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黑化就歇菜》 第1章 《不黑化就歇菜》作者:唐爻爻爻【完结+番外】 【双男主+古风权谋+强强+微虐+黑化】 钓系美人+白切黑+文臣攻x少年将军+吊儿郎当+桀骜不驯受 裴堇(字问礼)x封涯(字长诀) —— 听闻封家军班师回朝,宫中大摆庆功宴,将要及冠的封小将军谨记父亲嘱咐——择良妻。 宴席当晚,封长诀醉酒请旨,求娶宴中美人。 满席哄笑,这哪是什么“小姐”,明明是今年的探花郎——裴问礼! “封小将军,此言当真?” 封长诀望着美人的花容月貌,脸红耳赤,当即应下:“若是能娶得姑娘,我封长诀此生无憾。” —— 经这一起,京城“醉酒娶男妻”的话本疯传,封长诀的脸丢尽了,还得厚着脸皮去裴家赔礼。 裴问礼望着院子中堆满的礼品,轻笑一声:“聘礼?” 封长诀脸色一黑:“赔礼。” 裴问礼故作伤心:“封小将军,你要做负心汉么?” —— 后来,裴问礼把封长诀锁在金屋里,在他耳边呢喃:“不许负我。” —— 1.he,强强,微虐 2.完全按作者xp写,偏攻受的宝子自行避雷哈 第1章 班师回朝 “诸位看官。” “今日贺封家军大破匈奴,讲一出封小将军单枪破万军应应景。” 茶楼说书人醒木一拍,台下喝茶的看官们顿时安静。 “诸位可曾听说过封大将军碧血洒山河的话本?” 看官们自是知晓封大将军的戎马半生,为君开国。 “听过!” 说书人见各位捧场,立刻引入正文:“这封小将军便是大将军的儿子,封家唯一的嫡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封小将军自小习武,十三随父戍边,十五熟读兵书万卷,十六习得武艺十八般。” 看官中有兴致高涨者拍桌而起,大吼一声:“生子当如此!” 满堂哄笑。 “近些年我们大辛边境常有匈奴侵扰,他们掠妇孺、抢民粮,无恶不作,这些种种皆看在封家军眼里。” “封小将军羽翼丰满,早就耐不住手中的枪,那日夜黑风高,他单枪匹马,趁敌营歇息,在百步之外,箭上燃火,直入敌营。” “枪扫一片,火光扑天……” 茶馆外铜锣声铺天盖地,马蹄声渐近,呐喊声不绝入耳。 看官们的心早已飘在馆外,时不时转头看窗外情况,今日可是封家军班师回朝的大好日子! “传说这封小将军长得丰神俊朗,仪表堂堂……”说书人如此一说,更勾起看官们想要一览英豪的心。 有胆大的姑娘起身问道:“有多好看,能好看过当今探花郎吗?” 馆外欢呼声扬起,说书人趁机摸摸胡须,故弄玄虚,大手一挥,指向馆外:“预知如何,且看馆外。” 看官们一听,纷纷涌出茶馆,外面长街两边围满百姓,朝京城大门方向望去,只见遥遥车马来。 领头骑着高大骏马的少年郎,身着赤红窄袖骑装,镂空雕花金冠束着墨发,纵马而来,衣角翻飞在京都十里长街里。 人马走近,百姓们清晰地见到封小将军,真如传闻中所说的“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少年郎剑眉星目,眼中意气风发,昂然端坐在汗血宝马之上,如长于烈日的雄鹰,更似热涌的狂风。 十八九岁正是他意气奋发少年得志的时候,轻狂肆意。若忽视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魄力气势,会让人觉着,他封长诀应当是个京城翩翩公子哥。 “封小将军!” “封小将军看这呀!” “好俊朗的小将军!” 抬眼一看,街坊长道,满楼红袖招。 年轻好看的姑娘们在楼上投掷着鲜花,羞人答答。 封长诀笑意更浓,何愁在京都找不着漂亮的姑娘呢。 “小裴大人,今日京都好生热闹啊!” 京中最富有盛名的茶馆是“玉楼春”,京都大道必经之处。此时二楼雅间木窗大开,一位着便服的少年趴在窗沿往楼下张望。 见无人答话,少年反身看向那靠窗的一扇屏风,透过纱能看到人煮茶的剪影,慢条斯,温文尔雅。 “小裴大人,你就不想一睹风采吗?”少年觉得无趣,默默转回身,或许是早就习惯他爱搭不的性子,少年自言细语起来,“等半天了,怎么还没见到人影啊。” “哪有那么快,瞧封小将军这阵势,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啧啧,不知道的以为他中了状元呢。”旁边抱剑站立的便装少年没好气道。 窗边少年一听就不乐意了,他可是看过“单枪破万军”话本的,十分崇拜封小将军,不喜别人说一点不好。 “站着说话不腰疼,金保,有本事你一剑破个万军试试?你顶多一剑杀个鸡。” 被称作金保的少年哼了一声:“千百,来这不是为了让你追捧封小将军的,你最好别忘了要事。” 屏风后的青衣少年见惯了他们之间的拌嘴。他平静地抬手倒茶,青瓷茶杯里茶色正好,飘香四溢,他端茶轻品,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无视那两人互相问候祖宗十八代。 “来了来了!” 随着千百一声大叫,楼下顿时喧闹非常,旁边高楼的姑娘们甩长袖,千百没长袖可甩,他就不停地招手大喊,吸引封小将军的注意。 第2章 “封——小——将——军!” 不同于千娇百媚的呼唤,这一声粗犷雄浑的喊声格外刺耳。 封长诀有些惊讶,哪个大老爷们这么崇拜他?! 循声望去,他没看见大老爷们,忽略掉疯狂招手的少年,倒是看见窗里有个绝世大美人在看他! 美人的脸那叫一个出水芙蓉、倾国倾城,眉眼如画,如同点墨山水,美不胜收。 可惜抬头只望得到这一张惊绝天人的美人相,他遐想万千。 裴问礼淡淡一笑以示问好,随手从花瓶里取出一支白兰花,朝他扔去。 封长诀眼疾手快,一下就接住了美人赠的花,马儿走得急,来不及道谢和问美人佳名,就一闪而过。 美人的相貌模糊地印在他的脑海中,封长诀捏着手中的白兰花,嘴角上扬。 好别致出众的美女! “小将军肯定看见我了!”见人消失在长街,千百绕过屏风,坐在裴问礼对面,激动万分地炫耀。 裴问礼轻笑一声:“但愿如此。” 金保听着千百的嚷嚷声翻了个白眼,继续盯着窗外长街。待人群渐渐散开,半炷香后,只见一辆马车反方向行驶,自内城驶向城外。 金保瞳孔一震,急忙大喊:“户部卫侍郎家的马车!” 千百迅速起身,等待裴问礼发布号令。 “追。” 两人飞快翻身跃下二楼,一眨眼消失不见。 封长诀纵马入皇城,驰骋在正宫门前下马,大老远看见父亲和一个总管太监站在汉白玉弯桥上闲谈。 桥前有专门牵马匹去马厩的宫使,封长诀见状翻身下马,手中的白兰花放进马鞍边侧袋子里,将马绳交给宫使,快步上前。 “这位是崔总管。”封大将军封太平担忧儿子嘴笨叫不出名,特地介绍一嘴。 封长诀行礼:“崔总管。” “封小将军。”总管相当有眼力见,俯身回礼。 虽未被封号,但“封小将军”已经名扬京都。 封号,迟早的事。 谄媚的言辞说到封长诀心里去了,男儿嘛,谁不想建功立业。 封大将军一惊:“使不得使不得。” 圣上还未表态,怎敢妄自称谓。 崔总管正要开口,却见封长诀瞥了他爹一眼,抢先说出口:“怎么使不得?” 封小公子傲气凛然啊。 封太平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崔总管连忙打圆场:“封小公子年轻有为,大破匈奴,自是能称上‘将军’二字。封大将军教子有方,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哼,还差得远呢。”封太平盛怒稍缓,言语犀利,“别以为使点鬼招,就成盖世英雄了。” 自是达不到那个层次,封长诀深知离盖世英雄还很遥远,他也在这条道上奋发蹈厉。只是封太平将此直白揭开,否认他的功劳,就如给封长诀浇了盆冷水,从头到脚心凉个透底。 “我至少敢进攻,不像你,如畏鼠般,只守不攻。”封长诀忍不住这口气,语中夹枪带棒,“这就是英明神武的开国大将军吗?” “我看,还不如我这个无名小卒。” “封涯,你皮痒了是吗?!” 封太平作势要拔剑,往腰侧一摸,剑鞘空空如也,进宫前剑鞘被收走了。封太平只能吹胡子瞪眼。 两人气氛不对,崔总管眼珠一转,俯身伸出手臂向宫门,打断他们:“时候不早,可莫要让圣上好等才是。随咱家来吧。” 封太平愤愤甩袖,疾步跟上崔总管,封长诀和他保持一定距离,慢悠悠跟在后头。 两侧是朱红宫墙,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宫道,冥冥之中有阵阵威压。 望着高大的宫墙,封长诀顿感不适,他不喜欢这里。 若是宫墙长道足以让人心生退却,殿堂之上便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金碧辉煌的殿堂内,空旷浩大。封家父子行跪拜礼,金座上身着龙袍的男人,正值壮年,挥挥衣袖,放言道:“平身吧。” “谢陛下!” 父子俩站起身来,封长诀在边境野惯了,不大懂规矩,他偷偷打量着龙椅之上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五官端正,气势非同凡响。光是坐着,就不怒自威。 这就是九五至尊。 “封爱卿,戍边有多少年了?” 封太平毕恭毕敬地回答:“禀陛下,六年载。” “六年、六年……”皇帝琢磨这两个字,仿佛在感慨岁月变迁,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封太平出了一层冷汗。 “六年培养出一位小将军,封爱卿,不愧是你呀。”皇帝眼底闪过冷光,脸上却挂着笑,“朕应当向你学习一下教子才对。” 国中谁人不知,四个皇子皆无所作为。 连封长诀这榆木脑袋都听出不对劲了。 “陛下莫要笑话臣,众皇子个个人中龙凤,实在是臣这犬子无法相比的。”封太平干笑几声。 皇帝轻笑一声,却不依不饶地说:“是吗?朕看你这儿子非同一般,年纪轻轻便立下战功。封爱卿,朕还记得,你是二十五岁同朕一同打江山的。” 封太平心惊胆战,推辞道:“他那小打小闹算什么战功,陛下莫要抬高了看他。” 他们不动声色打了个来回,皇帝见套不出话,话锋一转,回到正事上。 “封爱卿平日对他也太过严苛,莫要打压了我大辛的日后新星才是。依朕看,该有的赏赐必须要给。” 第3章 封太平给封长诀使眼色,两人一齐跪下。 崔总管接过一个小太监呈上来的圣旨,打开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兹有封家嫡子,功绩卓著,护国安定,堪为楷模。特此赐予“飞骑将军”名号,赐予金银财宝若干,以示皇恩浩荡。”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扫过封长诀一眼,颇有深意道:“望飞骑将军日后能为大辛有所作为啊。” 封长诀接过崔总管递来的圣旨,心中雀跃:“遵命。” “大破北狄,乃国中盛事。朕明日在宫中举办国宴,奏请百官,贺国之大幸。” 这是封家父子离开光明殿听到的最后一句。对比封长诀的喜不自胜,封太平反而一脸忧愁。 “没出息,领个旨还真当自已是将军了。”封太平见他那便宜的样,臭骂道。 封长诀刚封上号,心中喜悦,懒得和这老头争口舌之快。 “我乐意。” “哼,你也老大不小了,明年就及冠了,乐意乐意你的婚事吧。”封太平脸色不虞,“明日国宴上请的都是皇家贵女、世家小姐,有中意的趁早提亲,赶紧的。” 这话说的巴不得封长诀赶快分家离开他的视线。 封长诀一下就想到今日匆匆一瞥到的姑娘,脸色泛红。 “中意的姑娘倒是有,不知是不是名门闺秀。” 封太平一脸疑惑,这娃天天守边疆,哪有时间接触姑娘?八成是今日进京偶然瞥见,一见钟情。 “让你找王公贵女做妻,不是去寻妾的。”封太平隐隐有些不安,封长诀近些年越发叛经离道,若是看上谁,怕是真敢娶回家门做妻。 “话就撂在这,娶要娶正门女子,最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好改改封家的武夫之气。” 说完封太平就翻身上马,甩鞭飞驰出宫,压根不管封长诀跟没跟上。 宫使把封长诀的马牵过来,封长诀接过缰绳,爱抚般地摸摸马,又走去马侧,从袋子里翻出小白兰花。 小白兰花有点蔫吧了。 封长诀起身上马,手上仍拿着小白兰花,腿夹住马肚子,打道回府。 “走,带你回家。” 第2章 国宴笑料 东方吐白,晓露未干,封府偏院的一棵紫薇树花叶被清风扰得颤动。花影闪烁间,公子哥身姿挺拔,花下练剑。 说是练剑,不如称为舞剑。 他一身墨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手中握剑。风动时,提膝踮脚,贴地撤步,踏在落花上,行云流水地挽着剑花。 忽的迈出左脚,呈弓步姿态,眼神随剑尖扫视,指向石桌上插着小白兰花的白瓷瓶。 “好好好!”一旁候着的小厮打完哈欠,见封长诀练完剑,立刻收拾好神态,鼓起掌来,“少爷厉害!” “来福,插水里也不管用啊。”封长诀坐在石凳上,仔细观察白兰花的花瓣,有些泛黄,他凑上去轻嗅,“香味都淡了许多。” 来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当初盼着少爷有朝一日能回府,幻想跟着少爷有大鱼大肉吃,现在少爷是回府了,但从军营里带出来的习惯折磨得他够呛。 大清早的起来练剑。 他更想念幼童时期的少爷,赖床赖到日上三竿,他也不用跟着起这么早。 “来福!” 封长诀见人没回话,又唤了一声,这下是把来福叫清醒了。 “爷,不如想个法子找找兰花姑娘吧。你守着兰花也不是个事啊。”来福望着少爷的花痴状,叹口气,“这花是姑娘赠的,不是兰花仙子变的。” 此话倒是点醒了封长诀,他激动地站起来,指着来福道:“有。” “偌大的京都,我怎么去寻?”封长诀想到这,又颓丧地坐回石凳。 “有了,爷!不如张贴寻人启事。” 对啊! 封长诀眼睛一亮,再次站起身来,兴奋道:“我这就去写寻人启事,贴满全京都。” “贴什么寻人启事啊?” 庭院木门口传来雄厚低沉的声音,封长诀神情一僵,封太平穿着朝服走近他,身后跟来两个婢女,手中举着红木托盘,托盘上盛放着服饰,花纹繁琐,应当是要穿去国宴。 “别给老子添堵。”封太平眼睛一闭就知道这小子打着什么主意,没忍住破口大骂,“你若是真娶了个什么蓝花红花姑娘进门,你看老子收不收拾你。” 封长诀内心不爽,最终还是没还嘴,忿忿坐回石凳上,比那兰花还蔫巴。 “明日宴席上宴请的官员皆是五品之上,出席的女眷皆是名门贵女。”封太平也坐在石凳上,就坐他对面,看着他眼睛,苦口婆心地说,“你要实在喜欢,也得先娶妻,再买妾。听爹的话,以后再找你那个什么蓝花红花姑娘也不迟。” 封长诀一言未发,封太平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满意地走出院门。 在一旁观察半天的来福见老爷走了才敢说话,见自家公子趴在石桌上,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他轻微叹息:“少爷,算了吧,也不急这一回。” 封长诀把脸也埋进臂弯里去了,一副不想搭人的模样。 红日西斜,庭院蒙上淡淡霞光,封府马车已在门口备好,封夫人和封小妹穿着盛装,焦急地往府邸大门内张望。 “涯儿怎么还没好?过会儿天要黑了。”封夫人扭头问封太平,后者冷着张脸,没好气道:“谁知道他在磨蹭什么。” 第4章 不会是因为早上的事和他爹闹矛盾了吧?故意拖时间不想去国宴。 封夫人向封太平投去埋怨的眼神,嗔怪道:“依我看,涯儿喜欢谁,想娶谁,随他去便是。” 未立国前,封夫人可是占据山头的大当家,当年一呼百应,手下小弟无一逆言。后来封太平打上山头,她便随封太平一同收复山河,骁勇善战。 开国后被封诰命夫人,在府里脾气收敛些,但她直爽的性子一点儿没变。她不拘礼仪,喜欢直话直说。 “你就是把他惯坏了。”封太平略有不满,封夫人正要反驳,又听到他补充,“他在边疆想要风就有风,想要雨就有雨,现在回了京都,他应当知道,京都不比边疆,由不得他决定。” 这番话说到封夫人心坎里了,她为人妇后,整日待在皇城内,无趣的很。想当年她在山头当老大的日子,一比较,如今真是苦不堪言。甚至六年见不到丈夫一面。 她心底认同,封长诀是该知道这点,江山是姓祁的。 谈话间,苦等之人终于来了。封长诀身着宴服,宽厚的正红大袍,由上好的绸缎织成,衣面上绣有金丝猛虎,他未束发,披着墨发,还扎着两个及胸的小短辫子,用玛瑙红珠串着。 这样一打扮,好像是比以前看着稳重许多。封夫人自上到下端详一番,不愧是自已生的,就是好看。 回头打赏那几个梳洗的小婢女。 “这衣服穿着真难受。”封长诀平日里窄袖穿习惯了,突然换上广袖总觉得膈应。 “难受也得穿着。”封太平哼了一声,细细打量他一遍,变着味的赞扬一句,“穿着倒挺人模人样的。” 封长诀:“……” 一行人坐上马车,跟随着其他官员的车流,驶向宫城。 天色渐晚,国宴在后花园的万灵台举办,万灵台周遭种满珍花奇草,尤其是昙花居多,今日国宴,又叫昙花宴。 宫女持灯站在台下昙花处,为盛开的昙花点灯。 幽夜焚香,歌舞升平。高台置多扇曲屏,楠木雕花龙凤刺绣,两座小叶紫檀木宝座放正位,坐北朝南,三级阶梯下便是一人一席,左右呈两列。 夜幕低垂时,官员们纷至沓来,向皇帝皇后行礼入座。 “谨言慎行。” 封太平踏上万灵台台阶,朝身旁的封长诀叮嘱一句。 “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封氏一家行礼,皇帝微微颔首,往右侧一扬手,崔总管扬长嗓音:“赐座——” “本宫还从未见过封家儿郎,今日一见,长得实在俊俏,怕是连本宫的侄儿也比不上。”皇后朱唇一扬,明艳动人。 “皇后娘娘说笑了,裴公子乃是京都第一美男,单论文采学识,也称得上人中翘楚。”封太平脸上挂着笑,不着痕迹地将赞词推了回去。 两人谦虚了几个来回,封长诀光听着就觉得眼皮重。 “今日大办国宴,为的是贺封家护国太平,庆大辛国土安定。”皇帝起身,高举酒杯。 全场随着起身,举起酒杯。 封长诀望着正对面空出来的席位纳闷,人未齐,宴席就开始了? 视线扫过一周,见大家对那个空席位视若无睹。封长诀心存疑惑,转头望向封太平,后者知道他想说什么,给他一个眼神让他闭嘴。 封长诀:“……” “贺封家护国太平,庆大辛国土安定!” 几名歌姬抱琵琶轻盈地飘上台,一旁的侍卫在万灵台中央昙花石地板上放置座椅。 乐声响起,官员们也没有先前的拘谨,欢声笑语,有几个来事的官员起身朝封将军祝贺。 “封大将军教子有方啊!” “封大将军,在下敬你一杯!” “封大将军……” 贺酒的人接连不断,在如此忙碌的时刻,封太平还能抽空让封长诀多观察一下各府小姐。 封长诀一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从矮桌果盘里拿了几颗葡萄吃,视线扫过大人们身后的年轻佳丽,长得各有风姿。 好看是好看,在他心中,仍比不上兰花姑娘。 “封小将军!你日后定有作为!”有位长相清秀俊俏的官员将目光转向封长诀,他满脸堆着笑,“像公子这般出众的人可是不多见,如今京都你的话本可谓火热!” “这位是太史令,温耘温大人。”封太平余光中看见封长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面上躁郁几分,出口介绍。 封长诀了然,举杯回礼:“借温大人吉言。” 有了先例,来找封长诀贺酒的人也接踵而至,赞词各式各样,未有重复,把封长诀夸得心花怒放,喝酒喝得也越发豪放。 十几杯下来,上好的天醇美酒酒壶早就见底。封长诀脸上漫红,脑袋已不大清醒,看人也带有重影。 封长诀会喝酒,守边疆时常稍壶烈酒在身,无聊时喝几口,有贼来犯喝几口壮胆。只是不像今日喝个不停,醉得如此之快。 “涯儿,少喝些。”封太平心生忧愁,他儿子醉了会耍酒疯,这可是国宴,若是惊扰到圣上…… “没事儿,今儿个我高兴。小二,再来一杯。”封长诀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封太平的后背。 封太平:“……” 坏了。 祈愿今日别闹什么笑话才好。 “刑部郎中裴郎中到——” 第5章 台下一个宫人忽然扯长了嗓子喊。 众宾客脸色一变,可谓精彩,不约而同地看向圣上。 “请上座。”皇帝轻轻一笑,望向来者。 来者身着月白长袍,银丝绣锦团。长发如墨倾泻如下,步步清风,行止间端庄有礼、矜贵优雅,如亭中玉树。 走过席座,众人方才看清面容。五官清晰雅致,皮肤白皙似玉,柔和的线条冲淡冷硬的棱角,如此清新淡雅的长相,偏偏生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美得雌雄莫辨。 他一出场,便轻而易举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封长诀在朦胧中看见他,迟迟没移开视线,这不是兰花姑娘吗?! 原来“她”竟是名门贵女! 他强忍着站起来的冲动,心中喜悦难以言喻,美事一桩,想必他父亲也没话可说了。 封长诀偷瞄封太平,后者神情凝重,察觉到儿子的视线,偏头看了他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你傻笑什么?!” 封长诀只顾笑,没回话。 “臣有事耽搁,来晚了,恳请陛下恕罪。”裴问礼行礼致歉。 皇帝眼底呈着笑意:“无妨,你去坐便是。” “谢陛下。” 对话在封长诀耳中直接略过,他眼里只有美人的一举一动,惊艳动人。 裴问礼直起身,走向左侧偏桌,坐下后,一抬眼便看见对面的俏儿郎在盯他。 昨日见过一面,封小将军长得英俊非凡,今日未曾忘记。裴问礼温文尔雅朝他一笑,以表问候。 这番举动在封长诀眼里就与眉目传情没任何区别,封长诀脸色更红,美人一笑,倾国倾城啊! 他心中涌起了一个胆大的举动。 此等好机会定要拿下! 封太平身陷疑思,还没琢磨透裴问礼为何来晚宴席,就听到耳旁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扭头一看,自已儿子忽然站起身走向圣上。 !!! 要了老命了! 皇帝亲眼看见封长诀在三阶台阶下忽的单膝下跪,双手抱拳。 “陛下,臣斗胆有一事相求。” 皇帝疑惑间和皇后对视一眼,将视线转回封长诀身上,问道:“何事相求?” “臣恳求陛下赐婚!” 第3章 求娶男妻 全场寂静,封太平拿酒的手一抖,洒出些许,再瞧皇上,后者怔了几秒,心道莫不是要求娶公主。 皇上思忖片刻,放下玉瓷酒盏,笑了笑:“不知封小将军中意的是哪家小姐?” 封长诀耳尖通红,偏头望向裴问礼的方向,大喊道:“回陛下,臣对这位小姐一见钟情,心悦于这位小姐!” 此话一出,全场啼笑皆非。 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皇帝也大笑出声,悬着的心放下了。 再看封家这边,封太平的眼终究是重重闭上了,扶额挡脸,实在是没脸看。 裴问礼勾唇一笑,倒是有趣。他忽的起了兴致,有意挑逗,故作羞涩地说道:“谢小将军喜爱。只是我不习女工插花,恐遭你嫌弃……” 封长诀生怕“她”跑了似的,立刻回话:“无妨!我不在意这些。” “若是娶了我,恐怕无法为你们封家开枝散叶。”裴问礼闷笑一声,接着说道。 在座的各位捧腹大笑,全在看封家的笑话。 “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没有香火传承便没有,我都无妨。”封长诀神情严肃,像是把“她”的话都放进心里了,“不知小姐是否愿意做与我为妻?我定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句句真心。 裴问礼眉眼一弯,看向封长诀,笑道:“封小将军,此言当真?” 见那双好看的眸子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已,封长诀心跳得极快,如立誓言般:“若是能娶得姑娘,我封长诀此生无憾。今后定不负你!” “太感人了!我都快被感动了!”太史令温耘扯着袖子抹去眼角因笑出来的眼泪,恨不得回去就执笔文书,载入史册 。 封太平脸色一沉,捏杯子的手起了青筋,想起身向圣上解释,却又听到裴问礼笑盈盈地说道:“好啊,我答应你,希望小将军不要负我才是。” “噗哈哈哈……” “封小将军也太有意思了!” “我们小裴大人真是美得难辨雌雄,才叫人分不清啊!” 这些话封长诀自然是没听到的,他心里已然把“我答应你”重复许多遍,转头望向阶梯上的皇上,微微低头。 “恳请陛下成全!” 皇上脸上笑意更甚,没有立刻答应他:“封小将军明日酒醒后再来向朕请旨赐婚,朕定会答应。” “多谢陛下!” 封长诀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已坐席上,完全忽略掉父亲怨恨的眼神。若不是这里是国宴,封太平能将他就地正法。 “好好好!” 众官员大声鼓掌。 封太平走上前谢罪:“陛下,犬子喝醉酒大放厥词、毫无规矩,望陛下见谅。” “哎——”皇帝还在回味刚才的笑料,摆摆手让他回位置,“朕许久没这么高兴了,朕不怪他。封爱卿安心吃席便好。” 宴席散后,官员们乘坐自家马车回府,封太平自知没脸面,早早领着家里人回封府了。 “胡闹!简直是太胡闹了!” 封家主堂里,封太平四处踱步,他怒气未消,恨不得拿着军棍现在就冲到封长诀房里把他打一顿。 第6章 “他算是把封家的脸丢光了,你还让他回房歇息!”封太平一巴掌拍到漆黑木桌上,“咔嚓”一声,桌子散架了。 封夫人看着桌子那惨样,心里庆幸让涯儿先去歇息,否则这巴掌是打在他身上的。 她使了眼色让身边的丫鬟去好的桌上倒茶,放软语气:“时候不早了,你此时去,他酒未醒,也听不进几句戒言,不如明日等他醒后再去。给他睡个好觉吧。” “他是睡好了,你看我今日睡得好没!” “连男子都能认成女子!今日之后,京都人该会怎么说我们封家,我们封家变成别人口中的笑柄了!” 封夫人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封太平句句在,今日之事是封长诀唐突了。 “他到适婚年纪,我只是想让他寻个中意的姑娘,尽早成家,他倒好,寻了个男子,男子就算了,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儿!他是要彻底让我死了这条心!”封太平火冒三丈,气到胡子直发抖,“封长诀这事做得绝啊!这就是封家的好儿郎!” “此事已然发生了,你再气也没用。不如想想怎么去裴府赔礼。”封夫人此时冷静下来,接过丫鬟手中的茶递给封太平,看后者冷峻的脸上有些松动,连忙乘胜追击,“再说,等明日涯儿醒来,知道自已喜爱的姑娘是个公子哥,也断了心思,这不也如了你的愿。何况这事陛下并未怪罪。” 封太平的气渐渐消了,但不代表他不追究今晚的错事,封长诀的性子他必须要磨一下,不然以后酿成大祸。 他抬眸望向堂中高高挂起的牌匾,刻着三个大字:明谦堂。 画面一转,牌匾上刻着的大字成了“勤政殿”,牌匾处也镶了金边。 “陛下,奴才方才去点了皇后娘娘送来的沉香,据说是江南新近来的一批,娘娘说特意选了上乘的托奴才给陛下。”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沉香缭绕,皇帝喝了点小酒,坐在巴里黄檀圈椅上歇会,近年来身体大不如前,他微微叹口气,拿起桌上的醒酒汤喝下。 “她有心了。” 崔总管使人把书桌案上的冰瓷碗拿走,四处扫视一遍殿内无人后,才说起事情来:“陛下,昨日奴才去接见封家父子,听到封小将军说了些有趣的事儿。” “哦?说来听听。”皇帝手中的文书被放在一边。 “封大将军戍边多年安分守已,只守不攻。”崔总管弯着腰小声道。 “呵,他这是在防朕呢。”皇帝龙颜一凝,“死侍那边消息如何?” 崔总管摇摇头:“赤胆营内干干净净,未查到什么。” “那从他儿子身上查。” “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忽的想起一件事,他吩咐道:“裴郎中呢?” “殿外候着。” 皇帝轻轻颔首,崔总管走出殿外,一眼就看到月下的裴问礼,一身月白,比玉盘还耀眼几分。 “陛下召见。”崔总管做了个“请”的手势,裴问礼正正衣袍,踏步进去。 殿内熏香四起,裴问礼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香炉,走进书房行礼。 “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国库之事,查得如何了?” 裴问礼回道:“回禀陛下,臣派人追踪户部卫侍郎家的马车一路到了郊外的五福寺,马车内是侍郎夫人,她每月十五会去五福寺祈福。” 皇帝疑惑:“五福寺?” “是,臣猜测,五福寺不是卫家的驿站就是藏宝处。每月此时借祈福名义,送赃款去五福寺。”裴问礼说完也留下一线,“不过只是推断,臣还在查。” 皇帝点头,话头一转:“你觉着封小将军如何?” 裴问礼一顿,接下话头:“自是才俊,其勇可嘉。” 皇帝垂眸沉思,裴问礼话中带着笑意,问道:“陛下当真要为臣指婚?” “虽说时下不拒男风,可大辛律法并无两男子成亲一说,玩笑话罢了。”皇帝绕了个大弯子,说出真实目的,“既然与你同为年轻才俊,小辈之间多多往来才是。” 裴问礼眸光微动,低头领命:“是,臣谨遵陛下教诲。” “无事便退下,时候不早,回去歇息吧。” “臣告退。”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窗外的阳光洒满寝房,整个房里亮堂堂的,醒来时脑袋还疼着。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干了什么,脑海里先闪过自已请旨赐婚的画面,顿时冒出薄薄冷汗。 又闪过兰花姑娘的画面。 封长诀迅速爬起身,草率披上件外袍,他要告知父母准备好聘礼才是。想到这点,又懊恼地捶捶脑袋,昨夜竟未问是哪家的姑娘,不过找来福打听一下,不是问题。 “来福!” 寝房无人回应,封长诀只好跑去房外院里寻人。 “来福!来……” 刚踏出房门,就看见院内石凳坐着父亲,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拿着军棍,来福和一众下人唯唯诺诺站在身后。 “醒了?”封太平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旁边的瓜盘里的瓜子被吃了大半,看来在这待了有一会。封长诀挪开停留在瓜盘上的视线,移到封太平脸上。 “过来领罚。” 封长诀疑惑:“我不知我有什么错。” “你是断袖?” 封长诀:“……” “为何不答?” 第7章 封长诀走近他,无奈道:“我当然不是,爹,你不觉得你很莫名其妙吗?” 还反过来说上他老子了。 来福不愿看到接下来的惨剧,他默默闭上了眼。 “我莫名其妙?!”封太平被气笑了,他指着封长诀破口大骂:“昨日我是怎么嘱托你的,让你看看国宴上的小姐们,有看上的我们封家自会去提亲,你是怎么做的?!” 原来是怪他太心急,去请了圣旨。 封长诀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不甚在意:“我就是太喜欢她了,想早日与她在一起。我是有点心急……” “你可知你喜欢的是一位男子?” “什么?!” 封长诀瞬间浑身一僵,仿若天降五雷霹雳将他劈了个透彻,他脑中浮现美人的长相,初见只见到了容颜,再见又喝醉了酒。 仔细一想他从未清晰地见过真人。 “哼。”封太平从鼻腔哼出怒气,继续补刀,“不仅是位男子,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侄儿,皇亲裴家的小公子。他十六登科状元,因容貌出众,指认探花,京都不知多少姑娘家想嫁,你倒好,想把姑娘们的梦中情郎娶作妻子。” “你就没想过,国宴只邀五品以上的官员,除了史官就是皇亲国戚可入宴,他一六品的郎中如何能入宴?更何况他还是圣上的爪牙,是眼线。你今日这一出,圣上未怪罪还好,若是怪罪下来,你自已看着办。” 方从喜欢的姑娘是个男子的事缓过来,就听到父亲的一番话,他心中一惊,差点犯下滔天大错。 “今日一出,京都人全晓得了。看看往后还有没有姑娘嫁与你。” 封长诀:“……” 今日一出,他也不敢娶京都的姑娘了。 早知如此,他就该待在边疆,不来这京都丢人。 “过几日,你亲自带着赔礼去裴家赔不是。赔礼从圣上给你的赏赐里出。”封太平轻轻几句话就让封长诀心死了,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是个公子哥就算了,这件事后还要去腆着脸去赔不是,封长诀有心无力地“哦”了一声。 “是不是后悔懊恼,早让你听老子的话,你不听,现在好了,活该!”封太平在他伤口上撒盐,封长诀犹如行尸走肉,主动走到两位侍卫面前。 “我知错了,打吧。”封长诀咬牙跪下,心想,最好把我打醒了。 这副样子惹得封太平反倒不好意思再打他。 “没出息!说到底都是你太冲动惹下的错,这些日待在家抄五十遍经书。”封太平挥手让拿军棍的侍卫们退下,瞪着封长诀。 “哦——” 封长诀慢吞吞地起身走回堂屋,窗台的玉瓷瓶里的花儿枯萎成皱巴巴的一团,封长诀不愿再看,他走去书案拿墨笔抄书。 看他这样,封太平有点担忧,勾勾手指:“来福,这些天盯着点你主子。” “是,老爷。” 第4章 不是聘礼 “少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少爷,别抄经书了,小的陪您出去散散心吧?” “少爷啊!别不小的啊!” 这些日子封长诀把自已关禁闭,整日除了抄书就是练剑,闷闷不乐。 抄完最后一遍经书的封长诀用笔敲了敲来福的头,后者“嗷”一声,双手摸摸被敲的脑袋。 “消停会。” “疼,少爷。”来福瞄一眼抄完的经书,字丑得别有一番风味,像鸡爪,来福挠挠头,“少爷,你这写的什么字啊?” “你不识字,看不懂很正常。”封长诀双手举起宣纸借窗户光亮欣赏他的“鬼画符”,来福不忍直视,他虽看不懂字,但还是有点品味在身上的。 就他家少爷那幅字,放闹市里卖,蚊虫都不会光顾。 除非用来镇邪。 封长诀往后仰,伸伸懒腰:“终于抄完了。” “少爷,小的这就去禀告老爷……” 封长诀一把揪住来福的衣摆,使力扯他回来,厉声道:“你去禀告什么?” “老爷吩咐,少爷抄完就要去禀告他,好去裴府赔礼。”来福如实回答。 “等等……”封长诀背一下挺直了,他不可置信地拈起手中的宣纸甩了甩,“要拿这玩意去赔礼?” “少爷,小的也不知道,老爷是这样吩咐的。”来福一头雾水,他只负责传话。 趁封长诀崩溃,来福偷偷溜出去。 手中的纸摞成一沓,在饱经风霜的一双手上翻来翻去,封太平眉头皱起,好丑的字。 他哀叹一口气叠起纸,目光瞟到站姿吊儿郎当的封长诀,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纸给他怼脸上。 “丑得不可喻!” 封长诀扯扯嘴角,漫不经心道:“你觉得我字上不得台面,就别拿给裴家看。” 封太平冷笑一声:“老子偏拿,你如此喜欢丢脸,老子让你丢个痛快。人家小裴大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正好让他给你批阅批阅。” 封长诀:“……” 是怕他还不死心么? “万全,带上这些,一并带去裴府。” “是,老爷。” 万管事上前一步接过罚抄的纸张,收进袖袋中。 闻言,封长诀怔住:“你不去?” “我去什么,这是你们小辈之间的事。”封太平挽好衣袖,看穿着,一身干练铠甲,应当是要去校场带御林军,边疆无事,自是收了兵权,挂职御林军。 第8章 京都裴府只裴问礼一人,裴父裴母在江南老家,不愿远行来京都。 “哦。” 裴府落花亭外纱帘卷南风,木亭在小池中央,几尾锦鲤在池中嬉戏,累了就去亭边歇息,亭中公子着烟青暗花云纹长衫,一手端着黑玉瓷碗,一手随意洒着鱼食。 泛起涟漪处迅速聚集锦鲤,也不歇息了,争着抢着吃鱼食。 “大人。” 突然从亭子上翻下来一个人。裴问礼闭上眼叹气,他早已习惯这些手下们不同寻常的出场方式。 金保弯腰拱手,汇报情况:“大人,属下已查明,五福寺内有暗道。属下跟踪卫夫人去往五福寺,马车内的木箱借言说是捐给五福寺的香火,送入暗道。” “五福寺厢房众多,人手不够,还未查到暗道确切位置。望大人放宽些时限。” 人手太多,在清冷的佛寺,容易引起注意,看来只能慢慢找暗道。 裴问礼淡淡点头,思虑片刻,吩咐道:“人手撤下来,留千百一人盯着。过几日,我亲自去探。” 过几日便是佛诞日,地藏菩萨圣诞,到时候五福寺香火旺盛,人山人海,方便行动。 “是。” 说完,金保还未翻走,裴问礼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后者犹豫半天,才说出口:“方才属下来的时候,看到道上有一队车马往这边来,是封家的。数不清有多少抬礼品,大人,封家不会真来下聘吧?” 若是真来下聘,圣上还同意了,那他岂不是要天天见到封长诀?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个自大的家伙…… “他不会是在赤胆营待出病来了?”金保神情鄙夷,听闻封长诀十三就去了军营,赤胆营不同于其他军营,赤胆营的军法是出了名的严厉,营中不许有女子。 连卒妻也不允许待在营中,边疆环境刻苦难熬,封大将军特下令,只许无重大事件三月探望一次,不许久居。 这么多年未见过女子,不会在军中沾染什么恶习吧? 少来祸害我们小裴大人! “金保,注意言辞。”裴问礼轻描淡写一句话,内里却满是警告,他稳稳将手中的鱼食放下,在石桌上的盆中洗净手。 “属下知错。” 裴问礼接过婢女手中的白巾擦手,朝前院方向走去。 “去忙你的。” 裴问礼的高挑身影消失在连廊转角。 待他走到前院之时,前院木箱堆满,管事的指挥这些礼品放置在偏院,封长诀百无聊赖地站在木箱中间。 “久等了,封小将军。” 院子后门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竹海绿影间,来人身形颀长,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过来,走近了看,的确是长着一张绝世美颜,霞姿月韵。 仔细看,喉结突出,身长八尺,面庞棱角分明,完全能分辨是位公子。 他带着浅淡的笑意,目光越过封长诀去看院子里一堆礼品,轻笑一声。 “聘礼?” 封长诀脸色一黑:“赔礼。” 裴问礼垂下眼眸,睫羽轻颤,故作伤心:“你要做负心汉么?” 或许是意外温润矜贵的公子会问出这句话,封长诀愣了愣神,这和他想象的不同啊。 “小裴大人,别拿我打趣了。”封长诀回过神来,尴尬笑笑。 裴问礼站在他面前,比他略高一点。 裴问礼微低着头看他,那双眼眸里一汪深潭,恍若情深。裴问礼故意调笑道:“你当我是打趣?” 盯着这张脸,封长诀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明明隔着些距离,偏偏对上那双含情眼,反而觉得两人离的很近。 封长诀是真的很喜欢这张脸,清雅绝尘,天然艳丽。 仿佛会蛊惑人心似的,封长诀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一些距离。 “裴大人说笑了,前些日子是在下眼拙,错将公子当做姑娘,闹了笑话。今日特来赔礼道歉。” 然而,裴问礼眼底含笑,似乎很感兴趣封长诀对他的称呼,如同说平常话一般,缓慢地说道:“裴大人,这么叫,似乎生分了些。” “不叫裴大人叫什么?”封长诀死装的矜持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直接暴露本性,“叫你娘子?哈哈……” 万管事心头一跳,大事不妙! 他得想办法阻拦口无遮掩的自家少爷,来裴府前,千叮万嘱让少爷矜持着些,没到半柱香就原形毕露。 “想叫我娘子,又不娶我。”裴问礼顺着他的话头戏谑道,“封小将军可是把我的便宜都占光了。” 封长诀爽朗一笑,他忽然觉着,和裴问礼交个友也不错。 “你称我问礼即可。” 万全此时钻入两人说话间的空隙,将袖袋中卷成一卷的罚抄纸拿出,递给裴问礼,封长诀的目光瞬间被扯过去,神情有一丝的僵硬。 “裴大人,少爷这些日子在家里很是后悔,茶饭不思,日日罚抄经书,修身养性,以后断不会再有此类事发生。” 这些鬼话除了第一点“后悔”外,其他压根没沾上边。封长诀有苦难言,再一瞧,裴问礼已经翻开纸张看了。 万管事添油加醋,忽略一旁如刀般的眼神:“老爷代小的传话,这字如何,望小裴大人,点评一二。” 说实话,这字没法看。 但还是要说些客套话的,裴问礼端起笑容:“这字……笔走龙蛇,铁划银钩,很是奇特。” 第9章 封长诀:“……” “他当真是如此说道?” 封太平傍晚从校场回来,就听万管事说了这些话,他手里攒着纸张,盯着不堪入目的字,手稍稍用力,冷嗤一声。 “这字分明是笔走蚯蚓,歪划斜钩,丑得奇特。” 万管事看封太平脸色阴沉,连连点头附和。 “裴问礼在奉承他。” 万管事跟着他走入房内,纳闷道:“少爷才入官场,他就上赶着奉承?” 以他的身世,也无需奉承啊。 “他背后是皇家。”封太平一语点醒万管事,后者怔住,神色凝重,封太平添上一句,“这说明,皇家已经盯上封家了。” “老爷,按这意思,小裴大人在接近少爷,想从少爷那儿当做突破口。”万管事暗自心惊,少爷本就是藏不住事的主儿,这可如何是好,他连忙提议道:“老爷,不如小的去与少爷说,让他不要和裴大人走太近。” “不行,这无非是打草惊蛇。若是不与裴问礼交往,才落实我们心虚,圣上只会疑心更重。”封太平解下披风,挂在架子上,他飞快走到书房内坐下,拿出信纸写字,“无妨,涯儿也不知晓这些事,让他多结识一些人才也好,不然他这辈子只能在边疆待了。” 封太平写得很快,他迅速叠好信纸,让万管事带出府去。 见人影不见,封太平才稍稍安下心,望着桌案出神。 是夜,裴府里的仆人才收拾好礼品,金保去管事的那儿转了一圈回来,书房内放着张罗汉床,上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一盘棋,纵观棋局,大部分白棋零零散散在边缘布局,黑棋成齐聚之势,吃掉围住在内的小部分白棋。 裴问礼见金保看棋看得如此聚精会神,把黑棋棋罐推给他。 “来,试试。” 金保深思熟虑后,夹住一颗黑棋放置下去,裴问礼持白棋入手,一步步下去,好像在引导他往哪去吃棋。走到后面,依旧被外围的白棋围困。 “我许你悔棋。” 金保尝试了许多条路,都被白棋堵死在内。趁下棋的空闲,金保想起今日之事,他从五福寺回来就听管事说了此事,心中不免有些疑问。 “大人,你为何要夸封小将军的字?” 像金保千百这样的心腹,府中大事都会知晓,纵使他们那时不在,也会传进他们耳朵里。 “夸?”裴问礼意味不明地溢出一声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棋局,下好一子,“我只是在放饵。” 金保顿悟,他立马低头看棋局,果然,裴问礼下的位置,又是方便黑棋好吃的位置就如他所说的“饵”一样。 又下了几步,金保仍旧被堵死在棋局中。这次,裴问礼没让他悔棋再下了,金保也没这个心思悔棋重走,他已然看懂裴大人借棋局传递给他的意思。 裴问礼手指修长,他把被吃掉的黑子一颗一颗放进棋罐。放完后,他的目光离开棋盘,远远投向对墙字画下的窗外,今夜无繁星,只有大风。 “这局叫作,困兽之斗。” 第5章 寺庙暗道 京都地域宽广,佛寺却没几个,最为出名的就是郊外的五福寺和清化寺,五福寺在郊外,达官显贵拜得较多。清化寺在外城区,大多是百姓去烧香拜佛。 七月晦日,内城府邸屋檐都挂上落苏灯,街道马车众多,碾过红地,空中弥漫着香烛的味道。 “还有多久能到啊?” 封长诀望着马车车窗外的街道,街边百姓们手上提着木篮,里面装的是棒香和纸钱,他颇为好奇,守边疆时从未接触过这些。 封夫人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分点,耐心解惑:“还未出城。” “……” 封夫人见他无聊,主动提起他的人生大事:“我看过好几家的姑娘,都很不错,资质上佳,也有意于你。” “见没见过,就有意于我了?”封长诀一点也不想聊及这个话题,他显得有些不耐,“肤浅。” 封夫人这些年修身养性,脾气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听到他胡乱点评别人家品行端正的姑娘家家,心思就没放在娶亲上。 她气的不轻,想到今日地藏节,愣是咽下这口气,强颜欢笑道:“你不也是只见过小裴大人一面就确信他是个姑娘,一见钟情,好意思说肤浅二字。” 哪壶不开提哪壶。 封长诀瞬间老实,他万分尴尬,原先这事就纯属一笔笑谈,没多少天就被中元节给冲淡了。 中元后京都忽然流传起《醉酒娶男妻》的话本,掀起一阵热潮,这件事又被重新提起。 尤其是他母亲,为了笑话他,特地买了几十本话本送给京中姐妹。 成日在他面前念话本里的内容,还教小妹念。 “今日带家眷来礼佛的官员不少,我领着你去我看中的那几家大人面前混个脸熟,顺带看看他们的千金。” 纵使封长诀心里再不情愿也没法,他糗事在前,怎好再娶京城里的千金? 余光瞥到封长诀沉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封夫人清清嗓子,故意说道:“若是你不愿,我也没法子。不如你就请旨与裴公子在一起算了。”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是女郎……” 封夫人吟诵着话本的句子,句句清晰入耳,封长诀心里涌起一种跳车的冲动。 第10章 他恼羞成怒地呐喊:“我去还不成吗!” 封夫人抿嘴笑笑。 五福寺山下茶摊摆满,封家的马车只能暂停在山门口。 “瞧,你的兰花姑娘在那儿。”封夫人眼尖,一下车就看见一个茶摊后停的裴府马车,裴问礼缓缓走下马车,来礼佛他穿的很素,衣袍上无花纹,更添几分素雅。 好看。 “去打个招呼啊,光站着盯人家看算什么礼数?”封夫人笑逐颜开,轻轻推了一把封长诀,后者直愣愣被推向前一步,回过神来。 封长诀狡辩道:“我这是注目礼。” 和母亲说话间,裴问礼注意到这边,勾着丝丝浅笑,拂袖而来。 “封夫人,封小将军。”裴问礼微微躬身行礼,“好巧,你们也去礼佛?” 封夫人笑道:“是啊,来还愿。先前老爷和涯儿在外守边,心里总不安稳,常来五福寺求平安。今日是菩萨生辰,自然要来的。” 求平安…… 裴问礼眸色微动,很快被掩饰下去,面色如常地回道:“夫人心诚心善,菩萨会保佑的。” “哈哈……”封夫人笑出声,这孩子嘴真甜。 同裴问礼闲聊,总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极擅言辞交际。 “说起来,问礼比我们涯儿还小上两岁吧?”封夫人忽的想到这个问题,裴问礼谈吐生风、礼数周到,举手投足尽显稳重成熟,差点忘记他与涯儿是同辈。 “是,虚岁十七。” “涯儿,你看看人家,比你小两岁,早早就坐上六品官的位置。”封夫人扯上封长诀,后者不情不愿地应声。 裴问礼淡然一笑,夸赞道:“封小将军才是英雄才俊,裴某若是能与封小将军结交……” “结交!怎么不结交!”封长诀终于能接上话了,他爽朗笑笑,一手揽过裴问礼的脖颈,“我封长诀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裴问礼眯眼笑笑,没有答话。 “什么!厢房不够!” 一进寺门就听见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与一名尼姑的争执,还有几个洒扫尼姑站在边上劝解。 “我分明看见还有几间空厢房没有人住!”妇人指着寺院偏门,瞪着为首的尼姑。 尼姑低头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摇摇头道:“施主,那些厢房有贵人定好了,贫尼无法做主。” 妇人不满,有意扬声吸引他人注意:“什么贵人,有我们国公府面子大?” 尼姑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看着热闹,就见边上的裴问礼从容走过去,封长诀疑惑,也想跟着过去,被封夫人制止。 “夫人,实在抱歉,小官定了厢房……”裴问礼观察着妇人的神情,后者认出他来,先是一愣,憋着气道:“原来是裴大人定的厢房,那便算了,只是不知其他几位定厢房的贵客可有裴大人的身份尊贵?” 尼姑有点慌张,手足无措,这些举动尽被裴问礼收入眼底,他笑着帮她解围:“夫人,这几间厢房都是小官定的。” “定这么多干嘛……”妇人沉默片刻,目光转向远处的封夫人和封长诀,原来是带了人,她冷哼一声,愤愤离去。 “多谢裴大人解围!”尼姑连忙道谢。 “无妨。”裴问礼心里打着算盘,话锋一转,“望尼师能借一间厢房,好坐实方才一说。” 尼姑犹豫片刻,重新找借口:“实不相瞒,那几间厢房是寺中人所住,不好借住于施主。” 尼姑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不定,额上沁出细汗,裴问礼盯了一会她的眼睛,看出什么,很是满意地挪开视线。 “既如此,我就不住了。” “谢施主谅解。” 尼姑们散开,为首的尼姑匆匆忙忙跑进偏门,直到之后的礼佛典礼一直没有出现。 礼佛完毕,香火四起。 封夫人带着封长诀去认人家,走走过场。 “这位是礼部尚书白大人之女,白雅,你可中意?”封夫人转头问封长诀,白雅长得温婉可人,是不错的选择。 封长诀无心在此,欲敷衍了事,却被白夫人抢先道:“哪有一上来就问中不中意的呀,让小辈们互相接触接触,再做定论。” “哟,你看,是我太心急了,一见着白小姐的模样水灵,就万分喜欢,恨不得现在就让她进我们封家呢。”封夫人笑意盎然,转头看到封长诀已经无聊地吹起口哨,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上他的背。 隔着背,封长诀也能感受到那一巴掌的杀气腾腾。 “寺里风景清静,你们不如四处走走?”封夫人提议道,说是提议,不如说是下了道命令。 寺中幽静,小池里种满莲花,院子周围布满竹子,道路兜兜转转,容易迷路。 就像现在,封长诀和白雅也不知自已走到哪来了。 “小将军,可有喜爱的食物?”白雅主动找话聊,她擅长厨艺,若是知晓封长诀喜欢什么食物,她手中胜券就更大。 封家世代封侯,是贵族,不同于一般的官宦家族,需要通过科举举荐。如此一比,封家当然是香饽饽。 “没什么喜欢的。” “那……小将军当年守边疆,一般吃的是什么?” 说到边疆可有的话聊了,封长诀勾手指细数给她看:“牛啊羊啊,饿极了看见肉就生吃,无肉就拔草吃,塞进去填肚子,什么都吃,能饱就行,噢,除了吃牲畜的粪便。” 第11章 “!!!” 白雅很是惊讶,好不文明的吃法,她手臂上鸡皮疙瘩掉一地,心中对封长诀突然有些畏惧和嫌弃。 为了攀上侯府,拼了。 白雅微微一笑:“生吃?真是新颖的吃法。” 封长诀和她拐弯走向更幽静之地,那处厢房众多,竹廊画墙。 “不妨试试?”封长诀眼眸一亮,没想到京都也有姑娘不嫌边疆贫瘠的食物,反而感兴趣,他忽然来了兴趣。 白雅:“……” 这人怎么死追不放呢。 白雅干笑几声,温声道:“有空我便试试。” “好啊,我还想过,在府中设生肉宴呢。” 实在令人作呕,白雅难受地咽了咽,转换话题:“小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呀?” 封长诀脑海里蹦出裴问礼的模样,耳朵一红,描述道:“有出尘之姿,似仙子一般,温柔体贴、知书达礼……” 就前面两点,京都就少有姑娘符合。京都姑娘大多带有脂粉气,花团锦簇的服饰。 “最好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白雅:“……”长得好看还不化妆的姑娘,你也要求太高了! 白雅忍不住腹诽,这辈子你怕是都娶不上媳妇了! 封长诀走了几步,发觉人未跟上,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回过头问白雅:“这样的姑娘很少吧?” “何止很少,至少我在京都未见过,倒是江南一带应当会有。”白雅就差翻白眼,封长诀知趣地闭上嘴。 再走过一个拐角,封长诀忍不住偏头和白雅说道:“怎么没有,像裴问礼那样的!” 这次白雅没回话,她上前一步,对前方的人行礼道:“裴大人。” 封长诀怔住,转过头去看,裴问礼身边带着金保,他们正站在院中紫竹前观赏,闻声他转头和封长诀对上视线。 封长诀:“……”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我怎么听到了我的名字。”裴问礼手中竹扇一闭,勾着笑询问事由。 封长诀想拦住白雅,后者早有预防,又上前好几步,回答裴问礼:“方才我与小将军在聊他喜欢的类型什么样,他说,要有出尘之姿,似仙子一般,温柔体贴,知书达礼,最重要的一点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金保越听越不对劲,这几点大人也符合啊! 白雅直接给出答案:“我一下就想起来了,裴大人正好符合这点呀。” 裴问礼眼底含笑,瞥向一旁紧张的封长诀,嗓音温雅低沉:“哦,是吗?” 封长诀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故作潇洒,大笑道:“哈哈哈……不知裴大人家中可否有姐妹?” “家中姐姐早已出嫁多年。”裴问礼说的话算是捏死封长诀最后一点盼望。 “那便算了。” 封长诀挤出一丝笑,说完就想离开这个让他尴尬得无处容身的地方。 “算了?”裴问礼忽的出声,封长诀走出一步的脚硬生生挪回原地,前者贴近,故意拿扇子挑起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眼看封长诀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裴问礼乘胜追击,“小将军何必舍近求远,不如娶我?” 封长诀脸上瞬间红透,他很喜欢裴问礼的脸,如今凑这么近,让他如何是好? 看到这一幕,金保和白雅一个脸黑,一个流露着笑容。 “我哪有能耐娶得一名男子?再说了,我喜欢姑娘,这种玩笑,少开的好,怕我以后讨不着媳妇!” 说完他就飞快跑走,白雅也行礼告退。 金保手捏成一个拳头,骂道:“他就是觊觎大人的美色,还不敢承认,他看着大人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太可恶了!” 裴问礼转开扇子,对金保的愤慨之词一笔带过:“我知道,他喜欢我这张脸,我自有打算。” 金保冲着封长诀离开的方向愤哼一声,接着在厢房附近探查。 一炷香的时间,金保轻手轻脚关上门,从厢房里出来,将情况汇报给裴问礼。 “大人,这四间厢房里面摆设一模一样,书画后皆有暗道,不知通往哪里……” 裴问礼正要开口,千百急冲冲跑来,给他们使眼色——来人了! 第6章 幕后黑手 下一刻,院子里一个尼姑领着卫夫人走来,躲在暗处的裴问礼眼眸微动,这个尼姑他帮忙解过围。 “卫夫人,不如您就歇在这吧?”尼姑指着其中一间厢房。 卫夫人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家仆:“去,把我的行囊拿来。” 没一会,四个大木箱被八个仆人抬过来,送入不同的厢房。 千百疑惑地望着裴问礼,渴望大人给他解惑。裴问礼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目光再次投向那边,家仆抬着木箱进了包厢,就没出来过了。 暗道很长。 “劳烦尼师了。”卫夫人掏出一袋银子放在尼姑手中,后者警惕地扫视周遭,看没人才安心收进袖袋。 “不劳烦不劳烦!”尼姑收了钱好办事。 千百压低声音,阴阳怪气道:“不劳烦不劳烦~” 金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待人走后,他们从影壁后方走出,千百“呸”了一声,叉腰忿忿道:“小人作态!” 倒是有趣,佛寺里的尼姑竟舍弃不了身外之物,何谈出家? 裴问礼只身走上台阶,四间厢房,怕是每个厢房里的暗道都通向不同去处。 第12章 他给金保一个眼神,后者迅速翻出墙外,一会后,密林中传出一声鸟鸣。裴问礼和千百分头去往前两个厢房。 “大人,你不会武功,一定要保重!暗道里什么暗器的最多了,你万一有事谁给我们发俸禄啊!”千百伸手擦拭眼角,根本没眼泪,他硬擦。裴问礼是看出来了,千百这番动作是在笑话他不会武功。 裴问礼皮笑肉不笑:“扣半个月的俸禄。” “不要哇!大人!大人,在下是担心你啊!大人——” 在一声声痛苦的呼喊中,裴问礼轻抬扇柄撩开墨色书画,走向漆黑的暗道里。 此时,白夫人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偏门,就知道这门亲事黄了,她勉强笑笑,转头向封夫人道:“哎呀,年轻人腿脚就是好,这么快就逛一圈回来了。” 封夫人面色不改,上前两步迎过封长诀,她打着圆场:“白小姐是小了点,他们差了有五六岁,又自小经历不同,难聊到一块也是正常。” 差五六岁就婚娶的新人有很多,白夫人知晓她一番说辞是在给台阶下,忙不迭笑着回应:“是啊,本想着大点再给我家雅儿张罗婚事,你瞧瞧,我心急了不是?” 封长诀和白雅对视一眼,各自心怀鬼胎。 “唉,要我说啊,雅儿这么乖的姑娘,以后定能寻个好亲家,你呀,就是太心急了……”封夫人笑着夸了白雅一通,白夫人也礼尚往来,夸了封长诀一通。 两家看亲事黄了,也没聊多久,各自散了。 经过钟楼,离莲池远了不少,白夫人回头望望,没人看这边,她才嗔怪自已女儿:“怎么搞砸啦?” 白雅翻白眼,撅起嘴不满道:“他是个断袖!” 白夫人忙捂住白雅的嘴,责怪道:“有些话不能乱说,女孩子家家的,口无遮拦。” 白雅掰开白夫人的手,气得不行:“本来就是,他喜欢的姑娘样式难找得很,简直是翻版的小裴大人!” 白夫人:“……” 她听着女儿发了一大堆牢骚,淡淡拍了拍女儿后背,安慰道:“没事,以你的姿色,我们再寻其他好人家,这种话烂在肚子里就好,别到处乱说。” “我知道的。” 后来封夫人又带封长诀见了几户人家的千金,无一例外黄了。封夫人已不抱希望,她全心寄托在菩萨身上,求个正缘。 走进万缘普应千手观音殿,封夫人就看到卫夫人在拜,供桌边站着一排和尚尼姑,阵仗很大。 卫家现夫人是后继的,未诞下过一子,其他女儿还是幼童,如此早为女儿求正缘未免心急,难不成是为前夫人生的嫡长子求? 卫夫人心可真善,如此想着,封夫人不由自主走到她身边。 “卫夫人,是为家中长子求缘?” 卫夫人有一刹那的心虚,她接上话,腼腆笑笑:“是啊,长子二十有八了,偏偏还未找到亲家。” 卫家长子眼界高,长得一般,身上有几桩丑闻,常去逛花楼吃花酒,京都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愿嫁与他,生怕嫁后蹦出几个花楼女子徒增烦恼。 封夫人脸上挂着笑,手伸到封长诀后背,狠狠掐了一把,后者痛得“嘶”了一声。 “你们卫家儿子愿意找,我们涯儿心思就不放在成家上。”封夫人收回手,上前一步,握住卫夫人的一只手,后者浑身一抖。 封夫人眼里闪过迟疑,怎如此受惊? 封长诀也注意到卫夫人奇怪的举动,压下心中不解,接着观察卫夫人。 卫夫人眼神一动,另一只手立即放上封夫人的手背,扬起笑:“怎会,小将军现在还年轻,男儿渴望建功立业多常见,等及冠后,自然而然就想娶亲啦。” “唉,你快别说,他明年就及冠,却跟没长大似的,成日就嚷着打打杀杀。”封夫人向她分享着今日的趣事,提及裴问礼,“今日在遇上小裴大人,哎呦,不得了,年纪轻轻,少年老成,可能干了。” 卫夫人瞳孔一缩,强装笑容:“小裴大人吗,他也来礼佛了啊?” “嗯,我们一同上山的……” 卫夫人没等她说完话,就猛地抽出被她握住的手,神色不安,眼神飘向殿外,慌张道:“封夫人,我们改日再聊,我忽然想起我有点事。” 话音刚落,卫夫人就跑出殿外,封夫人缩回手,盯着殿外小青松纳闷:“怎么就有急事了呢?刚才卫夫人说的话你听到没,多放点心思在成家上,别像卫家长子一样,二十八还未成家……哪有姑娘愿意嫁,听到没……” 身边无人应答,她转头一看,封长诀也不见了,趁着卫夫人走开那段时间,往偏门溜走了。 “封长诀!” 封夫人柳眉倒竖,气得不行。 跑走的卫夫人回到一排厢房前,她谨慎地四处巡视,发觉无人,才敢打开四间厢房查看,厢房里物件安安分分放在原地,她也不知道有人来过没。 谨慎起见,她走出厢房,关上门,手上绞着手帕思考片刻,走出院子,喊来一个家仆,悄声说些什么。 屋檐上的封长诀离他们距离很远,听不着他们在密谋什么,只能看见家仆连连点头,迅速跑走,好像要去叫人。 封长诀干脆跃下屋檐,轻轻打开厢房门,走进去关上,他扫视房内布局,一张床一张桌椅,他伸出两指拂过桌椅,桌面上积了一层灰。 第13章 他转头看向木床,凉席上也积了层灰,走到书画前,书画上所积的灰很少。封长诀猛然掀开书画,果不其然,有一条暗道。 方才看卫夫人打开四间厢房,难道四间厢房都有暗道? “这儿!你们进去查看!” 厢房外远远飘来卫夫人的声音,封长诀想也没想,躬身走进暗道,书画晃了几下回到原处。 暗道里很黑,探深点,能看见石壁上有一列熄着的烛灯。看来经常有人走暗道。 封长诀摸黑向前走去,越往里走,暗道越宽,容得了三个人行走。 走到后面,暗道是斜坡往前向下,封长诀走这么一段路,大致摸透了方向。五福山还连着几座山,这个暗道能远离官道。 为何有山路还要修暗道?暗道如此宽,不像有人藏匿于身修的暗道,更像运输物件。 运输什么呢?自佛寺出来能运输什么,佛经? 想到这线索就断了,看来,要走完这一段路才能知晓真相。 走了有一炷香,看到一个较平稳的平地,油灯是燃着的,平地上放着四个木箱。封长诀踏上平地,才发觉石壁上多了四个暗道口,三个稍小,一个大。 想必这就是连通四个暗道的平台,而前面的依旧斜坡向下的大洞口,就是前方的路。 封长诀不急着走,先去看木箱,谁知一打开空空如也。 木箱材质上乘,是官宦人家用的。 封长诀沉思片刻,或许这是用来调换物件的平台,还得继续往下走。 朝大洞口走下去,能嗅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封长诀皱皱眉。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他做好防备姿态,尽量放轻步伐。 后面的暗道坡越来越平,如履平地。忽然,前方拐弯处有火光,封长诀呼吸放轻,手握住腰带上的红石匕首。 石壁上倒映着几个人的影子,对方人多,封长诀丝毫不慌,悄声走过去,等举着海灯座的人察觉,话音未落,冷冰冰的匕首就已然抵在他脖子处。 速度之快,带着风一并把蜡烛给熄灭了。 等其他几个人反应过来拔刀已经晚了。 “谁?” 被抵住的人喉结滚了滚,声音微哑。 两人离得很近,身后的人的呼吸密密麻麻打在他的脖颈上,有些痒。 封长诀冷哼一声,喝道:“老实交代身份,来干什么的!” 被要挟的人听到声音,反而轻轻笑了,他头略微后仰,偏头朝身后贴着的人耳朵吹了口气。 耳廓瞬间酥酥麻麻,封长诀一怔。 “刑部郎中裴问礼,奉旨查案。” 封长诀身躯一震,迅速放开制住他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是他! 裴问礼从容地重燃海灯座,昏黄的灯光照亮黑暗。裴问礼转身看他,光亮下,裴问礼的面庞更显艳美昳丽,那双含情似水的眼眸耀上一层朦胧。 封长诀这下是真的无措。 “额滴神呐!” 看清来人,千百眼睛一亮,挤到封长诀身边,兴奋道:“飞骑将军!你还记得我吗?” 成功拉走封长诀注意力。 封长诀疑惑:“你谁?” “那日在玉楼春,喊最大声的就是我!你还看了我一眼呢!”千百兴致勃勃地说道。 玉楼春,喊最大声的……封长诀好像有点印象,他心虚地挪开视线,当时他眼里只有兰花姑娘,实在是没注意,只听到了声音。 封长诀干笑几声:“哈哈……” 千百用肩膀顶了顶一旁的金保,得意洋洋道:“我就说小将军记得我!” 金保嗤之以鼻。 “你们在查什么案?”封长诀好奇,后半句“若不方便告知,就算了”还没说出口,金保就怼道:“凭什么告诉你,我还没问你个外来人土如何进的暗道,别和他们一伙的吧?!” 裴问礼按住金保,后者瞪了封长诀一眼,悻悻闭嘴。 “我和母亲在观音殿里遇见了卫夫人,一听到你们家大人的名字,就吓得跑路了,我觉得奇怪,就跟上去,发现有四条暗道,闲来无事,就当消遣走走。”封长诀全盘托出,他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更想知道,裴问礼他们在查什么案子。 “有关卫家徇私枉法的案子。”裴问礼言简意赅,他没想到,这事封长诀偶然牵扯其中,想到圣上的话,话锋一转,“既同为朝廷命官,为社稷生民,便一起查吧。” 闻声,金保不服气道:“大人!” 千百故意向金保做了个鬼脸,嬉笑道:“我相信,以飞骑将军的英明神武,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金保:“……”舔狗。 “喏,将军你看!”千百扒开金保到一边去,让出一条路,先前被金保挡着,封长诀没发现,原来还有两个裴问礼的手下,他们看守着两个被捆绑在一起的人。他们嘴里被塞了一团布,满满当当的。 这打扮,是卫家家仆! 看到这,忽然想起后方还有追兵。 封长诀压低声音提醒道:“先走为上策,卫夫人存疑,我进暗道前,听到她派了几个手下来搜暗道。我脚程快,不知现在他们走到哪一步了。” 金保愤哼:“来了杀了不就是,堂堂飞骑将军还怕这些不成?!” 千百叫那两个手下带着被绑的人先走,吩咐完反过头来说金保:“你那么厉害,就站这为我们垫后吧!” 第14章 金保气愤地走在最前面,小声埋怨:“你站哪一边的!” 裴问礼和封长诀走在队伍最后,前者笑着表示歉意:“抱歉,我这两个手下就这样,让你看笑话了。” “他俩挺逗,两个活宝啊。”封长诀漫不经心地评价,心思却放在刚才的话里。 卫家徇私枉法,照他所说,这条暗道是卫家的人挖的,伙同五福寺的寺人。怪不得这四个厢房不让别人住,连国公府的夫人都敢拒绝。 远离官道,走暗道下山。 京都城外有五个关卡有土兵巡查,暗道通往的地方一定过了五个关卡。至于暗道出口有什么,木箱里装的是钱财,重且带不了多远。 暗道出口不远也许有家驿站专门接应。这条暗道光走就要走几个时辰,可见卫家为了徇私花了多大功夫。 卫家一个户部侍郎,要挖也要挖上一年多。 用什么来遮掩卫家在五福寺修暗道呢? 五福寺,需要有人常来拜佛。 ——卫夫人! “卫夫人是从何时来修佛的?”封长诀转头问裴问礼,见后者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已,心头一跳,“怎么了?” 裴问礼笑盈盈地回道:“还挺聪明。” 封长诀脸色一黑:“我看起来很蠢吗?” 裴问礼主动略过这个话题,为他解惑:“前年。” “算他修暗道一年,卫家徇私了一年半,好大的胆子!”封长诀更好奇,卫家徇私的钱财去往哪里。卫侍郎属户部,又怎么瞒过尚书令? 猜到封长诀心中所想,裴问礼笑得意味不明:“自然是有人给他的胆子。” 尚书令! 第7章 杀鸡儆猴 约莫两个时辰,他们看见一束亮光——洞口在那! “太好了!终于走到出口了!” 千百高兴得冲出去,拦也拦不住。 封长诀握紧手中的匕首,紧盯洞口,生怕有卫家的人埋伏在那儿。 “安全!” 千百的声音透进洞里,其他人见状,赶紧出去,外面是一条大道,周围是树林,树高叶茂。此时已夕阳西下,光铺在大道上。 没走多远,就看见一家驿站。 裴问礼和封长诀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封长诀将匕首藏在身后,故意走在驿站门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 “来了!”一个老头刚打开木门,就见银光一闪,匕首对准他的脖子,就差一指能要了他的命。 老头吓得不轻,他垂眸盯着匕首,不断后退:“你、你……你想怎样!” 人在掌握之中,裴问礼正要走进驿站,见封长诀背着的左手摇了摇,他止住步伐。 一刹那,老头眼神瞟向右边,他在给人使眼色! 哐当几声,右边几个大汉用占据视野盲区的优势,拿着刀就向他冲来,封长诀耳朵一动,抬脚对着老头就是一踹,后者受冲力撞上迎面而来的大汉们。 “上!” 大汉们一股脑拿砍刀再次冲上来,千百看有危险,拿上剑就去帮封长诀。 金保“啧”了一声,也持剑帮忙。 封长诀身手矫健,避开大汉一砍,就他拿刀的手臂一转,大汉疼得五指张开,砍刀掉在地上。 “呀啊——”后面又突来砍刀,封长诀稍微侧身,一个旋转踢,把大汉踹倒在地。 他甚至没怎么用力气,就干倒两个。 “能杀吗!” 封长诀一边躲着进攻,一边腾出空闲问裴问礼,后者望着他刚劲有力的招式,回答道:“留活口。” “没劲!”封长诀烦躁地随便踹了一个大汉,拿匕首给人扎上几刀,“老实点。” 剩下大汉也被金保千百打翻在地,他俩有些吃力,看向拍拍手嫌脏的封长诀,后者跟个没事人一样,没喘一口气。 “你问话吧。”封长诀挪开踩在一个大汉胸口上的脚,大汉大口大口呼吸,他脚劲也太大了! 裴问礼颔首,经过封长诀身边,特意低头看了眼封长诀那双又长又直的腿,就这玩意踢人,能把一百八十斤的大汉踢倒。 “看什么?” “你腿很有力。” 封长诀:“……” 很正常的一句话,在封长诀耳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军营里混久了,脑袋里全是污秽的东西。 “好好审你的!” 裴问礼笑笑,给金保他们眼神,下令道:“带走!” 几个大汉一并被绑走,下属他们带着犯人站着等,裴问礼还有话要说。 “封小将军,多谢。” “过些日子空闲,再谢你帮的忙。” 封长诀刚正道:“同为朝廷命官,为圣上办事,谈什么谢?” 裴问礼沉默片刻,又勾起笑道:“你是……不想让我谢你?” “我有说过吗?”封长诀疑惑更甚,怎么就变成你我之间的事了? “过些时日见。”裴问礼唇角勾着摄魂的浅笑,“封小将军,不会放我的鸽子吧?” 封长诀看呆了,余晖下,裴问礼那一抹浅笑,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以至于他回到府中坐在饭桌前还在想。 筷子停在半空中,就是不夹。 封夫人在封长诀眼前挥挥手,他才回过神。 “去山里被妖精吸了魂呀?” 不说还好,一说封长诀又乐几声,低头夹那盘酒蒸鸡。 第15章 封太平不敢夹他夹过的菜,生怕痴傻的毛病传染给自已。 封夫人饭也吃不下去了,纳闷道:“这孩子怎么了……” 封太平胡乱一说:“我看啊,多半又有喜欢的姑娘了!” 封小妹乐开花,学父亲说话:“姑娘!姑娘!” “……” “胡说!”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他,封长诀一掌拍到桌上,室内不论家人还是仆人,全望向他,封长诀清清嗓子,“吃饭,吃饭。” 刑部监狱时不时会发出一些哭喊、尖叫声,相当刺耳,狱吏会用铁棍敲敲铁栏,让他们安静。 “别叫了大哥,今日大人来,安分些!” 犯人一听是大官,叫得更大声。 狱吏还想骂几句,听到脚步声,见来人一身深绿官服,顶着乌纱帽,正气凛然。看守的一个狱吏迎上去,犯人看到大官来,又喊出声嘶力竭的冤。 裴问礼皱眉,狱吏十分有眼力见,指着大喊的犯人介绍:“他呀,乱造谣下的狱,本来赎点钱就能出去,这穷货硬是交不起,选择蹲牢房。” “造的什么谣?” 狱吏神色犹豫,好心劝告:“大人您还是别听为妙。” 裴问礼言辞不容他人反驳:“说。” “他说您是妖精变的,吸男人精气而获得的美貌,现如今盯上个血气方刚的飞骑将军……” 裴问礼:“……” 那个犯人“扑通”跪下,没想到遇上本尊了! 裴问礼自上而下凝视他,冷笑道:“你说我是妖精变的?专吸男人精气?” 狱吏补充道:“他在京都还挺有名气,专写话本,和另一个叫‘农客’的文人备受京都人喜爱。那日他在菜市场搭讲坛说故事,说的正好是您是妖精那一段,就被抓了。” 犯人爆出冷汗,心凉透了,这下死定了! “写话本的?” 裴问礼揣摩半晌,犯人正以为自已在劫难逃,毕竟裴问礼在刑部可是有“玉面阎罗”之称。 “放了吧,赎金我替他交。”裴问礼一出声,犯人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仰头望向他,立即磕头跪谢:“谢大人!谢大人!” “赎金不是白交的,我要你为我办事。” 犯人热泪盈眶,就差喊爹,飞快表忠诚:“只要不是卖命,小的定竭尽全力!” “多写些话本,最好能传得沸沸扬扬。” 犯人:“啊???” 裴问礼不给他疑惑的时间,他要急着去审卫家家仆和驿站的人,摆摆手就让狱吏给犯人开铁门。 他转身走向里面的狱房,开铁门的狱吏和另一个狱吏交接好事,跟上裴问礼。| “大人,写话本很赚钱,为何他不交赎金,能免牢狱之灾啊。” 经过不同牢房,叫嚣着江湖开锁、悬壶济世的犯人一大堆,裴问礼司空见惯,忽视旁音,回答狱吏:“养家糊口、赚钱治病……世上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他宁愿坐牢,也不愿给钱,说明,钱对他有更重要的用处。” “你问我,不如问他。”裴问礼转入一个转角,就看见被绑在木架上的领头家仆。 刑房里三面乌墙,墙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懂事的狱吏准备好一张桌椅,矮桌上龙井茶冒出淡淡香气,裴问礼安稳坐下,端起茶轻吹一口。 “问出话了?” 一个狱吏放下刑具,弯腰毕恭毕敬道:“誓死不说。” 裴问礼犀利的眼神扫过被绑着的男人,轻笑道:“真忠诚啊,卫家给了你什么好处,我给你十倍。” 家仆扭过头去,嫌他话难听。 “啧。”裴问礼品茶沁脾,缓缓道,“不说么?那你先听我说。钱财去向、用处、替谁办事……驿站掌柜全然招出。” 家仆不可置信,大喊道:“你骗我!他绝不可能说出来,你在诈我!” 他接过狱吏给的文书,语调缓慢地念:“钱财去往江南水州的当铺、钱行,你们拿朝廷的钱财放子钱,压榨坑骗百姓的钱财。” “姓王的你怎么能……”家仆气到红脸,在木架上挣扎起来,终是垂下头,苦涩地释然笑道:“他真的说出来了!” “一定是你们严刑逼供!”他吼叫着,在做最后无谓的挣扎。 裴问礼对他的大吼大叫淡然置之,等他喊累了,厉色道:“严刑逼供?我需要严刑逼供吗?你觉着,圣上想听的是证据,还是结果。” “昏君!昏君啊!” “你再喊下去,你只会连累你们主子。” 茶也喝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蔑视他:“最好,别让我查出你们是在帮裕王办事。” 闻声,家仆安静得如死寂般,裴问礼查得比他们想的还深。 “卫家侍郎,交由上头的人处。” 西风拂过翠帘,高楼之上,一旁奴婢斟满两杯葡萄酒,酒色纯正。 “就是这样。” 裴问礼把在牢狱的事告诉面前这个穿着锦绣华衣的女人,两人眉眼有些相似,气质却俨然不同。一个雍容华贵,一个清淡如水。 华衣女人举起夜光杯,望着窗外,透过宫墙,日出于八街九陌,软红十丈。 “裕王的人么?”华衣女人红唇沾酒,目光放远,“这件事陛下知晓吗?” 裴问礼不着痕迹道:“只是推测,圣上日万机,这种没依据的小事就不必叨扰圣上了。” 第16章 “不愧是本宫的好侄儿。”华衣女人笑容满面,“说回来,若不是封家军回京,陛下赏赐,都不知道国库竟少如此多的钱财。想来,还多亏封家。” 封家。 裴问礼瞬间想起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悄然发怔。 “裕王远在天边,手伸这么长。正好借此除掉他在京的势力。”华衣女人满意地笑,“就算除不干净,也够他吃一壶的。” “杀鸡儆猴,先除裕王,剩下几个藩王,量他们敢造次不成?”华衣女人说完,看他有点心神恍惚,出声提醒,“近来陛下猜忌愈重,再看重你也不会给你升官。” “裴家的人不能没有野心。” 裴问礼一口喝完最后一点葡萄酒,起身要走。 “你要去寻封家小子吗?” 裴问礼脚步一顿。 “他在校场和别人比武。” 第8章 清商亡曲 “呀啊啊——” 校场比武台上 ,一名赤身露体的猛汉大吼一声,躬身用头冲撞,试图用手抓住对方。 他小瞧了对方的灵敏,对方侧身躲过,闪开几步,对准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小将军,你只会躲吗!”猛汉爬起来不忘嘲讽一句,复又朝他撞过来,“呀啊——” 封长诀轻轻一跃,安稳踩到他厚实的背上,用力一跺,猛汉一个踉跄,失去重心,封长诀借力朝上腾空。 猛汉“哎呦”一声跌倒在地上,封长诀一只脚缓缓落下,再次踩上他的后背。 一个快成年的男子重量不轻,何况封长诀自小习武,饭量极大,全身的重量全压在他背上。 “兵法有一技,叫巧技。”封长诀在他背上跺了跺脚,他被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封长诀笑着走下他的背,踩上木台,“你只会用蛮力,破绽太多。” 台下鼓起掌声,有个御林军的人不屑,封长诀无非是用脚在打架,用手也未必能赢过御林军,大声叫嚷道:“有本事比武器!” 大伙认出了这个人,惊呼道:“杨松都尉!杨都尉来了!” 杨松都尉?! 好熟悉,好像听父亲提过一嘴。 封长诀挺立在台前,伸出手臂朝向练场边的武器架上,一堆兵器。 “好啊!”封长诀自信笑笑,直视那个踢场子的杨都尉,“任你挑!” 真当他在边疆那几年玩去了? “比长枪!比长枪!” “枪,乃百兵之王!更好试出真才学!” 众观战土兵叫喊起来,大家伙都听过封小将军“单枪破万军”的传闻,想目睹耳闻。 杨都尉走到武器架前,抬手举起长枪,调侃笑笑:“好!今日便来试试‘单枪破万军’的传闻是真是假!” “爽快!”封长诀一手接过他抛在空中的一柄长枪——红缨枪,他掂量掂量重量,是趁手的好武器。 杨都尉翻跃上台,将这场比试推向高潮。大伙闹哄哄起来,开起赌坊来了。 “我押杨都尉!” “我也押杨都尉,封小将军太年轻,杨都尉快告诉他,姜还是老的辣!” “那……我也押杨都尉吧。” “还用得着犹豫吗,杨都尉当年可是与封将军一同征战,封将军可是夸奖过他的武功呢!” 夸奖过他的武功。 封长诀耳尖,听到这句眼里闪过不虞之色。他饶有兴趣地笑笑,有几分危险意味。 他倒是想看看,父亲夸过的人究竟有多厉害! 杨都尉见这小子听到那句话后看他的眼神都变凶狠了,疑惑不已,心里加上层防备。 远远瞧上一眼,发现赌桌右方没人押,杨都尉神气地扬扬下巴:“怎么没人押你啊,封小将军。” “我押封小将军。” 淡然又好听的声调突出,立即将大伙目光吸引过去,只见一只皙白的手臂在赌桌上方,手上握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放在空荡荡的右方。 左方堆满钱财,裴问礼一眼也没施舍。 封长诀看清来人,嘴角忍不住上扬,下意识挺挺胸膛,转头看向杨都尉:“我有人押!” 烈日灼灼,少年挺胸挺立,笑容灿烂,手中执长枪,一身红衣薄衫,气势如虹,仿佛他要对阵的,不是单单一个人,而是千军万马。 裴问礼想起一句诗来——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枪凌清秋。 “那我也押封小将军!” “封小将军,我可是把今日媳妇给的零碎全押上去了!你一定不能输啊!” “封长诀!干他丫的!” 台下赌局局势慢慢改变,右方的银两逐渐变多。 “点到为止!” 有个土兵走出人群主持比试,随他一声令下,杨都尉长臂拉枪,回身压枪,一个拔枪转身,枪头对准封长诀,歇步扎枪。 封长诀轻盈挥舞长枪,轻轻一拨,对方枪头脱离方向,被轻压在地。 杨都尉使出劲打开压在上面的长枪,退后几步,跟上个右拨枪,回首左拨枪,收劲拨枪,迅速刺来。 又被封长诀使长枪巧妙挑开。 “有本事和我正面刚啊!”杨都尉愈发急躁,他使的枪法全被封长诀化解,不费吹灰之力。 “你说的!”封长诀长臂高扬长枪,杨都尉发觉到了破绽,大喝一声,使长枪刺去。 这下你逃不掉了! 谁知封长诀身法极快,一个枪头转圈,当作棍般弹开他进攻的长枪,晃过神时,封长诀的枪早已刺向他的手臂。杨都尉飞快后撤步,用枪拦截。 第17章 封长诀压根不给他逃的机会,迅速追上个扫腿枪,打得杨都尉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杨都尉再一抬眼,红缨枪枪头已然指向额头。 “封小将军胜!” “你诈我!”杨都尉反应过来,那是封长诀故意露出破绽,引他上钩,“好一招姜太公钓鱼!” “承让。” 封长诀扫了杨都尉一眼,轻松地跳下台去。他并不觉得此人有多厉害,父亲就算夸他,也不愿称赞他一句话。 想到这,他握长枪的手猛地收紧。 裴问礼察觉到封长诀的异样,赢了反而不高兴,主动走近他,温声道:“怎么?” “没什么。”封长诀回神,有意转话题,“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就来了。”裴问礼嘴角翘起,凑近到他耳边说。 !!! “你、你!”封长诀听完面红耳赤,在比武台上都未见过他这么慌不择路的模样,他快步后退,差点撞上比武台。 “你在想什么。”裴问礼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嗔怪,替他缓解尴尬,“忽然想到你了而已。” “哦,哈哈……我还以为……”封长诀话没说完,被裴问礼截了去:“你以为什么?以为我日日夜夜思念于你。” 封长诀迅速否认,语调上扬:“怎么会!我们小裴大人哪里会想我一介武夫,要想也想一个花容月貌的美娇娘。” 这下反倒是裴问礼沉默了。 “走吧,谢你相助,去玉楼春。” 杨都尉见两人身影逐渐远去,他放回长枪,周遭的人围上来。 “杨都尉,这封小将军可真是厉害!年纪轻轻,身法武功如此高强。” “是啊,我若是有他那般厉害,就能升官了!” 杨松嘴角上扬,不愧是封将军亲自教出来的,他越发期待日后的冬猎了。 射艺——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婉转动听的唱词在茶馆里徘徊,娓娓动听,茶馆底楼中搭着舞台,几名琵琶女拨弄曲调,珠圆玉润。 屏风梅兰竹菊绕台,乐声止,翠幕落下。 “前些日听到你们刑部把卫侍郎抓去了。”封长诀目光追随着桌上茶姬低头烫盏,他从未喝过如此典雅的茶。 “嗯,卫氏一家下狱,朝廷上人尽皆知。”裴问礼见他聚精会神盯着茶姬的玉手调膏,他朝茶姬说道,“我来就好,下去吧。” 茶姬行礼告退,封长诀只好眼神转回来。 裴问礼拿过茶盏,又端起玉壶注汤,温和教学:“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散。” 放下玉壶,用茶筅击拂茶汤。同时,又添注到汤上盏四分止住。 此时,茶盏面色鲜白,无水痕。 “能喝了吗?” “还没好。” 裴问礼调膏作画,试探地问道:“那日听封夫人叫你涯儿?” “我名涯,天涯海角的涯。” 他勾勾嘴角,在茶盏茶面上端庄地写下一个茶绿色的“涯”字,字实在好看。 “你呢?”封长诀接过茶盏,他不懂品茶,一口喝了。 裴问礼被他的举动逗笑了,回答他道:“我单名一个堇字,堇青石的堇。” 听着就很有才华。 聊回正事,封长诀问道:“户部尚书呢?那日我虽未上朝,但听同僚说起,朝堂之上有过争吵。” “嗯,暂时扳不倒他。有空要去江南一趟。” 江南离京都有点远,封长诀在边疆常听一些戍卫说起,江南的烟雨画桥,那边的天青色雨蒙蒙,青石巷、乌青檐……连那边的人儿都是水。 “你是江南人,哎,我问你,那边的姑娘是不是水灵灵的?”封长诀兴致盎然,撑着脑袋问他。 裴问礼嘴角微抿,低头泡茶,语调平和:“你就知道问姑娘。” 封长诀向后仰靠,双臂撑着,百无聊赖道:“我也不想啊,不然你变成姑娘,让我娶了你去,这样我就不用愁了。” “接着梦吧。” “你说你长这么好看,为何不是个姑娘呢?” “怪我?” “……岂敢。” 喝茶喝得好好的,听到楼下曲调一变,极具西域风情,却悲凉惆怅,似泠泠冷泉流,冻人骨髓。闻乐声,封长诀一刹那站起身,冲到栏杆前往下望去。 帘幕拉起,只见一支胡人乐队在牡丹舞台上演奏。 中央的胡姬一身舞裙,头上披着烟紫纱,金玉镶边,袒胸露肚,手中拍着铃铛手鼓,跳着胡旋舞。 茶楼竟有胡人舞?! 胡姬生得极为貌美,不见全貌,那双眼眸似有三千流光。 手高过头挽花,乐声陡然激烈,胡姬旋转几圈,向楼顶大朵红绣花看去,再一拍鼓,曲调急转直下,如低声哀怨,哀转久绝。 她再次转圈,如同笼中之蝶,乐声渐渐消失,她抬眸,与楼上封长诀对上视线。 惊鸿一瞥。 封长诀用力握住栏杆的手,这双眼眸下的花纹艳丽,他在边疆见过。 在哪见过呢? 封长诀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身边有茶香渗来。在他余光中,见裴问礼站在他的身边,意味深长道:“你见过她?” 第18章 “没。”封长诀收回视线,退后一步,和裴问礼对视,“我只是好奇,为何茶楼里会有胡人乐队。” “新来的,在京都很受人追捧。不止酒楼,茶楼为吸引客人,也请了他们。”裴问礼见他心神不宁,语气担忧,“你怎么了,那首曲子一响,你就魂不守舍。” 那首曲子他在边疆听过羌笛声,依旧是这个曲调。 月浮上空,沙场惊寒,飘渺一笛声。 他站高台盯梢,听此羌笛声,毫无睡意,四处张望。 笛声悲凉,封长诀起初以为哪个土兵思家,越听越不对劲。 遥遥风烟,有笛声飞扬,城门外吹笛人身影隐约浮现。 忽然听到拉弓声,封长诀转过头,见封太平身着轻甲,拉开弓,对准那个身影。 一箭发,吹笛人随着笛声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 封长诀问他父亲,封太平的声音阴沉,他开口道:“他吹的是《清商》。” “这是亡国之曲。” 这景象令他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像是被定住在原地,随即被愤怒潮水覆盖全身。 “大爷的!敢咒我们大辛!” 气得封长诀抢过父亲手中的弓箭,对准吹笛人消失的地方又连射了三发箭。 封太平心绪不宁,见他这副样子,立马喝止:“别浪费箭,人早就跑了!” “别让我抓住你!看我不撕了你!” 第9章 胡人探子 “你怕不是迷上了那名胡姬?” 裴问礼如是说,一语叫醒还在回忆中的封长诀。后者犹豫不定,这首曲子要和他说吗? “这首曲子你听出什么……”封长诀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灰衣公子打断。 “呦!好巧,这不是封小将军和小裴大人嘛!”灰衣公子手中端着茶杯,插入他们中间,笑得莫名祥和。 好熟悉的面孔。 没等他想出灰衣公子是谁,就见裴问礼笑着打招呼:“温太史。” 是那个在国宴上朝他敬酒的温耘! “好久没见到你们真人了。”温耘一开口就让封长诀打招呼的心死透了,他不咸不淡地揭开痛处,“话本看多了,见到真人有些许不习惯。哎,你们看过话本吗?我最喜欢《暖笼香》《国民美男是吾妻》《将军亲点疼》” 封长诀嘴角抽了抽,吐出几个字:“没看过,也没兴趣。” 听到他的拒绝温耘也不恼,话头转给裴问礼:“你呢,看过吗?” 裴问礼饶有兴趣道:“听说过,比起看,我更好奇,这些话本背后的作者,如此精湛的文笔,作者也定是个学富五车之人,说不定还是个当朝学土。” “哈哈……”温耘干笑,已经开始冒冷汗,他岔开话题,“怎么可能,话本作者名叫农客,应当是个闲人才对。” “农客?说不准他名字里带与‘农’相关的字,比如温太史,字里就有个耘。”裴问礼的目光转向温耘,仿佛能看穿人的心灵,温耘抹了把冷汗,笑着托辞:“对了,我厢房里的茶要开了,先走一步,你们有空记得看看话本,权当解闷。” 说完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厢房门立刻关上。 “就走了?”封长诀脑袋一转,恍然大悟,“他是那个‘农客’!我说呢,醉酒娶男妻传得如此快,原来是亲眼目睹!” 楼下清雅乐声重新响起,仿佛胡班奏的一出是镜花水月,从未发生过一样。 “你刚才想说什么?”裴问礼问他,隔这么久封长诀也不想再提了。 “我想说,我没迷上那名胡姬。”封长诀伸伸懒腰,走回包厢,坐下喝茶。 裴问礼含笑走在他后面,关上厢门,茶香清芬。他坐回封长诀对面,对方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儿,裴问礼故意挑逗:“嗯,你没迷上,毕竟你喜欢我这样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封长诀:“……”够了,这茶没法喝。 暮色渐浓,戏班子落脚在街道一个杂院子,驮着包袱的马匹被牵在角落,粗略看院子摆放的是一些乐器,细看会发觉,胡班的人腰上大多别着把短弯刀。 那名艳丽的胡姬靠在木架上,手上抛着今日赚来的钱袋,时不时望向院门,像是在等人。 “海日古,扎那什么时候回来?” 在木桌上捣鼓暗器的俊秀少年抬起头,看看天色,又低下头闷声道:“他没和我们说,不知道有没有成功进入内城。乌兰姐姐,我有点饿。” 胡姬把手中的钱袋扔到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海日古眼眸一亮,拿起钱袋就想跑去买吃的。正想打开院门,看见院子从外推开,两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他。 “海日古,你去哪?” “买吃的。” 为首的耳上挂羽毛的男人一句话堵死他:“聚集大家,有事要说,你晚点再买。” 海日古垂头丧气地坐回木桌上,伸出手指碰碰桌上的暗器,小声哔哔:“回来的晚,还不让我买吃的,我会饿死的。可恶的扎那!” “乌兰,你那边怎么样,见到那小子了吗?”为首的男人大摇大摆走到木桌边坐下,让海日古把桌上的暗器收好。 乌兰撩撩秀发,笑得花枝乱颤,话语暧昧道:“见到了,好俊俏,我很喜欢~” 院内几个胡人都不觉战栗起来,乌兰说的“喜欢”,可没几个人能承受,上次被她喜欢的男子被她用弯刀割了整整七十七刀。 第19章 “哼,喜欢就好。”为首的男人咬紧牙关,他永远忘记不了赶到查干巴日一部时看见的惨状,毡帐全然被烧毁,查干巴日倒在血泊中,脖子被割破。 尸体旁放着一张驴皮,上面嚣张地写着“真白虎在此”。 扎那吹哨引来无数雄鹰,为他兄弟举办了天葬。 “你呢,扎那。”乌兰红唇一勾,笑道,“去了内城没,进了封家吗?” “进去很麻烦,得找个大辛人替我们卖命。”扎那捏紧拳头,眼眸的黑色被血色代替。 是你们毁约在前,还想回来邀功!等着,封家,我要你们偿命! “你是说,京都有匈奴的人?” 从校场回来没来得及歇会,封太平就听到封长诀的消息。 封长诀眼神坚定,一拳砸向石桌,咬牙切齿:“绝对是匈奴其他部的,我在玉楼春听到一个胡人班子弹奏《清商》!那女的还看我!肯定在挑衅我!” 匈奴有五部,他只是把靠南的查干巴日一部剿灭,有两部关系和查干巴日部很要好,八成是他们来报仇了。 “父亲,孩儿能杀一部,就能杀其他两部,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们!”封长诀十分愤慨,大辛是他们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吗?! “站住!”封太平嫌他闹腾,眉头越皱越紧,“不能惊动圣上。要往暗处动手,你这些日子少出内城,在校场好好练习,冬猎在即,这件事全交给我去办。” 不惊动圣上?告诉圣上不是更好?动用全城的兵力定能把匈奴人围得水泄不通! 封长诀发现,只要一涉及到圣上和匈奴,父亲就会畏手畏脚。 封太平匆匆要出门,临走前又想起一事:“玉楼春是高雅之地,你哪来的文化进去喝茶?” 他刚想反驳自已哪里没文化,反过来一想,他的确没什么文化,连茶道都不懂,乖乖回答。 “裴问礼请的。” “这件事没和他说吧?” “没。” “还不算太傻。对了,他是早就约好,还是临时决定?” 这句话让封长诀一愣,若是裴问礼也站在匈奴那边,故意引他过去…… “你不必怀疑裴问礼,他是圣上那边的,与匈奴人也不熟,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封太平很焦急,恨不得让他说快点,看他一思考就知道他想法歪了十万八千里。 被戳穿的封长诀心里默念对不住裴问礼,回答道:“应该是临时想的,他来校场寻我也是突然想起。” 若是临时想的,正好去了玉楼春,又正好遇见胡人班子,又正好演奏的是《清商》……一切,会不会太凑巧了? 反应过来的封长诀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要知道,他没什么文化一般不会去玉楼春,胡人班子要蹲点也不会在玉楼春。 抛开巧合,只有一种可能,从他出内城,就有匈奴探子跟踪他去了玉楼春! 他竟然没有发现! “哼哼,这些日子别想着出内城了,让来福跟着你。”封太平对上他凝重的眼神,想说些让他安心的话,碍于面子又没说出口,干脆不回头,踏出封府大门。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从他回到京都,就遇到接二连三的事。先是户部贪污,再是匈奴潜入。他原以为,京都在天子眼下,是最安全的地方才对。 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推着他走。 封长诀愤愤地瞪着石桌,桌面早就有几条裂缝。 背后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越想就越想不清楚,只能寄希望于父亲,以他的厉害,在京都抓几个京都探子应该是手到擒来。当下,摆在他面前的就一条路,就是冬猎。 他就不信,背后的操控一切的人会放弃冬猎这个好机会! 日子渐长,秋意深浓,庭院叶子稀稀拉拉落下,夜里寒气愈加强烈。 夜里月圆,宫中仍灯火明亮。昙花没开,倒是茉莉散发幽香。 后花园一角亭中摆着圆桌宴席,放着几盘点心和几瓶桂花酒,皇帝身着深衣,趁皇后去御尚坊点美食,问坐在对面的锦衣少年。 “江南那边如何?” 被点到名字,裴问礼抬眸,恭敬道:“回陛下,需亲自去一趟,那边当铺、钱行线索断了。户部侍郎下狱后,臣立刻派人去往江南,等到时,当铺、钱行只留下几个杂人,管事的早已卷钱跑路。” 如同壁虎般——断尾。 “等过了冬猎,回暖些再去,水路也好走。冬猎,可是一场好戏。” 今年冬猎,皇帝以已故的皇太后托梦为由,想念兄弟,又靠近岁末,让各封地的藩王回京贺岁,顺道参与冬猎。 正如姑姑所说,皇帝年纪愈大,猜忌越与日俱增。此次来,又何尝不是一场鸿门宴? 皇帝喝了口杯中香醇的桂花酒,谁知酒已然冷去,他咳嗽几声。 “陛下!” 崔总管迅速递过去手帕,皇帝接过手帕慢条斯地擦。 “陛下,莫不是冷到了?”皇后领着端点心的御厨走来,听到咳嗽声,她脚步加快,伸出手抚过皇帝的后背,替他顺气。 “年岁大,身子骨不比当年了。”皇帝笑了几声,但眼里完全没有笑意。 皇后拿过他手中的酒杯,递给宫女,嘱咐道:“去温温。” “陛下说什么呢,秋意绵绵,白天燥热,夜里凉爽,本就是易染病的季节,陛下龙体好着呢,要注意保暖,别染上风寒才是。”皇后为他轻轻揉着肩膀,皇上逐渐闭目养神,她附耳轻声道,“晚些时候,臣妾去御药房找太医要一服安神健体的药来,再去泡碗姜茶,为陛下祛祛寒气。” 第20章 今日团圆佳节,裴问礼却觉得自已多余。 “陛下,娘娘,时候不早,臣先告退了。” 皇上闭着眼“嗯”了一声,皇后连忙让身边的贴身宫女提起宫灯为裴问礼引路。 走在宫道上,吹着寒风,他抬头望着明月。 又是一个人了,幸好有你作陪。 寒风萧瑟,裴问礼笼紧青蓝色披风,踩着月光,步伐不觉慢些。他想到了封家,未回京,他们也是与家里分散,今年,是他们过得一个圆满的中秋。 那六年,封家军在边疆是怎么过的?封长诀一定很想家,他只是急着建功吗,其中也带着一份归家团圆的心吧。 团圆。 封家当真能团圆吗? 裴问礼想起他下的那一盘棋,困兽之斗。想要挣扎出围城的,是封大将军。而真正被围困的兽,是初展锋芒的小虎——封长诀。 他才是真正要破局的人。 第10章 达成阴谋 “我待在家里快闲出病了!” 因父亲的一句嘱咐,封长诀待在家里已有半月之久,他躺在院内摇椅上,手臂拉开弓,四方天空掠过一只飞鸟就会被他射下来。 今日第五只。 来福弯腰捡起来,扔在木盘子,晚些时候送去伙房烤了。 “爷,你可以看书啊。”来福上次收拾书房发现里面的书本积灰,特意提醒,“他们说看书的时候过得很快。” “看书,哈哈哈……”封长诀自嘲地笑笑,“你看我这样,能看进书吗?” 笑声戛然而止,封长诀猛然直起背,冲来福说:“你让几个人帮我去搜罗搜罗有没有写我和裴问礼的话本。” “啊?” 来福愣在原地,封长诀后知后觉,刚刚的话说得有歧义,他迅速找补:“敢污蔑我和裴大人干净的友情,太可恶了,我一定要追根究底!” “哦哦!好,小的现在就去。” 一个时辰后,桌上整整齐齐放着几沓话本,堆得比人还高。 这么多! “少爷,全在这里了。”来福招招手,让几个搬书的下人撤走。封长诀站起来,好奇地拿出最顶上的话本随便翻阅几页。 一瞬间,封长诀脸红透顶。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需要小的去拿冰块敷一下吗?”来福担忧地问,他摇摇手,佯装咳了几声,藏掖着话本往房内跑。 “等会把这些全送进书房,别让人进来,我看书不喜别人打扰。” 他窝进书房,看看书封——《国民美男是吾妻》。从头开始看,封长诀耳尖愈来愈红。 这话本写的是,表面上矜持自重的小裴大人其实是个狐妖,受伤化作原型,被英俊潇洒的封小将军救下,想报恩想方设法嫁过去。 他随便一翻,就是香艳的画面,惹得封长诀不由自主地想,裴问礼会眼角泛红、隐忍含泪的求饶吗? 想到这个画面,他竟然有些心痒,裴问礼长得如此如花似玉,哭起来也梨花带雨的,惹人心疼,也使他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少爷,小的来放书!” 书房门外响起敲门声,吓得封长诀飞快收起来话本,随手抽了本书看,清清嗓子:“进。” 来福抱着一堆话本摇摇晃晃走到书架前,放下话本,要走出房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会,不知为何少爷看着本《清心经》会脸红,但是他有必要说一下。 “少爷,你书拿反了。” 封长诀:“……哦。” 校场这些日的训练封太平都没有亲自带练。封家军回来后,原在边疆的赤胆营也分出一部扎根在校场。 赤胆营中央圆顶房是权力中枢,封太平待在圆顶房偏院,院内漫着一股烟草味,他不知接下来是何对策。 扎那一部进京,是在威胁封家。 再往坏处想,如果圣上知晓,对封家来说将是灭顶之灾。不知那封急信现在到哪了,有没有送到边疆赤胆营总部。 与匈奴来往的信封都要销毁! “过几日藩王进京,加强巡卫部署!”院外副官召集一排营内校尉训话。 这时候召藩王们进京,应当是圣上那边有所察觉,看来冬猎是要出人命了。 封太平只感受到心悸,六个藩王有四个是与圣上一同打江山的,圣上此番作为,是在警告功臣封王。 不知悬在他头上的那把刀,何时会落下。 他派去的亲信现如今还未抓捕到匈奴探子。在酒楼里也没法大动干戈,引起他人注意。 只能随机应变了。 “明日让封长诀来校场,给他安排点事做,整日待在家里荒废功夫算什么!”封太平火急火燎打开窗,冲副官招呼一声。 近来西域曲子风靡京都,见此形势,玉楼春里今日排满胡人演奏。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今日户部尚书赏脸喝茶。 玉楼春后台,海日古专心地调整手中的金色雕花腕箭,听到外面奇特的乐声,他昂头问穿着小厮打扮的扎那:“那个大辛的尚书会答应和我们搭伙吗?” 扎那取下羽毛耳环,爽朗地大笑:“当然会,这人背地里指使下属贪污,所幸下属对他忠诚,没把他捅出去。若不是之前封家回京求赏赐,被大辛皇帝查出账本不对,他也不至于损失下属,还被迫拿自家的钱填补空虚。他肯定记恨封家。” 海日古听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索性不听。他穿上腕箭,帮乌兰姐姐试试杀伤力。他对准扎那挂在钩子上的羽毛耳环,轻动手指,短箭射出,羽毛动荡几下。 第21章 “可以啊,不愧是我们大漠的雀鹰!”扎那走过去摸摸海日古的毛茸茸的头发,笑道,“多做一些,最好是小东西,以后能用上。” 尚书在楼上痴痴地望着在牡丹舞台旋转舞动的胡姬,摇曳生姿,步步生莲。 曼妙的身姿和简短的舞裙,美目盼兮,让尚书好生心痒。 他拿起桌上银两,投掷下去。胡姬听到响声,随着投掷轨迹看去,见那男人笑容猥琐。 上钩了。 乌兰自信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一舞毕,果不其然,她下台时有个侍卫拦住她,说他家大人要见她。 乌兰朝后台方向轻瞥一眼,同扎那交换眼色。 走到楼上,侍卫引她进一个包厢,一打开门,就看见尚书坐在罗汉床上。 身后发出关门的声音,乌兰拾起笑容,娇声道:“大人~” 尚书脸上笑开花,她的一声声叫唤宛如在勾他心魄,她作势跌倒在尚书的怀里,整个人娇娇软软伏在他身上。一抬眸,那双浓秀的眼弯成了半弦月,眼波迷离,尚书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口。 不一会儿,纤薄红衫,款款落在地上,露出白皙如玉的荧肌。 “大人,别急~”乌兰娇笑几声,拦住要褪去她最后衣物的粗手,凑到男人耳边吹气,后者心神荡漾,“奴家想引荐个人给大人。” 尚书此时哪还管那么多,立刻答应:“叫什么,在哪里?” 乌兰勾住男人脖子,仰头在他脖子那儿细细亲吻,眼睫扫过他,男人有些迫不及待。 “就在下面候着呢。” “来人,把人叫上来。” 不一会儿,扎那就走进包厢,他看了衣不蔽体的乌兰一眼,给尚书行礼。 “大人,你可听说过扎那一部?”扎那问他。 尚书尚有几分清醒,他搂紧乌兰,问道:“知道。你所为何事而来?” “我是来为我弟兄报仇,大人,我知道你对封家也怀恨在心,何不趁冬猎,除了封家?”扎那说得激奋,尚书正要思索,怀中乌兰的巧手从脖子往下抚过他的身体,尚书深吸一口气,也没法思考了。 “若是被发现,岂不是勾结之罪?”尚书问出担忧,扎那听到就笑了,大声道:“大人,你猜封太平为何多年在边疆只守不攻,为何南部匈奴只是小打小闹!” 尚书眉心皱起,他知道扎那要说什么了。 “他呀,早就与查干巴日一部勾结在一起了!” !!! 尚书眼睛骤然瞪大,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封太平是护国将军,怎会与匈奴勾结在一起! 既然勾结在一起,封太平的儿子又怎会去踏平查干巴日一部?背叛匈奴? 只有一种情形可能最大,封太平勾结匈奴没让封家人知道,而他的好儿子为了杀敌,悄无声息地毁了约定。 “你们要杀谁?”尚书心跳加快,发出颤音。 扎那嘴角上扬,眼中漫上杀意,厉声道:“先杀封长诀!” 乌兰拿过茶盏送到尚书嘴边,后者接过茶喝了一口,放在一边。 “你们要我怎么帮你?” “冬猎,暗杀。” 尚书答应了,他也想除去封家。封家班师回朝得的赏赐不少,若是抄家后金银财宝全充国库,他也能捞上一笔,主君那边也好交代。 “行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我会安排,过几日带你们入内城。” 扎那一走,乌兰就凑过去用红冶的唇描着尚书的唇,主动褪去身上衣物。 “大人~奴家与他不同,奴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名舞姬。承蒙大人厚爱~”乌兰娇声唤着他,眼里含着无尽情思,她喘着气,“大人,轻点……” 京都里来了好几个车队,阵仗豪华,驶入内城城门,在城门处被御林军拦下。 “什么人,胆敢拦我们王爷的马车!”马车边上坐着的小厮跳下车,指着拦路的土兵叫嚣。 “这……”拦路的土兵犹豫片刻,转头寻求不远处抱臂看戏的俊俏男人,“小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封长诀一大早就被父亲拉来巡检,他话本还没看完,心里烦躁,见状,气冲冲走到马车窗边用力敲了敲。 “御林军奉行巡检。王爷,请出示腰牌。” 小厮还要跳着叫嚣,马车帘子被拉上去,里面坐着一位养尊处优的男人,男人生得明艳俊美,长发末端微卷,那双丹凤眼扫向封长诀。 封长诀一愣,这王爷也是个美男子啊。 男人取下玉腰牌,在他眼前一晃。 “看完了吗?”男人嗓音低沉,如蛊惑人的妖怪。 封长诀确认玉腰牌,原来是禄王祁雁 。他知道这人,前些年上任禄王去世,他承袭父亲爵位,据说喜怒无常,性格怪异。 “看完,放行。”祁雁用命令的语气和封长诀说。 “你们几个,查车队。”封长诀最烦命令他的人,无视禄王的黑脸,让几个御林军的人检查车队。 “哼。”祁雁收回玉腰牌,静静地等他查完。 半炷香后土兵们小跑过来,冲封长诀摇摇头。封长诀咧嘴一笑,直视祁雁,大喝一声:“放行!” “小将军,封大将军说,让我们不要和藩王起争执。”原先叫他帮忙的那个校尉打马后炮。 “我们这是例行公事,要算起来也是禄王不配合,这叫起争执?”封长诀反驳他,望着城门车马慢慢进入,他倚靠在墙上,按这速度,他不会要巡查一天吧? 第22章 不行,也太无趣了。 “你们接着查,我去城门上望望风。” 第11章 各怀鬼胎 他站在巍峨高耸的城门之上,极目远眺,可以俯瞰整个京都外城的壮丽景象。 十里长街如同棋盘般纵横交错,延伸至远方;八街九陌则像是蛛网一样细密交织,将京都分割成无数个小块。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招牌幌子迎风招展,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呈现出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封长诀撑着石栏杆,往内城门下看去,又是一队车马,这个车马与之前亲王的车队不同,素朴平凡的马车,没带多少行李,很快就检查完了,却迟迟未动。 忽然,一个土兵匆忙跑上城墙,朝封长诀行军礼,禀告道:“飞骑将军,裕王殿下邀你一见。” 裕王…… 封长诀从未见过他,裕王为何想要见自已。 “飞骑将军,方才检查车马时,有土兵提过你,被裕王殿下听到,所以才想与你见上一面,他已经在上城墙了。”土兵见他疑惑,贴心回答。 话语刚刚落下,便看到一名中年男子登上城墙。他身穿一袭素锦华服,服饰华丽而不失典雅。双眼狭长细小,透露出一股狡黠之意。下巴处留有一缕白色胡须,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整个人看起来气度非凡,但又隐隐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神秘气息。 “裕王殿下。”封长诀行礼,裕王笑眯眯地看他一眼,走到他身边。 “远闻小将军威名,今日终于得以见到。”裕王闭眼张嘴就是一顿夸,封长诀摸摸后脑勺,傻乐一通。 “以本王所见,封小将军是当今数一无二的少年英雄,前途无量。”裕王夸完,眼睛微眯,抛出橄榄枝,“封小将军愿不愿意做裕王府的门客啊?本王的封地在天府之地,水丰富足,做本王的门客,保证你每月月钱比京都还多。” 裕王借夸赞之名朝他抛橄榄枝,只是他不解,为何裕王要收一个武将为门客? 难道是封地动乱?又或者……他不敢想下去,强装镇定,婉拒:“谢裕王殿下好意,在下离家多年,前些日子刚回京,更想留在京都。” “哦……”裕王对他的婉拒早有预判,他也是随口一说,笑道,“留在京都确实升迁机会更大,本王相信你,定能扶摇直上。” “谢殿下赏识。” 裕王笑着又夸了他几句,才下城墙进内城。 坐上马车,裕王身边的侍卫忍不住问他:“殿下,你为何特地去见封小将军一面?殿下赏识他,要不要属下去帮殿下……” “不用。”裕王拉下车窗窗帘,车内一片暗色,裕王提了提嘴角:“试探而已。” “他毕竟年少轻狂,终归是好拿捏的。” “捧得越高,他摔得越疼。” 冬猎前夕,尚书府可谓热闹,前院客房胡人占一半。 一名暗卫在外院拉弓练射箭。 “中。”海日古坐在小木凳上,打着哈欠看暗卫练习射艺。 箭特别听话,语音刚落,准确中靶。 海日古坐一下午了,他觉得有点儿无聊。转头看乌兰那边,后者仍依偎在尚书怀里卿卿我我,扎那在看内城布防图,班子其他人各忙各的。 “扎那,我能去冬猎吗?”海日古这些天在大辛京都要待出病来了,他更想骑马到处溜达,冬猎可以。 “你想去?”扎那眼轱辘一转,在尚书一行人中安排自已的人保险些。海日古又是胡人和大辛人的混血,相貌也有几分像大辛人,只是这头卷发要扎起来戴幞头,他指着海日古的额头,“发绳不能戴。” “好!”海日古立即就摘下蓝玛瑙发绳,扎那去和尚书商议,尚书点头,让人送来大辛服饰。 “你不是去玩的,要紧盯封长诀,最好一击毙命。”海日古玩心重,扎那最担忧这点,他再加提醒,“别和他硬碰硬,你打不过他的。” “知道了。” 海日古兴奋地跟人去马厩选马匹,也不知道扎那说的话他听进去没有。 尚书忽然出声:“用箭射杀,接下来交于我就行。” 冬猎围场人多,乱箭齐发,谁知是野兽还是人? 若是封长诀不小心被射死,只能怪他运气不好,此事就算闹去圣上那儿,圣上本就忌惮封家,只会草草了事,多半叹息个天妒英才。 冬猎若能除去封长诀,磨去封家气焰,对主子来说,只有利。 天蒙蒙亮,出发去冬猎围场,围场在皇城后郊,大雪压路,骑行艰难。 冬猎是皇家盛事,每年冬猎皇家都会自掏腰包,出珍品为奖励。冬猎围场营地广,帐篷篝火早有准备。 围场由草原和密林组成,营地在草原上,骑马进林半炷香不到。白蒙蒙的天偶尔飞过雪鹰,大片草原不见猎物踪迹。 猎物大多集中在密林。 “真冷。” 封长诀拉缰绳使马停下,拉紧厚重的黑色裘衣,吐出口热气。 他一来就围着营地绕了几圈,熟悉地方,顺带热热身。他骑着马慢悠悠走近营地,见有御林军走过来,封长诀跃下马,任土兵牵马去马厩。 闲着也是闲着,他本想随土兵一同去马厩看看,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节奏慌乱,杂乱无章。 白马上坐着一人,身着单薄,明显不太会骑马,晃晃悠悠,朝他的方向冲来。 第23章 危机时刻,封长诀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跑过去,眼疾手快拉住缰绳,使力将马拉停,马翘起前蹄嘶叫一声,马身上的人夹紧马肚,安稳坐好。 “你不会骑?!” 封长诀心里咯噔一下,语气有些冲,抬头望着马上的裴问礼,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容易摔下去。 反观裴问礼没当回事,微微侧身笑道:“你担心我啊?” 被戳中心事,封长诀别开脸,嘴硬道:“不是担心,换个人这样骑,我也会拦……” 裴问礼意味深长道:“哦……” 越解释越苍白,封长诀偏头直视他,干脆一口气挑明:“对!我就是担心你,不会骑还一个人出来骑,你的那两个小跟班呢?” 得到想要的答案,裴问礼轻笑一声,他避开不答。 “我没开玩笑。”封长诀恼羞成怒,气得往前走。 还好意思笑,要是摔下去了怎么办? “封小将军,我下不去。” 封长诀止住脚步,捏捏拳头,又转身走到马边,张开臂膀。 “你下次最好带上你的两个……” 话未说完,就嗅到一股淡淡茶香,身上被扑个满怀,手臂上有些许重量。封长诀眼睛一下睁大了,他们两个离得极近,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封长诀不觉搂住他,以免他摔下去。 大冷天的封长诀脸上烧得慌,裴问礼眼里蓄着笑,慢条斯地退后一步。 封长诀现在脑子全闪过话本里的剧情,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封长诀此时有点尴尬,他想到方才搂他,发觉裴问礼的衣料单薄。 “没感觉。”裴问礼淡淡一笑。 封长诀脱下裘衣披他身上,语气不满:“披上。你该不会冻出毛病来了吧,都没知觉了。” 裴问礼:“……” “金保,你有看见大人吗?!” 千百抱着一团厚裘衣着急忙慌跑出营外,看见金保在试弓箭,连忙问他。 “怎么了?”金保松开弓,问他。 千百急道:“大人一个人骑马出去了。” 金保不以为然:“大人马骑得那么好,有什么好担忧的?” “不是,他没穿裘衣出去!冻坏身子可不好!”千百提起怀中的宝蓝裘衣,给金保看个全面。 “什么时候走的?”金保忙放下弓,急忙问道。 “走了有一会了。”千百欲哭无泪,“你说,等我们找到,大人不会成为一座冰雕了吧?啊,一具冰冷的尸体,连月俸也没法给我们发!” “闭嘴,你能不能盼点好的!” 他们找了半天,见营地外草坪上有两人一马,封长诀牵着马,马上坐着的正是他们寻找许久的裴大人,身上还披着封小将军的裘衣。 “马受惊时,要控制好马头的方向,脚要……” 千百稍微靠近点,听到封长诀专心教裴问礼骑马,转头对金保小声道:“我没听错吧,他在教我们裴大人骑马?大人不是会骑马……” 虽然金保也不解,但他十分坚定地说道:“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嗯嗯!” 将近冬猎开始,封长诀才走回营中喝上热汤,他硬是忍着寒在营外教了两个时辰。 来福送上暖手壶,封长诀就抱着手壶缩成一团。 “爷,你的裘衣呢?” “送人了。” 来福叹口气,从箱子里找出一件长背云红色裘衣,幸好有备。 “爷,就带了两件,不能再送了。”来福走过去帮封长诀套上,后者心思不知又飘哪去了,没回话。 裴问礼穿着他的裘衣真好看。 “少爷,过会就冬猎大典了。”来福拉开帐篷扫了一眼,源源不断的人从帐篷里出来。 “好!” 封长诀背上他的弓,出帐篷骑马,朝中央去。 乌泱泱一片,为首身着黄袍,全身盔甲,大辛旗帜高扬。 “冬猎得分榜首者,得翡翠玉石。榜二得貂皮,榜三得珍武……”崔总管放声念道。 珍贵武器,封长诀眼睛一亮,浑身充满干劲。 见自家儿子又有点翘尾巴,封太平出声提醒:“你给我安分点,别奔着奖励去,身在官场,要懂人情世故。” 封长诀反问:“你能给我珍武吗?” 封太平噎住了,他委婉道:“想要什么自已去锻造,珍武也不一定趁手。” 封长诀直视他不说话。 封太平没办法,脸色一沉:“还给你珍武,我能给你一巴掌!” 封长诀:“……” 封长诀甩了甩缰绳,骑马到前面裴问礼旁边。 “你熟练没?” 裴问礼还穿着他的裘衣,闻言转头回答:“能上路。” “奖励,有想要的吗?”封长诀问他。 裴问礼一怔,他开玩笑道:“问我想要,难道你帮我要过来?” 几乎没有思考,封长诀果断道:“你想要,我就帮你夺过来!” 裴问礼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挪开视线,低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 封长诀也不知道,也许是想在裴问礼面前显摆显摆,但是他为何要在一个男人面前展示呢? 又或许是他觉得,裴问礼这人就是天生富贵命,值得世上好的东西。 一下子答不上来,封长诀也不知道,他仓促地找借口:“咱俩是好弟兄,应该的。” 第24章 裴问礼淡淡道:“哦。” “所以,你想要什么?”封长诀真挚地问他。 裴问礼的眼神将他的俊脸描了一遍,最后温声说道:“珍武吧。” “好啊!那个好!没想到你会喜欢武器!”封长诀傻乐,和他喜欢一样东西,四舍五入,就是和他真般配。 裴问礼提了提嘴角,没有回话。 全身有劲的封长诀兴高采烈地退回父亲身边,封太平看了一眼,那副神情简直没眼看。 “大人……”金保正要问为什么,被千百抢先说道:“大人,封小将军对你太好了!他肯定也很喜欢珍武,为了你,他竟然愿意拱手相让。要是小将军也对我这样,我能高兴得疯掉!” 金保:“……”蠢货,看不出来吗? “这样好的一个人,太可惜了。”裴问礼声音压得很轻。 千百不解:“好人为什么还可惜?大人你在说什么呀?” 裴问礼没有说下去的打算。金保狠狠地瞪千百一眼,斥止他:“你少说两句。” 千百也知道什么场合了,他乖乖闭上嘴。 金保是听懂了其中深意。大人在惋惜,这样真诚炙热的一个人要在京都四面高墙里燃烧殆尽。 “唉。”金保竟然也有一丝可怜他的想法。 “今日冬狩,乃是大辛盛事。不光是强身健体,更是崇武长气。” 为首的皇帝一开口,全臣个个噤若寒蝉,场面安静又激动。前方就是林场,不知有多少猎物在里面尽情逃逸。这些猎物助燃了百官的胜负欲,精神抖擞,只等皇帝发号施令。 “百官听令,随朕冬狩!” 第12章 瑛王之死 皇帝手臂上海东青的扑腾几下翅膀,飞翔至上空,百官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涌进密林,激出一片鸟鸣。 封长诀扬鞭策马,举起弓箭,对准绽开的鸟群,拉开弓箭,一箭发出,一击必中。 来福迅速骑马过去捡起,放进猎笼里,再一抬头,少爷已经骑出百米开外了。 “少爷,等等小的!”来福加快速度紧追。 又射下来一只。 来福再次捡起来,站直身子后,已然不见封长诀的背影,白雪茫茫,只留下一排马的脚印。 唉,沿着马的踪迹捡吧。 封长诀骑马入林,如鱼得水,一下子就没了身影。来福认命地骑上马,正准备去追,就见到户部尚书带着随从朝少爷去的那个方向走。 尚书身后跟着一个少年身形的随从引人注意,来福瞧了瞧,挺年轻的,长得有几分像胡人。 胡人? 来福疑惑地看了眼,绕开他们往林子里走去。 封长诀进林子转悠了一会,没听到一点动静。 “来福!来福!捡野兔!” 他试着在林子里呼喊来福,没人回答。封长诀翻下马自已拎起那双兔耳,扔进挂着的布袋里面。 忽然,一只花色上好的麋鹿一闪而过,封长诀立刻骑上马追去。 麋鹿跑得很快,他控制好距离,刻意不离远,麋鹿慢慢停下脚步,低头吃草。趁这个时候,他拉弓瞄准鹿身。 此刻,在不同方向,有人也举着弓箭。 “嗖”的一声,同时射出。 麋鹿没反应过来,怦然倒地,封长诀快马跑去,急着去捡猎物,跳下马仔细一看,怎么有两支箭? “这是我的猎物。” 头上响起一个声音,封长诀站起身一看,对方穿着铠甲,长发微卷,绝色之姿。 “禄王殿下?” 祁雁没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麋鹿。 封长诀撑着腰,直气壮:“殿下,鹿身上有两箭,你一支,我一支,怎么就是你的了?” 祁雁无视他,招招手就要随从上前拖走,封长诀站他们前面张臂拦住,挑了挑眉,笑道:“殿下,别不讲啊。” “让开。” 封长诀试着和他商量:“我们一人一半?” 祁雁眉头一皱,愠怒道:“谁和你我们?!” 两个随从挤着封长诀的臂膀就要抢走鹿,他一气之下掏出腰上的匕首,对着鹿直接割了两半。 祁雁:“……” 他实在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粗鲁莽撞之人,瞬间沉默了。 “拿走,一人一半。”封长诀语气不再是商量,而是不容拒绝。 这使得禄王不得不重新打量面前这个胆大的少年。 连那两个随从都不由自主后退几步,被他的魄力威慑住。 “你叫什么?”祁雁问他。 不会是想去圣上那儿告他一状?坏了,要是说出来,指定没好果子吃。 但是他本来就没错,为什么害怕?!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飞骑将军是也。”封长诀还是避开直接告诉名字,要想知道自已去查。 祁雁有些不耐烦,转了转玉扳指,淡然问:“名字。” “……封长诀。” “呵,封家那个年少成名、大破匈奴的人原来是你。” 封长诀内心喜悦,别夸了别夸了,再夸就要不好意思了。 “看来也不过如此。”祁雁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上马,“本王不是小气之人,你自已收着吧。” 祁雁抬起手挥了挥,封长诀以为他和自已挥手道别,也跟着挥了挥手。然后就看见两个随从看到手势后跟着上马,他尴尬地站在原地。 第25章 祁雁见状,嗤笑一声,扬鞭而去。 “谁气度小,心里没个数啊。”封长诀盯着分成两半的鹿陷入苦思,早说不要啊,他也不用切成两半了,这下怎么好带走。 来福在就好了。 想到来福,他怎么这么久没跟上,不会又去哪偷懒了吧?回头一定要扣他月钱。 封长诀只好提着两半鹿肉硬生生塞进麻袋里,鹿的两条后腿还露在外面,时不时会碰到。 偌大的林子找到只野兔都难,一个下午的收获就几只野鸡野兔,天色不早,封长诀只好返程。 冬猎持续三天,今日才是第一天,先去看看别人的收获。 回到营地,看见来福早回来了,在帐篷里徘徊不安。他先把布袋里的猎物交给计数的宫廷侍卫,折回帐篷问来福:“你去哪了?!” 来福看见他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子冲上来抓住封长诀的手臂。来福脸色惨白,他支支吾吾解释:“少爷……你太快了,跟不上你……太可怕了,小的看见了……” “什么?一口气说完。” “小的在林中看见了……一具尸体!胸口上有箭!好像是一个王爷……” “嘘。”封长诀立刻捂住他的嘴,朝营地外瞅了几眼,他松开手走出营外,确保没人偷听,才让来福接着说。 “如果小的没认错,那是瑛王。” 瑛王自开国后,老老实实待在封地,若是不提,几乎都记不得有这样一号人物,听闻他没什么架子,常和当地老百姓打成一片。 谁要杀他? “别怕,此事不要声张。”封长诀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神情凝重。 “怎么被你撞上了?你发现的时候,身边有人在吗?”封长诀坐到座椅上,刚要喝热奶,就想起这事,千万别被人诬陷。 来福欲哭无泪:“小的倒了八辈子的霉了遇到这破事,不过少爷放心,就小的一个人看见了,小的看过四周,没有人在。” 封长诀呼出一口气,低头喝热奶,没人看见就好。 一个王爷死了可是大事。 也不知瑛王的尸身何时能发现,这三天无论早晚都可以随时进出,大多捕猎者会挑不同路线,很容易碰上尸身才对。 不出意外,今日晚宴就能知晓。 “飞骑将军,晚宴快开始了。” 有个侍卫在营外喊了声,说完就走去下一个帐篷。 “来福,你好好在营地待着,别乱跑。万事小心。”封长诀走前叮嘱。 来福郑重地点点头,拿着封长诀的随身匕首,缩进木床后一隅,刚好能遮住他全身。 封长诀不放心地看了眼来福藏身之地,撩开帐篷门帘,头也不回地走出帐篷。 偌大的圆角营地,里面烛火旺盛,暖气十足,裘衣上沾上的雪不到一会就融了。营地里座位列好,王座前的长桌上供奉着一盘牛头和几盘瓜果。 地毯花纹繁华,皮厚舒服,封长诀进营忍不住多踩几脚,舒坦。 “你仇视地毯啊?”一个绿衣公子飘到他身边,封长诀一看,又是温耘,不等他回话,温耘自顾自说起话来,“不知你回去看了我写的话本没有?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封长诀瘪瘪嘴:“虚假。” 现实中裴问礼哪会一直“官人官人”的喊。 “你看过!” “我没有!” 温耘笑嘻嘻道:“别害羞,京都很多人爱看,怎么样,很喜欢吧?我这儿还有典藏版!” 封长诀脸上一红,有点不情愿承认:“看看。” “别急,等回京都我去找你,亲自给你送过去。”温耘秉持着要尊重真人意愿的原则,悄声到他耳旁说,“哎,你要不要我给你多加些时长?” 封长诀立刻懂了,脸上更燥热几分。 左思右想,终究是屈服地点点头。 “小将军和太史在聊什么啊,聊得小将军都脸红了!”千百从进营开始就一直在找机会和封长诀搭话,他看见,自从封长诀和温耘闲谈,脸色越来越红,快要烧起来了。 坐在席位上的裴问礼淡然地瞥了他们一眼,慢慢地倒着热奶,情绪不明地说:“谁知道呢,不如你去问问。” 听完裴问礼的话,千百果真就跑过去插入他们两个,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说得面红耳赤的?” 温耘一把按住千百脑袋,把他挪走,故作严肃:“小孩子不许听。” 千百在他手心挣扎,仍不减热情:“在聊姑娘吗!这个我略懂一二。” “哦?”温耘松开对他脑袋的制约,和封长诀交换眼神,“年纪小小,懂得不少。来,说说。” 千百声音压低:“我知道一个,茶楼里有些茶女不止是端茶送水的,她们看点茶的价钱,会有不同的待遇,如果想,还能嘴对嘴喂……” 封长诀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裴问礼经常去点茶,他会不会也…… 他感觉裴问礼不是这样人,但是心里无端的念想会冒出来。 温耘看封长诀脸色,心里猜了个大概,帮他说出口:“哎,小兄弟,问你个事,你知晓这么清楚,不会你们大人也干过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大人干不出这种事,我都怀疑他不举!”千百立刻否认,他摸摸脑袋,干笑道,“至于我知晓这么多,因为我也想干,嘿嘿,但是被我们家大人明令制止,我还领了罚。” 第26章 封长诀心里舒坦,跟变脸似的,顿时笑起来,指着千百道:“你小子,不老实啊。” “嘿嘿嘿……” “他怎么也越聊越脸红!”金保盯着千百,见他完全混入进去,愤哼一声。 裴问礼优雅地吹着热奶,冒出腾腾雾气,见金保站不住,淡淡道:“不如你也去看看?” 金保坚决摇头,表忠心:“我才不会和这种人同流合污!” 说完,千百就瞬移回来,脸上的红还未褪去,就乐呵呵地禀报自家大人:“他们在谈姑娘呢。” 裴问礼顿住,后又吹了口热奶,摩挲着这个词:“姑娘?” “是啊,聊得不亦乐乎!真有意思啊!”千百完全没注意裴问礼的神情,笑道,“下次有空再深入谈谈。” “喜欢谈,不如去赤胆营做事?”裴问礼语气不善,千百有些怵,缩缩脖子,连忙摇头。 裴问礼放下花碗,金保和千百默契地对视一眼,皆往后退一步,他们家大人放碗声音比往常要重很多! “让你好好跟着大人,又造孽!”金保用口型和千百交流。 千百也用口型加手势,道:“他让我去问的!” 金保“哼”了一声,头扭到一旁。 “切。”千百也把脸转向另一边。 两人站那儿聊了很久,聊到皇帝进营地,如惊弓之鸟,一下就缩回座位。 瞧他那惊慌的样儿,封太平冷笑,给他扔刀子:“还知道陛下呢,幸好你们躲得快,不然两人站王座前聊。” 封长诀:“……” “众亲王、爱卿不必行礼,冬猎不必拘束。”皇帝一坐上王座,品次靠前的官员就想行礼,皇帝摆摆手,让他们安心坐着吃。 “朕还是老了啊,不及当年有劲。今日没猎多久就回营歇下了。”皇帝坐下叹息,此话一出,好几个官员起身说“陛下正当壮年”“陛下这年纪算年轻”云云的。 其实在座各位心里都清楚,皇帝再过几年就到知命之年了,龙体逐渐不康,因此近年才会不断提起年岁的事。膝下几位龙子又年龄不足,最年长的才及冠。皇后生不出儿子,还是过继嫔妃的孩子做嫡子,嫡子太过年幼,今年方八岁。 “怎不见瑛王?”皇帝扫视周遭,突然疑问。 “对啊,所有藩王都到了,就没看见瑛王……” “目无王法!” “……” 官员们议论声铺天盖地,封长诀默默抓紧衣角。他偏过头看父亲,想说这件事,封太平给了他一个眼神,给他下了定心丸。 父亲早就猜到了。 瑛王与人为善,谁会害他? “陛下,说不定瑛王殿下想夜猎,在林中扎了帐篷,今日有些官员在林中扎帐篷,没来参宴,就想取得头彩呢。”崔总管此时站出来说话,“又或许,瑛王殿下猎了一个下午,觉着累,回营中睡了。” 今日晚宴不是必须参加的,封长诀中午启程捕猎时,确实也看见了有些争强好胜的官员让随从带着大包小包去林中。 人不在宴中,还是位藩王,怎么着,也应该去找找吧。 但……陛下的态度,完全是无关紧要,仿佛无关瑛王的生死一般。 第13章 一封遗书 “既然是累了,便让瑛王好好歇下。” 皇帝说完这句话,坐在离王座较近的祁雁瞥了皇帝一眼,低头“嗤”了一声。 就不管了? 封长诀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封太平按住他的手臂,用指尖点了点。 稍安勿躁。 裕王脸色不变,默默切下一块鹿肉,吃进嘴里。除他们两个,剩下三个藩王面面相觑,手中的肉吃进嘴里如同嚼蜡。 宴席散后,离席的官员各怀心思走回私营中,连封长诀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出了圆角大营就跟着父亲回私营。 站在营外等他的裴问礼完全被忽视,他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转身朝私营走去,千百看着封长诀的背影,纳闷道:“平常小将军见了大人都会主动来打招呼,今晚实在反常。” 裴问礼脚步加快,金保赶忙追上去,经过千百不忘骂一句:“少提封长诀!” 千百回怼:“要你管!” “来福!” 封长诀掀开帐篷帘子,走上木板台阶,点燃蜡烛。帐篷里顿时明亮起来,来福迅速从床后爬起来,将紧抓两个时辰的匕首欲还给少爷。 “你留着。这事没完。”封长诀推了他的手一把,来福点点头,匕首按在自已胸口前,脸色依旧惨白。 封长诀把晚宴的事挑选大概同来福说,刚说完就看见封太平掀开帘子进来。 “老爷。”来福行礼。 封太平上下扫视来福,见他手中抓着儿子的匕首,就知道事情经过。他沉声道:“你看见了瑛王的尸身?” 来福点头。 封太平严肃道:“在场就你一人吗?” 来福再次点头,补道:“千真万确,那时小的害怕极了,围着尸身的附近四处寻人,没寻着。” 封太平呼出口气,营外有万全守着,他此刻也把心中顾虑说出来了。 “瑛王之死的始作俑者八成是官家,他想趁冬猎除掉藩王势力。而他的首只猎物,就是瑛王。” 封长诀不敢相信,表面上和蔼斯文的圣上,会想方设法除去有功的藩王。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父亲的说辞,若始作俑者是圣上的话,今日晚宴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第27章 借冬猎场上刀剑无眼一说,也怪不到皇帝身上。 “还有两日,一切小心为上。”封太平不宜在营内多待,他用力敲了敲封长诀的脑瓜,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别成日把心思写脸上,徒增祸事。” “噢。”封长诀揉着自已脑瓜,目送他离开。 封长诀脱掉裘衣和靴子,爬上简易的木榻,在来福吹灭蜡烛前,他忽然出声:“来福,还有两日,你在营里好好待着,营地下人多,比密林安全。” 来福担忧道:“少爷,你一个人……” 封长诀仰靠在自已交叉的手臂上,在木榻上翘起二郎腿,语气中带着随意:“我的功夫你没见识过吗?比我厉害的,还没出生呢!” 来福被他逗笑,轻轻吹灭灯火,营中一片黑暗。来福走到在木榻后的木板地上毛毯处躺下,裹上被子。 封长诀盯着帐篷顶,听到旁边浅浅的打鼾声,自从傍晚回来,来福一直精神紧绷,一沾床就睡着了。 “除了我爹。” 他默默把那句话补全,披上被子,不知躺着看帐篷顶看了多久,最后沉沉地睡下。 一大早,封长诀就爬起来洗漱,问清来福瑛王的尸身位置,他骑上快马,披上裘衣,急匆匆奔往密林里。 他想看看。 寒风凛冽,从他身边经过。封长诀裘衣里透进些许寒意,他如同感受不到一样,加急赶路,直到嗅到一丝臭味,他止住马的步伐。 接下来一幕,封长诀永远忘记不了。他杀人利落,尸身都完完整整的,但眼前那具尸身被啃得稀巴烂,骨肉分离,显然是林中的猛兽干的。 脸上血肉模糊,封长诀只能凭借零零散散的衣块认,布料珍贵,衣服颜色和花纹,确实是位藩王,他有点印象,应该昨日进密林前扫过一眼。 “好狠。” 封长诀感叹完,想扭转马头,离开这里,却发现尸身杂草处有一个小葫芦,还没巴掌大,上面干干净净,刻着“福”字。 不注意看还真发现不了,封长诀下马捡起葫芦,打开塞子,发现里面有一张信纸,他平铺开纸张,信上字迹娟秀。 “鸿雁传来,千里咫尺,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为父知晓此去凶险,望女莫要担忧过甚,不在家中,你要担责,身为长女,照顾母亲小弟。身为郡主,为城中百姓解忧。为父与你有约,若是为父能安全归来,定赶上除夕夜,届时全家团圆,共度佳节。” “只是,此次为父怕是要违约了。” 封长诀眼眶红了一圈,他手不自觉捏紧信纸,难受漫上心头。瑛王早知有凶险,特将遗书藏进小葫芦里,希望发现他尸身的人能打开葫芦,把遗书交给他的家人。 看着眼前的尸身,封长诀只觉得快喘不上气了。他朝瑛王尸身的方向郑重地鞠上一躬,向他保证:“瑛王殿下放心,信一定送到。” 他翻身上马,最后望了尸身一眼,向另一个方向骑去。 这副尸身也会帮你送回封地的。 封长诀怀着无名火,一个上午猎了不少猎物,马左右两侧的大布袋满满当当,回营地路上引起不少人注目。 “真厉害啊,一个人猎了两大袋。” “这人是谁啊?猎这么多!” “你不知道啊,他是圣上新封的飞骑将军!封长诀啊!” “封家啊,怪不得……” 回到营地,他解下两大麻袋重重地放在雪地上,计数的侍卫被吓得不敢上前,总觉得封小将军今日火气格外的大。 “记得数。”封长诀略微焦躁,嘱咐完他,准备回私营。 “且慢,封小将军!”不远处有人叫住他,一看,是裕王。 “裕王殿下。”封长诀收住火气,朝他行礼。 “哎,不必不必。”裕王身边的随从牵走马,他走到封长诀身旁,指着两大袋的猎物笑道,“封小将军射艺了得,本王好生佩服,下午可否带本王去见识见识。” 见识倒没事,只是两人行,遇到一个猎物又该如何分? 看出封长诀的忧虑,裕王解释道:“本王并无争斗之心,冬猎图个乐罢了,主要是想练练射艺。” “封小将军,赏个脸?” 封长诀也不好拒绝,点头答应:“行。” “真是太好了!” 未进营地栅栏的一些官员,见状,疑惑不解,裕王何时与封小将军走这么近了? “小裴大人。” “小裴大人刚逛了一圈?” 一些官员看见裴问礼牵马走近,袋中却无猎物,朝他问候。 “嗯,射艺不精,没去打猎。”裴问礼回他们,眼睛却一直看向裕王和封长诀那边。 有个官员见裴问礼也在看那边,找他搭话:“不知何时裕王和封家关系如此要好,难不成……” “有些话,不说为好。”裴问礼猜到他要说什么,止住他的话,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那个官员被吓得捂住嘴巴,连连后退。裴问礼没管他,走向裕王那边。 “裕王殿下。”裴问礼勾起淡淡的笑,故意插入他们,盯着裕王。 他怎么来了? 封长诀疑惑地看着裴问礼,后者压根不睬他。 闻声裕王一顿,连拾起笑容回道:“是裴家的小公子啊!好久不见了,长得如此高了,上次见你才十三四岁。今日见,倒是更加厉害了。” 第28章 裴问礼含沙射影道:“再厉害,也不及殿下的千分之一。殿下目光高远,能看见在下看不见的风景,论这点,在下实在钦佩。” “是吗?若是公子想,本王也能领你去山上看看。”裕王笑容不减,语调有些上扬,“你们裴家不是很想去山上看看吗?何不一程。” “不了,向山行的人太多,难免道路拥挤。我们裴家只愿做山中人。”裴问礼不着痕迹地把他的话推回去。 唯有封长诀一头雾水地听着两人话语间的来回。 “日到正午,本王有些饿了,要养足精神,下午还要和小将军一同去捕猎,就先走一步。”裕王再待下去也没用了,他欲告辞。 “一同捕猎?”裴问礼望向封长诀,虽然是笑着的,封长诀却感受到寒意,不由得干笑着退后一步,裴问礼视线转回裕王身上,“正好,今日在下也来了兴致,也想与你们一同捕猎。” 裕王心中不愿,有意推脱:“这事怕是要由封小将军定夺。” 封长诀不解他们怎么又扯到自已身上了,只知道气氛有些尴尬。 裴问礼自信笑笑,望向封长诀,话中有话:“想必封小将军是不会拒绝在下的。” 封长诀笑着打哈哈:“要我说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一起就一起。” “竟然小将军如此说了,本王没意见,好了,本王要回营了。” 两人目送裕王离开,裴问礼淡淡瞥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说道:“封小将军,在你心中,我竟比不上一个老头。” “???” “难道是我其貌不扬?你看不上。” “什么跟什么啊!” “我以为你会最先邀我一同捕猎,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封长诀一顿,裴问礼口中的“自作多情”令他思绪如潮。虽然知晓裴问礼说的“情”不是他想的那个“情”,但是也不免心头一软。 封长诀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没有,是他先找上我的!” 裴问礼抬眸望向远方,叹息道:“封长诀啊封长诀,你为何不能主动来找我呢?” 此话一出,封长诀心跳加快。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语句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我常来找你,我说如果啊,你会嫌我烦吗?”封长诀说出心中忧虑。 “不会。”裴问礼能感受到封长诀炽热的眼神,他不免看过去,那是一双干净好看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眼里只装下了他一人。 被这种干净纯粹的眼神注视着,任谁也无法抵抗住。裴问礼怔住,低声道:“我不会嫌你烦。” “哦哦。”封长诀挠挠头,有点不知所措。 “少和裕王来往。”裴问礼回过神,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特地提醒,“不要给封家带来麻烦。” !!! 经他一提醒,封长诀飞快看向营地外站成堆的官员们,人散得差不多了。他知道裴问礼为何突然走过来了,裴问礼在帮他! 若是只有裕王和他站在一起,免不了被人多舌,但如果皇上的“眼睛”也在这边,就没人敢居心叵测。 他已然说不清此时心里有多欣喜,裴问礼亲自帮他,这说明,两人算得上好朋友了,比以前关系更近一步! 封长诀笑弯了眼,立马道谢:“多谢。我帮你,你帮我,这下我们两清了!” 裴问礼:“……” 这个“两清”听着好不舒服。 “差点忘了,我还欠你一顿茶!”封长诀又想起一事,补充一句。 裴问礼深呼吸,他无语道:“你就这么想和我算清?” “没……” 中午和裴问礼道别后,封长诀都算得上心情很好,直到走回营中,将小葫芦里信封给来福看,心情才沉重几分。 “少爷,这是什么?”来福不识字,只好问封长诀。 封长诀消失的火气又蹿上来了,努力压着情绪,回答他:“遗书。” “少爷,别想不开啊!少爷,小的见不得你死啊!要是少爷走了,小的怎么办呀!”来福忽然哭喊起来,之前压着他神经的一条线崩塌,哭得稀里哗啦的。 “不是我写的遗书,给我憋回去!”封长诀怒气也给整没了,他无奈地给来福递上手帕。 来福抽泣几声,竟真的憋回去了。 “你之前见到瑛王尸身是否完好?”封长诀问他。 来福一个劲地点头:“除了……胸口上的那根箭!” “我今日见到的尸身,被猛兽撕咬得身上没一块好皮。”封长诀说完,来福就忍不住去想象,身体止不住发抖,肯定很疼,死了还要被野兽咬。 “好可怕……”来福倒抽一口冷气。 第14章 兄弟情深 “来福,你知道瑛王的封地在哪吗?” “好像是在陇西。” 陇西。 封长诀把信纸卷起来塞进葫芦,藏进衣襟。冬猎过后,他要去趟陇西。 他躺下歇息一会儿,为待会的捕猎补足精力。 下午走出营地,裕王和裴问礼在空地等他。 “走吧!”封长诀骑着马朝他们挥挥手,溢出满满的少年气。 裴问礼勾唇,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高大的树荫下,时不时有鸟儿抖落下点雪,三人骑行在林间,气氛有一丝诡异的平和。 前方灌草丛间有对鹿角,想必有鹿,封长诀拉起弓,夹住马肚,想凑近点。 第29章 是只小鹿。 不能杀。 封长诀放下手中的弓,突然,余光中有柄箭朝他脸旁经过,射向那只小鹿。他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往射箭之人看去。 裕王手还把着弓,见封长诀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耸耸肩,操控着马儿走到封长诀身边。 “怎么不射?”裕王轻笑,下马去捡起死去的小鹿。 封长诀咬咬牙,语气中带有不易察觉的怒气:“殿下,它还小,还未长大,你射了它也没多少肉,不如放过它。” “肉少也是肉。”裕王扔进布袋,踩着马镫重回到马上,慢吞吞地说,“小将军,做人手段要狠绝,太善良不好,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照殿下这么射下去,林中的兽都该死绝了。”封长诀懒得听他的一番歪,只觉得可怜那只小鹿。 裕王无所谓地笑笑。 见此,裴问礼皱眉,裕王野心勃勃,就算有朝一日让他真当了皇帝,也是暴君。 “殿下说冬猎只是图个乐,猎杀幼崽在殿下眼中也算是乐趣吗?”封长诀轻吸一口气,忍着火气问他。 “本王不也说了,练练射艺。”裕王拐个弯把话还回去,封长诀无话可说,拎起弓往前骑。 裴问礼看了裕王一眼,假意笑笑,追上封长诀。 裕王被落在后面,见两人骑没影了,才慢悠悠去追,轻蔑一笑:“小儿心性。” “他好歹也是个藩王,被你轻易甩了,说不定怀恨在心……”裴问礼与他并骑,眼角一弯。 “他这么厉害,你还敢抛下他,你胆量也不小。要恨,他应该将我俩一并恨了。” 若是裕王气度小,真怀恨在心,封长诀也不怕,他烦那种拿强权压人的人。 “怎么办呀,封长诀。”裴问礼装作担忧,故意挑逗他,“我可是为了追你才抛下他的,裕王要真记恨起来,我的官场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封长诀无奈,怎么可能官场生涯到此为止,你姑姑是当今皇后,谁敢给你的官道使绊子。 裴问礼张口就来:“你总得赔偿点我什么。” “赔偿什么?” 裴问礼笑意盎然,他目视前方,轻快地说道:“这个……以后再想。” 封长诀当即应下,他觉得裴问礼更像一只小狐狸,时刻打着算盘,不过他始终认为裴问礼不会害他。 未曾想以后,他会为这个“赔偿”后悔不已。 “这下,你总算看清了裕王这个人了吧?”裴问礼故意抛出一个引子,果然,封长诀立刻就咬上钩:“看清了,这人有病。” 裴问礼听着这话哭笑不得,封长诀愤哼一声:“幼兽也不放过,等哪天林中的兽全死绝了他就老实了。” “嗯,我只是想说,你与他总归不是一路人。” 裕王野心勃勃、手段凶残,封长诀天真无邪,对身边的人都抱有善意。裴问礼不想看见,这样一个纯真的少年被裕王利用。 而封长诀此刻想的却是,那我们呢,我们是一路人吗? 他怕裴问礼否认,这么多日相处下来,封长诀也能看见他和裴问礼的差距。不止是和裴问礼,他现在遇到事无法独自面对,和谁都不会是一路人。 “若他不是藩王,我遇到这种人,会直接暴打一顿,挂在树上晾他两天,再放几条蛇在树上,让他身上再挂一篮蛇蛋。”封长诀气愤填膺,用力握握拳头,现在就想给他两拳。 “好狠毒的惩罚。”裴问礼笑着应和。 “这还不算狠毒,你知道我以前在边疆偷懒练功,我爹是怎么对我的吗?他把我挂在城墙上,挂了三天三夜,路过的胡人都笑话我。我爹让我大喊几声‘爹,我错了,再也不敢偷懒了’,才把我放下去。”封长诀兴致勃勃地讲在边疆的悲惨经历,“那时候我脸上已经被风沙熏得覆盖三层厚厚的沙,我洗了好久没洗掉……” 提到脸上,裴问礼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脸,肤色的确比一般京都人要黑些,显得他整个人更为刚健,五官俊俏得突出。 “最后才知道,原来我的脸已经被晒黑了,肤色和黄沙相近。我说呢,洗半天洗不掉。”封长诀心累地叹气,原本他也可以是偏白的黄皮肤。 裴问礼笑出声,封长诀才反应过来此行的目的,是捕猎! 最后傍晚他们也是结伴回来,顺道一同走去圆角大营参加晚宴,裕王早被他们抛之脑后。 一进营就感受到气氛不对,营里的人神情凝重。 细看藩王席位,又缺席了一个藩王! 封长诀顿时通体冰凉,他肢体有一瞬间僵硬,慢慢迈向父亲旁边的席位。 藩王们的脸色也不好看,现在只剩下四个藩王。 料他们再愚钝,也该猜到,藩王的缺席绝不是乏了歇息和住在林中这么简单。 藩王的离奇失踪,搞得人心惶惶。 “爹,又一个?”封长诀轻声问封太平,后者沉重地点点头,他低头吃着肉,小声道:“陛下派人去寻了,先吃饭。” 这谁还吃得进?! 他没想到圣上会继续除藩王,若是数量多了,百姓该起疑了,若是死去的藩王名声大,封地的百姓也不好管控。 封长诀吃着吃着,忽然闪过下午的经历,裕王主动要和他去捕猎,怪不得……原来是寻求庇护,把他当盾使。 虽然后来他们和裕王分开了,但进密林前有不少官员看见他们是一同去猎,其中也不乏有皇帝的眼线。 第30章 见到他们一块去,不好动手,自然不会在背后跟踪。 封长诀充满敌意的视线转向藩王席中的裕王,好巧不巧,裕王正好转过头来和他对上视线,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不算太笨。”裕王喝着葡萄酒,用只有自已能听到的声音说。 “嗤。”封长诀蒙在鼓里,被裕王耍了一通,他气不过,收着力度捶了捶矮桌泄愤。 第二日晚宴散后,营地外动用不少土兵举着火把在林中穿梭,皇帝披着绣金龙墨黑裘衣,崔总管在一旁打着纸伞挡雪。 “崔宝,你说朕此事会不会做得太过了?”皇帝望着远处的火光,谈起旧事来,“瑛王为人朴实,这些年安安稳稳待在封地。熹王曾与朕打江山时,粮食匮乏的情况下,愿意把最后一碗粥给朕。他们都是朕开辟江山的功臣。” 崔总管深知圣上的心思,想少点负罪感罢了,他叹息道:“陛下,坐在高位上,这是没有办法的。” “是啊,朕坐在这个位置上,要坐得安稳,手上必须沾血。年岁大了,朕也常常想起,那时大辛初立,他们与朕在桂花树下共饮。”皇帝将手伸出伞外,一粒雪飘飘然落在他的手心,冰冷刺骨。 “那时的兄弟情深,朕没有忘怀。”皇帝搓了搓指尖上的雪,沉声道,“朕时日不多,皇子们却未成器,朕若是不心狠,又怎能为祁家守住江山。” 崔总管适宜地恭维:“等皇子们长大些,自然知晓陛下的良苦用心。” “但愿如此。” 雪渐渐停了,崔总管放下伞,抖落掉伞上的雪,收起来。 “陛下,小裴大人来了。”崔总管眼尖,看见向他们走来的裴问礼,特意唤了皇帝一声。 “陛下。”裴问礼行礼后,站在一旁。 皇帝淡淡瞥了裴问礼一眼,大致猜到他此番前来想说什么,先行说道:“裴爱卿,是否也觉着朕此事做得不妥?” “陛下多虑了,陛下是一国之君,做事自有考量。”裴问礼恭敬地又行了一个礼,他微笑道,“臣无意打扰陛下,只是,陛下如此做,怕是堵不住百姓们的悠悠众口。” “哦?”皇帝很是意外,忙问他,“裴爱卿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听闻瑛王与熹王交情深,常常往来。既是已故之人,何不为他们交情多添上一笔,让其美事远扬。”裴问礼语调不快不慢,却让皇帝很是惊喜,他接着说,“与其无头无尾的事遭人猜疑,不如迎合百姓,他们乐意听美事。” “裴爱卿此番言语确实为朕解忧了。”皇帝笑得合不拢嘴,心中情结解开,他立刻吩咐崔总管去办这件事。 “听闻你和封家小公子相处不错,如何呢?”皇帝想起一事,拦住裴问礼告退的想法。 裴问礼没有丝毫犹豫,温和道:“他人很好。” “朕是想问,封家。” 裴问礼一顿,饱含歉意道:“望陛下恕罪,封家公子很少提及封家的事,臣不知。” “看来你们仅是点头之交。”皇帝挥挥手让他撤下。 裴问礼走出百米开外,才松下口气。他不知何时,心里生出抗拒与圣上谈及封长诀的想法。 第三日,营中的人都知晓了一件事,圣上彻夜未眠,盯着土兵去寻藩王,终于找到了。 “听闻两具尸身在一块,瑛王一时大意被猛兽咬死。熹王去寻瑛王,最终寻到了,也不小心被猛兽咬死了!” “对!听说那块常有野兽出没!” “太可惜了,瑛王和熹王两人情同手足,熹王真是重情义,为了寻瑛王,不惧险阻,愿他们在天之灵能安息。” 一出帐就听到宫女们嚼舌根,封长诀疑惑不已,什么叫兄弟情深? “来福,上。” 封长诀推了来福一把,后者立马就笑着加入宫女们,他嘴甜道:“姐姐们,发生什么事了呀,我看大早上的帐篷外好多人,你们方才说得什么情深?” “兄弟情深啊。”一个宫女见他还不知道,有了兴致,“昨日皇上守了一夜,终于找到了两位藩王的尸身,他们竟在一个地方!那片常有野兽出没,熹王定是知晓这点,不惧危险,去寻瑛王才惨入兽口!好感人的情义!” “这样啊,谢谢姐姐们。” 来福小跑到封长诀身边,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在一块? 怎么可能?他昨日上午才去看了,只有瑛王一个人的尸身。熹王的尸身只能是下午搬过去的。 圣上想美化此事,而避开嫌疑。 这样一来,也没人怀疑圣上。圣上只需揽过照顾不周,没及时去寻找的错,装作伤心地办完丧事,这事就能这么揭过。 此计实在是厉害。 “瑛王殿下,我能做的,只有把遗书交给你的家人。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封长诀是真的没办法去揭开这事的真相,他垂下头,咬紧牙关。 他总算知道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了,不甘、惭愧…… 他甚至不敢与天对抗。 来福劝慰道:“少爷,你别太难过。此事与你无关,少爷不必太过自责。” “我知道,我就是有些不忍心。”封长诀沉重地呼出一口气,他第一次产生了想逃离京都的想法。 “少爷能将信封送去陇西,就是对天上的瑛王最大的慰藉。”来福说完,封长诀看向天空,阴云密布,西方却云层乍破,泄出一缕阳光。 第31章 封长诀鼓起劲来:“最后一日冬猎,终于能离开这破地方了!” “来福,我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了没?”封长诀摸摸马的头,收拾好弓箭,准备上马。 来福拍拍胸脯,笑道:“放心吧少爷,还没有小的打听不来的事!少爷,收获猎物最多的是元武将军,积五十六分。第二是少爷,积五十分。第三是御林军校尉杨松都尉,积四十九分。第四是……” 念到第六时,封长诀出声打断他,不确定地再问一遍:“第六,你说谁?” 来福感到莫名其妙,听话地又念一遍:“禄王殿下啊,积三十六分。” 可以啊,禄王有两把刷子。 第15章 误入圈套 按积分来,封长诀目前位居第二,他得想办法稳到第三。 而第三,杨校尉…… “有法子了!” “杨校尉,不如我们来比比? 杨松刚给马系上布袋,就看见封长诀大老远向他跑来。他拍拍手,撑住腰,立即应下,他早想和封长诀比试一下射艺了。 “好啊,你说,怎么比?” 封长诀得逞地笑笑,说出比试规则:“这样,我们猎同一样猎物,谁先猎到算谁的!” 第四与第三差十分,除非今日猎到两匹鹿,否则很难追上。现在只需多让给杨松几分,让他跃居第二,就能排到第三了。 这片林中很少见到鹿的踪影,要到更深的林中才能寻到,很少人往深处走,那儿野兽也是最多的。 “好主意!”杨松迅速背上弓,封长诀也不甘示弱,接过来福送来的弓箭,跨上马背。 两人兴冲冲地骑进林中,完全没注意到有两个骑马的人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我们今日动手务必利落,不能出差错。”为首的男人偏头提醒懒散的少年,后者搓搓冻红的手,搓出点热意后才点点头。 “我会想办法把他旁边的人引开。”少年亮出脖颈上挂着的骨哨,他腰带上挂着一袋鸟食,望着天空盘旋的两只白鹘,“你把握好时机。” “嗯。” “这只野兔就归我了!”杨松大笑一声,射中在草丛里乱窜的野兔,细心点就会发现,每次封长诀都比他先抬起弓,却又比他晚射出箭。 “小子,你射艺也不怎么样!”杨松猎到第二只野兔时不由得意忘形,他提起兔子在封长诀面前晃了几下。 “是吗?”封长诀笑笑,装作找借口的样子,“我刚刚失神了,没注意,再来!” 说话间,一只野猪在他们眼前奔跑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对野猪奋起直追。 野猪可是加三分啊! 封长诀故意往野猪身旁射出几箭,装出懊恼的神情,助长杨松的气焰,后者追赶上去,终于射中野猪。 “哈哈哈哈哈……封小将军怎么没射中啊!你啊,还是太年轻了!”杨松又补了野猪几箭,见它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安心地扛起野猪,塞进布袋里,马被这重量压得抬起前蹄,乱甩起来。 封长诀迅速用小刀割断系着布袋的马绳,布袋“啪”掉在地上,杨松看懵了,后知后觉把布袋拖在一棵树下,标上符号和方位,再在布袋上割开几个小口子做记号。 “回头找人扛走。”杨松蹲着推雪覆盖在布袋上。 封长诀扶额,这是有多怕被偷了分啊! 骑了很久,没再看见一个猎物,只能看见雪下有一排马蹄印,看来这边被人来过了。 突然,他们听到轻微的哨声,两只白鹘出现在他们上空,两只白鹘往不同方向飞去。 白鹘的分高,杨松看着眼睛都直了。 “小子,一人一只!”杨松说完就轻快地调转马头,不屑道,“你能猎到吗?!” “轻轻松松!”封长诀朝他相反的方向追去,他上半身稍微往后倾,举弓对准白鹘,射出一发。 没射中。 “啧。”封长诀从腰间箭筒取出一支箭,不甘心地又射出一发,这白鹘仿佛通人性一样,故意往较密枝叶的大树上躲。 封长诀不得不另找角度,举弓找目标。正当他全心全意放在白鹘上时,他已然进入未知领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支闪着亮光的箭头瞄准他。 “嗖——” 一支箭飞速朝他射来,封长诀耳朵一动,下意识往后仰,那支箭擦过他胸口飞去。 “谁!” 封长诀往射箭人的方向看去,还未看清,又是一支箭飞来,射中他的马腿,马腿顿时无力,朝一侧倒去,封长诀一时不慎,滚倒在地。 又是一支箭飞来,这次对准的是他的头,封长诀迅速用右手臂挡住飞箭。那支箭狠狠穿透衣料刺进手臂,渐渐渗出血来,痛感席卷了他的手臂。 他咬咬牙,用另一只手臂撑起来,下一刻,一支飞箭冲来,封长诀朝后翻滚,箭射到原来的位置,若再慢一会,就要射中心脏了。 他顺势拿起弓箭,右手臂无法支撑他拉满弓。他站起身,忍住痛苦拉开弓,用尽全力朝远处射箭人的方向一射。 箭射过去后,射箭人就不见踪影。 封长诀不敢放松,仍旧警惕地打量四周,手臂的疼痛又将他拉回现实。他撩开裘衣,抓起一把雪,按在手臂伤口上,冰冷的感觉超过了痛觉。他撕开衣服布料,扯下一块长布,用力绑在手臂上。 得赶快回去擦药! 第32章 没有马,徒步走回去要走多久?! 没有退路可选,封长诀背起弓,箭筒里仅有三发箭,他捂住手臂艰难地朝西边走去,那是营地的方向。 伤口只要一痛,他就会随地抓雪敷上去,麻痹痛觉。不知走了多久,双腿逐渐乏力,封长诀喘着粗气,倒在一棵树下歇息。 到底是谁要射杀他?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那群匈奴人。 他们本事真大,连冬猎都混进来了。冬猎围场里的人大部分来自宫中,御林军也听从皇帝派遣,除了官员们的随身侍从。也就是说,那群人和朝中官员勾结在一起! 他才初入朝廷,官员人还没认齐,谁会敌视他?换言之,谁和他站在利益的相对面。 “呼……”封长诀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冷了,他试图站起来,左手撑着树干,腿哆嗦几下才站直,晃晃悠悠向前走。 右手手臂又发起痛来,封长诀一看,肯定是刚刚动作幅度太大,拉扯到伤口,伤口透过处被绑的灰布带渗血,走一步,雪上落下几点血迹。 走了半个时辰,听到附近有马蹄声。封长诀疲劳的神经一下绷紧,那个杀手不会追上来了?! 他取下弓箭,看到林间有个身影骑着马向他的方向骑来,看不太清。封长诀的手已经拉不动弓箭了,但是为了防备,还是忍痛举起了弓。 如果是射他的杀手,也能起到威慑作用。 骑马的人离他越来越近,封长诀这下看清了,手仿佛脱力般地垂下去,弓落在雪地上。 “啧,本王还以为是猎物。” 禄王骑到他身边,止住步伐,居高临下地扫视他,视线停留到他渗血的右手臂上,轻微地皱皱眉。 祁雁的随从晚一步跟过来,见封小将军受伤了,问他家主子:“殿下,小将军受伤了。” 祁雁不耐烦地道:“本王没瞎。” 封长诀只觉得倒霉,禄王这古怪性子能帮他才怪,要是来人是裴问礼该多好,光是想想,他的嘴角就挂着一丝笑。 “你笑什么?”祁雁见他这副样子还笑得出来,一脸嫌弃,“你伤怎么弄的?” 封长诀言简意赅:“被偷袭了。” “哼,堂堂飞骑将军就这本事,什么一枪扫万军,真能吹……” “随你笑。”封长诀听到他说话就头痛,转身扶着树干就走。 祁雁还没见过封长诀这副样子,了无生机,甚至连话都懒得辩驳。 “上来。”祁雁尊口一开,封长诀也没搭,继续往前走,祁雁不满道:“你听不懂人话,本王叫你上马,靠你这双腿走出林子,怕是要半道崩殂。” 封长诀很不爽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识时务者为俊杰,封长诀只好忍气吞声地转回去,谁知下一刻被枯枝绊了一脚,在禄王面前摔了一跤。 封长诀:“……” 他干脆不想起来了,脸埋在雪里。禄王的随从憋不住笑出声,偷偷瞄一眼王爷,后者也被他这番滑稽的举动惹得一笑。 祁雁利落下马,走到他身边稍微俯身,一把将他捞起来用手臂圈着。 封长诀震惊他的手劲,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对祁雁来说轻而易举。这姿势不大雅观,主要是很丢脸!封长诀挣扎着想下来,手臂伤口又被扯裂开,他倒吸一口冷气,安分了。 祁雁似乎很满意他一动不动,走到马边,命令道:“趴过去。” 封长诀刚想跳下去,听到他这话,试图商量:“太丢脸了,让我骑上去呗。” “谁允许你和本王骑一匹马?”祁雁的语气不容反驳,仿佛他再多说一句,就要把他丢下去。 封长诀只好撑着身子安分趴着,还想劝说一下,祁雁就翻身上马,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背。 “封长诀,你也有今日。”祁雁一想到封长诀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被迫趴在他的马上忍气吞声,心中就升起一种异样的快感。 “算了死就死吧。” 封长诀心一横,老老实实地望着雪地,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 马跑得很快,没到半炷香就快到营地了。营地里的侍卫宫女见雪地上有一行人马,领头的人的马背上还趴着一个人,好奇地凑上前去。 “禄王殿下马上的是谁啊?” “看不清,好像是个男子。” “早就听说禄王殿下不近女色,万一是龙阳之好也说不准。” “来了来了!” 一堆宫女围过去,这才发现,禄王马背上的人是封长诀! 封长诀崩溃地滑下马,看到一堆人来看笑话,恼羞成怒:“早说了,能看见营地时放我下来就好!” 禄王不气也不恼,下马吩咐一个宫女:“他受伤了,去请太医。” “是,殿下。”宫女急匆匆地跑走。 禄王的侍卫笑着打趣:“小将军,我们王爷是想送佛送到西,你还不感谢我们王爷。” “多谢。”封长诀黑着脸行了个礼,捂住手臂往自已营中走。 “封长诀,小心以后再被本王发现你狼狈的样子。”祁雁这时不忘阴阳怪气地补刀。 封长诀气得要炸,恨不得搓个雪球砸死他。智劝说他不能这样对一位藩王,他深呼吸,保持镇定。 “否则,本王让你更丢颜面。” 受不了了! 封长诀弯腰搓起雪球,用左手狠狠砸向他。祁雁没想到他会“恩将仇报”,迅速抬起袖子挡住脸,却晚了一步,雪球一半砸到他的袖子,一半砸到他的头。 第33章 “好你个封长诀!” “多骂点,我就喜欢听你骂。” 封长诀是耍赖皮的好手,此话一出,祁雁顿时止住话,他的话实在太流氓了,祁雁无话可说。 “王爷,擦擦吧。”随从递来手帕,祁雁默默擦掉脑袋上的雪,转身一看,宫女们知趣地散开。 太医开完药,封长诀脱下上衣,看着太医帮他包扎,来福在一旁担心死了,封长诀反倒坐在床上舒坦得不行。 “小将军,药每日一换,坚持一周。”太医包扎好他的手臂,把药单和几包草药交给来福,“半个月内不能经常使用右手,等完全好了,再慢慢拿些轻的物件。” “哦,好。”封长诀以前又不是没受过伤,他无所谓地披着里衣,围着火炉烤火。 太医告退后,来福放下草药和药单,走到封长诀身边,看着封长诀不好好穿衣服,担心道:“少爷,把衣服穿好吧,万一冻着,再染伤寒就不好了。真是吓死小的了,要是少爷出事,小的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 封长诀心大,无所谓道:“有什么好担心,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完帐篷外进来一个侍卫,站在门口通报:“封小将军,裴大人来了。” “嘿嘿。”封长诀刚回营中的四肢无力一扫而空,他飞快站起身来,乐道,“看我说什么来着,后福来了!” 裴问礼和千百站在营外。千百手中提着一盒药品,见通报的侍卫出来,忙不迭问道:“怎么样!” 侍卫正想点头,帐篷门帘被撩开,封长诀乐滋滋地冲出私营,跑到裴问礼面前,高兴道:“你怎么来了!” 裴问礼一眼就注意到他的身材,宽肩窄腰,精壮有力的胸膛暴露在外,八块腹肌,上半身肌肉纹紧实,饱含力量的美感,狂野不拘,性感随性,透露着阳刚之气。 真想碰。 裴问礼后知后觉地挪开视线,心里却忍不住回味,他没见过封长诀这副样子,身材很好,赏心悦目,莫名的撩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裴问礼有些不知所措,但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涌上心头。 裴问礼喉结滚了滚,想起他的问题,哑声道:“听闻你受伤了。” 第16章 两匹麋鹿 “一点小伤。” 封长诀想抬手摸摸后脑勺,右手手臂被扯得一痛,披着的里衣掉在雪地上,全身一凉。 裴问礼俯身捡起,贴近他,帮他披上,刻意笼紧点,遮住露在外面的肌肤,温声道:“不冷?进去说吧。” 进到私营,被热气笼罩,封长诀感觉到暖意,坐在椅子上为他倒热汤。裴问礼接过瓷碗,不经意地问:“禄王殿下送你回来的?” “嗯,刚好撞见他。”封长诀给自已倒了碗热汤,边吹边说。 裴问礼追问:“同骑一匹马回来?” “嗯?”封长诀尾音上扬,他放下汤碗,说到这个就来气,“那叫同骑一匹马吗?我整个人是趴着的!太丢脸了!” 奇怪的是,裴问礼并不认为好笑,脸上没有一点笑意,眸光渐渐沉下去。 裴问礼显然不想听他说下去,换了个话题:“你看清射伤你的人了吗?” “没有,但我知道是谁!”封长诀捏紧拳头,手上爆起青筋,恨不得手刃他们。 “谁?” 忽然封长诀没有说下去,他突然想起来裴问礼不知道匈奴人进京的事,父亲不让告诉。 看见封长诀犹豫的神色,裴问礼自嘲地笑笑:“看来,封小将军还没把我当作交心的朋友。” 连称谓都变了。 “不是!”封长诀急于否认,脸上显露焦急,心里摇摆不定,到底要不要说。 “算了,我不为难……” “匈奴人!” 裴问礼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封长诀真的会说。 “匈奴人进京了,就是那日在玉楼春见到的那个胡人班子,他们奏的是变调的《清商》,我在边疆听过。我剿灭了查干巴日一部,扎那一部来报仇了。”封长诀藏着掖着也心里难受,他干脆直接说出来。 裴问礼思索片刻,怪不得,那日他在玉楼春见到胡姬的反应奇怪。 “你应该早和我说。”裴问礼盯着他的伤口,轻轻叹气,“兴许那日就能抓住胡人班子。” 封长诀接不上话,只好低头喝汤。 “这事交给我,你安心养伤。”裴问礼说这话极有分量,但封长诀不抱太大希望。他爹本事通天,对这件事也查了一个半月没查出来,裴问礼才十七岁,经验总不能比他爹老道。 而且此事冒险,那群匈奴人擅长偷袭,躲藏在暗处,他会武功都受伤了,何况是裴问礼一介不会武的文臣。 封长诀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叮嘱道:“你小心,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嗯。” “失败了?!” 一处私营里,户部尚书坐在主椅,难以置信地问跪在地上的随从,他脑袋上包得像个粽子,面色苍白。 随从不敢抬头:“属下的马中箭,属下不小心摔下去了,晕了过去,醒来时封长诀已经跑了。属下循着血迹去找,发现他已经被禄王带走了。” “废物!”户部尚书气得随手捞过茶杯就是往地上一摔,茶杯撒出来的热水全浇在随从身上,后者被烫得一抖。 海日古站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回头再打骂也不迟,阿真,你被封长诀看到了脸吗?” 第34章 随从立刻跪到在海日古面前,一个劲摇头:“没有没有,那时我戴上了面罩,而且我们离得很远。” “这就行,反正以后也不愁没机会,尚书大人,我们还要待很久。” 户部尚书听到“待很久”,心里不免狂喜,这样一来,乌兰陪伴他的日子也很长,他也不用担心了。 火气随着这句话消下去,他站起身踢了阿真一脚,让他滚。 “冬猎过后,我会派人盯着封长诀,一有行动,就告知你们。” 海日古点头,他相信封长诀在家里待不了多久。听扎那说,他正是好玩的年纪。等伤一好,就会出内城,到时候埋伏也不迟。 没想到,今日竟让他躲过一劫,该怎么和扎那交差啊! 傍晚时分,冬猎结束,崔总管召集侍卫太监们统计最后得分,会列在一张大纸上,圆角大营前的木台站满等结果的官员。 站在最前面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就是元武将军,是开国后镇压前朝起义的功臣,又被称为护国将军。 大辛有四大一品将军,元武将军、镇国将军、南平将军,北定将军。 其中封太平就是北定将军。南平将军远在南蛮之地,与山贼武寨作战。 镇国将军既有开国之功,又有平定叛乱之功,还是皇帝的手中刃,开国前祁家是前朝世家大族,自那时镇国将军就是祁家门客,一直跟随圣上。 只是现在镇国将军老了,在郊外雅居过着平淡日子,没来参加冬猎,否则冬猎第一定是他,也轮不到元武将军。 “元武将军真高大啊!” “哎,你们觉得四大将军谁最厉害?!” “那定然是镇国将军了!” 此时冒出一个声音—— “明明是北定将军!” 人群中有一个人笑话道:“北定将军哪是靠自已,靠的是封家军!没有封家军,他哪会有今日的位置!” 封长诀一听就不乐意了,虽然他说得没错,封太平坐在今日的位置上,当然有封家军的功劳,但也有他自已的功劳。 当初战乱也是封太平召集家族青年组建封家军,带他们团练。封太平将兵法武器全然教授给封家军,才练成战乱时刀枪不入、勇往无前的一支强兵。 “我说谁在说呢,原来是封小将军。”那人看见了封长诀,嗤笑一声,“我要是做儿子的,我自然也夸父亲厉害!生怕说了一句不好,回家就军法伺候!” “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封长诀捏起拳头就要冲上前教训一顿,被身边的一个大叔拦下。 “怎么,你还想打我啊!”那个人故意伸着脸给封长诀,贱兮兮地用手拍着自已的脸,“再厉害收了兵权也是纸老虎!” 如今手握重权的只有元武将军和南平将军,一个在京都,受皇帝监督;一个在南蛮,与山贼战斗,手中的兵却没多少。 大叔用力按捺住封长诀,把他推到一边,离他们远点。 “那人是元武将军麾下的,为人嚣张跋扈,你还是不要和他起争执的好,元武将军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莫要得罪。”那个大叔苦口婆心地劝说。 “我管他什么……” 大叔打断封长诀接下来说的话,他知道这人是个倔脾气,换了个方法劝说:“他说的也不对,你爹虽被收了兵权,但手里有一支悍兵,听命于他。他们有兵权又如何,兵差了。” 这番话说到他心里去了,封长诀总算消气,他仔细端详面前的大叔,看起来也是习武之人,好奇道:“你是谁啊?” “哦,我与你父亲是旧识,现任兵部侍郎,叫我卫叔就好。”大叔挺不好意思地说,他望着眼前比自已还高点的少年,“我以前还抱过你呢。” 封长诀:“……” “得分出来了!”一个太监扯着嗓子大喊,揭开木板上的黑布,白纸上登了密密麻麻好几列。 “第一,元武将军盛泉,七十六分。第二,御林军杨松校尉,六十分。” 念到此,众人鼓起掌。 “第三是——” 封长诀上前几步,等着崔总管念他的名字。 “禄王殿下,四十九分。” 怎么可能! 封长诀愉悦的心瞬间掉落谷底,明明在他出事前分就达到了五十分,为什么他不是第三?! “第四,御林军罗卞校尉,四十八分。第五,兵部尚书马成功,四十六分……” 只念到前十,封长诀不信邪地扒开人群,冲到榜上去看,他排在二十五名,三十分。 怎么会?!他那些加起来怎么可能才三十分。 “你们记错了吧?”封长诀大声质疑,他快步走到一个计数的小太监前,“我今早去查分,就五十分了!怎么可能三十分!” 小太监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把手中记分的册子给他看,封长诀一把拽过册子掀开。 ——飞骑将军封长诀,三只野猪,五只山兔,十只野鸡,共三十分。 没有两匹鹿! 封长诀翻来覆去,就是没有两匹鹿! “封小将军,三十分不丢人!没有必要吹嘘!”围观的人中响起一个声音,之后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 全是质疑他的。 “我的两匹鹿呢?!”封长诀质问小太监,后者被吓得直哆嗦,他语无伦次道:“不、不知道,他们……就递了这么个册子……” 第35章 “小将军,说不定是你忘了捡呢。”崔总管笑着劝说,封长诀一把将册子塞回小太监怀里,恍然转身,谁在背后动手脚! 封长诀再多说也无用,他没法找人证明,来福前两天一直在营里,没跟他出去过,唯一能证明他猎过鹿的只有禄王。 “我记得封小将军好像猎了挺多,满满两大袋,怎么会才三十分?” “嘘,一看就是背后有人故意的,少说点,他可能是得罪谁了,故意扣他的分。” “这事我们小官小命的可管不着。” “……” 封长诀不奢求禄王能帮他证明,他淡淡扫过祁雁一眼,后者一怔。若是证明了又怎样,多加一匹鹿的十分,依旧不能排到第三。 “可能是我没捡起来吧,给崔总管添麻烦了。”封长诀憋住火,扯出一个笑容。 崔总管笑呵呵道:“无妨无妨,明年还有,封小将军已经很厉害了。” 可偏有人要撞他火气上。 “才三十分,就厉害了?当初元武将军首次参加冬猎,可拿到了七十分。今年也是再创佳绩,七十六分!” 又是那个人。 崔总管皱皱眉,却没有帮封长诀说话。 “李牛,你别太过分!”卫叔站出来护着封长诀,后者打人的想法暂且收进去,卫叔大声辩驳,“小将军不是说了,有两匹鹿忘记捡了,若不是他今日受伤,谁射得多也说不定。” “受伤?看他生龙活虎的样,我还以为小将军能再射几匹鹿呢!”李牛语气中满是鄙夷,他鼻子快翘到天上去了,“再说了,光凭一张嘴,他说什么难道就是什么吗?他说丢了两匹鹿,你们还真信啊,哈哈……” “你……”卫叔指着他就要骂,被封长诀拉住手臂。 此地不宜久待,遇到这种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用歪怼回去,只能用实力证明。 但现在,他更关心,谁把他分改了。 “看你这语气,我还以为你也七十六分呢。”封长诀嘲讽一笑,扫过榜单,找到李牛名字,三十二分。 “我虽然没有七十六分,但我比你高啊!” “呵。”封长诀蔑视地盯着李牛,嘴角勾起,“这么厉害啊,不如这飞骑将军让给你当?” “我……”李牛一下语塞,封长诀是在笑话他没名号,他憋得脸红,“谁稀罕当那个什么飞骑将军!” 说完,全场安静,李牛才意识到自已说错话了,再看崔总管,果然脸色不好看。他哪是在打封长诀的脸,他是打着了圣上的颜面。飞骑将军乃是圣上亲封。 “李牛,咱家想问问你,你看不上将军一职,你想当什么呀,回头咱家帮你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崔总管皮笑肉不笑,李牛扑通跪下。 “崔总管,是小人口误!口误!”李牛跪在地上自已掌嘴,旁人看了只觉好笑。 “哼,仔细你的嘴巴。”崔总管瞪了他一眼,转身让几个太监把奖品抬上来。李牛还跪着不敢站起来,冷汗直出。 封长诀浑身解气,他拉过卫叔准备走回去,反正接下来的奖励也轮不到他。 “这下李牛还敢横!哈哈!你小子机灵!”卫叔舒畅地大笑。 封长诀陪着他笑了几声,心里还挂念着两匹鹿的事儿。 看他暗自神伤,卫叔于心不忍,犹豫片刻说道:“要珍武不如要一把趁手的武器,卫叔认识几家上好的打铁部,过几日卫叔带你去定制一把。” 封长诀的心情稍微好点,他那时还拍拍胸脯保证,能帮裴问礼夺下第三,这下狠狠打脸,他都不敢面对裴问礼了。 “到底是谁在背地害我丢脸啊!”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人挡住他的路,卫叔一见立即行礼:“禄王殿下。” 祁雁轻轻点头,视线就没从封长诀身上离开过,他问道:“你会怪本王没站出来说你猎过鹿吗?” “怪你干什么。”封长诀扒开他挡路的手,后者更倔,愣是扒不开那手臂,封长诀烦躁道,“殿下,你就算帮我说了,加上那分,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何必欠你人情,况且,我们连朋友也算不上,多麻烦。” 祁雁蹙眉,不知为何,听到封长诀说出这番话,他会感到失落和愤怒。 “没想到你这样的一个人,还会良心不安。”封长诀一刻不在补刀,卫叔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激怒了禄王。 “殿下,你我不同。” 封长诀用力扒开他拦路的手臂,自顾自往前走去,卫叔行礼告别后追上去。 你我不同。 祁雁冷笑一声,收回手臂,愤哼一声。他的随身侍卫见人走了,小跑过来,看殿下脸色不好,立刻说道:“殿下别恼了,他说得也没错,你是王爷,他只是个七品小将军,你们本就不同。” “要你说!” 侍卫怵了怵:“……” 第17章 王府有丧 立冬时分,京都靠北,雪已积满大街,南方有些地方甚至没下雪。 今日寒冷更甚,赤胆营休假一日。卫叔走进赤胆营难得见到封家子弟休闲,打牌的、斗力的、切磋的……一大把。 高台上阁楼,今日封太平没站着监督练兵,卫叔猜到他是躲进阁楼里煮酒喝了,换个手提着一壶枸杞酒,两步作一步爬上高台。 “老封啊!”卫叔还没走到高台上就吆喝起来了。 “哎呀,别嚷嚷!”封太平无奈地打开木门,寒气扑面而来,他在阁楼里暖和,穿得少,等了一会没等到人爬上来,他被冷得大骂,“你得老寒腿了,走这么慢!” 第36章 “来了来了,哎呦!”卫叔捶着腿踏上高台,封太平担心地望着他的腿,等他走进阁楼,关上门。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越来越不好使喽。”卫叔笑着自嘲,坐在席位上,凑到方桌上闻酒香。 封太平说不上话,他走过去,给他倒热酒喝,暖暖身子。 “之前在冬猎见你儿子,哎呦长得那是一个俊,人又机灵……” “机灵?你说的我儿子啊?!” “昂,不然呢?说我儿子啊?” 封太平想不出这个“机灵”怎么和他那木头脑袋挂上边的。 “又健壮,我羡慕啊,现在人老花黄瘦了。”卫叔一进来就夸封长诀夸个不停,忽的想起冬猎的事儿,“哎,你儿子是真的好,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故意让太监给他少算分。那日连李牛那个哈巴狗都敢欺负在他头上了。我看得那是一个可怜啊。” 可怜? “不可能,我们封家的儿郎怎会让这样一个人欺负在头上,更别说可怜了。你那是用慈悲心肠看人。”封太平立马否定,接着解答他的疑惑,“你倒是心大,对他好。我就对他不好,你知道封家今日站在风口浪尖上,他性子高傲浮躁,我若是不打压他,他哪知道什么天高地厚!” “上头风声紧,圣上本就多疑,他若是同我年轻时那样,功高盖主,心高气傲,封家才是真正的难保。” 卫叔轻轻叹口气,回想当年,封太平少年时,也是年轻气盛,做事不计后果,锋芒太盛,终引起猜疑。 “但我觉着,那个时候的你才最自在。”卫叔不忍看见雏鹰折翅、幼虎拔牙,他嗅着甘甜的酒香,“封长诀比你当年还要桀骜不驯,你再打压也没办法,只会拉远你们父子俩的关系。” “不打压也没法子呀,树大招风!”封太平也不想,心中泛起苦涩,他端起酒杯大口大口喝,“他只有两种活法,一是像我一样,夹起尾巴做人,一辈子在边疆待着,至少他是自在的,只要他了无牵挂。二是天下太平,皇帝信任他,让他翱翔一辈子。” 第二种太难做到了,天下哪个皇帝不多疑,除非权力被牢牢掌握在自已手中。 “难啊!”卫叔感叹一声,不由得在意起这小子,“对了,哪天见见你儿子,我啊,好久没见他了,怪想的!” “你儿子我儿子?!”封太平不满地抱怨一句,他轻叹口气,“不过你也见不着了,他前些日跑去陇西了,说是除夕前回来。” “他去陇西干什么?!” “说是要替瑛王送信,嗐,哪知道呢。”封太平一开始是不愿封长诀去陇西的,匈奴人还在京都,他若是离了京都,匈奴人更好下手,此去危险。 但封长诀下定决心,怕是翻墙都要出去,只能派遣赤胆营几个精兵暗中保护他。 “这孩子还挺感情用事。”卫叔听他提起亡故的瑛王,冬猎结束后,圣上举办了重大的国丧,哀悼两位藩王,民间藩王间的话本已经传开,“你知道吗,他们还真的信这种,我一去外城,就能听到酒楼茶馆啊,说书人全在讲兄弟情深的话本。” “哈哈,有些人信,也有一部分的人不信……” “我不信!瑛王殿下怎会被猛兽害死!肯定有蹊跷!” 一进陇西郡,就能听到陇西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街上挂着白布以示哀悼。 街道荒凉,如同郡县周边连着的荒山。 “一位藩王怎会好端端地死在京都!可怜我们瑛王殿下啊!” “我今早路过王府,王府缟素满天,前几日消息没传来前,王府是喜气洋洋啊,就等殿下回来。” “可怜王妃和郡主苦苦等待……却等来这么个消息!” 端菜篮的大婶忽的止住话头,打量街道上牵马走的一个俊俏青年。 “好俊的小伙子,之前没见过!” 围着闲聊的几个百姓好奇地望着他,大婶自来熟,上前问道:“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天色也不早了,要住客栈吗?婶给你说几个好的店!” “谢谢婶。”封长诀也不客气,笑着问路,“阿婶知晓瑛王王府怎么去吗?” 大婶狐疑地问他:“你去瑛王王府做什么?” 封长诀没法说在冬猎时捡到他的遗书,当地百姓本就对此事生疑,若是说出来,一堆人问他,怕是要激化矛盾。 “办差事。”封长诀草率搪塞过去。 大婶了然,陇西郡有重要的东西通道,挺多商人经过此地来办事、交易。 “小伙子,婶提醒你,瑛王府在忙丧事,现也没心情管事,你还是过些时候吧。” “好。” 最后还是问出去瑛王府的道路,封长诀打算先去送信,于是牵马一路走到瑛王府前。如他们所说,瑛王府缟素满天,牌匾也挂上引魂幡。 家仆头披白布,来往在门内门外,手上端着全是办丧事用的物件。 “伙计,可否通报一声?” 封长诀拦住一个家仆,后者朝他摇摇头,沉声道:“郡主有令,丧事期间,不许他人拜访。” “哦,好。” 他也能解家人的悲痛心情,封长诀捏紧手中的葫芦,厚着脸皮又去找到那个家仆:“劳烦你通报一二,我手中有殿下的……亲笔书信。” 家仆一怔,立马应声,小跑进王府。 一盏茶时间不到,那个家仆急匆匆出来,让封长诀随他进府。 第37章 王府内很安静,有时会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 “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 灵堂墙壁挂满烛火,幽幽地笼罩整个灵堂。一位素色裙摆的妇人趴在棺材上痛哭,声音已经沙哑了。 灵堂外站着一个姑娘,应该才及笄,披麻戴孝,面庞清秀,眼睛泛红,却没有流露一丝悲伤,绷着脸有有序地指挥管事的和家仆。 “郡主,人带到了。”家仆说完就退到一边,封长诀看向郡主。 他在来陇西前无数次幻想过陇西郡主的相貌,他想知道,瑛王临终托付的女儿究竟是有怎样的担当。 她外表上与一般女子并无大样,但她此刻含泪站在庭中,一人撑起整个王府的模样刻在他的心中。 她,很坚韧。 封长诀走上前,先在灵堂那儿朝棺材拜了拜,轻声道:“瑛王殿下,你的信我送来了。” 妇人看见这个陌生青年对着棺材跪拜,她抹去眼角的泪水,颤声问道:“你是谁……” 封长诀见妇人眼睛红肿,失魂落魄,心里一阵难受。 “我……” “母亲,他是来送父亲的遗书的。”郡主快步走来,双手轻轻地抚着妇人的肩膀,安抚好母亲后,给封长诀一个眼神,让他先随自已去偏殿。 封长诀站起身,离开灵堂前看了妇人一眼,后者目中无神,跪在棺材前念叨着什么,泪水不住地流。 “走吧。” 郡主见他没跟上,提醒一句。 走进偏殿,封长诀将小葫芦递给她,郡主珍惜地握住小葫芦,放在胸口,深呼吸过后,她打开小葫芦,抽出信纸。 “鸿雁传来,千里咫尺,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信纸第一行熟悉的笔迹,仿佛听到父亲在耳旁念。 郡主越往下看,手捏得越紧,最后崩溃大哭起来。 “骗子!你说会团圆的!”她痛哭起来,忽然腿软无力,跪倒在地,紧绷的情感一见到信就如同防堤开了个口子,洪水倾泻而出。 等到树枝撑不住积压的雪,雪滑落在地,偏殿的哭声才渐渐停止。 封长诀扶起她,后者哭肿了眼,拿起手帕擦脸,泪早已风干。 “失礼了……”郡主小心地把信纸折起来,连同小葫芦一起收进袖袋,她站直身板,哽咽道,“多谢你跑这一趟。” “没事应该的,抱歉,那时在冬猎围场见到殿下时已经晚了。”封长诀充满歉意地回答她。 郡主摇摇头,低声道:“父亲……他去京都前,就说过他大抵是回不来了,让我们早早准备后事。” “我也明白……但我就是怀着侥幸,希望父亲能躲过这一劫,还傻傻地和他约定,要回来……吃团圆饭……” 封长诀未经历过丧失亲人的痛,看见她支离破碎的模样,看见整个王府的现状,他宁愿这辈子都不经历。 他就陪着她在偏殿哭了一个下午。 “郡主,卖纸钱的老板找!” 偏殿外出现的声音不得不将郡主拉回正事,她抹去泪水,感激地对封长诀说。 “我……我还要操持丧事,你有地方住吗?如果不嫌弃,先住我们这吧。” 封长诀不好过于叨扰,婉拒道:“不用不用,我在旁边的客栈住就好,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回去。” 总不好留她们母女二人守着这王府,虽然没有他,郡主也能把王府得井井有条,但他总归不放心。 “多谢你了,还未问过你的名字。” “哦,你叫我封长诀就好。” 封长诀。 郡主觉得耳熟,在城镇话本里听过,之前班师回朝路过陇西,她惊讶道:“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那个很厉害的小将军。” 这下轮到封长诀纳闷了:“我这么有名?” “郡主,我记不得去望川山的路了!” 殿外又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郡主这下坐不住了,疾步走出殿外。 “怎么可能,你定是没认真找!”郡主此时显露出焦急来,她急迫地说,“老何,你跟随我父亲几十年。那日,父亲带我去望川山玩,你也去了,你怎会记不得路?” 何管事眼神闪躲,坚持自已的说辞:“郡主,我老了记不清了!” 郡主看他这样,就是不想去找,嫌麻烦。 王爷一去,底下的一些下人就变得刁钻刻薄了。 “望川山,既然是本地的山,问问其他人,总有人知晓去那儿的路。”封长诀沉思片刻,忽然出声。 郡主苦笑一声:“那座山是父亲取的名,本地人概不知晓。我只记得,向南走,那是一片绿山,不高,山顶有一棵大槐树,上面系着几个铃铛。山下有条小河,河水清澈。若是我忙得挪不开,我早就自已去寻了。” 封长诀一口应下:“我帮你找。” “啊?” 郡主诧异,辨认他说这话的真假。 “我说,我帮你找,反正我还要待些时日,帮你们做点事。” “真的?” 郡主依旧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青年,上午才来,他与瑛王府最大的联系也只是送一封信,连家中老仆都懒得去寻,这个初见的陌生人竟然情愿去寻。 “我说到做到。”他胸有成竹地说。 虽然上次答应裴问礼拿第三没拿到……但这次他肯定能履行自已的诺言。 “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去找那个大槐树干什么。” 第38章 找大槐树干什么…… 郡主想起小时候,父亲牵自已走到山坡上。 那匹黑马低头在山地吃草,云矮矮的,飘过他们头顶。 “爹,我们在这里挂祈福袋吗?”小姑娘扎着双髻,身着鹅黄小裙,一路捧着祈福袋和铃铛小跑到父亲身边。 “就在这里挂吧。”瑛王笑着蹲下,摸摸她的脑袋。 “为什么呀?” 她当时不能解,为什么大老远跑到这里挂,在城中树上挂上就好了啊。 “槐树是灵星之精,替天上主管农事,保佑大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棵大槐树更是我们陇西的保护神。” “哦哦!” 第18章 姜家公子 “大槐树,你一定要保佑陇西!” 她被瑛王抱起来,高高举起手臂,挂上祈福袋和铃铛。她转头就看见山下的长河,激动道:“爹爹!在这里可以看到好远好远,这里有名字吗?” 瑛王笑着放下她,说道:“不知道诶,小颜,和爹爹一起来取个名吧。” “好!”她声音稚嫩,充满活力,装模作样学着文人的模样,“在山上能看到河流,就叫看河山!” 看河山,通俗易懂。 瑛王被她逗笑,稍作修饰:“叫望川山怎样?” “好,爹爹太有文化了!” 大槐树下,一大一小的背影在郡主脑海里逐渐模糊。 “父亲应该想葬在那儿。”舒画颜眼眸明亮,温和笑笑。 他是地方藩王,他有职责守护好这一方水土,就算他死了,尸骨也要在这儿,滋养这片大地。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 封长诀了解后,起身要往王府外走去。 他上午才进城,赶了这么久的路,不累吗? 舒画颜小跑过去,关心道:“封大哥,你歇息几日再去也没事。” “早日了却殿下心愿,你也能安心。”封长诀看庭院仆人忙忙碌碌,再看向舒画颜的眼底泛青,“你请人算了日子吗?” “嗯,十天后可出殡。” “十天够了,我会赶回来。” “封大哥,万事小心。” 一骑白马又冲出城外,买菜做晚饭的大婶诧异地看了眼那个背影,总觉得上午见过! 高楼屋顶上有两个人注视着人马的一路踪迹,一高一矮。 “封长诀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劲,他不需要休息的嘛!” 海日古坐在屋顶上,双腿酸痛。在京都一收到封长诀出城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追上去,在路上遇到几个暗卫阻碍,就看不见封长诀了。 幸好看他去的方向猜对了,不然白忙活一趟。扎那想着就头疼,他和海日古两个人骑马骑了这么些天,屁股都疼了。 这人是铁屁股吗?! “扎那,还追吗?”海日古四肢大开,仰倒在屋顶上,望着万里无云的天。 “在他回途中布陷阱,我实在没力气了。”扎那干脆也坐在屋顶上休息。 “我真的佩服他,赶了十多天的路,上午才进的城,下午又出城帮人寻大槐树,他也太热心肠了!”海日古下次见到他,都想给他作揖了。 “也不知道乌兰那边怎么样。” 扎那和海日古临走前,听到乌兰说,之前去表演的几个茶楼和酒馆有人在查。 “封太平那拨人不敢查得太深,乌兰姐姐那边不会有事的。” 海日古完全没把封太平派人暗中追查他们踪迹的事放心上,他们可是掌握了封太平勾结的证据,量封太平不敢追得太紧。 扎那皱眉,如果只是封太平一拨人,他反而不会担忧,如今情况有变。 “不是他们,又有一拨人在查,完全不留情面,一开始就盯住玉楼春查。我虽然和老板商量好了,但我不信任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守口如瓶。” 又有一拨人! 海日古震惊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心:“这么快!那拨人是谁的人呢?” “不清楚。不说武力怎样,这拨人身手敏捷,会很难缠。你没发现,我们此次出城行动,绕了不少路。” 海日古醍醐灌顶,他还以为是抄近路,原来是绕远路。 他有种游离在组织之外的感觉,不满地嘟囔:“你们怎么不跟我说说。” “说不说都一样。本来一开始不打算带你来的,自然没和你说,想到要用暗器,才带上你。” 听到这个令人伤心的回答,海日古尬笑几声,早知道不问了。 “你啊,这次好好表现,将功补过。” 海日古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玉楼春最近来了一个贵客,出手阔绰,待了几天嫌没新意,扬言要找老板论。 茶侍为难地看着那位贵客,闲散地靠坐在席位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杯盖轻轻地磨着杯口。 这位贵客长得俊,穿衣讲究,衣装一看就是上等。那双桃花眼勾得这儿的茶姬都心神荡漾,调戏女人的功夫一等一,怕不是哪家流连花丛的豪门子弟。 怎么就找上玉楼春麻烦了?! “我是你们这儿的贵客,连老板都不配见吗?”那位贵客语气调侃,但语句中透露着威压。 茶侍被吓了一跳,连忙赔笑:“哎呦,当然可以!小的现在就去说!” 人匆匆跑上四楼,敲了敲门,里面透出好听的声音。 “怎么了?” 第39章 茶侍在门外通报:“老板,有个贵客说要见你!觉得茶楼的歌唱来唱去就那几首,他听得无聊。” “这是来挑刺来了。”后者说完,过了一会,拉开厢门,走出来一个敞着胸膛的美艳男人,相貌年轻,身形高挺,迎面扑鼻而来的胭脂香让茶侍忍不住看向老板。 老板就喜欢胭脂水粉这些。 在雅间等得有些无趣的贵客鼓捣起茶具来。玉楼春老板一进雅间,看见他在玩茶刀,轻笑道:“这是用来撬茶饼的。” 知道它的真正用途,贵客无趣地放下茶刀,抬眼打量眼前的男人,竟如此年轻。 “没想到老板这么年轻好看。” 老板勾唇,如艳丽的牡丹花绽放,贵客一愣,这人比玉楼春的任何茶姬都要美艳勾人。 “我该如何称呼公子?”老板在他边上坐下,两人隔着一个小茶桌。 “在下鹤一。” “鹤一公子,听茶侍说,你觉着茶楼歌舞无趣……” 提起这个他就心中亢奋,强装镇定,点评道:“确实一般,还不如老板亲自陪我有趣。” 言语轻浮,尽显纨绔。 “公子若是想,也不是不行,要加钱。”老板倾身靠近,手轻轻覆上鹤一的手背,后者一顿。 鹤一很难不去注视那只手,他就说着玩玩,没想到这老板底线这么低,别不是掉进钱眼了。 “哈哈,我说着玩呢。我前几日才从江南北上,听他们说,先前有一队胡人班子在京都演奏火热,最后一场是在玉楼春,我还从未看过胡人歌舞。不如你让他们上台表演一下。” 老板愣住,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轻描淡写道:“他们已经走了。” “啊,好可惜!”鹤一装出一副懊恼的模样,思索片刻,他追问道,“那你可知他们去了哪儿?” “不知。” 意料之中的回答,鹤一沉默半晌,扬起笑容:“在你们玉楼春,什么样的人可称为贵客?” “自然是像公子这样,出手大方。” 鹤一神秘笑笑,故意引导道:“不止吧,在天子脚下,除了有钱人,还有品级高的官员呀。” 老板一顿,他又是提胡人班子,又是说品级高的官员,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在旁敲侧击打听胡人去向的事。 想必他是查到了点什么。 “不知公子在说什么。”老板装傻,睁着两个无辜的大眼睛。 鹤一手法极快,一手捞起茶刀,起身刺向老板洁白的脖颈,离肌肤只有一寸距离停下。 老板依旧神色自若,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 鹤一尽量避开他勾人的眼眸,厉声道:“别装了。他们给你多少钱,我给你翻倍。” “你看我像是这种缺钱的人吗?” “巧了,我还真是。他们给我五两黄金。” 鹤一轻蔑笑笑:“就五两黄金,值得你这样。我给你五十两,怎么样?” 老板眼眸一亮,立刻托出:“那帮胡人班子随户部尚书进了内城。” 鹤一收回茶刀,朝他扬扬下巴:“你到时候直接去钱行里拿钱,我吩咐好了的。。” “哪家钱行?” “姜记钱行。报我名字,姜鹤一。” 原来是姜家公子,难怪挥金如土。让他更好奇的是,江南三大名富之一的姜家,怎么来京都了。 做生意? “姜鹤一姜公子,久仰大名。” 姜鹤一笑而不语,他打算把茶喝完再走 ,他笑着问老板:“花了五十两黄金的贵客够不够老板陪喝一盏茶?” “别说一盏茶,陪睡都成。” 姜鹤一笑容凝滞,他耳尖泛红,震惊地语无伦次:“你……不用了。” “果然啊,不是什么人都能爬上姜公子的床,我还是姿色不够。” 姜鹤一:“……” 喝完一盏茶,姜鹤一面色潮红地走出玉楼春,在外面等候多时的金保感到诧异,姜公子去的是茶楼还是花楼啊! “我这表弟差点没害死我!他倒好,我一来京都,连招待的都没有,自已跑去陇西,还敢让我帮他做事!破财就罢了,差点清白也搭进去了!”姜鹤一越想越气,恼羞成怒。 金保就盯着他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又跺脚又抱臂,不太正常。 “问出来了,胡人班子在户部尚书那儿。” “多谢姜公子。” 姜鹤一撑着腰问他:“谢个屁,让你们大人亲自来谢!他跑去陇西干什么!” 谈及这个,金保脸色一黑,封长诀前脚一走,他们大人后脚就追上去了。 “追人。” 姜鹤一先是诧异,他没想到自家表弟会有喜欢的人,还主动去追。然后是无能狂怒,凭什么他欢欢喜喜跑去追人,就要把事甩手给他干!!! “追人追去陇西?!这么能跑!哪家姑娘这么能跑!” 金保替大人解释:“不是姑娘。” “吼!这么大胆,人妇啊?” “……不是女子。” 这下轮到姜鹤一沉默了,他全身一僵,崩溃大喊:“他是断袖啊!!!” 金保越描越黑,连忙摇手,试图阻止姜鹤一的胡思乱想:“姜公子你不要乱想!大人只是担忧那人的安危,并不是喜欢。” “担忧一个人的安危大老远跑去陇西,你告诉我这不是喜欢?”姜鹤一陷入乱七八糟的想法中,他忽然双手握十,向天祈求,“我该如何和姨父姨母交代!” 第40章 金保:“……” 金保叹息一口气,决心不管在这么多人的大街上表演发狂的姜公子,先回刑部送信给大人吧。 一只信鸽放出,扑哧展翅飞往陇西。 第19章 醉酒心动 走出城外没过几个时辰,天上又下起鹅毛大雪。 冒着风雪向南走,此时周遭还是荒凉的山,披着薄薄的雪衣。封长诀骑着马,一手提袖挡住迎面的寒风。 入夜,雪不见停,他打算先在官道附近的一家上好客栈住下。 祁画颜说过,是一片绿山。 八成要走到陇南去,才能见到。 “哎,你听说了吗?凉州有个大马场有一支马队,全是精马,能日行千里……” 客栈里靠窗的一桌大汉,砍刀靠在墙边,一看就是护镖的。封长诀进客栈院子看见好多马车,堆满箱子。 “哎,我知道!听说还不卖!我头一次听说马场养马不卖的!真稀奇!” 按说,马场养的精马卖出去能收不少价钱,不卖人是什么说法,被官家包了? 在京都也没听到上头要买马的消息啊,若是要买马,定会交由马司和兵部,赤胆营和御林军也应该有所耳闻才对。 “客官,二楼甲间。” 掌柜唤了一声,封长诀回过神来接住号牌和钥匙。他思索一二,指着靠窗那桌旁边的空桌,对掌柜说道:“上你们的招牌菜,我坐那儿吃。” “好嘞。” 封长诀大大咧咧地坐过去,把佩剑放在一旁,偷听隔壁桌对话。 “那个养马户是谁啊?” “好像姓李吧。” “陇西李氏啊?!” 陇西李氏是世家大族,拥有马匹千万也不足为奇,养马不卖才奇怪。 正听得入迷,忽然那桌一个脸上有道伤疤的大汉出声。 “听够了吗,小兄弟?” 封长诀心头一跳,拾起笑容,直视那个大汉质疑的眼神,随机应变道:“大哥,我正想买匹良马,听你们说凉州那个马场有一支精马,我还想去买呢。” 大汉放下疑心,耐心道:“马户不卖,我们之前在敦煌办完差事,路过凉州想买马,听到有人说李家马场的马好,本来想给我们镖局进一批马,谁知那人说李家不卖。” “啊,有钱不赚?”封长诀适时发出疑惑。 另一个大汉附和:“我也搞不清李家在干什么?还是说,他们想借机把马匹价钱打高?” “要我说,这事得去亲自问了李家才知道。” 封长诀听着这几个大汉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对李家渐渐好奇起来。 “对了,小兄弟,你是要往北去凉州买马吗?”有刀疤的大汉问他。 封长诀笑着回答:“我往南,办差事。” 刀疤大汉惋惜道:“嗐,哥几个还想托你去凉州李家那边打探一下,我们要不是忙着护镖,时间紧,早想去问问了。” “我还真想去问问。等我办完差事,会去凉州一趟的。” 那几个镖局弟兄一听,连忙窝在一起商量,过了一会,刀疤大汉转过头冲封长诀说道:“这样,小兄弟,我们是福泽镖局的,如果你打听到了什么,来我们镖局,直接叫我刀哥大名,我们好处绝对少不了你!” 福泽镖局在关中一带很出名。若是能和福泽镖局搞好关系,只利不亏。 “行。” 刀疤大汉听他同意了,硬是高兴得要拉着他喝几杯,两桌都拼成了一桌。 “小兄弟酒量可以啊!” 封长诀其实有点醉了,他仍不肯认输,站起来拍桌,大言不惭:“来啊,我能把你们都喝趴下!” 刀哥举起酒壶,高兴道:“我敬你是条汉子,来,喝!” “喝!” “豪爽!小兄弟豪爽!” “……” 店小二苦涩地望着他们一桌,生怕几个醉汉闹起来,也不知他能不能抬动这些人。正当他忧虑着,客栈外院门发出声响,又有客官来了。 “二狗!” 客栈外迎客的人大声喊着店小二的名字,店小二立刻跑出去。 “二狗,你说,方才是不是进来了一个身形高挺、长相英俊的公子。”迎客的人一手牵着一匹马,见二狗出来,立刻就问,生怕客官走了。 二狗脑海中对上刚刚叫嚣着喝酒的那位公子,立马点点头。 “你看,他的马还在这呢。”迎客的人指着封长诀的马说道。 “多谢。” 二狗领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栈,听到靠窗一桌发出叫喊声,转头望去,封长诀一脚踩在桌上,一手撑着腰,仰头大口大口喝着酒。 好豪爽。 有一刹那,裴问礼不由得看愣了。 “封小将……封公子!” 千百大喊一声,一楼吃喝的客人全看了过来,偏偏封长诀就跟听不到一样,依旧和他们笑嘻嘻喝酒。 “你先去置办厢房。” 裴问礼把千百打发走,只身走到他的身边,引起镖局大汉们的注意。 “你谁啊?!”刀哥充满敌意地望向裴问礼,见到来人相貌,愣了一下,惊呼道,“美女!” “哟,妹子,来找谁啊?要不要和哥哥们喝几杯?”有一个大汉笑得合不拢嘴,朝裴问礼使眼色。 裴问礼淡淡一笑,看向喝得醉醺醺的封长诀,后者努力眨巴眼睛,想看清楚一点。 第41章 “我来找封公子。” 在座的几个大汉都没叫封的,只能是找小兄弟的。刀哥咧嘴一笑,没想到这小子艳福不浅呐! 刀哥用手肘碰了碰封长诀:“哎,小兄弟,找你的!” “找我?谁找大爷我?” 封长诀手上还抓着酒壶,跳下桌子,裴问礼吓了一跳,用手扶住他的后背,看封长诀稳稳落下,松了口气。 刀哥看他俩的亲密举动,笑道:“别不是你媳妇吧?” “我哪来的媳妇……” 封长诀话未说完,裴问礼在他耳旁轻声道:“封长诀,你看清楚再说话。” 热气吹在耳廓,封长诀缩了缩,两人离得近,封长诀看他时快把脸怼上去了。 裴问礼深吸口气,直视封长诀,后者应该是认出来了,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他身上,小声道:“我在做梦吧……” “各位大哥们,我就先带他上楼了。” 裴问礼在大汉们的注视下,搂过封长诀的肩膀,往楼上走去。千百拿完牌号,看到这一幕,知趣地走到大汉们那一桌,把封长诀的东西和裘衣拿上,跟上二楼。 “裴问礼……真是你啊?”封长诀抬头问他。 裴问礼看着他满脸通红、眼神迷离的样子,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转过视线,低声回答:“不然呢,还能是谁?” “你……你怎么来的陇西?”封长诀凑近说话时还带着酒气,熏得裴问礼耳尖漫上红,都有些醉了。 “封长诀,你是真醉还是装醉啊?”裴问礼无奈笑笑,他语气中不经意带着一丝宠溺。 但封长诀下一句话就告诉了裴问礼答案:“我……没醉。” 看来,醉的不轻。 “你为……什么来陇西……你还没回答。”封长诀不断追问。 追上来的千百越过他们,给他们开了甲间的门,他犹豫片刻,终下定决心开口:“大人,你今晚睡哪?” “……” 沉默片刻,裴问礼回避问题:“总之,不是睡你那间。” 千百最后看了眼封小将军,心道保重,然后一个人乖乖去到丙间。他猜,大人不会回自已房间的。至于为何,看大人的眼神就能看出。 甲间厢房被利落地关上门。 裴问礼扶着他走到床边,后者宛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嘴巴微张,执着地问他:“裴问礼……你……为什么来陇西?” 裴问礼站在床边看他,能听到窗外雪停的无声。 “为了你。” 这一声格外的清晰响亮,在封长诀耳里朦朦胧胧。 “啊,为了我。”封长诀喃喃自语,他此刻已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提起酒壶就要对嘴喝,酒壶里只剩最后一口,酒液溢出唇边。 “没酒了。”封长诀随性地躺好,对着空气道,“我睡了,你随意。” 这个举动看得裴问礼喉结滚了滚,大冬天的身上燥热。 闭上眼,那只手就抓着酒壶垂在床边。裴问礼拿过酒壶,放在桌上。 他做完一切,鬼使神差地在床边坐下。看着他红彤彤的脸,裴问礼没忍住伸手碰了碰,触感很好,但有些干燥、发烫。 仿佛热意转移到他的手指上,如一股热流在体内四散开来。 “封长诀,你睡着了吗?”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回答他,裴问礼手指拂过他额上的碎发,扪心自问:“为何我如此在意你呢?” 裴问礼本不用来陇西一趟,但是听到封长诀跑来陇西,想到路上跟着随时刺杀他的匈奴人,就坐不住。 那时冬猎,听闻封长诀遇刺,他也慌了神。 想不出个所以然,裴问礼索性狡黠笑笑:“你说的随意,别耍赖。” 他脱下裘衣挂在一边,解开发带,轻轻挪过封长诀霸占的手,躺在他旁边,披上被褥。 很暖和。 裴问礼赶路实在有些累,他一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封长诀醒得很早,刚起来脑袋还有点浑浑噩噩,他又闭上眼放空一会儿,想到要抓紧赶路,而且手边好像碰到了个人,吓得他猛睁眼睛,一下子坐起来。 还真有个人!还是个美人! 等等,裴问礼?! 他怎么在这? 封长诀忍住要惊呼的冲动,欣赏了一下裴问礼的睡颜,像只人畜无害的小狐狸,好看! 然后他躬起背,抬脚想轻点越过裴问礼,谁知动静还是吵醒了裴问礼,后者缓缓睁开眼,就和一脸尴尬的封长诀对视上。 两人姿势有点暧昧了。 “我没想跨坐在你身上。”封长诀先说明目的,用行动证明他的目的,于是他放下自已的脚,很遗憾,他没踩到床板。 一脚踩空,封长诀“唰”地来了个大劈叉,一脚在床上,一脚在床下,扯得蛋疼。 “嗷!!!” 封长诀忍痛挪下床上的一只脚,终于合并起来,痛得在地上打滚。 裴问礼撑坐起来,笑盈盈地看着他大早上表演的一出好戏。 他淡定地下床穿鞋,披上裘衣,含笑道:“我也没说,你要跨坐在我身上啊。” 封长诀止住打滚,脸上又红了。 两人经历鸡飞蛋打的一个早晨,叫上千百坐在一楼吃早餐。 早上是一碗清汤面和两个鸡蛋。 想起起床的事,封长诀没话找话:“对了,你怎么来陇西了?” 第42章 裴问礼蹙眉:“你忘了我昨晚说的话?” 千百好奇地看向他们两人。 当然没忘,提起这个,封长诀脸上一红,低头吃面,闷声道:“除了那个,我觉得你肯定还有其他由。” “嗯,的确。”裴问礼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筷子,慢慢道出自已的计划,“他们不会放过你陇西一行,在路上总会碰到,我能亲眼看到,更方便我查。” “不过你也不虚此行。”封长诀神秘笑笑,勾起裴问礼兴致,“我昨日和他们喝酒,听到了一件怪事,凉州李氏的马场有一队精马,不卖人。” 裴问礼奇怪道:“不卖人?” “嗯,等瑛王一事尘埃落定后,我想前往凉州一探究竟。”封长诀说完,吃了一大口面,面吃得太急,又噎住了,连忙倒茶喝,“呼,舒服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凉州一事的确很吸引他,裴问礼笑着回复:“自然。” 凉州李氏在搞什么? 精马不卖,一是没找到好的价钱出售,二是自已养着一支府兵暗卫,三是有人包下,是替别人养的。 “那你呢,明明送完信了,又跑去陇南,是为的什么。” “因为郡主啊,她想找到大槐树,我就帮她找呗。” 裴问礼神色一沉,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不善:“我想要珍武,你没帮我拿到,她一句大槐树,你就跑去帮她找。” “我能帮你拿到的,只是有人动了手脚!” 裴问礼叹息:“我不是怪你,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要珍武,看你喜欢我才说的。我只是伤心,原以为在你心中我起码是特别的,没想到你对别人也是一样的好。” 听到前半部分,封长诀心中雀跃不已。原来是为了他高兴吗? 到后半部分,封长诀就愣住了,急忙向他解释:“不是的,你在我心中和别人不一样。至于郡主,因为她是瑛王的女儿,我很赏识她,而且我看不惯一个老仆给主子脸色。想着能帮就帮点吧,她也挺难熬的。” 裴问礼没做评价。 封长诀这泛滥的善心迟早会害了他自已。 第20章 陇南山贼 “扯轮子越梁子了,河吾——” 趁没下雪,福泽镖局的那群镖师好行装打算上路,既然同路,封长诀一行人也跟着他们一起走。 “哎呀兄弟,实在不好意思啊!昨天哥几个喝醉酒,脑子不大清楚,把你错认成姑娘了。”刀哥带着一群弟兄向裴问礼赔礼道歉。 裴问礼瞄了眼摸马的封长诀,微微一笑:“无妨,经常有人认错。” 封长诀摸马的手停顿,望向他们那边。x 一个镖师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男子。” 封长诀立即出现在裴问礼前面,挡住那个镖师视线,假装和刀哥说话:“刀哥你们这一路走来顺利吗?” 刀哥沉吟片刻,实在地说:“封小弟,不瞒你说,我们从敦煌郡一路走来还是平稳的,就是等会去的陇南那边不大太平,陇南连着两年收成不好,那儿有强盗。” 封长诀问道:“官府没管?” 刀哥摇摇头,轻声说:“陇南的县令不仅没管,还想把此事压下来。” “怎么说?” “哥几个不是混朝堂的,就和你说了吧。那个县令同百姓说,这两年收成不好,是百姓的事,不关他的事。还说就这点小事,圣上日万机压根不会管。”刀哥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一手挡住嘴边,好像能隔音似的,“我看那些强盗过不了多久就有造反的势头了。” 造反!!! 封长诀吃惊道:“他们也敢?” 刀哥唏嘘一声:“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土地粮食就是老百姓的命根子,闹了饥荒,养不起家了,官府也不管。只有造反一条路了。” 封长诀偏头去看裴问礼,毕竟他是圣上那边的人,他想知道裴问礼听后什么反应。然而裴问礼听完神色不变,似乎是早有料到。 他怕是早就知道了。 也对,他是圣上的爪牙,也是刑部郎中,能抛开刑部的事情不做,反而跑来陇西,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自已。 他得通过圣上的许可,或者帮圣上办事,才能全然不管刑部的事情。 裴问礼,你瞒得还挺深。 封长诀看向自已的眼神实在难以忽略,裴问礼眼底藏笑,问道:“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封长诀心里有事,顺口就答了。 裴问礼笑盈盈地凑到他身旁,调侃道:“我知道你很喜欢。” 封长诀一愣,又有种被他戳中心事的感觉,手忙脚乱道:“胡说,我喜欢什么?” 刀哥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感觉这两人与寻常好友兄弟不一样,他有预感地撤离现场,叫上弟兄们去看货。 “喜欢我这张脸啊,不是吗?”他的语调带有一丝勾人的味道,封长诀心怀侥幸,他差点以为裴问礼说的是…… “对啊,小爷我就喜欢你那张脸,多好看,闲着没事看看,赏心悦目。”封长诀勾过他的脖子,乐呵呵道。 裴问礼愣住,淡淡一笑:“那你就多看看。” “弟兄们,启程!” 一批人马浩浩荡荡往道上行走,封长诀和裴问礼走在中间,前方领头的是刀哥,他熟悉路。 日夜兼程,走了有两天,队伍行速忽然变慢,刀哥在前方抬起手,示意后面的人马小心。 第43章 附近有山村,道路旁还有水田可见,雪薄薄地覆盖在上。 “轮子盘头,各抄家伙!条子戳青子青,要想扯活,妄想了!” 刀哥的声音扬到后方队伍,队伍最后方的人举起旗子挥了挥,表示已然知晓。 千百骑马到裴问礼身边,一手拉绳,一手按住腰边的长剑,随时准备保护。封长诀转转右手臂,冬猎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正好看看能使几分力。 此时气氛逐渐紧张起来,连偶尔吹过的寒风都加促了他们的警觉。 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 “冲!” 旁边坡上林子猛地响起一声,随即一群拿砍刀的山贼如蜂群之势冲下来,拉货的马车停住,镖师们举起刀,挡住打头阵的几个山贼。 “护好你们家大人!”封长诀冲千百大喊一声,抽出长剑,跃下马。 千百立刻扶裴问礼下马,躲到最近的一个马车旁边。 “大爷的,什么镖都敢劫!”刀哥砍倒几个山贼,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也不去道上打听打听福泽镖局刀哥的名号!” 封长诀几脚踢倒一个山贼,没敢真杀死,听刀哥说他们是受灾的百姓,心生怜悯,一记手刀打昏。 忽的,背后一痛,封长诀咬牙转身用力一挥,挡住偷袭他的那个山贼的刀,震得虎口一麻。封长诀动动手指,用剑和他拼力,刀哥见状一脚把山贼踢飞出去。 “没事吧?” 刀哥看着他背后血淋淋的伤口,皱皱眉。 封长诀背后火辣辣的痛,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刻,他摇摇头,拿剑挡住另一边冲下来的山贼。 “都给老子滚!”封长诀火气旺盛,闪躲过挥来的刀光,用力踹倒几个山贼。 有个山贼不长眼地冲向千百和裴问礼,千百持剑扛住一刀。 裴问礼看着山贼和千百过招,血淋淋的一刀又一刀。他用袖子挡住眼,念叨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大人,你少说几句吧!” 裴问礼:“……” 另一个山贼看裴问礼穿戴不俗,也飞快跑来,双手持刀举过头顶,趁千百分不出神来护人,朝裴问礼劈过去。 刀距离裴问礼一拳之差时,后者紧闭上眼,意外的,刀没有劈到他身上。再次睁开眼,山贼整个人宛如僵硬一般,往后仰去。 封长诀心里一抖,连忙抽出刀,他杀了个百姓!他快步退后,山贼轰然倒地,封长诀低头望着那具尸体,久久不能回神。 “涯儿,你且记住,手中的刀剑,杀的是危害国土的贼,护的是苍生百姓。” 封长诀瞪大眼睛,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一刻钟后,剩下的山贼见状打不过,如鸟散开,藏匿山中不见踪影。 “封长诀、封长诀!” 在一声声呼唤中,封长诀回过神,抬眸望向呼唤他的人。裴问礼似乎很担心,问道:“你怎么了?” 封长诀低声叨叨:“我不该杀他的。” 裴问礼知晓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已,正思索着该如何劝慰,刀哥插话道:“哈?封小弟,他是个山贼,不知背后干过多少损民的事儿!” 封长诀反驳道:“倘若不是闹饥荒,官府不管,他们也不至于走到这条路上。” 刀哥觉得此事是和他扯不清楚了,盯着他背后的伤:“小兄弟,倘若你不杀他,挨刀子的就是你的友人。” 就是因为看见刀子要落在裴问礼身上,他才这么冲动。 裴问礼在他心中到底占据了多少! 封长诀还想解释一二,张张嘴:“我……” “你背后伤口不疼吗?” “你宁愿他们在你背后砍一刀,也不愿对他们动刀子是吗?” 刀哥此话一出,封长诀僵在原地,他背后伤口疼得要死。 “是,他们本不用走上这条道,他们原可以安安分分地种地。但现在,他们走上了这条路,他们要抢我们镖局的镖,就不再是个百姓,而是豪取抢夺的贼!” “福泽镖局的镖都敢抢,那么,平时有百姓挑点柴、捕点猎走过这条道,他们岂不是直接抢走?” 封长诀一腔怒火被人浇灭,呆呆地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见状,裴问礼接过千百递来的金疮药,温和中带着强硬,说道:“先擦药。” “封小弟,你过于善良了。你不能总是站在一方去思考,我们也是靠这个吃饭的,我们也答应雇主要平安送去。”刀哥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能懂什么,还怀着一片赤忱和天真去看世间。 “希望你背后的伤能给你长点记性吧。” 刀哥最后抛下一句话,就去查看货物损伤和队伍伤亡了。 封长诀慢慢解下上衣,露出光滑有力的后背给裴问礼,后者心疼地盯着他背后的伤口,倒药的手微微颤抖。 “嘶……” 裴问礼止住倒药的动作,问道:“疼吗?” 封长诀心道,废话,你被砍一刀试试看。 但由于是裴问礼出声问的,他咬牙坚持:“这点疼算什么!” 应该没事。裴问礼继续倒药,一不小心倒多了,封长诀痛叫一声。 “忍忍吧。” “忍着呢,啊——痛,真的痛!” 旁观的千百捂住嘴不让笑声泄出来。 绑好纱带,封长诀穿戴好上衣,帮着刀哥收拾好一切,继续上路。 第44章 他骑在马上的时候,不免抱怨,回来待的半年见的血快赶上在边境的日子了。 又骑了一段路,封长诀一直望着远方山坡,就是没看见大槐树的山。 “前方是陇南县镇,我们休整一二,就要往汉中走了。” 刀哥言外之意,他们要到陇南分道扬镳了。 “你们一路顺风。”封长诀骑到刀哥身边祝福,他顿了顿又真诚道,“刀哥,你说的那番话我记住了。” “嗐。”刀哥叹口气,他望着前方城镇的大门,“你还年轻,刀哥不想你太善良而被欺骗、被伤害。想当年,我也同你一样……哎,不说了,以后有空闲来我们福泽镖局,边喝酒边和你说刀哥当年的事。” 封长诀自信满满道:“放心吧,刀哥,还没人能欺负到我头上!” “你小子,也太自信了!当心以后栽跟头!” “嘿嘿。” 车队一行走到城镇大门,此时道路不止一条,刀哥伸出手和封长诀握了握拳。 “那我们便在此分开吧。” 封长诀扬起笑,目送他们往另一条走,朝刀哥招招手。 “小子,要记得来镖局,我请你喝酒!” “一定!” 此时也下起点点小雪,封长诀有感而发:“哎,裴问礼,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有一天,像这样,分道扬镳?” 裴问礼敛色,陷入沉思,他们不在一个阵营。从头到尾,这场局就是为封家人而造,他,只不过是旁观者,连下棋人也谈不上。 一个旁观者哪有本事操纵棋局的棋子。 只要一想到,他和封长诀维持起来关系只是暂时的,裴问礼心中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封长诀的问题,或许他不回答封长诀也明白。 “至少,我们现在是同一路的。” “封长诀,别想以后。” 封长诀望着摆在他们面前这条通往城镇的大路,他被裴问礼的话逗笑,感到全身轻松。 “好,只谈当下,不谈以后。” 第21章 少年心事 陇南地区的城镇与先前去过的那些地方截然不同。这里的街道异常冷清,几乎看不到人影。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的集市,如今却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寂静。 漫步在街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紧闭的商铺和空荡荡的摊位。昔日繁华热闹的商业街,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 那些曾经摆满商品、吸引顾客的货架,此刻都被灰尘覆盖着。而在街道两旁,也不见了那些往日里摆摊的小商贩们,他们的身影仿佛已经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 城中的街道上,四处可见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丐正在游荡。他们蓬头垢面,眼神空洞,满脸绝望和无助。当看到有钱的人路过时,他们全都涌了上来,将对方团团围住,伸出皱巴巴的手向其乞讨钱财或食物。 例如,被围住的封长诀一行人。 封长诀把身上能给的钱全给了,也没给自已留一份。 “裴问礼,吃食住行靠你了。” 裴问礼无奈笑笑,低头盯着马下的苦苦哀求的乞丐,叹口气,正想感叹一句,发现周遭巷子跑出来的乞丐越来越多。 “人太多了,给不完的!封长诀,先走!” 千百听令,抽出刀,把前方拦路的乞丐吓唬住,开出一条道出来。 此话有,封长诀已经拿不出钱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衣衫都要被扒走,他甩鞭加快速度,跟上他们。 直到追不上了,他们才松口气,找到客栈落脚。 “大人,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千百看见老板春风拂面地跑出来迎接,感到丝丝不安。 果不其然,老板开口要价:“一间客房,一晚上,三十两银子。” 千百惊呼:“你这是天价啊!哪有客栈要三十两银子的啊!” 裴问礼皱眉,他出来带的钱不多,这边也没姜记钱行能取钱。 千百也不惯着那个老板,转身欲走:“那我去其他客栈问问价,总有比你这儿低的!” 老板冷笑道:“小兄弟,你尽管去问,周围几家客栈只有比我这儿高的,不会有低的。现在生意不好做,我们这儿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就算不住客栈,在外待着也是危险,钱财可能被盗走。 “你这分明是宰客……”千百气得脸鼓,天价还有了?! 裴问礼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老板眼睛一亮,连忙接过,笑逐颜开:“还是这位公子体谅我们。” “两间客房。” “好嘞,马上安排!” 他们走进客栈,室内也冷冷清清,连个招呼的人也没有,老板递给他们号码牌,带他们走上二楼。 裴问礼递给封长诀号码牌,后者打包票道:“等我回京都就还你。” “不必,开门吧。” 话音一落,封长诀奇怪地望着在边上开厢房门的千百,再看看站自已身后的裴问礼,问道:“你不和你下属一间房啊?” 被提及的千百全身一震,裴问礼在外办事都是一人一间,怎会和下属一间房。 裴问礼眼睛都没眨,张口就来:“不,他睡觉打呼,手脚不老实。” 千百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一样,他在心里悄悄反驳,哪有,从未在一间房,就不要造谣了,大人。 “你害羞吗?” 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给封长诀干懵了,他觉得莫名其妙,问道:“我个大老爷们害羞什么?” 第45章 “嗯,我们又不是没睡过。”裴问礼把此话说得云淡风轻,他勾唇道,“开门吧。” 千百再偷听下去就要被灭口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大人!从哪学的啊! 好有歧义的一句话。 封长诀默默打开厢房的门,走进去找空地放包袱。 厢房一晚就要三十两银子,不能在这儿多待。 他背对裴问礼放包袱,心里想得可多了。裴问礼来这儿肯定是为了陇南县令,他是为了大槐树。 “裴问礼,分开行动吧。” 裴问礼才坐下就听到封长诀说出的这句话,他先是一怔,后又笑笑:“你猜出来了啊。” “嗯,不能再拖了。我去找大槐树,你去解决陇南县令的事。”封长诀言语间没提瞒的事一点,完全是在说之后的计划。 “你……” 封长诀知道裴问礼要提什么事,他打断后者,眼神坚定道:“我早就知道了,你在帮圣上做事,此事自然要保密,你放心去做,陇南的百姓还等着赈灾粮。” 裴问礼听了这话,会心笑笑,他不该担心封长诀埋怨。封长诀根本不会是这种人,在有些时候,他都能体现出善解人意的一面,尤其是在大事面前。 “好。” 夜幕降临,趁下楼吃饭的闲暇,封长诀找到客栈老板,打听起望川山的事儿。 “老板,你再想想,有没有一座山,旁边有河流,山顶是又有一棵大槐树!” 看着眼前青年急迫的模样,老板还真的认真回想一二,听他的描述,好像附近的确有座山上有棵大槐树! “哦哦,想起来了,出城两百米开外东南方向有座小山,上面有棵很大的槐树,上面还系着些祈福的红带,还有铃铛,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封长诀连忙点头:“多谢多谢!” 老板摸不着头脑,诧异道:“你要去哪儿?不过你要小心哦,那边村庄灾民可多了,你要是去,最好换一身行头去,否则,你怕是要被扒得丝毫不剩。” “这样啊,老板,拿三套小厮的衣服给我们穿穿呗。” 老板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又朝远远坐着的千百和裴问礼看了眼,他搞不懂这一伙人要干什么。此时陇南灾民多且乱,还大老远跑来,更没想到,只是为了找山。 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老板毕竟收了钱,他转身进后厨找到三套小厮的衣装,递给封长诀。后者冲他笑笑,转身走到裴问礼那一桌,放下衣服。 “穿上吧,能少些麻烦。” 裴问礼从没穿过这些毛糙的衣服,他伸手只是摸,就觉得粗糙难受。 “大人,交给我办也行。”千百知道裴问礼整日锦衣玉食惯了,哪穿得粗布衣衫。 没想到裴问礼直接拿过一套衣装上楼了。 千百是个管不住嘴的人,看见这一幕,他小声感慨:“圣上必须得加俸禄了。” 封长诀笑笑,向千百说起他的打算:“我找到望川山,就先回瑛王府了。” “嗯嗯,将军你一路小心,指不定那些匈奴人就在回路埋伏你。”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封长诀还是问道:“你们此次行动会有危险吗?” 千百摇摇头:“危险算不上,顶多就是查查陇南县令,查完我们就回京都复命了。往后这件事就交由刺史处了。” “哦,这样啊。” “将军,你的伤如何了?” “小伤小伤,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已经不痛了……” 夜色逐渐深沉下来,客栈外街道安静。月光洒在地上,宛如一层银纱,让整个城镇都沉浸在了一片静谧之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份平静——封长诀大喊着。他的呼喊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痛痛痛痛痛——” 封长诀光着上身坐在床边,露出了精壮的肌肉线条,胸前微微起伏着。裴问礼怕他痛得跳起来,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言不发继续往他背后倒药,手法很温柔,但减不了一点痛。 “不是说不痛吗?”裴问礼笑容中含有危险的意味。 封长诀苦涩道:“我不是怕你小跟班担心。” 裴问礼言语中透露着意味不明:“你还挺为他人着想。” 封长诀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以为裴问礼在夸他,心里美滋滋,回答道:“是嘛,我也觉得,我打小就热心肠,嘿嘿。” 裴问礼“一不小心”又倒多了,封长诀疼得冒冷汗。 “嘶……哈……痛死了。” 裴问礼放下金疮药,拿出一捆绷带,平淡道:“为自已想想吧。” “我可自私了……”封长诀刚想反驳,一只温润的手就贴在他的肌肤上,他瞬间老实了,全身僵硬得不敢动。 那只手灵活得在他身上游走,每接触的地方都掀起火热,封长诀低下头,脸上也开始发烫了。 绑了三圈。 “好了。” 封长诀依旧不敢抬头,他心跳得飞快,慌忙穿上上衣,躲着裴问礼探寻的视线,说道:“你先睡吧,我……我出去看看。” 说完就飞快跑走。 “这么晚你去哪儿?”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空荡。 封长诀走到二楼外廊吹着冷风,感受到身上的热意逐渐褪去,才缓缓呼出口气。 一想到今晚要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他心中就燥热不已,也打起了退堂鼓,要不他和千百挤挤吧? 第46章 不行不行,去千百那里不就坐实了他心虚吗? 上次睡在一张床上是因为他醉酒,这次他清醒得很,只要看着裴问礼的脸,他的心就蠢蠢欲动。 “封长诀,你真的完犊子了!” 封长诀在冷风中萧瑟,拍拍自已的脸后,自暴自弃地走回厢房,裴问礼果真没睡,靠在床上等他。 这一幕,怎么这么像妻子在等晚归的丈夫! 脑子里话本的一些情节又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今晚怎么睡得着?! “你去哪了?” 靠,连语气也很像! “我刚刚闷得慌,出去感受一下新鲜气息。”封长诀脱下雪靴,钻进被子,被子里已经被裴问礼捂暖和了。 好贤惠。 裴问礼懊恼道:“进来应该先开窗通风的。” “没事,我好多了,睡觉睡觉!”封长诀露了个脑袋在外面,他赶紧闭上眼。 裴问礼轻笑的声音传进耳里,好听极了。 糟了。 封长诀实在无法安睡,他又睁开眼,心想裴问礼先睡的话,他就不会心躁了:“你不困吗?” “睡不着。” “为什么,你认床吗?” 裴问礼笑而不语,反问他道:“你呢,睡得着吗?” 封长诀心里悸动不已,哪睡得着。 “睡不着。” 裴问礼脸上浮过一丝道不清的情绪,他声音放柔和:“有心事?” 心事?确实是心上的事。 “是啊。” 没想到封长诀答得这么快,裴问礼低头盯住他,封长诀此时的窘态尽收他眼底。裴问礼心头一动,柔声道:“我也有心事。” 此时气氛有些不对味,空气中弥漫着暧昧不明的气息,惹得封长诀不敢追问下去。他侧过身背对裴问礼,心怦怦直跳。 封长诀有意岔开话题:“是吗。明日你就要面对陇南县令了,能不有心事吗?” 裴问礼怔住,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他接过封长诀给他抛来的借口,淡淡道:“嗯,你也是,要找大槐树呢,心事肯定很重。” 封长诀:“……” 厉害。 蜡烛渐渐燃烧殆尽,微弱的火苗最终熄灭,厢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之中。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仿佛将一切都吞噬进了无尽的黑夜。 两人没有说话。 裴问礼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双眼凝视着头顶的黑暗。封长诀好不容易有点困意时,裴问礼轻声说道—— “说不定,我们的心事是同一件事。” 早上封长诀起得早,他睡在没有墙的一边,轻松跳下床,看裴问礼还没醒,他留下一张纸条,先行一步。 下楼遇到客栈老板,后者还高兴地跟他说话:“起这么早去寻山啊,那位公子不去吗?” “嗯,他不去。”封长诀叫客栈老板牵来马,骑上就朝城外东南方向奔去。 原以为要找很久,没想到,就找了四天就找到望川山了,回程再要三天,也能赶上瑛王出殡。 这片是连绵不止的青山,可惜被雪覆盖了,山下河流奔腾向前,他骑到山上,望着远处的梯田。 风动时,大槐树葱葱间,铃铛响,红带飘。在一片白茫中,格外显眼。 也就要了他一个上午不到的时间。 现在,启程回瑛王府。 也不知道裴问礼那边查到哪一步了。裴问礼看见他不告而别,会不会生气? 但是他也留了一张纸条啊。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先回瑛王府再说。 第22章 小偷小摸 “大人,小将军留了一张纸条就走了啊,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 千百看裴问礼盯着饭桌上那张纸条,有些出神。 裴问礼收回视线,伸手把纸条折好,放进袖袋,神色一凝:“他在躲我。” “为什么?” 千百挠挠头,他看不懂大人和小将军之间的事了,裴问礼也没想告诉他,两人吃完面,走出客栈。 先在附近打听一圈这个陇南县令。 可惜街上走动的人太少了,走了快一个时辰才看见一家开着的锻造铺。 锻造铺的老板正光着膀子,专注地打着铁,他那结实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充满力量感。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肌肤滑落,滴落在地上。 此时,锻造铺前有两个身影缓缓走来,但他们并没有引起老板的注意。他专注于眼前的铁器,仿佛整个世间只有他和他手中的铁锤。 街上没几个人,打铁铺的老板却有一大批单子,铺子后方堆着七个大木箱,装满需要打造的铁器。 裴问礼给千百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走上前拿出自已的佩剑,老板打铁的动作停下,问道:“你是来……” “锻造,不够利。” 老板叹气,又来一单。 他接过佩剑,说道:“你们别说在我这儿锻造的啊。” 千百疑惑道:“为啥?” 老板一脸鄙夷:“你们自已要造反,来我这打造武器,还要说出去,这不是硬拉我蹚浑水吗!” 造反?! 千百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大消息,他忍住才没让自已惊呼出声,好神情,他顺着他的话头,套话道:“咳咳,别说那么大声啊。” 老板嗤之以鼻:“你们都敢造反了,还怕别人说出来不成?” 第47章 也对哦。 千百叉着腰,哈哈大笑:“呵,你说得对,我们就是要搅得这天翻地覆,拼死也要拼出一条活路出来!” 躲着旁听的裴问礼闭了闭眼,这小子用力过猛了吧。 “你们加油,我早看那个县令不爽了,最好能闹得换个县令,说不定官府就发赈灾粮了。”老板把一腔怒火发泄在打铁上,这次锤下去动静很大。 千百已经适应了这个新身份,狂得不行:“哈哈,换什么县令,若那时我们成功了,县令自然由我们当!” 当千百努力演绎造反头子的形象时,裴问礼陷进沉思,铁匠铺子此时收到一大批单子,要造武器,假以时日就要造反。 若真的造反了,陇南县令就有由求朝廷敕令镇压造反。那时,官府再下发赈灾粮,陇南地区的百姓对朝廷的信任还有多少? 要阻止他们造反,暂缓也行。 千百聊到兴头上,余光中看到裴问礼朝他招手,立刻跑过去。 “千百,想办法混进要造反的群众中。”裴问礼把自已的猜想说出来,千百气愤地咬牙,这个县令太阴了。 “这个县令,没我们想得简单。对上,不报陇南受灾情况;对下,不听取百姓的苦楚。”裴问礼真想会会这个县令,此举一箭双雕,真是阴险,“他在逼百姓造反,为了让陇南的百姓不再信任朝廷。” 无论百姓造不造反,都会失去对朝廷的信任。 如今之际,只能拖住百姓造反,想方法让朝廷拨赈灾粮,还不能让县令在半路截断。 “你想办法找门路混进去,我要约见他们的老大。”裴问礼说完之后,便开始四处寻找起来。 终于,他找到了一家还没有开张的汤面店门口,那里摆着几张空桌子。千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迅速铺开包袱,取出墨笔递到了裴问礼手中。 裴问礼迅速写了两封信,卷起来放进不同的小信筒。千百吹响哨声,招来两只信鸽,喂它们吃食,让它们火速传信回京都。 “麻烦了。” 裴问礼心绪如麻,他对与他们老大的谈判没把握。希望姜鹤一能早点赶来,有钱傍身,能有些底气。 “大人,属下现在就去。” 千百领到任务就往小巷子里钻进去了,小巷子有很多乞丐扎堆,掌握一手情报。千百自来熟的性子,很容易和他们打成一片。 不到一个下午,千百就回到原来的客栈,找到裴问礼分享情报。 “大人,我暂且混进去了,但是没见到他们老大。”千百一句话就把裴问礼的心拉到了冰窟,后者微微蹙眉,思考对策,千百见状,连忙补充,“他们何时行动,完全看他们老大。铁器没打好,他们应该还不会行动。” “嗯……铁器何时打好?”裴问礼的心稍稍放松,问他。 千百观摩过老板打铁,猜测道:“铁匠铺有六个学徒,他们技艺不算精湛,少说四天就能完工。” 啧,有点棘手。 突然,裴问礼灵光一闪,他勾起笑,千百涌起一阵不安,不知道大人又打着什么算盘。 “你会偷东西吗?”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洒向大地,照亮了一条幽静的小道。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悄然无声地潜入了铁匠铺的后方。 铁匠铺里大多数的学徒们都在傍晚时分归家休息,此刻只剩下两名帮工留在店铺内忙碌着。 铁匠老板干一天了,他活动活动筋骨,冲两个学徒说道:“干完这批,就关店。” 那两个学徒听话地点头,低头继续锻造铁器。 趁他们打造铁器,千百悄无声息闪进堆成小山的木箱后面,他伸出手要抱剩一半的木箱。 “哎,有点累,我喝口水。” 老板突然停住打铁,转身要走到木箱边喝水,黑衣人迅速蹲下。 他拿起装水的碗走到木箱面前,躲在木箱后的黑衣人吓了一跳,捂住嘴,避免发出声音。老板只是数了数,看见还有五箱,叹完气走回锻造台,背对木箱。 呼。 黑衣人缓缓站起来,伸出手要抱木箱。 “哎,不行,我也有点渴了。” 有个学徒眼涎老板喝水,也反身过去拿水,说那时快,黑衣人再次蹲下。 那个学徒拿完水,走回自已的锻造台。黑衣人心里窃喜,这下没人要喝水了吧。 “你怎么不帮我拿一碗!”另一个学徒抱怨一声,也转身去拿水。 !!! 黑衣人又一次蹲下,被蒙住的脸浮现不耐烦的神情,他在心中疯狂咆哮。 还有完没完了! 铺子里静得只剩下打铁的声音了,黑衣人身子一僵,随后慢慢地站起身来,轻轻地抱起一箱铁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出铺子,每一步都充满了紧张和警惕。走出好几步远,他停住了身子,往身后瞥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已,便加快脚步,偷偷溜远。 打完一件铁器,老板想去拿汗巾擦擦,一转身看见木箱不对劲。 怎么只有四箱了! 少了一箱! “坏了坏了,交不了差了!” 客栈里,黑衣人把偷来的木箱放在厢房里,手都麻了。他扯下蒙面的面巾,扔在桌上,甩着自已的手。 窗边,一个美男静静地站着,月光如水洒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银纱。 第48章 裴问礼微微仰头,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看什么。此刻的他宛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陷入了沉思之中。 冷风掠过裴问礼的发丝,却并未扰乱他的思绪。 “大人,我快被吓死了!”千百累趴在桌上,抬着倔强的眼眸,“大人,我这个月的月钱得涨!” “知道了。”裴问礼的声音如在飘渺。 “嘿,这下总能拖几天了。” 此事办成,裴问礼就走回自已厢房了,躺在床上,在预估最坏的打算。 倘若姜鹤一没赶来,他们就要发动造反,他如何与他们谈判,又该如何拖住他们。 情况太紧急,为这件事裴问礼根本睡不着,他的思绪如潮,想着想着又不由得想到封长诀。 如果他没走,就算没帮上他什么忙,有封长诀在身边,他似乎能安心不少。 而不是像现在,焦虑得无法入睡。 后面的几天,千百一直混在那群人中,不断打听他们老大的消息,最终一无所获。 他们老大据说去周遭村庄吸纳有这门心思的百姓去了。 反正……听说是快回来了。 这群人蜗居在狭窄阴暗的巷子里,千百正忙着帮活,就听到巷子口有争吵声。 “哎,你们铁匠铺怎么回事,少了一箱怎么算?!” 铁匠铺老板赔笑道:“记我头上,我自掏腰包,行不?” “那还差不多。” 铁匠铺把剩下四箱全打造好了,已经送过来了。 还差一箱,明日就能完工了。 姜公子还没来。 “哎,老大去招人,到时候肯定有更多新面孔加入我们,就原定的这几箱,够吗?”千百插入他们的对话,提议道。 那个接头的人思考片刻,此言有啊。 “算了,我们这儿还有两箱铁器,你拿去一并锻造了,这下总够了。” 说是铁器,实则是家里的锅碗瓢盆,他们这伙人为了造反,把家里一切铁做的东西全拿来了。 “哦哦。”老板叫上几个学徒,帮忙抱着木箱。 “还得是你考虑周全。”那个接头的人拍拍千百的肩膀。 千百摸摸鼻子,笑道:“应该的,大事肯定要想得周全。总不能,有些人有武器,有些人赤手空拳吧!” “嗯,没错,弟兄们都得有武器才行,来,我们一起把这些分发给大家。” “……” 眼见城门在不远处,封长诀加快步伐,挥动马鞭。 树上放哨的扎那眼尖,看到封长诀回来,立刻和海日古对上眼神。 “来了!” 海日古拿弓弩瞄准封长诀的胸口,轻轻按下,一支短箭飞快射出去,由于马速太快,只射到马的后腿。 马猛地失控,情急之下,封长诀只能跃下马。果然,下一刻,马向前摔倒在地。 没等他回神,又是一支短箭射来。 听到风声,封长诀抽出佩剑,后退一步,挡住短箭,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呵,又玩这些阴招!” 封长诀真是服了这些匈奴人,每次都玩阴的。他往短箭射来的方向飞快追去,海日古在树上跳跃,时不时往后射去。 “别想跑!” 封长诀一边躲避着暗箭,一边朝树上的人影追去。 树上的人影跑得很快,这么追下去迟早追丢。封长诀取下腰间的匕首,盯住海日古的身影,狠狠甩了出去。 匕首飞快冲去,在空中呈现一条弧线,狠厉地扎进海日古的后腿。 海日古腿上一抽痛,他从树上跌倒下去。 “海日古!” 扎那在另一棵树上,一直在观察这边,见到这一幕,他连忙跃下去,挡在海日古面前,抽出匈奴大刀,刀上还扣着两环,刀锋对准封长诀。 “终于肯现身了吗?!” 封长诀挥剑上前,扎那甩刀挡下,两人暗自较劲。 “封长诀,你又伤了我一个兄弟,我要让你血债血偿!”扎那咬牙,将封长诀的剑压下去。后者见形势不对,用脚一踢,扎那早有料到,后退几步,躲过剑刃。 扎那再次双手拿刀横砍过去,封长诀一个下腰,刀锋差点蹭到他的鼻子。 “呵,你有这本事再说!”封长诀直起身,一个侧踢过去,脚命中扎那拿刀的虎口,后者被震得手上一松,刀掉在地上。 扎那要躬身去捡,封长诀先一步踩住刀,脖子上也被架住一把剑。他抬头看向封长诀,后者戏谑地俯视他。 看来刀是捡不了了。 “要我说,你们麻利地滚出中原,说不定我网开一……” 扎那偷偷背到身后,拿出匕首刺去。刹那间,封长诀反应很快躲开,可还是脖子被轻划了一刀,流了点血。 话都不听他说完。 扎那见没刺到,飞快捡起大刀,跑过去扶起海日古,快步逃走。 封长诀没打算追,他想先回去看看自已的伤口,而且他得告诉郡主望川山的路。 瑛王府内,封长诀一下马就去找舒画颜,后者还在厅堂安排后事。他总算能歇会,家仆为他泡好茶。 泡完茶又急忙走去在外面忙活,封长诀捏着茶杯走去外院,看到许多木车担架停在外面,好大的阵仗,看来他不在瑛王府的日子,舒画颜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第23章 安和老大 第49章 在外面看家仆们忙活了一阵,舒画颜才匆匆赶来,依旧穿着缟素,她问道:“封大哥,害你久等。” “没事,我已经找到了,望川山的具体位置。”封长诀冲舒画颜笑笑,后者眼睛一亮,高兴道:“我就知道,封大哥一定能找到。” 封长诀告诉她位置,再次拍拍胸脯:“我不会食言的。” 舒画颜难得展颜一笑:“父亲出殡之日,劳烦封大哥带路了。” “好。” 铁匠铺最后一批货打造完毕,送去小巷。那群人清点好武器,织好旗帜,取名叫安和军。因为大部分的造反农民是来自安和亭乡。据内部消息,今夜他们老大就要回来了。 现在还没有等到姜公子,他们就准备万全了。千百着急忙慌跑去客栈,找到裴问礼。 “大人,要不我再偷一次!” 裴问礼心事重重,他止住千百的想法,冷静道:“不行,太危险了。想办法给我约到他们老大,就说我有钱,能为他们资助一二。” “这……” 千百不免担忧,如果谈判失败,最坏的打算就是绑了大人他们威胁裴家,可惜大人带的帮手不多,只能相信大人了。 “听我的,去做。” “是,大人!” 说话间,一只白鸽落在窗沿上,脚上系着信筒,裴问礼指使千百去取来,后者转开信筒。 千百卷开纸张,一眼看出:“是金保的字。” 原以为是朝廷或姜鹤一的来信,看来是最初的信。 能确认匈奴人暂住在户部尚书那儿。 匈奴人和户部尚书达成某种约定,而户部尚书为裕王办事……难不成,裕王也联合了匈奴?! 正巧这些时日裕王在京。 先不想这些,解决燃眉之急的事才对。 “今夜看安和军的行动,若是无事发生,明日我就要见到他们老大。” “属下明白。” 夜幕降临,瑛王府内一片宁静。在一座精致的庭院中,一名男子静静地站在屋檐上,他身材高大,一袭黑衣随风飘动,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穿透黑夜。 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同样身着黑衣,与前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吊儿郎当。 两人一同望向远处的一座偏院,目光专注而坚定。 那座偏院显得有些陈旧,但却透露出一种独特的气息。房屋的窗帘被卷起,透过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屋内的灯光昏暗,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散发着光芒。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视线。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封长诀正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块白布,轻轻地擦拭着自已身上的伤口。 “坏了,我们还是来晚了!青龙,小将军伤成这样,封大将军知道了,会不会怪我们啊。”那个吊儿郎当的黑衣人一脸担忧。 另一个站得笔直的黑衣人摇头,冷声道:“不会,我们又不是大将军派的暗卫,要罚,也该罚那批暗卫。我们从边疆赤胆营赶来,今日能到,已经很快了。” “也对哦~不过嘛,幸好小将军没受太重的伤。”吊儿郎当的黑衣人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青龙轻声“嗯”了声。 那个黑衣人没话找话:“那群暗卫也真蠢,能被扎那他们耍得团团转,更可笑的是,找不到小将军竟然敢打道回府!要我找不着,宁愿在外边玩上一些时日,等小将军自已回去了,我再回去。” 青龙不赞成这个说法,点评道:“白虎,你这是偷懒。” 白虎无奈地耸耸肩,抱怨道:“要我说,封大将军就是白担心,将军的身手在营里算是一顶一了,怎么会出事啊。” 青龙冷淡地诉诸事实:“的确,若不算上他背后的伤疤,和脖子上的伤疤。” “嗐,英雄总有马前失蹄的时候。”白虎扫开屋檐上的雪,腾出一片空地,躺了下去。 青龙神情严肃,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若是我们能早来一会,就能和扎那交手了,我一定不会让他逃跑。” 白虎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在此之前,他们曾守卫边疆,而青龙与扎那有过一次交锋。虽然并非生死攸关的激烈战斗,但那次交手却让青龙感到十分憋屈。扎那自始至终都对他冷嘲热讽,而最后竟然还溜走了。 青龙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他认为这是耻辱。 这也是封大将军写信让青龙去的原因,他知道青龙等这一天很久了。 至于为何叫白虎同去,总得有个人牵绳子,管控青龙的一举一动。青龙看见扎那就直接炸毛,完全不管不顾。但此事不能闹太大,不能引起任何一方势力的注意。 “你也说了,我们这是最快的速度了。总会再碰到的,我们首要任务,是保护小将军的安危。哎,好想直接跳下去,找小将军说说话,多久没见了,不知道小将军有多想我。”白虎一无聊,就喜欢自言自语。 青龙白了他一眼,无情打破他的幻想:“想太多了,小将军不会想你,而且你若是真跳了,以小将军的自尊心,他怕是又要埋怨封大将军,你自已看着办。” “啊啊啊啊!”白虎崩溃,戏精上身,他伸出尔康手,寒心道,“你知道世上最难受的事是什么吗?明明一墙之隔,却不能相认!长诀啊!” 青龙眼神复杂地瞄了他一眼,微微叹口气,暗自远离他,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 第50章 “冷漠的男人。” 白虎瘪瘪嘴,也不说话了,他望着天空,吐出热气。 远在京都的姜鹤一终于清点出钱财,他找到福泽镖局驻京分部,让他们护镖,随他一起去陇南地区。 带头的镖师应下,收拾好一切出发,已经距离他收到信过了好几天。 带着一群镖师和钱财走路脚程较慢,姜鹤一很是焦急,不过他没有金保急,这孩子和吃了火药一样,在路上就不断在催。 “别歇息了!都过去几天了!” 金保催人的态度引起带头镖师的不满,后者不爽道:“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小兄弟,你运镖不管马和弟兄们的死活吗?!我们已经连夜赶了四天的路了!” “就是啊!” “要有能耐,怎么不自已运镖去!” “……” 镖师们纷纷赞同。 金保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他怒目圆睁地盯着抗议的镖师们,大声喊道:“你们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此事很紧急!” 姜鹤一见情况不妙,赶紧插话道:“金保啊,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镖师们也真的累得不行了。让他们稍作歇息,并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钱是姜家的,姜鹤一的话极有重量。 金保听了这话,稍微冷静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不满地说:“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一点时间休息吧。但不能太久,我们还要赶路呢!” 说完,他便转身走到一边去了。 带头镖师看着这孩子的背影,朝姜鹤一说道:“他怎么回事,这钱搞得和救命钱一样。” “唉。没事,你们听我的就行。” 金保是孤儿,自小被裴家收留,他不仅是刑部职员,和千百不同,金保也是裴问礼的贴身侍卫。 裴问礼去往京都任职前,裴问礼的父母可是拉着他的手,让金保好好保护裴问礼的安全。 他能不急吗? 姜鹤一张望远处的大道,道路望不到尽头,他问带头的镖师:“还有多远?” “还有一半的路程,再走个三天,就能到了。” 靠在树上的金保听到这段对话后,内心焦急万分,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着他的心脏。他紧紧地捏住自已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急切和紧张的神情。 "快点……还要快点啊!" 他喃喃自语道,声音低沉而坚定。他深知时间紧迫,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终于,金保待不下去了,指着镖师们:“你们休息完了吗?!即刻启程!” 镖师们面面相觑,哀叹一声,起身收拾东西。 姜鹤一心里过意不去,对带头镖师道:“白大哥,不然,我再加点钱吧?” 白大哥摆摆手:“不用,行程的钱你已经给完了,不用加,只是我们没想到这么急。” “唉。” 现在镖师们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快点到陇南,尽快脱离这苦海。 “老大,你是我们安和军领头,总得想个响亮的称号吧?!” 巷子深处,一个模样粗犷的男人大大咧咧地坐在木桌上,听着手下人的建议。 男人绞尽脑汁想不出个好名号。 那个手下立刻拍起马屁:“我觉得,老大,你是要干大事的人,带领我们这帮弟兄,为百姓着想,名字必须得贤明,不如就叫——” “明大王!” 在一旁听着的千百噗嗤笑出声来。 男人耳朵一动,他一记眼刀扔过去,问千百:“很好笑吗?有本事再笑一声!” 千百有点尴尬,还是照做了。 “哈哈。” 没想到他还真敢再笑,站他身旁的一群农民很是震惊,有点佩服这个少年。 男人冷着张脸,愤怒道:“你还真敢笑!” 千百纳闷道:“不是你让我笑的吗?” “我让你笑,你就要笑吗?!” 千百总算听出来他们老大生气了,灵机一动,劝说道:“老大,你想啊,我这是听你话的表现,若是不笑,岂不是在违抗你,我得给弟兄们做个表率作用。” 男人:“……” 有点道,但又很奇怪。 “你们说是不是啊!”千百掌控全场,他张开双臂,号召大伙,“我们要听老大的,来,一、二、三!弟兄们,跟我一起笑!哈哈哈哈哈……” 那群人还真效仿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 明大王打住他们乱七八糟的笑声,不满地看向千百:“你是他们老大,还是我是老大?!” “当然是您啊,明大王!”千百立刻扮演起谄媚的嘴脸。 明大王舒服了,他对其他人说道:“以后你们就叫我明大王,我一定会带着你们讨回公道!” “是!明大王!” 千百凑到明大王耳边,悄声道:“明大王,有个贵人找到我说,他那儿有点资金,想要资助我们。” 好事啊! “等等,他为什么要资助我们?” 千百拿出早就说好的托辞:“是这样的,明大王,他早就看县令不爽了,如果能成功的话,他想要明大王分个小县令给他当当,过把瘾!” 明大王不满意他的说辞:“什么叫如果能成功,一定能成功。那人在哪?” “明大王想见,小的自然明天就把他带到。” “你挺会来事,以后封你个小官当当。” 第51章 “谢明大王!” 千百此时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已的角色之中。 他幻想着自已成为一方大员后的情景:权力、地位和财富都将属于他,这让他兴奋不已。 这种感觉让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可惜都是假的。 现如今的他只是一个连工钱都要问大人讨的打工人。 “到时候钱财到手,武器到手,还怕拿不下陇南?!”明大王狂笑起来,千百也陪着笑了几声。 又来一个拍马屁的农民:“明大王,陇南不是轻轻松松,整个大辛都是您的。” 厉害。千百由衷称赞,这样的马屁他暂时拍不出来。 “希望大王那时能分我六亩地!” “我们也要!” 明大王站起来,激动道:“好好好,到时候每个人都有好的田地,大家再也不用受灾受难!再也不用过风餐露宿的日子,再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我们愿意追随明大王!” “刀山火海,我们都愿意闯!” “……” 巷子里气氛十分热血,千百也跟着喊了几声,就找机会偷偷溜出去了。 走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和裴问礼会面。 “大人,成了。明日就看你了,大人。”千百给他比了个完成的手势,裴问礼点头,夸赞道:“给你攒月钱。” “欧耶!对了,大人,你明日记得称呼他们老大为明大王。” 裴问礼皱眉,吐槽道:“好难听的称呼。” 第24章 县令大寿 “明大王,这位就是想要资助我们的贵客。” 千百领人走进一家院子,见到明大王翘着二郎腿肆意地坐在椅子上,旁边还带着几个拿刀剑的手下。 明大王看过去,不由得被这位贵客身上的气息所吸引,身上穿着银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长得极为貌美。 “喔,美人。” 裴问礼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嘴角提起一抹笑,抬眸盯着他:“明大王,你不止想要陇南一带吧?” 明大王重新认真地看他,笑道:“你眼力不错。” “你是野心勃勃之人,陇南只是你的第一步,你的征途少不了充足的后备力量,比如——钱。”裴问礼的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明大王豪放大笑:“哈哈……你说吧,事成后你想要什么好处?” 裴问礼淡笑,收回手,他声音放低,充满魅惑:“自然是权力。” 眼见明大王皱眉,裴问礼补充道:“我只需一个小小的县令,鄙人能力有限,没有统率四方的能力。” 明大王放下戒心,告诉他日期:“后日县令大寿,我们打算那时动手。” “我的钱还在路上,不知后日能否到。不如,宽限几日。”裴问礼如实回答,明大王犹豫不定,他托腮思索。 后日大寿,潜入县令府,是最好动手的时机。只是因为一笔钱而放弃…… 裴问礼看出他心中所想,提议道:“县令大寿会邀不少贵人,定会集中兵力在县令府,镇守府邸,保护贵人安危。此时行动,更难突破。” “不如,等我的那笔钱到了,再借补送县令贺礼一辞,然后……” 裴问礼的手刀横在脖子,明大王没有稍加思索就答应了。 “好!我信你。不知小兄弟贵姓?” “称呼鄙人非衣即可。” “好,非衣兄弟,有你助力,陇南唾手可得。” 裴问礼上一刻笑着颔首,下一刻在客栈讽刺。 “呵,他们不论是兵力还是装备都是极差,还妄想在陇南县令府邸造反。”裴问礼坐在椅上冷笑,他喝了口茶,发现已经冷了,寒气充斥口腔,他被气笑了,“目光短浅。” 此时的裴问礼全身上下透露出冷艳的气质,千百只觉得惊悚。裴大人一向平和待人,看来此事他动了不少怒气。 他虽没见过裴大人动怒,但在刑部也耳闻过,裴大人一发怒,犯人就好不到哪里去。 但凡是脱离他控制的,裴问礼的怒气由心而生。 “城中百姓忍饥受饿,他闭目不闻,反倒在家里办起大寿来……”裴问礼怒气未消,忽然,他想到一件事,此时陇南危急关头,县令举办大寿,不仅是为进一步激怒百姓…… “千百,我需要一份大寿来贺的名单。” 千百猜不透大人的想法,但也照做了,几个时辰,热腾腾的名单就交到裴问礼的手中。 裴问礼把名单翻来覆去,受邀的贵客不是衙门的一些官员,就是当地富商来贺……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过,有个来贺富商引起了他的注意,自巴郡送来一幅字画——羊羔饮乳。 按说,当地的富商巴结陇南县令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远在巴郡的富商送礼过来?陇南县令又能帮到他什么。 有交情? 巴郡这个地方,是裕王的封地。且《羊羔饮乳》,跪而受之。难道这个富商十分尊敬陇南县令?送此画就表明了毕恭毕敬的态度。 哪里都有说不上来的古怪。 “后日大寿,我要去看看。”裴问礼偏头朝千百说道,“拿一张宣纸来,我亲手画一幅笔墨,画成后你送过去,就说江南的非衣公子送来贺礼。” 千百听话地点点头,站在一旁看裴问礼挥动笔墨,挥洒自如,几个时辰后,一幅字画完成。 第52章 “这是……蛇吞象?”千百辨认着桌上的墨画,一只蟒蛇腹中有大象,被生生噎死,呈现狰狞状,“这是何意?” 裴问礼洗干净毛笔,放入木盒中,他无奈道:“你自已悟,你若是连这个都想不明白,这个月月钱就没了。” “啊?凭什么!你都说好了给我加钱的!” “你在替我做事,月钱变动,由我一人管。” “……” 瑛王出殡之日,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城中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将大街清扫得干干净净。 他们知道,这是瑛王最后一次走过这座城镇,也是他最后一次接受人们的敬意。家家户户都点燃了长明灯,仿佛是为瑛王的魂魄开辟一条光明之路。 雪花在空中飘舞着,与纸钱交织在一起。风卷起了这些纸钱,吹向远处。 首位走着的是舒画颜和瑛王妃,她们头上披着白布,脸上满是悲伤和哀愁。舒画颜手上捧着父亲的灵位,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瑛王的棺椁被抬在队伍中间,四周是一片肃穆的氛围。人群默默地跟随着,没有丝毫声音,只有脚步声和风声交织在一起。 丧歌吹响,百姓们站在一旁致哀,魂幡扬起,花圈示众,中间的杠夫抬着那口棺材晃晃悠悠出城去。 封长诀也褪下平日爱穿的鲜艳衣衫,穿着素衣袍,离出殡队相差三十尺左右的距离,为他们带路。 走出十里,瑛王妃突然剧烈咳嗽,舒画颜一脸担忧,伸手为母亲顺气。这些日瑛王妃日渐消瘦,染上风寒,本该在家调养的,拗不过她的性子,舒画颜只好让母亲来了。 “母亲,就送到这吧。” 瑛王妃头昏脑胀,支撑不下去了,她紧紧握住舒画颜的手,哽咽道:“小颜……” “母亲,等你病好了,再去看父亲。若是父亲在世,也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舒画颜柔声安慰,她给家仆支眼色,家仆们扶起王妃。 “好……” 瑛王妃目送他们远去,身边的婢女温和道:“王妃,交给郡主吧,这些日子府中大小事务皆是她来管。” “嗯,我有看见。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前啊,她最黏王爷,还闹着让王爷陪她玩,王爷去哪她都要跟着去。现在……”瑛王妃深呼一口气,声音颤抖,“她长大了,她能独当一面了,而王爷却看不见……” “王爷,你的离去,促成小颜长大……如果可以,我宁愿她不经历这些,一辈子在我们的羽翼下活着。” 风雪中看不见王妃和家仆的身影了,舒画颜才擦拭干净泪水,封长诀此时骑到她身边下马,问道:“你,还好吗?” “封大哥,先前,父亲总说我不懂事。如今,他在天之灵,应该能看见我的懂事。” 舒画颜的视线从天空转到他脸上,她笑得勉强,问道:“封大哥,如果是你,该如何抉择,又会怎么想。” 她的问题自然是指,父亲的离去换来的懂事和成长。 封长诀从未想过,他觉得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在自已身上。从小听父亲的话本长大,父亲在何种危急关头都能化险为夷,他一直觉得,父亲这么厉害,哪会死呢。 “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封长诀避开不答,舒画颜苦笑一声,没再提那个话题,接着朝南走。 ——他的父亲,是盖世英雄,福大命大,哪会轻易死去。 他不是想过父母老去,但他始终无法面对,甚至有时候想想,都怕咒了父母。 舒画颜的话他放进心底,至于何时拿出来,不知定数。 县令大寿之日,府邸摆满宴席,桌上鱼肉佳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裴问礼一路走去府邸,街道饥民遍布,唉声一片,如此寒冷的天却衣不蔽体。 越往里走,饥民越少,原来是府邸雇佣的侍卫驱赶走了他们。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哟,客人,您的请帖,给。” 裴问礼接过大门外迎客的管事递来的请帖,慢慢踏步进去。 府中大至假山绿水,小至摆件……无一不繁华。单说繁华,比裴问礼的府邸还修得华贵。 “大人,他贪了多少银子啊?”千百在他耳旁小声道。 裴问礼蹙眉,摇摇头,往大堂走去。 找到位置,安然坐下。 为首的就是那个陇南县令,长相普通,面相有些狡诈,身材有些臃肿。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前来鄙人的寿宴。” 县令起身感谢宴席上的贵客们,等人齐后,几个家仆端起礼品过来。 “陇南王家,送来一对鹿茸。” “陇南许家,送来燕窝和七只牦牛。” “……” 还报上数了。 “巴郡乔家,送来一幅字画,名为《羊羔饮乳》……” 裴问礼看向县令,果然,后者神情并不是高兴,而是难看。 很快,他调整神情,挤出笑容,对宴席中的一个男人,笑道:“代鄙人谢过家主。” “嗯,家主还有句话托在下带来,养育之恩,切莫忘记。” 县令表面上笑呵呵地应下。 宾客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什么意思,谁养了谁?” “巴郡乔家可是高门望族啊,和裕王走得极近。没想到,县令也熟识此等人物,我们可要抓紧搞好关系。说不定,能攀上裕王。” 第53章 县令急迫地催家仆:“下一位下一位。” “江南非衣公子,送来……也是一幅字画,名为《蛇可吞象》。” 当画卷缓缓地展开的时候,在场的宾客们不禁发出了惊叹声。 这幅画作的笔触细腻,色彩淡雅,浓墨拿捏有度,蛇腹和象身有分明的色差,让人眼前一亮。许多人纷纷站起身来,凑近前去仔细观赏。 有的客人忍不住轻声赞叹道:“好一幅精美的画作!” 此时一个观画的宾客发出疑惑:“画名叫蛇可吞象,但这条蛇分明要噎死了!” “对啊!蛇怎么可能吞得下象!” “……” 如果说上一幅画让县令烦躁,那这一幅画让县令疑惑不解,此画的用意是什么。 更准确来说,此画不是给县令看的,而是在座的一位宾客。 裴问礼的视线缓缓转向那个巴郡乔家的人,后者看后,脸色一黑。 这是在嘲讽他们裕王营地的人野心太大,终会害了自已。 乔家的人怒气冲天,他急迫地扫过在座的宾客,想找出那位送画之人。 而宾客中,有一位客人毫不畏惧主动迎来目光,他身着一袭白袍,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但那笑意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刹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两道闪电在空中碰撞。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他们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场无声的较量。 乔家人按捺下怒气,重新端详起那人。这人究竟是谁,怎会知晓乔家的野心、裕王的野心。 裴问礼却收回视线,任乔家人打量自已,他来这一趟,全然清晰了。 《羊羔饮乳》这幅画其实是一种暗示和警示。它通过画面中羔羊跪着吃奶的形象,寓意着县令应该像小羊羔一样,对给予他帮助、支持和提拔的人怀有感恩之心。 这里的“羊羔”可以被视为县令本人,而“母羊”则代表了曾经扶持他上位的人或力量。 因此,这幅画起到了一种警示作用,让县令明白他所得到的一切都离不开他人的支持与帮助。 陇南县令的升迁,只要去户部一查,看引荐的人是谁,便能知全貌。 又是户部……户部究竟被裕王渗透了多少。 陇南县令也是为裕王办事,引起叛乱,让陇南百姓们对官府失望。裕王在幕后,绝对不止安排了一处这样的事,他在为他的大业铺路,等百姓在这一片起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裕王在等这些百姓为他打响首仗。 但裕王趁大寿送来这么一幅画,刻意提醒县令。反过来一想,县令应该是有什么脱离裕王掌控的想法了,所以裕王来警告他。 裴问礼抬眸看向周遭的华贵装饰,又想起之前到户部徇私为裕王打造出钱路…… 不难想到,县令原本贪污的钱都交给了裕王,而现在他想要自已收着,这件事上和裕王造成分歧。 于是,裕王给出警告。 第25章 红白相撞 “大人,有一支丧队进城了。” 一个家仆急匆匆跑进宴席,凑到县令耳边说。 县令大怒,他大寿的好日子竟敢有人办丧! “去叫几个人,赶出去!”县令发号施令,那个家仆连连点头,去找到管事的,要了几个壮汉过去。 裴问礼支使千百去打听,县令怎会无端猛然发怒,还是在他七十大寿的日子。 不一会儿,千百打探到消息,回头禀告裴问礼:“据说是,一支丧队进城了,和陇南县令的红事撞上了。” “哪里来的丧队?” “……好像是从北来。” 这边丧队进城没走五十步,就被一行壮汉拦下。 “你们哪来的,今日城内不许办丧!滚出城!”带头的家仆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身旁的壮汉挥舞棍棒恐吓领头的姑娘。 舒画颜疑惑道:“为何今日不能办丧?” 家仆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用鼻孔看人:“今日县令老爷大寿,你们进城是来坏老爷的气运!” “是吗……”舒画颜一时拿不定主意,不能坏了人家的红事。她求助般地望向封长诀,后者冷笑道:“你家县令老爷寡廉鲜耻,办得起寿宴,我们瑛王爱民如子,难道就办不起丧事了?” 家仆一惊,没想到拦的是王爷的殡队。他立刻换了副嘴脸,作揖道:“没成想是郡主,郡主大驾,小的眼拙没看见,郡主稍等,小的马上回去通报老爷一声。” “且慢。”封长诀叫住那个家仆,他不怀好意地笑笑,“一起去。” “哎,好。” 封长诀回头向舒画颜解释:“我去盯着他,看他在县令面前怎么说。顺道会会那个县令,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百姓们都讨厌。” 舒画颜点点头。 家仆瞥了封长诀一眼,领着他往县令府邸走去。 此刻县令府邸宴席仍在奏乐,主事被乔家的人挥挥手招来。 “送礼人的名单给我看看。” 主事飞快去取来,生怕乔家的人不高兴。乔家人接过名单,细细翻阅,江南非衣公子……三天前才来送礼。 非衣公子……江南…… 他也许知道这位客人是谁了。 祖籍江南的裴问礼——裴郎中,裕王殿下的眼中刺。 第54章 倘若趁今日寿宴能将他除掉,嫁祸给他人……替裕王殿下除掉心头大石。 他只需动手,剩下自有陇南县令能帮他兜住。一个县令换一个皇帝的帮手,不亏。 “非衣公子。” 乔家人端着酒杯就走过去了,裴问礼眉头轻皱,这人过来干什么。 思索期间,乔家人已然走到他的眼前,捉摸不透地笑笑:“公子,你可否认识一人。” “不妨说说。” “那人姓裴,是刑部郎中,闻名京都的美男子,不知公子认识否?”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裴问礼死不承认,他笑着推辞:“在下就一闲散人土,有点小钱,哪会结识这样的大人物。” 乔家人不动声色地说道:“是吗?我倒是觉着,你和那位大人还挺像。” “你眼拙了。”裴问礼平淡地喝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在下姓姜,名非衣,姿色一般,比不上那位大人。” 乔家人:“……”姿色哪来的一般,那我算什么?丑中之陋? “公子说笑了,依我看……”乔家人借和他碰杯之余,一只手悄悄放在腰边,取下匕首,朝裴问礼挥去,“你就是裴问礼!” 幸好此举被千百看在眼里,乔家人取出匕首的那一刻,千百一脚踹了过去。 乔家的人后退几步,宴席上的人见到这一幕,纷纷大喊大叫起来,被吓得如惊鸟乱飞。乔家人也不装了,朝县令看过去,后者迅速叫上侍卫围困住裴问礼和千百。 一圈的刀刃,千百还没遇到过这么多人,他紧紧盯着他们,做好防备姿态。 乔家人抽出身边侍卫的铁剑,一声令下。 “杀!” 越来越多的侍卫让千百逐渐陷入困境。就在这时,另一方的侍卫突然改变方向,直冲裴问礼而去。他们的目标明确,显然是要杀裴问礼。 后者想要逃跑,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卫们挥剑冲向自已。 千百想要冲过去,被几个侍卫拿剑砍来,堵住视线。情急之下,千百挡住一剑,手臂上却被其他方向来的人刺了几剑。 眼看那个侍卫的剑要刺向裴问礼,千百怒吼—— “大人!” 忽然来了一个人飞快冲去,腾空一脚踢向拿剑侍卫,后者被踢翻在地。 裴问礼愣在原地惊魂未定,抬头看向护在他身前的青年。 一身素衣。 不是心中想着的一袭红衣,不对。 他身上那股劲,让裴问礼认出来了。 “封长诀!” 犹如救星降临,裴问礼心上发烫得要紧。 封长诀稍稍偏头,露出线条分明的侧脸,语气坚定:“放心,有我呢。” 裴问礼呼吸一窒,他全身上下似乎被他这句话带得热血沸腾,心脏狂跳不止。 封长诀三两下解决掉眼前的侍卫,一手抓过一个侍卫的衣领,看了眼,嫌弃般地推出去老远。 他弯眼笑笑,故意问县令:“喂,县令大人,你们府邸挺热闹,我不请自来,你不会恼我吧?” 县令见再派一批人也不是这个青年的对手,他索性放弃了刚刚的想法,赔笑道:“怎会。不知少侠来我的寿宴,是为何事?” 封长诀笑着用剑指向乔家那人,眼神凌厉,语气满是怒意:“我的友人好心来贺大人的寿,大人却以兵刃相见,我的友人被吓得不轻哪。大人,你说我来做什么,若是晚到一步,今日岂不是要再办一场丧事?!” 看来这位少侠是那队丧事的人。 “少侠,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是我误判,错将你的友人当作歹人。”县令聊表歉意,不等封长诀反驳,又说道,“只是,今日乃我七十大寿,少侠领着丧队进城,是想咒我吗?!” 那个领路的家仆心里咯噔一声,他还没和老爷介绍那支丧队是谁的队伍呢。 “可笑。” 封长诀冷斥一声。县令紧锁眉头,他语气不满:“你说什么?!” “我说可笑,一个伤民的小小官员办红事要一位爱民王爷的丧事让道。你说可不可笑,还误判我的友人是歹人?”封长诀提剑慢慢走向县令,后者被威逼得不断后退,“也是,就你干的那些破事,足以让百姓们杀你千百遍,难怪会成天忧心,有没有人来刺杀。” “整日忧心自身安危,不如以死谢罪。” 封长诀勾唇笑笑,剑光一闪,冰冷的的物件抵住他的脖颈,后者哆嗦一下,眼神从剑锋挪开,看向封长诀,干笑道:“是在下眼拙……没看出来竟是瑛王的灵棺,失敬失敬,在下立即让人开道。” 对于他的话,封长诀充耳不闻,他笑得恶劣:“不如给你一个选择吧。你的命和那人的命,二选一。” 县令不自觉地望向乔家的人,后者恶狠狠地瞪他。县令被吓一跳,哆哆嗦嗦半天,小声道:“求少侠饶我一命。” “成,我应下了。”封长诀收回长剑,转头看向乔家的人,后者趁机要逃跑,“接下来,就是你了!” 封长诀借县令席位和下面席位的高低差,腾空跃去,一脚踹去,乔家的人反身用剑抵住他的脚力。封长诀一个后翻,稳稳落地,接着一剑刺去。 “封长诀!” “我知道,留活口!” 封长诀心有灵犀的回应再一次使得裴问礼心里一颤,后者扬起笑。 第55章 再看这边,封长诀手中的长剑猛地一挥,剑身带着凌厉的剑气直直地向上砍去。乔家几人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他们的虎口被震得生疼,甚至有鲜血从手上渗出。 与此同时,乔家人手中的剑柄也因为这股强大的推力而脱手飞出。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出去,想要看看剑柄飞向何处。 然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封长诀的剑已经迅速落下,稳稳地落在了他们的肩膀上。 封长诀的剑法犹如鬼魅一般,让人防不胜防。乔家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他制住了要害。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封长诀,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你……” 封长诀捆绑好乔家的人,将他一把推到裴问礼身边。前者看了下天空,日照当午,要赶快回丧队才行。 他快步走到千百前面,千百完全顾不得伤痛,看见封长诀耍剑他可激动死了,封小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啊。 “你带你们家大人回客栈,看好那个人,那人诡计多端。”封长诀刚踏出一步,又折回来,看着他身上的伤,“回去擦药,别留下病根。” “好。” 被封小将军关心的千百此刻如沐春风,他兴奋得连身上的伤痛都感觉不到了,走到乔家人边上,一手按住他的肩膀,硬生生扯着他走。 “裴问礼,等我回来。”封长诀嘱咐完,又一次看向那个县令,后者被他看得浑身一震,封长诀朝他爽朗笑笑,“县令老爷,那我就不叨扰了。” “恭祝县令老爷,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 后面那句话封长诀咬得很重,好似在隐喻着什么。 县令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 第26章 局势不妙 “久等了。” 封长诀飞快赶来,舒画颜见到到急忙迎上去,问道:“陇南县令怎么说。” “风风光光地办!” 舒画颜弯弯眼,她就知道封大哥靠谱。 一行人往东南城门走去,县令的大寿终是没办完,紧急找人撤了宴席。 傍晚时分,太阳逐渐西沉,余晖洒落在大地上。仍旧是那家黑心客栈,被绑的乔家人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老板借倒茶闲暇偷听。 说到要事时,千百靠在木柱上,擦拭着手中的剑,他上半身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笑道:“老板,小心耳朵。” 老板被吓了一跳,千百勾住老板的脖子,把他带到后厨去。 “老板,你这儿还有没有厚衣裳,搞来给我穿穿嘛。” “乔家长公子,乔雨廷,是你主子吧。”见人走后,裴问礼才说起正事,玩转着木杯,连瞅都没瞅乔家的人一眼。 乔家人闭口不言。 裴问礼见多了这种不配合的犯人,他轻笑道:“不说话?那就是了。反正都是乔家人,安到谁身上都行。” 乔家人张张嘴,复又闭上。裴问礼都猜到了,他还能说什么。 “你们乔家不止设了陇南一个据点吧,如实回答。或许,我能保住你的主子。”裴问礼手中的木杯旋转几圈,被他用手指按停,“听闻乔家的仆人最忠心,你也不想害你主子吧?” 乔家的兄弟自小相争,身边养了不少死土。及冠之时,乔家兄弟都会分家,生怕在主家遭遇不测。 乔家经商,他们的长辈会把手中的店铺门面交给最有实力的晚辈。若是有人胜出,剩下的晚辈接手不了家中钱财,要钱还得看人脸色,只能另寻他路,往往前路惨淡。 但乔家兄弟们争斗不断,能一致答应助裕王一臂之力,说明是父辈与裕王相交过甚,听从父命。 “你怎么保?”乔家的人问出这话时,裴问礼就已经在审问上胜出了。 “简单,乔家兄弟相争,我只需把罪名安在他人身上。再在圣上前美言几句,说你们乔家长公子不知此事,安然脱身。” 裴问礼放好茶杯,抬眸看向他,眸光一闪,笑道:“做笔交易吧。我能帮你家长公子清掉身边的阻碍,只要你们长公子从这污潭中走出。” 为我所用。 但这句话裴问礼没说出口,若乔雨廷是个聪明人,他自然会懂。但他的死土可不一定能懂。 “只是这样?”乔家死土不敢相信眼前的美少年有这么好心。 “用据点换你家长公子安危,很划算。”裴问礼见他还要思考,轻声提醒道,“你要记住,你们就这一个筹码,还是我给的。我大可以,花上时间和精力,去慢慢盘查据点。” 乔家死土被他这么一说,看清局势,现在他们是弱势方,原本没资格上谈判桌,是裴问礼给他的筹码。这一局,他们稳赚不亏。 “好,成交。我立刻写信给我们公子。” 裴问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挪在他面前,给他解绑。 “据点。” 乔家死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全然托出:“巴郡周遭城镇都有布局。” 他画出一张地图,递给裴问礼,都是小地方,却又是战事要塞,总共六处。 既要满足战事要塞,又要满足时常发旱涝灾。裕王选择据点看来花费不少工夫。裴问礼只觉得心寒,裕王在山河上布下的棋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江南当铺、京都户部、巴郡外六处据点……他有预感,远不止这些。 钱财、暴动、朝廷渗透……只差一件事,就能起兵造反了。 第56章 那就是兵马。 他猛地想到封长诀说起的一件事,凉州李氏养精马而不卖。 裕王起码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准备好这一张大网。在圣上创立大辛前后,裕王就野心勃勃,规划这一切了。 若真如他所猜想的一样,那么,裕王如今为何迟迟不动手,在等时机? 不对,他应该是有所忌惮。 忌惮谁?四大将军,一位守宫门,一位养老,真正能出战的只有两位将军。但南平将军在南蛮忙于收服山贼…… 北定将军! 早该想到的,北定将军的赤胆营是离巴郡最近的军营,封家军至今令敌人闻风丧胆。 而如今圣上对有手握大权的臣子都有所防备和猜疑,尤其是北定将军封太平。 裕王是在等一个时机,在等圣上何时除掉他所忌惮的北定将军。 局势不妙。 裴问礼很少有心烦的时候,但此时,事情已经往不好的方向走去了。他们裴家虽然不是对弈之人,但作为观棋之人,他们的言语也在时不时影响对弈之人。同样的,观棋之人更想自已看好的一方对弈人胜出。 “千百,进来吧。”裴问礼大喊了一声,千百听到呼唤迅速跑出来待命,前者烦躁地按按眉心,朝乔家死土扬扬下巴,“你看好,我回房歇息了。” “好。”千百应下后,才诧异道,“才日落,大人你就睡啦?” “有些头绪不清,想小憩一会。”裴问礼十分无奈,还管人什么时候睡觉呢,他走上楼前嘱咐一句,“等封长诀回来,告知我一声。” “噢,好!” 远处山坡上,封长诀全程看着他们下棺、埋葬…… 纸钱如雪花般纷飞,落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每走一步都发出沙沙声。 风一吹,将一部分纸钱吹到空中,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槐树铃铛叮啷响个不停,树上现在不仅有红绸带,还多了许多白绸带,随风飘动。 舒画颜在碑前跪下,重重地磕头,她额上抵着冰冷的白雪,语气决绝:“父亲,我为陇西郡主,我会继承你的衣钵,我会坚守我的职责……” “我会替你守好陇西一地,这是我们舒家的祖籍,更是你我的封地。” 再次抬起头,她的眼神多了一分坚韧。 此刻,有一阵风拂过陇西大地,抚过舒画颜的脸颊,吹响了槐树的铃音。 那阵风,仿佛在说,为父与你同在。 父亲所托已然做到,舒画颜盯着那棵大槐树,又想起父亲带她来这的那段记忆。可她一路上,路过村庄,看见不少饥寒的百姓。 他们在感叹,在哀求…… 让她最难忘记的一句话是—— “瑛王一去,我们陇西郡就没有能管事的人了。王爷逝去,官员无视,再没有人能看到我们的贫苦了。” 舒画颜忽然发狠一般站起身,眼眶里涌出热泪,心中如绞般苦涩,她不顾形象地冲那棵大槐树喊。 “大槐树,父亲说你是陇西的保护神,是灵星之精!” “你会保护好陇西大地,保佑百姓风调雨顺。可是陇南一带,百姓们颗粒无收,饥寒困苦。” “大槐树,我求你睁开眼看看!” “看看这片贫瘠的土地。” 舒画颜的呐喊声伴随着哭音,存荡在山坡之间。 丧队有感触之人悄悄抹泪。 封长诀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正想走到舒画颜身边安慰一下。 只见后者呼出口热气,抹去眼泪,对丧队的人说道:“谢谢大家走了一路。我们……回去吧。” 走了几个时辰,快进城了。 舒画颜看起来好多了,封长诀凑到她身边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舒画颜回以一笑:“不知何时大槐树能睁眼显灵。在此之前,我也看见了。我一介凡人,不通神性,但我会用我的办法。” “我想面圣,告知圣上我所看见的陇西大地。” 封长诀皱眉,提醒道:“无旨召见,你怎可擅离封地。”l “赌上性命,我也要朝廷把这赈灾粮发下来。” 此法不可取,封长诀摇摇头,说道:“此事你不用涉险。赈灾粮过不了就会发下来了。” 舒画颜愣住,半晌后,她问道:“为何?” 封长诀笑道:“因为,圣上的眼睛也看见了。” “圣上的眼睛”指的当然是裴问礼了。 舒画颜释然笑笑:“那我就等候佳音了。” 天黑后封长诀才回到客栈,舒画颜急着回瑛王府操办葬后的事情,连夜赶回瑛王府。 走进客栈,看见千百笑嘻嘻地和老板说话,乔家死土在打盹。环顾一圈,没看见裴问礼。 “封小、封公子,你回来了呀!” 千百余光中偶然瞥见,他兴高采烈地朝他挥挥手。 “对了,你们家大人呢?” 千百就知道封长诀要问,他起身欲往二楼走,回答道:“大人先睡下了,嘱咐我,要是你来了,就去叫醒他。” “哦,你歇着,我去吧。” 封长诀按住他,三两步走上楼梯,走到乙间的门,推不开。 ??? 他又敲了几下,没人回应。 奇怪,难道是睡太熟了? 封长诀用仅剩一丝的礼貌想了想,既然睡熟了就别叫他起来了,先回自已包厢躺躺。 第57章 他走到甲间门前,发现门是掩着的,能轻易推开。封长诀也就这么做了,他走进包厢,桌上燃着蜡烛,借着烛光看去。 床榻上倚靠着一个俊美的男人,貌美无瑕,长发披肩,手肘撑在床头,闭目养神。 仿佛有什么在吸引他一般,封长诀端起蜡烛,在床边蹲下,凑近看裴问礼的睡颜。 裴问礼的睫毛好长,还翘。 “再凑近点看,我不介意。” 裴问礼忽然出声,把封长诀吓得直接坐地上了。 封长诀有种被当场抓包的尴尬,他眼神乱飞,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摸摸鼻尖,忍不住又看向裴问礼,后者已经睁开了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咳咳,那啥,看你睡太熟了,没好意思叫醒你。” 裴问礼笑而不语。 “还有,你怎么在我包厢?” 裴问礼所当然地回答:“别忘了,你那时走之前,是我们俩睡一起。” 封长诀:“……” 哈哈,差点忘了这茬。 “哎,我这记性,那你睡着啊。我去隔壁乙间住。”封长诀作势要起身,后者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说道:“乙间我包了。” “啊。”封长诀失落一瞬,他又亮起眼眸,“没事儿,还有那么多间厢房。” 裴问礼淡定道:“我都包了。” “不是?!” 封长诀纳闷透顶,他没搞懂裴问礼什么意思,他不就带了千百一个人,勉强算上乔家的死土,三个人至于包完厢房吗? 裴问礼借力起身,靠近封长诀,他的眼神太炽热,后者不觉退后一步。 “你在躲我。” 裴问礼一说出口,封长诀的心就咯噔一跳,后者被裴问礼步步紧逼,退到桌边无路可退,他还在躲避裴问礼的视线。 “为什么,封长诀,你为什么躲我。” “我想知道,回答我。” 封长诀偏过头,望着被遗留在地上的蜡烛灯,狡辩道:“哪有,我哪有躲。” “看着我。” 裴问礼语气不容反驳。 封长诀被迫看着裴问礼,后者冷着一张脸,却有说不上来的美艳。 “我觉得,嗯,我们俩,你知道的吧,就是……” 封长诀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裴问礼看出封长诀不想说这个话题,他耐心耗尽,后退一步,让封长诀得以喘息的机会。 “算了。” 裴问礼转身走回床边坐下。 封长诀咬咬唇,他不知道为何要躲着裴问礼。只是那日突然发觉,他俩的关系不对劲了。 让他很束手无措。 尤其是那晚裴问礼对他说的那句话——说不定,我们的心事是同一件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问礼对他倾泻的情感,也不知道他们俩再这样下去,到底是对是错。 “你……”封长诀走到床边捡起蜡烛灯,放回在桌上,他轻轻吹灭蜡烛,室内一片黑暗,走到厢房门前,他看向裴问礼说道,“你早点睡。” 门关上了。 裴问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里烦躁更甚。 “咦?小将军,你怎么出来了?”千百刚好领着乔家死土进丙间,撞见封长诀从甲间出来。 封长诀看了他一眼,立马揽过千百肩膀,笑嘻嘻道:“来,千百,咱俩一起睡,我能忍受你的睡相差,也能忍受你的打呼。” 千百小声哔哔:“我睡相不差,也不打呼。” “小将军,那你能忍受三个人一起睡吗?” 封长诀:“……” 第27章 一出好戏 “三个人?”封长诀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就包厢那张小床,两人睡都有点挤,他诧异道,“三个人怎么睡?” 千百嘿嘿一笑:“就像小时候那样,父母在侧,中间睡小孩。” 封长诀眼睛瞪大:“谁是小孩。” 千百所当然地道:“我啊,我们之中,就我最小。” 乔家死土:“……” 话音刚落,封长诀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他们三人睡在同一张大床上,而千百则睡在他们中间。半夜时分,千百突然醒来,大声呼喊着“爹爹”、“娘亲”…… 想到这里,封长诀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股恶寒之感。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了,还是你们扮演夫妻吧。”封长诀摆摆手,想着随便找棵大树躺下凑合一晚。 千百突然发问:“不过小将军,你为何要和我挤一间房啊,难道说,你这么大了,一个人睡不安心?” “哪跟哪啊,你家大人把包厢全包了,我能睡哪?” “啊?没有啊,大人哪有这么多钱全包下来。” 犹如晴天霹雳,封长诀惊讶得破音:“他诈我!” “啊???” 翌日清晨,客栈老板笑嘻嘻地给他们端上四碗清汤面,这次与之前不同,面里加了一丁点肉丝。老板已经看出来这几位身份不简单呐,可要伺候好了。 “公子哥们,这些可是小店最后一点肉啦,全给你们了!”老板送完面也不走,站在他们桌边邀功。 老板笑完,见没人应话,察觉到这一桌的氛围有点微妙,尤其是那两位身着华衣的公子哥,埋头吃面,就是不说一句话。 千百看他家大人脸色,裴问礼不言不语,他也不敢擅自开口说些什么。 第58章 乔家死土更是不懂他们,还以为这是人家的饭桌礼仪——食不能言。 “哎呦,贵客们吃得开心啊,小的去伙房看看火。” 老板知趣地走开了。 吃完面,裴问礼放下筷子,看着封长诀吃面也吃得狼吞虎咽。他扯了扯嘴角,事到如今,封长诀已经涉局够深了。不论公私,裴问礼也不想再瞒他。 “封长诀,我这一趟,是受皇命前来探查陇南县令的事。”裴问礼把如今的计划全部同封长诀说了,后者怔住,裴问礼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得拖住安和军,等朝廷下发赈灾粮。同样的,我也留了一手准备,姜家愿意拨钱救助灾民,钱财还在路上,不知何时能到。” “圣上早就对裕王起疑了,现在棋盘对弈的,便是圣上和裕王。” 封长诀听完没说话,他的重心没有放在裴问礼所说的计划上。他知道裴问礼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说明裴问礼对他已无隐瞒。 裴问礼把信任全交出去了。 封长诀直视裴问礼的眼眸,后者眸中一片澄澈。他轻轻叹气,我就这么值得你相信吗? “我明白了,现如今,我只需做一件事,当你的后盾,是吗?”封长诀郑重地点点头,决定帮他,“若是你拖不住了,就由我来镇住。” “还有,匈奴人在京都的窝点我查到了,他们藏在户部尚书府中。” 说完,封长诀神情凝重。 裴问礼调查此事的时间可比他父亲还要晚,为何他查出来了,而父亲迟迟没有提这件事。 他想不出原因,只能归功于裴问礼的能力高,也许他父亲公务太多,忙不过来。不管怎样,猜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上种下,他必须亲自问。 裴问礼盯着封长诀的神情变化陷入沉思,后者面无表情的时候,有点冷峻。 出于私心,裴问礼想多告诉一些圣上的打算,让封长诀也插手进来。封家在此局中,不管黑白棋怎么下,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而他想做的,是想让封长诀跳出棋局、跳出封家。 在他们的议事完的三天后,安和军果然按捺不住了。 “非衣公子,你的钱何时能到!再这样下去,我的弟兄们快饿死了!”巷子里,明大王让千百叫来裴问礼。 裴问礼淡淡地说道:“成大事者,要经得起等待。” 明大王后边的一个弟兄略微不满,指着裴问礼质疑道:“他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不让我们举兵反抗!” “不是,小兄弟,你的钱何时能到,你倒是给我们一个准头啊。”明大王最后问裴问礼一遍,若是后者再含糊过去,他们就不等了。 裴问礼迎着他们的目光,微微一笑:“不知道。” 明大王有种被戏耍的感觉,他怒火朝天:“大爷的,敢耍老子!” “弟兄们,干他丫的!” 忽然屋顶上跃下一个人,一脚踩倒明大王,后者瞬间全身发痛,下巴也重重地磕在地上。 “想干谁啊?”封长诀从他背上走开,蹲下捏住明大王的下巴,细细打量,笑得相当阴森。 “你、你们究竟是谁!”明大王发觉事情不对劲了,他死死瞪住捏他下巴的青年。 “哼。”封长诀嗤笑一声,“给爷记住,我们是你惹不起的人,这年头,山鸡也想变凤凰了?” “你说什么呢!”安和众其他人不满地叫嚣。 封长诀缓缓站起身,目光横扫他们,勾起嘴角,嘲讽一笑:“我说——你们一群山鸡,还幻想能成凤凰?就你们这点兵力,老弱病残的,跟大辛的精兵强将斗?省省吧。” 安和众被他说到痛处,无人反驳。他们这一群人是临时组起来的,毫无秩序,也不懂兵法。 裴问礼出来唱白脸:“我知道,你们是日子过不下去才想涉险谋一条出路。吃饱穿暖,我能给你们。” “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在路上了。在此之前,江南富绅姜家也愿意捐钱救灾。”裴问礼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安和众的人不再躁动,“朝廷已经派出刺史和钦差大臣,我敢保证,粮草会到,贪官会除。” 一个安和众的人提出最后疑问:“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又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在下裴问礼,刑部郎中,受皇命前来。”裴问礼亮出令牌给他们看。 “这个好像是真的……” “我们有救了!我们不用饿死了!” “大人!大人!” “那姜家呢,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愿意……” 裴问礼看到人群中还有几个人有些迟疑,他不急不缓说地道:“不巧,在下的母亲正是姜家人。” 这下质疑的人彻底闭嘴了。 这件事封长诀也不知晓,他瞪大眼睛,冲到裴问礼身边,大声道:“我原以为咱俩都是领那点俸禄的苦命官,你现在告诉我,你家有钱,不缺那点俸禄!!!” “准确来说,不是我家有钱。” 封长诀哪管这么多,他瞪了一会裴问礼。后者不知这件事对他创伤有多大,仍对他笑着,封长诀彻底瘪了。 “无妨,我家的钱也是你的钱。”裴问礼语出惊人。 封长诀打了个寒颤,连忙拒绝:“算了吧,还是穷点好。” 裴问礼:“……” 明大王见他和安和众完全归心于裴问礼了,他被迫接受事实,趴在地上不想起来了。 第59章 “朝廷值得你们信任,是陇南县令从中作梗,瞒着朝廷。若不是途经陇南的商人见少,商路被断,朝廷更不会知晓此事。” “陇南县令害民伤财,我想,大家早对他怀恨在心。为防陇南县令截断朝廷的赈灾粮,不如大家,听我一言。” 几句下来,收拢人心。 站在人群中讲话的裴问礼,过分耀眼啊。封长诀被吸引得挪不开眼球,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几日后,姜家的钱财到了,信服裴问礼的人越来越多。 听到姜家带钱来救济的陇南县令坐不住了。他晚上睡不着,在庭中来回踱步。照这样下去,百姓们根本不会暴动,裕王交代给他的事完成不了。 现在只能想办法阻断朝廷的赈灾粮,量姜家也捐不了多少钱财,只要熬到姜家不再救济…… 忽然庭外有风声,树叶沙沙作响。 “谁!” 顿时庭外传来一阵喊打,火光四起。 “大人,不好了,外边有百姓起兵造反了!” 陇南县令担忧的石子落地,他大笑不止:“哈哈哈,造反了好啊!” 他脸色一变,坚定道:“我就要他们造反!” “守住府邸!” 屋檐上有个挺拔的青年抱剑站立,看陇南县令狂笑,他也勾起嘴角。 “县令老爷,什么好事值得你开心成这样,说来让我也开心开心。” 高处落下声音,陇南县令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当然是这群蠢货造反如了我的意……” “你谁!” 只见那人动作敏捷地从屋檐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然后步伐稳健地走向有亮光的地方。 随着他逐渐走近,灯光也渐渐照亮了他的身影,那身形修长、气质不凡的青年,可不就是封长诀! “你!你来干什么!” 封长诀的到来,让陇南县令隐隐约约有些不安,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来干什么?”封长诀狡黠笑笑,“我当然是来看戏的。这一出好戏,无人观赏,岂不埋没了我们小裴大人的心思。” 下一刻,庭内四面八方涌进安和众,他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沾血的刀,整齐地划分开一条路出来,裴问礼身着白袍,踏雪而来。 封长诀和裴问礼对视一眼,两人会心笑笑。 “你不是那个非衣公子?!”陇南县令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一头雾水。 “重新认识一下吧,在下刑部郎中,裴问礼。” 听到他的身份和名字,陇南县令从头凉到尾,这个姓氏,让他不知道都难。 圣上的眼线。 “陇南县令,你贪污害民,有意隐瞒灾情,使陇南民不聊生。你可知罪?” 陇南县令面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双腿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软绵绵地弯曲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人都跪在了那里,身体微微颤抖着,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千百义愤填胸,学着金保翻了个白眼。 陇南县令被吓得哆嗦不已,他哭喊道:“不是我想这样干的,都是、都是……” “啊!” 一声惨叫响起,陇南县令的喉咙处插着一根冰冷的银针,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地捂着脖子,试图将银针拔出,但却无能为力。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最终砰然倒地,一命呜呼。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他们纷纷望向四周,试图寻找凶手的踪迹。 眼尖的封长诀立刻朝寒针飞来的方向看去,踏步几下翻过庭院。 “封长诀,别追了!” 然而裴问礼话音刚落,封长诀就没影了。 夜色正浓,敌人在暗处,他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杀人于无形,可见功夫不差。若是一时不慎,封长诀很有可能遭遇敌手! 裴问礼看着地上陇南县令的尸体,不安涌上心头。 “千百,把他找回来!” 千百听到命令飞快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裴问礼眉头紧锁,他派人盘查县令府邸,看看能不能找出指向裕王的证据。 此时城中屋檐上,一前一后。风声划过面颊,封长诀快步追赶前方的黑衣人,后者偏头看了看,甩手抛出五根银针。 封长诀身体一侧,惊险地避开了这一击。那五根银针几乎是贴着他的腰部划过,带起一阵尖锐的风声。如果他再慢半拍,恐怕就会被这几根银针射中。 看来是个狠角色。 黑衣人跃到一处屋顶上,也没再跑,他转身,脚擦着正脊划过,飞速后退。等封长诀跃过来,他止住步伐,五指捏紧,又朝封长诀挥出五支银针。 后者拔剑挥出,银针碰到剑身弹飞出去。黑衣人双手挥去银针,封长诀飞快旋转剑身,银针碰到剑身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即被弹飞。 “呵,有点能耐。” 黑衣人冷笑一声,取出腰间的长剑,用力挥去。 第28章 青龙白虎 “砰!” 两剑相抵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火花四溅。封长诀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对方的剑身传来,他被这股力量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黑衣人再次出手,手中的长剑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如行云流水般挑开了他手中的剑。 第60章 封长诀心中一惊,连忙挥剑抵挡,但黑衣人速度极快,剑法凌厉,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下一刻,封长诀的剑从屋顶滑落下去,黑衣人不禁嗤笑:“连剑都拿不稳。” “接招!”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黑衣人又是一剑刺来,这一剑比之前更快更狠,直接朝着封长诀的胸口而来。封长诀心头一紧,连忙侧身躲开,但还是被剑尖划破了衣服。 他暗自庆幸自已反应够快,不然就要被刺中要害了。但还没等他站稳脚跟,黑衣人又一剑砍过来,这次是朝着他的脖颈而来。封长诀不敢怠慢,再次狼狈地跳开。 就这样,黑衣人不断地挥剑攻击,封长诀则只能被动躲闪,根本无法还手。虽然他身手敏捷,但面对如此凶猛的攻势,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只会躲吗?!” 话音刚落,剑光袭来的同时,五支银针也飞向他。 遭了,躲不过! 一把扇子从侧面旋转飞来,带着凌厉的劲风,扇面打开,完美地将五支银针尽数挡住。 封长诀心中一松,他知道自已这一劫算是过去了。然而,还没等他彻底放松下来,那把扇子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飞回了来者手中。 封长诀转过头去,想要看看这个救了他一命的人是谁。 只见一个青年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刚才那把扇子,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封小将军,好久不见呀,有没有想我!” 青年身着鹅黄衣衫,站在侧面的屋檐上。他身边还有一个孤僻的青年,提着大刀就跃上封长诀和黑衣人所站的屋檐上了。 “青龙,白虎!” 封长诀勾唇,来得正是时候! “打不过就搬救兵,还以多敌少,真没武德!”黑衣人骂骂咧咧地往后撤,手探进腰间的小包,抓着一把粉末就撒向他们。 挥挥手散开粉末,再次睁眼,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还追吗?”青龙偏头问封长诀。 白虎也跟着跳过来,无奈道:“人都跑没影了,怎么追?” “你们怎么来了?”封长诀问完这句话,猛地反应过来,大喊道,“是我爹叫你们暗中保护我,对吗!” 平日里话多的白虎勉强笑几声,躲掉封长诀的视线。没得到满意回答的封长诀又看向青龙,后者嘴抿成一条直线,“嗯”了一声。 “呵,这老头。” 封长诀跳下屋顶去捡剑,白虎和青龙也跟着跳下来。 “竟然这样,正好,过些时日我还得去凉州一趟。” 他老爹都把人要来了,不吃干抹净岂不是白浪费了老爹的良苦用心。 “封小将军,太想我就直说,不就是想让我们多陪你一些时日嘛,好说好说。”白虎走到他身后,把脑袋搭在封长诀肩膀上,后者无奈地推开他脑袋。 “正事。” 白虎吐吐舌头:“我当然知道是正事呀,你的事在我心中都是正事。” 封长诀感到一阵恶寒,迅速躲在青龙身后,直直瞪着白虎:“别搞啊,兄弟。” “好了,不逗你了。我们现在干什么……” 话没说完,一个少年匆匆赶来,看到封长诀安然无恙,差点哭出来:“小将军啊!终于找到你了!” 千百伸手把人从头到尾摸了个遍,没有摸到伤口,他高兴道:“幸好你没事,你追出来的时候,我们大人可急死了!” “哦~” 白虎探了个脑袋过来,把千百吓一跳,他打量着封小将军身边的两个人,好奇道:“你们是谁?” “哎呀,封小将军,我们是你的谁呀。你跟他说。”白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封长诀一阵无语,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同僚,赤胆营的人。” “哇!” 千百此前一直对赤胆营的人心生崇拜。 “这位是?”白虎让封长诀介绍一二。 千百自告奋勇道:“我是刑部的,裴郎中门下,叫我千百就好了。” 白虎啧啧几声,凑到封长诀耳旁说道:“裴郎中,是不是那位年纪轻轻又貌美如花的富家少爷?就是你面圣亲自求娶那位。” “你的嘴没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封长诀懒得鸟他,转头对千百说道,“走吧,我们先回去。” “好!” 陇南县令的府邸除了贪污的证据,其他的都是清清白白,查不到一点。 看来裕王也是早有准备。 “大人,那边也查过了,没有。”金保带的一队人查完西厢房一无所获,小跑回来。 “知道了,解散他的家眷吧。现在就等朝廷的赈灾粮了。”裴问礼说完,让安和众解散,凡是参与今夜行动的,明日姜家发救济粮,可多领一袋大米。 客栈一楼又多了些人,老板把那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拼成一个大桌子,供他们谈事。 对姜家公子,那是格外殷勤,又是上茶水,又是嘘寒问暖的。 青龙一脸淡漠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对此并不关心。他独自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吃着面,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 而白虎则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虽然看似专注,但实际上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此处。他微微眯起眼睛,耳朵敏锐地捕捉着众人的每一句话语。 千百和金保更不用说,一个凑热闹,一个贴身保护。 第61章 实则真正能谈事的,桌上就四个人。乔家人、裴问礼、封长诀和姜鹤一。 “天哪,小表弟,你在京都深潭中过得可真不好,什么阴谋诡计听得我头都大了。幸好我当年没考科举。”姜鹤一听完裴问礼说如今局势,有点吃惊。 他表弟才十七岁,果真是少年老成啊。 “此事我已然禀报给圣上,假以时日,赈灾粮就能到。”裴问礼望着姜鹤一,淡淡一笑,“在此之前,就劳烦表哥用钱财顶住了。” 姜鹤一一下就笑不出来了,每次找他都是钱的事,果然谈感情伤钱。 乔家人插话道:“我家主子回信说,等天气暖和些,他会去京都裴府亲自拜访。” 裴问礼点头,说道:“嗯,在你大人来之前,我们不能放你走。” 乔家人知道他们的意思,颔首道:“我明白的。” “这事完后,总算能好好的回去过个年。”姜鹤一伸了个懒腰,埋怨道,“我行李还在京都的酒楼,早些完事,回去我好把行李放去你府里。” “不行。” “什么意思啊,裴问礼,用完你表哥就丢!连行李都不配放进你的府里了是吗!” 裴问礼被他吵得头大,无奈道:“我要和长诀去凉州一趟,有要紧事,没空回京都。” “哦,我纯纯帮工的呗。”姜鹤一自暴自弃地仰靠在椅子上。 封长诀坐在他们中间有一丝尴尬,他躲开两人的视线,却和白虎在空气中对上了。 “小将军,裴大人好在意你啊。”白虎的话十分突兀,全桌人诡异地安静下来。 封长诀脸上染红,他慌乱道:“你哪看出来的,别乱说。” 白虎捂住胸口,倚靠在封长诀身上,做作道:“呜呜呜……人家伤心了。一想到你在赤胆营外也有人这么关心你,我就害怕,总有人会从我的身边抢走你。” 其他人吃瓜,唯独裴问礼脸色不善地打量这个名为白虎的青年。 姿色和他比,稍微差点。 “你又疯了么!” 封长诀使劲想扯开如同狗皮膏药黏在他身上的白虎,眼神却不自觉地往裴问礼身上瞟。 “白虎兄弟既然累了,你就让他靠会吧。”裴问礼摆出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他努力克制着自已的情绪,但后槽牙却不受控制地紧咬在一起。 他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 “还是裴郎中善解人意。”白虎抬眸看了难堪的封长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小将军,咱俩以前在营里又不是没靠过,都是一起睡过的人了,靠一下怎么了。你要是觉得占便宜,下次换你靠我嘛。” 封长诀百口莫辩。 “白虎兄弟,若是乏了,大可去二楼包厢歇息一二。”裴问礼挤出一丝笑容。 白虎对上裴问礼的视线,后者视线充满了警告意味。过了一瞬,白虎收回视线,起身问封长诀:“行吧,我上二楼睡。小将军,你哪个房间的?” 封长诀正要回答,裴问礼抢先说出口:“他睡甲间,和我同一间。” 封长诀:“???”什么时候的事。 “哦,这样啊。不如我们三个人挤挤。”白虎说完,看裴问礼脸色一黑,心满意足地改口,“开个玩笑,三个人睡多挤,两个人睡刚刚好,你说是吧,裴郎中。” “是啊,大冷天的,两人睡,能依偎取暖。”裴问礼顺着他的话头下去,脸上浮现出微笑。 白虎朝他们招招手表示失陪,走去二楼,临走前还把青龙叫走了。 第29章 初到凉州 “青龙,看出来没,那个姓裴的绝对喜欢我们小将军。” 白虎在二楼走廊一边寻找包间,一边对青龙说出看法。 “小将军人好,很多人都会喜欢的。”青龙脑筋绷得笔直,白虎被无语到了,耐心解释:“是那种喜欢。” 这下青龙听懂了,他大吃一惊:“不会吧,他们是两个男子啊。” “世间那么多种情感,你又何必被世人的看法所约束,心向往之,万事顺遂。依我看呐,感觉小将军也喜欢他。”白虎语气中多了一丝苦闷,轻叹道,“若是大将军知晓,长诀能少一层皮。裴问礼年纪尚小,心思却重,并非良人。况且两人皆为世家子弟,哪有不成家的。” “他们……应该成不了。” 青龙还是想不到他俩是怎么互生情愫的,明明是两个男子。他将心中疑问说出来了。 白虎低头沉思,摇摇头道:“不知。但小将军对那个姓裴的满腔欢喜,我还是能看出来的。不瞒你说,我也好奇,裴郎中是怎么喜欢上我们小将军的。” 青龙耿直道:“我直接去问问就好了。” 白虎眼疾手快把人拉回来,低声道:“他们之间的事我们少管,早点歇息吧。过几日赶路去凉州你可别又在马上睡着了。” 青龙扭头就走:“不会。” 夜色渐深,一楼的几个人撑不住睡意先去睡了,现在一楼就剩下硬撑的两个人。 “你不困吗?” 封长诀努力眨了几下眼睛,保持清醒。他想熬到裴问礼犯困,让裴问礼先去二楼睡觉,到时候他就将就着在桌上趴着睡。 裴问礼也是狠人,他给自已续了杯茶,慢悠悠地喝,抽空回他一句:“不困。” 他们心知肚明彼此的心意,却没人敢踏出第一步,没人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第62章 “不行,我实在困死了,我先睡了。”封长诀眼皮重,他站起身往楼上走,也管不了和谁睡在一起了。 “哦,好。”裴问礼也跟着站起身,和他一起走进甲间。 又回到熟悉的包间,这次封长诀来不及回味一番,他仰倒在床榻上,沾床就睡。 裴问礼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四肢大开,把整张床都占了,不禁低头笑笑。 他睡意全无,回想起他和封长诀的初见,那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少年英俊肆意,在规矩森严的京都实在少见。 再往后,圣上让他有意接近封长诀,只是为了更好打探封家消息,让封家崩裂得更快。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 起初是觉得他有趣,一逗就脸红,故意去撩拨他。逐渐地,被他身上自带张扬的少年意气所吸引,裴问礼没想到京都还有如此性子纯真的人。 后来看到他和别人谈笑风生,心里就酸涩不已,也会因为他的一句真挚的话语而心动不已。 封长诀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也会时不时想起他、想见他。 他自已陷进去了。 可他们无论身份还是立场,都不该这样。局势的发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让他止步,及时止损。知心好友的身份或许更适合他们两个。 “封长诀,我该怎么办。” 裴问礼望着床上呼呼大睡的青年,喃喃自语。 过了几日,钦差大臣护送朝廷的赈灾粮到达陇南地区,不久后新官也会上任。陇南地区的百姓在粥摊前排成长队,远远望不到尽头。 舒画颜在封地听说了这件事,露出笑颜。她回瑛王府的日子也没闲着,四处招揽贤土,想办法挖河疏道,解决灾荒一事。 钦差大臣分完赈灾粮,陇南县令的府邸也查封了,看见裴问礼站在不远处,他走过去打招呼:“这件事多亏有裴大人。” “不只是我的功劳。”裴问礼不敢居功,他笑着看向安和众帮着姜家散粥,“有百姓们的功劳,有姜家的善意,也有……” 视线一转,封长诀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前者在帮忙扛米袋给百姓们。 “也有封小将军的功劳。” 钦差大臣笑呵呵道:“小将军和大人很要好啊,先前在冬猎场就看见你们常走在一起。” “嗯。”裴问礼点头,突然封长诀注意到了这边,朝他挥挥手,裴问礼勾起笑,走过去。 钦差大臣留在原地一时无措,要好到挥挥手就过去了啊。 “大爷拿好啊,小心路,别摔着了。”封长诀把米袋放在一个大爷的背上,看着大爷步履蹒跚,捏了把汗。 那个大爷适应重量后,步伐逐渐稳健。封长诀这才放心,叉着腰活动筋骨。 “这边就交给钦差大臣吧,我们该启程了。”裴问礼走到他身边说道。要赶着过年前回到京都,不能把家人晾在那儿。 “好,青龙和白虎在城门备好了马,我们现在过去。” 两人和钦差大臣告别后,走去城门口。姜鹤一和镖队在城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裴问礼出城。 “表弟,早点回京都,你哥我先去了。”姜鹤一坐在马上,俯身冲裴问礼说道,“照顾好自已。” 裴问礼挑挑眉:“没了?” 姜鹤一无语道:“钱给你留了。” “慢走。” 姜鹤一翻白眼,多么无情的语气。早知如此,他就不必多费时间在这儿搞煽情了。 “千百,你有伤在身,你就先和表哥回去。而且我还有事要吩咐你去做,这件事十万火急。” 千百点头,叫上乔家死土一同。他老老实实地骑上马,走前看向封长诀,犹豫片刻,说道:“小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 没想到还有他的事,封长诀问道:“什么事。” “等你回京都,有空可以教一下我剑术吗?” “好啊。” 封长诀一口应下,教给千百剑术,保护他自已的同时,还能更好保护裴问礼。 “好!事不宜迟,大家回头见。” 封长诀骑上那匹黑马,调头往北去。 黑衣人回到京都,向裕王禀告了这一切。 京都裕王暂住的府邸内一片沉寂,气氛凝重得仿佛能让人窒息。几个门客一个个战战兢兢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恼了坐在上位的裕王。 他们的目光低垂,不敢与裕王对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紧张和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整个府邸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让人感到无比沉重。 意外的是,裕王并未发怒,他上半身支撑在小桌前,安心地下棋。听完黑衣人的汇报后,他轻轻拨开了几颗黑子。 那几颗黑子是墨玉所制,掉在地上发出响声。 “本王想过那个县令会背叛,却没想到是乔家的人先叛本王。”裕王被勾起了兴趣,他在棋盘上又下了一子,“裴问礼果真不简单。祁天那个家伙,哪来这么多福气,一个个的都在帮他,偏偏他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堂上的门客听到他敢如此直呼当今圣上大名,暗自心惊。这可不是在巴郡,而是在天子脚下。 可以看出,裕王更急迫了。 “青脸,此事你做得不错。” 台下的黑衣人应声。 第63章 “红脸是在凉州吧?”裕王再次问青脸,后者点头,“让红脸盯好凉州精马,本王怀疑,他们往北要去的地方,便是凉州。若是红脸连凉州都保不住,就让他提头来见本王!” “遵命。”青脸行完礼就匆匆离开。 一个门客走上前,说道:“殿下,户部尚书大人想见你一面。” “呵呵,他居然还记得来拜见本王啊!本王以为他沉醉在美人乡无法自拔了。”裕王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和鄙夷,“白脸,安排下去,避开皇帝的眼线。” “是。” 接近凉州,周遭都是广袤的大草原,牛羊蜗居在草地上。 进城之后,能看见大大小小规模不同的马市,应接不暇。他们进城天才蒙蒙亮,就有不少卖马者了。 连马身都被卖马人擦得油光发亮。 “凉州我都来好多次了,赤胆营的人经常来这儿买马,我跟着来了好几回。”白虎轻车熟路地带他们走到一家上好客栈,这家客栈就开在规模最大的马市旁,周遭也分布不少卖烧饼摊子。 “哎,老板,好久不见啊。”白虎推开木门,走到前台,老板一下就认出来人,他高兴道,“营里又要买马啦?” “嗯,差不多吧。”白虎撑在前台,拿出一袋盘缠扔给老板,“我这儿有五个弟兄。” “哎,好,小文,五间上房!” 小文领着剩下四个人缓缓地向楼梯走去,他们一步一步往上爬着,每一个台阶都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当他们来到二楼时,发现这里已经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有许多形形色色的商人。 最近买马的人这么多吗? 他们穿过拥挤的走廊,继续向上走,终于来到了三楼。这里相对安静一些,但也能听到从其他房间传来的微弱声音。 小文轻轻地推开一扇门,里面是一间简陋但还算干净的房间。 “怎么样,几位爷,包间还可以吧?” 第30章 只谈当下 “还成。” 裴问礼走进包间细细打量一圈,环境干净朴素,还行。他走到床前停下脚步,床不大不小,两个人睡正好。他得出结论,能睡就行。 小文帮他们安排厢房的同时,白虎也没歇着,他向老板打听李氏:“老板,我们最近听说李家养了批精马啊,特地慕名而来,就想看看这传闻中的精马究竟如何。如果是上乘,我们赤胆营就买了。” “那批精马李家不想卖。不过说你是赤胆营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卖不卖。”老板说完,就看见几个商人走下楼出门,他指向那些商人,“他们也是慕名而来。最近我们这儿办看马会,外地商人可多了。” “看马会。”白虎缓缓念出心中疑惑,他赶忙追问道,“这大场面,李家总会来吧。” 李家是凉州的当地土族,看马会这种盛大的场面,李家不来主持一下。 “李家当然来啊,听说他们要拉最好的马出来给大伙儿见识见识。”老板笑呵着,他也想一睹精马的芳容。 “嚯,你这么说,我也来兴趣了。”白虎兴致勃勃,他故意说道,“你说,李家好马不卖,不会就是想拿出来炫耀一下吧。” 老板惊讶于他的想法,否认道:“不会吧?!那批精马只是拿来炫耀,也太埋汰它的马生了。” 白虎低头拨弄着算盘,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为何不卖,我想不出其他由了。” “这个……”老板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我偷偷告诉你吧。那批精马应该是帮哪位大人物养的。想知道的话,得去问问李家的人。” “这样啊,谢了老板。”白虎笑盈盈从兜里掏出碎银子,递给老板。 繁华喧闹的街道,路边有一个卖烧饼的摊,在大雪天热气腾腾的,摊外摆放着一张圆桌,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烧饼。 “所以,我们得混进看马会,接触到李家的人。”青龙复述一遍,白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看马会能进去的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商人,裴郎中可以借用姜家身份,我们呢怎么混进去?”青龙提出疑问。 白虎往青龙身上擦干净手指上的油,笑嘻嘻道:“好说!小将军扮作他的侍卫,和那个小兄弟一起。我们在外围好照应你们。” 封长诀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已:“我?” 白虎无庸置辩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小将军,这个得你自已查,我们的任务是护你周全。” 封长诀认栽:“行行行,我来就我来。但是我做侍卫他们会不会看出来?比如,看我的气质啊……” “哈哈……”白虎手中的小杯子都笑得拿不稳了,水泼洒出来,“哎呦,笑死我了,哈哈……小将军,你什么气质啊!你气质一看就是当侍卫的料,很纯的习武之人。” 就连金保和青龙都没忍住笑了。 封长诀:“……” 裴问礼眼睛弯成月牙状,他笑着安慰道:“他们胡说的,别信。” “呵,晚了,我已经信了。”封长诀冷嗤一声,气急败坏地又去找烧饼摊摊主买了两个大烧饼嚼。 看马会举办前一日晚上,封长诀刚躺下,正在思索怎么样装侍卫装得像一点,突然听到门被敲响了。 打开那扇破旧的木门,一股茶香扑面而来。 然而,当目光落在前方时,却让人不禁为之惊艳。只见一个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袭襦白色宽袖袍子随风飘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第64章 他的长发随意地垂落在肩头,没有束起。他的容貌美丽,眉宇间却透着淡淡的英气,但眼神却又流露出一种深邃的温柔和宁静。 这样的气质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既有一种超脱尘世的高雅,又有着一种亲切近人的温暖。 “睡了吗?”裴问礼轻声问道。 封长诀回道:“刚躺下,没睡着。出什么事了?” 裴问礼笑得生动:“没什么,在想明日该怎么称呼你。” 毕竟要装成侍卫,姓名不能太惹眼。 “随便呗……你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封长诀对称呼这件事完全不在乎。 “卿卿。” 封长诀怔住,心跳漏了一拍,他的脖子到脸全红透了。 “你……乱说什么?” 裴问礼欣赏着他因为自已的一句话而脸红的模样,眼神如同摄魂的钩子,看得封长诀快溶进他的目光里了。 “你说的,我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 “这个不行!” 封长诀还是看过话本、读过几首情诗的。 裴问礼的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他还是故意做出一副沮丧的样子,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般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么你希望我用什么样的称呼来叫你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禁想要听从他的话语。 封长诀脑中浮现万种亲密称呼,他正义地打断脑袋里歪七歪八的思绪,义正言辞道:“我在家中排行老大,我又属龙,你叫我大龙吧。” 裴问礼:“……”不如卿卿。 “你不先熟悉一下我的称呼吗?”封长诀似乎很喜欢看他吃瘪,故意问道。 裴问礼按了按眉心,按他说的做,轻声道:“大龙。” “哎,少爷。”封长诀笑着应和,他正准备关门,“少爷早点睡。” 裴问礼一只手挡住了他要关的门,他倾身靠近封长诀,垂眸望着他:“作为我的侍卫,就放任少爷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厢房,万一我遇刺了……” 封长诀是读懂他的意思了,非要住进来不可,他无奈笑笑:“少爷,害怕的话,需要我帮你叫你的小跟班吗?” 裴问礼狭长的眼眸中有几分迷离,瞳孔深处有毫不掩饰的欲色。他盯住封长诀的眼睛,声音微哑:“怎么办啊,我只想要你。” 封长诀一愣,他感觉今晚的裴问礼很不一样,比平常多了几分妩媚,仿佛每一句话都踩在他的心上一样。 他实在没法拒绝。 “行吧。” 裴问礼没想到封长诀这么好说话,就让他直接进房了? “少爷睡好,我就在床边守着你,保证你不会受到一点袭击。” 封长诀关上门后,就干坐在床边的小凳子那儿。 裴问礼:“……” 什么榆木脑袋。 一个时辰后,裴问礼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他,封长诀好像在思考什么。 封长诀在思考他们的关系,他们若要在一起,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考虑的东西多,不考虑不就行了。 “你守着不累吗?” ——想这么多不累吗? 裴问礼的出声打断了封长诀的思绪,后者看出他的心思,凑到他面前,盯着眼前人眉眼如画,痞痞一笑:“少爷,身为侍卫,守护你可是我的职责。怎么会累呢?” 故意的。 裴问礼看出来了。 “裴问礼,你想和我睡就直说嘛。”封长诀打趣地笑笑。 “你总躲着我,我哪敢直接和你提啊。”裴问礼苦笑一声。 “那是因为我那时候还不知该怎么看待和面对……”封长诀忽然笑出声,他眼眸在黑夜里很亮,“不过,我刚刚想明白了。只谈当下,不谈以后。如何?” 只谈当下,不谈以后。 这句话是当初和福泽镖局分开时说出口的,现如今用在他们的关系上恰好。 两人不必考虑那么多,活在当下。 裴问礼用眼神临摹着他的眉眼,最后视线停留在他姣好饱满的唇上。 “那你,可以予我一个吻吗?” 封长诀笑了,搞半天裴问礼就这么说了一句。 他弯腰在裴问礼的额上落下一吻,他也没亲过人,脸红得发烫。 “不是这。” 裴问礼说完,不知哪来的劲,拉过他的衣领往下一扯。封长诀还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动作,就碰到他的唇了。 刹那间,封长诀挣扎着想起身,被裴问礼按住后脑勺不让动。 亲了有一小会,裴问礼才满意地松开他,封长诀大口呼吸着,心乱如麻。 封长诀有点不敢相信,他和裴问礼亲了! 之前只敢借话本在脑海里幻想,现在竟然成真了。 裴问礼意识到自已做了什么后,他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挠过一样,痒痒的,让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热流涌上了他的脸颊,如同一团火在燃烧。他的脸开始发热发烫,这股热潮从耳根蔓延至脖颈,再到胸口,最后弥漫全身。 他眉眼一弯,佯咳几声,偏开脸道:“睡吧。” 封长诀抓狂道:“这我还怎么睡?!” “既然你睡意全无,不如我们接着做些打发时间的事。”裴问礼说完就想到刚才的亲吻,时间太短,他还没好好感受。 第65章 封长诀没由来地感受到紧张,他飞快倒在床上闭眼。 “我又有点困了。” 闭上眼还能听到耳边的轻笑声,听得他心一颤一颤的。挨到后半夜,封长诀激动的脑袋终于有些困倦了,他迷迷糊糊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封长诀,我好喜欢你。” 第31章 看马大会 那一晚心意相通后,两人都感觉全身轻松,不用想什么世俗,过好当下足矣。 早晨吃着馍馍的白虎用探究的目光扫过封长诀和裴问礼,这两人一对视就脸红。 “咳咳……” 白虎装咳几声,感觉他俩不简单,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如今他俩之间无拘无束,仿佛和他人隔着一个结界。 “马场开了!” “快去抢位置,我还想看看李家的好马,晚了可就没法凑近看了!” “嗐,你急什么,不就是一匹马吗?” “……” 街道上的商人突然变得拥挤,朝马场方向跑去,生怕别人抢了他们的最优观赏位置。 青龙坐在座位上,这个位置比较靠近街道。本来还挺悠闲地喝着热汤,但没过多久,就有一些人不小心撞到了他。这些撞击让他有些不舒服,汤也洒出了一些。 青龙一脸黑线地走去问摊主要了抹布擦去桌上的汤渍。 看时机到了,裴问礼和封长诀同时站起来,准备去马场。 “小将军,你顺便帮我物色一下,那儿有没有好马,我也有点心痒了。”白虎最后嘱托一句。 马场在郊外的大草原上,也是李家的马场,他们提供平台给其他养马人贩卖。 他们会围好栅栏放置马匹,供商人挑选。 马场内还摆放了一圈栅栏围成的跑道,给卖马人牵着或骑着走一圈。 “你是?” 看马大会的门口处,有两三个负责招待的人站在那里,他们似乎是专门问话那些想要进入会场的人的。当裴问礼走到这里时,那几个人没眼力见的人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不让他继续往前走。 “江南姜家姜鹤一。”他淡淡地回视过去,后者确实听到姜家来陇南的事,陇南离凉州如今近,过来看个马常有的事。 “贵客啊,里边请。”招待的男人脸上堆满了笑容,腰弯得很低,右手向里面伸去,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人,落在了对方身后跟着的两个身穿劲装的男子身上,眼神中透露出疑惑和警惕,然后试探性地问道:“这两人是……” “我的两个侍卫,他们比我更懂马,我怕被坑,于是就带来了。”裴问礼平淡地注视他,“看马大会没说不让带侍卫吧?” 一个招待的男人眼珠一转,赔笑道:“当然没有这种规定,贵客往里走!” 那个男人望着他们走进看马大会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让其他几个人守着门口,嘱咐道:“我有点事,你们先看着。” “好。”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看马会!从远处望去,整个会场热闹非凡。空中挂着七彩的彩旗,随风飘扬,给人一种欢快愉悦的感觉。 走进会场,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马圈,有的小巧玲珑,有的宽敞明亮,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个马圈周围都围满了人群。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有本地居民,也有远方来的商人,他们都被这壮观的场面所吸引,纷纷赶来参加这场盛会。 冬日的马场里,雪已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枯黄的草地和冰冷的地面。四周摆放着许多帐篷,这些帐篷都是用厚实的布料制成,可以抵挡寒风的侵袭。 商人们在观看马时,如果感到疲惫或寒冷,可以走进帐篷里坐下,享受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这种场景让人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温暖与舒适。 “哎,看几位都是初来吧。”一个老者见他们漫无目的地四处观望,就是不作停留,看出来他们是门外客,好心过来介绍,“若是买马的,一定要懂得相马,否则远道而来,却吃了大亏可不划算。” 裴问礼笑道:“这样啊,麻烦您给我们讲讲。” “一匹好马的马头定是高昂的,额头宽阔,两耳直长度相当,眼睛要深邃平静,舌头要细,口尾要浅,更容易衔铁……”老者领着他们走到一个马圈前,指着马圈里一只马说道,“看那只,首先就要看背腰,它背腰不错。” 卖马人一听是个行家,立即拉来那匹马找他点评。老者拉过马的绳套,仔细看了看它的鼻孔,说道:“这不行,这个鼻孔有点小了,跑起来呼吸不畅怎么办。” 卖马人不气恼,又拉来一匹马:“老大哥,你再看看这个。” “这个毛色好,脑袋大脖子也粗……”老者亲切地拍拍马的脑袋,后者高高扬起马,耳朵向两旁竖起。 “嘿。我这个马,常帮它刷洗,就盼着它能卖个好价钱。”卖马人得意洋洋地抚摸马的皮毛。 “小友们,你们学会如何相马了没?”老者看向他们,裴问礼点头,他有认真去听这些相马技巧。 “嗐,想当年我就是不会相马被骗了不少钱,你们千万别走我的老路啊。”老者说完悠哉悠哉地走了。 那个卖马人看着老者沧桑的背影,叹气道:“他年少时不懂相马,被骗着买了不少有瘟病的马儿,家里的钱全打水漂。这些年,他过得都是穷苦日子,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每年到养马大会上指导。” 第66章 “真不容易。”金保也跟着叹了口气,接着在大会上寻找神秘的身影。 “嚯!” 栅栏外此时已经围满了一群人,他们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鸣声。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骑着一匹棕色中带着金色的骏马,在跑道上骑行了一圈。 这匹马步伐矫健,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和速度,而那个男人则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动作潇洒自如,仿佛与马融为一体。 这匹马全身上下都符合老者对好马的标准。 “这马真好啊!” “怪不得李家不卖,这马匹毛色好看,放在家中都赏心悦目。” 那个骑马的人带着马溜达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李家家主的身边。他勒住缰绳,让马停下来,然后轻盈地跳下马来。他牵着马走到李家家主面前,向他点头示意。 “这马果真不错。” 李家家主欣赏着自家马儿,乐道:“这马可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马,怎会不好?希望殿下能喜欢。” 最后一句放低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红脸赞许地看了家主一眼,满意地摸摸骏马的皮毛,如同绸缎般顺滑,他故意抛出枝头:“殿下最近心烦得很,看到这些马儿应当能舒服许多。” 家主疑惑道:“哦?何事能惹得殿下心烦。” “听闻还有一批人想买李家的马,那批人和皇家沾点关系,殿下对此,很头痛啊。” 李家家主脸上闪过狠戾,他懂得红脸什么意思,需要他帮裕王殿下扫清障碍。 “我都放话出去了,这批精马我可不卖。也罢,我再亲自告诉他们一遍。”李家家主招招手叫来几个侍卫耳语几句。 “明白了。” 侍卫们颔首,收到命令立刻散开。 “这马好!” 封长诀看中了一匹马,马儿的鬃毛白亮而光滑,如瀑布般从马颈垂下,赋予它更多的威严和美丽。而马尾则强劲有力,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剑。 裴问礼笑着问道:“你很喜欢?” “我是觉得骑着这马去战场杀敌会很威风。”封长诀已经开始想象他在沙场上,骑着这匹漂亮的白马,手持长枪,英姿飒爽。 “喜欢就买。” 裴问礼走过去找卖马人问价,卖马人一说完,裴问礼就放下一袋钱袋。 “我来给!”封长诀急忙掏钱袋。 裴问礼笑着拿住他要取腰边钱袋的手臂,后者愣住,看向裴问礼。 “不必,反正不是我的钱。”裴问礼唇边绽开一抹笑容,嗓音隐有笑意,“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就送给我一样物件吧。” “就当作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让人害臊的话,封长诀连忙让他闭嘴,做贼心虚地望向一旁的金保,幸亏后者注意力完全被马吸引,没关注他们这边。 “你小声点!” 裴问礼闷闷地笑了声,显然是被他伸出食指比“嘘”的动作逗笑了。 “好。” 封长诀走进马圈,抚摸着那匹马发亮的皮毛,嘴角挑起一个笑容:“送你的物件我会认真想的。” 裴问礼笑意更深:“我拭目以待。你送什么我都会喜欢,送你自已来我府上我最喜欢。” 封长诀发觉自从两人互晓心意后,裴问礼就不装了,先前的言语矜持含蓄,如今嘴上跟没个把门一样。 “入赘吗?”封长诀只是笑笑。 裴问礼听了他的话,含笑回答:“随你怎么说,反正都是要进裴府的。” 封长诀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随意地回应了几句。毕竟,这样的话语听起来更像是一句玩笑话。所以,他并没有过多地在意对方的话,而是继续专注于白马。 “来,我给你取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吧。”封长诀思来想去,得出一个名字,“你是我小弟,就叫二龙。” 裴问礼:“……” 金保好奇地问道:“为何不叫小龙?” 封长诀还认真思索一番:“小龙很难听啊,而且它块头不小。” 金保:“……” 二龙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忽然有个侍卫打扮的男人走到他们身边。 “贵客,你挑马的眼光不错,但我这儿有更好的马!” 第32章 请君入瓮 裴问礼单看了那个男人一眼,鱼儿上钩了。 “有更好的马?”裴问礼偏头给了他俩一个眼神,勾唇笑笑,“我倒是想见见。” “客人,请随我来。”男人说完,示意他们跟上自已。 他们被领到一个大红帐篷前,男人站在帐篷前大声道:“家主大人,他们到了。” 只听到帐篷里响起一声苍老有劲的“请他们进来”,男人挑开帐篷门帘,弯腰邀请他们走进去。 帐篷内有个小矮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那儿等候多时,桌上对面摆着一杯茶水。 裴问礼落座,封长诀学着金保的模样,站在他的身后,离他有点距离。 “听闻你是江南姜家的公子,贵客远道而来,我这个做家主的有失远迎。”李家家主笑呵呵地为自已倒上一杯茶。 语气中不免有狂傲之气,仿佛整个凉州是他们李家的一样。 “无妨。我只是来看马。”裴问礼端起茶水品尝一口,已经凉了,看来李家家主等了很久。 “说到看马,姜公子似乎买了一匹良马。”李家家主有意将话题往这上面引。x 第67章 裴问礼神色不变道:“我的侍卫喜欢,就为他买了。是吧,大龙?” 封长诀陪他演道:“多谢少爷!大龙很喜欢!” 金保:“……”那我走? 李家家主终于说出来意:“哈哈,公子对下属可真好啊。只是,我这儿有一批精马,比那匹马好上万倍,公子可否赏个脸?” “这么好的马,家主不卖?” 李家家主怔住,他眼珠一转,笑哈哈道:“姜公子是个商人,自然晓得我不卖的缘由,名声传得越广,这价钱抬得越高。” 裴问礼没拆穿他的谎言,故意顺承下来:“原来如此。” “看姜公子眼光不错,这样,三日后姜公子来我府上一叙,看看我的那批精马,若是公子有意买马,我就当交个朋友,给公子挑一匹。”李家家主的算盘珠子都要拨到裴问礼脸上了。 裴问礼就等他这句话,他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谈话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看马大会也接近尾声,喧嚣声愈减。 裴问礼一行人起身和他道别,见他们走出帐篷,木头屏风后的高大男人走出,大大咧咧地坐在李家家主对面,也就是裴问礼坐过的位置。 “当真要动手?不论他是江南姜家的公子,还是刑部的裴郎中,身份背景都有点难搞。”李家家主犹豫片刻,看向红脸。 红脸冷哼一声:“能杀了最好,为殿下扫清障碍,若是杀不了,也不能让他靠近精马,最好无功而返。” “明白了。” 李家家主立刻召人,吩咐三日后的事宜。 离开看马大会的会场,回到客栈他们同青龙白虎说了这事。 是个人都能想到这件事背后的阴险。 白虎一脸担忧:“去了万一回不来……” 金保立即打断他说丧气话,他气愤道:“我们大人大福大贵,定会无事发生。” 裴问礼眉头蹙起,他神情凝重:“此事非去不可,只有进入李家,才能知道他们究竟养了多少精马。” “你只管去,有我呢。”封长诀信心满满地拍拍胸膛。 其他人:“……” 白虎调侃道:“小将军,你数数你回京后身上有多少伤疤。” “一时大意,不提也罢。”封长诀笑着打哈哈,这一桌没法坐下去了,他起身走去看二龙。 “让你去帮我看马,你倒好,自已买了匹。哎,你这马不错,借我骑两天。”白虎侧着身子问他,被封长诀无情推开。 “滚蛋。你在我这已经没有信任了,谁知道你借走还不还。” 白虎抬起手比了个“四”,认真道:“我发誓,一定还。” “既然你都发誓了,那……”封长诀眼看他眼眸发亮,故意话锋一转,“我还是不借。” 白虎自嘲般笑笑:“呵,男人。” 裴问礼安心地收回视线。 白虎借不到马,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真成你的宝贝马了!” 封长诀完全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他还乐呵呵道:“当然,我的宝贝送的马,当然是宝贝马。” 白虎:“……”我就多问这一嘴。 裴问礼对上他的视线,温和一笑。金保被他的称呼恶心到了,他怒道:“你这人油嘴滑舌,谁允许你这么称呼我们大人的,别玷污了我们大人!” “哈哈,抱歉……”封长诀挠挠头,笑得憨厚。他说这话没分清场合,差点忘了他俩在一起的事还没有开诚布公。 他们在一起的事人越少知道越好,以免以后受人诟病。 金保本想着给自家大人撑腰,自家大人却笑容中带着不自觉的宠溺:“随他,他喜欢就好。” 金保:“……” 京都一处茶楼,侍卫防守得紧,包厢外站着白脸,警惕地巡视四周,确保无人偷听墙角。 “裕王殿下。” 户部尚书踏入包厢时,不禁感到一股肃穆之气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正静静地坐在窗边,目光凝视着窗外那一片萧瑟的枯枝败叶。 中年男人的面容威严,透露出一种不可侵犯的气势。他微微眯起双眸,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户部尚书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 “你知道世上有个裕王殿下是你的主子啊。”裕王冷笑,伸手请他入座,“我还以为你认得胡姬一人。” 户部尚书心里咯噔,逐渐冒出薄薄的冷汗,他拂袖擦汗,堆出笑容坐过去。 “殿下,这些日子属下并不只是沉迷酒色,属下是想帮殿下守着能扳倒北定将军的筹码。” “说来听听。” 户部尚书立即说出那个胡人班子真正的身份:“他们哪是什么胡人班子,他们是匈奴人。殿下可还记得北定将军之子灭了查干巴日一部?” “记得,但这与北定将军有何干系?” “这里头干系可大了。北定将军和圣上哪是世人所说的君臣之谊,他们之间互相防着呢。建国之初,北定将军的名号比圣上还大,那时百姓只认得封太平收复河山,圣上为此恼过不少回,虽未表露出来,但也能窥见,他有些事故意和北定将军反着来,看臣子站哪边。” 户部尚书喝了口大红袍,接着说:“北定将军也知自已风头太盛,于是主动请缨去守边疆,想避风头。以北定将军和封家军的能力怎么可能六年还未战胜匈奴,就算没有战胜,也该有所占领。古怪的就是,北定将军在边疆毫无战绩,甚至隐没在世人面前。” 第68章 裕王微微皱眉,他心急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殿下,若不是匈奴人找上属下,属下还不知,原来北定将军和离边城最近的查干巴日一部签订了契约。六年间的战事都是装给圣上看的。” 裕王看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大笑一声:“哈哈,世人还说‘生子当如封小将军’,他的好儿子亲手把他的契约毁了,亲手送上断头台啊!哈哈……好啊,封长诀,干得好啊,这才是本王的最大助力!等本王登基后,定要封他个谥号。” 户部尚书高兴道:“殿下,我们只需联合匈奴,在圣上那儿告上一状,封家……全然轰塌。到那时,殿下的大业必成!” “好!” 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也不用等圣上何时杀北定将军了,他们可以逼一把。 “这件事属下与那群匈奴人协商过,他们答应了,只要最后能确保他们相安无事,他们愿意帮我们去伪造契约。” “好好好,这次封家是走到末路了。” “天助我也!” 裕王殿下说不出心中有多高兴,能感受到,他离王座更近一步了。 “如今就看红脸能否守住本王的兵马。若是守不住,封家一事,要提上日程了。”他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户部尚书听的,后者颔首,裕王站起身欲走,“本王不宜多留,圣上的视线到处都有。” 走出茶楼坐上马车,白脸能看出裕王的心情很好,连闭目养神时嘴角都是上扬的。 “白脸,乔家那边怎么说,找到那个叛徒了吗?”裕王忽然出声。 白脸回答:“禀告殿下,乔家大公子失踪了,乔家也找不到人。” 裕王冷笑一声:“乔家这颗棋子,可以弃掉了。有趣,第一次见,黑棋变白棋的。等裴郎中回来,本王可要好好和他切磋一下棋艺。” 白脸正想说什么,就听到裕王笑得更冷:“前提是,他得有命回来。” 三日后,李家大门。 “是姜公子吧,这边请!” 李家的一个家仆站在门外迎他们进来,他们走进府邸,能见到路过的家仆都用打量的目光他们,还掺杂着一丝恶意。 金保忍受不了这种眼神,想骂回去被封长诀拦住。 “小心行事。”封长诀感到李府气氛不对。 李府府邸一半在城内,一半镶嵌着外面的草地。家仆领他们走到后院的大草地,能看到草地上有十几只马儿在奔腾。 单看后院的辽阔草地,这儿绝对不止养十几只,上百只马都能养。 李家家主站在一匹温顺的黑马旁,听到踩草的声音由远及近,他转身看向裴问礼和他的两个侍卫。 “如何!姜公子,我这些马可算得上优秀!” 李家家主的声音如同洪钟般,在空旷的草原中散开。 裴问礼笑着称赞:“家主有这自信,何必问我。更何况,我就是慕名而来的,今日总算见着了,难怪家主对这些马宝贵得很。” 这些马的确是一等一的好马,它们身姿矫健、肌肉线条流畅,毛发油亮有光泽,眼神明亮而锐利。每一匹都散发着一种高傲的气息,仿佛是战场上的王者。 这样的骏马让金保和封长诀完全挪不开眼睛。 封长诀无法想象,如果封家军配备了这批马,那将会是怎样一番壮观的景象!在冲锋陷阵时,他们的战斗力恐怕会更加强大,无人能敌! “你若是有看上的,大可与我说。”李家家主拍拍马的脑袋。 “我喜欢烈马,你这儿的马太过温顺。”裴问礼话里有话,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李家家主听完一笑,果然不是奔买马来的,正好他也不是奔卖马来的。 “没想到姜公子看似如此文雅一人,喜欢烈马。”李家家主眼底掠过惊讶,实在与“姜公子”的相貌气质不相称。 裴问礼勾了勾唇,眉眼多出几分柔软缱绻,他说道:“性子越烈,我越喜欢,我要让那烈马一生只认定我这一个主人。” 封长诀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一抬头,就对上他浸着笑意的眸子。 “哈哈,姜公子原来喜欢这样的。”李家家主看裴问礼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多了几分钦佩,等他们看完马,李家家主佯装热切,“不如姜公子在府里吃顿饭再走,听闻有贵客,我特意吩咐了膳房做了满席羊肉。” 这顿饭一时不慎就是最后一顿饭了。 “这样啊,那我就多谢家主的款待了。”裴问礼知晓就算拒绝,他们也很难出这个宅子。不如先顺着他的意,若他在食物下下毒,裴问礼也好有对策。 李家家主高兴道:“姜公子随我来就好。” 裴问礼不动声色地从金保和封长诀身边走过,路过时他不着痕迹地递过去一个眼神。两人都是聪明人,瞬间就读懂了他的意思——坚决不吃一口羊肉全席!于是他们默契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走到厅堂,只见桌上堆满美食,腌制过羊肉切成片,盘中还摆着小花儿。 裴问礼入座,看着桌上的羊肉片,就是不夹。 “姜公子,为何不食用啊?是我哪儿照顾不周全吗?”李家家主故意问他。 裴问礼聊表歉意:“先前看家主热情好客,不好拒绝,其实我不大爱吃羊肉,膻味太重。我喝杯茶便好。” 李家家主拍拍掌,一个侍女走上前,手上端着一壶茶水,贴心地帮他盛好一杯铁观音。 第69章 茶色偏深,难以察觉。 第33章 兄弟之间 “来,喝一个。” 李家家主展开笑容,举起手中的酒杯,目光却死死盯住裴问礼的茶杯。 裴问礼回以一笑,缓缓拿起茶杯。 见状,封长诀的手悄悄摸到腰间的剑柄,看准裴问礼的动作。 迎着李家家主的期待的目光,裴问礼将茶杯送到唇边,骤然停顿,手上一抖,茶杯掉落在地。 “抱歉,手滑了。” 话音刚落,李家家主起身挥袖,命令候在外面的侍卫:“杀!” 封长诀早有预料,他快步朝李家家主走去,后者掏出匕首挥去,被封长诀动动手腕扭掉匕首。正要去捡匕首,被封长诀伸手抓住衣领拽起来。 “唰——” 剑就横在脖颈上了。 再看金保,提剑护在裴问礼身前,尽管他们被侍卫们严严围住。 “家主大人,我们各自退一步,相安无事,不好吗?”封长诀故意用剑在他脖颈处磨出一条血印子。 李家家主没想到裴问礼身边还有这等会武之人,朝一个方向咬牙怒吼:“看够戏了没!” 那个方向的屏风后悄然走出一个男人,他们见过的,在看马大会骑精马跑圈的男人。 “急什么啊?”红脸伸伸懒腰,打完哈欠说道,“我还没看够呢,好一出表里不一的戏码。” “呵,我能不急吗,这把剑在你脖子上试试。”李家家主彻底撕破脸皮,他是真怕死。 红脸不睬他,看向一脸淡定的裴问礼,调笑道:“哎,小美人,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对彼此都好。我放你们走,你们呢,少管李家精马的事儿。” 这个称呼从红脸口中说出相当刺耳,封长诀面色一沉,瞪着红脸。再轻浮一句,他就动手。 “听起来不错。” 裴问礼皱起眉头,心里暗自盘算着目前的局势。 他清楚地意识到,双方已经陷入了一种僵持不下的局面,谁也不肯让步。而他们这一方,由于人数实在太少,根本无法与对方相抗衡。面对如此困境,裴问礼不禁感到一阵无奈。 他今日一遭是为了证实心中所猜,运气好能拿到证据,今日运气不佳。 想不到裕王知晓得如此快,反应也快,远在京都,把李家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看来只有暂时撤退。 “算你识相。” 只见红脸一挥手,周围的侍卫纷纷收起了手中的刀剑,站得笔直。裴问礼见状,转头看向封长诀,后者一脸不情愿,但还是悻悻地将手中的剑垂了下来。两人一同转身,缓缓走出了厅堂。 走出大门前一刻,封长诀还往身后看了一眼,红脸领着那些侍卫站在不远处目送他们。 “明着不行,只能暗着来。” 裴问礼走过大门前的阶梯,低声朝封长诀和金保说。 守在不远处的白虎青龙看他们出来一无所获,也猜得个大概。 “裕王心眼子真多。”白虎感叹一句,他拍拍青龙的肩膀,“晚上的行动就交给我和青龙吧。” 封长诀立即摇头:“不行,这在我爹给你们的差事之外了,况且那人是裕王的手下,指不定手法多毒辣。” 他还没忘记甩针的人,步伐诡秘,指法精准。 “这样,我与你们一同去。”封长诀说完引起三人不满。 白虎青龙的由是“你去了,我们还得多个任务”,裴问礼则满脸担忧,不乐意他去冒这个险。 好不容易才脱身,夜晚还要潜入李家。 “小将军你就留在客栈得了。”白虎提议道,青龙罕见地出声赞同。 “不行,你们是我兄弟,我得确保你们无事。”封长诀直爽地说,白虎听完差点泪洒凉州,捂住心口又演上了。 “呜呜呜,太感动了!”白虎矫揉造作地擦擦眼角,忽然脸色一变,严肃道,“但还是不行。” 封长诀:“……” “乖,好好待着,等我们回来。” 白虎想伸手去摸封长诀的头,后者还没来得及躲开,那只手就停在他脑袋的上方,又突然收回去了。 先前在赤胆营习惯摸封长诀的头了,一时没改回来,得亏最后想起来某个人。他一转头,果然看见裴问礼笑得阴恻恻。 白虎瘪瘪嘴:“咦~” “倘若你实在放心不下,你可以在李家外面等我们,若我们两个时辰还没出来……”白虎笑容凝滞,呼出口气,“你就不用等了,回去告诉北定将军。” “不会吧,别开玩笑,你们肯定能回来。”封长诀不大相信白虎的嘱托,也不愿意相信。 他十三岁去到赤胆营,父亲就在他身边安排了青龙白虎,两人比他大五六岁,是陪伴长大的哥哥,也是良师。 青龙白虎武功高强,与封家军的战力有得一比。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就是裕王手下的一个小小下属,能斗得过我俩?”白虎说完见没人捧场,用手肘撞了撞青龙,后者不耐烦地“嗯嗯”两声。 夜幕低垂,天空翻出一片星子,客栈三楼窗前,封长诀一动不动地盯着李家的方向,他的眼神充满了焦虑和担忧,仿佛能够穿透黑夜,看到远处发生的事情。 他静静地站着,双手紧紧握拳,身体微微颤抖,显示出内心的紧张不安。他不知道李家人是否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计划,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70章 封长诀的眉头紧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自已的情绪,但心中的焦急却无法平息。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封长诀的衣袂随风飘动。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封长诀没有设防,他知道来者是谁。 忽然,肩上一沉,腰也被一双手臂圈住。 “你很担心他们?” 好听的嗓音清晰地传入耳边,封长诀偏头瞥了他一眼,回答道:“嗯,他们是我的好哥们,可以说,有他们,我在军营中过得相当开心。” “每当我犯错偷懒,都有他们帮我兜底。我还记得,当初想母亲时,白虎还学着母亲那样,唱安眠曲给我听……反正,他们对我很重要。” 说完,封长诀能感受到身后的人抱得更紧了。 “我呢?”裴问礼的呼吸湿湿地打在他的脖颈到耳根这一块,有点痒,封长诀不由得缩了缩,后者仍旧不依不饶,“倘若有一日,我也置身于火海之中,危机四伏,你也会担忧我吗?像方才那样,眼神一直、一直停留在那个方向。” “你在说什么胡话。”封长诀总觉得他在自已咒自已,他认真道,“你对我当然也很重要。” 裴问礼闷声一笑,惹得封长诀脖子一热。 见裴问礼笑而不语,封长诀刚想要问,就感到脖子很痒。能感觉到,裴问礼在他脖颈处落下细细亲吻,他轻声说道:“封长诀,我想……” “等会再想。”封长诀心不在焉地望向李家方向,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他着急忙慌地取下墙上挂着的弓箭,另一只空闲的手要扒裴问礼的手臂,“我得去寻他们!” 裴问礼被打断,不气不恼地松开手,无奈笑笑:“看来还是拦不住你,小心为上。” 封长诀走得如此决绝,甚至没有给裴问礼留下只言片语。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窗外,仿佛一阵风般离去。 裴问礼呆呆地望着窗外,心中充满了失落和无奈。他紧紧抓住窗沿,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接着沉重地叹了口气。 李家那边,青龙白虎兵分两路,一个飞快在屋檐上翻越,一个藏在假山里躲过拿火把巡查的侍卫。 他们查了小半的院落,没有找到家主的院子和红脸的住所,一丁点和裕王有关的线索也找不到。 反倒是府中巡逻的侍卫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多,就好像有人发现了他们,特意增派人手,想布下天罗地网捉到他们。 先摸索到红脸住所的是白虎,住所里未点燃灯,漆黑一片,只能借着月光在里面搜索,在书房桌台上赫然摆放着一张书信,是寄给裕王的。 那封书信就光明正大地放在桌上,太过简单得到反而引起白虎的疑心,这样摆放更像是诱饵。果然,下一刻耳旁风声响起,一道剑光闪来,白虎躲避及时,一个翻滚到角落,抽出配剑。 “看来不傻。” 红脸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月光下,他的相貌得到完全展现,中等偏上的长相。 “我猜到了裴郎中会心有不甘,只是没想到当日的夜晚就敢来李家偷窃。” 白虎咬牙没搭话,余光一直在观察屋内布局,想办法移到窗边,还能翻窗出去。 “喂,到底有没有听进我的话。”红脸被他忽视,不满地说道。 白虎抓准时机,挥剑砍去,红脸被剑力一震,后退几步,白虎趁这时,翻身跳窗,用勾索跃上屋檐。 往后瞄,红脸还在穷追不舍。 几个飞镖射来,白虎在空中表演花式躲飞镖的姿势。 什么大鹏展翅、举头比心……红脸被他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姿势给整无语了。 一时忘记了扔飞镖。 “阁下不请自来,哪有想走就走的道!” 只见红脸从胸前掏出一袋用油皮纸包住的飞镖,他打开油皮纸,露出了里面的飞镖。 这些飞镖闪烁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些飞镖的镖头上都沾有一些毒药,毒药呈黑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显然,这些飞镖都是经过精心处的致命武器。 飞镖射出,白虎侧头观察飞镖大致方向,侥幸躲过几只飞镖。 红脸见此,又多扔了几个飞镖过去,这些飞镖离得不近不远,难以躲开。 白虎就仅仅只是漏掉了一只没有躲开而已,然而就是这一只飞镖,竟然直接在他的手臂上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几乎就在一瞬间,白虎的整只手臂都失去了力量,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一般,软绵绵地垂落下来。而更糟糕的是,伤口处的血液迅速凝结成黑色和紫色的淤血,令人触目惊心。 “小人!” 白虎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红脸大笑,恶狠狠道:“这是小偷应得的惩罚!” “操!”白虎大骂,看来已经中毒了,索性也不逃,迅速转身用左手挥剑过去,“跟你拼了!” “你用得惯左手吗?!”红脸使力挑开他的剑,白虎左手的确拿不稳剑,一下就被挑开,“可恶”还没骂出口,对方的剑就要刺向喉咙处。 白虎迅速往后下腰,红脸没打算放过他,挥剑步步紧逼。 退到屋檐末端,无路可退。 白虎紧张地看向离他越来越近的红脸,心里一狠,释然笑笑,早知就多和小将军嘱咐几声了,不像现在,遗言都说不出口…… 第71章 “你他娘的闭眼干什么!” 就在这时,耳旁忽然炸开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天地都要为之颤抖。白虎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如闪电般疾驰而来,正是青龙!他面色凝重,紧咬着牙关,手中高举着一把锋利的宝剑,与那红脸男子激烈地对抗着。 “阎王爷要你死了么,你就闭眼!”青龙扛力的同时,不忍臭骂一通。 “青龙……” “你的剑呢!我快撑不住了!”青龙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抵住红脸的剑。 白虎眼眸闪过低落的情绪,他低声道:“我提不起剑了。” 青龙脑中闪过一丝恍惚,红脸就抓住此时,用力将青龙的剑压倒。 “真大意啊!”红脸冷笑着飞快收回剑,朝另一个方向刺去。青龙根本来不及抵抗,猛地,飞箭刺破风声—— 红脸挥剑的手臂中箭,整个手臂一抖,手中的剑掉落。 “嘶……” 红脸狠厉地看向射箭的人,后者站在一处较高的屋檐上,身着夜行衣,看不清面容,身姿挺拔,高举着弓,长发肆意飞扬。 看到来者,青龙勾唇,反应极快挥出剑,红脸拿剑去挡被震得重心不稳,连连后退好几步。 封长诀冷漠地又拿出一箭,这次对准的是,红脸的头。 “死。” 他微微张口,箭随即发射出去。红脸这次听到箭声,立刻跳下屋檐,为了躲避这一箭,摔倒在地。 第34章 失之东隅 等到青龙从屋顶一跃而下,准备去追击那个红脸的时候,他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周围的黑暗让他难以追踪到红脸的身影,仿佛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般。青龙感到有些懊恼。 “跑了。” 听到身边的动响,青龙知道是白虎跳下来,他朝白虎摇摇头。 “你的手怎么回事!”封长诀急忙赶来,凑近就看见白虎手臂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的一道口子,伤口发紫。 飞镖上有毒! 他们一行人中无人会解毒,何况是裕王手下甩出的飞镖,那手段相当狠辣,一瞬间毒延至整条手臂。 白虎苦笑一声,强装镇定道:“没事,顶多就是不能用右手了。” 右手被废! “一定有法子能解毒的!他们肯定有解药!” 封长诀暗骂一声,抽出剑就往李家内院走去,被青龙拦住。 “不能再冒险了,谁知道那人还有没有其他的阴招。” 封长诀红着眼睛,声音不自觉拔高,冲青龙大喊:“那白虎怎么办!他的手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青龙咬了咬唇,收回了拦路的手。 头一次感到无助和愧疚,封长诀拿剑的手不停地发着抖,眼眶逐渐湿润。 “抱歉……”封长诀低声说道,带着一点鼻音,他发狠似的咬着牙,“你本不用来李家闯的……都怪我。” 白虎想提起嘴角安慰他,试了几次后放弃了,他此时还无法相信右手用不了的事实,但右手没有一点知觉。 “小将军你不用太自责。既然那人是裕王手下,此行我们也是为了护君。”白虎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强撑笑容,“我其他地方没事,而且我这不是还有左手嘛!” 封长诀垂下眼眸,习惯了用右手,如今换了左手,许多兵器都要从头学过。更何况,白虎是赤胆营内最精通兵器的人,他对武器的游刃有余,是他骄傲的筹码。 “我就该一箭射死他!”封长诀语气中满是愤懑和后悔。 “小将军,让我自已缓缓就好了。” 说罢,白虎只身一人走出李家,消失在夜色中,青龙用力捏拳,发泄般地捶到墙壁上。 “真该死!” 听到平日里不显神色的青龙咒骂出口,封长诀也紧紧咬着下唇,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在他心头翻滚,心乱如麻。他眼眸仿佛笼罩了黑雾,戾气隐入目中。 此仇,我记下了。 之后他们回到客栈,金保眼看只有两人回来,感到诧异,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 “白虎大哥呢?” 封长诀破天荒地没有出声,阴沉沉地越过金保走上楼。金保被他的黑脸气得不轻,但隐约感到事情的不对劲,硬生生消了火气。 “他……想一个人待会。”青龙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对一般人都难以接受,何况他还是习武之人,“等他回来,切记,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去问。” 留下金保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木讷地点点头。 裴问礼在厢房里等,直到看见封长诀失魂落魄地走回厢房。 “怎么了?” 看氛围不对,他连忙站起身,放软语气。 “白虎的右手废了。” 裴问礼愣住,仔细看向封长诀,后者眼眶湿润,泄力般坐在凳子上,仿佛有块大石头压得他难以呼吸。 “都是我害的,若不是我执意要他们来凉州,也不会这样。”封长诀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看着白虎孤零零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那一刻,他就仿佛被枷锁锁住了喉咙,愧疚感飞升。 裴问礼没有出声,看着封长诀这样他也难受,但这是他的路,封长诀必须要走的路。 “我对不住他……” 封长诀有些哽咽,他不知怎么面对白虎。他在裴问礼面前完全卸下了伪装在外的硬甲,露出无助的一面。 第72章 看得裴问礼好生心疼。 “我要为他报仇。”封长诀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他偏执地看向裴问礼,“他废了白虎一条手臂,我就要废了他全身经脉,让他生不如死。” 裴问礼顿住,良久,他的手抚上封长诀冰凉的脸颊,轻声说道:“好。” 那晚,凉州的月下,一人抱着剑痛哭,草地上躺倒几罐空酒壶。 酒性上来,那人固执地用右手拿剑,掉一次捡一次,最终发疯似的在月下舞起了剑。 翌日清晨,还是起早放羊的牧羊人发现烂醉在草地上的男人,看他右手臂绑着一柄剑,有些惊异,迟疑片刻还是将他叫了起来。 “少侠,少侠?” 白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嘴里念叨着“我要让你百倍奉还”,看一张大脸凑到他眼前,下意识要提剑护住自已,意识到右手动不了,他又闭上了眼。 “少侠,我要在这边放牧,你行个好,让让。”牧羊人手中牵着头羊,那只头羊看人没动静,低头去舔他。 白虎被吓得骂了句脏话,立刻左手借力起身。 “管好你的羊!” 牧羊人连连道歉,白虎心里才好受了点。 “少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在这喝酒,大冬天的不冷吗?”牧羊人弯腰帮他捡起空酒壶,递给他,见白虎迟迟没有接。 “我手没空。”白虎烦躁道。 牧羊人奇怪了一瞬,他左手拿着剑,右手不是空的吗?一瞬过后,牧羊人明白了白虎的意思,他飞快道歉:“抱歉啊少侠。” 白虎冷着张脸,直直越过他。 “少侠,总会过去的。”牧羊人比较热心肠,看出他的苦境,不知该如何安慰,看少侠气度不凡,却显得十分消沉。 白虎充耳不闻,朝城区走去。 “少侠——”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白虎脚步一顿,半晌才回过神,他低声骂道:“多管闲事。” 待白虎回到客栈已过晌午,封长诀他们已经商讨完李家的事了。 白虎低头努力提起笑容,确保自已表面上无恙,他才走向他们。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怎么不带我。” 那一桌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纷纷抬头。 青龙担忧地看向白虎的右手臂,依旧垂落。 金保看到白虎出现的一刹那,才明白昨晚青龙大哥对他所说的话是何意。他看起来消沉憔悴,却硬要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怎么都不说话。”白虎扫视过所有人的面庞,笑容凝滞。 “兄弟!我对不住你!”封长诀冲过去搂住白虎的肩膀,后者被封长诀扑得心头又苦涩又温暖。 白虎提了提嘴角,伸手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没事,我自已选的,我又不怨你。” “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封长诀搂着白虎的力度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已的身体里。白虎感受到了封长诀的决心和愤怒,但同时也感受到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他拍了拍封长诀的肩膀,试图让他放松一些。 白虎苦涩笑道:“行了,我知道,我相信你。” 青龙注视着白虎,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回来就好。”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白虎把自已糟糕的心情暂且扔到一边,问他们。 封长诀松开他,叹息道:“我们现在无法动摇到李家,裴问礼决定先回京禀告,再做打算。” 白虎觉得在:“嗯。” “就是……我们要回京了。”封长诀起初还支支吾吾,到最后实在受不了自已,“就是我们得分开了!” 封长诀不想说这话,显得他用完他们俩就扔掉。 “我明白的,小将军。匈奴未破,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到赤胆营的,我和青龙永远会是你的后盾。”白虎解他心中所想,善解人意地说道。 青龙听完也点头示意,封长诀差点被感动到哭。 裴问礼听到白虎这番话,神色不显地转了转瓷杯。 ——总有一天会回到赤胆营。 裴问礼有点不乐意听这话。 “好。” 封长诀又冲上去给他一个友爱的抱。 “那我们就此分开。”白虎笑着回应那个拥抱,拍拍他的后背,“小将军,我还是希望你在京都能少受点伤。” ——也不想你太快长大。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这次一见,感觉封长诀好忙,心里堆了好多事,他在边疆从未见到这样的小将军。 “知道了。”封长诀看他苦口婆心的模样,无奈笑笑。 又在凉州待了几天,等白虎伤看起来好些了,封长诀他们就回京都了。 天空中飘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大地上,它们落在树梢和地面上,形成了厚厚的积雪。远处的山峦也被白雪覆盖,与天空融为一体,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能在除夕前赶回去吗?”封长诀看大雪没有见停的样,不免忧心。 裴问礼轻笑一声,温和地伸手等雪花落在手心,含情地看向封长诀:“若是赶不回去,就在京外过年,只要和你,就很好。” 金保疑惑:“啊???” 封长诀爽朗笑笑:“你也太会说情话了。” 金保有点看不清他俩之间的对话了,又发出声音:“啊?” 裴问礼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情话?我说的是真心话。” 第73章 “好,真心话。”封长诀笑着收回视线。 “回了京能一起过年吗?”裴问礼忽然问他。 封长诀扬眉:“怎么不能,你我都在京都,怎么不算一起过年。” “我想待在一起过年。” 封长诀轻轻挑眉,他以前怎么没觉得裴问礼这么黏人。 “这怎么待在一起,要和家人守岁啊。” 裴问礼神色掩过一丝失望,他又扬起笑:“好。” 第35章 一个祸害 临近岁末,京都弥漫着年味,家家户户贴满红纸,街边垂髫点炮竹,雪里参杂点红碎片。 卖糖葫芦的老人走街串巷地叫卖着,几个稚童穿着崭新的红袄围着老人家,手上抓着几两铜钱。 穿梭在形形色色采购年货的人群中,封长诀骑马的速度慢下来。 “我应该在凉州买点特产带回来的,两手空空,有点不好意思。” 封长诀东张西望,商铺琳琅满目,哪里产的商品都有。 金保翻白眼吐槽:“你回自已的家,还要带礼品啊,又不是上门拜年。” “哦,对。”封长诀憨笑两声。 分开前,裴问礼眼看他下马,说道:“我等着你上裴府拜年。” 说罢,就带着金保骑马走了。 封长诀无奈笑笑,就给他安排上了。 一进府没走几步,全府上下就得知他回来的消息,穿过中庭,就能听到奶声奶气的叫唤。 “哥哥!” 封小妹梳着可爱的双髻,头上还别了一支小金灯笼簪子,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向他跑来。她穿着一身鲜艳的小裙子,裙摆随着她的跑动轻轻飘动。她张开双臂,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然后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她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仿佛生怕他会突然离开似的。她的小脸贴在他的衣服上,不停地蹭来蹭去。 “囡囡,来,哥哥抱。”封长诀蹲下抱住封小妹,起身看见万全缓缓走来,“万管事,我爹呢?” 万全回答:“老爷在校场,晚点就回来了。” “哥哥,你去哪里玩了?”封小妹说话软乎乎的,听得封长诀心都要化了,眉梢不自觉染上笑意。 “哥哥去办事,去很远的地方。”封长诀抱着他走去后院,封小妹眼睛又大又亮,问道:“有以前那么远吗?” 封长诀思索了一会,回答道:“应该没有。” 封小妹捂住嘴小声说:“你不在家,娘亲可想你了。” “是吗?”封长诀笑着踏进母亲的院门,看见封夫人坐在石凳上搅拌米糊,桌上放着红纸,他笑着大喊,“母亲!听小妹说,我不在这些天,你很想我?” 封夫人看向小妹,嗔怪她泄密,后者脸蛋红扑扑的,转头埋进封长诀的胸膛。 “可不是,快过年了,你再不回来,家里一大堆杂事可没人做。”封夫人笑盈盈地推红帖给他,封长诀放下封小妹,坐到红帖前的石凳上,看到母亲递毛笔给他,“写个福字。” 封长诀很是为难:“母亲,我字很丑。” 封夫人笑笑,不甚在意:“一份心意,不看字。” 封长诀只好接过毛笔,站起身稍微弯腰,挥洒墨水,写了个歪七歪八的“福”字。 封夫人望着他的字,丑得有一派,她打趣道:“应当中元节让你写的。” “为什么?” “能辟邪。” “……” 他帮着母亲写对联红帖,母亲搂住封小妹教她认字,其乐融融。 “哎,你这次去是不是又和裴家的少爷同行。”母亲忽然开口,封长诀拿笔的手顿住,落下一大滴墨水,他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就听到母亲说,“你们关系这么好,他字好看,你不如托他写一幅字。” “啊?不好吧,大过年的,别让人家忙了。”封长诀摇头,裴问礼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回家休息,又去给人找事干,多麻烦。 “也对,是我疏忽了。”封夫人取来暖壶捂手,念叨道,“就想着给人家里添点年味了,往常裴府过年可冷清了,连灯笼红帖都没有。” 封长诀怔住,他在边疆那六年虽不与京都家人在一块,但军营里的弟兄们捣鼓得十分有年味,欢欢喜喜。 这么多年,裴府都这么冷清,无父母作陪,也不知道裴问礼看着别人家过年欢喜盈门,他该有多失落。 但今年听姜鹤一说,裴问礼的父母要上京,他应该用不着如此孤寂。 “今年他的父母要上京,他应该会欣喜些。” 封长诀把那张写脏了的红帖揉成一团扔掉,写下一张。 “那还好,我还以为他和他父母之间不是很亲,但我转念一想,天下哪有父母和孩子不亲……”封夫人发出感慨,她看向封长诀,难免抒情,“你看,你离家才十二三岁,隔了六年,你和我还是那么亲昵。你们走的时候,囡囡才一岁,如今依然认得你们。” “那是因为娘亲告诉我了,这是哥哥,那是爹爹,你不说我也认不出。”封小妹直直说出真相,惹得封长诀哈哈大笑。 “过了年你就要及冠了,不能再随性下去了,你这小孩心性。”封夫人伸出手指点点他的额头,后者摸摸额头上的红印,“嘶”了一声。 “我哪小孩心性了?你见过哪个小孩灭掉匈奴一部的?”封长诀反驳她,语气中带着点骄傲。 第74章 “瞧你骄傲的,挂在嘴边几个月了,我都听臭了。”封夫人笑逐颜开,嗔怪道,“及冠后,你得好好在婚事上花点心思了。” 又是婚事。 封长诀轻轻叹气,他就知道回到家少不了听到这话。他又没法和母亲说明缘由,他和裴问礼的事见不得光,更上不得厅堂。 封长诀随便敷衍几句,揭过这个话题。 “你别嫌母亲啰嗦,你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早就定下亲事了,看你才回京,想着让你适应一下京都,才没急着定亲。”封夫人只要一说有关婚事的东西,封长诀一般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哥哥,你有喜欢的姑娘吗?”封小妹好奇地问他。 “有啊,哥哥最喜欢囡囡这个小姑娘。”封长诀逗她开心,封小妹听了果真高兴,“嘿嘿嘿”的笑。 “你呀……”封夫人宠溺地笑笑。 今天的裴府一改往日的冷清,府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布置得格外精致。到处张灯结彩,红绸带、红灯笼等装饰点缀着整个府邸,使得原本就气派非凡的裴府更显热闹喜庆。 从远处看,整个裴府仿佛被一团火红的云霞所笼罩,令人心生喜悦之情。 裴问礼和金保走进大门看到这个景象,又走出去看看牌匾,确实写着裴府。 “八成是姜鹤一干的。” 裴问礼一猜就准,走进庭院,看见姜鹤一束着长发,一身喜庆的桃红,叉腰指挥家仆干活,庭院中央甚至放了棵大的招财树,枝干上挂着小福袋。 “哟,表弟,回来了啊,怎么不遣人跟我说一声,我好派人来接你。”姜鹤一笑着伸手过去,想勾住裴问礼的脖子,被裴问礼不露声色地躲开。 “你家还是我家?”裴问礼淡淡地回了他一眼。 姜鹤一干笑几声:“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裴问礼:“……” “哦对,姨父姨母快到京都了,他们走水路上来的。”姜鹤一提醒裴问礼,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裴问礼的神色,“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别和他们起口角,都开心点。” 裴问礼没有回话,他径直越过姜鹤一,点头道:“我知道。” 金保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裴问礼的背影,总觉得口角是免不了的。 金保被裴家吩咐着跟裴问礼一起去京都任职,只不过是借着保护的名义,时不时提醒他江南裴家,让他不要忘了姓氏。 这也是为何裴问礼更想带着千百出去的原因,他和大人起了隔阂,也就相当于大人和裴家起了隔阂。 “这小子。”姜鹤一对裴问礼的话半信不疑。 自小裴家对他的控制太过,要他精通诗书礼仪、琴棋书画……连他的路都是裴家指好的,甚至连他这个人长成什么样,都是裴家一手策划。 裴问礼就处在听从和逃避之间。 姜鹤一对裴家的严厉教诲深有体会,小时候裴问礼去姜家祖宅过节都要温习夫子的功课。起初姜鹤一对这个小表弟有点兴趣,想带他玩遍杭州,后来等了整整一天没等到裴姨父放他出来玩,一问还在温书。 等裴问礼长大远离裴家,来到京都,本想着能松口气,却要帮裴家做事,帮自已的皇后姑妈稳住权势。 “也难怪他向往封长诀。”姜鹤一自顾自地说,转头一看,那几个家仆在一旁偷懒,立即呵斥,“干嘛呢你们,快点挂好!” “是、是。” “大人,你不歇歇吗?” 金保看着裴问礼穿着正装走出房门,就知道他要进宫面圣。 “不用,我有要紧事禀告。” 裴问礼跨步走出家门,往皇城走去。 后宫一处清幽的栖花亭内,梅花绽放得如火焰般绚烂夺目。 皇帝身着一袭华丽的龙袍,静静地站在亭角边,目光专注地欣赏着这美丽的景色。微风轻拂,花瓣如雪飘落,散发出阵阵清香。突然,一名小太监匆匆赶来,恭敬地向皇帝通报。 “陛下,裴郎中求见。” 皇帝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仿佛这些梅花因为他的好心情而开得更加旺盛了。 定是带来了好消息。 “陛下。” “平身吧,裴卿有何事禀告。”皇帝没有转身,手指摩挲过梅花点点花瓣。 “陛下,臣此去陇南,发现陇南百姓闹事背后有人操控,这人在巴郡周围多处设立据点。” “是谁?” “巴郡乔家。但乔家长公子不知此事,望殿下网开一面。”裴问礼暂且把裕王放在一边。 “你要保他?”皇帝听出言外之意,问他。 裴问礼神秘兮兮地说道:“他自有用处。” 皇帝思忖片刻,缓缓道:“准了。凉州如何?” “臣无能,凉州尚未想到办法。” 皇帝捏紧手中的花瓣,半晌,说道:“无妨,凉州是重中之重,他定会重兵把守。朕会派龙武卫前去探。” “封家一事如何?” 裴问礼抿唇,匈奴一事他不能说。 他迟疑片刻,低头道:“请陛下恕罪。” 皇帝将揉碎的花瓣洒落在地,转身看了他一眼,问道:“有关封家一事无成,对吗?” 裴问礼没有出声。 “罢了,此事交由朕吧。”皇帝思索片刻,勾起唇,“就让朕逼他一把。年后,朕会派他去南蛮之地助南平将军。” 第75章 裴问礼怔住,他知道皇帝打得什么算盘了。 让封长诀去南蛮之地参战,再给封长诀乱安罪名。 勾结山贼土匪,又或者是战死南蛮。 皇帝一句话的事。 裴问礼咬紧后槽牙,他就不能放过封长诀么?就非得利用封长诀去拆解封家。 “陛下,凉州陇南一行中也包括封长诀。”裴问礼忍不住说出口。 皇帝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仿佛隐藏着无尽的阴谋和算计。 他的声音低沉而阴冷,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慑力:“这更好不过,他在为朕办事,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朕。” “怎么,裴爱卿,还想保人?” 裴问礼不作声,皇帝要动封家,怎会留封长诀一棵独苗。 “还是说,封长诀留下也能和乔家长公子那般有用,他留下只能是个祸害。”皇帝风轻云淡地说出口。 裴问礼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上气,面对皇帝的威压,他无能为力,只有恳求一条路。 “哎呀,怎么回事?” 亭外走来一个端庄的女子,见状,轻微皱眉,转瞬间换成笑容,插入他们的对话。 “皇后,你怎么来了?”皇帝不易察觉地蹙眉,疑惑地看向她。 皇后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缓缓走向皇帝所在之处。她轻盈的步伐如同仙子般优雅,身上散发着高贵与端庄的气息。 当路过裴问礼身旁时,皇后停下脚步,目光轻轻扫过他,眼中闪烁着一丝温和的光芒,轻声说道:“远远就听到亭中争执,想着来看看。” “没什么事,朕和裴爱卿在讨论除夕的团圆饭。若是裴爱卿无事,可来宫中吃宴,也能陪皇后。” 裴问礼婉拒:“多谢陛下好意,今年家中父母上京,要在家中孝敬父母。” 皇帝笑着说道:“这样啊,朕也不强留。皇后呢,可想回去省亲?” 皇后柔情蜜意地拉过皇帝的手,娇声道:“臣妾陪着你就好。” 第36章 团圆之夜 夕阳下山,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封太平从校场回来。 封长诀有事要问他。一路追着他去了书房,封太平伏案看兵书,听到脚步声,抬眸看了来者一眼,放下兵书。 “你何时回来的?” 封长诀走到书架上随手翻书,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没多久。” “哦,陇西之行如何?”封太平如问候家常便饭般问他。 “不大太平。” 意料之中,封太平胡须微微颤动,想必裕王势力早已盘根错节。 封长诀心烦意乱地把书架上整齐摆放的书卷弄乱,面容,转头盯着封太平:“父亲,我知道匈奴人藏在哪了,就在户部尚书府里。” 封太平顿住,装傻充愣道:“原来在这啊,亏我找半天。” 封长诀看出父亲意图更加不解,他直冲冲道:“父亲,你到底在瞒我什么?!” 他也猜想过这件事会不会被封长诀察觉到,只是没想到这么早。是他对涯儿的印象还停留在懵懂无知的少年,以为他心思只放在玩上。 如今看,较先前玩性收敛好多。 封太平沉思半晌,仍然选择瞒着他,与匈奴写协约的事封长诀不能知晓,就算最后被圣上查出来了,还能以“不知者无罪”为封长诀脱罪。 “老子能有什么瞒着你,整日正事不干,就知道胡思乱想!”封太平恼羞成怒,用力拍着桌案,故意转开话题,“你把我书架弄成这样,不放整齐别想走!” 封长诀有意朝他做了个鬼脸,调侃道:“我——偏——不——” 说完就飞快跑出书房,跑到庭院想起一句话,大喊道:“记住,有什么事别硬扛!” 封太平假装气愤地扔桌上的兵书,等听不到庭院的动静,他才闭眼舒出一口气。 户部尚书府里藏匿匈奴,这一行字就如同悬在脖子上的刀,不知何时会砍下。 这局本就是死局。 没有破局之法,只能想办法减少要被吃掉的棋子。 他得想办法,让封家人跳出这死局。 除夕前一日,裴问礼的父母到了京都,姜鹤一带着裴问礼特意去码头接他们。 站在码头观河道,并未结冰。遥望远方,一艘木船缓缓驶来,正是裴家的船。 两岸是几笔枯木,木船甲板上有模模糊糊的两个黑影。 “姨父姨母!” 姜鹤一举高手臂朝他们招手。 木船靠岸,姜鹤一飞奔过去接姨父姨母。裴问礼站在远处看他们言笑晏晏的模样,有些尴尬。 “表弟,别傻站在那儿,快来啊!”姜鹤一叫住裴问礼,后者躲不掉,只好走上前恭敬作揖道:“父亲,母亲。” 裴父收敛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反倒是裴母显得热情许多,端详着裴问礼,如今长得越发俊美,玉树临风。 “我们小堇,越长越好看了。”裴母欣慰地捏了把裴问礼的手臂,“怪不得江南有些姑娘还挂念着,尤其是江南阮氏的二姑娘,你还有印象吗?小时候你们见过的。” 小时候见过和记得的只有数不清的书卷。 “记不得。” “记不得也没事,哪天你和阮家姑娘见一面。”裴父一如既往的强势。 裴问礼疑惑道:“为什么?” 第76章 “我们帮你看好了一门亲事。”裴父一说出口,裴问礼就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阮家是书香门第,她大哥是翰林院学土,三弟今年殿试,前途无量,又与护国公是亲戚,与你最相配。” 护国公是站皇后一营,也就是皇嫡子一营。皇子年幼,圣上还未定太子,但太子之位自然落在皇嫡子身上。 什么门第、身份,后半部分裴问礼压根听不进去,他心里发寒,神色难看。 “我还未及冠。”裴问礼试图挽回他们的想法。 裴父不甚在意:“就差三年。有些世家子弟尚在襁褓之中,就定下娃娃亲了。总之,江南那边,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裴问礼的手发颤,他咬紧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怎么违抗? 姜鹤一察觉到裴问礼的不对劲,连忙叫走裴父裴母,领他们走在前面。 裴问礼迟迟没有动身,金保刚一开口:“大人,他们走……” “闭嘴。” 裴问礼垂着头,语气却冰冷得有些瘆人。 他和封长诀怎么办?! 他们才在一起多久! “让我一个人缓缓。” 裴问礼说完就扔下金保,漫无目的地乱走。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水,四处无人,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凭什么左右我的想法……” “没有人问过我!” 河面上倒映着一个身着浅蓝的少年在声嘶底里。等到喊累了,河面平静了一会,紧接着,几滴泪落下,河面上泛起涟漪。 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仿佛心口被堵住、被缚住,无法挣扎。 可他喜欢的是封长诀啊。 一想到他们要分开,裴问礼的心就发涩发苦。 他还不想分开。 光站在河岸边,穿得再厚重,也能感受到寒风透过衣衫贴上肌肤,里里外外都透着凉。 有什么办法能废掉这门亲事? 这种行尸走肉的低迷状态一直持续到除夕夜,看着姜鹤一吩咐家仆在院子里安排了一大桌的饭菜佳肴,他也没心情吃。 “姨父姨母,哎,让侄子我来说一句祝贺的话。”姜鹤一吃到兴头,起身举杯,裴父裴母捧场地笑,“愿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 “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说完一口干了,在旁边候着的家仆也捧场鼓掌,裴父裴母乐开了花。 裴父打趣道:“这几句背了不久吧?” 姜鹤一哈哈笑道:“是啊,就等着今夜吃团圆饭说呢。” 裴问礼低着头,阴沉沉地夹菜吃饭,也不作声,裴父叫了他好几遍,裴问礼才抬眸看过去。 “发什么呆呢,叫你好几遍了。”裴父不满地用筷子点了点盘子,“读了那么久的书,不会说一句贺词吗?” 裴问礼咬牙,盘里的鱼被他用筷子剁个稀碎,吐出两个字:“不会。” 裴父脸色一黑,裴母疑惑地看了眼裴问礼,感觉小堇心情很差。 姜鹤一试着打圆场道:“哎,没事儿,不说咱就喝酒,来,表弟,干一杯。” 说完姜鹤一就后悔了,他忘了,裴问礼不沾酒水,喜喝茶。 然而意外的是,裴问礼倒了一杯酒,直接灌进去了。喝了一杯就算了,他还在给自已倒酒。 是他看错了,还是裴问礼疯了? 裴父裴母见状,面面相觑,他们也没见过裴问礼喝酒,还是这么发狠了喝。 “表弟,你……” 姜鹤一伸手想拦,却被裴问礼躲开了,喝得他面色通红还在喝。 “金保,拦着点你们大人!”姜鹤一见自已拦不住,立刻叫守在旁边的金保帮忙。 金保一走近,裴问礼重重地放下酒杯,淡然地扫过所有人的脸,语气强硬道:“酒,我也喝了。先离席了。” 说罢,也不顾他人眼光,只身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已的院落。 “这孩子,发什么疯!” 裴父对儿子这副样子相当不满,只身离席,丢下这一桌算什么! 姜鹤一帮他辩解:“哎呀,姨父,应该是亲事惹他不高兴,他年纪尚小,离成年还有几年,你们太操之过急了。” 裴父固执道:“我只是帮他定亲事,又没让他现在就结亲!他有什么可恼,人家阮家姑娘出落得多水灵,又能干又好看,这桩亲事别人求还求不来。” 姜鹤一对这桩亲事完全没有发言权,毕竟他二十好几了,也没定亲。父母早亡,二房管事,压根不管他的亲事。 他能说什么,叫裴问礼像他一样打光棍吗? 夜色中的京都灯火辉煌,到处都洋溢着欢乐和喜庆的气氛。街道两旁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了整个城市。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感受着美好的夜晚。 孩童们更是兴奋异常,他们不畏严寒,欢快地在雪地中奔跑嬉戏。 有的孩童在雪地里滚雪球,有的则在打雪仗,欢笑声此起彼伏。一些调皮的孩童甚至不顾大雪堆积,在雪中打滚玩耍,享受着过年的快乐。 “恭喜发财!” “新年快乐!” 家家户户互相贺喜,这份喜悦也传递在内城,许多世家子弟相约去外城玩,玩至子时才算满意而归。 封家也采购了不少炮竹给封小妹玩,封长诀弯腰把住封小妹的手臂,手把手教她用长香点燃炮竹。 点燃后,封长诀立即抱住封小妹跑到一边,炮竹燃起火树银花般的美景,照亮他们的面庞。 第77章 封小妹高兴得大喊大叫,封夫人看他们玩得很开心,也笑着依偎在封太平怀里。 “老爷,这是我们相隔六年后过得第一个年。” 封太平轻轻叹口气,捏紧封夫人的肩膀,望着天空。 “是啊,好不容易团圆。” 却不久要分开。 封夫人敏锐地感受到封太平不对劲,她无厘头的有些心慌,急忙道:“怎么了?” “没有。”封太平扬起笑容,搂紧封夫人,他语调缓慢,像是在立誓,“以后我们也会一起过年。” “囡囡,哥哥厉不厉害!”封长诀给封小妹表演了一个用剑挑起炮竹,在半空中炸开。 封小妹笑嘻嘻地鼓掌:“哥哥好厉害!” “你别乱来,等下抛不准炸到小妹怎么办!”封太平严肃地喝止。 封长诀阴阳怪气地学着他爹那个表情,重复了一道,把封小妹逗得笑不停。 “你小子!”封太平气得又要抄棍子,发觉那根棍子不见了。 “找棍子呀,你去膳房找找,现在可能有点焦黑。”封长诀看他爹越气,他越开心,故意说道。 封夫人出来调和:“哎呀,过年大好的团圆日子,别总打打杀杀。” 玩累了,封小妹就趴在封太平怀里睡着了,庭院中恢复安静,封夫人塞了一个福袋在封小妹怀里,也递了一个福袋给封长诀。 “压岁钱。” 封长诀怕吵到封小妹,笑着用唇语拜年:“新春快乐。” 封太平难得柔情地抚摸封小妹的额头,小声地朝封夫人道:“我先抱她回房睡觉。” 封夫人走到他身边,柔和地望着怀中的小姑娘,轻声道:“一起去吧。” “涯儿,你也早点歇息。” 还未到子时,歇息什么?! 封长诀正精神着呢,来福已经提起灯笼,朝院落方向走去了。 “哎,来福,灯笼给我。” 封长诀忽然追上去,叫住来福。 “少爷,你要去哪呀?”来福不解,他看见少爷手中还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但还是把灯笼递给他了。 “嘘。”封长诀跟做贼似的,食指放在唇边,“我去去就回。有人问起,就说我歇下了。” 下一刻,封长诀便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一般,瞬间飞身而起,脚尖轻点墙壁,身形轻盈地跃上屋顶。 他的动作迅猛而敏捷,仿佛一阵风般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只留下一抹残影和微微扬起的尘土。 来福:“……” 临近子时,京都有些人家早早放了烟火,黑夜中闪着寥寥几朵烟花。 裴问礼趴在窗前,抬眸望着围墙外远远的烟花。树枝上落雪声被烟花声掩盖,裴问礼恍惚地数着烟花。 一朵两朵…… 酒喝多了,看着烟花仿佛是长出来的一样。 他的心境仍旧冷清难受,烟花的热闹也改变不了一点。 突然听到内城的打更人敲着锣鼓,拉长声音道:“子时已到——” 话音刚落,夜空中便绽开出一朵朵绚丽多彩的烟花,犹如百花齐放般璀璨夺目,照亮了一片天地。 窗前突然闪来一个人影,裴问礼仰头看去,心跳猛地加快。 来人一身红衣,黑袍上沾着风霜。俊俏的面庞浮现在他的眼前,眉眼生动,脸上洋溢着笑,那双眼眸很亮。 “赶上了。” 封长诀背着手,见他发愣,有意调侃道:“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裴问礼借力起身,隔着窗,细细打量,确认真的是封长诀后,心花怒放。 “高兴。” 说完,裴问礼就贴近他,吻了上去。 吻住他的那一刻,周遭的烟花声也听不到了。 封长诀没想到他这么主动,脸上发烫,也试着用吻回应。 亲了一会,封长诀有些呼吸不畅,哪有追着人亲的! 他连忙推开裴问礼,发现后者眼角湿润,封长诀愣在原地,迟钝地问了句:“你怎么还哭了?” 裴问礼鼻子忽然发酸,几次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你看。”封长诀想帮他转移注意力,将背着手展现在他面前,是一个长木盒,“送你的,定情信物。” 第37章 赠礼表意 裴问礼接过长木盒,轻轻打开盒盖。只见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刀身闪烁着寒光,刀柄处镶嵌着几颗璀璨夺目的红宝石,使得整把匕首显得格外华贵。 他伸出手,轻轻地拿起匕首,仔细端详起来。匕首的刀刃锋利无比,似乎能够轻易地切开任何物体。而刀柄上的红宝石则散发着迷人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的珍贵和独特。 匕首柄上刻画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是整件匕首上最突出的——裴问礼。 一看就是封长诀自已刻的。 裴问礼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三个字的纹,封长诀见此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真的找书法大家练了很多遍你的名字,只是刻上去还是有点丑……” “我很喜欢。”裴问礼打断他,柔和笑笑。 “咳……”封长诀面颊发烫,他解释道,“你不会武功,身上又没一件防身的,我就送了这个。这可是我们封家的传家宝,可厉害了,是前朝宫廷铁匠锻造的,全天下就这一件。传闻削铁如泥,戴着还能保平安。” 裴问礼有些触动:“传家宝就这么送给我了?” 第78章 “你是我心上人,不送你送谁?”封长诀所当然地说道,裴问礼没来得及心动,封长诀又说出真相,“我们家传家宝挺多的,悄悄告诉你,我母亲以前是山大王,战乱时劫了不少富……” 裴问礼哭笑不得:“后面那句不用说的。” 封长诀傻乐了一会,礼物也送出去了,准备要走。 “你先进来吧。”裴问礼不知道他的意图,不忍心看他在窗外受冻。封长诀也没犹豫,直接就翻进去了。 他看裴问礼走到架子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架子上摆放的物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雕花木盒上,那木盒精致而古朴,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牡丹花图案,栩栩如生。 裴问礼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拿下来,仿佛手中捧着一件珍贵的宝物。木盒上还上了一把小巧的金锁,闪耀着微弱的金光,给整个画面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氛围。 “你在找什么?” 封长诀好奇地走过去。 眼看裴问礼用金钥匙打开锁扣,打开的一瞬间,封长诀愣在原地。 木盒里装着的是一只水墨双面龙扣,用温润的和田玉制成,山流水聚墨,黑如漆白如脂,玉质油润。 裴问礼取出龙扣,轻轻抚摸着它,感受着上面雕刻的纹和温润的触感。然后,他将龙扣缓缓地放在了封长诀的手心,动作轻柔而坚定。 “你都送我传家宝了,那我也送你一件。这件是祖母留给我的,让我赠给心上人。” 封长诀只觉得手心的玉沉重,他有点不敢收。 “这个玉也太贵重了,还是你自已留着。听闻家里长辈让小辈送的物件,最终归宿都是将来媳妇的,我又不是……” 听到封长诀推辞,裴问礼脸色不虞,他语气有些发冷:“你这是何意?封长诀,此玉,我既然送你,就是你的。” 他不想听到任何封长诀要撇清关系的话,他的内心深处早就不想和封长诀分开了。 他很贪恋封长诀独给他的一份温情,他喜欢封长诀眼里只看得到他,也喜欢封长诀做何事都第一个想到他。 看他脸色不好,封长诀硬着头皮收下,放低声音哄道:“我收还不行吗?别气别气。” 裴问礼没有告诉封长诀这块和田玉的另一个含义,祖母说过,戴着这块玉就要进裴家门。 他看封长诀还在一个劲地哄,觉得十分稀奇。裴问礼忽然想到,以后封长诀也会这副样子去哄别人,他就难以忍受。 “封长诀,别光说话。”裴问礼垂眸望着他,语气带着些命令。 “早说。” 封长诀气息粗重地将他抵在木架上,按住他的后脑勺就吻了上去,裴问礼的手摸上他的后颈,迎合他所有亲昵举动。 吻到激烈时,裴问礼反客为主,反压住封长诀。他吻得动情,唇瓣耳根都是他的气息。 封长诀被他这毫无章法的吻惹得呼吸不上,等裴问礼终于吻得满足了,前者才能趁这空余急促地呼吸,眼神也逐渐有些迷离。 忽然,裴问礼贴近了,封长诀猛地一僵。 裴问礼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中带着热意,声音沙哑:“帮我。” 那一刻,封长诀心跳都漏半拍。 新的一年,裴家父母没在京都待多久,裴父在江南地区开了多处学堂,要赶回去教书。 年后雪还未融,两人算是度过了一段温情的日子。常结伴出城在郊外游山玩水,朝廷休年假,他们几乎都腻在一起。 直到雪融,要上早朝,刑部事务也繁多起来。 在京都被留着的藩王也终于得到放他们回封地的命令,过年那段日子,在京都过得提心吊胆,甚至吃食都要用银针试过毒再吃。 禄王的马车停在官道没走,随从的侍卫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殿下说要走的命令。 “殿下,其余的藩王们早已出城。”侍卫好心提醒道。 祁雁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眼神专注而沉稳。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剑身。 这把长剑散发着一种凛冽的气息,让人不禁为之侧目。它的剑身笔直而坚韧,闪烁着寒光,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等待着觉醒。 在祁雁身旁,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装具,与长剑相得益彰。这些装具细致入微,每一个细节都展现出制作者的匠心独运。 特别是那柄剑的剑鞘,更是引人注目。它呈现出赤红色,上面镶嵌着金色的装饰,华丽而不失庄重。剑鞘的设计与剑身完美契合,使得整把长剑更显威严。 是上好的剑。 只是这柄剑与祁雁的风格不搭,像祁雁这样的雅土应当配秀剑,而不是宝剑。 “去校场。” 祁雁放下擦拭剑身的手帕,开了尊口。 侍卫纳闷不已,让马夫往校场驶去。 校场到底有谁在啊? ——事实证明,有封长诀在。 封长诀在校场给新兵演示枪法,威风凛凛,用枪头击鼓,奏乐出好听的鼓点乐。 “小将军这枪法实在是妙,在大将军教习的基础上,有其他先辈的影子。”卫叔站在一旁与新兵营的营长说,同时偏头问道,“小裴大人觉得如何?” 他虽不知裴问礼为何要来,但出于礼貌,还是都问一遍。 “在下虽不懂枪法,但……”裴问礼是个门外汉,当然不知枪法兵术,于是,他勾唇笑笑,“在下认为,小将军做什么都是一顶一的好。” 第79章 卫叔:“……”我们点评技术,你就纯点评人呗。 “哈哈哈……”营长笑着打圆场,“卫侍郎,你难道不知,当今朝堂里玩得最好的就是小裴大人和封小将军,你问他这个,他当然说小将军好。” 卫叔哈哈大笑,心里想着:小长诀真是太有实力了,交的朋友都是当今最得宠最金贵的裴家少爷。 “禄王殿下来了。” 有个通报的土兵匆匆过来,卫叔和营长对视一眼,都在纳闷他怎么会来。没等他们纳闷完,禄王走路带风,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禄王站在一旁欣赏完封长诀的英姿,见他喝水的功夫,大老远就喊上了。 “封长诀!” 封长诀赶紧把水壶塞回给裴问礼,转身望去。 禄王……他怎么来了? 裴问礼想起冬猎发生的事,心中警铃大作,脸色一变,追上走过去的封长诀。 祁雁看封长诀走过来还带着一个小尾巴,神色傲然地看向封长诀:“本王记得,只叫了你一人吧?” 裴问礼充满敌意地看了他一眼,扯扯嘴角,淡淡道:“禄王殿下,下官正和他说着话,他就被你叫来了,下官自然要跟上来一探究竟。” “本王和他有私事要说,闲人回避。”祁雁十分不客气地说。 听完,裴问礼脸色阴沉,看气氛不对,封长诀连忙凑到裴问礼耳旁,轻声道:“他和我说什么,回头一定全部告诉你。我绝不瞒你。” 祁雁眼睁睁看着裴问礼脸色变缓,慢慢走到一边去了,不觉皱眉。 “殿下,有什么要事啊?”封长诀说话依旧带着点懒散的语调,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是什么地位。 祁雁将手中的剑递给他,偏过脸去:“冬猎第三的奖励。咳,本王去国库里寻了个遍,没找到趁手的剑,随便拿了一把,感觉和你挺搭,所以……” 封长诀拿到宝剑眼睛一亮,不由流露出欣喜,此时也不在意对方是谁了,马上接过话头:“所以送给我了!” 祁雁没想到他能这么高兴,眉梢也染上笑意,解释道:“宝剑赠英雄,本王相信你拿着这柄宝剑能更有造化。” “这柄宝剑叫什么名字?” 自祁雁送剑,封长诀心里就放下了与他之间的芥蒂,主动问起剑名。 “颢气。” 颢气剑。 “这剑原有的名字,还是你取的?” 祁雁躲闪他的视线,蛮横道:“别管。” “行吧。”封长诀也不是特别想知道,他想起今日是藩王回封地的日子,突然明白禄王特意走这一遭的含义,他故意戳破禄王殿下的小心思,“你不会是借着送剑的名义,来向我道别的吧?” 祁雁第一次见到有人说话这么直白,他恼羞成怒:“是来送剑,顺道道别。” “哦。” 就一个“哦”?剑白送了。 “那祝你一路上顺风顺水。”封长诀笑呵呵,忽然想到瑛王一事,声音骤然变小,“如果能的话,祝你这辈子不再来到京都。” 祁雁一开始没听懂,凤眼一睨,不满道:“你不乐意待见本王?” “不是,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封长诀冲他做了个砍脖子的手势,祁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嘴角轻微地上扬。 “知道了。与其祝本王这个,不如祝本王的封地被你经常光顾。” 说罢,祁雁就挥挥手走了。 封长诀:“???” 什么意思,想让你的封地闹战乱啊? 祁雁一走,裴问礼快步走来,低头盯住他手里的剑,语气冰冷:“他来只是送你剑吗?” “对啊,你看这颢气剑!啧啧啧,上好的材质!”封长诀把剑抽出剑鞘,亮给裴问礼看,恨不得当场耍几招。 “……颢气剑?”裴问礼听到剑名,重复了一遍。 颢气——清新洁白盛大之气。 连剑名都花了不少心思去搭封长诀,纯真无邪。裴问礼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冷笑一声,回头他就给匕首取名叫“有涯”。 封长诀把他和禄王的对话全讲给了裴问礼听,后者感受到剧烈的危机感,微眯着眼:“封长诀,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封长诀全部心思都放在手中的颢气剑上,喜不自胜。 “他喜欢你。” 简单一句话,把封长诀干懵了。 “啊???”封长诀吃惊得拿剑的手一抖,不可置信地大喊,“没开玩笑吧?”x 裴问礼深吸一口气,不满地唤他名字:“封长诀。” “等我缓缓啊。”封长诀拿剑的手不断颤抖,他结合先前种种,都想不到禄王对他有意思,“不应该啊,凭什么啊?他看上了我什么!” 裴问礼严肃地盯着他,有些恼怒:“你该自已反思。” 他能有什么值得被他看上的?! “不会是我这张脸吧?”封长诀还是无法相信,他来回踱步,反思自已,“我知道我长得俊,但是不至于俊到连男人都喜欢吧?” 裴问礼:“……”那我呢? “我的老天!不行,我还是不能接受他喜欢我。”封长诀叨叨个不停,他试图说服自已,“他只是赠我一柄宝剑,怎么就喜欢我了。一定是你看错了。” 裴问礼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看他。 这下封长诀是真慌了。 他难道真的招男人喜欢?! 第80章 “封长诀,这么久,我还没听到你对我说一句喜欢。”裴问礼故意矫情,因为他真的有些担忧,他想听封长诀亲口说,好放下心来。 “我行动上表达得还不够明显吗?”封长诀感到诧异,给他细数,“你看啊,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一见钟情了!” 裴问礼挑了挑眉。 第38章 受命助战 “好好好,我说。”封长诀耐不过他,清了清嗓子,“我——封长诀,只喜欢裴问礼!” 裴问礼满意地笑笑,放封长诀走。 突然,金保急忙走来,朝裴问礼耳语几句,后者挑唇,偏头对封长诀说道:“我有点事要处。” “去吧去吧。” 封长诀头也没回,拿着那柄颢气剑,去卫叔和营长面前炫耀,听取哇声一片。 卫叔仔细掂量了剑的重量,不轻不重,觉得不可思议,按说镶金的剑比一般的剑要重很多。 “好剑。”营长上手摸了一遍又一遍,激动地说道,“这么好的剑,禄王殿下就这么送给你了!你小子要好好用才行。” “那肯定,我上场杀敌就带它。”封长诀恨不得现在就别在腰上,去大街上走一圈。 敌人都能被这金子闪瞎眼。 他匆匆回到刑部,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从会客堂传来。踏入堂内,只见一名青年正悠闲地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只精致的茶杯,有条不紊地用杯盖轻轻刮去浮沫。 他身着一袭灰色暗纹长袍,衣料上乘,质感细腻,仿佛云雾缭绕般轻盈。发上束着一顶白玉长冠,温润如玉,给人一种高洁出尘之感。 虽然算不上俊美,但却有着一种独特的秀丽气质。 “乔公子,久等。” 裴问礼入座,见那人泡茶的手法娴熟,行云流水泡完一壶茶,才开口道来:“裴大人言出必行,在下是特意来拜谢的。” 乔雨廷动作优雅地端起茶壶,轻轻地将其放在了裴问礼的桌上,然后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裴问礼品尝一下这壶茶。 他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和自信,仿佛对自已泡制的茶水有着十足的把握。 裴问礼也不客气,倒了杯茶,清香馥郁的香气四溢,茶汤微黄淡绿、清澈透亮,他只看了一眼大致猜出这什么茶。 细细品味一番,果真如他所想。 “巴郡的竹叶茶。” 乔雨廷笑着说道:“裴大人也算得上品茶的能土。这是在下在峨眉山一带的茶园里亲自摘取,抽芯、摊青、炒制……皆由在下一人完成。” 裴问礼听完他的良苦用心,开门见山:“乔公子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乔雨廷抿嘴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裴大人可否去催催。在下这些日子提心吊胆,过年都不敢回家呐。” 裴问礼听到他这番看似充满亲情的话,不免嘲讽一笑。 因为背叛了乔家,所以过年也在外面躲着。如今催他快快灭门乔家,乔雨廷好一个人霸占。 一盏茶的工夫,金保把他的死土带上来。死土看到乔雨廷,高兴大喊:“主子!” 事也催了,人也可以领走了。乔雨廷站在原地沉思片刻,提醒裴问礼:“在下是个商人,商人是不希望买卖作赔的。在下归裴大人的阵营,希望裴大人下的每一步棋,不要输才是。” 言外之意,若是一处于劣势,乔家公子随时可能倒去优势一方。 没有恩情,只有利弊。 裴问礼神色不显地继续喝茶,乔雨廷带着死土走出会客堂。 他要乔家的势力,不仅是断掉裕王的一条手臂,让裕王暂时退避,也是为了以后做铺垫。 经今日一见,他越发觉得,乔家这颗棋可真是难把握。 过了些时日,京都雪融得差不多,行人也褪下加厚的衣衫,换上了轻薄的春装。 街上闲逛的百姓又多了起来,他们或漫步街头,或驻足观赏街边的店铺,或与友人交谈,享受着春日的温暖和生机。 裴问礼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臣有要事要奏!” 殿堂文官行列走出一个白须老头,手持笏板,弯腰启奏,正是兵部尚书。 “何事要奏?” “启禀陛下,如今国库吃紧,南平将军在南蛮之地征战多年,军饷耗费太大。”兵部尚书说话间有意无意朝封太平瞄去,后者一听,顿感不妙。 皇帝佯装思索,认可道:“有,户部郎中贪污一案的钱财去向并未查明,赃款也无处夺回,南方战事的确耗费太大,可无端停战,南境又不得安宁。依卿看,该如何。” 兵部尚书嘴角一勾:“依臣看,不如派遣飞骑将军前去助战,早些收归南蛮之地。飞骑将军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定会是南平将军的一大助力。” 在殿堂最末尾的封长诀打着瞌睡呢,早朝本就不是人上的,如今又被忽然点醒,一肚子怨火。 去啥啊去。 封太平听到兵部尚书点名道姓要封长诀去南蛮,手不自觉地捏紧笏板,紧紧盯着那个官员。 一个户部官员也站出来应和:“臣附议。” 朝廷上越来越多的官员跟着站出来说道:“臣附议。” 裴问礼抿唇,余光中把站出来的官员们的脸认了个遍,这些是站圣上一营的,也有盲目跟风、讨好圣上的。 “既然如此,飞骑将军,朕就命你前去南蛮之地,助南平将军一臂之力。”皇帝透过官员们看向站最末尾的封长诀,后者走出行列,走在殿前单膝下跪。 第81章 “末将听令。” 皇帝颔首,说道:“你和南平将军若是凯旋归来,朕自有赏赐。” “是!” 一大早领了旨,睡意全无。 下朝后裴问礼本想去找封长诀,却被圣上叫走了。 “你此番征战,危机四伏。”封太平走到封长诀身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封长诀不知他的意思,以为他到这个时候还对自已的功夫持有怀疑。封长诀得意道:“放心吧,我岂是那些山贼说杀就杀的?” 封太平气血上头,骂道:“蠢货,老子让你防的是敌人吗?不管敌我,都要防。” “为什么连战友也要防,战友才是和我站在一线上的人啊。”封长诀疑惑地问道。 “反正,你小心行事,别把命丢在南蛮了。”封太平嘴硬地表达担心。 封长诀听他语气不好,也不满地回道:“不信我就算了。” 话音一落,封长诀就走得飞快。 “你!站住!” 勤政殿内,皇帝下朝后褪去朝服,穿着较为单薄的龙袍,坐在书桌前。 “裴卿,去江南的日程也要快些提上,朕迫切要知道钱财去向。” 裴问礼应声道:“臣即刻出行,调查此事。” 原以为皇帝没其他的事要交代了,欲要告退,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有意引导话题:“朕派飞骑将军去南蛮之地,你当如何?” 试探。 裴问礼垂头,昧心道:“这是他的职责。作为将军,应保家卫国。” “好!好一个保家卫国!”皇帝拍桌,豪迈地笑几声,“朕以为,你会因此埋怨上朕呢。” 暗戳戳的陷阱。 “陛下说笑了,臣与他虽是好友,但在国事面前,臣还是明白的。”裴问礼避开那个陷阱,他心里难受得厉害,再待下去怕是要露馅,“臣先回府收拾行装,告退了。” 裴问礼转身走的一瞬间,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还是放心不下他。” 裴问礼面色一僵,硬挺挺地走出勤政殿。 这个夜晚,除了封长诀睡得香以外,他的父母和裴问礼都一宿未睡。 早晨在封府门口送别时,封长诀穿着崭新的铠甲,英俊非凡。封夫人却无心夸赞,她紧紧咬住唇,有意躲开儿子投来的视线。 被他们牵着的封小妹哪懂什么离别,只知道哥哥又要不在了。 “哥哥!哥哥你要去哪!”封小妹忽然就哭起来了。 封太平听到这个哭声,难得冷脸喝止封小妹:“不许哭。你哥哥此番去是要立功的,哭哭啼啼算什么样子!” 封小妹被凶得哭得更厉害,躲在封夫人身后擦眼泪。 封长诀最见不得这种场面,他走过去蹲在封小妹面前。 “哥哥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的,不要哭了好不好?”封长诀放软声线,捏了捏封小妹肉嘟嘟的小脸蛋,破天荒温柔地哄她。 封小妹抽泣了几下,伸出小手,细声细语道:“拉勾。” “好。” 封长诀也伸出手和她拉勾,见囡囡不再哭了,他站在台阶下单膝跪地,向父母道别。 “父母在上,儿受命前去助战,父母无需挂念。” “儿定会凯旋归来。” 封夫人眼眶发红,她鼻子一酸,下了狠命令道:“封涯,你记住,要是缺胳膊少腿回来,我要你好看!” 封太平昨夜担忧得一晚上没睡着,如今到了离别之际却挂不下脸说什么嘱咐的话,他僵着脸挥挥手,让封长诀去。 封长诀听话地起身,一个飞身上马,潇洒甩鞭。一人一马消失在他们视野中,封夫人绷不住哭出声。 她站在封家夫人的位置,朝堂要事她也有所涉猎,她也明白封家的处境。 所以当她知晓儿子被派去了南蛮之地,就明白皇帝的用意。 “老爷,在这待久了,我就越发怀念在山里头自由自在的生活。”封夫人用手帕擦拭干净眼泪,她幻想着,“你说,他要是出生在山寨里就好了,我能罩他当一辈子的少寨主。” “夫人,对不住。” 封太平感到十分愧疚,若她不委身嫁于自已,也不用连日子都过不安稳。 封夫人心酸地靠在封太平身上,勉强扯出一个笑:“你别总把责任推自已身上,是我想嫁的,我自已选择的路,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们应该相信涯儿,他小时候,算命先生说过他是个有福之人。这一劫,他能躲过的。” 封太平又是叹息,他已经数不清他叹气过多少回了。回到京都,他全身都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 “希望如此。” 封长诀并未第一时间出内城,他在内城徘徊了一会,决心去找裴问礼告别。那时早朝前后,裴问礼与他没有交流,他一时也摸不清裴问礼心中想法。 还是亲自去道个别比较好。 他也存着私心,想在走之前见一下裴问礼。 去到裴府却碰了壁。 裴府家仆跑来告诉他,裴大人不在府中。 封长诀有些失望,他赏了家仆点碎银,骑上马走出内城。 最后连面都见不着吗? 他也不知此去征战要多久,更不知道裴问礼会不会等他。 就这样胡思乱想骑去京都城门,一路上就些热情的百姓为他助威呐喊。 “封小将军!加油!” 第82章 “小将军要立功啊!” “小将军!!!” 封长诀心情一下就好了,他朝他们招招手,保证道:“多谢你们!我会凯旋的!” 远看有支队伍在城门,封长诀依稀见到了裴问礼的身影。 !!! “封——小——将——军!” 千百的吼声传到他的耳旁,封长诀快马加鞭地骑马跑去。 真是他们! 见到裴问礼,他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正好有差事,小将军,我们能同一段路!”千百凑过来解释。 裴问礼看向他骑着那匹马是自已送的那匹,眉眼一弯,笑着去喊那匹马:“二龙?” 那匹马灵性地甩了甩脑袋。 金保在一旁没有说话,裴问礼冒着风险,刻意瞒着圣上和他一同出行,他总算知晓大人有多在意这人了。 “哎,我还去你府上寻你了,没想到你在城门等我。”封长诀一高兴,小嘴就叭叭停不下来。 裴问礼听了他的话,眉眼染笑:“是吗?有这么在意我啊。” “你瞧你,又来了,你不就是想听我说那一句嘛。”封长诀看他那副德行,打趣地笑笑。 “那你说吗?” “说啊,为什么不说。” 封长诀边骑着马走到他们前面,用如同学堂学童念书般的调子:“当然啊,你是我心上人,我不在意你,在意谁呀?” 裴问礼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听到他大声的“在意”,心中忽然泛起酸涩。 封长诀,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要我等你吗?” 封长诀骑得快,看见裴问礼心神恍惚。两人之间隔了些距离,他调转马头,大声问他。 裴问礼看向他,宛如下定决心般,加快速度追上去。 “要。” 第39章 裴家园林 江南一带,水网密布,黛瓦白墙,市井弄堂。 乌船缓缓摇过石桥,渡头杨柳青青,入眼皆为春色。炊烟袅袅,街道人影疏,没有京都繁盛华靡之风,却胜在风景淡雅闲适。 一屏一景,好似画幕。 河道画船有书生手拿书卷,翘着二郎腿躺在船板上,望着纱窗点点星子,嘴上念念有词:“春水碧云天,画船听雨眠。要是再下些雨水就好了……” 船夫摇着船桨,一口吴侬软语,笑道:“将近谷雨,雨水总会来的。” 长期待在北方的封长诀哪见过此番景色,眼睛冒着星光,到处张望。 这里的人们走得很慢,在此处仙境待着的确会希望日子过慢些。 “真羡慕你,从小在这长大。”封长诀赞不绝口,裴问礼是土生土长的苏杭人。 “你若是想,今后也能在这儿过日子。”裴问礼望向他的侧脸,有意说道。 封长诀一时接不上话,近来裴问礼总会和他提一些以后的事情,但他很想问,我们不是只谈当下吗? “你不想吗?”裴问礼贴近,温和笑笑,“与我一起。” 封长诀拿不住他这话的意思,今后的事谁说得上来呢。 “小将军,裴家在这可是有几座大园林,你若是住下来,包享福的!”千百也帮腔道。 “哇,真有钱。”封长诀感叹完,跑上拱桥,低头往下面的来往的船只望。 远处画船传来悠扬的琵琶声,如山涧流水,他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只见船头斜坐一个温婉姑娘,身着素雅,闲抱琵琶,唱起小调。 “此去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天籁之音。 封长诀不由鼓起掌来,大喊道:“唱得好!” 那名温婉姑娘转头抬眸看去,看见封长诀,朝他轻笑。 身旁一个大叔笑呵呵道:“小友,你是初次来苏州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 大叔看向画船,解释道:“那个姑娘说我们这儿有名的歌女,名叫苏晚萤。她经常坐船唱曲,我们这儿的人都习惯了,很少大喊说好。公子若是欢喜她,夜晚可去馆子里听个舒服得嘞。” 苏晚萤。 “多谢。”封长诀抱拳躬身。 “你谢什么?”裴问礼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旁响起,可把封长诀吓一跳,前者余光瞥着那艘画船缓缓远去,目光停在封长诀脸上,“很想去吗,我带你去。” 封长诀顿时不敢去了。 “我就是好奇。”封长诀苍白地辩解,他真的觉得好听,“不然,你晚上唱小曲儿给我听,你不也是这儿的人吗?” “好,我唱给你听。”裴问礼就这么应下来了。 封长诀大为震惊,不是……真会啊? 走去裴家园林的路上,裴问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口。 “你何时走?” 封长诀想也没想,说道:“明日就走,还要走很长一段路,才到苏州,往下还要过徽州、湘南地带。不知南蛮之地战事如何,我得抓紧赶路。” “这么快。”裴问礼又有些难受,他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和封长诀分开。 “早些去,早些归来。”封长诀听出他语气低落,安慰道。 “嗯,回来先别急着回京复命,陪我在苏州住上一段时日。”裴问礼轻轻牵起封长诀的手,感受他的手心温度,放低身段,轻声问,“好不好?” 千百和金保两人自觉避开视线。他们如今已经大概猜到大人和飞骑将军什么关系了。两人尚十五十六,不懂情爱的年纪偏偏看他俩互动红了脸。 第83章 “行,我答应你。”封长诀抓紧他的手,朝他开朗笑笑。 走到裴家园林,封长诀赞叹不已,满园一派春色。 山廊围着一池清水,园中多处大小池水,竹林荷塘皆有,轩榭浮波,清灵有致。 粉墙空窗画屏,框住一方青色。也有花窗,使窗内外景色若隐若现。山石草丛,游廊画桥,应有尽有。 又幽静又气派。 “少爷。” 裴家知道裴问礼有要务来苏州一趟,提前从主家派了仆从过来清扫这处别院。 裴问礼颔首示意家仆去忙自已的事,他要带着封长诀逛,金保和千百也知趣地走开。 逛累了,裴问礼领他往竹林幽处的一处小亭子走去,这座亭子不是木柱撑起,而是白墙,四面都有拱门。 看出封长诀的好奇,裴问礼笑着介绍:“这是对景,意思是——” “我把你作景,你也把我作景。” 封长诀知道他的话还有另一层意思,会心地笑笑。 “你们家这园子,逛一天怕是都逛不完。”封长诀走得有点累了,他大大咧咧地坐下,看着地上散落的竹叶。 “不急,慢慢逛。” 裴问礼坐在他的对面。 “话说,你要查钱财的去向,可你不是知道这钱进了裕王肚子里吗?难道你没告诉圣上?”封长诀坐下来和他聊起正事。 “就算我不说,圣上也知晓。”裴问礼的手搭在石桌上,神情一凝,“他是想要我找出证据来。巴郡和苏州隔这么远,总能查出一条路来。” “倒是你,去南蛮之地,才是危险。”裴问礼脸上显出担忧之色。 “连你也不相信我?”封长诀不满道。 “相信,但一码归一码,我仍然会担忧你、会牵记你。”裴问礼认真地注视他。 封长诀声量突然拔高:“你快别说了!再被你说下去,我都不想去南蛮了,留你一个人在这担心来担心去,我都不放心。” “要是这样,就好了。”裴问礼戳破他的小心思,“你打心底里还是想立功。” 若此次封长诀在南蛮真的能化险为夷,立下功劳,他们封家的局势就会好转很多,起码有筹码能和圣上谈条件了。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封长诀咧嘴一笑,好男儿志在四方,“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大将军。我就一个小目标,超越我爹!” 裴问礼失笑,北定将军收复山河,辅君上位……这些功劳,不是说超越就能超越的。 “你的目标可不小。” 很嚣张。 “相信我,我会的。”封长诀说到激动处站起来,目光投向远方,“等到那日,人们提起我时,不再会是北定将军的儿子,而是飞骑大将军。” 裴问礼勾唇笑笑,他就喜欢自在又满是傲气的封长诀,那股天性使然的自信,不是一般人有所匹及。 “先从南蛮开始。” “那我拭目以待,若是将来飞骑大将军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这个糟糠之妻。” 裴问礼故意调笑,封长诀扬起笑容,俯身朝他脸上香了一口。 “怎么会忘……”封长诀也不甘示弱地回了句,盯着他的脸,痴痴地说道,“一辈子也忘不了。” 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初次见到裴问礼,所带给他的惊艳,现在回想起来,心上还发烫。 有穿堂风钻过竹林,卷起竹叶飘飘然捎去裴氏主家,那片扁青叶滚进窗内罗汉床小桌上。 随即被一只手无情捡起扔出窗外。 “这风可真大,竹叶都飘进屋里了。”裴母侧身拉下一半卷帘。 裴父俨然没注意到方才那一幕,垂头沉思,半晌,语气坚定道:“错过此次机会不知何时能有机会,问礼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他见见阮家小姐不是正好。” 裴母犹豫道:“可是过年时,我看小堇不是很想娶妻,还和我们闹脾气。不如晚些,我感觉他不是很喜欢这门亲事。” 裴父冷哼一声:“我看他真是在京都待久了,眼光也挑起来了,阮家小姐哪里不好,家世门楣、样貌才华都是好的,他怎么就看不上?” 裴母试着迂回:“我也不是说她们阮家不好,我只觉得太早了,他这个年纪,哪懂这些。” “这还早,他早晚都要经历的事。”裴父不满裴母处处向着他,“就这么定了,找个好日子派人去山绿别院传话,再找个会说话的,去阮家约一下。” 裴母知道老爷主意大,也劝不动。她起身叹气,往外走去。 这样只会让他们父子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你走哪去?” “我做了些糕点,去看看小堇。” “有什么好去看的。” 裴母听他说了这话,一肚子来气,他不关心儿子,不代表自已不关心。 她特意去街上糖水铺买了小堇最喜欢的糕点,一路上坐着马车,去往山绿别院。 “夫人。” 别院门口家仆们热情地迎她进来,裴母看他们把园林花花草草修剪得有模有样,很是满意,给他们赏了点银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小堇在哪?”裴母问其中一个家仆。 “夫人,小的已经派人去通报了,现在应该在荷亭。”家仆领路,忽的想起一事,“对了,夫人,少爷此番入住,还带了一位友人。” 第84章 “友人?”裴母疑惑片刻,她从未见过小堇会带友人回家,转念一想,那人肯定是小堇好友,否则怎么会带回家玩,“你应当早些同我说的,你瞧,我这糕点买都买了,不知小堇的朋友喜不喜欢吃。” “夫人不打紧,少爷上午一回来就遣人去糕点铺子把糕点都买了个遍。”家仆笑着说道。 裴母愣住,对他朋友这么好? “那我这糕点不就多余买了?”裴母朝那个家仆打趣,后者心里恨不得给自已嘴来一巴掌,又说错话了。 “哪呀,夫人,你亲自买的和少爷买的,可不同呀。少爷要是知晓,夫人亲自给他买了最爱的糕点,定会欣喜。”家仆立即挽救自已的笨嘴。 游廊一个拐角,绕过假山鱼池,就看见一大片荷叶塘,池塘中心有一座四角亭,远远瞧见两个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荷叶。 “少爷,夫人来了。” 站在亭外长桥对面候着的一个家仆看到裴母的身影,立刻走到亭中提醒。坐着的人起身,一会不到,裴母就走过长桥。 这是封长诀第一次见到裴母,长得慈眉善目,年轻也一定是位美人,眉眼和裴问礼有几分像,给人一种温和的气质。 “裴夫人好。”站着赏荷叶的封长诀早在听到裴母来的消息,就想好说辞。 裴母笑着打量了一下封长诀,好俊俏的儿郎,她又看向裴问礼:“小堇,带朋友来也不告诉我一声。早知我就多买一份糕点了。” 裴问礼是真没想到母亲这么早来,他笑着回答:“长诀只来住一宿,明日就要走了。我就没和你们说。” 裴母讶然,转向封长诀:“为何不多住些时日,你是小堇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你们一定很要好,你这么早走,怕是小堇也舍不得。” 搞得封长诀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木讷道:“夫人,不瞒您说,实在是有要事在身,若是时间充沛,我也想多在这地方玩上些时日。江南的风景真好啊。” “没事的呀,等你事忙完了,想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裴母温和一笑,封长诀听到这话,心头一暖。 “多谢夫人。”封长诀立即道谢,见裴母人都来了,他打算把这地方留给母子二人叙旧,“夫人,你们聊,我四处逛逛,不用管我的。” 裴问礼没料到他会走,转念一想,封长诀留在这儿确实会尴尬,就嘱咐道:“晚点记得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 封长诀朝他们摆摆手,转身走了。 裴问礼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问裴母:“母亲,你觉着他怎么样?” 裴母怔住,这话听着有点怪,她没多想,笑道:“是个好孩子,挺率真的。” 裴问礼眼底含笑,视线转到桌上一袋糕点上,笑道:“难为母亲费心,还给我带了糕点。” “这有什么费不费心的。”裴母看着他拿了一块桂花糕尝,有意地说,“小堇,你回来这些日子,别管你父亲说什么。” “他是不是又瞒着我决定了什么主意。”裴问礼想也没想,就知道他父亲那德行。 裴母挤出一个笑:“哎呀,今日是我们母子叙旧,不提他,反正,小堇,你就按你的心意去,开心最好。” 他母亲说这话,让他心中涌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冲动,若是他把和封长诀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会怎么想,还是会让他从心吗? 但他最终未开这个口。 第40章 南蛮父女 夜色暗涌,窗外下起了小雨,清新的草木香飘进室内,搭配着室内焚着的乌沉香,惹人犯困。 裴问礼撑着头望向枕边的人儿,发现他眼皮在打架,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是要听我唱曲吗?” 封长诀下午四处游玩,转累了,一碰床就想睡觉。听到裴问礼说,他强打起精神,认真道:“唱吧。” 裴问礼特意下床去取了琵琶来,那柄琵琶古朴,面板上朵朵兰花,他端坐在圆凳上,长发散落。他微微低头,轻轻拨弦。 前奏几声若珠玉滚动,如同浅潭有几尾鲤鱼游动,泛起涟漪。 “今日颂一曲,请君细细听呐~” 舒缓柔和的调子如雨打芭蕉,只是没真打在芭蕉上,而是打在封长诀心窝里。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裴问礼唱起小曲与平日大为不同,声音更为柔和。封长诀只听得懂调,听不懂他的词,裴问礼用这儿的方言唱的。 曲调婉转悠扬,封长诀坐在床上睡意消散,竟一时听入了迷,裴问礼拨弹琵琶手法极快,曲调奏出来却是慢慢道来。 “郎君啊~郎君。” “这段情乃桃缘千年结,愿君莫要辜负~” “只愿心意相印,执手不离。” 弹琵琶的手一停,室内响着余音,待乐声渐渐消失,便只能听到淅淅雨声。 “郎君。”裴问礼轻放下琵琶,走到床边坐下,偏头情意绵绵地看向封长诀,“曲也听了,没什么想说的吗?” “好听。”封长诀词穷,只会夸这么一句。 裴问礼佯装出失望的神色,垂眸温声道:“只有一句好听么,郎君是没听出一句情意啊。” 封长诀:“???” 哪有情意? 封长诀解释道:“我听不懂词。” 第85章 好好的气氛就凭他一句“听不懂词”给打破了,裴问礼脸上的笑一僵,后者连忙补救:“但是我光听着,就深深体会到,此曲只应天上有!” 裴问礼被他这贫瘠的夸赞词逗乐了,温声道:“早些睡吧,你明日还要赶路。” 封长诀作势躺下,依旧辩解道:“真的,我虽然听不懂你的词,但是我能从曲调中感受到,你对我的深深情意。” “好,你倒是说说,我表什么情了?” 一时答不上来,封长诀转身背对他,装模作样的闭眼,故意打出呼噜声。 裴问礼:“……” 半柱香后,裴问礼去琴房里还完琵琶,在他身旁躺下,望着他的后背,微微叹气,轻声道:“封涯,你转过来,让我看着你入睡,好不好?” 一想到他明日就要走,心里万分舍不得。尤其是这个雨夜,不舍和依恋格外强烈。 迟迟没等到身边人的回应。 看来是真的睡下了。 裴问礼侧过身,轻轻搂着他的腰,贴近他,还能闻到封长诀身上的香味,是衣物熏出来的香,很好闻。 “没心没肺。” 南蛮之地地形复杂多变,山峦起伏,层峦叠嶂。这里的山岭众多,山势险峻,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屏障。相比之下,平地则显得稀少而珍贵。 山林茂密幽深,郁郁葱葱,藏匿不少山寨。 这些山寨通常占领着易守难攻的山头,南平将军带领的兵队只要一进攻,就损失惨重。 南蛮不同山寨之间也混乱,互相占领山头,针锋相对。 对此南平将军很是发愁,攻又攻不上,就死耗着,有时候朝廷发下来的军饷还能被一些胡搅蛮缠的山贼半道截胡。 他们穆家现如今正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处境,没有圣旨不能撤军,军饷时而有时而无的。 最难啃下的骨头就是虎头岭,这个山寨是名气最大的,也是投奔的人最多的山寨。 一些小山寨都要忌惮它几分。 营地就驻扎在虎头岭附近,秉持着擒贼先擒王的观念,先收下这座大山头,其他小山头更不在话下。 南平将军没有贸然前进,先派了一小队精兵去探路,自清晨出发,到日落时分,那队精兵还未归来。 “将军,都过这么久了,他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一个司隶校尉望着营外天色,满心担忧。 南平将军摸着下巴,望着沙盘上的虎头岭,思索片刻,说道:“再派一些兵去探个究竟,若是真出什么事了,接应他们先撤。” “是。” 虎头岭的开山口,山路蜿蜒复杂,侧山很高,斜度也大,坡上全是树林,望不真切。 “这地儿怎么转来转去,转不出去!” 一队十个兵紧挨着一起,其中一个土兵恼火地说道。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着铠甲的飒爽姑娘,她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横刀,谨慎地向前方探路。 她身姿矫健,步伐轻盈,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果敢。阳光洒在她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让她显得格外英姿勃发。 忽然听到山坡林间传来重重的滚动声,她连忙举起手示意后方。 “小心!” 话音刚落,很多滚石从山坡上滚下来,说那时快,一颗大滚石迎面而来,那位姑娘飞快闪避开,那颗滚石骨碌碌地滚下左侧悬崖。 又是一颗滚石直冲她而来,这次躲不掉了,她将横刀用力插进地下,弓步扛住滚石的攻势,她被击得脚在地上滑退好几步。 “穆姑娘!” 一个什长大叫一声,冲过来帮她抵住滚石,探路队伍里陆陆续续有人躲闪不过,掉落下悬崖。 只见空中多了好几排飞箭,那个什长举起盾,挡在他和穆姑娘头上,才得以躲过飞箭。 “杀!” 山坡上冲下来十几个山贼,拿着弯刀,逢土兵就砍。 什长和穆姑娘对视一眼,向不同一个方向跑开,穆姑娘抽出刀往后一滚,站起身来。 山路上他们的土兵只剩寥寥几人,穆姑娘咬牙,挥刀砍去。 “别浪费功夫了!”一个山贼恶劣地笑笑,拿弯刀抵住穆姑娘的横刀,“不如从了爷,去我们山寨吃香的喝辣的!” “滚开!” 穆姑娘发狠一划刀,在手中挽出刀花,那个山贼看不清她的刀势,被她一抹脖子,直挺挺躺在地上。 “啊!” 那边传来什长的惨叫,穆姑娘转头看过去,只见什长被一个山贼一刀刺进喉咙。 !!! 穆姑娘难以置信地眼睛睁大,没等她伤感,一道刀光闪来,她躲闪不及,拿横刀去挡,被震得手上一麻。 几个山贼慢慢地向她逼近,他们的脚步沉重而有力,仿佛每一步都带着威胁和恶意。他们的目光紧盯着她,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凶狠的光芒。 随着他们的靠近,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自已,让她无法呼吸。 她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踩到悬崖边上的碎石。她的心跳急速加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她知道,如果再退一步,就会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粉身碎骨。 然而,她并没有退缩,而是挺直了身子,用坚定的眼神迎接着山贼们的逼近。她手中紧握着一把横刀,虽然这把横刀敌不过他们这么多人,但她心中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第86章 山贼们看到她的举动,不禁发出一阵嘲笑。他们认为这个姑娘已经走投无路。 “小妞,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如从了我们!” 穆姑娘被他们的言论恶心到,她咬牙握紧刀柄,就算是掉下悬崖,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就在这时,突然间有几支飞箭疾驰而来,这些箭矢精准地射中了那些包围着穆姑娘的山贼们。 随着几声惨叫,山贼们纷纷向后倒下,原本紧密的包围圈瞬间被打破,腾出了一片空荡的视野。穆姑娘不禁抬起眼睛望向远方,心中充满了欣喜和惊讶。 那是父亲派来的援兵,那排土兵手拿弓箭,站在最前的青年却是个陌生面孔。 只见那青年身形矫健,动作敏捷地穿梭于众山贼之间,手中的长枪犹如一条灵活的毒蛇,迅速而准确地刺向敌人。 眨眼间,几个山贼便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土地。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惊愕与恐惧,仿佛不敢相信自已竟然如此轻易地被击败。 青年的眼神淡漠而坚定,没有丝毫怜悯之情。他只要想到这些是破坏南疆边境的敌人,就没有留手。 他站在血泊之中,手中的长枪依然闪烁着寒光。 “穆姑娘!” 一个弓箭手见没有危险了,急忙上前看穆姑娘的状况,幸好无伤。 “这位是?” 穆姑娘看向那个英俊的青年。 “哦!这位是上头派来援助的飞骑将军,封小将军。”那个弓箭手帮忙介绍,他又看向穆姑娘,“这位是南平将军之女,也是女中豪杰,穆南桉。” “你就是那个少年将军,封长诀?”穆南桉走近仔细一瞧,激动道,“就是那个求娶男妻的封长诀?” 封长诀:“……” 不是,你在南蛮之地,隔这么远,京都的传闻你是没落下一个。 “咳咳,穆姑娘。”那个弓箭手明显也听过这个传闻,不好意思地提醒她注意言辞。 “……正是在下。”封长诀无奈回答。 穆南桉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我敬你是条汉子!连男人也不放过,真厉害!” 封长诀:“……”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穆姑娘,别说了。”那个弓箭手见气氛尴尬,连忙小声提醒。 “哎呀,这有什么呀,人家封小将军都不要紧,更何况这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啊!求娶男妻,千百年难一遇,封长诀你真的很牛!”穆南桉口无遮拦地道,她是真心觉得封长诀很牛叉。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封长诀又一次沉默了,他真的没想到,刚从死里逃生的姑娘一见到他,先说的会是这个。 “穆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营。”那个弓箭手尝试转移话题。 “也好,先回头告诉父亲,探路小队除我一人,无人幸存。”穆南桉轻叹口气,她抽出那名弓箭手腰上的酒壶,朝着悬崖方向洒在地上,哀悼死去的土兵,“安息吧……” 回到营地,只见南平将军亲自走出军帐,他那高大威猛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前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人归来。 当看到穆南桉,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自已的宝贝女儿安然无恙,他心中的担忧终于放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闺女,你可是要吓死父亲!”南平将军心疼地想抱住穆南桉,被后者无情推开,严肃道:“父亲,我都多大个人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父亲,探路的队伍就我一个人幸存下来。那群山贼狡猾得很,在山上投掷滚石和弓箭,我们被打得一个猝不及防!十个弟兄全掉下悬崖,尸骨无存!” 南平将军听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命令身边的人去记录下那支队伍里所有土兵的名字。 这些名字将被小心地记入在册,有朝一日,当他能够回到京城时,可以亲自前去问候那些土兵的家庭。 “多谢封小将军相助。”南平将军望向封长诀,感激道。 封长诀摇摇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忙。” “哎,那老头还算可以,养出这个优秀的一个儿子。”南平将军口中的“老头”指的自然是封太平,他和封太平交情不浅,都是当年一起打天下的。 两人年轻时常拌嘴,但看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你来之前,我就收到了你父亲寄来的信,说是让我照顾好你。你小子放心好了,就把这里当作自已家。”南平将军笑呵呵地拍拍封长诀的背。 后者被他这力道拍得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不行啊,你小子身板有点脆啊,一拍就倒。” 穆南桉站在旁边看戏,听到父亲的话,嘻嘻一笑。 “父亲,你那徒手打虎的劲,放谁身上能站稳呀?” 南平将军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啦,小子。” 封长诀:“……” 这对父女俩。 第41章 兵不厌诈 在这儿待久了会发现,南平将军带的兵和赤胆营的兵不同,他的兵身上有股松弛感,他们上下级之间随意打趣,没有阶级之分。 就比如,他在这儿待的每一日都有不同的兵来问他“醉酒娶男妻”的事情。 坐在大树上啃苹果的姑娘好整以暇地看戏,看封长诀被一堆土兵围着问。 第87章 “穆姑娘,你就光看着?” 封长诀一脸无奈地望着树上仰躺着的穆南桉,后者嘻嘻一笑,轻盈地翻下树,摆手让那群土兵们让出一条路。 “喜欢男人有什么稀奇的?你们真是吃饱了闲的。”穆南桉帮忙解围,封长诀没来得及高兴,只听她话锋一转,“实不相瞒,小将军,我们军营里也有几个……和你同好。若是小将军瞧得上,我今晚一并送到你帐里。” 封长诀脸色更黑:“不必了。” “也是,裴家少爷是出了名的貌美,小将军怕是瞧不上营中的。”穆南桉说完,发现身边没动静了,偏头一看,才看见人已经拎着枪走远了,“哎呀,害什么羞嘛!” 经过大营,被走出营找人的南平将军叫住。 “正好要找你,小子,自已送上门来了。” 封长诀听他语气一度以为自已犯什么错了,寻思半天,跟他走到营中,看他指着沙盘,沉默了。 “长话短说。”南平将军把他的计划说给封长诀听,指着离疆土近的地方,“这些山头是前些年已经占领的。然后啊,我们发现一座一座小山头夺过去很费力,损耗也大。” “所以我们决定,先打这座大山寨!但这座山岭占据的地方实在是风水宝地,不说山路蜿蜒,就凭这地势,也很难攻上去。” “我们在这里耗了很久了。” 封长诀深思片刻,问道:“从里攻呢?” “什么从里攻?”南平将军纳闷,这小子说什么废话,外攻都攻不进,哪来的里攻? “就是,在虎头寨里安排自已的人。从里瓦解。”封长诀耐心解释。 南平将军摇了摇头:“这个寨主防心很重,寨子也不欢迎外人入寨。” 封长诀盯着沙盘上那些插了大辛战旗的小山,良久,正当南平将军以为他也没办法时,他突然问了一句。 “将军,你们占领这些小山寨后,那些寨主哪去了?” 南平将军一顿,虽不知他问这些有什么用,但还是如实回答:“不从就地斩杀,若是投降,就从宽处,有投奔我军的山贼,收归麾下,或者是收为大辛的百姓。” “还有活下来的吗,要做过寨主或当家的,和虎头岭的寨主有恩怨最好。” “有啊,你问这些干嘛?” 封长诀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旁,勾唇一笑:“我有一计。” 听完他的计谋,南平将军笑得猥琐,眼睛微眯,指着封长诀道:“哎~你小子,你爹那个实诚玩意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狡诈玩意。” 封长诀:“……” 起码也要夸一个聪慧啊。 “我现在就去。”南平将军哈哈大笑走到帐门口,又转身朝他狡猾一笑,“你小子,净玩脏的。” 封长诀笑道:“这叫,兵不厌诈。” 过了几日,虎头寨正大办宴席,庆祝击退朝廷军队。 众山贼围着长桌,抬起手中盛酒的碗,齐齐望向高台上座位,座位椅背披着虎皮,上面的男人长得彪悍,脸上有一道小小的刀疤。 众山贼齐声喊—— “寨主威武!” 虎头岭寨主也举起碗,声音洪如钟,豪爽道:“喝!” “干了!” 山贼们仰头喝尽,摔下酒碗。 “报——” 正喝在兴头上,忽然闯进一个寻山的山贼,他见到寨主就是一个滑跪。 “禀大当家的,寨外来了一帮人,说是要投奔寨主!” 寨主想也没想,摆手道:“不见,肯定是那群大辛兵伪装的。” 那个山贼犹豫不决,又斗胆说道:“大当家的,他们让小的转告,他们是五连环寨的,说要见寨主一面,他们手中的东西寨主肯定喜欢。” “五连环寨?” “他们难不成是来求大当家的,帮他们夺回寨子。” 山贼们窃窃私语。 五连环寨不是被灭了吗? “哈哈,五连环寨也有求人的一日!”寨主觉得通体顺畅,他忘不了五连环寨寨主当年和他争山头那副高傲的嘴脸,他大手一挥,“带他们进寨,我倒想看看,他们寨的人手上有什么。” 一会后,那个寻山的山贼带着七八个人走进寨子,走在最前的人真真确确是五连环寨的二当家。 “真是他们二当家!” “他们寨怎么就剩这么几个人了?” “……” “五连环寨的二当家如今也沦落到求我的地步了吗?”寨主玩味地笑笑,故意往他们痛处上戳。 五连环寨的一个人不满道:“若不是山被夺了,我们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寨主冷下脸,厉声道:“看清楚你们如今的处境,寨子被灭,如今的你们不过是四处流浪的乞丐,有什么好嚣张。” 二当家按住那个人的肩膀,赔笑道:“我这小弟不会说话,求寨主见谅。寨主可以看见,我们五连环寨只剩下这点人了,山头也被夺了,大当家也……” 说到伤感处,二当家潸然泪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他是我的好大哥,我曾说……我要一生追随他,可是他却一个人去了。” “我本想追随他下黄泉,可是一想到,大哥的珍宝还藏在五连环寨的一座山头里,我就不甘!”二当家哭红了眼,捏紧拳头,“不能让大哥的好东西喂进大辛那群人的狗肚子里!” 珍宝!!! 第88章 在座的山贼们听到这个词眼睛都亮了,露出一脸贪婪状,寨主听了他的话半信半疑。 “若是虎头寨的弟兄们能帮我们五连环寨夺回山头,珍宝定分你们一半。”二当家毅然决然,怕寨主不信,故意说道,“若是寨主不信,大可派人去探,大辛那群狗如今已经在寻山头了!” 山贼们听完心里焦急,迫切地看向寨主,可不能让他们先夺走珍宝! 寨主给了身边山贼一个眼神,让他去探,看五连环寨的人说的话是否属实。 “既然这样,五连环寨的弟兄们先在我们寨子歇息,等探子回来。若情况属实,我们自然会帮。”寨主放下话,五连环寨的二当家立刻拱手:“多谢寨主收留!” 待五连环寨的人被领去寨中其他屋舍,在座的山贼连忙激动道:“寨主,我们还在等什么,珍宝若是被抢走就坏了!” 寨主依旧半信半疑,他烦躁道:“你们急什么,我自有考量。” 一个山贼鬼鬼祟祟走上前,问道:“寨主,珍宝我们真的只要一半?” “呵,一半?请我王成虎出山,才一半怎么够。”寨主斜着嘴一笑。 若是真有珍宝,自然全都归虎头寨,五连环寨就那么几个人,能抢得过他们么? 那个探子真的往五连环岭去了。一路上,他不难发现,原驻扎在虎头岭附近的军营,分了一小半营地和兵力驻扎在五连环岭周遭。 难道是真的? 探子隐蔽在五连环岭的营地附近灌木丛中,偷偷观察着营里的一切。 营里进进出出有许多土兵,他们手上拿着铁锹正往山里走。 他躲藏的这一片林子树上也被划了记号。 在营外交谈的两人,听到灌木丛中有动静,立即对视一眼,谈话声音变大。 “你说,那个珍宝到底被藏在哪呀?”穆南桉叉着腰,愁眉苦脸。 封长诀也大声地回道:“不知道啊,但是肯定会有!那几个投奔我们营的山贼不是说了吗,他们大当家留了珍宝在这。” “哎呀,这山可真大,找半天找不到。”穆南桉忍住笑,接着说道,“可惜啊,若是他们二当家也投降我们就好了,就他和大当家兄弟情深,记得住藏宝地!我们要这样找到猴年马月啊!” 说着说着,就听到灌木丛又发出声响,之后就安静下来了。 穆南桉俏皮地朝他眨眨眼,用口型说道:“走了。” 封长诀咧嘴一笑:“终于等到他了,亏我们守了这么多天。” 穆南桉看见有些头发被风吹在身前,潇洒地甩了甩马尾,笑道:“还是你损啊,这下他们总信了。” “能不能换个词?”封长诀无奈笑笑,怎么和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诡计多端。” “……” 夜晚,那个探子马不停蹄地跑回虎头寨,寨主还在睡梦中就被喊醒了。 生怕被他们先找到珍宝似的。 寨主听他说完描述,沉思片刻,起身披上外衣,说道:“赶快把五连环的二当家叫醒。” “哎。” 探子飞快跑出寨主的屋子,叫上几个人一起去其他屋子找五连环寨的二当家,后者也是睡的正香呢,被叫醒。 二当家努力睁开眼,随他们走去寨主屋子。 “你们大哥的珍宝,只有你一人知晓位置?”寨主坐在床榻上问他。 二当家懵懵懂懂地回道:“是、是啊,怎么了寨主?” “画出来,我即刻派弟兄们去寻。”寨主扔了一张牛皮卷给他。 二当家眼珠一转,不太相信道:“万一我画出来,你们把我们杀了,独吞珍宝怎么办。” 一下就给说中了。 寨主做出让步,说道:“你画个大致位置,具体在哪,到时候你带他们去,总行了吧?” 二当家这才放下心来,铺开牛皮卷,把五连环岭的山头名字列出来,用红墨在南边那片山画了一个大圈。 圈里包住的山头总共六座。 原来在南边,他们营从北边开始寻的,要找到怕是要再花些时日。 怪不得大辛军营的那些人要去寻珍宝,不仅是有人投奔,更准确来说,他们肯定是没钱粮了,要去寻珍宝。 一个没有钱粮的军队对他们虎头寨来说,不足为惧。 而远在江南的裴问礼,就没封长诀这么顺利,裕王把他在苏州的手下断得干干净净,全消失不见。 一处茶楼靠着河道,裴问礼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如细丝般的小雨,愁上心头。 “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 “城里有园林~城外有水乡~” “哎呀~苏州好风光~好呀好风光~” 水道外又行过小舟,乌篷船传来阵阵悦耳的歌声。 又是苏晚萤。 这几日去查的地方,附近水道总能碰上苏晚萤的小舟。 裴问礼盯着小舟轻轻摇过。 是巧合吗? 苏州最有名的歌女,本地人多多少少都听过她的歌声。 “千百,去问问,这苏姑娘是何时乘小舟到处唱的。”裴问礼偏头嘱咐千百,后者迟疑着,没迈出一步,他小心翼翼道:“大人……你不能移情别恋啊,我的小将军怎么办?” “你的?”裴问礼飞过去一个眼刀,回暖的季节偏偏让千百察出一丝凉意来,后者发怵往后退,赔笑道:“大人,我开玩笑的。大人打听苏姑娘的事,一定是有要事!” 第89章 说完飞速遛了。 金保走到窗边,望着小舟,顿时明白大人的意思。 “大人觉得,这小舟有问题?” 裴问礼点头,笑道:“你不觉着,我们总是能碰上这个小舟吗?” “裕王还有线人留在苏州。我猜,小舟里的歌女便是那个线人。”裴问礼说话喜欢留白,让别人去读懂他剩下的话。 金保脑中闪过一道金光,他急忙道:“怪不得,我们去一个地方就扑空一个地方。明明在京都的时候,我们派了那么多人去监视他们,那时人还活得好好的,如今一来江南全死了。” “嗯。报案吧,我需要官府仵作查明他们死的时间。”直到见不到小舟身影,裴问礼才慢吞吞收回视线,吩咐下去,“时间一查明,就能知晓,苏姑娘究竟是不是裕王的线人了。” “是,我现在就去。”金保急匆匆就要出厢房,被裴问礼叫住。 “等等,令牌也不拿,官府等会就怀疑到我们头上了。”裴问礼从袖袋中拿出腰牌,抛给金保,后者接住,这个令牌上花纹不寻常,背后拓着金印,是玉玺的图案。 持此腰牌,在大辛境内,畅通无阻。 第42章 见面之日 五连环岭分营的土兵起早贪黑,天天拿个铁锹进山,虎头岭派出寻宝的山贼们观察他们好几日了。 “看来他们是真的很穷。” 一个山贼躲在树后观望,时不时朝低头看藏宝图的山贼说,后者烦躁地说道:“你有这工夫说别人,不如好好干活。” 那个山贼瘪瘪嘴,去扛起地上的铁锹,老老实实往南边的山走去。 二当家掩面偷笑,被耳尖的山贼听到,后者一张图纸甩在他身上,一视同仁道:“有这工夫笑,不如好好带路。” 看不懂藏宝图直说,何必训他。 二当家拿好地图,往分营的反方向走去。这么多座山,一时半会可走不到那个藏宝地。 分营的人在他们来到五连环岭的前一日就收到消息了。封长诀和穆南桉十分有默契地决定,带一队去围住那些山贼。 “我前去山洞堵住他们,你带队围住山头。”封长诀当机立断,穆南桉点头,走出营外召集一队。 在她整顿和分任务这段时间,封长诀骑着他的二龙,先行一步。 “都听着,此次任务不许失败。”穆南桉个子没这些土兵高,却气势十足,一脚踩在木箱上,声音高亢。 “是,穆姑娘!” 土兵们整齐划一地喊出来。 骑马的速度是人的好几倍,足足骑到夜晚,封长诀到达他们早就布置好的山洞时,那伙山贼还没到。他想着在附近找个空地歇息。 夜色正浓,封长诀靠着一棵树,抬头望月,林间会传来虫鸣声,他有些睡不着。 脑子控制不住地去想裴问礼,想与他有关的事,猜他那边进度如何。白日里忙起来还好,夜晚一闲下来,他就习惯在睡前想很久。 不知裴问礼会经常想起他吗? 殊不知在他思念的时候,危机已经到来。 他的树上静悄悄地站着一个黑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望月的封长诀。 见封长诀终于有了睡意,黑衣人冷笑一声,缓缓下蹲,手上抓紧匕首,瞄准他的身子,猛地跃下。 刚闭上眼的封长诀睡眠浅,耳朵一动,立刻侧滚出去,刺客扑了个空。 幸好封长诀已经习惯被人刺杀的日子了,虚惊一场,他迅速拔出颢气剑,刺客见到那把剑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飞身刺来。 封长诀挥剑挡开,刺客见他的招式,随机应变地在空中变转方向,前者瞳孔一缩,一时没接上反应,被他用力刺向肩膀。 防止被他刺得更深,封长诀捏住他拿匕首的那只手,用力拔开那只手,肩上留下一个血窟窿。 “嘶。” 封长诀面色痛苦地捂住肩膀,见那个刺客又刺过来,这次他学乖了,拿着那柄剑身挡住了他的匕首。 那柄剑身材质极好,硬生生地让刺客被震得后退。 “大爷的,不玩了。” 刺客被震得暗骂一声,飞身就上树,身影闪来闪去,最终不见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封长诀捂着肩膀原地坐下,好痛。 他小心地褪下衣服,伤口处的衣料一动就撕裂般的痛,封长诀咬牙忍痛,将上衣褪光,春日夜晚还是有点冷,他哆嗦了一下,扭头垂眸看向肩膀的伤口。 真狠啊。 他短暂处好伤口,用布料紧紧包扎起来,披上外衣,以免刺客再度突刺,重新找了一处地方。 回想着那个刺客暗杀他的招式,训练有素、手法娴熟、反应极快,这不是普通刺客。 与以前要刺杀他的匈奴人和一般刺客不同,这个刺客身上的气质就不同。 不死缠烂打,见机行事。 他招多少人恨啊,这么多人想杀他。 封长诀遥遥望着弯月,暗自心想,先安全度过今夜再说。 那轮弯月西沉,接替它的红日升上天空,染起朝霞。 晨曦照耀四君子轩,大早上茶馆的小二就布置好包厢,熏香溢满整间,中央放置一方桌,两个靠背椅对着面放。 包厢外的小二好奇地问:“什么贵人要来,一大早就要我们布置包厢?” 另外一个打杂的小声回答:“裴家和阮家不是定了亲事吗,今日是定亲的双方见面的好日子,定的我们四君子。” 第90章 “啊?他们两大家不早定了亲吗,为何少爷小姐今日才见面?”那个小二疑惑地问。 打杂的朝他摆摆手:“嗐,你可仔细你的嘴巴。我听闻啊,他们裴家是瞒着裴少爷定的亲,前不久才告诉,裴少爷发了好大一通气呢。” “什么?!”小二震惊得声音变大。 打杂的弟兄立即死死捂住他的嘴巴,生怕被人听了去,到处张望,见大家都忙着布置包厢,才撒开手。 小二小声地说道:“那裴家少爷不得恼死?” 打杂的耸耸肩:“有什么办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唉……” 两人谈话间,管事的抓住他俩不干活,厉声呵斥:“你俩干什么呢,还有时间说闲话,裴家少爷到了,马车都停在楼下了,你们俩给我去迎宾。” “是、是。” 两人一溜烟跑下楼,在门口裴家马车旁等了许久,正疑惑着裴家少爷怎么还不下马车,马车的车帘就被掀开了。 走下来的貌美少年气度不凡,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衣着色彩素,但花纹银线贵重。 金保警惕地观察四周,确保万无一失,跟在裴问礼身后走上楼。 “少爷,里边请。” 迎客的两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腰弯得像只大虾米一样,双手恭敬地放在身前。然后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似乎生怕自已的举动会让对方感到不满。 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巴结和谄媚的神情,盼望着少爷能赏点银两给他们。 裴问礼轻轻点头,示意金保赏钱给他们,并让他们不用跟着了。 走进包厢,裴问礼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金保过去为他倒茶。x 金保小心翼翼地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入茶杯中,直到杯子被斟满,他才缓缓放下茶壶,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和忧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少爷,这亲事躲不掉的。” 裴问礼呼出一口气,想起一大早父亲就派人来山绿别院叫他。 本来趁今日没下雨心情好,想写信给远在南蛮的封长诀,如今早上的心情全给败坏了。 但他仍然写了信过去,只是信中言语谈不上心情愉悦。他更想能把愉悦的感觉寄托在信中分享给封长诀,让他远在南蛮之地,也能得到一份喜悦。 写完信后,只言片句中皆为平淡。 “少爷,此事你为何还不告诉封小将军?”金保死脑筋,他想不出为何裴问礼要瞒着封长诀。 他们本来就没法久远的在一起,何必拖着对方。 裴问礼脸上少见的愠怒,他冷冷道:“管好你分内的事。” 为什么? 他也曾几度反思过自已,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贪心,他自私,他不想和封长诀分开。 若是封长诀知晓这门亲事,他会怎么想?愤怒、难过……最终的结果,就是分开。 想都不要想。 金保跟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自家少爷对他说重话,因为封长诀。 他很惊讶,从未见到这样的少爷。 金保更加不明白,封长诀早晚都得知晓,你们最终都会分开的,少爷如今瞒着,只会让封长诀更难受,不是吗? “阮小姐,里边请。” 厢房外传出招呼的声音。 下一刻,厢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端庄秀美的小姐,身着青绿色的襦裙,有一双好看的杏圆眼,朝他翩翩行礼。 “裴公子。” 裴问礼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朝她淡淡一笑,示意她坐。 “裴公子久等了,是青词来得晚了些。”阮青词不大好意思,说着说着,脸上浮起红晕。 裴问礼招手让金保为她也泡了一壶茶,语气平淡地说道:“无妨,我也才到。” 阮青词见裴问礼压根没有主动要提起话题的意思,她也没知难而退,鼓起勇气道:“不知公子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们见过的。” “抱歉,没印象了。”裴问礼油盐不进。 阮青词干笑几声,说道:“没事,小时候的事谁又能记得呢?以后日子还多着呢。” 裴问礼忽然开口:“姑娘,这门亲事是我家里人瞒着我定下的,你也许听说过,我并不喜欢这门亲事。” 阮青词愣住,当初定下亲事她就不敢相信,去问了父母,才知晓裴家是瞒着裴问礼定下的。 可是那又何妨,裴问礼只是未到及冠,等他及冠后,心智成熟,自然会顾家。 所以她对父母的决定没有异议,她喜欢裴问礼,打小就喜欢。裴问礼这么优秀,她可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裴公子,我想知道,你为何不喜欢这门亲事?”阮青词没有退缩,甚至反问他。 真棘手。 裴问礼微微皱眉,他直言不讳:“很简单,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阮青词:“???” 怎么没人和她说?! 她神色顿时低落下去,但她转念一想,万一是裴公子故意搪塞她的呢? “裴公子,你倒是说说你的心上人。”阮青词是苏州远近闻名的才女,别人上赶着来阮家提亲,不信有姑娘能比她还好。 听出她不服输的语气,裴问礼轻轻一笑:“他识得字少,不会诗词音律,也不会吟唱雅乐。他有时莽莽撞撞,却又是真情表露。他心地善良,纯真无邪……总而言之,我喜欢他的一片赤忱,喜欢他的真率,喜欢他的很多很多……” 第91章 如数家珍。 阮青词见他说起心上人的语气温缓,神情柔和,完全信了。 她抿抿唇,若他这么喜欢这位姑娘,为何不去提亲?要么这个姑娘是裴家瞧不上的,要么这个姑娘已然被他人定了亲事…… 不管如何,裴问礼和那个姑娘在一起肯定很麻烦,否则早去提亲了。 如今定下的亲事是阮家,有心仪的姑娘又如何? 阮青词暗暗捏紧裙角,挤出笑容:“裴公子,我们还是喝茶吧。不管你是否有喜欢的姑娘,但裴阮两家已然定了亲,今日也是你我的见面之日。怎么说都要喝完茶四处逛逛。” 裴问礼:“……” 他是听懂了,这阮小姐拼了命都想嫁进裴家。 他神色不动地端起茶喝,一口苦味。 “裴公子,喝完茶我们去逛逛吧。”阮青词放下茶杯,笑盈盈地望着他,“夜晚还能去一叶轩听苏姑娘唱曲儿。” 怕裴问礼不愿,她还补了一句:“这样,回家和父母也好有个交代,不是吗?” 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真不好。 不过她竟然想要去一叶轩听曲…… 裴问礼淡淡一笑,应下来:“好啊。” 阮青词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笑逐颜开,说道:“裴公子,喜欢听哪一出啊?我现在就派人去包厢房。” “不必破费,金保。” 裴问礼偏头给了金保一个眼神,后者听懂意思,说完“明白”就走出他们的厢房。 阮青词高兴地又喝了一杯茶,正想和裴问礼说些什么。只见他望向窗外,好像在想什么事。 不知那封信今日寄出,何日能送到封长诀那儿。 而封长诀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封信,他正面色苍白的,躲在暗处盯着那队山贼走往山洞。 二当家指着那处大山洞,欣喜道:“就是这儿!” 那几个山贼对视一眼,迅速冲了进去,二当家落在后面,四处看了一圈,好似在寻人。 突然,他看见躲在暗处的封长诀,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 下一刻,二当家紧随其后,走进山洞。 封长诀咬牙看了眼自已肩膀上的伤口,抬头望着太阳,快正午了,希望穆南桉带兵能赶上。 “这里面乌漆麻黑的,真的有宝物吗?”探路的其中一个山贼好奇地问道。 山洞里岔路口很多,二当家从队伍末尾走到最前面,故意带着他们弯弯绕绕。 直到一个山贼发觉不对劲,不满道:“你都带我们走多久了,怎么还没走到!” “哎呀,别急嘛。” 二当家看他们不耐烦,领着他们往另一条路走去。 没走多久,洞口忽然变得亮堂,这是一个很大的山洞,里面赫然摆着许多宝箱! 一个山贼飞快冲过去,想要打开宝箱看。当他的手触碰到宝箱的一瞬间,二当家默默退后,神色一变。 第43章 借琴传言 突然间,山洞的四面八方同时射出了无数支暗箭,这些暗箭犹如雨点般密集地袭来。 山贼们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情况,他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但暗箭的速度极快,让他们根本无法躲避。山贼们被暗箭射中,直接穿透身体,倒在了地上。 早就偷偷退出山洞的二当家和封长诀汇合,二当家正要禀告喜讯,见后者撑着树,唇色发白,旁边站着的穆南桉一脸忧愁,也纳闷地凑上去。 “穆姑娘,封小将军怎么了?” 穆南桉扶额,苦恼道:“他来的路上遇到了点麻烦,肩膀被刺了一刀,得快些回营中找随军大夫。” “啊?”二当家没想到还有刺客能刺到封长诀,他听说过封小将军的一些话本,里面描写得他是如此厉害,“小将军,你看清了刺杀你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封长诀声音虚弱,无奈道:“他都是刺客了,怎么可能不全副武装。” 穆南桉锁眉思考:“你说那个刺客身手不凡,又训练有素,招招致命……世上能召来这些刺客的只有王公贵族。刺杀途中,他还说话了?” “嗯,不过像他那种刺客,声音变幻无常,光听也听不出什么。但能肯定的是,他说的是官话。”封长诀接过二当家递来的水壶,润了润喉。 仅仅这些线索,不足以推断出那名刺客是谁的人。 躲在山洞上方的小队撤出洞口,领队的土兵向穆姑娘行了个军礼,说道:“穆姑娘,已全部解决。” 穆南桉严肃点头,厉声道:“加快脚步,立即回营。” 收工。 封长诀飞快骑马回营,找到穆南桉指给他的随军大夫的营帐,掀开帘子,就嗅到了一股药香。 营帐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一个女子静静地坐在药炉旁,手中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轻轻扇动着火焰。 她的容貌秀丽动人。尽管她穿着朴素的白色窄袖衣装,但这丝毫掩盖不了她的美丽和温柔。 她的头上戴着一顶纱帽,虽然遮住了一部分面容,却也无法遮挡住她的美貌。 “是汤大夫吗?”封长诀站在门口,没敢踏进去。 汤荷抬眸一看就知晓他有伤,马上起身走去扶着他,急忙道:“先坐下吧,是伤到肩膀了吗?” 哇,神医啊。 “怎么看出来的?” “见怪不怪了,我随军十多年了,治过不少土兵的伤痛。”汤荷微微一笑,示意他脱下上衣,后者也不避讳,坦率地脱下上衣,肩膀处的伤口已经红肿流脓了。 第92章 她健步如飞地来到了旁边摆放草药的架子前,伸出双手迅速在一堆瓶瓶罐罐之间翻动寻找,很快便找到了需要的几味药草。 接着,她用手掂量着每一味药草,仔细估量着它们的重量,然后将它们逐一放入木桌上的秤盘之中。 精确地抓好药材,她边磨边和封长诀闲聊:“幸好伤口不深,没伤到根筋。但你这伤拖了有几天了吧?” 封长诀老实地点头,他也想快些来疗伤,有要紧事,抽不开身。 汤荷搅拌好药草,压在白布上,双手端起白布两端,走去仔细贴到他的肩膀伤口处,后者倒吸一口凉气,一瞬间凉意传遍肩膀。 “每日都要来这儿换药,伤未好前,伤口不许沾水。我再给你开几副药,配用着喝,调和一下你的经脉。”汤荷说得认真,走到架子旁又去抓药。 封长诀叹了口气,躺在给受伤土兵用的床铺上,望着营帐上方挂着的草药。 “很少见到女大夫啊。” 抓药的汤荷一顿,随即笑笑:“是啊,我当初想随军,他们一看我是女大夫,很多军营都不要我,还是南平将军收下了我。我如今还记得,他力排众议,说女子不比男子差。” 南平将军…… 也是,穆南桉是个姑娘,她在南方军营中的地位也不亚于女将军。 “你为何想要随军,随军生活很苦,在城镇开家药房坐诊不是更轻松吗?”封长诀略微偏头,望着她的背影。 “很多人这么问过我。”汤荷嘴角微扬,眼神坚韧,“我的父亲随圣上将军打江山,他在战场上无畏杀敌,却最终丧生于疮疡。那时军中条件不好,乱世中少有大夫愿意随军。” “所以,我想随军。军营中的土兵伤痛多,我想为国效力,为军减少些伤痛。也是,遂了我父亲的愿。” 说到此处,汤荷取出一部分药材拿到另一个药壶里煎药,把剩下那些包好。 封长诀不免有所触动,他出北疆的这些日子,一路上,他见到了好多优秀的姑娘。 为父守陇西的郡主,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一心为国为军的女大夫…… 这些奇女子们真的让他钦佩。 同时,他也没忘,当年他的母亲也是在乱世中带领父老乡亲上山的女侠,自主建起山寨护住百姓族人。她的山寨是一座庇护所。 “小将军,你先歇会,药还得煎一会儿。”汤荷见他躺在床铺上,以为他困倦了,好心提醒。 封长诀被她这么一说,困意侵蚀脑海,他嗅着药香,浅浅入睡。 “鱼尾霞生明远树——” “翠壁粘天,玉叶迎风举~”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剪水双眸云鬓吐。醉倒天瓢笑语生青雾。此会未阑须记取。桃花几度吹红雨。” 一叶轩里满堂宾客,座无虚席,画屏前貌美女子拨弄着琵琶,歌声绕梁遏云。 坐在二楼雅座的裴问礼心不在焉地听曲,心里却打着算盘。他们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苏晚萤唱曲的全貌,阮青词说是听曲,实则注意力全放在裴问礼身上。 “裴公子觉着,苏姑娘这一曲好听吗?”阮青词忽然问他。 裴问礼收回心神,举起茶杯小抿一口,回道:“不错。” 阮青词转而笑了,她托着下巴,含情脉脉地盯着裴问礼,娇声道:“裴公子,真是不解风情。” 裴问礼:“……” 不解风情还能扣他头上? “裴公子,你喜欢听她的曲吗?若是喜欢,我们以后常来听?”阮青词试图约下一次。 裴问礼脸色不变地拒绝道:“不了,阮姑娘若无正事,大可来这儿听打发时间,我平日里事务繁忙,抽不出空。” 阮青词明知他拒绝的意味明显,仍然没放弃,语气带着点撒娇:“可我只想和你打发时间。” “阮小姐,我不喜欢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又何必呢?”裴问礼有些恼,这姑娘也太难缠了。 阮青词无所谓,索性说出真实想法:“没事呀,反正婚约在身,你早晚会喜欢上我。” “你就不怕我退婚?”裴问礼冷声反问。 被退婚的女子可是要遭人笑话。 阮青词捏得他死死的,笑道:“不怕,因为你不敢。你是裴家最听话的儿郎,你不敢忤逆父母。” 裴问礼哼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阮青词这下是有些慌了,裴问礼真的敢退婚吗?!她不信,裴问礼自小都听父母的话,怎么会退婚。 一定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才故意这么说。 裴问礼冷淡地站起身,离开雅座时,朝阮青词道:“阮姑娘,我忽然有事,先离席了。” 阮青词见他真的走远,恼火地“哼”了一声,台上苏晚萤的曲声在她耳里也成了嘈杂声,她烦躁地起身,走出一叶轩。 本想追上裴问礼,走到一叶轩门口也没见人影。 “走这么快?” 阮青词咬咬牙,她才不会放弃,父母好不容易谋来的亲事,对方还是裴问礼,再难啃的骨头她也得啃下。 何况裴问礼现今对她爱搭不,说不定日后对她温温柔柔呢? 在角落看到阮青词坐上马车回府,裴问礼才默默走出来,又走进一叶轩。 他勾勾手指,召来一个茶童,递给他小费,盯着台上的苏晚萤,浅笑道:“等苏姑娘唱完曲,麻烦你引荐一下,就说有位客人想帮她谱首曲子。” 第93章 茶童点点头,收好钱,就站在台下守着苏晚萤。 一叶轩咿呀咿呀地唱到亥时,唱完苏晚萤行礼致谢,此时观众才陆陆续续地散场。 茶童几步走上台,附耳朝苏晚萤说了些什么,后者的视线看向靠近大门处的裴问礼,轻轻一笑,走了过去。 “公子想要为小女子谱曲?小女子受宠若惊。”苏晚萤抱着琵琶翩翩走来,向裴问礼行礼。 裴问礼接过他的琵琶,仔细观摩一下,琵琶材质上好,花纹处很是用心,此物不俗,他礼貌地笑道:“上好的琵琶,可真是贵重。” 如此好的琵琶,做歌女再赚钱也难以买到。 “是一位贵客赠予小女子的。”苏晚萤做歌女一行,时常穿行在人们中,最懂得察言观色。她明白裴问礼言外之意,主动解释。 “那人定是很赏识苏姑娘。”裴问礼试着轻拨弦,发出清脆明亮的声音,他找地方坐下,缓缓地弹了一段《高山流水》。 苏晚萤心里咯噔一下,她依旧维持着笑意,听他弹完这段曲。 裴问礼弹完后,感慨地说道:“好一个知音。” 他又缓缓弹起他自创的曲子。 前期的曲风节奏明快,犹如海上轻拂的微风,轻盈而灵动,似乎还未能搅动起海浪。 随着音乐的推进,曲风逐渐变得急促起来,节奏不再平稳,而是充满了起伏和变化。这时的乐声就如同海面上的风渐渐变强,掀起了阵阵风浪,形成了一个个漩涡。 然而,就在苏晚萤以为曲风会一直保持这种激烈的氛围时,曲风却突然一转。 乐曲的节奏开始逐渐减缓,原本激昂的旋律也变得柔和起来。风势渐趋平缓,海面恢复平静,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美好。仿佛之前的风浪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苏姑娘,我这曲子如何?”裴问礼停下手,抬眸望向苏晚萤,后者强笑几声,回道:“公子的曲自然是好的,尤其是中间那段,气势磅礴,仿佛能把整个世间收纳已有。” 裴问礼皮笑肉不笑道:“最大的风浪,在磅礴的气势,最终也是平淡收场。风浪只是一时的。” 苏晚萤嘴角一勾,她接过自已的琵琶,神秘一笑:“公子怎知,一时的风浪摧毁不了海岸的城镇村庄呢?” “那就要看,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了。”裴问礼隐秘地舍去“你们”二字,他试探完毕,转身欲走。 苏晚萤突然叫住了他,笑道:“既然是公子谱的曲,还未取名,怎能悄然离去。不如叫《观沧海》?” 裴问礼也没转身,他勾唇一笑:“不,叫它《定风波》吧。” 苏晚萤在心中默念三遍,她眼里闪过厉色,嘲讽一笑。 定风波——倒要看你们怎么定下这场足以席卷半部疆土的风波。 再说到封长诀,他在梦中和海妖打了一架。未打完就听到海妖说什么“睡得比猪还香”,下一刻他就变成了一头猪,吓得他立刻惊醒。 “哎呀,我们猪猪将军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穆南桉那张放大的面容在他上空,他被吓得一个激灵,身体迅速往后退,手忙脚乱地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 然而,由于动作过于慌乱,他差点从床上滚落下去,好在最后一刻稳住了身形,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啊!” 汤荷无奈笑笑,走到穆南桉身旁,劝说道:“别吓到他,他伤还未好。” 穆南桉俏皮地撅嘴:“那有什么,他伤的是身,我吓得是他心。” 封长诀:“……”吓我还有了? “身心一体,你吓的是心,也多多少少伤到他的身体……”汤荷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药,穆南桉压根没耐心听,她转头就问起封长诀。 “哎,下一步怎么做?” 封长诀缓过神来,他神情一凝:“下一步嘛,就是等,等虎头岭的大当家耐不住性子,派人来找。如今就要看剩下那几个五连环岭的表现了。” “最好他们能装得出神入化,让大当家亲自出山去找。” 第44章 猛虎出山 一段时日过后,去探宝的山贼们还未归来,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在南边的山岭。 虎头岭的其他山贼急啊,可是没有一点办法,最终还得看寨主的脸色。 王成虎抱着脚坐在长椅上,焦急万分,但脸上神色不能表露出来,他故作镇定地说道:“万一迷路了呢?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盼点好的不行吗!” 他的话如一颗定心丸,山贼们顿时鸦雀无声。 此时,寨外发生争吵。 “你大爷的,凭什么不告诉我们,山洞里有机关陷阱?!” “你们五连环的人就是想害我们!” “我现在就通报寨主,把你们全赶出去!” “……” 王成虎走出寨子,眼前一幕让他感到疑惑。一些寨子里的人指着五连环寨的几个人臭骂,后者在解释什么。 离得远他听不清,王成虎走近,严肃地瞪着他们:“你们吵吵什么?!” “寨主,他们那群人真黑心,明知山洞里有机关,故意不告诉我们。我们去寻宝的弟兄们肯定是没了!被机关害死了!”一个山贼大声嚷嚷,愤怒地瞪着五连环寨的人。 怪不得。 王成虎脸色一沉,看向五连环寨的几个人,忿忿道:“你们不想活了吗!” 第94章 一个五连环寨的人扑通跪下,立刻解释道:“我们二当家也没回来!而且二当家也知晓山洞有暗器,会告诉他们的。” 王成虎纳闷地摸摸下巴,重新思考这件事。 “真这么邪门?” 五连环寨的几个人全都跪下磕头。 “斗胆请王寨主出山!” “救救我们二当家!” 王成虎一时难以决策,他若是出山,虎头岭谁来坐镇? 他暂时没答应,又派了一些山贼去寻,过了些日子那些山贼也消失不见了。 王成虎总算正视这件事了,一大早屋子外站了一堆寨子里的弟兄们,他们见到王成虎出门齐齐跪下。 “小弟们求寨主出山!” 那些消失不见的山贼们也是情同手足的兄弟,怎么能坐视不! 王成虎越来越觉得此事不对劲,他思索片刻,决心亲自出山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叫上大半弟兄,装备好刀剑,就算最后是南方营的土兵绑架了他们,他也得讨个公道。 剩下的人守住寨子,以免南方营的土兵突袭。 殊不知,这正好如了南方营的意。王成虎带弟兄们前一脚刚走,主营地的南平将军就蠢蠢欲动,连夜召集土兵,准备攻山。 在五连环岭的营地知晓消息,搬空营地,穆南桉带上那支精兵,偷偷蛰伏在南方的山岭。 封长诀伤结痂了,他穿上铠甲,试着耍了耍枪,伤口不痛。 “汤大夫,你先走吧。”穆南桉握住手中的长枪,坚定地让收拾药材的汤荷先撤回主营地。 “嗯,你们万事小心。”汤荷装进大药箱,随回营的土兵部队走了。 穆南桉笑着看向身旁的封长诀,打趣道:“怎么样,来比比?” 封长诀不甘示弱道:“好啊,比什么?” 穆南桉的手臂一伸直,长枪一挥,夹着马肚冲出去,飘来一句豪迈的声音。 “比谁杀的多!” 封长诀眼神坚定地俯下身来,紧紧握住缰绳,仿佛与二龙融为一体。他轻喝一声:“驾!” 身下的骏马像是听懂了主人的意思,迈开四蹄,如疾风般向前奔去。 身后的营地里,其他骑兵们纷纷效仿,紧紧跟随在他们的战马之后。 马蹄声响彻云霄,扬起一片尘土,形成了一道壮观的景象。他们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迅速朝着南方的山岭飞驰而去。 此时此刻,另一边的主营地,南平将军带兵夜行冲上虎头岭,寨子里被惊醒一般,点燃篝火,火光四起,照亮夜空。 南平将军带着威威将土们一路打上地势较高的虎头寨,山贼们与土兵们交战,自然是山贼们敌不过,那些大辛土兵训练有素,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片山寨被占。 山寨最高的木桩上插上了大辛的旗帜。 “将军,共活捉了两百名山贼。”一个下属走向远望五连环岭方向的南平将军,单膝下跪,持剑禀告。 “嗯,拨出营中精兵去支援分营,去往五连环岭的南方一片山地!”南平将军要镇守虎头岭,但五连环岭那边不能不管,王成虎可是个狠角色,带出来的山贼也定是数一数二厉害的。 王成虎能坐上虎头岭寨主这个位置,实力不容小觑,寨子里还有忠心跟随的两千多山贼,他才难对付。 真正难打的,是穆南桉和封长诀那边。 “属下领命。” 他快步走去吹号,召集现有的精兵,快马加鞭去支援分营的土兵们。 警惕的王成虎带着山贼们一路走得小心,凡是有风吹草动,他们都要一探究竟,生怕有人搞偷袭。 他们在南方山岭寻山洞寻了很久,才找到那座山洞。 躲在暗处的封长诀和穆南桉就等着他们走进山洞,好来个瓮中捉鳖。 哪知王成虎站在山洞前,迟迟不进山洞。 “他怎么不进去?”穆南桉放低声音,问他。 封长诀摇摇头,轻声道:“等会他还不进山洞的话,若是一有动作,就开战。” 穆南桉的手缓缓举起,土兵们聚精会神等着她的号令。 王成虎细细看了一番那个山洞边角的痕迹,他冷声道:“这洞是新挖的!” “什么?!” “撤,有诈!”王成虎一声令下。 同时,穆南桉的手飞快放下。 “嗖嗖嗖!” 无数箭矢从隐蔽的林间射了出来,几百支利箭如雨点般密集地射向了正在冲锋的山贼们。 “啊……”被射中了的山贼惨叫着倒下,但更多的山贼则继续向前冲锋抵挡住他们的攻势。 “杀啊!”随着一声呐喊,无数土兵从树林中冲了出来,他们手持刀戟和盾牌,与山贼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兵器相交的声音响彻整个山地,双方都拼尽全力,想要将对方击败。 战场上一片混乱,尘土飞扬,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穆南桉和封长诀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们同时默契地朝着王成虎冲去,手中提着锋利的长枪,毫不犹豫地刺向王成虎。 王成虎看到两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心中一紧,但他并没有退缩。 王成虎取下背后的阔刀挡住,暗骂一句,发狠地朝他们旋转砍去。 封长诀飞速退后,给穆南桉一个眼神,后者一脚踩上树木,借力双手举起长枪,从上往下刺去。 第95章 王成虎只好先拿阔刀挡住头部,封长诀和她打配合,朝王成虎身上刺去。 后者被刺到,痛得微微屈身,穆南桉的枪头被挡住,一阵震力穿透手臂,她索性借力往后一个翻滚在地。 王成虎怒吼一声,甩着阔刀砍向封长诀,后者迅速躲闪,一个下腰,刀刃离他的鼻尖就一拳头的距离,他冒了些冷汗。 “穆南桉!” 封长诀紧急呼喊了一声,后者持枪站起来,刺向王成虎的侧面,帮他吸引火力。 “毛头小子!” 王成虎嗤笑一声,压根没管穆南桉,飞快竖劈封长诀,后者拿长枪枪柄挡住,却撑不住王成虎的力气。 幸好穆南桉速度够快,狠狠刺向王成虎的腰部,后者痛得怒吼,一手抓住长枪,用力拔出来。穆南桉不敌他的力气,随着长枪往后就是一个摔倒。 封长诀这边倒是省了一手的力气,他咬牙抬起长枪,把王成虎的阔刀往后压。 “大爷的!”王成虎骂着掏出腰部的短剑,一手扛住长枪的力度,另一只手拿短剑砍去。 封长诀只好先收力,飞快后退,以免受伤。 两个人也敌不过王成虎。 “这人也太壮实了,力气也大!”穆南桉烦躁地甩甩被震麻的手。 封长诀一边闪躲,一边回话:“得想办法!” 王成虎听到他俩的对话,嘲笑道:“你们真以为老子是混上寨主的?!” 穆南桉一个转身走了。 “哎,别见死不救啊!”封长诀转头大喊一声,下一刻刀刃飞向他,封长诀只好先暂时不管那边,一个后翻滚,拉开距离。 王成虎又高高举起阔刀,向前几步追上去,嘲讽道:“三心二意!” 又是一刀下来。 封长诀没法往后躲了,他的背后是一块大石头。 坏了,真要丧命于此了。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忽然听到飞箭的声音。王成虎的刀劈歪了,砍在石头上,发出难听的碰撞声。 “本姑娘来救你啦!” 穆南桉不知何时拿了弓箭,站在树杈上,对准王成虎又是一箭。 封长诀趁机闪走,不忘问道:“你射箭准不准?” 穆南桉被气笑了,准头对向封长诀的脚附近,就是一射。 吓得封长诀脚一缩。 “你说准不准!” “准准准,太准了,我的姑奶奶!”封长诀立刻卖乖,他调整好拿长枪的姿势,盯着不远处拿阔刀奔来的王成虎,大喊一声,“姑奶奶,反击!” 他持长枪又冲了过去。 穆南桉拿弓箭完全打乱了王成虎的攻势,被封长诀占便宜刺了好多刀,他忍痛准备撤离,二打一,打不了一点。 “本姑娘让你跑了吗?!” 穆南桉在不同的树上跳跃,拉近和王成虎的距离,找好角度,对准王成虎的脚上就是一射。 后者跑得够快,箭擦着脚,射到旁边的地里。 王成虎的脚还是受了些擦伤,速度没那么快了。 封长诀一边追,一边吹了声口哨。林间忽然响起马蹄声,二龙飞快奔来,封长诀抓住马背上的挂钩,翻身上马。 人跑得哪有马快。 王成虎眼看快要追上,干脆没跑了,拿起横刀就是朝他们砍去。 封长诀及时拉住马,马蹄一仰,他侧身用长枪挡住这一刀,王成虎被震得后退。 等二龙稳住,他跃下马,又是一个突刺过去。 “你们不讲武德!”王成虎手忙脚乱地拿刀挡住。 穆南桉笑呵呵地朝王成虎的脚上射了两箭,后者扑通跪地。 “本姑娘都蛮不讲了,还讲什么武德。”她跃下树,弯腰在王成虎的脸上拍了拍,后者作势要咬她,穆南桉飞快缩回手。 “略略略,咬不着!” 王成虎此时已然是败下阵来,他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真他娘的恶心!玩这么一出,不出我所料的话,老子的寨子也被你们攻占了吧?” 封长诀瘪瘪嘴:“什么恶心,这叫智取。” “真他娘的恶心!”王成虎还作势往他身上吐口水。 被封长诀躲掉了,后者一脸嫌恶地瞪着他:“你才是最恶心的那个!” 穆南桉冷不丁冒出一句:“那咋了?” 王成虎被气得满脸通红,咬唇不作声了。 “那咋了那咋了!你说呀,那咋了!” 穆南桉故意凑他身边环绕着说,王成虎被气得呼吸都加重了。 王成虎:“……” 恶心,都他娘恶心! 封长诀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笑道:“把他绑起来,带回营里。” “他两条腿都伤了,怎么带回去?”穆南桉诧异道。 封长诀神秘一笑,他想起了冬猎时那个姿势,有意道:“我自有办法。” 回到山洞那边,战也打完了,该活捉活捉。土兵们整顿好队伍,就看见穆南桉牵着二龙,马背上横趴着一个人。 那人正是虎头寨寨主——王成虎。 “我滴老天爷。” “我没做梦吧?” “穆姑娘,你这是要带他回营成亲吗?” “穆姑娘,你是山寨寨主,还是他是山寨寨主啊?” “……” 封长诀笑着拍了拍马背上王成虎的背,后者气急败坏地动了一下。 穆南桉笑个不停:“我要这样牵去主营地给我爹看看!” 第96章 “此战,告捷!” 听到穆南桉大喊,土兵们高兴地举起手中的刀戟,欢呼,呐喊。 没人注意到马背上的王成虎恼羞成怒,小声骂道:“你们就嘚瑟吧,我姐不会放过你们的!” 封长诀只听到他嘀咕的声音,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悄悄话呢,说给我听听呗。” “说你大爷!” “你认识我大爷?” “……” 第45章 百寨夫人 他们是走在回营的路上见到赶路的援军的,双方面面相觑。 “穆姑娘,这……” 援军领队的副将看到马上的人呆滞住了,就这么水灵灵地绑上了? 穆南桉笑着拍拍马:“包的。” 副将快步走到穆南桉身边,仔细地看了一遍,关心道:“没伤到哪吧?” 封长诀抢过话头:“近战战土转远攻射手,能受什么伤,除非对面是法师。” 副将懵了:“啊???” 回大本营后,南平将军也围着穆南桉转了一圈,看宝贝女儿无恙,放下心来。 “我闺女也是越来越能干了,援军没到就抓住了山贼头儿。” 封长诀:“……”合着我那份功劳也归她了? 南平将军召来几个土兵把王成虎扒拉下来,拿铁铐铐好,送去汤大夫营地,让后者看看伤。 王成虎没受过这种待遇,被抓了还能去看伤,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汤荷挽起他的裤脚,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卷包,卷开后展现细针小刀,她轻轻挑出一把小刀,抓住他的脚腕,割开他的伤口,取出箭矢。 最后包扎好了,她端出一盆血水走出来,与在营外等着的穆南桉他们交换一下眼神,示意他们进去。 王成虎躺在地铺上,穆南桉凑过去问道:“好点没?” 一个巴掌一个枣。 王成虎才不上她的当,没好气道:“托你的福,没废。” 穆南桉高兴地看向靠在木桩上的封长诀,炫耀道:“听到没,他说托我的福,说明我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王成虎:“……”不是,你们真只看字面意思啊。 封长诀依旧靠着抱剑,推荐道:“归顺我们大辛吧,包你混个好武官当,月月有俸禄拿,南北暂无战事,安安心心混日子,还能有钱拿。这不比你当寨主天天靠抢好?” 王成虎气得脸红脖子粗,嘴硬道:“我那是靠本事。你们大辛就是有你这种人,没本事还混那么高的武官。” “……我就一七品武官。”封长诀无奈道。 穆南桉立刻炸了:“吼,你说他没本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大辛第一少年将军,封小将军自小习武,十三随父戍边,十五熟读兵书万卷,十六习得武艺十八般。” “上一年大破匈奴,进京得封飞骑名号。” 封长诀:“……”话本的内容你全背下来了啊??? 王成虎冷笑一声:“呵,这么厉害,还扛不住老子的阔刀?要不是你玩箭,他能脱身?早就被老子砍死了。” 确实,拼力气,他拼不过。 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都是虚无。 穆南桉急得快跳脚,愤愤道:“切,他一拳能打五个!你算什么,他让着你而已,想给我展示箭术的机会……” 被穆南桉这种捧杀似的夸,封长诀感到一阵害怕,他立即拍拍穆南桉的肩膀,劝说道:“别吹了别吹了……” “哼,这么有种,和我比试一二啊!” 王成虎愤怒地瞪着封长诀,后者无奈扶额,就猜到他要说这句。 “好啊,比试就比试!封长诀,给他露两手!”穆南桉撑着腰,朝封长诀扬扬下巴。 封长诀:“……”我好想逃。 岭南一处风水宝地,山清水秀,绿树成荫。 山崖下的有一处偌大的瀑布,如银练般垂落而下,溅起层层水雾,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瀑布下方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潭,波光粼粼,鱼儿嬉戏其中。 在这片美景之中,还矗立着一大片精致的竹楼。它们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间。 每一座竹楼都独具特色,有的高大雄伟,有的小巧玲珑,但都散发着古朴典雅的气息。这些竹楼周围环绕着茂密的竹林,翠绿欲滴,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其中有座最大的竹楼,双楼梯可通往最上面的主殿。 “禀告夫人,虎头寨沦陷,寨主被抓走了!” 一个山贼头上插着一根羽毛,见到宝座上坐着喝茉莉茶的女人,虔诚地跪下。 那位女人生得大气美丽,五官端庄,弯眉凤眼,穿着碧绿色的长裙,盘着发,发上簪了不同色彩的花。 闻言一愣,她放下茶杯,有些惊讶:“虎弟被抓走了?” “是的,大辛军营利用山寨之间的恩怨,伪装成五连环寨欺骗虎头寨的弟兄们,设局抓走了寨主。”山贼长话短说。 山寨之间矛盾重重,若是此事被族中长老和一些寨主知晓,又得掀起一番争吵。 她苦恼地揉揉眉心。 说曹操曹操就到。 几个大长老推推搡搡就走进大殿。 “夫人,你也听说了吧?王成虎压根就难担大任,我们送去的买卖全打水漂了!” “虎头岭是要塞,必须得夺回来。” “夫人,不能因为他是你的手足,就护着他……” 第97章 “……” 南蛮之地这些山贼一直和别国有生意往来,别国的商人来此处做茶马生意。 而牵线的就是这儿的大部落,准确来说,是这些山寨的联盟的大寨子——百宝寨。 虎头岭是靠南国度的商人走进南蛮之地的入口。 倘若被大辛夺走,断掉商路,大辛会逐渐往东西方向蚕食,不出半年,整个南蛮之地都纳为大辛疆土。 “要我说,把虎头岭夺回来,让给不石寨的人当家。他们靠谱。” “不不不,让给六花寨……” “分明牛头寨的大当家更……” 这些大长老背后与许多山贼息息相关,他们恨不得在虎头寨安插自已的亲信。 “稍安勿躁。”夫人中重重地放下茶杯,殿里顿时安静。 他们只在乎自已的利益。 夫人不止一次感到厌倦了,她现如今是想救回虎弟。夺也没夺回来,就叭叭这么多。 “先救回虎头寨寨主,其他的,以后再说。”夫人厉声命令。 那几个大长老悻悻地走出去,夫人托着头按眉心,叫人去安排救人任务。 过了一会,那个人又怏怏地走回来,愁眉苦脸道:“夫人,各山寨寨主们因为出几个人吵起来了。” 夫人:“……” 我一个人去救,得了吧? “让他们各出五个人。”夫人一碗水端平。 一会后,一些山寨寨主又急冲冲地走上殿堂。 “我们寨子小,就十几号人,出五个人能把寨子里的兵力全抽出去。万一有不安好心的寨子想吞并我们寨子怎么办!” “你说谁不安好心呢!嘴巴放干净点!” “对啊,寨子小的咋子办,对我们太不公道了!” “你让寨子大的人多出一些人才行。” “凭什么,都是寨子,非要俺们多出!” “……” 夫人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她用力地将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举动让整个殿堂内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开口说话,气氛异常紧张。 “你们这些人,就想着自已那一亩三分地!虎头寨寨主曾经与你们也是称兄道弟。怎么,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夫人站起身,慢慢走下台阶,“一个想着霸占虎头岭,一个为了出几个人斤斤计较,何时我们能团结一点?” 一个寨主不满道:“你不就是想保住你亲弟!装出这副样子。” 另一个寨主也附和道:“说我们自私,虎头岭要塞之地,你把位置让给你亲弟,你不是更自私么?!” 夫人差点被气得吐出一口血,她冷笑几声:“可笑,我坐在公道的位置上,要塞的寨子给了哪家都偏心,不如让我弟坐着,我是自私吗,我这是端平!” “你们这伙人,就知道落井下石!一群自私鬼!” 夫人把殿堂内的寨主全训了个遍,今日寨主们却没憋着气,以前她主持族中事务未犯过错,虽有他们不满意处,都忍住了。 但如今,在她手中丢了要塞,全都要跳起来咬她一口。 “好啊,夫人,别怪我们不讲义气,你要救你自已救去吧!” 那伙寨主气急败坏地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在反抗她这件事,他们倒是团结。 夫人苦笑一声,这种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你们不救,那她亲自去救。 不知不觉间,又在军营中待了一个月,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快入夏了。 南蛮之地的气候炎热潮湿,让人感到无比闷热。营中的土兵们纷纷光着膀子,寻找着阴凉的地方躲避烈日的暴晒。他们躲在树下,享受着片刻的清凉。 封长诀一个北方人,哪受得这种热,晚上热得睡不着觉,他一天到晚都泡在营外的大河里。 河边坐着穆南桉,她一只手拿蒲扇,不断地扇着风,另一手吃着刚摘下的野果子,光着脚丫泡在水里。 “风都是热的!” 汤荷在上游用筛子洗药材,趁日光大,要拿去晒。闻声,她笑着说出那句名句:“心静自然凉。” 穆南桉往河面看了眼,没见到封长诀,笑着打趣。 “哎,你别冒几个泡就没了。” 封长诀在河中央藏着,听到模糊的声音,默默冒出一个头来。 “没死。” 穆南桉笑着捞起旁边的果子,朝他扔过去,封长诀差点被她砸死,幸好接住。 “哎,你已经解决了我爹的心头大患,什么时候回京啊?”穆南桉好奇地问。 封长诀摇摇头,他也想回去,好久没见到裴问礼了。 夜里,他总是难以入眠。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拿起那块水墨双面龙扣,轻轻地摩挲着它的表面。 那光滑的触感仿佛带着他们之间的回忆,一点一滴地涌上心头。 回头想来,他和裴问礼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在一起了,也真是神奇。 “圣上的意思是,等你们把南蛮的战打完,我才能回去吧。”封长诀叹了口气。 穆南桉瞬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南蛮之地有上百个寨子,打完得打到猴年马月去了,你不会是被流放来的吧?” 封长诀:“……” 他闷闷不乐地又潜回河里。 得,等他回京,都成老头了。 第98章 汤荷洗完草药,放到干净的大石头上,坐到穆南桉身边,她望着河中央的泡泡,温声道:“得亏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这种天,不让他下水,看他都快成干尸了。” “你刚刚听到没,圣上让他等我们收了南蛮地,才允许他回京。他是不是犯什么大错了?”穆南桉疑惑地问汤荷,后者托腮思索片刻。 “不像呀,八成是招权贵不满了吧,故意去圣上那儿诋毁他,圣上一时也不满他,就让他来这破地方受苦来了。” 穆南桉不自知地补刀:“希望他没有心上人在京都,否则也太可怜了。有情人在天各一方,牛郎织女都能一年见一次面,他们可能得老了才能见上一面。” “哎呀!”汤荷急忙站起来,方才她一直注意着封长诀那边,此时忽然往河中心走,急忙大喊道,“没泡了!” “啊?!” 穆南桉也急冲冲走到河中央,两人一齐把他捞了起来,放到岸边,后者一直在不断咳水出来。 “泡水都能泡死,他以后怎么办呀?”穆南桉边帮他按压着,边担忧地与汤荷说。 汤荷搓出薄荷叶的汁水滴在他的鼻前,封长诀清醒不少,他缓过气来,坐在岸边发愣。 “太痛了。”封长诀难受地又躺倒在岸边。 汤荷心急如焚,问道:“哪里痛?” 封长诀闭目,崩溃道:“心痛。” “……” 穆南桉后知后觉来了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汤荷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又看了眼地上的封长诀,摇了摇头。 穆南桉一时无措:“抱歉啊,哈哈……” 正躺得好好的,突然一个传话的土兵找到他们,一眼看到躺地上的封长诀,过去行了军礼。 “封小将军,有人来信,是江南那边寄来的,看署名,是裴大人。” 封长诀眼里直冒星星,立刻坐起来,没等两个姑娘反应过来,他就飞快跟着那个传话的土兵走了。 “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妙手回春。”汤荷感叹道。 穆南桉假装嗅了嗅空中的味道,笑道:“我嗅到了,一股甜蜜的味道。” 第46章 以和为计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江南一切上好,余也同好。今日无雨,心情甚佳,特执笔写来表意。往日淡烟疏雨,常勾起深藏的那丝情意。听雨不眠,思念难捱。” “今日无风无雨,不必借雨暗思。想到此,取纸笔,千万思绪汇成一封信。字字真心,悃愊无华。” “愿余思如君思,遥以心照。” “书不尽言,余侯面叙。” 短短几言,封长诀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他能看懂一些,只能猜测大致意思。 “哎,穆南桉,你帮我看看这句话什么意思?”他拿着信纸给穆南桉看,后者放下正在擦的刀,眯着眼仔细看,神情凝重,封长诀好奇地催道,“快说快说。” 穆南桉回了他一个笑容:“看不懂,我也是文盲。” 封长诀:“……”浪费我表情。 “不对啊,你不是十五岁熟读兵书万卷吗?这你都看不懂?”穆南桉反应过来,诧异道。 封长诀挠挠头,憨笑一声:“我看得都是注释版,字我也只认得常见的,有些字凑在一起我就品不出了。” 穆南桉无奈道:“真不知道人家一个文官怎么看上你这个武夫的。” “你这话说得真不中听。”封长诀小心地卷起信封,塞进胸襟里,提着颢气剑就走出营帐了。 他出营帐也没歇着,四处问有没有念过书的兵。 “哎,有啊,阿奇就念过书,后来家里没钱供不起他念书,就来军营了。”一个土兵想到一个人,立刻去帮他寻过来。 有几个土兵好奇地围上来看信。 “小将军,这封信,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寄来的啊?” “是不是那位小裴大人?” “给我们讲讲他呗。” “……” 封长诀见他们好奇,就找了一块高处坐下,讲给他们听,先是夸了一波裴问礼年纪轻轻就成为探花郎。 “好牛,我爹说过,那些科举能上榜的都特别厉害!” “他肯定学识非常渊博。” 封长诀高兴地炫耀:“厉害不,我的。” “厉害厉害。” 再和他们说了裴问礼的美貌,仅剩的那点词汇量全夸出去了,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好看不,我的。” “好看好看。” 夸着夸着,忽然一个土兵邪笑几声,举手问道:“哎,封小将军,你和他行房事的时候,你们是谁上谁啊?” 一个土兵不满道:“问得什么屁话,包是我们小将军的啊!” 另一个土兵也附和道:“你没看到我们小将军那一身腱子肉吗!” 封长诀也跟着他们笑:“对啊,包是我的呀!” 他心虚地摸摸鼻子,他俩哪行过房事。他对这种事,也就以前在赤胆营听营里那些汉子说过些荤话。 万一哪天,气氛正好,他啥也不会,面子就丢大了。 不行,得去学学。 “小将军,阿奇来了!”去叫人的土兵带了个白面土兵过来,长得白净,看似也文文弱弱的。 阿奇用大白话念完,封长诀脸都羞红了,一旁的土兵们打趣个没停。 第99章 “哎呦,这些话是我们能听的吗?” “封小将军,人家晚上睡觉想你想得睡不着,也不知道来陪陪人家。” “……” 封长诀没好意思待下去,真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于是他拿回信,飞快地跑了。 晚上他没睡,点了盏油灯,趴在桌上写信,忽然想到什么,傻笑几声,又继续写几笔。 写到一半,油灯燃尽了,他正要点灯,听到营外有脚步声。顿感不妙,封长诀立即拿起桌上的颢气剑,蹲守在营帐门口,等人一进来他就…… 下一刻营帐门被掀开,走进来一个黑衣人,十有八成是刺杀他的那个刺客。黑衣人显然没注意到站在门边的封长诀,一片漆黑下,和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到床铺。 当刺客意识到床上空无一人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封长诀刻意压低自已的脚步声,悄然靠近目标。 他手中的剑几乎就要触及到那个刺客,但对方的反应速度却超乎想象,迅速侧身闪过了这致命一击。 “你耍诈?!”那个刺客不满道,他调整好姿势,掏出匕首又冲过来。 封长诀闪掉刀锋,他这次看懂了刺客的招式,得心应手地躲掉攻势,甚至抓住空隙,刺了那名刺客一剑。 后者得知逃不掉,正要吃下毒药赴死。哪知营内又闯进来一个拿双刀的女人,看也没看清人就乱砍起来。 !!! 封长诀只好暂时不管那名刺客,闪避躲过女人的双刀招式。 这又哪冒来的啊? 那名刺客边躲边问道:“不是,怎么还抢单呢?!” 那名女人没有回刺客的话,自顾自在一片黑暗中砍来砍去。 “我劝你识相点,告诉我!王成虎被关在哪!” 封长诀一愣,来救王成虎的? “等会,大姐,咱有事好商量,你把刀先放下!” 那个女人仍旧不信,旋转着手中的双刀,逮住一个黑影,就砍过去。那名刺客就一匕首,哪扛得住双刀,他蹲下身,躲过几刀。 全有病! 封长诀无奈地走过去点燃油灯,帐篷里总算明亮起来,营内已经不见那名刺客了,只剩下一个女人。 “有事好商量,我们坐着谈,不动手。”封长诀先起了个头,放下颢气剑,女人见这人面善,沉思片刻,也放下双刀。 “你要救王成虎?你和他什么关系?”封长诀好奇地问。 女人淡淡道:“他是我弟。若是你们能放过他,我愿意出钱。” “这儿不是我管事,你得去和我们将军商量,若是王成虎答应归顺我们大辛,或者答应我们不做山贼,我们自然愿意放他。”封长诀认真地和她谈条件,“你看嘛,若是愿意归顺我们大辛,我们能封个官当,月月有俸禄。五连环寨的那些人如今在营中也是有军衔的人,全心全意为大辛效力。” 女人神情有些松动。 “你若是不信,明日就叫上那些归顺大辛的山贼们给你看看,你大可问问他们。”封长诀乘胜追击,“王成虎来我们营中,我们从未亏待过他,虽说抓他时,让他脚受了点小伤,但我们立即就派大夫帮他治好了。明日我带你去见你弟,你亲自问问。” 女人犹豫片刻,问道:“当真?你不会明日也把我抓了吧?” “怎么会,你要实在担心,明日就拿刀架着我。” 这话说得实诚,女人放下疑心。 明日一早,封长诀果真没骗她,和南平将军通报一声,带她去见了王成虎,后者就到她的那一刻,眼角湿润,一下就冲过去抱住。 “姐——” 女人拍拍他的背,无奈道:“真没出息。” 王成虎立刻松开他姐,严肃道:“我出了这一档子事,族里是不是又乱成一锅粥?他们没为难你吧?” 女人辛酸地摇摇头。 “感觉这位姐姐身份不简单呐?”穆南桉用手肘捅了捅封长诀,后者昨夜没睡个好觉,眼底乌青,站着犯困,被穆南桉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别问我,我哪知道。”封长诀作势又要闭上眼。 突然营帐被一只手掀开,南平将军走了进来。 “她自然不简单!”南平将军走在女人面前,语气尊敬道,“久仰,你便是南蛮之地的百寨夫人吧。” 百寨夫人回以一笑。 穆南桉没听过什么百寨夫人,她诧异地问父亲:“什么是百寨夫人呀?” “大辛和别国有商贸往来,路上必经南蛮之地,那些山寨会在商人经过,收过路费。有也有山寨和别国做生意,主管这些事的便是百寨夫人。她是百寨的中立人,也是他们的天平。”一个副将帮忙解释道。 “夫人,虎头岭如今在大辛手中,王成虎我能让你带走,但虎头岭是不会的。今日局势已大不相同了,你也明白,大辛的野心。我们要的是南蛮整块地方。”南平将军开门见山,走到百寨夫人面前。 百寨夫人是最清楚的,她咬咬唇,思考着什么。王成虎一听,立刻反对道:“姐,不能信他说的话,虎头岭我们一定能夺回来。” 那些寨子对虎头岭虎视眈眈,他们能不能夺回虎头岭另说,就算夺回,也会为了虎头岭互相残杀,死伤遍地,最后仍一家独大,蚕食其他寨子。 她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因虎头岭被占而失去。 “你我也对战多年,双方皆有伤亡。夫人,我很钦佩你的智识和胆识,也明白你维持百寨平衡的苦心。今日虎头岭一失,你在百寨的威信失去大半。无论如何,你也维持不了平衡了,但我有一法,能让你们回归平衡。” 第100章 百寨夫人看向南平将军,她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冷笑一声:“不就是想让我们归顺你们大辛,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夫人,事到如今,只有这么一条路。”南平将军冷静地和她说着局势,“若你们归顺大辛,百寨之主义依旧是你,这条商路,我回京后会禀告圣上,规划成官道,大辛和别国的商贸依旧让你接手。”南平将军说得条件很诱人。 如此一来,既能解决百寨间的矛盾,大辛的军队驻扎在此,设立监护府,派遣官员来管辖南蛮之地,又能将商路收益增大。 “姐,这样一做,会被长老们说成叛徒的!”王成虎很是担忧她在族中的名声。 百寨夫人没搭王成虎,她思考良久,半晌,她定定地看向南平将军。 “好,我答应你。” 封长诀听到此已了无睡意,他只觉得南平将军这一计真妙。又能少些土兵伤亡、钱财损失,还能顺利收纳南蛮之地。 “姐……”王成虎担忧地唤了一声,被百寨夫人打断,她严肃道:“成虎,这是最好的打算,你难道想看到百寨皆死伤遍野吗?” “都怪我,若不是我没守好虎头岭……”王成虎悲愤道。 百寨夫人怜爱地抚摸王成虎的头,温和道:“不是你的错,百寨间矛盾滋生,乱则覆灭,和则长久。我身处高位,见惯了他们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来争去。倘若这样,不如归顺大辛,能保住百寨,也能保住商贸。” 王成虎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只剩无奈,他叹口气,问道:“姐,长老那边,我们该如何交代?” 百寨夫人扬起笑,她望向南平将军,笑得明媚:“这就要看将军的了。” 南平将军颔首,朝副将下令:“召集土兵。” “随百寨夫人,归寨!” 穆南桉被父亲的喊声喊得热血沸腾,她激动道:“哇塞,直接包住整个寨子吗!!!” 封长诀抬头看向南平将军,目光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分敬意。 ——以和为计,容纳百寨。 “小子,学着点。” 南平将军经过封长诀身边,对上他那一双崇拜的眼神,又不正经了。 “好,你现在是我第二个崇拜的人了!” “竟然不是第一个?!” “第一个是我爹。” “他也配???” 南平将军说说笑笑走出营,一出营,脸色变得肃然。营外操练场,已然齐齐站满土兵,他们严阵以待,就等南平将军发布号令。 副将为南平将军牵来战马,后者跨上马,拿着御赐宝剑,指着头顶的日,呐喊道:“随我出征!” “是!!!” 土兵们喊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仿佛要将天空都撕裂开来。他们的声音如同惊雷,震撼着大地,让人心潮澎湃。 封长诀勾唇,望着他们的阵型和南平将军威风凛凛的模样。他不由得代入自已,幻想着有朝一日,他也能带兵出征的一天。 而不是偷偷地单枪匹马闯入敌营。 大辛的战旗一挥,千军万马奔腾而出。 百寨夫人凛然骑马跟在南平将军身后,两人一齐走在军队最前。 穆南桉望着她的身影,不免感叹:“真不愧是个奇女子!慧眼识局势,巧嘴定百寨……” “嗯,这次出征,定会载入史册,名留千古。”封长诀微微一笑。 穆南桉笑道:“哎,也多亏了你出谋划策,拿下虎头岭。若不是你,不知父亲要等多少年呢。” 虎头岭是南平将军计谋中最重要的一环。先前与他说“啃下大寨子,小寨子不敢造次”的话,只不过是其中收益微不足道的一点。 南平将军是想让他自已悟出来呢。 可惜他初来乍到,对这里的局势不甚明了。若是早些明白到这一层,他也能出出风头。 第47章 南蛮已收 南平将军带着军队包围了整个竹寨,他坐在马上,眼神冷峻地看着前方的寨子。 寨中的寨民们惊恐万分,他们不知道这些大辛的军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土兵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只见百寨夫人步履端庄地缓缓走出。她身穿朴素的服装,面容姣好,但此刻脸上却充满了忧虑。 一个大长老扫视过大辛军队,目光最后停在百寨夫人脸上,他不安道:“夫人,你这是何意?带大辛的土兵来包围寨子,你是想叛变吗?!” 百寨夫人瞥了他一眼,冷静地说道:“这是当下最好的方法,虎头寨已失,不出半年,百寨又会互相缠斗,南蛮又会成为一片乱土。只有归顺大辛,才能让南蛮之地和美。” 她一说完,寨中被围在一起的长老们大声抗议,甚至辱骂百寨夫人。 “凭什么你说归顺就归顺!这是我们的地盘!” “你这个叛徒!” “当初就不该让你坐上这个位置。” “……” 百寨夫人充耳不闻这些难听的声音,她退后一步,南平将军从她身后走出,站在她的身前。 “各位听我一言,南蛮之地是历代前朝疆土,圣上收复南蛮之地,是遂前帝之愿。我们的诚意在此,若今日投奔大辛的寨子,日后大辛打通去往别国的商道,皆可在商道上分一杯羹。” 此言一出,一些小寨子的寨主想法有些摇动,纷纷踏出一步,走向大辛的军队。几个德高望重的大长老见势不妙,立刻吆喝道:“他们大辛军队驻扎多年,军中可支撑下去的粮草不多,我们一定能打赢!不要灭了自已威风!” 第101章 说罢,一些听话的寨民举着刀就冲上来,南平将军略微出手,持长枪几下就把那些人打倒。大长老们愣在原地,越来越多的寨主归顺大辛。 终于,一个大长老识时务,起了好头,主动走向大辛阵营。 “大辛答应我们,归顺后,百寨皆可留下,只是大辛会下派官员管辖。”百寨夫人劝说道,“将军更是承诺过我,等到那时,商路大开,百寨都能分得钱财,共同治商道。” 为首的长老忍耐不住,开口讽刺道:“谁知他们不会赶尽杀绝?” 百寨夫人柳眉倒竖,冷笑一声:“你们如今别无抉择,不信会被杀,不如博得一线生机。” 长老们:“……” 是这个,但就是自尊心过不去。 “剩下的寨民,都是想要和大辛决一死战的吗?”百寨夫人在逼他们,那些寨民一听,立刻归顺大辛,最后站在中央的只剩几个老顽固。 “大将军,你当真会说到做到?”长老们别无抉择,问出这话时,南蛮之地已在名义上归顺于大辛了。 南平将军拍拍胸脯,向他们保证:“我敢拿余下的寿命起誓,若我的话有一句假,我不得好死。” 竹寨的人们终于全部归顺,没动一兵一卒,收复南蛮之地。 百寨夫人放下心,重重松了口气。她抬眸望着天,青空被竹寨的边边角角挡住了。 “愿百寨,从今往后,少些纷争,和和美美,走向繁荣。” 当朝廷知晓南蛮之地的百寨愿意归顺大辛的消息后,满朝文武沸腾,真是喜事连连。 先有北边击退匈奴,又有南边安定百寨。 大辛的国运蒸蒸日上。 圣上在早朝大夸南平将军,封太平听到这个好消息也是万分欣喜,这就说明他的儿子很快就要回来了。 此时封太平才对封长诀刮目相看,他早些时候收到了南平将军寄来的书信,内容里把封长诀夸上天了。 愁了快一年的虎头岭让封长诀支了个招就拿下,皇帝召他去了南蛮之地半年多,南蛮之地就收回了。 侧面反映了这件事也有封长诀的功劳。 这个难关也是暂时渡过了。 封太平松了口气,但愿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下朝后,阳光正好,崔总管陪同皇帝缓缓走向御花园。皇帝身着暗黄色龙袍,并无上朝时的欣喜,神情严肃。 皇帝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凝视着远方。崔总管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皇帝的指示。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轻轻地招手,示意身边的侍卫退下。随后,他又招来了暗卫首领。暗卫首领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锐利的光芒。 “陛下。” 暗卫首领悄无声息走来,单膝跪地。 “朕交代的事,你们办到了吗?”皇帝龙颜愠怒。 暗卫首领低头解释:“南平将军营地守卫森严,难以攻破,飞骑将军很少独自外出,下手机会很少……” 皇帝不想再听,他摆摆手,示意暗卫首领滚:“朕不想听解释。你们若是再办不到,就提头来见。” “若是封长诀安然无恙回京,往后再碰封家,便是难上加难。” 暗卫首领本想赶紧撤走,想到一事,禀告道:“陛下,属下发现,飞骑将军手持颢气剑。” 皇帝耐着性子问:“什么颢气剑?” “那柄宝剑是国库取出的,若属下没记错,那柄剑应当在禄王殿下手中。”暗卫首领说完后,就消失不见了。 皇帝沉思片刻,看向崔总管。 后者也是神情凝重,见圣上盯着自已,崔总管立刻顺着话说下去:“奇怪,那柄宝剑是冬猎第三的禄王殿下所得,怎会到封小将军手中?” “起初冬猎封小将军排名不到前十就很让朕生疑。朕想让他锋芒毕露,好大喜功,偏偏有人拦住朕的路。”皇帝边散步边说道,“禄王好端端的,把宝剑赠予他作甚?” 崔总管也装作冥思苦想,他猜测道:“说不定是禄王殿下与封小将军关系好呢?” “哼,真是这样么?”皇帝冷淡笑笑,心里已有了想法,“不过是他也觊觎朕的位置,见封小将军势头很猛,想拉帮结派罢了。你看裕王,户部不都是他的人吗?” 崔总管一顿,看来圣上心里跟明镜似的。 “小禄王……”皇帝轻轻念道,嘴角勾起,“他父亲在时都不敢打朕江山的主意,他反倒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就让朕来挫挫他的性子。” 崔总管眼珠一转,揣测不出圣意,但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禄王怕是要遭殃了”的意味。 秋风萧瑟,南蛮之地被收回的消息如同风一般传遍了整个江南。 当这个消息传入山绿别院时,园内的草木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枯黄。原本翠绿欲滴的树叶逐渐变黄,。 然而,就在这片略显萧瑟的景色之中,桂花却依然绽放如初。淡雅而芬芳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园林里,与周围的枯黄形成鲜明对比。 桂花的花朵小巧玲珑,散发着独特的清香,让人不禁想起秋日的宁静与美好。 因为桂花开,所以裴问礼喜欢秋日。 如今喜欢的原因又多加了一条,秋日收到了封长诀的回信,也明确了封长诀的归日。 裴问礼坐在竹亭读信,他平日里看书很快,今日读信却读了足足半日。不止是他想细细品读,更是封长诀的字他看不懂。 第102章 想起先前闭眼夸封长诀字的话语,有些好笑。 ——这字……笔走龙蛇,铁划银钩,很是奇特。 “千百,你来看看这些字。”裴问礼锁眉看了很久没看出来,正好千百候在一旁,就找他来问问。 “不是吧,大人,这字很好懂啊!”千百一眼就认出了是封长诀的字迹,他兴致勃勃地指着信上的字,“好久不见,甚是想念。等朝廷派来的官员一到,我就能来找你了。我就说我会没事的吧,你用不着担心我。乖乖在苏州等我啊……” “你怎么看懂的?”裴问礼诚恳发问。 千百就等他问这句话,嘿嘿一笑:“大人,你也知道,我很崇拜封小将军,我之前特意找了小将军的字观摩练习,如今,我的字也和小将军的字一样啦!” 裴问礼:“……”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去忙差事的金保一回来就听到这句话,冷嘲热讽道:“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练成他那副鬼画符难道是件好事?” 千百瘪瘪嘴,反驳道:“你管真宽。” 金保谈起正事:“大人,属下这些日一直在衙门追进案件,死者死去的那段时间确实与我们去时的时间重合,准确说,是更早。苏晚萤行舟是在一举一动监视我们,也在确认我们的行踪。凶手不是她,她只是一个传话的。” 裴问礼怔住,他轻微地皱眉:“也就是说,苏州不止她一个裕王的人。” “好麻烦啊,大人,得涨月钱!”千百又开始哭累了。 裴问礼淡淡瞥了他一眼,无奈道:“你把信给我念完,就涨月钱。” “好嘞!” 千百飞快拿起那封信。 “去往巴郡的那条线,和苏晚萤脱不了干系。”裴问礼的手指轻敲石凳,他转头看向金保,“先查出凶手,我要审。” “是,大人。” 金保匆匆走了。 裴问礼目光转向书信,命令道:“接着念。” “我这段时日在南蛮之地收获了好多,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军营里的日子不苦,对我来说很亲切,他们经常问起你,我也就把我俩的事和他们都说了,你不会生气吧?”千百念着念着停住了,忽然脸上一红。 “怎么不念了?” “咳咳,大人,你当真要听?” “废话。” 千百又清清嗓子,故意用雄浑的语气念出声:“营里有些大哥总喜欢问咱俩行房事,虽然咱俩没做过,但我得认真对待此事,我要提早准备好,等我哪日去……” 裴问礼听到这儿,耳尖透红。这种事情他一个人就好了,偏偏是下属大声念出来,丢死人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很难为情。 千百磕磕巴巴把话续上来:“去……小馆问问有经验的男子。不、不能让你……难受。” 裴问礼:“……” 千百用余光瞥向裴问礼,后者脸色一黑,就在那儿不发一言。 千百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地将书信放下。他被吓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悄悄往后退。 “大、大人,若是无事,属下就、就先……” 裴问礼冷冷打断他的话:“你若是敢说出去,我就让你一辈子说不出话。” 千百打着寒颤,连忙点头:“属下明白、明白!” 说完,千百跟逃命似的,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才半年未见,就敢去找倌儿了。 胆子真大。 还有,什么叫让他难受?! 裴问礼发出一声冷笑,盯着书信最后那一行字,眼中聚起黑雾。 到时候看,谁让谁难受。 毫不知情的封小将军正在收拾行装,他不打算随着南平将军他们一同回京,朝廷派来的官员还在路上,他想见裴问礼的心切,打算先行一步。 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可带,叫来自已的二龙,把包裹系在身上,和军营里的人告别。 穆南桉豪爽地说道:“封长诀,到时候京都见,你比较熟,一定要带着我多转转。” 封长诀一口应下,走去南平将军的营帐,后者在和副将交代百寨一些事宜,见封长诀背着包裹就来了。 “你小子,现在就要走?”南平将军问他。 封长诀挠挠头,笑道:“想回去了,和您来道个别。” “哎,你……算了。”南平将军欲言又止,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走。 等到封长诀差一步跨出营帐,南平将军忽然意味深长地开口说道:“京都的水深,你切记。很多事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用心去体会。” “封家,也不是你外表上看得那么坚不可摧。记住了,小子。” 封长诀郑重地点点头,大步跨出营帐。 南平将军忽而叹气,满眼辛酸,封太平寄来的书信他还放在小箱里。 “封太平,小辈的路还需小辈去闯。我们能帮的太少了,何况我们站在山崖上,自身难保。” “太平啊,你若当真走到那一步了,那小子我会代为照顾,你放心好了。他是个聪明人,他会懂得你的良苦用心。”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第48章 死里逃生 回程路上,封长诀看天蓝,看水清,连叽叽喳喳乱叫的鸟儿,他也听着美妙。 这片山路不好走,封长诀却脚程很快,若是能,他恨不得飞过去寻裴问礼。 周边也没能歇脚的店,天色不早,封长诀只能在外露宿。他睡眠很浅,一闭眼就会忧心有刺客来袭,毕竟那个刺客没得手,肯定不会放过他单独一人的机会。 第103章 闭眼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耳边划过风声,他侧过头躲掉羽箭,睁开眼。 那个刺客见他已经熟悉自已的刀法,就没和他近身博弈了,直接偷袭。 “你好烦啊。” 封长诀抱剑起身又躲掉一箭,他一边躲箭,一边飞快向射箭的方向跑去,想找到那个刺客的藏身处。 令他奇怪的是,今日那个刺客没有回话。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树下忽然蹦下来六名刺客,与原先那名刺客服装一致,一律黑色。 他们的刀术也是一致。 看来是一个组织的。 起初封长诀对上他们还得心应手,打到后面注意力有些疲劳,一人难敌六手,何况他们的刀术如鬼魅,毫无章法。 他只能闪躲,先挡住离他近的刺客,趁机吹口哨,二龙如快风般奔来,他扯住马鞍一个翻身上马。 六个刺客见状,钩锁从袖中飞出,稳稳勾住离他最近的树干,纵身跃去。 寒意漫上肩背,身后射来暗箭,封长诀不得偏头看去,加快步伐。他躲得很快,但还是防不住那么多箭,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走,衣服破了不少,也裂开不少伤。 不能停下。 封长诀夹紧马肚,加快速度。他故意岔开官道走,想甩开刺客们,却走向陌生的地方,林子里树多,对骑马的封长诀很不利。 前方亮堂旷阔,应当要出林子了。 刺客们依旧跟得很紧,封长诀“啧”了一声,尽量压低身子,冲出林子。 那是一条很宽阔的大路,但路的尽头是万片大山——悬崖。 往后看,刺客们在空地上不能钩,只能跑来,离他还有些距离。 “二龙,分头走。” 封长诀在离悬崖还有十多步的地方停下,翻身下马,轻轻拂过二龙身上的皮毛,忽然指着边上的林子,大吼一声:“走!不要被他们抓到!” 二龙听话地往林中跑去,封长诀盯着那些刺客,抽出颢气剑,剑尖停地。 “上!” 那些刺客一冲而上,封长诀被他们的攻势逼退,直到一脚差点踩空,他惶恐地稳住身形,往下看,悬崖边几颗碎石掉下,穿过山壁上的一些松树,不见踪影。 “我和你们拼了!” 封长诀咬牙,手上爆出青筋,发狠地用力挡住刀势,那名和他对刀刺客给了其他人一个眼神,用力挡开他的颢气剑,剑被弹飞在地上。 被巨大冲力逼得双手大开的封长诀,无疑给了刺杀他的最好时机,几乎是一瞬间,一名刺客的刀往心脏刺去。 封长诀眼瞳一缩,那把刀刺进了血肉! 他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着,无法保持平衡。他的脚失去了支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 封长诀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自已,但一切都太晚了。他的手指滑过空气,无法找到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随着一声惊叫,他的身体从悬崖边缘掉落下去。心跳急速加快,恐惧和绝望笼罩着他的心灵。 风声呼啸在耳旁,封长诀真的以为自已要死了。 幸好松树离悬崖边很近,粗树干稳稳接住了自已,没给摔死。胸膛伤口不深,但背后疼得要死。 暂且活下来了。 他大口呼吸着,往下望去,深不见底,心跳很快。 “老天爷……” 封长诀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掏出匕首,一手抓稳树干,一个翻面,往根处爬,得想办法上去。 山体表面粗糙,石头凸起,封长诀试着踩了踩,能站稳住脚。 那些刺客往下望去,只能望到颤动的松树枝,和一片黑压压的林子。 “应该死了。”一名刺客断定道。 “绕下去看看,死要见尸。”一个刺客严谨地下命令,剩下几个离开悬崖,往林间走去,想办法下山去找尸首。 福大命大的封长诀此时正趴在山体上,双手紧紧地抓着山壁,身体悬在半空之中。他的眼神坚定而冷静,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准备用它来攀爬上去。 封长诀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插入山壁的缝隙中,试图找到一个稳定的支撑点。然而,有些石头并不牢固,当他试着踩上去时,竟然直接崩塌了下来。 这让他的心跳瞬间加速,但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迅速调整姿势,寻找下一个可以踩踏的地方。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努力,封长诀终于艰难地爬上了一段距离。他的汗水湿透了衣服,与血肉糊在一起。 终于他双手够住了悬崖边上,莽住呼吸,手臂发力,撑了上去。 悬崖上已不见刺客身影,颢气剑也被带走了。 他松了口气,如一条死鱼般躺在悬崖边上一动不动。 好疼,全身上下跟散架了一样。 视线突然模糊,封长诀停滞半晌,用手臂撑起,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不能睡着…… 睡下去万一永远醒不过来了,家人们还在京中,裴问礼还在等他…… 他取下刀鞘,当作拐杖使用,撑着地,步履维艰,朝林中走去。 不知在林间走了多久,衣衫已被血染透,发梢也被汗打湿。他艰难地抬起头,天边发白。 “走了一晚上啊……” 前方的树木在他眼里有了重影,他还在往前走,隐隐约约见到一个人影,是上山砍柴的樵夫,得救了…… 第104章 “救……命……” 那边的人影朝这边靠过来,封长诀支撑不住,撑地的刀鞘一歪,他朝前扑通倒下。樵夫连忙扔下背着柴木,走近喊道:“小伙子,小伙子!” 樵夫被他衣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见人昏迷不醒,樵夫立刻拿过他的手臂,背起他,往山下的小镇子走去。 再次睁眼,入目的是一片褐木天花板。封长诀想开口说话,发觉喉咙干涩,他张了张嘴:“水……” “醒了!醒了!” 听到旁边有稚音,封长诀转头看去,那是一个药童,他激动地大喊大叫。 门外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莫要大喊大叫,他还需要静养。” 那个男人一身朴素衣衫,面容清秀,戴着四方帽,走路带来一股清风。 那双眸子好看,如笼上烟尘的江河。 “先坐起来。” 大夫扶起他,靠着床头,又贴心地递来一碗水。 “慢点喝。” 封长诀听从医嘱,缓缓喝下,清清嗓子,问道:“我睡多久了?” 大夫算了算日子,回答:“不多不少,七日。” 七日,南平将军恐怕已经出发回京。 “多谢。”封长诀想起身,却扯到伤口,痛得眉头一紧,动弹一下就要疼死,他只好放弃下床赶路的想法,“大夫,要修养多久?” “最少两个月。”大夫叹了口气,扫过他的全身,“你伤得太重,幸好遇上的是我,没让你落下病根,只要修养好,定能恢复如初。” 旁边的药童骄傲道:“你可真走运,遇上我们的韩大神医,我们韩神医能起死人,肉白骨!” 韩神医轻轻一笑,谦虚道:“哪有你说得如此夸张。” 封长诀叹口气,乖乖躺回床上。 “你身上旧伤多,每日要服药,过段日子,身子好些,再出屋走走吧。”韩神医说完,走出去端药。 封长诀仰头望着天花板,幽幽问药童:“我能拿笔写字吗?” 药童严肃道:“谨遵医嘱,乖乖躺着吧,能哪日动起来不疼,你再拿笔也不迟。” “他会担心的。”封长诀难受地吐出一口气,默默闭上眼。 南平将军带兵回京后,打听了一周,并未见到封长诀的身影。 进宫要领赏前,他也没封长诀的下落。 穆南桉与他一同走到宫道上,诧异地问父亲:“不应该啊,他比我们早那么多日启程。” 南平将军摇摇头,望着前方的崔总管,示意他先别提。 进到宫殿,两边站满臣子,南平将军走上前行礼。 “末将参见陛下。” 皇帝在上方笑道:“平身,都平身。爱卿为朕收服南蛮之地,朕倍感欣喜。朕重重有赏。” 南平将军抱拳,试探问道:“此次多亏飞骑将军相助,论功,他也算上一份。” 皇帝脸色微凛,他强装笑容,扫过殿堂:“是吗,朕怎不见飞骑将军呀?” 南平将军担心皇帝给封长诀扣帽子,为他找借口,抢答道:“飞骑将军本与末将同路,路上偶遇刺客,与大队走散,至今下落不明!” 全堂哗然。 封太平闻言深吸一口气,身形一颤。 身边的官员扶了他手臂一把,轻声问:“将军无碍吧?” 封太平缓缓摇头,他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他怒气中烧,双目圆睁,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圣上真没打算让他的儿子回来! 明明已经战胜了,明明已经脱险了…… 封太平的眼眶发红,偷偷低下头。 皇帝明知故问:“刺客?” 南平将军坚定道:“嗯。” 皇帝语气中带着嘲讽意味:“有南平将军坐镇的队伍,也能遭遇刺客么?就算刺客突袭,以飞骑将军的身手,刺客又怎会得逞?” 满堂文武是听出皇帝的意思了,这件事圣上根本不想管。 南平将军咬咬唇,下定决心说出口:“飞骑将军身手再好,也敌不过那刺客。不知是哪来的刺客,身手如此不凡,倒像是……” 皇帝龙颜一沉,盯着南平将军:“你这是何意?说下去。” “倒像是达官显贵养出来的,不知朝中有何人与飞骑将军结怨,竟想让飞骑将军置身于死地!”南平将军声量拔高,足以让满朝文武听得清清楚楚。 百官变得嘈杂起来。 皇帝不满地瞪着南平将军,他这是想把军功全用在封长诀身上么?! 他的视线又转移到百官中的封太平身上,后者脸色发白,没缓过神来。 “你可知当众质疑朝廷命官、扰乱百官,该当何罪?” 南平将军跪下来,义正言辞道:“末将愿用南蛮之地的战功换飞骑将军平安!望陛下能查个清楚!” 封太平瞳孔一颤,转头看向南平将军。 老穆,你竟愿为封家做到这步田地! “好!好!”皇帝被气得不轻,他冷厉的目光扫向刑部尚书,“查!必须得查个清楚!” “多谢陛下!” 南平将军行了一个军礼。 散朝后,封太平走到南平将军旁边,感动道:“老穆,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南平将军别了他一眼,无奈道:“要你报答什么,封长诀是个好苗子,我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场面,我穆定山活了大半辈子,立下的功劳已经够多,不缺那点。你啊甭管我们穆家,封家才是圣上的眼中钉。” 第105章 穆家没有出名的穆家军,也不是名门贵族,没那么多金贵的族人。穆家只剩他和穆南桉父女二人,穆家不会冒险,圣上也不会动他们。 “我明白,我都明白。”封太平愁苦地揉揉眉心,他加快脚步,“我得快些回去,派人去寻。涯儿他命中有福,哪会有事呢……” 穆定山望着他慌忙的背影,缓缓叹气,穆南桉也跟着叹口气。 “父亲,封长诀真如你所说的,遭遇不测了吗?” 穆定山回头望了眼偌大的皇宫,沉声道:“十有八九。” “父亲,他会平安无事的,我相信他。”穆南桉忽然正色道,“他答应过我,要带我在京都逛,不能食言。” “但愿如此。” 封夫人见封太平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也跟着忧心起来,连忙泡茶给他喝。 封太平把朝廷上的消息说了一通,封夫人泡茶的手顿住,热茶直接倒在手上了。她被烫得回过神,放下茶壶,鼻尖泛酸,颤抖着声音问:“他会没事的……是吗,老爷?” 封太平迟迟没有回应。 “涯儿那么厉害……”封夫人眼眶一湿,她心里明白是谁动的手,顿时感到无力,缓缓跪倒在桌边,她五指抓紧木地板,直到五指发红,她才哽咽道,“我要进宫!” “没用的,没用的。”封太平走过去扶起她,垂头丧气。 封夫人咬紧牙关,充满恨意地喊出声:“他是我的儿子,我拿他当宝贝的!谁准他们碰的!” “倘若我儿子真遭遇不测,我定要百倍奉还!!!” 第49章 心急如焚 今日是裴问礼包下一叶轩的第十日,二楼已经为他特意腾出一间雅间,台下苏晚萤不知唱了多少次招牌曲子。 曲子一停,裴问礼转头望向身旁一个戴头纱的姑娘。 “学会了吗?” 闻声,那个姑娘点点头,轻声道:“十有八九。” 若是仔细听,会发觉那个姑娘的音色与苏晚萤十分相似。 “大人,抓住了。”金保匆匆上楼,见裴问礼看似在听曲,实则心不在焉,他出声提醒,“只是……” 裴问礼回神,摆摆手,让他接着说下去。 金保回道:“那人实在普通,是猪肉铺子的老板,衙门审过,他一直在装傻充愣。” 裴问礼转了转手腕上的蛇镯,他笑意不明:“装傻充愣,我最喜欢这样的犯人。” “走吧,去会会。” 金保忽然感到一阵威压,裴问礼缓缓起身,随意往台上瞥了眼,抬步下楼,走出一叶轩。 台上的苏晚萤怔住,她觉得裴问礼那个眼神不简单,尤其是这些日子带着的那个姑娘。 她紧缩着眉头,目送他走出一叶轩。 金保和那个姑娘飞快跟出去,走到青石板大街上,他忍不住问道:“大人,你包下一叶轩这么多日,还随身带着个姑娘,是为了堵住阮家吗?” 阮家的未婚夫成日待在一叶轩,听歌女唱曲,还带着一个姑娘。不就是想在舆论上抹黑这门婚事,让裴阮两家难堪。 阮家小姐为这件事发了一大通脾气。 “不止。” 裴问礼对阮家不以为然,他很烦那个阮家小姐。那日见过面后,她想方设法地偶遇自已,耽误他办公事。 于是,他想出包下一叶轩一计,既能盯着苏晚萤,约束她通风报信的动作,也能堵住阮家。 不过,这只是获益的一部分。 金保没说话,一切都是徒劳。这只是缓兵之计,阮家小姐最终仍会嫁进裴家,而不是一个男人。 衙门监狱,不如刑部地方大,通道逼仄,壁烛也舍不得多点几灯。关押猪肉铺老板的刑房在最里面,受裴大人所托,要有特殊待遇。 裴问礼缓缓地走近牢房,刚一靠近,一股浓烈而刺鼻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他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走。 牢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散发着光芒,勉强照亮了四周。 当他走到牢房中央时,终于看清了那个被绑在刑架上的人。 那是一名中年男子,面容憔悴,双眼紧闭,显然已经陷入昏迷,身体无力地垂挂在刑架上。 裴问礼观察着这名男子,看到他身上布满了伤痕累累。 他的背部和手臂上有着深深浅浅的鞭痕,有的地方还流着鲜血。胸膛和腹部则有着明显的烙印,烙痕处的皮肤已经焦黑,散发出阵阵烧焦的气味。 “大人。”拷问的一个小狱吏看见裴问礼来了,主动让出道路,报备进度,“他仍旧不说,此事不能拖久,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若是还这副模样,我们只能以他发疯砍人立案。” 裴问礼盯着他没有作声,两个狱吏心领神会,抬起一筐水浇了上去。 冰冷刺骨的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那个男子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没有一丝害怕,反而透露出一股深深的不耐烦和愤怒。 仿佛这不是一次惩罚,而是一种无端的打扰。 “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猛地,他感受到了不善的目光,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不急,阎王爷会收你,但不是现在。”裴问礼懒懒地看了那人一眼,唇角勾起,“我得帮你拟好判词,若你去了地下罚恶司,也好有个交代。” 那人冷哼一声,嘴硬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106章 “听不懂无妨。”裴问礼拍拍手,狱吏们撤出去,他慢慢倒退着走出刑房,留下一句话,“你应当能听懂苏姑娘的曲子。” 听到“苏姑娘”这个词时,那个犯人显然愣了一下。 未等他多想,刑房外响起歌声,是苏姑娘的歌声!那曲子也是她常唱的《蝶恋花》。 怎么会! 苏姑娘此时怎会出现在狱里。 歌声停下后,刑房走进一个姑娘,身段与苏晚萤一模一样,衣裳也是她经常穿的那件,手上抱着琵琶。 “苏……姑娘……不,她怎么会来,你是谁!”男子半信半疑地盯着眼前的姑娘。 后者戴着帷帽,看不清脸。 “他已经查到了。”姑娘叹息一声,她轻轻拨动弦,乐声凄凉。 查到了,也就是说苏晚萤背叛了裕王! 那人瞪大眼睛,吼出声:“你真不怕死啊!你就不怕裕王……” 那个姑娘打断他,故意引诱道:“他承诺过,会保护我。我手是干净的,我不想下狱。” “所以你就全说了!!!”那人崩溃大喊,他仿佛见到了很可怕的东西,全身发颤,“裕王不会放过我的家人!苏晚萤!你去死吧!” 那个姑娘轻笑一声,声音充满诱惑:“我不会的。反正他也知晓了,你何必撑着,不如与我一同,至少……能保下你的家人。” 那人犹豫不定,话已至此,他是没什么好撑着的,但他不信裴问礼能保住他的家人。 “你知晓陇南的那位县令吗?”那个姑娘始终和他保持距离。那人抬起头,诧异道:“知晓,又怎么了?” “他没死。” 简单三个字把那人狠狠震撼住了,他不敢相信地摇头,嘴皮发颤:“不、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是青脸亲自杀的!” “你难道真的看见他死了?”姑娘的话如鬼魅般,那人瞳孔一震,他确实没亲自见过,都是内部的消息,她见男子没回话,给了他最后一击,“但我见到了他,活生生的一个人。你猜我为何敢说,他有本事能保人。” 那人又垂下头,姑娘语调变缓,走之前甩下一句话:“你好好想想,裴问礼远比我们想的,还查得深。” 她走出刑房,见到裴问礼行礼:“大人,完全按你所说,他应该信了。” “你做得很好。”裴问礼示意她退下。 又走进刑房,刑架上的男子听到脚步声,稍微动了动,他望向裴问礼,做最后挣扎:“她不是苏晚萤。” “就因为没露脸吗?”裴问礼戳破他心中所疑,后者淡淡一笑,施压道,“这些日子我都是让她蒙着面的,我收到消息,裕王的人已经来到苏州了。运钱路线,所经客栈……皆已败露,裕王很心急呀。” 那人忽然急迫道:“若我为你做供词,你会保护好我家人的,是吗?!” 裴问礼温和一笑:“自然,鄙人说到做到。” 犯人咬咬牙,干脆豁出去。反正事情已经败露,无论如何裕王都不会放过他家人,不如为家人博得一线生机。 “来人,送纸笔。”裴问礼得逞地笑笑,三四个狱吏拿着纸笔走来,记录下证供。 衙门后堂,裴问礼坐在典史对面,后者仔细打量那几张纸,上面陈列犯人罪行和供词。那条运输钱财的路线已经说明,江南钱行店铺杀人罪行也认下。 典史暗暗称奇,放下证供,看向一边喝茶的裴问礼,拍马屁道:“裴大人,真厉害啊!” “留好。”裴问礼放下茶杯,嘱咐道,“顺道去查查那条路线,沿路的客栈都要查封。” “这是自然,到时候一并送上京都。”典史收好那些供词,他皱皱眉,“不晓得京中刑部忙得过来没有。” 裴问礼疑惑:“为何?” “大人你不知道吗,刑部忙着查封小将军的事呢。哪有时间管我们外地的案子。”典史说完,裴问礼脸色一变,急迫道:“从头到尾说一遍。” 典史被裴问礼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后者平淡如水,今日的心急如焚实在让他惊讶不已。 “就、就是,封小将军在半路失踪了,说是遭遇刺客,和南平将军部队走散,至今下落不明。南平将军抵掉奖功要圣上追查此事,扬言说朝中有官员要害封小将军,恐怕事情不简单……” 听完,他眉毛轻轻拧作一团,隐隐流露出内心不安。裴问礼起身告别,匆匆离去,留下一脸问号的典史。 “???” 从衙门出来后,裴问礼的脸色阴沉。他一言不发地走着,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低气压。金保和千百对视一眼,都不敢出声询问,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路。 他们心里也很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裴问礼如此生气,但又怕触怒他,只好保持沉默。 一路上,气氛异常凝重,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 “备快马。” 裴问礼急迫地吩咐下去,金保点头照做,千百总算逮到机会问:“大人,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去哪?” “封长诀出事了,我要去寻他。” 刚要走的金保折回来,皱眉道:“大人,你若是走了,这边的事怎么办?我们正查到关键处,而且裴家又该如何去说,还有阮家……” 裴问礼脸色一沉,难见的发了怒气:“我管他们作甚!” 第107章 金保还要说什么,被千百一个眼神拦住。千百冲他摇摇头,金保反应过来,额头沁出冷汗。 “金保,你留下吧,这边需要你。”千百拍拍他的肩膀,金保虽然想跟着去,但刚触了霉头,他只好应下。 金保为他们备好两匹快马,目送他们走出城。 “大人,封小将军会没事的,你先别急。”千百看裴问礼是真的慌了神,向南的路都差点走错。 “你要我怎么冷静。” 裴问礼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鞭策快马。他抿抿唇,凉爽的秋风吹过,他能感受到脸上的寒意,抬手擦去汗。 千百也加快速度追上,他只能盼望,封小将军别出什么事才好。 在湘西小镇休养了十天半个月,封长诀终于能下床了。 但药童还是不许他动作太大,封长诀笑呵呵道:“明白,谨遵医嘱。” 得知他醒过来,那名救过他的樵夫过来探望。樵夫放下捆好的木柴,看见封长诀在院子里缓缓走路,高兴道:“你能下床行走了?” 封长诀激动地走过去,拍拍樵夫肩膀,感激不尽:“大哥,多亏遇见了你,否则我早死在那片林子了!” “哎,这有什么,就算你遇上的不是我,是别人,他们也会帮的!”樵夫热情洋溢地揽过封长诀的肩膀。 这个湘西小镇名为长久镇,民风淳朴,街里邻居经常互帮互助。他躺在床的这些日,小镇里的人听说了此事,不少人带瓜果来关心他。 “还是很感谢你。”封长诀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碍于行动不便,他转为拍拍樵夫的后背。 去山上采完药回来的韩神医见他们这副样子,眼神停留在封长诀身上,关心道:“你消停会,先坐着。” 樵夫立即附和道:“对对,你先坐下,养好了再说。” 封长诀只好被樵夫扶着坐下,他仰天长叹:“我什么时候能好啊!” 韩神医看了他一眼,把药端在他面前,笑道:“喝了这碗药,就好了。” 封长诀闻到味道,不免皱眉:“你哄小孩呢。” “我只知道,你不喝绝对好不了。”韩神医笑着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看着他喝完。 “哎,韩神医,你帮我代笔写封信好不好,我真怕我家人们担心。”封长诀放下喝干净的药碗,恳求道。 药童收走药碗,拿来文房四宝,韩神医铺上纸张,应声道:“你说吧,我替你写。这信寄不寄得出,就是另一回事了。” 封长诀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药童帮他回答:“长久镇离那些大镇子很远,又在深山老林中,避世已久,很少会有人出镇,更别说传信的了。” “啊,那算了。”封长诀怏怏垂下头,他不敢想,封家得乱成什么样,裴问礼找不到他肯定也会担心…… 而他在这个闭塞的小镇,连信也传不出去。 第50章 借刀杀人 如他所想,封家真乱成一锅粥了。 封家派出的人马去了一批又一批,还没收到有用的线索。 “老爷,怎么样了。”封夫人刚哄封小妹睡着,匆忙走到书房。 只见封太平头发白了许多,脸色蜡黄,一看就是思虑过度。 封太平疲劳地揉揉眉心,喉咙干涩道:“什么也没有。你说涯儿到底去哪了,他要是躲起来,也该写封信给我们,让我们心安啊。” 封夫人不想听到他说这些丧气话,她轻轻为他揉着肩膀,说道:“或许,他受了些伤,伤了手呢,没法写信。” “哪有这么巧的事。”封太平伸手去碰她放自已肩膀上的手,轻轻地捏捏,“没找到尸体,就是有一线生机。” 封夫人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仿佛为心里找个依靠,她紧贴着封太平的后背上,难受地说道:“我方才去哄囡囡睡觉,她还在问我,哥哥何时能归……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涯儿讨厌我了?他才回来多久,我一直在催他成亲。” “他是不是烦我,所以才不想归家的,否则为何失踪那么多日,连封书信也没有。” 封太平缓缓垂下眼眸,目光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无奈。仿佛心中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发出一声难受而沉重的叹息。 这声叹息如同深秋的寒风,带着丝丝凉意。 封夫人抹去一把泪,话锋一转:“涯儿不会烦我的。” 如同自我安慰般,她喃喃道:“他会没事的。” 不止封家愁,皇宫勤政殿内,皇帝也愁得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好一个南平将军,竟敢搅朕的局。”他愤愤摔下琉璃盏。 殿内宫人大气不敢出,候在殿外,崔总管上去劝慰道:“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喝口菊花茶,消消怒气,他镇定下来,才冷声道:“不愧是朕的两个好将军啊,亲如兄弟。封长诀呢,他们也没寻到?” 崔总管默默低下头,一看此举,皇帝就猜到了。 “他们不是亲手用剑扎进了封长诀的胸口吗,也亲眼看见他掉下万丈深渊,为何连具尸首也寻不到!”皇帝消下去的火气又升上来了。 南平将军在朝堂说封长诀失踪一事,不就是想在众目睽睽下让他给封长诀一个交代。 提出此事就表明,南平将军对圣上起了疑心。 无论封长诀最后是死是活,皇帝都得拉个挡箭牌出来。 第108章 如今朝堂之上,忠心于圣上的又有多少,要拿信得过的臣子挡刀,南平将军这是逼皇帝自砍双手。 皇帝自然不会真把可用之人拉出去,他沉思片刻,目光盯上户部。 那便来一出借刀杀人。 “哦,对了。”皇帝眼神中闪出冷光,他吩咐崔总管,“那柄剑,沾些人血,送去给禄王。” “明白。” 湘西一带,千百寻遍乾州酒馆,四处打听消息,都说未见过画中的人。 裴问礼那边也一无所获,他收好画卷,走回约好的酒楼。 千百率先回来,迎上去:“大人,都说没见过。” 他们去岭南之地查过,沿官道走的老板对他有点印象,官道北上是湘西一带,这儿的人没见过他,那只能是在这一带失踪。 “嗯,吩咐下去,让他们围着乾州,以小镇为点扩散去寻。” 千百领命,他招招手让一个下属过来,耳语几句。那个下属点头,立刻走出酒馆。 千百在裴问礼边上坐下,为他倒水,盯着大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关心道:“大人,你都多少日没睡了,你去歇会吧。这边有我呢,一有消息,我就叫醒你。” 被他一说,裴问礼感觉脑袋浑浑噩噩,是不太清醒。但他被忧思困扰,压迫着精神,压根睡不下去。 “不用,我睡不着。”裴问礼接过水喝下,尝到凉意,他脑子总算清醒些。 见劝不动,千百也给自已倒了杯水,一上午四处问,口干舌燥。 “大人,金保来信,裴家那边没瞒住,说裴老爷动怒了。”千百找机会说苏州那边的事。 裴问礼脸色稍缓,不甚在意:“本就没想瞒,不必管他们。说说有关裕王的事。” “哦,好,案子已定下。那个死刑犯的家人我们也密切保护起来了,苏姑娘暂且不知此事,她还以为是按计划来的。只是可惜,运钱路上落过脚的客栈少之又少,且都在户部侍郎贪钱一案前全跑路了,如今客栈老板易主,压根不知此事。” 千百说完又喝了一杯水。 裴问礼的眼袋很重,脑子本就一片混沌,听完这些话脑袋更晕。 “大人!” 千百眼看裴问礼头垂下去,大喊出声。见后者用手撑住,努力眨了眨眼,等视野恢复清晰,他轻甩脑袋,强撑冷静。 “你去睡会吧。到时候寻到了封小将军,你反而又累倒了,得不偿失。”千百的这个由打动了裴问礼。 闻言,后者怔住,竟点点头,往酒楼对面的客栈走去。 千百叹气:“还是封小将军管用。” 裴问礼一身疲惫回到客栈的床上,他躺在床上却迟迟未闭上眼,恍惚间他能听到脑海中有封长诀的声音。 很模糊,听不清词,声音像,语气更像。 这声音,抓也抓不住。 “封长诀……” “你到底在哪啊。” 裴问礼喃喃自语,他的手臂耷拉在床外,手指微缩,好似在抓着什么,却空空如也。 “能不能告诉我……” 说着说着,他声音变得有些哽咽,被子里的人蜷缩成一团,微微颤动。 “我好想见你。” 日光抛洒在地板上,裴问礼一觉睡到地板上换了月光也没醒。 他实在太累了。 “今日月亮真圆。” 月光如水洒落在药馆的庭院里,照亮了药童那略显稚嫩的脸庞。 他静静地坐在一张矮小的木凳上,微微仰起头,目光凝视着悬挂在夜空中的那轮明亮的月亮。 仿佛整个庭院都被这宁静的月色所笼罩,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药童手中的扇子不知不觉间停在了半空中,似乎也被这美丽的夜景所吸引。 这股药味冲,封长诀皱眉捏住鼻子,忍住犯呕的冲动,这些日子全在喝药,都喝厌了。 “快到中秋了。”韩神医从屋顶上取下晒好的药草,封长诀在梯子旁接过箩筐,放在架子上。 夜晚的风很大,呼呼地吹着,让人感觉有些寒冷。韩神医慢慢地从木梯上走下来,然后转身走进屋里。 他拿出一件厚厚的斗篷,轻轻地披在了封长诀的身上,关切地说道:“夜里风大,披上这个吧。” “别受凉了,否则又要多喝几味药。”韩神医帮他系好脖颈前的斗篷小绳。 封长诀看着药童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心里不禁感到一阵好奇。他慢慢地走到药童身旁,搬来一张小板凳坐下,然后抬起头,也望向天空中的明月。 “中秋啊,这么快。”封长诀感慨万千,中秋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不过他的伤快好了,等好全了,就出小镇,去乾州看看能不能寄信。 “中秋你们想吃什么馅的月饼?”韩神医笑着问他们,韩神医会下厨,手艺很好。 药童也不客气,硬生生喊出了大点兵的架势:“五仁的,莲蓉的,枣泥的……统统都要。” 韩神医又把目光转向封长诀,后者兴致不高,闷声道:“不是草药味就行。” 韩神医闷笑道:“好的,你要草药馅。” 封长诀:“你耳朵真不大行。” 韩神医笑笑,起身走去膳房,一会后,端来一盘热的菊花茶,拿出三个紫瓷杯,倒满三杯。 “秋日必备。” 他拿起一杯递给封长诀,后者一口干完菊花茶,只觉得菊花的清香顺着喉咙一路向下,仿佛打通了全身经脉一般,让人感觉无比舒畅。 第109章 “这么久过去,你都还没与我说过,你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韩神医抬眸看向封长诀。 拿人手短,封长诀老实回答:“有刺客追杀我。” 药童装作震惊道:“哇,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身份贵重之人,一点也看不出来。” 封长诀无奈道:“你们可听过飞骑将军?” “没有。”药童实诚地摇头,封长诀仿佛被一把飞天匕首刺中,恨不得吐口鲜血。 他不甘心地又看向韩神医,后者也抱歉笑笑:“没听过。” 又是一把飞天匕首刺来。 “呃呃,反正你们就知道,我是个小将军,遭人刺杀。”封长诀把破碎掉的心捡回去,也不奢求他们能知晓了。 药童不折不扣地问道:“你为何不是大将军呢?” 封长诀怒了:“你以为我不想吗!” “喝茶喝茶。”韩神医伸出手臂插在他们之间,及时止损。 几日之后,千百领人马去探林,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大人,我找到小将军的马了!二龙!”千百大清早兴奋地在包厢外敲门。 下一刻门就被打开,裴问礼穿着薄薄的里衣,头发凌乱,显然刚从床上下来。 “在哪找到的?” 千百伸手指向东边,回道:“城外东边那片林子,我们见到二龙时,二龙差点被人卖掉,幸好我们及时要回来了。我们发现,小将军的一些物件还在二龙身上。” 一个下属恭恭敬敬地将一个包袱递给裴问礼,上面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看起来有些骇人。 裴问礼愣住,急忙伸手接过包袱,然而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一股凉意遍布全身。 “大人,我们问过那个卖马的,他说二龙是自已闯进他们家院子的,还一直嚎叫,没看见有人在附近。”千百补充道。 裴问礼揉紧包袱,转身放在桌上,低声道:“他喜爱那匹马,应该是让马先跑了,以免被逮住。” “东边多峭壁,马跑不了多远。”那个下属分析得头头是道,“封小将军应该就在附近,属下已经派了人去查,三日后,定能有结果。” 裴问礼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房间。千百有些担心地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大人,只见他双手撑着圆桌,眼神紧紧盯着桌上的包袱,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似乎精神状态不太好。 千百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暗自担忧。 听到关门的声响,裴问礼轻柔地拆开包袱,里面赫然摆放着他的一些衣物。他翻开衣服,偶然看见藏在最里面的书信。 这是他写给封长诀的那封。 抽出信封里的信纸,再次看到自已的笔迹,心境已然不同。 最后一句的“书不尽言,余侯面叙”让他的泪水倏然落下。 信纸被打湿,裴问礼立即移开信纸,不让泪水沾到。 ——封长诀平平安安。 禄王府收到那柄由京中寄来的颢气剑,没人敢碰。 这柄剑如在血中浸泡过一样,除了剑柄可拿,其余处都碰不得,会染上血。 府中管事的端着方盘走进前堂,剑放在盘上,行走间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府中下人避之不及。 “殿下,这剑、剑……是京中送来的!”管事的面白如纸,看来被吓得不轻。 祁雁缓缓走下台阶,死死盯着那柄剑,问道:“飞骑将军呢。” “禀告、禀告殿下,飞骑将军他……”管事的举过头顶,颢气剑离他更近,让祁雁看个真切,“至今下落不明!” 管事的忽然感觉手上一轻,抬眼看去,祁雁提走了那柄颢气剑。后者脸色阴沉,仔细打量着剑上的血迹。 “圣上是给本王提个醒呢。”祁雁冷哼一声,他走出前堂,将颢气剑随手一扔进装清水的瓷缸里,刹那间,水红得浑浊。 “可惜圣上会错意了,本王并未拉帮的意思。”祁雁拿出洗净的颢气剑,叫下人存进宝库,帮人好好保管。 那些下人心中存疑,人死了还帮人保管进宝库做什么。 看见下人们迟迟没有动作,他冷冷地说道:“本王可不信,堂堂飞骑将军就这么死了。” “如此一来也好,封长诀得来本王的封地。” “总有一日,他会取走颢气剑。” 第51章 风雨之遇 “韩神医,你要去哪,捎我一程啊!” 封长诀伤已然养好,怕这些日生疏,大早上扎马步,见韩神医背着个大箩筐欲出门,连忙拦住。 韩神医拍拍他结实的手臂,笑道:“去乾州采买药材,一起?” “好嘞,就等你这句话。”封长诀屁颠屁颠就跟上马车。 在马车上,封长诀动不动就要撩开窗帘看看,环顾四周,生怕遇到那群刺客,希望他们已经走了。 望着窗外景色树木愈来愈少,村庄渐多,一会后村庄也少起来,道路也逐渐平坦,行人马车渐多。 进城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嘎吱声。韩神医轻轻挑开车帘,踏出车厢,稳健地站在地上。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吊桥,心中暗自感叹这地方的清幽宁静。 与此同时,封长诀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飞起,如飞鸟般轻盈地落在吊桥上。 韩神医看着封长诀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封长诀总是充满活力。 他不紧不慢地朝着吊桥走去,步伐稳健而从容。 第110章 “别急。” 韩神医跟在他身后,封长诀疯跑过吊桥,摇摇晃晃,把一旁的行人吓了一跳,前者只好边追边表歉意。 走进一城门,封长诀被韩神医领着往药市走。 这座城镇里有很多池塘,里面种植了大量的荷花。然而,现在已经看不到盛开的荷花,只剩下一片枯黄的荷叶。曾经那些花朵已然凋谢,只留下这些枯萎的叶子。 韩神医走到一个药材铺子前,掏出一大卷清单,卷轴长得都落在地上去了。 “韩神医,又来采买了?”铺子老板认得他,老顾客了,他笑嘻嘻地招待韩神医,“你们长久镇出什么事了吗,要这么多药材?” “是啊,有个倒霉蛋受了重伤,费了我不少药材。”韩神医继续低着头看卷轴上的药材,笑着回他。 好心帮韩神医捡起滚地上的后半卷轴的“倒霉蛋”愣在原地,干笑几声,他幽幽说道:“等我回去,会付药钱的。” 韩神医假装没听到,朝老板笑道:“男人嘛,一张嘴。” 老板哈哈大笑,想起一件事,绕过韩神医看向封长诀,觉得眼前人有点眼熟。 “哎,小兄弟,你长得……” 封长诀截断他的话,自信地笑笑:“哎,别夸,我知道我很英俊。” 老板顿了顿,把话说完:“很像一个画像上的男子。最近乾州城进了好多外地人,拿着画像到处在找人,赏钱可高了。搞不好啊,那人是逃犯。” 封长诀:“……” 不会是那群刺客吧?! 韩神医眼神微微一瞟,落在了封长诀身上,但很快又低下头去,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封长诀飞快揽过韩神医的肩膀,佯装亲密的样子,用讨好的口吻道:“韩神医,你不会抓我去领赏的吧?” “我……”韩神医极其暧昧地瞥了他一眼,故意逗他,“考虑考虑。” 封长诀:“……” “何必呢,我会付药钱的,我出赏金的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封长诀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韩神医嫌他烦,扒拉开他的手掌,将卷轴递给药材店老板。 老板接卷轴时还愣了一下,问道:“你真是啊?” 封长诀立即摇头,否认道:“哪能呢,画像上的人比我英俊一百倍,肯定不是啊,我开玩笑的。” “哦哦,我差点就要去问赏钱了。”老板不小心说出心里话,尬笑几声,转头去药材柜寻药材了。 封长诀:“……” 好险。 “我去寄信,你在这儿等我。” 封长诀想起正事,跟韩神医说完,快步离开药材店。 乾州城楼是傍江而建,城中依靠桥梁连接,穿过前方的风雨桥,走到文庙附近有邮驿。 风雨桥的桥梁由石墩和木板建造,亭和木长廊构成,屋檐层层翘起,顶有宝葫芦。 “走过风雨桥,风调又雨顺。” 有个女娃娃,一跳一个台阶,动作轻盈而灵活。 她身上穿着一件鲜艳的红夹袄,颜色鲜艳夺目,活泼可爱。头上扎着两条精致的小辫子,随着她的跳跃而轻轻晃动。女娃娃的手上紧紧地抓着一个五彩斑斓的纸风车,风车上的叶片慢慢转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嘴唇微微动着,念念有词,似乎在唱童谣。 “采光百里路,流水画心声。” “两岸树丰茂,木桥风雨情。” 封长诀脚步一顿,抬头看向那个女娃,背影神似封小妹,他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低头看向自已的右手。 “哥哥,拉勾。” 猛地听到妹妹的声音,他再度望去,那个女娃蹦蹦跳跳上了风雨桥,双手如同翅膀般,奔向桥的另一端。她跑起来有风,纸风车转得很快。 封长诀鬼使神差地跟着她走上了风雨桥。 那个女娃跑得很急,不成想撞到一个人身上,她下意识摸摸自已的额头,抬头看去,忽的眼睛一亮。 玉颜似月,淡雅脱俗。 “小心点。” 温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女娃眼睛弯成月牙状。 “美人哥哥!” 裴问礼轻轻抚摸她的头顶,温柔道:“下次记得看路。” 女娃立刻点头,绕过他又跑起来。裴问礼直起身,正要往前走,抬眸的一瞬间猛地怔住。 有风穿过亭桥,护花铃摇晃。 “裴……” 封长诀话未说完,就被拥入怀中。裴问礼抱得他很紧,封长诀愣了片刻,才轻轻回抱。 “你去哪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幸好你没事,我看到你包袱上有血,快被吓死了。” 裴问礼很想问这些,但他最后只是埋进封长诀的肩窝里,贪恋着温度。 “我很想你。” 封长诀不知道裴问礼来找他了,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听到裴问礼的声音中的委屈和难受,下意识地拍拍他的后背。 半晌后,封长诀觉得他好受一些了,问道:“你怎么来了。” 裴问礼没有回答。 “我父母是不是快急死了,你江南那边怎么样……”封长诀想起正事,立刻问了他一连串问题。 裴问礼此时不想听他说这些,前者微微松开些距离,视线下移,盯着封长诀的嘴唇一张一合。 “南平将军他们呢?” 突然,他凑上去吻住了。 第111章 没前戏的吗?! 封长诀心虚地用余光望周围,幸亏此时桥廊没人。 裴问礼发觉他不是很专注,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吻得更深。 封长诀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推开,却被裴问礼较劲按得更近。 “等会……哈……” 如同施恩般,裴问礼松开他,让他换气。封长诀得以呼吸,不受控制地有些微喘,他立即推开裴问礼。 “不是……咱俩都……缓缓。” 接个吻要他命似的,封长诀累得坐在走廊边一排长凳上,双手搭在护栏上,仰头呼吸。 裴问礼贴近,俯身伸手撑着护栏,将他包围在里,语气有些危险的意味:“你不想我吗?” 封长诀下意识想躲,察觉到他的想法,裴问礼的腿一弯,卡在封长诀两腿之间,不让他逃走。 “想啊,当然想。”封长诀避开眼神交锋,不自在地往旁边看去。 裴问礼突然伸出手按住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已,封长诀被这一举动惹得心头一跳。 他的视线停在封长诀亲得发红的嘴唇上,拇指忍不住轻轻摩挲,声音发沉:“是太久没见了,接吻都不脸红了。” 封长诀一时不知该怎么回他,余光瞅到有行人要走过来,吓得他飞快推开裴问礼,站直身子。 裴问礼笑笑,无所畏惧地看行人经过他们。 “好了,现在你总该回答我了吧?”封长诀见行人走远,朝裴问礼挑挑眉。 裴问礼眯着眼,笑道:“好啊,我回答你一个,你回答我一个。” “你打哪来的?” “你忽然失踪,我很担心你啊。整日吃不好睡不好,去寺里求个心安,正巧路过文庙,去写了幅字。”裴问礼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已的脸上,装作伤感道,“你看,我都瘦了。” 封长诀被他的眼神吸引过去,脑海里冒出个想亲他的想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慌忙抽出手,心道,狐媚子。 “该我问了。”裴问礼勾唇笑道,“你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有,日日夜夜都在想。”封长诀被他这个不正经的问题逗笑了,也懒得和他问过来问过去,把失踪的事全头全尾告诉他。 “也就是说,你这些日子都住在一个陌生男子的家里。”裴问礼神色一暗,不大高兴地问他。 重点是在这吗? “他是一个大夫啊。”封长诀无奈地解释。 裴问礼不满地嘀咕:“孤男寡男,谁知道呢。” “还有个药童在呢,你别想太多。”封长诀说完就后悔了,他看到裴问礼脸色更差了。 裴问礼深呼出口气,脸色稍缓:“你伤好全了吗?” “好全了,我现在能蹦能跳,徒手打虎,不在话下!”封长诀给他展示了一下结实的手臂。 裴问礼:“……” “回头我亲自去看。”裴问礼忽然凑到他耳边,用极其暧昧不清的话语说道。 “你真是……”封长诀偏头躲过视线,他找由搪塞过去,“差点忘了,我得先去寄信,韩神医还在等我。” 裴问礼抓住他的手,语气不善:“你不跟我回去?” “我总得回去道个别吧,不告而别多不好。”封长诀朝他解释。 裴问礼冷哼一声,陪着他走过风雨桥,下到文庙旁边的邮驿寄信。 文庙外的闹市嘈杂,人声鼎沸,封长诀不由得投目过去,只见一堆人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好不热闹。他好奇地凑近一看,发现人群围着的正是一家卖字画的店铺。 店铺门口挂着一幅醒目的字,那字迹端正周圆,凌然鼎立在白纸上。封长诀不禁被这幅字吸引住了目光,心中涌起一股赞赏之情。 上面写着“平安”二字,右下角印满印章。 “你写的?” 封长诀大致猜到这幅字出自谁手,偏头看向裴问礼,后者朝他笑笑。 “嗯,这庙可真灵,进庙许的愿,出庙就灵验了。”裴问礼握紧封长诀的手,温和一笑。 两人又踏上风雨桥,走上归路。 “传说,携手走过风雨桥,长长又久久。” 裴问礼牵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封长诀轻笑一声。 “传说而已。” 裴问礼不喜欢他的回答,嘴角向下压了压,小声地反驳道:“会长久的。” 第52章 急兔反噬 封长诀把人领来的时候,韩神医的药材还没采买完。 抓药材的老板盯住裴问礼,捶了捶脑袋,指着他说道:“你不是那个要抓逃犯的……” 裴问礼疑惑道:“什么逃犯?” “那日你不是拿着画像到处寻人吗,我以为你抓逃犯呢,你身上一股官味。”老板打包好一味防风,放进药箱,抽空回他。 封长诀愣住,扑哧笑出声:“哈哈,你拿我的画像到处问啊,我还以为那群刺客要海捕我。” “他们做的事本就不光彩,怎会拿你的画像光明正大地海捕呢。”裴问礼无奈地看着他。 醍醐灌顶! 韩神医端详着封长诀出去一趟带回来的人,长得实在好看。 “不介绍介绍?” 封长诀润润喉,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情,介绍道:“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小裴大人,官居刑部郎中,上能厅堂、下能厨房……” 介绍半天没介绍到点上,裴问礼打断道:“你就是韩神医吧,这些日劳烦你照顾我家封长诀。” 第112章 韩神医不易察觉地挑挑眉,问道:“你们是一对?” 被他知道,封长诀挺不好意思。 “正好,把他药费结了吧。”韩神医没有一丝惊讶,面无表情地递出一本账单,拿在手里很轻。 但一打开,也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药材没用多少,名贵的比较多。”韩神医脸上挂着笑。 封长诀翻到最后一页看价钱,没忍住咆哮道:“好黑的心啊!你给镇上的人看病可不是这个价!” 要按这个价,真加个千倍万倍,封家都得败完。 韩神医撇撇嘴,叹道:“没办法,鄙人平日喜劫富济贫。” 封长诀:“……” 裴问礼对价钱倒无所谓,他看也没看账单,淡然道:“等会我让下属交钱。多谢你医治好他。” 韩神医心安得道:“没事,职责所在。” 封长诀:“……” 看到价钱后,不管韩神医说什么,他都觉得这人在装腔。 晚些时候,千百带着人财匆匆赶来,两个手下在他们面前放下一箱银两。 “封小将军!” 千百一眼看到站在裴问礼身后的封长诀,激动地想要扑过去,被裴问礼一手挡得死死的。 “要当场计数吗?”裴问礼一边拦着蠢蠢欲动的千百,一边转头问韩神医。 韩神医摇摇头,看得出这箱很重,应该是真金白银。 药材铺雇的那些帮手刚扛出四箱药材,就看见这一幕,天都塌了。 这箱银两不比药材重。 “得……得加钱!”其中一个帮手累得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说话还大喘气。 “钱,我交了。”裴问礼拉过被那一箱白银震惊得没反应过来的封长诀,盯着韩神医,“人,我也带走了。” “慢走。” 韩神医微笑相送,他目光定在被扯走的封长诀身上,冲他摆摆手:“封小将军,期待你的下次光临!” 封长诀气得红脸:“少咒我!” 千百快步跟上,偏头问封长诀:“小将军,你这些日子去哪了,京都那边可乱了……” 他把封长诀失踪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封长诀花时间捋了一遍,愧疚道:“我还是太弱了,如果我能更强一点,就不会受重伤,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裴问礼抓过他的手,安慰地摸摸他的手背。 “别自责,你很厉害了。”裴问礼真挚的眼神投去,温和地引导他走出内疚的心情,“如今该思考,圣上该把谁推出去挡刀。毕竟你遭遇刺客是真,圣上应下此事他必须负责到底。” “那些刺客是宫廷培养的杀手。”封长诀反应过来,他想了想又否认自已的想法,“宫廷杀手不应该都是哑巴,要不就是沉默寡言,起初暗杀我的那个刺客会说话,说话还挺逗!” “不知道,或许他天性开朗?”裴问礼被他感染得眉梢挂上笑。 “圣上不会拉出自已人,矛头最后指向的还会是裕王。”裴问礼皱眉,他心中浮起不好的想法,抬头望望天,风起云涌,“我手上也有裕王的一些把柄,不知这次能否打倒裕王。” “只是我担忧,把裕王逼急了,他会不会急兔反噬。” 封长诀松开他的手,自信地拍拍胸口:“他要是敢造反,我们封家就去第一个平反。正好给我送功绩!” 有封家这个威胁在这,南平将军也已安定南蛮,回到京都,如今的京都更如密不透风的屏障,难攻。 除非裕王铤而走险。 命只有一条,裕王如此心思缜密的人,怎会去冒险。 “你义无反顾向前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裴问礼忽然有点不安,注视着封长诀,“你受伤,我会心疼。你失踪,我会害怕。你若是出什么事,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封长诀一时语塞,他还真没想过。 这番话沁润了封长诀的心田,到后来他带兵征战时,时常能想起。 千百佯咳几声,试图找点存在感。 裴问礼不爽地瞥了千百一眼,抓住封长诀的手臂往客栈厢房走。一路上都在聊正事,千百以为他们要去房里聊,他作为手下,有必要去听。 谁知一步没跨出,就被自家大人关门挡在外面。 千百:“……” 门被关上,封长诀还没意识到事情的危险,他被裴问礼压在床上还在问:“千百不进来?话都没聊完……” 他一抬眸和裴问礼对上视线,完全能读懂对方眼神的意思,顿时脑子一热,主动吻上去。 还聊个屁。 被他们讨论的裕王正悠哉地躺在摇椅上,手中摇着太师扇,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 他身处巴郡山涧的野亭之中,四周环绕着青山绿水,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 “封小将军失踪真不是早有预谋?”裕王伸手在椅边小桌上摘下一颗葡萄,送入口中,“京都那群人闹了这么久,最后还得拉本王的人出去挡刀。” “依本王看,圣上阳寿快尽了,否则怎么连身边一个死忠的人也没有。”裕王笑得阴沉,亭外候着的手下们静静地听,习惯不作声了。 “笑话,他以为本王是什么软柿子吗?他想拉本王的人出去,本王会让他如意吗?!”裕王阴晴不定地将手中的葡萄扔向一个手下的额头上,后者没敢躲,硬生生用额头接住这颗紫葡萄。 第113章 那个手下如视珍宝地捧起那颗葡萄,走到裕王身边俯身递出手掌。 裕王冷哼一声:“赏你的。” “多谢殿下。”手下又撤回去。 “既然喜欢借刀杀人,本王也就顺你的心意,帮你除去心头之患吧。”裕王取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捏在手指间,在眼前细细打量,圆孔正好罩住亭外的落日。 “正好,也能除去本王的心头之患。” “一石二鸟。”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千百都没等到两位爷出来,他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已的厢房,一个人想着未聊完的话题。 封长诀躺在床上,身上有很多处吻痕。他脑袋放空,还没缓过来。 “不行,我还是不能相信!”封长诀猛地坐起来,看向一旁喝茶的裴问礼,他脸都憋红了,“你想上我?!” 裴问礼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问道:“不行吗?” 原来两人滚了半天,没做到最后一步。本来裴问礼顺水推舟能成的,但最后封长诀反应过来,被震惊得直接跳下床了。 裴问礼好兴致被打搅,无奈地把床留给封长诀,让他缓缓。 “不行不行!”封长诀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他崩溃道,“老天啊!!!” 裴问礼抿抿唇,看来还得从长计议,哄骗行不通。 封长诀试探地问:“你就不能让我来吗?” “不能。”裴问礼很严肃地拒绝。 封长诀:“……” “算了,先去吃饭。” 封长诀干脆不想这事了,反正日子还长,以后再想也不迟。他胡乱穿好衣衫,看向裴问礼:“你去吃饭吗,还是我给你带回来。” 裴问礼闷闷道:“你给我上,我就去吃饭。” 封长诀对被上这件事十分不能接受,不应该按话本来吗?! “你多大了,还耍小脾气……” 然后,封长诀开门出去了。 就差一句“爱吃不吃”,裴问礼叹口气,老老实实地追上去。 “你还让我亲吗?” 封长诀火没兜住,没忍住笑出声:“哈哈哈……裴问礼,你怎么问出这种话的。” “我怕你知道我这种想法,就膈应我了。”裴问礼柔情似水地望着他,后者嘴角一勾:“你想太多了,我巴不得你亲我。” “换个字就好了。”裴问礼眼角一弯。 封长诀:“……” 十日后,封家收到从湘西寄来的书信,封太平心上的大石头才放下,他立刻起身拿给封夫人看。 “我就说,涯儿会没事的!”封夫人喜极而泣,她将书信放在心口处,仿佛能感受到儿子的温度。 “又不早点报平安,快急死老子了。”封太平终于能舒出那股堵塞在喉中的气,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宁,就是这小子害的。 封夫人又仔细看了一遍儿子的书信,能从这堆狗爬字看出温情,她有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应该快回来了,我们要办个风风光光的宴席,为涯儿接风洗尘。” “有什么好办的,麻烦,树大招风。”封太平一口否定。 封夫人笑道:“不办宴席也行,必须得请穆家吃饭,他们对我们有恩情。” “这倒是,劳烦夫人去安排。”封太平没她考虑周全,立刻点头打算操办。 “过些日子我得去五福寺还愿。”封夫人高兴地拿着那张信纸出去了。 第53章 灯火燃愿 户部郎中一事结案后,五福寺涉案的尼姑和尚被驱赶出寺,但五福寺的香火没有受到影响,依然旺盛。 封夫人还完愿走出殿,一个侍女走上前为夫人披上披风。 秋风萧瑟,吹起封夫人身上的披风,她伸手拢了拢,然后缓缓抬头,望向寺庙内那棵巨大的银杏树。 只见满树的叶子已经变成了金黄色,宛如一片片金色的云彩,轻盈地飘落在地上。一阵风吹过,银杏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仿佛下起一场金雨,美不胜收。 “又是一年秋天。”封夫人站在秋风里,略有伤感地怀念,“当年涯儿就是在一片秋色中出生,转眼就二十年了。” 一个贴身侍女陪着夫人聊天:“奴婢还记得,少爷一岁抓周,什么毛笔啊书本啊全被他丢远,最后抱着老爷的佩剑不撒手,怕老爷拿回去,还往上边吐口水。” 封夫人回想起来,捂嘴笑个不停。她忘不掉封太平一脸嫌弃的神情,那把佩剑还是趁涯儿熟睡偷拿走的,不知洗了几遍,没用多久就生锈了。 “夫人,那边有算卦的。”一个婢女远远看见一个摊子,来时还没看见,走时就遇见摆摊算命的了。 正好算算冠礼日子。 想罢,封夫人盈盈走去。走近一看,那个算命先生面熟,这不是十多年前帮涯儿算命的那位先生。 也太巧了。 “老先生。”封夫人恭敬地唤了一声。 算命先生连忙摆手,让她不必拘礼,他捋捋胡子,笑道:“老夫记得,夫人的小公子要行冠礼了。所以,老夫过来筮日。” 算命先生拿出三枚铜钱,往上一抛,落在桌上。他看完又拿起抛,抛了六次。 “生辰当天便可办。” 封夫人认真地听他解卦,算命先生最后神秘兮兮地说道:“夫人,老夫要提个醒,小公子命途大吉。前二十年顺风顺水,物极必反,之后势必会经历一些挫折,但小公子是福相,倒不必太过担忧。” 第114章 “我明白了。”封夫人颔首,她招手想让婢女给钱,算命先生谢绝了。 “夫人,老夫为你算卦不收钱。”算命先生扛起算命幡,抬步走远。 他出了庙宇,大步流星地向坐在石墩子上的少年走去。 “师傅,他们家有大凶之兆,你为何不告诉他们。”那个少年面相邪性,一身乌青,手上环着铜钱串。 算命先生想起旧事,他摇摇头,叹息道:“不用说,他们心里明白。” 少年诧异道:“那你怎么不帮他们避凶?” “封家虽于我有恩,但此乃死劫,我没法力挽狂澜。”算命先生把算命幡扔给他,那幡烫手般,好不容易才拿稳。 “何况在他们小公子满月时,早已提过醒,小公子七杀旺盛,父母宫受损。”算命先生走在山路上,转头看徒弟跟上没有,见人扛着算命幡跟在身后,又接着说道,“可惜他们只听得一句,命中有福。” “那我和他正相反,我命中带煞,说不定我和他还能结拜为兄弟。”少年语调散漫,他不关注封家遭遇,只挑自已喜欢的听。 算命先生:“……” 封夫人回到家中,找万管事安排好冠礼的事,又去找封太平商量。 当所有的事情都被妥善地安排好后,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地走进了自已的房间。她走到罗汉床坐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 过了一会儿,封夫人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亲手点燃了沉香。随着沉香渐渐燃烧起来,一缕缕香烟弥漫开来,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这股香气让她感到一种宁静和平静,仿佛能抚平她内心的烦躁与不安。 封夫人静静地站在窗前,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股清香渗入身体里。慢慢地,她原本浮躁的心开始平静下来。 她离开窗边,重新在罗汉床坐下,一手撑在床上小桌上,闭目养神,眉头紧皱。 “夫人,老夫说句不好听的,你家小公子七杀命格旺盛,父母宫受损,和你们缘分太浅了,轻飘飘的。” 耳边环绕着算命先生以前说过的话,脑海中又浮现出自已当年说过的话。 “这又何妨,封家如今光景,本就岌岌可危,封家哪能怪到他身上。老先生你也说过,涯儿是有福之人,说不定涯儿能为封家化凶为吉。” “夫人,茶。” 一个婢女端来茶水,出声使她的回想被打断。 封夫人缓缓地睁开眼睛,她的眼神显得有些疲惫和迷茫。然后,她伸出手,轻轻地接过了那杯茶。 她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茶盏,目光似乎被那杯纯净的茶水所吸引。她微微皱起眉头,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孩子和我们缘分再浅,也是有缘。”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茶杯,眼神柔和,“世间有缘已难得,倘若只因这缘分能伤到我,我就撒开手,岂不是错过上天赐下的缘分。何况,他还是我的亲骨肉。” 过了一会儿,封夫人才回过神来,端起茶盏,将茶水轻轻送到嘴边,缓缓地喝下。 猛地,她脑海中响起算命先生的声音。 ——看来,这孩子命中的福气都是你们给的啊。 中秋佳节,封长诀赶不回京都,途经苗寨,索性在湘西过。 今日中秋,苗寨热闹,采买瓜果的苗民大有人在。白天就如此热闹,更不用想夜晚。 苗民们热情地迎接他们这些外地人,千百很快融入进去,帮他们分选瓜果。 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苗寨,吊脚楼层层叠叠地向上延伸着。这些吊脚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形成了一幅独特的画卷。 他们处在山脚下,仰头一路望上去,感叹连连。 “大人,那边的阿婶送了我一碗乌饭!”千百捧着碗兴高采烈地跑向他们,炫耀地展示他手中的碗,“还有这个,可好吃了,叫……芋艿!” “谢谢阿婶没有?”裴问礼一问出口,封长诀就扑哧一笑,怎么跟小时候的母亲一样说话? “当然谢了!”千百故意当他们面舀一勺吃进去,发出吧唧嘴的声音,他吃着又想起一事,“今晚有跳月!大婶让我们去呢。” “跳月?” 封长诀疑惑,他转头和裴问礼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正想问千百,一转头发觉人已经跑去大河边看赛龙舟了。 随着天黑,月亮升起,苗寨千户点燃屋檐上挂着的灯笼,点点亮光连成星野,纵观苗寨,灯火阑珊。 山脚下的苗寨空地,围着的楼房挑起灯火,照亮空地上年轻人的面庞,小伙姑娘们穿着盛装,载歌载舞。 一路随着歌声来到空地,见大家伙跳起了舞蹈。这是他们本地的歌舞,热情似火。 千百没来,他跟着一些苗民去舞龙灯去了。若是他在,一定欣喜若狂,不跳到天亮不罢休。 封长诀没见过如此盛大的歌舞场面,他上前一步,不由自主地跟上他们的步伐。 几个小伙子见封长诀学模学样,大笑几声,热情地牵过他的手,带着他伴随乐曲声起舞。 在圆形空地外的裴问礼走进去,他的目光停留在封长诀身上,后者在一群穿盛装的青年之中很突出。 他跳得很滑稽,但笑得很开心。 裴问礼站在外面也被他的笑容感染,眼眸含笑。 第115章 忽然间,一个苗族姑娘朝他走来,她长得很水灵,头戴银饰,在裴问礼面前跳着优美的舞。 裴问礼顿时明白,何为跳月。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婉拒,突然身边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 “抱歉啊,姑娘,他名花有主了。”封长诀不知何时走来的,他微微弯着腰,和那个姑娘平视,冲她咧嘴一笑。 她含羞带涩地问道:“那你呢?” 裴问礼意味不明地注视他,想看封长诀怎么说。 后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次聊表歉意:“哈哈,我也名花有主了。” “好吧。” 她冲他们笑笑,轻盈转身走回舞队。那个姑娘在舞队中舞跳得最好,人也生得貌美。 “裴问礼,你可真招人喜欢。”封长诀黑着脸扫了他一眼,转身往外围走去。 裴问礼立刻跟上去,凑近他,轻笑一声:“那你可要把我看好了。” “你倒是提醒我了……”封长诀前半句酸意才消,转而调笑般地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玩味一笑,“你这般绝色佳人,我应该金屋藏娇的。” 裴问礼伸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腕,垂眸在他手背上落上一吻。 “好啊,任君处置。” 封长诀心头一颤,脸迅速升温,飞快低下头。幸好是在一片夜色中,裴问礼看不清。 “今晚你可小心了。”封长诀抽出手,偏开脸清清嗓子,语气中带有警告的意味。 “求之不得。” 区区几句话,封长诀就败下阵来,他舔舔牙尖,背过去想扔掉脑子里不干不净的东西。 歌舞结束后,空地上的年轻人有的成双结队,有的乘兴而归。裴问礼和封长诀本想走回借宿的那一户人家,却听到山坡上传来阵阵芦笛声。 山坡上有多处亮光,经过山坡小道,看见相约的男女坐在坡上看月,他们旁边放着不同形状的灯笼,也有月饼瓜果。 小伙在一旁吹芦笛,姑娘则在旁摇铃,琴瑟和鸣。 “我们去坐会?”裴问礼问封长诀的意见,后者用行动表示赞成。 他已经走上坡,有意绕开他们约会的鸳鸯,走到离山顶近的斜坡坐下。 这些小山坡对过去就是苗寨,能看见那边张灯结彩,灯火万家。 裴问礼不知哪弄来了一片叶子,坐在封长诀身边。他轻抿住叶片,吹奏出悠长而明亮的曲子。 一曲毕,封长诀笑着夸赞道:“厉害啊,不愧是京都君子楷模,曲艺非凡。” 裴问礼淡淡一笑,放下木叶。 月色朦胧,秋风扫叶。 突然,不知苗寨从哪个角落传来一阵欢呼声,紧接着一盏孔明灯缓缓升上天空。那盏灯如同一个孤独的明星,照亮了整个夜空。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越来越多的孔明灯相继升空,它们似乎奔月而去。 这些孔明灯的数量之多,让人不禁为之惊叹。仿佛整个苗寨都被点亮了一般,明亮而温暖。 灯火明亮,山坡上的人们发出惊叹声,甚至有些站起身抬头仰望。 孔明灯寄托着每家每户的愿望,捎上天空。 “我从未见到这番景象……”封长诀伸出手,仿佛能触摸到夜空中漂浮的孔明灯群,如同万千星子,照亮夜空。 此番此景,佳人在侧,人间至味是清欢。 “封长诀。” 裴问礼忽然唤了他一声。 封长诀转头不小心和他对视,被裴问礼炽热的目光烫了一下,下意识闪躲视线。 裴问礼本想趁机提长久在一起的事,想到阮家婚约未解,终收住话语,换了句隐晦的话,欺负封长诀听不懂。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闻言,封长诀唇角勾起,凑过去吻他。 这下换裴问礼愣住,他试探地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明白。”封长诀实诚地回答,他眸中闪着星光,“不过我猜,不是情啊爱啊,就是祝愿咱俩能一直在一起的话。” “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有文采的话。”封长诀思考片刻,嘴角情不自禁地弯起,“愿你所愿皆得,所喜皆久。” 话音刚落,裴问礼展颜一笑,灿若朝霞,明丽动人,比夜空中升起的明灯还引人着迷。 这一幕把封长诀看愣住了,他呆滞地夸赞:“裴问礼……你真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裴问礼的眼神很勾人,声音饱含诱惑:“如今,是你的了。” 封长诀忍不住捧住他的脸,又吻了上去,吻到后面,他挑开唇,舌尖探了进去。两人伴随着心跳声,喘息交加。 吻到最后,封长诀带着喘音,眼神迷茫地看向夜空。 “裴问礼。” “嗯?” “孔明灯飘远了。” 第54章 事态明了 离开湘西,京都事急,他们未在江南歇脚,途经关中,封长诀有意去了一趟福泽镖局。 先前过年后那段闲适时光,他只是寄了封信简单说明凉州卖马的事,省去重要人物,说那批马是为贵客养的。 他们走到福泽镖局的牌匾下,大门是敞开的,里面的伙计在搬货,没人闲着。 “你们是有货,还是……”一个伙计擦汗的空隙看见两人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他甩开汗巾,走去问他们。 封长诀往门里院子瞄了几眼,探头问道:“你们刀哥在不在?” 第116章 那个伙计一听是寻人,转头朝里院大喊:“刀哥,有人找!” “谁啊!” 雄浑的声音在里院响起,脚步声从远到近,刀哥刚搬完货,嫌热没穿上衣,亮出一身腱子肉。 “哟,这不是小兄弟吗!”刀哥看清人后,大笑几声,迎他们进镖局。 “刀哥,好久不见啊,先前事多抽不出空,今日恰巧过关中,来探望一二。”封长诀高兴地走到刀哥身边,后者热情地勾住他的肩膀,摆手道:“哎,说什么客道话,今日必须好酒好菜招待你,而且你寄来的那封信,我还有点事想问。” 说完,刀哥扭头瞅了裴问礼一眼,凑到封长诀耳边悄声问:“你俩咋还在一起啊?” 封长诀憨笑一声,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和他是一对。” 刀哥震撼地声音拔高:“什么!你俩在一起了?!” 刀哥难以置信地看向裴问礼,后者对他微微一笑。刀哥卡壳半天,回神过来,飞快把勾住封长诀脖子的手撒开。 “嗐,不说这些。”封长诀怕刀哥和他生疏了,主动伸出手臂想去勾刀哥,被刀哥躲开了,后者抗拒道:“算了吧,我怕你家那位不舒服,他长得就一副善妒的模样。” 封长诀:“???” 裴问礼:“……” 路过一些搬货的镖师,刀哥带他们往镖局后院走去,后院是镖师们的居所,没前院繁忙吵闹。 刀哥的院子里叫人摆好了饭桌,大鱼大肉,应有尽有。桌上摆着盛着酒的碗,意外贴心的,只放了两个。裴问礼的座位上放着木茶杯。 “如今你可以同我说,那位贵客是谁了吧?”刀哥关上院门,避免隔墙有耳,他还特地去检查了一遍院子。 封长诀看了眼裴问礼,后者沉思片刻,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刀哥,我是拿你当兄弟,才跟你说。”封长诀神秘兮兮地说,“那位贵客,就是裕王。” 刀哥瞬间明白,他哀叹一声,喝了口酒,压低声音:“早有料到。看如今局势,天子年迈,皇子年幼,一时没法托付江山,就算有皇子继承皇位,年纪尚小,藩王虎视眈眈,朝廷江山也会动荡。难怪圣上疑心病重,谁坐上那个位置,也会心力交瘁。” “没想到竟然是裕王,他可不好对付。我先前运镖往巴郡去,被宰了一道狠的。” 封长诀没想到刀哥看得天下局势比他还透彻,不由起了崇拜之情。 “老弟,你觉得哪一方会胜出?”刀哥有意去问封长诀的意思。 封长诀自小被灌输的都是忠君报国,他坚定道:“当然是圣上啊,裕王若是造反,有四大将军坐镇,怎会得逞?” “如果没有四大将军呢?”刀哥盯着他纯净的眼眸,假设道,“倘若,他们没法发挥出自已的力量?” “没发挥出自已的力量……” 这可难倒封长诀了,四大将军如同神话般,有他们在,大辛就会安定。 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随便在街上问一个人,他们都会这么想。 裴问礼对他的回答也很好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若无四大将军,那便会有新的人站出来。乱世出英雄,总会有人镇压裕王叛乱,没有人会临阵退缩。若真发生这种事,我第一个站出来,誓死护卫大辛。”封长诀振振有词,掷地有声。 刀哥忽而大笑,他兴奋道:“好!有志气!我看好你!你小子不简单啊。” “忠君报国……”裴问礼忽然出声,他看向封长诀,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忠的君是人,还是皇位。” 此话一出,刀哥的笑声也止住了。他略微惊讶地看向面前的貌美少年。 封长诀不知道怎么回,他调整了措辞:“江山是祁家的,皇位也是祁家的,我忠的,自然是祁家。” “嗯,我明白了。”裴问礼眸色一动。 “你明白什么了?!”封长诀持续懵逼。 刀哥似乎对两人的身份有些头绪了,他皱皱眉,岔开话题,用筷子指指饭菜:“你们多吃点。” 在福泽镖局喝了点酒,他们没停留多久,骑上马就往京都去了。 裴家知晓裴问礼的回程特意绕开苏州,气得不行,先前去寻封长诀说走就走,如今回程还要绕开苏州。 裴父越发觉得裴问礼难掌握了,留下的烂摊子还得裴家收拾。 苏州如今最热的话题,就是裴家给阮家赔礼道歉。虽未解婚约,但两家定过亲,闹出这种事,以后若是结了亲,不知有多少笑话可看。 苏州衙门典史受裴大人所托,一直派人暗中保护着那位死刑犯的家人们。这边一切顺利,死刑犯过几日便要问斩。 杀了那么多人,终于要被问斩,苏州城的百姓们感到大快人心。 那一日问斩,天上下了蒙蒙细雨,百姓们冒着雨也要去看问斩。 刑场外挤满了百姓们,拍手称快。监斩官坐在木台上,时不时问帮忙撑伞的副官时辰。 “午时已到——” 监斩官扔下令牌,刽子手听令,对着刀喷上一口酒。 那个猪肉铺的老板低着头,身子有些轻微颤抖,面容却没有显现恐惧,他看向台下的百姓们,那些人对他指指点点。 忽然,人群中有个撑伞的姑娘引起他的注意。 雨水淋湿了他的眼眸,他努力睁开眼想看清面貌。若是没看错,那人是苏晚莹。 第117章 可裴大人不是说,裕王的手下已经来到苏州,要让苏晚萤提早蒙面。 但他看到的苏晚萤,没有蒙面!还在人多的地方! 也就是说,先前在狱中看见的苏晚萤是假的! 原来他深陷骗局中,还出卖了裕王。 “苏姑娘,如此血腥的场面,你姑娘家家的,还是莫要看为好,晚上会睡不着的。”有个常听曲的老人家注意到苏晚萤,他好心提醒道。 苏晚萤目光一直停留在犯人脸上,她笑容可掬:“没事,对这种人,我更想看他的结局。” 犯人对上她的视线,浑身一抖,他办错事了! 苏晚萤用口型说道:“蠢货。” “我错了!我错了!” 台上的犯人无助地大喊、痛哭。 苏晚萤嫌他吵,不愿再听。她转身的瞬间,刑场上的头颅砰然倒地,刑场顿时安静。 趁大多人跑去看斩首的空隙,她只身走到坊间,悄悄发出鸣镝。一炷香不到,一个蒙面人翻墙进坊。 “白脸,事情已经败露。”苏晚萤冷静地分析事情走向,再不济也是裴问礼手中掌握证据,怪不得那十日裴问礼总带一个与自已相仿的姑娘听曲。 白脸点头,冷哼一声:“他敢叛变,一大家子人不想要了吗?!” “那一家子人很早之前就搬走了,看来裴问礼离开苏州前就已经取得供词,就是不知这供词在谁的手上。”苏晚萤想不出会在谁的手上,如今事态紧急,她先放一边,朝白脸道,“你赶紧回巴郡通报给殿下,此事十万火急,得想应对之策。” “嗯,我即刻出发。” 待白脸消失不见,苏晚萤这才缓缓地从作坊里走了出来。她轻轻地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但那笑容中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和嘲讽。 ——裴问礼,是我小看你了。 他们一回京都,就先去宫中复命。封长诀的事更急,他先进殿,裴问礼就在殿外等着,生怕封长诀在殿内也出什么事。 “臣有罪,劳烦陛下忧虑。”封长诀进殿后立刻行礼道歉。 皇帝如今看见他完好无损地跪下殿中,恨不得咬牙切齿,表面上挂笑:“平身,幸好小将军安然无恙,否则大辛要损失一名大将。你可知,你失踪的这段日子,最该感恩的人是谁,南平将军放弃这些年在南疆的功劳,望朕彻查此事。” 封长诀郑重地点头,回话:“臣安顿好后,会上门道谢。” “爱卿没事便好,此次在南疆助南平将军有功,南平将军特来朕面前为你讨赏,说吧,你想要什么?”皇帝意味不明地看向封长诀,后者立即摇头,谢绝道:“功劳最大的还是南平将军,臣并未帮什么忙,无需领赏,再者,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荣幸。” “好。”皇帝求之不得,国库还没填充上,不需要赏赐最好。 裴问礼在殿外等了半天才见封长诀出来,他急忙迎上去,紧张地问道:“怎样,有没有怪罪你什么?” 封长诀笑道:“为何怪罪我,夸我还来不及呢。” 裴问礼松下口气:“没事就好。” “我先回家了,我的家人还在等我。”封长诀拍拍他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出宫殿。 裴问礼望着他的背影不见,才收回视线,转身一看,崔总管在殿门处笑眯眯地看着。 “小裴大人,圣上就等你呢。” 裴问礼微微一笑,实则没有半点笑意。他走进勤政殿,朝皇帝行礼。 “陛下。” 皇帝挥挥手让他平身:“说吧。” “江南运钱通道臣已找到,除此还有收获,臣获取了裕王手下的供词,他承认了裕王指使他杀害当铺钱行老板、遮掩唆使朝中命官贪污的罪行。” “好啊!裴爱卿,你做得很好。”皇帝没想到裴问礼这么有本事,能拿到供词。 只要有这份供词,就能证明裕王的造反之心,就算定不了造反罪,光是结合朝中命官贪污一事,就能让他爬不起来。 皇帝急迫站起身问他:“那份供词呢?” “启禀陛下,苏州审案需要,臣就先交于苏州衙门典史,等刑部得空,典史就会上京。” “朕就等着那份供词了。” 回到封家,封夫人立刻找人为封长诀接风洗尘。 “母亲,父亲呢?”封长诀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衫,等收拾好,才想起来去找封太平。 封夫人指着一个方向:“书房呢。” “哦,好。” 封长诀快步朝封太平院落的书房走去,老远就喊着了,见无人回答,他走进书房,看见父亲撑着头睡熟了。 有一瞬间,他感觉父亲脸上皱纹变多了。 封长诀弯下腰,一会儿盯着父亲有些苍老的面庞,一会儿看向他的头发,又多了几根白头发。 封太平睡眠也浅,察觉有人靠近,睁开眼,吓了一跳。 “你小子靠我那么近作甚!”封太平大吼一声,他不满道,“回来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我教过你几遍,进别人书房前要敲门!” “你又不是别人,你是我爹。”封长诀拉开距离,故意偷换概念,“而且,我在院子就叫过你很多遍了,你没回话,我就进来了。” 封太平一时无言,他没话找话道:“去见过你母亲了吗?这些日子她担心死你了。” “见过了,晚点去见小妹,她午觉还没醒。”封长诀老实回答。 第118章 封太平忽然打量起儿子来,他觉得,封长诀自南蛮一行回来后,成长了不少,连站姿都更有军人之风了。 “你该去谢谢南平将军,想必你也知晓了。”封太平提起这件事,封长诀点头,他说道:“圣上也同我说过,我择日去登门道谢。” “圣上也同你说过?”封太平重复了一遍,轻轻皱眉,“看来陛下对南平将军颇有不满。” “为何?” 封太平看封长诀一脸疑惑,叹气道:“因为圣上视我们封家为眼中钉,封家近些年势头太足。若我没猜错,刺杀你的那群刺客正是圣上的人。” “什么?!” 第55章 南北将军 封太平的那一番话,封长诀花了整整三日才消化,圣上为何要派人刺杀他? 他想起在关中刀哥分析的局势,天子年迈,皇子年幼。 在未选择出继承皇位的人之前,圣上不会让别人撼动他的江山,更不会让外族人插足。四大将军,一个养老,两人召回没收兵权,最后一个守宫城。 四位将军被拘束在皇城,天子眼下,连有兵权的元武将军也徒有虚名,若要用兵,都得上报圣上批过才行。 纵使这样,北定将军也是圣上的眼中钉,因为他有私家部队——封家军。封家军名望高,又远在赤胆营,圣上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明白了!”封长诀恍然大悟,可把洒扫的来福吓一跳,他疑惑地问自家少爷:“爷,你明白什么了?” 封长诀摆摆手:“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来福:“……” 圣上日渐衰老,最忧心的就是藩王和有兵力的封家。他得为祁家后代稳住皇位,扫清一切能威胁到皇位的势力。 难怪,想派刺客在南蛮之地刺杀他,到时候随便给他安个罪名,就有由动封家。 封长诀气恼地捶脑袋,知道的也太晚了! “少爷,礼备好了。” 屋外万管事喊了一声,封长诀迅速下床穿靴,简单收拾仪容,叫上来福,去往穆家。 穆家在内城边角偏远处,他们府邸不大,封长诀去了才发现,整个府中,除了几个家仆,就穆定山和穆南桉父女二人。 打听后才晓得,开国前,穆家满门忠烈,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尚在。 走过长廊,正巧看见穆定山在教穆南桉用长戟,封长诀停下脚步观摩。 “戟的练法与剑不同,你要抛开先前的练法,以剁、刺,勾、片、探、挂掳、磕为主。” 穆定山用长戟示范了一套连招,穆南桉有气无力地拍手叫好。她被父亲拉练了一上午,急需恢复力气。 穆南桉正要开小差,转头就看见封长诀在偷学,看得那叫一个认真,连她偷偷走到自已身边也没有察觉。 “要学,咱就光明正大地学,你偷偷摸摸的,难道光彩吗!”穆南桉猛地大喊一声,在封长诀耳旁炸开。 “将军。”封长诀无视掉她,上前一步,在南平将军面前行礼。 “小子,道谢就免了,来试试。”穆定山猜到他会来,把他的话全说了,最后扔长戟给他。 长戟。 封长诀用手称了称长戟的重量,尝试着找手感,他除了长枪,其他的武器都只能算过得去。真要他在南平将军面前试,他还不好意思,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 “剁。” 穆定山突然说出招式,封长诀差点反应跟不上,他脑中闪过方才穆定山演示的招式,手不自觉地动起来,操着长戟一剁。 “片。” 怎么还跳招式。 封长诀依葫芦画瓢做完所有招式,穆定山满意地点点头:“说不上好,起码在短时间内学会了基础功。” “咳咳,封长诀,既然你平安归来,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穆南桉恨不得溜出去玩,这些日就等个契机,等封长诀来找她,如今来找了,怎么跟着她父亲一块儿练起长戟来了。 封长诀去架上放回长戟,笑道:“没忘,将军,我和穆姑娘有约。” 穆定山警钟大作,他们之间有约,他怎么不晓得?! 该死,自已的闺女美若天仙、性格又好,这封家小子不会看上了自家闺女吧! 穆南山的眼神顿时变得凶恶,他瞪着封长诀:“你们约什么,如实招来。” 封长诀正要开口说,被穆南桉捂住嘴,后者笑嘻嘻道:“爹,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是很重要的事。” 说完,不等穆定山在后面大吼大叫,她推着封长诀就往外跑。 直到出内城,在外城的街道上,穆南桉才没推他。 “将军不会多想吧。” 封长诀一想到走前穆定山那个凶狠的眼神,他就浑身发寒。总感觉自已不是带穆南桉出去玩,而是把人家闺女拐走了。 穆南桉四处闲逛,这个摊子要去问问价,那个摊子要去摸摸看看。听到他的话,无所谓道:“没事的!他就是人到中年,疑心病犯了。” 穆南桉在一家首饰铺子前犹豫不定,拿了两支珠钗在发上比对,见封长诀跟过来,转头问他:“你觉着,这两支钗子哪个更适合我,我戴哪个更好看?” 封长诀还没说,那个铺子老板就笑呵呵地问道:“公子,陪心上人来逛街吗?” “不是……她、她是我妹妹。”封长诀胡乱搪塞,穆南桉不满地怼道:“封长诀,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说,谁是你妹妹!” 第119章 在老板眼里,就如同打情骂俏,刚刚听那个姑娘说,面前这位公子难不成就是传闻中的飞骑将军! 他竟然撞见了飞骑将军陪姑娘逛街,这位姑娘肯定也是他的意中人了吧! 京都的话本铺要变天了! “全买了不就行了。”封长诀看半天也看不出个什么变化,豪爽地放了一袋钱在柜台上。 老板乐滋滋地收下钱,看着他俩的背影,心想,俊男美女可真配啊。 “以后常来啊!” 封长诀又陪着穆南桉去了她心心念念的话本铺,她当着主人公的面,买了十多本他和裴问礼的话本。 封长诀:“……”我人还在这呢。 “你想看吗?”穆南桉买到自已喜欢的话本,话闸子大开,捧着一堆话本,朝他推荐,“你想看比较清水的,就去看浪里小白条的,若你想看荤的,就去看农客的。这两个书手是当下最有名的。” “不用。” “为什么啊,不看你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 封长诀扶额,默默走出书铺。 为什么,因为他已经读过了。 穆南桉失望了一瞬,看到怀里的宝贝话本一下又高兴起来,她把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前,拉回老板落在封长诀身上的视线。 “老板结账!” 老板算完价,接过穆南桉的钱袋,他迟疑片刻,问道:“姑娘,你就当小将军的面买,真的好吗?” 穆南桉吃惊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封长诀!” 老板忽然老脸一红,他嘿嘿一笑:“这个嘛……店里曾卖过一些画册,也有话本的插画,侥幸看过,对小将军的脸有依稀的印象,今日一见,就觉得他是。” “画册!”穆南桉眼睛一亮,她激动地问,“是我想的那种画册嘛!现在还有卖吗!” 老板见她如此兴奋,走出柜台,往里边的书架走去,他拿出压箱底的珍藏画册,低声道:“这些是我自已私藏着看的,看你有缘,就卖你几本。” “谢谢老板!” 穆南桉接过那几本画册,偷偷翻了一页最顶上的画册,那场面……颠龙倒凤的,她小脸通红,飞快关上话本。 在门外等半天等到一个满脸羞红的姑娘,动不动还乐几声。 封长诀挑眉看向她:“你被夺舍了?” “嘿嘿嘿,你不懂。”穆南桉悄咪咪地抱紧话本和画册,出来这一趟真值得。 逛完书铺,穆南桉也没什么想买的了。于是封长诀送她回家,老远就看见穆定山在穆府大门等着了。 南平将军浑身仿佛散发着黑沉沉的气压,封长诀没敢靠近,和穆府保持安全的距离,朝穆南桉招招手。 穆南桉差一步就跨上穆府大门,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道:“你何时及冠?” “七日后,你要来吗?” “好啊。” 穆定山脸色更黑了,他骂骂咧咧地跟着闺女走进穆府。 还用得着问吗,封家肯定会下请帖来的。 殊不知,那日过后,京都风靡起封长诀和穆南桉的话本,内容唯美,两个都是将门之后,一南一北,多么般配。 穆定山得知此事简直要气炸了,他一拳捶烂院里的木头人。 “严查!必须严查!” 转头一看,自家闺女抱着一本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以为她在看自已和封家小子的话本,更气了。 “闺女啊,封家小子没什么好的,你才见过多少男子啊,不用急着托付真心!”穆定山苦口婆心地劝说,就差没装哭了。 穆南桉:“???” “封太平真不是个东西,竟敢以德报怨!明日早朝我一定要去骂死他!” “爹,你好奇怪。”穆南桉默默吐槽,嫌他吵到自已看书,反身回闺房去了。 “闺女啊!闺女啊!” “你可千万不要跟封家小子跑了啊!爹爹会伤心的!!!” 同样生气的还有裴问礼,他气得饭都吃不下去,叫属下招来浪里小白条。 那个书手想半天不知自已做错了什么,他最近也没在菜市开讲座造谣啊,怎么又被裴大人找了。 “大人,不、不知你找小的,何事呀?”书手哆哆嗦嗦拼凑成完整一句,他苦涩道,“大人,你看,小的就一破写书的,能干什么坏事呢?” “我查过京都所有书铺,你写的话本被封穆两人的话本超了整整一百多。”裴问礼脸色不善,语气十分冰冷。 书手自已都不知晓此事,他连忙赔罪道:“大人,给小的点时间,小的一周之内绝对赶超他们。真不知晓他们是怎么在京都火起来的,太邪门了!” 闻言,裴问礼脸色稍缓,语气也平和许多:“你若是一周内能赶超,我定有赏。” “小的定不辱使命!” 书手咬紧牙关,出了裴府大门,就要与日夜斗争了! “千百,去查书铺,把不正当的书籍上缴,给你加月钱。”裴问礼冷冷吩咐下去。 一听到“加月钱”,千百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飞快出府。 翌日散朝后,穆定山直冲冲走向封太平,后者看他凶神恶煞的神情,有点惊讶。 他往旁边看了看,身边也没人啊,难不成真是冲自已来的。 “封太平,看你儿子干的好事!” 离他们较近的官员见状,走远一些,但好奇心作祟,全伸着耳朵去听。 第120章 封太平疑惑不解:“我儿子怎么了?” “你们封家太奸诈了,你儿子喜欢我闺女就直说,想让我闺女嫁入你们封家,痴人说梦!若南桉嫁入封家,她获得的战功岂不是全算你们封家头上,封太平,你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一连串的质问让封太平愣在原地。 怎么个事?! 封太平大概清穆定山的话,也怒道:“开什么玩笑,我儿子喜欢你闺女!你闺女压根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我儿子不会喜欢那样的!” 穆定山没想到他还敢说自已闺女,他平日里都舍不得说一句,愤怒地指着封太平:“我闺女没大家闺秀的样子?!姑娘就一定得是大家闺秀,你娶的还不是个大家闺秀呢!况且你儿子难道是什么有文化的人吗!我闺女也看不上没文化的武夫!” 封太平被气得胡子颤抖,他声音变大,怒斥道:“你、你还不是一介武夫,我儿子识得字,怎么就没文化了!” “他就认得几个字啊,在南蛮连封信都要到处叫别人去看!” “你大爷的,穆定山!” “……” 有个热心肠的官员立刻走到他们之间劝架,怕这两个武将真打起来,大声劝说道:“两位将军,殿外不许大声喧哗,你们儿女各有各的好。再者,你们不管怎么争,在他人看来,他们照样很般配。” 穆定山、封太平:“……” 穆定山看向那个劝架的官员,问道:“那依你看,他们配吗?!” 肯定配啊,两人连身世都般配。 但他可不敢说出心里话,他是来劝架的,不是来集火到自已身上的。他连忙摇头:“一点也不般配,连身世也不般配!” 封太平冷哼一声:“听到了吗!不般配,我看是你在那儿多想!” 此话不知又惹到穆定山哪儿了,他愠怒道:“我耳朵没瞎!” 那个官员好心提醒:“南平将军,是、是聋。” 穆定山不满道:“我知道,要你多嘴!” 封太平又在旁边冷嘲热讽:“看来老穆你已经老到连话都说不清的地步了,真是可悲!” “你……” 两位将军又吵起来了,甚至一路吵出皇城。 第56章 及冠之礼 另一边,裴问礼和封长诀一齐下朝,走在宫道上。 裴问礼眼观前路,心思却不在路上。 “我以前走宫道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有你陪我,真好。” 忽然蹦出这句话,封长诀愣在原地,等他下文。 裴问礼瞟他一眼,接着说道:“我最近有些患得患失,也许是因为最近京中流传的谣言。” 在这儿等他呢。 封长诀没好气地笑笑:“别人信就算了,你难道也信?和你牵手的是我,和你亲嘴的也是我,甚至连滚床都是咱俩。” 裴问礼:“……”你话也太糙了。 封长诀走过玉桥,宫人牵着二龙已经等在宫门外了。他翻身上马,朝裴问礼笑道:“等及冠礼那日,你必须得来。” “嗯,我会的。”裴问礼笑着看向他,“我以后的及冠礼,你也得来。” “知道了。” 封长诀朝他挥挥手,调转马头,骑出宫城。 去心上人的及冠礼,穿什么样的衣装,是裴问礼当下最难抉择的问题。 及冠礼当日,封家大摆宴席,低调奢华,府中花苑长廊连成一长条流水席。 花苑草坪也放上圆桌,假山旁搭了戏台,特意请了京都有名的戏班唱戏。 来恭贺成年的不止有达官显贵,也有营中将土。 封长诀在屋内被封夫人拉着试衣装,死气沉沉地被她摆弄来摆弄去。 “你们觉着,这件适合,还是那件?”封夫人一手拿着一件衣装,抵在封长诀脖子处,展示给侍女们看。 一个侍女站远点观摩,说道:“夫人,既是及冠礼,右边那件少爷穿着更成熟。” 封夫人将左边的衣装递给一个侍女,让封长诀试右边的衣装。那件衣装外衫整体呈朱膘,老银色的花纹,内搭是一件暗纹白衣。 他披着长发,穿上那件精挑细选后的衣服,远远望着铜镜里的自已。 “这么妖冶的衣服硬是被你穿出一身正气。”封夫人围着他走了一圈,暗暗称奇,她本想换回左边那件,转头一看,那些小侍女们小脸通红,立即决定,“就这件了!待会我儿出了房门,迷死他们。” 封长诀:“……” “少爷!有从边境寄来的礼物!” 来福匆匆忙忙跑进屋内,见到夫人和一些侍女们在屋内,慌张地行礼:“夫人。” “不着急,小心摔了。”封夫人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礼物,递给封长诀,“边境寄来的……会是谁呢?” 想也不用想,肯定是青龙白虎。封长诀拆开礼盒,望着盒中的物件,瞬间怔住。 盒中是三个精致的小木雕,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和垫在下面的一封信。 他拿起其中的白虎木雕,细细抚摸,模样精致。 待他拆开信封,看到信中文字,忽然鼻头一酸。 ——木雕是我亲手雕的,你看,我如今左手用得出神入化吧,什么能难得了我。 这三个木雕是白虎雕的,而且是用剩下的左手雕的。 他拿木雕的手疯狂颤抖起来,伸出左手抓住右手臂才止住颤动。 第121章 “涯儿,怎么了?”封夫人发觉儿子不对劲,立刻去问。 封长诀深呼吸完,朝母亲摇摇头。他放回白虎木雕,吩咐来福将礼盒收好,拿去书房架子上。 “夫人,宾客已至。” 万管事在屋外提醒,宾客已经全部入座,就等少爷了。 封夫人拉过封长诀的手臂,从上到下认真地看过一遍,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能看到涯儿成年,真好。”封夫人说着说着,眼眶湿润,声音微颤,“长诀,记住,及冠后,你便是成人之躯。以后的路靠你一个人走了,娘和你爹帮不了你太多,望你明白。” 封长诀郑重地点头,抱住母亲,轻声道:“父母的养育之恩,我感激不尽。今日母亲所言,在儿面前皆是真,儿子谨记笃行。” “去吧。” 封长诀松开怀抱,随着封家一个长辈走向封家宗祠。宗祠牌位在上,封长诀接过点燃的长香,为祖宗上香。 宗祠内皆是封氏家族中有名望的长辈在旁主持。 倒完酒,封长诀行礼,口中有词:“祖先在上,封家后辈封涯祈求保佑。保小辈鹏程万里、不负韶华,小辈定遵封家祖训,保万民、定天下。” 言尽,封长诀起身受冠。 封家族长到场,亲自为封长诀束发,戴上缁布冠。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皮弁冠,封家族长严肃地念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最后加爵弁冠,封家族长祝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髦土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伯某甫。” “便赐,长诀二字。” 他的字是十三离家前,封氏家族早已商量好的,就怕他及冠时回不来,所以先选好了。 封长诀拜谢完家中长辈,才走向宾客前。 此次宴席请的宾客大部分是父母认得的人,他搜罗一圈,终于在花苑的偏桌上寻到熟人。 裴问礼正要喝茶,视线在空中忽然和封长诀对上,下一刻就看见封长诀朝他走来。 那一身很配封长诀,搭得真好看。一件衣衫就掩盖住封长诀身上的天真气,尽显正气和稳重。 “封长诀!你穿这件衣衫我快认不出你来了。”穆南桉高兴地起身走去。 温耘拿着酒杯也走上去祝贺:“恭喜啊,封小将军,不对,如今应该叫封将军。” 被他们一叫,一堆不熟的宾客们也围了上去。 “飞骑将军!” “封公子真是仪表堂堂……” 待封长诀看向他的视线被完全遮挡,裴问礼笑意渐渐消失了,他低头默不作声地喝茶。 “好了好了,回头聊。”封长诀扒开围住他的人群,只身走到裴问礼身边坐下,“咳咳,今日我及冠,你不说些什么贺词吗?” “想听什么?”裴问礼拾起笑容,看向他。 怎么把问题抛向他了。 “不对啊,不该是你想吗?”封长诀才不上他的当,他想听裴问礼的祝贺,又不是自已的祝贺。 “那就……”裴问礼狡诈一笑,“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哥哥觉得可好?” “好!最后一句最好!”封长诀笑得合不拢嘴,他转头看向千百,“哎,你家大人叫我哥哥,你不随一句吗?” 千百连忙嘴甜道:“封哥哥!” “哎!好!” 裴问礼:“……” 封长诀又吊儿郎当地凑向穆南桉,问道:“你呢?” 穆南桉摆鬼脸,朝他吐吐舌头:“我才不叫。汤荷,我们夹菜,不他。” 汤荷扑哧笑笑,低头夹菜。 他在裴问礼这一桌没待多久,就被父亲抓去敬酒了。 整个宴席,裴问礼就没看到封长诀几面。直到宴后,宾客大部分走了,留下的全是酒蒙子。 他本想去寻封长诀,想亲自送出及冠礼。在花苑里寻了几圈,没寻到,他轻轻叹气,看见熟悉的人影,快步走去。 “来福,你家少爷呢?” 来福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少爷和一些赤胆营的同僚在境花池小亭拼酒力呢,温大人也去了,说要记录在册。裴大人要去的话,小的为你带路。” 裴问礼正打算去,就看见金保急忙喊道:“大人,苏州典史上京了!” “来福,麻烦把这个交给你们少爷。”裴问礼让千百把礼物交给来福后,就跟着金保急匆匆走了。 来福低头看着怀中的长木盒,挠挠头,自言自语道:“出什么要紧事了?” 镜花池离花苑不远,那边也摆了席,专门为赤胆营和禁军将土摆的。 此时宴席只剩收拾圆桌的家仆和一些耍酒疯的土兵,小亭离得远,还算清静。 “你输了,来来来,喝!” 亭中木直桥上摆着耳壶,五人盯着没投进壶的那个兵土喝光一壶酒。 “温太史不能就这么看着啊,你也得投!”一个兵土推推搡搡,把温耘推至亭前。 温耘晃晃脑袋,笑呵呵地接过一支箭矢,随手一抛,没中。 “哎,温太史不行啊,没中,喝酒!” “论投壶还是得看我们飞骑将军!” 第122章 温太史喝太多,此时醉醺醺地直摇头:“我实在喝不下了,你们换个惩罚。” 一个兵土思索片刻,笑得不怀好意:“这样吧,温大人写史的,肯定知晓许多秘闻吧,要不然,温大人就说一个秘闻给我们听听。” 温太史呆滞住,似乎在回忆有什么秘闻。 “哪有什么秘闻啊,我想想……你们……知晓工部尚书的夫人吗?她、她不是京中著名的母老虎嘛!他逛青楼被抓了,可闹出一个大笑话!” “为啥呀?”四个兵土凑过去,好奇地问。 连封长诀都有些感兴趣,他投视线过去,温太史没说就开始大笑,笑完后才接着说:“哎呦,他说要纳那个青楼女子为妾,被他夫人打了一顿,之后发现那个青楼女子不是女人,是男人扮的,尚书又被打了一顿。” 兵土们听了半天没听懂,他们都喝得有点醉了,其中一个问道:“什么啊?你不是说青楼女子么?咋、咋又变成……嗝,男子了?” “你别拿什么话本囔我们。” 提到话本,温耘重重叹息道:“哪还在写什么话本,都是写给自已娱乐的罢了!哎,全是假的!裴家都不许我写了……” 听到“裴家”,封长诀迟钝地扒开温耘旁边的兵土,问道:“为啥?你写得那么好。” 温耘似乎想看清封长诀的相貌,他努力眨着眼,直到视线清晰许多,他又叹了口气:“为啥,裴家和阮家定了亲事,怎么会允许谣言到处飞……” 定亲?! 宛如晴天霹雳,封长诀怔了许久,一定是喝醉了幻听吧?! “你、你再说一遍!”封长诀猛地抓住温耘的肩膀,他酒醒了大半,瞪着温耘。 温耘被他这一举动吓到了,他后知后觉说道:“我……我说……裴家和阮家定了亲,他们来查话本,查到我了,上我家门,亲自跟我说,让我别写了,否则给我好果子吃……” 封长诀已经听不进温耘说的话了,他脑海里只剩裴家和阮家定亲一事,他如同丢了魂一样待在原地。 其他围观的兵土不知发生了什么,问道:“发生什么了?” “裴家不是早就和阮家定亲了吗?好像是在上一年……我想想,也就是、就是上年这个时候。” “我去,温大人你竟然还写话本!” “搞几本给哥几个看看啊!” “……” 温耘终于缓过酒劲,他懊恼地捶了捶脑袋,看向封长诀,后者脸色难看,用力捏着拳头。 “封长诀……” “我要去找裴问礼问个清楚!”封长诀咬咬牙,愤怒地直冲冲往亭外走去。 “封长诀!别冲动啊!” 他心里苦涩得不行,仿佛有一口浊气堵住了他的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裴家和阮家定亲这么大的事,裴问礼究竟知不知晓! 他心存侥幸,万一裴问礼也不知晓呢。 可是不知晓又该如何,裴家和阮家定亲已成定局,他去找了裴问礼又怎样,能改变这一切吗? 想到这,封长诀的脚步缓缓停下,望着眼前的一堵围墙。他耗尽全身力气般,朝墙上打了一拳,随即脱力地倒下去,手臂靠在墙上才没让他倒地。 那种感觉又来了……很无助。 他就算去找裴问礼又抵个什么劲呢,他到最后也只会逃避。 “封长诀!” 温耘追了上来,看见封长诀没做什么冲动事,放下心来,他想扶住封长诀,后者却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别管我了……” 温耘一句“可是”没说完,封长诀就泄火似的,大吼道:“我说让你别管我!” “算我求你了……”封长诀声音忽的降下来,他头掩得很低,声音却带着哭腔,“你走吧……我求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好不好……” 温耘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封长诀为何听到裴家和阮家婚约的事刺激这么大。 看封长诀这样,他也跟着难受,温耘不敢走开,但听到在他面前骄傲肆意的少年哭成这样,他默默收回要扶的手,三步回头望地走远。 听到脚步声消失,那份自尊心才得到卸下。他无力地缓缓跪倒,双手撑着地,眼眸不住地流着泪。 第57章 裕王上京 “老爷,夫人,少爷让小的转告,说是没胃口,就不吃饭了。” 堂内坐在圆桌后的封太平皱眉,他不满地放下筷子:“那小子疯了?两日不曾吃饭,就整日喝酒,能饱吗!” 及冠礼那日后,封长诀不知去哪儿受了挫,整日锁在屋里,酒醒了少言寡语,喝醉了反倒话多。 封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问清缘由又问不出个所以然。 “我快急死了。”封夫人扒拉两口饭后,吃不下了。 他们做父母的也去看过几次,全赶上醉醺醺的时候。封太平看他那副样子,气得要拿军棍打,封夫人拦不住,几下狠狠的军棍打在儿子身上,依旧没用。 封长诀就算忍痛也不愿说话,打到最后封太平愤恨地把军棍给折断了,扔在他的面前。 “先前见涯儿都是笑嘻嘻的,如今这般,真是让我慌了神。”封夫人叫一个婢女拿来饭盒,为他装上糕点,吃不下饭,吃点糕点充饥也行,她递给来福,叹声道,“带给涯儿,他吃不进饭,总归吃点什么,不能活活饿死啊。” 第123章 “看他那样,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不忍心。”封夫人拉住欲走的来福,轻声道,“你传个话,若是涯儿受了什么委屈,又或是有哪里不得意的地方,他倘若想说,娘愿意去听。倘若不想说,娘也希望他能好起来,不亏待自已。” 来福传完话,看见封长诀颓丧地坐在席地上,手上拿着一个品质上乘的玉,神情有所触动。 他轻轻叹息,走到小桌边放下饭盒,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长木盒,里面是一柄佩剑。来福认出来了,这是裴大人托他带的木盒,原来是把剑啊。 裴大人可真贴心,知道他们爷剑丢了,特意请人锻了把好剑送来。 “少爷,这剑……要不要也放进书房啊?”来福看着屋内一片狼藉,想找点事做,伸手要碰。 “别碰。” 封长诀冷冷地瞪向来福,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威严和冷漠。 来福被他的目光吓到,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立刻缩回手,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屋子,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 他凶狠凌厉的眼神最终停留在桌子上的那把剑上,仿佛要将它看穿一般,然后重重地吐出浊气。 随后,他整个人泄了气般一下子瘫软下来,毫无力气地躺倒在了席子上。 他的长发十分凌乱,就像是一团被揉乱的丝线,没有一丝条。他看起来疲惫不堪,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这剑,是要还回去的。 说罢,他缓缓地提起了那枚龙扣玉佩,阳光透过窗口洒在了玉佩上,使得它照耀得晶莹剔透。 ——你都送我传家宝了,那我也送你一件。这件是祖母留给我的,让我赠给心上人。 ——你这是何意?封长诀,此玉,我既然送你,就是你的。 回忆像潮水一般涌来,封长诀痛苦地闭上眼睛,紧紧握住手中的玉佩,仿佛要将它嵌入掌心。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那枚玉佩被握得太紧,几乎要嵌入肉里。 脸颊上的泪水早已风干,但眼眶却依然酸涩不堪。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已平静下来,但心中的悲痛却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他想到班师回朝、长道纵马那一次偶然一瞥,又想起冬猎寒风下马那一次的扑了满怀,还是团圆夜相互赠的礼…… 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最后告诉他,裴问礼其实很早就有亲事,还是在他上一年回京认识裴问礼左右。 裴问礼起初接近他,父亲就明说提醒过,他是皇帝那边的人。 他究竟知不知晓皇上针对封家的事,究竟知不知道刺杀自已的是皇帝阵营的人。 封长诀冷嗤一声,裴问礼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晓? 裴问礼自始至终都在反复强调圣上和裕王之间的对弈,从没告诉过他,封家在棋盘上是何种处境。 直至今日,他才醒悟,封家这步棋九死一生。而那生门,也是拖时间罢了。 裴问礼……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他? 凭裴问礼生的那双含情眼,看什么都深情,他起初就是沦陷在那双眼眸中,他哪看得出来真假。 不过要他装作喜欢自已的模样,接受和一个男人亲吻,挺难的吧。 为了皇上的计谋,当真什么都豁得出去? 裴问礼应当是喜欢自已的?封长诀陷在迷雾之中,也看不明白了。裴问礼对他说的情话是假的,封长诀不信。 若无一点喜欢,哪会说得出口那么腻得慌的话。 封长诀把自已关在房里的两日,他想通了很多。既然一开始说的就是“只谈当下”,就不该奢求久远。是啊,他们俩最终会成家,他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他埋怨的是,为何不早和他说清,又为何要瞒着他这么多,害得他如今连口水都喝不下,一吃点什么东西胃就一阵翻腾。 “封长诀,你真蠢啊……”封长诀喃喃自语,他将玉佩随手放在一旁,拿起酒壶又往嘴里倒,擦干嘴角的酒渍,他苦笑几声,“蠢得天真。” 苏州典史上京,暂且住宿在裴府,那份供词修缮言辞后,上呈给了刑部的人。 刑部的官员不敢怠慢,转呈给刑部尚书。尚书手拿着这份供词很是惊讶,文中提及裕王,此乃大事! 他要进宫! 此刻,京都的天空被阴云所笼罩,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灰色绸缎覆盖着。阴沉沉的氛围让人感到一种压抑和不安。 狂风大作,风雨欲来。原本在街上悠闲漫步的行人开始匆忙奔走。 刑部尚书的公文一呈,勤政殿就下了道圣旨,召巴郡裕王即刻上京。 远在巴郡的裕王听完传旨的宫人念完,没有慌张害怕,一脸淡定。 “裕王,接旨吧。” 宫人静静地直视裕王,见后者神态自若地接下圣旨,他办完差事也就走了。 裕王府中的人反而急急忙忙,青脸在他面前跪下,严肃道:“殿下,此行必然危险,属下即刻去往凉州,召集精兵。” 裕王笑容阴森,低头盯着皇帝的字迹,亲笔圣旨啊。 祁天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不必,养精蓄锐。区区指控,不足以动兵,乱了大局。”裕王慢条斯地卷好圣旨,随手扔给身边的手下,“此等机会,乃是上天给予本王的。你们不必担忧,本王有一底牌,即可保命,又可……夺命。” 裕王没动兵是裴问礼没想到的。他独在夜亭,坐立难安,手中的棋子也不知该往哪处去下。 第124章 亭中的纱帘被狂风肆意地吹拂着,不停地翻飞舞动,仿佛要挣脱束缚一般。珠帘也随着风的节奏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悦耳的声响,宛如一首美妙的曲子。 这突如其来的大风扰乱了裴问礼的思绪,他原本专注于棋局,但此刻却无法集中精神。手中的棋子在棋盘上方犹豫徘徊,最终未能落下。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棋子扔进了棋罐中。 这几日他没在朝堂见过封长诀,打听后才知晓是封家帮忙请了病假。如今天气骤冷,秋日多病,怕不是染上风寒。 供词一事让他忙得够呛,抽不出时日去拜访封家,他有一段日子没见封长诀,实在想念得紧。 过了一会儿,金保快步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件披风。 他走到了棋盘旁边,将披风递给裴问礼,然后静静地站在了棋盘之上,目光专注地看着棋局。 “大人,裕王竟然真的上京了,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裴问礼也不知晓裕王的心思,他只知道裕王气定神闲地来京都,怕是已有对策,死咬供词为虚不放,刑部也耐不住他。 但裕王下狱一事,是板上钉钉的。只要圣上多加利用,裕王依旧是死路一条。 裴问礼披上披风,将桌上的棋盘收拾干净,他淡然一笑:“不管他耍什么花招,他都会下狱,这是大辛吏法。正好,在狱中,和裕王殿下,切磋一下棋艺。” 金保为他收好棋盘,他们进屋的一瞬,屋外阴云中闪过亮光,随即打起响雷。 “幸好进屋得早,万一下起雨来了,全湿。”金保站在屋舍门口,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也不知秋雨何时卷来。” 裴问礼解下披风,点燃桌上的熏香,缓缓说道:“变天了,秋雨还会晚么?” 裕王来京的那日,朝堂上四方皆静,裕王云淡风轻地朝龙椅上的皇帝简单行了个礼。 “裕王,刑部尚书启奏,说你涉及上年户部侍郎贪污一案,且在江南开张多家当铺、钱行转钱去往巴郡。”皇帝冷笑一声,直直盯着裕王,看他作何解释。 裕王无辜地耸肩,装傻道:“陛下,定是有人要陷害于臣。” “陷害你?”皇帝嘲讽笑笑,他扔出一本奏折,上面陈列供词,“去年一案,户部郎中运去江南的赃款都进了当铺钱行的嘴里,朕派人顺着线去查,当铺钱行的老板无一幸存,衙门捉拿杀人犯后,那个杀人犯亲自指认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裕王捡起来看,片刻又笑道:“陛下,只是一面之词,何不让那囚犯与臣当面对质?” “那名囚犯已经死了,拿什么对质。” “我看就是裕王使派的,还不承认……” “……” 朝堂中官员们窃窃私语起来。 “那……那条运钱道路,你又作何解释?”刑部尚书走到中央,转头盯着裕王,“那条道路的确通往巴郡,卫郎中一出事,沿路的客栈老板全换过新,裕王殿下不觉着,太过巧合了吗?” “钱大人,世上巧合这么多,这种事也能扯在本王头上吗?”裕王淡淡地把他质疑推回去,补充道,“何况大人手中只有一份供词,就下此定论,会不会太过草率。” 钱大人哼笑道:“那裕王殿下,这么多藩王官员,他为何偏偏陷害于你呢?” “本王怎知?”说到此处,裕王淡漠地看向皇帝,“想陷害本王的人多了去了,或许是嫉妒,或许是结过仇,又或许是疑心……这么多原因,本王难道都要知晓吗?” 说到“疑心”时,他特意加重语气。 皇帝脸色一沉,他发言制止两人之间的对话:“既然此事有疑,就先委屈裕王在京中牢狱待上一些时日,等朕查明真相,自会还你清白。” 钱大人顿时看向皇上,急忙道:“陛下!” 殿堂上来两个带刀侍卫,对裕王说“请”。 裕王朝皇帝诡异笑笑,语意不明:“那臣就等陛下还清白的那一日了。” 果然,一份供词难以压倒裕王。 皇帝眼中闪过寒光,他也不是什么光明之辈。眼下裕王下了狱,照样任他摆弄。 “钱大人,你可要仔细追查这件事啊。”皇帝笑得阴寒,“好早日还裕王一个清白。” “臣领命!” 裕王被带下去时,余光扫过站在一侧的户部尚书,后者闪开眼神,微微抿唇。 他被带到殿堂外,望着宫殿阶梯和一片暗天,勾唇冷笑,气势更盛,宛如他在受百官庆贺,而不是将要下狱。 带刀侍卫见他步伐缓慢端庄,忍不住催促,裕王这才收回思绪,走下台阶。 皇帝看着裕王的背影消失,他捏紧龙椅上的扶手,嘴角上扬一个弧度。 天牢不是人能待的地方,裕王被带进牢里就闻到一股恶臭,有尸体腐臭的味道,有馊饭的味道……非常刺鼻。 狱吏带着他往下层的牢房走去,越下面的层数越潮湿,极容易染病。 裕王冷嗤,看来祁天没想让他在牢房好过。 祁天,你怕是要失望了。 在牢狱待的第三日,裕王盯着狱吏送来的饭菜,依旧先扒点饭菜给这儿的老鼠吃,等老鼠吃完平安无事,他才缓缓下筷。 远远听到有狱吏在唤“裴大人”,片刻后狱门被打开,裕王停下碗筷,扬起一个笑,看向来人。 “小裴大人,又见面了。” 第125章 裴问礼回了个淡淡的笑,将棋盘摆放在木桌上,他坐在长椅上,意味不明道:“很久之前就想和殿下切磋棋艺了,趁裕王在京,不能错过才是。” 裕王也笑着坐在他对面,眼睛一眯:“谁不知道小裴大人最喜欢拿棋试心了,不知,小裴大人的一手好棋,试了多少人的心?” “好棋谈不上,不知殿下可否给我这个试心的机会。” 裕王伸出手,请他先手下棋。 “一下便知。” 第58章 暂留宫中 两人在狱中对弈,裕王喜欢设局,棋势阴险,裴问礼需要处处防着他的杀招,还要想着哪一步获利最大。 “局势不太明朗啊。” 裕王笑着抢过裴问礼的台词,他们的对弈,说白了就是一蛇一狐,互相算计。 一个算计着地盘,一个算计着盈利。 “裕王殿下棋艺更胜一招。”裴问礼眼看局势不好,摇摇头放回指间的黑棋,无论下哪,都没达到他想的一步。 裕王的棋招太过阴险,步步为营,初下时裴问礼已经逼得他到能弃棋的一步了,却不知自已落入圈套,最后硬是被裕王反转过来。 “小裴大人年纪轻轻,能与本王对弈到这一步,算是凤毛麟角了。十年过后,小裴大人说不定能胜过本王。”裕王勾着手指,将白棋放回棋罐。 裴问礼挑唇一笑,收好棋盘。他来找裕王对弈的目的,是看棋招,输赢倒不在乎。 “如何,试出本王的心了吗?”裕王托着头问他。 “晚辈棋艺不佳,看不太清。”裴问礼翘起嘴角,朝他微微躬身,便走出狱门。 狱门再次关上,裕王笑里藏刀,冷哼一声:“小骗子。” 走出天牢,裴问礼紧锁着眉,抱紧怀中的棋盘,千百拿着棋罐赶紧追上。 “大人,你看出什么吗?” 裴问礼盯着大道上被风吹散的落叶,严谨道:“他有一步棋,能起死回生,能改变局势。” 千百疑惑地挠头:“啊???” “这颗棋子究竟是谁?”裴问礼思索半晌,似乎有点头绪,忙让千百放下棋罐,他就蹲在天牢大门,地上摆着棋盘,低头布局。 下到最初裕王沦陷死地那一步。 他持着白棋,回忆片刻,放在裕王下过的那一步上。 有什么棋子对裕王有利,又与卫侍郎一案有关的。 ——户部尚书! 早该想到的! 一刹那,裴问礼站起身,棋盘也不管了,即刻去往封家。 户部尚书若要救局,就必须推出一颗更重要的棋子。 “哎,大人!等等我呀!” 千百抱着棋盘,手上端着棋罐,气喘吁吁地追上裴问礼。 “麻烦通报一下。”裴问礼站在封府门下,喘着粗气,问守门的家卫。 后者神情严肃:“不行,老爷被唤去宫中了。” “何时去的?” “今早就被叫去了。” 裴问礼太阳穴突突直跳,如今已接近黄昏了,还没从宫中回来,八成是出事了。 “你去通报一下你们家少爷,就说裴问礼要见。” 看裴问礼如今焦急,家卫也不敢耽搁,他和另一个家卫交换过眼神,就匆匆跑进府里。 没等多久,人没等到,却等到那个家卫端着长木盒走出。 家卫面露难色道:“抱歉,裴大人,我们少爷不见。他还托小的将此物交于你。” 裴问礼脸色一变,隐约发觉事情走向不对劲,他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人,你就别为难小的了,咱也不知道哇。少爷这些日子成天酗酒,脾气越发古怪,这些日子都锁在院落里不曾见人,连饭菜也是放在门口的。少爷没把小的扔出去算好的了。”家卫执拗地把长木盒塞给裴问礼,后者皱起秀眉。 “噢,少爷还托小的捎带一句话,说什么……断了……之类的,少爷不太清醒,小的也分辨不出。”家卫见他收回长木盒,才补充道。 断了。 裴问礼神色忽的变得慌乱,他难以置信道:“凭什么,他说断就断了?!” 两个家卫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裴问礼失态地要往封府闯,赶紧拦住。 千百听懂了,立刻从后面拉住裴问礼,劝说道:“大人,别急,别急,你硬闯进去也没用,现下是封将军被叫进宫中,这才是十万火急啊。” 裴问礼深吸一口气,他看向那个家卫,冷声道:“他最好是喝醉了胡言乱语。” 说完,裴问礼就转身离去,往皇城的方向走。 家卫一时无措,夹在中间好难啊。 他犹豫片刻,还是依照吩咐走去封长诀的院落中,来福一边叹气一边扫地上枯叶,见家卫又来了,停下动作。 “少爷方便吗?”家卫问他。 来福点点头,叮嘱道:“站在门外说吧,少爷能听到的。” “哎、哎,好。”家卫走到屋舍门口,怕少爷听不见,有意大声道,“少爷,礼物还给裴大人了,话也带到了……就是、就是,裴大人让小的转告,说、说……” 豁出去了! “说你最好是喝醉了胡言乱语!” 下一刻,木门发出巨大的响声,吓得家卫连连后退。少爷定是拿什么物件砸了过来! 来福知道少爷又动怒了,立刻小声道:“你快走吧。” 第126章 家卫灰溜溜离开了。 晚霞余晖时刻,封长诀才打开那扇门,他单单穿着里衣,头发散乱,身上一股酒味,全身上下散发着颓丧。这些日子胡茬都冒出不少。 “我爹回来了吗。” 一开口,嗓音沙哑低沉,语气冰冷到极点。 习惯少爷以前笑嘻嘻的模样,来福竟有点不敢回他,于是摇摇头。 封长诀从早上知晓父亲被皇帝叫走,直到现在,心里也十分不安。他这副乱糟糟的样子,又没法出去见人。 皇帝要做什么,拿他爹开刀了吗? 封长诀咬咬牙,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此时父亲出事,母亲和阿妹肯定很担忧很不安。 “来福,为我准备衣装。” 来福转而欣喜地应下,少爷总算要出屋了,这些日子他可担忧了。 他转回房中,想拿刀片刮掉胡茬,喝酒喝多了,脑袋有些晕,竟刮出一道血痕。封长诀被刺得回过神来,刮干净剩下的胡茬,洗了把脸。 “少爷。” 来福飞快地端来干净衣物。 封长诀轻轻颔首,换上干净衣衫,束好长发。走出院落的一刻,被晚霞扎了眼,他抬头看向天边晚霞,一时哭笑啼非。 他躲在屋中那段阴暗日子,见不得光,闷在半梦半醒中,错失世间美景。 大堂内封夫人着急地走来走去,封小妹虽不懂这些,但看气氛凝重,父亲未归,也不淡定地坐在椅子上,时而往大门方向看。 听到大堂外的脚步声,封夫人赶紧迎出去,封小妹也蹦下椅子,跟着母亲跑出去。 “老爷!”封夫人看清人后,猛地愣住,失望很快掩饰下去,她勉强挤出笑容,“是涯儿啊……我还以为是你爹回来了。” “哥哥!”封小妹许多日不见他,小跑过去抱住封长诀,慌慌张张地说道,“哥哥,爹爹他被叫走了!” 封长诀想对妹妹笑一下,反复几次,嘴角才扬起,他弯腰抚摸着她的头,温声哄道:“会没事的,我们要相信爹爹,爹爹会回来的。” 封夫人看着封长诀和小妹相处的一幕,眼角不觉湿润。 “娘,别担心,若是今日没回来,明日一早,我就去宫中。”封长诀直起身,握住封夫人的双手,想让她稍微安下心来。 “我知道、我知道……”封夫人抓紧他的双手,仿佛儿子的手能给他力量一般,她忽然感到有了依靠,哽咽道,“我早该猜到的,你爹肯定瞒着我什么……自他回来,一说到什么团圆的事,他总会避开……有时候,他经常望着家里摆件沉默不言。” “他有好几次,想跟我说什么,最后又没说出口。” 封夫人之前就察觉封太平的异样,她当时疑心过,没有如今这么焦急不安。 “涯儿……” 封长诀第一次看见母亲无助的模样,他不知该如何安慰,那双平日里温情的眼眸,此时含满泪水。 在他印象中,母亲和父亲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存在。母亲当过寨主的事迹被他吹了一遍又一遍,他从未见过母亲在他面前流露过脆弱的一面。 封长诀抱住比他矮小的母亲,轻声安抚道:“娘,父亲会没事的,他平日在朝廷里也少言少语,生怕得罪他人,也不与人结仇……哪会出什么事呢。” 封夫人在他怀中抽泣起来,封小妹听着母亲的哭声也害怕起来,她捏住兄长的衣服,声音很小:“哥哥,我有点害怕。” 封长诀其实心里也没底,他知晓父亲藏了心事,但他不知这件事究竟是什么。 “别怕,有哥哥在呢。”他伸手轻拍小妹的后背,视线却落在大堂内的牌匾上。 明谦堂。 他父亲为人行事都很谦虚,与人交好,朝中又有谁会陷害他,只有圣上防着。 若父亲能告诉他藏住的事是什么,他也不用如此没底。不能往坏处想,封长诀立刻打消方才的念头,父亲为人磊落,别人还诬陷不到他头上。 想必过会就回来了。 于是他们母子等到了夜晚,也不见封太平回府,去宫中探消息的家仆倒是回来了,但打听不到圣上何时放老爷走,只知道皇帝龙颜大怒。 “有哪些人在殿中?” 家仆回封长诀的话:“户部尚书也在,据说还有几个匈奴人。” 匈奴人?! 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消息,封长诀顿时从座椅上站起身。 封长诀十分不安,咬唇思索,难道是匈奴人要行刺皇帝,被逮住,又查到户部尚书头上,要怪罪父亲监管不力。 那也不该只叫父亲一个……又或者是因为没剿灭干净匈奴,降罪于父亲…… 不对不对,就那几个匈奴人,哪来的胆子去行刺大辛皇帝! “匈奴人和户部尚书怎么也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封夫人无力地拍着桌案,强撑起气势问他。 “小的不知啊,崔总管在殿内,小的也没法问到。”家仆害怕得跪在地上,封夫人也不好多责怪他,甩甩手让他撤下。 封长诀想不出个此中缘由,一股烦躁的心血直冲脑门,恨不得现在就骑马去。 但家仆方才说了,皇帝动怒,他也不能此时去触皇帝的火气,只能待在府中观其变。 第59章 君与臣子 勤政殿内室,户部尚书颤颤巍巍跪在地上,额上直冒冷汗,等皇帝发话。 第127章 皇帝烦躁地捏捏眉心,看他跪了有一个时辰,缓缓开口:“户部卫侍郎贪污一事,是你的手笔?” 户部尚书捣头如蒜:“回禀陛下,臣是一时被蒙蔽双目啊……” 不等他说完,皇帝神色如霜。 前些时候,不知从哪冒出户部一个小官,一纸状书告到他面前,指控户部尚书参与贪污一案。 网已铺好,裕王下狱,没想到有今日一出。户部尚书也是网中雀,可这小雀却啄破了他的网。 如今户部尚书站出来揽下原落在裕王头上的罪责,事情已经脱离他的控制了,这种感觉使他不爽地皱皱眉。 “贪污国库公钱,诬陷藩王,你也认么?”皇帝再给他一次改变措辞的机会,户部尚书面色不变,朝皇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陛下,臣有罪!” 皇帝脸上浮现不耐烦的神情,正要让宫廷侍卫将他拉下去,让刑部处此事,想看裴问礼该如何应对。 谁知,户部尚书哆哆嗦嗦道:“陛下!能否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帝没心思听他扯东扯西,他此刻想要清静,好好思考对付裕王的手段。 户部尚书被宫廷侍卫拖着,他惶恐地大喊道:“陛下,臣要告发北定将军勾结匈奴!”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皇帝顿住,勾勾手,让宫廷侍卫放开户部尚书,质问道,“告发一个功臣,一个大将军,你哪来的胆子?!” “臣所言如实!陛下,臣前些时候偶然抓获匈奴人,他们藏匿京中,扬言要杀害飞骑将军,为查干巴日部报仇雪恨,一问才知,原来是北定将军和查干巴日部签订过盟约,互不干涉。” “可飞骑将军灭了查干巴日一部,在匈奴人眼里就是北定将军背弃盟约,所以那些匈奴人才要潜入京都报仇!” 户部尚书有意藏匿一些事实,添油加醋地禀告此事。 “岂有此!” 皇帝气得直发笑,他指着户部尚书,冷声道:“你可知平白无故陷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户部尚书被吓得一抖,咬定道:“臣知晓,那伙匈奴人还在府中,盟约文书也被臣缴获了!陛下可派人去证实。” 皇帝给了崔总管一个眼神,后者颔首,恭敬地走出宫殿,吩咐下去。 两个时辰后,三个匈奴人被带来,为首的是一个美艳女人。 一个宫廷侍卫毕恭毕敬双手奉上那份盟约,皇帝大致扫了一遍,目光落在右下角的印章上,确实是查干巴日部的印章。 皇帝长袖一挥,冷喝道。 “传北定将军进宫!” 封府突然闯进的两个带刀侍卫,府中人心惶惶,封太平被带走时,隐约猜到是那件事情,他留恋地看了眼封夫人,后者抓着一个带刀侍卫的衣服不撒手,万分焦急。 “太平犯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了!” “你们为何要带他走!” 那个带刀侍卫被这个妇人拉扯得心烦气躁,用刀柄撞开封夫人,后者忍痛捂住腹部。 “你们干什么!我跟你们走就是了!”封太平心疼地扶住夫人,眼中燃起怒火,瞪着那个动手的带刀侍卫。 “哼,劝你识相点,你以为你们封家能光彩几日!”那个带刀侍卫抬眸看向堂上的牌匾,嘲讽笑笑。 另一个带刀侍卫绑起封太平的双手,不让他反抗。 “老爷!!!”封夫人面色铁青,想追出去,被一个宫廷侍卫拔刀威胁:“夫人,在下劝你不要耽误公事,否则……” 封夫人忍下这口气,瞪着他们带封太平走远。放在以前,她早就操刀就干了。 封太平被带到勤政殿,扫过殿内的人,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忽然,皇帝扔了一份文书在他身上。 他在怀中接住,拿起来一看。 盟约。 “北定将军,你还有什么话说!”皇帝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表现得异常愤怒,“真是让朕失望啊,作为开国将军,竟敢与匈奴勾结,你这是叛国!” 封太平看见皇帝勃然大怒,立即跪下。余光中那三两个匈奴人跪在身旁,他捕捉到乌兰得逞的笑,默默咬紧牙关,坚定地说道。 “这封盟约是假的。” 封太平与查干巴日一部的往来书信和协约,早就被销毁了。他们从未立下过盟约文书。那几个匈奴人是故意陷害于他! 皇帝显然不信,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随手能碾死的蚂蚁,不过在垂死挣扎。 皇帝冷嗤:“假的?上边有查干巴日一部的印章,这也能作假?” 封太平最疑心的就是那枚印章,查干巴日一部被剿灭,那枚印章可以落到任何一人手上,就连天葬师也能拿到。 这伙人应当是扎那一部的,扎那和查干巴日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启禀陛下,查干巴日一部被灭,印章谁都能拿到。”封太平镇静地指着文书上的印记,“就算按户部尚书所说,臣与匈奴有盟约,那文书上应当有臣与查干巴日的印章,而不是只有一个。” 户部尚书插嘴道:“若你怕事情败露,故意没用印章呢!” 两人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什么。此事疑点重重,皇帝神色阴沉。 不管如何,封家把柄是在他手中,争辩一个印章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封将军,你与朕同打过江山,开创大辛,朕不愿相信你与匈奴有过勾结。”皇帝忽然话锋一转,“只是盟约在此,朕不得不信……” 第128章 “陛下!” 封太平舌尖泛起苦涩,声音发颤:“陛下……臣忠心于君,别无二心!” “够了,封将军,事实摆在这!”皇帝听得心头一跳,他愤怒地打断,“就算盟约是假,你如今身居禁卫军,却放任匈奴人潜入京都,也是失职!” 封太平深吸一口气,他垂下眸,全身凉透:“臣明白了……” “盟约一事,乃是犯了叛国之罪!” 大辛叛国罪,父子皆判绞刑,其余家庭成员中不满十五岁者,连同家中的祖父母辈、曾孙辈一律充作奴役。 封太平瞳孔一震,他急忙道:“陛下,犬子并不知情!陛下,看他灭过匈奴一部,助过南平将军一事,饶过他吧!臣愿担下所有罪名!” 皇帝沉思,若留下封家一子,保不定是个祸害,他做事喜欢赶尽杀绝,不留后患。但如今真动不得封长诀,他近来立过功劳,也不知此事,甚至与匈奴有仇。 “朕看他有功,允了。”皇帝说完,封太平安下心来。 “户部尚书贪污、诬陷藩王,北定将军勾结匈奴、不尽职守。” “来人,即刻将他们关押进天牢!” 其他人被带走,独独剩下封太平还跪着。 带刀侍卫想要拖起封太平,后者挡住他们的手,自顾自站起来,最后望了眼高座上的皇帝,痛苦地闭上眼。 什么都变了。 “什么!我爹下狱了!” 消息传进封家,已是翌日的丑时。封长诀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他急忙看向母亲,母亲一夜撑着未睡,加上担忧过度,听到这个消息,身子猛地一倾。 “母亲!” 封长诀赶紧扶住母亲,后者昏倒在他怀中。 那个传话的家仆见状,也急忙道:“夫人没事吧?” 他半扶半抱着母亲去往偏堂,轻轻放在床上,忧心地派家仆去找大夫,让堂内的侍女照顾好她。 封长诀怕惊扰到偏堂的母亲,带着那个传话的家仆转去大堂。秋日转寒,他额上却沁出汗珠,面色焦躁。 “父亲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家仆一五一十地回答他,越听到后面,封长诀的心越凉。 难怪当初有能力去查匈奴的藏身之处,却一直敷衍他。 原来他爹为了保住封家,和查干巴日部签了协约! 一切的一切,全都怪他,若他不逞能干,不急于证明自已,不去剿灭查干巴日一部,他爹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害了他爹,害了整个封家! “少爷,如今该怎么办啊……”家仆忧心忡忡地看向少爷,突然愣住,眼前的青年泪流满面,“少爷……” “是我害了我爹!”封长诀哭喊出声,眼中不断涌起泪水,“爹!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任性的!” 他哭嚎不止,哭到后面说一句就给自已一个耳光。 “少爷!” 那个家仆连忙跪过去,拉住封长诀要扇自已的手,后者蛮劲很大,被他一拉,却跟卸力一样撑在地上。 “怎么办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封长诀哭喊着抓住那个家仆的肩膀,略显青涩的脸上全是无助和悲伤。 家仆怔在原地,他家的少爷应该是风光无限,而不是这副痛哭流涕的样子。 封长诀内心撑起最后的一根柱子也断了。他好无措,他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我……”仿佛有个石头哽住他的喉咙,封长诀大口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说得出话来,他慌乱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大门跑去,“我要进宫!” “少爷,圣上怒气未消!” 封长诀听不进别人的声音,他慌乱中被台阶绊住,狠狠地摔了一跤,头撞在台阶尖尖上。 “少爷!” 家仆跑过去的脚步顿住,他眼睁睁看到少爷艰难地爬起身,摔的地方有血! 封长诀顾不上额头的血痕,他擦了一把,血和泪糊了一脸。 秋日的晚风很冷,宫道上风很大,那个青年含泪狂奔。 纵使有侍卫拦着,一句句“闲杂人等不许擅闯皇宫”,封长诀徒手扒开他们的刀剑,尽管身上留着鲜血,他也奋不顾身往皇帝寝宫跑去。 “崔总管,我要见皇上!求你了!” 封长诀好不容易寻到皇帝寝宫,却被崔总管拦在殿外。 他只能苦苦哀求着,崔总管叹息,依旧摇摇头:“回去吧,小将军,别触陛下的逆鳞了。这是封大将军为你换取活下来的机会,你可不要辜负你爹……” 崔总管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记响亮的磕头声。 ! “你……” 崔总管不得不转身看向他,后者头上的伤被这么一磕,又涌出血来。封长诀仿佛是感受不到痛一样,固执地磕头。 “求求你,崔总管!” “让我见见陛下吧!” “我爹他一定不会干叛君的事!” 崔总管想扶起他,封长诀却躲开他的手,仍然重重地往地上磕头。 “你又何必,此事是板上钉钉。”崔总管无奈地看着满额鲜血的封长诀,他终是不忍心,轻轻叹气,“罢了,咱家就帮你通报陛下,陛下见不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多谢崔总管!”封长诀宛如抓住救命稻草,眼睛发酸,又是往地上磕了一记响头。 崔总管走进殿中,圣上忙着户部尚书和北定将军的事,闻言,甩甩手。 第129章 “不见,让他回去。” 崔总管犹豫片刻,出声道:“可是……陛下,他在殿外不断地磕头,奴才看着实在不忍心啊……” 皇帝皱皱眉,烦躁道:“崔总管,你坐上这个位置,见过宫中多少可怜之人,如今竟为了一个罪臣之子说话!若他不走,就让侍卫把他拖出去!” 崔总管还想说什么,被皇帝一记眼刀堵住,他又是哀叹一声,走出殿去。 “小将军,陛下不愿见,请回吧。”崔总管不忍看见封长诀的那副样子,低声劝道,“小将军,你在这耗着也不是个事,陛下心意已决,何况盟约也在,没办法的。” 封长诀低头呼出口气,他偷偷抹了一把泪,起身差点没站稳,崔总管都想去扶他,后者被迫点头。 “多谢崔总管。” 崔总管又看着那孩子失魂落魄地走出寝宫,他走的每一步,地上都有点点血迹。 “苦命的孩子……” 那些没拦住他的宫廷侍卫见人又回来了,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你知不知道,私闯皇宫,是重罪!” 那人如同行尸走肉般,也没回话,身子漂浮着晃了出宫。 “那人是傻子吧!” “有病!” “值夜遇到这种人,真晦气啊!” “此事要上报!” 封长诀走出皇宫就绷不住了,他躲在内城的一个巷子里痛哭。 “爹……我想救你……”他倒在墙边,仰头哭喊,内疚感遍布全身,“可是、可是为什么!皇上也不见我!爹!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爹……对不起,是儿子没用!是我害了封家,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的道歉,仿佛在天牢里的封太平真能听见,最终嗓子喊哑了,他低声呜咽着,胸膛起伏得厉害,直到哭得眼睛发痛发肿。 第60章 一线曙光 “笃笃——咣咣——” 两个更夫执灯,一人拿锣,一人拿梆,灯光摇曳在内城行道上。 “五更天——”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一慢四快,他们敲着锣梆,往窄巷走去,打更声穿梭在巷间。 “五更天——” 走后边的更夫喊着喊着,撞上一个后背,他正疑惑前面的人为何停下脚步时,前方的人防备地弯下腰,提着灯笼往前照。 “死、死人!” 被挡住视线的更夫诧异地伸出个脑袋,靠墙有个死气沉沉的青年,不知死了没。他推开碍事的那个更夫,只身往前探。 那男子面色惨白,脸上脏兮兮的,还有血渍。灯笼往下挪,身上也有血! 更夫咽了咽唾沫,小心地放下灯笼,壮着胆子伸出手指去探鼻息。 “还活着!”更夫激动地大喊。 这一喊把昏睡过去的男子给震醒了,后者手动弹了一下,缓缓睁开眼,一刹那头疼欲裂,他捂住自已额头,紧咬住下唇。 “小伙子,你要不要紧啊,怎么搞得……到处是伤?”那个更夫光看着都疼,关心道。 封长诀没有作声,撑住墙站起,他捂着脑袋,步伐不稳地走出巷子。 “真是个怪人。”被推开的更夫瘪瘪嘴,善意关心又不领情,他转头看向蹲在地上的同伴,“你非得热脸贴冷屁股,人家压根不搭你。” “他应该很伤心吧,我能看出,他的眼神很悲痛。”更夫捡起灯笼,起身拍拍手,“不想搭我也正常。” “你呀,真是没救。” 封长诀嘴唇被咬得发痛,躬身走到大道上,天还蒙蒙亮,道路不算明堂。 一定有办法救父亲的。 他一人不行,就多唤一些人。父亲没有在朝中结过仇,能求到人的。 想到这儿,封长诀跑去南平将军府,天光大亮时,他走到了将军府,府兵通报过后放行。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快步往大堂去。 南平将军起得早在晨练,汗水打湿了衣装,手上的长枪还未放下,就看见封长诀在他面前跪下,破碎的声音撕裂开来。 “将军,求求你,帮帮我爹!” “先起来。”穆定山手中动作停下,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封长诀呜咽着把封太平入狱一事道与他听,他抽泣几声,往地上磕头。 “将军……我爹是被陷害的,他不会做出叛国的事!将军!求您救救他!” 穆定山神情纠结,他看着这孩子不停地磕头,心里难受,扶起封长诀。 正当封长诀以为南平将军会答应下来时,后者却下定决心地摇头:“抱歉,封长诀,此事我不能帮。” 封长诀瞳孔放大,他紧抓住穆定山的手臂,吼叫道:“为什么!你不是我爹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吗!” “我爹……”他干涸的眼眶又挤出泪水,浑身发抖,积攒的痛苦一瞬间爆发,“我爹他就要死了!你救救他啊!” “只要……你肯去面圣求情!这件事有蹊跷!” “算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封长诀跪在地上,又一次磕头。穆定山鼻头泛酸,这孩子哪是在磕头,是在泄气式地拿头往地上撞! “封长诀,抱歉,你去求别人吧,我家中只有南桉一人了……我不能去冒这个风险。”穆定山发狠地转身,不能去看这孩子,否则他真的要于心不忍了。 “来人,送客!” 第130章 封长诀被拉走的最后一刻,还在磕头。 穆定山闭上眼睛,捂住心口,忏愧道:“老封啊,你会能解我的。不是我不想帮你,此事已成定数,我不能为了穆家去冒险……” 后来封长诀在内城家家户户磕头,没一户人家开门。 只有悲痛的哭声和断断续续的呐喊声在府邸外边,尽管府里的人是醒着的,是听着的,他们也许能同情,能感慨,但他们不会迈出一步,去打开那扇直面惨淡的门。 到最后,心上发寒,他也没再去剩下几户人家了。 “少爷!少爷……” 来福见到自家少爷回府的模样,愣在原地,都忘了自已要说什么。他一身脏污、满脸血泪,拖着落魄的身躯,嘴上念叨着什么,恍惚地走进大堂。 “哥哥?” 偏堂守着母亲醒来的封小妹听到声响,走出屏风。 “哥哥!” 封小妹娇嫩的脸上滑落泪滴,她抱住封长诀,哭道:“哥哥,你去哪了!娘还没醒,爹爹也没回来,我害怕……” 被妹妹抱住的封长诀猛地回神,他扭过头去,擦掉脸上的脏污,努力扯出笑容。 “囡囡不怕,哥哥回来了。”他蹲下身子,语气温柔,声音却在发颤。他伸出手想给阿妹擦泪,一抬手,看着自已的手脏兮兮的,默默收回手。 “哥哥,你头上有好大一块伤……”封小妹仰头盯着他额头上的伤,心疼地轻吹一口气。 一霎那,封长诀心头一震,他用力抿住嘴,不让眼泪落下。 “囡囡乖,照顾好娘。”封长诀忍住泪水,扯着嘴角,抬手摸摸她的头,“娘要是醒了,就跟娘说,哥哥有办法,让她安心。” “嗯!”封小妹听话地点点头,转进屏风后的偏堂。封长诀向前几步,想去看看母亲,走到离屏风一步时,他转身出去了。 若是看到母亲昏迷的样子,他会更委屈、更无助,不如忍住不见。 裴问礼…… 封长诀不得不面对这个名字,抛开他们之间经历过的种种,裴问礼和他也算是生死之交,他是皇上信任之人,让裴问礼去求情,说不定他父亲的事有一线挽回。 虽然他很不愿在没真正放下那段情感前去见裴问礼,他怕他会露馅,怕看见裴问礼伤心地问他,更怕被裴问礼三言两句给唤回。 他才知晓他是那么胆小一个人。 现如今,他无路可走了,封长诀不知道他父亲在狱中过得如何,但叛国罪只有死路一条。 裴问礼,也会和他们那些人一样,让他失望而归吗? 封长诀站在裴府门口,等待着侍卫回来传话。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救父亲的急迫,又有期望和胆怯……封长诀连等待一个侍卫传话的时间里,也觉得难熬。 “封小将军,你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来的吧?” 他没等来裴问礼,等来了金保,后者眼神冷漠地注视他,让封长诀心里咯噔一下,他忽然不敢听后面的话了。 “这件事是一趟浑水,没人愿意去踩的,你不要借着你与大人关系好,就将我们大人推去这滩污泥中。”金保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封长诀,冷声道,“我们大人还有前途,你做人别太自私,只为自已考虑。” 封长诀张张嘴,不甘心地问:“裴……你们家大人怎么说?” 金保冷笑一声:“我们大人向来明智,你觉得,他很难做出抉择吗?” 最终听到结果,封长诀最后一点火苗也燃尽了。 “这样么……” 这人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有几分嘲弄的苦笑。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金保惊讶地瞪着封长诀,后者旁若无睹,转身要走,金保咬咬牙,又补充道,“那个……你也许不知道,我们大人已有婚约,你们还是尽早断了好。对你还是对大人,都好。” 是啊,本就该断的。 封长诀加快脚步,离开这个地方,他如今与裴沾一点的东西都不想碰。 没人会帮他的,京都人情薄如纸,封长诀算是彻底领悟到了。 待人走后,金保让侍卫关上府门,担忧地走回堂内,盯着那张皇后娘娘从宫中寄来的书信。 “大人,你可莫要怪属下……” “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何苦呢?” 封夫人昏迷了整整一日,夜里发起烧来,额上发烫得要紧。 “太平……太平……” 封长诀将浸泡过温水的毛巾敷在她的额头,跪在床边,抓住母亲的手,放在心口处。 “我在。” 她眉头紧锁,脸上显现痛苦的神情,怕是做了噩梦。 “太平……别带走……” 封长诀松开抓住母亲的手,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掩盖住又滚出的泪水。 “娘……我不会让他们带走爹的。” 就算他父亲得死,也得是战死沙场,而不是死在这种乌烟瘴气、尔虞我诈的破地方! 他心中涌起燃燃怒火,手捏紧床上的被子。他恨哪,恨这些冷漠自私的人。 父亲从未与他们结怨,甚至帮过不少忙,到要紧关头,谁都不愿出面。连出生入死的同僚也不愿意求个情。 “少爷,兵部侍郎要见你,我们拦不住!”大堂外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随即而来是匆匆的脚步声。 “长诀!快告诉卫叔,发生了什么事,我刚才一回京就听到太平下狱的事……”卫叔风尘仆仆走进大堂,大声喊道。 第131章 “卫叔,回去吧,掺和此事会掉脑袋的,会死全家的……” 封长诀冰冷的声音从屏风后飘过来,卫叔火急火燎走进偏堂,看见他跪在床边,床上俨然躺着封夫人。 “阿嫣她怎么了?!”卫叔满脸担忧,着急问道。 封长诀面如死灰道:“母亲昏迷未醒。” “究竟发生了什么!长诀,你倒是说给我听啊!”卫叔腹热心煎,语气也带着一些强势。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能帮我爹么!”封长诀自暴自弃地喊出声,仿佛带着天大的冤屈和怒火。 “你说,卫叔肯定帮!”卫叔在他身边单膝下跪,扶住后者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已。 不看还好,一看心一跳。脸上苍白浮肿,额头有好大一块伤。 “怎么弄的?”卫叔心疼地轻碰他的脸,后者视线回避,干巴巴道:“摔了一跤。” 哪能摔成这样呢。 “长诀,告诉卫叔,卫叔我一定帮忙。”他的声音透露着坚定,让封长诀感受到了有依靠的感觉。 封长诀再也撑不住了,抱住卫叔,肩膀处微微耸动,卫叔心疼地拍拍他的后背,等他哭完。 “我、我爹,他被抓住……与匈奴有勾结,皇帝……定了他叛国罪!” “卫叔,你去求求情好不好……” 卫叔顿住,他愤怒道:“怎么可能!封太平会叛国?!一定有人故意要陷害他!长诀,别怕,我回头就拟奏,明日上朝,卫叔就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卫叔……只有你最好。”封长诀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暖心,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等气息平稳下来,封长诀把此事更详尽地重头说道。听到后面,卫叔眉头紧皱,匈奴人…… 他看着封长诀那副可怜的样子,出声安慰道:“此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圣上早就要除掉封家,就算你不去剿灭查干巴日部,他也会有一万个由召你们回京。更何况,保卫疆土、驱逐匈奴,本就是对的事。” “明日我再跟陛下请求去狱中探望太平,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当面向你父亲问个清楚。”卫叔安抚着封长诀,让他放心下来。 第二日上朝,在朝堂上卫侍郎先是禀报外出办事的情况。 “嗯,朕知晓了。”皇帝漫不经心地点头,见卫侍郎在原地没动,他烦躁地问,“卫爱卿,还有什么事要禀报吗?” 卫侍郎突然跪下,手中笏板立起,他大声道:“臣回京听闻北定将军入狱一事,臣是知晓北定将军为人的,他决不会做出叛国一事,此事定有蹊跷,臣恳求陛下明察秋毫!” 朝廷哗然。 皇帝环顾底下官员,烦恼地蹙着眉头:“盟约在此,还不算叛国么?!朕听闻卫侍郎向来与北定将军情同手足,你是在为北定将军求情吗!” 卫侍郎双手摘下自已的官帽,头抵在地上,声音响亮:“请陛下明察秋毫!!!” “疯了吧,这人会不会看眼色……” “明知陛下不会放过封家,还求情,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真蠢,我看啊,他过不了多久就得丢官喽!” “……” 卫侍郎充耳不闻那些官员们对他的议论,再次大喊道:“请陛下明察秋毫!!!” 第61章 固执的人 “板上钉钉的事,真不知道卫侍郎为何要掺和。” “连南平将军都没动作,我看啊,这北定将军是真的叛了国,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和北定将军的交情如此深么?” 一个官员盯着大殿广场中央不甘的卫侍郎,叹了一声。 “你可曾听说过余州城一战?” 那时大辛还未建立,版图上祁韩争锋,余州城当时是祁家的领地之一,祁家主要兵力往南去,原附属祁家的李家倒戈去了韩家,李家趁虚而入,攻入西边的余州城。 当时余州城是封太平坐镇,祁家没给他多少兵力,战势不利,只能退而守之。封太平等祁家援助等了整整一个月,没有等到援兵和救助,等来祁家的一封书信,让封太平弃了这座城。 说这座城价值不大。 当时封太平行装都收拾好了,准备撤出余州城。直到他走出营地,在破烂不堪的大街上,百姓们叫苦不连,但看到他的那一刻都认出来了。 “将军!是封将军!” 人群中有个小伙高兴地叫出声,城中百姓们纷纷围上去,不停地感谢封太平保佑城池。 “封将军,你是我们余州的大英雄!” “多亏有你坐镇,我们感激不尽!” “将军你拿着!这些是我们城中百姓对您的谢意!” 那个姑娘手上捧着吃食,封太平怔住,明明他们饥饿难耐,面色枯黄,却把家中仅剩的吃食送给他。 封太平推回她的手,动动唇:“你们留着吧,我们将土不收百姓的吃食,过不了多久,主公会派援助来的。大家伙不必担心!” 其实城中百姓都知晓,倘若有援兵,为何一个月还没派来,最近的城离这儿不到十公里,他们要是来,早来了。 祁家是想弃掉这座城。 最先认出封太平的小伙子捏紧拳头,高高扬起手臂。 “余州城,会守下来的!”他大声喊道,“将军,我们城中百姓甘愿参战!共同守卫余州城!” 下一刻,城中百姓,无关长幼,无关男女,皆扬起手臂。 第132章 “将军,我们会战到最后一刻!” 封太平受触动很大,他怔怔地盯着那个召集大伙的青年,问道:“你叫什么?” 那个青年反应过来,将军在问他,激动地回道:“我姓卫,名明朗!” “好!卫明朗,我现在就任你为百夫长!城中的百姓们由你领队!” 卫明朗脸上荡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那之后呢?”旁听的官员迫切地问讲到一半不讲的同僚。 “之后,余州城硬生生撑到大辛立国,熬了整整半年。余州城的百姓没有吃食,只能吃干草,甚至会有死去的土兵甘愿献上自已的肉。” 自已的肉! “我去,真顽强啊。”那个官员震惊不已,他的视线忍不住飞到卫侍郎身上。 卫侍郎直板板地站在中央,任下朝的官员们多少次经过他的身边,他仍旧固执地盯着台基上的大殿。 “从那日起,余州城的百姓们只信北定将军,他们将北定将军视作守城人,视作大英雄。”他缓缓说完,拍拍同僚的背,示意他别看了,“走吧,等北定将军叛国下狱的消息传到余州,那儿会掀起一阵暴动。” 不知站了多久,广场上已无官员,只有宫人时不时经过。 卫侍郎一动不动,余州城半年他都能撑过,这不算什么。 等到太阳下山,崔总管无奈地走下台阶,叹气道:“陛下准你去天牢探望,快走吧。” 卫侍郎抿抿唇,圣上退了一步。 “怎么跟封小将军一个倔样。”崔总管不由得感慨一下,卫侍郎耳朵一动,急迫地问道:“崔总管,你说什么!可详细说说。” “在你之前,封小将军比你更狠,在圣上寝殿前不断磕头。”崔总管说完就转身离去,“你们真是……” ——摔了一跤。 卫侍郎神色空了一瞬,沉默良久,他才反身走出皇城。 在长乐宫的深处,有一处幽静的偏殿。这座宫殿被高墙环绕,四周绿树成荫,显得格外宁静。然而,此刻这里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偏殿的门窗紧锁,厚重的窗户将阳光挡在了外面。宫廷侍卫们手持武器,神情严肃地站在门口和走廊两侧,守卫十分森严。 殿内迷香气味散去大半,千百守在那张红木床边,见床上的人有醒的征兆。 “大人,你醒了?!” 千百欣喜一瞬,又垂下脸。 裴问礼醒来头还在发痛,他直起身子,往四周张望。 “这是哪儿……”他诧异地问千百,突然他想到有要紧的事没做,急忙要下床,“我要面圣!” “大人,你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千百无奈地拦住他,引导道,“大人,你仔细回想一下。” 那时匆匆去了皇宫,圣上的面没见到,却遇到了守在勤政殿外的皇后娘娘。 皇后! 她借着在旁边亭子外等待,顺便叙旧的借口,把他们带到亭子处……然后有个宫女递来茶水。 茶水有问题! 裴问礼着急忙慌地下床,走到大门,无论多用力去捶去推,那门也纹丝不动。他又不信邪地去推窗子。 “千百,我昏了多久?” “不知,但肯定很久了。”千百起身走到裴问礼身边,愁眉苦脸道,“大人,我都试过,全上过锁。” “要出事了!”裴问礼脑子一片混乱,他用力拍着大门,大喊道,“我要见皇后娘娘!” 千百心累地坐回座位上,他仰天长叹:“好饿啊!皇后娘娘总不会饿死我们吧,大人,你是她亲侄子,她应该不会饿你,等有人送吃的来,再说也不迟。” 裴问礼一刻也不想等,他尝试过撞开木门,根本没用。 等到黄昏,殿外有开锁的声音,裴问礼迅速起身,他准备夺门而出。 门打开的一刻,裴问礼却僵在原地。 “姑姑……” 皇后推开门,身后跟着两个宫廷侍卫和宫女。宫女们走进来放下饭菜,又转身出去。 她扫向裴问礼,冷冷道:“小堇,别怪姑姑,你也别想着出去,京都风波未平,本宫是不会放你出去干蠢事的。” 裴问礼挣扎道:“可是,裕王会被放出来,陛下将会全盘皆输!” “无妨,他输了,又不是我们裴家输了。我们依旧有执子的权力。”皇后一步步走近裴问礼,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威压,“你又在找什么借口,你想出去当真是为了棋局吗?你是为了封家那小子。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小堇,你何时变了?变得如此冲动,不计较后果。” “本宫告诉你吧,封家出事没人能救,你应该一早就知晓了。”她凤眼一瞪,看着裴问礼的眼神里满是失望,“当初陛下是想让你接近封家那小子吧?你呢,把自已搭进去了?这就是本宫明智的好侄儿。本宫全当你是少年懵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你竟然想为了一个要死之人,去触怒陛下。” “你是裴家人,你身上留着裴家的血脉!你不能因他,而葬送前途,葬送整个裴家,你太自私了!” 裴问礼张张嘴,想要辩解,却说不出话来。 “裴问礼,你清醒点吧。就算你去面圣,又能改变什么?!”皇后冷嗤一声,口中道出的事实让他通体冰凉。 裴问礼眼眶发红,反驳道:“是不能改变什么,但封长诀肯定希望我能去。姑姑,他需要我!” 第133章 看他还想着封家那小子,皇后气恼道:“本宫刚刚说的话你全没听进去吗?等你何时想清楚了,本宫再来。” 她转身欲走,见大门要再次关上,裴问礼咬咬唇,冲了出去,宫廷侍卫见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推进殿内。 巨大的推力让裴问礼底盘不稳,往后栽倒下去。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关上,最后一点亮光也消失了。门上又响起上锁的声音。 “大人!” 千百想要走过去扶,猛地顿住,裴问礼哭了。 “大人,你……”千百在架子上寻到手帕,蹲下身子,想递给他,后者没接,把头掩进膝盖处,近乎失神地呢喃着:“我不想看到他伤心……” “千百……有什么办法……能逃出去?” 千百摇摇头,缓缓站起身,这座偏殿被围得水泄不通,哪有逃出去的法子。 “他会不会怪我,怪我没去求情?” 千百听着他的哭腔,刚想回答,又听到他自已回答:“肯定会怪我,我也不想……” 过一会儿,又听到裴问礼委屈的语气,轻声道:“他还想和我分开……如今我没法去求情,他肯定更想和我断了。” “我不想和他分开,我也不想看见封家覆灭。” “倘若我不是裴家人,我是不是能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千百意识到这句话是在问自已,他偏头看去,裴问礼两眼泛红,那张美人相更显可怜。 “大人,算了吧。”千百真不知如何安慰,不管是不是裴家人,他也很难和封长诀在一起,他挑明了说道,“你还有婚事在身,小将军以后也会成家,你们本来就没法长远。” 裴问礼苦笑一声:“你怎么跟金保一样了。” “大人,属下说的一直都是事实,只是你们不愿面对而已。”千百实话实说,“当初知晓你们在一起时,属下很高兴,你们是由衷地互相喜欢,属下能感受到,大人有很多地方的转变,也看见了大人真情实意的开心。” “但是,大人,倘若这段感情中的险阻你们克服不了,甚至给对方带来困扰,就没必要了。”千百犹豫片刻,还是诚实地说道,“大人,你连婚事都没法推掉,也脱离不了裴家,眼前你只能接受这一切。” 裴问礼睫羽微颤,心中漫上苦味,他怔怔地看向千百。 千百叹气,走去摆放好饭菜。 “所以我说,大人,算了吧。” 第62章 终将离去 天牢共六层,上三层,下三层。上三层关押品级低或犯轻罪的犯人,下三层关押品级高或犯重罪的犯人,不能不提最后一层,都是死囚犯。 北定将军就被关到最后一层。 越往下走,牢房越阴冷。 封长诀跟在卫叔身后,看着两侧牢房犯人惨凄凄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些慌张,害怕见到父亲也是他们那副伤痕累累的样子。 牢房里充满犯人喊痛的呻吟声,卫叔察觉到封长诀脚步放慢,转身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放在他肩膀上。 “别看。” 声音很轻,封长诀垂下眼眸,加快脚步跟上去。 走在前方的狱吏止住脚步,拿起墙壁上的一串钥匙,为他们打开层层牢门,尽头那间牢房被铁栏挡住一些视野。 封长诀全身一震,忽的伸出手,指尖发颤,他抓住铁栏。 “父亲!” 牢房里的中年男子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白囚衣,但脊梁骨依旧挺得很直。 闻声,他低低地问了声:“是涯儿吗?” “孩儿有罪!” 封长诀“扑通”跪下来,他紧抓住铁栏,泪水迷糊了他的视线。 “我害了你,害了封家!” 封太平抬起头,脸上惨白饥瘦,他淡笑一声:“不,涯儿,是父亲做了错事。我太懦弱了,太局于安定。” “不!你没错!”封长诀心像是被谁紧紧抓着,苦苦哀求道,“父亲,你说啊,是他们诬陷你的对不对!你怎么会做叛国的事呢……” “涯儿,你听着。”封太平打断他,接下来的语气尤其郑重,“你的父亲没有叛国,我从未做过危害国家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私心作祟。但我与匈奴有盟约是真,至于我为何要如此做,你以后就明白了。但我不许你走父亲的老路。” “孩子,过来。”封太平很少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唤他,封长诀十分不安,跪得更近,前者伸出手探过铁栏,拭去儿子眼角的泪,“以后你娘和阿妹都要靠你照顾了。” “不要、不要……”封长诀无助地摇头,他不想听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平日里对你很严厉,你埋怨我,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快快成长。看你小时候拿起长枪的那一刻,父亲恨不得在营里四处炫耀,但是我怕你骄傲,又怕把你捧得太高。” “你卫叔说,我这样一直打压你不好,要换做是他,他有这样优秀的儿子,他巴不得全天下知道。”封太平看向卫明朗,后者被他注视着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我也想啊,可是局势不容许我如此做,我想你藏拙,想你安安稳稳地长大……没办法啊。” “涯儿,其实在我心中,你是封家最优秀的儿郎,我永远的骄傲。”封太平眼眶一红,抓着封长诀的手,哽咽道,“孩子,你记住,路远在天边,要靠你自已走,不要奢求别人会帮你。” 第134章 他在封长诀的手心里悄悄地写了一个字,后者怔住。 “卫明朗,多谢你了,我真不知该谢你什么。”封太平松开手,转头朝卫明朗笑笑。 卫明朗摇摇头,他认真道:“将军啊,我好久没这么叫你了。你放心,你的一片赤诚就算有人玷污,我们余州人也会永远铭记,你是开国将军,为国出生入死。我们记住这些就够了!” 封太平笑了一声,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地,他感慨道:“我封太平这一生,有过戎马生涯,有过牛衣对泣,有一帮弟兄开拓疆土,有一帮同袍守卫疆土,也是值了。” “父亲,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封长诀不愿接受封太平给自已编排的这一切,他含泪问道,“父亲,我不想看着你走,你想想母亲,你想想阿妹,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母亲因你的事如今还昏迷不醒,阿妹才那么小!” “抱歉,是我对不住你们,我没尽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职责,我没法陪你们了。”封太平怕封长诀再说下去,他也不敢利落地去赴刑场了,他偏头看向卫明朗,“卫明朗,把他带走吧。” “不要!” 封长诀死死抓着铁栏。 若这次分别,再次相见,就是刑场了。 “听话。” 封太平面色冷下来,卫明朗趁封长诀哭得脱力的一刻,连忙从背后搂过封太平,将他往后拖。 “父亲!我想陪着你!父亲……” “封长诀,你去走你的长路,往前是曙光,是山海,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要大胆地闯过去,你记住,往后是父亲,父亲永远为你而骄傲!” 卫明朗忍住不让泪水掉下去,封太平是他见过最不善于表达爱的父亲,只有到生死关头,他才肯说出来。 再往后,北定将军叛国下狱的事定下来,民间议论纷纷,起初他们不信,义愤填膺,直到盟约文书下来,那些百姓们被打了脸,反过来咒骂封太平,咒骂封家军……连同封长诀也一并咒骂。 因为封长诀不知情逃过一劫,其余的封家人下放为奴。 那些人就骂“让封长诀也去死”“封家人是牛马”云云,甚至会有激愤的百姓闯进内城,只为在封家大门那儿扔鸡蛋扔菜叶。 封长诀很是消沉,他起初知晓裴问礼有婚约,虽然愤怒伤心,却还能接受。但关乎父亲,他在家中又关了自已一段时日,依旧不能接受。 他不敢出门,府中遍布父亲的气息,一花一草,也能让他想到父亲教他练剑的记忆。 “端好,形体很重要。” “你看,握剑要这样握,不能轻飘飘的,要有力!” “又偷懒,罚二十军棍!” 封长诀无时无刻不感到窒息,他面对不了。 “少爷!夫人醒了!”来福推开沉重的木门,找了半天封长诀,最后发现他在一处角落蜷缩着。 “醒了?” 封长诀颓丧地扬起脸,他想起父亲让他照顾好母亲和阿妹的说辞,微抿着唇,站起身,快步往母亲的院落走去。 封夫人躺在床上,脸色很不好,见到封长诀的一瞬间,她急迫地问:“你父亲呢,怎么样了!” 封长诀摇摇头:“父亲托我带句话,他说,他很对不住我们。” 闻言,封夫人难受地咳起嗽来,随身的侍女连忙扶起她的后背,拿起手绢给她。封夫人嘴里一股血腥味,她垂眸看向手绢,上面有血,侍女吃惊地扭头看向封长诀。 “少、少爷。” 封长诀慌张地大喊:“叫大夫来!大夫呢!” “有什么对不住的呢。”封夫人看着手绢上血,异常淡然,眼中泛起泪光,她叹息道,“他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对不住了。我又哪会怪他呢。” “这些日子苦了你吧。”封夫人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封长诀倒吸口气,低头看向母亲,“孩子,我也听院里的丫鬟说了,叛国罪。你父亲是不会叛国的,他这么做,一定是他不得已而为之,你可不要埋怨你的父亲。” “没,我埋怨我自已。”封长诀的手覆上母亲的手。 “没什么好埋怨自已的,孩子,总有一日我们会分别,或早或晚。”封夫人叹息一声,眼中满是不舍,“我清楚我的身子,从你去往南蛮后我就开始咳血了,怕是时日无多。” “母亲,会有办法治的!我认识很多大夫,汤大夫、韩神医……对,韩神医,他可是神医,他救过我的命,一定能救你!”封长诀慌了,他抽出手就往外走。 “涯儿,最后这段时日,母亲想要你陪在身边。” 一句话,让封长诀再也踏不出下一步。 “我和你父亲,能看见你长大成人,就很欣慰了。最难受的,是看不见你成家,也没法照顾小妹到成人。” “母亲很愧疚,你会怨母亲吗?” 封长诀背对着她,半晌,艰难吐出两个音节:“不怨。” “往后,京中会有很多流言蜚语,你不要与他们起争执。他们气得是叛国之人,不是你父亲。” 封长诀每日都能听到一些侍卫说,院外又来了那批人,又扔了什么东西,但他真的无心无力去管了。 “我不懂,父亲誓死要保护的百姓,为何要对他这样?!他们为何不选择相信他呢?”封长诀忍住怒气,追问道。 封夫人苦笑一声:“他们只听只言片语。有人中状元,他们跟着高兴;有人获战功,他们跟着欣喜;有人犯了什么事,他们跟着辱骂;有人去世办丧,他们跟着悲伤。明智之人少而又少,跟风之人众多。” 第135章 “少与他们起争执,等风头过去,京中自然没人再会提了。” 封长诀心有不甘,却依然点头。他不想以后的封家被打扰不停。 “长诀,你长大了不少,我很欣慰,也很伤心。母亲想看到你独当一面,而不是以这种方式。”封夫人看向封长诀感触颇多。 他想起了舒画颜抛给他的问题。 以亲人的离去换来的懂事和成长。 没想到,这种事最后还是回到了他身上,他彻底明白了舒画颜当时的痛苦。 他更加钦佩这个年纪轻轻的陇西郡主了,她遇到这种事,还能冷静地主持大局,这么快就振作起来。 不像他,仿佛是长在暗日里的爬虫,阴凉悲观。不愿相信上天对他如此,也不愿接受亲人即将离去的现实。整日醉生梦死,闭目不看,充耳不闻。 第63章 将星陨落 裕王完好无损地无罪出狱,他只待五日,封太平和户部尚书的事就曝出来了。 沉重的天牢大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响声。狱吏恭敬地站在一旁,向裕王行礼后,转身离去。 裕王踏出天牢,阳光洒在他身上,在天牢暗无天日的日子待久,让他有些不适应。他眯起眼睛,适应一会儿光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的忠心手下早已备好马车等候他。 “殿下。” 裕王点头,抬步上马车,那个手下四处张望,确保安全后跟进马车。车夫驱动马车,往临时住所开去。 “本王无事。”裕王端坐在马车座上,冷眸微眯,“说说吧,外面的状况。” 手下如实道来:“如今封将军叛国一事传得沸沸扬扬,离封将军被处斩只剩三日,封氏除封长诀一人皆为奴。余州果真如殿下所料,闹了暴动。若是此次暴动能顺势闹大,凉州红脸已做好出兵的准备。” “嗯,本王要此次暴动久些,久到本王顺利回到巴郡。”裕王眼色森然,吩咐下去。 “余州已安排人手。”手下回道,他转而问,“殿下,要即刻回程吗?” 裕王扶了扶鬓角,眼神微沉,嘴角上扬:“不,当然不。本王要亲眼见一代将星的陨落。晚些时候再去见见封长诀,他一定对圣上恨得咬牙切齿吧。” “明白了。” 裕王撩开车帘,望着外头的天色,风很大,刚出来的时候乌压压一片,此时骤然发亮,看来是要下大雨了。 他将手伸出去感受车外清凉的风,喃喃道:“封长诀是个可造之人,一代将星的陨落会带来一代新星的升起,老树拔新芽。本王要,封长诀,为本王所用。” 封长诀永远忘不了那日。 阴云弥漫在京都上空,下着绵绵细雨,封太平被关在站笼中,走京都大道,往西边刑场去。 街上很多百姓围观,只是这一次,他们不是来恭贺的。两边响起谩骂声,朝他指指点点。 “呸!叛国贼!” “亏我还把他当英雄!” “真令人犯恶心,世上哪会有这样的人!” “……” 雨点打在封太平的脸上,他默默闭上眼,耳边仍旧充斥着难听咒骂,仿佛全身赤裸地被他们所凝视,被他们所辱骂。 一路行到刑场,封太平松了口气。站笼被打开,他戴着方枷,走下站笼。 衙役嫌他走得慢,手中甩着棍子用力往他后背一打,封太平被打得往前一摔,下巴狠狠磕到地上。 “走这么慢!耽误时辰可不好!”衙役不满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瞟了挣扎着起不来的封太平一眼,嗤笑一声,“北定将军如今沦为阶下囚,可耍不了威风喽!” 说完,一旁的衙役们跟着哄笑起来。 封太平戴着方枷,难以爬起身,一个衙役烦躁地提起他,扯着他往刑场木台去。 刑场外围着许多“仗义”的百姓,他们一言一语,如同刀雨般落在封太平身上。 封太平看向那些百姓们,他们被前者的眼神看得心虚片刻,随即大喊:“杀了他!这种匈奴的走狗!” 封太平没来得及感伤,脚上一痛,被踹得跪在地上。 “活该!!!” 蒙蒙雨的天,灰暗的场面。 封太平往人群中投向探寻的视线,他很怕,在人群中见到家人的身影,害怕看到儿子。他想最后也给儿子留下一个好的形象。 人来得太多,完全看不清。没寻到儿子,他松口气,同时,心中还有一丝失落和惆怅。 封太平望着天上阴云,扪心自问,真的没有过一丝恨意吗? 当然有。 他年少随君出征时,意气风发,祁天剑指的山河,在他眼中,是充满美好而和平的世间,也是他抛洒鲜血,为之战斗的美好图景。 “打下一片领土,解救一方百姓!” “封太平,等建了国,你就是吾的得力战将,开国大将军!” “那时,百姓不再为战乱烦恼,社稷安定,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你也能守着你的一方天地,阖家美满。” 如今想来,多么讽刺。年少的主公成国当了皇帝,变得越来越健忘,愈来愈冷血。 因一时猜疑,让功臣一个个断送了命。 “午时已到,行刑。” 封太平听到令牌落地的声音,他淡然闭上眼。一股酒味飘到鼻尖,封太平有过害怕,但他想想封家,想想家人,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第136章 到此时,封太平的局已成,他立在棋盘之中,明知暗渊在侧,却向死而赴。他要做的,就是将被吃的棋子减到最少。 以一子为盾,护封家平安。 刹那间,天上电闪雷鸣,一道雷声乍破,木台上缓缓流下热血,被雨水冲淡,向四处蔓延开来。 “爹——” 一声哭喊打破了人群的安静,百姓们没回过神来,就见到一个青年发疯般推开挡路的人,崩溃地狂奔出了刑场。 昏暗视野里的那一道赤红,封长诀这辈子也忘不掉。 他跑出了城,不知跑了多远,直到跑不动,哭不动,才摔倒在地。 封长诀捂住胸口,仰着脸,任唰唰雨水往他脸上砸。 心好痛。 从出刑场那一刻起,他透彻地明白,他已经失去父亲了。 那一道雷声炸得很近,传得很远。 封夫人躺在床上,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她脸色越来越差了。 “太平……” 难受得无法呼吸,她不住地咳起来,守在外面的侍女匆匆跑进来。 “夫人!夫人……” 封夫人眼神柔和,她擦掉嘴角的血,脸上浮起释然的笑意,轻声呢喃道:“太平,我从未觉着生下涯儿是一件不好的事,大师算的可真准啊……” “太平,等等我吧……”她声音变得虚弱,“嫁给你,我没有半点怨言……若有下一世,我依旧要嫁你。” “太平,在黄泉路等等我……” 听完夫人说的那一番话,侍女们捂嘴哭泣。她们围在夫人的床榻边,陪了一个晚上,陪到她最后一刻。 卯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封家屋檐上挑起一盏白纸灯。 事来的突然,万管事还没备好棺材,派人去了京中许多家棺材铺子,他们厌恶封家厌恶到连口棺材也不愿卖。 万管事泪眼婆娑地拍打着棺材铺的木门。 “你们真是瞎了眼!” 忽的听到身后有铃声,万管事转身看去。一个老道人身披白布,他的身后是两口棺材。 “老道长……” 万管事听夫人说过有个神秘的老道长,算命很准。想必就是眼前的高人。 “老道听说过了,实乃不幸。”老道长摆手给他看那两口棺材,示意他派人来抬,“将军一生战功为国,寨主一生救民无数。好人自有善缘,老道此番前来,便是来超度。” 万管事感激不尽,行礼道:“多谢道长!” 他招招手,让家仆来抬棺材。 “丧事要趁早办。”老道长跟万管事往城内走,提议道,“若是晚些,宫使就要来了。” 万管事脸色一沉,忍不住骂道:“这些人就是等着封家落难,都来踩一脚。” 老道长沉重地叹了口气。 “封家少爷怎么样了?” 万管事摇头叹息:“少爷啊,他走不出来。很少说话了,时不时会哭一阵,哭完又接着忙丧事,晚上也经常做梦。” “有一次,服侍少爷的来福,他半夜被哭声惊醒,过去一看,少爷抱着个花瓶哭,哭着喊爹。那人啊,分明是睡着的,可把来福吓得不轻。” 老道长没再问下去了,一路低声念着经文。 “到了。” 老道长抬头看牌匾,封家到处挂着白布,凄凉萧瑟。他感叹一句,抬步跨进,万管事进门后和他道别,去忙丧事了。 经过他的家仆,脸上都挂着苦脸。几个婢女端着花圈走过,掩面而泣。 这些府中的家仆过不了就要解散,明知在这儿待不了几日,甚至月钱早早就结了,完全是靠着对老爷夫人的喜爱和敬重做事。 “师傅,去寻寻小将军啊。” 坐在围墙上的少年,一身黑衣,乌青纹路,他手上抛着铜币,侧头问他。 “下来,成何体统!”老道长脸色难看,外来客翻别人家的墙算什么! 少爷瘪瘪嘴,轻身翻下来,他观望四周,感慨道:“真气派啊,可惜,没一丝活气。” “你积点口德吧!”老道长不愿带他来的,谁知这小子偷偷跟来了。 少年权当耳旁风,他凑过去问师傅:“哎,小将军在哪,我算过,我和他有缘。” 老道长脸色更黑,挥挥手示意他滚,这死孩子自从上次听过封长诀是个有福之人,就天天缠着自已带他去见。 他哪敢带这尊大佛去见人家纯良的小将军。 “好嘛,你是要断我的气运!”少年装作气愤。 人家办着丧事,他就净来捣乱。 “你也知道你什么破命格,还想着傍人家气运。”老道长不满地斥责他,后者无奈地耸耸肩,讨价还价道:“这样,我不去寻他说话,我就……” 少年退后好几步,吊儿郎当地笑笑:“远远地……看上一眼。” “随你,别来扰人家清静就行。”老道长懒得多说,他转身往灵堂方向走去。 万管事办事快,灵堂已摆好两口棺材,入门处跪着两人,一大一小。 老道长怔在原地,无奈地摇摇头,走近他们。 “哥哥,爹和娘不在了么?”封小妹眼圈红红的,偏头问他。 封长诀脸上无神情,嘴角会微微下垂,冷峻淡漠。 “他们去天上了。”他缓缓开口。 封小妹眼眶落下泪水,她擦干净泪,问道:“哥哥,你也会离开我吗?” 第137章 封长诀捏紧衣角,手心莫名发烫,他想起父亲在狱中说过的话,眼神微黯,轻声道:“不会。” 老道长见状,走到他们旁边的蒲团旁边跪下,轻声念——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 “委炁聚功德,同声救罪人,罪人实可哀,我今说妙经……” “念诵无休息,归身不暂停,天堂享大福,地狱无苦声……” “火翳成清署,剑树化为骞,上登朱陵府,下入开光门……” “超度三界难,迳上元始天!” “多谢道长。”封长诀等他念完,点头致谢。 “无妨,这是我们余州人该做的。”老道长说完,起身去忙布置做法事需要的器物。 余州。 这个词只在封长诀脑中待了片刻,他就无心去想了,因为灵堂来了个不速之客。 “裕王殿下。” 封长诀眼中闪过憎恶,他直起身,挡住封小妹,防备道:“你来干什么?” 裕王轻笑着取走一个家仆手中的长香,点燃后也跪在蒲团上。 “本王自然是来上香的,一个开国将军,一个诰命夫人,本王很是钦佩。”他装模作样地上好香,双手合十,“封将军,封夫人在上,本王很欣赏你们,可惜你们没遇到明君啊,实在可惜可怜。” 封长诀积怨已久的怒火燃起,他生气地把裕王上的香给拍开,那三炷香滚落在地。 “他们不需要你的可怜!” 裕王笑笑,也没再捡起长香,意味深长道:“事情落到这步田地,你还看不出来吗?你跟错队了,圣上斗不过本王。” “他已是穷兵末将,气数快尽。”裕王轻蔑一笑,赞许的目光投向封长诀,“孩子,你得学聪明些。听闻,你父亲出事那晚,你跪遍了京都世家,却无一人开门。你还不懂吗,是你太弱小了,你对他们没用,你得想办法强大起来,有朝一日,不再渴望他人的帮助。” 封长诀微微抿唇。 “哦,对,还有你的好友知已,裴问礼。怎么不见他来帮你?”裕王明知故问,笑得狂妄,“他是个聪明人,他懂得趋利避害,这也怪不得他,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封长诀横了他一眼,相当狠厉。 “闭嘴。” 裕王被他的眼神瞪得愣住片刻,他笑着转换话题:“小将军,本王这么跟你说吧。若不是你父亲这么做,恐怕你们封家一族都得没。” 封长诀顿了顿,他冷声道:“什么意思?” “圣上此次是留情了,按他本来的计划,是将封家人杀得干干净净。”裕王耐着性子说道,“封家出过太多英雄豪杰、达官显贵,气势太盛。圣上又眼里容不下沙子,自然都要除掉。” 裕王看过封长诀一眼,轻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圣上容不下封家?” “封大将军是个忠臣,他忠的是当今圣上,倘若圣上驾崩,封大将军会忠于下一任皇帝吗?” 封长诀登时怔住了,他不确定。可封家以往是忠君报国,但忠的是哪个君? 是即位做皇帝的都是君,还是单一个君。 怪不得刀哥当初如此问他。 他心中想的是忠祁家的君主,但封家其他族人又会怎么解。 “一代忠臣,最后终会成为权臣。” 裕王拍拍衣摆,拭去香灰,他起身望向封长诀,笑意加深。 “小将军,你好好想想。” “倘若哪日想擎天架海了,便来巴郡,本王随时欢迎。” 第64章 尘埃落定 办丧事期间,少有人来上香,老道长做完法事,向封长诀提议,想将两口棺材葬去余州。 按说,应该葬于封家祖陵,但封家族人当今不愿他们葬过去,甚至主动划清界限。 葬去余州是个好点子,起码,余州人会给他父母最基本的尊重。 “这事交给老道就好。”老道长包下来,封长诀再次道谢,前者摆摆手,“不必道谢。那小将军,我们择日子便出殡去余州。” 封长诀还有事要做,他低头看了眼手心,父亲用手指在那上面写字的触感依稀记得。 “道长,你们先行,等尘埃落定后,我自会去往余州。”他聊表歉意地看向老道长,后者表示解。 毕竟这孩子身上还未断干净。 “缘来缘去,听天由命吧。” 说罢,飘飘然远去。 翌日,老道长就托人出殡,封长诀特意嘱咐他们往西大门去,那边人少。 封长诀牵着封小妹跟在队伍后头,心生难受,林间沿途撒着纸钱。 “囡囡,以后就我们两人了。”他蹲下身子,轻抚过阿妹的脸,眸色晕染薄雾。 “哥哥不哭。”封小妹轻声安慰他,“囡囡很乖,不会给哥哥添麻烦。” “哥哥知道。”封长诀硬生生凹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的笑。 封小妹被牵着的那个小手轻轻地晃了晃。 “囡囡这么乖,哥哥要一直带着我。不能像爹娘一样丢下我。” “拉勾。” 封长诀点点头,勾起她的小拇指,声音略显干涩:“好。” 好景不长。 老道长送殡出城后,天空再次被乌云笼罩,一场雷雨即将来临。 曾经热闹非凡的封家宅子里,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和冷清。封家家仆们早已散去,各自寻找新的生计,而这座曾经辉煌的府邸,如今却显得格外阴沉。 第138章 走进庭院,那些曾经盛开的花朵已经凋零,花瓣散落一地,仿佛失去了生命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气,让人感到压抑和窒息。原本繁华的景象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与哀伤。 封长诀坐在窗边竹席上,听着外边的雷雨声,显得格外平静。他手上拿着酒壶,伸出长窗外,手上一歪,酒横着洒了一地。 “爹,那日与今日好像,有雷声,有雨声……”封长诀视线游移到窗外,听着雨打枯芭蕉,雷声也一阵阵的,他视线忽然变得涣散,“那日我去了。爹,那是我最后能见你一面的机会,我怎会不去。” “你们走得太早,还没给囡囡取好名字就走了。” 封长诀收回手,剩下的酒喂进自已嘴里。喝完最后一口,他的目光变得犀利,扫向放长枪的木架。 “今日,宫使会来。” “我不会让他们带走阿妹的。” 说毕,他撑起身子,取出长枪,干净利落,走出院门。 “封长诀,你难道要抗旨不尊?!” 宫使站在台阶上,俯视着被宫卫围住的兄妹俩,封小妹紧紧抓着封长诀的衣服,后者眼神冷漠,拿长枪挡在眼前。 “我阿妹还那么小,求圣上网开一面。”封长诀警惕地盯着宫使,捂住身后的妹妹。 “圣旨已下,封长诀,你莫要阻碍公务,走开。”宫使眸光一暗,他挥挥手,几个宫卫冲上去抓封小妹。 封长诀挥着长枪,挡开要去抓妹妹的人。双方很快混战起来,封长诀是动了真格的,那几个宫卫见状,也纷纷亮出佩剑。 几次攻击都被长枪挡住。 一个宫卫找到弱点,大喊道:“往那个丫头身上砍!” 封长诀咬牙挥动长枪挡开一击,敌不过人多,眼看剑刃要落在封小妹身上,他只能用身体去挡。 封小妹被一片阴影挡住,听到上头闷哼一声,她急得哭出声。 “哥哥!” “听到没,都给我朝那个死丫头身上砍!”宫卫气冲冲地喊叫。 在座各位,自然明白为何往封小妹身上砍。 因为她哥会挡刀。 “你们不要、不要欺负……我哥哥!”封小妹哭喊着想推开挡在她上方的封长诀,后者肩膀上、后背上不知被砍了多少血痕。 “你若不想哥哥被砍死,就老老实实跟我们走!”目睹这一切的宫使冷笑着提醒。 封小妹眸色微动,她抿抿唇,搂住封长诀的腰。后者痛苦地搂紧怀中的妹妹,呜咽道:“别答应,别答应他们……” “哥哥,囡囡很乖,跟他们去了也不会惹事的。”封小妹眼中流着滚滚泪水,她下定决心地望向他们:“我答应你们!你们不许动手了!” 宫使不耐烦地骂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那些宫卫收回剑,往后退一步,给兄妹俩腾出最后的空间。 “哥哥,你要好好照顾自已。”她双手捧住他的脸,学着大人般说话,“哥哥,我等着你来接我。” 说完,怀中一空,封长诀还跪在地上,他无助望着她走向宫使那边,宫卫们撤出封府。 封长诀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泪还是雨水,他压抑许久的痛苦终于撑不住,大吼一声。随即弯下头,低低呜咽。 “是你丢下我了,妹妹……” 长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枪柄沾了水渍,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上的伤口发痛,周遭漂着血流。 那些日雷雨过后,天气转为干爽,仿佛一切静下来了。京都的百姓们仍旧过着自已的生活,北定将军叛国一事不过是他们的一笔谈资。 天气放晴,长乐宫那处阴暗的偏殿如同重见天日般卸了锁。宫人推开木门,一道光探进昏黑的殿堂,阴凉的气息四处逃逸。 木门相对的地方蹲坐着一个少年,被照耀在脸上的光刺了刺眼,抬起手挡住光线。那双美眸眨了眨眼,适应光线后,才放下手。 此时已无遮拦,能清晰地看清少年惨白的脸色,明明是一张绝美的脸,却见不到往日的光亮色彩。 站在门边的皇后不忍皱眉,她只不过是关了裴问礼将近一个月,又不是不给吃的,怎么可怜成这副样子。 桌边的千百倒是与来时别无二样,他还诧异地问了句:“还没到送午饭的时辰吧?” 皇后走近一步,低头凝视着地上的少年。 少年抬眸瞥向她,眸中晕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他薄唇一弯,嗤笑一声。 “尘埃落定了,是吗?” 皇后被他质问的语气惹得脸上不快,她顺势说道:“是啊,该放你出去了。本宫是替裴家罚你,你出去后定要谨记……” 裴问礼冷冷地打断他。 “封长诀呢?” 皇后脸上浮起愠色,她撇嘴道:“还能怎么样,人又不会死。” 见人起身往外走,她想追着出去再教训一下,忽的想起什么,哼笑几声。 “真去见了又能如何,他以为封家那小子还想见他么?” 裴问礼飞快奔向封府,本以为会和上次一样被拦住,哪成想府外压根没家卫。他隐隐察觉到不对,往里走,府中没有一个家仆。 他花好大劲才找到封长诀的院落,院落里长了杂草,落叶遍地都是,他望向屋舍,忽的有些紧张。 “封长诀!” 无人应答。 第139章 裴问礼慌张地推开屋舍的木门,屋内狼藉一片,他尽量绕开地上的陶瓷碎片和酒壶走,走进屏风后的寝院。 眼前的一切,却让他迟迟不敢认。 封长诀坐在竹席上,空酒壶滚倒在地,他头发散乱,眼底乌黑,未穿上衣,上身绑着白绷带。 他只淡淡地扫了裴问礼一眼,仿佛知晓后者会来,并无惊讶之色。 那副能装下星辰的眼眸化作死水,了无生机。 裴问礼看到这一幕,揪心般的痛意滋生,没等他道歉,就听到封长诀轻飘飘一句。 “桌上的东西,你带走吧。” 裴问礼偏头看去,桌上是他送的那枚玉佩。 无名的怒火燃起,他咬住后槽牙,不甘心地问道:“封长诀,为什么!你不给我解释吗!” 封长诀自嘲一声,瞪着裴问礼,他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你不知道原因吗?”封长诀撑起身子,摇晃了一下,他走近裴问礼,冷声道,“你有婚约了是吗?” 裴问礼猜到了,他无力地辩解:“婚约一事是我父母凭他们的心意定下来的。” 封长诀的怨气犹如找到发泄口一般,疯狂地喷涌而出。他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质问,怒声吼道:“我就问你,你到底知情吗!” 见人不言,封长诀心上一痛。他期盼过裴问礼不知情,这样或许他还不会那么伤心。 可是事与愿违。 “你知情为何不与我说?!” 裴问礼眼神黯然,他轻声道:“我以为我能解决……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封长诀忽的被气笑了,他字字诛心:“裴问礼,我问你,你如今推掉了婚约吗?没有。等你以后成亲了,是不是也要告诉我,你会想办法休妻?” “有意思吗?”他愤愤地捏紧拳头,瞪着裴问礼,“你知不知道……我爹他……” 提到北定将军,封长诀哽咽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爹他下狱,我去多少人家里磕过头,我去找过你,可你人呢?!” 裴问礼急忙道:“我想帮你,但我一进宫,就被我姑姑关起来了!” 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他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封长诀忽然笑了一声,脸色恢复平淡。裴问礼心里打鼓,一种没来头的不安和焦虑弥漫上来。 他宁愿听封长诀对他大吼大叫,至少他有情绪,但用这副淡然的语气,会让裴问礼感到,封长诀已经不在乎他了,已经对他没有喜欢了。 “你姑姑比你明智,不是吗?”封长诀说的话如同小刀般,一刀一刀割着裴问礼的心,他的语气冰冷,“裴问礼,我们只谈当下,你忘记了吗?既然你已有婚约,我们就该断了。” 他眼神平静,一字一句道:“我想通了,我不怪你。你我本就走不远,你有婚约,我以后也会成家。” “成家”这个字让裴问礼咬紧牙,心上被狠狠地挠着。他抬眸盯着封长诀的唇,就是这张嘴,说出的话让他又爱又恨,若是堵住,封长诀就说不出来了。 裴问礼回过神来,如同孩子般闹脾气,强硬道:“我不许你成家。” 封长诀皱了皱眉,声线冷硬:“你说不许就不许?别做梦了,裴问礼。该醒了,我们都该醒了。” 听着这些冷冰冰的话语,裴问礼红了眼眶。他摇着头,想捂住封长诀的嘴,不让他再说出这些话。 “我说过了,封长诀,我不想和你分开。” 裴问礼固执的样子,让封长诀烦躁更甚,后者忿忿地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推到墙边,狠狠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垂下眼睑,委屈道:“你若在意婚约,我回头就推了它,与父母说明我喜欢是你……” 封长诀忍住动手的怒火,他盯着眼前的人,烦躁道:“你如今做这些有意义吗!我看你是根本没听进去我的话!” 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裴问礼鼻子泛酸,他低声道:“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可就是别和我分开。” 是很委屈,封长诀听了也难受。封长诀不耐烦地闭了闭眼,撒开抓住衣襟的手。 “我不想和你多扯,你走吧,离我远远的。” 裴问礼不想走,他好不容易被姑姑放出来。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对他说这样一番话,除非听到封长诀亲口说不分开,他就打算死耗在这。 忽的,他看见封长诀眼睛泛着泪光,顿时怔住了。 “我求你走,行不行。” 听得好难受,裴问礼想去碰碰他的面颊,终是忍住手。 突然,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封长诀的请求,呐呐道:“我等你清醒一点,再来。” 他固执地想,只要玉佩还在那儿,封长诀和他就不算断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封长诀哭,可怜的同时,心里竟滋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愉悦。 裴问礼想,他真是疯了。 第65章 光风霁月 又是一年冬季,京都天气转寒,花草结冰。皇宫内的梅花盛开,飘飘扬扬落起鹅毛来。 亭上屋檐落满雪,皇帝阅完奏折,屋檐上落下些雪来。 “天牢里的匈奴人跑了?”他冷着脸,看向跪在雪地的刑部尚书。 “臣一时失察,甘愿受罚。”钱大人惭愧道。 皇帝扶额,关上奏折。他起身走到栏杆边,望着梅花雪景,背对着钱大人。 第140章 “钱爱卿,有时候朕会想,是你年纪大了,还是你能力不足。”皇帝的话令钱大人绷紧脊梁,他有意无意补充,“还不如一个后辈。” 这个后辈指的只能是同为刑部的裴问礼。 钱大人抿抿唇,不作言辞。 “几个犯人竟然能从京都天牢逃逸出去,被他人知道,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他的眼眸笼上阴冷,望向梅花枝头,“户部尚书自杀在狱,一家遭人暗杀。一个月过去,你竟没半点线索。” 钱大人冒出冷汗,只好垂头听训。 “要你何用!” 皇帝动了气,不住地咳嗽几声,崔总管忙递去热汤,前者喝了口暖身,摆摆手让刑部尚书滚。 钱大人起身,心里想着“裴问礼”的名字,咬紧后槽牙,悻悻离开。 圣上不止一次两次,拿这个后辈与他作比了。他有时会想,既然圣上如此看重裴问礼,为何不将尚书之位给他坐。后来他想明白了,圣上还得提防着外戚呢。 只要圣上在一日,纵使圣上再不满他,也不敢碰他的尚书之位。 因此,他将这门怒气全撒在裴问礼身上,裴问礼在刑部没什么实权,繁琐易出错的事务基本交给他干。 近日,钱大人对裴问礼更加不满,这人向他请了假,朝偏偏还去上,就是不去刑部,导致刑部事务堆满。大大小小案件众多,压根忙不过来,今日终于被圣上给训了,全拜裴问礼所赐。 回到刑部大堂,钱大人立刻去问下属。 “裴郎中到底忙什么去了?请了快半个月的假,他俸禄不想要了?!” 那个属下迟疑片刻,实话实说:“尚书大人,裴郎中近日在封家。” 钱大人皱眉,不满道:“他去封家干什么?如今封家是百家嫌,他过去触霉头啊!” “实、实不相瞒,大人,裴郎中在封家给小将军当厨子……” 钱大人不屑地挑眉:“封长诀给他多少钱,正经事务不做,去给人当厨子,他疯了?!” “把人给我叫回来。” “是……” 封家未种梅花,一片白雪,萧条冷清。 房中烧着好几盆木炭,暖气充盈,屋中却开着窗,热气跑出去形成白雾飘向上空,除了这股雾气,膳房也飘着一股白烟。 院中弥漫着粥食的香味,裴问礼盛好一碗薏仁百合粥,端去寝屋。 他准备把粥放在桌上时,看见桌上赫然摆着那枚玉佩。裴问礼的嘴角往下压了压,他放下粥,走近在窗台边发呆的封长诀。 这些日子,封长诀从最初的抗拒裴问礼来,到后面发现改变不了什么,就随他去了,完全把他当空气。 封长诀经常发呆,有时候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裴问礼跟着难受。 “喝点粥吧。”裴问礼轻声问他。 这些日子封长诀只要一吃东西,就一阵反胃,呕吐出来,偏偏他就是想折磨自已一样,照样往嘴里喂。 于是裴问礼就去跟大厨学了做流食,今日是第一次做成。 封长诀不知听进去没有,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那棵枯死的紫蔷薇。 “掖庭我打点好了。”裴问礼只好聊起他的阿妹,后者一听,果真有所动容。 封长诀想撑起身子,见他不稳,裴问礼连忙伸手搂住,怕他摔了。 “放手。”封长诀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 裴问礼不自在地收回手,他还是没有习惯封长诀对他这副爱搭不的模样。 封长诀坐在桌边,拿勺子舀了一勺粥。他眼前就是那枚玉佩,裴问礼见他看着玉佩,不太舒服,走过去拿起玉佩。 “我给你放进书房。”裴问礼转身要往书房走,就听到封长诀放下勺子的声音。 “裴问礼,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裴问礼脚步一顿,拿玉佩的手不可控地发着抖。 “我……” “你究竟要怎样才会和我断?”封长诀快被他逼疯了。 这些日子裴问礼在封家照顾他,想装成以前的美好时光,试图蒙蔽自已。 裴问礼听到这句话,心里那份不安又开始滋生。他眸色一沉,语气也变得强势:“你想都别想。” 他将玉佩放在最近的柜子上,转身走向封长诀。 瞬息间,封长诀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威压,仿佛被蛇目盯着,令人窒息和紧张。他下意识起身,防备地注视着裴问礼。 他防备的姿态被裴问礼看在眼里,后者不爽道:“防我?” 封长诀退无可退,后背抵在墙上。裴问礼的视线侵略性太强,封长诀避开视线,冷着张脸,声音有些发颤:“裴问礼……” 话音未落,剩下的话就被堵住了。封长诀被把住后颈,整个人被压在墙上,挣扎不开。 他用力想推开裴问礼,却被贴得更紧,这个吻来得气势汹汹,不给封长诀任何喘息时间,他吻得很深,以至于封长诀被松开时,缓不过神来。 “你这辈子都别想和我分开。”裴问礼在他耳边喘着气,说出的话却让他心头一颤。 裴问礼垂目盯着他的面容,那双黑眸空茫,眼角湿润。 裴问礼心想,又让他难受了。 可是,他这副破碎的模样好招人。 封长诀心寒了半截,沉默良久,见裴问礼还盯着自已,没有想让步的样子。他别过脸去,推了一把裴问礼的手臂。 第141章 “让开,我要喝粥。” 裴问礼让出一条道,注视着封长诀的冷漠的背影,喉结不由得滚了滚。 很快喝完粥,封长诀放下碗勺,视若无睹地往罗汉床上去,接着发呆。 余光瞥见裴问礼端着空碗出去,他才忍住胃里的翻腾。 难受。 视线移到那棵枯死的紫薇花树,封长诀忽的手心滚烫。 原想着守着空宅等过完年,他忽的改主意了。 过几日便去上朝。 自老道长的殡队来到余州后,当地百姓心思全放在下葬上,没人在衙门前击鼓喊冤,余州的知州也敢出门松口气了。 余州百姓自行出钱,在郊外修建了一个规模宏大的陵园,从外地移植不少松柏。陵园修了白石道,百姓们纷纷敬拜。 裕王刻意往途经余州的一条道回巴郡,大道右侧种满松柏,松柏林中有一条道路通往更深处。他叫停马车,派属下去问。 “殿下,是北定将军和其夫人的墓园。” 裕王挑挑眉,走下马车,笑道:“没想到把他们葬余州来了,此事圣上应当不知晓。” 获罪之人怎有资格葬进墓园。 裕王往那条道路走去,想起什么,把自已的话填上:“不过,就算圣上知晓,也管不了余州人。” “封长诀还挺有本事。” 马车停在道路上,那个下属跟着裕王走进墓园,里面修建得相当气派,比世家大族的墓园差不到哪去。 有一些捧香纸的百姓也往墓园里走,裕王若有所思,含有深意道:“城中百姓都来墓园了,谁去暴动呢。” 那个下属一点就通,他立刻说道:“属下明白了。” 墓园道路是一直延伸至上,坡度大的地方都修有九步台阶。 墓碑旁修有一个两人高的功德碑,裕王直直走过去,上面刻着封家夫妇的生平和功德。 “蓝脸,你办完事再回巴郡吧。”裕王的手抚摸过功德碑上坑坑洼洼的刻字,指腹挪到“开国之功”上,嘴角疯狂上扬,“若是做成了,就去吩咐红脸。” “本王也想试试这功名缠身的滋味。” 裕王虽是藩王,他开国前并未带过兵,只是凭世家大族的优势,在背后为祁家助力。他身上的开国之功,只是一个虚的头衔。 哪像封太平,亲自带兵打仗的。他十分眼红百姓们对封太平仰慕的样子,那种甘于臣服的感觉。 “师傅,你在看什么呢?” 少年转着手上的铜钱串,顺着老道长看的方向,歪着脑袋看过去。 老道长神情凝重,他盯着功德碑前的两人,吐出两个字:“裕王。” “王爷好啊,让他多给墓园捐点。” 少年佯装欣喜,他刚踏出一步就被老道长拉回去,后者皱着眉头道:“别去,此人城府极深,先观望一下。” 少年挣脱开,嬉皮笑脸道:“你不会是怕了吧,诗人有云,安能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说罢,他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老道长气得胡子一抖,只好在远处看着这小子要作什么妖。 少年朝裕王说了什么,还用手比划。裕王听后,忽然往老道长那边望了过去,冷不丁和老道长对视上。 老道长朝他笑笑,裕王眯着眼,也回了个笑容。 然后裕王身边的下属就递了一大袋银子给少年,后者掂量掂量,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没个正形地朝师傅走去。 “你去说了什么。”老道长诧异地盯着他手上的钱袋。 他神秘一笑:“想知道吗?看你是我师傅的份上,五十个铜板,我就告诉你。” 猝不及防间,一个拳头落在少年的头上,后者“嗷”了一声,捂住脑袋。 “连你师傅都蒙骗,坏我道心,该打!” 老道长愤愤走远。 少年笑了几声,望向墓的方向,意味不明道:“将军、夫人,这个就当作封小将军的见面礼了!” 那日停雪,封长诀身着朝服,好着装,他抬眸望着书房架子上的木雕,中间的朱雀木雕格外醒目。 涅槃重生。 他抚过木雕,指尖仿佛在发烫,心也热了。 “哎,你看,那是不是封,呸,飞骑将军!” “许久未见到他了,看见他我还有点惭愧。” “这孩子可真是苦命。” “……” 封长诀视若无睹,往大殿走。 温耘本想去打个招呼,一想到在封太平下狱时,自已没帮忙,也不好走上去。 他转头瞥见发愣的裴问礼,赶紧凑过去,道出心中疑问:“我觉着,飞骑将军变了好多。” 这身朝服封长诀穿着,与以前的感觉完全不同,气质更加稳重冷峻,头发高高束起,丰神俊朗,眉目长开不少。 单远远看着,裴问礼就心跳加快。 听到温耘问了两遍,裴问礼才不忍收回视线。没想到封长诀会来上朝,昨日没与他说。 “好俊啊,快比过我了。”温耘感叹一声,裴问礼瞥了眼他,转身走开。 “什么意思啊,我不俊吗?以前我也是在京都美男榜上排过名的好嘛!”温耘摸摸自已的下巴,对比了一下封长诀,黯自神伤,“可能……飞骑将军就比我俊那么……一丢丢?” 走入殿堂,封长诀看了眼父亲曾经站过的位置,如今已经被人顶替。他眸色微动,站回队伍之中。 第142章 官员们来齐后,皇帝从侧门走进,踏上台阶,安稳地坐在龙椅之上。 皇帝例行公事般环视殿内,视线最终落在封长诀身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皇帝挥挥袖,他看向刑部尚书,有意地问道,“众卿有何事要奏啊?” 刑部尚书察觉到目光,他走出行列,恭敬道:“臣有事要奏。臣昨日查过天牢,发现户部尚书曾买通过一名狱吏,帮助那伙匈奴人越狱。” 闻言,封长诀怔住,眸色加深,竟然越狱了。 “什么,户部尚书和匈奴人也有勾结?!” 官员们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肃静!”崔总管大喊一声,官员们安静下来。 “户部尚书灭门一案呢?可查出什么?”皇帝接着问他。 钱大人回道:“户部尚书灭门一案,凶手应当是匈奴人,他们用的是匈奴弯刀。” 户部尚书帮匈奴人越狱,匈奴人反倒灭了户部尚书一门。 官员们纳闷不已,恩将仇报?! “这群匈奴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太可恶了!竟敢在圣上眼皮子下杀人!” “陛下,臣提议,即刻出征北疆!” 封长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捏住拳头,掌心触觉重现。 在狱中父亲抓过他手,写下的那个字。 ——退。 原来,机会在这。 第66章 放虎归山 “南疆战事过去没多久,此时不宜用兵伤财。”兵部尚书持笏板走出行列,朝皇帝躬身说明,“陛下,前户部尚书抄家后的钱财不足填补国库空虚。应当节源开流。” 皇帝微微颔首,赞成他的话:“不错,京中只是潜入几个匈奴人,不能因此大动兵戈。” “钱尚书,继续往下查。朕要知道户部尚书与那伙匈奴人之间的勾当。” 钱尚书领命回到队伍。 若是知晓背后是裕王搞鬼,一切就清晰多了。裕王是想让皇帝把重心放在匈奴人身上,若是能抽出京中兵力去边境,外强内弱,对裕王来说,如虎添翼。 想必父亲在狱中早就料到,特意给他指出明路。 突然,殿堂中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陛下,臣请愿去守北疆。” 满朝百官循声望去,只见封长诀从行列末尾走出,惊讶不已。裴问礼侧目望去,捏紧手中的笏板,眉眼染上一层淡淡的阴翳。 封长诀见圣上皱眉,也听到一些官员议论纷纭,他淡淡地说道:“陛下,京中潜进匈奴人,是北定将军的失职,也是赤胆营的失职。赤胆营驻扎北疆,却没守好关卡。想必,赤胆营中也有叛徒。” “臣请愿彻查此事,肃清赤胆营。” 封长诀的话有,却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以往封长诀不许他人说北定将军的坏话,甚至封太平出事,封长诀也不信父亲会叛国。 今日为何大变措辞? 裴问礼眼神一暗,走出行列,看向皇帝,说道:“陛下,飞骑将军所言极是……” 封长诀惊讶一瞬,很快,他警惕地看向裴问礼。 “赤胆营是该查,但臣不推荐飞骑将军。他家中有丧,应守孝三年。” 闻言,封长诀咬紧后槽牙,就知道裴问礼没安好心。 他压下心中不满,尽量平和地解释:“陛下,百官中无人比臣还要熟悉赤胆营。” 赤胆营远在边疆,俗话说天高皇帝远,随便派个官员,哪能查到什么,皇帝先前就派过龙武卫去探,一无所获。 按封长诀的话来说,京中进匈奴人,与守关的赤胆营脱不了干系。赤胆营皇帝管不着,若是真查出什么,届时他也能一窝端了赤胆营。 他给出的由诱惑很大,但皇帝担忧封长诀对他记恨在心,若真允了他,放虎归山可就不好了。 “陛下……”裴问礼还想说什么,皇帝挥手打断,后者看向封长诀,微微启唇:“散朝后你来一趟勤政殿。” 封长诀低头领命,嘴角翘起。 想用守孝压他,只要皇帝允了,照样能夺情处。 裴问礼抿直唇线,眼眸里酝酿着寒意,盯着封长诀。后者假装没看见他那沉黯的眼神,淡定地回归行列。 下朝后,封长诀随崔总管走去勤政殿,他在殿前忽的放缓脚步,抬眸望着牌匾,自嘲笑笑。 “飞骑将军?”崔总管见人没跟上来,反身询问。 封长诀回神,快步跟过去。 祁天靠在书桌上翻阅奏折,见封长诀来了,假意笑笑:“飞骑将军,你若是真能查出赤胆营的叛徒,朕就去除你妹妹的奴籍,放出掖庭。” 拿封小妹威胁他。 封长诀单膝下跪,语气坚决:“臣领命。” “封家丧事办完了?”祁天有意提起,盯着封长诀,看他反应。 封长诀神情不变,低声道:“是。” “飞骑将军果真不同,在丧失双亲后,还能如此快振作起来,朕越来越看重你了。”皇帝笑着说道,封长诀却感觉全身不适,前者话头一转,“你觉着那份盟约是真是假?” 有意试探。 皇帝真正想问,封长诀对此封太平叛国一事的态度。 “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封长诀昧着良心说道,“无论真假,北定将军就是做错了事。” 殿内陷入诡异的宁静。 第143章 下一刻,祁天的笑声响彻殿堂:“好啊,封太平竟不如你明白事。” 他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朕允了,你若是去北疆,趁雪不大,即刻启程吧。此去北疆,朕派元武将军麾下的李牛校尉与你一同去往,助你一臂之力。” 李牛…… 他有点印象,李牛就是冬猎时嘲讽他的那个人。故意派李牛与他同往,李牛与他有过隔阂,肯定向着皇帝一边。 皇帝不就是想监视他吗? “多谢陛下。” 封长诀告退,殿堂恢复平静。 崔总管疑惑道:“陛下,倘若他真去了北疆,以他父亲在北疆的名声和威慑力,万一有谋反之心……” “封太平一死,你觉着赤胆营大部分人是想听从一个毛头小子的话,还是听从有权的老将?”皇帝展开下一本奏折,边看边说,“放虎归山……哼,一只没有大虎庇佑的幼虎,回归山林,不过是他人的盘中餐罢了。更何况,他的阿妹还在掖庭中,他如此看重亲情,就算有造反之心,也不敢去做。” 走出殿堂,封长诀松了口气,他临走前很想见妹妹一面,可惜掖庭在后宫,他一介外臣,又没圣上手谕,没法进去。 雪下得太大了,路面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封长诀仔细走着,积雪几乎没过他的脚。 天气异常寒冷,寒风刺骨,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封家大门的石狮子。 他忽的脚步一顿,门外只身站着一个少年,身形挺拔,穿着艾绿裘衣,撑着木伞。 封长诀的心被狠狠烫了一下,他咬了咬唇,径直走过去。 裴问礼应该等了很久,伞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听到脚步声,他偏头看向封长诀,眼圈一红。 “封长诀,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被叫住的人停下开锁的动作,心上泛起酸意,却仍板着脸道:“裴问礼,我早就说过,我们之间情意断了。” “是因为我有婚约,还是因为你父亲下狱我没有出面?”裴问礼固执地想问出由,他分明最清楚由,偏偏骗着自已。 封长诀打开门锁,使劲推开大门,语气中也带着愤怒。 “你如今问了能挽回吗?”他铁了心地转身,盯着裴问礼湿润的眼眸,声量不自主地拔高,“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实话。若我有婚约瞒着你,转头依旧和你卿卿我我,你什么感受?” “是,我爹救不了,我一直都知道。”封长诀说到这儿声音哽住,他强忍住酸意,接着说道,“我当时真的很难受……我不求你能真帮我做些什么,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你明白了吗?!” 泪不受控制地流下,裴问礼深吸口气,他声音颤抖:“我能怎么办,我被关在那座屋子,日日夜夜都在担忧、自责,我那时候想你想得要疯了……但我就是出不去。” “裴问礼,我们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 裴问礼一怔,他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呐呐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封长诀吼出声,他喘口气,冷下语气,“我们不是同路人,何必强求呢?” 裴问礼顿时慌张,他抓住封长诀的手臂,低声恳求:“我不想你走……” 封长诀缓缓叹气,伸手扯下裴问礼的手,后者瞳孔一颤,眼睁睁地看着封长诀转身走进府。 他回到院子收拾好包袱,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木架上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上。 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长诀不禁心痛起来,脑海中总是会闪过他和裴问礼的种种。 “你我终非一路人。” 封长诀拿起玉佩,最后抚摸了一下光洁的玉面。 他要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些必要的物品和衣物。封长诀站在院子里,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 这里曾经充满了温情,但现在却显得格外冷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要把这个地方的气息永远留在心中。 可他终归不是京都的人。 “裴问礼。” 听到封长诀唤他,裴问礼抬起头,心中燃起一点火星,直到他看见封长诀手中的玉佩,心完全凉透。 “玉佩,将来要给你的夫人,收好。”封长诀放在他手心上,裴问礼不自主地抓紧那个玉佩,想把它嵌入血肉中。那枚玉佩冰得刺骨,狠狠刺痛着他的心。 “今日一别,愿你今后顺遂。” “告辞。” 封长诀的眼神冷漠而坚定,径直越过他,每一步都带着决然与决绝。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模糊在裴问礼的视线之中。 直到最后,连封长诀的背影也消失在了视野当中,只留下一片空旷雪地。 消失的一瞬间,裴问礼的心漫上苦水,空落落的,好难受…… “为什么……我还是留不住你……” 裴问礼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中哭喊出声,要将心中所有的痛苦与不舍都发泄出来。 他双手紧紧地抓着地面,手指深深地陷入了雪中,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他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 真没本事,连喜欢的人都留不住。 泪滴坠在雪上,溶得无影无踪。 第67章 种子滋生 出京都正门,雪纷纷扬扬飘向四方。 第144章 道路两旁并没有热闹的市井,显得有些冷清。大道显得有些贫瘠,地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看起来杂乱无章。周围的草木也很稀疏,偶尔能看到几株矮小的树木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 这样的环境给人一种荒凉、萧瑟的感觉,却让封长诀感受到自由的气息,无拘无束。 先前在边疆,日日想着去京都。到了京都,反而拼了命想逃离。 “封长诀,你这路线图不对吧,怎么还绕远路?”李牛驾着马靠近他,摊开手给他看牛皮卷。卷上有大辛版图,上面画着的线经过余州,绕了个小弯。 封长诀头也没转,无庸置辩道:“就是要先去余州。” 李牛不满道:“你去余州干什么,圣上的命令是去北疆关城。” “一条路上,我先去余州,会耽误我去北疆关城吗?圣上未定期限。”封长诀说话夹枪带棒,他冷嗤一声,“你若不想去,大可以走另一条道。” 李牛语塞,圣上吩咐过他盯住封长诀,这气……只能受着。 “封长诀,你别太猖狂。”李牛很不满他这副样子,明明家里经历如此挫变,不见得一点衰相,却越发犀利傲气。 封长诀嘴角一勾,他盯住李牛的眼睛,后者有点发怵,缩了缩肩膀。 “我就算猖狂,你又能奈我何?” 李牛:“……”还真没办法,总不能事事打小报告。 雪下大了,封长诀甩甩马绳,和李牛拉开距离,懒得听他叨叨。 “余州,我去定了。” 京都处处积雪,一些百姓们才意识到该扫雪了,自发在街道上扫清雪,达官贵人的府邸道路庭院干干净净,家仆们每日都会清扫,不知还以为雪只往能添彩的景色处落。 早上扫清雪,家仆们把着长扫帚,聊起府内的事。 “大人最近又推了刑部的事务……” “我看哪,大人准是有什么伤心事,他都不喝茶了,成日饮酒。大人从未饮酒,如今暴饮,伤脾脏啊,一喝还吐。” “你们不知晓?大人是因为封小将军变成这样的,自小将军离了京都,大人魂不守舍的。” “噢!对,上次我去大人寝屋,想擦瓷瓶,看见大人看着小将军送的匕首哭,那个匕首大人如今去哪都要带着。” “……” “你们没别的事干了吗,在背后嚼主子舌根!”金保走进庭院就听到他们细细碎碎的声音,皱眉怒斥。 那群人如惊鸟之群般散开,金保平息下怒气,往寝屋走去。 寝屋暖气不是很足,金保微微蹙眉,看了眼熏笼,都熄灭了。 “大人?” 金保想看看今早给的手炉灭了没,在堂内试探地问问,见无人应答。 他有些慌张地往内寝走去,裴问礼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醉倒在席地上,脸颊漫上红晕。裴问礼的手臂露在外面,上面有一道血痕,还在流血。 “大人!” 金保急忙喊人,不一会后,大夫匆匆赶来,穿过屏风,见裴问礼躺在床上,手臂上有一道血迹。 那个大夫皱着眉头欲为他包扎,碰到肌肤的瞬间,被烫得缩回去。他伸手去探裴问礼的额头,果然,发温病了。 “你们大人怎么搞的,又是割伤,又是发温病。”大夫忍不住责怪地望向一旁候着的人。 金保气不过,他看向那些说闲话的家仆,指责道:“让你们看着大人,你们怎么办事的!” 那些家仆垂头听训。金保训了一会仍不解气,他转头看向席地上的那个匕首,愤愤地走过去,将匕首扔出窗外。 “都是这匕首害的!” 家仆们被吓了一跳,那匕首大人可珍视了,说扔就扔,大人醒来后,不得大发雷霆! “莫要吵闹!” 大夫看不下去,转头让那伙人先出去,别打扰他医治。 金保挥挥手让他们滚出去,顺便去给千百报信,让他过来。吩咐完一切,他站在床边守着昏迷的裴问礼。 “积郁重,思虑多,又受了寒。”大夫把完脉,叹气一声,“你去把地暖烧热些。” 金保应声,转身去往旁边火房,待屋子暖和许多,他出火房正好碰见匆匆赶来的千百。 “怎么回事!” 千百刚从刑部赶来,大人推了刑部事务后,他身上事务加重不少,听说大人出事后,放下事务就赶来了。 金保叹气,如实说道:“大人受寒发热,又喝了许多酒,还失血过多,昏倒过去了。” “怎么会失血过多……”千百诧异,他话未说完,就看见雪地上那把“有涯”,沉默半晌,“大人……自残了?!” 金保气得一拳砸在墙上,他愤愤道:“封长诀真是害人不浅!” 千百皱眉,不喜他的话,反驳道:“大人有错在先,关小将军什么事,你这人真是……” 说完,千百没搭他,反身往室内走,大夫正在为床上的人施展针灸,后者两颊通红好,连昏迷时眉头都紧锁不宁,嘴唇干燥发白。 “如何了?”千百弯腰问大夫。 后者扎完最后一针,眉头舒展,轻声道:“今晚过后,便能退热,往后一定要劝你们主子少喝酒,他喝得太猛太烈,容易伤身。” 千百连连点头,接过药方,遣人去熬药。 半个时辰后,床上的人脸颊上满是汗,大夫取下针,裴问礼感到不适,轻微地动了动。 第145章 “别走……” 千百听不太清大人在说什么,他悄悄侧耳去听。 “求求你……别走……” 大夫好奇地问道:“你家大人说什么走呢?” 千百直起腰板,神情有些忧伤,他敷衍那个大夫:“没什么没什么,大夫,你有没有安神的药方,开给我们一服。” 安神药? 大夫观察一下裴问礼,的确需要安神药,他连忙铺上一张纸,又写下安神药的药方递给千百。 “阿圈,送大夫慢走。” 名叫阿圈的家仆忙走进屋,为大夫带路出府。 他们家大人醒来已经是明日的晌午,裴问礼感到口干舌燥,他抬起手臂看向伤口,已经被人包扎过了。忽的,他感觉手上一空,有涯去哪了? “药煎好没啊?” 千百拿蒲扇扇着火,瞪着在旁空闲的金保,不爽道:“催催催,药也是能催的!有种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金保正要接过蒲扇,余光中瞥见扶着门的裴问礼,慌张地跑过去,“大人,你余热刚去,别出来受冻了!” 裴问礼闭了闭眼,压下头晕目眩,急忙问道:“有涯呢!” 金保回避视线,裴问礼又冷冷看向千百,后者佯咳几声:“大人,那个匕首我给你放到书房了。” 裴问礼凝眉,他扫过两人,语气冷冽:“谁让你碰了!” 千百张张嘴没有作声,眼看裴问礼气息不稳,还要往书房走,他急忙站起身,大声劝道:“大人,别干那些事了!小将军若是知晓,会心疼的!” 原以为裴问礼听到“小将军”三个字,会乖乖听话,哪知裴问礼自嘲笑笑:“封长诀,他早就不管我了。” 千百愣住,他猛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裴问礼转进屋舍,千百才连忙起身,追过去问道:“大人,你这样能换来什么呢?” “我想知道他受伤时的痛楚,我想更……接近他。”裴问礼呼出一口气,他抚摸着手臂上的伤口,“我大概是犯病了。” 千百十分不能解这个想法,他也拿大人没辙,只好换个话题:“大人,刑部钱大人早就对你有所怨言,你何时回刑部?” 裴问礼没回,只身往里走。 三日后,长乐宫得知了这个消息,下朝后,皇后就派宫使去叫来裴问礼。 长乐宫主殿内,皇后特意让宫女备好茶,裴问礼来的时候,茶正好是温的。 “坐。”皇后扬扬下巴,指向旁边的座位,见他坐下,她才提起正事,“听闻你最近没有去刑部,整日待在家喝闷酒。” 裴问礼没有作声,算是应了。 “你疯了?一个男人而已。”皇后不可置信。 “可是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想和他一直不分开。”裴问礼轻声喃喃,忽的他语调加急,“姑姑,我不想和他分开,你能帮我推掉那门亲事吗,我愿意等他。” 她盯着裴问礼,后者精神确实不太好。皇后沉思片刻,她放软语气道:“小堇,他去守北疆,不知何时能归,倘若他一辈子都在北疆,你难道也等下去?” “等。” 皇后看到裴问礼这副样子,不觉头疼,小小年纪就要学人长相厮守了。她眼珠一转,忽然笑道:“等?你为何不去见他,或者让他见你,将他牢牢地锁在你身边呢?” 裴问礼怔住,他缓缓开口:“怎么可能……我留不住他。” 皇后轻嗤一声,厉色道:“那是你没本事,若是你有权有势,你想要什么得不到,区区一个男人罢了。” “权势……” 裴问礼听进这个词,心中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有权势就能将他牢牢锁住吗? 皇后脸上浮起一抹笑,在他耳边循循善诱。 “是啊,小堇,到时候你还会担心留不住他吗?” 第68章 命中带煞 到达余州时风雪已停,城中喧闹不停,城中大道上百姓成群结队匆匆往一个方向走,他们挥舞着拳头,呐喊不已。 “严查!严查!” 什么情况,百姓游街?! 李牛来不及沉思,就看见封长诀翻身下马,叫住一个百姓问:“发生什么了?” 那个百姓急着要跟群众走,指着衙门方向,长话短说:“县令嫉妒我们将军,特意找人去陵园乱刻!还死不承认!” 封长诀皱眉,敢在他父母的陵园里刻画,活得不耐烦?! “他嫉妒什么?”封长诀追问。 那个百姓仔细看他,长得与北定将军有几分相似,耐心道:“那个县令定是自觉惭愧,比不上将军,又见大伙出钱为将军修建陵园,他羡慕嫉妒恨呗。真肮脏,竟敢刻在功德碑上!” 李牛不明事,奇怪道:“哪个将军,没死多久的那位?” 说完,陷入诡异的安静。 “你他娘,嘴巴真臭!” 那个百姓炸起来,扬起拳头就要打过去,被李牛躲开,后者一边躲一边咆哮:“北定将军是罪臣,你们怎能为他建陵!” 这下不等那人打,封长诀朝他面门就是一拳。 “李牛,我劝你闭嘴。”封长诀扬起拳头示威,他拳头凶狠,落在人的身上痛得要命。 李牛不甘,正要骂回去,就听到一个喊声。 “这儿,有人侮辱将军!”那个百姓喊完,李牛就听到越来越重的脚步声,人数很多。 第146章 百姓们围上来,李牛吓一跳,下意识向身边的人求助。 封长诀回望过去,朝他恶劣笑笑:“想脱身,求我?” 李牛咬咬唇,说不出口。 一个百姓的手指点到前者的脑门上,愤怒大骂:“就你小子,侮辱将军?!他为国为民,你说他是罪臣!我看你真是脑子糊了牛粪,不像个人!” “对啊对啊,我看你是叛国贼!” “把他绑了,一同拉去衙门!” “……” 百姓们激愤声讨,有几个练家子摩拳擦掌地上前一步。李牛被迫偏头看向封长诀,低声道:“求你。” “听不见。”封长诀冷漠无情地回道。 “我说求求你!你别得寸进尺!”李牛恶狠狠瞪着他。 他玩味一笑,语调散漫:“不救。” 眼见封长诀走远,李牛气得要去追,却被百姓围上来,被绑得结结实实。 “可恶!你给我等着!” “我要参你一本大的!” 扔掉李牛,封长诀往后的行动方便许多,他就近寻了家旅店歇脚。 任小厮牵走马,封长诀坐在桌边点菜,店小二点头,转身欲走被他叫住。 “哎,我向你打听个事。”封长诀递给他一点碎银子。 店小二喜笑颜开:“客官您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封长诀正言道:“将军陵园功德碑被刻,我需要你从头到尾说一遍。” “是这样的,将军下狱时,大伙知道此事后,就去衙门闹了,想让县令上奏求情,县令不。那时候,大伙就闹了有一阵,直到浮云道长提出葬余州,大伙才消停,想修建陵园。| “但修陵园又与县令起了争执,大伙本想在城内修,可是县令不许,只能在郊外。那时候城中就在传,县令嫉妒将军。” “大伙于是又闹了一阵子,等到道长带棺回来,大伙忙着下葬敬拜,也没空去衙门闹了。” 听到此处,封长诀略微皱眉,看来余州百姓和县令矛盾很深。 店小二接着说道:“可是最近,陵园发生了件怪事,有人趁着夜色,偷偷去陵园胡乱刻画功德碑,还去砸上供的香火。大伙很气愤,于是啊,就有客官你见到的那样。” 封长诀见过陇南城镇的镇民与县令不和,预谋造反,是被逼无奈。却没见过如余州这般,全凭自已心意来的镇民,与县令水火不容。 “你可知浮云道长在哪?”封长诀想去寻老道长,表以感激。 店小二热情道:“你找浮云道长啊,他在东边山头的浮云观上。” 浮云观,怎么是冠以他自已的名号。 “多谢。” “客气客气。” 看来得先去一趟浮云观,封长诀养足精神,翌日一早就去往东边山头,山下有小镇,卖香纸的店铺众多。还别说,去浮云观的百姓摩肩接踵。 “多亏有浮云道长接济啊,我们一家才得以安稳。” 街边有个怀中抱着襁褓的妇人,冲摆摊卖福袋的老板说道。 闻言,封长诀放慢步伐,投目过去。 老板乐道:“浮云道长真是大善人!上回老刘庄稼收成不好,被债主讨债,还是道长帮忙还了。” 妇人双手合十,望向天空:“天哪,怎么会有如此好的人!” 一路上都能听到镇中的人在夸赞浮云道长,一片夸赞中也能听到那么几个不好的声音。 “那浮云道长明明是伪善,这些人眼真瞎。” 封长诀停下脚步,问说这话的老人:“这是何意?” 老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他一遍,见他不像本地人,才放心说道:“你们这辈人不晓得,这货年轻时可恶劣了,经常干些不为人道的事,仗着自已学过算命,常常算到方位去偷鸡摸狗。” “先前大将军守余州,城中百姓家的粮食本足以熬过,不至于沦落到吃人肉的地步上。就是因为他,他偷拿大家伙的粮食吃,还偷吃军饷!” 封长诀顿住,他想不到老道长会干出这样的事,抱着怀疑的态度听下去。 “后来被大伙抓住了,他还大声嚷嚷着,自已都吃不饱了,还管别人,还想守城!就有大伙提议,把他杀了砍肉吃。”老人说得声情并茂。 封长诀已经信了一大半,他急迫地问道:“后来呢?” 老人看他一眼,冷笑道:“后来他被抓到军营去,不见了,当大伙以为这人死了的时候,开国后他又回余州了,还开立道观,无偿为大伙算命,假意去接济家境贫寒的镇民。” “你说,他难道不是伪善吗?!” 封长诀没有出声,军营戒备森严,绝不是他自已能逃出来的,只能是军营中的人放出去。 前些日,浮云道长在封家办丧时处处帮衬,不提一点报酬。封长诀合怀疑,是他父母放他出去的。 “若是他善,为何先前要偷粮食,祸害大伙?他骨子里分明是个冷血的人。”老人愤愤地补充。 封长诀不好多加评价,躬身告辞后上山进观。 浮云观破旧,四座屋舍组成,三清殿内摆放元尊神像,香火旺盛,来上香的百姓很多,也有捐过钱的。 看样子,百姓们给的钱财也很多,却不见浮云道长修缮道观。 封长诀走出三清殿,又想起老人家说的那番话,他心中的疑团变大,难道真是伪善? 第147章 思索间,一枚铜币飞来,封长诀迅速伸手接住那枚铜币,往抛掷铜币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座很大的龟蛇状雕像,上面凛然坐着一个少年,清俊却阴沉的长相,让封长诀一眼就记住了他,印象更深刻的是,他身上穿戴了很多铜钱串串。 他敢坐在玄武雕像上?! “小将军,久闻大名。” 封长诀蹙眉,警惕地问道:“你谁?” “我是你命中的……缘分啊。”那个少年轻松跃下玄武背,很没距离感地一下凑近他,“你可以叫我,扶川。” “扶川?”封长诀往后退和他拉开距离,低声重复一遍。 “好听……” 扶川忽的冒出这句话,封长诀没听太清楚。他疑惑片刻,出于礼貌,顺着自已猜测道:“好听?是,你的名字挺好听。” 扶川闷笑一声,凑得更近,语调缓慢:“我说,你叫我名字很好听。” 封长诀:“……” 鉴于以往经历,封长诀如今对男人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有了一定认识,他防备地往后退。 “你知晓浮云道长去哪了吗?”封长诀有意别开话题,说及正事。 扶川看出他的窘态,轻笑道:“找我师傅?他今早去衙门了。” “他去衙门干什么?”封长诀下意识问出口,突然想起昨日见过的情景,衙门闹事,不免皱眉。 扶川见他皱眉,有点手痒地想伸手抚平,伸到一半,被封长诀截住手腕。 “你干什么?!”封长诀面色一沉。 扶川望向被抓住手腕的那只手,眼眸一晦,封长诀觉得他视线阴稠,立即松开手。 “你连皱眉也好看。”扶川的手背到身后,看向封长诀的眼神充满艳羡,他语气热切,“小将军,我好羡慕你啊,羡慕你的长相、你的家世、你所拥有的一切……还有你的命格。” 提到命格时他的语气加重,仿佛是咬着这两个字说出,见他神情不对,封长诀抿着唇,想要去摸佩剑剑柄。 看出他的动作,扶川神情恢复平静,绕过他,说道:“师傅算到你今日会来,给你留了一卦。” 封长诀收回手,跟着他往一处屋舍走,扶川拾起长桌香炉脚下的一张黄纸,递在他手心中。 “风雷益?” 封长诀不懂卦,只好把卦象名给念出来。他望向扶川,疑惑道:“你可知这卦是何意?” 扶川神秘笑笑:“知道,但不可说。我师傅说要亲自回来为你解卦。” 话音刚落,观外急匆匆跑来一个男子,他急得满头大汗,大喊道:“衙门那儿打起来了!” 什么?! 封长诀迅速收好黄纸,欲要出门。扶川扯住他的袖子,他转头去看,只见扶川脸上显露出少有的焦急。 “一起去。” 刑部官员们一心扑在调查前户部尚书灭门案上,府邸去了一遍又一遍,干干净净,凶手没留下任何破绽,毫无头绪。 偏偏此时最看好的裴郎中心思不放在灭门案上,却往那个放走匈奴人的狱吏身上查。 大堂内官员积怨已久,无人敢出声,只敢去钱尚书那儿打小报告。 “钱大人,那狱吏已经审不出什么了,不知为何那裴郎中满门心思放在一个无用之人身上。” “而且性格越发古怪,属下去探过一次狱,那个狱吏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他年纪轻轻,使用手段却如此残忍!” “大人,你一定要为我们好好说说他。” 钱尚书思忖半晌,应声道:“好,今儿个本官管他什么皇亲贵族,本官定要训他!” “快去召裴郎中来!” 一个小官匆匆下天牢叫人,半盏茶工夫,人来了。来者一身黑衣窄服,衣面上绣着獬豸暗纹,面容貌美,眼神黯淡。 裴问礼走进大堂,全身透露着阴郁气息,那些官员一见到他纷纷不敢作声。 “裴郎中,本官问你近日在做些什么!”钱大人故意示威,用力拍着木桌。 裴问礼安然自若地坐在侧方木椅上,瞥了钱尚书一眼,淡定道:“追查凶手。” 就等他这句话,钱尚书冷笑一声:“追查凶手?!圣上让刑部彻查灭门案,弄清勾当,你反倒去追查凶手?再说,那个狱吏一口咬定是受钱财所蛊惑,你再查也查不出什么!” 裴问礼当然清楚前户部尚书和匈奴人的勾当,他甚至知晓裕王是如何操控。 “你敢与我赌吗?” 裴问礼忽然开口,钱尚书愣住,他总觉着这小子一肚子坏水,疑惑道:“赌什么?” “就以官位相赌吧。”裴问礼站起来,直视钱尚书,后者被这个赌约震住,他淡然扫过他,接着说道,“七日之内,我若是查不出来,我便辞去官职。倘若我查出来,你便辞官。” 这也赌太大了吧! 疯了吗?! 在座各位无一不这么想,他们被那番话震撼得久久不能平静,钱尚书犹豫着问他:“你指的是查什么?” 裴问礼回道:“自然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凶手和逃逸的匈奴人的去处。” “什么!他真有这本事吗?” “裴问礼是疯了吗,敢拿自已官职做赌。” “钱大人应下吧,他绝对不可能查出来。” “是啊,我们查了这么久都没有头绪,一个黄毛小儿,七日怎么可能查出来。” 第148章 “……” 钱尚书狐疑地看向裴问礼,后者气定神闲,丝毫不受他人言语干扰。 若是真能将裴问礼拉下去,百官就不会笑话他不如晚辈,甚至圣上也会对他多加看重。 钱尚书顿了顿,沉声道:“好,一言为定。” 第69章 以身入饵 “再闹,就把你们全部抓起来!” 余州衙门前站满官兵,手持长枪直对来势汹汹的百姓们。 其中一个百姓举起拳头,扫视一圈四周,鼓动大家:“大家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余州的县令,与百姓作对的县令!” 现场气氛被点燃,百姓们通通呐喊起来。 “打倒县令!” 那些官兵挥舞着长枪,逼得前排百姓连连后退,领头的官兵扬起下巴,傲慢道:“我劝你们想活命赶紧走,就你们这些,老弱病残,别一不小心真出人命,倒打一耙。” “要我说,你们为罪臣建陵本就不光彩,我们县令没去天子那儿状告你们就不错啦!” 此话一出,百姓们揭竿而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官兵们没想到他们真敢动手,连忙甩枪挡住。 双方僵持许久,无人退步。 直到,一道血光飞溅出去,双方怔住,望过去,只见一个官兵难以置信地盯着被刺破衣襟露出血肉的那个百姓。 “我、我……” 不小心划到了! “官兵打百姓!天何在!”人群中响起喊声,百姓们愤怒难平,挥着手中的扁担、长棍打向官兵。 双方混战起来,打得不可开交。 “大伙上啊!踏平这余州官府!”一个百姓用棍子打退挡在前面的三个官兵,开出一条道来,他转头冲大伙喊,“县令做贼心虚!不敢出来!我们就当面去和他对簿公堂!” 听完这番话,百姓们更加激昂勇进,凡是拦他们的官兵都吃了棍子,腰上、腿上火辣辣地疼。 “道长,你在远处看着就好。”一个百姓见处在后方的浮云道长冲在阵前,拿着拂尘帮忙,这老头身子骨受得住吗?! 浮云道长有意往混战外瞄了一眼,枪头忽然戳向他,前者闪躲不过被划破脸。 大意了。 官兵又使长枪刺向他,浮云道长力不从心,又被刺伤手臂。远处马蹄声阵阵,浮云道长嘴角勾起一抹笑。 “师傅在那!” 扶川伸手指着浮云道长那个方向,封长诀加快骑马速度,往那边奔去。 正当那个官兵疑惑浮云道长的笑容时,只见后者伸手双手抓住他的枪柄,一股拉力袭来,官兵双瞳一震! 那个长枪直直没入浮云道长的腹部,他脑袋空了一瞬。 “师傅!!!” 撕心裂肺的喊声镇住混战的人群,顿时安静。 浮云道长嘴角溢出血,他转过头,望向没缓过神的封长诀,悄然扬起嘴角。 官兵吓得撒开手,不住地后退,低声喃喃:“不是、不是……不是我干的……” 浮云道长卸力般跪倒在地,腹部插着那根长枪,扶川眼睛蒙上一层泪,他快步过去抱住师傅,颤颤巍巍地唤道:“师傅,师傅……” “这便是我要解的卦。” 他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眼睛缓缓闭上,脑袋一歪,垂落下去。 “师傅——” 扶川痛苦地大喊,泪水打湿面颊,他低头贴着浮云道长冰冷的面颊,滚烫的泪水却无法让师傅回温。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是他自已撞上来的!”那个官兵哆哆嗦嗦地说道,他转身拔腿想跑。 一个跃身飞踢落在小跑几步的官兵后背,重重的力度使他脊背一弯,摔倒在地上。 他伸手撑地想爬起来,后背骤然一重,还没等他叫出声,一剑刺入身体。那一剑狠厉,伴随着一声—— “我要你偿命。” 他干哑几声,手垂落在地,一命呜呼。 场面安静得出奇,直到有人被吓得喊道:“杀、杀人了啊!” 封长诀充耳不闻,他起身,淡然抽出死去官兵身上的长剑,走向扶川那边。 后者大声哭嚎,全身都在发抖。封长诀有些动容,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已的影子,他不忍再看,背过身去,重新将视线放在其他的官兵上。 “叫你们县令出来!”封长诀厉声发令,那几个官兵面面相觑,正犹豫着,就见他提起那把沾血的剑,指向他们,“半个时辰内,他不出来,我便杀进去!” 那些官兵显然是被他一番话给吓到了,忙不迭往衙门内跑去通风报信。 “这位少侠长得有些许熟悉啊……” “有点像年轻时的大将军!” “是有几分相似,难不成他是大将军之子!” “……” 百姓们从方才的惊讶回过神来,仔细端详着站在他们身前的挺拔青年,越看越像啊! 半个时辰后,县令被那些官兵保护着出来,那个县令有些驼背,他弓着身子,搓搓手心,望向台阶下的青年,又看看地上躺着的两具尸身。 县令皱眉,眼珠轱辘一转,看来这人不是善茬,过来找事的。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赔着笑容,低声下气地问封长诀:“听说你要找我,有何贵干哪?” 见躲在衙门快半个月的县令终于出来,那群百姓先耐不住性子,愤怒地声讨他。 “徐县令,你终于肯出来认罪了!” 第149章 “给将军下跪道歉,否则你就别想在余州待了!” “老鼠县令,我真看不起你!” “敢做不敢当吗!” 徐县令无视他们的声讨,眼睛定定地盯着封长诀,又问了一遍:“少侠有何贵干?” 封长诀轻笑一声,抱剑问道:“就想问问你,陵园一事你可知情?” 又是为这事来的,徐县令像换了个人,立刻不耐烦道:“知道,又不关我的事。说句实话,你们给北定将军修陵园,我全然不管,不让你们修在城中是不想让你们占用地方,余州城就这么点大,哪里装得下。” 这话说得实诚。 一个百姓愤愤道:“借口!怎么没地方,把你府邸推平不就有地方了!” 封长诀沉默半晌,徐县令应该不是说谎,他恨不得避开这件事,语气中也闻不到一点嫉妒的味道。 “你们真是……不可喻!”徐县令被气得红脸,他怒骂道,“我知道你们不想要县令,你们去跟圣上说啊!余州不知多少任县令被你们气走了,我已经很少管你们了,你们还想要我怎样!” 徐县令发了好大一通牢骚,有些百姓自讨没趣,灰头土脸走开,剩下几个犟种还在不依不饶。 “你以为你装作无关事事,就能推脱一切吗!” “徐县令,我们一介平民百姓,哪有面圣的机会!” “跟我们去磕头认错!” 徐县令烦躁地挠头,一语道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钦佩大将军,我对你们心中的大英雄真的无感,更别提嫉妒了!” 那几个百姓当作没听到,仍旧胡搅蛮缠,不听到徐县令承认,不肯善罢甘休。 徐县令被他们逼得头疼,想回府,又忌惮封长诀手中的长剑,犹豫再三,还是留在原地不敢走。 那几个百姓作势要将徐县令抓起来,让他去陵园磕头道歉,刚上前一步,就被封长诀伸手拦住。 一个百姓挑眉道:“小兄弟,你什么意思!” 封长诀没有丝毫退让,沉声道:“不是他。” 本以为这少侠是站他们一边的,如今看他竟敢拦他们,那几个百姓立即断定这少侠是想与他们作对。 “你说不是就不是,凭你那一张嘴?!” 那几个百姓想绕过他的手臂走向徐县令,忽的一道剑光在他们面前闪来,一柄长剑挡住他们的道路。 “不要再往前走了。”封长诀偏头看向他们,前者向他们承诺,“刻画功德碑的人我会找到,在我没找到之前,你们若要再找衙门麻烦,无论是谁,我必然手刃之。” 那几个百姓听到最后一句,怵了怵。他们往后退,瞪了一眼台阶上的徐县令,嘴硬道:“哼,就凭你,说能查到就能查到?你不会是在包庇姓徐的吧!” “包庇他?”封长诀仿佛听到笑话般,嗤笑一声,“他和我非亲非故,包庇他干什么。” “你最好是!” 那几个百姓见没什么好说的,就各回各家了。徐县令看他们走远,也打算回衙门,却被封长诀叫住。 “走这么快干什么。”封长诀好整以暇地看向徐县令,后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忙转身听他吩咐,“要想图个清静,就给我些人手。” 徐县令挥挥手,点了一些官兵给他,反身回衙门。 那些官兵站得挺直,等封长诀发号施令。 “打口棺材,浮云道长仙逝了。” 封长诀偏头望向扶川,后者还是抱着浮云道长不肯撒手,他叹息一声,走过去半蹲下。 “节哀。” 扶川如同找到一个依靠般,他冲封长诀哭着大喊道:“是我害了他!” 一模一样的话,封长诀全身仿佛被一阵雷劈,他看向扶川的眼眸,眼中倒映着自已的身影,在这儿哭的,反而不是扶川,而是他自已。 “你在说什么……”封长诀失神般呐呐道,后背爬上一阵寒意。 “我命格不好……一定是我克死师傅的……”扶川断断续续地说道,哭声不停,“我……我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安济坊收养了我,却遭了天火……只有我下来了,他们全死了。往后他们对我都避之不及,但只要我接近谁,谁就会倒霉。” “他们说我是妖孽,要烧死我……是师傅……”扶川抽泣一声,垂头望着浮云道长,眼眸尽是悲伤,“他救下了我,骗他们说跟着他修道能改命格,我才有今日。” “师傅……我再也不和你犟嘴了……” “你是仙人,不会死的对吗?!” 封长诀看着他哭得稀里哗啦,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起身走到一旁。他回想起,浮云道长死前对他的笑容。 为何要朝他笑呢? 以他对浮云道长的了解,浮云道长平日里顶多帮帮忙,更多时候也是置身在外。不知为何,封长诀总觉得,浮云道长不会参与百姓与官兵之间的混战。 若是要参与,浮云道长应当早就准备好了长棍大刀这样的武器,偏偏他拿着拂尘在打。浮云道长也不是练武之人,再怎么说,也应当知道拂尘哪抵得过长棍大刀。 他想起来,浮云道长帮封家时的情景,封家有难时他没出现过,他父母死去后没有棺材铺愿意打造棺材时,偏偏又出现了。 浮云道长是精通算命之人,他算到封家没救,所以不出现。封家需要棺材时他又正好带着两口棺材出现。 第150章 浮云道长连出来的时机都极为重要。 现在想来,浮云道长提议将两口棺材运去余州,背后也定有玄机。余州人早就有修陵园的打算了,浮云道长怕是也早早算好了一切。 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封长诀从袖袋中翻出那张长黄纸,风雷益,究竟指什么。 第70章 时运亨通 天牢一层,刑具房内有一长架,挂着不同的刑具。 长架刑具应有尽有,狱吏们知晓裴郎中喜好这些刑具,特地从全国各地寻来各式各样的刑具,来讨裴大人开心。 “大人,审不出来。” 狱吏战战兢兢踏进刑具房中,偷偷抬头看了眼裴问礼,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裴大人拿着剥皮刀在把玩。 “审不出来?”裴问礼手指灵活地转着小刀,他冷笑一声,落在狱吏耳朵里浑身一抖,“私放重犯可是死罪,他有胆子把匈奴人放出去,就是抱着必死决心,说他贪财,岂不笑话。” “一个将死之人,拿了钱有命花吗?” 狱吏捣蒜般点着头:“属下明白了!立刻就去查他钱用在哪!” 裴问礼手指一停,小刀刀尖朝下,被狠狠插在木架上。 “别让他死了。” “是。” 裴问礼好衣衫,走出刑具房。距离赌约过去三天,一无所获。 他向前走着,忽的看向天牢上方的矮窗,透进的天光正好洒在他身上。 天意使然。 “大人,你吩咐要查的事查到了。”一个手下正要找裴大人,恰好在转角处碰上,立马躬身行礼,“封小将军绕远路去了余州。” 裴问礼神色一动,垂眸沉思。 最近爆发百姓游行的那个余州?圣上对此很是发愁。余州城内无论老少皆是北定将军的崇拜者,城中有一个巨大的骑马铜像。 因早些年间祁家弃掉余州,余州对祁家没半分好脸色,余州人都是阳奉阴违。圣上也管不着余州。 封长诀去余州,是鼓动百姓造反,还是平息百姓争端? 圣上恐怕早已知晓他去往余州,至于放任余州不管,应当是想看他的真心,是向着圣上,还是一心报仇。 这取决于封长诀是否投奔了裕王。 “接着查。” 裴问礼低声嘱咐下去,那个手下点头,随即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被裴问礼提点一二,那名狱吏调查有重要突破。 “陆十二他喜好赌博,在赌坊欠了不少债,而他收的钱还上那笔债务绰绰有余!他在桃里巷有个八十岁老母,催债的经常上门讨要,欺压老人家,害的他娘卧床不起。” 裴问礼淡定地听完汇报,放下茶盘,看向千百。 “你知道该怎么做。” 千百点头,转身去天牢。 一盏茶工夫,千百拿到消息,飞快跑来。 “大人,匈奴人落脚在渝州。” 匈奴人越狱后,圣上就抓紧通往北边关卡,严查来往胡人。他们只能往巴郡方向靠,绕路穿西域去北疆。 渝州,也在巴郡管控内。那片地方山多,要去抓,怕是难于青天。 “不必管他们。” 事已至此,那场赌局,已经算他赢了。刑部尚书没本事,自然要有本事的人去替。 四日后,刑部大堂,钱尚书坐在正座上焦急地探头,听刑部的人说,那个陆十二已经招了,钱尚书心中不安暗涌。 裴问礼最后一个到,他注视着冒汗的钱尚书,嘴角微微提起。 大冷天的冒汗。 “七日已到,你查出来了什么!”钱尚书强装气势,大声问道。 “查出不少。”裴问礼慢条斯地回答他,“陆十二已招,匈奴人如今在渝州。” 真给他查出来了。 钱尚书眼珠一转,他故意道:“谁知道是真的假的,说不定是你联合陆十二随便编了个地方。” 早就料到他会耍无赖,去了裕王管辖的地方,哪能抓到。钱尚书就是抓住这个空子。 裴问礼神色如常,反驳道:“也就是说,钱尚书甘愿信他贪财,也不愿信一个真实的地名。” 钱尚书面露尴尬,他低声道:“我可没说信他贪财。” “既然钱尚书都不信,不如你来审。”裴问礼语调平和,语气中却有不屑。 这时候扔给他,审个一年半个月的,那陆十二还是只会说那个地名。 钱尚书自知亏,又去挑他其他的刺:“那你说,匈奴人和前户部尚书的勾当是什么?” “前户部尚书私藏那伙匈奴人,和其中一个胡姬有私情,若你不信,大可去问玉楼春老板。”裴问礼缓缓说道,他留下空白,有意看一眼钱尚书,“剩下的话,我们就要去圣上面前说了。” 钱尚书还以为裴问礼怕他不信守承诺,前者气得发抖,一口咬定:“行,我们去面圣!” 大堂内看戏的官员们乍一听要去面圣,疑虑更深,为何不说完啊,吊别人胃口! 转眼间,裴问礼和钱尚书去到勤政殿,一左一右站着,处在中央的圣上揉着眉心,不知他们又要唱哪出戏。 “钱尚书,后面的话你好好听着。”裴问礼冷嗤,转头向圣上说道,“前户部尚书私藏匈奴人,按说,他们本不会造成如此矛盾的一幕。可惜,他们都效力于裕王。裕王将灭门一事推给匈奴人去做,一是消除嫌疑。二是,让全朝百官将重心放在匈奴人身上。” 第151章 钱尚书突然被强塞了好多秘事,他心中惶恐,裴问礼是想把他往死路上推! 疯子! “哦,是吗?”祁天放下沾红墨的毛笔,话是对着裴问礼说的。 不知是不是钱尚书的错觉,总感觉圣上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钱尚书顿时汗毛竖立。 祁天完全无视钱尚书,问道:“裕王好一招瞒天过海,他在等余州吗?” 裴问礼点头,说道:“余州暴动是一个很好的导火线,看余州能闹多大。” 祁天忽然笑笑,含沙射影道:“听说,飞骑将军也去往余州了,不知他是为朕分忧,还是为朕添堵呢。” 裴问礼闭口不答。 祁天故意逮住他要问:“你如此看重他,不担忧吗?” 又在诈他。 裴问礼神情如常,令人看不出破绽,他平淡道:“陛下说笑,臣一心为君,自然会为圣上分忧。” “上个说一心为君的人还是封大将军,罢了。”祁天得到想要的答案,放声大笑。笑着笑着,他的视线转向钱尚书,语意不明,“朕今日高兴,就如你所愿吧。” “多谢陛下。” 裴问礼最后看了眼钱尚书,后者脸色煞白,仿佛受了惊吓,跪在地上表忠心。 裴问礼对这些戏码不感兴趣,转身退下。 自此刑部没有一个姓钱的尚书,刑部的人也只会以为钱尚书赌输了,辞官告老。 后来圣上又补了个刑部尚书过去,但刑部的人反而更听从刑部郎中的话。 长乐宫瑶池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三四个皇子在玩金滚球。池边小亭熏着热炉,皇后围着热炉暖手,宫使们都去照顾皇子了,身边就两个心腹宫女。 她看向喝热茶的裴问礼,皱着眉,低声道:“钱尚书的事,你也太大胆了。你的野心也遮一遮,若是再有下次,圣上可就要防着你了。” 裴问礼却不以为意,指腹轻摇杯中热茶,望着湖上追逐金球的皇子们。 “下次还远。”裴问礼的视线悠悠地望着天边,他心中莫名泛起躁意,“等到那时,他要防也来不及了。” 皇后沉默一瞬,换个话题:“你觉着,本宫这些孩子们,谁最乖巧。” 场上瞬息万变,不变的是太子追金球追得最紧,撞开其他跟上的皇子。 “太子做事毛躁,胜负心重。”裴问礼又看向被撞开的三皇子,后者小脸皱巴巴的,显然被气到了,但他没管太子,接着追球,“三皇子会忍,最不乖巧。” “那依你看,六皇子最为乖巧?” 六皇子没有参与到湖上追球,他默默站在昂边,注视着这一切。 “不,五皇子最为乖巧。” 五皇子跟不上他们,被撞开滑倒几次,反复爬起来,纵使这样,也要跟着他们玩,生怕自已的不合群被皇子们孤立。 裴问礼淡淡一笑:“他很会讨好。” “是么,可惜不是本宫的。”皇后遗憾笑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厉色。 裴问礼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浮云观披上白布,简略修饰一番。扶川一直在守灵,嘴上念着道经。 观上来了不少人,他们排成长队,一个接一个哀悼,这些都是浮云道长帮过的人。 “道长,你这样的善人去了天上也会有福气的!” “说什么呢,道长本就是仙人,他是回归仙班了!” “哎呦,你瞧我这嘴!” 封长诀清早上过香,他腾出殿内位置给那些镇民,坐在大树下研究风雷益,找到几本卦册翻阅。 翻来覆去看不懂上面的卦象经注。 思绪逐渐飘远,他一遍遍想着店小二说的话。 忙着修陵园,停下纷争;运棺材,停下纷争;去敬拜,停下纷争。 这一切都是围绕着他父母棺材要运来余州发生。是谁提议的? 浮云道长。 封长诀脑海中好似有些头绪,只要顺着这边摸去,浮云道长的用意就能浮出水面。 “风雷益,四十二卦。上卦巽为风,下卦震为雷。”扶川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随手一翻卦册,就翻到有风雷益的一页。 封长诀的注意力全被扶川的红眼圈吸引去,哭成这副样子了,还想帮忙。 “风雷益,对我师傅,损上益下。”扶川说话还带着鼻音,他直直地望着封长诀,“对你,时运亨通。” 损上益下! 这也就是说,浮云道长牺牲掉自已,作如此大的局,是为了帮助百姓。 这样一来,什么都说得通了。 浮云道长要来父母的尸身,运来余州,是为了减少百姓与县令的争执。 浮云道长以身为饵,请他入局,保余州人平安。 第71章 贼喊捉贼 直到此刻,封长诀才知道浮云道长留给他黄纸的意思。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平息争端,护住余州百姓。 这种事先前也干过,封长诀回想起在陇南时,平息陇南安和军叛乱。那时是为了不让裕王得逞,恐怕此次,背后作乱的也是裕王。 但凡出现一点战乱,裕王就会趁机而入。 倘若真是裕王在背后搞鬼,皇帝阵营的能不知晓?何况有个料事如神的裴问礼。 想到此处,封长诀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圣上应该在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这样看来,浮云道长在无形中也护住了他一命。 第152章 “扶川,我要去一趟陵园。”封长诀想通了,事不宜迟,他得想法子把背后搞鬼的人捉出来,他担忧地看向扶川,后者正是脆弱敏感的时候,“你……能行吗?”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扶川心中涌起热浪,后者失笑:“我如果说不行呢?” 封长诀愣住,随即垂眸道:“抱歉,我还是得去一趟。” 扶川扯扯嘴角,故意说道:“小将军,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挺讨人喜欢的。” 封长诀摸不透他这话的含义,实诚道:“你是第一个。” “他们眼真瞎。”扶川撇撇嘴,忽然想到什么,恶劣笑笑,“哪日我就把他们眼珠给剐出来,串起来挂你身上,让他们细细感受一下。” 封长诀:“……”不必了。 封长诀强硬地转移话题,说回正事:“若要请修补师傅,多久能完工?” “受损严重,起码要一个月。” 修补功德碑是一项细活,对工艺技法要求极高,才过去几天,哪里修补得完。 封长诀陷入沉思,一个月怕是等不及,此事不能拖太久。另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看这徐县令乐不乐意。 “你现在就去陵园?” 扶川见这人突然就起身往山下走,大声询问。 “不,先去一趟县令府邸。” 去往县令府邸的一趟路可算通顺,徐府家卫无人敢拦他,封长诀轻而易举就进去了。 徐府里长满杂草,雪也没清,快没过他的小腿了,封长诀步步维艰,一脚踩到实地才敢走。 家中又不是没仆人,怎么不打扫美化院子。封长诀的目光停在前方长廊桥,那廊桥上坐着一些家仆,不是在打盹,就是在聊闲话,没人在干正事。 封长诀讶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闲散的家仆。 “你找谁啊?”长廊桥有个看雪的婢女注意到他,冲封长诀招招手,后者不太自然地回道:“找徐县令。” 婢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素手指向一处,嬉笑道:“徐老爷在书房呢!” 封长诀内心默默肯定这个说法,作为余州县令,城中又出大事,徐县令肯定在书房忙得不可开交。 他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却听到书房传来一阵阵猥琐的笑声。 光天化日之下,不会吧…… 顿时封长诀不敢走进去了,不会撞破徐县令的好事吧?! “嘿嘿嘿——” 笑声实在不堪入耳,要事在前,撞破便撞破吧!封长诀鼓起勇气,用力推开书房的门,他飞快闭上眼,大声道:“徐县令,无意叨扰!麻烦你们穿好衣衫!” 坐在四方凳上抱着话本傻乐的徐县令:“???” 封长诀等了一会,偷偷睁开眼,环视屋内,只看见了一脸懵逼的徐县令。 咦?怎么只有一个人。 “你擅闯民宅!本官要告你!” 原来没事啊,封长诀松口气,他走过去双手撑在书桌上,垂眸盯着徐县令手中的《美艳娇娘逃不掉》。 徐县令注意到他视线的变化,佯咳几声,盖住话本,不满道:“你有什么事吗!” “有事要你帮忙。”封长诀也不客气,开门见山,他盯着话本上的名字,勾起笑,“若是成了,我便送你几本时下最火热的。” “京都的话本吗?” 封长诀怔住,时下火热的话本只在京都吗? 他照样一口应下。 徐县令狐疑地打量着他,最终还是被私心屈服:“成交。” 于是封长诀就说出心中的计谋,徐县令起初还不情愿,但是迫于话本,他还是答应了,出门唤来一个家仆,吩咐下去。 家仆匆匆忙忙出门,去到石匠铺。 石匠师傅在低头刻字,听到有人进店,抬头望了眼,随口问道:“有什么事?” “我们家徐老爷说,要请你去修补将军陵园的功德碑。” 这一句话连起来他怎么听不懂呢,石匠难以置信地又问一遍:“哪个徐老爷,徐县令啊?!” 家仆不免骄傲道:“这余州城,还能有几个徐老爷!” 石匠手中的刀具因这番话都被震惊掉了,这句话的伤害不亚于大白天见鬼! 他重新捡起小刀放在小桌上,双手在衣摆上擦干石灰,背上装工具的小布袋,走到家仆身边又问:“你没说错吧?真是徐县令啊!他不是和大伙处处作对吗,怎么就突然要帮大伙修补功德碑。” 家仆把老爷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说道:“老爷心善,他虽不崇拜封大将军,但看不得英雄死后也不得安宁,就自掏腰包,请你去修补功德碑。” 工匠迟疑不定,家仆见状,顺手给了他一袋钱。 “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快去修补功德碑!”家仆不耐烦地催促。 工匠只好先收下钱财,不懂徐县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时间,余州城内百姓都在议论徐县令请人修补功德碑的事,也不好再去找徐县令的麻烦了。 冬日黄昏,落日挂在陵园西面,一点点沉入田野。 工匠修补好今日份工作,他拿出干布擦掉剔出来的灰,余光中瞥见墓前那个青年,不由得疑惑。 自他应下修补事务,经常能见到那个青年来上香,而且是出现在黄昏时刻。 “爹娘,你们在那边过得好么?”封长诀温柔地抚摸着墓碑,他忧愁道,“我还是不习惯没有你们的日子。我经常想,若是我能一直待在北疆,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些,也遇不上……裴问礼。” 第153章 “一辈子过得畅意,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封长诀弯下腰,朝他们墓前倒下一壶热酒,笑道:“爹娘,你们在那边不必担忧我。我如今可学精了,我走的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不会再肆意妄为了。” 突然,他不作声了。 一名男子捧着一打长香走上圆台,他观察四周,见只有工匠在。他先点燃长香,装模作样地拜了几下,随手插在横型香炉中央。 有目的地往功德碑处走去,他上下打量功德碑,碑上乱刻的字被填补了。 男子夸赞道:“师傅厉害啊,手艺不错。” 工匠谦虚笑笑:“还成,毕竟是靠它吃饭的。” “不愧是徐县令选的修补师傅,就是不一样。”男子虚情假意夸了一通,话锋一转,“哎,师傅,你就告诉我吧,那徐县令是不是想掩盖啊?” 工匠诧异道:“此话怎讲?” 男子警惕地望了一圈四周,有意引导:“你看,徐县令之前都不管咱们,被我们闹过一通后,就请你来修功德碑了。这不是有意为之吗,他想遮掩自已偷刻功德碑的事实,你看如今城中百姓,哪有对他有怨言。” 看工匠陷入沉思,男子趁热打铁道:“咱大伙不能被他给蒙骗了啊,必须得告诉大伙,不能被他耍得团团转。”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去告诉大伙?”工匠品出味道来了。 “只有你的话最可信啊,你可是徐县令请的人,说话最管用。”男子循循善诱,工匠被他说得心头一动,仿佛身上已经背负责任了。 “我们余州,没有县令,从来只有将军一人。” 最后一句打破了工匠的心防线,后者心中烧起无名火,正要答应。 “贼喊捉贼。” 一句冰凉的声音落在他的身后,男人想反头去看,脖子处却被一把冰冷的长剑抵住。 工匠被吓得不轻,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男人嘴硬道。 封长诀眼含笑意,娓娓道来:“你也许不知道,徐县令请人修补功德碑,是谁的主意。” 男人愣住,未等他多想,封长诀接着说道:“是我。我故意借以徐县令的名义请师傅修补,就是为了让你现身。” “你故意乱刻功德碑,推在徐县令身上,让县令与百姓们针锋相对,想要把事闹大。等发现徐县令竟然和百姓们关系缓和了,又坐不住,想要造谣离间。”那柄剑逐渐横在他的脖前,声音也越来越近,几乎是凑在他耳边说,“如此拙劣的把戏,也是裕王教你的?” 男子呼吸一窒,他装作听不懂:“你别乱诬陷好人了。” 封长诀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好人,你配么。既然你不愿承认,我们便交给余州百姓去辨认,如何?” “你看,他们是愿意相信大将军之子,还是愿意相信一个陌生男人。” 工匠算是听懂了,他激动地爬起来,大声问道:“你就是大将军的儿子?!” 封长诀没有回话,大将军出事后,崇拜他爹的那一群人对他的评价都是褒贬不一,这也是他在余州城不敢报出姓名的原因。 “你若是做了,你会后悔的。”那个男人恶狠狠地诅咒他。 封长诀全然不放在心上,他无赖地笑笑:“因拒绝了裕王的橄榄枝而后悔?” 男人闭上嘴,他不愿透露更多。 “与其关心我会不会后悔,不如关心你自已小命还能不能保住。”封长诀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陵园外走,“裕王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你办不好他的事,只能以死谢罪。” “关你什么事!”蓝脸愤哼,死到临头还在威胁他,“京都发生的事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当今圣上根本不是我们裕王的对手,裕王坐上皇位指日可待,趁此机会,早早加入我们,到时候好东西少不了你的。” “我不稀罕。”封长诀一句话就把蓝脸堵得死死的。 蓝脸咬牙,他不甘愿就这么死了。 “你不想报仇吗?” 封长诀听后自嘲一笑,略微苦涩道:“我当然想报仇,可是封氏家规要我忠君。父亲为我拼出来的一条血路,不是让我去赴死的。” “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哪怕是窝囊地活着。” “只要活着,才不会辜负父母的心愿,不会背弃与阿妹的约定。” 第72章 暴乱平息 油盐不进。 蓝脸真想一头撞死在他剑上。 “既然没法说动你。”蓝脸瞥向放在他肩边的手,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往下一放,封长诀一时不察被他反制住,蓝脸得逞笑笑,“我就不与你纠缠了,你的话我会如实禀告殿下。” 蓝脸拽手一闪,封长诀甩了甩手,劲还挺大。封长诀有些懊恼,要是带绳子来就好了。 趁这个时机,蓝脸转身就跑,封长诀提剑追上去,前者见距离近了,没办法只能先躲掉扑面的剑光。 封长诀横劈没劈到,手中挽起剑花,蓝脸保持着适当距离,紧盯他的招式。眨眼间,封长诀的剑向前突刺,蓝脸侥幸躲开,衣襟被划破。 不好对付啊。 蓝脸咬紧牙关,手往腰带上的香包里探,陡然收紧。一道剑光劈来,蓝脸惨叫一声,手腕处洒出血滴。 手被砍断了。 封长诀冷冷地看向他被一分为二的右手,笑里藏刀:“还跑吗?” 第154章 蓝脸气得浑身颤抖,看着腰带香包内的断手,怒吼一声,疯了般朝他冲过去。 “去死——” 封长诀甩剑挡住他,剑气凛然,将他推倒在地。蓝脸死死盯着他的脸,阴狠笑笑,视线移到他的剑上。 “我没心思和你追逐打闹,早点去衙门说清……” 声音戛然而止,封长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蓝脸。后者竟然主动冲向剑刃,他没来及收剑,就见那剑刃没入胸口。 “会有人给我……报仇的……” 蓝脸眼中充满恨意,嘴边溢出鲜血,如鬼魅低语,钻入封长诀耳朵里。他全身脱力地跪在雪地上,眼睛还睁着。 封长诀抿了抿唇,抽出长剑,红艳艳的血喷涌而出,洒在纯白的雪地上。 “我等着。” 他用剑尖挑起蓝脸腰间的深蓝香包,那只断手把香包撑得满满当当,轻轻划开香包,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 封长诀扯下一块布料,一并包起来。长剑入鞘,他腾出手扛起蓝脸的尸身,步伐沉重地往余州城区走。 “活见鬼!他怎么扛着一个尸体走!” “快看,那具尸身没手!” “娘亲,我怕……哇——” 扛着尸身的封长诀:“……” 有些图热闹的百姓还跟在他身后,离他有一定距离,跟着去了衙门口。 衙门外站岗的官兵都认得他了,看见他扛着尸身,恶心和寒意错杂开来,懂事的官兵已经去衙门里叫徐县令出来了。 徐县令被打搅了话本很是不满,这种烦躁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看见封长诀肩上的尸身,被恶心反胃代替。 当着众人的面,徐县令扶着石狮子,弯腰呕吐。 “咋办,我看着他呕我也想呕了!” “呕……” 还成功带偏几个百姓呕吐。 徐县令吐完,顺上口气,壮着胆子走近封长诀,端详着那具尸身。 “想看?” 封长诀坏笑着将尸身放下,故意推向徐县令,后者被迫撑住要倒下去的尸身,吓得双腿直发抖,慌张失措地呐喊:“快、快拿开!啊啊啊啊啊——拿开!” “不是你自已要看的嘛。”封长诀心里暗爽,拉住尸身的后领往后扯,徐县令得到解放,连忙往后退,胃里不适感又来了。 “呕——” 徐县令又呕吐了。 封长诀嫌弃地拖着尸身往后退一步,以免被徐县令的呕吐物溅到身上。 这场面又恶心又血腥。 “这是谁啊……”徐县令干呕几下,他低着头,手颤颤巍巍地指向那具尸身。 终于问到正事上了,封长诀笑道:“他啊,就是乱刻功德碑的人!就是他,把一切错推到你身上,挑拨官府与百姓的关系。” 百姓们变得嘈杂起来,千万双只眼睛盯着那具尸身。 徐县令缓过气来,有气无力道:“那真是该死,应该死得更恶心点。” 封长诀:“……” 封长诀从头到尾把此事说了一遍,百姓们恍然大悟,也有几个不信的人叫嚣:“万一你只是随便杀了一个人,为了帮徐县令脱罪!” “你们大可去问工匠师傅,他是旁观者。”封长诀嫌提着尸身重,随手一放,那具尸身倒在雪地上,“我本想留他活口,可惜,他一心寻死。” 封长诀转身直面群众,他扬起声音,务必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你们听着,余州城是大将军与你们共同守下来的,也有你们的一份力。你们不能总把功劳归为大将军,而忘却自已。别把他捧得太高,别把自已贬得太低。” “余州城一战我听过不下百遍,祁家当时弃掉了余州,弃掉了你们,但是你们没有放弃自已!大将军被你们感动,所以死守城池,是为保你们平安!” “你们不信圣上,我能解。但余州依旧在大辛版图内,至少做做表面功夫。如今为了一点琐事,就要和官府去斗,将自已置身于危险之地。岂不是辜负大将军的一腔热血!” 一句句掷地有声,百姓们有所动容。他们不约而同望向站在官府前的青年,一身红衣,面容英俊,盛气凌然,眉眼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大将军。 恍若隔世,官府门前,一袭血红衣衫,身披金甲。他们的大将军凌然于众人前,举手投足彰显威严。 “前线告捷!我们只要撑过去,他们一定会派来援军的!” 一个百姓半信半疑地问道:“要撑多久啊!” 封太平望着天边燃起的火光,他淡然笑道:“不知道。” 百姓们顿时慌了。连大将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储备越来越少,就算他们能守住攻势,也熬不过饥饿啊。 “但我会守到死!陪着你们,一直到天亮!” 一句话稳定人心,封太平是个很有魄力的将军,他与民同战,与兵土共吃喝,他永远离不开民众,离不开底下的土兵。 这也是为何一战下来,余州百姓们将他捧得如此高的原因。 百姓们安静下来,他们再次看向站在官府门前的封长诀,内心多了一番滋味。 徐县令听得心潮澎湃,触动很大,他也站在封长诀身边,说道:“余州城无主,只有信仰。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不是来做你们的城主的,而是做你们的仆人。我们这些做地方官的,更该为你们做事,让你们过得称心。” 第155章 “我刚上任时,见你们不喜,我也就不敢管事了。之前的碌碌无为,我向你们表示歉意,陵园一事也不是我想与你们作对,只是余州城实在没有可建的空间了。” “往后,我希望,能与你们共事在余州城。”徐县令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通,忽的正色道,“余州城有大将军与你们一同守下来,那也应该有人与你们共同让余州城走向更好。” 封长诀率先鼓起掌来,先是寥寥几声,到后来台阶下的百姓们都跟着鼓起掌来。 “以后若有什么问题,大家都可来衙门击鼓,我定会出面帮大家解决。”徐县令看向门口那两口大鼓,话锋一转,“不过大家就别带扁担和长棍来了,我还挺惜命的。” 百姓们发出哄笑声,看气氛不错,封长诀悄然离去。 他回到浮云观,和扶川一起筹办下葬的事。扶川这些日子守灵,睡不安稳,封长诀在山下镇子买了些安神的药。 “给我的?” 扶川如获珍宝地捧在手上,他扬起笑容。封长诀感到欣慰,他总算不是阴恻恻的笑了。 有舒画颜的事在前,封长诀特地温和地问道:“你师傅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想葬在哪?” 扶川撑着下巴思考良久,想起一块地方来:“后山有片梨树林,我师傅常在那处酿酒,说那儿风水好,是块宝地。” 封长诀往后山方向看去,越过三清殿,依稀能窥见梨树的身影。扶川跳下桌子,走到他前面,为他带路。 后山那处有一大片梨树,只是未到梨花开,树木光秃秃的。扶川在一处蹲下,用手扒开雪,挖到后面,手都冻红了。 封长诀看不下去了,将扶川拉起来,抓过他被冻得发红发紫的手。 “你不会爱惜自已吗?” 扶川愣住,面露难色,想藏起那双手。 “我来,你去暖暖手,别生了冻疮。”封长诀抽出腰间别着的匕首,蹲下接着扒开土,挖了有一会,隐隐出现黑色瓷罐的边角,他加快速度,很快挖出那罐酒出来。 他捧起那罐酒,却皱起眉头。这是空酒罐,里面压根没酒。封长诀无奈,捧起这罐酒去殿里寻扶川,后者听话地在火盆旁暖手。 “空的。”封长诀拿起酒壶给他看,扶川接过瓷罐,将蒙住的盖子打开,里面装满了信封。 扶川和封长诀对视一眼,前者拿出那些信封,全是要寄给封太平夫妇的! 封长诀飞快夺过其中一封信拆开看。 ——将军,夫人,这是最后一封了。小将军应该会懂老道的,他会护住余州城中百姓。老道算过,是大吉。 两人花了一个下午读完所有的信,这些信是浮云道长成立道观后开始着笔写的,有些很早,早得还没收养扶川。 在这些信中,封长诀搞清楚了当年的事。 ——那个夜晚,我历历在目。我手不干净,被抓到军营去真的很害怕,可是我不想死,我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死亡。多亏遇见将军和夫人,你们是我遇过最善良的人。你们与我讲了一个晚上的道,说我盗粮不对,但能解我的做法。 ——你们说既然亏欠了他们,以后就要还。 ——我如今在偿还了。 是啊,浮云道长建观后一直在偿还,接济余州穷苦之人。 到最后,也用命去偿还了曾经犯下的过错。 护住了余州城百姓的平安。 第73章 风雪千山 浮云道长下葬那日,风雪压满梨树枝头。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 雪似梨花雨,点缀长青冢。此景可追忆,遥遥故人来。 三根香燃尽,扶川朝坟墓最后磕了个头,谢师傅的养育之恩。 远远站着的封长诀见事毕,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一切结束,我该去往北疆了,就在此告别吧。” 扶川连忙起身,反身进屋子。封长诀还以为他要去拿送别礼,站在原地等上一会,直到看见扶川背着一个包袱走出来。 见他打算跟着自已,封长诀不禁疑惑。 “你不守观啊?” 扶川扯扯嘴角,语气跳脱:“不,我这人命不好,要依着别人的福气才能活下去。小将军,我要与你一起,最好一生一世也不分开。” !!! 封长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才认识多久,又谈到生生世世上了。封长诀被勾起一段回忆,裴问礼曾与他说过一辈子不分开。 他眸光微动,认真道:“你可以跟着我,但诸如一生一世的话还是别说,我不值得被任何人托付一生。” “开玩笑啦。”扶川见他神情严肃,微微提了提嘴角,强行转换话题,“就当你暂且陪陪我吧。我不是累赘,你去北疆,我能干的可多了。若是你要战,我能算天时地利,保你稳操胜券!” 封长诀神色一沉,心隐隐作痛,声线略显干涩道:“不,我不打算战。” 他没法任性,也不敢如少年时那般秉着一腔孤勇,什么也不顾。 当年他笑话父亲只守不攻,如畏鼠般躲在边关。那时他不识愁滋味,不满父亲,也不懂父亲一人担下的愁苦。 他父亲也是个将军,但问世间,哪个将军不想成功立业,不想纵马杀敌! 如今他识得其中苦闷,却挥不动虎旗。世道不允他纵意,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 第156章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面颊,封长诀怔住,眼角留下的泪被那只手轻轻拭去。 “你哭了。” 封长诀鼻子发酸,努力擦了几把泪去,他呼出口气,正言道:“若你跟我去北疆,你怕是什么也干不成。你只能陪我在那儿浪费时光。” 扶川动容一笑:“我没什么大的目标,我就想活下去。在那儿虽无事可做,那我宁愿窝囊地过一辈子,也不愿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再说了,小将军,你是我命中的贵人,我陪你浪费时光又何妨?” 封长诀脸上绽放笑容,被他一说,忽然觉着去北疆颓丧过日子,也不是不行? “好,我认你这个兄弟了!” 扶川:“……” 余州城平息动乱的事四散开来,京都最早知晓。 宫中御花园内,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假山上堆积了厚厚的积雪,形成了一个个坑坑洼洼的雪堆。 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万物都被白雪覆盖,一片宁静祥和。然而,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却有着一抹鲜艳的色彩——一只彩色的鹦鹉。 它被困在一个精致的金笼子里,孤独地站在石桌上,羽毛华丽而多彩,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长勺探进金笼里喂食,祁天逗完鹦鹉,龙武卫正好禀告完。 “余州的百姓没有闹了?”祁天沉思良久,忽而笑出声,“封长诀还挺有本事。量他也不敢,到时候在北疆,让李牛看紧他。赤胆营里还有不少他爹的旧识。” 那个龙武卫点头,转身走出园中,和走进来的裴问礼擦肩而过,后者有意看了龙武卫一眼。 “你听说了?”祁天看他来了,开口问道。 裴问礼注意力转回,应声道:“嗯,他平定了百姓暴动。” 祁天放下长勺,思索道:“朕看不懂他了,既没投奔裕王,也不信任朕。他难道想自立门户?” “他不会的。”裴问礼一口否定,语气放缓,“他听奉封家家规,不敢如此。” 祁天扬唇一笑:“你很了解他。” 裴问礼垂眸,眼眸淡去情绪,说道:“毕竟陛下让臣去接触过一些时日。” 祁天冷笑一声,说到别处:“听闻裴家催婚事催得紧,你若不喜阮家姑娘,便早日退婚。” 裴问礼皱眉,圣上怎么突然和他说起这个。 “前些日子朕的小女进宫,就是庆平公主,她在朕的面前夸你,想招你做驸马爷。” 庆平公主?裴问礼与她甚至没见过面,她又何时喜欢上他的。圣上莫不是想,将他绑在皇家,一心为皇帝办事。驸马是闲职,圣上是想完全堵住他的仕途,甚至剥削掉所有权力。 难道这些日子他在朝廷笼络官员做得太明显了? 裴问礼眸色一沉,他淡淡道:“谢公主垂爱,臣无福消受。公主殿下乃是千金之身,不必拘于臣。” 祁天凝视着他,忽而笑笑:“罢了,你忙你的去吧。” 大人一回到裴府,院中侍从就听到屋内陶瓷碎掉的声响。家仆不敢进去清扫,躲在院中发怵。 金保办完事回来,见状赶紧进屋,屋内弥漫着很重的酒味。他仔细着脚下,以免被碎陶瓷扎了脚。 “交给你的事,办完了?”裴问礼阴沉着脸,坐在椅上,冷漠地擦拭手中的匕首。 金保点头,他不知大人去宫中又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已经习以为常大人阴晴不定的模样了。 “飞骑将军在余州寄了封信给穆府大小姐,让她……” “说。” “让她搜罗全京都的火热话本,诸如《美艳娇娘逃不掉》之类的。” 金保下意识看裴问礼的脸色,果然大人脸色更差了。 “他是在报复我吗?”裴问礼心如绞痛,他狠狠地捏紧匕首,想到裴家紧逼他的婚事,又遭遇圣上压权,他难受得心慌。 金保不敢说话,若是千百在这就好了,他嘴笨,说不出好听的话。 “他就不能等等我。”裴问礼自言自语地叹息,忽然全身乏力,“千百那边怎样了?” 金保回道:“千百已经到达湘西,不过在长久镇没寻到韩神医,听当地人说,前些日子韩神医往黔中去了,晚春时候才会回来。” “黔中?他往那儿去干什么。”裴问礼蹙眉,金保摇头表示不知,前者只好叹道,“明年初夏前,必须给我找到。” 金保连忙应声,走出屋后招手让家仆打扫干净碎瓷片。 冰河月冻,晓陇云飞。 天色雪面一线,三匹快马奔驰在雪地中,留下排排足迹。 前方有一排高高的围墙,燃着烽火,墙上长道站着一列守关的土兵。这堵墙后,便是大辛境外。 沿着围墙靠右行几千步,就能见到关城。关城是胡人和汉人聚集之处的集市,店铺齐全,易市众多。 赤胆营大本营驻扎在关城附近,靠围墙近的一边。 封长诀领着他们往赤胆营走去,赤胆营的领地很大,不亚于一座城池,领地内修建不少营帐房屋,供土兵居住,也有军备武器库。 走上山坡才能看到赤胆营的大门。 大门旁有两个哨塔,上边站着的哨兵注意到了往营里走的一行人,认出来其中一个是小将军。 “封小将军回来了!” 他往哨塔下大喊一声,巡逻的土兵们听到,放下手中工作,匆匆迎出去。 第157章 “小将军!” 一伙人激动地凑到封长诀面前,恨不得举起封长诀捧高高,径直忽略掉旁边的两个人。 “好久不见了!隔了快两年啦!” 封长诀看到他们热情的模样,眼眶湿润,张开手臂抱住凑最近的一些人。 “小将军,过这么久,你不会把我们给忘了吧!”一个土兵起哄道,剩下的土兵们也跟着大笑。 封长诀笑着看向起哄的那些人,一个个点名:“怎么会!你,麻子!还有这个大马猴!哎,小卿,长高不少啊!” 被唤作小卿的少年笑嘻嘻地伸头过去,封长诀笑着去摸他的头。 被兄弟们簇拥着,封长诀才感到实实在在的安心,他想先进营,抬头望营地门口一看,忽的愣住。 白虎站在大门前,朝他笑笑。 “白虎——” 封长诀轻轻推开他们,朝白虎飞奔过去,冷风拂过面颊,他再也受不住了,仿佛浮萍靠岸,抱住白虎哭出声。 “我没爹娘了……” 扶川慢慢跟上来,看向哭嚎着的封长诀。这时候他才像以前的模样,天真,充满孩子气。白虎抿唇,伸出左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小将军,不哭不哭,回家了。”白虎眼圈一红,咬紧唇,努力往天上看,憋住眼泪。 底下的土兵们也别过脸去,默默用手揉着眼睛擦泪。 大将军真的离他们远去了。 不知哭了多久,雪域才恢复平静。 “今日青龙值守,还在边墙处。”白虎看他渐渐平静下来,轻声说道,“等晚上他回来,咱几个一定要好好喝一顿!”x “好,不醉不休!” 一扫刚才沉重的气氛,土兵们还有好多话没和封长诀说,赶紧凑过去说话。 扶川眼看着土兵们推推搡搡把封长诀带走了,正想跟上去,被白虎叫住。 “你是?”白虎眯着眼打量他。 “想知道我是谁,你不如去问问小将军!”扶川神秘笑笑,凑近悄声道,“我也很想知道,在小将军心中,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毕竟,我可是一路跟随他来的。” 白虎警铃大作,怎么听着不对劲啊! 他又去哪招惹来一个俊俏少年来?! 第74章 又是除夕 天色渐晚,封长诀和那伙土兵寒暄完,找到李牛,同去了一趟赤胆营总部。 如今赤胆营以前由三位将军管辖,一个主将,两个副将,大事听主将任命。如今他爹走了,由那两个副将共同执事,一个是和他爹交情深的昭威将军,一个是圣上安排的天德将军。 赤胆营有四库,武器库、机关库、英兵库、总策库。总营各库校尉都有,人来人往,不知在忙些什么。 走上木圆台,进到大营帐里,封长诀四处寻昭威将军的身影,转头却碰上了天德将军。 李牛先一步行军礼,天德将军淡淡地盯着封长诀,后者抿唇,弯腰行军礼。 “你冒冒失失的干什么?”天德将军神色愠怒。封长诀对他实在无好感,以前天德将军处处找他的岔,去禀告给父亲听,他因此遭了不少顿打。 “我找昭威将军。”封长诀不想和他多费口舌。 天德将军冷嗤一声:“看来在京都还没打掉你的一身傲骨啊。” 封长诀攥紧拳头,狠狠地瞪着他。 “哎,老庄,平白无故动什么怒气!”爽朗的笑声从大营帐外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轻甲走进来,看了封长诀一眼,“小诀是来找我的,你莫不是嫉妒了?!” “嫉妒你大爷!”天德将军骂了句。 昭威将军哈哈大笑,被骂了也乐呵呵地看向封长诀:“小诀啊,两年未见啦!你走后,我陆续接手不少守兵,没一个兵比你还有悟性!” 先前在营里,只要父亲没空,就会叫昭威将军教他习武练剑,也算是昭威将军带过的兵。 封长诀笑笑,李牛被忽略在一旁十分不舒服,低声怼道:“呵,冬猎只拿那点分的好兵。” “你父亲的事,我和老庄也听说过,我们感到很是悲痛。”昭威将军捂住胸口,深表沉痛。 天德将军看他样子,不屑笑笑。 封长诀低头不语,昭威将军或许有过悲痛,但他现在做出的样子,让封长诀感觉很虚伪。 大将军管不着赤胆营,对这两位副将来说,有利无弊,他们能晋升到主将位置上,牢牢把控赤胆营。 见过两位将军后,封长诀往白虎住处去,找他喝酒。 掀开营帐,发现白虎住处人还挺多,白虎和扶川大眼瞪小眼,青龙则抱剑倚在一旁,冷眼旁观。 “青龙值守回来了?”封长诀忽略掉白虎和扶川看向他的眼神,径直走向青龙,后者点头。 “小将军,我好伤心啊!”白虎冲过去抱住封长诀的手臂哀嚎,故意左手指着扶川,“他是谁!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有人了!” 封长诀:“……” 他的目光垂落在白虎的右手上,这是一个木制机关手! “你的手呢?”封长诀颇为震惊,好奇地拿着他的木头右手摸来摸去。 白虎无所谓道:“那手臂没用,我就让青龙给砍了,叫小卿给我组装了机关手臂,他毕竟是墨家后人,造的假手臂还是很管用的。练剑也不用怕砍伤自已,直接拿右手臂去挡!” 封长诀惊讶地看向青龙,声音发颤:“不是,你真砍啊!” 第158章 青龙如实道:“他让我砍,我就砍了。” “合着不是你的手臂。”封长诀撒开拿木手臂的手,无奈地看向白虎,“你真舍得啊!” “不聊这个,你快告诉我,这人是谁!”白虎立刻转移话题,又指向扶川。 “能是谁,我在余州认的好兄弟。”封长诀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于问扶川。 “好兄弟啊,那没事了。”白虎放下心,又走回桌边,朝扶川做了个鬼脸,“我还以为又是一个裴问礼。”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封长诀还是猝不及防地心上一颤,尤其是从他人耳中听到。 “当时在陇西一带,我就觉着他对你有情,还是互相喜欢,你们现在怎么样了?”白虎句句扎心,因为背对着白虎,他看不清封长诀的神色。 但青龙看得一清二楚,封长诀脸色不好看,他立即递给白虎一个眼神,后者接收到眼神飞快转话头。 “走走走,我们喝酒去!”白虎呆板地提起右手臂,直直地斜在封长诀后颈处,作势要搂住他的脖子往外走。 封长诀偏头瞥了眼右肩膀上的木手,无奈叹息,随他走出营帐。外边清了一块空地出来,露出被冻得草坪表面,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点起火。 火堆边放着三个小木凳,扶川不饮酒,躲在营帐避寒。三个人坐在小木凳上,凳脚边放着酒壶。 “我走后,边界怎么样?”封长诀拔开酒壶盖,往嘴里倒酒,主动挑起话题。 白虎正想往地上拿酒,就看见青龙递来一壶开过的酒壶,他笑着接过。 “谢了。”白虎边喝边说道,“快别说了,那些匈奴人起初只在边境地带骚扰,知道大将军走后,越来越大胆,敢混进胡人队伍,在关城闹市内抢掠!一次就几个人,抓也难抓!” 关城是对外开放的关口,只要证实身份,在白日就能来易市交换商品,购买大辛产物。 没想到这两年匈奴越发大胆,竟敢混在胡人之中,潜进关城。 “关令干什么去了,怎么能放任乱象丛生?”封长诀疑惑道。 白虎无奈摇头:“一去找关令,关令就推脱说他也查不出来。” “太荒唐了。” 封长诀完全不信他查不出来。作为关令,不去加强管控,不搞清现状,反而推脱责任,很可疑啊。 “那不是,我看那个关令也没用,整日就泡在温柔乡里,我们赤胆营几次找他,都去的青楼。而且身边是不同女人,甚至能在床上看见好几个!”白虎酒味上脑,大声喊道,“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他吗!整日待在赤胆营,我快要成和尚了!他娘的,机关库和英兵库有两个大男人都搞起来了!” 白虎青龙都是待在总策部的都尉,又是北定将军麾下,兵法最严。 其他三个库要是有人混上都尉一职,去关城花天酒地,只要不被有心之人撞见,不去司隶校尉那儿告发,就没人会管。 “你小声点。”青龙忧心地看了白虎一眼,生怕他被有心之人听到去司隶校尉告发。 “我不管了,要告就去告,反正小将军回来了,他会罩我的。”白虎耍起赖皮,他转头冲封长诀笑,“你知道那青楼有多美好吗!那日接到任务去青楼找关令时,我都乐开花了。不过最后没见着,关令和一群狐朋狗友开包厢谈天说地,没空见我们。” “若是大将军不管你,放任你去烟花之地,你也不用喜欢男人了。” 沉默了良久,封长诀苦笑一声,拿起酒壶一口闷了。 青龙也应景地叹息。 “扎那回部了。”青龙忽然开口说道,他眼中燃起斗志,“他肯定还会来边境挑衅我,这次,我一定要将他斩于马下!” 封长诀重新在地上拿了一壶酒,手伸过火堆上方,和青龙的酒壶碰上。 “我相信你。” 白虎迷迷糊糊地听到两人碰壶的声音,他不满道:“你们怎么不带我,真不够兄弟!” 青龙无奈笑笑,看向封长诀。两人交换眼神,一起往白虎手上的酒壶那儿碰了碰。 白虎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喝酒。 “除夕当晚,我们也要照今日一样喝!” 快到除夕了啊。 封长诀不免感叹,上年除夕还历历在目,今年除夕却是另一番风味。 连路过的寒风都捎带着惆怅的滋味。 十日后的除夕,赤胆营内土兵放假,有一定职位的土官假会长一些。平日里只有军职大的将土能饮酒,而除夕夜营内全面放开禁酒令。 营内充满年味,大伙嬉笑着打扫营地,聚众去关城内吃饭。 守卫边境的重任就落在官职较高的都尉上,青龙和白虎都被叫去边墙值守。 白虎的愿望没法实现了。 封长诀一路送他俩去往边墙,临走前白虎突然凑到他耳边,悄咪咪地说道:“我营帐里还有几壶好酒,你拿去喝吧,不过你得给我留几口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去吧。”封长诀不禁失笑,轻推了他一把。 “我会想你的,小将军!”白虎装作可怜巴巴,转而崩溃道,“我也想混个将军当当,这样我就不用除夕夜被拉着来值守了!” 他还没抱怨完,就被青龙一手拉进边墙底下的小门里,怨声逐渐消失。 扶川这些日子也找到事干了,他先是偷摸着在赤胆营内帮土兵们算桃花运,如今已经扩大到关城百姓。 第159章 白日就待在关城里摆摊算命,傍晚回来给他讲关城发生的趣事。 “你想知道关令的二三事吗?”扶川放下道幡,见封长诀有些兴致,故弄玄虚地朝他伸出五指,“五枚铜币,换不换。” 封长诀扒开他差点怼脸上的手掌,无奈笑道:“我们的交情,不能用铜板来衡量。” “哎,算了,小将军现在还靠我养着呢,哪来的钱。”扶川挑起笑容,故作哀叹,“罢了罢了,小道便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那关令可不是好东西!我今日帮人看面相……” 封长诀皱眉,打断他的话:“你一个正经道观的道长,什么时候混到去给人相面的田地了?” 扶川摆手笑道:“养家糊口很难的!你要是心疼我,晚上就来我床上帮我暖暖被子。” 封长诀:“……” “无意叨扰,你继续。” 扶川接着说道:“有个胡商要运一批货,想和关令交个朋友,通融一下。谁知啊,如今交朋友也要条件了,只有花名在外的人,能被关令接见!” 好离谱! “为何啊?”封长诀纳闷地抓了抓脑袋。 “不知道,听说那个胡商为了那批货能送进境内,已经在花楼一掷千金了。”扶川特意离远几步演示给他看。 只见他将手上的铜钱串取下来,远远抛在封长诀胸口上,后者慌忙捧住往下掉的铜钱手串。 “你这是铜钱,不是千金。”封长诀将铜钱手串递还给他,扶川叹气一声。 第75章 五年之久 这一年的除夕,姜鹤一又上京来过年了。裴问礼也懒得管他,随他装饰裴府,打扮得再喜庆,仍改不掉府中的冷清。 因裴问礼在苏州的不告而别,与主家的关系越来越疏离僵硬。主家想谈及婚事也没个好机会,只能派出姜鹤一。 “表弟,你一个人住不觉着孤单吗?”姜鹤一摩挲着手,凑到翻阅公文的裴问礼桌前。 裴问礼知晓他揣着什么想法,头也没抬。 姜鹤一看他不出声,神经兮兮地说道:“别看你现在不想成亲,等你以后人老珠黄了,哪有姑娘愿意嫁你!想成亲都难!” 裴问礼:“……” “你是不知道姑父姑母给你找了门多好的亲事啊,阮家小姐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家世又是一顶一的好。”姜鹤一坐在他旁边游说道。 裴问礼轻挑眉,缓缓道:“这么好啊,你怎么不娶了来。” “人家高门大户的小姐怎想委身进我们商贾之家的门。”姜鹤一撇撇嘴。 他如今未成家,也是因为姜家嫁出一个姑娘进高门,也就是裴母。姜家人眼界变高了,想要姜鹤一娶个高门小姐,但高门小姐看不上商贾之家,况且姜鹤一父母去的早,二房管事,嫁过来也难以管家,导致他至今还没定下亲。 “你得想法子去争取。”裴问礼眼睛一弯,他招招手让姜鹤一凑过来,轻声道,“我实话与你说吧……” 姜鹤一听他说完,全身僵硬,难以置信地喊出声:“真的假的?!” 裴问礼淡然地点头,低头接着翻阅刑部公文。 “天妒英才啊!!!” 姜鹤一咆哮完还是没法静下心,他着急忙慌地来回踱步,捶着自已的手心,思索道:“怪不得,你不喜那门亲事,我要是你,我会难受到想死!可惜啊,上天为你打开一扇门,就会为你封上一扇窗!” 听到他的一番话,裴问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姜鹤一绞尽脑汁半天,凑到裴问礼耳边悄声道:“没什么办法吗?” “寻过大夫,说是没用。现今我已派人去寻江湖神医了。”裴问礼叹息一声,满满的忧愁。 姜鹤一不免惋惜,他轻轻拍了拍表弟的肩膀,安慰道:“此事我会回去告诉姑父姑母的,哎,他们还是把你逼太紧了。也不能耽误那小姐,你说是吧?” “多谢表哥。”裴问礼勾唇笑笑,恨不得姜鹤一现在就回江南,去裴家说个清楚。 “这可如何是好!”姜鹤一叹气,怜悯地看向裴问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因此一蹶不振吧?” 裴问礼叹道:“我早已接受事实。” 姜鹤一眼神飘向天上的月亮,还在感叹:“多好的人啊,哎呦,太可惜了!” 裴问礼也顺着他视线看向满月,心里一片怅然,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他和封长诀同有一轮月,却没有彼此。 夜半时分,月亮仍在,周遭楼阁降下,夜幕较低处升上暗暗山峦,一片雪地偷来月光,却比不上山坡处的火光耀眼。 京都的月与北疆的月是不尽相同的。 京都的月是繁华的,为京都辉煌楼层添上秀色,京都百姓很少会看到月亮,比起月亮,他们更易看见灯火阑珊。 北疆的月是宽阔天地的主角,是群山草地间的一抹思念。守边的土兵抬头望月,低头怀思。 山坡火光暖色映在封长诀的面庞上,柔化锋利的线条。他穿戴轻甲,手拿酒壶,抬头望月。 曾几何时,只要有月有空,他的父亲就会坐在这一片山坡上,独自喝着闷酒,望着东升的月亮。 月光洒下落在父亲泛白鬓发上,他望着东边,又在想什么? 封长诀当时不解,如今坐在这块小小方地,活成了父亲的模样。 小酌两口,思念着亲人,火堆烧得再旺,也暖不了他心中的空隙。 第160章 酒意上头,太多憋屈和沉闷仿佛撕开一道口子,借着月色全跑出来。他放开了话匣子,与山川婵娟倾诉。 “我有个心上人,他远在京都。”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惜我与他无缘,那便以月为鉴,今夜便葬送这段情意吧。” 封长诀拿着酒轻轻洒在火堆旁,火苗被浇低,一会后又蹿上来,烧得更旺。 苦酒折柳今相离,无风无月也无你。 他一手枕着头,躺倒在草地上,火光燎燎,烫得心痛。 “以此杯,敬明月。” 他高高举起酒壶,遮挡住明月。 恍然五年,光阴荏苒,酒壶转眼一变,变成酒杯状。夜光杯一碰,溢出葡萄酒。 楼阁香气迷人,莺莺燕燕环靠在侧,一个俊俏的男人身着宽大衣袍,胸膛微微敞开,伏倒着一个娇滴滴的胡姬。 胡姬面容娇美,玉手一翘,提着玉壶,为男人手中的空杯倒满酒。 “将军,我来喂你~” 胡姬娇声抚过男人的手腕,想接过酒杯亲自去喂。 “不必。” 男人轻捏住胡姬的手腕,轻笑一声,那一声笑实在是掠人心魄,胡姬听得脸上泛红,含羞掩面地趴在他胸膛处。 “今日宴席封将军能来,是我的荣幸!”一个左拥右抱的胡商见此景,用蹩脚的大辛话说道。 封长诀扯唇一笑,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与胡姬对嘴的中年男人那处看了一眼。 刚收回视线,就听到胡商转头朝中年男人说道:“关令能赏脸,也是我苏仆延的荣幸啊!” 关令忙里偷闲,回道:“哈哈,什么赏脸,谁不知苏仆延的大名,大商人!是我有幸被你邀请。” 苏仆延乐着让陪酒的胡姬又给他盛上一杯。 “倒是封将军,没想到能在宴席上看见你。”关令有意无意看了封长诀一眼,微扬下巴,笑道,“早就听闻封将军的名号,今日有幸得以一见。你们可是不知道,自封将军来关城后,关城的那些花楼头牌脾性可大了。别人花重金都点不到,一定得是封将军来!” 封长诀轻轻捏住伏在身上胡姬的下巴,眼眸含笑,问道:“是吗?” 胡姬朝他抛了个媚眼,娇嗔道:“是啊,若不是苏仆延大人设宴,奴家都见不着你。”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关令乐道。 酒过三巡,苏仆延喝开了,搂着关令肩膀笑道:“关令大人,以后就托你照顾了!” 关令笑哈哈道:“行!那批货包在我身上,等我哪日去吩咐底下人,让你直接过关就是了。” 闻言,封长诀心思飞远,胡姬见他心思没放在自已身上,故意伸手轻抚过他的胸膛,一路往下。 等他回神,胡姬撇嘴嗔怪道:“是我姿色不够了,惹得将军分心。” 姿色不够。 封长诀怔住,扬起笑容:“怪我方才想事情去了,我自罚一杯,如何?” “将军,我来倒酒……” 宴席快到尾声,苏仆延看封长诀很喜欢那个胡姬的样子,本想让她留下陪人过夜,谁知封长诀先行一步离席了。 直到人消失在酒楼,那个胡姬才痴痴地收回视线,咬了咬唇,还是没能留下他。 走出花楼,封长诀一眼就看见守在外面的兄弟们,尤其是白虎一脸怨气地盯着他。 “太可恶了,不带兄弟享福,人渣!”白虎气得跺脚,在街上就骂起来了。 扶川失笑不已,他看向封长诀胸膛上的胭脂,故意叫白虎去看:“你看,还有美人在他这儿留了香呢。” 白虎眼睛一闭,就开始哭嚎:“凭什么!你都有图雅姑娘了,还去花楼,我真的会嫉妒的!” “我说过几遍了,图雅姑娘我配不上。”封长诀无奈地解释,忽而话头一转,咧嘴笑笑,“再说,我去花楼,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也去。” 白虎崩溃地抱住青龙抹鼻涕,哭喊道:“杀人诛心!啊啊啊啊,小将军你变了!” 话说的没错,这五年间,封长诀变化很大,赤胆营的事压根不管,成日混迹花楼喝酒。 白虎快羡慕死了! “你去玩可以,别真给我带回来一个,我可不想和别人抢福气。”扶川转身回去收摊。 封长诀笑道:“不会,我心里有数。我从不带人回家。” 扶川:“……” 白虎听到他这些浑话,假哭得更大声了。青龙无语地推开死扒住自已的白虎,说到正事上。 “今日宴席,关令可说过什么?” 封长诀轻轻皱眉,他接过扶川递来的方巾,擦去胸膛处的胭脂。 “那家伙嘴严,没说什么有用的。”封长诀沉思片刻,说道,“他只是受贿,匈奴人是他放进境内的。但他也许自已也不知,有祸心的人不是他。晚些时候去查查苏仆延那批货。” “苏仆延不是为了进关费,而是那批货能进关。我担忧那批货是制五石散的曼陀罗。” 青龙点头,直接走了。 近些年,裕王藏锋避芒,但是边关却不太平。 不知京都贵人何时风靡起食用五石散,传闻食用五石散能让人顿觉神明开朗,体力增强,长期服用,皮肤便会变得白嫩细致。 此物食用后会让人产生幻觉,一人便能巫山云雨,全身酷热难当。还会让人上瘾,最后暴毙而死。 第161章 大辛命令禁止食用五石散,总有一些商人,为了图利,从边关走私曼陀罗。 “那你可小心啊,说不定他们就在宴席酒里下毒。”白虎担忧道。 封长诀摆摆手,说道:“我有数。” “你有数就行。”白虎眉头渐渐平和,他忽然想起一事,“过些日子,上头要派人下来查关口,好像是刑部的。那人我们认识,千百,你还记得吗?” 封长诀顿住,他偏开脸道:“没忘。” 白虎突然有些感慨:“一转眼五年就这么过去了,裴问礼那人真厉害,圣上前年害了病,如今卧病在床,无心管政。如今朝廷哪,分为两党!一党是以礼部尚书为首的白党,一党是以他为首的裴党!” “是吗……” 封长诀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转身往扶川的算命摊子,帮忙收拾东西。 五年没见,如今这么厉害了。 第76章 旧人之音 苏仆延经常在关城做出口生意,他特地在关城购置了房屋作为仓库用来堆放货物。等天光隐去,星子铺满整片天,仓库外的守卫燃起火把。 “这批货一定要看好,明日就要送往京都的。”屋外巡逻的守卫头子吩咐剩下的人,这些人都是苏仆延雇来的大辛人。 “是。” 守卫分为两队,房屋不大,他们硬是围着这座房屋来来回回地兜圈。 “不好下手。” 青龙冒着一个头在围墙上观望,低头看向靠着围墙的封长诀,后者嘴上叼着狗尾巴草,隐隐透着豪放不羁。 “有两队,一队五人,都有火把,持着长刀。”青龙先跳下去,踩到地上,转头问封长诀,“怎么办?” 封长诀靠墙思索,良久,他冲青龙笑笑:“全灭,我们分工。” 青龙嘴角提了提,紧随他身后翻进院子。他们落地时,正巧赶上一小队转去拐角。他们兵分两路,封长诀长剑出鞘,静步跟在五人小队的后方。 末尾的守卫打着哈欠就没声音了,走他前面的人疑惑地转身,看见一个穿着黑色便衣的男人,黑夜中露出的那双眼狠厉瘆人。 “偷袭!” 话音刚落,那人也被干净利落地抹去脖子。剩下三个人见状,立即摆起阵势,各自分开,冲向封长诀。 封长诀往后拉开距离,目测谁离他最近,先挥剑过去,刀剑碰撞,守卫被震得连力气也使不出来,连连倒退。 他余光中见侧面有刀光,飞快转剑格挡住,顺势用剑使劲一推,带着拿刀守卫往同伴处倒去。 没等撞在一起的两人反应过来,长剑穿入两人的胸膛。 “啊——”剩下的守卫发怒挥刀朝他砍去,一招一式被封长诀从容不迫地拆解。明明有几次完全能杀了他,偏偏留手放水,就像是在逗他玩。 守卫被他搞得刀势破绽迭出,封长诀一个挑刺,刀脱手而出。 “求我啊,给你个痛快。” 守卫惊悚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不自觉地发抖,他半天没吐出一句话。 等得不耐烦,封长诀不满地挥剑一划,守卫上身被划破,血肉绽开。 “啊!” 又是一剑。 封长诀如那地狱恶鬼爬上人间,唇边还噙着笑,守卫呆滞地望着身上的血窟窿,泪流满面,大喊道:“求你给个痛快!” 一剑封喉。 守卫如愿以偿倒在地上,封长诀转身要找青龙,发觉他已经杀完,站在屋外走廊看着他这边。 “你的剑意变了。”青龙抛下一句,反身走到木门前。 封长诀怔了怔,下意识握紧剑,不自然地笑笑:“人都会变,剑意自然也会跟着变。” 青龙贴在门边,确认里面没有动静,轻手轻脚推开木门,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青龙拔出剑,警惕地往里走,忽然火光照耀了前路。 封长诀手持刚捡起的火把,冲他笑笑。 屋内没有摆件,堆着六个大木箱,青龙走到最近的木箱前,欲掀开盖子,却被封长诀抵住手背。 青龙投去诧异的眼神,封长诀割下衣摆的布料,撕成一半,捂住口鼻,将剩下一半给他。 “小心有毒。” 后者听话地接过布料堵住口鼻,封长诀挪开手,让他掀开盖子。火把凑近木箱,照亮箱内的白粉花朵。 果然是曼陀罗。 纵使有布料隔着,也能隐隐闻到清幽的香味。他们快速打开其他五个木箱,无一例外全是曼陀罗花。此时待在不流通的屋内,头已经有些昏了。 青龙本想把木盖盖回去,封长诀朝他狡诈笑笑,示意他别关盖子。 反正人都杀光了,关盖子也掩盖不了事实。不如放任它们散发香味,他们退出屋子,封长诀垫后关上门。 看看明日是哪个幸运的家伙打开这扇充满毒气的屋子。 他们翻出院子,在外面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气息。 “怎么样,我这招毒吧?”封长诀向青龙扬扬眉,后者给他比了个赞。 正如他所言,次日清晨,太阳尚未完全升起,苏仆延的一群手下便来到了那间存放着六箱货物的房间前,准备搬货,一推开院门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屋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地上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 这些手下们被吓得脸色苍白,心跳急速加快。然而,他们迅速意识到情况不对,决定去看屋内的货物。 第162章 但就在他们伸手推开房门的一刹那,一股刺鼻的毒气扑面而来。这些手下们来不及反应,就被毒气击中,身体瞬间变得无力,意识逐渐模糊。 很快,他们纷纷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去死人了!去报官……”一个胆小的手下尖叫道。 他说完就被狠狠捶了脑袋,另一个手下骂道:“愚蠢!我们运的是违禁货,报官等于自投罗网!” “哦哦。” “等苏大人回来再做定夺。” “……” 后面几天,封长诀和青龙想再次去探点时,发现苏仆延将仓库换地方了。他们尝试去寻,却没寻到。 苏仆延这些日子也没去逛花楼,更没有找关令喝酒,封长诀压根套不到话。 反而离上头派来的刑部官员到北疆的日子越来越近。 就算知道那个官员是千百,不是他心中想的那个人,但是与裴问礼沾点关系的人,封长诀都想避开。 何况千百还是他的追捧者,如此炙热的崇拜,如今烂得如泥般的封长诀,根本抵不住。 他害怕见到千百,害怕千百看见他后失望的神色,也害怕从千百嘴里说出裴问礼的事情,五年过去,裴问礼怕是早就成家了。 “将军!” 明亮的女声远远喊着,躺在草地上的封长诀一听,立刻闭上眼,假装睡着。 一片黑暗中,能听到脚步声愈近,一个穿着异族衣裙的姑娘静悄悄走到他身边,俯身望着封长诀的睡颜。 “真好看。” 姑娘笑嘻嘻地将藏起来的格桑花放在他胸膛处,坐在他身边,召来羊群。 听动静,图雅还没走。封长诀无奈睁开眼,望着她的侧脸叹息,撑起身子,格桑花掉落,他捡起还给她。 “我不收花。” 图雅失落一瞬,接过格桑花,委屈道:“为什么不收我的花,我去关城看见你收舞姬的花了。” 封长诀别开脸去,认真道:“不是一回事。她们的花我是收着玩的,你不一样,你的花不该给我这种烂人。” 图雅一听,不乐意道:“什么烂人,你是我心中的乌力罕,是救过我和羊群的大英雄,你能徒手杀死狼,你很厉害。” 大英雄…… “我不配。” 封长诀叹气,作势要起身,图雅连忙拦住他,赌气道:“我说你是,你就是。” 想到今日千百会来赤胆营,他本就心烦意乱,又被图雅拦住,他语气有些烦躁:“图雅姑娘,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也配不上你!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光。” 图雅愣住,眼圈慢慢地变红,双手握住的格桑花在微风中摇曳,眼看封长诀走远,她才回神过来抹去眼泪。 “坏乌力罕!” 她擦着泪水,奔向自已的羊群。 他落魄地回到营地,一路上都在反思自已是不是火气太大,心中后悔更甚,烦躁意味也增长不少。 “封——小——将——军——” 似曾相识的声音环绕在他耳边,封长诀全身一震,他有些不知所措,连头都不敢抬起。 别怂啊,封长诀。 其实千百喊出来也后悔不已,他想到封小将军与自家大人之间的事,微微抿唇,无视掉站在一旁的两个将军,铁了心径直走过去。 “千百啊,好久不见。”封长诀在千百离他还有一步时,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很是僵硬。 千百突然一句要叙旧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封长诀全身上下变了好多,长相也不较以前的青涩,五官英俊立体,眉目间的潇洒傲然仍不减当年。 气质也大不相同,如果说以前是少年傲骨,如今便是豪放不羁。说方圆百里的姑娘都喜欢他也不为过。 这副样子要是被他家大人见了,那还了得! 太可怕了!千百都不敢接着想下去,心中默默为封小将军点蜡。 “小将军,你在边境肯定被很多姑娘们追吧。”千百表面感叹一声,有意无意地看向封长诀。 “不算多,还行吧。”封长诀见他没往以前的事提,放下心来,语气充满闲适。 千百试探地问道:“那……这么多姑娘追你,你就没有心仪的姑娘?” 意味太明显,封长诀发觉不对劲,但是他不明白千百问这个的意义何在。 “暂时没有,不过我今年也二十五,是得想着成家了。我爹生前总闹腾着要我成家,我也得找个姑娘让他如如意才行。”封长诀不着痕迹地堵掉千百的问题。 千百内心万马奔腾,坏了坏了!!! 看千百脸色发白,封长诀疑惑地看向头顶上的太阳,玩味笑笑:“大热天的,你该不会是虚吧?” 千百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笑得难看:“没事没事,我只是有一瞬间的发寒。” “边境条件艰苦,你要是真受不住,去营里躲躲日光吧。”封长诀指着最近的休息营,千百只好笑着应了。 “你是过来查曼陀罗的吧?”封长诀给他倒上凉水,他珍惜地接过水杯。这一举动,让封长诀看得心里一紧。 怎么还对他如此敬重…… “嗯……”千百犹豫片刻,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是也不是。” 封长诀疑问道:“什么叫作是也不是?” 千百表示歉意:“对不住,小将军,这个我得保密!你若是查到后面去,就明白我的难言之隐了。” 第163章 “所以,你来干嘛的?”封长诀警惕地盯着他。 千百心虚地摸摸鼻子,眼神乱飘。 “来、来查曼陀罗花的!” 第77章 万花丛中 眼看千百不与他说实话,封长诀起身欲走,急得千百也跟着站起身。 “小将军,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封长诀停住脚步,轻笑一声,他了然道:“问谁,问你们家那位大人?” 这满不在乎的语气让千百心里直打鼓,不敢往下听去。 “山鸟与鱼不同路,我又何必去问。”封长诀扬眉,说得相当轻松,还将话题抛给千百,“倘若你非要说,那我只好听着。” 千百:“……” 被封长诀一说,他顿时无从说起。 “哦,对,你不是要查曼陀罗吗?”封长诀猛地想起什么,嗓音里隐有笑意,“明日陪我去一趟万花楼。” “万花楼是什么地方?” 听名字像是青楼,但千百不敢乱猜,封小将军怎么会去逛青楼呢? 封长诀翘起嘴角,不容置辩:“当然是男人的梦乡——烟花之地。” 千百听完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封小将军要带他去逛花楼?! 他难以置信瞪大眼睛,重新端详面前的封长诀,如假包换,千百暗自感叹,这五年还是改变太多。 “真去啊?” “难不成假去?” 封长诀笑着反问他,潇洒地摆摆手就离去了。 留下千百在微风中凌乱,良久,他终于接受如今的封小将军了。千百观望着周遭,走往大本营,他和两位将军的话还没说完。 “千员外郎,舟车劳顿的,不如晚上随本将军去快活快活。”昭威将军笑呵呵地问千百。 这是赤胆营的礼待吗?来客便邀请去青楼快活。 千百摇头拒绝,他扫了眼天德将军,笑道:“我奉刑部命令,来查曼陀罗走私一事。两位将军恐怕也听说京都流行食用五石散,圣上下令要彻查此事。” “过几日,白党的官员也要来赤胆营,我相信,有两位将军的助力,曼陀罗走私的事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千百的只言片语就把其中利害挑明了,白党也要来争一锅粥,现今就看两位将军如何决策,是帮裴党还是帮白党。 两位将军沉思,这是在逼他们站队。 “这事自然早点解决最好。”天德将军给出答案,裴党的人先来到营地,就帮裴党的人。 昭威将军瞥了眼天德将军,笑道:“我们赤胆营的兵力随君调任。” 千百眉眼染上笑意,他有意提醒道:“不止是我,那位白党的官员来了,也得供他调任。” 昭威将军笑道:“哈哈,放心!” 千百临走之前看了眼天德将军,后者朝他投去了然的眼神。 待千百走后,昭威将军感叹道:“这里头水真深,两党相争,你觉得哪党会赢?” “当然是裴党。白党都是些老臣,寥寥几个人,连带头的礼部白尚书,论权,哪斗得过裴党。而且那裴问礼,年纪轻轻,在五年之内笼络朝野官员站队,你以为他只是借的家世和亲戚吗?”天德将军走回自已的座位,他边忙手中军务边说道,“他可不简单,裴党内,不是受圣上猜忌的官员,就是对功名极度渴望的官员。” “忠心者甚少,谋利者众多。” 昭威将军摸摸下巴,疑惑道:“你不是圣上钦点的将军吗,按说,你也应该去白党。” 天德将军愣住,忽而嗤笑:“察势者明,趋势者智,驭势者独步天下。而我,做不到驭势,也要当个明智之人。” “附势术不附势者,何以避困境?” 昭威将军听后爽朗大笑:“幸好我跟着你,若我站错了队,往后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圣上如今卧病,又严查曼陀罗,我怀疑……那病就与曼陀罗有关。圣上恐时日无多,三年前太子却忽然溺水,皇后悲痛不已,说五皇子体贴人,表明想要过继五皇子的想法,但被圣上搁在一旁,至今未任太子。”天德将军皱眉,若最后还未点明,就要按照年长顺序,二十六岁的大皇子正是不二人选。 可是让有自我主张的大皇子登基,裴党会愿意吗? 朝廷暗潮汹涌,怕是皇子之间也争斗不休吧。 昭威将军接过话头:“我有预感,君主换位之时,京都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雨。幸好我们在边疆,不被风雨波及。” “不,切记居安思危。京都远,风雨波及不到。”天德将军浑浊的眼眸微微颤动,他看向军帐中央的沙盘,“我们守着的是另一场还未成型的风雨。” “大辛君主换任,匈奴四部蠢蠢欲动,关城每月都会有匈奴人抢掠的事情发生,我们连关口都管不住。”天德将军面容爬满愁丝,语气中也带着郁闷,“这五年,我以为封长诀回来会一展宏图,带兵出征,没曾想,他也被京都水深折断了利爪。” 昭威将军嘴角扬起,他目光燃起火光,坚定不移地说道:“老庄,你眼睛很厉害,但你不得不承认,你这次看错了!我们小将军利爪可没被折断,他只是被圣上用镣铐铐起来了。封家忠君思想深入骨髓,他不敢妄动。” “换任君主之时,就是他重露利爪的一日。” “有人,会亲自解开他的镣铐。” 万花楼与一般青楼不同,它在晚上开门迎客,专门接待贵客官员。 第164章 万花楼繁华富贵,不止有一栋楼阁,是由四个楼阁组建而成,名为风花雪月。中央有五个舞台,刻意修水道引了湖水,由几个大胡商资办,里边的舞姬乐队也都是胡人。 这是关城最繁荣之地,宝石美玉、锦罗绸缎……应有尽有。 胡乐声在楼阁中激荡,胡姬们在花型看台上跳起胡旋舞。绸带飘逸,鲜花散落,胡姬们身上的衣裙由宝石金片点缀而成,肤色白皙,纱裙飞扬。 胡人乐队用胡琴胡笳演奏着《摩诃兜勒》,最中央的舞台摆放着箜篌,衣裙色彩艳丽的乐姬素手拨弄。 千百可没见过如此艳靡繁华的场面,不由得看呆了,用花团锦簇来描述也没不为过。 看着前方轻车熟路的封长诀,千百乱走的心思又被强硬地拉扯回来,一路上有好多如花似玉的胡姬故意往小将军身上倒,千百看一次,心就凉一次。 “小将军,你常来吗?”千百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等封长诀开口,就听到一个胡姬扑在封长诀身上,香软可依的。 “将军,你今日来,怎么穿得如此厚实呀。” 千百:“……” 封长诀今日有事在身,穿的是方便行动的劲装。 “今日只来听曲。”封长诀笑道,他往后看了眼千百,那名胡姬心领神会地奔向千百。 “公子,是来住局的吗?”胡姬娇笑着凑到千百身边,后者再大的胆子也只敢去不正经的茶楼,来青楼还是第一次,压根听不懂。 他满脸通红,向封长诀投去求助的目光。 “蔓娘,他也听曲,他面子薄,你别逗他。”封长诀嘴角挑起一个笑来。 被唤作蔓娘的胡姬被迷得五迷三道,立刻撒开千百的手臂,又去缠住封长诀的手。 “千百,你刚才问我什么?”封长诀想起千百方才被乐声掩盖的话,笑着问他。 千百摇头否认道:“没什么。” 他真的不敢回去向大人禀告了。 他们走进花楼,蔓娘临时被叫走迎客,千百才松口气。 他边张望边问走在前面的封小将军:“小将军,我们要去哪?” “到了。” 话音刚落,封长诀站立在一间厢房前,走廊的陪侍拉开木门,花香逼人。这间摆设与茶室极其相似,花窗旁的小桌上摆着不是茶具,而是酒具。 屏风前摆着小木台,台上坐着三个胡姬奏乐。包厢房梁挂着红纱,镜中水月。 千百随着封长诀坐在小桌对面,他往花窗外看,能见到中央五个舞台,和对面月楼一面的包厢情景。 “关令在那。”封长诀指引千百去看对面的厢房,后者探头探脑,终于看见了环抱美人的中年男人。 “他经常定那处包厢,你若想要查曼陀罗,要学会在此观察,看他身边的酒客是哪些人。”封长诀道出自已的经验。 千百仔细看关令身边的酒客,犹豫片刻,说道:“是个胡商。” “嗯,苏仆延,他就是走私曼陀罗的商人。我前些日去过他的藏点,一批货有六大箱,全运往京都。”封长诀提着葫芦壶帮千百满上,又缓缓给自已倒上,“福泽镖局我写信问过刀哥,他们没运过来路不明的镖。他说,近几年同顺镖局生意做得很大,你可以往那边查一下。” 同顺镖局近几年崛起很快,北疆西域去中原的生意也接了很多。关城福泽镖局只有一家,但同顺镖局就有足足三家。 “同顺镖局啊……”千百沉思半晌,冲他一笑,“我回头派人去查。” 谈话间,窗外的舞台忽然奏起乐声,又是那段熟悉的曲子。声声哀乐,如泣似诉。 《清商》! 封长诀俯视舞台,中央大舞台中翩翩起舞的胡姬好生眼熟,那双有花印的眼眸让他渗出冷汗。 她怎么在这! “阴魂不散!”封长诀起身握剑,没等千百反应过来,人已经纵身跃下花楼,这是五楼啊! “小将军!” 千百被吓得飞快伸出脑袋往下望。 只见封长诀蜻蜓点水般脚尖踩在舞台上空的红绸上,舞台旁的站客见此情景,惊呼出声。 “飞人!” “这什么新的表演吗!” 舞台中央的舞姬红唇一勾,挥舞着香肩上的紫纱披帛,披帛如游蛇之势,往上空的封长诀扬去,后者挥剑挡开,安稳地落在舞台上。 “又见面了~”乌兰娇笑着甩出紫纱披帛,展开下一轮攻势。 封长诀皱眉挥剑想砍,却发现这纱布一砍就软下去,压根砍不断。 两人在台上过招的姿势太过唯美,惹得四座楼和底下的看客都单纯地以为这是一场表演,可把知情的万花楼姑娘们吓住了。 根本没这个曲目! “你还敢来!”封长诀冷冷地盯着她,就是这群匈奴人,合谋前户部尚书陷害他父亲! 又是一道紫纱劈来,封长诀侧身躲过,找到她的破绽,几步冲上去朝她挥剑,看客们皆惊呼! 差一寸就劈到了。 乌兰飞快抽出腰间短弯刀挡下这一击,封长诀咬牙推力,她美眸一弯,用巧力躲过去,如鬼魅般闪开几步。 “别急嘛~”乌兰调戏般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她瞥向台下的看客们,笑得千娇百媚,“他们还没看尽兴呢。” 封长诀被气得发笑,声音沉下来:“那我们就好好玩。” 第165章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凌厉的剑光朝乌兰斩来。 乌兰脸色微红,娇嗔地瞪了对方一眼后,便轻轻拢起袖子,娇羞地侧身躲开了这道剑光。 她的动作轻盈优雅,仿佛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让人不禁为之倾倒。而那道剑光则在乌兰侧边划过,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和裙摆,更显其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你剑可真长,奴家差点就躲不过啦~” 封长诀:“……” 不想打了。 “公子若是累了,奴家便自已来吧。”乌兰欢笑着抽来两道紫纱,封长诀想用剑花挡掉,谁知那紫纱在空中变化轨迹,他被抽得手臂生疼。 两人又是在台上过了十多招,此间乌兰的话越来越放肆,不忍入耳。 “好啦,今日这出戏便到此为止。”乌兰的紫纱披帛被砍成两截,惊讶之余,乌兰颇为赏识地朝他抛媚眼,“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好想和你共赴云雨,然后……切成我喜欢的形状。” 封长诀涌起一阵恶寒。 乌兰想退至幕后屏风,封长诀正要去追,忽然一阵花瓣雨洒下,一眨眼的功夫,乌兰消失不见。 封长诀收回长剑,台下顿时响起叫好声。他揉着眉心走下舞台,千百赶紧迎过去。原来在舞剑时,千百就下楼候着,时刻准备上前帮忙。 几个舞姬匆匆忙忙跑上前嘘寒问暖,蔓娘则是疑惑道:“将军,奴家记着没有这一出呀。” “即兴而作罢了。”封长诀一句话堵住她们的疑问声。 千百急切地问道:“将军,追吗?” 他内心焦急,敢调戏小将军,不要命啦,一定要抓住她亲自送给大人! “不追。”封长诀抬眼看向月楼一间厢房窗边的两个脑袋那儿,和关令对视一笑,“我更想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关令被他那如狼扑食般的视线吓得手中酒杯一抖,苏仆延默默缩回脑袋,不合时宜地夸道:“好功夫!” 关令:“……”你闭嘴吧。 第78章 曼陀罗花 隔去几日安稳,千百前来赤胆营寻封长诀,告知同顺镖局运镖一事。 他正与兄弟们坐在一起烤羊肉,中间围着火架,羊肉香气四溢,色泽鲜美,让人垂涎欲滴。 千百咽了咽口水,眼神从羊肉串上移开,说到正事:“小将军,我派手下去调查过,三家同顺镖局各自两箱曼陀罗,今日傍晚就要运去京都。” 封长诀扇着火势,头也没抬,提醒道:“你现在派人去围堵同顺镖局正是时候,货物都上堂了。” 白虎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见千百咽了几次口水了,他伸手递给一串羊肉,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封长诀没回他,见千百还不走,他皱起眉:“你想让我随你一起去?” 千百连忙点头,激动道:“能和小将军一起行动,是我梦寐以求的!” 扶川轻轻蹙眉,他掐指一算,说道:“你此番去,是祸中带福。” 祸中带福? 千百眼神一动,他连忙插在扶川和封长诀之间的空隙,向封长诀恳求道:“小将军,你就与我一同去吧!我新官刚上任,怕压不住场子!” 完全听不懂的白虎不满地捶了捶封长诀的手臂:“好啊你,现在敢瞒我事情了!亏我把你当兄弟!” 蘸着酱料的青龙听到他们之间的话,也插嘴道:“你还是别去,毕竟祸为大。” 封长诀锁眉,各自看了他们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千百身上。忽然,他扬起笑容,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这不是还有福嘛。” 看他起身,千百眼睛一亮,连忙屁颠屁颠跟过去。扶川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口气:“命中有此劫,果然不能人为改变……” 白虎一脸懵逼地摇扶川的手臂,急忙道:“你这道土说的什么啊,神神叨叨的,能不能说点我们能听得懂的!” 青龙抬眼道:“别带我,我能听懂。” 白虎:“……” 被晃得烦躁的扶川扒开他的手,学着师傅那样故弄玄虚地摇摇头,转身走进营帐,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死道土卖什么关子!”白虎无奈地又一屁股坐回草坪上,想到青龙说的话,笑着凑过去问,“哎,你能听懂,你给我讲讲?” 青龙单单瞥了他一眼,接着蘸酱涮肉,冷声道:“骗你的。” 白虎:“……” 气得白虎把烤好的串全吃了,一个也没留给青龙。 关城同顺镖局分布在东西北三处方位,西边靠近关口,千百清点好赤胆营的土兵们,吩咐他们去围东北两处镖局,而千百领着刑部手下去围西边镖局。 “搜!” 一声令下,千百的手下们踢开镖局大门,院子里镖师们慌张地去拿环首刀迎敌, 当家的见来者气势汹汹,穿着官服,他连忙挥手让镖师们停住动作,赔笑着凑上前问:“这位爷,有什么事吗?” 千百拿起腰间令牌给他看,厉声道:“刑部外派员外郎千百,奉命前来搜查!” 当家的眼神飘忽,连忙弯腰问道:“千大人要查什么?我们一定配合!” “我要查什么,你们镖局能不知道?”千百嗤笑一声,勾勾手,让手下们进堂去查。 当家的心神不宁地看向厅堂,头上冒出虚汗,冲一直盯着他的千百干笑几声,抹去汗水。 第166章 封长诀抱剑倚在大门边,望着他们,不忍打趣道:“你这不是挺有官威的。” 千百怔住,换了副神情,才转头和封长诀对视,他强颜欢笑道:“这不是看小将军在这,想好好表现嘛!” 半柱香后,一个手下急匆匆地走向千百,不着痕迹地瞥了当家的一眼,凑到千百耳旁低声道:“没查到。” 千百随即皱眉,他下意识看向封长诀,后者看出他心中所想,站直身子,只身走进大堂。 堂中摆着许多一模一样的木箱,手下们见封长诀进来,本想先撤出去腾出发挥空间,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尤其是其中的一个姑娘,扎着一条麻花辫,长得清爽利落的,看他眼中充满好奇。 “好看吗?”封长诀嘴角轻轻翘起,故意去问那个姑娘。 “好看!”后者懵逼点头,说完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摇头,“不好看!我不喜欢!” 封长诀:“……” 那姑娘怕他追问似的,连忙逃出大堂。 封长诀暂且不管刚才的插曲,弯腰掀开堂中所有的木箱盖子,瓷器、宝石、首饰、绸缎……他的手指划过边缘,这些木箱内确实没有曼陀罗的香味。 难不成镖局内还有暗室? 想到此处,封长诀在大堂四壁都敲了个遍,并未听到空洞的声音。 究竟去哪了。 “你们没其他的货了?”千百见封长诀待半个时辰还未出来,大概是也没查到,他装出凶狠的眼神,瞪着当家的。 后者连忙说道:“就这些了,大人!” 听到堂外的对话,封长诀蹙眉,他也分辨不出当家的说的是真还是假,但是堂内确实没有暗室。千百的消息也不会是假,只能是被掩盖住了。 这些木箱内最容易掩盖住曼陀罗花的物件是什么? 他看向装绸缎的木箱,径直走过去蹲在箱边,抽出长剑,沿着边缘刺下去。 “那可是上好的绸缎!”当家的急得大喊,被千百拦住,后者不满道:“喊什么,大不了赔就是了,我们最不缺的就是钱!” 封长诀顿住,他的剑沿着边缘刺,又没刺到绸缎上。他抽出剑,仔细端详着剑身,光洁剑身上沾着黑色粉末。 这是…… 他伸出双指划过剑身,用指腹摩挲黑色粉末,干燥的触感……木炭! 木炭吸香。 怪不得。 “你们几个,掀开绸缎。”封长诀让守在旁边的手下们翻找那些有绸缎的木箱。 果然三叠绸缎下铺着一层细木炭,木炭垫着一层纱布,再掀开纱布,就是粉艳的曼陀罗花。这些装绸缎的木箱里有两个装曼陀罗,对上数目。 一股曼陀罗花香扑鼻而来,封长诀又拿起铺木炭的纱布盖回去。 “大人,找到了!”一个手下走出厅堂向千百汇报。 千百转头看向当家的,想问他还有什么话说。后者偷偷给镖师们递去一个眼神,那些镖师立刻持刀冲来。 “上!” 千百发号施令,那些手下们冲上去混战,这些小喽啰不足为惧,于是封长诀就在旁边看着他们打,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混战中能看见千百身手敏捷,比起以前,武功长进不少。还有那个姑娘,持双刀,身手利落不拖沓,双刀玩转起来,能一次砍十多刀。 刑部从哪找的人啊,如此生猛。 当家的余光瞥向站在门边不出手的封长诀,见他虽拿剑去不加入混战,以为他武功最差,拿着环首刀就冲过去! 这个人应当对他们挺重要,若是能要挟住他,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夫人!” 那个姑娘急着大喊,扔出手中一弯刀,飞向当家的后背,未等刀刃扔中,当家的环首刀就飞了出去,没等他反应,一道剑光劈来。 当家的往后仰倒,在场的人这才看清他的死状,胸膛到腹部裂开一个巨大的血口子。 全场都被镇住了。 刚刚在混战中封长诀没听清那姑娘喊了句什么,他收回长剑,偏头看向她,问道:“你方才唤什么?” 姑娘被吓得不轻,捂着嘴一个劲地摇头。 千百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那时鸢尾喊出声,他的心都跳到嗓子眼。 “还要打吗?我奉陪。”封长诀淡然出声,镖师们看着他剑上残留的血迹,心里打着退堂鼓。 看镖师们没再挣扎,千百立即让手下们把他们绑起来,还有那两箱曼陀罗,一并带去关城官府。 去官府路上,千百遣人去告知搜查东北两处镖局的赤胆营土兵。其他两处镖局的曼陀罗花也被搜出来,到达官府时,公堂内赫然摆着六大箱曼陀罗花。 县令穿走在六个木箱之中,俯身掀开绸缎细看。 “县令,这六箱曼陀罗是从同顺镖局内搜出来的,这批货都来自胡商苏仆延。”千百看向县令,说道。 县令惊讶道:“什么?胡商!” 看来完全不知情。 封长诀适当地插一句嘴:“县令不好奇,这批货是怎么进来的吗?” 县令脑瓜子一转,立刻指着堂外的下属,大喊道:“传关令来见本官!” 一会后,关令小跑过来,他两腮泛红,走路也不稳当,脖颈上还有红印,一看就是在青楼喝着酒被拉过来的。 “你看看这些曼陀罗花,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县令指着木箱,气愤地骂道,“你不务正业,混迹花楼,本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竟敢放任胡商运进禁品!” 第167章 关令酒清醒大半,吓得跪地:“我不知道啊,哪个胡商?!” “苏仆延。”封长诀突然出声,走到关令面前,勾起笑容,“还记得我吗,关令。” “飞骑将军!你、你……”关令吃惊地瞪大眼睛,他终于明白一切,愤怒道,“你故意接近我!” 封长诀轻笑道:“聪明。亲眼目睹今日,也不亏我潜伏五年。” 关令气得差点昏过去,县令看向千百,征求意见:“千员外郎,他怎么处?” “押去京都,刑部自有定夺。”千百回复县令,他偷偷瞄了眼封长诀,接着说道,“那批货也要带去京都,我要查出要这批货的顾客是谁,需要同顺镖局的那伙镖师按原本计划运走。县令,事成后,我一定派人押送回来。” 三句不离京都,封长诀听到这个词就难受,他抬步要走,被千百叫住。 “将军,此事有你参与,你是证人,你也得去京都一趟。” 封长诀皱眉,不满道:“我无圣旨不得离开北疆。” 这个关令背后的赤胆营叛徒是谁,他也还没查出来。否则他干出这门子大事,赤胆营守关的土兵也应该有所察觉。 究竟是谁在放任? 千百就猜到他要用这个借口抵住,走到他身边,循循善诱道:“将军,当真不想知晓曼陀罗一事的来龙去脉吗?” “不想。”封长诀一口回绝,他真不感兴趣。 只是白虎五年前随口一提,于是封长诀就决心想把关令拉下台,减少匈奴人对关城的威胁,在收集证据时偶然被搅进曼陀罗事件中。 千百缓缓叹息,放轻声音:“小将军,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还记得卫明朗吗?” 卫叔! “你请命去守边后,卫侍郎被革职,前些月圣上卧病,无心朝政,卫侍郎才得以复任,不过……他去了我们刑部。” 封长诀隐隐有不安的预感,他听千百继续说下去。 “我们刑部正好在查曼陀罗花一事,他也加入进来,他带人追踪京都的那个大买客途中……”千百看他神情焦急,也不卖关子,惋惜道,“失踪了。” 卫叔失踪了! 第79章 对镜自哀 ——卫叔有难,你当真不去?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心中,论仁义,他必须得去,况且五年前去自愿守边,他甚至没与卫叔道别。卫叔在父亲有难时,甘愿冒着丢官的风险,去请圣上彻查。如今卫叔有难,他没由不去。 只是他对京都有着深深的恐惧,一听就感到窒息,那处是泥潭,是他不愿回想的噩梦。 不仅如此,京都还有一位,让他每每回忆起来都心上一烫、难受惆怅的人。 封长诀在北疆待了五年,五年时间都忘不掉他的声音、容貌……裴问礼对他影响太大了,让他走出这段情意后不敢踏出新的一步。 有的人太过惊艳,会发现今后遇见的人都不及他的三分色彩。 “小将军,趁现在圣上无心朝政,去一趟京都,无人知晓。” 那句“无人知晓”就像一颗定心丸,封长诀犹豫良久,还是应了。 等找到卫叔后,定要好好道谢,还有一句抱歉。 千百看他应声,脸上掩盖不住的高兴,他立刻让人准备好一切,即刻启程。 “很急?”封长诀疑惑地问他。 千百迅速调整好神情,严肃道:“十万火急,卫叔失踪,刑部的人已经找了快半个月,还没有消息!” 闻言,封长诀皱眉,若是骑马还要骑上二十多天。一个半月,若是还无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是该即刻出发! 京都皇城内皇帝寝宫,宫殿内灯火通明,宫女们小心翼翼地端着金盆温水走进走出,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次水,确保水温适宜。寝宫内弥漫着浓厚的药气,让人感到苦闷不适。 寝宫时不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宫廷中显得格外清晰和沉重。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们都神色紧张地候在殿外,他们心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 这些太医们都是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的医者,但面对寝宫内传来的严重咳嗽声,他们却感到束手无策。 这些日子圣上咳嗽,全身发热,夜里还会抽搐躁动,先前未卧病在床也会有胸闷气短的感觉。 不止皇帝,寝宫服侍的宫人也有胸闷发昏的感觉,病倒了好几个。 太医们把过脉,最后断言是曼陀罗花粉中毒,不过圣上已吸食过多,毒入肺腑,他们无能为力。膳食与日常香料内都有曼陀罗花的成分。 曼陀罗花没法用银针试毒,难怪先前没有发觉。 “还有香料,回禀陛下。香料中加入少量曼陀罗花可安眠,可是臣发现,宫中点燃沉香内含有大量的曼陀罗花粉。” 圣上听后,气得怒火攻心,气息更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连夜斩掉御膳房的管事御厨。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龙床之上,皇帝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机。 “崔……崔……” 突然,皇帝猛地扭过头去,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他的身体颤抖着,像是要将肺中的最后一丝气息都吐出来。 “陛下,奴才在。” 候在床边的崔总管见状,脸色一变,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皇帝的身子,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试图帮助他缓解咳嗽带来的痛苦。 第168章 皇帝勉强止住了咳嗽,但依旧显得十分虚弱,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崔总管看着他饱受毒侵的样子,心疼不已。他连忙拿起放在一旁的一碗汤药,用勺子轻轻地搅拌着,让药汤的温度稍稍降低一些。 他将碗端到皇帝嘴边,轻声说道:“陛下,喝点药吧,这药能帮您顺气。” 皇帝微微张开嘴唇,艰难地喝了几口汤药。汤药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带来了一丝温暖和舒适。但他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改善,反而显得更加疲惫不堪。 祁天头晕得厉害,眼睛却是血红的,他冷声道:“香料是不是……皇后送的!” 知道圣上质疑的意思,崔总管一脸愁苦,为皇后说话:“陛下,皇后娘娘也病倒了!那批香料不止寝宫在用,皇后娘娘和后宫几个嫔妃也在用。” “陛下,刑部郎中裴大人求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走近,跪在地上。 祁天实在没有气力说话,他垂着手动了动。小太监立即领会意思,爬起来往殿外跑。 过会儿后,祁天就见到了来人。后者穿戴暗红官衣,却掩盖不住他的容貌光彩艳丽、妖冶艳妩。身如玉树,站在那处能遮挡窗口透进来的光,埋下大片阴霾。 他站在迎光处,眉目惹上愁意,唇边却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你来……做什么?”祁天语气不稳,他如今看见裴问礼就仿佛看见恶鬼般。这人阴森森的,城府极深。 是他当初看错了,竟敢重用这种人! 裴问礼无视祁天的神情变化,淡然回道:“臣来看望陛下。” 花五年时间,笼络朝廷大半官员,唯他是用。祁天不敢想,他这份心思埋藏了多久。 从任刑部郎中开始调查京中官员们的秘闻借此威胁,又有姜乔两家提供财力,用钱财珠宝投京中官员所好,借皇帝暂给的权力收拢官员,再联合有心之人谋害皇帝。 单看只是线条,但裴问礼步步为营,如今已织成大网。而大辛皇帝便是网中败兽,垂死挣扎。 一想到朝廷如今局面全拜裴问礼所赐,祁天两眼发黑。 “朕如此信用你,你为何要背叛朕。”祁天说完又咳个不停,崔总管叫宫女端来温水。 “陛下口口声声说信臣,却要断臣的官途,是陛下,逼得臣如此。”裴问礼声音低沉,祁天轻微皱眉,他如今连声音都比自已有威慑力,前者步步走到龙床边,低声道,“臣求陛下扪心自问,你何时信过一个人?”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祁天默默闭上眼。他从坐在这个皇位的那日起,就没有信过任何一个人了。 “朕如今还在皇位上,你就不怕朕让你永远走不出这扇门。”祁天故作镇定地威胁,这副样子在裴问礼眼中,不过是纸扎老虎,不足为惧。 “陛下是想召来元武将军,还是龙武卫?”裴问礼嗓音里溢出一声笑,抢过他的台词,“龙武卫共三十人,可裴家死土足足有百人,还有其他世家死土紧随其后。元武将军虽在白党,陛下应当清楚,他也只不过想换个好名声罢了。” “陛下垂危,不是外敌,而是内病。唤他来,他当真敢杀臣吗?” “你……咳咳……”皇帝被气昏头,两眼一闭。 “传太医!”崔总管吓得忙叫太医来,后者把完脉,叹息道:“气脉低微,想必是动怒伤身昏睡过去了。” 可惜还没死。 裴问礼也不管皇帝是否昏睡过去,自顾自行礼告退:“还望陛下保重龙体,臣还要去探望皇后娘娘。” 说完转身走出寝宫,朝长乐宫去。长乐宫殿里忙乱一通。 只有裴问礼知道,皇后对外声称病倒只是装装样子,以免圣上怀疑到她头上,实际上她压根没病。 听到宫人传报,躺在床上的皇后连忙招呼殿内陪侍的人出去。 “你也太过心急,敢派人往膳食放曼陀罗。”皇后脸色红润,靠在床上,向走进来的裴问礼投去责怪的眼神,“幸好没出差错。” “心急?”裴问礼被她的话惹得不免失笑,眼中笼上阴云,视线停在梳妆台的铜镜上,铜镜倒映着面若晓花,他字字沉重,“我已经熬了五年之久。” 皇后太阳穴跳个不停,她如今看裴问礼也要思虑许多。 裴问礼设的局太大,她看不清裴问礼的心思,这局夺的是权力,还是人。 她也把心中所想问出来了。 “你前些年初任刑部郎中一职,得圣上重用时就开始查官员们一些秘事了,还有乔家……” 裴问礼打断她的话,不甚在意道:“查秘事是为了裴家,至于乔家,是我的底牌。” “那你设这么大的局就只为了封家那小子?!”皇后惊讶出声,她无法相信世上会有人对另一个执念如此深。 甚至走火入魔。 “姑姑,这可是你告诉我的。”裴问礼轻笑一声,皇后听他的语气真的很不正常,她下意识往墙边缩,“只有权力,能让我得到世上的一切。” 皇后蹙眉,她担忧如此下去,裴问礼会贪欲不满,自已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若到那时,她的蓄谋也将作废。 裴问礼似乎看出她的担忧,淡然道:“我没那么贪心,纵使我能得到世上一切,我也只要他一人足矣。” 皇后缄默,她如今看不透裴问礼在想什么,后者却能轻轻松松看出她心中所想。 第169章 听到裴问礼打消她猜疑的话,她心中冷笑,到如今她是否要感激,封长诀在无形中牵绊住了自已的侄儿。 “姑姑早些歇息,近来京都可不太平。”裴问礼再次看了眼铜镜,望着镜中的自已。 他见识过不少闺怨诗,这句“一生痴心付流水,镜中倩影已渐老”仍记忆犹新。他以前从未想过,对镜担忧色衰的事能发生在自已身上。 直到重逢的日子愈来愈近,他不免担忧起自已容貌来。 五年,幸好他还不算老,封长诀还会喜欢他吗? 若他不喜欢怎么办? 裴问礼心中又蹿起火苗,脑海里闪过邪念。 不,他必须喜欢。 第80章 药坊尸山 京都城门外,把守的土兵们站得笔直,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 突然,他们看到了远处扬起的尘土和隐约可见的身影。只见一支庞大的护镖队伍正缓缓向城门走来,声势浩大。 “停下,你们有官凭路引吗?” 一名土兵高声喊道,同时挥手示意护镖队停下。其他土兵纷纷围拢过来,手中紧握着长枪,警惕地注视着这支陌生的镖队。 伪装成镖师的千百立刻拿出关城关令批的官凭路引给他们看。守卫们扫了眼他们的面容,走到他们的木箱旁,敲了敲。 “运的什么货?”一个守卫作势要抬木盖,千百和封长诀交换了一下眼神,守卫打开后看见绸缎宝石,才放下心来,“你们知道,最近风头紧,管得严。” “明白明白!”千百表示解,那个守卫下令放行。他挥挥手,运镖队缓缓进城。 又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 封长诀跟在队伍末尾,抬头观望旁边的景色,街道冷清,与以往热闹不同。这条十方街是他曾策马游街,如今走来,终不似少年游。 盛夏时节,街道却人影稀疏,难道真照城门口的守卫说得那般不太平? 千百事先告知刑部加派人手,随镖队去到西坊市一家染坊,染坊主开门一看,忙让他们进染坊。 “最近上头查得严。”染坊主走到他们背后,东张西望,生怕被人看见,待货物运进来,他立马关紧门,转身看他们人很多,“你们谁是镖师头,贵客在内,等了有半盏茶的时间。” 千百主动走到封长诀身边,说道:“我和这位小哥都是。” 染坊主没多想,推推搡搡着他们往里走,主堂里两边各自站着四个佩刀的黑衣人,坐在上座的男人也一身黑衣,款式图案却更为华贵。 “老板,货到了。”染坊主恭恭敬敬地说道。 男人的目光盯着两人,皱眉道:“我先前没见过你们。” 千百抢先说道:“你远在京都不知晓,原来运镖的镖头被抓了,苏仆延老板的货又不得不运,我就顶替上来了。” 买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懂规矩吗?” 千百点头道:“懂的,老镖头教过我。” 说罢,买家就站起身,走到屏风浮雕前,木浮雕刻着的双鲤戏珠,他忽然伸手按住中间那颗玉珠。 只听得机关动响,房梁震出灰落下,封长诀都来不及遮眼睛挡灰,用力揉揉眼睛后,就看见身后木柜自动拉开了,出现一个暗道。 “叫那些人运进来。”买家先行走进暗道,千百颔首,走去外面叫人。 “你还愣着干嘛!”一个黑衣人见封长诀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赶紧催促。后者无奈跟着他们身后走进暗道。 暗道不长,尽头是一个大的制药坊,若没猜错,这儿就是制作五石散的地方。 还有一些人在磨药,已经习惯镖师运货进来,没人去看进来的人。 封长诀环顾四周,看见药坊深处还有一个暗道,这个暗道应该是通往外边的。 药坊内充斥着药草味和花香,随买家走到拐弯处,封长诀忽然呼吸一滞,前方堆积着一座尸山! 买家看到他脸色煞白,耐心解释道:“前些日被闯进来一些上头的人,被我们杀了,如今京都巡逻看守严,尸身也就来不及运出去。” 卫叔会不会已经…… 封长诀迟钝地迈出一步,买家伸手拦住他,假笑道:“里面难闻,还不吉利,镖头就不要去看了。” 那座尸山弥漫着恶臭,尸体堆得比人还高,密密麻麻,根本分辨不出人脸。还不是时候,封长诀咽下这口气,勉强调整神情,只能想点好的,期望卫叔还无恙。 “这些放这儿就好。” 另一边黑衣人指挥着镖师们把六箱曼陀罗抬到大药槽旁,封长诀看见千百他们进来,稍稍安心。 “你干这行几年了?”买家忽然发问。 封长诀心一沉,随口回答:“五年。” “哈哈……看不出来啊,小伙子……”买家哈哈大笑,那双鹰眼在他身上从头到尾扫了个遍,“鹰爪孙?” 什么意思?! “哈哈,老板说笑,他是我肩并子,货真价实的托线孙。”千百发觉这边场面不对,连忙插嘴进来。 买家见千百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试探,他缩回视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老板,你这些五石散,放市面上卖多少钱啊?”千百走到放成品的桌边,不免好奇。 买家看他感兴趣,嘴角一勾:“不贵,若你要买,我就卖个友价,三两银子。” 果然是看人下菜碟。市面上一包能炒上天价,对较熟的人就卖三两银子。 第170章 趁他们火热聊着五石散,封长诀压低脚步,悄悄走到尸山边上仔细看面容,他们交叉在一起,很难看清脸。 不是他!不是他! 这也不是…… 没找到卫叔的尸身,封长诀那口气没松下来就被买家的话吊起来。 “那些尸身有你认识的人?” 封长诀脊背发凉,他的手刚摸到腰边的剑鞘,千百就出来解围:“我这兄弟有个怪癖,他喜欢看尸体,尤其是看尸体受的刀伤,来推断刀法。” “是啊,我平生的愿望就是当个仵作。”封长诀顺着台阶下。 买家:“……”当我蠢呢? “咳咳,搬完没?”千百强硬地转移话题,看向那伙镖师。他们朝千百比了个手势,后者见状,也不多待,他冲买客笑笑:“既然如此,我们就回程了,等会天黑不好出城。” 闻言,封长诀快步走到千百旁边。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息,买客阴沉沉的脸转而嗤笑出声:“别说出城,你们今日恐怕出不了我的药坊!” 霎那间,在忙碌制药的帮工放下手中的事,抄起家伙就盯着他们一伙人。八个黑衣人更是反应极快围堵住暗道口。 “你们休想活着离开!” 买客放肆着大笑,他指着千百和封长诀,骂道:“你们根本不是什么运镖的,竟敢骗我们!” 镖师们看此情形,不得不纷纷亮出白刀子防御。 “你们给我上!”买客咬牙切齿地摆手下令,一群帮工拿着菜刀即刻就砍上来。 封长诀叹气,早就知道他们要动手。他无奈地拔剑迎敌,人数太多,他们很快陷入劣势。 “千百,照这么下去,我们会被他们耗光精力!”封长诀咬牙用剑挡住一把飞来的菜刀,那把菜刀被弹偏出去,来不及换口气,两个黑衣人持剑朝他袭来。 封长诀尽力去躲,但腹背受敌,他的衣服被挑破了几道口子。 “再坚持会!”千百这句话是喊给那伙镖师听的,他们之中掺杂的大部分是刑部官员的手下。 若是死伤太多,回头也不好向刑部交代。 “我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买客又支去两个守暗道口的黑衣人加入混战。 伪装成镖师的几个手下已经被砍倒在地,那些制药帮工像是失去人的意志,朝倒地的人发狂地砍着,甚至有几个趴下去啃食他们的皮肉。 “滚开!” 封长诀自顾不暇,他使剑横扫前方,开出条道路,冲过去把发疯的帮工踢开。 “疯了,都疯了!”封长诀暗骂一声,他从未见到如此瘆人的场面,人啃人! 千百看到这一幕也愣了愣,一个黑衣人钻空子挥剑砍来,前者腰间被砍了一道血口出来。仿佛有感应般,封长诀连忙转头冲过去,一剑刺穿了砍伤千百的黑衣人。 “这些人怎么回事,都疯魔了吗!”封长诀大喊着问千百,后者捂住腰部的伤口,缓缓道:“服用了五石散,经过驯化,他们就变成这样了。” 封长诀正欲说什么,又是几剑刺来,他闪躲不及,也被刺伤几道口子。 “老板,上边暗道门被打开了!”一个黑衣人听到暗道上方的动响,大声喊道。买客紧皱眉头,不可能是染坊主打开的暗道门,没有命令他不会这么做…… “你们准备还挺充足。”买客冷笑一声,转头吩咐下去,“死守暗道口!” 话音刚落,就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暗道中传来,声音很大。守暗道口的四个黑衣人挥剑过去,几声刀剑碰撞后,四个黑衣人便没了声响。 暗道口冲出一列身着刑部衣装的人,他们应该也是刑部官员的手下们,他们训练有素,开出一条道路,帮援千百他们。 眼看药坊要被包围,买客气得咬牙,他走到墙壁一处闸门边缘,狞笑道:“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一瞬间,那人拉下闸门,药坊内几处隐秘的机关被打开,开始散发曼陀罗花粉。 千百瞳孔一缩,大喊道:“捂住口鼻!” 听到声音,封长诀用力推开和他较劲的一个黑衣人,想要撕开布料挡住,哪知道这黑衣人不怕死般又冲了上来。 “啧。”封长诀不满地一脚踹开,此时他意识变得迷糊,拿剑的手也变得不稳,他摇摇头想让自已变得清醒,却使得视野更晃。 药坊内的人一个接一个昏倒下去,除了刚进来那伙人。 买客捂住口鼻,不可置信道:“你、你们怎么没昏倒?” “我们大人提早让我吃了解毒药。”一个手下看他太蠢,刀架在他脖子上,笑着回道。 “你们大人?!” 买客慌张地看向暗道口,来者穿着一身宝蓝底鸦青色梅团花茧绸直裰,自暗处走向明亮处,壁上烛光渲染出他的绝色容颜。 “你、你是裴问礼!” 他惊呼出声,这人在京都可是无人不晓,竟然会亲自来此地,就为了这六箱曼陀花吗? 昏迷中的封长诀隐隐约约听到“裴问礼”的名字,视野一明一暗,恍惚中看见一个人影朝他走来。 好熟悉……他想努力看清,眼睛眨了几下,最终闭上。 一股夹杂着茶香的沉香萦绕在他的鼻尖,这股味道让他卸下防心,安心昏睡过去。 “把他绑走,昏倒的人送给韩神医。”吩咐完后,裴问礼望着怀中的男人,嘴角浅浅勾起,掩饰不住地心跳加快。 第171章 ——封长诀,我终于熬到了重逢的一日。 他抱着封长诀走出暗道。在阳光照耀之下,封长诀熟睡的面容更加清晰,淡淡辉光柔化他锐气的五官。 失而复得的感觉。 “好不真实……”裴问礼望着他的面庞,心中空落落的地方顿时被填满,但一想到,封长诀醒了肯定又要逃走,他眼眸沉下来,抱紧怀中的人,“等你醒了之后,定会怨我吧。” “可是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你,五年太难熬了。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就是不要离开我,忘记我。” 看见怀中的人眉头紧锁,裴问礼心里一紧,以前的不安感又浮现了。 他语调柔和,语气却十分强硬道:“不许皱眉。” 药坊被彻查,制作的五石散全上缴给刑部,最近运来的一批曼陀罗花暂且告一段落,韩神医却要忙死了。 “甘草、金银花、连翘、坐拿草……这些怎么又缺了?”韩神医翻开四个装药抽屉,只剩些粉末。 这些中毒的人太多,他的药童光是跑腿在全京都采购都花了快半日,如今又用光了。 药童累得捶腿,听到韩神医发话,被迫起身举手道:“我去……” “你们裴大人也不知道多派些人手过来,玄明已经跑三趟了。”韩神医打心底觉得对不住自已的药童,但还是让他去跑腿了。 鸢尾羞红了脸,她支支吾吾道:“我们裴大人正忙着,没空……” 韩神医狐疑地看了鸢尾一眼,不满地问道:“他不是告假了,大把的时间,哪来的没空一说。总不能成日在照顾封长诀?” 鸢尾脸又红了几个度,言辞混乱道:“是……又不是!反正、反正我们裴大人没空!哎呀,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被你一说,我反倒好奇了。”韩神医嘴角上扬,他轻轻凑到鸢尾耳旁,低声说了句,“该不会是……” “啊!” 鸢尾害羞得跑开,韩神医得逞地笑笑,他转身继续点药材,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这样,哎,年轻气盛的,按捺不住啊。看来我得提早准备些补气血的药给封长诀送过去。” “红枣、桂圆、枸杞、莲子、薏仁……” 第81章 金屋藏人 再度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房梁。封长诀手撑着想坐起身,却发现手脚施展不开,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已的手脚被上了镣铐,被铐在床板四角,限制了他的行动。 他用力挣扎着,但铁链紧紧地锁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踝,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被抓了!!! 当他偏头环顾四周,疑惑更甚,房屋内点着烛光,连摆设都是价值连城的物件,有几处还镀了金,屋内弥漫着淡淡的丁香。 这究竟是哪? 封长诀隐隐觉得不安,他被人捆在偌大的床上,这绝对不是采买曼陀罗花的人能干出来的! 他紧闭着眼回想,昏倒前他似乎听到了人名……正绞尽脑汁在回忆,就听到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谁?!” 封长诀警惕地盯着门口,木门连接卧室的地方被绣有合欢花的屏风挡住,他只能透过屏风去看剪影。 “你不记得我了?”来者穿过屏风,声音低沉,似乎不太高兴。 他看见裴问礼的一瞬间,眼瞳骤然变大,难以置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唤了出来。 “裴问礼……” 但他很快回过神,想到手脚上的镣铐,他的神色变得冰冷,语气沉下去:“曼陀罗花一事全是你的手笔吧。” 裴问礼看他神色又变回以前,眸色一黯。 他站在远处欣赏了一下封长诀被捆绑在床上的模样,这么傲然的男人,却挣扎不开镣铐,甚至被气得脸颊发红。 这些年看画上冰冷的封长诀看多了,好不容易见到如此生动的画面。他单看一眼,就感到有一窝火在燃烧心扉。 见人不作声,就站在床边凝视着自已,那个阴鸷又充满欲望的眼神,令封长诀浑身不自在。 他偏开头,说出心中猜想:“你早就知晓那个买家是谁了吧?借他与苏仆延的交易,故意让千百去关城寻我……” 封长诀忽然停住话头,千百怎么知道他也在查曼陀花的事情,倘若他没在查曼陀花,无论千百怎么去他帮忙,他都不可能去。 “你监视我?!”封长诀惊讶地瞪着床边的裴问礼,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震惊。 “我只想看看你。”裴问礼眼神微沉,他语气低哑,伸手想抚摸封长诀的脸颊,被后者躲开。 这一闪躲举动惹得裴问礼很不满,手指顺着他的下颚线滑到紧致的脖颈,忽然轻轻握住,力度不大,但封长诀还是感到窒息感。 “封长诀,你背着我去过多少次花楼。” 本来还生着气,裴问礼见他咬牙闷哼,嘴角微微上扬,松开他的脖颈。 看封长诀连喘息声都是发颤的,裴问礼不快的心情消失大半,手指勾住封长诀的衣襟,一路沿下,解开他的衣衫,露出结实的胸膛。 “她们碰过这儿吗?”裴问礼冰凉的指腹在他发热的胸膛处的触觉格外清晰,封长诀压着火气道:“你装什么,你不是什么都知道!而且她们碰过哪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封长诀心酸地想,他不是应该成家了吗,又在这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裴问礼脸色一沉,不满他的语气,前者的手指带着惩罚意味般地掐了一下,封长诀喉咙溢出一声哼。 第172章 “有什么关系?”裴问礼冷笑一声,他眼神透露着偏执,“你是我的人,我不许别人碰你。” 封长诀不免嗤笑,故意气他:“我告诉你,她们不仅碰过我,我还和她们……” 下一刻,封长诀就说不出来了。他愤愤地瞪着裴问礼,忍受着他的手在自已身上作乱,眸色变得涣散。 “我知道你没有。”裴问礼冷声堵住他的话,看着封长诀面色变得潮红,他手上动作未停,轻笑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曼陀花的事吗?我与你慢慢道来吧。” 话音刚落,封长诀身上一沉,他忽的慌张起来,但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买曼陀花的有两批人,除了我,还有裕王。昨日见到的那个买客就是裕王的手下之一,近些年京都风靡起五石散,也是裕王所为。”裴问礼注视着他的神情,从床头桌的抽屉里拿出香膏,后者浑身顿时感到大片凉意。 “滚开!你疯了,你敢……” 忽然,封长诀痛苦地闭上眼,他想推开身上的人,怒气还未消,全化作低低喘息声。 “滚开……” 裴问礼耳尖泛红,轻喘着气,接着说道:“我没拿曼陀罗花害过百姓,卫侍郎……也是我骗你的,他如今虽在刑部当主事……不负责外出……” 封长诀如今已经支离破碎说不出话来了,他眼中含着泪,想用手臂挡住眼睛,镣铐被扯出动响。 裴问礼看着他的神色,心上发烫得紧。 “你知道这五年我怎么过的吗?见不到你的人,我画了好多张你的画像……”说到此处,裴问礼嘴角一勾,他俯身在封长诀耳边低声说完后半句。 后者顿住,脸上更红,他狠狠地骂道:“疯……疯子。” “我喜欢听你这么说。”裴问礼把他的骂声当作嘉奖,翘着嘴角。 “裴问礼……我恨死你了。” 这是他最后落在裴问礼耳边的话,后者紧紧搂住他,声音柔和:“最好能记恨我一辈子。” 天光乍破,明亮的阳光透过回纹窗棂透进屋内,驱散夜晚的寒意,捎带着温情,一同被驱逐在外。 晌午的时候,鸢尾来到裴府,想禀告药坊那些人已经被安置在韩神医的医馆了,这次特意过来送账单。 她在大堂没找到大人,想进院子去找,却被金保拦在院门口。 “金保,我有事要禀告大人。”鸢尾踮起脚想要越过金保窥探院内。 金保脸上一红,依旧没有让步。 “你晚点再来吧。” 鸢尾有些诧异地看向金保,只见他脸色涨得通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她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正当她准备开口询问时,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紧接着,寝屋的门缓缓被推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鸢尾定睛一看,裴问礼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外袍,头发也没有束起,显得有些凌乱。 “大人!” 鸢尾双手扒开金保挡住她的手,小跑过去,金保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他们。 “大人,属下有事……” “嘘。”裴问礼伸出手指放在嘴唇前,有意无意地往身后寝屋看了眼,“他还没醒。” 鸢尾愣住,忽然明白金保为何要拦住她,一瞬间脸就红了。 “说吧,有什么事。”裴问礼语气温柔,鸢尾差点没敢认,他们大人被夺舍了吗?难道这就是爱的滋润吗?! “就是……”鸢尾好奇地想往屋内看,被裴问礼不着痕迹地挡住视线,她连忙低头说正事,“韩神医的医馆处交代下属送来账单,总共六十两银子。” “这些小事交给金保就好。”裴问礼转身往膳房走去,鸢尾停在原地。 她还不是怕韩神医这个奸医会行诈骗之事,想了又想,她跟着大人去到膳房。 “大人,你还会煮粥啊?”鸢尾震惊地看向裴问礼,后者洗净手准备熬粥。 他舀米时不忍怔住,这次做的粥封长诀会喝吗? 等封长诀醒来,怕是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裴问礼苦笑一声:“以前为了他学的。” 鸢尾不免感叹,实在没想到,他们在外雷厉风行的大人,竟然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 封长诀醒了果真没摆好脸色,他花了好久才勉强接受自已被压的事实,全身无力,甚至后面隐隐作痛。 他气得要炸,裴问礼弄这么一套,就是想把他关起来欺辱吗! “你大爷的!”封长诀气得骂脏,身上肯定一片狼藉,偏偏被锁着还没法大幅度的动,他恨不得想咬死裴问礼,“痛死了。” “痛吗?”裴问礼将粥放在床边小桌上,皱眉道,“可是我昨夜听你说,很……” “闭嘴!”封长诀恶狠狠瞪他一眼,后者闷闷一笑,竟然真的想看他痛的地方,封长诀慌乱道,“你又不是大夫,你看得明白吗?!” “见谅,我第一次,不太熟练。”裴问礼看他仓促的样子,被逗得笑出声,话里完全感受不到歉意。 封长诀震惊片刻,很快,他脸色一沉,冷声道:“你骗谁呢。我劝你早把我放了,被阮家人知道了,我倒无所谓,但你,怕是要清誉全毁。” “北疆果然不通音信。”裴问礼眼眸一晦,低声道,“我没成亲,阮家婚事我推掉了。” “你又何必推掉。”封长诀怔住,苦闷笑笑,“再说,走了一个阮家,还有那么多家姑娘。我们不可能的,你不如早日放了我。” 第173章 裴问礼抿直唇线,不快道:“你别想了,你这辈子都得在我身边。” 这句话让封长诀的无名火又蹿上心间,他冷笑一声:“你看你能关我几时!” “你若是敢逃,我会让你后悔不已,我会做到你不想逃为止。”裴问礼沉声说道。 那个视线让封长诀立刻想到昨晚一些不好的事,他咬紧后槽牙,偏过头不裴问礼。 他忍不住腹诽,这人变化也大,心眼子太多太坏了。 “张嘴。”裴问礼冷着脸放宽锁链的限制,端起桌上的碗,封长诀依旧一言不发,他不满道,“还是说,你想让我用那种方式喂你。” 封长诀:“……” 他暂且压下火气,靠在床板处,烦躁道:“你就不能解开手铐?” “不能,你会逃。”裴问礼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勺子递到他的嘴边。 见封长诀被迫无奈喝下去,他方才的火气随之消减,关心起封长诀来:“你还痛吗,要不然我叫大夫来看?” 封长诀差点没被那口粥呛死,他狠狠地瞪了眼裴问礼,强装镇定道:“不痛了。” 裴问礼眼含笑意,轻声道:“不痛就好,我还没尽兴。” 封长诀已经很久没脸红过了,在花楼调戏姑娘都是信手拈来,今日却因为裴问礼没把门的一句话惹得脸红心跳。 “你敢再来!”封长诀气炸了,他一想到裴问礼那玩意就可怕。 如此貌美的人,为何要长如此悍人的玩意。 “你在冬猎时说过要赔偿我,如今我要了,你又不给。”裴问礼暗自神伤,缓缓道,“你这么大个人,还耍赖。” 封长诀:“……” 是这个赔偿吗!谁偿身子的啊! “你若是再来,信不信等我出去宰了你。”封长诀气得放狠话。 裴问礼仍旧雷打不动地说道:“死在你手里,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封长诀逐渐被一种无力感包围,他也懒得和裴问礼多说,无论轻重,落在裴问礼身上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看封长诀又开始不说话了,他有些心慌,想起以前不好的回忆,立刻问道。 “没什么好问的,就这样吧。”封长诀自暴自弃地躺回床上,一肚子郁闷。 裴问礼轻声道:“你生我气了?” 封长诀又被气笑了,他冷冷道:“你躺着给我上,我就不气了。” 裴问礼果断道:“不行。” 说完就见封长诀头又扭过去不说话了。 “你想见卫叔吗?”裴问礼又一次挑起封长诀的说话欲望。 后者横了他一眼,冷淡道:“你现在带我去?” “你现在恐怕不方便。”裴问礼盯着封长诀遍布全身的红痕,全是他留下的,心中升起满足感,他耳尖漫起红,哑声道,“京都不太平,等一切安稳后,我再带你去。” 封长诀皱起眉头,这种被蒙在鼓里感觉不好受,他不爽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裴问礼有意掩盖道:“无非是小打小闹,很快就过去了。” 说完就听到院外传来金保的声音。 “大人,有事禀告!” 裴问礼轻微地皱了皱眉,他安抚地看了眼封长诀,纵使后者根本不需要,也给自已起到安抚的作用。 看裴问礼起身走出寝屋,封长诀心中疑团重重,却毫无头绪。 “大人,白党挑事了。” 第82章 蠢蠢欲动 外城城楼上,两方人马对峙着,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城门尉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枪,目光如炬地盯着对面那十几个来意不善的人,心中充满了警惕和不安。他暗自握紧了长枪的枪身,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 “杨松校尉,我们没有收到上头的命令。” 杨松烦躁地掏出元武将军的令牌,给他们看,厉声道:“元武将军命我们守城,懂事就让开。” 城门尉扫过杨松带来的一伙人,那伙人是隶属元武将军的御林军。此时要来守城,白党不会是想借机控制整座城。 “守城将土只听圣上旨意。”城门尉蹙眉,偏头轻声问身边的土兵,“裴大人何时过来?” 身边的土兵悄声回答:“应该在路上。” “听圣上旨意?圣上如今说句话都难,我劝你们识时务点。”杨松眼里全是嘲讽的意味,见他们耳语,不耐烦地催促,“早日交接,对双方都好。否则……” 说完,杨松带的人亮出长枪,做好预备攻击的姿势。见状,守城土兵也弓步提枪,随时做好防御准备。 “杨松,这是京都,你敢带兵动武!”城门尉想用大辛律法压他,后者抠抠耳朵,搓搓手指,无比嚣张道:“律法算个屁,权力大才管用,看来你是要抗令行事!那我就替元武将军好好教训一下你们!” 那伙人拿着长枪冲上前去,与守城土兵们扭打在一起。城楼上混乱一片,城门尉拦都拦不住,他用长枪抵住杨松的攻击,气得骂娘。 “无法无天了!” 双方在城楼走廊混战有一会,才被一个匆匆上来的土兵紧急叫停。 “京都不许私斗!” 杨松刚想骂一句“关你屁事”,就看见裴问礼不紧不慢走上城楼,神气自若,仿佛没看见他们在打斗。 裴问礼看杨松脸色顿时阴沉,扬唇一笑:“怎么,不欢迎我?” 第174章 杨松憋着火气,收回长枪,眼神蕴有怒意,语气加重:“我瞧是谁呢,什么风把裴大人吹来了?” “妖风。”裴问礼收回笑意,杨松一听脸色变得难看,这是在说他们作妖呢。 “裴大人,他们说元武将军下令让他们来守城楼,非要我们让位置。”城门尉朝裴问礼低声说道。他挺直腰板,这下裴大人来了,肯定有办法说退杨松他们一伙人。 这番悄悄话被离得近的杨松听到,后者扬了扬眉,冲城门尉说道:“如今局势紧危,更应该守好都城,以免有贼人趁火打劫,元武将军不相信你们,特地派我们守城,能明白吗?” 借口。 “元武将军想的周到,是裴某狭隘了。”裴问礼淡然笑笑。 城门尉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裴大人会站在白党那边说话,连杨松也得意笑笑,挑衅地盯着城门尉。 “不过,照元武将军所言,局势危急,守城为重,更应加派人手,而不是替换人手。”裴问礼眼中闪过狡黠,他走近一步,提议道,“不如你们与城门尉共事……” 杨松一口拒绝:“不行,他们实力太差,倘若真发生了什么,会拖我们后腿!” 裴问礼就猜到他要如此说,接着下另一个套:“可是城门兵力不足。算了,让给你们也行,但你必须回头禀告你们将军,从内城皇城调些兵力守城。” 这样一来,就能支空内城与皇城的兵力,他更好行动,况且城外他也有乔姜两家驻扎,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元武将军的兵只会陷入死地。 杨松也不蠢,他犹豫片刻,选了前面的条件。他剜了守城土兵们一眼,反正这些日在一起共事,暗地里除掉就好。 “杨校尉,有你们的加入,我相信城门一定固若金汤。”裴问礼虚情假意地笑笑,杨松冷嗤一声,带着兵越过他们。 待闹事的人走下城楼后,城门尉心神不宁,忙去问眺望远方的裴问礼:“裴大人,你为何要让他们掺和,他们白党是想一网打尽我们啊!” “城楼而已,让他们占又何妨,皇子宅府在我的掌控之下。”裴问礼取下蛇镯,在手心玩转,“倒是你们,不要与他们正面起冲突。共事的这段时日一定要小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无论白党和圣上选哪个皇子继任,他们都不会得逞。 裴问礼指腹抚摸过蛇镯上的纹路,玉镯通体温润清凉,昨夜封长诀是有多热,才会被冷得发颤。 想着想着思绪又飞远,才分开一小会,裴问礼又贪恋起他的体温了。 被他挂念的人不老实地扯着锁链,故意弄出很大声响,院外肯定有人,反正裴问礼已经走了,趁这个时候,他得想办法出去。 总不能一直被关在这座屋子里,然后被裴问礼那个混蛋羞辱第二遍、第三遍…… 虽然一想到裴问礼的警告,他就腿脚发麻,但作为一个有骨气的人,他才不会被淫威屈服。 若是能出去,他就能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好做下一步打算。 “他娘的能不能来个人,再不来真痛死了!!!”封长诀这时候也不管什么颜面,努着劲大喊,也不管手腕脚腕的红痕,弄大声响。 在院外,鸢尾坐在石凳上,听着屋子里的喊叫声,小将军嗓子哑了还要喊,喊得还如此凄惨。她担忧地看向擦剑的千百,后者无动于衷。 “我看话本上都是很舒服的,但夫人这样子感觉很痛啊,会不会因为大人是第一次,不小心弄疼他了?”鸢尾认真地分析,说得头头是道。 金保擦剑都没心思了,脸红得滴血,还在反驳:“你在质疑大人吗?!” “大爷的,裴问礼!你不能爽完就不管我的死活啊!”屋子内又传出惨烈的喊声,鸢尾心生怜悯地往屋子看了眼。 她被牵动情绪忽然站起身,金保立刻拦住她,说道:“不能进去。” “可是他都这样了,肯定有事啊!而且要是夫人真出了差错,大人回来肯定会责怪我们的。”鸢尾辩驳道,她作势就要进去,金保死死拦住她。 突然,屋内没有锁链拉扯的声音了。两人怔住,鸢尾剐了金保一眼,匆忙冲进去看。 “夫人?” 她绕过屏风,看到床上衣不蔽体的男人满身痕迹,饶是她再看多了话本,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封长诀上衣是敞开的,身上还有伤痕,手腕脚腕的红痕看着都痛。鸢尾把这些伤痕全怪罪到大人身上,她不忍再看,这也太狠心了。 鸢尾可见过封长诀在同顺镖局斩敌的模样,那是一个盛气凌人,没想到大人真的能驾驭,还……把人弄成这样。 发觉他闭着眼一动不动,鸢尾被吓得心里直跳,她赶紧跑出去,让金保去找韩神医。 看人跑走,封长诀悄悄睁开眼,勾起坏笑。 半个时辰不到,韩神医被鸢尾扯着衣袖拉进屋子。 前者抱着药箱,念叨着“轻点轻点,衣服要扯烂了”,突然扯衣袖的手松开了,韩神医诧异地望过去,视线一下就被床上的人吸引过去了。 韩神医上次见到他还是生龙活虎的,这次见到就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了。 “你们大人可真狠,这是在审犯人吧?”韩神医都看呆了,一时忘了打开药箱。 鸢尾脸颊发红,佯装咳嗽,将韩神医推到床边,嘱咐道:“麻烦了,我、我就先走了。” 第175章 听到关门的声响,韩神医换了副神情,无奈地看向床上的男人。 “你别装了。” 封长诀倏地睁开眼,笑着问道:“韩神医,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都叫我神医了,我能看不出来。”韩神医叹息一声,细细打量他身上的痕迹,光看这些,就知道昨晚有多疯狂了,他皱眉道,“不过他也够狠的。” “那可不,我都晕过去了,他还不放过。”封长诀一回想心里就直冒火,他实话实说,还有点卖惨的成分。 韩神医恨不得想闭上耳朵,他无奈道:“我只是个大夫,你不用跟我说得那么详尽。” “韩神医,你菩萨心肠,再救我一次吧?”封长诀有意压低声音,求助地望着韩神医,“你看我这么惨,都被上了。” “不行,你是出去了,那谁来救我?”韩神医立马否决,他就知道封长诀想逃的心蠢蠢欲动。 “你只需要留个小利器给我,你药箱里不是那么多,你就说行医后偶然落下。”封长诀见他于动无衷,立刻换个语气,接着卖惨,“这是我平生最屈辱的事了,你是没感受过被上,你若是感受过,绝对和我一样,痛不欲生!” 韩神医皱眉道:“你别咒我。” 封长诀:“……” 不能再浪费下去,再拖下去裴问礼快回来了。封长诀不禁有些急躁,他抬眸望向西边的窗户,发现光线正从西边照射进来。这意味着太阳即将落山,天色也将逐渐暗淡下来。 他打心底焦急,轻声道:“韩神医,行行好?就当我们在湘西那段情谊。你就留个小物件给我,我肯定能逃出去,还不会牵连你。” 韩神医犹豫片刻,他最终是打开了药箱,取出一把手指长的小刀,放在封长诀的手心中。 “你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匆匆提起药箱走了。封长诀不由得皱眉,韩神医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还有他给个这么点大的小刀,要割多久啊。 没办法,总比没有好。他屈起手指,按住小刀,用力割着手腕的镣铐。 他割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铁镣铐,却只割出一道小小的痕迹。 封长诀:“……” 拿个锋利的小物件是能割开,但是被限制活动空间,得割到猴年马月去。 又听到门开的动响,封长诀迅速用手掩住小刀,谨慎地盯着门口,看见是鸢尾端着粥走进,他才松口气。 “夫人,这是补气血亏虚的粥。”鸢尾轻盈地走来,放在桌上。 封长诀这才注意到了那个措辞,他脸色一黑,压着火气,问道:“你叫我什么?!” “夫、夫人啊?”鸢尾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 “以后不许叫这个,难听死了。”封长诀抽回视线,落在那碗粥上,忽然不自在地问道,“你们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鸢尾喜出望外,高兴道:“你想大人了吗?他进宫了,怕是要晚些回来。” 封长诀心虚地避开视线,若是能把锁链扯宽松些,说不定他今晚就能割开。 “谢了。那个……姑娘,麻烦你帮我拉宽锁链,方便我喝粥。” 鸢尾看向他手上的锁链,犹豫道:“可是……” 封长诀朝她笑笑,言辞暧昧道:“不然,你喂我?” 鸢尾:“……” 她想也没想,俯身扯宽锁在他右手的锁链。 第83章 逃逸告终 他试着转转手腕,右手宽松不少。 鸢尾递过瓷碗,封长诀接手后挑眉盯着她,笑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啊,连我吃饭也要看。” “不、不是的,我现在就出去!” 那姑娘头摇得要去捣蒜一样,低头害羞地跑出屋子。 屋内安静下来,封长诀勉强半撑着身子,将刀递到左手上,继续往那个缝隙去割。 古有钻木取火,今有小刀割锁。 圣上寝宫今夜可不清静,麻雀立在木槿树枝头,摇着圆脑袋,瞄向四方庭院里站着的人臣们。 殿内又咳起嗽来,小麻雀受惊,轻点枝头,笨拙地飞往另一棵花树。 “崔总管,陛下可清醒?” 殿内的崔总管刚出来,就被礼部尚书白晨给拦住。 崔总管看着满院白党,越发觉得头疼。圣上近日昏迷次数愈多,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又要被这些人吵。 “咱家去通报一二。”他摇头叹息,转身又走进殿内,龙床上的祁天骨瘦如柴,仿佛含着最后一口气吊着命。 “陛下,白大人以及诸位大人求见。”崔总管低声禀告,生怕惊动圣上,惹得他又气昏过去。 意料之外的是,圣上此次听完并无太大波动,他声音虚弱:“让他们进来吧。” 崔总管弓着身子退出殿内,一会儿后,白晨和底下那些大臣接踵而至。 “陛下,龙体可还安康?”白晨望着龙床上病殃殃的皇帝,先讲场面话。 祁天提提嘴角,淡然道:“白卿挂心了,咳咳……朕一时半会还去不了。” 白晨垂着头,轻轻皱眉,说道:“臣还是望陛下早日痊愈,但若没法……” 崔总管眉毛竖起,他瞪着白晨,冷冷道:“尔敢咒陛下?!” “陛下,若没法痊愈,还是要选出太子稳住江山。臣是为了江山社稷,斗胆一言!”白晨苦口婆心地说道。 身后跟着的大臣们全跪在殿内,附和道:“为了江山社稷!” 第176章 “你们……咳咳……”祁天一口气上不来,猛烈地咳嗽,崔总管吓得要宫女去端药,被祁天拦住,“不必了……” “若是……要挑选太子,诸位……有何见解啊?” 身后的臣子没有出声,全在等白晨说话。 “陛下,臣荐大皇子,长子为先。”白晨犹豫片刻,把想好的措辞说出,“大皇子温厚待人,怜惜百姓,是不二人选。” 祁天冷嗤道:“他去过民间吗?你们……咳……就说他怜惜百姓?!” “臣见过大皇子在国子监修习时的文章,字字为民着想。”白晨说完,特意往后瞥了眼。 身后的翰林院学土也附和道:“陛下,臣在国子监教习时,曾读过大皇子的文章,切入要点,内容多与时政相关,关注水利民生,言辞用句极为上佳。” 祁天望着精美的房梁壁画,他眉心抽疼,低声问道:“你们都是来向朕荐大皇子的吗?” 白晨眼神转动,朝地上一跪,大臣们见状,也纷纷效仿跪下。 “臣求陛下考虑一二。” 祁天神情苦涩,转而颓丧地笑笑:“退下吧,朕会好好想想。” “臣告退。” 说毕,白党的臣子一并出去。祁天这才狂笑起来,笑得扯到嗓子,又难受地咳嗽。 “哪是为朕考虑,全在逼朕!” 崔总管无奈地叹息,这就是做皇帝最怕的事情。年老体衰后,朝野上各方势力全从暗处涌了上来,四处牵扯不清,夺权争利,压根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皇位轮了几次,最后也不知道落在哪个姓氏上。 “朕累了,不想看他们争了,只要是姓祁的就好。”祁天缓缓闭上眼,把崔总管吓得心头一跳,连忙去看圣上,见他只是再次昏睡过去,轻轻舒口气。 内殿蜡烛熄灭,只有外殿烛火通明,麻雀歪着脑袋,扑哧几下翅膀,飞往皇城灯火最明亮处。 自圣上卧倒,长乐宫夜夜灯火通明,仿佛在时刻准备一场皇城的落幕,应该是期待。 不知是裴问礼几次望向月亮,这轮明月正挂在裴府方向。他转着蛇镯,表面平淡如水,内心却布满焦虑。 “就这么想回府见他了?”皇后身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捏着茶壶把手,轻倒茶水。 裴问礼咬唇不言,若不是白党的人今日突然进宫,想必此时……焦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娘娘,奴婢打听到了。”一个宫女快步走进宫殿,看见裴问礼也在此处,偶然瞥见随即羞红了脸。 她飞快低下头,仍被皇后捕捉入眼。 “你说便是。”皇后发话,宫女也不好再去偷看,她轻声道,“娘娘,白党荐大皇子为太子人选。” “不出所料,大皇子及冠后受封晋王离去皇子府宅,晋王府确实不好把控。”皇后放下茶壶,她看向站在窗边的裴问礼,“小堇,你有什么妙计吗?” “此时此刻,只有斩草除根。”裴问礼眼眸闪过狠戾,语气中有无厘头的怒意,他转身看向皇后,转而冷笑,“姑姑,待五皇子坐上皇位,你难道会留下其他皇子吗?只有杀,晋王府再难闯进去都要杀。” 皇后愣住,她轻笑一声:“本宫明白,至于晋王府……本宫就从晋王妃下手吧,顺便给白大人提个醒。” 裴问礼进宫一趟就是为了看白党下一步棋,如今看完,他也该出宫回府了。 今夜府中庭院乳白的紫茉莉盛开,满院清香。金保和鸢尾受大人命令看守,其实不止他俩,整个裴府都有死土在守。 “金保,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鸢尾望着石桌上摇曳的烛火,金保疑惑地望着她,只见她脸色羞红。 金保心顿时跳到嗓子眼,难道要向他表明情意吗?! “等等!”金保慌张地背过身衣襟,不能在姑娘家面前失面子。 等他转过身来,鸢尾激动地起身,双手拍在石桌上,羞涩道:“其实……就是……那个,夫人……啊不是,将军总怀疑我……喜、喜欢他怎么办!” 金保天塌了。 “啊???” “他还总撩拨我,被如此俊俏的男人撩拨很容易脸红的,这不能怪我,这是本能!”鸢尾低垂着头,实际上她脸发烫得紧。 “他撩拨你?” 忽然不远处响起低沉的声音,语气中蕴含着怒意。 鸢尾正害羞着呢,以为是金保在问,她接着说道:“对呀……就是会动不动问我,他好看吗,还有要我喂他喝粥……你说我该怎么办?” 金保急得想捂住她的嘴,低声提醒:“你快别说了!” “啊?”鸢尾诧异地抬起头,见到大人的身影经过石桌,吓得她又低下头,念念叨叨,“啊啊啊,我都说了什么呀,我要被革职了吗……对不住啊将军!” 金保都不敢往寝屋看,他拉着鸢尾的衣袖,悄声道:“我们还是走吧,明日大人或许就不气了。” 于是,两人逃命似地偷偷溜出院子。 半夜的封长诀还没睡,他两边的手铐都割出一道口子,只要花费点力气掰开,手腕就能出来了。 听到院外模糊的说话声,他急得额头冒汗,咬着牙一股劲去掰,甚至还用上了牙。 终于口子够大,他的右手手腕成功解脱,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响,而且很大声。 封长诀无所谓地想,就算裴问礼回来又能奈他何,他一只手就能把人打趴下。 第177章 来者果然是裴问礼,他身上带着低沉的威压,看起来心情不悦啊。 “哎,裴问礼,我劝你最好识相点,小爷我已经……” 话音未落,裴问礼阴沉着脸走到他身旁,视线落在割断的锁链上。 “你忘记我说的话了?”他声音冷冽,望向封长诀的目光中带着浓郁的意味,“想逃?” 封长诀就算解脱一只手,勉强能用武力,还是会被他的神情和语气吓到,他心里给自已鼓着劲,挑衅道:“呵,老子就是想逃,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跑掉……” 裴问礼暂且按捺住心里的躁动,他已经努力克制自已的火气了,但听到封长诀这番话,怒意还是油然而生。 “好了,老子就不陪你玩了。”封长诀右手撑着床板,直起身坐在床上,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半边衣衫滑落下去,露出光滑的肩膀,连带着线条好看手臂和半边身子一览无余。 “你是不是忘了,如今的处境。”裴问礼视线晦暗地落在他裸露的肌肤上,低声道,“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轻松地逃掉?” “什么意思?!” 露出来那一片太影响裴问礼的思考了,他想暂且帮封长诀披上,手刚伸出去,后者警惕地挥出拳头,完全不留情。 挥出的拳头却被裴问礼用手紧紧捏住手腕,他的手腕有红痕,如今被用力抓着,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等痛意消去,裴问礼就倾身而上,将他按回床板,动作强硬粗暴,封长诀的后脑被狠狠撞了一下。 “你……” 封长诀未说出口的话全被淹没在那个带有惩罚性的吻里,他紧闭着眼,用力挣扎,手腕却被抓得更紧更痛。 “放开……哈……” 封长诀沉重地喘着气,听到上方的人冷声道:“为了能锁住你,你觉得我不会做准备?” 后者再次吻过来,封长诀被挑动得身上发烫,他在混乱的脑子中好不容易找回一点思绪,用力咬下去。 “嘶。”裴问礼蹙着眉头,被咬出血了。 见这个举动激怒了裴问礼,封长诀心里升起快感,他扬着眉,嗤笑道:“疼吗?” “想尝尝吗?”裴问礼忽然说道,没等封长诀反应过来,他腾出空的手探到封长诀的后脑勺,按压着吻过去。 口腔里有一股血腥味,封长诀呜咽几声,被迫吞下。 “哈……谁想尝你的血?!”封长诀紧皱着眉头,又想着挣扎被十指相扣的右手,被压得死死的。 裴问礼轻笑一声,眉眼染上说不清的情绪,声音略微低沉:“那你想尝什么?” 封长诀:“……” “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逃了。”裴问礼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自已的衣衫,露出白皙的皮肤,他身材很好,紧致好看的肌肉在他身上恰到好处,只是封长诀不能接受而已。 封长诀不安的情绪又在作祟,他逃避开落在自已身上炙热的视线,耳尖漫上赤红。 “你觉得,韩神医为何要给你小刀?”裴问礼忽的拿起落在枕边的小刀,用冰冷的刀背在他胸膛处划着,眼里含着危险的意味。 封长诀恍然大悟,憋屈不爽的感觉占据他整个大脑,他愤怒大喊:“又是你做的局!” “府内到处是裴家死土,就算你真割开镣铐逃出屋子,不出三步,你仍然会被抓回来。”裴问礼手中的刀背每走一步,封长诀心里就狂跳不止。 “我若是不做这个局,又怎么让你死了想逃跑的心呢。” 第84章 最后五日 刀背游走的轨迹沿着身上的伤痕,裴问礼怜惜地望着他身上的伤。 “很痛吧……” 封长诀没有说话,他被挑拨得脸红。 “我先前这儿也有一道伤痕。”裴问礼左手稍稍抬起,露出洁白的手臂,仔细看才能发现那道伤痕,见封长诀怔住,他缓缓说道,“我当时觉得自已很没用,连喜爱的人都留不住。我学着喝闷酒,还经常梦魇,有时分不清梦和尘世,就会拿匕首割一道口子。” 封长诀眼瞳微微发颤,他手指动了动,压下想触碰那道伤口的欲望。 “我都这样了,你就当心疼我,别离开我,好吗?” 脆弱的语气中还带着委屈意味,封长诀抬眸看他,又是一怔。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眸蒙上一层雾,化作泪滴流落下来。 泪水滚烫,烫得他心头悸动。这种猛烈的暖流一点点击打着他那颗尘封已久的心,搭建好的防障裂开缝隙。 封长诀只动容一瞬,就偏开视线去,他强装冷漠道:“不好,我要成家的。” 这句话无疑触碰到裴问礼的逆鳞,后者泪未尽,被他的话带得想起鸢尾的话,加上花楼的事,又酝出火气。 “你现在只会说让我生气的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裴问礼稍作苦恼,他的指腹摩挲着封长诀的唇,后者只能瞪他,“你以前会说喜欢我……不然,你哄哄我吧。” 封长诀不想听他回忆以前,冷冰冰地打断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话音刚落,就被堵住话头。 “你在骗我,你还喜欢我,我能看出来。” 封长诀果真没有再回话。 夜里蜡烛燃尽,又被重新点燃,一直燃到翌日清晨。 晋王府外禁卫森严,不止晋王的死土、门客,还有白党派援的人手,如今的晋王府密不透风。 第178章 “王妃,这支簪子更搭。” 屋内站着一排婢女,她们手上端有不同款式的衣裙发簪,拿着比对来比对去,镜中的白雅兴致盎然地挑选。 “那就这支吧。”白雅点点玉簪,那个负责发簪的婢女轻轻簪进发中,正正王妃的头,她们王妃年轻貌美,怎么簪都好看。 “殿下。”门口的婢女唤了一声,白雅喜出望外地转头看向来人。 “你怎么来了。”白雅扬起温婉的笑容,她轻轻摇头,发上的步摇清脆悦耳。 晋王掩住眸中情绪,他弯腰将手揽过白雅的肩膀,望着镜中的她,轻声道:“等会就要去宫中赴邀了吗?” 白雅笑逐颜开,嗔道:“是啊,早些去,怕皇后娘娘难等。怎么,殿下舍不得?” “是啊,舍不得王妃。”晋王叹息,他拿起妆奁里一支眉笔,跪坐在她身边,温和道,“本王来为你画眉吧。” 白雅略微惊讶,她也没多问,乖巧地扬着脸让他画眉。 “殿下和王妃真是恩爱啊。”一个婢女看到这么温情的画面,不忍感叹。 “早些回来,本王在府中等你。”晋王仔细地画好柳叶眉,放下眉笔,朝白雅温声道。 白雅点头,她在镜中扫过脸上的妆容,心满意足地起身,往府外的马车走去,晋王目送她的马车行驶远去。 “殿下,王妃此行怕是回不来了。” 晋王身边的一个门客如是说道,前者反身往府里走,一扫方才的温情,淡然道:“本王明白,但为了本王的事业,这也没办法,白尚书知晓后,也会做出和本王一样的抉择。” “本王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 门客点点头,赞扬道:“殿下,你越来越有君主之风了。” 伴随着宫女们轻盈的步伐,白雅亦步亦趋地来到了长乐宫前。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然后迈着坚定的步子踏入殿内。 一进入大殿,白雅的目光便被正中央那尊罗汉床所吸引。只见皇后仪态万千、端庄娴静地端坐在其上,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散发着高贵典雅的气息。 罗汉床边的小桌上,一只精美的茶壶正冒着袅袅热气,壶中煮着香气四溢的花茶。 而一旁,则整齐地摆放着几碟造型别致、小巧玲珑的糕点,仿佛一件件精雕细琢的珍品,令人垂涎欲滴。 “晋王妃来啦。”皇后提起嘴角,让她坐到罗汉床旁边的位置,白雅笑着坐过去,皇后才缓缓说道,“最近这些事啊,真是人心惶惶的。本宫病才好,正想找人谈谈心。” 白雅明白她在深宫的苦楚,宽慰道:“娘娘,二皇子的事也实属无奈,望娘娘宽心。” 皇后苦闷地握紧她的手,白雅怔忪片刻,就听到皇后说道:“那日早春,本宫就该派人去看看湖上的冰是否稳当,不然也不会害得本宫的小严落水……本宫心上那个痛啊。” “娘娘节哀。”白雅叹息,她还未有子女,自然不能设身处地地感受皇后的悲痛,只能安慰。 “本宫已经看开了,那些日子有六皇子陪着本宫,好受多了。”皇后话锋一转,她猛地抓紧白雅的手,“六皇子体贴本宫,本宫想让皇上过继,若他坐上太子之位,也算是本宫愿景。” “只是,本宫听闻,晋王也有做太子的想法?” 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白雅耳边炸响,令得她那原本就已经瞪大的瞳孔更是猛地一缩,仿佛要从眼眶之中蹦出来一般!白雅急忙用力将自已的手抽离而出。 此时此刻,白雅心中已然明悟,原来皇后此次邀请她前来小聚,竟然暗藏如此深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脚步踉跄着想要夺门而逃。 然而,那些训练有素的宫女们却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一般,牢牢地挡在了门口,断绝了她所有的退路。 “皇后娘娘,你想干什么!”白雅如芒在背,她甚至不敢回头看。 “晋王妃,本宫本来想拿你要挟晋王,可惜他还是让你进了宫。”皇后慢条斯地端起花茶,缓慢地走向白雅,“他抛弃你了,不是吗?” 白雅猛地回过神来,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瞬间明白了离别前晋王那反常举动背后真正的原因! 想到此处,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自已的双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之中也浑然不觉。 “多么娇俏的姑娘,被一个男人害到这个地步,值当么?”皇后捏着装有花茶的瓷杯,手臂绕过她的身后,瓷杯呈现在她的面前。 白雅浑身不自在地发抖。她知道这杯花茶中有什么,她哆嗦着,死死盯着那杯花茶。 “他这样对你,难道你就不恨吗?”皇后附耳低语。 白雅嫁去晋王府是父亲安排的,王府的日子不算差,但她能感受到晋王对她无一丝情谊,只是相敬如宾罢了。 说白雅有多喜欢晋王,她自已都不信,就晋王今日无情地将她推出去,连最后一点喜欢都消磨干净。 “我恨啊,可是我有什么法子,我都落在你手上了。”白雅紧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着,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其握紧,但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了手。 那原本紧绷的手指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缓缓展开,露出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 皇后对她的妥协十分不满道:“你此时还在意白府吗?你的父亲把你当作货物般拱手让人,只为赚取利益。本宫先前听闻,你年纪尚小时,白夫人就带着你抛头露面,相看高门贵族的公子哥。” 第179章 只见白雅眉头微皱,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忧虑之色,似乎心中有着难以言说的顾虑。 就在这时,一阵如黄莺出谷般清脆悦耳、又带着几分妩媚勾人之意的声音传入了她耳中。 “你当真愿意吗,过着如同傀儡般的生活。” 白雅心中暗自较劲,她一面想着不能听信皇后的话,一面又深深被皇后的话吸引过去。 这些的确不是她愿意的,她不愿从出生起就沦作明码标价的商品,也不愿成为争利夺权的牺牲品。 “你想说什么。”白雅冷声问她。 皇后保持微笑,优雅地走到她面前。当着她的面把那杯花茶喝下去,白雅下意识想拦,见皇后安然无恙,她惊讶地望着那个空瓷杯。 “本宫想告诉你,本宫没有抛弃你。” 温柔的声音撞进白雅的心中,后者怔怔地抬眸看向皇后。 白雅咬唇,最终坚定地看向她:“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是什么要紧事,本宫近日确实有些无趣,你陪本宫几日吧。” 皇后身姿优雅地缓缓回到罗汉床前,然后轻盈地坐下,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 一旁的白雅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紧跟着皇后一同坐回原处。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皇后身上,似乎想要从对方的神情和举止中捕捉到一些端倪。然而,皇后却一脸平静,宛如一池静水,没有丝毫波澜。 几日…… 也就是说,几日后,定局已分。 这是韩神医第二次插手他们之间的房事,不过此次比上次封长诀装痛严重,最近要转秋,夜里较寒。 裴问礼又将那个留在人家体内一夜,想必早晨清洗的水也不是很温热。 封长诀是真发热病了。 “哎……”不知是韩神医第几次叹息了,他拔出银针,偏头看向眉头紧皱的裴问礼,“裴大人,再这样下去,我快成你们裴府御用大夫了。” “我只是个大夫啊……”韩神医再次哀叹,他低头写着药单子,忍不住念叨,“你下次一定要注意!” 裴问礼被他说得脸上一红,他眼神闪躲开,落在昏迷的封长诀身上,不自在地说道:“我知道。” 韩神医施完针,先让鸢尾去熬药,将药单转手递给玄明,后者任劳任怨地又去跑腿抓药。 “还有几日?”韩神医敛神望向他。 “五日不到。”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宛如春日里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过湖面所泛起的涟漪。 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封长诀那张英俊刚毅的面庞,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既有深深的眷恋,又夹杂着浓郁的占有欲。 这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黯然神伤。 “他还要遭罪五日啊。”韩神医不免感叹,他话头一转,问道,“你呢,要我为你开点助阳的药吗?” 裴问礼神色一沉,冷冷道:“不需要。” “也是啊,毕竟你之前还让我开菟丝子呢。”韩神医将银针收纳回针灸包,装进药箱,嘴上却是不留情意。 裴问礼:“……” “行了,你来照顾吧。”韩神医提起药箱,往外走去。 走出寝屋的韩神医忍不住腹诽,他才不敢照顾,方才诊脉碰一下手都要被瞪一眼。 裴问礼坐在韩神医问诊的矮凳上,他轻轻握住封长诀的手,针灸后手上更热了。 “你听到了吗,还有五日……”裴问礼按耐住心中躁动不安的占有欲,他吻过封长诀的手背,轻轻地用脸蹭了蹭,感受他发热的温度,“想必你那时会很高兴吧。” “明知你会回来,我还是怕分开。” 封长诀仍然昏睡着,不知梦到什么,眉头皱起。裴问礼微微俯身撑在床上,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抚平他的眉头。 “你也梦魇了吗?” 裴问礼轻声呢喃着说完那些话后,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眼前之人那恬静的睡脸上。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看着封长诀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安静俊俏的面容,裴问礼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柔软的情感。 他缓缓地向前倾斜身体,动作轻柔得如同生怕惊动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随着距离的贴近,他能够感受到对方温暖而平稳的呼吸拂过自已的脸颊。 终于,他轻轻地将嘴唇贴近对方的额头,如羽毛般轻柔地落下一吻。 “我梦魇是因为你不在我的身边,你梦魇却是因为我在你的身边。”他苦笑一声,心里泛酸,视线落在封长诀的唇上,又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 “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第85章 驭龙西去 热终于在后半夜消退下去。 封长诀那原本混沌不清的意识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 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流如同涓涓细流般悄然流淌进他的身躯之中,并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当他缓缓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朦胧的水汽。 他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雾气,但随着视线逐渐清晰,他惊讶地发现自已竟然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浴池之中! 第180章 池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周围弥漫着薄薄的水雾。 “醒了?” 裴问礼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他下意识紧张地站起身,额头上贴着的布巾掉进池水中。 前者无奈地伸手探进水中,封长诀心中一怵,他露着上半身,提防地往后退。 然而在池中的脚腕被抓住,裴问礼沉声道:“别动。” 封长诀犹豫片刻,停在原地。 一会后掉落在水中的布巾被捞出来,裴问礼反身走去池岸叠布巾,好看的背肌展现在封长诀眼前,还有一条条抓痕。 被谁抓的,都用不着想。 回想他们之间做过的事,封长诀脸上一烫,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你头还晕吗?”裴问礼温声道,封长诀看向他,后者仍然在叠着池岸上的布巾,看不清有多少。 浴池之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仿佛一层薄纱般笼罩着整个房屋。 这些雾气如轻烟般袅袅升起,又似流云般缓缓飘荡,使得原本清晰可见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还好。”封长诀甩甩头,没什么感觉。 听到封长诀的回应,裴问礼勾起嘴角,他的封长诀就是很好哄,甚至都不需要哄,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封长诀,我们谈谈吧。”裴问礼转身直视他的眼眸,低声道,“你不是很想离开吗?” 封长诀半信半疑地看着裴问礼,在思考他这番话的真假,同时心中又冒出个大大的疑惑,为何他突然放自已走。 “给你五日,五日内你哄哄我,哄我开心了,我就放你走。”裴问礼语气中的矜贵,让封长诀不由得怀疑自已是不是听错了。 不是“哄”,而是“讨好”吧。 “万一你装不开心呢,毕竟你那么会装。”封长诀对这个要求嗤之以鼻。 裴问礼眸色微动,他轻声道:“不会的。” 他不会不开心,和封长诀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都开心的不得了。 “我不信,裴问礼,你在我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可信任的了。”封长诀直白地说着无情的话。 裴问礼神色闪过一瞬的伤感,他垂眸轻声道:“五日,你就再哄我五日,行不行。” 封长诀狐疑地打量着他,转念一想,既然他都这么明确地说了,牺牲一下自已,换取自由,也不是不行。 但令他奇怪的是,为何是五日。 “裴问礼,你究竟在干什么。”封长诀厉声问道。 裴问礼没有回他这个问题,只是眼神温和地注视他,忽然开口:“你那么恨我,我若是死了,你是不是解脱了?” !!! 封长诀怔住,扪心自问,他真的恨裴问礼吗? 潜意识告诉他,裴问礼可是将你锁起来蹂躏,必须恨。 可是他想看见裴问礼死去吗? 不想,他一点也不想。 不管怎样,他心里那处位置始终是被裴问礼占据,恨也好,爱也罢,他不愿意看见鲜活的生命在自已眼前丢失。 尤其是,自已曾经捧在手心上的人。 “裴问礼,你最好别死,要死也是死在我手上。”封长诀瞪着他,恶狠狠地说道。 裴问礼心头一动,随即展颜,眉眼染上笑意使他整个人变得生动明丽,与往日的浅浅笑意不同。这个笑如同夏花绚烂,像是得到糖的孩子,笑得满足又幸福。 “你笑个屁啊,你要是死了,我能把你坟给刨了。” 裴问礼笑意隐去,目光含情,轻声道:“封长诀,你放不下我。承认吧,你还是喜欢我。” 封长诀:“……” “我们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在一起呢?”裴问礼明知故问,他眸中带着期待,似乎希望封长诀能给出他一个不同的答案。 为何呢? 现在为何不行呢? 因为他受过一次伤,就不敢再往火坑里跳了。 “我要成家的。”封长诀再次无力地拿这个借口搪塞,虚假的借口,以封长诀的性子,会顾虑这个? 仍旧是失望而归,裴问礼暂且放下和他谈心的想法,目不转睛地盯着封长诀,后者上身有水珠沿着肌肉线条流落,钻入水中。 他突然想不了其他的事,怕被发现异样,裴问礼靠着岸埋进水中,遮挡住心中的燥热。 见裴问礼突然埋进水中,冒着的耳廓红通通的,封长诀就明白他的小心思了。 “你……要不要……”封长诀想到他们的约定,吞吞吐吐地说道,说完自已先脸红了,他慌张转过头去,“算了……” “可以吗?”裴问礼忽然开口,不给他一点折回的机会。 “啧。” 封长诀挺佩服裴问礼的伪装,明明之前说话又那么强硬,现如今反而征求起他的意见了。 “问个毛啊。”封长诀忍不住暗骂一句,这个人就是故意逗他。 裴问礼眼神一暗,直白地盯住封长诀的唇,声音发涩:“我说,要。” 后来的五日,裴问礼算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被封长诀伺候得非常舒适。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裴问礼心中的空落感再次覆没住他,越是和封长诀亲密,他越是患得患失。 他知道封长诀如此主动是为了解脱,可是他还是一次次骗着自已,在封长诀面前展现自已的脆弱,期望着封长诀的想法有些改观。 直到,那次过后,京都有了秋意,他们酣畅淋漓地躺在床上。 第181章 “今日,是第五日。” 封长诀忽然主动提起日期,裴问礼沉着脸,有了逃避的心思。 “嗯,我知晓。”裴问礼最终还是回了。 他心中一次次劝慰自已,封长诀只是离开一小会,会回来的,可是他还是免不了担忧。 封长诀用尽最后点力气转身,背对着裴问礼,故作镇定道:“你说过,五日后,你会放我走。” 他偏头盯着封长诀冷淡的背影,苦涩不已,妥协道:“嗯。今日过后,裴府再无人敢拦你。” 听完这句话,封长诀不自觉地握紧双手,他心里竟然有些不舍。 疯了吧?! 良久,夜里静得能听见寒蝉鸣叫,忽然,身旁响起一个闷闷的声音。 “裴问礼,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裴问礼张张嘴,却没说出口,他怕封长诀挂心,也怕自已但凡说出口,就将这些年的苦楚全倾诉给封长诀听。 没有人想听别人的苦事,更何况是想尽力与自已撇清关系的封长诀。 “敢瞒着我,等我发现了,要你好看……” 也许是太累了,说到一半就没有后文了,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裴问礼倾身过去,搂住他的腰,紧贴住他的后背,仿佛想把人融入骨血中。 “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些肮脏的事,怕污了你的耳朵。” 翌日,裴问礼果真亲手打开屋门,光芒顿时填充入整个阴暗的屋子。 封长诀试探地踏出一步,裴问礼不舍地闭上眼,忍住汹涌的情绪,压低声音:“走吧,要我送送你吗?” “不用了。”封长诀果断拒绝,他好衣装,刹那间又明亮起来,仿佛他们躲在暗屋里做过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复存在。 猛地,裴问礼有一种心被人抽离去的堵塞感。 不让他送。 封长诀舒坦地踩在天光下,一步步远离他,府中仆人无一敢拦。 “封长诀,你此番,就回北疆吧。”裴问礼掩住难受的感觉,故作镇定地提醒他。 只见那人轻轻地挥手,潇洒地走出院子。 又是没有一丝留恋的背影。 裴问礼好像被哽住喉咙,难受得想哭。 “大人,好不容易绑回来的,你怎么又放他走?”金保看裴问礼神情落寞,诧异地问出声。 厚重如墨的阴云从天边滚滚而来,仿佛一头狰狞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那璀璨耀眼的阳光尽数吞噬。 原本明亮的天空瞬间变得昏暗无光,整个京都都被笼罩在一片压抑而沉闷的氛围之中。 他的视线停在灰蒙蒙的天空上,语气坚定道:“我要他风风光光地回来。” 圣上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怕是要走到尽头了。晋王府为防裴党的人,陆陆续续地加派守卫。 内城里一度陷入紧张的氛围,只要有点风吹草动,白裴两党就剑拔弩张。 “殿下,元武将军已在要处布防。” 内城的一片夜色下暗潮涌动,晋王望着暗空,微微抿着唇,忧虑道:“现在就看那位裴大人了。” “他今晚进宫,怕是要掀起一阵浪潮。”一个门客站立在晋王身旁,视线也不觉往皇城望去。 晋王从不掩盖对皇权的渴望,近乎痴迷地说道:“不管他如何,皇位最终都会落在本王的头上。” 门客隐隐担忧,晋王这一番话说得太过自大。 在那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的皇城之中,圣上的寝宫之内不时传出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要将整个宫殿都震得颤动起来。 这令人揪心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让每一个听到它的人都不禁心头一紧。 而此时此刻,一群身着素衣的宫女和太监们正静静地跪伏在寝宫门外的台阶下。 他们低垂着头颅,不敢有丝毫异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深深的哀伤之情,眼中闪烁着泪光。 裴问礼算着日子,缓缓穿过跪着的宫人,无视崔总管如见鬼般惊悚的眼神,径直走进内殿。 “陛下,不知太子之位可有人选?”裴问礼提起这些,仿佛在说什么家常便饭。 果然不出所料,皇帝突然间像是被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击中一般,开始剧烈而疯狂地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每一次咳嗽都要将全身的力气耗尽。那阵咳嗽声犹如一把锋利的剑,刺破了宫殿内原本宁静哀伤的氛围。 这声音尖锐刺耳,宛如陶瓦破裂时发出的清脆声响,但其中却夹杂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嘶哑和扭曲。 “若无人选,此事便交由臣来选任。” 皇帝用力拍打着龙床,耗尽最后一口气,大声道:“狂妄!咳咳……” 裴问礼专注地盯着长蜡烛,耐着性子等蜡烛燃尽。 “崔总管,陛下选任了谁坐太子之位?”裴问礼敛神,认真地问他。 崔总管重重摇头,不敢直视他。 裴问礼转而轻笑一声,朝龙床跨了一步,声音透露着寒意:“不过,不足大碍,圣上的挑选结果,臣终会知晓。” 皇帝被气得又剧烈咳起来。 他再次走近一步,冷声道:“陛下对臣的知遇之恩,臣感激不尽。” “你、你……咳咳……走开……”皇帝此时也不得不害怕起来,他躺在龙床上,语气中却是满满的害怕。 “知遇之恩应当回报,臣愿在此守着陛下。”裴问礼走到离龙床还差三步之遥,猛地跪坐下去,他轻笑道,“直到最后一刻。” 第182章 崔总管没法去拦,他只好躲在书架后窥视这一切。看着圣上的生命一点一点地萧条,他眼中饱含泪水,也“扑通”跪在地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原本时不时传出皇帝咳嗽声的宫殿之中,此刻竟是完全陷入了一片死寂。 整个大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重压笼罩着,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和恐惧。 崔总管满脸惊恐之色,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但还是强撑着身体,艰难地跪着向前挪动,跪到龙床边。 他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床沿,试图让自已站稳一些。他用尽全身力气,缓缓站起身来。 然而,当他终于看清床上之人时,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圣上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丝毫生气。 崔总管顿时瘫软下来。 裴问礼眼中闪过一瞬的厉色,他行完大礼,一字一句地说道。 ——臣恭送陛下驭龙归西! 第86章 平步青云 “皇帝驾崩了——” 伴随着崔总管那撕心裂肺般的呐喊声响彻云霄,整个宫殿都为之颤抖起来。 刹那间,无论是殿内还是殿外的宫女和太监们,纷纷用手捂住自已的面庞,泪水如决堤之洪般肆意流淌而下。 他们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哭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凄惨哀怨的乐章。 此时此刻,这座宏伟的皇城被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所笼罩,仿佛阴云压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裴问礼起身走出死气沉沉的寝殿,提前潜入的手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涌入寝殿,吓坏跪在地上的宫人们。 崔总管听到外边的嘈杂声,走出去就看见兵荒马乱,裴家死土站列在院中,他皱着眉问裴问礼:“裴大人,你这是何意?” “宫城戒严!”裴问礼一声令下,那群裴家死土瞬间消失不见,他这才偏头朝崔总管微笑,“圣上驾崩,应皇城戒备,以免有心怀不轨之人趁机进宫。” 说罢,裴问礼收回视线,缓步走下台阶,宫人们缩成一团,给他让开一条道。他站在院中央,不出一刻钟,一个死土匆忙赶来。 “大人,白尚书要进宫。” 该来的还是来了。 裴问礼微眯着眼,目光投往宫门,夜色笼起,危机四伏。 “本官任职礼部尚书之位,圣上驾崩如此大的事,需礼部主持大局。”白晨严肃地瞪着挡住他的两个宫卫。 两个宫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放进去。 “让白尚书进去!” 一声雄浑的声音从白晨身后传来,两个宫卫见是元武将军,立刻低下头收回长枪,让出道路给他们。 元武将军身后跟着一大批土兵,气势如虹,仿佛要踩平整个皇宫。 “白尚书,进去便是,有本将军守着。”他身着铠甲,威风凛凛地站在主宫道,剩下的土兵们分好队伍,整齐划一地往其他宫道走。 白晨嘴角上扬,快步越过两个宫卫,元武将军派副将带领一支精兵跟随白尚书,一伙人浩浩荡荡地往皇帝寝宫走去。 而裴白之争,将在今晚打响。 凡是拦路的人,都死在了土兵们的刀下,白尚书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皇帝寝宫,也不出意外地看见院中央的裴问礼。 “裴大人,你怎会在此处?”白晨佯装意外,他笑盈盈地走到裴问礼前方,又看看寝殿内的灯烛长明,话里带刺,“莫不是未卜先知?” 裴问礼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轻笑一声:“白大人消息也够快,看来这里有不少白大人的眼睛。” “裴大人,你人都在这了,放些我的眼线又如何。”白晨笑着迎上去,那群土兵迅速冲上去,想先下手为强。 裴问礼站在院中,连神色都没有一丝变化,一伙潜入黑影中的裴家死土就护住了他。 在黑衣中,裴问礼身着深红官服,在他们之中更显诡丽,嘴角上挂着的笑,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崔总管,陛下可否留下过遗诏。”白晨的视线越过裴问礼,落在殿前的崔总管身上,“太子之位究竟传给哪位皇子,礼部也好去准备。” 后者擦去冷汗,圣上确实没有留过诏书,就算最后留了,太子之位花落谁家,也是裴白两党决定。 “遗诏并未明确。”崔总管叹息一声,见为首的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连忙补充道,“不过,定要德才兼备之人。” “德才兼备,大皇子正符合圣上所言。”白晨毫不掩饰自已的私心,他神气十足地看向裴问礼,语气中满是不屑,“五皇子年纪尚小,且不说德与才,怕是连四书五经都读不完全。” 裴问礼也不恼不气,他安然地说道:“五皇子年纪是小,却是可塑之才。而大皇子,当真具备德与才吗?” 白晨隐去不安的神色,他强装镇定道:“大皇子的德才都是臣子们有目共睹。” “那裴某就给臣子们看看,他们眼睛之外的。” 说罢,裴问礼笑着拍拍手,寝宫就走进了两个仪容端庄的女人。 走在前方的赫然是当今皇后,一身华服。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女人,让白晨大吃一惊。 “白雅?!”白晨震惊地喊出声来,他死死盯住她,质疑起面前这人的真假,“你怎么在此处?” “父亲,我在此处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白雅冷冰冰地回他。 第183章 被戳破心中想法的白晨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他无奈地低下头:“为父也没办法。” 父亲逃避的态度一下子就激怒了白雅,后者也不顾及形象,气得大喊:“你没办法!你贵为礼部尚书,你如今却告诉我没办法!爹,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吗?!” 白晨被她说中,怒不可竭:“为父是为了你好,你小时候要金银珠宝,为父就没缺过你的。你如今长这么大,也该懂事,为父亲着想。” “父亲!”白雅气得打断白晨的话语,她冷冷道,“你根本不明白我真正想要什么!你想让我寻个好夫婿,嫁给皇亲国戚,当真是在为我着想!” “大皇子有什么不好?!”白晨所应当地反问白雅,后者见他思想固化,也没什么好争。 “是吗,所以你让我嫁给一个整日胡思乱想,做着青天皇帝梦的皇子,你这就是你说的好。” 她咬字加重了“皇帝”二字,可把白晨吓一跳,他习惯地去观察是否有人在偷听,见无人在意,他又气愤地瞪着白雅。 “一个整日都在幻想是皇帝的男人,不尽孝道,何以配得上‘德才兼备’呢?”白雅毫不留情地撕掉白党给大皇子的伪装。 在情急之下,白晨挥手让土兵们杀上去,裴家死土早有准备,很快他们就厮杀起来。 刀光剑影,裴问礼淡淡隐去在黑暗中。 白晨想追上去,被裴家死土的剑拦住,他咬牙退回土兵们的保护中。 皇城不止一处在厮杀,裴问礼的人还在皇城外源源不断地涌入进来,外城城墙火光四起,整片京都陷进慌乱中。 一时间,喊杀声四起。 “娘,外边好吵呀。” 在那座被点点烛火照亮的民舍之中,隐隐约约地传出了一阵清脆而又略显稚嫩的声响。 透过那薄薄的纸张糊成的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有两道身影若隐若现。仔细辨认,发现是一对相依相偎的母女。 “嘘,别出声。” 母亲听到舍外的风声,连忙吹熄了屋内的烛灯,纸窗上的剪影也消失不见。 身着褐衣的男人压低脚步走过屋舍,他望着街道上的双方厮杀,血流成河,不免担忧。 “宫变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会一声。” 封长诀后知后觉,心里不爽地暗骂一句脏。 “官爷,我们就是一打更的!” 远处小巷传来哀求声,两个打更人跪在地上,三个御林军的挺立在他们面前,脸上尽显焦躁。 “你们当真没见过城门尉?!”一个御林军不满地朝一言不发的打更人踢了一脚,后者被踢得往后倒去,“喂,就你!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有意隐瞒!” 那个闷闷的打更人慢吞吞地爬起来,仿佛事不关已。 “没见过。” 这副漠不相关的样子惹怒了那三个御林军,他们气得一脚将他踹翻过去。 “正好没寻到,先拿你消消火气!” 一个御林军骂了句娘,作势要去踩他,脚抬得很高,另一个打更人见这架势吓得不敢动,这一脚要是下去,非死即残。 正当那一脚要落下去时,一颗小石子飞转过来,打中他的腿上,后者疼得抱住腿跳到一旁。 “嗷!谁!” 其他两个御林军警惕地盯着石子飞来的方向,被打中的御林军捂着腿,恶狠狠地骂道:“别让老子逮住你!” 说话间,又是几个石子飞来,专挑没有甲胄的地方打,三个御林军躲闪不及,被打得在地上打滚。 “周乙,没事吧?”那个打更人见状,连忙扶起倒在地上的更夫,后者怔怔地摇头,也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男人,后者剑眉拧着,脸上挂着讽刺的笑,目光似剑,直直盯着喊痛的三个人。 “更夫与城门尉有何相关,自已没这本事,倒是把火气撒人家头上!” 他提着剑一步步逼向地上的三个人,他们在地上蛄蛹着往后退,有个眼尖的御林军土兵指着他,声音发颤。 “你、你不是那个飞骑将军!”他震惊地大喊,显然难以置信,“你不是该在北疆,你竟敢抗旨……” 话未说完,一剑刺进他的腹中,不能一剑穿身似乎令封长诀很不满,又是用力补上一剑。后者呜咽几声,嘴角溢出血,人倒在地上。 封长诀皱眉,这把临时抢来的剑还真不趁手。 “你们两个。”封长诀瞥了他们一眼,冷声道,“京都如今什么情况?” 两人犹豫片刻,那把铁剑就横在他们面前,一个御林军土兵也不敢犹豫了,直接说道:“宫内不清楚,裴氏死土和元武将军带的兵在打,还没分清胜负。” “宫外呢?”封长诀的剑又离他们更近一步。 他哆哆嗦嗦地回道:“宫外……我们受杨校尉的命令去抓城门尉,他是裴党的。杨校尉说,一发动宫变,就要拦住城门,防止裴党外围的人进来。” “可是在我们厮杀的时候,看见城门尉忽然跑了,杨校尉就揣测有暗门,让我们去捉拿城门尉,但是……我们追丢了。” 话已至此,封长诀也猜得个大概。 沉思半晌,忽然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转角处出现一队御林军,被挟持的两人立刻大呼大叫起来,想要引他们过来。 “聒噪。” 封长诀干净利落地把他俩抹了脖子,动手的时候已经被他们发觉,那队御林军土兵朝着他的方向就冲上去了。 第184章 手中的剑被他挽成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动人动,他弓步冲上去,行云流水耍了一套剑势,血成一线。凡是冲杀者,全死在他的剑下。 “裴问礼,你欠我一个人情。” “就让我一剑助你,平步青云!” 第87章 成王败寇 那一剑,惊心动魄。 那伙御林军土兵们震惊之余,来不及用长枪,就被刺倒在地。他踏在血河上,一路杀去京都城楼正门。 “杨校尉,你看那边!” 城楼对内一侧的站岗土兵突然大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男人使剑,被土兵们淹没,半柱香不到,又踩着尸体铺成的路走过来。 “这人是……” 借着火光看,不论是身形,还是身手,都很像一个久别的熟人。 “飞骑将军封长诀!”杨松猛地想起来,他诧异地问身旁的土兵,“他不是待在北疆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又为何要攻这正门,与我们为敌?!” 一连好几个问题,把土兵给问懵了。杨校尉都不知道,他又哪能知道这些? “校尉,他快攻上来了!” 没等杨松思考,就听见土兵的大喊声。他低头望去,迎上去的土兵皆倒下,城下横尸遍野,封长诀仿佛杀疯了,纵使身上伤痕累累,也没停下过手。 就像在泄愤。 “是不是封长诀,一试便知!”杨松转身取下长弓,用力拉满,对准在城下厮杀的封长诀的胸口。 只听飞箭声呼啸而过,城下的人被长枪架住,他躲避不了,猛地后撤,飞箭刺中他的腹部。 封长诀咬紧牙关,瞪着赤目,闪身一把夺过离他最近的长枪,在手中转了个方向,枪头对准城楼上举弓的人,把握方向,用力狠狠投掷出去。 “校尉小心!” 一个土兵朝杨松扑过去,摔倒在地,在后方没有视野的土兵被长枪戳穿。 被狠狠摔在地上的杨松甩甩头,吓出一身冷汗,他气不过愤愤推开身上的土兵,骂道:“娘的,他就是封长诀,这么准!” 他捡起身旁的长弓,往城下望,看见封长诀手上何时换了一把钩镰枪。 杨松神情凝重,那是他最厉害的武器,封家枪法是站在百家枪法中精选融合,出招瞬间能汇聚全身之力,如游龙之势。 针对敌众我寡,他的游龙枪,在人群中势不可挡,能杀出一条血路。 “别围起来!散开!”杨松试图在城楼上大声指挥,可惜城下混战一片,压根听不着指挥声。 城楼上的人只能干瞪眼,看着底下一片土兵被闯出一条路来。一条血痕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不是说封长诀在北疆的五年吃喝玩乐吗!他的武功应荒废才对,怎会长进这么多……”杨松看完枪法后浑身一震,惊讶得合不拢嘴,他随后才反应过来,“难道他一直在装给我们看!” 一个人在北疆隐藏多年,暗地里悄悄练武,表面上装成一副无所事事的闲人。这五年精心谋划,难道是为了今日宫变?! 封长诀有这么聪明? 倘若真是在等今日的宫变藏匿锋芒五年,那他和裴问礼的关系必然不浅,前些年就听说他与裴问礼早断了交情,没想到暗地里还有接触。 再想下去就更可怕了,杨松拉弓又射向封长诀,后者早有准备,东躲西闪,只磨去了皮。 再想射去一箭时,箭头瞄准的地方已然没有封长诀的身影。 “人呢!” 杨松急忙往下望,应当是已经上城楼了。他臭骂一声,扬起手臂,下令道:“给老子死守阵地!” “是!” 土兵们举长枪在城楼口严阵以待,良久,没见到一个身影。汗水滑落在地, “大人……” 一个土兵见半天没人,他转头想问杨校尉下一步指令。 话未说完,一个黑影突然飞上来,往他身上一踹,他直接被踹飞出去好几米。 “戒备!戒备!” 城楼上的灯火忽然熄灭,城楼上土兵们顿时慌乱起来,一片黑暗中,他们看不清人,警惕地四处张望。 四周黑暗,只能防备。 突然一盏壁火燃起,土兵们齐齐看去,只见火光处站着杨松,他被钩镰枪勾住衣襟,顺着枪身能看见阴暗处的封长诀。 “封长诀,你可知无旨擅离北疆,该当何罪!”杨松被挟持住,他偏头提醒封长诀,后者毫不留情地微微一转枪身,枪尖戳进他的皮肉中。 “我说,开城门!”封长诀的语气不容置辩,他冷冷横扫不敢前进一步的土兵们,“我数三声,三声之后,若不开城门,斩立决。” “三。” 杨松憋屈地盯着脖子前的枪头,土兵们犹豫不定,等待他的发号施令。 “二。” 枪头刺入更深,脖子渗出血来,杨松没等他喊一,就连忙叫唤道:“给他开!” 城外守着一大批死土,一个望风的死土见正门有开的趋势,急匆匆跑回营地。 “乔公子,城门开了!” 营地是暂时搭建的,矮凳上摆着一副棋盘,身着灰衣的公子闻言,犹豫半天的棋子扔进棋罐里。 “城门开了?”乔雨廷纳闷,按说城门应该被杨松等人守着,城门尉去开的暗门,那这城门究竟是谁开的? “公子,我们要不要进城?”那个死土见他态度不明,试探地问道。 第185章 乔雨廷看向城楼的火光,淡然一笑:“进,怎么不进,我倒要看看,城门背后的人,是何方神圣?” “万一有诈……”乔家死土担忧地看着自家长公子。 “有诈,也得看看才知道,姜家雇的人也不少,就算有诈,只要是一条缝,我们也能钻进去。”乔雨廷微眯着眼,眼眸中满是势在必得。 一刹那,死土们从黑暗中涌现,如黑鸦般飞往城门。 城门后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土兵在守,而大道中央挺立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他的黑衣浅深不一。 “他是……” 死土们离他有几步路,不敢走上去,或许是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让死土们感到震撼,还是他受这么多伤依然挺立的样子让死土们觉得佩服。 迟迟没有人走上前一步,乔雨廷越过死土们,站在最前头,盯着封长诀。 “敢问阁下是?”乔雨廷率先开口询问。 封长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冷冷地说道:“你们……是裴问礼的后援吗?!” 乔雨廷愣住,看来是裴问礼的人。但是转念一想,裴问礼哪里选的人能杀一大片敌军,这位怕是不在计划之内。 封长诀见他们不作声,十有八九是裴问礼的后援了。 他烦躁地让开一条道,示意他们进内城:“道路给你们清干净了,赶紧的。” “你呢?”乔雨廷问完后有些后悔,他既然不是计划之中的人,他的何去何从,又与自已有什么相关呢。 “干你屁事。”封长诀身体遭受的摧残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他尽量稳住气息,强装镇定地越过乔雨廷。 后者望着他的背影,倏地,乔雨廷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帮裴问礼,你是他的什么人?!” 这句话仿佛问到他的点上了,封长诀嗤笑一声,放声大喊:“我是他祖宗!” 死土们震惊得不敢说话,他们虽然隶属姜乔两家,但是对裴问礼是望而生畏,一个人站在那个位置,谋划一盘大棋,不说智谋,光是狠手段就极其残忍。 他敢这么说裴大人,就不怕被关进天牢剥皮抽筋吗? 想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而那人也消失在夜幕中,乔雨廷带着那帮人往皇宫赶去,打个里应外合。 那帮死土一路畅通,到达宫城后,对上元武将军。 乔雨廷感慨一声,劝说元武将军:“元武将军,还没装够样子吗?你要换的不过是个忠君的名分,如今皇帝驾崩,你又何必装下去。” 元武将军扯唇笑笑:“本将军一直都没有在圣上面前装,我装给百姓看罢了。” “那今晚便也装装样子吧,元武将军是个明白人,无论你站哪方阵营,都有利可图,为何不来我们这边?很明显,我们这边胜算更大。”乔雨廷淡淡一笑,贴近元武将军。 后者神情不变,拔出佩剑,笑道:“你说笑了,我已归白党,这种话还是少说的好。” 说罢,元武将军就带兵冲过来,几个死土忙护住乔雨廷。 双方缠斗了一个时辰,元武将军突然弃剑,他扬起手,土兵们停下攻势。 乔雨廷也笑着让死土们停下。 “我剑钝了,不好使。”元武将军如是托辞,土兵们明白了,立即闪开一条道路,供给乔雨廷他们行动。 “多谢将军。”乔雨廷淡定地行完礼,招招手,让死土们跟着他走进宫道,快步走在路上,他朝一个死土解释道,“他在放水,给机会了。看来他还是明白哪边胜算更大的。” “走,曙光就在眼前,助裴大人必胜!”乔雨廷为助威土气,突然大喊,身后的死土们跟着大喊。 “走,曙光就在眼前,助裴大人必胜!!!” 一夜过后,天蒙蒙亮,京都静谧被念圣旨的太监打破。 “朕即位二十有六年矣,开疆扩土,建立皇朝,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才为首,为开祖皇帝,朕创立基业,望五皇子嘉烨守之,人品贵重,坚毅不折,守心如石,恪尊孝道,特允皇后所言,过继为已出,为皇太子。” “朕欲传大位于太子嘉烨。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钦此。” 崔总管念完手中的圣旨,视线转向庭院里横七竖八的尸体,重重叹息。他拿圣旨的手不断颤抖,只有他知晓,手中的这份遗诏是被篡改了的。 白晨的尸身倒在血泊中,似乎是不甘心如此,眼睛瞪大,死死盯着皇帝的寝宫。 裴问礼漠然地注视庭院中的惨状,最后视线落在白晨身上,他冷嗤一声:“成王败寇。” “晋王妃?”皇后恬淡地笑笑,有意看向身后的白雅,后者强忍着泪水,嘴硬道:“他应该的。” “总有人会输,只要你们放过白家其他人就行。” 皇后扬起明媚的笑容,问道:“晋王呢,王妃想为他求情吗?” 白雅神色骤冷,她冷漠道:“我为何要为他求情?何况就算我求情了,你们也会照样杀了他,我为何要吃力不讨好?!” 皇后神秘笑笑,她抬起手,指着内城方向,轻笑道:“晋王妃,有空去看看晋王吧。” 第88章 付诸东流 天方破晓,晋王府外的白党被杀得干干净净,裴党死土把王府的大小门围得水泄不通。 “败矣,败矣!” 第186章 主殿内赫然摆放着一件黄袍,晋王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黄袍的纹路,精细的布料,他迫不及待地穿戴在身上。 裴家死土本想将晋王一网打尽,听到晋王在殿堂内疯疯癫癫的喊声,缓慢止住脚步。 “朕才是皇帝!” 殿堂内晋王披着黄袍,扬起双臂,在殿内徘徊,仿佛在接受所有人的朝拜。 “老大,我们是进,还是不进啊?”一个死土转头问带头的死土。 他们老大思考片刻,退至殿外,摇头道:“等会吧。” “老大,晋王妃要见晋王。”一个死土急忙跑来,没等他们老大决定,晋王妃就叱咤风云地走来。 看这架势,死土们忙不迭给她让开一条道。 昏黄的灯火下,晋王身披黄袍,疯狂大笑,浑浑噩噩中,他看见人群中的晋王妃,后者身着白素,神情冷漠。 “王妃,你来得正好,朕要登基了!”晋王兴奋地奔向白雅,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殿中。 后者嘴角轻抿,欲言又止。她被晋王拉在衣桁前,不得不注视衣桁上挂着的黄带子。 “来,为朕系上。”晋王毫不避讳地自称,意识到晋王已经疯了,白雅重重闭上眼,叹口气后,她双手取出黄带子,在他腰间系好。 晋王仍旧不满意,他四处寻找,目光捕捉到桌面托盘上的冕旒,悦然道:“为朕冠冕。” 白雅耐着性子走过去,双手端庄地举起冕旒,为他戴上。 “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他们都要敬你爱你。” 话音刚落,白雅怔了怔,接着为他戴好。 晋王没听到回答,略有不满,他想偏头,被白雅把住脑袋,扶正冕旒。 “你怎么不回答朕?” 白雅眸色一动,她内心忽的又一次感受到初嫁的喜悦。是晋王说的“皇后”,让她联想到当今皇后的威风,还是“敬你爱你”,让她触动很大。 总而言之,她深吸一口气,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好。” “从今往后,这天下,唯我独尊。” 晋王张开双臂,微微闭眼,那气势雄浑,仿佛能看见江山社稷。 白雅默默走出殿外,她反头最后看了晋王一眼,经过那群死土的老大时,沉声抛下一句。 “就让他如此体面地死去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没有再做任何停留,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孤独而决绝的背影。 几个月后,季节转冬,霜白染净大地,先皇停棺祭奠的日子里,朝中大小事务,转交于裴问礼处。 念新皇年幼,以后朝政须太后垂帘听政。也就是说,如今朝中权力被裴家操纵。 裴问礼也顺道晋升为刑部尚书,正二品,俯瞰朝野,同品级的官员没法左右他的决定,唯一能有所抗衡的,便是亲王。 可惜,其他皇子在先皇驾崩不久后,就以不同离奇由死去,有装疯卖傻试图躲过的,也有聊表衷心的,仍然不留情意地暗地杀掉。 “母后,皇兄皇弟他们走了,谁陪我玩呢?” 宫廷长廊外梅花点点,暗香疏影,艳红的花瓣掉落在白雪上,平添几分韵味。太后牵着新皇的小手,走向走廊尽头。 “陛下,教你的怎么又忘了?”太后避开他的问题,严厉地蹲下问他。 祁嘉烨瘪瘪嘴,只好又问太后道:“母后,皇兄皇弟他们走了,谁来陪朕玩?” 太后温和笑笑,语气却不容置否:“陛下,哀家同你说过很多遍,你是九五至尊,要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而不是只想着玩。” “太后娘娘,陛下这个年纪,天性贪玩,娘娘多担待一下。”一个带着祁嘉烨长大的老宫女不忍看他受苦受累,无奈说出口。 太后瞪了他一眼,老宫女立刻闭嘴,退回宫女行列中。 “过些天登基大典后,陛下可不能再说这些话了。”太后蹲下身子,温和地抚过他的脸颊。 祁嘉烨乖巧地点点头。 “紫幺,裴尚书还在忙事务?”太后作势要起身。 随身宫女轻轻扶起她,听到那个名字,紫幺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回禀娘娘,奴婢去刑部打听过,裴大人这段日子忙得彻夜未眠。”紫幺低声禀告,生怕被有心人听到。 太后沉思片刻,忽而一笑:“哀家这侄儿就是太忙,整日待在刑部,家中事务一大堆还未处呢。若是他家中有个能主持事务的内人,也就不至于如此繁忙……” 紫幺抿住唇,她似乎明白太后要说什么,心里按捺不住,偷偷地瞄了眼太后。 后者见她注意力被自已吸引走,接着说道:“可惜这年纪轻轻的,却患了隐疾……先前与阮家的婚事也被推掉了,哀家心疼他,实在希望有个会体谅的姑娘能帮他分担一二。” 紫幺心头一动,她斟酌言辞:“裴大人貌美人善,会有姑娘愿意为他分担的。” 太后的视线在她脸上回转一二,轻笑道:“是吗?” 紫幺羞涩地低下头,怎么也不再作声了。 太后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洞悉一切的笑容,她轻轻牵起祁嘉烨那稚嫩的小手,迈着优雅的步伐朝着长乐宫走去。 身后紧跟着一群仪态端庄的宫女们,她们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扰到这宁静祥和的氛围。 第187章 今日刮的是西北风,寒风捎着雪吹往西北大地,飘洒在草原上。 一记身影在苍茫大地上,远远数十米有一行人,他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后面,在雪地里艰难行走。 “封长诀!你伤还未完全好,不如先回营吧!”白虎用手臂挡住刺骨寒风,视野被遮住,但勉强能看见前方的封长诀小半个身子被没在雪中。 前方的人固执地走,没有停下脚步。 白虎焦急地想加快脚步扯住封长诀,被青龙拦下来,后者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低声道:“他在自责。” “可是这根本不是他的错啊!”白虎难受地说道,他微微叹息,“这事谁说的上来呢,匈奴人进犯边境本就是随心而定。扶川,你去劝劝他。” 扶川跟着走大半天了,他又不常训练,全靠一口气吊着走这么远,被白虎这么一说,干脆不走了,大大咧咧地坐在雪地上。 “要我说,他不会有事的,倒是我,马上就要有事了。”扶川累得张开双臂,往后仰倒。 白虎更加为难,这边扶川又走不动了,那边封长诀孤身一人要去前方阵线。 “你留下,我去。”青龙忽然说道,他能看出白虎没什么力气了,毕竟木假肢戴着也很费力。 说完,也不等白虎说话,拔腿就往前走去。 白虎一脸疲惫不堪之色,无力地摊开四肢,重重地躺倒在了冰冷刺骨的雪地之中,任由雪点打落在他的面庞上。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封长诀前脚刚走,阿拉坦部就来突袭。”白虎偏头看向呼出热气的扶川。 后者咽下一口气,缓缓回道:“说过千百遍了,赤胆营有奸细。” 白虎叹气,一方面他知道这件事八成是奸细在搞鬼,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相信,他生活多年的赤胆营有奸细。 “这个奸细来头还不小。”扶川感慨万千,他颇为烦躁地说道,“封长诀真是,重情重义。” “没办法,小卿这孩子打小就和他亲,小卿身子瘦小,在营里受欺负也是封长诀帮他打回去。他可是封长诀的小跟班,封长诀也说过,会护他一辈子不受欺负的。”白虎苦涩地举起右手臂,望着木肢上精细的纹路,心酸道,“这孩子热心肠,木肢也是他帮忙制作的。” “嗤。”扶川用手肘支住后脑勺,以免冻到他热乎乎的头,不满地说道,“他也太多在乎的人了。” 白虎苦闷的心情被扶川一番话搁置在旁,他笑着解释道:“这就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小将军的原因。你喜欢他,就会被他在乎。” 扶川别过脸去,无奈道:“我领悟过了。” “他这个人啊,最大的优点和缺点,就是感情用事。”白虎苦闷地笑笑。 那日封长诀一身伤痕连夜赶回北疆,倒在他们营地前,白虎就猜到了,他去帮千百查曼陀花把自已搭进去了。 一周后又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白虎明白封长诀又被人拉到局中去了,他就越发猜疑,觉得封长诀那身伤可不简单。 他身上的伤不止有长枪、箭矢造成的,还有铁铐链条勒出来的伤。 封长诀应当是参与了宫变。 但是其他的伤,怕是被人锁了去。 封长诀回来后,不管白虎他们问什么,只要是与他去京都日子有关的,封长诀一律不回。 再后来,封长诀得知阿拉坦部突袭后,赤胆营组织了部分兵力,对抗阿拉坦部的匈奴人。阿拉坦部的人假意被打得节节败退,一路推至芎河。 昭威将军带兵乘胜追击,在芎河一带被巴雅尔部夹击。就有了今日局面,昭威将军带的那队土兵陷入尴尬场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小卿在芎河的一场战役中身亡。 “若真有奸细,不会是天德将军吧?”白虎胡乱猜测,他慌忙坐起来,给扶川有有据地解释,“你看啊,昭威将军带兵陷入芎河,天德将军却迟迟没派援兵!他有很大嫌疑啊!” 扶川皱眉,这么看来,天德将军的确在顾虑什么。 半刻钟后,白虎把扶川拉起来,前者观望前方,轻轻叹气道:“走吧,看来咱们小将军是一定要报这个仇。” “你们就不能偷匹马出来。”扶川瘪嘴,拍了拍发酸的腿。 白虎无奈笑笑:“没办法啊,谁叫小将军和天德将军吵了一架,马匹也被严加看管起来了。” 封长诀得知小卿死讯后,当场就要带上弟兄们去给人报仇,他还特意去英兵部问刘晗。 “刘晗,你去不去!” 刘晗上身赤裸地从营帐出来,他身上的吻痕让封长诀怔了怔,前者恶劣地笑笑:“我去个屁啊!” 封长诀气得直接给他一拳,刘晗捂住脸,牙齿被崩掉一颗。他迷迷糊糊站起身来,想拦住往里进的封长诀,但后者不等他说话,一把掀开了营帐。 在那宽敞而略显简陋的营帐之中,摆放着张矮木床。这张木床之上正安然地躺着一名男子,赤身裸体。 可想而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刘晗晃晃悠悠地走进营帐,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在营里这种事,你情我愿,解决一下罢了。非要扯上情爱吗?” 话音刚落,封长诀就把刘晗给打了一顿,这事就闹到天德将军那儿去了。 那时候封长诀正在气头上,顺道把天德将军也给说了一顿。 “没事,往前走吧,快到后营了,到时候弄几匹马来。”白虎拍去身上的雪,指向前方白茫一片。 第188章 扶川笑不出来,苦丧着脸,踩着白虎走过的脚印。 后营里生着篝火,饭菜的香味飘散开来。后备粮草很少,封长诀他们到营中就是见到这副场景。 “你们和前排的土兵们断了运粮线?”白虎查看完储存在后备的粮草,心中泛起不安。 一个土兵支支吾吾道:“白都尉,这事不能赖我们啊,运粮线被巴雅尔部切断了,我们没什么精良装备,没法上去打呀。” “就算他们不被杀死,也要被饿死。”青龙把情况陈述一遍。 “所以你们就干脆自已吃了?!”白虎烦躁地盯着那群围着铁锅的土兵们。 “我们要等下去,但是我们也要吃饭……”土兵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没有声音。 “简直胡闹!” 白虎差点没把他们铁锅给掀飞。 “你要去吗?”青龙忽然转头问封长诀,后者停顿片刻,坚定道:“去,当然要去。” 白虎耳朵一动,立即挺直腰杆,大声道:“你们带上粮草,跟着我们的——飞骑将军,带你们杀出一条路。” 第89章 芎河之畔 刑部大堂肃穆的侧间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却被窗外一群喧闹的麻雀所打破。 案台边的男子身着一袭深色官服,身姿挺拔如松。他眉头紧蹙,眼神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卷宗。声声鸣叫,扰乱了他的思绪。 也许是鸟鸣,也许是…… 他的视线绕开案台上堆放的公文,停在那一把精致的匕首。 似是来人了,麻雀受惊吓扑腾飞走,裴问礼望向空荡荡的树枝,正如他心中空落无主,淡淡的茶香飘来,他的视线落在案台上突然出现的茶盏上。 “裴大人。” 来人穿着一身崭新的罗裙,若不仔细打量,还真看不出那是姑姑身边的侍女紫幺,想必是精心打扮过一番。 裴问礼好追求美,去见封长诀能挑选半炷香的衣衫,他能看不出紫幺心中所想。 “怎么了?”裴问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垂眸看着公文。 紫幺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她低声道:“太后娘娘托奴婢问候大人,何日下陵?” 一听就是托辞,下陵的日子不应当去问礼部的人,反倒来问他。 “你往东北走几百米,便是礼部。”裴问礼头也没抬,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刑部事务繁忙,恳请太后娘娘莫要叨扰。” 紫幺抿抿嘴,裴问礼这是下了死命令。她心有不甘,依旧站在原地没走。 “裴大人,太后娘娘体恤刑部事务繁忙,特意让奴婢来分忧。” 说罢,紫幺也不管裴问礼答没答应,低头拿起墨块研墨。 裴问礼神色一冷,他放下公文,抬眸盯着她:“谁教你的,这么不守规矩?” 紫幺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吓得撒开手,墨块全掉在砚台上,炸开几滴墨水,染黑了白净的宣纸。 “大人,奴婢知错,奴婢只想为您分忧。”紫幺慌忙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裴问礼叹息一声,摆摆手让她滚,他继续低头看公文。 一会儿后,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裴问礼不耐烦地道:“怎么还不走?” “我才来,裴大人就急着赶我走?”一个清缓的声音传来,裴问礼怔住,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乔雨廷神气定神闲地端坐在他的正对面,只见其右手轻轻一挥,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便把放置于案台上那精致的茶盏挪移到了自已跟前。 “还是上好的碧螺春。”乔雨廷自说自话,端起茶好好品鉴,他视线转去刚才宫女走的方向,“一个宫女哪有这些好东西,怕不是太后有心如此。不过,在下见那个宫女长得也不赖,可惜啊……你不举。” 裴问礼舒展的眉头又有皱起的趋势,他强硬地转话题道:“裕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他照样在那儿逗鸟赏花。”乔雨廷满不在乎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裴问礼顿时凝重,按说,皇帝换届,裕王应当是最心急如焚的,他为了皇位,还能等多少个十年。 裕王怎会如此沉得下气。 “先不说这个。”乔雨廷话头一转,提到京都那一夜,“在下差点忘记,京都那一夜除了我和白党在争斗,还有个俊俏的男子,若不是他帮忙清干净,我们也不会那么早进城。” 裴问礼心中闪过一个想法,却不敢确认,封长诀会在乎这些事吗,他应该早就回了北疆才对。 “他还说他是你祖宗,你认识吗?”乔雨廷又补加一句话。 裴问礼眉眼带笑,他闷闷地笑了一声:“认识。” 乔雨廷眼中闪过讶然,他思索道:“你祖宗看起来有些年轻啊。” 裴问礼:“……” 乔雨廷见他来了兴致,添补上一句:“他还说,帮完这个忙,你欠他一个人情。” 欠人情…… 裴问礼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冷下去,他顿了顿,无奈笑笑:“我和他哪算得清楚。” “嘶,我仿佛嗅到了特别的味道。”乔雨廷眯着眼,等着他说下文。 但是裴问礼没有再提,反而提起其他的事。 “裕王那边盯紧点,不出一年,他必有动作。” 乔雨廷很好奇,他为何如此频繁地提起裕王的事,虽说是要紧的事,需要盯防,但也不用时刻提在嘴边吧。 第189章 难道是他从观棋人变成执棋人,也变得像开山皇帝般,得了疑心病? “明白,如今乔家在巴郡重振家业,裕王拿乔家没办法。”乔雨廷淡淡一笑,他可是踩着骨肉血亲走到乔家家主的位置,好不容易操控全家,怎会允许外人插手。 “嗯,你自已清楚就好。”裴问礼再次将视线停在公文上,乔雨廷见他不愿再说话,自知无趣地走出大堂。 北疆雪地桦树高大,不宜藏匿行踪。 封长诀一行人骑着马,提上刀枪,一路往芎河去。 离芎河几公里开外,他们能清晰地看见巴雅尔部驻扎的营地,那伙匈奴人整体闲散,营地外就两三个人放哨。 他们停下马,系在一旁桦树上。天光明亮,他们兵力尚弱,能打的一个手都数的过来,更别说还带着一堆后备兵。 若是一时不慎,极有可能连粮草都被抢光。 “哎,你说,竟然巴雅尔部和阿拉坦部已经形成夹击之势,若真要打,不出一日,昭威将军他们就抵抗不了。”白虎远远瞧着敌营,悄声地问封长诀,“都过了十天半个月了,为何他们迟迟没动手?” 封长诀也想过,这件事疑点太多。 小卿一个机关库的人被平白无故调到前线参战,昭威将军忽然带兵追击外敌,却身陷囹圄。天德将军迟迟没有下援助的命令。 “不管怎样,匈奴人肯定知情。”封长诀捆好缰绳,转身让那些后备兵先扎好临时的营地,他拍拍手上的雪,眼神中闪过厉色,“到时候抓一个问问。” 后备军们解下马身上的布帐,往桦树林去驻扎临时营地。 “我总唯恐这是诈。”白虎道出心中担忧,反身走进桦树林监督后备军。 封长诀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不觉吐出一口闷气。 若是诈,那就是向着他来的。 军营的人都知晓,小卿是他的人。昭威将军带走小卿去前线,显而易见,就是想引他过去。 “你算半天,算出什么了吗?”封长诀余光中瞥见扶川掐指算卦,好整以暇地问道。 “冻死我了。”扶川取下冰凉的铜钱手串,走到他身边,让封长诀帮忙收好,又重新掐指算卦,“不是吉卦……” 封长诀微微皱眉,扶川又慢吞吞地说道:“也不是凶卦。” 封长诀:“……” 卦非凶即吉,哪有卦非凶非吉。 “我的意思是,此卦变数太大,全看时机,看你何时能悟。”扶川懒懒地说完,随即打了个喷嚏。 “明白了。” 封长诀解下轻甲披风,随手扔给扶川,后者被罩得严严实实,胡乱扒开披风,眼前已然不见封长诀。 “啧。”扶川展开披风披上,将自已包拢起来。 他又想起白虎说的那番话,轻微地叹口气。 如此耀眼的人,确确实实将自已的光芒照亮了身边的人,也许给自已的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亮,也足够他秉烛夜行。 倘若小卿知道这是个诈,封长诀最后真能逢凶化吉的话,小卿恐怕也会心甘情愿地去赴死。 “师傅,我算是明白了。”扶川望着天空飘洒下来的雪花,不觉感慨,“有些人就值得身上拥有的命数,上天给他这个福,还是有点依据的。像我这种小气鬼,是不配拥有的。” 经过一番紧张而有序地忙碌之后,营地仅用了短短半个时辰便已大致搭建完成。 青龙迈着稳健的步伐,向着营地周边展开细致地巡查。他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潜藏危险的角落。 待确认周围环境无虞后,青龙这才放心地返回营地中央。 他缓缓走近那熊熊燃烧的篝火,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庞。 “我们何时动手?” “暂且待着。”封长诀捡起雪地上的枯枝扔进火堆中,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火势盛大,“我想看看,那伙匈奴人到底想干什么。” 青龙懂了,封长诀是想熬,熬到昭威将军撑不住突围,熬到双方打最后的死战,巴雅尔部兵力被抽走,他们好从背后攻上去。 “封长诀,万事小心。”青龙叹口气,轻轻碰了碰封长诀的肩膀。 封长诀郑重地点点头。 白虎忽然问道:“你有什么眉头吗?” 话题转换得太快,篝火旁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白虎悄声补充道:“你五年前不是来调查赤胆营的奸细吗?” “你是想问我,心中有没有人选。”封长诀挑了挑眉。 白虎朝他比了个“嘘”,慌忙道:“小声点。” “实话说,他们两个都有嫌疑。”封长诀直截了当地说道。 白虎低声道:“为什么?依据在哪?” “我也不知道。”封长诀大大咧咧地说道,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看不出来,但是这两个人都有问题。” 白虎:“……”问了白问。 第90章 虚晃一枪 芎河的水波涛汹涌,河畔边就是昭威将军部下的营地,草率简略,给人不堪一击的错觉。 尽管如此,阿拉坦部也未对此出手,很不像匈奴人猛进猛出的战斗风格。 “将军,匈奴人仍没有动静。”一个放哨的土兵小跑去营中汇报给昭威将军,他深思片刻,提议道,“将军,我们要不要试着杀出重围?” 昭威将军轻微皱眉,他摆摆手,沉声道:“不急,小心有诈。” 第190章 “可是……”土兵似乎是不能解昭威将军的决策,他们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还要在此处耗多久。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拿命搏得一条出路。 昭威将军脸色一沉,斥责道:“若贸然行动,你负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土兵身形一缩,退出营地。 营地里的下属们见状,有那个巡查兵的案例在前,就算内心也有这样的疑惑,也不敢问出口了。 “将军,匈奴人他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一个部下对匈奴人的行为感到不解,他转头看向把玩匕首的昭威将军。 后者哼笑,对他的问题嗤之以鼻:“不管他们玩什么把戏,都不怀好意。” 那个部下不敢再多言,正想出去清点武器,被昭威将军叫住。 “巴雅尔部有什么动作没?” 部下摇摇头,如实道:“没有。” 昭威将军神色更加凝重,他皱着眉头,挥挥手打发他走。 人走后,他反而嘀咕道:“不应该啊……” 谁都不知道他的意有所指是指谁,昭威将军带的兵又撑了两天,干粮实在是见底了,有些土兵已经饿肚子了。 昭威将军却仍没有下达杀出去的命令,匈奴人也没有进攻,营里的人推测,匈奴人是想不发动一兵一卒,围困死他们。 临时营地的土兵人心躁动,昭威将军一遍又一遍地问巡兵,巴雅尔部的动静,惹得私底下的土兵们逐渐不满。 最先一批饿肚子的土兵们自行组团,违抗了昭威将军的命令,向着巴雅尔部发起进攻,白雪皑皑,那伙土兵拿着一柄枪,对抗巴雅尔部优良的骑兵。 那伙土兵往巴雅尔部冲的那一日,阿拉坦部就向昭威将军的临时营地发起进攻。 战况激烈,双方主力在芎河上打得不可开交,激烈的河水染成红色,水上漂橹,战死的尸身也被激流冲去下游。 “他娘的!” 昭威将军气得不轻,那伙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他把怒火全撒在匈奴人身上,他奋力挥动斩马刀,朝匈奴骑手砍去。 “杀——” 又是一批土兵冲进芎河挡住骑手的进攻,匈奴人的快马一踢,就能把大辛土兵踹倒几个。在急流中,稳不住身形乃是大忌,随时有可能被河水冲走。 匈奴的铁骑踏过芎河,往营地杀去。 “怎么还不来!”昭威将军暴躁地斩下一个匈奴人的头颅,鲜血染红雪地,他频频往后望,像是是在等救兵。 雪地上嘶吼声、刀刃碰撞声此起彼伏,大辛土兵们被打得节节败退。 正当所有大辛土兵们以为,这是一场必死的战役时,他们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 “不许临阵退缩!我带你们杀出重围!” 这些在场厮杀的土兵们,在绝望之际,听见了封长诀的呐喊声。刹那间,他们咬紧牙关,怒吼一片,朝着匈奴人喊杀过去。 封长诀挥着长枪,骑着骏马,凡是挡在前路的,都被斩于马下。 白虎和青龙各自带上后备兵,还有在对抗巴雅尔部时与他们接头的小兵团,兵分两路,呈左右包抄形势。 阿拉坦部的人见此对他们不利,也未多待,首领阿拉坦匆匆看了眼奋力杀敌的封长诀,若有所思。 “撤。” 阿拉坦招招手,部下的匈奴人以极快的速度聚拢成一团,往西北深处奔去。 “追吗?”白虎骑马过去问封长诀,后者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战场恢复平静,昭威将军带的兵只剩下小部分残兵。封长诀翻身下马,在半空中和昭威将军对上视线。 “本将军就知道,老庄肯定会派人来救援我们!”昭威将军扬起笑容,走向封长诀,后者下意识退了退。 在事情未水落石出前,这两位大将军,就是他最怀疑的人。 面对昭威将军的突然示好,封长诀还不是很习惯,他抹去脸上沾染的血迹,回以一笑:“天德将军并未打算救你们。” 说完,他认真观察着昭威将军的神情,只见后者没有太大反应。 “赤胆营无人坐镇也不行,也许是营地人员紧缺,我不信老庄不来救我。”昭威将军固执地笑笑。 封长诀收回视线,看着雪地上惨烈的战后余兵,血在雪地中格外显眼。他长吸口气,语气平淡:“你为何如此笃定,天德将军会来救你?” 昭威将军顿时凝固住笑容,神情不太自然,干笑几声:“老庄和我共事这么多年,不会不来救我。小将军,你这话问的,是在怀疑我……和天德将军的多年同袍情谊?” 氛围凝滞一瞬,封长诀随即勾起嘴角,笑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盘叔,你和庄叔都是与我爹共事多年,我怎敢怀疑?” 说罢,封长诀转身走开。昭威将军绷直脸,默默沉思。 白虎他们牵着马在一旁,见封长诀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白虎迎上去,忙不迭问道:“问出什么了吗?” “他从头到尾都相信,援兵是天德将军派来的。”封长诀皱起眉头,脸色凝重。 白虎纳闷道:“这有什么问题吗?天德将军和昭威将军之间有情谊,不是很正常吗?” 青龙蹙眉,他明白封长诀的意思了,补充道:“小将军的意思是,昭威将军在不断强调。” 白虎仍一脸懵逼。 “他和天德将军有情谊,我不否认,但是盘叔一直在那儿强调,就会让我感到很不适应。”封长诀道出心中不解,他疲惫地揉揉眉心,接着说道,“就像是想让我们都把重心放在天德将军身上。” 第191章 扶川听完,见缝插针道:“不止,他一直强调是天德将军救他,而不是我们。这不是想告诉我们,他压根不知道我们来这件事。” 其他两人表示赞同,唯独白虎抠抠头发。他毛毛躁躁道:“我怎么听不懂,他本来就不知道我们要来救他啊?” “他会不知道吗?”封长诀冷嗤一声,咬牙道,“小卿是谁拨到前线,又是如何死的?他当真不知?” 白虎愣住,他现在脑子很乱,小卿是随着昭威将军出征战死,封长诀必定会来,昭威将军应该知道。 那他又为何说天德将军。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青龙想表达安抚之类的话,可惜语气太冷,在白虎耳中就是嘲讽。 后者立刻炸毛,被气笑了,阴阳怪气道:“你脑子灵光,你想出来了,哇塞,你好厉害啊!青龙,我都要佩服你了。” 青龙偏偏还听不懂他的冷嘲热讽,谦虚道:“还行,不是很难想。” 白虎:“……” “你现在……”扶川跟着封长诀远离战场,他紧追封长诀,迫切地问道,“是在怀疑昭威将军吗?” 封长诀止住脚步,苦恼笑笑:“我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是盘叔带着我。我……不想怀疑他。” 扶川皱皱眉,想说什么劝慰的话,又听到封长诀说道:“倘若真是他,他将我引到这儿,我却没有半点危险,是为了什么呢?” 封长诀问完的一瞬间,扶川和他顿悟,想到一块去了。 扶川抢先道:“他想让你远离关城!”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远离关城……”封长诀撑着下巴沉思。 让他远离关城,难道是关城有什么危险?有什么危险比得上被匈奴人夹击的这儿。 难道是天德将军有什么问题? “你有头绪吗?”扶川一边思索,一边勾着手指算卦,思索不出,他只好问封长诀。 封长诀叹口气,果断决定道:“没有,我们回一趟关城,就有头绪了。” “现在?”扶川偷偷瞄了在远处收拾装备的昭威将军,低声问道,“会被他发现的吧?” “找借口。”封长诀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战马处走去,他刚提起缰绳,就听到昭威将军开口。 “你去哪?” 封长诀利落地上马,冲他笑笑:“我啊,看看巴雅尔部死绝了没有。” “一起去看看吧。”昭威将军果然如此说,封长诀和扶川交换一下眼神,后者也飞速上马。 昭威将军走向战马的路上,就听到了鞭策声,他飞快偏头看去,雪地上只留下马蹄的脚印。 “啧。”昭威将军加快脚步,不爽地骑上战马,“你们原地休整,我去看看巴雅尔部!” “是!” 众土兵听令,继续收拾清战场。 白虎纳闷地看向青龙,一时搞不清楚情况,问道:“我们不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吗?咋不叫我们?” 青龙淡淡收回视线,低头擦干净长枪上的血迹。 白虎不甘心地推了一把青龙,埋怨道:“你不是脑子灵光吗,你想一想,长诀为何没带我们走?” 青龙叹息道:“我和你一样被留下来了。” 白虎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仔细一听问题大了。青龙的意思是,他们两人脑子不够用,都被长诀抛弃在原地了呗! “你也太衰了,想点好的。”白虎撇撇嘴,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开始畅想,突然笑出声,“说不定是他想和扶川私奔呢?” 青龙:“……”我不懂。 话音刚落,白虎又苦涩道:“始终是竹马抵不过天降,我不配了。我多么希望,与他同行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小白脸!” 青龙:“……” 青龙心里默数三声,白虎果真开始擦拭眼角虚假的泪水,他故作伤感道:“你是不知道啊!那个扶川,有多阴险!封长诀好不容易回来,躺床上养伤的那些日子,扶川那小人都不让我进去看望!” “我知道,你说过八遍了。”青龙无奈地将他的头挪开,“而且大夫不是说,小将军要静养吗?你进去不得哭丧?” 白虎:“……” 他一下站直了,盯着雪地上擦枪的青龙,叹气道:“你真没意思,不如小将军。小将军啊,你不要和那个死道土跑了呀——” 第91章 调虎离山 “他跟在后面。” 扶川骑马不忘往后瞄,见昭威将军紧跟不舍。他转回头,前方不远就是一片狼藉的巴雅尔部。 他们带兵闯进来时,巴雅尔部没有多拦,准确地描述,巴雅尔部一见到他们,就作鸟兽散。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带着后备兵赶过去救援。 巴雅尔部死伤不多,营地粗糙,那群匈奴人没有放置太多东西。当时他们闯营时急着赶路,如今细细想来,巴雅尔部营地物件极少,他们要确保撤退时能够迅捷,且保证成员的伤害最小化。 巴雅尔部举部上下,若真要拦截,封长诀他们哪会轻轻松松过去。 封长诀是不信,他的威名已经到震慑北疆的地步了,让五大部的巴雅尔部也闻风丧胆。况且,巴雅尔部也不知来人,单看他的脸,就能认出? 这件事往两头推论都不合,除非巴雅尔部早知有人会来救,根本就不打算拦。 可是,巴雅尔部没有由不拦。 “我们兵分两路,进树林,你先行一步,我来扰乱脚印困住他。到时候在出口接应我。”扶川忽然开口,把他思绪拉回来。 第192章 封长诀跟着他扭转马头,往那片高大的桦树林前进。昭威将军离他们还算远,桦树林多且密,隔这么远,只要跑得快,应当是看不见人影的。 到时候昭威将军只能靠地上的马蹄印来寻人。 “你小心。”封长诀郑重地嘱咐,挥起长鞭,扶川猛地叫住他,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他点点头道,“知道了。” “还真没一点留恋。”扶川忍不住吐槽,他轻轻叹口气,转头望向昭威将军,距离太远,只能看见雪地中的一个小黑点。 他把控着距离,骑着马在封长诀原有的轨迹上打乱,又下马捡了一些树枝,掏出袖袋中的风水罗盘,算出几个遮天蔽日的方位。 扶川骑上马往特定的方位去。 昭威将军骑马追上来,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他神色一凝,低头望着地上乱如麻的马蹄印,有深有浅。 “臭小子。”昭威将军只身下马,仔细观察着马蹄印,排开那些有意覆盖上去的痕迹,其实只有两条路。 一条直路,一条弯弯绕绕的路。封长诀要赶着回关城,自然得走直路。昭威将军二话不说骑上马,沿着那条直路走。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也没有见到人影,反而在地上看见用三个枝杈摆着的箭头,箭头与马蹄印的方向不同,一个往前,一个往左。 昭威将军疑惑地眯着眼,这是何意? 他继续沿着马蹄印往前走,马蹄印不算笔直,有稍微的幅度弯曲,走了半个时辰又看见堆积的箭头,依旧方向不对。 昭威将军咬咬牙,继续往有马蹄印的方向,一路上遇见了很多箭头,直到看见有个箭头所指的方向也有一行马蹄印。 两行马蹄印,他往哪走? “行啊,敢耍我。”昭威将军被气笑了,他接着沿原来的马蹄印走,绕了一个大弯又看见一个交叉口。他所站的位置,正与箭头所指方向相对。 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已是中计了。往来时路看去,马蹄印已经全乱。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却遇见一个接一个的交叉口,而他所站的位置还是与箭头相对。 可恶,他竟然被摆了一道。 他抬头望天,不见天日,压根不知东南西北。 封长诀在桦树林的出口等了三个时辰,天色渐晚,看见扶川慢慢走出来。 “你的马呢?”封长诀迎上去问他。 扶川笑道:“我用马鞭抽疯了。” 封长诀:“???” “我放任它乱跑,用来捣乱马蹄印,你别问了,我腿要走麻了。”扶川捶着腿走到封长诀那匹马的旁边,辛酸笑笑,“靠你载我了。” “行。”封长诀真没想太多,他作势要抱起扶川上马。 后者惊讶地挡了一下,看着封长诀诧异地望着自已,扶川佯咳几声,说道:“我能上。” 说完他就自已翻上去,封长诀怔了怔,也跟着骑上去,绕过他的腰拉起缰绳,夹着马肚,往关城的方向奔走。 “我简简单单地摆了一个阵,起码能困他一天之久。”扶川看一路上气氛沉默,他主动开口。 “嗯,厉害。”封长诀低声夸赞,仍目视前方。 扶川轻轻叹口气,突然说道:“我一时竟看不明白,你对男人到底有没有意思。” 封长诀抓住缰绳的手骤然收紧,他声音略微干涩,气息放低:“你想说什么?” 他们此刻骑马的姿势,是扶川窝在他怀中,而封长诀却没半点反应。 “那日你回来,你身上除了伤,还有吻痕。”扶川回忆着那日,轻声说道,“我起初并没多想,以为你又是去哪个花楼逛,但是镣铐的痕迹,还有那个……这不是女子能干出来的。” 封长诀一哽,他负伤那么重,扶川却在在意这个吗?! 不对啊,他全身被看光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封长诀语气中捎着些不耐烦,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扶川苦涩笑笑:“我本来以为你喜欢男人,想着你何必去那人面前受苦,你要真想男人,我长得也不赖,你将就一下。” 封长诀:“……” 话锋一转,扶川轻促地笑笑:“不过今日一看,你好像不太喜欢我,半点反应也没。” 那一瞬间,封长诀真的很想跳马。 马忽然停下,封长诀一脸黑线,他愤然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比较自私,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你的福泽。”扶川耸耸肩,如实说道。 封长诀怔住,眼眸中的一汤静水有所波动,他扯扯嘴角,说道:“不会的,我和他……应该不会再见了。” 扶川能听出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不舍和伤感,正想要问,就听到封长诀甩起缰绳。 “驾!” 在第三日的酉时,落日在关城的后方,天边被烧出一片红。关城近在天边,他们却最先看见的是那堵防守的边城前的战争。 边城开了五个城口,赤胆营的土兵们手提武器,从城口冲出去与拿弯刀的匈奴人对抗。 “我明白了,我全部明白了……”封长诀喃喃自语,看着远处赤胆营土兵与匈奴人的抗争,翻跃下马,腿不自觉地往战场上走去。 扶川赶紧跳下马,小跑过去拉住他,只听到封长诀沉闷地说道:“调虎离山。盘叔带的那些兵占据了赤胆营的大半,如今守关的全是后方军。” 第193章 后方军战力不及英兵库的土兵们,平日里只负责武装器械、整改兵器这些活。 难怪边城上连火炮都搬出来了,火炮装置全营就六台,弹药又紧缺,射程还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拉出火炮。 战况实在危急,封长诀一时拿捏不住主意,他想让扶川赶回去召集英兵库的土兵们,但是军令如山,昭威将军就在那儿,压根喊不动。 况且来回一趟路,也要花上许久。 那些匈奴人嗜杀如命,看架势,不止有一部的匈奴人。 在混乱中,封长诀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扎那!!! “先打退他们,想办法进关!”封长诀气得脸色发红,他转身上马,朝扶川伸出一只手。 看来是想硬闯进关了。扶川明白他的意思,抓住他的手,借力上马。 封长诀抽出腰间的佩剑,另一手将扶川的头轻轻按进怀里,他冷声道:“护住你自已,我杀起来不看人。” 扶川:“……”感觉上了贼船。 一匹快马奔进战场,和一个骑马的匈奴人擦肩而过。他们越过那个匈奴人,后者的马匹被划了长长的一刀,后者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摔倒在地。 “是飞骑将军!” 混战中炸开一个激奋的声音,随即响应的是更多喜出望外的喊声。 土气大振。 封长诀的马背上带着人,不好用剑杀敌。他加快速度冲向关口,几个接应的土兵们匆匆赶来。 “下去。” 封长诀朝扶川扬扬下巴,语气冰冷。 “你自已小心。”扶川翻身下马,站在接应的土兵们身边,目送他重回战场。 封长诀一身金漆轻甲,发上的红黑飘带随寒风飘荡,肆意无畏。 扶川只听过他的横扫匈奴一部的话本,相见时封长诀也是一身颓气和锋芒收敛的沉稳。 仔细想来,扶川是从没见过封长诀这副样子,这种有信仰的热血模样。 恍然间,他脑中浮现出那年春日,梨花开满山,他趴在小亭子的矮椅上,问师傅的三两事。 “喂,师傅,你天天挂在嘴边的小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浮云道长喝着酿酒,半醉半醒中,笑呵呵地回答道:“那是我见过最有少年气的人,比大将军还潇洒,什么烦心事过了一遍就忘。” “你说说样貌啊!我可想象不出。”扶川撇嘴,固执地问道。 浮云道长不知听进去没有,摸着胡须,恬然笑笑:“样貌嘛,倒不是很重要。你要记住,样貌在外,要看的是内在。若有人能一直保持这种天然纯真的品质,才叫至上。” “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许多像他这般的少年,但往往随着年数渐长,忘了自我,少了纯真。他在及冠之年,步入仕途,还能有天真气,实属难得。” 扶川听他又谈起大道,无心再听去问,无趣地捏着桌面上的梨花瓣,捏皱了才心满意足地撒开。 “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你可要好好向人家学习,先立志,行道传道万人。”浮云道长有意所指,扶川无奈地揉着眉头,前者见他不情不愿,又提起他感兴趣的话题,“小将军的相貌嘛,那自然是顶顶好的。” 扶川果真又睁大眼睛,眼巴巴听他说下去。 “长枪临寒霜,侠意少年狂。皓星谁家郎,春风得意时。” 诗句中想象的迷糊剪影与视野中的俊俏将军重合,师傅说的诗句有了具象化。 饶是冬日寒风天,铁骑杀敌,封长诀身上的感染力,也会让人感受到春风心热。 “在此恭候飞骑将军凯归!!!” 一个土兵带头呐喊起来,守关口的土兵们也随之大喊,气势浩大。 站在人群中的扶川被他们带得气氛燃燃,他微微张嘴。 ——在此恭候飞骑将军凯归。 第92章 阴谋迭出 初春雪融,司天监和礼部算好日子,先皇入陵。 入陵后,临近新皇登基大典,主拥新皇的刑部尚书事情就多了起来,白党余孽未除,登基一事就涌出不少难听的声音。 太后身边的侍女紫幺得知裴问礼最近忙,有了上次经历,也不敢去刑部叨扰。 长乐宫宫院丁香花开,闲来无事,太后就吩咐下去,让婢女们挑捻些粉嫩的花,趁日光不错,拿出去晒晒。 “最近没往刑部去了?”太后坐在亭中,桌上摆着精挑细选过的丁香花,她轻轻拨开篮中的花,话却是对着身边侍奉的婢女说的。 紫幺垂着头,含糊其辞:“嗯,裴大人他忙。” “忙?”太后轻笑一声,她神情不明,“你可知裴大人从掖庭领回个宫女。” 紫幺咬咬唇,低声道:“知道。” “那个宫女来历可不简单,封家小女。”太后扔下手中的花,淡淡瞥向略有不甘的紫幺,接着激她,“马上就是登基大典,到时候百官庆贺,远在北疆的封小将军也要归京。最近听闻北疆那边又闹了匈奴,封小将军亲自守城,归京回来也是有功。” 紫幺一时没想明白,飞骑将军回来又与她有什么关联。 太后见她想不出,不由得冷笑:“封小将军回来领功,那个封家姑娘岂不是有了靠山。倘若她再有点什么心思,真嫁进裴家,你又当如何?” 紫幺后知后觉,她垂下眼眸,手在背后不自觉捏紧,沉声道:“奴婢明白了。” 第194章 太后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心满意足道:“小堇这个人啊,外冷内热,他对你冷冰冰的,你就知难而退了?你起码要混个脸熟,也要让别人知道你和他走得近,这样别人也能帮上点忙。” “嗯,奴婢明日便去。”紫幺如同取经般,乖乖应声。 “抓紧时间,登基大典就在眼前。”太后勾勾手,一个婢女走到桌边捧走装满花的篮子。 春和景明,京都的花树争先恐后地绽放出灿烂的花,内城的风景与外城总是不同的,官宦人家有专门请的花匠,修剪得那叫一个“富贵迷人眼”。 山石秀峦,花影丛丛。 一处偏院,海棠花开得最盛,花瓣飘落在石桌的宣纸上,挡住蘸墨的毛笔下一步动作。 执笔的姑娘将近豆蔻年华,身着不合身的翠绿细纹罗裙,还没回过神来,花瓣就被身旁的人用手扫掉了。 “继续写吧。”鸢尾朝她温和一笑。 姑娘怔住,她不太习惯地回以一笑,生涩地写下一个字。 “大人。” 鸢尾余光瞥见走进院中的裴问礼,后者官服还未卸下,眼底是遮掩不住的乌青。她飞快起身行礼,那个姑娘下意识起身要行宫中礼仪。 “不用。”裴问礼走到石桌旁,摆摆手让她坐下,他微微俯身,细看石桌上端正的字迹,嘴角溢出笑,“比你兄长写得好。” 姑娘怔忪片刻,忍不住问道:“我兄长在北疆还好吗?” “不必担忧,过不了多久,他会回来的。”裴问礼说的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已。 “你在宫中,她们唤你画眉?”裴问礼望着她粗糙的手,想起去掖庭把封小妹接出来时,宫人唤她的称呼,不觉皱眉。 家养鸟,性子胆怯,离了家便不会飞。 可想而知,封小妹这五年在掖庭里过得何种生活。她起初进掖庭,裴问礼就使人给钱财让掖庭里的管事宫人多多照顾,那宫人怕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是……”封小妹懵懂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既然已经脱了奴籍,就不要叫这个名字了。”裴问礼轻声叹息。 封家主父母去得太早,还没给她取名字,如今进宫要了个贱名,却被喊习惯了。 “奴……”封小妹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懊恼地改口,“我不知道我该叫什么……” 裴问礼沉思半晌,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扬起:“既拿不定主意,等你兄长回来,让他帮你想想。” 封小妹听话地点头,她想到这五年裴大人在暗中护过她不少次,想必是兄长的缘故。 她犹豫片刻,问道:“大人,是我哥哥让您在京都照顾我吗?” 裴问礼闻言,扯唇一笑:“他想照顾你也无力从心,照顾你全然是我的主意。” 封小妹忽然感到受宠若惊,她疑惑道:“为什么?” “爱屋及乌吧。”裴问礼也没掩饰,直白地说道,“我想在他面前邀功。” 料封小妹再迟钝,她在宫中待过五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宫人,此刻也听得懂裴问礼话语中的含义。 “可是……哥哥喜欢女子吧?”封小妹蹙眉,在她印象中,兄长挂在嘴边的是女子啊。 裴问礼忽而笑出声,故作伤感:“他喜欢女子啊,那他与我之间的那段情,不作数了吗?” 封小妹听他语气低落,不觉震惊,她语速飞快:“什么时候的事?” “你兄长没与你说过吗?”裴问礼垂下眼眸,略微伤心,“原来我见不得人。” 封小妹顿时有些慌乱,她兄长何时欠下的风情债,以前年纪太小,她自已也不知道。 如今债主找上门,兄长又不在,她手足无措,苍白无力地为兄长辩解:“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哥哥言出必行,不会始乱终弃的。” 裴问礼仍然一副伤情模样,他低声询问:“当真吗?” 封小妹咬咬唇,下定决心道:“当真。大人,等哥哥回来,我便去问,若真是这样,我会去劝说的。” 裴问礼满意地笑笑,眼角一弯:“拜托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封小妹顿感身上责任重大,她认真道,“裴大人人美心善,哥哥如今肯定也会很喜欢你。” 裴问礼被小姑娘哄得高兴,他抿嘴一笑:“若这是你兄长亲口说出来的,我就更开心了。” 北疆还有些地方雪未融,这才初春,易发风寒,赤胆营中有不少土兵染上风寒,带病抗战。 那些匈奴人没有阵势,形散却神不散,看似散乱无章法,实则散开而群攻之。边城上的火炮就算打出去,也收效甚微。 封长诀带兵刚打退一波匈奴人,回到边城暂且休息,就见到数不胜数的土兵们窝在边角咳嗽。 军中大夫少,一个手指都能数的过来,此时也忙碌不停。 “随军大夫不仅人少,拿的月钱也少得可怜。” 耳边忽然出现天德将军的声音,封长诀略微惊讶,他以为天德将军要留守主营地,何时过来的边城。 “若是随军大夫能多些,我们的土兵也能减少点伤痛。”天德将军就像没看见封长诀惊讶地神情,自顾自地说道。 “您是早就怀疑盘叔了吗?”封长诀也不绕弯,开门见山。 天德将军沉吟片刻,淡然道:“不算早。老盘他和大将军走得近,大将军通敌匈奴,老盘他不会不知道……” 第195章 封长诀拧起眉,对他的言辞有些不满:“不是通敌。” 天德将军默默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大将军去世这件事对老盘影响还挺大的,大将军对国报忠却不得善终,老盘本来就不是个能安住心的人。没了大将军,老盘就动了歪心思。” 封长诀眉头皱起,他总觉得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环节。 “不对……” 照天德将军这样说,盘叔也是在父亲死后才有这种心思的,那么一开始,又是谁放任关令将匈奴人放进大辛境内。 甚至现在,关城也有匈奴人的身影。 天德将军是不是隐瞒什么没讲。 “匈奴人又来袭了!!!” 城楼燃起狼烟,放哨土兵的呼喊声把封长诀的思绪暂且拉回战场,天德将军伸手轻拍他的肩膀,嘱托道:“不要让大伙失望。” 封长诀系上红披风,提起长枪,快步走下城楼,在城楼暗道中,他盯着紧闭的关口,头也不转地朝守关口的土兵们下令。 “开关口,随我迎战!” “是!” 关口木门被拉开,封长诀走出城楼,城外守线的土兵见他走来,连忙牵过一匹战马。 土兵郑重地目送军队离开防线,前往战线。 “上!” 封长诀握紧长枪,怒吼一声,快马飞奔过去,刺向马上的匈奴,后者提弯刀挡住攻势,随即砍过来。 他一个敏捷地下腰,弯刀擦着腹部挥过去,长枪在他手中如同灵活的游龙,一个转弯上挑,刺中匈奴人的咽喉。 封长诀给军队的起势很高,土兵们得到启示,气势汹汹地冲进战场。 “将军,感觉这些匈奴人越杀越多!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个土兵砍下一个匈奴人的头颅,又反应极快地挡住另一边的刀刃。 封长诀抽空看了眼全局,战场上有源源不断的匈奴人骑马从四面八方赶来,就像是被人埋伏一般。 “这已经不止两个部了。”封长诀冷声说道,他扫开挡路的匈奴人,心中暗骂。 八成是剩下的巴雅尔部和阿拉坦部的匈奴人赶了过来。 四大部集结,背后是谁在搞鬼,扎那吗? 可倘若只是扎那一部,那也应该只想杀他一人罢了,用得着召集四部,来攻打边城吗? 到底还有多少个阴谋在等着他踩。 “将军,要退吗?”那个土兵低声问道,赤胆营现存能用的土兵战力不够,若要死扛,起码要战损上千。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随机应变,以保存战力为先。”封长诀将权力让给他们自已发挥,他们得想办法耗时间耗到英兵部的人赶回来,他已经让信兵绕远路去报信了。 “明白!” 第93章 破釜沉舟 双方僵战约莫一个时辰,赤胆营的土兵们就快撑不下去了。 一个土兵拼尽全力用长枪枪柄挡住匈奴人横在自已面前的弯刀,匈奴人忽然咬牙一推,他往后仰倒,弯刀的刀光向他劈来。 土兵害怕得闭上双眼,意外的是,刀没有落在身上,只听到长枪刺破空中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匈奴人被长枪穿过身体,被钉在地上,眼睛瞪大。 土兵惊讶地望着长枪飞来的方向,飞骑将军还在和扎那对打,他挤出时间投掷长枪后,扎那的马也安稳下来。 “和我打,还敢分心!”扎那盛怒如雷,他气得飞快挥着弯刀,向暂且没武器的封长诀砍去。 封长诀的佩剑被震掉,如今捡起的长枪也没了。他用力一扯缰绳,马蹄扬起,战马发出一声嘶吼。 刀势落空,他离封长诀的马太近,若马蹄落下,他会被一人一马踩在脚下,封长诀怕是也不会好到哪去。 疯了吧! 扎那忙扯住缰绳调转头,好险!差点就被踩到了! 马儿平稳落下,封长诀随之调转马头,朝扎那反方向转去那个被长枪扎死的匈奴人那儿。 “将军,接着!” 那个土兵明白他的用意,抽出匈奴人身上的沾满血长枪,封长诀骑马过来,从土兵手中接过长枪。 扎那紧追在后,只是他没想到,拿到长枪的封长诀会选择和他硬刚,那是一个干练的侧身,他双臂展开,举枪对准身后的一人一马。 “什么?!” 扎那吃惊地拉住缰绳,封长诀的长枪不等他出招,有目的地刺向扎那的骏马,后者的马吼叫一声,扎那飞快做好防护动作,滚落在地。 他吃痛地捂住后脑勺,等痛觉消散再睁开眼,封长诀沾血的长枪枪头离瞳孔只有一寸之差。 !!! 顺着枪柄看上去,封长诀冷硬的神情,那双狭长的眼眸透着冷光,太有威慑力了,以至于扎那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一枚短箭射来,封长诀轻微偏偏头,短箭没入扎那旁边裸露的地里。海日古手上摆放着弓弩,疯狂连射好几发。 趁封长诀无心在他身上,扎那慌忙爬起,捡起一旁的弯刀,扯出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吹响。 刹那间,周遭涌出半圈待命的匈奴人,骑着马朝这边奔来。 “撤回关口!”封长诀挥手下令,有盾的土兵们挡在前方,掩护后方未持有盾牌的弟兄们。 参战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封长诀仰头看向城楼处,站在城楼上的天德将军漠视着一切。 第196章 封长诀忍不住咬紧牙关,趁现在没有混战,向敌方增援的那批匈奴人投掷火炮弹能弱化敌方不少战力。 他在想什么! 又不增援土兵,也不投掷火炮。 “撤!撤!” 土兵们大喊着往后撤,离关口还有几步时,五个关口厚重的木门被拉上去关闭了。 “关门干什么!我们要撤退!” “开门!” “……” 土兵们手足无措地围在关口前,纷纷求助地看向赶来的封长诀。封长诀气得臭骂一声,他是明白了,先前听完天德将军的措辞漏掉的地方。 昭威将军是在他父亲死后才有后面一连续操作,而在此之前,又是谁开放关口放匈奴人进来。 天德将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先皇的人吗? “将军,他们不开木门!” 一个土兵出声将他拉回现实,封长诀烦躁地瞪着紧闭的关口,扬起长枪,冷声道:“一些人给我砸开,另一些人在前方挡住攻势!” “遵命!” 土兵们分成两批,一批用手中的利刃集中去砸一个关口的木门,另一批人冲向前方。 净遇上一堆破事。 封长诀又骂了句娘,提枪往前方冲去。 此时此刻的城楼上,几个下属站在天德将军旁边,其中一个下属语气冲动:“将军,你不该下令关上关口的门!我们没多少战力了,你这样是在折损兵力!” 天德将军目不转睛地盯着城下冲锋的封长诀,冷笑一声:“这种形势,底下土兵拖拖拉拉,倘若开了关口,被匈奴人闯进,这个后果,你来负责?!” 下属皱眉,这分明是借口,天德将军究竟是为何做出这种奇怪的抉择。 “那方才明明有个投掷火炮弹的好机会,将军,你为何不下令!”下属鼓起勇气,质问他。 天德将军仿佛早就为自已找好了措辞,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知道,我们手上的炮弹并不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那你就放任匈奴人杀死我们的同袍吗!”下属握紧拳头,眼中积攒怒火。 “你好像比我更像个将军呢。”天德将军冷冰冰地说道,那个下属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不如我将指挥权全交与你,你来指挥?” “我……”那个下属往后缩,他可不敢,指挥失误他就要负全责。 “你们……还有异议吗!”天德将军的眼神带有威胁性,扫过那几个下属。 他们连忙摇头,只能朝城楼下投以忧心的眼神。 天德将军所做的抉择,相当于变相地弃兵。 城楼下那些土兵们还在奋力砸木门,木门厚重且是往回拉的,从外面是很难砸破的。 天色渐暗,黄昏漫上天野。前方的土兵们快抵挡不住了,被匈奴人的铁骑破开一道口子,土兵们溃散开来。 “杀啊!” 匈奴人挥舞着手上的弯刀,兴高采烈地劈开挡路的土兵。 封长诀状态并不好,不仅是长时间的战斗,还是身上的伤痛,新伤加旧伤,他能感受到,内衫已经和伤痕血糊在一片了,一拉扯就火辣辣地痛。 轻甲也被划破几道。 敌多我少,若是再这样下去,他也会力尽而提不起长枪。 没有办法了吗?! 他的马刚刚被砍倒在地,此时他只身站立挡开匈奴人的攻击。他抽出空看向城楼上的天德将军,这副冷漠无情的样子让他想到当年余州一战。 城池被抛下,父亲带着城民誓死守卫。 现如今的天德将军与先皇当年做出的抉择又有什么不同! 他们凭什么会所当然地抛下人不管!余州城的城民难道不是先皇的子民吗?赤胆营的土兵难道不是天德将军的袍泽吗! “将军,我们没多少人了!”一个土兵眼里失去光泽,他悲痛地环视地上同袍的尸身,用近乎绝望的语气说道。 打到这个时候,土兵们都累了。关口木门被关闭,匈奴人都备有战马,而他们弹尽粮绝,大部分还是步兵。 “小心!” 封长诀大吼一声,那个说话的土兵下一刻被砍去了头颅,鲜血绽在半空,飞洒在他的脸上。 血还是热的。 封长诀怔怔地举起手,抚过沾血的面颊,一时回不过神。他看向周遭,又目睹几个土兵不敌匈奴人的铁骑,被活活踩死在地上。 只有死一条路吗?! “小将军!” 只听到一声呐喊,封长诀猛地转身,一个土兵为他挡住了匈奴人的弯刀。 这个称呼只有和他玩得好的弟兄才会叫。 “麻子!”封长诀悲痛地大喊一声,挥起长枪,狠狠划开匈奴人的弯刀,后者的刀被甩飞,身子往后倾倒,被刺中胸膛。 长枪被拔出来,封长诀连忙跪下,去搂住瘫倒在地上的土兵,想努力看清他的脸,看见他脸上有小片麻子,整个人僵住了。 他没认错,但他宁愿自已认错人。 “麻子,麻子……”封长诀抓紧他的肩膀,泪不觉流下来。 ——小将军,过这么久,你不会把我们给忘了吧! “我没忘……”封长诀脑海中不禁涌起麻子打趣的话,他在营地大门,第一个朝他跑来的人,就是麻子。 “小将军……”麻子无力地张张嘴,吐出的只有几个气音,头一歪,就没有后文了。 第197章 封长诀愣住,抓住他的肩膀陡然松开,手缓缓摸上一旁的长枪。 “别想靠近将军一步!” 身旁的土兵们将他和麻子围成一圈,以免匈奴人趁机偷袭。 “兄弟,我们回来后都没好好说过话。”封长诀垂眸望着怀中的人,麻子不甘地瞪着双眼,前者咬紧嘴唇,用手抚过他的双眼,轻声道,“无妨,以后慢慢说。” 他立着长枪,接力起身,麻子的头倒在地上,眼睛已经闭上。 “弟兄们!”封长诀大喊一声,他眼里只有满满的怒气,“看到了吗!我们被抛弃了!你们甘心吗!” 一个土兵握着盾使劲堵住匈奴人的弯刀,他愤懑地说道:“不甘心!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我不管了,反正烂命一条!” “兄弟们,冲啊!” “……” “既然没有退路了,就死战到底!”封长诀抓紧长枪枪身,怒喝道,“只管往前,杀出重围!” “只管往前!” “杀出重围!” 土兵们低声高声重复着封长诀的话语,封长诀说的话总能给他们莫大的勇气,起到镇定军心的作用,好像有飞骑将军在场,会让他们否极泰来。 他们拼尽最后一口气,冲向匈奴人。 城楼上的一些土兵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底下的土兵们往前冲。 “他们……他们怎么往前去了!” 一个土兵憋不住火气,骂道:“他们已经不相信我们了,才会这样!” 站在城楼上的土兵们被一种浓浓的惭愧感席卷心间,他们就在城楼上看着底下的弟兄们拼命厮杀,却连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种被压迫的感觉,看着弟兄们拿命拼活路却没法帮忙的感觉,让城楼上的土兵们顿感难受和怒火。 “将军,开关口吧!照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全军覆没!” 第94章 两面一心 “我有自已的考量。” 天德将军紧锁着眉头,在城楼上纵观全局,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胡茬。 封长诀当真是不怕死啊。 “将军,那些人是我们的弟兄啊,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送死!”那个土兵急得上前跨越一步,面容扭曲,“将军,你究竟在干什么!” 天德将军无动于衷,嗤笑道:“你不信他们吗?他们有飞骑将军在,能赢的吧。” “是啊,他们有飞骑将军,能赢的吧……”几个土兵们小声地重复那句话。 封长诀创下的功劳时年纪太小,赤胆营里的土兵都把他捧上了天,将他视为神话。 土兵们渐渐安静下来,那个冲动的土兵眼观周围的同袍的神情,最终是闭上嘴。 “飞骑将军会胜的,他还没败过。” 这种近乎幻想的想法在城楼上的土兵们心中穿过,他们不像参与者,反而是英雄史诗的旁观者。 甚至会有人想,就算是战死,也是一场盛大的落幕,也会被载入史册供万人追捧。 尽管他们城下的土兵们不想死,被逼无奈才豁出去。 眼看底下土兵们死伤大半,城楼上的一行行土兵就杵在那儿,漠然地注视城下的画面。 用尸横遍野来形容也不为过。 看着同袍一个个牺牲是很难受的过程,封长诀移开视线,他嘴角溢着血,低头忍痛拔出胸膛上的短箭,狠狠地盯着远处偷袭他的海日古。 五年过去,海日古也大致脱离少年模样。封长诀视线落在他夹着马肚的腿上,嘲讽地笑笑,那条腿治好了? 海日古会在他与匈奴人用蛮力拼劲的时候射暗箭,他身上已经中了两三支短箭。尤其是靠近心旁边的一支,要是再偏去几寸,封长诀就会当场毙命。 离死亡好近。 封长诀扪心自问,怕死吗?他反倒不怕,若是死了就能追随父母而去,但父母希望他活着,他就想要活着。 他还有妹妹在等,还有…… ——我都这样了,你就当心疼我,别离开我,好吗? “啧。”封长诀颇为烦躁地挥出长枪,刺破一个匈奴人的脖颈。 死里逃生这种戏码出现在他身上数不胜数,这次也行的吧! “封长诀,你是真能打啊!” 扎那被长枪打中腰部,闷哼一声往后退,看封长诀身上流的血都浸湿露在外边的衣衫了,还在咬牙挥枪杀敌。 “这人是感受不到痛觉吗?!”一个匈奴人被封长诀踹倒,刚从地上爬起来,弯刀被震到不知去哪了,他想抽出地上一具土兵尸体的手上的刀,用了很大的劲才抽出来,“这些大辛人连死了也要捍卫武器吗!” 这场战匈奴人打得也很吃力,他们没想到这些大辛人打起来跟不要命似的,手被砍断了还在挥,太可怕了! “还要打吗?”一个匈奴人问道。 “废话,当然要打,杀掉封长诀!”另一个匈奴人拿着弯刀,怒吼一声,又冲过去了。 “没完没了。” 封长诀愤愤地骂了一句,仿佛忘记了手臂疼痛,体力透支得太厉害,他完全是靠意志在杀敌。 夜色降下,西边猛然燃起火光,匈奴人诧异地看向火光处,一批将土骑马匆忙赶来,穿着大辛的衣装。 “嘶,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扎那蹙眉,他快步上马,俯视着所剩不多的大辛土兵们,目光最后停留在毅然挺立的封长诀身上,表情难看,“看来这次也没能杀了你,不过也没多久,我会亲手了结你!” 第198章 话音刚落下,扎那就挥挥手,示意让匈奴部下撤退,匈奴人撤得很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他们总是这样,无论是偷偷进关城抢掠边境百姓,还是兴致上来吓唬边城土兵,来得快去得也快,若一日不北征,日日边城就不得安宁。 看见芎河的将土们赶来,封长诀再也支撑不住,用长枪插在地上才没让自已瘫倒,他撑着长枪,单膝跪地。 剩下的十几个土兵也支撑不住地躺倒在地,尚有力气的土兵才感受到劫后余生的滋味,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封长诀!!!” 白虎急着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跑去扶着他的双臂,低头一看,衣衫破了不说,全是伤口。 吓得他连忙松开封长诀的手臂,后者眼里含着笑意,微微张开嘴,轻轻道:“守住了……” 说罢就往前倾倒,白虎稳稳接住他,想伸出手臂回抱,却看见封长诀背甲缝隙处溢出血! “快、快开关口!”白虎颤抖着声音,昭威将军也赶了过来,见到这一幕,他脸上浮起浓浓的阴翳,抬眸望向城楼上的天德将军。 “开关口!” 昭威将军拿出将军令牌,城楼上的土兵们纷纷看向天德将军,后者脸色一沉,低声道:“开关口。” “是!” 土兵们松了口气,立马散开去传递命令,五个关口的木门再次放下,瘫倒的土兵们反而没有先前强烈回营的欲望了。 因为他们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再也融入不了原先的部。 白虎和青龙两人各扛一个手臂,快步把封长诀送进边城里。 昭威将军扫视一圈战场,死伤惨重,他皱着眉头,吩咐下去:“先带伤兵回营,清扫战场,收缴武器!” “遵命!” 土兵们得令四散开来,扛伤兵的扛伤兵,清扫战场的清扫战场,忙得不可开交,昭威将军步伐沉重地走上城楼。 天德将军依旧观望着底下土兵们的行为,听到脚步声接近,也懒得回头。 “老庄,你带过这么多兵,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我不信你会犯这种低级的错!”昭威将军冷声质问,见后者如同木桩丝毫未动,他激动道,“你让那些兵就这么白白送命吗!” 天德将军缓缓吐出一句话:“那你呢?” “什么我?” 昭威将军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故意支走营中主要力量,带去芎河,匈奴人趁机偷袭,你难道就没出错吗?”天德将军慢条斯地诉说他的过错,他转过身,直视昭威将军的眼睛,“你最好不是预谋如此。” “哈?预谋……”昭威将军被他说辞逗笑,他眼睛眯起,“你故意折损兵力,反过来说我?” “哼,我有自已的考量,那种情况开了关口会被匈奴人闯进,再说,飞骑将军带兵不也是撑住了吗?”天德将军一口不在乎的语气,听得昭威将军想打人。 “你把他害成这样,大将军在天上也不会放过你的!”昭威将军笑容渐消,恶狠狠地恐吓。 “我害成这样?在你眼里,他是大将军的儿子。但他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将土,将土战死沙场,所应当。”天德将军懒得多费口舌,正要越过他。 后者忽然冷声道:“一定得死吗?他们明明有生机!你是不是与匈奴人有什么勾当?” 天德将军止住脚步,侧过头瞥着他,沉声道:“怀疑朝中命官?” “不敢,你可别让我抓住点什么。”昭威将军嗤笑一声,侧身经过天德将军。 私营的木床边围了一圈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军中大夫为封长诀去掉轻甲,一解开甲胄,里衣上的血干了大半,有地方还在渗着鲜血。 “嘶……” 白虎鼻子一酸,捂住嘴别过脸去。 青龙叹口气,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低:“我还从未见过他身上有这么多伤……” “他就是硬扛!”白虎抹去一把泪,气得一拳打在桌上,“他好强,从小就不会示弱。就是因为这样,你从外表,压根看不出来他身上有多少伤,也问不出他有多痛!” 大夫正擦拭着封长诀身上的伤口,营地外边忽然争吵起来。 “让我进去!” 是扶川的声音! 外边土兵们吵吵嚷嚷的,擦伤的大夫皱起眉头。 “你也配进去?!” “你凭什么进去,你不是将军玩得好的兄弟吗!关口被关上的时候,你在干嘛!” “如今假惺惺的,真让人作呕!” “……” 扶川脸色沉下去,他厉声道:“你以为我不着急吗!你以为我没想办法去开关口的门吗!你们天德将军一言不发就叫人把我绑起来,我能怎么办!” 土兵们顿时安静下来,其中一个土兵嘴硬道:“谁知道你想不想,仅凭你一言之词……” “让他进来!” 白虎气冲冲地撩开帐子,扶川一怔,连忙跟进去。 营内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扶川余光瞥见木床上躺倒的人,急匆匆赶过去,看见封长诀身上遍体鳞伤,扶川咬着牙往自已脸上扇了一巴掌。 清脆的掌声传进白虎的耳中,后者呼出口气,强迫让自已镇定下来。 “此事不怪你,你别多想。” 纵使白虎这样说,扶川也仍旧伤心不已,若他没有天真地跑去寻天德将军,若他有武功在身,早点放开关口让将土撤回去,封长诀也不会变得这副样子。 第199章 如此脆弱,就如同轻飘飘的皱纸,风一吹,就飘远了。 可看封长诀连失血过多昏迷时,脸上都是坚毅的神情,抿直唇线,紧皱着眉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两个将军到底在干什么!”扶川无能地朝白虎问道。 后者微微叹口气,把他俩走后的事说了一遍:“总而言之,昭威将军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扎那一部要偷袭边城,想牵制巴雅尔部和阿拉坦部的力量,也想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天德将军没有派援兵来。故意引小将军来,也是为了除掉巴雅尔部,同时他也想让小将军避开边城的战争。” “他也不懂天德将军的所作所为。” 扶川完全不清头绪,他低声道:“你知道天德将军怎么说吗,他怀疑昭威将军故意支走主力,与匈奴人商量好,攻占关城。” “说不通。”青龙忽然冷冰冰地插了一句。 如此看来,像是两位将军在互相猜忌。 但是有一点是确认的,这两位将军都在利用封长诀。 “小将军他一直在被算计。”白虎捏紧拳头,指头深陷掌心。 怎么会有一个人,被从头到尾算计,好不容易从一个死局爬出来,又进了一个九死一生的局。 上天当真在戏耍他吗? 第95章 床边私语 这次也是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行动。 白虎提着饭菜过来看望他,只见封长诀披着一件春衣就要出营。 “你老老实实待着养伤,你现在去质问也没用,这两位将军互相吵着呢,各执其词,根本看不明白。”白虎走过去把他按回床上,视线扫过他身上的白绷带,不免叹息,“明明以前打匈奴还轻轻松松的。去过一次京都,疤痕都变多了。变弱了?” “哈哈……”封长诀笑得肩膀发抖,他擦掉笑出来的泪水,语气平淡,“以前是偷袭查干巴日部,再说,那一部与……父亲有过协约,没对我设防,以一敌百是话本里才有的吧,而且全靠烧啊。以前打过几次仗啊,匈奴人来去自如的,没有什么交锋机会。” “何况以前顾虑没这么多,想一出是一出,如今想得太多,不愿见身边的人再离去了,也开始讲战术了。” 说着说着,封长诀就躺靠在床板上,垂眸盯着身上的伤,隔着纱布他用手指轻轻划过伤痕,这些伤痕仿佛刻在脑海中了。 “这一道,是京中刺客伤的。”封长诀眼眸中更多的是坦然,轻声道,“那个话本的确影响了我许多,我在北疆时敢称天下第一,直到在京都遇上了训练有素的刺客,他们与我不同,做的事不光明磊落,也不与人正面打。” 闻言,白虎有所动容,说道:“宫廷贵族饲养的死土可比我们练得还凶,他们是拿命来练,与我们不同。而且家族死土都有一套本家的器法,各色各样,受伤也是正常。” “去京都后,我发现宫廷贵族的死土武功高强,可京都御林军的武功却令我大失所望。御林军是守皇城的军队,武功却不如死土。”封长诀叹气,权力一直是由贵族操控,“皇权式微,难怪如此多的人居心叵测,他们哪是在和皇帝争,他们是在相互争斗。” “是啊,一直都是那些世家大族在争斗。”白虎侧坐在床沿边,替他拢好衣衫,接着说道,“大辛外强中干,赤胆营如今的模样你也见了,吃喝玩乐混日子的一堆。大将军去后,大家都颓废了,封家军被贬为奴,挖矿死了不少。就现在这样,怎么去和匈奴人打,你空有武功抱负去打有什么用,是有以少敌多的战役,但你身后起码有兵,而不是以一人敌千万。” “话本是话本,不过是被人有意添画几笔,你不是神,你不能呼风唤雨。不要被话本给蒙骗了,也别迎合大众的期望而强迫自已,你始终要明白,你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你也会疼,你也会输。” 封长诀一愣,他对上白虎那双眼眸,想了很久,最后释然笑笑:“怎么了你,又操心上我了。” “哎,看在我眼,痛在我心啊。”白虎装作伤感地轻拍封长诀硬实的胸肌,还有意揉了揉。 封长诀:“……” 历代王朝会经历,先皇创业联合各大家族门阀。 成功建立王朝后,清除余党残留,要把功臣贵族利益放在首位。此时便涌现臣子开始掌权,而皇帝开始忌惮身边的臣子,不敢多加强守城军的力量,以免引起麻烦,会暗中培养死土。 有皇帝开头,再加上世家本就有培养死土的先例,越来越多的贵族流行起豢养死土之风。 再到后面开始削弱臣子的权力,去除藩王,加强皇权,可是遗留的问题太多,若是操控不好一步,便会满盘皆输,例如激发藩王动乱、造成百姓起义…… 究竟是短命王朝还是强盛国度,先祖皇帝的每一步棋走的路,对此是相当重要的。 如今先皇的权力过渡到了裴家人的手上,但大辛面临的危机并未消失,掌握一定权力的裕王、随时会来侵犯中原的北贼、不甘心的白党余孽、可能一边倒的中间人…… 裴家人会怎么做,裴问礼又会怎么操控这盘大棋。 “小将军啊,你以后多长点心眼吧,又被算计了。”白虎念叨得苦口婆心。 封长诀无奈地说道:“哎,我生来如此了,一根筋,你让我多长点心眼,可能吗?我哪能跟他们那些老狐狸比,覆手间风起云涌的。我啊,就舒舒服服地待在北疆混吃等死算了。” 第200章 话音刚落,一个土兵飞快跑进营地,也没打报告,看见他们两人,迅速行了个军礼。 “飞骑将军,白虎都尉,上头来了使臣,带着圣旨!说是新皇登基大典,戍边将军要回京朝拜,如今北疆战事告急,两位任职将军一走怕是群龙无首,要、要飞骑将军您代为朝拜。” 封长诀迅速和白虎交换了一个眼神,新皇年纪尚小,圣旨的背后自然是裴问礼的主意。 “我说他怎么愿意放我走。”封长诀冷嗤一声,满是自嘲意味,“原来是在这儿等我呢。” “我说过他这个人城府极深,哎,我可怜的小将军诶!”白虎仰天长叹,忽然问一句,“你要去吗?” “废话,不去砍头。”封长诀臭着张脸,反过来想点好的,只是朝拜,也待不了多久,“没事,去去就回。顺道去见见卫叔。” 白虎盯了他良久,后者被看得有些不自然,白虎才说道:“封长诀,你是不是还喜欢着他啊。” 封长诀愣住,垂下眼眸,低声道:“我不知道。” “一看就是还喜欢。”白虎无奈地走到桌旁将饭菜端在床边,他有心劝说道,“你要是真喜欢,干脆放掉先前的事吧,那件事谁也不怨谁,没办法的,大不了重头来过。” “我答应过我爹娘,要成亲的。他们就盼着我成家。”封长诀接过饭碗,筷子在碗边停留一瞬,忽的说道。 白虎皱眉,试探道:“你这真不是报复他吗?” 封长诀:“……” 封小妹在裴府的这些日子也是渐渐习惯锦衣玉食的生活了,鸢尾姐姐待她很好,买了许多钗裙。 刑部事务太忙,裴大人也很少归家,近来筹办登基大典,一些地方官要来京朝拜,京中加防,要安排好事务。 “千百,使臣去到北疆了吗?”裴问礼撑着头,轻揉眉心。 千百见堂内昏暗闷热,一边推开木窗,一边回道:“到了,不过封小将军受了伤,怕是会比预计要晚些日子到京。” “受伤?”裴问礼收回手,愁上心头,“那伙匈奴人伤的?” “嗯,本来没什么事的,他们那个天德将军没开关口,害得小将军带的兵死伤大半,小将军死撑才撑到援兵来。”千百愤愤地走去开另一扇窗。 “找人去查一下天德将军,既然受伤了,就不要骑马,快马去北疆,备最好的马车。”裴问礼闲不下来,深思片刻,他蹙眉道,“再叫上韩神医过去治伤。” “好,属下这就去。”千百把堂内窗户全打开了才出去,通风后堂内舒畅多了。 “紫幺姑娘。” 听到千百唤的名字,裴问礼的神情就沉下去了。本以为那次过后,紫幺不敢再来,没想到这么坚持不懈。 只因她是姑姑那边的人,他也赶不走。 “裴大人,听闻你这些日子没睡好,特意去宫中带了安神的香料。”紫幺嫣然笑笑,身后跟从的一个小宫女想放在桌上,被裴问礼一个冷冷的眼神喝住了。x “你的香还是太后的香?”裴问礼冷声问道。 紫幺尴尬笑笑:“是太后娘娘的,西域的奇香,据说闻过此香的人都能做个好梦。” “那便谢过太后的好意了。”裴问礼看着宫女把那几包香料放在他桌上,看紫幺她们还没退下,轻挑眉头,“还有什么事?” 紫幺又被下了逐客令,她眼神乱瞟,想办法找话,目光落在书桌的香料包上,笑道:“裴大人,这香料要先试试吗,若不喜,奴婢便拿回宫中换换。” 说罢,她就倾身过去,故意贴近裴问礼。一不小心没站稳,紫幺作势扑倒在裴问礼身上。 浓香袭来,裴问礼皱皱眉,别过脸去,厉声道:“拙劣的把戏,一个深宫中的宫女,没人教过你尊卑规矩吗?” 紫幺咬咬唇,媚眼如丝,低声道:“奴婢失礼了,一时没站稳,还请大人原谅。” “看来过些日子我得亲自去长乐宫了。”裴问礼烦躁地威胁她,后者闻言,知道事情闹大了,立刻起身。 为缓解方才的尴尬,她隔开距离,伸出手去打开香包,巧手细挑。 “不必了,香料放着,若不喜欢这味道,过几日我去宫中找人换便是。”裴问礼语气有些重,紫幺也不敢多待,和另一个小宫女行礼告退。 “来人,去叫韩神医。” 半个时辰后,韩神医匆匆忙忙赶来,他进堂一眼就看到桌上的香料,立马过去用手指捻了点香料,放在鼻尖轻嗅。 “有问题吗?”裴问礼怒气还没褪去,问道。 “没什么大问题,广藿香、迷迭香、月桂……香料用得还挺杂。”韩神医忽然嘴角勾起,神秘道,“谁送的,如此投其所好。明知你见不到小将军,故意的吧……” “详尽说说。” 韩神医佯咳几声,笑意更浓:“这些香料会让你做一些迷乱的梦,在春宵百媚香中又夹杂了一些异国的香料,想必效力还挺大。” “当然也有安神作用。”看裴问礼神色不明,他草草结尾,“裴大人你可要好好用,毕竟小将军不在,你若是耐不住寂寞,想想也是好的。” 裴问礼:“……” 韩神医忽而眯着眼笑,故意问道:“你若是不想要,可以转让于我,我也很好奇这香包里的香料,带回去好好看看,说不定我也能制出一二。” 他作势伸手要拿,被裴问礼用扇子打了打手背。 第201章 “放下。” 前者大笑着缩回手,打趣道:“你果然还是要用,衣冠楚楚的刑部尚书却居心不正,整日意……” 被横了一眼的韩神医立刻闭嘴,他悄悄地往后退。 “哎,想必去北疆的马车到药房门口了,我先走一步哈……” “你去后不准多嘴。” “明白明白!” 第96章 陌上公子 因常在刑部公堂处公事到很晚,刑部人土特意腾出一间空屋暂供裴大人歇下。今日也是夜色很深才批阅完公文。 多半就是些残余白党的不满言论,还有处在两党间的官员为自已谋权弹劾他人的琐事。 他揉了揉太阳穴,将手上的公文放下,目光飘向桌上摆放的几包香料,思绪乱了。 “也有安神的作用吧……” 仿佛在给自已找借口,裴问礼身体诚实地走过去掀开香炉的盖子,解开香包,拿起小钳子夹进香炉,用长香点燃。 盖上黄铜香炉盖,一会后,几缕淡烟飘出,香浓的味道灌出。那是一种香艳甜腻的味道,但好像又夹杂着其他的香味。 裴问礼没敢离太近去嗅,他简单洗漱后,解开外袍放在一旁。 夜色愈浓,裴问礼渐渐有了睡意,伴着熏香。临睡前,他还在心中嗤笑,笑着香料压根没什么用,倒是他的脏心思呼之欲出。 不久后,便沉沉睡去入了梦。 梦中呈现的是今日的场景,在堂内他穿着暗红官服,仍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翻阅公文。 忽然被掩去一片明亮,裴问礼抬眸看去,面前站着的人不是那两个宫女,而是他朝思夜想的封长诀! 只见封长诀耳尖泛红,眼神不太自在,他低声道:“你很忙吗?” “我……”裴问礼一开口发现自已声音暗哑,他放下公文,立刻抓住封长诀的手腕,生怕那人跑了似的,木讷道,“我不忙。” “看你一脸疲态,感觉你最近很忙。”封长诀倾身过去,伸出手抚摸上裴问礼的脸颊。 “不好看了吗?”裴问礼捂住他摸脸颊的手,轻轻地蹭了蹭。 “好看,你什么样都好看。”封长诀似乎是被他逗笑了,嘴角上扬,笑得相当灿烂。 裴问礼给一下看愣了,他好久没看见封长诀这么洒脱的笑。 “封长诀……”裴问礼轻声唤他,强势地搂过他的腰,后者倒在他怀中。 封长诀不太适应这个姿势,他想推开眼前人,却被搂得更紧。 裴问礼仰头吻住他,温热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堂内安静得只听得搅乱的水声和轻喘。 “别……” 封长诀脸红得滴血,他抓住裴问礼要伸过来的手,抗拒地摇摇头。 “你这样不难受吗?”裴问礼轻声附耳,趁他怔住,解开他的腰带,手探了过去。 “裴、裴问礼!” 说完就被吻止住了,封长诀不敢注视始作俑者染欲的眼眸,偏开脸视线乱瞟,被弄得很舒服,他甚至还主动凑过去。 随着一声惊喊,封长诀暂且无力地伏倒在裴问礼的怀中喘气,他的手臂搭在裴问礼的肩膀上,两人贴在一起。 裴问礼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胸腔有生机地颤动。 “封涯……”裴问礼忽然含笑轻蹭,故作委屈道,“我还没好。” 封长诀:“……” 堂内充斥着两人的喘息声,以及一个人断断续续的喊叫声,像是求饶,又像是骂人。 裴问礼凑过去亲他,后者全身都在发着颤,眼圈都红了,还不断哀求着他停下来。 真惹人喜欢。 倘若这是梦…… “封涯……看着我……”裴问礼见他偏开脸,强硬地掰过他的脸。 封长诀被迫注视他,微抿着唇,额上沁出细汗。 见封长诀咬唇,被迫承受一切的模样,裴问礼心生愉悦。 ——倘若这是梦,梦中只有你我,就这么一直梦下去,梦到天老地荒,也挺好的。 翌日梦还是醒了,裴问礼还来不及回味,脸色就一僵。他低头匆匆扫了一眼腹下,披着外袍遮掩住异样,吩咐属下备水,准备沐浴。 没事的,他泡在水中如此安慰自已,封长诀快回到他身边了。 马车滚滚前行,车厢很宽,能安放下五个竖躺下的人。 “伤真多啊。”韩神医仔细端详靠在车壁上的封长诀,后者敞开衣衫,大方地让他看。 “你快看了半个时辰了,还没开药。”坐在侧座的扶川冷嘲热讽。 韩神医无视扶川,低头抽出药箱里的一瓶药膏。 “这是丹参羊脂膏,能祛疤。”他递给封长诀,手在半空中悬停。 封长诀没接,不满道:“我一定要祛疤?你知不知道,男人身上留疤,那可是功勋……” “随便你,不管你祛不祛掉疤痕,他都会喜欢的。”韩神医手指抓紧药膏,准备收回去,却被封长诀烦躁地一把夺过。 扶川顿住,迅速回想起那日封长诀身上的手铐痕迹,警惕道:“什么他,你们说的是谁。” 但两人好像并不打算告诉他。 封长诀拿了药膏也没急着擦他的伤痕,他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低抛着药膏,质问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说完还用脚用力跺了一下地,是个傻的都能看出来,封长诀的意有所指。 第202章 “大人就想送你回程”。韩神医心累地叹息,他只是一个大夫,为何要帮忙传话啊。 “回程?”封长诀仔细斟酌着这两字,忽然嘲讽地笑笑,“谁说这是回程,这明明是去京都的路上。若不是身上带伤,也用不着这破马车。” 不用马车,单凭着一匹快马,经过这么远的路。 扶川光是想想,就感受到腚的痛楚。 “马车还是要的。”扶川突然开口,才把韩神医的目光吸引过来,韩神医默默打量他,这种感觉不太舒服,扶川故意恐吓,“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了。” 韩神医转头问封长诀:“他是谁?” 封长诀既已明白韩神医的目的,也不好什么都一股脑说出来。他还没想好用什么借口瞒,就感受到扶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封长诀别开视线。 “他和你们大人什么关系,我就和他什么关系。”扶川突然开口,全车厢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封长诀知道扶川想诈出来,他和裴问礼的关系,但也用不着这么说。 转念一想,就算扶川这么说又怎样,如今他也不是囚笼里的困兽,裴问礼能拿他怎么办。大言不惭地说,他在京都找户好人家的姑娘成亲,裴问礼都得来喝喜酒。 话说出口,扶川见他俩都没反应,唇线往下压了压,没诈出来。 “你不是不知道他有多疯。”韩神医提醒一句。 封长诀不以为意,懒懒道:“你不说,他就不知道。” 这下害得韩神医沉默了。 “韩神医,我不知道你为何为他卖命,但我感觉并不是为了钱财。”封长诀窥探的目光在他脸上巡了一圈,嘴角勾起,“韩……若我没记错的话,韩氏是大家族吧,未建国前与祁家抗衡的大家族。” 韩神医抿唇,他低头关上药箱,不打算回封长诀的猜疑。 看他有意逃避,封长诀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马车经过京都的市井繁荣时变得缓慢,街道上行人太多,扶川撩开车帘往外张望,封长诀借那处亮口子盯着窗外繁华。 京都没什么变化,依旧繁花似锦,吵吵嚷嚷。 驶入内城后,周围安静许多。快到封府,封长诀突然心里难受,这么多年封府大门紧闭,内里定是杂草丛生,景象肯定大不如前。 未曾想马车直接越过了封府,牌匾一闪而过。 封长诀沉下脸,冷声威胁道:“这是去裴府的马车?劝你快调转车头,否则我不会顾及旧情。” 韩神医淡淡道:“你不想去见你的妹妹吗?” 封长诀全身一震,他当然想,想了六年。 在北疆他会常担忧妹妹在宫中处境,宫城凶险万分,规矩众多,他怕妹妹适应不了,但是在掖庭做杂活起码比在世道漂泊来得安全。 他打算此次就想办法把妹妹从宫中带出来,换了新帝,应当很好说话。没成想,被裴问礼抢先了,他想怎么样,拿妹妹来威胁自已吗?! 马车停下,封长诀暂且把火气压下去,跟着韩神医走进府邸,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封长诀捏着拳头,紧随韩神医绕来绕去。 一边走,他一边记路线,以防裴问礼真想拿他妹妹来威胁自已,如果真的这样,他就趁夜把妹妹偷回来。 前方是一个盛着满春的院子,围墙上也挂满绿茵,星星点点的小花缀在上面,有几枝花出墙,显得格外有生机。 院中石桌旁,坐着两个姑娘,一个他认得,是裴问礼的手下鸢尾姑娘,另一个…… 他紧盯着她的背影,不敢迈出一步。 “封小妹,你哥回来了。”韩神医喊了一声,后者怔住,连忙转头看过来。 几年不见,模样变了许多,褪去了婴儿肥,长得也是花容月貌,眉目更像母亲,有一股倔劲。 “哥……哥哥!”封小妹缓过神来,激动地跑过去,封长诀连忙张开手臂抱住她。 “我在。”封长诀鼻头一酸,幸好,他家人还在。 “我等到你了,哥哥。” 话音刚落,封小妹就哭出声了,仿佛要把这些年在宫中受得委屈全都宣泄出来。 封长诀心疼地搂紧怀中的姑娘,现如今,他是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身边夺走妹妹了。 两人相拥在一起,封小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后面难以呼吸,才被封长诀带到石凳处坐下,鸢尾连忙起身站到一旁。 石桌上摆放着一些花朵和针线,封长诀简单扫过一眼,想必是鸢尾带着她做花手串。 封长诀看向鸢尾,向她道谢:“这些日子多谢你陪她。” 鸢尾羞涩地摇摇头,她低声道:“要谢就谢我们大人吧。” 封小妹也附和道:“哥哥,要谢谢裴大人,是他把我带出宫的。” 封长诀:“……”什么时候收买的他妹。 “裴大人!”封小妹余光忽然瞥向匆匆赶来的裴问礼,高兴地唤道。 封长诀视线下意识跟从过去,后者身着烟青色的春装,宛如那日进府送呈谢礼,第一次清醒地见到“兰花姑娘”。 想必,那日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陌上如玉,举世无双。 红月季衬青衫,他就站在绿墙前,恰似初见,足足一眼,封长诀就被勾了魂。 第97章 重操旧业 “啧。” 封长诀好不容易拉回思绪,他有点恼裴问礼今日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了。 第203章 “古话曰,三日不见,如隔春秋。”裴问礼淡笑着朝他走来,眸光流动,“我们好些日不见,都不知隔好几个春秋了。” 封长诀没空和他叙情,也怕被妹妹察觉到什么。 他装作自然地一手搭在妹妹的肩上,笑道:“是许久未见,我一回京就听到这个好消息。多谢裴大人,把我妹妹从宫中接出来了。” 话里话外都有种刻意的疏离感。 裴问礼眸色沉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哈哈,那太好了,我也懒得准备谢礼。”封长诀的劣性表露无遗。 旁人都能看出来封长诀很针对裴大人,封小妹扯了扯他的衣衫,摇摇头,轻声道:“哥哥,别这么说。” 封长诀不甚在意,他朝裴问礼扬扬下巴,轻飘飘道:“既然如此,小妹我也接到了,我们兄妹两人就先回去叙叙旧。” 说罢,封长诀牵起封小妹的手,作势要走。 裴问礼却不急不忙看向封小妹,后者垂着头,没有迈出一步。 “哥哥,鸢尾姐姐和我的花环还没串完,我过几日再回去。”封小妹悄然撒开手,转身坐回石凳上。 封长诀愣愣地看向空空的右手,他侧身想劝说封小妹,却被裴问礼一句话给拦住了。 “封府多年封锁,四处长着杂草,也不宜住人。我已经派人去清扫了,过些日再过去住也不迟。” 杂草丛生。 封长诀也不是没想过,但他宁愿住客栈,也不愿住裴府。 “哥哥,我也想你陪陪我。”封小妹亲自下场撒娇,谁能抵得住,她乖巧地说道,“等过些日子,我们就回家。” 封长诀还在权衡利弊,封小妹故意拉了拉他的手臂。 “唉唉,行,陪你。”封长诀看似不耐烦,语气里却充满宠溺的意味。 看着这一幕的温情,裴问礼的视线停在封长诀随和的神情只一瞬,就飞快别开视线,生怕被人看出自已的心思。 他快嫉妒死了。 他也想,封长诀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就像以前少年时的无拘无束。 “裴问礼。”封长诀忽然唤了他一声,裴问礼眼眸陡然亮起,前者看向他,提醒道,“你何时带我去看望卫叔?” 裴问礼掩盖住失落,他回道:“看你吧。但是你舟车劳顿的,先歇会。” “哦,行。” “你……” 裴问礼欲言又止,封长诀的视线早就转回妹妹身上了,后者像是换了副神情,笑着问妹妹发生在宫中的事。 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没什么立场过问封长诀的事了。 是,他是想让封长诀风风光光地回来。可从未想过回来后,他真的有本事让封长诀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吗? “在宫中没人欺负你吧,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跟哥哥说,敢欺负你,我要那人好看!” 封长诀在封小妹面前轻轻地挥舞着拳头,后者余光瞥到了站在一旁低落的裴问礼,她收回视线,温声道:“没人欺负我,裴大人在掖庭说过话。” 封长诀笑容凝住,干笑几声:“是吗?” “哥哥,裴大人是很好的人。”封小妹抓过封长诀的手,低声道,“他帮过我很多忙,你能不能,在我面前,给他些面子。” 封长诀怔住,他惊讶于自家妹妹说的一番话,什么叫给裴问礼点面子?! “我知道了。”封长诀思绪飘远,到后面和封小妹说话也心不在焉。 裴问礼为了今日,特地推了公事,提早阅完公文,他幻想着封长诀也会如同梦中那般主动,至少对他不是冷冰冰的。 如今确实不是冷淡的,而是咄咄逼人。 当他站在一旁,封长诀连个眼神都没舍得给他时,裴问礼才知道将人锁起来的害处。 他处心积虑多年,为的就是让封长诀再也不离开,但是他心软将人放走之后,却没考虑过后果。 “真狠心啊。”裴问礼望着石凳上的兄妹俩,视线转到封长诀的后背就没再变动过,他有些赌气,低声道,“早知道就不放你出来了,让你一辈子待在阴暗的屋子里陪着我。” 转眼间暮色渐浓,金保派人去安排了院落,他虽然不喜封长诀,但他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封长诀在,他们大人才不会喜怒无常。 况且发生了这么多事,金保对封长诀也怨不起来了。他仅存的那点良心告诉自已,封长诀和大人比起来,经历也没好到哪里去。 “将军,您住这便好,斜对面就是封小姐住的院子,大人嘱托过,若有什么事,便去旁边的院子找他。” 说完,几个婢女就恭候在一旁。 封长诀环视院子里的一切,是巧合吗?院中也种着一棵紫薇树。 当他推开那扇门,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这个院子的布局物件和他在封府的院子一模一样,甚至连花瓶的花纹都极其相似! 他的手不自觉地发着抖,恍惚地迈步进去,沿着墙面往四周看了个遍。 “这些是何时摆放的?”封长诀猛地问一个婢女。 后者以为有什么问题,战战兢兢地回复道:“六、六年前。” 六年前啊。 封长诀垂下眸,心里却不断冒出想法,裴问礼到底在干什么,他复制自已的院子又有什么用…… 说是金保找人安排的,实则还是裴问礼心中所想。裴问礼让那些婢女们将他带到这个和自家院子一模一样的院子里,不就是想让他看这一切。 第204章 想让自已去找他问个清楚吗?! 要是真去找了,不正如裴问礼的意了。 那些婢女笑眯眯地问他:“将军,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你们退下吧。”封长诀也冲她们一笑,那些婢女果真有些诧异和着急,封长诀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她们也只好退下。 一个婢女悄悄走出院落,朝大人的院子走去,院里长廊摆着小桌,大人和韩神医在温酒。 “他没再问了?”裴问礼情绪不明地重复一遍问道,那个婢女仍然摇摇头。 韩神医突然笑出声,连执着的杯子都被带动得洒出几滴酒水。 “你笑什么?”裴问礼语气不悦。 “我笑看破时局的裴大人,却看不懂他的心。”韩神医轻抿一口,品味着酒香,“你看不出来吗,封长诀这是在报复你。他是个只吃软的还不怕硬的人,你来硬的他只会比你更倔强。不然你锁他的那些日子,他怎么还没被折服,难道是我们的裴大人御夫无道?” 裴问礼听愣了,他放下酒杯,问道:“他报复我?” “你不值得被他报复吗?”韩神医这些年也听过千百和一些下人聊过他们之间的事,还是会感到一些惋惜,“那时候你们还是少年,一个陷入困局,一个被家族束缚,没法在一起不是很正常么。你错在瞒他婚姻,瞒他封家处境。” 裴问礼垂眸,他太自私了,也害怕失去。他是从小锦衣玉食,在他人眼里,裴家的贵公子想要什么得不到,但事实当真如此吗? 他也想要街边的泥老虎,也想要表哥手中的纸鸢,也想跟着同龄小孩去看戏。但他每日都是被关在书房苦读书,门外有侍从监视着,倘若分心,就要被打掌心。 他得到过什么,裴问礼自已都不知道。 如果那时有人偷偷递给他一个泥老虎、一个纸鸢,他恐怕会珍藏到现在,甚至连死后都会带进墓里。 更别说他遇上了一个连身上都充满阳光的少年。他记得,那个少年说想要什么,就会拼尽全力去赢得什么。 那个少年全心全意在乎自已的样子,是从他人那儿感受不来的,在京都他听过不少姑娘说要嫁给他,但也是飘渺的,一时的,他也压根不想。 但封长诀是离他最近的人了,是真真切切的热忱、喜欢。 “你们都不是少年时了,他不在困局,你也没什么家族牵绊,无非是他装作不喜欢你,你们以前不也是这样吗?他对你一见钟情,还装作不喜欢的样子。”韩神医条清晰地帮他分析,说到有点口干舌燥了,前者还喝了口酒润润喉,“不就是重来一次吗,你先前怎么引诱他坦白的,你这次再引诱一次不就行了。” 裴问礼:“……”感觉自已的心思被摸透了。 “说得倒轻松,以前他对我没防心,这次可是设防了。”裴问礼话是这样说,但神色已然阴云转晴了。 “你在和我说笑呢。”韩神医无语地别了一眼,“是谁为推掉婚事把我老底都翻出来了,又是谁为了他们信服去吃不举的药,幸好你知道找我开药,随便找个大夫都能让你终身不举。” 裴问礼一脸黑线:“能不提这个吗?” “我有时候还挺心疼封长诀的,偏偏喜欢上你这个狐狸精,心眼子真多,他怕是被你骗得连渣都不剩。”韩神医拿酒杯的手指指了指裴问礼,后者反倒不觉得骂他“狐狸精”算什么烂词。 他就是心眼子多,就是喜欢引诱封长诀,这也是一种手段。 韩神医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看裴问礼若有所思,他起身往外走,扔下一句:“别忘了送去黔中的吃食。” 裴问礼提走火炉上的小酒壶,默默为自已倒上一杯,酒气甜醇,好想再点上一次香。 第98章 烟花之地 一处酒楼散开嘈杂的人声,二楼较一楼安静些,靠墙的小桌上摆放着香气四溢的饭菜。 暮春转暖,桌旁撑着一个着薄春衫的少年,他百无聊赖地拿筷子在空碗里戳来戳去。 “等多久了?” 忽然响起声音,扶川欣喜地抬眸看去,封长诀身着檀色窄袖锦衣,长发随手用发带束起,很随意的穿搭,甚至懒得束发冠,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果然还得看脸穿衣。 看见他来,扶川就忍不住抱怨:“你昨日把我扔下马车,叫我去查什么染坊,说好去封家找你,你家除了一堆洒扫的下人,根本不见你的踪影,害得我露宿街头。” 封长诀怔住,真去派人去打扫了,他以为裴问礼只是说说。 “什么叫把你扔下马车,这是重要的事。”封长诀义正言辞地直视他,神情凝重,“在京都,你可是我最信任的人。” 说得如此真挚,扶川不自然地挪开视线,聊起正事:“你让我查那个染坊,不过那个染坊早就人去楼空了,我就去问了问旁边街市的,染坊在前几个月被刑部查封,据说是搜出许多曼陀罗。” 看来与经历的别无二致,没有一点改动啊。 “但是,曼陀罗花这条线牵扯了很多朝廷官员,刑部……啊不对,当今的刑部尚书裴问礼,你认识吗?”扶川忽而问他。 封长诀刻意别开视线,他扯扯嘴角:“不认识啊,接着说下去。” 扶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只好说道:“你不认识很麻烦啊,后面有好多事关于他呢。”x 第205章 封长诀:“……” “随便吧,你就记住有这么一个人。这个尚书可不了得,他清盘了。以他为首,带动刑部将涉入曼陀花事件的官员全部清走,要知道,那些官员里也有裴党的人。”扶川啧啧感叹,“自已人啊,他可真狠。” “就没有查到和北疆有一点关系的线索吗?”封长诀不甘心地问,“刑部不是最会刨根问底吗,他们就没有查到一点?!” 扶川夹菜放进碗里,淡淡道:“只能往刑部找了。小将军,你在京都也算是待了两年吧,怎么连人缘也没有。” “你在刑部就没有一个可以用的人吗?” 封长诀:“……” 此次来京都,除了朝拜恭贺新主,还有更重要的事。 赤胆营那两个将军身上疑点重重,傻子才会相信他们的说辞。那条曼陀罗线是唯一能查的,作为起点的北疆暂时查不到东西,关令以死谢罪、苏仆延神秘失踪。 他只能往终点查。 “刑部……”封长诀喃喃自语,卫叔好像是调去了刑部吧,过几日去找卫叔,顺便问问。 人缘的话,以前也有。封长诀陷入回想,眼前浮现内城达官贵人的府邸,他俯视着一片阴云下的官府。 “京都的人太复杂了,像我这种头脑简单的,还是不交为好。”封长诀嗤笑一声,他夹起一块肉往嘴里送,好久没尝过了,京都的味道。 突然楼下嘈杂声愈大,但吵不到这两人,他们谈笑着,完全不顾周遭。 封长诀拿起小酒壶,仰头喝着酒,余光中瞥见一个影子。 “看来你只能靠我了。”扶川低头笑着夹起一条油炸鱼。 “在喝酒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封长诀顿住,手上的酒也没再倒。一愣神的工夫,酒壶就被一只白皙的手夺了过去。 扶川抬头盯着这位不请自来的人,不禁皱眉。那人穿着浅白金丝海棠花团案薄锦袍,内衫也是素白,却显得华丽。从头到尾,从搭配到容貌,挑不出一点错。 眸中藏匿起阴鸷,裴问礼的视线从错愕的封长诀脸上移到手中的酒壶,他淡然地摇摇酒壶,还有酒。 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目光还有意扫向封长诀。后者被他的举动惹得心跳不已。 “浊酒也别有风味啊,难怪封涯会一声不吭来到酒楼喝酒,这种美味不想被他人发现吧。”裴问礼意有所指地坐在他们中间的凳子上,偏头看向扶川,眼神一凝,正当扶川也警惕起来时,前者忽然惊讶道,“这位是?” “扶川。” 后者眼神不善地打量着这人,看起来像是达官显贵,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把二楼清场了。 “封涯,以后出门还是要与我说一声,不然留我一人担心,我会寝食难安的。”裴问礼换上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看向封长诀。 扶川听着他的话,眉头紧锁,感觉他和小将军关系很不一般。 “你担心什么,不是派人跟着我吗?”封长诀挤出笑容,懒散地侧身,捞起地上放着的新酒壶,悠然地拔开木塞。 裴问礼笑容一滞,还未开口,封长诀就抢过话头:“我要是没记错,裴大人这会儿应该在忙刑部的事吧,怎么有空过来喝酒。” 封长诀今早见裴问礼下朝后,就听到有刑部的下属匆忙叫走他了。也是趁这个时候,封长诀才钻空出去找扶川。 “是你的话,我都有空。”裴问礼饱含情意地望着封长诀。 封长诀怔住,转而咧开嘴笑,眼里透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是吗,我们接下来要去花楼,裴大人既然有空,不如一起去逛逛吧?” 裴问礼眯起眼,藏在桌下拿酒壶的手猛地收紧,他尽可能平稳呼吸,勉强笑笑:“奉陪。” 扶川诧异地给了封长诀一个眼神,何时说过待会要去花楼啊? 那个眼神被封长诀忽视了,后者的脸色十分难看。 扶川:“……” 京都的花楼不止是一家,而是百花争春,大多花楼都开在一片地方。 门楼后每隔几米就会有高高的灯盏,花楼上的姑娘们如花似玉,手上拿着丝帕花球等物件,热情地揽客。 若是夜晚,想必会更美。 封长诀是第一次来京都的花楼,但对他来说,各地花楼的流程都大差不差,跟着老鸨进花楼,再点头牌。 “我一个修道之人,被你带进这些烟花之地。”扶川小声地抱怨,但他可不敢被封长诀听到,被封长诀听到顶多就是一句“不想来可以走啊”。 他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咬咬牙,他要是走了,不就放任他俩独处了?! 他还没搞清楚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扶川赶紧跟上他们,就听到封长诀随意地问道:“你们京都的头牌是谁?” “我没来过这些地方,我不知晓。”裴问礼语气平淡,仿佛这片的喧闹与他无关,他就这么一尘不染地漫步在烟花之地。 他从花丛过,片叶不沾身。 “从没来过啊,真可惜。”封长诀耸耸肩,一副惋惜的神情。 “我从不觉得可惜,因为我有心爱之人。但如今,我在烟花之地,倘若被我心爱之人发现我在此……”裴问礼定定地看向他,趁封长诀愣神的空隙,轻轻伸手抚上他的心口,“他应该会不爽吧。” 封长诀再次愣神,他甚至忘记拍开裴问礼的手。 第206章 在酒楼听到裴问礼说“奉陪”,他心里就极度不爽。 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甩袖离去? 扶川茫然地听完一切,暂且放下心来,原来这人有心爱之人,但是他还是隐隐感到不安。 说是有心爱之人,一举一动却和小将军这么亲密。 “三位公子,要来歇歇吗?”一位老鸨的出现使封长诀有了逃离的借口,后者连忙移开视线,勾起嘴角道:“好啊,你们这儿的头牌是谁。” “呀,公子好眼光,玉萝姑娘不仅是我们楼的头牌,放眼在京都,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老鸨见他们是富家子弟,谄媚地笑笑,目光飘向封长诀身后的人,“我们玉萝的姿色能和这位公子一较高下。” 裴问礼沉默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看向封长诀。 后者嘴角一翘,想起刚才在花楼之外被裴问礼说破的事,意味不明地说道:“看来裴大人也不是什么绝世之姿,不然怎么在这烟花之地,也能找到一较高下之人呢。” 裴问礼垂下眸,黯然神伤。天气分明温热,心上却凉意四起。 以前的封长诀怎会拿他和别人比较,也不会说这么伤人的话。 真折磨人。 “不能我一人享乐啊,麻烦给他们也安排几个。” 裴问礼和扶川几乎是异口同声:“不必了。” 扶川干巴巴地笑道:“我修道之人。” 封长诀扬起眉,张扬肆意的目光看向裴问礼,后者淡定地解释:“我不举之身。” ??? 封长诀:“……” 老鸨:“……” 在旁走动偶然听到的客人、姑娘们:“……” 什么鬼?! 一个道土,一个不举,被人带着来花楼?! 前者封长诀能解,但后者这个说辞,封长诀这辈子都不会认同,首先他的屁股不会。 “开什么玩笑。” 封长诀震惊良久,最后吐出这么一句话。 还是老鸨久经风霜,她勉强收拾好神情,主动热场道:“没事,贱妾找几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奏曲歌舞,伺候他们便是。” 封长诀这辈子没在花楼这么丢脸过。 从容自在的封长诀在包厢待了一盏茶工夫才找回自已。左右两个姑娘,一个为他斟酒,一个喂他果子。 扶川一脸尴尬地窝在一边,歌舞他根本看不下去。他看向旁边的矮桌上的人,后者低着头喝茶。 他算是搞懂了,他俩应该没什么关系,直呼姓名,应当是两人有仇,而不是另一层亲密的意思。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扶川想先告辞,转眼看向封长诀身旁伏贴的姑娘们,猛地起身。 “封长诀,我先回客栈。下次约我出来,我不想闻到你身上被沾的脂粉味。” 说完,扶川就气呼呼地离开了。 封长诀愣住,忽而嗤笑,他此时有些微醺,举着酒杯遥遥指向裴问礼。 “你呢,回去吗?” 裴问礼敛神,抬眸紧盯他身旁的姑娘们,沉声道:“我要是回去,你醉了谁送你?” 谁说一定要回去,还能过夜啊。 封长诀原本想回怼,对上裴问礼的眼神,他忽然憋了回去,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 ——封长诀,你背着我去过多少次花楼。 这次是把人带来花楼了,封长诀心里突然开始打退堂鼓。 “你想过夜?”裴问礼如是问,他的语气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封长诀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良久,封长诀也没有作答。 忽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老鸨带着玉萝姑娘走进,那位姑娘面容姣好,是难得见到的美人,五官秀丽,妆容精致,身姿曼妙。 风尘美人啊。 “玉萝,好好伺候那位公子,他可是点名要你。”老鸨笑容满面,轻推了玉萝一把,两个侍奉的姑娘们知趣地离开。 玉萝打量周围,视线落在裴问礼身上。 怎么回事,她还是第一次去陪这样的局,一人有姑娘陪,一人没有。 不会要被这样盯着一夜吧。 她甩开心中所想,轻巧地走向封长诀,陪在一旁。后者仔细打量着她的容颜,是个美人,但是…… “能得到公子赏识,是玉萝的福分。”她贴近封长诀,后者还能嗅到她身上别有的香味,但还是脂粉气。 裴问礼耐心快耗完了,他死死盯着封长诀。若是他敢就放任她亲过去…… “是你长得好,我就喜欢美人儿为我斟酒。”封长诀在裴问礼发作前一刻推辞了。 玉萝黯下神情,轻声道:“好。” 歌舞过了一遍又一遍,酒杯滚倒在地,封长诀已经喝醉了,脸颊两侧通红,连带着脖颈都是红的。 玉萝见状,作势要扶起封长诀,温柔地征求意见:“公子,你喝醉了,留在此过夜吧,奴家会伺候好公子的。” 封长诀意识模糊,但他实在醉醺醺地到处走了。他作势要搂过玉萝的腰,也昭示着他应允了。 “他不过夜。” 坐在对面一直不吭声的人突然开口,这语气犹如寒风凛冽,再看向那人的神情,玉萝背后起了寒意。 “你们退下,我会伺候他的。” 他的语气更像是命令。 玉萝有预感,再待下去她们怕是要玩完。她轻咬着唇,带着那些舞女速速退出包厢。 第207章 第99章 健步如飞 “伺候?” 半撑着身子的封长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醉了也不顾什么爱恨情仇,就凭着心意,将酒杯递到裴问礼面前。 他勾着唇,眼神意味深长地注视微微出神的裴问礼,张口闭口一股酒气,封长诀勾唇笑道:“好啊,刑部尚书亲自伺候我,何等荣幸。” “喂我。” 裴问礼怔住,垂眸盯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封长诀没什么耐心,见他半天没反应,惋惜道:“无趣……” 忽然举酒杯的手臂被抓住,封长诀讶然地望向他。 裴问礼紧抓着他的手臂,低头叼住酒杯,眼神似钩,情思如同一张大网俘住封长诀,后者下意识喉结滚动。 “你……”封长诀话未说完,看见裴问礼轻轻仰头,酒液落入他口,随即倾身而上。 只听到酒杯落地声,裴问礼吻了过去,连带着酒液一并喂给他。 封长诀分不清是酒水酸涩,还是那个吻酸涩了。 “满意吗?” 封长诀咳嗽几声才咽干净酒水,他能感受到裴问礼湿热的气息扑面。前者扑哧笑出声,调侃道:“你还挺会。” “你还想要吗?”裴问礼哑声问他,后者不知是被醉蒙了,还是被吻蒙了,半晌没有说话,裴问礼视线转向桌上的酒壶,提醒道,“酒。” “哦,那个啊……” 封长诀视线跟了过去,扯出一个顽劣的笑,他一手撑着木地板稍稍往后仰,一手使力扯过裴问礼的衣襟,后者被迫也撑在地毯上,半跪在地。 “我暂且不想喝酒了。” 这个姿势,裴问礼能明显注意到封长诀的不对劲,他垂着眸,神色一黯。 “你先前在花楼醉酒了,也这样么?” 看裴问礼半晌没有动作,反而还拷问起他了,封长诀松开抓衣襟的手,不耐烦地说道:“你不是说要伺候爷,你要是不干,有的人干。” 喝醉酒后的封长诀真是……惹人心烦意乱。 此话一出,他的腰带就被卸下了。 “哈,裴问礼……”封长诀被伺候舒服了,他按着裴问礼的后脑,拉近他俩的距离,封长诀轻笑道,“你不是问我……以前喝醉酒也……这样吗。” 裴问礼愣住。 “别停下。”封长诀皱着眉,欣赏着此刻美人的画面,心满意足道,“没有……我看不上别人。” “只有你……” “你是我心中的头牌……无人能及。” 宿醉后醒来已是的晌午,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被鸟鸣吵醒的封长诀不满地随手捞起床边桌上的香炉扔出去,鸟是没敢再叫了,但他也清醒了。 头依然有些痛。 他撑起身子坐在床上,感觉屁股隐隐作痛,腰也疼。不仅如此,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身上没有衣物,还有不少吻痕。 封长诀:“……”我算是废了吗? 他突然想起昨日在花楼发生的事,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当事人十分懊恼地捶着头。 昨日天都未黑,大白天的,他就在花楼做了这种事。 他还身在裴府,无颜面对裴问礼了。 裴府待不得了,封长诀如此想着,连忙套起叠放在旁的衣装,慌忙系好腰带,正打算起身穿鞋,两腿之间一阵痛感袭来。 封长诀差点没给跪下。 “……” 取而代之的是滋长的怒意。 裴问礼下完朝回来就看见这副场景,封长诀扶着桌柜收拾衣物。 “你去哪?” 听到声音封长诀都尴尬得要命,他强装镇定,含糊道:“昨日的事,你就当我发酒疯。这种事,你情我愿,解决一下罢了。扯不上情爱。” 话音落地,封长诀突然想到了赤胆营的刘晗,一阵心虚,他恨不得给自已一拳。 裴问礼神情落寞,低声道:“我知晓,昨日都不作数,是吗?你说的话,什么爱我之类的,也只是为了当时哄我开心。” 拔鸟无情啊。 “对,你别多想。”封长诀干脆坐实那副丑恶的嘴脸,装出满不在乎的语气回答他。 “那你当时说很爽很舒服,也是哄我开心吗?” 封长诀:“……”呃呃,这是实话。 “我知道了。”裴问礼没给封长诀解释的机会,他伤心地抱怨道,“你在行事时就没有一句真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还哄骗我叫你夫君,醒来却连个名分也不给我。” 封长诀:“……” 封长诀就知道,发生了这档事,什么恩怨情仇也不好再提,如今只有尴尬。他抬眸打量着裴问礼,看这人表现得自然从容,他心里忍不住咆哮一声。 凭什么,尴尬的只有他。 “你以后要成家的,也不好被人发现我们的私事,就算和你一直是这种见不得光的房里关系,我也没事的,谁叫我爱你呢。” 封长诀:“……” 被裴问礼说得他像个负心汉。 封长诀实在不能再待下去,再听裴问礼说,他快要有愧疚感了。 “封府能住人了吗?”封长诀说话直爽,没有一点弯弯绕绕,也是因为他的性子直,裴问礼伤心了不止好几次。 这次也一样。 裴问礼叹息道:“能,但等你见过卫侍郎后,再回去住吧。” 第208章 想过封长诀会回封府,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下午就去。” “你不要紧吗?” “切,就这?别高看你自已。我一介练武之人,等到下午我便能健步如飞。” 裴问礼怔怔地点头。 等到下午,裴府的马车在门口等候多时。花了好一会工夫才走到大门,封长诀狼狈地坐进车厢,裴问礼紧跟其后。 怎么坐都不舒服。 裴问礼看他不自在地换姿势,想到他晌午说的话,不禁失笑。 还健步如飞呢。 裴问礼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腰,封长诀确实没说错,练武之人恢复得还挺快,至少能走了。 “裴大人,好笑吗?”封长诀皮笑肉不笑,跃跃欲试地问他,“你要不也试试?” “不了,我不是练武之人,怕今后不能自。”裴问礼收回视线,忽然话头一转,他带着一丝狡诈的语气,“除非,将军愿意照顾我一辈子。” 封长诀:“……” “异想天开。”封长诀懒得和他争辩。 裴问礼轻笑一声,虽说现在封长诀仍有些别扭,但比起先前爱搭不和咄咄逼人,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太多了。 原来行事就能拉近关系啊。 “这不是去往刑部的路吧?”封长诀警觉地望着窗外景色。窗外是郊外的景色,树木闪过。 裴问礼淡定地回道:“嗯,卫侍郎得知你今日要来,特意向刑部请了一日假,在家中摆好宴席。” 封长诀放下心来,专心望着窗外秀丽景色。 裴问礼知道封长诀为何警觉,怕是囚禁给封长诀造成的阴影太大了。 他捏紧衣服,缓声道:“我以后不会再强迫你了。” 封长诀愣住,半晌后,他忽然问道:“也不会锁我?” 裴问礼没有回答。 倘若封长诀还是想离开他,他照样是会将人锁起来。 封长诀嗤笑一声,接着望窗外。 “等到你愿意锁我的一日,我就不会干这些事了。” 封长诀乐道:“裴问礼,你在求我锁你吗?” “你想吗?” 裴问礼试探地问他,眼里满是期望。 封长诀被他的话勾得发愣,心头一烫,别开视线,故作冷漠道:“不想。” 裴问礼:“……” 车厢内安静良久,没有人再出声。封长诀偷偷瞄了裴问礼一眼,后者垂眸,神色仍旧落寞,惹人生怜。 世上怎么会有裴问礼这样的人,明明自已做错了事,还能反过来卖可怜。 可是封长诀偏偏就吃这套。 他竟然会觉得裴问礼这样很可爱,让人想故意挑逗。 马车缓缓停下,封长诀好奇地打量窗外的府邸,他从未去过卫叔的府邸,没想到会在这么山清水秀的一个位置。 幽静得能听到瀑布飞溅声。 这地方离城内也不远,出城两炷香的时间罢了。 门外有洒扫的童子,见有客来访,忙不迭边往里面跑,边大喊禀告。 “大人,有客人来拜访!” 一会儿后,卫侍郎就快步赶来。封长诀愣在原地,再次见到卫叔,他已是一头白发。 “长诀,好久不见了啊!快进门!” 卫明朗爽朗地迎接他们进去,封长诀走到大堂才回过神。 他抿抿唇,俯身行礼道:“卫叔,抱歉,我六年前请命守疆的事,没有与你商量,也没有道别。” 卫叔怔住,手放在封长诀行礼的手背上,轻声感叹道:“这有什么,你能好好活着,对我来说,就最好不过。卫叔能明白,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事肯定有你的考量。” 封长诀有些动容,这是第一次,一个长辈亲自告诉他,他不是小孩子了。 “嗯,见到卫叔安然无恙,我也安心不少。”封长诀直起身,笑着说道,“卫叔,直到今日,我仍感激不尽。如今我看明白很多事,京都的官场也就那样,薄情。大家都想明哲保身,我没什么好怨的,但卫叔能站出来,给了我莫大的支撑。” 裴问礼垂下眼眸,他当时也想帮封长诀渡过危难,也想成为他,累了可以依靠的对象。 事不遂愿,他就这么错过了。 不过幸好,京都有全心全意对封长诀好的人。 “长诀,你说出这番话,差点让我认不出了。”卫叔笑着打趣,拍拍封长诀的手臂,说道,“大将军和夫人会很欣慰的。这些年我打听过不少你的事,不愧是封家子弟,厉害啊。一个人平定余州,一个人击退匈奴。以后就不能叫小将军了。” 厉害吗? 封长诀当初做这些时并未想太多,也不觉得自已厉害,他每次打斗都会受伤,都是勉勉强强,这也算厉害吗? 但这些事迹被卫叔说出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好像那些事的主角不是他一样。 “唉,不说这些。”卫明朗摆摆手,不想在这闲暇的日子提起,他扬起笑容,带他们走向偏堂,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裴问礼,说道,“看来你和裴大人又走在一起了。” 差点想岔。 看封长诀沉闷的模样,卫明朗呵呵笑道:“放下芥蒂也好。当初裴大人也是为了你父亲在奔走,不管是将你妹妹接出来,还是将我安排进刑部,他可费了不少功夫。” 卫叔反倒是提醒他了,在京都他的恨意太重,看谁都是带着恨去看,都忽略了裴问礼是最先进宫求情的人。 第209章 裴问礼也想过向封长诀说明一切,但他在气头上,却把裴问礼赶走了。 一场巨大的错过。 从头到尾,他恼的其实就一件事,就是裴问礼瞒着婚约。但转念想想,谁又能从那时候脱身呢,谁不是背负着家族。 这样想想,也没有什么好恼的。 “裴大人是真的把你当做知已。” 裴问礼:“……” 走进偏堂,长桌上放着家常菜,几个婢女源源不断地上菜。 “你们小姐呢……客人都到了。”卫明朗责怪地问一个婢女。 后者低头道:“回禀老爷,前些时候奴婢去问,是在梳妆打扮,现在应该快了吧……” “父亲。” 声音来得及时,他们齐齐望去,只见一个姑娘身着鹅黄长裙,容貌姣美,盈盈走来。 “这是我的小女,卫芊。”卫明朗介绍道,他转向他们两人,“那位是刑部尚书裴大人,这位是我常与你说的,封家的飞骑将军。” “裴大人。”卫芊朝裴问礼行礼,她的目光转向封长诀,略带羞涩地打量他,“将军,父亲常与我说过你,终于见到你了。” 裴问礼脸色一黑,他能猜到这位小姐后面要说什么了。 “我从父亲口中得知你不少的事,我时常会幻想,父亲口中的飞骑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如今一见,真是俊俏绝世。”卫芊莞尔一笑,她看向卫明朗,满意地笑笑。 卫明朗帮衬道:“长诀还未娶妻吧,我还记得,大将军当初是想来京都为你择妻来着,我小女挺喜欢你的,若是你不嫌,不如……” 封长诀下意识看了裴问礼一眼,后者神色极其难看,就差直接在饭桌前摆脸色了。 “怎么会嫌,我还怕卫家小姐嫌弃我一介武夫才是。”封长诀说着场面话,卫明朗一听,有戏! 第100章 卫家小女 “先坐下,慢慢聊。” 卫明朗热情地招呼他们去饭桌旁坐,裴问礼扫过各自座位,慢他们一步坐下。 这位置编排得别有用心,卫芊好巧不巧坐在封长诀的对面。 “这亲事本不想当着裴大人的面议,但小将军只是来恭贺朝拜,不久便要回北疆,我怕这次过后就难以见着了。”卫明朗朝裴问礼聊表歉意,后者闻言,扯出一个温和的笑。 一句话让裴问礼气三次。 封长诀口无遮拦,直白地问道:“为什么不好当他面议?我的事,又不是他的事。” 裴问礼:“……”四次。 “哈哈这个啊……”卫明朗面露难色,他看向裴问礼,后者一脸淡定地喝茶,似乎不放在心上,他这才敢说,“裴大人不是有隐疾吗,京都人都知道,也因此没有人敢说婚事,没与你说?” 封长诀如雷轰顶,心中很不是滋味。单凭一张嘴,是没法说服世家大族的,他用的什么法子躲过查验的? 不能说信就信吧。 他忽然没了吃饭的心思,望着饭桌美食思绪翩飞。 吃到一半,卫明朗看封长诀和他女儿完全没互动,出声热场子:“长诀,有空你就带芊儿多出去走走,她整日闷在房里,唉。你们多说说话,认识一下。” 封长诀看看卫芊,她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只好应道:“好。” 调任去北疆后他算不上朝廷官,没资格参与早朝,在京都就是一个闲散人土,有大把时间陪卫芊去逛。 可他在京都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北疆,卫叔为何想把自已的闺女嫁给他,去那处风沙大又干燥的地方。 裴问礼生着闷气,封长诀在京都就是一闲职,也没法给人安排事做,而他一堆事等着处,更不能亲自去盯他们俩。 饭后闲暇,封长诀和卫叔都各怀揣心思,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叙旧。 卫府的花苑不大,但是里面却种植了各色各样的花儿,而且每一朵都被人精心照料着。 即使到了暮春时节,花苑里依然有许多鲜花盛开,争奇斗艳,美不胜收。这些花朵散发出阵阵芬芳,令人心旷神怡。可以看出,这地方不仅景色宜人,而且风水养植。 花苑万紫千红,连蝴蝶都迷了眼,在花丛里乱飞,也不怕生,直直往人身上撞去的蝴蝶数不清楚。 “这个花苑先前是内人打,后来因病已故,荒废了不少年,如今芊儿接手,废不少心思,枯木逢春,越有以前的模样了。”卫明朗带着封长诀往花苑深处走去,花香浓厚,四下无人,他主动为封长诀解惑:“长诀,你是不是很疑惑,卫叔今日为何想办法拉近你和芊儿。” 封长诀没有出声。 “内人去得早,从此之后,芊儿也越发寡言,我带她去学府,想让她多交些朋友,但是那些京都的小姐们和芊儿聊不到一块去,到后来更无人与她说话。”卫明朗的手轻柔地抚过花瓣,仿佛生怕弄伤它们。 他的动作如此轻柔,以至于花瓣似乎都没有感受到一丝颤动。 然而,花上的黄蝶却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变化,它们原本静静地停留在花朵上,享受着花香,但现在却受到了惊扰。 翅膀轻轻扇动,它们轻盈地飞起,逃逸远去。 封长诀一直注视着卫明朗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蝴蝶飞走时,才缓缓收回视线。 “前几年时局不稳,大将军走后我被革职,那段消沉的日子,芊儿不发一言陪在我的身边,我忽然觉得愧对于她,也没为她寻个好夫家。我年岁渐长,她身上也没什么小姐架子,我没法放任她一人在京都待下去,她不适合这个地方。” 第210章 封长诀正想着事情,突然感到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惊讶地抬起头,发现卫叔的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忧伤和痛苦,这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长诀,年轻一辈的人我就信得过你,又想到大将军和夫人曾为你寻亲奔走,就动了心思。若是你看得上芊儿,我就将芊儿托付给你。就算……你看不上,也请带她去北疆,去个安定养老的地方,离开这儿。” “我有预感,京都如今的风平浪静只是一时,不出半年,京都又是腥风血雨。” 封长诀认可卫明朗的话,裕王还在,兵马未除,外敌骚扰不断,大辛也还没平稳。那六年,他在北疆装混的时日,眼睛也没一刻是从巴郡挪开的。 他忘不了,裕王所做的一切,还有那群可恨的匈奴人。 卫明朗认真地说道:“她钦慕你不假,我与她说过你不少事,长诀,若你暂无喜欢的人,就考虑考虑芊儿吧。” “好,我明白。”封长诀郑重地点头,卫明朗笑得满是皱纹,前者叹息一声,提起他心中所想,“卫叔,其实我想问,你知道曼陀罗花的事吗?” “曼陀花的事……”卫明朗回想半晌,呐呐道,“刑部前些日子在查的那个曼陀花?这事闹得可大,我听别人说啊,牵扯的官员甚至有太后的人。” 封长诀脑海中闪过裴问礼姑姑的相貌,先前见她,还不是太后。 “太后不是裴问礼的亲姑姑吗?她的人不也是裴党?而且他和太后关系不差吧?”封长诀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他眉头皱起,迫不及待想听卫明朗说下去。 “不,这只是表面上。”卫明朗敛神,他低声说道,“别小看当今太后,她可是个狠人,一个没有儿子的女人能稳坐后宫之主的位置,谈何容易。” “俗话说,一山容不下二虎。新皇年幼,就算登基也要太后垂帘听政,而当今大小国事都会经过裴大人的手。早晚会出现分歧。” 裴问礼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好过啊。 封长诀勉强听懂了这些弯弯绕绕,却说不上话,他对这些尔虞我诈,向来是木讷的。 “何况,裴大人不举之身本就受他人诟病,也有少些人存疑,这些年往裴府送女人的官员一大把。裴大人特意派手下查过,这里面十有八九是太后的人。”卫明朗不禁感叹一声。 送女人。 封长诀压下唇,掩饰内心的不爽,他心虚地问道:“为什么,太后怀疑他不举是骗人的啊。” “这已经不是举不举的问题了。太后想塞人进裴府,更好地控制住裴大人。她身边那个宫女,经常变着法子来刑部找裴大人。” 封长诀脸色更差,看来裴问礼这些日子过得也不错啊,有美人在侧嘘寒问暖的。 “她叫什么?”封长诀猛地问道。 卫明朗不懂他为何要问名字,略带尴尬地笑笑:“这卫叔哪知道,你和裴问礼不是好友吗,你去问问就知道了。” 封长诀:“……” “你若是要我带你去刑部找曼陀罗花案的卷宗,我还能做到。但问这个宫女名字,我还真难办,她虽来的次数多,但时候不久,通常一会儿就出来了,一刻都不到。”卫明朗冥思苦想也想不到宫女的名字,面露难色。 “没事,卫叔,我也就随便问问。”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那个宫女的名字,封长诀暂且放在一边,想起刚刚的话,“卫叔,你说你能带我去查卷宗?” “嗯,我在刑部官职不大,正好是管卷宗的,你若是有空,就来刑部找我。” “好。”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窗外景色幽静雅致,封长诀无心去看。他现在心事重重,也没注意到裴问礼的脸色低沉。 卫明朗拉着封长诀去的一小会儿,裴问礼都快胡思乱想疯了。 好不容易能独处在车厢,封长诀却一句话也不说。 静谧的空间总会让裴问礼想起那段时间的封长诀,没有答复,不想交谈,身上没有那股鲜活劲儿。 等不到封长诀亲自交代,他就主动去问。裴问礼睫毛轻轻颤动,语气低落:“我做错什么了吗?” 封长诀被拉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拉回思绪,疑惑地看过去。 “我看你不与我说话,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事,让你又恼我了。”裴问礼此话说得可怜,惹得封长诀沉默良久,最终吐出一句:“没有。” “那你能和我说说话吗?”裴问礼看他咬钩,乘胜追击。 “有什么好说的?”封长诀心事堆在一起,无心顾他。 裴问礼眼神飘忽,试探地问道:“比如,卫叔与你说了什么,我也想知道。” “能说什么……”封长诀不满地想驳回他,忽然话锋一转,前者提起嘴角,故意说道,“无非是谈论亲事。” 裴问礼果真嘴角往下压了压,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觉得,那个姑娘不适合你。” 封长诀诧异道:“为何?” 裴问礼脸色一沉,还认真地问起来了。 “她不擅与人交谈,你和她聊不下去的。” 封长诀故作沉思,良久,主动为卫芊辩解,还夹杂着含沙射影的意思:“反倒是能看出她没什么心眼,正好啊,我也一根筋,两个人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过日子都舒畅许多。” 裴问礼抓座位沿边的手青筋都暴起了,还强迫自已压下火气,他语气中有些耍赖的意味:“反正,她就是不适合。” 第211章 封长诀若有所思,他起了挑逗的心思,装作纳闷:“那你觉得,什么姑娘适合我?” 裴问礼淡然地扫过他,温声道:“我觉得,什么姑娘都不适合你。” 封长诀:“……” “我不会让你成家的,就算我一时没看好,你成家了,我也会插足进去,直到你与他人和离为止。”裴问礼直气壮地说出这番不伦不类的话,语气还颇为强硬。 “……” 封长诀说不过他,全是歪。不管裴问礼怎样说,改变不了的是,封长诀要带着封小妹回封府了。 出裴府前,封小妹还急匆匆地要跑过去和裴问礼他们道别,封长诀独自站在大门外等,他不明白,两府相隔又不远,有什么好道别的。 “裴大人,放心,我会说通哥哥的,总有一日我们会住在一起的。”封小妹朝裴问礼保证。 裴问礼抚摸了一下封小妹的头,温和地笑笑:“嗯,我相信你,我也在期待那一日。” “我哥哥是个文盲,他肯定给我取不出好名字,到时候麻烦裴大人了。”封小妹神秘兮兮地说完,就笑着跑开了。 被封小妹说中的封长诀坐在院子里烦恼地翻着书,他认识的字不多,还俗气。 “金瓶、龙雨、白刃……”封长诀拿笔蘸墨在纸上拟着名字,封小妹坐在一旁看着纸张那些鬼画符,无奈地叹气。 要不是哥哥念出来,她看不懂哥哥的字,可能真的会稀里糊涂随便选一个难听的名字。 “封梅怎么样,哥哥希望你凌寒独自开。”封长诀很认真地思索完,觉得这名字也好听,寓意也好。 封小妹:“……” 封长诀后知后觉地挠头,低头翻字,喃喃自语:“不好听吗?” “梅花的寓意很好啊,又是花中四君子,又极其美艳。”封长诀不甘地劝说封小妹,“单名不好听,那就叫封一梅,封二梅,封三梅……” “哥哥……还不如画眉呢。”封小妹喜欢梅花的寓意,但不太喜欢如此直白的名字。 “不行,画眉怎么行!咱都不在掖庭了,要改头换面!”封长诀又低下头思考名字,他这次换了个形式,“封金梅,封银梅,封铜梅……” 眼看封小妹心酸地走远,他在后面大喊:“囡囡!实在不行,封赤橙黄绿蓝靛紫梅也行啊!” 封小妹止住脚步,封长诀眼眸一亮,难道是回心转意了?! “哥哥,你让裴大人为我想名字吧。” 封长诀碎掉了。 “他又不是你哥哥,凭什么给你取名!”封长诀撇撇嘴,自已的妹妹怎么一心向着裴问礼。 封小妹无奈地笑笑:“裴大人富有才华,他取名肯定好听,哥哥,你让他给我取个含梅的名字好不好?” 封长诀的视线转回书籍上,摸摸鼻子,心虚道:“其实,你哥和裴大人也不是特别熟,还没你和裴大人熟呢。妹妹乖,出府往左走约莫一刻钟,再往左边长道走那么半个时辰,这个时辰正好,太阳落山,裴大人想必也忙完公务回来了。” “哥哥你不去吗?”封小妹怀揣心思,疑惑地问他。 “哥哥忙着呢。” “忙什么?” “忙着认字。” “……” 第101章 山鸡变凤 鸣蜩时节,夏蝉附在宫廷老树上鸣叫,树荫花影间,一个个宫女身影穿过长廊。 花亭小桌上放着凉茶、糕点,太后懒懒地靠着玫瑰椅,她比较着一个翡翠手镯和镂金手镯,不知在想什么。 “紫幺,你觉得是这点翠金镯好看,还是翡翠的好看。”太后唤来紫幺,后者仔细端详太后娘娘手中的两个手镯,翡翠通亮,镂金贵重。 “翡翠好看,但点翠金镯更衬娘娘,娘娘贵气。”紫幺比对一下,如实回答。 太后神色自如,她笑着将翡翠手镯戴在左手,缓缓道:“哀家看哪,这点翠金镯还是更适合你戴……” 话未说完,紫幺就惶恐地跪下,连忙道:“娘娘,奴婢贱命,不配。” 她全身发着抖,不敢抬头看太后。上次太后交代的香料,她也没能在大堂点上,太后怕是已经对她失望了。 “紫幺,跪着作甚?”太后扶起紫幺,抓住她的手,亲自为她戴上,温声道,“你瞧瞧,多配。你若不敢戴,想也不敢想,这辈子都戴不上点翠金镯。” “娘娘,您的意思是……”紫幺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小堇他防心重,软得不行,只能来硬的。你不要害怕,有哀家在,没人能拿你怎么样。”太后抚摸着她的手,紫幺戴着点翠金镯还挺赏心悦目,她淡淡说道,“香料的事你暂且别管,等登基大典后的晚宴,哀家自有法子。你如今就好好梳妆打扮,等晚宴后小堇向你提亲。” 紫幺含羞带笑地点点头。 在深宫待久了,紫幺怎么会不知道太后要使什么法子,她犹豫道:“可是裴大人万一真的不举……” “此事你不要担忧,宫中太监找对食的一大堆,无非是些器物,哀家会准备妥当的。”太后轻笑,什么不举,裴问礼拿来搪塞婚事的谎话而已。 紫幺相信太后的手段,若此事成了,她再也不是深宫受辱的小小宫女了,摇身一变尚书府的夫人。 “多谢太后娘娘。”紫幺感激道。 太后风轻云淡地摆摆手,温和道:“紫幺,你是哀家身边最讨喜的宫女,这些年你为哀家做的事,哀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也该为你寻一处好去处。” 第212章 刑部公簿堂,内里呈圆状,书架上整齐地放满书卷公案,几个刑部的小官看卫明朗带人过来查卷宗,忙迎上去。 “卫大人,要查什么卷宗,你与小官说就好。”一个小官极其有眼力见,他看到身后跟着的飞骑将军,那叫一个恭恭敬敬。 “前不久的曼陀花一案。”卫明朗作势要往里走,被那个小官拦住,后者故作为难道:“大人,此案干系重大,要问过尚书才能抽调。” 卫明朗皱眉道:“何时定下的规矩?以前只需有官担保,尚书大人事务繁多,我怎敢去叨扰。” “大人,此案尚书特意交代过在下,一定要得到他的同意才行。”小官耐心地解惑。 “这么麻烦,算了吧。”封长诀和裴问礼关系尴尬,他还没想好一些事,避免与裴问礼相见。 并且这些日封小妹常往裴府跑,次次都是裴问礼亲自送回府,他也还没道谢过,让他又去找裴问礼办事,他岂不是又欠人情。 小官见他要走,急着挽留:“裴大人近日闲得发慌,大堂也没多远,将军,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也不想空手而归吧。” 封长诀怔住,还真被他说到心里去了。其实他原本打算,今日拿不到卷宗的话,他就择日偷出来,看完再还回去。 这次只不过是熟悉熟悉布局线路。 “唉,这算什么事,长诀等着,卫叔去帮你说。”卫明朗拍拍胸脯,拔腿就要出门。 小官又急忙喊住卫明朗:“大人,不是你想看卷宗,去了也没用,尚书说过,要想看卷宗的本人去才管用。” 封长诀:“……” 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小官热情地领着封长诀往大堂走去,前者在一个转角处脚步停顿,封长诀诧异地顺着小官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个提着三层椟的姑娘,貌似十七八岁,她身着朴素长裙,但依旧艳丽。 “你们刑部还有家眷专门过来送吃食吗?”封长诀目光停留在她手中的椟上,满眼艳羡,“赤胆营可不许妻女来探望的。” “不是家眷。”小官神色紧张,他装作很忙的样子,指着相反的方向,“将军,往这边走。” 那个姑娘听到“将军”二字,停下脚步,往他们那处看了一眼,突然朝他们走过来,那个小官紧张得都想拉着封长诀跑了。 “大人。”她先是朝小官行礼,目光却看向封长诀,好奇地问道,“您是飞骑将军吗?” 封长诀奇怪道:“你认识我?” “飞骑将军谁人不知谁能不晓。”她温和笑笑,眼里满是好奇,“年少扫匈奴,助南疆平定,前不久孤军奋战,挡住匈奴攻城,而且还与裴大人是知音好友。” 京都舆论又偏转了吗?摘下他“贼人之子”的头衔了? “您也是去找裴大人的吗?” 她一句话就让封长诀剑眉微皱,他打量着这个胆大的姑娘,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叫紫幺。”她笑盈盈地回答。 “奴婢”这个称呼还不够明显吗? 封长诀心沉入底,脸上挂着笑:“紫幺……好名字。你是去裴大人送吃食?” 紫幺含羞地垂头,轻声道:“裴大人很喜欢吃糕点,尤其想念江南的糕点,奴婢就斗胆学了些,希望裴大人能喜欢。” 封长诀想起先前和裴问礼在裴家园林待的那一日,裴问礼使人买了好多糕点,他明明自已更喜欢吃。 “他会喜欢的,你有心了。”他脸色不明,跟着紫幺往大堂走去,那个小官战战兢兢走到最后。 “奴婢听说吃糕点能解忧,才想起要做。裴大人这些年过得可不容易,将军您在北疆一定不知道吧。”紫幺低声述说这些年裴问礼的不易,“裴大人坐上这个位置费了不少力气吧,说句忤逆的,裴大人那些年人不人鬼不鬼的,奴婢看着都心疼。” 封长诀眸色藏着低迷的情绪,紫幺这话说的,好像这些年她一直陪在裴问礼身边一样。 “这是他选的道。”封长诀冷冷地说道,“他得经历这些。与其心疼他,不如恭贺他,谋划这么久,总算权倾朝野了。” 紫幺一时语塞,一般人都会附和几句吧,何况这人还是裴大人的知已好友,怎么能这样说。 走在大堂台阶下,封长诀突然冲她爽朗笑笑,走到木桩灯边靠着,扬扬下巴:“紫幺姑娘,你先去吧,给你们独处时间。” 紫幺怔了怔神,提着裙摆走上石阶,往大堂里走。 小官干巴巴问道:“将军,你不去吗?” 封长诀换了个舒服的仰靠姿势,意味深长道:“我不是说了吗,给他俩独处的时间。” 小官挠挠头,小心地提议道:“将军的事更重要些吧。” “你知道我的事重要,还给我指相反的方向。”封长诀一句话堵死小官,后者见他也没有想挪位置的想法,只好尴尬地站在一旁陪他。 紫幺进堂的时候,裴问礼听到脚步声眼眸还亮了一下,见不是想等的那个人,眸色又沉下去了。 “我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啊。”裴问礼冷淡地扫过她放在书案上的椟,对她已经到了厌倦的地步。 紫幺强撑起笑容,假装没听见,笑着介绍椟里的糕点:“这些糕点都是奴婢学着江南技法做的,听闻裴大人喜欢吃糕点,就斗胆学着做了。” 裴问礼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太后娘娘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第213章 紫幺笑容快挂不住了,糕点的事不能多说了,于是她提起另一件事:“奴婢来送糕点碰上了飞骑将军,他真如话本中说得那样,英武高大……” 裴问礼眼眸一亮,不耐烦地打断她:“他在哪?” 紫幺脑子没转过来,疑惑道:“啊?” “我问你,飞骑将军在哪,你不是见到他了吗?”裴问礼没什么耐心,有些烦躁地重复一遍。 紫幺被他唬住,小声道:“在、在外面等着。” 裴问礼下意识就想跑出去,脚步一顿,他忽然望向紫幺,语气缓和许多:“糕点也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紫幺有些不甘,但因为前几次的遭遇,为了不让裴大人再憎恶她,还是咬咬唇走出大堂吧。 “将军,紫幺姑娘出来了!”小官见人出来,立刻唤封长诀。 这么快。 封长诀轻轻挑眉,目送着紫幺,后者神色伤感,匆匆走远。 他直起身,慢悠悠地走上台阶,见小官没跟上来,了然地走进到大堂,转头看见裴问礼坐在书案那儿批阅文书。 身着官服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少见,封长诀收回眼神,走到他书案边悄然坐下,轻轻叩了叩木桌。 “什么破曼陀罗花案要得到尚书大人的同意……”封长诀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问礼的神情,嗤笑一声,“你想把我骗到你大堂做什么?” 裴问礼想起他做的那些梦,眸色转黯,轻笑道:“你想我会做什么?” 封长诀也不知怎么答。 见他不言,裴问礼勾唇一笑:“在我梦中,茶几上、太师椅上、窗边……甚至你坐的书案,我们都做过。” 封长诀浑身一激灵,立刻离开书案。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封长诀突然无法直视这间大堂了,他敛神道,“你怎么知晓我要查曼陀花案,你又派人……” “你什么也不与我说,我只好自已查。”裴问礼没有回避,淡然地回道。 把监视他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封涯,你放着一个一心只有你的刑部尚书不用,却绕着道去查,我很是伤心啊。”裴问礼放下文书,撑着头看他。 “何况当时,我本人在场。” 第102章 谁真谁假 卷宗堆积在黑漆桌几上,那几个小官端着一盘卷宗走过来,桌面已然放不下了,只好堆在桌脚边。 一个曼陀罗花案能有这么多卷宗?! 卷宗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封长诀看了直犯困。裴问礼叹口气,坐在他的身边,拿过他手上展开的卷宗,后者顿时清醒。 “我帮你看,困了就睡会。”裴问礼刚批阅完公文过来,卫明朗先回去了,这堆卷宗封长诀要看完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 “行,谢了啊。” 封长诀仰倒躺在木地板上,这时候就不讲究欠不欠人情了,他认得字不多,复杂句子看起来断断续续,基本要靠猜,还不如让给有能力的人。 一个小官过来俯身点燃蜡盏,悄然离去。 此案牵扯众多,确保案件完整,刑部给涉案的官员们都写了文书,所以卷宗才多。 “把有关北疆的案宗找出来就行了。”封长诀翘起二郎腿,偏头望着裴问礼的背影,心情复杂,“你对曼陀罗花一案了解多少?” “你信我?”裴问礼明知故问,侧着脸朝他笑笑。 原以为封长诀不会回答他,没想到后者没有闪躲,定定地说道:“信。” 裴问礼扬起笑,转头翻起卷宗,认真地说道:“曼陀花案有两股势力,一是太后那一批,她在很多年前就开始谋划了,用来对付先皇。二是裕王,他想借五石散发财,削弱朝廷。” “药坊主是白脸,也就是裕王的手下,裕王的手下按脸谱排名,你在余州杀的那个是蓝脸。” 裴问礼语气平淡,封长诀忽然毛骨悚然,他是从何时找人监视的,还是说自已经历过的一切他都会去查。 “胡商苏仆延和裕王有交易,也就是你查的那条线。苏仆延是通过关令才得以进关,关城县令不是抓了关令,没审问出来吗?”裴问礼放下看完的卷宗,又拿起一本新的卷宗。 “没,关城县令就是一饭桶,顶个屁用,人都没了怎么审,关令就以死谢罪了。”封长诀无奈地骂道。 “八成是上头有人。”裴问礼以往的经验推断,人也没怎么审,草草了案,不过是知晓上头谁护着。 “是啊,我如今还没搞明白背后究竟是哪个将军。”封长诀苦恼地抓抓头发,他忽然问道,“我的事你都查过了?” 裴问礼观察他的神色,并没生气,才开口道:“嗯,我想知道你所有的事,但我更想你与我说,而不是等我去查。” 封长诀怔了怔,转开眼道:“既然你知道那些事,也省去我多费口舌,你觉得那两个将军谁真谁假?” “谁真谁假我不知晓,但他们俩都别有用心。”裴问礼冷笑一声,解释道,“他们有意混淆视听。若昭威将军是想分散匈奴人的兵力,就不该让自已陷于夹击境地,还要等援兵来救。最后见匈奴人逃逸后,不早些归营,反而要等主营的兵去通报。” “他哪是想分散匈奴人的兵力,不过是想消耗赤胆营的兵力。”裴问礼一言定论,封长诀被他梳一番,感觉事件清晰多了。 “他想必是与匈奴也有什么勾结,匈奴人包抄他那么久都没一网打尽,不是很可疑吗?” 第214章 封长诀认同地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裴问礼看他一个劲点头,不经意扬唇,接着说道:“他设计让你入局,却要拦你去关口,说明他早就知晓匈奴主要兵力要攻城。他不是怕你守城,而是在护你。” “护我?”封长诀惊讶出声。 他冤枉盘叔了? “这就要提起天德将军的阴谋了。”裴问礼仿佛洞悉一切,与他说事像说书一样,封长诀竟然不觉得这些计谋枯燥,反而听进去了,“天德将军没开关口,当真是怕匈奴人进城吗?场上有扎那一部,他们是陷害你父亲的主要推力。扎那与查干巴日情同手足,你灭了一部,另一部自然要报仇,你们封家没报复干净,真正杀他兄弟的人没死,扎那他们不会放过你。” 封长诀好像有些头绪了,他顺着裴问礼的说法推下去:“照你这么说,天德将军也和匈奴人有牵扯啊。他不开关口,是想配合扎那杀我。” 一个赤胆营两个主将军都和匈奴人有牵扯,还守什么边疆。 封长诀脸色愈差,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们要这样做,都是赤胆营的老一辈了。” 裴问礼眉梢染上柔和的情意,这就是为何他那么珍惜封长诀的缘故。 “你不懂人心,究竟是好是坏呢。”裴问礼温和地笑笑,封长诀被他一笑给整懵了。 搞什么,又不说了。 “昭威将军很矛盾,他应该是……用为你父亲报仇的借口说服自已去叛国。他本就是一个欲望很大的人,不然怎会在北定将军走后就与天德将军分权。”裴问礼知趣地收起笑容,温声道,“他对大将军情义过于深重,这也是为何他会护着你,避免你陷入死斗。大将军以前应该对他影响很大,他就像余州百姓那样,很偏激。他觉得大将军如此忠心,却不得善终,于是起了邪念。” “盘叔他想为我父亲报仇?”封长诀怔怔地说道。 “可以这么说。但同时大将军走后,也就没人可以镇住他的野心,他迫切想要成为大将军那样的人,受万人追捧,却和大将军一样,走了老路。”裴问礼惋惜地说道,昭威将军活成了封太平的影子。 “天德将军呢?” “他没昭威将军那么矛盾,他很好懂,我派人查过他。他很聪明,懂得因势而变。北定将军还在,他就老老实实待在将军麾下。但他还为皇家办事,准确来说是当今太后,为她运输曼陀罗花。”裴问礼很早就知晓有这么一号人,左右逢源,两面三刀,他淡淡一笑,“不仅如此,他可不单单这样,匈奴人的事他也在帮。” “若是裕王想要他帮忙,他也会帮。凡是对他有利,他来者不拒。” 封长诀听得头都大了,庄将军什么活都接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已忽略掉一个重要线索,震惊道:“你说为匈奴人开关口的那个人,就是天德将军!为什么!” “我原以为我说得很明显了。”裴问礼失笑几声,耐心地解释,“昭威将军是在北定将军去世后才有所行动的。最先做这些事的,只能是天德将军。” 封长诀花了一盏茶时间才重新了一遍,他对裴问礼的那番话竟然找不到漏洞。 突然,封长诀后知后觉地大声道:“裴问礼,你又设了个局!你都知晓一切了,还假装过来帮我看什么卷宗。” ——我想知道你所有的事,但我更想你与我说,而不是等我去查。 脑海中闪过这一段话,封长诀看他笑得十分狡诈,终于明白了裴问礼这样做的用意,裴问礼想要自已依靠他。 面对这样式的人,封长诀第一次感到佩服和恐惧,仿佛下一步怎么走,他都尽在掌握。 “封涯,我的局可不是杀局。”裴问礼神情认真,表露心意,“算是我的小心思吧,我想让你依靠我。” 若他和裴问礼下象棋,裴问礼怕是走个卒,他都能丢盔卸甲。 封长诀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了,他顿感无力,闷闷道:“还说不是局,你都将军了。” 将军…… 裴问礼心头一动,定定地望向封长诀,揣测着他这句话的隐晦含义。 距离登基大典还有四日,各地藩王也纷纷到京,都是些老熟人。 封长诀站在城楼上不免感叹,时日过得可真快。他当初也是迫于父亲的要求,在内城城门查藩王车辆,为了偷闲躲静爬上城楼。 也是在此处,遇到了裕王。 啧。 不过禄王应该也要来吧,他可没忘记那个赠他宝剑的人,但他都把宝剑弄丢了,还没想好怎么聊表歉意。 不如也送个什么赔礼,让禄王也搞丢? 一来二去,谁也不歉谁。 “你们见到了陇西的郡主没?”一个巡视的土兵远远走来,侧着头问身旁的弟兄。 “啊,她不是郡主吗,过来干啥?”他弟兄奇怪道。 “嗨呀,瑛王膝下无子,藩王之位自然是在陇西郡主身上。她这次不仅是朝拜,还是过来继承王位的。”巡视的土兵说着说着,余光瞥到身着便装的封长诀,连忙过去行军礼,“飞骑将军。” “飞骑将军!你怎么来了?”他弟兄也跟着过来行军礼。 “我望望风。”封长诀笑道,忽然开口,“你们刚刚说,陇西郡主也要来?” “是啊,在下都看见瑛王府的马车了。”那个巡视的土兵说道。 第215章 封长诀笑着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去巡视,自已步伐加快往城楼下走。 好久没见到陇西郡主了。那几年他在北疆可听了不少有关她的传闻。 “据说这位郡主相当厉害,帮着县令整治郡县,开河修道,修改条文,如今陇西一带可真是富足啊。” 封长诀装模作样地学着从老人家那儿听来的话,说给舒画颜听。 她这些年出落得成熟貌美,捂着嘴笑道:“哪有传得这么神乎,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是集百姓们的大意和一些能土建议于一身,多亏了他们的帮助才是。” 酒楼雅间门被轻轻敲,小二为他们一桌上菜。 封长诀热情道:“快尝尝,我点的可都是招牌菜。” “好,不能负了封大哥的心意。” 舒画颜拿筷子夹着鱼肉,优雅地送入口中,就着封长诀期待的眼神咽下去。 “好吃吗?” “好吃。” 得了满意的答复,封长诀爽快地笑笑,为自已倒满酒。 “你曾问过我的问题,我如今已有了答案。”封长诀喝下一口酒,苦笑一声,“果然还是要亲身经历,才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啊。” 舒画颜轻叹,她问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人总要长大的,不是吗?”封长诀释然地笑笑,他眼里多了几分深沉,“迟早是要长出羽翼,离开庇护地,只不过有些人会变成没窝的鸟儿罢了。” 成长是一瞬间的,或轻或重,但对于本身都是深刻的。那段日子像是分水岭,有些人撑过去,有些人撑不过去。 但只要度过那段灰暗的日子后,人就能够更坚韧地生活,更宽容地看待世间万物。 封长诀不觉得成长是一件不好的事,他失去的同时,也获得了许多。 他深深感受到了母亲对孩子们的爱,对家庭的付出,也终于听到了父亲对他的赞赏,更能看清这个世间。 凭着这些,他就能秉烛夜行,独自走完剩下的路。 “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呢。”舒画颜耸耸肩,洒脱地笑笑,“封大哥,就算是没窝的鸟儿,也不是四散漂泊,它们拥有的是一片天空。” “我能承载父王的使命,也能活出父王的样子,这样便很好。”舒画颜撑着头,望着京都的那片天空,她喃喃道,“这样,我就会有种父王还活在世上的感觉,仿佛那些为民的事是父王在与我一起做。” 承载父王的使命,活出父王的样子。 是啊,父母逝去后,他接下了护住家庭的重任,一些行为也与父母有些相似了,在北疆的夜月下喝酒望乡,和妹妹说话习惯学着母亲的语气……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自已的心愿。”舒画颜笑着强调。 自已的心愿…… 他与父母的心愿一致的是……保家卫国。 “我明白了。”封长诀心中的志向更坚定了,等大辛境内安定后,他就去追逐他的一生之志。 “封大哥,我们真不容易啊。”舒画颜冲他笑笑,低头为自已的酒杯倒满,“一杯敬天地。” 她笑着喝下去,又给自已满上,认真道:“一杯敬高堂。” 怔神间,一个酒杯递到他的眼前。 封长诀回过神,不觉失笑,豪爽地举着酒杯和她轻碰,打趣道:“还有第三杯啊?” 舒画颜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杯敬自已。” 第103章 雨与红伞 “封将军和陇西郡主只是在喝酒吃饭,没干其他的。” 一个下属走进大堂,见裴大人换下官服,穿了常服。他惊悚道:“大人,你是要去捉奸吗?” “不是,去会个棋友。”裴问礼正好衣襟,他回以一笑,“你不是都说了,他们只是在喝酒吃饭。听闻禄王也到京了,盯住他。” 已是日落时分,大堂正对西边,堂内就能看见那轮红日。那个下属跟着他走出大堂,诧异道:“大人,不应该盯紧裕王吗,禄王没什么威胁啊。” 裴问礼耐着性子解释道:“禄王对我有威胁。” 一想到封长诀接过禄王送的宝剑,他就心里烦躁,就好像,禄王比自已还懂封长诀更想要什么一样。 幸好宝剑丢了。 走到刑部大门,那个下属还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脸疑惑道:“不盯裕王吗?” 停在刑部大门前的马车,千百和金保他们等候多时,下属更疑惑了,他不敢再问裴大人了,鬼鬼祟祟跑去千百身边问。 “大人是要去哪啊?”下属侧着头,低声问道。 “大人和裕王约了棋,正要去往浣花雅居。”千百也悄声回他。 那个下属总算明白为何裕王一到京都就不盯了,原来是大人要亲自出马。 “你也跟我们一起去的吗?”千百出于礼貌,问了他一嘴。 下属天真地回道:“没呀,大人让我去盯禄王。” 此话一出,随行的几个手下齐齐用羡慕的眼神看向他,千百也用艳羡的眼光打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道:“你这是梦寐以求的差事,不仅轻松,而且你只要盯好,就离升官不远了。” 那个下属眼睛一亮,高兴道:“我现在就去盯!” “傻人有傻福啊。” “……” 浣花雅居坐落在郊外,离内城东门很近,是专门给达官显贵喝茶下棋的一处馆子。 第216章 那处环假山造水池,不像京都楼阁式,浣花雅居是由大大小小不同的雅间组成,院中院,不同雅间景色各异。 浣花雅居与玉楼春不同的是,玉楼春是贵人去处,但也不乏有商贾,而去浣花雅居的多多少少是有官位的人,去那儿谈诗赋月,飞花流水。 没点才艺的官员都不敢去。 起初裴问礼从江南上京赴任,就是在浣花雅居声名鹊起,也因此结识不少官员,为自已的官道搭路。 不过他也好久没来了。 浣花雅居仍如记忆般,一山一木造得如此美观,一花一叶都有归宿。情景摆得如世外桃源般,怪不得连有些胸无点墨的人也想来附庸风雅。 “大人,贰号间往这边。”一个茶侍领着他们往小木桥走去,桥下小池几尾花锦鲤在荷下乱蹿。 桥的对面就是那个雅间,门庭大开,外边站着裕王的手下,千百和金保对视一眼,等裴问礼走进雅间,他们左右一个站在那个手下的身侧。 手下:“……” 矮桌在圆毯上,裕王坐在棋桌对面,见裴问礼走来,朝他微微一笑。 “如今要叫裴大人了。”裕王伸出手请他入座。 裴问礼笑里藏刀:“裕王殿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何人不是如此?” 裕王笑而不语,看向桌上残局,他手一抚,棋子落进棋罐里。 在旁候着的茶侍在棋桌前跪下,慢慢挑出不同色的棋子,放进棋罐中。 “往日下棋也没个好地方,本王与裴大人下棋还没尽兴,今日裴大人可要陪本王好好下个痛快。”裕王笑呵着,余光瞥见茶侍分好黑白棋,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问礼眸中浮现笑意,他不动声色道:“裕王殿下先手吧,毕竟事因您起。” 裕王笑着推辞道:“还是裴大人先手,毕竟裴大人可是后起之秀,连本王都要让三分。” 两人话里有话,裴问礼扯唇一笑,也不再推辞:“既然殿下都发话了,在下也不敢驳了殿下的面子。” 说罢,他执黑棋下在星位上。 天暗下,桥边小池泛起涟漪,只听得风声阵阵,池面炸开的水花愈多,天上竟是落下春雨来。 雨打荷叶,为浣花雅居添上迷色。落棋声和雨声交融作响,静谧安雅。 春雨来得突然,似要催着街道闲逛的人们早些归家。 屋檐下雨铃响声悦耳,穿着薄春衫的青年坐在窗沿上,双手撑着沿边,舒展着身子,怔神地望着院中的人。 “来福!这些兵器赶紧收进去啊!” 万全扯着窄袖挡雨点,吩咐来福,后者使出吃奶的劲儿搬兵器架,一个仆人见状,忙多唤来几个仆从,把兵器架搬进院中偏房。 “少爷,仔细着身体,别被淋到了。”万全嚎了一嗓子。 封长诀这才回神,朝他笑道:“万叔,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就好。” 没想到裴问礼本事通天,把万叔和来福从别处人家那儿买回来,还从裴府抽调不少麻利勤快的仆从过来,男多女少,他院中竟无一个婢女。 看仆人忙活半天了,封长诀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鸢尾今早带着他小妹出去逛街了。 虽说扶川也住进封府,但他从书铺买了不少讲卦象的书,在客房看了一整天,只有他快闲出病来了。 这些等登基大典的日子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唯一一点乐趣就是裴问礼送封小妹回来。 次次送回来都要找借口和他聊上几句,回回表现得拙劣,却又自然。 一个红油纸伞闯入他的视野,封长诀看见伞下的红裙少女身旁无人,神情失落一瞬,又拾起笑容。 “你一个人回来的?”封长诀借力跳下窗沿,看她快步走进屋檐下收起红伞,问道。 “是呀,今日裴大人有事,叫鸢尾姐姐送我来的。”封小妹的裙角淋湿了,封长诀拍拍她的后背,温声道:“去换件干衣裳,别染了病。” 封小妹看他话题转这么快,心里不甘,她眼睛一转,故意说道:“唉,鸢尾姐姐同我说,裴大人今日被一个王爷叫走,若不是那个王爷,裴大人就能送我归家了。” “王爷?”封长诀脚步顿住,他疑惑地问道,“哪个王爷?” 封小妹故作思考:“好像叫……裕王。” 裕王! 封长诀神情变得凝重,被裕王叫走能有什么好事,如今局势危急,还不知裕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裴问礼真敢过去啊。 “他们在哪?”封长诀急忙问道。 “浣花雅居。”封小妹迟钝地说出来,她见封长诀的神色不宁,担忧问道,“哥哥,会不会很危险啊?” 封长诀迈出的一步又收回来,他陷入沉思,裴问礼会去做毫无准备的事吗,他的计谋一向滴水不漏,不会有危险的吧。 但也不能排除他故意伤害自已换来利益。 裴问礼干得出来。 “不危险,你先去换身干衣裳。”封长诀叫来两个仆人,让他们带妹妹回自已院子,他摸摸她的头,笑道,“乖啊,在家等哥哥,这么大的雨,裴大人肯定没伞,哥哥给他去送个伞。” 那把红油纸伞被撑起,封长诀飞快往外走。 封小妹跟着两个仆人出院子,疑惑兄长的行为,裴大人再怎么说,也有马车,再不济,也有侍卫仆人送伞吧。 而且她哥送伞不多拿一把伞吗? 第217章 其中必有蹊跷。 “扶川哥哥!” 封小妹在回自已院的路上碰上正要往封长诀院里去的扶川,兴奋地招手。 “你才回来?你哥呢?”扶川东张西望没看见封长诀的影子,他也就一日没怎么与封长诀说话,后者不会搞失踪故意吓他吧。 “哦,哥哥去接裴大人了。”封小妹如实回答。 什么跟什么。 “接他?他不是尚书吗,需要一个将军去接,这官威也摆得太大了,你哥也真是的,人家招招手,他就屁颠屁颠过去了。”扶川吐槽归吐槽,还是挺担心的,春雨连绵,不知这场雨会下多久。 封小妹原本想维护人美心善的裴大人,听到扶川的后半句,没忍住笑了。 他掐指算卦,舒出一口气:“别担心,是吉卦。” 封小妹定下心后,她朝扶川道谢,跟着两个仆人回院了。 既然封长诀不在,他也只好原路返回,他手上那把油纸伞有点小,淋湿了衣衫。 不知这场雨下多久,将近二更天,雨势渐渐变小。 裴问礼笑着道别裕王,茶侍撑着竹案伞,领着前者出雅居。 千百和金保去后院找马夫拉马车,裴问礼便打算先在雅居门口屋檐下等。 门外没有马车,隔着雨帘,只有一个碧青薄衫的青年撑着显眼的红伞,不知等了多久。 裴问礼悄然发怔,封长诀真的来了。 闲得出神的封长诀注意到裴问礼出来时,后者已然走下台阶,直直走进雨里。封长诀皱起眉头,快步将伞举过裴问礼头顶。 “下着雨呢!春雨淋了容易染风寒。”封长诀看他肩膀处的衣料湿了大半,无奈地提醒道。 “你来了。”裴问礼突然开口,他眼里满是笑意,“知道是我设的局,你还心甘情愿入局了。” 封长诀:“???” 什么局。 他恍然大悟,鸢尾哪会告诉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这么多,小姑娘还记得如此清楚,不是摆明了让封长诀担忧。 看封长诀这副懵圈的样子,裴问礼忽而也沉默了。 没看出来啊…… 但就算封长诀没看出来,那也一定是担忧他才会来的。 “封涯,我和他下了几个时辰的棋而已。”裴问礼主动解惑。 封长诀还停留在自已又被蒙骗了的真相里,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冷嘲热讽道:“什么人的棋你都敢接,真不怕他把你杀了。” “不怕,我知道你会来。”裴问礼还颇为得意地说出这句话,他偏头温柔地望着封长诀的侧脸,轻声道,“封涯,你如此挂心我,不如将我娶了吧。” 这两者有什么干系吗?! 第104章 登基大典 马车迟迟赶来,却不见裴大人的踪影。 茶侍温和地颔首道:“裴大人被先一步接走了。” “啊!谁啊?”千百懵逼地问道。 “一个俊俏的青年,青衣红伞,是裴大人熟悉的人。”茶侍细心地描绘来人的外形,千百脑海里浮现小将军的样貌。 “封将军啊,那没事了……”千百跳上马车,走进车厢坐着,金保沉闷地坐上马车边缘,让车夫打道回府。 春雨细密绵长,润泽大地生灵,在春日,总能将一切沉寂的绿复苏,连他心底的灰烬也能重明。 红伞晃了晃,溅来几滴雨水,凉意附上温热的皮肤,封长诀才察觉到自已的异样,他飞快别开脸:“你赴裕王的棋局,不单单是下棋吧,凭你的心思和手段,燕过都要被拔毛。” 裴问礼眸中盛满笑意,温柔道:“只是下棋,不过……是借棋观势。” 封长诀不懂其中名堂,直白地问道:“赢了吗?” 裴问礼敛神,淡淡道:“略胜一局,平局居多。” “裕王这么厉害?还能和你打成平手。”封长诀惊讶出声,听到裴问礼轻笑,前者反应过来,脸上热意驱散偏凉的气温。 这不是变相说明裴问礼在他心中无人匹敌吗? 封长诀恨不得抽自已的嘴。 “咳,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说到这个,裴问礼不免皱眉,沉声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步步杀招,贪得无厌。” 先皇殡天,北定将军冤死,新皇年幼,此时不动兵更待何时。裴党再怎么权势滔天,死土也只是圈养在家中的牲畜,哪能敌过外边的野狼。 京都能调动的力量太薄弱,新编的南营军队恐有力抵抗,能敌的只有赤胆营和封家军。 封家军被贬为奴,在江陵矿山挖丹砂,封将军叛国一事使得有功的封家军和封家割裂,不知还愿不愿效力朝廷。 赤胆营更不用说,在两个将军的操控下,两个将军也不是一心向着大辛,他们不放虎视眈眈的匈奴人进来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能助战? 沉思良久,封长诀冷声道:“封家军那边,我会想法子。” “你要去江陵?”裴问礼微微皱眉,倒不是担忧封家军,而是因为禄王的封地在那。 再怎么防,也防不住封长诀主动往那边跑。 “等登基大典过后吧。”封长诀心里想着事,虽说他父亲那件事在族中确实惹得很多人不满,但是血脉相承的族人,也不至于撕破脸面吧。 封长诀再木讷,也看出了裴问礼脸色不好看。他挑眉问道:“怎么,又想锁我?” 第218章 裴问礼垂眸藏起情绪,意味不明道:“我更想你锁我。” 封长诀没有回答,也没有回怼,沉默半晌,他转换话题:“赤胆营那边,你有什么对策吗?就算现在参他们一本也没有用吧。” “破局关键在于你。”裴问礼望着没有要减弱的雨势,轻声道,“封家军要靠你,赤胆营也要靠你,你是将军,总得有兵。” 最后一句像是给封长诀提了个醒,他拿将军的头衔后连个军队也没有。 不知赤胆营能抽出多少兵力为他所用。 “裴问礼,你就不怕我起兵造反?”封长诀猛地问道。 趁乱世称王的一大堆,他封长诀为何不能? 裴问礼顿住,他定定地看向封长诀,否认道:“你不会的,封家的忠贞已经刻入骨髓了。” 封长诀扬了扬眉。 “你就当为了我不整日提心吊胆,别起兵造反,我不想你陷入战乱险境。就算不为我,为了天下百姓。乱了三十多年,天下好不容易才太平,禁不起混战了。”裴问礼说完,又自私地说道,“万一你称王,最后胜了。天下美人收纳后宫,你哪会记得我这个糟糠之妻,我可不想孤零零在冷宫过一辈子。” 看得出来,裴问礼已经一退再退了。 “你想的也太多了。”封长诀淡淡一句总结,他潇洒地笑道,“我当然不会,大辛是我爹好不容易帮忙打下来的江山,可不能做什么短命王朝。” “你位置还没坐够,好不容易位极人臣,如此快结束,裴问礼,你舍得拱手让人吗?”封长诀精确抓住他的心中最深的欲望,忽略掉裴问礼的眸光闪动,他自信地笑道,“你这些日子好好想对策,我怕北大门守不住,若匈奴人也加入战场,胜算不大。” “但是也要做最坏的打算。”裴问礼冷静地说道,越过一块小石子,他的视线飘向皇宫,“登基大典在即,先防住眼前的人。” 登基大典是最隆重的日子,不仅是司天监算了一遍又一遍的日子,也是皇宫焕然一新的日子。 择良时,穿龙袍,给神明上香,万官朝贺。 朝堂上,身形瘦小的皇帝披着长长的龙袍,牵着太后的手走步步台阶,走向龙椅。 小皇帝乖巧地坐在龙椅上,有些怯场,只敢偷偷望站在台阶下一旁的裴问礼。 太后迈向龙椅后的帘子里,轻轻坐在宝座上,她的手细腻地抚过宝座上的纹路,心中涌起满足感。 她终于等到这一日,能听政的日子。 藩王们亲自送上贺礼为祝新皇登基,轮到裕王,百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臣特贡上陶响球、布老虎……足金打造的长命锁。” 一个侍卫端着这些玩具走上台阶,跪在王座前奉上。 小皇帝好奇地想伸出手拿走布老虎,被帘后的太后喝止:“皇上,天下都是您的,不急于一时。” 小皇帝不舍地收回手,还留恋地给了那些玩具一个眼神。 裕王送这些就是为了给小皇帝难堪,也是在昭告天下,就一个小孩童,他们还真当作皇帝? 一个藩王给皇帝送长命锁,也太逾矩了。 “裕王,哀家问你,给新皇陛下送长命锁,你居心何在!”太后愠怒道。 隔着帘子都能感受到太后的火大。 “太后娘娘息怒,本王见好多人家的小孩都有长命锁,就想着陛下还是个孩童,又贵为九五至尊,别人有的,陛下也得有,还要比他人尊贵。”裕王的回答有很明显地草率和敷衍,他把矛头扔向太后,“臣送长命锁是不愿再见到有皇子逝去了。这长命锁乃是臣的心愿,臣愿陛下岁岁平安,年年如意,福与天齐。” 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忽然有人带头鼓起掌来,裕王偏头看去,裴问礼身着一身新制官服,朝他笑着。 “裕王殿下的贺礼为国为君,陛下自然会欣喜。”裴问礼淡然地转头看向龙椅上的小皇帝。 后者应付不来这种场面,脸上闪过一瞬茫然,随即听从道:“朕很喜欢。” 裕王笑容隐去,朗声道:“陛下喜欢就好。” 为国为君,独独少了一个为民。 裴大人是会说话的。 封长诀扫过裕王的背影,视线却和队列中的禄王撞上。 与六年前印象中的禄王不同,祁雁人长得高大,因场合正式,他束起了长发,发尾仍是卷起。妖冶精致的五官,褪去少年气息,显得越发矜贵。 祁雁怔愣片刻,视线停留一刹就挪开了。 封长诀下意识往腰间看去,以为是被发现剑丢了,但转念一想,朝堂又不许佩剑。 他放下心转回视线,百无聊赖地听着礼部的人念词。 熬到登基大典完毕,封长诀伸伸懒腰,视线漫不经心越过人群去寻找裴问礼,后者被一群官员围住走不开。他收回视线,往朝堂外走去。 刚走出正宫门,被一个婢女拦住。 “封将军,太后娘娘有请。” 封长诀纳闷地停下脚步,太后和他有什么关联。想光想,他还是老实地跟着那个婢女走上去长乐宫的路。 “太后找我有什么事吗?”封长诀想探探那个婢女的口风。 她笑答道:“明日举办国宴,让娘娘想起初次见到小将军,娘娘至今听闻过小将军不少事迹,却没好好地见上一面,怕小将军回北疆,难得再见,特来邀请。” 第219章 封长诀思忖半晌。不管怎样,太后也是裴问礼的姑姑,他总得去见个面。 长乐宫宫院中,太后卸下登基大典上隆重的长袍,穿着一件深黄春裙,坐在树荫下。 早就准备好了糕点茶水,就等他来。 “太后娘娘。”封长诀行完礼,听从她的意思坐在对面,“外臣不能在宫中待太久,还请娘娘体谅。” 太后仔细打量着封长诀的相貌,忽而笑道:“好样貌,多招姑娘喜欢的一张脸啊。” 封长诀微不可察地皱眉,他镇定地问道:“太后娘娘,叫臣来究竟是为的何事?” “紫幺,来,过来。”太后见他软硬不吃,也懒得多说,招来那个宫女,又转过去对封长诀笑道,“你和小堇玩得好,你帮哀家来掌掌眼,你觉着她……能入小堇的眼吗?” 封长诀没想到叫他来,是来帮人相面的,他顿感无趣,起身作势要走。 “小将军,你为何要走,难不成你不愿小堇府中有女人?” 封长诀怔住,转头扯出一个笑:“太后娘娘,臣虽是闲职,但也不会挂职帮人相亲,娘娘请另寻他人。” 第105章 心里有鬼 “将军,如此着急走,莫不是……心里有鬼?” 太后轻轻松松一句话将他留下,封长诀坦坦荡荡地转身,他围着站得笔直的紫幺转了一圈,仔细端详。 “五官正,脸蛋白,身段好。”封长诀短短几句概括,他忽然凑近冲她一笑,后者被他这一举动逗得脸色发烫,封长诀漫不经心地拉远距离,故作笃定,“男人都喜欢这种,如果裴问礼不喜欢,那他就不是个男人。” 太后柔和道:“既然如此,将军和小堇走得近,紫幺还得拜托将军牵线。” 封长诀眸色转黯,被迫提起嘴角,笑道:“还需要我牵线?太后娘娘,我自个婚事还没着落呢。” “你不说哀家差点忘了,没记错的话,将军今年二十六岁了吧。”太后不着痕迹地引话题,她看封长诀坐回位置上,面带微笑,“将军,哀家有个远房表亲,才华出众,长得标致,身段苗条。虽家道中落,但愿意远嫁。” 封家门庭萧条,封长诀不久又要回北疆,就算想嫁也望而却步,愿意远嫁的姑娘实在少之又少,有个曾是门楣大家的小姐愿意远嫁已经很不错了。 “她有裴问礼貌美吗?”封长诀靠在椅背上,玩味地笑笑,“太后娘娘,我这人眼光比较挑,还浅薄,没裴问礼好看的一般入不了我的眼。” 太后微微蹙眉,这小子语气狂妄,明明只是个七品武官,怎敢如此说话,还给他挑上了? 以前的封长诀初出茅庐,语气中多多少少有点尊敬,不像现在一举一动都有着威压,仿佛他眼里放不下任何人一样。 不过想想也是,想必这才是他的原貌,张扬潇洒,没有被压迫,一身轻松。毕竟父母已逝,没什么可以威胁到他的,他也有能力保护自已的妹妹了。 太后挪开视线,笑意渐淡:“飞骑将军,眼光如此高,这世上怕是鲜有这样的女子……不过,换句话说,意思是将军眼里只有小堇了?毕竟当年请旨,想要求娶小堇呢。” 闻言,紫幺愣住,她低着头轻咬唇。 封长诀看出太后想要诈他,前者朗声笑道:“哈哈……太后娘娘闲下来也喜欢看民间话本?话本用来消遣是好的,若是当真,岂不成了笑话。” 太后面露怒色,封长诀也太不不把人放在眼里了!敢拿当今太后比作笑话。 “太后娘娘,不瞒你说,近来我与卫家小姐在相亲,这种戏言还是少说的好。”封长诀冷笑几声,随即起身爽快喝完那杯菊花茶,俯视着太后,朝她眨眨眼,“还请太后娘娘为了贞洁着想,别让宫中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快请人带路,好让我这个外臣离开后宫。” 反了天,封长诀胆敢威胁她! “封长诀,你别忘了,封家在京都是怎么衰弱的!” 话音刚落,封长诀眼中闪过厉色。未等他开口,一个婢女就匆匆赶到太后身前,她着急道:“娘娘,裴大人硬闯进来了,还未持有圣上手谕。” 未持手谕倒不是什么大事,这大辛也就明面上是祁家的,到时候补一个就好。让她烦心的是,裴问礼如何知道封长诀被她叫进后宫的。 长乐宫中果然也藏着不少他的眼线吗? 余光间闪过挺拔的身影,封长诀倏然转头看去,裴问礼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跨步走到太后身前。 “太后娘娘,私自将外臣叫进后宫,不合情吧。”裴问礼语气冷漠,直视着太后。 太后笑得僵硬,她平淡地瞥了裴问礼一眼,说道:“你不是也没拿手谕就私自进后宫。” 裴问礼嘴角勾起一抹笑,语气仍旧平稳冷淡:“太后娘娘,是拈不清轻重吗?就算事情传出去,也无人说我,太后娘娘就不一定了,毕竟先皇才逝去不久。” 太后嗤笑,她就知道,只要封长诀待在裴问礼身边,裴问礼就会和裴家划清界限,甚至帮着外人来反驳裴家。 但她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她看向站在旁边的封长诀,婉约笑笑:“飞骑将军,你还真了不起,让小堇如此珍爱你。” 封长诀:“……” 他下意识看向紫幺,后者遮掩着脸,看不清神情。 “太后娘娘,日落西山,想必你们话也说完了,我们便不多叨扰了。”裴问礼敷衍笑笑,转身拉过封长诀的手臂,往长乐宫外走。 第220章 太后冷哼一声,没派人去拦,反而看向一直不语的紫幺,她冷不丁地说道:“看见了么,裴问礼对他兄弟都如此,你若对明日国宴行动还犹豫不决,便会离裴问礼越来越远。” 紫幺眼眶发红,低声问道:“他们只是兄弟吗?” 太后有意遮掩,她模棱两可道:“谁知道呢。但若你再不争,他们就不止是兄弟这么简单了。” “紫幺,上点心吧。” 说完,太后拈起圆桌上的扇子,扇着风往宫外的御花园走去。 紫幺留在原地,手用力抓紧衣裙。 “行了,撒手吧。”封长诀盯着被抓皱的窄袖,不禁蹙眉。 裴问礼松开手又气不过,他尽量压低声音,嗔怪道:“太后让你去后宫,你就去?你就不怕她设计你。” 封长诀懒散道:“她不是你姑姑吗,好歹给个面子。” 一句话,裴问礼气消了大半。 “不过,今日看你和太后关系不是很好。”封长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登基大典天没亮就要起来,他没睡够。 “嗯,我与她算是盟友,但权力到手后,就要分权了。”裴问礼注视着封长诀打完哈欠伸懒腰,盯着他的腰身,刚健又不乏韧性。 裴问礼扶过,他知道封长诀的腰可以柔韧灵活到哪种程度。 “这样啊……”封长诀完全没注意到裴问礼的视线,他舒展完身体,轻松地说道,“宫宴应当只请五品以上的官员吧?” 裴问礼知道他想说什么,心中不悦,他询问道:“你今日就想收拾衣装?” “当然,当务之急,还是得快去江陵。”封长诀语气不容置否。 裴问礼心生一计,适当地换个话题:“太后有和你说了什么吗?” 封长诀脑海中划过紫幺的脸,他脸色一沉,勉强笑道:“有啊,让我为你和那个宫女牵牵线。” 裴问礼瞥了眼封长诀的神情,后者喜怒都形于色,太明显了。他勾起嘴角,笑道:“将军,那个宫女怎么样?” “不怎么样。”封长诀没好气地说,他脑子一热,忽然说道,“裴问礼,你这般的人应当与天仙才般配。” “什么天仙配,我和你般配就好。”裴问礼眉开眼笑,他有意挑逗,“还是说,将军把自已比作天仙?” “一边去。”封长诀无奈道,过了一会,他敛神,轻声说,“我认真的。” 裴问礼顿住,这句话无疑是给他的满心欢喜重重一击。封长诀是真拿今日当最后一次见面,他做好一切准备,去江陵,回北疆,与裕王做抗争。 而他打心底,就是没想过和裴问礼能一直走下去。甚至他说出这么伤人心的话,是因为他希望裴问礼能过得好。 照往日裴问礼还能自在地撩拨,但封长诀神情认真,他真不知该怎么办。 “封长诀。”裴问礼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心里涌出情绪,他故作镇定,“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都等了你五年了,你去北疆,哪怕一辈子不回京,我也等得起。” “你次次都口是心非,究竟是为什么。” 封长诀私藏多年的秘密见了光,他默默垂眸,沉默不言。 “……” 裴问礼看他神情有些松动,才悄然安心。他得乘胜追击,不能就这么放封长诀走了。 “什么,升五品官了?!” 封府清早迎来第一声惊呼,惊飞几只喜鹊,掠过府邸上空。 扶川翻来覆去手中的圣旨,真材实料,皇帝御玺的印章也在。 “别看了,是真的。”封长诀翘着二郎腿,坐在石桌旁,桌上还摆着临走前的包袱。 “哥哥升官了是好事啊,为什么你们都不开心。”封小妹心情愉悦,昨晚因哥哥要走,生了半宿的气,今日一看气完全消了。 升官后朝廷安排事务要花上十天半个月,封小妹就能趁这些日子说服哥哥带她走了。 “因为我们包袱都收拾好了。”扶川叹息一声,坐在石凳上,圣旨被卷好放在旁边,“你说,这圣旨什么意思啊。” 封长诀颇为烦心,局面紧迫,裴问礼又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为何会故意留他。 难道是国宴…… “先走一步看一步。”封长诀捏捏眉心,烦恼地喝口凉水。 裴问礼昨日那番话还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 他承认自已在感情上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没法直面自已对裴问礼的感情。 他把裴问礼拿得太重,却又放得太轻。他斩断了过去,偏偏此时又看清了道路,他的母亲也等了父亲六年,最后共赴黄泉。 他也让裴问礼等了六年,但他们的结尾呢?就算不会像父母那样,但山雨欲来,到时候世道混乱,他保不定自已能活下去。 倘若他有幸活下,第一件事就是带兵攻打匈奴,南平将军在南疆斗争十几年载,他一介毛头小子,恐怕要更久,战死沙场或终老北疆,难不成耗裴问礼一辈子吗? ——我不想他活得太苦,也不想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106章 心乱如麻 翌日国宴,举办得相当盛大,腾出宫中大片空间用来庆贺。宫墙重新涂刷一道,御花园中的花草也换成从各地移来的,皇宫内外无不崭新。 宫灯高高挂起,花灯池塘中飘,绵延至宫道的长毛毯,小矮桌上盛放的山珍海味,宫廷乐师在茉莉花丛中奏乐。 第221章 红云烧天,傍晚的宫城被披上一层奢靡的纱帘,火树银花,鱼龙舞乐,在今晚宫城都能见到。 宫道四处溢香,豪华的马车车轮碾过,香味偷偷钻进车帘。可见裴家为国宴的阵仗花了多少钱,这种时候可不能丢了架势。 裕王撩开帘子,注视车窗外的繁华景象,讥讽地笑道:“这些就像是将死之人拼尽的最后一口气。罢了,盛景将倾,就让他们好好度过这最后一晚。” 这些话落在他身旁下属的耳中,不觉抓紧腰带,手抓空了才渐渐放松,心里暗示自已,还没到打杀的那个时候。 “那批精马何时能运到巴郡?”裕王转着扳指,偏头问那个下属。 “殿下,陇西郡主接手过陇西地区后,连过路行人都要盘查,那批马只能分成好几个商队运,要花上一些时日。” 裕王皱眉冷笑,没想到那个黄毛丫头也能碍他的事。 陇西郡主近来声名鹊起,又得百姓喜欢,为人处事也机灵。想必是知道他在做的事,故意为之。 “这小丫头片子,和她父亲一模一样。”裕王冷嘲热讽地夸赞,转扳指的动作停下,“无妨,她拖延不了多久,姑且等上几日。” “是,殿下。”下属应声。 “南平将军那边可有什么动作?”裕王在宫道上忽然看见穆府马车停靠,出声问道。 “他不愿插手,但他的女儿一心觅侯,说不定会对大业有所威胁。”下属认真地回答。 裕王蹙眉,神色越发不耐,厉声道:“这些女人不在家里插花刺绣,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妨碍本王。” “殿下是想……”下属眼里冒冷光,若是殿下一声令下,他就去把她们都杀了。 “用不着,凭她们……翻不起几个浪来。”裕王话里话外满是鄙夷,下属却隐隐担忧,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以后定会吃大亏。 成就大业容不得一点差错。 裕王殿下都等了几十年,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但殿下越到那一日,就越按耐不住性子。 “你是说,裕王已经派人筹备精马了?” 宫宴尚未开始,在御花园一个毫不显眼的小亭子里,封长诀警惕地扫过周围,四下无人,只有舒画颜的婢女们望风。他看着舒画颜优雅地斟茶,如是问道。 “在三个月前,裕王就已经开始运兵马了,他们伪装成商队去往巴郡,我找不着由捉拿他们,只能帮忙拖延时间。”舒画颜垂下眼眸,将茶递给封长诀,后者没心思喝茶,只是拿在手中。 “裕王到底有多少兵力。” 这个问题困扰封长诀很久了,他想不明白,一个藩王蜗居郡县多年,能积攒多少兵力? “精马数量之多,按骑兵比较,裕王的兵力起码八万。”舒画颜比较一二,见封长诀忧虑,她善解人意道,“陇西虽无多少兵力,但四五千还是有的。” 四五千对抗八万,怎么看胜算都不大。 “这些不够的话,只能去游说其他两个藩王,看他们愿意出多少兵。”舒画颜帮他出主意,她温声道,“父王生前与其他藩王交好,想必会给我几分面子,但禄王不一定,他不是父辈,很难谈妥。” 封长诀愈发烦恼,他得送点什么赔礼去,才好借兵。 “封家军有多少人?”舒画颜忽而问道。 封长诀眸色微动,轻声道:“百人。” “什么,只有百人?!”舒画颜惊讶地拍案而起,她从小听过不少封家军的奇闻,却从没人告诉过她,这支战无不胜的奇兵只有区区百人。 “封家军是战乱时家族内青年匆忙组建的军队,族中人本就不多。人数虽少,但都是族中武功佼佼者。”封长诀耐心解释,他出生在大辛建立后,也没见过封家军杀敌,但在赤胆营的表现就足够令人信服。 他们训练有素,连饮食休息都有严格控制。 “虽然我相信封家军能杀上千人,但双方差距太大。”舒画颜重新坐回凳子上,撑头思索,“御林军能抽调多少?南军很多军土都卸甲了,还能召回吗?匈奴时不时骚扰边境,赤胆营军土又不能动……” 思索良久,封长诀吐出两个字:“征兵。” 舒画颜顿住,疲惫地叹息:“如今征兵,又要花不少时日训练,我们等不及了。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不,我有办法。既能做到征兵,还不会打草惊蛇。”封长诀拍拍胸膛,向她承诺。 舒画颜眼中闪过曾经的画面,那年寒冬,一个少年人在瑛王府门口,拍着胸膛,却无人在意他身上沾的寒气,只因他的话太过炽热。 少年骑马独自走过寒冬,从北而西,轻轻叩开瑛王府的门,光从那点缝隙钻了进来。 “封大哥,幸好有你。”舒画颜没有多问,她知道,眼前这个青年,总会有办法的,不管多困难的事,都会迎刃而解。 “兹事体大,今日国宴过后,我便出发去江陵。若有什么职务,还请舒王爷,为我辩说。”封长诀下定决心说道。 “去江陵?禄王就在宫宴上,若要去借兵,不如就在今日说明。”舒画颜不知道封家军被贬去江陵矿场的事,诧异道。 “什么?” “你不是要去禄王封地吗?” “……” 封长诀总算明白了,原来禄王封地也在江陵。正好,省去不少麻烦。 “我是去寻封家军,当初……因为我父亲的事,封家军被贬为奴……”封长诀顿了顿,安慰她道,“不过,没事儿,我有法子。” 第222章 “嗯嗯。”舒画颜乖巧地应声。 话也说完了,他们是时候入座宴席。 离开宴还有一个时辰,已然来了不少官员,封长诀漫不经心扫过他们的脸,认识的,不认识的,仿佛都在记忆里模糊了。 人影恍惚中,封长诀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在人群中熟络地交谈,直到视线对上。 封长诀连忙低头,余光中那人朝他的席位走来。 “飞骑将军,好久不见。”温耘盛着笑,向他打招呼。 封长诀见躲不过,只好抬眸,一时间思绪万千。 “温太史。” “我算算,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六年了。”温耘长呼出口气,在他身旁坐下,不忍感慨,“先前的事对不住啊。” 封长诀释然笑笑,朗声道:“没什么,都过去了。” “你何时回来的京都?穆家的姑娘这些日一直在打听。”温耘的手肘轻轻推了推他。 封长诀挺直了腰板,奇怪道:“她打听我做什么?” “哎呀,先前你父亲的事情不是没帮上忙嘛,说实话,我们都挺愧疚的。”温耘佯咳几声,他悄声道,“你不是又去求了南平将军,你去求的时候,穆南桉不知道,她挺后悔的。” 封长诀凝固的神情有些松动,他叹气道:“这事怨不得你们,都过去这么久了,没必要。” 温耘说道:“你要是有空,我就告诉她了。” “在禄王离京前的这段日子我应当都有空。”封长诀的目光飘向禄王那边,后者孤单一人坐着,与宴席格格不入。 “禄王……你要和他一起走?” 聪明如温太史,一下就猜中了。 “嗯,我有事求他。”封长诀说得含糊不清。 温耘想歪了,他惊讶道:“他是个断袖,像你这样未成亲的俊俏儿郎,他肯定喜欢,你还去求他!天哪,自投罗网啊。” 封长诀:“……” “说不定他会逼迫你做些什么!”温耘声音越来越大,周遭一圈人全看过来,封长诀一肘让温耘消停下来,他连忙闭上嘴。 封长诀扬扬眉,嗤笑道:“我要是不想,谁能逼迫我?!” “也是噢,你那么强,万一他使什么阴谋手段让你服帖咋办。” “……” “裴大人,裴大人?” 宴席对面的昙花丛中,一个官员唤着走神的裴问礼,后者收回望向封长诀的视线,轻笑一声:“没什么,你接着说。” “裴大人,御林军加上元武将军部下,统共六千人,南平将军部下军队有三万,但解甲归田,怕是难召回。赤胆营兵力最多,有十万,不过此前与匈奴一战死伤惨重,只剩六万余。”兵部尚书愁眉苦脸,越念越觉得兵力空缺。 “局面不乐观。”裴问礼寥寥总结,目光时不时飘向封长诀那边,兵部尚书还想提议让世家大族出府兵,见裴问礼摆手让他止语,后者淡然往宴席走去,“你列出公文,明日递呈。” “明白。”兵部尚书悻悻闭嘴。 裴问礼走过去,正好挡住封长诀望向禄王的视线,导致封长诀不得不抬头看来人。 只看了一眼,封长诀就转头去和温耘说话。裴问礼琢磨片刻,难道是因为留他在京而生气? “温太史。” 温耘正笑得前俯后仰,忽然被点名,他迅速好神情,飞快起身朝裴问礼行礼。 “裴大人。” 封长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真的没有被特别训练过吗? “宴席快开始了,小官先去席位,裴大人,封将军,先走一步。” 抛下这句话,温耘巴不得想飞走,一眨眼没影了。 封长诀:“……” “支开他,究竟要说什么。”封长诀懒洋洋地倒着酒,抬头问他。 “没什么,过来提醒一下。”裴问礼温柔笑笑,视线停在他倒酒的手上,有意无意道,“少喝些酒。” 封长诀倒酒的手一顿,他笑着挑眉,嗤了一声:“裴大人,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太宽了?” “你想喝酒什么时候都行,今日少喝。”裴问礼表意不清,他眯着眼,俯身凑到封长诀眼前。距离太近,封长诀耳朵一下就红了,只听到他魅惑地笑笑,“封将军,你若今日喝多了,你会失去一个春宵。” “什么意思?!”封长诀被他挑逗得心痒痒,脑中混乱一片,他尽力僵着脸,“这是皇宫。” “嗯,我知道。” 裴问礼说完就回席位上了,留下封长诀心乱如麻。 第107章 春宵一刻 “开宴。”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箜篌长弦拨动,端庄典雅的乐声如一阵白烟弯曲缭绕,红紫牡丹花芬芳馥郁,太后身着的栗色底绣牡丹纹长袍与美景融为一体。 她牵着小皇帝走过宴桌,入座主位,百官起身举杯祝贺。 “众卿平身。”小皇帝故作稳重地说道。 封长诀坐回席位,视线漫无目的地乱逛。宴席进行到现在还是风平浪静,他托住脑袋,百无聊赖地用指尖转瓷杯。 裴问礼留他参加宴席究竟是为什么?还有开宴前那句暧昧不清的话。 “当今天下太平,万物安宁,少不了百官为朝廷所做的奉献,哀家代陛下敬你们一杯。”太后忽然举杯,她迅速瞥了一眼宴席边缘的宫女,后者隐入黑暗中。 第223章 百官举杯回应,其中一个官员大笑着附和:“太后娘娘,这些日子是裴尚书做的贡献最大,自先皇殡天后,裴尚书代批阅公文,常常忙得不分昼夜。” “裴尚书坐在百官之首的位置,应如此。”太后笑容灿烂,扬言道,“哀家记得,宫中有一酿酒,历代皇帝都用来赏赐功臣,今日便代陛下赏赐给裴尚书。” 小皇帝默默点头。 太后垂帘听政,皇帝就没什么话语权了。 裴问礼凝神,表面上笑着谢恩赐。 封长诀皱眉,侧身问身旁席位的官员:“赐的什么酒啊?” 那个官员耐心解释:“羊羔美酒,宫廷贡酒。历代帝王会赐这种酒犒劳军土、功臣。” “没毒吧?” 官员:“……” 封长诀再怎么问,那个官员都不想搭他了。 说话间,一个宫女步调轻盈地走上宴席,端着的托盘上赫然放着一壶美酒,银酒壶外观精美,把手处镶嵌红黑圆珠。 好歹也是侄子,总不能大庭广众下毒杀,再说也没由啊。虽想清了,封长诀却始终安不下心。 宫女为裴问礼斟上酒,后者接过酒杯,酒面因动荡而泛起涟漪。他勾起唇角,一饮而尽。 封长诀心悸一瞬,见他无事,才缓缓松下口气。 “好酒,谢陛下恩赐。”裴问礼话是说给小皇帝听的,眼神却向着太后。 太后眯眼笑,微微颔首,示意他回席位。 裴问礼矜持地坐回座位,冷笑一声,果然那酒里加了东西。初夏的夜晚不算炎热,但他喝过那酒后,顿感身上燥热,头脑发胀。 之后,宴中发生什么,乐曲换了几次,太后说了什么话,他也无心去听。 宴席进行到末尾,醉酒的官员们吹嘘,也没太拘礼节,有不少先行回府的官员。 裴问礼感觉脸上越来越烫,不禁扶额挡住面容。 “裴大人,要先去偏殿歇息吗?”候场的宫女眼尖,忽然出声询问。 裴问礼轻轻捶了捶头,勉强清醒,他看着眼前人,扯扯嘴角:“好啊,多谢紫幺姑娘带路。” 太后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裴问礼空去的席位,她柔和笑笑:“哀家酒喝多了,不太清醒,就先回宫了。不扰大家的雅兴。” 见状,封长诀也觉着无趣,看着紫幺搀扶裴问礼离去,心中愈发恼火。 他来宴席,裴问礼就想让他看这个?! “裴大人,这边。” 紫幺娇声引路,裴问礼蹙起眉,她搀扶得越来越紧,整个人都快贴上来了。 “太后使的计吧。”他稍微使劲拨开紫幺的手臂,压住心中的不适,沉声道,“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看在你是太后身边人的份上,才没动手。” 紫幺愣了一下,又凑过去,柔声道:“大人,您醉了。” “放开。”裴问礼盯着她抓自已衣袖的手,那点耐心也被消磨殆尽,“你真以为你和我睡一晚,就能得到荣华富贵吗?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觉得我会让你活着吗?” 紫幺忽而感受到寒意漫上心头,这时候她才清醒,裴问礼年纪轻轻能坐上高位,怎么可能不心狠手辣,闹出糗事,岂不是让世家楷模、洁身自守的公子蒙羞,成为其他官员的笑柄。 他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污点。 “大人、大人!奴婢错了!奴婢没有退路了。”紫幺扑通跪下,紧抓着他的衣摆,眼泪簌簌落下,她哭喊道,“求大人救救奴婢!” “你可真是个麻烦。”裴问礼脸愈发烫,语气中也捎带着不易察觉地轻喘,他冷冷挥开衣摆,抬眼唤道,“千百,你来处。” 话音落地,宫殿屋顶上跳下一个人。 紫幺见裴问礼要走,连忙跪爬过去,哭泣道:“大人!” 眼前埋下阴霾,路被挡住了。紫幺忍不住地颤抖,她哆嗦着往后退。 “不要……” 乐曲声不似宴中那般激浑,清明的乐声扫去宴中人的微醺。宴席散后,官员们纷纷回府,封长诀此时万分清醒,他盯着那个空席位看了一炷香时间,裴问礼还是没有回宴。 最让他在意的,还是搀扶裴问礼过去的宫女。 紫幺喜欢他,他看不出来吗?! 不行,得去看看。 “封长诀。” 许久未听到的话语让封长诀止住脚步,后者心虚地偏头看他,简单行了一个礼。 “禄王殿下。” 祁雁冷笑一声,缓缓走近,说道:“本王以为飞骑将军忘了呢,不然怎会见着了也不打声招呼。” “不敢不敢,在下是怕禄王殿下忘性大,到时候打了招呼也不。”封长诀干笑几声。 “你与你父亲越来越像了。”祁雁冷哼,他伸手想去碰封长诀腰带,后者默默躲过去,他手指张了张又缩回去,祁雁不悦道,“怕本王忘性大?本王记得可清,本王曾经赠予你颢气剑,剑呢?” “回禀殿下,宫中不许佩剑。”封长诀想含糊过去,他一心想去偏殿找人,语速极快。 “说的你在宫外就佩过一样。” “……” 祁雁看他急着有事,也没多拦,高傲地睨他一眼,扔下一句:“若是丢了,你总得有赔礼。” 见祁雁走了,封长诀飞快往偏殿赶去,却在殿门碰见了千百,后者用手绢擦着手,见到他还很意外。 “小将军。” 第224章 封长诀四处望了一圈,声音下沉:“你们家大人呢?” “在宴外宫道上。”千百在夜色下脸红得滴血,佯咳几声,“等你。” 封长诀疑惑更甚,他转身要往宫道走,千百突然说道:“将军,大人是真的很喜欢你,可能他做的事有些不太好,但是希望你能体谅一下他。他没拥有过什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半晌,封长诀沉闷地说道:“好。” 眼前宫殿景色散去,仿佛经历千变万化,他只身站在宫道上,周遭空荡得只剩一辆马车。 金保承担着马夫的任务,见人来了,反应迅捷地跳下马车,抱剑越过他,犹豫片刻,干巴巴地说。 “别让大人太难受。” 封长诀疑惑不解,裴问礼身旁这两个小跟班怎么都在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直到他撩开车帘。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裴问礼,满脸潮红,脖颈也染上红,衣衫半解,露出雪白的肩臂,让人浮想翩翩。 连眼角都是红的。 封长诀回过神来,不忍皱眉,嗓音发干:“酒里下了药?” 车厢内只听到很细微的一声“嗯”。 “韩神医呢,让他来解。”封长诀压住滋长的邪火,别开视线,正要转身找金保叫韩神医。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轻附在他的手背上,封长诀下意识望过去,裴问礼眼圈红润,脸色相当难受。 “别走。”裴问礼声音微哑,忍住不耐,轻声道,“你不想要我吗?” “什、什么?!”封长诀目瞪口呆,裴问礼这是在邀请他,让他上吗? “我一直都在为你守身。推掉婚约后,主家想方设法为我房中送女人,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可我不喜欢她们,我是你的,你别把我转手送人。” 裴问礼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勾得封长诀丢了魂。 “裴问礼,你早就算计好了,现在反倒来问我。”封长诀苦笑一声,本来昨晚都打算放下,如今被裴问礼一设计,他哪会放手啊。 他根本玩不过裴问礼,也甘愿沉沦。 “在这?”封长诀余光扫过车厢,虽算不上小,但也不太能施展开。 裴问礼揽过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腹部,柔声询问:“不行吗?” “随你。” 裴问礼的意思没猜错的话,是让他上吧,但封长诀杵在那儿却手足无措。 突然他身子一僵,不可思议地俯身看裴问礼,后者悄悄下移,隔着布料蹭他。 “要我……帮你吗?”裴问礼轻吻过那处布料,下意识要解他的腰带。 “不用了。”封长诀深吸一口气,他解开腰带,拉过裴问礼的手腕,趁他不清醒,飞快给他手腕绑上了。 裴问礼的腰带难解,封长诀粗暴地给人扯断了。 封长诀见他那副羞涩的样子,手指轻轻挑逗,裴问礼果然受不了喘出声,前者轻笑道:“之前你绑我,现在我绑你,扯平了。” 裴问礼哪受得住这种挑逗,心爱的人就在眼前,还不许他动。手忍不住想去帮忙,被封长诀压上车壁。 “我自已来。” 裴问礼喉结滚了滚,哑声道:“好。” 第108章 晚舟归岸 夜色朦胧,偌大的皇宫无人知晓偏僻处的情爱。 他欣赏着封长诀这副主动、为他情动的模样。 亵裤被扔在一旁,封长诀粗粗喘着,无法不胡思乱想,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差不多。” 封长诀也顾不上太多,他凑过去和裴问礼接吻,唇齿相依。裴问礼被绑住的双手微微挣扎,被封长诀一只手压得死死的。 一刹那,仿佛为一把火添上薪柴,纵使自已身上滚烫,裴问礼也能感受到封长诀的暖意。 裴问礼知道,封长诀心疼他,舍不得弄伤他,所以才会这样。 封长诀深深呼出口气,还没坐稳,忽的哆嗦一下,掌心勉强按在壁上。 “别乱动!” 封长诀眉头紧皱,生怕外面望风的金保听到马车内的动响。 车轮上下轻晃,帘子无风也荡。 封长诀尽量憋着声响,突然动荡得厉害,喉咙溢出几声,封长诀紧闭双眼,一手扶着裴问礼的肩膀,一手死死捂住嘴。 “我想听你的声音……”裴问礼双手被捆绑住,只能倾身去吻他的锁骨。 封长诀被迫低头望进他那双柔情蜜意的眼眸,心软得一塌涂地,裴问礼后来说什么,他都应了。 “解开吧……” “再来一次好不好?” “不够,还不够……好想就这样到永远。” 封长诀被颠簸得不成样子,他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疯了吧?” 裴问礼眼含笑意,他圈住封长诀以免他摔下去,空出的右手贴在封长诀的胸膛处,他能感受到那处心跳得极快。 “封涯,你心跳得好快,你是不是很爱很爱我?” 声音如蛊惑一般,引诱着封长诀张口,然而他累得喘气,还没歇上多久,又被迫摇晃。 “他娘的!爱死你了。” 封长诀是真的到极限了,否则也不会破口大骂。 “我也爱你。” 没过多久封长诀已经开始期待药效过去,他声音有些沙哑了,裴问礼却有心思在那儿问来问去。 “你说……我们要是……死后同穴也这样,好不好?” 第225章 “滚蛋……老了还有什么力气!” 裴问礼闷闷地笑起来,连带着身体也发颤,受难的就是封长诀了。前者笑了一会,埋在封长诀的胸膛里,呼出暖气,像羽毛一样划过他的皮肤。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封长诀有所动容,他的手虚虚地抚上裴问礼的侧脸,轻声道:“舍不得。” “你早该说的。” “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 翌日晌午,裴府弥漫着苦药味,床铺上的裴问礼就是被药味逼醒的。 他睁开眼下意识就要摸身旁,发现枕头另一侧是空的,心上一慌,就想要下床寻人。 “醒了?” 熟悉亲切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裴问礼心才安下,他松口气,见封长诀端着一碗药走过来。 “韩神医说过,那种药也有毒,你如今还余毒未清。”封长诀用勺子舀药汤,递到他嘴边,“醒了正好,来,喝。” 裴问礼怕是酒还未醒,他讶然一瞬,转而乖乖张嘴喝药。 这边在喂药汤,那边韩神医就快步走进来。 韩神医看着他俩这温情的画面,扶额叹气,朝裴问礼说道:“你既然规划好了,应当与我说声,让我早早备好药,而不是让金保半夜三更把我叫醒。我以为裕王打过来了呢,吓得我后半夜一直睡不着。” “收惊的钱可得报销。” 裴问礼:“……” 听到他说话,封长诀把手中碗放在一侧。 “韩神医,只需服用两次,是吗?” “噢,对对。” 裴问礼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的手,慢慢上移到封长诀的俊脸,欣赏片刻,见封长诀没有发觉,还在专心聊天。 他唇线下压,颇有恼意地盯着韩神医。 偏偏两人聊着正在兴头上,又扯到在湘西的时候了。 “风雨欲来,我会加派族中死土去往黔中,护住你们韩家人。”裴问礼忽然想起此事,话毕,封长诀略微吃惊。 平常的一个韩姓不会让人想太多,但加了“家”这个字,说明是个家族,而韩家让人联想到的,只有当初和祁家争夺江山的韩家。 “勉强算你是保护,而不是监视吧。”韩神医微微叹气,他其实能解裴问礼的举动,韩家余孽能活到现在没被揭发,已经很幸运了。 说罢,他又嘱咐他们几句,走出寝屋。 裴问礼佯咳几声,提醒封长诀:“药。” 后者挑眉,语气上扬:“还要我喂?” “嗯。” 封长诀重新拿起那个小玉碗,坐在床边,给他喂药汤。 “是我想的那个韩家吗?” 裴问礼咽下一口药汤,点头道:“是,当初开国,先皇下令绞杀韩家余孽,他们躲进黔中地区,那边山多,没有被官兵发现。前些年才敢出山行些买卖,总得养家糊口。” “你就是抓住韩神医这个把柄,让他甘愿为你做事?”封长诀把空碗放下,抱胸含笑注视他。 裴问礼笑着纠正道:“是一笔买卖。” “你会做亏本的事?”封长诀嗤笑一声,仿佛透过表象注视着他的灵魂。裴问礼最喜欢封长诀这点,会透过貌美的皮囊看本质。 不管他多狡诈,多会耍小心机,封长诀顶多就是说说,也不会因此讨厌。反倒是这样,裴问礼才能在他面前做真正的自已。 他卖惨,封长诀会心疼,他也能把小时候受的委屈全找回来。他喜欢惹封长诀心疼,这样就能感受到被人珍爱的感觉。 以前缺的爱,全在封长诀身上找回来了。 “不会。如此想来,我应当弃政经商。”裴问礼顺着他的话头,开玩笑道,“我和他是互利,我为他们韩家送粮草、瞒朝廷,他为我制药。我们与裕王终有一战,他还有用。” “你成日算计这算计那,累不累?”封长诀尽量语气轻松地问道。 裴问礼搂过他的腰,头轻轻靠在他的腹部,温和道:“以前累,现在你回来了,我轻松多了。” “以前……”这反倒提醒封长诀了,后者按住他的肩,挪开他的身子,封长诀正神道,“如今我们在一起了,我先说好,与裕王一战,或是往后远征匈奴,若我战死沙场,你不必等我了。” “不会的,乱世出英雄。当初在比武台,我押过你,还记得吗?”裴问礼抓住他的手指把玩,眼眸充满盼望。 封长诀强忍下逗他玩的欲望,笑道:“怎么会不记得?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那一句让他在比武台上找到了归属感,不再孤独。 “不单单是以前,也是将来,我押你,你是我看好的盖世英雄。” 他们手指交插在一起,暧昧滋生,偷得浮生半日闲。 “好,为你不再久等,我努力活下去。”封长诀俯身亲吻他,后者被勾起欲望,想要再吻回去,封长诀却拉开距离,手指抚上他的薄唇,“不过,你要做好准备,大丈夫为国捐躯,是件光荣的事。起码,我比父亲死得其所。” 裴问礼一怔,失笑道:“好,等我忙完一切,能给交椅的时候,我就隐退,然后……殉情。我是个专情的人。” 封长诀扬眉道:“我不专情?” 终于提到这个话题了,裴问礼狐疑片刻,正色道:“花楼姑娘、卫家小姐……还有那个道土,你专一?” “那只是装装样子,我又没碰过他们,只有你。”封长诀口吐真言,他的确没碰过他们,也没亲过嘴。 第226章 裴问礼猛地抬眸,忽而松口气,苦笑着搂紧封长诀的腰,埋怨道:“你骗我,先前看你去花楼,我还以为……我快嫉妒死了,想把他们都杀了。” 封长诀解他这种不良的想法,他起初看到紫幺,也闪过恶念。但他当时更希望裴问礼身边有人能陪他,能给予他温暖。 除了身份,那姑娘也不差。 “是你的,总是你的。”封长诀拍拍他的后背,像哄自已小妹那样,难得温柔道,“我其实没想过真的成亲,身如蜉蝣,四处飘零,我不想耽误任何一个人。”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又怎敢为一已私利? “你耽误我,我一生都陪你耗。” 裴问礼说起情话简直是游刃有余,幸好,他专情。对于封长诀一介武夫,回应会付诸在行动上。 封长诀直接把人按倒在床上亲,亲够了打算起身去放玉碗,被裴问礼扯住衣襟,跌倒在温暖的怀中。 机敏的封长诀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僵硬地笑笑:“你还来?” “你醒的比我早。” 言外之意,你肯定还有力气。 “不行,今日我得回府看看,禄王找我问赔礼了。”封长诀实诚地回答他。 后者听到“禄王”二字,眉头皱起,不悦道:“丢剑的事?” “没错,把人送的剑弄丢,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封长诀挠挠头,想撑着床板起身,又被扯回去。 “赔礼从我宝库里找吧,我想要你陪我。”裴问礼蹭着他,后者被他撩拨得也上火,正犹豫间,裴问礼故意装出可怜样,“封涯,这样好难受……” “最后一次。” 第109章 美玉存墨 在一起后实在有些得意忘形,拖了好些天才抽出时间去裴府宝库。 裴家宝库藏匿在郊外皇家竹林中,也勉强算是别院,离宫城近,闲暇之余,裴问礼会去住上十天半个月歇息休养。 宝库的锁设计精巧,开锁也要花上些时间,两个家仆在大门前躬身解锁。 封长诀光明正大地露着有红印的脖子,在家仆们中间晃过去。 等在一旁的金保瘪瘪嘴,视线挪到旁边。那晚在宫中,他就在马车十步开外守着,怎么可能听不到里边的声音? 而封长诀的声音最为突出。 也是因为这个,他如今只要看见封长诀,就会面露尴尬。 “你就不能遮遮?传出去,害大人风评受损。”金保调整好心态,别扭地劝道。 “大热天的,我恨不得全脱了,还想让我套披风?”封长诀对这点倒无所谓,夏日在营里大家伙儿都光膀子,他不拘小节地摆摆手,“瞎讲究。还你们大人风评受损,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咬的。” 金保:“……” 说话间,裴府宝库的大门被推开,捎带一股清风,吹翻一阵白浪。 裴问礼站在门中央,因夏日燥热,他穿着素朴雪白薄衫,竹影印在他的下裳,融为一色。 他端着体态,笔直如竹,美得惊为天人。 “随我来。” 一帧一帧如置身在画中,封长诀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他转头朝随行的金保说道:“你们大人真是天下无双,绝无仅有,太好看了,你说人怎么能美成这样!” 封长诀声量大,一字一句落在当场人的耳中。家仆们低头憋笑,统统看向在最前方的裴问礼。 风扫竹叶,青舟落雨,响起一声轻笑。 裴问礼稍稍侧身,带过淡绿的发带一旋,睫羽颤动,薄唇微启,念着他的名字。 “封涯。” “哎、哎!” 封长诀小跑过去,走在他身边。裴问礼侧身想说话,垂眸就对上封长诀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是很干净。 风拂过脸颊,吹散热意,却吹不走唇的热意。封长诀瞪大眼睛,没想到裴问礼会当众吻他。 “少爷,院门也开……” 金保一转头,声音戛然而止。 “……” 热意褪去时,封长诀清晰地感受到自已的唇还被舔了舔。他飞快往旁边观望一圈,那些家仆下意识挪开视线,假装很忙。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突然来这么一下。”封长诀做贼心虚地摸摸鼻梁,大步流星地往院子走。 家仆们知趣地停在院子外。 内库是在一个院子里面,由一条走廊连接院门和库房。 若说在门外突亲是开胃菜,那走廊两边挂着的画像才是压倒封长诀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画像晒在阳光下,耀眼得令封长诀感到羞耻,画像的主人公是他,不同姿势的他。 跪着的,躺着的,折起张开的,高高抬起的…… “裴问礼!你就对着这些画像……”封长诀惊讶地说不出后半句,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幸好家仆懂事不进来,“就你一个看了吧?” “这是我画来珍藏的,不会给他人看见。”裴问礼温柔地阅过那些画像,辩解道,“它们一般存放在书房处,趁这些日日光好,就想拿出来晒晒。” 世人皆道裴问礼美玉无瑕,又有谁能识破玉里的墨点。 “不再看看吗?”裴问礼眼尖地发现封长诀涨红着脸快步走进内库,试图想劝说。 “看个毛,你画的是老子的身子,我自已没有啊,要看你画的。”封长诀恨不得戳瞎自已的双眼,裴问礼不仅想象力丰富,还有病。 第227章 不然正常人怎么会看到一幅露肌的画而立起? “别看了!你说我送个什么赔礼比较好?”封长诀看他还在那处观望,一把扯进内库。 内库里呈放不少金银财宝,有官家赏赐的,也有裴府上百年的积蓄,还有些藏品玉帛。 “你和他打好关系,是因为借兵的事吗?”裴问礼走过一排排的木架,转头问他。 “是啊。现今的几位将军,有谁能打?南平将军说不定,元武将军更加,不知何时会背叛我们,北疆两位将军更不用说。”封长诀嗤之以鼻,一个王朝竟找不出能带兵的将军平叛,“只能由我这个飞骑将军把名头坐实了,往后飞黄腾达,搞个侯爷当当,他们可不要眼红。” “好,我会全力支持你。”裴问礼的目光停在一个大宝箱上,掀开宝箱,里面放着好几层银锭,铺盖在最上是一沓地契,他边翻地契,边说道,“封涯,我没法管住元武将军,倘若将来局势不好,你与他战事上起了冲突,你就把他给杀了。” “宁愿将他功劳淹没,也不能让兵力流去裕王那儿。” 封长诀发怔,缓缓开口道:“我明白。不论将兵,逃降者一律格杀勿论。” “找到了,江陵一些铺子的买卖,还有地契,你将这些当作赔礼送给禄王吧。”裴问礼不等封长诀问出口,就主动解释,“他是江陵一带的封王,这些于他而言有很大的用处,化虚为实。何况,在乱世之中,也希望他用这些地多收容些难民。” “你比我想的还信任禄王一些。”封长诀笑了笑,语气中带着揶揄。 “他好歹是个封王,就算自已要称帝独大,也得有人拥护吧。”裴问礼将手中的地契递给封长诀看,后者随手翻翻,大多是郊外接近湖泊的田地,裴问礼接着说道,“禄王这个人在江陵一带有些名气,夸赞为多,差不到哪去。借兵一事,他不会不借。” “他只是垂涎你。” 封长诀鸡皮疙瘩掉一地,他纳闷道:“不是,为什么啊?” “他是龙阳之好,我查过,他府中书童门客还挺多,皆是长相英俊者。”裴问礼语气不明,他观察着封长诀的脸色,后者果然脸色煞白。 封长诀不太喜欢男人,但他是例外。 “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脸?”裴问礼忽的凑近封长诀,后者叹息一声,捧着他的脸吻过去。 “喜欢你。” 封长诀早就习惯裴问礼这种敏感、缺乏安全感的性子了,纵使裴问礼一天问他三百遍,他仍然会回应。 起初是被那张貌美的脸吸引的,后来渐渐接受了拥有那张脸的人的一切,无论好坏。 裴问礼将他推到桌上,搂住他的腰,抬头亲吻。后者顺从裴问礼的心意,主动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回应他的吻。 “你一日要亲几次啊?”封长诀仰着脖子任他吻,不禁喘息问他,他试图转回正题,想让裴问礼解决他的燃眉之急,“禄王的事……不然我直接一把刀给他剁了。” 裴问礼倏然停下,抬眸轻笑:“你吓到我了。” “又没剁你的。”封长诀嗤笑一声。 “你让我随你一起去,他就不敢再多想了。”裴问礼笑眯眯地提议,随手将封长诀的腰带扔在一旁。 封长诀还陷在如何面对禄王才能游刃有余的问题里,他权衡着裴问礼的提议,不太相信地问道:“让你一起去,你真的不会骂他吗?” 突然激灵一下,封长诀不自主地弓着腰,他抿着唇,憋红了脸。 始作俑者勾唇笑道:“我才不会骂呢,有辱斯文。” “你现在做的勾当,也斯文不到哪儿去。”封长诀撑在桌沿,往后仰着,憋出一句话来。 “让我陪你去,好不好?” “……好。” 最后封长诀被连哄带骗地吃干抹净,只记得裴问礼说裴氏本家的宝库有上好的护甲,可刀枪不入。 导致封长诀满脑子全是那个护甲,日日期待那运船能早些靠岸。 今日万里无云,封小妹随鸢尾姑娘学了些防身的招式,想找兄长演示给他看,却突然想到,兄长已经不归家多日。 “裴哥哥好。” 她穿着红藕长裙,逢芒种节气,带着亲手做的糕点,随鸢尾姑娘来到裴问礼的院子,后者一身淡紫,正在花树下批改文书。 闻声,裴问礼抬眸望去,封小妹温和地笑笑:“裴哥哥,我做了些糕点,邀你品尝。” 说完,封小妹频频望向寝屋,她拉回原意,害臊道:“日上三竿,兄长还未醒吗?” “让他睡吧。”裴问礼微微一笑,示意封小妹坐下,他拿起翻开的诗词册子立给她看,柔声道,“你哥哥与我谈论过你的名,要与梅相关……” 封小妹看见诗词那页上,赫然被人用朱墨圈出“玉霄”二字。 “朵中飞下玉霄神,仙韵娇姝一粉真。”裴问礼缓缓念着诗词,他试探地问道,“名为玉霄,可否欢喜?” “好听,我喜欢。”封小妹笑逐颜开,打趣道,“如此有诗意的名字,裴哥哥真的与兄长讨论过吗?” “我也是提议过的好嘛,只是你裴哥哥没采纳!” 不知何时,封长诀已经睡醒。他站在寝屋门口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四肢,大摇大摆地走在他们身旁坐下。 “封玉霄,很有英气嘛。”封长诀想揉揉她的头发,后者躲开,嗔怪道:“头发是鸢尾姐姐梳好的,不许弄乱了。” 第228章 鸢尾在一旁羞涩地笑道:“没事的,没事的……” “你好些了吗?”裴问礼语气温和,偏头问他。 “咳咳……”封长诀推了裴问礼一把,目光迅速扫过封小妹,尬笑道,“裴问礼,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太懂。” 封小妹捂嘴偷笑,视线落在诗词册子上,轻声念道:“玉霄、玉霄……封玉霄……” 第110章 不是知己 玉楼春今日空无一人,茶楼外有禄王的人把守,顶楼红帘春色,屏风后人影相叠。 “殿下今日与飞骑将军有约……还来找我……” 祁雁衣衫大开,闻言,低头不悦地盯着伏倒在他身上的粉红长衣的美男,冷冷道:“你废话太多了,继续。” 楼主柔媚笑笑,眸中流光千转,低头行着苟且之事。 他口技很好,祁雁是被伺候舒服了,他闷哼一声,想推开楼主的头,却见楼主喉结一滚。 “殿下,您给的钱不少,应该的。哎呀,又涨起来了。”楼主故意舔唇,笑魇如花,有意无意往飞骑将军那边引导,“殿下,飞骑将军想必不会为您做这种事吧。” 祁雁耳尖一红,嗤笑道:“他不需要,本王看上的就是他百折不挠的性子。” “是吗?”楼主轻盈笑笑,伸手轻推倒祁雁,跨身坐下,带着引诱的口吻,“那……殿下这辈子……怕是没法得到飞骑将军的人了……” 祁雁看着他主动的模样,不得想到封长诀,后者会为他主动吗?想必视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吧。 “殿下……究竟是看上了将军的哪一点?”楼主吐出气息,稳住声线,问道,“依在下看,殿下身边也不缺男人吧……啊……好奇怪……” “飞骑将军也算不上美男子……” 这句话不知为何触怒到祁雁,上方的人受到他的报复,被颠簸得说不出话来。 若是有人真心去了解过他,就不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祁雁自小生得美艳,父王去得早,先皇又怀疑他们禄王府,母妃带着他夹着尾巴做人。 无权无势的弱小世子,因长相艳丽被当地流氓欺负,被掳走过好几次,最后找到他,身上已经被摸了个遍。 他打心底里渴望自已生得硬朗,也倾慕于小时候就自强的人。 在祁雁灰暗的年岁里,一次偶然听到街边说书人在说封家少年的事迹,在他心中埋下了种子。 他很好奇自已向往的封家小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本王也不喜欢美男。”祁雁冷嗤一声,警告地瞪了被爽飞的楼主一眼。 祁雁还记得初见封长诀,骑着快马扬弓,英姿飒爽,但对话间他却和想象中的封长诀有些出入。 他想象的封长诀,应当是个豪放的大粗汉子,而不是个俊朗骄傲的少年郎。怎么会有个人完全长在他的审美上? 府中的美男不过是用来发泄的,他可不喜欢那样式的人。 不过他也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时常在行事的时候幻想,若屈于他身的人是封长诀该多好。 房门被敲了三声,外边的侍卫低声下气道:“殿下,飞骑将军出内城了,不过……” 祁雁拧眉,扬声道:“不过什么?” “不过,他坐的是裴府的马车,随行的还、还有裴尚书!”侍卫说完,心里直发抖。 祁雁粗暴地推开身上的人,后者侧躺在地上,望着他拢衣衫,讥讽笑道:“殿下,您肖想多年不肯尝一口的人怕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胡说!他只是与裴问礼玩得好罢了。”祁雁语气变得冷淡,他只身往内室走去,“备水,本王要沐浴。” “殿下,还需要在下帮忙弄出来吗?” “滚。” “遵命~” 裴府马车停在玉楼春前,金保撩开帘子,封长诀冲他笑笑,率先蹦下马车,抬头仰望楼阁。 “你第一次请客的地方。”封长诀看向随后跟来的裴问礼,有意说道。 裴问礼今日穿着相当精致,一身肃杀的深紫鹤纹长衣,墨发也是高高绾起戴着头冠,腰带也特意让封长诀选,后者随手抓了条。 小到焚香熏衣,大到穿衣打扮,还要拉着他一起沐浴,平时半个时辰能完成的事,非磨到一个时辰。 “我记得,第一次打听到你姓名的地方,也是你三句不离姑娘的地方。”裴问礼安然自若地往茶楼里走,封长诀沉默一瞬,赔笑着跟上去。 “哎,我记得有句话……别走那么快,好像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别斤斤计较!” “我没生气。”裴问礼虽是这样说着,脸上却无一点笑意。他环视二楼里的包厢,厢内无人。 按说禄王早就到了玉楼春,楼内也被他包场,却不见人。 “王爷有点事处,待会便来,请贵客……们稍安勿躁。”一个侍卫说完,缓缓往后退下。 “嗤,这就是王爷的待客之道?”金保冷哼,把手中的木盒放在桌上,随后站在一边。 这几年金保学乖不少,至少懂得等人走后再骂了。 “裴府的侍卫也是借了主子的光了,倒反天罡还说上藩王来了。” 也防不住隔墙有耳。 下一刻门被茶侍拉开,祁雁身着烟紫锦纹长衣,从头到尾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他步调缓慢坐在主座,余光瞥了眼封长诀。 “臣的侍卫嘴巴笨不会说话,臣为他赔不是了。”裴问礼轻瞥金保,后者懊恼地低下头,前者笑意加深,“想必也是惊奇才一时失态,还未见过主人请客却来晚的。” 第229章 祁雁眸色转黯,冷笑道:“正巧,本王也未见过有人不请自来的。” 两人语气间交锋,封长诀试图暖场子,干巴巴地笑道:“殿下,谢礼我已经备好了。” 祁雁神色暖和些许,封长诀双手呈过去,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啥……剑我不是故意丢的,当时有人追杀我,九死一生啊……” 祁雁沉眸,掀开木盒盖,里面放置着一串佩珠,十四子,他顿时就被气笑了。 “封长诀,你的意思是本王博爱?”他提起那串配珠,指腹摩挲着珠子的表面。 封长诀感觉他不是很喜欢,但送十四子是裴问礼的主意,他照搬裴问礼的那套说辞解释:“很对啊,博爱,你不爱你封地的任何一个百姓吗?” 祁雁太阳穴直跳,他强颜欢笑戴上的手腕,再说也是封长诀去寺庙求来的,开过光的,也是一片心意。 他拿出垫在底部的地契,大致扫了一眼,脸色一黑,看向淡定喝茶的裴问礼,不爽道:“裴家的地皮?!这也要借裴家的?” “不是借,我的就是他的。”裴问礼云淡风轻地放下茶杯,面容上遮不住的幸福。 祁雁皱眉,冷冷问道:“你们好到这种地步?若是以后有人成家,岂不是连夫人也是一起的?” “臣斗胆一问,殿下会成家吗?”裴问礼笑意不明。 祁雁好似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了,瞬间面若冰霜,他咬牙切齿道:“你们是那种关系?!” 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大,封长诀更不会说话,只好望着裴问礼,等后者回复。 “此事本不想瞒的,但先前闹过小矛盾,僵持了几年,如今和好又撞上形势危急时,臣只好等太平之日,再向外挑明。”裴问礼神情谦虚,语气中却透露着炫耀的意味。 祁雁气得脸发红,愠怒道:“你们何时在一起的?” “不算早,七年前吧。”裴问礼勾唇笑道,把祁雁最后一道防线也给击碎了。 七年前,不正好是封长诀班师回朝的那一年吗! 他们从相识到在一起只用了几个月不到。 “你看上他什么了,他这么虚伪,说不定你喜欢的样子都是他装出来的!”祁雁起身怒斥,他自小就讨厌装模作样还城府深的的人,尤其是裴问礼这种金玉其表的,他总会疑心是不是败絮其中。 “殿下,七年之久,放在一对平常人家,都是老夫老妻了。臣什么样他都见过,依旧不、离、不、弃。”裴问礼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报复封长诀对他的“背弃离”。 封长诀尴尬地挠头,他插不上话,也说不出话。 “你呢,当真喜欢他吗?!”祁雁心灰意冷,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自然是……”封长诀话说到一半,就被祁雁打断,后者不满道:“本王不想在这儿听你答复,你那颢气剑被找回来了,现如今存于禄王府,你到时候去拿再给本王答复也不迟。” 他这顿茶也喝不下去了,只身走出包厢。听到脚步声,他们以为禄王又回来了,谁知是那个侍卫,匆匆跑进来拿走木盒。 封长诀纳闷地说道:“这不是很明显吗,我要不喜欢你,能心甘情愿被你上?” 裴问礼失笑道:“这还真不能给别人看见,你那副样子,只能被我看见。” 封长诀:“……”谁来禁个言。 “禄王都没听我说完,看来只能等我去江陵再提借兵一事。”封长诀暗自深思,他得想好如何说才显得真诚。 “你去江陵后,禄王的要求都不许应,我们也不缺他那支军队,只是多多益善。”裴问礼语重心长地提醒。 他没法跟着去江陵,等到封长诀去江陵,叛乱一触即发,他也要部署一堆事来留后手。 “明白的明白的,只给你上,行了吧?” 裴问礼:“……” 裴问礼一本正经地回道:“不止这个。” “哎!我知道的。” “你说禄王能明白我们送的地契吗?” 第111章 位卑忧国 “他不蠢,应该能猜到。”裴问礼淡然说道,他没想到,禄王也是个有心机的,颢气剑丢了又回到禄王手上,其中八成是先皇的手笔。 禄王得到剑也没第一时间给封长诀,而是想将封长诀引去江陵。 视线抚摸过封长诀立体硬朗的五官,剑眉星目,不笑的时候冷硬俊气,只要一笑就冲淡了锋利,显得亲和又张扬。 封长诀是不是对禄王笑了,才会让他天真地以为,封长诀很好得手? 封长诀低头沉思,转头发现裴问礼在看他,诧异道:“你想说什么?” 裴问礼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平淡道:“你不许对禄王笑。” 封长诀:“???” “笑也不行了?”封长诀没憋住,噗嗤一声大笑出来。 裴问礼唇线扯平,不悦道:“我认真的。” “好好好,我努力僵着脸。”封长诀笑意未消,用哄小孩的语气去哄他。 裴问礼觉着这样还不能够,他严肃地说道:“让我的手下跟你一起去。” 又是变相地监视他。 裴问礼说完有一瞬的后悔,他知道封长诀不喜欢被人窥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后者的神情。 后者叹一口气,语气宠溺道:“行,都依你。” 话音刚落,裴问礼的心中如同点燃了烟花爆竹,心动不已。他眉梢挂上笑,侧身抱住封长诀,微微弯腰,头贴在封长诀的胸膛上。 第230章 “我舍不得你走。” “分离是避免不了的。”封长诀的心像是羽毛被挠了挠,他向怀中的人承诺道,“等天下安定,河清海晏,你我皆不必为国家存续而烦恼,不必为两地分隔而相思。那时候,我甘愿被你锁一辈子。” 裴问礼猛然抬眸,封长诀不计较先前锁他的事了。 正当封长诀以为裴问礼没有答复,想要转头看窗外时,听到裴问礼闷闷道:“你什么都依我?” 封长诀虽然疑惑,但还是老实点头道:“啊。” “那在你走之前,陪我把画上的都玩一遍。” “………” 那些画光是看都令人害怕的程度,有些甚至还用上小玩意了。 什么缅铃、角先生、悬玉环……封长诀立刻想要推开裴问礼,突然被后者控制命脉。 他想拿开裴问礼作乱的手,却被裴问礼连带着他的手一起。 “你手段……够下流的。”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耻作祟,他脸上渐渐变红。 视线逐渐涣散,腰带散乱在地。封长诀到了极点,忍不住想出去,被后者轻轻堵住。 封长诀一下瞪大了眼睛,裴问礼噙着笑,装作可怜兮兮地问道:“你说都依我的,不许耍赖。” “撒手……” 封长诀气喘吁吁,抽空斥责。 裴问礼依然无动于衷,好整以暇地注视他,等他那句话。 实在难以忍耐,封长诀咽下口气,难受道:“放手吧,裴堇。我依你还不行吗……” 裴问礼镇定地收回手,盯着衣裳深紫色新沾染上的淡白,不由得轻笑出声。 “你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封长诀无力地躺在地毯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离藩王回封地没几天,封长诀在此期间和穆南桉见了一面。 穆南桉都找去裴府了,封长诀能不去见吗? 不过女大十八变,穆南桉比以前个子高挑些,束着清爽干练的高马尾,穿着窄袖短衣,眉目英气,全身散发出落落大方的美。 “封长诀,你发什么呆啊!”穆南桉伸手在封长诀眼前晃了晃,她着急问道,“当初的事,我真得说声对不住,父亲拦着我,我没法帮你。你会原谅我的吧?” 封长诀去北疆就早已放下一切,把旧事尘封在皑皑雪山里了,他也不是什么走形式的人。 “本来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封长诀无所谓地摆摆手,他低头接着喝金玉藕粉羹。 通常裴问礼上完早朝就会去刑部处事务,这些日突然想练一手好厨艺,挤出时间回趟裴府做好早饭给封长诀,等封长诀晨练完,然后再去刑部。 这羹口感极佳,香甜不腻,外皮爽滑有嚼劲,足以说明裴问礼的厨艺在不断进步。 “我这些年一直在与父亲争吵,先前在南疆,我很向往京都,但来了反而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穆南桉叹息,看封长诀吃得香,她的视线挪到那碗羹上,“整日在家练武,空有一身武艺却得不到施展。前几年我还想过去北疆找你,一起杀敌,因此和父亲大吵一架。” 舀羹的勺子停住,封长诀抬眸解释道:“你们穆家只剩你们这一脉了,你父亲这样做也是出于对你的保护。” “你也觉着我需要保护吗?!”穆南桉拍桌而起,盯着封长诀,等他的后文。 封长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换个思路问:“你觉得我厉害吗?” 穆南桉一时反应不过来,应声道:“厉害啊。” “我这么厉害,裴问礼仍然不愿看到我上战场杀敌,受伤是没法避免的,又不是在神鬼志怪的话本里。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身上也有数不清的伤疤。”封长诀一本正经地举例,还暗戳戳地秀了一把,“你父亲也是关心。但……” 话头一转,封长诀扬唇一笑:“裴问礼再怎么不愿,我依旧会去。你自已的人生,该由你选择走什么样的路。” 穆南桉沉默一瞬,随即笑得灿烂,用手肘顶了顶封长诀的手臂,爽快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去北疆也捎带上我和汤荷吧,御林军不想收她,但她有功,只能让她在御林军挂闲职,她埋怨好久。” 封长诀头都大了,他回去要带三个人啊。 “我暂且不回北疆。”封长诀沉思片刻,忽然眼珠子一转,认真地问道,“你真的想去北疆?” 穆南桉点头道:“嗯。” 封长诀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个计划。穆南桉起初听到还挺惊讶,到后面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我说父亲近来神色凝重,常常发呆,原来瞒我这么大的事!”穆南桉愤愤不平,她看向封长诀,承诺道,“卫家姑娘就交给我吧,你赶紧写文书,现在就去写!我一定帮你把赤胆营的老鼠全揪出来,除你后顾之忧!” “我那边有些弟兄,你向他们说清,他们会帮你的。”封长诀拍拍她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本来是我要做的事,要不是怕时间赶不及。总之,多谢你了。” “没什么,应该的。江山岌岌可危,前有狼,后有虎,我不可能干看着的,还得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父亲真是……”穆南桉十分明智地说道。 封长诀点头,转身走进书房,一会儿后,他拿着一张写好的的文书和令牌出来,转交给穆南桉。 “哇,你的字真好看!”穆南桉拿着他的文书对着阳光看。 第231章 封长诀:“???” “龙飞凤舞,自成一派!”穆南桉从小在南疆长大,教的都是武功防身,不同山头总是发生小战,她也没太多的时间识字练字。 “是吗,我也觉得我字很好看!”封长诀顺着她的话头自夸,沾沾自喜道,“你还是第一个夸我字好看的,行啊,你挺有眼光。” “令牌你收着,我此去江陵,还不需要用到。希望时间能赶上,若发生叛变,我们封家军先上,之后你再带领赤胆营的土兵汇合,彼时再还我令牌。”封长诀手指按住令牌推向穆南桉,后者握在手中,这是一份很有分量的物件,她的心仿佛被令牌而点燃。 穆南桉调笑道:“你说,裕王除掉后,我也能拿到不少战功吧。咳咳……叫你那位,给我封个将军当当呗。” “我叫?我叫他一定听吗。”封长诀被她逗笑,郑重地说道,“其实,你在南疆多年,也该有个封号。不需要我说,等天下太平,大辛会补偿你一个封号的。” “好!我就等那一天!”穆南桉勾唇笑笑。 她不是追名求利的人,但她想要一个封号证明自已的功劳,也想证明给父亲看,更想告诉全天下的人,女子也会上阵杀敌,也该被承认。 位卑未敢忘忧国,是不分性别的。 “有我的令牌,你父亲也拦不住你。”封长诀笑着说道,温声道,“趁现在还未去北疆,去和南平将军好好谈谈……” 封长诀垂下眸,语意不明:“别留遗憾。” 穆南桉一顿,郑重地点点头,应声道:“嗯。” 她低头抚摸着将军令牌,手上的温度将冰冷的令牌一点点捂热,直到整块令牌变得炽热。 “父亲……” 穆南桉跪在厅堂,用力握住手中的令牌,就像是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抬头,烛光闪烁,照亮了穆定山的一头白发。 “女儿受将军所托,要前去北疆,望父亲为女儿饯行。”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响彻厅堂。 穆定山盯着她手上的令牌,缓缓叹息,他知道瞒不住穆南桉,就算他不许穆南桉去,她也会想方设法跑去。 而且令牌在手,穆定山也埋怨不了封家小子,毕竟当年的事在他心中也是一根刺。没有当年的事,他也没法和令牌主人抗衡,虽说封长诀品级不高,但他立下的功劳与职位完全不符。 更别说,他和裴问礼走得近,此事全城上下都知晓。 第112章 各赴远方 “闺女,你若走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和你母亲交代!”穆定山重重地叹了一声气,他打心底不愿意让女儿独闯北疆。 在南疆时有他护着女儿,穆南桉再闹得天翻地覆也是在他的五指山中。北疆天寒地冻,没个能照应的人,如今局势紧张,他也没法离身。 “爹,你已经把我照顾的很好了,接下来该我自已走了。”穆南桉倔强地抬起眼眸,饱含坚定,“大难在前,我辈岂敢畏缩!您为我取这名字,不是希望南疆安定,让我保国安民吗?” 良久,穆定山妥协了,于是他开口问道:“封家那小子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见事情妥了,穆南桉忙不迭起身,干爽地拍拍衣摆上的灰尘,扬声说出四个字“比武演练”。 穆定山悬在心头的石头垂落,他明白封小子此策的目的。挑出良兵狠将,为他封长诀所用。若招不到麾下,也能看清赤胆营中的黑白局势,谁在哪个阵营,谁又效忠于两位将军,他也能防上一手。 “他这算盘打得响,自已怎么不去?”穆定山狐疑地看了穆南桉一眼。 穆南桉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她有意隐藏,语气带着平常的俏皮:“他有自已要忙的事,到时候,您就知道啦。” 穆定山沉闷吐出气息,他不是不相信这个小辈,先前计谋他也领悟过,只是封长诀将自已的女儿推出去,或多或少他也有怨言。 “不管他怎样,你去北疆一定要万分小心,北疆那两个老狐狸可不好对付。”穆定山说完还是觉得不放心,袖子一挥,不满道,“还是得派一些护卫陪你去。” “爹!”穆南桉瘪瘪嘴,反驳道,“不用带人。” “傻丫头,你想啊,光封家那小子的将军令能够用吗?他在赤胆营的品级也比不上那两个将军,你带着我的兵过去,那两个将军多少会给我个面子。”穆定山苦口婆心地劝说。 穆南桉低头沉思,现如今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有父亲撑腰,北疆的两位将军也不好拿她怎么样。 “行吧,爹,这件事不能拖,我明日启程。” “唉,知道了。” “……” 封长诀在穆南桉后一步启程,藩王要回封地,当朝要臣要在宫门送行,也不知裴问礼能不能赶过来。 他抬眼往封府牌匾上瞥了一眼,视线重重落下,封玉霄身着薄红长裙站在家仆中央,她不似以前的哭闹,安静地站在台阶上。 “万叔,我妹妹就交给你照顾了。”封长诀往后方宫道瞅了眼,没看见裴问礼的身影,他叹口气,抓紧缰绳。 万管家连忙应声:“放心吧少爷,老奴一定照顾好小姐。” 封玉霄往前走一步,抬眸望着马上的兄长,提醒道:“哥哥,我求来的护身符你带上了吗?” 封长诀绽开笑,拍拍自已的胸脯,朗声道:“在这儿呢!” 第232章 “哥哥,一帆风顺,早些归家。”封玉霄扯扯嘴角,温声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好,我走了……”封长诀夹住马肚,起势往前骑几步。 “哥哥,你不等裴大人吗?”封玉霄急切的人地走上前问道。 “不等了,他有他的忙。”封长诀犹豫片刻,看向身旁骑马的扶川,决心道,“我们走。” 他们骑马绝尘而去,封玉霄转身偷偷擦掉眼泪。 万管事走过去,安慰道:“小姐,大少爷此行并无凶险,不到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 “嗯。”封玉霄乖巧点头,忽然感叹一句,“世道何时才能太平安康?” 听到这句话,万全沧桑的脸上布满忧愁。他在封府待了大半辈子,眼看封家一代又一代,他更加懂得封小姐这句话背后的强烈情感。 封家因持续一百多年的乱世而起,又经历了几十年的祁韩之争,好不容易扛到开国,却又去守边疆和匈奴抗争。 现如今封府到了封长诀手上,又要为危机四伏的大辛奔波。 封小姐出生未见过几次父亲,满心欣喜地等到父亲归来却又经历变故,兄长也不常在身边,难得等到兄长来接她,大辛又岌岌可危。 满堂忠族赴血宴,卧雪眠霜压星河。半纸功名生苦莲,孤鸿蓬草远日边。可叹,可叹,落得个身不由已。 “小姐,不远了……”万管事望着天边的红日,出声安抚,“老爷还在时,曾经说过,少爷出生在昼夜交替的旭日时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他会带着我们走向拂晓,长夜将终。” 外城城门停着一辆马车,像是在等人,听到马蹄声,马车车轮才悠悠往前碾去。 “禄王?” 封长诀认出来前方马车是禄王的,他正要骑过去问好,就听到身后上方有人在唤他。 “封小将军!这儿!” 这无比熟悉的声音,封长诀惊喜地往后方城楼上仰望,视线只在千百身上停留一瞬,就被他身旁的人吸引过去。 那人一身正红官服,端庄地伫立在城楼上,衬得灰褐的城楼都明艳几分。离得远,但封长诀能清楚地知晓,那人在看他,且视线直击心扉,他先前沉下去的心被无形的手狠狠拽了一把。 仲夏情长,他想,许是时节缘故,烘热了他的身心,否则他怎么会有,如此强烈想要亲吻裴问礼的冲动。 他娘的,站那么远。 封长诀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又是那个裴大人。”扶川嗤了一声,骑马往前,先走一步。 见扶川走远,封长诀赶紧收回视线,大方地摆摆手,让他们回去。 骑出京都两个时辰,封长诀还在回味裴问礼站在城楼送别他的那副模样。 真没想到,裴问礼赶过来了。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也足够他记很久了。 “你就这么喜欢?”扶川看他那副痴痴的样,忍不住吐槽,“依小道看哪,他就是狐妖变的,专门迷惑你这种心软善良的人。” 封长诀含笑回道:“我也觉得,所以啊,这种狐妖应该被我圈养起来,不让他祸害别人。” 扶川脸黑,负气道:“呸,你应该除掉他!算了,和你说不清!别坏我道心。” 封长诀愉悦地勾起唇角,抬眼望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马车,奇怪地问道:“这马车怎么越走越快?不是有意等我们吗。” “谁知道呢。” 扶川骑马速度也跟着加快了。 榴月的风是干燥的,仿佛被阳光烘烤过,站在城楼上,更能感受到翩翩热意。 不知看了多久,看到千百都忍不住佯咳提醒,裴问礼才失神般地收回视线。 “方才裕王的马车停在此地。”裴问礼突然冒这么一句。 千百揣摩着大人的意思,顺着话头说道:“需要在下派人去盯禄王府吗?” “不必。”裴问礼没说下去,神色平淡,“裕王还真压得住性子,若放任不管又是一个根刺,就让我来激他。此次,必须连根拔起。” “大人,在下担心,不止裕王叛乱。”千百说出自已的忧虑。世道一乱,各方势力就会掺杂其中,随波逐流。 “没法避免,若我不是上位者,我必定也会借助此次动乱拔地而起。”裴问礼淡定地帮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解释,时局不同,他现在是上位者,必须防住那些人往上爬。 所以裴问礼才不得不庆幸,他拿捏住了封长诀。他不敢想,若封长诀要造反,他该怎么办。 说话间,他眼神变得阴冷,嘴角噙着笑,语气近乎冷血地说道:“世间乱些好,我正好要在这一滩污水中挑走臭鱼。” 千百下意识要去确认裴问礼的状态,这语气太像曾经躲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设计别人的裴问礼。 偷偷摸摸的视线却被裴问礼抓个正着,千百暗自心惊,只能干笑几声。 求求,小将军快回来吧。 “别拜了。”裴问礼看千百恳求的动作,冷淡转身,“走了,去会会元武将军。” “哦,好。” 千百略显尴尬地藏起手,连忙跟在裴问礼身后走。 向北黄沙道,湖边芦苇荡,车檐銮铃响,倩影骏马上。 “卫小姐还晕吗?” 穆南桉一身白劲装,轻轻敲了敲车外壁。 车窗帘被掀开,汤荷朝她温柔笑笑,说道:“她好多了,卫小姐没出过远门,在马车上有些晕也正常。” 第233章 “嗯,那就好,还得走一些时日。”穆南桉转头看向跟在后方的骑兵,招招手让他们先歇下,“兄弟们,先歇一会!那边有湖水!渴了就去装点!” “多谢小姐!” 穆南桉缓骑了几步,环顾周围,清点人数。此行爹派的人不多,精兵十人,大多她都熟悉。 她叉起腰,眼睛像月牙儿般弯起,她爹还是有照顾她的自尊心。 听到马车松动声,穆南桉抬眼看去,汤荷着一身素纱裙,慢慢走向她。 “在马车上,卫家小姐一直问我封将军的事呢。”汤荷脸上显现忧虑,有些作难,“她还问我,京都要出什么变故,卫侍郎……” 穆南桉皱眉,径直往马车上走,汤荷想拦都拦不住。 走进车厢,见卫芊柔弱地躺在车板上,脸色苍白,顿时说不出话。 “你……好些了么?”穆南桉话头一转,弯腰问她。 卫芊泪眼朦胧,抓住她的手,恳求道:“好姐姐,你告诉我好不好,父亲为何要将我送去北疆……” 穆南桉一时无言,不知道如何委婉地说。 第113章 局中有局 “事到如今,我就告诉……” 穆南桉于心不忍,正准备说,马车忽然一动,她转头看,汤荷撩开帘子走进马车,朝她摇摇头。 “卫小姐,等到关城我们会告知你一切,听话,先歇会。”汤荷柔和地蹲在她旁边,穆南桉木讷地起身,随即点头应和汤荷的话。 卫芊垂眸,蜷缩在车板上,低声道:“好……我听你们的,但到关城,你们不许有一丝隐瞒。” 汤荷保证道:“我们答应你。” 说毕,汤荷抓过穆南桉的手,走下马车,等离远马车才解释道:“马车颠簸,你若告诉她京都有事要发生,她一定安不下心,还有如此长的路途,我担忧她会撑不住呕吐。” “还是你想得周全。”穆南桉轻叹口气,左手虎口附上下巴,“其实我觉得很奇怪,北疆也常有匈奴侵扰,两个将军又阳奉阴违,把卫家小姐送去北疆,当真是为她好吗?” “京都再怎么说,也不容易被攻陷吧。” 汤荷被她一说,也随之疑惑,她也不懂卫侍郎的安排,明明留在身边更安全,除非…… 她和穆南桉对视一眼,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除非卫侍郎知道自已有危险。 “汤荷,他们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穆南桉隐隐担忧,她当初真是气血上头,压根没问明白封长诀他们的计谋。 “应该是,但如今走大半路了,也不能掉头回去,我们只能相信封将军。”汤荷智地分析,她拍拍穆南桉的肩膀,戏谑道,“穆将军,你可要做好去赤胆营立威的准备。” 穆南桉被她的称呼惹得脸上一躁,前者不好意思地浅笑道:“还没封上呢。” “大家伙歇够了吗,歇够了就赶路!” 楼前流水江陵道,鲤鱼风起芙蓉老。 浩大的江水推着小舟,在悬崖峭壁下显得渺小,如天地一叶。 “江陵郡就在前方不远了。” 摇船的船夫反头朝他们笑呵,一位少侠抱剑立在对面船头,一位少侠在舱内摆着一些短细棍,好像在算什么。 “老大哥,江陵郡附近有什么大的矿场吗?”封长诀转身走到船夫身边,试探地问道。 船夫不疑有他,笑哈哈道:“有啊,多着呢,官府的人挖了好些矿洞。” 封长诀眼珠一转,套近乎道:“哎,老大哥,不瞒你,我和我兄弟打京都来的,这些年家里紧,就想着来江陵一个矿场寻早年离家的大哥接济接济。” 莫名其妙就被扣上头衔的扶川懵逼地抬头,看着封长诀朝他挤眉弄眼,扶川立刻迎着话头,附和道:“老大哥,我们上有老,下、下有小的,日子很难过下去啊,大哥早些跟着官家挖矿发迹了,我们才来的。” 封长诀没想到他这么配合,偏过脸偷笑。 “唉,我懂你们!这年头,难啊!不仅赚得少,官府纳税也多,通常是交了上顿没下顿,看你们也是家道中落吧。”船夫辛酸地拍拍扶川的肩膀,好心地问,“你们大哥姓甚名谁,说不定我能帮你们打听一下。” “我们大哥当年是负气走的,也不知道改过名没,但有一点我知晓,他当初是跟着被罚的封家军一同来的,我猜应该也在一个矿场。”封长诀巧妙地化解,扶川赞许地望他一眼。 “那就难办了。”船夫略显为难,他声量突然变低,“实不相瞒啊,官府怕封家军去了矿场搞动乱,把他们分去不同的矿场,你要是寻,怕是难。” 封长诀神色凝重,他现在担心的,不是封家军是否还能接纳他、信任他,而是怕封家军散了。 先皇这一计,可真绝。 人聚起来容易,散了再聚才难。 “麻烦您了,老大哥,我们人生地不熟,也不敢擅自去问,听闻封家军犯了事,我们哪敢到处找人打听。”封长诀装作急迫的样子,恳求道,“老大哥,看您面善,我们才与您说的,真是麻烦您了。” 扶川看得目瞪口呆。 看船夫还在犹豫,封长诀使出杀招,他作势要掏钱,艰难下决定:“老大哥,我们下江陵还有点闲钱,您收着!赌上回程的路费,我们也要找到大哥!”xl 这下船夫只能答应,还不好意思收钱。 扶川心里直道“人精”,表面上附和地点点头。 第234章 “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这点钱你们自已收着,我只能尽力而为,实在找不到,你们也得靠着这钱回去。”船夫一把将钱袋推回去,叹了口气。 “谢谢老大哥。” 封长诀冲他呲牙一笑。 大辛战旗随风飘扬,校场里格外隆重,元武将军在小城楼上点阅土兵,下边土兵齐刷刷站好方阵。 下边的步兵一手执矛,一手执盾,标准地演练军姿。 裴问礼在旁观看,视线却飘去城楼上那个中年男人身上。 元武将军在他计划中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唯一的变数就是怕他叛变。 裴问礼往人群一站太扎眼,元武将军明显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他思索片刻,叫来身边副将,耳语几句。 随后副将走下小城楼,朝裴问礼和金保走来。请他们上小城楼。 “嚯,稀客啊。” 元武将军目视他们走过来,朝裴问礼伸手示请,两人入座在楼阁中,副将弯腰为他们倒茶。 “元武将军,裕王的事你也应当有所耳闻,巴郡兵力集结,裕王不怀好意呀。”裴问礼不动声色地提醒,注视着对方的神情。 元武将军听后,转而笑笑:“裕王居心不良,天下昭昭,尚书大人不用担忧,本将军自会护好都城。” 裴问礼对他的话也是持有怀疑,不过前者没有表现出来,状似无意地笑道:“将军是聪明人,最懂得取舍,民心和权势,不知将军会选择哪个。” 起初元武将军对这个问题还是局限在“鱼和熊掌”上,裴问礼仿佛能看破他的心思,挥挥手让千百走远。 见状,元武将军也摆手让副将走开,问道:“看来,尚书大人是有好法子了。” “好算不上,但能让将军如愿以偿。”裴问礼的语气充满蛊惑,元武将军让他讲下去,“我的确有一计,能让将军两者兼得。” “愿闻其详。” 茶水渐冷,暮夏的风多少捎带凉意,元武将军的心却躁动不安。 他没想到裴问礼的计策竟是如此缜密和疯狂。 “尚书大人,你有几成把握?”元武将军控制不住地拿起茶杯,将凉茶一饮而尽。 “若你愿意,十成把握。”裴问礼淡然笑笑,又添加一句,“若你不愿,也是十成。只是速度快与慢。元武将军,此事对你来说,有利无弊。” 元武将军喝完凉茶还觉得嗓子干涩,他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设计的?” “你很想知晓?”裴问礼露出一个浅笑,元武将军只觉得毛骨悚然,好奇心作祟,后者还是点点头。 “裕王殿下曾与我下过两次棋,第一次是在狱中,第二次是在浣花雅居。”裴问礼起身走到城楼边,望着校场上训练的土兵,漆黑的眼眸中不见半点波澜,启唇道,“第一次下棋有了雏形,第二次下棋则是完善。” 元武将军瞳孔微震,也就是说,在六年前他就有了计划,那时先皇还沉浸在将裕王关入牢中的喜悦。 不止先皇,所有人几乎都认为裕王必死,眼前这小子不仅识破裕王,还谋划出了一张天衣无缝的网,等着六年后的今日,裕王亲自跳进去。 元武将军再次感受到后辈带来的震撼,裴问礼的所作所为,很难被人想起,他才是个二十五不到的年轻人。 其实细想起来,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他六年前就计划好,爬上相位、毒杀先皇、夺回封长诀,还有现在的设计引裕王入套。 裴家培养的不止是一个文雅公子、佼佼官员,还是一个谋土。 元武将军艰难地张开嘴,含糊不清道:“你……让我想想。” 裴问礼翘起嘴角,心里有了底,他轻声笑笑:“我等你的答复。” 等他们走下城楼,元武将军的心久久都不能平复。 这小子太狠了。 他望着茶杯见底的茶水,眉头皱紧。这次谈话又让他刮目相看,若裴问礼和裕王对上,还真难定胜负。 他得好好权衡。 “大人,你真有十成十的把握嘛?” 听到千百的问题,裴问礼反而笑了,他轻飘飘地摇头,说道:“没有,诓他的。他若是向我们,就有八成,若向裕王……五五分。” 千百心里一紧,纳闷道:“那大人你还夸海口。” “以免他太看重自已,反而来威胁我。”裴问礼说出缘由,千百恍然大悟,前者下意识去转手腕上的蛇镯,问道,“封涯到江陵了吗?” “已经到了,矿场都问清楚了,小将军就是厉害”千百得意洋洋地夸着封长诀,完全没注意到裴问礼的视线,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面露难色,“大人,小将军好像发现我们的人跟着了,要不要先撤?” “不用,他不会生气。” 第114章 招兵买马 “六个矿场,这么多。” 封长诀坐在路边小摊翻阅泛黄的纸,上面画着简陋的地图,六个矿场被红墨圈了出来。 “一个一个找,得花上几天吧,还得想方设法劝说,最后还得想办法把他们聚在一起。封长诀,这些时日不够吧,舒画颜那边已然撑不住了,凉州兵马大半去往巴郡。”扶川焦躁地用手指关节敲着木桌,他望着街坊上行人,只觉得悲凉和紧迫。 百姓们走在青石板路上,为生计奔忙,无人抬头望天上阴云。 扶川生性凉薄孤僻,在他眼里,这些人们在此刻却连地下的蝼蚁也比不上,感知不到大雨倾盆,只怕是覆水难逃。 第235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也许有先知的人,拼了老命也只是明哲保身。 照以前的他,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也不会有负罪感。 可是他遇上了两个贵人。一个贵人曾经如他一般,视他人如草芥,盗难城贫粮,最后立道于心,救济百姓,让他传道于人;一个贵人曾意气风发,遭遇朝廷尔虞我诈,落了个家道消乏,却无一蹶不振,随国征召,赤心奉国。 一个是他的来路,另一个则是他的归路。 “所以,我得一次拿下。”封长诀冷着面庞,他一把攥紧手中的地图,江陵这边的县令裴问礼已经帮他打点好了。 路铺好了,接下来就是造势。 “你有法子?”扶川心稍稍安下,凑近问道。 “招兵买马。”封长诀郑重地说出这四个字,他手搭在扶川的肩膀上,沉声道,“我下面说的,你听好了。买些人手,在六个矿场散播,就说一个人打着封家名号收徒揽人,有封家武道绝学,只需带一样家中铁器,或是一件粗麻旧衣。” 扶川脑子灵光一闪,他懂得封长诀的意思,语气难掩激动:“妙!你是想抛砖引玉,顺道试探封家军的心,还能练兵!” “不过,你为何还要收他们铁器布衣?” 封长诀勾唇笑道:“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若不收些什么,他们会以为我是蒙骗的。何况我是借,铁器拿去炼武器,旧布衣重新织造换新。武器是用到他们身上的,布衣也是。” 扶川犹豫道:“做这些应该要许多钱财吧。” “至于钱财……”封长诀拍拍掌,不远处停泊的马车车铃一响,扶川忍不住望去,帘幕被撩开,走下来一个衣着华丽的俊朗公子,那双风流的桃花眼惹人注目。 “这位是?” 扶川神色交替,一面他为封长诀规划好一切而激动,一面又被封长诀计划这么多却不告诉他而气恼。 “在下姜鹤一,你称我鹤一公子也行。”他欠身微笑,安然坐在封长诀的侧方。 “一股铜臭味。”扶川撇撇嘴,不知封长诀从哪找来的。 “哎,封小将军,你和我表弟的关系,是不是得唤我一声表哥?”姜鹤一一坐下就开始打算盘,封长诀也没拘着,大大方方喊了句“表哥”。 扶川:“???” 扶川好像明白他是谁了,尴尬笑笑。封长诀家中那位裴大人富得流油,他反倒担心人家有没有钱。 “姜表哥,我不拘礼,你也不能拘着姜家的钱财啊。”封长诀奸诈笑笑,姜鹤一心里暗道不妙,他就知道这两口子都没放过他的钱。 “哎,这话说的,那次在陇西,不是你姜表哥散的财。”姜鹤一不满地抱怨,他还不够善,姜家祖业怕是在他这一辈要败光了。 “好好好,姜表哥大方。有姜表哥的保证,事情就好办了!” 几天后,封家武学的名头打响江陵,起初人们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思过去,发现真能学到东西,不出三日,门庭若市。 矿山下一个汉子放下扁担,见两筐矿被人接手,才用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汗,趁歇息的时刻,他脸色臭着,叫来几个汉子。 “打听清楚没,那个狗胆包天的人究竟什么来头!敢打着我们封家的名号私自授武!” “淙哥,我打听了一圈,那人很神秘,还戴着福娃面具,压根辨认不出,很少露面。那个武堂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个道土和一个贵族公子哥。据说,武堂伙食不错……”一个汉子说着说着,眼神里竟然带着憧憬。 “还包伙食?!” “搞得我都想去了,在这里吃得还没在大将军麾下好。” “……” 汉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被叫淙哥的汉子不悦地咳几声,等大伙安静下来,他愤愤地说道:“去个屁,他们打着我们封家名号赚钱,这不是欺负到我们封家头上吗!呸,我们封家还没亡呢!” 被淙哥这么一说,剩下的人觉得有,立刻激奋道:“淙哥有什么安排,我们都听你的!” 淙哥思索道:“他们领头人戴着面具,显然不想被人发现,这就更可疑了!万一他们对百姓行蒙骗之事,又打着封家的旗号,真出什么事,反过来栽赃到我们封家头上!我们得去探探。” “那要不要叫上其他矿场的弟兄们?”一个汉子提问,那气势,像是要去踢馆子。 另一个汉子叹气道:“难吧,铁柱和火阳再混几年,都能混成监工了。他们还会维护封家颜面吗?” “不管他们,有时间就去其他矿场跑一趟,叫上他们,去武堂把幕后的人揪出来!”淙哥烦躁地摆摆手。 这些年他们封家军很少聚在一起,一是矿场活多且管得严,二是有些人逐渐忘记身上的血脉。 “我倒是看看是哪个小兔崽子不要命!” “……” 教了有十天,武堂倒是扩建了两三次,也有不少人闻名而来,就是没看见他们想等的人。 武堂后院的三个人围坐在小桌前,桌面上摆着几沓纸张,仔细一瞧,四面八方来的信纸。 桌面乱糟糟的,扶川看不下去,主动做起梳条文的活。 “先读陇西王爷的信,凉州李氏施压,舒王爷已将扣押商队放出。”扶川念完,太阳穴直跳,他皱眉扔回桌上,迅速拿起另一封信,“巴郡的眼线来信,乔家已被裕王的府兵围堵,现已归顺……裕王。” 第236章 读了两则信,皆不是什么好消息。 “乔家这枚棋子,本就难以把握。”姜鹤一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对乔家叛变的事泰然处之。 “找找北疆的信。”封长诀扬扬下巴让扶川翻信,后者翻找出来,大致阅读完,说道:“穆小姐给卫小姐寻好藏身之处了,演武大典也如期进行,两个将军来问过,但没有阻拦。青龙和白虎他们懂你的意思,就等你一声令下。” 封长诀听到青龙白虎的名字,这才有点安心。 “这么多封信,没一封是从京都裴家寄过来的啊。”扶川有意提了一嘴,姜鹤一连忙往封长诀那处看。 后者神色平常,见他们都盯着自已,才缓缓开口道:“裴问礼不寄信,表明他那边一切正常。” 话是这样说,心里还是有点失落,不过那点失落也被接下来一名手下匆忙跑来的一句话给掩过去。 “堂主,外边来了一群人,气势汹汹,说是要砸咱们招牌!” 其他人看向堂主,后者不知何时戴上了那个颇具喜感的福娃面具,神秘兮兮地走到前面。 “走,去会会,我看是谁敢砸本堂主的招牌!” 语气里却是止不住兴奋和上扬,扶川被他感染得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起码他们这边,进展还算顺利。 “嗤,就这小破堂,那些人也信,一看就不是正当学武的地!” 封淙站在武堂外,指着牌匾大骂,其他的封家子弟也跟着臭骂,管事的站在台阶一数,差点晕过去,六七十个人把武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真是瞎了眼,封家武不外露,我们封家军都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号,小心他把你们财骗得一点不剩!” “咱老百姓好不容易赚点钱,小心全被骗没。” “……” 那些来练武的人有些被说动,有些依旧不信,甚至满怀敌意地盯着他们封家军。 “因为北定将军,害得封家埋没,封家子弟拿家中兵法赚点钱怎么了?你总不能断自家的路吧!”一个百姓气冲冲地回骂。 封淙气得脸都绿了,辩驳道:“你怎知开堂的人就是姓封的,就算他姓封,又怎么证明是真的封家人!” 一个封家子弟点头附和,苦口婆心道:“我们是练过武的,才知道里面的门路。来路不清的武功不能乱学,万一那人心怀鬼胎,故意害你们,让你们练什么伤害自身的武功!” 一个壮实的男子否认道:“哪有你们说得如此吓人,我们练过十天,只觉得声息顺畅,干活都有劲了!” “那我问你们,这个堂主教你们十日,可有以真面目示人过?”封淙气得满脸通红,吵不过那些被唬住的百姓,恨不得叫人把牌匾卸下来,用脚狠狠剁烂! 这下来练武的百姓们倒是安静下来了。 “哼哼,我就说,正当武堂哪有堂主天天戴着个面具!”封淙见他们都无话可说,心里稍稍好受,尾音翘起。 突然武堂走出三人,中间的那位正是台下人争吵的中心。 只见他一身乌青窄袖劲装,长马尾高高挑起,身形颀长,比一般清瘦青年要有型,步态稳健有力,的确是个练家子。 “你很想看我摘下面具?”这位堂主闷笑一声,声音磁性却富有少年气,封家子弟们一时愣住,好熟悉的声音。 虽然戴着面具,封淙却仍然感受到堂主透过面具的视线打在他身上,好像被千斤巨石压着。 封淙吞咽口水,给自已壮壮胆子。那人敢擅自打封家旗号教武,又不占,他没什么好怕的。 “是、是啊!你怕不是心里有鬼,才戴着这面具!” 堂主轻笑,俯视他良久。 “既然这么想看,好,我给你看。”堂主没有摘面具的动作,反而朝他招招手,转身往武堂进,“但我没答应给他人看。你若要看,就跟进来。” 第115章 杯酒言欢 封淙在台阶前踌躇片刻,咬咬牙跟进去了。 “搞那么神秘。”他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用眼神端量堂主。这堂主也太年轻了,三十不到吧。这样一来就更可疑了。 封淙盯着堂主的背影,余光打量武堂内的构造,与一般武堂差不多,木桩大小依次排列,武器齐全。 “喂,你要带我走到哪去!”封淙性子急,忍不住问道。 “就这吧。” 说毕,那个堂主缓缓转身,骨节分明的手按在福娃面具上。封淙猛地眼睛睁大,震惊得往后一退。 “封长诀!” 乌衣青年手上把玩着福娃面具,俊逸的五官展露在外。太久没见,封淙看了好几眼才确认这是封长诀。 离去稚气的少年面庞,全身上下透露着狠劲。较先前的样子不同,这股狠劲不是被人逼迫才不得已显现,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像是被火烧过野草再生,蛮野坚韧。 “封长诀!你小子怎么在这?不是在北疆吗!”封淙脑子完全转不动了,神色焦躁,他突然想起武堂的事,更加气愤,“你来这开设武堂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敢把封家武学传给外人,你忘记了封家祖训吗!” 闻言,封长诀脸上挂着无辜的笑,劝慰道:“淙哥,你别急啊,听我慢慢道来。” 堂外等待的封家子弟愈来愈着急,他们有些担忧封淙在里面出事,几个带头的想进去找人,被管事的拦住。 第237章 “堂主没让你们进去……稍安勿躁!” 眼看管事的拦不住,扶川轻轻“啧”了一声,正要走过去说话,忽的台下涌来一帮新人。 “封火阳?!” 一个封家子弟认出那帮人的领头,立刻喊出声。被唤的男人长相彪悍,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快步走去。 “火阳,铁柱!我以为你们不会来了!”那个封家子弟高兴地迎过去,被封火阳一把按住脑袋,动弹不得。 封火阳身后的封家子弟站出来,挺起胸膛,撇嘴道:“封三甲!你怎么个意思!事关封家名誉,我们当然要来!” “我只是没想到……毕竟你们都快混出头了!”被按住头的封三甲挣扎开,抬头看着封火阳,猛然间眼圈一红,“这下齐了,封家军齐了!” “你们不进去?”封火阳收回手,审视着眼前的武堂。 “唉,淙哥进去有一刻了,还没出来。”封三甲摆着愁苦的脸色,虚虚指了一下武堂管事的,抱怨道,“他也不让我们进去。” “俺们是来踢馆的,讲究什么礼道!”封火阳重重地喊出声,那些围观的百姓被怵得往后散开。 管事的被一股蛮力推开,扶川皱着眉头,看向姜鹤一,抛去求助的眼神。 后者脸色也不好看,他挥挥手,身旁的侍卫提着剑走到堂口,冷漠地瞪着他们。 “没让进。” 短短三个字,犹如点燃了炸药桶,封家子弟挥着拳头,口吐芬芳。 “哎,干嘛呢!” 堂内响起一道诧异的声音,封家子弟顿时安静,纷纷看过去,和被迫打断沉思的封淙对上视线。 封淙的视线一下就捕捉到带头的封火阳,他努力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那群人挤在一起,推推搡搡,吵吵闹闹,却和记忆重合。 “你们都来了啊。”封淙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仿佛有一层云升起来,拖动着心浮上去,他不自然地往前一步,大笑着拍拍封火阳的肩膀,“好啊!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忘了本!” “真没想到,我们封家军还有能重聚的一天!”封三甲感动得差点哭出来,想抱住封火阳感慨,见后者不好惹的样子,转身抱住铁柱。 此时此刻,封淙才明白封长诀计谋的高超。说完天下局势,封淙心里还有点犹豫,封家军是戴罪之身,且队伍里有些年过半百。 封长诀识破他的心思,让他出堂前故作玄虚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敢赌,待你跨过武堂门槛,不出三步,必定答应。 封淙感叹般地笑笑,他压根没走出武堂。封长诀把这么多年压在他心头的刺给拔出来了,又还有什么由不答应。 “那个堂主见到了吗!长什么样!淙哥你认得吗?”封三甲扯回正事,喋喋不休地问道。 封淙被他问得烦了,本想挥挥手让他走开,突然灵光一闪,奸诈地笑道:“你想知道,自已去看不就得了。” 封三甲明知有诈,可还是抵不住好奇心作祟,匆忙往堂里跑。 又是一刻,他沉闷着脸走出来。 “淙哥,你吓死我了。” 凭这一句,又吸引不少封家子弟动心思,封三甲也跟着封淙学坏了,咬定牙关不松口,就是不告诉他们堂主是谁。 那些子弟最后也灰头苦脸地走出武堂,恨不得把臭嘴给撕了。 “三甲,你焉坏!”一个封家子弟脸上臊红,小声埋怨,“你也不说一声是小将军!” 因被唬过去的人太多,封长诀就坐在椅子上让他们一个个仔细看。对着那张俊脸,又面对这么尴尬的事,那伙封家子弟出来个个满脸通红,心里给封三甲记上一笔。 “淙哥也没告诉我是小将军啊。”封三甲把锅推到封淙身上。 如今闹出这档子事,封家军更不好说武堂一点不好。择良日,封长诀拿着裴问礼的手谕去找江陵县令,让他们归还封家军的自由之身。 解除奴籍的那一日,封长诀骑马亲自去往不同矿场,将封家军接回武堂。 那日武堂里办宴庆祝封家军回归,大家伙喝到兴头上,杯盏交觥,大快朵颐。气氛热闹嘈杂,封长诀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小酒。 他望着宴中封家军每个人的面庞,心生感怀。 满座宴高彩,璞玉酒浮光。旧人眼恍然,赤营义肝胆。铁马踏冰河,一枕叹黄粱。 “小将军,幸亏有你,否则我们怕是要老死在矿场!”一个将近半百的封家老兵晃晃悠悠地直起身,举着酒杯走向他,封长诀忙起身碰杯。 “是晚辈来的迟了。”封长诀心生惭愧,他垂下眼眸,抱歉道,“若没有那桩事,也不会害得你们在矿场为奴。” “哎,咱们明白大将军的苦衷,用不着道歉!大将军是为了咱们好,要不是大将军扛下一切,封家一棵独苗都剩不下!”那个封家老兵语气中带着沧桑,努努嘴示意封长诀宽心,“再说了,朝廷还用得着咱们,咱们还有力气打仗,咱们就知足了。” “是啊,天下乱成这样,我们可不甘心死在矿场。” “对啊对啊,能死在沙场是我的荣幸!” “……” 封长诀叹口气,一饮而尽。 “封小将军,你要去做什么,你就放心的去做!封家军永远站在你这边!”封淙喝开了,大声嚷嚷。 这句话无疑给了封长诀莫大的勇气,封家军永远是他的后盾。 第238章 “还真有事要靠你们。在裕王没出兵前,武堂的百姓们要靠你们带。”封长诀笑嘻嘻地坐在封淙的身边,揽过他的肩膀,一口酒味,“你别记恨我把封家武学外传,封家老祖宗也不会怪我的,这种时候谁还在乎家里那点米,我恨不得把米都散了,让米生米。” “哎,我懂你!”封淙和他碰杯,封长诀形容得通俗易懂,换个想法,前者喟叹一声,“这也算一种传承吧。” 宴正热闹着,外头出现了一段不和谐的声音。 “堂主,外面有人要见您!”管事的人小步跑来。 封长诀兴致被打搅,轻微皱眉,起身走到管事人面前,不满道:“谁啊?” “是禄、禄王殿下的人!” 此话一出,封长诀酒醒了大半,他得讨好禄王好方便借兵,来到江陵这么久却没去登门拜访过。 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交给我吧。” 封长诀挥挥手让他下去,脑中却在想另外的事,看来江陵这地到处都有禄王的眼线,否则他怎么知晓自已在此开设武堂。 不过他没管,这让封长诀有点意外。 门外的人见封长诀走出,眼睛一亮,他瞄了眼四周,佯咳几声,正言道:“飞骑将军,殿下托小的问您,何时来取颢气剑。再过几日,江陵恐雨水多,殿下没心思照管,颢气剑怕是要生锈。” “好剑很难生锈的吧。”封长诀挑挑眉,抱胸俯视那个人。 后者闻言,果真慌张地往四处看了一圈,讲话都不利索了,小声道:“飞骑将军,就别为难小的了。” “开个玩笑。”封长诀的笑容逐渐淡去,他语气平淡道,“我会在落雨前拜访禄王府的,请禄王到时候备上好酒,听我叙言。” 那人得到结果,脸色缓和几分,俯身告退:“小的会传达给殿下。” 说完,他就快步离开,走到不远处的街道,一处摊子前停着禄王府的马车,上面坐的人自然是禄王本人。 这个地方正好能看见武堂门口,而武堂门口却看不见这儿。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祁雁见人转身回堂,默默放下车窗帘。 马车外喧嚣声起,过路人不知喧嚣下的心事繁杂。 第116章 少年猎鹰 江陵的天汇聚阴云,院中梅子熟了,看架势,上天是要落一场绵长的雨。 封长诀是个守约的人,趁雨前,如约赶到禄王府。 禄王府是典型的江南三合院,内里也有园林造景,占地不多,进前堂的院中央放着一口大缸,正对天窗,缸内荷花开得盛。 府邸布局和禄王本人的气质大相径庭。祁雁身上多宝石,华丽金贵,衣服颜色都要鲜艳的,没法想象他生活在这座古色古香的院子里的画面。 “飞骑将军,小的来带路。” 一句清透的话落入耳中,封长诀暗暗回神,紧随那个家仆身后。一路上,穿梭山石木叶,他看见不少端盘的家仆,皆长得貌美清秀。 更吓人的是,没见过几个婢女。 领路的家仆止步在别院小纱亭前,后面的路就让他自已走过去。封长诀遥遥看了一眼,心里大为震撼。 纱亭外是一大片荷花池,夏风吹开纱帘,荷香翻滚。亭中美男身着黛色,一手撑在美人卧上,随意地仰头喝酒。 竟然与淡雅的景色没有出入,反而起到点睛之笔。一大片荷花池仿佛生来为他衬托般,清淡中的一抹艳色。 “来了?” 他抬眼瞥着封长诀,见后者的眼神逡巡一圈,确保周遭十步无人,才从容走上纱亭。 祁雁不可察地皱眉,盯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已,勉强坐直身子。 封长诀在雅致的桌面上一眼瞄见颢气剑,它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等待主人领走。 新的剑鞘? “殿下。”封长诀没有拘礼,他挑眉意外地说道,“你又打了新剑鞘?” 崭新的剑鞘采用的是金丝镂空做装饰,黑色实木打底,鞘尾用的金铜。 华贵却不夸张,张扬与谦逊包容一身。 “你也只能看见剑了。”祁雁嗤了一声,他揉揉酸痛的手臂,眼神示意让封长诀坐下喝酒。 “还有酒啊。”封长诀低头看酒杯,酒香香甜,光看着就垂涎三尺。 祁雁:“……” “咳咳……”封长诀喝了一口就忍不住咳起嗽,闻着香甜的酒,喝下去却如此辛辣。 祁雁恶作剧得逞,微微勾唇,扯到正事:“现在,亭中只有你我。本王再问你一次,你当真喜欢那裴问礼?” “嗯,很喜欢。”封长诀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借此机会顺便说开,“殿下,我不懂你为何会喜欢我。” 祁雁眯起眼,轻飘飘道:“因为我喜欢男人,你也喜欢男人,难道看不清楚?” “啊,我不喜欢男人。”封长诀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惹得祁雁怔住,他接着说道,“我没遇到他之前,的确不喜欢男人,否则我就在营里搞起来了。遇到他之后,我也不喜欢男人,我只是单纯喜欢他。” 祁雁:“???” “所以,殿下,我没法接受除了裴问礼以外的人。” 祁雁无形中被塞了一口粮,有些无语地喝口酒。 “你这样,怎么喜欢上他的?”祁雁嫉妒裴问礼的同时,又忍不住打破砂锅问到底。 “要是我说,一见钟情,你信吗?” 第239章 “……” 面对祁雁的黑脸,封长诀正了正神,正儿八经地回忆道:“回朝游街那日,我很高兴,骑着马儿到处张望,偶然看见茶楼上的他,只能看见脸,我就以为他是个姑娘。那时我就很喜欢,等到后面发现他是男人,也来不及了。” “命可真好。”祁雁拧眉冷哼,暗讽裴问礼一句。 “是啊,我也觉得我命好。”封长诀却所当然地把话接过来,沉吟出声,“他这么出众的一个人,样样精通,竟然能和我心意相通。” 祁雁快聊不下去了,他沉思半晌,突然明白封长诀为何会喜欢上一个男人了。 从小就不是墨守成规的主儿,又去边境野了六年,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荷花花瓣翻飞,天上落下几滴雨来。听着雨打荷声,思绪竟回到那年夏末。 也是梅雨天,只是那场雨来得急。青石小街行人奔走,他也随着家中老仆躲进一个茶馆。 “接着上回说到,封家父子猎鹰,且看,凄风淅沥飞严霜,苍鹰上击翻曙光。云披雾裂虹蜺断,霹雳掣电捎平冈。” “北疆的鹰翱翔在天地间,哪是一般人能猎到的!嘿,此时,封太平和自家小儿打了个赌,要是封小子能猎到那雄鹰,就免去他那日练武。封小子一听呐,不用练武,骑马拿弓,一气呵成。值得一提,他只拿了三支羽箭。” 好狂的人,只拿三箭。 茶馆里座无虚席,祁雁穿着便衣,也只能站在角落里听。 “要说封小子年轻气盛,否则怎会挑了个难事,选练武轻松百倍。可他是封小子啊,他大笑着拉弓,嘴里念道‘这有何难’。他射了三箭,三箭连发,最后一箭,直飞命门。” 茶馆听众齐齐拍掌叫好,气氛活跃,带动得祁雁跟随鼓掌。 “回到营里,他爹酒都没热好,那死鹰就被扔在酒桌上,吓他老爹一跳。” 大伙又咯咯笑起来,祁雁弯弯嘴角,脑海里涌现少年人拉弓猎鹰的画面,心生憧憬。 “依小老儿言,封小子生在方隅里,心却长在天地间。他心纯得如山尖冰雪,又炽热得似广天圆日。像他这么直率的人世上本不多见,叫猎鹰便去猎,说骑马就去骑,他从不弯弯绕绕,眼里除了天地辽阔,就只有鹰。” 干净、纯粹、无畏无惧;执着、热情、天地立心。 说喜欢就喜欢,哪来的轻易言弃。不因喜欢的人是男子而改变。但他也有过逃避,为躲掉十年如一日的练武,他选择更难的猎鹰。为男子之间的情感而为难,停步在红线外。 与优点比起来,这些压根不算什么,甚至在封长诀身上很讨喜。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也能想通,也能释怀,也能东山再起。 热风吹偏细雨,打湿祁雁的发梢。祁雁苦笑几声,连他最后那点执着也放下了。 “陪本王喝会酒吧,你不是有求于本王么。”祁雁盯着坐对面的封长诀,一口酒下肚,喉咙干热,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封长诀瞳孔一震,略微尴尬地说道:“你都知道啊。” “哼,你当本王傻吗,裴尚书那些地契就差没甩本王脸上。你们不就是缺兵,才把算盘打在本王头上。”祁雁无可厚非地说道,他指尖点点桌面,让封长诀喝酒,“你陪我喝,我就借兵给你。不仅如此,王府钱财、江陵兵库,你都可以挪用。” 此话给封长诀敲响警钟,他狐疑不决地打量祁雁,好心说道:“你别做傻事,天下男人那么多,没必要,真没必要。” 祁雁脸色一黑,冷声道:“闭嘴,喝酒。” 对味了。 封长诀安下心来,举起酒杯喝酒。 喝到天昏地暗,雨未停,天已暗。湖面平静得没有涟漪,碧玉荷叶被打得翻面。 “好兄弟,多谢你的兵!等我以后扬名立万,有什么好处咱就一块分啊!别和我客气!” 封长诀明显喝高了,举着剑大喊大叫。祁雁安静地趴在桌上,小口小口喝着杯中酒,望着他发酒疯,浅浅勾起笑。 有些人就是这样,可望不可及,有幸遇见他鲜活的一面,清楚知道他不只存在于话本,就很好。 “玟书,那个姓裴的,还没到吗?” 祁雁声音拔高,亭外撑伞的书童闻言走近,温声回道:“快到了。” “他怕是现在心急如焚。”祁雁冷嘲热讽,放下自已的小酒壶,余光看封长诀没什么反应,还沉浸在金戈铁马的梦中,前者脸上笑意收了收,朝封长诀说,“看来,姓裴的还真挺喜欢你。他一得空,就赶过来了。” 祁雁语气急转下,沉声道:“好像怕我对你做什么似的。” “啊?” 封长诀的手收回剑,转身坐回位置上,又要去摸酒,他的酒壶见底,于是鬼鬼祟祟想去摸放在祁雁面前的酒壶。 差一点就摸到了,祁雁眼疾手快拿走,故意挑逗他,问道:“想要?” 封长诀迷茫的视线落在他眼里一瞬,又迅速退开,摇头道:“你自已喝吧。” “啧。”祁雁有点不满他的行为,也没再去管,转头和玟书说道,“你说,姓裴的为何要在京都的北面仿制宫廷建筑图修建别院?那块地方可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树木丛生,最易迷路。” 玟书乖巧地回道:“小的不懂,只打听到,建别院不止是裴尚书的意思,还有太后娘娘。” 第240章 “还有,听说朝廷官员变动很大。”祁雁玩转着手中的酒壶,思绪疯狂飞转。 他看不懂裴问礼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做的事告诉了封长诀没有。 “封长诀,你知晓吗?” 突然安静一刻,封长诀凑近他,神色疑惑,声音变高:“啊?啊,你说什么,大声点!” “算了。” 祁雁叹口气,耐着性子说道:“本王怕你又被蒙在鼓里。” “什么鼓?你会敲鼓?” “……” “殿下,裴大人来了!” 一个家仆小跑过来,撑的伞都有点歪,肩膀淋湿大片。 “玟书,去带路。”祁雁甩甩手,托腮望着眼前的封长诀,心思愈重。 “是。” 第117章 用情至深 纱亭的细白纱随风轻扬,雨滴在池中炸开烟花,乌青的色调入眼。 入亭的木板桥聚拢三把花纸伞,伞下灯火先行。雨绽湿来人衣摆,一抹暗色闯进湖心亭,为夜色添上肃杀的气势。 亭内燃着摇曳的灯火,酒瓶歪倒一旁,身着黛衣的男人抬手举高酒壶,作势摇晃,酒水碰撞声清脆。坐他对面的男人带着醉意,一手撑在桌面,身形朝他倾倒,想去够酒壶。 浅色纸伞不知是被雨水打歪,还是伞下人捏紧了伞柄害得伞不自觉倾倒。裴问礼一来便看到这副景象,脸上可谓精彩。 “看看,这不是裴大人吗?想必是舟车劳顿,不如坐下歇会。”祁雁眼里盛着讥讽,手上动作没停,像逗小狗似的逗封长诀。 “多谢殿下体贴,但臣是来寻封涯的。”裴问礼收好伞,递给陪从的金保,后者接过伞和书童一起站在亭下。 裴问礼毫不掩饰他和封长诀的关系,祁雁冷哼一声。 封长诀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望了眼。看到来人在自已身旁坐下,可能是雨润湿的寒意,也可能从内透出来的寒意,都让封长诀有些怵,不禁往后缩回去坐下。 “没想到,殿下留他到将近子时,若臣不来,怕是要在此过夜。封涯若是清醒,应当也不想留宿于此。于情,殿下算是一个外人,于,哪有将军留宿王爷府的道,传出去,包藏祸心,声誉俱损。” 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还有些责怪祁雁的意思。 祁雁最看不惯裴问礼这副口气,强装好人,看似为他人着想,实则在威胁警告。 “裴大人也太护短了,好像全怪在本王身上。封将军不也是如约而至,说明他喜欢本王。”祁雁话里暧昧,当着裴问礼的面,轻轻晃了晃酒瓶,封长诀闻声而动,又想去抢酒,被裴问礼按住桌下的手。 见状,祁雁哈哈大笑,补充道:“也喜欢贪本王府里的这口酒。裴大人,你莫不是亏待了他,要不然,他怎会惦记别人家的酒。” 话里话外锋芒毕现,祁雁的眼神充满挑衅,还有一丝探索的韵味。 裴问礼笑容渐淡,语气冷清:“封涯本就馋酒,倒是让殿下误会了。” 这些谈话的声音离封长诀很远,他听不真切,但身边的人的气味、声音他都再熟悉不过,他低头望着被抓紧的手发愣。 “裴大人不必如此提防本王。”祁雁一语戳破,懒得和他打哑谜,话头拐去想说的事上,“你看他还真看得紧,在京都那边手头的事忙完了?” 熟稔的语气快让裴问礼以为坐在对面的不是什么亲王,而是友人。 裴问礼冷冷讽刺:“殿下也没闲下来。” “裴家地契到本王手中,本王总要查查底,裴大人心眼太多,本王要小心为上。”祁雁坦坦荡荡地说出由,也没遮掩对裴问礼的敌意,“再者,封将军跟了你,本王总得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比过本王的地方。可惜,本王除了一堆心眼,什么也看不见。” 裴问礼心里怒火横生,他表面上维持着仅剩的礼貌,微笑道:“巧了,就算这样,封涯也喜欢臣。” 察觉到身侧的人有几分愠怒,封长诀想抽出手,却被抓回去十指相扣。封长诀瞪大眼睛,脑子一抽,想凑近瞧瞧是谁敢这么放肆。 没防住撞进裴问礼一汪深潭的眼眸中,封长诀认清来人,有些激动和雀跃,呆滞的五官变得生动起来,冲他笑笑。 这一笑,柔化了裴问礼今晚所有的怒气。 “他这么喜欢你,你就别对他有所隐瞒了。京都的手笔,你可告知他?”祁雁勾唇,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这句话算是问到点上了,裴问礼垂下眼眸,神色晦暗,沉声道:“他总一日会知道的。” “呵,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他。”祁雁脸上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笑里带刀,“他从小到大,受过最多的就是蒙骗了吧,要是被他知晓,你再一次将他蒙骗过去,又当如何?” 裴问礼笑得温文尔雅,眼里却闪过寒光,轻笑道:“殿下管的未必太宽,这封地怕是小了。臣与他之间的事,不劳烦殿下操心。” 祁雁冷笑道:“本王只是提醒你,莫让雄鹰翅膀在你手中给折了,本王再去帮忙接上,很麻烦的。” 裴问礼脸色一僵,笑道:“殿下这辈子怕是没这个机会。天色已晚,臣带人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裴问礼作势起身,顺带扶起迷迷糊糊的封长诀。 走到亭外时,祁雁突然来了一句。 “你这次下江陵,不止是来看他的吧。” 第241章 裴问礼眸色转黯,破天荒地没有回答,扶着封长诀往外走,金保快步递过去一把张开的伞。 “兵,本王会借。你们最好能保住本王这个位置。” 直到人消失在雨幕中,祁雁泄了气般躺在美人榻上,整颗心也像雨滴沉入池水中,随之消失的,还有年少的最后一点念想。 马车窗帘是拉开的,雨水带来的湿气驱散闷热的车厢。曾几何时,他的故乡也下着这样的小雨,闷湿漫长,处处生霉。 “你在恼我吗?” 封长诀回马车途中被雨水的湿意吹散大半酒气,闹酒疯也闹累了,与往常不同,安静地坐在车板上,语气低低的。 “没。”裴问礼收回往外的视线,偏头看向封长诀,后者脸上还有红晕,唇也发红。 “我没、没对他笑过……我保证!”封长诀拍拍自已的胸膛,露出自信的笑。 裴问礼一怔,随随便便一句话触及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重重心事也暂放一边。 “嗯,我看见了,很凶。”裴问礼眼里漾出笑意,眸光潋滟。 封长诀看愣一瞬,转眼间,他欺身按住裴问礼的后脑勺,带着酒气吻了上去。 他齿咬着裴问礼的薄唇,气息交融,茶香和甘酒气混在一起。 裴问礼差点招架不住他这势头,不觉往后仰,靠在角落。以免他摔下去,手扶上他的腰。 “你气消了吗?” 一吻毕,裴问礼还有些意犹未尽,就听到封长诀试探地问他。原来是怕他还气着,才来献吻。 “不气了。” 封长诀痴痴笑着,捧着裴问礼的脸用力亲了一口,说道:“你好好哄啊,裴问礼……” 醉酒后的封长诀比起平时主动太多,而且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 “因为是你,才好哄。” 裴问礼回吻过去,侧身将人压在车板上,手抚上他的后脑勺,怕人磕到头,前者细细亲吻着身下的人,从面颊到脖颈,再延伸至锁骨…… “封涯……” 他忽然直起腰,手附在封长诀的胸膛,直视着后者脸红气粗的模样,犹豫片刻,开口道:“倘若,我有一局,可扭转乾坤,但要以身入局。局中关键在你,你愿意入局吗?” 此时封长诀脑子不清醒,哪管得他说的什么,直顺着他的话头道:“我愿意,让我做什么都愿意。你……别纠结了,管管我。” 裴问礼失笑一声,耐心道:“封涯,在此之前,我得瞒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不生气。”封长诀手攀上裴问礼的肩膀,急躁道,“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 话音刚落,封长诀的手臂就滑落下去,挡住自已的嘴,面子在那,他才不叫出声。 裴问礼宁愿他们就这么沉沦下去,他不想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算着日子,他也陪不了封长诀多久。 他必须要在棋局中掌握先手,胜算才更大,不能被裕王牵着鼻子走。 雨下了一整夜,梅子被打落在地,花瓣烂在小水池上。 封长诀醒来已是晌午,空腹带来的饥饿使得他想翻身下床找吃的。先不说腰酸腿累,他的手触碰到枕边的玉,凉意侵蚀指尖。 这枚玉他再熟悉不过,水墨双面龙扣,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里。 他拿起玉,晃晃悠悠地往外走,急迫地想在庭院里找到裴问礼的身影,却只看见姜鹤一在算账。 “找小堇?他一大早就走了,往苏杭去了,看来是找主家有要事。” 封长诀“哦”了一声,脑袋有些酸胀,于是他勉强坐在圆凳上,捶捶脑袋。 姜鹤一见他坐下,一眼瞄到他手中的玉扣,惊讶道:“这玩意都给你了,我表弟还真是用情至深。你知道这玩意在裴府,那可只有当家主母才能佩戴的东西,府中大小事务皆由掌玉者说了算。” “每一任家主出生起,族中就会打造一件玉器,由族中长辈代为保管,等婚嫁之日再拿出赠予进门的媳妇。这龙扣原本是裴家老太太保管,但她前些年寿终,就早早交给了表弟。” 封长诀风轻云淡地应声,对此并无意外和惊喜。得不到想要的反应,姜鹤一不甘心道:“你不感到很惊喜吗?” “他七年前的除夕就送给过我一次了。” 姜鹤一:“……” “裴家真出了个大情种,哎呦,真不得了。”姜鹤一不由感慨,他也不是觉得封长诀不好,就是没想到,在十七岁的那年,小表弟就和眼前的人打算私定终身了。 封长诀低头抚摸手中的龙扣,暗暗叹口气,他还真没想好,该如何好好护着它。至少,不让它轻易摔。 第118章 裴府依别 北疆的秋季总是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早一些。当南方还沉浸在夏日余温中的时候,北疆已经悄然迎来了秋天。 天高云淡,秋风送爽。 这样的好天气,无疑是举行比武演练的绝佳时机。 赤胆营的比武演练由穆南桉亲自操办,她一身干练的黑甲衣,锐利的目光巡视台下比武的土兵们。 “没想到这么多人愿意来封将军麾下。”汤荷难掩喜悦,趴在城墙上张望,台下要比试的土兵围满了好几圈,报名的土兵也排到了赤胆营外。 穆南桉叉腰,得意地笑笑:“那当然,明眼人都能分辨得出。我们这边伙食好,军饷也高。” “你是怎么说服天德和昭威两位将军的?”汤荷偏头莞尔一笑,城楼上风很大,吹动她的发丝。 第242章 “不知道,我就提了一嘴,挺意外的,他们没有任何阻拦。”穆南桉微微抬头,思考片刻,她摇摇头,笑道,“不管怎样,就算他们有阻拦也没用。选拔出来的精兵要调去中原地区,我们可要仔细挑选。” 闻言,汤荷点点头,和她相视一笑。 看台旁的男人收回注视城楼的视线,眉头皱起,低声嘀咕着什么。 “喂,青龙,你在干嘛呢。” 肩膀忽然一沉,男人转头看向来人,后者朝他呲牙咧嘴的笑,露出虎牙。 “中原情况很紧迫。”青龙怔怔神,抬眸回视白虎,后者想必刚巡逻回来,风尘仆仆的。 不对,青龙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青草的清香。想到这,他低头迅速瞄了眼白虎的衣角,有几根草,还有羊毛。 “图雅姑娘又来了?” 一语中的,白虎笑着打哈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帮人解释道:“没办法呀,她忘不掉小将军,成日在边境问,我怕她被守城土兵误伤,只能劳烦自已多走走了。” 图雅是外族人,常在边境晃悠容易被误会是奸细抓起来。 “你……”青龙张张嘴想说什么,看着白虎的脸又说不出来,话锋一转,“早点告诉她真相,免得她牵挂半生。何况,我们现如今与匈奴也是时常交锋,牵扯到她就不好了。” “哇,青龙,你一口气说了好多。”白虎略显惊讶,转而笑笑:“我会告诉她的,安心吧。” “最近关城收押了好多奸细。斥候来报,敌方匈奴三部也聚拢起来,驻扎在离芎河五百米远的地方。”青龙神色凝重,脑海中浮现过敌方首领扎那的模样,咬紧牙关,“若他们敢踏过芎河一步,我定要他们有来无回!” “好好好。”白虎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安抚他浮躁愤怒的心,朗声道,“匈奴人迟迟未动,不就在等裕王一个命令吗,我最担忧这边,两个将军态度还不明了。到时候真打起来了,就怕他们大开国门,放任贼寇。” 风扬起地上的沙,白虎抬手遮掩,营帐丛中,看不真切。 “若那时,该如何。” 青龙忽然问他,语气平和,没有一丝波澜。 “两个将军糊涂,看不清自已的身份,手底下的军土可不糊涂,终究是大辛人,身上流着的,也是大辛的血。”白虎眼中迸出寒光,语气含着危险的意味,拖腔带调,“至于那时候该如何,无非是违抗军令,我不介意以下犯上,杀个将军玩玩。” “我们一起。” “好。” 白虎倚靠过去,稳稳地和青龙碰拳,后者嘴角上扬了一些弧度。 碰完拳后,白虎开怀大笑,眼里倒映着赤胆营的环境,蓝天下的青草坡,辽阔的天际和长长的城楼。 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他不想看见这块故土被匈奴铁骑践踏。 “依我看,小将军这一次是真要闹个天翻地覆。”青龙望着南边的天,缓缓说道。 这一战,败,则江山易帜;胜,则日月重光。 “孩子爱闹就陪他闹。” “……” 青龙怪异地看了白虎一眼。 江陵湖泊多,水道四通八达,总有一条是通往苏杭的。 江南雨季过得快,问秋风借了干爽,祛除了湿气。 裴氏主家的光亮大门是半夜被敲响的,守夜的仆从拉开门见到来者,顿时睡意全无,不出半盏茶的时间,主家院落的灯火亮了大半。 “尚书大人深夜拜访,所为何事啊?” 大堂左位坐着裴家家主,一看就是刚从睡梦中惊醒,衣冠不整。他语气也见不得恭敬,也不亲熟,父子间像是隔了一道鸿沟。 “父亲,儿子无事自然不会回来。”裴问礼懒懒地掀开眼皮,吹散茶杯上冒的热气,温声道,“父亲一向视家族为主,此事恐危害到裴家基业,儿子想了许久,还是连夜赶来说一声为好。” 饶是再在意父子之间的矛盾,听到家族有损,裴父还是暂且把芥蒂放在一边。x “你是指藩王有反意的事?” 裴问礼看他明白,顺便省去了解释,长舒一口气:“是,裕王反心勃勃,私军已去往巴郡。有谋土推断,也许是明年岁首,借烟花爆竹声掩盖兵器声、行伍声。” “倘若他明年春日还无行动,我就逼他一把。” 裴父懂得他的意思了,让裴家提早准备撤场,不能陷入到战乱中,保护祖荫根基。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有点欣慰,裴问礼再怎么划分界限,也是姓裴的,心里装的还是裴家。 “哼,得亏你还能想起你姓裴。”裴父表面不悦,冷冰冰地嘲讽,“我还以为你满脑子装的都是封家那小子。当年你为了他推掉婚事,让裴家和阮家面上无光,我记得一清二楚。” 裴问礼眸色一沉,淡定地喝茶,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父亲,他是我认定一生的人。你若是再提以前的事,茶,我便就喝到这。至于以后的事,改日再谈。” “呵。”裴父怒哼一声,但老老实实地没再提了,提及裕王,他脸上呈现出少有的忧虑,“若是开战,你胜算几成?” 一段沉默过后,裴问礼嘴角下压:“三成……不到?” 裴父眉头紧锁,他相信自已儿子的手段的本事,连裴问礼都说胜算不大,那还是得尽早准备好退路。 “难怪你在京郊修建别院,已经给自已准备好退路了吧。”裴父想起这事,修建别院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从京都传出来,就变成刑部尚书肆意挥霍财物,为已谋私。 第243章 裴问礼声名一向是正面的,突然传出负面的谣言,传播得还如此迅速,一时间讨伐声铺天盖地,裴家上下都难以相信。 “我听说,你姜表哥最近挪了不少钱,姜家长辈对此争议很大。”裴家找退路肯定又是一笔大支出,裴父顺带想起姜家。 不过姜家长辈也敢怒不敢言,姜鹤一手下铺子钱行遍布中原,当铺众多,姜家家主之位虽不是他,但在家族中,他的地位已经胜过家主,长辈们也没法说他。 “他的钱,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裴问礼巧妙地掩盖姜家钱的用处,裴父见状,也不好再去追问。 临走前,堂内屋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妇人,裴父也没拦。她怀中抱着一袋点心,和绣好的护身符,叫住裴问礼。 “小堇,小堇!” 听到声音,裴问礼怔住,缓慢转身,低头望着裴母。 后者泪眼婆娑,柔声道:“小堇,不知道你这次一走,又何时才能归家。这些你收着,京都那边终归是没有我们这儿的点心好吃馋嘴,你带着。” “还有这个!我绣的,你戴好,能保佑你平安的。”裴母把怀中的物件推送到裴问礼手中,他着急忙慌地接住,又听到母亲补充道,“当初你推掉婚约,为了封家小子,母亲是很生气,还说过重话,你别往心里去。母亲现在就希望你平安,坐在高位不容易。这个护身符里面装了两张纸条,是你和封家小子的生辰八字。我特意托关系要来的,竟然下过决心了,就要好好在一起。” “母亲……”裴问礼有所触动,之前就是因为退婚的事和父母大吵一架,然后渐渐减少了和主家的联系。如今看来,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嗯,我会收好的。母亲的这份心意,儿子也会带给他。”裴问礼情难自禁地抱住母亲,她头上白发渐长,他心生懊悔,当初也不该和母亲置气。 良久,裴母轻轻推开裴问礼,温和地笑笑:“一切结束,你就带他回来,算是进门了,让我看看。” 裴问礼震惊的余暇时间,露出一个笑容。 “好,你会喜欢他的。” “此行一去,望儿平安顺遂。” 裴母和和美美地笑了笑,见人欲走,纵使心中有万般不舍,也没法伸手去拦。 “金保,你留下。主家这边暂时缺人手。” 踏出门槛前一步,金保突然被裴父叫住了。他看了裴问礼一眼,等待后者的指令。但后者听到此话无动于衷,最终金保只好乖巧转身。 裴问礼嘴角微微上扬,终于省掉积年已久的麻烦,他只觉得一身轻松。 现在,他可以放肆撒开手去走棋了。 第119章 势在必得 透过漏花窗,忽隐忽现的花竹间,一行端茶的彩裙婢女拘谨穿过。茶面映照的景色在变化,忽然一暗,端茶女们走上长廊。 为首的端茶女在半路止步,俯身递茶。 “苏姑娘。” 身着白蓝烟裙的姑娘半侧着身,卧在美人靠上,察觉到茶香,轻佻地伸手接茶托,目光仍注视着浅塘里的游鱼。 游鱼凑在一起嬉戏,水面突然激起水花,惊得游鱼四处逃逸,小石子噗通沉入水中。 苏晚萤没好气地瞥了扔石子打水漂的红脸一眼,后者因自已打出的六个水花而兴奋,压根没注意到她的视线。 “红脸,接茶。” 听到身后有人唤他,红脸转身接过茶,待婢女们走后,他笑着一饮而尽,注意到白脸慢条斯地喝茶,调侃道:“苏姑娘在这,就开始装样子了?你平日可不是这样。” 白脸慌张地收回视线,咳了几声,狡辩道:“你胡说什么!我哪有时间去在乎情爱,主公大事在即,你还光顾着玩,你忘了蓝脸了?” 红脸被他说得神情阴沉,嗤笑道:“当然不会忘。正好,趁这次,为蓝脸报仇。他一个封长诀算什么,封家军算什么,还开堂教武,一群九流之辈。” “别大意,封家的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靠在山石饮茶的男人出声打断红脸的狂妄之言。 “紫脸,你该不会是怕了?”红脸讥讽地看他一眼。 紫脸懒得和这种人多费口舌,偏过脸无视他。 茶送给紫脸后,庭院内还剩下两个端茶女,绕过山石,有两个男人坐在小石凳对弈。 “黑脸,你这步棋应当下这儿。”托腮的男人伸出手指点了点棋盘一处,被称作黑脸的男人大大咧咧道:“下都下了,哎呀,金脸,你快走。我又不是白脸,我才不悔棋。” 端茶女停下脚步,茶水被放在各自两边。 “这局棋,没有悬念,黑脸,你已经输了。” 声音从远及近,一个华衣男人走来,身后跟着随从。 “殿下。” 端茶女们低头行礼,两个对弈的男人本想起身行礼,裕王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下。 “主公,如何见得在下此局已输?”黑脸不甘心地问道。 裕王轻声笑道:“在金脸说那句话时,你的棋招已然被窥见。甚至连你的对手都开始为你提议,就算是赢,多半是对手让你的。” 黑脸点点头。 “下完了吗,本王有事要说。” 两人立刻起身,跟在裕王身后走向山石浅塘处。 “本王今日召集大家,所为之事,想必大家都清楚。”裕王站在中央,庭院里的人齐齐往裕王的地方靠,后者接着说道,“在这些年里,本王就折损了两名大将,本王深感悲痛。” 第244章 死在余州的蓝脸和死在京都的绿脸。 “如今兵马粮草齐全,他们已经拦不住本王了。那裴问礼调换巴郡渝州的州长县令又如何,不过是亡羊补牢。” 说罢,一个门客走上前,在石桌上展开大辛城池布防图,供他们观看,上面做了许多标注。 “殿下,就让在下来讲解吧。”门客得到裕王的指令后,手指着图上的三条黑线,说道,“我们兵马分为两条路,主路东北方向,直捣黄龙。另一条路,步兵通行,截断裴氏的财源粮草。” 主路是巴郡地区到京都最近的一条路,而另一条路,路上水道多,不宜行骑兵。 “扎那他们会来助我们,这是第三路。”门客说完后,将心中疑惑的地方说出来,“主路途经的州县驻兵不多,前不久被收回京都,归纳为御林军,这条路上州县还不如其他州县兵力强悍。殿下,裴尚书难道不清楚吗?在下疑心有诈。” “哈哈……”裕王大笑几声,挥挥手让一个侍卫去取东西,一刻后,侍卫递上一卷信纸,裕王扬扬下巴让门客去接,后者边拆开边听裕王说道,“收纳州兵,归为御林军,这是元武将军的主意,他借口要整顿军队,已经为我们铺好了路。” 那封信是元武将军亲笔所写,表明想和裕王合作。 “可是……裴尚书前些日调官,这条路上州县全都不是裴党之人,裴党的人大多被调去江南地区,连岭南关外也有。殿下不觉得蹊跷吗,不堵住我们的必经之路,反而加固边疆。” 闻言,裕王轻笑着摇头,回道:“孟先生,他如此做,是在护,护他们裴家的百年基业。他是个谨慎的人,不可能犯如此错误。本王与他下过棋,心思很重,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怕是心里都要推演过上百遍。” “至于调官一事,想必是在路中设下过有损的陷阱,不想自已人去送死。” 裕王说得有,孟先生沉思应声,但心里依旧顾忌着这点。 “此次,本王势在必得。” 仲秋寂寥,叶落归根。京都一片萧条,天气转凉,十方街道行人也少。 宫廷里的木叶泛黄,剩些枯枝败叶败人兴致。长乐宫宫殿里的落叶被扫走,无花叶添色,宫中显得黯淡。 秋天是人愁思最多的季节,太后脸上多了几道皱纹,面容忧愁,还有几分不甘,她坐在美人榻上,手紧紧抓着从裴氏主家传来的信。 信中写明了裴问礼修建的别院的作用,顺带引出裴家要避开锋芒的想法。 “本宫才管事多久,江山就要易主了。”太后冷着脸,愤愤地把手中信纸揉成一团,她不信裴问礼想不到对策,但心里又不得不相信裕王声势浩大,裴氏难以对抗。 “裴尚书要在江陵待几日?”太后问身旁的一个太监。 后者唯唯诺诺地说道:“说是过完中秋就回京。” “他倒是有心思和心上人过中秋,裕王都要起兵造反了!”太后很少动怒,今日这一出,惹得整个长乐宫不敢吱声,她扔远信纸,自嘲般笑笑,“本宫还不懂他的意思,他建别院是为了给本宫和陛下藏身,难道此事真的没有回转之地了?” 太监轻声安抚道:“娘娘,这只是一条退路。裴大人,应该会有其他的法子,要不然他不可能安得下心在江陵。” 说完,太后怒气消散些,却又想起另一件事。自从新皇登基,她垂帘听政,官员们有不少怨言。况且她还和裴问礼在朝政上起过争执,如此一想,裴问礼建别院为了保护她和皇帝,也侧面说明他在大事上,还是站在自已这边的。 那点掌控欲得到满足,太后拿起玉如意捶着酸痛的肩膀,若裴问礼最后也无力回天,她不介意拿裴家去投奔裕王,只要能保住自已的位置。 烦心事暂且抛到一边,太后望着方格窗外光秃秃的树木,枝干上最后一片叶被风吹得晃悠几下,最终飘落下地。 “又是一年中秋啊。” “本宫已经记不清在这皇宫里过了多少个秋了。” 因为是中秋,武堂早早关门谢客,让学武的人早点回去团圆。 姜鹤一喜欢热闹,请了厨子在武堂里大摆宴席,总共摆了十四桌。 武堂闹哄哄的,封长诀去每一桌喝完酒后,脸上笑意未褪。 “封长诀,别光喝酒不吃菜。”姜鹤一喜气洋洋地拍封长诀的后背,眼看后者坐回主桌,指着一大桌菜,接着说道,“这桌菜要吃完啊!” 封长诀笑着打哈哈,转头朝裴问礼说道:“你也多吃点。” 姜鹤一:“……” 姜鹤一眼珠子一转,瞄到桌上的几盘菜,忙不迭往裴问礼那边推过去。 “没想到你俩能搞到一块去,我表弟那处有问题,也不知道治好了没。封长诀你多担待啊。”姜鹤一挤出一个猥琐的笑,视线挪到裴问礼身上,说道,“表弟啊,羊肉汤里面放了山药,特别好喝,你尝尝,能壮阳呢。” 裴问礼:“……” 饭桌上被人谈论这种事,想也不想,就知道姜鹤一是故意的。x| “噗哈哈……”封长诀笑得腹痛,忍不住拍桌。 平日里处变不惊的裴问礼笑脸上都有了一丝裂痕,他危险得眯起眼,没有应姜鹤一的话,偏头看向笑容灿烂的封长诀,慢吞吞地问道:“我需要喝吗?” 封长诀笑容停滞一瞬,耳根发红,连忙伸手把羊肉汤推远,他还是比较惜身的。 第245章 裴问礼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不自觉上扬,才有心思回表哥的话。 “姜鹤一,那事,我诓你的。” “什么?!你那儿没病啊?!” 姜鹤一惊讶得差点破音,满堂宾客循声看过来。 裴问礼有一瞬间想让他这辈子都闭嘴,耐着性子说道:“那时候为了推婚事,找神医也不是为了治病,而是帮忙。” “我去!”姜鹤一觉得这人真是疯了,哪有人拿那处开玩笑,他看看裴问礼,又看看封长诀,突然发出叹息,“封长诀,你这辈子怕是都要栽他手里了,逃都逃不掉。” 封长诀笑得纯良,朗声道:“我为什么要逃?我甘愿栽他手上。” “……” 姜鹤一有种想自戳双眼的感觉,他一个单身汉,真听不得这些话。 饭桌上吵吵闹闹,封淙他们也在打趣自家小将军和裴问礼之间的事。唯一安静的扶川埋头吃饭,夹菜的时候目光在他们之间巡视,最后落在春风满面的封长诀脸上。 但是封长诀的目光就没从裴问礼身上移开过,似乎很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扶川插不进话,也不知道能和他们聊什么。 在里面最熟的封长诀,也在聊着他听不懂的话。 连他吃完饭放下筷子,饭桌上也无人在意。 第120章 不差东风 “扶川呢?” 宴后,酒席中不见扶川的踪影,封长诀皱着眉问管事的。 管事的磕磕绊绊地回道:“堂主……扶、扶公子应该在后院喝酒吧。” 封长诀怔住,他很少见到扶川喝酒,心中愈发奇怪,跟管事的打点好一切就往后院走去。 被封家军围住道谢敬酒的裴问礼察觉到这点,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封长诀的背影,唇角往下压了压。 后院堆放的杂物多,月色朦胧,平生凄凉。封长诀一走进,就看见扶川坐在一个大木箱上,旁边立着黑色酒瓶。 “才想起我?” 扶川忽然开口,视线也没落在他身上。 “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喝闷酒?”封长诀双手反撑在木箱上,轻巧一跃,在扶川身边坐下。 “中秋佳节,我想的有点多了。”扶川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封长诀就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等他说下去。 “小将军,等安定下来,我就不借你的福气了。”扶川故作轻松地笑笑,他随手捞起酒瓶,声音却如飞雪般凛冽,“我总不能一直跟着你吧,你也有自已的家,也有自已的爱人。今日团圆,让我想起了和师傅在小破庙待着的日子。” 封长诀瞳孔微缩,他知道扶川不可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也知道扶川那些话是开玩笑而已。 末了,封长诀扬起笑容,说道:“恭喜,你有了自已的路。” “师傅说,要传道。”扶川指腹摩挲着瓶身,心事重重,他沉声道,“没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想必我传道也会很轻松……师傅在九泉之下也会很高兴吧。” 封长诀难得安静地听着,忽然扶川侧过身,伸出五指挡他眼前,不知道在比划什么。 “一开始,我被你的命格吸引,我很嫉妒,凭什么你就能顺风顺水地活着,凭什么师傅口中的你如此优秀。”扶川语气急促,封长诀被覆在一片阴影下,看不见扶川眼角的红,只听得他继续说道,“后来,得知你父母去世,受了挫折,我才敢接近你,这样我们之间就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了。” “但是越发接近你,就越发觉得我心胸狭隘。” 封长诀呼吸一滞,他没想到扶川能和他说那么多。 其实从封长诀回京后,扶川和他之间就相隔甚远,或许能追溯到更早,封长诀在外死战,他被天德将军关起来时,城墙内城墙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封长诀当时是如此安慰他的,但他心里还是有愧疚不安的阴霾。 “封长诀,谢谢,在我师傅仙逝后陪我这么长时间。”扶川眉眼弯弯,连气氛都变得温柔了。 封长诀轻轻用拳头捶了捶他的手臂,噙着笑道:“说什么呢,你也陪着我啊。” 扶川心头淌过暖流,故意装作嫌恶的表情,说道:“咦,好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两个从来不是一方施舍一方给予的关系,那是两个少年互相扶持,相互依偎着走过寒冬。 封长诀闷闷笑了几声,轻身跃下,他拍拍沾灰的手掌,打算走了。 “扶川,以后要是混不下去,就来找我。” 待封长诀的身影消失在院门,酒瓶瓶口停在唇边,持酒的人忽然笑了声,意味不明道:“咒我。” 圆月暖黄了周围的黑云,院里的四方天地只截了天空一缕,挂着灯笼的树枝延伸出墙。 庭院中的小桌上堆放着圆形胡饼,饼面雕刻着不同花案,两碗甜米酒和两壶桂花酿作配。 “你去找扶川了?” 裴问礼撑着头问刚坐下的青年,后者吃完饼口干,喝了口甜米酒,才不急不慢地回道:“嗯,和他说了些话。战打完后,他就要去云游四方了。” “哦,好事。”裴问礼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舍不得?” “毕竟多年的兄弟,肯定有不舍,不过,我更为他高兴。”封长诀回答得坦坦荡荡。 “那我过几日要走,你也会不舍吗?”裴问礼带着酒气明知故问,语气中透露着几分不安。 第246章 封长诀感到诧异,裴问礼问问题时不像平日的撩拨。他借着月光望去,裴问礼白皙的脸被月光映着,更显惨淡。 像只浮在水面上的残蝶。 这句话太过耳熟,封长诀想起很久以前,裴问礼在他耳边说的话。 ——倘若有一日,我也置身于火海之中,危机四伏,你也会担忧我吗? “会啊。”封长诀先是应声,看裴问礼脸上的凝重缓和,他试探地问道,“裴问礼,怎么了?” “我酒喝多了。”裴问礼眸色沉暗,心绪不宁,他起身要回屋睡觉。 一种不安的情绪蔓延至封长诀的全身,他看着裴问礼回屋的背影,眉头皱起,转身跟过去,扯住裴问礼的衣袖。 “裴问礼,你对这场战到底有几分信心?” 要回答的人怔住,半晌,他微微启唇。 “我不知道。”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最终封长诀败下阵来。 他紧抓裴问礼衣袖的手逐渐松开,前者扯扯嘴角,淡然笑笑:“裴问礼,你别想太多,若是败了,顶多就是个亡臣败将。” “你的意思是说,我死了,你会为我陪葬?” 裴问礼眼眸中染过一瞬疯狂,但只有一瞬,很快他恢复镇定,想确认封长诀口中的真假。 也许是气氛烘托,封长诀竟然忽略了裴问礼话中的漏洞,导致他后来后悔不已。 “我会,要死一块死,你死了我也不会苟活,也没法苟活。” 他们这些主张对抗的人,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浪袭来,淹了,也是一群人一起淹。 “你知道,裕王很看得起你,若时局无法翻转,你就投奔裕王,他还是能活下来……”裴问礼从未如此失态过,语速飞快,满是惶恐不安。 他很少见过裴问礼脆弱不堪的样子,除了五年前见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往日的裴问礼都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谈笑间能将激浪化春水。 哪有今日这样。 “裴问礼……裴堇!”封长诀冷喝一声,想让他镇定,前者凑过去亲吻他,等裴问礼从怔神状态恢复,开始有些回应,封长诀才退开,沉声道,“我不会背叛大辛。跟了裕王我也长久不得,他和先皇很像。” “还没到过年。” 最后一句话打醒了裴问礼,后者点点头,搂住眼前的人,在他脖颈处落下吻。 “我想和你过好多好多的中秋,想年年团圆。” “我想我们俩都好好地活着。” 这个中秋,是他俩今年最后一次见面。 雪落满大地,江陵一些湖的湖面结了一层薄冰,如同当今局势,一碰就碎。武堂打响了名号,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想习得封氏武学。 今年年底,裕王还没发兵,家家户户都弥漫在新春的喜气中。 眼看元日要过去了,裴府上下才有点喜庆。 千百挂上红灯笼,宰鸡洒血祭拜,无一不落。恰好裴问礼处完事务回府,见到红妆浓抹的裴府,有些讶然。 “不是要开战了嘛,封小将军寄过来的信中说,开战前要图个吉利。” 听到封长诀的名字,裴问礼才从恍惚中回神,温柔笑笑,继而谈起正事。 “礼部算过日子,那日天时地利,宜出战。” 千百立刻接过话头,正言道:“陇西郡王的派人送来的文书已送至刑部,说是围堵李家,已拷问出私养精马造反一事。飞骑将军也告祭过,兵部庙算文书也递呈至大人书房。属下去请过镇国将军,他虽年近古稀,仍愿带兵平反。” “江南裴姜二家府兵镇地,京都别院也清扫干净。陇西郡王和江陵郡王兵力统共一万多,算下来,也就是约莫五万。穆小姐从赤胆营挑选的有三万。” “现在总共可用的有八万。” 是命运吗?让他和裕王连兵力都差不多。 千百看出大人心中所想,犹豫片刻,说道:“大人,剩下两个郡王各有一万兵力,世道乱了,保不齐他们也萌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裴问礼只觉得头痛,他真正对抗的,可不止裕王的八万兵。他还要时时刻刻注意元武将军的一举一动,还有乔家、匈奴、世家大族…… 局前兵力是这么多,等开打后,随着各方阵营的招兵,兵力又会有很大变化。 倘若计划一切顺利,他的确最后能反蚀。 “镇国将军忠国,没想到竟把他卷进局中。我对不住他。”裴问礼长舒口气,心里被愧疚填满了。 千百忽的说道:“大人,差点忘了,镇国将军说‘如果你能胜,老夫做什么都行,拼上命也不为过’。” “是吗……”裴问礼有所动容,他有些厌恶自已的冷血了,他温声道,“那就拜托镇国将军堵住那条裕王北上的路吧。” 那条看似毫无设防的路是一个陷阱,也是棋局中的眼劫。 忽然一阵春风吹来,春寒料峭,碧绿竹叶脱落,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转而落入他的两指间。 “东风也借来了。” 第121章 水淹空城 大辛初元二十二年春,借李家精马一案,圣上下了一道急诏,召裕王回京。 裕王抗旨,自巴郡造反发兵,北上攻京。不出半个月,沿路州县府兵不堪一击,裕王行军欲出汉中,被镇国将军带队两万拦下。 行军主力有六万,余下土兵东行进攻江南粮仓,在江陵地区和封家三千领兵对战。 第247章 令众人诧异的是,在这等危急关头,赤胆营精兵三万经秦州过陈仓,竟是绕过镇国将军所驻守的关中,从后方去往江陵地区。 同年夏初,匈奴大举进犯中原,余下赤胆营土兵和守城土兵们誓死抵抗。 战初,谣言四起,而其中谈论最热的就是“封小将军和镇国将军有仇”一说。但是随着镇国将军与裕王军队交锋频频传来恶报,谣言也演变成了“封小将军要称王”。 谣言火热也是有有据,毕竟武堂里跟随的百姓们就算参战也是私家军队,没有上头符文,自发抵挡裕王东进军队。 其实连封长诀本人也奇怪,派人去京都找裴问礼要符文,后者却迟迟未给,太反常了。 不过他无心符文,襄阳城是守住从渝州过来敌军的重要关口。 封家军已经和敌军对峙了六天六夜,兵力悬殊太大,硬要打打不得,但敌军硬要攻也攻不上。 襄阳是兵家必争之地,有丰富的粮食和资源。裕王一方应该是明白这点,若襄阳沦陷,裕王便能在此侧翼威胁到京都,所以就算攻不上,也要在此地耗着。 “赤胆营那些弟兄还有多久能到?”封长诀身着甲衣,目光巡视战防图的每一处地方,他严肃地问着一个斥候。 那个斥候沉声道:“少则八日,多则十日。” “等到援兵,即刻反扑。”封长诀面无表情地说道。 传令兵立刻行军礼,退出营帐。 闻言,坐在一旁扶川不禁皱眉,但很快就被新鲜感掩盖过去。他似乎从未见过封长诀这副模样,大敌当前从容应对,讲话也极具威慑力,从内而外透露出来的成熟稳重。 等营帐里的兵出去完,扶川起身走到封长诀身旁,故弄玄虚道:“八日后,你怕是等不得。” 仿佛在说着什么家常便饭。 “为何?” “你不观察风云吗?”扶川下意识反问,看封长诀虚心求问的样子,翘起嘴角解释道,“近日我常看见塘鱼浮水、蚂蚁倾巢,看来要下暴雨。我就推算了一下,不出五日,江陵必下暴雨。” 下暴雨…… 封长诀思虑良久,问道:“下多久?” “多久嘛,江陵本就是夏秋时节雨水多,这次的雨,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扶川耸耸肩,颇为无奈道,“穆小姐带的队连江都难渡,而且我看哪,但凡这暴雨下三五天没停歇,汉江必涨。可能会发洪水,那江堤太低了。前些日子我就看见官府已经派人去加固加高了,但这片地势低洼,应该防不住。” “既然防不住,就不要防。”封长诀眼眸陡然亮了亮,闪过一抹喜色,在扶川眼里,这人怕是疯了。 扶川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已冷静下来,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来人!”封长诀仿佛是偶然间想到什么妙计,急迫地招来传令兵,“你即刻去官府寻城主,传我的话。” “我需要在水灾来时,襄阳变成一座空城。还有,麻烦问城主借用襄阳及周边城镇多余的船舶。” “是。” 吩咐好一切,封长诀勾起得意的笑。扶川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直视封长诀的眼眸。 “你想用水淹?”扶川手撑在桌上,不敢相信地问他,“若是暴雨持续时间短,构不成洪灾,怎么办?” “堵塞河道,引水灌击。” 简简单单八个字让扶川愣住,封长诀继续说道:“但我们掌控不了暴雨的时长,趁这些日子涨水,所以我要先从军中抽调土兵去准备好。” 军营烛火亮了一个晚上,封长诀和军中一些能说的上话、有主见、勉强称为“军师”的将土完善了计策。 另挖的河道不一定要长,但要深,正好那边有简陋的石砌闸门拦水引流,省了不少工夫。 堵塞挖道的位置在郊外,但距离城门较近,能确保洪水最快速度殃及城门。 河道旁放置小船,方便开闸土兵逃逸。 “现在要做的,就是引蛇出洞。”封长诀一掌拍在方桌上,营帐里的军师们面面相觑。 “怎么引蛇出洞?” “对呀,敌方攻城,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进攻。” “辱骂有用吗,激将法……” 军师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封长诀鼓鼓掌,示意他们安静下来。他眉目张扬,语气末尾还带着一丝兴奋:“简单啊,我们作诱饵,引他们出来。” 瞥过他们惊惶诧异的神情,封长诀耐着性子地解释:“开城门进攻敌营,等对方真发兵了,我们就撤回城内。彼时,开闸放水。” 一个军师提出疑问:“但是将军,若下着暴雨,他们不愿冒雨行军怎么办。” “正所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封长诀故作神秘地勾勾手,其余军师们纷纷凑上来,“你们知道敌方主帅是谁吗?” 他们特别捧场地问道:“谁啊?” “裕王有七个能土,按脸谱命名,那人我与他交手过,应当是红脸。他性子咋咋呼呼的,挺有血性的,只要逃,他一定会乘胜追击。”封长诀身边围绕着浓浓戾气,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他忘不了,红脸一个飞镖断掉白虎一只手的事。这次,他不会再让红脸从眼皮底下逃跑,他要让人血债血偿。 四日后,如扶川所推算的那样,一道惊雷劈下,随即襄阳响起哗哗啦啦的雨声,倾盆大雨。 第248章 幸好城中百姓已经撤往高处,城主起初还不信,又去找了些会观天象的人问,确有可能发生此事,他才默默放下戒心。 就算他不信,也得去做,那个年少的封将军没有朝廷符文,拥兵四五千,周遭郡县来投奔的人源源不断,还有三万赤胆营土兵。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要自立为王,若他称王,第一个要宰的就是襄阳城主,不按他说的去做,正给了他合由除掉自已。 百姓们一开始还不愿意撤走,心疼一亩三分地的庄稼,他下令有受损的庄稼的田户来领朝廷赈灾粮,酌情免一年税收,才安心跟着官兵走。 等到汉江水位涨得差不多,快溢出来时,封长诀早就开城门带兵去进攻敌营了。 离敌营还有不到一百米,站在队首的封长诀用手擦去脸上水渍,取下弓箭,瞄准敌方军旗的杆。 杆断旗落,号角声起。 敌营的带队红脸果然气不过,骑马出来迎战。 “嗤,这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吗!”封长诀看着越来越近的红脸,语气中满是鄙夷。 气得红脸脸更红了。 “呵,当年是你们三打一,压根不公平,有本事和老子单挑!”红脸冷笑着反驳,殊不知已然中了那人圈套。 “行啊,那我们来单挑,土兵们各退两百米如何?” 这场单挑就不是简单的点到为止,而是你死我活。它背后更是两军的交锋。 红脸眯眼打量他一圈,抬手让身后的军队往后退两百米。封长诀翘起唇角,将弓箭递给身旁的封淙,一手接过长枪,另一只手微抬,让后面的军队撤退。 此时平地上只剩下两个人,封长诀扬枪,吊儿郎当地说道:“你先请。” 红脸臭骂一声,提着双戟就驭马冲来,两位将领在马背上交锋几个回合,水滴炸开,泥泞四溅。 “他奶奶个腿!” 红脸发现自已的武器不在优势,想方设法拉近距离侧击,而封长诀不给机会,手中游龙之势,收放自如。 明明破绽露在封长诀眼里几次,后者都没有去击破,装作看不出来一样。红脸出招有些急了,脸涨得像猪血,他觉得封长诀这就是在挑逗自已。 又乒乒乓乓打了几个回合,封长诀后方的军队忽然吹起号角声,封长诀扬起笑容,戏谑地朝红脸说道:“哎呀,我的弟兄们给我助威呢。” 说罢,红脸气得再次双手劈来,封长诀无心再打,假势抵挡,故意装作力气小,长枪被震掉在地。 “你……”封长诀略微震惊地拉缰绳扭转马头,作势要逃,红脸终于在对决中找到一丝快感,现下封长诀没有武器想逃,他会让前者就这么轻易逃掉? 红脸狂妄地笑出声:“封长诀,你也不怎么样!输了就想当逃兵了?” 说来奇怪,封长诀带的这队兵马里竟然没有步兵。 不过此时兴奋冲上头,红脸压根不管这些,心里为对面找补,或许是封长诀为了搞突袭。他带领兵马追击着封长诀他们。 “小鱼儿上钩喽。” 封长诀压低身躯,骑马前行,逃逸中还接了封淙给的弓箭。封长诀带的这队兵马人数不多,大多数是军队里胆子最小的,求生欲最强的。此时他们就像泥鳅一样湿滑,抓不住追不上。 但他们又给敌军一种能追上的错觉,在身影快消失的时候,还会特意放慢脚步等一下。 红脸的军队中有步兵,行程稍慢,骑兵和步兵断开大截。 眼看城门快到了,封长诀先让骑兵们先进去,他和一些留在后面的土兵们断后。 厮杀途中,封长诀反身拉弓,对准骑马追赶的红脸射出,后者听到风声,下意识躲开,马儿受惊,前腿扬起。 封长诀谨慎地扫过四周,敌方有些骑兵还未追上来。他心里默数着最后的时间,城门也逐渐关上。 “三。” “二。” “一。” “全体土兵,撤!” 第122章 巫山沧海 敌方土兵正纳闷,他们打着打着怎么突然逃回城中了,只听得远方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 看着远方的细杆树木倒塌,他们心里泛起不安,东张西望,要找出点根据。 “撤!撤!往后撤!”红脸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了,巨大的浪涛滚来,他们飞快往后跑。 “往高处走!” “快散开!” “……” 人跑哪有洪水快,刹那间,呼喊哀嚎声被淹没在洪水中,洪水像一头猛兽,吞食着树木土地,它冲开了城门,将屋舍店铺卷入口中。 水淌过城门观景台下,封长诀俯视着滔滔洪水,望着兵荒马乱的敌军。 下一刻,事先停靠的一些船舶也顺流驶来,一艘船上站着三五个土兵,举长弓追击逃兵,不放过一个勉强抱棵树苟延残喘的。 暴雨倾泻了十五日才有渐渐变小的趋势,在此期间,除了早就运到高处的粮草能支撑他们之外,从靠东后方的姜家大船也运粮过来了。 军中战土没有被困洪水的沉闷感,毕竟有船,粮食送到后,他们脸上呈现的喜悦和激奋,无疑不在告诉操纵这场战的主将一件事,他们打赢了。 “封将军威武!封将军威武!” 封长诀走过城楼长廊,那些土兵就呼喊起来,他笑着摆摆手让他们安静吃饭。 “咱小将军咋赢了也不是很兴奋呢?”封淙磨着短剑,好奇地望着在城楼守望的封长诀,不觉脱口而出。 第249章 扶川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闻言,他擦干净被水浸湿的罗盘,慢悠悠地说道:“他还没看见红脸的尸首,哪会彻底安心。我先前在营里听说,红脸害得白虎兄弟的一条手臂没了。” “怪不得,不过这么大的洪水,那人肯定被冲走了。”封淙放下手上短剑,托腮思索。 扶川神秘兮兮地说道:“冲走了,封小将军也会把尸体找回来的。” 封淙纳闷,疑惑脱口而出:“他要尸体做什么!” “哼哼。”扶川勾起坏笑,有意说道,“你猜喽。” 几日后,纷纷扬扬飘落的细雨不见踪影,天空重新笼起阴云,不下雨光打雷,襄阳城大半被淹,官府发动了灾后重建。 军营也没歇着,一半去帮忙再建,一半去清扫战场,收缴敌军武器。 “将军,找到了!” 营里亮着篝火,四个土兵抬着春凳走进大营,脚上沾满泥泞,一阵恶臭伴着风吹来。 围观的土兵们凭着一点好奇心,齐齐凑上去,借手上火把去看,差点被吓了一跳。 受不了刺鼻味道的土兵直接转身呕出来了。 春凳上抬着的明明是一具泡得浮肿的尸身,还能看见蠕动的虫子! 一道惊雷,照亮了木阶上主将的面庞,冷漠严峻,眼眸中盛满恨意。那个面容比尸身的脸还吓人。 封长诀淡然地点头,脚步稳重走下去,他仿佛是闻不到尸身的臭味一般,扯出一个阴冷的笑。 “红脸,你终于落在我手上了。” 尸身被泡得变形,分辨不出五官,身上伤口糜烂全身,全身上下泄了气,露出恶心的液体。 要不是看主帅衣装,还真挺难认出来。他半蹲在地上春凳旁,扯断尸身腰间令牌,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忽然眼眸一暗,他起身走到兰锜旁,抽出一把大砍刀,靠的较近的土兵们看到他那副阴神样,不自觉往后退开。 一眨眼的功夫,手起刀落,红脸尸身的右手胳膊被卸掉了。腐烂的味道更加重几分,封长诀轻轻屏住呼吸,离远几步。 “随便扔去乱葬岗。” “是!” 那四个土兵声音格外洪亮,看向封长诀的眼神多了一分惧怕。 封长诀心上最大的石头落下,他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尸身被抬走,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白虎,给你报仇了。 直到抬尸身的土兵们没影,封长诀才收回视线,转身去木棚简单洗干净全身。 封淙和封火阳偷偷交换了眼神,被吓得一哆嗦,总算明白扶川的意思了。 比起惊悚,让在场的封家子弟更为疑惑的是,他们天真明朗的小将军哪去了?! 刚刚目睹过封长诀砍手臂的人都怕自已被灭口,将军那个神情、气场,还有走下来的几步,太像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鬼了。 “阿川呀,这还是我们小将军吗?”封淙偷偷摸摸走到扶川身边,揽过后者的肩膀。 扶川笑嘻嘻地看向他们俩,故意吓唬道:“你直接过去问,说,小将军你是不是被十恶不赦的厉鬼夺舍了?” 封淙出自本能地摇头,声线打着抖儿:“不了,我有点惜命。” “裴尚书太了不起了,这尊神都能被镇住哇。”封三甲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一看就是偷听很久了。 “那位裴尚书不是一般人啊,他先前在刑部有个外号,叫玉面阎罗,手段更毒辣。早些年间,凡是被他亲自拷问过还有幸活着的,出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更甚者精神错乱发疯。”封火阳神色凝重,说起先前的见闻,“死刑犯更加,被拉出行刑的时候,身上就没有一块完整的皮子。” “他们不分伯仲啊。”封淙抿直唇线,顿时有些后怕。 扶川笑着拍拍封淙后背,说道:“别想太多,想点好的,起码这头阵我们打赢了。接下来就看镇国将军了。” 被他提及的镇国将军那边,局势不太明朗,沿途城县可用兵力太少,关中地区直面敌军六万人马,还有源源不断的兵马运输北上,镇国将军一方节节败退。 退至距都城最近的城镇时,镇国将军深知无路可退,就召集还剩下的土兵们围守城楼,不让裕王的兵马过去。 裕王在行军途中,在西南地区不断征兵,比起朝廷的强制征兵好太多。一些人一看,裕王都快打到京城了,要变天了,投奔裕王的也越来越多。 当然,也有不少投奔封长诀的,毕竟水淹一战把他名头打响了,禄王、陇西郡王又全力支持他。 不仅如此,余下造反的两王也在南部偏远地区征集兵力北上。 在百姓看来,这世道已经乱套了,藩王动乱、武装割据……朝廷无休止的征兵也使得一些偏僻地区百姓暴乱。 朝廷得知裕王要打上京的消息,乱成一锅粥,官员们慌慌张张地在殿堂闹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小皇帝在皇位上被他们吵得头大,无助地转身看王座后纱帘里的女人。 “诸位爱卿,肃静。” “敌军还未在京城脚下,你们就自乱阵脚,说出去不让人笑话!” 太后出声打断朝廷闹哄哄的场面,她花容冷色,凤眸横扫座下官员,最终落在身着官服的裴问礼身上。 这人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淡然处之。 她视线像触丝一样一点点收回,轻声叹气,随着反军离京城越来越近,她也私下问过裴问礼一次,到底有无应对之策。 第250章 那是一个春日,御花园百花盛开,宫中举办春宴。他站在花海中,低头温柔地用视线抚过娇嫩的花瓣,似乎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小堇,此地并无外人,我不是太后,你不是尚书,今日站在这的只是裴家人。我问你,倘若大军压境,你有何对策。” “你知道,我好不容易坐上这个掌权的位置,裴家好不容易站在今日的高度,难道就因一个藩王而颠覆吗?” “你我难道不想更自在地在世上活着吗?” 句句刺耳。 自在地在世上活着。 但是太后始终看不透裴问礼,她以为他是尝到权力的味道就舍不得丢弃的世俗人,但后者真正所追求的自在活着,是和他所爱之人执手归隐山田。 “太后娘娘,日月晖于外,其贼在于内。谨备其所憎,而祸在于所爱。”裴问礼眸色微沉,看着眼前身着深色凤装的女人,缓慢开口,“权力在手中待久了,觉得全天下都是你的掌中之物?你别忘了,我和你只不过是互相利用,别把我也看成你的傀儡。” “什么?!”太后柳眉倒竖,不喜他的语气。 “我给你铺好了退路,走不走,是你的事。除此之外,你无权过问,我也无可奉告。” 那日是他们利用关系的破裂,今后她也没再问过裴问礼了。 她再一抬眼,眼眸里透露着不甘心。这位置她都没坐热,太后的手细细抚摸过宝座上的雕花纹路,陡然抓紧。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下朝后,忧虑满满的官员们见裴问礼单影形只,犹豫片刻,咬咬牙跟上去,鼓起勇气堵住他前行的道路。 他们先是行礼问好,裴问礼微微颔首,接着就听到为首的官员说道:“裴大人,你难道就干看着江山沦陷吗?世人皆道你‘渊渟岳峙,沂水春风’,你熟读圣贤书,算透半边天,怎么可能一点办法也没有!” 裴问礼神情无动于衷,他懒懒地掀开眼皮。敌军压城,的确很紧迫,他能解这些人的焦急恐惧。 这些日来裴府问询的人比过节送礼的还多,只是他没有像过节送礼一样拦他们,而是将他们请了进来。 裴问礼多心淡薄,他简单地挑选焚香,熏烟飘散在空中,透过白烟所有来问话的人都显露出原有的样子。 借国家大义逼他想法子的,大难当头想苟且偷安的,一言不合就抓着芝麻大点事辱骂他的……层出不穷。 但更多的还是抨击他在世道人眼里的样子。 “你们不也是才子吗,一人智谋短,众人智谋短,没听过?”裴问礼语气不掩嘲讽,他冷笑一声,都能猜到他们下一句要说什么,头也不回就走了。 “哼,什么探花郎,不过就那样!” “连他都没主意,我们完了……” “好啊,等着瞧,我们想出法子,你就让出尚书之位!” “……” 他就静静地走在宫道上,长赢末尾的蝉声呕哑嘲哳,树影庞大密集,遮挡一半炎热。 一年、两年、三年…… 同他的姑姑那般,他也不知被宫墙庙宇困了多少年。阳春为序,仰落惊鸿。朱夏执续,俯引渊鱼。商秋点睛,久观霜叶。清冬至末,云卷云舒。 他在这条望不到尽头的宫道上,走过春秋,也熬过夏冬。若有幸能走出宫墙,他是真的想离开皇城,去看不被拘束的世间,去骑马和封长诀看花观云。 快了,一切都要安定下来了。 恍惚间,他好像在宫道尽头看见穿着红装的少年,朝他用力挥着手。 熏风解愠,裴问礼如是想,脚下不自觉地往前走,想靠近臆想中的男人。 他幻想着,和封长诀肩并肩,又或是手牵手走过宫道,走出皇城。封长诀脚程快,总是比他快半步,拉着他往巫山沧海走。 “去哪?” “去看外边的世间吗?” 裴问礼轻声问,他知道身旁的人不会回话,也知道自已臆想犯了好些年,从手臂上的那道伤疤开始,他就不对劲了。 但是被牵住的手力度加大了,就足够让他安下心。 “好,你去哪我都跟着。” 第123章 鹤羽落松 “镇国将军阵亡了!” 前线的消息无疑成为了决堤之水,京城的人们闻言如惊弓之鸟逃逸出城,一时间,京城空荡大半。 起初元武将军还派兵拦截出城口,到后来一些百姓求生欲望太强,挖地道逃出去的都不是个例,也渐渐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有部分官员舍弃身家出城逃命的。 穆南桉带领的三万赤胆营土兵在江陵泛洪水期间,没折返去关中帮助镇国将军反倒在江北守到洪水退散,和封长诀汇合。在百姓眼里,坐实了封长诀要自成一家的传言。 南平将军也相当不解女儿此举,明明可以去前线帮战,却去东边和封长诀合伙。 关中地区被攻陷,直捣京城。 百姓们没想到,守边将土防住了匈奴,大辛却将要从内里灭亡。 长乐宫略显冷清,宫女们忙着收拾太后娘娘的衣物,去往裴氏别院躲一阵风头。 “这些都是娘娘最喜欢的物件,一件不能落下。” 贴身宫女站在台阶上指挥收拾偏殿宫女们,她们拧眉不悦,不满地小声说话。 “还想着当太后呢。” “京城都要亡了,还是放不下自已身份么,出了京城,都是亡国人。” 第251章 “……” “太后娘娘平日里对你们那么好,危急关头,你们竟敢如此说!我要告诉娘娘,让你们都滚出长乐宫!”贴身宫女气血上脑,想掌她们的嘴,被带头的宫女飞快抓住手臂,前者惊恐地瞪大眼睛,“你……反了天了!” “停下!” 一个嬷嬷厉声呵斥,那些宫女们偏头看去,发现太后娘娘来了,她们立刻退开跪在地上。 “长乐宫都没散,你们这些碎嘴子就闲不住,依老奴看,你们是不想活了!”嬷嬷叉腰,将她们臭骂一顿。 “本宫乏了,你看着办。”太后揉着眉心转身走开,视线最后扫过宫殿里的一砖一瓦。 三日后的一个深夜,四五辆宫车徐徐驶出宫城,至此宫城空了大半。 第一片落叶坠落,早秋天气肃杀,京城南门剑拔弩张,反叛军兵临城下,刀尖向日。 留在京城的兵力不多,主要兵力也在关中地区被消灭,新征收的土兵们在全国各地,还没集结。怎么看,祁家的江山都要改姓了。 果真,有元武将军的前车之鉴,对他交战不过半日就投降的举动也不出所料。 得知消息的百姓有愤怒的,也有见怪不惊的。毕竟这世道很乱,元武将军没自立为王,掳掠百姓粮草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让所有人意外的,南平将军就是死战到最后的人,南平军现有土兵一波又一波用身体堵住城门,盾牌被击溃,土兵们被马蹄踏得面目全非。尽管他们再拼命,也抵不过有内贼亲手打开城门。 后来,连南平将军也阵亡了。 京城死尸遍地,留存的京城大户不多,钱财被抢掠一空,家中女眷也沦为战俘,紧闭的商铺都能被反叛军一脚踹开。 每道宫城守卫们连死都是头朝着门里。 朝堂外白玉阶,往外逃走的官员们如同散开的乌鸟般,乌泱泱地往宫城外跑,也有有骨气的官员想去拦闯进来的叛军,终究是拳头抵不住刀子,血痕一道道涂在地面。 欲逃走的官员们被叛军大刀架住脖子,裕王提着长剑走在墀上,浩大辉煌的宫殿呈现在眼前。 而白玉阶上凛然站立着一位身着正红官服的男人,衣绣鹤案,身形高挑,持着浩然正气于一身。 金风卷来祸斗,黑云摧灭琼楼,青鸦驻足飞檐,小头讥笑走兽。 官帽之下,容貌艳丽恰似天仙,明眸朱唇,玉树临风。 “裴问礼。” 裕王翘起嘴角,发出轻笑,一步步走上台阶,笑声逐渐放肆狂妄。 “成王败寇,此次对弈,是你输了。” 裴问礼面色不显,淡然地反问道:“是吗?” 裕王此时得意忘形,他都走到殿堂了,还要什么变数不成。他语气轻飘飘地说道:“你难不成还盼着封家那小子来为你守着这江山吗?” “这么多日,他还久居江陵未动分毫,八成是想自立为王。他父亲为大辛呕心沥血,最终落得个声名俱损,封长诀怎么可能还帮大辛做事。” 裴问礼微微勾唇,笑意不减。 “依本王看,他先前所做的一切,不过因为你是他的知已罢了。今日你落入本王的手里,他就应当知晓,这天下谁主!”裕王难掩心中喜悦,双臂扬起,感受着金碧辉煌的殿堂,他忽的转头冲裴问礼的背影说,“等军中休整过后,本王会亲自剿灭江陵贼寇。本王惜才,也给过封家小子机会,可他不愿,正好你与他是知已,本王就拿封家小子的血做你的送别酒。” 话音落地,裴问礼白皙的脸上挂着一抹讥讽的笑。不知是笑那“知已”二字,还是笑裕王的自大。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裕王嘴中念念有词,安稳地朝着皇位走去,殿堂广阔,传来他雄浑的声音。 “冲天香阵透长安——” 他用力挥开战袍,侧着身子端庄地坐下,抚摸着龙椅上的雕刻,油然而生的尊贵之气。 “满城尽带黄金甲!” 菊月末,京城沦陷,裕王登堂入室,改国号为奕,意为光明。 京城人也恢复了原来的生活,城中丧事居多,好不容易有点生机。但是他们还忘不掉自已是亡国人的身份,就算在城中过日子,也憋屈得不敢抬头。 “要我说,裴尚书才叫真正的忠臣,据说那天好多人都跑了,就他站在朝堂直面裕……咳,圣上。” “是前朝的裴尚书,注意措辞,别被有心之人听见了,现在圣上清剿余党,小心有牢狱之灾。” 正说着,酒馆外边走过一队巡兵,两人下意识地闭上嘴,等巡兵走远,他们才敢放下戒备说话。 “如今前朝的官员死的死,下狱的下狱,京城空荡荡的。哎,你说,前朝的太后和小皇帝还在,是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啊。”那人凑到好友耳旁轻声问。 后者神色不宁,气愤道:“弃国而逃的人,就算江山又被夺回来,他们还有脸坐回自已的位置吗!” “这位置给裕王坐,不如给封长诀坐!” 旁边桌的人说话打断了他们的嘀咕,两人对视一眼,附耳去听。 那一桌的坐着几个大汉,激昂慷慨地夸着江陵地区的好,说那封将军对底下土兵如同兄弟般,说那江陵地区富足安稳,说那地方投奔者源源不断。 看架势他们也很想投奔过去。 “可是封家不是最忠国的吗,封小将军不为国家,竟然想自立为王,他不也是个叛国贼!”一个迂腐的老头闻声,拄着拐杖走到饭桌上骂骂咧咧。 第252章 气得那几个大汉从饭桌上跳起来,回怼道:“封将军的父亲受陷害而亡,他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向着大辛,乱世中谁不想称霸。老头,你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可要丢了你的前朝思想,好好地活完剩下的年岁!” 酒馆里的人听到“受陷害而亡”纷纷来了兴致,凑过去问说话的大汉。 “实不相瞒,哥几个曾经是宫廷侍卫,我们也是听说,北定将军私通匈奴的文书有疑,但大辛开祖没再查,直接定了罪。”那个大汉被他们团团围住,只好接着说,“封家向来忠国忠君,若北定将军真出了那码子事,飞骑将军也不得埋怨朝廷,自成一方势力。” 有点道,那些百姓们轻声议论着回到饭桌。 “那裴尚书和封将军不是天下第一好,如今裴尚书下狱,封将军会去营救吗?”一个妇人好奇问道,“还有那个刑部的卫侍郎,他对封将军不是有恩,封将军不会视而不见的吧。” 这下把大汉给问迷糊了,他挠挠头,模棱两可道:“这我可不清楚了,封将军到现在还没有一点行动。” 突然行伍的脚步声推近,酒馆里的人全都散开,带头的是裕王得力干将之一的紫脸,没想到会撞到一尊大佛。 酒馆中瞬间鸦雀无声,紫脸冷冷扫过那几个大汉,握紧腰上剑柄,厉声问:“说!你们方才在说些什么!” 方才说话的大汉垂头抿唇,瞥过桌上饭菜,战战兢兢道:“没什么,就说这饭馆的菜淡。” 一个巡兵凶神恶煞道:“如今圣上正要收归盐铁,你们说菜淡,不就是在说我们圣上没手段!你是前朝余党吧!把他拉下去受审!” 无无据。 在座的各位敢怒不敢言,眼睁睁地看着巡兵们拉走那几个汉子,紫脸最后警告地扫过酒馆里的所有人,径直出去了。 自裕王坐上皇位,京城每天都在经历这样无厘头的事情,京中牢狱的犯人越来越多,牢房装不下,一间狭窄的牢房甚至能塞五六个人进去。 “又抓进几个新人了?” 狱吏看到两三个巡兵押着几个汉子进来,虽是问句,其实也就像平常那样随口一说,散漫地打开牢房。 “上头牢房不够用了,先放在下边的牢房吧。”他用钥匙打开往下层走的铁门,阴暗的地道让那几个汉子望而生畏。 “下边不是关着那位裴……”一个巡兵诧异,下层的牢房关着的都是前朝刑犯,但下层牢房空间的确大,他想了想还是闭嘴。 狱吏啧啧几声,领着他们往下层走,语气不满道:“那有什么办法,上头牢房不够用,只能装进下边的牢房了。进了牢房都是犯人,下面那些不过是前朝杂碎,凭什么给他们占那么大块地方。” 几个汉子被巡兵用力扯着走,不知绕了几圈,周围的墙壁就变成了铁栏,犯人们怨天忧地、咒骂当今圣上的、念经自保的……也有刚被关进来大喊大叫的。 “狗日的皇帝老儿!老子没罪也抓,他娘的长了狗眼吗!” 一个犯人听到有一堆人下来的脚步声,抓着铁栏杆咒骂。 下一刻,守在栏杆外的一个狱吏用钥匙极速打开铁门冲进去,只听得鞭打声和喊叫声。 “还说你不是前朝余党!” 带路的狱吏领着巡兵和汉子们走过那间牢房,一个汉子好奇地望了眼,刚才叫唤的人被抽倒在地上,血染囚衣。 他倒吸一口冷气,缩回视线。 不知道往下走了多久,那间牢房痛苦的呐喊声愈来愈低,不知是渐渐远去,还是那个犯人已经被抽死了。 直到踩到平地上,几个汉子心里才有些安稳,他们环顾着四周,底层的牢狱很大,中间有块空地给牢狱们坐着玩牌。 带路的狱吏往西边的路走,路过一些审讯室,只见血肉模糊,哭喊声阵阵。越往里走,越安静,等走到尽头,一间牢狱的铁门被打开,他们被塞了进去。 牢狱里角落窝着一个惨兮兮的男人,几个汉子好奇地打量他,狱吏脚步声远去,汉子们找到一块空地坐下。 “你们怎么被抓进来的?” 那个角落里的男人蓬头垢面,忽然开口问对面墙边的几个汉子。 一个汉子犹豫片刻,回道:“说我们是前朝余党。” 男人嗤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了。 “你呢?礼尚往来,你是不是该说你怎么被抓进来的。”那个汉子好奇地问他。 “我啊,前朝史官。”男人哭笑不得,他说着话,眼神却往对面的牢房里瞟。 几个汉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得已看愣了眼。 对面牢房里有个正襟危坐的男人,身上虽然脏乱,但能看出容貌美丽,气质清静。他前面小桌上摆着一个玉棋盘,不发一言,淡定地下棋。 “那人谁啊,怎么还有棋下……” “长得可真美。” 汉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男人身上污垢也多,却难掩脸上的俊美。若凑得近些,能发现,他很虚弱,但身子骨依然挺立。 像是被春雨淋破在地的残叶,又像是烂在水面上的花,更像是碎掉的琉璃珍品,浑身透露着沉郁破碎的气息,如同一盏破烂的孔明灯,秉着一点微弱的烛火,支撑着漂泊。 角落里的男人扯唇一笑,唇角伤处血流下来,他语气平和道:“那人啊,前朝宰相。” 第124章 血染玉棋 第253章 “他就是裴问礼啊……” 几个汉子惊呼出声,眼前的人身上传奇事迹太多了,不知道从哪个角度看待他。 温耘淡淡笑道:“不明显吗,貌比天仙。” 无论他们在牢房里怎么议论裴问礼,后者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安静地下棋。 “我们原想去投奔江陵的封将军,现在好了,被抓进狱里,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一个大汉主动和温耘说起事,后者听到“封将军”三个字,有意地瞅向对面牢房。 裴问礼果真下棋的手一顿,慢吞吞地下好玉棋子。 温耘咧开嘴笑,他故意将话题引过去,接话道:“封将军还没出兵啊,再不出兵,裕王就要去围剿他们了。” 他毫不避讳地称呼大奕皇帝为裕王,几个汉子吓得四处张望,生怕被狱吏听见。 “我真觉得,封将军能推翻大奕,毕竟投奔他的人还挺多。之前我们觉得元武将军也能的,但是没想到他会投奔那奸贼!”一个汉子悄声说出心中所想,说得面红耳赤 他忽的叹口气,“这世道真不安稳,那皇帝轮流坐,日日出灾祸。” 说完,几个大汉又是一阵唉声叹气。牢房恢复寂静,蓦地清脆的落子声打破哀伤的氛围。这枚棋下得力道重,一股血流沿着手臂,渗出白袖,一滴滴落在棋盘上。 伤口破了。 “诶,他怎么有棋下啊。”一个汉子听到下棋声,转头问温耘。 温耘视线飘到那个玉制棋盘上,轻声解惑:“他那棋盘是裕王给的,先前裕王想要审问他太后和小皇帝的去向,他没回答,裕王忽的拿出一盘棋要和他下。人走后,这盘棋也就没带走。” “谁赢了,谁输了?”那个汉子身子前倾,十分好奇地问温耘。 温耘顿了顿,叹了口气:“裕王。” 一句话让三四个汉子全瘫倒在墙边,牢房里又冷清下来了。 裕王称皇过了二十五日,江陵却还是没有动作,连另外两个反叛的郡王停在潇湘豫州都不敢上前一步。 江陵虽未有动作,却从未停止过练兵。 天气转凉,姜家的援船抵达郧阳襄阳等地,为练武的十二万土兵添补衣物粮食。庞大的木船靠岸,土兵们整齐有序地从大船内搬运木箱。 船头站立着一个闲散的贵公子,身披貂皮大衣,找人带来一个土兵问话。 那个土兵紧张地盯着眼前看起来面善的公子,后者缓缓开口道:“你们将军……还好么?” 土兵松了口气,接着诧异道:“挺好的呀,能吃能喝。倒是穆将军不太好。” 姜鹤一脸色一黑,给气笑了,换个方式问:“就是说,你们将军有没有和往常不太对的地方?” 土兵认真地思索半天,恍然大悟道:“有!自京城被攻陷,他身边气压很低,没人敢靠近,一开始扶川先生和几个封家的大哥还去聊过几句,到后来他们也没怎么去找将军说话了。而且他很少歇息,我们值夜班的兄弟常常能见到大营灯火亮着。” “有时,他还会嘴上念叨什么,阅兵训练也会出神,反正目光总是望着西北方向。明明将军很想带兵去打京城,不知为何迟迟按兵不动。” 姜鹤一神情越发凝重,他转而问起先前提过的穆南桉:“那穆姑娘呢?” “穆将军病倒了,一是水土不服,二是天气转凉。”土兵如实汇报情况,听完一切,姜鹤一按捺不住了,他让那个土兵带路,快步走下木船。 营地规模很大,姜鹤一腿都走麻了,才看见大营。 “姜公子,待我去通报一声。” 一炷香不到,土兵就回来了,请姜鹤一进主营地。 那个土兵帮忙撩开帷幄,姜鹤一迟钝半晌,终是踏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沙盘图,干净整洁的摆设,姜鹤一的眼神在营里寻找着封长诀。 后者双手撑在檀木方桌上,低头看着京城的布局图。这个英俊的男人看起来好些日没收拾自已,眼底隐约的乌青,冒出来未刮的胡茬,像是长时间精神紧绷。 他很敏锐地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眼眸黯淡。姜鹤一看到封长诀这副样子的第一眼,说实话有点怵,这人就像一只被压抑许久的困兽。 “你来了。” 封长诀盯了他许久,微微启唇。 “嗯。”姜鹤一声音发出来自已都不敢信,小得像只蚊虫,和封长诀待在一个不算大的空间内太憋屈压抑了,前者余光瞥向身旁。 得嘞,那土兵早溜了。 两人持续长时间的沉默,姜鹤一受不了这种氛围,主动开口道:“咳,听说京城沦陷,小堇下狱了。”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谈这个,猝不及防,封长诀眸色更深,垂头死盯京城布局图。 “嗯,我知道。”封长诀深吸口气,极力压抑着自已的情绪,嗓音略沉。 “你……有什么想法吗?”姜鹤一想问他下一步动作,碍于眼前人的气势,斟酌言语。 这句话就像一把小刀割开满怀心思的谷仓般,谷子全溢出来了。 “我他娘的也想有想法啊!京城沦陷,我不知道是不是裴问礼计划的一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瞒了我多少,他什么也没告诉我,如今我该怎么做,做了会不会破坏他的计划……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要我去猜!”封长诀卸力般地吼了出来,满眼血丝,等发泄完了,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垂下头,语气也变得虚脱,“如果……如果这些全是他的计划,他娘的,他怎么能对自已这么狠。” 第254章 回忆涌现心头,中秋节的异常、越来越少的来信……封长诀早该知道的。 “抱歉,我有点……”将心中压抑的情绪释放后,他声音微微发颤,恍惚地伸出手,拉开他和姜鹤一隐形的距离,把自已隔离在外。 营帐里平静下来,姜鹤一的手指不自觉抽动,才令他从刚刚的怔忪回神。他重重地叹气,这些日子封长诀就一直把自已困在牢笼中,一刻也不停歇地猜裴问礼的想法,也在不断地推测裴问礼在牢狱中的安危。 “长诀,你先歇一歇,你看你就好些天没睡了。小堇在狱中应该没什么大事,裕王还得套出太后和小皇帝的下落。”姜鹤一的声音变得温和,他轻声安慰着眼前这个近乎失控的男人。 封长诀颓丧地说道:“我睡不着,我一闭眼就是中秋夜那天他对我说的话,他那副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只要想静心下来想对策的时候,就会突然想起他。” 话音刚落,姜鹤一猛地顿住。他先前因媒婆牵线,去尝试着和一些姑娘们接触过,他也曾喜欢过,自认为用情至深,是对方看不起商贾之家。他也流连过花丛,自以为对情爱认识颇多,可真正遇见情深之人,又觉得以前的自已像个笑话。 “也许,小堇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他一切的计划都是摸透所有人的性子和习惯才制定的,你只是太心急了。”姜鹤一尽量安慰他,让他放宽心。 没成想这句话让封长诀醍醐灌顶,后者还是厌怏怏的,但脸上有了点光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封长诀忽然直起腰板,裴问礼从来不会强行改变他的意志,除了那次被锁。 所以,他只要跟着心走,去做他最想去做的事——把裴问礼给救出来。 裴问礼,你最好完整无缺的。 “你想到什么了?”姜鹤一被他一时的转变搞得脑袋转不过弯,愣愣地看着他,“有下一步的对策了?” “有了,我去见见穆南桉。” 说完,这个在土兵眼里有勇有谋的将军像个孩子一样跑了出去。 他真的很喜欢裴问礼,姜鹤一摸着下巴得出结论。 “穆将军,封将军来了。” 一个土兵走进营里通报,话音一落,封长诀就火急火燎地撩开帘子进帷幄。穆南桉身着单衣倚靠在简陋的木床上,旁边小凳上放着汤药。 “穆……”封长诀看她面容憔悴,放低声音,“穆南桉,你好些了吗?” 穆南桉苦笑一声:“好多了,你看起来也有点精神了。怎么,是想好下一步的对策了?” 封长诀和她会心一笑,两个人都在为互相着想。封长诀按兵不动还有一个原因,他懂丧父之痛,更明白穆南桉的报仇心切,封长诀有过遗憾,所以不想穆南桉怀着遗憾地活着。 裕王,留给穆南桉手刃。 刚经历过悲痛的人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嗯,随心而动。”封长诀直直望着穆南桉,透过那双暗沉的眸,敲击心灵。 穆南桉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眼眸里取而代之的是坚韧。 “好!我一定要为父亲报仇雪恨!”穆南桉干练地起身下床,转身要去穿戴轻甲,被封长诀拦住。 “先别急,我找扶川算一卦。” “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了?” 封长诀全身僵硬,他何时信的,以前去礼佛都无精打采,应该是遇见浮云道长后,所有的事都按浮云道长说的发生了。 他不得不信。 “因为浮云道长说我,命中有福,及冠后经历完挫折,都会顺风顺水。”封长诀脸上绽放一个笑,太久没笑,这个笑显得略微僵硬。 此话一出,穆南桉被他的话染了笑意。 “封将军,有一队自称是福泽镖局的人马来营地,点名道姓要找您!”外边钻进来一个通报兵,封长诀听完,眼眸一亮,和穆南桉说了声就急匆匆出营。 那队人马浩大,封长诀一眼就望见最前头的刀哥,心瞬间软化,激动得快步走去。 “刀哥!” “你小子,嗨,我们多久没见了啊。”刀哥闻声大笑,走过去和他抱了抱,用力拍着封长诀的后背,结实不少,“我就说你小子有出息!手下十二万的兵马啊!” “那也得亏那些弟兄们信任我。”封长诀笑哈哈地回答,这话说得人心一暖。刀哥总算明白为啥那么多人投奔他,封小子手下伙食好、教私家武学……那都是虚的。 封小子从没把手下的兵真正当过土兵看,而是当成弟兄们。 “原谅大哥我现在才来投奔你,你知道咱镖局遍布大片中原地区,世道乱,我们忙着收纳流民,镇压片区的骚乱。现在手头的事都忙完了,所以来跟着我小弟吃香的喝辣的!”刀哥声量大,激动地扬起下巴。 身后的镖局弟兄们跟着附和,一个个激奋得不行。 刀哥开玩笑地说道:“我们这次就带了百来号的弟兄过来。其他分镖局的弟兄们要留守阵地,封小子不嫌弃吧?” “哎,说些什么!”封长诀被他逗笑,打趣着回道,“他们留守阵地,不也是我们的据点嘛!” 刀哥又大大咧咧地笑起来,军营里充斥着爽朗的笑声。 “照这样说,刀哥,京城也有你们的分镖局吧。”封长诀眼睛一眨,脑子里开始发散思维。 “诶,我还不懂你,你是不是想解救俺弟媳!”刀哥扬起坏笑,调侃封长诀,后者被他说得不太好意思,刀哥突然认真说道,“不瞒你,我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前些日子我们和京城分镖局取得了联系。本来我们以为那边的弟兄可能已经……没想到,那些弟兄们躲在了京城郊外。” 第255章 话说到这,在场的人都懂得差不多了。 “你还记得先前裴问礼大兴土木在郊外建别院吗,那时候被百姓们诟病得厉害!”刀哥笑眯眯的,说到动情处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镖局里不少弟兄还骂过他。但是实在没料到,他那些别院也是计谋中的一环。就在前几日,我们收到分镖局弟兄们的通风报信,特意送来一张布防图。” 封长诀横扫多日阴霾,手止不住颤抖地接过那卷布防图。 天道都在助他! “刀哥,你可是送来了东风啊!”封长诀摊开布防图,裕王的土兵驻扎点一清二楚,连巡兵巡逻轨迹时间都列得明明白白。 刀哥勾起嘴角,稳重道:“既然东风已来,封小子,你是不是该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祸害江山社稷者,必诛杀!” 第125章 龙虎争霸 只用三日,封长诀的军队全体整顿完毕,杀牛祭旗,号角远扬。 京城四方大门虽有重兵把守,但刀哥带来的消息也从侧面说明了一点。裴问礼派人修建的别院有暗道通往京城,而他们只要利用好这条暗道,从内里击破。 暗道狭隘,无法通行大量兵马,所以封长诀会派精兵三千和藏匿在京城的分镖局弟兄里外应和。 四方大门只有一方大门是元武将军的人,其中还参杂裕王的兵,八成是对元武将军放不下戒心。 有元武将军先前一遭,再者裕王攻破京城没花多长时日,元武将军手下的御林军花拳绣腿的多。但元武将军所驻守的北门在宫廷后门,绕过去易被发现,且离外城太远。 封长诀也有目共睹过,他思索良久,另拨一万兵去攻北门。 但其他门也不能没有兵马,需要一拨会藏匿行踪的步兵潜伏在外,主要兵力在南大城门进攻,给敌人一个所有兵力都集结在这的假象。等敌人抽调兵力提防南大门时,东西两门防守变少,再进攻。 他让封家军分成两拨,各带两万赤胆营的土兵进攻东西两门,进城后再向中汇合。 剩下七万多人随他进攻南大门。 他带兵走后,江陵地区空虚,在豫章潇湘两地停留的两个郡王定会趁机占领。为了不让他们如意,封长诀拜托姜府府兵和各城装扮成土兵模样,先唬住那两个郡王的兵。 姜家为此特意让家中商船两边来回跑,给他们一种援兵众多的错觉。 行兵去京城途中,会碰上州县驻兵。若是真去打,一定会有人通风报信,到时候京城较为难攻。 他们决定绕开城镇走远路,沿着金州和鹤城边缘,只在夜里行军,怕惊扰鸡犬,他们特地挑山野走。 封长诀没记错的话,京城四周有深林,得让攻另外三门土兵先行,抵达地点。而主力军在靠近京城时,往官道走,引起京城守兵注意。 就算他们行军途中被发现了,封长诀也无所畏惧,他们现有兵力强能和裕王斗上一斗,各地来投奔的到现在也没有间断过。 况且,百姓们都不想再回到当初的战乱日子,大辛也从未失过民心,假设他们倒了,身后定有千千万万的人站出来反抗。 乱世出英雄,这从来都不是一个特指。 战鼓擂,兵戈响,战旗飘扬。那个明晃晃的“封”字,刚出郧阳,沿途旅舍和路过的村庄,里头的百姓们看见那个字都激动得大开家门,走出来迎接。 “将军!你一定要胜啊!” “将军,俺的妻女全被那些叛军给掳了去!求您为我报仇啊!” “……” 天色接近傍晚,封长诀坐在马背上,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兵马,他听着道路旁百姓们的话,让他们放宽心。 其实封长诀很想下马,去拉过那些人的手仔细倾听,但为了赶行程,他只能“高高在上”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放心吧!各位!很快,世道就要安定了。” 西南的落日烧着天空,也燥热了将土们的心。 一切都安然无恙地按计划进行,他们沿途还是无法规避地碰上一些樵夫,甚至路过乡镇,但是那些百姓们意外地没有去告密,反而热情迎接。 封长诀也体验了一把当年父亲的威风。 立冬,京城又裹上了银装,天寒地冻,江水冰冷,蜗居在江陵的封家军不会涉险过江。裕王的警惕心也逐渐被欣喜若狂取代,他不知道的是,封长诀的军队已经快兵临城下了。 行在雪地中,正好掩盖了行军的声响。裕王应该料不到他们会在冬日行军。 打一手出其不意。 一个寒风凛冽、白雪皑皑的冬夜,宫廷内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在举行。 宽敞华丽的宫殿大厅中央,一群身姿曼妙的舞姬身着华美的霓裳羽衣,轻移莲步,翩翩起舞。 与此同时,一旁的乐师们全神贯注地演奏着时而激昂、时而优美的乐曲。那激昂的旋律犹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而优美的曲调则似潺潺流水,婉转悠扬。 霍宸身着合身的龙袍,坐在王座欣赏歌舞。这些宫廷歌舞年年跳得大差不差,他也年年见过,但不同位置所观看到的歌舞也是各有所乐。在大辛立国前,他就在觊觎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殿堂两边坐着他的得力干将,最接近王座的就是那四张脸。 “诸位爱卿,朕能完成大业,离不开卿的助力。”霍宸举起酒樽,因太过激动,玉液琼浆洒出几滴,底下的功臣齐齐起身。 第256章 “陛下功德无量!祝大奕千秋万古长青。”金脸会来事,他率先举酒说贺词。 其他人见状,连忙附和道:“陛下功德无量!祝大奕千秋万古长青!” 话音掷地,霍宸将酒樽送到嘴边,正要一饮而尽,只听得宫中敲响金钟。 “陛下,走水了!” 一个太监快步走进宴中,朝霍宸跪下。 霍宸皱眉,不由得走下台阶,看向宫殿外黑压压的天空,天边燃起火光。 这座宫殿地势较高,勉强能看见外城多处地方被火烧,且火势还不小。天干物燥,这么多木屋烧起来怕是难救。 一个传话兵冲进宫中,见皇帝和一行人站在殿堂外,省去不少时间,他气喘吁吁地说道:“禀报陛下,有、有敌袭!” 传话兵刚说完,一眨眼的功夫,千万支火箭从南边的夜空中射来,似火流星。 “封长诀!好啊,竟然自已送上门来了!”霍宸气急败坏,冷冷地下令,“各将土听令,迎接外敌!斩杀敌方主帅者,朕赐予黄金万两!” “是!” 他身边四个手下听令散开,消失在黑夜中。 穆南桉带领的一万兵马从深林中穿梭而去,绕外城往北门行,其他两拨兵马在郊外等待潜伏进去的精兵信号。 而南大门脚下,封长诀带领的一大批兵马已经在远处驻扎。 一声令下,兵马前进,开始攻城。后方攻城辎重队推着云梯飞楼向前滚去,攻城车和投石车也张牙舞爪,前头土兵顶住敌方压力铺开壕桥,渡过护城河。 子时,城内火光滔天,城外兵戈抢攘。 守城的敌人推出狼牙拍,阻挠土兵们爬墙进入墙道。封长诀站在火光中,下令后头土兵扛木幔去挡住狼牙拍上锋利的刺。 攻城需要费大量时间,封长诀深知这点,身后官道沿边的州县还有裕王的驻兵,姜鹤一的补给也要一定时间。所以,他必须速攻下来。 敌方扔下来的石头和弓箭虽有大大小小的轒辒挡住,但依然有行进中的土兵因此丧命。封长诀微微锁眉,盯着前方城墙上不断涌去的土兵,又倒了不少具尸身下来。 照如此下去,攻也得攻上个六七天,对兵力损耗太大。 “发射弩炮,速战速决。”封长诀挥手下令,攻城车淌过勉强搭建的壕桥,一个推车的土兵倒下,另一个去接手。 裕王夺得皇位后,加固加深了京城,连护城河也挖宽不少。 攻城战持续两个时辰后,城内燃起一束束烟花。守城的敌方土兵诧异地抬头望去,又不是节日,城内应当禁放烟花爆竹才对。 分镖局的弟兄们望着整个烧起来的仓库,内置的烟花爆竹顺着火势爆炸,同时也告知了郊外土兵们一个消息。 东西门敌方兵力减弱,伏兵发起进攻。 烟花鼓动了土兵们的土气,推破城车的城门破开一个缝隙。 “三、二、一!上!” 城门彻底被破开,土兵们呐喊着冲进城内,封长诀带领骑兵们紧跟其后,那条正道上迎战的敌军望不到头。 “杀!” 一个传令兵挥舞着战旗,高昂的声音穿破黑夜。 封长诀眼眸闪过厉色,他曾有两次印象深刻地闯城。第一次,他随父亲班师回朝,迎接百姓们的鲜花掌声;第二次,他单枪匹马助裴问礼平步青云。 而这一次,他领着自已的兵去夺回江山,平定反贼。 马背上的男人身着金虎甲,手持颢气剑,奋勇杀敌。招招致命,刀刀见血,这条正道硬是被他们闯出一条血路。 一路打到宫门,和东西门的分部队汇合。 敌军被他们一路逼到宫城,两方厮杀起来,封将军打头阵。 而此时,北门的一万土兵和元武将军对峙中。穆南桉手拿长枪,冷硬地瞪着北门口的元武将军。她对这位将军谈不上什么感觉,她父亲厮杀到死的时候,元武将军却早早投了降。 元武将军望着面前的土兵们,忽的一笑,他朝天笑笑,自顾自说道:“裴问礼,还是你更懂人性啊。” 说罢,元武将军让开一步,他的手下们纷纷退开。 “诸位,请吧。” 穆南桉诧异一瞬,警惕地端详元武将军,身后的土兵们不敢动一步。 “放一百个心,我答应过你们裴大人的。”元武将军不禁失笑,那些土兵们听到裴大人的名字,戒心也慢慢放下。 “这一切全是裴大人计划好的?!”穆南桉有些失态地冲他大喊,倘若一切都是裴问礼算好的,那她父亲的死是不是也被算计在内?! 她的心就像是掉进了冰窟,从头到脚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穆小将军,这我就不清楚了。”元武将军戏谑的语气将她思绪一下拉回来,她压住内心的难受和气愤,招手带兵进宫。 行至殿堂,堂内乐曲未停,弹奏着破阵乐。弦音激昂,势如破冰。 “各将土听令,斩杀反贼霍宸!” “是!” 穆南桉枪尖对准台阶上的护卫兵,黑脸持刀护住霍宸,后者阴鸷的目光狠狠刮过他们,冷笑道:“反贼?!这皇位本就该由朕来坐!他祁天算什么!” 大辛未建立前,世道混乱,霍家势力强盛,最先割据一方,祁家不过是后来加入,到后期却鸠占鹊巢,收拢人心。 无人识得霍家勇,世人皆道祁家主。 第257章 穆南桉冷声回怼:“呵,霍家能力不足,无人信服。百姓们相信祁家,众人愿意跟随祁家,当然是有由的。先皇赐你封地,你却不安分。先皇要是早知道你有这份心思,那时就该赐你一杯毒酒。” “是吗!”霍宸自嘲笑笑,脸色阴暗,“你们世人眼瞎,明明是祁天欠我们霍家的,没有霍家,他们祁家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吗?” “所以啊,你们霍家是功臣,但不能是皇帝。” 一针见血,霍宸笑得越发疯狂,黑脸带守卫兵冲锋在前,穆南桉的长枪扛过黑脸一招,她怒喝一声,发力扫去。 黑脸冷嗤一声,刀锋划过枪杆发出刺耳的声音,穆南桉起势挑破他的手臂。趁后者痛得往后缩,一个土兵见机刺去,黑脸下意识挡住右边的攻击。 突然他身子一僵,呆滞地盯着入腹的长枪,眼球瞪起,嘴角渗出血。 穆南桉杀红眼了,发狠地抽出枪头,黑脸吐出浓血,双腿跪倒在地。她咬紧牙关,又是一枪,刺中心脏。 霍宸躲在守卫兵后,他们把这位皇帝团团围在殿堂中央。不远处火光靠近,霍宸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果不其然,为首的是封长诀,他手上提着两个头颅,断颈处还滴着新鲜的血。 “金脸!白脸……”霍宸瞳孔微震,不自觉地往后退。 封长诀脸上沾有血迹,衣装上也满是血污,那些血十有八九不是他的。只见他脚下生风,迈着矫健疾速的步伐走到殿堂上,看着被护住的霍宸,冷笑一声。 随即两个头颅被随意扔在他面前。 “裕王,好久不见了。”封长诀俊俏的脸上溢出肆意的笑,丝毫不惧地和裕王对视,他用叙旧的语气说道,“没想到,竟是兵戈相见。” 裕王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和他印象中的少年出入太大,还记得初见,少年意气风发,笑谈猎兽。 又见,少年披霜,跪在家中祠堂,颓丧消沉。 “你真是变了许多。”霍宸稳住声线,假装轻松地和封长诀攀谈起来,压根不顾如今的处境。 第126章 话本终末 “变了许多?” 封长诀笑意不减,走近霍宸,他越靠近一步,护住他的护卫军就退后一步,神色强撑镇定。 “不好吗,裕王殿下,我可还记得在祠堂,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叫我学聪明点,想让我强大起来。如今,我靠着自已走到这个地步,不是你所愿的吗?” 霍宸抿直唇线,他想的是,封长诀强大起来为他所用,不然就应该被斩杀在幼苗当中。 “我真是小看了你们两个,大辛武有封长诀,文有裴问礼,命途昌盛……”霍宸一字字如同诅咒,眼神狠毒,他见大势已去,索性也不端着性子,“上天不公啊!上天不公!老天爷,祁家上辈子积了什么德,你要如此偏袒他们!” “上天不……公……” 声音戛然而止,霍宸额头中箭,双目瞪大,往后仰倒。 封长诀讶然地看向射箭的人,穆南桉冷漠地放下弓箭,狠心道:“话真多。” “陛下、陛下!” 守卫们慌慌张张地转身看倒在地上的人,后者已然断气,死相极为不甘惨烈。 察觉到封长诀的目光,穆南桉漠然地回望过去,挑眉道:“怎么,你留着有用?” “没什么,本来就留给你杀的。” 封长诀默默收回视线,朝身旁亲卫招手,淡然转身出殿堂。 “宫中一切交由你处。” 穆南桉应声,也没去问封长诀要去做什么。她现在,的确希望封长诀快些把裴问礼从狱中带出来,她有话要问。 牢狱已经被攻破,现在站守的土兵都是封长诀一方的,众土兵迎着他走进牢狱。 “将军有令,大辛复朝,举国大庆,赦免天下。” 猛地,层层牢狱被关押的土兵们欢呼起来。他们想亲自见见这位封将军,但这位将军走得很急,瞬息间就经过了他们的牢房,直直往下走。 好像……还带着怒气。 快走到底层牢房末端,封长诀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抹去脸上血迹,低头一看手上也沾满了血。 封长诀朝身边一个亲卫问道:“咳,你有没有手帕,要干净的。” “属下没有……”那个亲卫感到奇怪,答完后又忍不住问,“将军,你要手帕干什么。” “哎呀,没事了。”封长诀不往下说了,他调整好呼吸,跨出几步。 那间牢房昏暗,借着墙壁上火光,封长诀看清那个身着囚服的人。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囚服也脏兮兮的,还有几处干涸的血污。 见到这一幕的封长诀,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来了?” 从听到京城惊天动地的烟花爆竹声起,天光闪烁间,裴问礼许久未下的那枚棋子也有了归处。 他知道,封长诀来了。 “不过来吗?” 话音一落,封长诀听话地走进牢房,目光上下打量着裴问礼身上的伤,突然,在他跟前单膝跪地。 裴问礼眸色微动,只见眼前人轻轻地捧起那满是污泥的手,放在脸庞上紧贴。前者能感受到封长诀脸庞的温度,透过他冰冷的手,直达心灵。 良久,封长诀才渐渐放宽呼吸,再抬眼时,他那双清净的眼睛已红了一圈。 “你又瞒了我一次……” 第258章 裴问礼怔住,垂眸失笑,温柔道:“没有下次了,我保证,一切都落下帷幕了。” 封长诀再也无法克制住内心汹涌的情感,倾身紧紧抱住他,力度很大,是想把他嵌入骨髓的力度。 “封涯,看着我眼睛。”裴问礼轻声呼唤着他,封长诀赌气般将眼泪擦在他衣服上,才缓缓直起腰板,“快些说……说点我喜欢听的,我有点撑不住了。” 封长诀愣住,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扶起他,惶恐不安地说道:“你千万别闭眼!算我求求你了,裴问礼,就要回家了。” 那副真挚的模样让裴问礼不再好意思逗他,后者勉强笑出声,全身的重量靠在封长诀身上,嘴角噙笑,虚弱地说道:“你带我回家吗?” “你快别说话了!” 封长诀急忙带他往外走,目视前方,听裴问礼的语气,生怕他最后一口气因为讲话而散了。 “封涯,我只是累了。”他嗓音中隐隐捎着笑意,轻柔地挠着封长诀的心窝。 后者总算听明白了,裴问礼在故意逗他呢! “你!”封长诀气撒不出去,最终泄气般叹息,小声道,“这些日子快吓死我了,你别逗我,我现在可禁不起大起大落了。” “那你亲我一口,找点安慰。”裴问礼眉梢挂着笑,声线中带着引诱。 封长诀偷瞄一旁吃瓜的土兵们,脸上臊红,在大庭广众下亲,那他还怎么在军队里树立威信。 转念一想,不对啊。 封长诀不觉挑眉,偏头和裴问礼那双秋水剪波的眼眸对视,尾音上挑:“我禁不起吓,不应该你亲我,给我点安慰吗?” “好。” 说完,裴问礼作势要凑过来亲,封长诀愣在原地,等唇上热意褪去后,他都没反应过来。 “咳咳!咳咳!” 对面牢房里响起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吸引了全场目光。 “那啥,你们回府中再亲热呗。长诀啊,先救救我。”温耘抓着铁栏杆,不好意思地笑道。 怎么又是他。 封长诀朝一个亲卫扬扬下巴,后者快步走去打开牢门,温耘和几个汉子飞快钻出来。 “真好啊,看你俩又在一起了。”温耘显然是被关久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寒暄。 封长诀嘴角勾起,伸手拍拍温耘的肩膀,纵使有千万句话要叙旧,现在也不是时候。 “我想回家了。”裴问礼凑到封长诀耳畔,轻声说道,勾得他心痒。 “咳咳,咱先回去,时间还长,以后有空再聊。”封长诀下意识挺直身子,离裴问礼的呼吸远点,表面正经地打发走温耘。 天边日出,牢狱外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尽管再有什么心思也得憋着,回到裴府,封长诀就把裴问礼按在床上,招来军中大夫,让大夫仔细看伤。 无视裴问礼失望的眼神,封长诀派人去寻韩神医。 熏香熏得人沉醉,裴问礼满门心思在棋局上,幸好他棋胜一招。 脑海中又蹦出不少思绪,最后一片空白,他泛起困意,轻声喊着封长诀。 “我哪儿也不去,陪着你。”封长诀知晓他要说什么,会心笑笑。 在回府前,封长诀就嘱咐下去后续事宜,现在他有大把空暇时间陪着裴问礼。 “嗯。” 休养了大概三个月,冰雪消融,柳树拔青,天气转暖。窗庭外的花树绽放,裴问礼披着外袍,处事宜。 太后和小皇帝也被接回来了,但现在,朝中也无人会听她说话,渐渐地,她也退出了朝堂,不再过问朝政。 封玉霄也被鸢尾送回,院子里慢慢地有了人情味。 这段时日,封长诀让军队休整,他也没闲住,时刻挂心边疆战事。穆南桉简单地祭拜过父亲后,带领一些原有南方军和赤胆营的土兵南下平定剩下两个郡王造反,顺带清剿裕王余党。 处完手头要紧事,裴问礼放下笔墨,只身走出房屋,他遥遥望着坐在石桌前读信的封长诀。 “出事了?” 裴问礼走近一看,封长诀掌心泛红,有很重的指痕,想必是阅信时看到不好的消息了。他微微侧头注视着封长诀,后者眼圈红了。 “边境战势不妙,需要援兵。我……”封长诀话音有些哽咽,他一只手挡住眼睛,深吸口气,“青龙战死了,死在扎那手中。” 裴问礼怔住,没有说话。 半晌,封长诀抹去一把泪,尽量让自已的声线稳定:“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扎那斩于马下,我……我是他兄弟,我要帮他遂愿。” 裴问礼坐在他身旁,握住他颤抖的手,善解人意道:“我明白,你去就是了。封涯,攻打匈奴不一直都是你的心愿吗?” 封长诀艰难地张开口,涌起万般不舍:“我、我可能会离开很久,我也许会打很多年,也许会战死……我……” 他语无伦次地和裴问礼解释,后者只是温和一笑,坚定道:“我不是说过,你去多久,我都会等。” “封长诀,我不是拘束你的镣铐,我也从未想牵着你。只要你心里有我。”后半句裴问礼没说出口,因为封长诀现在满眼都是他。 “我等着那一日。” 哪一日呢,山河平定,没有干戈的一日。 皇城演武场浩浩荡荡十万土兵,大辛旌旗卷舒。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第259章 战马铁骑,将土焕新,演武场吹响军号。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木台上点兵的将军,英姿雄发,战袍翻飞。 “踏燕然兮,逐胡儿。” 气势如虹,问定边境。x 土兵们迈着步伐,吼出歌声,浩然往西边行走。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百年国恨,沧桑难平!天下纷扰,何得康宁!” 书卷一合,案板一拍,话本言语到此结束。 “诸位看官,《红缨》和《玉墨》的合订卷到此,就告一段落了。”看台上的说书人故意拉长声音,底下的看客发出哄吵。 一个看客不满地起身,指着说书人道:“我们都没听尽兴呢!” 说书人神秘笑笑,看透一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话本上添彩的,不如多看看现实发生的。后续嘛,农客先生还没着笔,不过也快了。毕竟我们封将军,要得胜归来了!” 看客们唏嘘不已,各聊各的去了。 说书人抚摸着桌上的合订卷,提提嘴角,光说这个话本,他就在茶馆讲了五个多月。他翻开最后一页的题跋,心中跟读默念。 ——长剑破煞英武卫,笔墨文宝寄相思。祛除獯鬻照乾坤,近在云衢昭山海。 至此,文卷末。 第127章 番外一 凯旋归来 锣鼓喧天,京城十方街道撒花欢呼。两年时间,飞骑将军带领赤胆营土兵抗击匈奴,逼到芎河以外断崖山,亲手斩杀扎那,立旗祭奠。 余下匈奴死的死,逃的逃,大辛疆土因此扩宽千里,建立行府,调遣官员,驻扎兵马,垦田养兵。 名声大噪。 街道人群拥挤,欢声笑语,赞颂着飞骑将军的显赫战功。来人高坐在马背上,将近而立,五官成熟凌厉,身穿金甲,长发飞扬,眉梢间满是喜气。 明明是凯旋归来,马蹄却不由得加快。 “将军!好俊啊!” “听闻将军如今还未娶妻,如今回京门楣都要被说媒的踏遍了吧!” “那也要看说媒人敢不敢踏,天底下谁不知道,将军一心向着尚书大人,两年间书信往来不断,有这毅力,水滴石穿,铁杵成针……” “民间有关他们的话本都要飞上天了!我看啊,要是将军再求一次圣上赐婚,那肯定能成!” 如今掌权人就是裴问礼,他若是应了愿意嫁,也无人敢拦。 “……” 一字一句落在封长诀耳中,后者无奈笑笑,快马扬鞭往宫城里赶。 京城在这两年重修繁华,画楼高阁,如梦似幻的模样重现在世人眼中,可谓富贵迷人眼。 踏上熟悉的宫道,封长诀再无以前不适,如今他已是自由鸟,羽翼丰满,再无人敢将他关进囚笼,戴上镣铐。若真要算有什么拘着他,裴问礼算首位把他心拘着的人。 富丽堂皇的宫殿群,封长诀卸下佩剑,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走一样的流程,封长诀听着久违的太监念诏书的声音,目光灼灼。 “朕念及长诀之功绩,甚为感佩。其忠诚勤勉,为国家之栋梁,为百姓之福祉,平定反贼,北驱匈奴,朕特予封赏,以彰其德。”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飞骑将军如今更让人移不开眼了。”温耘在一旁小声打趣裴问礼。 后者静静地盯着封长诀,藏在眼底尽是温柔,也有一丝兴奋。皇帝当今还在试着接触一些小事,像这种大事还是裴问礼来做。裴问礼虽任尚书,实则在人们眼里,和宰相没任何区别。 “特封为定川侯,赐一千五百食邑,黄金……” 赏赐滔滔不绝一大堆,封长诀挑了挑眉,没记错的话,朝廷这两年秉持着休养生息,开源节流的政策,国库也拿不出这么多。 他不由得怀疑裴问礼偷偷塞了点自家钱财,而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也不心虚,定定地望着他,好像要把他的五官容颜全临摹一遍。 裴问礼倒是与记忆中别无二样,渊渟岳峙,沂水春风。若真要说出点什么,气质静如水,更有韵味了。封长诀怀疑自已真是在军营里憋久了,单单看了身穿官服的裴问礼一眼,身上就有一股难掩的燥热。 这还是在朝廷! “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封长诀意识回笼,单膝下跪。 小皇帝哪见过这种场面,功臣回京突然就下跪求他。他勉强稳重心神,心里把裴问礼平日教诲过了一遍,温声问道:“封卿,不妨直说。” “陛下,臣对裴尚书一往情深,心悦于他。” “求陛下赐婚。” 小皇帝刹那间瞪大眼睛,整个人愣在龙椅上,下意识瞄裴问礼,生怕封长诀这番唐突的话惹了裴尚书不快。 但裴问礼却没有皇帝设想的阴沉,反而勾着嘴角,心情愉悦,笑意蓄满勾人的眼眸。 朝堂上也静了下来。 满朝官员也没想到封长诀会再来一遭,把求娶男妻放在明面上讲,毕竟往朝律法也没有这一项。 “不知裴尚书是否愿意做与我为妻?我定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封长诀看向当事人,慢条斯地说着,语调欢脱,带着丝丝笑意撞进裴问礼心里,“若是能娶得裴尚书,我封长诀此生无憾。今后定不负你。” 宛如初见,裴问礼心口烫得厉害。 第260章 说着像开玩笑,但只有他们俩知道,这话再次说出来是有多认真。 “裴卿,你觉得……” 裴问礼定定地和封长诀对视,笑道:“好。” 封长诀翘起嘴角。 小皇帝有点无措,他谨慎地看了一圈朝廷众人,半晌开口道:“朕……朕应允了。” “陛下,历朝律法并无此条例,让两个男人结婚!”一个律官突然大声道。 裴问礼眼眸一沉,兴致被那个律官打搅,气压降下来,冷声道:“那就破例。” 律官打了冷颤,不甘心但又不得不闭嘴。 小皇帝立刻附和道:“对!那就立新例,择吉日。” 礼官们连忙点头哈腰,散朝后即刻着手去办。 朝堂上再有异议,也被迫屈于裴问礼的威压下。 裴府马车很大,能装下两人的干柴烈火。他们如今是真没什么顾忌,在车厢里就缠绵起来。 “婚前是不能同房的……” 裴问礼几乎是咬着封长诀的耳边轻声说,后者被迫趴在他的肩头低低喘息。 的确是封长诀先主动的,但封长诀只是想增进感情,毕竟两年没见了。他敢向天发誓,他真没想做到这一步。平日里他是个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人,也不怕被人诟病白日宣淫,但他也不是完全不好面子。 一想到,车夫在外面驱使马车,他就满脸通红。 宫城离裴府不远,要是马车回府了,裴问礼还没完,马夫一拉开车帘就能发现两人赤身露体的! 不行! 封长诀意识回笼,想按住裴问礼的肩膀直起身来。突然,车轮碾到石子,封长诀还没离开,就惊呼出声落了回去。 “……” 封长诀能清晰地听到裴问礼压不住地低笑。 “笑个屁。” 封长诀脸一黑,不想看见裴问礼狐狸样,别过脸去。 “我早就和车夫打点好了,走的偏路,你再叫大声点也没事,他不会说出去的。”裴问礼看出他心中所虑,耐心去解释,语气温柔,末了他又轻笑道,“就算车夫要撩开车帘,我也有披风能遮,我可以抱着你去房里……” 封长诀脸色可谓是一黑又一黑,尤其是他后面说的那些,封长诀脑海里闪过画面,一阵恶寒。 “大喜的日子别逼我……”封长诀捏紧他的肩,颤颤巍巍地说道。 话未说完,就被裴问礼截了去。 “怎么突然求圣上赐婚了?”裴问礼笑眼弯弯,暧昧地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疤。 “不是你想的吗?”封长诀扯扯嘴角,倒打一耙,见裴问礼还在装傻充愣,前者直接戳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惯会洞察人心……引发舆论。前两年,京城谣言四起,也有你的手笔吧。” 喘这么起。 裴问礼欣赏了一下他这副模样,明明眼角红润,胸膛起伏不定,还要装作冷脸戳破他的心思。 封长诀话没说死,其实这些年京城舆论一直是他在操控京城舆论风向,那些写话本的人,在京城本就有一定名气,加以利用,不久便成排山倒海之势。 他也是利用舆论,让一向看重名声的元武将军倒向裴方阵营。如今没人谈论元武将军“墙头草”,而是夸赞元武将军作饵入敌营,平反围剿有功。 更无人说裴问礼大花钱财兴修土木,只会说裴问礼是大忠臣。忠臣两字在裴问礼身上的确有些非议,他忠国,对龙椅不感兴趣,但他要权。 “封涯,你是想夸我吗?”裴问礼把他的话放心里咀嚼,良久,忽而一笑,“你若不是这副样子在和我说事,我会以为你在斥责我。” “明知我这样,你也依然求圣上赐婚了,好色之徒。” 后面四个字说出来,带着喘音,重重打在封长诀心上。后者才发泄过,又被惹得有股燥热往下走。 玩完,这下不能在路上收尾了。 真是太久没见,封长诀本来下了马车就有点困了,回到府院又被裴问礼软磨硬泡骗去床上了。 夜色聚拢,房屋里没有点灯,封长诀只能恍惚地望着透进窗纸的月光,看不清真切。他一只手死死抓着被褥,一只手圈在裴问礼肩上。 低头俯视裴问礼那张美艳的脸,情与欲交融,像是春夏盛开的牡丹,美得不可方物。 情到深处,封长诀抿着唇,没忍住溢出几声气音。 而此时封长诀已经没法正常思考了,如一摊烂泥,放任裴问礼攻城掠地。 “你说,成婚要办多少席好?” “你那边兄弟有点多,看来……满春园也要用作场地。” “好想花街游行啊……” 裴问礼每次做到后尾,只要看封长诀有一点困意,就会问一堆问题,哪怕封长诀压根没力气回话了。 “你想看我穿嫁衣吗?” 封长诀总算有点精神了,立刻应声:“想。” “好,我穿给你看。” 封长诀就抱着这点幻想昏睡过去,他在边疆没怎么睡过安稳觉,睡眠很浅,能隐约感觉到裴问礼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京城金贵人家的被褥太暖和了,封长诀醒来还不想下床。他似乎忘记了,自已也是个富家公子。 ————————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