泪,只是眼泪却仿佛不能干涸的溪流一般,潺潺落下,卢宛一面哭,一面对面前这个让她失望透顶,伤心透顶的男人道:“放开我!” 望着面前的卢宛哭得厉害,谢行之沉默片刻,抬手,为她解开捆扎着的手腕。 甫一被松开,卢宛坐起身来,哭着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衫裙之后,她忽地抬手,在谢行之面庞上扇了一巴掌。 想到方才谢行之所说的那些话,卢宛只觉不仅是心中,身体也一阵阵发冷。 因为当初之事,这些年来,她不晓得受了多少明里暗里的讥嘲,轻视与威胁,来自谢老夫人的,来自谢芙的,来自孙姨娘的,还有不晓得多少她未曾在意的。 第231章 是她当初轻信于人,着了谢芙安神药与熏香的道,那日醉酒又中了熏香的谢行之,或许也算半个受害者,所以,一直以来,卢宛尽力不让自己怨怪他——毕竟木已成舟,更何况他已经娶了她,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若谢行之好生对待她,那么,卢宛也会好好与他夫唱妇随,恩爱伉俪地过日子。 可是…… 可是,小璟除了些许的样貌随她,分明长得跟谢行之那么相像,分明他晓得,她只有过他一个男人,他却要有意地这样羞辱她。 事到如今,卢宛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方才谢行之的那一番话,定是因为之前,她答应嫁给鄢王,所以,他才会心中不快。 可是这件事又能怪谁?当初她不过是一介什么都不晓得的弱女子,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夫婿其实并没有病逝,她不必那么费心费力,呕心沥血地支撑一切。 她那么做,是为了他,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整个谢府,可是,他却要这样误解她! 已经接连几日吃醋,难以消解心中闷气与醋意的谢行之,此时望着面前哭得愈发厉害的卢宛,抬手,想要为她拭去面上的 泪痕。 只要一想到,方才谢行之所说的那些话,卢宛便觉得心中仿佛有刀.剑在刺一般,疼得让她难以维持。 她避开谢行之要为她拭泪的指节,扶着腰肢想要下榻,趿上散落在脚踏上的绣鞋。 用帕子擦拭着汹涌的泪水,卢宛抿了下唇,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中却还是尽是哭腔地对谢行之道:“既然摄政王不相信妾,那么,我们便和离罢,谢府大夫人的位置,妾应该让出来,给一位洁白无瑕的好女子。” 说罢,卢宛扶着腰肢,慢慢站起身来,想要往外走去。 只是她方才抬步,便被身后的男人起身抱住。 卢宛不想再在这里待一时半刻,她哭得胸闷,想要快些离开这个让她失望,伤心透顶的地方。 抬手,用力掰开身后的谢行之的长指,卢宛终于挣脱了身后的男人,往外走去。 在谢府,卢宛晓得自己已经没有了容身之所,她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一时一刻了,她要回她自小长大的家,她想要去见她的父亲跟母亲。 走出房间,卢宛强忍酸楚的眼眶中的泪水,穿过两条回廊,走到谢璟的房间中去,她想要带她的孩子一起离开。 坐在桌案前,谢璟正在看着手中的一册书卷,今年春里,这个孩子便要开蒙了,但字却已经认识了许多。 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谢璟抬眸望去,在瞧见来人是自己的母亲之后,他从矮矮的月牙凳上站起身来,向卢宛行礼。 望着面前白皙斯文的孩子,按捺下眼泪,卢宛让谢璟起来之后,言简意赅地问道:“小璟,你想不想跟娘一起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 谢璟听到母亲这样问,微顿了一下,却并不曾回答这个问题。 望着面前的卢宛,谢璟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娘亲,您同爹爹是不是吵架了?” 第106章 游说 听到面前的孩子沉默了片刻, 忽然这样问,卢宛不由得愣了一下。 望着面前正同样望向自己的谢璟,卢宛抿了下唇,未再言语。 她不曾回答谢璟方才所问的那个问题, 同时, 也不曾再说什么, 只是等待着谢璟的答复。 而望着面前的卢宛, 谢璟便这样一语不发了半晌, 方才拿起放在一旁案上的书卷,继续垂眸看书。 其实, 此时此刻, 谢璟小小的心中, 也甚为不是滋味。 对自小将他养大,温柔而又不失严格的母亲,谢璟对卢宛自然是一片孺慕之情。 可是…… 可是,只要想到,那日在灵堂所发生的事, 谢璟便觉得小小的心里,尽是哀伤,伤痛与隔阂,复杂极了。 父亲当时还是尸骨未寒, 母亲却又要委身仇人, 这让自幼被爱护, 保护得很好的谢璟,平生受到了最严重的一回打击。 他在慢慢地长大, 但在鄢王叛乱之事中,他长大的速度, 却是前所未有的。 在父亲与母亲之间选择,谢璟也不晓得要怎么选,他们都是他最信任,爱戴的至亲,谢璟只能心中觉得愈发痛苦。 所以,这些时日以来,谢璟总是无意识地对卢宛疏离冷淡。 他难以按捺心中的难过,怅惘,与茫然。 而此时此刻,望着已经复又垂首,正在翻看着手中书卷的谢璟,见面前的孩子虽未曾言语,但,卢宛却已经晓得了,谢璟对自己所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态度。 卢宛并非没有觉察到,这些时日以来,谢璟的那抹异样与别扭。 只是,她却未曾料到,原来,自己所想的最糟糕的境况,真的会发生。 并且是发生在她疼爱的谢璟身上。 心中涌上浓重的悲伤与沉重来,卢宛看着面前正在垂眸看书的,小小的谢璟,默然半晌,然后站起身来。 甫一走出房门,卢宛便被几个神色焦灼担忧的女使仆妇拦住去路。 她们哀求着,想要让卢宛不要离开。 第232章 想到方才离开他们的房间时,起身抱住自己的男人,卢宛晓得,是何人让这些女使仆妇得知了消息,过来阻拦她的。 只是…… 只是,想到谢行之对自己的怀疑与沉怒,与她的孩子对她的冷淡隔阂,卢宛心中仿佛沉到了冰水里一般,一片寒冷凛冽。 按捺着鼻尖与眼眶的酸涩,卢宛没有说话,同时,也没有停下脚下的脚步,她一刻不停地往谢府外走去。 她想要回卢家。 …… 回廊中,两个女使手中端着漆案,正在脚步不快不慢地走着。 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走在回廊外侧的女使侧首,望了一眼身旁的同伴,低声问道:“你说,我们三姑娘好端端的,为何会回府中来呢?” 听到身畔女使的询问,走在回廊里侧的女使不由得皱眉想了想。 可是想了片刻,却还是想不出缘由来,女使轻摇了下头,道:“我怎么晓得主子们的事,或许,三姑娘只是想要回来看看呢。” 走在回廊外侧的女使闻言,也点了下头,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三姑娘没哭没闹的,看起来不像是与三姑爷吵架了,只是,我还是不太明白,如今三姑娘怀着身孕,肚子已经不小了,为何要忽然回府走亲戚,三姑爷竟也能答应……” 听到身旁的同伴这样说,女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正想要让她别再议论揣测主子们的事,却忽听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 只听其中一道脚步声沉稳有力,不像是后宅里的嬷嬷与女使们的脚步声,倒像是…… 两个方才低声议论的女使,都仿佛惊弓之鸟一般,忙强作镇定地转身,对来人曲膝行礼。 在看到来人是长房的大老爷之后,虽然已经料到来人会是一位主子,但两个女使,还是不免有些诧异。 大老爷为何会到他们府中来,而且,还是他们府中的后宅…… 悄悄抬眼,困惑不解地看着让她们两个起身的大老爷,两个女使正默默站着,忽听面前的长房老爷问道:“你们两个是宛娘院子里的?” 听到大老爷这样问,两个女使忙点头应了。 望着面前的两个女使,卢家大老爷卢承远轻点了下头,沉吟片刻,道:“正巧我也要去你们姑娘那里,你们两个引路罢。” 听到大老爷这样说,两个女使虽然心中愈发不解,但却还是礼了礼,然后带长房的一行人过去了。 坐在窗畔案前,卢宛手中拿着一枚黑子,正在望着面前的一盘棋局。 只是,她的目光虽然落在面前的棋盘上,但心神,却不晓得在何时,已经飘远了许久。 心中尽是说不出的酸楚,与隐隐的疼痛,卢宛的指尖握着手中的棋子,眼眶涌上泪意来。 之前,母亲过来看她,甚为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卢宛不想让卢夫人担心自己,但是,却也晓得,这件事,迟早要告诉她,还有卢家的人。 在尽可能语气平静地告诉卢夫人,自己想要和离时,卢宛不由得想到,母亲悲伤担忧地望着自己的目光。 被母亲抱着,母女二人默默地哭了一场之后,卢夫人问起卢宛,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到在谢府遇到的那些让她失望,伤痛的事,卢宛不想让自己的母亲,为她更加悲痛,担忧。 卢宛不曾言语,只是偎在卢夫人肩上,眼泪打湿了卢夫人肩上的衣料。 想着想着,卢宛只觉自己的眼睛,酸涩得厉害。 轻轻抬手,用帕子拭了一下眼 角,卢宛安静地坐着,将手中握了不晓得多久的黑子,落在面前的棋局之中。 平复了一下心绪,卢宛复又拿起一枚棋子来,正待落下,却忽听静谧的房间外,传来一道脚步声。 侧眸,瞧着走上前来,正在行礼的女使,卢宛微顿了一下,神色淡淡地问道:“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女使犹疑了一瞬,方才道:“姑娘,长房的大老爷过来了,您可要见?” 卢宛闻言,不由得微怔了一下。 她不晓得,是什么事,会让自己那位平日里事务繁忙的伯父,会在非官员休沐的日子,还在上值的时辰到府中来,而且,还是到她这个侄女的院子中来。 怔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这位伯父,此次前来或许是为了什么,卢宛垂下了眼眸,不曾说什么。 悄悄看了一眼面前的三姑娘,想到方才在花厅所看到的,长房大老爷催促她们过来请三姑娘的情形,女使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却觉得,大老爷仿佛按捺着,却还是难掩焦灼。 想到三姑娘如今已经出阁,不再是未嫁的姑娘,大老爷这样未曾提前告知地过来,其实有些唐突。 女使见卢宛沉默不语,不由得开口,有些踌躇地低声道:“姑娘,若您不想见大老爷,那奴婢便出去禀了大老爷,说这会子您正在休息……” 听到面前的女使这样说,卢宛复又默然了片刻,扶着肚子,慢慢地站起身来。 看着面前的女使,卢宛道:“走罢,去前厅。” 第233章 闻言,女使不由得有些诧异悄悄瞧了卢宛一眼。 她不晓得,为何三姑娘忽然打定了主意。 走到花厅中,望着正在喝茶的伯父,卢宛垂下眼帘,向大老爷行礼道:“宛娘见过伯父。” 望着面前正向自己行礼的卢宛,卢承远站起身来,对她笑道:“宛娘,快起来,坐罢。” 卢宛轻颔了下首,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不再说话。 身旁的女使为卢宛奉上蜜水,卢宛慢慢呷着杯盏中温热的水液,沉默温婉的模样,如从前未出阁前所见到的别无二致。 本来心中还有些犹疑这个侄女是不是侍宠生娇,所以引得摄政王不悦,才会有此一着的卢承远,这会子,心神方才稍定。 在自己的弟弟,卢府二老爷来衙门找自己这个家主商议卢宛要和离之事,卢承远知晓,面前的这个侄女想要和离时,他心中头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在怀疑,自己的侄女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所以用“和离”的借口,来掩饰颜面。 不然,卢承远实在想不到,卢宛有什么要和离的原因。 只是,在盘问自己的弟弟几回,得知卢宛是自己要回来的,且并不曾有过什么过错时,卢承远只觉得心中火急火燎,简直有些着急上火。 男子休妻,尚还要拿出七出的罪名,平白无故并不曾犯错,好端端的,他们府中嫁出去的姑娘,为何要和离? 甫一同自己的弟弟说了几句话,卢承远便匆匆赶到了卢家二房。 他当然不会同意这件事,并要过来劝自己这个糊涂的侄女。 看着坐在面前的卢宛,卢承远想了想,开门见山地看着她问道:“宛娘,我听你父亲说,你想要同摄政王和离?” 忽然听到面前一直沉吟着的伯父这样问,卢宛默然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见卢宛承认了这件事,卢承远看着她,不由得立时追问道:“可能告诉伯父,是为什么吗?” 听到卢承远这样追问,卢宛愈发沉默了一会子,方才摇首道:“没什么原因,是侄女觉得,嫁到谢家有些不合适。” 卢承远听到卢宛的这一番话,见她显而易见的避而不谈,又急又恼,不禁气极反笑。 看了一眼面前的侄女隆起的肚子,又想到那个如今是摄政王谢行之唯一的一个嫡子的侄孙,卢承远在心中暗暗直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孩子都有三个了,还这样矫情愚蠢之际,不由得觉得甚是恨铁不成钢。 平定鄢王叛乱之后,朝中,天下的局势已定,谢家正是烈火烹油,权势滔天的时候,哪家不是忙着攀附谢家,可她倒好,竟在这个时候闹着要和离。 这个侄女怎么不能想想,若她真的如愿和离了,卢家会损失多么惨重,她身为卢家女,怎么不能为卢家考虑几分。 她的长辈,兄弟,乃至今后子侄的仕途能走到什么地步,如今都在她的一念之间,但卢承远却越看,越觉得这个侄女是根本没在乎,没想到过一般。 真是自私至极。 卢承远越想越气,心中的不甘亦愈重,他不由得想到,若当初是他的音儿嫁给摄政王,而非面前这个看着聪明,实际上见识浅薄,蠢不可及的侄女嫁过去,事情会不会大不相同。 为官多年,早已心如止水,古井无波的卢承远,今日鲜见这样焦急动怒。 只是,虽然心中已经甚是气愤不平,但,卢承远却不敢吐露此时此刻,心中所想的那些话。 唯恐方才自己的气极反笑,会让面前的卢宛心生不悦,卢承远看了看她面上的神色,却瞧见这个侄女,正愈发冷淡平静地看着自己。 敛了敛心神,卢承远状似目光慈爱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卢宛,劝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要和离呢?宛娘,伯父劝你三思,莫要再闹了。” 说着,想到卢宛身怀六甲地回到了卢府中,卢承远顿了一下,继续劝道:“你这样待在卢家,终究不好,也不是长久之计,过会子让女使帮你收拾一番,傍晚便回去罢。” 听到卢承远这一番好似甚为自己着想的话,卢宛目光冷淡地看了面前的这位伯父一会子,忽地轻轻摇了下头。 看着坐在对面的卢承远,卢宛言简意赅地淡声道:“我不回去,和离的事,也不会变,其他的,便不劳伯父忧心了。” 在卢宛话中听出几分坚决之意来,卢承远不晓得,她为何会这样固执。 目光有些阴沉看着面前的卢宛片刻,卢承远忽然道:“宛娘,你总不能这样自私,不考虑卢家其他人罢。” 顿了顿,卢承远继续道:“既然你没有拿到和离书便回来了,那么,如今,摄政王定是不曾同意这件事的。难道你想要卢家为了你,同摄政王撕破脸,惹摄政王不快吗?” 说着,卢承远看着卢宛的目光,变得愈发阴沉。 他按捺着心中怒意与不甘,对卢宛继续道:“我不晓得你在执拗什么,如今你是谢家的大太太,谢家何等煊赫的权势,今后你的日子,是天底下所有女子梦寐以求,却羡慕不来的,你便是不为卢家考虑,也该想想自己和离之后,会不会很快便后悔了。” 第234章 见自己的这位伯父终于图穷匕见,不再扮作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卢宛听到卢承远的这一番话,心里觉得他荒谬的同时,还觉得甚是可笑。 难道在这位伯父看来,她应该跟他一样,忍让,谄媚权力吗? 不想再跟卢承远说什么,卢宛随意点了下头,对他道:“伯父若没有旁的事,宛娘便先离开了。” 见自己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面前的这个侄女还是不为所动,卢承远晓得,自己方才的那些话,都是白说了。 听到卢宛将要离开,又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忍耐不住地训斥她,卢承远点了下头,尽力慈祥和蔼道:“那你便先回去罢,过会子,我让你大姐姐与二姐姐回来陪你说说话。” 卢宛的这两个姐姐,都已经出阁,此时不在卢家,卢承远要她们回来,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让她们劝说,卢宛不要再想和离的事。 而卢宛听到卢承远这样说,只是神色冷淡地向卢承远礼了礼,然后转身离开了花厅。 …… 卢承远果然说到做到,卢宛回到自己的寝间,方才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女使前来禀报,大姑娘与二姑娘已经回来,这会子正在外面等候,要来陪伴她。 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堂姐卢音,还有一母同胞的姐姐卢惠,卢宛想了想,让女使带她们进来。 虽然晓得,这两位姐姐十之八.九,是伯父请来劝说自己的说客,但能见到她们,卢宛心中酸楚悲伤的阴云,却 还是被驱散了些许。 站起身来,彼此见礼之后,卢宛笑着让卢音卢惠两人坐下,女使上前,为大姑娘二姑娘斟了茶水。 其实,从父亲卢大老爷那里得知这件事,卢音心中,虽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却不想勉强卢宛做违心的事,也不想淌这趟水。 清官难断家务事,若卢宛执意如此,那谁也奈何不了她,话说得太多,反而会被不喜。 看出卢音的为难来,卢宛轻轻笑着摇了下头,道:“大姐姐,今日你们来与不来,我都不会改变心意的,你不必有太多负担与压力。” 听到卢宛这样说,看着面前这个自小便温柔和气,善解人意的妹妹,想到她如今的困境,卢音不由得有些眼眶发酸。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卢宛这么好性子的女郎,要执意和离? 坐在一旁的卢惠,看着面前的卢宛,想到这回并不曾跟来的可爱的小外甥谢璟,还有如今妹妹身怀六甲的模样,不禁有些迟疑。 握住卢宛的手,卢惠担忧地望着她,轻声道:“宛娘,你要好好考虑,莫要太意气用事。如今你身怀有孕,若真的要和离,孩子该怎么办呢……” 她是卢宛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所以,在卢宛面前,她不怕卢宛心生隔阂。 听到面前这两个姐姐虽然可能各有心思,但却是实打实地关心担忧着自己,卢宛抬手,轻轻抚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肚子。 慢慢摇了下头,卢宛浅淡地笑道:“不说这些了,我们许久未见,还是说些别的罢。” 见卢宛有些逃避这个话题,态度明摆着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卢音与卢惠相视一眼,最终,却还是听卢宛的,说起了别的。 …… 一整日,卢宛不晓得见到了家中的多少人。 卢音与卢惠方才离开不久,卢宛在窗畔坐了一会子,便听到女使前来回禀,二老爷与二夫人过来了。 上午时,卢宛方才见过母亲,却不料如今,父亲与母亲便又到她的院中来了。 按捺下心中的思绪,卢宛轻点了下头,道:“让父亲与母亲稍等片刻,我这就出去。” 起身,在梳妆台前望了一眼铜镜中,此时此刻的自己,见自己神色如常,卢宛方才走出房间。 在见到父母之前,其实,卢宛在心中,便已经预料到了,他们过来,是要做什么。 坐在卢夫人身旁,卢宛安静地听着卢老爷与卢夫人的话,许久未曾言语。 望着面前的女儿的肚子,在卢老爷有些无奈地说罢一番话之后,卢夫人握住卢宛的手,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想到这回,性格温和的女儿定是受了委屈,方才会这样固执地提出和离,卢夫人不由得有些心疼。 但…… 但,卢夫人晓得,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望着面前的卢宛,忍不住劝道:“宛儿,你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如今也只能生下来了,更何况……” 说着说着,觉得难以开口,卢夫人不由得顿住了口中的言语。 卢老爷见自己的妻子为难,叹息了一声,对卢宛道:“宛娘,若你真的和离了,各家定是趋之若鹜地想要将家中女郎嫁到谢家去,到时候,摄政王想要再娶,很快便能娶到一位新太太,可是,小璟与你肚子里的孩子该如何是好?哪怕他们是嫡出子女,但却在谢家,注定地位尴尬困窘……” 听着面前的卢老爷与卢夫人的话,卢宛默然出神了许久,方才道:“父亲,母亲,让我自己一个人静一下罢。” 第235章 见卢宛神色平静淡漠,但眸中却难掩怅惘,卢老爷与卢夫人不禁担忧且无奈。 点了下头,卢老爷与卢夫人便这般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待父母离开,卢宛却仍旧坐在原处,一动未动。 她低垂眼帘,神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而卢老爷与卢夫人出了房门不远,便碰上自外面匆匆赶来,有些着急禀报的侍从。 看着面前的老爷与夫人,侍从连忙礼了礼之后,回禀道:“老爷,夫人,摄政王携了礼物登门拜访,正在前厅等候着呢,您二位快些罢!” 听到面前的侍从这样说,卢老爷与卢夫人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诧与不解。 温柔聪慧的女儿回来,执意要与摄政王和离,虽然未曾说明理由,但是,他们一直以为,女儿跟摄政王,定是发生了很剧烈的争执,遇到了很深的矛盾。 否则,宛娘那么好性子,又聪颖的女郎,岂会让自己落得如今这样非要和离不可的情形? 可是…… 可是,这才不过一日,摄政王便亲自上门来,这样的态度明显是要做先行服软的一方,卢老爷与卢夫人,在茫然的同时,不由得生出些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之感…… 第107章 安慰 走到前院的房中, 在看到坐在圈椅上的男人之后,卢老爷与卢夫人上前,想要行礼。 望着走进房间的卢老爷与卢夫人,见他们二人正在向自己行礼, 谢行之站起身来, 向他们回礼之后, 沉声道:“岳父岳母, 请起罢。”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 卢老爷与卢夫人应了一声之后,同样坐在房中圈椅上。 悄悄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谢行之, 卢老爷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片刻, 最终还是问道:“不晓得今日摄政王前来,是有什么事?” 正在垂首喝茶的谢行之闻言抬眸,望着面前的卢老爷,放下茶盏,道:“本王今日过来, 是来接宛娘回去的。” 卢老爷与卢夫人听到谢行之这样说,看到他平静淡漠,不见愠怒的神色,心中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不由得想到:原来果然如此。 摄政王过来, 竟真的向女儿求和的。 方才有些紧张的神色, 此时此刻方才缓和了下来,卢老爷看着坐在面前的谢行之, 颔首笑了笑,道:“原是如此, 这会子宛娘正在她从前的院子里休息,过会仆命人带摄政王过去。” 听到卢老爷这样说,谢行之却未加思索,淡声开口道:“本王现在便去寻宛娘。” 说罢,谢行之已经站起身来。 本来还想再含蓄地同谢行之说几句话,让他见了宛娘,两人好好说话,莫要再起争执,此时此刻,听到谢行之这般说,卢老爷也有些无可奈何。 面上带着笑意,卢老爷与卢夫人也站起身来,对谢行之笼着袍袖拱了拱手,有些无奈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让管事带摄政王过去。” 谢行之颔了下首,未再言语,随方才侍立在一旁的管事离开。 看着谢行之一行人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卢老爷便这样站了许久,仿佛这才回过神来。 想到方才谢行之对自己的客气,还有今日的亲自登门,卢老爷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自己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侧首,看了一眼身旁的卢夫人,卢老爷心中尚还有些受宠若惊,忍不住望着面前的妻子,问道:“方才所发生的,是真的吗?该不会是一场梦罢?” 听到身旁的卢老爷这般说,卢夫人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抬手,在卢老爷胳膊上拧了一下。 这会子正在忧心忡忡的卢夫人,想到方才谢行之平静淡漠的模样,以及女儿回来之后并不曾说明一定要和离的原因,她不禁担忧地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女儿会不会受委屈。 谢行之来到卢宛的院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冬末春初,夜色尽管仍旧早早地降临,但却并非是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这会子天色已晚,但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 院中正有女使们,陆陆续续在廊檐下挂着灯盏,谢行之自回廊之中走着,来到了卢宛的房间门外。 在将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平生头一回,谢行之心中,恍然知晓了那句“近乡情更怯”的话。 见摄政王站在门前,久久未曾有所动作,侍候在身旁的管事,不由得有些疑惑地轻声提醒道:“摄政王,便是这里了。” 听到身旁的管事这样说,谢行之颔了下首,回过神来,推开面前的房门。 让其他人在外面候着,谢行之独自一人走进房间。 已经沐浴洗漱过的卢宛,正坐在窗畔软榻上,一面擦拭着尚还有些湿润的长发,一面懒洋洋盘腿坐着,望着面前展开的画册。 听到房门处传来推门声,以为是方才出去的女使回来了,卢宛抬眸,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看到来人是谁之后,她手中的动作,不由得顿住了。 今日被打搅了一日,这会子有些疲乏的卢宛本想洗漱之后,早早休息。 望着站在门前,片刻之后,正在向自己走过来的谢行之,卢宛只觉方才的那点子睡意,在此时此刻,尽数都烟消云散。 第236章 只要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如何神色平淡地说出那些恶劣至极的话,卢宛便控制不住自己,因为情绪起伏,而身体轻颤起来。 望着正向自己走过来的谢行之,卢宛攥紧了手中厚实柔软的帕子,敛了神色,抿着唇不曾言语。 行至卢宛面前,谢行之想要在她的身畔坐下,卢宛冷着面色,扶着腰肢,立时想要站起身来。 只是她方才有所动作,便被已经坐下的男人展臂,紧紧揽入怀中。 谢行之劲瘦的手臂仿佛铁铸的一般,卢宛挣了几下,不曾挣开,不由得气极反笑。 侧首,望着抱着自己的谢行之,卢宛见他不言语,只是这样望着自己,不想再同他这般僵持下去。 唇角扯起一抹有些讥讽的冷笑来,卢宛望着眼前的谢行之,声音中带着怒意,道:“奴家想,奴家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若摄政王今日过来是要同奴家写和离书的,那我们便去写罢,至于摄政王若是为了其他的过来,那么,摄政王便无需再说再做什么,请离开罢。” 听着卢宛这一番堪称狠心绝情的话,以及她话音方落,挣扎得愈发厉害的动作,谢行之抱住怀中正在不断挣脱着的女郎,灼热大掌一面揽住她的腰肢,一面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垂首,在卢宛的侧颊上亲了一下,望着卢宛看向自己的怒目而视,与冷漠地一语不发,谢行之望着她,定定道:“宛娘,对不起,本王向你道歉。”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只是冷嗤一声,然后转过身去。 其实,她是不想让他看到,此时此刻,她控制不住,酸涩泛红的眼眶,与眼中将要盈眶而出的泪水。 在得知阴沉暴戾的鄢王进京时,卢宛并不曾哭,因为她晓得,只有她可以支撑谢家,保护她与他们的孩子,她要坚强。 在当初谢行之假死的灵堂中,面对危机重重的形势时,卢宛亦不曾哭,因为她隐隐觉得,她的夫婿不会死得那么容易,所以,她想要尽可能保全他的尸骨,哪怕不惜答应改嫁乱臣贼子的鄢王,受人唾弃,也在所不惜。 她那么相信他,可是,他呢? 他将一切都瞒着她,让她被蒙在鼓中,只能凭着自己勉力地支撑,摸索着。 原本在得知真相之后,卢宛心中便难以避免地生出对谢行之的失望来,可是,他又在她被伤透了,失望透了的心里,再度补上了几刀。 既然他防着她,怀疑她,那么,如今也不要怪她翻脸不认人。 除了和离,卢宛想不到更好的解决这难以调节的矛盾的方法。 听罢卢宛的这一番话,谢行之沉默片刻,忽然对她轻声道:“是本王知晓那个消息,被醋意所蒙蔽,方才会说那些让你伤心的话,宛娘,抱歉。” 卢宛闻言,仍旧一语不发,她虽然不再挣扎,但却也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态度,隐隐透着几分坚决,是显而易见的。 大掌落在卢宛的肚子上,慢慢地轻抚着,谢行之抱着怀中的女郎,复又沉默片刻,方才道:“宛娘,你不能让小璟,还有这两个孩子,以后都没有娘亲在身旁。”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不晓得为什么,卢宛一下子想到了今日下午,父亲所说的那些话。 若是谢行之想要再娶,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到那时,她的孩子们,该要如何是好? 想到离开谢家之前,对自己冷淡的璟儿,还有如今腹中的两个孩子,卢宛的眼泪,不由得控制不住地簌簌而落,仿佛断了线的珠子。 她轻吸了下鼻子,转过头去,望向眼前的谢行之,神色悲伤地问道:“摄政王能让妾带小璟还有这两个孩子离开吗?您不缺孩子的,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听到卢宛这样说,谢行之却平生头一回,打断了她的话。 望着卢宛含着眼泪,泪影潋滟的眼眸,谢行之轻摇了下头,道:“绝无可能,宛娘,本王不会让你离开,也不会让本王的嫡子离开。” 顿了顿,想到卢宛方才提起的谢璟,谢行之点漆墨眸凝着她,继续道:“宛娘,你真的要那般狠心吗?璟儿还在家里,等着他的娘亲回去。”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卢宛的眼泪,不由得落得愈发厉害起来。 只要想到在离开谢府,回到卢家之前,自己去寻小璟,想要带他一同回卢家,小璟待自己那冷淡的反应,卢宛便觉得心里痛得如同刀.绞一般。 那是她十月怀胎,又忍着剧烈疼痛,疼了整整两日方才生下来的孩子,在谢璟出世之后,卢宛在她的这个第一个孩子身上,日日夜夜,倾注了不晓得多少心力与疼爱,可是,到头来,却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让她被她的孩子所厌恶不喜。 卢宛的心,已经被面前的谢行之,与她所疼爱的谢璟,给伤透了。 听到耳畔传来谢行之的道歉声,卢宛哭得愈发厉害,她抬起眼帘,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其实,在谢行之醒来之后,卢宛便犹疑着是否该说这些话,但,她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不需要多此一举。 在那个时候,她还相信,他们二人已经成亲了那般久,又有了孩子,平日里感情深厚,如胶似漆,可以“君心似我心”地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可是…… 第237章 可是,之后的一切看来,这不过是她在自作多情。 泪眼蒙胧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抽泣道:“当初在灵堂,鄢王要损毁灵柩中的那具尸骨,将那具尸骨分尸,妾没有别的办法,若真的让鄢王将尸骨分尸,那么一切都没有了,妾只能暂且同意改嫁给他。其实,妾只是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留下一具全尸,摄政王不会病逝得那么简单,定能翻身重来,还有小璟,妾要想办法保全小璟。可是……可是,妾不晓得,那具尸骨并非是摄政王,妾只是在同鄢王周旋,并不曾真的想要改嫁给他……” 说着,卢宛便是再后知后觉,也能反应过来,谢璟这些时日以来,待她那般冷淡,十之八.九,也是因为这件事。 想到方才谢行之提起谢璟来,说自己难道要狠心,不要谢璟了,卢宛掩面而泣,眼泪落得愈发汹涌。 抬手,在谢行之身上打了几下,卢宛一面哭,一面道:“摄政王从未相信过妾,对吗?若非如此,妾也不会从头至尾什么都不晓得,‘自作聪明’做了那么多愚蠢的事,甚至如今,连小璟都开始记恨妾,疏远妾……” 听到卢宛这般说,得知一切的来龙去脉,谢行之将怀中的女郎抱得愈紧。 因为他们在一起得阴差阳错,他又年 长她那么多,所以,醒来之后的谢行之,在得知并不知情自己是假死的卢宛,曾经有过想要改嫁鄢王的念头之后,心中尽是沉怒与醋意。 在他看来,这或许是妻子发自内心的想法,或许,她未曾在意过他。 她那样好的女郎,或许当初嫁给谁,都能过得夫妻恩爱,日子顺遂。 此时此刻,听罢卢宛的这一番话,知晓是自己误解了怀中的妻子,谢行之拥着她,不断地在她耳畔轻声道:“宛娘,抱歉,莫要再哭了。” 卢宛心中难过,这会子终于有了可以疏解的理由,她靠在谢行之胸前,纤指攥着他的领口衣襟,痛快地掩面而泣,哭了一场。 垂眸望着面前眼眶与鼻尖都哭得通红的女郎,谢行之低头,轻轻吻去她面上的泪痕。 温.存缱绻的亲吻,沿着卢宛的面容,渐渐变得有些灼热,濡湿落在她的唇上。 片刻之后,听到眼前近在咫尺的女郎轻声呜咽了一声,谢行之有些拿她无可奈何地低沉沉笑了一声,抬手,长指摩挲着卢宛的面容。 卢宛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在他的墨眸深处,瞧见了按捺着的隐隐欲.念。 她以为,他要做些什么。 可是最终,谢行之却只是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慢慢走到床榻边上,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解去外裳,打落帐幔,同样上了床榻,谢行之将面前的卢宛揽入怀中,垂首,自她的面容上亲了一下,眸色沉沉道:“宛娘,睡罢。”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卢宛眼中尚还隐约有泪,不由得有些纳罕望着他。 望着妻子有些怀疑的目光,谢行之复又低沉沉笑了一声。 温柔且按捺着情.欲的亲吻落在卢宛的唇角,便这样与怀中的女子口唇相接,唇齿厮磨了许久,谢行之轻轻在卢宛柔软的唇上啄了一下,抱着她道:“快睡罢。” 如从前一般,被面前的男人抱着,枕在他的一只手臂上,虽然,卢宛心中仍旧透着些冷意,但,在不知不觉间,不晓得是哭累了,还是今日原本便疲乏,她很快便沉沉睡着了。 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厮磨亲吻之后,缱绻地交颈而眠了,更何况,这里还是她未曾出阁之前,所住的闺房。 谢行之望了一眼房间中的一切,心中忽然变得甚为安详静谧。 他垂首,眸光继续凝在面前正静静睡着,眼角依稀有泪的女郎面容上。 低头,心中尽是怜意地亲了亲卢宛的眼角,谢行之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也阖上了眼眸。 便这样不晓得过了多久,谢行之再度醒来,是觉察到,自己身上的绸料,被温热的水液所打湿。 微顿了一下,以为是怀中的卢宛醒了,谢行之垂眸望去,却见怀中的女子正安静躺在自己怀中,面上尽是泪痕。 意识到怀中的妻子是睡着之后,在梦中哭泣,方才会打湿抱着她的自己的衣衫,并且,这些时日以来,因为自己,妻子不晓得度过了多少这样的日日夜夜。 心中涌上许多心疼与怜意,谢行之轻轻亲吻卢宛的面容,吻去她面上的泪痕。 将怀中的卢宛抱得愈紧,谢行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盼望如此,可以让她的梦中,能得到些许的温柔与慰藉。 …… 翌日早晨。 卢宛醒来的时候,困乏的精神终于恢复了许多,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舒展微微蜷缩的身体,只是,却被身旁抱着自己的灼热身体,所阻挡住。 忽然想到了什么,卢宛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慢慢地睁开眼眸。 看到不晓得已经醒来多久,此时此刻,正在安静地望着自己的男人,卢宛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他怀中醒来的,不由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面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明知故问地随口道:“摄政王,您怎么醒了?”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问,谢行之也笑了一下,他抬手,为她绾了绾耳畔散落的一缕发丝,虽然晓得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却还是回答道:“醒了已经有一会了。” 第238章 被他这般望着,修长的指节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耳畔的长发,卢宛只觉心中的别扭,愈发厉害起来。 此时此刻,对面前的谢行之,卢宛心中还是有些冷淡与抗拒。 仿佛看出了卢宛眼中的一缕冷意,谢行之微顿了一下,垂首,想要在卢宛唇上亲一下。 只是,他的亲吻尚还不曾落下,卢宛已经若无其事地侧了下首,避开了他的亲吻。 轻轻地抬手,推开了面前正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卢宛扶着腰肢,慢慢坐起身来。 这会子天色已经明亮了起来,想到过会要去向父母问安,卢宛望了一眼仍旧躺在床榻上,亦正静静望着她的谢行之,若无其事地平静道:“摄政王也快些起身罢,过会子妾要去向父母问安,您也过去吗?” 在得到谢行之肯定的答复之后,卢宛对他微弯唇角,笑了一下,不曾再说什么。 下了床榻,待卢宛穿衣梳妆之后,早已准备好了的谢行之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她。 等一切都做完,谢行之为卢宛扶了一下发髻上的珠钗,然后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离开院子。 卢家二房的长子,也便是卢宛一母同胞的亲大哥哥,如今在荆州做官,妻妾子女也一并在荆州,所以此时此刻,在卢家并不能见到他们。 只有卢宛的亲二哥哥卢锐,虽然已经成亲,但卢家二房不曾分家,所以今日早晨,在卢宛去看望卢老爷与卢夫人的时候,见到了卢锐与他的妻子,同样过来请安。 得知谢行之与卢宛尚还不曾用早膳,卢锐笑着让他们两个留下,一起在卢老爷与卢夫人这里用早膳。 其实,卢宛并不怎么想留下。 但,看到母亲卢夫人隐隐有些希冀的目光,最终,卢宛还是不曾拒绝卢锐的提议。 只是,在他们落座不久,开始用早膳之后,卢宛心中很快便有些烦躁与懊悔,自己为何要同意留下。 他们果然又是来做和事佬的,并且,还是当着谢行之的面,话里话外,流露出令她生厌的奉承。 卢宛既别扭,又隐约觉得困窘。 这算什么? 望着坐在面前,神色漠然平静,听到自己的话,只是抿了下唇,眼眸中划过一抹厌烦的妹妹,卢锐微顿了一下,却还是觉得,自己不能不说。 父母为难,他作为儿子,应该为他们解忧。 便这般始终望着面前的妹妹,卢锐见她似因为自己方才劝她回去的话,而有些不快,不由得放柔了声音,愈发温声道:“宛娘,莫要再闹了,用完早膳,快些跟摄政王回家罢,如今只有璟儿在谢府,他的父亲母亲都不在身旁,会哭闹的。” 卢宛听罢卢锐的这一番话,只是垂首,沉默地用手中汤匙搅着碗中的燕窝粥,一语未发。 片刻之后,她用汤匙盛了一勺粥,神色平淡地慢慢用着。 见卢宛一直不言语,卢锐不禁无奈地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然后望着面前的卢宛,问道:“宛娘,你可听到我方才的话?” 听到卢锐这样追问,卢宛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冷淡道:“四哥哥,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你难道不晓得吗?” 闻言,卢锐却仿佛并不曾觉察到卢宛话中隐约的火.药.味一般,他望着面前的这个妹妹,只觉得她从前明明温柔顺从,如今,却不晓得,为何变成了这副任性,自私的模样。 皱了下眉心,因为卢宛对自己并不怎么客气的态度,卢锐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 他张口,正想要言语教训卢宛一番,只是却被打断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第108章 宠爱 望着面前的卢锐, 谢行之道:“四舅哥,这件事便让宛娘自己来决定罢。” 听到面前的摄政王这样说,疏淡的语气,与对自己客气的态度, 卢锐心中不由得有些诚惶诚恐。 闻言, 笑着点了下头, 卢锐望着卢宛道:“这件事的确应该由宛娘你来下决定, 宛娘, 为兄也不过是向你提建议,你要好好考虑。” 卢宛低垂眼帘, 用汤匙无意识搅着碗中的粥, 卢锐虽不再言语, 但尽是期望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房间之中,一时不再有人说话,甚是静谧。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抬眸, 看了一眼房间中的其他人。 在方才她的四哥哥卢锐开口说罢那一番话之后 ,其他人都不曾有什么表态,显而易见,是并不反对卢锐的话。 想到卢锐让自己不要再闹, 快些跟谢行之回家, 卢宛望着平素疼爱自己的父母, 卢老爷与卢夫人,心中知晓, 其实她的父母,也是赞同她的四哥哥方才的那些话的。 这样想着, 心里莫名翻涌上些许寒意来,但,卢宛晓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如今只是卢家的姑奶奶,她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不是吗? 复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四哥哥卢锐,依稀想到小时候,哥哥姐姐抱着她出去玩,为被欺负了的自己撑腰,卢宛明白,所有人都长大成了大人,只有她出阁以后,待在自己的那一片小天地里,不肯面对外面的世界。 所以如今,面对从前亲人的改变,才会觉得这样难过。 第239章 眼眶泛上酸楚来,心里有浓重的哀伤,卢宛垂首,慢慢地继续喝粥。 因为方才谢行之的话,这会子,房间之中,终于不再有人说话,但每个人,却都各有心思。 ……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女使上前,伸手将车帘打了起来,让马车中的主子下马车。 扶着隆起的肚子,卢宛起身,想要下马车去,只是,她方才站起身来,有些小心地想要下车,却被身旁的男人展臂,抱了起来。 微顿了一下,卢宛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谢行之,谢行之微弯唇角笑了一下,道:“宛娘,本王抱你回去。” 如今,卢宛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已经不小了,又兼她这回怀的是双生子,所以,行动起来,格外显得不方便。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卢宛无可无不可地对他笑了笑,安静地由着身前正在抱着自己的男人,将自己抱下了马车。 待两人平稳地下了马车,卢宛立时便想要自谢行之怀中下来,自己走回去。 只是,抱着她的谢行之,劲瘦有力的手臂,却仍旧这样抱着她,不曾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卢宛抿了下唇,方才浅淡地笑道:“摄政王放妾下来罢,妾可以自己走的。” 听到怀中的女郎这样说,谢行之点漆墨眸中带着怜意,望了一眼她隆起的肚子,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还是本王抱你回去罢。” 见谢行之执着,卢宛不再说话,随他去了。 靠在谢行之怀中,被他抱着带入府中,然后走在回玉衡院的路上。 其实,卢宛晓得,谢行之此举,是在细枝末节处弥补她。 但是有什么用? 伤害已经造成了,对付鄢王时,他不曾告诉她来龙去脉,不相信她可以作为可靠的人,之后,他继续用言语质疑,刺伤她。 因为她今后的生活,还有她的孩子,以及来自各方的,亲人的世俗的压力,卢宛晓得,此生,恐怕她再难与谢行之和离。 想到离开卢府之前,匆匆赶来的伯父,那副奉承谄媚,不住劝告让她以后好好过日子的态度,以及面对这样的伯父,默然不语的父母,让卢宛的心里,尽是一片如浸冰河的冷意。 直到现在想起来,卢宛还是觉得难堪,心中隐隐作痛,想着想着,她的鼻尖不由得泛起浅淡的酸楚来。 不过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她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在接踵而来的打击之后,卢宛清楚地晓得,只有她自己,能做自己的靠山,做最爱护自己的人,别人可以这么做,但不这样做,也不是她该强求的。 否则,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只余伤心。 回到玉衡院之后,卢宛借着困乏,想要休息的由头,让谢行之离开。 或许是看出了卢宛的沉闷不乐,谢行之沉默片刻,便答应了卢宛的要求。 让女使落下帐幔,躺在床榻上,眼前的一切明明都是甚为熟悉的场景,但卢宛却觉得身体有些发冷,发颤。 盖着身上的锦被,卢宛让自己莫要再多想,她阖上眼眸,想要假寐养神。 只是,她方才躺了一刻钟左右的时辰,房门便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 卢宛面朝里墙,微蜷身体,手掌放在小腹上,一动未动,仿佛睡着了。 走进房间中来的女使此时甚是为难,想到得知母亲回来了,在外面不肯离开,定要进来的五公子,女使望着帐幔之后太太安静躺着的背影,欲言又止了许久。 半晌,女使还是开口,试探地轻声唤道:“太太,小公子在外面等着,想要进来看望您,您可要见?” 其实,女使也不确定,此时此刻躺在床榻上的卢宛是否真的睡着了。 在女使话音落下许久,以至于女使都觉得,太太或许太过疲乏,真的睡着了,要轻手轻脚退出去时,忽然听到帐幔之后的女子嗓音微哑,轻声开口道:“嗯,让小璟进来罢。” 闻言,女使忙应了一声,退出房间去,让五公子进来。 谢璟走进房间中的时候,卢宛已经自床榻上坐起身来。 她望着房门被推开,小小的谢璟跑进内间来,面上带着泪痕与难过的神色。 见谢璟跑得这样快,卢宛心中,下意识生出几分担忧来,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到底最终,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坐在床榻上,垂下眼帘,望着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小小的孩子,瞧见他正微仰白皙幼嫩的面容,眼泪汪汪地也望着自己,卢宛心里,一时间百般滋味杂陈。 谢璟眼眶红得厉害,他忽然抬起小小的手臂来,抱住面前一言不发的母亲,将面颊埋在母亲怀中,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想到自己曾经误会娘亲,后来爹爹向自己解释的那些,谢璟心里很后悔,他当初不应该那么对娘亲的。 眼泪仿佛不会干涸的涌泉,谢璟抱着卢宛,抬起小小的面容来,望着面前的母亲,眼眶通红地哭道:“对不起,娘亲,都是小璟不好,惹您伤心了……” 听到谢璟这样说,卢宛想到前些时日,对自己冷淡的谢璟,心里的一角,酸涩疼痛得厉害。 她沉默着望着面前的孩子,谢璟没有等到母亲说话,晶莹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在乌润明亮的眼睛中砸落,沾湿了面颊,看起来让人心生怜意。 第240章 便这般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抬手,用帕子为面前的谢璟,轻轻拭去不断落下的眼泪。 因为卢宛一直不曾言语,所以,谢璟心里伤心凄惶,不由得哭得厉害。 为面前的谢璟拭去面上濡湿的泪痕,卢宛抬手,将一直抱着自己,靠在自己怀中的孩子,抱到了床榻上。 正在哭泣的谢璟顺势将母亲抱得更紧,他一面哭,一面用小小的手臂,紧紧抱着卢宛的腰肢,面容贴在卢宛的身前,仿佛一只可怜的,被遗弃的小猫。 不过片刻,卢宛身前的衣衫绸料,便被谢璟的眼泪打湿得更加厉害。 卢宛心里酸楚得不是滋味,用帕子为谢璟擦拭着眼泪,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垂首亲了亲怀里的孩子哭得有些泛红的耳朵,轻声开口道:“璟儿,莫要哭了。” 听到母亲开口同自己说话,谢璟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母亲,哽咽道:“娘亲,对不起,都是小璟不好,让您难过。” 垂眸,望着面前亲密无间地对待自己的谢璟,卢宛抬手,摸了摸正在抱着自己的谢璟的头发。 这毕竟是她的孩子,卢宛能让自己对谢行之狠下心来,从此斩断情意,但对她自己的孩子,却始终难以真的狠下心肠。 心里酸软得厉害,指腹揉了揉谢璟因为哭得太久,而涨得通红的白皙耳垂,卢宛道:“璟儿,莫要哭了,娘没有生你的气了。” 听到卢宛这样说,谢璟的眼泪却还是落得厉害,他抱着面前的母亲,依偎在她柔软馨香的怀中,仿佛抱着最重要的,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 卢宛垂首,复又亲了亲谢璟沾湿泪痕的面颊。 她抱着怀里的孩子,用手掌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脊背,安慰道:“乖璟儿不哭……” …… 文翠院。 知晓卢宛回了娘家,得意洋洋了方才一两日的 孙姨娘,在得知今日一早,卢宛已经被摄政王给接了回来,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 想到那卢宛如今身怀六甲,因着身形,外出走动是极为不方便的,但她却那般任性,说回娘家,便叫人套马车真的回去了。 原本,孙姨娘还在甚觉不快,又有些得意,果然是个小丫头片子,便是再心机深沉,年纪到底摆在那里,沉不住气,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便跟摄政王赌气,大着肚子跑回娘家。 孙姨娘心里幸灾乐祸的同时,暗自期待着,平日里被摄政王宠坏了的卢宛,这番不理智的举动之后,定会吃到冷落与苦头。 等着看卢宛回卢家之后,会无人理睬,骑虎难下的孙姨娘,却不料,今日早晨,便听到卢宛被摄政王接回来了的消息。 这怎么能不让她心中恼怒不甘? 气得连摔了几个茶盏,孙姨娘仍旧有些不甘心,不由得再度同身旁有些噤若寒蝉的女使,确认地问道:“你可曾打探清楚了,是摄政王接那个小贱人回来的?” 听到孙姨娘阴沉着面色,这样称呼玉衡院的那位太太,一时之间,女使不禁甚是胆战心惊。 小心地看了一眼窗外,在确定不曾有人经过后,女使方才点了下头,回禀道:“回姨娘的话,正是摄政王接太太回来的。” 闻言,愈发觉得气愤不甘的孙姨娘,微顿了一下,紧接着语气有些咄咄地继续追问道:“摄政王是不是将她放在门口,便去忙了?我便晓得,摄政王如今所看重的,也只能是她肚子里的那两个了。真是可笑,月份那么大了,还赌气回娘家,跟小孩子似的,她这是不想好好过日子,要跟摄政王撕破脸罢!” 见孙姨娘心气不顺的模样,显然是想要看玉衡院那个的笑话,却不曾看成,所以恼怒不已,女使想到了什么一般,犹疑半晌,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在铜镜中看到女使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孙姨娘眉心皱得愈发厉害,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听到孙姨娘这样问,女使偷眼望着她,迟疑片刻,见原本便心情不快的孙姨娘,此时此刻面色愈发阴沉不耐,踌躇许久,方才开口,声音越说越低道:“姨娘,今日早晨太太回来,是被摄政王一路抱着,回到玉衡院的……” 孙姨娘听罢女使的这一番话,不禁愣住了。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女使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孙姨娘面色变得更加复杂难看。 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半晌之后,孙姨娘忽地冷嗤一声,恨得有些咬牙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从前她未曾嫁进谢家之前,我见到她小小年纪,便妖妖艳艳的那副模样,便晓得她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这些话,这几个月以来,女使已经不晓得听孙姨娘抱怨过多少回。 想到自家姨娘之前想要拉拢郑家的那位姨小姐,一同来对付太太,后来又用了许多招数,太太却次次都或化解,或冷淡地置之不理,让孙姨娘心中尽是无处安放的恼怒,女使不由得有些同情,也有些无奈。 其实,女使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她们孙姨娘,在太太方才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不久又动了胎气,需要养胎的时候,孙姨娘曾经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如今府中,也只有玉衡院,与她们文翠院这两个院子了。 第241章 从前太太怀着五公子的时候,哪怕摄政王仍旧夜夜宿在她的玉衡院,两位主子如胶似漆的,府中旁人也只敢偷偷议论只言片语,不敢多言什么,毕竟,那时候太太身体康健,孕期哪怕还是受专房独宠,肚子里的五公子,也仍旧好好的。 可是这回却不同,明明这回太太怀着双生子,之前又因为动了胎气,身体定是不方便,可她却仍旧要霸着摄政王,不肯让摄政王到文翠院来……女使想着,也为孙姨娘跟文翠院觉得愤恨不平。 只是,到底她们姨娘已经是府中老人了,并且从前便宠爱平平,这一点,想老夫人也是知晓的,所以郑家送了人来,老夫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顺水推舟,她们姨娘本来也想借此机会,拉拢那位郑家的姨小姐。 谁能料到,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郑家的那位柔弱良善的姨小姐,不晓得被以什么样的由头下套陷害,给赶了出去,后宅之中,直至今日,还是玉衡院独大。 想到太太那副温柔和气,仿佛不喜欢争抢的模样,对比她所做的那些事,女使便觉得不平不耻,又有些不甘:真会装,可偏偏摄政王就吃她那套。 女使在心中这样为孙姨娘与郑家的姨小姐抱不平的时候,平复了一番心情的孙姨娘深吸口气,转身,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去将康儿带过来罢,我有事要同康儿讲。” 听到孙姨娘这样说,想到聪敏有礼,被教导得处处尽善尽美的四公子,女使面上这才流露出几分笑容来。 姨娘不受摄政王宠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今,四公子谢康,是她们姨娘,还有她们文翠院,最大的指望了。 毕竟玉衡院的五公子虽然是嫡子,但却是小四公子两三岁的幼弟,且如今尚还没有开蒙,谁晓得,将来能不能如四公子那般聪明。 她们四公子,可是古板的鲍学究都夸赞的小神童。 女使听到孙姨娘这样说,忙笑着应了,然后准备去带四公子过来。 心中仍旧气恼不平的孙姨娘,尽力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 想到卢宛与谢璟母子二人,还有如今对她恭敬听从的谢康,孙姨娘眼中划过一抹幽暗阴沉的冷芒来…… 第109章 羹汤 晌午的日光正明媚, 坐在窗畔软榻上,阳光透过浅杏色的窗纸洒落在身上,卢宛一只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另一只手, 则轻轻地拍着趴在自己膝上的谢璟的脊背。 卢宛半晌不曾翻看手中的书卷, 她垂下眼帘, 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谢璟, 只见她怀中的孩子已经睡着了, 恬静秀致的睡颜,让人心生柔软。 正这样安静地垂眸望着面前的谢璟, 卢宛抬手, 轻轻为面前的孩子绾了绾耳畔散落的发丝, 方才要收回目光,继续看书,却忽听门口传来推门声。 抬眸望去,在看到走到自己面前,正在曲膝行礼的女使之后, 卢宛见她仿佛有事要回禀,于是让侍立在一旁的女使将睡着了的谢璟抱了下去。 待到将谢璟抱走,望着面前的女使,卢宛问道:“有什么事吗?” 听到卢宛这样问, 女使犹疑了一下, 上前, 在卢宛耳畔附耳说了些什么。 卢宛听罢面前的女使的话,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疏淡的, 无可无不可的笑意来。 垂下眼帘,随手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卷, 卢宛问道:“然后呢?” 她的语气太过心不在焉,有些不上心的模样,这让女使不由得有些迟疑。 想了想,原本自己过来回禀,是得了前院的人的暗示,想到太太这里讨个好的,可谁料到,太太却是这副并不感兴趣的模样。 女使顿了顿,方才继续道:“那些人都已经哪来的送哪去了,听前院的侍从们说,摄政王说了,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便将人直接都赶出去,不用禀报。” 听罢面前的这个女使的这一番话,卢宛只觉得别扭,可是,若说是谢行之授意让人过来同她说这件事,她不觉得谢行之有这么蠢,要如此多此一举。 想来,不晓得是 谁,要自作聪明,拿这件事来讨好她。 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卢宛散漫地颔了下首,不再言语。 见面前的太太波澜不惊,仿佛并不因为这件事而觉得有什么可开心的,女使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不由得也不再说话了。 只是,想到今日其他大人们送摄政王更多美人,摆明了是趁着太太如今身怀有孕,想要趁虚而入地攀附,但摄政王却拒绝了被送来的人,还说今后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便将人直接赶出去…… 女使悄悄望了一眼面前日光之下,正被明媚阳光所笼罩,整个人仿佛镀了一层温柔光芒的太太,见她沉静姣好的面容,心里不禁生出许多艳羡来。 之前太太赌气回了娘家,她们这些玉衡院的女使心中都有些战战兢兢,唯恐如今大权在握,唯我独尊的摄政王会因此被触怒,到时候,太太的境况便甚是不妙了。 却不料,太太方才回了娘家,摄政王便亲自上门去将她接了回来,并且,太太回到谢府之后,摄政王还是一如从前地待太太专房独宠,只守着太太,旁的女子都不看一眼。 第242章 太太出身名门,长得貌美,又有这样盛宠不衰的宠爱,不晓得教多少人羡慕嫉妒恨。 望着面前的卢宛,女使的思绪渐渐有些神游天外。 正在垂眸看书的卢宛,觉察到身旁的女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得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忽然反应过来,女使忙低下头去,有些惶恐不安。 对于身旁的这个女使,方才落在自己身上的出神的目光,卢宛自然并非一无所觉。 她不晓得这个小丫鬟在想什么,但想到这个女使方才同自己所说的那番话,卢宛只觉心中意兴阑珊。 这样的事,从前谢行之也做过许多,可是,这也不过只是说明他喜欢自己这副年轻漂亮的身体罢了。 卢宛不想让自己那么悲观,可是,对这个男人,她的心,早已像一盏燃烧尽了炭火的熏炉一般,曾经点燃过,可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凉的灰烬。 …… 看着坐在身旁绣墩上的谢璟直犯困,卢宛不由得觉得好笑。 抬手,在谢璟小小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见他有些委屈地侧首,望向自己,下一刻,要用手指揉眼睛,卢宛伸手,将他白皙幼嫩的手指握在掌心中。 想到谢璟写了也有快要两刻钟了,卢宛拿过他放在案上的几张宣纸看了看,然后笑着夸奖了谢璟几句,见谢璟抬起另一只手来,又要揉眼睛,卢宛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望着面前的孩子,柔声问道:“璟儿,你是眼睛不舒服吗?”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谢璟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卢宛晓得,谢璟同谢行之一般,眼睛总是容易疲乏,所以,每回教谢璟识字,她都只让他读写两刻钟,便停下。 面前的谢璟小小年纪,卢宛不想让他以后要戴叆叇,才能看清楚书册。 这样想着,捏了捏谢璟的手指,卢宛微微倾身,在谢璟澄澈潋滟的眼眸上,为他轻轻吹了吹。 想到谢璟还不曾用午膳,卢宛望着面前的孩子,见他不再想揉眼睛,也不想让他再继续写字了,于是转移注意地笑着问道:“璟儿,你饿不饿?我们去用午膳好不好?娘亲上午便煲了茭白猪骨汤,小厨房还有为你包的小馄饨,这会子应该已经好了。” 谢璟听到卢宛这样问,认真想了一下,方才微仰面容,望着面前的卢宛,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有些期待地询问道:“娘亲,我们去爹爹那里,跟爹爹一起用膳,好不好?” 如今,谢行之尚还在家中养伤,平日里不在玉衡院,便是在前院书房中,处理政事。 自几日前卢宛与谢璟在前院,与这两三日来忙得抽不出空来的谢行之一同用过午膳,这几日,谢璟总是在卢宛耳根旁边说起这件事,卢宛也是拿他无可奈何。 从前谢行之事忙,在前院用膳,或者干脆不在家,她与谢璟在玉衡院,一切都好好的。 果然,前几日,便不应该听谢行之的,带谢璟到前院去,如今谢璟时不时便要去前院找他爹爹,卢宛甚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 望着面前微仰面容瞧着自己,眼眸亮晶晶,面上尽是期待之色的谢璟,卢宛温和无奈地笑了一下,想到谢璟这几日已经提过好几回要去前院找他爹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 想了想,卢宛温柔笑着点了下头,对谢璟道:“好。” 见面前的母亲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谢璟眼眸变得愈发明亮起来。 想到母亲做的羹汤,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思的谢璟,笑着展开手臂抱住面前的卢宛,眼眉弯弯地仰面望着她道:“爹爹能吃到娘亲做的茭白汤,肯定很开心……” …… 第110章 抚养 让女使带上食盒, 卢宛与谢璟来到前院,得知了消息的谢行之在书房等着他们过来。 前厅中,卢宛夹了一块鲈鱼,放在谢璟的碗中。 谢璟不太喜欢吃鱼, 不过, 娘亲为他夹了饭菜, 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小小的眉心, 没有说什么。 望着坐在身旁, 有时候会挑食的孩子,卢宛唇畔笑意愈深。 想了想, 卢宛复又夹了几只虾仁还有蔬菜放在谢璟碗中, 谢璟虽然有不喜欢吃的饭菜, 但胃口却很好,卢宛为他夹的菜,他都吃得干干净净。 斯文地大快朵颐的谢璟,觉察到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不由得循着目光望过来的方向, 同样瞧回去。 在发现看着自己的人是他的父亲之后,谢璟想到方才母亲为他夹菜,自己都没怎么顾得上用膳,虽然平日里也常常是如此, 但是…… 但是, 谢璟望着父亲看着自己的目光, 想到了什么一般,侧首, 望向卢宛道:“娘亲,您也给爹爹夹菜罢!” 听到谢璟这样说, 卢宛有些诧异望了谢行之与谢璟一眼,顿了顿,对谢璟笑道:“你爹爹是大人了,不用娘亲照顾,而且还有其他人帮他布菜呢。” 谢璟有些懵懂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卢宛道:“娘亲,小璟也是大人了,不用您再这样辛苦为我夹菜了。” 卢宛听到谢璟这样说,只是浅浅笑了一下,未曾言语。 再过一段时间,谢璟便要到私塾中去读书了,卢宛心里,一直有些舍不得。 第243章 毕竟,虽然谢璟只有白日里在私塾,但,他出生以来,却从未离开过卢宛的身旁。 在这一段时间,卢宛想好好陪伴,照顾谢璟,不仅是因为谢璟将要去读书,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也快要出生了,卢宛怕自己以后难免忙不过来,会在无意之间厚此薄彼。 所以,卢宛才会这样为谢璟夹菜,让他不要挑食,好好用膳,好好地长大。 微垂眼帘,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正要收回目光,继续用膳,眼睛的余光却忽然看到有公筷,夹着菜肴放在自己面前的碗中。 抬眸望了一眼,在看到同样望向自己的谢行之后,卢宛眼中流露出浅淡的纳罕来。 谢行之望着面前的卢宛与谢璟,目光中带了几分柔意,道:“宛娘,让璟儿自己来罢,你也快些用膳。”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卢宛唇畔微弯起一抹温和但透着几分敷衍的完美笑意来,她颔了下首,垂眸安静地用膳。 侍立在一旁的女使们望着面前的这一幕,心里不由得都有些感慨羡慕:摄政王,太太,与五公子,真是其乐融融,幸福和睦的一家人。 在前院用完午膳,谢行之还有要事要忙,卢宛带谢璟回玉衡院。 走在回玉衡院的回廊上,卢宛牵着谢璟的手,正一面说话,一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脚步声。 微顿了下脚步,转头望去,在看到来人是韦凝与袁灏言之后,卢宛面上不由得浮出温和的笑意来。 带谢璟转过身去,望着正向自己走过来的韦凝,卢宛笑着问道:“哪来的风,将凝娘小言你们母子两个给吹来了?” 听到面前的卢宛笑着这样问道,韦凝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走到卢宛与谢璟面前,看着雀跃欢喜地手牵手的谢璟与袁灏言,韦凝抬眸,对卢宛笑道:“今日过来看望姑祖母,原本便想着也要到玉衡院去看望太太跟五公子的,却未曾料到,在这 里竟遇到了。” 说着,韦凝弯了眼眸,望着谢璟与袁灏言。 卢宛听到韦凝的回答,想到寿安院卧病在床的谢老夫人,面上仍旧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仿佛之前,传闻中同谢老夫人婆媳关系甚是不和睦的,并非是她一般。 悄悄看了一眼面前的卢宛,此时此刻面上的神色,看到她平静含笑的模样,韦凝心中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只是心中虽然有自己的念头,但面上却不显,韦凝望着面前的卢宛,想了想,笑着问道:“太太这会子可有空闲?侄女想到玉衡院去打扰你们一番。” 听到韦凝这样说,又看到正与袁灏言握着手,有些期待望着自己的谢璟,卢宛有什么不答应的。 笑着点了下头,卢宛道:“我们也方才在前院用过午膳,正有空。” 韦凝笑着说道:“那真是甚好,我们便要过去叨扰了。” 在一旁的谢璟听到韦凝这样说,望着她,眼眉弯弯地摇头笑道:“姐姐,你跟小言可以经常来我们府里玩,我们不觉得打扰的。” 说着,谢璟期待地看着卢宛,问道:“娘亲,对不对?” 望着面上尽是期待之色的谢璟,卢宛笑着点了点头,道:“嗯,小璟说得对。” 带韦凝与袁灏言回到了玉衡院,谢璟让女使们拿出自己的几个玩具箱来,坐在小毯上,同袁灏言玩得很开心。 卢宛与韦凝坐在窗畔的桌案前,她望了一眼拿着纸鸢,正在晃来晃去,跃跃欲试的谢璟,想到谢璟说春日里要出去放纸鸢,唇畔笑意不由得愈深。 垂首喝茶的韦凝抬眸,所看到的,便是卢宛柔和含笑的神色。 想到再过一两个月,谢府的三姑娘谢蕖便要出阁了,韦凝想了想,笑着说道:“三姑娘那里,一切都妥当了吗?” 听到韦凝这样问,卢宛收回落在不远处谢璟与袁灏言身上的目光,点了下头,答道:“差不多了,嫁妆与嫁衣都已经准备好了。” 韦凝见卢宛说得简略,想到她如今身怀有孕,本来又只是继母,想来对谢蕖,是并不太上心的。 不过,面前的这位太太为谢三姑娘找的夫家倒是处处都甚是不错,也算是没有亏待蕖娘。 这样在心里想着,韦凝面上的笑意却未减,想到谢蕖快要出阁,她不由得笑道:“三姑娘嫁了之后,想来不久,芊娘也便要嫁到韦家去了,真是喜事临门。” 听到韦凝这般说,卢宛只是笑了笑,不曾再说话。 …… 因为白日里韦凝带袁灏言到玉衡院来玩,所以,平日里习惯了午膳之后,在玉衡院里走走,然后午睡的谢璟,并不曾有机会在晌午休息一会。 戌时一刻,天刚刚擦黑,方才掌灯的时辰,谢璟便已经开始犯困了。 见没有午睡,晚上犯困得早的谢璟直打瞌睡,卢宛不禁有些失笑。 带谢璟去沐浴洗漱之后,卢宛为安静地乖乖坐在软榻上的谢璟擦拭完湿润的长发,然后扶着肚子,微微倾身,在他秀致漂亮的眉眼之间亲了一下。 纤指抚着谢璟白皙幼嫩,神色有些懵懂迷糊的面容,卢宛揉了揉他柔软的面颊,笑道:“小璟,晚安。” 第244章 现在,谢璟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孩子,晚上可以自己在房间里睡觉了。 此时此刻,听到面前温柔含笑的母亲这样说,谢璟伸出两只小松鼠爪子,握住卢宛正在轻抚自己面容的手指,放在唇上亲了亲。 眼眉弯弯地笑着点了下头,有些犯困的谢璟望着卢宛,道:“娘亲,您也晚安。” 卢宛目光柔和地望着面前的孩子,片刻之后,让女使抱着困得更加厉害的谢璟出去休息。 在谢行之回来的时候,卢宛已经将谢璟哄睡,然后也准备起身,去睡觉了。 不曾料到今日谢行之回来的会这般早,卢宛望着走进房间中来的谢行之,有些诧异起身,笑道:“摄政王回来了。” 行至扶着腰肢,要向自己行礼的卢宛的面前,谢行之握住她的手,让她起身。 两人坐在内间窗畔的软榻上,不曾见到谢璟在,谢行之望着面前的卢宛,微微挑眉,问道:“璟儿呢?” 听到谢行之这样问,卢宛看了他一眼,答道:“今日凝娘带她家的小公子来看望母亲,顺道在玉衡院坐了两个时辰,小璟只顾着同袁家的小公子玩,不曾午睡,所以这会子困得厉害,便先去休息了。” 谢行之听到卢宛的这一番话,想到平日里,谢璟总是起得早,思忖片刻,不由得展臂将她揽入怀中,对她道:“早晨可以让小璟多睡一会,便不用午睡了。” 对谢璟这个幼子,比起卢宛来,谢行之显得宽容慈爱。 听到面前的男人这般说,卢宛却笑了笑,望着他说道:“小璟快要读私塾了,哪能让他一直早晨贪睡呢?妾觉得,应该现在便让他养成习惯。” 顿了顿,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笑着继续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睡早起,对小孩子长个子有好处。” 见面前的妻子虽神色与声音温和,但态度却执着,听她说得有道理,于是,谢行之不曾再说什么。 便这般被谢行之抱着,卢宛说罢方才的一番话,静静地与他坐了一会子,忽然抬手,动作轻微地推开正抱着自己的人。 若无其事地扶着肚子,站起身来,卢宛笑道:“若没有旁的事,那妾便先去休息了,摄政王过会子困了,去洗漱后也快些休息罢。” 说着,卢宛温和平静地对谢行之曲膝礼了礼,然后慢慢往内间中的床榻走去。 望着卢宛离开的背影,谢行之未曾说话。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他的心中,却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仿佛莫名空了一块。 让女使落下帐幔,卢宛轻轻打了个哈欠,将锦被盖在身上,面朝里墙,阖眸准备睡觉。 静谧的房间之中,阖上眼眸,卢宛很快便睡意翻涌,渐渐沉入梦中。 平日里,卢宛不曾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心事,于是很快便能睡着。 今日也并不例外。 枕着柔软的枕头,卢宛睡意沉沉,好梦正酣,却忽然觉察到,身后似靠过来了一副熟悉的,带着清浅木质香的灼热身体。 迷迷糊糊被吵醒,透过帐幔隐约照进来的,朦胧的灯影之中,卢宛轻轻睁了下眼眸。 她未曾有所动作,仿佛仍旧睡着,并不曾被打扰到。 不想开口说话,卢宛便这样静静地躺着,一动未动。 片刻之后,她复又阖上了眼眸,想继续睡觉。 只是,身后抱着她的男人,却在她的侧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将她愈紧地抱在怀中。 卢宛不想说话,也不想动作,所以,虽然这样让她觉得别扭,却也由着谢行之,随他去了。 两人便这般静静地相拥而眠,各有不同的心思与心意,沉沉入梦。 …… 因为如今卢宛身怀六甲,而且谢老夫人不喜欢她,所以,卢宛也乐得清闲,并不常到寿安院去。 经常去给谢老夫人侍疾的,是二房的二夫人韦念意。 卧病在床,行动不便的谢老夫人,本来便喜欢是自己娘家侄女,当初亲自择定的二媳妇,如今见韦念意这般上心孝顺,心中对她的喜欢不由得更甚。 其实,韦念意常来长房为谢老夫人侍疾,倒并不是因为她有多想做谢老夫人喜欢的二媳妇。 而是因为,平时在家中,她见到在自己面前假装楚楚可怜,实际上是在耀武扬威的许姨娘,还有自己那个病恹恹,不辨是非的夫君谢献之,便觉得心里有火气。 索性到寿安院来看望谢老夫人,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落了个清静。 更何况…… 更何况,在谢老夫人面前明里暗里,说些卢宛的坏话,给本便不喜欢卢宛的谢老夫人上眼药,让谢老夫人愈发厌恶卢宛,做这些事的时候,韦念意心里仿佛能更加痛快些。 让她气恼怨恨的谢献之与许姨娘, 还有心疼怜爱的儿子谢弦,韦念意心里总是积存着沉甸甸的情绪,无从发泄。 对于许姨娘,韦念意已经跟她针尖对麦芒地斗了许多年,虽然次次都讨不到太多好,但许姨娘毕竟是妾室,也在韦念意这里占不到什么便宜。 韦念意常常有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心中觉得不痛快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或者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她也在所不惜,只是图心中畅快,出口闷气。 第245章 而对长房中的卢宛,韦念意的态度,也是大差不差,只不过,卢宛毕竟是她的长嫂,韦念意便是心里对卢宛厌恶不喜,却也不敢表现得像对许姨娘那般,冷嘲热讽,处处针对。 坐在谢老夫人床榻边上,韦念意侍候着面前的谢老夫人,让她喝下了方才煎好的汤药。 望着面前的二媳妇,见她为自己奉上汤药之后,又要帮自己按摩腿脚,谢老夫人不由得笑着劝阻道:“意儿,这些事,不用你亲力亲为,让她们那些丫头做便是了。”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韦念意却不动声色地笑着说道:“母亲身体还不曾痊愈,如今,长嫂更是身怀有孕,身体不便,不能到寿安院来,只有媳妇能过来侍疾。母亲,您便让媳妇亲自做这些罢,便当作是媳妇帮长嫂,在您这里尽尽孝心。” 说这些话的时候,韦念意面不改色地祸水东引,仿佛只是在为谢老夫人与卢宛两人同时着想。 但,她的话音方才落下,因为她方才话中提到卢宛,果不其然,谢老夫人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难看。 想到韦念意所说的,要帮卢宛在自己这里尽孝心,谢老夫人越想,便越觉得心中不快。 她已经有些日子,不曾见到她的孙儿谢璟了。 上回见到璟儿,还是自己的大儿子带璟儿过来的,至于卢宛,谢老夫人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她,也并不想见到她。 听罢韦念意方才的话,谢老夫人心中便觉得不快,此时此刻,更是冷嗤一声,道:“那个没心肝的,便是现在肚子里没货,也不会到寿安院来。不过,正好,我也不想见她。” 韦念意听到谢老夫人的这一番话中,不加掩饰的对卢宛的不喜,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只是心中虽然想着那个小丫头片子便是被老夫人不喜,也是活该,自作自受,但面上却不显。 望着面前的谢老夫人,韦念意心里明明甚是得意愉悦,但却轻叹了口气,道:“母亲,您与长嫂之间,误会实在太深了,改日媳妇请长嫂过来,我们一家人,应该将误会说开。不然,现在长嫂不带小公子过来,您这里总是冷冷清清的。” 其实,韦念意心中,巴不得火上浇油,看卢宛与谢老夫人之间闹得愈发僵持,不可开交。 听到韦念意这样说,想到长得玉雪玲珑,又聪明懂事的谢璟,谢老夫人也不由得有些动摇。 只是,提到谢璟,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老夫人望着面前的韦念意,忽然道:“对了,意娘,有件事要托你去做。” 韦念意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笑着说道:“母亲同媳妇有何客气的,有什么话,母亲便说罢。” 见韦念意这般温顺,谢老夫人面上慈和的笑意愈深。 握了握韦念意的手,谢老夫人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意敛了敛,轻叹了口气,方才说道:“是轩儿的女儿,柳姐儿的事,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听谢老夫人的语气有些唏嘘,面上也流露出几分浅淡的担忧来,韦念意心中一动,面上仿佛同样甚是担忧地问道:“老夫人,柳姐儿怎么了?” 望着韦念意面上忧心忡忡的神色,谢老夫人笑了一下,方才握着她的手,有些感叹地继续道:“从前田氏也没了之后,柳姐儿一直由她的生母照料着,倒是甚为合适,只是谁料到,她的生母也是个没福气的,前些时日受了风寒,不过一个多月,用了药也没用,竟便撒手人寰了。” 顿了顿,望着面前的韦念意,见她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悯然来,谢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道:“柳姐儿没有大人在身旁照料,那些个踩低捧高的女使婆子,竟敢对她不闻不问,让她也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若非发现得及时,恐怕柳姐儿这回也是凶多吉少。” 听罢谢老夫人这一番带着怒意的话,韦念意目光微闪了一下,仿佛不提卢宛,便不会说话一般,也叹了口气,方才道:“柳姐儿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只是不晓得这件事,长嫂那里可否知晓了,说要如何处置呢?毕竟,这到底是长房中的事。” 其实,在听到谢老夫人说起柳姐儿的时候,韦念意心里,便隐隐有所预料,谢老夫人想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听到韦念意复又提起卢宛,谢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神色甚是不快道:“谁敢指望她发什么善心。” 顿了顿,望着面前的韦念意,谢老夫人继续道:“意娘,过会子你带人将柳姐儿接到寿安院来罢,这几日,便让柳姐儿先在寿安院住着,若你与她能有些眼缘,便带回去养着解闷,若不喜欢,便让她一直留在寿安院,也算我这个做长辈的心疼她。” 谢弦与王韵书夫妻二人成亲也有几年,却迟迟未曾有消息,谢老夫人知晓韦念意平日里不晓得求了多少送子菩萨,只是结果却不如人意。 恰巧如今长房中也没有抚养谢柳的合适的人选,谢老夫人便想着让柳姐儿到二房去,由期盼孙儿心切的韦念意养着,说不定二房养着养着柳姐儿,便会有好消息。 听到谢老夫人这样说,韦念意其实心中也隐隐有所动摇,毕竟,这种办法,从前她也曾经有所耳闻,倒是可以试一试。 第246章 只是…… 只是,想到这个柳姐儿,或许能给卢宛添堵,韦念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望着面前的谢老夫人,韦念意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犹疑地说道:“柳姐儿媳妇也曾见过一两面,依稀记得是个长得漂亮,乖巧懂事的小丫头,若能养着她,媳妇自然是喜不自胜,只是不晓得,这件事,母亲是否同兄长与长嫂商量过?若兄长与长嫂不同意,媳妇怕母亲到时候会两边为难。” 顿了顿,韦念意暗暗说出自己的意图来,她对谢老夫人劝告道:“媳妇想,若是可以,还是将柳姐儿养在玉衡院最好。” 韦念意是有意想要膈应卢宛,但谢老夫人闻言,却忍不住皱眉道:“那个丫头如今身怀有孕,恐怕是顾不过来柳儿的……” 第111章 挑拨 听到面前的谢老夫人这样说, 面色仿佛有些犹疑,韦念意的眼睛不由得闪了闪。 面上的笑意愈深,望着面前的谢老夫人,韦念意轻轻摇了下头, 笑道:“母亲这话说得不对, 长嫂那般和气善良的人, 或许会答应也未可知, 而且, 这到底是长房的事,母亲这般做, 未免有越俎代庖的意思, 会让长嫂误会。” 谢老夫人听到韦念意的这一番话, 不禁愈发迟疑起来,她先是轻声冷哼了一下,道:“那个没心肝的小丫头片子,会有意娘你说的这么好心?” 只是片刻之后,顿了顿, 想到韦念意说得确实有道理,谢老夫人思忖片刻,终于点了下头,道:“意娘, 你说的也的确是如此, 那便先将柳姐儿带到寿安院来, 然后再让玉衡院那个丫头过来,问问她的意思再做决定罢。” 一心挑拨离间的韦念意, 岂能放过这个让卢宛与谢老夫人不和睦的机会? 听到谢老夫人说罢这番话,韦念意想了想, 未再反驳,而是望着面前的谢老夫人,笑着点头道:“母亲说得有道理,是媳妇欠考虑了,媳妇这便过去,接柳姐儿先过来。” 望着面前的韦念意温文贤淑的模样,谢老夫人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抬手,轻轻拍了一下韦念意的手背,谢老夫人神色慈和地笑道:“意娘,辛苦你了。” 走在离开寿安院的回廊中,想到方才谢老夫人所说的那些话,韦念意面色虽然淡淡的,但眼眸之中,却带着几分漠然的冷意。 想到谢老夫人对卢宛若有似无的妥协退让,虽然韦念意知晓,谢老夫人素来是这样讲究家宅和睦的人,所以哪怕不喜欢卢宛,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闹得僵持难堪。 但,只要想到谢家的所有人,在面对卢宛时,总是要将她的感受放在首位,为她着想,无论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的,韦念意心中便觉得阴沉不快。 眼中闪过一缕阴沉沉的算计来,韦念意未曾说话,只是脚步如常地走出寿安院。 韦念意来到柳姐儿所住的院子时,房间中,只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守着方才用了药,这会子正躺在床上的谢柳。 看了看房间中的摆设,与两个有些战战兢兢向自己行礼的小女使,韦念意面上忽然流露出几分诧异与心疼来。 望着听到自己过来,要自床榻上坐起身来,模样有些见到陌生的人的胆怯的谢柳,韦念意慈祥笑着上前,坐在谢柳的床榻边上。 握住谢柳的手,让她不必起身,韦念意看着面前面色有些苍白憔悴,神情怯懦的小姑娘,笑道:“你便是柳儿罢?你如今生着病,不必起来,好生休养着,快快好起来才是。” 见面前这位瞧着优雅雍容,又慈爱可亲的夫人,谢柳不由得愈发胆怯起来。 心里有些诚惶诚恐,谢柳望着面前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夫人,张了张口,因为生病,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道:“姑母好。” 谢柳从未见过韦念意,所以想了许久,方才胡思乱想起来一个称呼。 听到面前的谢柳这样说,声音有些怯怯的,韦念意笑着叹了口气,望着她道:“真是个天可怜见的丫头。怕是不曾有人怎么带你出过院子罢?我是你的二婆婆啊,傻孩子。” 说着,仿佛甚是怜惜心疼面前的谢柳,韦念意抬手,为谢柳绾了绾耳畔散落的头发。 有些茫然的谢柳看着韦念意,怔了一会,方才垂下眼帘,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改口道:“二婆婆好……” 看着面前的谢柳,韦念意笑着夸了她几句懂事,然后望向一旁侍候的两个小丫鬟。 微敛了神色,皱眉望着面前两个有些战战兢兢的小丫鬟,韦念意有些冷肃了面容,问道:“你们院子里的婆子与嬷嬷们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里侍候?” 两个女使听到韦念意有些冷的声音,因为年纪小,而且本来胆量便不大,所以,一下子变得愈发畏惧惶恐。 望着面前的韦念意,两个女使声音中带着哭腔,忙答道:“姑娘身旁的嬷嬷,之前因为没有伺候好姑娘,所以被老夫人派来的人打了卖出去了,新的嬷嬷还没有过来,所以如今便只有奴婢二人。” 她们二人所说的这些话,在韦念意过来之前,便已经听谢老夫人提起过。 韦念意早已知晓,谢柳身旁的婆子玩忽职守,被眼睛中不揉沙子的谢老夫人给发现了,岂会不收拾了她们? 第247章 此时此刻,听到两个小丫鬟说着说着,都快要哭出声来的模样,韦念意不由得叹了口气。 拍了拍坐在榻上的谢柳的手背,韦念意望着她,慈爱心疼道:“柳儿,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不过,待你去了玉衡院,你太太那里,想来便柳暗花明了。” 笑着望着面前的谢柳,韦念意道:“你们太太可是我们府中最和善温柔的人,想来你见到太太,定会觉得和蔼可亲的。” 谢柳听到面前的这位二婆婆这样说,不由得有些茫然与犹疑,轻声道:“太太?” 见面前的谢柳面上流露出几分困惑来,韦念意笑着点了下头,道:“是啊,今日二婆婆过来,便是带你到你太太那里去的。你太太人长得美,心底也善良,定会亲自好好抚养你长大成人的。” 顿了顿,韦念意面上笑意愈深,笑吟吟地继续道:“在玉衡院,便不会有人再轻视,欺负你了,所以,柳姐儿,你到了玉衡院,可要好好讨好你太太,莫要教她不开心,将你赶出来了。” 听到面前的韦念意这样说,想到姨娘去世之后,便不曾有人再疼爱自己,相反的,因为自己年纪小,还常常被院中的女使嬷嬷所欺负。 鼻子有些酸酸的,望着面前和蔼可亲的二祖母,谢柳神色认真地点了下头,道:“谢谢二婆婆,柳儿晓得了,在玉衡院一定会孝敬太太的。” 望着面前不过几岁,因为长年累月的营养不良,更是有些瘦弱的小丫头谢柳,韦念意目的达成,不再言语。 她笑着抬手,怜爱地摸了摸谢柳的头发,像一个慈祥的长辈那样。 …… 对谢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阳奉阴违的韦念意,在接到谢柳之后,便径直带她去了玉衡院。 方才用过午膳,卢宛坐在案前,正在望着收拾书卷与宣纸的谢璟,却忽然听到走进房中的女使,告诉她二房夫人过来了。 不晓得之前谢行之昏迷之时,跳出来闹事,同自己已经算是撕破脸的韦念意今日过来要做什么,卢宛微皱了下眉心。 想了想,卢宛正待开口,命女使下去,告诉韦念意自己这会子有事,不方便见她,却看到女使偷眼望着自己,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望着女使这副迟疑的神色,卢宛不由得有些纳罕。 面上浮现出一抹不解之色来,卢宛问道:“怎么了?可是她说,有什么要紧的事?” 听到卢宛这样问,谁料,面前的女使面上的神色,却愈发有些怪怪的。 点了点头,仿佛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女使想了片刻,方才道:“太太,二夫人带了从前大公子的女儿,柳姑娘过来,说是老夫人同意了的,今后要让您抚养大公子的女儿……” 卢宛听罢面前的女使这一番话,知晓每回都是来者不善的韦念意今日要做什么,不由得气极反笑。 虽然卢宛晓得,并不该因为大人的恩怨,而迁怒于一个孩子,但,她这里如今难道很方便吗?竟然要让那个叫谢柳的孩子,在玉衡院养着。 见平日里温善和气的太太,姣好的面容上鲜见流露出几分愠怒之色来,女使忙劝道:“太太,您莫要动气,仔细腹中的小公子与姑娘。若您不想见二夫人与柳姑娘,那奴婢便出去,请她们先回去。” 听到面前的女使这样说,卢宛想了想,想到女使所说的,韦念意说这件事是谢老夫人授意了的,不由得觉得气恼且无奈。 侧首,望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谢璟,见小小的孩子正有些半知半解地瞧着自己,乖巧地保持安静,卢宛抬手,揉了揉他的面容,道:“璟儿,娘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先自己看书。” 仿佛觉察到卢宛身上所笼罩的怒意,谢璟伸手,轻轻牵了一下卢宛的袖角,微仰面颊,望着面前的母亲道:“娘亲,您莫要生气,璟儿等您回来。” 望着面前安静懂事的孩子,卢宛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在谢璟侧颊上亲了一下,卢宛扶着肚子,站起身来。 看了一眼侍立在身旁的女使,卢宛吩咐道:“走罢,去花厅。” 女使听到卢宛这样说,忙应了。 其实今日,韦念意并不觉得卢宛百分百会见自己,但她用了谢老夫人的由头,觉得这件事是八.九不离十的。 想到卢宛与谢老夫人如今关系僵持,想来也不会主动先向对方说话,韦念意垂了下眼帘,低头去喝茶,掩下眼中的一抹精光。 到时候,她便同谢老夫人说,是柳姐儿愿意到玉衡院去的,卢宛又不能拒绝这件事,还不是轻易便糊弄过去了…… 卢宛走进花厅,望着坐在下首圈椅上的韦念意,目光微冷。 而瞧见卢宛过来了,心绪仿佛并不怎么好,韦念意却好似恍然不觉她带着冷意望向自己的目光,甚是愉悦地起身,笑吟吟道:“见过长嫂。” 看了一眼正在向自己行礼的韦念意,卢宛不曾让她起身,只是冷淡地问 道:“什么风,将二夫人给吹来了?” 听到卢宛不怎么客气的冷声询问,韦念意想到来之前,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的那一番说辞,笑道:“是婆母让弟媳过来,将柳儿送过来的。” 卢宛听罢韦念意的这一番话,目光落在韦念意身旁,那个穿得有些厚,所以在生着地龙的花厅中,巴掌大的瘦削面容上有些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孩子身上,微微皱了下眉。 第248章 虽然不想让韦念意起身,想在她面前立立规矩,让这个贱人安分老实些,但,卢宛却也不想迁怒这个一看便知晓,正在生病的孩子。 让韦念意与谢柳坐下,卢宛望着面前的韦念意,神色微冷,问道:“婆母将柳姐儿送过来,是什么意思?” 听到卢宛这样问,明摆着是在装傻,韦念意心中不由得冷嗤了一声。 望着面前的卢宛,韦念意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感慨地望着她,说道:“太太,不是做弟媳的有意要指摘您,您说您,虽然如今身怀有孕,可是,也不能对府中的公子与姑娘们不闻不问罢,这怎么能算一个合格的母亲,合格的当家主母呢?” 韦念意假惺惺,实际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让卢宛掩于袖中的手指微微攥了起来。 神色漠然地看着坐在下首的韦念意,卢宛忽地笑了一下,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长房的事,便不劳烦二夫人操心了。二夫人若真的想要看到一个合格的母亲,合格的当家主母,便回自己府中之后,好好对待许姨娘所生的六公子,宽容地善待为二房添了子嗣的妾室,莫要再闹出那些鸡飞狗跳,让人看了只觉得无言的笑话了。” 平日里在谢家,不论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如此,面前的这个小丫头片子都是有名的和气,此时此刻,韦念意听到卢宛这摆在明面上对自己的讥嘲,不由得在心中骂道:这个小贱人,竟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想到自己论年纪,论从前,也算是卢宛的长辈,叫她一声“长嫂”,她竟还真的把自己当盘菜了,敢这么对自己冷嘲热讽,一时之间,韦念意心里尽是冷怒。 望着面前的卢宛,按捺着心中的腾腾怒意,韦念意气得咬了会子牙,方才神色微沉,阴阳怪气道:“太太伶牙俐齿,弟媳说不过您。本来,弟媳不过是想要给您提些建议罢了,您那么疼爱五公子,忽略府中的其他公子与姑娘,难免会让人背地里议论,您只偏心您所生的五公子……” 听到韦念意这样说,卢宛忽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微微冷笑了一下,卢宛望着坐在圈椅上的韦念意,道:“这话我倒是闻所未闻,只是不晓得,二夫人说的‘难免会让人背地里议论’,是谁在议论,在哪里议论的,又是否,是二夫人亲耳听到的吗?这些,我其实也很好奇。” 韦念意听到卢宛接连不断的询问,面上的神色微僵了一下。 片刻之后,韦念意方才硬着头皮,对卢宛道:“只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若长嫂这样问,弟媳也找不出谁在乱嚼舌头,毕竟,对这些流言蜚语,弟媳也觉得甚是可笑,并且担心长嫂会受这些议论的影响,也想找出这些说闲话的小蹄子来,将他们卖出府中去。” 微顿了一下,望着面前的卢宛,韦念意叹息道:“长嫂也真是的,何必如审问犯人一般审问妾身呢?妾身本来也是一片好心,却被您如此怀疑……” 望着面前倒打一耙的韦念意,卢宛冷淡地笑着,点了下头,随口道:“哦,原来只是猜测有人会这般说,果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听着卢宛讥嘲的话,韦念意心中自然怒不可遏。 只是,想到自己今日前来,可以借着谢老夫人与谢柳的由头,将谢柳留在玉衡院,从此卢宛便日日要受闷气与膈应,韦念意心中近乎滔天的怒气,方才平息了几分。 笑着点了下头,韦念意眼底阴沉,却仿佛甚是好脾气地望着卢宛,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谢柳,说道:“那些嚼舌头的小蹄子,的确是不像话。不过,长嫂素来宽宏大量,想来这般偌大的玉衡院,定也可以容得下柳儿一个小孩子罢。” 唯恐卢宛会开口拒绝,在她言语之前,韦念意继续道:“这件事,是老夫人也同意了的。” 望着韦念意一面这样说,一面神色隐约有些得意地看着自己,卢宛只觉得心中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人。 她不晓得,韦念意为何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恶意。 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攥成拳,卢宛尽力平复着尽是怒气的心绪,望着坐在圈椅上的韦念意,忽地笑道:“好啊。” 原本等着看卢宛气急败坏的韦念意,此时此刻,望着她面容上漠然平静的笑意,不由得有些一头雾水。 故意要戳卢宛的心肝,韦念意假惺惺地欲拒还迎道:“若长嫂这里不愿意,那便让柳姐儿继续回她的院子罢,千万莫要勉强。” 卢宛望着面前的这个恶毒愚蠢的妇人,新仇旧恨叠加起来,终于忍无可忍的同时,想到迟早有一日,自己会让她好看。 而被卢宛冷漠的目光望着,韦念意虽然完成了今日过来的目的,但却还是很快便寻了借口,借故离开了。 她虽然喜欢惹是生非,但却并不傻,如今卢宛那个小丫头片子正受夫家长兄宠爱,而夫家长兄如今的权势教人畏惧,若真的惹恼了卢宛,在玉衡院被打一顿,岂不是得不偿失? 毕竟,谢家是要脸面的世家大族,这种事便是真的发生了也不可能怎么样处置,到时候,不论怎么看,发生这样的事,都是自己哑巴吃黄连。 而不曾知晓韦念意心中百转千回的想法,待令人厌恶的韦念意离开之后,卢宛望着走到自己面前,正在向自己行礼,有些讨好地怯怯唤自己太太的谢柳之后,心绪不由得变得甚是复杂。 第249章 平心而论,谢柳瞧着是个内向胆怯的孩子,模样也生得俊俏,看起来本质不坏。 但,卢宛却没那么爱心泛滥,想要如韦念意她们的意,真的将谢柳养在膝下。 一则是因为谢柳是让她想起,便觉得厌憎的谢轩的孩子,二来,让谢柳留在玉衡院,她也无暇顾及。 想到韦念意所说的,这件事,是谢老夫人拍板定下的。 卢宛不晓得谢老夫人是真的能老糊涂到这般地步,还是韦念意从中作梗,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如今身子不方便,这件事,不想再同谢老夫人与韦念意理论来理论去,谢行之出面来处理,或许正合适。 若教她知晓,是韦念意在其中阳奉阴违,看她不教韦念意好看! …… 带谢柳回到房间中,坐在案前,正在临案习字的谢璟,不由得有些诧异地望向卢宛,还有她身后的谢柳。 望着这个陌生的姐姐,谢璟顿了一下手中的紫毫笔,向走到面前的母亲问道:“娘亲,这是……” 听到谢璟这样询问,卢宛想到,方才自己想要让女使带显然还在生病的谢柳去休息,然后去叫郎中来,谢柳却执拗地要跟过来。 目光中微有些无奈,卢宛望着面前的谢璟,向他解释道:“这是柳儿,府中大公子的女儿。” 谢璟听到面前的母亲这般回答,虽然想了想,并不晓得府中大公子是谁,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点了下头。 自走进房间中,便悄悄打量着房间中的一切,与坐在案前的谢璟,此时此刻,听到卢宛的话,谢柳想到自己来玉衡院之前,那位二婆婆的嘱咐,心里虽然胆怯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来。 对面前的谢璟生疏地礼了礼,谢柳怯怯道: “见过五叔叔。” 谢璟看着谢柳拘谨的模样,仿佛有些害怕自己,想了想,眼眉弯弯地笑着,对她道:“不必客气,柳儿,起来罢。” 卢宛坐在谢璟身旁,让方才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有些畏手畏脚的谢柳也坐下。 不过片刻,女使便进来禀报,卢宛吩咐的郎中过来了。 想到身形瘦削,性格内敛寡言,但却甚是执拗的谢柳,卢宛看了尽管方才已经解去外裳,这会子面色却仍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的孩子一眼,道:“柳儿,你如今生病,要好好用药,好好卧病在床,莫要再勉强撑着了。” 听到卢宛这样说,谢柳不由得有些踌躇。 知晓谢柳如今在生病,谢璟复又侧首望去,也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说道:“小柳,你快去休息罢,吃了药睡一觉,便会好受些了。” 谢柳闻言,却望着卢宛与谢璟,愈发犹疑地低声道:“我去休息,太太会让人将我抱走吗?柳儿不想离开玉衡院……” 听到她的这番话,卢宛不由得觉得无奈。 轻轻摇头,卢宛道:“暂时不会,柳儿,去休息罢。” 谢柳敏锐地分辨出,卢宛话中的那个“暂时”来,不由得望着她,张了张口…… 第112章 撑腰 但是, 想到自己如今的寄人篱下,谢柳虽然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都不曾说。 让女使带着面露病容的谢柳下去看病, 休息, 待到做罢这一切, 望着坐在身旁, 手中握着笔, 正在有些诧异瞧着自己的谢璟,卢宛笑了笑, 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颊。 不晓得谢璟在想什么, 卢宛笑着对他道:“快写罢, 莫要愣神了。” 夜色深深,暮色四合。 谢行之到玉衡院的时候,谢璟已经睡下,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正在梳着已经擦干, 只有些许湿润的长发。 听到门口传来推门声,卢宛抬眸望去,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她眼眉弯弯地浅浅笑了一下。 握住起身的卢宛的手, 两人坐在软榻上, 说了会话。 便这样坐着, 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 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仍在慢慢梳发的卢宛, 问道:“本王听闻,谢柳如今在玉衡院?” 骤然听到谢行之提起谢柳,卢宛还有些诧异。 因为,这件事,她还有些迟疑,该如何跟谢行之提起。 却不料,谢行之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笑了一下,颔首说道:“正是,柳姐儿如今在玉衡院。” 顿了顿,想到已经不是第一回来玉衡院找事的韦念意,卢宛沉默片刻,望着面前的男人,复又道:“二夫人说,是老夫人让将柳姐儿养在玉衡院,可是,摄政王也晓得,如今妾这里,实在有些不方便……” 见卢宛这样说着,面露犹疑与担忧之色,谢行之抬手,抚了抚她的面容,唇角微牵道:“这件事,本王会解决,宛娘放心罢。” 说着,将坐在身旁的卢宛揽入怀中,谢行之便这般抱着怀中女郎,微一思忖,继续道:“这几日宛娘且先照顾着柳儿,待本王忙完这一阵,柳儿病好了,便将她送走。” 听到面前的男人这样许诺,卢宛心中方才定了定。 让谢柳到玉衡院来,是否是谢老夫人的意思,她不晓得,也不想晓得。 只要最后事情不动干戈地解决了,且不用她出面对付谢老夫人与韦念意,便罢了。 第250章 这样想着,望着面前愿意帮自己撑腰的谢行之,卢宛唇畔微弯地笑了笑,抬起手臂,回抱住他,偎进身前的男人怀中。 几日后。 早晨的日光下澈,透过窗纸落在房间中,一室温暖熹微的阳光。 让谢璟与谢柳用了早膳,卢宛带他们两个回到房间中,谢璟照旧在案前写字。 卢宛让谢柳与自己坐在窗畔,一同插花,谢柳不过几岁,怕她拿着剪刀会剪到手指,卢宛只是将修剪好了的花枝递给她。 手中拿着两枝红艳馥郁的腊梅,谢柳往淡青裂纹的花瓶中放着梅枝,动作不紧不慢的,看着很认真。 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面前的花瓶,卢宛抬手,转了转案上的花瓶,笑着垂首,闻了闻花瓶中的花枝。 见卢宛面上温和的浅浅笑意,谢柳看着这个自己完成的作品,不由得有些羞怯。 笑着夸了几句面前这个总是有些怯怯的孩子,卢宛侧首,望向坐在不远处的谢璟。 在看到方才用过早膳,这会子正有些犯困的谢璟面容上,不小心所沾染的墨迹,卢宛不由得失笑。 瞧着谢璟困意沉沉,小脑袋直往案上靠的模样,卢宛无奈地笑道:“璟儿,先歇歇罢,过会子再写。” 说罢,复又瞧了瞧谢璟侧颊上沾的墨迹,卢宛有些忍俊不禁。 听到一旁的母亲温和的声音,还有声音中所带着的笑意,困得有些迷糊的谢璟,不由得侧首望去。 看到谢璟面上的墨迹,听到坐在面前的太太的笑声,谢柳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怯怯地笑了起来。 …… 卢宛是在晌午的时候,得到寿安院下人过来禀报的消息,说谢老夫人让她过去一趟。 听到寿安院来传话的人这般说,卢宛顿了一下,心中仿佛对谢老夫人找自己过去,有所预感一般。 让女使们照顾好谢璟与谢柳,卢宛带了几个女使,到寿安院去。 走进寿安院,望着房间中的谢行之与谢老夫人,卢宛曲膝礼了礼,垂眸道:“妾见过摄政王,见过老夫人。” 望着眼前对自己态度温和恭敬的卢宛,冷眼瞧着自己的大儿子让她起身坐下,谢老夫人心中不由得冷嗤了一声,真会装。 觉察到谢老夫人落在自己身上微冷的目光,卢宛坐下,方才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到谢老夫人冷不丁开口问道:“老大家的,我问你,当初是不是你自己自愿收养柳儿的?这会子又来告什么状?” 听到谢老夫人神色不快地这样问,卢宛不禁微愣了一下。 她自愿收养谢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微顿了顿,意识到果然是韦念意从中作梗,卢宛只觉心中有些无奈。 抬起眼帘,望着谢老夫人看向自己,面上显而易见的厌烦,卢宛摇了下头,对面前的谢老夫人道:“婆母,媳妇从未说过要收养柳儿,不晓得您是从何处,得知媳妇说过这种话的。” 见卢宛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这样说,谢老夫人心中的愠怒不由得愈深。 谢老夫人不假思索地开口,有些咄咄地反问道:“不是你愿意收养柳姐儿,你以为我会同意将她放在玉衡院吗?敢做不敢当,会教人笑话……” 有些愤愤不平的谢老夫人一语未毕,便被坐在一旁的谢行之开口,声音淡漠地打断道:“母亲,这件事其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您是从何人那里知晓宛娘同意收养柳儿的,我们不妨让那个人过来,在宛娘面前再说一次。” 一心相信韦念意的谢老夫人闻言,根本未曾想过韦念意会撒谎这一个可能。 未加思索,谢老夫人便答道:“是意娘告诉我的,几日前,我让意娘去接柳儿到寿安院来,意娘说,柳儿愿意到玉衡院去,玉衡院也愿意收养柳儿,所以我才会答应这件事。” 听到谢老夫人这不假思索的一番话,谢行之与卢宛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有些无可奈何看了一眼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显然是被韦念意给哄骗了的谢老夫人,卢宛颔了下首,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二夫人过来,当着老夫人的面,与媳妇对质罢。” 见卢宛平静的神色,又听到她波澜不惊的声音,谢老夫人不晓得她做了亏心事,怎么还敢如此笃定地坐着。 望了望坐在一旁,听到卢宛这般说,也颔首,出言同意了这件事的大儿子,谢老夫人很难不怀疑,这件事是不是卢宛那个小丫头片子,哄着自己宠爱疼爱她的大儿子,在自己面前唱双簧,要欺负意娘。 目光怀疑地望着面前神色平静淡定的卢宛,谢老夫人思忖片刻,方才点头道:“这样也好,不过,既然今日老大在这里,那让人去叫意娘的时候,便顺便将老二也叫过来罢。” 不晓得谢老夫人在想什么,不过也无所谓,卢宛笑着颔了下首,随口道:“都听老夫人的。” 在到寿安院之前,其实,韦念意心中,便有些不好 的预感。 尤其是谢老夫人竟让自己那个病恹恹的夫君谢献之,同她一起到长房来,这实在反常得很。 同谢献之一同走进房间,在看到坐在房间中的,卢宛身旁的谢行之,韦念意面色不由得微变。 第251章 想到自己前几日认为神不知鬼不觉所做的那些事,韦念意心中打起了退堂鼓,这会子竟生出想要转身离开的念头来。 硬着头皮,向谢老夫人,谢行之与卢宛夫妇二人曲膝礼了礼,韦念意沉默着,坐在谢献之身旁。 谢老夫人是个护短的人,此时此刻,见到韦念意过来,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卢宛,率先对韦念意道:“意娘,你将几日前,你长嫂所说的愿意收养柳儿的话,向她复述一遍。” 听到谢老夫人这样说,韦念意不由得犹疑了一下。 只是想到今日自己那位大权在握,气势总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夫家兄长也在,明摆着是要为卢宛那个小贱人出头,这会子骑虎难下的韦念意,心知肚明,自己要一口咬定那些话是卢宛说的,否则,自己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这样在心中想着,打定了主意的韦念意开口,望向坐在对面的卢宛,神色有些许讶然与困惑道:“长嫂,当初柳儿要到玉衡院,不是您亲口同意,也说愿意收留柳儿的吗?怎么这才几日,您便反悔,觉得收养柳儿,是件辛苦的事吗?” 韦念意三言两语,便将这件事,归因于卢宛之前同意收养谢柳,闹出今日之事来,是因为她觉得收养谢柳辛苦,所以要反悔。 虽然韦念意信口雌黄,但谢老夫人,却显然相信了她的这番说辞。 目光愈冷地望向坐在一旁的卢宛,谢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冷声问道:“老大家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到方才所听到的,韦念意那一番胡编乱造,无中生有的话,卢宛只觉得可笑。 望着面前的谢老夫人与韦念意,卢宛神色平静地摇了下头,说道:“媳妇从未说过方才二夫人所说的那些话,婆母若是不相信,可以让玉衡院的女使过来,同二夫人还有二夫人身旁侍候的当面对质。” 未曾料到卢宛会这样说,着急倒打一耙的韦念意,有些恼羞成怒地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卢宛,道:“玉衡院的女使都是长嫂的人,自然是向着长嫂的,长嫂这样说,未免太过自欺欺人了。” 卢宛冷淡地看了韦念意一眼,颔首道:“有意思,如今我们各执一词,除了如此,二夫人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来证明你所说的那些,不是谎言吗?难道二夫人可以请来大罗神仙来作证?” 其实,方才听到卢宛那样说,光明磊落,坦然无畏的淡然模样,谢老夫人心中已经有些泛起了嘀咕。 此时此刻,又听到韦念意不愿让玉衡院的女使过来对质,隐约有些退缩畏惧的态度,谢老夫人眉心不由得皱得愈发厉害。 她虽然护短,但却并不是傻子,意识不到韦念意的那抹异样。 目光复杂,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韦念意,谢老夫人正想要开口,说自己同意将谢柳养在寿安院,这件事也便翻过去了,莫要今日闹得长房与二房难以收场。 却不料,被卢宛声音漠然地反问之后,韦念意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不客气地望着她,语气有些咄咄地反问道:“长嫂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在说弟媳是在撒谎吗?当初,的确是您同意了收养柳儿,如今却出尔反尔,真是让弟媳大开眼界。退一万步讲,柳儿那么小的一个丫头,便是养在玉衡院又能如何?偌大的玉衡院,还住不下她一个几岁的孩子吗?按道理,按规矩,如今柳姐儿无人抚养,也理应由长嫂来照顾她,您却这样百般推脱,让人看了心中真是觉得心寒不耻。” 听到韦念意这一番出言不逊的话,谢老夫人眉心皱得更加厉害。 张了张口,谢老夫人正想说些什么,卢宛却忽然望着韦念意笑了一下,开口道:“二夫人真是好口才。” 说罢,卢宛面色平静冷淡地看了房间中的其他人一眼——今日他们都在场,收拾了韦念意,倒不怕这个惯会信口雌黄,张口谎话的人再倒打一耙。 目光愈冷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韦念意,卢宛神色微冷地笑道:“二夫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口中尽是大道理,的确让人大开眼界。不过,我倒是也想晓得,二夫人口口声声道理规矩,是谁教你这样忤逆长嫂,不尊诰命夫人的?” 看了一眼下意识想要张口,为韦念意辩解的谢老夫人,卢宛神色微冷地温和笑道:“婆母,二夫人这样胡乱恶意地揣测媳妇,言辞咄咄逼人,按照家法,媳妇是不是可以命人掌二夫人的嘴?” 望着卢宛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神色温和平静的模样,谢老夫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终究,看着面前的大儿子,还有虽然神色平静,但眼中却有冷意的大媳妇,想到方才韦念意在卢宛提议要玉衡院的女使过来对质时,那激动异样的反应,谢老夫人心中,不禁有些无可奈何。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了的?若是真的问心无愧,便不会不同意这个可以自证清白的机会了。 有些无奈地看了卢宛一眼,见她正神色平静地定定望着自己,显然不会因为自己出面当和事佬,便就此罢休。 谢老夫人想了想,不想自讨没趣,也不想让自己的大儿子与大媳妇对自己心生隔阂,沉默着思忖片刻,只得颔首道:“自然是没问题的。” 第252章 听到谢老夫人这样说,默认了卢宛方才的那番话,韦念意不由得忽然睁大了眼睛。 愤愤不平地望着卢宛,韦念意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谢行之出声,让几个下人上前,堵上嘴带了出去。 被带了出去的韦念意,在院中受罚,受罚时的声音隔着房间,隐隐约约能听到些许的声音。 对韦念意,想到这些时日以来她所做的那些愚蠢恶毒,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卢宛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来。 神色平静漠然地听着韦念意受罚的声音,卢宛垂首,喝了一口杯盏中温热的蜜水。 谢行之正在同谢老夫人商议,今日之后,便将谢柳带过来,谢老夫人决定,今后让身旁的嬷嬷养着谢柳。 待到做罢这一切,谢老夫人已经甚是疲乏,想要回去卧床休息。 却听到自己的大儿子,忽然淡声开口,命令道:“自今日起,若非祭祀与家宴,不许韦氏再到长房府中来。” 微顿了一下,谢行之继续道:“韦氏不尊尊上,自今日起,禁足一年,期间不许出院子一步。” 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谢献之,谢行之淡漠问道:“这件事,献之可有异议?” 听到自己的长兄这样说,方才一直望着房间中所发生的一切,一语未发的谢献之,仿佛这才回过神来。 望着房间中,此时此刻,正神色复杂看向自己的母亲,以及目光淡漠平静如出一辙的长兄与长嫂,谢献之赶紧摇首,道:“不曾有意见,意娘做错了事,理应要罚。” 谢老夫人有些无奈与失望地看了自己的二儿子一眼,不晓得为何自己这个二儿子便这么窝囊,半分不晓得心疼妻子,而自己的大儿子,却又宠爱妻子宠爱得让她时时觉得是不是被下了蛊,或者被冲昏了头脑。 心中无奈腹诽,面上却不显,今日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谢老夫人吩咐身旁的女使在寿安院收拾出一间厢房 来,给过会子要过来的谢柳住,然后说自己乏了,要回去休息。 谢行之与卢宛,便离开了寿安院。 …… 坐在窗畔案前,卢宛正在为怀中的谢璟穿上一件厚实些的外裳,准备带他到后花园去玩。 谢璟乖巧地偎在卢宛怀里,待到穿好身上厚实的衣衫之后,仿佛一只小熊一般。 望着面前这样的谢璟,卢宛不禁心中甚是柔软。 抬手,笑着用指腹揉了揉谢璟的面颊,卢宛正要起身,带谢璟出门,却听到房门前传来推门声。 抬起眼帘,看着走进房间中来,正在向自己行礼的女使,卢宛问道:“怎么了?” 听到卢宛的询问,女使禀报道:“回太太的话,寿安院的人过来,说老夫人送了东西,给您与五公子。” 卢宛听罢面前的女使这一番话,想到平日里对自己横眉冷对,处处挑错的谢老夫人,不由得有些纳罕地挑了下眉。 片刻之后,觉察到谢璟望向自己的目光,卢宛垂首,温和笑着望了他一眼。 想了想,卢宛对女使吩咐道:“那便让寿安院的人进来罢。” 女使应了一声,忙退了下去。 寿安院的几个婆子女使,分别用漆案托着几个匣子走进房中,然后循着规矩向卢宛曲膝行礼。 面上带着一抹平淡的笑意,卢宛让她们起身。 领头的婆子悄悄看了卢宛一眼,笑道:“太太,这些匣子里,是老夫人送来的给您与五公子的礼物。” 听到面前站着的婆子这样说,卢宛自然不会直接拒绝谢老夫人送来的东西,因为,那与谢老夫人撕破脸的意思,也太明显了。 笑着颔了下首,卢宛道:“原是如此,那便将东西放下罢,你们回去之后,告诉老夫人,我谢过她的好意。” 见这位大夫人和气温善的模样,领头的婆子将手中端着的漆案放在一旁桌案上,恭敬地笑道:“太太跟老夫人客气了,奴婢来之前,老夫人便说了,这些礼物都是特意为您与五公子准备的。” 顿了顿,望着面前的太太闻言,波澜不惊的平静神色,领头的婆子猜不透此时此刻,这位大夫人的心思,不由得犹疑了片刻。 想到在寿安院,谢老夫人所吩咐的那些话,婆子顿了顿,还是对卢宛有些奉承讨好地笑道:“老夫人还说,太太已经有许多时日不曾带五公子到寿安院去,若太太改日有空,便带五公子去看望一下老夫人罢。” 其实,除了因为韦念意的无事生非,而去了一趟寿安院,卢宛已经有很久,不曾到寿安院去了。 想到素来喜欢刁难自己的谢老夫人,卢宛心中便觉得烦闷,所以,自从前因为谢璟的抚养问题与谢老夫人闹翻之后,卢宛便再也不曾带谢璟去过寿安院。 谢老夫人想要见到谢璟,也只有谢行之忙中抽闲时,带小小的孩子过去,虽然谢行之有两次想要卢宛一同前去,但卢宛却每每都拒绝了。 此时听到面前的婆子这样说,知晓谢老夫人今日让人过来送东西,明显是来补偿,也是来拉下脸委婉求和,卢宛想了想,浅淡笑着颔了下首,应了声“好”。 第253章 虽然谢老夫人不是位好相与的老妇人,但,与她缓和关系,彼此大差不差地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 夜色如墨,夜幕降临。 卢宛侧躺在床榻上,面朝里墙,手掌轻轻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正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 方才要睡着,却忽然觉察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卢宛睁开有些蒙胧的眼眸,慢慢地侧了下.身,往外望去。 在瞧见正在上榻的男人之后,她微弯眼眸笑了笑,懒洋洋地问道:“摄政王回来了?” 见自己尽管轻手轻脚,却还是吵醒了床榻上正在休息的妻子,谢行之点漆般的墨眸中划过一抹柔意与怜惜来。 展臂,将慢慢转过身来的卢宛抱进怀中,望着怀里安静温婉,困意沉沉的女郎,谢行之垂首,在她柔软的唇上啄了一下。 卢宛困得厉害,阖着眼眸,枕在身前抱着自己的男人劲瘦的手臂上,对他的亲吻仿佛没有反应。 只是,片刻之后,觉察到谢行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灼热长指,卢宛又是羞恼,又是无奈地睁开眼眸,望了他一眼。 抬手握住谢行之正在解自己寝衣系带的修长指节,卢宛睁着睡眼蒙胧,潋滟含羞的乌润眼眸,模样有些可怜哀怨地说道:“妾好困,夫君,我们歇息罢。” 听到卢宛这有些扮可怜的一番话,谢行之抱着她,低沉沉地笑了一声,卢宛可以听到他笑起来,隐隐微震的胸腔。 垂首,在卢宛柔软红润的唇上厮磨亲昵地亲了亲,谢行之的声音愈发含混起来,一面手上动作未停,一面道:“本王会小心些,宛娘既然困了,便先睡罢……” 卢宛听到他这一番厚颜的话,不由得面容与耳朵滚烫地气恼迷糊想着:这人真是厚颜无耻,这样……这样让她怎么睡…… 第113章 经验 心中这样想着, 卢宛睁着水雾迷蒙的眼眸,望着面前的男人。 见怀中的女郎羞怯的模样,谢行之点漆墨眸中划过一抹清浅的笑意来,他解开因为羞赧, 这会子阖上了眼眸的卢宛的寝衣衣带, 灼热濡湿的亲吻, 不断辗转而下, 带起怀里女郎烙印般的轻颤来…… 帐幔轻轻摇曳, 掩下床榻之间的旖旎甜香。 …… 翌日。 上午的日光温暖灿烂,透过杏色的窗纸落入房间中, 洒落在窗畔之人的身上。 卢宛坐在软榻上, 为面前站着的谢璟穿着一件不薄不厚的鹤氅, 准备过会子带他出门。 想到今日母亲要带自己去寿安院,看望自己的祖母,谢璟想了想,不由得抬手,握住了为自己穿完衣衫, 正要收回手去的母亲的手。 不晓得面前小小的谢璟要做什么,但瞧见他望着自己,乌润明亮的眼眸,认真的神色, 卢宛不禁有些失笑。 回握住谢璟的小手, 捏了捏他微有些胖的小松鼠爪子, 卢宛望着他,笑着问道:“璟儿, 怎么了?”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谢璟神色认真想了一下, 方才看着卢宛,道:“娘亲,您不要生祖母的气。” 卢宛听罢面前的谢璟的这一番话,心中倒觉得有些意外。 不过,想到之前谢璟在寿安院醒来,谢老夫人让寿安院的下人拦着,不让他们母子二人离开,卢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件事,璟儿还记得,并且在担心她又会被谢老夫人给气哭。 这样想着,卢宛未曾再说话,只是揉了下谢璟幼嫩白皙的面颊,心中一片柔软。 望着面前的谢璟笑了笑,卢宛牵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准备带已经穿好外裳的谢璟,到寿安院去。 到了寿安院,谢璟坐在谢老夫人床畔的月牙凳上,跟面前的祖母说话,卢宛坐在一旁,看着正在说话的谢璟,目光柔和。 很快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在寿安院用过午膳,复又坐了一会,谢璟已经开始犯困。 因为立春之后,谢璟便要到学堂去读书,所以,这段时日以来,卢宛早晨总是让谢璟早一会起来,提前适应。 而且,谢璟本来便有午睡的习惯。 望着坐在面前,小小的手掌托着下颔,直有些犯困的谢璟,谢老夫人不由得有些心疼。 慈和地笑着抬手,摸了摸面前的谢璟的小脑袋,谢老夫人问道:“小璟,你是不是想要午睡?” 听到面前的谢老夫人这般问,谢璟揉了揉眼睛,神色有些迷糊地点了下头。 他应道:“嗯!祖母,小璟好困……” 望着面前有些哈欠连天的谢璟,谢老夫人侧首,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卢宛,面上虽还带着慈和的笑意,但那抹笑,却淡了几分。 想了想,谢老夫人开口,对卢宛道:“既然小璟这样困,便让他在寿安院午睡,下午用了晚膳再回去罢。” 此时此刻,谢老夫人面上的神色虽淡了些,但却堪称和颜悦色。 听到谢老夫人这样提议,卢宛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想到之前自己答应谢老夫人留谢璟在寿安院休息,谢老夫人做出来的幺蛾子,卢宛心中下意识划过一抹提防来。 阴晴不定,出尔反尔的事,谢老夫人做过不止一件,所以,卢宛想了一瞬,还是笑着摇了下头。 第254章 看了看 这会子困得如小鸡啄米一般的谢璟,卢宛对谢老夫人笑道:“便不劳烦老夫人让人去收拾房间了,媳妇带小璟回去歇息罢,正好他下午还要习字,在玉衡院睡醒也方便。” 谢老夫人听罢卢宛这一番温和客气的拒绝,虽然心中还是很想留下谢璟,但想到自己之前冤枉了卢宛,前几日又送东西到玉衡院想要跟卢宛缓和关系,顿了顿,还是有些无奈作罢了这个念头。 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同时有些不敢再强求的谢老夫人望着面前的谢璟,有些怅然地笑道:“小璟,等你过几日有空,同你娘亲再过来。” 听到谢老夫人这样说,有些不舍得自己的模样,谢璟虽然很困,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对谢老夫人笑着认真点头道:“嗯,小璟晓得了。” 卢宛起身,向谢老夫人曲膝行礼之后,牵着谢璟的手,带他离开寿安院。 ……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只有早晚的时候,还是有些春寒料峭。 后花园中鹅黄色的迎春花开得郁郁葱葱,同鲜艳欲滴的枝叶翠色相映成趣,还有抽出嫩绿枝条的树,绿茵茵的草地,天地间一片清新浓郁的颜色。 早晨起来,让谢璟用了早膳,卢宛坐在窗畔,看着他读了半卷书,然后准备带他出院子走走。 想到后花园里春意盎然的景色,所以,卢宛便带着谢璟到了后花园去。 平日里,望着谢璟有时候疲倦,想要揉眼睛,卢宛总是有些担心,长时间待在玉衡院,不经常出去走走,谢璟的视力会受损。 让女使带上谢璟的玩具箱,小毯子,还有已经做好了很久的纸鸢,到了后花园,女使们将小毯子铺好,谢璟却并不肯一直坐在上面。 吃了几颗乳酪果子之后,谢璟在玩具箱里翻找出自己的纸鸢来。 他眼眉弯弯地笑着,在卢宛面前晃了晃纸鸢,做出手中的纸鸢飞起来的模样。 想到这个纸鸢是冬日里,父亲忙里抽闲为自己做的,谢璟不由得很是珍惜。 虽然此时此刻,谢璟甚是想去放纸鸢,但将这个纸鸢拿在手中,他却有些不舍得似的。 卢宛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抬手,摸了摸面前孩子的面容,道:“小璟,想去玩,便去罢,若你喜欢,你爹爹还会给你做纸鸢的。” 听到母亲温柔含笑地这样说,谢璟想了想,方才笑盈盈地点了下头,然后站起身来。 手中牵着纸鸢的线,谢璟一面笑,一面将纸鸢在天空中放得很高。 天气温暖晴朗,所以不过一会子,卢宛便看到谢璟脱下了外面的衣衫,只穿着里面的直裰。 唇畔微弯起一抹有些无奈的柔软笑意来,卢宛想让谢璟过来,先休息一下,再去接着玩。 只是在平坦宽阔的草地上跑来跑去的谢璟,却因为玩得太开心,始终不肯到卢宛身旁去。 拿这个此时此刻,甚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有些无可奈何,卢宛唇畔笑意愈深,虽然有些无奈,但却由他去了。 便这样坐在绣墩上,一直望着不远处的谢璟,卢宛方才垂眸,喝了一口杯盏中的茶水,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使们的惊呼声。 卢宛抬眸望去,在看到摔倒了的谢璟之后,她放下手中杯盏,立时站起身来。 一面往谢璟身旁走去,一面微皱起眉心来,卢宛望着被几个女使有些担忧畏惧扶起来的谢璟,走到眼圈有些泛红的孩子面前,问道:“璟儿,你摔到哪里了?” 听到面前的卢宛目光忧心忡忡地这样问,谢璟想到方才母亲阻拦自己,要自己过去陪她坐一会,自己却不听话,脱去外裳,便继续放纸鸢,不由得有些迟疑后悔。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哭,于是忍了忍鼻尖的酸楚,摇头故作坚强道:“娘亲,我没事。” 虽然说着没事,但谢璟低垂眼帘,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的模样,却还是让卢宛觉得甚是心疼。 伸手,握住谢璟的两只小手,看他被摔得有些发红,有些破了皮的白嫩掌心,卢宛垂首,在谢璟掌心安慰地轻轻吹了吹,然后抬起眼帘来,望着面前的孩子,道:“璟儿,娘带你回去,涂上些药罢?”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谢璟看了一眼已经被女使收了回来的纸鸢,虽然还是有些想在后花园玩,不过…… 不过,认真想了想,手掌有些疼,谢璟皱了皱秀致的眉心,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包子一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望着面前委屈巴巴的谢璟,卢宛浅浅笑着抬手,抱了下他小小的脊背,然后起身,牵着他的手,准备带他回去。 暮色四合,夜幕将要降临。 玉衡院已经掌起了灯,这会子正是一片灯火透明,坐在餐桌前,卢宛正在为谢璟布菜。 望着被母亲放在自己碗中的藕片,谢璟几口便吃完,然后继续用汤匙喝着碗中的豆腐鱼羹。 因为白日里有些累,所以,今日用晚膳的时候,谢璟的胃口也很好。 见谢璟斯文但却大快朵颐地用着碗中的鱼羹,一只手拿着汤匙,一只手护着面前的淡青瓷碗,虽然原本卢宛有些食欲不佳,但此时此刻,却不由得也想喝一碗鱼羹。 让女使在鱼羹中格外添了两勺醋,看到谢璟望着自己,有些疑惑的目光,卢宛不禁笑着问道:“小璟,怎么了?” 第255章 听到卢宛这样问,谢璟想了想,望着卢宛答道:“娘亲,鱼羹不加醋,才更好喝。” 卢宛听罢谢璟的这一番话,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方才对他道:“娘晓得,不过,如今小璟的弟弟妹妹还在娘的肚子里,娘有时候吃东西有些胃口不好,所以要吃点酸的东西开开胃。” 谢璟闻言,望着面前温柔含笑的母亲,点了下头,想了一会,问道:“等弟弟妹妹出生之后,娘亲便不会难受了,对吗?” 微顿了一下,谢璟看着笑着颔首的卢宛,也笑了笑,认真对卢宛道:“真想快点见到弟弟妹妹们,那样,娘亲也不会再不舒服了。” 坐在餐桌前的卢宛与谢璟母子二人正在说话,却忽然听到房间外传来行礼声。 房间的门被推开,在看到来人是谁之后,谢璟不由得眼眉弯弯地笑了起来。 望着走进房间中来的父亲,谢璟侧了侧首,笑着问道:“爹爹,您用晚膳了吗?” 听到谢璟这样问,谢行之摇了下头,唇角微弯地沉声道:“还不曾。” 未曾料到今日谢行之会过来的这样早,没有等他回来的卢宛,让侍候在一旁的女使去再拿一套餐具来。 谢行之方才坐下,他身旁的谢璟便凑了过去,认真望着他道:“爹爹,您要好好用膳,您都瘦了好多。” 已经将碗中的鱼羹都喝完,这会子用完晚膳的谢璟,坐在谢行之身旁,这样看着他说道。 听到谢璟这般说,想到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回来得时常太晚,面前的孩子常常已经睡着了,谢行之眼眸中划过一抹柔意来。 用女使端过来的玉瓷盆洗过手,谢行之对谢璟点头笑道:“嗯,晓得了。” 卢宛看了看桌上的菜肴,思忖片刻,对坐在一旁的谢行之道:“妾让小厨房再做几道菜过来罢。” 闻言,望向坐在身旁的妻子,谢行之摇首笑道:“不必了,这些便足够了。” 望着颔了下首,不再言语,只是垂首喝粥的卢宛,谢行之拿起公筷,为她与谢璟夹了菜。 谢璟本来已经吃饱了,可是望着被爹爹放在碗中的糖醋小排,想了想,还是没有抵抗住诱惑。 看了一眼津津有味的谢璟,卢宛唇畔笑意微弯。 房间中静谧无声,坐在一起的一家三口,让柔和的灯影之下,时间变得更加平静温馨。 …… 夜色深深,夜幕降临。 用完晚膳,坐在窗畔软榻上,已经沐浴过,这会子身穿白色寝衣的谢璟,正被谢行之抱在怀中。 想到白日里自己在后花园不小心摔倒了,此时此刻,谢璟不由得还是有些委屈。 抬手,卷了卷自己身上的寝衣的裤 脚,谢璟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有些眼巴巴地说道:“爹爹,我今日在后花园放纸鸢,不小心摔倒了,摔得可疼了。” 指了指自己有些泛红的膝盖,谢璟越说,便越觉得委屈。 他只要想起来,就有点想哭,因为被摔的膝盖与手掌,现在还隐隐有些作痛。 卢宛坐在一旁,看着委屈又有些生气的谢璟,面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望着怀中的谢璟,将为他擦拭完湿润的长发的帕子放在一旁,谢行之垂首,望了望谢璟有些泛红的膝盖,拿过案上的药膏来,慢慢为他涂着伤药。 想到方才所听到的,谢璟膝盖上的轻微磕伤是怎么来的,谢行之垂首,在谢璟情绪有些低落的眉眼间亲了一下,清浅笑着问道:“下回还乱跑吗?” 谢璟听到谢行之这样说,不由得眼眶有些泛红,有些生气地嚷了起来:“坏爹爹,你还笑!” 看着怀中生气的谢璟,谢行之摸了摸他的头发,为他顺毛。 复又垂首,在谢璟面容上亲了一下,谢行之轻轻拍了下怀中孩子的脊背,道:“只是小伤,璟儿已经是将要去学堂读书的大孩子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 只是话虽然这样说,但瞧着谢璟望着自己,仍旧有些红通通的眼圈,谢行之顿了一下,还是不由得安慰道:“爹爹为小璟涂了伤药,很快便会好起来了。”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谢璟想了一下,忽然摊开手掌,将白嫩的掌心放在谢行之眼前。 觉得父亲方才劝自己的话很有道理,谢璟想到自己快要做大哥哥,快要去读书,的确是不应该随便哭的大孩子了,于是忍着鼻酸,对面前的谢行之道:“爹爹,待会您也帮我涂一下手上擦伤的罢。” 望着面前有些可怜巴巴的孩子,谢行之笑着颔了下首。 其实,谢璟膝盖上,手掌上的擦伤并不严重,毕竟,他是摔在了春草萌发,绿茵茵的草地上。 除了方才摔倒时疼得有些厉害,到了晚上,不过只是轻微的,隐隐的疼痛。 但是,在谢行之面前,谢璟总是变得分外娇气。 谢璟在谢行之面前会这样,也是因为平日里,谢行之对他疼爱得有些骄纵溺爱。 坐在谢行之面前的谢璟,见父亲点头,不由得抬起小小的手臂来,抱住正在抱着自己的父亲的脖颈,将面容埋在他的怀里。 便这样坐在一旁,望着幼小的谢璟坐在高大伟岸的男人怀中,卢宛的唇畔不由得微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第256章 平素喜欢说自己是大孩子的谢璟,在谢行之面前格外喜欢撒娇。 而瞧着清冷淡漠的谢行之,在谢璟面前,却是个宽容慈祥的父亲。 或许是因为谢璟是幼子,所以谢行之更加疼爱他,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行之与谢璟,这样想着,不由得笑着接着想到:也不晓得将来璟儿开始读书,慢慢地真的长大了,谢行之是否对璟儿,还是这样要求并不严格,处处疼爱宽容。 …… 翌日早晨,卢宛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不见了谢行之的身影。 侧着身体躺在榻上,望着面前空着的床榻,卢宛抬手,摸了摸面前的被褥,果不其然,是凉的。 不晓得这会子是什么时辰了,卢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扶着肚子,慢慢转过身去,出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听到帐幔中的太太这样问,侍候在外面的女使,忙躬身礼了礼,然后答道:“回太太的话,这会子已经巳时一刻了。” 卢宛听到女使这样回答,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扶着有些酸涩沉重的腰肢坐起身来,卢宛让女使将帐幔挂起来,问道:“璟儿醒了吗?” 听到床榻上的太太这样问,女使回答道:“五公子已经醒了,只是……只是……” 说着,女使的面容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犹疑来,想了想,在卢宛开口询问之前,女使继续道:“只是,五公子许是昨日受了些风寒,所以,今日起来的时候,有些发热。” 卢宛闻言,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担忧来。 望着面前的女使,卢宛问道:“可叫了郎中过来?” 听到卢宛微微皱眉,这样问道,女使点了下头,忙应道:“郎中已经过来了,五公子早晨用了粥之后,便喝了郎中开的药。郎中便是摄政王吩咐叫来的,也是摄政王说,不要让奴婢们吵醒太太。” 得知谢行之知晓了谢璟生病的事,早晨的时候,谢璟身旁并非没有父母在,方才有些担忧谢璟会哭,会觉得委屈的卢宛,这才松了口气。 颔了下首,卢宛坐在床榻边上,对女使道:“嗯,过会子我去看看璟儿。” 昨日放纸鸢的时候,谢璟有多开心,此时此刻,便有多病恹恹的。 想到昨日看到谢璟跑来跑去,因为太热了,所以脱去外裳,而自己觉得如今天气转暖,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便不曾阻拦谢璟。 谁料到,今日,谢璟便受寒生病了。 望着面前面色有些病容的谢璟,卢宛觉得,虽然这几年自己一直在学习做好一个母亲,但有的时候,却还是照料孩子,有些缺乏经验。 见谢璟靠在自己怀中,眉心微皱,神色有些低落,卢宛轻轻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放柔了声音,说道:“璟儿,你睡一会罢。” 一大早晨,便因为发热而急坏了侍候的人,郎中开了药方,喝了药,便沉沉睡了一个多时辰的谢璟,这会子虽然身体不舒服,但却困意全无。 望着面前的母亲,谢璟摇了摇头,道:“娘亲,我早晨睡了好久,这会已经不困了。” 听到谢璟这样说,卢宛低头,在谢璟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果不其然,这会子谢璟的额头,虽然比自己的温度要高一些,但也并非是高烧不退。 心中的紧张与担忧方才缓解了些,垂眸望着面前的孩子,卢宛忽地轻声道:“璟儿,你今日真是吓娘一跳,下回再出去玩,身上有汗,莫要再随意脱外裳了,晓得了吗?” 若非昨日谢璟跑来跑去,出了一身汗,又耐不得热,解去了外裳,那么,今日他也不会风寒生病。 谢璟听罢面前的母亲的温声细语,想到昨日所发生的事,身体不舒服,模样也瞧着有些恹恹的。 点了下头,谢璟应道:“嗯,小璟晓得了。” 垂着眼帘,望着怀中懂事听话的孩子,卢宛暗暗记下了此次的教训:哪怕春日天气回暖了,小孩子身上有汗,也不能让他们随意解衣服。 第114章 带兵 几日后。 夜色深深,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怀中抱着已经洗漱过,身上穿着白色寝衣的谢璟。 望着怀中已经不再发热的孩子,卢宛喂一直皱着小小的眉心的谢璟喝完药之后, 端过放在一旁案上的川贝雪梨汤来。 虽然谢璟已经不再发热了, 但却还不曾好全, 这几日, 卢宛常常能听到谢璟咳嗽的声音。 所以今日, 卢宛为他煎了川贝雪梨汤,期望他喝了这个, 能快些好起来。 喜欢甜食的谢璟, 在卢宛用汤匙舀起瓷碗中的甜汤, 喝了几口之后,秀致漂亮的眉心不由得舒展开。 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母亲,谢璟握住她的一片衣角,问道:“娘亲, 为何小璟会生病呢?生病好不舒服。” 听到怀中的谢璟这样问,卢宛不由得笑了起来。 将汤匙中的甜汤放到谢璟的唇畔,垂眸望着怀中正微仰面颊,看着自己的孩子, 卢宛想了想, 摸了下他的小脑袋, 回答他道:“这几日方才初春,还春寒料峭, 小璟出了汗,又脱外裳, 所以才会受寒生病。” 微顿了一下,目光柔和地望着面前的孩子,卢宛浅浅笑着说道:“等下回,身上有汗,莫要再随意脱衣服了,晓得了吗?” 第257章 听到母亲的这一番话,谢璟忽然咳嗽了几下,然后看着面前的卢宛,点了点头。 有些半知半解的孩子,点头乖巧地“嗯”地一声。 喂谢璟喝罢川贝雪梨汤,卢宛让女使上前,侍候着谢璟漱了口,然后准备让谢璟去外面的房间休息。 只是,谢璟方才要离开,便见外面有女使进来,禀报说摄政王身旁的人回来传话,说摄政王今日晚上不回来了。 听到女使这样说,卢宛点了下头,顺着这个话题,随口问道:“摄政王身旁的人,可有提起摄政王今日为何不 回来吗?” 女使听罢太太的这一番问话,想了想,摇首道:“回太太的话,那侍从只说摄政王今日出城了,赶不回来,所以晚上不回来了。” 闻言,卢宛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望着已经下了软榻,这会子将要离开的谢璟,卢宛瞧出他眼眸中的期待与跃跃欲试来,温和地点头笑道:“既然如此,璟儿你今日便留在娘这里罢,娘跟你一同休息。” 谢璟听到面前的母亲温柔含笑地这样说,不由得雀跃欢喜地欢呼了一声,然后展开小小的手臂,上前抱住母亲。 扶着腰肢站起身来,卢宛牵着身旁谢璟的小手,带他到床榻上去。 侍候在旁边的女使落下帐幔,外面的灯影被隔绝,朦胧隐约的光线,显得格外柔和。 伸出手臂,抱了抱面前的谢璟小小的脊背,卢宛在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垂眸笑着说道:“小璟晚安。” 谢璟仰起面颊,在卢宛唇上也亲了一下,眼眉弯弯地点头道:“娘亲晚安。” 说罢,谢璟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母亲的肚子,然后阖上眼眸,抱着怀里的一角锦被,静静地休息了。 抬手为面前的谢璟掖好被角,看他盖好身上的锦被,卢宛方才也阖上眼眸,唇畔微弯地准备沉沉入梦。 原本以为今日谢行之不会回来,所以,卢宛才会留下谢璟,带谢璟一起休息。 只是,夜半时分,卢宛快要睡醒一觉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察到身后传来轻微细碎的声响。 不晓得这会子是什么时辰了,卢宛有些困乏倦怠地睁开眼眸,侧首望去,在看到正上榻来的人是谢行之后,她的面容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诧异之色。 轻轻揉了下惺忪睡眼,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想了想,问道:“摄政王怎么回来了?您不是差人回来说,今日不回来了。” 望着面前神色娇慵,睡眼蒙胧的妻子,谢行之点漆墨眸中浮出一抹清浅的笑来。 这会子已经是深夜,谢行之展臂,将面前的女郎抱在怀中,未曾说话。 卢宛见他沉默不语,身上一身沐浴之后,清新的气息,仿佛只有这些,才能让她相信,面前的人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场梦。 温婉顺从地由谢行之抱着,靠在他怀中,卢宛有些心不在焉,阖上眼眸,想要继续睡觉。 只是耳畔散落的长发被身前的男人绾在耳后,卢宛忽然听到面前的谢行之出声问道:“璟儿风寒怎么样了?” 听到谢行之这样问,卢宛想了想,想到谢璟已经不再发热,应该是快要好了,于是有些困乏地随口答道:“郎中说,若是不继续发热,再喝两日药,便能彻底好了。” 卢宛的语气,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略带不耐的敷衍。 垂着眼眸,望着面前困意沉沉的卢宛,谢行之晓得,她是犯困,所以才会如此。 只是…… 只是,想到这段时日以来,妻子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隐约淡漠与疏离,谢行之眼中,不禁划过一抹若有所思来…… 半晌之后,谢行之垂首,在卢宛面颊上亲了一下。 他敛起心中思绪,望着面前妻儿美好恬静的睡颜,也阖上眼眸,渐渐沉入梦中。 …… 翌日早晨。 卢宛望着身旁已经坐起身来的谢璟,见他正垂着小脑袋,用手揉着惺忪朦胧的睡眼,不由得弯唇笑了一下。 握住谢璟的手,让女使去倒一杯温热的开水来,卢宛将面前方才醒来,只着白色寝衣的谢璟抱在怀中。 想到昨日郎中所说的话,卢宛垂首,用自己的额头,在谢璟的前额上试了试他的体温。 觉察到谢璟并不曾再发热,卢宛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气。 女使已经准备好了温水,卢宛接过女使奉过来的杯盏,让怀中的谢璟自己拿着杯盏,将里面的温水喝完。 两只小松鼠爪子抱着杯盏,谢璟将杯盏中的温水慢慢都喝完,然后,卢宛让他穿衣服起床。 虽然谢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为了避免再次病来如山倒,卢宛还是让女使煎了药,准备喂他喝。 用过早膳,等了一会子,卢宛拿过药碗来,让谢璟喝药。 望着面前母亲手中端着的汤药,谢璟白皙的小包子脸,不由得有些愁眉苦脸地微皱了起来。 见他明显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卢宛不由得弯唇笑了笑。 拿起放在一旁的汤匙来,搅了搅碗中的汤药,卢宛望着面前的谢璟,笑道:“娘喂你喝,好吗?小璟乖,待会喝完药,娘给你糖吃。” 第258章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璟想了想,见避无可避,有些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苦涩的汤药还是温热的,谢璟越喝,越觉得委屈。 待到忍着鼻酸与眼眶的酸楚喝完药,谢璟 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卢宛,眼角有泪珠涔出,眼圈红红的,睁着乌润明亮的眼睛,声音中有哭腔,道:“娘亲,这药太苦了……” 望着面前眼圈泛红,面上尽是委屈之色,被苦哭了的谢璟,卢宛不由得有些心疼无奈地笑了起来。 见面前的母亲望着自己,不曾言语,竟还笑了起来,谢璟觉得自己更加委屈,不由得哭得愈发厉害。 听到谢璟越来越大的哭声,卢宛不敢再笑,忙接过侍候在一旁的女使手中端着的漆案上的蜜饯来,放在谢璟手中。 垂下眼帘,看了看卢宛放在手中的蜜饯罐子,谢璟渐渐止住了哭声。 他靠在卢宛怀中,打开蜜饯罐子的盖子,拿出一枚蜜果子来,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望着怀里哭的时候,给甜食就不哭了的谢璟,卢宛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柔软。 璟儿这样乖巧,又展现出来天资聪颖,想来将来,会是个能支撑起谢家门楣来的孩子罢? 垂眸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想到,这个她已经倾注了许多心血的孩子,是今后余生,她唯一有些指望的人了。 除了自己,便只有怀中的孩子,可以算得上靠得住了。 毕竟,她那么疼爱璟儿。 不知不觉,望着面前的谢璟,慢慢想到谢行之还有卢家,卢宛有些出神。 觉察到面前抱着自己的母亲,有些怔愣的模样,谢璟想了想,自手中拿着的蜜饯罐子中,拿出一枚蜜果子来,递到卢宛的唇畔。 因为谢璟的这个举动,卢宛不由得回过神来。 望着面前正瞧着自己,模样可爱的谢璟,卢宛用指腹摸了下他的面颊,唇畔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 临近谢蕖将要出阁的日子,虽然卢宛如今身子一日沉过一日,但却也不能一丝一毫也不过问。 用过早膳,卢宛将谢璟留在玉衡院,自己带了几个女使,到谢蕖的院子里去。 到了谢蕖的院子,谢蕖正在房间中看书,见到过来的卢宛,她有些惊讶困惑,不由得站起身来,向卢宛曲膝行礼。 望着面前的谢蕖,卢宛笑着让她起身,自己也坐在一旁。 看了看坐在面前的卢宛,与她隆起的肚子,谢蕖不晓得她如今月份这样大了,今日为何还会到自己这里来。 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望着面前的卢宛,谢蕖笑着问道:“不晓得太太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谢蕖这样问,卢宛看着她,点了下头。 侍候在一旁的女使上前,为卢宛与谢蕖倒了茶水,待到没有旁的事要做,卢宛出声,让房间中的女使们都退下。 谢蕖见到卢宛这样做, 不由得愈发有些诧异不解。 面上带着笑意,谢蕖正想要开口询问,卢宛要做什么,却见坐在面前的卢宛,自一旁带来的匣子中,取出一样东西来。 有些不解地望去,在看到卢宛手中所拿的,是一本书卷后,谢蕖不禁愈发茫然起来。 看了看面前的卢宛,谢蕖纳罕问道:“太太,这是什么?” 望着面前一直有些困惑不解的谢蕖,卢宛将手中的书卷,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待谢蕖有些好奇翻开书卷看了一眼,一瞬间,面容变得甚是滚烫起来。 面容红透,羞赧望着卢宛,谢蕖有些磕绊地问道:“太太,这……这是什么?” 谢蕖将要出阁,身旁却没有亲娘,所以,卢宛今日才会过来,送书给她。 望着面前垂着头,羞窘不已的谢蕖,卢宛柔和笑着对她道:“蕖娘,这是延绵子嗣要做的事,不必这样害羞。” 微顿了一下,想到谢蕖因为守孝,十七岁方才出阁,卢宛心中,其实觉得这个年纪不大不小,正是合适婚嫁的年龄。 便这样望着面前的谢蕖,直到谢蕖红着脸,翻看了一会子放在桌案上的书卷,忽然抬起眼帘,愈发羞赧地看了看卢宛,声音有些低地问道:“太太,我听嬷嬷提起过只言片语,会不会很疼?” 听到面前的谢蕖忽然这样问,卢宛想了想,望着面前的谢蕖,轻声答道:“洞房花烛时会疼,但蕖娘你出阁的时候年纪大些,或许会没那么疼,会略好一些。” 微顿了一下,温和笑着望着面前的谢蕖,卢宛想了想,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 在听罢卢宛温和的一番轻声耳语之后,谢蕖的面容,不由得红得愈发厉害。 她面红耳赤地望着面前的卢宛,想到方才面前的女子,在自己耳畔所说的话之后,羞赧得有些不好意思抬首。 方才……方才,卢宛竟对她说,若实在有些难以忍受,可以真的或者假装哭着请求,让夫婿待自己怜惜一些。 谢蕖的嬷嬷也曾有些含糊其辞地告诉过她一些床帷之事,但再多的,却都是对她说,“将来姑娘成亲后,便都晓得了”。 哪里有人,同面前的卢宛这样实诚过。 第259章 越想,谢蕖便越觉得羞窘。 但她也并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晓得卢宛提醒她,也是为她好,谢蕖垂首看着手中的书卷,半晌方才抬起眼帘。 她面容绯红地望着卢宛,羞赧地对卢宛轻声道:“谢谢太太。” 卢宛听到谢蕖这样说,笑着摇了下头,垂首继续喝茶,并不曾言语。 望着面前的卢宛,想到方才她所说的话,谢蕖复又垂下眼睫,看着手中的书卷。 想到卢宛所说的,这是延绵子嗣须要做的事,不晓得为什么,谢蕖忽然想到了面前的卢宛——她不过进谢府几年,便与父亲有了五弟弟,还有如今的两个孩子…… 这样想着,谢蕖不由得愈发别扭羞窘起来。 卢宛自然不能知晓此时此刻,谢蕖心中正在想什么。 望着面前面颊通红的谢蕖,卢宛见她垂首翻看着书卷,只是唇畔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望着她,未曾再言语。 …… 夜幕降临,暮色四合。 卢宛坐在床榻上,正在梳着方才擦干的长发,忽然听到谢行之开口,所说的那一番话,不由得有些诧异。 见坐在一旁的谢行之起身,行至自己面前坐下,卢宛想到他方才所说的话,想了想,问道:“摄政王这次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听到卢宛这样问,面上似有忧心忡忡之色,谢行之坐在她的面前,抬手,摩挲着面前女郎的面容。 垂眸望着她,谢行之沉吟片刻,方才答道:“宛娘,这些本王也说不准,本王只能告诉你,或许只有一个月,或许更久。” 卢宛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忽然抬手,抱住面前的谢行之劲瘦的腰,将面容靠在他的怀中,便这样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 如今边境有外敌侵扰,来势汹汹,身为魏王与大将军的谢行之,要到边境带兵打仗,的确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虽然想到谢璟方才那么小,战场上刀剑无眼,若谢行之不慎有什么事,她与谢璟所面临的将是重重危机,但,卢宛也无奈地知晓,她阻挡不住面前的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去施展他的宏图。 两人便这样安静地依偎着,半晌,卢宛抬起眼帘来,望着面前的谢行之,轻声问道:“摄政王什么时候出征?” 听到卢宛这样问,眼中带着担心,谢行之笑了一下,垂首,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望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沉吟片刻,答道:“便在这几日了。” 未曾料到会这样火急,但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想来,也的确是如此。 卢宛依偎在谢行之怀中,听到他这样说,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低垂下眼眸,将环住谢行之劲腰的手用力地愈紧。 垂眸静静望着怀中的卢宛,谢行之心中划过一抹怜惜的柔意。 宛娘这样忧心忡忡,黯然失落,是太担忧他了。 心中一片柔软,谢行之静静地抱紧了怀中的妻子。 而对谢行之这回带兵出征,隐隐约约似有预感与猜测的卢宛,垂着眼帘,掩下眼中的一抹思索。 此时此刻,她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筹谋,哪里还有方才深重的怅然哀伤? 第115章 消息 几日后。 卢宛坐在窗畔, 身旁的案上亮着一盏灯影柔和的灯,手中拿着一册书卷,正在垂眸看着。 这会子夜色已经深了,将近一个时辰以前, 犯困的谢璟被女使抱到了外面的房间去睡觉。 虽然也有些无所事事, 困意翻涌, 但卢宛却始终坐在窗畔, 等待着谢行之回来。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 时间静静流逝,卢宛一直垂着首, 脖颈也有些发酸。 方才抬起头来, 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道轻微的推门声, 循声望去,在瞧见来人是她要等的谢行之后,卢宛不由得眼眉弯弯地笑了一下。 笑着望着走进房间中,瞧见自己还没有休息,眼眸中划过一抹诧异之色的谢行之, 卢宛笑道:“妾与摄政王真是心有灵犀。” 听到卢宛这样说,想到她方才恰好抬首的动作,谢行之点漆墨眸中也浮出清浅的笑意来。 行至站起身来的卢宛身旁,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坐下, 谢行之在卢宛手中拿过她方才看的那本书, 放在一旁案上, 眼眸中带了几分无奈与怜意。 垂眸望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问道:“这样晚了, 怎么还没有去休息?” 卢宛闻言,望着坐在身旁的男人, 想了想,唇畔微弯的笑意不禁愈深。 侧了侧首,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笑道:“在等摄政王回来。” 听到面前的妻子这样说,想到明日,自己便要带兵离京,谢行之眼中的怜意与疼惜更甚。 未曾说话,只是展臂,将身旁的女郎揽入怀中,谢行之灼热的大掌放在卢宛的肚子上,轻轻抚了一下,自她耳畔叹息道:“宛娘,本王离开之后,府中要辛苦你了。” 虽然谢府中的下人有许多,但,卢宛如今身怀六甲,谢行之离京之后,可以支撑谢府的主人,便只有卢宛一个了。 毕竟谢老夫人这几年来,一直久病缠身。 第260章 听到抱着自己的谢行之这样说,觉察到他方才的一番话中,似带着浓重的不舍,卢宛低垂的眼眸中,不由得微闪了一下。 便这样静静地由谢行之抱了片刻之后,卢宛抬起眼帘来,望着面前的男人,浅浅笑道:“妾没有那样脆弱的,摄政王不必如此担心妾。” 说着,卢宛伸手,握住面前的谢行之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想到谢行之明日便会带兵离京,沙场上,刀剑无眼,卢宛微仰面容望着面前的男人,道:“妾晓得,没人愿意无缘无故地打仗,但外敌侵扰作乱,也该让他们知晓,我们大寅并非是轻易可以招惹的。这回,摄政王便放心去罢,府中妾会掌管好,也会照顾好自己与孩子们。” 听着面前的卢宛这样说,谢行之虽未曾言语,但眼眸深处,却隐隐翻涌着动容之色。 卢宛对闻言,一语未发的谢行之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自衣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来。 将这几日,自己所做的平安符放到谢行之的掌心,卢宛对谢行之笑道:“这是妾亲手所做的,里面有求来的符咒,但愿这个平安符,能保佑摄政王在战场上势如破竹,一切平安。” 谢行之望着面前柔和的灯影之下,面容与笑容更加温柔沉静的卢宛,见她虽这样说着,但眼眸深处,却仿佛有着深深的担忧与牵挂,心中的动容之情不禁愈深。 便这样看着面前甚是在意自己的卢宛,不晓得过了多久,谢行之垂眸,瞧了一眼被卢宛放在手中的平安符。 只见这个符咒的绣工并不怎么好,针脚有些歪斜,想到两人成亲几年,平日里从未见过卢宛做女红,如今怀中的妻子,却为了自己,而穿针引线…… 谢行之看了看卢宛的纤指,果不其然,卢宛白皙的指腹上,有几处绣花针刺破的轻微伤痕。 他的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疼惜来。 觉察到身旁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摇了下头,笑着轻声道:“没什么的,妾只是不太喜欢,不太擅长做这些,所以方才会扎破了手。只是些小伤,摄政王不必担心。” 听到面前善解人意的女郎的这一番话,谢行之只觉心中愈发柔软动容。 垂首,在卢宛秀致的眉心珍而重之地亲了一下,谢行之低沉沉道:“宛娘,等本王回来,本王保证,不会让你等太久。” 卢宛闻言,望着面前许诺的男人,笑着颔了下首,道:“妾等摄政王凯旋而归。” 望着面前面容姣好的女郎笑起来,笑眼盈盈的柔美模样,谢行之心中微动。 墨眸深处蕴起几分清浅的笑意来,谢行之忽地将怀中的卢宛打横抱起,带她往内间的帐幔中去。 …… 一个月后。 时间仿佛白驹过隙,不过一晃眼的时间,方才抽芽的花草树木渐渐变得枝繁叶茂,放眼望去,天地间都是一片浓郁清新的翠色,让人心旷神怡。 天气晴朗,半个月前,谢璟已经开蒙,去了私塾读书,所以,今日早晨,在与谢璟一同用了早膳,让谢璟离开之后,玉衡院只剩下卢宛一个人。 想到今日早晨,谢璟要去私塾前,望着自己,有些可怜巴巴,有些期待的眼神,卢宛唇畔不由得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这半个月以来,每每谢璟要离开玉衡院,到私塾去的时候,总会期待看着卢宛,等卢宛在他面容上亲一下。 在谢璟要去私塾的头一日,卢宛并不打算送他到私塾门前,而是在玉衡院门口便止住了脚步。 一则如今卢宛有身孕,不方便外出,二来,她想让谢璟能自己独立起来,毕竟,卢宛觉得,开蒙以后,谢璟便不再是从前的小娃娃,而变成了一个正式开始读书的大孩子了。 只是,虽然平日里,谢璟总说自己是小男子汉,是大哥哥,但第一日去上学,要离开从未离开过的卢宛的身旁的时候,他却还是眼眶有些红红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虽然卢宛想让谢璟坚强一些,但看着站在面前的孩子有些泛红的眼眶,她的心里,却还是不由得有些心疼酸软。 所以,在谢璟要去私塾的头一日,卢宛在他的面容上亲了亲,想着这样,可以让谢璟不要哭。 只是不曾料到,自那日以后,谢璟每回要到私塾之前,都要让她亲一下。虽然口头不说,但每回离开玉衡院之前,小小的孩子都眼眸亮晶晶地望着她,目光中暗暗带着期待。 想到谢璟方才开始读书,卢宛自己也觉得不舍得他,所以,卢宛每天都会答应谢璟的期待,让他带着雀跃开心去上学。 如今方才立春,但卢宛腹中孩子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加之她这次所怀的是双生子,所以,她的行动,现在显得格外不方便。 但,这些时日以来,闲来无聊的卢宛看了许多医书,晓得快要临产的时候,多四处走走,也对以后孩子要生下来的时候有益处。 所以今日跟谢璟一起用完早膳,谢璟去私塾,卢宛在玉衡院坐了一会子,喝了会茶,准备到后花园里去走走。 第261章 春初的后花园,草木萌发,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色。 坐在绣墩上,上午柔和的日光落在身上,温暖的阳光让人有些懒洋洋的。 女使站在卢宛身旁,为她斟了一盏茶水放在手边,然后望着面前的太太,笑着说道:“待今日小公子回来,明日便可以休息了,太太便不会觉得这样无聊了。” 听到身旁的女使这样说,卢宛笑着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卢宛抬起眼帘来,望着身旁的女使,问道:“这几日,可有边关送回来的信?” 侍候在一旁的女使闻言,想了想,答道:“若摄政王来了信,下面的人会第一时间将信送到玉衡院的,太太不用多虑。” 微顿了一下,望着面前的卢宛,女使笑着继续道:“这一个月来,摄政王身为大将军,带着我们大寅的将士们所向披靡,从未打过败仗,可是让那些本便惧怕摄政王威名的外敌,愈发闻风丧胆。按如今的战况,想来,很快便能听到摄政王领兵凯旋的好消息了。” 听到女使这一番奉承赞美的话,卢宛只是弯唇笑了一下,未曾说话。 不晓得过了多久,被温暖的日光晒得有些困意翻涌的卢宛,想要起身回去。 只是,她方才站起身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有些纳罕地侧首望去,在看到来人是一个面露惊忧畏惧的小丫鬟之后,卢宛微皱了下眉,问道:“这样着急,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匆匆赶过来忙着禀报的女使,畏惧得快要哭出来一般。 望着面前的卢宛,女使声音中带着哭腔道:“太太,京城外如今暗中议论纷纷,说摄政王几日前带兵打仗,在沙场上受伤失踪,如今……如今还是下落不明……” 听到面前的女使所说的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卢宛先是心神一晃,心头涌上同样的惊骇来。 旋即,她用力揉了下太阳穴,按捺住一阵头晕目眩——虽然之前她命下人们府外若有风吹草动,便及时向她禀报,但,这个消息,很难不让她怀疑是空穴来风。 望着面前畏惧惊忧的女使,卢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这件事,除了传闻,便没有别的消息来源了吗?” 听到面前的太太这样问,面上有畏惧的泪水的女使方才要说些什么,却忽见水榭外面脚步匆匆走进来一个婆子,行色焦急对卢宛行礼之后,道:“太太,宫中的太后娘娘派人过来了,说有事要告知您。” 第116章 冷笑 听到面前面上尽是焦急之色的婆子这样说, 不晓得为什么,卢宛的心里,忽然涌上许多不祥的预感来。 手指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慢慢地攥紧成一团, 卢宛望着面前因为畏惧面上尽是泪痕的女使, 以及焦急不已的婆子, 稳了稳心神, 颔首道:“让太后娘娘派来传话的人进来罢。” 得到卢宛的吩咐, 婆子应了一声,出去让张太后派来传话的内侍进来。 待得知张太后今日派人来, 说要告诉谢府的消息之后, 望着面前的内侍面上好似有 担忧之色, 实际上眼睛深处有幸灾乐祸的得意的模样,卢宛心中一冷。 几日前,谢行之送回来的信中,还说前线的战况势如破竹,一切顺利, 再过半个月应该便能回来。 为何如今,他会忽然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卢宛不肯相信面前的这个内侍的说辞,冷冷地看着面前, 张太后派来传话的内侍。 原本来传话的内侍, 知晓这个消息, 自然是为他的主子张太后扬眉吐气的。 可是此时此刻,发觉到面前的这位摄政王的夫人落在自己身上, 冰冷如寒冰一般的凛冽模样,不晓得为什么, 竟让他有一种被看穿心思,无所遁形的感觉。 在这里站着,被瞧得越来越有些头皮发麻,内侍传完话之后,忙寻了个由头,想要匆忙溜之大吉。 而在冷眼让那个来传话的内侍滚之后,在水榭中的女使们忧心忡忡的目光里,卢宛放在一旁桌案上的手指,不由得攥得愈紧。 想到下落不明的谢行之,虽然卢宛有一种莫名的信心,觉得他应该能平安回来,但…… 但,抬手复又用力地揉了下太阳穴,卢宛却仍旧觉得甚是头疼。 …… 立春之后,天气渐暖,这日,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晴朗好天气。 走在回廊上,有灿烂柔和的日光披洒下来,照在经过的人身上,卢宛慢慢地走着,日光下澈,同样落在她的身上。 眼下韦念意被禁足,谢老夫人的病情又一直不曾好转,反倒有加重的迹象,所以,卢宛不得不在有的时候,到寿安院去,看望缠绵病榻的谢老夫人。 到了寿安院,陪着病恹恹的谢老夫人坐了一会子,看到卢宛如今的身形,饶是平日里对她有些刻薄严苛的谢老夫人,也不由得开口,让卢宛最近暂时不用过来了。 听到谢老夫人鲜见如此善解人意,卢宛自然应了她的这一番话。 在寿安院坐了两刻钟的功夫,卢宛便起身,离开了寿安院。 第262章 而走在回玉衡院的回廊中,卢宛正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走着,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旋即,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正在向她问安。 只听那人正在向她道:“见过大夫人。” 听到这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卢宛不由得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 在看到来人是谢弦之后,卢宛虽然心中有些纳罕诧异,但面上却不显。 浅淡地笑了一下,卢宛颔首让面前正在向自己行礼的谢弦起身,问道:“二公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听到卢宛这一番冷淡客气的询问,谢弦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微攥了一下。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弦垂眸,掩下眼中的思绪,一语不发地沉默了片刻,方才答道:“我是奉父亲之命,来看望祖母的。” 卢宛闻言,不咸不淡地颔了下首,应道:“嗯,原是如此。” 说罢,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卢宛望着面前正在看着自己的谢弦,笑着淡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快去寿安院看望你的祖母罢,老夫人定也是甚想你的。” 听着面前的卢宛这样说,谢弦复又沉默了一瞬,待看到卢宛话音落下,便转身要离开,他心中忽然涌上许多难以言述的,怅然若失的情绪来。 张了张口,谢弦出声,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卢宛,失声道:“大夫人!” 不晓得谢弦在自己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叫住自己是要做什么,卢宛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浅淡的不耐与冷意来。 顿住脚步,望着面前的谢弦,卢宛明显有些敷衍地笑了一下,问道:“二公子可还有什么事吗?” 听到卢宛这样问,谢弦想到一个借口,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沉默片刻,方才道:“伯父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夫人不要太担忧,伯父那样神通广大,定不会有什么事的,夫人……夫人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虽然面前的谢弦对自己的称呼,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明明旁人这样唤她,卢宛心里不会觉得这么明显的异样。 但,望着面前低垂下眼帘,眼睫轻颤的谢弦,听罢他的这一番安慰的话,卢宛心中,方才的厌恶不耐,慢慢消散了几分。 未曾料到谢弦要对自己说的,会是这些,卢宛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些我都晓得,有劳二公子挂心了。” 旁人的好意,卢宛能看出是不是虚情假意来,但,她也只是平淡如水地领情罢了。 再次浅淡地笑着催促谢弦快去寿安院看望谢老夫人,卢宛扶着肚子转身,继续往回玉衡院的路上走。 而看着离去的女子的背影,想着如今她对自己的冷淡疏离,还有记忆深处,几年前,所见到的她青涩单纯的模样……半晌之后,眼中怅然若失的谢弦,方才在身旁侍候的侍从有些忧虑的提醒中,回过神来。 看了一眼身旁的侍从,谢弦掩下眼中翻滚的复杂情绪,颔首道:“嗯,走罢,去寿安院。” …… 翌日。 当王韵书在谢弦身旁侍从那里知晓,昨日谢弦到长房去看望谢老夫人,路上遇到了卢宛之后,指甲都气得生生掐断了一只。 她便晓得,谢弦那个混账,不会那么容易收敛起来! 想到自己今日有意让谢弦身旁的侍从过来,为的便是询问这件事,此时此刻,听到果不其然的消息,王韵书悬了一晚上辗转反侧,夜不成寐的心,一时不晓得是该落下来,还是该继续愤恨。 只要一想到方才侍从所禀报的,谢弦如今对长房那个不要脸的,轻浮的狐媚子仍旧念念不忘,王韵书便觉得心中恼火得厉害。 虽然面前这个有时会做她的线人的侍从,并不是谢弦贴身侍候的,且有的时候,还会在她面前给谢弦那个混账打掩护,说好话。 但,只要想到方才面前的这个侍从所避重就轻,却还是让她愤恨不已地所说的那一番话,说什么谢弦是在安慰卢宛,因为摄政王在战场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王韵书心里便邪火直冒,简直难以按捺。 这两个人从前有过婚约,如今又年龄相近,却隔着辈分,难道便不晓得什么叫做避嫌吗? 王韵书越想,便越觉得恼恨,心中汹涌的情绪难以克制。 挥手让谢弦身旁的侍从下去之后,王韵书有些歇斯底里地,让房间中的其他女使也都下去。 伏在桌案上,呜咽着哭泣了许久,王韵书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用帕子擦干了面上的泪痕,面上的神色隐隐流露出几分打定主意的决心来。 她让战战兢兢候在外面的女使进来,让女使命人去套辆马车,在女使有些小心翼翼问起马车是什么用途的时候,王韵书冷笑一声,答道:“还能做什么?我要回王家!” 听到王韵书这样说,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愤怒与怨恨,女使不敢再多问,忙应了一声,然后退出去准备马车。 正在王韵书命下人们去准备马车,她要回娘家的时候,谢弦忽然自外面回来,仿佛有事要找王韵书商议。 走进王韵书的房间中,在看到面前的女子泛红的眼眶望着自己,还有那冷漠的目光,谢弦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第263章 看着面前见自己走进房间,却缄默着不为所动的王韵书,谢弦轻皱了下眉心,问道:“你怎么了?” 王韵书听到面前的这个薄情之人这样问,只觉得心中既疲累,又尽是伤透了的寒凉。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不过是想要嫁给她喜欢的人,如愿以偿之后,谁晓得,等待她的,却是更沉更重的痛苦! 目光中尽是恼恨地望着面前的翩翩如玉的温润公子,王韵书一开口,便尽是火.药.味地呛道:“妾身怎么了?原来二公子也会在意吗?妾身还以为,除了那个轻浮的狐狸精,二公子不会将其他的任何一个女子放在心上呢!” 听到王韵书这明显是在找茬的,咄咄逼人的质问,谢弦的眉心不禁皱得愈发厉害。 意识到王韵书是 在指桑骂槐什么,在她话音方才落下,谢弦侧了侧眼眸,有些掩耳盗铃地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看着面前的谢弦有些躲避的目光,心中失望地觉得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伪君子的王韵书,不由得冷笑声愈重地笑了一下。 方才吩咐下去的女使已经回来,看着房间中的二公子与二少夫人,以及他们二人之间有些僵持对峙的情形,女使站在一旁,唯唯诺诺不敢开口。 王韵书不想再理会这会子一语不发的谢弦,她已经不晓得自己同他撒泼大吵过多少回了,而且,她也明白,今日便是回了王家,可能很快她又会回来。 可是,这个谢家,如今她是一时半刻都待不下去了!她要回王家,去见母亲,让母亲为她出主意! 对谢弦,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绝不会让谢弦与长房的那个好过! 而望着王韵书离开的背影,谢弦想到自己此行过来的目的,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 听闻王韵书又将自己身旁的侍从给叫了来,谢弦心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无尽的愤怒与想要质问的冲动。 他不晓得,王韵书究竟要做什么。 在经常歇斯底里的王韵书面前,他已经尽力保持自己温和平静的性格与修养,不与她那样,在生气时口不择言。 只是,王韵书却一次又一次地同他吵架,让他觉得身心俱疲。 原本是过来质问王韵书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监视自己,却不曾料到被王韵书先发制人,反过来怒斥了一通,此时此刻,谢弦心中有许多烦闷的怒火。 他拂袖转身离开,将这一切归结于王韵书的错,在有些畏惧的侍从上前,问他要到哪里去的时候,谢弦冷声道:“去备几坛酒来,放到我的房间去。” 郁郁寡欢的谢弦,在受到打击时,总是有些一蹶不振,要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借酒消愁…… 而在谢弦喝酒期冀排解苦闷时,王韵书的马车,已经回到了王家。 第117章 算计 王家的后宅中, 望着这几个月来已经是数次回娘家的王韵书,王夫人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无奈之色来。 望着面前的女儿,王夫人让她坐到自己的身旁,然后细细端详着面前的王韵书面上愤恨的神色, 不用询问, 也能将这回女儿回来的来龙去脉, 给猜个八.九不离十。 抬手, 摸了摸面前的王韵书因为来的匆忙, 而有些散乱的耳畔鬓发,王夫人慈祥怜爱, 又甚是拿她无可奈何道:“书儿, 你跟姑爷又因为什么吵架了?”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 神色柔和的模样,王韵书心中的恼恨,妒火,与委屈,在一瞬间被点燃。 按捺了一路子的眼泪终于忍无可忍, 王韵书泪盈于睫,很快,大滴大滴的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而落。 王韵书是王夫人老来得女的独女, 也是她与王老爷的掌上明珠, 此时此刻, 见到面前的女儿这委屈哀怨的模样,王夫人心中也不由得甚是酸涩。 拿出帕子来, 为王韵书擦拭着面容上的泪痕,王夫人又是心疼, 又是无奈道:“书娘,你何至于为了一个男人,一丁点事这样难过呢?总归你手中有钱财与产业,是谢家二房的少夫人,亦是我们王家千宠万爱娇养出来的好姑娘,想让自己过得好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事。更不必说如今姑爷房中连个侍妾都没有,对那个女子,便是有贼心,也没贼胆,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糊里糊涂将就着也便过去了……” 听到面前的王夫人这样说,话语中带着叹息之意,王韵书不禁哭着打断了王夫人的话,声音有些尖锐道:“我偏不要将就!谢弦分明是我的夫婿,为何心心念念的不是我,而是一个他不该有妄念的人?阿娘,女儿实在不甘也不服!” 被打断了话的王夫人愈发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女儿,见她闻言,眼泪流得更加厉害,哪里还敢再这样劝? 担忧心疼地为坐在面前的王韵书擦拭着眼泪,王夫人沉默片刻,忍不住复又叹息一声。 望着面前的女儿,王夫人面上流露出追悔莫及的神色来,她看着面前的王韵书,因为太过心疼,也有些愤恨地含泪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书儿你嫁到谢家去,不然,也不会碰到这一家子!这谢家虽然尊贵体面,但那谢弦却实在不是个良人!” 王韵书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心里愈发妒恨委屈,她将面颊靠在王夫人的肩头,不由得哭得更加厉害起来。 第264章 抬手,轻轻地拍着身旁的女儿的肩背,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王夫人忽然对已经抬起头来,仍旧在垂泪的王韵书问道:“书娘,我问你,你这次回来,要在家中住多久?” 听到面前的王夫人这样问,已经抬起头来的王韵书望着面前的母亲,不禁有些悲怆茫然地摇头,眼泪簌簌直落道:“阿娘,女儿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女儿也不晓得……” 王夫人想到之前女儿回娘家,女婿从来都是冷处理的态度,不由得摸着面前的女儿的发髻,心中酸软气愤地想到:她的女儿,真是个傻丫头,这般天真纯善,哪里是谢家长房那个水性杨花的小狐狸精的对手呢? 摸着面前的王韵书的鬓发,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王夫人摇首叹息道:“书儿,照为娘说,你每回与姑爷吵了架,便往王家跑,实在不应该。”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王韵书面上的气恼与悲伤之色不由得愈浓。 眼泪仿佛疾风骤雨,砸落得愈发厉害,王韵书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王夫人已经开口,望着面前的王韵书继续道:“书儿,你且仔细想想,这几个月以来你屡屡回王家,除了头一回的时候,姑爷来府中接你回去过,其他的时候,他可曾再来王家露过面?哪一次,不是你坚持不了两三天,便自己回去了?” 王韵书听罢面前的王夫人的这一番话,不禁有些怔愣住了,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见女儿流露出这样失神落魄的神色来,王夫人便晓得,女儿这是终于将自己的话,能听进去些了。 想要趁这个机会趁热打铁,王夫人握住有些失神的王韵书的手,继续劝道:“书儿,姑爷本来便对你有些不满意,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只会让他愈发觉得你无理取闹,愈发觉得自己可以轻贱你的一颗真心。” 王韵书听到王夫人这样说,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她痛苦地摇了下头,望着面前的王夫人,有些语无伦次道:“可是阿娘,我要如何是好?我……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让自己的心里更加好受一些……” 握紧了手中握着的女儿的手,见面前的女儿茫然怔愣,被痛苦折磨的神色,王夫人望着王韵书,道:“书儿,母亲从前是怎么教你的,越是心里方寸大乱,面上越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原本便对你不在意的人,更会因此轻视,想要践踏你的体面尊严。” 听到面前的王夫人这样说,王韵书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半知半解的困惑来,她一面哭,一面不解地,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王夫人,摇头道:“阿娘,您说的这些,女儿觉得自己理解不了,更做不到。” 平日里,王韵书一帆风顺,是在蜜罐里长着的,她性格要强倔强,我行我素,王夫人这一番苦口婆心的话,她当然听不到心里去。 王夫人无奈看着面前的女儿,目光复杂地沉默了片刻,想了想,方才继续道:“如今理解 不了便罢了,母亲也不想看到书儿委曲求全,更何况,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 听到面前的王夫人这样说,王韵书心中忽然一动。 抬手,拉住王夫人的一片袖角,王韵书含着泪花的眼睛亮了一下,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问道:“阿娘,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看着眼中尽是期冀的王韵书,王夫人忽地笑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头。 握着面前的王韵书的手,王夫人思忖片刻,胸有成竹似的笑了笑,对神色焦灼的女儿道:“书儿,母亲晓得你是受了大委屈,可是眼下,待母亲跟你交代完之后,你须得立时回谢府去。” 王韵书未曾料到王夫人会这样说,不由得茫然困惑极了。 张了张口,王韵书方才想要说些什么,王夫人却已经心疼怜爱地摸着她的长发,继续道:“谢府长房那个浮媚下贱的狐媚子,如今身旁没有可以庇护她的人,正是你下手,除掉她的好机会——若那个小贱人死了,何愁姑爷今后不对你一心一意?” 不曾料到王夫人所说的办法,竟然是要除掉卢宛,在巨大的怔愣与惊诧冲击之后,王韵书心底,不知为何,慢慢弥漫上蠢蠢欲动的赞同王夫人这一番话来。 只是,想到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卢宛,王韵书不禁有些犹疑踌躇地摇首道:“可是,阿娘,那个狐狸精如今闭门不出,女儿做不到您所说的那些的……” 听到王韵书的迟疑,王夫人却不以为然,她望着面前的女儿,笑了笑,怜爱地抚着她的鬓发,继续道:“这些都不是问题,那个小贱人如今闭门不出,我们可以想法子让她出门,再设计后面的计谋。而且,书儿,在谢家,你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有力的,同样厌恶那个小贱人的帮手。” 不晓得为什么,听到王夫人这带着冷意的笑声中,所提到的那个“帮手”,几乎是同一时间,王韵书便想到了自己的婆母,二房的二夫人。 但,旋即又想到如今韦念意已经被处罚之后,被禁足关了起来,在卢宛面前被狠挫了威风与脸面,王韵书有些犹疑地望着面前的王夫人,道:“可是……女儿不晓得,该如何去寻婆母,该如何谋划计策对付那个该死的狐狸精……” 第265章 听到王韵书这样说,王夫人神秘地笑了一下,然后附耳在王韵书的耳畔,同她低声说了些什么…… 待到听罢王夫人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神色的一番话,王韵书已经不再哭泣,她的眼中,闪烁着有些欣喜若狂,蠢蠢欲动的激动狂喜。 伸手抱住面前的母亲,王韵书激动道:“阿娘,谢谢你帮女儿出的主意!” 望着面前抱着自己,转悲为喜的女儿,王夫人握着她的手,有些胜券在握地慈祥笑道:“你是母亲的老来幺女,母亲不疼你,还疼谁?” 当日傍晚,方才回了娘家的王韵书,反常地当日便自己回去了。 在回到谢家之后,王韵书下了马车,便以去被禁足的二夫人院中看望她为名,直奔韦念意的院子。 这一日,王韵书在二夫人韦念意的院中不晓得说了什么,待了许久,方才离开。 待到离开韦念意的院子时,王韵书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与疑神疑鬼,面上带着将要扬眉吐气的得意。 第118章 绑架 走在回廊中, 想到方才在婆母韦念意那里,两人所商议的主意,王韵书眼中,不由得尽是欣喜癫狂之色。 虽然婆母如今被禁足, 出不了门, 并且这段时日以来, 被气得卧病在床, 但, 王韵书不曾料到,她竟还这样有勇有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王韵书这样想着, 眼中的得意癫狂愈浓, 她脚步不停, 步履匆匆地走在回廊上,唤来下人吩咐了些什么,然后继续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 几日后。 傍晚时分,暮色将要四合。 卢宛坐在窗畔,手中拿着一册书卷, 眼瞧着快要到掌灯时分,但平日里这个时辰已经回来了的谢璟,却仍旧不曾见到人。 手里的书卷迟迟不曾再翻一页,卢宛望着窗外的天色,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 女使上前来点灯, 她方才回过神来一般。 望向身旁的女使,卢宛微微皱了下眉, 问道:“璟儿还不曾回来吗?” 听到面前的太太这样问,眼眸中似带着几分忧心忡忡, 女使想了想,恭敬地笑着答道:“太太莫要担心,奴婢这便出去让人去问问,看是否是私塾的先生今日多留了五公子一会子。” 往日里,私塾的先生的确有拖堂的情况发生,只是,卢宛听罢女使的这一番话,不晓得为什么,心中的那抹不知所起的忧虑,却仍旧不曾消解。 眉心皱得愈紧,卢宛放下手中的书卷,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不知为何,心忽然跳得有些厉害。 点了下头,望着面前侍候的女使,卢宛道:“嗯,快下去问问罢。” 得到卢宛的吩咐,女使曲膝礼了礼,正要转身离开房间。 只是,她行礼之后,方才转过身去,便见一个守在外面的女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上的神色尽是畏惧焦急。 在卢宛一瞬不移望着的目光中,方才走进房间的女使行色匆匆地走到卢宛的面前,顾不得礼仪规矩,恐惧凄惶地将手中拿着的,一封薄薄的书信奉给面前的卢宛。 卢宛接过面前的女使奉过来的书信,书信上并不曾写什么,让人难以捉摸其中的内容。 但,不晓得,卢宛心中那抹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重。 一面拆着手中的书信,卢宛一面问面前的女使道:“怎么回事?这封信哪里来的?” 被吓得这会子面如纸色的女使,听到面前的太太这样问,声音不由得有些发颤,语无伦次道:“太太,这封信是……是接送五公子上下私塾的车夫带回来的,五公子他……他如今被人绑架,现在下落不明……” 听到面前的女使这样说,卢宛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僵住了。 片刻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一般,卢宛拿起掉落在膝上的,那封薄薄的书信,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颤得厉害。 望着面前的女使,卢宛声音轻颤,但却攥紧了手指,尽力保持平静与理智地问道:“车夫呢?将那个接送璟儿的车夫叫过来见我!” 女使闻言,缘于畏惧,眼泪大滴大滴地簌簌直落,她望着面前的卢宛,摇头道:“太太,那……那个车夫,回来的时候身受重伤,这会子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厥了过去,府中的郎中如今还在尽力医治,想要从车夫那里知晓更多的消息,恐怕还要等他脱离生命危险……” 听到面前被这个消息吓得抖若筛糠的女使这般说,卢宛不再言语,她尽力让自己的双手不要颤得那样厉害,垂眸,撕开手中的信封。 信封之中,只有一张薄薄的字条,卢宛在看到字条上所写的那一行简短的段落之后,心中那一缕最后的期望,也终于全部落了空。 此时此刻,卢宛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掉入了黑不见光的冰窟之中,寒冷得让她不由得颤得愈发厉害。 璟儿在回来的路上,竟然被绑架了。 一时之间,卢宛的脑海中有无数的念头飞快转过,纷乱的思绪几乎将要将她的整个意识埋没,她不晓得,究竟是谁做了这件事,目的又是什么。 虽然脑海中浮现出几个会做这件事的人,但最终,卢宛却还是什么思绪都没有抓住。 第266章 她垂眸,望着手中的那张字条,眼中忽然有眼泪掉落下来,砸在手中的书信上。 字条上,绑匪让车夫带来的书信中说,要她在一个时辰内,带万两黄金,孤身一人到他们所说的地方去。 卢宛自然知晓若她如约去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因为她如今的身怀六甲,将要临产,也因为字条上所提的条件,严苛险恶至极。 但,除了去这场明知的鸿门宴,卢宛再没有其他的方法。 她的孩子,是她的逆鳞,也是她的软肋。 她怎么可能不管璟儿? 望着手中的字条上,绑匪所说的,如果卢宛敢耍花招命人跟着,或者不去,那么,一个时辰内,他们会立刻撕票,杀掉手中作为人质的谢璟,卢宛的心中,从最开始的凄惶迷茫,担忧畏惧,渐渐变得一片澄明。 如今她除了去字条上,绑匪所说的那个地址,还有第二条路吗? 卢宛知晓答案是否定的,所以,片刻之后,晓得如今情况紧急,她要争分夺秒,于是,卢宛用帕子擦去面上滑落的泪痕,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站起身来,望向身旁侍候的女使,卢宛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攥了起来,让自己不至于昏厥过去,而是冷静下来,吩咐道:“备车,我要出府。” 听到面前的太太这样吩咐,几个侍立在身旁的女使担忧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子,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毕竟,五公子不曾回来,接送他的车夫带回了一封书信,但却身负重伤,至今还生死未知。 平素平静温和的太太,在看到车夫所带回的那封书信后,又鲜见情绪有些失控,眼泪不断滑落,面上流露出悲怆惊忧的神色。 这样的情形,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难预料到。 听到面前的太太冷静地吩咐,让人下去备车,她要出府,望着已经暗下去的天色,想到这会子已经是掌灯时分,女使们都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的骇然。 望着面前的卢宛,几个女使在她话音落下,片刻不曾有动作。 心中的念头急转,几个女使在卢宛面前跪下,面上带着深重的担忧惶恐道:“太太,奴婢们知晓您担忧五公子的安危,可这会子天色已晚,您又怀着身孕,还是让奴婢们出府,为您去寻五公子罢!” 说到最后,缘于心中的焦急,几个女使都不由得哭出声来。 望着面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几个女使,听着她们劝说自己不要出府,卢宛何尝不晓得,如今她的身体不方便,同意那群绑匪的要求,甚是不理智。 可是她没有旁的办法,一个时辰的时间,流逝起来,仿佛指尖不可挽留的烟云一般,很快便会消失。 她必须要抓紧时间,快些到字条上所说的那个地方去!不然……不然,她的璟儿要如何是好? 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卢宛摇了下头,对面前的女使再度吩咐道:“我心意已决,莫要再说了,快去准备钱财,然后备车,一刻钟后,我要出府!” 听着卢宛这一番不容置喙的话,以及她掷地有声的坚决语气,女使们虽然心中的惊忧畏惧愈发厉害,但却最终,不敢再忤逆劝阻。 一刻钟后,卢宛坐上了带着几箱黄金的马车,在谢府下人们心惊肉跳,胆战心惊,又尽是担忧惶恐的目光中,马车离开谢府,驶入了已经全部黑透的夜色之中…… 当卢宛来到字条上所约定的地方时,已经是快要半个时辰后。 面前是一座废弃已久,已经有些坍塌的荒庙,卢宛吩咐两个女使还有车夫驾驶马车离开,到树林外去候着,很快,这座荒庙前,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乌浓如墨的无边夜色中提着一盏微弱的孤灯。 站在这座废弃荒芜的庙宇前,卢宛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庙门前,抬手,轻推开寺庙虚掩着的门。 静寂无声的夜色中,传来一道轻微的“吱呦”推门声,年久失修的庙门上,有灰尘沾染在卢宛方才推门的手上。 心中尽力让自己不要畏惧,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下一步要怎么做,才能将谢璟安全带回的同时,保全好自己,卢宛提着手中的灯盏,抬步走进这座已经有些坍塌了的寺庙,正鼓起勇气想要开口,询问这里是否有人,却忽然听到寺庙中传来轻微的动静。 觉察到危险的降临,卢宛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在抬首,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的正上方,有一张网正在落下来的时候,一瞬间,卢宛头皮发麻。 她抬步,想要避开正在落下来的这张网,只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如今的她,已经是避无可避,没有退路,只能在躲避无效之后,被这张大网所笼罩…… 第119章 营救 眼睛被蒙上了一层密不见光的黑布, 卢宛的双手被捆着,被带到了荒庙中的一个房间里。 待到面前再度恢复光明时,卢宛睁开眼眸,第一眼所望见的, 便是靠在不远处的墙角, 正昏迷不醒的谢璟。 目光忧心忡忡地上下望着靠在墙角的谢璟, 在并不曾自谢璟身上发现明显的外伤之后, 卢宛一直悬着的那颗心, 方才渐渐落下。 第267章 但想到他们二人至今尚还不曾脱离危险,卢宛心中, 却仍旧带着一抹浓重的忧虑。 觉察到卢宛虽未言语, 但目光却悄无声息地安静环顾着四周, 方才将她押过来的几个婆子,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面色尽是阴沉与警惕地望着正在被捆上双脚的卢宛,见她不曾挣扎,只是沉默地望着这间房间中的布置,婆子语气中带着威胁道:“大夫人, 奴婢劝您,莫要想着耍什么小花招,乖乖地待在这里!否则,会发生什么, 奴婢们也不敢保证!” 卢宛收回落在不远处谢璟身上的目光, 此时此刻, 听到面前的婆子这样说,不晓得意识到了什么, 卢宛面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夜色深深,房间中只有一盏孤灯, 愈发显得此时卢宛面上的那抹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冷意,这让站在她面前的婆子,瞬间有些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笑意微冷地笑了一下,卢宛抬首,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婆子,仿佛随口一提一般问道:“你们是二房的人罢?” 忽然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婆子面上的神情,不由得变得有些慌乱。 但这抹慌乱也仅仅维持了一瞬,片刻之后,望着卢宛平静望着自己的,如古井一般清凌凌的眼眸,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女子只是猜测,而并没有证据,婆子在心中恼恨卢宛的兵不厌诈,跟自己听到她的反问的自乱阵脚。 强作镇定了片刻,婆子面色愈发阴沉地看着面前鬓发有些散乱,一缕长发飘落在肩上,但神色与眸光却始终平静的女子,语气咄咄逼人地质问:“你胡说八道什么?” 卢宛并不曾提及她口中所说的“二房”,是哪家的二房,但她面前站着的婆子,却在听到她的这一番话之后,面色明显大变。 望着面前的这个婆子这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模样,卢宛晓得,过来之前,自己心中的那抹猜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唇畔微弯起一抹冰冷的孤独来,卢宛望着面前的婆子,未曾再言语。 觉得被这样漠然平静的卢宛蔑视了的婆子愈发觉得头皮发麻,恼怒畏惧不已,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房间外却忽然传来脚步声,说话声。 只听其中的一个女声,正在问道:“两个人都抓来了?” 听到这个女子这样问,一旁的婆子忙答道:“正是,按姑娘的吩咐,两个人现在都在这个厢房中。” 女子闻言,不由得冷嗤一声,吩咐道:“过会子,将红.矾端进去,灌他们两个喝了。” 听罢掌事的女子所吩咐的一番话,几个婆子唯唯诺诺地忙都应了。 房间中,这会子手脚都已经被捆上了的卢宛,在听到房间外的几人的对话之后,心中不由得一凛。 她怎么觉得,房间外那个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她曾经无意见过的女使一般…… 卢宛默默思忖着方才所听到的话,来之前,她便晓得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只是却不曾料到,这些人竟会这样急不可待,她没有丝毫可以周旋的时间与机会。 望了一眼靠在墙角上的谢璟,卢宛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而觉 察到此时此刻,卢宛的深深忧虑,在卢宛面前的婆子,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看着面前的卢宛,婆子耀武扬威地蛮横道:“大夫人,奴婢劝您,不该说的话,还是莫要再说,这样,过会子您将要赴死,奴婢们也能让您跟五公子去的痛快些!” 说罢,冷笑着对卢宛冷嗤了一声,婆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想到方才所听到的,这些人过会子要端红.矾过来,卢宛的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如果这些人狗急跳墙,那么,虽然来的时候,她留了一手,让暗中跟来的人远远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却也是鞭长莫及。 望着不远处的谢璟,卢宛一面移动着身体,试图到他的面前去,一面轻声唤着此时此刻,这个正在昏迷的孩子,道:“璟儿!璟儿!” 只是,她的呼唤声,却迟迟不曾将谢璟唤醒,反而守在门外的侍从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面色阴晴不定道:“老实点!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侍从正在恐吓地说着话,一个婆子手中端着漆案,上面放着两碗浓黑的汤药,走进了房间。 在看到婆子手中端着的那两碗汤药之后,卢宛心中不由得一凛。 她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说时迟,那时快,却忽听房间外面传来瓦片破碎声,惊叫声,哭喊声。 端着汤药,来到卢宛面前的婆子显然也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在面上一瞬间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之后,婆子却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加紧了手上的动作,上前,要用手中的红矾汤灌坐在地面上的卢宛。 只是她的这一番举动,最终还是不曾达成,因为有箭.弩势如破竹一般,自远处射过来,直插她的后背。 因为箭.弩射过来的力道太重,婆子直直地向前栽去,背后中箭地倒在地上,口中溅出鲜血来,到处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 卢宛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场面,来之前与到之后的担忧,以及此时此刻,心中难以遏制的恐惧,让卢宛只觉肚子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第268章 她不晓得来的人,是否是她吩咐的,暗中跟来的线人,但面前端着红.矾汤的婆子已倒在地上,药碗被打碎,汤药四溅,她所面临最危急的危险,已经被打消。 心中庆幸与畏惧,各种滋味五味杂陈,卢宛肚子疼得厉害,不由得面色有些发白,额角有冷汗涔出。 听到房间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匆匆脚步声,似有所感,卢宛抬起因为疼痛而泪眼模糊,还有被冷汗打湿的眼眸,望向来人。 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不晓得这一切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卢宛尽力让自己睁大眼睛。 看着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脚都被麻绳捆起来的妻子与孩子,谢行之眼中尽是翻涌的杀.意沉怒,与怜意疼惜。 阔步上前,解开捆着卢宛的麻绳,谢行之将面色苍白,因为剧烈的疼痛,此时此刻有些奄奄一息的卢宛抱起来,命侍从将谢璟抱起来的同时,大步流星地匆匆带卢宛往外走去。 意识到面前的人真的是谢行之,而并非是自己的幻觉,卢宛翕动了一下唇,忍着肚子传来的剧烈阵痛,吃痛地皱着眉,轻声问道:“摄政王,您……您不是应该在塞外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眼前的卢宛这样问,觉察到自己所抱着的这个女郎,衫裙之下有血.水正在汩汩流出,谢行之将她抱得更紧,沉声安慰道:“宛娘,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等回去,为夫会都告诉你,现在我们先回去,为你请郎中来,你的身体如今是最要紧的。” 卢宛岂会意识不到,此时此刻自己身体的异样。 腹部传来剧烈的阵痛,已经生育过谢璟的卢宛,再熟悉不过这代表要发生什么。 虽然离产期还有小半月的时间,但显然,因为方才受惊,她如今眼看着是要临产了。 望着面前在关键时刻出现的谢行之,卢宛不再问为何眼下他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京城,按捺下心中的许多疑问与困惑,卢宛阖上眼眸。 她期望这样能缓解身体的剧痛,只是心中,却因为这次遇到的情形与早产,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卢宛意识到,或许这一回,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从未遇到过的凶险…… …… 东边的天空浮现出鱼肚白,香暖的房间中,此时此刻,侍候的女使仆妇脚步匆忙,灯火透明,房间中一片紧张焦灼的气氛。 躺在床榻上,卢宛的额角不断有大滴的汗水涔出,她疼得厉害,面色伴随着疼痛,愈发惨白起来。 咬紧了牙关,只是腹部却仍旧传来阵阵剧烈的疼痛,卢宛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随着面颊上滑落下来的眼泪,打湿了耳畔散乱的鬓发。 她的指尖虽然修剪得圆润,但却坚硬地掐着掌心,留下十指分明的血印子来。 因为太过剧烈的阵痛,卢宛想要阖上眼眸,缓解疼痛,只是难以忍耐的疼痛,却如影随形。 卢宛一面抽泣,一面声音嘶哑地低声嘶叫起来,她觉得自己从未这样痛苦过。 一旁的嬷嬷面上尽是心疼之色,她用柔软的棉绸帕子为卢宛擦拭着苍白面容上的汗水与眼泪,柔声安慰道:“太太这回是两个孩子,且忍耐克制,保存着些力气。您不必忧心什么,五公子已经被接了回来,一切都好好的,摄政王也回来了,如今正在外面等候着,您只管生下肚子里的小公子与姑娘就是了……” 卢宛闻言,未曾言语,只是面色惨白地咬着唇,点了下头。 大滴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卢宛觉察到腹部传来的阵痛愈发厉害起来。 侍候在卢宛身畔的嬷嬷正心疼担忧地望着面色苍白的卢宛,用帕子不断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汗水与泪水,却忽然听到一旁的稳婆惊呼道:“天哪!太太这……这是要难产了吗?!” 第120章 婴孩 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一般, 从白日到夜晚,从夜晚到白日,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几日,卢宛方才从无穷无尽的痛苦中摆脱出来。 身体疲乏疼痛至极, 觉察到两个孩子终于生下来, 卢宛如释重负, 旋即, 便在婴儿的啼哭声中, 困乏地昏睡了过去。 待到卢宛再度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乌浓如墨, 房间中却亮着灯盏, 显得灯火透明。 在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卢宛缓缓动了一下身体, 然后面色苍白,微微皱眉“嘶”了一声,坐在床畔的谢行之抬手,拿过一旁的软枕来,让卢宛半倚半靠着, 软软地躺在床榻上。 温柔的灯影之下,卢宛的面容显得愈发柔和。 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想到了什么,卢宛张了张口, 眼中隐有期待地问道:“孩子呢?” 听到卢宛这样问, 谢行之笑了一下, 让侍立在一旁的女使去将两个方才出生的孩子抱过来。 片刻之后,望着面前的两个新生的, 阖着眼眸的婴孩,卢宛只觉心中柔软成了一片。 垂首, 亲了亲谢行之怀中抱着的两个婴孩,卢宛想了一下,伸手,自谢行之怀中接过一个孩子来。 襁褓中的孩子尚还不曾睁开眼睛,半醒半睡的模样,卢宛便这样望着面前的孩子,目光安静柔和地看了一会子,忽然想到什么,抬起眼帘来,望向面前的谢行之。 卢宛眼中划过一抹疑问之色,她眼眉弯弯地笑着问道:“摄政王,妾怀中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第269章 听到卢宛笑着这样问,谢行之点漆般的墨眸中也浮出些许清浅的笑意来。 望着面前的妻子,谢行之唇角微扬地答道:“宛娘怀中的是妹妹,在本王这里的,是她的哥哥。” 想到自己生下孩子,昏睡过去之前,听到稳婆兴高采烈所说的,这两个孩子是一对龙凤胎,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卢宛微垂下眼帘,未再言语。 自神色渐渐变得愈发疲乏的卢宛怀中,将小小的婴孩接过来,谢行之扫量着面前的卢宛有些苍白憔悴的面容,道:“宛娘,用些粥罢。” 有些眼巴巴望着被谢行之接过去,交给女使的两个孩子,卢宛昏睡了一整日,这会子早已经饥肠辘辘,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微有些别扭地由谢行之喂自己用了粥,一室的静谧无声中,卢宛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有些纳罕问道:“摄政王不是在塞外吗?为何会忽然出现在京城呢?” 听到卢宛这样问,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探究困惑之色,谢行之 想到在荒庙中见到卢宛的时候,她对自己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问题,知晓此时此刻,不应该瞒着她这件事。 与卢宛清凌凌的目光对望了一眼,谢行之答道:“本王回京已经有几日了,原因之后会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罢,微顿了一下,谢行之望着面前的卢宛,见她闻言,面上的疑惑之色被打消,神色转而变得愈发平静柔和,谢行之不由得有些琢磨不透面前的这个女子。 思忖片刻,谢行之握了握卢宛的手,望着她道:“宛娘,希望你能理解为夫。” 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在此时此刻,他一瞬不移看着自己的眼眸中,瞧出了几分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幽深。 其实,卢宛倒并不曾有谢行之所担忧的,那些对面前的这个男人的成见与不快。 恰恰相反,这会子,她心中还有些纳罕,这一回,面前的谢行之竟会这样坦率痛快地告诉她,这件事现在不能让她知晓,而非从前的觉得她不应该参与进来,或者是假惺惺地敷衍过去。 想到谢行之方才所说的,之后会告诉她缘由,虽然卢宛并不晓得,等到拔云见雾后,谢行之是否真的会告诉她什么,但,此时此刻,既然问不出什么来,她也没兴趣继续追问下去了。 不曾再言语,卢宛按捺下心中的那一缕轻嘲之意,神色柔和地笑着颔了下首,垂眸,用了谢行之放在唇畔的汤匙中的温粥。 在用罢一碗粥之后,卢宛让女使将两个孩子复又抱了过来,放在她的身畔,望着面前两个已经沉沉睡着的孩子,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抬手,轻柔地摩挲了一下面前的孩子的下颔,忽然发现了什么,卢宛抬起眼帘来,望向安静坐在床畔的谢行之,微微皱眉,有些担忧问道:“摄政王,为何这个孩子,会这样瘦弱?” 听到面前的卢宛忧心忡忡地这样问,谢行之微顿了下,方才望着卢宛答道:“是早产与难产,所以茉娘才会生来有些先天不足。” 望着面前的妻子听罢自己的这一番话,愈发皱紧的眉心,谢行之话音落下,便继续安慰道:“郎中来为茉娘诊过脉,只要好生照料,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宛娘,放心罢。” 虽然听到谢行之这样说,但卢宛眼中,却仍旧有深重的担忧与愧疚。 在这有些沉重的心情中沉默了片刻,卢宛方才反应过来什么。 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轻声问道:“茉娘?这是她的名字吗?是哪个字?” 听到卢宛这样问,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之色,谢行之笑着点了下头,应道:“嗯。” 修长的指节轻柔地拂过眼前的婴孩柔嫩的面容,谢行之的眼中,尽是柔和之意。 望向面前的卢宛,谢行之道:“是茉莉的茉,芳香馥郁,洁白无瑕。” 见卢宛听到自己的这一番话,笑着点了下头,然后下意识张了张口,仿佛要继续追问什么,谢行之望着她,继续道:“她的哥哥叫晏儿,是晏闲的晏。”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卢宛不晓得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片刻之后,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笑着颔了下首,轻声道:“嗯,海晏河清,是个好名字。” 望着面前低垂眉眼,瞧着床榻上的两个新生的婴孩的卢宛,谢行之觉察到方才卢宛轻声细语中,一缕若有似无的情绪,有些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卢宛却始终不曾再抬眸,最终,他什么都不曾再发现。 …… 夜幕降临,无边的夜色,乌浓得仿佛墨汁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跪在祠堂中,想到今日,王家暗中穿插在谢家二房府中的线人,趁送午膳之际,悄无声息递给自己的那一小包毒.药,王韵书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冷。 她从未想到过,王家的人,竟会寒凉到这样的地步。 虽然知晓,恐怕自己被罚跪祠堂,也不过是谢家暂时无暇处置自己,这一回,恐怕自己难得善终。 但,王韵书却不曾料到,自己从小到大被疼爱长大的王家,也会这样狠心绝情! 第270章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失神的眼眸中流出,从面容上滑落,想到这一回,鲜见缄默不语,什么消息都不曾传过来的母亲,还有冷心冷肺让人送了毒.药来,让她去死的父亲,王韵书只觉心中尽是怨恨。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虽然死到临头,觉得这件事,当初母亲有撺掇自己的意思,但,手上沾染了此事的,却实打实是她王韵书,是谢家的媳妇,而非是王家。 眼泪簌簌直落,王韵书想着想着,不由得不寒而栗。 她想到了长房的那位夫家伯父,平素被暗暗议论冷面活阎王的名声,又想到卢宛那个贱人,平素是怎么被如珠似玉地宠爱。 越想,王韵书的身体,便抖若筛糠得越发厉害。 知晓这一小包毒.药,或许便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待长房的夫家伯父有空来收拾自己,那么,自己所要面临的将是更加险峻的情形。 王韵书凄惨一笑,垂下眼眸,手指颤抖得厉害,撕开藏在袖中的纸包…… 望着面前手中拿着白绫的谢献之,韦念意面目有些狰狞扭曲,歇斯底里地冷笑道:“谢献之!你这个伪君子,早该早死的病秧子!你还不死,凭什么来逼我自尽?我要见弦儿!不!我要见卢宛那个小贱人!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听到面前的韦念意精神崩溃,恶毒的咒骂,谢献之望着她,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陌生人。 记忆中方才嫁到谢家的韦念意,因为在娘家是不受宠的庶女,所以性情内敛温怯,总是低眉顺眼,怯生生的,仿佛容易被人欺负的柔顺的垂耳兔一般,虽然容貌平平,但却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与怜惜同情。 后来,她常年吃斋,并坚持照料自己衣食起居,处处妥帖安稳,虽然之后不久因为府中的妾室,他们夫妇二人经常有争吵,但,谢献之从未见过韦念意这样情绪失控过。 只是,想到韦念意这次所做的事,谢献之虽然不可置信又失望透顶,但在如山铁证面前,还有什么不能相信,是韦念意做不出来的? 将手中的白绫扔给韦念意,谢献之最后失望绝望地看了她一眼,一语未发地转身离开。 推门离开房间,听着身后的韦念意仍旧近乎癫狂,自言自语的咒骂声,谢献之吩咐门口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进去,处置了韦念意。 离开房间时,不晓得是否是脚步匆匆,所以,尖利的咒骂声渐渐被甩开,或者是旁的什么原因。 走在回廊,廊檐下的灯影中,谢献之正在赶路的身形忽然摇晃了一下。 想到这件事的伤痛与羞愧,这几日以来,心中羞愤不已,无地自容的谢献之,终于支撑不住这具羸弱的身体。 口中涌上腥甜得仿佛铁锈一般的血味,谢献之扶住身旁的墙壁,方才不至于让自己直接摔倒下去。 只是胸口窒.息之感愈重,他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在身旁跟随的几个侍从恐惧的惊呼声中,口中忽然吐出许多殷红鲜血来。 从前,常年羸弱的谢献之也曾吐过血,但却从未这样,吐出的鲜血几乎血流成河,让人看着心中直觉情形不好,胆战心惊地忧心起来…… 第121章 登门 一个月后。 穿过回廊, 谢弦来到谢二老爷谢献之的房门外,守在门前的几个侍从见了他,忙都躬身行礼。 望着面前正在向自己行礼 的几个侍从,谢弦轻点了下头, 问道:“我有事要看父亲, 父亲现在醒着吗?” 听到面前的二公子这样问, 侍从一面推开房门, 一面笑着恭敬答道:“老爷这会子方才醒来, 二公子来寻老爷有事,请进去罢。” 如今, 谢家二房府中虽然对二老爷谢献之的病情有些讳莫如深, 但, 谁不晓得若哪一日房间中的那位二老爷过世了,二房的继承人,无论是循着礼法还是长幼,都合该是面前的这位二公子。 看了一眼面前恭敬地笑着,主动将房门推开的侍从, 谢弦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伤感怅然之色。 父亲身旁的侍从,连进去向父亲禀报他过来了也不曾,便推门让他进去。 俨然已经将他当作了府中地位最高的上位者, 又或者, 是因为父亲如今的精神, 已经不济到了极点,所以才并不曾去多此一举。 这样在心中想着, 心里愈发沉重与担忧的谢弦,拖着同样沉甸甸的脚步, 走进了谢献之休养的房间中。 走进内间,望着床榻上正倚坐在床头引枕上的谢献之,见到因为病痛折磨,瘦骨嶙峋的父亲,谢弦心中隐隐生出许多痛楚来。 觉察到谢献之望向自己的目光,谢弦走到谢献之的床榻边上,行礼道:“父亲。” 谢献之方才咳嗽得厉害,这会子苍白胜纸的面庞上,还带着些许因为剧烈咳嗽,而泛起的血色,此时此刻他的模样,瞧着正常而又异常,让人觉得有些发自内心的担忧与惧意。 望着面前站着的谢弦,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献之复又咳嗽起来,便这么看着面前的儿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片刻之后,谢献之咳嗽着,用帕子掩着咳嗽不已的苍白嘴唇,让谢弦坐下。 寻了一个靠近谢献之的位置,谢弦在谢献之的床榻边上坐下,望着面前的父亲,问道:“父亲,您之前让人到书房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告诉孩儿?” 第271章 听到面前的谢弦这样问,谢献之思维有些迟钝一般,皱着眉回忆了片刻,方才点头道:“嗯,是有事要找你。” 已经停止了咳嗽的谢献之,将沾染殷红鲜血的帕子,随意攥在手中,望着面前目光愈发忧心忡忡的谢弦,病弱苍白地微微笑了一下,道:“弦儿,当初的那件事,实在丢人至极,让人伤心至极,可是尽管如此,为父还是期望你莫要受这件事的影响,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了与你伯父家的往来与关系,更不要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妄念。” 说着,谢献之望着谢弦的目光中,那抹复杂之色不由得复又翻涌了上来。 一瞬不移的恍惚目光落在面前的谢弦的面容上,谢献之仿佛要在这张谦谦君子,俊逸如玉的年轻面孔上,看出几分什么的影子来,只是最终,他眼中复杂的神色,变成了无奈,伤感与伤痛。 想到一个月前府中所发生的事,还有面前的谢弦之前念念不忘的执念,谢献之晓得,自己最后担忧的事,并不是一件容易解决的事。 只是…… 只是,他如今已经是垂垂危矣,自顾不暇,府中的事,今后的事,他都再也无法操持了。 让谢弦去长房赔礼,是他能为府中的子孙后代,所做的最后一件力所能及,让他们能收益的事…… 话说到此处,疲惫的谢献之不晓得谢弦能否体谅,理解他的心意,但,他已经太累了。 望着面前的谢弦,谢献之不再说话,他正要让谢弦离开,自己继续休息,却忽听面前的儿子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开口道:“父亲所说的,孩儿都记下了。” 听到面前的谢弦这样说,未曾料到从前在卢宛的事上,一直太过执拗的谢弦,这回竟然这样便被自己说动,谢献之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谢弦望着面前病重憔悴的父亲,想到了许多,他微顿了下,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平静淡然地继续道:“今日过来之前,孩儿便准备离开父亲这里,便到长房去,向伯父他们负荆请罪。” 不曾料到面前的谢弦竟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谢献之不由得愣住了。 半晌,望着面前的谢弦,与他低垂眼睫的模样,谢献之笑意慈祥地伸手,笑着轻拍了一下面前的儿子的肩头,道:“嗯,去罢,好生去长房请罪道歉。” 谢弦垂着眼帘,任由谢献之的一只手掌拍着他的肩头,未曾再说话。 …… 坐在窗畔的案前,春日里明媚的日光落在身上,让人觉得温暖惬意。 卢宛手中拿着一册书卷,望着支起的窗外的景色,半晌,方才回神,懒洋洋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卷。 去小厨房为卢宛端来一碗红枣燕窝羹的女使走进房间,见到还在看书的卢宛,不由得有些忧心地笑着劝道:“太太方才出了月子,莫要一直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听到面前的女使这样说,卢宛不禁笑着摇了下头,道:“哪就那么娇气呢?我也看的时断时续的,累不着。” 接过面前的女使恭敬奉过来的燕窝羹,卢宛拿起汤匙,用了几勺之后,忽见一个女使脚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 望着走到自己面前,正在曲膝行礼的女使,卢宛顿了顿手中的汤匙,问道:“这样着急,怎么了?” 面前的女使听到卢宛这样问,微顿了一下,方才抬起眼睛,觑了卢宛一眼,有些犹疑道:“回太太的话,是……是二房的二公子过来了,说想要见摄政王与您,可是……可是摄政王这会子,并不在府中……” 听罢面前的女使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一番话,卢宛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平静道:“嗯,我晓得了。” 有些摸不准卢宛这样平淡的反应是什么意思,女使正想要开口,询问太太是否让二公子回去,择摄政王在的时候再来,却忽见面前的太太,微顿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 望着面前神色有些迷茫纳罕的女使,卢宛道:“走罢,去前厅见二公子。” 听罢卢宛的话,女使回过神来,忙应声跟上。 前厅中,卢宛走到上首圈椅上坐下,望着站在面前,正向自己作揖行礼的谢弦,笑着点了点头,道:“起来罢。” 在听到卢宛平静含笑的声音后,谢弦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垂下眼眸“嗯”了一声,想到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谢弦在圈椅坐下之后,沉默片刻,方才抬起眼帘,望着坐在上首的卢宛,道:“大夫人,今日我过来,是因为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想向您与伯父赔罪……” 听着面前的谢弦这样说,卢宛微顿了一下手中正在喝茶的动作。 片刻之后,神色愈发平淡疏离地笑了一下,卢宛颔首道:“都是一家人,二公子说什么赔不赔罪的话。” 谢弦岂会听不出此时此刻,卢宛话中的疏远与漠然,可是想到这一个月以来,自己心中的煎熬,以及如今卧病在床的父亲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心意,谢弦听罢卢宛的这一番话,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想到自己母亲与妻子所做的那些事,谢弦垂眸默然思忖片刻,方才复又鼓起勇气,抬起眼帘望向面前的卢宛,道:“无论伯父与大夫人是否会原谅二房,这些致歉的事,都是我们应该向长房做的。虽然是血亲,但做错了事,错了便应该道歉,不然,以后再来往时,彼此之间,难免会不自在。” 第272章 听到坐在下首的谢弦这样说,卢宛的目光,有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扫量了一下今日谢弦所带来的,此时放在前厅中的几个明显是作为赔礼的箱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二房那两个谋划着要害自己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世上,尘归尘,土归土,她不想再追究什么。 面前的谢弦,还有他的父亲谢献之,今后除了不得不打的照面,卢宛不想再跟他们有什么接触。 发生了那样近乎于撕破脸,险恶的事情,卢宛原本以为,这些,谢献之与谢弦也会知晓,他们虽然明面上不曾断绝关系,但今后,二房的人,也别 想着再攀附依靠长房了。 只是她这样想,面前的谢弦却显然并不是这个意思,今日,竟还带了东西过来,想要赔礼道歉,话里话外,想要与长房重回旧好。 这一个月以来,既然二房府中已经悄无声息处置了那两个,那么,长房也并不曾再对二房施压什么,毕竟,如今的谢献之奄奄一息,谢弦也不是什么身体康健的人,长房还能拿他们如何呢? 换个角度来说,若谢行之与卢宛真的要迁怒地处置谢献之与谢弦,哪里还会等到一个月后的今天,等到谢弦过来上门致歉? 卢宛以为长房默认的宽厚,会让谢献之与谢弦心中有些感恩之情,然后识趣些,却不曾料到,他们还敢登他们家的门…… 第122章 出阁 望着面前的谢弦, 卢宛的眼中冷意更甚。 她便这样,一直神色漠然平静地望着面前的谢弦,片刻之后,方才道:“这件事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已经发生了, 便让它过去罢, 只盼今后长房与二房井水不犯河水, 相安无事。” 说罢, 不想去看此时此刻谢弦面上的神色,卢宛浅淡地笑着下逐客令道:“我还有事要忙, 若二公子没有旁的事了, 今日便请回去罢。” 听到坐在上首的卢宛这样说, 谢弦复又沉默了一瞬,方才站起身来,向卢宛作揖行礼道:“是,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卢宛笑意浅淡地笑着点了下头,望着身形瘦削沉默的谢弦转身离开, 她无意地垂眸,拿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地喝着茶盏中的温茶。 一旁侍候的女使小心觑了卢宛一眼,正想要说些什么, 却忽然听到门前传来一道推门声。 同样听到推门声的卢宛抬起眼帘来, 循声望去, 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她唇畔微弯起一抹笑意来, 站起身来,向谢行之行礼道:“见过摄政王。” 被走到面前的谢行之握着手坐下, 卢宛瞧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神色有些纳罕地问道:“摄政王不是有事吗?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听到身旁坐着的卢宛这样问,谢行之微顿了一下,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在听到谢弦到他们府中,心中有些莫名的情愫,所以才会回府。 心中忽然想到方才在门外,所听到的卢宛与谢弦的对话,谢行之唇角微扬,望着面前的卢宛,虽然神色仿佛仍旧淡漠如常,但声音中却带着几分清浅的愉悦轻松,回答她方才的话道:“嗯,忙完了,所以回来看看你们。” 有些困惑茫然的卢宛听到身旁的谢行之这样说,想到他们的孩子谢晏与谢茉,唇畔的笑意也不由得愈深。 轻轻回握住谢行之正在握着自己的大掌,卢宛眼眉弯弯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颔首笑道:“原是如此,那既然这样,我们便回去照看晏儿与茉儿罢。” 望着面前的卢宛明眸善睐,笑盈盈的模样,谢行之笑着看着她,握着她的手,站起身来。 此时此刻,谢行之心中,是前所未有过的柔软。 只要想到方才在门外,所听到的卢宛同谢弦所说的那些决绝冷漠的话,谢行之便觉得自己,仿佛隐隐知晓了什么是“心花怒放”。 在不知不觉中,身旁的女郎,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高到了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地步,并且总在无意时,轻轻牵动他的心弦。 随谢行之一同走出前厅,卢宛自然不能不知晓这会子谢行之心中在想什么,但她能觉察到,他周身若有似无笼罩着的愉悦之意。 不晓得谢行之是有什么开怀的事,卢宛有些茫然诧异地侧首,看了他一眼,只看到谢行之唇角微扬的一抹清浅的弧度。 只这样看了一眼,片刻之后,卢宛便收回目光。 她想,可能是在朝中,发生了什么好事罢,但这些,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自然,让谢行之心中暗自欢喜的那些缘由,若卢宛知晓了,只会更加惊诧不解。 对身畔这个常有疑心,冷漠戒备的男人,卢宛早已经灰心丧意,只在平日里,维持好一个妻子,一个高门宅院中的当家主母应该做好的面子上的事。 至于其他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以后便这样敷衍着过罢。 …… 谢弦走出谢府的前厅,走在回廊上,正要回自己的家中,却忽然看到二房府中,上午方才见到的,守在谢献之房门外的侍从,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在看到迎面向自己走来的侍从面上惶恐的,悲伤的神色时,似有所感,谢弦顿了一下脚步,忽然有些站立不稳,趔趄了一下。 第273章 身旁侍立的几个侍从急忙扶住险些摔倒的谢弦,谢弦看着面前方才走过来的侍从,眼睛一瞬不移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府中怎么了?” 听到面前的二公子这样问,想到这会子吐了许多血,此时此刻,郎中说已经是回光返照,无力回天的二老爷,侍从畏惧惶恐地望着面前的谢弦,道:“二公子,请您随奴才快些回府去罢!郎中说……郎中说,二老爷的情形有些不好,恐怕便在这一会了……” 谢弦听着面前的侍从的这一番话,想到今日自己来长房之前,父亲所谆谆教诲的那些话,一时眼眶酸涩得厉害。 不再言语的谢弦自己站稳了脚步,他抬脚,匆匆往长房府外去,想要快些回府。 这一个月以来,在府中,他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亲近的人,苍天不仁,如今竟要让他再度失去重要的父亲。 可是,这一切,又该归罪到谁的头上呢? 他虽然心中痛苦,但却也晓得,自己怨不得谁,若真的要怨一个人,也只能埋怨自己,当初为何要有那么深的,不该有的执念与妄念。 谢弦脚步匆匆地走着,酸楚的心中,是无尽的后悔,内疚与自责。 其实此时此刻,在二房府中垂垂危矣,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谢献之,又何尝不是悔恨莫及呢? 如果当初不是谢献之宠妾灭妻,让自己的妻子韦念意对他心如死灰,心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怨恨与妒忌,那么,生活轨迹只有深深宅院那一亩三分地的韦念意,便不会那样看重在意她自己唯一的儿子谢弦,将谢弦视为生活中唯一的精神支柱,与最后的指望。 或许那样,韦念意便不会这般痛恨悔婚,伤害了自己儿子谢弦的卢宛,从前她曾是一个温顺内敛的人,或许不曾受到刺激的话,对卢宛,只会温和地一笑泯恩仇,那么,便不会酿成今日这样的苦果。 而因为韦念意的辞世,谢献之心中觉得甚是丢人现眼,在长兄谢行之面前颜面尽失的同时,不禁羞愤地吐血,一个月后最终郁郁而亡,生命同样因此提前走到了尽头。 追悔莫及的不仅是谢献之,还有此时此刻,匆忙往家赶,泪盈于睫的谢弦。 他觉得是自己从前的执念与妄念,害了全家,心中此时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后悔,从原本优柔寡断,难以割舍内心苦闷的书生气,孩子气的少年郎,渐渐变得内心坚定起来…… 因为他晓得,从今往后,二房府中的掌舵人,便将要是自己了。 …… 半年多后。 摇篮车中小小的谢晏与谢茉,这会子一个方才醒来,一个睁着乌润明亮的眼眸,正眼睛弯弯地笑着,有些好奇望着面前的几个女子。 见谢茉身旁的谢晏这会子也醒过来了,却乖乖的,不哭不闹,只与身旁的妹妹一样,好奇张望着,谢蕖眼中不由得尽是笑意。 轻轻地摇晃着面前的摇篮车,谢蕖笑着侧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卢宛,亲切又带着一抹恭敬地笑道:“晏儿与茉娘不仅生得玉雪玲珑,乖巧可爱,性子竟也这样好,睡醒也不哭不闹的,同我堂兄堂嫂家的小侄儿一点都不一样。” 听到谢蕖这样笑着夸赞奉承谢晏与谢茉,卢宛眼中也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望着谢蕖,笑盈盈地摇首道:“他们两个是方才吃饱了,这会子又睡醒了,这才这样乖巧,你们赶上了好时候 。不然,他们两个哭闹起来,也是教人够心烦意乱的了。” 谢蕖听到卢宛这轻轻摇首,带着笑意的一番话,微顿了一下,继续若有似无地对面前的卢宛笑着奉承,故作嗔怪道:“太太有时也太谦虚过了头,见过晏儿与茉娘的夫人们,哪个不说您有福气,又育儿有方,所以晏儿与茉娘这两个孩子,才会这样生得好看,性子也好,真是让人羡慕。” 说着,谢蕖望着摇篮车中的谢晏与谢茉,笑着叹了口气。 坐在谢蕖身旁的谢蕊听罢谢蕖的这一番话,也望着面前的卢宛,笑着点头赞同道:“是啊,太太莫要谦虚了。” 微顿了一下,谢蕊忽然话锋一转,望向身旁的谢蕖,故意打趣地笑道:“不过,三姐姐也不必这样羡慕太太,三姐姐与三姐夫日子过得琴瑟和鸣,蜜里调油,想来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了。” 听到谢蕖这样说,一旁的谢芊也不由得笑着点头,一如既往不显山不露水,温和得有些老好人的软弱,两不得罪地笑着随口附和道:“是啊,想来很快三姐姐也会有好消息的。” 而在谢蕊与谢芊话音落下之后,谢蕖却不动声色地不曾理会谢蕊,只是望着谢芊,有些亲昵无奈地抬手虚点了点她,笑着摇头道:“芊娘,你啊,真是个促狭鬼。” 因为还算得上是新嫁娘,所以,这样说着,谢蕖姣好的面容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红晕。 如今,府中的这三位受之前郑氏孝期拖累,所以过了及笄的年龄也不曾出阁的姑娘,都已经在过去的半年多的时间里,接连地出阁嫁人了。 卢宛坐在一旁的案前,面上神色温和含笑,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这三个姑娘。 她仿佛不曾觉察到面前的这姐妹三人之间隐隐的暗潮涌动,又仿佛,只是不愿意插手。 第274章 其实,此时此刻,卢宛面上虽然平静,但心中,却不禁有些诧异无奈,因为她不曾料到,面前的谢蕖不过出阁半年,在变得渐渐成熟稳重的同时,为人处事也逐渐变得有些圆滑势利的趋势。 这会子仿佛不曾觉察出什么异样的卢宛面前,所面对的情形,是谢蕖对同样嫁了钟鸣鼎食之家的谢芊的随和友好,以及对谢蕊虽然有些懒得搭理的敷衍,但却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谢蕖仿佛有意无意之间,略过,疏远着谢蕊…… 第123章 喂养 坐在谢蕖身旁的谢蕊, 从前便是个人精,此时此刻,岂会觉察不到身旁的谢蕖对自己若有似无的忽略与冷淡? 被谢蕖无视了的谢蕊,想到她们姐妹几个不曾出阁之前, 便对自己总是有些冷眼的谢蕖, 今日竟连话都不同自己说了, 心中不由得有些委屈与火起。 抿紧了唇, 谢蕊不再言语, 只是望着摇篮车中的两个婴孩,笑着逗着摇篮车中的谢晏与谢茉, 装作听不到身旁的谢蕖正在跟说话有些打太极的谢芊言语。 望着面前的姐妹三人, 卢宛不想牵扯进她们之间的暗潮汹涌, 只唇畔微弯着笑意,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现一般,安静祥和地作壁上观。 …… 走出谢府之后,谢蕊面上方才所带着的笑意,便立刻沉了下去。 觉察到身旁的主子阴沉不快的情绪, 侍候在谢蕊身旁的女使,有些小心地觑了一眼她面上的神色,不敢多说什么。 想到今日谢蕖对自己的漠然与无视,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轻蔑, 谢蕊心中便觉得恼怒抓狂不已。 以及方才她们将要离开谢府时, 谢蕖对自己那冷淡的模样, 让谢蕊一下子便想到了,从前未出阁时, 从小到大,谢蕖对自己, 也是同样的冷淡。 如今,谢蕖对她的冷淡轻蔑,更是变本加厉,无法无天了。 谢蕊越想,便越发觉得心中不忿,只是她却没什么办法。 在心中恼怒地怪来怪去,最后,无可奈何又抓狂的谢蕊,也只能怪自己,当初选了商户子做夫婿。 除了这个,事到如今,她还能怪什么?! 可是,偏生这个岑鸿远是自己选的,谢蕊除了埋怨自己当初为何执意下嫁岑家,也再无计可施。 心中闷着一口气,谢蕊回到了岑家,在下了马车,看到正等待在岑府门前的岑鸿远的时候,谢蕊不由得顿了一下。 望着面前正要下马车,却不知为何,瞧着自己,仿佛有些微怔的妻子,岑鸿远斯文俊朗的书生面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带着无奈与纵容的笑意来。 走上前来,握住还不曾下马车的谢蕊的手,妥帖扶着她下了马车,岑鸿远望着身旁低垂下眼帘的谢蕊,笑着问道:“蕊儿,今日去谢府玩得可开心?” 微顿了一下,瞧着谢蕊眉眼之间隐隐若现的烦闷与愁绪,岑鸿远握了握谢蕊掩于袖中的手指,想了想,温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身旁的夫婿的询问,想到自己在谢府,所受的谢蕖的那些忽略与挤兑,谢蕊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沉甸甸的,眼睛酸涩得厉害。 只是,她素来是个要强的性子,此时此刻,听到岑鸿远这般温声关切地问她,谢蕊只觉得心中的委屈愈浓,但恼火,却消解了大半。 谢蕊不想告诉岑鸿远,今日因为他,自己在谢府受了什么样的冷眼,她觉得因为谢蕖那个倨傲自矜,高高在上的刻薄的人,而让岑鸿远也跟着自己难过伤心,实在太不值了。 而且,她也有自己小小的自尊心与倔强,不想让岑鸿远同样看低了自己。 望着身旁的岑鸿远,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温和担忧,安静关切的目光,想到方才他问自己的问题,谢蕊按捺着浓重的鼻酸,看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难道府中便没有正经事了吗?要你在门口等着,像个门神似的。” 听到谢蕊这一番刀子嘴豆腐心的话,想到自己方才远远地看到谢蕊的马车回来,所以等在府前,不晓得今日谢蕊为何会这样使小性子地说话的岑鸿远,对她包容地笑了一下,不以为忤地笑道:“倒也并非是专门在等娘子,我也方才在府外回来,远远看到娘子的马车过来了,所以为夫才会像望妻石似的,在这里等着,娘子莫怪。” 谢蕊听到岑鸿远笑意温和的一番话,想到他所说的“望妻石”,不由得有种想要破涕为笑,啼笑皆非的感觉。 有些嗔怪无奈地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岑鸿远,谢蕊回握住他温热的大手,道:“真贫,好了,快些回府罢。你不晓得,我今日在谢家吃了一肚子的闷气,饭菜都没有用好,这会子正饿着呢……” 听着身旁的谢蕊絮絮叨叨的话,岑鸿远只觉疲惫烦闷的心里,渐渐安定和缓了下去。 与谢蕊的这门婚事,当初他所想的,是想要攀高枝,抬高自己家的门楣,让岑家摆脱只富不贵的尴尬境地。 当然,对出身谢家,身份高贵,模样又生得明艳貌美的谢蕊,岑鸿远不可能心中没有意动与好感。 只是这抹意动,这抹好感,在谢蕊的家世面前,与对这门婚事的谋划与算计中,或许只有一两成。 岑鸿远原本所想的,是谢蕊嫁到岑家之后,敬爱谢蕊,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与岑家上下一同将谢蕊当作一个抬高岑家牌匾的吉祥物的形象,在可以容许的,谢蕊不曾触碰到他的底线的范围中,宽容地任她耍大小姐性子,为所欲为。 第275章 但,出人意料的,谢蕊在外可以戴着帷帽出门接管商铺,风风火火,平素在府中,待人接物也处处妥帖,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骄矜刁蛮的错处来。 不知不觉间,岑鸿远原本抱着距离与冷眼旁观的心中,渐渐变得和缓下来。 他发自内心,又有些玩味地敬佩着身旁这个八面玲珑,仿佛完美无瑕的女子,虽然自己仍旧认为自己对身旁这个出身高门的妻子,带着几分戒备,但心中,却渐渐地,生出一抹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莫名情愫…… 而此时此刻,自然不能知晓岑鸿远心中在想什么,谢蕊心里,虽然想到今日在谢府,谢蕖那冷淡倨傲的模样,还是有些抓狂恼火,但她却也晓得,除了让自己看开点,如今她也没有什么旁的更好的方法。 岑家是当初她自己选择的,而在嫁到岑家之后,谢蕊也愿意承认,她的日子的确过得舒心自在,蒸蒸日上。 如今的岑家老爷,也便是谢蕊的家公,虽然在做一个小官,但岑家毕竟世代皇商,京中与大寅遍布岑家的商号,所以谢蕊可以放手去做从前她喜欢做, 可是顾及着谢家与自己在室女名声的事。 至于谢蕖的冷淡疏远,娘家亲戚那边暗地里肯定会有的,对她为何会嫁给岑鸿远的不解与诧异,谢蕊暗暗劝解着自己,月亮尚还有阴晴圆缺,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事等着她呢? …… 夜色如墨,房间中却灯火透明,卢宛坐在谢晏与谢茉的摇篮车前,微微倾身,将摇篮车中的谢茉抱了起来。 垂首,望着面前的幼小的孩子,见她这会子正笑得眼眉弯弯,稚气懵懂的模样,卢宛心中不由得愈发柔软。 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卢宛在谢茉柔嫩的面容上亲了一下,见谢茉在自己怀中懵懵懂懂地拱来拱去,卢宛心中不禁有些无奈好笑。 想了想,卢宛解开自己的衣衫的系带,垂下眼帘,望着怀中渐渐有些急切的孩子。 因为是早产儿,又是双生子中生得相对弱势的那一个,所以谢茉的身体,比起方才出生的普通婴孩,显得格外柔弱娇贵。 平日里,谢茉便比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谢晏容易哭啼,而且,谢茉的肠胃也更加娇弱,常常身体不舒服便吐奶。 对这个爱哭,常常吐奶的婴孩,卢宛格外温柔细致,耐心有加,不仅亲自喂养,晚上的时候,因为谢茉总是小声哭着醒来,很容易受惊,卢宛不放心谢茉由奶嬷嬷照看着,所以三天两头,便将谢茉留在身旁,与她一同入睡。 这会子过了亥时许久,时辰不早了,谢璟在方才刚过亥时的时候已经哈欠连天,卢宛让他回去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上课才会不犯困。 此时此刻,望着摇篮车中也快要睡着了的谢晏,卢宛想了想,轻轻抬手,摇晃着摇篮车,想要让谢晏快些睡着。 渐渐地,谢晏不再偶尔睁开眼眸,懵懂地望着面前的母亲。 他虽然活泼,但却是个让人不用太牵肠挂肚的,安稳的孩子。 轻轻拍着怀中这会子已经不怎么饿,不怎么着急了的谢茉,卢宛垂眸,用指腹抚了抚眼前的谢茉的侧颊,沉静柔和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怀中香软幼小的孩子身上。 她便这样有些出神地低垂着眼眸,始终望着怀中的谢茉,不晓得过了多久,面前的谢茉也终于渐渐地睡着了。 卢宛掩了掩自己有些散乱的衣襟,将谢茉放回到摇篮车中,微微侧身,却不料,被不知何时过来的谢行之展臂揽入怀中。 有些诧异自己竟然不曾听到谢行之走进房间的声响,卢宛面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望着面前的男人,有些嗔怪纳罕地问道:“王爷何时过来的,怎么连动静都没有?吓妾一跳。” 而谢行之的目光,此时此刻,却不由得落在了卢宛方才喂过谢茉,有些松散凌乱的衣衫领口上…… 第124章 婚礼 望着谢行之落在自己身上的幽深目光, 有些后知后觉的卢宛茫然了一瞬,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谢行之此时此刻为何这样看着自己,一瞬间, 卢宛的面容滚烫得仿佛煮熟了的虾子。 抬手, 想要去掩自己仍旧有些松散凌乱的衣衫领口, 只是卢宛方才有所动作, 纤指便被面前的男人所握住。 灼热的手掌宽大, 将她的手紧攥于掌心,卢宛的面容愈发滚烫起来, 她有些赧然地低垂螓首, 只是下一刻, 便被面前的谢行之展臂抱着,打横抱起。 依偎在面前的男人宽厚炙热的怀中,卢宛便这样静静地由谢行之将自己带到床榻上,她抬眸,望着正抬手, 打落帐幔的男人,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望见被帐幔的层叠纱罗所遮掩,柔和微暗的灯光下, 卢宛巧笑倩兮, 明眸善睐的模样, 谢行之眼中,不禁也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解衣上榻, 握住面前此时只着浅杏色中衣,正坐在床榻上的卢宛的手, 谢行之唇角微扬地问道:“在想什么?”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问,卢宛抬眸望着他,想了想,柔和含笑地说道:“妾是想起来,晏儿与茉娘这会子还在房间中,今日摄政王须得忍耐一下了……” 谢行之听着面前的卢宛的这一番话,望着她姣好清艳的面容上流露出的狡黠灵动的神色,唇角的笑意不禁愈深。 第276章 握着卢宛的手,将她带入自己怀中,谢行之垂首,自面前的卢宛面上亲了一下,在她耳畔轻声笑道:“只要宛娘小声点,不会怎么样的……” 他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低,直到因为缠.绵.旖.旎的亲吻渐渐延绵而下,而变得有些含混不清。 卢宛面容烫得厉害,身体也绵软软的,半晌,卢宛睁开眼眸,方才觉察到,不晓得在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床榻上,整个人有些无力反抗。 微仰面容,望着身前抱着自己的谢行之,卢宛眼中划过一抹有些复杂的思绪。 觉察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异样的,转瞬即逝的带着冷淡隔阂的目光,谢行之微顿了一下,正想要一探究竟,卢宛却对他柔和温婉,尽一个妻子应该维持的义务地笑了一下,在他的下颔上亲了一下。 谢行之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卢宛却发觉了他方才的那抹探究之意,不想回答他什么。 抬起手臂,勾揽住身前的男人的肩头,卢宛的吻轻浅得仿佛落在水面的蝴蝶,只带起些许的涟漪,却扰动着此时此刻,谢行之的心弦。 终于,他不再思索,方才在面前的妻子眼中,所看到的那一抹飞快划过的冷淡…… 阖着眼眸,疲乏绵软地枕在谢行之手臂上,卢宛被濡湿汗水所打湿的长发散落在光洁如玉的白皙肩头,面容绯红,瞧着楚楚可怜。 困意与倦意同时涌上身体与心间,卢宛隐隐觉察到面前的谢行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是她却不想再睁开眼睛,只想安稳地好生睡去。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困意沉沉的卢宛,是被婴孩的哭啼声,所吵醒的。 眉心微皱,卢宛睁开眼眸,望向朦胧隐约的帐幔外,隐隐约约瞧见侍候在外面的女使正将摇篮车中的谢茉抱起来,柔声细语地哄着。 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行之,卢宛抬手,轻轻推开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沉重手臂,拿起被丢在一旁的中衣来,草草地穿好。 瞧了瞧帐幔外,在哄仍旧在哭啼的谢茉的女使,卢宛的嗓音有些微哑,吩咐道:“将茉儿抱过来罢。” 听到帐幔中太太的吩咐,女使忙应了一声,走到床榻旁,低垂着眼睛,不敢多看一眼,将谢茉交到卢宛的怀中。 垂眸,神色温柔含笑地望着怀中被自己抱着,便不再哭啼了的谢茉,卢宛的心中,不由得有些柔软无奈。 这孩子,真是教人有些头疼。 望着睁着明润懵懂的眼眸,望着自己的谢茉,卢宛想要让怀中的这个小丫头快些睡着,于是轻轻地拍着,晃着面前的孩子,温声细语地哄着她。 懵懵懂懂的谢茉,抬起白嫩的,微蜷的小拳头,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有些傻乎乎的模样。 怀中稚气可爱的孩子让卢宛心中越发沉静柔软,她腾出一只手来,握住谢茉正在傻傻地咬着的小手,将面前孩子小小的手掌握在掌心。 以为面前的母亲是在逗自己玩,谢茉咯咯笑了起来,有些欢喜地手舞足蹈,卢宛有些无奈地笑着,轻轻摇晃着她,不晓得这个小丫头,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精神,都这样晚了,却仿佛一点都不困似的。 仿佛觉察到了卢宛的倦怠与困意,方才坐在卢宛身旁,一直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卢宛与谢茉母女二人的谢行之,自卢宛的怀中,将小小的谢茉接了过去。 谢茉睁着明润懵懂的眼眸,抬手,抓住面前的谢行之的胡须,笑得眼眉弯弯的,眼眸仿佛一轮明亮的新月。 拉过锦被,躺下想要睡觉的卢宛,瞧见面前的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只是,到底太过困乏,卢宛便这样撑着,望着面前的谢行之与谢茉,过了一会子,眼皮因为困意变得愈发沉重,她阖上眼眸,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 三年后。 清晨熹微的日光透过窗纸,洒落在房间中,坐在梳妆台前,卢宛由身旁的女使侍候着梳发,洒金一般的日光下澈,落在此时此刻,她的身上。 半晌过后,女使为坐在梳妆台前的卢宛梳好了发髻,然后抬手,自首饰匣子中取出几支珠钗来,放在卢宛面前,恭敬地笑着问道:“太太,您今日要戴哪一支发簪?” 听到身旁的女使这样问,卢宛垂眸望了一眼面前的发簪,想了想,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推门声,旋即,一个男孩子活泼雀跃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手中拿着一只风车的谢晏,正在同身旁的妹妹谢茉童言童语地说话,他的一只手牵着旁边的谢茉,一只手拿着风车晃来晃去,有风带起风车,骨碌碌地转着,煞是有趣,谢晏侧首,笑着同谢茉道:“妹妹,等明日有空,我也给你做一只风车,好不好?” 谢茉听到身旁牵着自己的哥哥谢晏这样说,想了一下,眼眸弯弯地认真点了下头,却不曾说话,虽然有些期待欣喜,但却怯怯的模样。 听到身后传来谢晏的说话声,卢宛侧身,看了一眼正走到自己面前的谢晏,还有他手中正飞快旋转着的风车,心中不由得有些无奈与好笑。 微敛面上的神色,佯怒地望着面前的谢晏,卢宛抬手,轻轻点了一下面前活泼顽皮的孩子的前额,有些拿他无可奈何道:“晏儿,为何整日里只想着玩呢?如今你开蒙了,已经是大孩子了,要认真读书才是。” 第277章 说着,卢宛抬手,想要将谢晏手中拿着的风车没收。 而听着面前的卢宛的这一番话,谢晏抬起小小的手臂来,下意识地抱住面前的母亲的腰肢,扮可怜地撒娇道:“娘亲,我只是看妹妹每日都不爱说话,所以想让她开心一点,不是贪玩。” 微顿了一下,见面前的母亲想要拿过自己手中的风车,谢晏立刻将手中的风车给了一旁的谢茉,道:“妹妹,我明日不能帮你做风车了,这个送你玩。” 安静地接过哥哥谢晏递过来的风车,谢茉唇角弯起一抹上扬的弧度来。 斯斯文文地对身旁的谢晏说了一声“谢谢”,谢茉用拇指的指腹转了一下手中的风车,然后也上前,眼眉弯弯地笑着,抱住面前的卢宛。 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茉抱住面前的母亲,仰着白皙漂亮的小小面容,有些好奇地问道:“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去二哥哥家呢?” 听到面前仰着面颊的小姑娘这样疑惑不解地问,卢宛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回答道:“等你们爹爹,还有你们五哥哥过来,我们便准备出府。” 谢茉闻言,点了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抱着面前的母亲,将面颊埋在她的膝上,不再说话。 早在几个月前,二房的谢弦,便已经过了父母的孝期,开始着手筹备婚礼。 他的新婚妻子,是崔家旁支的七姑娘,家中的嫡幼女,听闻是个温文贤淑,贤良淑德的好姑娘。 将心中无意间的思绪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卢宛侧首,清浅地笑着选了两只发簪,让身旁侍立着的女使为自己戴上。 做罢这最后还没有做完的一件事,卢宛转回头去,垂眸望着面前的谢晏与谢茉,只见谢晏方才来之前,不晓得是不是在外面蹦蹦跳跳的,身上的衣衫都有些褶皱。 见谢行之与谢璟还不曾过来,卢宛思忖了片刻,抬手,轻轻捏了捏正在雀跃地说着话的谢晏的耳朵,让他站起身来,想要看看他需不需要去换一身衣服。 第125章 新婚 谢晏笑着站起身来, 望着面前的母亲,卢宛端详着谢晏的衣衫,抬手,为他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 望着面前的谢晏, 卢宛想了想, 笑着问道:“晏儿, 娘为你再找一件衣衫罢?” 听到母亲这样问, 谢晏想了一下, 眼眉弯弯地笑着,认真点了下头。 抬起眼帘来, 望着面前的女使, 卢宛笑着吩咐道:“去将晏儿的衣服拿过来, 我再为他选一件。” 房间中侍候的女使听到卢宛这样说,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退了下去。 抱着卢宛的谢茉乖巧安静地松开手,坐在母亲的身旁,女使们将谢晏的衣服取了回来, 卢宛抬手,为笑着叽叽喳喳说话的谢晏换上了新的衣服,望着面前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孩子, 唇畔不禁微弯起一抹有些无奈的笑意来。 望着面前的谢晏, 卢宛捏了一下他细嫩的面容, 有些拿他无可奈何地笑着叮嘱道:“晏儿,不要再乱跑乱跳了, 晓得了吗?” 听着母亲这样说,不晓得是否真的听进去了, 谢晏不假思索地干脆点了下头,笑得眼眉弯弯的。 询问了一番这会子是什么时辰,卢宛展臂抱住安静乖巧地坐在身旁的谢茉,正想要吩咐人,到前院去请谢行之,却不料,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房间中的人不由得都定睛望去:原来是谢璟过来了。 如今的谢璟已经是个读书几年的大孩子了,仿佛春日里抽条的柳枝一般,他的身形渐渐变得高大。 笑盈盈地望着面前正在向自己作揖行礼的谢璟,卢宛让他起来,然后到自己身旁坐。 起身之后,抬起眼帘来,谢璟望着此时此刻正坐在卢宛左右两旁的谢晏与谢茉,抿了下唇。 摇了下头,谢璟端正地坐到对面的桌案前,正襟危坐的模样,像是一个小大人。 卢宛的目光落在坐在不远处的谢璟身上,如今的小璟,已经长大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这几年来读书的原因,他变得内敛淡漠,不爱说话起来。 与记忆中那个稚气懵懂的孩子,有些大相迥异。 看着衣着打扮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的谢璟,卢宛站起身来,走到谢璟的身旁,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笑道:“璟儿长大了,不用娘多操劳你了,真是个好孩子。” 听到走到身旁的母亲这样对自己说,话中带着显而易见,不加吝啬的夸赞,谢璟微扬面容,望着面前的卢宛,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面前的孩子笑起来眼眉弯弯,仿佛一轮月牙,明眸善睐,又有些被夸奖后的羞怯的模样,让卢宛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柔软来。 笑起来与方才内敛端正,一丝不苟的模样大不相同的谢璟,有些卢宛说不出的反差的感觉。 不待她再仔细去看谢璟面上的神色,坐在窗畔软榻上的谢晏久等不回来卢宛坐回去,见母亲一直在五哥哥面前,同五哥哥说话,不禁有些小小的等不及。 望着面前的母亲与五哥哥,谢晏想了想,眼睛转了一下,侧首望向身旁的谢茉,指着身旁安静坐着的妹妹,对卢宛笑道:“娘亲,您快过来看看,妹妹的头发好像需要再梳一下,方才都跑散了。” 第278章 听到身后的谢晏这样说,卢宛转过身去,走到谢茉身旁坐下,望着面前的谢茉整齐的双丫髻,还有上面点缀的几支完美完善的珠花,有些无奈地笑道:“晏儿,你一个男孩子,便不要总是挂心你妹妹的头发怎么样了,因为你什么都看不出来。” 坐在卢宛身旁的谢晏,听到母亲这样说,却只是眼眸弯弯地,有些狡黠地笑着,一语未发。 望着面前活泼顽皮,古灵精怪的弟弟谢晏,谢璟神色平静地坐在一旁,岿然不动。 不晓得 为何谢璟都过来了,谢行之却还是迟迟不曾露面,卢宛想了想,觉得谢行之可能还有事要忙,所幸这会子时辰也没有那么急,于是,她笑着将靠在自己肩上的谢茉抱在膝上,然后对坐在对面的谢璟摆了下手。 笑眼微弯地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道:“璟儿,你过来,我们一起等你爹爹来了,便到你二哥哥家中去。” 听到卢宛这样说,谢璟似微有些别扭地微顿了一下,方才有些磨蹭地站起身来,仿佛不情愿似的,脚步慢慢地走到卢宛身旁,坐下。 望着身旁的母亲,谢璟道:“母亲,孩儿已经是大孩子了,不会吃弟弟妹妹的醋。” 卢宛温柔含笑地垂眸,望着面前微有些别扭的谢璟,伸手,握了下他的手掌,笑道:“娘晓得,璟儿是大哥哥,不过弟弟妹妹有的,璟儿也都要有,璟儿要记得娘说的话。” 听到面前的母亲温和又隐隐带着认真的一番话,谢璟顿了顿,点头“嗯”了一声,安静地坐在卢宛身旁。 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卢宛抬起眼帘,循声望去,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她笑着站起身来,向谢行之曲膝行礼。 行至卢宛面前,握住她的手让她起身,谢行之看了一眼在卢宛身旁的三个孩子,眼底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望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唇角微弯道:“走罢,我们出府。”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卢宛笑着应了一声,然后牵着谢茉的手,随他走出房间。 …… 二房府中,衣香鬓影,处处张灯结彩,放眼看过去,一片喜气洋洋的正红色。 谢璟随谢行之去了二房前院,卢宛带谢晏与谢茉,在厅堂中与房间里的几位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着说话,等着吉时到了,新郎官谢弦在崔家接新娘子过来。 同卢宛坐在案前,有些坐不住的谢晏暗暗地东张西望,打量着房门,仿佛在等外面有人进来通传消息,卢宛见谢晏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平日里,谢晏便是个这般坐不住,活泼顽皮的泼猴性子,卢宛心中,有时候想起来,真是有些发愁无奈。 不过想着谢璟小时候也是天真烂漫,爱玩爱闹,如今不过几年,便长得已经很像一个小大人,庄严认真,一本正经的,卢宛想到,或许再过几年,晏儿也同如今的璟儿一样,变得不再这样依赖她,而是性情内敛认真起来,到时候,她又会不会觉得心中有些惆怅呢? 这样想着,望着坐在身旁的谢晏暗暗有些左顾右盼的好奇与期待模样,卢宛心中的那抹担心,反倒被冲散了大半。 想了想,卢宛让身旁侍立的女使斟了一盏茶水,放在谢晏手边,对不肯老实坐着的谢晏笑道:“晏儿,喝点茶罢。” 微顿了一下,见谢晏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茶水上,卢宛笑着侧首,望着正在安静吃葵花籽的谢茉,也为她斟了一盏茶水,提醒道:“茉娘,小心咳嗽,喉咙疼。” 谢茉听到身旁的母亲这样说,不由得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然后乖乖地捧起茶盏来,慢慢喝茶。 正在这时,厅堂的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房间中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进来的是一个管事的婆子,过来禀报,前面已经将新娘子接了回来,请她们过去。 在卢宛站起身来之后,厅堂中的其他夫人,也都站起身来,同他们母子一行人到前院去…… 夜色逐渐笼罩了天地之间的万物,张灯结彩,处处喜庆的二房府中,渐渐地送走了白日里登门贺喜的宾客,由喧嚣变成了如平日里一样的安静。 廊檐下的侍从们正在将点燃的灯盏悬挂在廊下,过会子,天便要彻底黑透了。 在见到已经将喜服换了下来,此时正穿着一身相对居家的正红圆领袍的谢弦之后,回廊中正在悬挂灯盏的几个侍从,忙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向谢弦躬身行礼。 看着灯火透明的回廊中,几个正在向自己行礼的侍从,谢弦微顿了一下脚步,点头和气道:“嗯,都起身罢。” 见面前如今这位二房的家主,今日的新郎官话音落下之后,却迟迟不曾再有抬步离开的动作,想到他方才平易近人的和气语气,还有寻常时对待下人宽和温善的态度,一个侍从不由得鼓起勇气,望着面前的谢弦,笑道:“夜里风寒,公子贵体,受不得凉,请快些回去罢。” 听到面前的这个侍从笑着,善意提醒的一番话,谢弦微顿了一下,未再言语,只是淡淡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抬步离开。 第279章 走在回廊中,谢弦想了许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神台清明,思绪一片古井无波。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支撑起整个谢家二房府中的上下来,他变得不再那么软弱,也不再那么糊涂。 谢弦深刻地知晓,若当初自己不曾有那么多妄念,那么,母亲与妻子也不会那样仇恨卢宛,自己也不会失去母亲与妻子,以至于父亲也因此羞愤郁结地早早病逝,几个昼夜的时间,他家破人亡。 曾经谢弦痛苦,懊悔,想要自毁自伤地赎罪,可是三年多过去了,他在日复一日的悲痛与忏悔中,逐渐从软弱逃避变得坚强起来。 他明白自己不应该有那么多不该有的阴暗恶毒心思,母亲疼爱自己,视自己如珠似玉,可偏偏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三年前,在一切纷乱与纷争看似彻底尘埃落定之后,深受重创的谢弦大病一场,仿佛冥冥中有报复与天道一般,他险些死掉,但最终,这一切,他都挺了过来。 他续娶了续弦,今后应该做一个至少合格的夫婿,应该……真的将从前的或念念不忘,或阴暗痛苦的记忆,全都尽数遗忘。 第126章 亲吻(肥章) 天气晴朗无风, 万里无云,初秋阴雨连绵,好不容易有这样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走在回廊上, 日光下澈, 回廊两旁的树木被照耀得清透耀眼, 灿烂温暖。 走在回廊上, 卢宛准备带谢晏与谢茉到寿安院去, 这几日以来天气转凉,身体素来娇弱的谢茉有些感染风寒, 卢宛看今日天气好, 便带谢茉一起出来晒晒太阳。 卢宛的怀中抱着面色微有些苍白, 隐隐流露出些病容的谢茉,手中牵着谢晏的手,身体尚还有些不舒服的谢茉蜷在母亲怀中,两只小小的手臂虚虚地环着卢宛的脖颈,光洁莹润的前额靠在卢宛肩头。 穿过回廊, 一行人来到了寿安院的门前,等守在寿安院门前的两个婆子进去禀报。 待走进谢老夫人的内间,见到谢老夫人,谢晏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小跑着, 跑到谢老夫人的面前, 上前抱住谢老夫人, 笑得眼眸弯弯的:“祖母!” 望着面前活泼灵巧,一举一动流露出些狡黠的小孙子, 谢老夫人眼中不由得尽是笑意。 抬手,抱了抱面前的谢晏小小的肩膀, 谢老夫人笑着抬起眼帘,看了一眼正在中规中矩向自己行礼的卢宛,让她起身,然后对方才被放下来的谢茉招了下手,道:“茉娘,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有些羞赧的谢茉微仰面容,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未曾说话,仿佛在等母亲的嘱咐。 卢宛对谢茉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茉娘,去罢。” 谢茉走到谢老夫人面前,谢老夫人自一旁案上拿过一个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两支蝴蝶流苏珠钗来,笑着为谢茉戴在发髻上,慈眉善目地笑道:“茉娘带上这两支珠钗,像个小仙子似的好看,莫要摘下来,便这样戴着顽罢。” 说着,谢老夫人笑吟吟地抬手,接过一旁的嬷嬷奉上来的铜镜,在谢茉面前照着。 望着铜镜中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想到方才所听到的面前的祖母 笑吟吟的一番话,谢茉不由得愈发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一旁的谢晏望着身旁的妹妹,忽然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谢茉发髻上的珠钗的流苏,笑得眼眉弯弯的:“妹妹真漂亮。” 谢老夫人听到谢晏的这样说,慈和的目光扫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孙子,然后在一旁的漆案上复又拿过一个匣子来,将匣子打开,从匣子里取出一只用金丝彩线做成的五彩缤纷的蹴鞠,放在面前的谢晏的手中,笑道:“晏儿,这是给你的。” 平素在寿安院便常常能得到祖母的礼物的谢晏与谢茉,笑着说了一句“谢谢祖母”,在谢老夫人身旁叽叽喳喳地说话,有些小小的雀跃的模样。 唇畔含笑地望着面前这一双乖巧可爱的孙子孙女,谢老夫人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地抬眸,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一旁,此时此刻正安静地一语不发的卢宛,眼中划过一抹暗暗的得意的目光。 只是对谢老夫人显而易见,有些隐隐约约的骄傲的目光,卢宛却仿佛视若未睹一般。 看了一眼谢老夫人望过来的目光,卢宛只觉心中有些无言以对的好笑,老人上了年纪,有时候同小孩子一样幼稚,看来说的的确有道理。 有些无言的卢宛抬手,拿起放在手边的茶盏,垂首,慢慢地喝着茶盏中的温茶,卢宛晓得从前爱作妖的谢老夫人这是有些故态复萌,可是,想到从前的谢老夫人是如何对付自己的,如今的这些,在卢宛看来,不过是洒洒水,她可以当作未曾看到地忽略。 只要谢老夫人不再同从前一般,被人撺掇着闹到台面上来,要跟她抢孩子,撕破脸,卢宛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卢宛知晓,自己一个月也便带几个孩子到寿安院几回,又不是天天要过来看谢老夫人的眼色,日子,就这样随遇而安地平静地过罢。 带谢晏与谢茉在寿安院待了一上午,直到用了午膳,卢宛望着喝了女使奉上来的汤药,坐在案前,困得厉害的谢茉,唇角不由得微微起一抹有些无奈柔和的弧度来。 第280章 这个小丫头,每回喝了药,总会这样犯困。 起身,走到正在咬着口中的甜梅子,睡意沉沉,跟瞌睡做着斗争的谢茉的身旁,卢宛坐下,将谢茉抱在怀中,轻轻地在她的背后拍了一下,谢茉揉了下惺忪的眼眸,睁开眼睛。 卢宛想了想,抱着面前的小小的孩子,然后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摩挲着面前困意懵懂的谢茉的面颊,放柔了声音问道:“茉儿,我们回玉衡院好不好?” 听到面前抱着自己的母亲这样问,平日里素来乖巧的谢茉抬手,复又揉了下睡眼朦胧的眼睛,点了下头,乖乖道:“嗯,娘亲,我想回玉衡院。” 得到怀中的孩子肯定的答复,卢宛看了看一旁的谢晏,虽然并不曾说话,但面上含笑的神色,与目光中的用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看了看面前的母亲,又瞧了瞧一旁靠在软枕上,这会子仿佛已经睡着了的祖母,谢晏口中也吃着梅子,这会子,腮帮一面随着咀嚼微微动着,一面,小小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犹豫纠结来。 只是想了想,终究,谢晏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母亲,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轻声道:“娘亲,祖母睡着了,我们轻轻地走罢。” 望了一眼床榻上,这会子已经睡着了的谢老夫人,卢宛抬手,牵住身旁谢晏的小手,母子三人脚步轻轻地走出谢老夫人的寝间。 …… 夜色深深,整个玉衡院被一片夜色所笼罩,渐渐地掌起灯来,整个院子里灯火透明。 坐在梳妆台前,卢宛将手中柔软厚实的帕子放回到漆案上,然后拿起檀梳来,慢慢地梳理着方才沐浴洗漱后,这会子还有些濡湿的长发。 已经是亥时,谢晏与谢茉早已经去休息了,此时此刻,内间中只有卢宛一个人在。 忽然听到房门处传来推门声响,卢宛凝眸望去,在看到进来的人是谁之后,她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有些意外的柔和笑意。 望着正向自己走过来的谢行之,卢宛放下手中的檀梳,站起身来,笑盈盈地问道:“摄政王下午不是差人过来,说晚上不回来了吗?” 说着,卢宛走上前,伸手,为面前高大伟岸的男人解去身上略带寒意的厚实的外裳,将他的外裳拿在手上。 看他这一身的风尘仆仆,卢宛微顿了一下,不由得抬起眼帘,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摄政王这是去哪了?” 听到面前温婉美丽的妻子这样问,谢行之眼中划过一抹转瞬即逝,有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望着说罢,正将方才解下的自己的外裳挂在一旁的卢宛,在她转身到自己身旁的时候,谢行之抬手,握住卢宛的手指,唇角微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上扬弧度。 将卢宛的手指放在唇上亲了一下,谢行之深深墨眸中蕴起清浅的笑意来,他望着面前的卢宛,笑着回答她刚才的话:“今日有事出京,以为赶不回来了。” 卢宛听到他这样说,抬起的眼帘中不由得疑惑之色更深。 张了张口,卢宛仿佛想要继续追问什么。 只是谢行之却已经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案前坐下,不再说什么。 觉察到谢行之并不想跟自己说他去了哪里,卢宛顿了顿,旋即,脚步如常地由谢行之牵着,安静温顺地走到案前,与他坐着。 片刻之后,卢宛起身,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檀梳来,继续为自己梳着披散在肩头,尚还有些微微湿润的如瀑长发。 坐在卢宛身旁的谢行之便这样一直静静地望着她,直到不晓得过了多久,柔和的灯影之下,发出轻微的灯花迸裂的声音,卢宛有心想要继续磨磨蹭蹭,只是时辰却不等人,已经不能再推迟下去。 仿佛看出了面前的妻子的有意拖延,谢行之眼中划过一抹有些幽深的情绪,见卢宛有些迟疑地摩挲着手中的梳子,已经不再梳发,他展臂,将面前的女子打横抱起。 有些错愕怔愣了一瞬,卢宛回过神来,想了一下,然后安静柔顺地靠在谢行之的怀中,由着他将自己抱在床榻上,然后打落隐约朦胧的帐幔。 时间如白驹过隙,流逝得匆匆忙忙,温柔濡湿的亲吻仿佛不断落下的汹涌雨滴一般,落在面容上,然后辗转厮磨而下,缱绻温.存。 寝衣被身上的男人褪去,匆忙潦草地信手丢出帐外,卢宛心中涌上有些复杂纷乱的思绪,她抬起手臂来,回抱住面前的谢行之,在身体传来熟悉的,有些干涩艰难的异样之后,有些难耐地轻声低吟了一下。 听到卢宛发出的闷哼声,谢行之一只手臂的胳膊肘撑在床榻上,垂下眼帘,望着她,然后低头,怜惜安慰地在卢宛的唇上亲了一下。 抚.弄的修长指节让卢宛的身体渐渐有些迷.乱,她眼眶微红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看到他微有些得意地挑了下眉,轻声问道:“可以了吗?” 卢宛微垂眼眸,眼睫颤得厉害,她点了下头,声音有些低低的:“嗯……” 帐幔的帐顶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晃动得厉害,卢宛在来势汹汹的攻城略地之间,望着摇曳的秋香色帐顶。 第281章 这样的日子卢宛已经不晓得过了多久,如今的谢行之仍旧对她专房独宠,引得其他家的夫人艳羡不已,可是唯有卢宛,常常有些恍惚的困惑,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如果不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想到谢行之宠爱自己,宠爱得如同一只金笼中的珍珠鸟一般,实际上高高在上的隔阂冷漠,想到在卢家,自己的孤立无援,想到在谢璟,谢晏,谢茉三个孩子身上倾注的心血与感情,卢宛阖上了眼眸,在心中不断告诫着自己,这样的平静的日子也很好,她重复不断地在心中想着这一句话…… …… 坐在窗畔桌案前,柔和的日光下澈,明媚的光影落在卢宛的身上,在她整个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女使推开房门,卢家的四少夫人头一眼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安静祥和的美人图。 听到房门处传来一道推门声,晓得是自己的四嫂王希书过来了,卢宛抬头望去,再看到走进房间中的王希书后,她笑盈盈地站起身来。 伸手,搀住向自己行礼的王希书,卢宛面容上带着几分笑意,牵着王希书的手,让王希书坐下,笑着问道:“四嫂嫂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王希书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柔和地这样对自己说话,心里的紧张方才缓和了一些。 微不可察地轻轻松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卢宛,王希书笑着答道:“卢家有一段时间不曾到谢府来看望太太了,所以让我过来,看看太太这段日子怎么样。” 姑嫂二人正这样说着话,忽然听到一旁女使怀中抱着的婴儿传来哭啼声,王希书想到了什么,让侍候在身旁的女使将婴儿抱给她,目光仿佛若有似无地扫量了卢宛一眼。 见卢宛面上含着温和柔软的笑意,却对面前的这一切有些冷淡,视若无睹的模样,王希书想到一个月前在卢家,卢宛是如何拒绝自己夫婿的提议,两方当时有些僵持,与下不来台,以及今日自己前来谢家的来意,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轻轻地哄着怀中的婴孩,目光落在卢宛身上,见面前的小姑卢宛却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神色平静,不曾说什么,虽然卢宛方才的态度很是温和,但王希书却觉得自己今日恐怕也要碰一鼻子灰回去。 直到怀中的孩子不再哭泣,王希书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卢宛,笑着问道:“太太可要抱抱囡囡?” 听到面前的王希书这样问,卢宛望着她怀中的孩子,想了想,放下手中拿着的茶盏,然后轻浅地笑着点了下头,答道:“嗯,将她给我罢,我抱抱这个小侄女。” 自王希书怀中将方才几个月大的小侄女抱过来,垂眸望着怀中的孩子,卢宛抬手轻轻抚了一下怀中婴孩幼嫩的面颊,想到了什么,抬起眼帘来,问道:“孩子现在起名字了吗?” 上回王希书带这个孩子到谢府来的时候,曾有意无意提起,这个孩子还没有起名字,卢家平日里,只是“囡囡”,“丫丫”地寻常叫着她。 忽然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问,王希书不由得微顿了一下,旋即,她笑着摇了下头,不曾说话,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要想到来之前自己的夫婿是怎么嘱咐自己的,自幼长在世家名门里的王希书,便觉得窘迫得难以启齿。 望了一眼面前的卢宛,王希书看着她正垂首,用指腹轻轻抚着怀中婴儿的面容,仿佛对这个小丫头很是喜欢的模样,不禁启唇,笑道:“太太这样喜欢小孩子,晏儿与茉娘也已经两三岁了,您为何不同王爷再要一个孩子呢?晏儿快要开蒙了,茉娘也应该到族中女学去读些书,再有一个孩子,便是晏儿与茉娘不在身旁,您平日里也可以解解闷,而且您现在这样年轻,想要再生孩子,也不费事的。” 听到面前的王希书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一番话,仿佛这些言语已经在她心里打了许久的腹稿,卢宛抬眸望了她一眼,虽神色淡淡的,唇畔微弯着浅淡的笑意,但心中却划过一抹冷意。 卢宛便这样神色淡漠平静地望着面前的王希书,不晓得过了多久,王希书竟觉得后背泛起些许冷汗来。 定定地望着面前冷汗直冒的王希书,卢宛弯唇笑道:“四哥哥四嫂嫂真是好兴致,将手都探到谢家这里来了。” 看着面前笑意不达眼底的卢宛,王希书攥了攥掩于袖中的手指,方才发觉掌心尽是冷汗。 勉强笑着摇了下头,王希书有些胆怯地对卢宛道:“太太说笑了,这只是我忽然想到,随口提起的,太太若是觉得我说得不中听,便当作没有听到这话。” 想到自己来之前,夫婿卢锐千叮咛万嘱咐所提起的想要将自己家的囡囡与谢家的那位小公子定娃娃亲的事,王希书只觉得心中暗暗叫苦。 她本来并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此时此刻,在卢宛虽然带着几分笑意,但却微冷的目光的注视下,更是有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对卢家二房自己那个不如家中大哥哥从小处处拔尖,如今更是升任了荆州刺史的四哥哥,卢宛对如今还在京中,做着不大不小的官,只是整日里想要插手她的事的的四哥哥卢锐,已经从小时候尚还算亲密的好玩伴,变成了如今日复一日的愈发厌烦。 第282章 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希书,想到一个月前,自己带晏儿与茉娘去卢家时,卢锐所说的晏儿与此时此刻她怀中的这个婴孩年纪相仿,想要让晏儿与这个小丫头定亲的事,卢宛想一次,头便觉得疼一次,心里对卢锐的厌恶更重。 更不必说,她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已经没什么想要继续生育子嗣的念头,上回在卢家,全家一起用膳后,卢锐恬不知耻隐隐提起这件事,仿佛要催促她,说得含蓄,卢宛糊弄过去也便罢了,今日,他这位平素端庄有礼的妻子又提起这件事,是受了谁的指使,卢锐是当她傻吗? 不咸不淡地看了面前欲言又止的王希书一眼,卢宛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一下,对面前的王希书道:“再过几个月,囡囡便要周岁了,也该起个名字,不该一直这样囡囡丫丫地随口叫着。” 微顿了一下,望着面前的王希书,卢宛继续道:“若四哥哥四嫂嫂不嫌弃,那我便给小侄女起个名字罢。”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未曾料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王希书愣了一下,旋即,笑着点头道:“自是可以,若能得太太给她起名字,也是这个小丫头的福分。” 对王希书这一番奉承的话恍若未闻,卢宛浅淡地笑着,垂下眼帘,望着怀中的孩子,笑道:“便让这个孩子叫安儿罢,希望今后她能安分守己,平平安安,她身边的人也是。” 卢宛的这一番话,近乎于直接了当,王希书下意识地觉得卢宛一定是生气了,可是有些紧张地抬眸看去,却见她的面容上始终带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对这显而易见的一番话,心知肚明卢宛的意思,王希书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其实她心里一直不太赞同夫婿卢锐的那些筹划,虽然小姑卢宛性子温善,但他们到底亲戚里道的,上回夫婿卢锐在卢宛面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小姑语气淡淡地打太极,轻而易举便将这件事翻了过去,虽然谁也没有再提,但当时气氛却很尴尬,摆明了,小姑是不同意定娃娃亲这种事的,他们是亲戚,为了这件事三番五次地提起,难免小姑心中会觉得厌烦,觉得他们攀附谄媚的心思太重,对他们生出隔阂之意来。 只是,那个叫晏儿的孩子实在生得玉雪玲珑的,容貌好得像一个小仙童似的,又那样活泼嘴甜,聪明伶俐,让人看了便觉得难以割舍,所以王希书今日才会鼓起勇气来,又想要试探着旧事重提。 此时此刻,听到面前的小姑卢宛这样说,知道这件事是没戏了的王希书,也只好将这件事咽下去,不敢再提起来,以防两家真的因为这件事撕破脸。 毕竟方才卢宛话中的不耐与敲打,是不加遮掩的。 面上流露出几分有些挂不住的笑意来,王希书望着面前的卢宛,想到方才她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安儿,望着卢宛怀中的女儿,笑道:“安儿,真是个好名字,有劳太太费心了。” …… 清晨,卢宛困眼朦胧地起身,为站在面前的谢行之整理着衣衫,想到今日明明是休沐,他却还是要早出晚归,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以袖掩口,轻轻地打了一下哈欠,卢宛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是什么事,竟要摄政王一大清早的赶过去?” 微顿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卢宛目光有些警惕怀疑地望着面前高大伟岸的男人,轻声道:“该不是摄政王在外面有了什么年轻漂亮的相好的,金屋藏娇,所以才会这般迫不及待罢……”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虽然她轻声细语的,但静谧无声的房间中,她说什么话都清晰可闻。 垂眸望着面前这会子只着浅杏色中衣,衣衫宽散微乱的卢宛,想到她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谢行之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有些拿她无可奈何的柔和笑意来。 展臂将面前身形娇小的妻子揽入怀中,谢行之垂首,在卢宛嫣红馥郁的唇瓣上亲了一下,神色有些无奈,又因为她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些许醋意,有些愉快地笑道:“促狭鬼,本王能得宛娘一个,便已经知足了,难道本王的心思,宛娘不明白吗?”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并未被自己方才有些挑衅的话触怒,反而笑了起来,卢宛垂下眼帘,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片刻之后,忽然有些羞怯似的,抬手,轻轻牵住谢行之的一角衣袖。 她虽然不曾说话,但却流露出来的明显的眷恋不舍,让谢行之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片柔意。 修长的指节挑起卢宛的下颔,让她有些茫然不解地抬起头来,谢行之唇角微扬地低头,紧拥着怀中貌美柔弱,让他心生柔软与怜意的女子,与她口唇相接,绵密温.存地亲吻着她。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有些气喘吁吁的卢宛无力地靠在谢行之胸膛前,只觉自己口中尽是男人方才洗漱漱口后冷清的青松薄荷味,唇上更是隐隐有些肿.痛。 抬起眼帘来,虽然不曾说话,但却有些哀怨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忽地抬手,在谢行之的身前打了一下。 第283章 垂眸望着怀中有些绵软无力的妻子,谢行之眼中笑意愈深,他伸手,为怀中的卢宛绾了绾耳畔散落的几缕发丝,然后在她微肿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柔声道:“宛娘,本王走了。”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卢宛笑着点了点头,但仍旧靠在他的怀中,未曾有所动作与言语。 谢行之有些眷恋不舍地望着面前的妻子,直到房间外复又响起有些小心的,轻轻的敲门提醒声,谢行之无奈地放开怀中的卢宛,与她告别之后,大步转身离开。 站在原处的卢宛,在房门被关上,谢行之的身影消失之后,有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神色淡漠地转身,趿着鞋子往床榻上去。 …… 宣室殿中,谢行之与小皇帝坐在案前,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与堆积如山的劄子,垂首敛目侍候在一旁的内侍,上前为两人奉上香茗,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不晓得便如此过了多久,心中有些战战兢兢的小皇帝抬起眼眸,望了一眼坐在面前,正在看劄子的谢行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轻声道:“相父,近来朝中的一些流言,您可曾听闻?” 听到坐在面前的小皇帝忽然这样问,谢行之放下手中的劄子,抬眸望向小皇帝,神色如平日里一般冷肃地反过来问道:“臣未曾听闻什么流言,不晓得陛下听闻了什么?不妨说出来,让臣也听听。” 小皇帝垂下脑袋,欲言又止了许久,想到朝臣们这一个月以来上劄子,劝告他追尊谢家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那位谢家老家主,先魏王为太王,心中便觉得仿佛梗了一根鱼刺一般,有些膈应得慌。 且不说谢家的那位老家主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做这些是否有必要,单说“太王”这一个追尊方式,小皇帝便忍不住在心寒的心中想要冷笑,这些朝中大臣,真是一个个势利眼,他自幼读遍四书五经,无数典籍,只听说过“太上皇”这种称呼,什么太王,他实在闻所未闻,这些大臣上这种劄子,已经半月有余,这不是明摆着在阿谀奉承如今手中握着权柄与虎符的谢行之? 恐怕如今谢行之仿照前朝故事,在朝堂中命人牵一匹鹿来,他们也会按照谢行之的口风,随意将这匹鹿认作是驴,认作是马,认作是狗,这种无恩无义的势力东西,让人厌恶鄙夷至极,不耻至极! 只是自己如今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可以使用的将军与士兵,没有了任何一个可以相信的亲信与心腹。 就连在身旁侍候的内侍与宫女,小皇帝都时常有些疑神疑鬼,心惊肉跳地怀疑,他们奉给自己的茶盏与膳食中,会不会有谢行之吩咐他们放的剧.毒,想要毒.害自己。 思及此处,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己的那位好皇伯,如今已经兵败身死的鄢王,还有坐在面前,如今权势日复一日煊赫,让他痛恨的同时,又感到胆战心惊的绝望的谢行之,小皇帝握紧了衣袖中的拳头,却还是低着头,不敢在谢行之面前说一句心中所想的,怨恨气愤的话。 不晓得如此过了多久,在谢行之一如往常清冷漠然的目光中,小皇帝坐在谢行之面前,开口回答他方才所问的话时,有些战战兢兢地发着颤。 垂着眼眸,小皇帝摇了下头,自己都觉得自己窝囊地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 泄气的小皇帝在心中不由得荒凉颓败,有些好笑地想到,朝中的那些大臣,岂敢在谢行之不知情的情况下,上劄子提出这样僭越的要求呢?他们如果真的是先斩后奏,那么,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想到自己方才带着试探与怀疑的询问,小皇帝只觉得自己实在蠢笨,一目了然那些朝臣是得了谢行之或有意,或无意地授意,方才会上劄子,自己方才竟然还问谢行之晓不晓得朝中近来的这些流言,真是太可笑了。 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小皇帝心中最后的那一抹愤怒与憋闷,终于在这一刻知晓自己的无能与无力回天,而全部消散。 他除了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傀儡皇帝,没有第二条路选。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等到自己被撕破脸,没了最后的一丝尊容体面……想到这里,小皇帝抬首,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有些有气无力地勉强笑道:“相父是我们大寅的忠臣,做过许多对大寅利国利民的事,如今更是我们大寅的大将军,丞相,谢家的先家主在的时候,同样也是这般令人仰慕敬佩的人物,朕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他老人家,却对他老人家崇拜敬重不已,所以,朕想要追尊相父的父亲为太王,还望相父莫要谦虚拒绝。” 听到面前的小皇帝这样说,谢行之沉吟片刻,旋即站起身来,向面前的小皇帝拱手作揖道:“陛下圣明隆恩,臣为泉下的先父感激涕零。” 小皇帝见到此情此景,忙一面站起身来,条件反射一般胆怯地避开谢行之的作揖行礼,一面抬手,拉住谢行之的袍袖,心中都觉得自己谄媚得令人不耻地赔笑:“相父如此,真是让朕觉得无地自容,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相父快快请起。” 第284章 第127章 禅让 在谢行之走后, 小皇帝独自一人坐在宣室殿中,目光有些怔愣地望着面前案上的一沓沓劄子,出神地思索着什么。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小皇帝收回落在面前堆积如山的劄子上的目光, 心中忽然涌上许多悲凉的可笑来。 如今他虽然是朝廷名正言顺的皇帝, 可是实际上又有多少人听命于他的呢?就如同面前案上的这些劄子, 他批阅与否又有什么用? 总归, 无论他是否批阅, 最后都不是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他不过是被操控在股掌之间的傀儡!一个提线木偶罢了! 这样在心中想着, 小皇帝心中骤然迸发出一抹强烈的悲愤与怒火来, 他忽地站起身来, 将面前案上的劄子,一挥宽大的衣袖,尽数都扫落在地上。 听到殿中传来书册与瓷器被打碎的声响,侍候在殿外的内侍,不由得试探地推开殿门, 小心觑了一眼,问道:“陛下,可需要奴才们进去侍奉?” 小皇帝听到候在外面的内侍这样谨慎小心地问,心中的冷意与怒火不由得愈深。 攥紧了拳头, 目光冰冷地望向站在殿门前, 仿佛在踌躇是否应该进来的内侍, 小皇帝忽然冷哼了一声,道:“将誊写圣旨的卷轴拿过来, 传朕旨意!” 未曾料到小皇帝下令,所要命令的竟然是这个, 内侍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神色惊疑不定地望着宣室殿中的小皇帝…… 这几日以来,京城中小皇帝要禅让皇位于摄政王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怨恨愤怒的小皇帝如今方才十岁出头,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他当然不肯此生只做一个受人操控的傀儡皇帝,可是如今,他手中没有兵权,心知肚明自己无法与谢行之抗衡。 既然如今他已经什么都不剩,那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小皇帝横下了心,索性与谢行之对着干。 谢行之不是握着手中重权不肯松动吗?他成全他,退位让贤,下旨让谢行之来做这个皇帝,看到时候,谢行之是否能真的不忌惮乱臣贼子的骂名,继续心安理得做他的权臣,甚至是做他一直以来虎视眈眈的皇帝! 做这件事,于自己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小皇帝一面奋笔疾书地潦草写着圣旨,一面在心里这样恶狠狠地想着——若谢行之识趣,还权于自己,那么,他可以给他留个全尸,否则,谢行之最后也不过落得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祸乱朝廷的万年罪名! 一口气连下三道圣旨,做完这一切的小皇帝,心中出了一口恶气,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尤其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不仅传遍了整个朝堂,引得议论纷纷,争议不断,而且很快,京城中也尽是暗中的流言蜚语在传播,甚觉自己为谢行之添了赌的小皇帝,心里愈发觉得得意畅快。 在小皇帝的三道圣旨传下之后,未曾如小皇帝所愿,谢府一直不曾有什么消息传来,安静得仿佛不曾知晓有过这件事一般。 在前几日的得意洋洋,摩拳擦掌之后,小皇帝觉得很是痛苦的心中,渐渐被一抹焦虑与惶恐担忧所笼罩。 不晓得为什么,小皇帝总觉得谢行之对自己的这番动作如此平静,仿佛视若无睹,让他心中有些忧虑重重,焦急不已。 于是,在最开始自以为解除了压抑,被控制的阴霾,变得得意忘形,欣喜若狂的几日后,小皇帝的心中,渐渐被更深的颓唐恐惧所覆盖。 接连几日,小皇帝日复一日地只是自宣室殿中踱来踱去,焦躁烦闷地揉着头发,仿佛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谢府反常的平静,于深知并忌惮谢行之的心狠手辣的小皇帝而言,仿佛肆虐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反常的平静无波一般。小皇帝开始夜不能寐,头上如同悬着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剑,让他惴惴不安,每晚困意沉重,方才阖眸睡着,便又忽然惊醒,精神衰弱下去的同时,又变得异常亢奋起来。 这日夜晚,伏在案上,睡在酒瓶之间的小皇帝好不容易打了个盹,便被“砰”的一声推门声,以及旋即响起来的哭喊声,恐惧的央求声所吵醒。 连续几日接连不断的不曾睡眠,让小皇帝精神衰弱得厉害,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不晓得此时此刻,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望着被披坚执锐的士兵堵上了嘴,拖出去的内侍与宫女,小皇帝蓦地睁大了眼眸,有些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切。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面前的情形并非是自己的梦境,也不是幻觉,小皇帝心中生出几乎要滔天的滚滚怒火来,他怒不可遏地望着正将自己的内侍总管带下去的士兵,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们要做什么?谁准你们这样对宣室殿的宫人的?!” 听到拦在面前的小皇帝的怒声质问,想到来之前,所得到的军令,士兵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畏惧,反倒对面前拦着自己,个头不到自己肩膀的小皇帝有些轻蔑地笑了一下,道:“是摄政王下的命令,陛下,您如果有什么异议,还是去寻摄政王商议,莫要来为难我们。” 第285章 小皇帝听罢面前的士兵这一番毫不客气的话,只觉心中的怒火直冲脑门。 望着面前的士兵,小皇帝想要再阻拦他们将宣室殿的宫人拖下去,只是,他自己都被已经被阻拦得厌烦的士兵拉着,不能动弹分毫。 在将宣室殿中侍候的宫人都拖了下去之后,终于被松开的小皇帝被关在宣室殿中,殿门被自殿外反锁上,小皇帝不停地用手拍着殿门,心急如焚地叫嚷着,想要出去。 半晌,在一声令下之后,殿外的庭院中传来木棍打在身上的沉闷行刑声,小皇帝拍着被反锁着,注定打不开的殿门,渐渐地放弃了拍门,只是,用力抠着殿门的手指,却因为太过于用力,而流出点点血迹来。 小皇帝绝望地阖上眼眸,终于明白,自己原本所想的,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索性跟谢行之来个硬碰硬,到底有多幼稚。 都是因为他的愚蠢,所以,才会有今日的这副情形,而他最后那一点可怜的皇帝的颜面,也将在这件事发生之后,被谢行之冷血无情地彻底撕破,踩在脚下。 手指用力地抠着打不开的殿门,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有鲜血顺着殿门滑落,而在此时此刻,虚弱的小皇帝终于听到外面的行刑声停下。 殿门的锁被人自外面打开,却并不曾推开殿门,小皇帝双脚瘫软,竭力定了定心神,方才拖着沉重如千斤重的脚步,扶着殿门,让自己勉强望向宣室殿外的一切。 在看到已经被拖走的宫人,所留下的行刑时的殷红鲜.血,面前的这番血流成河的场景,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腥.甜.血.腥.气味,让小皇帝心惊胆战,双脚软得愈发厉害。 等候在殿门前的士兵首领抬手,扶住趔趄着,险些摔倒的小皇帝,然后对面前有些呆呆的,有气无力的小皇帝拱了下手,道:“陛下,您身旁的这些内侍与宫女不曾及时指证您的谬误,不曾侍奉好您,所以,理应被这样打杀。请您放心,过会会有一拨新的宫人来宣室殿,继续侍候您。” 微顿了一下,士兵首领放下手,未曾顾虑面前神色有些呆愣的小皇帝是否有些反应,便告退道:“若陛下没有旁的事,卑职便先走了。” 小皇帝的目光,始终落在地上横流的鲜血上,想到被打杀的那些宣室殿的宫人,他绝望又胃部痉挛,想要呕吐地阖上眼睛,扶着殿门,尽量不让自己被刺激得昏厥过去。 走到这一步,小皇帝便是再轻率愚蠢,也已经心知肚明,谢行之这是明摆着敲打教训自己,告诉自己,他并不在乎什么名誉与否。 惴惴不安自己这样作死,是否能得到一个善终的小皇帝,心中尽是畏惧与忌惮地瘫软在地上,平日里井然有序,处处是侍候的宫人的宣室殿,如今是一片空荡的死寂荒芜。 自那一日见到宣室殿外的血流成河之后,虽然未曾亲眼见到受刑的宫人,但小皇帝却仍旧发起了高热,且接连几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着一般,小皇帝的眼前尽是一团黑色的烟雾,而被烟雾所笼罩的他,如在梦境,难以走出来,所以,更加无法清醒,回到现实之中。 是母亲慈和软弱的,克制着的哭声,与落在手背上的,大滴大滴的温热眼泪,让小皇帝渐渐有了现实中的触觉与联络,消弭的意识缓慢地清醒过来。 睁开沉重的眼皮,缘于仍旧在高烧不退中,小皇帝的脑袋疼痛得厉害。 望着面前坐在床榻边上的母亲,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因为彻夜不眠而黛青的眼下,以及面容上的憔悴之色,小皇帝不晓得张太后在这里守了多久,已经熬了几日的夜,但他的心中,却在看到这副情形时,疼得厉害。 张了张口,小皇帝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方才出声,便觉察到自己的喉咙生疼,仿佛吞了锋利的刀剑一般,嗓音更是干哑得只能低声说话。 小皇帝用手托着疼痛沉重的脑袋,慢慢地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他望着面前的张太后,见自己母后面上尽是泪痕,不由得懊悔心疼地抬手,为张太后擦拭着面上的眼泪。 这几日始终以泪洗面的张太后,在看到自己高烧昏迷了几日的孩子终于醒来,眼泪掉得愈发厉害起来,她既庆幸,又悲伤后怕。 眼泪涟涟地望着面前的小皇帝,张太后忽然伸手,将面前的孩子抱在怀里,对这会子体温灼烫的小皇帝劝道:“皇儿啊,你这几日吓死母后了,你晓得吗?” 被面前的母后这样抱着,小皇帝听着张太后克制着,但却仍旧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哭声,终于也有些忍不住,与张太后抱头痛哭。 母子二人便这样不晓得痛哭了多久,张太后为面前的小皇帝擦去面上的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地安慰道:“皇儿,你还有母后,还有弟弟,既然禅让的圣旨已经传了下去,君无戏言,那便就这样罢!这一日,早在从前,哀家便晓得一定是会发生的,如今也不过是提前了一些,你莫要再愧疚已经发生了的,无可挽回的事情……人为刀俎,我们为鱼肉,今后,我们母子三人便偏居一隅,能过一日好日子,便过一日好日子,不要再卷进这些是非中了……” 第286章 听着面前的母后时断时续,有些语无伦次的哭声,小皇帝想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软弱的母后,还有幼小的弟弟,他们二人,都还需要自己的保护与照拂。 想到自己那从继位以来,便从未真的掌握过权.力,而是处处受挟制的皇位,小皇帝心中的那抹怨恨愤怒,终于被打消。 他知晓自己的无力回天,所以,此时此刻,听着面前的母后的哭声,劝告声,渐渐冷静下来,明白自己的下半辈子,除了心灰意冷,放弃皇位,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 在张太后的这一番话中,小皇帝后知后觉又不无讥讽自嘲地想到,其实自己的那三次禅让,虽然当时是在愤恨气头上的冲动为之,但,谢行之如今的权势愈重,权.力范围不断扩大,几乎要将他们皇室蚕食殆尽,自己便是如今不肯“退位让贤”,执意僵持着,早晚有一日,他也会被退位,谢行之早晚会谋逆,既然事情已经到这样的地步,那么,便这样罢! 第128章 祥瑞 卢宛在玉衡院, 平日里只有偶尔难得的机会方才可以出府,但,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情,她却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在得知这几个月以来, 地方各地开始陆续出现“祥瑞”, 黄龙出于谢氏起家的陈郡时, 卢宛心中便隐隐有所猜测。 只是当时, 谢行之听闻此事, 不过是免了陈郡的两年赋税徭役,这件事, 仿佛便这样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一页。 这月以来, 朝中又有大臣上劄子给小皇帝, 请求小皇帝追尊谢家先家主,去世了二十多年的老魏王为“太王”,自然,这些朝堂中的政.治暗涌,是卢宛接触不到, 也无从知晓的。 卢宛所知道的,唯有方才十岁出头,率直冲动得有些幼稚的小皇帝,在几日前, 忽然连下三道诏书, 要将皇位禅让给谢行之, 引得京城一片震动哗然与议论纷纷。 其实,在卢宛看来, 小皇帝这样做,虽然一目了然, 是想要将谢行之与谢氏一族放在火上烤,但,恐怕最终,最吃力不讨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还是小皇帝自己。 如今小皇帝手中既没有亲政的权.力,也没有一兵一卒的兵权,再过不到十年的时间,小皇帝便要行冠礼成人了,所有人都可以在他连下的三道圣旨中看出,小皇帝的外厉内荏,以及他甚是不甘心自己注定只能做一个吉祥物,一个木偶一样的傀儡皇帝,所以,他才会或出于冲动,或出于铤而走险,赌这么一把,看谢行之是否会顾虑身后名,顾虑天下之人的暗中非议。 可是小皇帝不曾想过,他手中如今什么都没有,谢行之为何要面对没有任何动摇自己权利地位的能力的人的挑衅与对付。 他完全可以四两拨千斤地打太极,将这件事避重就轻地随意应付过去。 在小皇帝连下三道禅让圣旨,并将玉玺送到谢府时,因为数月以来,边境叛乱与蛮族的再度侵袭,谢行之将带大军南征。 对于小皇帝派内侍前来,所带来的圣旨与玉玺,在翌日上朝的时候,谢行之只是一如往常,冷肃平静地告诉看起来病殃殃的小皇帝,以及朝中上书赞同的朝臣,在他带兵离京之后,让他们自己再商讨此事,但只有商讨拒绝这三道诏书,并劝告小皇帝收回成命的理由这一个选择。 看着在朝堂上,神色冷淡地告诉众人,自己将要带兵离京,一切等回来再议,且在他离京这一段时间,只能商议如何劝小皇帝收回成命的谢行之,心中或想要阿谀奉承,在这件事上溜须拍马,或看热闹不嫌事大,想要煽风点火的朝臣,不由得都错愕惊诧不已。 只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其他大臣也都不是吃素的,在错愕了一瞬之后,意识到谢行之的此举是为了什么,原本沸沸扬扬,甚是喧闹的朝堂上,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旋即,心中各怀鬼胎的朝臣们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告谢行之,还是收下小皇帝的禅让诏书罢! 眼下,边境的外敌侵扰,说严重传来的消息仿佛甚是严重,但,这种事,一直以来时有发生,蛮夷之地苦寒,在灾年时,哪怕已经被打怕了,但死路一条与可能会死但尚有一丝微弱希望之间,他们还是会选择后者,在灾年饥荒时,蛮族在两国边境之间烧杀抢掠的事时有传来,但这次因为镇守边境的将军叛乱,方才会战.事升级,形势变得紧张起来。 谁也不晓得,为何这回边境的剑拔弩张,会来得这样巧。 在抓回叛乱的守城将军,并“暂时”铁血镇压了边境蛮族之后,其实,谢行之带兵南征,已经没甚必要,大军便是离京出塞,也只会驻扎着,静观其变。 在将要发生震荡的政.治变动时,便是手中已经紧攥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谢行之明白,自己仍旧必须时时刻刻掌控着手中的兵权,以防风波诡谲的变幻中,会功亏一篑。 夜幕深深,玉衡院中,卢宛已经哄睡了谢晏,让女使将谢晏抱了下去,但白日里午睡到下午的谢茉,却仍旧坐在卢宛膝上,两只小小的手臂环着卢宛的肩颈,有些怯生生的,却不肯离开。 卢宛晓得,因为生来便身体不好,所以一直以来,谢茉的胆子同样也比同龄的孩子小,也因此,平日里,卢宛对谢茉,比起活泼顽皮的谢晏,总是更加温柔耐心。 第287章 这会子已经过了亥时许久,卢宛手中拿着为谢茉讲故事的书卷,念来念去,自己的眼皮愈发沉重。 收回落在书卷上的目光,卢宛侧首,望了一眼怀中抱着自己的小丫头,却见谢茉明润漂亮的眼眸,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神色虽然很认真,但显而易见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她讲的故事上。 望着谢茉认真又有些走神的模样,卢宛的唇畔,不由得微弯起一抹有些柔和无奈的笑意来。 阖上手中的书卷,将书卷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望着面前沐浴洗漱之后,身上只穿 着寝衣的谢茉,卢宛想了想,抬手,笑着揉了揉谢茉柔嫩姣好的面容,垂眸望着怀中的孩子,温声问道:“茉娘,去睡觉罢,好吗?”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温声细语地劝自己,谢茉微顿了一下,抱着卢宛的两只手臂,不由得紧了紧。 有些眼巴巴地望着面前温柔含笑的母亲,谢茉张了张口,怯怯又隐隐有些期待地开口问道:“娘亲,今日都这样晚了,爹爹还会回来吗?” 谢茉这样说着,因为期待,眼眸变得愈发亮晶晶的。 听到怀中的孩子这样问,卢宛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笑着抬手,摸了摸谢茉方才沐浴之后,耳畔披散的长发,卢宛想了一下,方才道:“娘也不知道你爹爹今日还回不回来,若茉儿想留在娘这里休息,那我们便去榻上罢,好吗?” 闻言,觉得得偿所愿的谢茉雀跃地小声欢呼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头,将面前的卢宛抱得愈紧。 卢宛抱着怀中的谢茉起身,准备带她到床榻上去休息,正在此时,内间的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抱着怀中的谢茉方才站起身来的卢宛,不由得循声望去。 在看到走进房间的人是谢行之后,卢宛对谢行之笑了一下,想要将怀中的谢茉放下来,然后向谢行之行礼。 只是她方才有所动作,谢行之已经走了过来,接过她怀中的谢茉,将女儿抱在怀里。 未曾料到爹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谢茉有些委屈地,眼巴巴地看了卢宛一眼,潋滟漂亮的眼眸中,仿佛在说:娘亲,您莫要言而无信。 望着谢行之怀中抱着的小小的孩子有些担忧的目光,卢宛笑着抬手,摸了摸谢茉的小脑袋,然后对面前的谢行之笑意浅浅道:“王爷,劳烦您将茉娘抱到床榻上去,再去洗漱罢,今日她留在我们这里休息。” 听到面前笑眼盈盈的卢宛这样说,望着怀中闻言,也笑得眼眉弯弯的孩子,谢行之眼中蕴起清浅的笑意来。 点了下头,谢行之抽出一只手来,握住卢宛的手,一面带妻女往内间去,一面答应道:“好。” 在谢行之沐浴洗漱过后,倚靠在床头软枕上的卢宛,用掌心轻轻拍着身旁盖着锦被,侧躺着已经睡着了的谢茉的脊背,听到床榻外传来的轻微声响,不由得抬眸望去。 看着身着宽散寝衣的谢行之,卢宛笑了一下,未曾说话,只是将怀中已经睡着了的谢茉,往自己怀里抱了抱,想要为谢行之留出空间来。 只是未曾料到,谢行之却并不曾到卢宛为他留出的地方去,而是上了床榻之后,在卢宛的另一侧坐下,将她展臂紧揽在怀中。 愣了一下,卢宛很快回过神来,她靠在谢行之怀中,望着面前的谢行之,笑着轻声道:“再过两日,摄政王便要带兵离京了,妾已经为您收拾好了东西。” 听到怀中的卢宛这样轻声细语地说话,谢行之望了一眼床榻里侧,阖着眼眸,好梦正酣的谢茉,旋即垂眸,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卢宛,眼中尽是柔意与怜惜道:“宛娘,本王离开这段时间,孩子们还有府中,便交给你了。” 说着,他伸手,握了握卢宛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扣,柔声道:“宛娘,辛苦你了。” 卢宛想到在自己面前从来不曾提起过什么他在外面的事,只是将他要做的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或者缄口不言的谢行之,以及自己从线人那里得知的只言片语,模糊不清的消息,还有以讹传讹的民间传闻,此时此刻,望着面前朦胧的灯影之下,神色平静柔和,同样望着自己的谢行之,心中未曾有什么担忧,但觉得他这副心疼怜惜自己的模样,看着有些甚没意思。 如果她很在意他,那么,她会比他现在这副模样,更加心疼担忧地想要知晓,此次离京,他的动向与安危,追问之际,心中深感煎熬。 只是,从始至终,在她的面前,谢行之什么都不会告诉她,或许是因为觉得她不值得信任,或许,是觉得这些事,不必告诉她,她便是问,也是白问。 渐渐的,卢宛已经习惯了不去询问谢行之什么,对他的事,不置可否。 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卢宛不再说话,只是温顺地靠在谢行之怀中,垂下眼眸,仿佛有些沉静羞怯的模样。 第129章 接受 翌日清晨, 卢宛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不见了谢行之的身影。 支撑着一只手臂,缓缓坐起身来,卢宛望着睡在床榻里侧, 睡颜恬静的谢茉, 唇畔不由得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抬手, 为正在睡着的谢茉绾了绾耳畔的长发, 怕她闷热, 在做完这些之后,卢宛看了一眼帐幔外明亮的天光, 正在想要不要将面前的谢茉推醒, 让她起床, 内间的房门忽然被人自外面推开。 第288章 侧首望去,在瞧见走进房间的人是谢晏之后,卢宛微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伸手,撩开曳地的帐幔, 往外瞧了一眼。 并不曾穿好外裳,只是身着一身宽散的白色寝衣,墨发如瀑的谢晏走到卢宛面前。 在看到母亲身旁的妹妹谢茉时,他仿佛一点也没有惊讶的神色, 只是抬手揉了下眼睛, 一下子扑在卢宛怀中。 未曾料到谢晏会有这样的举动的卢宛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垂眸, 望着怀里只着宽散寝衣,趴在自己怀中, 小小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腰肢,正在哭泣的孩子,不由得有些无奈心疼。 为谢晏脱掉鞋子,将他抱到床榻上来,望着面前眼眶红红的,有些委屈地望着自己的谢晏,瞧着他虽不曾说话,但面上却流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控诉来,卢宛用帕子为谢晏擦了擦白皙面容上的眼泪,问道:“晏儿,你怎么了?” 望着面前有些头疼无奈的母亲,谢晏复又揉了揉眼睛,趴在卢宛怀中,哭唧唧地对卢宛控诉道:“娘亲言而无信,您之前说过,我跟茉娘都是大孩子了,不能再黏着您,要跟爹爹娘亲分房睡,可是为何昨日茉娘可以留在娘亲这里……” 瞧着面前的谢晏这样说的时候,眼眶红红的,卢宛看了一眼身后已经被谢晏吵醒了,这会子正有些懵懵懂懂,安静地坐起身来的谢茉,愈发有些无奈好笑地点了下头,为面前的谢晏擦去面上的泪痕,微有些皱眉地柔声对他道:“晏儿,娘今日会让你留下来,跟爹爹娘亲一起睡,但你是快要开蒙的大哥哥了,要给妹妹做榜样,所以,莫要再哭了,好吗?” 愿望达成的谢晏听罢面前的卢宛的这一番话,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抱住面前的卢宛,谢晏点了下头,破涕为笑,眼眉弯弯地对卢宛雀跃答应道:“好!” 望着面前牵着自己的衣角,变脸这样快的谢晏,卢宛真的有些拿他无奈又没办法地怀疑,这个孩子是故意套路自己。 …… 谢行之离开京城已经有半月之久,卢宛在谢府中的日子一如往常,平静无波,只是在最寂静的潭水之下,往往最能蕴藏着汹涌的暗潮。 这半个月以来,小皇帝仍旧不曾收回之前所下的那三道禅让诏书,便这样僵持着。与此同时,在谢行之带兵离京之后,沉寂了几日的朝中群臣的劄子,又开始如雪花一般飞送到驻扎在边境的谢行之那里,因为谢行之离京之前,所摆明的拒绝接受禅让的态度,再次给谢行之送劄子的时候,这些大臣们,也就不再那么“客气”了。 为首的辅国将军何若,在向谢行之上书的时候,更是言辞之间流露出责备之意来,他在劄子中写道:“将军违天命以饰小行,逆人心以守私志,上忤皇穹眷命之旨,中忘圣人达节之数,下孤人臣翘首之望,非所以扬圣道之高衢,乘无穷之懿勋也!” 何若劄子中所写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指责”谢行之为了自己对寅朝的忠直,而违背天命人心,辜负了所有朝臣的翘首以待,这才是最大的自私与不负责任! 几日后,在辅国将军何若与陈国公陈镜远两位朝中肱骨老臣为首的朝臣的上书中,他们再度连名劝谏谢行之接受小皇帝的退位诏书,而这回的理由,则加上了之前陈郡黄龙的祥瑞,以及近来平县出现白雉的奇闻,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着谢氏登临大宝的天命所归。 而同一时刻,之前虽然已经知晓自己手无反抗之力,无力回天,但却一直冷眼旁观,病殃殃地暗中看热闹的小皇帝,也将禅让的三道圣旨再次送到驻扎边境的谢行之那里,并下令道:这回谢行之只能接受圣旨,不准再拒。 小皇帝冷眼看着这半个多月以来,全国各地不断涌现的“瑞兽”,不晓得是谢行之为了给自己造势所为,还是下面的人在溜须拍马,但,彻底心寒绝望了的小皇帝,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是明白,自己的大势已去,不想再在这个傀儡的位置上坐立难安,备受折磨。 只是小皇帝派人将圣旨送到边境谢行之手中,谢行之却第三次推辞了小皇帝送来的圣旨,自然,他不会听命于小皇帝所下的命令,若是真的“不准再拒”,那么,便存在这样一个问题:小皇帝说不准再拒便不拒,最后到底是听小皇帝还是他谢行之的? 在朝臣们不加吝啬的赞美之辞中,还有各地不断传出的瑞兽的消息中,眼见人心所归,大势已成,便这样又过了将近一个月,谢行之方才不紧不慢,在某日陈国公陈镜远送去的劄子中简短地批复了一行小楷:尧舜之事,吾知之矣。 也正是在此时,小皇帝的第四道禅让圣旨,又快马加鞭,被送到了边塞的谢行之手中,发誓要向古先贤一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虽九死犹未悔的辅国将军何若,再度“冒死”死谏谢行之,而这一回,谢行之只在劄子中更加简单地寥寥批复了一个字:允。 第130章 册封 坐在窗畔案前, 卢宛正在同身旁的谢璟说话,今日谢璟休息,不曾上学,所以兄妹三人, 这会子都在玉衡院中。 脚步匆匆的女使走进房中, 听到推门声, 卢宛抬眸望去, 望着面前面上一脸肃容, 正向自己行礼的女使,卢宛有些纳罕地微皱了下眉, 笑着问道:“怎么了?” 第289章 听到卢宛这样问, 女使微顿了一下, 方才答道:“太太,京外传来消息,摄政王不日便要率领大军,班师回京了。” 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卢宛身旁坐着的谢晏与谢茉都不由得流露出欢欣雀跃的神色, 尤其是谢晏,开心得站起身来,追问道:“真的吗?爹爹快要回来了?” 掐指算来,谢行之离开京城, 已经有一月有余。 望着稚气活泼的七公子有些迫切询问的模样, 女使笑着点了下头, 谢晏与谢茉两个小孩子愈发欢喜雀跃起来,只是坐在一旁的卢宛与谢璟, 目光却落在面前的女使身上,始终未曾说什么。 片刻之后, 瞧着站在面前的女使,谢璟想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书卷,不假思索地问道:“父亲这次回来,可还有什么事吩咐?” 听到谢璟这样问,女使想到自己所听到的消息,面上的神色,不由得复又变得有些收敛起来。 郑重地望着面前的卢宛与年少老成的五公子,女使回禀道:“太太,的确如五公子所言,摄政王此次回来,是已经接了皇帝之前的禅让圣旨,回来登临大宝的,这些正是今日上午的事,奴婢得知了消息,便着急忙慌过来向几位主子禀报。” 卢宛听罢面前的女使的这一番话,不禁愣了一下。 虽然之前便已经知晓,谢行之的再三推辞十有八.九是为了堵住朝中群臣与天下的悠悠之口,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改天换地的重大消息,卢宛还是不免有些被震住了。 便这样怔愣了片刻,卢宛望着面前的女使,点了下头,神色平静道:“嗯,我晓得了,下去领赏,退下罢。” 未曾料到卢宛的反应会是这样波澜不惊,女使有些茫然了一瞬,然后收敛起心中的万千思绪,应声退下。 谢晏与谢茉还太小,不能明白方才的女使的那一番话,对他们,对整个寅朝的命运走向有多么深重的影响,但谢璟却已经是开蒙几年的大孩子,对方才前来禀报的女使所说的话,都清楚明了。 不晓得是否是早已在平日里周围人过分的敬重与畏惧的态度中知晓了什么,还是聪明早慧,自己已经摆脱了懵懂,明白了什么,这会子坐在未曾说话,只是有些出神的卢宛身旁,谢璟将方才放在膝上的书卷阖上,放在一旁案上,然后侧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母亲,与年幼的弟弟妹妹。 自从方才听到谢行之将要回京的消息,谢晏便喜气洋洋的,此时此刻,更是抬手牵住卢宛的一角衣袖,眼眉弯弯地笑着追问:“娘亲,娘亲,若爹爹今日开始启程,何时可以到家呢?” 连平日里安静不爱说话的谢茉,这会子也眼眸亮晶晶的,望着面前的母亲,问道:“娘亲,爹爹这次回来,便不会再打仗,再走了罢?” 是面前的谢晏与谢茉雀跃的追问声,将卢宛自心中复杂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的,她望着面前两个欢喜雀跃的孩子,按捺下心中思绪,笑着点了下头,道:“嗯,你们爹爹很快便会回来了,以后不会再离京。”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并排坐的谢晏与谢茉不禁愈发欢喜起来,谢晏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一个小话匣子似的。 坐在一旁一直静静地望着母亲与弟弟妹妹的谢璟,目光若有似无,一直落在小喜鹊一般的谢晏身上。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璟虽不曾说话,但望着谢晏的目光,却渐渐有些莫名…… 觉察到谢璟落在谢晏与谢茉身上的目光,卢宛望向得知父亲要回来的消息,也平静淡然,不喜不悲的谢璟身上。 在发觉卢宛正在看向自己,谢璟淡淡收回落在谢晏身上的目光,对面前的母亲笑道:“娘亲,父亲要回来了,真好,孩儿可想父亲了!” 说着,谢璟忽然抬手,抱住面前的卢宛,将面容埋在卢宛怀中,在撒娇一般。 未曾料到谢璟会这样做,卢宛微愣了一下,想到平日里少年老成,清冷淡漠的孩子,见他此时此刻对自己这样亲昵,心中不由得甚是柔软。 瞧不到这会子谢璟面上的神色,只是,想到谢行之平日里对谢璟这个他们一手养大的孩子格外偏疼的态度,以及谢璟对谢行之的敬爱,卢宛心中柔软地想到,小璟虽然不怎么表达感情,但这会子听到这个消息,可能心里甚是动容罢,毕竟谢行之走了这样久,小璟怎么可能不想他呢。 这样在心中想着,心中生出许多对谢璟的疼惜与柔意来,卢宛唇畔微弯地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谢璟的头发。 一旁的谢晏与谢茉见到面前的这副场景,也笑着靠了过来,依偎着卢宛与他们的哥哥。 …… 一个月后。 坐在梳妆台前,卢宛望着铜镜中,正在为自己梳妆打扮的几个女使与仆妇,想到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不由得有些疲惫,有些怔愣出神。 平日里,她并不喜欢这样隆重的浓妆素抹,除去要出府会轻扫蛾眉,在玉衡院时,卢宛向来是略施粉黛,或者索性素面朝天的。 这会子被几个女使仆妇梳妆打扮着,卢宛望着面前铜镜中的自己,不晓得为何,忽然想到了几年前,她要出阁嫁到谢府前的时候,也是这样费心劳神地梳妆,这样隆重仔细,一丝不苟。 第290章 可是一晃眼,白驹过隙的时间已经过了几年,如今,她的三个孩子都已经快要长大了。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仿佛手中想要鞠月的倒影。 心中不晓得涌上什么滋味来,卢宛微垂下眼眸,掩于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衣袖。 望着面前低垂眼帘的卢宛,以为她是缘于大清早,天色 半明半昧便起身而有些倦怠,一旁的女使恭敬笑着劝慰道:“太太,您若是累了,便阖上眼睛先打个盹,很快便好了。” 收起心中的纷乱思绪来,卢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所穿的正红色宫装大袖衫,抬手,轻轻绾了一下宽大的衣袖,在梳妆台上支撑起手臂来,托着侧颊,微微颔首,有些含糊地随口道:“嗯。” 想到今日将要举行的封后大典,说心里死寂得仿佛古井无波,那是不可能的。 但与其说是喜悦,此时此刻,不如说卢宛心中,尽是翻涌的对将来未知的生活的担忧与胆怯。 从前在谢府中,便已经是危机重重,那么今后…… 阖着眼睛,卢宛心里暗暗思忖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由几个女使正在为自己梳妆,安静地坐着,仿佛已经睡着了。 房间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正在此时,房门处忽然传来推门声,听到女使们的行礼声,卢宛睁开眼眸,望了一眼面前的铜镜。 在与铜镜中的谢行之对视了一眼之后,卢宛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方才想要站起身来,却被谢行之行至身旁,轻轻按住了肩膀。 本来便不想起身的卢宛索性不去勉强,她侧首,微仰面容,微微笑着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夫君怎么过来了?妾这里快要好了,可以自己出去的。”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望着平日里不着粉黛,喜着珍珠白衫裙,便已经是清艳无双,此时此刻盛装打扮,对自己嫣然一笑,愈发明艳耀眼,别有风情的妻子,谢行之看得微怔了一下,旋即,在卢宛有些纳罕探究的目光中,点漆墨眸中蕴起清浅的笑意来。 唇角微扬地笑着抬手,抚了一下卢宛的鬓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行之侧首,问垂首敛目,恭敬地侍候在一旁的女使道:“这个妆,还有多久才能化好?” 一旁的几个女使仆妇听到谢行之这样问,脑袋垂得愈低,忙恭敬敬畏地答道:“很快便化好了,大概还需要一刻钟的时辰。” 听到女使这样回禀,谢行之略一思忖,寻了个位置坐在一旁,很快,卢宛消耗了一早晨的时间,所准备的一切,便都全部妥当了。 站起身来,望着面前面上含笑的谢行之,卢宛心中有些疲倦,但却唇畔微弯地对他浅浅笑了一下。 走到盛装打扮的卢宛面前,牵起她的手来,谢行之面上尽是清浅的笑意,他微一颔首道:“走罢,吉时要到了。” 卢宛未曾言语,只是在谢行之握住自己的手之后,微顿了一下,然后仿佛甚是温顺地笑着,由身旁的男人牵着,走出这座宫殿。 ……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皇宫中,一场盛大的封后大典即将要举行。 东边的天空中浮现出鱼肚白,洒金一般的清晨日光下澈,整个皇宫,都仿佛在这熹微的深秋晨雾之中朦胧氤氲着。 尚还不曾彻底天明的天光中,阳光仿佛揉碎了的金子一般,穿过清晨未曾全部消散的烟云,落在巍峨肃穆的皇宫上。 红墙琉璃瓦的宫殿之间,渐渐的,万丈霞光穿破云雾落下,华彩璀璨,铺陈在宽广的场地上。 太液池畔,宣室殿前的广场上,来往的宫人忙碌而寂静有序,廊檐下的宫灯与红绸悬挂着,随风轻轻摇曳,丝绸红毯在每条道路上铺陈着,处处隆重威严,雍容华贵。 礼炮轰隆,锣鼓齐鸣,殿外高高的玉阶下,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正神色肃穆等待在阶下,等待着殿门的打开,目光一瞬不移。 正在此时此刻,殿门被几个力士上前打开,一身玄色龙袍的男人头戴十二旒冕,端坐在龙辇上,出现在高台上。 龙辇之后,是一顶雍容富丽的凤轿,凤轿中所坐的,正是今日将要受封的皇后。 低垂着头的宫人上前,掀开凤轿的帐帘,皇后身着正红色大袖衫翟衣,发髻上戴着珠翠,由一旁的宫女扶着,站起身来。 谢行之已经下了车辇,走到卢宛的面前,迎接面前的皇后,两人的手,在这一刻轻轻交握在一起。 天光明亮,在玉阶下文武百官的见证中,谢行之为卢宛戴上繁丽沉重的凤冠,含笑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面前明艳得如珍珠,如牡丹一般耀眼的女子。 礼乐声复又轻声响起,一片肃穆庄重的氛围中,谢行之握着卢宛的手,掷地有声道:“愿皇后从此执掌六宫,母仪天下,与朕共治万民,福泽深厚绵长。” 在谢行之话音落下之后,高台上的内侍扬起声音,高声宣读封后的圣旨,声音在宽广肃穆的宫殿中回荡着,气势恢宏。 在封后圣旨宣读完毕后,在阶下的文武百官的齐声的响彻云霄的“陛下万岁”,“娘娘万岁”中,卢宛在这滚滚声浪里,不由得有些恍神。 第291章 是身旁的谢行之仿佛觉察到了她那一抹浅淡的异样,握紧了她掩于袖中的手,卢宛方才回过神来,不至于有什么失态的举动。 这会子,封后礼已经结束,过一会还要到正殿去,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以及还有宫宴在等着她。 卢宛晓得自己要打起精神来,在悠扬庄重的礼乐声中,她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笑意来,望了一眼身旁正紧握着自己的手,仿佛可以传递给自己力量的男人。 第131章 专宠 昭阳宫中, 望着面前的王希书,卢宛面上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见王希书将怀中的孩子交给自己,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抬手, 将王希书怀里的卢安接过来。 王希书望着面前的卢宛, 有些奉承地笑道:“昨日想着娘娘没空, 所以臣妇便不曾过来打搅, 再过几日, 婆母与家中祖母也会过来看望娘娘,到时候人多不方便, 所以今日, 臣妇便先过来拜访娘娘了。” 听到面前的王希书这样说, 想到上回自己对她所说的那些话,卢宛不由得望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 唇畔含笑地点了下头,卢宛并不曾说话,仿佛昨日大典有些累着了, 现在仍旧没有精力开口说些什么。 悄悄抬眸,望了一眼面前抱着女儿卢安的皇后娘娘,也是自己的小姑,本来应该是一个熟悉的亲戚。 想到平日里卢宛对自己夫婿不冷不热的态度, 以及今日过来之前, 夫婿卢锐所嘱咐的那些话, 王希书便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只是,到底想着这是关乎女儿, 关乎卢家前途的大事,从前面前的这位小姑还只是谢府的大夫人, 小打小闹倒也罢了,如今,她已经是魏朝的第一任皇后,岂能还有不向着自己娘家人的道理…… 这样自心中想着,原本心里甚是忐忑不安,有些欲言又止的王希书,渐渐鼓起勇气来。 望着面前正自一旁案上拿起一枝绿朝云,在逗女儿卢安的小姑,王希书仿佛若无其事地笑着开口,对卢宛笑道:“如今五公主殿下也去读书了吗?” 卢宛正在垂眸望着怀中的卢安,只见这个小丫头生得白净,有一双水灵灵,葡萄一般的明亮眼眸,瞧着天真无邪,不染纤尘。 忽然听到面前的王希书这样问,卢宛抬起眼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希书,点头道:“嗯,茉娘也有三岁多了,应该去读书识字。” 在听罢卢宛的这一番回答之后,王希书面上的笑意愈深。 望着面前的卢宛,王希书想了想,笑道:“几位小殿下如今都不在娘娘膝下,娘娘有时会不会觉得枯燥无聊呢?若是娘娘喜欢安娘,不妨将安娘留在身旁解闷罢,安娘也快要周岁,是不用费心的大孩子了。” 未曾料到面前的王希书会这样说,但望着她面上带着奉承之意的笑容,卢宛心中,却并不曾有太多的意外与诧异。 怀里的卢安,或许长大了是个好孩子,但她的父亲卢锐,本来能力就很有限,却整日不想着好好做官,只想着这些走近路的旁门左道,她的母亲王氏,又是个耳根子软,容易受丈夫鼓动的。 卢宛不晓得心 中该如何腹诽这一对夫妇,谢晏与谢茉方才长大,她难得清闲,更何况,谢璟,谢晏,与谢茉兄妹三人只是白日不在身旁,下午散学还是会回来,她又不是闲的,为何要给素来不对付的卢锐养孩子。 显而易见的,卢锐是想要攀附,或者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占便宜,可是卢宛并不想让他心意顺遂。 听罢面前的王希书的这一番话,卢宛只是微一思忖,然后望着面前的王希书,笑意浅淡地摇了下头,道:“四嫂嫂这是什么话,安娘方才这般小,我便是喜欢她,也断没有横刀夺爱,让你们母女二人分离的道理。” 算上卢宛怀中的卢安,已经有两女一子的王希书闻言,下意识地张了下口,仿佛要说些什么,只是在她开口之前,卢宛已经笑着截住了她想要说的话,笑道:“四嫂嫂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种开玩笑的事,往后还是莫要再在我面前提了。” 虽然卢宛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平和,面上带着温和如常的笑意,但王希书却觉察到,此时此刻,卢宛情绪中浅淡的厌烦与不耐。 想到上回的时候,卢宛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拒绝了自己,王希书意识到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不仅对襁褓中的女儿很是薄情,而且对面前的这位小姑甚是冒昧,面容不由得忽地变得滚烫,神色流露出困窘来。 她是名门闺秀,在家听从父母之命,出阁嫁到卢家后,便听从夫婿卢锐的,随波逐流,不曾有什么自己的主见。 只是,她的夫婿所吩咐要去做的事,却也并不是每件都是合适的……想到上回,想到眼下的窘迫,王希书既有些感激庆幸面前的这个小姑不是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又有些难为情,自己为何又说了些不动脑筋,直来直去的话。 历朝历代,的确有外戚与重臣家的女儿,被养在后宫皇后或太后膝下的,可是她们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或者家族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作为奖赏。 再退一步,看起来貌似是无缘无故养在宫中的女孩,也是宫中的娘娘自愿收养的,哪里有自己这样,未经同意,便想要上赶着将襁褓之中,年幼的女儿送给皇后娘娘养的。 第292章 想到自己夫婿那些无理的吩咐,王希书困窘得面红耳赤的同时,不由得有些若有所思地出神。 她想到,自己的夫婿也不是事事都对的,那么,以后他再吩咐自己去做什么的时候,自己也应该先动一下脑筋,看这件事合不合理,若是不合理,她应该拒绝卢锐的要求,不应该事事都听别人的,毫无主心骨。 这样自心中想着,王希书不再言语,只是有些窘迫地望着面前的卢宛,想到方才她对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默默点了下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如今谢晏与谢茉也已经开始开蒙,只有卢宛一个人在昭阳宫中,所以,在性子软的王希书意识到什么,缄口不言那些让人无言的话之后,卢宛与她的相处,倒也尚算是和睦。 王希书在昭阳宫待了将近一日,直到傍晚,方才在卢宛的笑颜中,带着女儿卢安与今日得到的赏赐,离开了宫中。 深秋的傍晚,夕阳的霞光落在琉璃瓦上,是一片流光溢彩,鲜艳欲滴的熔金与苍翠,看着甚是耀眼。 在送走王希书之后,想到谢璟他们快要散学,卢宛望着远处的景致,想了想,让宫人拿来一件外裳穿上,然后准备出门,去接谢璟他们回来。 正好在昭阳宫坐了一日,这会子正适合出来走走,也能解解乏。 在经过太液池畔的时候,卢宛走到桥上,望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几个宫人,看他们正在收拾清扫着什么,不由得顿了一下脚步。 思忖了片刻,望着那几个宫人,卢宛想了想,问身旁的宫女道:“那里之前是做什么的?” 听到身旁的娘娘这样问,宫女闻言望去,在看到几个宫人正在将拆除完的遗迹一一清扫恢复原样,宫女笑着回禀道:“回娘娘的话,那里是从前陛下接受禅让的受禅台,今后便没有用处了,所以宫里便按照吩咐将那个高台拆掉,现在是要全部收拾成从前的样子。” 卢宛不是见证朝代更迭,当时在场的文武百官,所以并不知晓,原来这里,曾经是谢行之接受废帝安阳公的禅让的受禅台。 此时此刻听到身旁的宫女的解答,卢宛望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几个宫人,夕阳霞光的笼罩下,心里忽然有种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感觉。 站在桥上,卢宛望着渐渐被清扫恢复成原样,看不出什么来的不远处的风景,定定地站着,驻足而立。 …… 几年后。 已经立春有一阵子了,但天气乍暖还寒,有时候还是有些春寒料峭,不能穿太薄的春衫。 昨夜雨疏风骤,御苑中的树木花卉却愈发郁郁葱葱,清新芬芳,路过御苑,卢宛的脚步不由得渐渐放慢,望着眼前浓郁的翠色,甚觉心旷神怡。 在一丛鹅黄色的迎春花前停下脚步,卢宛喜欢这虽然有些碎小,但却开得有生命力,开得漂亮的花,低头轻嗅了一下。 正在卢宛心情甚好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令人有些厌烦的声音,在向卢宛行礼。 只听来人笑吟吟道:“臣妾见过娘娘。” 卢宛听到这道行礼的声音,松开手中的花枝,微顿了一下,方才转过身去。 望着站在面前不远处,正在向自己曲膝行礼的孙淑妃,卢宛对她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笑意浅淡道:“起来罢。” 听到卢宛这样说,一如平日里,懒得理会自己的平静模样,孙淑妃起身之后,见卢宛要转身离开,想要阻拦她,于是先声夺人地开口笑道:“娘娘怎么在这里?真是好兴致。” 这些年来,卢宛与孙淑妃孙蕴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至于原因,倒也甚是简单,与从前在府中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孙蕴容从来都是不得宠爱的,宫中的几个妃嫔,又都是些府中老人,在宫里,卢宛对孙蕴容,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温和冷淡,孙蕴容有心无力,也没能力与卢宛斗,所以,两人保持着相安无事的平静局面。 只是如今,这平静无波的局面,仿佛要被投入湖中的石头所打破。 孙蕴容望着卢宛面上平淡的神色,看不出此时此刻,她心中正在想什么,有什么样的情绪。 不过,只要想到今年开始,宫中已经有了其他朝中大臣送来的家中女儿,那些年轻的妃嫔,孙蕴容想到这些年来,卢宛的专房独宠就要被打破,心中便暗暗觉得痛快。 望着面前的卢宛,见她有些冷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对自己方才的话只是微一颔首,便准备转身离开,孙蕴容心里得意,哪里会放过这个可以对卢宛暗中冷嘲热讽,刺痛她的机会? 以帕掩口,孙蕴容轻声笑了一下,望着面前的卢宛,笑吟吟道:“娘娘为何瞧着有些不开心的模样?可是因为前几日,宫中新来的那几位年轻的妹妹?臣妾虽然愚钝,却还是想要劝娘娘几句,便是陛下今后宠幸了新的,年轻貌美的妃嫔,心中定还是最宠爱娘娘的,娘娘可莫要太伤心难过。” 孙蕴容的这一番话说得仿佛真心实意在为卢宛着想,只是她笑吟吟的模样,暗暗有些挑衅暗嘲的态度,却怎么瞧,怎么让人觉得假惺惺的。 看了一眼面上尽是笑意,瞧着心情甚好的孙蕴容,卢宛听她字字句句不忘讥嘲自己,今后不能专房独宠,只觉得心中无言又好笑。 第293章 目光淡淡地望着面前的孙蕴容,见她不曾按捺收敛的幸灾乐祸与得意洋洋,卢宛不想如她所愿,让她看自己的笑话,当然,对孙蕴容的这一番话,卢宛本身也甚觉无感。 想到平日里变得安分下来的孙蕴容,此时此刻按捺不住地跳出来,卢宛有些好笑地想,这人还真是几年如一日,从她嫁给谢行之后,孙蕴容便始终保持着她的性格,不曾改变。 在孙蕴容的言辞之间,觉察到她在意的是什么,卢宛望着面前之人,忽然浅浅笑了一下。 便这样望着面前的女子,卢宛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弯唇,不客气地笑着反唇相讥道:“这些便不劳烦从未得宠过的淑妃娘娘忧心了,本宫嫁给陛下已经快要有十年,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陛下再未宠爱过任何一个女人,陛下与本宫之间恩爱伉俪的夫妻之情,淑妃娘娘一分一秒都不曾体会过,当然也不会理解本宫如今,与陛下的深情厚意。”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一副笑眼盈盈的模样,孙蕴容被反将一军,不由得胸 口处被噎了一道闷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笑着冷眼瞧了孙蕴容一眼,见她面色难看,沉默着一语不发,卢宛转身,带宫人离开了御苑。 今年的天气甚是不好,除去方才立春不久,下了一夜的蒙蒙细雨,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都不曾再下雨。 全国各地都传来大旱的灾情,农田里的禾苗因为天气干旱而没有收成,朝廷命地方官员放水库中蓄的水,同时新挖水渠,并在受灾严重的地区,放赈灾粮,在地方上这才不曾出现太过严重的问题。 暮色四合,夜幕深深,卢宛坐在昭阳宫的寝殿窗畔,身着宽散的寝衣,正在灯下,慢慢擦拭着尚还有些湿润的长发。 因着今年的旱情,卢宛这几个月以来,都是两日方才沐浴一次,此时此刻,好生沐浴洗漱了一番,卢宛只觉身体甚是清爽舒适。 慢慢地擦拭着长发,半晌过后,卢宛将手中拿着的厚实帕子放在一旁案上的漆案中,准备再梳理一会头发,便去休息。 想到与自己早已很有默契,安静地坐在寝殿中的一旁,此时正在翻看着劄子的谢行之,卢宛微顿了一下,抬起眼帘来,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谢行之。 高大伟岸的男人身着寝衣,方才与自己一起洗漱过,这会子手中拿着劄子,正微垂眼眸,若有所思地思忖着什么。 卢宛不想打扰到谢行之的正经事,想了想,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准备起身,到床榻上休息。 只是,她方才趿上鞋子,站起身来,往寝殿内间的床榻去,一旁安静坐着,正在忙碌的谢行之,也放下了手中的劄子。 卢宛未曾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她微顿了一下脚步,望着站起身来,向自己走过来的谢行之,眼眉弯弯地浅浅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无奈地问道:“陛下不是有事要忙吗?” 听到卢宛这样问,仿佛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谢行之眼底蕴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行至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谢行之低沉沉地笑道:“明日再处理也不晚,今日便先休息罢。” 觉察到身旁的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卢宛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其实,卢宛知晓,这些时日以来,谢行之虽然不曾在她的面前提起,但实际上,身上却也压着沉甸甸的重担。 已经有大半年不曾下雨,便引发了旱灾,如果过了往常秋雨连绵的深秋,还是不曾下雨,那么,这场灾情,恐怕会愈演愈烈,变得愈发严重。 卢宛正在心中这样想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身旁的谢行之仿佛觉察到了她的出神,展臂,揽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 方才回过神来的卢宛望着面前将自己抱起来的男人,有些茫然诧异地微挑了下眉,仿佛有些意外,他会忽然抱住自己。 垂首,自面前的妻子唇上亲了一下,见她有些赧然绯红的姣好面容,谢行之抛却心中纷乱复杂的思绪,笑意清浅地抱着她,走到床榻边上,然后抬手,打落帐幔…… …… 很快便到了谢晏与谢茉兄妹二人的生辰。 因为今年的灾情,所以谢晏与谢茉的生辰宴不同于从前,今年举行得格外简单,只是在御苑中办了一场宫宴,请了一些大臣与平日里同卢宛相熟的女眷前来参加。 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为面前个子已经过了自己的腰的两个孩子穿衣服,虽然这些事交给宫人们去做便好了,但卢宛喜欢将自己的孩子打扮得漂亮的成就感,更何况,今日是谢晏与谢茉的生辰,卢宛更加愿意在这件事上亲力亲为。 最后在谢茉梳得整齐的双环髻上戴了两支茉莉流苏珠花,卢宛眼眉弯弯地望着面前身着棠色衫裙,并同色褙子的纤瘦小姑娘,忍不住赞不绝口道:“茉儿生得真好看。”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白皙的面容与耳垂都有些泛红。 站在谢茉身旁的谢晏听到卢宛这一番话,已经穿戴好,所以亲昵自然地坐在卢宛的身旁,望着面前的妹妹谢茉,与身旁的母亲,笑眼盈盈地点头道:“妹妹长得像母后,所以才会这般好看,谁见了妹妹不说,她同母后长得一模一样,将来准保是个大美人……” 第294章 卢宛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晏,不禁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有些无奈嗔怪道:“晏儿,你同谁学的,这般能言善辩。” 望着面前自幼便喜欢说话,性情又活泼狡黠,聪慧伶俐的谢晏,卢宛想着自己与谢行之都是习惯安静的人,却生出这样一个话匣子的孩子来,听着此时此刻谢晏笑着的叽叽喳喳,不由得有些头疼无奈。 坐在卢宛身旁的谢晏听到母亲这样说,笑着看了妹妹谢茉一眼,仿佛还有些得意似的,扬了下眉,笑道:“茉娘不喜欢说话,所以,孩儿便替茉娘将不曾说的话都说了。” 听罢谢晏这一番好像有些道理,实际上是不讲道理的话,卢宛笑着抱了抱听到自己的哥哥这番话,掩唇笑着,依偎进自己怀中的谢茉,准备等谢行之与谢璟过来,便一起带谢晏与谢茉到御苑去。 …… 水榭旁,明灯冉冉,倒映在水面上,轻轻荡漾着。 身姿婀娜的歌舞妓在画舫上轻歌曼舞,小舟上点缀着开得馥郁清香的花束,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酒香的水雾氤氲。 坐在凉亭中,卢宛让谢晏与谢茉各自吃了一碗长寿面,先垫垫肚子,今晚他们两个是小寿星,也是全场的焦点,卢宛怕两个孩子只顾着玩,不好好用膳。 在谢晏与谢茉吃完长寿面之后,卢宛一面与几位诰命夫人闲聊,一面看着年纪不大,但却甚是自来熟的谢晏,在不远处的宴席上,正在跟几位大臣说话,一举一动之间,透着一股子狡黠清灵。 收回视线来,复又瞧了瞧正坐在案前,由两个同龄的世家女儿陪着,一面细声细气说话,一面插花的谢茉,卢宛唇畔含笑,不由得在心中有些漫无边际地想到,其实性格,有时候也是天定的,人力难能左右…… 坐在觥筹交错的宴席间,谢璟望了一眼面前正在笑着说话,滔滔不绝的谢晏,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眉,眼中仿佛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耐。 侧了侧首,移开落在谢晏身上的目光,不喜欢太过喧哗吵闹的谢璟状若无意地抬手,捂了一只耳朵,不想再听噪音,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按捺得很好的厌倦。 谢晏已经开蒙几年,今日是他的生辰,所以,他今日显得格外欢欣雀跃,还眼眸弯弯,跃跃欲试地想要即兴作赋一首。 他们的父皇在这里,平日里冷肃淡漠的面庞上鲜见流露出几分笑意来,虽未曾说话,但态度,却是一目了然。 一只手支撑在案上,仿佛在托着脑袋,实际上是在捂着一只耳朵,谢璟目光淡淡地环视一周,然后复又望向由个个人精的朝臣们不着痕迹地奉承着,站在凉亭正中,正在眼眸弯弯地即兴吟诗作赋的谢晏。 片刻之后,谢璟有些兴致寥寥地侧眸,看了一眼凉亭外的景色,却在看到掠过的一只飞鸟时,微愣了一下。 显然,同样发现在太液池畔飞掠而过的飞鸟的,不只是谢璟一个人,在谢璟尚还不曾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听到身旁有人惊呼道:“天哪!快瞧!是黄鸟!绝迹了许多年的黄鸟!” 黄鸟是象征着祥瑞之兆的瑞兽珍禽,是典籍中记载绘画流传下来的,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出现了。 宴席上的所有人都因为黄鸟的出现而为之喜悦震动,其实,在心性沉稳的谢璟看来,黄鸟虽然因为少见而珍稀,但并没有什么证据说明,它能给人间带来祥瑞吉祥,所以虽然他对这突如其来的黄鸟,也有些感兴趣,但却并没有那样欣喜若狂。 直到谢璟要收回落在凉亭外的视线,却听到凉亭外传来雨落湖面的淅沥沥声响,他有些错愕地睁大眼眸,望向凉亭外…… 第132章 旧事(修) 廊檐外有斜斜细雨, 落在地上发出淅沥沥的声响,两个宫女手中托着漆盘,要送东西到宫殿中去。 在看到一连半月,阴雨连绵的天气时,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走在回廊外侧的宫女忽然低声道:“五皇子殿下也真是奇了, 之前干旱了那般久, 偏生五殿下生辰, 出口成诵的那日,既招来了黄鸟祥瑞, 又接连下了雨, 缓解了旱灾……” 听到身旁同伴自言自语似的喃喃, 走在回廊里侧的宫女也不由得点了下头,同样低声道:“谁说不是呢,平日里,五殿下便是出了 名的聪慧伶俐,讨陛下与皇后娘娘喜欢, 如今又为陛下解了这样的忧患,我看,恐怕……” 恐怕什么,走在回廊里侧的宫女不曾继续说下去, 但两人之间, 却都心有灵犀, 不言而喻。 毕竟,二殿下与三殿下都是没有亲娘的, 更没有什么生母受宠,可以与皇后娘娘抗衡的话可以议论, 且,这两位殿下,便是论名分出身,也只是两个庶子罢了。 但是即使如此,即使二殿下三殿下两位庶出的皇子不足为虑,陛下的嫡子,也是有两个的,虽然四殿下与五殿下一母同胞,四殿下是嫡长子,而且一直以来,四殿下也是前朝后宫默认的将来的太子,但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面前,古往今来,血亲厮杀,反目成仇的事还少吗? 想到五殿下与五公主生辰宴时,引来的黄鸟,以及那日突如其来的天降甘霖,这一切的一切,皆是祥瑞之兆,仿佛上天在暗示什么,让人浮想联翩,意味深长。 第295章 两个宫女不再说话,脚步匆匆地走在回廊中,想要到宫殿去。 只是,在她们走过回廊的拐角处时,却因为看到了面前站着的,负手而立的清冷少年,面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 心里仍旧抱着一丝侥幸,想到方才所说的话,两个宫女面色苍白,抖若筛糠地向面前的谢璟行礼道:“奴婢见过四殿下。” 面容未曾完全褪去孩童青涩的少年,身姿却已经挺拔如瘦竹一般,望着面前的两个宫女,他清冷如玉的俊秀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神情。 漠然地望着面前的两个宫女,如在看两棵微不足道的草芥一般,在她们愈发心惊胆战,忐忑不安时,谢璟终于冷声开口,命令道:“拖下去,受刑后扔到永巷去。” 在听到面前不辨喜怒的四殿下这一番话时,两个宫女眼泪横流,下意识颤抖着想要跪下请求饶恕,只是,侍候在侧的几个侍从,已经上前,将两个宫女堵了嘴,拖了下去,不敢有一丝怠慢,怕腌臜了主子的耳朵。 做罢这一切后,神色愈发漠然的谢璟背手转身,离开这个回廊,面上平静无澜的神色,让人揣摩不出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的心思。 再过一两年,谢璟便要十岁了,他是谢行之的嫡长子,又素来天资聪颖,几年以来所展露的过目不忘的本领,与所写的策论,更是令宫中的太傅赞叹,褒扬不已,朝中大臣,对谢璟成为将来的太子,都没有太大异议。 但与此同时,这几年以来,随着谢璟的五弟弟谢晏渐渐长大,同样展露头角,且看起来性格更为灵动聪慧,朝堂之上,竟也逐渐生出一些支持谢晏为皇嗣的声音,只是,这些议论,一直以来,很少,很少,因为无论是从两位小殿下的嫡长来说,还是从他们的贤能来说,都没有谢璟不如谢晏的证据——毕竟,谢晏便是再狡黠聪明,眼下也不过只是个方才五岁出头的孩子,谁能说,将来五殿下一定能胜过四殿下呢? 只是,从前那被隐隐压制的,寥寥的支持谢晏为太子的声音,却在半个月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天降甘霖之后,渐渐有了有所壮大的迹象。 五殿下谢晏同样天资聪慧,且在举国上下旱灾的时候,竟有能让瑞鸟翩跹而来的“神力”,还为正在为地方旱灾困扰的陛下解了燃眉之急,或许,这只是巧合,但却实在巧合得太巧了,仿佛冥冥之中,老天在暗示什么一般。 更何况,四殿下一直不曾被立为太子,那么,五殿下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究根到底,兄弟二人,都是深受皇恩眷宠的皇后娘娘所出,论尊贵的身份,谁也不比谁差。 虽然礼法上理应由嫡长子继承大宗,但若是陛下偏爱幼子,迷信这回的祥瑞,对五殿下龙颜大悦的同时,心中的天平有什么别的意向,那么,现在提起立五殿下为太子的人,虽然冒险,但却能让陛下称心如意,让五殿下高看一眼,将来更是有从龙之功…… 毕竟如今方才登基几年的谢行之,并不是从前提线木偶一般,由朝中臣子随意左右的傀儡皇帝,他的手中握着实权,想要立谁做继承人,做皇太子,朝中群臣与所谓的礼法规矩,是束缚不了他发自内心的心意的。 于是,在半个月前,那场奇迹般的黄鸟出现,与天降甘霖之后,各怀鬼胎地沉寂了数日的大臣们,开始渐渐将有隐晦提起皇嗣册封的劄子,一封封递了上去,朝中群臣,虽然都不敢多言什么,却都在等着谢行之对这件事的反应与表态。 但出乎意料的,谢行之对此事,始终仍旧是从前冷淡敷衍,不置一词,仿佛视若未见的态度。 朝中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身边太傅与幕僚隐约含蓄的对自己这个孩童的点拨与提醒,让很久以前,便早已经明白,谢晏既是自己同母所出的血亲兄弟,又是未来的强劲威胁,年幼早慧的谢璟心中厌恶烦闷,警惕不已。 只是,这些沉甸甸的心事与揣摩,谢璟不曾同任何人提起,包括他的母亲卢宛。 在两三岁开蒙,渐渐识字读书之后,谢璟逐渐养成了安静内敛,修身养性的沉稳性子,他开始接受,学习典籍所讲的内容,在他或沉思许久,或思考之后,很快有所感悟。 在他的父亲谢行之三次拒绝废帝安阳公的禅让,最后登临大宝之后,日日温书,然后静思内化为自己的学识的谢璟,平日里与谢行之的性情与模样,渐渐愈发别无二致的冷淡内敛起来,这点,连卢宛有时都有些无奈心酸——她从前那样一个懵懂可爱的孩子,如今竟变得成了第二个她的夫君一般,冷面冷情的。 侍候在谢璟身旁的内侍,小心觑了这位清冷如玉,不怒自威的四殿下一眼,却有些纳罕地发现,四殿下面上,并不曾因为方才所听到的话,流露出冷意与愠怒之色来,反倒瞧着,只是有些若有所思的出神与平静。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半晌过后,谢璟方才收回神来,神色淡淡地由身旁的内侍撑伞,走进了一片连绵的烟雨氤氲。 最近,孙淑妃孙蕴容的心情,一直郁郁沉闷,甚为不佳。 想到半个月以来的细雨绵绵,久旱逢甘霖,被缓解了的旱灾,还有卢宛所生的,谢璟与谢晏两个个顶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孙蕴容心里,便是一阵难以按捺的阴郁与闷气。 第296章 她想要发泄心中怒火,只是,却心知肚明自己招惹不起怨恨恼怒的卢宛还有她的孩子,怪来怪去,孙蕴容最后只能无能为力地反过来责怪谢康还是不够聪明,不够刻苦,不够好。 ——若非如此,那么当日在谢晏的生辰宴上,为何谢康不去展露头角?如果谢康这个不争气的能如自己一般有争夺的心气,而非心性冷淡,那么如今,被陛下还有朝中群臣要刮目相看的,便是日复一日沉默平凡下去,简直被衬托得如伤仲永一般的谢康! 这样想着,心里烦闷愠怒异常的孙蕴容,想到从前自己所想的想要让早慧聪明的谢康为太子,于是将所有心血与希望都放在那时尚且年幼的谢康身上,所做的自己将来便是太后的春秋大梦渐渐变得更加遥远,仿佛痴人说梦,便愈发觉得心里怒火中烧,实在难以控制。 在接连许久,皆无从排解心中烦闷之后,孙蕴容带几个宫人出了自己的宫殿,准备到御苑去走走,想要看看雨后清新的花卉草木,让自己的心情舒展些。 只是来到御苑,不过一会子的功夫,正在垂首,面无表情,实际上心里厌烦,心不在焉地赏花的孙蕴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几道脚步声。 原本便在走神的孙蕴容抬眼看去,在看到由内侍撑着伞的来人是今年身量如雨后竹笋一般拔高,如今身姿已经很是挺拔,显露出少年之姿的谢璟之后,她看着面前的谢璟那张清冷俊秀的面容上不见喜怒的神色,忽然找到了什么。 虽然谢璟与谢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她最嫉妒厌恶的卢宛所生的孩子,如今也是能为卢宛争光添彩的人,但是,如今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身为嫡次子的谢晏,隐隐有同谢璟皓月争辉之势。 既然如今事情已经成了这样的情形,那么,在这样巨大的利益面前,她才不相信,谢璟心里,对谢晏,甚至是对卢宛,会没有一丝一毫的隔阂;她才不相信,皇家子弟,会在那个位置面前,仍旧兄友弟恭,仍旧母慈子爱。 便是退一步想,自己挑拨离间之后,谢璟真的能不为所动,自己也并不会损失什么。 这样的念头自心中转瞬即逝地划过,旋即想到了一桩在心里尘封多年,一直蠢蠢欲动又畏惧不敢再提的旧事,时值多年之后,被嫉恨恼怒冲昏了头脑,早已经变得记吃不记打的孙蕴容心念忽地一动。 不过片刻,孙蕴容原本紧锁的眉心,忽然舒展开,她对面前的谢璟笑吟吟地礼了礼,笑着问道:“四殿下怎么在这里?” 谢璟闻声望去,在看到不远处的孙淑妃后,他微顿了一下脚步。 冷淡地与孙蕴容彼此见礼之后,谢璟兴致寥寥地转身,准备离开。 见平日里便对自己甚是疏远漠然的谢璟抬步要走,孙蕴容眼看着自己便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忙扬声,开口笑着阻止道:“殿下莫要着急离开,本宫忽然想起一件从前偶尔听闻的笑谈,想说给殿下随意听听,本宫想着,或许便是这个原因,至今陛下不曾立殿下为太子罢。” 在听到孙蕴容这笑吟吟的一番话后,原本正欲抬步离开的谢璟,不禁顿住了脚步,有些质疑的目光微冷地望着面前的孙淑妃。 第133章 离间 望着面前在听到自己的这一番话, 果不其然停下了脚步的谢璟,孙蕴容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之色。 笑着走到谢璟的面前,看着面前的小少年面容上漠然,又带着几分怀疑的神色, 孙蕴容笑道:“殿下不用这样看着本宫, 本宫也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殿下若是听了之后, 觉得这件事是无稽之谈, 那么,便当本宫什么都不曾说过。” 谢璟冷淡地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孙蕴容, 不带感情地反问道:“我为何要相信你所说的?” 其实, 看到面前的孙淑妃这副面上尽是笑意的模样, 谢璟便已经知晓,她心里指不定打算的什么阴谋诡计。 冷眼看了孙蕴容一眼,谢璟便要转身离开,未曾料到这个孩子竟然对自己的挑拨离间毫不上钩,孙蕴容不由得有些暗自咬牙的气急。 只是, 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孙蕴容不想白白错失,于是,在谢璟转身准备离开时, 孙蕴容上前, 拦在谢璟面前。 抬高了声音, 收敛起面上的笑意,孙蕴容望着面前神色愈发冷漠的谢璟, 故意卖关子地问道:“这件事有关殿下的身世,殿下也不想知晓吗?” 听到面前的孙蕴容这样说, 谢璟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可笑的将死之人一般。 孙蕴容见面前的谢璟站着不动,眼中神情寒冷如冰,心里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硬着头皮让侍候在侧的宫人们都退下,面前的谢璟不曾出声阻拦,也不曾再抬步离开,这让孙蕴容心中,稍微有了些主心骨。 看着面前今年个子长得很快,但俊秀白皙的面容,却仍旧有些孩童的青涩稚气的谢璟,孙蕴容见他站着不动,定了下心神,镇定地笑道:“这件事,本来本宫也打算就此烂在心中,只是如今的情形,本宫觉得,这件事也应该让殿下知晓,免得殿下与娘娘生出隔阂来,对娘娘心生怨恨。” 听到面前的孙蕴容笑着这样说,面上一副为自己与母后考虑的模样,但眼中却流露出恶意来,谢璟知晓,自己应该拂袖而去,不听面前的这个巫婆一般的女人说出来的诅咒一样的话,只是,他的双脚,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一动不动。 第297章 谢璟想到了对自己温柔疼爱的母后,冷嗤了一声,对孙蕴容道:“你究竟想说什么?若继续在这里故弄玄虚,那我便不奉陪了。” 说罢,谢璟攥了下掩于袖中的手指,准备转身离开。 望着要离开的谢璟,孙蕴容站在原地,这一回,反倒不再阻拦谢璟的去路。 她仿佛甚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地笑着,忽然开口,说了句什么。 在听到孙蕴容这一番不高不低,但却在这只有两人的寂静地方,显得格外清晰的话之后,谢璟不可置信地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孙蕴容。 孙蕴容看到谢璟面上那惊诧的神色,早已有所预料,她笑着慢慢走到谢璟面前,将方才所说的那番话继续说了下去。 或许是这么多年来,心中难以遏制的对卢宛的嫉恨与压抑涌了上来,或许是想看到卢宛与谢璟母子二人反目成仇的情形,或许是觉得这种事,谢璟势必不会告诉任何人,而只是埋藏在心里,终会压抑成祸端,成为一个沉浸在痛苦的折磨中的人,孙蕴容尽是恶意地,添油加醋地对面前的这个不足十岁的小小少年,笑吟吟说着自己恶毒的揣测…… …… 夜幕深深,暗夜如墨。 坐在自己的宫殿中,谢璟垂眼看着跪在案下,战战兢兢的稳婆,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檀木念珠,不晓得心中在思忖什么。 想到白日里,孙淑妃对自己所说的那一番明摆着是在挑拨离间的话,谢璟眼中有一抹阴郁之色一闪而过。 在听着跪在面前的稳婆,此时此刻胆战心惊所说的话之后,谢璟眼中的冷意与郁色,不由得愈重。 自己的生辰在什么时候,这是一直以来,谢璟所心知肚明的,对父母成亲的年月,虽然从前谢璟并不曾知晓,但,这也不是一件难查的事。 有些心不在焉的谢璟一面听着跪在地上的稳婆所说的话,一面垂眸望着面前的案上,所放着的自己让人查来的消息,半晌,他抬手,翻了一页面前的纸张,默然片刻,忽然抬首,望向跪在地上的稳婆,神色冷清地问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些,都能当真吗?” 听到坐在案前的皇子殿下这样问,稳婆忙点头,一身冷汗地应道:“奴婢保证,奴婢所说的千真万确,没有一句谎言,殿下当初出生的时候,肯定是足月所生,生来身体康健,并不曾有什么不足之症。” 神色平静冷淡的谢璟坐在案前,听着面前的接生婆正在说的话,仿佛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般,不再询问什么。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跪在地上,心里愈发战战兢兢的稳婆一身冷汗都沾湿了衣衫,方才听到这位一身冷漠凛冽的殿下开口,吩咐道:“下去罢,今日并不曾有人召见你,晓得了吗?” 听到谢璟这样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不许任何人得知今日他问起这件事来,稳婆心里虽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但却还是点头应了。 让稳婆退下之后,谢璟坐在案前,愈发沉默下去。 一盏有些晕黄昏暗的柔和灯影下,谢璟的身影落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形影相吊,显得格外孤寂。 谢璟想到自小到大,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记忆里的一幕幕情形仿佛历历在目。 他是父亲三十五岁,而立之年方才出生的孩子,父亲对他慈爱疼惜,百依百顺,母亲温柔可亲,但有时候,他犯了错,母亲也会按照规矩责罚他。 无论是在谢璟的记忆中,还是现实中,父母都是恩爱伉俪,对自己疼爱有加的。 谢璟开蒙之后,便专心读书,不再像小时候一般缠着父母,但他还是仍旧如从前一般,孺慕地同样爱着自己的父母。 他从未 想过,自己的身世,会有什么问题,就像孙淑妃今日状若有意无意,实际上明摆着是在挑拨离间说起自己的生辰,与父母成亲的月份对不上号这件事,谢璟也从未想过一般。 谢璟不会怀疑自己不是他的父亲亲生的血脉,所以,他暗地里让人去查,去找来了当初接生的接生婆,可是,如今摆在谢璟面前的一件件人证物证,却仿佛将他推进了更加无尽的深渊。 从前,谢璟一直告诉自己,他如今方才不到十岁,哪朝哪代,正常情形下,都不会有这么这么小的太子,父皇迟迟不曾册封自己为皇嗣,这是很正常的。 但如今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这些荒谬的证据,一晚上辗转不眠的谢璟在沾湿枕头的天明时起身,来到了母亲卢宛所住的昭阳宫,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与浓重的悲痛愤慨。 第134章 皇嗣(二更/一万字肥章) 谢璟到昭阳宫的时候, 卢宛方才用罢早膳,正坐在寝殿中的窗畔软榻上,望着斜斜支起的窗外,阴雨绵绵的细雨。 在得知谢璟过来了, 以为谢璟是来向自己请安的卢宛笑着望向被推开的殿门后, 正走进来的谢璟, 眼眉弯弯地对他笑道:“璟儿, 你怎么有时间过来的?”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温和含笑地对自己说话, 一如从前一般,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谢璟的脚步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旋即, 在卢宛微有些疑惑望过来的目光中, 谢璟恢复如常,走到卢宛面前,对她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第298章 卢宛望着面前正在向自己作揖行礼,模样一板一眼的谢璟,有些无奈地颔首笑了一下, 道:“璟儿不必多礼,起来罢。” 这样说着,卢宛抬手,握住面前的谢璟的手, 让他起身, 坐在自己的身畔。 儿大避母, 如今的谢璟在自己的宫殿中居住,已经有几日不曾见到忙于读书的谢璟, 此时此刻,望着面前的小少年, 卢宛眼中,不由得尽是温和笑意。 细细端详着面前的谢璟,瞧见他微有些黛色的眼下,还有泛红的眼眶,憔悴的神情,卢宛有些心疼地抬手,摸了摸面前的孩子的鬓发,问道:“璟儿,你昨夜是不是又熬夜读书了?娘亲是怎么告诉你的,要好好保重身体。”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对自己说话,谢璟微顿了顿,方才轻轻点头,应道:“嗯……” 觉得今日的谢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卢宛有些纳罕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孩子,见他有些倦怠憔悴,仿佛甚是精疲力尽的神色,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着他,开口继续问道:“璟儿,你过来之前,可曾用过早膳?” 有些心不在焉,自心中想着心事的谢璟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轻点了下头,回答道:“还不曾。” 越看,便越觉得面前的谢璟有些怪怪的,整个人的情绪仿佛很是低落一般,卢宛目光担忧地望着他,微微皱了下眉,正想要开口,让外面的宫人下去备些早膳来,给谢璟垫垫肚子,却不料沉默的谢璟却率先开口,对卢宛道:“母后,孩儿一点都不饿,您不用忙了。” 卢宛听到谢璟这样说,却还是让宫女下去找些点心过来,然后吩咐小厨房去煨些粥,暂时在灶上温着。 待到吩咐完这些,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抬起手臂来,将面前的谢璟揽入怀中,垂眸望着面前的孩子,有些担心地抬手,摸了摸谢璟的前额,问道:“璟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靠在母亲怀中,谢璟闻言,只是轻轻摇了下头,不曾说话。 见怀里的孩子沉默着摇头,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卢宛也安静地默然不语了片刻,方才继续问道:“那便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心中不开心了,对吗?” 轻轻拍了一下怀中的谢璟的脊背,卢宛的眼睛望着他,温声问道:“璟儿,究竟怎么了?”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追问,温声细语中尽是对自己的担忧与关爱,谢璟沉默了许久,方才抬起眼眸来,望着面前的母亲,问道:“母后,孩儿是不是同晏儿茉儿一般,是早产儿?” 未曾料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璟忽然开口,所问的竟是这个,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微微侧首,避了避一直望着谢璟的眼眸,轻轻点了下头,应道:“嗯。” 其实,卢宛心中不晓得,谢璟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 目光一瞬不移地望着面前的母亲,见到她听到自己这样问,躲避自己的眼眸,谢璟觉察到,自己的心里,正在一寸一寸地冰凉下去。 望着面前温柔可亲的母亲,谢璟只觉得心中涌起无比的失望来,他白皙俊秀的小小面容上,不由得流露出愈发冷漠的神色来。 靠在卢宛肩上,谢璟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望着面前的母亲,忽然轻声问道:“母后,我真的是爹爹的孩子,而不是什么野种吗?” 谢璟的声音太低,卢宛有些不曾听清他所说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仿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卢宛望着面前正神色淡漠看着自己的孩子,声音有些发颤,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璟儿,你说什么?” 想到自己那可悲可笑的,与父母成亲的月份对不上号的生辰,还有平日里,对母亲,对自己,对弟弟妹妹爱护有加的父皇,谢璟心中,尽是浓重的悲哀与悲愤。 他心里,为宠爱母亲的父皇打抱不平,为什么明明看起来那般恩爱伉俪的两个人之间,却有着这样深重的欺骗与背叛。 甚至,他自己,都是那个欺骗与背叛的结果,想到自己是平日里关系和睦的父皇母后之间最大的隔阂,谢璟便觉得心里尽是痛苦与折磨,他痛恨着自己身上的,不知哪里来的血脉。 望着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见她面上流露出来的怔愣之色,谢璟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继续道:“母后,按照您嫁给父皇的日子,孩儿是不可能提前一个月,足月生在自己的生辰的,可是,我真的是早产儿,而不是足月生的吗?” 听到面前的谢璟轻声这样问,卢宛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孩子,许久不曾说出话来。 心里涌上无尽的酸楚与痛意来,仿佛已经结了痂,但却还没有痊愈的伤痕复又被人揭开,卢宛望着面前的谢璟,心里尽是带着冷意的疼痛。 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会伤害,刺痛到面前的母亲,这是谢璟早已经知晓的,可是,说完那些话之后,此时此刻,谢璟心中,却并不曾有多少后悔。 他恨自己的存在,恨面前的母后为什么要背叛父皇,望着面前的卢宛,谢璟沉默之后,复又开口,继续道:“母后,当初是不是您欺骗了父皇,方才能嫁到谢家来的?是不是,只有晏儿与茉儿,才是父皇的孩子?” 第299章 卢宛听着面前的谢璟的这一番话,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彻底被面前的这个孩子给伤透了。 怔怔地坐在软榻上,卢宛出神地望着面前的谢璟,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难堪又心寒地问道:“璟儿,这些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你便这样不相信自己的母亲,还有你的出身吗?” 说着,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卢宛的眼睛忽然酸涩得厉害,她侧首,想要避开面前的孩子的目光,只是,两行眼泪,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砸落下来。 想到那些难堪的,耻辱的陈年旧事,那些痛苦的记忆又翻涌了上来,卢宛自袖中取出帕子来,擦拭着自己面上的泪痕,对面前的谢璟道:“璟儿,你既然已经这样确定,又何必来问我呢?若我说,你是你父皇的孩子,是晏儿茉儿血脉相同的大哥哥,如今,你也不会相信罢?”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璟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轻声道:“母后,若我不是父皇的孩子,那我便不该继续赖在宫中,霸占着晏儿的位置,免得将来我与你 们之间,会反目成仇,其实,您不该生下我的,这样既对不起父皇,也对不起您自己。”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璟的这一番话,心里痛得无以伦比的同时,生出许多悲凉来,她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想到平日里他对谢行之的亲昵撒娇,还有谢行之对他的疼爱慈祥,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她不是傻子,会听不出从头到尾,谢璟话中对自己的浓重质疑,还有对谢行之的抱不平与维护有加。 曾经,卢宛以为,她疼爱,照顾着的孩子,会同样地,毫无道理地爱着她,可是在重要的地方发生的事,却一次一次残酷无情地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所有人都是仰慕,亲近强势的一方,包括孩子。 想到方才谢璟所说的,有关谢晏的事,此时此刻,觉得甚是心寒的卢宛开口,对面前的谢璟道:“璟儿,晏儿的名字为何叫‘晏’,难道你从来不曾想过,是为什么吗?” 忽然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谢璟沉默地看着坐在面前的母亲,一语不发。 卢宛想到晏儿与茉娘方才出生时,自己听到谢行之所说的,两个孩子的名字时,心中的无奈与忧虑,在那一日开始,卢宛的心里,便常常看着渐渐由天真懵懂,变为狡黠活泼的谢晏,有些喜悦与心酸地忧虑,将来晏儿长大,是否会怨怪她与谢行之,在将来的权力上,什么都不会交给他,哪怕他再天资聪颖,也只能做一个赋闲的富贵闲人。 在卢宛心中,她的三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可是唯独在这一件事上,她心知肚明,谢家的孩子,与寻常人家普通的家资分配与继承,是不一样的。 听罢面前的母亲这一番话,谢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愈发沉默了下去。 虽然平日里谢璟不曾太过在意他与谢晏兄弟二人的名字,可是,在听到卢宛突兀提起这件事时,谢璟却很快地意识到,面前的母亲是什么意思。 看着面前意识到什么,眼眶微红,却一语不发的孩子,卢宛的眼睛与鼻腔也酸涩得厉害,她垂首,用帕子为自己擦拭着眼泪,半晌过后,方才开口,声音哽咽道:“晏儿名字中的‘晏’字,是你父皇希望将来,他可以安闲寻常地度过这一生,没有波折,只是平静安宁而已。”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着,声音中尽是悲痛的哭腔,谢璟心里涌上无尽的懊悔来,他抬手,抱住面前的母亲,在卢宛怀中安静地泣不成声。 垂眸望着怀里正在哭泣的孩子,半晌,卢宛有些怔怔地收回目光来,虽然任由面前的谢璟紧紧抱着自己,却只是坐着,不曾有什么反应与话说。 …… 夜色四合,浓得仿佛融化不开的墨色,谢璟坐在灯火透明的宣室殿中,正在安静地端正坐着,垂眸看着放在案上摊开的书卷。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有些出神的谢璟心不在焉地抬手,将面前放着的书卷翻过一页。 觉察到谢璟这边发出的轻微声响,谢行之抬眸看了过来,见到谢璟眉眼低垂,有些怅惘失落的模样。 便这样望着灯影之下的孩子,半晌之后,谢行之忽然开口,对谢璟道:“璟儿,你过来,父皇有话要与你说。” 听到自己的父亲这样说,谢璟微顿了一下,方才轻声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谢行之面前,对他作揖礼了礼。 望着面前眉眼微垂的谢璟,谢行之温和地对这个失落黯然的孩子道:“坐罢。” 谢璟“嗯”了一声,起身,坐到谢行之的身旁,与他很小的时候一般,但不同的是,如今谢璟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而非从前那个幼稚懵懂的小娃娃。 想到白日里所得知的那件事,谢行之望着身旁几年以来,个子如春笋一般很快抽条的小少年,眼中带了几分有些复杂的神色。 对于这个他与妻子一手抚养,疼爱长大的孩子,此时此刻,谢行之心中,有一如平日的慈爱疼惜,也有些百味杂陈。 长大了的孩子的意志,注定与父母不再相同,而是一个有自己独立的心思的人。 第300章 可是尽管如此,孩子却仍旧如方才出生一般,是一株树苗,父母依然是时时应该修剪他的错误,对他浇水,灌溉爱与经验的领路人。 望着坐在身旁的谢璟,谢行之想到半个月以前,谢晏与谢茉生辰宴上的那场突如其来的雨,不由得抬手,拍了一下面前的谢璟的肩膀。 虽然谢璟已经快要十岁了,平日里也聪慧老成,可是,如今的他,却仍旧还是一副孩子的模样。 抬手,在谢璟的肩膀上轻拍了拍,谢行之望着面前俊秀的小小少年,忽然开口对他道:“璟儿,你如今方才不到十岁,是不大也不小的年纪,再过几年,或许你便要大婚了,如今不立你为太子,是因为朕所想的,是等你大婚,有了太子妃,到时候懂了什么是责任,再将这个担子放在你的身上。” 望着面前闻言,眼眶微红的孩子,谢行之顿了顿,继续道:“父皇觉得,没有必要立太子那般早,璟儿,你觉得呢?” 听着面前的父亲的这番话,谢璟抬手,擦了擦面上的眼泪,方才点了下头,低声“嗯”了一下。 可是尽管如此,他的眼泪,却仍旧像源源不断的泉水一般,连绵不绝。 见面前的谢璟眼泪潺潺的模样,谢行之放在他肩上的手掌,在他的肩头上略微用力地握了握,像对待一个小男子汉一般,然后对谢璟道:“璟儿,你是朕的嫡长子,也是最寄予众望的孩子,对你的弟弟妹妹晏儿与茉儿,朕同样喜爱,但更多的只是疼爱,你能明白这里面的分别吗?” 觉察到面前的父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璟知晓,父皇对自己,有着无尽的殷殷期望,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世,谢璟却觉得这样的自己,在父亲面前,很是耻.辱。 父亲是否知晓那些事呢?若是知晓,为何还会愿意将这样的担子继续放在自己肩上,若是不知晓,那么,他是否是帮着母亲,欺瞒了父亲? 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眸,谢璟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张了张口,道:“父皇,可是……” 可是什么,看着面前的父亲温和慈爱的面庞,谢璟却有些难以启齿。 他不想失去这样疼爱他的,好的爹爹,但他心里又觉得很愧疚。 谢璟的眼泪落得又急又快,他抿紧了唇,不再说话,泣不成声地哭着。 看着面前哭得厉害的孩子,与他愧疚又犹豫的神色,谢行之拿出一方帕子来,为坐在面前的谢璟慢慢擦拭着面容上的眼泪。 正在哭泣的谢璟觉得自己实在太坏了,让母后为他难过,又愧对他的父皇,两个对他最好的亲人,在今天,他却都伤害了个遍。 仿佛知晓谢璟为何会哭得这样厉害,谢行之为他擦拭着眼泪,开口告诉他:“璟儿,你的生辰没有问题,你怎么可能不是父皇的孩子呢?你难道不曾发现,你的眼睛与朕长得很像,但脸型却又很像你的母后?你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永远不会更改,刻在骨血里的事。” 听到面前的父亲这样说,谢璟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不曾说话,心里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谢行之不断为谢璟擦拭着面上的泪痕,直到谢璟渐渐地不再哭泣,谢行之展臂,将面前的这个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因为长久的哭泣 ,而仍旧有些抽咽的身体,安慰并教诲道:“璟儿,再过一两年,你便要十岁,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以后,要有自己的谋划与心智,能定下心来,自己思考,做决定,不能随便被人牵着走,晓得了吗?” 说着,想到今天白日里,所见到的同样默默饮泣的妻子,谢行之一面轻拍着怀中的谢璟的脊背,一面道:“过会你随父皇到昭阳宫去,给你母后好好道歉,让她莫要再为你伤心了。璟儿,这次朕不会责罚你,但你要知道,若你母后不肯原谅你,要罚你,父皇也不会拦着她,你也不许怨恨你母后。” 伏在谢行之膝上,谢璟闻言,哽咽着“嗯”了一声,觉得自己的眼睛又酸涩得厉害,温热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 将难过地趴在自己身上的谢璟抱起来,亲了亲他的面容,谢行之道:“小璟,莫要难过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一直这样哭。” 看着面前的父皇,谢璟忍住眼眶的酸涩,认真地用力点了下头。 其实,谢璟虽然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少年,但,他却并不再那般懵懂,对世间的事一无所知。 在从谢行之与卢宛那里听到的话,还有自己与他们明显有血缘关系的相貌中,谢璟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父皇与母后所生的孩子,这个并不是假的。 此时此刻,被身旁的父皇温热的大掌牵着手,站起身来,谢璟心里尽是愧疚,又有些神游天外,若有所思。 他叫来的稳婆,还有让人去查,所查来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谢璟,他并不是早产儿,当初,谢璟心中生出悲伤与愤慨来,也是因为他因此冤枉了他的母后。 可是若他不是早产儿,又是父皇的亲生孩子,那么,在母后嫁进谢家之前,她就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怀上了自己,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第301章 方才哭完,脑袋都有些昏沉沉的谢璟不可置信地这样在心里想着,他想到,他的母亲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抬起眼眸来,望着身旁高大的父皇,谢璟心中有着无尽的疑惑与茫然,他想起来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困惑的,为何袁颢言的爹爹娘亲与他的爹爹娘亲不同,心里生出许多疑窦来,可是最终,他却将自己心里的惊诧困惑,都埋藏在心中,不再说话。 想到自己的母后,还有自己的身世,谢璟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要好好向母后道歉,但心里的困惑,却仿佛丝丝缕缕的烟雾,始终笼罩在心头,渐渐消退,又若隐若现。 …… 夜色深深,昭阳宫中,卢宛沐浴洗漱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用珍珠霜摩挲着方才洗完的面容与身体。 听到寝殿的殿门前传来推门声,卢宛下意识地侧首望去,在看到由谢行之牵着的谢璟时,卢宛手上正在轻轻涂抹细腻乳霜的动作,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卢宛收回视线,站起身来,向面前的谢行之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行至卢宛面前,握着她的手让她起身,谢行之望着面前的妻子,对她道:“坐罢,不必多礼。” 这会子已经快要亥时了,卢宛看了看跟随谢行之前来,正在向自己作揖的谢璟,让他起身,面上流露出平静的,带着些许纳罕的神色来。 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如平日里一般,浅淡地笑了笑,颔首道:“璟儿,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罢。”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璟站直身体,看着卢宛,仿佛有些不知所措,眼泪沾湿了纤长的乌色眼睫。 一旁的谢行之忽然开口,对卢宛道:“宛娘,朕去洗漱,你与璟儿且先说会话。” 卢宛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只是仍旧如方才一般,笑意浅淡地颔了下首,应了他的话,坐在梳妆台前,一动未动。 目光中微带着些担忧的谢行之看了看面前的卢宛与谢璟,眼眸深深,片刻之后,他转身,到寝殿中的浴间去。 房间中只剩下卢宛与谢璟母子二人,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站在卢宛面前的谢璟忽然伏在母亲的肩上,虽然没有说话,但眼泪却滚滚滑落,打湿了卢宛肩头的中衣衣料。 此时此刻,谢璟心中,尽是后悔与愧疚。 他抱着面前的母亲,哭得仿佛同泪人一般,温热的眼泪不断落在卢宛的脖颈,与肩膀上,让卢宛心中,也同样甚是不是滋味。 谢璟张口说话,温热的吐息落在卢宛裸.露.在外的脖颈上,他一面哭,一面歉疚懊悔道:“母后,对不起,都是璟儿不好,让您难过了,您打我罢,璟儿该打……” 听着面前的孩子一面哭,一面这样说,卢宛一动不动地沉默了半晌,方才抬手,让谢璟站在自己面前,为他擦了擦面上的眼泪,望着他轻声道:“璟儿,再过几年你便可以定亲了,真的长大成人了,以后不要再这么任性了,晓得了吗?” 见面前的母后终于肯理会自己,谢璟不晓得为什么,眼泪却落得愈发厉害。 揉了下正在望着自己的谢璟柔软的白皙面颊,卢宛心头酸涩,想到,今后便这么大差不差,糊弄着过罢。 虽然今日所发生的事,难以避免让卢宛心里对谢璟心寒,可是,这毕竟是她亲生的,血脉相连的孩子,从小到大,又倾注了那么多的心力心血,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再也不管不顾的? 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轻声沉重地叹了口气,在谢璟一面低声抽咽,一面再度伏在自己肩上的时候,卢宛抬手,轻轻地拍着谢璟的脊背。 翌日早晨。 孙蕴容看着铜镜中清雅端庄的自己,身旁的宫女正在侍候着她梳发化妆,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孙蕴容的心里,却涌上许多不知所起的烦躁来。 瞧着宫女在自己发髻上戴的那支白玉芙蓉簪,孙蕴容越看越觉得不顺眼,不由得开口,厌烦道:“行了,换个颜色,不戴这支了。” 未曾料到淑妃娘娘会忽然这样说,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宫女闻言,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然后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簪子放回妆奁中去。 其实,此时此刻,宫女心里,有些疑惑,为什么平日里喜欢穿戴珍珠素白的淑妃娘娘,会忽然这般厌恶起来这支平素,她所喜欢的簪子。 但心里不解归不解,宫女却不曾言语,只是兢兢业业地又选了几支发簪,轻声细语问身旁坐着的淑妃娘娘今日要戴哪一支。 有些心不在焉的孙蕴容选了一支浅红色的玛瑙簪,仿佛只有与方才的那支白玉芙蓉簪截然不同的颜色,方才能让她的心里出口闷气一般。 想到寻常自己仿照着卢宛穿戴,却一直以来没有任何用处,孙蕴容便觉得自己憋闷得心口发疼,不过,卢宛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她的孩子如今已经开始怀疑她,相信很快便会与她在潜移默化之间,疏远冷漠起来。 可是这一切,都是卢宛活该,这个不知廉耻的,霸着男人便不松开,善妒的小狐狸精! 第302章 孙蕴容在心里这样想着,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从前先夫人郑琴在的时候,自己手里握着掌管宅院的权力,而且,那时,她虽然不受宠,但却也不是如今这般,一丝一毫的夫君的恩宠都得不到。 只要想到从前自己与已经死了多年的郑氏还有应氏,捏着鼻子喝那苦涩的药汁,明争暗斗,想要抢先再生下孩子来,孙蕴容便觉得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又想到如今抚养在自己名下的谢康,孙蕴容有些发苦地苦笑了一下,想到按照如今的情形,恐怕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有孩子,更莫要提什么女儿儿子之分了。 叹了口气,望着面前铜镜中梳妆一新的自己,想到如今三十多岁,因为平素保养得宜,所以模样与从前并无太多差别,仍旧算得上是清雅怡人,貌美端庄的自己,孙蕴容只觉得心口处,愈发泛起隐隐的憋闷与疼痛来:便是再怎么淡妆浓抹,也不过是一枝韶华渐渐逝去,无人观赏的花罢了,有什么用? 所幸她还有谢康,那个方才开蒙,便得到族学中有名的学究赞不绝口的孩子,将来定能为她争光添彩。 想到这里,孙蕴容方才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受了些。 正在这样阴晴不定地想着,一个宫女忽 然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孙蕴容在铜镜里看了看走进殿中的宫女,见她脚步匆匆,不由得有些没好气地问道:“这般着急,怎么了?你是撞鬼了不成?” 听到淑妃娘娘不客气地这样问,宫女走到她的身旁,行礼道:“娘娘,是宣室殿的内侍总管过来了,说是陛下赏赐了东西过来。” 在听罢身旁的宫女的这一番话,缘于不可置信与惊诧,孙蕴容愣了愣。 旋即,反应过来身旁的宫女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孙蕴容不由得喜上眉梢,转过身去,问道:“陛下赏赐了什么东西过来?” 听到面前的淑妃娘娘这样追问,同样笑着的宫女摇了下头,道:“不知道呢,总管只说了送东西来,是什么,并不曾告诉奴婢。” 望着喜气洋洋的淑妃娘娘,宫女复又礼了礼,奉承讨好道:“奴婢恭喜娘娘,重获圣眷。” 孙蕴容笑吟吟地站起身来,笑道:“都下去领赏罢,墨玉,你跟我来。” 身旁的贴身宫女跟着孙蕴容走出寝殿,在来到正.厅,看到已经等候多时的内侍总管时,孙蕴容笑着问道:“有劳公公走一趟,陛下让送过来的东西呢?是什么?” 站在正.厅中的内侍总管笑着对孙蕴容行礼,却不曾说话,只是往后挥了下手,让跟在身后的内侍打开手中提着的漆盒,从里面拿出一杯酒,与一段折叠起来的白绫来。 在看到内侍总管身后的内侍所取出的东西是什么之后,孙蕴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 她畏惧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内侍总管,仿佛在看地狱里的阎罗一般,声音发颤地问道:“公公……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浸润后宅多年,孙蕴容岂会不知道,此时此刻,摆在自己面前的酒与白绫,是什么意思。 内侍将那杯酒与白绫放在漆案上,送到孙蕴容面前,这会子听到孙蕴容这样问,站在原地的内侍总管,面上的笑容不禁愈发阳光灿烂起来。 只是内侍总管面上的笑容,孙蕴容却越看,越觉得充满了恶意与恐怖。 笑吟吟看着面前的这位淑妃娘娘,内侍总管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笑道:“奴才也不晓得为何陛下会忽然要赶尽杀绝,不过,淑妃娘娘如果真的做过什么,自己肯定是心知肚明的,既然惹得陛下与皇后娘娘不痛快了,那今日的这两样,便认了罢!” 听到面前的内侍总管这样说,孙蕴容恐惧地倒退着,想要逃离这里,只是,却因为背着走,又脚步凌乱,一下子趔趄摔倒在地。 看着手中端着漆盘,走到自己面前的内侍,孙蕴容的手指抓着坚硬的地砖,摇着头,眼泪滚滚地往后退去…… …… 一个月后。 谢康一如既往,将这个季度以来,自己所做的功课,还有所写的策论整理好,送到宣室殿,由他的父皇过目——这是如今,宫中所有不曾娶妻立府的皇子,都要做的例行功课。 坐在案前,谢行之翻看了几页内侍递上来的谢康的策论,颔了下首,抬眸对谢康道:“嗯,比起上次,笔力与内容都扎实深厚了许多。” 说罢,谢行之将谢康那一沓厚厚的功课放在一旁,去拿劄子,要忙于政事,虽然不曾再抬首,但冷淡的逐客令,却是显而易见的。 原本,心知肚明自己几斤几两的谢康,是准备如平日里一般,谢恩之后,转身默默离去的。 可是今日,不晓得出于什么样的勇气,谢康在谢行之明摆着下逐客令之后,却仍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这一个月以来,其实,谢康的心中,想了许多,许多。 虽然他的养母孙蕴容还活着的时候,常常说他是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吃老本,没有进取心的方仲永,但谢康却一直不怎么以为意。 第303章 只有他知晓,自己固然有争权夺势的念头,但,他却注定不能锋芒毕露,而只能日复一日,暂时韬光养晦。 在很早之前,谢康便已经知晓,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他做得再好,也是不讨喜的。 原本谢康以为,等再过几年,自己长大了,熬出头了,可以出宫立府之后,慢慢地暗度陈仓。 可是,养母孙蕴容因为什么事而有那样的下场,却仿佛一记巴掌一般,扇在谢康面上,让他头晕眼花的疼痛之余,彻底清醒过来。 冷血冷酷,对所有人都无情的父皇,只在乎,喜欢皇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所生的那三个孩子。 谢康觉得自己从头至尾,仿佛一个可怜可笑的笑话——原本他与养母孙蕴容之间,互相利用着,孙蕴容养着谢康,用尽万千手段地想要控制他的精神,让他只能像个卑躬屈膝的哈巴狗一样,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只能依附着她这个大人生存,同样的,谢康以孙蕴容为跳板,可以得到一个孩子所得不到的,大人方才能争取来的可以充实自己的资源。 可是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相互利用,利益倾轧,如今看来,除了狗咬狗这种粗鄙但贴切的形容,再找不出什么别的词来。 除了明争暗斗的母子二人,从始至终,身份尊贵,他想要乞怜的那些人,都只是将他们视若草芥,平素没有冒犯到,便视而未见,若是敢越雷池一步,真的做了些什么,随意便可一笔划掉,从不曾真的放在眼里。 谢康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能为力。 觉察到谢康仍旧站在原地,不曾离去,谢行之抬眸,微皱了下眉心,复又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少年。 收敛起自己一身的情绪来,谢康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在他出声,让自己退下之前,忽然开口,轻声但清晰地问道:“父皇,在您心中,是否有一时片刻,喜欢过儿臣的阿娘?” 听到站在面前的谢康这样问,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行之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目光沉冷地望着他,显然甚是沉怒不悦。 原本,在看到面前的父皇这明显沉冷愠怒的情绪时,谢康还有些暗自雀跃与心酸——至少,他的父亲,还记得他那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长什么模样,只知晓是个身份卑贱,年轻貌美的女子的生母,多年以后,还能因为她而情绪有所波动。 可是片刻之后,年少聪慧的谢康很快便悲哀地意识到,他的父亲早已经忘记了他的阿娘,那个去世多年的他曾经的女人是谁,而将一个月前,引得皇后娘娘不快,所以被赐死的孙淑妃,当做了他的母亲。 原来从前曾经耳鬓厮磨,甚至生下了他的两个人之间的情意,是这样的淡泊如朝露,早已经在时间之中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望着面前早就不记得自己的母亲的父皇,谢康眼眶酸楚得厉害,他早已经知晓,除了皇后娘娘与她所生的孩子,面前的这位陛下并不在意其他人,可是在又一次见识到父亲的冷血无情时,他却还是觉得自己被刺痛得血.肉.淋.漓。 眼眶酸涩得厉害的谢康明白,自己便是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成为皇后娘娘所生的孩子。 竭力敛起一身的沉重情绪,谢康沉默地向面前的谢行之行礼告退,在走出宣室殿时,他想到了稳重聪颖的谢璟,还有狡黠伶俐的谢晏,谢康心知肚明,自己没有与他们可以相提并论的能力,也不应该再有继续争下去的必要与心气…… 第135章 温存 明媚的天光仿佛揉碎了的金子一般, 洒落在天地间,御苑的花一年一度开得茂盛,所以,谢茉的几个手帕交, 都受邀到了宫中, 受到宴请来赏花。 坐在御苑的凉亭中, 卢宛放下手中的茶盏, 抬眸, 瞧了一眼正在与几个大臣家的女儿说话的谢茉,望着说话时总是细声细气, 温和文静的谢茉, 还有她平日里要好的几个玩伴, 卢宛在想,是否应该选几个同谢茉合得来的世家闺秀,进宫做谢茉的玩伴。 如今,谢茉渐渐地长大了,她跟着宫中的学究学诗书, 跟着礼仪嬷嬷学规矩,平日里没有很多闲暇的时间,总是忙忙碌碌的,卢宛想在她空闲的时候, 有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可以一起说说话。 望着同几个玩伴正在说话, 温声细语的谢茉, 卢宛在心中,将方才所想的, 为谢茉找两个伴读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烹好了茶, 谢茉望着走进凉亭中的,抱着方才裁剪下来的,捆扎好了的花束的宫人,微微笑了一下,让宫人将花束拿了过去,找出一枝开得最好的绿朝云来。 拿过放在案上的漆盘,谢茉将茶盏还有挑选出来,插到花瓶中的绿朝云放在漆盘上,然后站起身来,笑着走到卢宛面前。 方才照着书烹茶的谢茉终于大功告成,她走到卢宛面前,将自己做的茶递给面前的母亲,虽然不曾说话,但眼眉微弯,笑眼盈盈地巴望着卢宛的模样,却仿佛在等待着母后的夸奖。 接过面前的谢茉递过来的茶盏,卢宛垂首呷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在有些意外地发现,谢茉做的很好时,卢宛抬首,望着面前的女儿,点头笑道:“茉娘,你做的不错。” 第304章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平素性情内敛的谢茉虽然心中甚是开心,但面上的神情,却有些羞怯赧然。 谢茉身旁,崔家大姑娘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样说,又看到卢宛笑起来,温和含笑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己鼓了把劲,面上神色恭敬又顾盼生辉地对卢宛笑道:“皇后娘娘,平日里,教习嬷嬷便常常说殿下有天赋呢!殿下每每想做什么,自己翻几页书,便能学得十之八.九,我们都说,殿下上辈子定是个聪明的女先生。” 望着面前正在说话的小姑娘,见她笑起来,一举一动之间,浑然天成的巧笑倩兮,卢宛笑着握了握站在自己身旁的谢茉的手指,问道:“是吗?” 见皇后娘娘对公主殿下平日里的事很感兴趣,有时也能得到进宫学习的机会的小女郎,毕恭毕敬,又笑盈盈地踊跃夸赞起谢茉的沉静聪慧来:“是啊,所有人都觉得殿下不仅生得貌美,而且还很聪明,果然龙子凤孙,与寻常人是不同的。平日里在家中,臣女的母亲也常常说呢,娘娘您实在太有福气了,自己就已经很是完美无瑕,竟然还有殿下这么好的女儿,真是让人羡慕极了……” 听到谢家宗族里的姑娘这番不吝赞美的话,其他几个朝臣家的女儿,也都笑着点头,对卢宛附和夸赞起来。 卢宛未曾说话,只是神色含笑地望着面前这几个正在说话的小丫头,虽然,这几个小姑娘言语之间,各有自己的小心思,卢宛对这些都一目了然,但,这些夸赞谢茉的话,卢宛还是很喜欢听的。 如今卢宛成了居于上位者的大人,方才体会到,从前自己小时候,进宫参加宫宴,在宫中那些贵人们的眼中,是什么模样的。 握着站在身旁的女儿谢茉的手,卢宛面上的神色温柔慈和,她听着几个朝臣家的闺秀对平日里谢茉的夸赞,还有对自己这个皇后娘娘肉麻的恭敬与奉承,不由得有些失笑。 看着面前的这几个小女孩稚气未脱的面容,还有她们笑着说话,雀跃的青涩模样,卢宛想到从前自己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唇畔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不由得有些恍神。 夜色笼罩着大地,浓得仿佛打翻了的墨一般,渐渐的,宫中的每个角落,都挂上了光影柔和而明亮的宫灯,处处都是灯火透明的。 在傍晚时分,赏花宴结束后,卢宛仍旧与谢茉待到凉亭中,因为今日谢茉的两个哥哥谢璟与谢晏都不曾休息,还要去学堂,所以,谢茉抱着身旁的卢宛,想与母亲在凉亭中多腻一会。 垂眸望着怀中娇娇的谢茉,卢宛见她伏在自己的膝上,仿佛有些困倦,想了想,轻轻抬手,在谢茉脑袋上摸了摸她的发髻,问道:“茉儿,你若是困了,那我们便回去,好不好?” 可是不曾料到,在卢宛话音落下半晌之后,眼前的谢茉,都未曾有什么动作。 见怀中的谢茉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意识到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白日里说说笑笑,玩累了,卢宛摸了摸睡在自己膝上的谢茉的面容与手掌,想了想,让宫女去拿一张绒毯过来。 轻轻握着谢茉的手,卢宛想到了什么,抬手,为面前伏在自己膝上的谢茉拆开梳得整齐的双环髻,摩挲着她的长发,然后将她披散下来的柔顺乌发,用束带低低地绾在脑后,松松垮垮地系了两下。 不过,卢宛尚还不曾等到回去拿绒毯的宫女回来,却瞧见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走进了凉亭。 有些纳罕谢行之是恰好路过,还是过来接自己与谢茉的,卢宛微挑了下眉,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 瞧见卢宛不曾说话,只是这般目光探究地看着自己,怀中揽着他们睡着了的女儿谢茉,仿佛是怕出声,会吵醒了这个好梦正酣的孩子,谢行之眼中蕴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解下身上的玄色鹤氅,盖在谢茉身上,谢行之倾身,将卢宛怀中的孩子裹好外裳,单手抱了起来,然后望着被谢茉压得手臂有些发酸,正一面揉着手臂,一面慢慢站起身来的卢宛,握住她的手。 抱着怀里睡着了的女儿,谢行之牵着卢宛的手,带她回昭阳宫,宫人们很有眼色地垂首敛目,跟随上去。 轻拂的晚风将廊檐下的宫灯流苏吹得微扬,寂静的夜里,身旁的人的手掌宽厚而温暖。 …… 昭阳宫中,安顿好了中途醒来一次,揉了揉眼睛,又迷迷糊糊睡着的谢茉,卢宛沐浴洗漱之后,自浴间走了出来,然后径直坐在窗畔的案前,用檀梳慢慢梳理着自己方才擦拭完,还略带水汽的长发。 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卢宛抬眸,向谢行之所坐的地方看了过去,顿住了手中原本正在梳发的动作,微微皱眉,神色有些认真地问道:“陛下,妾听闻,您这几日开始,让璟儿自己独自处理劄子了?” 听到坐在窗畔的妻子忽然开口这般问,原本坐在她对面的谢行之起身,走到卢宛身旁坐下。 不曾等到谢行之回答自己,卢宛眉心不由得皱得愈发厉害,她望着坐在身旁的男人,启唇,正想要再问些什么,面前的谢行之却展臂将她抱在膝上,唇角微扬地颔首道:“璟儿已经不小了,应该开始学着料理这些事。” 卢宛闻言,不禁抿紧了唇。她虽然不曾说话,但望着谢行之的眼眸中,却带着一抹担忧与不赞同,显然觉得谢璟还小,不应该早早地掺进这些风云诡谲的朝中政事中去。 第305章 勾住卢宛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扣,望着她有些忧心忡忡的眉眼,谢行之垂首,在卢宛的唇上亲了一下,有些可怜似的望着她,笑着叹道:“宛儿,这几日下来,小璟做的很好的,你不必这般忧心。难道孩子长大了,可以为朕解忧,是一件坏事吗?这一日,早晚都会发生的,让他早点习惯也好,正好,朕也可以轻松下来,好生喘口气。”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卢宛面上的神色,不由得又浮现出一抹犹疑与无可奈何来。 虽然是这样的道理,但,如今谢璟方才将要十岁的年纪,处理政事,对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来说,未免会是沉甸甸的担子。 垂眸望着面前的的卢宛仍旧有些忧虑的神色,谢行之用了几分手劲,握了握 她的手,想到了什么一般,抱着她,唇角微扬地笑道:“待几个月后,璟儿能差不多完全接手这些,朕带宛儿与茉娘出宫,微服到南方去走走,住一段时间……” 这样说着,谢行之抱着怀中软玉温香的娇小女子,慵懒地站起身来,带她到已经落下帐幔,灯影朦胧隐约的床榻上去…… 第136章 心结 翌日早晨, 卢宛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困乏酸痛得紧。 一只手臂支撑着床榻,卢宛缓缓坐起身来,侧首, 看了看身畔早已空无一人的床榻, 她抬手, 摸了摸身旁的被褥, 果不其然, 已经是凉透了的。 侍候在帐幔外的宫女觉察到卢宛坐起身来,不由得笑着上前, 问道:“娘娘醒了, 可要起身?” 听到帐幔外的宫女这样问, 卢宛点了下头,旋即,想到了什么,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宫女上前,一面将曳地的帐幔打了起来, 一面恭敬笑着回答道:“这会子已经巳时一刻了,陛下走的时候,特意吩咐过奴婢们,莫要吵醒娘娘, 让娘娘好生休息。” 闻言, 身体酸乏的卢宛只是笑了一下, 不曾再说什么。 一旁的宫女侍奉着卢宛换好了衣衫,望着皇后娘娘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神色淡淡的,想到这些时日以来, 身旁的这位主子总是这般,瞧不出心情好坏,却也看着没那么开心,宫女想了想,笑着对铜镜中的卢宛道:“三位小殿下已经长得那般大了,如今,陛下又待娘娘专房独宠,想来不久之后,昭阳宫便可以再添一位小主子。” 看了一眼铜镜中正在为自己梳发的贴身宫女,想到她方才所说的话,卢宛仿佛有些出神。 片刻之后,不晓得方才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来的卢宛,只是弯唇笑笑,对贴身宫女那些奉承又安慰的话一笑而过。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想再有孩子了。 …… 深秋时节,天气渐渐转凉,白昼一日比一日短,傍晚的时候,因为是阴雨天气,昭阳宫已经掌起了灯,处处灯火透明的。 坐在窗畔桌案前,卢宛手中拿着一个绣绷,正在懒洋洋,有些百无聊赖地绣花,却忽然听到殿门前,传来一道推门声。 抬眸望去,在看到来人是守在外面的宫人时,卢宛顿了一下手中正在绣花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宫人对卢宛曲膝礼了礼,回答道:“娘娘,是四殿下过来了,殿下说,前段时间,有一本书落在了昭阳宫娘娘这里,今日过来取。” 听到面前的宫人这样说,卢宛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诧异的神色来。 想了一下,卢宛颔首笑了笑,对面前的宫人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四殿下进来罢。” 谢璟落在昭阳宫的书,是两本《诗经》,原也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书籍,只是谢璟有时候在昭阳宫随意翻看几页,所以,在谢璟找到那两本《诗经》之后,不曾离开,卢宛心里,并没有什么纳罕不解。 静静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不言不语的谢璟,卢宛弯唇笑了一下,对面前的小少年道:“璟儿,你还有什么旁的事吗?”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并不曾挽留自己,反而听着像是在无声地下逐客令,谢璟不由得愈发沉默了一瞬,方才抬起眼帘来,看着面前的卢宛,点了下头,轻声道:“母后,儿臣过来的时候,外面落了雨,今日,儿臣能留在昭阳宫吗?” 卢宛听到谢璟用外面下雨的借口,想要留在昭阳宫,心中虽然有些无奈,但面上却不显。 颔首笑了笑,卢宛笑道:“嗯,那你今日便留在昭阳宫罢,秋天雨凉,免得一来一回,受了风寒,影响你白日里的正经事。” 说罢,卢宛侧过身去,拿起放在案上的绣绷,继续垂眸绣花,对站在原地的谢璟,虽然不算冷淡,但却有些听之任之,不闻不问的意味。 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自己心里难过又别扭的心绪,谢璟站在原处,默默看着面前的母亲许久,方才走上前去,坐到卢宛面前。 世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待到亥时的时候,卢宛如平日里一般,去浴间沐浴洗漱完,准备去床榻上休息。 坐在床榻边上,望着躺在床榻里侧,穿着白色寝衣,正在看着自己的谢璟,卢宛想到他执意今日要留在自己的寝殿里,微皱的小小眉心,仿佛心里有很多心事一般,此时此刻,望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到底,心里还是有些软了下去。 第306章 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卢宛上了床榻,抬手,摸了摸面前盖着锦被,只留一个小脑袋的谢璟的头发,浅浅笑了一下,对谢璟道:“璟儿,晚安。” 说着,卢宛拉过床榻上的另一床锦被,躺下准备休息。 谢璟握住卢宛的手,像小时候一般,在卢宛的掌心亲了一下,然后往卢宛身前靠了靠。 原本已经阖上眼眸的卢宛睁开眼睛,她垂眸,看着面前仿佛想要同自己撒娇的孩子,抬起手臂来,抱了抱他。 然后,她困倦地再度阖上眼眸,从头至尾,都未曾再与谢璟说话。 在母亲馨香温暖的气息中,谢璟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小时候,母亲多么疼爱自己,像对待一棵精心培养的小树一般,温柔而严苛。 心里尽是酸涩的心软,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想到自己已经推测出来的,自己那难堪而不光彩的身世,谢璟不明白,为何他那般好的母亲,当初要不顾礼法,竟然……竟然做出那种婚前与人无媒苟合的事情来。 这段时日,谢璟承认,他的小小的心里,一直以来都在钻牛角尖。 抬起手臂来,紧紧抱住面前的母亲,谢璟心中的滋味愈发百感杂陈起来,他鼻腔发酸,觉得自己是个很坏的人,他很后悔,当初为何要那样出言伤害他的娘亲,可是同样的,一股难过阴郁的情绪,也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的心里,一直被两股截然不同的感情折磨着,有时候有些怨母亲为何要让自己出身不光彩,有时候,又很恨对母亲心生怨气的,郁郁寡欢的自己。 阖着眼眸,仿佛睡着了的卢宛缓缓睁开眼睛。 她垂眸,望着怀中正抱着自己的孩子,觉察到怀里的谢璟正在默默饮泣,温热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 望着谢璟阖着眼睛,被眼泪濡湿的,纤浓的乌色眼睫,卢宛想到面前的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开始学着接手朝中的政事,再过几年,更是快要定亲成人,她所想的,对他冷漠对待,遮遮掩掩,只会让母子间的隔阂越来越重。 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发酸的卢宛想到谢璟坚持执着的性子,半晌之后,忽然开口,问怀中的孩子道:“璟儿,你还记得你的二姐姐吗?” 抱着卢宛的谢璟听到母亲轻声开口,这样问自己,不由得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的母亲,泪眼朦胧间,点了下头,却有些茫然不解的模样。 想到多年以来,压在心里沉甸甸的石头一般的心结,卢宛默然片刻,看着怀里眼泪涟涟的谢璟,决定不要再折磨自己。 第137章 疼爱(微修) 卢宛怀中的谢璟有些茫然不解地望着面前的母亲, 仿佛不明白,为何母亲会提起早已经病逝多年的二姐姐。 想到小时候见过几面,逗弄过自己几回,与母亲年龄相仿, 但两人却很是不对付的二姐姐, 谢璟曾经在只言片语中, 知晓这位不熟悉的二姐姐后来因病去世, 所以, 从前对这位二姐姐的早早去世,他未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 看到面前的母亲有些冷肃淡漠的神色, 不晓得为什么, 谢璟心中,虽然仍旧有些纳罕,但却莫名生出些严阵以待来。 望着面前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母亲,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下意识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甚是伤害到了母亲, 泪眼婆娑的谢璟咬了下唇,抬手,掩住卢宛的唇,眼中含泪地摇首道:“母后, 儿臣不想听了, 您什么都不用告诉孩儿。” 听到面前的谢璟这样说, 原本神情冷淡的卢宛,却弯唇笑了一下, 眸光柔和地低垂眼睫,看着面前有些着急的孩子。 握了握谢璟的手指, 卢宛笑意浅淡道:“璟儿,你已经快要长大了,又素来是个少年老成,聪慧的孩子,有的道理,娘觉得应该在你长大成人之前告诉你。” 手上用了几分力气,握着谢璟的手,卢宛对面前的孩子说起谢芙的天资聪颖,才名远扬,还有谢芙的嫉妒,以及当初 ,谢芙对自己做了什么——从头至尾,谢芙所有的所作所为都是想害死卢宛,可是到头来,却作茧自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卢宛的眼眶是一片麻木的酸涩,曾经她以为,谢芙造成的那些让她深埋于心,却想起来便觉得耻辱,痛苦的事,她这辈子都避之不及,想要掩藏起来,可是,这会子,对面前的谢璟说起从前的事来,她的心里,却只觉得如释重负,还有对善妒恶毒的谢芙的结局的可悲。 牵了牵唇角,卢宛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她抬手,摸了摸面前不晓得是因为悲伤,惊诧,恐惧,还是因为什么,眼泪流得愈发厉害的谢璟的面庞,望着面前的孩子,沉默片刻,方才继续道:“璟儿,你从小便是个聪慧伶俐,心思重的孩子,越是这样,娘越希望你做一个光明磊落的,正直的人。虽然有时候别人有的东西很好,让你看了觉得羡慕,可是回头看看,你拥有的东西,也已经很多了,世上哪有所有事都称心如意,完美无缺的呢?人贵在惜福,太执着比较,一直纠结不会觉得开心,时间久了,太嫉妒怨恨别人,甚至为了一己之私害人,最后也会害了自己。” 听着面前的母亲这样说,声音如平日里一般平静温和,不晓得为什么,谢璟在母亲平和的目光的注视下,竟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第307章 这种所有心思仿佛都被人看透的感觉,让谢璟不自觉垂下了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像是疾风骤雨,落得更加厉害。 半晌,谢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低着头,觉得自己尴尬窘迫,又甚是狼狈,哭得像个泪人一般。 抬起手臂,抱住面前正在默默哭泣的谢璟,卢宛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慰道:“璟儿,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你父皇的嫡长子这一条永远不会变,哪怕你觉得你的来历出身不如你弟弟名正言顺,不如你弟弟光彩,你也一样是我们的孩子,父皇还有娘亲,都会像爱你弟弟妹妹一样同样地爱你,而且你是长子,是被父母最看重,寄予期望的孩子,将来你应该得到的,一丝一毫都不会比晏儿少,你父皇那么疼爱你,怎么会少了你的东西呢?你想想,从小到大,父皇母后可曾在你们三个之间,格外忽略,或者格外偏袒过谁吗?” 想到从小到大,谆谆教诲,疼爱自己的父母,谢璟听着卢宛的话,咬着下唇,一面哭,一面觉得很是无地自容的后悔愧疚。 让守在外面的宫女取了湿帕子来,卢宛用柔软的帕子为面前的谢璟擦拭着面容上的眼泪,这会子谢璟咬着唇,一语不发,她也不再说话。 对谢璟说出当初谢芙算计,陷害自己的事,还有谢璟是怎么来的之后,出乎意料的,卢宛没有料想中的那般难堪,羞愤欲绝,她反倒觉得,这么多年以来沉甸甸压在心上的石头,渐渐松绑,被慢慢挪开。 而此时此刻,被卢宛抱着的谢璟心中,却尽是后悔与愧疚,他想到面前的母亲方才那些劝告的话,抬手回抱住面前的卢宛,懊悔自己当初对母亲的怀疑,眼泪滚滚。 卢宛垂眸,摸了摸怀中的谢璟披散着的墨发,希望以后谢璟能解开心结,也看到自己从多年以来压在心里的阴霾走出来的曙光。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一直垂眸望着怀中的谢璟,有些出神的卢宛,觉察到怀里的孩子不再哭泣,她摸了摸谢璟的面颊,方才发现,谢璟已经哭着哭着,慢慢睡着了。 轻轻揉了下谢璟的面颊,卢宛阖上眼睛,却半晌了无睡意。 片刻之后,卢宛复又有些无奈地睁开眼睛,看着怀中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晓得多久后,她听到帐幔之外,传来轻缓的推门声,不由得微微转身望去。 在看到这么晚的时辰,还醒着的卢宛时,谢行之眼中,不禁划过一抹诧异之色。 尤其是抬手掀开帐幔,看到床榻上抱着卢宛,静静睡着的谢璟后,谢行之点漆墨眸中的诧异之色愈重。 但他想了一下,看着面前睡着之后,仍旧抱着妻子的璟儿,却什么都不曾问,只是目光清浅,心生柔软地望着妻儿,时间在摇曳隐约的灯影中,柔和地流逝着…… 几个月后,谢行之让谢璟开始学着处理国事,将带妻女去南方私巡的事,渐渐提上了日程。 第138章 荆州 由几位大臣与太傅在旁的偶尔辅佐下, 快要十岁的谢璟开始渐渐学着监国。 谢行之准备带卢宛与谢茉到南方私巡一段时间,因为谢晏年岁渐长,功课愈发繁忙,所以, 这一回, 谢晏是不曾跟随父母与妹妹一同前去的。 在离开宫中的前一日, 卢宛与有些依依不舍离开的谢晏约定明日一早, 谢晏去宫门前送他们离开, 然后站在昭阳宫殿门前,唇畔微弯, 有些好笑地望着一步三回头的谢晏。 送走了谢晏, 这会子正是傍晚时分, 卢宛正待转身回昭阳宫,却看到谢行之的驾辇,已经走了过来。 顿住了将要转身离开的脚步,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行之,笑着向他曲膝行礼道:“妾见过陛下。” 下了龙辇的谢行之握住卢宛的手, 眸中笑意清浅地让她起身,带她到昭阳宫中。 冬末春初,天色乌浓如墨,渐渐地已经黑透了, 昭阳宫的下上, 到处都是点燃的明亮宫灯。 用完晚膳许久之后, 卢宛沐浴洗漱完,坐在窗畔的案前, 正在抬手懒散地系着中衣的衣带。 她低垂螓首间,微有些湿润的乌色长发落在身前, 愈发衬得姣好的雪肤嫣唇,清艳妩媚得动人魂魄。 坐在一旁的谢行之正在看书,此时此刻,望着面前美得惊艳的妻子,本想着明日要离开京城,今日要与她安分地好生休息的男人,眸中忽然翻涌上无尽的波澜与暗色来…… 翌日早晨,身体很是酸痛疲乏的卢宛懒洋洋地起身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梳妆之后,同丈夫与女儿谢茉乘驾辇到宫门去,宫门前,卢宛没有急着上车,她站在马车旁,正在与面前的谢璟说话。 待到时辰差不多了,她上了马车,望着车窗外,正在跟坐在马车上的谢茉说话的谢晏。 许是一晚上开解好了自己,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父母身旁的谢晏,今日瞧着没什么情绪,知晓马车将要离开,他眼眉弯弯地笑着对父母挥手,然后抬手,摸了摸面前的妹妹谢茉的面颊。 小时候,龙凤胎兄妹二人形影不离,从未怎么离开过,渐渐的,两人长大后不在一起,但要别离这么久,还是生平第一回。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茉望着面前的两个哥哥,原本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此时此刻,别离在即,眼眶却有些红通通的。 第308章 虽然不久后,她与父皇母后便会回京,但,到底是要出去一阵子。 看着面前眼眶微红的妹妹谢茉,谢晏安慰地,不舍得地摸了摸她的面容,然后收回手来,按捺着心中的那一抹别离伤感,笑着与谢璟站在一旁,望着驶离宫门的马车。 谢行之与卢宛要去的第一站,是南方的荆州,因为此地多山地,历朝历代都有猖獗的匪患。 如今的荆州刺史,是卢宛一母同胞的三哥哥卢策,待到了荆州的刺史府,卢宛有些好笑地抱一路上困得迷迷糊糊的谢茉下了马车,温声在她耳畔告诉她,过会子见了舅舅舅母,还有表哥,要喊人。 听到母亲在自己耳畔这样嘱咐,想着路上的时候母亲提起过的自己与哥哥谢晏方才出生时恰逢回京,所以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的舅舅舅母,还有卢谨表哥,谢茉揉了下眼睛,对面前的卢宛有些认真地点了下头。 只是,在被母亲抱着,来到刺史府前,望着早已经阖府出动等待着,规格隆重的舅舅一家时,谢茉睁着睡眼蒙眬的潋滟眼眸,却有些犯了迷糊。 卢家的人相貌都生得斯文俊秀,身形清瘦而略显单薄,被母亲抱着,看着面前正在行 礼的男人,谢茉想了想,在舅舅一家人行礼起身之后,声音糯糯地喊了一声:“卢谨哥哥。” 在听到谢茉这样说,在场的人,不由得都愣了一下。 旋即,意识到怯生生的谢茉所喊的,是面前长得白皙斯文的卢策,方才行礼后起身的卢策微愣了一下,旋即很快地笑呵呵道:“殿下这么称呼臣,看来是臣长得不显老。” 谢茉听到面前的舅舅这样说,看着他丰神俊朗的模样,不由得有些茫然,因为,面前的这个人,长得很像她家的谢辰哥哥还有谢弦堂哥啊…… 觉察到了怀中的谢茉的困惑不解,想到谢茉只在襁褓中的时候卢策回京,见过这位三舅舅一次,还没有正式地见过他,所以此时此刻,谢茉认错了人,倒也算说得过去。 听罢面前的卢策逗孩子的话,卢宛垂眸,笑着望向怀里的谢茉,见她有些茫然,有些讷讷的,卢宛笑着说道:“茉娘,这是舅舅,旁边的才是卢谨哥哥。” 站在卢策身旁,已经十多岁,身量如清竹一般的卢谨很是开朗,望着面前小迷糊的表妹谢茉,他先是亲近恭敬地笑着叫了面前的陛下与皇后娘娘姑丈姑母,然后笑着开口,逗面前有些怯生生靠在母后肩头的谢茉:“小殿下,臣才是卢谨哥哥。” 看着面前一身淡青圆领袍,愈发衬得少年光风霁月,斯文漂亮的卢谨表哥,平日里是最小的孩子,有很多哥哥姐姐的谢茉,忽然有些脸红。 卢宛垂眸,望着怀里靠在自己肩上,有些怯怯的谢茉,唇畔笑意微弯。 一旁的卢三夫人陈素云,热络恭敬地对面前的陛下与皇后娘娘笑道:“陛下,娘娘还有小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快些进府坐罢。” 这次来荆州,不仅仅是为了看望卢策一家,忙于政事的谢行之与卢策去了刺史府的前院,宫人与女使仆妇们跟随着,由陈素云一路笑着说话相陪着,卢宛与谢茉来到了刺史府后面宅院的厅院。 第139章 长兄 刺史府, 刺史夫人陈素云院里的前厅中,卢宛坐在圈椅上,正在与三嫂嫂陈素云说话。 卢谨带谢茉去玩,待到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够了, 发髻上戴着许多新的珠钗的谢茉与她身旁走着的卢谨, 被几个宫人簇拥着走进了前厅。 望着眼眸亮晶晶, 一脸新奇与雀跃之色走进来的谢茉, 还有她因为走走跳跳, 有些泛红的面容,卢宛笑着抬手, 让谢茉过去。 眼眉弯弯的谢茉走到卢宛身旁, 靠进母亲馨香温暖的怀里, 卢谨也坐在卢三夫人陈素云身旁。 在看到谢茉发髻上满满当当的珠钗时,卢宛有些无奈与忍俊不禁,她抬手,摸了摸怀中的谢茉的脑袋,笑着问道:“茉娘, 你头上的这些珠花,都是哪里来的?” 听到母亲这样问,谢茉明亮的眼眸望向坐在一旁的,卢三夫人陈素云身旁的卢谨, 顾盼生辉, 神色雀跃地回答道:“是卢谨哥哥给儿臣买的!” 瞧着面前的小殿下双丫髻上戴得有些乱七八糟的珠花, 陈素云一面笑,一面在心中有些想要无奈扶额的失笑。 她无言以对地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儿子卢谨, 却见他正看着面前的小殿下谢茉,神色有些自矜, 显然是极满意自己为这个方才认识一日,却熟络起来的表妹此时打扮的模样的。 卢宛望着面前眼眸明亮,神色雀跃的谢茉,唇畔微弯,不曾说话,坐在一旁的陈素云笑着对面前的皇后娘娘道:“娘娘,刺史府隔着一条街,便有一家首饰铺子,做的首饰甚是不错,在荆州都很有名气,您若是得了闲,可以带小殿下去走走逛逛。” 听到陈素云这样说,卢宛神色含笑地应了,谢茉也很开心。 坐在一旁的卢谨听到母亲的话,不住点头,对厅中的其他人笑道:“是啊,今日我便是带妹妹去琉璃阁买的珠花,是不是很漂亮?” 闻言,陈素云有些无奈地笑着,看着身旁这个还是个小小的少年,毫无审美的儿子。 第309章 从前卢谨还小的时候,她便常常听到那时话匣子打翻了一般的卢谨,念叨想有一个同窗家那样漂亮的,娇娇的小妹,可以打扮与宠溺。 对面前的这位小殿下,卢谨倒真的做到了成为一个疼爱妹妹的大哥哥。 笑着抬手,摸了下身旁的卢谨的脑袋,陈素云有些失笑,不晓得该说这个孩子什么好。 卢策的夫人陈素云生得一张柔和美丽的圆脸,梳着一丝不苟,整齐的堕马髻,身着秋香色衫裙,整个人不胖不瘦,身形很是匀称,看起来甚有福气。 正所谓相由心生,她的性格也温文随和,让人容易亲近,过了一会子,陈素云笑吟吟地与卢宛说起荆州当地的风土人情,头头是道的,甚是引人入胜。 坐在一旁的陈素云对卢宛说起这几日晚上,按照习俗,荆州当地有灯会,到时候,她们可以带两个孩子一起去灯会顽。 在知晓这个消息之后,自小到大,从未怎么出过宫门,见过这些新奇的东西的谢茉,明亮的眼眸有些期待地望着身旁的母亲。 望了望坐在身旁,微仰的面容上带着期待之色的谢茉,卢宛浅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颔首道:“嗯,明日有空,便带茉儿去。” 听到母后笑眼盈盈地这样说,谢茉雀跃地展开手臂,抱住面前的娘亲。 翌日晚上,谢行之与卢宛带着小小的,欢喜的谢茉,到立春的灯会去。 这是一个熙熙攘攘,热闹的集市,谢茉被她的父皇单手抱在怀中,谢行之的另一只手,牵着身旁的卢宛,一家三口在集市上悠闲松快地走着。 在集市上,一个珠钗铺子面前停下脚步,小商贩见到面前相貌与气度俱是不凡的一家人,热情地招揽生意,笑道:“郎君与夫人可要买簪子?这些都是小人自京中托人带来的,上好的玉簪,都是时下最时兴的,郎君与夫人可以挑选一二。” 听到面前的小商贩这样说,谢行之唇角微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他挑了一支芙蓉簪,为卢宛戴在发髻间,怀中的谢茉见了,笑得眼眉弯弯的,望着面前的父皇母后拍了下手,甜甜地笑道:“阿娘好看!” 望着面前的丈夫与女儿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模样,卢宛有些不好意思地面容微烫,在身后跟着的侍从上前付了钱之后,三个人正要离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小妹!” 卢宛微顿了下脚步,循声望去,却见那道声音的主人是卢策,他的身旁,跟着卢三夫人陈素云,还有小少年卢谨。 见是他们一家三口,谢行之与卢宛站定了脚步,等卢策与陈素云他们走了过来。 走上前来的卢策望着面前的谢行之与妹妹卢宛,简单的行礼之后,笑呵呵地说道:“小妹,原来你们在这里,这一路上,我与夫人还有小谨可是好找。” 人来人往的街巷中,卢策说罢,望了一眼身姿娇小,亭亭玉立的妹妹卢宛身旁的高大伟岸的男人,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情绪。 对面前的这位冷清的陛下复又拱手礼了礼,卢策面不改色地笑着继续道:“谢世伯也在这里,真巧。” 在卢策话音落下之后,他身旁的妻子陈素云,有些惊疑不定又无奈地看着身旁的丈夫,只觉得后背生出些冷汗来。 这个老东西,平日里喜欢乐呵呵的与人开玩笑也便罢了,怎么今日,在陛下面前,也敢这样口无遮拦。 甚至,话里仿佛故意似的,带着若有似无的刺。 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陈素云微不可察地抬手,在卢策手臂上拧了一下,责怪他的胡说八道。 而站在卢策面前的卢宛,在听到面前的三哥哥这样说之后,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谢行之。 却见身旁仍旧牵着自己的手,一身清冷的男人颔了下首,将自己往怀中微揽了一下,唇角微勾地对面前的兄长卢策清浅笑道:“舅哥过来得的确很巧,再晚一会,我们一家便要走了。” 在小心翼翼确定面前的陛下并不曾有什么怒意之后,陈素云提心吊胆的心,方才渐渐落了下来。 看了一眼这会子身旁反倒安静下去的丈夫,陈素云笑着缓解这微有些尴尬的氛围道:“这样大的灯会,还能碰到郎君小妹一家,我们也的确是有运气。” 说罢,陈素云想了一瞬,亲近自然地与卢宛一面说话,几人一面抬步 继续沿着街巷往前走,仿佛方才的那抹尴尬僵持,只是错觉。 卢策方才,其实是故意的。 灯会上人来人往,谢行之,卢宛还有谢茉一家三人此次到荆州,又并非大张旗鼓,所以,方才在看到被陛下牵着的妹妹卢宛时,心里不舒服的卢策心直口快,故意带着刺意地开口,如从前一般,称呼谢行之为谢世伯。 卢策是卢家二房的长子,是卢宛一母同胞的大哥哥,比卢宛年长几岁,从前,便对最小的幼妹卢宛格外疼爱有加。 在卢策眼中,妹妹卢宛长得容貌清艳,有倾国倾城的貌美,又自小聪慧伶俐,是卢家几个弟弟妹妹中读书最好的,只是受困于女儿身,所以到了定亲的年纪,按照习俗,定亲之后,遗憾地不能再去学堂读书,不能施展作为。 第310章 但,所幸妹妹卢宛将来的夫婿,人品家世相貌都是甚好的,卢宛与谢家二房的二公子谢弦郎才女貌,实在相配得很,当初得知这门婚事,卢策心里也觉得有些慰藉。 当年知晓妹妹另嫁,远在荆州做刺史幕僚的卢策,这些年来,一直猜测或许是家里人觉得妹妹宛娘生得美,想要借妹妹攀龙附凤,所以才将卢宛嫁到了谢家长房,嫁给了那个位高权重的,却年长的男人。 耿直的卢策始终耿耿于怀,有京城第一公子美名,才貌双全的谢弦才是妹妹卢宛的良人,妹妹卢宛嫁给谢家二公子谢弦才好,只是平日里卢宛远在京城,卢策见不到卢宛,所以这桩心事才压在心里,渐渐平复了下去。 方才,见到对小妹“动手动脚”,姿态慵懒亲昵的那位陛下,卢策心里的那抹异样又翻涌了上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如从前一般——虽然钦佩这位陛下是有能力,有政.治手腕的枭雄,但却十分愤怒抗拒他作为自己妹夫的身份,心里甚觉不快不服。 卢策甚是别扭与不痛快,虽然陛下处处卓绝,但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妹妹卢宛,应该有这世上十全十美,最好的夫婿。 第140章 欲念 对于卢策心中的这些所思所想, 卢宛是不晓得的。 在刺史府又这般安静地待了几日,见卢宛每日都在房间中闲坐着看书绣花,老神在在的模样,陈素云都有些替这位皇后娘娘觉得日子太平静枯燥了。 这日, 正当卢宛用过早膳之后, 正想要带谢茉回房间中一起下棋, 她的三嫂嫂陈素云却过来了。 不晓得一大清早, 为何陈素云会过来, 卢宛思忖片刻,笑着颔了下首, 让身旁侍候的宫人去请陈素云进来。 待人热络的陈素云走进房中, 对面前的卢宛行礼之后, 她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笑着问道:“娘娘今日可有什么事要做?” 听到面前的陈素云这样问,卢宛有些纳罕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笑着摇了下头,答道:“方才正要带茉娘去下棋, 其他的,也没什么事。” 陈素云闻言,原本便带着笑意的面容上,此时此刻, 更是笑容明媚热络。 望着坐在上首的卢宛, 陈素云想了想, 笑吟吟道:“娘娘每日与小殿下待在房间中,未免有些太没意思, 今日娘娘若没有旁的事,便同臣妇一道去府中的庄园罢, 下棋也可以以后再下啊。” 说罢,陈素云的目光望向坐在卢宛身旁,神色有些憧憬向往的谢茉身上,见这位小殿下明润期待的眼眸,陈素云眼眸弯弯地笑道:“小殿下,您说是不是?” 谢茉听到面前慈眉善目的舅母这样说,虽不曾言语,但白嫩的手指,却不自觉攥了攥身边的母亲的衣袖,看起来对陈素云所说的庄园,甚感兴趣一般。 其实此时此刻的卢宛是有些犹疑的,她平日里习惯了不出门,但瞧着这会子面前有些跃跃欲试的雀跃的女儿,她唇畔微弯地想了一下,问坐在下首的陈素云道:“三嫂嫂,府中的庄园离刺史府远吗?是否需要半日的功夫才能到?” 听到皇后娘娘这样问,陈素云忙笑着摇头道:“不远,很近的,坐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卢宛闻言,摸了摸身旁微扬面容,有些期待的谢茉的小脑袋,也有些意动。 想了想,卢宛对面前的陈素云颔首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去罢。” 见卢宛答应了去庄园,陈素云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喜不自胜的笑容来,仿佛能让卢宛出去走走,而不是整日闷着下棋看书,让她觉得甚是开心,甚有成就感。 刺史府的庄园,是卢策在知晓自己或许将要在荆州待许多年之后,与陈素云一同添置的。 在刺史府,陈素云向来是个和气而有威望的当家主母,卢策平日里事务繁多,陈素云在内,将府中后宅的上上下下,都打点得井井有条,在外,与荆州其他官.员的夫人,来往热络密切。 坐了不到半个时辰的马车,果然便到了刺史府的庄园,庄园里,卢宛带着谢茉下了马车,只见入目的,是一片红瓦绿树的房屋,这会子正值春光明媚的上午,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还有草木香。 见卢宛微顿住脚步,望着花苑中种的花,陈素云笑着说道:“这些花花草草,都是臣妇种的,夫君平日里忙碌,只有偶尔才会到庄园里来。” 想到已经十多岁,开始学着处理差事的儿子卢谨,陈素云不由得笑着叹了口气,道:“寻常也只有臣妇有功夫来这里,夫君忙,谨儿也忙,今日娘娘与小殿下能答应过来,臣妇心里,真的觉得很开心,很感激。” 听到一旁的陈素云这样说,卢宛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然后抬手,握了握她的手,仿佛是在安慰她。 性格热络的陈素云想到了什么,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来,笑着带卢宛往花苑的另一边去,笑道:“不说这些了,娘娘您看,那边是一个水榭,我们过会子可以去喂鱼呢……” 临近傍晚的时候,看着眉目之间尽是依依不舍的谢茉,卢宛想了想,决定今日留在这个庄园住一晚上。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原本以为今日很快便要回去,有些失落的谢茉,眼眸都变得甚是明亮。 第311章 望着面前欢喜的谢茉,卢宛有些失笑地摸了摸她的发髻,在庄园用过晚膳之后,因为天气渐渐变得温暖,她与谢茉坐在湖畔的水榭里,同一旁的陈素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望着已经掌起了灯的水榭,还有落在湖面的粼粼光影,卢宛启唇,正想同面前的陈素云说什么,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 有些纳罕地侧首望去,在看到来人一前几后,是自己的丈夫还有三哥哥,后面还跟着小侄子卢谨时,卢宛微愣了一下,旋即,与坐在面前的陈素云一同站起身来。 见卢宛要对自己曲膝行礼,谢行之上前,握住她的手,让她起身,然后对水榭中正在行礼的其他人浅淡笑道:“都起来罢。” 一旁默默无语的卢策瞧见被谢行之握住的卢宛的手,见身旁的这位陛下将自己的妹妹扶起来之后,却并不曾松开握着妹妹的手,反倒悠然自得地牵着她的手,坐在她的身旁……眼前的这一幕,让卢策看了,心中不知所起有些烦躁。 坐在妻子陈素云身旁,半晌默默无言,有些异样的卢策想了会,忽然开口,对面前小妹身旁,正在与小妹说话的高大男人笑道:“陛下可喜欢临湖垂钓?有时候微臣得了闲,便会到这个水榭来钓鱼,这个湖虽然不大,但里面的鱼却并不少,每回微臣都会有许多收获。” 此时此刻,卢策心中所想的,是让面前的这位陛下,松开正在牵着妹妹的手。 他真的看不得陛下与小妹这副仿佛如胶似漆,你侬我侬的模样! 听到坐在面前三嫂嫂陈素云身旁的三哥哥所说的话,谢行之尚还不曾有反应,卢宛却有些感兴趣似的望着面前的卢策,开口问道:“三哥哥,钓鱼是件难学的事吗?” 瞧见平日里待人处事总是淡淡的小妹仿佛对垂钓甚感兴趣,卢策很开心能让他长年待在闺阁中也不嫌闷的妹妹卢宛能有一个新的爱好,于是笑着颔首,大力推荐道:“一点都不难,过会哥哥指点你一二,以宛娘你那般聪慧的心性,很快便能学会的。” 卢宛听罢面前的卢策这一番带着鼓.动的话,隐隐有些期待的目光望向坐在身旁的丈夫身上。 垂眸,看着面前微仰面容望着自己的妻子,谢行之唇角微弯地笑着颔了下首,捏了捏握在掌中的她的纤指,低沉沉道:“若宛娘喜欢,便学罢,不难的。” 听到身旁的谢行之也这般说,卢宛不由得笑得眼眉弯弯的。 望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妹妹,虽然看到面前的这一幕,仍旧觉得有些刺眼,但,卢策的心情,却还是变好了许多。 想到过会子便可以暗暗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面前的两人分开,让陛下没办法继续坐在妹妹身旁,牵着妹妹的手,卢策有些山人自有妙计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颔,面上也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春日的晚风习习,不同于常常春寒料峭的京城,地处南方的荆州,连晚风都是温柔和煦的。 心情不错的卢策让下人们去取了备在庄园里的渔具,转身去挑选鱼竿的功夫,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只见陛下已经坐在了妹妹卢宛身旁。 微顿了一下身形,卢策面上流露出几分别扭来,他走到卢宛身旁,按照方才所说的教了卢宛一会,卢宛便可以上手了。 卢策坐回到妻子陈素云身旁,面前老神在在地放着鱼竿,欣慰地看着蕙质兰心,一学就会的卢宛。 觉察到方才丈夫在陛下与皇后娘娘面前的那抹异样,陈素云有些嗔怪地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卢策。 这会子心情甚好的卢策看了看身旁的陈素云,还有面前的鱼竿,笑着说道:“今日钓了鱼,明日一早,娘子便有鱼汤可以喝了。” 听到卢策这般说,面上尽是轻松的笑意,不见了方才异样的低落情绪,陈素云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而立之年的丈夫还像小孩一般,总是行事潇洒,率性而为。 平日里也便罢了,在九五之尊的陛下面前,竟也不晓得收敛,跟不要脑袋了似的。 天晓得方才卢策在陛下面前流露出别扭与不快来,她有多提心吊胆,暗暗生冷汗。 这会子终于松了口气的陈素云正想要开口,笑着同身旁的卢策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察到,坐在身旁的卢策的目光,又望向一旁的陛下与皇后娘娘。 第一回学着垂钓,还有些不熟练的卢宛看着上钩之后,却还是游走了的鱼,不免有些气馁。 她低垂眉眼,虽不曾言语,整个人却流露出若隐若现的失落来。 不过卢策所说的果然不错,面前的这个人工湖中,真的有许多的鱼,卢宛尚还不曾失落太久,鱼竿便已经复又有了动静。 她正有些暗暗欢喜,又有些紧张,身旁的谢行之忽然自背后揽住她纤瘦的脊背,温热又微有些粗粝的有力大掌握着她的手,在卢宛有些心弦微动的出神间,上钩的鱼,已经被微揽她的身体的男人,握着她的手轻而易举钓了上来。 整个人被身旁的谢行之环在怀中,熟悉的清浅木质香气息让卢宛面容有些发烫,她回过神来,想到三哥哥三嫂嫂,还有两家的两个孩子还在这里,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面容烫得愈发厉害。 第312章 在卢宛开口之前,将她揽入怀中的谢行之,在她耳畔低沉沉,正人君子一般清冷道:“宛儿,便是方才那般,这回,你晓得如何收钩了吗?” 听到耳畔谢行之这般冷静淡漠的一番问话,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心神恍惚,心猿意马的卢宛,瞬间觉得甚是无地自容。 她的脑海中,一日日都在想些什么! 意识到自己方才被蛊惑到了一般,什么都不曾学到的卢宛有些赧然苦恼地摸了下自己的发髻,她这副有些为难的模样,让身旁的谢行之墨眸中蕴起些许清浅的笑意来,但他的面上,却丝毫不曾显露。 仿佛觉察到了卢宛的苦恼,谢行之不曾收回抱着卢宛的手臂,他一面低沉沉在她耳畔说话,一面揽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手把手地继续教她垂钓。 春夜晚风拂过,泛起一湖的涟漪,在最开始的那抹赧然消退之后,想着如今是夜晚,摇曳的灯影模糊,卢宛索性悠闲懒散地靠在谢行之怀里,由他抱着,有些不经心地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与夜幕中点缀的几颗星子,只觉得眼前的风景让人心旷神怡。 坐在一旁,越看越觉得别扭的卢策,觉得面前的这一幕有点刺眼。 想了想,卢策侧首,对坐在水榭中,正在同谢茉一起吃酸酸甜甜的梅子糕消食的卢谨道:“谨儿,莫要同小殿下争抢东西!” 原本正与坐在对面的谢茉讲故事的卢谨转过身去,一脸懵地看着面前莫名其妙的爹爹,不晓得他是在说什么。 坐在湖畔的卢宛闻言,不由得循声望了过去。 看到面色认真古板的三哥哥卢策,卢宛有些茫然了一瞬,看了看水榭中的谢茉与卢谨,以为两个孩子是发生了矛盾,对卢策道:“哥哥,莫要呵斥谨儿了,好好同孩子说话。” 说着,收回的目光与身畔的丈夫垂眸,静静望着自己的视线相撞,卢宛看着眼前一身清冷的男人,想到方才两人悠闲亲密地依偎而坐,竟连水榭中的女儿都忘了,面容不由得又有些发烫。 轻咳了一声,卢宛悄悄仰头,趁着柔和的灯影模糊,在谢行之微冷的唇上亲了一下,仿佛蜻蜓拂过水面一般,轻而迅速。 她望着面前的夫婿,巧笑倩兮地笑了一下,抬手推了推他抱着自己的胸口,眉弯浅浅地笑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带茉娘去休息罢。” 望着面前眼波盈盈,清艳清灵的妻子,谢行之的墨眸中,翻涌起深深的欲.念暗色来…… 第141章 镇定 庄园的房间中, 垂首敛目的宫人轻轻推开房门,卢宛方才走进房间,便被身旁的人展臂揽在怀中,然后打横抱起。 有些茫然的卢宛抬眸望去, 在看到谢行之命垂着头的宫人们都退下时,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卢宛的面容, 一下子红得仿佛彤霞一般。 想了想, 卢宛抬起手臂来,抱住面前的男人的脖颈, 望着面前正抱着自己, 要到浴间去的谢行之, 有些赧然道:“时辰已经很晚了,更何况,陛下忙了一整日,难道不累吗……” 听到怀中女郎的轻声细语,谢行之垂首, 在她馥郁柔软的嫣唇上亲了一下,嗓音微有些喑哑地自她的耳畔说了些什么。 在听罢谢行之在自己耳畔所说的话,卢宛的面容红得愈发愈发厉害起来,她抬起潋滟乌润的眼眸来, 有些嗔怪地看了面前的谢行之一眼。 谢行之瞧见她娇怯妩媚的模样, 喉头不禁有些微痒, 他低沉地轻笑了一声。 两人的目光交汇,卢宛觉察到, 抱着自己到浴间去的男人的脚步,仿佛更加快了许多…… 翌日早晨, 卢宛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身体绵软酸痛,卢宛拥着怀中锦被,有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 侍候在外面的宫人正在轻声询问卢宛是否要起来,卢宛抚着额头,点了点头,旋即,因为方才醒来有些迷蒙的意识渐渐清醒,想到昨夜所发生的事情,卢宛只 觉自己的面容,忽然滚烫得厉害。 此时此刻,仍旧坐在床榻上,身体懒洋洋的,不想起身的卢宛,其实心中有些疑惑:为何她总觉得,昨晚的谢行之,有些与平日里不同呢? 垂眸思忖了片刻,却还是没有什么思绪,卢宛索性将这个淡淡的困惑不解抛之脑后,不自觉轻扶着腰.肢,坐到床榻边上,然后准备起身…… 荆州的初春甚是漂亮,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自从上次被三嫂嫂陈素云带到刺史府的庄园过后,卢宛便常常在庄园里垂钓,赏花。 斜斜的明媚日光仿佛洒金一般,照耀进水榭中,卢宛坐在案前,身旁依偎着软糯糯的小姑娘谢茉,慢慢地向她念着手中书卷里的故事,渐渐的,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卢宛有些出神。 觉察到身旁靠着的母后的异样,有些茫然的谢茉抬起眼帘来,望着面前的卢宛,轻轻摇了下她的手臂,问道:“母后,您在想什么?” 听到坐在身旁的谢茉不解的疑问,卢宛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茉,摸了下她的面容,笑道:“没什么,母后继续给你讲故事。” 其实,此时此刻,想到来到荆州之后,悠闲和美的生活,还有渐渐转暖的天气,卢宛只觉得,自己冰封已久的心,也渐渐随着这南方温暖的春日,而逐渐开始融化。 第313章 口中念着书卷上的内容,卢宛慵懒地垂眸,看了一眼怀中正抱着自己的手臂,认真坐着的女儿谢茉,不由得想到,或许今后,她可以随遇而安一些,不要让自己再那么执着于清醒,她有这般可爱的孩子,糊涂一些,或许能得到更多的快乐。 …… 这日早晨,卢宛早早地起身,沐浴焚香之后,准备到相国寺去。 想到几日前,三嫂嫂陈素云所说的荆州的相国寺的平安符很灵,还有如今正远在京城的谢璟与谢晏,卢宛想在离开荆州之前,为兄弟二人带些东西回去。 马车出了刺史府,行驶在去相国寺的路上,卢宛坐在车厢中,正在同怀里细声细气的谢茉说话。 忽然,马车中缭绕起呛人口鼻的烟雾来,卢宛觉察到不对,正想要对马车外的宫人说些什么,却发现,怀中抱着自己的谢茉小小的手臂,正缓缓垂落下去。 意识到面前的此情此景有些不妙,卢宛心中警铃大作,正欲抬手撩开车帘,面前石青色的绸帘,已经被人自外面掀开。 尽可能让自己保持镇定与冷静,卢宛的目光直直望向掀开车帘的人,想要知晓,来人是何方神圣,又有什么目的。 而掀开车帘的几个蒙面绑匪,在看到睁着眼眸,神情微冷的卢宛之后,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面色大变。 不曾预料到这迷雾在卢宛身上竟然全无反应,绑匪想到已经昏迷过去了的刺史府的其他人,还有此处少有人经过的偏僻,心里的惊惧方才稍霁。 看着面前体质不同于常人,对这迷.魂.香毫无反应,此时此刻,目光中反倒带着清醒的打量与审视的卢宛,蒙面的绑匪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冷道:“你,可是卢策的家眷?” 听到面前的绑匪这般问,卢宛几乎是第一时刻便有些无奈地反应过来,今日,她恐怕是被这群绑匪认错成了三哥哥家的三嫂嫂陈素云。 而她的三哥哥,不晓得曾经同何人结下了这样的仇怨。 心中警惕更甚,卢宛知晓,这些人竟然胆大包天如此,敢绑.架地方大员府中的女眷,那么,在此之前,便定是在刺史府门前踩过点的。 虽然暂时还不晓得这些人是何方神圣,与三哥哥卢策有什么过节,但,卢宛觉得,这些绑匪既然敢这般利索地动手,那便十成十,是瞧见她所乘坐的马车,是从刺史府中出来的,她便是否认,也不会有用,反倒会将自己,置身于更大的危机之中。 意识到自己不能暴露身份,心念回转的电光石火之间,卢宛并不曾回答面前的几个绑匪的问题,而是神色警惕地反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般问,言语之间,似带着默认的意味,为首的蒙面绑匪心中本便觉得十拿九稳,此时更是立刻挥了下手,示意身后一直安静站着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将卢宛捆起来带走。 冷漠的目光在卢宛身旁,已经昏迷过去的谢茉身上一扫而过,想到了什么,跟在为首的绑匪身旁的蒙面人,对自己的首领有些迟疑地提醒道:“二大王,属下打探来的消息,卢策那狗.官成婚多年,只有一个独子,并没有这般年纪的女儿,我们会不会抓错人了……” 在听罢面前的绑匪的这一番话后,卢宛的心,忽地沉了一下。 而被称作“二大王”的蒙面人,在阴恻恻地看着面前的卢宛,怀疑了一瞬过后,冷嗤一声,阴沉寒戾道:“本王亲自带人在刺史府门前等到的大鱼,等了几日几夜,怎么可能抓错了。” 旋即,不再理会身旁欲言又止的下属,为首的绑匪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几个婆子命令道:“将卢太太捆起来,蒙上眼睛,带到山上去!” 跟在绑匪们身后的几个婆子,忙都唯唯诺诺地应了,然后手中拿着绳索,走上前来…… 明知山的匪寨中。 在得知二大王将刺史卢策的夫人绑了来,坐在轮椅上,整个人散发着萎靡不振的病气,骨瘦如柴的大大王,虚弱苍白的面上,忽然流露出因为太过激动喜悦,而不正常的潮红。 张了张口,坐在轮椅上的大大王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他尚还没有说出话来,已经不得已用帕子掩口,剧烈咳嗽起来。 想到自己本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一年前,更是在刺史卢策对明知山的围.剿中,身负重伤,至今双腿不能站立起来,大大王的目光,便愈发阴沉下去。 害得他残疾的卢策,眼下他暂时还要隐忍,不能如何,因为,大大王如今的势力尚还不曾完全恢复,而且,他的儿子在几个月前的庙会上走失,大大王暗中苦寻不得,一直阴沉地怀疑,是想要剿.匪的刺史卢策,将自己的儿子给绑.架了。 除了荆州刺史卢策,大大王想不到自己还有哪个仇家能有这般只手遮天的本领,能将他的儿子藏起来,哪怕动用一切力量,翻遍了整个荆州以及周边的地方,也毫无音讯。 仿佛他的儿子,在过年的那场庙会之后,便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到万不得已,其实,大大王如今暂时也不想同卢策鸡蛋碰石头,但费尽人马与心力地寻找了几个月后,大大王终于再也做不到按兵不动。 第314章 他不得不选择了下下策,派人绑架了卢策的夫人陈氏,想要以此威胁卢策放人。 倘若卢策知情识趣,那便将他的儿子放回来,莫要打着手中握着他的一张死穴的底牌,想要日后威胁他。 大大王这般在心中冰冷地想着,心里忽然浮现出自己走失在外,年幼的儿子稚嫩的面庞,眼中一痛。 旋即,想到卢策的妻子陈氏已经被绑来,大大王攥了攥掩于袖中的手指,面色阴沉冰冷地点头道:“嗯,继续按照计划行事。” 双手被捆扎起来,被关进房间中的卢宛,在眼前蒙着的黑色绢带被婆子解开之后,因为有些不习惯忽如其来的光亮,而有些微眯起来。 不晓得自己是被绑.架到了哪里,卢宛张了下口,正想要说些什么,面前膀大腰圆的婆子,已经出言讥讽道:“卢太太,在你夫君不曾将人送回来之前,您这金枝玉叶便先在这委屈几日罢!我们暂且不会动你一根毫毛,不过,若是卢大人不识抬举,以后会怎么样,哼,我们可不敢保证……” 望着面前冷嘲热讽,出言不逊的婆子,卢宛不曾言语,只是微皱了下眉。 这群绑.匪,要三哥哥“送回来”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知晓自己便是询问,面前的这个婆子也不会告诉自己什么有用的信息,更何况,如今她冒用了三嫂嫂陈素云的身份,更要谨言慎行。 于是,镇定自若望着面前的婆子,卢宛一语不发地沉默着,对她的这一番话,恍若未闻。 见自己的恐吓对面前这位看着便是娇生惯养长大,想来胆子定会很小,很是懦弱的高门夫人毫无作用,婆子先是有些恼羞成怒,旋即,她冷哼一声,甩袖气冲冲转身离去。 面对卢宛这个“刺史夫人”,前来送茶送饭的其他绑.匪,也都是一副不情不愿,态度恶劣的模样。 但,想到一年前所发生的,荆州刺史卢策剿.匪时的情形,还有明知山在那次大规模剿.匪中的惨重损失,匪众们虽然恨屋及乌,深深憎恶被绑.架来的卢宛,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但却也对她,带着些不敢招惹的畏惧。 谁不晓得地势连绵起伏,多山地的荆州从前匪.患严重,但这几年来,随着卢策成为荆州刺史,荆州境内的各处山匪,都渐渐被卢策血.腥地剿.灭,并且,卢策那个该死的狗.官,在一年前,曾经让他们明知山,也险些全军覆灭,损失甚是惨重。 所幸他们明知山地势易守难攻,所以,当初方才能在朝廷的攻打中,保存积蓄了力量。 对于如今的那位荆州刺史卢策,其实,明知山上的众匪众,一直是恐惧,不愿意招惹的态度。 但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如今卢策那个狗.官欺人太甚,也休怪他们反击报复! 将提来的食盒放在卢宛面前的案上,收起心中复杂的思索,让守在房中的一个婆子为双手被捆起来的卢宛解开腕上的绳索,绑.匪仇恨得牙痒痒,而又胆怯,无能为力地色厉内荏道:“卢太太,请用茶饭罢!” 而此时此刻,坐在堂中的轮椅上,想到自己走失的儿子,大大王虽然觉得自己有了可以对抗卢策的底牌,但不晓得为什么,心里却莫名有些不祥之感。 发觉到坐在轮椅上的大大王的畏惧忧心,以为他是在担心卢策不会上钩,二大王本来得了命令,是要退下的,此时忍不住安慰道:“听闻那卢策与夫人陈氏成婚以来,恩爱伉俪,后院不置一房妾室,想来对那么如花似玉的妻子,定也不会那般狠心的,平王殿下,请您放心罢,小郡王一定能被找回来的!我们的故国定能光.复!” 听到面前的属下这般说,面露病容的大大王阴沉沉地点了下头。 此人正是当年禅位的小皇帝的五叔叔平王,当初,身处偏僻封地的平王因为身弱多病,势力薄弱,又在清.算时得到府中幕僚的出谋划策,随机应变,所以侥幸逃过一劫。 这些年来,平王一直在明知山隐名埋名,过着山匪大王的生活,他暗中招兵买马,自己虽然身体孱弱,但却殷切狂热地期望着,自己的儿子将来可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战.争,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皇室的皇位。 第142章 画像 当年清.算各方势力, 无人顾得上清.算这个不起眼的平王,就让他得到机会带亲信逃走,窜逃到荆州占山招匪为王。 因为不甘心,却也知晓手里的那点子兵力难以对抗已经登基, 名正言顺的谢行之, 所以蠢蠢欲动的平王, 在明知山上仍旧还是自称王爷, 暗中潜伏, 伺机而动。 在听到面前的二大王对自己的安慰,平王思忖了一下, 默默无言了半晌, 忽然开口, 道:“将那位刺史夫人请过来,本王要见她。” 得到吩咐的二大王点了下头,拱手作揖之后,应声退了出去。 很快,卢宛便被人带到了平王的面前。 目光中隐隐带着警惕与戒备, 卢宛一语未发地望着面前的大大王,不晓得这个山匪头子,叫人带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 望着面前的卢宛, 发觉她对自己浓重的提防, 平王看了看面前的这位相貌倾国倾城的卢夫人, 旋即收回目光,手指摩挲着怀中抱着的一个卷轴, 若有所思的模样。 第315章 半晌过后,在卢宛的猜忌愈深时, 坐在轮椅上的大大王忽然将手中一直抱着的卷轴,缓缓地打开,然后阴沉锐利的眼睛像盯住猎物的毒.蛇一般,看着面前的卢宛,观察着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想在这位据说与自己的死对头卢策恩爱伉俪,亲密无间的“卢夫人”面上,瞧出什么异样来,试探她是否见过自己走失的儿子,此时此刻,平王承认,自己的心中,其实带着赌.徒一般的希冀。 毕竟,一条条,一件件,都将他的儿子的下落,指向如今的荆州刺史,这怎么能不让平王心中焦灼惊忧。 若是那个卢策,知晓了自己儿子的身份,那么…… 愈想,大大王便愈发觉得胆战心惊,他晓得这会子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所以,只能压住心里的万千复杂滋味,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卢宛。 只是,在卢宛看到被面前这个骨瘦如柴,病殃殃的大大王打开的卷轴之后,她只是微皱了下眉,虽不动声色,但眼角眉梢间,却流露出些许茫然困惑来。 见卢宛面上流露出细微的不解之色来,大大王不禁有些大失所望,他不无讥讽地想到,卢策与他的夫人,也没有传说中那般亲密。 不晓得卢策是不曾让自己的妻子见过,照顾他的儿子,还是卢策从始至终,真的没有关押自己的儿子。 想到后者,大大王在心里愈发冰冷嘲讽地想着,卢策那个狗.贼,最好是这样!不然将来等他光.复大业,他要将卢家这种攀附谢行之,令人不耻的世家都满门抄斩,斩草除根! 面色阴晴不定地望着面前的卢宛,不晓得便这般过去了多久,大大王按捺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忽然开口,对卢宛孤苦无依一般叹息道:“手下的人冒犯太太了,还望太太莫要跟那些奴才一般见识,海涵些许,其实,本王今日请太太上山,是想要向太太询问,可否在卢府见过画上的这个孩子?” 大大王说着,抬手,在手中拿着的,展开的卷轴上轻点了一下。 看着面前的这位大大王手中所拿的画像上,相貌与他有些相像的小少年,卢宛沉默了下去。 事到如今,卢宛已经大概猜出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这位大大王手中拿着的画像上所画的人,应该是他的儿子,并且如今杳无音讯。 所以,他才会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阴差阳错,派人绑.架了自己。 心中思绪回转,卢宛思忖片刻,诚实地摇了下头,对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大大王道:“妾身并不曾在府中见过这位小公子。”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般说,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但得知这样的消息,大大王还是难免觉得恼恨与失落。 点了下头,大大王面上难掩失望之色,他不欲在卢宛面前多说什么,以免将来卢策觉察到自己身份的异样,只是颔首道:“既然如此,是本王唐突了夫人,真是甚为抱歉。” 他的这番道歉,说得轻而易举,语气轻飘飘的,显然毫无诚意,也并不相信,画上的那个小少年,如今不在卢家手中。 至于道歉之后,说什么时候放卢宛回去,更是只字不提,摆明了要继续让卢宛留下,做山寨中的人质。 看着面前的这个山匪头子,卢宛只觉,这个大大王的相貌,仿佛有些似曾相识,却又记忆模糊。 在脑海中暗暗回忆着自己是否见过此人,卢宛正出神,却忽又听到面前的大大王叹道 :“明知山如今安分守己地龟缩于一隅,实在无能也不愿与卢刺史关系僵持,更何况,这件事与卢刺史本也不曾有太大关系,但愿无论如何,这回我们明知山莫要与卢刺史有太大争端,到时候,还要太太帮我们明知山在卢刺史面前做化干戈为玉帛的中间人啊!” 闻言,望着面前的这个大大王,卢宛不欲与他起冲突,只是微有些冷漠地弯眸,浅淡地笑了一下,那抹笑意不达眼底。 大大王瞧着冷淡的卢宛,虽然因为她眼中的冷若冰霜,而心中愠怒,但到底,他按捺住了心里的阴晴不定,与气血翻涌。 心中尽是闷气,却难以发泄出来,大大王不由得被气得剧烈咳嗽起来,但顾及着自小到大受到的教养,他下意识姿态矜贵地抬手,以帕掩口地剧烈咳嗽起来。 不曾得到离开的指令,卢宛冷眼旁观地站在一旁,望着这位正在剧烈咳嗽的山寨头子,眼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这位相貌有些熟悉的大大王,举手投足之间,也让卢宛心中隐隐愈发肯定,这明知山,并不曾如它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 在心中飞快地思索着,卢宛正出神,却听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咳嗽的大大王看着自己,虚弱地开口道:“卢大人贵为刺史,只盼夫人回去之后,可以帮忙在卢大人面前,为本王美言几句,帮本王寻找孩儿,本王实在感激涕零。” 回过神来的卢宛望着面前的这位大大王,看着他剧烈咳嗽之后,仿佛有些奄奄一息的模样,在他的眼睛深处,瞧出了极力掩藏的寒.戾怨恨,与幽深的恶意。 见到如此深重的执念与仇恨,饶是卢宛心如止水,此时此刻,也不由得觉得心中一颤。 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卢宛默然了一瞬之后,若无其事地浅淡笑着,颔首道:“妾身会向郎君提起这件事,请大王放心罢。” 第316章 第143章 心意 夜色深深, 暮色四合,整个明知山,笼罩在一片乌浓如墨的黑暗之中。 房间里,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 发着晕黄的光亮, 自从被明知山的那个古怪的大大王唤去询问之后, 卢宛的双手便再也不曾被捆扎束缚起来。 但, 卢宛知晓, 房间外面守着的山匪,却仍旧没有少, 仍旧严阵以待, 唯恐她逃走。 坐在案前, 卢宛眉心微皱,想着今日所见到的相貌熟悉的大大王,不晓得为何,忽然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个阴谋的漩涡…… 这般在心中想着,卢宛轻轻摇了下头, 让自己从这些纷乱而没有头绪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她的眼眸,深深地望向紧闭着的房门。 不晓得如今,茉儿怎么样了, 会不会因为母亲被绑.架, 所以眼泪涟涟?谢茉自小到大, 从未离开过她的身旁,更不必说, 如今她还是被绑走的,下落不明。 这两件事沉甸甸地压在卢宛的心中, 她有些无力地俯下身去,将两只手臂放在案上,面容枕在手臂上,忽然之间,觉得甚是疲惫无助。 正当卢宛趴在案上,眼眶有些发酸的时候,却忽地听到房间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卢宛抬起头来,侧耳凝听着外面的人正在叫喊的是什么,在听到混杂在嘈杂的脚步声中,是惊恐的呼喊走水了的声音后,卢宛看着仍旧紧闭着的房门,还有外面渐渐弥漫到房间中的白雾,眉心皱得越发厉害起来。 不过须臾,缭绕的烟雾越来越浓,但房间却始终不曾有被打开的迹象,卢宛心中一凛,她知晓,自己必须走,不然会被呛死在这里。 虽然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竟会让房外守在门前的守卫都走远了,无一人再返回来看守自己,但卢宛却很清楚地明白,此时此刻,正是逃离这里的好时机。 卢宛迅速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在几番努力之后,意识到房门被人自外面反锁上,完全打不开,卢宛放弃了从房门离开的主意。 手中拿着打湿了的帕子捂在口鼻上,看着房间中弥漫得越来越厉害的白雾,卢宛的眼睛环顾四周,在看到房间东边的最上面,有一扇小窗,卢宛眼睛一亮,抬步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 面对着这扇平日里只是用来通风的小窗,卢宛将沉重的实木桌案还有矮柜移动到小窗下,桌案还有矮柜难以移动,卢宛用力地拉着,桌腿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待到终于做完这一切,卢宛小心地慢慢站到摞起来的桌案还有矮柜上,因为太过浓烈的烟雾,她被呛得眼睛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人也咳嗽了起来,但是因为求生的本能,想要回去见到自己的孩子的念头的支撑,卢宛用尽一切力气攀爬着,想要在这个小窗中逃走。 时值春日,草木复苏,明知山又是个被植被覆盖的山头,所以,卢宛逃出房间之后,原本想要寻个法子慢慢下去,却不慎脚下一滑掉了下去,所幸的是,房间后面是一片生得茂密的野草,卢宛这才不曾被摔到。 站起身来,支撑着被摔得有些疼痛的身体,卢宛知晓自己不应该往有光亮的地方逃去,但是她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对明知山的一切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很快她便迷了路。 此时此刻的卢宛所不知晓的是,方才明知山走水,正是因为谢行之与卢策带兵前来,动用了火.炮,与一直潜伏在明知山的眼线里应外合,打得入夜之后平静下来的众匪众措手不及,外面战火连天,整个明知山的寨子里,都是一片火海。 卢宛在见到火海还有兵戈相见的明知山匪众时,以为这是一场混乱的黑吃黑,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她想要逃出明知山,冷白的月光半明半昧地落在地上,一片带着冷意的惨白。 但尽管这样,夜里还是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卢宛又着急于快些逃离这里,所以,在经过一个斜坡的时候,脚下忽然被一棵匍匐的野草绊了一下,卢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山崖下滚落下去。 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防止自己继续摔下去,只是却徒劳无功,卢宛在慌乱与惊忧中飞快地在脑海中思忖着对策,只是很快,她便摔下了山坡,在额头不慎撞在草丛间的一块石头上时,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卢宛逐渐失去了意识…… …… 房间的回廊中,陈素云身后跟着几个垂首敛目的女使,女使们的手中,提着几个食盒,她们恭敬温顺地跟着陈素云,不晓得要到哪里去。 正当陈素云要走过回廊的拐角时,却忽然看到有一道人影,自对面的回廊走了过来。 定睛望去,在看到来人是谁之后,陈素云微顿了一下脚步,向正走过来的卢策礼了礼,有些不解地问道:“夫君今日怎么有空在府中闲逛?” 听到自己的妻子这般不解的询问,卢策走上前去,握住陈素云的手,抬步与她一同慢慢地顺着回廊继续往前走,忽然叹息了一声,方才回答道:“小妹已经昏迷了将近三日,我实在不放心,所以想去看看。” 在听罢卢策的这一番话后,听出了自己的丈夫话中带着的浓重的担忧与焦灼,陈素云握了一下卢策的手,安慰道:“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正巧妾身也要去看望娘娘,我们便一起过去罢,夫君,莫要难过了。” 第317章 卢策听到身旁的妻子的安慰,虽然心中还是又惊又痛,忧心忡忡,但他不再言语,只是微牵了一下唇角,垂眸,宽慰地对正在抬起眼帘,看着自己的陈素云笑了一下。 三日前,小妹卢宛自明知山的山崖上不慎滚落,在攻陷明知山,活擒半死不活,气若游丝的平王以及剩余的残匪之后,他们寻找了许久,方才在明知山的后山,一片荒草连天的山崖下,寻找到了缘于额头失血,面色苍白,已经昏迷过去的卢宛。 想到这里,卢策的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痛色,与寒冷的戾气,他既庆幸三日前,卢宛摔下去的那个山崖并不是悬崖峭壁,而只有几个人高,又因为妹妹卢宛如今的伤势,还有昏迷不醒,想要将已经被关起来的平王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一身悲伤与冷戾,卢策牵着身旁的妻子的手,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卢宛如今所在的房间外。 在让守在门前的宫人去禀报之后,卢策难掩黯然地沉默站在房门外,这一回,妹妹卢宛在荆州,他的眼皮子底下受到这般严重的伤害,让卢策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恨自己为什么那般无能,在荆州这个盘踞多年的自己的地盘,都无法保护好自己的亲人。 觉察到身旁的卢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悲伤与无力,陈素云抬起手臂,飞快抱了一下身旁的丈夫,想要给这个自责愧疚的男人一些慰藉。 而片刻之后,在前去禀报的宫人回来之后,得到了允许的卢策与陈素云,抬步走进这个卢宛如今正在静养的房间,谁都没有说话。 在卢宛被找到,带回来之后,望着躺在榻上,面容苍白,昏迷不醒的卢宛,谢行之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惶恐与惊忧。 对卢宛的伤势,谢行之甚为紧张,除去必须料理公务时,他近乎日夜不寐地守着卢宛,照顾她,在这一刻,谢行之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在意妻子,多么不能失去她…… 第144章 记忆 而躺在床榻上的卢宛, 面容苍白,始终阖着眼眸,便这般不晓得过了多久,仿佛是从一场很长的梦中醒来一般, 卢宛竟然奇迹般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眉心微皱, 身体上的疼痛依然没有消除, 在意识清醒的这一刻也一同恢复了过来。 有些茫然地缓缓睁开眼眸, 望着秋香色的帐幔帐顶, 在卢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道男人带着惊喜的声音:“宛娘, 你醒了?” 听到身旁的人这样叫自己, 卢宛有些迷茫地侧了侧头, 望向坐在床榻边上的男人,在看清楚在床边守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卢宛的面容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与羞愤。 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抱着锦被,将自己的身体盖起来, 卢宛蜷缩到床里面的墙角去,她警惕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面上尽是戒备畏惧的神色。 望着坐在自己床榻边上的谢行之,卢宛眼中的泪水都快要夺眶而出, 她的眼圈红通通的, 不晓得为何, 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手臂环着自己, 卢宛按捺着心头的戒备与惊诧,身体疼痛, 有些虚弱地问道:“谢世伯,您为何会在这里?” 这样说着,卢宛的目光在谢行之身上一闪而过,然后低垂下眼眸,不安地攥着手中的被子,虽然她的目光转瞬即逝,但谢行之却还是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羞愤,与畏惧。 此时听到面前的卢宛冷不丁这样问,在同样的一瞬间错愕之后,谢行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看着面前紧张不安地攥着被角,面上神色窘迫,眼眶微红,眼瞧着是要哭出来的卢宛,谢行之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宛娘,你不记得朕了吗?”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行之的这番话,听出他对自己过于熟稔亲昵的称呼还有语气,眼中直打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簌簌而落。 眼泪盈眶而出,卢宛羞愤地望了一眼坐在床榻边上的谢行之,语气中带着愠怒,道:“谢世伯,请您自重!” 其实此时的卢宛也不晓得自己是在哪里,她方才大致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这里既不是自己的闺房,也不是她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她身上,却只有一身单薄的贴身寝衣。 卢宛简直欲哭无泪,这会子她想要离开,碍于穿着还有面前的这个男人,也不可能实现。 而望着面前眼泪涟涟的卢宛,谢行之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他很难以接受的,让人痛苦的事实:自己的妻子显然是在明知山额头受伤,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受伤失忆了。 看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此时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方才让宫人进来禀报,这回子已经过来的卢策与陈素云夫妇二人已经走进了房间。 原本低垂着眼帘,隐忍地默默饮泣的卢宛,在泪眼婆娑间抬起眼眸来,看到来人是自己的三哥哥卢策,还有三嫂嫂陈素云时,虽然不晓得为何远在荆州的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但卢宛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谢世伯一个长辈,一个外男会在自己房间中,甚至……甚至是在自己的床榻前,她也不想再跟坐在身旁的这个男人说一句话,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 第318章 但,如今三哥哥三嫂嫂竟然出现在了这里,卢宛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进卢宛正在休息的房间中的卢策与陈素云,在看到已经醒来,面容有些苍白,神色凄惶,眼中更是盈满了泪水的卢宛,不由得愣住了。 面上浮现出欣喜若狂与劫后余生的笑意来,卢策快步走到卢宛的床榻边上,有些着急地一叠声问道:“小妹,你何时醒来的?身体可有不舒服?” 听到站在面前的三哥哥这样问,卢宛微抿了下唇,轻轻地摇了下头,回答道:“三哥哥,我没事。” 此时此刻,见到卢宛醒来,卢策与陈素云自是喜不自胜。 而抱着锦被,蜷缩在墙角的卢宛,也在看到面前的三哥哥跟三嫂嫂之后,暗暗地松了口气。 卢宛的目光始终躲闪着面前的谢行之,她心里心乱如麻,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面前的这位不熟悉的不速之客。 觉察到卢宛的一举一动,都在有意躲避自己,谢行之眸色沉沉,虽然不曾言语,但眼眸中却翻涌着波澜起伏的晦暗情绪。 站在卢宛床前的卢策与陈素云,很快便发觉到了此时此刻卢宛的异样——她只与他们夫妇二人说话,而躲避,排斥着自己的丈夫。 正当陈素云有些犹疑不定地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卢宛却望着面前的兄嫂,茫然不解地蹙眉问道:“三哥哥,三嫂嫂,这……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这里?” 听到卢宛神色困惑地这般问,房间中除了卢宛的其他人,不由得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忧心忡忡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小姑,性格直率的陈素云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这里是荆州的刺史府,您如今下榻的地方,您不记得了吗?” 卢宛听罢面前的陈素云的一番话,面上怔愣的神色愈重。 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卢策,与陈素云,不晓得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人,在合起伙来跟自己开什么玩笑。 瞧着面前的皇后娘娘不可置信而又有些恍惚的神色,很快便意识到她如今的这副模样,很有可能是记忆发生了错乱,卢策与陈素云面上的神色流露出悲痛与惊诧来。 眉头紧锁,卢策担忧地看着面前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仿佛甚是没有安全感的卢宛,有些踌躇地问道:“小妹,你……你是不是失忆了?” 卢宛听到面前的三哥哥有些艰难地这样问自己,面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神色悲痛的卢策,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半个时辰后,此次过来不仅是看望妹妹卢宛,而且找陛下有要事要禀报的卢策,心情有些沉闷沉重地同陛下走出卢宛正在静养的房间。 其实,卢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知晓明知山上窝藏着前朝潜逃了的平王还有他残存的部下,也探知到了,近几年来因为剿.匪被逼得狗急跳墙的平王,正在暗中购买,筹备武.器。 今 年年初,荆州的地方上的县令,在处理一桩拐.卖幼童的案件中,发觉到被找回来的一个男童来历的不同寻常,于是,本着想要让明知山中的山匪投诚的目的,县令将查来的,这个孩子的身份来历,一五一十禀报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卢策。 原本因为明知山的地势复杂,易守难攻,不久前虽然挫败,沉重打击了他们,但却并没有真正斩草除根的卢策,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自然是大喜过望。 阴沉多疑的平王猜测得的确没错,他的儿子走失之后,确实被卢策找到,并关押了起来。 只是原本卢策在明知山中发展线人,想要多准备些筹码再动手,确保万无一失,但按捺不住的平王,却率先忍不住狗急跳墙。 ——身体孱弱的平王,只有一个独子,为了他所谓的光.复大业,在孩子走失之后,自是心急如焚。 而三天前,明知山发生变乱的那个晚上,坐在轮椅上难以逃跑的平王,还是在明知山的后山上被抓到,所以,今日卢策过来,是想要询问身旁的这位陛下,要如何处置这些余孽。 听罢卢策的回禀,这几日除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大多数的时间都陪伴在昏迷不醒的卢宛的床榻前的谢行之,忽地侧了下眸,看了一眼身旁跟随着的卢策。 谢行之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冷冽幽深的意味,却让卢策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现在已经被剿.灭余党,手无缚鸡之力,又病殃殃的平王,其实,谢行之可以如历朝历代,改朝换代登基的新皇一般,处置了他可能谋.逆的子孙后人,将平王圈.禁起来,一个人自生自灭,可以在史书上留一个好名声。 但,对于伤害到了卢宛的平王,谢行之杀.意沸腾,自是不会给他留一条活路。 明白了身旁的陛下的意思,卢策微顿了下脚步,拱手作揖了一下,微垂眼帘道:“微臣知晓了。” 关于平王的事情如此已经尘埃落地,卢策心里绷紧的心弦方才松了一下,只是,忽然又想到妹妹方才的模样,卢策的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忧心忡忡的担忧。 第319章 这些时日以来,虽然每每看到自己的妹妹卢宛与面前的这位陛下如胶似漆,亲密无间的模样,卢策便觉得心中别扭,不痛快得紧,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卢策心里却半点没有喜色,而只是觉得难过。 看了看身旁自己正跟着的陛下,卢策想到方才在房间中,因为谢行之在场,而戒备畏惧,窘迫不已,甚至红了眼眶的妹妹卢宛,忍不住开口,对身旁的谢行之劝慰道:“陛下,或许等娘娘额头上的伤势好了,她便会恢复记忆,请您莫要太着急,太逼迫她,娘娘她……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听到身旁的卢策的这一番话,想到终于自昏迷中醒过来,却唯独忘记了自己的卢宛,谢行之不曾言语,只觉心中泛起阵阵的疼痛与苦涩。 这三日以来,谢行之日夜守在卢宛榻前,难以入眠,他想到了很多,更愈发深刻地明白,他的皇后,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 将近十年的时间,已经让他深爱上了那个聪慧沉静,容貌姣好的女郎。 …… 在那位素昧平生,从前只是寥寥见过几次的谢世伯从自己的三哥哥一起离开房间之后,卢宛整个人方才从戒备的紧绷中放松下来。 对于谢行之,此时此刻的卢宛脑海中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所以,看着坐在床边绣墩上的三嫂嫂陈素云,还有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卢宛沉吟了片刻,方才仍旧茫然困惑地问道:“三嫂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为何摄政王会在这里?” 已经确定小姑卢宛是失忆了的陈素云,这会子心中的滋味甚是复杂,而又有些忐忑不安。 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面前迷茫的皇后娘娘,陈素云抿唇思索了一下,方才问道:“娘娘,您现在的记忆,是到了哪里呢?” 听到面前的三嫂嫂有些奇怪的,语焉不详的询问,卢宛秀致的眉心,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她想要回忆起什么,只是,脑海中各种思绪纷飞,让她的头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卢宛的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缘于这剧烈的头疼,她神色迷茫痛苦地抬手,捂着自己手上的前额,仿佛甚是痛苦的模样。 望着面前的皇后娘娘这副模样,陈素云知晓自己不能再刺激她,担忧不已的陈素云忙抬手,轻轻地拍着卢宛的脊背,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娘娘,倘若您想不起来的话,那便莫要再想了,过会子等您头疼缓解了之后,臣妇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 听到身旁正在轻声细语安慰着自己的陈素云的这一番话,还有她对自己的称呼,以及自称,卢宛只觉得原本渐渐平静下来的心里,骤然翻起了惊涛骇浪。 她惊诧地直愣愣看着面前的陈素云,心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却有些难以置信。 而看着面前失忆的卢宛面上震惊的神色,陈素云在她苍白的面色恢复些许之后,方才有些担忧地,缓缓地将这十年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给了面前的皇后娘娘…… …… 日暮时分,夜幕眼看着便要降临,但坐在床榻上,得知了一切的卢宛,却还是怔怔发愣,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宫人领来了谢茉,但卢宛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却并不认识。 望着面前相貌与自己相似的,却又十分陌生的女孩,从前的卢宛在看到姐姐家漂亮的小侄女时也曾经想过,若是自己将来能有一个女儿,会是什么模样,直到此时看见面前生得粉雕玉琢的谢茉,卢宛不由得愣住了。 自己的母后醒过来了,原本的谢茉是非常欢喜雀跃的,但此时此刻,望着面前目光有些异样,带着审视打量自己的母后,想到自己过来之前,侍候的宫人告诉自己的母后可能现在不认识自己的那件事,谢茉的眼眶,不由得变得通红。 走到卢宛的床榻边上,谢茉抬起两只小小的手臂来,将面前的母亲抱住,因为心里的害怕与委屈,谢茉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着。 觉察到自己的衣襟,被面前这个孩子温热的大滴眼泪打湿,卢宛微微垂眸,望着怀中这个容貌与自己相像的,漂亮而又陌生的小女郎,只觉得心中莫名酸涩极了。 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怀中的谢茉的发髻,卢宛虽然并不认识她,但却做不到不动容。 在卢宛的记忆中,几日前她还在自己的家里,随着母亲打点着明年将要出阁的妆奁,她实在难以接受,不过是一觉醒来,她竟然已经嫁为人妇将要十年,并同一个她从未想过会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一同生养了三个孩子。 垂眸望着靠在自己怀中的谢茉,卢宛这般在心里想着,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并不晓得当年发生了什么,竟会让自己不惜悔婚,也要嫁给一个她想起来便觉得不可思议,恍若梦中的男人,但,如今木已成舟,她除了顺其自然,又能做什么呢? 这样想着,看着伏在自己怀中,正哭得厉害的孩子,卢宛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来,温柔细致地为她擦拭着面容上的泪水,想要安慰这会子悲伤又难过的谢茉。 心里酸痛得厉害的谢茉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母后,犹有些不肯死心地抬手,攥着卢宛的一角宽散衣袖,抽泣着问道:“母后,您真的不认识茉娘了吗?儿臣是茉儿啊!” 第320章 听到面前的小姑娘的抽泣,不晓得为什么,卢宛心里也觉得难过极了,她觉得自己虽然方才见到面前的谢茉,因为不熟悉,对她并没有太多深厚的感情,但看到了她哭得这般厉害,心里却也如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隐隐发疼。 谢茉漂亮潋滟的眼眸都哭红了,她白嫩的眼眶也是红通通的,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可怜的垂耳兔,委屈而垂头丧气的。 对于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卢宛做不到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对她充满母爱与慈祥。 在如今的卢宛的意识中, 她自己都还是一个不曾出阁的小姑娘,接受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大的孩子的母亲,对她来说很是艰难。 坐在一旁的陈素云见到面前的场景,见小殿下哭得厉害,皇后娘娘却因为没有照顾过孩子的记忆,虽然同样难过,试图安慰小殿下,却有些茫然与手足无措。 陈素云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忙流露出一抹温和打圆场的笑来。 她站起身来,向前将谢茉抱在怀中,然后坐下,将谢茉揽在膝上,用帕子为怀中的孩子擦拭着她滚滚而落的眼泪,柔声宽慰道:“小殿下,莫要难过了,等娘娘额头上的伤好了,记忆定会恢复的,娘娘怎么会不心疼自己十月怀胎,拼着性命方才生下的孩儿呢?您这般哭,娘娘心中也会觉得很心疼的。” 说着,陈素云的目光,望向此时此刻正倚靠在床头软枕上的卢宛,却发现卢宛也正望着她们,眼眶有些微红。 陈素云柔声细语安慰了怀中的谢茉许久,谢茉方才渐渐止住眼泪,却还是在抽泣着。 看了一眼目光始终落在自己与怀中的小殿下身上的皇后娘娘,陈素云想了一下,准备让这一对母女好好相处,培养一番感情。 说不定这样,皇后娘娘很快便会因为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想起来丢失的那将近十年的记忆。 这般在心中想着,陈素云仔细为面前的谢茉擦干净面上的泪痕,然后将怀中的这个小姑娘,复又抱到了床榻边上。 她想要让卢宛与谢茉亲近一下,至少不要像方才那样,有种生疏的陌生。 对于面前的这个孩子,卢宛有些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但平日里性格羞怯内敛的谢茉,这会子却甚是亲近自然,熟门熟路地依偎在卢宛怀中,抬手紧紧抱着她。 除了自己的母亲,还从未有人这样紧紧地抱着自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怕自己消失一般。 垂下眼眸,看着怀里眼睛哭得有些泛红,但模样却乖乖的谢茉,卢宛摸了摸她光洁莹润的额头,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孩子她虽然陌生,但眼角眉梢间,却难掩与自己相像的痕迹。 心里忽然坍缩了一角,卢宛想,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是她的女儿,显然是不容置喙的,她应该尽力,对她温和慈爱一些,要学着关心她。 只是,卢宛轻轻摸着怀中的谢茉的鬓角,正微微皱眉,有些出神的时候,微仰面容的谢茉,却忽然直起身来,在卢宛受伤,缠绕着洁白绢带的前额上,轻轻吹着,仿佛在担心她皱眉,是因为额头会疼。 面前的孩子温热而带着芬芳的气息拂面而来,卢宛的心里仿佛一根羽毛拂过一般,有些发痒。 这种感觉甚是奇怪,是从前的卢宛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用指腹揉了揉面前的谢茉的面容,乖巧懂事的谢茉今日格外的听话,在卢宛揉了下她的面颊之后,谢茉主动地将自己柔嫩的面容靠在卢宛掌心,趴在她的膝上,像只小猫似的轻轻摩挲着。 觉察到谢茉对自己的亲近与讨好,卢宛不由得有些心酸。 她看着如今怀中的谢茉,仿佛在看一个小妹一般,想了想自己记忆里逗两位姐姐家的孩子,让他们或开心雀跃,或害羞躲闪的方法,卢宛犹疑了一下,旋即,她有些不太熟稔地垂首,在谢茉侧颊上亲了一下,道:“茉娘,你想不想听故事?我给你讲故事罢。” 听到面前的母后这般说,谢茉愣了一下,很快,她回过神来,眼眸微弯地笑着点了点头,一副脾气很好,很容易哄的模样。 望着怀里乖巧漂亮的谢茉,卢宛的唇畔不由得也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于是,卢宛抱着怀里的谢茉,慢慢地拍着她的脊背,给她讲着故事。 而坐在一旁的陈素云,看着正在有些生涩地试图同谢茉玩耍的卢宛,以及灯影下,她温柔的眉眼与轮廓,既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又松了口气。 陈素云不无庆幸地想,到底是血脉相连的母女,皇后娘娘没有像之前疏离排斥陛下那般,对小殿下也敬而远之。 只是,这般想着,陈素云忽然又想到了方才离开的时候,虽然如平日里一般冷清淡漠,但却难掩寂寥落寞的陛下,心里不由得为这夫妻二人有些发愁与担忧。 悄悄望了一眼正在温声细语同怀里的谢茉说话的卢宛,想到她如今的记忆停留在与陛下结亲之前,陈素云在心里有些忧心忡忡地想到:今日皇后娘娘已经醒来了,那么,晚上的时候,陛下若是留宿,皇后娘娘该有多困窘尴尬啊…… 陈素云默默希望,陛下与娘娘莫要因为这些,有什么隔阂。 第145章 羞窘(二更) 夜幕深深, 如墨的夜色笼罩了大地,刺史府处处都是悬挂的灯盏,方才能灯火透明。 第321章 卢宛坐在床榻上,正在翻阅着一本书卷,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 她仿佛甚是入神, 连周边的声响都屏蔽在外。 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 卢宛有些懒洋洋地抬起头来, 侧了侧首。 只是,在看到坐在床榻的不远处, 不晓得何时过来的男人, 发现他的目光正静静望着自己, 卢宛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 想到白日里,三嫂嫂陈素云所说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卢宛的面容,有些不受控制地微烫了一下。 佯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卢宛想了想,准备起身,向面前的谢行之行礼,只是, 她方才要有所动作, 坐在一旁的男人已经淡声开口, 语调听不出什么喜怒情绪来地说道:“你如今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宛娘,坐罢。” 听到谢行之熟稔自然地唤自己的名字, 卢宛只觉说不出的别扭。 轻声“嗯”了一下,卢宛正在心里想着这般晚了,该如何含蓄地告诉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应该回去休息了,而不应该继续待在这个房间,却忽然听到谢行之问道:“用药了吗?” 闻言,卢宛不由得微顿了一下,旋即,她轻轻地摇了下头,回答道:“还不曾。” 这会子卢宛还有些不明所以,只是觉得谢行之是随口问起,同她没话找话地寒暄。 毕竟这位陛下瞧着是个冷淡的性子,而她如今,又没有了两人曾经相处十年的记忆,所以,难免会甚是生疏,没有话说。 但,在卢宛这般想着,有些出神的时候,却听到谢行之命宫人下去,将自己今晚所要喝的药端来。 他的意思有些明显,是要宫人将药端来,喂自己喝药。 如今方才入夜,原本卢宛打算过一会子再用药,只是却不曾料到,事情会向她不曾想过的方向发展。 有些错愕的卢宛侧首,望着面前的谢行之,下意识拒绝道:“陛下,我……我可以自己来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却只是复又翻了一页手中的书页,好整以暇的模样。 对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卢宛从前将他视作一位冷肃的,不好亲近的长辈,现在与他交流起来,丝毫没有亲密的,心安理得的感觉。 只是,在宫人将自己今晚要喝的药端来之后,见谢行之起身,行至自己面前,显然刚才并不是跟自己开玩笑,而是真的要喂自己喝药。 卢宛从来没有这般讨厌过自己的善于猜测,与揣摩人心,她觉得,自己方才不应该开口说那句话,或许方才的谢行之,并没有那个意思呢…… 在心中这样纠结苦恼着,卢宛秀致的眉心不由得微蹙。 而瞧着卢宛这副有些自己生自己闷气的模样,谢行之点漆墨眸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来。 在床榻边上的绣墩上坐下,谢行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汤药,用碗中的碧玉小勺,慢慢搅拌着热气腾腾,苦涩扑鼻的药汁,动作矜贵优雅而慢条斯理。 看到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卢宛不晓得,他是如何做到如此平静冷静的。 这样在心中想着,卢宛愈发别扭地侧了下头,不再看面前的谢行之。 便这般过了一时半刻,谢行之忽然抬手,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卢宛的面容,让她不得不转过头来。 从未有哪个男人对她这样动手动脚的,想到记忆里面对自己,脸皮薄,总是容易害羞脸红的谢弦,卢宛只觉得心中别扭委屈极了。 当初,她为何不曾嫁给那位温润如玉的谢家二公子呢?卢宛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面容滚烫得厉害,卢宛在心中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由得有些心乱如麻。 在谢行之将手中盛着汤药的小勺放在自己唇畔的时候,卢宛不习惯两人之间有这般亲人,爱人才会有的举动,忍不住抬手,想要自谢行之手中接过汤药与小勺来。 只是,面前的男人却神色淡淡地望着她,不为所动。 卢宛本便力气绵软,此时又受了伤,所以愈发不能从面前的谢行之手中,拿过他正在拿在手上的东西。 虽然对谢行之甚是不熟悉,但此时此刻,卢宛却觉察到,缘于自己的这个动作,谢行之的情绪似是变得有些不愉。 半晌,徒劳无功的卢宛,有些恹恹地低垂眉眼,仿佛很是失落的模样。 连她自己都 没有觉察到,这会子她在谢行之面前,已经没有了白日里装模作样的客气。 这个发现让谢行之眸色愈沉,唇角也微微勾起,他将手中的小勺放在卢宛唇畔,见她有些困窘羞赧的模样,清浅而慢条斯理地笑道:“宛娘,你以为在这几日,你昏迷之中,是谁为你喂药,为你更换衣衫?”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平静而散漫的声音,卢宛只觉得自己的面容与耳朵,“唰”地一下,滚烫得厉害。 面红耳赤的卢宛知晓自己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她看了一眼面前正在静静望着自己的男人,见他平静执着,只得有些无可奈何地张口,喝下了谢行之送到唇畔的一勺汤药…… 一刻钟后,觉得自己面容滚烫的卢宛坐在床榻上,口中含着一枚甜梅子,正在试图让自己忘记方才那叫她羞窘的情形。 第322章 她觉得实在太尴尬了,这会子与一个并不相熟的男人坐得这般近,更是让卢宛微皱了下眉,一面含着口中的甜梅子,一面在心中默默思量着,该如何打破这困窘的氛围。 片刻之后,见谢行之起身,要解衣上榻,有些惊慌失措,大惊失色的卢宛,连忙想要找一个由头,来转移话题,阻止谢行之。 想到白日里三嫂嫂陈素云所说的,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在京城中,这次并不曾跟着到荆州来,卢宛有些慌乱地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陛下,璟儿与晏儿,这两个什么样的孩子呢?妾不记得了。” 听着面前的妻子有些口不择言的这样问自己,谢行之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来。 望着面前柔和的灯影之下,面容柔美的卢宛,谢行之淡声回答她的问题:“璟儿是我们的长子,性情沉稳内敛;晏儿活泼开朗,爱说爱笑,他们兄弟二人,都是很好的孩子。” 原本卢宛不过是想要转移话题,可是这会子听到谢行之这般对两个孩子简单的评价,不晓得为什么,她的心里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可惜她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如今并不能想起来她的那两个如今在京城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在卢宛有些出神间,面前的谢行之已经解去外裳,有些好整以暇地上了她的床榻。 待到卢宛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仿佛煮熟了的大虾一般,羞赧得厉害。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抬手,想要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下榻,只是,卢宛方才有所动作,身旁的男人已经展臂将她揽入怀中。 因为如今在卧床静养,所以卢宛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谢行之掌心灼热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衣料,烙在她的身上,让卢宛不由得有些颤栗。 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面容滚烫,脑海中更是思绪纷飞,心乱如麻。 抬手,抵在谢行之的身前,卢宛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侵.略.渴.求的灼灼目光,暂且顾不得那般多,愈发口不择言地忽然问道:“陛下,您能告诉妾,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妾与二公子有婚约,却不曾嫁给二公子呢?” 在话音方才落下,卢宛便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一下,对着自己如今名正言顺的夫君,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蠢话! 正当卢宛心中尽是懊悔时,天旋地转之间,她忽然被抱着,躺在了床榻上。 卢宛并不愚钝,觉察到此时此刻,面前的谢行之垂眸静静望着自己,一身的低气压,卢宛真是后悔,方才为何要问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嫁给二房的那位二公子。 只是事到如今,便是懊悔,也已经晚了。 不曾遮掩一身凛冽与醋意的谢行之垂首,吻住面前的卢宛柔软的唇。 在一瞬间的僵硬与错愕之后,卢宛蓦地睁大了眼眸,有些茫然地直愣愣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阖着眼眸的男人,记忆中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她一瞬间面红耳赤,生涩而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 半个时辰后。 卢宛平躺在床榻上,尽力平复着汹涌起伏的呼吸,只是只有她自己知晓,这会子自己心跳如擂鼓,久久难以平复。 便这般与身旁的男人肩并肩躺着,卢宛心中的思绪复杂而紧张,她抬手,敛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寝衣,正打算坐起身来,然后下榻。 今日无论如何,她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只是,不待面红耳赤,整个人都有些发烫的卢宛有所动作,仿佛对她的情绪与想法甚是熟稔,身旁躺着的谢行之,已经伸手,忽然抱住她,然后将她抱在自己身上。 卢宛错愕了一瞬,旋即,面上流露出羞愤的神色来。 觉察到动作有些迫切微挑着自己腰间系带的修长指节,卢宛下意识地想要阻拦,拒绝,只是,她方才抬手,手指便被扣住,不能再动分毫。 旋即,眉眼之间被珍重地轻轻吻了一下,正当卢宛有些出神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张了下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谢行之柔和的墨眸凝着她,忽然低头,在卢宛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灼热的气息起伏不定,谢行之在卢宛耳畔轻声道:“宛儿,莫要拒绝朕,朕会让你如从前一般畅快的。” 虽然卢宛并不晓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但,两人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让她的体温逐节攀升。 想到白日里三嫂嫂陈素云同自己所说的那些事,还有记忆里,母亲曾经拿给快要出阁的自己看的那些画册,卢宛缓缓阖上了眼睛,只是纤长的眼睫,止不住地轻颤着。 她不再有所动作,像是睡着了一般,仿佛甚是顺从的模样,但清艳姣好的面容,却因为面前的人的动作,红得愈发厉害起来…… 翌日早晨,卢宛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是明亮。 以袖掩口,卢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正想要翻一个身,但很快,她便自清晨方才醒来的悠闲慵懒之中,变得不自在起来。 睁开眼眸,垂眸看了一眼横在自己腰.间,正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的手臂,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卢宛的面容,又有些发烫。 第323章 阖了阖眼眸,尽力让自己忘掉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卢宛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眼睛。 只是,却不料,正巧与睁开眼眸的谢行之四目相对。 如今还在酸痛的,绵软的身体,让卢宛清晰地知晓,昨日夜里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那并不是一场梦。 有了那样的关系,卢宛自然不能再自欺欺人地躲避,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也正在静静望着自己的谢行之,卢宛想,她不能再继续叫他谢世伯,这不太合适,可是倘若如三嫂嫂陈素云唤三哥哥一般,叫面前的男人夫君,卢宛又实在难以启齿。 纠结片刻之后,卢宛决定,还是叫他陛下罢,这样她能接受,也中规中矩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 起身之后,卢宛由宫人侍候着穿衣洗漱,然后有些绵软无力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正在为自己梳发的宫女。 如今她要静养,白日里并不出门,只需要整日同谢茉在一起,所以发髻梳得简单平常,只斜斜戴了一支白玉的茉莉簪。 待到梳完发髻之后,阖着眼眸,静静小憩的卢宛,有些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站在自己身旁的人,不晓得何时由方才的宫人,变成了如今长身玉立的谢行之。 目光中带着一抹诧异之色,卢宛望着铜镜中的谢行之,见他手中拿着自己的螺子黛,还有一支眉笔,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卢宛不由得有些惊诧。 瞧了一眼铜镜中的谢行之,卢宛转身,想要自他掌中拿过眉笔来,哪怕自己为自己画眉,也要比这般好。 虽然已经接受了他们二人如今是夫妻的事实,但,卢宛还是做不到,像恩爱伉俪的古人那般,与谢行之相处。 微微皱了一下眉心,转过身去的卢宛微仰面容,望着面前高大伟岸的男人,轻声问道:“难道今日陛下不忙吗?这些,妾可以自己来的。” 听到卢宛这样说,谢行之却仿佛不为所动。 短暂的接触,让卢宛已经差不多摸清了面前的这个人的性格,许是因为掌权多年,男人杀伐决断,说一不二,这让还有些不习惯这一切的卢宛常常觉得无可奈何。 想着三嫂嫂陈素云所说的那些,卢宛想,或许,这十年以来的自己,与身旁的这位陛下,便是这样过来的? 或许他们是恩爱的,只有如今的自己,会这样别扭。 既然不能拒绝,那便顺其自然罢。 这样在心里开解宽慰着自己,卢宛想让心里的那抹异样与别扭渐渐消退,只是,望着铜镜中,正在如古代恩爱亲密的夫妻一般,偶尔来了兴致,为自己画眉的男人,卢宛心中,下意识地很不喜欢,如今谢行之的所作所为。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烦闷,不知所起,与之前生疏的异样有些不同,让卢宛觉得心中不快极了。 半晌,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卢宛忽然转身,开口问身旁的谢行之:“从前陛下便常常这般,为妾画眉吗?” 听到卢宛冷不丁地这样问,谢行之仿佛微顿了一下,未曾料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 抬手,摩挲了一下卢宛的面容,谢行之清浅地笑道:“也不是,只有偶尔朕有闲暇,方才能有这样的兴致。” 说罢,谢行之垂首,爱怜地自卢宛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展臂,将她抱在怀中,仿佛复又得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餍足而愉快。 便这般静静地由身前的男人抱着,卢宛睁着乌润的眼眸,想了许多,又仿佛只是在漫无目的的出神。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侍候在外面的宫人推门走了进来,低垂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地恭敬禀报道:“陛下,娘娘,小殿下过来了,正在外面等着,可要见?” 听到宫人这般说,反应过来是昨日答应明天见的谢茉过来了,卢宛抬眸,看了一眼面前正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轻轻用手推了他一下,微牵唇角,浅淡地笑道:“陛下,是女儿来了,请您松开妾罢。” 第146章 爱怜 接连一段时间, 谢行之闲暇的时候,都陪伴在卢宛身旁。 聪慧的谢茉仿佛觉察到父母之间的疏远与异样,她很想让自己的父母如从前那般亲近。 坐在凉亭中,卢宛手中拿着一个绣绷, 正在神色淡淡地绣花, 虽然这些年来, 她的绣功还是不怎么好, 但如今的卢宛, 喜欢在不想动脑筋的时候,用绣花来放空自己的头脑。 靠在卢宛身旁的谢茉瞧了瞧身旁的母亲, 又看了一眼手中虽然拿着书卷, 但目光静静落在母亲身上的父皇, 想了想,谢茉忽然抬起手臂来,抱住坐在自己身边的卢宛。 有些不明所以的卢宛垂眸,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谢茉,眼眉微弯地笑了下, 问道:“茉儿,怎么了?” 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让卢宛对身旁这个漂亮乖巧的小姑娘渐渐熟络起来,此时此刻见身旁的谢茉抬手抱住自己, 乌润潋滟的眼眸眨巴眨巴地望着自己, 卢宛只觉得心中有些好笑, 又渐渐像云彩一样柔软了下去。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神色柔和含笑, 谢茉却忽然侧首,看了一眼坐在母女二人对面案前的谢行之, 有些期待地问道:“母后,您绣的这个荷包,是给谁的?” 第324章 未曾料到身旁的谢茉会这样问,只是,微顿了一下,卢宛却仿佛不曾瞧出方才谢茉的那有些明显的暗示似的,笑着轻轻摇了下头,回答道:“随便绣的,拿不出手去,谁也不给。” 谢茉听罢面前的母亲的这一番话,却犹有些不肯死心。 安静地垂眸想了片刻,谢茉若有所思的模样,在卢宛已经复又垂首,有些慵懒地继续绣花的时候,谢茉忽然又怯声怯气地说道:“母后,您已经绣了一上午的花,还是歇歇罢。” 闻言,卢宛侧首,望着身旁的谢茉,虽然不曾说话,但眼中却带着一抹浅淡的诧异之色。 她总觉得,这会子的谢茉,有些怪怪的…… 正当卢宛在心中这般思忖的时候,谢茉已经对坐在她们面前的谢行之招手,笑意浅浅道:“父皇,您也过来坐罢,儿臣想听父皇跟母后给儿臣讲故事,好不好?” 虽然没有了从前与谢茉相处的记忆,但卢宛却晓得,谢茉虽然方才五六岁,却是个玉雪聪明的小姑娘。 此时此刻,听到谢茉这般说,带着笑意的声音中带着怯声怯气的询问,卢宛发觉到,虽然身旁的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有她自己不动声色的心思与打算。 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男人,见他听到自己的女儿这样说,望着自己仿佛微一思忖,果然站起身来,向自己与谢茉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卢宛心里不由得有些无奈:这个孩子,为什么总是向着她的父皇,而不是她呢?难道是因为,从前的自己与谢行之甚是恩爱,所以谢茉才会这样撺掇,想让他们的感情恢复如初? 在心中这样想着,卢宛望着行至自己身旁的谢行之,微微抿唇笑了一下。 她面上的笑容浅淡,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想让自己的父母亲近的谢茉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微仰面容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谢行之,然后转过头去,看了看坐在自己另一边的卢宛,谢茉漂亮稚气的白皙小脸上,尽是笑意和兴奋的晕红。 伸手握住卢宛与谢行之各自的一只手,谢茉因为太过开心,面容都有些红扑扑的。 她带着自己暗暗的小心思,让这段时日以来,变得有些疏远的父母牵着彼此的手。 想到了什么似的,看了看谢行之手中拿着的书卷,谢茉神情中流露出感兴趣来,有些好奇地问道:“父皇,您这是看的什么书?” 清浅的目光柔和地落在面前挚爱的女人所生的女儿的身上,谢行之将手中已经半阖的书卷阖上,然后拿给谢茉看。 只是小小的谢茉,却对谢行之正在看的枯燥严肃的书不感兴趣。 翻看了几页从爹爹手中拿过来的书,谢茉兴致缺缺了一会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着抱住谢行之,抬起头来,明润的眼眸中尽是笑意与撒娇地说道:“父皇,您给母后还有儿臣讲故事罢!便讲我们之前,没讲完的三十六计的故事……” 望着面前的谢茉眼眸亮晶晶的模样,仿佛甚是期待自己为她讲故事一般,谢行之宽大的手掌握着卢宛一动不动,有些沁凉的手指,笑着颔了下首,答应道:“好。” 谢茉不曾言语,只是雀跃欢喜地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父母,像是一只偷到了糖果,开开心心的小松鼠…… …… 将要子时,因为有事所以晚归的谢行之,回到他与卢宛的房 间。 只是在走进房中,看到不曾被落下的帐幔,更不曾见到自己的妻子的身影时,谢行之顿了一下脚步,旋即,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身旁垂首敛目的宫人。 觉察到陛下冷淡的目光看向自己,宫人忙轻声细语,告诉身旁的陛下,今晚皇后娘娘去了哪里休息。 其实,卢宛在心中告诫过自己许多次,面对这位一觉醒来,竟然变成了自己夫君的陛下,自己应该波澜不惊,对这件事平淡处之。 这些道理卢宛都明白,但在面对记忆里冷清冷肃的谢世伯,夜里的亲近与索取时,她却还是不免觉得太过羞耻,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如今的她,暂时还无法接受的一切。 所以,在今晚准备休息的时候,卢宛来到了另外一间房间,想要躲着晚回来的谢行之。 她想,今日一整天都不曾在刺史府中见到谢行之,或许谢行之事情很忙,人也难免倦怠,不会觉得两人分房住有什么。 而因为心中不再有那般多纷乱复杂的情绪,所以自己在另外的房间睡下的卢宛,独守空房,反而睡得越发香甜。 两个内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谢行之走进卢宛如今休息的房间,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 在谢行之脚步声轻微地缓缓走到卢宛的床榻边上时,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床边,垂眸望着床榻上,正蜷在柔软的床褥与绸被中,好梦正酣的妻子,目光柔和。 解衣上榻之后,轻轻将面前的卢宛揽入怀中,虽然今晚,谢行之还是来了卢宛的房间,但他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与她相拥而眠,克制地没有做什么。 清浅的目光落在面前近在咫尺的女郎身上,窗外洒落进来的冷白皎皎的月光下,谢行之仿佛连面前的卢宛莹润的鬓角旁,细微的细发都看得清楚。 第325章 在卢宛秀致的,舒展的眉眼之间亲了一下,谢行之抱着她,慢慢阖上眼眸。 因为知晓自己有多么爱她,所以,谢行之尊重卢宛的意愿,在她恢复记忆之前,不会一定要迫使她做什么。 几年恩爱伉俪,亲密无间的感情,让谢行之心中,对卢宛生出既是爱情,又是亲情的占有欲与爱怜来。 第147章 迷路 春日明媚的日光落在地上, 刺史府草木葱茏,春意盎然的后花园中,谢茉坐在月牙凳上,正在跟身旁侍候的几个宫人学着打络子。 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脚步声, 谢茉有些好奇的转过头去, 在看到来人是她的卢谨哥哥的时候, 谢茉明润潋滟的眼眸, 弯成了一抹新月。 望着面上尽是笑意, 正向自己走过来的卢谨,谢茉将手中的络子放在面前的石案上, 歪了歪脑袋, 笑着问道:“卢谨哥哥, 你怎么有空来后花园?” 要知道,平日里她的这位卢谨哥哥,虽然是个开朗活泼,容易跟小孩子玩成一团的性子,但却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少年, 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谢茉并不曾常常见到他。 听到谢茉笑眼盈盈地这样问,卢谨点了下头,笑着回答面前的小姑娘:“今日好不容易休息有空, 方才我还去寻你呢, 只是你们院子里的人说, 妹妹你出来晒太阳了。” 卢谨这般说着,瞧着面前肌肤白皙得仿佛一个瓷娃娃, 漂亮而显得脆弱的谢茉,想到她的体弱多病, 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妹妹,你的确应该多晒晒太阳,这样对你的身体好。” 坐在月牙凳上的谢茉听着面前的卢谨的这一番话,不由得有些失笑。 她的这个卢谨哥哥,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的。 这样在心里想着,谢茉看着站在卢谨身旁,方才一直静静看着兄妹俩人说话,不曾言语的俊俏的小少年,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有些好奇的探究之色。 仿佛觉察到了谢茉的好奇,卢谨忽然抬手,揽住站在自己身旁的如玉少年的脖颈,笑得眼眸弯弯的,仿佛灿烂的日光。 看着面前的小表妹,卢谨见牙不见眼地笑道:“妹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哥们,苏太守家的小公子苏逸。” 听到面前的卢谨笑得没心没肺地这样说,谢茉望着站在他身旁,生得白净斯文的小少年,在心里略微想了一下,想到:这个好看的小哥哥,原来是三舅舅下属家的孩子。 这个念头在心里转瞬即逝,谢茉看着卢谨身旁的,俊秀好看的小少年苏逸,不晓得为什么,耳朵忽然有些红通通的。 苏逸比卢谨小两三岁,所以个子也比他矮几分,但这会子从始至终,他白净俊俏的面容上神色都淡淡的,瞧着端庄沉稳,比起开朗得像太阳一般的卢谨,整个人显得都甚是清冷严肃。 觉得自己总是这样看着别人有些失礼,谢茉收回落在苏逸身上的目光,微红着耳朵,低垂下眼帘。 不晓得此时此刻,谢茉心中在想什么的卢谨,这会子正在有些大大咧咧地对身旁的苏逸介绍道:“阿逸,这便是我的妹妹,是不是很是漂亮?我并没有骗你罢……” 听着身旁的卢谨的话,苏逸看了一眼面前的坐在月牙凳上的,安静的谢茉,又瞧了瞧身旁的开朗得有些傻乎乎的卢谨。 想到卢谨是家中的独子,这些年来一直想要一个可以疼爱的小妹妹但无果,怎么可能忽然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妹妹,苏逸不由得有些无言。 不过,苏逸觉察到方才卢谨在介绍面前的这个漂亮得仿佛小仙子一般,安静的小姑娘时,并不曾提起她的名字还有来历,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但聪明的卢谨,苏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卢谨是不想告诉自己这个小姑娘的身份。 想到这里,苏逸默默地没有说话,只是对坐在面前的谢茉友善地微弯唇角,笑了一下。 卢谨想到自己今日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天,还是有些兴奋,他看着面前坐在月牙凳上,手边放着络子的谢茉,觉得身体不好,文文静静的妹妹谢茉,更应该多活动一下,身体才会更加健康起来。 这样在心中想着,卢谨望着面前的谢茉,还有身旁的苏逸,不由得笑着提议道:“妹妹,阿逸,我们一起玩捉迷藏罢!” 原本低垂着眼帘的谢茉闻言,有些好奇地抬首,看了看面前的卢谨与苏逸。 见谢茉面上复又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来,卢谨晓得从前谢茉在宫中,又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向来被陛下姑夫还有娘娘姑母小心疼爱地呵护着,像一朵娇弱的花,所以,不怎么在室外跑跑跳跳。 卢谨想了一下,笑着对面前的小表妹谢茉说起什么是捉迷藏,还有捉迷藏的游戏规则。 在听罢面前的卢谨的一番解释后,甚感兴趣的谢茉,明润的眼眸变得亮晶晶的,雀跃憧憬地望着卢谨。 看到谢茉开心期待的模样,卢谨同样觉得甚是开心,他愈发积极地撺掇着身旁的苏逸,想让自己的这个小伙伴,陪自己跟妹妹玩。 看着严肃,实际上很是随和的苏逸耐不住卢谨的游说,很快便答应了他的劝说。 三个孩子猜拳之后,悲催的苏逸在第一轮便败下阵来,他拿一条黑色的绢带掩上自己的眼睛,站在凉亭中慢吞吞地数着数。 第326章 谢茉与卢谨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抬起脚步,匆匆地在刺史府的后花园四散开。 头一回玩捉迷藏的谢茉有些兴奋,为了不让自己太容易暴露,也为了自己能独立地玩游戏,更加有趣味,谢茉让侍候的宫人不要再跟着自己。 因为荆州是山地地形,又地广人稀,所以,刺史府的后花园修得很大也没关系,并且后花园的假山,都是因地制宜建成的,处处蜿蜒曲折。 像只被放出来的小珍珠鸟,谢茉脚步匆匆地跑着,急于甩脱身后正在暗暗跟随着的几个宫人。 她跑到了后花园的一片假山里,然后左拐右拐,躲藏在假山的一个小山洞中。 正当谢茉抬手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生出的细细的汗珠,有些开心地想到,这下谁也找不到她的时候,谢茉忽然愣了一下。 心里忽地生出不祥的预感来,谢茉往 小小的山洞外探了探头,却发现,方才正暗暗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宫人,都没有跟了过来,显然是被叫九曲十八弯的假山给绕迷糊了。 意识到迷路了的谢茉让自己镇定了一瞬,她抬起脚步,想要尝试着离开这片假山,只是,却在出小山洞的洞.口时,因为光线昏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白皙娇嫩的掌心被擦破,泛起红血丝来,膝盖更是疼得厉害,谢茉潋滟的眼眸中泛起泪花。 她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脚在方才跌倒的时候,被崴了一下,现在有些肿,移动都有些艰难。 看着周围连绵的假山,还有僻静的,郁郁葱葱的茂盛草木,因为此时此刻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所以,谢茉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她坐在地上,望着面前的这一切,眼睛忽然酸涩得厉害。 而与此同时,被苏逸在另外一个凉亭找到了的卢谨,很快便与苏逸发现,谢茉不见了踪影,他们四处找不到她。 在场的所有人在得知这件事之后,都变得非常焦急担忧,尤其是方才跟在谢茉身后,却跟丢了小殿下的几个宫人,简直面如土色,不晓得小殿下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会被怎样处置。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几个宫人,同样忧心忡忡,但很快冷静下来的卢谨对其他人吩咐,指派命令道:“妹妹是个小孩子,自己一个人出不去后花园,应该只是迷路了,没有走丢的危险,我们分头去寻妹妹。” 听到刺史府的表公子这样说,几个如丧考妣的宫人,忙都应了,然后与卢谨跟苏逸各自分开,分别去找迷路的谢茉…… 第148章 安慰 后花园的假山中, 谢茉双手环膝,坐在地上,眼眶红得厉害。 这里的草木郁郁葱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觉得很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姑娘心中尽是茫然与恐惧, 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坐在假山洞.口, 坚硬冰凉的地面上, 谢茉将自己的面容埋在自己的膝头, 轻声啜泣着,像只躲避现实的鸵鸟。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 一直在默默哭泣的谢茉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头来, 抬眼望去,在看到来人是谁之后,谢茉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显然,谢茉不曾料到,头一个来找到自己的人, 竟会是今日她方才认识的,卢谨哥哥的好朋友,那个叫苏逸的小少年。 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谢茉微仰面容, 潸然欲泣的眼泪将落未落, 仿佛在看到来人的时候, 有些出了神。 苏逸看着坐在假山的洞口,郁郁葱葱的紫藤花下的小姑娘, 见她此时望着自己,明润潋滟的眼眸中水雾蒙蒙, 有些呆愣愣的模样,向来少年老成,严肃端方的小少年,不由得微弯唇角,有些失笑。 见因为自己唇畔的笑意,而回过神来,眼泪汪汪的谢茉,苏逸忙握拳掩在唇畔,轻咳了一声,然后抬步走到谢茉面前。 垂眸望着面前坐在地上,眼中含着晶莹剔透的泪水的谢茉,苏逸敛了敛神情,恢复了平日里淡淡的模样,正色道:“妹妹,其他人都在寻你,请你与我一同回去罢。” 听到面前的这个端方如玉的小哥哥这般说,谢茉微顿了一下,方才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垂下眼睫望着自己崴了的脚,有些委屈郁闷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带着些抽泣,细声细气道:“我方才不小心跌倒,脚崴了。” 苏逸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眼眶红红的小姑娘,这才发现,谢茉身上的衫裙带着些许的泥土,显然是方才在这雨后初霁,地上有些泥泞的假山洞口摔倒了。 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用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脚踝,可怜委屈的谢茉,苏逸想了一下,蹲下身去,平视着面前这个说话轻声细语,慢吞吞的,有点娇气的小姑娘。 望着面前因为脚疼,而正在默默流眼泪的谢茉,苏逸尽可能让自己寻常时候冷淡的声音温和下来,问道:“小丫头,你还能走路吗?” 坐在地上的谢茉听到自己面前的苏逸这样问,不曾说话,只是眼泪汪汪地摇了下头。 见谢茉摇头,苏逸略一想了想,抬手,对面前的谢茉道:“若是自己不能走的话,那在下便背你回去罢。” 谢茉听到面前的苏逸这般说,不由得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衫裙上的泥土,有些担心自己的脏裙子,会弄脏了面前这个衣衫纤尘不染的小少年的淡青色衣衫。 第327章 仿佛觉察到了此时此刻谢茉有些犹豫的思虑,苏逸弯唇笑了一下,道:“没关系的,你是阿谨的妹妹,泥土弄脏了我的衣服,到时候让你卢谨哥哥赔我一件便是了。” 微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谢茉,苏逸安慰道:“妹妹,莫要哭了,你哥哥还有你家的仆人这会子都在寻你呢,找不到你,他们都很着急,我们快些回去罢!” 听到面前的苏逸这样说,谢茉鼻音有些闷闷地“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方才十岁出头,小小年纪的苏逸还在长个子,个子也不高,所以背起谢茉来,不免有些困难。 觉察到背着自己,然后站起身来的苏逸有些身形不稳,脚步踉踉跄跄的,谢茉不由得有些担心。 她想,自己方才想要站起身来,脚却疼得厉害,或许是因为跌倒不久,现在缓了缓,可能会好些了。 张了张口,谢茉正想要告诉苏逸,可以放自己下来,由他扶着自己,他们慢慢地回去,只是背着她的小少年却已经开口,反过来安慰她:“妹妹,你一点都不沉,方才在下只是刚站起身来,有些不习惯,放心罢,不会摔到你的。” 听到苏逸介于孩童与少年的青涩轻快的声音,谢茉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让他将自己放下来。 不过,被苏逸背着,沿着蜿蜒曲折的假山之间的鹅卵石小径,慢慢往回去的路上,谢茉虽然不曾再说话,但心里却有些感动。 这个小哥哥不仅人长得好看,而且对她这个不熟悉的陌生人也很好,真是个讲义气的人。 谢茉正在心里这样想着,不期然地抬眸,却瞧见自己的卢谨哥哥看到被苏逸背着的自己,脚步匆匆,一脸担忧着急地走了过来…… …… 因为脚崴了,所以回去之后,一连几日,谢茉都不能出门,只能跟同样受伤的母后卢宛一般,在院子里静养。 可怜巴巴的谢茉,甚至只能坐在床榻上,靠在坐在床榻边上的卢宛怀中,有些兴致恹恹地听母亲给自己讲故事,翻花绳。 看出了谢茉的百无聊赖,想到平日里,这个孩子虽然是个文静乖巧的性子,但到底,每日闷在房中,再不喜欢动的孩子,也会觉得甚是无聊。 抱着怀里的谢茉,卢宛想了想,忽然开口,望着面前的谢茉道:“茉娘,你脚踝的伤药该换了,过会子娘给你新上了药,便带你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谢茉有些惊喜地抬起眼帘来,看着卢宛,用力点了下头。 瞧着面上尽是期待之色的谢茉,卢宛唇畔不由得也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微微侧身,吩咐侍候在身旁的宫人去取药膏。 怕弄疼了谢茉,卢宛动作轻柔地解着绷带,半晌过后,看着谢茉因为跌伤,而红肿的脚踝,卢宛的眼眸中尽是心疼之色。 虽然已经为谢茉上过几次药了,可是每每看到她的伤势,卢宛还是觉得甚是揪心…… 第149章 亲近 对于面前的这个孩子, 这段时日以来的相处,虽然并没有让卢宛恢复记忆,但,人心不是草木, 跟亲昵依赖自己的谢茉在一起, 卢宛心里, 尽是对长得像自己, 又懂事聪明, 亲近自己的谢茉的柔软。 缺失了从前的记忆,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自己已经结婚生子, 为人母亲的卢宛, 暂时将谢茉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当作一个有浓厚血缘的,疼爱的小妹妹。 垂眸,望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谢茉,见到她听到过会子可以出去玩的消息,眼眸弯弯的模样, 卢宛唇畔也不由得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她抬手,轻轻抚着谢茉有些微散的,落在肩头的微蜷发丝,浅浅笑着, 没有再说话。 …… 一段时间后。 卧床静养了几日的谢茉, 轻微扭伤的脚终于好得差不多, 有时候,卢宛心里觉得深深的庆幸, 还好谢茉只是轻微崴伤,没有伤到骨头, 不然,谢茉小小年纪,恐怕便要落下什么骨头疼痛的病根。 但是尽管如此,在谢茉静养的这段时间,有些忧心忡忡的卢宛,还是每日每日地让小厨房做骨头汤,来给谢茉喝。 天气明媚的早晨,在看着用完早膳的谢茉喝完一盅猪骨汤药膳之后,卢宛揉了下面前的孩子柔软的面容,笑道:“茉娘,你的脚踝差不多全好了,但若是想要出去玩,还是要时时注意些,晓得了吗?” 听到面前的母亲温柔含笑地这般说,谢茉小小的手掌,回握住卢宛的手指,笑着点头道:“母后,茉娘明白 的,您不用担心。” 卢宛沉静柔和的目光落在面前谢茉身上,因为额头受伤,所以郎中说她如今不能见风,暂时不要出门,怕以后落下容易头疼的毛病,但,此时此刻,望着将要出去玩的谢茉,想到她方才崴伤了脚,回来时红肿不堪的脚踝,卢宛不由得下意识有些后怕,想要叮嘱谢茉,出去玩小心些。 面前的母亲虽然不曾说话,但眼眸中却带着担忧,谢茉低头,在卢宛掌心安慰地亲了亲,然后站起身来,对卢宛笑道:“母后,儿臣出去了。” 看着面前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卢宛笑着点了下头,道:“慢慢走,不要跑得太快。” 第328章 谢茉眉眼弯弯地笑着点了点头,告诉卢宛自己知晓了,然后脚步平缓地往房间外去。 今日是个春光明媚的天气,刺史府的后花园里,谢茉站在花丛簇拥的凉亭中,拿着一把金制的小剪刀,正在将枝头的玉兰花剪下来。 想到因为伤势太重,如今还在养伤的母后,谢茉想带一些鲜花回去,养在花瓶里,给母亲解闷,让母亲开心一些。 不过,虽然手上的动作,正在修剪花枝,但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茉的眼睛,却时不时落在后花园里,仿佛有些走神地在想着什么一般。 觉察到谢茉有些心不在焉,见小殿下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剪刀,一旁侍候的宫人,不由得有些忧心地上前,轻声劝道:“殿下,刀刃无眼,还是奴婢帮您剪玉兰花罢。” 听到身旁的宫人这样说,回过神来的谢茉张了下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小丫头,你在做什么?” 谢茉听到这道有些熟悉的,好听的声音,微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 其实,方才有些走神的谢茉,便在心里暗暗期待,今日会不会复又见到那个长得好看,人也很好,而且重要的是,上回帮助了她的小少年苏逸。 说起来,上回因为迷路,崴伤了脚太疼,谢茉心里尽是害怕与疼痛,所以,还不曾顾得上当面跟苏逸说一声“谢谢”呢。 未曾想到,他们会这样有缘,方才拿小剪刀剪花枝的谢茉,目光正落在凉亭外的小径上,想要看看今日会不会恰好碰到苏逸,看了半晌,都没有结果,谢茉心里正有些失落,却在听到那道熟悉的,好听的声音,转过身去之后,见到了那个在心里暗暗期待见到的人。 看着站在凉亭外的苏逸,见他对身旁的侍从吩咐了句什么,然后向凉亭中的自己走过来,谢茉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想了想,谢茉有些磕绊地张口,望着面前的苏逸,问道:“你……你怎么又来我舅舅家了?” 听到面前的谢茉这般说,苏逸微挑了下眉,方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是卢谨姑母家的妹妹。 虽然不晓得卢谨之前为什么要卖关子,但苏逸看着凉亭中,身着雪青色织金衫裙,并同色褙子,梳着垂耳髻的谢茉,还有她怀中正抱着的淡紫色玉兰花,瞧着瞧着,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柔和的笑来。 卢谨的这位小表妹,长得可真是貌美可爱,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似的。 以手作拳,掩在唇畔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望着面前的谢茉,苏逸想了想,问道:“小姑娘,你受伤的脚好了吗?” 听到面前上午明媚的日光的照耀下,身着淡青色衣衫,愈发显得斯文俊秀的小少年苏逸这样问,谢茉眼眉弯弯地颔首,笑着回答道:“郎中说,虽然脚踝看着肿得吓人,但只是轻微崴伤,不碍事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样说着,谢茉的目光,一直落在凉亭外的苏逸身上,直到片刻之后,苏逸点了点头,然后弯唇对她笑了一下,说道:“妹妹,我有要事要去寻你哥哥,便先告辞了。” 谢茉听到凉亭外的苏逸这般说,看着今日很忙的小少年苏逸,不曾说话,只是点了下头,对他招手道:“再见!” 对怀中抱着一捧鲜花的谢茉颔首笑了笑,苏逸也对她礼尚往来地招了下手,然后笑着逗她:“嗯,不过,今日莫要再乱跑了,仔细走丢了哭鼻子。” 不晓得谢茉身份的苏逸,逗起这个渐渐开始熟悉起来的小姑娘,丝毫没有拘谨的感觉。 听到苏逸这样说,想到捉迷藏都能迷路,还不小心摔倒崴伤了脚,坐在地上哭泣的自己,谢茉心里有些气恼,有些害羞地看着面前的小少年。 苏逸想到还在书房等着自己的卢谨,唇畔微弯地望着面前的谢茉,复又对她招了下手,同样说了声“再见”,然后转身,步履匆匆离开。 站在凉亭中,直到上午春光明媚的日光下,苏逸好像熠熠生辉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谢茉方才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低头,嗅了一下怀中抱着的玉兰花的馥郁清香,谢茉的心情忽然变得甚好。 她转身,对身旁侍候的宫人笑道:“花剪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给母后看罢!” …… 坐在床榻上,卢宛因为额头受伤,所以额上缠着素白绸带。 到了该换药的时辰,侍候的宫人将药膏还有新的绸带取来,卢宛正准备让宫人为自己换药,却忽然听到房间的外间,传来一道沉稳的,熟悉的脚步声。 抬眸望去,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卢宛唇畔微弯地笑了笑,想要起身,向谢行之行礼。 走到卢宛面前的谢行之,握住面前的妻子的手,让她不用跟自己虚礼客气。 垂下眼眸,望着面前的卢宛,只见面前娉婷玉立的女郎头上缠绕着素白的绸带,因为伤势还没有完全好,所以面容微有些苍白,愈发显得面前的女子有种楚楚可怜的脆弱之感,真是个袅娜多情,我见犹怜的病美人。 握着卢宛的手,与她一同坐在床榻边上,谢行之看了一眼侍候在一旁的宫人手中端着的漆案,想了想,抬手,准备为面前的卢宛换药。 第329章 有些茫然地微微怔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谢行之要做什么,卢宛睁大了眼眸,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 而准备为卢宛换药的谢行之,已经抬手,轻轻将卢宛额头上需要更换的绸带慢慢解开系带,然后取下来。 虽然觉得无所适从,有些手足无措,但望着面前慢条斯理,动作细致的男人,卢宛抿了下唇,最终还是不曾说话。 她想,或许,这便是从前拥有记忆的自己,会与面前的这位陛下会做的事? 心里有些心绪复杂地这样想着,想到自己方才醒来,便与自己亲密,甚至可以侍候自己的谢行之,卢宛望着面前这个光风霁月,神色淡淡的男人,觉得他跟自己此时的记忆里,冷肃淡漠,让人只瞧一眼,便觉得背脊生汗的手握重权的男人,一点都不一样。 待到谢行之为面前的卢宛换完额上的伤药,见她有些愣愣地,茫然地望着自己,谢行之的唇角,不由得微勾了一下。 觉察到谢行之望着自己,点漆墨眸中蕴着清浅的,有些无奈又有些得意的笑意,卢宛的面容与耳朵,腾地一下子变得有些滚烫。 看着面前的妻子有些羞怯,懵懂而稚气青涩的模样,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行之的眸色愈深。 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着卢宛的下颔,片刻之后,谢行之忍不住垂首,轻轻在面前的卢宛的唇上亲了一下,展臂,想要将她抱到怀里。 意识到面前的谢行之想要将自己抱在他膝上,不顾白日昭昭,想要与自己无所顾忌,耳鬓厮磨地亲近,卢宛愈发羞赧。 她有些警惕地微微侧身,躲闪到床榻里侧去,眼波流转,娇艳含羞的模样,仿佛轻盈清灵的貌美妖魅,让谢行之眸中翻涌着无尽的波澜。 卢宛有些警惕地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不想再理会谢行之,而见她如此,谢行之闷闷地笑了一声,正想要倾身,做些什么,却忽然听到守在外面的宫人回禀道:“陛下,娘娘,小殿下回来了,带了一束新剪的鲜花呢。” 第150章 喝醉 听到宫人这般禀报, 原本要倾身而下的谢行之,不由得微顿了一下动作。 而得知谢茉回来了,将自己躲藏在被子中的卢宛,却面容有些微绯地缓缓坐起身来, 目光微有些警惕与羞怯地望着坐在床榻边上的男人。 瞧着面前的女郎有些戒备自己的模样, 谢行之墨眸中闪过一抹清浅的无奈之色。 抬手, 为卢宛绾了绾方才将自己盖起来的时候, 有些散乱的耳畔发丝, 谢行之看着面前正整理衣衫,要在床榻上坐好的卢宛, 对宫人吩咐道:“嗯, 让茉儿进来罢。” …… 卢策的生辰在春末夏初, 因为不是整生辰,也不是什么大生日,所以,卢策的生辰宴,只有家里人, 还有一些卢策亲近的同僚与朋友受邀而来。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晓得为什么,谢茉便觉得心中甚是雀跃。 坐在窗畔的梳妆台前,已经收拾完了的卢宛望着铜镜中, 谢茉笑眼弯弯的模样, 不禁唇畔微弯地笑着问道:“茉娘, 你怎么这般开心?” 听到身旁的母后这样问,正在由宫人侍候着梳妆的谢茉, 仿佛方才回过神来一般。 侧首,望着面前正垂眸瞧着自己的母亲, 谢茉笑着抬起手臂来,抱住身旁的卢宛,摇首笑道:“没什么。” 卢宛垂眸,看着怀中正抱着自己的孩子,谢茉的发髻已经梳得差不多了,宫人们垂首敛目,都恭顺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看着看着,卢宛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谢茉梳好的头发。 虽然看出来谢茉仿佛有什么开心的心事,但孩子既然不愿意说出来,卢宛也不想再追问。 只要谢茉开心,便很好。 这样在心里想着,卢宛唇畔含笑地抬手,自面前的梳妆台上取过一支准备好的珠花来,为谢茉戴在梳好了的发髻上。 坐在刺史府的花厅中,谢茉看着正在同母亲说话的三舅母陈素云,然后垂下眼帘。 仿佛觉察到谢茉的那抹异样,陈素云笑着望向坐在卢宛身旁的谢茉,笑吟吟地慈和问道:“小殿下,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陈素云这样问,卢宛也不由得侧首,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谢茉。 因为母女二人一同坐在案前,所以,卢宛并不曾觉察到谢茉流露出什么不同来。 谢茉听到三舅母果不其然问起自己来,母后也看向了自己,望着面前正在瞧着自己的母亲,她有些紧张赧然地蜷了蜷袖中的手指。 微顿了顿,谢茉方才有些小声地问道:“母后,儿臣想要出去玩,可以吗?” 听到面前的谢茉这样问,莫名有些胆怯心虚的模样,卢宛不由得有些纳罕。 这段时日以来的相处,让卢宛知晓平日里的谢茉,是个文静温善的性子,那般单纯的一个小姑娘,是不会隐瞒心事的。 心里有些淡淡的疑惑,卢宛想,有那么多宫人跟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瞧出了谢茉明润的眼眸中的担忧,卢宛点了下头,浅浅笑道:“嗯,去罢,玩得开心。” 第330章 说着,卢宛握了握身旁的谢茉小小的手掌。 自己纠结踌躇了半晌的事情,不曾料到这么容易就实现了,谢茉心中雀跃,笑得眼眉弯弯地用力点了下头,小鸡啄米一般。 这让卢宛心中愈发觉得柔软沉静。 …… 走在刺史府的回廊中,谢茉的眼眸,望着刺史府的景致。 正当她的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认真地看着周围的风景,在看到不远处的一个水榭,那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时,谢茉的眸子,忽地亮了一下。 脚步不急不缓地继续走着,谢茉走到水榭旁,在确定坐在水榭中的阑干上,正在阖眸假寐的人是苏逸后,谢茉微顿了一下脚步,然后走到水榭中。 正常脚步走进水榭的谢茉,在走进水榭后,却发现坐在阑干上的苏逸,仍旧阖着眼眸,不曾醒来。 望着面前靠在水榭中的小少年,谢茉想了想,见他一动不动的模样,想到上次两人分别时他逗自己的话,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谢茉走到阖着眼眸的苏逸身旁,忽然抬手,推了推他,想要吓他一跳,谁让他上一次拿自己开玩笑。 可是,在谢茉动手之后,她很快便觉得后悔了,并且有些大惊失色,因为,在谢茉推了坐在阑干上的苏逸一下后,清瘦俊秀的小少年,如一片树叶一般,轻飘飘地从水榭阑干上摔了下去。 不晓得自己竟有如此神力的谢茉愣了一下,旋即,她连忙走出水榭,来到摔到水榭外茵茵草地上的苏逸的身旁。 此时此刻,谢茉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有些发颤,她心里庆幸着,还好苏逸不曾坐到靠水的水榭那边。 而走到摔倒在软绵绵绿毯的草地上的苏逸身旁,谢茉蹲下身去,轻轻用手推着他,着急道:“苏逸!你醒醒!” 谢茉费了半晌的力气,躺在草地上的小少年却仍旧一动未动,急坏了的谢茉眼中不由得划过泪光。 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不祥的预感,想象力丰富的谢茉不可置信地红着眼眶,探手,将手指轻颤地探到苏逸鼻端。 在将自己的手指探到苏逸的鼻子下面,发现那里没有气息的时候,谢茉不由得呆住了。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不高不矮的水榭,难以置信这个高度会将人摔出意外,可又不得不相信。 又难过又害怕的小姑娘,在呆了一下之后,忽地放声哭了起来。 她抬手,一面拍着躺在草地上的小少年的胸.口,一面哭道:“苏逸!你不要死!” 原本只是想要逗谢茉的苏逸,在听到身旁的这个小姑娘的哭声之后,再也不敢屏住呼吸装死。 不曾料到面前这个小姑娘会这样单纯懵懂,会这样容易相信自己,苏逸心里有些好笑无奈地睁开眼睛,望向自己身旁已经哭红了眼睛的谢茉。 四目相对之间,看着苏逸有些微弯的,无奈的眉眼,谢茉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少年方才是在逗自己,心里又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是虚惊一场的气恼,不由得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见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哭得更加厉害,这下,轮到闯了祸,罪魁祸首的苏逸头疼。 从草地上坐起身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抬手,却不晓得该如何安慰面前的这个小妹妹,苏逸想了想,正想要开口,对面前的谢茉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 身后传来一道愤怒的呵斥声。 “苏逸,你干什么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来自卢谨的愤怒的呵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苏逸转过头去,正想要解释什么,卢谨却已经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瞧着哭红了眼睛的妹妹谢茉,以为是自己的小兄弟苏逸欺负了谢茉,卢谨一面在心里痛心疾首地后悔自己为何会让两人认识,一面觉得苏逸真不是个男子汉,竟然让他性格温怯,好脾气的妹妹都哭了。 气不打一处来的卢谨,伸手拎起坐在草地上的苏逸的衣襟,然后抬起拳头来,便要打面前的这个小少年。 谢茉眼睛都哭红了,在场的人证俱在,卢谨真是痛心自己的交友不慎。 而看着抬起拳头便要打苏逸的卢谨,谢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什么,连忙站起身来,红着眼眶想要将这两个人拉开。 见谢茉都被苏逸气哭了,还来拉架,卢谨更痛心生气了,看他的妹妹多么心地善良,对一个欺负她的人都是如此!可是再看看苏逸这个家伙,竟然欺负一个女孩子,还让她哭得那么厉害,真是愧为男子汉! 想要拉架的谢茉很快便发现生气的卢谨自己拉不开,不仅如此,被气愤跟痛心冲昏了头脑,想要打苏逸的卢谨,真的已经开始动手了。 谢茉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了卢谨一下,好不容易将他推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之后,看着面前的反应过来是自己冲动,已经愣住的卢谨,还有被他拎住衣襟的苏逸,拉完架之后,她红着眼睛离开。 对冲动的哥哥卢谨,还有吓她的苏逸,谢茉真的很生他们的气! 第331章 …… 丝竹管弦弹奏了白日,歌舞升平的晚上,卢策的生辰宴上。 坐在案前,喝了几盏温酒,整个人怡然自乐的卢策,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放在平日里,卢策的酒量属于那种不好也不坏的中等酒量,可是不晓得是不是今天心情好,所以卢策喝了几盏温酒,也不觉得自己酒醉,反而觉得自己更加清醒,也更加有胆量。 放下手中的酒觞,卢策有些施施然地抚了抚自己宽大衣袖上的一丝褶皱,然后望着坐在东边方向的妹婿,那位让他心里有些暗戳戳的看不惯的陛下,面上流露出笑呵呵的模样来。 让自己身旁的侍从斟了酒,心情甚好的卢策站起身来,对坐在东边的谢行之道:“大人,这第一杯酒,仆敬您。” 因为这次来荆州,谢行之与卢宛一家三口是微服私巡,所以,哪怕这会子有些微醺,卢策也没有真的糊涂。 面对让自己有些不开心,心里想起来总是有些闷闷的陛下,卢策想要在今日自己的生辰宴扳回一城,撺掇他喝酒,让他也吃点亏。 若是能把陛下灌醉就好了,卢策在心里这么想着,因为喝醉了,微带着几分挑衅的目光,也敢于看向谢行之。 而对于卢策这有些针锋相对的,暗戳戳的幼稚,会场的其他人,不由得都有些心惊肉跳。 毕竟,卢策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而这位京城前来视察的大人虽然是今日第一次见,他们并不曾知晓底细,但一举一动间,却处处流露出不凡的气势,显然并不是等闲之辈。 一时之间,宴席上寂静无声。 谢行之望着站起身来,正遥遥向自己敬酒的卢策,看到他这会子因为酒劲上来,而红透了的面庞,决定不跟这个毛头小子,又是酒鬼的一般见识。 拿过案上的酒觞,笼袖喝下,谢行之对站着的卢策神色淡淡地颔了下首,满足了他劝酒的要求。 原本看到觥筹交错的宴席之间,只是用菜肴,而未沾酒气的谢行之,以为这位陛下是有自己的原则,滴酒不沾的卢策,现在站在那里,反而因为他的利落答应,而有些不习惯跟尴尬。 摸了摸后脑勺,卢策有些讷讷地笑呵呵坐下,他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其实,不喝酒也是一种美德,也挺好的。” 因为卢宛不喜欢酒味,又有一个敏感的鼻子,沐浴洗漱过后一丝一毫的气味也躲不过她,所以,平日里,在外面谢行之是不饮酒的。 但,对于一直以来有些若有似无的情绪的卢策,谢行之愿意爱屋及乌,宽容他一次。 方才借酒微有些挑衅的卢策,在坐下之后,反应过来自己凭着酒劲做了什么后,不由得背后生出一身冷汗来。 虽然平日里他是一个直来直去,豪爽的性子,但,若不是喝醉了,他也没有那样的胆子。 想到方才自己已经几盏温酒下肚,卢策抬眼看了看坐在东边,正在垂眸,仍旧神色淡淡,泰然自若地斯文用膳的陛下,觉得自己已经喝得差不多,再喝就要出事故,他默默将手边的空酒觞推到一旁…… 喝酒,容易误事,卢策这样在心里腹诽自己方才的举动,心里有些后知后觉的后怕。 …… 刺史府招待女眷的后院前厅中。 这会子天色已经全黑了,说自己困,想要回去休息的谢茉不在身旁,卢宛只用顾自己,慢条斯理地垂首,用着案前的餐食。 安静地用膳的卢宛,在吃了五六分饱之后,放下手中的玉箸,决定这样便罢了。 毕竟是晚上,用太多会积食。 将简单擦拭过掌心的湿帕子交给身旁的宫人,卢宛抬起眼帘来,却见今日显然心情很好的三嫂嫂陈素云,正在喝着酒觞中的酒,雍容姣好的圆脸上,带着轻松惬意的神色。 觉察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的,有些好奇的目光,陈素云也看向卢宛,笑着问道:“太太,您可要喝一杯果酒?这是我们庄子里去年酿的,封存了一冬,如今正是芬芳清香,又没有太大后劲,可好喝了。” 听到陈素云这般说,卢宛目光中的好奇之色,不由得愈深。 陈素云瞧这位小姑虽不曾说话,但却也不排斥的模样,有些微醺地笑吟吟命女使过去,为卢宛也斟一杯这样的果酒。 在今日之前,其实,卢宛从未喝过酒。 当然,按道理来说,酒的味道,她也并非真的一无所知,毕竟,在谢行之那里,她曾经皱着眉心默默承受,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可是如今她没有了从前不能忍受的记忆,所以,对陈素云说了很多夸赞的话,诱惑她的果酒,卢宛觉得新奇而陌生,有些想要跃跃欲试。 但,卢宛高估了自己,在只喝了两三口酒觞中的果酒之后,卢宛便明白,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味道,哪怕酒觞中的酒,的确如陈素云所说,已经甚是柔和,她也觉得有些呛人。 对酒体质敏感的卢宛,及时止损地放下手中酒觞,对自己的酒量有了清晰的认知。 第332章 可是片刻之后,觉得脑海有些晕晕的卢宛,很快便抽出一丝清醒,反应过来,自己的酒量太浅,竟然几口就要醉倒了。 卢宛只能做到,让自己安静地坐在案前,不多做什么。 否则,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有些失态。 坐在位置上,卢宛正让自己缓缓酒劲,慢慢醒过来,却忽然听到珠帘掩映的屏风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抬眸望去,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卢宛只觉得有些忧心自己会不小心失态的心,这才略微松了一下。 而看着一双潋滟乌润的眼眸水雾蒙蒙,带着瞧见救星的钦慕光亮的卢宛,谢行之唇角,不禁微勾了一下。 微一颔首,让起身行礼的陈素云不必多礼,谢行之走到卢宛面前,因为天色已晚,筵席将散,想要带她离开。 只是,卢宛方才站起身来,便发现,自己的身形不稳,脚步也有些趔趄。 站在她身旁的谢行之,抬手揽住有些摇摇晃晃的女郎,而喝醉了,羞耻羞怯却愈发被放大的卢宛,却不肯让谢行之抱自己。 望着身旁要将醉醺醺,都走不成路的自己打横抱起,然后抱走的谢行之,卢宛心里觉得有些别扭,不想让他抱自己。 酒壮怂人胆,平日里不会怎么反抗的卢宛,忽然抬手想要打谢行之,挥起来的手,不慎扯歪了面前将自己抱起来的谢行之的发冠。 看到面前的这一幕,卢宛的三嫂嫂陈素云都有些惊呆了。 反应过来之后,有些头皮发麻的陈素云醉意全无,她看着面前的两人,有些为自己的小姑捏了把汗。 心里尽是对面前的这位冷肃的,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的畏惧,陈素云忧心忡忡又惶恐地看着面前的陛下与娘娘,站起身来。 而卢宛却又醉又困,反抗了几下无果之后,她便有些迷糊地靠在谢行之怀中,半是清醒,半是酒困沉沉,全然不曾觉察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对站起身来,有些战战兢兢的畏惧的陈素云颔了下首,示意她不必多礼,谢行之抱着怀中身姿娇小的卢宛,带她出后院前厅。 虽然发冠被怀里从前最讨厌酒气,此时此刻却喝醉了的女郎扯得有些潦草,但,谢行之却并没有生气。 半醒半梦,醉意醺醺的卢宛有时还会抬手,推着抱着自己的男人,纤纤手指微蜷起来,想要打他。 有些拿她无可奈何的谢行之垂首,在卢宛唇上惩戒似的咬了一下,“威胁”道:“回去再收拾你。” 第151章 和解 夜色深深, 廊檐下的灯盏随风摇曳着,柔和而明亮。 已经是夜色阑珊的时辰,等到宴席散去,卢策走在回廊上, 准备回后院的房间中休息。 只是, 在看到不远处的一处回廊旁, 正坐着, 相互依偎的两道身影时, 卢策的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神色微敛, 卢策望着正靠在谢行之怀中, 亲昵地抱着身旁的男人的妹妹卢宛, 见她仿佛是困得有些迷糊了,却仍旧对身旁的人亲近极了的模样。 这些时日以来,卢策的心里总是有些别扭,因为觉得自己的妹妹可以配得上世上完美无缺的良人,也因为, 卢策心中,总因为谢行之,而微微有些吃醋,他看不惯那位陛下, 与妹妹卢宛太过如胶似漆, 亲密无间的模样。 但, 他终究只是一个兄长,一个与妹妹曾经一同长大, 如今已经各有家庭的亲人。 想到这里,卢策不由得在心中微叹了口气, 眉心微微皱着。 面对那位杀伐决断,冷肃无情的陛下,卢策总觉得,那般冰冷的,心思深沉的人,不是什么善茬,更不适合做夫君,卢策在内心深处有些忧心忡忡,妹妹卢宛会在这位淡漠的陛下面前,受到伤害。 迎着迎面而来的晚风,卢策站在回廊中,望着不远处的回廊对面,那一双亲密依偎着的身影,真是有些发愁。 在清凉的微风的拂面下,卢策的酒醉渐渐醒了大半,他正想要抬步离开,却瞧见对面回廊中,走过几个手中奉着漆案的宫人,见到此情此景,卢策想了一下,顿住了脚步。 倚坐在回廊的阑干旁,谢行之命人去取了温水与帕子来,接过打湿了的,温热的湿帕子,他慢条斯理地为靠在怀中的卢宛擦拭着面容。 方才走到这里的时候,醉得有些不舒服的卢宛胃中翻腾起来,见她微有些难过得蹙眉,以手掩口,谢行之便抱着她,在回廊中暂停了一下脚步。 伏在阑干上,脑海中昏沉沉的卢宛额上涔出些许冷汗来,被身旁的男人轻抚着后背,半晌过后,她方才止住干呕。 看着喝醉后,卢宛难受的模样,谢行之神色仍旧淡淡的,教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但墨眸中,却带着担忧的怜意。 伏在回廊的阑干上,卢宛吐完之后,方才觉得自己好受些,意识也清醒些。 瞧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看起来毫无醉意的谢行之,卢宛将胳膊肘放在阑干上,手掌微撑着脑袋望着他,有些不晓得,为何自己方才明明在他身上也嗅到了酒气,但他却好似一个没事人似的,也不觉得喝酒之后会不舒服。 第333章 取了打湿的湿帕子,谢行之垂眸,揽着怀中仍旧有些醉眼朦胧的卢宛,为她擦拭着因为方才的干呕,而微有些汗湿与凌乱的鬓角与面容。 醉意沉沉的卢宛,望着面前的男人,不晓得是不是喝得太醉了,所以,这会子像只性情柔顺的猫似的,慢慢将面颊侧靠在谢行之怀里,沉沉阖上眼眸,不再同之前那般反抗谢行之对自己的亲密,而是由着他服侍自己。 垂下眼帘,望着柔细的手臂无意识虚虚抱着自己的腰的卢宛,谢行之唇角不由得微勾了一下。 他将手中的湿帕子递给身旁侍候的宫人,然后接过另外一只干净的帕子来,继续低垂眼眸,为怀中静静依偎着自己的妻子,擦拭着方才微有些湿润的鬓角发丝。 而不远处,一直默默看着面前的这一切的卢策,驻足良久,瞧着为妹妹卢宛擦拭面容,温柔细致,亲力亲为的陛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人很难想象出乎意料的场景,正如此时此刻的卢策,若不是亲眼看到,他会觉得难以置信,冷肃冷淡,矜贵自持的陛下,会降尊纡贵地侍候妹妹卢宛,而且一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的随意散漫模样。 看着不远处的回廊中,正在发生的情形,卢策默然了片刻,终于抬起脚步,离开回廊,继续往后院去。 其实,此时此刻,卢策的心中,滋味不可谓不百般杂陈。 一路上,醉意消退了几分的卢策,在微凉的晚风吹拂中,头脑清醒下来,想到了许多复杂的思绪。 想着对妹妹卢宛妥帖细致,处处上心的陛下,卢策觉得,自己应该学着心胸宽广些,担忧减少些,学着跟自己芥蒂的,别扭的心理渐渐和解…… 回到在刺史府所住的房间,已经睡着了,有些迷迷糊糊的卢宛被抱着她的谢行之放在床榻上。 微微睁开眼眸,迷蒙地望着打落帐幔的一举一动之间,仿佛带着若有似无的迫切的谢行之,卢宛知晓他们这是已经回来了,久不曾与谢行之做过什么的卢宛,心里好似忽然涌上些许莫名的预感来…… 第152章 欢好 觉察到躺在床榻上的妻子用迷蒙的目光望着自己, 将帐幔打落的谢行之望向卢宛,见她潋滟乌润的眼眸中眼波流转,他的唇角不由得微勾了一下。 俯下身去,抬起一只手臂, 将躺在床榻上的卢宛捞了起来, 谢行之垂首, 在怀中的妻子柔软馥郁的嫣唇上亲了一下, 嗓音低沉问道:“宛娘, 可以吗?” 这会子醉意与困意上头的卢宛,在听到面前的谢行之意有所指地这般问, 却不晓得为什么, 一下子明白了他有些隐晦的意思。 纤浓的眼睫轻颤, 卢宛半睁着眼眸,瞧着面前的谢行之,在他浓烈的眸光的注视下,她已经半醉半醒,有些无可抗拒的绵软。 或许是被蛊惑了, 在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般问,卢宛想了一下,唇畔微弯地笑了笑,然后迷迷糊糊地点头。 见喝醉之后的卢宛竟如此乖巧, 谢行之点漆般的墨眸中翻涌起无尽波澜起伏的情绪, 他不曾再说话, 只是忽地倾身,覆上身前的女郎。 有些始料未及的卢宛, 用面容蹭了蹭面前正在解自己衣带的男人的领口衣襟,有些迷糊地抬手, 回抱住面前的谢行之。 垂眸望着怀里喝醉之后,乖乖的卢宛,想到她方才娇容微绯,含笑着轻轻点头的模样,谢行之唇角微勾,在她唇上复又深深啄了一下。 虽然这段时日以来,他们夫妻二人仍旧每晚共睡一榻,但,谢行之已经许久不曾碰过卢宛了。 在卢宛醒来之后,觉察到她对自己的抗拒与陌生,谢行之虽有深沉的欲.念,但却始终按捺着,尊重着她的 意愿,没有再真的做些什么。 看着面前阖着眼眸,静静的,仿佛睡着了的卢宛,见她眼睫颤得厉害,好似扇动蝶翼的墨蝶,谢行之爱怜地亲了亲面前的女郎的眼睛,濡湿炙热的亲吻延绵而下,带起卢宛一身的难以言述的,陌生而又熟悉的颤栗…… 翌日早晨,卢宛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缓缓睁开眼睛,卢宛困乏地侧了下.身,想要动一下酸痛绵软的身体,只是,她方才有所动作,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酸痛得厉害。 不晓得是因为宿醉,还是因为什么旁的教她想起来,便觉得脸红心跳的原因,卢宛这会子已经全然酒醒了,昨夜里迷迷糊糊的意识与记忆,也都一同清醒,仿佛历历在目,她勉力支撑着酸乏的身体,缓缓坐起身来,想要起身。 毕竟,这会子时辰已经不早了。 侍候在帐幔外的宫人上前,将曳地的帐幔挂了起来,看着晚起的皇后娘娘,宫人笑道:“娘娘,您可要起身?” 坐在床榻上,卢宛拥着锦被,双手环膝,便这般坐了一会子,方才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受些。 听到侍候在帐幔外的宫人这样问,卢宛想了一下,轻轻摇了下头,有些有心无力,嗓音微哑地答道:“且先等一会罢。” 宫人听到卢宛这般说,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垂首敛目,侍候在一旁。 只要想到昨日的事情,卢宛便不由自主,觉得面容与耳朵滚烫得厉害。 这段时间以来,谢行之已经许久没有碰过她了,卢宛想到上次她方才醒来,面对陌生的环境,不熟悉的谢行之,自己的惶恐与惊诧,还有不慎提起记忆中的未婚夫婿谢弦,引得醋意翻腾的男人,床榻之间对她的惩戒…… 第334章 想着想着,卢宛只觉得面容烫得越发厉害起来。 她总觉得,昨夜的谢行之,有许久未碰过她,补偿他自己的变本加厉。 卢宛在心中想,下次,她一定不会再饮酒了,果然是喝酒误事,被谢行之趁虚而入。 红着面容,卢宛坐在床榻上,脑海中正有些乱七八糟地这样想着,被折腾狠了的身体,仍旧还是不太舒服。 以手掩口,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身体疲乏的卢宛抱着锦被,正让侍候在外面的宫人再度落下帐幔,决定还是想要偷懒再睡一会。 却忽然听到房门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守在外面的宫女,上前行礼之后,恭声禀报道:“娘娘,小殿下过来了,正在外面等着,可要见?” 听到帐幔外的宫女这般说,方才躺下的卢宛,不由得有些无奈。 只是,盖着锦被,平躺在床榻上,想到昨日因为犯困,早早回去的谢茉,卢宛想了想,还是决定让谢茉进来,她想见一见谢茉。 卢宛回答道:“让茉儿进来罢。” 倚坐在软枕上,看着垂着脑袋,正向自己行礼的谢茉,卢宛点了下头,眼眉弯弯地对小姑娘招手笑道:“茉娘,过来。” 听到自己的母后柔声细语地这样同自己说话,谢茉微顿了一下,方才走上前去,坐到卢宛面前。 扫量着面前的谢茉,卢宛在看到面前的女孩红红的眼眶时,不由得有些担心与焦灼。 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谢茉柔软稚嫩的面容,卢宛忧心忡忡地问道:“茉娘,你怎么了?” 昨日忍不住一直哭泣的谢茉,不想让自己的母后看到自己红红的眼眶,为自己担心,所以让侍候的宫人去告诉卢宛,她有些困了,便不过去参加宴席。 眼泪打湿枕头,谢茉昨晚许久方才睡着,今日,她早早地醒来,有些胃口恹恹,食欲不佳地用过早膳后,曾经过来寻卢宛,想要向她的父皇母后请安,只是,守在房间外的嬷嬷,却含蓄不明地告诉她,她的父皇有事要忙,一大清早便已经离开了,她的母后还在休息,恐怕不能见她。 有些茫然的谢茉,听到嬷嬷含蓄地解释,她的父皇母后和好了,所以母后要好好休息,有些懵懵懂懂。 虽然有些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懂事聪慧的谢茉,还是没有坚持打扰卢宛,直到又过了一两个时辰,觉得母后平日里这会早已经起来,她才复又过来问安。 却不曾料到,母后仍旧倚靠在床榻上,长长的乌发如瀑,披散在肩头素白的中衣上,整个人懒洋洋的,像醒来不久一般。 走上前去,坐在床榻边上,谢茉看着面前正温柔地垂眸,瞧着自己的母亲,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 抬起手臂来,抱住卢宛,谢茉将自己的面容埋在卢宛温暖的掌心,由着面前的母后温柔地摸着自己的面颊。 有些忧心忡忡地垂眸瞧着怀里的谢茉,卢宛有时候,常常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太过早慧,却又是个安静的闷葫芦性子,有心事也不曾说出来,她又缺失了从前的记忆,不晓得该如何与这个小姑娘沟通,才能像个长辈一样开解她。 用指腹轻抚着谢茉的面容,卢宛想了半晌,垂首,在她侧颊上亲了一下,温声问道:“茉娘,你怎么了?” 对于此时此刻,面前这个眼眶红通通的,却沉默着一语不发的小姑娘,卢宛觉得怜惜心疼,她学着在卢家待字闺中时,自己仅有的面对孩子的经验,像对待一个幼小的小妹妹一般安慰她。 只是,被卢宛亲了亲,谢茉想了片刻,却还是不曾将自己的心事告诉面前的母亲。 谢茉渐渐地长大了,心里有着朦胧的,她自己都有些不理解的情绪,这是她头一回有自己的小秘密,却不晓得,也有些不想告诉卢宛。 而瞧着面前的谢茉沉默不语的模样,卢宛抚着她小小的脊背,安慰地轻拍着。 既然怀里的孩子不想说,那么,她也不会一定要追问下去,强迫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靠在卢宛怀中,被母亲温柔地抱着,谢茉觉得自己的眼眶又有些酸酸的。 她侧了下首,将面容埋在卢宛怀里,两行温热的泪滴,打湿了卢宛中衣的衣料。 …… 虽然卢宛额头上的伤口渐渐疗愈,但她的记忆,却始终还是不曾恢复。 他们到荆州的这段时日以来,荆州山上的匪患得以平息,渐渐告一段落。 原本,他们是要离开荆州,继续南下的,可是因为卢宛如今尚还不曾完全恢复,仍旧失忆生病,所以,谢行之决定不再去别的地方,而是带卢宛与谢茉离开荆州,便回京城。 京城中,得知卢宛额头受伤,缺失了记忆的谢璟与谢晏,同样深深担忧着母亲的伤势。 如今,卢宛已经不记得京城中,那两个她所生的,血脉相连的孩子是什么模样了,但在身旁的人的描述中,她却有些思念,有些期待见到他们。 告知卢策一家,他们有了不久之后打道回京的打算之后,卢策虽然心里觉得甚是不舍得妹妹,并知晓,这次分别,恐怕日后自己一个不在京城的外臣想要再见到妹妹,不知要何年何月,但,最终卢策却按捺着心中汹涌的情绪,什么都不曾说,只是告诉卢宛他们,他知晓了。 第335章 卢策在那日晚上,看到妹妹卢宛醉酒之后,身份尊贵的陛下细致耐心,亲力亲为地照顾她,释怀之后,放下了心里的芥蒂。 他想,既然从前的自己所担心的,是妹妹卢宛会受到冷酷的,心思莫测的陛下的伤害,那么,现在他已经知晓,陛下是妹妹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他应该学着有分寸,不再有那般多来自亲情的掌控欲,应该学着化担心,为宽心。 而知晓谢行之与卢宛一家三口不日便要启程回京,这些时日以来相处的感情,还有明白今后山高路远的难以相见,陈素云与卢谨同样都很不舍得他们。 陈素云暗暗下了决心,要在陛下与小妹他们离开荆州之前,亲自下厨准备一场家宴,为他们饯行,两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为他们好好送别。 第153章 饯行 春日里, 柳枝嫩绿,依依曳地,远远地看去,仿佛被笼罩在一片色彩柔和的烟雾一般。 走在后花园的石桥上, 谢茉瞧见不远处的小径中, 路过的熟悉 的背影, 眼睛忽然一亮。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 见到这两日以来自己一直想去寻的卢谨,谢茉加快了脚步的速度, 往卢谨所在的方向走去。 生怕自己追不上卢谨, 谢茉一面走, 一面有些迫切地呼喊道:“卢谨哥哥!” 听到身后传来自己的小表妹谢茉的声音,卢谨有些诧异地微顿了一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去,面上的神色仿佛在困惑,为何平日里说话做事总是慢半拍似的小姑娘, 今日却好像火急火燎的。 脚步匆匆地走到卢谨面前,谢茉看着面前站定了脚步,正垂眸笑着瞧着自己的卢谨,方才有些着急的心, 这才落了下来。 微仰着头, 看着面前高自己许多的大哥哥卢谨, 谢茉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若无其事一些,只是掌心却因为小小的紧张, 微微有些出汗。 瞧着面前的卢谨,谢茉想了一下, 甜甜地笑着问道:“卢谨哥哥,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听到面前的小殿下这样问,卢谨虽然越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笑呵呵地回答面前的谢茉道:“小殿下,我要去前院的书房,你想不想跟哥哥一起去?那里有很多书,还有很多适合你这种小朋友的画册,可有意思了。” 谢茉听着面前的卢谨的询问,看了一眼侍候在身旁的宫人,还是摇了下头,笑着回答道:“卢谨哥哥,过会我要同母后一起去舅母那里,便不去书房了。” 闻言,卢谨开朗地笑了笑,倒是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看着面前仿佛要准备转身离开的卢谨,谢茉沉默了片刻,复又状似若无其事地问道:“哥哥,之前那位姓苏的小公子,今日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卢谨听到面前的谢茉这样问,想到上次自己父亲的生辰宴,苏逸那个混小子,竟然搞恶作剧太过头,把妹妹谢茉都给吓哭了,想到这里,卢谨便觉得还有些生气。 目光柔和地垂下眼帘,看着面前个头矮矮的,但却很漂亮,像个精致美丽的瓷娃娃似的谢茉,卢谨道:“妹妹,你不用担心害怕,我现在已经不理苏逸那个开玩笑没轻没重的混蛋了,他一日不跟你道歉,我便不再理他,我发誓!” 说着,卢谨微敛了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很严肃的模样。 听到面前的卢谨这样说,想到了什么,谢茉的心中微动。 对垂眸看着自己,神色认真的卢谨点了下头,谢茉微皱了一下漂亮稚气的眉心,问道:“那哥哥知晓,那位姓苏的小公子何时会来刺史府吗?” 对于谢茉的这个问题,卢谨想了一下,回答得不假思索,他笑道:“苏逸如今也开始学着处理差事,几日后应该便会来我们府中,找父亲或者我,到时候我带他来见你。” 在面前真诚得有些傻乎乎的,大大咧咧的卢谨这里套出了话,知晓几日后苏逸便会来刺史府,谢茉觉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雀跃起来。 眼眉弯弯地看着面前的卢谨,谢茉点头笑道:“好。” 瞧着面前漂亮精致,稚气可爱的妹妹谢茉,卢谨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髻,面上的神色笑呵呵的,就像一个开朗豁达的乐天派一样。 …… 几日后。 前几日在卢谨那里,得知苏逸会到刺史府来,谢茉这几日以来,总是在后花园貌似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全当做锻炼身体了。 虽然前面几日都没有碰到想见到的那个小少年,但这日早晨,谢茉用完早膳,准备在后花园散散步便去找母后卢宛的时候,却无心插柳柳成荫,在后花园的回廊中瞧见了那个熟悉的,清瘦的背影。 在看到背影的主人应该是苏逸之后,谢茉加快了脚步,紧赶慢赶,还是在回廊中追上了他。 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些疑惑的苏逸转过身去,在看到来人是谢茉之后,他白皙俊秀的面庞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来。 微微俯身,看着面前个头不高的小姑娘,想到上回卢世伯的生辰宴,自己过分的玩笑将这个小丫头都给吓哭了,好兄弟卢谨气得几天都不肯理自己,苏逸唇角弯起一抹有些无奈,柔和的笑来。 第336章 平视着面前的谢茉,苏逸想了一下,笑着对面前的谢茉温声道:“小丫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你哥哥已经几日不理我了,说一定要让我跟你道歉,才会再跟我说话,不晓得你消没消气?今日我还要去找你,跟你当面致歉呢。” 说着,想到了什么,苏逸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谢茉,眼眸微弯地真诚笑道:“妹妹,对不起,莫要生气了,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听到面前的苏逸这样说,其实,原本便没有生气的谢茉,此时此刻,不由得有些难为情。 微咬了下唇,谢茉有些闷闷地点了点头。 瞧着面前的小姑娘低垂着脑袋,心情仿佛忽然有些黯然低落似的,苏逸想了一下,微微笑着抬手,将一只手掌放在谢茉面前,对她道:“小丫头,若你愿意原谅我了,那我们便握手言和罢!” 听到面前的小少年这样说,谢茉轻声“嗯”了一下,耳朵有些发红地抬手,握了一下苏逸的手掌,表示自己不再生气了。 想到这几日以来,自己想要假装偶遇苏逸是为了什么,谢茉抬起眼眸来,看着面前清瘦如竹,斯文俊秀的少年,眼眸有些失落地浅浅笑道:“苏逸,再过几日我便会离开荆州回家了,到时候,你可以跟我哥哥一起去送送我们吗?” 这件事,卢谨早已经告诉了苏逸,苏逸自然也知晓。 想到卢谨所说的,他的小表妹一家离开的时候,自己也应该去送送他们,毕竟这段时间,他们三个玩得很要好。 看着面前的谢茉,苏逸笑着点了下头,说道:“好,到时候我会去的。” 见面前的小哥哥同意了会去送别自己,谢茉如愿以偿,心里虽然还是有些失落,但却眼眉弯弯地柔和笑了起来。 …… 告别了要去找哥哥卢谨的苏逸,谢茉去了母后卢宛的房间,却不曾料到,自己的三舅母陈素云,这会子也正在这里,正同自己的母亲说话。 这几日以来,心情头一回很好的谢茉笑着让三舅母起身,不要跟自己客气,然后走上前去,坐在母亲卢宛身旁。 看着母亲案前放着的几碟点心,谢茉笑意浅浅地抬手,拿了一块枣花糕放进口中,香甜的味道,让她的眼眸笑得更弯了,仿佛一抹新月一般。 有些嗔怪地侧眸,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谢茉,卢宛道:“方才从外面过来,手上脏不脏?” 谢茉听到卢宛这样问,笑着摇了下头,看着面前笑眼弯弯的女儿,卢宛有些无奈地也笑了一下,然后让身旁的宫人去端水来,为谢茉净手。 吃着口中香甜的枣花糕,谢茉看向坐在一旁的三舅母陈素云,浅浅笑着问道:“好好吃的枣花糕,味道同小厨房还有宫里做的却又有些不一样,这是舅母那里的人做的吗?” 听到小殿下这样问,陈素云笑着点了下头,宠溺地看着她,笑吟吟地回答道:“平日里臣妇便喜欢做这些,今日想着给娘娘还有殿下送来些,殿下觉得喜欢就好。” 谢茉点头笑了笑,看着面前面容圆圆的,温柔慈爱的三舅母,想到对自己疼爱维护有加的三舅舅,还有卢谨表哥,心里忽然涌上许多对离开荆州的不舍来。 虽然谢茉还是个小孩子,但她在心里暗暗地觉得,自己回到京城,还会很想念荆州的这一切,不仅是因为她朦朦胧胧的心中,同样有些朦朦胧胧的人的身影,还因为,荆州有她喜欢的,让她觉得温暖的亲人。 吃着三舅母做的香甜的枣花糕,谢茉心里甜蜜地想着,她会记得荆州这些让她难忘的人和事的,永远永远…… …… 五日后。 春末夏初,虽然还是早晨,但日光却已经像揉碎了的金子一般,灿烂地洒落在树下的马车上。 谢行之与卢宛一家三口即将要离开荆州,回京城去。 坐在马车上,有些心不在焉的谢茉笑着同面前的卢谨告别之后,目光落在刺史府门前宽阔的石板路上。 偶尔状若无意地抬眸,看着长长的石板路的尽头,谢茉有些失落,有些望眼欲穿。 大人们还在寒暄,她的卢谨哥哥也在笑着同她耍宝,仿佛这样,可以将践行的伤感给冲散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时辰到了,马车便要启程了,谢茉却还是没有见到说好要来送别她的苏逸的影子,她心里酸涩而难过,觉得自己怎么会相信一个言而无信的人的鬼话! 有些气愤的谢茉,正想要放下手中的车帘,却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巷口,跑来一个脚步飞快的熟悉身影,她要放下车帘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第154章 情愫 在看到跑过来的人是苏逸之后, 谢茉要放下车帘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 看着一路匆忙跑来的苏逸,同样发现了他的卢谨微皱 了下眉,瞧着苏逸衣衫上的尘土, 忍不住担忧地问道:“阿逸, 你怎么了?” 因为一路奔跑而来, 衣衫有些褶皱散乱的苏逸, 听到身旁的卢谨这样问, 看了看坐在马车中,目光同样忧心忡忡, 但却不曾言语的谢茉, 方才回答询问自己的卢谨道:“路上马车不小心栽倒在了道路边上, 车轮摔坏了,时辰来不及,我想着不远,便跑着过来了。” 第337章 听到苏逸这般对卢谨与谢茉说,在一旁的陈素云, 面上也不由得尽是担忧之色。 瞧着苏逸衣衫上沾染的尘土,陈素云一面看他有没有受伤,一面抬手为他掸着身上的泥土,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 何必这样着急呢?瞧你身上的泥土, 摔得可真够严重的……” 三舅母陈素云还在担心而关切地对苏逸说话, 苏逸眼眸弯弯地笑着看着面前的他的卢伯母,而坐在马车上的谢茉, 想到方才自己的气恼,心里不由得既是担忧, 又是无地自容。 她觉得自己太坏了,怎么能那样恶意地揣摩苏逸呢?明明他已经答应了她,便不会食言。 看着面前的苏逸,谢茉正有些出神,已经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好了的苏逸,却也向她看了过来。 斯文俊秀的少年,看着马车上的小姑娘,笑容明媚,笑眼弯弯地笑道:“小丫头,我来晚了,你没有生气罢?” 面前的苏逸的声音,将有些出神的谢茉拉回了现实,瞧着面前清瘦挺峻的少年,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 有些匆忙地垂下眼眸,谢茉摇了下头,没有说话。 看着一如平日里,文静内敛的谢茉,苏逸浅浅笑道:“没有就好。” 站在苏逸身旁的卢谨,一直瞧着苏逸同谢茉说话,见寻常少年老成,待人清冷如玉的好兄弟苏逸今日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卢谨看着两人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了许多纳罕之色。 为何他觉得,自己的小表妹谢茉,与好兄弟苏逸,看起来比他想象的关系更要熟络? 正当卢谨在心中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车启程的时辰已经到了,他看到自己的娘娘姑母,也上了马车。 知晓离别在即,谢茉觉得自己的眼眶,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变得酸涩得厉害。 她不由自主,将纤浓的眼睫垂得愈低。 谢茉年纪还太小,不适合自己一个人坐马车,所以卢宛决定第一日赶路的时候过来陪她。 只是,上了马车,在看到女儿掀开的车帘外,站着的一个有些陌生的小少年时,卢宛不禁有些茫然。 坐在安静地垂首,一语不发的谢茉身旁,卢宛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温和问道:“茉娘,这是你在荆州的朋友吗?” 听到自己的母后这样问,谢茉鼻音闷闷地轻声“嗯”了一下。 有些匆匆地抬眸,看了一眼车窗外站着的苏逸,谢茉旋即放下手中的车帘,抬起手臂抱住身旁的卢宛,将面容埋在母亲怀中。 以为谢茉是不舍得离开荆州的亲人,卢宛轻抚着谢茉的头发,安慰道:“以后舅舅舅母,还有卢谨表哥回京城,还是可以见到他们的。” 听着抱着自己的母后的安慰,谢茉的眼睛与鼻腔,却愈发酸涩起来。 马车的车轮轻轻转动起来,车夫已经启程出发,原本打算便这般相安无事,平平常常地离开的谢茉,终于还是没忍住,复又掀开车帘。 看着同卢谨站在不远处的苏逸,谢茉忍着鼻酸,抬起一只手来,向他们挥手告别。 卢谨见谢茉掀开帘子,也笑着向她挥手告别,看着坐在马车上的小姑娘,苏逸眼眸弯弯地对她招手,虽然没有向身旁的卢谨一般开口说话,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她所在的方向。 瞧着面前的情景,谢茉抿了下唇,这才让自己没有哭出来。 她虽然看起来温怯软糯,但却实在是个很要强的小姑娘。 谢茉的眼中,此时此刻,介于孩童与少年间的苏逸,好看斯文的面庞上流露出的俊秀如玉的笑容,让她看进了心里,很多年很多年也不曾忘记。 虽然此时的她,还不明白这样朦朦胧胧的感情,但她却有些阴差阳错地将这一天,清楚地放进了心中。 坐在谢茉身旁,抱着这个香软的小姑娘,觉察到她的目光看向车窗外,卢宛有些淡淡的诧异地同样望了过去。 在看到谢茉的目光落在方才那个陌生的小少年身上,卢宛不由得有些茫然困惑地垂眸,向谢茉问道:“茉娘,方才娘还没有问你,那个小公子是哪家的?你跟他很要好吗?” 听到身旁的母亲的询问,谢茉却低垂眉眼,有些推辞地轻声说道:“苏逸是卢谨哥哥的好朋友,儿臣是因为卢谨哥哥,才认识他的。” 有些别扭的谢茉,不愿再多说什么,而瞧着面前靠在自己怀中,方才五六岁的小女儿,卢宛想不到,谢茉会有那般玲珑早慧的小少女心思。 听到谢茉这样说,卢宛相信了她推辞的话,轻点了下头,温和地笑道:“原来是这样。” 知晓这段时日以来,他们在荆州度过了一段很好的时光,所以谢茉难免会不舍得,卢宛抬手,轻轻地拍着怀里抱着的谢茉小小的脊背,无声地抚.慰着她。 …… 因为出宫的机会对卢宛与谢茉难得,南下的机会对她们更是寥寥无几,所以回京城的路上,谢行之与卢宛一家三口,一直走走停停。 原本离开荆州,心情还有些不太好的谢茉,在来到海边的登州时,很快便变得雀跃开朗起来。 在临海的夜晚集市上,带着海咸味的和煦晚风中,谢茉在地面的小摊上挑选了很久,买了两只海螺哨子,准备带回京城,给她的谢璟哥哥,还有谢晏哥哥。 第338章 见眼眉弯弯的谢茉站起身来,笑着让宫人上前付了钱,小商贩一面热情地笑着同谢茉说话,夸她有眼光,一面将两只海螺哨子,熟练地穿上了彩绳,可以悬挂在脖颈间。 眉眼柔和地垂眸瞧着身旁的谢茉,卢宛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挽起接过海螺哨子的谢茉的手,准备带她离开。 身旁的谢行之揽住卢宛的肩头,与母女二人一同离开,虽然如今,卢宛对身旁的这个少言寡语,清冷淡漠的男人还是半生不熟,但,有时候,她也会觉得有些诧异的佩服——他竟然这般有耐心,可以在女儿挑选东西的时候,平静地等待这样久。 他的性子,与卢宛记忆中并不多的印象,有些截然相反。 比如,在卢宛的记忆中,谢行之是个冷漠肃杀的人,但这段时日以来的朝夕相处,她却有些意外地发现,他也并不是那般冷酷漠然,不近人情…… 对这一切,卢宛归因于,或许谢行之如今是年纪大了,所以性情变得不再那般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虽然,有时候,她还是觉得甚是看不透他。 在卢宛的眼中,谢行之时常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洋一般,有着深沉的帝王心术,难以让她真的看清楚。 在夜晚的集市回去之后,或许是集市上的风土人情太有意思,让他们不知不觉走了许多路,所以,回到下榻的刺史府,卢宛沐浴洗漱过后,很快便沉沉入梦。 当谢行之走出浴间,走到床榻边上的时候,瞧着未曾落下的帐幔中,床榻上,身着宽散寝衣,拥着锦被,秀致的眉目舒展,乌发披散,正静静睡着的妻子,他的眼眸中,划过清浅而柔和的情愫。 随手落下帐幔,谢行之 上了床榻,将侧躺在床榻上的卢宛,轻轻揽入怀中,然后垂首,在面前的女郎莹润如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因为有些疲倦,所以睡得又沉又甜的卢宛,并不曾觉察到有人将自己拥入怀中。 失去了记忆虽然为卢宛添了许多不大不小的麻烦,但也让她忘记了很多烦恼。 瞧着卢宛疏朗的眉眼,谢行之抱着她,握住她的手,然后阖上眼眸,也沉沉入睡…… 一夜无梦,翌日早晨,当卢宛一身轻松惬意地醒来的时候,天色方才熹微。 睁开惺忪的睡眼,瞧着窗外洒落进来的半明半昧的天光,卢宛有些懒洋洋地猜测,这会子可能还不到卯时。 昨日睡得太早,所以,此时了无睡意的卢宛,以手掩口,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想要起身。 觉察到身旁的男人正在抱着自己,卢宛微微皱了下眉,正想要抬手,轻轻将身旁的谢行之揽着自己的手臂移开。 却忽然听到耳畔传来男人清晨方才醒来,有些低沉微哑的声音,询问道:“醒了?” 抬起眼眸来,瞧着面前正垂眸看着自己的谢行之,卢宛轻点了下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别扭与难为情的羞赧。 仿佛看出了卢宛的羞窘,谢行之低沉沉地笑了一声。 微一思忖,他瞧着面前的妻子,问道:“宛娘,可要起身吗?既然这个时辰醒来了,不若我们出去走走罢。”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卢宛下意识地想到了谢茉。 对谢行之的提议,卢宛轻点了下头,道:“登州风景优美,想来清晨更是清新如画,妾让人去叫茉娘起来,我们出去走走……” 垂眸瞧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卢宛,听到她这般说,谢行之却忽地笑了一下。 在卢宛有些纳罕的目光中,谢行之握住她的手,清浅地笑道:“不必去叫茉娘,只有我们两个去。” 第155章 心跳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 卢宛有些诧异地瞧着他,微顿了一下。 旋即,在面前的男人清浅的目光中,她笑着点了下头, 然后抬手, 轻推开抱着自己的谢行之, 缓缓坐起身来。 …… 天光熹微, 清晨的登州, 烟波微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霭之中。 距离刺史府车程一刻钟的地方, 便是苍茫的海边, 这里有怪石嶙峋的山峰, 矗立在宽阔的海岸旁,风景壮观而壮阔。 待到平日里运动不够多,所以此时活动起来,体力有些不支的卢宛登上山顶,她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虽然, 一路上,身旁的男人,一直与她十指交扣,握着她的手, 带她攀登着这座山, 但, 不常出门的卢宛,还是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 不晓得多久之后, 终于到了山顶,卢宛俯瞰着山下清晨的风景, 还有远处薄雾蒙蒙中,初升的一轮金红的日头,她看到,卷起千堆雪的海浪,被揉碎了的金子一般的清晨日光,照耀得熠熠生辉,闪闪发亮。 心中忽然因为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变得宁静而宽阔,缘于方才的攀登,身体有些倦怠的卢宛想了一下,寻了山上一处平坦的山石,安静地坐下,目光静静地落在远处的日出,还有山与海的交际的海岸线。 因为登高,又是在海边,所以清晨的早风格外猎猎,卢宛身上的衫裙,被拂来的海风吹卷得宽大的衣袖鼓起,裙裾也随风翩跹着,发出些微的声响。 微眯着眼眸,卢宛将并拢的手掌放在额前,远眺着远处悬崖峭壁的陡峭山崖,盘旋翱翔在宽广海面上的海鸥,还有海岸线波涛壮阔的风景。 第339章 无论是出阁前,还是成后,卢宛都是难出后院闺阁的深闺女子,她何曾见过,大自然竟有这样鬼斧神工的美景? 见卢宛坐在石头上,有些神往出神的神色,想到这会子正是微冷的清晨,山石更是坚硬冰冷,谢行之走到她的面前,俯身,握住妻子的手。 正远眺着海面尽头的一轮红日,有些出神的卢宛,垂眸,瞧见握住自己的手的男人的大掌,不由得有些困惑。 抬起眼眸来,瞧着站在身前的谢行之,觉察到他手上微微用力,仿佛是要让自己站起身来,有些疲倦的卢宛,心中有些不情不愿。 似是瞧出了卢宛的别扭与抗拒,在她虽然不曾言语,但却有些磨蹭着站起身来的时候,谢行之看着她,眸中带了几分无奈的柔和笑意。 看着身旁的卢宛,男人忽然微一侧身,骨节分明的长指,为她系紧了脖颈间,身上薄斗篷的系带,然后垂眸,目光平静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被身旁的谢行之虽然沉静,但却有些灼灼的,一瞬不移的眸光看得有些困窘,卢宛轻轻抬手,推了一下男人仍旧落在她颈间的指节,微微侧身,佯作无事地为自己整理着斗篷。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晓,此时此刻,她的心,如擂鼓一般,跳动得有多么紧张急促。 尤其是,在觉察到,身旁的谢行之仍旧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 低垂眼睫,缺失了从前的记忆的卢宛,并不知晓,这将近十年的时光中,她与谢行之是如何相处的,她对这个男人,又是怎样的感情。 但此时此刻,卢宛却明白,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 仿佛看出了卢宛的困窘与赧然,垂眸瞧着身旁似是陷入了思索,偶尔会微皱眉心的妻子,谢行之眼中划过一抹清浅的柔意来。 想到今日两人开始不过是安步当车,信步而行,之后想到带卢宛登山,是为了什么,谢行之看了一眼远处的海岸线上,已经全部冉冉升起的金色太阳,对身旁的女郎道:“宛娘,你瞧,日出了。” 有些出神的卢宛,听到身旁的男人这般说,方才回过神来。 看着远处的日升,耳畔是呼啸而过的海风,在这猎猎晨风之中,一阵忽然席卷而来的,很大的风吹散了卢宛的头发。 原本是轻装出行,所以只是随意绾了一个随云髻的卢宛,在片刻的怔愣之后,不由得有些呆住了。 抬眸瞧了一眼身旁的谢行之,呆愣之后,回过神来的卢宛有些匆忙地对他背过身去,想要快些将自己的发髻绾起来。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此时此刻,在身旁的夫婿面前,卢宛下意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堪称狼狈的模样。 只是,卢宛方才转身,却忽然觉察到,自己的肩头,被身旁的谢行之抬手握住,男人手上微用了几分力气,这让她不得不有些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有些羞恼赧然地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行之,卢宛张了张口,有些气鼓鼓的,正想要说些什么。 面前清冷挺峻的男人,却已经抬手,动作慢条斯理地为她绾着披散在肩头的如瀑长发。 虽然不怎么熟稔,但却完全不算是生疏,谢行之很快,便为面前的卢宛,将披散的乌发绾成一个发髻。 然后,他将自己冠上的玉簪,为卢宛戴好。 心中不晓得该作何滋味的卢宛,在谢行之慢条斯理,轻缓柔和的动作中,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并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晨风猎猎中,她的心里,忽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怕泄露了心事,卢宛很快低垂下眉眼,不敢直视面前的男人带着笑意的眼睛。 可是,似是甚为了解她的心绪一般,低垂螓首蛾眉的卢宛,听到身旁传来男人低沉沉的,仿佛带着些许得意的愉悦轻笑。 这让她不由得面容发烫,面红耳赤起来…… …… 登州离京城已经不远了,在离开登州,复又车马劳顿了几日之后,谢行之与卢宛一家三口,终于回到了京城。 坐在步辇上,卢宛抬手,将面前的飘帘轻轻掀起一角,瞧着外面的景象。 从前,她曾赴张太后与昭平长公主的宴请,到宫中许多次参加宫宴,所以,对这座肃穆庄严的庞大宫阙,并不算陌生。 但,此时此刻,坐在步辇上,卢宛的心绪,却有些茫然复杂,百感杂陈。 想到过会子,自己便可以见到那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但却与陌生人无异的孩子,卢宛放下手中的飘帘,收回落在外面风景上的目光。 仿佛觉察到了身旁的母亲有些异样的情绪,坐在卢宛身旁的谢茉抬起小小的手臂来,抱了一下坐在身旁的母后。 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母后,聪慧伶俐而善解人意的谢茉甜甜地笑道:“母后,四哥哥同五哥哥都是特别好,特别聪明的人,您一定会喜欢他们的,不用担心。” 听到面前聪敏 的谢茉这样说,卢宛唇畔微弯地笑了一下,不曾言语。 她抬手,指腹轻轻捏了捏谢茉微仰的面容,垂眸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乖巧的小姑娘,不由得想到:若是那两个孩子,也同茉娘这般聪慧懂事,或许,便是没有了从前的记忆,她也会喜欢他们罢? 第340章 …… 很快便到了昭阳宫,由宫人扶着,卢宛下了步辇,然后将谢茉也抱了下来。 尚还不曾转身,卢宛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大一小激动迫切的声音,雀跃欢喜道:“母后!” 意识到这两道稚嫩的声音的主人是谁,卢宛微顿了一下身形,抱着怀里文静乖巧的谢茉,缓缓转过身去。 谢璟与谢晏已经小跑到了卢宛的面前,看着面前的母亲,两个孩子的面容上,不约而同流露出喜悦的笑意。 只是,片刻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中忽然带了些忧心忡忡,谢晏微仰面容,看着面前的卢宛,神色有些难过担心地问道:“母后,您如今的伤势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恢复记忆?可还记得儿臣吗?” 听到身旁的弟弟谢晏这样一叠声地问,谢璟虽然不曾说话,但白皙如玉的俊逸面容上,也不由得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谢璟与谢晏两个小兄弟,都有些难过担心地看着面前的母亲。 还有些不习惯的卢宛垂眸,瞧着面前这两个陌生的小少年,还有他们面上对自己的亲近和担心,不由得有些茫然的手足无措。 将怀中抱着的谢茉放下,卢宛微微俯身,看着面前的谢璟与谢晏,张了下口,正想要说些什么,让这两个孩子能够宽心些。 面前年纪看起来小一些,个头也稍矮一些的谢晏,已经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抬起两只小小的手臂来,紧紧地抱住她。 被面前生得粉雕玉琢,甚是俊俏,但却陌生的男孩忽然抱住,卢宛正有些身体发僵,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一旁的谢璟,却也走了过来,用力地抱住她,很是依恋的模样。 被两个陌生的小少年抱住,卢宛愈发觉得无所适从,但,她却知晓,自己并不能推开他们。 毕竟,在面前的这两个男孩看来,自己是他们亲近的母亲。 忽然觉得有些头疼的卢宛,有些无可奈何地抬手,轻轻地拍着谢璟与谢晏的脊背,对这两个许久不曾见过母亲,思念孺慕的孩子轻声道:“璟儿,晏儿,我们进昭阳宫罢。” 对面前这两个陌生的男孩,卢宛尽力学着从前在家中做姐姐与姑姑姨姨的时候,还有这段时日与谢茉的相处,对他们友善友好。 卢宛也隐隐有些期待,有朝一日自己能恢复记忆,想起她的孩子们。 还有……那个卢宛已经知晓,如今占据了她心上一角的人,她也很想记起,他们从前,有多么心心相印,浓情似蜜。 一想到这里,卢宛忽然觉得自己的面容,有些微烫。 第156章 荒唐 昭阳宫。 落下的帐幔中, 卢宛正坐在床榻上,而帐幔之外,垂首敛目的太医,正将一方帕子搭在卢宛手腕上, 仔细为她诊脉。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 坐在床榻上的卢宛都有些犯困, 帐幔之外的太医终于小心收起帕子来, 然后起身, 笼着袍袖向卢宛拱手行礼道:“娘娘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如今并没有差错。” 听到面前的太医这般说, 卢宛点了下头, 旋即, 想到什么一般,她看着帐幔外太医影影绰绰的模糊身影,问道:“既然额上的伤势已经恢复,那么,何时我才能恢复记忆呢?” 本便有些心中打鼓的太医, 听到帐幔之中的皇后娘娘这样问,不由得有些紧张。 对卢宛复又拱手礼了礼,想到陛下身旁的内侍总管对自己嘱咐过的,莫要让皇后娘娘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而要让娘娘宽心的话, 太医思忖片刻, 回答道:“娘娘的伤势如今已经恢复得甚好,待微臣为娘娘再开几副药方, 想来不久之后,娘娘便可以恢复从前的记忆了。” 看着帐幔外面对自己, 有些严阵以待,战战兢兢的太医,卢宛迷茫了一瞬,然后慢慢点了下头,应道:“嗯,你退下罢。” 待太医提着药箱,走出殿中,卢宛让侍候在一旁的女使上前,将帐幔挂起来,然后坐到床榻边上。 小心看了卢宛一眼,宫人问道:“娘娘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听到身旁的宫人这样问,卢宛垂眸思索了片刻,抬起眼帘来,对面前的宫人笑着吩咐道:“去拿本游记来,我想打发会时间,过会子去接璟儿他们。” 宫人听到皇后娘娘这般吩咐,恭敬地笑着应了,然后差人去拿游记…… 走出昭阳宫的太医,想到方才为皇后娘娘诊脉,所诊断出的脉象平稳,不由得有些伤脑筋与发愁。 其实,此时此刻,连行医多年,阅历资深的太医,都有些纳罕困惑,为何皇后娘娘的伤势早已经恢复如初,但记忆,却迟迟不曾被唤醒。 所谓对症下药,也要先瞧出是什么病症来,如皇后娘娘现在这般的情况,便是扁鹊在世,恐怕也要束手无策,毫无头绪。 有些头疼地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太医正要离开昭阳宫,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喊自己:“张太医,请留步!” 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陛下跟前的内侍总管,太医顿住脚步,忙转过身去。 在看到正向自己走过来的人是陛下之后,太医心中一凛,收敛好面上的神色,忙垂首作揖道:“微臣见过陛下。” 第341章 走到太医面前,让他起身,谢行之看着面前垂首敛目,有些惶恐与战战兢兢的太医,沉吟片刻,淡声问道:“皇后的病情如何了?” 果不其然听到面前的陛下问起这个问题,太医心中有些紧张地苦笑了一下,垂着头,拱手回答道:“娘娘所受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只是,微臣无能,还是无法确切诊断出,为何娘娘会一直缺失记忆。据古书上的病例记载,或者娘娘是当初受伤,所以头部产生了淤血,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是……” 见面前的太医说着说着,面上流露出吞吞吐吐,踌躇犹疑的神色,谢行之微皱眉心,问道:“也有可能是什么原因?” 听到面前的陛下的追问,太医犹豫不决了片刻,方才鼓起勇气,回禀道:“也有可能,是娘娘陷入了自我保护之中,不想记起缺失的那段记忆,所以,给刻意遗忘掉了。” 谢行之看着面前的太医,在听到太医有些战战兢兢的一番话后,出乎意料的,他的反应,却仍旧平静淡漠。 愈发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静谧的太医,正想要开口为自己找补几句,却听到面前的陛下复又开口,声音平淡地问道:“若是如此,除了没有从前的记忆,不会对皇后的身体有什么损伤罢?” 太医闻言,心中骤然松了口气的同时,忙拱手道:“娘娘如今脉象平稳,身体康健,伤已经大好。微臣推测娘娘头部有淤血,也只是一种揣测的想法,娘娘身上,如今并没有什么症状可以验证这一点。其实,在娘娘身体出现不适之前,只需要静养观察,辅以些安神的药方,便足够了。” 听到面前的太医这般说,谢行之颔了下首,不再言语。 而拱手作揖的太医,直到冷肃淡漠,不苟言笑的陛下转身离开之后,方才 有些如释重负地起身,然后抬手,用宽大的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有些劫后余生地转身离去。 昭阳宫中。 卢宛坐在床榻上,身后倚着一只软枕,正在垂眸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虽然手里的游记很有意思,但卢宛想到过会子要去接谢璟他们,不由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听到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卢宛抬眸瞧去。 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她微挑了一下秀致的眉心,仿佛有些诧异困惑,为何在白日里,他有功夫到自己这里来。 微一思忖过后,卢宛眼眉弯弯地笑着,准备站起身来。 行至床畔的谢行之握住卢宛的手,让她坐回到床榻上,然后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有些茫然谢行之为何会这样,温柔沉默地看着自己,坐在床榻上,卢宛纳罕迷茫了片刻之后,不禁被他这样的眸光,给瞧得有些不好意思。 微清了一下嗓音,卢宛面容微绯地抬眸瞧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正想要说些什么,谢行之却忽然垂首,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想到这会子正是白日昭昭,卢宛惊诧了一瞬,旋即,羞赧得面红耳赤。 手指微蜷成拳,卢宛抬手,羞窘地在身旁的谢行之身上打了一下,有些羞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转过身去,有些别扭地不再瞧他。 想到面前的妻子瞧着自己,潋滟乌润的水眸中尽是羞怯,眼波流转的模样,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 方才沉闷的心绪,仿佛得以缓解了许多。 …… 几日后。 垂首敛目的宫女斟了茶水,为两位主子放在手边,而卢宛正笑着瞧着坐在面前的女子,笑道:“雅娘,尝尝这白毫银针罢,是今年方才采摘的新茶。” 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般说,谢雅微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卢宛,笑着点了下头。 而坐在谢雅对面的卢宛,此时此刻,也正在瞧着她,面上笑意浅浅,但心中,却有些百感杂陈。 这是卢宛回宫之后,失去记忆以来,头一回见到从前要好的闺中密友,谢雅。 卢宛与谢雅能相识,成为自小到大多年的朋友,除了性情相合之外,还因为当初谢芙的引荐,她们方才渐渐熟络起来。 只是,失去记忆的卢宛也是不久之前,方才知晓,世事变幻无常,比自己还小一岁的谢芙,原来已经因病去世多年,而面前曾经的谢雅姐姐,她已经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亲密地唤她作姐姐,而要在她面前,学着表现得稳重庄重些。 看着面前垂首喝茶的谢雅,卢宛面上的神色虽然平静含笑,但心中,却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其实,今日谢雅带她的孩子来看望自己,卢宛心里觉得有些酸涩,又有些宽慰。 因为谢雅比卢宛大两三岁,出阁也比卢宛早,所以,她的孩子傅执,也比卢宛的谢璟大几岁。 心里滋味复杂的卢宛看了看不远处,正坐在一起,笑着说话的谢茉与傅执,想要借此缓解心中的情绪,只是,看着看着,她不由得有些出神。 而觉察到面前的卢宛的怔愣,谢雅困惑了片刻之后,轻声开口,问道:“娘娘?” 听到面前的谢雅的声音,卢宛方才回过神来。 面上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卢宛收回落在不远处的两个孩子身上的目光,看向面前的谢雅,恍若无事地笑着问道:“雅娘,怎么样?这茶是不是让人口齿留香?” 第342章 闻言,谢雅看着面前的卢宛,抿唇笑了笑,眼眸弯弯地颔首道:“皇伯父宠爱娘娘,雅娘自然晓得,娘娘这里的茶,都是我们魏朝最好的。” 谢雅这般说着,仿佛要同面前的卢宛更加亲近一些,她笑着看着卢宛,亲昵地继续道:“今日,是侄女沾了娘娘的光,有这样的口福。” 对面前的谢雅的这一番话,卢宛心中既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羞愧。 瞧出了沉默下去的卢宛,骤然有些异样的情绪,谢雅茫然了片刻之后,看着面前的这位皇后娘娘,试探地轻声问道:“皇伯母?” 面对谢雅口中的这句“皇伯母”,卢宛实在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已经能对失去记忆这件事释怀地平淡处之,但,还是有许多事情,是让如今记忆停留在十年前的她,难以接受的。 看着面前瞧着自己,有些一头雾水的谢雅,卢宛神色有些发苦地笑了一下,对面前的谢雅道:“雅娘,这里并没有外人,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如从前一般相处,相称,不必这样繁文缛节地客套。” 谢雅听到面前的卢宛这般说,不由得呆了一下。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谢雅面上流露出几分担忧惶恐来,显然,对卢宛方才的提议,向来柔弱怯懦的谢雅,既不赞同,又惶恐胆怯。 有些犹疑地瞧着坐在面前的卢宛,谢雅一语不发地默然了片刻,方才踌躇着开口,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在回京之前,卢宛的伤势便已经全部恢复,因为顾及着她的名誉,所以,并不曾有太多人知晓,在荆州,卢宛曾经被绑.架,曾经受伤,甚至失去了将近十年的记忆。 此时此刻,觉察到卢宛的异样的谢雅,心中茫然而担忧。 看着面前忧心忡忡,又有些惶恐地瞧着自己的女子,卢宛想到这位闺中密友,向来是内敛胆怯的温柔性子,知晓自己不应该这样为难,勉强她。 对面前的谢雅抿唇笑了一下,卢宛侧眸,看向一旁,正在说话的谢雅的孩子傅执,还有谢茉。 这两个孩子都是文静的性子,傅执温文有礼,端正得像是一块无瑕的白玉,谢茉温言软语,是个漂亮的,温善纯良的小姑娘。 卢宛想到,从前的她跟谢雅那般要好,在未出阁的时候,她们曾笑着说起要给她们将来的孩子之间定娃娃亲。 这一切,好像还是昨日,又好像恍若隔世一般遥远,如今,她跟谢雅,竟然真的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孩子,对卢宛来说,这真像一场有些荒唐的梦。 第157章 端午 春天过去, 很快便到了夏天,端午节的时候,宫中举行了简单的家宴,布置在临近太液池的水榭中。 坐在案前, 卢宛将一碟果盘放在谢茉面前, 正要同身旁的女儿说话, 却忽然听到水榭的另一边, 传来笑声, 还有说话声。 抬眸看去,透过影影绰绰的珠帘, 卢宛瞧见端坐着的一道有些陌生, 又有些熟悉的清瘦背影, 正在垂首同身旁的几个孩子低语着什么。 目光微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卢宛恍若无事地收回视线来,将果盘继续放在谢茉手边。 心情雀跃,有些好奇的谢茉侧首, 对身旁的母亲甜甜地笑了一下,笑道:“谢谢母后。” 自果盘中拈了一颗剥好的荔枝,谢茉转回头去,一面吃, 一面看着不远处珠帘后的几个人, 好奇而张望的模样。 想到谢茉一直坐在自己身旁, 小孩子,难免容易觉得无聊, 卢宛微一思忖,垂眸看着面前的谢茉, 弯唇笑道:“茉儿,若你想过去顽,便去罢。” 说着,卢宛轻轻抬手,为谢茉绾了一下耳畔的发丝。 坐在母亲的身旁,忽然听到母亲这样说,谢茉有些欢喜,又有些纠结地看了卢宛一眼,轻声问道:“母后,您不过去顽吗?二哥哥可厉害了,可以从衣袖间变出小兔子呢!” 垂眸瞧着面前正微仰面容,认真看着自己的谢茉,卢宛不由得有些失笑。 慢慢摇了下头,卢宛眸中笑意愈深地笑道:“娘不过去了,你去顽罢,过会子莫要忘记回来就好。” 听到身旁的卢宛这般说,谢茉复又踌躇了片刻,还是笑眼弯弯地点头,然后起身,去水榭的另一边寻其他人顽。 每回在宫中举行家宴,谢弦都是孩子们瞩目的焦点,所有孩子都喜欢他。 他辈分不高,是几个小孩子的大哥哥,天然容易受几个小孩子的亲近,又是个温良随和的性子,更重要的是,又会许多逗小孩子开心雀跃的戏法。 所以,每回碰到谢弦,谢晏总要像块膏药一般,黏着谢弦顽。 侍候谢茉的宫人将珠帘撩开,谢茉走到水榭的另一边,寻了一处地方坐下,托腮瞧着正在变戏法的二哥哥,还有二哥哥身旁的五哥哥谢晏,小侄子谢程。 谢程是谢弦的儿子,如今方才三岁多,生得白白嫩嫩的,像脆生生的嫩藕一般,一看将来便是个小美人胚子。 其实,谢程长得很像他的母亲崔苧,崔苧是崔家旁支的嫡七姑娘,是谢弦续娶 的后妻,为人温文尔雅,柔和含笑地坐在谢弦身旁,两人看起来郎才女貌,赏心悦目。 第343章 目光一瞬不移地紧紧看着面前的二哥哥,谢弦一瞬间的抬手间,便自衣袖中拿出一袋糖果来,然后笑着,分给面前的谢晏与谢程。 好奇而激动的谢晏瞧着面前的谢弦,面上尽是欢喜的笑意。 接了糖果,却只是拿在手中没动,谢晏张了下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面前的二哥哥看向自己的身后,招手,唇畔微弯地笑道:“小殿下,快过来。” 同样好奇的谢茉笑着走到谢弦面前,然后在小侄子谢程身旁的空位置坐下。 她在谢弦向自己摊开的掌心拿了一枚糖果,甜甜地笑道:“谢谢二哥哥!” 看着面前这个长得像漂亮的瓷娃娃的小殿下,见她乖巧的模样,崔苧面上,也不由得流露出笑意来。 谢弦看着坐在谢程身旁的谢茉,唇畔微弯地想了一下,忽然轻晃了晃手中的折扇,然后拿出一枝石榴花来,轻轻为谢茉戴在双丫髻上。 不晓得面前的二哥哥是从哪里变出来的石榴花,谢茉忽地睁大了眼眸,看着面前好像会神仙法术的二哥哥,笑道:“二哥哥,你是神仙吗?好厉害!” 听到面前的谢茉这样说,她身旁坐着的谢晏与谢程两个小萝卜头都赞同且信服地看着谢弦,神色认真地点头,谢弦与崔苧面上,愈发忍俊不禁起来。 好奇的谢晏继续缠着谢弦,抱着谢弦的手臂,笑着同他说话。 而看着面前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的孩子,在他稚气未脱的面容上,谢弦仿佛看出了从前故人的轮廓,不由得有片刻的出神。 聪敏的谢晏觉察到面前的谢弦的那一抹异样,不禁看着他,有些茫然地问道:“二哥哥?” 谢晏的这一声“二哥哥”,将有些出神的谢弦给唤得回过神来。 收回视线,不再看面前这个虽然接触许多,但有时还会让他觉得心里有些怅然的孩子,谢弦从案上拿起一盏茶来,递给谢晏,轻笑道:“五殿下,你说这般多的话,竟也不渴吗?用些茶罢。” 听到谢弦这样说,谢晏想了想,笑着接过谢弦递过来的茶盏,没有再说话。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晚风吹拂着,带着若有似无的荷花香气,沁人心脾。 卢宛手中拿着一柄芙蓉团扇,正在有些慵懒地打扇,瞧着不远处的水榭边上,很快便用完膳,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话的谢晏几个孩子。 因为要乘凉,所以临近水边的水榭,地上铺着竹席,还放着几个玉瓷盆,玉瓷盆里面的清水中,有新摘的荷花,还有游来游去的锦鲤。 看着泳姿无忧无虑的锦鲤,还有它们有些傻乎乎的模样,谢茉抬手,在沁凉的清水中撩了撩水,对一旁的哥哥谢晏,还有小侄子谢程认真道:“哥哥,程儿,你们看小鱼是不是很像有胡子的老爷爷。” 谢茉一面说着,一面用浸在清凉水中的手指,指了指游来游去的锦鲤。 听到自己的小姑姑这样说,谢程却仿佛有些不赞同一般,摇了摇头,道:“姑姑,我觉得这些小鱼还是更像蝴蝶,它们的鱼鳍好像翅膀!五叔叔,你说这些小鱼是不是更像蝴蝶?” 闻言,看着面前话匣子似的谢茉跟谢程,觉得有些头疼跟左右为难的谢晏抬手,在这两个小人额头上分别轻敲了一下,有些暴躁道:“你们两个说得都不对,我看,它们长得就像鱼,其他什么都不像。” 谢茉跟谢程都有些茫然地看着谢晏,目光像在看一个傻瓜。 瞧着不远处,水榭的廊檐下的几个孩子,卢宛听到他们正在讨论的话,不由得有些失笑。 正淡淡地收回目光,却忽然觉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些诧异的卢宛回看过去,在看到方才有人在打量自己的方向,坐着的是谢弦后,她不由得微挑了下眉。 并未有什么心虚之色的谢弦,看到卢宛有些淡淡瞧过来的目光,抬手,遥遥对卢宛以茶代酒,敬了一杯茶水。 卢宛也浅淡地笑着,对谢弦颔了下首,然后移开目光。 如今面对卢宛,谢弦已经可以做到释然地,寻常地同她说话,若无其事的模样。 而虽然失去了将近十年的记忆,但,此时此刻,见到坐在对面案前的谢弦,淡然的神色与反应,失去记忆的卢宛,心里不由得觉得好受了些。 或者没有那么多旁人知晓,她缺失了一段记忆,但卢宛现在脑海中,时间却停留在她同面前的谢弦是未婚夫妻的时候,所以,今日之前,想到谢弦,卢宛难免有些担心会相见尴尬。 但所幸,是她多虑了,卢宛笑意浅淡地垂首喝茶,有些漫不经心地在心中这样想。 …… 夜幕深深,浓得仿佛融化不了的墨色。 端午宫宴结束之后,卢宛回到昭阳宫,沐浴洗漱过后,走出浴间,正要准备休息,却在窗畔软榻上,看到坐着的,一身清冷淡漠的男人,不晓得他是何时过来。 第158章 佯醉 微挑秀眉, 瞧了一眼坐在窗畔软榻,正在翻看着自己放在案上的游记的男人,卢宛想了一下,抬步继续走过去, 坐在谢行之临近的绣墩上。 让静静侍候在一旁的宫人取了帕子来, 卢宛用柔软厚实的帕子擦拭着披散在肩头, 尚还有些湿润的长发, 目光放空, 有些出神。 第344章 想到今日端午家宴,所见到的记忆中的那些人, 卢宛不禁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如今回忆起谢弦来, 在卢宛的脑海中, 他是个清瘦俊秀,光风霁月的如玉公子,平日里,被家中姐妹还有闺中密友打趣地提起这位未婚夫婿来,卢宛总会觉得有些赧然。且, 虽然谢弦素有京城第一公子与美男子之名,但在卢宛面前,他却是个见到她,甚是容易脸红, 腼腆守礼的纯良少年…… 这般在心中想着, 卢宛不由得自心底轻叹了口气, 一时间,因为白日里复又见到了谢弦, 她的心绪有些复杂。 虽然已经知晓这将近十年发生了很多事,而且切身体会过, 但,再见到从前的人与物,失去了记忆,一直以来有些困惑与茫然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卢宛,还是不由得有种物是人非的,怅然唏嘘的感觉。 觉察到坐在自己面前的妻子,正一面抬手用帕子擦拭着微有些湿润的长发,一面若有所思地思忖着什么,谢行之点漆墨眸中,翻涌起些许深沉不明的情绪来。 正当卢宛微垂眼帘,将半干的长发擦拭得差不多的时候,坐在她面前的谢行之,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 发觉到面前的谢行之的举动,卢宛回过神来,微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 来到卢宛面前,微一倾身,将面前目光中有些疑惑的娇小女子抱了起来,谢行之垂首,在卢宛唇上亲了一下。 男人身上清浅冷冽的木质香,混杂着些微酒气拂面而来,卢宛不由得微皱了下眉,然后轻轻侧过头去。 不晓得谢行之是哪里来的一身酒气,卢宛看着他将自己抱到窗畔软榻上继续坐着,秀致的眉眼间,仿佛带着一抹困惑。 坐在谢行之膝上,卢宛瞧着面前将放在案上的游记复又拿了起来,慢条斯理看着的谢行之,问道:“陛下今日饮酒了?” 听到面前的女子这样问,仿佛想到了什么,谢行之垂眸,瞧了一眼坐在怀中,正微仰面容看着自己的卢宛,忽然将手中 的书卷放下。 摇了下头,谢行之低垂的眸光凝着怀中的妻子,回答道:“不曾。” 卢宛微微皱眉,瞧着面前的谢行之,见他挺峻好看的眉眼低垂,目光一瞬不移地静静落在自己身上,或许是因为灯影之下,他微有些醉意,此时此刻,平日里淡漠清冷的男人,看起来竟显得甚是柔和。 越看,便越发觉得谢行之定是喝醉了,方才会这般不同于常日,卢宛想了一下,不曾同面前这个喝醉了的人争辩什么,而是微顿了顿,方才侧身,吩咐宫人去准备些温热的蜜水来。 坐直身体,微抬起手来,卢宛为面前正垂眸瞧着自己的谢行之放下玉冠,看到垂首敛目的宫人端着漆案上前,她侧身,拿起漆案上放着的杯盏,放在谢行之手中。 觉得谢行之看起来像是喝醉了,却醉得应该不太严重,卢宛准备让他喝些温水,缓缓醉意。 而从始至终,不过是在将计就计地顺从卢宛的说法的谢行之,看着这会子正为自己忙碌的卢宛,眸底蕴起清浅的柔意来。 忽然垂首,将面容靠在怀里妻子的肩头,谢行之阖上眼眸,仿佛因为醉酒,而有些倦怠犯困。 看着偎在自己肩上的谢行之,卢宛有些无奈地想了想,轻声问道:“陛下,可要去休息?” 伏在她纤瘦白皙的肩颈间的男人仿佛恍若未闻,只是微微用面容,亲昵蹭了蹭她的寝衣领口,仍旧阖着眼眸,亲近亲昵的姿态,像是什么柔顺的,亲近主人的大型宠物一般。 卢宛觉得越发有些无奈与失笑,她拿过方才放在谢行之手中的杯盏,让他喝了几口温热的蜜水,正转过身去,将瓷杯放回到漆案上,命宫人退下,面容却被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摩挲着,挑住了下颔。 有些不明所以的卢宛顺着谢行之的力道转过头去,在看到谢行之正瞧着自己,她有些意外地微挑了下眉,方才想要开口,继续问他可要去休息,却忽然看到,面前的男人挑着自己的下颔,忽地垂首,吻住自己的唇。 清甜的蜜水的滋味一瞬间盈满在唇齿之间,卢宛有些羞赧,又无奈地予取予夺,她阖上了眼眸,只是纤长乌浓的眼睫颤得厉害,仿佛栖息着的墨蝶一般。 睁开眼睛,看着怀中羽睫轻颤,仿佛柔若无骨的娇小女子,谢行之眸中划过些许清浅的笑意来。 他缠绵厮磨地亲吻着怀中的卢宛,攻城略池的力道愈发汹涌炙热,让卢宛有些气息起伏,不堪承受。 想到今晚家宴上,目光总是若无似有间划过妻子卢宛所在的位置的谢弦,还有卢宛觉察到什么,对谢弦微微一笑,明眸善睐的模样,谢行之承认,今日,他的心中是微有些吃味的。 但,任由旁人如何觊觎,怀中的女郎,都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般在心中想着,谢行之只觉心里仿佛有一根羽毛在轻拂一般,泛起一片微动的涟漪与痒意。 垂眸瞧着怀中微阖着眼眸,眼睫颤得厉害,面容绯红的女子,谢行之忽然站起身来,将她打横抱起,有些匆匆地往内间去。 发觉抱着自己的男人有些火急火燎的匆忙,卢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因为羞赧,有些发烫…… 翌日上午。 第345章 卢宛缓缓睁开眼眸,她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身体,卢宛慢慢坐起身来,守在落下的帐幔外的宫人,在看到皇后娘娘醒来,不由得曲膝行礼,恭敬问道:“娘娘,您可要起来?” 坐在床榻上,卢宛拥着锦被,双手环膝休息了片刻,方才轻点了下头,应道:“嗯,去备水罢。” 听到卢宛这般吩咐,宫人笑着应了之后,有条不紊让底下的宫人去备水,一面抬手将帐幔挂了起来,一面回禀道:“娘娘,早晨几位殿下还过来寻您呢,说是过来请安,想来过会子,公主殿下又会来昭阳宫了……” 卢宛听到宫人提起谢茉,唇畔不由得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张了张口,方才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殿门却被人自外面推开。 有些纳罕的卢宛听到殿门的声响,抬眸瞧去,却见守在外面的小宫女脚步匆匆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小殿下过来了。” 未曾料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会这般巧,卢宛听到小宫女的禀报,唇畔笑意不由得愈深。 颔了下首,卢宛笑意浅淡道:“让茉娘进来罢。” …… 仲夏的晌午,日头正盛,暑气炎炎,卢宛坐在临水的,放着冰的水榭中,手中拿着一柄轻罗团扇,正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打扇,一面看着不远处的水榭边上,正在廊檐的荫凉下同两个同龄的伴读在画架上作画的谢茉。 目光左瞧右瞧,直到确认谢茉她们几个身旁有跟随的足够的侍从,离湖畔也不算太近,卢宛方才有些放心。 收回目光,卢宛看了看远处的辽阔的水面,还有开得正好的荷花,一片沁凉馥郁的氛围中,她不由得有些困倦。 抬手将团扇放在额角,微微遮挡着透过纱罗,落进水榭的日光,卢宛方才要阖上眼眸,眼睛的余光,却忽然看到神色焦灼,走进水榭的小内侍。 微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走到面前,正有些着急地向自己行礼的内侍,卢宛轻皱了下眉,问道:“怎么了?” 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般问,内侍仿佛甚是恐惧焦灼一般,声音发颤,语无伦次道:“娘娘,陛下……陛下遇刺了……” 在听罢面前的内侍的这一番话之后,缘于巨大的惊诧,卢宛用力攥紧了手中团扇的扇柄,指节泛白。 半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有些发颤的卢宛想要站起身来,只是,她方才支撑着自己勉力站起来,却忽然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的眩晕,旋即,她在身旁侍候的宫人的一片惊忧恐惧声中,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 将近傍晚时分。 灯火透明,隔着朦胧模糊的屏风,卢宛的目光落在正在为谢行之诊治的一群太医身上,她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攥成拳,尽管心中心乱如麻,心急如焚,但她的目光,却始终不曾移开一时半刻。 静谧得近乎落针可闻的房间中,紧张冷凝的氛围教所有人心中都有些骇然,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为床榻上昏迷着的谢行之诊治的太医,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 为首的太医院太医令用宽大的衣袖谨慎地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有些战战兢兢地走到屏风前,拱手作揖道:“娘娘,陛下所中的箭上有.毒,臣等已经尽力医治,陛下应该……应该不日便可以醒来……” 说到最后,素来保守谨慎的太医令,觉察到皇后娘娘身上凛冽的冷意,与她落在自己身上冰冷的目光,因为太过畏惧,声音愈发唯唯诺诺地低微下去。 隔着屏风,卢宛的目光落在屏风之外的一群太医身上,此时此刻,听到面前的太医令所说的这番尽力圆滑的话,她忽地冷嗤了一声。 看着面前的这群太医,卢宛声音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只听她平静,却有些冷血无情地陈述道:“若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一群太医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般说,虽然心里已经有心理准备跟预料,但,此时却不由得都面色凄惶,如丧考妣。 掌心被紧攥起来的指甲掐得生疼,卢宛命面前的这群太医出去之后,让自己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上。 坐在绣墩上,卢宛的一只手臂有些无力地支撑在床榻上,被掐得有些疼痛的掌心支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她垂眸,看着床榻上静静躺着,面色苍白的男人,不晓得只是一日一夜的功夫,面前鲜活的人,为何会变成这般。 因为失去了那将近十年的记忆,一直以来,卢宛心中,有些困惑不解的芥蒂与隔阂,她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尽力让自己冷眼旁观,在知晓所有的一切与真相之前,不为所动。 她能隐约觉察到,在自己询问起当初的事来的时候,身旁的所有人,还有那些亲人密友,都是语焉不详,或真的什么都不晓得,或仿佛知道什么, 只是不愿告诉她…… 卢宛想要此时此刻的自己,如从前心中有些泛起柔波涟漪的时候,一样迅速冷静下来,可是,看着面前被刺杀的,昏迷的男人,她却发现,忧心忡忡的自己,真的做不到那样冷静。 这段时日的相处,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在她的心里,面前的谢行之占据了很重要的一处位置。 第346章 第159章 情浓 夜幕深深, 仿佛融化不开的墨色。 灯火透明的宫殿中,卢宛守在床榻边上,照顾着床榻上静静昏迷着的男人。 在深重的担忧之中,卢宛发现, 自己已经那么深地喜欢上了面前的人, 这让她的心中, 变得有些不知所起的怅惘, 她也不晓得, 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的…… 当床榻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眸的时候, 他觉察到, 身畔的床榻边上, 正伏着一个人影。 他看到帐幔之外,有些朦胧隐约的灯影,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象,仿佛他只是如平常一般, 夜半醒来。 只是,身旁与怀中,却并不曾有平日里软玉温香的妻子。 片刻之后,仿佛觉察到了什么, 谢行之垂眸瞧去, 在看到以臂作枕, 睡在床榻边上的卢宛的时候,他的眼眸中, 划过一抹深沉的,有些不明的情愫。 半晌, 觉得卢宛一直这样沉沉睡着,身体会酸痛不堪,谢行之抬手,想要将她抱起。 只是他甫一抬手,方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因为长久的昏迷,而有些失力。 轻缓起身,倚坐在床头,谢行之轻推了一下睡在床榻边上的卢宛,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身上。 终于醒转的卢宛坐起身来,她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在瞧见面前已经醒来,冠玉般俊朗的男人正垂眸静静看着自己后,她的眼中,瞬间泪盈于睫。 一直以来,卢宛在三个孩子,在外人面前,总是竭力保持着镇定,让自己不要因为太过浓重的恐惧,担忧与悲伤,而过于失态。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有多么难过与害怕。 看着面前醒来的谢行之,落下的帐幔与灯影之下,他的面容微有些模糊,眼前的这一切,像是她深夜的一场梦一般。 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滑落,卢宛目光有些痴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泪水涟涟。 谢行之的目光落在卢宛身上,在看到面前的妻子瞧见自己醒来,面上流露出又悲又喜,又有些呆愣的神色之后,他的心中不禁尽是柔软的悸动。 他并非不能发觉到,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卢宛表现出来的软弱,还有对自己深重的担忧与心意。 看着面前回过神来,又哭又笑,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的妻子,谢行之心里尽是疼痛的柔意与怜意。 他忽然展臂,将坐在床榻边上的卢宛抱上床榻,用力地抱着她。 鼻端是熟悉的清冷的木质香,卢宛一面哭着,一面回抱住面前拥着自己的男人,觉察到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她这才真的能够确认,眼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梦境。 眼泪簌簌而落,这几日以来,所有的担忧仿佛尽数烟消云散,卢宛觉得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只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盈眶而出的涟涟泪水。 抱着怀里眉心微蹙,眼泪涟涟,简直同个泪人似的卢宛,谢行之垂首,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怜惜地瞧着她,嗓音微哑地沉沉道:“宛儿,莫要哭了。” 眸光中带着动容之色的谢行之,轻拍着怀中卢宛纤瘦的脊背,安慰着她。 面上的泪痕被轻柔拭去,不受控制的泪眼模糊间,卢宛回抱着面前的谢行之的劲腰,有些赧然地将面容埋在他的胸前,濡湿温热的泪滴打湿了他的寝衣,泣不成声。 经过这件事,卢宛方才发现,在自己心中,身前的男人有多么重要的位置,自己对他的感情有多么浓烈。 无论之前将近十年的时光是什么样的,她曾经有过怎样坚固的,戒严的心防,但,卢宛觉得,最重要的是眼下和以后。 柔和昏暗的灯影下,亲密无间的温.存之中,恩爱如初的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 …… 上午的日光透过半开的朱窗,落入富丽馨香的宫殿中。 坐在昭阳宫的花厅里,看着前来探望谢行之的几个姑娘,卢宛面上带着几分不达眼底的浅淡笑意。 让正在向自己行礼的谢蕖,谢蕊与谢芊起身,并不曾怎么见过她们三个,从前也并不熟络,所以,此时此刻,有些无所适从的卢宛,微微笑着颔首,让她们坐下。 对这三位已经出阁了,平日里不常进宫来的谢家姑娘,卢宛心中,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烦闷。 尤其在听到她们向自己行礼时,所称呼的母后,更是教卢宛本便有些沉闷的心中,变得愈发阴沉郁结,无名火起。 尽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那般反感与异样,看着坐在下首,正看向自己的谢蕖几人,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有些心不在焉的出神时,谢蕖所问的问题,卢宛笑意微淡地笑着点了下头,说道:“正如你们知晓的那般,你们父皇是夜半醒来的,太医说,箭上的毒.性,如今已经解的差不多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蕖,谢蕊与谢芊带着悲伤担忧的面容上,方才流露出几分如释重负来。 目光看着坐在上首的卢宛,谢蕖思忖了片刻,方才有些犹疑地问道:“娘娘,谋害父皇的凶手可抓到了?凶手是什么人?” 听到谢蕖这样问,卢宛面上始终带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浅淡笑意,她微顿了一下,回答谢蕖道:“已经抓到了,如今正在着手审,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 第347章 觉察到面前的这位皇后娘娘,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定定的目光,谢蕖反应过来,卢宛仿佛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而且,从前温柔和善,和蔼可亲的皇后娘娘,如今对自己与谢蕊谢芊的态度,有种说不出的疏离隔阂。 不晓得她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从前自觉与卢宛关系尚可的谢蕖,心中不由得有些茫然。 而坐在谢蕖身旁的谢蕊与谢芊,看着正垂首喝茶,神色有些冷淡的卢宛,个个人精的玲珑心思,都百转千回,思忖着什么,但面上的笑意却不减,换了别的话头继续同卢宛攀谈。 对于这些年来,出阁前,出阁后,日子都顺风顺水,只有身体孱弱,求子不顺,夫婿险些被府中长辈塞人遇到不少挫折,但最后到底还是被夫婿化解,并最终如了愿的谢蕖,谢蕊一直有些冷眼旁观,不再如前两年一般,热心于攀附讨好她。 从前尚未出阁的时候,谢蕖与谢芊便是脾性相同,能相谈甚欢的。 在自己的同母哥哥谢辰渐渐显露出才能,在朝中略有一席之地后,再被谢蕖,与同谢蕖要好的,同为她“高攀不起”的诰命夫人的谢芊冷落,谢蕊也不曾如从前那般在意,心中略有了几分底气在。 二哥哥谢辰与她一母同胞,且如今才名鹊起,但他们如今毕竟各自成家,难以亲近。 谢蕊在岑家说一不二,所有人都对她恭敬信赖,她每日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日子如意,只有在回到谢家的时候,才会有久违的底气不足与拘谨。 所幸她还有二哥哥,可以不至于滑落彻底。 看着面前的皇后娘娘,还有那两个让她有时候有些烦心的姐妹,谢蕊唇畔笑意微弯,不置可否。 …… 中午的时候,送走谢蕖几人,卢宛回到自己的寝殿,坐在窗畔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盒中的棋子。 想到教人心情烦闷的上午,卢宛心里百感杂陈,眼睛与鼻子不由得有些酸涩。 如今失去记忆的她,在患难之时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那般喜欢自己的丈夫。 她以为危难之后,自己可以沉浸在恬静的幸福之中,但今日,因为谢家几个姑娘的来访,在看到她们之后,卢宛的心情却一瞬间跌倒了谷底,烦躁沉郁至极。 虽然有意忽略, 可是,在见到记忆里印象不深的谢蕖几个人之后,卢宛却不得不面对,她喜欢的人,从前曾经有过别人这件事。 对曾经的谢行之的那些妻妾,卢宛只要想到,心里便觉得沉重,仿佛笼罩了乌云一般,醋得厉害。 越想,便越觉得酸涩难过,卢宛忽地抬手,将案上的棋盒打翻在地上。 伴随着墨玉棋子落在地上,清脆的迸裂声,卢宛有些无力地伏在案上,濡湿的眼泪,打湿了衣衫袖口…… 夜色乌浓如墨,卢宛仍旧坐在案前,倚靠着身后放在腰上的引枕,有些心不在焉地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听到灯烛绽开的轻微声响,卢宛抬眸瞧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却不期然与正走进寝殿的男人四目相对。 未曾料到夜色已晚,卢宛却仍旧坐在案前看书,谢行之微一挑眉,有些纳罕看了看她。 由身后跟随着的内侍解去带着夜间寒意的外裳,谢行之沉步行至卢宛身旁,与她一同坐在案前。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心情仍旧有些闷闷的卢宛,此时此刻,心里还是有些暗暗的烦闷与吃醋。 觉察到卢宛郁结的情绪,谢行之展臂,将她揽入怀中,静静地抱着她。 男人带着清浅木质香的温暖怀抱,让有些别扭的卢宛鼻腔酸涩,她抬眸,瞧了瞧正垂眸看着自己的谢行之,轻颤的眼睫又有些濡湿。 指腹揉了一下面前微仰面容的卢宛的侧颊,谢行之垂首,在卢宛唇上亲了一下,将她往怀中抱得愈紧。 不轻不重含.咬着卢宛的唇,谢行之的眼眸紧盯住面前近在咫尺的卢宛,有些含糊地低沉问道:“宛儿,你怎么了?” 觉察到谢行之在自己身上有些轻慢游走的长指,卢宛有些气喘吁吁,意.乱.情.迷。 她已经有些迷.离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半晌,正当她终于摆脱了那仿佛漩涡一般的缠.绵时,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被打横抱起。 有些轻颤的纤白指尖抵在抱着自己的男人的宽厚肩头,卢宛面容带着难掩的红晕,摇了下头,气息不稳道:“沐浴……妾还不曾沐浴……” 看着有些娇.软.无.力的卢宛,谢行之心中软若春.水,他低头,轻咬了一下卢宛莹白如玉的泛红耳垂,将她抱去浴间…… 朦胧隐约的帐幔落下,卢宛有些绵软地躺在床榻上,半拥着绸被,轻阖着眼眸,面容绯红,正浅浅地喘.息着。 瞧着怀中依偎着自己,柔若无骨,已经没力气了的卢宛,手中拿着她的寝衣,原本要为她穿上寝衣的谢行之,眸色忽然变得晦涩幽深起来。 疲倦得厉害,有些半醒半寐的卢宛,觉察到身旁之人正抱着自己躺下,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忽地赧然睁开眼眸,面容红得仿佛煮熟了的虾子一般。 第348章 瞧了一眼自己被丢放在一旁的寝衣,卢宛羞赧得无地自容。 她抬眸,有些嗔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谢行之,正想要抬起手,却被面前的男人探手,握住了芊芊玉指。 在卢宛神色微有些茫然时,谢行之低沉沉轻笑了一声,带着她被自己握住的纤瘦手指,蜿蜒而下,然后深深吻住了她柔软馥郁的唇瓣,覆上了她…… 一片教人窒.息的灼热与颤栗中,卢宛脑海里乱得一团糟,却敏锐地觉察到,男人正带领着自己的手,将他放进自己。 面红耳赤得愈发厉害的卢宛睁开眼眸,眼波流转,水光潋滟的眼眸中,仿佛带着对面前男人是个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登徒子的羞恼。 吮.吻着卢宛嫣红柔软的唇,发觉她倒映在自己眼中,羞怯又有些气恼的模样,谢行之喉间溢出一声有些含混的,低沉的笑来,看着他带着汗湿,滚动的喉结,不久,卢宛复又陷入上下失守的迷.离的漩涡之中…… 一片旖.旎的香暖馥郁中,脑海有些迷迷糊糊的卢宛,仿佛伴随着春暖融融而绽放的一枝雪白的梨花,媚.骨清艳天成…… 白日里的烦恼都被涌起的愉快冲散,心中却仍旧甜蜜与酸涩参半,难耐地拥.吻.着面前亲密无间的爱人,她在心中有些迷蒙微酸地想,无论什么,因为如今炙热的爱,她都愿意接纳,包容他的所有,所有所有…… …… 一个月后。 时辰并不晚,但却已经天光明亮,卢宛有些娇慵地趿上自己放在脚踏上的绣鞋,有些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抬眸,瞧着已经由内侍侍候着,穿好衣衫的挺拔高大的男人,卢宛浅浅笑了一下,然后走到谢行之面前,拿起宫人漆案中放着的玉冠,眸中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垂首看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弯唇笑了一下,在她有些期待的眼神中,他微微弯身,让她踮起脚尖,堪堪可以够得到他的头发。 为面前的谢行之在线条分明的下颔系好束带,卢宛有些依依不舍地挽着他的手,依偎在他身旁,看着他,轻声问道:“陛下明明今日休沐,为何要这般早离开昭阳宫呢?” 看着面前对自己如胶似漆的卢宛,谢行之握住她的手,眼眸中,带着几分浅淡的不舍。 垂首,在卢宛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谢行之摩挲着正看着自己的卢宛的面容,抬手抱住她,声音有些低沉地柔声道:“今日有事,等朕处置好,便回来。”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般说,卢宛仰首看了他一眼,见他似隐隐有些凝肃的神色,她浅浅笑了一下,颔首,认真道:“嗯,妾在昭阳宫等陛下回来,陛下早去早回。” 看着面前娇小貌美,处处无不可爱的妻子,谢行之眷恋温柔地垂首,在她馥郁的发顶亲了亲,不再言语。 旋即,他松开握着的她的手,转身离开昭阳宫的寝殿,卢宛的目光,柔和落在他离开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走出昭阳宫,谢行之面庞上的神色,倏尔变得冷漠肃杀起来。 想到昨日深夜收到的,誊写着卢宛小字的诗句的旧书以及画像,还有暗卫所探查到的,渐渐水落石出的证据,谢行之神色愈发晦涩难看。 谢行之未曾想过,能看穿风波诡谲的阴谋诡计的自己,有朝一日,会像被鹰啄了眼睛的精明猎人一般,陷入困境。 因为谢辰的年长,与他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内敛沉默,看上去与世无争,从不结.党.结营,所以,近几年以来,谢行之一直将他带在身旁历练,从未过分防备于他。 在谢行之心中,谢辰虽然不是他最看重与器重的孩子,天资亦看起来平平无奇,将来或许注定只是一个偏居一隅的富贵闲王,但,他还是不想他太过于懦弱不成器,荒废了将来他的封地。 只是不曾料到,原本看起来怯懦无能的谢辰,他的好二儿子,竟然有这样狠辣的狼子野心! 想到一年前,被谢辰栽赃陷害而除掉的侍卫总管,与新任的,从命于谢辰的侍卫首领,谢行之墨眸深处,翻涌着无尽的熊熊怒火。 周身气息寒冷如冰,没人敢来触此时此刻,谢行之的霉头,心腹的内侍战战兢兢,亦步亦趋跟在这位冷戾暴怒的陛下身后,想到插手宫中安全,监守自盗,想害陛下的二殿下,他的心中便是一片胆战心惊的后怕。 二殿下如今虽然是众皇子序列中,陛下的长子,但却并非是嫡子,按照礼法,将来名正言顺继位的嫡长子另有其人,实在让人不明白,为何二 殿下会做这种教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掉脑袋的糊涂事。 想到将会血流成河的情形,内侍一面庆幸世事不曾如二殿下所料,否则宫变之后的暴.乱,被诛.杀的定会有自己,一面觉得心惊肉跳,劫后余生——好在从始至终,冷酷无情的陛下从未真正相信任何人,在遇.刺时,潜伏的暗卫出现,杀.退了当场想要自刎,这一个月以来,一直昏迷不醒的刺.客。 如今,追查到的证据,一桩桩,一件件,分明地指向几年以来,陛下亲自历练教导的二殿下,这样铁证如山的证据,怎会让一直以来顺者昌,逆者亡的陛下能容忍下去。 …… 受召进宫的谢辰在宫门前下了马车,他看着面前严阵以待排列着的两队兵士,平静的面容上,竟忽地流露出堪称温文和煦的笑容来。 第349章 看着面前的这位二殿下,始终保持着戒.严状态的兵士长上前,肃穆恭敬地对他抱手行礼道:“二殿下,请罢。” 仿佛未曾意识到面前的兵士长的紧张肃穆,谢辰笑意浅淡地点了下头,倒甚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很是配合,解去身上所有可能是武器的小物件。 兵士长偷眼看了看走过自己身旁的,一袭淡青衣衫,风流俊秀的二殿下,在心中猜测着,或许二殿下这般平静地听之任之,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他们除了得到命令,要将二殿下押送到宣室殿,对于其他的,皆是一无所知。对于兵士长而言,他所知晓的,只是这一次,二殿下仿佛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宫中似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云密布之中。 心下稍安的兵士长命两队兵士将谢辰“保护”在中间,一路略显沉闷平静的押送,在路过宫中一座宫殿时,却发生了微小的变动。 看着面前正在同自己提起,想要去净手的二殿下,兵士长一路有些忐忑的心,忽然警铃大作。 恭敬肃穆,而带着慎重戒备地告诉二殿下,他们恕难从命时,兵士长看到面前的谢辰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位二殿下本便生得一副好模样,如今这般笑起来,更仿佛一位俊逸如玉,温文无害的翩翩君子。 正当兵士长转身离开,要继续押送谢辰去宣室殿时,眼前却倏地出现一片白色的烟雾,旋即,所有兵士都因为七窍汩汩流血,而摔倒在地。 意识到情形恶化的兵士长张了下口,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他的头.颅,却被身后之人冷酷无情地利落拧断,一双流血的眼睛,不甘怨恨地睁大。 在今日受召进宫之前,谢辰便早有预感,今日将会发生什么。 眸底划过一抹霜冷的阴翳,早已准备好了的今日的潜逃,与要做些什么的谢辰,眼中尽是近乎疯狂的冷意。 第160章 记忆 翊宸殿的回廊中, 准备走进学堂的谢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晏儿。”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谢晏微顿了一下脚步,有些纳罕地转过身去, 在看到来人是自己的二哥哥谢辰之后, 他有些诧异地笑着问道:“二哥哥, 你怎么在这里?” 早在前两年, 谢辰便因为年岁渐长, 所以不再到翊宸殿来读书,所以, 今日在翊宸殿见到谢辰, 谢晏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 尤其是, 除了这些,今日的二哥哥神色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而且身旁也不曾有侍候的人在…… 正当谢晏看着面前的谢辰,这般在心中困惑地想着的时候,谢辰却走上前来, 弯身看着因为年纪小,所以身量还有些矮的谢晏,温文和煦如春风一般地笑着问道:“五弟弟,二哥哥许久不曾见你了, 今日带你去顽, 好吗?” 听到面前的谢辰面上尽是笑意地这般问自己, 不晓得为什么,谢晏愈发觉得困惑异样。 侍候在谢晏身旁的内侍, 见小殿下不曾回答二殿下的问话,以为小殿下是小孩子贪玩, 于是恭敬地笑着推拒道:“二殿下,今日五殿下还要读书,恐怕不行,还是改日罢。” 谢晏身旁的内侍已经这般说,但谢辰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谢晏身上。 片刻之后,既不曾理会方才内侍的提议,亦不曾再问谢晏,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辰忽然转了个话题,问道:“晏儿,今日怎么不见你与璟儿一同前来?” 看着面前的二哥哥,虽然谢晏愈发觉得心中茫然,但却还是笑了笑,答道:“哥哥感染了风寒,这几日都不能来翊宸殿读书了。” 顿了顿,谢晏看到谢辰有些怔愣的神色,不禁问道:“二哥哥,你找我哥哥有什么事吗?” 听到谢晏这般回答,谢辰瞧着面前这个面容白嫩,漂亮俊俏得跟个小仙童似的小孩,目光忽地变得甚是复杂。 在谢晏身旁的几个内侍觉察到异样,有些大惊失色要做对谢晏的保卫措施时,站在谢晏面前很近的距离的谢辰,已经抬手,将面前的谢晏抱了起来。 看着谢辰骤然变得冷戾的神色,不晓得这位二殿下要做什么的几个内侍,忙战战兢兢,却还是强作镇定地赔笑道:“二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抱着怀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茫然与颤栗的幼童,谢辰瞧着鼓起了勇气,要走上前来争抢谢晏的内侍,自玉冠上取下簪子来,横在谢晏幼嫩脆弱的脖颈间。 此时此刻的谢辰,仿佛自地狱而来的恶.魔.刽.子.手,教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哪里还有从前斯文尔雅的温煦模样? 被谢辰的手臂禁锢住的谢晏,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被吓得啜泣地隐隐哭出声来,而看着这一切却束手无措的几个内侍,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面色凄惶绝望地哭着,央求着谢辰可以放下谢晏。 而谢辰面对几人的绝望,只是面色冷戾漠然地转身,挟持谢晏离开翊宸殿,很快便消失在翊宸殿拐角。 其实,今日谢辰原本筹谋要绑.架作为人质的人,是将要被册封为太子的谢璟。 第350章 他原本觉得挟持自幼甚受父皇疼爱的谢璟,对自己那位冷血无情的父皇的伤害更加有效,但天不遂人愿,今日谢璟风寒,他亦无奈,只能带走谢晏。 但,如今已经挟持了谢晏,同为她所生的孩子,听着怀里幼童克制的,隐隐的恐惧抽泣,一时之间,谢辰反倒有些茫然。 便是绑.架了谢晏,或是谢璟,他又真的能下得了手吗? 一直以来,他怨恨他的父皇当初杀.死.了他的姨娘,对那位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皇后娘娘,害死他姨娘的罪魁祸首,怀着同样的怨恨,却又不受控制地,扭曲地爱着她。 他在阴暗处,长年累月地恶意想着,便是去死,亦要拖上这两个他所怨恨的仇人珍爱的孩子,要在他们面前,残忍地杀.害他们在意的人,让他们同他一般,陷入无尽的折磨与痛苦之中。 可是,对于记忆里,口口声声笑着唤他“二哥哥”,孩童的嗓音稚气清脆的孩子,一时之间,谢晏竟有些难以动手。 正当谢辰有些怔愣时,却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高台上,他的那位冷酷无情的父皇,正神色冰冷,仿佛在看死人一般地看着他,目光如鹰隼一般冷锐。 发觉自己如今在低处辽阔的广场上,而谢行之手中所持的箭.弩,正对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谢辰悚然一惊,瞬间汗毛倒立。 旋即,想到自己的手上如今有谢晏在,因为也是她的孩子,模样与她相像,所以正哭得让他有些心软的谢晏还在受自己挟持,谢辰方才觉得心下稍安…… 只是,尚不等他松一口气,势如破竹的羽.箭,已经直冲他的眉心而来。 几年来的射箭习武,谢辰想,若自己想要去做,用谢晏来抵挡.射.过来的那支羽.箭,或许有五六成的胜算。 但只是稍纵即逝的迟疑,电光石火之间,羽.箭已经直.插他的眉心,巨大的冲击力与惯性,让谢辰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头颅一阵剧烈的疼痛中,谢辰想到谢行之方才的毫不留情与犹豫,口中涌出腥.甜的鲜.血,此时此刻,却无比苦涩。 他应该比任何人都知晓,这位冷血无情的陛下,有多么不会手软,有多么心狠手辣。 意识渐渐消退,归于虚无,不晓得是他即将死去前的幻觉,还是什么,谢辰竟然听到了卢宛的声音,正在痛楚地大声呼喊着什么。 用掉最后一丝力气,倒在地上,眼前尽是血.污的谢辰勉强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一身 珍珠白衫裙的女子正惊慌失措,近乎崩溃地朝着自己倒下的方向奔跑而来,仿佛春日里飘落枝头,最清艳绝尘的花,一如他最初见她时,美好而不可攀的模样。 他也始终如曾经,狼狈糟践,污泥一般…… …… 抱着怀中不停发抖,打着寒战的谢晏,卢宛觉得自己的眼泪仿佛止不住一般,不断沿着面容,大滴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 乖巧懂事的谢晏抬手,想要为母亲擦拭面上的眼泪,只是缘于巨大的恐惧,此时此刻,小小的小人,连手臂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看着怀里聪慧懂事的谢晏,想到方才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卢宛更是如临冰窟,心中痛得仿佛肝肠寸断。 直到今日,卢宛方才发觉,谢行之的恐怖,与冷血。 她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原来是阎.罗一般的恶.魔,他连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都可以做到这般不在意,对她,又能有几分真心在呢? 想到谢行之的冷酷残忍,以及死在自己眼前的,死.状凄惨的谢辰,卢宛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甚为寒冷,她开始不受控地身体发颤。 昭阳宫的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卢宛却始终抱着怀中的谢晏,身体轻颤地僵坐在原处,不曾抬首去看。 行至卢宛面前,看着今日受到惊吓的妻子与孩子,谢行之抬手,想要触碰他们,只是,卢宛却仿佛躲避洪水猛兽一般,抱着怀中的谢晏,忽地往后退缩,避开了他。 想到自己昨日所收到的,那些谢辰的罪证,还有书册画卷中,谢辰对卢宛多年以来的觊觎,谢行之启唇,有些艰难地对面前神色防备畏惧的卢宛道:“宛娘,朕有朕的苦衷,你听朕解释……” 两人不晓得便这般僵持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光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卢宛怀中的谢晏,也因为白日里受到的巨大恐慌,不知何时竟自我保护一般地沉沉睡去。 谢行之解下身上的玄色鹤氅,想要为卢宛与谢晏轻轻披上,只是他甫一有所动作,卢宛却忽地抬眸,满目泪水与失望,定定看着面前的谢行之。 强忍泪水,命宫人们将谢晏抱去其他的寝殿,卢宛站起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 她忽然抬手,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寝殿。 看着面前俊朗的面庞上迅速浮现出一道掌痕,对自己方才的掌掴不躲不避的男人,卢宛悲痛欲绝而愤怒的心里,后知后觉地涌上许多畏惧来。 虽然平日里他对她宠爱有加,无比纵容,但,他毕竟是九五之尊,不可忤逆的陛下,在两人这般近乎撕破脸的处境中,卢宛承认,愤怒之后,她会更加对他产生恐惧的情绪。 第351章 可是,面前的谢行之面上仍旧包容平静的神色,无疑助长了她心中的悲痛与愤怒,泪眼模糊之间,卢宛难堪而失力地侧首,喉咙生痛,对谢行之声音沙哑地嘶吼道:“你走!我不想再见你!你走!” 卢宛一面说着,一面抬手,要将面前的谢行之推出寝殿,只是,她微弱的力气,在伟岸挺拔的男人面前,却仿佛蜉蝣撼树一般弱小。 握住卢宛纤瘦的手腕,将她抱在怀中,平生第一次,谢行之觉得自己这般手忙脚乱,束手无措。 挽住卢宛挣扎的手指,迎着她尽是泪水的,绝望的眼眸,谢行之张了张口,半晌,方才涩声道:“宛娘,那个孽子今日必要除掉,朕绝不能再留他。先下手为强,对晏儿的安危同样有益处,你要理解朕……” 听着面前的谢行之的这一番话,卢宛只觉得肝肠寸断,心灰意冷。 今日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泪水都哭尽了一般,卢宛看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若他说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晏儿的安全呢?陛下会怎么选择?” 觉察到谢行之眼神的一丝躲避,卢宛却并不停下。 她看着面前的谢行之,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面上那抹笑容,却比方才的哭,看起来更加哀伤。 想到瞧见羽.箭射向被挟持的谢晏,恐惧之下,几近眼眦欲裂的自己,还有死里逃生,不停在自己怀里发抖的谢晏,卢宛觉得,一整日的心碎,让她的眼泪都要流尽了。 她看着面前的谢行之,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她声音微颤地啜泣,软弱而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他的谎言:“您都不曾让他开口说话,便动手杀了他,妾景仰您雷厉风行,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手段,可是,妾更害怕这样的您……” 卢宛已经甚是明白,便是谢辰仍妄想靠着挟持谢晏,来换取一条生路,谢行之哪怕搭上谢晏的性命,也不会答应他。 这样冷酷血.腥的现实,怎会让卢宛不灰心丧意? 垂眸,看着怀中哭泣的卢宛,想到对妻子恨与爱交织,已经扭曲癫狂的谢辰,谢行之用指腹摩挲着她发白的面容上,濡湿的泪痕,半晌沉默不语。 对于虽然失去记忆,但却仍旧聪慧敏锐的卢宛,方才的那一番不留情面的指责,谢行之知晓,自己无从辩驳。 自始至终,他的内心深处,只在乎他的皇位与她,卧榻之侧,不容任何人觊觎染指。 其余的一切,他都不曾放于心上,包括他们的孩子,亦是可以被放弃的存在。 如今,这已经是相拥的二人,都心知肚明的,残酷的现实。 …… 自一段断断续续的梦境中醒来,身体仍旧疲惫不堪的卢宛,觉得脑海中,有朦胧隐约的情形与声音浮现。 脑海中,是昭平长公主举行的春日赏花宴罢,谢芙虽已经甚是恼恨,但却还是强颜欢笑,与她假惺惺地客套…… 是初次发现自己有身孕时,本该如寻常女子一般,心中柔软幸福地体验初为人母的惊喜,但却因为孩子的月份,惶恐而羞辱地哭泣的自己,还有之后,想要借此威胁勒索自己的姨娘…… 卢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虚空,忍不住泪盈于睫——原来,她失去记忆后,想要知晓的,猜测是甜蜜的回忆,是她自我保护,曾经想要忘记,抚平的,让她痛苦的伤痕。 看着床榻上静静睡着的谢晏,因为那日死里逃生的恐惧,这个幼小的孩子,当日夜里忽然惊厥高热,三日以来,卢宛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险些失去的阴影,让她不愿离开他一时半刻,不假人手地彻夜照顾他。 卢宛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心力枯竭,哪怕有心想要继续思索下去,也暂时再想不起来什么。 抬手,有些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卢宛方才发现,缘于数日昼夜不休的操持,与心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她不晓得在何时,也已经发起了高热…… 她失力地伏在床榻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想到:或许等她再度清醒过来,便能得到她失去的所有记忆…… 第161章 琴师 高烧不退的卢宛, 自昏迷中缓缓转醒,看着眼前帐幔的帐顶,她有些恍惚的目光中,带着一抹茫然, 与不易觉察的异样。 卢宛不曾告诉任何人, 在那场病来如山倒的高烧之中, 她恢复了一部分曾经失去的记忆。 仿佛起伏的潮水一般, 卢宛的心中泛起无边的波涛汹涌, 但她却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思绪隐藏起来。 看着熟悉的昭阳宫的一切, 之后的日子, 再面对谢行之时, 卢宛的心中虽百感杂陈,但面 上却与从前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仿佛一只受到伤害后,想要重新退回壳中的雏鸟,卢宛默默守着自己的秘密, 独自咀嚼消化。 她心知肚明,在这看似平静,实际上充斥着风波诡谲的谢家,没有什么人是真的可以完全相信, 无条件托付她的一颗真心的, 她不想再傻到错付自己的真心实意, 一次次受到伤害。 而对于卢宛褪去高热,终于醒来, 谢行之面庞上流露出担忧之色,他询问卢宛觉得怎么样了。但如今, 卢宛对他,只是神色浅淡地回应,语气中不曾有多少的情感。 第352章 她还做不到,彻底忘记谢行之做过什么让她回想起来,仍旧不寒而栗,遍体生寒的残酷的事。 坐在床榻上,因为方才病愈,素面朝天,面容与唇色皆有些苍白的卢宛低垂着眼眸,淡声道:“有劳陛下关心,妾已经无碍了。” 看着面前这般的卢宛,与她对自己的疏离冷淡,谢行之启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终究,他止住了想要继续同卢宛言语的念头,两人近在咫尺,相安无事,却又那么遥远而对峙地相对而坐着…… 年华一日一日交替而过,仿佛白驹过隙,一晃眼,几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昭阳宫的花厅中,卢宛放下手中茶盏,看向坐在下首的谢璟。 想到谢璟从小小的一个小人,到如今已经身形挺拔,长大成人,变成了面前的翩翩少年,卢宛心中既有欣慰,又有些不知所起的怅然。 如今,谢璟已经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卢宛深知,这对于谢璟而言,是一件重要的大事。 他已经是太子,而他将来的妻子,也将是未来的太子妃。对卢宛而言,谢璟的婚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 近两月以来,卢宛开始为谢璟相看姑娘,她细细择选着,不想选出来的人选,是谢璟不喜欢的,平白造就一对怨偶。 所以,今日卢宛方才会让谢璟到昭阳宫来,做最后的决定。 这些时日以来,她看了又看,选定的三家,分别是韦家,崔家,王家的女儿。 韦家的姑娘知书达理,温文贤淑,且与谢家已经是几代姻亲,韦家如今是太尉府,手握朝廷中的兵权,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谢行之手中的一柄最为重要的利剑。 崔家的姑娘受崔家的家风教导,性情聪慧灵动,有柔有刚,而崔家,多年以来,在朝中甚有势力,前朝时曾与谢家有分庭抗礼之势,是近些年来,方才变得温顺谦恭。 还有王家的姑娘,王家是勋贵世家,家中子弟素来以才名闻名天下,受家中的耳濡目染,王家姑娘同样饱读诗书,才貌双全。 卢宛准备把这三家如今待字闺中的闺秀的情况一一告诉谢璟,她手中有她们的小像,打算今日拿给谢璟看看。 瞧着面前不晓得自己有什么事,神色有些茫然的谢璟,卢宛温和地笑道:“璟儿,你如今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这些日子,娘为你择选了几家世家名门的好姑娘,你看看这几张小像,可有哪个看着有眼缘?”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原本白皙的面容瞬间染上了绯色。 抬眸望着坐在上首,面上微微含笑的母亲,谢璟不由得有些磕绊道:“母后,您……您未免太着急了些……” 而听到谢璟这般说,卢宛面上的笑意却愈发温和,她看着面前的谢璟,摇首笑道:“璟儿,你已经快要十五岁了,是大人了,有些事,也该提上日程,这是你的大事,你且先听母后说完。” 闻言,饶是平日里清冷内敛的谢璟,此时此刻,亦不由得面容愈发泛红,看上去破天荒有些赧然的窘迫。 谢璟有些面红耳赤地对卢宛道:“母后,儿臣没有想过这些。” 瞧着面前的谢璟,卢宛仍旧温柔地笑着。便这般静静地看了一会谢璟,卢宛命身旁侍候的宫人过去,奉给谢璟三个姑娘的小像与誊写着她们家世的册子,然后笑道:“璟儿,你先看看罢,你已经是大人了,父皇跟母后虽然有时候还会管你,但这件事上,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选择。” 谢璟看着卢宛,眼眸中带着一抹茫然与无措,他红着面容,微微皱眉道:“母后,儿臣知道您是为儿臣好,可是,儿臣还是觉得这有些太早了,儿臣想要再随父皇历练几年再成婚……” 听到谢璟这般说,卢宛起身,走到谢璟身旁,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正色温声道:“璟儿,这是你的人生大事,母后会尊重你的意见,既然你这样说,我与你父皇会给你时间,让你慢慢考虑,不会太操之过急。” 瞧着面前的母后温柔的神色,谢璟心中不晓得涌上何种滋味来。 仿佛昨日,他还是那个被娘亲疼爱亲密的小璟,可是一转眼,他竟然已经这般大了,快要到了当年,娘亲一般的年纪。 忽地抬手,抱住面前的母亲,谢璟觉得自己的眼眸有些酸酸的。 小时候,他是个爱哭爱笑的孩子,可是,谢璟知晓,自己如今已经长大了。 而忽然被谢璟这般抱住,卢宛微微怔愣了一下,旋即,她笑意浅浅地抬手,也回抱住怀里的谢璟,像他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 几年后。 几重宫阙之中,卢宛经历了很多变化,她的孩子们渐渐如长大的雏鸟,陆陆续续都成婚,飞出她能够庇佑的羽翼范围。 如今,卢宛有了几个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的皇孙,有时候,她怀中抱着小小的婴孩,倒是有些理解了,为何当初谢老夫人,会那般喜欢璟儿,想要与她争夺抚养璟儿。 不过,卢宛自认为不是个讨嫌的人,她虽然喜欢这些漂亮的小娃娃,但却从未提过要抚养谁家的孩子,一则卢宛不落忍为了自己欢喜,让儿女与他们的骨肉分开,二来,她也有些嫌麻烦,怕厚此薄彼,怕照料不好,只是常常叮嘱谢璟他们,有空常带孩子进宫来看望自己。 第353章 年岁渐长,从前卢宛饶有趣味,甚至会熬夜做的看书下棋,随着眼睛与脑袋有时候的昏昏沉沉,以及多年琢磨的了然于胸,渐渐变得有些百无聊赖的乏味,让她失去兴趣。 冬日里洒金一般的日光下澈,看着昭阳宫花厅中摆放的花团锦簇的鲜花盆栽,卢宛正坐在案前喝茶,却忽然听到宫人前来禀报,东宫的太子妃过来请安了。 眼眉弯弯地颔首,让太子妃进来,卢宛看着容貌姣好,温婉可人的太子妃走进昭阳宫,恭敬和顺地向自己行礼,笑着让她起身。 垂眼低眉的太子妃起身,笑着坐在卢宛的下首。 抬眸,看向坐在上首的卢宛,这位多年专房独宠的皇后娘娘,柔和的日光正同样落在她的身上,仿佛为这位美人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虽然岁月流逝,但她不着粉黛,却仍旧这样仙姿玉色,仿佛时间,只在她面容上,留下了更加雍容华贵的气度,而非其他任何不好的东西。 太子妃眼中划过一抹惊鸿之色,她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眸,有些赞叹地浅浅笑道:“母后,今日您的气色可真好,您可真好看!” 听到太子妃这般说,卢宛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面容,不由得有些无奈失笑道:“真是嘴甜,本宫都要被你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对了,最近东宫一切都可还好?” 听着卢宛的询问,太子妃笑着颔首,回答道:“回母后的话,东宫一切安好。殿下甚好,儿臣甚好,孩子们也都很好。” 闻言,想到太子妃所生的一对龙凤胎兄妹,卢宛点点头,唇畔含笑道:“这便好,本宫盼着你们都如意和睦,希望你们东宫的事,都能料理得有条不紊。” 太子妃听到卢宛这般说,有些赧然地垂眸,颔首笑道:“殿下与儿臣不会辜负母后的殷殷期望。” 看着面前温婉贤淑的太子妃,卢宛眼中尽是欣慰之色,她笑着垂首,继续慢慢地呷着清香馥郁的温茶。 一上午温情轻松的时刻,让卢宛心中觉得甚是惬意。 傍晚的时候,卢宛坐在梳妆台前梳发,以为不会再有旁人到昭阳宫来,她命宫人为自己梳了个简单绾发的发髻,有些慵懒地托腮靠在梳妆台前。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卢宛有些漫不经心,只是,她方才要收回目光,却忽然看到,自己的发间,已经有了一缕白发。 觉察到卢宛发现了那缕白发,身旁侍候的宫人匆匆想要遮挡,但卢宛却抬手,抚了抚鬓间的那缕霜白。 虽然乌发间,那一缕白发有些突兀刺眼,但, 卢宛心中,却并不曾有什么别的异样的思绪或是伤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安静地抚着那缕白发,铜镜中细细辨认,自己到底有几根白发,看着看着,卢宛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三十五岁了,这倒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微微愣了一下,卢宛心中忽然涌上许多感慨来。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想了想,不禁有些叹息地在心中默默自语:原来,她已经成亲这么多年了…… 掐指算来,她同谢行之已经成婚二十年了,二十年的光阴,回忆起来,仿佛就像白衣苍狗一般,一打眼便匆匆变幻,流逝了过去。 卢宛瞧着面前的铜镜,不由得有些出神——曾经那么多的过往浮现在脑海中,好的坏的,甜的苦的,所有回忆都交织在一起,让她对过去,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而看着怔愣出神,却并不见有多悲伤难过的皇后娘娘,宫人们有些松了一口气,也有些新的担心…… …… 半年后。 春末夏初,天气一日一日炎热起来,坐在昭阳宫的水榭中,清风徐来,裙裾翻飞的娇美女子奏琴,白衣胜雪的俊秀少年人抚瑟,雅致优美得仿佛一幅画卷一般。 侧眸,看着轻抚琴弦的云景,听着婉兮悠扬的琴音在水榭中余音绕梁,卢宛不由得微顿了一下手中抚琴的动作。 俊秀如玉的少年琴师觉察到身旁的皇后娘娘停下了抚琴,不由得也渐缓了琴声。 侧首,有些探究地瞧着卢宛,模样斯文俊秀的云景,眼眉微弯地笑着对卢宛道:“娘娘,您的琴技愈发炉火纯青了,真是让仆望尘莫及。” 听到身旁的云景这般说,卢宛目光中流露出些许自得与惬意来。 她浅浅笑着,温和道:“阿景,你的琴技也很精湛。” 瞧着面前容貌姣好,温柔含笑的女子,云景不由得有些看得出神。 半晌,在卢宛无奈含笑的目光中,少年人的云景有些面庞发烫,却还是抬手,笑着为面前的卢宛,用帕子拭去鬓发间微湿的细汗。 一直以来,他细致入微地侍奉,照顾着她。 虽然,相识已久,他已经与她甚是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但,他却还是常常如初见她时一般,在这位美貌而尊贵的娘娘面前,流露出有些恍惚的失态。 看到云景眼眸中,流露出的对自己的浓烈感情,卢宛面容隐隐有些发烫,她唇畔微弯地侧首,却不期然,看到了一个让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的不速之客。 按捺下心中变得有些复杂的情绪,卢宛站起身来。 第354章 而看到水榭中的这一幕的谢行之,面色变得愈发冷凝。 走进水榭,冷漠地看着卢宛与她身旁年轻的琴师,谢行之竭力佯作平静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卢宛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强作镇定地站起身,对谢行之道:“陛下,这是本宫请来的琴师,本宫只是与他弹奏些曲子……” 谁料谢行之仿佛知晓了什么一般,对卢宛的这一番有些苍白的解释,根本置若罔闻。 目光冰冷地看着卢宛,谢行之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静寒冷道:“弹奏曲子?皇后,你们曾经做过什么,你比朕更清楚,朕看你们,是从未将朕放在眼里!” 说罢,看着面前面色骤然变得苍白的卢宛,谢行之一挥手,对身后水榭外跟随而来的两队侍卫喊道:“将这个琴师给朕押下去!” 见此情形,饶是这些年来修身养性,性情愈发温和平静,卢宛亦不禁恼羞成怒起来。 她怀疑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陛下,您今日过来,究竟想做什么?” 看到卢宛面上愠怒的神色,谢行之眉心紧皱,平生第一次,两人这般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谢行之吸了口气,拉住要去阻拦侍卫捉拿云景的卢宛的腕子,冷道:“卢宛,你身为皇后,怎么能做出这样丧风败俗,有失体统的事?你对得起朕吗?” 看到面前的男人面上尽是失望与受伤的神色,卢宛忍不住冷嗤了一声。 仿佛想到了什么,卢宛反唇相讥道:“陛下,您不觉得可笑吗?您这两月以来,宠幸了谁,封谁为美人,又是拿她当谁的影子,您以为妾不晓得吗?您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对得起妾吗?几年前,因为晏儿的事,是谁哄妾,想要让妾欢喜起来,同妾说过,只愿得一人心便足矣?最该失望,受伤的人,应该是妾,而不是我们二人之间,第一个违反承诺的您!” 迎着卢宛灼灼的目光,不忿的神色,谢行之想到了那个生得天真柔弱,貌美清纯,便如同从前的田窈卿的模样的小宫女……那个小宫女,如今已经是他的张美人了,他在弥补她,同样弥补那段失去的,如梦境般美好,却回不去的年少时的自己。 被卢宛这般毫不客气地反驳,谢行之面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是难看。 他一拂衣袖,放开卢宛的手腕,侧过身去,不再看卢宛的眼睛,为自己辩解道:“朕是天子,朕的后宫之事,还用不着你来置喙!” 卢宛闻言,被他气得冷嗤一声,不客气地指责道:“陛下,这二十年来,本宫一直陪伴在您身边,与您做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人非草木,怎能无情?妾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您的位置,怎么可能您不重要?在妾的心目中,您是爱人,更是亲人,但在您心里呢?您如今却要违背对妾的诺言,还不许妾做与您一样的事,要这般对妾,妾只有这么一点想做的了,请您成全我罢!” 觉得面前的卢宛愈发歪理邪说起来,谢行之却理论不过她,只得在卢宛失望的目光中,愠怒地拂袖离开,心中难过伤心极了。 一路上,谢行之都在想着方才卢宛的话,多年的相处,与敏锐的觉察力,让他并非不能听出卢宛的那一番真真假假的话里,实际上隐藏的对那个琴师的担心在意,还有许多维护,他愤怒地想:她怎么敢这么对他?! 为了一个商户子,一个地位卑贱如泥,且只会曲意奉承的琴师,他的妻子,竟然这样对自己。 心中涌起强烈的嫉恨,原本只是想要带走云景,将他赶回云家,让他离卢宛远点,因为如今卢宛宠信云景,因为自己有错在先,所以,来之前,谢行之不想跟卢宛撕破脸,但现在,看到卢宛这样激烈的反应,谢行之心中,反倒起了杀.意。 而始终站在原地,看着谢行之拂袖而去的卢宛,此时此刻,心里同样甚是心寒,难过。 卢宛在心中默默地想着,当初她嫁给谢行之的时候,谢行之跟她如今是一个年纪,当时的自己从未在意过什么,更不曾介怀他的年纪,可是,如今,谢行之却移情别恋,去宠幸别人。 缓缓地坐了下来,卢宛伤心地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中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她觉得自己或许不该这般钻牛角尖。 脑海中思绪纷乱,卢宛想到:这二十年来,谢行之对自己专宠,或许,是如今的他看倦了自己,或许,他也情有可原。 此时此刻,卢宛的心里有两种声音在激烈争执着。她晓得,从前自己也对谢行之寒心过,一次一次叠加,终于到了现在,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对他那么失望。 这种巨大的失望与恼怒充斥着卢宛的内心,一想到谢行之碰过那个像田窈卿的小宫女,卢宛便觉得甚是膈应。 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攥成拳,指甲掐着掌心,卢宛无力地伏在案上,面上尽是伤痛无奈之色…… 整整一日,卢宛独自坐在昭阳宫中,不言不语,她的思绪陷入两方相争,两败俱伤的境地。 她想起刚嫁到谢家时,自己虽然有心防备,试图时时刻刻怀着一颗报仇的心,但最终,却还是不慎几次弄丢了自己的心,又被谢行之伤害,才会清醒过来。可是她又甚是软弱,记吃不记打,谢行之对她百般宠爱,呵护,与承诺,她竟然会一次次沉溺其中,又相信他的话。 第355章 越想,卢宛便越觉得想这些甚是可笑,回过神来,卢宛只觉愈发厌烦憎恶谢行之对自己,与对她两个标准,干涉她想做的事。 这种愠怒,压倒了原本卢宛心中的心虚与愧疚。其实,连卢宛自己都不曾觉察,她的这种愠怒的底气,正来自于二十年来,他们的感情,谢行之对她的宽容容忍,很多时候,谢行之将她看成是他的一个孩子一般,宠爱而疼爱她…… 而在谢行之的宣室殿,他也同样一心烦躁。 侍候在身旁的内侍小心地说道:“陛下,莫要再生气了。” 谢行之闻言,虽未言语,但却难掩愠怒。 只见他忽地抬手,将案上的劄子一扫而落。 一旁的内侍总管立时不敢再说话,只是 尽力降低存在感,默默站在一旁。 谢行之在宣室殿中踱步,其实,他的心中亦有些愧疚与心虚。 因为正如卢宛所说,她陪伴了他二十年,几年前,因为晏儿那件让他们都伤心的事,他曾经对她许下承诺,便不该违背诺言。 但,他又被那个小宫女的模样,勾起了心底深处,关于年少时的记忆。 对如今被触碰逆鳞,一反常态,近乎歇斯底里要同自己撕破脸的卢宛,谢行之也头疼,该如何继续处理这复杂的事态…… 翌日,太子妃到昭阳宫向卢宛请安。 看到卢宛的面色有些苍白,太子妃忧心地问道:“母后,您怎么了?昨日儿媳走后,您可是身体不舒服?” 卢宛闻言,只是低垂眉眼,摇首道:“本宫无妨,你莫要担心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太子妃却仍旧忧心忡忡。 欲言又止片刻后,太子妃开解卢宛道:“母后,您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便同儿臣说罢。两个人分担烦恼,会更好一些。” 看着太子妃那双天真真诚的眼眸,卢宛沉默许久,方才道:“没什么,只是本宫与陛下之间,昨日发生了争执,有些嫌隙。” 闻言,太子妃不由得有些惊诧与畏惧,她睁大了眼眸,下意识地追问道:“母后,这是为何?” 卢宛不想同太子妃说太多,发酵事态,于是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仿佛之前听闻过什么风声,太子妃有些迟疑地看着卢宛,轻声劝解道:“母后,父皇或许只是一时被那女子迷惑,您与父皇多年感情,那些莺莺燕燕,不能算什么的……” 听到太子妃有些吞吞吐吐地这般说,卢宛苦涩地笑了一下,对她摆了下手。 想到这位皇后娘娘多年以来的专房盛宠,太子妃以为她是因为吃醋而难过,沉默了片刻,真心实意地笑着安慰道:“母后,您莫要太伤心了,您还有我们这些孩子呢,我们永远只有您一个母后。” 卢宛闻言,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一般轻轻笑了一下,颔首道:“你说得对,本宫还有你们……” 此时此刻,心绪烦闷的卢宛,思绪早已纷飞,她在想,自己可以用什么办法,什么计谋,将云景救出来,让谢行之放了他…… 而在几重宫阙的另一处宫殿中,被封为张美人的女子,正在自己的宫殿里打扮自己。 坐在铜镜前,往发髻上比着珠钗,张美人面上带着自矜的得意扬扬。 侍候在一旁的宫人看着张美人这般模样,不禁有些迟疑地想要提醒道:“美人,您如今虽然深得陛下宠爱,但皇后娘娘那边恐怕会不痛快,树大招风,您还是低调些为好……” 张美人闻言,只是有些娇蛮地说道:“皇后娘娘又如何?陛下现在宠爱的人是我,而且,陛下说过,喜欢我这般恃宠生娇的模样。” 说着,因为羞赧,张美人柔美清丽的姣好面容,有些泛起绯色。 而听到张美人这般说,宫人愈发忧心忡忡道:“美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后娘娘在宫中多年专房独宠,陛下对她的情意,到底是不一般的……” 听到宫人这番话,张美人却并不在乎,只是在梳妆盒里换了一支芙蓉簪,有些不经心道:“怕什么,有陛下在呢,他会保护我。” 看着将全部身家放在陛下的宠爱上,毫不为自己打算的张美人,宫人不再言语,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 然而,此时此刻的张美人不晓得的是,她的得意与轻信,将会给自己带来一场灾难。 在风波诡谲的深宫,羽翼未丰,势单力薄者难以招架,甚为容易被上位者做成一枚用来博弈的棋子,最后被做了筏子,另作他用…… 第162章 宠爱 几日以来, 卢宛到宣室殿去寻谢行之,都见不到他的人,只能着急地回去。 因为屡次为云景求情不成,又不晓得他现在情形如何了, 卢宛忧心忡忡, 心情甚是不好, 一连几日, 寝食难安。 看着烦闷不堪的皇后娘娘, 宫人提议让卢宛出去走走,希望这样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卢宛头疼得厉害, 颔首应了, 并在心中决定, 顺路再去一趟宣室殿。 春末夏初,御花园中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只是对这一切美景,卢宛却有些无心欣赏, 脚步匆匆,往她的目的地去。 原本,卢宛暂时并不想横生枝节,只是, 她正脚步匆匆地走着, 却忽听传来一道娇笑声:“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有闲情雅致, 到这御花园来?” 第356章 听到这道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与敌意的声音,卢宛微顿了一下脚步, 侧首,看向来人。 恰巧也在御花园中的张美人, 一面娇笑,一面袅娜娉婷,仪态万千地着向卢宛行礼。 她精心打扮的一张清丽的面容年轻而姣好,蛾眉轻扫,眉目之间,流露出几分让卢宛觉得刺眼而熟悉的天真柔弱。 无论是相貌,还是神态,她都与卢宛记忆里的田窈卿甚为相似,只是她们到底是两个人,已经死去多年的田窈卿,不会这般神采飞扬,哪怕她也会流露出柔弱到怯懦的神色,但也不会这样,流露出刺眼的天真的恶意。 看着面前的张美人,卢宛的面上的神色,变得甚是冷淡。 淡淡地颔首,让张美人起身,卢宛转身想要离开,她没功夫搭理这个方才被册封为美人不久,恃宠生娇的小妃嫔。 只是,看到神色淡漠的卢宛要转身离开,张美人却轻轻哼了一声,走近卢宛,若有似无地故意拦住了她的去路。 瞧着面前貌美而雍容的皇后娘娘,张美人心中有些惶恐地发现,自己除了比她年轻,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远远不及她。 这个发现让张美人心虚的同时,有些困惑:在拥有过这样的美人之后,为什么陛下当初会对她一见惊鸿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并不觉得溪水一般的自己,可以与面前沧海一般,处处无不胜过她的皇后娘娘相比。 张美人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于陛下是厌弃了韶华渐渐逝去的皇后娘娘,不喜欢她了。 这样想着,心中方才的恐慌与心虚,也渐渐散去。 复又有了几分底气的张美人,眼眸带着几分挑衅,笑着对卢宛道:“娘娘可真是乐观豁达,如今陛下已经很久不曾到娘娘宫中去了,难道,娘娘便不觉得心中空落的,竟还有心思出来吗?” 听到面前的张美人愈发口无遮拦的话,卢宛的眉心不由得皱了起来。 她虽然性情淡泊,且今日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但也对这愚蠢的,近乎明目张胆的挑衅,引得 心中有几分火气。 几日以来本便情绪不快的卢宛,看着面前的张美人,冷道:“张美人,本宫是六宫之主,不会像你这般轻佻浅薄,整日只想着这些争宠夺爱,上不得台面的事。” 闻言,以为是刺痛了卢宛,愈发得意扬扬的张美人却不气反笑,她以帕掩口,复又娇笑道:“娘娘何必口是心非,如今宫中谁人不知,陛下最宠爱的人,只有臣妾。得不到的东西说不喜欢,臣妾怎么觉得娘娘说的话,透着一股子吃不着嫌酸的醋味呢……” 卢宛听着面前的张美人的这番话,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深吸一口气,命身旁侍候的宫人上前在张美人面上扇了一巴掌,看着面前神色不可置信的张美人,卢宛冷声道:“张美人,本宫念你出身卑贱,如今得宠不易,今日且先不与你一般计较。但若你继续这般张狂,不知所谓,本宫不会轻饶了你。这一巴掌还是轻的,晓得了吗?” 看着面前的卢宛,张美人捂着红肿的侧脸,眼眶有些泛红。 只是,对卢宛的这一番话,她却有些不以为然,眼中含泪地扬起下巴,看起来,仍旧心中不服不忿,准备要去告状。 又一次无功而返的卢宛,在傍晚回到了昭阳宫。 心知肚明谢行之的杀伐决断,唯我独尊,想到如今生死未卜的云景,她疲惫地伏在案上,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为了转移悲痛焦急,但却无能为力的注意力,卢宛开始另寻出路,想到张狂愚蠢的张美人,卢宛派人去查张美人的各种行径——她不相信一个这么蠢的蠢货,会不露出什么马脚。 在宫中有许多眼线的卢宛,很容易便查到出身卑贱的张美人穷人乍富,在宫中敲诈勒索,收受贿赂的证据。 拿着这些证据,卢宛定了定心神,让自己振作起来,再度来到了宣室殿外,找谢行之。 或许是想要知晓卢宛所说的关于张美人的事,这一回,她倒顺利地进入了谢行之的宣室殿。 向坐在案前的谢行之曲膝行礼之后,看着未曾抬头,出声让自己起来之后,便复又沉默不语的男人,卢宛道:“陛下,妾今日前来,是要向您禀报张美人在宫中收受贿赂,紊乱后宫宫规,请陛下明察。” 说着,卢宛让宫人上前,为谢行之奉上一沓她找到的,关于张美人的罪证。 看着接过宫人奉上去的张美人的罪证,终于抬起头来,亦看了一眼自己的谢行之,卢宛的目光,直直地瞧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在今日不曾提起为云景求情的卢宛那清凌凌的平静目光中,谢行之并非看不出,她是因为她喜欢的云景,在有意用他最近的宠妃张美人做筏子,对抗,挑衅自己。 想到卢宛这般大费周章,还是为了那个叫云景的伶人,谢行之心中忽然又涌上许多恼怒来。 面上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收回落在卢宛身上的视线,神情有些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谢行之冷淡地吩咐内侍去唤张美人来。 第357章 对前几日,张美人在御花园中对卢宛出言不逊的事,谢行之同样有所耳闻。 而破天荒接连几日失去宠爱,本便有些焦急心慌的张美人,在看到宣室殿中的皇后娘娘时,忽然有些诚惶诚恐。 强作镇定的张美人向谢行之与卢宛行礼,但她拼命的掩饰只维持了片刻,便在内侍递过来的那沓自己的罪证中,变得面色惨白,大惊失色。 惊慌地抬首,张美人梨花带雨,凄凄惨惨地向谢行之哭诉道:“陛下,臣妾冤枉,这些……这些都不是真的……” 卢宛冷眼看着哭啼不休的张美人,冷淡道:“张美人,白纸黑字的证据在前,你还敢狡辩!” 仍旧哭哭啼啼的张美人,顶着卢宛威压而漠然的视线,半晌,知晓自己无力回天,难掩颓势,终于失去了力气一般,被吓得面色惨白,瘫倒在地上。 命人将张美人带去冷宫,谢行之看着卢宛沉默许久,眼中忽然涌上几分浅淡的,有些无奈头疼的笑意。 卢宛想到方才对张美人甚为冷淡的谢行之,有些琢磨不准此时此刻,谢行之的心情如何。 若谢行之心绪不佳,她贸然求情,恐怕会火上浇油。 但,今日之后,还不晓得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谢行之,自己跟张美人这个蠢货斗,虽然有为了报复谢行之伤害云景,让他亦心里难过,明白张美人不是单纯柔弱,善良的田窈卿,同等地伤害他,让他也尝尝自己现在痛楚的滋味的目的,但更多的,是想要见到对自己避而不见的谢行之,想要帮云景求情……她真的要前瞻后顾,犹豫不决吗? 正当卢宛自心中飞快地这样想着的时候,却见谢行之已经站起身来,像是又要拂袖离去的模样。 卢宛心中微惊,想要上前阻拦谢行之的去路,只是,谢行之淡扫了她一眼,便大步流星离开,丝毫不给她求情,或者能见云景一面的机会。 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卢宛厌恶自己的踌躇,对张美人被送到冷宫,心中没有半分得胜的沾沾自喜。 站在宣室殿半晌,不曾追上谢行之的卢宛,不禁叹了口气,面上尽是怅然头疼之色。 …… 几日后,便是端午节,宫中举办了宫宴。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盛装打扮的卢宛,却有些心不在焉。 看到向自己行礼问安的谢晏与五皇妃,卢宛回过神来,笑着同他们说了几句话。 谢晏去了前面的宴席,留下五皇妃同卢宛还有太子妃等几个命妇在精心布置的凉亭中说话,夜晚的清风徐来,带着馥郁花香还有沁凉的水汽。 情绪不佳,有些恹恹的卢宛,尽力维持着自己端庄的仪态。 而原本准备到前面花厅去的谢行之,在远远的回廊中,看到宫灯摇曳下,神色平静含笑,如镀柔光的美丽的妻子,心中忽然微动。 坐在凉亭中,正浅浅笑着,按捺着敷衍有一搭没一搭同面前的命妇们说话的卢宛,忽然见到凉亭前,谢行之身旁的一个小内侍,正在同自己的宫人窃窃耳语着什么。 片刻之后,宫人上前,在卢宛身旁,附耳低语。 微微皱了下眉,想到宫人所说的那些话,卢宛思忖了一瞬,旋即恢复了方才的平静浅笑,对在场的几个命妇道:“你们且先说着,本宫去去便来。” 听到卢宛笑着这般说,凉亭中的几个命妇,忙都站起身来,微微曲膝行礼之后,目送着卢宛离开。 由小内侍引着,卢宛来到了太液池临水的回廊中,看着负手而立,正背对自己的谢行之,她垂下眼眸,疏离地行礼道:“妾见过陛下。” 转过身去,看着面前一袭雪青色宫装打扮,仿佛一枝亭亭玉立,清冷地盛开在暗夜的鸢尾花,雍容中仍旧难掩清艳出尘的妻子,谢行之墨眸中,划过惊艳之色。 行至卢宛面前,垂眸静静地看着她,谢行之语调低沉道:“宛儿,平日里你总是穿的太素净,这件衫裙穿起来,让朕想起从前,我们方才成婚的时候,你今日还是与那时候一样美。” 闻言,卢宛只是淡淡看了谢行之一眼,道:“陛下过奖,妾觉得惶恐。” 见卢宛有些冷淡的模样,想到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对她的避而不见,还有上次的近乎落荒而逃的躲避,谢行之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瞧着面前的卢宛,忽然放柔了声音,道:“宛儿,朕晓得之前是朕做得不好,今日,我们便和好罢。朕保证,今后不会再纳一个妃嫔。” 而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般说,卢宛却并不曾轻易松口。 她抬眸,故意有些怀疑地摇了摇头,语气愈发疏远道:“陛下,对您的话,本宫如今,一个字都不敢再轻信。” 看着面前疏离淡漠的卢宛,谢行之眼眸中划过一抹着急之色,他握住卢宛的手,正色道:“宛儿,朕保证这一次的诺言,是所言不虚的。这段日子,朕同样想了很多,朕晓得,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朕不应该半路开小差,是朕食言在先,所以,你……你与那琴师的事,朕不会再追究,我们便都既往不咎罢。”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行之有些艰难地这般说,忽然觉得心中微动,她见谢行之主动提起云景,于是启唇,想要为云景求情。 第358章 只是,她方才开口,却火上浇油,引得原本沉浸于自己温情的,想要不计前嫌的氛围里的谢行之,忽然变了神色。 不晓得什么时候,谢行之变得这般阴晴不定起来,卢宛心中无奈地张了张口,正 想要试图补救些什么。 面前的谢行之,却神情冷凝而失望受伤地看了卢宛一眼,恼怒地拂袖而去…… ……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谢行之神色冷戾地站在囚衣已经被血污湿透,垂着头,奄奄一息的少年面前。 云景本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他的相貌与品行,皆如不可被风雪所折的青竹,此时此刻,风流俊秀的少年,却被折磨得遍体鳞伤。 但,看着走进牢房的这位陛下,虚弱的云景乌润的眼眸中,却仍旧透着倔强不屈。 抬眸,瞧着面前的谢行之,想到自己被抓走之前,与这位陛下因为自己而激烈争执的娘娘,云景张了张口,声音微弱而艰难道:“仆只期盼,陛下莫要为难娘娘,所有的一切,都是仆对娘娘的妄念,而与娘娘无关。” 听到云景这般说,谢行之虽未言语,但面庞上的神情,却愈发冷凝如冰。 而因为多日以来的忧心忡忡,与身体上的伤痛,云景早已经被折磨有些精神恍惚。 在说罢方才的一番话后,云景眼眸无神地快要昏过去,喃喃低语一般,他沙哑的声音愈发低靡下去:“纵然仆再难陪伴在娘娘左右,可若是知晓她现在能过得很好,那便很好了,仆……死而无憾……” 那么,他将带着这一段虽然并不长久,且见不得光,但却是最好的,他偷来的时光,慢慢地死去,亦觉得心满意足。 听到面前半昏迷状态的云景的这番话,早已忍无可忍,怒发冲冠的谢行之忽然出声,对着身后的狱卒吩咐道:“将他处置了!” 说罢,被气得有些咬牙切齿的谢行之,厌弃憎恶地看了云景一眼,一身想要杀人的冷戾转身离开这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腌臜的牢房。 卢宛是从谢蕊那里,知晓云景去世的消息。 她头一回听到云景的琴声,便是在宫中,由谢蕊引荐。 那是在一场春日宴上,春光明媚,少年人白衣胜雪,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才气风流,翩翩如玉。 从前的云景是京中富商云家的公子,作为一个锦绣富贵长大,天真的富贵公子,他不曾沾染富家子弟的恶习,只是如痴如醉痴情于抚琴奏乐。 如果不曾遇到她,他或许亦能遇到一个琴瑟和鸣的知音□□人,或许不能。 但,这两条出路无论哪条,都不会让他年少陨命。 对云景的去世,谢蕊同样觉得有些伤痛歉疚,还有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心虚—— 在她的二哥哥,那个如今她不想任何人提起的乱臣贼子去世之后,如今身为商人妇的谢蕊,面对冷淡的父皇,与这位同样对她冷淡,与她年龄相仿的继母嫡母卢宛,谢蕊有些不死心地想要投其所好地奉承他们。 其实,如果不是最后败露,谢蕊隐秘地知晓,对卢宛的奉承,她已经做到了。卢宛与云景的事,若云景还活着,将是她的一个巨大的靠山,她或许可以得到卢宛爱屋及乌的喜欢,但…… 但,事已至此,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人死,不能复生。 想到痛失独子的富商云家老爷,谢蕊在心中,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饶是她多年从商,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没良心的凉薄之人,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云家的万贯家财。 而枯坐在昭阳宫中,听闻谢蕊有些吞吞吐吐的一番话后,卢宛整个人,仿佛皆失了魂。 她神色难辨悲喜地对前来禀报的谢蕊颔了下首,纵然心中痛得彻骨,却只是麻木地木然平静道:“本宫晓得了,你退下罢。” 觉察到卢宛的波澜不惊下,难以掩盖的巨大的悲痛与愤怒,谢蕊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不敢再多言。 知晓云景已死之后,卢宛不再主动与谢行之说一句话,对他态度冷漠而决绝。 几次试图打破两人之间僵局的谢行之不明白,这一回,卢宛为什么这般倔强。 那个琴师,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商户子,一个伶人,且与卢宛相识不过寥寥数年。她竟然为了一个短暂相处过的玩物,毫不在意他们二十年来的感情! 只是,盛怒之后,对卢宛心存愠怒的谢行之,逐渐地在卢宛的冷漠相对中,慢慢气消。 因为卢宛对自己长久的冷漠,谢行之不禁开始反省自己:他为何不能容忍卢宛对云景那些寥寥的心意,早知晓卢宛会因为云景的死,而与自己翻脸,谢行之有时候觉得,比起现在两人之间这种冷凝的僵持,他可以略微容忍,卢宛有旁人在侧,只要她的心,始终大半在自己这里。 可是这般想着,想到死去的,与卢宛深情厚意的那个小子,谢行之又觉得自己只是想想,但实际上,是难以容忍有另外的人,占据卢宛的心,哪怕一分一毫。 想到曾经的争执中,愤怒的卢宛所说的,他对自己,与对她,是两套截然不同的标准,谢行之眉峰微蹙,若有所思。 第359章 或许,他应该做些什么,让妻子改变这个想法,到时候,或许卢宛的愤怒与不平,会被抚平些。 此时此刻的谢行之,不得不在内心深处承认,不晓得何时起,他已经将卢宛看得无比重要——她是他至关重要的人,他对她的感情中,爱情与亲情交织,卢宛已经成为他不能失去的人。 两相无言地沉寂数月后,谢行之精心挑选了一个同样白衣飘飘,琴技精湛,且最重要,相貌与云景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带到卢宛面前。 在将人带到卢宛的面前之前,谢行之曾经命宫人敲打恐吓过这个新的,可怜的小伶人,命他只能当皇后娘娘的玩物,而不能托付真心。 对卢宛,如今的谢行之,也只有这么一条要求,其他的,无论做什么出格的事,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包容容忍。 对她,他已经没有旁的办法,他不舍得对她使用那些心狠手辣的手段。 是他曾经对不起她在先,他晓得,她的心中,这二十年以来,有许多他造成的伤痛,而如今的谢行之,只想要卢宛欢喜起来。 如果她愿意,他会将她奉若掌中明珠一般爱护。 看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道:“宛儿,朕晓得你喜欢听琴,这是朕为你寻来的伶人,你可喜欢吗?” 卢宛看着与云景相貌相似的,神色有些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谦恭的琴师,眼中划过一抹厌倦之色。 她不晓得谢行之是哪来的通天本领,竟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 想到昨日深夜,睡梦沉沉的自己,被酩酊大醉归来的谢行之吵醒,执着地抱着,谢行之鼻音发闷所说的那些除了他,任何人都只能是玩物,不能让她托付真心的,云里雾里的话,卢宛忽然恍然,他昨夜的话,是什么用意。 失望得有些绝望的卢宛,命所有人都出去,殿中只剩夫妻二人。 她看着面前这个草菅了云景的命还不够,现在将人命仍旧视若草芥的男人,一时想到,他成为皇帝之前,已经重权在握多年,成为皇帝之后,更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这么尊贵而冷血的人,或许本来便是这样的。 只是她从前,被情感蒙蔽,不能发觉掩藏在他这副冠玉般让人心跳的,适合做情郎的面庞下,真实的面目。 看着面前的谢行之,想到陨命的云景,卢宛眉心紧皱地摇首,眼眶有些泛红。 她有些激动地近乎质问道::“陛下,您以为您这般做,妾便会欢喜吗?云景已经死了,他是一条独一无二的生命,不是一条死了可以重新再换的池中金鱼。您可以不将张美人的一条人命放在眼中,将她当成随意玩玩的田窈卿的影子,但妾做不到!云景便是云景,妾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了!” 说着,卢宛的眼泪簌簌而落,沾湿了面容。 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卢宛,谢行之展臂抱住她,神情怜惜而有些无措。 他安慰道:“宛儿,无论你是否相信,朕只是想让你欢喜……如果你愿意, 朕会将你宠爱得成为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被谢行之抱住,拭去面上的泪痕,卢宛闻言,只是冷笑道:“陛下的好意,妾心领了,可是,妾已经不是心中只有情情爱爱,傻傻的少女,妾不需要。” 第163章 春日 几年后。 春日的早晨, 天光熹微。 温暖的日光下澈,穿过昭阳宫微微支起的朱窗,落入宫殿之中。 睡在床榻上的卢宛缓缓睁开眼眸,她微动手臂, 轻轻地翻了个身, 却见床榻的外侧, 谢行之似乎正静静睡着。 想到昨晚自己早早休息的时候, 并不曾见到谢行之到昭阳宫来, 卢宛垂下眼睫,面上倒不曾流露出什么觉得奇怪的神色, 仿佛, 对这一切, 她都已经淡漠地习惯,听之任之了。 正当卢宛的目光落在谢行之身上的时候,床榻外侧,静静睡着的男人,忽然睁开墨眸, 也看向她。 见卢宛正有些慵懒出神地瞧着自己,谢行之唇畔,不由得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来。 展臂,将面前的妻子揽入怀中, 谢行之垂首, 在神色愈发淡漠平静的卢宛额上亲了一下, 看着她恬静的面容,心中尽是柔情。 觉察到卢宛抬手想要推开自己, 眉心微微皱着,谢行之劲瘦的手臂用了几分力气, 将她抱得愈紧,轻声道:“宛娘,今日莫要拒绝朕,好吗?”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般柔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话,卢宛不禁复又阖上了眼眸,仿佛又有些睡意翻涌,想要休息。 只是,她的眉心却仍旧微皱着,显示着她不过是想要躲避面前的谢行之的请求,而非真的又要睡着了。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同谢行之僵持的卢宛,终于再度缓缓睁开眼眸。 并不曾回应谢行之此时此刻,自以为是的一腔柔情,卢宛神色淡淡地推开他,坐起身来,拥着绸被道:“陛下早。” 起来之后,卢宛梳妆之后,准备离开昭阳宫,出去走走,只是不巧,在出昭阳宫的时候,在殿门前复又遇到同样要离开的谢行之。 在回廊看到卢宛,正在吩咐身旁内侍什么的谢行之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柔软,他抬步走上前去,卢宛见了,不得不耐着性子,向他行礼。 第360章 挽着卢宛的手,让她起身,谢行之垂首,仿佛想要亲昵地在卢宛唇上亲一下,如同从前两人最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那段时日。 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腻歪,卢宛想到,她已经四十多岁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却还是总做出这种不端庄,没意思的事,她一阵厌烦,不由得侧了侧头,躲开了他的亲吻。 声音中带着浅淡的不耐,卢宛道:“陛下,您还要去上朝,妾亦有事要去做,我们还是快走罢。” 说着,卢宛抬手,推开了面前的谢行之。 手臂失落僵在半空,片刻之后,见卢宛转身欲走,谢行之沉默许久,终于有些委屈地轻声问道:“宛儿,已经几年了,你心中还在生朕的气吗?”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般说,卢宛却并不看他的眼眸,只是道:“陛下想得太多了,妾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卢宛曲膝礼了礼,然后带宫人离开。 看着那道纤细袅娜的背影远去,消失在回廊拐角,谢行之心中尽是无奈与懊悔。 他晓得,是自己一手酿成了今日的局面,只是,他想要弥补,却已经找寻不到办法。 收回视线,谢行之抬步离开昭阳宫,他在心中想到,这一年,他定要重新挽回卢宛的心,无论付出什么。 离开后宫,前朝的朝堂之上,朝臣们禀报着各地的政事。 如今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倒是没有什么紧急的,可听的事。只是,谢行之却破天荒有些心不在焉的,面上并不见什么喜色,他清冷威压的神情,反倒让许多朝臣,觉得心中打鼓,难辨他的心思莫测。 而在谢行之心中,渐渐的,大臣们的声音仿佛变成了背景音,他脑海中,尽是卢宛那平静得有些漠然的面容……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谢行之来到昭阳宫。 见卢宛正坐在昭阳宫的水榭里,倚靠阑干,如近来很多时候,他见到她的时候一般,喂着水塘中的小鱼,谢行之微顿了一下脚步,旋即,走进水榭。 瞧着面前有些出神,不曾反应过来的卢宛,谢行之走到她的身畔坐下,道:“宛娘,御花园的春花如今都开了,若你有空,朕陪你去赏花。” 回过神来,卢宛却并不曾看向谢行之,只是淡道:“陛下政事繁忙,不必陪本宫浪费时间。” 听着卢宛话中流露出的显而易见的淡漠疏远,谢行之深吸一口气,忽然对她道:“宛娘,朕晓得当年是朕做错了事,朕不该因为嫉恨,而杀了云景。如今,朕每日皆在懊悔,当初不应该草菅人命,哪怕是卑贱的人,生命亦是甚为珍贵的,朕已经认识到自己从前的过错,你可以给朕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卢宛闻言,眼眸中划过一抹情绪的波动。 实际上,这几年以来,因为浓烈的愧疚与伤痛,她自我保护一般地刻意遗忘着云景,与有关这个人的事,如今,那个年轻的,俊秀如玉的小伶人,她已经有些记不得他的模样,心中浓重的,难以遏制涌出的对他的愧疚与难过,早已经盖过了卢宛对他的那点喜爱。 在心中有些茫然与怅然地叹了口气,卢宛沉默片刻,忽然缓缓道:“陛下,云景的死给妾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妾现在,对您的情感,总是惧怕多过于其他,妾亦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调整好自己,请您莫要再勉强妾了,再给妾一段时间,好吗?” 听到身旁的卢宛这般说,仿佛隐有动摇动容之意,谢行之抱紧了怀中的女子,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宛娘,朕会用行动,让你回心转意。” 卢宛闻言,不再言语。 她轻轻抽回自己被谢行之握住的手,不过,这一回,她并不曾转身推开他,而是如从前一般,由谢行之一直抱着。 谢行之有些欣喜若狂,有些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妻子,仿佛复又得到了失而复得的明珠。 阖上眼眸,卢宛依偎在谢行之宽厚的怀中,想到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不曾在思索。 已过四十岁,卢宛渐渐地开始明白,她只是一个拥有平庸人生的平庸的女子,哪怕曾经年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但在时间的流逝中,她慢慢知晓,自己这一辈子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从孩提长大,一样的到了年纪按部就班成亲生子,一样的在无可挽留的时间中渐渐老去。 在人生将要迈进后半场,卢宛逐渐知晓,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可以被她的主观能动性改变。在很多事上,假装糊涂不是向现实投降妥协,而是明白很多事情并不能潇洒地率性而为后的无可奈何。身在悲欢离合的人生的棋局中,她既是下棋的人,也是棋子,难以跳脱出来,既然如此,与其被痛苦地折磨,却又无可转圜任何事,不如学着放过年岁渐长的自己…… 被谢行之抱着,听着初春里的莺歌燕舞,至少这一刻,她的感受是温暖而安定的,卢宛想,人生,应该及时行乐,欢喜的时候,不去想那些需要较真的,会让人难过流泪的事…… …… 晌午的时候,春日的御花园中,卢宛坐在凉亭里,正在喝茶。 茶香袅袅,弥漫着一种让人想要打盹,恬静慵懒的 气息,正当卢宛看着不远处,清澈高远的天空中的风筝,有些出神时,御花园的另一角,谢茉与苏逸,正带着他们的女儿,在绿草茵茵的草坪上放风筝。 第361章 小女郎阿苏正在欢快地跑着,在她的身后,跟着一只白色的卷毛小狗狗,还有他们一家三口,一串银铃般雀跃的笑声。 小狗狗兴奋地跟在主人们的身后,时不时地“汪汪”叫两声,仿佛在为这放风筝的一家人在加油呐喊。 微有些圆嘟嘟的小手中紧紧牵着风筝线,阿苏白嫩的小脸因为奔跑与太兴奋,而有些红扑扑的,仿佛一颗可爱的小樱桃一般。 她指着远远的,碧蓝的天空,一面跑,一面对她的爹爹与娘亲喊道:“爹爹,娘亲,快看!阿苏的风筝飞得最高!” 看着身旁的女儿,苏逸温和地笑道:“阿苏真厉害,不过要小心些,莫要摔倒了。” 而一直以来,身体柔弱的谢茉,则已经慢慢地走着,对阿苏有些担忧关切道:“阿苏,跑慢些,莫要张口说话,仔细灌了风,夜里肚子痛。” 一家人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又绕回到了御花园的另一角。 坐在凉亭中的卢宛,看到面前的这幕情形,唇畔亦不由得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来。 有些跑累了的阿苏,看到凉亭中的外祖母,潋滟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 她放下风筝,抱起地上的小狗,朝凉亭中的卢宛跑去。 小碎步跑到卢宛的身旁,阿苏抬手,亲昵地抱着卢宛的手臂,对面前的外祖母撒娇道:“外祖母,刚刚阿苏放得风筝可高了,爹爹跟娘亲,谁都没有阿苏放得高……” 听着身旁的小女郎语笑嫣然的一番话,卢宛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愈深。 神色和蔼地抬手,随意摸了摸阿苏怀中的卷毛小狗,卢宛笑着颔首,对阿苏笑道:“外祖母看到了,阿苏真厉害。” 见面前的外祖母正在有些漫不经心地逗着自己怀中的小狗,阿苏想了一下,忽然眼眸亮晶晶的,抱着卢宛笑道:“外祖母,阿苏下辈子想当只小狗,可以不用去学堂读书,那样,便可以每日都有空放风筝了。” 阿苏这一番童言童语,天真无邪的话,让凉亭中的所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唇畔笑意愈深,卢宛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娇气,爱偷懒,爱玩爱笑的小姑娘,揉了揉她的面颊。 而看着凉亭中,取笑自己的外祖母还有爹爹娘亲,阿苏不由得有些委屈。 抬眸瞧着卢宛,阿苏想了想,眼睛一转,有些狡黠娇俏地问道:“外祖母,您下辈子想当什么?我们都一起做小狗狗罢,您还做阿苏的外祖母,好不好?” 听到阿苏笑着这般说,天真无邪的模样,卢宛微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是,小女郎阿苏,却有些不依不饶,抱着卢宛的手臂撒娇,一定要她回答。 有些没奈何地看着面前的阿苏,卢宛想了想,无奈地慈爱笑道:“如果有下辈子,外祖母想做一条自由的鱼,在水里没有约束,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傻傻的,没有烦恼,没有禁锢……” 阿苏闻言,却有些似懂非懂,嘀嘀咕咕的。 笑着点了点头,阿苏期待地看着卢宛,问道:“那外祖母当鱼的时候,还会不会记得阿苏?阿苏最最喜欢外祖母,也最最不舍得外祖母,外祖母要一直记得阿苏……” 抬手,轻轻摸了摸阿苏的面容,卢宛笑着,随意道:“阿苏这么乖巧可爱,外祖母会记得你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看着面前雍容美丽,温柔含笑的外祖母,小小的女郎阿苏,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羞赧。 她亲近亲昵地抱住卢宛,将面容埋在外祖母柔软馨香的怀中,觉得虽然很多人皆喜欢美貌温和的外祖母,但她一定是最最喜欢外祖母的那个…… 凉亭中的谢茉与苏逸收回落在女儿身上的柔和目光,相视一笑,不由得皆浅浅笑了起来。 春日明媚的天光斜斜地照进凉亭,温暖的日子,仿佛角落里悄然盛开的花朵,不易被人觉察,寻常,而熠熠生辉,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第164章 番外一 这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地方, 这里有碧水蓝天,绿草茵茵的风景,有一个清波荡漾的湖泊。 这样的胜景,孕育了一个狡黠灵动的鲤鱼精, 她的名字叫李虞, 从出世以来, 她便一直生活在这片湖泊中。 书生路过这片清清的湖泊, 他白衣胜雪, 衣裾飘飘,生得更是俊秀如玉, 是很多未出阁的女子的深闺梦里人。 书生并不是当地人, 而是一个准备进京赶考的富家子弟。他的家族从曾祖父那辈, 便是有名的富商,所以,这让他有丰厚的资本,一面着手进京赶考,一面一路游历山水, 增广眼界与见闻。 书生看着面前的这片湖泊,这样的美景让他流连忘返,看着看着,他不由得在湖边的凉亭中坐下, 取出琴来弹奏。 他自小喜欢抚琴, 喜欢音乐, 而且甚有与生俱来一般的天赋,很快, 婉兮悠扬的琴音仿佛清泉,在他的指尖流泻, 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湖泊中的李虞听到书生弹奏的美妙的曲子,忍不住探究地探出水面。 在看到抚琴的是一个身着月光一般皎白的衣衫,生得甚是俊秀的小书生后,心中尽是欢喜的李虞偷偷游上了岸,然后幻化成人,想跟这小书生打招呼。 走到书生背后,李虞忽然出声,笑着附掌说道:“小公子,你弹的曲子可真好听!” 第362章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书生有些小小的慌张转身看去,在看到这道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相貌姣好,笑眼弯弯的小姑娘,书生白皙的面容与耳朵,忽地染上了绯色。 看着面前的这位姑娘,书生站起身来,有些磕绊道:“姑……姑娘,这是你家的凉亭吗?抱歉,小生冒昧打扰了。” 李虞闻言,摆了摆手,面上笑意浅浅。 旋即,她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书生身后的书童所拿着的行李,探究地问道:“公子不是我们本地人吗?” 听到面前的小姑娘这般问,书生的面庞不由得绯红得愈发厉害。 点了点头,书生道:“小生是准备进京赶考的。” 听罢面前的书生的这一番话,李虞潋滟的眼眸变得亮晶晶的,她眼眉弯弯地书生笑着,甚是捧场道:“公子长得好看,琴弹得亦甚好,才貌双全,肯定能高中的!” 而听到天真无邪,眉眼间流露着无忧无虑的灵气的少女这样说,小书生只觉得自己的面容与耳朵,滚烫得愈发厉害。 之后的几日,李虞黄昏的时候,都会到岸边来看看,那个抚琴的书生,今日有没有过来。 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有时候会捉弄书生,用小小的法术将他的琴谱偷偷地,不经意地藏起来。 书生找不着琴谱,着急得在凉亭直踱步,在这个时候,李虞便跳出来,笑眼弯弯对书生道:“公子,若你答应给我弹我最喜欢的曲子,我便将琴谱还给你!” 书生无奈又好笑,只能答应下来,然后坐下弹奏。 一曲终了,他白皙俊俏的面庞,已经变得尽是可疑的绯色。 看到此情此景,聪慧灵动的小姑娘促狭的,想要捉弄他的心思愈甚,于是故意笑着附掌,打趣他:“公子害羞起来,真是愈发好看!” 虽然现在还是春末夏初,但到底已经有些夏日的苗头。夏日炎炎的傍晚,李虞伏在湖泊旁的凉亭中睡着了,洒金一般柔和的黄昏日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温柔的光芒一般。 细细看去,夏衫薄的小姑娘许是平日里常常在大太阳下漫山遍野地跑来跑去,小麦色的皮肤,漂亮而流露着健康的青春的气息,这是书生从前未曾接触过的,自由自在的另一种人。 看着李虞姣好面容上的细细的,短短的绒毛,书生忽然觉得,她仿佛一只美而甜的,散发着馥郁芬芳的水蜜桃。 心中微动,反应过来什么一般,书生忽地移开目光,只觉得自己有些面红耳赤。 瞧见仍旧甜美睡着的小姑娘,见她鬓发微有些濡湿的细汗涔涔,书生绯红着面容,神色温柔地抬手,用帕子为面前的女郎,细致地擦拭着额间的汗湿…… 白驹过隙,韶光匆匆流转,一年后,书生真的高中了探花。 骑着高头大马,书生穿着探花郎的正红官服,愈发衬得面庞俊朗如玉。 这样一位俊俏的小郎君,引得一众大姑娘,小媳妇,都垂眸,羞答答地朝他扔香囊与鲜花。 而书生的心底里,一直对湖泊旁,那个曾经听他抚琴的,狡黠灵动的小姑娘念念不忘。 骑着高头大马,书生回到了湖边,果不其然看到正坐在凉亭中,打着鸳鸯络子的李虞。 书生找到了李虞,虽然两人都面红耳赤,但他却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认真对她道:“小虞,我想娶你为妻。” 听到面前的书生这般说,李虞的面容红得愈发厉害起来,她心中甜蜜而欢喜,仿佛喝了蜜一般甜,同样认真笑着,轻轻颔首:“嗯,我答应你了。” 回到书生的家乡,李虞与书生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他们的日子幸福甜蜜。 每一日的空闲时光,书生皆会为喜欢琴声的李 虞抚琴,虽然白日里他要去衙门上值,常常会觉得疲惫,可是,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一般,书生觉得,为心爱的女子抚琴,让她欢喜,自己同样也觉得欢喜,这仿佛是一件他曾经求之不得,甚为甘之若饴的事…… 很久很久,久到两人都鬓发如雪,成了老爷爷,老奶奶。 夜色乌浓如墨的晚上,李虞忽然自梦中惊醒,在这场清晰的梦境中,她仿佛经历了一段与自己的生活,完完全全不同的日子,有一个雍容美丽,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温柔笑着说着:“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一条自由的鱼,在水里没有约束,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傻傻的,没有烦恼,也没有世俗的禁锢。” 自梦中惊醒之后,李虞坐在床榻上,面上依稀有泪,有些怔愣出神。 而被吵醒,见到这般的妻子,已经致仕的,上了年纪的书生揉了揉惺忪睡眼,抬手,习惯而亲昵地想要去抱她,关心地问道:“小虞,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听到身旁的夫婿这般问,回过神来的李虞,看着他柔和关心的目光,悄悄拭去眼角的两行眼泪,笑着回抱住他,摇首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有些奇奇怪怪的梦……” 阖上眼眸,方才的梦境尚还历历于目,李虞想到梦中的那些真实的甜与苦,欢喜与悲伤,百般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的眼眶又开始有些酸涩,在此之前,她这辈子仿佛都不曾流过这般多的泪水。 第363章 但是,无论梦境中有多少的甜与苦,悲欢离合,皆已经变得甚为不重要——如今,她有白头偕老的夫婿,聪慧伶俐的孩子,甜蜜幸福的生活,这一辈子,她过得自由自在而平静欢喜。 她的日子,将继续平静而幸福地度过,将面容埋在夫婿温暖宽厚的怀抱中,李虞复又静静地睡去,哪怕是在睡梦中,唇畔仍旧微弯着一抹浅浅的,上扬的弧度…… …… 番外二 元宵灯会,京城的街头巷尾皆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光景。 做工精致的花灯挂满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五彩缤纷,形状多样的灯笼,将乌浓如墨的夜色,照耀得明亮而美丽。 站在一个挂着无数绸带写成的精美灯谜的花灯小店前,卢三娘身着蜜合色衫裙,并同色褙子,正在认真看着灯谜。 只见她一面看,一面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眼眉微弯地轻声呢喃道:“这个灯谜倒是甚为妙趣横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怪不得一直不曾有人取下来……” 真当卢三娘准备抬手,取下这个灯谜的绸带,去寻小店的掌柜解谜时,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长指,却与她同一时刻探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响起,在同她解释:“姑娘,这个灯谜,是我们公子先出手的。” 听到身旁的人这般说,卢三娘有些好奇地侧眸瞧去。 只见说话的侍从身旁,是一位身着玄色衣衫的公子,他身形高大,面若冠玉,看上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清冷威压。 不晓得这主仆二人是谁,卢三娘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方才找到个还算有点意思的灯谜,不想将这个绸带让给这位公子,心中不禁有些不快。 微皱眉心,卢三娘道:“公子,这个灯谜是我先猜中的……” 她的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垂眸,静静看着面前虽然戴着帷帽,但却难掩仙姿玉色的气度的少女,谢家长公子弯唇笑了笑,有些无奈取下绸带,交给面前的卢三娘,对卢三娘道:“仆从多言,姑娘莫要在意,这个绸带,便算是姑娘的罢。” 听到面前的男子这般说,卢三娘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对卢三娘有些娇慵娇纵的模样,谢家长公子却并不愠怒,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唇畔含笑地继续道:“姑娘这般蕙质兰心,想来,其他灯谜亦可迎刃而解。今日相遇,便是有缘,不若我们一同猜谜,亦有一番乐趣。” 卢三娘闻言,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倒甚为不错,于是,她放下方才的那点别扭,笑着颔首,答应了谢家长公子的建议。 五彩缤纷的花灯下,两人便这般一面猜谜,一面言笑晏晏地交谈起来。 看着面前每每反应灵敏狡黠,学识渊博,而又聪慧的女郎,谢家长公子墨眸中,划过一抹浅淡的笑意。 谢家长公子已经知晓,面前的这个女郎,是他还不曾过门的未婚妻子。 他们的婚事,是由太皇太后定下的,谢家长公子的太皇太后姑祖母,一直想为他赐婚,因为觉得卢家的三姑娘聪慧貌美,素来有京城第一美人之名,卢家的门第与谢家亦甚为门当户对,于是上个月,太皇太后下了赐婚的懿旨。 觉察到身旁高大挺拔的男子,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卢三娘有些茫然地抬眸,稍显诧异地瞧了他一眼。 谢家长公子唇角微勾,淡道:“姑娘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今日能与姑娘切磋,是在下有幸。” 听到面前的男子这般说,卢三娘面容微微有些发烫,好在有帷帽遮挡,她方才不至于那般失态。 轻咳一声,卢三娘复又侧过身去,轻声道:“公子谬赞。” 时光荏苒,很快便到了一年后,两人成亲的良辰吉日。 坐在喜房中,卢三娘心中有些忐忑犹疑,有些隐隐的期待。 当她的夫婿,今日的新郎官走进喜房的时候,卢三娘觉得自己甚是紧张。 接过自己的小妻子手中所持的喜扇,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卢三娘认出了面前的男子,是去年元宵灯会上,所见到的那位与自己一同猜谜的公子。 忽地睁大了眼眸,卢三娘有些惊喜地笑道:“公子,怎会是你?我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听到面前的卢三娘这般说,谢家长公子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坐在她身旁的床榻上,关于今晚,这一年以来,他有许多话,想要与她说…… 意趣相通,情投意合的两人,成亲之后甚是恩爱。 不到一年,卢三娘便生下一个嫡子,谢府上下皆沉浸于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孩子的抓周宴后,谢家长公子抱着他们的儿子,对有些疲惫,但却觉得十分幸福的卢三娘道:“夫人,辛苦你了。” 闻言,有些嗔怪看着面前含笑瞧着自己的男人,卢三娘笑着摇首,嗔道:“公子这是什么话。” 说着,在这谢府避人处的回廊拐角,卢三娘坦荡随意地笑着,由面前柔和含笑的男人揽入怀中,亲昵地亲吻,两人耳鬓厮磨。 地上春花烂漫的花影,与这幸福的小小一家三口相映衬,随风摇曳,看上去和谐而美丽。 三年后,卢三娘再度生下一对龙凤胎,他们是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第364章 平日里素来端方如玉,为人冷清的谢家长公子,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快马加鞭自镇守的边境归来。 难掩欢喜的谢家长公子,在看到床榻上头戴抹额,温柔美丽的妻子,与坐在床榻边上,双手托腮,玉雪玲珑的孩子后,忍不住弯唇笑得神色明霁。 弯身,在有些意外他会回来,有些怔愣的卢三娘唇上亲了一下,谢家长公子对卢三娘道:“娘子,辛苦了,谢谢你。” 看着一旁正懵懂天真地看着这一切,有些探头探脑的好奇的大儿子,宛娘回过神来,又羞又恼。 有些无奈地看了谢家长公子一眼,卢三娘嗔怪道:“郎君,孩子还在。” 谢家长公子看了看坐在床榻边上,明眸善睐的大孩子,还有摇篮中,如今正是婴孩的,他们新生的两个小孩子。 一旁坐着的三岁半的大娃娃,忽然想到了什么,靠近过去,亦在母亲唇上吻了吻。 见卢三娘复又有些意外的怔愣,这个大娃娃有些委屈地可可爱爱道:“娘亲,说好的孩儿是你们的小心肝呢,您为何不亲孩儿。” 听到他们的大孩子这般说,回过神来,卢三娘与谢家长公子有些窘迫,但更多的,却是忍俊不禁。 谢家长公子失笑地抱起大孩子,将他放在自己脖颈上,很快,房间中响起孩童雀跃欢喜的笑声,清脆的银铃一般动听…… 一家人便这样幸福地生活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谢家长公子与卢三娘白头到老,是后来京城中,教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