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的公主》 第1章 [穿越重生] 《宦臣的公主》作者:元滚滚【完结】 简介: 乔公醉酒把宜荷指给了自己的义弟。 一向不怎么搭理她的三叔摇身一变成了未婚夫婿,宜荷心里八百个不情愿。 好在及笄那年,谢策被逐出谢家,不知所踪。 谢家转头推了个庶子来娶宜荷,乔家百年门阀素有威名,本就是谢家攀附不了的世族。 宜荷不甘下嫁,转头入了宫。 为妃数载,昭帝予她的尊荣与恩宠几乎压过当今皇后,宜荷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变。 直至父兄战死被诬告通敌,宜荷这个乔家女也沦为罪臣之后。 圣上闭门不见,乱战之中,亲手将她烧死。 重活一回,宜荷终于看清了献帝的真面目,什么战败通敌,不过是圣上要除去乔家的借口。 于是,一向温驯端庄的贵妃转了性情,写休书烧花宴不敬中宫。 宜荷把所有目无王法的事情做了个遍。 起初,昭帝只当宜荷闹脾气,尽管动怒还是命人往宜荷殿中送了赏赐。 他觉得还可以哄住宜荷。 直至宫宴之上,宜荷将手覆上那位平乱归朝的镇北将军膝头,温声唤了句:“三叔”。 尸山火海里交代了半生的人敛眸开口:“哦,是有婚约这么回事,你是乔家的娘子,叫什么来着?” 谢策望着宜荷,话语分不清喜怒,金銮殿上还未落座的昭帝却吓得跌了跟头。 乔家的婚事是昭帝算计来的,这点只有他与谢策心知肚明... 【阅读指南】 女非c,大概会有点疯批,无道德 内容标签: 甜文 轻松 炮灰 主角 视角李笑笑、陈菩 其它:炮灰 一句话简介:霸道厂公爱上我 立意:自强不息 第1章 001 跟他走 天际渐明,苏州的定国公府被顺天而来的锦衣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景园之内,吉福匆匆奔进静心堂,伸手撩开玫瑰色的软罗帐,便巧对上了李笑笑那双有些惺忪空寂的琥珀瞳。 帐子里,刚刚苏醒的小公主扬起眼眸,一张病白的小脸上还有被绣枕压出来的红痕。 自家公主托生了一张玉狐面,眉间一点红朱砂,如天上仙一般清绝风流,那双看不见事物的桃花眼里,总似含着一汪温暖春水,将人溺入其中,接踵而至的便是疏离与冷默。 吉福不敢对上李笑笑的眼,不敢深陷其中,忙垂下头:“没,没什么,是老夫人,老夫人今日忽然起了个早,想带姑娘去礼佛,姑娘快起身吧。” 吉福是与李笑笑一同长大的,两人关系说是亲姐妹都不为过,李笑笑有什么事都瞒不过吉福;自然,吉福也是瞒不过她的。 外院起的兵戈之声不觉于耳,她睡觉轻,是被这声音吵醒的。 可礼佛就礼佛,怎么会有人在前院打架呢? 见吉福不肯如实交代,李笑笑循着吉福的方向,握住了她的手:“吉福你同我最好,不会骗我,到底是什么事,我该知道。” 小公主软糯的声音未曾带着一丝威严,可却让吉福觉得泰山当头。 吉福清楚的,自家公主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失去了看透世间所有色彩的权利,幸上天不曾真的舍弃,李笑笑的听觉与嗅觉是极灵敏的。 自知前院打起来的兵戈之声瞒不过她,吉福眼中的泪潸然落下,攥着李笑笑的一只手,跪在了她的跟前,全都倒了出来:“是顺天的人,万岁爷就要接您回宫,还要送您去鞑靼和亲,老夫人让我带您离开这里。” “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耳边吉福的声音如泣血般哀恸,李笑笑却默了一下,同样握着吉福的手微微松动。 国朝不安,鞑靼为患多年,近些年好容易消停下来,但消停并不代表休战。 眼下的<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早不如盛极时,献帝求贤名却沉溺温柔乡无心主战,朝中奸宦当权,谁敢跳出来逆那大奸宦呢? 若要取一个暂且安宁,和亲亦或是割地,当是最安全的办法。 可割地有损国威,因而只有献公主这一条路,虽减锐气,但可换几城安定。 一个公主的命,大抵是如此的。 “即是去哪里都好,去鞑靼也应当的...”良久,李笑笑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隐隐漏出两个小虎牙的尖锐部分来。 “不行的,鞑靼那里都是蛮子,脸上胡子都能吓死人,公主不能去那里,算吉福求您了,现在那些锦衣卫都在老夫人的凝晖堂,老夫人会拖住那些人,让公主离开这里,公主快随我走吧。”吉福看着李笑笑那两个虎牙尖尖,怔然,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自家的公主,旁人可能不知,但吉福却最是清楚,李笑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这般笑。 “祖母如何拖住那些人?如若我走了,沈家怎么办?”李笑笑甩开吉福的手,掀起被角从拔步床上走下,循着记忆趿拉上床下的两只绣鞋。 “公主,老夫人交代过吉福,一定要带您离开。”看着李笑笑往门外走,吉福伸手抱住了她的双腿,又不敢哭的太大声,只能用这极其压抑的声音劝阻李笑笑:“吉福求求您了,吉福真的求求您了。” 吉福与她感情深厚,她怕她出事情,这样阻拦她也在情理之中,可她与吉福不一样。 第2章 顺天的父皇不喜爱她,甚至无比忌惮手握重兵权的沈家,这些不曾有人告诉她,可她很小就知道了。 公主和亲,在亘古的长史里本就是应当,若是受宠,说不定天子会阻拦,可是她不受宠啊。 她在沈家养了十四年,沈家的人将她视作掌中瑰宝,半点苦难都不让她尝过,祖母这个时候打算送她走,想必沈家人是都同意了的,可她如果就这般走了,岂不是个狼心狗肺的死物? 她不是草木人,做不得如此忘恩负义之事。 “吉福,祖母疼你,与疼我一样。如果今日我们走了,沈家没了养育公主之名,将此倾覆,你试问自己,还有没有脸活在这个世上?”李笑笑自幼身弱,托着一副娇病骨逃不开吉福的缠磨,干脆也不再走动,转身对着吉福。 晨光熹微,秋日凌晨的薄雾已有消散之势,微弱的阳光照在李笑笑的眼眸上,让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平白生出痛感,可此刻她却睁着眸,恨不得将那黑暗撕开一道口子,用目光坚定地告诉吉福,她不会离开这里,不会当个缩头王八。 可李笑笑知道,她做不到。 从钦天监的善光大师绣口倾吐,将“病骨身贱,乃凡人不可化解的厄命灾躯”这句话套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被圈养在一座黑暗的牢笼里。 然而困兽犹斗,她虽是个生性清漠寂寥的人,可所居住的景园里却塞满了绿植花草,春夏的时候,这些枯木拼死茂长,它们与她花团锦簇的度过每一个春夏。 即便她看不见,即便有些人觉得她只是一个生来盲目的病秧子,觉得她苟延残喘,她也仍然热爱着这能将她寂寥日子填满的一切。 她其实是很爱生病,尤其秋冬,每 每缠绵病榻,药如饮水的日子都让她曾有过一死了之的冲动。 可一把刀一死了之太过轻易,所以她愿意熬过每一个深冬腊月,只是想要等待春夏,安定好她爱的一切,爱她的一切,数年如一日。 这样的美好,是她格外珍视的,也是不容人侵犯的。 拿她去和亲,没了养育公主之责,手握重兵权的沈家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顺天出了新皇后的楚家与沈家从来势同水火,母后在时,楚后不过一介宫妃,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的楚后已是禁庭之主,就算楚家不出手,楚后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用自己的爪牙除掉沈家。 父皇是天子,算盘打的叮当响,借楚家除却沈家这个手握重兵权的庶族,他是不会阻拦的。 天子都是这样贪心的么,明明已经不疼她了,还非要剥夺她的一切.. “这样真的好不公平呀。”李笑笑舔了舔粉白的唇,日光照的眼上疼,并不及刺破心房的那一把冠以骨肉亲情之名的尖刀,几乎要了她的命。 沈老夫人平素对吉福极好,想到年迈夫人略有些威严却总对着自己慈祥温和的脸,吉福勒在李笑笑小腿上的双手有些松动了。 “他们是要我的人去顺天,万不会将我如何,可若我不出现,沈家说不好,是要没的...” “景园我住的太久了。”李笑笑迈出双脚,如泥沼里抽身,迎面对上窗外那灼灼烈日,阖目想减轻双眼的疼痛,可这样并没有用,所以干脆坦然的睁开了眼,推开静心堂的大门,离开了寝室。 疼是死不了人的,杀心才会。 . 祖母的院子离景园很近,记事以后的十几年,李笑笑走过太多次这条路,尽管眼盲,她也凭着记忆摸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中,脚步快的犹如踏云。 “祖母,祖母笑笑来了。” 李笑笑一步踏入了沈老夫人院落,人还未至,小公主如涓涓细流般温软的声音便传入了凝晖堂里。 凝晖堂中,沈老夫人端坐正首,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们围满了凝晖堂,陈菩大马金刀的坐在沈老夫人左手侧,他掌中端着一只青瓷云纹堆花茶盅,另一只手不紧不慢的拨弄着茶盅里的氤氲雾气。 镇日的时间还长,他有的是时间陪沈家老夫人慢慢磨。 “笑笑...”沈老夫人清晰的读出了李笑笑声音里的急切,原本不动如山的身子忽的颤抖起来,杵着手中的桃木杖紧张的站起身。 沈老夫人的动作太过突然,一旁身着飞鱼服头戴高帽的锦衣卫指挥使见势,便欲拔出腰间刀,阻挡在沈老夫人面前。 “狗东西,让你动了么?”刀出鞘的声音略有些刺耳,陈菩慵懒的抬起眼皮,缓缓从放下手中的茶盅,一脚踹在了孙孝腿上。 孙孝带锦衣卫围了定国公府,亦带来了手握东厂司礼监的陈菩。 他们皆是楚皇后手里的爪牙,却惟陈菩是嗜血而狡诈的狼野,他掌权了多久,明镜庙堂便被他祸害了多久。 自他在东厂以后,大宋少有忠臣良将的苗子,即便是有,也早被陈菩送入了转轮台上赶着尽早投胎。 多少人恨他恨不能扒开他的皮,生啖他的血肉? 可乾元宫的天子却对他无比倚重,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听从,让东厂与司礼监,宫内宫外的职权尽归他手,甚至赐他一身宝蓝蟒袍,教他可与皇子分高下。 锦衣卫,亦是服陈菩的,所以楚后手里才多了权柄。 楚家与沈家,世庶之分,谁存谁亡,早有定法。 天子放任楚后的爪牙都来到了苏州,除掉定国公沈家的心已经昭然若揭,定国公沈威被锦衣卫困在了前院,后头只有一个嘴比铜墙铁壁硬的沈老夫人,不肯交代将公主藏在了哪一个院落。 第3章 其实沈老夫人说不说陈菩都无所谓,手起刀落,孙孝的刀下从无无生魂。 可此刻,少女轻盈急躁的脚步声将至,陈菩挑了挑眉,唇畔却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不就送上门来了么? 遂抽走孙孝腰间那把绣春刀,缓缓走到了沈老夫人面前,刀起风扬,宛若雷霆之势,即刻斩落沈老夫人上首。 沈老夫人欲用桃木杖对抗,凝晖堂便多了一抹淡鹅黄的身影。 “不要,不能杀我祖母。”李笑笑几乎是飞进了凝晖堂,纵身扑到了那刀声扬起的方向,大抵是因为盲目,即便迎头对着刀刃她也无分毫惧怕。 看着刀刃子即刻迎上金尊玉贵的公主,陈菩微微仰手,将刀刃向上抬起,背到了肩后,李笑笑没撞上刀,便就此栽倒在了地上,匍在沈老夫人与陈菩脚下。 小公主从静心堂溜得匆忙,唯恐迟了一刻。她身上只穿着套单薄的浅鹅黄寝衣,一双腻白柔嫩的小脚趿着绣鞋,因为栽倒,她的鞋子飞出了一只,精致的脚踝的下,是一只娇俏粉红的脚丫。 往上,豆蔻年华的女儿家身子纤瘦柔弱,寝衣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雪肤,略有些大动作,领口便能豁出一道缝隙,从外周进来的秋寒让李笑笑不由得发颤。 可她却顾不得不害臊,也顾不得疼与冷,撑着纤细的双臂从地上爬起,便扑到了陈菩膝上,死死的抱住了陈菩的双腿:“不要动沈家的人,我是李笑笑,是六公主,我跟你走。” 李笑笑朝着沈老夫人的方向扑,看着形势,当是公主无疑,可她最近前的该是沈老夫人,却偏偏迅速的缠住了自己。 陈菩被拽的身形一晃,稳稳定住身躯,双凤眼斜视,看向了窗外郁郁沉沉的天光。 第2章 002 威胁人 苏杭的天气总是这样,如不是烈日高悬,那上天便会撑起一把巨大的伞,照的整个人间都如同阴曹地府。 他改换不了这无边的阴暗天日。 “你跟咱家走?”陈菩吐了口气,垂目上下打量了眼李笑笑那张如狐狸相的小脸,淡漠的开口:“可咱家想的是..定国公沈家,不留活口。” 陈菩一字一顿,郎沉的声音犹如死亡宣告。 “你..你们此来是为我回顺天。”重重栽倒在地上的遍体疼痛方才还不甚明显,此时却接踵而至,李笑笑吸了口气,袖中的金簪乍露了锐尖,直直的滴在了喉头正中处。 陈菩是要定国公府消失,可李笑笑不许。 “如果我死了,你们也不好与楚皇后交差吧?”簪尖刺破了她颈中间柔嫩的肌理,寸寸深入,不带丝毫犹疑,血滴子顺着纤细的簪身下坠,坠进少女淡黄色的衣襟交领里。 禁庭之内,尚有一个适龄未曾出降的四公主,名唤李宝儿。 李宝儿算是李笑笑的四姐姐,楚皇后的掌上明珠,也是父皇的心头至宝。 她不如她,可是如果她死了,鞑靼闹起来,其他姐妹该出降的出降,该笼络臣子的笼络臣子,哪里去找一位如她一样毫无价值的公主呢? 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唯有以死相逼,拿命去赌。 “公主...” “这是在威胁咱家么?”看着脚下发髻蓬乱,神色却如丛原野狐一样凶滑的小公主,陈菩邪肆的舔了舔槽牙,阴翳凤眼里闪过些许异色。 纵观顺天,那些朝堂上的臣子,哪一个不是唾他恨他,可见他,又无一个不该恭敬谄媚。 从来就没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就连楚皇后都不敢,陈菩尚有些不适应,不觉思索起一个问题。 杀一个公主,偷天换日,同上交差,对于他来说太容易了。 可簪尖刺入了脖颈,这样直刺要害的伤,常人都要避之不及,遑论一向病弱的小公主,这样的勇莽很难得,却也让人心颤。 李笑笑已经白了脸,握着簪尖的手微微颤抖着:“威胁你,不成么?” “成。”看着少女领口沾染上的鲜血,陈菩恶趣的嗤了下,微微俯身,大掌裹住小公主攥着金簪的两只冰冷的小手,稍稍用力,便将金簪带着血拔出,从李笑笑手里夺走:“公主想做什么都成,咱家管不着。” 簪头上金坠玉饰的珠宝有尖锐刻薄的部分,陈菩夺簪太过迅速,李笑笑手心被磨得生疼,双手失去了支柱再次扑倒了地上,锦衣卫们入凝晖堂带来的尘灰飞扬而起,被她吸入口鼻,她来不及去顾忌颈上的疼痛,便伏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脖颈的伤口因为她的用力渗 出更多血液,陈菩瞧着那可怜巴巴的小公主,以剑杵地,屈起一只膝盖半跪在了地上,提着李笑笑的后颈衣领,将她从地上拖拽了起来,看着她颈间不住渗血的口子。 这样的咳喘并没让李笑笑的脸变得通红,反倒是一片惨白如雪的憔悴模样,像个将死的雪女一般。 “真是娇,嗯?”西子捧心般的人儿,恐怕在他手底下撑不过半刻,若是轻易欺负死了,很没意思。 于是,关于定国公府,关于生与死,去与留,陈菩心中忽的有了一丝动摇。 “孙孝,人拿了。”陈菩思忖了片刻,松开李笑笑,起身抚平褶皱的衣摆,看向了孙孝。 人都自投罗网了,他没白等,不算空手而归。 孙孝闻言,将矗立在凝晖堂地里面的刀拔出,藏回刀鞘,粗鲁的拽起地上小公主的后脖领,将人擒走。 第4章 小公主浑身都软软的,被孙孝一把提起,牵扯的一身皮肉都发疼,她两道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用尽了力气出口:“你答应我了,放了祖母...” “噢。”陈菩鬼使神差的应了声,然而这之后,他眯了眯眸,忽的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是甚么时候应的?怎么就应了.. 看着被孙孝提走的那个身影,陈菩哑然失笑。 “你,莫要欺负这个孩子。”沈老夫人惊于李笑笑的举动,愣了好半晌,看着李笑笑无恙被带离,注视着留在地上的血迹,声音哽咽起来。 养在膝下十四年的小孙女素来乖巧可爱,可却是个有主张的性子,她反复叮嘱了吉福带她走,便已经为她做好了一切准备。 方才陈菩在凝晖堂里,沈老夫人顿觉死期将至,却也无一分畏惧,却未料想,李笑笑比自己更加无畏。 他们将一切捧至她跟前,只希望李笑笑能如沈皇后期望的一般,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长大。 可十四年来,这个孩子如同名字里的笑字一样,却始终没能做到无忧无虑。 她是自己做了决定的,没有人能阻止,就如同数年前握着她的手,绝望死在产床上的小女儿一样固执。 “老东西,哪只眼就看到是咱家欺负人了?”陈菩闻声回头,看着面色忧愁的老妇,挥手命人严加防守,而后迈出了凝晖堂。 好没意思的沈家人,一个两个的都这样令人憎恶,分明他们是狼窝,他才是羊,陈菩还觉得他才是被欺负了的那个呢。 “师傅,沈老夫人要...”杀么… 外头候着的小内宦元宝迎上了陈菩,连忙问道。 “人老了经不起折腾,好生伺候。”陈菩脚步一只,手中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串鲜结的白菩提一百零八子。 . 祖母在凝晖堂,舅舅与舅母他们尚不知在何处,但舅母有舅舅保护,祖母却没有。 李笑笑觉出自己离凝晖堂越来越远,心中也愈发难安,从孙孝手中沙哑的开口:“放开我。” 这样软糯的声音对于孙孝来说没有丝毫威慑力,他垂眼看了看被托拉出来的李笑笑,双脚赤着,另一只绣鞋不知被丢在了何处,那一身寝衣也被尘土沾成了土色,狼狈的不像样子。 孙孝蹙了蹙眉,连忙收回目光,好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披在了李笑笑的身上,算是给她这位小公主一点体面。 “公主最好老实一点,厂公可不是会怜香惜玉的性子。”做完这些,孙孝望了眼从凝晖堂里大步踏出,手中捻着一串白菩提子往定国公府前院去的陈菩,幽幽道。 一串雪一样鲜结的一百零八子菩提,不知沾了万万人的腥血方能有今日,与恶鬼如影随形。 那本是佛家清心修行的圣物,可在陈菩手上,仅仅是一个杀人取命的物件。 起初,世人觉得少年掌印信佛。 后来,世人都对厂公手中那串菩提子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恐惧。 东厂陈菩,杀戮与佛性,尘世之间,也只有他能融这两种极其相悖的性质在身上。 但陈菩是不信佛的,他只是更甚苦苦求着一个作恶人的轮回。 一个恶人,等作恶人的轮回,那作恶人该是何等的穷凶极恶? 孙孝想不通,可在此行之前,陈菩却坦然的告诉他说:要解脱了。 他虽不明白到底何意,看看这朝夕便化为战场的定国公府,却也明了了。 陈菩要杀的人,从来不会留,定国公府,是要没了,即便李笑笑以死相逼,也不可能扭转。 “但我想回去。”李笑笑并没拒绝孙孝披在她身上的披风,反倒伸手扯紧了那件披风,回想起那人一口一个厂公,不由得发问:“他是陈菩么?” “是,东厂的督公大人。”孙孝瞥了眼李笑笑,并没理会前话,见她整理好衣服,伸手又把人拽了过来,托着继续走。 定国公府的人都很疼爱她,可到底只是将她当做一个不知事的孩童。 李笑笑都清楚,她若是再此与孙孝闹起来,只会让祖母跟着忧心,因此,在听到孙孝冷硬的话语时,李笑笑便老实了下来:“东南角的景园,劳烦大人将我送回去吧。” 陈菩.. 孙孝是听命他的,所以她求孙孝,不如求那人... 等一个机会比无端闹起来要好,她从来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伤神开心皆有缘法。 若是旁的姑娘,定然要在他手上哭闹耍横,偏偏李笑笑,问了两句以后就再也没说话,孙孝纳闷,但想着自己的差事也因此变得轻松,将人关回了景园的静心堂便要离开。 李笑笑被孙孝扔进了静心堂,在孙孝要关门的那一刻,倏的冲了过来,伸手挡住了门:“大人是否是听命于父皇的?” 小公主那节玉臂瘦弱又娇嫩,孙孝反应过来时,门缝隙早将她的手臂夹出了一道紫红,孙孝有些无奈,将李笑笑的手臂推了回去:“公主不要耍花腔。” “我是大宋的嫡公主,是天子的女儿...”李笑笑并没有想用手臂去挡门,可她看不到,没头绪的就将手伸了过去,手臂被夹的一阵热疼,李笑笑深吸了口气,仰头对着孙孝声音的来源:“天子的女儿问你是否听命于天子,你难道不该恭敬回答?” “哟...”孙孝也没想到这么个瘦弱的小东西有这么大的骨气,有些想欺负李笑笑,但想到眼前这位虽然不受待见,却也真是名副其实的金贵主儿,只好忍了下来,一双手抱拳朝着奉天的方向拜了拜:“我等自然是效命于天子。” 第5章 “但不效命于天子的女儿。” “让我见方才那个人,那个持刀的人,你口中的督公,不然我死在这里。” “公主莫把死字挂嘴边了,厂公不喜欢这个字儿,诸事已定,厂公亦不会见你。”年幼的小公主缠人至极,孙孝有些厌烦,但对着这样一个人儿,到底是耐下了性子,伸手将她推进了静心堂里,瞧了瞧门缝没有一只手臂,方才将静心堂的门锁上。 定国公府注定要没了,孙孝知道陈菩那个人,何苦让一个小公主伤心呢。 可蒲柳一般轻弱的人,到底是让人有些心软。 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们立守在静心堂外恍若无人,于是这里只有万籁俱寂的冷清,吉福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李笑笑身形不稳的坐到了地上,尾椎磕的生疼。 颈上的上也疼,尾巴根也疼,孙孝厚重的披风压在她肩上,李笑笑甚至没有一丝力气站起来。 她身子打的僵直,坐在冰冷的静心堂中。 没有人,她看不到,顺天的生身父皇厌她至极,唯有舅舅与祖母,他们都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 他们拼了命也要护着她,而失去了庇护的她,只能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无人理睬,便是她死在这里恐怕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什么也做不了,她并不喜欢这样。 李笑笑逢生第一次有了一种鼻酸的感觉,可她并没允许自己落泪,窗外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她苍白病态的脸上,她记得这是月光,仰头感受着那清辉的温柔抚慰,吃力的勾起一抹笑。 舅舅说:阿娘希望她开心的活下去。 天子不愿予她姓名,因此她便唤作李笑笑,一唤寥寥十几年,她早将阿娘的话记在了心间。 . 定国公沈延,曾为定安元帅,在宋建朝初期也曾享誉盛名。 然而目下的今日,沈延留下的儿子却是个 中庸懦弱的人,幸而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能在主定国公府的沈威,中庸却并不无能。前院的锦衣卫对付沈威略显吃力,亏得有陈菩,夺了沈威的刀剑才让锦衣卫们有机会捆了沈威。 不留活口,这是陈菩要做的事,然而看着被人捆起来的沈威,陈菩却忽的想起今早轻易动摇了自己这个想法的那位小公主来。 第3章 003 才没傻 脖颈上留着一道针眼大小,却无比深的口子,不住的往外冒血。 死对于她来说太容易了,可公主的血是不能白流的,定国公府暂存些时日似乎也没什么。 为留她,陈菩在心中给自己寻了好借口,便出了定国公府,准备离开苏州。 可方上马,定国公府里却跑出个锦衣卫,孙孝手底下的人,痴痴望了一眼陈菩牵着的那匹白马。 “憋甚么宝贝呢,有话赶紧说。”陈菩翻身跃上马,等着锦衣卫说完,就驾马疾行。 “指挥使说,公主想要见您,不知会不会给厂公您添麻烦。”少年锦衣卫挠了挠头。 孙指挥使告诉他的时候还告诉他,陈菩在顺天还有要事在身,恐怕连夜就要赶回顺天,小公主想见陈菩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事说不说都一样。 可到底是公主命令,总不能不宣。 “是她自个儿提的,还是她闹了?”陈菩倒没想过李笑笑会找他,不过想到孙孝提着她时她那奋力挣扎的样子,陈菩挑了挑眉,倒也不觉得稀奇了。 她是有所图的,闹也可以,但愿别乱闹,他并没什么好脾气去迎合她。 “公主倒是没闹,静心堂里连个声儿都没有,可听话了。”少年锦衣卫正是看门的其中一个,思忖了片刻答道。 “听话,你们开门看到她听话了?”陈菩微蹙了下眉,倒稀奇起来了。 “没有…公主的闺房…”少年脸一红,连连摇头。 “孙孝这个晕鬼。”陈菩一默,长腿一跨便下了马,便进了定国公府。 闹没闹他不知道,可小公主脖子上那伤,可别流血流死了,他们都不知道。 孙孝只让人转达,蹲静心堂门前想着陈菩应当已经在回顺天的路上了,乍见可见陈菩身影,孙孝怔愣了下:“厂公不是…” “不是甚么,少说一句都不行,公主的事你也敢延着,开门。”陈菩背过手,立在孙孝面前,如地狱逃亡出来的穷途恶鬼:“要是死了就用你去和图蒙哈赤那个野小子和亲。” 孙孝虎躯一颤,虽没闹清楚陈菩为何改了心思,但这会儿终于想起了小公主脖颈上的伤,心里有些虚,他立马一脸狗腿的推开了门,往里看那小公主好端端坐着,松了一口气:“厂公先请。” “狗东西,德行比咱家还咱家。”陈菩心中有气,可这会儿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没好气的看了眼孙孝,似乎对孙孝的言行早已习惯,抬脚迈进了静心堂。 东厂里一群阉人,谁看得起的? 不过自陈菩掌权接手,便深得天子倚重。 东厂在内宫里是可以翻天的存在,自此没有人敢得罪,庙堂上百官都由着东厂搓圆捏扁,孙孝这个锦衣卫使也要弯腰赔笑。 陈菩是欲要杀了她祖母的人,李笑笑对这个声音极为敏捷,听着陈菩逐渐走进的脚步声,李笑笑僵直的身子动了动,发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已经麻木,她只得放弃了挣扎。 小公主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孙孝的玄色披风口袋一样罩在她身上,若是再重一些,恐都要将小公主的身子压趴下。 第6章 “这叫什么事?”人还活着,倒也没那么羸弱,陈菩松了口气,蹙眉看了看孙孝,伸手扯开李笑笑身上的披风,大掌一挥扔回了孙孝怀里:“就是这样伺候公主的?人都傻了。” “厂公您也没说...” “滚。” 孙孝被自己披风扑了个满脸,只嗅到一抹女儿家身上浅淡的香味,鼻尖好像麻了一下,他连忙将披风扯了下来,正要为自己开脱,便听到陈菩冷硬的一声。 “得。”孙孝无奈的摸了摸鼻尖,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是自个儿起,还是奴才扶?”陈菩伸脚,踢了踢地上小公主的屁股。 “我没傻…” 知道跟前立着这位,是大内里搅弄风云的人物,所以李笑笑只好动了动身子,躲开陈菩的脚,一只纤细的手臂微微抬起:“劳烦厂公。” “知道我是厂公?”陈菩挑了挑眉,看着李笑笑悬在空中的手,并没着急接。 “嗯...”李笑笑艰难的点了点头,不该用力,扯动颈上的伤口,却并没收回手。 敢让他来扶的,翻遍大内禁庭也找不出来一个,不过念在这位小公主自幼长在宫外,不懂规矩,陈菩没好气的冷嗤了声,大掌握住了李笑笑纤细的手腕,将人带了起来:“真公主,娇气。” 陈菩虽然扶起了她,但并不是很情愿,扯得李笑笑整个胳膊都发疼,皮肉牵扯着手臂上被门板夹的伤更甚。 李笑笑吃力的吐了口气,稳住身形将手抽出了陈菩的掌心:“谢谢厂公。” “这个糊涂东西。”李笑笑将手抽出,宽松的衣袖滑落到肘弯,陈菩也看到了李笑笑手臂上的伤,讥笑了声,身形一转,坐到了窗前的罗汉床上,头转到窗外,似乎是在骂孙孝。 “厂公将祖母与舅舅放在哪里了?” 虽然不得见陈菩其面,但光凭着陈菩言行,李笑笑也觉得这人难以捉摸,可陈菩既甘愿为楚后的爪牙,便是有光隙可循的… 能为楚后,为何不能为她?不试试她是不甘心的。 因此,在静心堂里站了片刻,李笑笑终于还是开始开口问了出来。 “噢,那些人打不过厂公,还非要打,厂公觉得他们不自量力,关起来了。” “公主放心,厂公的权利还未大到可以打杀皇亲贵胄,一切都听公主的,只是要看公主如何决定了。”陈菩捻着手中的一百零八子,看着白菩提子上的血渍,玩味的笑着。 眼前这位小公主,似乎有意思的紧,沈家之人如何处置暂且不说,陈菩只是很想逗逗她。 小东西嘛,死了可惜,看她哭的撕心裂肺,才快活。 “可今日,厂公说过的话是,定国公府,不留活口...”李笑笑循着那声音,缓缓朝陈菩走近。 “怎么的,觉着咱家是因你改了主意?”陈菩察觉出小公主的意图,将手中的菩提串往前头一抛,砸在了李笑笑下一步预要落脚的地方。 菩提子坠在了脚边,李笑笑步子一顿,后退了几步:“笑笑不敢如此作想象,但请厂公放过沈家,笑笑以性命作保,绝不当逃兵。” 陈菩并不喜近人,瞧着李笑笑退了几步,一手慵懒的撑着腮,借月光上下打量着小公主惨白的狐狸小脸,目光顿在她眉心朱砂痣上:“公主说的轻巧,不做逃兵便够了么?沈家乃万岁爷的心腹大患,厂公放了公主的舅舅,公主的父皇可就要杀厂公了,公主有丹书铁券,能保厂公命不成?” “可是父皇无比信重厂公呀...是父皇要除沈家,还是厂公,要除沈家,厂公敢不敢回答笑笑这个问题?”李笑笑默了默,咬着槽牙开口。 顺天乃是大宋皇都,也是父皇所在的地方。 一向不愿意亲近她的父皇终于想到了要接她回去,即便是送去鞑靼和亲,她也没有二话。 可李笑笑心里也是很矛盾的,她其实也想见见父皇,亦清楚父皇对沈家很是忌惮,她不明白,父皇为何如此仓促的就要除掉沈家... 那个人最重贤名,不论如何都是会给沈家安一个罪状,好显得自己公私分明。 除非,除非有陈菩这个奸宦,为了楚家在父皇在耳边谏言。父皇对他是无比信重的,且陈菩这个人,虽然为楚家做事,可心性不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么? 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公主真聪明。”小公主这样不加遮掩,不惧生死的将这话宣之于口,张扬又放肆,陈菩是有杀心的,然而看着她那略带些郁沉的温柔脸颊,陈菩又觉得这样不够快意:“是厂公要除掉沈家,你当如何?” “笑笑命贱微薄,不能将厂公如何,但...”李笑笑用脚尖触了触了地上的菩提子,确定方位后,她俯身将菩提子捡起,在手中捋顺,缠成几个圈 环,双手奉上:“笑笑可以劝阻沈家人不让厂公难做事,也请厂公消消气,给笑笑一个机会。” “毕竟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不是么?” 小公主的言语温柔软糯,一字一句,却隐隐在陈菩脑海里勾勒出一只狡猾狐狸的模样。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后者是一句很有说服力的话,他心动了。 “很好。”陈菩看着经小公主捧起来的那串菩提子变得格外圣洁高贵,似乎是因为被她轻易戳中了恐天下不乱的想法,陈菩阴柔的剑眉微蹙起,携着几分薄怒,却并不妖媚。 “公主很了解厂公。”良久,陈菩起身走向了李笑笑,接过她手中的菩提子,穿手进去,将菩提子藏在了袖中,而后接过了她悬在空中的小手,捧到了手心上:“在苏州没少打听厂公么?” 第7章 冰冷与滚热,李笑笑被陈菩掌中的温度烫了下,单薄的身躯微怔。 不知是不是因为久病,还是当真生的过于白皙,小公主脸上那抹潮红在夜色里都格外明显,陈菩侧目便可见,不由得冷笑了声,拇指覆在了李笑笑手背上,似有意般重重捻了下:“怎么?这就显形了?” 景园之内,定国公府的后院里女侍多,尤其是她的景园,清一水儿的小丫头,因此,李笑笑接触过的男人,不过自己的沈威与沈旻曜两人。 沈旻曜乃沈威之子,李笑笑从小表哥表哥的喊,小的时候,沈旻曜也常常会牵着她的手走路,然而长大以后,沈旻曜自觉地避讳开,便没有牵手什么的了。 且表哥的手,并不这样烫人... “并未,厂公威名远播,不需包打听...”知道这事儿成了,李笑笑心中忐忑,面上却不敢露怯,她避过了陈菩的问题,唇边勾起了一抹笑,隐约漏出两颗狡黠的小虎牙:“笑笑一定说服舅舅,也请让厂公宽恕舅舅。” 她说服舅舅是其一,可到底还是要陈菩落了杀心,定国公府才能安定,她摸不准陈菩,只能搏一搏。 “嗯,嘴抹了蜜的小东西。”没能从小公主脸上窥见一分半毫的窘迫与惧色,陈菩有些失望,闷沉的应了一声:“厂公若是不应你呢?” “你当如何?” “会哭么?” 陈菩也不知自己怎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不过这的确是他的目的,这样聪明乖巧的小公主,不知哭起来会是何模样。 “哭...有用吗?”李笑笑有些茫然,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高高扬起。 什么劳什子的厂公,竟然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 “没用,但是想看。”陈菩嗤笑一声,拽过李笑笑的手,将人拉的一个踉跄。 “没用,那便不能哭,无用的眼泪,是不该流的...”那方向是陈菩的胸膛,迎面而来是一股如兰似麝,却又隐含着腥血气息的檀香,血的味道太过浅淡,被檀香遮掩的几乎没有,然而李笑笑还是闻得到。 她没有如陈菩预想中的跌入他的胸膛,用另一只手抵住了陈菩冰冷的蓝纱蟒袍,小手伏在了恶蟒头上,将那恶蟒摁出褶皱,让恶蟒变了形,也借此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厂公既然不喜欢亲近人,笑笑会遵循,也请厂公自重。” 第4章 004 不许怕 她要陈菩这个人,却也不会没头苍蝇的撞上去,撞得遍体鳞伤会疼,会很丑。 “呵…” 知道自重,知道有别,还要这样不知死活的贴过来,不让她贴,以死相逼,纵由她一分,她反倒来说这些没头脑的话。 陈菩粗鲁的拽过了李笑笑的手,出了静心堂。 浮沉大内的狼野就这般在一个年少的公主捏透了心思,若说一点怒意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然而陈菩亲手接了那串菩提,已是不能反悔了。 所以他还是将李笑笑带到了关着沈威的柴房,逗逗这个聪明至极的小公主,倒也给这寂寥的日子添一些乐趣,陈菩愿意为之。 沈威的待遇就没这么好了,陈菩夺了沈威的刀,锦衣卫五花大绑的将中年男人绑到了柱子上,口中塞了一块破抹布。 锦衣卫迎了陈菩进来,将沈威口中抹布取下,他便开始破口大骂:“阉狗,可敢舍了你那暗器与我一战?” “舅舅?”李笑笑被陈菩引着到了柴房,听到沈威的斥骂,轻声叫了沈威。 果然,沈威见到李笑笑,一下子就安生了下来,然而在看到李笑笑那一身灰扑扑的寝衣,以及颈上的血口子时,沈威再次急红了眼,怒目圆瞪着陈菩:“阉狗,你将笑笑如何了?” “一口一个阉狗的累不累?” “若不是公主舍不得你这老东西,咱家就把你也变成阉狗。”陈菩嗤笑了一声,看着脚步顿在自己身边的李笑笑,伸手推了一把李笑笑:“厂公的命可都在公主手上了,公主莫要让厂公失望才好。” 李笑笑要如何说服沈威,陈菩并不关心,同样,陈菩也不怕李笑笑逃,反正逃到哪里,他都有的是办法把小公主弄回来。 沈威那张臭脸陈菩一点也不想看见,放了李笑笑在这儿,侧目看了眼小公主身上那薄薄的件寝衣,便招手让锦衣卫们一同出了柴房。 门板阖上的声音在李笑笑耳边响起,她微楞了一下,一双小手悬在半空中,似乎想要去摸索沈威的方向。 “舅舅在这儿。”沈威让李笑笑循着方向找过来。 “舅舅。”李笑笑听着声音,便缓缓放下了手,循声走到了沈威面前:“舅舅不该以沈家性命换笑笑,笑笑良心难安。” 她摸到了沈威身上的麻绳,想法子去解开,沈威却叫停了李笑笑,看着小侄女有些憔悴的脸,面上闪过哀恸:“吉福那丫头,都跟你说了?” “是,笑笑此来,便是告诉舅舅,笑笑愿意归顺天。”李笑笑垂下手来,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对着沈威。 “是那阉狗逼迫了你是不是,你不许怕。”沈威目光落在李笑笑那双生来比常人色浅淡的眼睛上,刚正的男人眼里也有了泪:“皇帝老儿自幼就不疼笑笑,可祖母与舅舅舅母都喜欢笑笑,咱们的笑笑有人疼。” “鞑靼那是个什么地方,有命去就有命活?皇帝老儿没良心,舅舅与你表哥手上还有兵权,他怕着呢,舅舅就算是拼了这半条命,反了宋,也绝不...”能让你去送死.. 第8章 “舅舅慎言。”李笑笑张了张唇,连忙阻挡沈威的话。 定国公府,受天子忌惮,虽然日渐式微,可到底手握重兵权。 沈家的确有翻弄宋王朝的底气,但若真的刀剑相接,结果如何暂且不说。 乱战之下,谁能保证毫发无伤呢? 李笑笑纵然再愚笨,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祖母与舅舅一家对她都很好,好的已经不能再好了,她想护着沈家,而不是要沈家为她去冒这个险。 “舅舅不要再违背那位厂公了,笑笑回顺天,是因为想回顺天,也愿意去鞑靼,笑笑一点也没有怕。” “没有人逼迫笑笑,笑笑甘心情愿的。”李笑笑昂起了头,双琥珀瞳是沈威看不到的固执与坚韧:“是笑笑想家了,也想见见...” “父皇。”李笑笑微微泛白的唇轻启,念出了那个陌生而又希冀的二字。 落叶归根,倦鸟回巢,十几年来,顺天皇宫中的父皇在李笑笑的认知里,只是一个模糊而又遥远的轮廓。 此生不相见,她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否是威风凛凛的模样,亦知道不管父皇是不是威风凛凛的模样,都对她不会有分毫怜爱之心。 但那终究是生她的父亲,怎么可能不会想念呢? 只是她从未说过,也并不觉得委屈。命数是生来如此的,是愚弄世人的,李笑笑明白。 “顺天皇宫里的楚后心毒如蛇蝎,那唤作陈菩的东厂阉人与楚家同气连枝,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恶鬼,他现下便敢如此欺负你,笑笑你过去...”看着神情坚定的小侄女,沈威只觉得喉头哽了一口恶气,话说到末声,竟如同失语一般。 似海的深宫是个什么地方?墙里头的人拼命想出来,墙外头的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他们沈家虽不是生来的世家贵胄,可好歹列位公爵,早已明白了其中斡旋,谁愿意踏入那朱红奢靡的宫墙之内? 小侄女单纯的像枝梢头的太平花,要人宠着捧着,进了那深 深宫闱里,只会被撕扯的连渣滓都不剩。 沈威自己没有女儿,看着李笑笑长大,几乎将这个小侄女当做自己亲生女儿,别说是去鞑靼,就是让她入宫,沈威他都疼啊。 “舅舅,笑笑都知道。” “可是楚后再如何狠毒,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去和亲,笑笑回去了,便是和亲的公主。如果笑笑有一星半点折损,大宋便没有和亲的公主。” “楚后不敢。” 听出了沈威言语里的哽咽,李笑笑弯弯唇,伸着一双小手去摸索沈威的脸,在摸到沈威脸上那濡湿的泪痕时,李笑笑笑了出来:“舅舅是大男子汉,还哭鼻子了,没羞。” 楚后不敢,而至于陈菩... 他现在还不想对她如何。 “笑笑...”沈威也没想到。 李笑笑若是大哭大闹都好,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如往常一般笑着,一双温凉的小手帮沈威擦着泪痕。 不知是不是从小长在沈家的缘由,李笑笑的眉,脸型都像沈氏,小侄女稚气未脱的脸和记忆中命轻的妹妹重合,沈威只觉得心被什么捏碎。 他追究护不住李笑笑,年仅十四的李笑笑自幼年时,便比寻常的女儿家缄默懂事。 十四年,沈威就没见到李笑笑哭过,哪有孩子不会哭的。 “舅舅不要哭,笑笑...”年近不惑的舅舅落了泪,李笑笑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她想掏出腰间的荷包给舅舅拿糖吃,可身上还是那身灰扑扑的寝衣,李笑笑摸了个空,纤细的脖颈扬起,顿了一下,掩下自己喉头的哽咽:“舅舅不要哭了,笑笑已是认命了。” 小侄女的话轻柔温和,如同春日的涓涓细流,沈威却双眼微湿,他强忍了忍泪意,看着李笑笑淡然的小脸:“那陈菩不知为何让皇帝如此信服,他仗着权柄残害忠良,把持朝堂,是个没心没肺的疯子,笑笑若是回了顺天,舅舅远在苏州护不住你,你切记远离陈菩,千万不要沾染他分毫。” 陈菩是个可怕的人物,李笑笑心中明白,然而眼下听沈威如此形容,李笑笑却怔愣了下,大抵是长辈说出来的感觉不同,她略微苍白的唇抿了抿,憋回泪咽的冲动:“笑笑知道,笑笑谨记了。” 看着李笑笑点头应下,沈威终于松了口气,可心中巨石还是犹如千斤重,不敢再看那年少的小侄女,他连忙道:“快回去吧,外面更深露重,笑笑不要着凉,舅舅没事。” “好,舅舅也好好的。”李笑笑木楞的点头,终于转过身,沿着记忆里的方向往门前走。 未至门边,柴房的木门被人推开,陈菩看着摸索着走在柴房里的李笑笑,一双狭长的凤眼眯了眯,眼底的厉色犹如夜里的豺狼。 “走快点啊公主,可要急死厂公了。”陈菩扫了眼沈威,迈进柴房,站在李笑笑身后,伸手推了一把李笑笑。 李笑笑没防备,被陈菩推的踉跄好几步,直接被门槛绊出了柴房,沈威怒火中烧,看着陈菩的身影,呵道:“阉狗!” “别叫了。”陈菩真有些想在沈威身上踹一脚的冲动,不过念着小公主年少,怕吓着人,陈菩只好让锦衣卫赶紧把柴房的破门关上。 李笑笑被陈菩推出了柴房,夜色浓重,她更分不清哪条道路回去,呆愣的杵在柴房门口。 陈菩没打算管她,冷呵了一声,便要转身走。 第9章 “厂公...”李笑笑听到了陈菩的脚步声,便也循着声音去跟陈菩。 “公主跟着厂公,是要跟厂公一起睡?”陈菩在李笑笑面前停住脚步,看着她也随即一停,颇觉得好笑。 “可惜即便一起睡了,厂公也帮不上公主。” “没有...厂公现在…可以放过沈家了吗?”李笑笑默了默,仍旧是那温和的语气,只是带上了几分委屈。 虽还不明白陈菩所说的是何意,可李笑笑却觉得出不是什么好话。 这样可怜可爱的小公主,是个正常男人都要骨头发酥了,然而陈菩却面色淡薄,微微蹙起眉:“放过?可厂公方才似乎听到了什么…” “哦对,反。” “沈威要反。”陈菩嗤嗤笑起来。 到底是被陈菩听着了,李笑笑也没有加以遮掩,只抿了抿唇,一双小手拽上陈菩的衣袖,轻轻摇了摇:“笑笑会再想办法,厂公今日宽宽心,先送我回去成不成,这里好冷…” “厂公年纪大了,不能多走动。”陈菩仰目看了眼月,毫不留情甩开李笑笑。 给她机会已经是他能容忍的最大限度,可不想再有什么麻烦事了。 陈菩的声音似乎并不如舅舅与表哥那样低沉浑厚,反是温润的洋洋盈耳的声色,却也绝不像多大年岁的人。 起码没有舅舅的年岁大。 李笑笑心中有些疑惑,但到底没去深究,沉了半晌:“厂公只需告知笑笑在哪个方向,也好..” 她不知道这儿是何处,不然才不会问他。 “噢...”真送回去倒也没什么,可看着眼前这位小公主柔弱可欺的模样,陈菩眯眸,目光落在了木廊外的一汪粼粼水波上:“一直东向,走吧。” 第5章 005 要厂公 陈菩的声音犹如蛊惑人心的邪鬼,李笑笑都没怀疑,抬脚往那处走,几步便要迈进浮萍的潭水里。 东向便是园林内,扑面而来的一阵凉风习习,李笑笑打了个寒颤,脚下步子顿了顿,挽唇看向了陈菩:“谢谢厂公,笑笑回去了,厂公好梦。” 李笑笑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后仰,陈菩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欺负了她,心中却并不怎么快意,侧目将身侧的孙孝踹下了石阶:“送公主回去。” “哎哟!”孙孝险些被陈菩踹个马趴,正要去揉自己的屁股,便听见不远处的波潭边的小公主坠了下去。 顶小的一个人,落进水池中几乎连扑腾的水花都没有,就这么由着自己下沉。 孙孝当即明白了陈菩的意思,也顾不得自己屁股上的疼,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波潭边将李笑笑一把拽了上来。 沾满了潭水的李笑笑浑身湿漉漉的,单薄的衣物紧贴在她瘦弱的身板上,露出了那双空洞的琥珀瞳里,是犹如那双如惊落棘丛中受伤小鹿一般的神色。 陈菩以为小公主哭了,着眼去打量她,狼性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丝得逞的快慰。 可李笑笑只是眼含着一汪水,将落未落,粉唇惨白,被水泡过的脸上更多一分病气,并未道半点委屈,亦没有要哭的意思。 “多谢大人。”知道捞自己上来的大抵那位给自己披风的大人,李笑笑伸出小指勾了勾自己被水浸泡后贴在脸上的湿发,朝着孙孝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没...” “公主言重了。”易碎瓷娃娃般的人物哪个男人看了都要心疼,孙孝对上李笑笑那双秋水眸,只觉得脑袋里一阵轰鸣,拽在李笑笑柔软手臂上的大掌颤了下,连忙与李笑笑拉开了距离。 分明是他大发慈悲叫孙孝去救李笑笑,可这位没心没肺的小公主倒好,不谢厂公便罢了,还对着一个男人露出这样的笑来,陈菩嘶了一口凉气,大步迈下了石阶踢开孙孝:“滚一边去。” 孙孝连被陈菩踹了两脚,欲哭无泪的趴在地上正想抱怨这位没人性的厂公,便见陈菩俯身提溜起了那位小公主。 “厂公?” 要知道,平日里陈菩可是极为冷情的人,除却那位楚后,但凡要给他添麻烦的事儿,他通通都闭眼不见。 小公主这事儿陈菩虽然是手下留情了,然而孙孝仍觉得陈菩大抵是对李笑笑极为不耐烦的,可眼下看着陈菩将李笑笑带了起来,脸上没有分毫怒意,孙孝狐疑的挠了挠左耳。 “厂公。”上天夺走了李笑笑的一双眼,可却让她的嗅觉与听觉都较一般人灵敏。 陈菩的身上有一种干燥辛辣的沉檀麝香味儿,李笑笑只闻过一次便记得这个味道。 她后劲衣领被陈菩提着,耷拉在身侧的小手忽的就环住了陈菩劲瘦窄实的腰身,脸侧贴上他坚硬如鼓的腹部,没由头的撒起娇来。 看着腰上缠过来狗皮膏药贴一样的小公主,陈菩的脸色沉了沉,大掌落在了李笑笑头顶,摁着她的头推开:“滚下去。” “厂公不是铁石心肠的厂公。”李笑笑羽睫颤了颤,有细小的水滴滑落到 了她的脸颊上,无边的风流从她眼底漾开涟漪。 “说的甚么胡话,赶紧滚下去。”陈菩有些微怒。 “不要了。”李笑笑摇了摇头,环在陈菩腰上的小手松开一只,摸到了头顶,落在陈菩的掌背上:“厂公摁的笑笑头疼。” 小公主这么胆大妄为的往厂公身上靠,孙孝在一边看的脊背生寒,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厂公,属下来吧..” 第10章 “笑笑就要厂公。”李笑笑用头与陈菩的手掌对抗着。 “卑职也能送公主回去。”孙孝紧张的吞咽了下,伸手要去拉李笑笑的手臂,将人从陈菩身上弄下来。 瞧着男人那只黝黑的手落在李笑笑细白的皓腕上,陈菩挑眉,推着李笑笑头顶的动作一滞,侧目,狼野般的目光落在孙孝脸上:“听不懂公主的话么?” “啊?”孙孝迎上陈菩的目光,颤巍巍的收回手来。 “厂公送公主回去。”一句话支走了那死皮赖脸的孙孝,陈菩提着李笑笑的后脖领,将她带进怀中,身后披风扑天网一般裹在了李笑笑身上。 能为人所用,便不是无坚不摧,陈菩既然能与楚后同气连枝,就未必不能成为她的爪牙。 李笑笑也在赌,赌为祸朝堂的陈菩到底能有多疯魔鬼祟。 不过再疯魔鬼祟,陈菩还是将她抱起来了,尽管这其中不乏几分例行公事的意味。 “厂公的身上是热的。”李笑笑坐在陈菩的臂弯里,纤细的身子蜷起来,胡乱抱住了陈菩的脖颈。 “死人身上才冷呢。”陈菩没好气的看了眼怀中的小落水狗儿,薄唇抿起一抹冷厉的弧度。 李笑笑仰了仰头,虽然看不见,她还是用一双眼眸对准了陈菩的方向:“笑笑不是死人呀。” “知道了知道了。”陈菩有些不耐烦对待喋喋不休的李笑笑。 “笑笑的心是热的,是暖的,笑笑好心疼祖母,想和祖母在一块儿。”李笑笑弯弯唇,脸上尽是无害的笑。 “...”陈菩嘴边的弧度僵了下,垂目看着李笑笑,周身的气氛逐渐冷沉:“就算人搁在你面前你也见不着,有甚么好见的?” 真抱了个小机灵鬼儿,嘴甜的说着要厂公,这会儿又来了句想见祖母,原来是早有目的么? 可别把他当佛祖善人了,陈菩冷呵了声。 眼瞎,搁在面前当然见不着了,她只是想听听祖母的声音,知道没有因为她的存在连累到沈家的人便好了。 可是她现在,连这样一个小小的事情都不能做到.. 李笑笑仰看着陈菩的头微微低下,小虎牙搁在下唇上咬了咬:“那不见了,笑笑会好好听话。” . 圣旨未至,陈菩先到苏州,原是料到了沈家人不会轻易交出李笑笑,借此生事除掉沈家,可李笑笑乖乖就范了,陈菩变了主意,既然要留着沈家慢慢折磨,陈菩也没理由在关着沈家的人。 约莫戌时,李笑笑被送回静心堂,陈菩便折回了柴房。 柴房的门再次打开,沈威抬眸看着大步迈进来的陈菩,眼底的怒火仍然未退分毫。 “阉..” “定国公还是好大的火气,若是一口一个阉狗,有些话,咱家也是没法说了。” 知道沈威要吐口的便是那阉狗二字,陈菩脚步一停,唇畔勾起一抹淡漠的笑。 “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沈威别过了头,朝着一旁的草垛旁啐了口唾沫。 “好好好,国公爷累了,那咱家只能向国公爷告辞了。”毕竟是先后的兄长,兵权在握的定国公,陈菩除了捆着,好像也没什么办法,见沈威不愿与他说话,陈菩只好退出柴房。 “你将笑笑放到何处了?”沈威还是叫住了陈菩。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个小侄女。 “咱家当然是伺候公主睡觉了,公主很乖。”陈菩闻声,微微偏过头,看着沈威,讥笑着说。 “你这阉人,胡言乱语什么!?”沈威眉心突突跳了两下,若不是身上还被捆着,他真想冲过去撕了陈菩。” 第6章 006 起不来 陈菩却也没恼,看着沈威发狂般的怒骂,眼眸冷了冷,上前将沈威身上的麻绳解开:“公主已经答应回顺天,定国公还是告诫自己那一大家子人消停一些,莫要辜负公主的一番苦心,沈家现下与皇室动起干戈,于沈家没什么好处。” 沈皇后死后,献帝便立了楚妃为后,楚后掌禁庭多年,表面看着风光无限,然而先沈皇后母仪天下,珠玉在前,楚后做的那点子事,再加上原本就毒辣的性子,自然只能被蒙在先沈皇后的光辉下,不值一提。 不如一个死去的女人,对楚后是多大的侮辱? 楚后厌恶极了沈皇后,只可惜沈皇后已死,楚后不能将沈皇后如何,可却能在活着的人身上找回场子来。 譬如沈家,譬如李笑笑,这些可都是楚后记恨的人。 都是厮混在庙堂之中的人精,沈威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理了理身上褴褛的衣衫,拧眉打量着陈菩:“皇帝老儿要借你除却沈家,楚家虽为棋子,可到底是得利的一方,沈家出事,你这个阉人该高兴地拍手交好罢,何须多这个嘴?” “楚家得利,与咱家有甚么关系?咱家又不姓楚。”陈菩慵懒的抬眼,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白玉菩提串,缠绕在他的虎口,上好的菩提子在他指腹间摩挲。 “嗯...” “不过定国公说对了一点,咱家的确该拍手叫好,谁与谁相斗,咱家都会拍手叫好。”陈菩想了想,似乎眼前就浮现了一幕血肉横飞的画面,这让他唇边掠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可不只是楚家。” 楚家,不过是他掌权的一个踏脚石而已,从前需要依仗。 而今...在他眼中,与沈家没什么两样。 “唯恐天下不乱。”沈威没好气的瞪着陈菩。 第11章 “是了是了,国公是爷,自然说什么都对。”沈威十句话出不来一句好话,陈菩懒得在这破柴房呆,打了个哈欠,便要离开柴房。 廊前月照白,陈菩那抹宝蓝色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纤长的墨黑,沈威目光顿在地上,喉咙卡了石头般,沉重的开口:“陈菩,她才十四岁。” “十四岁,很好...”陈菩仰目,立在木廊上望月:“很年轻。” “她才十四岁,还那样小,许多事还未教过,她便已经这样懂事。我们沈家泥腿子出身,当年只出了万岚那么一个皇后,世人都觉的我沈家荣光万丈,可其实沈家宁愿没有出过这位皇后,我们只希望她活着,可是她死了,活着更是受了许多委屈。幸而笑笑平安生下来了,哪怕天子不待见,我们沈家也照样养。” “她有病了,我们沈家请神求佛都要她长命百岁。笑笑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们都疼她,不愿意我们为了她豁出去,她都能去吃苦。” “可那是我们沈家悬在心头上的一块肉。” “我沈威无心官场,虽手握兵权,却自认没什么大出息,沈家的爵位都是当年万岚用命挣来的,她为沈家谋了爵位,当年我们沈家护不了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凤辉宫中,连哭声都传不出禁庭。但今日她的女儿,我们沈家却是拼死也要护的。 笑笑瞧着天真,可心里其实最玲珑,她自己认,我沈威便也所求不多,只求笑笑能一生平安。” 沈万岚的死,说是难产血崩,可当日凤辉宫里抱出一个小公主以后便在无声息,沈家人夜叩宫门被拦在禁庭之外,沈老夫人就被困在凤辉宫,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在产床上。 那年的沈万岚也才不过二十二岁,咽气前紧握着沈老夫人的手说的一句话,便是要女儿好好地活着。 真正经的话陈菩阴阳怪气的打马虎眼,沈威也没有别的办法,盯着陈菩的身影半晌,敛起身上刀剑割破烂的衣袍。 年至中年,沈威的身形依旧坚朗挺拔,屈膝跪地亦犹如一座巍峨不倒的小山:“求厂公怜她。” 怜? 苍天怜宥一个人太轻易,可地上的万人须奋力举手方可拉起一个身陷泥潭的人。 为怜一人沾连太多不值得,身陷囹圄,自甘堕落的人也并不可怜。 沈威的一番话有威胁有乞求,可陈菩他自认不是神佛,如何越俎代庖做得怜悯世人之事? “ 国公爷屈膝求人,该知男儿膝下有黄金,古话流传于此,国公爷可想过为何只男儿膝下有黄金?”陈菩回首,看着沈威跪在地上的身影,心下并不觉同情。 楚家与沈家都要沦为他的掌中玩物,而如今,沈家稍胜几分,他不想除之后快了,留着他,让他们厮斗,就如那个小公主所说的,也好。 听君命嘛,这可是小公主为沈家指的路,沈家必须得走下去。 因而,他狼野般的目光中多出几分莫名其妙的笑意,转身往沈威偏侧走了走,玄黑的镶金履靴重重捻到地上的杂草,发出错落有致的闷响:“七尺丈夫,鼎立世间;孑然君子,志向参天。” “人生在勤,不索何获?”1 “前宋可以一统不是万岁爷跪地磕头求人求来的,定国公拜的也不是楚天神佛,陈菩亦不过一介野俗之辈,手上沾的是腥血,再无辜的人在咱家手上求生都无望。咱家又哪里来的怜人之心?” “定国公求咱家,不如己自求,这样的道理年少的公主都明白,定国公却怎么糊涂了?” 陈菩轻笑着说完,步履也落到了柴房之外。 软翅膀的鸟儿飞不起来,既然他选择留着沈家,总不能白白留着,叫沈家成为展翅的鸟,而后用锋利的喙将那溃烂的庙堂撕烂,在而后,他来亲手射杀这只恶鸟。 光是想想就觉着刺激。 - 李笑笑还是病了,圣旨传来的第二日,陈菩两条长腿叉开,左手撑腮在罗汉床上横坐着,孙孝就从门外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有什么事儿能让孙孝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神色惊变,陈菩还真没见过。 “说。”陈菩在罗汉床上的身子动了动。 “公主起不来了。”孙孝道。 陈菩一晃,昨个儿只顾着把她人送回去,倒是忘了那一身伤,还沾了水,陈菩捻了捻手中的菩提子,端详着孙孝那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心中却有些莫名的不痛快:“孙指挥使很担心啊。” “那公主哪能不担心啊。”孙孝虎摸了下耳朵。 “噢...”陈菩目光落在孙孝畏缩的脸上,朝着孙孝招了招手。 孙孝以为陈菩要说什么,迈步过去,陈菩便一脚踢了过来:“狗东西,天子的公主你也敢想,眼给你扣下来!” “这..这不是知道立马来告诉厂公您了吗?”孙孝被陈菩一脚踹的跌坐在地上,颇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属下哪敢想?” “知道不敢想还想?” “不想不想。”孙孝连忙垂下了头。 “说说吧,怎么就起不来了?”瞧着孙孝那副老老实实了的模样,陈菩满意点了点头,身子又靠回了罗汉床上。 他就在景园里,小公主的静心堂在外头,更是他在窗前一探头便能看到的地方,但陈菩懒得过去。 苏州的破天气,十天九天雨弥漫,外面忒潮了,还要走路,去见个不想见的小孩儿,没意思。 第12章 “那咱也不知道怎么就起不来了,反正就是起不来了,在外厅叫也没人应,公主的闺房,属下也不敢进去啊。”孙孝回道。 “?” “扯糊涂话,说了跟没说一样。”陈菩听了个云里雾里,干脆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侧目看了看窗外的静心堂。 ˉ 第7章 007 存心的 李笑笑脖颈上的伤本就没好好处理,昨日落水又着了凉,晚间送来的饭食放在桌子上,纹丝未动。 陈菩立在静心堂蹙了蹙眉,大步便迈进了花鸟屏风后,李笑笑的闺房中。 小公主身上还是昨日那件寝衣,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只小手无力的垂在拔步床边,手上还搭着昨日他扔给她擦发的布帕,好像一宿未曾动过。 陈菩俯身将手落到了李笑笑滚烫的脸颊上,阴柔眉头间蒙上一层浓重的阴翳。 “公主。”陈菩拍了拍李笑笑的脸颊。 “祖母...” 李笑笑烧的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脸颊上那只大掌尚且有些凉意,蹭着小脸枕到了陈菩的掌心摩挲着。 “李笑笑。”小公主的脸颊软的像块软酪似的,陈菩掌心一热,原本就俯着的身子又低了低,凑近看着李笑笑眉间那点朱砂:“醒醒。” “祖母...” 陈菩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凑的这样近,李笑笑也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只是迷迷糊糊的唤着祖母。 “孙孝,去叫大夫。”陈菩将手抽了出来,径直迈出了李笑笑的闺房。 “得嘞。”孙孝在外面候着,见陈菩一脸凝重的走出来,立马飞出了静心堂。 瞧着孙孝那疾步如飞的模样,陈菩抿了抿唇,指尖的菩提串子忽然磨的直响。 “祖母,我要祖母,不要杀祖母!” 陈菩出来一会儿,李笑笑却觉出脸上的手没有了,惊愕着从榻上坐起来,双手伸在半空中胡乱抓着,一双无神的眼中满是惊慌,好像陷入了噩梦虚魇。 陈菩闻声便又走了进去,看着那小公主神游一样坐在床上,薄唇忽的勾起一抹冷厉的讥笑。 “哭。” “李笑笑,快哭。”陈菩有些恶趣味。 “祖母..” “笑笑认命了祖母..” 然而李笑笑并没有如陈菩所愿的哭出来,听到陈菩的声音以后,她似乎没有那样挣扎,小手垂了下来,躺回了拔步床上。 一个认命,静心堂的闺阁陷入了长久的缄默中。 闺房里的朝日窗前悬着两颗风铃,微风浮动传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陈菩被搅扰,侧目看着两颗叮铃铃的金铃铛,舌尖舔了舔槽牙。 天不怜眷,人便只有认命了么? 并不是这样的,十几年前,他甚至比她还年少时,就曾用别人的骨头扑出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血路。 孙孝很快就将医师带了过来,医师是沈家买的,李笑笑的身子一只是他负责着。 年迈的徐医师过来诊了脉,包扎了李笑笑脖颈上的伤口,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写了一副药方子给陈菩。 到底还是个公主,真死了就没了和亲的人,陈菩也没耽搁,命人熬了药,找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没分说的就将那苦汤药灌了下去,给李笑笑也换了干净衣裳。 徐医师大抵是看多了李笑笑这种情况,一副汤药下去,李笑笑睡到晌午便醒了过来。 然而小公主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一副娇病气滞留在脸上,陈菩立在床榻边,看着李笑笑一眨一眨的那双空洞眼眸,伸手摸在了小公主的额头上。 “虚热,不难受了是吧?”陈菩收回了手。 “厂公..”李笑笑张唇,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发出来,像极了襁褓中的奶猫儿。 “笑笑肚子饿...” “厂公肚子也饿。”陈菩抿了抿唇,忽的就想起了外头安放着的那一桌子饭食。 送来不吃,现在知道饿了? “...”李笑笑也沉默了,躺在拔步床上好半晌,忽然伸出一双小手,往床外摸。 陈菩往后靠了靠,并没让李笑笑的手摸过来。 “厂公给笑笑吃一口饭吧..”李笑笑脸上一丝懊恼的情绪,知道陈菩这是躲开了。 想着沈家一家子这样宠这位小公主,大抵吃食上也是不含糊的,陈菩眯了眯眸:“那就吃昨个儿剩的吧。” “好..”李笑笑顿了下,随后点点头。 说是让李笑笑吃剩,但陈菩到底没让膳房含糊,徐医师说弄些清淡的,最终端来一盅温热蛋羹。 羹里放了几颗甜枣,宫里的小公主们都喜欢吃甜的。 陈菩端着碗过来,刚坐下,李笑笑就闻到了味儿,翻过身,从床上爬起来跪坐着,苍白的唇微微张开。 “?” 陈菩蹙了蹙眉。 “厂公。”觉出身边的人动静消失,李笑笑阖上了嘴,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懒东西。”陈菩沉了良久,大步一跨坐到了床边,掌拽着李笑笑衣领,将人往外侧拖了拖。 伺候人这事陈菩是极少干过的,更别说喂人吃饭了。 小公主人小,嗓子眼似乎也细,一勺蛋羹分明不多,全喂进嘴里她却要咽好几下,陈菩都要以为自己喂得是铁石头子,捏着勺柄用力摁了摁碗里的蛋羹。 蛋羹煮的软糯,陈菩一用力便碾碎成了细泥,哪里就有那样难下咽? “不愿意吃别吃了。”陈菩手有些酸 第13章 了,看着双腮还在动的小公主,收回还抵在小公主唇边等着的瓷勺,将碗放回了榻边。 那碗底重重砸在拔步床边的木板上,原本呆在勺子里那颗枣子也滚到了被褥上。 李笑笑身子跟着震颤了下,垂在大腿上一只小手探出来,摸到了落到被褥上那颗闷软了的红枣:“厂公叫吉福来好不好?吉福会喂笑笑的,厂公不要生气。” “噢...”听着李笑笑这话,陈菩心中有些许不忿,伸手去夺李笑笑手里的落到手里的红枣,便阴阳怪气道:“公主存心的是么?” “没有。”李笑笑摇了摇头,陈菩欲夺走的那颗红枣却已被她熟稔的吞进了口中,撑的腮边鼓出来一个包。 被褥上的红枣虽不脏,但对于锦衣玉食的娇贵公主来说,便已经不是可入口之物了。 陈菩长在宫中,见过太多叼嘴又奢靡的贵人,他们生来如此,所以算不得稀奇事。 那李笑笑呢? 她虽不受宠,可这几日看下来,却也是沈家人手里的宝贝旮瘩,沈家人这样疼她,她完全无需这般勤俭… 除非,是小公主就对自己狠惯了。 陈菩眯了眯眸,大掌覆在了李笑笑脸上,指腹捏着她腮边,挤压着小公主嘴里的那颗红枣:“掉了的都捡,你这实心儿小狐狸,果真没有鬼主意么?” “不要吉福了,笑笑自己吃成吗?”陈菩的手劲很大,李笑笑疼的蹙了蹙眉,赶忙将那红枣嚼烂咽下,齿缝用力咬着枣核,伸手推了推陈菩停在自己下巴上的大掌。 她吃东西细嚼慢咽习惯了,是真的没法一口就吞咽整勺... 总算有点乖模样,陈菩嗤笑声,扒开小公主软软的唇抠出了她咬在嘴里的枣核,终于放开了李笑笑的脸,将碗递到了李笑笑手中:“吃。” 本就不是一小碗蛋羹,李笑笑自己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吃了好久还剩下大半碗,肚子滚滚的实在吃不下,才含着一颗蜜枣,抬起了头。 “迎归公主的仪驾三日后来,这几日公主就不要乱走了,待在静心堂好好吃饭,若再出岔子,厂公可是会恼的。”陈菩接过了李笑笑手中的碗,见她终于吃完,陈菩语气都平和了些。 “笑笑看不见饭在哪里的,有许多东西笑笑不能吃,不是笑笑不愿意吃。”李笑笑舔了舔唇片上的甜枣味,双眼眸小心翼翼的低垂了下来。 “还有么?”听着小公主絮絮叨叨的说着,陈菩停下脚步,剑眉微挑了下。 “厂公对祖母舅舅好一些罢...”李笑笑想了想,还是说了那句话。 “就不求别的了?”陈菩静静看着李笑笑,冷嘶了口气。 “没有了呀...”李笑笑摇头,那双小手再次落在腿上,紧张的扣在了一起。 第8章 008 没道理 她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呀?反正陈菩也不答应,李笑笑撇了撇嘴。 “…” 难为沈威那老东西给她求个平安,倒是李笑笑这儿,傻子样的不知道讨好他这个厂公,陈菩颇有些生气,不过想来小公主兴许没有那些百转千回的脑瓜子,便也释然了。 可沈家人对小公主是顶顶宠爱的,小公主也是眷念着沈家的,真心相护,这样好极了。 陈菩端着李笑笑吃剩的那半碗蛋羹,大步离开了静心堂。 孙孝这个人跟屁虫似的,还在外头候着,瞧见陈菩出来,立马甩走了自己的困倦:“厂公。” “去问问那凝晖堂的老家伙,找一个叫吉福的丫头来。”陈菩身量是高的,微微垂眼看了看恭头哈腰的孙孝。 “成,这碗我给厂公送回去。”孙孝连连点头,看了眼陈菩手里还端着的东西,立马要接过来。 “滚一边去,咱家是自己没有腿么,用你啊?”陈菩蹙眉,一脚踹在孙孝小腿肚上。 “...”孙孝倒抽一口冷气,捂住自己近两日接连被踹的小腿。 有腿,可陈菩一向懒怠,今儿个也不知抽了什么疯,邪门。 吉福是伴着李笑笑长大的,近身伺候的事情,吉福做的顺手,小公主被伺候的舒心,吃饭睡觉都不用委屈着,第二日,李笑笑便恢复了点精神气儿。 入秋时,苏州总是细雨弥漫,雨细如丝,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此起彼伏的下个不停。 看守的锦衣卫不许李笑笑离开静心堂,但也没说不能出静心堂,李笑笑平日在定国公府就是个四处乱窜,小蜜蜂似的活跃性子,关是管不住的。 吉福怕李笑笑受了寒,便取了大氅给李笑笑披上,两人一同坐在静心堂屋檐下,雨淋不着的石阶上,李笑笑一坐便是一上午。 快到午后,吉福实在撑不住了,侧目看了看身旁的李笑笑:“公主,过了晌午就冷了,还是回屋吧?” “不要。”李笑笑摇了摇头,眼上覆着的白绸带被系在脑后,两只绸带尾端的铃铛小花垂泄在她背上,随着李笑笑的动作,铃铛小花跟着响了两下,声音极为悦耳。 “不要?” “想来是檐下坐上瘾了,活该冻着。” 为了更好的看住这位小公主,陈菩住进了景园的客房,朝生日落都能看李笑笑两眼,瞧着小公主这两日老实,他也松了心。 迎归公主的队伍就要到了,外头还有许多事要他打点着,陈菩一走便是一上午,小宦官元宝撑着伞请他回来,陈菩就正见着了李笑笑和吉福。 第14章 他站在檐下,看着小公主脸上郁沉之色减退了几分,眯了眯眸:“那公主就再坐一下午的吧。” “厂公?”李笑笑听到了陈菩的声音,小脑袋瓜一抬,似乎透过白绸带,真的看到了陈菩:“厂公你在哪里呢?!” 瞧着小公主近乎惊喜的神色,陈菩蹙了蹙眉,没回话。 “厂公这...”一遍撑伞的小宦官元宝好像也觉出了什么,不敢去看陈菩。 “这不摆明了请咱家来么,长了嘴不会问问,非要让咱们娇贵的公主淋雨?”陈菩冷斥了一声元宝,伸手夺过那元宝手里的伞,迈出了木廊,走向静心堂。 “厂公你过来了吗?”李笑笑听到了陈菩的脚步声,从檐下的石阶站起来,往外跑。 “停下吧。”跑的还没有他走得快,陈菩及时叫住了李笑笑,将伞遮到了小公主头顶,推着人躲回了檐下。 “厂公你去哪里了?”李笑笑歪歪头,就着陈菩推她的那只手,缠住了陈菩的手臂。 “公主又出什么幺蛾子?”陈菩嫌弃的抽出手臂,指尖戳在李笑笑肩膀上,把人推远了些。 “笑笑没出幺蛾子呀。”李笑笑一脸无辜,两只小手在一起戳了戳。 “暖和的闺阁你不呆,落雨的堂外你坐一上午,惹得元宝跑马到应天府叫咱家回来,这还不算幺蛾子?”一个两个的,连着他自己的徒弟元宝都被眼前这位小公主人畜无害的面皮戏耍,让他淋着雨从应天府赶回来,陈菩心中实在是有些生气。 应天府是前宋国都,在苏州附近,后献帝迁都顺天,应天府变成了军机处,亦是大宋留都。 鞑靼虽然下盟书要求和亲,但也绝不可能安安生生的把和亲公主带回去,陈菩授命于天子,既然都要除掉定国公,想来此行也绝不是只接她回顺天那么简单,可是定国公府没事,应天府兵也不会动了,李笑笑大抵能猜想出来陈菩去应天府做什么。 可是她没有故意给陈菩出幺蛾子啊,她也不知道陈菩去了应天府。 李笑笑撇了撇嘴:“厂公对不起嘛,笑笑下次不会啦...” “有甚么事,赶紧说了。”人都回来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陈菩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伞递给一旁的锦衣卫,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手上的雨湿,大掌恶趣味的伸向了小公主的头顶。 李笑笑今日绾了双环垂挂髻,墨发蜷起盘在头顶两侧,一边插着两朵鹅黄的小珠花,活像只两只耷拉耳朵的笨兔儿,陈菩有些不忍破坏小公主盘好的笨兔儿发髻,手掌错开了些,落在李笑笑毛茸茸的额顶上,将她额前碎发揉的蓬松凌乱。 “这个给厂公。”李笑笑委屈的拨了拨自己的额头,垂目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只约莫人小指蜷起来大小的铃铛。 铜制的铃铛顶上有一个孔眼,被一条浅红的绣绳穿过来,编成了一个可悬挂在腰带上的结。 没 什么新意,一个普普通通的玩意儿,普通到连街巷上都可以买到的程度。 “给厂公这个做什么?”陈菩蹙了蹙眉,看着躺在小公主粉白手心里的铃铛。 “这个铃铛给厂公,厂公回来,笑笑立刻就能听到铃铛响了,也能找到厂公了。” “公主闲来无事找厂公做甚么?”陈菩冷呵了一声。 是呀,闲来无事找陈菩做什么? “就要给你。”李笑笑答不上来,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摸陈菩。 “好没道理。”陈菩看着她过来,忽的往后撤了一步,对旁边的吉福道:“把你们公主带回去,仪驾来之前,不许再出静心堂一步!” 第9章 009 身饲狼 “是!”吉福从小跟着李笑笑,沈家一家上下对李笑笑都是和颜悦色的,所以吉福也没见过酷似与陈菩一般凶神恶煞的人,又听闻陈菩便是内廷里那个为祸朝堂的大宦官,吉福自然怕的不行,连忙拉着李笑笑要把人带回静心堂。 这个厂公要把她如何她害怕,可是不在乎的,然而自家公主万不能有事。 “厂公...” 如今她被禁足在静心堂了,定国公府的一切似乎都因为陈菩在这里变得压抑起来,所有的一切都被陈菩掌控着。 李笑笑知道,如果不是陈菩,定国公府不会安然度过那一日,吉福也万万不能踏足静心堂,她不想只言谢陈菩,所以才想着送一只铃铛给陈菩。 倒没什么特殊含义,只是想试探下,但引得陈菩如此怒火,李笑笑也是没想到的。 “厂公讨厌笑笑吗?”李笑笑手心攥紧了那颗铃铛。 “公主,乖一些。”陈菩没回答李笑笑的问题,他看着小公主脸上那委屈的神色,沉重的吐了口气。 例行公事罢了,谈什么讨不讨厌? 况且,天子的女儿,又哪里轮得到他一个阉人喜欢或是讨厌? 吉福吓得带着李笑笑回了静心堂,看着陈菩大步离开景园的身影,吉福松了一口气,“嘭”的一下子将静心堂的大门阖上。 “公主何故讨好他?”吉福钻进了李笑笑的闺房,看着李笑笑手腕上挂着的那颗铃铛,仍觉得心惊肉跳。 “吉福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李笑笑晃了晃那铃铛,觉着没送出去,颇有些可惜,五指并拢,将那套在手腕上的铃铛取下来。 “吉福不知道,但老夫人说,要奴无论如何都要在静心堂护好公主,还告诫吉福,不要让公主与那个厂公打交道...”吉福支支吾吾的,想了半天:“奴觉得他不是好东西。” 第15章 “可吉福是他带回来的不是么?” 是啊,人都是这么觉得,就连李笑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可不论世人如何定论,陈菩还是把吉福送回来照顾她了。 尽管这一切的目的基于陈菩不想让她死了。 可换而言之,如果陈菩真的残暴麻木,他直接换一个人来看守她也没什么,反正只要她不死,他便可以交差。 但他并没有那般.. “话是这么说,可公主...” “厂公是个没定性的恶人,公主还是少与他打交道吧,奴看着都害怕。”吉福顿了顿,以为李笑笑是吓傻了,连忙上千握住了李笑笑的手:“不过奴一定会保护公主。” “吉福怎么保护公主呀?”听着吉福的话,李笑笑弯了弯唇,一头歪到了吉福的肩膀上。 “吉福当然是挡在公主面前了。”吉福极为认真的说道。 “可是我们吉福也会受伤的。” “但是吉福不怕。”吉福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一下子成了勇士。 李笑笑听着吉福的痴话,默了默:“可是公主会怕。” 吉福愣住了下,仔细一想的确是这样。 她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除了送出一条性命去,要如何保护公主到最后一刻呢? “那公主,是要...”吉福垂目,看着怀中依偎着自己的李笑笑,心中忽然生出个极为不好的想法。 小公主尚年少,温柔郁沉的小脸上却总带着几分不同于同龄人的忧思,以及积存多年的病弱气儿。 她总是爱笑的,在沈老夫人面前,在定国公夫妻面前,在表公子面前,都落了个活泼明朗的性子。 可公主的心性到底如何,只有真与她寸步不离,日夜相守长大的吉福才知道。 自家公主其实明白很多事,从小便是这样了... “是这样的,你家公主没得选了..”李笑笑抱着吉福,没有说,却只是默认的点了点头。 她要陈菩这个人,是神佛是恶鬼,她都要他为她所用。 主仆二人心意相通,李笑笑知道吉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并不打算对她隐瞒。 “他再穷凶极恶,只要心留一丝怜悯,我都要去试一试。刀俎残生,横竖难逃一死,我总要去试一试的。” “身饲狼,一朝成,定国公府何须颓退至此?你家公主,又何必被一个阉人拿捏的不成样子?”李笑笑说着,心中却也下了极大地决定般。 吉福尚也抱着她,李笑笑的衣襟被吉福浸的微湿,她知道吉福哭了,缓缓从吉福怀里昂起头,一双小手落在吉福脸上,轻柔的为吉福逝去了脸上的泪水:“好啦,不能哭。” “母后说:要笑着活下去,活一辈子..” “自今日起,我所要做的一切,吉福都不许对祖母与舅舅言明分毫。” “功成是吉,身死,亦只需我一个人来承担足矣。” 第10章 010 璞玉郎 顺天的圣旨不日便抵达了苏州,李笑笑这一走,大抵就是永不归宋,因此要收拾的东西也有很多。 静心堂的人忙来忙去,李笑笑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两只手高高悬起,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窗上悬挂着的两只风铃。 风动铃铛响,随着小公主手中的波动,那铃声更是此起彼伏,犹如乐章。 陈菩无声站在李笑笑身后,看着她半趴在罗汉床上,好奇心满怀的小猫儿似的,陈菩伸手扯着她后脑两条绸带尾巴,轻轻一拽。 李笑笑本就毫无防备,陈菩这么一带,她眼睛被勒的有些疼,连忙往后仰坐了下。 如兰似麝的味道扑进她的鼻间,李笑笑将手伸到陈菩面前,循着自己脑后的绸带一下子握上了陈菩的手:“厂公早上好。” 昨个儿才数落了小公主,今日她偏偏跟没什么事一样,陈菩抽出手,顶起一只膝盖抵在李笑笑后腰上,将半悬在罗汉床边,几乎略微动作便要仰下来的李笑笑推了回去:“把鞋穿上,东西让他们收拾着,公主随厂公先行。” “为什么?”李笑笑翻身从罗汉床上爬起,裙子下的两条腿垂下来。 恐鞑靼生事麻烦,他可是没这么多世间在苏州逗留,但陈菩并没与李笑笑说,沉声道:“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那笑笑可以去拜别祖母吗...”李笑笑抿了抿唇,小手拽住了陈菩的袖口,似无意间轻轻摇动了下。 想来小公主离开苏州,恐就是死生不复归,陈菩眯了眯眸,狼意的目光落在她眉心一点红朱砂上:“穿鞋,别耽搁,现在就去。” “好。”陈菩这么催着,李笑笑也觉出这位厂公大抵是有什么急事,立马下了罗汉床趿上两只绣鞋:“厂公我们现在就走!” 说着去见沈老夫人,李笑笑动作都比以往迅速了些,到底是自小在定国公府长大,心中有不舍也是常情,陈菩倒没说什么,垂目看了眼李笑笑脚上蹬着的那两只绣鞋,便先行一步了。 她好像觉得这样穿鞋舒坦,陈菩并没怎么管。 凝晖堂的路李笑笑还是熟悉的,老老实实压着陈菩的脚步跟在陈菩身后,只是到了凝晖堂,小公主的脚步就快了起来。 陈菩眼睁睁的看着小公主步子轻快的走到了自己前面,无心再往里跟进去,便停在了凝晖堂外。 小公主裙裳带起微风,从陈菩身边略过,无端就发出一阵铃铛轻响,陈菩打眼看了下李笑笑今日的装束,瞧着没配铃铛。 第16章 正疑惑,小公主便在自己跟前站定,仿佛等着什么一样。 “笑笑。”沈旻曜正从凝晖堂中走出,少年簪玉冠,额上一条黑网巾,鲜结白的交领袍上一团虎豹刺绣图,袖口被浅金护臂收的紧实坚劲,腰间革带垂落一颗圆 铃铛。 风尘仆仆的清俊小将军行走间响叮当,上前就将李笑笑拽到了身后来。 少年将军沉朗的声音裹挟着铃铛响,李笑笑早听了出来,高兴地露出两颗小虎牙,双手张开抱住沈旻曜:“是表哥回来啦!” 陈菩看着小公主在自己眼跟前被拽走,剑眉微不可查的蹙起,冷呵一声,对着面前少年道:“沈都护。” 沈旻曜略拱手朝陈菩拜了拜,随即声音冷了下来:“久闻东缉事厂掌印厂公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三十万军百万骑,柱州沃土尽归一,定国公独子,璞玉郎沈旻曜,陈菩亦是久仰。”陈菩眯眸看着沈旻曜腰间的圆铃铛,垂下一条浅黄色的精致流苏,手中又多了那串白菩提子。 小东西只会糊弄人,原来给他的别人也有,甚至比他的还要漂亮。 陈菩不悦的看向沈旻曜。 十九岁的沈旻曜三年前领兵三十万便收服柱州十八部,成了柱州都护,是定国公府最后坚直的筋骨。 少年将军未达弱冠之年,便已有如此作为,世人都称沈旻曜一声璞玉郎,与他这个邪魔恶鬼相反,沈旻曜人恰也是如那璞玉一样。 要想白一身俏,陈菩细细摩挲着手中的菩提子,菩提子色泽与沈旻曜衣着几乎为同一品的白,可如今两相对较,他却觉得手中玉白菩提子泛起腥血一样的红,令人作呕的臭。 这不好,厂公不高兴… 陈菩目光微微低垂,落到了沈旻曜身后的小公主身上:“兵权在握,擅自离开柱州,沈都护真是有恃无恐。” “恐?笑笑便是沈家千万般惶恐,城池尽失,穷寇尚且背水一战,沈旻曜自然有恃无恐。”沈旻曜上前,一再将李笑笑身影遮住。 苏州的急报,身在柱州的沈旻曜阅后快马加鞭的赶回,便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打算。 “十五能领兵,十六提跨马,沈都护带自己的兵闯了一片柱州的好情势,如今风光比之当年分毫未减,的确是顺天天惹不起的人。”陈菩语气一顿,抬眸望了望凝晖堂上的天:“可却不是咱家要怕的人。” 少年意气重,可苏州的天,尚且蒙着一层浓厚的阴翳,无人可知何年是拨云见雾时。 “阉人孑然一身,自是了无牵挂,然而怕不怕,与沈旻曜归顺天一行请罪无关。”早知锦衣卫东厂狼狈为奸,是一块铁一样的钉板,沈旻曜擅自回苏州本来就在陈菩面前低了一成,陈菩势必威胁敲打,他却也没想过在陈菩面前抬起头来。 与其将死穴留于别人说,不如自己来说。 但不论如何,他都是不能让笑笑一个人落在陈菩手上的。 “自归苏州,再上顺天,沈都护知法犯法,悔改之心却又天地可鉴,咱家定会向天子诉情,容天子从轻发落沈都护。”陈菩说完,收起虎口缠着的菩提子,便要离开凝晖堂。 李笑笑一直被沈旻曜挡着,两只小手在沈旻曜身后推来推去都被沈旻曜拽住,听到陈菩的脚步声,终于大声叫住了他:“厂公等笑笑好不好。” “滚。”对着小公主粘腻软糯的语气,陈菩蹙了蹙眉,冷厉的回了一声。 第11章 011 不活该 “笑笑莫理他。”沈旻曜将李笑笑身子拧了过去,带进了凝晖堂。 沈旻曜不惜从柱州归来为的便是与李笑笑一同回顺天,沈家将两个孩子都送进了顺天,沈老夫人怎么看着怎么不舍得,抱着李笑笑说了许久。 午后时元宝过来喊人,李笑笑知道再耽搁不得,对着眼含热泪的沈老夫人亲亲抱抱哄了许久,终于还是出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陈菩非要带李笑笑先行,沈旻曜自然是不能放她一个人的。 定国公府外,沈旻曜牵着李笑笑手出来,引着李笑笑走到了公主那仪驾前头,俯身将李笑笑抱了上去:“表哥骑马,等会跟在笑笑马车旁边,笑笑有什么事唤表哥。” “莫要理会那个厂公,他是狗。”沈旻曜顿了顿,一再嘱咐道。 “好。”李笑笑点了点头,听着沈旻曜身上铃铛声音渐渐消失,回身钻进了马车里头。 方才是沈旻曜跟她出来的,李笑笑并没找到吉福,想着吉福应当已经在马车里面,她坐下来,试探的叫了声。 吉福并不在马车里,陈菩端坐在马车中,也没理会李笑笑,纤长的指头拨开马车帘帐,一双凤眼阴沉的落在少年将军背影上。 阴天湿冷的风吹进马车里,那抹香麝味道越发浓重了,李笑笑脸上的笑意僵了下:“厂公在。” “嗯,在。”陈菩微微颔首,看着小公主忽而僵硬起来的小脸,落下帘帐,伸手落在了李笑笑的后颈,大力摁着她往前一倾。 李笑笑被陈菩从座位上带到地上,双膝重重的砸到了马车里铺盖的地毯上,发出一阵闷响。 “厂公记恨笑笑了。” 很疼,李笑笑倒抽了一口冷气,拗着劲挺直腰板,跪坐在了陈菩跟前。 “不值当,沈旻曜说的并没有错,厂公的确是孑然一身的阉人。”看着小公主在自己面前强横固执的模样,陈菩冷冷的嗤了下,落在李笑笑后颈的大掌再次用力。 第17章 他的掌宽而大,纤长的手指几乎能将李笑笑脖颈环过来,然而陈菩并没想一手掐死这位小公主,他虎口环住李笑笑后颈,拇指与中指叩住了李笑笑脸颊两边的颌骨,迫她抬起头来对着自己的脸。 “知道疼么?”陈菩看着小公主眉间那点朱砂。 “很疼..”陈菩的手掌虽然落在她后颈,可李笑笑却觉得喉咙被人绷住了一条绳子,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快。 不愧是娇娇病骨,看着李笑笑顷刻便微微泛青的小脸,陈菩蹙了蹙眉,落在她后颈的手倏的松开,收回时无端轻颤了下。 “知道疼,不知道哭?” “知道,不能哭。”李笑笑抽了口气,并没有立刻站起来,反倒是稳稳的跪坐在了马车的地毯上。 “装。”陈菩轻笑了声,不由得想起李笑笑在沈家人面前那乖顺可爱的模样:“厂公可是不会心疼的。” “笑笑知道,所以不哭。”陈菩似无意间的低笑声带着几分喑哑,李笑笑弯了弯唇,也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活泼烂漫的像只误入花丛的小蜜蜂。 她很会装,但似乎一点也不怕,不怕吃人的顺天,亦不怕他。 “你祖母与舅舅都不愿你回顺天,连同沈旻曜要跟着你回顺天的原由,是因为天子并不想迎归公主,天子只是要公主要和亲鞑靼而已,你的天子爹不想要你,你高兴个什么劲。”陈菩默了默,尽管他实在不想怜悯眼前这个小公主分毫,可现如今那双永远都是不近人情冷意的凤眼里晦暗不明的神色也实在算不上清白。 不怜悯,却是隐隐有几分同情的,一生二,三生万物,陈菩知道这并不是好事。 陈菩收起了自己那道不明的情绪,唇边掠起一抹讥讽:“天子厌恶极了你,你连累沈家赔上了唯一正当壮年的儿子,小东西可真是个祸害。” “那笑笑是错的吗?” “...”李笑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陈菩,鼻尖的酸涩让她也不敢当机立断的说出什么,她害怕哭。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家会将沈旻曜唤回来,可是沈旻曜既然已经在陈菩面前露了面,想来这也是沈家的主意了。 这已经是无论如何再这样不了了,因而只能将希望放在陈菩身上,盼他口下留情。 沉默了良久,李笑笑跪坐在地上的身子往前倾了倾,那双小手缓缓缠住了陈菩的小腿,将下巴放到了陈菩的膝盖上,乞求安慰一般。 “公主觉得委屈么?”膝盖上枕着小公主柔软的脸颊,陈菩微怔了下,垂目看着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衣袍,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不委屈,因为笑笑生来不是错,厂公也并不活该...”李笑笑额头疼了一下,只好抬起了头,乖乖的跪坐在地毯上:“所以厂公不要生气好不好嘛?” 并不活该… 这句话,犹如叩击千里冰封之地的重锤,陈菩心尖颤了下,终归还是冷下了脸。 第12章 012 蠢不蠢 他可是什么都没说,连同方才摁住小公主脖颈那一下,都在看到她脸色青白的那一刻立即松了手,眼瞧着小公主可怜巴巴的,陈菩嗤笑道:“是会拿捏 人,嗯?” 偏生李笑笑这样委屈的跪坐在地上,粉白的唇微微撇起,好似受了天大的欺负一般。 装出这幅模样,为的只是给沈旻曜,以及沈家求情... 或许很久很久以前,他亦如她一样。 不过这想法太过可笑,陈菩伸手将地上的小公主拽起来,摁着她坐回了原位:“可替人请罪不是个好毛病。” “笑笑知道,但笑笑不是错,所以表哥想要保护笑笑,亦没有错。” “公主喜欢沈旻曜。” 寂静无人的马车里,陈菩毫无顾忌的看着面前端坐着的那位小公主,唇边勾挑起一抹邪肆的笑。 她白绸遮目,看不到陈菩眼底的深邃晦暗,但听见陈菩的话,李笑笑的身板僵了下。 喜欢么? 她也在自问,可这些对她来说,似乎并不重要,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沈家护她,沈旻曜也很疼她,她一辈子都留在沈家,嫁给沈旻曜,大抵该是她最平安美好的一生。 “笑笑是该嫁给表哥的。”李笑笑想了片刻,轻轻扣住了两只手。 “累及人的小东西,是该。”陈菩舔了舔唇,手中的白菩提子磨得发出一连串声响:“所以公主给厂公铃铛,是要告诉厂公什么吗?” 陈菩肃声问着,即便他告诉自己不过是对眼前这位小公主心存了逗弄的兴趣而已,但他声音里几分迫不及待的希冀却是丝毫掩盖不住。 有什么,似乎在变了。 累及… 那两个字让李笑笑呼吸滞了下,然而只是转瞬,她脸上便浮起了笑意:“厂公想到的,是笑笑想不到的。” 陈菩实在太聪明,尽管他是奉命将她接回顺天的,可李笑笑也不敢保证自己在陈菩手上不会过的艰难。 人不死很容易,但让人过的生不如死的方法有千百种。 一个能在东厂立足的人,如果轻易就能成为她尖利的爪牙,那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更别说陈菩并不是那样好糊弄的人。 “给厂公吃糖。”李笑笑有些心虚的摸了摸腰间荷包,从荷包里捏出一块剔透的浅黄饴糖,翻开陈菩的手掌,将那颗糖小心翼翼的放到了陈菩手心里:“厂公不要生气,也不要怨表哥了好不好?” 第18章 “不好。”不过一颗饴糖,化了便了无踪迹,因此陈菩并没拒绝,冷笑着将那颗饴糖含进了嘴里。 蜜糖,甜腻的味道会在人的嘴里逐渐粘稠,嗜甜如命的人永远欲罢不能,即便从未尝过味道的也不得不为此沉沦。 然而陈菩却将那块四四方方的饴糖碾碎在唇齿间,狼吞一样的咽下,尖锐的糖碎刮伤喉咙,陈菩丝毫不觉得疼,慢条斯理的舔了舔唇,缓缓道:“丛原上暴露无遗的野狐狸分明弱小,总妄图俯瞰整个丛原,被箭羽射伤时,却又可怜兮兮的蹬着一条腿求生路,公主觉得野狐狸蠢不蠢?” “那如何才能算是聪明?猎人下马看小狐狸蹬腿求生的时候,便已经引来了伺机而动的群狼。”李笑笑听到了陈菩口腔里将糖块磨碎的声响,两颗人畜无害的小虎牙再次袒露了出来:“厂公还觉得他聪明么?” 群狼环伺,小狐狸不能活,猎人却也不会全须全尾的离开。 楚楚可怜,虎视眈眈…… “很好,公主最聪明。” 陈菩看着小公主脸上的甜笑,冷呵了声,转而大步迈出了马车。 陈菩离开马车时,沈旻曜也骑着马赶上了李笑笑的马车,瞧出陈菩那一身几乎冷碎了人的煞气,沈旻曜眉心突突跳了两下,伸手打起帘帐看向了马车里面的李笑笑:“笑笑?他怎么进去的。” 李笑笑早听到了铃铛声,大抵是猜出了沈旻曜在担心什么,她连忙回道:“笑笑没事,表哥不要担心。” “我会告知陈菩,让他不要再靠近你。”瞧着李笑笑无碍,沈旻曜也松了口气。 可天子已有杀意,沈旻曜也万万不敢掉以轻心。 “不用了,表哥为笑笑做的已经足够了。”李笑笑忍下泪咽,摇摇头:“他也只是无聊,想同笑笑说说话,不会伤害笑笑的,毕竟我出了事他也是不能交差的。” 舍柱州,陪她归顺天,沈家将最后的中流砥柱都送到了顺天成了天子拿捏沈家的一颗棋子,这已经足够了。 李笑笑不想让沈旻曜再跟着操心其他的。 而至于陈菩,她有自己的办法。 “可...”理是这个理,可李笑笑到底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陈菩即便是个阉人,但这般出入她的马车,终归是不妥的。 “厂公是内廷厉害的人物,到了顺天,表哥就算是护着笑笑,也不能跟笑笑住进禁庭去吧?可是厂公可以自由出入禁庭大内,笑笑与这位厂公混熟一点,往后在禁庭,表哥不能及时看到笑笑的时候,笑笑也好有个人是不是?” 李笑笑说着,唇边也扯出一抹弧度:“也请表哥不要再与厂公水火不相容了,不然笑笑往后的日子可要不好过了。” 沈旻曜倒没话说了,默声看着李笑笑许久,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李笑笑的脸颊:“好,表哥知道了,可陈菩并不是个好喂熟的,笑笑自己也要小心,不要委屈自己。” “嗯。”李笑笑重重点了点头。 - 归顺天的公主仪驾连行驶了一日,晚间已经出了苏州,李笑笑是到了驿馆才见到吉福的。 元宝奉命将吉福送回来,吉福似乎被扔哪个山沟沟里受苦去了一样,一身灰扑扑的。 这些李笑笑虽看不见,不过抱到吉福的时候,她闻出了吉福身上一股尘土的味道。 “厂公这是把我的侍女丢到山里头受了一回苦么?”李笑笑叫住了元宝。 今日在陈菩那里受的气,似乎在元宝这儿还回去了。 第13章 013 真醉过 “哎哟,公主可别这么说,分明是这丫头,师傅将她从公主马车揪出来,她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后来卷进了军队里头,那里头一群骑马的大老爷们,马蹄子扬沙起来,险些没看到吉福姑娘,还是师傅眼尖,不然吉福就被踩死了。”元宝甚觉冤枉,连忙解释道。 这么一说,李笑笑也怔了下,伸手握了握吉福的手,似乎在等她回应。 “公主,公主别说了。”事实的确如此,可回来的时候吉福还拜托元宝给她保守秘密,耳听着元宝倒豆子一样,一字不落的说出来,吉福只觉得脸都通红了起来,挥手就把元宝推了出去,将门一关。 “唉,怎么这样,真服了气了……” 陈菩那人虽然凶神恶煞,但元宝却是个有些憨笨的,被吉福推出了门,在门外嘀咕了两句,吵着说要告状,便走了。 告状就告状,左不过告诉陈菩,她就是要撒气,干脆由着元宝去了,末了才想到吉福:“我们是在哪里的驿馆。” “今日出了苏州,在扬州的馆驿,厂公似乎不在。”吉福想了想:“公主要寻表公子吗?” “不寻,告诉下面人谁也不要吵表公子。”沈旻曜跋山涉水回苏州,人歇都没歇,就要跟着赶路,现在好不容易到了驿站,好好歇一歇,李笑笑不至于这么没眼力见儿。 离别路上,沈老夫人无论如何都要她带上沈旻曜,她已经连累沈家了,如今只想要沈旻曜歇一歇,在回顺天受罪的路上,暂且先歇一歇,让她良心得以平息片刻。 毕竟到了顺天,可是一场恶战。 “好。”吉福点了点头,忽的有疑惑起来:“公主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扬州的夜市散了吗?” 南边这一代繁华,夜里都会有市集,市集上有许多小贩,吉福刚才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过了,不过自家公主眼盲,定然是不会去集市的... 第19章 “没有,但公主还是不要出去了,毕竟不是在苏州,不太安全..”吉福挠了挠头。 “我只是觉得嘴里没味儿,想喝点果子酒,吉福帮我去买一些好吗?”李笑笑道。 “当然好,就是...”自家公主的请求,吉福当然没理由拒绝。 但这果子酒.. 李笑笑是能喝酒的,小时候咬着定国公沈威的手指头尝过一点以后,她就记得那个味道了。 但是她身子实在孱弱,那一点点酒液便让她昏睡了好几天,那是她睡过最舒服的觉,甚至梦到了从未谋面的阿娘.. . 那是个极清雅风流,却总满身忧郁的女子。 她在太虚梦境里环游,梦外面的沈家却是闹了个鸡飞狗跳,沈老夫人知道这事以后,气的动家法笞了定国公,后来徐医师过来说没什么事,沈老夫人才消解了气焰。只是挨打忒疼,定国公后来再也不敢给李笑笑舔酒喝了。 然而李笑笑却贪念那个味道,在沈老夫人跟前磨了磨,沈老夫人耐不住小外孙女撒娇,便想法子给李笑笑弄了点果子酒。 她酒量极差,就是嘴馋,果子酒也醉,但好歹醉起来没有那么吓人。 几番下来,沈老夫人心中也有了准头,闲来无事就纵着李笑笑喝几口,但并不许她贪多。 李笑笑上次饮果子酒还是花朝节的时候,如今已经入秋了,想来已经许久没有喝过果子酒了。 离了苏州,倒颇为怀念起来。 李笑笑从小就被宠着长大,什么事都是有求必应,吉福说什么都去了趟扬州的夜市,去酒肆打了些不醉人的果子酒来,只是头一回在没有沈老夫人的情况下给自家公主喝酒,吉福还是有些紧张。 “公主,你可一定少喝点,要是醉起来...” “我知道的,吉福没事的话就先去睡吧,我自己喝两口,就也去睡了。”吉福回来的时候,李笑笑已经梳洗完坐在客房里的短床上了,听着吉福那小老太太一样的语气,连忙安慰道。 “好...好吧,公主千万要管住自己的嘴啊。”吉福立在门前看着短床上的公主,抿了抿唇。 她是跟着李笑笑长大的,李笑笑就算有游丝般的情绪,她都能轻易察觉出来。 方才元宝送她回来,她听到李笑笑问话元宝的语气,就知道自家公主今日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她有心想问,可到底没问出口,站在门前看了良久,终于还是将门带上,离开了李笑笑的客房。 李笑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待一会儿,你要是不打扰,第二日她一定会高高兴兴的,脸上堆满笑意。 你若是打扰了,这情绪便要连绵好几天。虽然也是脸上带着笑,但远远隔着,都能觉她身上那浓重的郁闷愁绪,就如同冰川上易散的一捧冰霜一样,稍有不慎,便会支离破碎了。 桌上的酒具已经摆好,李笑笑听着吉福离开,一双手伸到桌上,摸到了吉福放下的小酒盏,以及,稳稳蹲在另一侧的圆酒瓷。 酒瓷藕臂深,里头沁人的酒液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果香,李笑笑咽了咽口水,碰在小酒盏上的那只小手微颤了下,随后挪动到了那圆酒瓷旁,指腹触上了酒瓷冰冷的璧上。 瓷璧冰冷,里面的酒液也同样冰冷,李笑笑亦觉脊背生寒,她身子跟着抖了下,粉白唇边却掠起一抹略显凄清的笑意。 她一沾酒便会久眠,可只活在咫尺天地里的人,何曾真正醉过? 四四方方的景园,春时群芳总似争抢日光般盛开,然而她眼目里只有十几年如一日的灰暗溃败。 很寂寥,没有什么能刺激到她麻木平淡的日子。 风动,清脆悦耳的铃响,是她对这个尘世唯一的定义。 真正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只在梦里见过,那里有阿娘,没有人知道她多想留在那里。 可梦境太短了,李笑笑贪婪的想要更多。 第14章 014 活腻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伤了心,李笑笑是从来不会道与外人听的,然而此番在扬州馆驿真醉了一回,却险些引得馆驿翻了天。 她醉的彻底,吉福清早都没能叫起来,第一时间便寻了沈旻曜来。 沈旻曜方才起身,少年意气,奔波了许多日一觉起来亦觉神清气爽,看着吉福匆匆忙忙的样子,沈旻曜觉得怪异,便问道:“可是笑笑寻我?” “表公子,奴...” “奴有罪!”吉福二话没说,哭着就跪了下去。 “笑笑怎么了?”沈旻曜看着吉福哭哭啼啼的模样,心头微滞了下,越过吉福身侧便大步往外走。 约莫大半酒瓷的果子酒下去,李笑笑寝室里都弥漫着一股清甜辛辣的酒气,沈旻曜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便见到自家小表妹倒在了小桌上。 酒瓷似乎是从小桌上滚落,倒在了她脚边,洒出了剩下的酒液来。 醉是寻常,可李笑笑的身子到底不如常人,一个醉酒便让她面色苍白,唇间毫无血色,饶是沈旻曜这个知道李笑笑酒量差的也紧张了起来。 “笑笑?”沈旻曜快步上前捡起了地上的酒瓷,掂了掂里面的余量,两道清俊的眉头紧蹙了起来。 小姑娘嘴馋归嘴馋,可这回却像是有要醉死的心一般.. 要知道,在沈家可从来不会这样,定是那阉人在马车里与她说了什么。 想到这儿,沈旻曜眼底划过一丝暴戾,他将李笑笑瘦弱的身板抽起来,从短床上抱回榻上,随即快步出了李笑笑的卧房。 第20章 吉福是跟着沈旻曜过来的,眼看着沈旻曜一身冷戾从寝室走出,吉福连忙垂下了头:“是奴大意,是奴给公主买了酒,奴...” “她若是心里没事,万不会想到喝酒,你在这儿看好她便是。”沈旻曜看了眼吉福,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 沈家自小就宠着李笑笑,她要月亮,只要沈家能做到,她手中握着的就万万不会是星星。 便是因为纵容她至此,所以她要是想醉,也没有人拦得住,沈旻曜并不怪吉福,只脑海里浮现出那阉人阴柔的眉眼,顿觉陈菩可恨至极。 公主仪驾抵达扬州馆驿,陈菩却今早才到馆驿,因着一夜都不在,第二日回来便要继续赶路,所以馆驿里并没有陈菩的留房。 没有留房,陈菩便叫了馆驿的小厮,往小公主那间寝室走,谁道正迎上沈旻曜怒气冲天的来,少年将军步履极快,腰间坠着的铃铛发出一阵急促的响声,陈菩无意理会沈旻曜,绕过人便要走,沈旻曜却挡住了陈菩的去路。 “沈都护一早这是生的什么邪气?跟咱家找不痛快,活腻了?”陈菩挑眉,指腹轻捻了下白菩提子。 沈旻曜没听陈菩说什么,一双冷眸迎上陈菩的视线,看着他狭长眼眸里狼一样的野意。 陈菩生了阴柔的眉眼,可目下傲沉并不显得媚气,是硬朗却不过分刚直的相貌。 若非阉人,也算是个翩翩公子。 但沈旻曜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与陈菩好好言说什么,挥拳便落在了他脸颊上。 沈旻曜身高与陈菩不相上下,这一拳将陈菩脸打的微微歪斜。 陈菩始料未及,邪肆的舔了舔唇,不等少年再次出拳,掌中菩提串便已飞出,落到了沈旻曜脖颈上。 沈旻曜气大,大抵也没想到陈菩被打以后反应如此之快,垂目看着已经圈紧勒住自己脖颈,旋转成一个扣的白菩提串,沈旻曜轻笑了声:“菩提绞杀柱州都护,厂公才是胆大包天,不知道的,真要以为天下随了陈姓。” “不是不行。”陈菩手中牵着那白菩提子,眉宇间早布满了阴翳:“沈都护歇过神来了,吃醋吃到咱家头上了?” “咱家可没功夫陪你们儿女情长。” “你同笑笑说了什么?”陈菩的话,沈旻曜并未听懂,只觉得陈菩再与他打马虎眼,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少年因气焰急的双目猩红,陈菩听他的话,手中菩提子松了松:“她怎么了?” “你与她说了什么?让她宁愿醉死过去?” “醉?她喝酒与咱家有什么干系?”陈菩不以为意,只觉得沈旻曜大早上因为这事找自己颇有些小题大做,害他白白挨了一拳。 “你真当她是身体硬朗的不行的常人?” “她生下来就弱,刚落地就被送到了苏州,每一个寻常冬日她过的都难熬至极,酒对她来说便是要命的毒,少许无碍,多则便是醉死也有可能,你到底与笑笑说了什么惹她伤心,让她恨不得将自己醉死在梦中?!”陈菩手中的白菩提子已松弛,沈旻曜挥手就将脖颈上的白菩提甩了出去,上前抓起了陈菩宝蓝色的袍衣领口,与陈菩四目相接。 “咱家可什么都没做。”看着几近疯魔的少年将军,陈菩伸手推开了沈旻曜,双凤眼避开沈旻曜,眼底神色亦越发阴邃。 “你什么都没做,她又为何会心中有气,陈菩你不敢看着我的眼。 ” 沈旻曜被推开,身后就立刻多了两个锦衣卫,一人桎梏住了沈旻曜一只手臂,将人拉离陈菩的身边。 “沈旻曜,你是戴罪之臣,咱家看着你公主的面儿,才让你如常行进。”瞧着那群锦衣卫将沈旻曜拉开,陈菩垂目,掩住眸底的异色,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的菩提子收回,挂回了脖颈上:“不要惹恼咱家,弄死她换一个听话的假公主来,是动动指头就能做到的事。” 陈菩说完,挥挥手叫那些锦衣卫将沈旻曜嘴堵上,便示意那小厮继续引路。 小厮本就知道陈菩是个什么人物,对上陈菩阴冷目光:“小的什么都没听到。” “噢。”陈菩点点头,伸手推了把小厮:“让你带路,瑟缩什么?” “是是是!”陈菩压着步子跟在身后,小厮心中的惶恐更重,不敢记得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连忙垂下头,将陈菩带到了李笑笑的寝室。 徐医师已经被人送了过来,年迈的老人坐在李笑笑床边,正为李笑笑把着脉,偶听到脚步声,徐医师也回过了头。 见是陈菩,老医师蹙了蹙眉:“原来是厂公。” “怎么,咱家不能来?”陈菩站定在寝室门前,看了眼带路过来便落荒而逃的小厮,挥手朝着守在门口的锦衣卫示意。 锦衣卫见此,白皮靴一转,便跟上了那小厮。 打发了这边,陈菩冷嗤了一声,环伺了眼短床上那酒香四溢的狼藉,大步走到了床边:“定国公府真是个好地方,一个医师都这般盛气凌人。” 第15章 015 阿娘抱 陈菩说罢,目光便落到了床榻上憔悴瘦弱的的小公主身上,她遮目的白绸已经取下,好似琉璃玉一样轻易就破碎的人儿,那病白的神色,似乎叫她眉心的朱砂色泽都淡了淡。 原来病骨支离,只需泛着果香的酒液。 倒真是个娇柔的要命的小东西。 “人还能不能醒?”陈菩抿了抿唇,手中白菩提串应声落下,白菩提子轻轻擦过李笑笑额间的朱砂痣。 第21章 不醒,不但定国公府白留了,就连沈旻曜那混小子的一拳他也白挨了。 “已经服了药,醒得来,只是不知愿意睡多时。”徐医师伸手将陈菩落下的白菩提子推开,似乎对陈菩轻佻的动作有几分不满。 “老东西。”瞧着老人瘦骨嶙峋的手碰到自己的白菩提,陈菩蹙眉,将白菩提收回手心:“这儿没你事了,滚出去。” “你!”徐医师虽然年迈,可在沈家一直受人爱戴,对于李笑笑来说,也好比长辈一般的人物,此时被陈菩如此揶揄,立刻便恼了火,食指并中指并在一起,颤抖的指着陈菩,想骂什么却不知如何形容陈菩。 真是穷尽世间词汇都找不出一句可以唾骂陈菩这个恶人的。 “你什么你,元宝,给这老东西倒出去。”陈菩伸手将徐医师从李笑笑床边提起来,挥手就将徐医师推开。 元宝听见陈菩使唤,立刻爽朗的应了一声,接过了被陈菩推了一个踉跄的徐医师,拉着人带出了寝室。 “你干的好事?”两个人都出去,陈菩的目光自然落在了还在边上守着的吉福。 吉福哪禁得住陈菩这阴鸷的一眼,惊得立刻跪在了地上:“是奴大意,让公主喝多了酒,厂公开恩...” “要不是咱家开恩你早被马蹄踩死了,又笨又蠢的东西,只会成为负累,自己滚回苏州去吧。”陈菩扫了眼吉福那畏缩的模样,极满意的点了点头。 “奴..奴是公主的人,若要发落,也该公主发落,厂公...”吉福怔愣了下,忽的抬起了头看着陈菩。 方才害怕的不行,现在却又逞强起来,那模样真真是与小公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陈菩见了只觉得脸侧那一拳隐隐作痛,侧目看了眼床上尚且醉在大梦里的小公主,咬牙道:“公主睡了,公主的事咱家能做主,再不滚出去,要了你这狗奴才的命。” 吉福虽自认有罪,可万万轮不到陈菩发落,想着这会儿自家公主未醒,自己在这位厂公手上讨不到好,因此吉福还是先出去了,只是担心自家公主,吉福并未走远。 人都走了个干净,陈菩侧目看着榻上平躺着的那位小公主,俯身坐了下来,拉过李笑笑的手腕,指腹停在她有些微弱的脉搏上。 是真醉了,脉搏也比寻常人虚乏无力,不过没有沈旻曜说的那么严重,亦不会死。 倒是他才冤枉,着了小公主的道,还平白挨了沈旻曜一拳。 脸颊上被沈旻曜打中的地方仍旧有些疼,陈菩眯了眯眸,目光亦落在了李笑笑那半截白腻的手臂上,重重咬了下去。 软肉被陈菩咬在唇齿间,李笑笑觉出了疼,梦境中两道弯月眉紧紧蹙起,另一只手伸出抵在了陈菩脸侧推搡着。 陈菩拉过李笑笑落在自己脸侧的那只小手,摁在手心捻了捻,颇有些不解气的松开齿,看着她胳膊上落下的那道深红齿印,冷嗤了声:“怎么着?嫌厂公话说重了,存心报复?” “阿...” “阿娘抱抱...”手腕上被陈菩咬的软肉忽的松开,李笑笑迅速抽回了手,捂住自己的眼,用力揉了揉,好像在抹眼泪一般,哼哼唧唧的撒娇出声。 小公主声音如同襁褓里的奶猫儿,陈菩眉角颤了下,看着她食指从眼中擦出浅浅的水痕,身子绷直的僵住了。 哪有不会哭的? 楚后的四公主十六还哭呢,李笑笑比她还要小上许多。 马车上牙尖嘴利的,到底还是个丫头。 陈菩叹了口气,伸臂将她身子从床上带进怀中,捏着纤细的嗓音,贴在李笑笑的耳边轻语:“宝宝不哭,阿娘抱...” 第16章 016 长生难 和亲圣旨已定,然而鞑靼主战之心不灭,献帝为防鞑靼生乱,在接李笑笑这件事情上花了不少心思,连着应天府的兵都用上了,为的便是要李笑笑毫发无伤的归朝。 但这却并不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顺天的老皇帝只是为了李笑笑快点滚到鞑靼去,给他的江山停靠作保而已。 只可惜小公主为了和陈菩赌气折腾坏了自己的身子,归朝的仪驾只能暂时停在扬州馆驿。 李笑笑一日不醒,扬州的仪驾便要停一日,每停一日,陈菩便要提起十八分精神提防那群鞑子一日。 “师傅,监正的信。” 星沉月浮,仪驾已在扬州三日有余,元宝推开了寝室的大门钻进来,从袖口掏出来一封书信。 陈菩闭目合眼在窗下短床上,颈后是窗外冰冷的寒月,听到元宝声音,他慵懒的抬起眼皮,接过了元宝手中书信拆开。 “什么时候到的?”将那信阅完,陈菩双指捻着信,在烛台上点燃,即将烧尽时,他将那火焰丢到了地上,看着余下书信尽情燃烧,最终化为一团灰烬。 “刚到的,立刻给师傅送来了。”元宝跪到地上,用帕子将那黑乎乎的灰尘清理干净:“监正应该是着急了,毕竟长生要一季一喂呢...” 世人皆知东厂陈菩,却不念钦天监还有位司天监正,那是位举世闻名的高僧,年少出自有仙人之都的洞庭,一生渡化了无数迷惘世人,老来入宫效忠于帝王。 将天意揣测七分的高僧曾在仙人之都闻名遐迩,却最后还是带着一颗长生的野心藏进了烂透了的腐朽宫闱中。 而那所谓的长生,便是陈菩体内叫嚣着的生命。 长生,听着多么引人入胜的词意?可长生难求,长生是要吃人的... 第22章 高僧所求的长生,那不是个好东西,肮脏恶心。可陈菩便是要靠着着肮脏恶心而活,高僧给了他一条命,为将长生虫养在他的身体里。 自此每一个季节转换,长生虫便要从陈菩血肉的身体里爬出来,饱食活人,然后再钻回他的体内,将他的身体视为赖以生存的暖巢,继续生长。 长生要养十五年,食人数十,终其一生,死在陈菩身体里的时候,吃掉陈菩,便可得那所谓的长生。 如果有一季不能饱餐,那长生便会将自己赖以生存的巢穴当成食物,同类相食,亦不为过。 陈菩上次放长生出来还是三月前,奉圣旨离开顺天是也正好是初秋,他掐算着世间,如果除掉定国公府 ,当日回顺天,是来得及的,可因为有了变数。 如今算着时日,他体内的长生早该喂了。 可他们还没能回顺天。 这样下去,长生虫是会吃掉他的,这几日,陈菩已经隐隐能觉出来体内时不时传来的钝痛,这样的痛能将人折磨致死,饶是陈菩已经经历过多次,却依然觉得难耐。 迅速赶回顺天,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 榻上的小公主依旧沉沦于太虚梦境里浅眠,陈菩双凤眼透过纱帐,似乎能看到纱帐后李笑笑苍白的脸。 长生让他生不如死,却也让他有了不同于常人的能力。 “咱家瞧馆驿里换了个小厮。”陈菩沉默了许久,终于将目光挪开,看向了窗外凄冷的月光。 “是,前几日的那个孙指挥使已经料理了。”元宝答道。 “死了么?” “死了。” “抬回来。”陈菩说罢,长腿迈下短床,便要离开寝室。 “师傅,长生可是不能吃外来死肉的,依我看还是赶紧回去,监正精心挑选的活人才能解您的疼啊。”元宝愣了下,连忙跟上陈菩的脚步。 “死了活了,是个人就够了。”瞧着小宦官紧张兮兮的模样,陈菩顿步看了元宝一眼:“叫孙孝来守着公主。” “奴才这就去。”陈菩做的决定,从来就没有改变的先例,元宝也知道自己劝不住,见陈菩分毫不在意,只好先去唤孙孝了。 - 虚无幻梦一场,那里虽然有阿娘温暖檀香的怀抱,终究还是醒了。 天方破晓,窗外似乎依旧是阑风伏雨的气象,这是南方惯有的特征。 李笑笑躺在床上,即便看不见,常年长在苏州的她也心知肚明。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个时季最爱下雨,亦是她最难熬的时候。 寝室里的门窗紧闭,可她对于寒潮的感觉太过灵敏,再加上多日的宿醉,李笑笑从床上爬起来,便觉得胸怀里一阵钝痛嘶痒,让她忍不住伏在榻边咳起来。 孙孝被元宝叫来,便在李笑笑的寝室外守了一夜,近凌晨时听到寝室里小公主重重的咳喘,孙孝倏的从迷糊中提神,指节轻扣着木门:“公主?” “孙大人。”李笑笑听到了孙孝的声音,止住咳喘,娇柔的趴在了床榻边:“可否唤我的侍女吉福过来?” 里头小公主的声音又娇又奶的,好像幼稚的小童,孙孝只觉得心肝跟着颤了下,虎摸了下耳朵:“吉福姑娘被厂公送回苏州了...” “...” 孙孝话落,李笑笑伏在榻边的身子也僵持了下。 “公主?!”孙孝又在木门上敲击了两下,似乎在等着李笑笑的回应。 “孙大人稍等。”没了吉福,谁来伺候亦是不舒心,陈菩问都不过问便将吉福送回苏州,怕是存心有意还她一个大礼。 那位厂公权柄实在大的很,但她要告诉他,她亦不是好惹的,她敢拿命与他搏一搏。 想到他会继续寻自己不痛快,倒没想到他弄走了吉福。 李笑笑脑袋里乱糟糟的,并不想这时候见陈菩,支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手胡乱从身后抓起被褥卷到了自己身上:“孙大人能否进来?” “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孙孝顿了顿,不该有的情愫在他心底滋生。 “我有些口渴,胸口亦是很疼...”李笑笑深吸了口气,一只手落在自己胸口上抚了抚,呼出的气息因为那只手压在胸口,显得沉重紊乱。 “卑职恐会冒犯公主,还是寻一个婢女来吧。”孙孝手落在那木门上,犹疑了半晌,到底还是转过了身。 “孙大人不要走...”男人稳重的脚步声虽被隔绝在门外,可李笑笑却听得异常清晰,她连忙唤住了孙孝,软糯的声音也染上了哭腔:“不想要别人,好麻烦...” 李笑笑惯会撒娇耍赖,门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娇,小猫叫春一般,门外头的孙孝只觉得一股子邪火直接从小腹窜起来,烧到脖颈脸颊,脚下的步子沉的灌了铅似的。 “呀...”久久未听到孙孝动作,李笑笑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伸手将床榻上的枕头往外推了推。 枕头被李笑笑从床榻上推下,坠地时发出一声闷响,李笑笑紧接着便又叫了一声:“孙大人帮帮笑笑...” 孙孝听得心底难受,不自觉转了身,却迎上一双黑履靴,靴头沾着血,那浓重的腥血味道扑满了孙孝鼻间,浇灭了他的火。 “厂公...”孙孝抬头想打量陈菩,目光瞥见陈菩脖颈垂至腰腹处的血色菩提子时,猛然收住视线,向后退了数步。 第17章 017 冰销骨 第23章 “嗯...”陈菩应了一声,慵懒的声音里透着虚沉沙哑。 “公主渴了。”里头小公主还在哼哼唧唧的抱怨着,孙孝目光顿在陈菩那染了血色的薛履上,低声道:“厂公可要叫元宝进去?” “不必。”陈菩默了默,不待孙孝再说什么,长腿踹开寝室的大门,大步迈了进去。 李笑笑正趴在榻上,一只白花花的脚垂出纱帐,调皮的晃动着,觉出寝室的门打开,她便将脚收回了纱帐里,嘴里的声音也断了。 陈菩立在门边,听着小公主在纱帐里面窸窸窣窣的动向,那双凤眼中的阴翳转换了几重,最终归于淡漠。 “元宝...”孙孝立在门外,看着陈菩凶煞气逼人的背影,转头看向了元宝。 旁人只道陈菩练了吃人的邪功,元宝却知他每季放了长生,看着长生将人食吞入腹,再许长生钻回体内的过程是最煎熬的,那些肥的要命的蛊虫顺着皮肤表层钻入深层血肉里的过程,元宝光是看着都觉得痛不欲生,更别说亲自忍受的陈菩。 那是非人可忍耐的折磨,陈菩每次喂了长生以后,恰好也是情绪最不稳的时候,怒极杀人,甚至剥皮做灯,这些都是他分离痛苦的手段。 可里面的那位是公主... 元宝瑟瑟立在门外,心中也甚为后怕,然而听着陈菩闷沉落在地上的脚步声,元宝只是垂下了眸子,将寝室的门阖上:“指挥使且在外面等着吧...” 元宝有些同情里面的小公主,可却并不敢上前叫陈菩回来。 “看客。”瞧着元宝颤颤嗦嗦将门关上的模样,孙孝忽的低笑了声,大掌缓缓落在腰间佩剑上。 剑鞘因孙孝动作和腰带摩擦发出一阵冷厉的声响,元宝惊慌的抬眼看着孙孝,瞧见孙孝眼底的杀意,元宝连忙转过了身,匆匆离去。 小宦官逃一般的离开,孙孝斥一声果真不是男人,目光垂落在自己即刻出鞘的刀柄上,到底是没跟上,留在了李笑笑寝室外。 寝室里,李笑笑听到了声响,大抵也猜出了是陈菩不是孙孝,她规矩的从榻上坐起,小手将纱帐撩开:“厂公。” 没了方才哼哼唧唧时候的娇气,有的只是大病初愈一般的虚弱。 陈菩着眼打量了眼李笑笑,转身取来了桌上的茶水壶,缓缓走向了她。 “厂公?”浓重的铁锈味儿与沉檀麝香混杂在一起,刺鼻的难闻,李笑笑两道细眉微不可查的颤了下,再次试探的唤了声。 陈菩依旧没理,走到李笑笑面前,大掌附上李笑笑的脸,指腹捻着她双颊,迫使她张唇,高高昂起头。 茶壶里的温水倾灌尽李笑笑的口中,她连连跟着吞咽,却也始料未及,呛咳了下,伸手推开了陈菩手中的茶壶。 小公主伸手推开了茶壶,陈菩亦松开了手,看着茶壶在地上碎成残片,轻嗤了声:“公主是否还渴得很?” “厂公不对劲。”被她呛出来的水弄湿了脸,李笑笑似闻到了那股铁锈的腥臭味道,她看不到,只觉得脸上粘稠的液体并不是纯净的水,手上用了几分力道去擦自己的脸。 “擦,擦伤了孙大人可会心疼啊?”李笑笑的脸上的确染上了他指腹的血渍,因为她的擦拭,血液在她素白如纸的脸上氤氲散开,衬着郁沉温柔的美人相貌,靡艳而风流,如同带猝了毒的霜花。 陈菩的语气有几分怪异,李笑笑擦在脸上的手垂下来,琥珀色的瞳孔缩了缩。 “厂公可心疼笑笑么?”她缓缓凑近了腥血味道的来源,双手缠上了陈菩劲瘦的腰身。 “噢...那个模样,原是想讨厂公心疼么。”腹部贴上少女柔软的 脸颊,陈菩挺直的脊梁忽的躬起,几乎成一道弯弧,似无意间,抵触躲避着小公主的触碰。 刚刚饱餐过的长生仍在陈菩血肉里翻腾叫嚣着不肯安宁,销魂的疼痛让他压不住心底的躁郁,杀人取命,是唯一可以消解的办法。 然而今日陈菩似乎体会到了不同往常的欢愉,面前的小公主娇美鲜结的如同枝梢蔓开的太平花,血液染污了她,让她与他一样的污浊,这样的刺激几乎让陈菩丧失了理智,他将手覆到了小公主白皙的脸颊上,指腹摩挲着她白皙柔嫩的脸颊,将她玉璧一样的小脸沾上更多血色。 “真美。”视觉上的刺激让陈菩唇边挂上嗜血而阴鸷的笑意,他伸手拉起跪坐在榻上的李笑笑,让她直起腰身,方便他的鼻间贴上她的脸颊,肆无忌惮的将女儿家脸上带着血腥味儿的淡香席卷入鼻腔中。 “厂公…” 陈菩落在她脸颊上的气息滚烫而怪异,李笑笑脸颊被陈菩高挺的鼻尖压的发疼,他似乎依然将她视作一个可以随意拿捏作弄的玩偶,可李笑笑并未推开陈菩。 她心中无比清楚,这恰是她所需要的.. “厂公身上很热。”李笑笑伸出手,揽住了陈菩的脖颈,舌尖轻扫过陈菩的唇角。 小公主柔软的舌尖濡湿了陈菩的唇畔,陈菩弓弧着的身躯猛然一震,他松开了捧着李笑笑脸颊的大掌,双凤眼里的贪念片刻消散下来,淡漠的凝视着李笑笑脸上的艳丽的血渍。 猎人,怎么能被小狐狸的陷阱诱惑呢? 陈菩冷笑了声,扒开了李笑笑圈在自己腰后的双手,将她推回了榻里头:“阉人也敢亲,公主真是饥不择食。” “呜...” 小公主身子如波潭上浮萍般被推开,轻轻呜咽一声,耳尖上泛着娇俏的粉红,倒是情动的坦荡。 第24章 陈菩微眯起眼,看着眼前小公主略显狼狈的趴伏在榻上,幽幽道:“当日话说重了是厂公的不对,可公主这般饥不择食,沈老夫人可知道,定国公可知道?” 李笑笑耸起腰身,挺翘着臀骨,似乎想要再次爬起缠上陈菩,然而听到沈家这个字眼后,她却松懈了身子,趴回榻上一动未动。 沉了半晌,她在榻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声音不紧不慢:“是厂公需要笑笑...” “嘴硬的小东西,你知道什么?”陈菩弯腰坐到了榻边,侧目含笑看着李笑笑。 “厂公如果没有心思,早就推开笑笑了不是么?厂公也很寂寞...” “厂公碰了笑笑,碰了天子的嫡公主。”李笑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血的腥味,便是陈菩留下的证据。 “公主,厂公一个阉人,碰了您的话说出去,可是没人信的,损的也是您的名声。”不过一时失控而已,陈菩也并没有将李笑笑如何,彼时小公主却死咬住了一般,陈菩觉得有些可笑,大掌忽的落到了李笑笑的后腰上,将小公主身子死死拍在榻上,让她不能动弹分毫。 “笑笑知道,笑笑不说,因而厂公可以妄为。”李笑笑舔了舔唇,唇角似乎因为沾染了陈菩,有一丝血的味道,她将那腥气席卷进口腔,小手沿着陈菩落在自己腰间的掌,钻入了陈菩的袖口,指腹轻摁着他手臂虬结肌肉上充盈鼓起的血管。 他身体是很激昂的,表哥逢年过节回来,晨起练剑以后,带着汗腻的手臂也是这样的。 “公主要做赔钱买卖么?厂公可是不会负责的。”那只冰凉的手似乎抚慰了陈菩血肉里的燥热不安,他舒服的抽了一口冷气,将李笑笑那只小手从袖口里抽出,拉松了自己的领口,将那只冰冷的柔软几乎是硬填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陈菩的举动倒像是鼓舞,让李笑笑软在榻上的身躯再次爬起,贴近了陈菩滚热的身子,另一只手绕过了陈菩的脖颈,也顺着他松垮的领口探入:“这样也好,只要笑笑能帮到厂公。” 小公主冰雪一样的肌骨便是解热的良药,可胸膛那两只小手却像是无头苍蝇般胡乱撩拨,非但没有平息了他的燥息,反倒平白撩起了一股更邪肆的无名火。 陈菩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小公主即将触到他腹部的那刻,伸手将贴在背后的少女拉拽进怀中,肆意将她的衣衫剥碎扯乱,不着一缕。 青纱帐里,辛辣甜腻的沉檀麝香弥散开来,陈菩双臂圈住了少女泛起粉玉般色泽的女体,死命的将她摁进了怀中,鲜结通透的雪肤与陈菩浅麦色的胸膛严丝合缝,泾渭分明的结合。 李笑笑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干净过,身无遮掩,秋凉的风从窗外吹进寝席间,她下意识瑟缩起身,可背后贴着的那个火炉一般的人却未让她觉得冷。 然陈菩将她抱的太过紧,李笑笑腰腹被陈菩箍的喘息困难,她想推一推陈菩,可却迎来他越发滚烫的呼吸落在后颈上:“厂公想好好抱一抱公主,公主可莫妄动。” 耳语厮磨,李笑笑已经觉得万般难过。 她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即便陈菩真要唐突她,她也甘愿,可陈菩将更好的选择给她,她亦会受陈菩的施舍。 若非走投无路,谁要去给讨一个阉人的好? “嗯...”听着陈菩难得嘶哑的声线,李笑笑脊背僵直,下巴轻微点了点,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声轻盈嘤咛,便乖巧的窝在陈菩怀中:“厂公以后不许凶笑笑。” 小公主只似无意般的吟哦,陈菩却觉难捱,唇缝微张,倒抽了一口冷气,咬住了李笑笑柔嫩的脖颈。 “厂公..疼的...”李笑笑蹙了蹙眉。 “疼?公主这样小,便会勾挑人了。”透骨冰凉的小公主像是震静的良药,陈菩沾染了这凉,血里的翻涌似乎也得以安宁,他圈在李笑笑的腰上的手微微松泛,沿着她平坦瘦弱的小腹向上,粗粝指腹撩起嫣红的颤栗后,感受着小公主在自己怀中紧绷着的身体,陈菩低笑着坐起:“寡廉鲜耻,这是厂公罚你的。” 第18章 018 狐狸尾 “往后再被厂公发现公主在孙孝跟前这样浪,厂公就可就不是罚公主这么简单了。” “那厂公会如何?”陈菩抽身而起,李笑笑软在榻上的身体迎来一股冷寒,她拉着锦被遮住自己泛红的身体,柔声道。 “厂公不罚你,厂公活吞了你。”不过碰了几下,小公主青涩的骨肉便如同熟烂的春桃,陈菩早已一览无余过,彼时看着她苍白的脸也泛起红霞,陈菩狼野般餍足的舔了舔唇,目光也落到自己亵裤上那道深色的湿痕上。 他方才,似乎触到了软物,陈菩眯了眯眸,他用指腹擦了下,小公主情动的证明。 陈菩目光沉了沉,躬身捡起落到地上的衣袍慢条斯理的穿戴整齐,而后从袖口扯出一条帕子,塞进了小公主的柔软的手心里:“公主夹紧,可别在人前显露了狐狸尾巴。” “笑笑知道了..”李笑笑干涩的咽了咽口水,含糊应了一声,袒露在被子外的手也连带着帕子收进了被窝里。 “行了,为公主耽搁了数日行程,接下来便要委屈公主与厂公先行了,待会儿穿好衣裳,记得跟人来找厂公。”看着李笑笑那副模样,陈菩伸指刮了下她眉心朱砂痣。 沈旻曜与孙孝都太碍眼了,一个白让他挨了打,一个心思不纯,鞑靼那边也定然生事,他带她先走最好。 第25章 “痒痒...”李笑笑缩了缩脖颈,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充当缩头乌龟去了。 “可要记得来,不然厂公会死的。”小公主的娇态实在可爱至极,陈菩讥嘲了声,便大步离开了。 李笑笑目盲,因而所有的一切感官便格外敏捷,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奇怪,不过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稍忍耐了片刻,李笑笑便胡乱摸着找到了衣裳穿好。 寝室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孙孝在门外守了许久,临近午后,听到门板开阖的声音,孙孝也便迎上了陈菩,瞧着他一身燥火消弭,孙孝暗暗为里头的小公主松了口气:“厂公。” 陈菩身上仍是那一身污糟血衣,脖颈上的菩提亦是带着血渍,瞧着仍在门外的孙孝,他蹙了蹙眉,原本已经消解的火似乎再次席卷而上:“孙大人很闲?” “没...属下已经吩咐公主的马车在下面候着了。”孙孝连忙答道。 “噢。”陈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指腹抵在唇上,舌尖轻舔了下,随后朝着孙孝道:“沈旻曜呢?” “还关着呢,厂公可是要见?” “叫个机灵侍女伺候公主起身,咱家亲自会会沈都护。”陈菩说罢,那双凤眼清扫过孙孝粗野的眉眼:“公主不用孙指挥使这么尽心的守着,到馆驿下头整队去吧,这里交给元宝便是。” “是...”孙孝默了默,似是还想说什么,但闻见陈菩身上那掺和了血腥味的浓郁异香,孙孝终归还是闭了嘴。 元宝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无需他在这儿在多生是非。 - 沈旻曜用兵打仗诡谲莫测,可到底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数十个锦衣卫守着,若是打起来,沈旻曜自知讨不到什么好处,且如今也没离开徽州多远,一旦闹起来,定国公府那边定然也会跟着担心,公府里的亲长都上了年岁,本就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沈旻曜不愿意他们跟着操心,也清楚李笑笑与他同是这么个想法。 因此沈旻曜只得安生了下来,再加上锦衣卫每日都会过来汇报李笑笑的情况,沈旻曜知道陈菩没薄待了自家小表妹,倒也松心了。 这日阳蒙浓雾,天不见光明,正值午时,沈旻曜坐在窗下擦剑,屋子里仍然围着几个锦衣卫严加看守,陈菩推门而入,挥手示意那群人退下,缓步走近了沈旻曜。 “沈都护好心情。”陈菩着眼看了看沈旻曜。 “多谢厂公良心未泯,给笑笑寻了医师。”沈旻曜连眼都未抬,继续擦着自己那把长剑。 这剑名为古尔卓,是随他一同上过柱州战场的袍泽战友,沈旻曜爱护至极,陈菩略有耳闻,目光扫过那威风凛凛的长剑,便仰目看着窗外如旧阴沉的天色:“柱州是个丰地沃土,沈都护掌权一日,顺天皇帝便会忌惮沈家一日,柱州一切都系在沈都护身上,沈都护偏偏选择入顺天,你若是完了,沈家倾颓之势终会显露在世人眼中。” “你是来劝我?”宋王朝衰弱始于内宦扰政,陈菩素来是个唯恐庙堂不乱的性子,这般好心劝他,沈旻曜只觉得稀奇,清俊的剑眉微微扬起,不过他刚说完话,便嗤笑了声:“厂公大抵不会这样好心,可是笑笑醒了让你来的?” “咱家可没心思帮她劝你,只觉得沈都护上顺天是羊入虎口,送死罢了。”陈菩也挽唇,勾起一抹邪笑,笑意里却掺了几分心满意足。 他是欢喜与小公主有干系的,尤其是从她这个毫不知情的傻表哥嘴里说出,想到沈旻曜一心爱护的小公主在他跟前那副放浪形骸的模样,陈菩脸上的得意都要掩盖不住了,可是他心里却不觉的小公主有本事能让他做个好人。 陈菩嘴上是不认的,但鼻息间残留的余香却让他心虚的吐了口气,疯狂的想将那浅淡的香味散走,却散不去。 小公主颈后的骨肉都是甜的,是要人命的陷阱,啃上了就逃不掉了。 “柱州认得的不过我沈旻曜一人,厂公怎知我是羊入虎口呢?”沈旻曜将擦好的刀入鞘,忽的从座位上站起身,少年身量与陈菩不相上下,站起来亦可与陈菩平视。 几年前谁打都不服的柱州十八部只臣了他,说是大宋朝的属州,可不如说是沈旻曜的属州。 少年锋芒毕露,天子之下可能容下谁人的光辉万丈? 沈旻曜卓绝的功绩是天子心头一根化不去的尖刺,只是因为离着顺天甚远,天子的臂膀没有这样长,方才留存于世。 可尖刺有一天主动送上了门来,这分明就是一件绝妙的美事,天子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这一切概因一个小公主,说到底是不值得的。 “柱州都护,一根难啃的骨头,虽说早晚都会有人来啃,可你若安心呆在柱州,沈家还可韬光养晦多年;非要上顺天,这条路可不那么好走,一步错,往后便是粉身碎骨...” “沈旻曜,你可想好了,如若现在后悔了,咱家可以抹去你擅离柱州这桩事。”陈菩掀起眼皮,狼一般的目光落在少年肩膀,他终于还是好心了一回。 就当是回报小冰块帮他解火的壮举吧。 “一条粉身碎骨的路,总要有人来走,即便我沈旻曜不走,也会有沈家的别人,如果会是别人,我宁愿是我。”沈旻曜默了默,临面迎上陈菩,打量着他一身血渍的衣袍:“早闻厂公修邪功,数月饮血吃人一回,而后便是最虚弱的时候,厂公现在跑来说这些,不怕我杀了你?” 第26章 少年狂妄的言语并未对陈菩造成丝毫威胁,他只是缓缓的闭上了眼,似乎等待着什么,直到门外一阵轻盈铃铛响,陈菩才睁开眼眸:“杀,有能耐,拿起你的剑便杀。” “如果有得选,谁愿意苟活于世?” 第19章 019 光溜溜 陈菩是为祸朝纲的奸宦,多少人暗杀都没成过事,这种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弱点明摆着放在自己跟前,沈旻曜也没要傻到真的杀了陈菩。 但心中却觉得陈菩在暗暗筹划什么,他取了手中剑,剑柄往身后的木桌上重重一磕,随后抬臂,将未出鞘的剑落在了陈菩肩颈处:“你有什么目的?” “表...表哥...”李笑笑穿戴整齐以后,便被侍女带到了此处,她听见了里面的谈话,也觉出了屋子里面沈旻曜箭弩拔张之势。 兵器磕碰木桌的响声刚消失,李笑笑连忙推开了木门:“表哥不要杀他。” “...” 自家小表妹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沈旻曜怔了下,架在陈菩肩颈处的剑鞘也随即松弛。 “给沈都护机会,沈都护都不中用,真是可惜。”陈菩轻笑着推开沈旻曜的剑,随后缓缓走到了李笑笑跟前:“公主既然收拾好了,便随厂公上路吧。” “陈菩,你这阉人到底要如何?”启程前,沈旻曜是应了李笑笑不与陈菩水火不相容的,可应了是明面上,背地里两个人仍旧是相看两厌的。 原本只需遮掩好不叫李笑笑发觉,不让小表妹揪心便可,谁知反倒被陈菩算了一成? “咱家一个阉人哪敢如何?分明是沈都护要提剑杀了咱家,若非公主垂怜,咱家恐怕已经死在沈都护剑下了。”陈菩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可那冷沉的语气实在是与可怜不沾边。 沈旻曜光听着,心底都卷起了火气。 “表哥。”方才沈旻曜与陈菩的话李笑笑听了七八成,心中也知道陈菩到底是帮了她的,彼时觉出沈旻曜的怒火,李笑笑近前,两只小手伸出,朝着沈旻曜的方向摸索。 沈旻曜接过了李笑笑,将她护到了身后,牵着她的手落到了自己的剑鞘上:“表哥没有要杀他。” “笑笑知道啦。”李笑笑自然清楚沈旻曜不是穷凶极恶之人,露出两颗活泼的小虎牙朝着沈旻曜笑了笑:“厂公也是好意,只是话说出来不怎么中听罢了,表哥可不要跟着生气了。” “表哥怎会生一个阉人的气。”自家小表妹是最温和的性子,沈旻曜看着她撒娇的模样,心里哪还有气,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笑下次不要饮那么多酒了,若是有伤心事告诉表哥便是,表哥帮笑笑出气。” 说罢,沈旻曜的目光便扫过了陈菩。 陈菩却轻嗤了声,上前将被沈旻曜几乎捂在怀里的李笑笑揪出来:“公主还磨蹭,再不赶路,厂公可是等急了。” “赶路,也不需厂公来操心。”沈旻曜清俊的眉头蹙了下。 “表哥,笑笑要与厂公先行。” “厂公的意思,鞑靼怕会借我作乱,所以要带我先回顺天,如此便要委屈表兄在后面装起样子,为笑笑作前锋了。” 鞑靼之事,虽然陈菩未与她说过几句,但李笑笑心中也清楚,鞑靼好战多年,提出和亲之事也只不过是想摆出一副仁义模样罢了,如果这会儿和亲的公主出了事,鞑靼借机倒打一耙,大宋便是失礼的那一方。 就算最后和亲成了,恐也要向着鞑靼割城,以示歉意。 因为宋实在是没有与鞑靼拼死一搏的实力了,所以陈菩带她先走,也算个万全之策... 确保她顺利和亲的万全之策。 “可这般...”沈旻曜是驰骋沙场的小将军,明白个中利害,可 看着陈菩那副阴毒模样,沈旻曜却实在放心不下。 “表哥不必担心笑笑,笑笑若到了顺天会写信给表哥,倒是表哥才最应该小心。”李笑笑说着,握着沈旻曜的小手蜷起,捏了捏他指腹,小声道:“等表哥顺利到了顺天,笑笑给表哥做冰皮桂花糕吃。” 冰皮桂花糕,是李笑笑唯一下厨会做的糕点,从前沈旻曜未名声四起,还在定国公府时,李笑笑常常做,因为眼盲,有时候做的并不好,但沈旻曜好的坏的都会照单全收。 “罢,近秋凉了,笑笑自己也注意些,不要染了风寒。”李笑笑做了决定的事,便是不会更改的事,沈旻曜虽然不喜天子,可也并不想让鞑靼得逞,瞧着小姑娘甜笑着,沈旻曜拍了拍李笑笑发顶,温声嘱咐道。 李笑笑重重点头:“好。” 说完这些,沈旻曜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李笑笑脖颈前大氅的系带,方才抬头看向陈菩:“劳烦厂公,务必护好笑笑。” 陈菩挑眉,看着少年将军低声下气的模样,轻笑了下:“要你操心。” 料到陈菩这副模样,沈旻曜也未多说什么,反复嘱咐李笑笑不要受风,看着小丫头每次都乖乖点头理会,沈旻曜方才肯放人跟陈菩离开。 沈家是都将李笑笑当做孩子宠的。 李笑笑跟陈菩先行是为了遮掩瞒住鞑靼那些眼目,所以随行的只有元宝。 李笑笑有心想将吉福弄回来,可陈菩方才好心劝了沈旻曜一回,眼下自己所求过多,恐会惹得这个恶煞不快。 思来想去,李笑笑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循循善诱,不可急于一时。 吉福虽然不能跟她,可好歹苏州是个安全地方,若是带了吉福,真出个什么事,以陈菩的性子,能带着她走就不错了。 第27章 所以还不如等到了顺天在想办法,届时接来吉福也安全。 因着要走暗路,所以陈菩并没有出现在馆驿前头,驾着马离开馆驿以后,便与元宝一同上了荒无人烟的郊野路。 李笑笑被陈菩摁着上了同一条马,走都走了也容不得她娇气,只是她挡在前头,跟陈菩的胸护甲一样,阴冷的秋风一吹,小公主难免就觉得冷,身子震颤了下,便往后面的陈菩身上贴。 “咱们的公主真是娇。”陈菩觉出了李笑笑的瑟缩,垂目看了看小公主发顶被吹直立的碎发,伸手将她发丝压住,随即用身后披风往李笑笑头上一罩,便将李笑笑整个人圈进了披风下。 方才都忙着快些离开馆驿,没来得及与陈菩说话,此时听着头顶响起那道清润细腻的声音,李笑笑的头在陈菩手心拱了拱。 “怎么,担心你的好表哥?”陈菩愣了下,将手从小公主头上撤回,随即冷笑了声。 防着鞑靼的法子,惟将沈旻曜充当挡箭牌,是最好的,但也是个有风险的法子,小公主告别时那样洒脱,现下却还是担心。 到底是对别人不够狠。 陈菩说中了她心中所想,李笑笑却没有答,被陈菩掩在披风下的头动了动。 小公主眼睛看不到,嘴巴便总喋喋不休,陈菩原觉着李笑笑会因为沈旻曜说些什么来缠他,但沉默了半晌,也未见李笑笑言语,陈菩忽然便觉得心头有些不快。 “这会儿来装什么哑巴?”陈菩捏了把李笑笑手臂上的软肉。 “笑笑没有装哑巴啊...”李笑笑手臂上疼了下,被陈菩压在披风下的头也探了出来,一脸委屈的看着陈菩:“厂公为何打我?” “谁打你了?”陈菩蹙了蹙眉,垂眼看着小公主眉心的朱砂痣,冷声道。 元宝驾着马跟在陈菩身边,知道小公主在陈菩马上,本觉着自家师傅这是为公事牺牲自己,此时听见小公主那声难以让人忽视的娇气叫唤,元宝也疑惑的转过了头。 “师傅?” “师傅您要是觉得不舒坦要不元宝来带公主?” “滚。” 元宝也是一番好意,知道陈菩不喜欢近人,以为他不想带小公主,谁知被自家师傅凶了句滚,小宦官瞬间蔫了头下来。 方才被元宝打扰,陈菩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让马快了一些,离远了元宝,方才一把扯下来李笑笑头上的披风:“留了孙孝在那儿,沈旻曜不会有事。可公主若再闹腾一下,厂公便褪公主一件衣服,等到了顺天,保准让公主光溜溜。” 第20章 020 是蝴蝶 李笑笑也摸不准陈菩说的话真假,可深知陈菩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所以她到底还是老实了下来,一路上都是。 快马终归是比公主的仪驾要迅速的,李笑笑跟着陈菩,不日便抵达了顺天,可小公主实在是没有过过这般风餐露宿的日子,人虽是平安到了顺天,身子倒越发消瘦了下来。 顺天不比苏州,即便已入秋日,也仍然是太阳高悬的气象,这日光照的人发烦,李笑笑更是浑身都跟着不畅快,入了顺天热闹,喜宁街边铺子.酒肆.花廊.鳞次比节的排列,街市上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小公主耳朵嗡嗡响,一瞬间就恼了神,干脆将人都塞进了陈菩的披风下。 “耍的什么脾气?”陈菩大掌落到了李笑笑的发顶上,似乎这样能压住小公主的浮躁气儿。 他便是发现了,小公主是个话多的,可却是个不爱热闹的,她不吵闹,谁便也不许吵闹,她吵闹起来,亦不许别人比她吵闹。 赶路这些日的的确确委屈了怀里这位小公主,陈菩觉得出来李笑笑情绪不对,倒想将她丢下马,可想着小公主动不动便一醉方休,大病一场,没带徐医师他是万万惹不得的。 “笑笑饿肚子...”李笑笑搁在披风下的头甩了下,似乎不喜欢陈菩的手压在自己发顶上。 “啃干饼子啃急眼了?”陈菩冷嗤了声。 一路上顺天走的都是荒无人烟的郊外,马上只有带的干粮,渴了也只能喝水,李笑笑虽然不受天子宠爱,可却也是真锦衣玉食的公主,在路上忍就忍了,可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再不给吃口好的,她果真是不干的。 只刀尖上舔血为生的人,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 她未免太娇气了些... 陈菩想着,目光也落到了披风上鼓出来的那个团子身上。 “没有...”出乎陈菩的预料,李笑笑并没抱怨,只两只小手忽的揽住了陈菩的手臂,巴巴的将头探出来,小脸上几乎堆满了委屈:“厂公给我买吃的好不好,等表哥来了给厂公银子,给厂公好多银子。” 怀里娇气哼哼的小公主脸上带着病白的颜色,终归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陈菩此生头一回领会了无奈的感觉,移开落在她发顶的手,抬眸看了看眼跟前热闹的街巷:“好,咱家的小娇气包想吃什么?” 吃什么用什么,自幼年时,便都是国公府安排,李笑笑她看不见,即便五谷不分,也无需自己操心。 只苍白记得自己喜欢吃的几种点心而已,可那点心想来是不顶饱的,因而陈菩这个问题,让李笑笑沉默了许久。 “厂公想吃什么?”李笑笑仰起头,脸上仍旧洁白的绸带对准了陈菩的脸。 陈菩说完这话时方才意识到了李笑笑的窘迫,阴柔的眉头略微扬起,垂首含住了李笑笑的耳珠:“厂公带公主喝馄饨好不好?” 第28章 那说喝个馄饨的嗓音都旖旎暧昧,李笑笑只觉得耳垂挂着的那颗东陵玉坠被陈菩含在嘴里扯了下,牵扯的整个耳孔都有些疼,撇撇嘴,苍白的唇微微开阖:“好。” 坦诚相见以后是被陈菩拿住了,说话都要低人一成,很不舒服,但绝不会永远这样。 她从小就是沈家捧起来的至宝,受不得委屈的。 听见小公主答话,陈菩松开了那颗圆滑温润的东陵玉,驾马停泊,长腿一迈,便从那皮皮毛泛着浅金色的马儿身上翻了下来。 李笑笑曾经也跟着家中亲长骑过马,没觉得骑马是多么吓人的事情,且每次下来都有人接,所以这会儿感觉身后温暖的依靠消失,李笑笑便也扒着马鞍,纤瘦的身子往下坠。 她确也不想与陈菩牵扯太深。 陈菩想到了李笑笑下不来,回身正要接,便瞧见小公主半挂在马上,两只绣鞋从裙摆下袒露出来,一荡一荡的踩不着地儿,甚是可怜。 “厂公...”李笑笑两只小手死死的扒着马鞍,越发觉得吃力。 “自己跳。”陈菩眯了眯眸,长臂伸出,大抵停到了小公主屁股边上,戏谑的挑弄道:“跳下来就给公主吃饭。” “笑笑害怕。”李笑笑喉头哽咽了下,指头扒着的马鞍越发松弛,她荡在空中的脚也老实的绷直了起来。 “害怕还要逞能?是厂公让的么?”马鞍都要被扯到马肚子上了,陈菩终于伸臂将李笑笑的身子接了过来,语气里含着几分轻佻。 李笑笑干脆没理陈菩,两只手环住陈菩的脖颈,指尖扣在陈菩的耳朵垂上,拿着指甲摁了下。 “睚眦必报的小东西。”陈菩托着李笑笑在自己臂弯里坐好,扯下她那只作乱的小手,呵斥了句。 顺天喜宁街是最繁华的地段,过路不少的都是些权贵的马车,陈菩倒是没甚所谓,反正那些个人都怕他,可李笑笑已回顺天之事却并不好让人知晓,偏她面上这遮目白绸和标志性的朱砂痣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和苏州那位小公主联想在一起。 思来想去,陈菩还是买了顶帷帽,罩在了原本就不能视物的李笑笑头上,方才带着人在馄饨摊子边上的小桌上落座。 陈菩挑着避人的地方,李笑笑坐在里头,身形也被陈菩牢牢挡去一半,虽然明白陈菩为何要给她带着帷帽,但李笑笑在苏州鲜少出过门,出门也是仆婢成群。 所以李笑笑没有带过这种东西,沉甸甸的顶在头上,她只觉得难受,伸手往上拖住了帷帽。 “可要娇气死了,连个帷帽都带不住?”瞧着李笑笑从桌底下探上来的那只白花花的小手,陈菩挑眉,伸指撩开李笑笑覆面的白纱,指头落在李笑笑额前弹了下。 原本就觉得头上沉极了,陈菩这样不轻不重的一下,李笑笑也有些恼,两道细眉微微蹙起,额间的朱砂痣似乎也更红了些。 小公主额间的朱砂痣很小,然而却真的好像凝结了血色,虚弱时色泽会淡,激动时便如同娇艳欲滴的野玫瑰,念极那夜惑人心的妖冶色泽,陈菩很想摸一摸,正伸手过去,那朱砂痣便忽的被蒙蔽上了。 “厂公?”李笑笑也觉出眉心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坐在木凳上的身子都跟着僵直了下。 扑翅正落在小公主眉心的是一只蓝翅蝴蝶,分明是最普通的昆虫,可偏这只颜色奇异斑斓,双翅上是无垠碧海一般的靛蓝。 初夏时节宫中园子里花丛泛滥的蝶颜色形态各异,可这样美丽的颜色,陈菩从未见过。 却不似来自于人间。 只可惜也不是来自天上,美的像地狱冥蝶,扑翅落在最美的花上面,却终迎来了生命里最后的时刻。 清风乍起伏,撩起李笑笑面上的白纱,那只不过暂时落到她眉心的蓝蝶被清风一卷,拍打在了木桌上,最后奄奄一息的扑动了下翅膀,便成了个死物。 “厂公有虫子..”李笑笑好半晌才回过神,如负释重道。 丧物.. 陈菩低语了一声,随即掏出帕子擦了擦李笑笑眉心,逝去那蓝蝶留下的死气:“甚么虫子?是蝴蝶。” “蝴蝶是什么模样的。”李笑笑鼓了鼓嘴,遮掩在白绸下的眼眸里,好似闪过几分憧憬。 在她有所记忆的时间里,她终日待在静心堂之中,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小憩,多少会有几只飞虫猛扑进窗子里,扑到她脸上,亦或是手上。 听吉福说:虫子长的很丑,还会咬人,被咬了就会疼,李笑笑不喜欢疼,所以也害怕虫子。 蝴蝶是她未听过的东西,名字这样古怪好听,会不会很漂亮呢? 李笑笑忽然有些期待了。 小公主的神色转换,陈菩默了良久:“很丑,没什么可说,但它们只会落到美丽的花上...蝴蝶喜欢公主。” 他看得出小公主的希冀,可这又有什么用?她永远不会知道蝴蝶是什么模样,他又何必告知她?给她一个不该有的念想。 恰如楚襄王梦巫神女,一个有意,一个无情,太残忍了。 夸夸其谈她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比让人死还残忍。 他做不得好人,想杀的人可以手起刀落,可以细细折磨;杀不了的便颓然放手,毫不关心。 可他还没沦落到给小公主编一个毕生所追不得的梦。 李笑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脑海里却有了一条非常漂亮的虫子模样,她摸了摸空落落的额间,颇有些不舍得:“那它是飞走了吗?” 第29章 “是,蝴蝶属于天空,所以它喜欢了公主一下,就开心的飞走了。”陈菩凤眼落到桌上那只已经没了声息的蓝蝶之上,伸指,小心翼翼的捏起它的双翅,将死去的蓝蝶妥善包进了白帕子里。 第21章 021 怕近人 死去了的终究是死去了的,可陈菩有些妄想留住什么,无人告知他自己,他亦不知道此时眼底泛起的潋滟温柔是为何。 早年随着自己干爹,那个老和尚,老妖僧,参禅悟道也学了不少神圣的假把式,可终归一串白菩提子弄得血气淋淋,腥臭四溢,慰藉了体面而已,早没了良心。 所以他即便带着圣物,却是不信佛,但知道有轮回,蝴蝶死了,不能算在她头上,也不能腌臜她眉眼。 就如她自己说的,她没有错,如果能清算,这大抵是陈菩最后一丝良心。 李笑笑听到了陈菩微不可查的动静,挽唇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忽然并不嫌恶那蝴蝶是丑陋的虫子,反朝着陈菩挤出一个甜笑:“笑笑也喜欢蝴蝶。” 那笑里除却讨好,却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 “蝴蝶飞走了,是因为不喜欢你了。”陈菩喟叹了声,垂目将那帕子收好。 光喜欢一下有甚么值当开心的?蝴蝶喜欢花,喜欢天空,喜欢鲜艳色泽,若要是喜欢上了近人... 只会死,没有一张白帕接着,恐怕沦为飞灰。 他为了哄小公主,喜不喜欢的话都前后矛盾,可并没有错处,蝴蝶不能亲近人。 馄饨摊子上的老朽在远处提示馄饨已经做好,摊子上客满席,忙的不可开交,陈菩欲起身,边上便坐过来一个女子,手里端着两碗馄饨,杏眼里含笑看向陈菩:“厂公好兴致。” 这女子束高髻,臂弯挎着个覆着白帕的篮子,一身寻常百姓的衣裙,可生的面白,身形有些微胖,溜光水滑的皮肤,瞧着是禁庭里才养出来的好颜色。 陈菩冷眸轻扫了眼:“讨巧,今儿个怎么轮到凤临宫里的窃燕姑娘出来办事了?” 窃燕原是楚后宫中的掌事女官,陈菩与楚家相交,见过如今六宫之主楚希然,自然也认识凤临宫里的窃燕。 禁庭之中太监侍女成群,献帝荒淫,却也没能耐将每一个女子都幸一遍,因而,对食之风便也盛行。 窃燕是凤临宫的老人了,寂寞深宫里也想有个伴,可窃燕眼界高,寻常人她是看不上的。 恰好陈菩这个东厂厂公与凤临宫相较甚密,模样又好看。 近水楼台先得月,窃燕的心思自然就扑在了陈菩身上。 示好多了,所以陈菩这幅冷眼,窃燕也早已习以为常:“帮娘娘采买些东西,窃燕才是讨巧儿,就碰上厂公您了。” 窃燕是毫不犹豫的与陈菩同坐了一边,正对李笑笑,自然也将李笑笑的模样打量的一清二楚。 惊叹这位背着不祥之兆入宫来的小公主姿貌的同时,窃燕却也警惕起来,侧目看了看陈菩:“厂公事情办的很好,只是眼界要清明些,今上与娘娘只需有人和亲...” 可不需这人活的如何好... “窃燕姑娘是觉得可以比咱家做得好,还是说公主可以被饿死?”眼界清明些没错,陈菩自己知道轻重,可从窃燕嘴里说出来,陈菩却不以为意,垂目端起馄饨摊子略有些陈旧木桌上的碗,舀了个圆溜溜的馄饨,送到了李笑笑嘴边,轻佻着语气:“饿死了宝儿公主的小挡风牌子难道不麻烦?来,小挡风牌子快吃。” 李宝儿行四,是楚后唯一的女儿,也是献帝心尖上的宝贝公主,听来人这意思,李笑笑大抵猜到来着是楚后的人,眼下表哥不在,李笑笑也没吱声,老老实实垂头一口咬住了勺子里的馄饨,被烫的缩回了头。 她会装乖巧,装了十四年,刻进骨头里了,陈菩有幸看清了小公主是个狐狼崽子,再见她这乖巧模样,不免觉得可笑。 “厂公倒忘了。”陈菩才反应到勺子里那只馄饨还冒着热气,收回勺子将那个留了小公主牙印的馄饨吞进了口中,双凤眼倾斜着看向窃燕:“咱家晚些时候会入宫,让你们主子静候吧,窃燕姑娘非要在这儿给咱家添堵?咱家可是要恼的。” 原本想着除掉沈家,眼下没除,也该去通知楚后一声。 “你!”窃燕喜欢陈菩,素日与陈菩搭话,陈菩虽不屑,却也不敢这般呵斥她,眼下看着这位十恶不赦的厂公吞了李笑笑咬过的馄饨,还这样对她,窃燕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字字句句都是为着主子好,让人挑不出错来。 窃燕快气死了,陈菩是她看上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个冤孽公主来了? 可她不过借着楚后的威风凑过来,若是陈菩真疯魔起来,窃燕也是惹不起的,想着自己还有要事在身,窃燕瞪了眼对面的李笑笑,抄起放在一旁的置物的篮子:“罢了,公主在苏州那一代长大,想必眼界也短浅,初初到顺天,厂公多顾念也是应该,可厂公莫要忘了我家娘娘是不会放过沈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小野种的...” 最后的话,窃燕一字一顿,唇边也掠起一抹轻蔑的笑。 滚烫的馄饨还没来得及吹温,李笑笑就咬含着勺子,将那圆滚滚的馄饨吞了下去,噎的脸青白,烫的身子颤。 陈菩手中的勺子“咣当”落回了碗里,溅起馄饨鲜美的汤汁落到陈旧的木桌上,冷沉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丰腴女官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身子。 第30章 真个把自己当成主子了。 李笑笑说不出话来,梗着脖子将喉咙里卡着的馄饨咽了又咽,想压下去,又压不下去。 这委屈也是一样的。 陈菩看得发烦,一巴掌拍到了李笑笑的脊背上,在人喉管里挤压残破了馄饨皮的一团被呕到了地上,小公主也终于直起了身子,鼻尖红红的。 没哭,是因为被折辱了,发泄都无门。 “即是咽不下去,就别强吞为难自个儿。”陈菩倒有些奇怪,他想见见狐狼崽子哭一回,可又不想这样让她哭,不自觉就柔了声音。 李笑笑没搭话,小手摸了摸脖颈。 陈菩亦没再说什么,心头有些发涩,闷声喂了小公主半碗馄饨,看着她神色恹恹似乎是饱了,留下了银子便带着她走了。 不受宠的公主,接回来都要捂着瞒天过海,怕被鞑靼的人知道,所以献帝干脆不管,让陈菩随意找个不被人发现的人安置,思来想去,大手一挥,直接说:陈菩啊,人先放在东厂得了,有你,朕放心。 东厂是什么地方,一群腌臜太监窝,献帝为了省事,为了折辱李笑笑,折辱沈皇后,可是废了老鼻子劲了,只可惜献帝还不知道沈家不但没除,沈旻曜还跟来了,知道了肯定要后悔当时那样的交代。 这么楚楚可怜的狐狼崽子,要说一点不心疼也不可能,但吃完了馄饨,陈菩终归是把人带到了东华门,献帝不喜欢她,她要自己想辙,他不能惯她,没有人能帮她。 东华门下,陈菩将小公主抛了下马,即刻便有两个侍女来接。 李笑笑没摔地上,可她却推开了身后两个侍女,狗皮膏药贴一样抱住了陈菩的金边黑履靴:“厂公..” “作甚么?”一路上没说话,这会娇气气的开口,陈菩挑了挑眉,居高临下的望着李笑笑病白的脸。 “你要去哪?”李笑笑知道陈菩这是把她送到了地方要安置了,心底是有些慌乱的。 “厂公入宫述职,万岁爷已经在东厂腾出了公主的寝殿,公主先将就些,待万岁爷决断。”小公主大抵是因为他的怜悯意思将他当成了什么,这心思不该有,陈菩决意将衣角从手心里拽出来:“乖乖的,跟在定国公府的时候那么乖就行。” “我如何见不得父皇?”听着马蹄声响起,李笑笑甩了甩围着自己两侧的侍女,有些厌烦这些子桎梏。 她从小都是细声细语的讲话,这样高喊嗓子难免沙哑:“为什么她叫我野种,为什么我不能见父皇?” 深宫里的事情她从来不知道,母亲难产生下她,她其实自责,这自责随着沈家上下对她的爱戴越发浑厚,唯一能回报沈家的就是好好活着。 可一步踏入顺天,那野种二字却是撕扯了她甜蜜窝里养出来的那双素来不闻窗外事的耳朵,明摆的告诉她这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 她十四年都白活了,父皇讨厌她,即便是因为她的出生耗死了母后,也万不会把母后拼死生下来的她扔到苏州。 舅舅和祖母阻拦,表哥剥舍一切都要跟着她,可这一切总要有个缘由,真只是因为自己的厄命,父皇便如此嫌恶么? 李笑笑不信,她想要个缘由。 “贱婢生了滥骨头,嘴里哪能出来什么好话,公主思虑太重了不好,进了顺天宫闱,耳目合该钝了,不该听的别上心。”小公主一身不折的骨头,到底还是把那野种听进了心里。 第22章 022 早着呢 可陈菩心里只觉得快慰,她这叫天不应的模样,让他恍然想起了什么,那是血淋淋的债,他曾也与她一样,所有的一切本就是报应,是活该。 “厂公能带我见父皇吗?”李笑笑平息下了自己的急火,仰头对着陈菩。 “今上若真想见你,何须公主来求...”陈菩豁然笑了声。 是啊...父皇若真想见她,何须她向阉人求什么? 李笑笑扯唇,笑了出声,脸上的情绪也渐渐消散不见。 “罢了,你既要好好活着,厂公给你想想辙。”瞧着小公主丧气模样,陈菩心里头好像塞住了一般,弓身弹了下李笑笑额头,便驾马离开了东华门。 - 宋王朝的司礼监与东厂都在陈菩手上,陈菩离开顺天,司礼监与东厂虽然看上去平波无澜,可缺了陈菩这个空子,到底是乱了套。 底下的那些掌刑千户说了不算,孙孝又被陈菩带走了,六神没有主,一堆烂摊子等收拾。 御书房里的小内宦三步并两步,连着通禀都不曾,老鼠般的一溜烟窜进了威严大殿,扑通,朝着上首明黄加身的天子大喇喇一跪:“万岁爷,好事儿,厂公近了乾元门了。” 乾元门是乾元殿的主路,过了乾元门,便是内廷,想来是已经快到了。 献帝坐在阅案前,抬起眼皮,一双阴郁低迷的眸子闪了闪:“仙药呢?快让他去监正那里要仙药。” 小内宦一听默了,心道你一不问鞑靼和公主,二不管东厂与司礼监乱成了一团,还找什么仙药想着□□里那点子事呢。 不过天子发号施令,小内宦也不得违抗,从地上爬起来便要往外退。 “给万岁爷备的药可是不少了,没想到万岁爷仍是雄风凛凛,不输壮年时呢。”小内宦正要退,陈菩却已经应声而来,厚重黑皮靴撵上金麟台,脚踹进金砖砌雕成的龙形御路,直登献帝身侧,在桌上撂下个金玉雕琢的精致盒子。 第31章 献帝见到盒子犹如见了生身父母般亲热,打开看了看盒子里满满的丹丸,强压住自己的喜悦:“差事办的不错,该赏。” 说完,献帝坐在龙椅上的身子便有些呆不住,眼见着人要走,陈菩伸手摁住了献帝的肩:“差事恐怕做的不好,万岁爷,沈旻曜,归顺天来了。” “他来了?!”献帝险些没护住自己的宝贝盒子,先是惊吓,而后慢慢沉寂下来,一双浑浊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杀意:“朕等了这么多年,定国公府没了,该撤去他柱州都护一职,彻底推了沈家。” 沈家是留不得,他这样贤明的一位君主,自然会在史册上平添恢弘一笔,可沈家以及沈万岚是他平生最大的污点,不能留。 早料到献帝会如此,陈菩轻笑着夺了献帝手中的盒子,将里面丹丸挑出一颗,置于献帝阅案上,随后将那个盒子妥善收回:“陈菩无能,没能除掉沈家。” 除没除掉沈家,献帝似乎不甚关心,看着满满一盒子,只留了一个,方才不悦的蹙起了眉,但语气却也不得不讨好着陈菩:“沈家除不掉,朕心头难安,厂公如何看?” “咱家如何看?” “嗯...让咱家来想想,想想如何为万岁爷分 忧..”陈菩在献帝面前踱步,最终听到朝日的那扇窗户前,阳光挥洒而下,好似照出他已一身灼烈的真气,乍一看比帝王还要帝王。 这就是内廷,明面上的天子,早被东厂挖空了芯子,东厂才是内廷的天。 小内宦咧咧嘴,没想到阉人也能这样狂妄,低低碎语了两句,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的就要退出去。 这几声碎语恰入了陈菩耳中,小内宦前脚刚一动弹,后脚眉心便中了狠狠的一下。 眉心成了朱红的圆窟窿,血液顺着小内宦的鼻梁骨流下,蔓延过人中,进了唇缝里,定目看才知那大大圆圆的,菩提子大小的一个血窟窿。 正中脑仁,就让人这么直愣愣的倒了下去,身子落在地上,临归西天前回光返照,挣扎了几下,最后归于缄默。 “这是何意?”献帝蹙起两道眉。 “瞧着死了,然余息尚存,万岁爷若是这般发落了沈旻曜,且不说沈家如何,可要想想柱州那边。”陈菩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血红色的菩提子,血液在菩提子上滑下,顺着他纤长的指骨坠落道金麟台上,终于漏出菩提子原本的白。 只是白菩提沾了血,终归不算是洁白了。 越近了钦天监,陈菩对血肉的渴望便愈发深重,他将手里的菩提子含入口中,细细捻磨着菩提子上的血污:“鞑靼未平,柱州又起,这不是好事,万岁爷重用楚宪安,可楚家几十年功业,荣华富贵里早湮灭了风骨,养出的公子到底不如沈家儿郎骁勇,宗室里用谁都易养虎为患,柱州也不会轻易服了楚宪安。 万岁爷抢占先机,圈养了沈旻曜,好生抚顺六公主,让沈家说不出话来,等磨平了柱州的爪牙,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了,才好认服新主。” 宗室一门子虎视眈眈想推翻这狗皇帝,陈菩可不想换一个皇帝,让明主上台的事儿,有他在一日都不能够发生。 再说沈楚两家,皆乃将门,皆出过皇后,一个韶年死了的沈万岚,一个风光正盛的楚希然。 小辈里,沈家有沈旻曜,楚家亦有楚宪安,死了沈旻曜,自有楚宪安。 可锦衣玉食的公子,怎么比得了战火堆里摸爬滚打的少年将军? 宗室那边虽不看好献帝,却与楚家一样看不起泥腿子出身的沈家,他们都视沈家如眼中钉,然而正如小公主所盘算,沈家没的太轻易,他不解恨,所以他改了主意。 庙堂上,只两股相斗,就没意思了... 沈旻曜得活着,他就要他们三股势力狗一样的厮斗缠磨,看庙堂缭乱四起,顺天之上开血色的弥散烟花,人骨的灯笼飘在空中照亮万户千家。 还早着呢,距离那一日,还早着呢... “就照你说的。”献帝对陈菩的话无比信服,看着阅案上的丹丸,眼中闪着精光,如个傀儡一般重重点头。 第23章 023 有念想 钦天监,上承碧霄,下同天子,推演天象,卜吉测凶。 天使一般圣洁的钦天监,只可惜始出于深宫,听命于天子。如此,再圣洁的使命,也终归逃不过被污浊渲染。 恰如那串白菩提子,跟错了人,只能是邪物。 先帝爷并不迷信天象,亦不服道法,钦天监大张声势,只在献帝这一辈。 献帝求仙问佛,当年收善光大师入钦天监,起初并不怎么信服,但立楚后册宝时,善光大师绣口一吐:言道当日蓝为不吉。 果真就揪出来一人,着蓝衣,藏暗箭,一番拷打才问出,那人原本是前朝卫思邈手下的军士,卫思邈造反,全家被伏诛以后,此子颠沛流离,净身藏于宫中,只为刺杀献帝。 六扇门会审审出来呈卷宗给献帝时,献帝龙心大悦,自此对钦天监深信不疑,于是御笔一挥,不惜劳民伤财,建起来一座奢靡的神台,奉为观天台。 楼高重,独倚望,神谕观天在其上。 因着献帝心诚日夜供奉,奉天之中,没有哪一座寺庙比钦天监的香火要旺,只不过宫外寺里的佛渡众生,受众生供奉。 宫中香火顶旺,却供奉出了一位自己都渴求长生的妖僧。 陈菩已经许久未踏入钦天监了,然而对于殿中浓重的沉檀味儿已经习以为常,大抵是已经吸进肺骨头里了,他没觉得呛人,缓步走进,目光施施然落到殿正中,佛龛下盘膝打坐的年迈僧人身上。 第32章 僧人着白青布袍,外披红袈裟,消瘦枯槁的身躯未动分毫,对于陈菩的气息却已经有所察,压在白胡下的唇翁动了下:“回来了。” “是..干爹。”陈菩默了默,屈膝跪在了善光旁。 “手。”善光缓缓睁开眼眸,数年吸食香火。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倒也修出了一分不然尘俗的超然。 但是很假。 老东西书信催他赶紧回来,他没有听反倒给长生吃了外面的生人,老东西这是要算账了。 陈菩冷嗤了一声,拆了手腕上的护臂,将手扬了过去。 善光撩开陈菩宝蓝宽袖,看着他腕子上那道崭新却也算不得不新的虫钻疤口:“你可知错?” “孩儿知错,自来认罚。”陈菩如是点点头,将手臂收回,腰间革带束带尽数撤掉,宝蓝色的袍衣丢到一旁,毫不遮掩的在善光面前袒露上身。 他修出一副奸宦模样,衣裳下却是一副坚朗健壮的身板,肩宽腰窄,肌理匀称分明,臂上的线条虬结有力,紧实坚硬的腹上两条分明深邃的线条直延进扎紧了的玄色裤腰里。 脐下更深的肌色被裤腰掩去一半,瞧着禁欲却又下流至极。 惟美中不足,便是浅麦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狰狞丑陋的疤痕,如虫蛹动,如蚣蛇爬。 那是许多伤留下的痕迹。 “阿菩,这是你第一次逆我,待会把长生放出来饱餐,还有...我要的不是光罚,是一个缘法。” 陈菩自少年时被善光捡来,就是一个孤直倔强的性子,认打认罚,善光说的绝不忤逆,明面是个乖孩子,实则一个佞贼子,硬骨头。 然而细细算来,少年郎从小时候就会狗腿的拽着僧袍叫干爹,还真没有过哪一次,陈菩会不按照他说的做,即便沦为巫虫容器,他也永远感念着善光的救命之恩。 只是不知野狼会不会反咬... 善光低念一句“阿弥陀佛”,仰目看向大日金像下,那个小佛龛里的玉佛。 “干爹要什么缘法?什么缘法干爹不能算到?”陈菩见善光不打,忽的舔唇干笑了下,仰头看着那如松如柏,假超世的僧人:“六公主实在孱弱,动辄就没了命,孩儿的确厚待她,恰如干爹当年救我,纵有怜悯,终不过各有所图而已。 没能由着楚家所愿灭了沈家是我无能,这打我认,疼我也忍,误了干爹的长生,陈菩不孝,罪该万死。” “真各有所图?”老僧向玉佛忏悔后,方才近前抄起佛龛一旁供奉的木杵子,行至陈菩跟前。 楚家的事没办好,他却舍不得杀陈菩,毕竟长生不是那么好养的,所以善光会想办法安抚楚家那边。 “是。”陈菩匍匐下去,头抵地,等着善光将木杵落下。 “阿菩,绝无二次,你是死人,不要有念想。”善光沉吟了半晌,手中的木杵蓄力而下,打在陈菩的脊梁上,势要打碎他不屈折的骨头一般。 犟种,捡他的时候晚了些,已经犟进骨头里,怎么打都改不掉了。 - 陈菩入内廷的消息传得快,凤临宫几乎比献帝知道的都要早,当然不是内宦传来的,而是出门办事的窃燕。 凤临宫里,秋日的园林有些枯败寂寥,楚皇后身边几个侍女将她伺候的周全,按摩染指,喂食弹奏,好不享受。 窃燕提着竹篮而来,撩开外面覆着的白绸布,将那一筐子血一样靡艳的花朵给楚皇后看过,便跪到了美妇人身边,耳语了不知道什么。 “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木廊里的贵妇人闻声,再次睁开艳绝人寰的雍容双眸,这次眼里的不是懒散,而是有些许不悦的打量着窃燕,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千真万确,奴已经见过了六公主,且定国公府,也安然无恙...”窃燕点头,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后面的话。 沈家没那么容易倾覆,她早就明了,那些都是楚家去操持。 楚皇后一个女子,也没心思去关注那些朝堂上的事, 听着窃燕所言,楚皇后默了默,看向了廊下那团欲要凋零的花簇里,搭起一张小桌作画的红裳少女:“可胜过我家四儿?” 秋日落桐空寂寥,斜阳下少女人更比花娇。 大宋朝的四公主,天之娇女,明丽纯真,娇艳欲滴的如同牡丹花王,恐怕比八个李笑笑都有余。 当年沈万岚输给了她,沈万岚的女儿也照样会输给她的女儿,她一辈子都赢不了,想到这儿,楚皇后不由得冷笑声。 “长的像只小野狐狸。”窃燕想起帷幔半遮下那张狐白小脸,脸上忽的有几分委屈起来:“奴觉得厂公对她过于好了些,焉知不是因为那副皮囊?” “收起你那副思春模样,陈菩那也是你能攀扯的人?”像不像小狐狸不知道,不过瞧着窃燕这副嘴脸,楚皇后也未全信,窃燕那些心思她是知道的。 李笑笑长什么样她可不在意,既然小野丫头送上门来,她自然要好好收拾,楚皇后风情懒怠的笑了声,伸着染了朱红蔻丹指甲的手,示意身边伺候着的女侍们退开,耳后朝着园子里的少女招手:“宝儿,过来。” “母后?”廊下的李宝儿也抬起头,那张被太阳晒的有些泛红的小脸上堆满了疑惑,恋恋不舍得放下手中画笔,近前去。 “母后可是有什么事?”李宝儿伏在楚皇后腿边,一双杏眼眨了眨。 第33章 四公主今年方十六,皮相随了楚希然,生的一副娇艳不说的模样,更是内廷里最璀璨耀眼的宝珠,人人见了都要道句妙人儿。 献帝很是疼宠爱李宝儿,在她还未曾及笄时,便已封了公主号为永懿,赐下了宋朝最丰沃的土地,造了最奢华体面的公主府给李宝儿居住。 懿为美好,加永一字,其宠爱程度昭然若揭,李宝儿确也没有辜负父皇母后的疼宠,年少便慧极,琴棋书画,茶道舞艺,无一不通。 这样好的公主,是万万不能嫁到鞑靼去的,也是万万不能逢敌手的,楚希然当年没能成个唯一,却不希望李宝儿如她一样。 “你去找陈菩。”楚皇后拉过李宝儿的小手,目光落在她那双如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美眸上:“将人忽过来,可会?” 第24章 024 厂公好 “你就知道六公主到底是什么人?我不出宫。”前头的话是挺像人的,后面越说越离谱,惟宁侧目瞪了一眼肃月,将手钻进手抄里,便加快了步子。 “哎,不出宫难道去鞑靼啊,你这人怎么不可教?”肃月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踩到了惟宁雷区,撇了撇嘴有些委屈的跟了上去。 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就是想出宫而已啊,可惟宁的话却也不无道理,六公主是个什么人呢,到时候真的回让她们离开么.. . 顺天的风气到底与苏杭不同,白日烈日高悬,晚上就尘沙笼天。 “会...”李宝儿面色一僵,桃花腮动了动,说不上愿不愿意,只是点了头。 母后教她的办法,当然是会的... 楚皇后宠冠六宫不是没有手段的,李宝儿自小养在她身边,楚皇后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教? 看着李宝儿温顺点头,楚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柔玉一般的手落在李宝儿脸上抚了抚,随后将她拉起来:“去吧,让他想法子把李笑笑弄宫里来。” 李宝儿被撵出了凤临宫,说是撵,其实倒也是她自己情愿。 “公主若是不想去,就不去,娘娘应当不会怪罪?”临秀跟着自家公主出来,抬眸打量了眼李宝儿脸上略有些麻木的神色。 皇后娘娘身边的窃燕眼皮子浅,心思摆在脸上,可公主怎能与她相提并论,贱兮兮的往那阉人身边凑。 “是不会怪罪,但却必须去,母后有需要仗着他的地方。”李宝儿默了默,小指将被风撩起的发丝束到了耳朵后。 楚皇后的心思不在庙堂,可如果楚家的日子不好,她们在禁庭又怎么会好。 烈日灼脸,李宝儿红影掠过宫道交界处的大门,光洒在她身上,将那一身朱红照出了艳色,真好像牡丹仙下凡,只是这牡丹仙脸上,踌躇又别扭。 那个叫陈菩的阉人生的很是不一样,阴邪又俊朗,虽然人人都传他如何如何厉害,但在李宝儿眼里,也不过是个阉人而已,他不敢有脾气的,至少对着母后和她不会有,可她不明白,母后为何总要她去讨好着他.. 分明陈菩听他们的。 陈菩入宫定然会先去父皇那边,而后钦天监,赶着这个脚程,李宝儿也不会犯傻去乾元门大日头下面等人,东厂再忙也要给人个喘气儿的功夫,所以李宝儿还是到了钦天监。 那钦天监监正和尚善光是陈菩的干爹。 果不其然,陈菩在这儿,元宝跟陈菩前后脚入宫,这会儿已经把刚受了刑,又放长生再活吞了个人的陈菩挪到了偏殿,匆匆忙忙的给陈菩找金疮药来。 刚迈出偏殿,便迎上了一身艳尘的四公主,元宝连忙垂头,朝着李宝儿行礼。 “元宝公公,厂公在哪儿?”李宝儿点了点头。 “厂公...厂公在里头呢。”元宝回望了一眼,正要说什么,李宝儿便已越过了元宝,堂而皇之登入室。 原本是想拦,可元宝忽的想起苏州那回,脚步顿了顿,愣是没有动。 也不知为何,他觉得厂公脾气似乎没有那么差了。 偏殿里的弥漫着一股沉檀麝香,刺鼻辛辣,混着腥血的味道,更加难闻,李宝儿用帕子掩住了口鼻,瞧见被挂在屏风上陈菩的衣袍与那串白菩提子,伸手扯了下来把玩,脸上换了笑靥,大步迈进了屏风里:“厂公好。” “李宝儿。”陈菩趴直在床板上,正等着元宝回来伺候,听到少女脆生生的嗓音,剑眉微蹙了下。 李宝儿正把玩着那串白菩提子,瞧着陈菩满背的血肉模糊,以及盘亘在枕上的两条坚实的麦色手臂,不由得脸红了下。 可念着自己有正事,李宝儿还是硬着头皮缓步上了陈菩床榻,坐到了塌边,女儿家柔软指尖碰了碰陈菩背上的伤口,美目中泛起涟漪:“听说厂公放了定国公。” 消息传得这样快,可什么人该除,什么时候想除,陈菩有自己的定法,轮不到外人来管束。 “楚娘娘的心思咱家懂,可宝儿公主管咱家的闲事,又是何意呢?”背上的生疼掀起一层痒,陈菩冷呵了一声,竟毫无痛感一般,从榻上坐起来,拽住李宝儿那只手,甩臂将她往地上一拖。 李宝儿便也如此,扑到了地上,发髻间樱桃钗坠了出来,歪歪斜斜的挂发丝上。 “陈菩你大胆!”簪子下滑,簪尖剌的李宝儿脸颊生疼,惊愕的回过头,看着陈菩那张阴郁冷沉的脸,羞愧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她小意讨好这一招,还没在谁身上失策过,陈菩一向谄媚她与母后,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34章 李宝儿想不通,撑着两只细胳膊起来,擦了擦眼泪:“你敢推本公主,你疯了!” “大,咱家胆子大极了,咱家瞧不上公主这风骚模样怎么了?”看着少女哭哭啼啼的狼狈窘态,陈菩忽的冷笑声,一口牙齿磨得咯咯直响。 恨是没把刀,有把刀把这烦人东西心窝子扎成筛子才痛快。 没有便不强求,陈菩实在是不想看着娇滴滴的公主撒泼耍横,但不知怎么就从李宝儿青涩眉眼里看出几分郁沉气儿,映着明晃晃的另一个人。 这不对,陈菩垂了垂眼,床褥上不小心被他蹭上的血渍,抿唇道:“你那些手段让年少公子们臣服,咱家却厌恶至极,昔年念你年少,如今我们宝儿可是及笄了吧?” “及笄了好,及笄了不想嫁鞑靼,丢窑子里正好梳拢。” 大抵是一个爹生,如出一辙,不过眼前的公主从小金银窝里长大,饱读诗书,没受过苦,亦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可堂堂公主,却自轻自贱比寻常妓子还兴风作浪,这让陈菩觉得想笑。 “你...”李宝儿也慌了,小手指头指着陈菩,气的身子发颤,却什么话都说不上来。 她因何敢,大抵是知道因为陈菩从少年时在禁庭里行走便是一副谄媚模样,那嘴脸太深刻,让她几乎忘记了陈菩的真面目,今日他将外头阴沉的煞气带了过来,告 诉她他是邪魔,可不是什么只会讨娘娘公主们喜欢的少年掌印了。 李宝儿害怕,边哭边扶稳了发髻,看着陈菩那双凤眼里阴翳如浓云的神色,心底蔓延上来一条恐惧的爬虫,她想逃走,可是心念着母后的事,李宝儿还是站住了脚跟,看着陈菩摆手道:“宝儿只是想求厂公将李笑笑带进宫,别..厂公别把我送窑子。” “知道了,等着吧。”陈菩下床,拽起李宝儿,将她手里拿着的菩提子夺过来,然后生生托着人,丢出了偏殿:“什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的烂货,赶紧滚。” “厂公?”元宝正取药回来,便看到李宝儿直接被扔了出来,纤柔的少女就这么砸在了地上,再看陈菩一身阴邪火气,也道一声奇。 上次小公主都能消了厂公气性,怎么这回就不对了? 元宝拍了拍脑门,连忙越过李宝儿,慌慌张张将陈菩弄进了屋里:“药来了药来了,元宝给厂公上药,可别见血,这是宝儿公主啊。” “出宫。”陈菩并没在躺回榻上,抄起屏风上的衣物套上,便离开了偏殿。 元宝留在原地,看着陈菩笔直不折的身形,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药,忽的就觉得自己多余。 忘了厂公的痛感,似乎比常人要钝感些... 这种皮肉伤,上不上药都是能抗过去。 - 第25章 025 好东西 在东厂辟出一座公主寝殿,的确是前无古人的奇事,不过公主到底是公主,李笑笑住的这个地方,寻常人是不敢来的,伺候她的两个侍女一个叫惟宁,一个叫肃月。 都算尽职,但李笑笑仍觉得她们都不如吉福,可眼下她还没有一个机会求陈菩将吉福接回来,所以李笑笑只能将就。 陈菩丢下她就离开了,李笑笑在两人的伺候下沐浴后便自己呆在寝殿里,临窗的地方没有罗汉床,她自己便找了坐垫一坐,阳光照的双目微疼,李笑笑湿漉漉的发丝不一会儿便蓬松了起来。 惟宁肃月呆在一遍候着,小公主不言,两个人便大小瞪小眼,谁也不曾说话。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日暮西沉,脸上的阳光似乎有些荫凉了,李笑笑再次开了口。 “申时。”两个侍女对视一眼,个头较高的惟宁回了话。 “噢...”李笑笑点了点头,窝在坐垫上的双腿动了动,终于从阳光底下挪了身子。 太阳下山,申时过后便冷了,这里没有徐医师,亦没有可以顾得上她的人,她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李笑笑想着,旋即起身,伸着两只小手摸索着想往床榻上走,却无端触上一座硬邦邦的人墙。 熟悉的血气铺面而来,李笑笑愣了下,正要确认,那双小手便忽的被陈菩攥进了手心里,滚烫的温度几乎让她的手上的冰冷顷刻回温。 周边还有惟宁肃月,李笑笑并不打算将这段事弄得人尽皆知,双手往外拽了下。 “你们出去,咱家有话和公主说。”陈菩背对着两个侍女,拽过李笑笑挣扎着的手,将人往怀里一带。 惟宁肃月在陈菩身后并看不到,只能领命退出寝殿。 “厂公怎么了..”李笑笑半晌才反应过来陈菩身上那股子浓香与上次是及其一致的。 “厂公可以带你进宫。”掌心那双冰凉的小手似乎有些捂不热,不知是不是天生体寒的原由。 糖吃多了会噬甜,陈菩有些不敢在贪这样的冰凉,松开李笑笑的手,大步走到日光眷顾的那扇窗前,伸手将窗子拨了下来。 木窗拍和了下关闭,其余四周的窗子也接连响起关窗的闷响,那股沉檀麝香的味道在密不透风的寝殿里萦绕盘旋,李笑笑双肩震颤了下,颈后也跟着泛起一层细小的颗粒。 她刚刚沐浴完,寝殿里似乎残留着女儿家身上温凉的典雅清香,不过顷刻,便被浓重的血气一头压过,陈菩挑了张八仙椅坐下,双凤眼落在李笑笑身上的淡黄薄衣上,手中的菩提子磨得直响。 “谢谢厂公帮笑笑。”李笑笑愣了良久,似乎明白了陈菩的意思,垂在袖中的手臂动了动,那淡黄的薄衣便敞开,顺着少女削瘦的肩膀滑下,堆叠到了地上。 第35章 丢了那层外披,小公主胸前那件荷花粉色的罩衣微微隆起,玉白单薄的小身板明明青涩稚嫩的要命,却一个动作便撩的人心痒。 陈菩料到了李笑笑会有动作,却没想到她这般直截了当。 果真是顺了那句认命。 寝殿虽密不透风,可李笑笑还是觉出了冷,纤长的颈微缩了下,两只手却仍绕到了腰后,扯后腰的带子。 “作甚呢这是?万岁爷又不肯见你。”瞧着小衣松松垮垮的挂在小公主脖子上,两边都豁开了,大喇喇的袒露出春桃,陈菩眉头一挑,起身捏住了小衣两端,裹回了李笑笑身上,猿臂绕过女儿家一把小腰后头,将那带子系紧。 只是系的太紧了,小公主被勒的哼唧了一声,胸口两侧都支出了空档,依旧往里头钻风。 “上次,亦是如此..”李笑笑只觉得冷,下意识钻进了陈菩怀中,纤瘦的玉臂想环住陈菩脖颈,却只能抻着一只手,指头勾住了陈菩的脖颈:“厂公很热。” 知道小公主这个身量够不到,陈菩拉扯下来她的手,在掌心里攥了攥,随后掌摁着她的肩膀坐回榻上,俯身抽着她两只脚踝往里一倒:“会上药么?” 李笑笑两条腿被抬高,扔进了榻里,身子自然跟着滚了一圈,原本垂着的青丝里头还有些湿,在被褥揉蹭了下,像个刚出窝的迷糊小猫,昂起头,小指勾了勾被缠在嘴边的头发:“笑笑可以学...” 小公主着乖顺讨好的模样虽然满怀着目的,可实在是让人心怡的不行,陈菩缓缓走进了她,一只膝盖抵在床板上,方才那一滚,她眼前那白绸也挂到了锁骨上,陈菩伸指将那白绸带从她发丝里抽出,牵扯的她脖颈前倾了倾,将头送上,鼻尖几乎碰到了他的唇。 “不要勒我...”李笑笑终于得偿所愿抱住了陈菩,小脸微扬,用舌尖去舔舐陈菩的唇畔:“好厂公不要勒笑笑,笑笑会死的...” “厂公是坏的,瞧不上羽毛未丰的笨丫头。”狼意的眸子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陈菩眼底浮起几分嗜血的杀意,掐着她的腰身将人拽了下来,指腹擦了擦唇角的湿润,回身去找药。 “可是厂公动过笑笑…”李笑笑拽住了陈菩的手。 小公主似乎在他唇上觉出了几分腥甜,说完便小哈巴狗一样似乎想品出什么味道。 可惜她并没有超乎常人的味觉,尝了半天都没觉出什么来。 “厂公说了不负责。”陈菩低笑一声,喉咙带出的嗓音沙哑沉闷。 “你不认账也没有用,可你不能…”李笑笑颈后似乎也跟着这声音疼了下,隐约记起陈菩咬她的那一下,拽在陈菩手上的爪子颤了颤:“不能说笑笑小…” “别使性儿了小祖宗。”瞧着小公主两条白花花的细胳膊,陈菩无奈,想甩开又怕真折了她一双手臂,只好动了动胳膊:“不放手厂公死这儿了。” “哦…”陈菩带着一身血味,又问她上药,大抵是受了伤,李笑笑反应过来,脸上烧了烧,连忙松开陈菩,双臂反剪到身后,拽起被子裹住了自己。 陈菩应了帮她想辙儿,带她进宫,她便只能如此,陈菩拒了,她还高兴呢。 “里头去。”陈菩拿着伤药回来,看着占着床榻中央围起蚕蛹的李笑笑,挑了挑眉。 “厂公别凶嘛..”李笑笑挪了挪屁股,白皙的眼皮抬起,显现出那双琥珀瞳来,含水一般映着陈菩。 “别装了。”看着榻上腾出的地方,陈菩将药瓶子塞到李笑笑手中,长腿一迈直接横到了榻上头,将早被血泡透了的衣袍退去,趴到了李笑笑跟前。 见过了李笑笑扒着爪子撒脾气咬人的模样,陈菩是不信小狐狸这副软软糯糯的伪装了。 “哼。”本就是这个样,谈不上什么装不装的,李笑笑不爽的哼唧了声,手里握着药瓶,觉出陈菩的动静停下,便屈膝上前。 她虽然没给别人上过药,但有时候磕了碰了,吉福会给她上药,无非是把药洒到伤口上,李笑笑也清楚,扒开了药瓶罐子,就往陈菩身边爬。 小公主等不住,一只小手往前胡乱摸索,难免就杵到了陈菩腰杆子上 ,戳起被打的发烂的血肉,让陈菩整个头皮都跟着紧了下:“公主要厂公的命是么?” 李笑笑并非有意,觉出四指上沾着黏腻血腥,连忙抽回了手,愣愣的坐在被窝里。 “是什么?”小公主似乎是沉思了好半晌,高举起白皙的玉臂,捧着嫣红的指头,指腹摩挲了下。 血已经被衣物闷的发粘了,连着血肉,在她柔嫩的指腹间勾带出一条粘稠的血丝,陈菩侧目可见,想到小公主方才小嘴咂么的模样,双凤眼里似乎划过些许妄念。 “公主舔舔。” “好东西。” 第26章 026 总受伤 陈菩沉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销魂荡魄的喑哑,萦绕在耳边,李笑笑似乎真被蛊惑了一般,伸着手指往自己嘴边送。 可是跟陈菩相处以来,她对血的味道已经牢记于心,指上的那股子腥气实在是太过扑鼻,李笑笑反应了过来,在指腹上的血即将沾上那粉白的唇边时,忽然收了手,坏笑着将手戳到了陈菩嘴边:“厂公骗笑笑,才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身上的,你自己都不舔,当我是小狗呢。” “厂公也不是小狗,往厂公嘴边送什么?”小公主柔软的指尖戳的人下巴发疼,将那血蹭了他满脸,陈菩蹙了蹙眉,用帕子净了脸,随后擒住了小公主那只作乱的小手,指腹捏着她柔软的手心,起身将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擦干净,好像在把玩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一般。 第36章 “厂公就是臭小狗...”李笑笑抽出自己的手,三两下爬回了被窝里,拱着身子往里面滚了滚,闷闷沉沉发声。 瞧着蚕蛹似的小公主往里面挪,陈菩嗤了声,薄唇边亦勾起了一抹弧度,骤然打散了那张阴沉脸上的郁色,显得极其诡异。 陈菩挥掌拍在了李笑笑藏在锦被下拱动的着小屁股,压下去嗓子里的沙哑:“厂公受伤了,不要和厂公闹,起来给厂公上药。” “那厂公不许再作弄笑笑。”李笑笑蹙了蹙眉,转过身护住了自己屁股,嘴撅的能栓驴了。 小公主那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叫陈菩心中似攀爬起一头恶兽,这野兽拼命想冲破枷锁将李笑笑撕碎吞食,然而他向来是个按行自抑的人,明白这样不对,便不会再任由不该有的东西滋生。 一个死人,是不许有念想的。 那句话再次摄住了陈菩的心神,良久,陈菩趴下了身子,平展在小公主面前,低低的应了句:“好,不作弄。” 觉出陈菩再次趴下的动静,李笑笑终于肯从被窝里钻出,捡起方才被她放到一边的小药瓶,爬到了陈菩身边:“厂公哪里有伤?” 李笑笑的眼前已经没有了遮目的白绸,外面的夕阳被木窗格挡,照进榻席的昏黄光线叫小公主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泛出了好看的颜色,陈菩微偏头,看着李笑笑高举着手发问,长臂背到身后,拉着她的手腕,移到了自己背上:“来。” “痛了要告诉笑笑。”李笑笑明白了陈菩的意思,推开陈菩的手,倾着手里的小药瓶,一点一点的往陈菩背上洒。 小公主的力度如同鸿羽清扫,药粉落在伤口上烧的生疼,偏又先带起一层轻飘飘的痒意来,无形中催磨腐蚀人的意志一般,陈菩并不享受她这样的温柔,大掌握住她的手一甩,将整瓶药粉全都洒到了伤口上,随即坐起身子,捡着地上的衣衫套好:“明日晨起有人带你进宫。” 李笑笑被陈菩的动作吓了一跳,两只小手握着药瓶搭在腿上,屁股往后挪了挪:“别恼...笑笑看不到,是不是...疼了?” 她已经用很轻的力道去撒药了,可看不到到底是比较不方便,不知轻重的惹了陈菩反感,倒有些得不偿失了,这并不是李笑笑想要的。 “厂公对不起...”李笑笑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壮着胆,爬到了窗边,伸手抱住了陈菩的胳膊。 小公主纤柔的身条全贴上来,带着一股原属于他的沉檀麝香,那味道沾上她就变得浅淡,陈菩眉头轻颤了下,垂首看着李笑笑那张略带愁绪的小脸,不紧不慢的将自己手臂带出来,手背擦过少女臂上嫩滑的肌理:“入了宫,公主这逢人就脱衣的毛病可要改一改。” “入了宫..”怀中空了,李笑笑也觉出了陈菩这是要离开,双臂微曲抱在胸前,却似乎松了口气,缓缓抬头对着陈菩:“还能见到厂公么?” “是真想见厂公?”陈菩舔了舔唇边的残留的腥血,不知怎的,觉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好像饴糖。 “笑笑..” “还是想拿捏厂公?” 李笑笑点头要称是想见,然而话还未说完,陈菩便将她的话驳了回去。 她的确是要拿捏他的,果然是太明显了么? 听着陈菩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笑笑伸手,覆在自己方才烧灼起来的双颊上,降下那滚烫的温度以后,小指勾着脖颈上那白绸带,重新理回了双目前。 她讨厌光,每一缕光都会让她的双眼发疼,黄昏尚好,烈日最烦。可她从小就会强迫自己坐在烈日下,然后去讨厌黄昏的凉,这不仅仅是因为这幅残败的病骨。 明朗活泼的皮囊下,是烂透的心,更是磐石般的凉薄,只是她与陈菩并不相同,她万不能坏的通透彻底,将那样的骨血撕扯开,放肆的展露人前,因为有人会心难安,空挂怀。 那陈菩呢? 他又为何成为人间恶鬼? 万事终有因由,万象皆有起源;然而孤冷磐石,如人一样,却需攻心为上。 “厂公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总受伤...”李笑笑叫住了陈菩,缓缓指向了自己心口窝:“笑笑这里似乎有些难受。” 话尽于此,恍然间,她似乎听到了那双履靴踏出寝殿前的一声顿迟,似喟叹,似动摇.. - 陈菩应了让她入宫,大抵也知会了惟宁与肃月,因此李笑笑很早就被叫醒了过来。 顺天的气候与苏州大为不同,这里似乎偏热,日头也大,一点都不像秋日的天气。 惟宁挑开床帐,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李笑笑两道弯月眉蹙了下,那双琥珀色的眸泛着昏黄的光,缓缓阖上。 “公主,早起一些吧,今日入宫要拜见楚皇后。”小公主大抵实在苏州自由自在,早上也同寻常小姑娘一样爱赖床,惟宁瞧着床榻上小懒猫一样的公主,挑起被李笑笑放在枕边的白绸带,轻轻覆在了她的眼前。 “嗯..”李笑笑嘤咛了声,揪着白绸带的两边束到了脑后,在床榻上平躺了一小会,终于肯坐起来。 楚家,楚皇后楚希然,打压沈家多少年了? 她离顺天十四年,入宫以后先见的不是父皇,等着她的亦不是父女团圆,而是楚皇后,一个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无比厌恶沈家的女人,听上去多么可笑的事儿啊? 可她没得选,即便前头是一颗铁钉子,她也得伸脚去踩,踩实了,踩的鲜血淋漓。 第37章 “厂公离开东厂了吗?”李笑笑在惟宁的搀扶下坐到了妆台前,对着身后用木梳帮她通发的惟宁道。 “厂公方才归顺天,眼下可是有的忙,哪有空到东厂,怕是在司礼监就被绊住了。”惟宁笑着回道。 陈菩几乎掌控了整个大宋,乾元殿里的天子都要对他言听计从,彼时归来,定然要紧着去处理手头上的要务,哪有时间在东厂磋磨,大内禁庭里的人都知道,可眼前这位小公主却是远道而来。 大抵是雏鸟情节,她在这陌生的地方只与陈菩熟悉,便先问了陈菩,惟宁没觉得奇怪,心里却有些别扭,笑着调侃了句。 司礼监与东厂,一个在大内,一个在东华门... 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一步入禁庭,楚皇后那边要怎么对付她她都不知道,想必见到陈菩也是难于登天了,也怪不得陈菩不答她那个问题.. 可事情总是人来做的。 李笑笑将冰冷的手踹在腿上,恐再问惹得惟宁猜疑,便淡淡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接回来的小公主在泥腿子出身的定国公府长大,会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小丫头,岂料这样乖巧安静? 乖巧些也好,惟宁很快就帮李笑笑绾好了发,去柜子里帮李笑笑翻找衣裳。 献帝不曾提起过李笑笑的事情,也不曾关照过,大多是交给了陈菩置 办,这些微末小事陈菩懒得操心,只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因此,尚衣监那边也便按照嫡公主的品级置办了齐了朝服衣物等物件。 惟宁记着李笑笑昨日是穿了件淡鹅黄交领补服,下着条紫雪青云鹤金纹马面,鹅黄纯净,衬着小公主弱柳扶风的身板,将风流与无邪融为一体。 分明浅淡的颜色都可以在小公主身上那样抢眼,活脱脱的衣架子,并不需什么喧宾夺主的颜色来衬托。 衣柜子里各色的衣裙有许多,惟宁踌躇了片刻,目光却落在了底下压着的那件牡丹红的交领袄上… 东厂原本就不是李笑笑该到的地方,惟宁帮着李笑笑收整齐全,便领着她上了马车。 喜宁街上,一辆瞧着素净简朴的马车横穿而过,朝着整个顺天的皇城行驶而去,最终在乾元门下顿停。 李笑笑入宫之事不兴宣扬,朝臣全无知晓,但这禁庭里头住的都是后妃公主,却已经隐隐有所传言。 第27章 027 牡丹红 “二爷..是小六...” 乾元门下,路宵宁身着素白色比甲,浅橙色百褶裙上的喜鹊盈枝刺绣栩栩如生,瞧见马车上被惟宁肃月扶下来的李笑笑,路宵宁微微侧目,掩在裙下的双脚跺了两下,连忙伸手去扯左后侧立着的男人:“你快看呐,真的是小六。” 路宵宁乃翰林院侍读嫡女,原只是个六品小官家的女儿,在偌大的顺天算不得什么。 当年慎王胡作非为,烧了翰林院书阁,惹得献帝大怒,御笔一挥,路宵宁这个侍读的女儿就踩了狗屎运,成了慎王妃。 这举动对慎王来说无异于是羞辱,可路宵宁高嫁,却也惹得不少顺天城中的少女倾羡。 慎王行二,名李显,本是沈皇后所出,正儿八经的皇家嫡长子,当年沈皇后在时,少年玉质金相,恭廉谦正,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亦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可自沈皇后陨后,献帝连带着也不喜这位二皇子,早早就封了王,封号慎,明摆着告诉世人,李显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储君了。 偏生少年也志短,自入主慎王府后,行为便越发放荡不羁,赌钱狎妓,烧书欺士,惹得朝臣连连奏本,献帝不止一次怒斥过李显。 李显倒也认命,娶了路宵宁为正妃,自断后路,鲜少参政。 “赶紧回家去。”李显目光落在李笑笑身上那件牡丹红袄子上,伸手攥了下路宵宁被手炉捂的热乎乎的柔荑,冷声道。 “撒开。”路宵宁撇了李显冰冷的手,连忙捂住了自己的暖手炉,想把被李显碰凉的手心捂回来:“多少年不进乾元门了,只为了看看小六,真不想上去说话?” “想..不只想上去说话,还想抱抱她,告诉她有二哥在...” “可是板儿,最没脸对着她的不是父皇,是我。” 看着不远处身着红袄裙的少女在侍女搀扶下绕过乾元门,往禁庭方向去,李显那双狭长的柳叶眼微微下垂,浓密的卷睫在眼睑下投影出郁郁葱葱的阴翳。 却很是俊美。 路宵宁仰目看着李显,看着寄存多年的冷漠与愁绪在他眸底拧成忧郁,她伸手轻抚了下李显玉白的脸颊:“我明白阿显,阿显入朝政去吧。” “你也赶紧归家去。”李显默了默,将路宵宁的手扒下来。 乾元门下,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去去去,这就去了。”路宵宁小鸡啄米般点头称是,瞧着李显不肯走,只好带着身后的随侍茭白上了马车,撩起帘帐对着李显招了招手:“我走啦,郎君可别想我。” 瞧着马车里小妇人顽劣子弟一般招手,李显抿了抿唇,背过身入了乾元道。 “娘娘可是要回府?”茭白跟着路宵宁上了马车,瞧着自家娘娘把慎王忽悠进乾元门,小声问道。 “回甚么府,你瞧他,就是个锯嘴葫芦。”路宵宁没好气的憋了一眼李显的背影,揪着身上那件浅白比甲褪了下来塞到了茭白手里:“沈国公府再好,可小六终究是一个人,在哪儿都不如在他眼跟前,他是觉得他在顺天享了福,小六在苏州受了苦,才觉得没脸对小六,可他过的容易么?” 第38章 “一母同胞,打碎骨头连着筋,小六好容易回到了顺天,他考虑的多,压着情绪,可心里比谁都疼,近前看一看自己的小妹妹都不敢,他也一点都不容易啊,更是没享过什么福...” 成亲五载,回想过这么多年,路宵宁在王府里头倒是什么都无需考虑,她家里虽不是什么钟鸣鼎食的世家,可父亲在翰林院修书,自小教她明理辨是非,她懂得不少。 且路宵宁有眼睛,知道分清眼下的形势。 那东厂的大宦官伙同楚家霸着朝堂政权,将来扶持的也定然是楚皇后的五皇子李钰。 可谁家皇子未满冠礼就先封王呢?只有李显罢了... 想到这儿,路宵宁低叹了口气,伸手动了动火钳子,在手炉里蓄了两炭块进去,一并给了茭白:“好啦,你赶紧追上去,让小六把那红袄子罩上,手炉也给她拿着,她身子弱,瞧她穿的那样单薄,午后该冷了。” 她亦是爱生病的人,知道这个节骨眼是最难捱的。 “是。”茭白接过东西,也明白了路宵宁的意思,钻出马车就往禁庭那方向跑。 李笑笑跟着惟宁与肃月入了禁庭的宫道,因着她看不到,耳边的肃月便喋喋不休的给她讲说。 肃月比她还小上一岁,家中无亲长,五岁入宫,从小就养在尚食姑姑手底下,是个爱吃爱闹的胖丫头。 话的确有些多,但禁庭在李笑笑记忆里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所以她并没打断肃月,直愣着耳朵静静听着肃月讲,巴不得她多说两句。 倒是惟宁,伸手拍了下子肃月的后背:“瞧你,合该生三张嘴,除了吃就是说。” “那怎么了,公主爱听我说话。”肃月瞥了眼惟宁,将李笑笑的手拽过来,正欲继续说,茭白便已经到了三人跟前。 肃月拽着李笑笑步子一顿,惟宁便挡在了李笑笑跟前,打量了一眼茭白:“你是?” “主子娘娘是慎王妃,方才送慎王上朝回来,瞧见公主身上的衣服太抢眼里不好看。”茭白说着,绕过惟宁,便要将怀中揣着的比甲披到李笑笑肩上。 “你家主子管的这样宽,谁穿什么衣服都碍着她了?”惟宁怎肯让茭白过去,扯着茭白胳膊就要把人拽过来。 “惟宁。”听着挡在前头的惟宁与那小侍女争执,李笑笑上前扯住了惟宁的衣袖:“即是王妃娘娘,便不可以这般无礼。” 她在这深宫里头孤注一掷,可不想还没立足,就先得罪了人。 “可...” “这都是厂公安排的,公主这样,我与肃月如何向厂公交差。”瞧着小公主绕过自己,惟宁有些紧张,连忙凑了上去。 第28章 028 惊鸿影 “我才是大宋的嫡公主。”李笑笑偏了偏头,朝着惟宁道:“你家厂公如若不满,推到本宫身上便是。” “肃月。”原觉着李笑笑是个好拿捏的,如今小公主死活不听她的,惟宁连忙朝着肃月的方向看了一眼。 “啊?”肃月还在一旁呆愣着,听到惟宁的声音,回过神来看着李笑笑身上的红衫,木楞点头:“这衣裳的确抢眼,红的叫人胆小。” “你!”瞧着肃月那副憨傻模样,惟宁气的伸手掐了肃月一把:“你给我等着,回去就告诉厂公。” “多谢你家娘娘了。”李笑笑并未去理会惟宁,循着方才的声音,朝着茭白行了个万福礼,算是谢过。 茭白又不是什么王妃,自然受不得那么大的礼,连忙扶起李笑笑,将手炉塞到小公主两只手里:“公主言重了,快些将甲子穿好。” 小姑娘手冷的冰疙瘩一样,茭白都止不住颤了下身子,将比甲给李笑笑穿好。 李笑笑的身量与路宵宁差不多,只是太过纤瘦,比甲在她身上有些肥大,好在那牡丹红的交领袄被浅白比甲罩住,只留了两个袖子,总算是没这么抢眼。 茭白看着甚是满意,细细打量了眼李笑笑,只因为那白绸遮挡,她并没看到李笑笑眼睛,目光在少女眉心那个朱砂痣上顿了下,方才行 礼告辞。 过了茭白这茬,李笑笑也回过身,朝着似乎还闹着别扭的惟宁肃月道:“去凤临宫。” “来了。”肃月听着了声音,应了一声,绕过惟宁,自去引着李笑笑往前走。 “我的袄子是什么颜色?”惟宁似乎是还生着气不肯过来,李笑笑侧耳听了听,边俯首问了句肃月。 “是红色的。”肃月直言道。 李笑笑淡淡点了点头:“可是有什么忌讳?” “没有什么忌讳,公主穿着好看,但四公主最喜欢红色。”肃月想了想,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忌讳,不过说完这话,立刻就反映了过来,拍了拍脑门:“奴怎么忘了这茬!” “...”听着肃月的话,李笑笑呼吸滞涩了下,指腹捻了捻茭白方才送来的手炉,唇边掠起一抹凄清的笑意。 李宝儿喜欢红色,她又偏穿了红色去楚皇后面前晃悠,这不明摆着找事么? 慎王是谁,她心中明白,若不是因为她,她的二哥哥也该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她的出生连累了太多人,想来那位二哥哥,也是厌恶自己至极吧? 慎王妃实在是不该多余帮她,可这样的温暖又实在让人念念不舍。 “肃月,把这些都放回马车上吧,我并不觉得冷。”沉了半晌,李笑笑终归还是将身上的那件浅白色比甲脱下,交到了肃月手中。 第39章 “公主,慎王妃也是好心,您穿着也暖和...” “奴…奴下回一定避讳红色。”肃月看着手中的比甲和手炉,微楞了下。 天顶上的阳光强烈,然而入秋的天气到底是冷了,李笑笑生来体寒,体感自然比寻常人更强烈。 可楚后既然迫不及待的召见她,定然是要为难于她,与她穿什么衣裳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她穿一身素服,恐也要被楚后揪着寻衅,还不如就着一身红衣穿过去,总要让人出了气才是。 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已经牵扯了一个沈家,哥哥在顺天一切都好,平白裹挟进来做什么呢? “不是你的错,不需你受过。”李笑笑叹了口气,道一声不必,而后回头朝着惟宁招了招手,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惟宁快过来扶我呀。” 惟宁平日就爱与肃月争个高低,头一次被肃月压了一头,心里自然不痛快,眼瞧着小公主脱了那白色比甲,支走了肃月,还对自己朝手,惟宁也知道这是自己赢了,瞪了一眼肃月,趾高气扬的走到了李笑笑身边:“红色衬公主,奴觉得挺好看的。” “是吗?我也很是喜欢红色呢。”李笑笑弯唇,两颗娇俏的小虎牙为她平添了几分纯真无害的假象。 惟宁却觉得这笑里面透着股冷气,这冷气令她感到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在谁那里见过。 惟宁接过李笑笑的手,不知怎的,小公主手上的冰意好像一下子传入了她的骨头里,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惟宁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垂下了头应声:“是...” 小公主虽然乖巧听话,可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肃月被落在后头,双手捂了捂手炉,黑黝黝的眸子定在李笑笑与惟宁的身上转了转,便利落转过身,抱着比甲走出了宫道。 - 献帝荒淫无度,内宫妃嫔无数,唯楚后盛宠不衰。 然而楚后虽有着天子的宠爱,又掌禁庭事务,却永远管不住献帝那颗放浪不羁的心。禁庭的新人一个又一个,因此楚后平日除了居在金碧辉煌凤临宫里寻欢作乐,最看重的事便是每日晨起妃嫔们来请早安时肆意刁难。 动辄禁足罚跪,那都是小事,有的生了好模样,被献帝多召幸了几回,那便连命都难保住了。 可普天之下,又有谁拒绝天子的雨露?这些女子做不得自己的主,亦不能左右自己的生命,只好落个红颜无处话凄凉... 今日倒是出奇,凤临宫主阁里头的楚皇后说了几句,早早散了请安的妃嫔。 恶主难得发发慈悲,各宫嫔妃出了凤临宫,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宫殿,一个个深闺里养出来的名门闺秀,脚步快的像踩着风火,好似逃离阴曹地府般。 李笑笑到了凤临宫便被女官引进了花厅,与这些禁庭中的女人们错开了碰面。 待嫔妃都走净了,楚皇后方才挥挥手,示意身边的窃燕,窃燕应答一声,出了主阁,回到了小花厅去请李笑笑。 楚皇后的小花厅花了心思,金砖玉瓦,珠宝堆砌,日光照进犹如簪星曳月般华光。 李笑笑坐在粉墨镂金万福纹小香几前,背靠紫檀木红腊梅仙鹤乘云归去屏风,曙雀落她牡丹红衣袂时有光华绽开,映的病白娇靥也润泽。 她本是周身雾蒙着沉郁易碎气息的娇病骨,此刻却犹似惊鸿照影,一眼引人沉沦,恍见神仙妃子。 似乎清隽比娇媚更能与红色契合,窃燕只觉哑口无声,不由得忆起楚后那句:可胜过我家四儿? 若论公,恐无人能及六公主... 幸而窃燕只觉得眼前的小公主似仙非仙,眉心朱砂透着一股子妖气,不屑的高昂起头,睥睨着李笑笑:“公主,皇后有请。” 第29章 029 剥螃蟹 耳边窃燕的声音略有些熟悉, 李笑笑却没有多想,在惟宁的搀扶下移步凤临阁。 窃燕在前方引路,入了主阁, 便朝着上首靠在雕花楠木贵妃榻上的楚皇后行礼:“娘娘, 六公主带到了。” 楚皇后每日都要召六宫妃嫔, 李宝儿知道时辰, 待那群妃嫔离开, 就带着自己的新画作寻到了主阁,彼时正坐在楚皇后脚下一个精致的绣凳上,滔滔不绝的与楚皇后说着什么。 楚皇后只顾着听李宝儿说, 对于窃燕的声音置若罔闻。 李宝儿却是好奇转过了头,目光跳过窃燕,落到了方入了凤临主阁的李笑笑。 她幽居于禁庭, 虽未见过李笑笑, 却也从宫人妃嫔口中听过李笑笑的事情。 定国公沈威的父亲原只是泥腿子出身,有幸为先帝重用, 沈家一门鸡犬升天, 后来又出了沈皇后,才有公爵荣耀。 想沈家虽然富贵, 却并非累世勋贵,所以李宝儿只觉得自己这个六妹妹会是个粗蛮无理的野丫头。 哪成想入阁者步履轻盈,弱柳扶风。 偏生了一张玉狐娇面, 眉心朱砂灼眼,不过分媚人,反是一味俗世不争的风流清隽。 李宝儿定了定神,目光落在那更衬人绝尘的牡丹红袄子上,翠眉微低, 看着自己身上的朱红,眼底已然有些愠色。 大宋的禁庭里,除却她与母后可堪正红,还有谁能穿这样的颜色。 且这样的红在李笑笑身上,并不显得突兀,定然是这红色衬得她如此美丽吧? “请皇后安,皇后万福。”觉出已经入了主阁,李笑笑在惟宁的指引下,双手成拳交于胸前,朝着楚皇后的方向行了一个万福礼。 第40章 李笑笑在定国公府,府里亲长虽小心翼翼对待她,可礼教上却半点没疏忽,,所以李笑笑这个礼行的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然而在楚皇后眼里,挑不出错处也是错,有些人心生就是恶的。 知女莫若母,楚皇后觉察出了李宝儿的情绪,伸手抚了抚李宝儿的肩膀,将小姑娘的头转回来,继续道:“宝儿说这画的妙处在哪?方才母后没听清。” “母后...”李宝儿拧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画上的红枫,咬了咬唇:“秋日落枫是好风景,可好风景也要有美人来衬,眼下入了使人厌烦之人,儿臣忽然说不下去了。” “好好好,我儿既然不愿说,那便不说了,临秀,将我儿的宝作收整了,叫御膳房摆膳。”李宝儿就有个小脾气,楚皇后清楚,垂首拉着李宝儿一同起身,便欲离开主阁。 楚皇后大抵不会轻易放她好过,李笑笑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楚后这般要那贤名,没直接挑刺出来。 她要那贤名无用,可李笑笑心中却清楚,今日不叫楚皇后狠狠恶欺一番,她怕是走不出着凤临阁的。 因此李笑笑也没再拘着礼数,听着母女两个脚步声渐近,双膝一软,迎头栽倒了下去。 小公主单薄的身躯撞地,骨头磕碰地板发出一阵脆响,惟宁看得怔了下,连忙去将李笑笑从地上扶起来。 李笑笑撑着两只小手,堪堪从地上爬 起,跪坐在地上,小指勾了勾被含到唇缝的碎发,两道细眉蹙起,好似受了极大地委屈一般。 楚皇后循声侧目,瞧见了李笑笑这幅模样,当即呵斥道:“不知礼数的东西,连个万福礼都行不好,这样委屈做什么?好似本宫欺负了你一般。” “娘娘...娘娘恕罪,笑笑实在粗陋,学不好禁庭的规矩,娘娘不要罚笑笑。”听着妇人的斥责,李笑笑撇了撇唇,立刻正了身子,跪在了楚皇后面前,身脊笔直,却是不见一丝弯折。 “不要罚?”看着李笑笑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楚皇后转过身来,俯身捏住了李笑笑的脸,保养的青葱般的修长指甲深深陷入了她脸上的软肉里,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娇养忤逆儿,在定公府没受过罚吧?” “怪不得养出你这么个不知礼数的东西,最简单的礼数都做不全,还想着不受罚?” “这可是禁庭,不是定国公府,没有哪一位公主同你一样,即便穿了华服红装,也掩不住骨子里的粗野。”楚皇后说完,便甩开了手中少女的脸颊,直将李笑笑的身形都带的微微一偏:“往后别穿这样的衣裳,你配不上。” “是,娘娘说得对,笑笑再也不敢了。”李笑笑脸上那指印一阵火辣的灼疼,双手撑着伏在地上,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 “罢了,你本就见识短浅,本宫也不同你个小娃娃计较,过来陪本宫用早膳吧。”楚皇后这会儿却忽然大度起来,侧目看了眼李笑笑身边的惟宁,示意惟宁将人扶起来。 秋月里的蟹肥,淮安的大闸蟹刚进了宫就送到了楚皇后处,旁人想吃都吃不到的东西,凤临宫的花厅里却顷刻便上了一桌子。 楚皇后在那扇紫檀木小屏风下,李宝儿便坐在了楚皇后跟前,看着满桌子新进来的蟹,抄起一个来便要递给临秀:“这蟹倒是比往年的要大,只是看上去也不好剥,临秀你帮我剥。” “蟹大肉还多呢,怎么竟说傻话。”楚皇后爱怜的戳了戳李宝儿的额头,随后朝着临秀飞了一记刀眼。 临秀被楚皇后看得一滞,原本要接过李宝儿送过来螃蟹的手也抽了回去。 “笑笑与宝儿是姐妹,如今姐妹得见,笑笑也该向四姐姐敬礼才是,瞧着定国公府应当是没备什么礼,不如笑笑就帮你四姐姐剥两只螃蟹吧。”楚皇后夺走了李宝儿手中的蟹,放置到了金碟子里,目光一扫面前堆叠着的蟹,又挑了只尖角锐利的,一同递给了临秀。 入秋的蟹肥,每年都会供奉宫里,虽是珍贵玩意儿,定国公府却也不是没见过。 沈老夫人是最喜欢吃蟹的,可李笑笑却从不沾这种东西,一个是因为蟹寒,与她身体无益,二一个,便是这蟹她沾了都会起一身红疮疱疹,更别说吃了。 “笑笑未见过蟹,不知如何剥,此番怕是不能为四姐姐效劳了。今日入宫唐突,的确没想到要给四姐姐敬礼物,不如改日笑笑携着礼物亲自向四姐姐赔罪?”海腥的味道慢慢靠近,李笑笑蹙了蹙眉,朝着楚皇后行了一个并不规矩的礼。 既然如何都要被挑出错来,她也懒得做全套了,不如就当一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随了这对母女的心意。 可这蟹她不会碰,楚后想将她当做侍女使唤,也是万不可能的。 什么礼物不礼物的本就是楚皇后胡诌,不过是想将李笑笑当个下等侍婢使唤一番,眼下看着李笑笑反抗,楚皇后将手中玉箸一摔:“不会自有人教,那就轮得到你违抗父母之命?!” “不懂规矩可不是犯错的借口,怎么跟你那糊涂娘一个德行。” 楚希然位居凤临,是禁庭的女主人没有错,可与她却没有分毫关系。 她只有一个阿娘,落得红颜命薄也不能怨怪谁,可李笑笑心里是记得的。如今她愿意敬她一声楚后娘娘,已经是做足了规矩。 第41章 她的阿娘,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娘,没有人能玷污。 第30章 030 收拾她 “楚后娘娘又非笑笑生母, 怎就算笑笑违抗父母之命?”妇人怒不可歇,李笑笑心中也昂扬着火,倏的从木案前起身, 挥落了临秀送来的螃蟹, 活像只发了怒的小兽。 “野丫头, 果然是个野丫头!”桌案上名贵的玉盏金樽在地上化为碎片, 楚后气的有些发抖, 起身走到李笑笑跟前,指着李笑笑的眉心,挥手就要打到少女病白的脸上。 “娘娘, 奴来剥。”惟宁急忙拦住楚后的手,捡起了地上的螃蟹:“公主年少,娘娘莫要计较, 奴来剥, 奴是公主的侍从,与公主无异。” “没身份的贱婢, 焉敢拦本宫?!”看着不知从何处拦过来的惟宁, 楚后夺了惟宁手中的螃蟹,随后用力甩开惟宁, 一脚踢在了惟宁肩上:“不剥也行,改日就撤了太庙里那块破长生牌,你不是敬你自己的母后么, 那就供到你自己宫里去。” “定国公的日子过糊涂了,都忘了谁才是禁庭真正的主。” 惟宁身上有功夫,可对着楚皇后也不敢施展,在地上打了个滚从爬起来,便要去阻拦。 先沈皇后的贤名远扬, 楚后蒙在这样的光辉之下多年,早就烦透了沈万岚这三个字,太庙里那皇后的长生牌不是随便寻个由头就可以撤了的。 可李笑笑来了,借着她的名头撤了,便说她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她反会有个孝义名声,这对于李笑笑来说是好事,她如此,也不算苛待沈万岚的女儿不是? 想到没了那块长生牌,史册上兴许连沈万岚的名字都不会有,楚皇后唇边掠起一抹笑,看向了李笑笑。 “剥,我剥便是。”耳边的动乱嘈杂的叫人心神难平,李笑笑并不擅长再这样的环境下久坐,可听见那长生牌位的一刹,她却拧眉接过了楚后手里的螃蟹:“我可以剥,但剥完这蟹,请娘娘即刻让笑笑离开这儿,也忘记牌位之事...” 若是遍身红疮能叫阿娘亡魂安居太庙,这一切都是值得。 听着李笑笑愿意,楚后已经顺了一口气,可见她这般不知好歹,楚后伸手捏了一把李笑笑身上紧致的软肉:“为长辈剥个蟹而已,全是你的本分,你还敢和本宫谈条件?” “是,娘娘如果同意,笑笑即刻就剥,不同意也望娘娘消气,笑笑本是病体,也不懂规矩,无意冒犯娘娘,请娘娘赎罪,笑笑实在经不得娘娘如此怒火。”李笑笑艰难的点了点头,被楚后拽在手里的纤瘦手臂却未动分毫,好似不知痛一般:“若是笑笑出了事,恐怕就要难为四姐姐了,娘娘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吧?” “或者,娘娘拜托厂公扶一个假公主,不知厂公会不会愿意帮忙呢?”李笑笑深吸了一口气。 陈菩与楚家到底如何,李笑笑不知,她只是想搏一搏,在楚后这里套出个准确的信息。 “天杀的小野种,本宫还收拾不了你,窃燕,去把陈菩叫来!”楚后大抵也没想到一个苏州来的丫头能把自己气成这样,打量了一眼李笑笑越发苍白的小脸,楚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手,看着一旁的窃燕:“本宫一定要挑个姑姑,好好教训你这没礼数的贱丫头。” 杀了李笑笑是万不能的,陈菩与楚家共谋而已,却不会愿意废功夫帮楚家平事,楚皇后心知肚明。 眼前这个野丫头她治不了,陈菩这个把她带来的人,定然是有办法治死她。 窃燕一听这个,眼珠刷的一亮,立马回身要出花厅。 刚一旋身,花厅外却已然迈进来双镂金黑皮靴,一席宝蓝蟒袍,上头活灵活现的蟒几乎与真龙以假乱真。 这是献帝钦赐,陈菩朝堂之上可与天子比肩的尊荣凭证。 “娘娘一早上好大的脾气,咱家在司礼监都听到了。”花厅里弥漫着股子蟹腥味,陈菩眯了眯眸,双凤眼里乘着阴邪,落在了 李笑笑那被红袄衬得更加病白的脸色上。 东厂那边安排的侍女伺候的周到,歇过来神的小公主脸上原本已经恢复了些润色的,至少昨个儿他见到是如此。 今早一折腾,脸色竟比那醉酒昏睡醒来时还不对劲。 陈菩只觉得奇怪,大步移到了楚后身旁,打量着刚发了通脾气,满身刺儿的小公主。 她不光脸色有些不对劲,身上似乎也有些抖,陈菩微微拧起了眉头,接过了她死攥着蟹的那只小手,将那蟹从她手心里几乎用抠才夺了下来。 “近秋的蟹可是珍惜极了,娘娘若是不想吃也别这么糟践,给各宫都分下去便是,在这儿扔着玩算怎么回事儿?”陈菩说着,俯身捡起了地上那一只,规矩的摆回了金碟子里,举到了楚后跟前:“娘娘觉得呢?” “陈菩,挑个教规矩的姑姑,本宫要好好...” “娘娘难不成是想吃咱家剥的蟹?”陈菩盯上楚后那张因怒火而略有些狰狞的脸,伸手将那金碟子强塞进了楚后怀中,语气略带警告:“别给咱家出幺蛾子,楚家有的是听话的女儿。” “不..不敢劳烦厂公。”楚后被陈菩震慑的一愣,也不顾的双手被蟹尖划伤,连忙捧住了金碟子:“劳烦厂公挑个姑姑,好好替本宫教导六公主才是。” 第42章 “是呢,今早万岁爷为六公主择宫殿的时候倒提了一嘴,说这禁庭死气沉沉的,的确该近些子新人了,娘娘放心便是。”陈菩点点头,凤眼里漾开几重笑意。 “为何又要进新人,陈菩你…”禁庭里三月前便进来五个美人,楚皇后好容易弄死两个受宠的,那三个还没收拾,禁庭就又要进人:“定国公府的事你都没有办好,现在又要...” 楚皇后哪里肯接受,骄纵的性子让她没忍住去斥责陈菩,可话说到一版,楚皇后便意识到不该,连忙伸手拽住陈菩衣袖:“厂公莫要如此戏弄本宫。” “咱家说的全是事实,娘娘不信亲自去问万岁爷啊,哦,定国公府的也是,那是万岁爷的主意,娘娘缠着咱家叫个什么事儿呢?”陈菩冷嗤一声,甩开楚后的手。 他说的那个法子,献帝不信都不行,这个时候楚家若是愚蠢的凑过去,记着除掉沈家,万岁爷只会斥楚家。 可这一切与他何干呢? 陈菩轻笑着,伸指反勾过李笑笑的衣袖,将小公主人拽到了木案前:“还不回宫,莫非是等厂公抱着才走?” 李笑笑被拽着站在陈菩跟前,身形却是半晌没动,就着陈菩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将手心泛起的瘙痒红疹贴到了陈菩手背上,死死拽着陈菩的手:“劳烦厂公...” “呵…”陈菩早就领会过小公主这就坡下驴的损招,指腹轻轻捻了下她藏着的小手,附身揽过李笑笑腿弯,让那轻的如鸿羽般的身子坐到了他臂肘处:“厂公赏公主面子。” 第31章 031 要贴贴 她太过瘦了, 他只是这样抱着她,都能觉出小公主咯人的骨头,可偏偏她又怪异的柔软。 “多谢厂公。”李笑笑有些不想说话, 手心泛起的瘙痒让她忍不住去抓挠, 可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挠, 因此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动作, 双手环住了陈菩的脖颈, 仰首凑到了陈菩耳边:“求你快走吧。” 陈菩方才摸到了李笑笑手心的崎岖不平,大抵猜到了小公主是对蟹过敏,只是他也未曾想到这事在李笑笑身上这般严重, 紧了紧她两条纤细的腿,侧目看了眼楚后:“娘娘交代的事咱家记得了,一定帮娘娘办妥。” 说罢, 陈菩便带了李笑笑离开了小花厅。 看着那位厂公将李笑笑抱着走, 李宝儿坐在楚皇后身后的小香几前,想到前日陈菩那样待她, 忽的就委屈起来, 从小香几前起身,走到了楚皇后身边, 抱住了她的胳膊:“母…母后…” “你哭什么?”楚皇后侧目,看着李宝儿有些微红的眼眶。 “我前些日摸了厂公,厂公便推了儿臣, 为何厂公会抱她?”李宝儿是大宋极具宠爱的公主,满顺天的人无不赞叹,却偏偏输给了李笑笑。 她怎么可能甘心? 哭咽着问楚皇后,楚皇后却也因着李宝儿的话一愣,小跑两步立道花厅门前, 看着已经将整个头埋入陈菩颈窝的李笑笑,狠狠咬了咬牙:“这就是个小狐媚子,勾人儿的模样都跟她那个娘一个样,一样的爱死不活的脸色。” “母后,她一个瞎子,厂公觉得她比宝儿好看是不是?”李宝儿暗暗拭泪跟着楚后一并站着门前。 “没有,咱们宝儿天下第一,她比不了。”楚皇后伸手扶住门槛,青葱似的指甲嵌进做框软木里,咬牙切齿道:“你要帮母后想想办法,如果陈菩被她惑了去,帮着沈家对付咱们楚家…” “楚家的那些事,足够让我们万劫不复。”楚皇后声音颤抖的说着,那双眼睛也陷入了虚焦,浮现起当年沈万岚那张润红清艳的脸。 她口中喊着拿命来,楚皇后已经不敢再深想。 _ 陈菩耳边浮动着李笑笑急促虚渺的呼吸,他侧目,想看着小公主是否还醒着,可惜李笑笑眼前覆着的白绸并不能让他看个全数,陈菩抿了抿唇,伸手弹了下将头倒在他肩膀上的小公主:“可还听着厂公说话?” “笑笑没有事。”李笑笑吃力的动了动脑袋,就着高彦将她举起来的高度,仰头将脸贴在了陈菩的侧脸上。 “这是做甚?”小公主的脸颊温凉柔软,细腻的好像剥了壳的鸡蛋,陈菩身子打僵了下,别开李笑笑的脸:“你好好的。” “好难受。”李笑笑变本加厉的凑近陈菩,一只小手甚至放肆的揽过了陈菩的头,指腹死死的捏在了陈菩的耳垂上,唇边却带着笑:“厂公不贴贴我,好难受...” 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如果非要有个原由,大抵是楚家与陈菩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这对于她来说,是一桩好事。 小公主声音虚柔的如同初生的小猫崽儿,尾音里偏又含着一股子勾人的媚劲,又奶又娇的。 陈菩原想斥责的话卡在了喉头,垂眼看着李笑笑苍白的小脸,冷嗤了声:“小狐狸,几分是装的?” “没有...”没有装... 身上因为那蟹腥味的接触越发灼热,衣裳下也有好几处肌肤跟着瘙痒起来,可这些地方是万万不能挠的,李笑笑难受的要哭了,听着耳边陈菩的冷语,想告诉陈菩她没有装,可后面的话到了嘴边,李笑笑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她要陈菩,陈菩作为楚家那边的人,当是厌恶极了她,总是撞头是会疼的,她想泄气一次。 第43章 两个人都没有再言语,陈菩见着忽然沉静下来的小公主,有些怪异的去看她,头偏过去时,却是隐约听到了李笑笑轻的似乎没有的叹息,那叹里,含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幽怨气儿。 陈菩心里忽的有种奇异的滞感,他微微定目,看着李笑笑眼前那条白无尘的绸带:“伤心么?” “伤心啊,可是没有用的...”李笑笑默了默,唇畔忽的强扯出一抹微笑,虎牙尖尖露出了头,可惜这笑并不似往常让人看着心旷神怡。 没用,可真难过了又为何要强颜欢笑呢? 陈菩很想出口问一问她,可到底没能问出来,不知怎的,他觉得问出来她会哭,他忽然对将她弄哭这件事上并不是很乐忠了:“宫中要进新人,她不会有空余脑子去想太庙里头那块木头牌子。” “呜...” 李笑笑没说话,将头低低埋在陈菩颈窝,似乎是哭噎了一声。 可是颈窝没有小公主湿润的泪,陈菩蹙了蹙眉,掌心不受管制的落在了李笑笑背上顺了顺气:“好好好,不是木头,是沈皇后。厂公早说过要你别心思太细,人难受了是可以哭的。” “厂公也哭过么...”李笑笑沙哑的发问。 “哭过,怎么没哭过。”不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可陈菩并没隐瞒,人是要承认自己过去的。 “那我不哭,我比厂公厉害。” “...” “可 是凭什么呀?” 李笑笑沉默了许久,后面似乎还想说很多话,可是喉头微微哽咽着的气,已经让她不敢出声了,她有许多想问的话。 诸如那个女人凭什么将心思动到阿娘的长生牌上,诸如父皇凭什么让她遭受这些。 可是她害怕哭出来,所以这些话都积压在了肚子里。 陈菩竟也跟着不好受起来。 . 乾元门外的马车已经入了宫,侍女太监将东厂安置的物品都送到了献帝赐居的宫殿里,马车是万万寻不到了的,但是肃月没有告诉李笑笑。宫殿尚未打点好,肃月接了比甲和手炉,反倒是去了司礼监,将陈菩引到了凤临宫来,周折了好大一番功夫。 肃月在尚食局长大,尚食张姑姑也算是看着陈菩在宫里头长大的,有张姑姑压着,因此肃月的面儿,陈菩还是给几分的。 引着陈菩到了凤临阁,肃月便等在了外头,看着陈菩将小公主接出来,肃月藏在凤临宫门后的身子才探出来,大喇喇朝着陈菩招了招手:“这儿这儿,我在这儿。” “胖丫头蹦跶什么?不嫌丢人。”瞧着凤临宫门前那颇像个福娃娃一般的肃月,陈菩眉眼低了低,真想一脚把肃月踹出去,只可惜他怀里坐着娇滴滴的小公主,只能暂且饶了肃月了。 “我高兴不行么?”肃月翻了个白眼,大步上前,看住陈菩怀里没精打采的李笑笑,以为小公主是冷着了,绕到陈菩身后,伸手就要把手炉塞到李笑笑的手中。 李笑笑双手已经挂在了陈菩脖颈上,觉出指尖有些滚热的触感,似乎是那个手炉,立马便落下了手,在陈菩手臂上直楞起身子:“不要。” “给咱家。”李笑笑的身上总是这样凉,说不清由头,大抵是生性娇弱,陈菩看到了那手炉倒也没说什么,见李笑笑不肯接,回身看了眼肃月道。 肃月点点头,将手炉递给陈菩,看着陈菩抱着公主转过身去,一双黑黝黝的眸子转了转,脚下步子也跟着慢了下来。 身后跟过来的惟宁也没想到陈菩是肃月请过来的,瞪了眼肃月,便要急忙追上。 “你去什么呀?”肃月抓住了惟宁的胳膊,将惟宁拖住。 她们两个都习武,肃月比惟宁胖一些,力气到底是比惟宁大的。 “肃月你什么意思,还学会告状了是么?”惟宁甩不开肃月,脸上也有了几分怒意。 “你瞧不出来厂公喜欢六公主么?”肃月吐了吐舌尖,死活拽着惟宁走在后头。 “厂公怎会喜欢什么人?”瞧着陈菩的身影越走越远,惟宁急的跺跺脚。 “六公主漂亮,温驯,我都喜欢,厂公喜欢也不奇怪啊,惟宁你着什么急?” “你不会是跟凤临宫的窃燕一个心思吧?”看着惟宁那激恼的神色,肃月忽的凑近了她,试图从惟宁的眼底看进那颗心里。 第32章 032 娇气包 陈菩常年在禁庭行走, 宫人都知道他这位厂公是什么嗜血脾性,因此李笑笑被他抱着离开凤临宫,这一路上也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敢接上来多看, 都是匆匆行过礼便逃一般的离开。 落下了那两个丫头, 陈菩拽着李笑笑的手, 将手炉塞到了她手心:“拿着。” “就不要。”李笑笑的手攥成拳, 头一扭, 便栽到了陈菩肩上,将自己整个脸都藏了起来。 “不要,防谁, 不要?”只领教过小公主耍无赖的本事,倒不知耍起脾气来也这样难哄,陈菩有些厌烦, 端着李笑笑屁股的手臂松了松, 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她撂下去。 “我就不要,就不要。”李笑笑在陈菩肩上蹭了蹭脸, 直将脸颊蹭的发红, 最后抬起头,小脸气鼓鼓的对着陈菩:“厂公不许扔我。” “...”瞧着小公主将脸蛋蹭的跟个桃儿一样, 陈菩眉心突突跳了两下,没由头的又圈紧了她:“慎王妃既然愿意给你送来,定然是你二哥应允了的, 你这样小心翼翼,跟谁省着呐?” 第44章 “我不要。”李笑笑蹙了蹙眉,伸手将起了一团红疹子的手张开。 “另一只没有,另一只拿着,暖和。”陈菩蹙了蹙眉道。 “另一只也是螃蟹味儿的, 脏。”李笑笑将另一只手往袖子里塞了塞,显然是不想接陈菩的手炉。 拿东西,若是沾了腥气,恐怕不好给人送回去。 “脏了就不要了,赶紧拿了,再耍横厂公可要塞你心口窝烫你了。”似乎看穿了李笑笑的想法,陈菩眯了眯眸,捏着手炉抵在了李笑笑的胸脯上。 本就是年少的身子,再加上李笑笑瘦弱,那处还没几两肉,隔着衣料轻易就觉出了手炉的温热,小公主身子一僵,连忙去推陈菩,陈菩也就这李笑笑的手,成功将手炉塞进了她手里。 这回李笑笑没再娇气了,大抵是真的怕他塞进她心口窝里。 用什么办法陈菩丝毫不在意,驯服了小公主,陈菩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公主真乖。” “我的宫殿在哪里?”李笑笑未去理睬陈菩,忽的想起了陈菩方才说的话。 “离着乾元门近些。” 献帝不喜欢李笑笑,原本不想插手,所以这宫殿,其实是陈菩选的。 起初陈菩也是懒得操心这事儿的,只是册子递走的时候,厂公又忽然改了主意,划了册子上的那座宫殿名,写了处最好的宫殿递到献帝跟前。献帝看了不甚满意,干脆指了指乾元门,那意思,就是巴不得把李笑笑安排在宫外了。 狗皇帝敢这么想,可公主在宫外,到底有失体统,狗皇帝又最在乎体统虚礼。 因此,近乾元门的那座荒空了几十年的无名宫殿就成了李笑笑的居处。 宫殿虽然荒,但有山水环绕,也算是个好地方。 只是可惜,多了个煞气名儿,万岁爷亲口赐了遗字,因此这座宫殿,就叫了遗宫。 幸而着地方离着司礼监近,陈菩倒是觉得挺好的,能压煞气。 “有东厂好么?”李笑笑听出了陈菩的意思,轻笑了声,只觉得她这位父皇真真是厌恶她至极。 “好,宫中怎么会不如东厂呢。”陈菩将手落在了李笑笑的后背,似安抚一般轻轻顺了两下:“万岁爷亲自挑的,叫遗宫,公主说好不好?” 遗字不是个好字,是什么意思,傻子都明白。 可陈菩却是非要告诉李笑笑不可的。 “还不如东厂呢。”李笑笑低低哼哧了声,便将头埋进了陈菩的颈窝:“你给我挑个好的姑姑,要听你话的那种,不要听楚后话的。” “怎么?听厂公的话就好了?”陈菩嗤笑道。 “嗯...”李笑笑闷沉沉的应了下,环住陈菩的脖颈,只觉得有些困:“听厂公的话不打我。” “那你给厂公什么?”小公主不是头一回求他做事儿,先两次是他放完了相思,实在抑制不住躁火才中了她的计,这次若是不拿出些诚意来,陈菩可是懒得去帮李笑笑了。 “我想想,想好告诉你呗。”李笑笑声音也小了些。 “厂公跟你讨个铃铛。”陈菩倒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瞧着小公主还要想,干脆指了条明路。 原本等着小公主感激他放她一马,可耳边却响起了小公主匀称的呼吸声。 陈菩有些不悦,但也没再说什么,抱着人送回了遗宫。 将人撂倒榻上的时候,李笑笑已经睡匀、了声,陈菩接过她手中的手炉,接过她那只起了红疹的小手,看着她手心泛起来的一片疹子,伸着舌尖轻轻舔了舔。 那疹子上是有些血腥味儿的,陈菩尝了出来,两道阴柔的眉也拧成了个川字。 “小娇气包。”陈菩伸指,刮了刮小公主眉心有些暗淡了的朱砂,有些无奈道。 李笑笑与陈菩先回了遗宫,惟宁与肃月却在后面墨迹了许久,两个丫头闹的很不愉快,谁也没理谁,倒是肃月,瞧着陈菩已经在正殿门口等着,三步并两步就跑上了石阶:“公主呢?” “里头睡着,你自去 找个小宦官去太医院拿海蟹过敏的药来,就说起了疹子,渗血。”瞧着肃月过来,陈菩侧了身子,容肃月蹦蹦跶跶的跑进正殿,侧目看着胖丫头的背影,眯了眯眸,又嘱咐道:“要抹全身的,别拿药性烈的,她遭不住。” “知道了,小掌印真啰嗦。”肃月挥了挥手,朝着陈菩做了个鬼脸,方才转身绕进了内寝。 陈菩从前只在禁庭做事,那会儿人人称他司礼监掌印,没什么不妥,可如今陈菩已经是东厂的督公,还这样称呼他的只有肃月一个。 倒是听得习惯了,陈菩懒得理睬,回过头来看着被落在后面的惟宁,双凤眼里狼野的狠意也浓了起来。 “跟咱家走趟司礼监。”陈菩迈出了正殿,行过惟宁的身边,沉声道。 “我不去。”惟宁转身看着陈菩的背影。 “那就滚去内务府除名吧,别叫咱家再看见你。”陈菩冷嗤了声,留下那么句话,便大步离开了遗宫。 惟宁头皮一紧,看着陈菩大步离开遗宫,咬了咬牙,到底是跟了上去。 司礼监还有的忙,再加上楚皇后又下来的那道凤命,陈菩大抵是要在这司礼监赔上一整天的。 元宝也在司礼监,瞧着陈菩回来,小跑着凑上去递了一封密函:“厂公,安东卫的传书。” 第45章 “安东卫?”陈菩接过那纸书信,仰目看了看元宝白皙的面皮。 接公主归朝的仪驾从苏州起,途径扬州,淮安等多地,淮安临近安东卫,是抵达顺天的必经之路。 鞑靼生事是必然的,公主的空仪驾抵达淮安,那些鞑靼人势必会动手,只是不知那位意气风发的小将军要如何应对了。 这都在他预料之中,不过如何应对,与他又有何干系呢? 陈菩轻笑了一声,看都未看,就将那书信借用火折子点燃,丢到了地上。 火渐渐把书信烧成灰烬,陈菩看着最后一点燃尽,黑履靴踩灭了那火舌,目光跳过门外惟宁的身影,看着窗外正烈的日光,冷笑了声:“备马,是该去八方馆拜访下鞑靼的小可汗了,不知道那伙子人知道自己劫了空仪驾,会不会生气到发狂。” “好嘞。”元宝俯身用帕子收拾了地上的残灰,应了一声,便跑出了司礼监。 瞧着元宝跑出司礼监,陈菩的目光也落到了惟宁身上:“怎么的?” “我不想离宫。”惟宁在门外踌躇了会儿,终于抬脚迈进了司礼监,站在了陈菩面前。 第33章 033 清明寒 “不离宫, 便是心甘情愿在禁庭为奴为婢,既然如此,别人都自称为奴, 你在这儿我我我的, 又是作的哪门子妖?”陈菩掀起眼皮看了眼惟宁, 语气有些不忿。 没什么用处的拖油瓶, 早就该滚出禁庭, 可惜当年一念之差,顾惜她年少,留了一个祸端, 陈菩现在无比后悔这件事。 “肃月说你喜欢六公主,可是真的?”看着陈菩垂落的目光,惟宁伸手摁住了陈菩手中的狼毫笔, 俯身凑上前去, 隔着一张阅案,她的唇几乎与陈菩薄唇紧贴。 那抹温柔的触感让陈菩觉得似曾相识, 可是感觉不对, 他很快便抬起了眉眼,一把推开了卫宁, 看着惟宁倒地,大步迈出阅案,伸脚捻在了惟宁的心口上:“你想在咱家这儿找死?” “你能杀了我吗?”惟宁整个人被掀飞在了地上, 仰目看着陈菩踹在自己心口上的黑皮靴,伸手握住了陈菩的小腿。 “哦。”陈菩默了默,踹在惟宁身上的脚抬起,一并甩开了她攀附过来的双手,迈腿踩在了阅案上, 拍了拍镂金的黑皮靴,好像方才沾染了什么秽物一般:“不杀你,折磨你,好不好啊?” “卫寒致,你真想一辈子留在宫里当太监?还是你喜欢上了狗皇帝与沈万岚的女儿?”没了陈菩的压捻,惟宁也从地上坐了起来,睁着一双小鹿眼,瞪着陈菩。 寒致..寒至。 宋朝的寒至又称冷节,这日禁烟火,只许百姓吃冷食,是清明的前一日。 陈菩便出生在这一日,漫天的冷雨倾泻,冬末的严寒亦纷至而来。 王氏在疾风骤雨的夜里,临近清明的前一刻拼了命将他生下来,然而那个男人却远在异地,心中思恋着一个姓沈的女人。 后来有了他,王氏与男人之间也算举案齐眉,所以这寒致二字,从来都是给他一个人的。 他们相安无事,他却如坠万丈冰窟。 可人生来不是错,也并不活该啊,他们凭什么如此呢? 王氏自欺了半生,也终归不是那个男人心中所爱,所以在陈菩十一岁那年,那个男人为了沈姓的女人,抛弃了王氏和他。 他见过那个姓沈的女人,一身白衣,很美,却满面忧愁,过的并不好。 她曾经伸手给过他一块糖饼,他没接,一口咬掉了那女人虎口上的肉,换来的是那个因血脉骨肉相连而成为他父亲的男人的一顿毒打。 打完以后他跑到了那个女人面前,咒她不得好死,后来那女人果真不得好死了。 可好像没死绝,因为苏州来的小公主眉眼与她八分像,一副同样令人神往的狐相,比那个女人多了几分活气而已... 她说他不活该,愿意与他在一处,即便是算计拿捏。 然而他沾染了那活气儿,亦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了。 可这些怎么就能让他忘记了那一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卑贱境地了啊。 那个男人为了沈氏抛弃了他与王氏,他是个不详之人,王氏带着他逃到了娘家,便株连了整个王家,大火烧没了一切。 应天府的锦衣卫从冰天雪地里捡了一条落魄的瘦狗,逼迫着瘦狗吃了父母血肉的做成的馅饼,剥去了瘦狗的破烂衣衫,将瘦狗打的几近命丧。 后来他便带着王家最后一个活口,也就是他的表妹王微宁入了宫,那段日子像是人间炼狱,宫里头的主子们不高兴,他便要挨很多打。 他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活下来的了,可那疼却是永生永世的镌刻进了骨血之中,翻腾的恨意似乎从身体里钻出,成了妖魔,提着陈菩的耳朵告诉他:活下来,要那些人用血肉来赎罪。 乱王朝,把朝纲,辱他欺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痛苦死去,大宋如他所想一样溃败涣散,可是他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人们一个接一个的付出了代价,可是很没意思...” “惟宁,这样很没意思。” “王氏当年如何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咱家要加倍奉还回去,咱家分得清真假,咱家要她也一样。” 第46章 “可你若是胆敢生事,咱家不介意要了你的命。” 话锋一转,那串白菩提子再次出现在了陈菩手中,菩提磕碰的声音响彻在司礼监主殿中,折映着日光,白色的菩提泛出赤色的光,红的好像能滴出血来,衬着不再纯正的白,犹如人的骨骼,看着便令人毛骨悚然。 汝宁王氏世代书香传承,卷墨的斯文温雅流淌在子孙的血骨里,那样的家庭里出了骄阳一样的女儿,却生了一个被挖空了心肝肺的恶狼凶煞。 然而即便如此,陈菩也不可否认父母授与他骨肉里的仁孝与谦卑。 因为仁孝,所以陈菩在善光那里挨过很多打,因为谦卑,所以少年在东厂里忍辱负重了十几年,最终捡着路边的人骨,为自己铺出来了一条路。 这是陈菩这个人好的地方,亦是他一生的束缚。 陈菩就算是再穷凶极恶,也最不可能杀了她。 大抵是因为太过了解,所以惟宁并不惧怕陈菩,她嗤笑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奴希望厂公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莫要忘记,父母血肉制成的羹饼是什么滋味。” “滚。”陈菩背对着惟宁,双目阖上,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了个字,带着冲天的怒火与杀意。 陈菩话语里冲天的杀意太过明显,惟宁打了个巨大的冷颤,看着陈菩背后宝蓝袍子上那只张牙舞爪的蟒。 话已至此,惟宁无意多留,只是看着曾经 熟悉的背影变得如此冷漠疏离,惟宁有些不习惯,她心中平复了良久,踏着麻木的脚步,离开了司礼监。 或许真正的陈菩就该是如此,从前的那一切,不过是基于她名字前冠以的王字罢了。 云霞渐默,天边斜阳暮晚归。 惟宁从司礼监而出,循着宫道回遗宫,空色已昏黑。 白日里阳烈灼灼烧着人的眼眶,彼时初秋的风却酷似无情般漫卷人的全身,御花园里的百花已凋零,花枝东倒西歪,一波一波摆荡,像麦田里的金浪,残瓣因风而动,在空中翻涌成旋,朱红浅粉,美好却荒诞的出奇。 这样的时景在禁庭里的御花园并不算少,年年都可以见到,起初是艳煞,见多了,不过尔尔。 惟宁搓了搓手,将自己的双手塞进琵琶袖里,脚下步子飞快的往遗宫赶。 好没长眼的小侍女却拎着一个布口袋,揣在怀里匆匆忙忙的跑,一个不妨就与惟宁撞了个满怀。 “你没长眼么?”惟宁踉跄的后退了下,忽然顾不得冷,伸手指着那一屁股坐到了阡陌上的小侍女。 小侍女怀里的口袋被撞飞了,豁出一个口子,里面囤攒的花瓣倾泄而出,片刻被风掀起旋涡,无计可追寻。 “这..这可怎么办啊!”小侍女坐在地上,抻过地上的口袋,看着里面空空如也,不留一个,立马就哭了起来。 “什么怎么办,没长眼的瞎子一样冲撞过来,还怪我了?”惟宁瞪了一眼地上跌坐着的小侍女,没好气的嘲讽了句,便抬脚要离开。 “你不能走,这是我家主子娘娘要的花瓣,是因为你花瓣才飞了的,你要跟我回去跟主子娘娘交代。”小侍女翻身抱住了惟宁的大腿,不管不顾的就粘在了惟宁的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蹭到了惟宁的裙子上。 惟宁好洁,看着小侍女把自己裙子弄得脏兮兮的,伸脚就踹在了小侍女的肩膀上:“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我?若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就赶紧撒开!” 惟宁是在宫中为奴,可谁人不知她有个东厂厂公的干哥哥,天下人的明主是献帝,献帝的天下是厂公,敢惹陈菩的干妹妹,那不是找死呢么? 小侍女擦了擦眼泪,抬眸见到果真是惟宁,哭声停了一下,不过只那一下,便更放声的大哭起来:“没天理啦,天子的娘娘也要受恶奴压迫,这禁庭干脆姓东厂好啦!” “你烂说什么胡话?!”惟宁虽然嚣张,但也只是喜欢仗势欺人罢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可是不敢乱说的,毕竟真要是被查到了,那个狗皇帝指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届时陈菩还说不定会不会保她呢。 惟宁也慌了神,俯下身子就要去捂住小侍女的嘴。 小侍女虽然轻易被撞倒了,可力气却一点不必惟宁小,惟宁怎么也捂不住小侍女的嘴,反倒是让她越哭越大声。 “连亭?” 哭声远播,即便在这邪风呼啸的天,竟然也引来了人。 第34章 034 出狂言 惟宁堵不住小侍女的嘴, 两人一同扭打在了地上,听见风里夹杂的那声婉转温和的女声,额头都浸出了一层冷汗。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大肚子的美妇人, 杏眼明亮温吞, 一身浅粉长袄衬托的人纤细盈动, 好像桃花仙人。 “等你好半晌子不曾回来, 以为你又去哪个共事的小姐妹门里打秋风了, 怎么还打起架来了,赶紧起来。”瞧着小侍女跟惟宁扭打,江照月上前几步, 一手扶着肚子,双膝微屈,另一只手艰难的去拉连亭。 禁庭之中楚后蒙圣宠, 但却并非一只独秀, 锦辉宫的江贵妃温柔平和,与先后同年入宫, 虽不及楚后这隆宠, 却这些年也没被冷落过。 今年初又怀上了身孕,在禁庭里的地位, 更无人可以撼动。 第47章 献帝也是很宠爱这位贵妃的... “娘娘..娘娘赎罪..”瞧着江贵妃去扶那个叫连亭的小侍女,惟宁惊愕的看了看仍在胡言乱语的连亭,连忙就跪伏在了江照月脚边。 想着兴许是自个儿的出现吓到了人, 江照月慢慢直起身子,垂目看着惟宁的后脑勺,:“你是陈菩的干妹子,本宫听过你,可你是陈菩的干妹子, 也不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藐视皇威。从前便罢了,如今你侍候了新主,出了岔子,难道要公主给你去给你淌事儿?” “奴知错了,奴并未口出狂言,求...” “求娘娘宽宥,奴去将花瓣为娘娘全数收回。”惟宁在地上连连磕了两个响头,伸手捡起方才因为扭打被丢开的布口袋,便要去捡。 惟宁只敢仗着陈菩的威风横行禁庭,没了陈菩,碰上个稍稍硬一点的软钉子,都要原形毕露,哪怕是些个没凭证的话。 江照月看着趴在地上的惟宁,一弯花瓣唇勾起:“罢了罢了,厂公只手遮天,本宫也不为难你,方才的话,本宫权当没听见,只是你自己往后要小心行事了,本宫无心去计较这些,可保不住别人听到不会如何。” “是..是,奴婢一定谨言慎行,多谢娘娘提点。”宠妃的脾气大多不善,眼前这位江贵妃深居简出,肆无忌惮见面的人只有献帝。 没料想到是这样一位心善的娘娘,惟宁只顾着感恩戴德,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江照月施了一个礼,连滚带爬的逃离了御花园。 惟宁走的御花园通乾元门的正德道去遗宫,刚出了正德门,肃月便从外门蹦了进来,怀里抱着个手抄,一脸鄙夷的看着惟宁。 “你来干什么?”惟宁看到肃月,立马换了一脸凶悍表情:“学会先发制人告反状了?从前可没见到你这样,别以为讨了公主喜欢厂公就向着你了。” “略。”肃月没说话,胖嘟嘟的嘴唇撅起,手指头扒了下下眼睑,朝着惟宁做了一个鬼脸:“谁稀罕喜欢讨小掌印喜欢,反正有人喜欢,不是我。” “你什么意思?”惟宁一圈锤在了肃月的胖胖的胳膊上。 “没什么意思啊,赶紧回去吧。”肃月胖胖乎乎的,并没觉得疼,将手抄一把塞进惟宁的怀里:“六公主听了起风,怕你回来冷着,翻箱倒柜把自己的手抄拿出来给咱们,让我来接你的。咱们都是侍女,就算小掌印管,也不能管一辈子,将来总免不了被分到别宫伺候娘娘,那些个主子脸皮貌美如花,心思却千回百转,你见哪个宫里面的侍女过得好?” “窃燕是好,吃喝不差,隔三差五的挨楚后打,咱们的公主虽然不受宠,可能有心想到你我,就说明性子温和,你可别作,这样挺好的,没准咱们明年就能出宫了。” 大宋的宫内侍女满二十五可以出宫,她与惟宁先前都是在尚食局的,虽说是个安稳地方,却也免不了哪个主子受宠想在自己宫里头开小灶,挑了厨娘到自己宫里,肃月与惟宁是运气好,再加上张姑姑与陈菩避着,所以才没到别宫伺候。 可避不开的时候呢? 如今陈菩把他们两个都调到六公主身边,且六公主又是平善性子,肃月已经很知足了。 只等着六公主出嫁鞑靼,到时候她和惟宁便可以直接出宫了,出了宫,谁知道陪嫁的是不是肃月惟宁呢? “你就知道六公主到底是什么人?我不出宫。”前头的话是挺像人的,后面越说越离谱,惟宁侧目瞪了一眼肃月,将手钻进手抄里,便加快了步子。 “哎,不出宫难道去鞑靼啊,你这人怎么不可教?”肃月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踩到了惟宁雷区,撇了撇嘴有些委屈的跟了上去。 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就是想出宫而已啊,可惟宁的话却也不无道理,六公主是个什么人呢,到时候真的回让她们离开么.. . 顺天的风气到底与苏杭不同,白日烈日高悬,晚上就尘沙笼天。 李笑笑睡醒,身上手上起 来的红疹已经被肃月涂好了药,身上的朝服也换了下来,着一身轻薄的舒适的丝绸寝服,正坐在寝殿里窗下的金丝楠木大摇椅里,一脚踩着地,支的摇椅轻晃。 当年李笑笑身子骨弱,起不来床的时候常有,偏生她是个爱四处乱窜的,不能出门整个人就不高兴了起来,定国公也不知道从哪讨来了特供的金丝楠木,亲手打了一把大摇摇椅,菱角木刺都削磨的平滑工整,大晴天往朝阳的大门前一摆,扑上柔软的狐狸皮毯子,就能将李笑笑哄在静心堂一整日。 这把椅子与她相伴了无数个漆黑荒芜的日子,所以她来顺天,这椅子也不远万里的跟着她来到了顺天。 她与她的家具细软都陆续到了顺天,却不知道表哥那边如何,要什么时候才能到顺天。 桂花的花期短短一月,要是拖沓久了,可没有什么好吃的冰皮桂花糕了。 想到她第一次做冰皮桂花糕给沈旻曜吃,沈旻曜还嫌弃她,后来她赌气做了好几遍,把好吃的给舅舅舅母,还有祖母吃,祖母他们都说好吃,还痛斥沈旻曜没口福没眼光,李笑笑就觉得好笑。 隔年她把送给祖母他们的余剩下的给沈旻曜,沈旻曜也说好吃了,那时候李笑笑就觉得自家表哥奇怪极了。 第48章 可是沈旻曜是喜欢吃她做的冰皮桂花糕的,她与沈旻曜说的时候,能察觉到沈旻曜是很高兴的,为什么现在人还迟迟未至.. 沈旻曜自是李笑笑心里的天下第一,可鞑靼那些人穷凶极恶,她也略有耳闻。 虽然陈菩说过有孙孝在,可李笑笑还是怕出了事,倏的就从摇椅里坐了起来,脚踩地止住了摇椅。 她说了写封信的,但身边两个侍女都是陈菩的人,想让他们把信传出去,恐怕陈菩也会知道。 李笑笑并不想因为这点微末小事去麻烦陈菩,还要哄他,累死人了。 肃月方带了惟宁回来,惟宁死活要去套件厚衣服,肃月看了看她身上穿的实在单薄,便没有管她,先入了寝室便瞧见李笑笑迈下摇椅,连忙上前搀扶:“公主可是有什么事?” “...” “没什么。” 先前仔细掂量过这两个侍女的轻重,肃月虽然可靠一些,终归不如吉福,所以李笑笑不敢放肆袒露自己的心事,缓缓摇头,平复下自己的心绪,坐回了摇椅上:“这儿有些冷,本想着去拿张毯子盖着的。” 肃月一听这话,倒也忘了要去猜疑李笑笑想什么,一拍脑门,连忙去取了一张狐狸皮的绒毯盖到了李笑笑身上:“倒是肃月疏忽了,只想着惟宁在外头冻着,忘了公主,不知道的以为是奴欺主子呢。” 第35章 035 还不起 035 肃月一边说着, 一边赔笑。 语气里含着几分打趣的意思,这话却并不好听。 都是陈菩挑来的人,肃月虽比惟宁安生些, 没用什么红衣服给她添堵, 却也不是个真省油的灯, 一个两个看着像是伺候她, 实际上不过是陈菩在自己身边插的眼线, 可笑她连个能信的人都没有。 沈旻曜的事情已经让李笑笑有些发烦,乍时想到还在沈国公府的吉福,李笑笑周身蒙上了一层寒津津的冷气, 朝着肃月哼了声:“奴欺主赏庭杖,陈菩来了也一样,往后莫要试探我, 好好做你本分的事, 我不会为难你,可你也不要惹我, 我不喜欢与人周旋。” 这话刚落, 雕花窗被风席卷的轻拍窗框,月亮碎散微弱的残光透过雕花窗, 映着李笑笑浴后难得有几分红晕气色,那是何其清透柔嫩的一张如玉脸颊,却与月一样, 让人觉着就该高高挂在天边,不可亵渎。 肃月愣住了,她其实是喜欢小公主的,可惟宁的话她也听进了心里,没头脑的就说了那样一句话, 彼时见李笑笑如此,惟宁连连应声:“是,奴谨记了。” 管她到底是什么人?即便是不受宠的主子,那也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 - 李笑笑从苏州运送到顺天的随身物件与家具往遗宫送了两三天,小内宦们终于将这娇娇公主的东西都收整入了遗宫。 于是乎,前几日人声鼎沸的遗宫一下子就清净了下来。 对外头都说李笑笑尚且在路途上,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所以楚后也不再要求李笑笑去凤辉宫请安了,让她乖乖在遗宫学规矩,不要轻易出宫,等着传召便是。 说到底楚后还是被李笑笑与陈菩的关系弄得有些迷糊,也有些怕了。 不用去凤辉宫面对楚后,李笑笑只觉得觉得轻松呢,每日待在遗宫里无所事事,只是顾念着沈旻曜那边,一日两日的还不见消息,李笑笑难免心乱。 她看不到,本就是个少安全感的人,心里打仗一般,人也在床上赖着不起,再加上李笑笑本就是个常常睡懒觉,且爱睡觉的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惟宁肃月起初还觉得荒诞,但一日两日,发觉小公主好像就是爱睡觉些,便习惯了。 里头的小公主不起,惟宁与肃月自然就没什么事情可做,惟宁爱张罗,一早起来就不知道去哪儿了,肃月一个人在遗宫无聊,手里捧着个月团,咬一口,抬头望望天,咬一口,抬头望望天,本就圆润的脸撑得圆滚滚的,整个一胖仓鼠。 “还没十五呢你就啃上月饼了,张姑姑家的胖丫头节气都比别人早过。”陈菩入了遗宫便瞧见肃月坐在屋檐下的阴凉里,石阶上还有几个奄奄一息的小虫子爬着。 这遗宫的院子广阔,可许久无人居住,没有人气儿,潮湿阴暗,免不了生些潮虫与百足,肃月不怕这些,优哉游哉的咬了口月团,拿着帕子直接扑到了那虫子身上,然后指着一旁的位置:“小掌印坐。” “..” 身体里头已经有个吃人血肉的毒虫,因而对于这种东西,陈菩向来只有厌恶,他蹙了蹙眉,一脚踹在了肃月扑着的那张白帕子上,连着帕子下面压着的那只虫子也只能被捻死。 “我的帕子!”肃月这下不只顾着吃了,一把打上了陈菩的小腿,推开陈菩看着自己被摁在地上的白帕子,上面脏兮兮的,下面则有一抹浅黄的液体浸了过来,不知道是虫子的心肺,还是什么浊物。 肃月气的要死,站起来就要与陈菩对峙。 陈菩冷眼看了看肃月圆圆的腮帮子,垂目摘掉了手上那双黑皮手套:“惟宁又哪儿去了?” “应当是..玩去了。”肃月咽下了嘴里的月团道。 “她倒是逍遥。”陈菩冷嗤了声,捏着两只被反过来的黑皮手套递给了肃月:“胖丫头吃完,记着帮厂公把这沾了血的玩意儿烧了。” 第49章 “哦。”肃月接过月团有些不情愿。 陈菩并不太喜欢血沾手,杀人前常常带着黑手套,而后这黑手套会烧掉,这事本该是元宝做,不过惟宁总是抢着干,有时候惟宁抢过来,放到一边就忘了,肃月实在忍不了手套里沉淀几日的血腥发出的臭味,只能帮惟宁烧了。 “她身上那些疹子好了么?”陈菩忍俊不禁,侧目看了眼肃月那委屈样。 “前两日涂了药,昨个儿睡得早没涂,现在还没醒。”肃月眨巴眨巴眼,似乎没想到陈菩会问这个,不过也如实说了。 陈菩听完默默颔首,撩袍便踏进了正寝,待那抹蓝金蟒袍消失,肃月垂目看了眼石阶上的帕子,低声咒骂了不知道什么,将手里的月团往嘴里一塞,随后俯身捡起帕子的一角,去与黑皮手套一并销毁了。 常年无人居的地方总透着一股潮气,即便遗宫正寝里去潮气的熏香的点了几日,也无法完全去掉那股子味儿,陈菩是嗅觉灵敏的人,入室就闻出了温香里面的腐朽,阴柔眉头不由得一蹙。 李笑笑睡得正熟,黛粉玫瑰刺绣纱帐下的单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怀里抱着半截锦被,脸色仍然病白。 好在白的正常,陈菩只能这般形容了。 陈菩撩开纱帐,坐到了拔步床边,瞧着李笑笑脚底微微豁开的那道缝隙,伸手叫探入了锦被下。 “哼!” 陈菩常年握着菩提,手上的茧子剌的李笑笑小腿发疼,小公主在梦中嘤咛了一声,伸脚抽开腿,重重的踹在了陈菩手心里。 小公主柔软冰凉的足底贴到了手心,陈菩眯了眯眸,就此拽住了那只小脚,直接从锦被下拉了出来。 拖拽的力道叫李笑笑身子也舒展开,头“咣当”一声就落到了枕下,疼的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无神的盯着顶上的粉承尘。 “太阳照屁股了还不起?”陈菩拢过了李笑笑另一只脚,掌心的热度传输到小公主冰冷的脚窝上。 “就起来了。”小公主刚醒似乎有点脾气,哼哼唧唧点了下头,光洁的白臂从锦被下探出,伸着手去揉了揉后脑勺,尚由在梦里。 “快点。”陈菩等的有些急,伸手揽过了李笑笑纤细的脖颈,直接把人抽了起来。 锦被亦随着李笑笑坐起的动作下滑着腰间,柔嫩肌理上,红梅覆雪艳似珠,尚且青涩的小公主,却寸处都生的娇美动人。 陈菩细思了下,反去挑开李笑笑足下的被子,看着被子下光溜溜的纤细双腿,他贴在李笑笑颈后的掌微微下滑,沿着小公主脆弱的脊椎骨尾端下面的穴位,双指用力捻了下:“存心?” 李笑笑往前拱了拱身子,躲开陈菩的手,两臂就势就要缠上陈菩的脖颈:“好疼...” “别来这套。”瞧着那两只白晃晃的手臂,陈菩便猜到了小公主的心思,伸手推了下李笑笑肩头,将她双臂反剪到后面,打量着她手臂上还有些泛红的疮疤:“听肃月说公主昨个儿没涂药?” “难受不想涂。”李笑笑扭了扭肩膀,试图让陈菩拽着自己手腕的大掌松一些。 那药开始涂是挺好的,涂抹完以后身上的疹子就不疼了,冰冰凉凉的。可是现在那些红疹子快长好了,肃月再给她涂,涂完李笑笑只觉得身上怪异的痒,闹得人觉都睡不好,所以干脆就不涂了。 “不涂要落疤,可别哭鼻子。”陈菩倒没想这么多,只以为李笑笑使性子。 “我又看不着。”李笑笑转了转眼珠,想到陈菩曾经说她的话,愤愤道。 第36章 036 美人鼓 036 “睚眦必报的小东西。”陈菩明白李笑笑情绪的缘由, 哑然失笑。 早知她这样记仇,他不论如何也不敢嘴贱。 敢拿着果酒喝个半死的小公主一点都不好惹,可他似乎再没那样对她过了。 “哼。”李笑笑别过头, 忽觉日光透过纱帐照进, 连忙都阖上了眼眸, 歪着头仰在里陈菩怀中:“厂公抱着我。” “又要什么?”挨不住怀里个狗皮膏药一样的小公主, 陈菩面色沉了沉, 指头挑起李笑笑的下巴,轻轻勾了勾她下颚,逗弄起来。 只可惜眼前的小公主是只披着无害皮的狐狸, 心下不定揣着什么坏主意,想拿捏他,亦或是有事求他。 不过李笑笑在皇宫里, 两耳不闻宫外事情, 应求不到他。 “不知道。”李笑笑连连摇头,一张白皙的脸上写满了:这话不可信。 “装都装不好, 小狐狸。”陈菩负气的舔了舔上膛, 指尖下落,弹得红梅发颤。 那一下算不得轻, 痛里撩起一层痒,到底也是没遭过事的小姑娘,李笑笑琼鼻耸动了下, 耳根子平白烧起一层红,连忙护住胸前:“我就是不会装,厂公抱不抱?” “自己光着的,你还恼了?”陈菩倒没觉得自己用了多大力,垂眼看着红梅边上刮红了一道, 嗤笑了声。 这还没用劲呢。 李笑笑不想理陈菩,闭着眼别过头,强拗着被陈菩桎梏住的两只手臂,就要往榻上躺。 瞧着小公主这自己不松手就要把胳膊折断了的架势,陈菩松手让她躺了下去,捡起锦被裹住李笑笑,将蚕蛹里的小公主抱到了腿上:“厂公哪里敢抗命。” 第50章 李笑笑倒也顺从,歪头就倚在了陈菩身上,嘴里还轻哼哼,叫嚣一般。 “抹的药膏放哪儿?”陈菩听的真切,只觉得藏在体内得虫子都有些躁动,然而小公主这儿可不能是他的常居地,所以陈菩并不敢放纵。 “呀!”李笑笑没急着答,坐在陈菩怀里的身子打了个机灵,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厂公今日修得什么好心情,竟也想给笑笑上药么?” “上来上去的好没意思,厂公要什么直说呗?” 她似乎记得,陈菩抱她回来说了什么,只是没听清,不敢确定。 “可别耍嘴皮子了,给公主挑了教习姑姑,往后再这么淘,真给你扒层皮。”陈菩扫了眼一惊一乍的小公主,将枕边那条白绸带系在她眼目前,便起身钻出了罗纱帐,走到了寝殿里的置物柜边。 “教习姑姑能教什么?有阿嫂教的好么?我就淘。”李笑笑屁股下面只垫着陈菩的一只手臂,双手又被困在锦被里,只好老实的坐在陈菩怀里,小嘴里却是止不住絮叨:“厂公知不知道王家?昔年才名满江左的汝宁王氏,我阿嫂便是他们家的女儿,若说礼仪规矩,谁比得过王家的女儿?” “王家?”陈菩在柜前细细寻着去红疹的药,偶听到王家,指腹间握着的小陶罐一松,砸道柜子伤滚了几圈,然后在落到地上,里面的白脂软膏也全摔了出来,黏黏糊糊的一坨,是女儿家所用的面霜一般温和的质地。 “厂公在北上,竟也听过王家之名么?”李笑笑点了点头,小脸上透出几分期待。 多可笑的事,汝宁王氏被沈家害的满门赴死,王氏女却成了沈威的妻子。 “听过,还以为死绝了,没想到还有活口。”药膏沾了土地,怕是不能再用,陈菩也懒得去帮收拾,将李笑笑又抱回了榻上:“真没有事儿?没事儿厂公走了。” “厂公不是要帮笑笑抹药么,干嘛走呀。”李笑笑动了动身子,好容易将两只胳膊从被子里掏出来:“别走好不好嘛?” “下回,今儿个没空。”帮她抹了药就等于占了她便宜,占了她便宜就要帮她做事,小公主心里一桩一件算得门儿清,陈菩亦知晓。 小公主不过想朝他讨个甜头,应就应了,可今日陈菩忽然不想了。 瞧着小公主那张白皮狐脸儿,隐隐约约透出另一个女人的影子,陈菩忽觉得她面目可憎起来,手心里盘转着的菩提子紧了又紧。 她瞧着病怏怏的,可却比沈万岚多了几分活灵气儿,又实在与沈万岚太像,叫他喜欢又讨厌。 “下回哪个时候,不如别来了…”李笑笑耳朵灵,听出了菩提子在陈菩手中摩挲的声音,心中跟着一冷,蔫了吧唧的垂下了头嘀咕了句,背过陈菩自己去找衣裳穿了。 陈菩是活鬼,她若要他帮他,便不能惹,反要哄着他。 可现下不一样了,楚后与陈菩的关系没有那样好,她是公主... 一次两次她没皮没脸的贴上去,陈菩不反感她便觉得陈菩甘愿,可今日陈菩这般模样,李笑笑只觉得腻烦。 吉福陈菩一直没有接过来,打发她穿红袄子的惟宁依然还在,李笑笑心中担心沈旻曜,却连一封在普通的书信都发不出去,困在着深宫里麻木的像个傀儡。 陈菩不知道听没听到那话,抬脚便走出了正寝。 李笑笑穿好了衣裳,下了拔步床有种想追陈菩的冲动,可是刚迈下床,那人便有意放轻了脚步。 让她再也辨不清去向。 李笑笑苦涩的勾了勾唇,手里捏着帕子,循着自己的方向走到了方才的置物柜前,将那落地上的药膏全都收回了瓷罐里。 俭节则昌,淫佚则亡。 这是很小的时候,舅舅交给表哥的话,亦是沈家家祠中,祖父刻在一块残破木板上的话。 祖父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是跟着皇祖父一起打江山的人,虽然这两位老人李笑笑都未见过,可却打心 底里敬佩他们。 因为有祖父的这句话,沈家从不出纨绔儿郎,亦不出跋扈的女流。 沈家养育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贤后,亦出了打服为害宋多年的柱州十八部的沈旻曜。 她自幼在沈家长大,祖母与舅舅虽然从来不拿俭节二字来约束她,可破木板上的话却早已镌刻进了她的心间。 持俭节,抛淫佚,不知何时起,李笑笑将血液中显性的李氏基因深藏,她早已自认为沈家人。 陈菩是冷着脸出遗宫的,惟宁出去玩儿回来,手里抱着花枝正迎上陈菩,看着陈菩阴沉的如黑魇的容色,惟宁思忖了片刻,还是拦上了她:“厂公不高兴?” “咱家说过什么?”陈菩微微敛眸,看着惟宁怀中那枝浅黄色金桂,伸手便挥落到了地上:“今年的桂花丑的很,淡鹅黄与你也大不相配,赶紧滚回遗宫好好当值,若再有一回,咱家就用你的脸皮做美人鼓。” 美人鼓,顺天何人不知此事? 献帝当年宫中出了位名叫倾央的美人,宠爱几乎盖过了楚后,楚后妒羡,倾央的脸皮就出现在了一张小鼓上。 第51章 鼓身是金雕,盘龙绘凤,鼓面便是倾央的脸皮与腰臀上吹弹可破的皮肉。 那是钦天监掌印陈菩亲自准备的贺礼,一只美人鼓,和一个被锁在金笼子里的女人。 女人全身无遮掩,没有脸皮,只有一双装满悲哀的狐狸眼,两个黑洞一样的鼻孔和编贝一样的牙齿,其余的一切都是血肉模糊的。 她被锁在金笼子里的时候像一头恶兽,奋力拍打着进笼子,手脚的金制锁链铿铿作响。 献帝当时吓得直接用袖箭刺穿了美人的头颅,看着女人扑通倒下,献帝那表情好比吃了一只苍蝇。 后来抱着倾央美人鼓低迷了几日,宫中有了新进来的美人,献帝便将那美人鼓抛之脑后了。 此事虽然揭过去了,可禁庭里见过那场面的侍者宫妃无数,敢问一句谁不怕陈菩,不怕楚后呢? 不让她入地下是恐王夫人责怪,可陈菩有千百种让人活着痛苦的办法,惟宁瑟缩了一下,连同发髻上簪着的小桂花也被风吹落到了宫道上,遥遥远去。 第37章 037 有点烦 “奴再也不敢了。”惟宁扑通跪到了陈菩的面前:“不要那样罚我。” 瞧她知错, 陈菩也没再遗宫久留,撂下了那位姓季的姑姑,便离开了。 陈菩走了, 惟宁方才敢直起身子, 看着地上那只被踩扁的桂花, 咬了咬唇, 强忍下眼底的泪意。 惟宁一早不在遗宫, 肃月想来是被陈菩支走了,恰好那季姑姑过来,李笑笑便没有着急找肃月, 坐在大摇椅上等季姑姑伺候她净面,耳边自动将季姑姑絮絮叨叨的那些规矩过滤掉。 说教规矩就教规矩,一进门礼自己叫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先说要教习的内容, 姓季还是她自己问的。 李笑笑都不知道该夸季姑姑恪守本分, 还是夸季姑姑恪守本分。 正寝里只有季姑姑滔滔不绝的声音,李笑笑只是一味的点头听教, 木头人一般。 许是太过无聊, 正寝里惟宁的脚步声一入耳,李笑笑在大摇椅里的身子也跟着直起来, 压过季姑姑说话的声音:“惟宁回来啦!” “公主。”小公主鲜少这么大声叫谁,惟宁被弄得一个机灵,抬眸看了看李笑笑身边的年迈妇人, 认出这是教习的姑姑,微微福身,走到了李笑笑跟前:“公主可有什么吩咐?” “你去哪儿了?”惟宁一进屋子便又一股淡淡的香味,李笑笑方才尚不确定,如今惟宁走进, 她分辨出那是桂花的香味,伸手拽着惟宁的衣襟将她拉进:“你这身上的桂花味真好闻。” “是嘛...”惟宁微微愣了下:“奴还觉的不好呢...” “好着呢,你回来的也正好,司礼监送来的季姑姑也到了,你先带着季姑姑出,让肃月收拾一处干净住所出来。”李笑笑巴不得有个人来赶紧解脱自己,因此瞧见惟宁,也觉得亲切,连忙拉过惟宁的手,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季姑姑也觉出了眼前这位小公主似乎对听教这件事有些发憷,想着这不过是第一日,陈菩也说过小公主年少不懂事,所以季姑姑也不意操之过急,无奈笑笑,跟着惟宁出了正寝。 惟宁带着季姑姑寻到了肃月,正从肃月手里接过了中午的膳食,草草交代了李笑笑说的事,便端着膳食进了寝殿。 “桂花开了是不是?”李笑笑闻到了味儿,从摇椅上下来走到桌前。 “是,这几日开的正好。”惟宁抬眸打量了一眼李笑笑,有些疑惑:“公主可是有什么事么?” “我想吃桂花糕。”李笑笑作势舔了舔唇角,随即伸手指了指外头:“只可惜那位季姑姑在,我恐怕出不去。” “..”惟宁循着李笑笑的手指往外看了看,灵机一动道:“季姑姑每五日都要去皇后宫里一趟,公主有功夫去的。” “可肃月...”听着从惟宁嘴里套出来的话,李笑笑点了点头,可又泛起了难:“肃月肯定会告诉厂公,厂公告诉季姑姑,那我还不是要完?” “听她念规矩有点点烦了。”李笑笑说着,脑袋都觉得有些疼。 “肃月又笨又傻,最爱吃东西,她干娘在尚食局,要支开她还不容易。”惟宁看着小公主左右为难的困苦样子,鼻子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哼声,拍了拍胸脯:“公主不必发愁,奴有的是办法。” “真的么,惟宁不会告诉厂公吧?”瞧着惟宁一个个全盘算了过来,李笑笑唇边掠起一抹笑意,却未露两颗虎牙出来,似乎是打心底的开心。 “不会呢,公主放心,到时候奴给公主寻一身衣裳,咱们偷偷去。”惟宁连忙摇摇头,眼底透出几分慌乱。 “可不要是红色吧,害的我要在楚后娘娘面前遭难。”听惟宁这样说,李笑笑忽的撇了撇嘴,兴师问罪一般。 吉福怕是回不来了,肃月心思好猜,也很乖。 可惟宁似乎有些不一样,不单单是不老实这一点,可是要问起来,李笑笑也不知道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她就是觉得要赶紧将惟宁压下去,不然就浑身不舒服。 小公主脸色变得快,周身的欺压似乎都跟着低沉了下来,惟宁不由得一愣,看着那张病白柔弱的玉狐面上如缀了一层冰霜,像死亡将至,让人遍体生寒,惟宁连忙下跪。 第52章 这种气焰,惟宁在陈菩身上都不曾见过,陈菩狠起来,只会让人嘶喊着求饶。而眼前的小公主,手中没有刀,什么都做不了,却仿佛将尊卑二字置于下跪人之脑骨上,高高的端起,硬是压的人连求饶都不敢宣之于口,出声都觉冒犯失礼。 倒与那位沉敛的慎王有些相像,不过只限于儿郎少年时。 如今的慎王,只不过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罢了。 “奴...奴...奴只觉得红色衬公主的...”惟宁压着头跪在地上,额上渗出几滴冷汗吧嗒吧嗒的落下,语气都有些磕巴。 “你是欺我眼盲方才这样说吗?”李笑笑摸着摇椅扶手上的雕花木纹,轻笑一声。 舅母说过她肤白,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万不会需要一件红衣衬她。 她刚至禁庭不知道楚后的公主爱好红衣,可惟宁是知道的,知道还有意为之,也幸好楚后不敢将她如何,若要是她没有那般的好运气呢? “公主饶奴这次,奴真的再也不敢了。”原以为这位小公主温驯可爱,真真责怪起人来,却也真有一套。 秋后算账,大抵如此。 惟宁也不知道如何做,只顾着朝李笑笑磕头。 耳边惟宁以头触地的声音直响,每一下似乎都十分疼,李笑笑身子向后一倾,贴回了椅背上,缓缓道:“你叫惟宁对么?” “是。”惟宁小心翼翼抬起头看着小公主那张淡漠的脸。 “好,那就由你改日与我一同去御花园打桂花吧,寻一身侍女的衣裳来就可以,若再要出岔子...” “我也不知道我会拿你如何,大抵会让你与我一样吧,厂公应当不会阻拦我责罚下人。”李笑笑指节微微蜷起,指尖落在自己眼前那条白绸带上,轻轻挠了挠。 她眼盲,可却不是脑子不好使,忍着一个侍女欺负。 那红衣的事情一出,陈菩就算不会拿惟宁如何,恐怕也会暗地里警告惟宁。 惟宁这幅模样可不是怕她,而是怕陈菩。 陈菩嘛... 想到这两个字,李笑笑忽的觉得胸口有些隐隐作痛,即便陈菩好像并没用什么力气,她那里也很痛。 他惹了她不高兴,她不能欺负回去,但狠狠敲打自己的侍女,陈菩还能因为这一个侍女杀了她不成? 陈菩没因为红袄子的是把惟宁如何暂且不说,惟宁若要是一个她动不得的人,陈菩也万万不会往她手底下塞。 . 鞑靼的小可汗图蒙哈赤生长在寒冷的极北,到了顺天极为不适应,便一直养在接待各国使臣的八方馆里。 幸好顺天秋日转寒,缩在八方馆里的小可汗终于舍得出来走动了。 当然,图蒙哈赤愿意出八方馆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上回在八方馆里让他喝了两壶的陈菩。 陈菩虽掌司礼监与东厂两处,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司礼监的。 怕陈菩有什么事会交代,元宝常常会跟在陈菩身边,今日陈菩交代元宝去御前,元宝就去了,谁知回来司礼监里,就对上个不速之客。 陈菩兴许有办法对付这少年可汗,可元宝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在司礼监外等着陈菩,远远瞧见陈菩那袭宝蓝蟒袍,连忙就迎了过去。 “急甚么这是,不知道的以为咱家把你怎么了。”陈菩慵懒的抬起眼皮,扫了眼元宝一脸惊慌的模样。 “图蒙哈赤来司礼监了。”元宝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努力让自己与陈菩一样镇定下来。 陈菩轻笑了声,将手中一朵淡黄纸出来的花,递到了元宝手中:“稀客,该高兴啊。” “谢厂公赐花。”见陈菩云淡风轻的模样,元宝知道他大抵是有了对策,连忙接过了那朵纸折花。 第38章 038 镶了金 虽然是纸折出来的, 但这是朵极为精致的花,只不过纸色为淡黄,乍一看与桂花极为相似, 可细细一看却又并不是。 眼下正是桂花开的好的时候, 厂公若是要看桂花, 一过御花园满园子的金黄桂花树何愁看不够? 那这花定然不是桂花了... 元宝细细思忖着, 到底没能猜出陈菩给他的是朵什么花, 但又觉得这个纸花莫名的重要,妥善藏进了袖子里面,跟着陈菩进了司礼监。 “厂公。”司礼监一张巨大的阅案, 毕竟是给献帝批折子用的桌子,桌面都镶了金边,图蒙哈赤一屁股就坐在上面, 脚踩着阅案上公文折子, 瞧着陈菩进来,扯了一个得逞的笑。 北地来的图蒙哈赤让人觉得粗野又邋遢, 才二十几岁, 便蓄起了胡须,饶是再年少, 那两腮藏污纳垢的胡茬也让图蒙哈赤显得沧桑老态起来。 “元宝,怎得让小可汗用咱家垫脚的桌子,快搬把椅子给他。”陈菩并没有移步阅案前, 转身撩袍,坐到了罗汉床上,立刻便有小内宦送上了青瓷云纹堆花茶盅,里头是八分烫口的西湖龙井。 图蒙哈赤只觉得着花里胡哨的桌子是贵重物品,彼时听陈菩说这是垫脚的桌子, 立马从桌子上跳下来,一脚踹在了身侧女奴的屁股上:“狼奴,给我把椅子搬来。” 图蒙哈赤的狼崽子,听说是图蒙哈赤在狼群里捡的少女,后来打仗睡觉都带着,喊打喊骂都不会吭声,面上瞧着是图蒙哈赤的心肝宝贝,可少女却灰头土脸的,只有一身灰扑扑的粗布棉袍裹在身上,分明过的还不如猪狗。 第53章 这是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少女,陈菩心里竟有些空落,垂眼瞧着茶盅里的水都泛起波澜。 这波澜是因什么而起呢? 陈菩将茶盅落下,看着被唤作狼奴的少女听话的给图蒙哈赤搬了把椅子,让图蒙哈赤坐下,忽的冷笑道:“小可汗这女人养的不好,半点不水灵,我们的公主嫁过去怕会也成她这个模样?” “你什么意思?!”陈菩这话好像踩到了图蒙哈赤尾巴上,图蒙哈赤拽着狼奴的头发,拧过她的头看了看:“狼奴哪里丑,是厂公眼光差,你们家的公主还能比狼奴水灵?厂公这样吹嘘,可别是个丑八怪要塞给我。” “嘶!”狼奴似乎也听得懂一些汉话,明白了陈菩的意思,龇牙咧嘴的就要往陈菩那里扑。 “你抽什么风,给老子呆着。”图蒙哈赤一把拽过发狂的狼奴,语气有些粗莽。 鞑靼的男儿比他还胜似狼野,使出来的力度让狼奴胳膊都弯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不知道那里的女人是不是也身子硬朗,狼奴的胳膊竟没有被折碎,乖乖的坐在了图蒙哈赤脚边,抱着图蒙哈赤的腿,看家护院的狗一般。 低贱死了。 “公主不需水灵,你这狼奴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陈菩冷嗤了声,袖子里落下一条长长的菩提子,垂泄在腿边,另一端被他指尖及时勾住,这才没有落到地上。 “厂公这话说得,既然公主都到宫里了,作为我未来的可汗妃,总不能到现在还与我素未谋面,不如厂公行个方便,反正你们这公主也是皇帝不要的丧货,好歹让老子弄上手,才知道能不能比狼奴好啊。”大宋的女子的确与鞑靼的不一样,楚皇后的四公主他曾见过一面,身段生的那叫一个婀娜,只不过要给他的不是四公主,图蒙哈赤也没多想什么。 可图蒙哈赤记得陈菩似乎是并不怎么看好那个四公主的,眼下反倒对那六公主赞赏有加,图蒙哈赤垂目看着脚边上的狼奴,心里也盘算起来。 图蒙哈赤的话音刚落,司礼监中便陷入了长久的死寂中,元宝也觉得这话不对劲,连忙侧目去打量陈菩。 “小可汗这话是认真的?”陈菩面上并没有什么波动,那双凤眼却是微微眯起,藏起了眸底汹涌的暴戾。 “有何不妥么,在我们鞑靼,看上了姑娘那都是要敲晕了睡一晚的。” “你们家公主好不好,好歹也让我睡一晚啊。”图蒙哈赤默了默脸上的胡茬,露出了一抹下流的笑。 陈菩观望着图蒙哈赤,试图将他与那个娇气羸弱的小公主凑到一起,可脑海里的图蒙哈赤却忽然变成了与长生一般丑陋肥胖的臭虫,啪嗒落到了小公主纤细白皙的手臂上,想到那虫子在小公主柔嫩的肌理上一寸一寸蠕动,陈菩剑眉忽的拧在了一起:“小可汗窑子逛多了,青天白日都能将满脑子废料吐出来。鞑靼是鞑靼,我宋朝乃礼仪上国,小可汗如今脚下的土地是中原土,要娶的公主也是中原的公主,便合该按照我们中原的规矩来。” “怎么的,你们那六公主生来便是不祥之人,这会儿身上倒镶了金?”陈菩这人疯煞,图蒙哈赤并没想到他会拒绝,登时更对李笑笑起兴,从袖中拽出了一个带血的金铃铛扔到了陈菩脚边:“给大宋机会你们不珍惜,老子即刻就割了你们那少将军的脑袋,提着他去睡你们公主。” 那金铃铛落地叮铃铃的直响,尾端浅黄的流苏已经松散破烂,被血污凝结成了一团疙瘩,正是沈旻曜的那只。 陈菩挑眉,看了看图蒙哈赤,唇边忽的勾起一抹冷笑,却没了几分锐气:“说的甚么浪话?小可汗可以滚了,但可好好想想思虑下自己有没有命睡。” “不男不女的死太监,算你识相。”陈菩这番话辩不出是否,可是有戏,图蒙哈赤听罢,也不屑于在这太监窝久坐,起身一脚踹翻了椅子,拖拉着狼奴的后脖领,便离开了司礼监。 “厂公...”这话忒难听,元宝都有心对着图蒙哈赤来一脚,听着陈菩不声不响,元宝深吸了口气,拾起了那颗铃铛,缓缓走到了陈菩跟前。 “接黑鹰来,一天之内将信传到柱州 知府手上。” “咱家要让小可汗明白,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陈菩看着元宝手心里躺着的那颗铃铛,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浓重起来。 沈旻曜死了,谁来与楚家缠磨,所以沈旻曜不能死,安居鞑靼的那位老可汗,想与宋来一场博斗,却也是万万不敢招惹柱州的,图蒙哈赤不知天高地厚,那他便送他们一个柱州。 他要大宋乱起来,鞑靼也想横插一脚,可鞑靼那个地广人稀的蛮荒地,如果对上繁昌欣荣的柱州,对上柱州那个小阎王,不知道吃不吃得消呢? “那公主那边呢,图蒙哈赤怕是还会找楚后娘娘,厂公可要在遗宫留条路,给小可汗行个方便,还是?”元宝问道。 “留。”陈菩捏起元宝手心躺着的那颗铃铛,举到阳光下,看着那软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指尖微微用力,那铃铛顷刻便化成了齑粉,洋洋洒洒的落到了地上,宛若星尘。 余下那团血流苏,陈菩眯眸,掀开茶盅的盖子,将那凝在一起的流苏丢了进去。 第54章 什么意气风发的小将军,连个铃铛都守不好,只是可惜了小公主亲手缠的流苏,平白让人弄坏了。 可仅仅一条流苏都能被缠乱成这般模样,那样羸弱的小公主却即将要给带着低贱狼奴的图蒙哈赤当可汗妃... 看着茶盅里被热泡开的流苏晕开血渍,露出原本的浅鹅黄丝线,陈菩抿了抿唇,放逐与收纵,如同这团杂乱的流苏,梗在了他心头。 “不就是条通遗宫的路么,这有什么的,让他去,小可汗咱们可是得罪不起的。”陈菩伸指捞起流苏,在指间揉搓了下。 血被涤荡的干净了,可流苏依旧是缠乱不堪的,他不在意,这一切都是与他无关,陈菩在心中告诉自己。 . 李笑笑秋日至顺天,行装与细软皆送入了遗宫安置好,然而真正的公主仪驾至今还堵塞在来顺天的路上。 时光悄悄晃过,十五月圆,宫中如往年一样办了中秋盛宴,内廷里喧嚣的宴会如火如荼,近乾元门的遗宫之内,却是一如往常的清寂。 行人走过都没有一点声息,出了宫门之上崭新的简朴牌匾,工整镌刻着“遗宫”二字,这里就好像从来都是无人居住的静地。 陈菩与元宝从东厂回内廷,乾元门外已有不少刚至宫门的车架,宫内是贵人门的狂欢,外头的士兵却要打起十分精神来,恭敬领着皇亲权贵门入宫门,赴宴会。 乾元门这么多人迹,有时候总是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的。 陈菩向来是讨厌这些涌涌人群的,但即便如此,他亦会大张旗鼓的从正门而入,可今日瞧着皇宫顶上那个高悬着的金雕玉匾,以及遥遥见到远处朝自己拱手行礼的几个下品小官,陈菩心中忽的腻烦起来。 这种日子,是最容易出岔子的。 第39章 039 三个大 陈菩翻身下马, 便绕了一条远而清净的路。 元宝跟在陈菩身后,提着一打油纸包裹起来的糕饼,有些着急问道:“厂公, 钦天监尚食局, 您先去哪个地方?” 陈菩听出了元宝语气的急迫, 嗤笑了声, 目光跳过对于各个宫殿来说较为低矮的宫墙。 他在东厂里掌权, 杀人无数不假,可每年的中秋年节,陈菩都会守旧的去钦天监与尚食局磕头。 杀人无数之人何须假慈悲?有时候陈菩都不能理解自己这种矛盾的心里, 但也骨子里当是孝义总是无法抛掉的。 他随王氏更多一些,随那个左右摇摆,假情重义的男人少一些。 “去找胖丫头好不好?”陈菩忽的转过了头, 看向了身后的元宝。 “啊...”元宝愣了下, 看着忽然调笑他的陈菩,细白的面皮上有了一层可疑的红晕, 不过又连连点头说好, 没等陈菩先动,就翻身下马立在了陈菩身边:“奴才跟厂公一起去。” “狗东西, 心思藏好咯,别误了胖丫头命。”陈菩有心在元宝背上来一脚,不过今日恰逢元月, 天象实在好得很,陈菩到底没下脚,下马与元宝抄了一条远而静的路。 一条离遗宫最近的路。 . 中秋年节,这些劳什子的节日听上去人声鼎沸。对于李笑笑来说与寻常日子没什么两样。 顶多了就是跟祖母出去逛一圈。 肃月是个活脱性子,想带她一起到寝殿外面玩。 季姑姑这日也难得不管束, 跟着劝了两句,可李笑笑却是没什么心情,她性子慢热 ,还没熟悉到可以和这些人一起玩闹。 宫院里肃月与几个小侍女闹成一团,银铃般的笑声欢快悦耳,李笑笑的大摇椅被挪到了屋檐下,她便坐在那上头,一荡一荡的晃悠,感受着天上洒下那抹清冷的月光。 “公主您吃不吃月饼?”惟宁被李笑笑整治了回,这两日都老实了,肃月去玩她也不去,只守着李笑笑,生怕哪点做的不好了,惹得小公主生气告状。 告状这事平素都是她擅长的,惟宁竟没想到有一日也栽了跟头。 “不吃。”李笑笑倚在摇椅里的身子摇了摇,一副病恹恹的神色,好像那些乐事都与她无关。 “那...” “你想去玩就去,我又不是把你拴起来了。” 惟宁已经在自己跟前问了好几个问题了,傻子猜不出来她也想出去玩。 李笑笑也并非恶毒之人,觉出惟宁期期艾艾的,盼出花儿来了就等她这句话,干脆主动出声赶人了。 “那您...”惟宁眸子闪了闪,可看着李笑笑格外憔悴的神色,又不敢出去。 “我又死不了。”李笑笑也不知怎么就胡诌出一句丧话来,说完就转过了身子往摇椅里一窝。 “哎呀哎呀,这不是小掌印么,稀客稀客。”李笑笑与惟宁正说着,院子里揉面团的肃月一抬头,映着月光便对上了陈菩一身蓝纱蟒袍。 这蟒袍做的威风,平日在大内之中,可是要比皇子们都有派头。 肃月觉得好看,借着节日,便也调侃起来:“好个俊俏的小掌印,不知道以为哪个贵不堪言的皇子来了呢。” “你这话在遗宫说,在外头咱家可是要让你吃板子的。”陈菩挑了挑眉,指尖抛出颗红枣来,打到了肃月头上。 第55章 “哎哟,小掌印好功夫。”那红枣是可以变成菩提子杀人的,陈菩只是逗肃月,因此这刻红枣打的也不疼,肃月接住掉下来的枣,朝着陈菩吐了吐舌:“小掌印功夫又精进了,打的我脑子都疼。” “啊?”这话一出,陈菩还没说什么,身后的元宝便先唏嘘了一声,从陈菩身后探出头来,打量着肃月的额首,模样比肃月本人还紧张。 肃月看到元宝愣了下,垂目看着面板子上的盖好了的月饼:“季姑姑你来揉面,我..我去尚食局烤月饼了。” 说罢,逃一样的略过陈菩与元宝身边,跑出了遗宫。 遗宫里没有小厨房,楚希然想必也不会特意给遗宫发什么月饼,肃月这个贪吃的肯定要想办法,陈菩司空见惯,侧目看了看元宝:“追去呗?” “不去了。”元宝神色却黯然了下来,摇了摇头。 元宝对肃月是有些心思的,陈菩倒也愿意推他一把,不过这两个人是强求不得的。 见元宝无精打采,陈菩抿了抿唇,目光便也落到了檐下。 李笑笑早没了影,摇椅空空的摆荡,惟宁立在一遍,正定定的看着陈菩出神。 这几日惟宁道没开什么小差,陈菩懒得说什么,目光落在摇椅上那被带下来的狐白绒毯,垂在身侧的手蜷起,拇指抚过触过一片雪上梅的食指,轻轻捻了捻。 “先去钦天监。”遗宫原本其乐融融的,多 了他与元宝,好像平白破坏了这景色,陈菩自觉多余,转身迈出了遗宫。 “厂公...” 正欲走,李笑笑却又从正殿里跑了出来,小手里吃力攥着什么,孤落落的顺下一条打的精致的淡鹅黄混浅蓝丝线的流苏。 陈菩微眯眸,从李笑笑指缝里窥见了那颗金铃铛,脚下步子也不由得止住了。 想要.. “作甚么?”陈菩清了清喉,冷沉的看着李笑笑眼目前的白绸带,只觉得碍眼的很。 “本宫有些事劳烦厂公,厂公自己走过来吧。” 李笑笑默了默,拦下陈菩以后只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格。 公主与厂公,多么不和礼法的勾当,她并不想闹到人尽皆知,也不想让季姑姑与肃月她们看出破绽。 方才还急切唤住他的小公主下一刻就变得神色漠漠,陈菩冷呵了一声,有种想要转身离去的冲动,然而李笑笑手心垂下的那条漂亮流苏却似乎蛊惑了他。 也可能蛊惑他的不是流苏,陈菩还是选择进了那座清寂的正殿。 “这个给厂公。”没了外面那些人,李笑笑缓缓走进陈菩,一双小手拽着陈菩的掌,将那颗有核桃大小的金铃铛,塞进了陈菩手里。 先前陈菩不要,她换个时候再给,借着中秋给,陈菩总不会拒绝了吧... 只要陈菩收了她的东西,表哥的事情,她也好提一提。 掌心的金铃铛足有沈旻曜那颗三个大,奢靡美丽,却冰冰凉凉的,甚至不带着一丝小公主的掌温。 可陈菩知道,这便是她的掌温,将那铃铛摩挲在手心滚了一圈,凤眼含笑看向了李笑笑:“公主想和厂公讨个彩是么?” 漂亮的小公主有这样精巧的心思,陈菩倒很受用,只要不张开闭口的都是沈家人,他还是很愿意让她奉承的。 毕竟他本就不算厌恶她。 “是..”觉出陈菩接了铃铛后的变化,李笑笑不免着急,指尖掐着陈菩小指:“好厂公,表哥迟迟不至顺天,我想写封信过去...” “噢。”陈菩低低应了声,唇边笑意消散。 突然就觉得手中这个铃铛,似乎没这么好看了。 第40章 040 生气了 “厂公帮帮忙嘛。”这都多少日了, 李笑笑虽然没细算过,但也知道过了很久,她实在是想写一封信过去, 但信传出去, 肃月与惟宁定然会察觉, 不如直接从陈菩这里说, 叫陈菩帮她。 陈菩那声低哦遍不出情绪, 李笑笑便以为能成,双小手攀上了陈菩的手臂:“就这一回。” “就这一回?”臂上贴过小公主的一片娇柔,陈菩冷嗤了声, 目光落在她白皙柔嫩的肌理上,她脖颈上的簪伤已经好了,留下了一道黄豆大小的红疤。 这红疤是为什么来的呢? 是沈家, 从她缠上他那一刻开始, 她心里头装的都是沈家,还有沈旻曜。 “肃月说你这几日睡得长, 因为沈旻曜是么?”陈菩擒着李笑笑的肩头, 一把将瘦弱的小公主推到了罗汉床上。 窗外的月光映窗落下,从苏州不远万里抬来的罗汉床上带着一股温和沁人的香, 满是她的味道。 花果的清香好像将人带到春时,而小公主便是那个沉坠花丛的精灵。 陈菩眯眸打量着她眉心,瞧着那朱砂色泽渐渐灼艳, 心中忽然就洋溢起一股无名火。 这颗浅浅的朱砂痣很小,可陈菩却观察过,它是会和小公主的心情与身体状况有关的。 提到沈家她便兴奋,说明什么? 陈菩冷呵,抬手打出一颗菩提子, 击裂了支撑窗户的木棱,而后倾身拽过了李笑笑的衣领,将她交领处豁开一道沟壑,食指扯开内里那件浅粉色的小衣,将那颗冰冷的铃铛粗鲁的塞了进去:“满脑子都是沈旻曜,真把他当夫君了,吃饭睡觉都挂念着?” 第56章 “六日...”铃铛上的凹槽纹理硌的李笑笑胸口发疼,连着那日被陈菩弹过的地方都泛起痛痒,李笑笑嘤咛了一身,双手撑住了身后的罗汉床:“你我行了六日,今日是笑笑归顺天的第七日。” “我就只要一封信带出去,厂公想得什么,笑笑都情愿。” “厂公想得沈家全族性命。”瞧着小公主病白的脸上泛起潮色,陈菩微微蹙眉,大掌沿着那抹纤瘦的楚腰向下。 “没有沈家,笑笑也想去死了..”钻取的力道让李笑笑身子都跟着娇颤起来,一只小手挣扎着向下,摁住了陈菩的掌背:“厂公..厂公舍得...嗯?” 小公主尾音含了钩子,好似谪世的妖魔,陈菩挑眉,大掌甩开那只冰凉的小手,而后撤出,将掌举起在李笑笑覆目的白绸带前,捻了捻指尖,勾出一抹暧昧的线。 没了那只手臂,李笑笑也飞快的阖上了双腿,侧身过来拽住了罗汉床上铺着的狐毯绒毛,指尖攥的泛白。 “...”瞧着小公主缩成一团的身子,陈菩垂眼,扳过了她的脸颊,看着李笑笑眉心黯然了的朱砂,低低斥骂了声,方才直起腰杆,连着李笑笑也一把拽了起来。 “公主?” 窗棱断裂的声音也让惟宁巡进了内寝,看着端坐在罗汉床上的李笑笑,又打量了眼立在一旁的陈菩:“奴瞧窗棱断了...” “怕伤了公主。” “我没事。”李笑笑压了压紊乱的气息,生怕漏出了什么,抢过了惟宁的话头。 “没事奴便放心了。”惟宁并没从小公主有些娇气的语意里听出什么,因着隐在夜色里,所以他目光全都落在了陈菩身上,略带几分调侃道:厂公怎么不知道帮公主点烛呢? “咱家都干了,要你进来是作甚么的?”陈菩垂目,轻轻打磨着指腹,声音寒如腊月雪。 惟宁被训的一愣,连忙回身去寻油烛,却无意间听到了阵清脆的铃响,紧跟着陈菩的脚步。 “走了。”偷得香玉,陈菩便挑了小公主胸脯子里那颗核桃大的铃铛,大步出了寝殿。 “...”不知两人在屋里头说了什么,惟宁总觉得陈菩心情有一下子好了起来,转头看着一脸病白凝重的李笑笑,又有点摸不着头脑:“公主?” “把烛灭了,出去。”胸口空悬着道缝隙,收了不知多少冷风,李笑笑将手臂抱在胸前,娇呵了一声。 “啊?”惟宁看着自己刚点好的烛,撇了撇嘴,觉得有些白费。 不过李笑笑这话倒也并不算是为难,毕竟她瞧不见,点不点烛都是一样,所以惟宁思忖了片刻,还是灭了那烛,而后带上门,离开了寝殿。 李笑笑几日就摸清了寝殿里的方位,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门板光阖的声音响在耳边,李笑笑原本坐的绷直的身子一下就松懈开来,那人分明没怎么使力,可李笑笑却觉得疼极了,不住阖紧了双腿,循着罗汉床侧躺下。 罗汉床上柔软的垫子被李笑笑的头压的一皱,倏的滚下一颗鲜结的白菩提子,似乎是刚才陈菩打窗棱的那颗。 李笑笑被那冰冷的菩提碰上额头,不悦的蹙了蹙眉,她伸出摸到了被落在窗户下的那颗菩提子,将那菩提子含进嘴里,虎牙尖磨得直响。 可菩提子的质地出奇的硬,竟是咬不碎,就如同陈菩扳过她脸颊,骂她那句话一样顽劣,李笑笑更觉得委屈了。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她就算是生的再不好... 也轮不到他来说她.. 李笑笑掀开了白绸,揉了揉眼里含着的氤氲,将头埋入了罗汉床里。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从入了这座皇宫开始,眼泪竟是没由头的多了起来,大抵是因为似海的深宫,从来都不是一块风水宝地吧。 - 陈菩似乎对那位六公主的态度格外好一些,料到两个人应当是有什么重要事儿要说,元宝也没走远,就在遗宫外候着。 俗话说得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虽是中秋佳节,可天上那轮月却并不是正圆,元宝仰目盯了半晌,哽在喉头的 那口气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叹什么气呢?”陈菩子遗宫而出,伸手往元宝脑袋上拍了一把。 “没什么..”元宝连忙抚了抚自己的纱帽,撇嘴看着陈菩。 好在他这算轻的了,孙孝还总挨着厂公的踹呢。 “没什么就往钦天监吧,赶明儿个再去尚食局。” 说是没什么,可小宦官满心满眼都写了那“胖丫头”三个字,就差拿张纸条顶在脑门上了。 元宝或许不知,但陈菩也算看着肃月长大,肃月是心向自在的姑娘,小的时候,她就想着出宫了,生了飞出这片腐朽宝地的心思,便注定不会再落下脚来。 可元宝却背着沉重的枷锁,从踏足深宫那一刻开始,他与肃月就无缘。 然而他还非要去追,非要去爱,跟王氏一个样。陈菩并不能理解元宝的蠢心思。 兴许是见过许多人为男女情分碰的头破血流了,与之相较,陈菩其实更赞同钦天监里那个老东西对他说过的话。 妙法无极苦尘寰,堕了红尘的人不能苦海回身。 第57章 这是佛家的话,老东西只记得自己能遵循的,忘了无欲无求,无贪无妄,这些都是要败道的。 因此他与长生,早就相差甚远了。 “厂公在安慰奴才。”元宝垂头看了看陈菩腰间不知何时垂挂着的铃铛。 这铃铛张扬极了,虽说陈菩平素就不算勤俭内敛,但元宝还是觉得这东西晃眼,且黄金质软,太过温和娇嫩,与陈菩并不大相配。 不知哪一刻就会被刀枪划伤,终日挂在腰间并不能把这铃铛保护的极好,前些日子图蒙哈赤不也是拿着一只金铃铛吗... 那铃铛还不如这个大,那样好护的小东西,不也被糟蹋成了那个样子。 想来铃铛的主人只顾着自己,忘记丢了什么。 “你想点听别的?”陈菩挑眉,看着元宝那白皙面皮,有些想给这小宦官来两拳。 好话不听求坏话,哪有这么刁钻的人? “别..别说了,奴才这颗心撑不住您一记刀子了。”元宝连连摆手,脚下步子都快了许些。 第41章 041 望望风 要知道, 厂公脾气坏,厉害的也不光手段,还有一张嘴。 离了遗宫, 往前远了就是御花园, 这地方到底是禁庭的体面, 春夏桃荷冬日梅, 秋日虽是花木凋零的时季, 但也有洋槐与金桂来撑着,因此御花园从来不是个空寂寥的地方,远远望去葱茏的一片浓彩, 硬生生将人的一颗空心都塞满了。 听说四公主最喜欢在这儿作画了,从前没有好好看过这些芳华,现在元宝竟然觉得这些东西惹人眼, 也不是没有道理。 “今年的桂花似乎特别香。”步入这园子, 元宝心绪才敞亮了些。 “是啊,前两日才说它不好, 这两日就好起来了。”陈菩淡淡点头, 那双凤眼却并未在金桂之上,反倒满园环伺:“咱家记着这处开过一种花, 芯是淡黄,色白如雪,一簇一簇的繁茂, 如今倒没有了?” 一提起花,元宝也想起了什么,探手进袖子,从中掏出一朵浅黄色的纸折花来:“厂公说的可是这朵?我道您折的是桂花,原来不是...” “不是, 那花不开在树上,咱家曾遥遥见过,不需在树上,便白的孤直高傲,可即便如此,咱家还是觉着喜兴。”陈菩摇摇头,拊掌多了元宝手中那朵花,开始从园子里比照。 “厂公别寻了,您说的该是太平瑞圣,也叫丰瑞花。花早开败了,但果子应该结了。” 太平瑞圣,其名太平,可此花却历经了许多国朝更迭,几经辗转,方才顽活至今。 它命运多舛,长史之中,自北宋灭亡,太平花落于金中都,后金国再被元军灭,元军劫掠了金中都的财宝,亦抢运了许多中原的珍宝文物,奇异花卉。 时至今朝,许多曾起源于中原的花木在这边土地上都已荡然无存,唯太平瑞圣顽留于故土。 后来,异族被赶出关外,这样顽强固执且平凡的小花终于扬眉吐气住进了宫中,并被仁宗赐名,瞩为太平瑞圣。 可陈菩对这花知道的太少,从没听过这花能结果,以前遥遥见过,也只以为是看上去好看的花罢了。 “结果?” “它能结什么样子的果?”陈菩眯眸,眼底暗含了几分异样的神色。 “黄沙果,酸甜,还挺好吃的,厂公要是想吃,奴才寻人摘点?”元宝似乎是与肃月有一些共同点的,便是一说吃就高兴。 “你在这儿说,不如现在去摘?”陈菩挑了挑眉。 天边月不圆满,但却赶上了十五这个好日子,老东西恐怕还在参禅,他没必要去早了,平白扰了他的修行。 “也行。”元宝闻言,弯腰将自己袍子撩起来,捏住袍角,让前襟成了一个口袋,便去寻沙果从了。 今日御宴,御花园想是没什么人的,陈菩看着元宝抱着袍子攒成的口袋,一迈长腿便攀上了假山,脚踩着山石,坐到了假山上,有些轻佻道:“厂公给小元宝望望风。” 元宝听的一愣,忙回头含着假山上眉眼含笑的陈菩,疑惑的挠了挠头。 想不通,以前厂公总是顶着一脑门子官司,看见谁都是一脸阴森森的冷笑,好像下一刻就把你生吞活剥了一样,今儿个倒是奇怪,莫不是那六公主跟厂公说了什么事? 还是... 元宝有胆子往下想,因为从苏州到顺天,这两个人虽一个为公主一个为东厂缉事,可的确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对头。 想到一半,又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荒谬的假设,于是乎,元宝连连摇头,将对公主那不敬的猜想摇出了脑子,去找沙果丛了。 顺天在北地,然而御花园环山绕水,容了苏杭一半的烟波水景。 假山下是湖水,从高仰望,波光粼粼,敢揽天边月入怀,且浩浩汤汤,延绵至宫外的护城河。 湖对岸的花海簇拥中筑了一个冷暖亭,夏天木柳成荫可遮阳,冬日绿枯又逢光照,是个绝妙的好地方。 今日是中秋,阖宫上下都去赶赴宫宴,原本该没什么人的凉亭却开会似的,粉衣大肚的妇人端坐在凉亭中,下首两个内宦摁着个小侍女正打板子。 第58章 那小侍女应当是犯了错,可却在内宦手底下挣扎撕扯着,好像个发了疯的兽,竟不知哪里来的神力。 “打,给本宫摁住了打!”凉亭中,连亭身上血肉模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仍要沾染江照月的裙角。 江照月稳坐凉亭中,瞧着连亭那只血淋淋的手,扯过干净的裙角,缓缓侧目过去:“两个人都摁不住么,再去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 “娘娘,求您,求您再给奴一口,奴认了...”江照月话音刚落,连亭已经挣脱开两个小内宦,朝着江照月扑过来,抱住江照月的腿,脸上血泪交横:“求您了娘娘...奴真的受不住..” 被两个宦官摁着打的小侍女也不过十五岁,瞧着个子矮矮的,陈菩隔着不远望,只能看到连亭身后血衣淋漓。 这血飘出了几里,对于陈菩体内的长生来说像是致命的诱惑,肋骨下一掌左右的距离,陈菩能感觉到那里的东西奋力涌动了下,搅的人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眼前昏黑。 长生不止一次这样搅扰过他,陈菩早已习以为常,定了定神,朝着那凉亭处道:“江娘娘好心情啊,万岁爷的宴会您都不去,在这教训奴才。” 陈菩的声音朗润而冷沉,江照月身形一滞,颤颤巍巍的仰头看着湖对岸那座假山上一身蓝金蟒袍的厂公,连忙从亭中起身,推开了缠着自己的连亭,朝着陈菩福身:“厂公玩笑了,万岁爷的宴会,本宫万不敢缺席,只是这奴才办的事实在下作, 若不狠狠扳过来,是要误了性命的。” “什么下作事?”下作事,这三个字,宫中表面看上去似乎一丝也无,可背地里却不知有多少,陈菩见多了。 宫中的娘娘们脾气都不好,犯了错的要么打死要么发配,发慈悲让人活下来的几乎没有。 他还没见过哪个宫打人打的这么毒,又不让小内宦手上的棍子下死手的。 陈菩是干这个的,看得清楚,心里实在是奇怪。 “...”江照月似乎也有些难言之隐,但眼前的人偏偏是陈菩,就算她不说,陈菩有心知道,恐怕事实转瞬就能传进他的耳朵里,所以江照月不敢瞒,埋首忘了眼地上满身血的连亭:“本宫这侍女...原本是年纪小了,被尚寝局的老太监糊弄当了对食,还抽了阿芙蓉,这东西厂公应当听过,若是不狠狠的打一顿,戒下来,可是要拿命填的,她年纪小,我也心疼这样打她,可也只有打她...” “还望厂公不要告知万岁爷…” 江照月有心帮着连亭遮掩,可话落,连亭便跪着爬到了江照月脚底下,血手拽着江照月的粉裙,发了狠劲扯着江照月的裙角,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抱紧江照月,怕伤着江照月的肚子,嘴里依旧是“求娘娘给一口”“真的最后一口”“再没下回了”的话。 阿芙蓉,先前是叫乌香,是诡计多端的番邦献到中原来的,那会还没有宋,这片土地上的王朝叫南梁。番邦献给南梁帝,管这叫通往极乐圣地的媒介,一口填寂寞,三口上极乐,用了的人身上还会留下抹不掉的奇香。 南梁帝真就收着了,于是几辈子皇子皇孙死在了阿芙蓉上。 后来先帝掀开了南梁王朝,便明令禁止了阿芙蓉。 到底是盛极一时的毒物,禁止哪有用啊?越是压抑,有的人就越猎奇,想试试,偷着藏着也要试试。于是,寂寞被添满了。人也成了身陷泥沼的人。 除不净的,所以也是寻常。 但真的要戒断,总该有一颗坚心,偏偏江照月脚底下那个,执迷不悟,哪里像想戒断的人,为了一两口毒物,狼狈成那个模样,陈菩只觉得好笑:“江娘娘真狠心,小丫头求成这样了,反正也是死性不改,让她抽。” 第42章 042 看热闹 “厂公, 此乃本宫宫中之事...”陈菩的令,在这禁庭之中犹如圣命,无人敢违抗, 可连亭已经戒了许久, 兴许度过这最难的一回就好了, 这一口下去, 前头忍了那样多艰辛的日子都功亏一篑了。 江照月已是位人母的妇人, 看着连亭那模样,撑着快要足月的肚子,缓缓跪在了凉亭中:“这孩子忍的实在不易, 这回是最后一回,扰了厂公眼目,本宫愿担责罚, 可...” “江娘娘严重了, 咱家能怎么罚您呢?”瞧着那大腹便便的夫人,陈菩轻笑了声, 将目光转向了连亭:“咱家说了, 让她抽,害人害己的东西, 自己耐不住寂寞,便要自尝恶果,能怪谁?” “可她才十五, 哪有孩子没犯过糊涂?”江照月愣了愣,仰目瞪着陈菩,眼中氤氲热泪。 “有的是没犯过糊涂的孩子,有的是没机会犯糊涂的孩子。她要戒,诚心戒, 就不需要你来帮,能帮她的只有她自己。”陈菩眯眸,袖里的菩提串又露了面目,鲜结却冷森森的在月下泛着红光。 捻在指腹间的时候,陈菩却惊觉少了一颗。 妇人都是心慈手软的,可帮了这个人有什么用,守不住寂寞的人本身就下贱,就了她,她指不定反过来怪别人,要自己吃了亏,心才会转过来。 求谁都不如求自己,俗世是这样的。 第59章 “你们,让她抽!” 陈菩的话到底是管用,方才还押着连亭的两个小宦官一听,眼对眼,心领神会,立刻去拿桌子上的烟斗。 “那是本宫没看到,若是看到定然会帮,可眼下这个孩子,却是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本宫不能害她。”江照月连忙拉过连亭,将连亭护在怀中。 “江娘娘与咱家作对?您身子重,伤着自己咱家可不负责。”陈菩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既然做了决定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更改,反正江照月肚子里那个孩子也该出来了。 彼时江照月将那小侍女护的紧,陈菩挥挥手,两个小内宦便围过来拉开江照月。 禁庭里已经有几年没出过孩子了,江照月这个孩子,可是金贵极了,再加上江照月本身无子傍身,因而就更重视这个肚子。 眼瞧着快瓜熟蒂落,万不能出岔子,所以两个小内宦粗鲁的上前时,江照月环着连亭的手就略有些松动了。 说的慈悲虔诚,若是粘带了自己,还不是要望而却步。 江照月不再拦着,连亭狼一样抢着接过小内宦手里的烟杆子,饱食阿芙蓉以后,终于舒展开了眉眼,陈菩冷笑一声,便要落下假山。 然而他还未动,腰侧便抵上一只冷匕首,刺破了他的衣帛,坠着他一同坠入了湖水中。 - 中秋过去便是十六,季姑姑好像就十五那天没那么严肃,翌日起来,便又早早的叫了李笑笑。 晨光熹微,李笑笑盘着腿坐在榻上,只觉这动作扯着腿心有点难受,蹙着眉捋顺了双腿,从拔步床上垂落下来。 “公主可是身上不舒坦?”陈菩早嘱咐过这位公主不那么好伺候,身子骨娇贵,受寒感冒什么的不能有,季姑姑虽然为人严肃些,但也不敢疏忽了这些。 不舒服,的确不舒服,应当是弄伤着了,可李笑笑怎么敢对季姑姑说这些,连忙摇了摇头:“姑姑,笑笑没有不舒服呀。” 小公主是个惯会撒娇的好手,季姑姑被弄得心头一软,倒也不好再问些什么,只当是小娘子不爱起床耍娇气,忙拿起了枕边那条白绸带递给李笑笑。 “惟宁怎么不在呀?” 肃月的干娘在尚食局,因此肃月每早都会去给她张罗好吃的。倒是惟宁,这些日子殷勤的紧,虽然说她不怎么喜欢惟宁,但今儿个叫她起来的换成是季姑姑,李笑笑还觉着挺奇怪的。 “司礼监的掌印受了重伤,惟宁姑娘被叫走了。”季姑姑回道。 陈菩手掌东厂与司礼监,但季姑姑是宫中资历老的姑姑,因而潜意识里还是认陈菩是司礼监的掌印多一点,便如此说了。 “厂公也会受伤?”李笑笑微楞了下,狐白的小脸扬起,似乎有些疑惑。 据她所知,陈菩是个很刚硬阴煞的人,听说掌权东厂十几年都没能有人杀死他,怎么也能中招了? “宫里其实只有钦天监的善光大师能将掌印伤着了,那是掌印的干爹,这回倒怪掌印自己...” “看人家的热闹,被刺客赐了一刀,带下湖水去了。”季姑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一报还一报,当日陈菩骗她落水,今儿个自己就看热闹被拽下水,李笑笑抿唇,颇觉得好笑,但想到宫中出刺客不是什么好事,便压下了笑意来:“那刺客呢?” “按理说这刺客是伤不到掌印的,可掌印没及时用菩提子伤着那刺客,这才挂了彩。”季姑姑说着,边捡起了兜袜帮着李笑笑穿好。 “啊?”李笑笑默了下,撑着被褥的手动了动,探进绣枕下摸到了一个圆圆的珠子:“厂公用菩提子打人吗?” 第43章 043 去接人 枕头下的是陈菩昨日落下, 被她咬了又咬的菩提。 他是随身带着一串一百零百子的,李笑笑曾几时在陈菩的脖颈上摸到过那冰冰冷冷的一串,却并不知道这原是陈菩杀人保命的物件。 那得沾过多少血? 李笑笑咽了咽唾沫, 忽觉得有些反胃, 但这对于陈菩来说应当是重要的..他这也能忘。 “是, 平日都是用菩提子, 不知这回怎么了, 不过好在掌印没事,那刺客,在水里就被生生咬掉了脸皮。”这本是人尽皆知的事, 所以季 姑姑并没隐瞒,但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拍了拍李笑笑的小手:“公主莫怕, 那湖里的血水清干净了。” “那...”李笑笑将那白菩提子卷入手心,又有些疑惑起来:“他还能咬人呢, 叫我的侍女做什么?” 惟宁是她的人了, 按说就该本本分分伺候她,怎么反跑到陈菩那里去了, 早觉得惟宁不对,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 “按理说是不该的,但惟宁姑娘是掌印的干妹子, 关系自然近一些。且掌印在禁庭只手遮天,公主还是别琢磨这个了...”与陈菩争是争不过的,季姑姑伸手抚了抚小公主的头,权当安慰。 “干妹妹也只是妹妹,惟宁还得给他伺候汤药寝席不成?把惟宁当成什么人了?”李笑笑蹭了蹭季姑姑的手掌, 像个襁褓里的小奶猫。 “宫中总有几桩事儿是不能说的,惟宁姑娘与掌印是什么关系老奴也猜不准,公主可别乱说。”季姑姑看着眼前口无遮拦的小公主,伸手戳了戳她嘴角,有些无奈。 第60章 “就说,我就说。”李笑笑鼓了鼓嘴。 干妹子,那不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么,陈菩那样阴煞的人,是有旖旎心思.. 可谁知他那旖旎心思可不止对她一个人,真是低估他了。 李笑笑想着,不由得嗤笑了声。 “咱们去司礼监,把惟宁接回来。” “公主勿要去搅弄那些事。”陈菩只说让她看住了李笑笑,宫里头虽没说禁足李笑笑,可打底也是不喜欢李笑笑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所以季姑姑并不怎么想顺着李笑笑。 “姑姑让我去吧,惟宁就算是与他有什么,也是我宫里的姑娘,我总不能...”李笑笑说到一半,却也不知找什么借口编下去:“姑姑若是不叫我去,厂公才会怪罪。” 这话倒像是说到了重点上,季姑姑原本并不该在遗宫里,倒是陈菩亲自点了她,说楚皇后让她教六公主的规矩。 季姑姑是宫里头的老人,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楚皇后所说的教规矩大抵不是教规矩那么简单,可偏偏陈菩又无一不细致的同她交代了许多,摸清楚了楚皇后的心思,可却摸不清陈菩的心思,所以季姑姑还是有些犹豫的。 “姑姑放心,厂公若是责怪,也只与笑笑有干系,笑笑保证。”觉出季姑姑态度松弛,李笑笑立刻就黏了上去,拿出了平时粘着沈老夫人的那一招来。 身为公主却无权无宠,这便是她唯一能用的办法。 她撒娇耍贱的功夫没几个人扛得住,季姑姑也无奈极了,伸手推了推黏在自己身上的小公主:“罢了,只这一次,公主收拾好老奴带您过去吧。” “好。”李笑笑点了点头。 - 陈菩重伤以后,便就近送到了司礼监安置,其实这点疼对于陈菩来说不算什么,但伤及了体内的长生,老东西紧张的要死,说什么都是要陈菩歇一歇,生怕耽误了自己的长生。 他的血肉不值心疼,可那宝贝长生却是要好好将养,好好哺育的,比深宫里的娘娘们还金贵。 至于用什么方法哺育,也不过是吃人罢了。 惟宁是知道陈菩体内有长生的,只是从前没见过,光听着就害怕,也不敢过问。真真见到陈菩将那吞吃人的长生放回体内的时候,惟宁下的手里的药碗都丢了下去。 汤药洒了一地,惟宁没顾得上收拾,立刻就去煎了一碗,回来的时候,原本趴在陈菩麦色手臂上的长生已经消失不见,方才长生呆过的手腕,也被陈菩用白绷带缠好了。 陈菩正坐在拔步床边,一条蓝黑色亵裤,上身麦色肌肤赤着。 他并不怎么能觉出疼,因而白绷带被缠的极紧,手臂上的青色血管也暴突而起,衬托着麦色的手臂,禁欲而下流。 人道他是奸宦,可那衣装下的骨肉却虬结有力,腹上的肌肉块垒分明,好似雕刻般直直延伸进扎紧的裤腰里。 这样的身体虽被几道白绷带分截开,可惟宁仍是觉得喉头发干。 到底是姑娘家,看了一眼便有心羞,匆匆收回目光,端着托盘里的汤药上前坐到了拔步床上的绣凳下:“是善光送来的,你把这个东西喝了吧..” “放下。”陈菩并没什么好脸色,嗜血的杀意盈满了那双凤眼。 “我帮你将臂上的绷带松一松。”惟宁没见过陈菩这个样,也不敢多说什么,小心翼翼的放下药碗,便要去摸陈菩手臂上那勒的死紧的绷带。 “滚。”陈菩错开手臂,仰目望了望门缝里折射进来的细密光线,声音凌厉如刀。 日光总是暖暖的,可对于陈菩来说是煎熬,幸而他不觉得着微光可恶。 “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惟宁也不甘受这样冷言冷语,噌的从绣凳上站起身来就转身,可走到一般,又忽然回过头来,猛然握住了陈菩的手:“我们走吧,好不好?” “离开这里,不要再去碰那个叫长生的东西了,你会死的...” “咱家说了,滚。” 活与死,在他的眼中并没有什么两样。就如同惟宁,她现在分明是一个活人,可只要他想,下一秒她便是死的了。 长生在体内躁动,陈菩本就如坠深渊火海,偏惟宁贴过来的那只手也带着温度,这样的温度,并不能慰藉他体内的燥热分毫,反倒让他埋藏在血肉里的贪食念头更加深重。 “求你了,不要再管这里的是与非了。”惟宁却似乎没听懂陈菩的话,将整个头都贴到了陈菩的手臂上。 这样活生生的人气儿,活生生的热度,陈菩竟也觉得腹中空乏,舔着干涩的唇,抽开被惟宁缠着的手臂,遏制住了惟宁的脖颈。 纤柔的脖颈轻而易举便被陈菩攥在掌中,稍一用力,惟宁脆弱的脖颈便可以在他手中曲折。 惟宁始料未及,挣扎着想去扒开陈菩的手,可却对上了那双逐渐转为猩红的眼眸。 长生是可以吃掉赖以生存的蛊主的.. “陈..菩...” 惟宁试着唤醒陈菩,可颈上收紧的力道却让她喘不上起来,眼前的景象也跟着模糊。 李笑笑换好了衣裳便被季姑姑带到了司礼监,因着是偷偷出来的,所以李笑笑就穿了件浅蓝色的侍女服,躲在季姑姑身后。 第61章 元宝遥遥迎过来,只看到了一身棕橘色侍女服的季姑姑,向前拱了拱手:“季姑姑您怎么来这儿了,可是寻厂公有事?厂公这会儿可能抽不开身。” “是我寻厂公呀。”元宝话说到一半,李笑笑忽的从季姑姑身后探出头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朝着元宝眨了眨。 大宋人的瞳孔大多是深棕,李笑笑的倒也没什么一场,可这棕色却是极浅淡的,浅的有些发黄,透亮的琥珀石一样,虽然目中空空,但那双眼睛水盈盈的,实在好看的紧。 小公主古灵精怪的像个赖皮猫儿,元宝跟着弯弯唇:“公主寻厂公干什么呀?” “我有事要找厂公,听说厂公受伤了,正好想来看看厂公。”李笑笑从季姑姑身后迈出脚步,因着没带白绸,迎着日照,没了季姑姑的遮挡,她的眼睛也有些发疼。 不过尚可以忍耐。 “这...”元宝知道眼前这位小公主似乎甚是得陈菩的喜欢,也不好责怪,只道:“季姑姑怎么能这么容着公主胡闹..” “公主既然要见,自有公主的道理。”季姑姑抿了抿唇,将跟前的小公主拉至身侧。 大抵是美好的东西总让人想保护起来,季姑姑对李笑笑也是有几分回护之心的。 “倒也不是奴才不让,厂公那邪门儿功夫谁不知道,惹了可是要杀人的。”元宝咂了咂舌,无奈朝里面望了一眼。 其实进去也没什么,毕竟小公主也和陈菩共处一室过,可惟宁现在也在里头。 “什么邪门功夫?”陈菩的传闻甚多,然而李笑笑终日在静心堂,金丝雀一样娇养着,所晓得也不过尔尔。 陈菩的恶事李笑笑听说过,邪功 也听过,但却从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邪功夫。 “这...”这事到底是不该说的,元宝也反应过来的自己的失言,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脸侧。 “我有这个行不行。”李笑笑摸了摸袖子,从中掏出了一颗鲜结的菩提子。 第44章 044 好可怜 今儿个烧陈菩那一身血衣的时候, 元宝看到了陈菩随身携带的那串一百零八子,倒也不是有意看它,只是那菩提子被弄得埋汰死了, 白珠子都成了血珠子, 好像... 好像数目是不怎么对, 少了杀人的那一颗。 如今白白嫩嫩的一颗坦然的被小公主放在手心, 元宝默了默, 也不知怎的,竟觉得这颗杀人最多的,仿佛在小公主手里冒着金光。 “罢了, 公主您自己去问问厂公吧..”便是因为这颗菩提,让陈菩着了刺客的道,元宝也摸不清陈菩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将护命的家伙给了李笑笑, 干脆应了此事。 司礼监的密室建的避人,陈菩每次从钦天监回来都去哪儿, 然而每次着人收拾, 这间密室都被弄得血气淋淋,元宝打心眼里不喜欢这地方, 恭敬将李笑笑放到了司礼监的密室,便逃一样的离开了。 密室的墙壁都是冰冷嶙峋的山石,李笑笑摸索着山石冷璧, 缓缓迈进了内里,只觉得一股腥血的味道扑鼻刺眼,小手挥着在面前扇了扇,想到她给陈菩那个大铃铛,便声喊了出来:“厂公你在哪里呀?” 密室里, 小公主的软糯悦耳的声音徘徊在陈菩耳边,他手上的力道滞了一瞬,侧目看向了枕边那颗金铃铛。 金铃铛昨夜浴了血水,下垂着的流苏子还湿漉漉的粘在一起,泛着微红,不过铃身与流苏都完好无损,那点子微红的血渍,洗一洗就好。 只是不知铃铛的主人是如何以血肉之躯相护的。 其实不值得,如果非要为这东西豁出命去并不值得,可他又舍不得。 这样矛盾的心绪已经不止一次困扰他,陈菩微微阖目,手中的力道松乏,看着已经昏厥的惟宁蹙了蹙眉。 求仙问道,修为浑厚的老东西为何过不去贪嗔痴念这个坎,他曾一直觉得是老东西不坚定,可如今看下来。 这些形形色色的诱惑的确太过使人沉沦,过不了美人关,果真是过不了美人关的... 剥人皮斩无辜的狼野,竟不知何时起,甘心成了心慈手软的善人。 陈菩抬起未曾碰过惟宁的另只手,挑起了铃铛的丝线,轻轻晃了晃。 密室里清脆悦耳的铃声传出,李笑笑撇了撇嘴,却没有循声音入内,反倒顺着石壁蹲下身子,而后咕噔一声,坐到了冰凉的地上。 “哎呀..” 听着一阵闷响,可其实一点都不疼,但她还是皱起了眉:“厂公笑笑摔倒了,好疼,石头也好硬。” 密室里的石头的确很硬,然而小公主摔倒的那一声却并不像是怎么疼。 她那些拿捏人的小心思多得很,若是真摔疼了反倒会不出声,现在这情况,不用猜陈菩也清楚李笑笑是故意坐地上的。 “别装蒜。”陈菩带着些许躁郁的声音回荡在石头垒成的密室里。 “就是好疼的呀。”装不装什么的,陈菩是什么意思,李笑笑心里都明白,可她就是不想听懂,心虚的将身子往墙上一靠,粉白的指甲抠着石壁上凸起的嶙峋:“厂公抢笑笑的侍女就算了,现在笑笑都要摔死了厂公也不管,笑笑好可怜呀。” 第62章 “...” 小公主这话说得极其委屈,尾音都染上了些许哭腔,陈菩只觉得耳朵边上嗡嗡的飞着两只蜜蜂,扰的人意乱心烦。 他记得她,是无论何时都不爱哭的。那样坚强的小公主,万不会因为摔了一下就掉小珍珠。两人阻隔一道冷石墙,他就算不管她也没什么。 可陈菩心下却道不明意图的想看看她,即使她真的有装出来的眼泪。 陈菩终究还是强压下翻涌着的躁郁火气,将手中惟宁推到了一旁,几步越过了那道冷硬石头垒砌的厚墙。 他步子说不上来的快,转瞬,浓墨的身影便如同凶兽一般,吞噬了坐在墙角下的小公主。 这边李笑笑装的可怜,单薄身子靠着石墙一抽一抽的,只手臂揽过双膝,小虎牙尖捻着粉白的下唇,满面的委屈,可那双琥珀般的眸子里却又实实在在的干涩无波。 “哎呀...”如兰似麝的沉檀里混着一股血气,李笑笑知道这是陈菩来了,原本在石壁上抠墙皮的小手垂落下来,无意拂过干涩的眼睑边。 此刻,她是极其想在眼前摸到一条白绸带的.. 可惜..可惜...李笑笑无声叹了口气,缓缓将头扭到了石壁上,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 “不是挺能装的,躲甚么?”瞧着小公主扭过去的头,陈菩冷嗤了声,俯身蹲在了李笑笑面前,双肘撑着膝盖,一只大掌覆在李笑笑后颈上,拧着她脖颈,倒像个调戏小娘子的纨绔一般,直带着她整个身子转过来:“这么爱嚎,再给厂公嚎两声听听。” 嚎什么嚎,她只不过浅浅装了一下就成嚎了? 李笑笑心里嘀咕着,一双琥珀瞳低垂下来,犯了错的孩童一般。 “不装了?”这副模样实在让人提不起什么脾气,陈菩清了清沙哑的嗓音,指尖刮了下小公主眉心的朱砂。 “啊?”陈菩虽在好好说话,可李笑笑还是觉得很不对,他好像酷似在扬州馆驿的那会儿,李笑笑突然很想知道陈菩是什么表情,奈何她一双盲目,只能去用指腹去感受陈菩的眉眼。 小公主两只小手延伸着往陈菩脸上贴,陈菩亦没有躲,偏偏头,让小公主冰冷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冰可消解的躁郁,终于算是得到了纾解。 觉出陈菩沉默,李笑笑宽了宽心,原本觉得那话已经揭过去了,陈菩偏又扯了回去:“真不装了?” 李笑笑手一滞,缓缓收回捂住了自己后腰:“可是笑笑真的摔倒了,尾巴根疼。” “是么?” “厂公看看摔得严不严重。”眼前的小公主是死要面子继续装下去,陈菩倒也不介意陪着她演,贴在小公主后颈上的大掌下滑,拉开头捂在身后的手,扯松了被她坐着的裙亦。 “厂公..现在不疼了厂公!”李笑笑未曾料及陈菩如此,死拽住陈菩的掌,滑不溜秋的鱼一样在陈菩手中挣扎起来。 李笑笑是不论如何也不肯让陈菩在碰到自己,可陈菩的力气实在大的很,连被她坐着的裙子都扯出了一半,堆成一团被陈菩手臂托到了后腰上。 “尾巴根,公主的尾巴根是这儿么?”臂弯下的小公主病白脸上泛起潮红,陈菩的掌抵在她背后,将她总带着冷气的身子往怀中一带,指腹摁了摁李笑笑的尾椎骨。 “呜..”因着陈菩托举的力道,李笑笑原本就靠近了他,偏尾巴根上那重重的一下实在痛极,她下意识就往前窜逃,正中陈菩下怀,撞进了他滚热的胸膛上。 “...”陈菩是没穿衣裳的,李笑笑觉出脸侧撞上了什么不该撞的点点,惊得身躯都定在了原处。 “把衣裳脱了。”冰冷入怀,陈菩舒适的呼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李笑笑后脑,将她摁在了自己胸膛处,沉声道。 “厂公的菩提珠落在了笑笑那里,笑笑只是给厂公送回来的。”李笑笑沉默了下,掏出了袖子里的那颗白菩提珠,用力挣了挣脸颊,微微错开了那个点点。 “刺杀咱家的是你二皇兄李显,公主想明白了么?”白菩提珠无恙躺在李笑笑手心,陈菩默了默,将那颗白菩提接过,指腹触到白菩提上被小公主牙尖隔出来的那个小坑洼,冷笑了声。 她这样柔韧的小娘子,即便是落到了猪狗不如的境地,想的都是不要连累别人分毫,她因为这般缠上了他,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又会允许她轻易逃开。 “皇兄…”李笑笑怔愣了下,唇缝微 微吐出了轻飘飘的二字。 她哪里有的选? 人便是如此,好的给多了,就忘了有多坏。因缘报应,是循环的,陈菩因她丢了菩提,才在她二哥哥手上受了伤,所以一日以后,这些因这些果都落回了她身上。 她好像生就要比别人艰辛,命运总是要这样愚弄她,人是该奋起反抗的,可是她挣扎的力道小了。 曾孩提时,她用指腹感知字体比划的玄妙与高深,舅母教过她许多诗词歌赋,但她第一个记住,并流畅写出来的字,念做“认”。 同“忍”,兴许这就该是她一辈子的定数,即便有再多不甘也是,李笑笑挽唇,虎牙尖微现。 “笑笑能求厂公一件事么..” 第45章 045 不清白 侍女服没有她常日穿的那样繁琐, 秋日的衣着也没有那样厚实,交领袄马面裙,一席亵衣, 顷刻便被李笑笑剥了个干净, 至于最后那件小衣, 李笑笑手微微一滞, 空洞的琥珀瞳抬起:“是为笑笑自己求, 即便厂公不答应,笑笑也希望厂公听笑笑说完,好歹听过, 就会记得。” 第63章 陈菩没说话,当是默认,长臂揽过李笑笑的腰, 将她腰后的带子解开, 而后松了下摁在她后脑的掌,将小公主的脑袋瓜从小衣脖处的环带口穿了出来。 带子两端是缝死了的, 却纤细的异常, 扯断更为方便,可她并不方便, 所以陈菩还是选了一个更费时的方法。 没了那最后一层遮挡,前胸与那灼热的气息相冲,李笑笑也垂下了眸子, 微张的粉唇阖上,再没出声。 “倒是说?”陈菩将小公主腾到了臂弯上,把堆在她膝弯的裙裤鞋袜剥落。 衣物被尽数搭在陈菩臂上,侧目看了看小公主烧苹果一样的脸,轻笑一声, 指尖勾着她的两只绣鞋,转进了内室。 “惟宁与厂公,是很好的吧?”李笑笑手揽在陈菩颈上,细细盘问着。 “怎么?”陈菩眉角颤了颤,侧目似乎想从李笑笑脸上读出些什么了。 可是她的情绪太过淡泊。 陈菩是不完整的,李笑笑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在苏州时,她就是个远近闻名的药罐子,病秧子。还不能视物,身边总有有人细细伺候。 而至于为什么沈老夫人与沈家人为何会想着将她留在沈家,给沈旻曜当媳妇,原因也再于此。 公主如何,神仙又如何,谁会想娶一个麻烦脆弱,金贵且不受宠的公主? 沈家的人对她太好了,他们怕她进了别人的宅院受欺负,宁愿养她一辈子。 说来说去,其实鞑靼不失是一个好归处,死也不会有人看到,看不到也就没有那样伤心。 她是这般麻烦的人,想来即便与身为侍女的惟宁相比,聪明的也会选后者这样健全的。 可她的身份在这儿,即便不好,也不许别人轻贱。李笑笑思忖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笑笑些许不如惟宁陪您久,但笑笑与她并不一样,愿厂公认清,惟宁不论如何不能压过笑笑。” “还有...” 李笑笑话音未绝,陈菩便丢下了那双绣鞋,将李笑笑往拔步床上一扔。 方才在外头没摔着,此时尾巴根磕在冷硬的床板上,却是着实疼了下。 李笑笑撇撇嘴,暗道一声坏事不禁说,正想揉揉尾巴根,陈菩扯过了她的手,探到了榻下已经晕死过去的惟宁鼻间。 惟宁的鼻息已经浅了,浅的近乎没有,李笑笑好像沾了什么秽物,连忙就从陈菩的掌中脱开了手:“是惟宁么,厂公这是何意?” 陈菩默声,伸手想去挑纱幔,却发觉这地方不像女儿家的闺房,是没有什么劳什子的罗帐纱幔来给这娇气的小公主遮羞的:“公主又为何会觉得惟宁可以压过你。” 陈菩侧目,双阴沉沉的凤眼映着小公主白皙单薄的身子,辩不出来喜怒。 小公主其实很漂亮,无一处不是,可她实在太瘦了些,也太…自视卑贱了些。 他想听她心里头的话,不掺一分一毫的假话。 身上落下的炽热目光让李笑笑别扭的往后撤了下。 与虎谋皮,与狼共舞,和在刀尖上舔血没什么两样,可拔步床下是一个险些死去的人,身上那点子疼也疼进了心里,李笑笑是怕的,可她已经上了一条绝路,容不得退缩。 因而她只能强压下自己的惧意,倾身缠上了陈菩的胳膊:“厂公问这些话,可喜欢笑笑多一点么?” “呵。” 这个问题分明不是问题,活脱脱一个塞满糖药的陷阱。 可陈菩想听的许多,小公主都没有认真答,所以他自然也不想真心实意的去答她。 他从李笑笑的温柔缠磨里抽出手臂,俯身凑近她,鼻尖对着人的心口窝,连同双凤眼都沉浸其中:“李笑笑,有的东西,你真当不说出口就滴水不漏了?” 陈菩的呼吸灼热的落在她身上,倒不似在轻佻她与它的哪一个。 “我没有。”李笑笑轻颤了下,双臂环住胸口,慢慢往后倾斜着:“笑笑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会藏。” “别躲厂公,方才还有什么?说。”瞧着小公主连连后退,陈菩也失了耐心,一把拉过李笑笑的脚踝,将人扯至了跟前。 问狠了只会让她更警惕,循循善诱,陈菩并不急着叩开她的心扉,她愿意装一日,他陪她一日也无不可。 “陈菩。”李笑笑自然是被拽了过去,可这粗麻的褥子却实在磨得肉生疼,李笑笑背手抚了抚被磨得发热的肌理,两只手冒失的攥住了陈菩的抓在自己大腿上的掌。 “嗯。”陈菩挑眉,握着小公主腿的掌松了松,垂目看着那白皙上的几道红痕,等她后话。 “宫里头的宦官不完整,所以玩弄人的手段总是更恶劣,弄死人也是有的,笑笑希望厂公手上留情,不要太使力...” “会疼…” 李笑笑越说,声音也就越无力,末了陈菩才意识到了什么。 .. “早些怎么不说。”陈菩倒没记着当时用力,只是顺势而为,竟也伤着了一些。 小公主当真金贵,想来图蒙哈赤那句镶了金并不夸张。 瞧着她深处可怜巴巴的靡艳,陈菩舔了舔唇,而后将小公主一双纤细的腿拢回去,弯臂将她抱进了怀中:“公主就不能收一收?” “沾一下就淹了庄稼,可要涝死了。” 第64章 “..”分明是极难以启齿的事儿,又不是她想这样的,听陈菩这般不甚在意的调侃,李笑笑有些生气,埋首在陈菩颈窝,虎牙硌着陈菩冷硬的皮肉用力咬了下。 “发甚么脾气..”陈菩倒抽了口凉气,倒没介意李笑笑小狗一样伏在自己身上乱咬。 “不准你这样折辱我。”李笑笑松了口。 “何时折辱过公主,怎么这样不讲道理?”陈菩倒没想到是哪次,垂目看着李笑笑通红的耳垂。 “厂公觉得不好,大可告知笑笑,但不能说那个字来骂我..”李笑笑覆在陈菩耳边,愤愤捏了捏他的耳朵。 “噢...”听着小公主在耳边将那个子骂回来,陈菩轻笑了声,而后将掌落在她后颈,一下一下的顺遂着:“那个不叫骂,是公主吓着厂公了,公主淹庄稼的时候吓着厂公了。” “...” “你滚。”李笑笑竟不知说什么好,搜遍了脑子也寻不出一句话来形容陈菩,鼻头一酸,伸着拳头便垂在了陈菩胸膛。 觉出小公主恼了神,陈菩终于收了轻佻模样,攥住李笑笑的小拳头:“疼是可以说的,怕也不必强忍,你是公主,厂公才是奴才。只要公主愿意说,厂公做得到的,万不会让公主难为。” “那...”李笑笑将委屈往下咽了咽,良久,方才压下哭腔开口。 “晚些时候厂公让元宝去遗宫送治疼的药,公主想写什么尽管写,信会落到沈旻曜手上的。”陈菩不是很想听李笑笑的后话,想到小公主持之以恒的本质,干脆打断了她。 李笑笑近几日纠结着的都是沈旻曜的事情,女儿家的心思似乎总是格外细腻,他 记得王氏也是如此,闭而不发的忍耐只会枯槁了人的身子,更何况李笑笑本就这样病骨支离,有趣的小东西,陈菩有些舍不得。 他是个极其刚硬的性子,认定了一件事便要独自走到黑,舍不得李笑笑也是,但他会剥离其他,一心一意的只舍不得她。 “笑笑不是要说这个的...”李笑笑心头似乎有什么微微梗塞了下。 大抵是看不到的缘故,旁人对她好一点差一点都能感知的到。 陈菩的话,更像是一头蒙头的鹿,无端闯入了人心绪,李笑笑忽的分不清身后的恶鬼到底还是不是恶鬼,压下心中酷似悸动的心颤:“厂公行事一直这样拖沓么?还需说些调情的话以假乱真..” “笑笑可是会认实的。” “噢。”原本是一片好心,倒没想到小公主与他压根没在想一件事,陈菩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出来关于沈旻曜的话,冷嗤一声:“厂公只以为公主身子天生喜欢人,原来不是,是主人的脑子里也不清白,这么着急?” “可惜厂公帮不上公主。”陈菩低笑,箍住李笑笑的腰身往自己身上摁了摁,颇有种想将怀中的软骨揉进身体里的冲动。 没有可以用别的,李笑笑没刻意打听过,可入了宫,谁的闲言碎语也不少,她知道的,谁想陈菩没那意思,倒显得她...迫不及待... “帮不上么?那厂公为何不让笑笑穿衣裳?”李笑笑落回了陈菩腿上,没有是真的没有,但被如此戏弄,她还是有点委屈。 “摸不出厂公热来是么?”陈菩垂首,含了下小公主的耳垂:“是你要救你皇兄,与厂公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李笑笑默了默,却也不得不点头。 热是摸的出来的,李笑笑自幼体寒,常人身上都比她温热些,所以并不觉得稀奇。 此时被陈菩一提,李笑笑方觉出什么,小手落在陈菩手臂上,划过那白绷带,贴在他的肌肤上:“厂公发烧了要叫医师。” “厂公不会生病。”小公主所说的发烧是风寒才会有的,可那是人生的病,他早不是人了,自然不会染风寒。然而他还是极耐心的答了李笑笑的话。 “是因为邪功?”李笑笑捏了捏陈菩的手臂,发觉这人身上连肉都是掐不动的冷硬。 陈菩的邪功,虽人尽皆知,可却是个极为令人避讳的话题,旁人想起,都会规避如蛇蝎,李笑笑没有考虑这样许多,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能使人长生的长生蛊虫,生的恶心而丑陋,惟宁看了都摔碗的东西,肯定是见不得人的。 他也是... 陈菩没有答话。 “没关系,厂公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笑笑如果能帮到厂公一点点,让厂公舒服一些就好了。” 觉出陈菩略微沉默了一下,李笑笑便自如的接过了话,侧着脑袋在陈菩胸膛上蹭了蹭:“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厂公也不过是比别人更特殊一些,笑笑会帮厂公保守秘密的,也请厂公..保守二哥的秘密。” 事已至此,她要不得体面,只能向他多求一些东西了。 第46章 046 奴僭越 正午初, 窗缝外的微光格外耀眼了些,张扬肆意的洒如冷密室里,带进一股沁人心肺的暖意。 虽这暖意没几分真诚, 多数还是为了别人, 可陈菩凤眼里还是擒了笑, 伸手附上了李笑笑的双目:“小狐狸, 就不能不算计?” “那厂公何时不算计。”李笑笑轻笑着, 舌尖清扫过男人的腕骨:“笑笑只是希望厂公多喜欢我。” - 第65章 陈菩的体热似乎很需要天生寒凉的她,各取所需,李笑笑也没由头拒绝, 只待陈菩如上次一般冷静下来,她才被送出了密室。 季姑姑在司礼监门外候着,心中也纠结着李笑笑在里头别出了什么事, 毕竟陈菩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彼时见李笑笑毫发无伤的出来,季姑姑可算是松了口气, 上前接过李笑笑:“公主。” “季姑姑你瞧, 笑笑就说厂公不会如何,您还不信我。”李笑笑握住季姑姑的手, 那张病白的小脸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分熏红,活泼又有生意。 许是小公主没有了病弱气,原本就是这样的可爱耀眼, 季姑姑并没觉得怪异,只是仰目看了看李笑笑身后石阶上立着的陈菩。 他已换了一身干爽的浅白亵衣,可却盖不住一身血意淋漓的杀气,骨血里就带着的煞,是一盆冷水轻易浇不灭的。 季姑姑一眼便觉得毛骨悚然, 连忙垂下头,牵着小公主的手:“公主,快随老奴回去吧。” “季姑姑。”那老妇的躲避畏缩陈菩也瞧了出来,看着她牵李笑笑逃一般的离开,陈菩沉声将季姑姑叫住。 “厂公..”季姑姑浑身一滞,僵硬的转过身来,忽的有点摸不准陈菩的想法。 方才分明不像要计较的样子。 “咱家挑季姑姑去遗宫,是信重季姑姑,季姑姑就是这样办事的?”陈菩挑眉,双含笑的凤眼却是毫不遮掩的落在了李笑笑身上。 索性着司礼监没有闲人,李笑笑天生盲目,季姑姑也没有抬头去看一眼,那一向如恶鬼般使人规避退让的厂公,眸底泛起的涟漪。 “老奴...” “厂公这是什么意思?”季姑姑以为陈菩是要因她将李笑笑放出来一事发难,正思忖着如何说,李笑笑便接过了陈菩的话头,不见半分对厂公该有的畏缩与惧怕。 “季姑姑是谁挑的人本宫兴许管不到,可既然已经在遗宫,为本宫的下人,那听本宫的命令就没有错,厂公责问本宫的人,莫非是也想当公主?” “公主..”季姑姑未曾料想到李笑笑上来就是这样一套话,捏了捏小公主的手心,在心里头为她捏了把汗。 司礼监外的烈日高悬,即使寻常人也觉得格外刺眼,李笑笑也觉得眼睛疼,忍的额头上渗出即刻细密的冷汗来。 可疼是可以忍受的,所以她并不急着往遗宫赶。 小公主的眼中浮着猩红的血丝,陈菩大抵也能猜出那条遮目的白绸,为何会终日会被待在李笑笑眼上,想来她不止是看不到,那双眼睛也脆弱至极。 “命薄如纸”,他记得这句话,那年他方十一岁,刚刚从尸圈里活出个人样子,善光那个老东西在窥天台起卦,便叹了她这样一句晦气话。 他其实从来都不信命,今时今日,陈菩立在日光里,看着目下檐荫里那道纤瘦弱小的影子,竟生了一种渺渺无际的错觉。 这种错觉,类似于他曾看王氏,他与母相依,却并不怎亲近王氏,母子关系说是远在天边都不为过。 可王氏终年抑郁积成疾,是日薄西山之人,小公主却正在豆蔻梢头的好年华。 如何就能被那阴森无情的四个字所定论? 日光从金屋檐洒下,炙烤着陈菩的背后,陈菩面朝西,看着不论如何也照不到阴凉里的日光,只觉得泾渭分明的地上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究竟谁身处光里,谁才在沟渠中,他有些分不明了了。 陈菩微微侧过了身子,将从东照来的日光遮掩去些许,看着小公主额间的浓色朱砂。 她这样飞扬跋扈的模样才真正像是一个宫里长大的公主,至于那样小心谨慎的性子到底是什么磨就。 陈菩想不明白,可心下却在假设,倘若那双空洞的眼里可容人,她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稍许恣意潇洒些,打心底的恣意潇洒些。 “噢。” “公主说的对,是奴僭越了。”陈菩面上的阴翳浓重了许些,没分说的向着小公主念出了那个陌生又耻辱的字。 陈菩的自称,或许是咱家亦或许是厂公,但他兴许是个极威严的人,从来不会自称奴,亦没有人敢将他当做奴,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自贬,李笑笑也觉出了陈菩这是在帮她立威风,唇边浅浅勾起一抹笑意,安抚小狗一般的语气:“厂公下次不许再犯了喔。” “遵公主命。”陈菩亦笑了笑,目送 着小公主拉着季姑姑的手离去。 惟宁尚在司礼监,人已经晕死过去,李笑笑是不论如何带不走了,且她一下子就将人带出来,难免有些太顺畅,因此陈菩便说叫元宝待会送回遗宫,李笑笑觉得这样可行,便允了。 倒是季姑姑,与李笑笑出了遗宫,侧目打量了一眼她:“公主怎生这样大胆,敢对厂公那般说话,幸..幸好惟宁也在遗宫里,厂公才这般好说话。” “是这样的吧,毕竟我是惟宁的主子,他要得罪我,也要考虑一下她的干妹妹。”李笑笑淡淡的点了点头,忽觉鼻间飘来一阵奇异的怪香。 “季姑姑,这是什么香味...”舅母是个爱弄香的,李笑笑年幼时就可分辨出百种香料,原以为陈菩身上那种兰麝沉檀便足够特殊,彼时空中充盈着的那股子异香却更令人神往。 第66章 司礼监的香都这样好闻么? 季姑姑并没有李笑笑那样灵敏的鼻子,蹙着眉头抽了口气,正疑惑,面前便迎来一个浅蓝衣裳的小侍女。 “公...” “拜见公主..”侍女同是一身浅蓝裙服,可面涩苍白,走路姿势也有些怪异,好像犯了错挨过板子后的走姿。 - 朱漆墙里,日高起。 陈菩在御花园遇刺一事在庙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他是时常遭到刺杀的。因而这回的刺杀也并不显得稀奇。引得庙堂风波的,是这位一向爱折磨人的厂公,这次竟失手咬了刺客的脸皮,将刺客在水里就弄死了。 血红搅乱了一池净水,死了的本就死无对证,更别说脸皮都被扯稀烂的,献帝想查,都无从下手。 那刺客本是慎王府里养出来的死侍,醉翁之意不在酒,沈旻曜在归顺天路上遇刺,陈菩前几日方才去过八方馆。 这一切太过蹊跷,不得不让人防备。 李显送人过去,便是为了警告陈菩勿要动沈家之人,可他没想到陈菩会中招,更没想到这个一向不好惹的奸宦竟没有扯着这件事做文章。 死侍嘴里含了药,后事也料理好了,不论如何也不会波及慎王府,然而对于陈菩的举动,李显仍是有些疑惑。 哪里有改邪归正的恶鬼,谁又曾真正见过改邪归正的恶鬼? “呀,小郎君怎么愁眉不展起来了?”报信的小卒说完便离开了正殿,路宵宁才敢从内寝探出头来,瞧着月案前一身月白色衣袍的李显,俏皮的吹了个流氓哨。 路宵宁发髻凌乱,身上只裹着一张碧色绒毯,足上露出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 李显略了一眼那双赤足,喉头微滚了下,仰目对上路宵宁那双仍泛着潋滟春光的水眸,起身大步迈到了路宵宁身边,将人打横抱起,准备行那方才未了之事。 “可别来了,谁家日头当空了还在榻上腻着。”路宵宁被人扔回了拔步床上,瞧着宽衣解带,将那一身规整衣袍卸下的李显,伸脚就朝着男人死命处踹。 李显这人经不得撩拨,路宵宁也是嫁过来以后才知道,当年在家当姑娘的时候眼皮子浅,只觉得李显当真是一个温和谦恭的真君子,谁知上了个当。 “我家。”小妇人下了狠心,李显却不敢挨上那一脚,伸手握住了路宵宁的脚,弯指刮了刮她的脚心,倾身而入:“板儿真敢踹,踹坏了可就没福了。” “张口就是荤话,想当初我路宵宁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怎么寻了个棒槌精来嫁,要了老命。” “你缓些,倒是跟我说说那个陈菩的事儿。”俊美的小郎君瞧着温和,可在这事儿上向来是个不肯让步的,路宵宁被杵的一颤,扯着被子盖到了两人身上。 宋朝女子是不可妄议朝政的,可路宵宁与李显本是患难夫妻,这些事,关起门来,李显是从来不会避讳她的。 “楚家的狗而已,你想知道什么?”祸乱朝纲,李显并不是很愿意提起陈菩这个人,听着路宵宁问,他顿了顿身子,炙热的目光盯着被子罩住的春景,语气有些发沉。 “我只是没明白...” “你父皇当初让陈菩去苏州,不就是为了假借陈菩与楚家之手除了定国公府么,陈菩那人做事可从来都不是个含糊的,怎么就没能料理了沈家...” “还那么好心把小妹妹也...” “哼...” 路宵宁话没说完,李显便变了脸色,伸手在路宵宁脸颊上捏了把:“话本看多了,怎么什么东西都能想到一块儿去?” 第47章 047 芙蓉糖 “可是, 你也不能不认嘛..”路宵宁揽住李显的脖颈,凑到了人耳边:“陈菩为何失手杀了那个刺客,他要留人命, 手上会没轻重?小六妹妹生的好漂亮, 有什么不敢想的。” 李笑笑的模样, 李显是见过了, 漂亮那是必然的, 他们的母亲万万不会生出丑陋的孩子,倒也不是他不敢想,而是那陈菩。 那样实实在在的奸宦, 他不能那样想。 她的六妹妹做了什么孽要落到陈菩手上? “板儿,陈菩不能活着了。”良久,李显的往路宵宁身上重重一压, 嗓音有些沙哑的答话。 “我知道的..” “你把我休弃了吧。”路宵宁默了默, 而后将手落在了李显的脑后,安抚似的。 她的夫君, 不是池中之物, 忍辱蛰伏了数年,总该有那个翻身的时候, 路宵宁一直都明了。 欲要与天争,与帝斗的人,不能有弱点, 可李显已经稍逊了这点。 沈皇后生了一个娇弱可怜的小公主,那是李显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挂念,兄长是必须要保护好妹妹的,她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可却不能将一道枷锁落在李显身上。 她要他全无后顾之忧的去争一个将来。 “板儿。”李显闻言, 却蹙着眉仰目,看着路宵宁事了后满是娇涩的脸,有些疑惑:“怎么学会了变卦?” 女子被休在目下的今日,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与路宵宁说好了是合离,那样他如果败了,路宵宁转眼寻个好夫家,旁人也不会苛待了她。 第67章 只会觉得她眼光雪亮,没有跟他这个反贼将错就错,可若是休弃,弃妇的名头往身上一加,纵使品德再高,也会被人看清了去。 这是很不公的,他与小六的命都要赌赢了才有,可无论赢了还是输了,李显都并不希望殃及路宵宁。 他娶她原本就不是为了笼臣固权。 “我明白,就算李小二休了我,我也是可以寻一个好夫家的,你不要觉着是我心疼你,我是可怜你。”路宵宁推了把李显,将男人从自己身上弄下去:“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自己争气点,别做阶下囚。” “我答应板儿。”李显默了良久,从路宵宁身上翻下,环臂将她揽了过来,鼻尖蹭了蹭路宵宁后颈。 无人可见,顶天男儿眼底那泛着水光的泪晕。 - “你怎么知晓我是公主?”太阳当空,照的李笑笑有些发昏,可闻着小侍女身上的味儿,李笑笑只觉得格外精神,听小侍女答话,她两道弯弯月儿眉蹙起,声音里带着股无形的威压。 她这朱砂痣虽然显眼,可浅蓝侍女服在禁庭这样多,季姑姑又存心遮挡她,若非有心人,谁会注意到呢? 连亭被问的一愣,仰目看了看李笑笑眉心的朱砂痣:“六公主眉心点血,谁人不知,奴一见便觉得是了。” “别人都见了,怎么就你聪明?”李笑笑只觉得着小侍女不真诚,捏了下季姑姑的手:“姑姑我们回去吧,这人我不认识,真奇怪。” “公主..公主您该知道我家贵妃,姓江的,与沈皇后是密友呀。”瞧着小公主转身离开,连亭连忙拽住了李笑笑的裙角。 苏州沈家, 绍兴的江家,两家当年的交情好,全因为沈万岚与江照月的关系甚密,就连入宫,都是同年。 虽然现下江家与定国公府不怎么来往了,可李笑笑曾经听过家中长辈提过一嘴,她记性是很好的,所以有印象。 然而世事无常,与江家女儿好的是她的母后,并非她,所以李笑笑并不敢放松警惕,步子稍顿:“你家贵妃与我母后是密友,你来拦我作甚?我又不是旧人。” “公主言重了,原本..” “原本我家娘娘是想亲自来的,奈何有了身子,实在不好走动,才叫奴前来...” “当年沈后走了,娘娘是极其伤心的,还曾哭着和万岁爷提过,要将公主过继到自己名下,只是可惜...” 连亭语气里满是遗憾,言罢喟叹了一声,说的真情又实诚。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心在僵硬的人在父母长辈眼底下也总是会脆弱的,李笑笑也同样遭不住这些。 听着连亭带了哭腔的话语,李笑笑心头也微微梗塞了下:“我知晓了,如若有机会,会寻由头见江娘娘一面的,可今日要告辞了。” 到底是偷跑出来的,虽有陈菩在司礼监里头呢,但李笑笑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多多麻烦陈菩,扯出袖子便要离开。 “公主,公主您留步。”瞧着小公主转瞬便要离开的步子,连亭垂目,从腰间取下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连忙送到了李笑笑的手上:“公主,这是我家娘娘新做的饴糖,公主不如尝尝,如是喜欢,改日奴在为公主送上。” “公主,这东西...” 宫中深似海,你待别人好意,焉知道别人是否真心,季姑姑乃宫里的老人,俗世看得明了,瞧着连亭送来的那个糖果盒子,连忙就挡了下来:“怕是要不得。” “季姑姑,江娘娘确与我母后有交情,应当不必担心。”李笑笑默了下,伸手拽了拽季姑姑的衣袖。 善意诚可贵,跟前这个小丫头,她虽然看不到,可那区区一盒糖,大抵是李笑笑入宫以来,唯一收到的善意。 说来可笑,位居中宫那位楚皇后都知道远道而来,她要向素未谋面的四姐姐献敬礼,然而她的父皇,却连见她一面都不曾。 有了前者的淡漠无情,目下这点小恩小惠都变得弥足珍贵,且江贵妃既然是母后的朋友,李笑笑她是愿意信的。 只要是沾了沈皇后的一星半点,她都是愿意信的,她这辈子,最最最想念的人就是母后了。 小公主都发了令,季姑姑也实在想不出对策,接过连亭手中那盒糖来,送至了李笑笑手中。 “无法向江娘娘道谢,劳烦这位姑娘代为转达了。”李笑笑指腹捻了捻那小盒子,隐约摸出一个小兔子的形状来,她挽唇一笑,朝着连亭福了福身。 “哪里需要道谢,我家娘娘也是很心疼公主的,这糖公主如果喜欢,要多少都是有的。”温柔可爱的小公主看着便叫人新生喜欢,连亭本与李笑笑年龄相仿,对上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琥珀瞳时,也不自觉笑了下。 司礼监别了连亭,李笑笑便欲季姑姑原路返回,因着要挡人视线,因而李笑笑是跟在季姑姑身后的,旁人看不清,季姑姑不回头也看不到,李笑笑推开那个小盒子,从中取了块饴糖含入口中。 芙蓉花的香味伴随着一股异样的甜在口中绽开,李笑笑眯了眯眸,小手扯上了季姑姑的衣袖:“季姑姑,那位江娘娘,似乎是很受宠的模样。” “江贵妃与先皇后一同入宫,可先前内宫之中,没有人能盖过先皇后,倒是先皇后仙逝以后,江贵妃才慢慢得宠起来。”季姑姑想了想。 第68章 “那..按照您的意思说,母后与父皇是感情很好的么?”李笑笑拽紧了季姑姑的衣袖,迫切的寻求一个答案。 “野种”“贱命”她都听到过,陈菩曾教她耳目合该钝了,有些话要装听不见,可听见了就是听见了,她从不是那样粗心大意的人,所想所念,以及要知道的一切,就算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有权知晓。 第48章 048 膈应人 好.. 什么算好, 什么又算不好?一入了这深宫之中,有的仅仅是尔虞我诈,位卑仰目至高, 阿谀奉承, 背后插刀的人比比皆是。 人间何处无真情, 可似海的深宫里却无处可寻真情, 得宠如何?失宠如何? 沈皇后贤名远播, 还不是被丢在应天一生终了,血染红了椒床,凤辉宫里的那声如凤鸣般长咽响彻六宫, 那里头的含着的是疼么? 分明是诉不尽的怨与说不出的恨,而至于这背后,谈及那一文不值的真感情, 谁人又可探知当年真相。 只道是:雷霆雨露, 均是恩泽。 季姑姑要怎么将这些一五一十的说出口,看着小公主的模样, 无奈的笑了笑, 道出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老奴未曾有幸得见,可心下只觉是很好的。” “真如此么?”李笑笑似乎听信了, 但却觉着嘴里的糖也不这么甜,用力咬碎,反觉得嘴里没味儿, 复而又往嘴里放了一颗。 她喜欢吃糖的,少时都是舅母与祖母给她往荷包里塞糖,后来到了顺天就没吃过了,陈菩那个人又邪又硬,似乎不喜欢吃甜的, 她也未叫他买过,还要欠钱,没意思极了。 倒像是久旱逢甘霖的麦田,忽的一吃起来,李笑笑没管住嘴就多吃了几颗。 不知是不是顺天比苏州更富饶,江娘娘的糖似乎比舅母做的好吃一点点,就一点点。 李笑笑砸了咂嘴,让那甜香更浓郁了些,脑海里也忽然想起了还要给表哥写信,让他赶紧到顺天,把馄饨钱结给陈菩,她可不想欠着陈菩钱。 且,她也怕沈旻曜不安全。 . 惟宁在司礼监险些被陈菩失手掐死了过去,元宝请了御医看过,扎针把惟宁唤醒了,方才将惟宁送回了遗宫。 夜幕低垂,天边雁过不留声,秋风从窗口窜进遗宫的寝殿,元宝与惟宁的脚步声贯穿了这座空荡寂寥的殿宇,李笑笑正坐在木案便,手中的那支细狼毫微微一滞,笔端捻在信纸上重重一撇,留下了一道类似于柳叶形的标记。 “公主,奴才将惟宁姑娘给您送归了。”元宝朝着上首的小公主规矩行了个礼。 “诶,惟宁你的脖颈怎么了?”肃月手里剥着一秋橘子,听到声,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惟宁脖颈那类似掌印的淤青上。 “没..没什么啊。”惟宁向来自诩与陈菩关系要好,怎会对肃月说,这是陈菩掐出来的,所以连忙摇了摇头否认:“肃月今日你忙活了一天,晚上我来伺候公主的枕席吧。” 惟宁说罢,走到了李笑笑身边,执起了墨块,要帮李笑笑研墨。 “不必了。”李笑笑要写的信已经写完了,因此他并没有让惟宁献这个殷勤,出口打断了惟宁,而后捏着木案上信纸的两角,也不做遮掩,递到了元宝跟前:“劳烦元宝公公,将这封信交于厂公手上” “公主不粘信封?”元宝来时陈菩特地交代了信的事,元宝也清楚这位小公主是因为担心沈旻曜才有这个请求。 既是写信,定然会说些私密的话,可眼前的小公主偏偏这样毫不遮掩的吧一张写满字的信纸叫过来,元宝也有些疑惑,伸手接过那张信纸,略了一眼页尾那片凌厉如刀的墨竹叶。 “我这里寻不出什么信封了,只好劳烦元宝公公,代我向厂公讨一个,厂公应当不会舍不得一个信封吧。” 她为写信找陈菩,信便是无论如何都会经陈菩之手的,他那个人,那样厌恶沈家,怎么会忍得住不堪她写给沈家的信,所以,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干脆一点,给机会叫他看去。 “也罢了...”瞧着这位小公主没所谓的模样,元宝倒也不知说什么好,探手从太监服里逃出一个白玉的小瓷瓶送到了李笑笑木案上,而后落 手在木案上敲击了两下:“厂公上次不小心摔了一平公主治疹子的药膏,这瓶是赔给公主的。” “劳厂公费心了...”药膏的确是摔过一瓶,现在还躺在木柜子里发霉,可送药就送药,还非要从元宝嘴里打这么哑谜,李笑笑只觉得丢人,强撑着笑意点了点头,命肃月送元宝离开。 肃月一愣,大抵是没想到李笑笑回挑中她,不过瞧了眼惟宁脖颈上的分明是伤的那个大手印,肃月叹了口气,只好起身,将元宝送了出去。 “我帮公主收拾笔墨吧。”瞧着肃月将元宝送出去,惟宁侧目,看着木案上的文房四宝道。 未等惟宁伸手碰上墨宝,李笑笑便凭声拽住了惟宁的手:“疼么?” “公..公主说什么啊?”惟宁有些窘迫,她意识消弭之前,只记得陈菩那张嗜血的眼眸,至于自己怎么回来的... 难道不是陈菩没能杀了她吗? “我问你脖颈的伤口,疼不疼。”李笑笑自顾自敛着桌子上的墨宝道。 第69章 这套墨宝,是沈皇后年少时习字用的,她对这个世界的声音气息很灵敏,总觉得这笔墨烟台上都存留余着母后的气息,因此自她知事记事以后,便从不许这套墨宝经别人之手了。 就连吉福都知道这个,极其避讳,因此每当她在静心堂盲练字,吉福都只会在一边陪着。 “..”大抵是因为这事儿与陈菩有关,也因为惟宁实在不想承认,她抚了抚脖颈上的淤青,半天说不出来话。 “厂公与我说过了,你不必遮遮掩掩。”李笑笑微微仰头,两颗小虎牙露出尖端:“惟宁与厂公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 “并没有,奴与厂公的关系...” “奴与厂公的关系是极好的。”惟宁跪在李笑笑跟前,有些慌忙的答道。 “有多好,惟宁是与厂公一同长大的吗?”李笑笑抽出木案下的小糖盒,含了一块饴糖在口中,鼻腔似乎是舒适的吐了一口气。 她自小独惯了,在定国公府的时候,沈家上下都捧着她这么一个小祖宗,顶顶好的都是独一份,所以并不习惯与人共享,也不喜欢共享。 可不在沈家,有些东西她总要学着接受,譬如说那个大权在握的东厂厂公。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到底是管不住自己心里头的那点子想法。 她的就是她的,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她好奇惟宁与陈菩的关系,但心知道从陈菩那里问多了,只会露怯,所以她只能难为惟宁了。 “当然,惟宁与厂公算是青梅竹马,少时的时候...” “怪不得,怪不得厂公这样好心,叫本宫为你寻个好人家。”李笑笑掩在白绸下的双目微眯了眯,未等惟宁说完,便打断了她:“惟宁喜欢什么样的小郎君啊。” “公主?”惟宁怔愣了下,赝本泛着光的眼眸也黯淡了下来。 陈菩是有将她送出宫的打算的,可那分明是她与陈菩的事情,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眼前这个不受宠,甚至血脉都不纯良的公主又算什么,凭什么横在她与陈菩之间? 惟宁想不明白,开口确认道:“这些可真是厂公所言?” “是啊,当然是厂公所言。今日若不是本宫,惟宁恐怕就要死在厂公手上了,其实早些寻个夫家也好,总与他那样的邪魔待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李笑笑淡淡点头,说的好似真有那么一回事。 “行事轻佻又放浪,多膈应人呀?惟宁你觉得呢?” 她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亦知道这张病白憔悴的脸有多么好欺骗人,因而,并不气虚。 什么轻佻又放浪,惟宁从不知道陈菩是那样的人,亦不知陈菩会有那样的一面。 眼前的小公主字字珠玑,明晃晃的是敲打她,惟宁也不是全须全尾的傻子,听到一半,便倏的抬起头,盯着李笑笑眉间那点朱砂:“公主莫要骗奴,若是奴问过厂公未有此事,恐怕遭殃的是公主。” 第49章 049 粘信封 “不骗你, 你尽管去问他。”李笑笑抿唇笑了笑。 她是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的,为何敢这样捉弄惟宁,大抵是因为密室里陈菩扯着她手腕子伸向惟宁的那一下。 没有办法谈真心, 但仅仅那一下, 惟宁便已经斗不过她了。 惟宁这个人聪明又不够聪明, 因为她小心思却太过明显的摆在言行上了。 可李笑笑不一样, 她幼时少言, 虽目盲,对有些人情世故不如在深宫里摸爬滚打的惟宁透彻。 然而在数不清的春去秋来中,静心堂里堆叠的书卷陪了她那样许久, 并不是白搭上了日子。 她是很笨的,学东西又慢又粗,所以只能摁着自己下死功夫。经史子集, 诸子百家, 四书五经,旁人只读三遍可熟知, 她便要用指头捻十几遍几十遍, 才仅仅知道书上写了什么。 也正因如此,那些文字道理她要深刻许多, 更懂得如何运转周旋。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这是舅母曾经为她说过的一个故事,乃自诗经。 要告知她的无非是:女子本弱,更贵在骄矜自持。 如果连着自己都顾不上,无他,只会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罢了。 就如同目下的惟宁, 她还是她自己么,兴许自己她自己觉得是,可陈菩让她落她一重的时候,青梅竹马再深厚的情谊,也就此变得单薄可怜了。 可她不是大善人,她的道理也是自己罚抄书出来的,没道理去拿着白给别人。 还是看人撞得头破血流比较好。 李笑笑轻笑声,摸了摸无名指指甲侧面那浅浅凹陷的薄茧,她手嫩,笔杆子压着指甲侧,起初是很疼的,不过后来生了茧就不疼了。 眼前的小公主将话都说道这个份上,惟宁也再追问不出什么,只是望着李笑笑那张似狐一般的小脸,眯了眯眸:“希望公主说的全数是实情。” - 秋夜萧瑟,近来陈菩都歇在司礼监,元宝带着李笑笑的那一纸信回来,便入了司礼监的密室。 密室里已经被收整过,血腥的味道散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辛辣刺鼻的兰麝檀香,元宝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气味,可偏偏这种味道与陈菩这样的人搭配起来,并没让人觉得不对。 第70章 元宝的闯入惊了密室里盘旋的黑乌,黑乌一双赤色的眼珠看了看元宝,立刻就扑闪着翅膀钻进密室深处,通风报信一样,将那个一身白衣的厂公唤了出来。 白衣,陈菩鲜少穿这样的颜色,可原本那身蓝黑色的衣装实在叫小公主弄的不像样子,陈菩只能暂且将就一些。 黑乌落在白衣装上,陈菩伸臂捉弄了下黑乌的头,慵懒的抬起眼,看着元宝:“信呢?” 陈菩生的一双略有些阴柔却并不女气的眉眼,狭长的凤目里素来都是阴冷嗜血的寒意,此时他身上那白亵衣宽松且有些邋遢,可却生出一种文人雅士的风流与斯文。 就好似..好似出自累世书香门第里的翩翩公子。 大抵是陈菩狠厉的形象在世人脑海里太过深刻,因而元宝从来不知,陈菩着一身白衣时,是如此模样。 元宝觉出自己最近越发敢想了,连忙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对折整齐的书信:“原本该封好给厂公,可公主说自己没有信封,还需劳烦厂公。” 元宝说罢,伸手挠了挠头,有些怕陈菩会因此恼怒。 毕竟陈菩最不喜麻烦事,且嗜血冷情的厂公,其实是有点懒的。 “哦。”可惜元宝想错了,陈菩接过那封信,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只是将信在指腹中捻了捻,原本对折整齐的信纸因为他的揉搓泛起褶皱,从缝隙里侧露出几个墨色的字来。 那并非 闺阁女子素来喜爱的簪花小楷,偏是撇捺利落,横竖凌厉,消瘦却并不单薄的瘦金体。 陈菩记得,瘦金体是宋徽宗所创,献帝书房收着几幅流传下来的字画,可那上的字,却更多一些潇洒;比之这小公主的,少许多薄情。 字体虽是字体,可亦如千人千面,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什么样的字迹,李笑笑不是甘愿附庸别人的人。 所以这字,即便有瘦金体的影子,也多是循着她自己的意志。 她自己眼目不明兴许不知道,可这样一手字,若教人看出什么来,她一个娇气单薄的小娘子,实在太危险了。 “晓得了。”陈菩最终没有打开那信纸,指腹将褶皱的信纸理好,用菩提子压在了石桌上:“你去打些水来。” “厂公这会儿子要沐浴?”瞧着陈菩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元宝愣了下。 今日喂养完长生,陈菩方才在水里泡了许久,这会儿大半夜还要洗,实在有些折腾人了。 “咱家没想把皮泡皱,是衣裳脏了。”陈菩目色沉了沉。 “厂公要洗衣裳吗,这点活,还是让奴才来吧。”元宝恍然,立马接上了陈菩的话。 “让你打水就打水,废甚么话?!”分明是谄媚的话,可陈菩却似乎因此恼了,抬脚作势要踹元宝。 被踹屁股那可是孙孝的待遇,元宝不想这么惨,立马闪避了一下,捂着屁股窜出了密室。 “搭错了哪根筋,平时脏了的衣裳都直接烧,今儿个倒勤俭了,真奇怪。”元宝实在委屈的很,出了密室,才敢嘀咕了几句,谁知正说着,司礼监门口便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惟宁姑娘,怎么又回来了?”元宝上前两步,瞥了眼她脖颈上那道有些可怖的手印子。 “厂公还在司礼监?” 李笑笑似乎很喜欢睡觉,早上爱赖床,晚间入睡也迅速的很,不消片刻就熟睡了过去。 正寝里小公主睡得香甜,可惟宁却将她那两句话听进了心里,夙夜难眠,还是再次踏进了司礼监。 “在呢,不过要我说啊,惟宁你有什么事还是下次再寻厂公吧。”眼前的姑娘鬼门关走了一遭,欠点就没回来,元宝虽不知陈菩与惟宁倒地闹了什么别扭,但仍是觉着这会子还是不叫惟宁见陈菩的好。 毕竟里头那位,现下稀奇古怪的很,他可不想再为惟宁跑一次太医院了,好像他和惟宁有什么似的。 同样,他也不想给惟宁收尸。 元宝苦口婆心的劝着,可惟宁却并没听元宝的话,知晓陈菩还在司礼监,立马便绕过了元宝,往里头去。 “哎?”元宝见拦不住,在外头疑惑的叹了一声,见惟宁并没因此停住脚步,便转过头,出了司礼监打水去了。 密室俱是由石头建造的,与深处隔着一重厚厚的冷硬石,一步迈入便透着森森冷意。 石墙后,那套蓝黑的亵衣已经被陈菩堆叠整齐,落在石桌上。 有些东西旁人轻易看不得,所以这套亵衣,面上瞧着是极其干净整洁的,上头还落着一朵淡黄色的纸折花,平添了几分旖旎温存的意味。 亵衣边,一打淡黄的纸凌乱的散在石桌上,各自被折成长方形,陈菩敛目,将蜡油抵在信封边缘处,而后用稍宽的那个长方纸包过稍窄的长条纸,终于有了个信封的样子。 虽是有些粗糙,但陈菩还算满意,垂目朝着那朵淡黄色的纸折花挑了下眉,正欲将信纸塞进去,密室里便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又回来找死么?”未等惟宁先入内,陈菩便察觉出来,凤眼里闪过阴翳。 “卫寒致。”惟宁大步迈进密室中,似乎并未因为陈菩险些将自己掐死而畏惧,反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第71章 陈菩抬目,视线定在了惟宁的脸上,不紧不慢道:“你说。” 掀起战乱的卫思邈满门抄斩后,献帝御笔一挥,已将卫这个字从百家姓里勾出。自那以后,凡又卫姓族人,男人赴死,女子沦为贱籍。 卫字早成了宋王朝的禁忌,他与惟宁同在宫中,以前日子不好过,惟宁并不敢这样称呼他。但渐渐的,大内禁庭都成了他的天下,所以也无需如此避讳了。 因为就算有人知晓了,第二日恐怕就会死的干脆。 “六公主所说的,可是真的?”惟宁险些一吐为快,但到底是藏了个心眼,准备在心里狠狠地打李笑笑的脸。 “...” “公主说的当然是真的。”陈菩猜不透惟宁再与自己打什么哑谜,思忖片刻,竟用力点了点头。 “她是沈万岚的女儿,沈万岚将我们害到如此,你这样同她一起来欺负我,姨母若泉下有知,焉能安歇?”惟宁痴神,语气里含了几分恼意。 “王氏趴在你床头告诉你的?”陈菩蹙了蹙眉,缓缓将那蓝黑色亵衣上的小指花拿起,略带疑惑的打量:“想不到惟宁还是通鬼神的惊奇骨骼,咱家改日说说,叫你也拜了善光吧。” “卫寒致...”瞧着陈菩指腹间的那朵小花,惟宁默了下:“六公主说要将我许人家,可是你允的。” “我没说过。”陈菩想来想去也没想到那小公主给自己着了这么个麻烦,指腹间一用力,就将那朵纸折的小花捻成了平片。 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原是他太过给了那小公主底气,平白给自己弄了个麻烦出来。 陈菩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将那小指花丢到了烛台边。 “既不是你所愿,那你帮帮我,我不要嫁人。”惟宁听着陈菩的话,眼中似乎闪烁着些什么,上前环住了陈菩劲瘦的腰身:“寒致,你我才是一道的人啊。” 第50章 050 要变天 “...” “王微宁, 滚下去。”腰间环来的纤臂叫陈菩面色一沉,他墨色的睫浓重的掩住眼底的阴翳,冷声道。 “她凭什么安排我的事, 你去告诉她好不好, 就说我是你的人, 叫她不要打我的主意。”惟宁并未因为陈菩的话退缩分毫, 她垫着脚, 缓缓将下巴搁到陈菩的肩上,唇抵着陈菩耳后。 “咱家的人?”耳后迎过来的呼吸叫陈菩打心底攀上一股厌烦,她垂手, 拽住惟宁落在他腰间的手,将惟宁从身后拖出:“咱家虽未与公主言说,可现下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女儿家的确是要寻个好归宿, 倒是咱家疏忽了。” “你也是该寻夫家的年纪了,总在宫里算什么事, 难不成还想给万岁爷当娘娘?”陈菩说着, 便拖拽着惟宁的后领出了密室,就是要去寻李笑笑的架势。 惟宁怎甘愿离开, 猛地推开陈菩的手,惊惶的指着陈菩:“你就是喜欢她的,卫寒致, 你心里喜欢她,骗不了人。你这个疯子,你喜欢仇人的女儿。” “咱家不是沉湎声色的人,情意女人皆动不了咱家。她是谁的女儿也都与我无关,现今是楚家需要她, 所以与你相较,咱家必要保她。而至于你,只要不死,就不算咱家对不起王氏,仅此而已。”惟宁的话语里裹挟了几分疯癫的意味,陈菩静静听着,森冷的面庞却缓缓松弛下来,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来。 若非今日之事,陈菩还从没考虑过惟宁的去处,虽此事是小公主平添的,心思细到底有心思细的好处,连着陈菩也不得不细细思量起来,惟宁总不能在这宫里磋磨一辈子,那只小狐狸,是给他提了个醒。 可他心中有束缚,王氏叫他保护好惟宁,他一辈子都记着王氏的话,所以心里也很矛盾。 人只有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可他喜欢听话的孩子,如小公主一般听话的孩子。 良久,陈菩目光施然落在惟宁身上:“惟宁,最后一次,咱家苦口婆心的说与你听。你自己想明白,你没那么好的脑袋,也玩不过六公主,别自取灭亡。” 惟宁到底是没从陈菩那里博得一个什么,劈头盖脸的落了一顿数落,忍着眼泪离开了司礼监。 “好个小狐狸...” 瞧着叫人心烦的来源离开,陈菩伸手捡起桌上那个信封,停在烛台上,待火舌攀上信封的一角,陈菩眯了眯眸,将那信封 轻飘飘的落到了石头地上,看着那信封化为灰烬,唇缝里缓缓挤出来一句咬牙切齿的话来。 宫里的秋风乍起,连月都有些薄凉,惟宁离开了司礼监,眼里头氤氲着的泪滴子终于落了下来。 遗宫距离司礼监,不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而已,原本是极近的,可想到里头住着的那位小公主,惟宁忽然不是很想回去。 从前,在这似海的宫闱里,向来都是陈菩保护她,陈菩与她是一处的,偏李笑笑到了以后,这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兴许没有小公主那样好的脑子,可是惟宁她心有不甘。 . 近秋的天气冷,宫里头的娇贵主子们各个都是受不了寒的,早早生了炭火,在温暖的衾席里入梦。 景阳宫里,正殿之内,烛火照的通明。 临窗下的贵妃榻上,娇美的妇人挺着肚子,手中捏着根孔雀羽毛,正逗弄着只遍体雪白的猫儿。 第72章 猫儿好动又活泼,一个猛扑咬住了江照月手里的孔雀羽毛,甩来甩去,松开,又扑住。 斗来弄去,江照月却是觉得没意思,温柔的眉眼里泛起一丝狠意,伸手将那猫儿的头遏住,直接扔下了桌子。 绒团四足稳稳落地,瞧陡然变了表情的妇人,似乎习以为常,朝着江照月耸了耸身子,便迈着轻巧的步子离开了。 连亭从宫院里走进来,身后带着个梨花带雨的小侍女,正迎上走出去的绒团,好奇的看了看猫儿出走的方向,而后快步走进了内寝:“娘娘,惟宁姑娘来了。” 江照月闻声,抬起眼帘看了眼连亭身后的惟宁,见她脸上晶莹的泪滴,弯唇笑了笑:“惟宁姑娘怎么哭了,可是在禁庭里头受了欺负?” “娘娘,您要行何事,奴都愿帮您。”江照月话音刚落,惟宁便扑通跪到了景阳殿中,仰目看着慵懒的坐在贵妃榻上的江照月。 “惟宁姑娘这怎么就跪下了,快快起来,本宫岂是蛮不讲理的人呐。”瞧着少女目色坚定的模样,江照月用帕子遮了遮唇,连忙从贵妃榻上坐起,搀扶着惟宁起来,亲昵又小心。 “娘娘,奴真的没有办法了,厂公,厂公他似乎是喜欢六公主的。”惟宁被江照月扶着,一同坐到了那张贵妃榻上。 大抵是因为有人安慰,惟宁眼里的泪珠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 “你说,陈菩喜欢六公主?”江照月愣了下,捏着手里浅粉色的帕子,上前去帮惟宁拭泪。 “嗯!”惟宁用力的点了点头:“奴所言非虚,娘娘不信尽管去打探厂公便是,如有不实,奴愿遭天打雷劈。” “嗳,你这孩子,怎生这样说话。”听着惟宁将那样一番毒话说完,江照月朝着身旁的连亭使了个眼色。 连亭连忙回身去将门窗关上。 “你家那厂公,本宫恐怕是不好打听的,可本宫明白你,本宫现下只问一句话。”瞧着整个寝殿密不透风,江照月舒了口气,将惟宁双手拉过,温柔抚着她的手背:“你喜欢陈菩,可是真心的?” “奴待厂公,绝无二心,厂公从前也是顾忌我的,只是六公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教厂公再不待我如初了。”惟宁说着,心中也越发委屈了些。 “好了好了,先别哭了,那六公主虽然乃本宫故友之女,可惟宁才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本宫怎会不帮着你呢。”瞧着贵妃榻上的惟宁哭的委屈巴巴,泪水一滴滴的将她手中浅粉色的丝帕打湿,江照月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而后却轻轻将手掌落在惟宁身后,帮着她顺了顺气:“本宫虽有心帮你,可也要确认那陈菩是否真的对六公主有意,她再不受宠,毕竟是个公主,若是倒头来弄错了,反让六公主出了岔子,必会引得万岁爷瞩目,且楚家那边也盯得紧。” “娘娘是惧怕么...”惟宁仰起头,双含泪的眼定定的看着江照月。 “说什么傻话,本宫既然愿意帮着你,便是必不会怕的。”江照月唇畔扯出一抹笑意,温柔又雅致的出奇:“六公主在遗宫被看管着,本宫这边也被楚后为难,若想见一面实在困难...” “奴...” “奴有办法的。”惟宁听出了江照月的意思,连忙仰起头看着她:“六公主近来想采一些桂花,娘娘不是也总叫连亭在御花园收花瓣研香料吗,只要在那里您就能见到六公主了。” “这倒是个极好的办法。”遗宫里的事儿,江照月并不知晓,听着惟宁倒豆子一样把事情都说了,江照月心下松了一口气。 那个跋扈专横的楚后并不喜欢宫中有谁胜过她,江照月原是靠着献帝对沈万岚那点子微薄的情意才苟活至今,献帝看到她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朕见你,如见婠婠。 江照月想想都觉得恶心,好容易有了个孩子,不用那样讨献帝的好,偏偏楚希然又不肯放过她。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伸手搏一搏。 私会会被楚希然发觉,那御花园那么大个地方,偶然遇见,楚希然总是没话说的吧。 再说了,小公主原本就被看管着,就算被发现,楚希然也不会怪她,反倒会去为难小公主为什么擅自离开了遗宫。 毕竟,楚希然可是恨沈万岚入骨的。 “那便这样定下,今日惟宁姑娘就先回遗宫里去吧,免得呆久了惹人怀疑。”这方与惟宁说好,江照月抬眸,看了看一旁立着的连亭:“连亭,将惟宁姑娘送出去吧。” 连亭领命,上前将坐在贵妃榻上的惟宁拉起,面上满是为何的笑意:“惟宁姐姐,上次多有冒犯,现下随我来吧。” “多谢江娘娘了。”惟宁也没有想许多,听着江照月愿意帮自己的忙,连忙擦了擦眼泪,从贵妃榻上坐起朝着妇人行了个礼,而后跟着连亭离开了景阳宫。 连亭很快就送惟宁离开了景阳宫,瞧着惟宁在宫道上没了影,连亭才放心回来。 江贵妃正横卧在美人榻上,见连亭送走了人回来,面上的笑意垮下来,挥手便将手中为惟宁擦过泪的粉帕子往地上一扔:“晦气东西,可难为死本宫了。” “娘娘现下要如何?”连亭瞥了一眼那帕子,俯身将那捡起,丢到炭盆里烧掉。 第73章 “你觉着六公主可知道沈都护的事情么?”江照月默了默,眉目中尽是化不去忧郁与成算。 似海的宫闱,无边的寂寥,谁能保证数年不变呢,只是她不似沈万岚,哀愁都摆在脸上。 她从来伪装的极好,连着献帝都分不清几分虚实,单凭着如沈万岚一样的一席粉衣,惑了那昏庸不仁的皇帝老儿许多年。 她与沈万岚是极好的。 然而狡兔死,走狗烹,从前再深厚的姐妹情谊又如何?一步入了禁庭之中,总是要给自己盘算出来一条活路的。 那个娇弱可怜的小公主是沈万岚的女儿,听说苏州的定国公府待她极好,可再好又有什么用? 一个孩子终归是要有父母的疼爱才对,她也即将有自己的孩子了,自然只能可着自己的孩子疼。 “奴倒觉得六公主不知道,若是知道,定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在遗宫里坐以待毙。”连亭剪断了两盏烛台:“能用命换给母族一个公爵位的沈娘娘,大抵是生不出窝囊女儿来的吧?” 江照月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沉重的吐了一口气:“知不知道都无妨,从定国公府安在苏州那一刻起,本宫便知天不亡我,多少年了,陈菩总算栽了个跟头。往后啊,这宫里头,可不能再是她楚希然只手遮天了。” 第51章 051 娶狐妻 中秋后, 清早季姑姑就被凤临宫的人叫没了影,李笑笑难得睡个懒觉,近正午才醒来。 肃月在外头的石阶上坐了好半晌, 听着寝殿里窸窸窣窣的动静, 便要进去伺候小公主, 惟宁一直在宫苑里头坐着, 见肃月动, 连忙道:“肃月,你不去尚食那里给六公主寻些吃的 去,我听说张姑姑今儿个做了鲜花饼。” “真的假的?”肃月默了下。 张姑姑是她的干娘, 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记着她,所以给她吃成了个胖丫头来着。 “我骗你作甚,不信你自己去看看。”惟宁说着, 先肃月一步踏进了公主寝殿里。 往常小公主醒了, 肃月已经从尚食局取了饭菜回来,今儿个小公主赖床, 肃月也不知道她何时能醒, 因此便没往尚食局去,这会儿李笑笑一醒, 肃月跟进去瞧了一眼,见有惟宁伺候,方才离开。 肃月的脚步声是有些重的, 李笑笑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季姑姑走了吗?”李笑笑在惟宁的手底下穿好绣鞋,迷迷糊糊的问了句。 “已经走了,想是午后才能回来,公主今日睡得久,我们快些动身。”惟宁扶起李笑笑, 点了点头。 听着回话的是惟宁,李笑笑顿了下,心倒奇怪惟宁居然没和陈菩去说那件事。 她是有意叫惟宁将那话传给陈菩的,不单单是为了敲打惟宁,也是为了让陈菩在心里好好掂量下,这个干妹妹的去留。 可惜这些小心思没能得逞,李笑笑心中有些不忿,但并没表现出来,就着惟宁的手从拔步床上下来:“下回还是早叫我吧,我不能这么睡下去了。” 她是有嗜睡的毛病,如果没人叫,便一定不会主动醒,沈家的人纵惯了她,可她明白这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哪日就梦境中消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谁愿意这样呢。 “哦。”惟宁垂眼看了下李笑笑,目光顿在她眉心那颗格外灼眼的朱砂痣上,缓缓点了点头。 她倒不觉得爱睡觉是什么毛病,只是这样充沛的睡眠似乎并没给小公主带来十足的精神头,人反倒还苍白了许多,奇怪的很。 不过小公主身子娇弱,惟宁并没深想,这边帮李笑笑换上了侍女服,便带人去了御花园。 - 秋后的御花园盛景凋零,虽不似春夏来的茂盛,然而郁郁葱葱的桂花香槐,仍是能撑起满园的芬芳。 李笑笑是格外喜欢花草的,因为这些东西,眼睛虽然看不到,但却可以凭着心去感知。 不过此次她这次偷跑出来,只为了采些桂花做冰皮桂花糕,季姑姑大抵午后便会回遗宫了,李笑笑不敢耽误太多时间,与惟宁到了御花园,便从腰后掏出了一把剪刀:“惟宁你帮我扯着花枝,我剪下来的你放到篮子里。” 定国公府里亦有桂花,不过那些都是后栽的,并没有多高,男子稍稍踮起脚就可以触碰到树低端盛开的桂花。 而宫中的不然,惟宁仰头看了看顶上如巨伞一般的桂花树,蹙了蹙眉:“公主您是认真的??” “难道还与你玩闹?”李笑笑歪了歪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空空荡荡的,恍若透彻的玻璃珠,却隐约透出几分疑惑来。 惟宁迎上那双琥珀色的眸,意识到了什么,四周环顾了下:“御花园的桂花树是很高的,奴与公主加起来都够不到,倒是怪奴了。” 秋日里,御花园也会有小内宦带着梯子来打果子,惟宁想了想,还是准备去找一个梯子,然而看着有些痴神的小公主,惟宁又补上了句:“怪奴忘记公主眼盲了,在苏州,您大抵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与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哪里能比得了。” “你说得对。”李笑笑当然听得出惟宁这话是在讥讽她,挽唇笑了笑,非但没生气,反倒应了下来。 第74章 “你...”惟宁气不过,但深知自己若是与李笑笑动起干戈来,陈菩必然会不痛快,干脆忍下来这口气,转身离开了。 “惟宁你可要快点回来啊。”李笑笑听着惟宁的脚步声,喊了一声,便蹲坐到了地上,食指戳了戳地上的泥土:“我一个人害怕。” 惟宁懒得理睬,回头瞧了眼顿在地上一副楚楚可怜的小公主,深吸了口气。 “..” “厂公这...”方寸外,元宝遥遥见着那树底下不知道何时又从遗宫里跑出来的小公主,暗暗为她捏了把汗。 “怎么了?”陈菩目光略过李笑笑眉心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上,挑了挑眉。 不知怎么的,小公主脑门上的朱砂从来没有一日于今日一般灼艳过。 陈菩思忖着,不觉就想到了昨日晚间,让元宝送过去的那瓶药膏。 毕竟是那样隐人的地方,小公主不知自己敢不敢呢,她记得她,情重时那朱砂才会格外艳红。 “瞧着两个人闹别扭了,且公主总这么往外跑,难免引人注意,厂公不管管么?”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干妹妹,元宝看了两遭都没弄清楚陈菩偏哪个多一点,迫切的想搞明白。 “咱家哪有闲心管那个?两个小丫头,一个尚要磨磨性情,一个…” “且容她那小性儿,总憋着更坏身子,和璧隋珠,都没她金贵。” 陈菩静静看着,看着不远处背倚着树,粉白的唇撅的能拴驴的小公主,摩挲了下虎口挂着的白菩提。 已是由一百零八子,成了一百零七子。 “再说了,万岁爷身子越来越虚,庙堂上动荡不安,那帮子道貌岸然的文官武将都想着辅佐哪个皇子,谁有功夫管一个小丫头片子?让她玩去。” 他命运多舛,终不如意,可也知道,十四五岁,尚要及笄的小娘子大多恣意活泼,闲时耍耍脾气,没事找事作一作,那才是本性。 偏她,苛待自己如家门异子,笔下更是那样一手凌厉薄情的字迹。 他本以为李笑笑定性就是那样的人了,可近时才明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公主皮上那副壳子坚不可摧,芯子里头不过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密室里头贴着石头那副小模样,分明能作得很,也会作的很。 她完全不需要一副如他一样的硬骨头,真我也不该永远都藏着。 可怜她分明还那样瘦小,大腿都不及他小臂粗。护了这个又护那个,真把自己当男子汉了,这哪儿能成。 陈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幸而他深处的那间幽暗的密室里,也曾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尽管微弱的好似没有,但那是破绽,能让他叩开冷磐石的破绽。 “遗宫的伙食还是肃月带?”陈菩想到了什么,顿足看了看元宝。 “都是肃月从尚食局带。”元宝仰目看着陈菩,支支吾吾的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呵。”陈菩怎会读不懂元宝的心思,冷嗤了声道:“你是想叫咱家寻匠人在遗宫开个小灶,不必总让胖丫头跑是不是?” “厂公猜的准。”元宝许久才点头。 “你这般疼她有用么,惹人烦不说,甚至闹得阖宫知晓,平白添麻烦罢了。”陈菩睥睨着元宝。 元宝目光也暗淡了下来,沉了半晌:“那厂公是有更好的办法?能否告诉奴才...” “奴才就是个猪脑子。” 他远不如陈菩生的好,陈菩刚从司礼监到东厂,恶鬼名声未曾远扬时,人人都称句厂花。 就连最冷情的小宫女都会与他多说几句话。 可是肃月也跟陈菩关系好,元宝便知道陈菩不是光凭着那张脸惹人喜欢了。 肃月不是以貌取人的女儿家,更不是爱谄媚奉承的性格。 陈菩是真有左右逢源的功夫,元宝自知比不过陈菩的脑子,不论如何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对肃月好了,只能向陈菩问。 “有,人若是想要一件东西,总有千万种办法。可咱家懒于想,一天吃的饭次比最受宠的娘娘都多,咱家养不起。”陈菩淡然摇摇头,看着树下头顶不知何时落了朵桂花的小公主,眯了眯眸。:“再说了,咱家若养了,你可不是要哭碎了心?” “也是。”元宝恍然,心里庆幸幸好陈菩没出手,可不禁又好奇起一件事来:“厂公,奴才有些好奇,宫中想给您当对食的不少,凤临宫的窃燕姑娘都上赶着您,您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 “您给奴才交个底,奴才给您物色物色, 您总不能在这宫里头终老一生啊。” 元宝絮絮叨叨的在耳边说着,颇与那小公主有的一拼,可陈菩却没耳朵听他。 目光眺了老远,看着桂花树上小小的桂花轻飘飘落下,落在了小公主的发顶上。 桂花不过绿豆大小,但李笑笑的感知力实在太过敏锐,觉出发顶的异物,立马如受惊的小猫儿一样耸了耸肩。 呆愣了良久,觉着头顶没什么动静,方才胆大起来,伸手捏下了头顶的小桂花碎。 在鼻尖嗅了嗅,觉得香,便放进了嘴里。 “小狐狸。”陈菩瞧着那副岁月静好的图画,沉声呵了句,唇边扬起来的笑意斜着几分说不出的宠溺。 第75章 有的人啊,就是平平静静的坐在污浊的土地上,都叫人一眼生怜,陈菩从前没见过,但现在着实体会到了。 “狐…” “狐妻?”元宝有些吃惊,搜遍脑子忽然想到了北宋的位诗人,一拍脑门儿道:“梅妻鹤子,这个也好,厂公污泥浊身而志洁,是真性情。” “可惜奴才是俗人,就喜欢肃月。” 第52章 052 摸虎牙 秋季是桂花开的最茂盛的时季, 树上不慎落到头顶的桂花还很新鲜,含进嘴里,馥郁的甜香便占满了口腔, 但这朵小花太小了, 只有一点点甜, 并不能解什么糖瘾。 李笑笑将小桂花的碎泥咽下去, 便觉得口干舌燥, 小手顺到腰间,从荷包里掏出两块饴糖,塞进了嘴里。 人总要有个地方去填满寂寥, 消解情绪。尤是她这样目盲的人,心里生就比常人更贫瘠,更空落, 反倒更容易染上糖瘾, 嗜甜如命。 可李笑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消解办法,不觉有愧, 含着两块饴糖在嘴里碰撞, 待香甜诱人的糖味儿更深重了些,小公主竟如同小猫儿一般轻哼了声。 “哎?” “六公主怎么在这里...” 惟宁去了许久都不曾回来, 李笑笑坐在桂花树下愣神,却是听到了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 “你是江娘娘的侍女?”李笑笑默了下。 “公主的记性真好,奴叫连亭。”连亭凑近了李笑笑, 垂目打量着小公主头上几朵小桂花:“公主是在等惟宁姑娘么?” “你怎么知道的?”李笑笑淡淡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情绪。 “听惟宁说公主想采些桂花,要借一把梯子,我家娘娘闲时总爱摆弄些香料,这会儿正在冷暖亭里差遣小内宦们, 正巧碰到惟宁姑娘,问了才知道公主您也在这里。”连亭说着,便伸手要去扶李笑笑。 “江娘娘出来了吗?”感知出连亭的手已然停在自己面前,李笑笑思忖了片刻,便搭上连亭的手,丛树底下站了起来:“我能见见江娘娘吗?” 上回没见着,这回总是要把握住机会的,毕竟她也不是日日都能出来。 “当然是能的,奴便是奉江娘娘的命,来接公主去冷暖亭坐坐的。”连亭回道。 “那便劳烦连亭姑娘了。”辨着连亭声音,当是与自己差不多大的,李笑笑也没上赶着唤连亭姐姐,讲出来也不大好听,干脆便唤了声姑娘。 小公主似乎不像禁庭里养出来的娇贵主子们高傲金贵,可也没有如人传闻里的那样,是一个粗野无礼的小丫头。 近了叫人觉得犹如枝梢蔓开的太平花,祥和而温暖。连亭扶着那双微凉的手,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将小公主带进了冷暖亭。 亭中百花香弥漫,御花园一畔太液水,独一处冷暖亭是绝佳的好地方。 可却偏成了江照月的专属场所,如此显得江照月独断蛮横。可这禁庭中,她虽敌不过楚皇后,到底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现今又是禁庭里唯一身怀龙种的妃嫔,谁人不自量力,来与她争抢这个地方。 眼瞧着连亭将小公主带进冷暖亭,江照月撂下了手中修剪花枝上花朵的剪刀,从软塌上下来。 大腹便便的妇人三步并作两步,将李笑笑接了过来:“只十四年,小笑笑便生的这样,真是个妙人儿。” 江照月语气温和,连带着夸赞,热情的有些谄媚,李笑笑触到妇人那双保养得宜的温软的柔荑,微微愣了下神:“您就是江娘娘吗..” “可不是?”江照月含着笑点头,美眸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公主,眼底真闪过几分惋惜的意思来。 “笑笑生的真像万岚阿姐。” 故人已逝,烟水渺茫,而今瞧着李笑笑,江照月竟是觉的沈万岚活生生站在面前,声音有些哽咽。 “江娘娘哭了么?”听出妇人歇斯底里带着的哭腔,李笑笑脊背上出了层冷寒,一双小手用力攥了攥江照月的手:“教您因为笑笑伤怀,倒是笑笑不该来了...” “哪里有伤怀?本宫只是高兴。”江照月强压下心头的梗塞,柔荑落到小公主脸颊上,轻抚着她剥壳鸡蛋一般的肌肤:“本宫瞧见你,便记起来万岚阿姐,当年我二人一同入宫,万岚阿姐也方才十四岁,韶光明妙,艳冠了皇城。” “笑笑与阿娘长的一样好看吗?” 李笑笑幼年时,曾如旱地求雨一般搜寻过关于沈皇后的种种。因而韶光明妙,艳冠京华,这些同样的言语,她早听过无数次,可便是从身边的妇人嘴里说出,竟带着一股引人身陷的奇妙魔力。 “这傻丫头,你阿娘都好看的要命,你怎么会不漂亮呢?”江照月被逗得一笑,伸指戳了戳李笑笑的额头,消减了些叹惜,多了几分宠溺。 “那,江娘娘也一定很漂亮...”妇人的指甲养的略长,李笑笑额头留下一道浅浅的月牙印记,有点疼,可是她却挽唇笑了下,两颗小虎牙大大方方袒露出来,不加分毫遮掩。 “连亭你瞧她好甜的嘴巴,本宫的麟儿若生出来跟她一样,本宫要高兴地上天入地了。”江照月听多了应承的话,然而小公主这句还是让她打心底里高兴,伸臂轻轻将小公主揽入了怀里,恨不得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第76章 真心喜欢总是遮掩不了的,李笑笑被江照月一把揽入怀里,病白的小脸上带了些许红霞,想伸手也抱住江照月,可觉出与江照月阻隔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她还是收回了手,轻轻在江照月肚皮上抚了抚:“江娘娘小心一些呀。” 女儿家身上软的好像没有一根硬骨,却瘦削至极,江照月痴了下,心中竟有些矛盾起来。 直至腹上落下一只如枯槁般的小手,江照月方才回过神来,将李笑笑的手缓缓牵过来,方才觉出小公主身上有多凉。 “你可是冷了?”江照月问道。 “笑笑不冷的,是从小体寒,江娘娘不用担心。”李笑笑乖巧的摇了摇头,一副温软的模样胜似在沈家。 “...” 沈万岚是拼死生下来李笑笑的,母体孱弱,孩子必然不会强壮,江照月明白这个理,垂目打量着李笑笑病白的脸颊,正想捏捏,便觉出一股扑鼻的异样香气来。 与连亭身上的无差。 “你是不是含着糖呢?”江照月微微蹙了下眉,将小公主依在自己怀里的小脸抬起来,轻轻捏了捏。 “呜...”双腮因着江照月的挤压,李笑笑不得不微微张开了唇,两颗珍珠贝一样的虎牙格外显眼些。 江照月垂目看着小姑娘嘴里两颗被含的晶亮的饴糖,伸着指摸了摸小公主的虎牙尖:“原本还打算给笑笑做一些饴糖,可是见笑笑这么爱吃糖,往后还是不给笑笑了。” 阿芙蓉做的糖,虽不会叫人轻易觉察出来,但也背不住小公主这样嗜甜如命,她不想伤了李笑笑,可也要为腹中的孩子打算。 江照月开始就是要做绝的,她不得不认在见到了李笑笑之后,这毒辣的心思开始有些后悔,她不该叫连亭给她送那一盒糖。 然而事已至此,她只能继续错下去。 李笑笑只能慢慢的染上阿芙蓉,万不能一下 子身上就生了那奇怪的异香,司礼监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鼻子可是灵得很的。 “啊...”李笑笑牙尖触上江照月柔软的指腹,被妇人捻着牙尖摸了良久,下意识的想阖上嘴,将江照月的指腹狠狠的钻咬出血。 可出于什么目的没有压下牙齿来,由妇人摸着那两颗顽劣的犬牙,艰难的从喉腔低低呜咽了声。 像极了被驯化了的犬类动物。 “糖吃多了是要坏牙的,除非笑笑答应江娘娘,一天只吃一颗,江娘娘就还给笑笑糖吃。”瞧着小公主蹙起眉头的委屈模样,江照月收回了手,推了推小公主粉粉的下巴。 “笑笑答应江娘娘...”李笑笑阖上唇,将嘴里的两颗糖在牙齿缝隙里狠狠地咬碎,咽了下去:“江娘娘给笑笑糖吃,笑笑听江娘娘的话。” “当然好。”江照月眯了眯眸:“笑笑要守诺,不然吃坏了牙,江娘娘会生气的。生气了就再也不给笑笑吃糖了。” “嗯!”李笑笑重重点了点头,眸底透露出几分雀跃,倒未深想什么,只觉得江照月像极了曾在定国公府里的舅母。 “瞧你高兴的,我听说沈家那孩子从柱州回来,是同笑笑一起来了,怎么脚程比笑笑慢了许多?”见小公主毫无防备心的接下来,江照月拨了下李笑笑鬓边的碎发,幽幽道。 “笑笑与曜表哥是分开走的,表哥是要慢一些。”江照月与自己母后交情甚深,想来和沈家也是有来往的,李笑笑没深想,浅浅点了点头:“江娘娘不必忧心。” “原是如此,前几日厂公去过接待鞑靼小可汗的八方馆,听人说出来便调了安东卫,还以为小都护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才...”江照月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下来,转了语气:“没事就好。” 妇人漫不经心的说着,李笑笑的身子却忽然僵硬了下:“厂公调了安东卫?” 应天府,安东卫。 要除却沈家,必要惊动这两处的驻军,父皇早想除了沈家,李笑笑没忘记这事儿,她以为陈菩会帮她的,可却忘了陈菩到底是帮着父皇做事... 她一个落败不得宠的公主,能给陈菩多少? “是啊,本宫起初以为是鞑靼要添乱了呢,想来小都护与笑笑是有书信来往的,没事就好了,没事本宫也放心了。”江照月反握住李笑笑那双小手,轻轻揉搓了下,却是发觉小公主这双手是暖不过来的。 “惟宁是去搬梯子了吗?”李笑笑在江照月怀里动了动,伸着小手小心翼翼推开江照月,扬起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对着江照月。 “是呢,本宫叫小内宦与惟宁一起去宫里搬梯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笑笑坐一坐就行。”江照月拍了拍李笑笑的手背。 “不必了,如若惟宁回来,江娘娘便说笑笑先回宫了。”李笑笑摇摇头,倏的就从江照月身边站起,转身离开了冷暖亭。 “诶,笑笑你...”瞧着小公主步伐匆匆,江照月伸手扯了下李笑笑的衣襟,算是挽留了下。 可小公主走的实在快,路也走的极为顺当,好似走过一遍就全然记着了。 江照月坐在冷暖亭里的身子倾斜,柔荑摸了摸脑后的金簪,而后道:“你跑慢些,那桂花回头本宫叫惟宁一同给你带到宫里去吧。” 第53章 053 谁要你 自从入了宫, 李笑笑无时无刻不打着十分精神,就连路也会记得一清二楚。 第77章 从冷暖亭回御花园的路,从御花园回遗宫的路, 以及通往司礼监的路, 她都是记得的。 听肃月说, 陈菩这两日都在宫中的司礼监, 所以李笑笑循着上次季姑姑带她走过的路, 便一直通到了司礼监。 司礼监白日无人,一群太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陈菩的密室, 除了元宝,更是无人敢踏足的禁地。李笑笑走的疾快,因而也无人注意到司礼监中的那抹如纸般薄的身影。 密室处于司礼监内深处, 李笑笑光凭着记忆, 就寻到了那一堵坚硬厚重的石墙,石墙上本该有机关, 然而李笑探手上去, 那石墙便倏的大开。 陈菩应当是在里头的,不然这墙没这么好开。 李笑笑心中想着, 待耳中轰鸣的巨响停顿,抬脚便踏进了那间幽暗的石头密室里。 第一次来这密室,她贴着石壁坐在地上, 陈菩将她抱进了密室深处,那里头有一张冷硬的石头床。 李笑笑并没有亲自走过这条路,但凭着体感,她还是极其幸运的绕过了阻隔着外室的那道石墙,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 男人横卧在石头床上,只觉着衾席间似乎有一种浅淡的馨香,并非陈菩那厮身上惯有的兰麝那般刺人口鼻。 比那味道要好闻,勾着人去闻一样。图蒙哈赤长于极北,鞑靼的女人不像宋朝,熏香点茶,涂脂抹粉。所以他对香道涉猎甚少,只觉得这香好闻,便将石床上那套被褥直接粗鲁的扯了过来,置于鼻间轻轻嗅了嗅。 那抹淡香犹如冰雪里的霜花,携着一丝冷意,后调却又清甜,可惜被褥上的香已经有些淡了,叫人闻不够。 图蒙哈赤有些懊恼,将被褥翻了个个儿,正欲寻香味重一些的地方,便听到密室外石门打开的声响。 本觉着是陈菩那腌臜的阉人,图蒙哈赤在石床上调转了个极为不雅的姿势,一双眼微微眯起,显出近乎狼一般的阴森。 “陈菩,你在不在?” 入耳的是一道温柔如春风的甜糯女声,图蒙哈赤微楞,瞧着石墙后迈进来的小娘子,瞳孔微缩了缩。 大宋的女子,多是柔婉曼妙的身形,前日图蒙哈赤在中秋盛宴上露脸,遥遥见过禁庭里的女人们,便知道献帝是个艳福不浅的老东西。 原以为那些妃嫔已经是姿容绝艳的仙子娘娘了,却不消,禁庭里连个小小的侍女都生的这样勾魂摄魄。 可陈菩这劳什子的密室他好不容易才摸进来,外头那些机关暗箭差点把他射死,眼下这个漂亮的小侍女却能堂而皇之入内,嘴里还换着陈菩的名字。 图蒙哈赤记着,禁庭里可没几个人敢这样喊。 “陈菩...摇铃铛给我。”密室里有衣料被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可却无人应答,李笑笑在几步外停下脚,眼帘微微垂下,掩住那双琥珀色的瞳眸里的失望神色,语气里带了几分命令的语气。 图蒙哈赤四周环顾了下,并没寻到什么劳什子的铃铛,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打量着密室里这个身形瘦弱的小公主。 “厂公...” “为何不说话?” 良久未有人回应,李笑笑也没有急着催促,反倒转过身,循着记忆坐到了身后的小石凳上,素手撑住了石桌。 那日,陈菩抱着她坐到过冰冷的石桌上,冰的她打了个冷战,也算陈菩好心,拿着亵衣垫在了石桌上,才让她好受些。 只是后来那件亵衣不知怎么就也冷了起来,沾了她一身。 陈菩说是她让亵衣冷了起来,还趴在她耳边恼她,嫌她就这点出息。 现今这张桌子上却是没有那样湿冷,可李笑笑探手上去,却摸到了一封折的四四方方的信纸。 这信纸的质地她很熟悉,是苏州特产的生宣,制作时候添了柳竹松香,只有她自己有,可宝贝了。 但光凭质地不准确,李笑笑将那信纸捏起,端到了鼻间,将那源源不断的柳竹松香吸入鼻腔中。 “厂公,就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怕...”着味道其实暖暖的并不冷,可李笑笑心中却颤了下,语气近乎乞求。 她怕沈旻曜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可也清楚陈菩并不喜欢她提沈旻曜这三个字。 大抵在禁庭只手遮天惯了,陈菩这个人有点霸道,李笑笑理解,也知道越是这样陈菩会越恼,所以并没有给陈菩填添这个堵。 “你是陈菩的什么人。”小公主楚楚可怜的那张小脸实在让人肝儿颤,图蒙哈赤都觉得头皮连着尾椎一麻,戏谑的开口,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怪不得陈菩那样贬低他的小狼奴,原来自己也偷着养女人。 小姑娘瘦的 让人怜惜,水灵算不上,但却实在好看的要命,的的确确应了陈菩那句:不需多水灵。 耳边陌生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叫李笑笑身子猛然一颤,搭在桌上的那只小手扣紧了石桌,指尖泛起苍白。 “你连陈菩都不怕,怕老子?”图蒙哈赤呵呵一笑,缓缓从石床上爬起来,走到了小公主身边。 图蒙哈赤身上携着一股浓重的兽腥味,类似于阴天下雨过后,猫狗身上的潮气。李笑笑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缓缓别过了头,只留给了图蒙哈赤一个精致苍白的侧脸:“你又是谁?” 第78章 “挺烈性,只跟陈菩好是不是?”图蒙哈赤轻笑了声,粗粝的指腹将李笑笑的脸扳回来,凑近小公主的颈间,沉沉吸了口气。 是这个味,那石头床上的味儿,原来是陈菩养的女人身上的味儿。 “你放开。”粗野的男性气息裹遍了全身,不同于陈菩的接触,李笑笑心中浮起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惧,伸着爪子便挥到了图蒙哈赤身上。 小公主脆弱的指甲划到了图蒙哈赤耳朵后的皮肉,有些痒痒,图蒙哈赤嘶了声,伸手在耳朵后摸了一把,指腹染了零星的血渍。 再瞧小公主那只爪子,指甲已经弯折了过来,一半陷在肉里,朱红的血染红了整个指尖,啪嗒啪嗒的落在了石头地上。 “老实点。”图蒙哈赤将李笑笑的两只手高举过抓过,高举过头顶。 他虽然粗野了些,但也不是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人,倒是陈菩私底下养的小娘子这么娇贵,纤纤五指连他一层皮都挠不破,却给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可真叫人心疼,还是把手爪子捆起来为好。 “你们那个六公主在哪个宫里头?”桎梏住了跟前着小娘子,图蒙哈赤冷声开口。 “你是什么人!”李笑笑意识到图蒙哈赤没心思伤了她,哽咽着声音问。 “老子是鞑靼的小可汗,你那亲亲厂公根本不是个人,死活不告诉老子六公主住哪儿。你们大宋重礼,老子今儿个不伤你,你乖乖交代了,改明儿等老子弄死了陈菩,把你连带那瞎眼的六公主一收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图蒙哈赤来这儿本就是等着陈菩的。 那宫里头的楚皇后太难见,凤临宫里连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图蒙哈赤也只能在陈菩这里磨。不料被陈菩的养的这小女人知晓,不过这倒也没什么。 他把他的破密室端了,陈菩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你便是鞑靼的小可汗?”听到鞑靼那二字,李笑笑愣了下,那双低垂着的眸子压的更沉,都快闭上了。 她原本以为,陈菩让她近身,起码不会对沈旻曜和沈家如何了,就算他性情暴虐,好歹会多留沈家一段时日,给她一个转圜的机会,他分明与她保证过的。 彼时图蒙哈赤出现在陈菩的司礼监,在这里的一字一句,李笑笑却觉得自己颇为可笑。 他原是想留她一个,而后勾结这个鞑靼的小可汗,叫她的表哥死在来奉天的路上... 原来江娘娘担心的都是对的,那她算个什么啊?她与陈菩的那些事… 又算什么? “你这小娘子说话怎么不看人?”图蒙哈赤蹙了蹙眉,倒也不知眼前的人是不是个冷美人,好看是好看,只是没想到陈菩那个鬼东西,该怎么把人哄到手的。 “我平生不喜欢看人...”李笑笑惨兮兮的,干脆扯了个谎。 图蒙哈赤低低笑了声,凑到了小公主耳边:“跟那死太监行那事也不看看?” “...”李笑笑被图蒙哈赤的言语弄得脸通红,沉了半晌,死死咬了咬唇:“六公主,住在离司礼监最近的遗宫。” “那六公主长得好不好看?”瞧着小娘子乖乖交代,图蒙哈赤拽着人的手松了些。 “同我..一样好看。”李笑笑是不知自己容貌的,只记得江照月说的话,思忖了片刻,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鞑靼的小可汗么,反正都是要嫁过去的,知道了又有何妨? “你这厚脸皮的小娘子,好有意思。”图蒙哈赤没想到李笑笑扯出这么句话来,拽着小公主的大掌一松,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罢了,你走吧,老子不为难女人。” 知道这人不是陈菩,李笑笑便已经怕了,此时一听图蒙哈赤的话,那里还顾得上什么,手心攥着那封信,逃一般的就要离开。 小公主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图蒙哈赤只觉得好笑,跟上前,大掌用力在小公主身上重重一拍,戏谑道:“等着老子,老子定是比陈菩要好的依靠。” 后脊被那一掌掴的生疼,李笑笑磨了磨槽牙,差点没疼的哭出来。可她又不敢在这里久留,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透出几分锐光,直勾勾的落在图蒙哈赤身上:“谁要你,滚!” 小公主的眉心朱砂被脂粉遮盖的极好,可那双琥珀色的瞳眸一旦抬起,便格外显眼。 密室里昏暗,她方才有那般不抬眼皮,图蒙哈赤看不清晰,未曾察觉。 彼时趁着石头墙里透进来的光线,图蒙哈赤看清了两颗玻璃球球一样的琥珀眼,拍过小公主的手心也不住酥麻了下。 “好个陈菩,真怪不得。”图蒙哈赤垂眼看了看石地上小公主留下的点点血斑,低低笑了两下。 养的什么劳什子女人,原来是他的女人,亏他还笑呵呵的应承。 “公主...” “公主您怎么跑这里来了?” 李笑笑逃一般离开了司礼监,觉出日头西斜之势,脚步如飞一般往遗宫赶。惟宁却正巧迎过来,眼瞧着小公主眼眶红红,手指头上还带着血,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立马迎了上来:“您去哪儿了,这是怎么了?” 第79章 “摔了一跤,栽破了指甲,好疼。”李笑笑没敢对着惟宁说方才在密室里遇了图蒙哈赤之事,睁大眼睛叫风吹干了眼里的泪晕,伸着手在惟宁面前晃了晃:“我们快回宫吧,我困了。” “罢了罢了,公主往后还是少惹恼厂公,厂公可是不会怜惜谁的...”才起来多久,这会儿又困,惟宁也有些疑惑,用帕子简单包好了李笑笑手指,低低斥了句。 第54章 054 她认打 午后日光西斜, 季姑姑早从凤临宫回了遗宫,坐在园子里等着李笑笑。 肃月站在一边,垂头丧气撇着嘴, 也一副被数落了的模样。瞧着季姑姑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垂花门外, 肃月抽了抽鼻子, 双手抱在小腹前, 捣鼓了许久, 从袖子里探手捏出一块稀碎的鲜花饼,塞进了嘴里,没防备掉了一地点心渣滓, 满满的破绽。 肃月的动静同小老鼠似的,季姑姑回头冷冷的睥了一眼,她便也顾不上嚼, 囫囵将嘴里的饼咽下去, 而后站直了身子,朝着季姑姑扯出了一抹笑:“姑姑, 肃月知道错了。” “站好了。”季姑姑懒得理睬肃月那副赖皮样, 低低呵斥了声。 这方李笑笑与惟宁一同回了遗宫,约莫在垂花门处, 李笑笑便听出了遗宫内季姑姑的声响。 其实掐算着时间,如果不往司礼监那处跑一趟,是可以赶在季姑姑之前回来的。 季姑姑虽然是陈菩挑的人, 但到底还是为楚皇后办事。楚皇后那样看她不顺遂,若是知道了她总擅自离开遗宫,指不定想出什么法子来干预。 那会儿,陈菩夹在中间也会难办。 可她似乎没有办法不麻烦陈菩... 从前在定国公府,沈家阖家上下都宠着她, 沈家的人从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会这般渺小单薄。 可她却明白,人犯错是要认的。尽管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跑司礼监一趟,去认清陈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因此,李笑笑还是抬脚踏入了遗宫。 季姑姑训了两句肃月,让她将藏在袖子里那些糕饼全都掏了出来,方才转过眸子,看着向缓缓走进来的李笑笑。 “季姑姑...”李笑笑觉出来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视线,柔声道。 “公主知道楚后恨沈家入骨么?”季姑姑别过眼,不去看小公主脸上那一贯可怜巴巴的模样。 “...”季姑姑若是狠狠责罚她一番,李笑笑心中应当还痛快些,可听着季姑姑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李笑笑心里却跟着震颤了下。 最怕别人没由头的关心了。 “姑姑,对不起您。”良久,李笑笑朝着季姑姑的方向走了两步,敛起裙角跪了下去。 “起来。” 眼前的小公主,听说在楚后面前都没跪一下,只客客气气的行了个见礼,此刻却堂而皇之的跪在自己面前,季姑姑无颜消受,连忙朝着肃月使了个眼色。 “公主快起来!”肃月上前,一双油爪子在裙子上擦了擦,而后便要去搀扶李笑笑。 “笑笑跪姑姑,是觉自己顽劣,叫姑姑难办,心生有愧,是您该受的。”肃月上来扶她,李笑笑便就着肃月的起身,然而她并没觉得这一跪多余。 季姑姑大抵是心疼她的,她清楚的很。 可心疼她不是她胡作非为的理由,一颗炽热的善心被践踏过是会变冷的,她不愿意将人的心如此磋磨。 因而,但凡人待她一分善意,李笑笑都愿以十分回馈,善良这东西在世间太可贵了。 “公主既然知道叫老奴难办,为何还要办?”季姑姑狠狠咬了咬牙,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公主可知道错了?” “...”李笑笑闻声,却是默了,她眼帘微微垂下,掩住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不知在想着什么。 “肃月,去取戒尺来。”看着面前的小公主默不作声,季姑姑深吸了一口起,侧目对肃月说道。 “季姑姑...”肃月冷不丁被叫到,那双眼里泪光闪闪。 陈菩将季姑姑送到遗宫来时,季姑姑是带着一把楚皇后钦赐的戒尺的。 那戒尺便是拿来打李笑笑用的,可小公主习礼通达,一向乖巧的很,季姑姑也从没找茬动戒尺打过她。 且小公主娇娇弱弱的,谁人舍得动一根手指头。 “笑笑认罚便是。”肃月止步不前,李笑笑开了口,一张病白的脸上是一贯的疏离淡漠,不见分毫悔改之意。 “公主,您...” “您说句软话呀。”肃月有些着急,上前摇了摇李笑笑的胳膊。 季姑姑虽然看上去严厉,一丝不苟。可其实对小公主是很宽和的,但凡李笑笑认个错,今儿个这打指定挨不上。 楚皇后赐给季姑姑的戒尺肃月瞧见过,竹制的长长一根,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弟子规,字迹凹槽里的木刺虽然被打磨的平滑,但那玩意儿打在手上,哪儿能好受? “是我自己要出去的,我不悔,季姑姑打我,是我应当的。” “可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笑笑还是要出去。”李笑笑抽出被肃月摇晃着的手臂,仰头迎上了日光:“笑笑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80章 眼睛被那烈日灼的有些发疼,不消片刻,她便又低下了头,尽量躲避着那日光的照耀。 “哎呀,公主您怎么这么犟呢。”肃月也有些无奈,气的跺了跺脚。 “还不快去!”季姑姑脸色有些不好,抬眼看了看肃月,催促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公主也万万不肯认错,肃月对上季姑姑那寒津津的目光,也怕季姑姑等会儿来自己一起打,委屈巴巴的钻进了宫殿里,将那楚后钦赐的戒尺拿了出来。 托盘上铺盖着一张金黄的帕子,像是楚皇后为了彰显身份铺的。 季姑姑抿了抿唇,掀开那张金黄的帕子,拿起来里面那黄白色的竹制戒尺,走到了李笑笑跟前顿了顿。 李笑笑将手伸到了季姑姑跟前,再次道:“笑笑认。” 面前的小公主分明温软可爱,消瘦的身躯上也从来摸不出一根顽劣的硬骨。 季姑姑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是何处来的刚硬性情,定定思忖了良久,终是将那竹制戒尺落在了小公主粉白的手心上。 竹制的戒尺冰冷苍劲,上头崎岖不平的刻字拍到人肌理上,先生出一种麻木的感觉,而后那钝痛接踵而至,一层接一层的涌上神经,叫人脑袋里都一阵发懵空白。 李笑笑身子颤了下,另只手死命的摁住了被打的那只手手腕,倒是没呼一声疼。 那一下说重不重,但已经叫李笑笑的手心泛起了通红,季姑姑于心不忍,抬眼看着小公主苍白的脸色:“姑姑再问一遍,悔不悔改?” “不悔。” “偷跑出去就是偷跑出去了,这里本该是笑笑长大的地方,全不该连我出去都是错,姑姑快些打便是。”李笑笑沉了沉紊乱的气息,摁着手往前伸了伸。 很疼,疼的她有些想哭,甚至一味的在想,如果母后能活久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是不是在这宫里头就不会这样被动。 可是世间从来不会给人一条叫如果的道路。 她真的有许多说不尽的委屈,可命运如此,她连在自己的“家”走动都是错。 李笑笑心里很不服,可眼下却只有认,唯有认。 若是连自己做了的事都要后悔,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季姑姑长于宫闱,经她手教习的公主皇子,妃嫔娘娘不在少数。性子倔强宁死不改的她也见过许多,可没有哪一个叫季姑姑这样矛盾甚至心疼过,那些人都很怕疼,都是可以打服的。 二十下手板算不得多,可仅仅七八下,小公主的手上便通红淤肿,虽不及刀剑鞭痕血淋淋的触目惊心,可看着就是让人心里堵得慌。 季姑姑手上都有些麻软无力,不忍再这么打下去,可李笑笑却转了只手,将那只白皙的手心探到了季姑姑面前:“姑姑若是舍不得打,才是害我,也害自己。” “...” 这戒尺动了,动了楚皇后必然就会知道,遗宫里不知多少眼线,好容易等到她挨了这打,若是见着季姑姑心软停手,楚皇后兴许不会拿她如何,但季姑姑却不一定了。 所以这二十个手板,李笑笑还是一个不落的领了下来。虽然有几下打的虚脱无力,但打完以后,那双手还是肿的像两只小猪蹄子。 季姑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从未见过这样执拗的公主,好像生了一身硬骨头。 “六公主,在这宫里头,不是但求一个不悔就能心安理得的走下去的。”看着李笑笑手疼的恨不得互相扼腕搅在一起,季姑姑哀叹了声。 “悔..?您口中的悔是留给有错之人的,笑笑并没有错..” “生不逢机不是错,这些东西乃天定,我病骨微薄左右不了。但..如果非要让身直无尘的人曲折脊梁,自甘下贱.. 那..那我便图一个,没有人能问我悔改的天地...” 李笑笑从手上阵阵抽疼中分出心思,一双琥珀瞳毫不避讳的迎上季姑姑,好似下了极大的勇气,缓缓道:“我敢的。” 那双眼里头含着点点未落下,也不肯落下的泪光。季姑姑一瞬也不知该何言以对,将戒尺丢到了地上,抬脚便钻进了自己安置的偏殿。 “公主,您这是何必呢?”见季姑姑丢下戒尺离开,肃月赶忙上前,撑住了李笑笑有些发虚的身子骨,自己先哭了出来。 那么多下,她看着都疼,怎么还有人不哭呢... 边上原本等着看好戏的惟宁也有些楞,俯身捡起季姑姑丢的戒尺,秽物一样扔回了托盘里:“我...” “我去找点药吧。” 说罢,慌忙又磕绊的跑出了遗宫。 “你别也摔了,到时候我一个人伺候你们两个。”肃月瞧着惟宁慌张的步子在垂花门处绊了一下, 连忙喊道。 惟宁便是这样,有时候坏得很,有时候又性子好一些。亦正亦邪,到底辨不出可善恶,肃月只觉得是因为有陈菩当依靠,惟宁方才长成了这样子,虽然有时候打架吵嘴,但还是会关心惟宁。 “知道了。”惟宁手回眸看了眼嘴唇都憋得发青的李笑笑,连忙转过头来揉了揉眼角的泪。 她是故意设计的,她也不想这样的。不过几个手板而已,瞧着就要把她打死了,哪里有这样软弱的人。 第81章 她也心软,可谁叫小公主偏偏要同她抢陈菩... 第55章 055 赶紧滚 先些年, 柱州与鞑靼一样为害宋朝。那时大宋庙堂已在陈菩手下腐朽溃败,差使过去的将军没一个能活着走出柱州那片丰美繁华的土地。 他们并不是被柱州的怡人风土留下,而是被那方才年十四的小阎王阿尔斯兰活埋肃州城外。 阿尔斯兰是远在大宋国土之外, 另一个以杀人来取乐的灾星邪鬼。 陈菩弑杀, 不过为了自己修炼的邪功。而长在柱州的那个小小少年, 是生来便纯粹的恶。 肃州城中, 上顺天所至的英勇将帅, 下至市井无辜小民。没有人不怕阿尔斯兰,亦没有人能逃过阿尔斯兰。 当年肃州城破,阿尔斯兰将肃州卫降军捆在一条铁索上, 一把火烧死了数万人。 那些降军一心想保下来的城中百姓,全数曝尸荒野,无一幸免。 杀降屠城, 哪一个将军敢做如此?世间唯有阿尔斯兰。 然而世间也有句话:一物降一物。 命运弄人, 数年前,大宋无将可出之际, 定国公府里金榜无名的少年, 单枪匹马,独自远走了柱州。 只数月, 被柱州夺走的城池重回大宋国土,肃州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地建, 沈旻曜便让柱州付出了乘以千万倍的代价。 柱州沃土,可却人口稀疏。 那一场恶战几乎赔损了柱州近一半的子民。 阿尔斯兰终还是插上了降旗,举着符印乖乖归顺了大宋。 符印虽名义上给了大宋,阿尔斯兰认的不过只有沈旻曜一人。 献帝御笔断了沈旻曜的仕途,可不能不认沈旻曜打服了柱州, 因此于那时起,定国公府沈家,成了献帝心头的一根尖刺。 许多年都不曾剪除的尖刺,一朝迈入虎口,当是该除之后快。 铁一样的甲盾被击破,护在盾下的沈家便是待宰的羔羊。 献帝太忌惮沈家了,所以即便鞑靼在沈旻曜归途的路上动手脚,献帝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怀着侥幸的心思,盼着沈旻曜最好死在来顺天的路上。 可他没想过,沈旻曜不过刚遇刺,下落不明。柱州的人便飞一样的入了大宋国境,五日之内,跋山涉水赶到了沈旻曜遇刺的衮州。 阿尔斯兰入大宋如抵无人之境,安东卫传来密保,献帝也无暇沉溺与歌舞声色里,从不知那个美人的枕席间苏醒,便急召了陈菩。 . 乾元殿内,献帝一身整洁明黄,发髻蓬乱,眼下顶着两团阴翳的乌青,活像个被吸干了精神气儿的废骨头。幸而眼里装着急切,不若真的要教人觉得,眼前的人已经是个死物了。 “陈菩,那小阎王都来了,你快想想办法,朕...”献帝着急的拍拍桌子,意识到自己后面这段话有些不正儿八经,放低了声音:“朕的爱妃还在等着朕..” “万岁爷与新得的晚澜美人真恩爱。”陈菩于侧座,指腹捏着一颗晶莹打霜的绛紫葡萄,慢条斯理的扒开皮,而后将那青色的果肉放进口中,轻佻道。 他们这种宦官,向来只顾自己享乐。 “哎呦我的厂公,别与朕说这些没用的了,阿尔斯兰...柱州..柱州那边要是再打起来,朕的肃州卫又要遭殃了。”献帝急道。 前几日的中秋宴上,他叫图蒙哈赤入了宫小住,谁知图蒙哈赤前脚入宫,后脚安东卫的话便带来了。 这事情一下子就闹了起来,献帝悔不当初,手足无措。若不是身为帝王,他真恨不得跪倒陈菩面前去了。 “万岁爷现在想这些,怎么图蒙哈赤在您眼皮子底下调兵动手脚的时候,您装瞧不见了。”陈菩咬爆了嘴里的青色葡萄果肉,阴柔的眉头拧成川字,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咱家早就与您说过,将沈都护与六公主好生款待着,磨平了爪子才好夺权,您偏要这时候折了沈旻曜。” “阿尔斯兰...” “咱家也怕他。” 陈菩咽下了果肉,垂目看着木几上那一盅葡萄,缓缓摇了摇头。 葡萄是前几天柱州才送到顺天的,谁想到几天后阿尔斯兰就过来了。不过二十岁的小少年,素来都是说翻脸就翻脸,谁知道里头是怎么回事呢? 沈旻曜若是真没了,阿尔斯兰急了眼,直接在大宋境内烧杀抢掠,神仙来了也拿不住啊。 “厂公,厂公就想想办法吧。”从用陈菩起,献帝就没见过有能难住陈菩的事儿,彼时看着陈菩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献帝清楚陈菩这是在和他放风筝,端了杯酒,大步迈到了陈菩跟前:“这杯朕敬厂公。” “呵...”一国之君尚且如此谄媚讨好,陈菩冷冷哼笑了声:“办法是有的,可是万岁爷您总是不听,咱家有些累了。” “厂公,朕听,朕听!”知晓陈菩这是借此影射图蒙哈赤的事儿,献帝坐到了陈菩身边,连忙解释:“厂公说,只要能稳住阿尔斯兰,朕都听厂公的。” “让楚家的公子去衮州走一趟吧。”见献帝坐过来,身上携着一股子浓重奢靡的女人香,陈菩厌恶的蹙眉,起身看了看天边沉沉夜色。 天越发暗,图蒙哈赤在大内是个隐患。 “万岁爷给楚家小公子创一个立功的机会,沈旻曜就是骨头凉了,楚家的人都能弄热过来。”陈菩说罢,便大步离开了乾元殿。 第82章 独留坐在原位的献帝,呆呆愣了好一会,似乎隐隐感知出来什么。 可到底落了个对牛弹琴,献帝只挂念着等在衾席的美人,未深想,伸手招过一遍的小内宦:“快拟旨意,叫楚家的小公子去衮州,务必将沈旻曜与柱州的小知府接回顺天。” . 从乾元殿出来,秋风携着寒凉入衣帛,陈菩只觉出一股燥热感,仰目看着天边垂挂的月,忽的想到司礼监还有一封未送出的信。 他并非闲话暖语无数的人,因此并不觉得小公主那一封嘘寒问暖的信件对于身陷衮州的沈旻曜来说到底有什么作用。 无用的东西不值当花费心思策划,可他应了李笑笑的,却没有做成。 虽说这也算小公主自作孽,非要扯上惟宁给他添个堵,可陈菩心中还是很别扭。 他好像并不生气,应付她给他惹得麻烦,一点气也没有,甚至还仔细想了想惟宁的去留,颇有点甘之如饴的意思... 陈菩也不知怎么了,差一步就进了遗宫。落脚却好像看到了小公主坐在园子里,手里捏着一封信甩到了自己身上,生了极大的脾气,死活让他滚出这个门。 陈菩隐隐觉得脑门上真的疼了一下,这感觉怪极了,让他赶着投胎一般的回了司礼监,心中叹惋着自己同一个小公主赌什么气,没送一封信惹了她脾气,到最后来当孙子的那个人还是他自己。 司礼监素来人烟稀少,哪个太监都有自己干不完的事儿,入夜里还是一片漆黑。陈菩入了司礼监,一双凤眼在漆黑里灼灼生光,也懒得去点什么烛火,循着记忆往石头密室里走。 入深处,才见石门大开,里头隐隐透出点点微弱烛火,迎着石头嶙峋的重影,已经是被人闯入过了。 “厂公。”图蒙哈赤送走了那个小公主,就没敢在那石头密室里待着,那小家伙身上的味儿实在叫人气血喷张。 终于见陈菩夜归,图蒙哈 赤一拍大腿从司礼监中的短榻上坐起来,点了一盏灯火。 “小可汗好雅兴,满宫里的景色留不住小可汗,小可汗唯独喜欢咱家这石头做的屋子么?”听见图蒙哈赤小憩后粗嘎沙哑的声色,陈菩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侧过眼眸,看着被烛火照的满身昏黄的图蒙哈赤。 “厂公不也喜欢这石头屋子么,看你这急的模样,不知道以为厂公..” “你们中原的话叫什么?” “金屋藏娇是吧。”图蒙哈赤思忖了片刻,道出一句文绉绉的词语来。 不过他到底是极北的粗糙汉子,那文绉绉的模样只持续了片刻,便转了一副嘴脸:“老子的可汗妃好不好玩儿啊?” “...” 图蒙哈赤的言语中带了几分怒气,大抵是因为没想到,陈菩稍稍愣了一下,那双凤眼里泛起阴狠的狼野意,低低吟语道:“公主甚好。” “啧。”原本觉得陈菩兴许会狡辩几句,眼瞎瞧着他这样坦然认下,图蒙哈赤亦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张脸极扭曲的皱了皱:“厂公,总不能白玩儿吧。” “怎么,小可汗要谈谈条件?”陈菩眯眸,定在石门前的脚步一转,径直走到了短榻前,跨坐了上去。 “太原,延安。”图蒙哈赤抚了抚下巴上的胡茬,沉沉笑道:“厂公权倾朝野,定然有办法让老皇帝割了这两块地方给我们鞑靼,只要厂公敢割,可汗妃多陪厂公几日也成,沈旻曜我也给你们全须全尾送回来,如何?” 太原与延安,均是在长城以内的沃土。如若从大宋的版图上割舍了这两块地方,他日鞑靼与宋鏖战,鞑靼轻易便可对宋形成包围之势。 这的的确确能让大宋内政乱,也是给狗皇帝添堵的好事。 可如果大宋没了,那他拿什么寻个乐子? 狗看了都要沉思许久的要求,图蒙哈赤却这样堂而皇之的吐口出来,陈菩也不知该说图蒙哈赤蠢,还是图蒙哈赤蠢。 陈菩只侧目仰了眼天边月,嗤笑:“咱家可不稀罕您的小可汗妃,您自己留着宝贝吧,一身赤红艳俗得很,咱家巴不得她赶紧滚。” “她还能缠着你一个阉人?”图蒙哈赤也没弄清楚一身赤红的是谁,猛从短榻上坐起,惊诧的瞪着陈菩。 “小可汗自己都说了,咱家是阉人,哪里用得到女人?”陈菩没答话,不紧不慢的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一派宦官的阴阳怪气。 “嘶..”图蒙哈赤哑口无言,脑海里浮现起那小公主单薄温柔的模样,分明怎么看都是被迫着的那个,可偏偏陈菩的话让他寻不出破绽,图蒙哈赤垂眼,往着陈菩衣摆下瞄了眼,沉沉的吸了口气,气的迈出了司礼监。 什么没出息的小东西,可真是个公主? 惦记个死太监。 那小可汗负气的身影上写满了无奈,陈菩慵懒的抬起眼皮,看着窗外图蒙哈赤的身影远离,倏的便从那榻上起身,疾步入了那间石头密室,如踩风云。 小公主并不在密室里,只是那一堵石墙后,冷硬的石床上被褥被裹挟的乱七八糟,暗暗浮动着的清浅女儿香里混杂着一股子腥味。 陈菩对血的味道感知太过灵敏,侧目扫了眼那空空如也,早已没有什么信纸的石桌,最终被石桌底下那一滩有些粘稠了的血迹吸引了目光。 第83章 心里头似乎因那点点的猩红漏了一拍,陈菩喉头紧了下,大步上前,而后俯身,指腹蹭上石地上的血迹,举到了鼻间。 有的人便是连血都带着一股子异香,闻着就有叫人上瘾的苗头,钦天监里的老东西管这个叫业障... 第56章 056 不算话 入夜深, 惟宁寻来了消肿化瘀的药,与肃月两个人将小公主手心以及指甲上的那伤处都处理好,便各自回了寝居。 肃月原本是想守夜, 可李笑笑这会儿子就想一个人呆着, 肃月只能听命, 临走时告知了句有事便叫她与惟宁, 方才灰溜溜离开。 中秋已过, 近秋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凉。 盥室内,浴桶里的水未冷,水面上红粉的花瓣将清水映成浅粉的色泽, 平白生出一种旖旎温情的美感。 李笑笑坐在浴桶边的长条小木杌上,身披了件淡鹅黄的大袖衫,裹得严实只留下一双腻白的足踝搭在外面。 她背靠着温热的桶壁, 并不觉得多冷, 双被缠满白布条的小手手心朝上搭在膝盖上,左手指缝里夹着一纸书信, 信的一角不知怎么沾上了水, 原本干涸的墨迹被晕染成一团,污浊难看。 不过李笑笑看不到这些, 她只是呆呆的坐着,狐白的小脸应是被热气熏陶出来的嫣红,娇俏动人。 可小公主愁眉不展, 因此这模样并不如往常让人看着心神舒畅。 侧位边,小杌子上还放着一个木盒盒,盒盖半推开,上面雕刻着一只笨拙的兔儿,里头一颗颗方块形的饴糖摆放整齐, 泛着一股腻人的甜香。 寂寥的夜太过漫长,不知该用什么填满最好,李笑笑闻着那味道,顿觉口干舌燥。 她将信放到另一边,侧身用指腹碰了碰糖块,沾了一点点甜味到指腹,而后放到嘴里吮了吮,方才推上盒盖子,转过身将后脑搁到了桶壁上,极力的克制对糖渴望的效果却显得微乎其微。 口腔里的甜味转瞬变淡了下去,李笑笑撇了撇嘴,可是她已经答应了江照月,并不能食言,所以即便想吃,李笑笑都没有再动弹。 只是举着那根手指,含在口中狠狠磨着虎牙尖。 陈菩无声转入盥室,入目便是小公主如襁褓婴儿一般捻着自己的手指头啃吃,而那一双爪子也不知怎的缠成了猪蹄。 “李笑笑,做甚么?!”陈菩眯了眯眸。 “..”倒也没做甚么,但冷不丁的被陈菩一叫,李笑笑颤了下身,将手指从嘴里挪开,一双粉白的唇透着水光,活脱脱一只偷腥失败的小笨狐。 “管我呢?”不过片刻,李笑笑便反应过来,将头别到了一边。 她想过了,起初来讨好这个权倾朝野,无恶不作的宦官。 无非是因为陈菩可以帮她做到她做不到的事,她需要他,自然要绞尽脑汁的讨好他。 可是陈菩并不能尽心帮她做事,还... 叫沈旻曜在衮州遇险。 那她先前与他的那些污糟事算什么? 李笑笑哼了一声,抄起小杌子上那封信,甩手就扔了出去。 她一双手被季姑姑教训的不成样子,指甲弯折的那根指头因为甩手的动作血液散涌,好像更疼了些。 不过她并没露怯,缓缓将手收回到膝前,一贯端庄且有礼的模样:“你滚,现在就滚。” 书信分明轻飘飘的落在了小公主脚边处不远的地方,被一团小水滩泡的软皱,陈菩的额头却疼了一下。 没等小公主再说什么,他便大步越过了小公主跟前的水滩,半蹲到了李笑笑跟前,捉着她一双膝盖向两侧。 “陈菩!”李笑笑眉心狠狠抽了下,想伸手去拽陈菩的手,可缠着白绷带的手心沾上东西便疼的要命,还一点劲都用不上,根本阻止不了。 李笑笑声音有些哑,陈菩抬起眼看了看她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掀掌,直接扯开了她身上那件浅黄的长衫,托着李笑笑肩头将她提了起来,蜷指撕扯开她腰侧单薄的锦帛:“厂公看看那儿。” 腿间划来一阵冷风,李笑笑一屁股坐回了小杌子上,慌忙的伸手想拽沿着腿侧滑下去的布料,触上的却是陈菩那双滚热的手。 素白的月事带上带了点点血斑,少许沾到李笑笑小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红痕,李笑笑知道这是什么,未等陈菩反应,当下便抬起了脚,猛踹到了陈菩心窝子处,而后扯着大衫,罩到了被扒的光溜溜的腿上:“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1 “你别再来了,从今天开始就别再来了。” 办不好事便罢了,没由头的爱扯人亵裤小裤,狗都要 膈应死他了,且她还带着小日子,血沾了一腿,亏得她看不到.. 要是看得到,还不如去死的痛快。 “几时来的?”小公主一脚虽没什么力道,可照着心窝子处却并不好受,陈菩缓了下,懒里小公主那句阴阳怪气的骂人话,垂目看着看着那染血的月事带,心下竟松了口气:“昨日还是今日?” 第84章 “你滚…”见陈菩恍若未闻,李笑笑粉唇微微嗡动,从来教养好的小公主,再次的对着他破口大骂。 “是厂公的不对,先告诉厂公,厂公立刻就差人将信送出去。”瞧着小公主急的红彤彤的脸,陈菩反倒提不起一丝脾气来,伸手取过浴桶上搭着的布帕,举着小公主的脚踝逝去了上头的血痕:“乖一些,今日厂公只问这一句。” “陈菩,你有没有意思。”李笑笑嗤笑了声,抬脚再次抵住了陈菩的胸膛,大有再给陈菩来一脚的势头。 她真的好不讲理,分明是她唆摆惟宁给他添个堵,他才没送信,小公主怎么有脸皮和对他发脾气? 陈菩好想捋顺了和眼前的小公主好好讲讲道理,可那只温温软软的小脚踹在心口处,好像也遏住了他心里的怒火一般,陈菩酝酿了良久,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沉了半晌:“厂公是真的忘了,即是应了你的话,便会做到的。” “厂公是真的忘了,还是觉着根本没必要送这封信?” “厂公串通鞑靼小可汗,将笑笑做傻子一样玩弄,是很高兴的么?”李笑笑蜷起脚尖,抵着陈菩的胸膛,背抵住浴桶壁,努力将陈菩与自己的距离拉远:“你骗我,你说话不算话。”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陈菩剑眉微挑了下,倒也觉出了李笑笑的意思。 关心则乱,他听说过这话,也知道李笑笑近些日想着沈旻曜快要茶饭不思,她的担心与那封书信在他看来全都无用,阿尔斯兰已在南方,便是再来三个鞑靼,沈旻曜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所以那些有的没的消息不需要被李笑笑知道,但陈菩从来没想过李笑笑能将这事猜疑到他头上来,他那样一心一意的帮她,还要如何? “公主是觉得厂公背信?”陈菩再逆着李笑笑的脚上前,盘起一只膝缓缓坐在了小公主跟前,与她平视。 “是。我早就该想到,你是楚后的人,只会帮着楚家做事...” 李笑笑声音有些哽,小手颤抖着举起来,双琥珀眸里顷刻便盈满了泪光:“可是你既然不愿意放过沈家,也不愿意放过曜表哥,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你告诉我,我才不会死皮赖脸的缠着你呢..” “我可是公主...”纱布缠的她手心紧紧巴巴的,连着拳头都攥不住,可李笑笑还是吃着劲,将纤细的食指分出来,指着陈菩的方向:“陈菩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与别人一样欺负我?” “笑笑还以为...厂公是有一点点善意的,那善意全用来对笑笑好了。原来是我最蠢,原来厂公也把我当瞎子,你和他们都一样,甚至比他们还要坏!” 李笑笑一口气说完,似乎用去了生平一般的气力,她从未和别人动过气,也动不得。 以前在定国公府时,也从来不会有不顺遂的事情让她如此深恶痛疾,只是这似海的宫闱毕竟不是她的家。 难得这一次,李笑笑眼里的泪也氤氲着要落下,可她觉着没什么可哭的,遂伸出了手,用力揉了揉眼,而后将背松弛的靠在浴桶上,仰首沉沉的吐着气,脸颊脖颈泛起纸一样的苍白,惨兮兮的,如同将将要死之人。 小公主一口气一口气的往外吐,陈菩耳边都是那脆弱低迷的喘息声,他的呼吸似乎也在那刻止住了,启唇与说什么,喉咙却哑的发不出一丝声响,亦不敢动分毫。 唯恐惊她。 良久,李笑笑长咽完那一口气,终于阖上了干涩的唇,无力的将头搁在了桶沿,闭上了眸子。 “笑笑...”小公主安安静静坐在小杌子上,好像顷刻便化烟尘而远去,陈菩眉心突突跳了两下,倏的从地上起身,行至李笑笑跟前,将她从桶沿上拽起来:“你能不能听咱家…” “厂公...”陈菩的力道还是那样重,李笑笑被拽的发疼,吃力的睁开眼眸,未等陈菩说完,便伸手在陈菩面前捏了一个小指甲的尺度:“厂公有一点点喜欢笑笑么?” 良久,李笑笑又往回收了一些,让那尺度显得更加渺小:“一点点...” 喜欢么? 从没了家以后,陈菩便一直混在宫中,失持礼教,没有人告诉过他喜欢该是什么样。 他只记得老东西的话:他终归是要死的,死人不该有念想。 不该有念想,陈菩明白的。 第57章 057 贱太监 然而对于李笑笑, 陈菩坦然的认下,从第一眼开始他对她便算不上讨厌。 尽管她生了一张几乎与沈万岚一模一样的脸,让他恨之入骨记了数年的容颜, 可他就是... 很舍不得, 因为她比当初那条令人憎恶的瘦狗还要矜贵脆弱, 活该让人捧着惯着的。 不应当落到如此地步。 那瘦狗活下来了, 他怎舍不得叫她活不长久, 他惟愿她百岁无忧才好,她这样好的小公主就该百岁无忧。 可是这一切,他该多没心没肺才能说的出… 业障便是从自己不自知处开始, 他身陷其中仍不自拔,却身背着无数血债冤孽的诅咒,以及两族人的含恨与控诉。 第85章 那些人, 不论恨他的, 亦或是怨他的,都化成了一股力气。 将他拖进血污泥沼, 拽下他最后一刻伸出泥潭抓住光芒的手, 再次让他沉沦于无边的迷惘。 重重枷锁桎身困足,他要如何应得了她那一句喜欢? 陈菩忽的觉得好累, 曾经二十几年的冗长时光与岁月,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在这世间活的好累过。 陈菩到底没继续说下去,他伸手掐了掐眉心, 持节清明,灵台空空,思虑了良久道:“李笑笑,你既心生有疑,便不是我三言两语可以消弭得了的..” “厂公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告诉你:你在厂公眼中与他人无不同,更堪贵为公主,与禁庭里其他的公主同样金枝玉叶。厂公从未因你目盲而欺你,也并非因你病弱而辱你...” “厂公做事从来皆由心所向,能将一条崎岖的路铺平,把破烂的日子过好,从来都是你自己的本事,余下的...” “李笑笑你自己有心可感知,这世上是有人会蒙蔽左右你的,厂公没什么特殊,甚至更为卑贱下作。所以信与不信,疑或不疑,在公主。” “将心静下来,公主自己想。” “把大铃铛还给我。”陈菩话音刚落,李笑笑微微抬起手臂,遮挡在了目前,将从夺眶而出的泪水浸在淡黄色的衣袖上。 陈菩本欲离开遗宫,忽的被李笑笑叫停了步子,垂目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反问道:“公主有没有意思?” 送出的东西还能要回去,陈菩也是第一次见到。 李笑笑恍若未闻,继续道:“厂公自知卑微下作,笑笑亦知礼义廉耻。若厂公能帮笑笑,笑笑成一个轻浮浪荡之人,上赶着讨好厂公也无妨。” “可是厂公并不能,厂公只随自己的心意而行事,笑笑人微言轻,不可左右厂公心意分毫。” “是笑笑活该,但笑笑即使再不得父皇宠爱,厂公也配不上笑笑。”许是真的不能生气,李笑笑说着话时,脊背微缩,在小杌子上蜷成一团,呼吸都有些困难:“别再惹我了...” “求求你了。” 最后那声,沉沉呜咽,竟让陈菩也跟着窒息了一下。 他慈心起时,皆因将她作逗弄的小玩意儿,可现在变了,正如小公主说的那样… 他配不起她,一向弑杀狂妄的他,这一刻竟也觉得是对的。 可若深思何处配不起她时,陈菩垂目看了看衣摆正中那坦然,偏偏又说不出口了… “嗯..” “不惹,咱家伺候公主就寝。”默了良久,陈菩上前将她从浴桶边抱了起来,缓步入了寝殿。 小公主身上来着小日子并不方便沐浴,大抵是是擦过身子,她身上仍带着那股好闻的馨香。 只是今日似有不同,陈菩也形容不上来那种异香,悄悄俯首,往李笑笑鼻息处凑近了偷香一下,而后立刻直了腰杆,将她放回了拔步床上,剑眉微蹙着。 “你把大铃铛还给我。” 这味道很奇怪,可还不等陈菩细思,李笑笑便打断了他。 从盥室到寝殿并没有几步路,但李笑笑实在不想走了,所以并没有阻止陈菩,待陈菩将她放到床榻上,小公主方才翻脸不认人,伸着一只被白纱布裹好的小手,明晃晃停在陈菩面前。 “月事带在何处?”陈菩摁下了李笑笑的手,沉声道。 “把大铃铛...” “罢,咱家叫肃月来伺候公主。”知道李笑笑脱口仍是那句话,陈菩苦涩的勾了勾唇,语气却是如往常一样的戏谑。 她身上原本那件小裤被陈菩粗鲁的扯成了一块碎布帛。 那些粘粘稠稠,血刺呼啦的东西全被陈菩看了去,本就没什么脸面可言了。 但陈菩如果找肃月进来,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怕是八百张嘴也说不明白了。 那以后,惟宁倒是无所谓,肃月与季姑姑该如何看她? 李笑笑心中好难受,她伸手抚了抚心口窝,半晌才道:“妆台下有一个红色的小箱子...” 陈菩默声,上前将妆台下那小箱子拽出来,在一片白茫茫的布帛里抽了一条,方才回身到了李笑笑跟前:“备的这样多做甚?” “我…我没有准日子,所以多备…”李笑笑下意识答出来,可说完这话便后悔了。 悔的通红了脸,硬着头皮伸手:“你管我,快给我。” “公主脾气原来这么坏。”陈菩没理会,拽过李笑笑的足踝,将那月事带两端穿过小公主两条纤细白皙的腿,而后环过她的腰身往上一拖,便遮了她的腿心:“凶的厂公真舒坦。” 他愿她做个真我,作成什么样都行,只要她不闷着,与王氏一个憋气包模样就好。 “贱太监,贱太监,贱太监!”李笑笑顿觉无语,手握成半拳,尽管自己也疼的不行,也仍是用手背骨节死命往陈菩心口窝敲。 陈菩还是不理,她自己敲够了,那只小手便落下,在陈菩空空如也的腰迹悬了一圈,没寻到自己的那颗大铃铛,又探手往陈菩松了的宽袖里钻。 果不其然,她在那袖子里一下触到了冰冷的铃铛球,挑指就把大铃铛勾出来。 第86章 铃铛离开了狭隘漆黑的袖筒,被小公主勾在小指,叮叮当当的鸣放处一阵清脆的响声。 陈菩蹙眉,亦伸手便拽住了李笑笑的手腕:“公主怎么好意思?” “啊呀...”腕子被陈菩攥的一麻,李笑笑立刻便蹙起了眉头,勾着铃铛的那只手停在自己胸口,低低喟叹了一声:“胸口疼…” 透着低迷虚弱的气息,叫陈菩辨不清真假,只好松开了手,无言吐出一个“小狐狸”的口型。 他才该胸口疼吧。 陈菩没出一星半点的声音,李笑笑亦不知道陈菩低低念叨的那句小狐狸,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钻回被窝,将那件被扯碎了衣襟摆子的长衫扔了出来。 徐医师与沈旻曜被困在衮州,小公主这奇奇怪怪的毛病就是因为寻常人都调节不了,沈家这才专门买了一个医师照顾她。 她是真的会晕死的,陈菩虽在顺天,却也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苏州的那个六公主有多弱不禁风。 从前尚可笑言她死便死了,可现在...他怎么惹得起她? 陈菩叹了下,伸手接住李笑笑丢出来的那件长衫,转进了盥室,将那条带血的小裤一同收了出来,方才离开寝殿。 听着陈菩沉缓的脚步声消失在正殿,李笑笑终于从拔步床上转过身,手里攥着那个原本自己压箱底的大铃铛,委屈的两眼泪蒙蒙。 她目盲,因而对声音对花草,都有着别样的执著,这样的金铃铛她有整整一个小箱子,可这个是她最最最喜欢的那个... 吉福也说这个金色的与别的都不一样,质地都比别的好。 是她觉得好,所有人都觉得好的东西,她才挑来给陈菩,亲手编好流苏,结成一个铃铛挂坠,高高兴兴送出去的。 可这样的东西,于这样奢靡富贵的宫闱里,应当是很不值得一提的吧? 他既然不稀罕,她才不要她的东西让别人糟践,宁愿舔着脸要回来也不许。 天知道她在妄想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李笑笑现下只觉得委屈,将头埋在被褥里,难受的呜咽了好几声,方才搂着那个铃铛,沉沉的睡过去。 寝殿与偏殿不过一墙之隔,这个点,惟宁已经睡下了,可肃月却没睡,嘴里咬着自己没吃完的鲜花饼,越想越不对。 终于听到寝殿那边隐隐约约有什么吵喊的声音,肃月便立刻起了身,赶到了寝殿。 陈菩翻窗出来,手里抱着一团浅黄的绸缎,肃月认得那是自己给小公主披的那件,登时愣在了原地,手里的灯笼都滚落在了地上。 “?”陈菩身形滞了下,闻声回头,看着瞠目结舌的肃月,半晌没说话。 “天...”肃月差点就喊了出来,蓦然对上陈菩那双微红的眼眶,立刻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天爷啊...” “她那小驴蹄子是怎么伤的?”陈菩将手中那团衣裳裹了裹,背到身后,行至肃月跟前,拽着肃月的后脖领将人提到了廊下。 “天爷啊...”肃月摇了摇头,那双黝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陈菩,说不上来里头的是崇拜还是疑惑。 第58章 058 定情物 “不会吐人言了是么?”瞧着肃月一副魔障样, 陈菩有心对着肃月脑袋狠狠来一下,可到底念着这是遗宫,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肃月像是意识到什么, 伸手护住自己的后脑, 见陈菩半晌没动手, 方才卸下警惕:“小掌印...” “和六公主...” “没有的事。”陈菩默了下, 一双凤眼缓缓移向别处。 “真没有?听惟宁说六公主今天是去司礼监找你了, 指甲也让你弄折了,流了好多血。回来就又被季姑姑打了二十下手板,到底也没说去干什么。”肃月半信半疑, 歪过头打量着陈菩稍稍黝黑的面皮。 小掌印少年时还被别人称呼为厂花,那会儿是挺漂亮的,现在嘛... 肃月摇头砸了砸嘴, 鲜花饼吃多了就都觉得不香了, 这张脸和鲜花饼没什么区别,看多了也就那样。 “咱家弄的?”陈菩蹙了蹙眉, 面上表情哭笑不得。 密室里的血忽然说的通了, 虽没有如他所想的那个最坏结果发展,但陈菩还是跟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 小公主与图蒙哈赤才见了一面, 就同他如此,不知图蒙哈赤是不是提着耳朵给她洗了脑子,叫她对着他这样。 好端端的指甲, 他都没清楚怎么折的,就成他弄的了,真是好没道理。 “难道不是?”肃月歪了歪头,一副八卦面相。 “那便是吧,咱家不小心的。”陈菩抿了抿唇, 到底不想让小公主与图蒙哈赤有什么干系,就是名字在一块也不行。 “那个小掌印,咱们就是说...” “也不能要求太高,六公主再怎么也是公主,你...” 瞧着陈菩神情,肃月难为的摸着脑门苦劝,然而话还未说完,陈菩的面色便冷了下来。 配不上,是攀高。 即便是卫家的六郎,遗宫里头不受宠的小公主,就算在没有人要,恐怕 也不会轮上他。 陈菩自己清楚,轮不到别人说。 然而从他开始去贪妄一个曾是卫家六郎的即便时,陈菩便意识到,这场狼与狐的逐猎,他已经下了一成。 第87章 小公主太得人心意了,卫家那个素来清贵骄矜的六郎如果见到,恐也要一见钟情。 而后三书六礼的把小公主娶回来,与她长相厮守,举案齐眉的吧… 那样多好? 可他是陈菩。 “少打听,多做事。”陈菩的胸腔里似乎翻涌着一股气,被小公主敲打的那里一抽一抽的疼,是长生在涌动。 他竟第一次觉出痛感,强压了良久,方才平息下来。 “...”肃月抱住自己肩膀打了个冷战,看着陈菩斥完,大步离开遗宫,连忙捡起了灯笼,回了偏殿。 这事还没个准头,就算有也不好声张,所以肃月没敢说,回了偏殿撩开惟宁的寝帐看了一眼,暗叹一声“孽缘啊”,便倒头睡过去了。 . 陈菩出了遗宫,便回了司礼监,将小公主那一团衣物烧毁。 石头密室里的床褥已经被收拾好,元宝闻声从石头密室出来,打量了眼陈菩神色:“机关都被图蒙哈赤拆了,已经派人修了。” “不必修了。”陈菩默了下,也不知该不该庆幸图蒙哈赤弄坏了那些机关:“使一匹快马至衮州,盯着楚宪安将沈旻曜与阿尔斯兰接回京。” “啊?” 沈旻曜遇害,是万岁爷的心意,也是楚家人的心意。 今儿个万岁爷为保沈旻曜让楚家小公子去衮州的举动已经让楚家的人颇为不满了。但念这也是给楚家小公子一个立功扬名的机会,楚家这才没有发难。 可陈菩明晃晃的要帮着沈旻曜,这要是被楚家的人知晓,那怎么说的清... “善光大师那儿您要如何解释...”元宝挠了挠头。 棍棒的伤对于陈菩来说并没有多疼,但谁总背着一身伤都是不好受的,更何况陈菩前几日刚刚被刺伤了身子。 “你且去办,咱家来淌。”陈菩垂手端起石桌上青瓷云纹堆花茶盅,抿了口。 那个老东西,亦是楚家的狗。 他曾救下了怀藏刀剑而濒死挣扎的瘦狗,却给瘦狗吃活人,饮生血,以此谋求长生。 然而瘦狗本就是饥食父母的畜生,并不在乎这些。所以瘦狗敬那老东西如父,不大的时候就知道在老东西腿根底下摇尾乞怜,阿谀奉承。 人道的最后一点良性告知他不可违弃本我里为人的礼仪忠孝,他也想做人,可哪里有人把他当过人。 因此还不如做一只彻头彻尾的畜生来的快活。 陈菩目色暗茫,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唇,而后将宽袖一垂,一串白菩提如井上取水的缰绳一般刷拉拉的下落。 即将坠地时,陈菩挽手将白菩提勾了起来。 鲜结的白菩提子上一刻还卡在虎口摩挲辗转。下一刻,因缺失了一颗菩提子而露出的珠串绳,便好似被凌空的一把刀切断,吧嗒吧嗒的四散弹跳。 菩提子坠地的声音在空旷幽深的密室里格外刺耳,显得荒诞而恐怖。 元宝于惊愕中抬起眼眸,看着陈菩阴郁的几乎看不到一点眼白的猩红狼目,脖颈缩了缩:“奴才…兴许懂了。” 什么劳什子的长生秘法,修仙问道… 元宝并不心神向往,他跟在陈菩身边,只知道长生食人。 认清人,跟对主,敢做抉择,他们这种人,如此才能在宫中活下来的。 这日子已经足够冗长艰苦,活过便足矣,求什么贪妄的长生? “那这个呢...”元宝沉了良久,小心翼翼的伸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来,三指捏到一起,在陈菩面前搓了搓。 “守财奴。”陈菩低斥了声,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扔给了元宝。 “得嘞。”元宝喜笑颜开的接住那块木牌,连忙就退出石头密室。 贪财怕死,元宝便是这样一个小内宦。 只是不知道,他一个注定要老死在宫中的人,如此勤俭攒下来的一笔巨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究竟会予以谁。 陈菩凤眼低垂,盯着一地散落的菩提子,嗤嗤笑起来。 情爱是这个滋味儿么... . 翌日,午阳初绽。 遗宫里那颗古老的桐木树在秋风横扫下瑟瑟作响,落满地的黄叶在空中舞成小漩涡。 不过风势渐平,落叶没了依仗,顷刻便成为一盘散沙,零落飘然。 季姑姑今日也没有叫李笑笑起床温习宫中的礼仪。 李笑笑醒时,只觉天光大亮,猛地从拔步床上坐起,耳边便是一阵嗡鸣作响。 昨夜生的那场气似乎在浅眠中得以化解,可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李笑笑还记着陈菩所说的那些话,被压在被子下的手指勾着绳结往外扯了扯,将那大铃铛扯出了被窝,极为掀起的扔进了拔步床里面的角落里。 她要他滚的越远越好。 肃月听到李笑笑的动静,上前将纱帐挑开一道缝隙:“公主终于醒了。” “季姑姑呢...”原本照进帐子里的阳光便叫李笑笑觉出自己兴许是又睡到了中午,彼时听肃月这话,李笑笑也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无奈的叹了口气。 “鞑靼的小可汗方才到了在乾元殿见万岁爷,特地给咱们遗宫送了东西,来送东西的公公说,小可汗似乎有意提前迎公主回鞑靼。因此,季姑姑不用教公主学规矩了,公主只需安心待嫁便是。”肃月目光落到李笑笑那双还缠着白绷带的小手,顿了下。 第88章 “那...季姑姑还在遗宫呢?”李笑笑心头却有些梗塞。 她明白季姑姑的,季姑姑瞧着严肃,心底其实也很喜欢她,她只是希望她不要擅自出宫,落了楚后的圈套。 可老实巴交的呆在遗宫里,能得几日太平呢? 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日子算不得日子。 “如果公主不用学规矩了,那季姑姑应该也不会在咱们遗宫了。”肃月携着白绸带将李笑笑的眼睛蒙好,而后帮她穿上绣鞋,扶着人坐到了妆台前:“公主可要瞧瞧小可汗送来的东西?” “不要。”想到昨日石头密室里那个一身动物腥臊味儿的小可汗,李笑笑捏了捏鼻子,就差把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对了,元宝公公说,以后也不会管着公主出遗宫了。”瞧着小公主蹙起来的两弯月眉,肃月转了转眼珠。 “哦...”元宝是陈菩身边的人,到底领的谁的命令,傻子都知道,陈菩定然是看她手都被打了觉得她可怜才这样做的。 李笑笑撇了撇嘴,心里却并没有很高兴,小指勾缠着颈后一缕青丝,忽然变了主意:“你把小可汗给我的东西拿来吧。” 她已和那个小可汗打过交道了,小可汗好像和狗住在一起一样,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味,反正就是很难闻,应当也很不干净。 李笑笑并不喜欢这样的人,可想到小可汗早晚都是他的夫君,忽然又不是很在意了。 反正那小可汗再不干净的人,在石头密室里也没有欺负她,总不会坏过陈菩那个贱太监,看她摸她,而后不管她。 这般想着,肃月也将今早送到遗宫的两个小盒子拿了过来。 顾忌着小公主目盲,肃月直接将两个盒子打开,扫了一眼:“是一颗狼牙和一只漂亮的玉簪呢。” “狼牙?”李笑笑缠着直碎发的指尖松了松,有些好奇。 “是这个,公主摸摸。”肃月将那装着狼牙的小盒子递到李笑笑面前,而后拉着李笑笑的手触上那颗狼牙。 “好凉...”指腹触到野兽冰冷的牙尖,李笑笑身子轻颤了下,舌头也不自觉抵在了自己的小虎牙尖上。 这个东西好像她的牙,可是她的牙小小的,她捏着的这颗狼牙却又长又尖,杀气腾腾的。 大宋乃礼仪上国,男女间定情的信物多是玉簪饰物。 可在鞑靼,男子想要娶喜欢的姑 娘,是要去极北的狼原上,打败最厉害的狼王,然后将狼王的牙齿掰下来给心爱的姑娘当信物的。 那个小可汗,将这两份东西都给她了,可见还是有诚心的... “你帮我带上吧。”李笑笑从盒子里拽出了将狼牙穿成吊坠的红绳子,递给了肃月。 “啊?”肃月接过那冰冷的狼牙,看了看狼牙根部上去不掉的浅红血斑,又看了看小公主脖颈上白如雪一样的柔嫩肌理,只觉得实在是不相配,甚至可以说是违和。 “怎么啦?”李笑笑察觉出了肃月的沉默。 “没..没怎么...”肃月连连摇头,故作轻松的接过狼牙,带到了李笑笑脖颈上。 昨夜陈菩翻窗从寝殿里出来被她发现了的事,小公主兴许还不知道,肃月也不知该如何在她面前提起,看着垂挂在她颈间的狼牙,支支吾吾许久:“公主的皮肤生的好白,相比之下,奴觉得着狼牙脏兮兮的,而且煞气重,有些不衬公主...” 第59章 059 破事儿 “衬不衬的又能如何?”李笑笑轻笑了声, 指腹捻了捻自己目前的白绸带:“厄命缠身,生至十四岁亦是得天眷。大宋不是我归处,不能有的奢想就不能生, 玉簪虽好, 可谁家小娘子妆奁里头没有几只?” “那小可汗不嫌我目盲, 我已心满意足了。” “贪得那样多, 到最后一样都得不到, 哭的不还是自己啊?” “可...”李笑笑话音刚落,肃月捏着木梳的手也颤了颤。 自她服侍小公主起,李笑笑便是一个乖巧温驯的性子。 虽然偶尔有些小脾气, 不过并不盛气凌人,看起来就是沈家教养的极好的模样。 可眼下这番话一出,肃月心里却隐隐动摇了:“话虽这样说, 可您是公主, 您何必...” “不一样的。”李笑笑缓缓摇头,掩在宽袖下的手聚集在一处, 用力摁着手心白绷带下青紫不分的戒尺伤。 很疼, 可李笑笑却笑了出来,两颗虎牙尖尖乍显:“没有国土的皇帝算不上是皇帝, 没有宠爱的公主,也不会有人尊敬。” 肃月听不明白了,鼓了鼓嘴巴, 继续帮小公主通头发。 梳洗罢,李笑笑从内寝里走了出来,迎面对上门外的疏朗日光,忽道:“季姑姑不在,惟宁怎么也不在呀?” “好像是掌印叫走了, 不过也奇怪,元宝公公前脚来,都没说掌印叫她,后脚就又来了个小太监,说是掌印叫。”肃月挠了挠头道。 “那应当是有事吧。”李笑笑默了默,倒也没说什么:“肃月你去小库房去取我那卷北宋的墨竹图来,咱们去乾元门一趟。” “公主是要去见小可汗吗?”肃月侧目,看着小公主娴静的侧脸,蹙了蹙眉。 第89章 万岁爷接见图蒙哈赤小可汗是在早朝散后,不出意外陈菩应当也在乾元殿,肃月大抵猜得到小公主是想去乾元门见一见小可汗。 可今日能在乾元门见到的,不止小可汗啊... 且小掌印那个家伙,虽然昨夜嘴上说着没有的事,可若是真没有,平白钻小公主的寝殿作甚? 兴许小公主是清白的,可小掌印嘛... 那是个坏的没边界的坯子。 “是。”李笑笑点了点头,没由着肃月再说什么:“他既愿意为我弄到狼牙,便说明是真心待我,那我亦要真心回他。” “且…还有些事求他。” 关于表哥的事… 陈菩帮不了她,那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小可汗了。 李笑笑认定的事,肃月也争不过,见如此,只好去寻了小公主所说的墨竹图,二人一同往乾元门去了。 - 鞑靼提议和亲,虽与楚家有些许关联,可双方到底是各怀鬼胎,都打着自己的算盘。 鞑靼的老可汗使图蒙哈赤来此,原意也不在纳娶一个什么劳什子的六公主,而在太原与延安,这两处位临鞑靼的土地。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图蒙哈赤原想接着让和亲的公主在归顺天路上出岔子,谁知小公主不但平安抵达了顺天,他还被陈菩那厮狠狠嘲讽了一通。 图蒙哈赤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只能擒了沈旻曜来。 他是外族人,对沈旻曜这号人所知甚少,没头脑就抓了。 想着皇帝老儿会因为这个人割让两块地出来,焉知楚家那边又不干了,派出了自家小公子,非要将沈旻曜弄回来。 这些中原人脑子九曲十八弯,图蒙哈赤只觉得自己被耍的团团转,那两块地他是万万不肯放下的,可这小公主,他见过一面,就已经改了主意。 捞那么一个又白又乖的可汗妃回去倒也不吃亏。 这想法一出,图蒙哈赤便直上乾元殿觐见了献帝,因而才有了入了遗宫的两个盒子。 彼时与那皇帝老儿假惺惺的客套了两句,图蒙哈赤便带着使者离开了乾元殿。 焉知乾元门外,正碰上了李笑笑与肃月。 小公主今日着了一身浅白长衫,衫子长过膝盖,映在朱漆宫墙下,衬得本就纤柔的人更酷似脆弱杨柳。 白是极鲜结的颜色,与本就清隽的人儿一搭,真好似谪世仙人误落凡尘,叫人几步外驻足,不敢高声呵,唯恐惊碎水中月。 她生的真叫人好生怜惜… 图蒙哈赤看的慌了神,目光定在小公主眉心那点朱砂痣下的白绸上,想了许久,方才记起来,与李笑笑是在石头密室里见过的。 他甚至闻过她身上的香,摸过她的小手,见过她白绸带下那双尽态极妍的狐狸美眸。 只是此时,她一双手交握在腹前,掩藏在浅白色的宽袖底下,图蒙哈赤看不清。 “足下可是鞑靼小可汗?”那股子兽性的味道太过明显,李笑笑耸了耸鼻尖,未等图蒙哈赤发话,倚着朱漆墙的身子便先支起,朝着图蒙哈赤微微俯身。 “特意来看老子的?”瞧着小公主温温柔柔的行那礼数,图蒙哈赤目光定在她颈间那个狼牙吊坠上,低笑了声。 “今晨闻宫中侍女言说小可汗送来了一颗狼牙,我甚是喜欢,却不知要如何回以小可汗,翻了平生收集的墨宝佳作,只觉得一幅墨竹图最配小可汗,方才赶着小可汗的脚程亲自送来,不知...” “墨竹是配你们大宋那些文弱公子的,可我不是。”小公主的音色温柔婉转,图蒙哈赤听出了刻意讨好的意思,上前便将李笑笑的手拽了过来,低语道:“这样恭维我,是怕老子将你于陈菩那破事儿公之于众?” “小可汗觉得这是恭维么?”男人探过来攥着她的手太过用力,李笑笑手心被捏的疼了下,两道弯月眉轻轻一蹙,倒并没有挣开。 礼义廉耻,许多人教过她礼义廉耻,在乾元门下,与一个异族的男人拉拉扯扯,传出去不知要被世人怎么笑话,可那些面子,只有出生在深宫之中的真公主才在乎。 献帝不怜惜她分毫,她算不得真正的公主.. “我赠图于未来夫君,小可汗觉得是恭维笑笑也不在意,可是小可汗既不喜欢墨竹图,那喜欢什么呢?”李笑笑被图蒙哈赤拽着走了几步,忽而仰头对着身侧的男人,弯了弯唇,显得乖巧又可人。 小公主呼吸打过来都带着一股子香味,图蒙哈赤虎躯一震,侧目对上她遮目的那条洁白绸带,缓缓凑到她耳边:“喜欢你给老子开道门。” “...” 到底是鞑靼的蛮子,说出的话来也那样浪荡,李笑笑听完面皮都烧红了一层。 “臊得慌?”大宋的小公主细皮嫩肉的,害羞脸上就会泛起一层红霞,与他的狼野奴那张黢黑黢黑的小脸很不一样。 图蒙哈赤其实是有些厌恶大宋这些需要人小心翼翼捧着的小娘子的,在他们鞑靼,都喜欢身强体壮能生养的。 不过乍得了这么一个, 连着小手也软的没有骨头一样,图蒙哈赤忽然觉着这感觉还不错。 他记得狼奴总是硬邦邦的,情动时也是。 那这样的小公主那会儿会是什么样? 第90章 图蒙哈赤咽了咽口水,忽然有些羡慕陈菩那个死太监先尝了鲜儿了。 “没有,我与厂公什么都没有。”昨夜的气仍未消,忽的被图蒙哈赤提起,李笑笑只觉得委屈。 陈菩是瞧过她的,兴许也浅浅的摸过她两下。 可到底是残缺的,因此他们却并没有真的到那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没有?”图蒙哈赤伸手在李笑笑胳膊上拧了一把,只用着与李笑笑两人听得到的音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太监做到了哪一步,被发现了,现在知道来讨好老子了?讨好老子就得有讨好老子的样子。” “你别说了。”鞑靼来的蛮子话实在不堪入耳 ,掐的她胳膊也极藤,李笑笑喉头有些哽咽,将缩在袖中的另外一只手也攀上了男人的手臂,双肘环住了图蒙哈赤:“我答应小可汗。” “这还差不多。”瞧着小公主通红的小脸,图蒙哈赤终于松开了掐着她软肉的手。 “那小可汗,可否也答应我一个条件。”李笑笑松了口气,指腹摁了下生疼的手臂。 也不知这个算不得是家的深宫给她带来了什么。 “你直说。”图蒙哈赤受不了小公主这样的温柔缠磨,喉结微微滚了下,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小狼奴。 他来的时候带了狼奴,而后在乾元殿正碰上了晚那个四公主,便让四公主先带走逛园子了,宫婢已经去找了,现下不知道人在哪儿。 与小公主才见几面,这么就弄没意思,还是找狼奴比较好。 “沈旻曜是我的表兄,我容小可汗,做什么都可以,小可汗放过我表兄好不好?”觉出男人身上热潮,李笑笑双臂反而收的更紧。 她并不怕图蒙哈赤对她如何。 “沈旻曜?”听着这三字,图蒙哈赤咋舌,侧目看了眼缠在自己身上的小公主:“你一个小娘子,敢上议朝政,不怕死啊。” 沈旻曜这个人,可是给鞑靼添了不少麻烦,楚家小公子也因为这个人使出顺天。 要知道,沈旻曜一放,鞑靼需要的那两块地便打水漂了,图蒙哈赤并不想理会楚家以及楚家那个小公子立不立功。 他只要太原与延安,这是鞑靼的国策,自然不会因为眼前一个区区小公主轻易更改。 “我不怕,表兄是我的家里人,你放了他,要什么都可以。”李笑笑环着图蒙哈赤手臂的胳膊又紧了些,将一张小脸都贴了上去:“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有什么话只能同你说不是嘛?” 第60章 060 活过来 “让老子想想。”图蒙哈赤被缠的有些烦, 抽出手臂将李笑笑往旁边一推。 天知道这小公主不但脸皮厚,还粘人… 还是狼奴比较好,召之即来, 挥之即去的。 “公主...”图蒙哈赤的力道极大, 李笑笑脚底下跟着一软, 险些就坐到了地上, 肃月见势, 连忙将墨竹图塞进了图蒙哈赤手中,上前把李笑笑接了过来。 “你可真娇气。”图蒙哈赤蹙了蹙眉,也没觉得自己用多大劲。 “小可汗想好, 大可来遗宫寻我。”李笑笑撑着肃月站直身,默了良久,丢下那么一句话, 逃一般的离开了乾元门。 “…”瞧着那抹瘦影飘一样离开, 图蒙哈赤忽觉手心麻了一下,好似方才触上了什么软极了的东西。 至于是何处, 只有肃月看的清楚, 她牵着李笑笑回来,还回目看了看那粗俗的鞑靼小可汗。 瞧着人举着手掌发呆, 心中只觉得厌恶,可想了想,图蒙哈赤又确确实实是小公主的夫君, 肃月一时也说不上来什么。 “公主没事吧?”肃月回过头,发觉李笑笑惨白的面色,垂目看了看小公主微微隆起的胸窝。 还长着呢,指定是疼的。 “没事。”李笑笑小日子,胸口本身便会涨疼, 那一下就好像推在了旧伤上,疼的人喘不上来气,可这地方到底不好言说,李笑笑只能摇头道无事。 “母后说的果然没错,你可真是个狐狸精,勾完这个勾那个,不嫌丢人是不是?” 离开乾元门,便是禁庭。 禁庭中,李宝儿与侍女并行,侍女手中牵着引绳,绳子捆在一个腰脊弯折,姿态怪异的女人脖颈上。 方才的那些,李宝儿都看着了,只觉得恶心,这会儿对上李笑笑,自然忍不住斥骂了出来。 “四姐姐...” 少女的声音尖锐而刺耳,李笑笑脚下步子一滞,弯身朝着李宝儿行了个礼,却并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我可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妹妹。”李宝儿傲气的哼哼了一声,目光顿在了李笑笑脖颈间的那颗狼牙上,忽的上前扯住了她颈间的红线上的那颗狼牙:“我劝你最好老实点,不要做出什么不要脸的勾当来。” “四姐姐说的是什么不要脸的勾当啊?笑笑没听懂...”李笑笑被那红绳牵扯的伸颈朝着李宝儿那方向去,只觉得这姿势难受,两只小手聚前一推,用了十足的力道,将李宝儿推出了老远。 李宝儿一个踉跄,可手中那红绳却是没松开,力气赶着力气,那红绳后面的绳结在小公主后颈勒处一道鲜红的印子,终于被扯断,落进了李宝儿的手里。 第91章 “你竟敢推我,你不怕父皇..”李宝儿瞠目结舌,看着手中的狼牙,狠狠跺了跺脚。 话音刚落,李宝儿便听到了脑后那个畜牲奴隶的狼吼声。 李宝儿回目看,却叫狼奴死死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狼牙坠,瞬间便明白了什么,将狼牙抛回李笑笑那边。 李笑笑被那狼牙砸中了额首,微微缩了下头,叫那颗狼牙落在了地上,却引得狼奴更加激动。 李宝儿眯眸,鲜红的身影一挪,朝着牵狼奴脖颈线的侍女招了招手。 狼奴是被图蒙哈赤训过的,只要被牵着脖颈绳子,即使再生气,也不会发狂。 彼时脖颈上的引绳一松,狼奴便觉得这是主子叫自己动,森森红目盯准了李笑笑,飞身便扑了过去。 “公主!” 狼奴的飞跃力不似常人,肃月来不及反应,李笑笑便已经被摁在了宫道上。 压在她身上猛兽一样的女人发狂了一样的抓挠,李笑笑只觉得脸颊上一股火烧火燎的刺痛感。 血,顺着唇缝渗入口腔,那股铁锈味让李笑笑剧烈的咳喘起来,可身上压着的狼奴却没有给她咳的机会,继续抓挠着小公主肌肤袒露出来的地方。 或是脖颈,或是脸颊。 狼奴手上没有轻重,李笑笑身上也带着许多伤,大抵是痛极了便觉不出来痛,竟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从狼奴的臂弯下翻出身子,伸臂拽住了李宝儿的裙子,边疆人也拽了下来。 李笑笑这一翻,自然是带着身后的狼奴,原本是一出六公主遭欺负的戏码,四公主也裹了进来,一时竟也分不出谁是谁非了。 “哎呀...”肃月看得着急,盯住了狼奴,刚欲上前,便见一拢阴翳蒙住了三人扭打一成一团的身影。 而后,是小公主那抹鲜结的身形,便被一只大掌提着脖颈,强拽了出来。 地上,只剩下被狼奴当成李笑笑的四公主。 “谁也不许欺负我!”后脖领那道力气,李笑笑反而更警惕起来,四足并用着踢打,像极了甘殊死一搏翻小狗。 人在绝境里,方才会如此,那她到底有多委屈? 陈菩在心中自问,答他的却是一阵缄默。 “是厂公。”倒也不在乎小公主抓挠的双手,陈菩伸掌过去,便将李笑笑手里头不知从谁头上拽下来的锐金器夺了出来,塞进了宽腰带里。 陈菩的声音里似乎暗含着低哑,李笑笑顿停了下 ,终于不在抓挠,反又挣扎了起来:“放开我。” 小公主手心白绸带不知沾的是谁的血,左右不停的往陈菩身上伸,陈菩抿唇,只好叫李笑笑两脚落地,而后侧目看了看后头牵绳子的那小侍女。 “厂...厂公...”侍女一愣,连连摆手指向地上的李宝儿:“是四公主..是...” 侍女极力解释着,然而最后那句话还未说完,一颗洁白的菩提子便从陈菩之间飞出,直将小侍女眉心穿了个窟窿,打到侍女背后的朱漆墙上,却未伤墙面分毫,反顺势弹回了陈菩手中。 “肃月,告知小可汗,就说狼奴在宫中伤着了四公主。”陈菩收回菩提子,捏着白帕子擦了擦,一双凤眼落到了身后被他身影投下阴翳里的小公主。 她脸上落了爪痕,血淋淋的色彩染红了白衣,赤红与鲜洁成天然对比,如艳绝尘寰的煞仙。 他见过她许多次,她多是穿一身淡黄衣裙,活泼动人,温柔可爱。 可这样鲜结的雪色白少有,白色亦是很漂亮,只是染上血以后,陈菩蹙了蹙眉,竟觉得荒唐。 “往后莫穿白了。”将那一颗白色的菩提子打磨干净,陈菩丢了那张白帕子,缓步朝李笑笑走去。 “为什么?”迎着陈菩移动过来的荫凉,李笑笑昂起头,仍是一副愤愤的表情。 她很不爱哭,即便被人欺负了,想的都是欺负回去,哪怕打不过,受一身伤都要欺负回去。 可是这样又何苦呢? “嗯...” 陈菩一默,仰目对着天边穹日,却伸手遮住小公主额前,让那双脆弱的琥珀眸蒙在阴翳里:“白色俏啊,却也单薄,好像公主顷刻便作天上仙,与咱家要永世不见了。” “嘁…”搞不明白这贱太监跑过来说着一番话是何意,李笑笑只想斥陈菩一句“要你管”,可是她好累… 脸上那道抓伤似乎黏上了几缕碎发,奋起反抗的麻木之后,李笑笑终于觉出疼,伸着小指却勾挑,虚虚弱弱的叹了口气:“那穿黑...” “都好...”瞧着小公主的脏爪子,陈菩蹙眉扯了下来,细致的将被沾到脸上的的碎发一根根捏下,而后将指节微蜷,擦了擦顺着她脸颊滑落的血滴:“除却白色,什么都好。” “别抹了。”血留在脸上本身就痒,陈菩这样一擦,李笑笑更忍不住去挠。 “厂公送公主回宫。”陈菩心不甘情不愿的落下手,语气似问似答。 于男女之情,他是不明了的,却也不肯真低三下四,故而怀有几分矜持。 可却不敢像起初那样阴阳怪气了,他怕她让他滚,那就是真没辙了。 “随便吧。”李笑笑吸了口气,杵在陈菩身边的身子有些发软,就要下坠,而后倒在地上。 可那脆弱还未显形,陈菩便早上前,将她带进了臂弯,也叫她在他的身上软了下来。 第92章 本就一副娇病骨,觉都要比旁人睡得足,哪经得起那样折腾。 “你真奇怪…”满是兰麝香气的怀抱总是那样温暖,此番却带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李笑笑觉察的到,伸着一双血手,轻轻戳了戳陈菩的眉:“不喜欢我还要管我,笑笑都懒得理你啦,贱太监。” “疼吗?”陈菩却未理会李笑笑的话,凤目落在小公主指尖尖上被血浸透过来的白绷带上,眼底有缕缕猩红。 “疼不会死..可是笑笑没有错。”李笑笑缓缓将头埋进了陈菩的颈窝,语气断断续续,带着将泣未泣的哽咽:“挨打的是笑笑,笑笑即便有错,也不认。” “反正都是没处讲理的…” “笑笑无错。”陈菩落掌,忽的想轻轻抚一下李笑笑的后颈,却发觉那处也是一片红伤,到底是挪开了手:“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没...呀...” 李笑笑身形一滞,虽然已经哽的已经没了声音,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喜不喜欢都是要来的,笑笑又没有怨谁…” “只是觉着好累啊…” “世间各人都有路,有人生在荣华富贵中,有人却如杂草样平庸,可是也这样活过来了…” “所以哪还有什么喜不喜欢?我们嘛,生来就是要学会如何慰籍自己的。” 李笑笑的话说的很轻,又似将离之人的孱弱,而后便是久久的沉默,这沉默让陈菩心生一丝慌乱。 第61章 061 她好怪 他垂目去看, 目光落在李笑笑脸上的三道伤痕上,那具单薄的身子却在他怀里紧紧收缩,开始剧烈的抽噎起来。 “可是凭什么呢…”她小声附在陈菩耳边。 这是她的心里话, 她不会去对外人说, 她从来没有怨过谁分毫, 谁都没有错, 但这些只有陈菩偷偷知道。 大抵这样不会有人觉得她已经身为一国的公主, 还这样不识好歹。 献帝恨不得将她安排到宫外去,所以从乾元门通遗宫的这条路很近很近,陈菩却觉着走了许久, 仿佛又走过了寥寥半生。 终于,迈入了那遗宫之内,陈菩抱着李笑笑大步迈入了那间寝殿, 将木门紧紧闭合, 与世隔绝般。 而后将怀里的小公主往桌上一滞,看着她目前有些微微濡湿的白绸带, 他道:“李笑笑, 是可以哭的..” “这里没有沈家的人。” “我想喝甜甜的酒...”尾椎骨被木头桌子磕的生疼,李笑笑抽噎了声, 两手绕到了腰后,捂住了屁股,却平静了下来。 她是很会麻痹自己的人, 如果实在麻痹不了,那么酒,以及睡眠,总有一个可以帮到她。 陈菩环过李笑笑的脑袋瓜,将她脑后的扣子打开, 取下了那条白绸带,再次重复道:“这里没有沈家的人。” 没了白绸遮挡,他以为能看到她眼底最真实的委屈,可那里只有如往日一般的淡漠平静,看的他都要替她哭了。 “就要喝酒..”李笑笑将头偏到一侧,胸腔里依然梗着那口气,硬要强咽下去。 “公主有没有意思?”陈菩想捏着她脸,将她强拽过来,可看着那张小脸上触目惊心的血痕,沉沉叹了口气,大掌落在了李笑笑后脑上,到底是选了一个哪里都不痛的办法,将她转了过来。 “厂公你有病呀。”李笑笑忽然觉得好没有道理,她甚至想一脚踹开陈菩,可是后脑勺上那只大掌好暖和,像极了太虚幻境里无数次抱着她的阿娘。 这样的感觉让李笑笑觉着熟悉,鼻尖的酸涩也愈发明显了起来:“我才不要你管…” 李笑笑大声斥着陈菩,原本责怪也越发带上了哭噎抽泣的语气,终于在那一声哀鸣里爆发。 数十年的机杼,顽而不化的寒冷铁,在那一刻瓦解崩坍。 大厦倾覆,卷起千堆尘沙,沙里携着的无不是宿怨与不甘,如同灿灿流星,一束又一束的砸进人心里,连降落都格外温柔。 “真乖。”耳边的哭声如雏莺泣血,哀恸悲绝。 吵闹的人脑海都轰鸣了下,陈菩却未有分毫恼怒的意思,只觉躁郁心里恰逢泠泠冷泉,一瞬安定下来时,他伸掌去拍小公主柔婉的脊骨。 他记得十几年前,一场落雪里,那只瘦狗恨是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的,所以带着无尽的狠意走上了一条绝路。 日夜背负无罔的恶念与彷徨。 可眼前的小公主... 沈万岚二月十六生她,那是个很吉祥的日子,朝暮有云雀报喜。 可偏偏善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一个公主,在定国公府如野草般的长大了,她与他一样无辜,怨结只在沈万岚。 他是恩怨分明的人,他恨将让卫王两族陪葬的沈万岚,恨沈家,却唯独不许她走一条与他同样的路。 “笑笑…” “我从前只恨所有,焉知你我都是这样苦命的人,从今往后,不准叫自己有机会这样委屈了,好不好?” 陈菩微微躬身,将坐在桌上的小公主往上提了提,覆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唯恐惊到她分毫:“你可以哭许多次,但不要憋着,一次都不要。” “不想理你...”那压抑了数年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叫李笑笑的手脚冰冷发麻,就连着眼前数年如一日的漆黑眼前都泛白。 她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哭哭啼啼的回了陈菩一句,便如 第93章 失去了韧劲的面团一般,软软的榻在陈菩怀里:“父皇会想见我吗?” “笑笑哪里疼?”陈菩瞳孔缩了下,环抱着李笑笑的腰肢,将她在怀中收紧。 “父皇会怪罪笑笑,然后见笑笑吗?” “厂公给笑笑擦药好不好?” “…” “嗯…” 一通没头没尾的话茬,末了,李笑笑忽而在陈菩怀里蹭了蹭头,双琥珀瞳闭合上,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窝:“笑笑这里好难受啊…” “这次没有装,真的好难受。” “他总会见你一面的,但不是以罚为由,笑笑等一等...”陈菩指腹轻轻捏了捏她耳垂,一双凤眼里的晦涩越发浓重。 良久,他覆到她耳边:“笑笑再等一等...” “笑笑想睡了。”李笑笑却没再听,四平八稳躺下,面朝承尘,不言一语。 “把衣裙都脱了…”陈菩扯了扯李笑笑的袖边,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兴许他这话又很失格,甚至让小公主再次将他唐突戏弄的旧事想起,但狼奴手底下没轻重,他怕她伤,还是硬着头皮问了这样一句话。 “你是认真的么…”李笑笑空洞洞的琥珀瞳缩了缩。 大抵是因为瞳色特殊,他连她缩瞳孔的幅度都看的清晰。 “嗯。”陈菩闷沉的应声,目光顿在小公主交领处,却莫名口渴。 那单薄的小衣下面藏的一双红很漂亮。 “厂公帮笑笑。” 陈菩于她,从来都是她自主,低微的不像一个公主,可这次李笑笑却不想动弹了。 她受伤了,变一变,陈菩应当不会计较吧。 李笑笑心中思忖着自己该不该提这样的要求时,耳边却响起一道裂帛声。 分明还隔着一片较厚的亵衣,陈菩却没有疑片刻,一下揪住了李笑笑最里面的小衣,未错捏重捻到一块肌肤,她便被他剥了个坦然。 “不要总撕我的衣服...”微凉的席卷了胸口,李笑笑蹙眉,指腹碰了碰那裂帛边界的毛边:“衣橱里少了衣服,会被发现的...” “好。”陈菩撕开了那几层衣衫,目光落在李笑笑雪白的肌色上,于她那双不能视物的眼底下,探手进领口处,抚了抚发紧的喉结处。 下流的妄念与积年的血仇化为两股浊气,侵蚀着人念起来的无边欲海,他们于陈菩独辟出来的一块心之净地上厮混扭打。 动心起念时,竟不知谁能胜过谁,谁该不该胜过谁。 “你还在吗?”没了衣物的遮挡,李笑笑只觉得胸口寒风瑟瑟,环臂挡住了那本不该叫陈菩看到的红,试探的问道。 即便可以坦诚相见,可她其实是害怕的。 陈菩似乎很热衷看她的身体,可是她看不见他分毫情绪表象,有时只能用心所感,却终不能将他所有心思感知透彻。 她向来不喜欢面对未知的事物,就好像把自己的后背交予一头野兽,没有安全感,亦不可靠。 “先坐起来吧,厂公去找药。”陈菩清了清喉,猛地背过身,顿在喉结的指腹猛掐了下,力持灵台清明,心思澄空,终将那浊意消弭。 “好。”听着陈菩平缓的语气,李笑笑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弛。 待陈菩脚步声远,她从拔步床上坐起,将已经扯的烂碎的衣衫两袖褪下,堆到了身侧,而后伸着小手往床边推了推,像极了试探危险的猫。 遗宫里兴许没有什么金银玉器的点缀,但有一整个柜子用来摆放丹药。 各种疑难杂症,有的毛病甚至连陈菩都闻所未闻,由此可见其主到底是有多娇贵。 然而这又何尝不可悲? 陈菩抿了抿唇,最终在药物柜子上寻到了治疗淤伤血口的药膏,缓步走回了床边。 觉出陈菩身上那兰麝的气味近了,李笑笑放下了环在胸前的双臂,微微仰头,将纤细的颈线笔直亮在陈菩面前,叫那脖颈以下的伤处全数显露。 陈菩怔然,目光粘合在了小公主身上良久,终于舍得收回,将她的墨发勾到一侧,而后用小木勺挖出柔软的药膏,轻轻触到李笑笑的脖颈上的伤口。 “厂公...”药膏触到道道淤红,冰冷且又带着一种灼烧的奇异热感,李笑笑梗住脖颈,稍稍往后撤了下,那双小手握上了陈菩的手臂。 她探入他的袖中,将里层那件衣裳袖子上捋,最后用冰冷的手缠住了陈菩坚实紧致的手臂,指腹无意落到了血脉凸起的青色痕迹上,用力捏住了他的肉。 陈菩的半截衣袖被李笑笑摞道了臂弯处,他垂目望着麦色手臂上缠绵着的那双白皙无骨的手,凤眼中的狼意更加顽邪。 她还年少,可那具娇病骨却如白雪,不是白里透红,而是憔悴的惨白,映着一双娇红更迷人。 这具削骨虽瘦弱,却很是美极,他一直这样想,一直这样爱不释手。 可也是这样的皮骨,与他的满臂疮疤,终究泾渭分明。 他深知,可对着小公主那张刚刚哭过尚且可怜的小狐脸,他身子里的燥火比哪一次烧的都要旺盛,竟生出一种狠狠将她摧折击垮的冲动。 “非得沾惹人才高兴是么...”陈菩再次默了声,隐隐觉出裤衫的湿冷,他明白再由妄念肆虐是深渊,于是阴沉的开口,声音哑的不像话。 第94章 “笑笑脸上更疼一点。”她没有乱动,只是下意识的攀附能予她需要的臂膀,倏的被陈菩一通话打击的心灰意冷,李笑笑撇撇唇,收回了双手,藏进了被窝,惩罚似的死死掐住了自己腿跟上的嫩肉:“人欲是伦常...不低贱...” “也不丢人...” “厂公不能因为自己缺了那个,就怪罪笑笑想。” “笑笑想哪个?”似乎是对他从前他嘲讽她那些话的回驳,可陈菩却低低笑了声,目光落在她肩头上的潮红,并不觉自己有错。 他有没有不重要,然正经书与不正经书他都熟读过。却从未听过一个人好好的坐着躺着,都是可以动起妄念的。 李笑笑很怪,她的身子也很怪。 “倒是说?” 第62章 062 赤诚心 “你...” 从要求陈菩给她剥衣开始, 李笑笑就迫切的寻一个机会占上成,她想把之前受的委屈都讨回来。 可错在她攻势迅急,破绽百出, 终还是被陈菩这句如同锐刀般的话打压的无处遁形。 尽败在自己的身上, 倒也不知道该怨怪谁。 “贱太监。” 小公主羞煞了脸皮, 柔声骂了句, 便再也不说话。 没了那样的勾缠, 陈菩终于松了口气。 他不是要羞辱她,只是真由她如此,他收不住, 会弄坏她。 撇弃了燥火,陈菩细致精准的将她身上的淤伤血口都用药膏掩,而后极小心的处理了小公主脸上的伤, 侧身将拔步床上的帘帐放下, 直起身道:“睡吧,明早厂公给笑笑讨甜酒喝。” “你不要骗我...”李笑笑哭的肿胀的双目微抬, 里头闪过几分惊喜的神色。 “绝不骗你。”陈菩探手曲指, 在李笑笑的鼻尖轻碰了下。 鼻尖的微痒叫李笑笑缩回了头,弯身扯着锦被躺下, 又是那样一贯乖巧的模样,柔声道:“笑笑睡了。” “嗯..”陈菩沉声应了,看着小公主安安生生闭上眼, 将塌边的碎帛收走,而后不知猥耻的,将那堆衣物,带进了盥室里,毁迹。 他记得馆驿里那一次, 也记得李笑笑是喜欢喝果子酒的,然而并不醉人的果子酒,她喝过了也能迷糊。 小酒鬼又爱喝又容易醉,几口下去就呼呼大睡。 厉害时能几日不醒,她似乎沉沦那样无人的太虚梦境,可陈菩知道,这并不是件好事。 醉生梦死,醉着生,梦里死。 豆蔻梢头二月初,十四岁的李笑笑分明还这样年少,怎么就可能活不下去呢? 她只是太害怕了,走在这似海深宫里的她步步如履薄冰,她太害怕了,只有去梦里才能暂且躲一躲.. 挨打,吵闹,大抵只是微末小事,并不足以人哭的这样委屈,陈菩清楚 她心底所有的积怨与空寂。 兴许那梦里头,她的阿娘尚在,独独没有一个真心疼她的父皇。 陈菩是很懂这种感受的… 意识暂歇,陈菩沉沉吐出浊气,身上叫人饱受灭顶无罔的紧绷感也渐渐松弛下来。 终于,他肯绕出盥室,透过帐纱看着榻上沉入梦乡的小公主,才觉对窗前折映过来,在桌上撒成一片清辉的东西是月光。 人念激昂冗长,陈菩心中生了一种胆怯。惶惶上前将打着的窗拉下阖上,为她阻了夜风冷厉的侵袭,也为自己将心思深藏,方才大步逃离了这座满是诱引的寝殿。 . 值夜幕时,白日的微风已止,独留下那颗年头久远的桐木树,孤零零的矗立在宫院里,道道枝影留在地上,弯折妖娆,犹如鬼魅。 这棵桐木树从前险不成活,后来养育的人便无心照料。 岂知良木难成,贵在坚顽。苦难过后,势如参天。 肃月因李宝儿与狼奴之事尚未回遗宫,陈菩带上寝殿的门,立于廊中正轻叹,恰窥见偏殿外同样呆滞的影。 “季姑姑。”陈菩倒坦然,缓声叫那妇人回过来神。 季姑姑俯身,抬脚走道正殿门前,双手落到了木门上,粗略将陈菩打量了一遍,隐隐觉出不对:“掌印不该在此。” “心疼她。”陈菩拦下了季姑姑欲推开门的双手,旋即挡在了季姑姑面前。 “掌印是真的心疼公主,亦或是...” “缘起因果愁怨呢?”瞧着陈菩极力阻拦的模样,季姑姑也猜出里面的小公主大抵是睡了,于是讪讪收手,仰目看着身侧的陈菩。 她记得,少年曾是文弱纤瘦的模样,与翰林中如玉公子相较亦不逊色分毫,不知皮骨下何时修出来嗜血阴狠的心。 他们不得不生在这宫里,宫里的一切都让人性子转变,所以没有谁对冰冷的皇宫不是恨之入骨的。 人心怀恨才会变,陈菩恨这皇宫与王权无妨,可这一切不该委屈到一个小公主身上。 季姑姑这样的询问,却好似触到了陈菩心底那个滴水不漏的秘密。 他怔愣了下,垂目看着立于自己身侧的中年妇人,见妇人眸中澄澈,袖中倒出了一颗白菩提子,捏在指腹,犹疑不前:“因果么?” 他是卫家的余孽,此事只惟宁与钦天监里那个老东西知晓,惟宁怕死不会乱讲,老东西为了长生才让他苟活,自然不会去声张这些。 第95章 季姑姑应当只是歪打正着,陈菩这样想着,心下却开始不忍了。 不受宠的小公主独揽了遗宫的方寸净土,他叫此地染了血不好。 “如是因对这宫中的积怨,或是心中积压的血仇,因此只为求一个发泄的快活而生欢。于是一时妄动恻隐,许是不经意间,可足够逼人走上一条绝路。这样的爱,是算不得完满的。”正陈菩犹豫之际,季姑姑却已垂下了眸子,看着陈菩捏在指腹的白菩提子,摇头苦笑了声:“掌印即使杀了老奴,老奴亦要说。” “公主担不起掌印这样的爱。” “咱家还不明白...” “咱家想不通...” 陈菩默了良久,坦然将那颗白菩提子举到季姑姑面前:“白菩提沾了血会脏,数年如一日,人们开始厌恶它,唯咱家必须汲血而生,世人也开始唾骂咱家,畏惧咱家。” “咱家本心澄明在阴渠,人欲又不折。因此取舍之间,无不是剥开肉,剜掉骨的重塑与洗礼。” “动心起念,原非一日一面一见所定夺,是积年累月而生。 可只咱家一念叫她的路更难更阻,对于她来说太沉重,也太不公平。 这世道对她已经足够残酷,她与我,皆非随波逐流的性情,然更难走的路,她会望而却步。” “她是很脆弱的人。咱家该为她持刀在前。”陈菩略微迟疑了下,又道:“可举起一把刀也并不容易,这毕竟是剥肉剜骨,杀一个人,换一颗心。咱家不知值不值得,又怕不值得。” “尚且还捧不出一颗赤诚的心来。” 人欲无边,仇恨是束在身上的枷锁,没有枷锁,就没有今日的陈菩。 他背着着枷锁走在似海的深宫里,走了十几年,早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沈万岚害得他家破人亡,为沈家博得了爵位。 如今终于有一个使他动容的小娘子,可因为她是沈万岚的女儿,所以一切只不过是他愿意为之动容而已。 他并不是一个善作取舍的人,所以对于季姑姑的话。他答不出,也想不明,因为从最初之际,他便觉得不值得。 惟负累仇恨而生,其余的,在他心中眼中都不值得一提。 而至于寝殿里安睡着的小公主,她只要肯在他身边,愿意在他身边,不与定国公府有牵连,他一定护她。 可若是要他为她一念取舍,那他在深宫里的十几年,及两族亡魂,岂不是个笑话? 听到陈菩的回答,季姑姑反倒纾解了一口气:“捧不出也无妨,捧出来太快收回去的也快,对掌印也残忍。老奴只希望掌印步步深思熟稔,六公主同掌印是一样的人,一下丢了就是真挽不回的。” 庭前似有微风乍起,呼哧呼哧扇动着古桐木的枝桠,让道上的鬼魅暗影浮动,恐怖阴森。 陈菩从不怕鬼神,可仅有此刻,因“挽不回”这简单的三个字,陈菩却觉得鬼神可怕起来,一双凤目微微眯起:“季姑姑,留下来,替咱家陪陪她吧,她心里其实是很孤寂的。” “是。”季姑姑颔首,看着陈菩萧瑟身影逃一般的迈出可为人遮风挡雨的木廊,从遗宫里离去,无奈的摇摇头。 一时捧不出真心无妨,只怕这个捧来那个丢,而后那个捧来,这个空空。 再然后,捡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来瞧,不及年少情重。 最遗憾,生别离,死难平。效旧年凤辉宫中的沈皇后。 . 乾元道上那场闹剧不过两个公主的矛盾,可裹挟进来一个图蒙哈赤的狼奴,献帝便不好发落了。 思前想后,为避战火,只好将狼奴送了回去,倒是李宝儿。 自小金尊玉贵养在宫中禁庭的公主,何曾受过折辱与打骂,一下子被划破了脸,还是在从来比不上自己的李笑笑手底下吃了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死活要在献帝这儿讨一个“公道”。 陈菩早知会有这么一出,回司礼监换了那身浊衣,便直接去了乾元殿。 正迎上乾元殿的老太监张公公匆匆走出来,看到一身宝蓝蟒袍的陈菩到此,一副见了活菩萨的模样,将手中拂尘一甩,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太监帽:“厂公可来了,今儿个乾元道上那一出您可见着了?” “四公主在里头?”陈菩微微颔首,似乎听到了乾元殿里少女哭闹的声音。 禁庭里的四公主在哭闹讨人心疼这件事上似乎并不如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公主精通,陈菩心中有些发烦,两道阴柔的眉轻蹙了下。 “可不嘛,与万岁爷闹上了。非说今天是六公主教唆鞑靼小可汗的狼奴欺负她,然后六公主就被厂公您带走了,还说您偏袒六公主。” “可询问了宫人,哪有人看到六公主在场啊。且六公主向来深居简出,也不知怎么背了这黑锅。万岁爷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呢,正要叫老奴寻您过来。”张公公连连点头,伸手将陈菩请进乾元殿。 末了忽的想起了什么,又提了一句:“也赶巧慎王来了,到底是亲兄长,不然六公主真要被发落了,其实六公主也怪可怜的。” 张公公无奈叹息着,只觉得李宝儿有些大题小做。 第96章 本就是几个小娘子打闹的事,禁庭里的皇子也常打闹,有个磕碰是寻常。 非要告到万岁爷面前,不就是觉着六公主没人撑腰吗。 那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没了亲娘,父皇又不疼,倒叫人怜爱。 第63章 063 安泰否 “慎王入宫了?” 李显是个 不争的, 从沈万岚死后,李笑笑被送到苏州以后,便骤然换了一个人一样。 但从他前些日派人刺杀他, 陈菩便猜到李显这是要有所作为了, 只是他并没想到, 他还没赶着找李显, 李显便送上门来了。 “是, 听说慎王殿下与路家那个娘子闹翻了,过来递休书的。”张公公点了点头,还要与陈菩八卦一番, 陈菩便敛袍入了乾元殿。 内殿里,献帝的书案上奏疏成堆积攒着,李宝儿跪在献帝跟前, 死死揪着帝王那明黄的衣袍。 公主受伤, 还伤在容颜之上。 太医院的人哪里敢怠慢,立马便有人给李宝儿处理好了伤口, 还往凤临宫送了最好的玉容膏, 唯恐李宝儿落了一星半点的疤。 她已经有了许多宠爱,亦是献帝唯一骄纵的公主, 可身在福中的人被娇惯的太久,便觉得一切本该是如此了。 她并不会去想别人如何,因为所有的一切, 李宝儿都无意识的将自己放到了首位,不像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公主。 一时奋起,也不过是不想被人白欺负。 “厂公,厂公你来了,你快同父皇说, 分明就是她,是李笑笑推了狼奴,狼奴才把我的脸抓伤的。”李宝儿在这可磨了好一会儿,然因着陈菩先前那番要安抚沈旻曜与李笑笑的话话,献帝也不知该不该顺遂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处置李笑笑。 彼时陈菩到此,献帝仿佛见了救星:“厂公可到了,快与朕说说乾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陈菩不紧不慢,直接上至金麟台微俯身,挑起李宝儿的脸左右看了看。 狼奴的脏爪子分明都落到了小公主的身上,或抓挠或击打,凡抓破的伤口都有血,单薄的背上也青青紫紫没一块好肉。看着都委屈狠了。 而李宝儿脸上这道,是簪尖划的口子。 连口子都算不上。 小公主病怏怏的,簪子尖那样锐利,可她却连李宝儿脸皮都没刮破,只留了一道红痕。 得亏是太医上赶着谄媚来得早,若是晚一点,皮都长愈合了。 这可比小公主脸上那血淋淋的三道爪印子轻多了,也不知道李宝儿怎么就比她还委屈。 “厂公,厂公你快与父皇说,分明就是李笑笑让图蒙哈赤的狼奴欺负我。”李宝儿就着陈菩那只手,挪了挪膝盖,一下子就抱住了陈菩。 李宝儿缠上来的手太过紧,陈菩心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当着献帝的面抬脚就踹在了李宝儿肩膀,沉声道:“噢,是有这么回事儿。” “父皇,父皇您听听,就是李笑笑欺负儿臣。”心念着受了李笑笑的气,李宝儿也不在意陈菩踹了那一脚,转而伏在了献帝的膝盖上,哭个不停。 李笑笑牵连着沈家与柱州,但先前阿尔斯兰与顺天隔着千山万水,而今已在大宋境内,献帝不得不仔细斟酌。 陈菩办事他是信服的,一听这话,献帝立刻朝后跟进来的张公公招手:“去把六公主带过来。” “是..”张公公点头。 “小六久病身弱,与宝儿你无冤无仇,怎生就能叫狼奴伤着宝儿?” “且宝儿当不是任人揉捏的性子啊,何时这样窝囊了。” 张公公抱着自己怀里的拂尘便要走,侧首却扬起一道肃正威严的朗声。 原是李显,递了休妻书后,李宝儿便过来不明分说闹了起来。 李显瞧着上头那父女情深的闹剧许久,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慎王也在。”李显声音一出,陈菩侧腰上被刺客捅的那一刀子隐隐有些痛痒的感觉。 他冷嗤了口气,慵懒的抬起眼帘,打量着一裘鲜红交领袍衣的李显:“许久不见慎王殿下入宫了。” “本宫倒也许久不见厂公了。”李显轻笑声,目光落在拇指青碧色玉扳指上,嗓音道不明情绪:“不知厂公身体是否安泰?” “安泰,有慎王您的怜眷关照,咱家怎能不安泰?”陈菩低笑。 多少年了,李显一直穿着那纨绔的皮,不争不抢安生的呆在顺天,可在深宫里长大的皇子,注定要懂得许多寻常人不懂得的权术道理,从前那样的万众瞩目的太子人选,怎就轻易成了万人都扶不起的阿斗? 骗鬼呢。 “宫中求一安泰不易,厂公该少理些禁庭的闲事,不知道的以为厂公生来爱活事。” “慎王殿下说的极对,可今儿个这事,咱家必须得来活一活,不若,叫人家鞑靼的小可汗见了笑话,觉得宝儿公主怎生如此小气,哪还敢娶六公主?” 李显对陈菩已动杀心,俨然不会有什么好话,陈菩无心与李显争执,倏的便转了话茬。 这倒叫李显有些疑惑,抬眸看着大胆走上金麟台的陈菩,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厂公这是何意?”献帝也听出了不对。 “咱家说过了,好生抚慰六公主,万岁爷别忘了。”陈菩默了下,垂手将地上的李宝儿扶起:“皇后娘娘宽宏,觉得不必计较,特命咱家来接公主回宫用膳呢。” 第97章 “公主走还是不走?” 陈菩这话一出,比圣命还管用。 方才还在殿里徘徊不走的张公公心中有了定论,见献帝亦默认,便退到了一侧。 “什么?!”李宝儿觉出献帝点头,红了双目看着打量“父皇,分明是李笑笑...” “是她欺负了儿臣,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李宝儿死死拽着献帝的衣摆,还要说上许多,可惜肩膀处被陈菩死死摁着,李宝儿即便再不想起来,也像个牵线木偶一般被提溜了起来。 “你放开,你这个太监,嘴里头没一句实话,你为什么护着那个小野种!”李宝儿哪肯轻易就范,侧目瞪着陈菩:“别以为换身衣服,本宫就认不出来抱走那小野种的人是厂公了,本宫又不瞎。” “够了!” 一向养尊处优的公主骂人脏话来也不含糊,可那一声小野种却叫乾元殿里的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李显已经从侧位上起身,桃花眼怒视着陈菩,还未说什么,献帝的巴掌便先甩落在了李宝儿脸上。 “...”这声落下,乾元殿里静的出奇,倒是陈菩先动了动,将李宝儿直接提起,托着后脖领,阴沉着脸走下金麟台。 “父皇?”巴掌落在李宝儿娇嫩的脸上,叫那道被簪子划伤的伤口更疼,她委屈的仰眸去看,却对上献帝满眼的厌恶,心中的震惊久久难以息复。 野种... 沈万岚与卫思邈的事现今都死无对证,这二字梗在献帝心头数年,就如沈家一样,是钢铁一样的尖刺。 更是这深宫中里一桩不可人道出的秘辛。 恰从李宝儿口中道出,献帝的手有些发软,可面上的神色却如陡变了一个人。 这一刻,父皇不再是父皇,而是一个昏聩多疑的帝王。 李宝儿被陈菩拖行着,遍体生了一种无法摆脱的恶寒。 “陈菩。”陈菩拽着李宝儿咕噔咕噔下了金麟台,途径李显处,却被李显拽住了手臂。 “慎王殿下有话要说?”陈菩敛眸,看着李显落在自己衣袖上的那只骨节分明,且白皙的手。 原是一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肌色也相似。 “你意欲是什么?”李显微蹙眉,到底介于上首的献帝,与陈菩拉开了距离,缓声道。 “没有意图,也没有妄图,咱家做事,随心而已。” “殿下这话问的不该。”陈菩冷嗤了声,见李显不在挡路,拽着李宝儿,便离开了乾元殿。 独留下李显,沉思在原处。 “你放开我。”李宝儿拗不过陈菩,得了那一巴掌,也不敢在献帝面前造次,直到出了乾元殿,方才在陈菩手上挣扎了起来。 陈菩还懒得碰那件朱红的裙裳,松开手让李宝儿自己挣的自己一个踉跄,而后对着李宝儿的面,从袖中抽出一只金簪,近前,让簪子重回了李宝儿的发髻间。 这金簪是李宝儿奋起挣扎时丢的,也是李笑笑胡乱抓起划伤李宝儿脸的那一只,尽管陈菩的动作极快,可李宝儿还是看得清楚,撑着头上贵重的金簪仰头:“你与李笑笑有东西,不是她下贱,就是你无耻。” 第64章 064 抵顺天 李宝儿被陈菩从乾元殿里接出来 , 便送回了凤临宫。 她歪打正着猜到的真相太令人瞠目结舌,一入凤临阁,李宝儿便奔向了楚皇后, 坐到了楚后身侧:“母后。” 李宝儿回凤临阁上药时, 楚皇后已经听她说了乾元道上的争执, 放李宝儿去乾元殿胡闹, 也是她这个母后默许的。 献帝与她一样疼爱这个女儿, 楚皇后接过李宝儿,原觉着这是给李笑笑那个小贱蹄子告状成功了,正欲询问, 便见陈菩大步迈入了凤临阁中。 依旧是那副阴阳怪气的奸宦样儿,嘴边噙着笑,细细打量着这座金玉堆砌的凤临宫:“娘娘万福。” “厂公起来吧。”楚皇后也意识到了不对, 垂目见李宝儿脸上那道分明的巴掌印, 立刻心疼起来:“我儿这是怎么了,是谁打的你。” “是父皇...”不提还好, 一提李宝儿便委屈的掉眼泪, 仰手指着陈菩:“母后,这个太监, 这个太监不帮我们楚家了。” 李宝儿越说越委屈,不一会,泪痕便纵了满脸。 楚皇后也因这话怔愣了下, 看着立在不远处的陈菩。欲言,可见陈菩狼野般的凤眼,却又什么都不敢说了。 “娘娘紧张甚么,咱家怎敢不帮楚家呢。”陈菩低声笑笑,缓步走到一旁的座位坐下:“咱家是不论如何都不会背叛楚家的。” “可也希望娘娘与公主莫要为解一时之快, 拖了楚家的后腿。” “柱州的阿尔斯兰,不日便要抵达顺天了。” 楚家意图的,何止是一个皇后之位,家族里做的那些个勾当,楚希然虽不曾参与,可到底也是获利之人。 楚家与鞑靼勾连,原是为除却沈家,图谋江山。 岂料沈旻曜那个小子搅了局,不过沈旻曜走的是条死路,楚家并不畏惧,因而楚希然仍旧嚣张。 可若牵扯上柱州... 那便是另一种局势了。 李笑笑之事,已经惹得沈旻曜与阿尔斯兰沆瀣一气。阿尔斯兰那个疯子向来无法无天,若直接向鞑靼发难,鞑靼怪罪楚家,而楚家最后能找到的人,可不就是她楚希然么? 第98章 她还想保住她的后位。 “厂公玩笑了..宝儿年纪尚小,胡闹了些,本宫定当严加管教。”楚皇后连忙用帕子去擦拭李宝儿脸上的泪痕,生怕她再哭闹。 “娘娘明白个中利害便好,劳您好好管教四公主,不要再给遗宫添堵了。”陈菩微微点头,侧目却见小桌上摆放着的药膏。 似是太医院那帮子人为了讨好凤临宫,给李宝儿送来的伤药,瞧着那药瓶子上奢靡花样,陈菩眯了眯眸,刚欲执起,楚皇后便道:“是太医院送来的祛疤胶,厂公若是需要,凤临宫还有许多。” “不必,咱家只需这一瓶。”陈菩默了下,将那瓶药膏握进手里,而后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尘灰。 能往凤临宫的东西,定然是管用的,可小公主那样较弱的身子骨,他可不敢给她乱用凤临宫的东西,这一瓶足够了,贪多反误她才不妙。 “厂公,那晚岚美人,是您安排的...”瞧着陈菩从座位上起身,楚皇后却忽然追了过去,定定在陈菩身后追问道。 禁庭前段日子新进了个叫晚岚的美人,长相颇肖先皇后,承恩半月有余,献帝不但独自辟了一座宫殿给晚岚,吃喝穿戴全都由自己手下的人安排,还特许她不用和楚希然请安。 楚希然稳坐皇后之位十几年,先几年还试图撑起一国之母的贤德与威名。 可随着宫中的女人越来越多,她看着她们或多或少的肖似沈万岚,楚希然便再也藏不住皮囊下那颗蛇蝎之心。 红颜如浮萍野草一样,似海的深宫里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可没有哪一个,如晚岚一样。 得到献帝如此宠爱过。 这是十几年来,楚希然心中第一次这样慌乱。 那个狐狸精的女儿同样是个小狐狸,入了宫以后陈菩都要束手束脚,而今一个小狐狸还不够,还来了一个叫晚岚的.. 这变化来的太过,就连她梦里那个永远都是起伏着双手要索她命的疯妇都变了嘴脸,没有了往常对她恨之入骨的怨念,反而是满眼讥笑。 作恶之人,最终还是怕一个轮回报应的。 “娘娘总是想的这样多,禁庭花园里繁花似锦,一个胜似一个,都是那一个芯子。真的都凋在您裙下,而今还怕一个假的么?”陈菩笑不及眼底,似乎掩含着几分嘲讽。 “可万岁爷在她那儿已经半月有余了。”可楚皇后并没觉出,只是一味紧张着自己原有的宠爱被那个晚岚分走了许多。 “咱家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今儿个晚上,万岁爷一定召您。”廊窗下花架上摆着一盆血色一样的月季花,陈菩规避了花茎上的硬刺,将花折取采撷下,送到楚皇后跟前:“娘娘宽心,禁庭里唯您,配得起一人之下的皇后之位啊。” 血色的红,是楚希然最喜欢的颜色,那是唯有正室嫡宫配得起的颜色。她在家中本庶出,入了宫的那几年,因着一个庶出的头衔遭了不少冷眼。 可陈菩到底也曾是人见人爱的小掌印,哄人高兴自有一套。 楚皇后看着那花,觉出被恭维,松了口气,缓缓接下:“只要厂公扶本宫,为本宫铲了那些小贱人,厂公有何事,本宫一定倾力而为,在所不惜。” 好容易熬到成了皇后,唯剩体面与尊荣,是她最在乎的东西了。 “母后,您..您被那个阉人哄住了么?” 陈菩只留下那一语,便大步离开了凤临阁,李宝儿在身后看着楚皇后半晌未动的身影,上前拽住了楚皇后的衣摆,继续哭闹起来:“父皇已经不疼儿臣了,您也不疼儿臣了么?” “宝儿..”楚皇后侧目看了眼李宝儿脸上的巴掌印,爱怜的抚了抚女儿的脸颊:“阿娘怎会不疼你,可我们是女子..” “柱州那是一块铁钉板,往后你的舅父在顺天恐都要束手束脚起来了,你忍一忍,等她...” “等她嫁到鞑靼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母后您真的觉着她会嫁到鞑靼去么!?”李宝儿伸手攀上了楚皇后的肩头,似乎试图摇醒她:“您醒醒吧,陈菩护着她了,您觉得她还会嫁到鞑靼去么?” “母后当然知道了,可现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楚皇后长叹了声,试图拉着李宝儿坐下说说话,可李宝儿却就此甩开了楚皇后。 “母后就是不疼我了。”言罢,李宝儿便抹着眼泪,离开了凤临阁。 . 遗宫,桐木树下浮枯叶。 图蒙哈赤有意尽早迎娶大宋的公主,只提了请期之日,还未定下,宫里的人便着手安排起了李笑笑的婚仪。 和亲不同出嫁,要走过纳彩,问名和纳吉那样许许多多的流程,因而图蒙哈赤的一句话,今一早内务府的内宦与侍女们便将朝服与冠冕送入了遗宫。 正殿中有一扇高窗,对窗可推开,既通风又可观景。 惟宁带回来了江照月赠的桂花,李笑笑坐在窗前面的罗汉床上,在床上搭了一个小桌,平缓的将桂花枝上的一簇簇桂花粒修剪进小木盒里。 对于廊下那些错乱的脚步声,恍若未闻。 不多时,内务府的小内宦便上前,禀告公主和亲所需要的朝服冠冕送齐,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遗宫。 第99章 “可是走了。”内务府都是一群看人脸色的,肃月并不是很待见,瞧着这伙人离开,黑黝黝的眸子扫过桌上那顶奢靡攒珠点翠单凤冠,又看了看罗汉床上垂首坐着的小公主。 她见着昨日和四公主打起来的小公主,虽然没占上风,但陈菩护着,小公主好歹没挨了欺负,反倒还让四公主无处申冤,吃了哑巴亏。 小掌印那个人,旁人能得他一 分善心,恨不能感恩戴德。可肃月却隐隐觉得,小公主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公主,这凤冠可真好看,您要试试吗?”女儿家大都一个心思,喜欢光鲜亮丽的珠宝首饰,肃月转了转眼珠,本着想逗李笑笑高兴,便开了口。 “...”肃月话里并无恶意,可李笑笑身形还是怔了下,不知在想什么。 小公主没答话,肃月也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捂住了嘴,朝着一边上的季姑姑投去求助的目光。 “先放那儿吧,我把桂花都剪下来,便试试。”李笑笑到底是没叫肃月落个尴尬。 “好!”肃月闻言,重重点了点头,而后走到了小公主身边,捡起了一根桂树枝:“江娘娘倒也好心,将树枝都折下来给公主您,免得桂花不新鲜,奴帮公主一起吧。” “你傻啊,桂花本就是要晒干的。”惟宁在一边听着,立马回了句:“你让开,我来帮公主。” 这桂花原本是江娘娘叫人折的,由她带回遗宫的,也不知肃月为什么总这么多嘴,好像邀功似的。 “别争了。”李笑笑却将两人的话听在耳中,想到前日那个温温柔柔,怀着身孕的妇人,心中缓缓划过一股暖流。 她来这宫中,似乎还没有什么一心待她的人,江娘娘是第一个,虽承负了阿娘的情感,但李笑笑却觉得这情意甚好。 旁人待她好,她也不能白承受,李笑笑想着自己库房还有些金贵又用不上的东西,微微偏过头,对着惟宁的方向:“惟宁,你就别干这些了,我的小库房里有一尊玉佛。你既去过江娘娘的宫里,当熟稔道路,把那玉佛找出来,送到江娘娘宫里吧。” “哦...”惟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被点到,不过想着这是个能得打赏的美差,便离开离开了殿中。 惟宁与陈菩赶着前后脚,刚出遗宫,陈菩就到了。 肃月与季姑姑闻声,均抬头看了看陈菩。 一个宫里三个伺候的人,除却惟宁,季姑姑与肃月都是猜出事来的人。 季姑姑没动弹,倒是肃月,一瞧陈菩进来,立马便站起来出去。 肃月这极其有眼力见的举动,陈菩并没阻止,上前将手里巴掌大的酒坛往小桌子上一撂,而后直接在李笑笑身后的空位置坐下了。 第65章 065 卫六郎 李笑笑今日难得起了早, 得知江照月托惟宁带回来了桂花枝,只换衣洗漱罢,便卧到了罗汉床上, 不必见人, 因而一席淡鹅黄衣, 三千青丝垂泄于背上, 静默下来便是许久。 陈菩打破了这沉寂, 肘臂无意擦过李笑笑的脊背尾椎,叫她绷直了身,往前挪了挪。 “带来了公主要的甜酒, 公主怎么也不说谢谢?”陈菩离着她最近,觉出小公主的紧张,在她身后轻飘飘的冒了一句。 “掌印这般, 是否不妥?”季姑放下了手中的花剪刀, 上前便欲扶起被陈菩紧挨着的李笑笑。 “季姑姑,您先出去吧, 笑笑与厂公有些话要说。”未等妇人过来, 李笑笑便出声,将季姑姑阻在几步之外, 将手中的桂华碎放进木盒子里,而后从罗汉床下下来,趿上了绣鞋往内殿去。 “是..” 季姑姑也不知该不该如此, 但见着小公主转进去的身影,只好低低应了一声,将那扇高窗落下。 这毕竟不是什么能见人的事儿。 李笑笑只是去内殿取酒盏,未料季姑姑离开,陈菩就干脆提着小酒坛走了进来, 正迎上李笑笑往外走的身影,伸掌扯着她的衣袖回来。 “厂公,这是笑笑的内闺阁。”李笑笑却没有被陈菩拽动,仰头将覆目的白绸对准了陈菩。 “外头不隔音,公主哭起来实在吵人,咱家上次被个胖丫头逮住了,窘迫的很,不想在外头偷了。”陈菩见她不走,干脆自己坐到了短榻上,将酒坛的塞子破开,拊掌扇了扇酒香。 “笑笑与厂公又没做什么。”李笑笑有些不满陈菩这暧昧不明的语气。 “是,公主心正宁明,都是咱家做的。”陈菩低语回到。 “…” “肃月知道了啊…”李笑笑沉了下,并没品出什么意思,只道陈菩口中的那个胖丫头是肃月。 亏她还在肃月面前装,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李笑笑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本不想向陈菩在妥协,可闻着那酒,李笑笑心中那团似乎熄灭了的火似乎有烧灼了起来,缓步走到了陈菩跟前,将手中的两只酒盏递给了陈菩。 “胆儿小了?”陈菩接过两只酒盏,拉着小公主细白的手腕坐到了软榻上,而后将酒盏里倒满酒,递到了李笑笑手上。 李笑笑正欲抿酒,却被陈菩猛地拽了把。 酒盏里甘美的紫葡萄酒洒湿了衣襟,李笑笑蹙眉抵住陈菩的胸膛:“笑笑还没有原谅厂公。” 第100章 “想喝咱家的酒,又不肯原谅咱家,公主好不讲理。”瞧着小狐狸一口酒没喝到气呼呼的模样,陈菩无奈的笑了声,凤眼打量着小公主的脸颊:“怎么没上药?” “上不上药有什么区别,厂公先让笑笑喝一口。” 倒也不是不想上,只是因着那药落在脸上实在烧的疼呼呼的,难受极了。 原本就好大的口子,还被烧着疼,更难受。 所以李笑笑干脆就没让人碰,怕真落下了疤。 不过她可没想在陈菩面前袒露这些,别过头便伸着手去勾酒坛子:“喝一口再与厂公说话。” “急什么,酒又跑不了。”身侧拧着身子的小公主实在太不老实,陈菩有些收不住她那双爪子。 直将小公主的腰肢一提,便摁倒了腿上,仔细打量着她脸上那三道抓痕。 小公主脸上嫩的剥了壳子的鸡蛋一样,那三道伤隐隐有些化脓的伤口,便知道这会儿上药是最疼的。 不过忍一忍消了脓水便好了,可若是不上药,自己长好了,反倒是要落疤的。 女儿家都是在乎容貌,且李笑笑这样一副岔开话题的模样,陈菩心中也更笃定,摁着小公主的后脑勺将她扯回来,嗤嗤笑了两声:“是真怕疼,还是怕脸上落疤啊李笑笑?” “贱太监,不许你抱着我。”被陈菩一语中的,李笑笑先是愣了几下,而后便在陈菩怀里剧烈挣扎起来:“讨厌你。” 陈菩骗她,愚弄她的是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她现在还没有表哥的消息,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图蒙哈赤。 至于这个太监,她才不要他。 怀里的小狐狸挣来挣去,陈菩也怕无意牵动了那一身伤,干脆放开了她,叫她坐到了一旁,举着酒坛将她那小酒樽里再次斟满酒:“厂公给你寻了不落疤的药,今日这酒只许喝一点点,等身上的伤好了,每天可以喝一点点,没了还有。” 陈菩默了默,想到李笑笑醉的那回,又补上了句:“不准灌醉自己。” 边上絮絮叨叨的陈菩顷刻化作了自己的祖母一般,李笑笑有些烦,干脆举着小酒樽背过了身,轻抿了一口酒盏里的葡萄酒。 不同于苏州的青梅酒,这个就有点酸酸甜甜的感觉,李笑笑咂么了下嘴,除了辣舌头,并没尝是什么味儿,不甘心的又大口喝了一口。 岂料那酒盏就那样小,一口下去还是没尝出来就没有了。 “...”她现在记得陈菩刚才说过的话了,转过身子,委屈巴巴的将那小酒盏放了回去。 身上破了口子原本要忌酒的,果子酒里的果汁多一些,少许也无妨。 眼瞧着小公主喝完那一杯,陈菩便要将酒塞子堵上,可见她撇着嘴,手底下的动作又慢了下来。 良久,陈菩还是做了一件极其违心的事,又往李笑笑跟前送了一个满当当葡萄酒的小酒樽:“公主已经喝了一点,这是最后一点了。” “这是什么酒呀?”尝了两口没出味道,这回李笑笑不急着喝,先问了陈菩。 “紫 葡萄。”陈菩堵上了酒塞,无声将酒坛子往桌子底下一藏。 小公主惯会撒娇,要是对着季姑姑与肃月磨一磨,恐怕半坛子就进肚了。 她们不晓得她会醉几日,也不需知道她不擅酒,可他却不敢这样赌。 “现在葡萄刚下来,厂公给笑笑喝糟酒啊。” 葡萄酒她听闻的少,不过她这会儿都是葡萄刚下来的时候。 若想喝葡萄酒,酿造出来也要等下个月了。陈菩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可能提前一月给她准备葡萄酒,只能是去年的了。 她可是不喝隔年酒的。 “哪就糟酒了,不隔年的酒才不醇厚,公主喝着合适,嘴这么叼,下回直接给你带果子汁好了。”陈菩无奈,欲伸手捏捏她鼻尖,余光却扫过桌边,落在了那本打开的文集上。 《万民檄·墨学论》,卫六郎八岁所作,而今早被宗室名家贬低的一文不值,甚至列为禁书。 小公主倒敢收着这些。 “李笑笑,你不要命了。”他有心训她,可故作沾手难舍,不知出于一种什么目的,陈菩还是翻开了那竖子稚儿的愚作。 她从小喝的都是新酒,正还想如何驳陈菩,忽而听见了陈菩翻阅书页的声音,她两道眉头微蹙了下,本要夺回那禁忌之书。 可倒头来一想,自己在陈菩面前早没什么隐私可言,干脆便放任这禁书了。 “书无贵贱,真言亦不惧生死,厂公也看了,厂公与笑笑一样不要命。”她落下了酒盏,小指勾缠着一缕青丝。 书是本书,可上头的书页却较寻常书籍厚重,所有字句落在那纸张上,皆是深深凹陷进去纹理,不知被小公主熟记摸索了多少遍,那凹槽虽在,字迹墨色早有些黯淡。 陈菩探手去抚摸字迹纹理,只觉撇捺都凌厉的如能将人皮肉剌出血来的刀锋。 字能判人,这样的字迹,除了她这个藏在闺阁里的小公主,恐翻遍当世,都没有人敢这么张狂了。 “公主为何亲抄卫六郎的檄文?”陈菩缓缓将那书合上,平平整整的放到了一侧,才觉这文卷外面是《弟子规》… 陈菩摸了摸鼻梁,面上显出一种极其奇怪的表情。 第101章 她先将给沈旻曜的信给过陈菩,想必陈菩也看过那信的内容,因此被认出字迹,李笑笑并没有很吃惊,淡然抿了口酒:“卫六郎,我仰慕他呀。” “仰慕?”陈菩顿了下,双凤眼里闪过一丝锐光:“是哪种仰慕?” “厂公在想什么?”不知为何,李笑笑平白在陈菩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旖旎的意思,竟觉得有些反感:“卫家六郎八岁作此惊世篇,那会儿我阿娘还没有怀我。他长了笑笑如此多的年岁,彼时若安在,该是儿女绕膝的人了。” “笑笑何苦上赶着仰慕别人父辈?” 大宋男儿未及弱冠为人父辈之人不少有,妻妾成群者也比比皆是。 李笑笑的话并没有错,可陈菩心中却觉有些难受:“那如若,卫家六郎至今未娶呢,公主可会嫁?” “不会。”李笑笑有些不明陈菩的意思,又不敢随意揣测这个本无定性的人,只道:“笑笑叹惜卫家六郎文骨卓绝,也钦佩他的见闻才学,可这其中并无男女之意。” “无男女之意?那若是卫六郎求娶公主,公主难道不嫁吗…” “你…” 卫六郎,年长是年长了些,可如果真的尚在,那么这会儿求娶她,哪容得她不嫁。 若… 若那卫家六郎再肯多让着她一些,那当然好了。 可这话从陈菩口中说出来就阴阳怪气的,李笑笑不爱听,伸脚往陈菩小腿上重重捻了下:“你就会存心挤兑笑笑。” 瞧着小公主气呼呼的模样,陈菩心中似乎再多了那种不该有的心念,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着念想未免太露破绽,立马转了话头,含笑道:“如卫家六郎一般的蠢材,究竟有什么可仰慕的呢?” “就知道,你们这样的奸宦,对卫家六郎不会有什么好话。”李笑笑负气的鼓了鼓嘴,而后执起方才被陈菩放下的书卷,熟稔的翻到其中一页,指腹轻轻划过:“官无常贵,民无终贱1。先人墨师诚心已概天下论,何不以此利庙堂,恪而警预百官忠心献。” “笑笑的父皇要是能记得,这些话曾救大宋于水火间,那么曜表哥的仕途不会断,沈家也不必如此...” “只可惜顺遂的时代没有让为君掌权者更坚顽,反倒因为文士的笔墨忠直之言而变得脆弱,不堪一击,甚至容不下一粒尘沙。” “这难道不是一个王朝的腐肉与祸根。” 墨家,原属诸子百家中,源于东周。 官无常贵,民无终贱。 这是封建国朝里唯一一道洪亮明澈的呼声。 然而亘古的长史里总逢昏聩帝王,历经无数王朝更迭,礼乐崩坏后。剥削了世家宗亲集权的墨家也似一捧尘灰消弭流散,沦为隐学。 惨逢无道君王时,更是被列为禁忌,沾染者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可存在过的东西,本就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君王忌惮,却做不到杀绝,隐士高人总有,十几年前凤阳的卫家六郎算一个。 第66章 066 有欲求 虽则他作万民檄时不过八岁, 可李笑笑却觉高人隐士亦不能配得起卫六郎。 他本生于钟鸣鼎食的光耀世家。 然瘟疫遍布时,少年所见民不聊生,残垣耕破。 却起慈心, 以文笔为刀, 为万民祈愿。 一举助天子攘除当时如恶龙一般盘踞在江左一带的奸邪污吏, 亦帮百姓度过了万死的难关。 当年的卫家六郎, 风光无限。 表哥未曾被折断仕途时总感慨万分, 亦梦想过与卫家六郎同入翰林,共佐君王,谋天下。 然卫六郎手中可为万民所抒愿的文笔, 无不是一把双刃刀。 他名起于万民檄,得天子盛誉;却最终被用之弃之,因这篇檄文家破人亡, 惨死街头。 这个时代还是叫惊才绝艳的少年们眼底失去了光, 卫六郎其死之年不过十岁。 只因心怀超脱当下世人认知的陈愿,因这陈愿剥削了腐朽的世家与王权, 扶持了百姓与寒微庶族而已。 “公主的诡心思, 叫咱家胆寒…” 陈菩从未想过,十几年以后, 被他视作仇恨与耻辱的一切,再次成为了一个皇室公主手中的刀刃,以用来剜割一个卫家子心中最后清净的血肉。 他的小狐狸兜着这么大一个圈子, 留这样一本书,为的还是沈家,还是沈旻曜,他真是欠他们姓李的。 陈菩冷嗤一声:“卫家六郎是蠢材,咱家不是, 公主如要用这些大道理来蛊惑咱家,恐怕想错了。” 言罢,陈菩起身,理了理衣摆,缓步冒出了阻隔着内寝与外殿的屏风。 “陈菩...” 李笑笑急忙从短榻上走下,撑着有些凌乱的裙摆追赶了数步,却不慎被屏风支出来的木脚绊了一下,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卫家六郎心慈仁善,身坚志洁。笑笑仰慕他,亦是因为他毅勇果敢,敢与顽流负隅对抗。 庙堂有这样的人在,一个王朝才不会走向崩塌,笑笑知道厂公做事随心,可这一回,但请厂公帮帮表哥好不好?” “厂公救救表哥好不好...” “公主认清楚,咱家便是那顽流啊,公主要咱家自己对抗自己么?” 陈菩蹙眉,缓将目光落在了桌上那顶华美的凤冠上:“李笑笑,留沈家在世上是咱家最大的让步,你不要学皇家人的那一套。将别人对你的好,当成纵情利用的玩具,咱家可不是卫家六郎那个蠢东西。” 第102章 家破人亡以父母为食的滋味他尝过,怎么能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呢... 是啊,顽流如何能对抗自己呢? 这一步她似乎走错了,陈菩对她好,却又并没有那样好。 她远嫁鞑靼以后,沈家还是会成为那只任人宰割的肥羊,尽管曜表哥的手下有柱州,舅父的手上握着兵权,可这些一旦与皇权对抗,何不是蜉蝣撼树,螳臂挡车... 陈菩稳缓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李笑笑也坦然,垂手理开绊住她的裙角,撑着屏风站起,钻进了幽 深的女儿闺阁里。 她来到遗宫已经许久了,尽管不能视物。 遗宫里每个柜子或是卧榻的地方她都记得,循着记忆找到了拜访药物的柜子,李笑笑熟稔的找到了上次那罐玉容膏,将盖子打开,抽了一张干净的帕子,挖出玉容膏,涂到了脸上最疼的那一块。 药物与伤口相触,灼烧的热痛感让人眼前都跟着一白,李笑笑却咬了咬唇,身子僵直的杵在药柜边,待脸上那疼淡了一些,方才松了口气。 疼是不会死人的,可如果她的脸上留下了丑陋的疤痕,将来回来图蒙哈赤那里失势,鞑靼一定有比她更美更好的健全姑娘。 良久,她终于从柜子前动身,缓步走到了床边坐下,小手摸索到枕边那个小木盒,从盒子里捏出一块甜饴糖,放入嘴里,让那甜丝丝糖味的麻痹慰藉着自己。 - 景阳宫里,惟宁刚至宫门,便觉出这座宠妃的奢靡王宫比之方才她来时压抑了不少,怀中抱着玉佛,忽的就有些紧张。 连亭正端着一个托盘出来,远远瞧见惟宁,侧身又进了寝殿,将那托盘放回去,方才出来迎惟宁。 “你这丫头见我躲什么?”惟宁方才就看到了连亭,不免疑惑。 “我哪里有躲?”连亭默了下,而后解释道:“我家娘娘身子重了,这些日子恐不变见客,你还来,是有什么事吗?” “六公主感谢江贵妃亲自送来的桂花枝,要我给江贵妃送一尊玉佛来呢。”惟宁说着,将手里抱着的那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递到了连亭的面前。 连亭并不是很愿意与惟宁打交道,起初心中还有些不相信,单见盒子里果真躺着一尊质地上好的玉佛,只好接了过来,看了眼惟宁:“你在这儿等会儿吧,我给娘娘送进去。” “那你快一些,我还要会遗宫呢。”惟宁点点头,看着连亭的身影转进内殿,好奇的往里面看了看。 这些得宠的主子娘娘们性子都比较娇,有时候身子明明很好,就是装抱恙不见人。 第67章 067 少年人 因此惟宁往里看了下, 并没瞧见什么,只好放弃了。 景阳宫内殿里,江照月半躺在贵妃榻上, 柔荑覆在小腹上, 一张娇面泛着憔悴而病态的白, 额上也伸出了森森冷汗, 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连亭抱着玉佛入内, 眼瞧着贵妃榻上如将死之人一般的美妇人,小心翼翼上前,将她从贵妃榻上扶起来:“娘娘可觉得好些了?” “好不好的...” “又能怎样呢, 这个孩子就算生下来,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她这是要本宫的命啊。”口腔里苦汤药的味道还未消散, 江照月用力咽着唾沫, 想极力将那味道压下去。 可那味道下去了,腹中的疼痛却仍旧好像一把尖刀, 在她的肚皮里搅动。 她痴痴笑了声, 目光落在不远处被连亭放下的托盘中那个碗里,一双美眸里泛起猩红。 那药碗还留下药汁的些许残留, 非寻常汤药的棕褐色,而是妖冶瑰丽的紫红。 是毒.. 她甚至不知道这毒来源于何处,但她目睹禁庭里无数女子死在这毒上面, 她们无不是受宠的妃嫔.. 而那个待她最好的阿姐,也不全是因卷进朝堂风波里才小产而亡的。 禁庭里的楚皇后生了一颗蛇蝎心,她自知惹不起这毒妇,从阿姐走后,便谨小慎微的在这宫中处事。 奈何那个薄幸寡义的男人将她视作曾经的阿姐, 也让她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于是,为了活命,她不得不依附于楚希然,做一个本分的傀儡。 可她不幸有了腹中这个孩子... 楚希然最不能容别的女人有孕,念她当了多年的傀儡,方才决定留她一命。 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没那么幸运了。 楚希然要一个死胎。 那个女人毒辣的可将一个幼小的生命视作微尘。也便从那刻开始,江照月心中仇恨的种子就生了根。 这是她的孩子,她宁愿自己不要命,也要保住这个孩子,可楚希然却非要留母去子。 她恨死楚希然了,然而在这深宫之中,又有什么办法呢? 幸好,幸好已经死去的阿姐不算薄待她,留下了那样一个乖巧可爱,惹人怜爱的女儿。 起初江照月还担心误了李笑笑,可小公主实在像极了当年的阿姐,也如当年的阿姐一般,竟叫掌管东厂的陈菩都为她绞尽脑汁去保住她的表哥。 这样明晃晃的爱意与纵容,是少年人的烂漫,可也是能救她于水火的一线生机。 第103章 “是惟宁来了吧?”江照月被连亭搀扶着坐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打量着连亭手中的精致盒子。 小公主是个心底柔软的,这点与阿姐也很像,她待她好一点点,她便会千般万般的偿回来,因而李笑笑会往景阳宫送东西,也全在江照月预料之中。 有来才有往,江照月伸手接过连亭手中的盒子,指腹轻轻碰了碰那触手生温的温润玉佛:“本宫前些日子托你和尚寝局薛德全讨的东西备好了吗?” “备好了。”连亭闻声,起身转进了内室,拿出了一跟细长狭窄的白铜烟杆。 这东西是会成瘾的,惟宁在陈菩身边守着那么多年,陈菩偏偏喜欢那个小公主多一些。 惟宁是有欲求的,所以成为了江照月手中的刀。 只要她将这东西给惟宁,惟宁便会去做这些事了。 这一切都是惟宁所为,但拿捏住小公主命脉的人却是她们。 届时,陈菩就不得不求着她们来。 那会儿她何必再去惧怕楚希然? “将你手上的乌香舍一部分给惟宁,什么都不要说,给她些银钱,叫她自己去思量。”江照月说罢,便将那玉佛的盖子阖上,而后阖上眸子,极为极虔诚的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阿芙蓉不是个好东西,可连亭却已经陷进去了。她来被那尚寝局的老太监与陈菩害的死路一条,也不想挣扎了,反正那东西总有路子能搞到手。连亭倒也没吝啬,分了多一半给李笑笑,方才拿着东西出去。 惟宁尚在外面等着,瞧见连亭手里的东西,蹙了蹙眉:“这是...” “娘娘赏给六公主的,惟宁姑娘可千万收好。”没等惟宁问完,连亭便将烟杆子与装着阿芙蓉的荷包暗戳戳塞给惟宁,而后大喇喇的给了惟宁一张银票和一盒糖。 这银票的数额巨大,全然不是打赏能用的。 惟宁心头一惊,连忙将那烟杆子吞进宽袖中,心中因着数额震撼了良久:“奴知道了...” “惟宁姑娘是聪明人,拿了钱,可要好好为娘娘办事。”连亭笑着颔首,见惟宁将那些东西都藏好,方才将人送出了景阳宫。 第68章 068 吵起来 惟宁回来时, 陈菩方才出寝殿。 他记着来时季姑姑与肃月都在,唯有惟宁。 彼时看着惟宁脚步匆匆的往遗宫赶,陈菩蹙了蹙眉, 横在了惟宁跟前:“咱家说的话又忘了是么?” “寒...” “厂公...”惟宁袖里藏着烟杆子本就心虚, 此时被陈菩一唤, 登时瞪圆了眼睛, 如见地狱阎罗般。 大抵是因为惟宁觉得他不会杀她, 所以她向来是个最会拱火的。 彼时见她这副模样,陈菩不免疑惑,垂目看着惟宁手中的小木盒:“拿的什么?” “是糖。”惟宁灵机一动, 连忙将拿着糖的那只手抬起来,推开小木盒的盖子:“公主喜欢吃糖,正好肃月的干娘那里有, 我去尚食局取了一趟而已。” “果真?”陈菩微微俯身, 凑到惟宁手上闻了下那木盒子里的味道。 “那当然了,厂公不会是想贪六公 主的糖吧?”惟宁甜笑了声, 连忙推上了盖子, 木盒险些刮破陈菩高挺的鼻尖。 她的动作虽快,可木盖推出的那股子糖香还是钻进了陈菩的鼻腔。 是股很奇怪的甜香。 去接小公主的时候, 他记得恼她,她为了哄他,给了他一块糖。 那样甜腻腻的味道, 陈菩虽然厌恶至极,可仅仅尝过一次,便记得清晰。 大抵饴糖都有这种腻歪人的甜香,可惟宁手上这盒子,甜里却带着一股子怪异。 这味道让陈菩心里泛起一股子奇怪的滞痛感。 可尚食局的张姑姑是个良善之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将小公主的饮食交予张姑姑,也是尽信张姑姑的。 因而陈菩也没有过多猜疑,默了半晌才道:“这种破东西填不了肚子,你与肃月都在尚食局待过,咱家已命人将遗宫的小厨房搭起来。支取的银钱,到咱家哪里取。” “你也到了该寻夫家的年岁,需要什么钗环首饰从咱家那里支取即可,咱家不会少了你体面,瞧上了哪个,记得与咱家坦言。” 惟宁与他,的确有过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 然而他之所以保护她,不过因为她名字之前的王字对于他来说很沉重。 他兴许是一个很粗心粗心的人,只记得要保护这个王字,就将她与肃月都放在李笑笑身边,他想她们过顺遂一些。 可时间久了,陈菩也忘记了一个韶年的小娘子该过的生活是什么模样。 以至于惟宁平白对他生出的那粘稠腻歪的小情绪,他都不曾察觉到有异过。 直到小公主,隔山打牛,忽悠惟宁来这里提了一嘴,他才恍然大悟般的开始谋划。 倒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邪魔,若是常人敢在他面前这般耍弄心机,陈菩大抵会平了那座阻隔着的山,直接要了人性命。 可偏偏一切落到李笑笑身上时,都变得特殊了起来。 他一点都不恼她,不恼她哭,不恼她的小心思,小算计,甚至有些... 舒坦... 第104章 陈菩舔了舔唇,想到小公主骂的那句“贱太监”,心里只觉得舒坦。 “你真将她的话当真了?”陈菩神色莫测而温柔,叫惟宁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渐渐有些卫六郎的模样,可惟宁却怕极了这样的陌生感,连忙上前拽住了陈菩:“你当真看不清我的心思么?” “还是说。” “是你看不清咱家的心思。”手心探过来的那只温暖柔软的手让陈菩生出一股腻烦,他甩手,缓步走出数步,与惟宁落开距离:“咱家只希望你本分活着。” “那她呢,你又如何看她?”惟宁并不愿意就此放弃,连忙追上陈菩,挡在他面前,指向了他身后那间内殿。 遗宫清寂,侍候的宫人也少之又少,然而惟宁这话说得太过大声,惊得几个洒扫的侍女都抬起头来,看着回廊上的陈菩与惟宁。 内殿的窗子也开着,李笑笑在床上都听到了外头的喊叫声,觉出是惟宁的声音,也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心里,方才饮了酒以后的困倦一下子就消弭了。 她蹬上绣鞋,急忙跑上了窗子下的短榻上,扒着窗子探出头去,活脱脱一只凑热闹的小狐狸。 “公主。”肃月也从偏殿出来,正要往内殿里去看李笑笑,迎上窗子那张小脸便顿住了步子,转头看向了被惟宁堵住的陈菩。 “是谁呀?”李笑笑将嘴里的糖运到了没有伤的那一边,凑到肃月的耳边小声问道。 “厂公和惟宁吵起来了。”肃月伸出手挡着自己的脸侧,凑到了李笑笑的耳边。 “呀...”惟宁与陈菩之间有点什么,李笑笑心里一直有猜测,只是没真见到过,所以她也不敢与陈菩探听这些。 第69章 069 小宝贝 彼时一听肃月说, 李笑笑粉白的唇微张,不知是吃惊还是什么,险些将嘴里的糖都漏了出去。 不过她并没有容自己出这等不雅丑态, 连忙阖上了嘴, 循着肃月阴沉沉的身影方向藏了藏:“那动手没有呀?” “公主是说厂公..” “不不不, 惟宁动手打他没有呀?”李笑笑摇摇头, 小手搂着肃月脖颈过来, 悄么声的与她咬耳朵。 ... 窗里窗外,两个丫头悄咪咪的靠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这声音虽小,可陈菩有心听, 便不会听不到。 他循声侧目,看着身影被肃月半遮住的小公主,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小狐狸顾头不顾尾, 脑袋被着的严严实实, 却藏不住身后那条都要摇出重影来的狐狸尾巴。 “陈菩,她在你心里, 到底算什么?”惟宁的目光跟着陈菩, 同样落在窗边。 陈菩兴许见不到,可从她的角度, 得以窥见小公主病白脸上透出来的可疑红晕,想到陈菩一定是才从正殿里出来,心中都跟着一痛。 “惟宁。”惟宁只不过是陈菩的干妹妹而已, 这样近乎质问的话语李笑笑也听得真切,浑身上下竟比陈菩本人还要更不舒服一些。 “你是厂公的干妹妹。”她想了下,忽然拨开肃月的遮挡,伸着只被白绷带缠的大了一圈的爪子贴在面侧,怕惟宁听不一般, 高声道:“本宫是厂公的小宝贝呀。” “...” 肃月在李笑笑跟前,听到这话,脸皮都跟着一红。 可见木廊上惟宁青红不接的脸,又觉得可笑,连忙背过身,伸手推了推李笑笑肩膀:“公主公主,您这是做什么?” “别拽我啦。”李笑笑撇嘴,却没有要回去的心思,膝盖压着一只高枕,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惟宁还有要问的么?本宫给你解惑。” “公主不要脸的么?”听着窗边传来的声音,惟宁深吸了口气,已是全然不在意什么尊卑,红着眼直接朝着小公主问了出来。 “要啊,没有不要脸的小娘子,可也没有厚脸皮往太监身上贴的小娘子啊。”李笑笑亦不落下风,反换上了一副说教的语气:“厂公是好心,把你当干妹妹照顾,可你为什么要欺负他呀,他又不欠你的。” “你要是想得一个好夫婿,本宫可以帮着你,可厂公他是太监,没有内...” 李笑笑最后那句话没说完,肩头便迎上一股力,将她推回了窗子里。 “肃月,进去伺候,公主吃酒把脑子吃傻了。”陈菩连着那扇窗一并落下,而后看着一旁忍笑的肃月,探手在她后脑勺上来了下。 “哦。”打量着陈菩那奇奇怪怪的面色,肃月捂了下后脑勺,连忙跑进了内殿。 陈菩并没想过李笑笑会扒着窗子给惟宁来这么一套,原本是他与惟宁的事儿,一下子就变成了李笑笑与惟宁,陈菩说不上来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这个小公主跟着裹乱。 遂伸手将她人推了回来,而后看向仍立在木廊上的惟宁:“你自己想明白,断了那蠢念头。” 陈菩说完,看了看没有被小公主推开的窗子,终于松了口气,走了避开惟宁的另一条路。 “陈菩你的心都偏到了外面去。”她与陈菩许多年的情分,比之李笑笑更甚,却不料原来陈菩心里早就变了,看着那人连劲头都舍不得用分毫,没脾气的把李笑笑推进去,半点不像那个弑杀成性的东厂厂公,惟宁忽觉得自己可笑。 第105章 她没输给肃月,也没输给那个什么窃燕,怎么就在这儿栽了跟头? 那个小公主虽然生的漂亮,可陈菩并非是贪美色之人,凭什么短短一月的时间,曾经她有的,甚至她没有的,都归了那个小公主? 惟宁越想,心中也就越难过。到最后,也不知对陈菩说什么好,扫了一眼周边看热闹的小侍女们,捂住脸便钻进了自己的卧室。 “...”陈菩并未阻拦,定目看着惟宁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心中亦然升起一股迷茫失措的感觉。 这感觉本不是因惟宁哭了,而是因那略有些陌生的两个字。 偏心.. 陈菩并不明白偏心是何种表现,他只是意外的能将小公主看得透彻。 从她编排惟宁的婚事开始,他便知道了她的心思,他也知道她大抵是从小 独惯了,淌在骨血里的都是霸道。 只是那会陈菩尚不知如何形容对小公主那种莫名的纵容,如今方才知晓,原来这就是偏心。 他偏心她...怎么了? 空气中似乎还缭绕着一股奇异的香味,陈菩知道这是小公主身上的味道,兀自低笑了声,颇有种死性不改的意味在其中。 那样诡异的笑,足以让遗宫里洒扫的小侍女们不寒而栗。 可出现在陈菩脸上时,却被他阴柔清俊的眉眼磨掉了几分凶恶,叫遗宫里几个巴巴看热闹的小侍女都痴了神。 旁人不知,可有些资历老的侍女却见过陈菩十几岁时的模样。 若非落到着这吃人的宫闱里,他也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咱家可还有年少时的模样么?”陈菩抬目,自也迎上了几个小侍女痴痴爱爱的眼光,嗓音有些微涩的开口。 原是好看的,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即便成了太监,即便年岁已过弱冠,也是好看的。 可陈菩这声音一出,平白带了几分寒津津的冷意,几个小侍女均被吓得一哆嗦,哪里敢和陈菩说什么话,连忙埋首继续打扫自己的地方,都怕成为陈菩下一个屠杀的对象。 陈菩似乎迫切的寻求一个答案,迫切到一时忘记着宫中无人不怕他。直至看到几个小侍女握着笤帚不住发抖的手,他蹙了蹙眉,甩袖离开了遗宫。 “天,厂公这是怎么了...” 瞧着那抹宝蓝色的身影离开,好事的小侍女方才敢抬头,沉沉的吸了口气。 “别问了别问了,咱们还是往后小心点吧,别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另一个小侍女连忙拽了拽她的手,示意她少言。 陈菩杀人,向来不分男女,不分老少。 只要是瞧着不顺眼,觉着多嘴多舌的,便一定会叫他们死于非命,死前还会遭受百般折磨。 她们本就是禁庭里最卑贱的蝼蚁,一旦落到了陈菩手上,只会在这深宫里死的悄无声息,因此她们不敢惹陈菩。 但有幸从陈菩手上逃过一劫的小侍女们并不知道自己承恩于这座宫殿的主人,这会儿因着畏惧面上不敢袒露,老老实实的垂下头,然而私底下就难免就要好好讨论一番到底为什么了。 - 这方肃月听了陈菩的话,转进了内寝。 见小公主正伸着两只小脚坐在短榻上,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 她挠了挠头凑过去:“公主您今儿个是怎么了...” “怎么...” “怎么说那样厚脸皮的话?”未等肃月说完,李笑笑身子往后面的软枕一靠:“我就是想给她们添堵,就是讨厌惟宁。” “她好没意思。”李笑笑拍了拍自己被陈菩触过的肩头衣料:“陈菩那样对她,她又不敢打陈菩,多窝囊呀,我要是她...” “我就把陈菩的脸打肿,皮抓烂。他不喜欢我,别人见了他也觉得恶心。” “他没人要了还来找我,我也不要他。” “啊?”肃月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奇闻,本以为李笑笑是开玩笑,可见小公主说的一脸认真,肃月又道:“可是您..您怎么打得过小掌印啊?” “他..” 肃月的问题,叫李笑笑怔愣了下。 她也觉得奇怪,记起她或锤或踹陈菩很多次,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厂公好像是受气包,不打人。” “应该是只杀人,不打人的吧...”她有些不确定道。 “什么嘛,奴方才还挨揍了呢,脑壳都要被厂公打出来了。”肃月听着小公主那话,虽知道她不是故意炫耀,但还是委屈的捂了捂头,往短榻下头的脚踏上一座,酸叽叽嘀咕了句:“小掌印就是阴阳怪气的...但其实宠爱公主还来不及,哪舍得打公主。” “你说的是真的吗...”李笑笑还是听到了肃月的话。 宠... 是源于喜欢的,定国公府里的长者都喜欢她,因而很宠她。 可宠爱... 她问过陈菩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她,可陈菩不理她,好像还有些烦她。 没有喜欢就没有宠,那宠爱又是什么东西? 李笑笑将手探到颈后,指腹勾过白绸带尾端那颗小铃铛,含在口中用虎牙尖咬了咬。 到底没有参透那个晦涩而又深奥的爱字是何意。 索性也不想了,坐起身子来垂手往肃月的后脑勺上摸了摸:“他打你这里了吗。” 第106章 肃月点点头,枕着小公主那软软的手,更委屈了些。 “吹吹就不疼了。”李笑笑用指腹在肃月脑后揉了下,而后调转过身子,趴在肃月脑袋边,扶着短榻沿趴下来,撅起嘴在肃月后脑上吹了吹:“公主给肃月吹脑壳,肃月一定不会疼了。” “公...公主...” 小公主三千青丝尽垂下,带着一股清冷柔婉的馨香。 肃月脖颈后面跟着一麻,偏过头正对着小公主松浮的衣襟,见肌雪上青青紫紫的伤中捧出一对漂亮的红,那红边留了一个完整的,类似修长手掌的红痕。 它远没有其余被狼奴击打过的地方那样泛起青肿,只微微的红,反倒像极了人掌中爱不释手的小心揣摩后留下的痕迹。 重一分怕疼,浅一分又觉不够。 肃月还是愣头青的小丫头,哪见过这种痕迹,登时觉得心里一阵酥麻,连忙从脚踏上站起,扶着李笑笑坐直身子,胖乎乎的脸上都是红晕:“公主不要对奴这样..” “为什么呀?我小时候摔倒了,我的祖母就是这样的。”李笑笑没觉出不妥。 “奴..奴不喜欢这样的方式。”肃月眼珠转了转:“小掌印才喜欢,小掌印现在摔跤了还会偷偷吹自己的膝盖...” “公主只对着小掌印这样就行了。” “额...” 想到陈菩身上又硬又热的铁骨,李笑笑唇角轻颤了下,仰首对着肃月:“那你还疼吗?” “不不不,不疼了。”肃月连连摆手,而后快步往外走:“午后快到了,我去尚食局给公主端好吃的。” “好。” 没弄明白肃月忽然扭捏起来是为什么,李笑笑只好点了点头。 . 禁庭。 世间多少貌美的娘子也曾对这琉璃金瓦下,朱漆红墙里的世界满怀期盼。 待一步踏入着吃人的深宫里,身上捆起“荣华富贵”这四个沉重的枷锁以后,便再也出不去了。 这是个腐朽的溃烂之地,即便有黄金,明珠。 即便世间绝无仅有的奇珍异宝综其在此点缀,也照样遮盖不了只要走在一条简简单单的宫道上,都能闻得见的血腥与浊气。 进入这里的女人,起初被荣华富贵迷惑了双眼,心甘情愿的成为笼子里娇雀。 待许多年后,或许有人发觉,试图去挣扎反抗。 可那时只能从明亮的镜中看到身染浊气,面目全非的自己。 于是便也觉得挣扎无意,只好继续活着这深宫里了。 好好活着尚可,只可惜现今的中宫是楚氏女,一个毒辣心狠的妇人。 楚皇后的手底下死过许多人,无不是貌美且正值韶年的小娘子。她们或许活泼,或许开朗,却终与一副美人骨相似。 她们都因为这副美人骨盛宠过,无情的帝王没了意兴阑珊的火热。 便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她们一个个在楚皇后手中消亡,离去。 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只有明了真相的宫人们会去叹息又一个漂亮的女人永远留在了宫中,而后去猜测下一个惨死的是谁。 禁庭前些日子进了一位宁美人,乃大理寺少卿宁延昭之妹。 她年轻,貌美。 与往年禁庭里死去的女人有相同的特点,宫人未曾见过她之前,便隐隐觉出她会与那些红颜命薄的女人一样。 直至她入宫,宫人亲眼看到献帝跌跌撞撞从金麟台下跑下来。 如同一个期期艾艾,扭扭捏捏的少年郎,情真意切的好像真的爱上了一个人。 可帝王终是帝王,他将那女人扶起, 便把宁安媛的名字更正为“晚岚”。 还将禁庭里那座被视为禁地的长相思院赐给了宁安媛。 从那一刻开始,宫人们便知道,她不是千万女子其中的一个。 但最终,还是会和那些女子一样。 除却每日按部就班的早朝,献帝已经多日不曾离开长相思了。 张公公被差遣去乾元殿将堆积如山的奏折文书挪移到长相思,唯司寝的太监守在奢靡华贵的金雕门前。 他灰白的眉目萎靡消极,眼底积郁的乌青犹如地府里爬出索命的煞气鬼。 从宁安媛住进长相思起,这处便算不得一个严禁宫人出入的场所,陈菩大步迈进了长相思,扫了眼老司寝。 却最终被殿中那恶劣污言秽响阻在了着这扇金贵的木门外。 “万岁爷一直在里头?”陈菩挑眉,看向了门外守着神色恍惚的司寝老太监。 “是...”老太监闻声,忙从迷蒙中抬起眼,打量着面前一席蓝金蟒袍的陈菩,点头道。 老太监便是连亭找的那个对食,常年被阿芙蓉侵蚀意志,反应都有些迟钝。 放之任之才会死,这些人是改不掉的。 陈菩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老太监,正觉有些好笑,却闻到他身上那股子异香异气的芙蓉气息。 这香来自阿芙蓉,阿芙蓉只要沾染了一次,便会想要第二次。 日积月累下,人的身上就会有这种气味,本没什么稀奇的,可陈菩这会儿却是觉得这香味有些似曾相似。 应当与面前形同枯槁的老骨不同,他脑海了闪过一朵小花,一朵鲜结独立的花,干净要死的花。 第107章 可这花实在太过美丽,让人觉得她就是这样香香甜甜的。 因而陈菩只是勾了勾唇,便没再想了。 “开门。”将那花藏进了心里头的净土,陈菩沉声对着司寝老太监道。 陈菩的声音沉缓,于萎靡不振的老太监来说,却仿佛宣告死亡的鸣音。 一声起,老太监竟有些分不清天地,恍惚的回过头,伸手便将那金大门推开了。 木门开阖的声音惊动了内殿里一双鸳鸯,叫原本火热的气息陷入了僵持。 凉风穿堂,阅案上的女人被惊了下,扯着被落在一旁的藕荷色衣衫遮住一身白皙皮肉,避到了献帝身后,缓缓露出半张似狐一般的桃花玉面,以及一半修长纤细的脖颈。 那张似狐的小脸陈菩太过熟悉,一时竟怔了下。 好事被搅扰,献帝似有些薄怒,见迎面而来的那身蓝金蟒袍,满腔怒火便一瞬熄灭:“何事,厂公竟寻到了这里来。” 先前陈菩命人在官眷女儿里挑过新人入宫,却不知大理寺少卿宁延昭也往禁庭送了一个女人。 都说宁安媛像极了先沈后,可禁庭里像那个女人的人太多了。陈菩并不觉得稀奇,所以他也却从未踏足过长相思。 今日得见,宁安媛眉眼虽有沈皇后之姿容,却更像极了... 遗宫里那个小公主。 只她承恩侍君多时,此时桃花腮子染着浅红,一双丰唇浸润的靡艳娇媚,没有病白与久病的憔悴,取而代之的时片刻消不去的旖旎情韵。 轻浮到了极致。 陈菩看了许久才辩清人,心底忽然松了口气:“倒没什么事儿,只是偶记起今日凤临宫里的楚娘娘宫中做了万岁爷爱吃的盐蒸橙。” “万岁爷新得的美人可真漂亮...”陈菩抿唇,心中竟更加难受起来,玄黑的履靴重重捻在柔软的红狐皮地毯上,走进了献帝。 “厂公这是来截朕的。”楚希然嫉妒成性,在禁庭里杀了多少人,献帝心中也有个大概。 大抵也是对那些女人厌恶了,所以他更纵容楚希然。 可眼下这个不一样,献帝连忙将宁安媛护在了怀中。 “楚娘娘念着万岁爷小半月,万岁爷若是真紧张楚娘娘,现在便动身吧。”陈菩看着被献帝护在身后,神色愈发迷离宁安媛,冷嗤了声,缓步上前。 幸好,幸好她有一身丰盈皮骨,不似小公主瘦弱,不似小公主病骨洁白。 幸好,幸好那双眼睛并没有陈菩想象的清高孤直,唯有一股子勾人性命的低俗媚态与清灵。 不若单凭这张脸,他就要让她生不如死。 “陈菩,朕去,朕去,你放过朕的岚岚吧。”见陈菩步步紧逼,未有分毫退步之势,献帝丁点的天子气概也全散尽,只一味的将宁安媛护在怀里。 看着是不舍,焉知填的是不是心中无底洞一样的欲念与痴妄。 “咱家哪敢动万岁爷的心肝儿,万岁爷快动身吧,撵轿已在外头恭候您多时了。”看着献帝脸上似乎惊慌似乎恐惧的神色,陈菩忽的嗤笑出声,侧目看着金门外的滔滔天光,语气倏的冷下来:“别让咱家心急。” “动,朕这就动。”献帝循着陈菩修长的指头外望,立刻便松开了宁安媛,狗一样的站起来,自整衣衫,连滚带爬的出了相思阁。 只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走出一步,宁安媛便血溅三尺。 不过还好,陈菩只是立在阅案边,狼野般寒野的瞳孔被日光照射,透出琥珀金的温暖色泽,竟叫人隐隐看出几分柔和来。 这温和叫献帝心中一涩,但看“晚岚 ”无事,献帝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离开了相思阁。 将那贪慕女色的昏聩帝王劝离,陈菩也不打算在相思阁久留,正欲离开,身后的衣摆却被宁安媛拽住。 “厂公似乎很讨厌相思阁。”宁安媛两只玉手拽住了陈菩宝蓝色的袍衣,一双桃花眼里的媚态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哀怨:“谁道世间无谪仙,浊袍遮不住浩然骨。奴从前只是听闻,今日一见卫公子,果真如家主所说的一样。” “宁延昭送你入宫来,就为了让你说这些口水话?”听着女子娇媚吟哦,陈菩冷嗤了声,抬脚踹开了袍子上扯着的那双手:“滚。” “嗳!”宁安媛略有些委屈的看着手背上被陈菩踹出来的红印。 目光转到阅案上,伸手拿起了方才落在阅案上的铜镜与胭脂笔。 对镜照,执朱色笔,缓缓在眉心落下一点红,而后抬目看陈菩:“奴这般可有好一点,奴这般,可以与卫公子说话了吗?” “宁延昭知晓多少。”看着宁安媛的举动,陈菩唇边倏的冷笑一声,他俯身,顿在了宁安媛的身边,终于还是屈服那张几乎与李笑笑相差无几的面容:“乖乖告诉咱家。” “卫公子答应奴家见家主一面嘛,答应了奴家,奴家全都告诉您。”宁安媛低低媚媚的笑着凑近陈菩,视线也毫不遮掩的落到了陈菩腰带下,因蜷腿曲膝而泛起褶皱的那片衣衫上。 那样厚重的贪念,可是把她派去打探的小侍女都吓坏了。 “呵…”陈菩循着宁安媛的目光,大抵也知道自己是何时露了破绽。 他探手,指腹忽的落到了宁安媛温暖的眼睑上:“你这张脸很漂亮,但是眼睛不像她。” 第108章 “咱家现在来帮你,成为她。” “卫公子求不得六公主,于是叫奴家成为公主,而后与您,颠鸾倒凤过日子么?”宁安媛却没挣扎分毫,缓缓阖上了眸子,似乎就等着陈菩将自己一双眼眸挖去:“如果这样,能解卫公子心中的苦楚,那奴愿意。” “你不配。”陈菩一顿,忽而并不想如宁安媛所愿,起身从宁安媛身边站起,而后从腰间挑出白丝帕,好像手上沾了什么秽物般。 “宁延昭手上有多少兵。” “卫公子想通了?”宁安媛理了理衣衫,依旧坐在阅案前,仰目看着陈菩:“是因自己想通了,还是因为别的。” “等一等…”这话无疑是问到了陈菩心坎上,叫他手中捏着的白帕子一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宁延昭本是那个男人的旧友之子,亦是他的小友。 那个男人虽然摇摆又冷血,却到底想给他划出一条生路来,屯兵积粮于凤阳。 可全然不知道卫寒致没有活下来,因此这条路袒露在他眼前的时候,陈菩已经择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血路。 他不是一个擅 作选择,甚至有悔改之心的人。 这路他走了便是走了。 他搅弄朝堂,当宦官,惑帝王,与曾一心将这个王朝引入太平盛世的卫寒致背道而驰。 便是硬着头皮都会走下去,所以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他都不愿意见宁延昭。 他只想要这个王朝长长久久的烂散下去,却又不要他灭国,也不肯换一个贤明的帝王。 便是这样如此反复周折,他也有这样的本事将这个破国撑起来,然后继续烂。 陈菩全然是有可以取缔这个王朝的资格的,只是他想永远继续下去。 直到… 那个憔悴而病态的小公主可怜巴巴的抱着他,她又笨又莽,身上那样软,触手却又冰寒。 他极不情愿她与那个粗野邋遢的小可汗有分毫干系,但她又必须去鞑靼,可这世间只有他配她才对。 因而,沈楚两家,他不想慢慢让他们斗起来了。 他要夺走沈家人手里的明珠,拨开浓雾愁云弥漫的天。 他要得手太轻易了,可在那以后… 小公主又要如何呢? 她很依赖他,甚至在他不知道有她的时候,她便仰慕她,如一个忠实的信徒一般。 她的心迹,她的见闻,都与曾经的他无比契合。他们本该是天作之合,可偏偏这其中,有一个让她不喜欢他的沈家。 他因她而留下沈家,并非是希望沈家成为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的。 可如果有一天他除去了沈家,她该如何自处。 她仰慕卫六郎,却很讨厌他… 大抵需要太小心翼翼的关系便是会使人头疼,陈菩扬手摁了摁酸胀的眉心,凤眼也蒙上一层阴翳:“血仇要报,沈家要亡。却不能因我而亡..她心思如丝,又太容易钻牛角尖,会死的...” “再等等,等她有点喜欢,愿意跟我了…” . 献帝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长相思,琢磨许久,最终还是去了凤临宫。 陈菩一个太监,其实他本不欲这样被陈菩拿捏。 可钦天监的仙药实在是管用,只一颗,便叫他好似回到了当年。 明艳美丽的沈家娘子刚入宫的夜,喜庆的凤辉宫中,有情人毕生难忘的一次温存。 可也仅那一次,她就不再明艳美丽了,也失去了骄纵与纯真。 她变得冷冰冰,每每情浓时,让他觉得寡淡又无味。 反倒是楚家的女儿撒娇耍横,有些麻烦,却更讨人喜爱一些。 凤临宫。 李宝儿因着陈菩的事将自己关在闺房里不出来,楚希然到底还是疼惜这个女儿,彼时被堵在门口,磨破了嘴皮子也不知如何让李宝儿开门,气的脸都有些发红。 献帝一入凤临宫,便瞧见楚皇后那抹娇艳的身影。 见她停在李宝儿门前,献帝大抵也猜出了什么缘由,大步上前,便立到了楚希然身后。 面前的木门打下一道黑影,楚皇后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献帝,登时就红了眼,伸着拳头捶打在了献帝肩头:“宝儿到底做了什么,万岁爷要这样当着人面打她?” “朕不是有心,是这些年骄纵惯了她,总该让她吃些教训。”李宝儿性子讨人喜欢,自小,他便与楚后一样疼爱她。 直到李宝儿在乾元殿说的那番话,献帝才觉出了这些年自己对这个女儿太过骄纵,彼时看着楚希然埋怨,献帝面色也有些不好。 “...” 楚皇后心底并不知道李宝儿在乾元殿都说了什么,但见献帝神色,思忖了片刻,到底还是闭了嘴:“万岁爷先进凤临阁喝口茶吧。” 好容易盼到献帝再来凤临宫一回,她若是借此机会大闹,平白将献帝推到相思阁那边,到时候还如何收拾那个叫晚岚的。 楚皇后清楚轻重,拉着献帝便回了凤临阁。 一门之外的响动归于缄默,李宝儿倚在门上,觉出外面无声,便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看着门外空无一人,那双美眸眼中的泪便宛如决堤一般。 “阿姐..”闺阁内,李宝儿裙子下的稚童抬头,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立刻便伸着小手拽了拽李宝儿的裙子:“阿姐不哭哭...” 第109章 “走啊,你知道什么?”李宝儿垂目看了眼脚底下的小包子,没忍住一脚给李冲踹了个坐墩儿。 李冲乃禁庭里的九皇子,楚皇后受宠,因此便一直舍不得送出凤临宫。 可李宝儿一只觉得她这个九皇弟有些憨笨,并不是怎么喜欢。 “阿姐不哭哭。”李冲一屁股坐到地上,也有些委屈,粉嘟嘟的小嘴撇了撇。 不过看着自家阿姐哭了,他便没有哭出来,委屈巴巴的抓着李宝儿的红裙衫,蹭了蹭脸:“阿姐不伤心。” “冲儿..”李宝儿踹完便觉得有些重,垂目着李冲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立刻便将李冲抱了起来。 这个弟弟特虽然不太喜欢,但到底是一个母亲生下来的,李宝儿帮他拍了拍屁股,便抱住了李冲:“有个人,让父皇母后都不再疼我们了。” “是谁呀。”李冲被李宝儿抱起来,瞬间就不委屈了,凑到李宝儿跟前,胖乎乎的小手帮她擦着眼泪,一双黑黑圆圆的眼睛懵懂的看向李宝儿。 “冲儿不要怕,阿姐不会让她得意的,她欺负我们,阿姐一定要她付出代价。”李宝儿摸了摸李冲的后脑勺,一双泪晕的眼眸透过门缝,迸发出狠毒越过重重金沿瓦东望。 她到底比她差何处,她一个自小养在庶族的野丫头都能无缘无故欺负她,让她吃亏。 这禁庭里,还没有敢让她吃亏的人。 第70章 070 别深想 李笑笑自小生下来就多病多疾, 身上除了活命所需要的那一点点温气儿,手脚总是冷的。 也正因如此,她小日子也没有准头, 有时许久不来, 有时又是许多。 但不论少或是多, 她身上总是要难受好久好久。 以前在定国公府的时候, 舅母或会给她揉肚子, 或熬甜汤,总有办法让她舒坦些。 可在宫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遗宫里的惟宁与肃月都是跟她差不多的小丫头, 恐怕有些事还没有她明白。 季姑姑,她对季姑姑又不是很熟悉,不好意思跟季姑姑说, 一早起来梳洗了一通, 便回被窝里叽叽歪歪的滚了一上午。 小公主身子娇弱,睡得久造成了习惯, 遗宫里那两个小丫头都不敢叫。可季姑姑却有些忧心, 眼瞧着日头正盛,到了午膳的时候。 季姑姑有些等不住, 摸进了正殿里。 李笑笑还在拔步床上,干巴巴的躺着,耳朵极为灵通的听到季姑姑的脚步声, 只好从拔步床上坐了起来。 “公主醒了?”看着罗纱帐后单薄娇柔的影,季姑姑上前,将纱帐挽起来,扶下了李笑笑。 “姑姑伺候我试下嫁衣吧。”李笑笑觉出季姑姑的手来扶,忍了忍下腹以及腰间的酸胀, 乖乖将两条修长的腿顺下床,一双白腻的小脚蹬进了绣鞋里。 内务府送来的嫁衣,昨日本来和肃月说试一试的,但后来陈菩走了以后,她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便不想试了。 可不想试那也是她的,她嫁去鞑靼的嫁衣,也是她的命。 所以今早起来,李笑笑也不再挣扎了,想着试好了衣服,免得到时候被那个臭烘烘的小可汗接回去的时候出丑。 小公主肤色本就比寻常人病白,此时白绸遮着双目。 季姑姑也没看出她不舒坦来,只以为李笑笑刚醒才有些不精神,目光落在桌上还如旧摆放着的嫁衣上,略思忖了下:“也好,肃月刚去尚食局,公主试穿完,正好吃午膳。” 李笑笑入宫时并没有量过身量,嫁衣是内务府随便找来的一套。 瞧料子,顺天已经不时兴了,可胜在珠光宝气的实在华贵夺目。 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原是担不起这 些的。 季姑姑从托盘捧起那凤服霞帔时,亦觉出这服制过于宝贵与奢华,可想到李笑笑到底是嫡出的公主,只微蹙了下眉,服侍着李笑笑穿衣了。 说来奇怪,小公主入宫时虽未量过身形,可这嫁衣却是意外的合身,好似就是专门给她准备的一样。 季姑姑帮着小公主穿戴好,满意的打量了一眼。 其目光慈蔼的好似看着自家女儿,然知道李笑笑要嫁的是鞑靼,又无声叹了口气,回首去拿大红色的攒珠束腰。 “啊…”嫁衣其他地方都是合身的,可束腰一上,李笑笑胸口那块布料被抻平抻直,拽的几乎要裂开,压的里头也生疼,李笑笑惊呼一声,一双小手落到胸窝,有些窘迫:“这里勒的疼。” 季姑姑眼睛有准头,方才丈量过,这套嫁衣与小公主是极为契合的。 不过小公主还在长身子,腰身体量有些不合适也合情合理,倒是这处... 季姑姑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看着被拽平的朱红布料,隐隐觉些不对来。 长身子该一起长,怎么就偏长了这个地方... 寝殿外,陈菩手中拎着个琉璃壶一步跨进来,恍入无人之境,本是唇边带笑,然而看到李笑笑身上那袭大红嫁衣,立马便沉下了脸:“哪个不长眼的笨奴才送来的。” 季姑姑还在猜想,却又不敢确认,犹豫间,身后便传来一道冷沉的声音。 她回头打量,见陈菩阴翳的脸色,连忙道:“本是内务府安排的,大抵是总管高成富。” 第110章 耳听着季姑姑说完,陈菩大步上前,拽过李笑笑的腕子,伸手扯开她的束腰,粗鲁又不留情面的将她身上完好的嫁衣,扔到了地上:“把这丧物给咱家送回去,叫高成富提着脑袋到司礼监来见。” 原本是不满陈菩这样攀扯小公主的,可见那嫁衣一扯即烂的布料,季姑姑抿了抿唇,也有些不满。 什么布料会一扯即烂,除非是陈了数十年的污糟旧料子。 数十年的嫁衣,谁知上头有没有什么忌讳,季姑姑仰目看了看陈菩那张阴沉沉的面色,目光最终定在陈菩挽着李笑笑的那只手上,挽唇捡起那碎烂的衣服,便离开了。 陈菩又支走了季姑姑,李笑笑也不知说什么好,腰腹的酸胀让她咬住了下唇,她没什么力气与陈菩争执,脚底软软的就要往地上坐。 “咱家抱抱?”陈菩扬拽着李笑笑的手腕提力将她扯了起来,往怀里带了带,有些许小心翼翼试探的意思。 李笑笑实在有些难受,她很喜欢陈菩的怀里,总是暖暖的。 所以这会她没讨厌他,双臂缓缓缠住了陈菩精瘦的腰身,将头埋在了陈菩心口:“你为什么撕我的嫁衣,我不是让你不许撕我的衣服了么?” “不是所有衣裳都能给咱们笑笑穿。”陈菩无奈的看了看怀里的小公主,伸掌落在她脑后因为躺了一上午而凌乱的墨发上,眸色黯了黯。 内务府的高成富瞎了狗眼,那套嫁衣原本是前南梁和州公主的,和州是南梁最受宠的公主,也是当时南梁最貌美的女郎。 然而红颜多薄命,上天虽给了和州无人可匹敌的倾国容貌,却夺走了和州数十年的岁月光阴与来之不易的幸福。 和州是南梁最娇艳的公主,病弱的身子却仿佛一个巨大的销金窟。 她有一种很怪很怪的病,一种世间无药可医的病。 需要用珠宝金玉磨成尘来入药,以此维续生命。 这病荒唐又可笑,被当时的人们成为“富贵病”。 也正是因为如此,和州虽是国朝最受宠的公主,却没有谁家的小娘子愿意与和州玩。 后来和州慢慢长大了,南梁皇帝想为和州定亲,满朝适龄的公子,也都嫌弃和州。 他们没本事养不起和州,还觉得和州赔本。 和州也嫌弃他们,所以干脆不要他们。 直到知道十六岁那年,和州遇到了一个小侍卫,准备欢欢喜喜的嫁给小侍卫。 可小侍卫却在婚典之前,杀了她的父皇,卷走了她的嫁妆。 和州死在了婚典的前一日,小侍卫也不是真的爱她,这世间没有人爱她,所以她也没有再留下。 只剩那套嫁衣,封尘已久,可因为实在价值连城,便一直被锁在内务府中。 今日才得以重新面世。 生与死,因果轮回,厄命缠身。 陈菩是很忌讳这些的。 也巧在,他的小宝贝与和州有些相似,她们能穿上同一件嫁衣。 他很怕… “为什么不能穿那个。”陈菩虽然没明说,可李笑笑那颗七窍玲珑心,大抵也猜到了什么,小声问了出来。 “没什么。”陈菩很想将这些告诉李笑笑,可思量再三,他还是没开口,微附身将李笑笑抱在臂弯里,带她一同坐到了短榻上:“别深想。” 李笑笑没有拒绝,屁股下坐在陈菩的腿,一手勾着陈菩的脖颈,想与温暖更近些。 “哪儿不舒坦了?”小公主病怏怏的惨白神色看到陈菩肝儿颤,忍不住往她口鼻间凑了凑。 小公主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温和沁人的冷香,陈菩闻了出来,垂目看着小公主憔悴的粉白丰唇,陈菩喉头紧了紧,偶然想到上次她涂的橘红唇脂。 陈菩不愿说,李笑笑也没在追问,她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彼时觉出陈菩灼热的呼吸,伸手推了推陈菩脸侧:“不许厂公再来攀扯笑笑。” 陈菩无奈,眼看着粉唇的主人将自己推远,忽的有些后悔以前她舔他嘴唇的时候,他没有好好尝一下她。 她一定又软又甜。 陈菩这么想着,窥见李笑笑一直搭在小腹上的嫩手儿,阴柔眉宇微挑动了下:“小宝贝肚子疼?” 陈菩那句“小宝贝”实在不知廉耻,李笑笑听的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撑着胳膊肘往小桌子上一杵,干脆不理陈菩。 小公主耍着脾气,也遮不去眉间的病恹恹的愁绪。 知道她要面儿,脸皮薄,陈菩长臂绕过她腰侧,便覆到了她小腹上轻轻摁揉着。 “我说了你不许攀扯我…” “唔…” 她这回的小日子只来了一天,没有了以后总觉得肚子里头还是胀胀的,腰也酸腿也疼,从头到脚都不舒坦,脾气也不大好。 尤其是觉出陈菩手掌过来,李笑笑脑海里只有这只手在她身上煽风点火的恶劣记忆,所以张口就要斥责陈菩这个人霸道无理的。 不过在陈菩揉摁了两下后,李笑笑忽然觉得肚子好像不那么疼了,后面要骂陈菩的话也收了回去。 陈菩手劲比舅母软软的手重一些,但李笑笑并没觉得疼,还很舒服,只是她只穿着睡觉的亵衣,在风口坐了一会就打了个喷嚏。 第111章 陈菩便盖过一张毯子来,李笑笑懒慵慵的用毯子裹紧肩膀,往身后陈菩手臂上一倚,舒服的要睡着了的时候,衣领里却忽然穿进一道冷风。 “陈菩。”李笑笑身子僵了下,恍惚的扯下目前的白绸,一双琥珀瞳瞪着陈菩。 方才季姑姑伺候她试衣裙的时候,他看到了那里。 他并不知道她身子长的那样快,本想借着小公主睡着了的节骨眼看看是否不虚,却不知弄巧成拙,反惊动了她。 陈菩有些心虚的抿了抿唇,掌心不上不下的,贴在小公主软软的皮肤,像极了被抓包的窃贼。 “你…” “公主午膳来了。” 李笑笑伸手就要去拽陈菩的手,只还未落到胸口,肃月便横冲直撞闯了进来,这让李笑笑慌了神,原本要往下落的手立刻转了个方向,小指勾着脸颊莫须有的碎发往而后理。 陈菩默了半晌,看着肃月手拎着食盒子进来,有些不甘愿的将手撤下,继续本本分分在亵衣外揉着小公主的小腹:“瞧你莽的,别栽个跟头。” “哎呀,哪有小掌印娇气。”肃月迎头忘了一眼。 逆着日光,她只瞧见小公主遮目白绸坠到了颈窝,身上披着毯子,倚在陈菩怀里的灰黑轮廓,但陈菩的身形动作似乎有些不对。 第71章 071 给谁看 肃月并没去深究陈菩到底怎么少了一只手, 只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好。收回目光,拎着食盒放到桌子上,将里面的菜肴一盘盘摆出来:“今天 干娘做了桂花芋乳。” “我吃那个...”李笑笑闻声, 原本没精打采的小脑袋瓜抬了抬, 舔过的唇角水盈盈的。 大抵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都喜欢甜的, 陈菩觉挽唇哂笑了声, 不紧不慢将她亵衣的带子理好。 “小掌印要缝在公主身上了。”肃月摆好了餐食, 便也走过来,看到陈菩与小公主挤在一边坐,两只手抱在小公主身上不肯撒手, 吐舌打趣了句。 “口无遮拦的胖丫头。”陈菩扬手扇了道风,作势要打肃月的脑壳。 李笑笑却先觉出那风席面,下意识就护住了肃月的头, 警惕的回头看陈菩:“这是我的, 打骂也轮不到厂公。” 陈菩一默,对上李笑笑那双空洞洞的琥珀瞳, 眯了眯眼。 想来是肃月给他穿小鞋了。 身后那道火热的视线好像一把刀, 肃月慌了,落下小公主的手下来, 便附身去帮她找绣鞋。 天知道小公主护犊子的时候这么霸道,她也太惨了.. 寝殿穿的两只绣鞋后跟早被李笑笑踩软了,她习惯了, 未觉得有什么,伸着两只白腻腻的小脚就要找绣鞋。 两只小脚白的晃眼,陈菩蹙了蹙眉,挥掌拍在了小公主脚背上:“肃月,去将公主兜袜拿回来。” “哦!”肃月一愣, 大抵是平常看小公主这样惯了,竟不曾仔细这些,彼时见陈菩发话,立马拍了拍脑门,进了寝殿。 “厂公打笑笑,厂公就会欺负笑笑。”听着肃月“噔噔噔”跑进去,李笑笑委屈的撇嘴,两只小脚扣在一起,另一只脚心碰了碰被打的脚背。 “厂公让你吃亏了?” “哦呜...”李笑笑埋下头,想来想去,又觉得确实是陈菩说的这样。 他虽然有时候.. 会欺负她,但除却沈家的事,他的确有些好的不像话,就算对着楚家与李宝儿,他都护着她。 可是这样的感觉很怪,沈家是她的家里人,是全天下她最最最喜欢的人。 如果他对她的好,基于她要将沈家弃之不顾,李笑笑是做不到这般的。 小公主鼓嘴吹着小猪,陈菩眉头也跟着蹙了下,垂目看着小公主有些发红的足背,又没骨气的软下了语气:“寒从足下起。” 心里的思虑太重,李笑笑并没听陈菩这句。 只知道陈菩又说她了,鼓着腮帮子像个小猪包。 她穿好了肃月拿过来的兜袜,自顾自坐到了饭桌前,用勺子去挖桂花芋乳吃了。 桂花芋乳香甜软糯,小公主舀着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似乎是喜欢极了那味儿,美的裙子下的两只脚都翘了起来。 陈菩眯眸,偏目看了看窗外桐木树又飘飘落下的枯叶,从短榻上起身,便坐到了李笑笑身侧的位置。 “...” 陈菩每次来遗宫或是有事,或是存心来招惹她,反正呆的时间都不是很久。 李笑笑也没想到他会坐下来,捏着小瓷勺的指头紧了紧,不知怎的就有了一种危险感。 “先吃饭。”陈菩伸手夺了小公主手里的勺,撤了那盘桂花芋乳放回了食盒里。 “啧。”肃月在旁看着,莫名就觉得小掌印脸上多了几分“慈父”的模样。 意识到着想法很奇怪,肃月连忙撤下了食盒,放到了一边,附和道:“小掌印说的对,公主先吃两口饭吧。” 这大抵是李笑笑吃过最艰难的一顿饭,原本只想吃一盘桂花芋乳的。 可被陈菩看着,她委屈巴巴的吃了好多好多油腻腻的肉。 到最后实在吃不下,只能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在短榻上愣神,一边想着甜丝丝的桂花芋乳。 她还想吃,可是实在吃不下了,愁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肃月那丫头放下食盒就自觉退了出去,陈菩也没叫,伺候小公主吃完午膳,将那些盘盏敛了回去,又凑到了李笑笑边上。 第112章 “你还不走呀。”李笑笑好容易坐开了,这会儿又被陈菩挤过来,委屈的撇撇嘴,屁股往前挪了挪。 “咱家多待会,免得六公主想咱家,总出去乱逛。”陈菩哂笑了声,拎过方才自己带来的琉璃壶,翻过桌子上的一只酒盏到了些许递到了李笑笑鼻间。 “是什么?”陈菩凑过来的杯盏带着一股甜丝丝的清爽葡萄香,李笑笑耸了耸鼻,以为是陈菩给她酒喝,咬着盏沿舔了下。 “甜么。”知道小公主那肚皮底下大抵是塞不下什么了,陈菩也没有逼着她喝,只叫她尝了个味。 “厂公喜欢吃葡萄?”李笑笑默了下,偏过头,一双琥珀瞳直勾勾的落在陈菩脸侧。 陈菩未答,慢条斯理的捏着酒盏将里头的葡萄汁一口饮尽,只觉甜的有些封喉。 “喜欢。”陈菩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喉咙,看着小公主苍白薄粉的唇循过去。 “掌...” “掌印皇后宫里的人来了。” 只可惜他意动的太晚,唇还未曾碰上那香香软软的小公主,窗外头便探进了一只圆滚滚的脑袋,横亘在两人面前。 知道陈菩与小公主都在里头,肃月没想进去,可凤临宫的人她又不敢怠慢,思来想去只好从窗户这里扒头,谁知... 谁知道正好看到小掌印一脸怪异温柔的看着小公主的唇,然后,没出息的往上贴。 嘶... 肃月连忙收回脑袋,愣愣的站在窗外打了个机灵,乞求着小掌印一定不要找自己麻烦。 “厂公没打好主意。”陈菩离着她很近,呼吸总无意喷洒在她的脸上,李笑笑也没觉得奇怪,亦不知晓方寸内的人齐了不该有的心思,知道听见肃月的声音,李笑笑终于伸手,将陈菩凑过来的脸推开:“陈菩,你怎么配亲我。” 她这几分戏谑的声音中不知带着几分真。 陈菩不该应,也不敢袒露方才那不敢有的心思,瞧着小公主脸上浮起的红霞,忽的冷嗤一声, 早将方才的失态模样收起,用了捏了捏小公主手心:“不想去凤临宫?” “也不想躲着。”李笑笑舔了舔牙尖。 楚希然很讨厌她,还侮辱她的阿娘,她一样讨厌极了楚希然,也讨厌凤临宫。 可即便如此,楚希然仍旧是禁庭之主,她要她去,是以母之名召见,她没办法拒绝。 但陈菩给她撑腰,她即使不想去也没什么关系。 可... 他心里到底还是偏向楚家的,即便是愿意给他撑腰,大抵也不过是觉得她可怜。 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李笑笑想了想,还是将手从陈菩掌心拽出,扶着塌边跳下来:“还是去吧,她是中宫,笑笑总要敬重她一些。” 陈菩也没反驳,看着李笑笑下短榻进内殿去梳洗,看到那单薄身影上隐隐透出几分萧瑟疏离之感,他沉声叫了下她:“咱家在司礼监。” 李笑笑没应答,偏过头对着陈菩点了下,将还在外面罚站的肃月叫了进来。 她梳洗好离开遗宫时,陈菩还未走。 不过李笑笑也懒得管,与肃月一同跟着那个凤临宫来的小侍女离开了。 楚皇后身边的掌事原本是窃燕,上次来寻李笑笑的也是窃燕,这回不知道怎么换了别人,大抵是窃燕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肃月倒没想许多,搀扶着小公主随那小侍女走着。 来的是凤临宫里的人,她们大抵也该往凤临宫去。 可走到御花园,小侍女却忽然停下了步子,回头看着肃月:“皇后娘娘在御花园,只需公主一个人来,肃月姑娘在这里等等吧。” “公主这...”楚皇后并不喜欢小公主,这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尽管后面有小掌印撑着,肃月还是不肯松手。 楚皇后若是想找茬,也没有别的办法。 陈菩那句话虽然她并不怎么想在意,可李笑笑到底还是记得,所以她心底虽然不想面对,但并没有分毫畏惧。 觉着肃月与那小侍女僵持,李笑笑拍了拍肃月的手:“没事的,我能脱身,要是 没出来,你再回去。” “好吧。”肃月想只好应了下来。 将肃月落在御花园,李笑笑便跟着那小侍女走了一小段路,直走到那座冷暖亭方才停下来。 “公主,她来了。” 冷暖亭,秋凉的时节里,绕亭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都冷了起来,临秀却正伺候李宝儿在亭子里用冰冰凉凉的酥山。 远远瞧见小侍女将李笑笑带过来,临秀伸手轻轻拍了拍李宝儿的肩头。 李宝儿闻声,含着奶香奶香的酥山朝那道纤瘦娇柔的影子看去,讥嘲的嗤了声:“你瞧她那个样子,明明长在定国公府那样的人家里,也不知装出来给谁看,真有那么娇弱么。” 定国公府的沈家,原本就是泥腿子出身,虽有功勋,但出身低微,又不得重用,因而在他们这些名门世家的眼中,总要要低上一等。 李宝儿养在楚皇后身边,楚后虽是庶出,但到底在钟鼎名师的世家里长大,刻进骨子里的不可一世,李宝儿跟着耳濡目染学来不少。 所以即便李笑笑的娇弱是真,李宝儿都觉得她惺惺作态。 李笑笑耳朵是灵的,听到李宝儿的声音,还未进冷暖亭,步子就在小路上一停,不肯走了。 第113章 第72章 072 犯人者 小侍女听着没了动静, 回头看了看李笑笑,伸手拽了她一把:“公主走快些吧,不然皇后娘娘要怪罪了。” “亭子里真的有皇后吗?”李笑笑手臂被拽的有些疼, 蹙眉想挣脱小侍女:“我不要去了, 我身上不舒坦, 要回遗宫了。” 陈菩效忠楚家, 和楚皇后才对盘, 李宝儿她是和她一样的小姑娘,做事可是不计后果的。 李宝儿上次叫狼奴打她,还挠她, 她虽然打回去了,但还是觉得很委屈,才不想和她那个四姐姐打交道。 “见四公主, 也是皇后娘娘的命令, 您是要抗旨么?”小公主娇娇弱弱的,真拧巴起来, 倒还有些力气, 小侍女一只手拽不住,干脆掐着小公主的腰身, 将人连拖带拽带进了冷暖亭。 进了冷暖亭,李笑笑再怎么挣也逃不出去,杵在原地, 将头撇到了一边去。 原觉着李笑笑会规规矩矩对自己请安,但见她把头拧了过去,李宝儿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你看不起我?” “没有呀,请笑笑来的人要带笑笑见皇后娘娘, 不是见四姐姐。”她大抵是有些怕大的响动,双肩不住微颤了下,而后轻轻放下:“四姐姐这样,不怕楚娘娘...怪罪么?” “那是我阿娘,怎会怪罪我。”李宝儿有些生气的走上前去,看着李笑笑脸上那三道痕,终于觉得心里痛快了些:“你可瘦,一副苦相,怪不得善光大师说你是灾星厄命,走到哪都招人烦。” “笑笑也烦四姐姐呢。”李笑笑不耐烦,垂在袖子里的手搅了搅,转过身就要往亭子外走。 “李笑笑你给本宫站住。”李宝儿跺了跺脚,看着李笑笑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伸手就要去拽她。 谁知道她只轻轻扯了一下李笑笑,她便踩空了一节台阶,咕噔一声从台阶上栽了下去。 她本身就看不到东西,被人拽着下台阶定是要摔跤的,膝盖与小腹一同砸到石阶的锐角上有些疼,可这种疼她早就习惯了。 但是没有立刻起来,趴了一会儿草正过身缓缓从台阶上爬起,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厂公马上就来接我了,四姐姐就尽管欺负我吧。” 李宝儿并没想到李笑笑会摔这么一下,起初心里还虚了一下,但见李笑笑面无表情的爬起来,李宝儿只当她皮糙肉厚摔不疼,伸脚踢了踢她的手臂:“李笑笑你真是给禁庭的公主丢人,连个太监你都要,下贱不下贱啊。” “什么是下贱。”李笑笑默了下,仰目将白绸对准了李宝儿:“犯人者才下贱,厂公与我,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惹过四姐姐,四姐姐凭什么这样说,又凭什么欺负笑笑。” “四姐姐欺负人就算了,还嫌笑笑欺负回去,四姐姐是公主,笑笑也是公...” 李笑笑话还未说完,便意识到什么,缓缓垂下了头,捏了捏袖口上的小花。 她与李宝儿到底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说了?”李宝儿也觉出了李笑笑这话里头的漏洞,冷笑了一声道:“你自己也知道我们不一样是不是,沈家放在顺天算是什么东西?李笑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呀,就跟善光说的一样,生下来命里就带着煞。你一来顺天,沈旻曜为了跟着你,在衮州遇刺,害的麻烦我表兄去救。” “那四姐姐要他别去不就好了?”李笑笑将头别到了一边去。 楚皇后的母族楚家,那个嫡出的小公子本是探花出身,可因着楚家有个皇后,楚宪安只能在朝中担当个闲职。 七尺男儿哪有不上进的,去衮州接表哥回来无疑是个又轻松又能出风头的美差,楚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 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虽然看不惯李笑笑,可李宝儿对这句话也是哑口无言。 楚宪安是不会听她的话的。 但李宝儿气不过,她想了想前些日子在乾元殿见到李笑笑那个二皇兄,眼珠转了转,故作无意道:“哦对了,你的二皇兄慎王,他也被你搅的不得安宁。你一来,他就休了路家的娘子,但凡跟你沾点关系的人都被你搅的不得安生,你怎么不去死啊?” “他为什么休弃路家的娘子...” 李宝儿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李笑笑大抵也才想到了,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不生气不生气,可听着李宝儿提到慎王,李笑笑心里头还是跟着疼了下。 她的确命里带煞,就是因为她的出生,所以他的阿兄才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的。 她知道李显一定很讨厌自己,哪怕他们都是阿娘生出来的。 他一定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所以路家的娘子才给她送手炉,送甲子。 但是哪来的陈菩口中说的一定是阿兄准了的,阿兄一定不知道,路娘子也一定因为这件事被阿兄怪罪了... 若是知道,哪里有这些事? 李笑笑心中凝滞的那口气有些重,她伸着手落到心口窝顺了顺,试图将那口气压下去,可是越压就越觉窒息。 “因为你啊。”看着李笑笑逐渐苍白的神色,李宝儿知道自己这是气到她了,笑着俯下身,往李笑笑身边凑了凑:“你现在怎么不顶撞本宫了?” 第114章 耳边那凄冷的言语如同锋利的钢刀刺进人柔软的内心,有点疼,可李笑笑却挽唇,浅浅笑了出来:“四姐姐为什么非要告诉笑笑这些呢?” “是觉得笑笑会生气?” 她笑里含了几分淡漠疏离,好似一下子便将人带入了高冷之巅的寒地一般。 李宝儿打了个冷战,连忙直起腰身有些嫌弃道:“对,本宫就是要告诉你,在这宫中已经没有沈万岚这个人了,你不要以为攀上个太监,就能比本宫高一等。” “上回狼奴的事,你让本宫吃了哑巴亏,本宫没有好好教训你,可这回,本宫是不会放过你的。”李宝儿说着,便朝一旁的临秀示意:“临秀,照着小瞎子的脸给我打。” 李宝儿故意咬重了那个瞎字,因而这话落耳时也十分清晰。 可李笑笑那张病白的小脸上并没有李宝儿预想中的那样哀恸,她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更甚露出了两个许久没有被人见过的虎牙尖尖,透着骨子邪气。 李宝儿觉着这笑有点吓人,疑惑凑近李笑笑看,李笑笑原本坐在亭子下石阶上的身子也忽的站了起来。 如狐捕猎般,诱敌而后擒拿。 李笑笑很轻易的就拽住了李宝儿衣袖,还未等李宝儿反应过来,她便拉着人,踏出了被鹅卵石铺出来的小道,迤叠黄裙略过微枯黄的杂草,再往前便是寒凉秋池。 “你放开我,你疯了!”看着近在眼前的秋水,李宝儿惊颤了下,疯狂的想挣脱开李笑笑的手。 李笑笑却不知怎么回事,分明单薄瘦弱的身躯,这一刻力气竟大的出奇,李宝儿挣脱不能,只得连忙朝着临秀朝 手。 临秀慌慌忙忙的凑上去,想去拽李笑笑,可那道立在秋池边的瘦影已经先一步,连拽着李宝儿一同跃进了秋池里。 她没有办法盛李宝儿一成,因为她与她不一样。 可是她也有人撑腰。 两人的坠落在水池里砸出个巨大的水花,带起层层涟漪,水池平静,水面下缓缓升起几个易碎的气泡,在抵达湖面上之后,在空气中炸裂。湖而后便归于平静。 临秀看得惊心动魄,急匆匆的转过身就要寻人,可还未走远,探出一只纤细的玉臂来。 “临秀救救,临秀!” 李宝儿于池下钻出头看着立在岸边的临秀 红了眼眶往池边游。 临秀见此,连忙回身,将坠进秋池的李宝儿拽到岸边,将身上的袄子披到了李宝儿身上,担忧问道:“公主可有伤到?” “没有。”秋风本就冷一些了,吹到她被秋水浸泡过的脸,让李宝儿觉得彻骨冰冷。 她打了个颤,边摇摇头,看着平静的池面,似乎在期待什么。 可池水幽深静寂,除却她方才上岸扰乱湖面的水波,再无异动,也没有那团碍眼的淡黄色。 “她...” “她怎么不挣...她是不是不会水啊?”李宝儿慌了神,也顾不得冷,她几步跑到冷暖亭上探身往水面去搜寻李笑笑,见无果后,李宝儿不免烦躁:“临秀,临秀你快去叫人,她要是死了...” “她要是死了,小可汗看上本宫怎么办...” “本宫没想让她死,她不能死在本宫这里。” - 司礼监。 腥血弥散满了那间石头铸成的密室,一墙之内,碎烂的朱红嫁衣被点起团篝火,陈菩半蹲在火团前,手里的匕首被那火苗烤红烧热,刀锋所携的森森寒意却依然不见分毫。 老太监被长钉挂在石头墙上,胸口上的皮肉被锐刀割成片片,鱼鳞一样翻着耷拉下来。 要割又不全割下,血口与垂挂的薄肉在他胸膛组成了一个赤色“死”字。 元宝被迫在石头室里的笔直,悄咪咪抬眼打量了眼高成富,立刻收回目光,伸手捶了下胸膛,将差点吐出来的午饭拍了回去。 “掌印,掌印饶了老奴,老奴疏忽...”痛感让老太监嘶哑着嗓子叫喊出声,一双老态的眸子里满是猩红,却还在求着面向那团火焰的蓝衣掌印。 陈菩恍若未闻,只静默的半蹲在火焰边,那只握着刀的手几乎探进了火焰里,被火撩掉一层汗毛,却觉不出疼来一般,继而把匕首又往里靠了靠。 良久,那把匕首尖端泛出好看的橘黄,陈菩眯眸,敛袍起身,走进了高成福。 滚烫的匕首尖落在高成福的胸口窝,人的皮肉在烧灼的尖刀下变得娇柔脆弱,匕首一寸一寸刺进了高成福心窝,他挣扎手臂骨骼里的长钉,发出更尖锐惨叫。 “小掌...” “小掌印...” 匕首直冲着高成富心脏而去,滚当的刀剑触上人的皮肤发出一阵滋滋的响声,伴着一股白烟,将被火粘在刀身上的糊肉带进伤口里,势要将那一颗污浊的黑心剜割出来一探究竟,可只差毫厘的程度,陈菩身后的石地便忽然沉沉栽倒了一个身着侍女服的胖丫头。 第73章 073 不当留 肃月面朝石地, 栽趴,看着陈菩两只玄黑色的金边履靴:“六公主掉进太液水里,人...找..找不见了。” “...” “找不见?”匕首仍在高成富的心口里留存, 略一吃力便能扎进去, 可陈菩手上的力道却没缘由的虚乏溃散。 第115章 因着刀口被烧糊了一圈, 赤色的血并不畅快的顺着他虎口滴滴落到了鞋尖。 伤人取命这件事, 他熟稔老练的做过许多次, 可让他的心中泛起恐惧的,这还是头一回。 十几年前,沈万岚求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时心软收留了她,惹怒了天家,于是让卫家与王家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而沈家却得了富贵荣华, 跻身公爵之位。 因而十几年后, 才有了为祸朝堂,势要除却沈家, 搅弄的这个王朝不得安宁的陈菩。 救了他的是一个贪妄满身的老和尚, 那和尚参禅悟道,整日告知他的都是深奥晦涩的佛法。 他小时候不懂, 长大才渐渐明白。 可传输这些的老和尚是个不折不扣的妖魔,所以陈菩听教,但从来不信奉。 但他记得佛家有杀孽之说, 也知道有那样一句话。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害了他的人会有应尽的报应,但他害了别人,由善转恶之时,便也应进去了这句话, 成了话里包含进去的,一个麻木不仁的傀儡... “顺天当值的锦衣卫禁军有多少?”陈菩松开了手中的匕首,侧目看了看元宝。 “几千个。” “都派去守通太液池的护城河。” “这..六公主就算是掉进去了,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冲到宫外吧,厂公您这样惊动一城人...万岁爷那边...”元宝挠了挠头,将砸在地上的肃月拽起,推着她背过了身去。 宫中的太液池不过一畔地方,水流不湍急,六公主就算掉下去,着人打捞便是,连着护城河都封上,实在有些大题小做了。 厂公从前并不这样鲁莽的... “他算什么东西?”陈菩略了眼还在墙上的高成福:“把太医院的那群老东西们都叫过来,这个人咱家要活的。” “是。”虽说陈菩这吩咐有点子不看万岁爷脸面的意思,但即便是真这么做了,元宝也不觉得万岁爷拿陈菩有什么办法,眼瞅着人命关天的事,他立刻便跑了出去。 “你跟咱家走,长话短说。” 瞧着肃月颤颤缩缩的面壁思过,陈菩蹙了蹙眉,身影挡在肃月右侧,而后将她推了出去。 肃月没看到高成福,不过大抵也知道陈菩方才干了什么,用力点了点头:“是四公主,寻六公主的人不是楚皇后,是四公主。” - 秋月,天寒未寒。 太液池水冰的刺骨,寒冷灌入衣衫裙摆里,叫李笑笑遍体的伤一并疼了起来,尤是胸口挨了李宝儿重重一脚,让她更加深陷于池底。 心底似乎有道声音告诉她要挣,可沉重的水浪压在她身上,却叫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与顽固洪流对抗太过吃力,也大抵会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她其实是个很自甘堕落的人,于是遇到阻碍,也只会规避,甚至臣服。 宫中禁庭,该是她的家,可李笑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李宝儿说的好像也没有错。 虚无的空洞再次倾注在她的眼前,李笑笑仰躺在拔步床上,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往上抬起,动了动,又动了动。 而后平躺在榻上身子猛然起伏,喉头涌出的血将素色的寝衣与被褥染红。 血溅出来的飞点少数落到了趴在床边男人的手上,李显慌忙的抬头,看着榻上苍白少女从被褥里挣消瘦的手臂,立刻伸掌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小六...” “你是...来接我见阿娘的吗...”李笑笑似乎并不在意因吐血带来的胸口滞涩,她听着那陌生的声音,琥珀瞳中闪过一丝激动。 她想扶着窗边坐起来,可发觉身上并没什么力气,委屈的撇了撇嘴:“笑笑有些走不动了啊...” 小姑娘的声音虚弱而温柔,李显心头却梗塞了下,用帕子将挂在她下颚以及脖颈上的血擦干,缓缓道:“是二哥哥。” “二哥哥...” “二哥哥?是来骂我的吗?” 被李显宽厚有力的掌拽住,李笑笑怔愣了许久,最后竟生了退缩的心思,她将手往外抽了抽:“我知道...” “二哥哥不喜欢我,父皇也不 喜欢我..” “你快走吧,笑笑不会告诉别人的。” “笑笑,这里是慎王府。” 从来只是他怕拖累了李笑笑,所以在她进宫的时候,他宁愿远远看着,也不愿意与她又分毫瓜葛,只是不知道她心中竟然这般想他。 李显忽的有种追悔莫及的心绪,他强拽着李笑笑那只小手,声音微微哽咽:“哥哥带笑笑回家了。” “你哥哥不讨厌笑笑吗?”李笑笑尚有些不确定,被李显握住的手蜷缩了起来,成了小拳头:“是因为笑笑,哥哥才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的...” “笑笑是哥哥的小妹妹,哥哥怎么会讨厌笑笑?” “那你为什么不理笑笑呀...” “你不理笑笑,笑笑好讨厌宫里,好讨厌宫里...” “也好讨厌那些人。” 大抵是温言软语最叫人委屈,李显温柔又肯定的语气落下来,李笑笑声音立刻带了哭腔。 因着再水里挨了李宝儿一脚,她现在觉得全身上下都疼的要命,可她还是用力伸出一只手高高抬起,往李显的方向伸:“笑笑以为,二哥哥也不要笑笑。” 第116章 “笑笑不哭...”李显接过了李笑笑手,轻轻将她抱了起来,甘由着她将头埋在怀里哭。 可看到帕子上那团血色,李显眉头再次紧锁了起来:“笑笑不哭,哥哥在这里,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负了笑笑。” “唔…” “哥哥抱抱。” 李笑笑埋头在李显怀里低低应了声。 在之前,太液池边,她想过好多,想过就这么死去,让李宝儿滚去鞑靼和亲。 也想过自己会被陈菩捞上来,她借机去挑拨楚家与陈菩的关系。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反倒是李显将她捞了上来。 她虽高兴,但也好委屈。 这委屈来时气势汹汹,然而李笑笑只掉了几滴眼泪,便沉寂了下来,小手环在李显腰身上,琥珀瞳眨巴眨巴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显也追问她在想什么,垂首擦了擦她险些滚到刚上好药的三道爪痕边的泪,而后将掌落到李笑笑单薄的脊背上,轻轻拍着。 “哥哥…为什么休弃路家的娘子?”李笑笑抬了抬眼,眼中生出几分诡异的狡黠。 太液池边,李宝儿对她说那些话,李笑笑都不介意,除却关于李显的。 不过眼下李显就在她跟前,甚至大费周折接她回家。李笑笑明白李宝儿说的兴许并不是真的心底有些庆幸。 “笑笑觉得呢?”李显眯眸,伸掌落在李笑笑目前,将她眼底那几分狡黠掩住。 一个母亲生下来的孩子,即便从未相见,但有些习性神情,只一见,李显便能猜出几分。 “笑笑很喜欢路娘子呀。”她是个情绪很外露的人,有时候肆意耍一些小心思,总是能叫陈菩揭穿。 李笑笑也猜测过,眼下李显的举动恰恰证明了她的猜测。 看来陈菩也不算骗她... 倒是李宝儿... 她踹她的那一脚现在还疼着,唆使狼奴打她的事情她也还记得,她很委屈,可想到这事若是说出来,李显大抵会为了她去要一个说法,她不想牵连自己的哥哥,所以李笑笑并没有全须全尾的说出来。 她努力平了平眼中异色,缓缓道:“她偷偷疼笑笑,怕笑笑冷,给笑笑送手炉和甲子。四姐姐故意叫走笑笑,告诉笑笑你休弃了路家娘子,笑笑以为哥哥不要路娘子了,就生气打了四姐姐...” 路宵宁悄悄做得那些李显并不知,他还想过路宵宁会不会也不太喜欢自己的妹妹,眼下看着李笑笑这般讲,李显心中舒坦了些,可想到这些无端成为了别人刺伤她的剑刃,他仍是很恼怒。 他垂目,看着怀中小妹妹苍白的面容,剑眉微蹙:“哥哥也喜欢路娘子,可是笑笑须知道,哥哥与路娘子好不好,都与你无关,你打不过李宝儿,就不要动手,回来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欺负回去。” “笑笑知道了,笑笑下次不会莽撞了…”知道李显与路宵宁不是因为自己,李笑笑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她摇了摇头,将李显的手摇落了下去,而后将眼睫垂下,撑着李显膝盖爬起身,凑到了李显耳朵边:“笑笑不喜欢楚家。” “嘘。”李显默了下,隐约觉得怀里的小妹妹脑瓜顶上冒出了两只尖尖的耳朵,让他忍不住伸手胡乱揉了一把:“不许与除哥哥以外的人讲知道吗?” “嗯。”李笑笑点了点头,悄悄将手落在了自己小肚子上。 她落水前,本来吃了好多,可是现在又好饿好饿。 李显也看出了李笑笑这是要作甚,正要同她说,成宣便从外面敲了敲门框:“王爷,宫中有人来。” 李笑笑能觉出自家哥哥喜欢那个路家娘子,可为了接她出宫,做更大的事情,他不得已这么做,这其中一定废了不少功夫。 她隐隐有点觉得对不起路家娘子,她不想耽误哥哥尽快把路娘子娶回来,听见那陌生的声音,立刻松开了抱着李显的手:“哥哥先去吧。” “等会儿徐医师会来,笑笑乖乖的。”李显摸了摸李笑笑的头。 沈旻曜与阿尔斯兰已驻扎在了顺天外,他请命将李笑笑带回王府养病,皇帝都没说什么,偏偏东厂那厮,恨不得在慎王府住下。 李显猜不透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但总不会是陈菩吃了亏,因此,他对陈菩的敌意上又加了一层厌恶。 “表哥他们回来了吗?”李笑笑微愣了下,坐在拔步床上的身子正了正。 眼瞧着小妹妹这样乖巧可爱,李显抿唇翘了翘嘴角:“回来了,哥哥晚些时候再来和笑笑说沈旻曜的事。” 第74章 074 做决定 禁庭里的六公主坠太液池之事不但惊动了东厂的那位厂公封了护城河的流域。 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慎王殿下都入宫请命, 将她接回了慎王府休养。 一个是曾深得帝心的皇子,一个是吞权夺势的厂公。 闹的这样火热,足叫人清楚这位自小养在定国公府的小公主对于大宋来说有多么重要。 慎王所做, 乃兄长疼惜妹妹, 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倒是陈菩, 那个效命于楚家多年的卑贱奴才, 曾对楚家言听计从, 然自从去了一趟苏州,没能让定国公府从世上消失那一瞬间开始,这一切就开始变了。 . 楚家。 少年一席月白交领袍, 袍底绣白鹤,举措间如携月般清雅高洁。 第117章 小侍女立在正房外,眼看着少年翩然而至, 先是愣了下, 而后上前拦住了楚宪安,恭敬福身:“家主已在正房, 嘱咐公子先去一趟。” “现在?”楚宪安默了下, 仰目看着顺天还未打起日光的黎明天:“父亲等了一宿?” “是,还请公子先见过家主。”侍女点头。 大内禁庭, 向来全由楚家掌控,然而自那个李笑笑从苏州回来以后,陈菩那边一些事情便总办不利索。 沈家苟延残息无碍, 但楚家是无论如何也要先除掉沈旻曜的,这节骨眼上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将阿尔斯兰引入了大宋境内。 原本轻而易举的事情变得举步维艰,楚宪安也不得不领命去衮州,将沈旻曜与阿尔斯兰接回了顺天。 这一路上虽然顺利, 但楚宪安打心底觉出了别扭。 快马疾回了楚家,原想着梳洗一番上正房请安。 彼时见小侍女来请,楚宪安也不好推脱,看着正房紧闭的大门,推开迈了进去。 正房里,身形略有些枯槁颓退的中年男人坐在雕花圈椅里,一手撑着漆红的檀木桌,另一手覆在目前,虎口抵住眉心,双指落到两边太阳穴,用力摁揉着。 “父亲。”楚宪安看出了中年男人的疲态,上前拱了拱手。 “回来了。”楚镇平闻声,挪开手打量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少年,思忖了片刻:“陈菩的事,你可知晓了?” 东厂厂公下命围守护城河,只为了禁庭里的小公主,这事在顺天本算不上秘密,楚宪安自然也听说了,他缓缓点头:“六公主应当已见过姑母,姑母那边没看出什么吗?” “你姑母...”楚镇平闻言,浑浊的眸中泛出几分寒意,似乎在做一个取舍之间的较量。 “姑母不中用,何不叫宝儿 去试一试。”楚宪安看出了楚镇平的犹疑,忽的轻笑一声,上前为楚镇平点了一盏清茶,置于楚镇平跟前:“先前也不是没有想过用女子拿捏陈菩,只那厮一直跟在善光身边,平日一副清欲寡义的模样,父亲才没出此下策。” “虽说善光能拿着陈菩,可陈菩将弱点露给了咱们,咱们也不能放了沈家得利不是?” “宝儿生的好颜色,世家公子们光求亲都在皇帝面前磕破了头,那阉人想必也抗拒不了。” “你这小子...”楚镇平接过楚宪安奉来的茶,仰目看着少年生的那温和清俊的模样,唇畔忽的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阿尔斯兰小公子的接风宴是个好机会,你有办法劝动宝儿,便让她去试试。” “如若与宝儿不成事,那么陈菩此人,不当留。” 李笑笑落水,陈菩动了整个顺天的锦衣卫,此事在顺天传得沸沸扬扬,李显自然也是知道的。 且,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趁现在,将李笑笑接回慎王府的原因。 掌管东厂的阉人不是个好东西,自然也配不上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 晨光熹微,慎王府堂阔宇深。 正殿里,却无一不透露出种寂然萧条的沉腐气息。 陈菩坐于金丝檀木玫瑰圈椅中,手捧青瓷云纹堆花茶盅,意态神闲的抿茶,目落于门外那片寂寥的阔土之上。 他记得定国公府中,小公主的景园也是这样大,然而那里花团锦簇,四季芬芳。 郁郁葱葱的花束几乎要挤破墙瓦一般,因此那里不似慎王府萧条。 他惊叹于那样的繁华满园,亦带走了园子里最娇弱的一支,时时窥慕芳容,还想日日待在身边。 可花不能随蝶舞,一座空旷安稳的静园才是归处。 他已经许多日没有见到她了... 从前在宫中他自己未曾留意,才不知道他总是似无意间的去看她。 这并不是件好事,但人一生总有些东西注定要在掌控之外,更何况他不是人。 茶蛊里今日冲的不是香醇且味道极苦的普洱,而是一味甜茶。 一味不知道元宝从哪里搜罗来的甜茶,据说清甜可口,可惜陈菩没觉出一星半点的甜,甚至连茶盅上经年冲泡普洱所留下的苦香都没尝出来,像饮水一样。 “厂公。” “别来无恙。”李显大步迈进正厅,见到玫瑰椅上手捧着茶盅慢慢摩挲沿璧的奸宦,抿唇坐到了上首:“不知厂公驾临本宫的王府有何贵干?” “李显,让咱家见她。”陈菩慵慵的掀起眼皮,语气里透出一丝颓靡。 “笑笑并不想见厂公。”李显嗤笑,示意厅中静候的侍女为陈菩添茶。 侍女得令,也不等陈菩反应,硬着头皮拿起茶壶,朝着陈菩福了福身:“奴婢给厂公斟茶。” “是她不想见咱家,还是慎王不许咱家见?”陈菩眯眸,掀开茶盅的圆盖,置于小侍女面前。 小侍女执茶壶为将滚热的茶水倒入茶盏,山青色的茶水倾杯倒,缓缓没过白瓷璧,溢出茶盏,流过陈菩的虎口。 灼热的痛感叫陈菩扬起眼,看向正首的李显。 小侍女也鬼鬼祟祟的抬目,见陈菩侧眸,手中的茶壶忽的一抖,重重砸到了地上。 “奴该死,奴该死,奴不小心将茶壶打碎了。”小侍女见着被摔的细碎的茶壶,立刻跪倒在了地上,去收拾残碎的茶壶碎片。 第118章 这动静来的太突然,陈菩因茶盏打碎而大惊小怪的侍女,冷嗤了声,垂目看着鞋面上茶水留下的斑点:“咱家可不是头一日来殿下的王府了。” “殿下如此驱逐咱家,倒也不必。咱家不过奉万岁爷的命,来探望公主而已。” “厂公,笑笑无碍,本宫也说过不止一次了。帝命只问笑笑是否无恙,可没说非要叫公主见厂公一面吧。”李显蜷指,关节轻轻敲着木桌,笑看着陈菩略显阴郁的神色。 “殿下猜的不假,万岁爷就是如此说的。”陈菩挑眉,丝毫不介意那被斟满的茶杯,慢条细理的将几乎溢出来的茶水吸入口腔,而后接过元宝递过来的帕子,擦净了手上尚留余温的热茶。 李显也没想到陈菩会这样厚脸皮的接下这个话茬,语气顿了下:“是么?那怕是不能让厂公交差了,笑笑不见厂公便无碍。” 陈菩默声,目光转向窗外的清寂院中,对李显的话恍若未闻。 “若是父皇真挂念笑笑,改日沈都护入城赴宴,本宫自会带笑笑入宫,便不劳厂公操心了。”瞧着陈菩这幅死赖着不走的模样,李显轻笑声,念着自家的小妹妹定然不会好好喝药,便也不想再此耽搁了。 “李显。”陈菩叫住了李显。 “厂公还有什么话?”李显顿步,侧目看了眼从玫瑰椅上起身的陈菩。 那一身宝蓝依如旧,只是今日换了素袍。 献帝曾亲口特许陈菩衣衫上可绣金蟒,其尊荣位置甚至胜过几个皇子。 陈菩今日未穿那件,似乎是不欲用圣上所赐的蟒袍来压慎王府,他已经给足了慎王府的面子。 但李显却并不愿意给陈菩这个面子。 一个国朝的公主,尽管自幼就被孤零零的安排在苏州,可他这个做哥哥的不是不在了,陈菩他怎么敢? “咱家只看看她,远远地一面...”陈菩默了良久,在李显抬脚欲走的那一刻开口。 “远远地一面?” “厂公是远远地一面,可她为什么要让一个楚家的走狗远远一面?” “陈菩,你帮了旻曜,本宫念着,允准你在慎王府久坐。可你身后的楚家也是实实在在的要除掉沈家。因此,即便是笑笑先对你有意,本宫也万不会再叫她与你与分毫干系。” “这是你命中就注定的,也是从你帮楚家那一刻就注定的。” “要是她非要咱家呢?” “厂公多想了,本宫虽不曾看着这个妹妹长大,但本宫敢说,她知道是错的路,便不会走。” 李显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正厅,独留元宝与陈菩。 鲜衣皇子离去,元宝挠了挠头,不禁有些疑惑:“万岁...万岁爷也没说非要您见六公主啊,厂公您难不成,真的要喜得和沈家玩了?” 他是个又聪明又糊涂的小太监,有些摆在明面上的事兴许看不明白,但总是能穿透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假象,看到最深处的问题。 就譬如现在,元宝还没意识到眼前这个弑杀成性的厂公喜欢上了一个人,还能大言不惭的将这个个尖锐的问题问出。 陈菩没有答元宝,他看着李显残留下来那抹如残阳一般的身影。 尽管热烈如火,却隐隐透露出几分巨火将熄的劣势来。 可要熄灭的不是李显。 陈菩浅叹了口气,侧目看着身侧的小宦官:“元宝。” “奴才在呢。”元宝抬眼看着陈菩,看着他被殿内被梁柱阴影遮住一般的阴冷面容。 “有一个人,她的母亲害死了你的母亲,也害死了你的父亲。还拉了你的父母亲族全数赴死,并以此为荣,换取了自家位列公爵。” “遇到这样一个人,你要如何?”陈菩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蕴含着孑然怒火,却又闭而不发。 第75章 075 不见了 “奴的父母亲族都因她而死去, 奴如果有幸活下来,大抵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杀了她吧。”元宝想了想,极为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要是你爱上她了呢?”陈菩侧目, 看着小宦官脸上纠结的神色。 “奴才不会爱上她, 不论如何也不会。”元宝顿了许久, 终于开口回答。 “如果她是肃月呢?”陈菩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是很满意, 他眯了眯眼, 思忖了片刻,带着几分轻佻的开口:“如果是肃月,你怎么办呢?” “啊?!”元宝大吃一惊, 仓惶的看着陈菩:“不对不对!奴才的父亲母亲都是被饿死的,不是被杀的,肃月怎 么可能...” “回吧。”料到元宝又要啰啰嗦嗦说一堆关于那个胖丫头的事儿, 陈菩有些疲乏的合了合眼。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旁人也不会与她和他一样,阻隔着如万丈瀚海般的杀孽与宿仇。 因此, 这尘世间, 能做出决定的,唯有他自己。 可.. 哪一样都是剥肉剜心的痛, 他也有些受不住。 “殿下不肯赏面儿,咱家有的是办法见自个儿的人。”少顷,陈菩迎着那黄黄的日光, 大步离开了正厅。 . 阿尔斯兰与沈旻曜已抵达顺天,但两人皆是无传召而归,又带兵,因而不得不被安置在顺天城外暂时驻扎。 第119章 随军人不可入城,但李笑笑身体抱恙, 所以徐医师早就被送进了顺天。 大抵傍晚,徐医师入了慎王府,便直接去了李笑笑的挽芳斋。 许久不见徐医师,李笑笑觉出了和舅舅舅母一样对她好的老医师,轻飘飘的唤了一句:“徐爷爷。” 而后乖乖伸手让徐医师把脉。 秋日的太液池那样冷,李笑笑醒来又呕了一大口血,李显虽对她的身体状况不甚了解,可也清楚他这个小妹妹实在是娇弱。 正厅那边气走了陈菩,李显去了一趟膳房,方才回了挽花斋。 挽花斋里花成团,堆堆簇簇,常引鸟雀蝴蝶。 这处本是路宵宁刚嫁时的寝居,不过后来路宵宁被他迁到了正殿,这里便不住人了。 虽不住人,但路宵宁惯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从没疏忽过。 慎王府中来客稀少,所以并没有什么腾出来的客居,李笑笑的身子经不起折腾,李显也没再让下人折腾,就着方便让李笑笑住进了路宵宁这间铺满了地龙的小暖阁。 夜色寒凉,年迈的老医师坐在绣凳上,隔着一张白帕正为李笑笑把脉。 李显大步迈进暖阁坐到了窗边,看着徐医师略有些凝重的神色,不住蹙了蹙眉:“笑笑睡了许多日,醒来又呕血,可是身子有别的问题?” “...” 李笑笑身子从一开始便是徐医师在调理,这么多年都不曾出过岔子。 前段时间因为李笑笑要跟着陈菩先去顺天,所以徐医师早备好了李笑笑的药方给陈菩,献帝需要李笑笑来和亲,所以服药这件事上陈菩大抵不会让李笑笑出岔子。 小公主喝惯了苦药,知道乖乖听话才能不叫人担心,从来不会有什么倒药或者是不喝的淘气事发生。 因此这一切徐医师都很放心的,可见到小公主越发枯槁消瘦了下来,徐医师心里也担忧起来。 但担忧归担忧,他并没忙着答李显,隔着白帕好生为李笑笑诊了脉,方才抬起头:“呕血倒无碍,是将胸腔内的积郁排了出来。” 徐医师说完,搭在李笑笑脉搏上的手指动了动,两道灰白的眉头却忽又忽的蹙了起来。 然他却不敢将病情在小公主耳边吐口,只偏头看着李显,缓缓摇头:“公主身子较苏州时候更为虚乏,老夫只能暂且开一剂强药冲一冲,剩下的,还需要公主自己好好养着,进来都少见风寒。” “啊?”少见风寒,这四个字大抵是李笑笑从徐医师听到最多的了。 在苏州的时候,只要她有个发烧感冒,徐医师一定会告诉祖母和舅母,让她少见风寒。 好容易到了宫里,虽然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但好在没有人拘着她,每天都能出来玩。 且她也没有生病,谁知徐医师一来,便又送了她这样一句话为见面礼。 李笑笑撇撇嘴,小指搅缠了一缕发丝,缓缓转过了身子去:“又要关人又要关人,你就会关人。” 瞧着小公主撒脾气,徐医师无奈捋了捋胡须:“等笑笑好了,徐爷爷给笑笑买糖吃。” “哥哥还是快送徐爷爷走吧。”李笑笑不想听,伸手捻起被角,就将头蒙在被子里。 她最讨厌徐医师了,每次给她换更苦的药的时候,他都会拿糖哄她。 哄完,又温声细语的说:“笑笑,这个药不一点都不苦的,喝完就没味道了。” 然后等她喝完,苦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的时候。 徐医师又会慢悠悠的说一句:你看,只要不尝苦,就不会觉得很苦,徐爷爷没骗你吧。 徐医师这句话兴许说的是对的。 可她每次喝完药都会尝出苦,久而久之,这样的话她也不挂心了。 药如果甜了,人人都愿意生病了怎么办? 那世界上不是没有好人了吗。 李显无奈的揉了把自家妹妹宁过去的小脑袋瓜,而后请徐医师出了小暖阁,漫步与挽芳斋院中:“徐先生,笑笑的身体到底如何?” “公主消瘦了许多。” “原先在苏州的时候,公主虽算不上胖乎乎,但脸上还有点肉,现在却越发瘦下来了。” “且老朽方才为公主诊脉,发觉公主脉象紊乱不堪,隐隐有些倾颓之势。”徐医师一脸凝重的摇头。 “倾颓?”李显怔愣了下:“只落了一次水便这般,就没有能救命的法子?” “殿下先不要急切。”徐医师见李显神色,沉了片刻,又道:“公主身子从小就弱,脉搏常年都是虚乏无力的,可从没出现过现今这样的情况,她离开老朽身边时,老朽已将所有的药方子都给了陈菩,老朽敢以性命担保,不会出差错。” “可保不齐公主会用了别的药物或者东西,才造成这般情况。” “徐先生说的可是中毒?”李显侧目看着暖阁里那温馨素雅的陈设,心底隐隐有些悔恨。 “这便是老朽想不明白的点,公主的脉搏紊乱,却并未有中毒迹象。”徐医师抚了抚白花花的胡须。 “如若是慢性毒呢...”宫里头那些个陷害人的手段多的时,保不齐人就在无意中着了道。 李显想到这些,语气也有些着急起来。 第120章 “公主的身子本就不强健,若真是慢性毒,在公主的身子里存滞,一下子就能让人诊出来,可惜并没有。 老朽倒听过一种东西似毒非毒,人只要无意中摄入,慢慢积囤,便成顽疾,身骨消瘦,精神溃散,性急暴躁,这毒侵体诊不出病因,只会叫人脉象紊乱。” “公主的脉象便是如此,但老夫未曾接触过此毒物,尚不敢断定,也不敢误断...” 徐医师缓缓说着,末了却长叹了一声。 “徐先生所说,可是...” “阿芙蓉?” 徐医师将话点到此处,李显也想到了先前宫里曾盛行过的东西。 阿芙蓉那东西确实不至让人有任何生病的迹象,只会直接叫人病入膏肓。 更甚至,生如行在幻梦里,一辈子浑浑噩噩的死去... 他的小妹妹连太液池都跳了,又怎么会怕死? “正是。”徐医师颔首:“殿下也不要着急,此事如今定论为时过早,殿下等老朽求证一番,再笃定不迟。” “劳烦徐医师。”李显也盼着最好不是,哪怕真是毒药,都比沾染上那个玩意儿要好。 可一切尚不能定论,李显也不敢再胡思乱想,送走徐医师,方才回暖阁去寻李笑笑。 ... “二哥哥。” 李笑笑听到了李显回来的脚步声,一骨碌从拔步床上坐起来,双琥珀瞳睁的溜溜圆:“徐医师回来了,表哥是不是也没事啦?” “笑笑听人说鞑靼的小可汗欺负曜表哥了,笑笑为了帮曜表哥,还去找了厂公,但是他并不想帮笑笑。” 李显到底是她有血亲的哥哥,李笑笑想着沈旻曜回来都是满心欢喜,也没想许多,吐嘴便全都交代了个明白。 “...” 陈菩之事,李显没想拿来脏李笑笑的耳朵,彼时听着小妹妹自己全说完,李显震惊的垂下眸子,对上李笑笑那双坦荡荡的琥珀瞳:“笑笑说的厂公,是陈菩?” “对..对啊...”李笑笑也反映了过来,藏在被子下的小手捏了下大腿,而后伸手环住了李显的手臂,试图转移话题:“二哥哥快告诉笑笑曜表哥有没 有事?” “笑笑在禁庭,都是跟陈菩在一块儿吗?”李显没说话,两道略有些犀利的目光落到李笑笑脸上,不敢错过她神色分毫。 “没有事。” 觉出脸上那近乎审视的目光,李笑笑抱着李显胳膊的手臂松下来,垂下了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是笑笑...” “厂公有些讨厌笑笑,但是笑笑很担心曜表哥,当时在定国公府,笑笑想不出来别的办法,也不知道怎么办,便那样做了...” “哥哥不怪你。”瞧着李笑笑一副犯了错的模样,李显将手落到她脑后轻轻抚顺,眼底的悔意却越发深重:“是哥哥的疏忽,往后陈菩想欺负笑笑,万不能了。” “那笑笑...能问哥哥一个问题吗?”李显这样说,李笑笑心下松了口气,可以隐隐紧张起来 ,迟疑了许久,方才开口。 “什么?” “陈菩有没有来找过呀?” 第76章 076 论高低 “笑笑被四姐姐叫走的时候, 厂公在遗宫里,他说有事一定要去司礼监寻他,是笑笑忘了, 厂公知道了, 应该会有...” “有一点点担心吧。”李笑笑说着, 声音也越来越小, 到最后都不敢出声, 伸着小指头在李显面前捏了一点小小的指甲盖:“笑笑想同他道一声平安。”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起了陈菩,但总觉得那个又冷又硬的臭太监,应当会有一点着急。 虽然因着曜表哥的事, 她不怎么喜欢他。 可她也和他说好了,有事一定会找他,但后面她只想着报复李宝儿, 食言了。 “陈菩来过了。” 身边坐着的小妹妹面上似乎有一点希冀, 李显伸手将李笑笑捏着小指甲盖的手落下。 虽然心中很不好受,但还是如实告知了李笑笑:“但哥哥擅自主张, 说笑笑不想见他。” “这样啊...”李笑笑呆呆点了下头。 “笑笑想见吗?”李显蜷指, 蹭了两下李笑笑下巴,带了些哄弄的意思。 “笑笑..可以见吗?”果不其然, 李笑笑立刻抬起了头,巴巴的瞪着李显,可说完这话, 李笑笑又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开心,下垂了一点头:“如果哥哥讨厌他,那笑笑就不见了。” “哥哥说不见你就真不见他了?”李显顿了顿,话语里带着几分试探。 “对啊。”李笑笑用力点了点头。 陈菩对她好,可哥哥是她最好的哥哥, 这并不难抉择。 瞧着李笑笑脸上没有一星半点遗憾的神色,李显松了口气:“笑笑可以见,如果下次陈菩来,哥哥会带陈菩过去。” 沈旻曜与阿尔斯兰至顺天城外,而孙孝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得以归顺天。 然而献帝那方还在禁庭的温柔乡里不知自拔,哪想得到见孙孝。 只命张公公打发孙孝,叫孙孝该上哪儿上哪儿。 为君不贤,这不是献帝第一次这样打发人。 孙孝也习以为常,出了宫,巡街买了两包牛肉,打了桶子酒,便寻去了东厂。 小公主落水以后便被李显接回了慎王府修养,陈菩吃了许多次闭门羹,直到李显上次斥了一句楚家的走狗,陈菩便不再去了。 第121章 可不去归不去,元宝却越发觉得陈菩这几日的情绪不对。 往常闲时总要寻几个人来杀杀,可最近陈菩却有些消沉静和下来。 他现在每日都在窗前,由着日光照在脸上。 或是神游,或是垂目捻着一张单薄的纸片,折成一朵小花,然后落进小桌上的木盒里。 久而久之,木盒子里的小花都没了出来。 元宝有心收拾,被陈菩阻止了一次后,便也不管了。 秋时已见不到什么太平瑞圣,唯有折纸成花。 一时一只,一日便能得许多。 陈菩看着那花,想起小公主白皙可爱的小脸,稍稍能解一些心中郁结。 她在他心中,在他身边。 会哭,会笑;有悲喜,有情绪,生气勃勃的才像个活着的人。 他一点儿也不想再见到定国公府里那个什么都满不在乎,不知伤心不知痛楚的小丫头。 李显不会薄待她,他们是亲兄妹,她一定会过的很好。 他也不会为了她去抛弃血海深仇,可是隐隐的,心里又好像有一只狐狸的小爪子在抓挠,在勾挑。 让他放不下,让他还是想见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陈菩濒临崩溃。 手中又一只浅浅的黄色小纸花落进了木盒子里,陈菩看着那一片一团死气沉沉的纸花,胸腔忽的迸发出一股厚重的躁郁。 他探手,将那小桌推到了地上,装着小纸花的木头盒子也随其倾覆倒扣,散落一地,好像一片浅黄色的花海。 然而死物终究是死物,能消的一时妄念,却永远变不成他要的那个人。 陈菩也懒得再看,长腿一脉翻下了窗前的短榻,玄色的金边履靴无情的捻过一朵朵纸折的小花,欲离开东厂。 “哟...”孙孝正提着东西进来,嘴里吊儿郎当的嘀咕着,猛地撞进陈菩阴冷的眼眸,僵身站定:“厂公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看着忽然闯进东厂的孙孝,陈菩顿了下,将心里那略有些勇莽的躁郁压下,坐回了短榻上。 “这又是哪个小侍女送来的?”孙孝跟上陈菩,看着那满地的小黄花道。 “哪个有神通能把这破东西送到东厂?”陈菩冷嗤了一声,看着孙孝摆上来的牛肉与酒,却没什么心思陪跟他聊闲话:“你见过阿尔斯兰了?” “见过了见过了。”孙孝连连点头,也不在意陈菩吃不吃,借着陈菩那张柔软舒适的短榻一屁股坐下,拆开牛肉的纸包,捏了一片放进嘴里:“那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还不知道进了顺天,要出什么幺蛾子。” 阿尔斯兰乃柱州知府,其年十六,虽是个还不大的少年郎,但能成为整个大宋噩梦的柱州野狮,怎么可能是个老老实实的性子。 陈菩知道这些,可却并不在意阿尔斯兰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爱如何闹如何闹,只要沈旻曜在一天,那小知府终究还是要顾及沈家的。 如果说他是楚家的狗,那么这个小知府,便也是沈家的狗。 “话说厂公您刚才是要去哪?”孙孝发觉陈菩似乎话有些少,见他敛眉又不知想着什么,悄么声凑上前去:“难不成是要去找送花的小侍女算账?” “要我说,厂公您也别这么绝情,好歹是人家小姑娘一只一只折出来的心意,您这踩了就踩了,还要回去找人算账,人家得多伤心啊?”孙孝说着,俯身从地上拾了一朵小花别到了耳朵上。 陈菩小时候生的清俊又漂亮,当时在司礼监,甭管是年近半百的老姑姑,还是刚入宫阅历尚浅的小侍女,都喜欢少年那一张好面皮。 他模样太扎眼了些,尽管后来晒得黑了点,看上去老了点,还是有一些个小侍女硬着头皮过来投桃送李。 也幸好,陈菩没杀心对这些小姑娘发,顶多冷冷的睥睨一眼,吓得人永远都不敢再送。 “孙孝,堵不住你的嘴是么?”瞧着小纸花落在孙孝耳畔,陈菩蹙眉,指尖飞出一颗白皙的菩提,将那小纸花直接打落。 “堵得住堵得住。”孙孝吃痛的摸了摸耳尖,看着那朵小纸花竟完好无损的坠落。 小纸花混进地上那一片花海里,陈菩眉眼舒展了些,看到被孙孝丢到自己短榻上的牛肉,又蹙了起来:“把你那堵嘴的东西从咱家榻上拿下去。” “...” 孙孝默声,缓缓捡起牛肉包,放在了自己腿上:“厂公您忒小心眼儿了些,您带六公主回来的时候可没让人吃这套吧?” “?” 孙孝之前,逢事就躲着他走。 陈菩还没来得及问孙孝今日为何上赶着往东厂凑合,孙孝就先压不住心思说了出来。 那样的小公主的确很招人疼,陈菩知道。 可沈旻曜同她好,李显同她好,陈菩心里都没有这么难受。因为一个是陪她长大的,一个是她沾了 血亲的兄长。 他比不过这些人没什么,可孙孝算个什么东西... “你想要她。”陈菩抿了抿唇。 “卑职不敢,卑职说了。”上回陈菩也问过他这个问题,那会儿孙孝答复的是不敢肖想,这次也仍然是。 嘴上这样说,可孙孝也不得不承认,从苏州到顺天的路走了小一个月,他想的最多的就是那个又白又乖,衣服上还香香的小公主。 第122章 陈菩虽然弑杀,但却不是个会灭他人欲之人,他身边跟着的元宝小宦官也有喜欢的人,因而孙孝还是壮着胆子开口了:“不敢归不敢,卑职只是想看看她,看看就行。” “噢...”陈菩眯眸,看着孙孝眼底缱绻而又温柔的期盼,唇边勾起冷笑:“公主在慎王府,孙指挥使想见,该去求慎王,寻咱家做什么,咱家又帮不上你。” “可...” “厂公厂公!” 陈菩话说的没错,然而孙孝也认得清自己位置。 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有什么事能和李显打上交道,思来想去只有托陈菩,因此才来了东厂。 彼时见到陈菩推拒,孙孝正还想说什么,元宝便匆匆忙忙,恨不得一步并三步的跑了进来。 元宝跑的急,头上的乌纱钢叉帽都有些歪斜,眼见着陈菩与孙孝坐在短榻上。 元宝扶正了帽子,随即道:“厂公,奴才打听到了,六公主就住在从前路娘子住的挽芳斋,慎王殿下为了防您,在挽芳斋外指派了侍卫,晚些时候侍卫换岗的时候您可以钻个空子进去,奴才听人说徐医师给六公主看好了,人已经醒...” “滚出去。” 听着元宝一句话说完连个气口都不留,陈菩目色黯了黯,闪过一丝杀气。 “哦...”话已经带到,元宝看了眼孙孝,以为陈菩是遇上了什么事,挠了挠头,就退了出去。 陈菩性情古怪也不是一两天了,只不过进来更古怪了一些而已,也没什么稀奇。 “厂公这是何意。”元宝一出去,孙孝觉出了不对,抬眸看着陈菩紧蹙的眉宇试探道。 “万岁爷的旨意,命咱家看看六公主是否健在而已,怎么?孙指挥使有心替咱家履职?”陈菩从短榻上起身,掸平泛着褶皱的衣角,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孝。 日暮西斜,光照进偏厅里,为陈菩宝蓝袍子上刺绣的那团蟒平添了飒飒寒意。 孙孝不敢对上那蟒,思忖了片刻,低低垂下眼帘:“卑职不敢。” “孙孝,办好你自己的事。”陈菩冷嗤声,不等孙孝在说什么,便大步踏出了偏厅。 “...”余孙孝,听着陈菩的脚步声消失,终于抬起头,眼底满是疑窦。 他知道自己对小公主的心思见不得人,可陈菩对小公主的心思,恐怕也并不澄明,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直觉。 锦衣卫与东厂,他与陈菩,尤要论高低。 但他们都是效命于楚家,本没有什么不同,楚家叫锦衣卫听掌陈菩,听他的便听了。 可陈菩巴巴的凑到小公主跟前,那不是上赶着巴结沈家么... 孙孝心里有些别扭,伸指挠着还发疼的耳尖,眼中的疑窦逐渐转了阴祟。 第77章 077 很生气 慎王府。 自从徐医师到了慎王府以后, 李笑笑这些日都要被管死了。 李显紧张她紧张的要命,又知道她爱讨清净,便送来了一个名叫阿雯的小侍女。 阿雯的有点点闷葫芦, 平时的话也不多, 可要是她有一点想出小暖阁的心思, 阿雯一定能啰里啰嗦的说许多。 起初李笑笑倒没什么意见, 可是久了, 便也闷不住,就想求求阿雯让自己吹吹风,只吹一小会就好。 阿雯耐不住磨, 到底还是去李显那边问了声,得了李显点头,才许李笑笑出来待会。 李笑笑住进小暖阁便许久没出来了, 这会儿天气已经隐隐有些入冬趋势的微寒, 夜里空中都是吹得冷冷的风。 阿雯不敢疏忽,给李笑笑套上冬袄方才放人出来。 跟阿雯出来时, 膳房姑姑正好蒸了小笼包送来, 李笑笑好容易出来哪肯进屋,于是阿雯就叫挽芳斋外的侍卫抬了一张小桌放在屋檐下。 听着侍卫叮叮当当搬完桌椅继续回去守岗, 李笑笑一屁股坐到了木凳上,手举着只小笼包咬了一小口,却有些不高兴起来。 “公主不喜欢吃这个吗?”阿雯觉出了李笑笑的情绪, 俯身问着。 “喜欢呀。”李笑笑将嘴里的咽下又咬了口,却撇起了嘴:“厂公是不是好多日没有来慎王府了?” “...” 这几日小公主虽然懊恼被关在屋子里,可大多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 大抵是因为小公主太会藏事儿,阿雯也没意识到李笑笑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她微怔了下, 直起身看了看门外依旧值守着的侍卫:“从上回,殿下阻了厂公以后,厂公便没来过了。” “那你可有打听过四公主那边怎么样了?”李笑笑呆呆点头,忽的觉得小笼包里面的肉馅有点不香了。 她还记得被李宝儿骗走时陈菩对她说的话,他说可以去司礼监找他,那意思是他一定会给她撑腰。 李笑笑想着,面上也有些期待。 “四公主倒没什么,近几日都在凤临宫画画呢吧。”阿雯说着,怕小笼包里的油烫到李笑笑,连忙往她手里面垫了张白帕。 “哦。”李笑笑接过白帕,将小笼包换到另一只手里,而后伸着舌尖舔了舔方才被小笼包油浸润的指甲,方才将小笼包传了回来,重重咬下一口,声音辨不明情绪:“我想一个人待会。” 第123章 “公主待多会儿?”小公主喜欢一个人待着,阿雯清楚这点,但也不敢太过纵容她。 “一小会儿,就吹风的一小会儿。”李笑笑想了想。 慎王不过准许了小公主在外面坐一刻,阿雯思量着时辰,便点了点头,暂且离开了挽芳斋。 没了阿雯在这儿,李笑笑端直的肩松垮了下,有些颓然的坐在小凳上,手里捏着啃了两口还剩大半的小笼包,委屈的红了眼。 她记得陈菩说有事要去司礼监,可事出了,他也并没有把李宝儿怎么招。 虽然知道陈菩大抵就那样,说了不做。 但李笑笑还是有些伤心。 刚想哭呢,就听到墙角翻下来一个重物,而后轻飘飘的落地。 “厂公?”李笑笑僵了下,侧过身往那声音的方向试探的叫了声。 “喵?”回答李笑笑的是一声低沉的猫叫。 落墙角下的是一只肥壮的大橘,在墙角下耸了耸脊背,而后优雅的迈出几步,看着坐在檐下的小公主,猫眼溜溜转了下,盯上了小公主手上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小笼包。 “喵~” 大橘再次发声,猫语里带着几分诱胁的意味朝着小公主撒娇。 李笑笑听着那声软乎乎的猫叫,虽然有些失望,但却对小猫好奇起来。 她目盲,有限的记忆里,舅母刚到沈家的时候养过一个软软乎乎的小猫的,那个东西就是这么叫。 它不但叫的好听,还总是会蹭人手心,蹭的可舒服。 只可惜小猫后来太老了就病死了。 那会舅母和她都没了玩伴,两个人伤心了许久,后来虽然不再每天都想起小猫,但李笑笑还是很怀念被小猫软乎皮毛蹭着的感觉。 阿雯这会儿不在这,李笑笑被叫声蛊惑着起身走出了木廊,朝挽芳斋略有些枯黄的的草坪上去。 大橘看着小公主上钩,捏着小笼包缓缓在自己不远处蹲下身子,骄傲的挺起胸朝小公主走过去,顿在小公主身后时,忽的就抬起了前爪,对着小公主单薄的背骨,用力一蹬。 李笑笑只觉得小猫靠近了,伸着手去摸索,岂料还没蹲稳身子,后背便落下两只小肉垫。 也怪她实在是有些窝囊,猛地就扑到了草上,手里握着的小笼包也飞 了出去。 瞧着自己心爱的猎物小笼包坠地,大橘跑到了小笼包的位置,拱着鼻子闻了闻,而后警惕的打量着趴在地上的小公主,去咬小笼包。 “...”李笑笑听到了大橘从自己身后跑到前面去的踩草声,鼻尖跟着一酸,差点都被欺负的哭了出来。 可是听着小猫好像在咬小笼包的声音,李笑笑又觉得哭不出来,摁着有点点扎手的草坪坐起来,将两只小脚盘起来,偷偷揉了一点眼角的眼泪。 它也只是饿了而已。 陈菩早伏在挽芳斋屋檐,只是还未下来,便被大橘喧宾夺主。 彼时看着小公主坐在地上,揉着眼角的微红,他严肃的抿了抿唇,却没掩住唇角翘起有些幸灾乐祸的弧度。 那大橘太不知好歹,专挑着软的欺负,陈菩对着小公主的目色虽温柔,但盯着那橘色肥猫却冷了下来,指间弄着一颗鲜结的白菩提。 … 耳边小猫的动静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李笑笑顿了顿,以为小猫放弃了自己的肉包。 她理好缠在腿上的裙摆,从地上爬起,冬袄都不能包掩的纤软腰肢塌下去,成了一道弯弯小拱桥,另一只胳膊伸出,去够那只被飞出去的小笼包。 指尖已经触上了小笼包的包子皮,李笑笑差点就将小笼包捡起来,手腕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掌拽了回来。 方才被大橘踹过,现在又被人拽,李笑笑撇了撇嘴,以为是阿雯。 她另只手下意识的去捂自己皮股,绕过去的手背却正略过陈菩挂在颈上,垂至腰间的冰冷菩提。 “厂公。”李笑笑稳稳的坐到了陈菩臂弯里,尚有些不确定。 “小声一些,咱家好容易偷到笑笑,可不想被逮住。”陈菩用帕子揉了揉小公主指尖染上的一点点赤红,抱着人回了木廊下,想将人放回小木凳子上:“那个包子忒脏了,咱不要了。” 原本以为陈菩早把她忘了,李笑笑还有些伤心呢,这回见着陈菩,李笑笑自然要好好赖皮一番。 知道陈菩想把她放下,李笑笑却不肯从陈菩怀里下来,熟稔的一手揽住陈菩脖颈,也没去管那个小笼包如何,只道:“什么偷不偷的,厂公就会这样说话。” “不是只和你这样说话?”陈菩无奈,抱着赖在自己怀里的小公主一同坐到了那木凳上。 “骗人,厂公和谁都这样。”李笑笑鼓了鼓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猫儿也欺负笑笑。” “作甚么这是,还同小猫生气?”瞧着小公主越发红的眼眶,陈菩捏了下她鼻尖,细细打量着李笑笑脸上才刚结痂的爪痕。 似乎过了十几日了,小公主着愈合速度实在是慢的惊人。 “生气。”李笑笑点了点下巴,而后歪头倒在了陈菩肩窝:“臭小猫骗笑笑的包子,还踹笑笑。” 第124章 “厂公再给笑笑拿一个吃。”陈菩望了眼草坪上那个落了血点的包子,顿了顿。 李笑笑省的很,那个包子若是没被小猫咬过,她非要,撕下一层包子皮给就给了。 可现下那只小笼包不但脏了,还染上了血,陈菩是不论如何都不能容她这个习惯了。 陈菩想着,侧目抽出一张被笼屉压着的白帕子,又捏了一只小笼包出来给李笑笑。 “就想要那个。”李笑笑接过了小笼包咬了口,心里却仍然很委屈。 楚家和李宝儿她抵不过就算了,小猫欺负她陈菩都不理她。李笑笑哪还吃的下什么小笼包,咽下那一口,咧着嘴要哭。 可是脸上一动就牵扯的那三道结了痂的伤又疼又痒,李笑笑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哭两声就又憋了回去, “呵..”小公主那副表情。陈菩忽的觉得丑巴巴的,没忍住笑了声。 “你笑我...”觉出陈菩微微震颤的胸腔,李笑笑更生气了些,干脆不肯在陈菩怀里坐着,伸手抵住陈菩的胸膛:“你走吧,我叫人了。” “欺负笑笑的小猫死了。”陈菩这会儿却不肯放,长臂圈在李笑笑穿起来肥肥的冬袄上,用力圈紧去捏小公主的腰肢:“让小宝贝受委屈,咱家哪舍得。” “...”这会儿李笑笑消气了,却也不吱声了,小指顺着陈菩胸口下滑,触到她胸前那团蟒上,扣了扣蟒的眼珠子:“笑笑也没有那么生气...” “可是厂公很生气。”陈菩眯眸,用额头轻轻抵住小公主的额首,语气渐渐冷沉:“李笑笑,长胆儿了敢跳太液池啊。” 陈菩炙热的气息落在她脸上,李笑笑听出来陈菩这是因为她跳水之事而发难,默了半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78章 078 大葡萄 她不会自己跳太液池, 那样没必要,可她没想过会被李宝儿一脚踹下去,然后在水里半点力气也没有, 明明拽着李宝儿的时候她的力气很大。 “我不知道...”李笑笑越想越觉得委屈, 粉白的唇微微撇起, 拱着头往陈菩怀里钻:“厂公站在笑笑这边好不好嘛...” “行了。”陈菩身子僵了下, 与小公主分开相触的额头, 声音有些微哑:“下回再敢来这种自损一千的算计,咱家铲了沈家。” “我知道了。” 算计是算计,可陈菩不去怪李宝儿, 这里斥责她,李笑笑轻哼了声,只将头埋在陈菩胸膛, 再不理陈菩了。 知道她听进去了才撒脾气, 然这种事关生死的事情太过重了,陈菩忽的有种提着她耳朵把她头拧过来再警告她一百遍的冲动。 可他实在惹不起她, 想着往后日子还长, 陈菩便也不急于这一时,他落在小公主腰间的手捏了捏, 触到那嶙峋的软骨时,倏的蹙起了眉头:“笑笑怎么就不见长肉呢。” 李笑笑浑身都瘦的要命,从苏州到顺天是他带过她。 那一路上只有干饼, 小公主虽不怎么爱吃,可倒也吃得香。 到了宫里头,贵人们琢磨出来的玉盘珍馐最胖人。 陈菩嘱咐过尚食局,除李笑笑自身自身忌讳的虾蟹,小公主的餐食比凤临阁都不差。 她没有挑食的坏毛病, 也有好好吃饭的习惯。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东西落她肚子里,没让她涨上来点,反倒还清减了许些。 “我就是这样的呀。”大抵是一贯如此,李笑笑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坐在陈菩腿上的身子动了动,凑近桌子端着小碗吞了一口小米粥。 “噢,笑笑就是这样的呀?”见她吃的香,陈菩心底的忧虑似乎也淡了些,坏心的颠起一只膝盖,让李笑笑险些跌下去。 “厂公有病。”李笑笑碰了一鼻尖粥,扯过陈菩的胳膊全蹭到了他袖子上。 “什么时候回宫?”由着她擦完,陈菩抽回手,圈紧小公主的腰身:“小宝贝再不回宫,咱家可就真的病了。” “不想在那里。”李笑笑默了下。 “那厂公给笑笑讨个公主府来住行不行?”陈菩冷嗤了声,仰目将视线越过挽芳斋的房檐,最终落到了李显住的那间正殿上。 他可并不擅长求人,也并不喜欢这样偷鸡摸狗的才能与她亲近一小会儿。 “不去。”李笑笑端着碗大口咽了下粥,舔了舔唇珠上的粟米粒:“我一个人住好大的地方,害怕。” “厂公与你…” 陈菩的目光极不收敛的扫过小公主红红的舌尖,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改了口:“厂公给笑笑种花,种一园子。” “不要,笑笑要跟哥哥在一起。”李笑笑听了许久,也没猜出陈菩到底什么意图。 她探手落到了陈菩脸上,沿着他下颚骨摸到了他耳垂,用力捏了捏:“笑笑好容易才见到哥哥,厂公到底想做什么啊?” “怎么这么爱刨根问底呢?”陈菩伸掌将李笑笑的手带下来,攥在手心捏着。 小公主这个问题他是极为不愿意说,也并不愿意答的。 可心底见不得人的心思早已非一日攒下来的那样浅薄。 它们起初像一只孱弱 的树木幼苗,近来却发疯一般的肆意生长,更甚有隐隐成参天树的趋势。 人欲不折,可却不该掌控了他心中净土的全部。 第125章 他不许自己的情意覆水难收,要缓缓拽回来一些,起码在她不要他的时候,不许这样。 他万不能太娇纵她,适当的要冷着她一些。 “笑笑。”陈菩默了良久,被小公主依靠着的身躯缓缓弓起,他将下巴落到了李笑笑的颈窝处,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耳根子后面:“真不知道厂公要做什么?” “有点痒。”李笑笑缩了缩脖颈,伸手将陈菩的脸推开:“哥哥只许笑笑在外面呆一小会,等会阿雯来了看到厂公,可就要说不清了,厂公快走吧。” “装是不是?”陈菩眯眼,看着小公主白白嫩嫩的侧脸,忽的想上去落一口,好教训一下这只诡计多端的小狐狸。 “没有,阿雯真的要回来了。”李笑笑撇撇嘴。 小公主一直在这儿打着马虎眼儿,陈菩心中有些许薄怒,他原本落在小公主腰间的手动了动,圈到小公主大腿上,而后从木凳上起身,抬眼望了望挽芳斋高高的漆墙。 木廊外,寒风卷进初冬的冷冽。 吹着陈菩衣袍猎猎作响,李笑笑也被风惊扰,想从陈菩臂弯里挣脱,又不得不回身歪过头抱住陈菩脖颈:“你别带我走,别带我走。” “让笑笑再住几天好不好?”李笑笑借着躲风的间隙,凑到了陈菩耳边小声乞求。 “几天?”决定了要冷着些小公主,陈菩现下的语气也有点不耐烦。 “...” “我的病还没有好呢。”李笑笑顿了顿,方才回答道。 “徐医师又不是不能进宫。” “求求你了。”听着陈菩仍然不肯,李笑笑也委屈起来,伸着小手捏着陈菩耳垂。 “我不想看到...” “不想遇到四姐姐,讨厌她。” 回不回宫,何时回宫。 这个问题李笑笑暂且还没有想过,就算真的要回,也需要先同李显商量一下。 毕竟凤临宫里头的那两个女的,她是真的讨厌。 “厂公就让笑笑在哥哥家再呆些时日好不好?” “陈菩陈菩...” “大葡萄~求求啦…”李笑笑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末了又娇呼呼的补了句,尾音带着懒慵慵的奶音,缠的人心底发酥。 陈菩并不喜欢小公主总这般没骨头,可实在吃不住那缠人心神的三个字。 “大葡萄”... 这可爱又黏腻的称呼与他这个人恐怕格格不入,然而陈菩却听进了心里,唇边泛起一抹诡异的笑,沉声道:“再叫。” 李笑笑顿了顿,但觉出陈菩兴许是有些高兴的,试探道:“大葡萄?” 小公主这回声音似乎弱了许多,但这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陈菩抿唇,想到她在凤临宫手上受的委屈,心间终于一软:“都好。” 凤临宫的账要算,只是先前一直没得到李笑笑醒来的消息。 他不敢,甚至请太医救活了内务府那个奴颜婢膝,趋炎附势的老太监。 他从来只杀人,不救人。 深宫里寥寥十几载,高成富是他唯一一个,慈心大发救活的一个人。 这一切不是为了别的,全都起于是他的恐惧。 他怕,更唯恐惊了那楚天神佛半分,让他们不肯将他的小宝贝还给他。 不过幸好,从来对他不看一眼,不多余一念的神佛同他一样,不舍得将小公主送上死路。 “厂公过几日再来。”陈菩脚下有些沉缓,好似灌了铅。 他不想走,可最终还是对自己狠下心来。 陈菩调转了步子将小公主抱回了廊下,放到了小凳子上,垂目看着她仍有微红的眼眶,唇畔的笑意越重:“厂公过几日还来看笑笑。” 至于过几日,那便看他何时心情好了,不想冷着她了。 陈菩遂了她的心意来是好事,他有心看她,李笑笑就已经心满意足,彼时听着陈菩说还会过来,小公主登时脸红起来,搅着一缕碎发道:“那...你小心一些...” “嗯。”陈菩默声,欲伸手碰碰李笑笑的鼻尖,耳边却忽的晃过一道脚步躲闪的声音。 他手微顿了下,侧目看着挽芳斋外小侍女仓促收回的裙角。 再没有了与李笑笑逗弄的心思,回过头来对上小公主一双纯澈温和的琥珀瞳。 已是夜幕,她并没有带着那条白绸带,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几乎迷了人心智,陈菩不敢错一分的打量,想从她眼底看出几分成算,可他却发觉自己看不出了。 水玻璃一样的琥珀瞳里有枯败的花草,有皎洁的月光,甚至有一个目眩神迷的男人,足够单纯洁净,洁净到让他再也辨不出来,他刚刚见她时,轻易就能看得出的狡黠。 兴许世间有些东西,就是会蒙蔽了人的双眼,他不能让她仗着他的喜欢无法无天。 思及此,陈菩停留在李笑笑脸前欲碰她脸的手攥成拳,而后慢慢压下,转身便跃上了挽芳斋的墙沿。 挽芳斋的一面墙外,是一条有些狭隘的街道。 这里虽是直通顺天的喜宁街的一条街,可因这条街上的住户非富即贵,因此平日鲜少有人声。 就算有,那些个人也必定不会出来多这个事,来说他这个厂公如何如何。 因此陈菩并不担心,踩下了挽芳斋的墙,便欲离开。 秋末已近初冬,顺天的气候干寒,只秋日里吹来的风都好似携着刀刃,吹的人脸上发疼。 第126章 然陈菩却只觉出了痒,反而是小公主身上携着一股苦汤药味儿的冷香,更引他注意。 冷香伴着寒风,光是组合在一起的名字都叫人觉得瑟瑟发抖,偏他很是火冲。 十四五,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怕是没有哪个禁得住一个人天天亲近缠磨。 只要小公主愿意容他在她身边,他不信拿不下她。 第79章 079 选驸马 毕竟小公主已经逐渐会对他撒娇发脾气, 可这还不够,因为那双琥珀瞳中,偶尔还是能看出满心算计。 她的性情是有些难搞的, 甚至有些时候让陈菩摸不着头脑。 这种阴错阳差的失策感叫陈菩凤眼里闪过一丝阴邪的妄念, 这妄念足以支撑他回到挽芳斋, 不遵章法礼仪的将小公主狠狠欺负哭, 甚至大胆的问问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操控男女间纯挚的情感比杀人取命难多了。 她喜欢沈旻曜, 喜欢李显。 这两个人都是仪表堂堂的文雅公子,只他与她喜欢的模样最不一样。 所以此刻,杀人取命俱不手软的陈菩像一个胆小鬼。 他只想快步离开这个让他几乎压不住冲动的地方。 这条街道上太清寂, 有一点动静都显得格外突兀。 陈菩的脚步有些急躁,发出来的声音惊动了墙底下还没人巴掌大的小猫崽。 小猫儿在墙脚底下瑟瑟发抖,本该圆溜溜的小猫眼被污浊黑泥糊死。 它弱弱小小的身子因那对于它来说犹如巨响的脚步声笨拙后退, 粉粉的小嘴张的老大, 虚张声势的凄厉嘶叫着。 然而这只小猫儿足够弱小,因此连怒极了的嘶叫声都显得可怜又可悲。 陈菩因着垂死挣扎的小猫叫声止步, 凤眼里的妄念稍淡, 狼野般的锐利的目光一转。 以此看清了墙角底下,蜷缩着的那只小脏橘子似的奶猫。 “...”陈菩眼前晃过死在挽芳斋里的那只蛮横又无理的大橘, 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一桩极为损德的恶事,喉头紧紧的梗塞了下。 “喵呜呜...” 小橘子听见“庞然大物”没了声音,炸毛的小尾巴低低垂了下来。 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尽力缩进了墙角里, 生怕自己还没有进入那个极为难熬,定然熬不过去的寒冷冬日。 就被坏兮兮的人盯上,从 而提前命丧。 陈菩静静看着小猫自卫的举动,凤眼微眯了眯。 它很像他的小宝贝,他第一次见她, 她身上也脏的要死,头发也乱蓬蓬的,眼睛与墙角的小橘子一样。 小橘子的眼睛被污泥糊住了,不能像其他小猫一样看待世间。 但却仍然对生有希望,在墙角里乖乖的等着自己的猫娘亲。 血脉相连接的羁绊,也不知能不能用千万般的恩惠隔断。 他需要试试。 陈菩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迫使他鬼使神差的走进了小橘子,伸掌将小橘子小小软软却挣扎不停的身子握在了掌中,而后摁着它,钻进了衣裳领口,大步离开了这条清寂的街巷。 . 挽芳斋,陈菩那抹宝蓝色身影从朱漆墙上一跃而下,无影无踪。 阿雯也终于从挽芳斋外迈进来,看见草坪上已经死透了的那只大橘猫,微怔了下。 “陈菩来过了。”李笑笑听出这是阿雯的脚步声,待阿雯近前,才缓缓说道。 “厂公可有伤到公主?”虽说李显允许陈菩见李笑笑,可在这之前,李显也叮嘱过她,千万不要叫六公主出差错。 因此,即便看着李笑笑面色无虞。 阿雯还是走上前,左边转了一圈,右边转了一圈,将李笑笑打量了个遍,而后伸手去查看她身上。 阿雯大抵是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可第一下就触到了李笑笑的软肉,她坐在木凳上的身子蛄蛹了下,而后撇嘴拽下了阿雯的手:“你不要乱摸我啦,我真的没事。” 在定国公府时,李笑笑也曾被沈老夫人或者舅母抱在怀里,当成漂亮的洋娃娃一样疼宠过,李笑笑其实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的。 可偏偏到了阿雯这。 她是习武之人,一双硬邦邦的爪子落到她衣衫外一点轻重都没有,就去摸她身上的痒痒肉。 身体里那种怪怪的感觉又传上来,李笑笑连忙站起了身阻止了阿雯:“哥哥今日有事吗?” “我想见见他啦。” “殿下应当也在等着您。”瞧着小公主不愿被人触碰,阿雯垂下手,木楞的眼睛盯着李笑笑。 “那阿雯你让人帮我把哥哥叫来呗,我有事和他商量。”见阿雯终于收起来那闷葫芦脸,李笑笑舒展了一口气。 阿雯听令,命人传了话,便将李笑笑带到了小暖阁里,继续伺候李笑笑吃东西。 终于在李笑笑吃完了手里小笼包的最后一口,李显抵达了挽芳斋的小暖阁。 “哥哥用晚膳了吗?”李笑笑吃饱了小笼包,正要往又大又软的靠枕上一躺,猛地听到门外李显的脚步声,懵懵的坐起来,眼皮却还在打架。 “没有吃,给哥哥吃一个笑笑的小笼包好不好?”瞧着李笑笑那几乎要阖上的双眼里的担忧,李显无奈笑了声。 第127章 若大个慎王府,李显还没混到连口饭都吃不上的程度,可看着自己小妹妹忧心忡忡的劝他吃,李显也不舍得拒绝:“哥哥有些饿了。” 小笼屉里只还剩下一只尚留余温的小笼包,李笑笑还想一会儿吃。 可是她刚才已经吃过好多了,这会儿肚皮滚滚的,想着给哥哥也不会浪费,便伸着粉白的小指头指了指小笼包的方向:“好,那给哥哥吃。” “好。”李显笑着应声,却没伸手去拿李笑笑剩下的那只小笼包,侧目看了眼阿雯:“你去本宫的正殿拿两块枣泥卷过来。” 李笑笑听出了这是李显又给她拿好吃的,但听到只两块,李笑笑忽然觉得自家哥哥有点点抠门:“多拿几块嘛...” “多拿几块,笑笑在被窝里偷偷吃完,赶明儿牙疼怎么办?”李笑笑在慎王府住了不少日子,醒来的这几天,李显也发觉了自家小妹妹对正常餐饭很不上心,反倒是对甜的东西。 他知道不该管她太严,可李笑笑与沈皇后实在是太像。 不光是眉眼长相,她与他们的母亲一样的喜欢吃甜。 李显还记得,那会母后刚刚有了小妹妹,所有人都很高兴,唯有母后一人忧心愁愁的独倚斜栏,望着满园绝色牡丹出神。 他还以为母后不喜欢小妹妹,上前抱着母后的胳膊问她为什么不高兴。 母后却告诉他:等小妹妹出生了,他一定要管好她,不要让她和她一样。 要叫她少吃糖,要叫她学着,学着绝情一些,活的厉害一些,这样才能不被欺负。 那会儿,李显尚未明白沈皇后话语中的深意,直到献帝撤离成为战线的应天,将母后一个人孤零零的落在了应天皇宫,李显方意识到,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前十几年都活的浑浑噩噩,因为点揽阅群书的文采沾沾自喜。 缺一了沈家强大的支撑后,他在庙堂之上便寸步难行,动辄都是万死的凶险,更是连自己的小妹妹都不能救回来。 可也幸好,这一切都还不算晚。 “好吧,那就两块吧。” 没有得到一堆枣泥卷,李笑笑有一点点遗憾,不过她觉得李显说的也对,便点了点头。 可神色却有些游离。 小姑娘家的心思好揣测,李显也看出了破绽,沉吟了良久,脑海里那个奸宦的嘴脸越发清晰,声音微哑的开口:“笑笑,哥哥不需要你来为哥哥做什么。” 李笑笑也因为这句话怔愣了下,原本消下去红晕的眼圈又变得微红:“笑笑知道的。” “可陈菩他...算是一个很好的人...”李笑笑说着,两只小手也紧张的扣在了一起。 她要陈菩,她想回宫,想同哥哥商量,可现下这架势,李显这样讨厌陈菩,她所谋划的事情大抵是玄。 “他哪里好。”果不其然,李显听着她这样为陈菩申辩,心中还是有些生气。 这气倒不是正给李笑笑,他自己的小妹妹他心疼来不及,只是不知陈菩那厮到底如何蒙骗了她。 他信不过陈菩,所以当阿雯让侍卫将来正殿给他通风报信的时候,李显几乎是飞着就来了挽芳斋。 见李笑笑安然无恙,他才放心下来。 彼时看着自家小妹妹红红的眼圈,李显抿唇:“路家娘子与哥哥分开笑笑心中愧疚,哥哥明白,可哥哥不需要笑笑为哥哥做什么。” “我知道的。”李笑笑默了下,探手垂了下李显的手臂,脑海里也遍寻起陈菩的坏处,想着这样让李显安心。 可想来想去,李笑笑自己却有点脑袋疼。 终于,她记起了些什么:“陈菩他是有点坏的,就他...他总和笑笑斗嘴。” 李笑笑大声对李显说完,模样好像告诉自己李显自己找到了一个大宝贝。 文人出雅士,大都风骨卓绝之流。 可论其根本,却没有哪一个是肯嘴上饶人的。 陈菩是宦官,与文人雅士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李笑笑总觉得他是能和那些个人沾点边的。 因为总是阴阳怪气的。 她不喜欢阴阳怪气的文人,正纠结着,脑海里又想起陈菩自辩的那句。 他不曾让她吃过亏,这是真的。 这理由牵强的要命,可李笑笑在想不出什么好的了,撇了撇嘴,自己竟委屈起来。 “笑笑。”这句话,若是不说还好,可李笑笑说出来,李显眉眼凝重起来。 “啊?”李笑笑仰头,低低应了一声,气势有些虚。 “不要与陈菩太过亲近,等事情平定,驸马都尉,哥哥来选。”李显默了默,伸手拉过李笑笑的小手,安抚着。 第80章 080 笨东西 “笑笑要去鞑靼啊...”她知道李显有心皇位, 可对于和亲鞑靼之事,李笑笑却没想过有转机。 虽说国朝已经许久没有过和亲的公主,但亘古至今, 和亲的公主并不少。 公主金枝玉叶的出身, 享誉富贵荣华的日子。 她们自幼娇滴滴的养在禁庭中, 兴许也心怀壮志, 可终被金玉消弭了意志, 不能向寻常男子一样披挂上阵,所以... 幸者拢臣,留于故土, 不幸者和亲,客死异国, 第128章 这都是常事, 这根本没什么。 但听到李显如此说时, 李笑笑鼻尖还是微微的酸涩了下。 “笑笑以前还想着,去鞑靼也没关系, 只要沈家好好 的, 笑笑也好好的。那时候没有哥哥,现在有哥哥了, 笑笑还是觉得没关系,如果那样太难太阻,哥哥可以不去做。” 李笑笑说完, 就着李显握着她的手,缓缓抱住了李显的胳膊,将眼泪蹭到了李显的衣袖上,委屈的像只小赖猫。 “别哭。”李显伸指拭去了李笑笑挂在脸颊上的泪珠:“但有一分希望,哥哥都不会放下那, 可若遭不测,笑笑切勿保护好自己,也记得告你嫂嫂,寻一个更好的郎君。” 他知道要走一条单枪匹马的绝路,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路宵宁与目下这个小妹妹。 王权大抵是不会连带上李笑笑的,如果失败了,她去鞑靼活下来便好,但唯有路宵宁那儿。 那是个性子爆裂如雷的姑娘,虽肯大大方方的让她休弃,但因太过了解她,李显怕就怕路宵宁来一出生死永相随。 “哥哥不许说丧气话。”李笑笑默了默,张嘴在李显咬了一下,似乎怪他乱讲话。 这一下算不上疼,李显却伸手落在李笑笑额头上弹了下,弹得她“嗷呜”一声松口,委屈巴巴的看他,李显方才道:“你说想与陈菩道平安,哥哥已经许你。他帮你,你还他,是应该,但若要你为哥哥与陈菩虚与委蛇不行。” “他这人不可用,哥哥也不需要。” 李显的话说的笃定决然,李笑笑也没了话,垂目捏了捏指腹,将心里的事憋回去,乖巧的应了句:“好”。 - 内廷,司礼监。 密封的石头室里已经被小宦官元宝打扫的一尘不染,可血液流过的地方终究在石头缝隙里残余下了痕迹。 腥臭腐朽的味道弥漫了一室,紧密的沟渠中似乎有乳白色的活物在涌动,它们正肆意吸食着残存的一点点腥血。 元宝踏进了这阴森恐怖的石头密室,忍不住捂上了口鼻,却恍然听到一声嗷呜嘶哑的猫叫声。 小猫的叫声让这间死气沉沉的石头密室里生了活气,元宝瞪圆了眼,缓缓迈进了将里间与外面隔开的那道石墙。 石墙内,小桌上的瓶瓶罐罐摆了满桌,陈菩坐在桌前,虎口锁住小橘子的脖颈,以手心为床,将小橘子整个托举起来,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小橘子那双被污泥糊起来的眼睛。 他另外一只手捏着小镊子,镊子上夹着一块湿漉漉的药棉,轻柔翻往小橘子眼眶位置擦拭。 药棉上的药水落到小橘子已经发炎到不能睁开的眼缝里,疼的小家伙四爪并用挣扎起来,粉粉的小嘴里发出咒骂一般的嘶叫声。 “啧。”陈菩被吵得头发疼,看着镊子上的药棉变成污色,暂先放下了手里的小橘子,没好气去换药棉。 他实在是不喜欢照顾这种娇弱精细的小玩意儿,第一回 喂给小公主饭的时候都没那么困难,她会乖乖的自己吃。 小橘子却不知道陈菩想的这些,脱离了陈菩大掌的掌控,四只小爪子立刻动起来,逃命一样的往桌沿跑。 眼瞧着羸弱小猫瞎呼呼的就要踩空,陈菩挥手将小橘子往后掀了下,让它重新回到了桌子中央,四爪朝天的蹬秋。 “真笨,笨东西。”看着小橘子自己怎么翻身也翻不过来,陈菩挑了挑眉,反倒气定神闲起来,看它什么时候能翻过来。 他才不要去帮她呢。 “厂公...”元宝从乾元殿回来,本想过来石头密室里看一看石缝里的蛆虫有没有死绝,乍看到这一幕,惊愕的张开嘴,连口鼻都忘了遮掩。 “您这怎么养起猫来了?”元宝很快回过神来,看了看前几天才流过高成富血的地方,又看了看桌上可怜唧唧的小奶猫,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凤临宫的那个还抄书呢。”陈菩很不在意元宝的闯入,伸手捞过小橘子,垂臂将小橘子丢到了地上。 瞧着漫不经心,可胳膊却是垂到了适当的位置,确保小橘子不会被摔死才松开。 禁庭的人都知晓,自从六公主落水被李显捞走的那日,厂公便去了一趟凤临宫,拿了一向势大的楚皇后唯一的公主。 罚她除了每日保证人死不了的一餐一脚,日夜不断的抄金刚经。 因此,李宝儿那只握笔的手几乎就没停下来过,一屋子的金刚经堆成小山,听说小手写的都肿了起来。 难得陈菩提起,元宝善加揣测了一番,以为是陈菩要免了这责罚,便道:“厂公可是要叫皇后娘娘停下?” “不停,别让她死了就行,留着还有用。”陈菩眯了眯眸,目光落在石头地上连走路都扭着小屁股走不稳的小橘子身上:“把抄出来的那些个都送去钦天监观天台烧了,带着四公主,烧完让她在观天台上祷告。” “祷告什么..”元宝看着石凳上整理药罐子的陈菩。 陈菩闻声,侧目看了看元宝那张白皙的脸,深思熟虑了一番:“就祝咱家的小宝贝..太平万世,长命百岁吧。” “额...”听着陈菩嘴里头说出来的这番话,元宝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看着石头地上爬来爬去的小橘子,僵硬的点了点头。 第129章 猫的寿数顶多十余载,长命百岁成妖精了。 元宝心中却想陈菩的性子近来越发邪性了,不过见小猫这么娇弱,也觉得它能得四公主祝祷是好事。 所以元宝只愣了一下,便准备离开石头密室,然而看到窗外那轮寒凉月光,元宝的步子却又迈不开了。 “今儿个晚上月亮圆,你还不快去请四公主?”陈菩指尖缠绕上白菩提子,语气淡漠的催促着。 “快入冬了,皇后娘娘..” 祷告便祷告,平常也没什么。 可眼下已经近初冬,守皇宫的禁军晚上都要换两班岗,李宝儿这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上观天台那地方。 在高高陡陡的位临云端之处呆着定然会冻着,也不知楚后那边放不放人。 “不是给她烧经烤火么,哪就这么容易冻死,再不济穿厚点。”陈菩默声,菩提子不知怎么就从串珠绳上分离出来,对准了元宝:“穿冬袄,冬风没有秋水凉,咱们四公主身子强健,真没那么娇贵,你到底动不动?” “动!奴这就动!”眼瞧着被陈菩擒在指尖的菩提子溢出杀意,元宝连忙就跑出了司礼监的石头密室。 他可没想死。 元宝贼兮兮的跑出去,陈菩无奈的勾唇,转而将目光落到了已经爬远了的小橘子身上。 孙孝刀出鞘必有亡魂。 其实他也一样,陈菩将指间那颗白菩提子飞出,坏心眼的打在了小橘子后脑勺上。 小橘子后脑勺轻轻砸一下,摔了个狗啃泥,在地上趴着休息了会儿,而后转过身子,踉跄着小猫步,粉嘴里骂骂咧咧的冲着菩提子打来的方向跑过来。 小橘子身子小,爬的却极快,不一会就将小爪子抱到了陈菩玄色履靴上,咬着他的靴子左右甩头。 那气势,好像真的能将陈菩一口咬死一样。 “笨东西。”陈菩却觉着好笑至极,一手便提起来了小橘子,摁倒了桌上,继续帮它擦开眼睛。 - 凤临宫,夜幕已深,李宝儿的潮汐阁中,一盏盏明亮烛火鳞次栉比摆放在金玉烛台上。 烛火将少女的影投映在面墙上,墙边立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储物柜,将李宝儿的影子截的像台阶一样凹凸不平,在黑天里显得纤长诡异。 楚皇后立在门边看着,两道黛眉几乎蹙成了一个川字。 “娘娘喝口温茶吧。”窃燕陪着楚皇后在这潮汐阁里带了好一会,眼看着楚皇后身边的气焰与燥火越发不加遮掩,缓声问了一句。 “这个阉人,这个无法无天的阉人,本宫今日就要...” 窃燕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却好像明火点了炮仗,楚皇后理都 没理,转过身重重的踹了下门板,往潮汐阁外走。 “哟,皇后娘娘还未安歇?”元宝正迎上楚皇后急匆匆的出门来,白皙面皮上堆出谄媚的笑,待走进楚皇后,方才跪地行了个奴才礼:“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你..你来的正好。”楚皇后早因陈菩罚李宝儿抄了几天几夜的经书之事失了理智,见着元宝起身,当下就甩出去一巴掌:“你们这群每种的阉人,每一个好东西,陈菩死哪去了,本宫今日...” 妇人保养的柔嫩的手打人甚是疼,元宝偏过头去,白白的脸上立刻便红起来了一块。 他惜命,可倒没因为这一巴掌吓得不行,转过头来看着楚皇后,唇边掠起一抹谄媚的笑:“厂公叫奴才来寻四公主走趟观天台呢,皇后娘娘寻厂公…可是有要事?” 第81章 081 观天台 “你...”大抵是常年跟在陈菩身边, 元宝的性子也被熏陶的与陈菩像了几分,楚皇后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小内宦,心中浮现的便是陈菩那张阴邪嗜血的脸。 她开始胆怯起来, 只能看着元宝进了潮汐阁。 李宝儿在潮汐阁内, 早听到了楚皇后与元宝的争执, 知道楚皇后没能将元宝拦下来, 李宝儿冷笑了一声, 不等元宝踏进潮汐阁,便将手中的狼毫笔飞掷出去:“你们这群没根的狗奴才,可别忘了这禁庭的主子是谁!?” 狼毫笔飞出来在空中甩出墨点, 墨点溅到了元宝胭脂水色的袍衣上,在那娇嫩的色泽上落下了一朵极为丑陋的花。 元宝有点生气,但却有样学样, 耸了耸肩, 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威风一些:“没忘,奴才没忘, 可是厂公的命, 奴才也不敢违背啊,公主您若是不服, 大可以寻厂公,寻万岁爷,可不要抓着奴才撒气。” 说罢, 元宝回头看了看身后他为了逞威风,从孙孝那里坑骗来的几个锦衣卫,随便指了两个健壮的:“你们把公主送到观天台去。” 两个锦衣卫虽不想屈于元宝这个小内宦,可到底是怕元宝身后的陈菩,互相对视了一眼, 上前一左一右的将李宝儿桎梏住,押着往外走。 “剩下的,把四公主这几天抄的经书搬走,也送到观天台上。”看着两个锦衣卫制住了李宝儿,元宝看了看几乎把潮汐阁堆满了的佛经,继续发号施令。 “放开我,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奴才,本宫可是禁庭里的嫡公主,你们敢这样对我,父皇不会轻饶了你们的。”李宝儿哪喜得两个锦衣卫来碰她,两肩被摁的死死的也不肯放弃挣扎。 第130章 出了潮汐阁,李宝儿便看到了杵在凤临宫里的楚皇后。 锦衣卫都碰上她的胳膊了,她的母后却还不知事的站在原地,李宝儿的眼中闪过些许痛苦,哭哑的出声:“母后,您要看着我死么,您要看着那个阉人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吗。” “没有..” “宝儿...母后没有...”耳边充斥着李宝儿的嘶吼声,楚皇后心里也跟着刺痛,她仓皇的转过身,对着李宝儿摇头否定,脚下却沉重的迈不出去一步。 楚家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女子来为后,这条路她走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做到了这个皇后之位上,让那禁庭里的所有女子都臣服于她。 楚皇后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只看着李宝儿满眼失望的如同犯人一般被押出了凤临宫,无奈的蹲到了凤临宫的园子里。 “母后...”李冲也不知道外面放生了何事,方才一直在屏风后李宝儿的贵妃榻上睡觉,听到动静也偷偷的跑了出来,看着自家母后蹲在地上,华美的裙摆泛起了褶皱,迈着笨拙的小步上前扯了扯楚皇后的衣袖:“母后不哭哭。” “冲儿。”瞧着李冲冲过来安慰,楚皇后喉头梗着的气更重了些,她伸手将小儿子揽过抱住,沉声呜咽起来。 . 观天台,两个锦衣卫虽摁着李宝儿到了此处,防不住李宝儿拳打脚踢,到了观天台,他们脸上手上都落了伤,可看着那白脸小宦官装腔作势的走过来,又什么都不敢说。 李宝儿先行,这会儿后面的锦衣卫怀抱着佛经跟在元宝后面也到了,李宝儿看着这一伙人,整了整衣袖,冲到了元宝前头:“你这狗奴才,到底要做什么,大晚上的让本公主上观天台吹冷风,你们疯了?” “公主,奴才们哪敢让您吹风,厂公也怕您寒着,千叮咛万嘱咐的拉着奴才说:将这些佛经烧起来,给您取暖。” “烧,这些都是本宫亲手抄写,金贵的连你们的命都比不上,你们敢烧?”李宝儿恍若听到了什么笑话,转身看着锦衣卫们一个个走上观天台,将那佛经像垃圾一样丢到地上,落成了一堆破落山,伸手将这群人指了一圈:“你们到底是为陈菩效命,还是为当朝天子效命?!” “...”锦衣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也人敢说话。 观天台建的至高,一阵风吹来,下面的地上兴许只是一点点寒气,可立在观天台上,却是冷的要命。 “烧了烧了,磨蹭什么?”元宝耗子一样缩了缩脖,看着李宝儿在观天台上周旋,撇撇嘴,伸手招呼一个个杵着的锦衣卫:“甭管她,咱们是为万岁爷效命,可万岁爷器重厂公,咱们效命厂公就是效命万岁爷,都麻利点。” 他不是爱伤人取命折磨人的人,原先以为这事有趣陈菩才喜欢,现在亲自感受了一下,却觉得没意思。 到底是他不够狠,不知道厂公为何执着于此。 “你们若敢烧,若敢烧,信不信本宫从这里跳下去?!”李宝儿平日爱极了丹青书画,只要是她笔下的东西,物件,她都看的比命还重要。 只是她不知道,这些喜好与习惯,恰也成了她致命的弱点。 元宝默了默,隐约想起来先前苏州定国公府里,那个六公主也来过这样一套。 可那个是真的不怕死,恨不得一簪子直接自我了结。 眼前这个嘛.. 元宝摸着白皙的下巴,看着李宝儿发颤的手指着观天台下,那被云层缭绕遮掩了的地上凡景,摆了摆手:“跳吧跳吧。” 说着,元宝也走到了李宝儿身边,伸手推了下李宝儿的肩膀,让她在位临观天台边端踉跄了下。 李宝儿哪敢真的跳下去,只是以此威胁这群阉人走狗罢了,被元宝推了个踉跄险些掉下观天台,李宝儿哪还敢装什么威风,一双美眸里满是泪水。 她惊惶的退了数步,回头看着燎艳的火花在观天台上舞弄起腰肢,身子也好像卸了力道的傀儡一般,软瘫的坐到了地上。 那些日积月累堆成山的佛文经书在火焰的吞食烧灼下化作灰飞,随着烟云雾饶的轻烟飞旋而上,也好像烧在了自己心上。 父皇已经不再宠爱她了,母后也软弱无能,李宝儿从未有过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遭遇,她现在只觉得委屈,用力抹了把眼泪:“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 “没有人欺负公主。”元宝默了默,看着地上哭的极为委屈的红衣公主:“公主不欺负别人,也万不会有人欺负公主。” “是李笑笑,都是因为李笑笑勾引了陈菩是不是?”李宝儿哽咽了声,偏头看着立在自己身后的元宝。 元宝蹙了蹙眉,没有回答,可李宝儿却已经什么都心知肚明了。 她没比李笑笑差在那儿。 李宝儿看着那成堆的佛经烧成非虚,委屈的哭出了声。 “公主别闲着,厂公让您跪到观天台前,祝他的小宝贝太平万世,长命百岁。”原本并不擅长哄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他喜欢的肃月也是个不爱哭的皮实性子,眼瞧着李宝儿跌坐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着,元宝有些烦,执着手中从张公公手里借来,为了给自己逞威风的拂尘,戳了戳李宝儿的脊梁骨。 “本宫不念。”拂尘僵硬的木端戳的李宝儿脊背生疼,她哄着泪眶转身站起,看着元宝:“善光呢?!本宫要见善光。” 第131章 “公主不肯虔心祈祷,找咱家的干爹作甚?”陈菩不知何时到了观天台上,瞧着那抹牡丹红的身影在地上滚得狼狈又可怜,轻笑了声,拢紧怀中的小橘子,缓缓走到了李宝儿身边。 “阉人,给本宫滚开,本宫要 见善光,本宫要让善光大师折磨死你。”李宝儿推开陈菩,转头就要走下观天台,往钦天监去。 内廷里,能治得住陈菩的唯有善光一人,善光听楚家的,楚家一定不会看着陈菩这般欺负自己。 “公主清醒点,学学你的皇后娘,凡事看得透彻些。”瞧着李宝儿慌慌忙忙要走向钦天监告状的身影,陈菩气定神闲的摸了摸怀里探出头的瞎眼小橘子。 善光于他有恩,可又不是不能死。 “你什么意思?”李宝儿闻言脚步一定,转头看着站在原地,大手落在胸口抚弄着一只丑陋小猫的模样,怔了怔神。 禁庭从前问陈菩叫厂花是没有错的,这个阴邪嗜血的阉人退去顽相,温柔弄着一只小猫的时候也的确让人眼目一新。 “公主真是笨的要命。”人带着公子相,可说出来的话永远这么不中听,陈菩听着李宝儿的声音,落下了逗小猫的手,冷笑着看向她:“你不知道楚家背着宗室做了什么,你的阿娘总该知道,你真以为她怕咱家就只是为了中宫之位?” “你怎么不动脑子想想,你的皇后娘忌惮的是否是咱家。你作没了小...” 陈菩下意识要吐口而出的似乎是那句小宝贝,可意识到李笑笑似乎是觉得他并不体面,不想和他光明正大,陈菩还是改了原话,垂目看着怀里探头的小橘子,有些幽怨:“作没了小公主,鞑靼要你去和亲,楚家会不会管你?” “你什么意思,鞑靼与楚家...”李宝儿动不起来脑子,但倒也没真傻到一定地步,她瞪圆了眼看着陈菩,忽觉如身坠万丈冰窟般的冷。 这种冷让人来不及预防,沉沉的如山一样压到人的身躯上,顷刻就将人击垮。 李宝儿脚下的步子也连连后退,后退。 终于退到了观天台上,至高石台上的那个巨大的金雕浑天仪正中前,无力的跌垂下身子。 私通外敌,是叛国大罪,楚家如果真如陈菩说的那样,李笑笑出了事,楚家真的会为了她,和鞑靼撕破脸么? 和鞑靼撕破脸,鞑靼将事情都倒出来,楚家在大宋还能立足? 与之相较,当然是送她去鞑靼合算,她有什么资本敢这样闹起来? 李宝儿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为什么她现在会觉得,她还不如那个自幼在定国公府长大的野丫头。 第82章 082 喜欢她 她还有一个能为她豁出性命去的沈家, 她有什么… 一直疼爱自己的父皇因她骂了李笑笑一句小野种怒极扇了她一巴掌,她视为依靠的母后也变得软弱无能,只能依靠那个通敌卖国的楚家在宫中过活。 这些似乎本非一日之间所造成的的, 可李宝儿却从未发觉, 直到此刻, 她目光顿在那个浑天仪上, 怔愣了许久, 跪直了身子,将双手合十,照着元宝的吩咐。 去念那句以为不明的话。 “祝厂公的小宝贝太平万世, 长命百岁。” 到喉咙嘶哑,天际骤明,凤临宫来的人将已经晕死过去的李宝儿抬回了凤临宫。 那些个抄出来的佛经不经烧, 片刻便燃为灰烬, 能保住一时燥热,却不能让可怜的四公主一夜不受初冬寒风的侵袭。 _ 病倒了在意料之中, 陈菩早知道会这样。 司礼监中, 陈菩听着元宝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着,百无聊赖的逗弄着小橘子玩。 小橘子这俩天跟着陈菩吃好喝好, 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精气神,两只眼睛前被擦干了污泥,也显得没有那样丑陋可怖, 只那瘦瘦小小的身子。 好几天都吃的肚子圆滚滚的,依旧是没长一点肉。 陈菩是有些担忧的,生怕小玩意儿活不过来,不过眼下看着小橘子精神抖擞的在小榻桌子上玩着一颗被他从菩提串上面取下来的菩提子,陈菩隐隐觉得小橘子兴许没那么容易死。 没准还能送走他, 陈菩觉得有些好笑。 小橘子并不知道陈菩想的这些,抱着菩提子一个翻滚,不小心把菩提子滚到桌子下面之后,它循声过去,在桌子旁徘徊了一下,然后就退了回来。 趋利避害,它不敢跳下去。 于是转过身,耸了耸粉嫩的小鼻子,走到了一个带着香味的小盒子前,前爪扒住了木盒沿端,将木盒子里本就满满当当的小纸花都挤了出来,而后,从最底下,叼出来一个缠的齐整,又因为丝线凌乱,显得十分丑陋的淡黄色流苏。 那流苏本是沈旻曜的,图蒙哈赤将它弄回来时,沾的满是血,乱的成一团。陈菩费了好大功夫洗干净,理清楚,于是伸手将那流苏从小橘子嘴里夺了过来,放回了木盒了。 小橘子委屈的直哼哼,在原地转了个圈直接趴下了身子。 陈菩并没理睬委屈小橘子,看着黄流苏埋进黄花里,颜色一致的几乎融为一体,便想起了沈旻曜。 楚宪安已经归顺天,沈旻曜与阿尔斯兰虽在城外,但不日就会入顺天。 第132章 沈旻曜弄丢了小公主的铃铛不知道有没有脸面见小公主呢。 可他那个却是没丢。 不但没丢,他那个还比沈旻曜的漂亮,比沈旻曜的好,只是可惜还没在沈旻曜面前晃一晃就被抢回去了。 这让他有些不舒坦。陈菩眯眯眼,忽的从小榻上起身。 小公主离开时时候并没来得及收拾遗宫,那个大铃铛还是得找回来才行。 “厂公您去哪儿,楚家公子今夜入宫述职,说等会拜访您呢。”天便昏暗,无星无月,似乎要落雨,元宝看着陈菩迈出司礼监,连忙跟上去。 “就当咱家今日晚上死了,明天才活。”陈菩却并不想留下,淡淡回了句,身影便从司礼监消失了。 . 遗宫里,没了小公主的日子也显得有些无聊。 惟宁不知道又去哪儿玩儿还没回来,肃月总觉得季姑姑有点点严肃刻板,也不敢去找,坐在檐下手里抱着一只烤红薯不停吃着。 今夜沉阴的天似乎有话欲语,分明是顷刻就能落下雨滴,响起雷鸣的声音却一直闷着不下,寒风吹进木廊里,肃月冻得打了个冷战,护住手里的红薯就要往自己屋子去。 正起身,便见惟宁小跑着进了遗宫,手臂蜷起捂住嘴,似乎想遮掩什么。 可她们之间太过熟悉,因此惟宁并没能瞒过肃月的眼睛。 肃月看着惟宁脸上没遮掩住的泪痕,蹙眉跟上去,正想问怎么了,倏的就吃到了惟宁的闭门羹。 手里的红薯被木门碰到不慎掉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肃月撇了撇嘴,看着自己鞋尖上糯糯的红薯泥,有些不高兴的用帕子将不太脏的地方捡了起来。 她倒也不嫌,蹲在地上就将帕子上的红薯塞进嘴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灰黑天色偶尔闪过白光出神。 恍惚间,就见到遗宫外闪过一抹宝蓝,这宝蓝算不上邪冷阴祟,有些奇怪。 肃月抬头,看着陈菩那张被夜色衬得白皙的脸,她好似瞧见了往日那个如翰林公子一般矜贵高洁的小掌印,眼前一亮,从地上站起来:“怎么的,六公主不在,是不是可抓心挠肝了?” “吃你的吧。”陈菩没好气的看了眼地上那滩:“尚食局有的是,捡两口就别要了。” “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小掌印虽然有些时候阴邪嗜血,不过那都是外人所见,肃月一直觉得是顶好的人,巴巴点头,边驳了回去。 “也灵不到哪儿去。”陈菩冷笑了声,话里却没讥嘲的意思,倒像是兄长逗妹妹。 “略。”肃月吐了吐舌,看着陈菩一步迈进小公主原住的那座寝殿,摸了摸自己袖筒里都揣热了的金子。 肃月还是跟陈菩进了正殿,看着陈菩垂目在妆台前收拾东西一般,打岔的问道:“您见到六公主了没?” “有事儿?”小姑娘满脸心事的模样瞒不过人,陈菩瞧得出来,斜眸看了眼肃月。 “我不喜欢元宝。”肃月说着,缓缓走到了正殿里 搭着的那张小桌子前,倒豆子一样,将袖子里金灿灿的金瓜子和银票倒出来:“您能不能别让他给我送这些了。” “我有钱,这么多年我也攒下来钱了。等年岁满了,我自己出宫,宫外头那么大,我一定能活下来。” “我本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钱够用就行,用不到这么多。我知道您不爱管这事...” “我也不是瞧不上,看不上元宝,但他是太监就是事实。他一辈子都完了,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宫里头,也就指着年轻攒下来的钱,他都给我了,等他老了,没有钱傍身,谁还管他。” “我不想这个样子,一点都不想。” 肃月目光垂在那堆金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菩进来的急,并没有点烛灯,唯手上那一台,此时看着肃月垂目沉思,陈菩举着烛火映亮了肃月的脸,看着那浓密黑睫下一点晶莹闪烁,抿了抿唇。 小元宝喜欢胖丫头,胖丫头却总是对元宝爱答不理的。 这个陈菩知道,有时候也觉得元宝太一头热,还不如放了好。 可眼下看着肃月这副模样,陈菩却有些辨不清了。 辨不清他喜欢她,她到底喜不喜欢他。 说喜欢,偏又不理他,不喜欢,又为了他哭了... 肃月这丫头皮实,算起来,除了小时候被张姑姑追着拿棍子旋屁股的时候,还是头一次哭。 年少的小娘子们的情绪多变又难猜,陈菩翻遍脑子也不知道肃月这样的该怎么形容,可似乎这一切种种,逃不过一个情字去。 因而算不上喜欢的情也有了答案。 陈菩沉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缓缓放下手中捏着的小公主惯用的钗环,走到了肃月立着的那张小桌前,将烛火往桌中央一摆,拉凳子坐下。 看着陈菩近前,肃月却往后退了退,伸手揉干了眼里的泪。 “胆小什么?”大抵是从前他给人留下的印象太过不好,陈菩无奈笑了笑,伸脚拉出一条凳子,示意肃月坐下说。 肃月这才松了口气,但坐下以后却又和陈菩坐远了一些,转而看着小公主那张空空如也的拔步床:“公主在慎王府是安全的。” 第133章 “是,可咱家就是不放心。”陈菩将那些钱财整好,数出来这是元宝从他那里抠搜来的,目光也有些晦涩:“元宝应当也是这么想,你明白吗?” “我知道,我不可以耽误他。”肃月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问问他,他觉不觉得你耽误他?”陈菩拿着钱,将被肃月倒的乱七八糟的金银整理好,又放回了肃月跟前:“你觉得不耽误他就真的不耽误他了?” “公主提过,咱家那会儿就想把你和惟宁都送出去,你们两个都是杂册的宫女,不像元宝有名有姓,前朝都知道,少了要生事,可因着有一个元宝这事,肃月你不行走。” “你自己的事都还弄不明白,就算走了也没有用。” “我明白!”肃月看着那钱全数被推回了,抬眼看了看陈菩,颇有几分和陈菩较真的样子。 “明白什么,明白你不喜欢他,又为他哭叫什么吗?你心疼他,装作不喜欢他,他就不喜欢你了?”看着肃月梗着脖子和自己争辩的模样,陈菩嗤笑声,伸掌在肃月后脑勺上来了下:“你一直都装的不喜欢他,他不是也一直死性不改的喜欢你么,你走了有什么用?人走了心也逃不开。” “我没有心疼他,我把他当朋友,和公主一样。”肃月捂住自己后脑勺,其实一点都不疼,陈菩并没打疼过她,多是玩闹。 “你真把他当朋友,不敢大大方方的去讲明白,就成天躲着,骗鬼呢。”陈菩没去与肃月争论,转而想到了另一件事:“公主有个大铃铛,放哪儿了你知道么。” “知道,在拔步床上。”肃月记得小公主被窝里,总有个铃铛,没事就搁在脚底下踹两脚,晚上带的叮铃铃响,小公主听烦了扯着流苏坠子砸进床角里,好像那铃铛是天大的恶人。 “这铃铛是她亲手给咱家编的。”陈菩闻言,唇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她也跟你一样想不通,但她又管不住自己心疼咱家,给咱家铃铛。这是比喜欢还要深一些的情意,只要她留在咱家身边,总有那么日能想通,即便是殊途陌路,即便是道不相同,我总要提着她走一回试试。” “但元宝没有这胆子,你何尝不主动些,这么年轻,还怕后悔么?” 小公主和他赌气,因为沈旻曜的事跟她赌气,虽然总是不乖,还满是算计。 让陈菩觉得她嫌弃他嫌弃的要死。 可看到肃月眼底泪光的那一刻,陈菩忽然明白了。 第83章 083 送走她 他不但明白, 还无比笃定,小公主可能不是讨厌他。 恰是喜爱他,才这样生气闹他, 其实她也不是想闹他, 只是很介意喜爱的人骗了自己。 男女之情似乎是很晦涩的东西, 可这一刻, 陈菩忽然觉得情窦初开的小娘子没这么难猜。 可是你如果剥开表象说给她们, 她们又糊涂,所以只能慢慢悟。 就像现在的肃月,她支着胖胖的脸, 有些懂了,但没有全懂,还需要几天静静的想一想。 可是肃月不爱总思考, 她抬头, 看着陈菩唇畔那抹诡异的笑,抹了把眼泪总是觉得陈菩说的不对:“给您编的, 为什么不在您身上啊?” “...” 不过是他暂且还给她罢了。 陈菩心中这样想着, 但却没有理会肃月,他从小公主的拔步床上将那个铃铛收回来, 方才道:“惟宁又跑哪儿去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瞧见她刚才哭着回自己屋子了,您真要把她送走啊?”肃月默了下, 忽的想到前些日子遗宫里闹的那一出。 虽然是在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宫中,可下面的人嘴是收不住的,再加上小掌印封护城河的那些事实在是惊天动地,闲话也传开了。 有的说惟宁脸皮厚贴陈菩,被甩了脸子也活该, 还有的说... 定国公府的小公主是个小狐狸精,又无理又会勾搭人,连太监都不放过。 肃月也不知道那些个人为什么这么笃定,分明都没见过小公主,就说小公主是小狐狸精,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然而这事真真计较起来,也不知道该说谁对谁错。 说惟宁吧,她喜欢小掌印,执拗了一点不算错。 说小公主吧,人就算是再不受宠也是主子,管教奴婢本就寻常,且惟宁还言语冲撞了回去。 也就是小公主脾气较好一些,想不到别的。 不然就算是有小掌印在,公主将惟宁拖出去打杀了也没什么。 肃月到底是与惟宁一起长大的,彼时看着陈菩的神色坦然,小声道:“您劝我留下,又为何不留下惟宁呢,她分明只是喜欢您罢了。” “不一样,咱家必须送走她。”听着肃月小声嘀咕,陈菩嗤笑声:“惟宁要是与你这没心没肺的胖丫头一个性情,咱家也犯不着这么操心。” 尚食局的张姑姑是个仁善之人,他从一开始迈进着这座腐朽的皇宫时,与老鼠正抢过馊掉的饭食的,被张姑姑看到过,原以为会被送去慎刑司,谁知那个中年妇人只是笑着,拉着尚且年少的他,在尚食局晋明火的时段,偷偷给他煮了一碗面。 后来,他与张姑姑熟稔起来,便也认识了肃月。 第134章 那会儿肃月还是个很小很小的丫头片子,但是胖乎乎的,一脸喜相。 大抵是因为自小跟着张姑姑,肃月虽有时候会有些歪心眼,但要告诉她不对,便会立刻改回来。 可惟宁不一样。 她生在累世书香的王家,从云端跌落高处,便觉着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公,都欠她。 她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反击,是人劝不回来的。 惟宁的性子陈菩并不很是喜欢,有时候也会觉得她过于任性,可他并没想过 害惟宁走上一条绝路。 她们的命都一样苦,肃月胜在知足常乐。 “你叫她过来,叫她将公主常用的东西收一收,隔日咱家带她一同出宫。”陈菩默了默,四周环伺了眼这间有些空档的寝殿。 小公主常日用的东西不少,但多数被规整在了妆台与柜子里,因而这间寝殿就显得格外空旷。 与小公主曾经的静心堂里的并不一样。 定国公府的静心堂并不是很大,甚至有点小。却刚好住下一个乖乖的小公主,也刚好摆下她所有东西,一间小屋子满当又温馨。 从前陈菩还觉着是为了方便小公主的眼睛,直到小公主前些日子和她说话,陈菩方才晓得。 原来空荡荡的地方她会害怕,他疏忽了她好多好多,现在又有点想见她了。 可她还没有特别喜欢他,有朝一日他是要将她从沈家那个人堆里拽出来,所以他不能太娇纵她。 他于李笑笑的种种,皆是随心随性而为,想去找她也一样。 可那个尚年少的小公主并不知道这些,她很聪明,但对于男女之情这件事上却甚是糊涂。 她为了他生气,为了他哭,最终逃不开一个喜欢。 可是这样远远不够,他在小公主还不如那个沈旻曜。 因此取舍间,乾元门与司礼监,陈菩还是转了头,回了石头密室。 然有些事总是极为不巧,又极为凑巧。 石头密室里的血腥气儿似乎散去了,看向日积月累下,那股子潮湿的气味仍由在。 冲的石头密室里花木熏香的味道都淡了些。 他记得这花木香,是元宝寻来讨他开心的玩意儿。 时时见不到那个小公主,陈菩近来的心情都不算好,元宝这个小宦官是个惯会讨人高兴的,特地寻来了些许玩意儿。 甜茶点香,精细讨巧,原本更得那些小娘子的青睐,可陈菩竟好像中了什么邪魔,偏偏都留了下来。 但今日他不在司礼监,铜香炉里头的香味儿已经被元宝换了,取而代之的是股有些呛人鼻子的兰麝香。 兰麝,楚后每月都会往司礼监送一批来,从前他年少,并不知道楚后为什么要给他香。 后来得知了些医道,便知道了这里头有对女子伤害很大的麝香。 楚后不希望别的女人有孩子,他也不希望自己为楚后料理一桩事。 所以他这个长伴君侧,曾见过献帝靡乱之际在御花园里幸了三个侍女的人,自然而然就用上了这香。 他从不介意会伤那些女人的身子,只希望为自己省去麻烦。 年年如一日,日日年年,陈菩已经对这味道习以为常,可近来,他对这样的味道却越发讨厌。 反倒是元宝弄来的那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香,他很喜欢。 这香气清雅温柔,似乎生来就为了平息人骨子里的躁郁。 然最取悦他的,是后调里透着的那股子令人脊背生寒的凉,这冷香像极了一个人。 陈菩阖眸,大口抽吸着空气中残留的余香,可香味经了挥发,早就淡了下来,只有极为刺鼻的兰麝香。 他厌恶这味道,遂大步走到了烧着香的铜香炉前,直接用香勺将那兰麝香粉粗鲁的挖出,拨平了白粉,重新铺了一层。 新的香粉燃起,香烟在铜香炉里袅袅盘旋而出。 陈菩眯眸,落掌在那轻烟上扇了扇,终于将那沁人的冷香吸入鼻腔,紧蹙的眉头才放松下来。 “厂公,桌上有封信。”陈菩回来,元宝在司礼监也听到了动静,跑到石头密室里看了眼,见果真是,便伸手指了指他旁边。 “楚宪安的信?”陈菩闻言,目光从铜香炉上挪开,落在了小桌上叠成了方块的纸条。 他走时楚宪安来寻,元宝说了,但他并不想见楚宪安,就去了趟小公主的遗宫把自己的铃铛收回来。 楚家那群死人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看着这信,陈菩先想到的也是楚宪安。 “不知道,楚家公子说改日再拜访,这信是楚公子走后飞进来的,我没敢看。”元宝耸耸肩。 纸条飞进来的时候他在石头密室里打扫,跳窗出去探看的时候,外头早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元宝不敢碰那纸条,怕纸条上也有毒。 “您要不带个手套看吧。”眼瞧着陈菩要拿起来那小方块,元宝连忙出声。 宫里兴许还好。 可宫外头,朝堂上,多少想杀陈菩的人,元宝跟着陈菩,早将各种各样的刺杀手段都见过了。 从前他都不担心陈菩会着了谁的道,可自从陈菩前段日子被人捅了刀子后,元宝便觉得厂公的锋芒不胜从前了,所以万事他都为陈菩多防范了些。 第135章 陈菩抬眼扫了眼元宝,见到贪生怕死的小内宦脸上一股担忧的神色,慢条斯理的将那小方块打开瞧了眼。 生死有命,他不在意这些,也不如元宝爱财惜命。 “厂公...”元宝看着陈菩这么就将小方块打开,紧张的上前两步,却见陈菩已经甩手,将那小纸条在烛台上点燃。 “咱家回东华门去。”看着那纸条在烛台上烧灼殆尽,陈菩起身看了眼元宝。 陈菩是个没时候睡觉的,万岁爷有事找,半夜都会过去趟,元宝也没多想,点了点头,将陈菩送出了司礼监,只当他真的回东厂去了。 . 乐营,脱去了皇城的威严与肃穆,惟余丝竹之声乱耳。 许多年纪尚小,却能孤立于世的小娘子们被困在这里。 她们处于衣香鬓影的风月堆里,或许弄得满身泥垢,然处世之乐道,莫过于活一个自己明白。 算不得卑贱,即便与书香门楣里的大家闺秀来相比,陈菩也觉得她们算不上卑贱。 使他觉得厌恶的,是这座充斥着靡乱与丝竹声的华楼。 像宫中一样,金玉其外。 这种脏地方,他从前打死都不会来。 只是那封信上指明了这个地方,他为了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才行到了此处。 楼里脂粉劣质的杂污浊了他的口鼻,陈菩阴柔的眉头微皱了下,快步越过靡乱的木廊。 第84章 084 卫夫人 隔间里, 玉面娇靥的的小公子怀中搂抱着两个美人,一边一个,葡萄美酒, 正被伺候的不亦乐乎。 忽听到门前一阵轻盈盈的铃铛脆响, 小公子醉醺醺的起身, 推开怀里的美人, 看了看对面那个一身玄衣, 英朗俊秀的男人:“你给我叫了多少美人呀。” “你还想要几个。”宁延昭没好气的看了眼醉醺醺的张盈盈。 调皮捣蛋的小娘子,要不是今日出门前她扮成小公子在门口堵着他,他是不论如何都不会带她来乐律的。 都怪那个和他一同骑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在朝堂上的声势浩大, 惹得他的小娘子非要跟出来见识见识东厂厂公长什么样。 “再来一个也行。”张盈盈想了想,被宁延昭骗了,真以为外头还等着个美艳小娘子, 面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 开门就要扑人。 陈菩便立在这间隔间外,眼瞧着张盈盈开门扑过来, 立刻错开了张盈盈的双手。 “哎哟喂!”张盈盈身子窜出了隔间, 险些摔个狗啃泥,回头看着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背影, 就要骂人。 宁延昭也瞧见了门口立着的陈菩。 隔年如隔世,自从卫寒致消失在凤阳,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再见。 他见陈菩一身宝蓝素袍, 不见乌纱帽,不见胸前坐蟒,松了口气。 陈菩不再是那个一身素蓝色的矜持少年,倒也没有一那副奸宦的模样而来,这已是幸事。 宁延昭在心里想着, 边扯过张盈盈,伸手就勾上了陈菩肩,一脸小时候的泼皮样。 “…” 宁延昭与他一同长大,自年少时便生将相。 陈菩心知,彼时见他风 光由在,薄唇微翘了下,伸手剥开宁延昭勾肩搭背的手:“你倒是坦然。” 虽说这是乐营,人多眼杂没人会注意他们,可也正是因为人多眼杂,所以更要谨慎些。 “听宁安媛说你有心上人了,还怕这个啊?”宁延昭懒得理陈菩,挥手让方才围着张盈盈转的那两个舞姬退走。 两个舞姬都有些异族相,瞳色稍浅,皮肤微黑却貌美娇艳的出奇。 许是因为出身异族,她们在乐律里更加谨小慎微,闻声里面就退了出去,连点留客的手段都没有。 “这就是陈菩?”张盈盈方才一直被宁延昭挡着,看不到陈菩的脸,彼时舞姬出去,她同宁延昭坐下,终于得见。 男人俊面疏朗,面上冷沉,眉宇间阴柔却并不女气,只面皮稍稍黑一些,可这并不影响,眼前的人是个萧萧肃肃的清俊公子。 只想到陈菩早些年那些周折经历,张盈盈心中恍然,她推开宁延昭的手,一脸正经的举着酒杯到陈菩跟前:“敬厂公一杯。” “你带的?”陈菩没接宁延昭的话,也没接张盈盈的酒,凤眼微眯打量着面前洒脱豪爽的“小公子”。 大抵是因为身后头有靠山,张盈盈没被陈菩吓到,回头看了看宁延昭。 “内子。”料想这酒陈菩不会接,宁延昭看着横亘在两人跟前的小狗腿,连忙招手:“别没出息了,回来。” “谁没出息啦,谁没出息啦?”张盈盈不服气的瞪了眼宁延昭,而后将酒放在陈菩面前:“这是弟媳妇给厂公的酒,厂公喝不喝,我都敬到位了。” 说罢,张盈盈就跑回了宁延昭身边,甩了甩醉晕晕的头,乖乖坐着。 她不想掺和她们男人的事。 “多谢。”瞧着张盈盈与宁延昭并坐着,陈菩眸下神色竟温和了些,他勾了勾唇,缓缓将张盈盈敬来的酒饮下,算是给宁延昭这个面子。 “嚯,怎么这么赏脸?”宁延昭也没想到陈菩会喝,毕竟在他记忆里,陈菩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古板。 “内子带乐律来,延昭赏咱家脸才是。”幼时宁延昭斗嘴从没赢过,陈菩也不至于落了下风,挑眉看着宁延昭怀里那醉意滔天的“小公子”,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第136章 “哎呀哎呀~”张盈盈被说的脸一红,双手捂着脸往宁延昭怀里钻:“是我自己要来的啦。” “那怎么了,我就喜欢她跟着,天涯海角我也带着她。”宁延昭笑嘻嘻的将张盈盈往怀里一搂,倒还挺自豪。 “哦…”陈菩嗤笑声,看着对坐开屏孔雀似的宁延昭,不语。 他并不喜欢一个粘人的小娘子。 “瞧你,即便杀了这么多人,当了东厂厂公,到底是本性难移。”瞧着陈菩那闷闷的模样,宁延昭脑海里也想起了从前的时候。 宁家与卫家关系要好,他与卫寒致关系更甚,那会子少年意气,他常常喜欢去找卫寒致,但卫寒致总埋没在书堆里,是个谦卑又有礼的小公子。 他爹总提着他耳朵说多和卫寒致学学,少舞刀弄枪,可宁延昭并不觉得卫寒致好,他连话都少。 唯一一次话多的,便是他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那次是卫寒致头一回肯从书里抬起头。 宁延昭以为卫寒致有喜欢的姑娘,可卫寒致好半晌才答。 他说:不知道什么样的小娘子值得喜欢,婚事大抵会从家里人。 卫家很重子嗣传承,认为多子多福是福气。 卫寒致的父亲只娶了王氏一个,王氏只有他一个儿子。 因此卫氏族人总对卫寒致的母亲王氏抱有怨言。 王氏过的并不好,卫寒致也见得多。 所以卫寒致这辈,从小就打定了主意要娶一个门当户对性情温良的正妻,然后纳几个老实本分,不给卫家人添堵的妾室。 这样能省去不少麻烦,她们也不会如王氏一般过着不高兴的日子。 他认为喜不喜欢不重要,多生几个孩子都会有些感情;他只想堵住族里老人的嘴,也让王氏在卫家没那么难过。 宁延昭当时觉得卫寒致古板又无趣,读书读傻了像个假人,连喜欢的人都不知道要自己选。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卫寒致不见了,直到宁安媛传消息过来,他才知道卫家六郎没傻,卫家六郎也会喜欢人。 只可惜卫家六郎早不似当年了。 “那个六公主,性情好?”宁延昭握着张盈盈的手捏了捏,对于那个传闻中的小公主有些好奇。 他还记得卫寒致当年说过的话,无意中这样问起。 “...” 性情好? 小公主娇纵放肆,孤冷狡猾,拿着这个词去贴她,陈菩只觉得格格不入。 她哪里性情好?哪里和他想要的模样相同,便是放在卫家长辈眼里,李笑笑的性子兴许也担不起卫家夫人的位置。 那群老古板太能鸡蛋里挑骨头,他那会儿年少,和他们一个看法,怕是也不会觉得李笑笑合适… 然而此时他是陈菩。 陈菩是能与李笑笑在一处的吧? 陈菩默了默,她看着宁延昭怀中亲昵抱着那个一脸娇纵相的“小公子”,忽然抿起唇。 “那是卫家人的想法…” “把人都当物件,调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我未曾这般想过,但她似乎对我不诚心,我该冷着她些。” 宁延昭看了宁安媛的信,也知道自己这个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兄弟有了喜欢的小公主,可瞧着陈菩这幅面无声色的模样,宁延昭蹙了蹙眉,话语里含了几分试探:“怎么招,你还有不招人待见的时候啊,冷着她些,把她调成卫家人喜欢的样子,你是不是还打算纳几个?” “咦,你是不是也这么想!”张盈盈听着宁延昭的话,立刻抬起头来,伸手拧了把宁延昭的耳朵:“你要是来他卫家那套,我就踹了你这只破鞋不要你了,爱找谁找谁去。” “小祖宗可收了威风吧,我哪儿敢想。”宁延昭脖子都跟着耳朵拧了过来,忙和张盈盈求饶。 “鬼信呢,你以后不许搭理这个人了。”张盈盈哪管宁延昭说什么,方才还觉得陈菩人不错,现在立刻觉得陈菩不是好东西。 瞧着宁延昭被欺负的惨兮兮的模样,陈菩忽然觉得耳垂也有些发疼,似乎刚刚被小公主捏过的那样疼。 不想再让两人如此吵闹,陈菩出口打断了小两口的争吵:“不纳。” “她有点爱呷醋,心思弯绕,心眼也小。” “从前卫家在,我想着是要遵祖训的,如今没有卫家,也没有卫寒致,且再说吧。” “我也心眼小,你要是敢学他冷着我,我就换一个。”张盈盈听着陈菩圆回来,才肯放过宁延昭,乖乖坐回了人怀里,好像刚才撒泼的不是她。 “因为你割了?”张盈盈手下留情,宁延昭松了口气,目光往陈菩的木几底下瞄了一眼。 这话陈菩却没答,他蹙眉,将面前的酒盏斟满酒,而后一口饮下,似乎是因为被戳到了痛处方才转移话题:“我欲先除楚与宗室,沈家也不会留。” “宗室到底盘亘大宋多年,皇权在握,要除掉他们,必要以沈家为臂助,倒是楚家...” 宫刑是要阉人没了那个东西,陈菩到底如何,宁延昭也不知晓,只想到那个一直将陈菩视作爪牙的楚家,阴森森的发笑:“楚家早该死绝了。” “楚家与鞑靼有染,他们将我作爪牙,却不曾让我着手过此事,我要一个证据。”陈菩缓缓落下酒杯,分明烈酒下喉,他却觉着格外清醒了些:“楚家的老东西不会直接与图蒙哈赤勾结,落人口实,还劳延昭你来,从大宋与鞑靼临界的管辖信使下手。” 第137章 宁延昭是个有些粗野的人,自卫家没了后,宁家只在朝堂安生度日,他有些看不透朝堂的风云,但却从小都无比信服卫家的六郎,彼时听着陈菩说,他也定定点头:“你将一切都交于我,放心便是。” “当年太祖的遗状,现今还下落不明,你也要小心一些。”陈菩默了默。 为君不仁臣可替,这是当年那个男人扶持的明主,死前曾书。 也便是因为这话,献帝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每一个盛名遍布的家族。 他自己做不好天子,又不知遗状在何处,便将一切都赶尽杀绝。 虽说这东西定然不 在楚家手里,但能左右江山社稷的东西,总要格外仔细些。 “明白了,不过个楚家,早憋着给你出这口恶气呢。”宁延昭闻声,拍了拍胸脯。 又与陈菩小叙了几句,便听憋了半天的张盈盈小声开口:“我困了…” 张盈盈这声不大,陈菩却听的清晰,仰目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刚欲起身,便见方才还困了吧唧的张盈盈一下子坐起来,捏着宁延昭的脸:“我们带一份乐营的杏乳糕。” 第85章 085 好多日 顺天的乐营虽是供人享乐的地方, 但那叫做杏乳糕的点心却老少皆宜。 不少馋嘴的小娘子,就为了尝口这点心,特地扮成小公子来买。 陈菩之前虽从未踏足过乐营, 但也听闻过, 彼时听张盈盈提起, 脚下步子竟也拔不动了。 宁延昭觉出陈菩步子滞涩, 仰眸看了眼他, 到底没问什么。 好歹问外头伺候酒水的奴婢要了份,才带着张盈盈告辞。 瞧着小两口打打闹闹的离开,陈菩只觉得不成体统, 却稳稳坐下了身子,忍不住探手进了袖口,指腹捏了捏里头藏着的那颗铃铛。 他想起了张盈盈说的话。 他决意要冷着她一些, 可她那个表哥又要来顺天了, 或许... 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冷她,给别人留空子。 这般想着, 陈菩握紧了那颗铃铛, 与进来收拾东西的奴婢眼对眼:“方才的杏乳糕,包一份过来。” “是。” 那奴婢冷不丁的撞上陈菩略有些阴柔的眉眼, 似乎被里头的寒霜扎了一刀子,吓得立刻退出了隔间。 今夜的天并算不的好,阴阴沉沉的好像诶遮了一张巨大的网, 偏又电闪雷鸣,偶能将整个天打亮,却始终没有落雨。 东华门的东厂凄清又冷厉,有扎堆的老太监,陈菩没回那里, 拎着手里的杏乳糕,念着软玉温香,看不清前路,脚底也不知归处。 .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傍晚李笑笑就困住了,想着早早睡下。 她是很爱睡觉的,可这并不是个好毛病,所以李笑笑在盥洗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方才上榻睡觉。 阿雯伺候着小公主绞干了头发,伺候着她敷粉抹药,穿好寝衣,把人送进了被窝里就离开了。 罗纱帐中,李笑笑将身子缩在轻薄暖和的蚕丝被下,本想着阖眸就睡下了,谁知天上竟打起雷闪,一阵一阵的,刚迷糊,就震一下。 小公主被吵得头疼,睡又睡不着,在拔步床上翻来倒去,只觉得身上都滚热了些,嘴里也有些发干的。 她有点想吃糖,可哥哥说过晚上不准她吃甜的东西了,所以李笑笑一直很乖觉的听着李显的话。 但晚上吃不到糖,她身体里却很难受,好像蚂蚁在里面啃噬一样,在啃噬哪里她又觉不出来。 “…” 这样的感觉扰的人难以安眠,李笑笑躺不住,呜咽一声,从拔步床上坐起来,被窝里的两只小脚别扭的扣紧,沉了半晌,方才伸臂将纱帐拨开,两条玉柱子一般的长腿顺下来,改了趿拉鞋的毛病,将脚踏上的绣鞋连着脚后跟一起穿好。 她有点渴了。 陈菩早不知何时入了小暖阁,无声无息,一双凤眼打量着小公主肌肤始终是一股病白的颜色。 她身上颜色并不粉润,彼时双白皙的腿被漆漆的夜色衬着,竟好似反出了冷白色的光。 死气沉沉,病病怏怏,让陈菩心中升起一丝惶恐。 “笑笑。”陈菩缓缓将手里乐营带来的点心放到桌上 试探的唤了声。 李笑笑耳朵灵,但耐不住陈菩屏息潜进了小暖阁,此时听着陈菩熟悉又突然的声音,她双肩颤了下,良久才缓缓平息下来,拱着小腰懒慵慵的从拔步床上滑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脚踏上撑起腿,双臂抱住膝盖,将下巴放到了膝间,不再动了。 冬初的天气越发冷了,好在小暖阁里烧了地龙,一点也不冷。 表哥他们在顺天外,有哥哥照应着一切都好。 她本该很高兴,可是现在心里松了一根弦,却又不知不觉多了另一根弦。 她这段日子都被关在小暖阁,除却上次见了陈菩那回,她再提出去吹风,哥哥不太高兴,而她也再没等到过陈菩。 似乎她不在宫中,陈菩已经把她忘了。 他看她摸她,什么都做过了,可好像她离他远一些,他也不会想起她。 上次也不过是因为陈菩可怜她,担心她的病而已... 他说了会再来,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有亲,也不想跟他回宫去,他生气了。 她是想陈菩为他们所用,最好与楚家决裂。 第138章 然而这种不受制的感觉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李笑笑却觉得自己好可笑。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她不是很愿意让自家哥哥担心,所以便老老实实在小暖阁呆着,每日除了喝药,就是吃饭睡觉,克制着心中那不该有的心绪。 其实她打心底并不喜欢这样荒废度日,然而身体的缺陷却并不支持她如寻常的小娘子一样。 骑马放风,下水捞鱼。 世间的万紫千红,她都想去领略一番,可是她没有这个机会,别人做的时候,她只能在旁边坐着,当一个乖娃娃,久一点就犯困的乖娃娃。 她想... 她要是和其他小娘子一样,就算陈菩把她忘了,她也能去找他。 可她做不到这些。 因此对着与她同在一间寝室里的陈菩,她什么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喉头梗着一口沉重的气。 “怎么了啊。”瞧着小公主委屈巴巴的模样,陈菩大步上前,虎口撑着她腋下,将她抱到了腿上。 而身上袍衣轻轻擦过小公主冰凉的皮骨,也将那凉意渗透进肌肤。 病骨,虽瘦弱,远没有正常的小娘子看起来朝气蓬勃,可偏偏引他心中压抑了多年的人欲的人,只她一个。 “我好像有一点点想你?”委屈尚能忍,可坐进陈菩怀里,迎上他怀中那温暖与踏实,李笑笑歪着头往陈菩怀里蹭。 她似乎无意间寻找一味无数次在梦中从阿娘身上闻到的兰麝香,可当陈菩身上那热辣的酒气携着一股杂乱艳香钻进她鼻腔时,李笑笑却蹙起了眉头:“厂公喝酒了...” “喝了一点。”陈菩喉结滚了下,掌心贴着小公主的后脑将她往怀中摁了摁,生怕她错漏了他身上的庸俗香气。 他很想惹她生气。 这样的香气多在乐营,那是男人去的地方。 陈菩去了也没有用,所以李笑笑并没有深究到那层,只因为被衣料磨的发疼的脸,推开了陈菩:“闻着可不止一点点...” 一点点酒是不醉人的,喝了很多才会耍酒疯,她记得舅舅就是这样子的。 喝多了耍大刀,旁人都害怕被误伤,不敢靠近,但舅舅看到舅母就乖了。 因为有个能制得住舅舅的人,所以李笑笑不怕舅舅,但她不知道陈菩喝醉了会不会撒酒疯,也不知道能治得住陈菩的人在哪里。 她害怕喝醉了酒的陈菩,可想到先前与哥哥说的事,还是乖巧的坐到了陈菩腿上,小手叠在陈菩那只横亘在自己腰间的手上,捏了捏:“厂公总是骗笑笑...” “厂公说过几日就来找笑笑,可是过了好多好多日...” “近日忙,不过厂公这几日都想办法过来。” 没等到小公主因那香味发怒,陈菩隐隐觉得有些不痛快,彼时从侧面看着小公主脸上吹起的小猪包,没敢袒露自己是有意晾着她,上嘴便对着小公主没被挠伤的脸蛋咬了口。 小公主因为他没来找她很伤心,陈菩是很满意这件事的,于是也没有因为小公主笨笨的没猜出来自己去乐营而生气了。 脸颊发疼的感觉引得李笑笑愤愤的低哼了声,待陈菩松开,连忙就护住了自己的脸,掐了一点小指甲盖:“就这么点儿而已,陈菩你可不要太得意。” 一点点也好,陈菩摁下小公主白皙的手,攥在掌中。 抵在小公主颈窝的头微微侧过去,过去将桌上那个油纸包拿过来拆开,捏了一块杏乳糕,抵 在了李笑笑嘴边:“顺道买的甜糕,吃不吃?” 糕点的甜丝丝的香味扑进了鼻腔,李笑笑咽了咽口水,却偏过头,一双琥珀瞳对着陈菩眨了眨:“晚上不吃甜的了。” 哥哥管她管的很严,她这两天都有好好听话,不能为了陈菩破戒。 “为什么?”陈菩蹙了蹙眉。 他知道小公主喜欢甜的,为了讨她高兴才在那靡乱吵闹的华楼了坐了好一会,得了这一包点心,谁道热脸贴了冷屁股。 很生气,但问完,陈菩却后悔起来,他要来教她贤良淑德,这样倒显得他很喜欢她一样。 所以陈菩干脆将那点心直接往油纸包里一扔,砸的床边闷响一声,糕点都碎成了渣。 “?” 李笑笑两道弯眉蹙了下,她不喜欢有人这样对她,但还是勾起了笑,转身用手戳了戳陈菩的脸,讨好道:“谁惹厂公不高兴了呀?” “公主觉着呢?”陈菩勒着小公主腰身的胳膊却报复性的收紧了些。 “笑笑猜不出来嘛…”李笑笑想掐一下陈菩勒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只可惜那只手臂上的肉痛铁石一样坚硬,她捏不动,遂挪到了陈菩的手背上,指甲盖捏起一点点肉,狠狠掐了下:“厂公把糖糕弄到笑笑床上招蚂蚁,厂公捡起来。” 陈菩觉出手背上的疼,看着手背上被小公主掐出来的小月牙,松开李笑笑的手,一把就把她从身上推了下去。 他自幼揽群书,只道寻常夫妻是该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万不该是宁延昭与张盈盈那样。 两个人一样没正行,吵吵闹闹的一点都不像正经夫妻。 “不捡。”心中这么想着,陈菩目光也略冷沉了下来,打量着小公主病白的脸色,迫切的想从她脸上寻出踹了他不要你了,让他爱找谁找谁去的情绪。 第139章 只可惜小公主似乎在男女之情上格外的糊涂,他在那张小脸上辨不出丝毫娇纵与情绪,只有意不达心底的笑。 这笑浮于表象,陈菩只觉得如临雪山寒巅的淡然与冷漠。 她与张盈盈是不一样的人,他突然觉得她像张盈盈那样也好... 那样撒泼吵闹也好。 李笑笑并不知道陈菩想的这些,因着被陈菩推开,屈于惯性往前踉跄了下,而后缓缓站直身子,将心底的委屈平息下来。 她平素是节俭的,陈菩知道,她也知道陈菩知道。 他一定是觉得她会捡才这样的。 要是照性子来,她肯定不理陈菩了,可如今对着陈菩,恐是没法按照性子来的。 哥哥很不信任陈菩,可她要陈菩这个人,他现在对她脾气还是很坏,她要是在发脾气,闹掰了岂不让楚家开心了? 她才不要这样。 “厂公亲亲。”李笑笑也懒得去管榻上的糕点,撇撇嘴,又缠上了陈菩的手臂,将软软的身子一并贴了上去,亲了下陈菩唇角。 第86章 086 86 陈菩被小公主拽的倾斜了肩膀, 垂目看着小公主那张狐相的小脸带着狡黠与讨好,微微蹙了蹙眉。 她总是这样攀扯他,并不端庄。 他不讨厌, 可李笑笑好像就知道他是太监, 所以才敢这样大胆。 这有一点伤他。 “就这么爱缠磨人?”陈菩掐住了小公主的腰身, 直接将人塞进了拔步床上。 “笑笑也只对厂公这样的呀。”陈菩的声音有些沉哑, 李笑笑微楞了下, 却并没生出什么惧意,她双手上压抱住陈菩的脖颈,用额头拱了拱陈菩的下巴。 每次近她这副冰骨头陈菩都觉得身体里火烧火燎, 哪还遭的住小公主这样揉蹭,他伸手弹了下她额头:“别闹腾。” “就要闹。”李笑笑懒得理他前面那句话,拱着头往陈菩怀里蹭。 小公主身子轻浮, 陈菩从前并不在意, 因为她对于他来说不过一个物件。 也是后来才回过味儿来,李笑笑压根没把他当什么男人… 因此, 他要将小公主着见人就贴贴的毛病改过来, 他又不是真无欲无求的残缺… “笑笑…”陈菩眯眸,对上小公主那双空洞的眸, 声音有些沉重:“离咱家近些。” “已经很近了。”李笑笑伸手推了推陈菩的胸膛,示意他分明已经抱着她了。 再近一些就要挤成一个人了。 “还不够近。”陈菩抿唇,看着仍与自己有些远的李笑笑, 已迫不及待伸掌提着她手臂,将她的手臂压到了自己腰间束带之上。 - 李笑笑今日困得早,阿雯伺候她上榻后,自也去打水洗漱了。 大抵申时一刻,阿雯才进了偏房。 小公主已经躺下许久了, 这时候早该睡着了,可阿雯刚买进偏房,却隐隐约约听到小暖阁里传出一阵娇气呼呼的吟哦。 阿雯心神一惊,点了灯火便进了小暖阁,与那道精致的花鸟屏风外止步,试探的往里面问了句:“公主可睡了?” “睡...” “睡着了,翻身磕到床沿了...” 听着阿雯的话,李笑笑僵身,压住喉头梗着的哭腔。 “可是磕重了,要不要上药?”阿雯有点担心。 “不用…” “我好困了,明日再说,你不要进来了。”李笑笑哪敢让阿雯进来,匆匆忙忙的回答。 “奴婢就在偏房,公主有何事尽管吩咐。”小公主话音娇娇柔柔的,当是半梦半醒间,阿雯听着那颤音消失,心下放松下来便回了偏房。 甜甜的糕点碎屑散的被褥上都是,有的甚至因为过于粗糙沾到了李笑笑柔嫩的肌理上,像是一块白白的豆腐上洒了白糖屑。 原本那粗糙的糕屑,可蹭到身上,又沾了湿以后,李笑笑便觉得整个身子都粘腻的要死。 好像被狗舔过一样,她都不想说话了,手心死拽着那颗从陈菩袖子里掏出的冰冷铃铛,缓缓缩进了拔步床里。 陈菩支肘躺在外侧,看着终于老老实实下来的小公主阖腿转身,舔了舔指尖盈色,声音嘶哑道:“铃铛给咱家。” “你...” 手心那滚热的温度还没有因为铃铛的冰冷降下来,李笑笑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情。 李笑笑脑袋里一团乱麻,偏陈菩语气又这样冷厉,她想骂他,可想到也是她自甘沉沦与那样尖锐奇怪的感觉中,她骂不出来,唯有满腔的委屈:“你欺君…” “铃铛给咱家。”陈菩看着她哭,缓缓从榻上侧躺下,捏着枕边小公主已经足够污浊的绣兔小衣净了手,便去夺她捏着铃铛那只玉臂。 “你欺君。”李笑笑伸指,抵住了陈菩的鼻尖。 虽然说,她要帮着哥哥,也要想办法将陈菩的毛捋顺,可李笑笑一直觉得陈菩是阉人,因此总对陈菩这样那样她也不害怕。 可是陈菩又骗了她。 他不但骗了她,还骗了天下人,他真的好大胆。 “把铃铛给咱家行不行?”陈菩大抵猜到李笑笑不会一下子接受,可他早晚要告诉她,因此方才的一切他都不后悔,唯后悔叫她抓住了那颗铃铛。 第140章 “这样能让厌恶皇室的厂公快活么?”李笑笑偏将铃铛埋到了身后,带着哭腔开口。 “咱家没有将笑笑当成玩物,别乱想。”小公主那点泪滴强抑在眼眶里,陈菩看的心里发涩,只好缓缓靠近她,想去安抚的揉揉她发顶。 李笑笑觉察出顶上手掌的阴影,还未等陈菩落下手,一巴掌便打在了陈菩的颊侧。 她没想打陈菩,可巴掌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甩了出去。 这大抵是她此生用过最大的力气,打完以后整个手掌都跟着发麻,没了知觉一样,只能无力垂落在被褥上,脊背压在后面的墙。 余痛退去,李笑 笑也胆怯下来,她知道自己打的很重,先呜咽着出声:“陈菩,耍人是不是很好玩?” 陈菩尚未去听小公主委屈巴巴的哭诉,他眯眸,指腹触了触被她落下巴掌的那块发热的肌肤,两道阴柔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打。 他这辈子挨多太多打了,棍棒戒尺,刀枪剑戟,无一种没有化作伤痛落在他身上过。 可没有人赶往他这张脸上打。 除却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他因为他辱骂了沈氏,打过他的脸,打的很重,他记得当时耳朵都出了血。 所以他恨沈氏,也不仅仅是因为血仇,还有源于心底的厌恶。 面前的小公主瑟缩的坐在角落,眉眼狐面与记忆中那个可恶的沈氏重叠,陈菩有些辨不清虚实,眼底的猩红越发浓重。 他伸手,指腹多出一颗早已离身的菩提子,缓缓对准了小公主的眉心。 这东西是他的武器,沾了许多血,杀气太重,也太过冰冷,他其实并不喜欢它碰上小公主,所以方才他摘了下来。 可细细想来,这菩提的作用,原不就是为了沾上沈家人的血吗? 善光容他报血仇,她到底是为什么让他心念一动将沈家的人留在世上? 寂寥净土与深陷沟渠,在他心中千回百转,缠绕成结。 杀人是很轻易的事,可陈菩第一次这样下不了决定。 “厂公不要这样,厂公不要这样好不好?”菩提被人捻在指尖的动静很微弱,李笑笑却听得清晰,她呼吸轻窒了下,从角落里挪动了身子,暗自咬紧了牙,忽的伸臂抱住了陈菩脖颈:“厂公分明对笑笑最好,对我与别人都不一样,为什么要这样骗笑笑...” “笑笑知道..要厂公喜欢很难,可你不要这样欺骗我好不好?要是笑笑有不好的地方,笑笑可以改的,你不要让笑笑觉得,似乎笑笑生来就是一个笑话,生来就要被人讥嘲愚弄好不好?我不要你这样对我。” 小公主欺上来的身子仍似情动时娇柔无力,可却将那只横亘在两人中间举着菩提的铁臂压下。 耳边泪咽的哭声犹如雏莺泣血,陈菩怔愣了下,看着那颗菩提子坠落在被褥上,压在原地。 分明圆润的菩提在温软的被褥上连滚动都滚动不起来,陈菩也不知到底是为何,伸手落在了李笑笑脊背,轻轻拍着:“李笑笑,总来这套,真不知道咱家想要什么?” 陈菩的掌,一下一下落在李笑笑脊背上,温柔的像极了阿娘。 李笑笑似也有一瞬沉沦,然听到男人冷厉的声色,她即刻便清醒过来,环着陈菩的手便微微松开,从他怀里抬起头,放缓了声音:“等表哥回来,我一定跟你回宫去,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求求你了,笑笑害怕你这样...” “先睡吧。”小公主一声声的哄弄已然是示弱,陈菩默了片刻,待在小公主单薄肩膀上的大掌微微上挪,摁着她的后脑,抵在下巴处,轻轻蹭了蹭:“是厂公的错,是厂公吓到笑笑了。” 陈菩说着,提起那串菩提子,缓缓缠绕在了小公主的虎口处。 她似乎瘦了许多,原来那双有些软肉的小手起伏都能看到骨骼活动的模样,惟在他身边,别的兴许他给不了。 但他能叫她随心而为,想去哪就去哪。 他不要她积年困在一座宅院,一座清寂的居所,一张冷寒的床榻上。 她是无比害怕寂寞与空旷的,那些自以为对她好的人都不知道这些。 “往后再不会有今日之事了,厂公同笑笑保证。”陈菩将菩提子缠在那只纤瘦的手上,缓缓握住。 “陈菩,你要说话算话…”冰冷的菩提缠在手上犹如一条阴冷的蛇,李笑笑很怕,却还是攥紧了它。 她是不能惹怒陈菩的。 “算话的。”陈菩重重点头,将怀中那单薄的身子再次拥紧:“不让笑笑害怕,厂公说过的,永远都算。” 他可以纵着她一些,再多一些也无妨,但他希望她能离他近一些。 李笑笑是很爱睡觉的,今日若不是陈菩来,恐怕早就坠入了梦乡,可手上缠着的菩提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她怎么也睡不着,趴在陈菩一身娇艳的女人香里,闭目清醒在迷蒙的困意里。 大抵先陷入之人总是较为糊涂的那一方,陈菩并没分辨的出来她是在装睡,也大抵潜意识里不想拆穿她。 第141章 他看着小公主恬静的睡颜,终于松口气,替她净了身,换好了干爽的衣物,将人轻轻放回拔步床上。 第87章 087 自己来 小公主一直紧紧握着那颗大铃铛, 陈菩打心底想夺过来,可看着她肿的春桃一样的眼眶,指腹轻轻碰了碰金铃铛, 便又收回。 却觉不爽, 便又碰了碰, 然而他到底没有夺过来。 循循善诱, 小公主虽然狡猾却性子柔顺, 他今日做的太混已经惹毛了她,不能再这样欺负她。 陈菩最终没有粗鲁的带走铃铛,怕这铃铛夜里惊了小公主, 陈菩将铃铛放到了李笑笑枕边,方才大步离开。 陈菩脚步声缓缓消失,李笑笑躺在拔步床上, 猛地睁开了眼睛, 将缠在手中的那串像蛇一样冰冷瘆人的白菩提串甩飞了出去。 “噫…”菩提串砸到床沿上的声音闷沉厚重,她不知道这样圣洁的东西要如何杀人, 也不想知道陈菩为什么要将菩提串给她。 她很怕这个险些染上自己血的东西, 连着被菩提串缠绕过的胳膊都泛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 阿雯回了偏房越想越不对,听到了小暖阁诡异的动静, 便折了回来。 听到陈菩声音时,她想去正殿告诉李显了,但入夜小公主的内院只有她一个, 她不敢贸然离去。 终于等到陈菩离开,阿雯松了一口气,匆忙迈进了小暖阁,将纱帐撩开缝隙,看着里面坐着的李笑笑。 小公主的眼里没有睡梦里惊醒的惺忪迷蒙, 惟剩恐惧,如同一口深幽黑暗的旋涡。 “公主?”阿雯试探的叫了声。 李笑笑抱膝坐在拔步床上,听着阿雯轻缓的声音,原本紧锁着的身子骤然松开。 她将被褥,蚕丝被,绣枕全都丢下了床榻,连同身上那身分明干净的衣裳,也粗鲁的剥开扔到了地上。 阿雯看着小公主略为疯癫的举动有些惊颤,然而在看到她惨白胸窝那道深红的擦痕,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只由着李笑笑折腾完,最后气喘吁吁的坐到了拔步床的脚踏上。 “沐浴...我要沐浴...”李笑笑并不是个天生强健的体格,直将拔步床上那一切都扔到了地上,她便觉得用尽了一切力气。 她坦诚的坐在阿雯面前,也大抵知道自己这样不着一丝的模样有多丑,身上那些痕迹有多丑,可她有点不在乎,提着一丝微弱的力气,重复了好几遍“沐浴”这两个字。 阿雯听到这话,立马点了点头,也不管什么时候,只让下人起来烧水,将小公主再次送进了盥洗室,将新的衣物送到了小公主触手可及的地方,便退出了小暖阁。 盥洗室里,李笑笑全身被浸泡在略有些烫的花瓣水里,攥着故意挑选出来的粗糙的帕巾,用力将沾染过陈菩的肌肤搓的发红破皮。 那样细嫩的皮肉经不住这样的揉搓,表皮受损以后便泛起疼痛,被热水灼烫着更有火烧火燎的感觉,李笑笑拼命的想洗干净什么,可这样的灼热感却又让她觉得什么都洗不掉了。 太监与公主,或许从一开始就都是错,可是为了沈家,她没有怨言... 陈菩对她是很好的,她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这样觉得,或许是从他将她从狼奴的手底下抱走,让她安生的呆在遗宫里好好过日子,也或许是... 她坠水前陈菩那样的一句话,大抵他只是随口说说,可怜她而已。 可她就是觉得很好。 即便陈菩是太监,即便他因为讨厌沈家和曜表哥骗过她 ,她也仍旧这样觉得。 所以她已经尽量不在陈菩面前去提沈家了,她在将复杂心绪里的悸动逐渐摒除杂念,可是陈菩又骗了她。 从头到脚,她就似乎如同他手中一个玩物,收纵而后愚弄,尽在鼓掌间。 她宁愿喜欢上一个太监。 愁绪与怒火纠缠凝结在心头,李笑笑梳不通理不开,只觉得胸口里的钝痛愈发浓烈。 她控制自己不去想,倏的从浴桶里起身,凌厉的将一身浴水带出浴桶,套上被阿雯放好的寝衣,踏出了挽芳斋。 她虽被关在小暖阁,但有时候也去过正殿几次,大抵是因为有意熟记,所以李笑笑并没有半点磕绊。 她跑的很急,终于觉出周身有烛火微微闪动,伸手便推开了大门,原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一松。 也正因如此,疾跑了一路都顺顺利利,她唯独跌在了踏进正殿的那一步,整个身子扑到了地上。 胸口的滞涩与钝痛叫李笑笑伏在地上咳起来,血丝染上了她的脸颊,也浑然不知,只仓惶的从地上伸着双手,去寻找依附。 “笑笑。”李显正于殿中整书,眼瞧着李笑笑跪坐在了地上,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拍伸指逝去了她唇角的血渍:“哪里不舒服?” “快去找徐医师!”李显到底不太清楚李笑笑的病情,眼看着门外后跟过来的阿雯,连忙道。 “是!”阿雯止步于门外,点头便跑了回去。 李笑笑被李显扶起,弓身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方才直起腰身来:“陈菩来寻我了…” 第142章 “陈菩他…” 那遍身的粘稠感与耻辱感仍犹在,李笑笑好想好想将这一切恐惧与后怕都告诉李显,可有些话方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了。 “他欺负你了?”李显隐隐猜出了什么,侧目看向了一旁刀架上的宝剑。 这是他们的皇祖父赐下的,暗杀杀不了陈菩,但明着来,只凭着这剑,也不会有人敢阻拦。 然而他从前只甘藏锋。 “笑笑也在欺负他。”李笑笑觉出了李显周身的杀意,连忙摇了摇头,自己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却也平静了下来。 陈菩是假的,她如果告诉哥哥,那陈菩所犯的欺君之罪,是势必死定的重罪。 这样以来,楚家与楚希然势必失势,这对哥哥的登龙之路来说无疑是最好的。 可她想不明白陈菩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将保命的菩提串,底牌都亮给她,大抵不是为了求死… 陈菩他也不该死。 他在宫中长大,走过一条鲜为人知,却满是荆棘的路,他也不过是身不由己,为了活命而已。 大抵是因为有些相同,李笑笑竟奇怪的同情起陈菩来。 “哥哥,笑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李笑笑默了良久,伸手拽住了李显的衣襟,阻了李显那气急的杀意。 “你先不要急,慢慢与哥哥说,什么事都不要紧。”那只小手一只死命攥着自己的衣襟。李显也觉出不对,反握住自家小妹妹冰冷的手,攥在手心试图让她暖和些:“不要急。” “笑笑好像有些喜欢他...” 哥哥的手心诚然是热的,可李笑笑并不敢贪图,她辨不清,只凭着心中那一点点勇气,硬着头皮,用近乎没有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来。 “笑笑当真的?”李显也一怔,垂目看着李笑笑眼底略带怯弱,却格外认真的神色,轻轻擦了擦李笑笑脸颊上濡湿的泪痕。 “不知道…”李笑笑的话音已经有些势弱,她不知道该不该认,末了有摇了摇头:“他有些可怜,表哥进顺天以后笑笑便回宫里去住,希望哥哥不要伤害他,是笑笑不该...可是笑笑有些想在他身边。” “笑笑,哥哥说过,陈菩这人不可用,如果你还打着将他拢来的心思…” “我只是觉得他也有些可怜。” “父皇欲除沈家,笑笑都知道的。所以笑笑从苏州的时候就勾引他,这应该不算笑笑喜欢他。” “可是后来,笑笑看着他有一个干妹妹也生气,我好像讨厌别的小娘子纠缠他。他不来寻,我会有些不舒服…” 李笑笑料到了李显要说什么,未等他说完,便扑通跪在了李显跟前,抱住李显双膝:“这算是喜欢吗…” “笑笑,不要和陈菩走太近了,是死路。”看着自家的小妹妹固执的跪在跟前乞求着和一个太监的将来,李显喉头却是梗着一口恶气。 从李笑笑生下来,李显便不曾见过了。 可他知道,在很远的江南,他有一个小小的妹妹,娇弱又顽强。 他给她送过好吃的好玩的,上好的金丝楠木,蜀锦绸缎。 却从没见过她一面… 终于有了机会将她接到身边,李显道一切都不算晚,可又似乎一切已经晚了。 “他和我没什么两样的。”李笑笑深吸了口气,想到那串菩提,语气无比坚定:“天予以人的路本就不多,活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不怕死,但求无悔…” 陈菩不是好东西,大抵所有人都这样想,她的哥哥也一样。 她曾经要陈菩这个人为她所用,因为陈菩有扭转朝廷的本事。 然而先前,对着这个宦官之事,李笑笑并不觉很重要。 李笑笑本不欲操之过急,上次哥哥拒绝了她回宫,李笑笑也决定在沉一沉。 可她知晓了陈菩是个假太监以后,却觉得这一切都拖不得了。 太监终究只能是太监。 假的就不同了。 她是个很霸道很霸道的性子,不允许有人从她这里图谋别的。 这天下本该是李家的。 她将一颗真心诚然的捧上去,即便是会被人踩踏的一文不值,她也要试一试,这其中再无关于权术社稷,只是她打心底想这么做。 “笑笑只有这样一辈子,想从心。” “哥哥也给笑笑次机会,如果笑笑失败了,这个人,笑笑会自己来…” 最后的话,李笑笑没有宣之于口,而是翻过李显的手掌,指腹轻轻落在李显的掌心。 “杀”字,是她习文以后熟记的第二个字,但从来没有人知道。 很小的时候,她刚刚学会这个字,也想着去和祖母与舅舅分享,可很快她便意识到这个学的最快的字凶煞又不祥。 第88章 088 放得下 088 所以她便装作不认识它了, 也从来不曾提起过。 “笑笑,藏好你的心思,不许让外人知道, 明白么?”李显收好那字, 将手成拳, 看着面前那张苍白无辜的脸, 苦涩道:“起码在哥哥无法正大光明的护着你时。” 第143章 定国公府的人对他的小妹妹很好很好, 可这似乎并没有妨碍,她一个人在心里过着苦日子。 大抵是因为没有一束能照亮她黑暗的光,也永远不会有.. 他为男子要在内廷中经受浮沉荣辱, 千锤百炼。 可是他的小妹妹有何错? 她不该喜欢陈菩那样的人。 可偏偏就如此了,他不能逆着她来。 他与她虽然只短短一月的相处时光,可兄妹之间, 有些地方, 是相似的。 就如他可以为了皇权蛰伏十几年,而她可以在终年如一日的虚无黑暗里好好活下来。 她和他同样是避重就轻的性子, 心中的坚顽与固执也是一样, 尤是在心爱之人这上面更甚。 她愿意为陈菩走一条千难万阻的路,他已经拦不住了。 李显轻轻将手落在李笑笑发顶。 “笑笑明白。”李笑笑颔首, 似是觉出了李显的无奈,她浓密的羽睫掩下琥珀瞳,伸手握了握李显的大掌:“笑笑敢说拿 得起放得下, 哥哥放心。” 她是个心思弯折又敏感的人,从前她尚且不知,直到遇见了陈菩,他三番两次的将她所有乖巧温顺的伪装击破时,李笑笑便也意识到, 陈菩这个人如果最终不能留,那便只有死。 如果不是太监,那他这样的人,留在宫中,到底是为什么,最终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先起来吧。”瞧着自己妹妹已是如此肯定自己的心思,李显沉思片刻,缓缓将李笑笑从地上扶起。 定国公府的时候,李笑笑夜半发烧叫徐医师过来看诊的时候也有。 所以阿雯到了徐医师别院时,徐医师并未下榻,人埋没在医书典籍里,听到小公主又咳了血,立马便匆匆赶了过来。 徐医师平日开的药,李笑笑都有按时按量的服用,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呕血的毛病,知道徐医师与哥哥都不放心,好歹又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喝了一副苦汤药,便在李显的正殿偏房睡下了。 路宵宁也是个怕冷的,因此慎王府的正殿中常烧地龙,这会儿李笑笑在在这儿,李显也不敢疏忽,着阿雯又把地龙点了起来,方才与徐医师离开。 夜雾干寒,要入冬的顺天总是透着一股怪异的冷,分明轻缓的微风吹到人的脸上都让人觉得疼,想尖刀擦过。 徐医师到底是年迈,拎着药箱的手一跨,将药箱带到了肘弯处,揣起了有些苍老的双手,看向了身侧的李显,欲言又止道:“公主的身子越发差了,老夫原觉着将她关在屋子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养不好也能叫她平平安安的。” “徐先生这是何意,莫非阿芙蓉之事...”李显蹙眉,看向徐医师的目色也凝重起来。 “太成在时,尝南梁帝之倾颓势,早禁止了阿芙蓉的流通,只这一朝...”徐医师想到那个流连于后宫的献帝,缓缓吐了一楼浊气,身中阿芙蓉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徐医师自知不该欺骗李显,正欲将实情吐露,脑海中却乍然出现了那个手眼通天的奸宦。 他非无情之辈,年少时也尝红尘,知道那奸宦在小公主这儿打的是什么心思。 陈菩他善医,小公主的药物被陈菩擅自更换过,比之他那张从来只敢给李笑笑温补的方子更加高明。 如果不喜欢,那个人大抵是不会花这些巧思去精心调养小公主身子的。 有个束缚能叫邪魔向善是好事,他若是将此事告知李显,大抵并不能帮到小公主分毫。 徐医师在心里思量了许久,方才道:“此物虽查不严,在大宋境内常有,但公主原本有顽疾,大抵是因为到了顺天水土不和,才生出与服了阿芙蓉相似的表象。” 一朝的公主,中了那等污糟的东西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听徐医师如此说,李显也松了口气。 他知道李笑笑身上从生下来便有怪疾,这些年都是徐医师再调养,可想到方才李笑笑吐得那口血,李显还是忍不住疑惑:“笑笑的病,当真无药可医,她的眼睛,也注定不能视物么...” “钦天监里的善光,说她灾星厄命,徐先生觉得这话可真?” 天生孱弱,身染顽疾的孩童不少,可那些大抵是因为母体孱弱,后天精心哺育照料都会好一些。 可当年母后怀着小妹妹的时候身体并不孱弱,生李笑笑的那日,李显也记得格外清晰。 他的母后虽在百里之外的应天中,但李笑笑出生的那天,是流霞缠云,宫外的喜鹊都飞入禁庭,格外亢奋的多叫几声。 然而钦天监里的善光看过这一切后,却着人递了一张字条,由陈菩呈到了他们的皇帝爹面前。 于是,“灾星厄命”变成了李笑笑逃不开的劫数。 “非也..”徐医师怔神,恍然间明白了李显的意思,他敛襟下跪,于李显跟前俯首:“天命因果从不择奸宦恶鬼,便是认定了的是非对错也可以由人混淆,公主本不该背上这样沉重的四个字。” “到底什么办法可以治好她。”李显默了默,眼中亦因那非也二字闪过光辉。 “公主自幼玉雪可爱,老夫早将起视若亲女,然从前在定国公府,要破那“灾星厄命”之格,恐将会为公主引来杀身之祸,老夫医无可医,只能认作顽疾。今日殿下之言,老夫心中亦为公主感念,便也斗胆直言。” 第144章 “公主顽症起于寒,凝结于身,乃是母体经年月累所致,并非灾星厄命,可先后已亡不可追由,老夫闻古经所载:敏山上有木焉,其状如荆,白华而赤实,名曰蓟柏,服者可不寒,正对公主寒症。” “老夫欲寻此柏木,恐不能时时看顾公主...” 怪疾需怪医,徐医师曾是江北一带的名医,沈家用巨额的钱财将徐医师收紧府邸里给李笑笑看病,便是因为她的病实在怪哉。 换了寻常的医师,恐怕不能胜任,李显倒未考虑过这点,彼时听着徐医师说,不禁沉思起来:“徐先生可是要带着笑笑一同?” “如今已是冬初,蓟柏耐寒,可公主不适合多周游调动。老夫记得之前,一直是东厂的人在照料公主,未曾出过差错。依照老夫之意,不如将公主送于...” “送于厂公身边。” “陈菩?” “是,老夫敢以性命担保,陈姓的厂公绝不会有害于公主分毫。”徐医师重重点头。 “...”李显却犹疑,上下打量了眼徐医师,未曾从老人脸上看到分毫异色,方才沉了口气。 他未曾带回自家小妹妹的时候,在陈菩那边好似却是没有什么病症,只是挨了些李宝儿她们的欺负,这些李显是知道的。 可他掏空了脑子也没想到徐医师想把李笑笑送到陈菩身边,他身形震颤了下,而后缓缓上前跪了许久的老者扶起来:“本宫会许护卫随行徐先生,徐先生一定要寻到蓟柏治好笑笑。” “至于其他,本宫思量一番...” 让李笑笑入宫,在陈菩眼皮底下过活,已经是李显能容下的最大限度,彼时叫陈菩看顾李笑笑,无疑是要求那个奸宦,时时将自己的小妹妹带在身边,李显忍不了这些。 他的妹妹喜欢陈菩,在那奸宦手底下失了性子,只会受欺负。 . 顺天的冬,连太阳都透着一股子冷,李宝儿从来都没生过这么一场大病,气闷外加风寒,病倒了一向身子强健的,前些日子还在风口上吃酥山的她。 什么风口作画啊,牛乳酥山啊,李宝儿一下子都觉得成了拖累她的累赘。 不过大抵是她底子好,即便是病了,也不似某些娇滴滴的小东西,一梦不醒。 她太清醒了,清醒的脸烧到极点,脑仁里的嗡嗡痛觉还感知的格外清晰。 临秀头回照顾染了这样严重风寒的李宝儿,仆随主,临秀心里对造成这一切的陈菩也有些讨厌。 可陈菩是东厂的人,她不敢说什么。 一早起来瞧见炭盆灭了,立马便命人抬了一个新的炭盆来温暖屋子,而后端着那个冷冰冰的炭盆往外走。 正回身,却见一抹素采色交领袍衣的清俊公子与楚后那边的窃燕一同过来。 “公主,楚公子来了。”临秀回身将炭盆放下,挑开罗纱帐一角,看着里头已经醒来,却一副昏昏欲睡难受模样的李宝儿。 “真的来了?”李宝儿被鼻尖酸涩扰的眼眶湿红,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不想,一个喷嚏也打不出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听见临秀的话,却又一下子从拔步床上坐起:“你快去拿西洋镜,表哥不喜欢生病的小娘子,我这个模样怎么见他。” 临秀从不觉自家公主貌丑,只觉得禁庭里最属自家公主,人比花娇。 大抵是这么认为惯了,临秀并没要动身去拿西洋镜,笑着打量李宝儿,正要说她大惊小怪,可见着李宝儿映入眼帘的那副邋遢样,却实在让临秀夸不出来。 “快去呀!”李宝儿拍了拍临秀。 好歹让临秀给她拿了镜子,将乱蓬蓬的头发梳理顺,方才肯放楚宪安进来。 楚宪安是务必要与陈菩见一面的,只可惜上回述职没碰着陈菩,他们这些外戚无事不好入禁庭,幸好李宝儿病的是时候,楚宪安才又寻到了机会。 等着李宝儿在内寝里整了衣衫发髻,楚宪安放下手中装着只死黑鸦的金 笼子,踏进了屏风后。 面前的少年虽离开顺天小半月,模样是没有变的,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表哥,李宝儿瞧着心情舒畅,连着身上都觉得好受了些,扬起手挥了挥临秀:“你出去,我与表哥说话。” 临秀见此,也不在此处停留,带上门就离开了。 瞧着临秀离开,楚宪安缓缓在李宝儿床边落座,看着她那张因苍白而显得邋遢的小脸,忽的垂下视线,落在了那张没这么难看的白皙素手上:“观天台的事,我听说了。” “是..是陈菩。”李宝儿也垂目,看着手背上楚宪安落下的大手,不觉就委屈了起来:“是陈菩他欺负我的,他还说我们楚家和鞑靼勾结。” “他说的可是真的?”李宝儿抬起双美眸,忽闪忽闪的盯着楚宪安。 母后与父皇都将她弃之不顾,李宝儿就算有委屈也没出说,这回楚宪安一问,恰好激出了她积攒多日的委屈。 李宝儿本生的艳绝,朱红金玉最为衬她。 平素见多了李宝儿哪热烈娇媚的模样,如今骤然素淡下来,双美眸里的泪水扑簌簌的往下落,却远远没那么讨喜。 她尤适合做个娇艳似火的美丽花瓶,哭起来的寡淡模样并不好看,尤其是病中,这样邋遢且涕泪连连的模样,实在让人夸不出来。 第145章 然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宪安远顾不上自己心里不痛快,连忙握住了李宝儿的手,掩住眸底阴邃:“假的。先前是表哥不在,才让那嘴里没一句实话的太监欺负了你去,如今回来了,还能让你受他的气?” 第89章 089 小奶猫 “那你帮我杀了他, 杀了李笑笑。”听着楚宪安的话,李宝儿心里也踏实了些。 陈菩与表哥,李宝儿当然是选择自家表哥的, 这会儿好容易有人诉苦, 她打消了疑虑, 也不再压着自己这几日以来的愁绪, 伸手就抱住了楚宪安。 她在楚宪安这里似乎总是糊涂些, 这会儿将陈菩说的什么鞑靼,什么楚家抛之脑后,委屈的鼻涕眼泪都蹭到了人身上:“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们两个多可恨。李笑笑她勾引陈菩,然后陈菩就向着她,还让我抄经书, 我好容易抄完。陈菩他当着我的面, 把我的经书都烧掉了,我讨厌死他们了。” “要知道, 旁人想求我一副墨宝, 都难为登天。” 李宝儿擅书擅画,又是大宋最受宠的公主, 因此她笔下黄昏落日,从不缺文人吹捧,墨客追逐。 可这些唯有女子在意的虚名声势远远比不过宏图江山, 也并没有在楚宪安心里造成分毫波动,他只是将手轻轻落在李宝儿的后背上,压下眉宇间的烦躁:“李笑笑勾引陈菩,你可看到了?” “没有,我没有看到, 但她一定做了什么下贱的事情,才让陈菩那样维护她。”李宝儿摇了摇头,用力反握住楚宪安的手:“表哥,我们又没有与鞑靼勾结,为什么不能随便找一个女人去和亲,我就要李笑笑死在宫里。没有人能帮我了,表哥一定要帮我。” “宝儿..表哥当然想帮你,可是你知道李笑笑为何偏偏要勾引陈菩么。”楚宪安抿唇,抽出被李宝儿攥住的手。 “什么?”李宝儿猛地从楚宪安怀中抬起头。 她就是讨厌李笑笑,讨厌李笑笑和她争抢东西,也讨厌陈菩维护李笑笑的模样,可她没想过别的。 “我们没有勾结鞑靼,可是陈菩虽帮我们楚家,万岁爷却只倚重他。李笑笑这样做,是她诡计多端故意和我们作对,我们不能让她得逞,宝儿知道吗?”楚宪安对上李宝儿那双泪水盈满的美眸。 “那我们要拿她怎么办?难不成就看着她欺负我们...”想到那个总是装的娇娇弱弱的人,李宝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然不这样,表哥怎会让宝儿受欺负?”楚宪安摇摇头,声音轻柔的,再次将李宝儿的燥火抚平:“只是表哥需要宝儿做一些事,等事成,宝儿一定不会再受欺负了。” “是什么事..”李宝儿对上楚宪安的眸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可看着面前是自己思慕的表哥,便又打消了疑虑,温顺的依到了楚宪安的怀中:“我要嫁的人是表哥,表哥一定不会不帮我。” . 李宝儿毕竟在病中,楚宪安只呆了片刻,便离开了凤临宫,寻去了司礼监。 上回没见着陈菩,元宝也猜到了楚宪安必然回来第二趟,因此看着楚宪安一席月白袍出现在门前,元宝也没什么惊讶的,缓步迎上去:“厂公在里头等您。” “厂公今日不装死了?”瞧着元宝那张白皙面皮上的谄媚,楚宪安有些厌恶的往后靠了靠,垂目看着自己手中拎着的金笼子。 且不说他将鞑靼的事情告诉那个麻烦的公主表妹,单说衮州途中那些监视他的人,以及陈菩封护城河之事,便足够他百口莫辩的了。 “哎呀,楚公子说的哪里话?厂公知晓上次错过了楚公子来,追悔莫及,特地等您呢。”元宝也懒得往楚宪安身边凑,用着太监独有的拈酸语气说完,暗暗打量了眼他手中笼子里那个死了的黑乌鸦,隐隐觉得有些眼熟:“楚公子来就来,怎还给厂公带礼物?” 跟在陈菩身边的小内宦元宝是个糊涂东西,楚宪安无暇理会他,提着金制的笼子,大步迈入了司礼监中。 日照窗廊,铜香炉中的香烟从司礼监那道珍贵的花鸟屏风后飘旋而出,失了兰麝香气的刺鼻与辛辣,像极了初秋的风。 冷又不冷,仍透着夏末的温柔的暖意。 陈菩斜倚窗下的短榻上,将小橘子放在桌上,手中拿着一个由黑色羽毛制成的流苏串,划出那张小桌的地方,逗弄瞎着眼睛的小奶猫。 他已经清理了小橘子眼前被泥污凝结在一起的绒毛,可小橘子似乎同样不幸,还是没能睁开双眼。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一个小生命的顽强,它还是活了下来,此时正抱着陈菩的掌,对他手中不知从什么鸟身上拔下来的黑色羽毛抓咬打闹。 楚宪安信步越过花鸟屏风,瞧见陈菩手中那片轻飘飘的黑色羽毛,将手中的金色笼子,“咣当”落到了原本被划为小橘子玩耍场所的桌子上:“许久不见厂公,特地带了些东西。” 金银质软,可与木桌相碰仍是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动,陈菩闻声侧目,看着笼子里那只死透了的黑乌,凤眼里扬起笑意:“楚公子也是难得入宫一趟。” “厂公早知道我会入宫了。”楚宪安轻笑声,打开笼子门,将黑乌尸体倒出来。 黑乌是被羽箭射穿,身上带着一个血色的窟窿,泛着浓重腥血的味道。 第146章 只可惜小橘子还太过小,不觉得这是属于自己的食物。 它被落在桌上的响动吓得连连后退,最后笨拙的跳下了小桌,寻了陈菩身后黑暗的角落里藏起来。 “楚公子拿这等死物过来做什么?”见那黑乌脏了自己的木桌,陈菩仰手,将那只黑乌拎起来,直接砸到了司礼监中那顶雕花铜香炉上:“想让咱家烤了吃么。” 因着黑乌身上柔软疏松的羽毛,香炉中冒出的烟也改变了轨迹,由黑鸦聚成一团云雾,而后方才袅袅升空。 有了一只死透了的黑乌,铜香炉里那股温和的冷香也因此携带上了血气。 美好而鲜结的事物一旦染上了杂尘,总是会格外令人厌恶。 陈菩看着那黑乌被香气熏着,嫌恶的连手中黑色羽毛都丢开,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咱家是茹毛饮血的怪物,但也不喜欢楚公子送来的鸟雀。” 黑乌,原是他用来给楚家传递消息的东西,千不该万不该飞上柱州那片土地,可他扛不住小公主泪眼汪汪的求他,所以还是这么做了。 他敢做,也就代表着不怕楚家发现。 楚家勾结鞑靼卫实情,别人不知,陈菩确实一清二楚。 楚镇平知道个中利害,所以就算心有不满,也万万不会对他如何。 倒是眼前这个锋芒毕露的楚家公子,主动过来挑 事,这让陈菩很是无奈。 陈菩去苏州之行有蹊跷,楚宪安从一开始就怀疑,只是先前没证据。 直到他从衮州将沈旻曜与那个柱州的阿尔斯兰带回顺天时,在路上射伤了这只红瞳的黑乌。 这黑乌在阿尔斯兰身边出现过,光凭着这些,陈菩做的事便一定不清白。 他就是要找陈菩兴师问罪,彼时看陈菩装模作样的势头,楚宪安漫步走到了陈菩另一边坐下,端得仍旧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文雅做派:“厂公在顺天只手遮天惯了,封护城河之事楚家不追究,只是从衮州到顺天,厂公做了什么?非要我点出来?” “点什么?”陈菩看着楚宪安那副模样,冷嗤了声:“楚公子有话不如现在点,何故找来只不知从何处抓来的黑鸟,还想吓死咱家不成?” “亦或是说,楚家靠着通敌,有胆子谋逆,有胆子推翻宗室了,连带着咱家也一并瞧不上了?” 楚家与鞑靼的那些个事,楚镇平一直小心翼翼的掩藏着,你保着我守着,这事就算翻出天来就都不会被泄露,可若楚宪安非要他说什么,他并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陈菩做的时候便想过会被发现,可他要的不是楚家发现。 他希望找上门来的不是楚宪安,是个漂亮小狐狸才好。 可是那个小狐狸昨日都还连个铃铛都不肯给他。 想到此,陈菩的脸沉了沉,伸掌揪出了所在身子后的小橘子,不紧不慢的将那只炸毛的小橘子拢顺:“黑乌是怎么飞出去的咱家不清楚,小公子空口无凭,怎就敢咬定是咱家,不怕正中人下怀?” “…” 陈菩在献帝身边多年,于朝堂之中也是根深蒂固,楚宪安今日提着这黑乌过来,是想以此来警告。 可听完陈菩这番话,楚宪安落在黑乌上的目光也一滞。 做多了不干不净勾当的人永远无法堂堂正正,疑神疑鬼是常态,更遑论这般被人剥开血肉皮骨的质疑反问。 楚宪安也拿不定主意了,他若有所思的抬目打量了眼陈菩,想从他脸上看出分毫破绽,可却只迎上了那奸宦一如往日的邪肆笑意。 “吃人饮血的滋味不好受,厂公有二心,切记回头是岸才好。”那样的笑太过可恨又太过瘆人,楚宪安抿唇,月白色的袍袖一甩,便离开了司礼监。 月白消散,日照在陈菩的身后,虽窗外是来自冬日的冷,可陈菩仍是觉得颈背后那股子火烧火燎的灼热感。 这样的热让他觉得眼前乌黑发沉,衬的少年那抹高洁澈白的衣角便显得格外刺眼。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1 在陈菩的记忆中,月白是独属少年君子的色彩。 曾几何时,那样的颜色也短暂的属于过他。 可是时隔太久,他已忘记了。 他一个人孤身,日夜依靠别人的血肉皮骨而生,煎熬行至于此,早不该去肖想什么君子孑然,君子独立的超然志向了。 叫天不灵的日子,穷凶极恶的官吏,险些埋骨雪中的卑耻境地,他都记得。 即便如此,他好像还是相信光明兴许能击垮黑暗,曲折顽流,即便光弱似微尘。 他太希望有个人能陪陪他了,哪怕心里没有他,只凭着那句极为攻心的“不要总受伤”,他早已是心动不已。 第90章 090 出去玩 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把锋芒尽藏, 远比那个志向高远,却因囚困于深居,被磨掉了脾性的小公主更明白:多数时候, 以顽流对抗顽流, 才是清世安国之道。 可是她那样脆弱单薄的身躯不足以去伸张这一切... 所以他也不敢道一句喜欢, 不敢念得半句所爱, 小公主经不起世道波折, 他要做很多很多,背弃族人,乃至背弃自己。 这条路的终点甚至有可能还是一池他拼命逃开的幽深泥潭, 可心甘情愿的入泥潭到底是不一样的。 第147章 这池泥潭更脏更混,他一路上的风霜雨雪并不值得,可她是甜的, 他就想去。 日沉, 在司礼监这间奢靡华美的屋子里来的寂静无声,这里从不缺金银玉器, 上好的文玩古画, 可此刻,陈菩只觉出了孤寂。 不过也幸好, 楚家的小公子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东西。 - 陈菩生了想把惟宁送出宫的心思,惟宁不愿意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也咽不下那口小公主给的恶气。 所以她按着陈菩的话, 将遗宫里小公主常用的东西收拾完以后,看着由江照月给她的那支烟杆子半晌,还是悄悄打包起来,到了司礼监寻上了陈菩。 这会儿小橘子已经玩的有些累了,呼噜呼噜窝在陈菩腿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偶听到惟宁的脚步声,立刻便惊慌的从梦里苏醒,昂着头去寻找依靠。 陈菩被腿上小橘子的动作吸引了注意,伸掌落在它毛茸茸的头上拍了两下,慵懒的掀起眼皮,看了眼惟宁手上拎着的包袱:“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惟宁好奇的打量了眼陈菩腿上的小奶猫,用力点了点头。 “放那儿吧。”陈菩颔首,将小橘子从腿上抓下来,放到了小短榻的角落,敛了敛方才的懒散气儿,从短榻上站起。 “你...”惟宁循着陈菩的意思将东西放下,脚下的步子却不肯在挪动,她撇了撇嘴:“你真的要把我送走吗?” “还能有假?” 惟宁小时候常常用以这种黏糊的语气对人,后来大一点,陈菩觉得不甚妥,便纠正了过来,却不知惟宁讲哪样的习性藏了起来,而并不是改掉了。 陈菩侧头,声音有些冷沉:“宫里头不适合你呆着,不要在咱家面前耍心思。” “我不耍心思了,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急着把我丢出宫外,就看在姨母的面子上..”眼见着上一朝不成,惟宁也有些着急。 她快步上前赶上陈菩,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略有些陈旧的荷包:“这是姨母给我绣的,你忘记你是怎么答应她要保护好我的了么?” “前些日子是我冲动才和六公主起口角的,我现在想通了,你先把我安置在慎王府行不行?” “等我想好了要嫁给谁,我自己会走。” “...” “那是慎王府,你想待在那儿,自己想办法去求公主,咱家做不了他们的主。” “不过为了保你自己的命,咱家劝你最好老实一点。” 荷包上的纹样熟悉而又沉重,陈菩抿了抿唇,心底有种连这个王氏遗物都无颜面对的耻辱感。 他清楚的知道这耻辱感来源于何处,可他已经无法亲手扼杀了。 . 日沉西山,慎王府小暖阁那张满是糕点渣滓的拔步床已经更换了新的被褥,可李笑笑还是因着心底的不痛快,赖在了李显正殿这边没有回去。 今日的天阴蒙蒙的,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李显手捧着一本书在廊窗下,偶尔看向窗外寂静的园林,李笑笑却无聊至极,坐在自家兄长身边,一会坐下,一会躺下,手里捏这个铃铛弄得叮当乱响。 “你吵不吵?”李显被吵的头疼,抬目看了眼对坐的李笑笑,慢慢将手中的书本,卷成个圆筒,要往李笑笑头上敲。 “就吵,哼。”听着李显那略带嫌弃的语气,李笑笑反而变本加厉的晃了晃手里的铃铛。 她本身有点恼,恼陈菩昨日用她的手碰上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便是因为那个,她不肯把铃铛给陈菩,她觉得陈菩一点不诚实,可是陈菩真的没有抢走她的铃铛,李笑笑心里却有点不适应了。 早听肃月说,他是打不得的,可昨天她不但打了他,还同他发了脾气,不让陈菩拿走铃铛... 李笑笑有点怕陈菩再也不来。 一日都被这样的情绪缠绕着,这会儿又听见李显卷书筒的声音,李笑笑更委屈了,她又晃了两下铃铛,就从短榻上下来,坐在地上穿好绣鞋:“不理哥哥了。” 说完,李笑笑就要起身去内寝里躺着,是时,阿雯却端着一碗杏仁乃羹过来,看了看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李笑笑,又看了看端坐在短榻将一本书卷成圆管往李笑笑正欲往李笑笑头上敲的李显,愣了愣。 李显先看到了阿雯,故作镇定的轻咳两声,将手 中书筒收回,看着坐在地上的李笑笑:“阿雯把这淘气包扶起来,像什么样。” 阿雯见此,放下手中的杏仁奶羹,忙将李笑笑从地上扶起来,往李笑笑手中塞了个小瓷勺:“公主尝尝杏仁奶羹。” “哦...”李笑笑听见阿雯的声音,终于不可劲玩那个铃铛,乖乖坐到了一边去吃奶羹了。 安抚好了小公主,阿雯方才动身,走到李显身旁福了福身:“殿下,宫中来人了。” “宫中?陈菩?” 除却陈菩那厮,李显也实在找不出宫中还会有什么人阴魂不散的整日盯着慎王府。 那个奸宦昨夜来小暖阁把小公主欺负的呜呜哭,阿雯料到李笑笑这会儿大抵是不想听到那个名字,只好朝着李显重重点头,口中却道:“是宫里的人来了,说是将公主平日用的东西送了些来,并不是厂公。” “让他们把东西归置小暖阁里去。”原本还觉着是陈菩来的,可李笑笑见不到阿雯点头,口中含着奶羹答了句。 第148章 李显也点了点头,却没让阿雯立即去办,反倒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李笑笑:“哥哥有些事要交代宫中的人,笑笑在这儿等着。” “那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她的眼睛看不到,阿雯嘴上说着不是陈菩,李笑笑不知道虚实,只好多了句嘴,这会儿看着自己阿兄要出去,李笑笑掩在白绸下的眼睫颤了颤,心里也有了准头。 哥哥与陈菩极为不对付,来的要不是陈菩,哥哥犯不着亲自出去一趟。 他们都当她瞧不见好骗,可她不是小笨蛋。 陈菩那个人阴阳怪气的总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她昨个儿气急还打了陈菩一巴掌,这会儿让他和哥哥对上,李笑笑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不想他把气撒到哥哥头上... 而且,她决定把铃铛还给陈菩了... 小公主坐在榻上撇了撇嘴,原本游移不定,可摸到腿边那颗大铃铛,便放下了手中的小瓷勺。 . 天公不作美,原属于日沉时的云霞不见红粉,反迎来个阴云密布的傍晚。 慎王府的那间正殿空寂清净,独闯入一抹阴郁又耀眼的宝蓝,却好似将整个园子蒙了一层亮色。 李显从寝殿过来,陈菩已在正殿之中久候,瞧着那金尊玉贵的皇子脸上满是不忿的神色,陈菩垂目,指腹捏了捏那颗饱满圆润的南洋金珠:“公主常用的一些个东西都在遗宫,想着她在殿下这里多有不便,咱家特地送来。” 说罢,陈菩挥挥手,示意惟宁将小包裹送到李显手边:“这侍女本是在遗宫伴着她的,咱家想着就这么留下,不知公主要不要。” “侍女便不必留了。” 李显与李笑笑虽是亲兄妹,但因与李笑笑分别时久,有时候也摸不清楚她到底缺什么,所以李显并没拒绝陈菩这些送来的东西。 可着眼打量着陈菩送来的惟宁,李显冷哼了声:“厂公这样明目张胆的往笑笑身边插眼,当本宫不存在么?” “哪敢,可公主自己的主,还得自己做不是?”陈菩料到李显这儿过不去,想到小公主自大到了慎王府便终日被关着,心底还是有些不舒坦。 惟宁别的他说不准,可这丫头放到小公主身边,好歹是会听小公主的话的,她便犯不着被李显关的那么憋屈。 “笑笑不想见你。” 先前有落水之事,自家小妹妹只是想跟陈菩说声平安,李显是答应了的。 可他并没想过陈菩会夜里来,也并没想到自家妹妹看上了太监,所以才没追究。 彼时知道了,李显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了。 “那咱家去挽芳斋见她好了。”知道这个皇子殿下疼妹妹,陈菩懒得拧过李显,自撩袍起身,就往外走,半点不打算遮掩他去过挽芳斋会小公主的事。 “陈菩你!”听着陈菩这样不加遮掩的道出挽芳斋,李显面带上薄怒,正欲命人拦住陈菩,袖上便忽的被只小手拽了上来。 “二哥哥不是答应笑笑了么..”李笑笑是循着声来的,知道陈菩一定会和李显吵起来,上前就牵住了李显的袖子。 她今日穿了件紫苑色的立领对襟长衫,紫苑色本偏白,落到李笑笑身上更将她衬得灰败憔悴,身影瘦长。 陈菩侧首就对上李笑笑那张病恹恹的小脸,两眉间蹙出个川字来,透着丝邪冷的气焰。 “笑笑先回去,这儿有哥哥。”李笑笑昨个儿就不爱舒坦,喝了徐医师开的药以后已经好转了些。 但看着陈菩那如狼般的目光看过来,李显打心底里厌恶,起身拉过李笑笑,便带着人要回内寝走。 “笑笑不进去..笑笑想和厂公出去玩...”李笑笑却不肯动,托着李显衣角,撇了撇嘴。 李显太过遵医嘱,一直听徐医师的话让她好好呆着不许出去,可一个人带着真的好没意思,她昨天出来了也没有生病,犯不着这样小心翼翼。 “他能带你去哪,笑笑听话,明日哥哥带你去玩。”李显没料到李笑笑这么执拗不肯走,长臂箍住李笑笑的腰身就要把人托回去,可还没等他动手,原本还在自己身边的小妹妹便脱了手。 第91章 091 平宁街 091 陈菩拽着李笑笑的胳膊将人扯到身后, 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横在了李显与李笑笑之间:“殿下好似听不明白公主的话一样,不过咱家听懂了。” “她说想出去玩, 不想被关着, 殿下现在明白了么。” 自己的妹妹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被抢走, 李显心里攒压着的怒火也升了起来, 可还未发出, 便被陈菩喉头那句话无声无息的浇灭了。 他并不懂自家妹妹为什么会喜欢上陈菩这种人,不过现在他好像明了了。 她是他的妹妹,可在禁庭时, 陈菩却曾明目张胆的护着她,这些事情是存在过的,亦是骨肉亲情的干涉也不能被抹去的… “走了。”见着李显怔神, 陈菩也无暇在这儿多费功夫, 侧目勾了下小公主的手心,便牵着人往外走。 “二哥哥, 厂公会保护好笑笑的, 真的...”虽不知李显现在是什么脸色,但李笑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被拽着走了一小段路,扭头往李显的方向说了句。 大抵是觉得一定要对李显有个交代,李笑笑说完这句, 心里了然了些。 第149章 她动了动被陈菩攥住的小手,四指从男人的虎口钻出,也同样牵住了陈菩的手。 小公主缠过来的手带着股冰冰凉凉的寒意,陈菩因此垂目,看着李笑笑脸上的郁色, 幽幽道:“下回不许因咱家与殿下置气。” “我知道..他是我的哥哥,可他们总关着我..”李笑笑白绸下的双目颤了颤,眼里头的水晕浸湿了素白的绸带,装的可怜巴巴:“我又不是小狗。” “咱家不是将你带出来了?”小公主的声音里满含着委屈,让陈菩一时也说不出重话,他伸手勾下了她眼前的那条白绸带,俯首看着她因为被泪水沾湿的纤长眼睫,薄唇贴到她眉心那点朱砂上轻吻了下:“抱抱?” “抱抱。”陈菩不问还好,这样一问,李笑笑更觉委屈了些,嘴也快撇成小船了。 小公主经不得问,陈菩怕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干脆也不在哄弄她,伸臂将她抱着坐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出了慎王府。 是日有细雨洒落的天,然而雨细如丝,断断续续的,却总下不起来。 楚宪安那个精灵的发觉了柱州之事,陈菩不惧,但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他今日乘了马车,准备把小公主的东西送过去,便出城一趟。 可这会儿抱着怀中哭哭啼啼的小公主,陈菩抿了抿唇,却有些无法抉择了。 温柔乡,刮骨刀,小公主跟他出来是想去玩的,不是想跟他去杀人的。 “厂公不用管我,把我带在身边就好了。”李笑笑觉出了陈菩的犹豫,将头埋在陈菩颈窝小声说着。 “嗯。”陈菩应声,抱着李笑笑跃上了马车。 马车外等着的马夫名为张诃,原是在宫里当个马奴,不属东厂与司礼监,却只供着陈菩差遣。 此时见陈菩从慎王府中抱出个面目不示人的小公主,张诃心里有些猜想,但到底没问出来,看着陈菩钻进马车的身影,只问了句:“厂公欲出城还是?” “去平宁街的庄子。”陈菩抱着李笑笑进了马车,挥手落下了车幔。 “平宁街…”跟着陈菩坐下,李笑笑挽着男人那只大掌,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 平宁街位临大宋第一街喜宁街,是块寸土寸金的宝地。 那里迎来送往的也都是些富商,大宋国库空虚,唯靠着这些人的税利,因此那里的地方也被炒到了天价。 想在那有块地,有权是行不通的得有足够的钱。 宫中的内侍太监虽当了不男不女的奴才,却实在是个肥差,苦是苦了些,但年头老的太监常年行走于禁庭,这个主子给点,那个主子接济一点,在宫外买套府宅不是什么难事。 而陈菩手上捏着东厂与司礼监,又得献帝信重,与那些寻常太监相比,便更为特殊。 但再特殊,李笑笑也没想过陈菩手上会握着平宁街的庄子。 想建庄子需要的可不是一块小地方,因此在应天就算是权贵人家,都不会把庄子建在土地极贵的应天城内。 偏陈菩这个… 李笑笑觉得过于奢靡。 可料到陈菩应该是个腰缠万贯的,与自小长在定国公府,不常常出府且衣裳首饰都有王氏操持好的她不一样李笑笑抿了抿唇,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琢磨什么呢?”小公主湿漉漉的长街微垂,掩盖主那双琥珀眸中的神色,陈菩有些看不清,伸指挑了挑她瘦削的下巴。 下巴被男人指尖勾弄的发痒,李笑笑摇了摇头,一把抓住陈菩的掌:“没什么,笑笑觉得厂公好有钱。” “噢..”原还以为小丫头心里藏着什么事,听李笑笑扯出这么一句,陈菩无奈的笑了笑,而后将手心握着的那颗南洋金珠过到了小公主耳垂边比了比:“都给咱们笑笑花。” “笑笑没有花钱的地方。”李笑笑鼓了鼓嘴,偶然想到她还欠着陈菩一顿馄饨钱,有些羞恼的将头埋进了陈菩怀中。 “怎么没有?” 金珠璀璨华然,与小公主那张病白娇靥极为相合,陈菩知道自己的眼光总没错,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金珠滚回袖筒,伸指捏了捏小公主软软的耳垂:“上旬喜宁街的铺子上了新布,给笑笑做了件薄冬袄,现今还不怎么冷,等冷下来,各地进贡的白鹅绒也该到了,到时候再给笑笑做新衣裳。” 小公主是没有耳孔的,软软的耳垂上却有一个针眼一样的小圆疤,从上穿至下,好像有根小软棍杵在里头一样。 “笑笑怎么不留耳孔?”陈菩凑近了看着她耳垂上的疤点,蹙了蹙眉。 “我不想要。”李笑笑在南方长大,并不知道白鹅绒珍贵,觉出耳垂上的疤被摁的有点发麻,她顺着陈菩的手,也摸上了自己的耳朵。 她本来是有耳孔的,只是她好像就比寻常小娘子更为娇气些,耳孔总是长不好。 这不是好事,她觉得别的小娘子有的她也得有,随意强留着,但因她每次都红着耳朵,沈老夫人看着心疼,才不由着她留耳孔了。 可经陈菩一问,李笑笑却有点后悔,她昂起头,一双狐狸眼对着陈菩眨了眨:“厂公喜欢带耳珠的小娘子?” 禁庭里头的公主娘娘们都爱首饰头面,平日里耳朵上也总挂着一串奢靡宝贵的耳串,将原本小小的耳孔坠开,只重了贵气,陈菩却觉着并不怎么美观。 第150章 可如李笑笑这个年岁的小娘子,大都是爱比美的,因而陈菩想了想,还是答了句:“穿耳洞漏福气,咱家喜欢有福气的小娘子。” 李笑笑却没这么想,她是穿过耳洞的,也算不得多有福气,听着陈菩咬重了“福气”那两个字,李笑笑垂目,指尖落在陈菩绣了暗纹的衣领抠了抠上头的暗纹:“厂公喜欢肃月。” “嘶...” 陈菩想破天也没猜到李笑笑能将话歪到肃月身上,伸指摁了摁有些眉心。 他有点想在小公主脸上狠狠咬了口,可看见她刚刚掉了疤的三道爪痕,露着娇红的脆弱嫩肉,到底没下口。 他缓缓将小公主从自己腿上抱到了一边,扯着马车中那件厚重的黑羽大氅,压到了小公主肩上,而后将带子在她颈前系紧,知道她怕这段关系泄露,陈菩特意将兜帽罩在了李笑笑头上,便不再言语。 平宁街与慎王府差的并不算远,张诃架着马车过了热闹非凡的喜宁街便至,马车缓缓停在庄园门口,张诃在马车木案板上重重敲了两下,便先跳下了马车。 陈菩在听到那两声,动身将小公主从旁抱起,下了马车。 择了平宁街的别庄,是因为要供王氏的牌位。 这是对于陈菩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所以庄子上的侍女仆从一个都不少。 管庄子的房氏是个老妇,性子偶有些功利,但庄子管得好,便一直被陈菩用着。 房氏只知道买庄子供奉夫人的人是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因为不常常来着别庄,所以这会儿见陈菩,房氏也没眼睛去看陈菩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什么,立刻就迎了上去。 张诃刚下来停马,见老妇身子急匆匆略过自己,目光扫过不远处陈菩怀中那个身披黑氅的影子,立刻抬起跨在腰间的剑,用剑鞘挡在了房妈跟前:“房妈勿惊扰了贵人。” 张诃不属东厂司礼监,也并非陈菩在锦衣卫里挑出来的人,陈菩信他,叫他跟着去了一趟慎王府,接出来一位娇娇柔柔的小娘子。 宫中六公主坠水被慎王带走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张诃虽未见过这位小公主,可也大抵猜出来陈菩怀里用黑氅盖着的小娘子便是了。 他都压着竹蓑笠不敢多看,眼看房妈这个不小的陈菩身份的老妈妈凑上去,张诃想也觉得陈菩大抵不会有什么好气给房妈,忙拦下来。 房妈素来不喜欢张诃这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马奴,眼瞧着张诃手里藏在剑鞘里的剑,伸手推开:“什么贵人不贵人,你见谁家贵人遮遮掩掩的怕见人?” “乐营出来的烂货色,何须这样忌讳?” 房妈这话似乎是无心之言,说完便甩甩手要离开,似乎并没生心思捣乱。 可李笑笑的耳朵实在灵,房妈话音刚落,她便伸手撩开了陈菩带在自己头上,将自己头面着的严严实实的兜帽,一张病白的脸微侧,循声转向了房妈那边:“我又不怕见人,你非要这样挡着我…” 这话里含了几分抱怨,说不清是冲谁。 但大抵是对房氏的。 乐营里的小娘子同样是人,再不受宠的公主也同样是公主,但这世间总是有人要将这一切划出个三六九等来。 李笑笑并不喜欢这样的言语,从前尚且需要忍耐,可在陈菩这里,似乎并无需顾忌那样多。 乌黑的兜帽落下,少女病白的容颜上染了几分阴冷与沉郁,映上这沉沉的天色,像极了一只诡谲善变的玉面狐。 怀中原本老老实实坐着的小公主周身气息转瞬间带上了情绪,陈菩也察觉出来,看着小公主微微抿起的粉唇,亦随着她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看向了房氏的那头。 得。 他的小宝贝要不高兴了。 第92章 092 去干嘛 两道乌压压的目光摄来, 好像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凌迟在皮肉上,房氏被吓得步子一滞,仰目打量了眼陈菩怀中那位一脸不高兴的小公主, 扑通就跪到了陈菩面前:“老奴多嘴, 求公..公子饶命。” “ 你说什么?”答房氏的不是陈菩, 而是一只被陈菩端在怀中的李笑笑。 她听着房氏额头触地, 口中不停求饶的声音, 小手缓缓绕过陈菩脖颈,指腹落在陈菩的另一侧耳垂上,学着他平素的逗弄她的手法捏了捏:“是我要迁怒你, 你求错人了吧。” “老...老奴...”房氏并未注意到两人的举动,慌慌张张的就要解释,乍觉出这是到虚弱到无力的温吞女声, 只不过仗着陈菩才略有几分蛮横, 立刻便又抬起头来,只用目光看着陈菩:“老奴多嘴, 到底也是帮公子供奉亡故的夫人多年, 还求公子切莫计较..” “亡故夫人?”李笑笑蹙眉,捏着陈菩耳朵的手忽然使了些力气。 她与陈菩的事, 已经叫自家哥哥全然知晓了,她从开始就无意遮掩与陈菩的事,从前多是怕沈家人跟着揪心, 才遮遮掩掩。 如今都讲明白了,陈菩却还将她遮掩起来,好似她见不得人一样。 李笑笑本就因着此事有些不舒坦,这会儿听房氏一说,立马就反应过来:“你娶过夫人了。” 陈菩没理会, 垂目看着跟前那前一秒还口口声声说着同为贱籍的乐营女人是烂货,这会儿却又奴颜媚骨起来的房氏:“是夫人训你话。” 第151章 这“夫人”二字来的突兀,李笑笑心底还疑着,却因陈菩这句话怔了下,小手微颤着收回,脸颊也跟着烫起来。 李笑笑没有陈菩那样厚的脸皮,当着人的面儿,立刻就不好意思起来。 可她不想随随便便应那句夫人,遂不安的伸手推了下陈菩的胸膛,从他臂弯滑下来,双脚落地站在了陈菩跟前,稍敛了周身那过于锐利的郁气,挡在了陈菩前方,琥珀瞳微垂:“公子花钱请你,是来供奉亡故夫人的?” 少女从陈菩怀中脱身,一席厚重华氅唯一旖旎落地,将她本就单薄瘦弱的身板压的更加飘然,她立再沉沉天色下,身形孤直却缥缈,好似一缕墨色烟尘,矜贵侠然。 然而生就一副狐相 ,加上方才与陈菩那样亲昵无间,又连主家夫人都不知道,房氏一点也不不觉得她是正经夫人。 可见陈菩不但语气袒护,就连看着面前少女的目光温柔的近乎纵容,房氏只好尽量恭谨的回答李笑笑的问题:“公子..公子是雇老奴来管庄子,供奉亡故夫人的...” “公子花钱买了你,供奉夫人难道不是你的本分,你怎么反倒回来拿捏公子?”房氏的话带着虚势,却极为肯定,李笑笑抿了抿唇,语气也阴阳怪气起来:“难不成你是疯了,想翻身做主人?” “老…老奴…”房氏被挤的没个台阶下,仰目将陈菩竟也因为这小狐媚子不理不睬,房氏干脆往地上一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老奴伺候夫人这么多年,公子请了新妇,人还没进门,竟要不让老奴活咯!” 老妇嚎哭的声音刺耳嘈杂,李笑笑被惊着了,单薄的身板都跟着剧烈颤了下。 她从未遇过有这样不讲道理的老妇,当下也不知说什么好,凭意识的就退到了陈菩身侧。 “呵。”陈菩与大内行走多年,向来是定夺人生死的那个。 他只见过人在他面前痛苦求饶,却不知自己庄子上还有个会撒泼的婆子。 他以前也未曾发现过,直至带来了小公主... 想来家中确实需要个管着的女主人。 陈菩轻笑着迎上李笑笑,探手捏了捏她的小手,边侧目看向了张诃:“拎出去打死。” “厂公…”生死在陈菩眼里似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李笑笑听罢,却掐了下陈菩手心,极小声的叫了声。 “卖掉可不可以…” “我不喜欢这个人,卖掉就可以了。” 手心被小公主掐的微痒,陈菩垂首盯着李笑笑,默了良久,拉着她回过身,进了庄子。 余张诃看到了陈菩挥动了下的手,放开了拽着房氏的手,已经知晓了陈菩的决策。 李笑笑被陈菩拉着进了庄子,却并不知道张诃已经放过了房氏,一直没得到陈菩答话,李笑笑心里虽然知道陈菩的决策不会因为她变,可还是抱着陈菩的手臂蛮横的哼唧起来。 “那是伺候我母亲的老奴,办事利落,但与你不合,便不能用了。”陈菩喜欢小公主这般缠磨带着人转过回廊,进了宁静居,方才回道。 “那你可以不杀她吗。”李笑笑被陈菩摁到了一张软软的宽塌上,试探的又问了句:“有些事,不是非要生杀予夺,才能解决的。” “没杀。”陈菩只是喜得听小公主那两三声哼哼,这会儿见她还在想,无奈摸了摸小公主发顶:“听笑笑的。” “那…笑笑想听听厂公娘亲的事。”李笑笑闻言,也释然的松了口气。 她并不喜欢房氏,但对陈菩的母亲却极为好奇,听着陈菩说那句没杀,李笑笑挽唇坐到了陈菩身侧,一副欲要乖乖听讲的小模样。 娘亲… 这样亲昵又黏糊的称呼,对于陈菩早已经是无比陌生的了。 自他年少记事开始,王氏与那个男人的感情便不是很好。 那个男人薄情寡义,在他这儿只是一个幸而生了他的普通男人。 他并不爱王氏,反倒心里住着另一个女人,先前陈菩不知道王氏知道这些事,尚且愿意唤王氏阿娘。 直到后来,那个姓沈的漂亮女人出现,他方知道,原来她与那个男人青梅竹马,登对的不止是相貌。 而王氏才是从中横插一脚的人。 那时别的孩童都家庭和睦,有父母疼爱。 唯他一个,那会儿都不知该恨谁。 直至王氏因为那个如灾祸一般的沈家女死了,他的心里便恨定了沈家,也恨定了朝堂。 平宁街的庄子是他为王氏择的风水宝地,他独独不该将李笑笑带来,却也带她来了。 王氏死于沈家女的成算之中,也大抵不会喜欢沈姓女人所生下来的孩子,但他仍觉得有必要带李笑笑走那么一遭。 他心中是如此想,可看着小公主一副期盼满怀的模样,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将王氏生平与死因说给她。 默了良久,他也没能启口,只轻轻推开小公主,而后从她身侧起身:“咱家先出去叫些晚膳,笑笑等一等。” “你生我气了吗,那我不听了。”李笑笑意识到陈菩情绪不对,忙改了话茬:“也不问了。” 但陈菩不说,她还是有点难受,绣鞋里的脚趾委屈巴巴的蜷起,小脑袋瓜四处转了转,似乎在感知这寝居里的气息:“你陪陪我好不好?我在哥哥家的时候好没意思。” 第152章 算是给自己寻点事情做。 宁静居取宁静,这寝居亦如名字一般宁静。 陈菩并不是常来,不过好在日日有人洒扫,留余人的气息在这儿,才不显得凄清冰冷。 内室陈设高雅,却无不透着一股奢靡华贵的铺张气,隔开书室内与正厅的博古架上陈列堆砌着的瓷瓶物件都长就了一副价值连城的模样。 这些堆砌积攒的宝物大多来源收敛与那些朝官的行贿,陈菩向来是来者不拒的。 可真论起来,他对这些东西却并不怎么在乎,只是觉着漂亮的该摆出来,如若是摔了砸了,也不会在意。 大抵是因为压根算不得喜欢。 物件摔碎了无妨,但垂首看着小公主忽闪忽闪着一双琥珀瞳乱转,小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陈菩终于觉出这些漂亮物件有点麻烦。 他的小宝贝其实不算老老实实的性子,偏又太容易受伤,纸皮一样白的肌色上但凡有个磕碰摩擦都能一块青一块紫。 她会自己走动,陈菩并不想看到她有个磕碰 ,俯下身来,伸手在小公主头上摸了把:“笑笑左方是个博古架,上头有瓷器,右侧有个数花架,上头也有瓷器。” “那你去干嘛,你真的不和我说说话吗?”男人落在她发顶的掌温和轻柔,可李笑笑却默了声,忽觉得陈菩有种离别时嘱咐的感觉,立马起身, 蛮不愿意的拽住了陈菩的衣袍。 “咱家叫人给笑笑做好吃的,回来再与笑笑说话。” 庄子上王氏的牌位他每次归来都会去祭拜,他虽将小公主带回来,却没没打算他带着她一同去见王氏,心中想不到如何开口与她解释,只好胡乱填了一句。 毕竟小公主也是真的没用饭。 “那好吧。”听着陈菩这样说,李笑笑放下手摁了摁自己空瘪瘪的小腹,终于点头应允。 安抚好了小公主,陈菩才放心离开寝居。 门外的小侍女一早就恭候,此时见陈菩出来,立马朝着他福福身,极为机灵道:“公子可是要膳房摆膳?” 小侍女声色清脆,乍听就活泼的很,陈菩不常常在别庄,未料及庄子上有什么年轻姑娘,不免驻足,细细打量起眼前门外的翠衣小侍女,有些眼熟,却认不出:“洒扫内院的?” “是,奴的娘亲是管庄子的房氏,公子您当知道的。” “问你什么说什么便是。”房氏,这两字在陈菩这儿已经有些招人烦,因此看着眼前这心思机灵的小侍女,他也没什么好气,恨恨舔了舔后牙,而后看了看寝居内:“夫人不喜陌生人喧杂,你将膳食备好便退出来。” “是...”小侍女闻声,似因“夫人”那二字,原本挺直的胸脯似无意间震颤了下。 陈菩似有所觉,再探她已经恢复平常的面容,便再没说什么,大步离开寝居,往供奉王氏牌位的盛安祠堂去了。 . 祠堂三进,朱漆红门被侍从推开,进深三间,堂阔恢弘,宗庙亦比之不及,然探望上首,唯一盏孤落莲灯,数年不灭。 莲灯后的古朴红木上入木三分的篆刻着王氏之名,并未冠以夫家,也不承子息,不因子而冠名。 一个人孤零零的独立。 伺候祠堂的道童玄真一直不明白供奉这位来无出处,死无去处的夫人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明眼见到那个满身杀孽的男人再次归来,还是从迷蒙的太虚梦境里提起怔神,胖乎乎的小手停在鼻尖下,用力揉了揉因为眠息落下而微微发痒的人中。 而后双手握成一个拳头,朝着陈菩拜了拜,便立刻软下身子,坐回了供奉牌位的桌子角下,准备继续打盹。 杀虐深重的人从皮表相貌上便可探出破绽,玄真并不喜欢和陈菩这种一身业障的人打交道。 尽管他今日异样温和,连周身的暴戾气都转为了沉郁,也照样如此。 陈菩对玄真的态度习以为常,如旧朝上祭了三柱香,叩拜完,目光便落到了供桌脚下认真打瞌睡的顽童。 玄真并未察觉到不善目光的来袭,呼噜泡泡吹得直响,隐约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桃子香。 第93章 093【补更】 鲨人夜 这桃子好像飘在他的幻境里, 天上有桃来,小玄真立刻张嘴去接,岂料自己一排白白的牙一下就咬住了一个无比坚硬的东西。 小玄真牙被硌的很疼, 意识到了自己这是被捉弄了, 立刻睁开眼, 看着不知何时蹲守在自己跟前, 分明另只手里拿着两半分开的桃子, 却偏偏拿着一个桃核给自己吃的陈菩,气急的从桌子脚下站起来,跺了跺脚指着陈菩:“可恶, 你这个大太监,真可恶!我不要给你看祠了,我要回山里, 回山里!” 小道童暴跳如雷的模样像极了个发怒小猪崽, 陈菩顿觉好笑,将半颗桃子塞进了他嘴里, 止了玄真吵嚷, 问道:“你师父现在何处?” “你又想干什么?” 眼下初冬,本没有什么桃子吃了, 可这大宦官便是有办法弄到反季的水果,供奉这位王夫人。 玄真喜欢吃桃子,但也是很有品的, 他不会动亡者奉品,也知道供桌上的桃子最珍贵,所以也不想吃。 这会儿陈菩给他,他自然高兴。 第153章 可是想到自己是被陈菩花重金从师傅手里拐来,关起来给他扫祠堂干苦力的, 玄真立刻就不高兴了起来:“大太监你别想再忽悠我们了,我师父是不会见你的。” 疫病传播始乱,数朝没有根治之法,自陈菩效命楚家以后,也曾为楚镇平跑过几回疫区。 因前有卫六郎所著之檄文为万民书,后来大宋敢吃用朝廷往疫区的官银的污吏也少了。 然而一方虽好,另一方又败落。 大宋立朝数年,献帝挥霍无度,所以拨发下来的官银只够救济百姓。 至于山间的道观,一向奉行佛法的献帝,更是懒得理睬。 陈菩当年见到玄真的时候,玄真才不过三四岁,饿得皮包骨头,被一位灰白头发的老道抱在怀中,实在是养不活了。 他到底还存了一分善念,虽说小玄真一直觉得是他撺掇自己师傅太清真人把自己卖了,但陈菩也从未苛待了玄真,到底是将曾瘦巴巴的小东西养成了个白胖的道童。 陈菩不指仗小道童记得恩念,只因他也不信奉什么佛法道法,甚至觉得玄真讨厌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小玄真如此闹腾,陈菩还是打心底有些膈应,探手便重重往小玄真头上打了一记,而后起身,语气含了几分威胁:“你师父不见咱家更好,咱家喜欢极了你这小道童,回头就把你认干儿子,卷进禁庭,侍奉主子娘娘们。” “什么!!!”玄真一凛,瞪圆了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陈菩。 他好像想不出来什么办法了,咬了一口手里脆甜的桃子,立刻扑在了陈菩腿上,抱住了他最讨厌的大奸宦:“你造孽,你敢让玄真进宫当太监,这是造孽!!造孽啊!!呜呜呜!!” “别嚎了。”小道童哭起来的声音如惊雷动天,陈菩脑仁嗡鸣了一下,连忙俯身,捏住了玄真胖胖的腮帮子:“写信叫你师傅入应天一趟来接你。” “真的是接我?”玄真尚有些不信任,抬眸打量着陈菩,总觉得男人那双阴冷漂亮的凤眼里有什么算计:“你可不要骗我。” 可是他太纯真,看不出来。 “不信就随咱家入宫。”陈菩默声,甩下缠在自己腿上的小团子。 “信,我信还不行吗?”玄真被甩了到了蒲团上,屁股没被摔疼,竟有些不适应。 这会儿委屈巴巴的擦干眼泪,终于觉出不多,仰目看着仍旧一身宝蓝立在自己跟前的陈菩。 忽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可好像又没什么不一样.. 小玄真暗戳戳掐指算,却因心智纯澈,只知道桃花能结甜甜的桃子,所以没算出一二来。 . 陈菩去了良久,李笑笑便是如他所料,坐了半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从柔软的贵妃榻上起来,迈着小小的步子,缓缓往左边的博古架边摸索。 博古架上大抵会堆砌一些瓷器。 她与陈菩间,似过于亲密,但谈及了解,不知是不是因为陈菩年岁长她,他总更了解她,他可以猜透她在想什么,尽管她嘴上不认。 可她其实也想了解一下陈菩,譬如说那个老妪口中的夫人,陈菩的身世过往,还有陈菩的母亲.. 但陈菩并不愿意说,他不说,她亦不会追着强问,但没保证自己不回去探究。 可李笑笑仔细思量从前与陈菩在一起的时光,却深觉陈菩似乎并不曾有任何值得探究的破绽。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过于麻木,她纵然怀疑陈菩,却思来想去也没想到陈菩到底有哪里不对劲。 唯一一次,还是陈菩主动的引着她,她才知道陈菩不是假太监。 那次她虽然有点怨怪陈菩,但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陈菩没有如她所想,只把她当一个玩意儿。 然而她却一直念着陈菩能不能帮她与沈家,能不能借他绊倒楚家。 她希望他喜欢她,可好像...她并没有用心去了解过陈菩。 她知道他不是坏人,也仅仅如此而已。 心里这样想着,李笑笑竟隐觉得愧疚,她循着偏左的方向移动着,却也怕在这个不熟悉的环境里受挫,因而步子慢的出奇。 博古架上大抵都是陈菩喜欢的东西,她想 知道陈菩喜欢什么。 小公主步伐试探,双手拎着淡黄色的裙摆,目色却空洞,直愣愣的往博古架的方向去。 侍女房芝是房妈的女儿,先也是楚氏的人, 方才在门外应陈菩命令,此时端来膳房做好的膳食,正往寝居送,入门正瞧见那位被公子称之为“夫人”的小公主,立刻便蹙起了眉。 寝居内有昏沉烛火,映着小公主纤瘦的身子越发轻渺无力,好似片刻就能驾云归去。 这身影也很漂亮,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病态,房芝也觉出异样,缓步上前,正对上李笑笑霜白,又因为外面寒冷而有些泛红的小脸,一眼就看出了她那双异色的瞳孔。 “哎呀...” 庄子的主人是位相貌俊美英朗的公子,因总是带着凛冽的戾气,房芝觉得他的娘子该是个知书达理,让人省心的大家闺秀。 那样的掌家娘子,大抵不会去介意偏房的妾室,所以房芝一直有点点小心思。 因而,看到李笑笑这幅半点不叫人省心的样子,房芝也是有些错愕的。 第154章 她先是惊呼了声,已经引得小公主眉头微蹙,却又上前,带着几分试探的搭上了李笑笑的手:“娘子看不见就不要乱走动了,架子上都是公子收持的宝贝,价值连城,磕了碰了砸了,公子可是要发脾气的。” “你是侍女?”少女的声音清脆的有些刺耳,李笑笑放下手里的裙摆,盖住脚上那双花色好看的绣鞋,疑惑的偏头,一双狐狸眼冷冷的落到房芝脸上。 大抵是因为瞧不见,那双眼里如果不含笑意,总是让人觉着孤冷清绝。 房芝也有些但却,不过手中揪握着小公主那只纤瘦易折的手腕,房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反用上了力道,死拽着李笑笑往回走。 房芝并没答她的话,李笑笑也猜出眼前的人约莫是个侍女,言语与举措间带着的都是对她的不善。 李笑笑尚且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认为,但因房芝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太重,她还是不满的甩开了手:“不要来碰我。” “奴是公子派来伺候您的,公子要叫您用饭。”眼前的小娘子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娇气的不行,可没想到倔起来力气这么大。 房芝竟有点拧不过,再次攥住了李笑笑的胳膊,横眉朝着李笑笑道:“您莫要不识好人心。” “你...”这小侍女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李笑笑甩都甩不掉,鼻间都有点发酸,但想到陈菩说过,她在他这里是不用受欺负,是不需要忍耐的,便哭不出来了。 她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有了陈菩撑腰,更是骄纵的无法无天,觉出手腕被房芝钻的疼,李笑笑同样也蛮横了起来,带上了骨子兽野的蛮劲,另只手附上房芝攥着她的手,用力捏住房芝的小指,而后用力的弯折过来。 指骨迸发出一阵闷沉的折断声,房芝因这指头被生生掰断的痛感连忙抽手,看着小公主的目光也端上了几分狠。 房芝并不希望自家的公子娶一个蛮横的娘子,因此,看着将她指骨掰断的小公主,房芝也伸出了双手,正欲握住小公主双肩,将她往博古架的方向推,李笑笑却先快了一步,举起了身后的玫瑰椅,对准房芝的方向砸了下去。 她是没有要给房芝还手的机会的,玫瑰木椅高高举起,自也是重重落下。 房芝直接被敲破了额头,身子也被木椅砸的往后倾斜倒去,脚步虚溃撞到了那个博古架上。 博古架原本立的极稳,可也耐不住房芝这样倚撞。 偌大的博古架向后倾覆,上头白的瓷器玉石稀稀拉拉的坠地,在地面上碎裂烂散,断断续续,声势浩大,满架器具,竟无一件幸存。 “...” 玉瓷器碎地的声音巨响,李笑笑怔愣了下,摁了摁因为举起椅子而发疼的手,脚下的步子缓缓后退。 可想到房芝方才说那架子上的东西不但价值连城,还有陈菩母亲的遗物,她又觉得退无可退,身后泛起一阵瘆人的冷寒。 流风穿堂,窗外电闪轰鸣,偶尔能照亮愁云惨淡的天色,然而本该落下的大雨却好像被闷在了云层中,迟迟不肯痛快的落下。 第94章 094 不够赔 这让即使因灯火明亮的屋中寝居, 也因此携上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光是立在其中就让人觉得心情郁闷。 陈菩无声息的迈入寝居,乍见满地乱糟糟,看着小公主手中的木椅落下, 劈折了木腿, 两道略显阴柔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博古架下, 碎瓷中的房芝被砸了满身赤红, 不慎摁进瓷片的手也顺着几片玉白的碎瓷片淌着血, 呼吸已经渐渐弱了下来。 李笑笑耳朵是极为灵敏的,真没听到房芝有什么呼吸,立刻就慌了神, 往那博古架栽倒的方向走去。 “别动。”瞧着小公主微微挪动的步子,陈菩忙上前,拽着她推退了回来, 看着博古架上那只仍然歪歪斜斜立住了的瓷瓶, 缓缓坠下来。 那只瓷瓶,亦不偏不倚的砸到了房芝头顶, 叫原本呼吸孱弱的人, 当下便没了呼吸的声音。 李笑笑试着去听,只听到烛火扑朔的风动声, 手心也翻出了一层冷汗。 “我不是...” “故意杀她的...” 她试图去解释,话末的声音却虚弱的好似没有。 血液,自博古架下那个已经没了呼吸的女人出传来, 陈菩是对这种味道极其敏感的,血液凝成的气息叫长生再次与体内翻涌不安起来。 他已经许久不曾踏足钦天监,长生早该喂了,可这个东西喂一回,他离死, 便又近一日。 人都走到这儿了,半途而废便没什么意思了,所以他不想去哪个地方,不想面对那个于他有恩的妖僧。 长生在体内,因此旁的声音就变得更虚弱,陈菩并没听到李笑笑那两句话,松开握着小公主的手,便大步走向了那乱糟糟的瓷片地上。 随着陈菩身上兰麝的浓香略过去,李笑笑双睫也颤抖着垂下,将眼里氤氲的泪意掩住。 她下意识的伸手,想去勾勾陈菩的衣袖,可因为手上没力,陈菩也无意停留,因此唯有指尖擦过了男人袍袖的衣稍。 没能抓住陈菩,李笑笑伏在空中的手缓缓垂于身前,双手绞紧了袖上的精致的小攒珠。 第155章 这方,陈菩凭着混沌的意识,于那血液根源走去,直至房芝跟前,打量着被瓷器砸了头脸,倒在血泊中的房芝。 这样浓郁的血气对身体里养着长生的他来说便是最好的诱食剂,尽管他心里觉得厌恶,仍旧是不受控制的俯下身这,探手将指上沾了房芝脸上的赤色,试图往唇边送。 “笑笑真的不是...” “笑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不理笑笑..” 然那血气还未能解得长生的不安,陈菩耳边便炸开一道沉沉的呜咽。 李笑笑其实是不爱哭的,从前在沈家,就算有时候听旁的亲戚说一两句不顺耳的话,她觉得委屈,眼泪也是可以忍下来的,可偏今天好奇怪,她忍了,却没忍住,只觉得越忍越委屈,最后直接绷不住哭了出来。 小公主呜呜嘤嘤的哭声直惹的人肝儿颤,陈菩那双凤眼里的阴翳也少见的清明了些许。 他缓缓站起身,看着将一张小脸都哭红了的小公主,眉心突突跳了两下,而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用茶壶里滚烫着的茶水迅速浇净了指尖的血液,用帕子擦干,方才走向了小公主,揽着人的双肩走到窗下的贵妃榻上坐下。 李笑笑是因为陈菩没有理睬才哭的,可这回被陈菩揽过,坐到了他的腿上,李笑笑却又紧张的绷直了身子,两只小手死死的扣在一起,像极了个做错了事情的顽童。 “长本事了?”瞧着小公主终于止了哭声,陈菩冷呵了声,大掌落到她那把纤细的软腰上,将坐的笔直的小公主摁进了自己怀中。 “我不 想让她欺负我...”觉出陈菩那带了几分轻佻的语气,李笑笑那颗怦怦直跳的心也落了地。 她默了良久,终于肯从陈菩怀中抬起头,两只纤细的手臂环住陈菩脖颈:“你不要怪我,不许怪笑笑...” “楚家的人,笑笑杀的好。”陈菩轻嗯了声,而后扯下来小公主的两只胳膊,收拢在掌心。 小公主的眼睛不便,可却很聪明,也长了点本事。 只是陈菩看到了房芝伸手往李笑笑肩上去的双手。 他庆幸他的小宝贝在生死感知上足够灵敏,也足够狠绝,不若那博古架底下的人,指不定是谁了。 “...”李笑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她撇了撇嘴,垂目将脸对准了自己方才举起伤人木椅的那双小手,默了半晌:“我觉得有点变坏了,可我分不清我是不是原本就是如此...” “我不喜欢那个人,也不喜欢那个窃燕,不喜欢惟宁,没有缘由的不喜欢,甚至觉得她们都该如这个人一样。” “我可以这样说吗?” 李笑笑大胆的将这一切说完,倏的抬眸,一张小脸固执的对着陈菩。 “笑笑,咱家辨不清你到底为何会怕,但你只需知道,因险至极而伤人取命不是坏。” “为什么...那世界上是不是没有好人了?” “...”李笑笑顿了顿,尚有些没弄明白陈菩的意思。 “为国开疆拓土而驰骋沙场,大开杀戒的士卒,笑笑会觉得他们坏吗?” “我的外祖,是大将军。”李笑笑抿唇,极为坚定的朝着陈菩摇头。 “方才咱家在门外,看到的是房芝想要杀你,她不聪明,不知道杀了你,她也会死,这是她见得少,只顾眼前;可笑笑不一样,笑笑将自己想成房芝,倘若目的达成,她会觉得自己坏么?” “不会。”李笑笑心里有些不认可,可换过来想,房芝如果是真的想杀她,便不会有悔改,也不会有良知。 “房氏是房芝的母亲,笑笑现在打算卖了她,还是杀了她?”听着小公主终于确定下来的语气,陈菩满意的眯了眯眸,盯着博古架下血泊中的女子。 “放了她,再...给她一笔钱...”李笑笑似乎深思熟虑了一番。 “...” “好。” 陈菩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两道舒展的眉宇再次蹙起,但见她眼底含着的泪,陈菩仍是用着低柔的嗓音,温和的应了句。 将门之中大抵出不来无能软弱之辈,可他到底忍不下心拽着她往那条离经叛道的路上一直走,她与他处事的方式到底还是有所不同。 房芝的死沾染了宁静居的屋子,陈菩有点待不下去,给小公主取了件薄薄的冬袄,便带她去了膳房用饭。 李笑笑肚子原本就是有些饿的,方才哭哭啼啼才忘了这件事,这回闻见饭菜的味道,回过神来,竟是多吃了许多。 她实在瘦极了,似乎怎么吃都不胖,陈菩也乐于看她多吃些东西,可今日到底晚了,瞧着小公主手上的筷子继续往自己碗里那块黏糊糊的点心上杵,陈菩仰手弹了下小公主脑门:“是谁说的晚间不吃甜,笑笑今日可是吃了不少。” “..” 之前在慎王府的时候,有哥哥管着,李笑笑自然不敢多吃,但没有哥哥了,难免放肆一些,这会儿陈菩又好死不死的来了这样一句,李笑笑蹙了蹙眉,握着象牙箸的小手也松了松:“不吃了。” 第156章 说着,李笑笑就将筷子从点心里带了出来,料到了碗沿上,朝着陈菩眨了眨眼。 “嗯。”瞧着小公主放下筷箸,陈菩点点头,却拉过小公主跟前的碗,拾起里头的那块点心,掰了一半下来:“再吃一点点。” “嘿嘿..”李笑笑闻声,立刻挪着椅子往陈菩边上蹭了蹭,而后将他指尖捏着的半块点心咬进嘴里,然后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唇。 “傻笑什么?”小公主双腮被点心占得满满的,唇边的笑张扬的袒露出两颗虎牙尖尖,陈菩也被逗得无奈,伸指捏了下她软软的脸颊。 “摔了你阿娘的东西我挽不回来了,赔你钱好不好呀..”觉出脸颊上被捏的有点疼,李笑笑甩了甩头,就着陈菩的手掌,攀上他的手臂,心里头却还在别扭那一架子宝贝。 博古架上的器物都算价值连城,可这点对于陈菩连说算不得什么。 王氏的东西的确在那上头摆着,现下也大抵是摔坏了。 有点可惜,但陈菩并不是很惜旧的人。 逝者已逝,光凭几件精致漂亮的物件,能缅怀出来个什么? 小姑娘心思细当宝贝似的供着就供着了,可陈菩不在意。 可小公主总是心细如发的能照顾到万事,陈菩竞也觉着心里淌过洪流春水,连着方才被长生搅弄的燥火也被浇灭了。 “笑笑要赔多少钱?” “咱家那上头的东西,可是将咱们的宝贝公主卖了都不够赔呢。”陈菩挑了挑眉,蜷指勾起小公主的下巴,目光落到她因染了些糕点碎屑的唇,喉结微滚了下。 “..” 赔她是要赔的,连着上次的馄饨钱一起赔,可李笑笑也没想到陈菩这样敢要,当下就虚了气焰,心底暗暗盘算起来。 “这么贵呀...”李笑笑想了许久,终于启唇,食指抠着陈菩领口的暗纹:“你能不能..别把定国公府赔穷..不然...”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唇上便被男人温热的唇片轻触了下。 李笑笑怔愣了片刻,落在陈菩衣裳上的食指上移,挠了挠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沾了一下,而发痒的唇:“求求厂...” 她还欲继续说,然这句话也从中夭折,余下的字句尽被吞吃了回去。 男人的吻来的突然,带着股欲要将她从舌尖开始拆吞入腹的狠劲,钳制着她双颊,让她启唇去迎她。 李笑笑并算不上什么守规矩的大家闺秀,与陈菩之间,早亲昵无间的坦诚了。 可从前陈菩或许对她轻吻逗弄,却不曾迎着她,吻她过。 所以李笑笑并不会,因而当这道灼热且携着浓重侵略意味的气息摧软了她的身子,让她几乎失去了呼吸的时候,李笑笑被陈菩握着的两只手便也无力的垂了下来。 小公主倚在他怀中的身子就此脱力,陈菩顿了下,倏的便松开了李笑笑,垂目看着她半阖着的眸子:“存心?” “有点点舒服...”李笑笑唇舌都被吮的发麻,连着字句都吐露不清,语调带着软软的娇意。 “哦?”小公主似乎过于纯真,连着自己的心思也这样坦白出来都不觉得不对,然陈菩眼底的异色却越显浓烈,他的手掌向下,捏住了小公主比甲上置于胸前的碧红色攒珠小扣,用力下压:“笑笑觉着哪个更舒服些?” 第95章 095 挤进去 别庄的仆从收拾东西很快, 不过一个晚膳的功夫,宁静居便连一点点血气的味道都没有了。 正寝里,对着拔步床的支摘窗因外头过分寒冷的风被阖上, 冷清的寝居里烧起了地龙, 才有些许温暖的意思, 可捂在锦被下的李笑笑额上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体寒, 从来少发汗, 只是在陈菩这儿,他好像总有法子让她觉着累。 她已经很热了,想掀开锦被透透气, 横卧在榻边支着手臂打量她的陈菩却将胳膊重重的压在她身上,不叫她起身。 纱帐下的空间被隔绝,烛火透不进来, 幽暗的只剩小公主一张白皙的面皮。 陈菩双盈满了情意的眸早黯然了下来, 携着几分恼意。 “我还想..”李笑笑也觉出了陈菩冷下来的气焰,在她手臂的压迫下艰难翻过身子, 额头轻轻蹭了蹭陈菩胸膛。 “想什么?”陈菩抿唇, 大掌替她掀开锦 被,重重的按到了李笑笑锁骨处那处泛着血色的通红。 他盖了章的, 可也没用牙给她擦下来一层皮。 而这些,诚然是小公主锁骨上的伤是她用巾帕用力搓洗导致的。 陈菩不是假太监这件事对于李笑笑来说太过突然了,她那会儿是没太想清楚的, 因此才有这件事,但如今想明白,也不觉得身上疼了。 可她忘了自己身上的口子总是不容易好,这会儿被陈菩看了个全貌,李笑笑也默了声, 不知该如何说,却又不能不说,支支吾吾的犹疑了许久。 “把衣裳穿好,送你回慎王府。”陈菩在等,看着小公主半晌什么也没编出来,利落从拔步床上起身坐起。 “厂公生气了..”被压紧的锦被钻进来一道冷风,李笑笑也随着陈菩起身,却没由着陈菩走,反拽着陈菩的手臂落回来,而后抬着脑袋枕在了陈菩手臂上,挪动着身子,与他贴的更近了些:“笑笑和厂公贴贴。” 第157章 “别跟咱家来这一套,当咱家不知道你心里算什么?”陈菩蹙了蹙眉。 他耐不住小公主的缠磨,可也没真贱到被人厌恶还要上赶着。 “笑笑已经没有在打算什么了,厂公为什么不肯信我呢...” 她的确因着沈家,要拿捏陈菩,李笑笑认,可她喜欢同他亲近,这与沈家并没有都没关系。 李笑笑委屈巴巴的说着,原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小手也探出,落到了陈菩的眉眼间:“是真的没有在打算什么了。” 她的声音仍旧轻柔,指尖却用了力道,细细的描绘过陈菩的眉眼鼻梁,好似要就此方式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然而字迹有型,有音节,有读法,她纵使笨,记下千万次,也总能写的出来。 她一贯是这样认为的,只要愿意想愿意做,就没有能难道她的事情。 所以她从没有过遗憾的事。 可这样熟稔的方法,竟让她在记住一个人的模样上失了策。 即便是她最熟稔的办法,她也没有办法想出来陈菩是什么样子,因为她压根就没有见过他。 李笑笑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收回手:“笑笑没有因厂公的触碰而生厌,相反,笑笑很喜欢... 可是这同时,笑笑也很清楚,厂公一定是好看的人,笑笑能感觉出来,楚后宫中的窃燕,惟宁,还有方才...被我杀掉的房姑娘,她们都是喜欢你的,他们一定能全然看见你的样貌。” “人是不可以武断的用善恶来辩的,但知道厂公不是坏人的只有笑笑一个,也正因为如此,笑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陈菩一个是顶好的人,这些让我觉得难过...” “说完了么?” “说完了..你还要生气吗?” “起来。” 小公主低低的声音好似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听着云淡风轻,可陈菩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这番话解了心中的沉郁。 那躁郁反添了几分惧是对她的疼。 他舍不得再对她不好,垂目看着小公主低低垂下的眼睫,只将她从拔步床上抱起,帮她将方才剥落的衣衫重新穿回去。 “厂公还要送笑笑走。”原以为能与陈菩说明白,可看着陈菩如此举动,李笑笑也有些着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双琥珀瞳里的顷刻便含了泪水。 “是。”陈菩说着,便将方才被丢到床角的亵衣捡起,抬着小公主胳膊想帮她穿好。 方才他的确有些过激,幸而小公主觉着疼,让他停了下来,但陈菩是不论如何不敢留下李笑笑的。 她年未满及笄,至明年二月也已不多时,大宋尚早婚,十四为人妇的小娘子并不少,王氏也是着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 陈菩并不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小姑娘家家的年岁便去到陌生的别人家,这样的日子大抵是不痛快的。 他倒还好,没有婆媳妯娌之间的那些个弯绕事来围绕小公主,但别的事,陈菩却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来的。 她瘦弱的像易折的竹枝,没怎么就要喘两口娇气,就算挤进去了,她大抵也是受不住他的。 说不想是假的,却是不敢,方才一定要将她送回去。 . 李笑笑到底还是被丢回了慎王府,高高兴兴出门,然后被完完整整的打包送回,这天底下大抵是没有比她更丢人的公主了。 她满怀着对陈菩举动的懊恼,下了马车,决意一定要让陈菩狠狠吃瘪两回,便连理睬陈菩都不理睬,跟着王府领路的仆从回了自己的挽芳斋。 陈菩在马车上瞧,瞧小公主写满纤瘦的背影,无奈的摸了摸鼻头,却不知现在该如何哄她。 这方,李笑笑气冲冲的回来,脚步刚至挽芳斋,却忽的想起了一件事。 阿雯跟在李笑笑身边,欲将她迎进内寝,觉出小公主步子顿住:“公主可是有什么事?” “哥哥现在睡下了吗...”李笑笑垂目抠了抠指甲,想到方才和李显闹的那一通,心里还有点点忐忑。 阿雯却笑了:“殿下应当没睡,但是即便睡下了,若是公主想寻,殿下也必然会见您。” “你是在哄我的吧?” “哥哥分明生了好大的气,他一定觉得我就像爬墙跟着小白脸出走的疯丫头,定会骂我的。”李笑笑有点不信阿雯说的话,心底觉着李显不会那么容易的善罢甘休,但她还是转了身,毫不犹豫的往慎王府的正殿那边去了。 阿雯在后面跟着,看着小公主熟稔的走在那条通往正殿的道路上,恍然间怔了下。 小公主纵然眼盲,可其实是认识路的,她的记性远远是比常人更好的,光凭这一点,那些可以视物的寻常人等,早就比之不及了。 命运对这位小公主似乎不算特别的残忍,小公主也不是温室花,亦不是隋侯珠,不是玉琉璃。 她没有那样的脆弱,而像是一株千锤万击后仍然利于险山上的不屈孤竹,已经不会去惧怕细微的波折与动荡了。 . 自家的小妹妹被个凶狠手辣,如狼野一般的奸宦带走,李显这个当兄长的,是不论如何都睡不着的。 他还在思索陈菩护着李笑笑的那一副画面,思索着陈菩那句“她说想出去玩,不想被关着,殿下现在明白了么。” 第158章 陈菩那句话说的满是怨气,不知是谁的怨气,他当时也在气头上,并没有余地去思索这句话。 然而现在,独余下他一人的清寂冷室中,李显却开始认认真真的,讲这句话反复思量默读。 李笑笑是沈万岚所生,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以骨血为媒,斩不断关联的妹妹。 从幼年时,他只见过她远远的一面,她被包裹在质地上好的温软锦被里,是一个孱弱的如同瘦骨猫儿的女婴。 那是他从顺天偷跑出去,快马奔至应天,才匆匆赶上的一面。 后来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但他并没有分毫对这个小妹妹的不亲近,她有一个并不称职的哥哥。 基于“不称职”这三个字,李显想把过去缺失的那些全数补回来,直到那些话被陈菩说出,李显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极为错误的事情。 他兴许明白他这个看上去乖巧的小妹妹为何偏偏会对陈菩不同,也明白了徐医师为什么敢斗胆在他面前,提出将她交给陈菩来养。 什么蓟柏木,那些都是古经里头的虚幻,时至今日早就不慎存在了,那个精明的老医师只是不敢在他这个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面前坦言,又知道他并不屑于了解那些山海奇异的怪谈,所以方才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借口。 这世间哪还有什么蓟柏木,徐医师兴许外出是真的为李笑笑寻治病的良药,但更多的,兴许是想躲个清闲,博一个活命。 可偏偏他现在才知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无法无天将她纵着的,唯有陈菩。 正殿里的气氛低沉冷肃到冰点,李笑笑依着记忆再次踏进这间清寂的室内,隐隐觉察出这里面另一个与自己有着血脉相连的存在,紧张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大步踏进了内室,敛着裙摆,小心翼翼的往李显眼皮子底下一跪。 “笑笑知道错了,哥哥...” “沈家的表公子年节入顺天,届时你再回宫去,与陈菩的事,哥哥不再管了。” 未等李笑笑话 说完,李显便打断了她,将眸光错至一遍,看着花架上被培育上好的君子兰。 烛火转移,那株君子兰已经不在承光耀眼,然虽被阴翳蒙上一层灰白,却依旧花枝笔挺,不曾懈怠毫秒。 第96章 096 生与死 顺天近日来的天气都不太好, 时至夜深,雷闪嗡鸣的天归于死寂的黑,终于落下了瓢泼大雨, 雨滴从天空而降, 却不是落到人的脊背上, 而是重重的打, 隐隐的疼。 张诃驭马转了个弯子, 侧目看着与自己同坐在马车外的陈菩,顿了顿:“厂公..房氏母女都已绝了气息,可还要回庄子么?” “回宫吧。” 人命, 生死。 这对于陈菩来说不过是微末的小事,他本算不上人,也没有人该有的良心, 冷情冷血的畜生不会怜悯, 只是可惜小公主这两个人都没让小公主学会心狠手辣,所以听着张诃的话, 陈菩只兴致不高的回了句。 他眉头紧蹙着思量另一件事, 连同今夜要做的事情都懒得再想了。 他将手落在张诃肩上,重重的将命令使在张诃身上:“城郊回青庐住着一个豢养黑鹰的青年人, 代咱家杀了他。” 陈菩说罢,便回身进了车厢,隐进了余存小公主身上清冷淡雅, 却带着一种几乎令人成瘾的香中。 从慎王府到宫中,穿过曲折宫道,陈菩便与张诃分开,兀自回了司礼监。 司礼监中的石头室元宝又收拾了一遍,但是因为某些原因, 今日元宝没有离开。 他坐在司礼监中窗下的那张柔软的短榻上,怀里正逗弄着一只长毛,圆圆小小的橘毛小猫。 小猫的眼睛碧色雪亮,炯炯有神,盯着元宝手中的流苏铃铛,小身子趴伏在桌子上,做出捕猎的形态,毛毛虫一样扭动着屁股。 终于等到元宝手中铃铛晃晃悠悠的轨迹变动,原本趴在小桌子上的小橘子猛地起跳,一下子就扑住了元宝手中的铃铛,将铃铛抱在两个前爪之间 ,咬在嘴里,打了一个滚,活泼的不行。 元宝一直觉得这只小橘猫又瞎又丑,甚至认为这只小猫最终会活不成,他并不明白一向心狠手辣的厂公为何一直对这只小猫呵护到极点。 时至今日,元宝收拾好石头密室出来,便见到小橘子睁着一双明亮亮小猫眼,孤零零的趴在小木桌上,叫人喜欢的要命,元宝才终于明白,也拔不动腿了。 陈菩的爱护不是徒劳,这只瘦弱的小土猫生的实在是漂亮,比之江贵妃宫中那只雪白贵气,从外邦进宫而来的绒球都漂亮。 “你可真淘。”小橘子抱着铃铛翻越打滚,元宝被可爱的嘿嘿直笑,乍见陈菩走进司礼监,元宝仰头,伸出手指了指小橘子:“厂公您这眼光真没错,咱们家这小东西长的好漂亮。” “今儿个抽什么邪风,竟觉着它好看?”陈菩背对着小橘子,他对小橘子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扑弄以及习以为常,看着它摇来摇去满是斗志的小尾巴,并没什么可稀奇。 反倒声音沉闷,看着今日换了副嘴脸的元宝。 “小橘子他睁眼了啊,厂公您快看!”元宝是从来不愿意冲陈菩的不快的,以往这个时候他都宁愿躲着。 第159章 然而今日,元宝实在舍不得漂亮小橘子被厂公忽视,连忙托起了小橘子,送到了陈菩面前:“别说,咱们大宋的猫儿比那外邦来的精神,江娘娘宫里的大白白是白,却总是木木的,死气沉沉的不像小猫。” “喵!” 元宝说着,小橘子好似听懂了一般,被元宝托着的小身子动了动,而后发出了奶呼呼的一声小猫叫。 这声猫叫孱弱温柔,叫陈菩紧锁的眉心微微松弛,他亦垂目看它。 小橘子的眼睛得见天日了,眼眶处虽然还有些污浊水腻的排泄物,但实在是难掩住那双琥珀色的黄色猫瞳莹亮的水光。 那其中,有对这个色彩鲜明世界的好奇,还有虽然未曾见过他,却对他这个养了他许久的主人的依赖与好奇。 它并不会知道他是杀了他的猫娘亲的真凶,所以不会对他抱有敌意,连同得以窥见这个世界之后,对他投射来的目光也满是善意。 这样的善意让陈菩接近受阻无措,他看着被元宝托抱着的那只小橘子良久,方才伸手,将他从元宝的怀中接过来:“叫太医署来两个人。” “厂公病了?”元宝看着陈菩接过小橘子,眉宇间却依旧不见明朗的神色,疑惑的挠了挠头。 “并非,咱家哪里会病?”陈菩嗓音低柔的笑了笑,指腹轻轻在小橘子下巴上挠了两下:“你只管叫他们来,叫医书最精最湛的,就说咱家的小宝贝病了。” “小橘子生病..找什么御医啊?”元宝仍是没能明白陈菩口中的“小宝贝”到底是谁,脑袋晕乎乎的说了两句,方才走出司礼监,为陈菩去寻太医署的人了。 . 时年冬末,顺天总是阴郁的天终迎来了一场雪,这是极声势浩大的一场雪,乌压压的雪洁净了整个顺天。 顺天靠北,冬日总是格外冷,连同做生意的商户都不愿出来走动了。 岁宴偏是了这日的今晚,呼啸的北风带来寒刀,纵情肆意的刮在人的脸上,车马慢行,碾乱了满地白。 李笑笑坐在马车之中,身边伺候的是惟宁。 她并不喜欢惟宁这个人,甚至可以说是很讨厌。 可陈菩的身份,她还尚未探明,惟宁当是他的亲表妹,所以纵然她在厌恶这个总是心思不老实的姑娘,如若作为陈菩的内人,也该帮她寻一个好归宿。 且她身处于金尊玉贵的皇家里,这并算不得什么难事,只惟一件事让她想不太明白。 到底要把惟宁高嫁,还是寻一个普普通通的门户。 这些大抵还是需要找陈菩商量的,但想起那日陈菩将她完完整整送回慎王府的态度,李笑笑心里还是有些生气的。 这气一直未能疏解,以至于在那之后的几次陈菩来慎王府,她都没有去见,连同今日的岁宴,她也不想见着他。 但没有办法,沈旻曜便是在这一日入京,侍从们从今早就开始收整东西搬回遗宫,她被那些人搬运东西的动静吵醒,左右也是再不能入睡,干脆穿戴整齐,准备先回遗宫。 可想到在宫里难免遇到陈菩,遗宫又是陈菩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李笑笑便又觉得头疼。 陈菩敢拒绝她,她总觉得要惩治一下陈菩。 这般想着,入宫的车辇缓缓行至顺天宫门,便骤然停驻。 李笑笑斜倚在车厢里的身子动了动,她撩起帘子,叫马车外头的风雪往里钻了一股子凉气,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公主还不下车么?”惟宁倒是很迅速,见马车停下,立刻就站起了身,注意到李笑笑没有动,只好又坐回来。 “今天的内宫是不是很热闹?”李笑笑鼓了鼓嘴。 “晚些时候的岁宴便再此,往年除旧岁的日子都格外喜气,哪里有不热闹的。”惟宁利落的答着,巴不得李笑笑赶紧下马车,进宫好遇见陈菩。 “是啊,年夜是要喜气一些,可那是你们的喜气,我遇上就烦。”李笑笑点点头,在马车里头又窝了一小会,终于肯动身下来,还留下了句极为不中听也不好听的话。 李笑笑于这日回宫,沈旻曜亦是这日入顺天。 这位小将军,身出沈家,被献帝亲手抹去了青云路,因此朝中的股肱之臣,甚至是芝麻小吏,对沈家这个草莽里起身的公爵府,无一不是耻笑与轻蔑。 然而今日到底不同,柱州的小知府同沈旻曜一起入了大宋,这是国朝有史以来,第一次迎了柱州的使臣来。 柱州那片丰沃的土地上头住着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心似狼野,谁都没想到当年的先帝都拿不下的地方,最终被沈家那个儿子降服了。 白衣烈烈的小将军有盛名在外,可在他长大的这片土地上。 却始终叫人耻笑,惟今日,因为阿尔斯兰的缘故,沈家被高看了一眼,连同 李笑笑都未见过献帝面的小公主也被重视起来。 这原本不应该,却也时事如此。 不过宫中这群人重李笑笑,多是因为禁庭里上次陈菩对内务府掌事的太监高成富那一番惩治。 后来便他们知道,献帝不喜小公主,可小公主却是厂公的心头肉。 虽都是借外人势,但沈家到底算是得了天大的馅饼。 第160章 因此得知今日李笑笑回宫,不少小太监都抢着来,可迎来的人不宜太多,最后择定五个堵在了乾元门口。 他们当觉得李笑笑能与陈菩关系好,也能和与他们关系好,想着借她攀扯这禁庭里那个说话算数的厂公。 极不幸运的是李笑笑今日心情并不好。 她理都没理会那几个凑过来的小太监,也没有任何笑意打赏,只挥挥手,一言不发的同惟宁迈进了乾元门。 惟宁也觉得这事该有个答呵,但见小公主被大氅兜帽上橘红狐毛压了一圈的冷肃容颜,只觉脊背一寒,压下头什么也没说。 她是心虚的,自打用了景阳宫的香,小公主好似脾气越来越不好,就连说出来的话也越发不着边际,听着不悦耳,但又理所应当。 譬如方才那句“那是你们的喜气,可我遇上人就烦。” 这要是在御前,在献帝眼皮子底下,尽管献帝懒得注意这位小公主,李笑笑恐也是要被训诫两句的。 可小公主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没有心思却揣测惟宁到底会怎么揣摩这句话,逃开那五个小太监,走在宽宽的宫道中央,眉眼间都是掩不住的厌恶之色。 _ 宴上的事务繁杂,陈菩念着李笑笑回宫之事,甩手掌柜一般把元宝推了上去,脱身到了乾元门。 他有些迟了,没能赶上小公主下马车的第一面,却在宫道瞧见了惟宁跟在她身侧。 小公主是怕冷的,今日着了一件极为厚又很是繁重的狐皮衣。 第97章 097 年节至 这件狐皮衣并不是禁庭里娘娘们钟爱的雪白, 而是更为珍贵的橘红色。 几只翻破了丛林也找不见的火狐凑在一起,才赶出来的一件。 是他送到慎王府的。 她虽然没见他,但肯要他松的东西, 这让陈菩松了一口气, 开始细细打量起似乎更憔悴了些的李笑笑。 橘红这色过于张扬, 不得贵人主子们的青睐多是因为这颜色张扬中还带着俗气。 在小公主身上却不会, 她身上那冷冷冰冰的郁气能免俗, 穿什么都又好看又漂亮,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陈菩来时是想和李笑笑好好算一算她闭门不见的账的,乍见着她的模样, 又心里疼得慌舍不得。 他上前,对着惟宁使了个眼色,接替惟宁走在李笑笑身边, 目光落在她被风吹着好似一片麦浪的狐皮兜帽上, 伸手便上去摸了把。 这只掌的覆盖面积过于怪异,惟宁是没有这么大的手的, 李笑笑很快觉出了不对, 所在狐皮衣里面的小手拽起裙摆,快行了两步。 她想躲开陈菩, 可立即又意识到她应当是躲不开的,于是又慢下来,慢于陈菩, 压着陈菩的步子也一并慢了下来。 陈菩知道她这莫名其妙的脾气从哪里来,他并没开口去勾小公主的话语,只直接强硬的拉住了她躲在狐皮大氅下的冰冷小手,用干燥却略有些温凉的手将她包裹住:“你知道咱家为什么送你走,过去今日笑笑就是大姑娘了, 届时再议好不好?” “我今天要和表哥在一起。”李笑笑什么都不想听,她启唇,原想着让陈菩松手,可脑袋里又想出了一句更气人的话:“只和表哥在一起。” “咱家若不让呢?”小公主嘴皮子上的功夫见长,像他。 陈菩却有点被挑衅了的感觉,挑眉落下了她护在头上的兜帽,让冷风直接吹到她的脸上,而后抵着小公主,直接将她推至了墙边。 风冷的像刀子,没了毛茸茸的狐狸兜帽护着,李笑笑脖颈间的暖意都流失了,她冷的打了个哆嗦,被陈菩推到了墙上,还没挣脱,身后就被男满是侵略性的气息倾轧过来。 半张脸都被挤到了冰冷的朱红宫墙上,像个被人胁迫了的女囚。 李笑笑光想想就觉得这个姿势不好,双手抵着墙想起来,可身后立刻便倾轧过陈菩的身子,将她夹在他与墙之间。 “明目张胆的,厂公也敢对笑笑这样?”李笑笑狠狠吐了口气,而后咬着唇,用力推着墙,与陈菩顽抗。 “公主不喜欢这样么,这么不听人说话,咱家吓怕了,想着赶紧补回来,只是要委屈公主受凉了。”陈菩话里盈了笑意,那只大掌穿过小公主被厚厚绒袄裹住的纤细软腰,想着沿下去触碰她,却正碰到了小公主脖子上垂泄下来的那串冷菩提子。 小公主的腿长,上身便短一些,这串菩提子他带着只极腰间,可在她身上,却垂至了腿根。 陈菩眯眸,坏心的捻住了一颗菩提子,用指甲摁住磨转,垂目看着小公主渐渐红起云霞色的脸侧:“这样公主可觉得更舒坦些,下回同咱家试试。” “陈菩..”李笑笑做梦也没想到陈菩会拿着一串菩提子那样,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她虽喜他触碰,但也明白这是多不知廉耻的事情。 她想让他停下,可出口却是一样娇柔婉转的声音,骨头也酥了全部,半点都不像生气的样子。 她知道这样反倒会招惹陈菩,干脆不去理会他由着他手底下的摁着菩提子滚她,双琥珀色的瞳用力挤了挤,勉强有了两地眼泪,就低低嘤嘤的哭了起来。 “就你会。”这宫道上他将小公主挡的密不透风,本想着逗逗小丫头,瞧着小公主脸上惺惺作态的落下两滴小珍珠。 第161章 陈菩无奈的轻笑了声,退后一步,让她被压到墙上的身子下来,顺着旁人瞧不见的方向,轻轻吻了吻小公主白皙的脸颊。 “你...”没了陈菩在身后抵着,李笑笑立刻站直了身子,懊恼的将脖颈上的菩提串从颈间的狐皮大衣带子里抽出,摘下来,用力砸到了陈菩身上,而后理了理被弄得泛起褶皱的百褶裙:“你这个东西一定是粘过人血的,隔着衣服我帮你带着就算了,我不要它碰我那儿,你下次换个干净的来。” “噢。”陈菩接住小公主丢来的那串白与菩提,捻在指尖摸索了下,也不理会李笑笑还生着气,探手便拽过她的手,直往了遗宫。 . 正值新岁,满宫覆雪,却到处张灯结彩,朱红与洁白,犹如一条小溪流,蔓延了绵长宫道。 遗宫这处早没了小公主居住,原本是不受人重视的,内务府的人连着剪窗花的红纸都不屑于送。 幸而高成富知道了这件事,立马着人,什么都挑了最好的送过来,这才没有错漏了遗宫的除夕新岁,让这里与其他宫里一样,是喜庆的红。 肃月在宫中许多年,八辈子没见过高成富这幅谄媚的模样,不过心里也大概知道原因是什么,因此便待小公主收下了这些,安心等着李笑笑回遗宫,这冷冷清清的宫中有了小公主,过年的时候也好更热闹些。 她期待着小公主回来,一早就在廊下搭了小桌剪窗花,远远从遗宫门外瞧见小公主走在那个衣衫简薄,胸前团蟒不动自威的男人身边,正想迎上去,却又迟疑下来,放下手中剪刀,手臂稳稳的往小桌子上一支,托腮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拉拉扯扯从自己身边走过。 李笑笑是被陈菩强拽着回遗宫的,她说了今天要和沈旻曜在一块,虽然里头含了些故意气陈菩,让陈菩吃瘪的成分,却也是如实这么计划的。 她自小在定国公府长大,与沈旻曜当算的上时青梅竹马,故而沈旻曜在她心里的位置,不比李显这个远在顺天的亲哥哥轻多少。 加之她和亲鞑靼之事,已经对沈旻曜已经沈家造成了太大的剥削与损伤,沈旻曜如今归顺天,她不闻不问的不去见,又怎么说得过去? 她知道陈菩似乎 厌极了沈旻曜这三个字,但有些事她还是要说。 正寝的暖阁里烧了地龙,似乎是早早为她准备好的,所以李笑笑刚一被拽进寝殿,便被扑面而来的暖意袭了满面,大抵是某人有心准备,但李笑笑还是极为不知恩图报的,甩了甩陈菩的手,而后重重的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大口。 陈菩觉出痛意,没急着松开,甩臂将小公主扔进了床榻里,方才垂目去看虎口处那一排整齐,却唯两边一端一个更深邃,透着与血肉在只透着一层薄薄皮肉的牙印。 犬牙,她嘴里是生了两颗狠兮兮的犬牙的,笑起来娇俏可爱,咬起人来也是真的疼。 陈菩因此有些懊火,单膝跪到了小公主那张对于她来说尚算宽敞的拔步床上,正想拎着他身上那件狐裘大衣将她拖过来,李笑笑便先开始解开胸前束着大氅的系带,将大氅卸下,在怀里揉成一团,奋力朝着陈菩的方向砸。 但砸完,她又觉着这见虽然有点重,但并没有很么杀伤力的柔软狐裘大人不够疼,左右顾了一圈,竟觉自己寻不到什么东西,于是将两只小手一并高抬到头顶,去摸索头上的发钗。 “这个会划伤咱家,用这个。”小公主从素不是个软脾气,陈菩知道,可看着她因为过于粗鲁的揪下来钗环上带着的断发,陈菩蹙了蹙眉,伸臂抄起拔步床上的那只小猫绣枕,塞到了李笑笑手里:“这个不会伤着咱家,打的还疼。” 李笑笑闻言哦了一声,接过陈菩手里的绣枕,挥手就要扔,还还没抛出去便接了陈菩的东西输了气势,鼻孔里愤愤吐了两口气,往拔步床上一倒,双脚交叉蹭掉了暖和的冬靴,背过身子去不理陈菩了。 陈菩摆好被小公主从拔步床上丢下来的两只还不及他巴掌大的冬靴,弯膝坐到床沿边,大掌将李笑笑两只小脚拢到一处,攥紧了温热的掌心里,看着小公主气呼呼的背影,倏的从怀中抛出去个小黄团子。 小橘子一直窝在陈菩的衣襟里,借着他的余温睡的极舒服,这会儿忽然被丢出来,一双碧色小猫眼里带着惺忪睡意,打量着陈菩。 小橘子很聪明,似乎明白陈菩不要它睡在怀里了,对着这张陌生的拔步床打量了一遍,而后在原地打了个转,最后循着一股香香的味道,爬到了小公主背后,小身子贴着李笑笑的背,继续窝下来睡。 李笑笑也觉出了背后贴过来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两道弯眉一蹙,挪着身子往里面靠了靠,窝在陈菩掌心取暖的两只脚确没离开。 “喵~” 小橘子与小公主贴着的地方落了空,立刻不安的抬起了头,睁着小猫眼打量了一眼小公主的后脑勺,而后伸着一只前爪,搭在小公主的腰后,轻轻摁了摁。 第98章 098 更漂亮 小猫肉垫柔软的触感隔着厚重的袄子传至皮肤, 李笑笑终于意识到这个东西并不是陈菩,而是一个活物,她好奇的转过了身子, 伸手往小橘子的方向摸了摸。 第162章 小橘子迎上了小公主那只凉凉的手, 立刻顶着小脑袋瓜往她手心蹭了蹭, 发出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是鸭子吗?”李笑笑自幼被沈家人当宝贝似的养着, 猫狗这种没定性的东西是没养过的。 她只知道小猫会喵喵叫, 并不清楚这是小橘子发出友好信号的意思,于是极为不着边际的问了一句。 “是小猫,公主见谁家鸭子这么叫?”陈菩被李笑笑逗得一笑, 伸手推了推小橘子,让小橘子更为凑近了小公主:“它长的很像笑笑。” “它跟笑笑一样漂亮吗?” 大抵是因为没养过,李笑笑对这样的小生命满怀好奇, 也忘了要和陈菩生气, 她缓缓坐起身,两只小手并用托着小橘子捧起, 与自己的脸一样高, 而后凑近了小橘子,挺翘娇小鼻头耸了耸。 “喵~”小橘子乖乖软软的叫了声, 也凑近了李笑笑,去闻她的味道。 “笑笑更漂亮些。”两只橘毛的小东西凑在一块互相熟悉气味似的,陈菩也觉着这场景过于有趣, 大掌落到小公主后脑轻轻抚了抚:“喜不喜欢这个?” “喜欢。”李笑笑点了点头,捧着小橘子往陈菩身边凑,她有许多东西好奇想问陈菩,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橘子便伸着舌尖, 舔了舔她的鼻尖。 猫儿濡湿的口水沾到了李笑笑的鼻尖,有些痒痒的,她也怔愣了下,偏头,用一道白绸带对上了陈菩的视线:“咦..它为什么舔我呀...” “你问问它。”陈菩也并不知道小橘子又舔人这个毛病。 他知道小橘子有抱着人啃咬的毛病,譬如每次他帮它小削去会伤到小公主的尖甲,亦或是用铃铛羽毛逗它玩的时候,它都会趁其不备咬人一下。 虽不疼,但这样调皮捣蛋的小东西一下子变得不值钱起来,陈菩也有点想不明白。 他看着小公主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小猫,也有点懊恼,伸手要接过小橘子,李笑笑却先把小橘子收了回来:“它要是会说话,还要你干什么,你都给笑笑了,就不许要回去了。” “你说什么?”陈菩默了默,看着被小公主牢牢护住的小橘子,心里却有些后悔帮这只小橘子修了指甲洗了澡,连毛都弄得香香的送到小公主这儿来了:“咱家不如一只猫了?” “...”李笑笑听出了陈菩这话语里的意思,她有些不舍的将小橘子暂且放到腿上,而后挪着小屁股往陈菩那边靠了靠,双手环住了陈菩的脖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今天的宫宴我是要去的,沈家的人为我做了如此多的牺牲,表哥又在来顺天的路上险些出了事,我不能做没有良心的那个人。” “岁宴,今日过去,明日笑笑就十五了。”小公主的心思陈菩能理解,可想到李笑笑要去寻那个什么沈旻曜,陈菩的心里仍旧不是很快活:“岁宴那边的事厂公撇下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 “可...往年岁宴,都是表哥带我出去玩,今年也不会变。”李笑笑点了点头,却并未因陈菩这话里阴闷的语气变了主意,只小心翼翼的凑上前,轻轻贴了贴陈菩唇角便立刻挪开。 她亲不过他,所以也不敢再如从前一般肆意对陈菩缠磨。 “笑笑。”小公主蜻蜓点水的一下,却似乎带来一股奇异诱人的甜香,陈菩舔唇,他并不满足于这样浅尝辄止的亲昵,因此眉眼间的愁云更甚。 他倏的躬身往李笑笑跟前凑过,压着小公主吃力的梗住脖颈,又恐她折了腰身,遂伸臂圈过她的腰身:“你这般,无非是要为你得哥哥拢固沈家,不如顺着你从前的意,来讨好咱家,嗯?” 衣帛相磨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陈菩低沉沙哑的声音混杂其中,李笑笑照样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肯定。 “是这样的,可笑笑还是会选沈家表哥。”她没有否定,拎着小橘子,从两人之间的夹缝出来,放置到了一旁。 “若是咱家让不了,你要如何?”陈菩的目光随着那只小橘子偏移了下,而后又落回李笑笑的脸上,食指停驻于小公主眉心,挑开了她眼前的白绸带,让那双琥珀瞳与他坦诚相对。 “你要我吗?” “你要不要笑笑?你会不会为笑笑放弃全部?”李笑笑并没答陈菩的话,反问了回去。 陈菩大抵不会答,因为他不是假太监,真正包藏的祸心,旁人不知,李笑笑却不至于猜不出来。 “李笑笑。”陈菩果真没答出,只是轻触了小公主的额首,与她的唇轻轻相蹭。 “厂公不应该这样问笑笑。”李笑笑受不住这样的厮磨,她不似陈菩那样小心翼翼,直截了当在陈菩唇上落下一吻,而后与他分开额头:“厂公有自己的野心,有不愿意对笑笑倾诉的心事,笑笑都能明白的,即便厂公要为这一切放开笑笑,笑笑也可以接受。” “只是笑笑没办法与厂公一同。” “笑笑平生所失太多,这其中有阿娘,有爹爹 ... 这些没有,所以我这一辈子都不是很痛快,所以须臾十四年都是残生。可但凡能活多一日,我便愿意撑着多活一日。因为我知道是阿娘拼死生下来的,因为还有沈家人,笑笑这条命就不单单是笑笑自己的。” 第163章 “不过笑笑喜欢陈菩是真的。” 这大抵是她唯一能给陈菩的一句话。 陈菩不会被一个小小的楚家困住的,她昔日打的算盘都逐一落空。 她能猜到陈菩心向的那条路通往何处,是如何的光耀璀璨,万人之上。 可她是注定不能同他一起了,只是她希望日后不论落到哪般田地,陈菩都信她这句话。 世间易碎的是琉璃,但因琉璃碎前是琉璃,所以即便被打散,只要琉璃甘愿,微末残片细经打磨,也仍旧可以光明的璀璨。 “你在没在听笑笑说话?” 李笑笑说完,并未得到陈菩的回应,她忽的又思虑起来自己这话该不该说,一双小手惶恐不安的落在陈菩脸颊,随着记忆去抚摸男人的眉宇。 “李笑笑,你就没奢求过什么么?”陈菩扯下了小公主那双无所依靠的小手,将她拽下,放到了后腰上,开始逐一,打量她眼底的澄色。 世人都会有欲求,万人之上的帝王之欲求在于一切与沈后形貌相似的少女,声名远播得道多年的妖僧善光之欲在于探望的长生。 他之欲陷于她,她所求在沈家。 这种东西一旦在心底产生了,只会随着积年的时光越发深重,不会只一日一时,便可以消弭的毫无踪迹。 小公主有个千回百转的狐狸心,他会因心软纵由她,却从不会去信她装出来的娇柔可欺。 因而,她这句喜欢,陈菩也是满怀着怀疑的目光去打量。 沈家是她的命,她又要喜欢他,这样太矛盾了。 “咱家给你一次说出来的机会,譬如你的眼睛,或者是关于沈家,只要你说出来,咱家不会生气。” 人的欲求都是无边无际的,李笑笑也没有圣洁到哪里去,可她已经打定了心意,只将这一段情坦诚付予陈菩,付予不可以有奢求,所以李笑笑什么也没有说得出来,憋了半晌,方才道:“我想吃冷的东西,还有,惟宁夫婿的事我有点不明白,我总要给她选个好夫婿,可...” “惟宁的事你看着定,差不多即可,别依她掐尖冒头的想法。”陈菩未能从李笑笑的眼中看出分毫异色,沉了片刻,终于还是弱了下来,大掌落在小公主的后脑轻轻揉了下,而后放下了她,将拔步床上新换的蚕丝被盖到了李笑笑的身上,没有再次追问,只道:“晚些时候沈旻曜入宫,咱家随同你去,尚食局的人会把凉的送到你桌上。” “高嫁也没什么,笑笑可以同阿兄说说,再不济...”李笑笑打心底里想除皇权压人也没什么,可隐约记得陈菩曾对她说过不能学皇家人那一套,原本没说完的话也收了回去。 顺了陈菩,她干脆也不提惟宁,靠近了蚕丝被里,两只手抻着被角围到自己身上,将头靠在陈菩臂上,含了几分期待。“厂公随同笑笑去,可会随同笑笑一起坐?” “不怕别人知道了?”陈菩垂目,盯着小公主眉心那点红的有些发黑的朱砂,似乎想起了她上次随他去庄子,在人家大大啦啦摘下帷帽那一幕,于是立马改了腔调,朝着小公主解释起来:“鸿胪寺的徐少常告了病假,此次迎阿尔斯拉那头小狮子,你的父皇很是重视,故派咱家管宴劳,送迎之事。” “哦。”陈菩解释的这句话跟的极快,但李笑笑还是有点点不开心,她不认得这个什么徐少常,只觉着这个人并不不太是时候,撇了撇嘴,在心里偷偷埋怨着:“为什么啊?” “不是你说了今天要陪表哥的?咱家说了带你去玩,你不随我,所以咱家今日略有些忙。”陈菩轻笑了声,似乎听见小公主重重吐得两口气,伸指挠了挠她的下巴。 第99章 099 她活该 像是故意, 陈菩说完这句话,便抽身从李笑笑身边起身立起,离开了拔步床边。 “不理你了。”下巴上的触觉顷刻消失, 李笑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好没礼貌的太监, 坐在拔步床上委屈的揣了两下被褥, 而后便一骨碌躺了下去, 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 岁宴的事要管, 东厂的事要管,司礼监的事情也要管,陈菩前后操劳着大内与禁庭的许多事, 像是她那个不亲父皇的大管家。 可同时手上的权柄也不可小觑。 从前他尚且会讲那些事置之度外陪她,并不是这样坐了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 而今他们虽然关系更亲近了些,可又好像更远了。 李笑笑有些不情愿放陈菩走的, 但她想知道陈菩的来历与身世, 他不想亲口说,不代表她不能自己去寻。 说多还错多, 只要陈菩去做, 就一定会露出破绽,届时顺藤摸瓜总能找出他的身世。 李笑笑这样想着, 沾了绣枕以后,晨初那未得以消解的睡意也再次袭卷上来。 小公主方才还没有半点困意,偏生沾了枕席, 不消片刻便均匀了呼吸。 她有些贪睡,陈菩曾经从肃月口中听说过,可他不记得她贪到了片刻就能睡着的地步。 加之她身上余处那抹怪异的香,陈菩又缓缓靠近,将手落在小公主留在被子外头的那只小手上, 停在了她手腕呈现出几条淡紫色的错综纹理旁。 十四五的年纪,还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不该托着这样一副病骨终日缠绵病榻,可小公主的脉搏偏偏就轻悄悄的要命,如同她这个如雪山飘霜一般脆弱的人一般,不肯有力的搏动,生怕吵到什么。 第164章 这样的冷从陈菩指尖开始,攀爬蔓延至全身,陈菩怔然,稳稳搭在李笑笑手腕上的指也猛地震颤了下。 李笑笑还在睡着,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是她最舒心的时候,因为曾经许多次听见她在梦里唤着阿娘,所以陈菩清楚为什么梦乡是她最神往之处。 他垂着目,将她漂亮的眉目,鼻唇打量过来,最终在她越发消瘦尖锐的下巴处停驻,眼底那温柔意尽然破灭,旋身走出了寝殿。 - 遗宫里的雪并没有全扫尽,只留了几条可以通行的小路,在一地清白上组成阡陌,别有萧然意趣。 小公主好容易才回遗宫,肃月与惟宁一同长大,还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所以惟宁一回来,肃月就拉着人在廊下望雪说话。 不过说来说去,也无聊,肃月便拿出了自己今早从尚食局顺出来的蜜饯果子,刚要递给惟宁,中间便横过一道宝蓝的影,将惟宁从木廊上提起,拽小鸡崽子似的,将她提溜出了木廊。 “小掌...”肃月不是没见过陈菩发脾气的模样,正想叫住人,问问这是做什么,可入目便是他那道被沉重的煞气笼盖住的高大身影。 这股煞气她也见过,在每次陈菩披着一席华美的黑氅归来时,会从大氅下探出一双令人作呕的黑色血皮手套。 那双皮制的手套兴许会挂着血丝与碎肉,可陈菩却能将慢条斯理的将它摘下来,由手套的另一面朝外,递到屁颠屁颠上千迎他的惟宁手里。 肃月也害怕似,不敢在跟着过去,只看着惟宁被陈菩提着,走上了回司礼监的路。 因今日岁宴,元宝并不在司礼监,陈菩也不需顾忌着惟宁的那几分薄面,拎着人便直接将她丢入了那间石头密室之中。 陈菩的动作粗鲁至极,只一松手,惟宁就跌在了那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她后脑重重砸到了隔开内室的那道石头墙上,眼前黑蒙蒙一片,良久才回过身来,看着立在自己跟前的陈菩,愣了下。 大抵是因为今日的岁宴,陈菩难得穿了那剑御赐的金纱蓝蟒袍。 因着那些个能助房中之兴的丹药,献帝这才很重视陈菩与钦天监,再加上陈菩办的事总是很顺着 献帝的心意,所一陈菩在献帝心中的地位,早堪比几位皇子。 他有许多件御赐的蟒袍,唯这一件,胸前那团精致的蟒,是用献帝龙袍上余下金线刺绣而成的。 这样的殊荣,足矣昭示陈菩的地位。 惟宁仰目对上的便是这团绣蟒,她并不是很能分明龙与蟒的区别,只在此刻,她忽然觉着落在人衣衫上的蟒如同只凶恶的异兽,一双令人脊背生寒的眼球等着她,好像下一刻就睁开血盆大口,将她整个人肉骨分家,成为饱腹之物。 陈菩从前对她或有迁怒,但是从未露出过这般的模样,更甚比那万人之上的帝王,眉目染上几分神人心魄的神威与让人踹不过气来的威慑力。 惟宁做了亏心事,已经不敢抬眸看着陈菩,她想学着小公主,学那副无辜的模样,问陈菩一句怎么了。 只可惜她连他胸前的蟒都不看多看,讪讪的低下头:“你把我抓来..公主怎么办?” “知道自己做了恶事,也不辩驳了?想想你自己怎么办。”陈菩抿唇,双眉紧蹙着看向惟宁。 “你会杀了我?”惟宁默了下,又忽的抬起头,她眼里还带着惧怕,但更多的是料定了陈菩不敢的自信。 “不对,卫寒致这辈子都杀不了我了。”她自顾自说着,便也松了口气,将背靠在了石头墙壁上。 “是谁指使你的,皇后,亦或是楚家?”陈菩静静望着惟宁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却从心底爬上一种陌生感。 他从不认为惟宁是一个能成事的姑娘,因为自幼在王家长大,惟宁是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性情也极为娇纵的。 他知道惟宁是这个模样,也因为王氏最后的嘱托,从未叫她受过太多的苦。 却从不知,惟宁便是再这样的依仗与任凭之下,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你也有猜错的时候。”惟宁痴痴笑了两声,忽然觉得陈菩这幅为那个沈氏女儿如痴如狂的模样极为滑稽。 “咱家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是谁?” “我不需要你给我机会,除非你能杀了我。你若是杀不了我,就不要那别的来要挟我,届时我会告诉那个六公主,你们是错的,从开始就是错的,她的皇后娘是全天底下最坏最恶之人,所以才生下她就死了,她一点也不可怜,她身上背着两族人的血债与亡魂,所以上天才惩罚她,惩罚她这辈子都看不到着世间,她活该。” “你来给我机会?那我倒要问问你,我又有什么错?她的皇后娘杀人偿命难道不应当,我只是给她下毒,没有让沈家一并连累上,她还不认便宜吗?她还不认便宜吗?!” 惟宁的声音力竭,好似一颗绷断了的嘶哑琴弦,透着疯癫气,陈菩因着极其刺耳的声音躬身,将掌重重的落在惟宁脸侧:“王微宁。” “现在醒了么?她一心想为你寻个好的夫家,甚至还想借兄长之势将你高嫁,你难道不明白?” 陈菩的巴掌力道不清,惟宁的整张脸都被打偏了过去,唇角渗出点点血渍:“她的母亲是她的母亲,说什么做什么全然不是那时后尚海仔那个女人肚子里的一个未成形婴孩能左右的了的,你为什么就不能看清楚?她有什么错?” 第165章 “错...” “她没有错,我就错了么?” 那个错字入耳,连着陈菩打到她脸上的疼也并没有让她清醒。 大抵是她也分不清到底什么才算清醒了,她艰难的扶着身后的石头墙站起来,怒目看着陈菩道:“我需要她为我寻好夫家么?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沈家,你我会沦落道如此?” “她以为这样就能将沈万岚坐下的恶事全数偿还上了?这样不能够,反正她也不是能活多少岁的模样,她本该谢谢我,催着她尽快脱离苦海才对。” “她并不知道这些。”陈菩垂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压住他体内因为盛怒几乎要破胸而出的长生。 惟宁怒极转头,冷冷的瞪着陈菩:“不知道就无辜了么,她是沈万岚的孩子,卫寒致你这般说,敢担保你自己一点没有见不得人的心思么?” “是,咱家有,咱家舍不得她。所以,王微宁你要想明白,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 “没有人。” “我就是恨她。” “嘶..” “王微宁,还咱家杀不了你对不对?”陈菩忽的冷嗤了声,他将目光落到了惟宁垂在身侧的手上,指缝里忽然迸出一股如游丝般的细线,才勒到了惟宁的小拇指上,那根拇指便直从人的手上脱落,死物一样滚到了地上:“也对,可别人不好说,不过既然是惟宁表妹,就算是只剩下一颗脑袋,一颗心脏,咱家也一定会救活你的。” 陈菩说着,唇边的那抹笑意也带上了嗜血的杀意,徒留惟宁在这间无人的密室之中,将石门紧闭。 司礼监内,张诃却不知何时在此,他方才眼见着陈菩怒意凛冽,便没有出声音,倚在窗前,听着石头密室里隐约大声争吵的声音,虽未发一声,面上的神色却青白转换。 王家,卫寒致,他是武功极好的人,自然不会忽视这样重要的字眼。 张诃不知道这个秘密会不会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但他知道如果离开了一定会为他招引杀身之祸,所以张诃没有走,此时见陈菩从那间石头密室中走出,张诃硬着头皮上千,一张疤脸上的神色如常,仿佛并未见到方才的情景,也没听到什么不该听之言。 “怎么?”陈菩注意到了张诃,侧目略了眼他,从桌下的柜子中抽出一张白色的巾帕,用茶壶里的温水将帕子打湿,慢条斯理的将碰过惟宁的那只手擦净。 然而洁净的水沾染到人的肌肤上,不消片刻便会因为寒风晾干,到底不似另一种奇妙的东西,温暖润泽。 陈菩觉出自己的想法太过于龌龊,无奈的从鼻尖轻笑了声。他在她那儿做不成君子,他认下了。 “公主府的事务,都准备妥当了,厂公可以向..圣上请旨,接六公主到公主府上,那里有一条偏路与东厂相同,是极方便厂公早出夜归的。” “公主府?”陈菩闻言,却打心底里一默。 第100章 100 包新红 他倒忘了这茬。 小公主是不喜欢这宫中的, 他早就有心让她搬到公主府,不必与楚家之人共同在这禁庭之中,但那会儿他懒得在这件事上费心思, 后来心中有了杂念, 方才着手此事, 小公主是极为听他的话的, 陈菩只觉得此时会顺风顺水, 可那会儿陈菩全然忘记了还有沈旻曜这么个碍手碍脚的人。 他本想在这年的新岁,带她去那座他从献帝那儿帮她讨来,并重金着人收拾出来的公主宅上的, 可是小公主今日东西虽然搬回了遗宫,因为有沈旻曜的缘故,她夜里应当还是会在慎王府歇一晚上的。 “这个你不必管了, 仔细着岁宴开始, 去一趟遗宫,找一样东西, 送到咱家手上来。” “厂公要寻什么东西?” “阿芙蓉, 你应当听过。”陈菩懒懒的垂了下眼皮。 张诃是马奴,虽身在宫里, 却也常常帮他笼络消息,结识的那些地痞流芒,形形色色的人不少, 阿芙蓉这种东西,在那些个人的世界里,应当也并没有太过特殊。 “去遗宫里,寻那个死丫头的东西,凡是染了那东西味道的, 都撤出遗宫来。”陈菩说着,忽的停顿了一下,开始认真打量起张诃来。 “厂公直说便是。”张诃用着略微嘶哑的声音道。 “阿芙蓉,能治么?”陈菩默了默,到底还是问了出了口:“或者,有没有不受罪的法子?” 他是见过江照月宫中的一个小侍女犯瘾的模样,要死要活的只为那一口,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且比小公主康健一百倍的小姑娘。 “不受罪..大抵只有瘾下去,但阿芙蓉价贵,终路也只是一个死字。” “咱家明白了。”陈菩愣了下,手中因烦躁而不停捻弄的锋利丝线也不 甚割伤了他的指腹。 血液沿着他指尖慢慢下落,在脚下素白的地毯上落下一点朱红,陈菩许久才意识到了疼,缓慢的抬起手,将指腹的口子抵在唇边舔了舔,终于暂且止住了血液涌出的趋势,他才垂下手,再次道:“价贵不是问题,顺天街头市巷流散多少,更远甚至整个大宋的阿芙蓉,你都帮咱家搜罗起来。” “厂公,这东西不兴..您都决定将遗宫里的阿芙蓉从公主身边带走,又何必再去搜罗给公主?”不受罪的法子,大抵只有顺着瘾下去,不受罪与不死去,张诃不知道陈菩到底心里偏向哪一个,但因陈菩的这句话,张诃还是劝阻了出来。 第166章 “咱家知道,咱家怎会不知道?可她已经受了许多,不该受的波折,不该遭的罪责。”血液止住了,可陈菩又觉得不快,他看着那根受伤的指尖,又用拇指狠狠摁倒上头,从指关节处往上推挤,让已经被止住的血液,更激昂的喷涌而出,流遍了指尖,淌进了掌心。 但他并未觉得这疼难受,他在想,这样的疼算不算得上疼,与数年终归如一日,被困在虚妄黑暗的牢笼中,永远窥不见一缕光芒的日子相比,究竟算不算的疼? 可很快他心中就有了答案,他大抵是挨不住那样空寂,且有总遭人非议猜疑的日子的。 “满宫里,命苦的人多了,咱家也见的多了,可咱家就偏疼她一个,她受的罪太多了,可也没怨怪过谁,她只会想,这些罪幸好是她来受,若是别人肯定要遭不住了。” “但是张诃,咱家心里疼得慌,她跟咱家太像了,又不似咱家像个讨债鬼似的,别人来欺负她,她会可着自己欺负。” “她习惯了,咱家见不得,那条命不管好坏,都是她自己的。”陈菩望着张诃,自顾自说到最后,指尖捻着那根可以伤人取命于无意间的线,却松开了:“生死也是。” 张诃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司礼监之中,梁上那一席灰衣的少年也忽的出现在陈菩面前,叫手中尖利的匕首亮出寒光,抬腿就要追上张诃。 这是宁延昭前些日的送来的人,名唤青从,尚是个年纪小的少年,却手段实在毒辣,陈菩看着他持刀欲出司礼监,忙开口,将少年叫住:“这人大可不必杀了,国将不国,他漏了风声,我们恰也不必如此蛰伏忍耐,告知你家主上,可以敛将揽兵了。” . 大抵是因为知道沈旻曜即将入城,李笑笑并没有如往常睡得很久。 本就浅眠,觉出陈菩走后,李笑笑在拔步床上抱着小橘子玩了一小会儿,便叫季姑姑为她换了身衣裳,与肃月钻进了遗宫的小厨房里。 遗宫本是没有开灶火的地方的,不过先时陈菩说,肃月拿了钱便将这些都置办好了,所以这会儿小公主想往厨房钻,也无不可。 李笑笑并不擅厨,会做的也只不过沈旻曜爱吃的那口冰皮桂花糕,原本算着沈旻曜会与她前后脚抵达顺天,吃上她做的冰皮桂花糕,可谁料到一晃就耽误到了除夕这日。 新鲜的桂花是没有了,幸而肃月将江娘娘差人帮她打下来的桂花都保存的很好。 新桂变干桂,虽然失去了桂花鲜甜的滋味,倒也不是不能做。 她是不能失约于沈旻曜的,可今夜的岁宴也不能耽搁,所以李笑笑醒了神,便一头扎进了小厨房了。 惟宁似乎又被陈菩叫走不知做什么去了,大抵是因为除夕别宫事务繁杂,李笑笑也没多心,借着窗外寒风回雪立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只擀面杖,正在坐桂花糕的冰皮。 肃月在一旁瞧着,瞧着小公主将淡黄色的面皮赶制成平片,最后将那个不规则的薄片用小刀修成圆形,而后用熟糯米粉洒在黏黏的切面上,好让糯米冰皮不那么沾手。 小公主虽然目盲,手里那把小刀却精准的出奇,她好似对形状的把控极为精准,修出来的面皮通通是正圆,肃月心底里很佩服,可她夸不上来什么好听的话,知道一句“公主好厉害”,然后伸手将面板上,被小公主修下来的冰皮下脚料伸出罪恶的小胖手。 “肃月,不许吃了!”李笑笑也觉出了肃月在自己手底下的小动作,两道弯眉蹙了蹙,而后用擀面杖在肃月手背上轻轻拍了下:“快去把糕点盒子拿过来,表哥入宫第一口吃到的不是我的点心,我可是要生气的。” “好吧好吧。”肃月咽下嘴里的糯米皮,委屈巴巴的对了对手指,方才迈着脚步往回走。 倒没等肃月走出去,季姑姑便拿着糕点盒子,给小厨房里的两个丫头送了过来。 肃月见着心中一喜,连忙接过了季姑姑手里的精巧的糕点盒子,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小公主手边用糯米皮包好的五个桂花糕,缓步上前将糕点盒子放好,便杵在那里不动了。 “你有话要说呀?”糕点盒子碰到桌面放出一阵闷沉的响声,好像告示了肃月的情绪,李笑笑默了下:“等会做好的给肃月吃。” “奴不是馋这个的..”肃月欲言又止,伸着胖乎乎的手挠了挠耳垂:“公主就做这么一点吗?” “岁宴开始也是晚上了,糯米黏糊糊的吃多了要积食的,肃月你要是喜欢吃,我下次单独给你做好了吧?”李笑笑微侧了脸,朝肃月道。 “奴也不是这个意思。”肃月恨小公主这个转不过弯的脑袋,她伸手将小公主包好的那一碟子冰皮桂花糕放到糕点盒子里,抱着那个糕点盒子不撒手。 “那你是什么意思呀?”李笑笑舔了舔唇,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肃月要事贪了她这盒子桂花糕,就让季姑姑也打肃月手板子了。 “也没什么意思,都逢年,各宫赏赐都下来了,掌印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给我和惟宁包新红的。” “我这里没有好多钱..首饰行不行?”新年讨新红这没什么错,李笑笑终于理解了肃月的意思,可她从来就不管钱,从前在沈家不管。 第167章 入了宫之后,所有事情都有人管着,所以李笑笑依然是没什么钱的,索性她的吃穿,妆面首饰没缺过,所以也不觉得有钱有什么用。 不过想到陈菩平宁街的庄子,李笑笑心里头竟别扭的起了些攀比的意思。 她直起身,拉了拉因为长久弯腰而有些下滑的遮目白绸:“我只是手上没有钱,库里是有的,等我今天问过表哥了,回来跟你们都发钱。” “哎呀!”肃月听着小公主又来了这么一套,心道她是猜不出来她要说什么,只好全吐了出来:“奴的意思是,厂公逢年都会给我与惟宁这些小辈们发新红,可是厂公上头却没人给他发新红,厂公的师傅是个和尚,只管养着他长大了,却从来都不疼他。 厂公一个人,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陪着。可是厂公这样宝贝公主您,公主您是主子,平时也就算了,这除夕,您有心给沈家的公子做点心,也该想想给厂公什么不是?” “厂公啊...”李笑笑也恍然,捏着面团的手动了动,揪下糯米皮的一小块,也放进了嘴里。 冰皮桂花糕只需里面的桂花馅料甜就可以了,可是沈旻曜是很喜欢吃甜的,所以李笑笑回把糯米皮也做的甜一些,但是陈菩他不喜欢这么甜的。 “厂公又不喜欢吃甜的东西。”李笑笑摊开手往肃月的方向伸了伸:“把这个还给我。” “厂公喜欢的,厂公喜欢吃葡萄,怎么会不喜欢吃甜的呢,他只是..脸皮薄,再说了,别人的不吃,公主您的怎么会不吃,您就给厂公也做一盒吧。”肃月仍是不肯松手:“您给厂公做一盒,奴就把这盒子给您。” 第101章 101 无不可 “季姑姑, 肃月她欺负笑笑。” 喜欢葡萄和喜欢吃甜的是两回事,肃月嘴上说,可跟陈菩相处过许久的是她。 陈菩可是宁愿把一包好好的点心在她身上捻成粉屑, 弄一被褥也不肯好好吃一口的。 不止这样, 因为他把她也弄得很糕点一样黏糊糊的, 她推陈菩推的用力, 他还把她含伤了。 不知有意还是存心, 但她胸口那里疼了许久,因此李笑笑实在是不敢再拿什么甜的东西往陈菩跟前送了。 可是她抢不过肃月,只好放下了擀面杖, 往季姑姑那边走,拽着人的胳膊不肯放手。 小公主性情好,原本是可以拿着皇威去压肃月, 不过她并没有如此。 两个小姑娘这么打闹, 季姑姑无奈笑了出来,她伸手牵过小公主那双被糯米粉沾白的小手, 将她手上那些粉屑擦干净:“肃月你说的倒也是真的, 不过公主若是想给厂公备礼物,大抵会有自己的巧思, 肃月你别拧劲了,快把点心盒子放好,隆华殿那边的岁宴就要开了, 别耽误公主见沈家公子。” “好吧..”季姑姑到底是年纪长,威严已经立了起来,肃月虽然敢和李笑笑玩闹,但却怕季姑姑,她垂目, 掀起了点心盒子看了看里面漂亮整齐的五个桂花糕,叹了口气,只好将盒子放了回去。 借着季姑姑的势让肃月不闹腾,李笑笑便回了寝殿更衣。 国朝的岁宴是很隆重的,此次又是阿尔斯兰第一次到访大宋,鞑靼的小可汗也还在。 因而这次便与往常更加不同,连着宴席都设在了最奢靡的隆华殿上,那处原本是只供献帝养美人的消遣之地,肯腾出来接待阿尔斯兰,实在也算是她那位父皇割肉。 除夕要喜庆一点,季姑姑引着李笑笑进寝居,并没给小公主如旧穿一件淡淡雅雅的鹅黄色衣裙,反挑了套朱孔阳色的袄裙。 这些大多是陈菩送来的,那个奸宦曾在禁庭里熏陶过许多年,多与各宫主子娘娘们打交道,是个有手段,会挑漂亮的东西的人。 尤是小公主这些新衣服,件件精致到剪裁刺绣,单拎出来都漂亮极了,比之宫中尚衣局出来的都更好一些,也不知花了多少金银。 那奸宦心甘情愿花银子讨小公主高兴,季姑姑也懒得理,她挑出一套最鲜艳的衣服,就帮小公主穿上了。 朱孔阳色的袄子上两只玉白小狐狸对称而卧,朱孔阳色的下裙一圈嫣红绣花,衬得小公主肌色有几分粉润,乍一看像极了个福气娃娃。 季姑姑对自己这套搭配甚是满意,最后帮着小公主围上一条朱紫的兔毛围领,方才为她披上那件红狐大氅。 整好了装束,主仆三人也准备离开遗宫往乾元门去。 张诃便是这会儿来的。 他遵照了陈菩之言,在宴会开始后方才来遗宫搜寻惟宁的东西。 可没想到李笑笑为了做桂花糕磨蹭了些时候,正迎上了张诃。 李笑笑见不到是张诃,脚底下步子倒并没停下,肃月先注意到了张诃脸上横切下来的刀疤,连忙拽住了她,往季姑姑的方向看了看。 季姑姑也蹙眉,立到了小公主前头,打量着张诃一身粗陋的装束:“你是哪个宫里头的?” “奴是御马监的张诃,受厂公所托,来收一些惟宁姑娘的东西。”张诃也不怯,直接将自己是奉陈菩命令而来说出。 “我认得他..”李笑笑听着张诃的声音有些耳熟,又听张诃说是陈菩让他来的,小脑袋瓜立刻就想到了那日陈菩带他去庄子时驾车的马奴。 第168章 她推了推面前的季姑姑,知道张诃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威胁,上前一步道:“惟宁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怎么厂公叫你收她的东西。” “惟宁姑娘...”张诃抿唇,思及陈菩与惟宁在石头密室里的挣扎,只觉得脊背泛起一阵冷寒。 他欲言又止,最终斗胆抬目,对上小公主那张精致漂亮的狐面,默了片刻:“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又要耽搁些时候,为了给沈旻曜做冰皮桂花糕,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 怕见不到沈旻曜第一面,李笑笑并不是很想被张诃借一步说话,正欲拒绝,张诃便又道:“奴这里有一些关于厂公的事情,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是什么?”李笑笑还未开口就被打断,原本想推拒张诃,可听着男人嘶哑却笃定的话,李笑笑却心头一动。 陈菩的事情,李笑笑所知甚少,虽不会可以去问陈菩,可她是想知道的。 譬如陈菩的身世,陈菩的阿娘,有关与陈菩的一切大抵不会很简单,她心里极为好奇,张诃的话好像带着一种无形的吸引力。 李笑笑不知道张诃要说的对自己是否有用,但她还是将手从肃月手中抽出:“张先生里面请。” 张诃闻声,快步跟上了李笑笑,留下肃月与季姑姑,知道小公主做了决定不会更改,便都没有过多阻拦。 遗宫殿内,方才被季姑姑点的茶还未全凉透,李笑笑请张诃入内。 精致的雕花木门打开,李笑笑在八仙桌前入座,她也不想耽搁太久,只道:“张先生受厂公信重,大抵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马奴,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张诃斗胆,请公主先赎死罪。”张诃看着小公主执在琉璃茶盏上的白皙素手,倏的敛襟跪在了她面前。 “..” 张诃大抵亦是极高大的身量,李笑笑虽然看不见,但张诃一下跪,李笑笑便跟前那道阴影都跟着消失了,她顿了下,裙下的两只脚往后收了收,手上捏着的琉璃盏也高高举起,抿了口茶水后道:“起来说,我不会让你死。” “公主可知,厂公身世?” 王家之人,卫家之子,尚未死绝。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一旦揭发,恐伤及陈菩不止一星半点。 可这么多年一直遮盖的这么严实,严实的让卫王两家的孩子安然长大,便足矣说明陈菩的手段。 他是朝臣唾骂的奸臣宦官,多少人想刺杀他,就没有成功过,因为那些人都先死于陈菩之前了。 张诃不敢赌,陈菩虽此时未杀他,但保不齐以后会除掉他。 他知道陈菩太多事,知道陈菩与小公主之前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断不定两人之间到底如何,但猜到大抵离不开男女之情这四个字,所以他只能赌。 赌一赌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公主知不知道,赌她能不能将他从陈菩手上保住。 “你知道他的身世。”若是陈菩在此,张诃恐怕这句话没说完就身首异处了,可这是李笑笑想听的,她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茶盏,半信半疑道:“你将他的身世卖给我,万一本宫原本就知道呢?” “公主若知道,便不会如此好奇,也不会请奴进来了。” “公主请奴进来,足矣说明在厂公身上,公主还有不解的事情,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奴是不慎才知道了厂公乃是卫家之子,怕是命不久矣,如若公主能从厂公手上保奴才一命,奴便是赌对了。”瞧着小公主将信将疑,张诃干脆直言,也算诚意十足。 “卫家子?”李笑笑听完,脊背微微松泛,倚到了玫瑰椅上。 小公主神态慵懒,原本的局促紧张之意转瞬便消散,眉宇间反露出一股莫测的阴沉,这好像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你说陈菩是卫家子?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如此敢说,就不怕本宫杀了你。”想到陈菩先时拿着那本卫寒致所书的“弟子规”与她没好脸色的情景,李笑笑忽的勾起唇,瘦削的指头伸出,不知何时缠上一串素白的菩提,半隐没在袖中,半缠绕在指尖。 她并无意遮掩这从串菩提的存在,扬手,虎口带着那串菩提子从袖口中露出,而后食指摁着一颗白皙的菩提子,抵在了自己粉白的唇上,轻轻摁了摁,语气低旎道:“不过有本宫在,纵使是厂公欺君也无妨,可是本宫不希望他在这世间多一个危险。” “奴知道,奴知道身为卫家之人在宫中时如何的艰难险阻,奴年少时也为厂公所救,万不敢做为害厂公之事,厂公是极好的人。奴下有一个小女儿,生来便带恶疾,险些丧命之际也是厂公所救,除非奴狼心狗肺,才敢戕害恩人。” “...” 想杀,这样口无遮拦口出狂言的人实在该杀,可眼前的虚无缥缈让李笑 笑迟疑了一瞬。 她也没有爹爹... 李笑笑缓缓收回了手中的菩提子,忽觉得这杀意凛冽的东西实在太让人走弯路。 她已经杀过人了,原无需在意这些,可她却知道这样不可。 李笑笑心中犹疑万分,最终沉了口气,偏头对着窗外茫茫雪夜,“我让先生活,先生如何做得到守口如瓶?他是卫家子都可被人知晓,这世间只有死去的人嘴巴牢靠。” 寒天落白,窗外雪光映照在小公主病白的脸颊上,衬得她宛若地府之中的阴煞鬼魅。 第169章 她其实并非像是沈家人认为的那么好,骨头里流的血液也是李家的。 血脉传承留存下来的劣性,是即便养在深闺十几年也消磨不去的。 权衡利弊,这些东西,她本就通晓,尤是在博读过古书典籍以后,她便更加精通。 世间唯有死人的嘴巴才牢靠,可是她陈菩身边的这个张诃为她来做事,便不能杀他。 “把你的小女儿,送到慎王府上。”李笑笑默了良久,终于想到了个折中的法子。 “公主..”张诃原本想想李笑笑表忠,只要能留下这条命,无论是剜肉割舌都好。 他本以为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宦喜欢眼前的小公主,无非是因为她身上无垢的纯真与洁白,却到底料错了。 小公主择了一个不杀人也不流血,却更为狠毒的法子。 比之陈菩,也丝毫不差分毫。 可张诃似乎并没有的选,咬牙点了点头,而后垂首以额头触地:“奴幼女顽劣,还请公主...” “张先生放心便是,本宫并不喜欢小孩子,不会将她从你身边夺走,你们父女还是会日日团聚。”听着张诃那隐忍而含了几分不愿的声音,李笑笑却挽唇笑了笑。 杀人取命,逼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并不是掌控一个人的上策,她无心去做那样一个恶人,反会差人将张诃的女儿教的极好。 第102章 102 疼笑笑 自苏州一别, 与沈旻曜便是近半年有余的久未相见。 那份冰皮桂花糕,原本是李笑笑想在秋时荷花绽放的江水上送给沈旻曜吃的。 倒也不是什么执念,只是从她七八岁开始, 岁岁年年都是如此, 所以成了习惯。 唯有今年, 说不上来是谁失约, 让这盒冰皮桂花糕在除夕这日, 才得以出现在沈旻曜面前。 入宫的道路只有乾元门一条,李笑笑并不想在献帝,甚至在百官与六宫面前露面, 所以她特地等在了乾元门。 可小狐狸也有失策的时候。 沈家虽然在大宋一直都极为被人不重视的存在,但因为有了一个阿尔斯兰,沈家再国朝的地位便也大不相同了。 沈旻曜与阿尔斯兰一并进了顺天, 得的是天子亲迎, 因此,从来算不上热闹的乾元门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献帝携着文武百官, 后宫嫔妃, 迎在了乾元门。 阔远的乾元门在人群的围拢下也显得有些拥挤,人群前, 内宦将明黄华盖伞高高举起,人的视线因华美的伞顶下落,一眼便可瞧见那个身穿黄龙袍的天子容威。 李笑笑并不能看到这些, 她只凭着听,脚下步子便停驻在乾元门的不远处,与那群人相距甚远的朱漆宫墙下站定,两道如弯月般的眉头轻蹙起来。 大抵是有些不快,她轻嗤了声, 而后将手中拎着的点心盒子暂挎到了纤细的腕骨,抬手将颈后那层厚重的兜帽带上。 火红色的虎皮将小公主的半张脸牢牢遮住,只余下少女瘦削的下巴,以及白里只透着一点点粉色的唇。 因为她抬手的动作,原本被挂在腕骨上的点心盒子也滑到了肘弯处,李笑笑怕碰坏了桂花糕,连忙垂手,将那点心盒子拎好。 季姑姑明白李笑笑不想在众人面前楼面,因此并没有贸然上前,但听到小公主的动静,季姑姑回头,看着小公主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公主这样,怎么见到沈家公子?” “不必上前,表哥能发现我。”李笑笑被压在兜帽下的头轻轻摇动了下,随后侧身,将背部贴到了墙上。 她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宫墙,不要让别人看见,引起咫尺之内的天子,那个她素未谋面,却通连着血脉的父皇的主意。 她的父皇,这曾是她初入顺天时,便极为想见的人。 虽然知道见到了也等于没见,但小公主仍然期盼着献帝见她一面。 那时的她,是即便在苏州听多了各家小娘子调侃她不受宠的那些冷言冷语,也仍然觉得,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皇,即便在讨厌她,也不会绝情到不愿意见她的傻姑娘。 可有些事情是终不能如愿的。 她还是落到了最坏的那个境地,也正因如此,她并不喜欢这个别人冲破了头也想踏进来的禁庭。 她不知道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爱不爱娘亲,不过她已经明白了,那个男人一定是极为厌恶她的。 所以在这宫中,楚后可以欺负她,李宝儿可以欺负她,外邦人带来的狼奴也可以肆意的将她的脸抓破抓烂,内务府的太监总管,更毫不避讳的给她穿死人的嫁衣。 这其中但凡有献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她便不会过的这样难受。 可大多数时候,都是陈菩帮了她。 所以久而久之,李笑笑心底的那点点期盼与幻想,也被消磨的一点也无。 天意大抵总是这样喜欢捉弄人,她已经不想见父皇了,可偏偏在这样一个契机下,她要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在献帝的面前。 她并不甘愿,甚至觉得有点委屈,委屈的倚着墙面缓缓蹲下了身子,指尖轻触着地面的新雪,而后将指腹沾上的雪水含进嘴里,将那一点点寒冷的雪水咽下肚。 - 沈旻曜并阿尔斯兰同入顺天,献帝携百官亲迎,已是无上殊荣,然而沈旻曜对不远处龙袍加身的献帝并无甚好感。 第170章 但正是这位龙袍加身,万人之上的万岁爷他亲手折了他青云路,堵死了沈家生路的昏聩君主,所以沈旻曜对献帝并无甚好感,甚至觉得无需遵从。 他骑着那匹最为熟悉的雪中晃晃上前,映着飘雪,目光却并没落在上首那浩浩荡荡的人群里,反四下环顾,终于在不远处的宫墙脚下捕捉到了一只险些与宫墙融为一色的小狐狸,沈旻曜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放她来顺天,即便有李显这个小丫头的亲兄长在,沈旻曜也并不放心。 她到底是在沈家长大,与李显虽有血脉关联,但大抵也无甚感情,不过此时看着小丫头全须全尾的伏在宫墙下,怀中不知揣着什么,另一只小手从厚重的狐裘里探处,指尖戳着地上的雪,沈旻曜无奈的勾了勾唇,边侧目看向了阿尔斯兰:“皇帝忌惮你忌惮的紧,大抵不需要我做你指引了吧?” “..” 沈旻曜所指大抵是他扮成小娘子私自入顺天那一回,阿尔斯兰因着不认识路,险些丢在了顺天城中不说,还被几个夜里行凶的混混盯上了。 原本是已经过去许久的事,现下又被沈旻曜这么一提,少年面色不愉,被雪映的微黑的面容蒙上一层邪野,更显得玩世不恭。 大抵是因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阿尔斯兰肤色并算不上白皙,少年两道英气的眉宇下是一双亮似原野上星芒的眼睛,挺拔的驼峰鼻下是一双因多日水渴而略有些干涩的唇,他自然卷曲的棕褐色发丝垂泄而下,挑几缕发打成麻花辫子,绑上金环,孔雀翎。 虽是冬日,可他一身斑斓花哨的火烈朱红圆领长袍却单薄极了,腰革带上几颗细小的金色铃铛耷在腰间,素白色单裤下脚蹬一双金线黑皮靴,本是一身正统汉化的服饰,可却半点遮不住阿尔斯兰心魂肆意长大在柱州的幼狮掩藏在血脉里的乖张。 这是以为略有些粗糙却又不失金贵的小公子。 小公子在嘴上是从来说不过沈旻曜这个半路从戎的大宋人的,所以阿尔斯兰索性将锐利的目光对准了庆帝,目光落到了庆帝身侧旁那个眉眼似狐,却又几 分祸媚之相的女人。 “这个女人,是他的妃嫔?”阿尔斯兰舔了舔唇,侧目看向了沈旻曜。 “老皇帝的女人数都数不清,大抵是吧。”沈旻曜的目光随着阿尔斯兰的目光一并落到了晚岚的身上,目光一冷。 晚岚的模样是与沈万岚极为相似的,如今就连名字都几乎相同。 沈旻与沈万岚,其实并没有多面熟,因为自沈旻曜记事起,沈万岚便已经在禁庭为后。 但他是从晚岚的脸上看出了自己那个小表妹的影子的。 不知献帝揣的什么心思,沈旻曜的目光寸寸成霜,最终在乾元门上敛襟下马,伸手拍了拍雪中的马鞍:“这个女人留不得,你若想在大宋撒野也无不可,但别把命丢在那里。” “明白了,大都护。”阿尔斯兰生的一副少年模样,但并杀人无数并算不上什么好人,心也是坏的。 此时听到沈旻曜的话,阿尔斯兰阴恻恻的笑了两声,便也下了马,与沈旻曜分了两路。 - 这方,沈旻曜带着吉福来到宫墙脚下,瞧着李笑笑单薄的身子近在眼前,他脚步也慢了下来。 倒是吉福,她跟着沈旻曜与阿尔斯兰一并入顺天,此时见到了与自己分别了许久的小公主,远比沈旻曜激动的多,她大步便跑到了李笑笑面前,扑通就跪在了雪地上,抱住了李笑笑:“公主吉福好想你!” 李笑笑倚在宫墙脚下蹲着,她被吉福扑的坐到了地上,双肩都跟着颤了下,好在身后有墙,才没有倒下去。 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小手落到吉福后脑勺摸了摸:“你都把我扑到了,这么失礼,罚你坐在地上和我说话啊?” “..”吉福这才意识到两人还在雪地里,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将坐到地上的李笑笑扶起来:“太想公主了嘛~” “好了,回去再闹。”沈旻曜见多了两个小丫头平日打闹,也是把吉福当妹妹看待的,这回瞧着两个人身上都弄上了雪,沈旻曜也有些无奈,他躬身拍了拍李笑笑狐裘上的雪屑,借着这角度看清李笑笑兜帽下的神色,却蹙了蹙眉:“不是冬天少出门么,天寒地冻的冷不冷?” “笑笑又不是傻子,冷就不会出来了。”李笑笑觉出声音来源的不对,知道大抵是因为自己的兜帽压的太低,她仰了仰头,叫沈旻曜不至于弯下腰来:“笑笑给表哥做了桂花糕。” 说着李笑笑举了举手中的小点心盒子,面上也带了笑。 “先去隆华殿吃席,晚些时候表哥带笑笑出宫玩。”沈旻曜闻声却不太相信,不过摸出李笑笑这点厚重的狐皮大氅里头的暖意,才信了些:“这是二哥哥给笑笑做的新衣服?” 说是,沈旻曜的手也拽了拽李笑笑的狐皮大氅。 李笑笑顿了下,方才点头:“是呀,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疼笑笑。” “倒是厚实,母亲也给笑笑做了新衣服,表哥已托人送到慎王府上了。”大抵是天冷才让自家小表妹愣愣的,沈旻曜也没多想,接过李笑笑手中的小点心盒子,便也借机,牵过了李笑笑那只冰冷的小手,带着她往隆华殿走。 第171章 “我不想去那里。”知道沈旻曜大抵是一定会去隆华殿的,李笑笑心里却想着一些别的事,有些不情愿,嘀嘀咕咕的回了句。 第103章 103 在哪里 李笑笑这话说的声音还不如蚊虫声音大, 风雪的声音又太过嘈杂,沈旻曜并没听清,只顾着拉着小公主的手, 半是搀扶的带着她前行。 李笑笑见沈旻曜这模样, 还想重复一遍的心思也收了回去, 她的手上尚带着狐裘里半分暖意, 与沈旻曜被风霜摧的冰冷的掌心相贴, 竟升起一股令她想挣脱的不适感,可李笑笑没有挣开他。 小姑娘的情绪似乎总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感染力,沈旻曜虽没能听清楚李笑笑的话, 但却察觉出身后李笑笑脚步的滞涩,一番思量,方才意识到什么, 脚步缓缓慢下来:“方才不肯上前来, 是不想见到皇帝?” “...” 说见不见的太过虚幻,沈旻曜并没有把她当做一个目不能见的人, 可李笑笑听着这句话怔愣了下, 她沉了良久,方才点了点下巴:“他没把笑笑当女儿, 笑笑自然..也不会将他当做父皇了,他又不喜欢笑笑。” “表哥我..”这话大抵不像是一向乖巧的她说出来的,可是跟陈菩呆的久了, 李笑笑也忘记了自己在沈家人面前该是如何,她说完这话,便立刻意识到不对,慌的抬起了头,眉心那点朱砂在人眼前晃了下:“虽然有沈家这么多人疼我, 可我还是觉得很难受...” “很不公平。” “他为什么要生我啊?” 李笑笑越说越委屈,眼里两滴泪水也顺着脸颊下滑,落到她的厚重的红狐大氅上,发出两声吧嗒吧嗒的轻响。 李笑笑不会哭,在沈旻曜的记忆中,从这个小丫头记事起,一年年一岁岁,他便未曾见到她掉过眼泪,亦是跟谁红过脸。 但她还是只会喝奶的小娃娃的那会儿,并不是这样的。 那会他的小表妹就是一个白白软软的小团子,虽生来就比别人瘦弱些,但爱哭爱闹的。 当初祖母还担心养不活,整日整日的烧香拜佛,后来见到小东西粘人可爱,便也放下心来。 沈家是很疼她的,但有些东西,终究是沈家人给不了的。 所以李笑笑渐渐懂事之后,便也失去了某种情绪。 她会委屈会生气,但从不会伤心。 即便是出去一趟,被外面的小娘子指名点姓的奚落嘲讽,回来后,她也只是对着长辈挽唇笑,漏出两颗娇俏的小虎牙说:“她们说的又不算,说的又不准,她们又不是父皇的女儿。” 孩童的心里总是对未知的东西抱着期盼与幻想。 所以年少的李笑笑并不相信生她的父皇不喜欢她,所以她从来不哭,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给沈家人添麻烦。 但入了顺天之后,这种幻想似乎打碎了。 虽然还有二哥哥,但她还是很贪心的觉得不够。 诚然,她这种心思在别人面前不敢说,只有在沈旻曜面前,只他几句话,李笑笑便绷不住,她松开了沈旻曜的手,手里攥着那个金元宝,缓缓抱住了沈旻曜的腰身:“笑笑真的能回家吗?” “可是笑笑的家在哪里啊?” 怀中的小姑娘蒙头扑过来,将那眼泪一并蹭到了自己的衣裳上,亦在自己的心上重重的砸了一下。 沈旻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爱哭,他伸手拦揽住了她,让她将能见到的眼泪都晕到他的衣裳上,清俊的眉眼上也随着她的哭声,染上了层厚厚的冰霜。 李笑笑哭的并没有许久,她在沈旻曜怀中抽泣了一会儿,便抬起了头,眼里已经干涩了些。 “笑笑。”沈旻曜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怕她冻伤了脸,便伸手将她脖颈后的兜帽重新罩在了她的头上,而后躬身借着那兜帽的缝隙,在李笑笑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而后直起腰,看着一只站在一边也冻得不行的吉福:“你们两个先回寝宫里去吧,那宴会不去也罢。” 沈旻曜说完这话,便要离开乾元门往隆华殿去,可李笑笑这次却主动拽上了沈旻曜的衣袖,小声道:“表哥是说,陈菩帮了沈家?” “嗯。”沈旻曜目光略过周边,而后方才闷沉的应了声,用着只兄妹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 李笑笑原还想再问什么,但顾忌到这宫墙大内,免不了隔墙有耳,便没有在追问,只对着沈旻曜行了礼,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笑笑困了,先回去了。” 沈旻曜应声,虽不知李笑笑到底为什么这般惊诧,但沈旻曜并未多想什么,看着她身影消失不见,方才回过头,仰目看着着皇城内落雪的阴霾天,重重的吸了口冷气,方才大步往那隆华殿去。 沈旻曜至隆华殿时,阿尔斯兰这方早被接进了 隆华殿,献帝与上首落座,却始终有为美人寸步不离的跟在身侧,阿尔斯兰的目光跟着这两人,面上含着的笑也越发诡谲。 他是长在柱州的少年,那块土地上的长者总亲昵的管他叫小狮子,他也正应了着三个字,行事霸道又蛮横。 而至于女子,阿尔斯兰在这个遍地是如沈旻曜一样的白面郎君的大宋兴许算不上好看,但在柱州,倒也是无数女儿家的梦中人。 第172章 他从素不缺女人,在柱州若是看上了谁家的小姑娘,那姑娘家一定是满心欢喜的迎上来。 大抵是漂亮姑娘见得多了,阿尔斯兰对寻常姿色的女子并不敢兴趣,但宋的女子他并没见过几个,倒是献帝身边那个,虽瞧着一股妖媚劲,但实在是生了一张好脸皮。 沈旻曜仅凭着阿尔斯兰看着献帝那边肆无忌惮的目光,便清楚阿尔斯兰在想什么,他敛襟入席,侧目对身边的竹青使眼色,然而竹青还没走到阿尔斯兰身边,这少年便将酒樽往桌子上一拍:“大宋皇帝身边这女人生的漂亮。” 大宋重礼节,岁宴虽然人流众多,但因为卷入了禁庭后妃,因而下面的臣子都是不敢往上面瞧看的,唯有阿尔斯兰。 本觉得着小知府只是不懂规矩,谁道他说出一句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这话不禁叫沈旻曜提了一口气,但想到小表妹哭哭啼啼的那副模样,沈旻曜抿唇,并没有阻拦阿尔斯兰。 朝臣免不了唏嘘,然众目睽睽之下的少年却没有收敛分毫,他挥手,使得常带着的柱州女奴将自己杯盏斟满,执杯缓缓起身,大步迈至金麟台上,竟是极为随心的,连一点面子都不想给献帝,只对着献帝身边的晚岚道:“阿尔斯兰拙眼,于柱州不曾见过如您一般美丽的姑娘,今日见到,只觉得美酒配美人,这杯酒,便敬这位漂亮的姑娘了。” “万岁爷..”晚岚坐于献帝身边,眼前这面前那个肤色微黑的金贵少年,也不顾坐下文武百官,软着腰肢便扑进了献帝怀中,扳着一副娇娆模样,气的一旁的楚后面色发青。 “大胆!” “陈菩..陈菩把这人给朕带下去!” 柱州的小知府脾气差,献帝心知。 方才在乾元门见着少年,献帝见他那副飞扬跋扈的模样,便知道不会是个善茬。 可他没想到阿尔斯兰竟然不惧不敬大宋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如此大胆的踏上金麟台来,与他说话,还要敬他的妃子。 柱州归顺大宋,阿尔斯兰自也受封成为柱州知府,可说到底,柱州那个地方没被收复之前,也不过是一个小部落。 无上皇威怎容一个小小的族长来挑衅,还是对他好容易得到的晚岚。 献帝忌惮阿尔斯兰,更在意极了贤名与面上的功夫,原想着此次对于沈家与阿尔斯兰,他能让一些就让一些,可触及身边的晚岚,献帝执酒的手一顿,立马看向了身侧的陈菩。 今日献帝迎着阿尔斯兰到乾元门,算是给足了面子,将百官都带了去,但陈菩并没有跟随。 原因无他,他知道小公主一定会在乾元门拦下沈旻曜,虽然知道他们定然回来隆华殿,但陈菩实在不想瞧着两个人那副嘘寒问暖的模样,所以才没跟去。 不过因着没有去,他心中竟也难受起来,可看着沈旻曜独自一人进了隆华殿,陈菩无比庆幸的挑了下眉,似是因为心里头高兴,他并没有因为献帝这一声叫唤迈动脚底下的步子。 只懒懒的眯起了眸,看着阿尔斯兰在金麟台上,明目张胆的将急躁的站起来的献帝摁着肩膀坐下,而后用一副看戏的目光看着献帝与晚岚。 阿尔斯兰似乎对这个最近独得盛宠的晚岚很感兴趣,但陈菩却并不是很喜欢她生的这张脸皮。 成日撑着低贱媚态,在这个昏聩无道的狗皇帝面前争宠撒娇。 晚岚生的并不像沈万岚,反更像那个小公主一些。 献帝时拿陈菩当挡箭牌灌了,如今见陈菩迟迟未动,锋利的金色匕首在自己眼前闪过辉光,献帝也慌了神,万人之上的天子一把拽开阿尔斯兰摁在自己肩上的手,拽着晚岚一起跌下了王座,活像一只沿街流浪的狗。 陈菩见着这情景,也从鼻尖轻嗤了声,不过他再未曾上前将献帝搀扶起来,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一点一点朝自己爬来,而后抱住了自己的墨色履靴,哪里还像什么天子。 男人那双略有些苍老的手沾染过太多俗媚脂粉气,却唯独不曾执笔掌政,安天下。 陈菩对血的气味无比敏感,看着那男人近前,只觉周身都徘徊气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滚。”这难受的感觉也不知刺激到了陈菩哪根筋,让一向遵从献帝的他,抬脚就落到了献帝肩上。 第104章 104 没做错 104 这一脚来的猛然且迅速, 献帝来不及反应,肥胖的身子便歪道了一旁,痛极捂着被陈菩踹到的肩膀匍匐在地, 一脸惊愕的看着陈菩。 他不相信陈菩为什么会违抗他的命令, 也并不知道自己一只供在身边的, 是一只凶恶的狼兽。 但现下, 他在这好似崩裂骨头的疼意中, 想到了一个词。 这词叫做引狼入室。 “哟,万岁爷身子不适,这岁宴, 恐怕是不能在此地陪知府您了。”无端踹献帝一脚,这本不是陈菩的本意,但看着匍匐在地的天子, 他心中也没有半分悔意。 说完这话, 陈菩连看都没有看阿尔斯兰一眼,上前拎起了倒在地上的献帝, 说是拖也不为过的带着献帝肥胖的身子, 离开了隆华殿。 献帝想挣脱,可服用了那仙丹这么多年, 他这具身子早就被掏空了,只剩一副虚弱无力的骨头架子,由着陈菩拖行带走, 竟挣不了一下。 第173章 - 陈菩将那年迈的老皇帝丢回了寝宫,便大步离开了乾元殿。 外头的风雪还没停下,没有月亮的天,除却宫人点起的灯火,以及雪映出的惨白, 他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近日的事情太多太多,司礼监的惟宁,沈旻曜与阿尔斯兰,还有那个楚家,这些无端生出的麻烦,大抵都是因为一个人。 小公主没跟着沈旻曜去岁宴,这会大抵和小橘子窝在遗宫里不知道干什么呢。 想到司礼监中那些被张诃搜出来,摆放着的烟斗器具,陈菩右眼跳了两下,忽的就觉着无端落在眉间的雪冷的瘆人。 麻烦吗,麻烦。 不管对他这个孑然一身的奸宦来说倒也没什么,可他从来不想逆着自己的心... 陈菩仰首望天,脑海中浮现的仍旧是小公主那具单薄脆弱的娇娇病骨,他从前还会由衷的去想一下值不值得,但如今,却是明知道不值得,也硬要走这条路了。 遗宫,吉福跟着李笑笑一并回来,进了寝宫,便将小公主安顿的好好的。 李笑笑大抵是被吉福这样宝贝习惯了,连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她由着吉福将她摁倒贵妃榻上,抱来她的小猫,然后帮她脱掉冬靴,将被子盖在她身上,都没发一言。 少顷,吉福烧起的炭火渐渐让寝殿有了暖意,小侍女也坐在炭火旁边烤着手,原觉着贵妃榻上的小公主已经睡了,可吉福抬眸,便对上昏黄烛火下的那双琥珀眼。 也怪,烛火昏黄,将她原本就浅色的瞳孔泛出点点金辉,分明耀眼,可吉福一眼望进去,却并不觉得光明,她反倒觉得遍体都跟着冷了下,像一下子被拉下冰川深谷。 小公主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眼神,吉福望的太深,连忙收回目光,上前看了看李笑笑被窝里头的的小橘子道:“是小猫太闹了,公主睡不着?” “没有..我很喜欢它。”李笑笑摇了摇头。 她没睡着和小橘子没有关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睡不着。 往日屋子里暖暖的,她一定很快就困得不行了,但今天她就是怎么也 睡不着。 恰好吉福上千来问,李笑笑也终于坐起身子,将小橘子揣进自己的领口里,双琥珀瞳眨了眨:“阿娘的坠子,在我的妆奁里,你帮我取来,我今天不和表哥出去了。” “啊?”往年的除夕,都是沈旻曜待李笑笑出去逛,今年虽然换了地方,但吉福觉得大抵也会和往年一样,因而她听着小公主这声音,也愣了下:“您不和表公子出去,那和谁出去?” “我...”李笑笑险些脱口而出,可一想道陈菩,想到那些事对于吉福来说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便噤声了。 她劝二哥哥都好了好大的功夫,吉福虽然是她的贴身侍女,可解释一遍好麻烦,李笑笑真的一点也不想动弹,也不想谈及她与陈菩这复杂的关系。 吉福也知道小公主这是实在说不出来话了,觉着自己不该这样顶撞她,小侍女也有些理亏,灰溜溜的钻进花鸟屏风里,在内寝找到了李笑笑所说的那只白玉坠子。 白玉坠子说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东西是李笑笑从小一直带着的,是当年的沈皇后还怀着她的时候,亲自花了图纸,挑了最好的玉种,让宫中最好的匠人打出来的一只。 这光制作出来不算,还寻了应天慈安寺的大师开了光,废了好大的功夫,周周折折的到了小公主身上,沈皇后便也这么去了。 李笑笑还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觉得这个东西本该在自己身上,便一直带着了。 直到有一次在外面和家里养的一只小狗玩的太疯,不小心将衣服里头的玉坠子跳出来,被祖母看到,感慨了一番后,李笑笑对这个玉坠子,才宝贵起来。 那日离开了祖母那里,李笑笑回来就把玉坠子摘掉了,她叫吉福保存好,数年也没有拿出来过。 她今日才想到这个东西,原因无他,她的小库房里虽有娘亲许许多多的东西,却只有这一只玉坠,是阿娘给她一个人画出来的,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吉福取了坠子,便送到了李笑笑跟前,李笑笑是有点舍不得的。 可想到陈菩那个被她糟践了的博古架,还是坦然的接过了吉福手中的那只白玉坠子。 “公主想带上吗?”吉福看着她犹犹豫豫的模样,不由得问了句。 “不是,我要给陈菩带这个。”李笑笑摇头,指腹捻了捻这个白玉坠子的形状。 她知道这是阿娘画的,知道会很漂亮,但从来不知道这白玉坠子到底是什么形状。 小时候总是不爱麻烦别人,不爱麻烦沈家人,也不想麻烦吉福。 所以李笑笑并不会去问哪个东西是什么样子,除却吉福喋喋不休的在她耳边解释的一些,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其实很浅薄。 淡薄到,白玉坠子就只是白玉坠子,漂亮衣服就只是漂亮衣服。 “您这..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是被蛊住了不成?”吉福是看着沈旻曜与李笑笑在一起习惯了,因此方才小公主说不同沈旻曜楚过年,吉福便已经足够吃惊了,这会儿乍一听李笑笑提起陈菩,心中理所应当的就把一切罪责归到了陈菩身上。 第174章 她是最看不上那个奸宦的,因此对着李笑笑的语气也没控制住的重了一些。 “..”偏李笑笑太过心细,被吉福这样一凶,立刻便垂着头不说话了。 她将头埋的极地,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那只白玉坠子的形状,摸到了四个圆弧形的小角,觉出这块触手温凉的玉,忽的鼻子就酸涩了起来。 “公主奴..奴不是有意的。”吉福也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往自己的手背上掐了一下,连忙走到了李笑笑的身边:“吉福没有怪您的意思,吉福只是想不通。” “现下表公子与慎王殿下都会护着您,您当初身不由己,现在有他们护着您,您又何必再去讨好那个奸宦?” “他不是会落得个好下场的人。” “你不要这样说他。”听着吉福的话,李笑笑并没有被安慰到,她无比介意吉福的最后一句话,原本还能在眼眶里存着的泪水也没控制住,顺着脸颊话落到领口,发出吧嗒吧嗒两声轻响。 “吉福,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他,可是我喜欢他。” “你兴许觉得我这样很不对,可是我一个人在宫里的时候,那个人..我的父皇没有管过我,如果不是陈菩保护我,我兴许..” “兴许不能活下来。” “和亲的公主又怎样?他们不会让我死,但不会不欺负我的,外邦带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可以伤我,一个原本没名没分,是妾妃却做了继后的楚家女子可以欺负我,就连她的女儿也想害我。” “如果陈菩也不管我,我兴许会死。” “说到底,他也没做错什么..” 她这个“死”字,咬的极重。 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出格,于是李笑笑的后面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些。 在沈家的时候,“死”这个字是极为忌讳的。 因而她不敢在沈家人面前胡言乱语,可即便这样遮遮掩掩,她也是和寻常人不同的。 她不能视物,那会儿又是刚刚到宫中,若是没有陈菩三番两次的护着她,她这样的性子,这样不受宠的公主,能在宫里好好的吗? 李笑笑不知道,所以仅凭着心里那一点点的小脾气就对吉福喊了出来,但喊完以后,她的气势便弱了下来,单薄的身子蜷在了一起,抱住了膝盖坐在贵妃榻上,哭了出来。 小橘子被她夹在怀里,看着眼前漂亮的小公主流眼泪,也有点不知所措,极小心的伸着爪子摁在李笑笑的衣服上,向上攀着,舔了舔小公主的鼻尖。 “出去。” 陈菩也不知自己在外头站了多久,肃月与季姑姑都在外头,他也大概料到了沈旻曜是将吉福带过来了,姑娘家家的会说什么他不清楚,听姑娘家墙角这事也太过龌龊,可陈菩就是不想进去。 知道听见小公主那一声闷闷沉沉的呜咽,他才动了步子。 第105章 105 烧羊肉 “你这太监来做什么?” 吉福也没料到自己惹得李笑笑那么伤心, 她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虽面上是主仆,可感情比亲姐妹都要好。 这么多年, 她陪着小公主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 更是知道她许多不得已。 因此见她哭, 吉福心里头也觉得难受起来, 她知道错了, 刚想着上去抱抱小公主,但见到忽然闯进来的陈菩,小侍女还是冷冷蹙起了眉头。 陈菩并不理会吉福, 他看着贵妃榻上眼睛红红的小公主,大步走到了贵妃榻身边坐下,伸手就要将她捞过来。 “不要。”陈菩身上那股兰麝香李笑笑很熟悉, 她知道是他过来了, 知道他会帮她在吉福面前说话,但觉出陈菩那双手碰到自己腰侧, 欲要将自己带过去时, 她竟瑟缩的往回退了一下,推开了陈菩的手。 “...”陈菩抱她抱习惯了, 乍被推开,心里头有些不适应。 他讪讪收回手,看着小公主不叫他触碰的模样, 心里头忽然攀升起一种恐慌。 她其实是略有些蛮横的,若是叫她知道了惟宁的事,不知会不会恼... “吉福,你先出去吧。” 屋子里还有吉福在,李笑笑并不好与陈菩说什么, 她收整了情绪,擦了擦脸上的了眼泪,方才对着吉福说。 吉福也伤心,看着陈菩与李笑笑坐在一处,心里便跟着疼,可她很听小公主的话,立刻便往外走,可步子走到门前是,却又猛然顿住,回头看了看陈菩眉眼间透着的温和。 这样很好,可吉福的眼眶还是有点酸涩。 诚然,喜欢一个人不是错的。 可吉福就是觉得世间最珍贵璀璨的珠玉被打碎了。 被献帝打碎了,被楚皇后打碎了,被所有人都弃如敝履,独沈家捡起了,将她送回高贵的神台之上,却最终还是滚落了下来。 . 吉福很 快就走出去了,李笑笑听着门板关阖上的声音,却没如常一样往陈菩身上凑。 陈菩亦觉出有些别扭,他微微弓身,将头凑到了李笑笑跟前,瞧着小公主眼里头还在不停往下掉的泪珠子伸手揉了揉她后脑。 “哼。”喉头好似哽咽着一块石头,李笑笑不敢说话,只用鼻腔轻轻哼唧了一声,已示回应。 第175章 摸完小公主的头,陈菩便收回了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连同李笑笑怀里的小橘子都安静了下来,睁着一双灰溜溜的猫眼打量着小公主。 “你怎么过来了...”良久,李笑笑才从难过里回身,轻声问着陈菩。 “没看沈旻曜带你过去,有些担心。”陈菩见李笑笑说话,方才应声,一只落在身侧的掌也上千,试探性的落在了李笑笑的肩头,颇为想把她揽过来抱抱。 “我没事呀。”觉出肩上被轻轻碰了一下,李笑笑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她动了动被裹在被窝里的身子,而后就着陈菩伸过来的那只手臂,熟稔的坐到了他的腿上,将侧脸贴近了陈菩的胸膛,几乎能听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难受?”陈菩捻住她被泪水粘在脸侧的一缕碎发,柔声问着。 “给你这个。”李笑笑摇摇头,从手中拿出了方才她叫吉福拿过来的那只玉坠子。 “不帮咱家带上?”瞧着小公主手心捧着的那只白润的蝴蝶形玉坠,陈菩眯了眯眸,忽的凑到了李笑笑耳边,下唇轻擦着她的耳垂。 他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小公主愿意将自己娘亲的东西给他,是明晃晃的喜欢他,陈菩便也不拒绝。 “..” “不要,你自己有手。”李笑笑微微缩了下头,那张皙白的小脸也一下子红透了。 其实她与陈菩有过好多卿卿我我的举动,不过在那之前,她都以为陈菩是个太监,她不担心陈菩也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来,所以她才敢明目张胆。 但自从知道陈菩不是太监之后,李笑笑便隐隐有些收敛起来,虽然她是想和陈菩睡觉的,但她还是害怕。 偏现在又知道了陈菩是卫寒致,李笑笑便更加拘谨了。 她还记得那次在陈菩面前没出息的应了想嫁给卫寒致话,她那会儿要是知道卫寒致就在自己眼前,打死她也不会乱说话的。 “饿不饿?”陈菩并不知道小公主心里头在想什么,他接过她捧着的白玉坠子,微微侧目目光透过窗纸看着外面雪映进来的白光,微微眯起了眼睛:“出宫么,咱家给你烧羊肉吃。” “烧羊肉?”李笑笑嘤咛了声,似乎是没听清陈菩在说什么,小声又确认了一遍:“厂公会下厨?” 李笑笑好奇的问着,然而说完这句话,她便意识到“厂公”这两个字有点不对头,遂低下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嗯,笑笑不是还想吃冷的吗,冰库里头有西瓜。”陈菩应了声,便将李笑笑从腿上抱了下去,而后拎着贵妃榻下头小公主的一双冬靴,拉过她的小腿,将那双履靴帮她穿好:“公主府里头的湖里有鱼,你要是想玩,咱家命人在亭子里生炭火,冰面上凿个冰洞,可以钓上鱼来,等子时一过,喜宁街上会放烟火,公主府上可以看到烟火。” 关于公主府的事情,李笑笑多少在张诃嘴里听到了一些,但她没想到陈菩还准备了这么多。 可陈菩却说的很平淡,好似只是再向她诉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 “你要在外头生炭火?”李笑笑歪了歪头。 “那笑笑想钓鱼吗?”陈菩垂目,看着小公主立在自己跟前的身子。 不知是她瘦了还是长高了,他总觉得她有点不一样了。 “想,但是笑笑不会。”李笑笑巴巴点了点头,但面上神色又踌躇起来。 她温书识字很慢很慢,小时候气坏了好几个先生。 那些先生知道她眼目不好多有包容,但教到最后都没了耐心,和舅舅辞了不干了。 她学东西是真的很慢很慢,要是也把陈菩气坏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打她。 “咱家带你钓。”小姑娘到底还是爱玩的,陈菩见她有心思,没由她在胡思乱想下去:“炭火多的是,担心这个做什么?” 陈菩在宫中多年,想必手里头的钱比她那个便宜父皇还多,虽然陈菩先前说过钱都会给她花,但李笑笑只当做是他一句玩笑话,这会儿听见陈菩这样的话,小公主原本就嫣红的脸颊好似又烧上一层热。 寝居里的烛火昏黄,不过小公主的肌色过白,陈菩还是看出了她的羞怯,垂首在小公主眉心的朱砂痣上落下一吻,而后捡起贵妃榻上那件狐裘,帮李笑笑披在身上:“少胡思乱想别的,多想想咱家。” “咦!”这吻并不重,只蜻蜓点水的一下,可李笑笑却颤了下身子,小脑袋瓜波浪过似的咬了两下,李笑笑不承认,她将怀里的小橘子抱出来,送到了陈菩手上:“你就会这样说话。” 瞧着小公主被他逗的恼,陈菩挽唇笑了两声,将小橘子揣进怀里,便引着李笑笑往外走。 “公主。” 这会儿年节,宫中的人大抵都在隆华殿,陈菩便借这个机会将李笑笑接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人发觉。 可看着门前立着的吉福,陈菩脚底下的步子却是滞了一下。 吉福一直都没走,她是担心这个阉人真会对着自己小公主做出什么混事来,彼时见着两个人手牵着手出来,吉福抽了口气,拽过李笑笑的手,便将她往自己身边带。 “吉福...”李笑笑也愣了下,好在陈菩并没松开她,所以吉福也没有将两个人拉开。 第176章 “公主,您在仔细想想,奴求您了,您这样,老夫人该有多难过?”瞧着拉不开这两个人,吉福也放弃了,只愤恨的看着陈菩:“厂公好歹也是大公主许多岁的人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的人么?” “整日肖想公主,自己有点良知么?” “吉福。”李笑笑也没想到吉福会这么闹,耳听着她话越说越过分,李笑笑脸上的颜色也有些不好。 吉福这么做,大抵是真觉得她同陈菩在一起委屈极了,可陈菩对她是真的极好,但李笑笑这会儿并不知道该怎么与吉福解释,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小姑娘,这会都闹红了脸,也有些不好看。 李笑笑倒是已经不委屈了,但听着吉福带着哭腔的那些话,唇角也微微撇了撇。 她现在没有办法与吉福说什么,更没有办法透露陈菩的身份,但如果不说,以吉福的性子,她今天一定不会让她和陈菩出这个门。 “吉福你要是不叫我去的话,就回..” “你是担心我待她不好,还是担心我从小可汗手上将她抢了?” 李笑笑已经想威胁吉福了,可她这话还没说完,陈菩便先开口,将她的话从中折断了。 “你家公主是什么性情你不清楚?她若是不想同在咱家好,咱家就算威胁她,也不会有用,你不清楚?” “你若是担心她,真为你家公主打算就跟上来,咱家的车马能载你一个,若是纯粹的想胡闹,只管到隆华殿,告到沈旻曜跟前去。”陈菩说罢,便揽过了李笑笑的肩膀。 李笑笑是被陈菩带出遗宫的。 因着除夕岁宴,宫道上空无一人,落雪还在空中飘着,落在她身上那件上号的火狐裘上,雪落在那毛茸茸的狐狸毛上化成水,而后又结成了双,让那裘一上的没跟绒毛都竖了起来,活像一只小刺猬。 可这回小刺猬却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陈菩看进了眼里,用力捏了捏李笑笑的手心。 “你不要生吉福的气好不好?”李笑笑觉出了手心陈菩带着些戏谑的触碰,忽的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琥珀瞳看向他。 第106章 106 怎么谢 106 小公主的话带着一丝试探与胆怯, 陈菩眯眸对上她那双还含着泪水的眼,也不由的怔了 下。 她以前是会与他闹腾的,从来不会这样小心翼翼, 张牙舞爪的小狐狸一下子收了性情, 陈菩蹙眉, 神色也认真起来。 他现下还摸不准小公主到底怎么了, 因而也未急着答话, 只好微微躬身,将站在自己跟前的李笑笑轻轻托举到怀中:“有些冷,先上马车。” “嗯..”李笑笑原觉着陈菩会因为吉福的话不快, 倏的又被男人卷进怀里,她也微楞了下,两只手臂缠上陈菩的脖颈, 微微点了点头, 便再没后话。 今夜宫中接待了外邦之人,大抵会有许多事, 这些事元宝打底都能解决, 所以陈菩今夜并不打算在司礼监过夜。 张诃早就备好了马车在宫外等候。 他知道陈菩计划着是待小公主出宫去玩的,但想到陈菩出了遗宫那张阴沉的脸, 他也知道这事儿大抵是黄了,因而等陈菩怀中抱着李笑笑走出来的时候,张诃心头也提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小公主是否将自己说的那些事告知了陈菩, 看着两个人近前,便埋下头,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怀中还有个闹着脾气的小宝贝,陈菩并未张诃的情绪不对,他抱着小公主坐进了马车,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伸出,撩开马车的帘帐看着在外头跟着的吉福。 “张诃,先把人摁在外头。”陈菩漫不经心的堆张诃说了句,便落下了帘帐,将目光转向了李笑笑。 李笑笑坐在她身边,还是不发一言的垂着头,两只小手扣在一处,玩着自己浅粉色的指甲。 “笑笑。”有张诃在外头守着,吉福没能钻进马车里来添乱,陈菩探手拉开小公主扣在一起的小手:“沈旻曜同你说什么了?亦或是咱家哪里让你不舒坦了?” “没有没有。”李笑笑因着陈菩的话颤了下身,而后小脑袋瓜拨浪鼓似的摇了摇。 “真没有?但从咱家到了遗宫的时候,笑笑就很不对。”陈菩见着她的模样,也没有急着逼她说出什么,轻声询问着。 “...” 是有些不对,李笑笑也觉出来自己很陈菩相处有些困难了,但她有点不敢在陈菩面前说出来,只脑海里想到了卫家那个嫡长子。 那个人是表哥敬仰的人,亦是她敬仰的人。 少年成名,又救百姓于水火,当年金殿唱名,天子嘉勉。 卫寒致虽不过八九岁,可却不知道成了多少公卿世家认定了的未来女婿。 这样的人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李笑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幸运过了头,她知道陈菩是卫寒致时,心里是有些高兴的,可高兴过后,在对着陈菩,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便更加浓重了起来。 她想来是会自我调节情绪的性子,可这回却不知道该怎么讲这种情绪收敛回去。 第177章 她只知道,若是卫家没有遭难,她和卫寒致是怎么也不会到一起的。 即便王氏还会嫁到他们沈家来,卫寒致对于她来说,也只不过世一个关系远的不能再远的表哥。 “你们都很好。”李笑笑抿唇,被陈菩握着的那只小手手心出了一层冷汗:“我也没..没什么事..” “笑笑,你的心思太弯绕,有时咱家猜不尽然,你要敢说出来,说出来咱家才能知道。”陈菩轻轻点了点头,从袖中拿着帕子,帮她擦了擦手心里头的冷汗:“若是冷了,就坐到咱家腿上来。” “你是..卫家的人。”听着陈菩这句话,李笑笑下意识就要往陈菩身上去了,可动作到一半,她又泄了气,老老实实坐在原地,将那只纤瘦的小手伸出,食指抵在了陈菩的鼻尖:“你不但不是真的太监,还是..卫家的人...” “你让笑笑不知道怎么办了。” 李笑笑说完,抵在陈菩鼻尖的手指也一下子收了回来。 其实两个人已经很熟很熟了,不过这一切都基于陈菩只是陈菩的层面。 他或许家门不幸,但到底只是个误入宫中的可怜人,可偏偏他谁也不是,是几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卫家的儿子。 他将惟宁关进密室的时候张诃在场听到了不少,这个惊天的秘密是不能让活人知道的。 但陈菩并没让人杀了张诃。 张诃是个聪明人,自然寻上了李笑笑这个能将自己性命保住的人。 这一切陈菩早就已经设想过了,而至于他自己的身份,他其实已经想告诉小公主了,但他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是假太监的事情已经让小公主足够委屈了,因而陈菩并不敢在短时间内在抛给她什么新的东西了。 所以他将这个事借机给到了张诃,他猜到了小公主会生气,但事情显然出乎她的预料。 小公主这次并没有生气,她只是低垂着双眸,两只小手扣在一起,搭在腿上,连话都说的磕绊小心起来。 “那笑笑是要弃了厂公吗?”陈菩将她扣在一处的手打开,牵住其中一只,将人拽到了自己的怀中。 “你还是..先不要抱着我了吧。” 先前在寝居里抱着的时候,李笑笑虽有些拘谨,但因为习惯了的原因,她并没有这么慌张。 可现下不一样了,她已经将她知道陈菩身份的事情挑明了出来,便也觉得现在相处的这个人不是陈菩,而是卫寒致。 恨透了皇权与庙堂的卫寒致。 但陈菩并没有放开手,他伸手摁住了小公主的肩膀,将她死死的钉再怀中:“张诃与你说了多少?” 他话语所指正是惟宁的事情,但显然,张诃并将事情全数交代给李笑笑,他只说了关于陈菩身份的事情,因而李笑笑并不知道惟宁给她下药的事情。 她被陈菩摁着,觉出男人身上熟悉的暖意,缓缓咽了咽口水:“没有..没有别的了,你放开我好不好?” 小公主声音软软的,尾音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好像含着一把无形的钩子。 “笑笑就是因为这个,要与咱家生疏?”陈菩亦看出了小公主的不对,他太过了解她这具身子,垂首抵在她颈后,轻轻咬了咬李笑笑后颈柔嫩的肌理,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是不是?” “没有了..”颈后被陈菩咬的时候有点疼,松开之后又落下他温热的鼻息,李笑笑两肩轻颤了下,两只手并用推着陈菩的胸膛::“诛杀卫家满门的人是我的父皇,你会讨厌我吗?” “呵。”眼下都坦白了出来,陈菩也不希望李笑笑再有什么事情瞒着她,逼着小公主将心底的话都说出来,陈菩终于肯挪开她那截白皙温香的脖颈,双凤目里含着几分暧味的柔情,注视着小公主的侧颜。 “..” 李笑笑听到了陈菩那一声似嘲非嘲的笑声,心里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她怕,怕陈菩因为这个事记恨她,因为这个事情就不理她了。 小公主一胡思乱想,便会垂下眼眸,两道卷翘的长睫不停打颤,陈菩见过太过次,没有这她乱想下去,伸掌便捏住了李笑笑的下巴,让她将头抬起,与自己相对:“那个时候还没有你,咱家怎么怪你?” “那要是有我了,你会不会怪我?”李笑笑顿了下。 “笑笑,你的父皇做了什么,你是无法干涉的。” “因此他是他,你是你,咱家不会因为他做了什么,而迁怒到你身上,包括和笑笑在一起都是,咱家随心所至的举动。”陈菩说完,又怕他这话在小公主那处算不上真诚,又继续说道:“或许从前咱家是讨厌你的,但笑笑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笑笑在咱家面前,不准这样小心翼翼的。” 男人的声音轻缓柔和,好似带着一股能将人心绪抚平的魔力,李笑笑下巴微微点了点,她沉了一会儿,便伸出了一只手臂,极为出格的往陈菩跟前凑上去,在男人的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而后迅速逃开。 第178章 “表哥的事情,也谢谢你了..”李笑笑小声说着。 唇上软软的触感 仍由在,带着一股招人的甜香,陈菩被弄得一愣,他下意识的往前俯首,去与李笑笑的唇贴近,另只掌也伸着要去摁李笑笑的后脑勺,要将人捉回来。 可惜他愣了一下的时间,就被李笑笑从怀里逃了出去,陈菩吻了个空,对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看了两眼,方才跟着李笑笑的身影转向了一侧。 陈菩只是将她放在腿上抱着,虽然手上加了力道,但李笑笑也并不是推不开。 她很轻松就挣脱了陈菩,平平稳稳的做到了一边,连着头都偏到了墙壁上。 她对自己的心思了解的很透彻,陈菩也不知一切在她耳边说,说她好像很是喜欢人。 小公主并不是个清清白白的脑子,知道陈菩说的意思,便更不敢露出一星半点的妄念。 卫家家风最是严明公正,家里的公子都要恪守礼仪之道,李笑笑将这点记得很清楚。 顺天,分明是极寒的雪夜,可车厢里稳稳的坐住了一只暖炉,散发出来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烧的她浑身燥热。 她有些受不了,两道弯月眉拧成一起,伸手撩开了帘帐,寒风凛冽的钻进了车厢,终于将她吹得冷静了些。 没了那股子妄念,李笑笑才放下手,陈菩却眯了眯眸,试探的问道:“李笑笑..怎么谢?” 第107章 107 夜还长 隆华殿, 欢宴才散却,席间臣子散去,让乾元门前再次拥挤起来。 献帝被阿尔斯兰吓得落荒而逃, 晚岚也觉出不对, 并没有在这场宴席上多留。 这场欢宴并没有给朝堂乃至沈家, 带来什么变故。 连着掌权的天子都胆怯阿尔斯兰, 因而楚家的人也不敢妄动。 沈旻曜还是安然与阿尔斯兰出了隆华殿阿尔斯兰是知道沈旻曜有个从小定下婚约的小表妹的, 也知道沈旻曜没有跟他一同来隆华殿,是去寻他那个小表妹了。 本着好奇的心思,阿尔斯兰也想见见沈旻曜的小表妹是何许人也, 听说是个目盲的,也不知道有什么魅力,能叫沈旻曜拒绝取柱州最明艳的小太阳。 可这会儿没见到人, 少年两道英气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带着一股邪野的痞气:“怎么没见你那个小表妹?” “她略有些娇贵,身子不舒服, 遍不出宫了。”沈旻曜如实说着, 面色上也未有丝毫波澜。 “小爷看你们这关系,也没我想的那么好啊, 干嘛非得娶她呢?”阿尔斯兰心思野,早经过七情六欲的洗礼,自然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于是道:“再说了,你们大宋不也三妻四妾的吗,大不了我家雅雅让她一头,她那丫头,不在乎这些个。” “达达尔。”阿尔斯兰最快, 话说的也不着边际,沈旻曜听着,原本见不到情绪的面色也微微转换了些。 “阿曜哥!” 沈旻曜刚欲说,希望阿尔斯兰这个做兄长的有时也劝着些那个小丫头,可还没等她说完,乾元门外边不知何时立着一人一马。 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女,一些红衣鲜灼,映着新红旧雪显得格外火烈张扬,那匹名叫小枣红的马立在少女身边,不知是怎么了,那马立在少女身边,竟好似有了几分人的脾气,见到少女高兴的朝着沈旻曜朝手,愤愤的从鼻孔吐出白气来。 雅雅是阿尔斯兰唯一的妹妹,说起这个小姑娘,沈旻曜也不得不承认,其实当年他能让柱州归顺,少不得这个小丫头在阿尔斯兰跟前规劝。 他在外行军打仗,平日里接触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这其中有男人,有女人,有老者,有孩童。 但他历经这么许多之后,心中唯一记挂着的,唯有因血脉相连而不能割舍的沈家,以及终日养在深闺里的李笑笑。 他以为他这辈子心里就只有这几个人了,直到在柱州边境,见到了雅雅。 柱州的风土开放,喜欢就说喜欢,丝毫不会宋人那委婉暧味的一套,雅雅在柱州长大,自也承袭了这一切。 雅雅热情奔放,与李笑笑的温和乖巧并不相同,沈旻曜是较喜欢如李笑笑一样乖乖软软的小姑娘的,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这么多年,雅雅成日追在他身子后面吵闹絮叨的日子的。 少女与枣红并立与乾元门外,手中攥着两只嫣红漂亮的糖葫芦,许是因为糖衣无意中沾上了霜雪,两个糖葫芦碰到一起的地方已经有些粘连了,雅雅垂头想将糖葫芦分开,奈何糖衣黏连的太紧,硬要分开,便要损伤其中一个。 这也好像她与沈旻曜一样,雅雅惯是个不爱思考的,她想不到如何要将两个糖葫芦完完整整的分开,抬头看了看沈旻曜,几步上前,将两只糖葫芦都递到了沈旻曜跟前:“我和小枣红玩,在都城街上买的,我看到好多小姑娘都买这个吃。” 雅雅的表情极为真诚坦白,那双杏眼中的墨色眼瞳也承袭了阿尔斯兰的有点,灿烂的如原野星芒。 她对沈旻曜不是第一次这样热情了,但沈旻曜还是被忽然跑过来的雅雅惊了一下。 第179章 雅雅跑的有些快,她手中两串糖葫芦也跟着她跑动的速度摇摆,沈旻曜喜欢倒是喜欢酸甜口的东西,但他明白不能耽误了雅雅,所以极少接受雅雅耸的东西,可这回看着那不摇晃的竹签,沈旻曜却有点怕那糖葫芦的竹签不小心伤到了雅雅,只好伸手接过那两只糖葫芦。 “诶?”脚踩着雪有些难走,雅雅好容易跑到了沈旻曜跟前,见到自己手里的糖葫芦被接过去,原本要因为这个而高兴,但又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的眸子暗淡了下来,转向了沈旻曜的身后,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姑娘吃的。”沈旻曜并未去打量雅雅的神色,看着她脚步站稳,将那两根糖葫芦递到了雅雅的手中,便大步往前跨区。 “阿曜哥,这是我买给阿曜哥和那个小姑娘的呀。”雅雅并未因为沈旻曜将糖葫芦塞回来的举动心情低落,她大步追上沈旻曜的脚步:“我怎么没有看到那个小姑娘。” “她今日身子不舒服,没有来。”初见到雅雅拦在乾元门前的时候,沈旻曜面色是有些怪异的不过这怪异很快就被他掩盖了下去。 遗宫的肃月来禀告过了,知道李笑笑爱睡觉的毛病,这会儿吉福回来,两个小丫头说不定早就钻进暖暖的被窝了,他对自己的小表妹太过了解,也未觉得不对,但倏的被雅雅问起,沈旻曜却觉得有些别扭。 他看着立在自己跟前的雅雅,缓缓开口,声音似乎也因为风雪的天气染上了冷意。 其实雅雅已经被拒绝多次了,但每一次被沈旻曜拒绝,雅雅都还是会难过一下。 她拿着两根被沈旻曜送回来的糖葫芦,有些不知所措的垂头看了看黏腻在一起的糖衣,抿了抿唇。 不是的,其实那个小姑娘她一点也不喜欢,她吃不吃都无所谓,她只是想让沈旻曜接她的东西,一回就好了。 不过很显然,她这个主意没有成,雅雅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败。 她被打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了半晌,终于将两根糖葫芦粗鲁的分开,把不完整的那一个塞到了阿尔斯兰的手里,追上了沈旻曜:“等那个姑娘身子舒服了,能让我见见她吗?” 远至大宋,是卷进一场缭乱的风波。 沈旻曜也不知道阿尔斯兰为什么将雅雅带到了此地,但根据这几日雅雅的所作所为来看,沈旻曜也大抵猜到了原因。 阿尔斯兰是个张牙舞爪的个性,但遇到了雅雅,便会弱势一 点。 可雅雅性情不坏,但自家小表妹实在是个怕生且温软的性子,一个热烈如火,一个温吞的似水。 沈旻曜怎么想都觉得这两个小姑娘不能放在一起,再加上李笑笑实在过于脆弱,雅雅手脚没轻没重的,沈旻曜立刻摇了摇头:“她不喜欢见人。” “那我远远的看看她也不行吗,我保证不会吓到她..”听着沈旻曜照旧冷清的话语,雅雅只觉得嘴里的糖葫芦有些发苦。 她其实并不习惯吃中原的东西,面食与米饭,这些温温软软的东西都没有柱州瓷实坚韧的馕饼好吃,可她还是把糖葫芦咽下去了。 被加热到焦黄的糖衣只有一点点甜味,并不能中和酸得令人倒牙的糖葫芦,雅雅是被这个味道酸的眼眶一湿:“我想看看你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也不行啊,阿曜哥你也太小气了点吧?” 顺天的这夜分明是热闹的除夕,可雪却一直没眼力的下个不停,风雪萧瑟,携着少女的声音送进耳朵里时有些不清晰,似乎还带着些哭腔。 沈旻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顿住脚步,狐疑的朝后面看了一眼,却见到雅雅那双星子眼中闪烁着什么。 “..” “她有点娇气,你不会想跟她玩。”沈旻曜换了个说话,重复了一遍。 沈旻曜说完这话,便走到了牵着自己白马走来的内宦面前,翻身上马,暂且先行了。 沈旻曜要去趟慎王府,两兄妹是外邦的来客,是有专门的使者接待去八方馆的,雅雅也知道这个事情,可瞧着沈旻曜翻身上马离开的身影,她撇了撇嘴,回头看向了身后咬着糖葫芦吃的阿尔斯兰。 “这玩意儿,难吃的很,鬼会吃这个东西啊。”阿尔斯兰就没有雅雅这么忍耐了,他举着那个只被他吃了一个的糖葫芦,将雅雅手里的那支也一并收了回来,塞到了身后的仆人手中,一巴掌往雅雅后脑勺拍了下:“你别看他了,想吃什么,哥带你去。” “哥你说,那个小姑娘真的喜欢阿曜哥吗?”阿尔斯兰的动作有些重,好在雅雅习惯了,她并没觉得疼,目光仍然追着沈旻曜那道白影:“还没有我见不到的人,我就想看看她到底又多好,凭什么没有眼睛还能让阿曜哥这么死心塌地。” 雅雅说完,便也不理会自己身后的笨蛋哥哥,循着自己的小枣红去了。 . 新岁将至,出宫的路上,李笑笑坐在马车里都能感觉到路过喜宁街的热闹,可是她并看不见这些,因此对于这些人声鼎沸的喧闹,也不太在意。 自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小公主便更偏向于安静,陈菩也是了解小公主性情的,夜里的时间还长,他并不基于这一时,因而对于外头的嘈杂,所以她不问,他便也当做全听不见,不发一言。 第180章 一般是盲目,一个扮作耳聋,直到马车驶入公主府。 耳边的闹声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李笑笑已经有些不记得了,她将脊背倚在身后的软枕上,一双狐狸眼半掩上,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了。 第108章 108 不残忍 108 “要去钓鱼..” “不要睡觉。”听着陈菩的话, 李笑笑忽的想到陈菩方才在马车里问的那句话,她大抵是明白什么意思了,因而坐在男人臂弯里的身子却扭了扭, 抗议似的。 小公主似乎已经困的不行了, 那鱼也不是必须钓, 所以陈菩想着就先睡了, 但这会儿听见小公主低低柔柔的嗓音, 陈菩剑眉微挑了下:“好。” 听见陈菩答应,李笑笑的终于安分了下来,她将下巴搁置在陈菩颈窝, 一双琥珀瞳已经睁开了,双眼迎着公主府内的微风,就想到了上次她被陈菩从庄子送回慎王府的情景。 “好丢人..”李笑笑撇了撇嘴。 “讲什么呢?”小公主的声音近在耳边, 陈菩沉声问了句。 “你是不是嫌弃我, 所以上次才不留下我?”李笑笑压着嗓音,却不敢让吉福听见这话。 “上回咱家不小心咬到你, 你哭了。” “那你不咬我, 我不哭了好不好?”李笑笑默了默,胸口忽的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她是真的有点怕陈菩碰她胸口, 开始是隔着衣裳还好,后来他就越来越过分了。 非要含她。 “..”对于小公主这样的要求,陈菩却默了声。 “一定要这样才可以吗?”李笑笑觉出陈菩的沉默, 委屈巴巴的撇了撇嘴。 “倒也不是。”陈菩轻了轻有些干涩的喉,而后用着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道:“咱家觉得这样好,往后不会伤到笑笑。” 他是真的没办法放过她身上的每一处,因而,对于小公主这样的请求, 陈菩并不能心甘情愿的同意。 好.. 陈菩说好大抵是不会骗她的,只是她不清楚有些事对于男女之间也是不一样的,便懵懵的点了点头:“下次笑笑也对你这样..” “笑笑也对你好。” “嘶。” 小公主的话坦然纯粹,本身是没有别的意思的,可陈菩却忍不住多想,迎目又撞进来小公主半截白皙柔嫩的脖颈,陈菩微蹙了眉,看着不远处的亭子,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 陈菩与小公主是要来公主府一趟的,这吩咐一下来,张诃便命人通知了这边,因而这亭中,除却陈菩与李笑笑人未到,其他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亭子里是极为广阔的空间,四面环绕山水,亭边垂挂着珠帘纱帐,风吹起来珠帘碰的响叮当,唯美而绚烂的珠串在夜色下泛着波光,极为漂亮。 亭中四面都摆着点翠青菊花的炭火炉,炉火熊熊燃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愣是叫整个亭子暖和了起来。 李笑笑被是被陈菩抱紧亭子里的,迎着那股扑面的暖流,李笑笑从陈菩怀中抬起头来,双眼里满怀着好奇。 张诃吩咐了侍女布置这里,大抵没告诉公主府的人这里不需要这么多的人。 陈菩并不是很想别人来打搅两个人,他将小公主放到了亭子里摆着的那张短榻上,命亭子里的侍从们退下,方才缓缓走到了李笑笑的跟前。 “..”李笑笑觉出来着亭子里的人起正在消失,她缓缓抬眸,迎上陈菩立在自己跟前投下来的巨大阴影,小声开口:“你真的要教我钓鱼啊,我小时候认字的时候,可是气走了好几个教书先生。” “噢,怎么气走的?”陈菩没答李笑笑的话。 他前些日子无趣在这里钓过鱼,亭子里备着渔具,陈菩在那装渔具的箱子里寻到个小盒子,将盒子打开,看到里头那些密密麻麻的蠕动的鱼饵还活着,上千站到亭子边,看着那块因被开凿过,所以冰面较为薄弱的那块地方,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个圆润的石子。 没想到陈菩会问这句话,李笑笑默了默,坐在软塌上的身子也站了起来。 那颗石子击穿冰面是有响声的,李笑笑循着这声音,便往陈菩的方向走,扬起一张皙白的小脸:“我看不见嘛,有些东西学起来自然不如正常人快,不过现在我已经能读好多书了。” “笑笑这么厉害?”陈菩侧目看了看小公主,从她的脸上读出一种“求表扬”的意思来,男人挽唇笑了声:“那厂公若是教不会笑笑,可真是太没本事了。” “..” 卫寒致少年早慧,据说过目不忘,与她相较来说,大抵是一个天一个地。 李笑笑说这些,不过是怕陈菩待会会与那些先生一样,一样嫌她烦,但她没想过陈菩会回她句这样的话来。 好听是好听, 李笑笑也被安慰到了,但想到这话是卫寒致说出来的,小公主却好像被撩拨到了一般,羞怯的将头瞥到了一边。 然而李笑笑这举动并没能逃过陈菩的眼睛,他看着与自己隔开些许距离的小公主,伸臂就揽过了小公主那把软腰,将她招进怀里:“卫寒致没你想的那么高高在上,别因为这个就与咱家远了。” 陈菩圈住她的腰身穿鱼饵的,因为被陈菩摁在了怀里,他动鱼竿,他抵在她腰间的力道也会随之变大变小,李笑笑能清晰的感觉出来,她强压下自己脸上烧起来的热,朝着陈菩伸手:“笑笑也想试试你做的这个。” 第181章 陈菩原本打算穿鱼饵,瞧着手中捏着的那只还在蠕动的小虫,陈菩默了下,方才捏着那虫子往李笑笑的手边送。 李笑笑不知道钓鱼要用活饵,指尖触到陈菩递过来的那只小虫,颈后立刻泛起一股恶寒来。 “这是活的虫子。”陈菩也没想将这活饵让李笑笑拿着,他只碰到了小公主柔软的指腹,便捏着虫子收回手,朝李笑笑确认道。 “我要自己学。”李笑笑只是短暂的害怕了一下,悬在空中的小手便上前准备接过那只虫子了。 陈菩见她举动,倒也没说什么,他将鱼钩送到里笑笑手上,先手把手的教了她一遍,把虫子穿到了鱼钩上面,而后便将钩抛出,放进了被自己凿开的那个洞上面。 “每次钓都要把小虫子穿上去吗?”李笑笑全程都没说话,不过他感觉得出来自己手里的虫子是被陈菩带着传到了一个极其锐利的小钩上头,她的手都被虫子弄得有些濡湿,但大抵是因为有陈菩在她身后,她没有怕,待钩子放下去,方才回头对着陈菩说。 “嗯,把虫子穿上去就可以放钩,等鱼漂动了,就是有鱼咬钩子了,可以收杆。”陈菩柔声和李笑笑解释着,察觉怀中小公主身子轻颤了下,他微微侧首,从他耳边的方向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觉得残忍?” “没有。”刚被陈菩捏着她的手穿小虫子的时候李笑笑觉得有点点害怕,不过并没觉得残忍,她摇了摇头:“鸟吃虫,鱼吃饵,不残忍的,就是觉得有点害怕而已,不过还是必须要这样做的,不然鱼就没办法上钩了。” “若非说是残忍,钓鱼也残忍呀。”她轻声说着,那双琥珀色的瞳眸里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冬日的鱼儿大都不爱咬钩,不过活饵的腥味大一些,钩子放下去,很快就不知道有那条倒霉的鱼咬了钩子。 陈菩看出了鱼漂的动作,攥着小公主的手便松开了,只在她耳边提示她:“有鱼来了,现在可以收杆。” 李笑笑闻声,也点了点头,不过到底因为是第一次,小公主还没来得及收杆,她手里头握着的那根杆子就被水里的鱼拽的跑线。 “厂公!有鱼来了吗?” 手里的鱼线轴被扯得滋滋直响,李笑笑背着声音弄得紧张起来,倒也忘记了要去收住鱼线轴,两只手并用攥着鱼竿。 “别慌。”小公主听东西倒是很认真,不过实践起来,她似乎是会有些不知所措的,不过陈菩倒并未觉得她笨。 瞧着她拽着那根杆子前移,陈菩探手先稳住了李笑笑手里的杆子,不过他并没触及她那两只手:“替下一只手,把线轴收回来,跑了再钓便是。” “嗯。”李笑笑听着陈菩的话,心里似乎也踏实了些,她重重点了点头,将一只手从杆子上收回,寻到了那鱼线轴,去将线绳转回来。 倒也奇怪,方才鱼竿被拉着走,线绳也来不及收,反倒是她现在一只手攥着鱼竿,鱼竿稳了好多,鱼线也收了回来。 因着动作做对了,被钓到的鱼很快就从冰面上漏了头,李笑笑也觉出自己这是成功了,她有些开心,也顾不上身后的陈菩:“不要你管,你起来!” “噢。”瞧着小公主眉眼上扬起欣喜,陈菩眉角颤了下,代李笑笑稳着鱼竿的手也松开。 小公主的力气到底是不够大,陈菩一松手,鱼竿就又不稳起来,鱼被线绳甩入亭子中,带进来好多冰水,好多都带到了李笑笑的脸上。 李笑笑被冷的打了个机灵,因逆着鱼竿的力气,一下就被鱼竿带着坐到了地上。 鱼咬着鱼线沉沉的坠在小公主身边的地上,剧烈的拍打着身子。 李笑笑也觉出了这是怎么回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冰水,伸手指向了陈菩:“你故意的,你欺负笑笑!” 第109章 109 不许怕 “公主。”亭子里头的侍女都被陈菩弄走了, 吉福是李笑笑近身的,她并没有出去。 原本陈菩对小公主过于亲昵的动作已经够让她恼火了,不过看着是自己公主默许的, 她并没有上前阻止。 这会儿看着李笑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身上脸上被鱼甩的都是水, 吉福也着急起来。 她上前将那只鱼踢开了老远, 将小公主从地上扶起来:“公主有没有摔疼哪里?” 李笑笑觉出了陈菩是故意戏弄她的, 原想着狠狠打陈菩一顿,忽的听到吉福的声音传来,也怔愣了下。 她缓缓收回指着陈菩的手, 漏出了一点点虎牙尖在下唇上咬了咬。 冷不丁摔那一下,她的屁股是有点疼,不过到底也是她自己太笨, 怪不到陈菩身上, 但被吉福这么一弄,李笑笑竟然无所适从起来。 她说不疼, 吉福要怪陈菩, 还会恼她,说疼的话.. 原本只是陈菩与她闹着玩的事, 便不止是闹着玩这么简单了.. “衣裳湿了,先回去。”小公主弄了个落汤鸡模样,这鱼也是没法再钓了, 瞧着吉福大惊小怪的模样,陈菩微蹙了下眉头,一把将李笑笑从吉福手中拽过来。 到底是冬日,亭子里虽然有炭火,但小公主衣裳湿着, 陈菩也没容她在外面呆着,不等着吉福再说什么,他便将李笑笑腾空抱了起来,带回了寝居。 第182章 衣裳湿了是该换一件,李笑笑对于陈菩的举动并没什么异议,可想到吉福,她坐在陈菩的怀中却又觉得不安起来。 吉福不喜欢她与陈菩待在一块,看陈菩哪哪儿都不顺眼,这与她没什么关系,可吉福说到底也是和她一同长大的人,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是会出问题的。 但李笑笑实在想不出什么折中的办法来,她坐在陈菩怀中,那只小手捏着男人胸前团蟒刺绣,收紧又松开,却不知道该怎么跟陈菩说。 “吉福是从你几岁开始跟你的。” 离开了那座观景亭,陈菩也觉出了李笑笑似乎有话要说,他大步带着小公主到了专为她设的寝居里,将小公主放到了窗下的贵妃榻上,先问了出来。 将吉福带到公主府,原是他有心,他不希望李笑笑因为他为难,因而想让小公主身边的人看到放心,知道并非是他强迫她如何如何。 可吉福管的实在太过宽了,陈菩也禁不住多想。 “大抵是四五岁的时候吧..”李笑笑蹬掉了脚上的被水打湿,结了一层薄冰的冬靴,想了想又道:“我也记不大清了,不过自我记得事,记得人之后,吉福就一直跟着我了。” “肃月不好吗?”陈菩扬起了那双凤眼,直勾勾的盯着小公主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喉头也有些发紧。 上回将她送回慎王府,倒也不是他本意,他没想过小公主会觉得那样丢人,甚至要连着几日都不见他。 现今想想,若要是早知道,那夜留下她也没什么的,软玉在怀,他咬着牙忍一忍也没什么。 不过事情终究是过去了,在后悔也来不及,今日是除夕,折过去小公主便是真的满了十五岁,再过了及笄也是可以出嫁的年纪。 知道她是想与他好的,陈菩便也有些耐不住,谁料想沈旻曜走了,又携来个麻烦的吉福。 他还是觉得他看着长大的肃月更稳妥些。 陈菩一副建议的语气,倒也没强迫李笑笑如何如何,但李笑笑却也因此蹙起了眉头,那双狐狸眼中带着些许不自在的,将手放到了陈菩的发顶。 陈菩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李笑笑没落空,那只 落在陈菩头上的手,也慢慢下移,指见勾住了男人的下巴:“吉福是跟着我好久好久的人,我很喜欢她,也很喜欢厂公说的肃月,所以厂公也喜欢吉福一点行不行,吉福她很好的,她只是太恨那个男人了而已。” “她恨那个人不管我,恨他让我到最后,只能依靠撩拨厂公来安身,厂公如果是吉福,遇到这种事情,又要如何呢?” 小公主一声比一声温和,好似在教化一只恶贯满盈的狼兽,只可惜狼兽猖狂,似乎并没有被小公主的柔情蜜意所教化。 他感受着小公主勾在自己下巴处那只软软的指头,大掌将她那只带着些冷意的手握住搭在自己颈后,随即起身就将小公主的身子压到了贵妃榻上:“咱家并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假设。” 陈菩的动作太过迅速,李笑笑未来得及反应,后背便贴到了贵妃榻上。 逆着雪光,窗外那萤白照的人眼睛发酸,李笑笑下意识的眯起了眸,狐眸眼尾生出几分勾挑人的娇态:“所以厂公要当着吉福的面来吗?” “咱家可没这么说过,是笑笑自己想的,况且吉福还没有来..”小公主这具身子骨总是异常的奇怪,只他微微凑近了她一点点,她那张皙白的小脸上便泛起了红。 这种红不重不淡,酷似春枝梢头的豆蔻,实在漂亮,也实在撩的人骨头发酥。 夜色黑,陈菩方才看得不清晰,解下小公主身上那件红狐大氅,方才见到她身上那一套朱孔阳色的袄裙。 这套衣服陈菩有印象,他幼时常年行走于禁庭,因着要讨好禁庭里的主子娘娘,他对女儿家喜欢的首饰衣裳极为敏感。 李笑笑身上这两套衣服陈菩并不陌生,只是他记得这套衣服并不是该这样配的。 朱孔阳色原本是极为老气的颜色,须有浅色配才漂亮,朱孔阳色的上袄下是一条浅白烫金马面裙,朱孔阳色的百褶裙上该是一见浅白色绣小兔的上袄。 他记着是该这么穿的,怎料小公主将这两件极为老气的颜色穿在了一起。 陈菩默了下,目光扫过小公主那张漂亮的狐面,忽的松了口气。 幸而,这是一张极为漂亮的脸颊,不若陈菩真的想不到这身衣服该是如何的丑陋。 “今日这衣裳,是笑笑自己穿的?”陈菩抿唇。 “不漂亮吗?”李笑笑想了想,没先回答陈菩的话。 “漂亮,咱家的笑笑穿什么都漂亮...”陈菩摁了摁有些酸麻的眉心,伸手去解开李笑笑身上那件袄裙。 “不要。”李笑笑对陈菩的情绪感知敏感,听出他语气里的勉强,小公主撇了撇嘴,连忙拽住了陈菩的手。 他的小宝贝穿什么都好看是真的,可陈菩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一身老气的颜色堆积在李笑笑身上,瞧着小公主不许自己将她的衣服解下,陈菩目光落在她目前那条绯红的绸带,他拽过小公主两只手拢在一处,指头挑开她发髻上垂系着的那根绯红绸带子,将她两只手腕捆在一处,绑在了贵妃榻边的木扶栏上。 第183章 李笑笑眼目不便,白日的时候白绸遮目,但她也会觉得着白绸显得自己太过异类,因而到了晚上的时候,如若可以摘掉着白绸,李笑笑是决计不会带的。 但季姑姑总是担心,怕她遇见强光,所以就做了好几条发带样式的遮目绸,叫肃月帮她梳妆的时候系在她头发上。 绸带尾上总是垂挂着两只小铃铛,李笑笑又是无趣会摇摇头,听着那两只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自己也会很高兴。 这是她遮目的东西,彼时被陈菩作捆绳缠在她手上,李笑笑心里也慌张了一下。 “陈菩..”她目不见物,尽管活了十四年,对这个世界也仍然恐惧陌生。 如今陈菩将她的手绑起来,李笑笑倚在贵妃榻上的身子也打了个机灵,她奋力怔了几下,没能将已经被绑在木扶栏上的绯红绸带挣开,眼里也有了泪光。 “我害怕..” “咱家不离开你。”只是心随意动,陈菩未想到李笑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静静的看着小公主眼底透出的恐惧,缓缓将手放到了小公主的脸颊上,将她脸上挂着的泪滴碾碎:“不许害怕。” 陈菩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暖意,这暖意里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兰麝气息,李笑笑也不知何时起,她过分依赖于陈菩身上的这股味道。 男人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缠绕她在周围,狠辣如陈菩,若是旁人见了定要退避三舍,可李笑笑却在男人含着些邪意的注视下渐渐安定下来。 似乎被捆着并没有什么,只是方才她有些怕,现下知道陈菩一直在她身边,李笑笑心底那分恐惧也渐渐淡然下来。 良久,她眼底的泪意微干,双漂亮的狐狸眼呼哧呼哧眨了两下:“我不害怕了,你不要绑着我了。” “求求咱家。”陈菩并未依照小公主的话去做,他侧坐在贵妃榻上,看着平躺在贵妃榻上的小公主,目光也阴邃起来。 说不上是什么缘由,只她躲着他没见面的这几日,小公主似乎长大了些,方才丈量着,身量也高了一点。 瞧着倒是健健康康的,可陈菩心里头却并不是很痛快,他微微侧目,目光顿在不远处珠帘绚烂的华光上,目色一滞。 公主府虽是献帝允准给的地方,但这里的一切都是陈菩钱堆起来的,他并不差这些黄白之物,所以将小公主后半生都要居住的地方打造的雕梁画栋,犹如幻境。 这点是必要的,尽管知道她看不到,陈菩也并不曾疏忽。 寝居内悬珠帘纱帐,无一处不是女儿家喜爱的绚烂华贵,这样宝贵的珍珠玉石多是被悬垂挂起来的,因此寝居里并没什么大型陈设,唯有满室娇贵的花草。 虽是冬日,这花草日夜受人照料,炭火温暖,并不曾凋谢垂败。偶有零落的幼蝶翩舞其中。 这些花草延绵至寝居的任何一个角落,陈菩的目光也随之延伸,最终落到一层青纱帐上,透过半透明的纱帐,看向了纱帐后的书室中。 书室里堆的矮柜里装的都是书页奇厚的本子,书夹上的名字俱是些《小青梅她回心转意了》、《渣了禁欲首辅后》、《宦臣的公主》等奇异扭捏的类型,只一眼就让人瞧出来这些都是女儿家解闷时看得话本子。 然矮柜的另一端,所堆放的书籍名字却相较于晦涩,这里头医书典籍就占了一半,它们被乱糟糟的摆放进书柜,一看就是前些日子翻阅过,而后被翻阅者不耐烦的又放了回去。 书室里没有花草,公主府内的侍从也不会妄动书柜里头的书,这些医书都是陈菩翻动过的。 他想为小公主将眼睛治好,可阅过这样多的书籍,甚至连山海奇经他都不曾放过,得出的结论却唯有遍寻无果。 她的命,已经足够多艰刻苦,偏又沾染了阿芙蓉那种东西。 陈菩越想越觉得头疼,良久,他落在小公主脸颊上的手缓缓收回,同时也将绑住她双手的绯红色带子解了下来。 第110章 110 死出去 陈菩将她手腕上的带子解开便出去了, 李笑笑猜到他大抵是奔着厨房去了,便也没说什么。 吉福也被带到了这边,帮着李笑笑换洗了衣物, 便扶着她坐回了方才的贵妃榻上。 寝居内有炭火, 李笑笑并不冷, 她垂着两只小脚搭在脚踏上的绣鞋上, 一手撑在小桌上, 那双眸渐渐失去了神色,不知在想着什么。 吉福在旁边叠着李笑笑来时穿着的那套袄裙,垂目看着李笑笑的模样, 原本还想在劝一劝她放弃那个奸宦。 可目 光所至,遍室金银珠宝,却叫吉福说不上来一句话。 “现在还觉着我是被他强迫的吗?”陈菩这个人看上去狠巴巴的, 可平日她的衣着首饰, 他却从不含糊。 这点李笑笑虽然看不见,却打心底里明白。 光是外面穿的都不曾亏待她, 想必这公主府他也花了不少功夫, 这点起初李笑笑还不确定,不过现下吉福的反应, 也叫她说这话有底气了些。 “屋子里都是您喜欢的东西。”吉福还想顶嘴,可憋了半天,却只能如实对李笑笑说话。 “表公子不曾对公主这样上心过, 大抵也不会这样对您上心,奴会试着去接受厂公...” 第184章 “但他若是对您有一星半点的不好,奴..奴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也不会放过他。”听着吉福那一义愤填膺的话,李笑笑手中勾着那条绯红色的绸带,不禁笑了出来。 吉福说的没有错, 曜表哥待她虽好,但这辈子大抵也不会为她做什么疯魔到家的事情。 他们会是一对夫妻,成婚以后,沈旻曜会将她从大宋带到柱州。 至于沈家的亲长,待百年之后,沈家在大宋偃旗无声,他们大抵也永远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 可李笑笑并不甘心,她不明白为什么消失退让的一定要是沈家。 不明白人要的安定为何只能靠委曲求全来谋取。 “忽然有点想喝酒。”李笑笑默乐片刻,忽的抬起头,往吉福的方向看了看。 提起喝酒,吉福就想起了上次她因为偷偷给小公主买酒喝,然后被陈菩送回苏州的事情。 她回去以后,沈家的老夫人虽然没有说她什么,但吉福还是悔的肠子都清了。 以至于她现在听到小公主想喝酒这件事,立刻打了一个机灵:“喝酒伤身,您还是..不要喝那个了。” “找陈菩去。”听出吉福语气里的慌张,李笑笑唇角翘了翘,语气存了几分故意捉弄的语气,便起身,循着门的方向走去。 她的动作并不重,可却好像惊到了门外的什么。 李笑笑耳朵灵,她听出了门外好似是人的脚步声,脚下的步子也略微一顿。 “公主?”吉福也觉出有些不对,但她的听力远远没有李笑笑那么灵敏,只将目光投向了小公主,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小橘子去哪里了呢。”李笑笑去未理会吉福的话,她原本停在门前的身子转了个弯,嘴里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走了方才坐的贵妃榻上。 贵妃榻是临窗的,方才她与陈菩在上面坐着的时候,侧耳能听到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 李笑笑坐回了贵妃榻上,身子也拧了过去,面朝着那扇窗,伸手就将窗子肆意的打开:“既不杀我,却又在门外不进来,来做贼的么。” 小公主声音来的突然,门外未走的孙孝也被惊了下,侧目看向不知何时被打开的那扇窗,迎上那位漂亮的小公主,原本欲要拔出的剑也在腰间收了回去。 “进来。”那人的气息就在不远处,李笑笑觉着熟悉,却记不得是谁。 小公主的命令带着几分皇家与生俱来的威压,孙孝置若罔闻,将剑收好,便欲大步逃离。 然而还未等他脚步迈出去,李笑笑的声音便又窗内响起。 “要么滚进来,要么横着死出去。”李笑笑手半撑着那道沉重的木窗,幽幽道。 “...”孙孝记得第一回 见到小公主时,她还只是个被欺负到不行,白白乖乖的小姑娘。 原先只觉着那就是她的性子了,焉知小公主还有另一幅狠巴巴的嘴脸。 这让孙孝有些愣神,他不知道小公主说的话真假,但也清楚若是李笑笑即刻便告知陈菩,那么他也是极有可能走不出着公主府的。 因而,取舍之间,孙孝还是映着头皮,推门入了公主府的寝居内。 吉福便静候在李笑笑身边,听着小公主跟外头的人影讲话,紧张的攥住了小公主的胳膊,生怕出个什么意外。 但见进来的是孙孝,吉福却松了口气:“孙指挥使怎么来公主府了?” “可是有事寻厂...” 话到嘴边,吉福却觉出了不对,立马止住了话语,警惕的打量着孙孝。 “楚家。”孙孝在外头,连陈菩都没有发现,想必是做足了功课蹲守了多时,早就知道她与陈菩的事情了。 因而吉福这话说不说都一样。 她未曾理会吉福,面朝窗前的身子也缓缓转了过来。 “卑职是来寻厂公。”原觉着小公主看不见自己还能蒙骗一二,但吉福这丫头已经全说了,孙孝在隐瞒也没有意义。 “到公主府寻厂公,孙指挥使,当本宫傻么?”李笑笑听着他的话,压着嗓音轻笑了两声:“陈菩与你原是平起平坐,可因为许多原因,你要听陈菩的,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才来这一趟是不是?” “想害死他?” 李笑笑说着,身子已经转过来。 端坐在贵妃榻上,指尖勾起被遗落在上面的那条绯红绸带,拨弄着绸带尾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孙孝一抹,看着面前又白又乖,眸底暗藏着几分笑意的李笑笑,脚底下的步子也迈了出去,一只大掌朝着小公主那张小脸伸去。 鼻间的呼吸似乎要被什么遮住,李笑笑听着孙孝的脚步声愈发近,却忽然往后撤了一下,将手伸出,搭在了孙孝的手背上,就着这力道起身:“委身于奸宦,实非本宫所愿,不瞒孙指挥使说,本宫也想要他死,可是本宫没有办法能叫他死,所以便提前祝孙指挥使功成了。” 李笑笑说着,那只搭在孙孝手背上的手也转成了牵。 上位者威压,与小女儿家的撒娇卖好,无非是后者高明。 孙孝对于她来说虽然危险,但取舍之间却选择捂住她的鼻息将她带走,因而李笑笑并不怕孙孝如何。 第185章 她面上带着笑,将孙孝牵出了寝居,好似孙孝才是她最中意的那个郎君。 自己只不过是暂且被强迫,待在了陈菩身边。 小公主的举动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暧味缠磨,叫孙孝不禁想起了上次在馆驿里的接触。 他垂目看着李笑笑那双漂亮的狐面,翻掌用力捏了下小公主的手:“那便借公主吉言了。” 皇权威严,金尊玉贵,受不受宠都是一样,大抵是因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孙孝并不敢放任他只敢握了那一下,便立刻松开了手,与李笑笑退开了数步,而后循着来时的那偏稍矮的墙头,翻越了出去。 孙孝的动静缓缓消失,李笑笑也松了口气,她垂下了方才被孙孝握过的那只手,两道弯眉立刻便蹙了起来。 “咱家上次说过什么?” 陈菩就在不远处,他身上还带着油烟,原本想着从静室换一身衣物再进寝居,却未料小公主与孙孝牵着手出来。 她似是被吉福伺候这沐浴过了,身上只着了一件浅粉色的薄衫。 薄衫不似夹袄厚重,单薄的挂在小公主身上,隐隐透出她纤瘦却不失玲珑的曲线,近些大抵不能全然看尽,但陈菩却离得远,却是看得清晰。 然而怕惊了孙孝,他也未必能及时到李笑笑身边,因此陈菩并未出声,直到孙孝握了一下小公主的手,匆匆离开以后,他才缓缓走进李笑笑,伸掌落于她颈后,指尖伸进她的后脖领,直接将她捉进了怀中。 “啊..”忽的被陈菩勾住了后脖领,脊背撞入男人胸膛,李笑笑也觉出了不对,连忙软了声音,带着些许哭腔:“好疼..” “那孙孝握的疼不疼?”知道小狐狸惯是个会撒娇耍滑的,陈菩并没因着这话心软,他弓背,将下巴缓缓枕在小公主颈窝,将她身上那股温香卷进鼻间,却觉不爽,重重的在她颈窝落了一口。 离开时,小公主的颈窝已经留下了一道泛着紫红的牙印,倒没多疼,但瞧上去却好像被人狠狠的欺负过一般。 她身上那层皮无一处不娇气,许是只和桌角轻轻磕碰了一下,身上都要留下一道红,陈菩也见得多,料定她下一刻便要哼哼唧唧的装起来,立马便拽过了小公主的手腕,将人带进了寝居里。 吉福也觉得李笑笑 方才对孙孝说的话有些过火,这会儿瞧着陈菩对自家公主生气,竟也说不出什么来。 “备水。”陈菩拽着李笑笑进了寝居,瞧见一旁杵着的吉福道。 见陈菩如此颐指气使的模样,吉福目光扫过陈菩拽着的是小公主方才被孙孝牵过的那只手,重重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寝居。 第111章 111 别走神 “他只是握了我一下而已。”李笑笑同陈菩一起进了寝居, 坐在贵妃榻上,都觉出了陈菩身上那股子灭不掉的气焰。 他是去给她做好吃的了,在后厨呆的世间太长, 身上已经被油烟熏出了味道。 这味道并不难闻, 反倒叫人肚子有些空, 李笑笑凑近闻了闻:“我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 我还没有吃过厂公做的东西。” “别扯闲话, 孙孝与你说了什么。”方才他来,已将饭菜一并端来。 李笑笑并没去岁宴,陈菩晚间去遗宫的时候, 那里似乎也没有开火,料定她是没有吃东西的,陈菩将木桌上摆着的托盘往两人这边拉了拉。 托盘里规矩摆放着几个精致的琉璃拖, 上头扣着半圆弧的盖子。 陈菩将装着羊肉的那个盖子掀开, 端起一旁放着的那一小碗米饭,而后盛了两块羊肉放在米饭上头, 叫米粒吸附了羊肉上的汤汁, 方才用勺子舀了一口,往小公主的嘴边送。 除却是真的不能吃的那几样东西, 李笑笑并不挑食,但羊肉这东西,逢年过节沈家吃涮锅子的时候, 沈家亲长夹过来她会吃,却并不喜欢。 太腥太膻,好像一口咬到了羊身上一样。 她记得这股味道,陈菩勺子顿在她嘴边时,李笑笑只略微张了张嘴, 将勺子里的米饭咬进了嘴里,羊肉却留在了勺子上。 “他没敢说话,但楚家十成是要害你了。”汤汁咸鲜混着米饭的滋味并没吃出一股来自羊肉的膻味,李笑笑将这口咽下去,到底还是极为给面子的长了嘴,将勺子里那块羊肉吞进了口中:“你真的还要帮着楚家吗..” “难道我不好吗?”李笑笑吃着,两只小手也上前缠住了陈菩的胳膊,指尖捏着他袖子上的刺绣玩弄。 “是咱家今日疏忽,想着人都在岁宴那边,便给公主府里头的护卫放了假,这件事你不需管,好好的呆在公主府,莫要在回宫里去了。”陈菩默了下:“听到了吗?” 楚家之事陈菩心里早有打算,怕小公主跟着担心,陈菩垂目看了看脸颊被撑的鼓起来一块的李笑笑,温声道。 陈菩并没有回答她后面所说的话,李笑笑也滞了会,才对着陈菩点点头。 她知道,有些事不意操之过急,但二哥哥那边她已经答应了,她希望陈菩有朝一日能放下楚家,届时她再将陈菩的身份告知二哥哥,二哥哥想必是不会对陈菩如何的。 现下朝纲败坏,虽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陈菩,但陈菩就是卫寒致,能安世能乱世的人,他如果要改邪归正,重新走上仕途也无不可。 第186章 可陈菩的心中,似乎从没有想过要扶持沈家,本心也不在楚家。 他要走一条他自己的道路... “笑笑听到了。”李笑笑巴巴点了点头。 陈菩烧的羊肉并不腥膻,反而鲜美可口,可这会儿听着陈菩的话,李笑笑忽然觉得再好吃的东西都索然无味起来,她接过陈菩手中的勺子,自己挖了慢慢一勺白饭送进嘴里,除非自己找不到饭菜在哪里,也便没有用陈菩。 - 陈菩平日里是常常命人看着李笑笑用膳的,小公主吃的不少,但却有个没良心的胃口,吃多少都不见胖上来,所以陈菩总是习惯她在饱了的情况下,再多吃两口。 哪怕多喝一口甜汤都是可以的。 平时有人劝着,可宫中那些山珍海味实在是没有沈家的寻常餐食好吃。 李笑笑并不喜欢,因而也吃不多,但今日陈菩这里的饭菜却和她胃口,李笑笑吃了许多,饭后又填了几块凉甜凉甜的无籽西瓜,才放下勺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而后往贵妃榻上一躺,小手摸着自己撑得圆滚滚的小肚子,一双狐狸眼微眯,不知又在盘算着什么。 陈菩有常人不同,常年浸染在人肉白骨下的他对这等食物并提不起什么兴趣,他的身子早让善光弄成了半鬼。 但看着小公主吃东西,他竟然也不自觉的跟着吃了两口。 两个人用完膳,侍女便进来收拾器具,陈菩摁着小公主洗了好几遍手,最后还是李笑笑恼了,他才放过那只被孙孝握过的手,去沐浴将那身满是油烟味的衣服换了下来。 陈菩并没有李笑笑那样长时间,彼时出来,只下身围了一块素白色的毛巾,他看着平躺在贵妃榻上的李笑笑,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吃饱就躺了?” “起来坐着。” “我不要。”李笑笑吃痛缩了缩头,小手捂在自己脑门上,躺在贵妃榻上的身子却一动不动。 陈菩说不动眼前这懒兮兮的小公主,倏的便将一双腿横到了贵妃榻上,与她共同躺在了贵妃榻上。 躺着积食,李笑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李笑笑就是不想起来。 窗下这个贵妃榻算不得小,但陈菩忽的要与她平躺,李笑笑一下子就被挤到了靠背上,小公主被弄得有些烦,终于还是从贵妃榻上坐起来,对着将自己挤过来的男人,跨过一双长腿,便压在了陈菩的身上。 “厂公真烦人,厂公自己不累,也不准别人累。” “厂公不让笑笑睡,厂公也别想睡。”她人骑在了陈菩的小腹上,两只小手想拽住陈菩的袍领,却不知陈菩这会儿出来上身不着一缕。 她的手似乎无意擦过什么,将陈菩的身上带起一股酥麻的痒意,叫他的呼吸都重了起来:“李笑笑,滚下去。” “说中你了,你生气了是不是?你要是生气了就给笑笑拿点酒喝喝,喝完就不气你了。”不慎触上陈菩的胸膛虽有些尴尬,但李笑笑看不见,再加上她已经与陈菩亲近许多次了。 熟能生巧,虽说从前都是她被剥的干净,但到底经历过,也没有那么害羞。 只不过方才因着孙孝的事情,她没敢提起酒的事,怕陈菩不许她,这会儿用完晚膳,觉出陈菩情绪似乎好了一些,李笑笑方才敢爬到陈菩身上来坐着。 她并没觉出陈菩呼出的粗喘,脑子里只想着喝点酒在睡觉,因此手上的力道也没停。 “你在沈家人面前也敢怎么淘?”小公主就着自己的袍领摇个不停,陈菩蹙了蹙眉,他探手,将小公主那两只拽在他衣服上的手拢过,攥在了一处,另一只掌落到了她的后腰上,拽着坐在自己小腹上的李笑笑往后一拖。 李笑笑起初并没觉出陈菩的不对劲,知道陈菩拽着她的身子,叫她往后坐了下,方才还闹腾的小公主也一下子成了霜打的茄子。 老实了,膝盖撑着贵妃榻的里侧就要从陈菩身上翻下来。 然而陈菩并没容得李笑笑动作,拢在她后腰的大掌便向上沿伸,摁着小公主的后颈直接将人压了下来。 “在淘个,咱家看看?”陈菩盯着李笑笑近在咫尺的那双狐狸眼,唇角微微勾起抹弧度。 “你欺负我。”也就是在这时,李笑笑总觉得她喜欢的这股兰麝香是极具侵略性的。 她被陈菩弄的坐立不安,两只膝盖用力的在贵妃榻上撑起,尽量不叫自己贴近陈菩的身体。 “咱家欺负你什么了?”陈菩眯眸,觉出李笑笑悬着的身子,另一只摁在了小公主的尾骨上,用力将她压了下来。 陈菩的动作太猛,李笑笑觉出尾巴根疼了一下,两道弯眉顷刻便蹙了起来。 她仰目,一双狐狸眼含着些许晶莹,呼哧呼哧的朝着陈菩扎了两下。 眼瞧着小公主说不出什么话来了,陈菩轻嗤了声,一手摁在小公主腰窝上,另只手落到她身上那件淡粉色的衫衣上,将那珍珠小扣一颗颗打开。 她在寝居穿的衫子并不厚,里面是一层薄薄的兔绒,再然后就是那件朱红色 的笑意。 季姑姑为了喜庆,从里到外都给她换上了红色,肃月见了都说她想福娃娃,想必她今日穿的衣服是极好看的。 只可惜来时穿的那件被冰水打湿没有办法再穿了,只能明天晒干了再给陈菩看看了。 第187章 “李笑笑,别走神。”陈菩并不知道小公主在想什么,他看着她那双渐渐无神的眼睛,忽的将她从贵妃榻上调转过来。 “书上说疼。”男人温柔护着她的脊背将她平放到贵妃榻上,李笑笑抿了抿唇,伸手一只小手忽的攥住了陈菩的手腕,指尖在男人有些冷硬的皮肤上用力掐了下。 她与陈菩算不得清清白白,但真亲密无间的事情还未做过。 李笑笑也不知道怎么做,可从前在沈家的时候,王氏念着她与沈旻曜的婚期,透着往她枕头下赛过几本书。 树上都是些形体画儿,王氏有心,因而着画儿都是又凹槽,陷进去的,李笑笑只知道画上大抵是两个小人,但更详细的纹理她摸不出来,只摸到了画儿旁边坠的字。 说会疼.. 又没说多疼.. 李笑笑一直好奇这个,这种问题她问过吉福,当时吉福慌慌张张的捂住了她的嘴,然后跟她说千万不要在沈家亲长面前提这个,世间久了,李笑笑便也忘记了这些事。 今日对着陈菩,李笑笑却忽然想起来。 “会不会特别疼?”她有些不甘心,再次问道。 “大抵只会疼一下。”幼时与宫中娘娘打交道,陈菩也见过老太监们教习新进来的秀女。 这些娘娘们要侍寝承恩,这种男女之事在闺阁女儿家里会忌讳,但在宫里头,却是必要走的一关。 耳濡目染之下,陈菩也清楚该怎么做,该如何做。 可知道归知道,对着小公主这样软软的语气,他却有些拿不定主意:“若是觉得不舒服,便不继续了?” “那就..”李笑笑小声回着,却因为过于紧张咬到了舌头,她疼得抽了一口气,好久才缓和下来,朝着陈菩点点头:“我听你的话...” 第112章 112 谁给的 除夕揭过, 便是新年。 昨夜雪下了一夜,今日蓬门敞开,入目便是覆了满地的洁白。 时辰尚早, 公主府里头的侍女仆从均还未起身, 独陈菩, 手中执了一张孤灯, 照亮了寝居中的一方光明, 阖门,缓缓踏出了寝居。 张诃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廊下,看着陈菩手中那盏烛光微弱的火焰, 也压低了声音:“惟宁姑娘想见您一面。” “她招了?”惟宁在石头密室了关了一天一夜的事情他还记着。 然而他并不是担心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死活。 小公主不过才到宫中,便被人下了阿芙蓉,陈菩意造时也曾想过这人是否是楚后或者楚家。 但很快, 陈菩便冷静了下, 将楚家与楚后排除到了一边。 楚家那个家主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与小公主的事情,在意的唯有楚宪安, 没有那个人的指引, 楚宪安的手是伸不进遍体是他耳目的禁庭中的。 楚后那个脑子里只有后妃争斗的,惧怕他惧怕的要死, 就算是想要害李笑笑,恐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这最可能害小公主的人都没有害她的机会,也便说明问题出在了其他人身上。 可在禁庭时, 他虽然时常去遗宫看望小公主,但到底没有与她形影不离,贸然问上李笑笑,她知道自己的身子被下了阿芙蓉之后,还不知能不能接受的了。 惟宁他那边倒是不在意, 只是他怕。 怕沈旻曜,亦怕现如今那的那位慎王殿下。 这怕之中无关权利角逐,只因在里头安睡着的小公主一人身上。 “惟宁姑娘没招,但非要见您一面,奴也不敢对她..”张诃欲言又止。 逼着惟宁说出给小公主下阿芙蓉的人是谁,本是陈菩交于他的事情。 他是御马监的马奴,私底下也没少帮着陈菩办事,从前都是伤人取命的事情,张诃班的干脆利落。 可这次,任务的对象并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而是陈菩的表妹,是王家的女儿。 所以下手轻也不是,重也不行,闹到最后,张诃实在受不住惟宁的吵闹,这才寻到了公主府中来。 “不交代实话,咱家见她有什么用?”陈菩听着张诃的话,被烛火映的昏黄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阴冷:“咱家总要知道是谁敢动她。” 有茫茫的雪色映出白荧,却又将他的脸衬得煞白,亦妖亦人的漂亮。 张诃看得出神,但未敢叫陈菩主意到自己的神色,他便低低垂下了头:“惟宁姑娘到底是您的表妹,不如您还是亲自去见一面,这样也...” 到底是两兄妹,也好商量事。 “去尚宫局,将她的籍贯抹去,着人送回凤阳。”张诃支支吾吾的要将后面的话全部说完,可陈菩却并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垂目,看着烛台上跳跃不停的烛火,剑眉也微微蹙了起来。 他自少时家破人亡,曾想过在华宴上刺杀献帝,翻了这个毫无道理可言的王朝,可是失败了。 他没死在暴雪中,却险些死在了他最痛恨的禁庭里。 幸而得善光所救,那虽是个妖僧,但于他的救命之恩却无法抹去。 也便是那时候,惟宁一直都跟着他。 他半生谨记王氏临终前的嘱托,从未叫惟宁在宫中受过一丝半点的委屈与不快,在他一步步爬上来,执掌东厂以后,这点更甚。 他为了遵照王氏的遗言,大抵.. 第188章 可能会一直叫惟宁但在宫里。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男子终归是男子,可以志向远洋,奔走四方,就算一生无一归处都无妨。 因此,陈菩从未好好思虑过惟宁的去留。 直至前些日子,小公主同他提起,要不要为惟宁寻一个夫家时,陈菩才细细考虑起来这件事情。 惟宁的确是该嫁人的年纪了。 他会为她送嫁,有着小公主撑腰,她大抵会是这宫里侍女之中最有体面的那一个了。 但惟宁却走错了一步.. “回凤阳之前,断了她的双脚,花钱寻人打点,让她不要再离开凤阳了。”陈菩揉了揉算账的眉心,而后抬眸看着因昨夜落雪依旧昏昏沉沉不见光明的天。 “厂公这样做,惟宁姑娘不会..” “她会记恨咱家。”没等张诃将后面的话说出来,陈菩便先应声,无奈笑了笑:“他记恨咱家又能如何?说到底六公主也没有招惹她。” “此事尚在你我之处显得渺小而已,如若六公主知道了呢?慎王知道了呢?”陈菩缓缓说着,舒展开的眉头仍旧是抹不去的忧色。 他不知道小公主会不会伤心,但却断定一点,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负她的人,也不会放过惟宁,再然后,李显更不会放过惟宁。 掌权多年的李家并不是不好惹,若他出面,李显大抵回忌惮一些,可此成惟宁输在了他并不想为她撑腰。 他好容易将小狐狸养成自由自在的模样,凭什么别人又要来这样害她。 然王氏那几句给惟宁护命的几话仍犹在耳,陈菩想不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唯有将惟宁送回凤阳城,那个生她养她之处。 “厂公是保惟宁姑娘的。”张诃听着陈菩的话,也明白了个中利害,他仰目,缓缓看了一眼陈菩,临走时却又顿了下:“可厂公切记,世上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有的只是相看两厌,奴不知道您出于什么心思还留惟宁姑娘性命,可您若是真要公主,就必须放下一些什么。” “公主虽病弱,可却是很好的姑娘,别的奴不敢说,却敢说她现今喜欢您喜欢的不行,您不要等这喜欢半分都没有了,才知道后悔。” “如公主年纪一般大的小娘子们对于儿女之情大抵都是如此,说是喜欢也热烈,不喜欢了也冷如寒石,奴是过来人,不敢迫您如何,但望您步步慎行,别走了远路,把人丢在道上,她现今是很喜欢您的。” 句末,张诃又狠狠在那现今二字上加重 了声音。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样的身份,为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公主说话是为何。 她先前分明对着他喊打喊杀,还为了陈菩把他的女儿接到了慎王府。 爱女离身,张诃其实是有点不放心的,可转念起,却又觉得小丫头养在王府之中,未必是什么坏事。 人是要知恩图报的。 . 李笑笑是个睡眠极浅的,在遗宫时,寝居里但凡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会醒一下,唯在这处,她睡得略有些沉,沉的陈菩黎明起来,她都没有察觉。 直至被窝里的那点子余温散尽,她方才被冷的醒来。 寝居淡粉色的烟罗帐里,小公主睁着一双琥珀瞳,没觉出身边有人,便想从拔步床上坐起来。 可身子气起到一半,李笑笑却又没劲的趴了下去,裹着被子将自己在床榻上卷成了毛毛虫鼻尖轻轻哼了下,似乎是有些不痛快。 陈菩与张诃说完,便回了寝居。 大抵是因为此时是万籁俱静的黎明,小公主在拔步床上的动静变得格外明显。 陈菩觉出了是李笑笑醒了,上前撩开了纱帐,看着拔步床上将一床蚕丝被卷起来的小公主,探手抻了抻她的被角。 “是张诃来了吗?”李笑笑动了动身子,将被角放出一点余量来。 “嗯。”陈菩低低应了声,而后将手从小公主流出的那个缝隙里探入,落掌一片冰凉。 “..”陈菩的动作寻着她腰窝去,李笑笑身上一颤,脑子里也回忆起了昨夜那情形。 是疼的。 陈菩说是只疼一下,可她却觉得这并不是只疼一下的事情。 因而她在陈菩欲重时,极其不给面子的喊了一声挤的疼。 陈菩也是在那刻收住了动作,和她分开的。 等李笑笑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影响到了陈菩的时候,陈菩已经将她放回了拔步床上。 事虽然没成,但陈菩却没就此作罢,李笑笑现今还记得陈菩是怎么拽着她脚踝将她勾过去胡弄的。 如今身上虽已被弄得干净,李笑笑却仍觉的那种黏黏腻腻的感觉还在。 昨日的事情分明只差最后一下,可最终也没办成。 她其实也是喜欢陈菩的,想不明白陈菩为什么能忍的住,李笑笑心里丧气,所以当陈菩动作落下来时,她并没有推开陈菩的手,强忍着陈菩在她后背撩起的痒意,将头往蚕丝被底下缩了缩,腰身却打的僵直,好似怕自己动一下似的。 “冷醒的?”陈菩没做任何动作,将手停在了她腰窝处,轻轻揉了揉。 “没有..听见你走的声音,就醒了。”本觉着陈菩是要继续昨夜的事情,可觉出他骤然停下的动作,李笑笑撇了撇嘴。 第189章 她缓缓撑着身子从拔步床上坐起,一抹玉白的削肩半露出,也不知那玉白上红斑点点,就往陈菩跟前凑了上去。 “怎么了?”小公主伸着手臂将身子贴了上来,陈菩出去了一趟,身上到底沾染了些冷气。 小公主衾被底下的身子有些发冷,陈菩身上染着霜寒,他不敢与李笑笑靠的太紧,扯了扯小公主挂在自己身上的两只手臂:“先下来,等会抱。” “没怎么呀。”李笑笑坐在一边,垂下来的却落在了陈菩的大腿上,轻轻拧起了他的一点肉。 第113章 113 那你滚 “咱家醒得早, 笑笑要不要再睡会?”早听肃月说过李笑笑是个能睡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搅扰了她的安宁,瞧着她那双睡意朦胧的狐狸眼, 陈菩蜷指, 用指关节擦了擦小公主眼底下的乌青。 “不要..”李笑笑在等, 等陈菩上手来做什么, 可做了许久, 陈菩也没有没再提什么,她撇了撇嘴,忽的有些委屈起来, 拽着被子平躺了下去。 小公主这模样,陈菩也不知道她是睡不睡,但想到她自己一个人大抵是冷的, 便也随着她躺下去, 将离着自己远远的人一把捞了回来。 可越近前,陈菩鼻间那股异样的香气便越发浓重, 觉出这是李笑笑身上发出来的, 陈菩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将背对着自己的李笑笑身子翻转过来,双指桎梏在了李笑笑双腮, 迫着她启唇,看进了她粉粉口腔里,那块还未完全融化的糖。 “谁给你的糖?”陈菩抿了抿唇, 也不管李笑笑如何,伸指就探进了李笑笑的口中,将她嘴里的糖抠了出来。 “江娘娘。” 江娘娘给的糖很好吃,每次吃完了,惟宁都还会去景阳宫中取, 李笑笑觉得江娘娘就想她的娘亲一样,她喜欢江娘娘送的东西,所以也习惯在每天早上起来,先吃一块江照月给她的糖了。 唯今儿个这块被陈菩扣走了,他还是将手伸进自己嘴里来扣的,李笑笑有点不高兴,但也说不出什么来,默了良久,便转过身去,在枕头下面的小盒子里头又拿出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糖盒里的糖已经快被吃完了本想着叫惟宁这两日再去景阳宫一趟,可惟宁却不见了踪影。 惟宁是陈菩的干妹妹,陈菩平日也会差使她去做些什么,恰逢人在这儿,李笑笑便直接问了出来:“惟宁从昨日就没见着人,我离开遗宫的时候你也没把人送回来,弄哪里去了?” 阿芙蓉的事情陈菩暂且没想告知小公主,但谈及惟宁的去处,陈菩语塞了下。 他没回答李笑笑,看着小公主又从枕头下翻出一个小盒子,双凤眼垂下,将指尖粘着的被小公主含过的那颗糖,放置于唇边浅浅尝了下。 这糖的味道带着一股呛人鼻息的异样香气,虽然很甜,但却遮不住其中那股子微弱的动物皮毛被烧焦的腐味儿。 这味道与活人的皮肉骨血滋味相较起来,并没有好上分毫,陈菩也不知道李笑笑是怎么能将这种东西含在嘴里的。 他看着小公主再次捏了一颗糖往嘴里放,伸手就拽住了她的手腕,让那颗糖滚落在了被褥上。 “陈葡萄!”盒子里的糖原本就不多了,她嘴里含着的那颗被陈菩扣走,手上的这颗又被陈菩拧着手腕弄丢,一个没落到吃,小公主面上也有了些不耐烦的神色,反扣住了陈菩的手,用力在他虎口上留下了一排整齐的牙印。 小公主有两颗狠厉的尖牙,咬起人来实在是痛极,不过这痛意对于陈菩来说却微乎其微。 他枯坐在拔步床边,等着小公主解气咬完,方才收回手,将李笑笑另只手里攥着的糖盒一并夺过,掷到了地上。 陈菩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让那个小糖盒落地发出了一阵闷沉的声响,糖盒好像被摔碎了,里面余下的糖因此滚到地上,碎成残渣齑粉。 李笑笑断不定陈菩这是做什么,打心底委屈了上来:“你又要欺负我。” “何时结识的江照月。”亏他叫张诃逼问惟宁,原来小公主自己这里就藏着答案。 接她入宫时,她固执的想见她的父皇一面,陈菩知道那个人必定不会将李笑笑视若亲女,所以他并没有应允。 他就是觉得她不该叫人白白欺负,所以她入宫之后,占着理与不占理的事情,他都护着她。 她的穿衣用度,全由他管顾,后来,就连本该往楚后宫中耸的东西,陈菩也着人往遗宫送。 他并不想叫她受一星半点的委屈,回护着回护着,却到底没吃准李笑笑在江照月那里栽了跟头。 “她是阿娘生时的好友。”听着陈菩那冷下来的语气,李笑笑猜不中他这无名的火气是哪般,她撇了撇嘴,有些不爱搭理陈菩:“江娘娘对我可好了。” “好?”陈菩眯了眯眸,狠狠磨着槽牙:“李笑笑,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什么烂糟的货色到了你这儿就都变成了好人?” “江娘娘得罪你了?”方才搞不明白陈菩为何生气,这会儿听着男人的话,李 第190章 笑笑也渐渐明白了。 陈菩在宫中时候久,说不定与江照月有什么摩擦,她虽不知道,但心里清楚不可以依照旁人言语去断人。 况且江照月对她却是很好,因此,听着陈菩的话,李笑笑极不服气的顶了回去:“再好的人在厂公这儿都变成了坏人吧,厂公眼里头又有什么好人,我不许你这么说江娘娘,她是我阿娘的故人,也算是我的母妃。” “李笑笑。”陈菩被小公主怼的哑口无言,伸手捏住了她脸颊上的软肉,双指微微用力:“再与咱家这样说话试试。” “试试就试试,不准你说我阿娘的故人,你听不明白吗?”李笑笑脸上被掐的疼极了,她伸手拽开了陈菩的手,也不管自己脸上疼不疼,起身从榻上坐起,胡乱扯着昨夜榻上被踹到一遍的薄衫就往身上套:“我要回宫,我现在就要回宫!” “你若敢在回宫,咱家就真拿沈旻曜开刀。” 陈菩抿唇,看着小公主拎着衫子胡乱套在自己身上,手上动作粗鲁的在自己胳膊上都能留下红痕,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此言一出,李笑笑的动作也猛地滞了下来,一双琥珀瞳定在空中眨了眨,顷刻便有了泪意:“你非要这样拿捏我才行么?” “对,今日你就给咱家好好在公主府呆着。” 沈家与沈旻曜,是小公主放在心里头的人,陈菩看得准,自然知道怎么让李笑笑难受,这法子是百试百灵的。 不过后来他并不会这样欺她,可此次.. 想到禁庭里头那位大着肚子的江贵妃,陈菩无力的叹了口气:“李笑笑你这样聪明,但凡沾染上你阿娘的事情,能不能自己好好想想?” “我没什么可想的。”李笑笑本就在气头上,听见陈菩叹气,心里头那憋着的火又重了些。 不过她已经意识到了这是自己的公主府,伸手指了指门的方向:“我不走,那你滚好了。” . 吉福进来是,是正巧撞上陈菩离开的。 昨个儿还好好的,今早出来陈菩身上却带着一股冷冽的煞气,比外面的冬雪还要冰人。 吉福没弄清怎么回事,懒得追着陈菩多问,端着给小公主洗漱的水便进了寝居。 “不是叫你滚了吗?”李笑笑听着吉福因为端着水盆而有些沉缓的交不上,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啊?”吉福无端迎上小公主的脾气,先是委屈巴巴的回了一声,才意识到小公主针对的并不是自己。 她也不算是个傻丫头,立刻便明白过来,将水盆放到八仙桌上,而后走进了拔步床,挑开纱帐看着里头脸都急红了的小公主:“是..是与厂公吵架了啊?” “没有。”听着吉福的声音,李笑笑的语气虽没有先前重了,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没见过有人能把公主气成这样,是什么事,公主不与吉福说说吗?” 小公主的性情温和,从前在沈家,吉福就近身伺候李笑笑,她一直是一副温吞好说话的性子,尤是在沈家人面前。 就算有时候心里头不痛快,她也不会去对沈家人说。 如今已十五岁的李笑笑,从来没有与谁动过脾气发过火。 倏的来这么一次,还是对着那个只手遮天的奸宦,这让吉福很想不通。 她想不通陈菩那个心狠手辣的性子,为什么偏偏能容一个小女儿家对他发火撒脾气,更想不通自家公主到底因为什么事着了急。 “是江娘娘给我的糖,江娘娘是阿娘的旧友,我刚刚到宫里,除却陈菩谁也不认识,父皇不肯见我,但江娘娘却很喜欢我,他她每隔几天都会给我做糖吃,还让惟宁给我送过来,陈菩他非要说江娘娘是坏东西。” 李笑笑越说心里头的火越大,末了,她伸手指了指地上被陈菩摔了的东西:“那个小盒子你帮我捡起来。” “公主说的是怀着身孕的那位江娘娘?”吉福不在宫中,却也知道宫里头这几年都没能生新孩子,唯那个江贵妃肚子里,怀着一个。 楚后那样强势的人,怎么会容忍别的女人肚子里生出孩子来? 这些传言秘辛,是连在苏州的沈家都知道的。 可这会儿算下来,江照月越是快到了临盆之际了。 江照月与沈万岚的矫情如何吉福并不清楚,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有些蹊跷:“公主说江娘娘对您好,那江娘娘知道厂公对公主好吗?” 第114章 114 好下场 “你怎么忽然帮着陈菩说话?”没想到一直跟着自己长大的吉福也不相信自己, 李笑笑有点生气,刚想与吉福理论一番,可听到吉福后面那句话之后, 小公主也默了下。 “公主想明白了?”吉福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 “没有, 但你说的对。”李笑笑被戳了两下, 才回过神来, 仰目对着吉福:“楚皇后才是坏人, 自从她当了皇后,宫中就没生过皇子公主了,江娘娘这个孩子应当也留不住。是我的话, 我拼了命也会保住自己的孩子,江娘娘知道陈菩与我好,害我以此寻求陈菩的庇护, 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191章 “但我觉得江娘娘不会这么坏..她只是给我糖吃罢了, 陈菩想到哪里去了?” 李笑笑自顾自说着,吉福也依着她的命令, 将地上那个被摔成两半的糖盒捡起来, 送回了李笑笑手中。 糖盒的荷叶已碎掉了,盒盖分家, 成了两半。 李笑笑试图将他们重组起来,可她并不通这些,并不知道这两块木头要荷叶组装起来, 摆弄了半天也没弄好,便干脆将小糖盒丢到了一边,气呼呼的鼓起了双腮。 江娘娘那么好,她不信她会如陈菩猜想的那样害她,陈菩他就是在宫中呆的太久了, 拿她太过小心了.. 李笑笑现在心里明白一些了,然觉出陈菩早已离开了寝居,李笑笑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 - 陈菩离开了公主府,便直奔了宫中,今日是新岁的第一日,百官休沐,宫道上也清寂的要死,江照月的景阳宫里头也一样。 顺天的气候向来不尽如人意,揭过除夕明明已经入了春,外头还是冷的叫人发颤。 昨夜雪下了一夜,今早景阳宫的侯雪堆压了一片,厚的能没过人的脚踝,依旧没有个人来清扫,可江照月并不在意这些。 孕妇身子重了睡不了几个好觉,江照月从凌晨起,便将寝宫里的支摘窗打开,衣衫单薄的坐在窗下,吹着窗外头那比深冬还要冷的风,连同那张脸都被冻得青紫。 “娘娘,小殿下就要出生了,您何必要这般糟践自己?”连亭掐算着江照月醒来的时辰,方才敢进寝宫,乍见女人呆滞的坐在风口上,她连忙寻到了一件厚的袄子,往人身上披了过去。 江照月有孕,原是楚后失策,楚皇后并不想叫江照月留下这个孩子,可江照月却拼死要保住肚子里这个孩子。 连亭没生养过,她并不能明白江照月为何执意如此,为何昧着心去迫害那位小公主,为何壮着胆去招惹陈菩。 就因为这个孩子,楚后已经命人断了景阳宫的炭火,现如今连着随便一个低贱的侍女都敢瞧不起他们景阳宫的人。 连亭原本想要寻上献帝,可献帝正沉浸在晚岚那头不知疲倦,人至今还被晚岚霸着,哪里还想的起来自己宫里头有个怀着孕的妃嫔? “要我说..这个孩子也不得重视,您还不如不要,不要了,我们现在未必不能与那个晚岚美人争一争,赝品终究是赝品,您陪着沈娘娘时间那么久,知根知底的,万岁爷该更重视您才对。”想起那个薄情寡义的帝王,连亭咬了咬牙道 。 “重视?”江照月坐在风口上,神思早走了老远,听见连亭的话,她缓缓回过头,看着眼前少女枯瘦苍白的面容,轻轻嗤笑了声。 其实她也挺对不起连亭的,如果不是连亭跟了她这么个窝囊的主,大抵也不需要去勾搭老太监,以至于最后沾染上了阿芙蓉那东西。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献帝。 “他那点子重视在禁庭里还比不上陈菩一句话来的实在。他重视过的人,从阿姐到倾央,再到楚后,哪一个落得了好下场。”江照月忽的嗤笑了声,她下意识的去往怀里捋自己爱猫的绒毛,落水却发觉腿上早空空如也。 那漂亮的大白猫不知道又跑到那里去了,宫院里满是雪,与它融为一色的白,江照月扫了一眼,也知道在这样的雪里面是找不到猫儿的,便没有在寻找。 她缓缓将手落到了腿上,轻轻摁压着自己因有孕而浮起水肿的双腿。 忽的就想起了平生,也想起了沈万岚。 那会儿她和阿姐玩的是最好的,后来得知阿姐要嫁进枯燥无味的宫里头,江照月蒙在被子里头哭了好几天,后来她也跟着沈万岚一同入宫了。 刚进宫的时候她不过十三岁,还不知道争宠,只沈万岚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 沈万岚太了解她的玩性,念着她年纪尚小,都帮她避讳着献帝。 那时候江照月并不明白,献帝时阿姐的夫君,也是她的夫君,为何要避讳着不能见面。 直到有次,她去沈万岚的宫中寻人,沈万岚因事不在宫中,她撞上了献帝。 她的头一次便是在阿姐的宫中,青天白日,她流了好多血,弄得腿上全都是,沈万岚赶回来,看着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献帝急红了眼。 看着沈万岚红眼睛,她也哭了,但她不是因为看到沈万岚哭了才哭的,她是因为害怕。 后来她就再也不来万岚阿姐的宫中了,她不喜欢那个男人,也不想那个男人霸占阿姐。 但阿姐是大宋的皇后,有些事她不得不做。 所以江照月渐渐的也不喜欢沈万岚了。 却没算到,那是她见到阿姐的最后一面。 沈万岚是楚家害死的,这其中少不得献帝允许。 阿姐是最好的阿姐,可那个男人脸阿姐那样温柔和善的人都舍得伤害,又怎么会喜欢上她啊? 楚后倒是曾经也受宠过,现在不也活生生被逼成了深闺怨妇? 献帝的重视没有什么好的。 “这孩子是我的,并非是他的,我为什么不能要?”没能摸到自己的猫儿,江照月索性将自己的手放到了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她手上的动作极轻,似乎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在安抚里面幼小的生命一般。 第192章 “销金砌玉的,陈菩前些日子在顺天挥霍了多少金银,旁人见惯了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可你我都清楚,那钱是为谁花的,一件件价值连城的衣裳首饰都是进了哪儿,陈菩那样在意阿姐的女儿,定能帮我保住我的孩子..” 江照月自顾自说着,眼底好似浮现了沈万岚的那张脸。 大抵是因为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江照月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阿姐当年那样疼我,不会舍得让我受委屈。” “不会让您受委屈?” “贵妃娘娘是有多大的一张脸,断定沈皇后要委屈自己的女儿成全您?” 江照月说着,门外却忽的传来一阵低斥嘲讽的笑。 而后便是男人夹杂着铃铛脆响的沉稳脚步声。 陈菩会来,会来景阳宫这么一遭,这是江照月早就预料到的,可乍见那个奸宦阴柔冷煞的眉眼,她的身子还是抖了下,双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娘娘这是怕咱家动了小殿下?”瞧着江照月的举动,陈菩也眯起了眸:“你的阿姐,怀六公主时锦衣华食,三百仆婢轮番伺候,是何等的小心?” “你心知沈皇后是个极慈善的人,知道她的女儿也如她,满腔善意来近你,所以才欺她害她,江照月,你对的起你的阿姐?” 陈菩的话字字句句如寒刃冷剑,江照月微楞了下,仰目看着陈菩那张虽然带着些许笑意,却难掩怒火的面容:“你什么意思?” “她不信你会害她,也从未想过你会害她。”陈菩抿唇,缓缓走进了江照月。 先前偶然听到小宫女们八卦过,说是江照月快生了,看胎相是位小殿下。 那些个碎嘴子的小丫头,虽然八卦却也都欢喜禁庭里头添了新人头。 可陈菩却并不喜欢,他藏手于身后,指尖捻着一个被磨得圆滑的石子,目光也落到了江照月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江照月这个孩子是生不下来的,到最后都要死在他的手中,这事陈菩早该办了,可想到今早小公主因着江照月的那一小盒破糖便和他动了气,陈菩手里的那颗石头却如同粘在了指腹上面一般。 他是不愿意谁在她那胜过他的,可若今日江照月真出了事,那个没良心的小公主怕是要跟他急眼的。 “阿芙蓉,咱家要连亭手底下所有的阿芙蓉。”陈菩到底还是没下手,他慢条斯理的坐到了一遍,侧目与江照月一同看着窗外凄清景色。 满园一片洁白,白的有些刺眼,陈菩觉得没什么看头,便收回了目光。 阿芙蓉这东西是大宋的禁忌,明市上是弄不到这东西的,能弄到的都是触犯律法,早被收押调查了。 陈菩掌权,并不忌讳这些,才让张诃大肆寻找,可张诃就算有苗头,也不可能在一两日之间寻到东西,他等得起,可怕小公主等不起。 那东西泛起瘾来是极难受的,他心里头念着小公主能撑着,可他断不定真见到小公主撑不过去,他会如何。 所以他只能如江照月所预料的一样,寻到了景阳宫来,亦是自甘往这风波里卷。 第115章 115 要解药 “炭火, 楚希然将本宫的分例全都昧下了,景阳宫太冷了。”看着陈菩在自己面前坐下,江照月微微顿了下:“厂公, 我也不想害笑笑, 但楚希然也给本宫下了毒, 本宫不知道这毒是什么东西, 只知道是一种花提炼萃取出来的花汁, 孕中的妇人长此以往的服用,孩子生下来,身体不会健全, 身上还会长一片密密麻麻的红斑胎记,如地狱恶鬼一般丑陋不详。” “这样的孩子,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大宋也有些古旧的习俗, 譬如说生下来的婴儿如果满身红斑便是妖魔转世, 这样的孩子不能留,即便身体健健康康, 也只能证明着妖魔的怨念力太强。 “本宫要解药。” “先将阿芙蓉都交上来, 不若咱家办不到娘娘说的这桩事。”大宋的旧习的确有这么一条,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陈菩却忽的想起了什么,他蹙了蹙眉,却想不起自己到底要记起来什么事情, 默了半晌方才道:“娘娘既然时时念起沈后的好,也便多疼疼六公主吧。” “沈后早死了。”江照月却未依照陈菩的话来。 陈菩在禁庭里摸爬滚打多年,走到今日这个地位并不容易。 他并非是什么以诚为先的人,若没有那些阿芙蓉,拿捏他的东西, 江照月都摸不准陈菩会不会下一秒就捅上来一刀,让她死都不知道何时死的。 “那是她的女儿,并非本宫的亲女,本宫管不了那么多,本宫只要解药,能救本宫自己孩子的解药。”她沉了下,那美眸中的神色略带些凉意。 倒与外头的雪不相上下。 . 陈菩离开景阳宫时,天边已现日光,是个能将外头积雪都晒化了的晴天。 元宝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 风声,知道陈菩一早入了宫,立马便到了景阳宫门口接人。 元宝这个小内宦跟着他习惯了,平日都是狗腿子的模样,陈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倒是今日,没精打采的,眼底下落了乌青,模样不大正常。 陈菩也不知怎的就又想起了那个小公主,她今早眼底下也是带着乌青的,不知道是在他身边真的睡不好,还是阿芙蓉所导致。 第193章 元宝的年岁比那小公主也大不了多少,思及此,陈菩不觉便对元宝语气软和了些:“昨个儿抓了一宿的老鼠?” “啊?”陈菩难得语气这般,元宝被问的一愣,他抬起眼,打量着面前自己从小就跟着的这位厂公,挠了挠头:“没有,您也知道奴不熬夜,就,有点事想不明白。” “因为肃月?”陈菩默了下,忽的想到前些日子肃月同她说过的那些话。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之前解开了没有。 “不是。”元宝顿了下,又摇了摇头,目光也垂了下去。 孩子们撒谎总是如此,说了不经心的话,眼睛便会往下看。 元宝大抵是不想与他说肃月的事,因而陈菩也没多问,只伸手在元宝头上的钢叉帽上拍了拍,大步走到了前头,随口问道:“老皇帝今儿个在哪个宫里。” “还在晚岚美人那儿,昨夜从岁宴回来就在那儿没出来。”他是男子汉,陈菩往日总是打他打的极疼,今日手上却一点劲头都没有,元宝有些奇怪,他跟上陈菩的脚步,侧目看着陈菩携着愁绪的面容:“厂公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今日你着人去内务府里去炭火,先送到江贵妃的景阳宫里去,就说咱家许的,一定要楚皇后知道。”陈菩摇摇头,那双凤眼里闪过几分阴翳。 “不对,不是这个,厂公不是因为这个事烦心。”元宝点点头,算是记下来陈菩说的话了,可打量着陈菩的神色,元宝却又忍不住猜测起来。 他太想知道只手遮天的陈菩能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小内宦就是这样,对他好一点都找不到北了,东问西问的甚是烦人。 他所遇到的事情是他与李笑笑两个人的事情,轮不到旁人来掺和,陈菩并无心与眼前这个小太监透露什么,对着他拧了拧眉,方才还温和的面容立刻显得与从前一样凶煞起来。 “新岁手头上太闲了,咱家给你寻点事儿?” “不用不用!”好容易歇几天,谁愿意东奔西走的,元宝连忙摆摆手,将步子压到陈菩身后,也不敢在乱问了。 献帝近日来都休在晚岚的长相思院,陈菩身后带着元宝这个跟屁虫,自然也寻到了这处。 按理说新岁休沐七日,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今早一到长相思院外,却是等这个身着孔雀补服的男人。 这人生的英武俊俏,虽着文服,却带着一身莽劲。 往日陈菩不在的时候,元宝没少跟着献帝上早朝,对于前朝的朝臣百官也有些印象,他觉得这人眼熟,好事的往前走了一步。 大宋朝堂虽溃散败坏,但也不乏儒臣。 宁家这一门,自打先祖立业之后便存在了,宁家曾与当年的凤阳卫家齐名,亦与卫家有着不浅的矫情。 当年应天还留着句什么“宋有满壁山,卫宁安天下。” 话是这么个意思,但那会儿元宝年纪尚小,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后来卫家造反,老宁公也抑郁而终。 后来宁家出来主事的就是眼前这位嫡出的长公子,名叫宁延昭。 卫宁交情不浅,卫家当年被伏诛,宁家也险些收到牵连,不过这位嫡公子却明智,掌家之后即刻想着献帝表忠心,献殷勤,这才有了今日的官位。 然而今天是除夕后的第一天,百官休沐,宁延昭不该出现在此处。 元宝也好奇,揉了揉眼凑近了宁延昭:“宁大人怎么赶着今日入宫来了,是有什么事?” “政事。”宁延昭是不怎么喜欢禁庭里这些说话带着酸气的太监的,彼时听着元宝那细声细语的一句话,微微侧目,打量着元宝那张白皙稚嫩的面皮。 “万岁爷与晚岚美人情好,宁大人这么打造叨扰相思院,可不是给自家妹妹添堵么?”瞧着宁延昭那副模样,陈菩抿了抿唇,将凑到前头的元宝拉了回来。 他立在元宝身边,与宁延昭微微颔首,嘴里吐出来的却还是阴阳怪气的话。 夺帝位是条稍有不慎便必死的绝路,先些日子宁延昭收到陈菩命青从传的话,便已经暗自调了兵。 杀就要杀个快准狠,年节这个节骨眼百官休沐,是最好的机会,昨夜他已经让青从将事情回给陈菩,届时来个里应外合,万无一失。 没有变动,老皇帝今日就是命丧时,就因着这事,宁延昭昨个儿一夜都没睡着,原以为陈菩已经准备好了。 可这会儿看着人,宁延昭咂了咂舌:“我自家的妹妹添不添堵我不知道,厂公今日倒是给本官添了堵。” “宁大人这话说得,咱家只不过今日入宫,来见万岁爷,无端撞上本不应该在禁庭的宁大人,竟然还成了咱家的错。”陈菩倒也装的像极,好似真是一个奸宦与贤臣的龃龉。 可怜元宝是看不出来什么的,这会儿见着两方都嘴上不饶人,硬着头皮就先到了宁延昭身边,拉住了宁延昭的胳膊:“宁大人,万岁爷这会儿在晚岚美人那儿,怕是不想见到您这个大舅哥,不如您还是改日再来?” “改日?本官向来今日事今日毕,何谈什么改日,这奸宦能进相思院,本官就不能进相思院了?” “他陈菩能在万岁爷面前说事,本官为何不能?”宁延昭吹胡子瞪眼的,将元宝吓得一愣一愣的,说完这话,他瞥了眼陈菩,而后当着相思院门前的两个侍卫,也懒得管他们让不让进,强闯了进去。 第194章 青天白日的,就在陈菩面前,没压住宁延昭让人进了相思院,两个小侍卫顿觉失职。 也不知道文官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两个侍卫都没拧过他一个人,拦不住的人谁也没办法。 但他们又怕没拦住这个不给陈菩面子的大理寺卿,会惹得陈菩不快,还是硬着头皮上去阻拦宁延昭。 “不必了,万岁爷若是不想见他,多是会骂他出来,你们拦着也没用。”瞧着两个侍卫虽然畏惧却仍然上前去拽着宁延昭,陈菩冷冷嗤了声,而越过两人跟上了宁延昭去。 尚在人面前,宁延昭没显得与陈菩有什么干系,脚下步子加快了许多,与陈菩拉开距离,直至门前见不到宫院内的情景,他方才脚步慢下来,看着陈菩:“青从昨夜没与你说?今儿个过来跟我装什么死太监?” “说什么?”青从是宁延昭送到他身边来的人,陈菩有这个印象,不过他昨夜并不在宫中,亦不在东厂,青从怕是没地方找,因而陈菩也并不知道宁延昭给自己带了什么话。 “你真是。”宁延昭一愣,眼瞧着陈菩拧眉疑惑的模样:“敛将招兵,还说趁着年节赶快动手了事,免得着狗皇帝日日霸着地方不干人事。” “你想现在动手?”听着宁延昭的话,陈菩也觉出了他这是要做什么。 到底是一同长大的人,陈菩将宁延昭的心思揣摩的一清二楚,两道眉头也蹙的更紧:“然后呢,前朝可会服你我?” “不服杀了便是,那群阳奉阴违老东西,我早看不顺眼了。”陈菩的问题的确叫宁延昭一愣,但不消片刻,他便想出了回陈菩的话来。 “一个不服杀了,两个不服杀了,你这不是清世,是乱国。”大抵是从幼时了解透了宁延昭的性子,知道他有些事情上面处理不好,因而陈菩并没有因为这话有太大的反应。 “讲不讲理,你不同意也不让青从来回我一声...” 今日这事弄得有些乱,宁延昭也想不到如果今儿个陈菩没过来会是什么情形。他做事虽然莽,但好歹知错就改,这回被陈菩狠狠说了两句也沉静下来:“不对,青从找你的地方无非东厂与司礼监,你昨晚上不在东厂也不再司礼监,是去哪了?” 第116章 116 牵一发 116 宁延昭冷不丁的来上这么一句, 陈菩恍然,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耽误了事。 他想解释,可话到了嘴边, 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美色所误, 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可一国之君最不该的就是如献帝这般模样, 满脑子只有男女之间那点子情事。 有贤明的君主才能有安定的国土, 历代没有哪位君主沉溺于后宫还能安定好百姓的。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也是这样的道理。 “想什么呢,昨个儿是年夜,你难不成是与那位六公主在一块? ”陈菩的归处跑不了东厂与司礼监, 不在这两个地方,宁延昭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别的地方她不敢乱猜, 死来想去, 只想到了陈菩是为什么要打算这一切的原由。 李笑笑.. 那位瞎了眼睛的六公主他还没见过,不过听她安在宫里头的那个假妹妹听说过, 说是长的漂亮。 也不知道漂亮到了何种地步, 瞎了眼陈菩都能瞧得上。 “是。”陈菩并没否定,他缓缓点了点头:“是我误了事, 昨日和人在公主府,忘了青从这茬儿。” “但你想的办法行不通,老皇帝虽然昏庸, 到底没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我们就这般草草动手,即便成功了,那个位置,也少不了旁人野心勃勃的觊觎。” “反贼终究是反贼, 卫家即便没做什么,这些年被人人唾弃?坟头草都叫人烧尽了。” 许是提到了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陈菩目色也逐渐深邃起来。 “那你与六公主成事了?”陈菩这般坦然的承认,宁延昭却没心思想自己那事,反倒提起了陈菩与李笑笑。 陈菩入了宫,还活着,这是宁延昭知道的所有事情,至于陈菩的到底有没有受宫刑,宁延昭是不知道的。 他很好奇陈菩与小公主过的日子怎么样,是不是还与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一样不讨女儿家喜欢。 “没成,成不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的缘故,她怕的东西很多,说疼..”他没受宫刑,是因要善光养长生,宁延昭明里暗里的试探他这事,陈菩觉着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便直言说了出来。 “说疼就不来了,下回不还是疼?再说了,你女人你不疼给谁留着疼。”陈菩这话虽没直说,宁延昭也明白了他这是还健全。 这倒也怪不得陈菩耽误事,只是宁延昭实在看不下去自己这个兄弟现在连那档子事都下不去手,连忙伸手要揽过陈菩。 “行了,和万岁爷请过早,便出宫去,改日咱家会带她出来走走。”陈菩并不想知道宁延昭要对着他吐什么荤话,连忙躲开了他,仰目往宫殿内看了看。 “嘿?好心传授你,你倒孤高上了。”手底下捞了个空,宁延昭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没好气的看着陈菩眼底的淡然,好像真不在乎这种事儿似的。 不过想来卫寒致年少的时候都懒得和他谈论未来的妻子,宁延昭干脆也不再管,大步迈进了相思殿。 第195章 献帝连着几日都是休在晚岚这里的。 当年的沈万岚做了天下人的皇后,可衾席之间,却是个极寡淡的女人。 “索然无味”,这是献帝唯一能想出来形容沈万岚的词汇。 沈万岚的的确确是他从卫思邈手里头抢来的,他不觉得她嫁给卫思邈会有什么好,跟着他这个天子才是沈万岚最好的归处。 他是天子,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女人不向往他,沈万岚只是暂时被卫思邈蒙惑住了,他觉得只要沈万岚入了宫,时日久了也一定会喜欢他。 可他想错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不论他怎么对她好,怎么宠她,她都是一副漠然沉郁的表情,好似并没有把他当回事。 就连床榻上最亲密无间的那会儿,她都能平静如水。 他都不知道沈万岚是怎么怀上李显的,也不知道两个人之前那样好似履行义务一般的房事,是怎么又弄出一个小公主来的。 但也奇怪,沈万岚去了这么多年,他唯记得最真切的感觉,便是与沈万岚在一起的时候。 这种感觉他后来再没找到过了,因而献帝才疯了一般,但凡有一点点与沈万岚相似的女子,不论身份地位,都弄进了宫中。 这些女人都与沈万岚容貌相似,可到底不是沈万岚,献帝遍寻了天下,也再没找到一个真的沈万岚。 就连晚岚也一样。 宁家的女儿是这些年里,他见过生的是最像沈万岚的。 于他更是热情似火,是他希望沈万岚变成的模样。 所以他给她改名为晚岚,许她进相思院住,给了比当年沈万岚更多的殊荣宠爱。 可初获至宝后的新鲜感之后,献帝竟也觉得麻木起来。 就连晚岚软着身子,在他身上的肆意缠磨,他都不觉得有意思了。 他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挥手推开还挂在自己身上的晚岚,一双浑浊的眸子盯着书案上凌乱的痕迹,语气低缓道:“朕记得你给朕生过一个丫头,二月十六就是她的及笄生辰,过完这个生辰,也该许人家了...” 献帝说着,目光也倾斜向了晚岚那边。 蓦的对上晚岚那双含着媚的眼眸,却恍然大悟过来:“不对,不是你...” “她不是朕和你生的孩子..” 献帝长期用着钦天监送来的药丸,那点子事儿都是靠药物撑着,里子早就被掏空了。 宁安媛是知道这事儿的,但虚了就是虚了,老皇帝在那方面上本就不行,宁安媛只能装作是他雄风不减的模样,这会儿被献帝推开,宁安媛也觉得装着没意思,她缓缓挂在肘弯处的衣衫提到肩上,双含媚意的眸子清明了许多:“万岁爷记错了,沈皇后已经死在元化五年的初春里了,您现在的发妻是楚家的女儿。” “臣妾是宁家的女儿,并非沈万岚。”她缓缓说着,殷红的丰唇也翘起了一抹弧度。 “她是与朕有过一个女儿的。”献帝坐在阅案前。 阅案上原本堆放着许多攒下来的奏折,因着他与晚岚情好,这些折子全都被扫到了地上。 朝堂上的事情繁琐杂乱,每一个能叫他省心的地方。 尤其是沈家这桩事,沈旻曜无诏归京,本是死罪,但因着忌惮柱州,他又不能处置了沈旻曜。 陈菩已经劝过他要忍下沈家来,好好安置沈旻曜,可献帝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沈家凭什么有胆子,敢无诏入京? 这群人就与沈万岚那个死有余辜的女人一样,丝毫不皇权放在眼中。 他早就想除掉他们了。 可献帝实在想不到该怎么除掉沈家,今日蓦的就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养在沈家的女儿来。 他听应天过来的御医说过,小家伙生下来还不如一只大猫,连着裹身子的锦被也才不过四斤重,浑身红红的像只狐狸崽子,怕是很难活过十岁。 他原以为这个小女儿会如同那些御医说的一样,死在十岁那年。 可偏偏沈家人就将这必死之人养到了及笄。 李笑笑能长这么大,沈家人应当是没少费心思吧? 献帝这般想着,手抬起,覆在下巴上摸了摸,而后缓缓从阅案前坐起来,整了衣衫,欲迈出相思殿。 “万岁爷。” 相思殿内阔极深,寝殿与外厅却只隔着一道屏风,因着殿中敞亮,里头的人兴许听不见外厅的动静,可对于陈菩与宁延昭这两个习武之人来说,听见里面献帝与宁安媛说话的声音却不难。 献帝的脚步声近了外厅,陈菩却没等人出来,便上前迎过献帝。 到底是天子内宫,宁延昭并没与陈菩一样赶着上前,只直立在外厅,瞧着献帝衣衫不整,发髻蓬松的出来,恭敬的行了个礼。 “延昭?”献帝被陈菩拦的步子靠后了下,两道眉头微蹙了下,却并没敢与陈菩如何,反看向了外厅站着的宁延昭。 “宁大人今日来与晚岚美人与万岁爷供奉些年礼,咱家恰逢上,便将人 顺道带来了,不知有没有搅扰万岁爷的好事。”陈菩接过献帝的话,而后绕过那道屏风,缓缓迈进内室,在相思殿中寻到了常点的熏香,在寝殿炉火中点燃,举着那几炷香,迈出了屏风,寻到香炉插好。 相思殿有一个叫人犯恶心的味儿,陈菩偏又形容不出来,只知道宁延昭与献帝时闻不出来这种味道的。 第196章 “厂公倒是越发爱摆弄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了。”献帝瞥了陈菩一眼,想到着阉人身上平日总带着一股呛鼻的香味,早见怪不怪。 他看了眼宁延昭,似乎是念着别的事情,他并没在意陈菩所说的什么年礼,转过身,看着立在香炉前背对着自己的陈菩:“朕记得厂公前些日子与朕说过,六公主和亲鞑靼不能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她现下人在哪儿,可搬到公主府去了?” 献帝话说的有些着急,人也迈着脚底下的步子要往外走。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陈菩除却手中权柄过重这一样不好,对他却是从来百依百顺的。 从前他没有与陈菩提过李笑笑的事儿,因而也没觉得这件事陈菩会不顺着自己。 那一袭明黄衣衫,蓬头垢面的老皇帝大步迈出了相思殿,陈菩利于铜香炉前,目光从跟前支摘窗外看去,就着霜雪的灿白,手中那几炷香,也从被他捏住的地方粉碎折断。 香燃起的部分因着重力下落,倒在了陈菩的衣袖手背上,烫破了他手背上本就满是颜色浅淡的疤痕的皮肉,将他袖子上的那一圈金边烧出残缺,最后也落到了皮肉上。 可陈菩却觉不出来疼一般,他目光定在献帝的背影之上,指腹间不知何时捏住了一颗圆滑的石头子,蓄势待发的对准了献帝。 “..”宁延昭在陈菩身侧,将他的动作看得清楚。 这人倒也怪,方才劝他不要轻举妄动现在杀了献帝,如今却又因为献帝那几句话,颇为震怒的要动手。 他也明白陈菩是为何,这事换他,他兴许还不如陈菩,但现下不行。 第117章 117 不该做 117 谁不知道狗皇帝心里打了什么主意, 他怕是要拿着那位六公主对付沈家。 这其中谁都可以管上一管,但陈菩不行,宁延昭使尽了自己的一身蛮力, 想压住陈菩悬在半空中的手。 这曾是一双极其干净修长, 可以点墨文笔为利器的手。 现今却斑驳满目, 虽形如旧, 却粗糙丑陋。 宁延昭能压下来那只干净的执笔手, 却压不下来陈菩的这只手。 献帝这会儿死在宫院里,是逃不开外面那些侍卫的目光的。 诚然,他与陈菩也会必死无疑。 “想想当年的卫家。”蛮力不行, 宁延昭的脑子难得在这一刻转动了下。 那杀意是一下子起来的,想放下却并没那么容易。 宁延昭的这句话虽然叫陈菩暂且醒了神智,但他依旧还悬着手。 良久, 他才肯将手放下来, 凝望着外头的天:“延昭,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活的很清楚, 但现在却有一桩事想不明白。” “因为六公主是吧?我与盈盈那会儿也一样。”宁延昭伸手拍了拍陈菩的肩:“不过好在你与那个六公主是两情相悦, 我是倒追的人家。” “不是..她与我之间,没有那些千回百转的弯绕, 喜欢就是喜欢,不要就是不要。”陈菩缓缓摇头,指尖还捏着的那颗手头也收进了掌心。 “真叫我想不明白, 甚至要问句凭什么的,是这世道...” “在此之前我觉得我已经足够苦,觉着双亲俱亡,家族溃散,已足够不幸, 仇恨支撑着我活下来,我看着国朝慢慢衰败,竟也觉得快意。” “可我不明白什么支撑着她活下来,别人活着兴许要为了点什么,她活着就只是活着,倘若要图点什么,就只有全豁出去,甚至是以死为代价来换,她分明是公主,她什么也没做错,人人却都要伤她害她。” “我的父母兄弟全死于皇权之下,我该恨天家恨得切齿咬牙,独她沦为了软弱可欺的模样,我见到她,却忽然下不去手来杀她。” “这世上谁人不可怜,我大抵不是想覆了这皇权,而是想救她...这当是喜欢么?” 言罢,他见着这可将雪晒化的郎朗白日,却觉得并不是很舒服。 这大抵,是宁延昭此生听见陈菩所说话最多的一日了,然而他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菩。 陈菩与他,六公主与张盈盈,是不一样的。 他与张盈盈只需心意相同即可,可陈菩与那位六公主,只心意相通,大抵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沈卫家之仇,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菩选的这个人实在是不合时宜且不和事宜,但这世间大抵也唯有这么一个,能叫陈菩这个人牵肠挂肚,并说出此番话来。 这样如何算不得喜欢? 可喜欢的太过了,在一个寻常人身上兴许无伤大雅,在陈菩身上却行不通。 陈菩要走的是一条通天的路。 “六郎,有大业在前,我不希望你因着着种种小事折断了这条路,先天下,才是她,这是你该走的路。” 宁延昭看着陈菩说完这番话,便缓步离开了相思殿。 他可没给献帝准备什么年礼,现下得赶紧去找补。 宁延昭赶着逃命似的跑的极快,陈菩也清楚宁延昭这是在急什么,他小时候也是这般,遇到什么事儿就风风火火的,他每次在温书是看到这样的宁延昭会冷冷的笑他声,但今日陈菩笑不出来。 “柱州的小知府虽然凶横,但却没少了礼物,那地方盛产葡萄,连着葡萄酿成的酒也香醇甘美,厂公不若来两杯?” 第197章 相思殿接连送走了两个人,这功夫,晚岚也该整理好衣衫了。 可她并没补全衣裙,只将方才挂在身上的绯红纱衫的绣扣拢上,赤足踏出了屏风,仰目看向了陈菩。 女人那双美眸中的媚意并未散去,反带着些许逢迎的意味,将手轻轻往陈菩脸侧伸,吊起嗓音叫自己的声音尽量含着些冷意:“厂公怎么不理我呀?” 这语气酷似小公主平日没正行的与他的调情打闹,陈菩尚沉溺雪色中,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只觉得脸侧有什么东西探过来,伴着小公主的声音。 知道她辨声也只能寻到大概方位,陈菩他下意识的用脸去接她的手,忽觉出那只手带着一股子暖意,方才拧起眉头,侧目看向了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旁的宁安媛。 她顶着一张更像小公主的容颜,只一眼就叫他心里恶寒,加之宁安媛方才略与小公主有些相似的语气,陈菩更觉腻烦,他甩手打开了宁安媛还未落到自己脸上的手,大步离开了相思殿。 宁安媛的手伸出去,原本看着陈菩都要拽住她的手凑过来了,心中也一喜。 谁知不消片刻的功夫陈菩就变了态度。 这让宁安媛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立在相思殿内,看着那袭蓝纱袍缓缓消失在长相思院,槽牙也紧咬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献帝与陈菩相继离开,青岚也缓缓从暗处献出身影。 她看着面前那位衣着不整的美人,伸手就将宁安媛的后脖领抓住,连托带提,绕进了内殿里。 “家主送你入宫是为了什么,你可别忘了,该做的事情做,不该做的事情..”青岚略微一顿,手中亮出一把弯弯的匕首,掷出到了桌子上:“不该做的事情,不要肖想。” 宁安媛是被青岚拽着衣裳丢到阅案前的坐垫上的,下坠的重力让她脊尾疼了下,她原想站起来,一见着那银光闪烁的弯匕,却又坐下了身子,红唇边缓缓勾起了一抹笑。 “我也没做什么吧?”她的话中带着几分狡黠,身子纵前一倾,将胳膊肘杵到了阅案上,手心撑着脸颊,一双美眸缓缓打量着面前立着的青岚。 宁家的那位家主,并非是她的兄长。 她本是出自乐营里头的卖了身的歌妓。 乐营里头的美女如 云,她只是脂粉堆里头的其中一个,也不知道什么因由,脱籍入宫这件好事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原以为等着她的是富贵一生,谁知道大宋朝的天子,虽然听着高高在上,却也只不过是一个昏庸无能的酒囊饭袋。 除了日日缠绵在女人榻上,什么都不会。 宁安媛是宁延昭手底下的人,因此宁延昭方才与陈菩的谈话不曾忌讳宁安媛。 可正因为听到了两个人的那些话,宁安媛却也不得不为自己打算起来。 宫里头的荣华富贵她还没有享受够,老皇帝就要死了.. 她还没得几年快活,也没尝够着荣华富贵的滋味。 沈皇后所出的六公主不过是个终年用药喂着的药罐子,与她生了相似的面容,何谈老天薄待她? 那个小丫头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她在乐营里见过的男人无数,这些人多是爱女人的一身皮肉骨相,瞧瞧老皇帝也是如此,她不信陈菩没了小公主,就一辈子不会对旁的女人动心思。 倒是青岚,她有个兄长,自幼长在宁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好歹有人护着,将她养成了个呆呆愣愣的性子,也没有什么想法,连着自己做那个持刀之人的野心都没有。 “家主想扶陈菩,陈菩怎么说也是我们日后的天子,不过虚意逢迎一番,倒惹的你这小丫头这么大反应。”瞧着青岚一副认真谨慎的模样,宁安媛笑着摆了摆手。 青岚虽年纪小,从她入宫便跟着她,却到底是宁家的人。她的那些小心思还需得防着些青岚,因此宁安媛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她。 . 公主府,日西沉,寝居中的窗早打开了缝隙,吉福还没紧着忙活,公主府中的仆婢便将午膳呈了上来。 以往在沈家的时候,都是李笑笑何时起,吉福何时去膳房跑一趟,小公主总是赶不上别人用膳的时段,所以用膳之前总要先饿一会而。 倒是在这公主府里,无旁人来管,所有的一切都只需迁就小公主一个人。 吉福前脚刚迈出寝殿门,迎面便瞧见个身形有些肥胖的姑娘。 这姑娘生的胖,却并不丑陋,圆眼睛圆脸盘的像个福娃似的,吉福认出这是在遗宫的肃月,缓步迈回了寝殿,走到了李笑笑身边去。 “不是去传膳,怎么回来啦?”陈菩早上走了以后,李笑笑便没再睡下去,但也没起身,在榻上滚到了午后,才肯起身。 梳洗打扮后,李笑笑坐在贵妃榻上,逗弄着被放在桌上的小橘子,听见吉福的脚步声,她微微侧过头,朝着吉福的方向道。 “早膳已经过来了,公主先前在遗宫用的侍女送来的。”吉福撇了撇嘴,忽觉得自己有种挫败感。 那个奸宦好像把什么都安排的好了。 “是肃月吧?”李笑笑顿了下,缓缓朝着吉福解释道:“应当是陈菩把她们接来的,季姑姑与肃月,还有一个叫惟宁的,她们都是跟着我的人,不过惟宁应当是最近有什么事被陈菩差使出去了,肃月年纪与我们差不多,喜欢各种好吃的东西。” 第198章 吉福从小跟着她近身伺候,两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明白吉福大抵是很怕有个人从中插进来的,她对着吉福说完,便从贵妃榻上起身,将小橘子暂且放到了贵妃榻上,而后牵着吉福的手往外面走。 肃月与季姑姑是陈菩一道带来的,季姑姑那边先去吩咐小公主平日要注意的事宜了,肃月倒与陈菩先入了寝殿。 不过也分前后,吉福并没有看到陈菩,此时被小公主牵过来,方才看到不知何时进了寝殿的陈菩。 第118章 118 我相信 小公主今日大抵赖了床, 她身上只穿着件薄绒九朵清荷绣花粉长衫,脸侧有一道红,微微看出鸳鸯绣枕的纹理。 她穿惯了鹅黄, 穿浅粉也是极漂亮的, 粉比鹅黄暖意重, 消去她自身带着的那股子冷情郁沉, 平添几分娇憨动人, 彼时又唇边带笑,好歹有个小姑娘模样了。 禁庭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陈菩囚困于宫中东厂多年, 到底是厌倦了那座皇城之中的算计与压抑。 彼时瞧着小公主那两颗娇俏的虎牙尖尖,陈菩眯眸,探手摁了摁喉头, 也懒得管李笑笑要与肃月说什么, 伸手便将人从吉福那边拽了过来。 因着是要将小公主拽过来,陈菩手劲大了些, 李笑笑的手腕被攥的有些疼, 挣扎着将手从陈菩手心抽出来,刚欲推开人, 陈菩却又落了手,桎梏住了她的腰。 李笑笑直接被摁在了陈菩身上,挣也挣不开, 推在陈菩胸膛上那只小手便倏的收紧,隔着衣服就掐住了陈菩:“谁要你回来了?” 因着体内有长生的原由,陈菩体热,冬日里的衣裳也不怎么厚,小公主这一下掐的有点疼, 陈菩倒抽一口凉气,垂目见她脸上犯出几分狠劲,想她这狠劲都用在他身上,陈菩忽的鼻尖有些犯痒痒。 想吃点什么,可到底顾念这小公主面子,陈菩并没有在侍女仆婢面前有什么动作。 他道她又是是口是心非的,想着小公主大抵不是真的要他走,便暂先松开了抱着她的手:“那我走?” “肃月,把膳摆上来。”李笑笑懒得理他,别过身子又拉住了吉福的手,好似要与她们说说话。 陈菩瞧她那不理不睬的模样,知道小公主知这是因着晨起他摔了她一盒糖的事儿还在生气,伸臂便又圈过她的腰,连搂带拽将她弄进了内寝。 “贱太监!贱太监!”李笑笑脚底离了地,觉出陈菩揽着自己往里头走,离开便在人怀里挣扎起来。 不过她这点挣扎的力用来对付陈菩还是太过渺小,陈菩压根没松开她,只将她放在窗下贵妃榻上,便压身覆了过来。 这吻如上回一样迅疾,赶着超度投生一样,她的唇都被牙齿磨出了血,腥味伴着疼痛一并传来,李笑笑鼻尖哼哧了声,两只小手并用,想推开陈菩,可还没等动作出来,陈菩便用虎口箍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摁了下来。 这下李笑笑再也逃不掉了,只像个被狼盯上的柔弱小兔,被男人的身影牢牢笼罩在贵妃榻上,不留一丝挣扎的余地,连着手上的力道也跟着绵软起来。 她有点记恨这幅不争气的骨头,好似只要陈菩稍稍一碰就不行了,但因这心中有气,李笑笑也不做回应,只由着陈菩来吞吃,腰肢打直倚在贵妃榻上,动也不动。 宁延昭在长相思院那处与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而至于小公主这具身子,说不馋么,那就太过清高了。 那档子事他也是想的,只是终不愿她有一点点犹豫与迟疑,因而性急的同时,陈菩还是稳住了神智,暂且放过了小公主的唇,鼻尖轻轻扫过她殷红水润的唇珠,带着一丝轻佻与逗弄。 因离得太近,加之陈菩有些挑弄她的心思,那灼热的气息喷洒下来,李笑笑自颈下的全部都跟着发颤,她不许陈菩在往下去,两只小手疏的就落到了陈菩的脖颈上,并用着使出股力气来:“我想过你说的事情了,我的确不该轻信江娘娘,但你也不应当。” 颈上贴上小公主冰冷的两只小手,瞧着好似是要掐死他般,但这点力道其实并不足以叫人窒息,因而陈菩并不在意,由着小公主掐着自己脖颈,目光她那两只精致的手腕上沿,见到薄绒纱衫下小公主瘦削的肩头,又顺着那肩头向下,看向珍珠袖扣的两侧,两团荷花刺绣上无辜撑起的点。 空的。 “江娘娘好,还是厂公好?”被小公主捻着脖颈有些不太舒坦,陈菩单膝压到了贵妃榻上,一张掌控李笑笑的腰肢,将人慢慢往下平放,目光盯着荷花蕊上因小公主动作擦过刺绣花边,缓缓轻易的目标,声音亦喑哑下来。 冬日里,屋子里的炭火并不冷,因而李笑笑并不喜总在内里穿套的那样多,平日在定国公府时,她的院子都是一群侍女仆妇,也不曾注意这些,有些来在梳洗打扮一番也不迟。 今日起的晚,想到她这公主府也大抵不会有什么人来拜访,比在遗宫里是自由的多,便又承袭了曾经在沈家的习惯。 不过她没想过陈菩还会折回来。 被绣花的背地摩擦的地方带出些许酥 麻痒意,李笑笑觉出陈菩当是发现了什么,她松开脖颈上掐着的手,撑着肘,不肯再平躺下去:“厂公要问问题,总该让笑笑先吃口东西。” 第199章 “没说不让笑笑吃东西,紧张什么?”陈菩轻笑了声,落指在她长衫上的珍珠扣上,轻轻捏住那可白皙莹润的珍珠扣拽起,而后又放下。 珍珠扣被拽起,衣裳上的刺绣也循着轨迹上移,在她肌肤上留下一股酥麻的战栗,李笑笑终于有些受不住,从鼻间吐出一声嘤咛来。 这样存心的细微缠磨太难受,李笑笑从陈菩指腹中夺过了那颗珍珠扣,而后握住了陈菩的手,直接压在了长衫的刺绣上,用力摁压了下,才极舒服的吐了口气。 “还疼么?”落掌的柔软叫陈菩倒抽了口冷气,也不管外头那些摆膳的人,他垂首覆在了李笑笑的耳边,低声问着。 “现在不疼..”李笑笑也没装傻,知道陈菩说的是昨晚上的事情,微微蹙了蹙眉:“但你压过来就很疼,有没有可以不让我疼的办法。” “没有。”陈菩顿了下,想到宁延昭所说的话,掌中的力道也重了些。 疼点倒也没什么,她今早其实是想过缠着陈菩把那事弄完的,可她现在还没消气,不想尝那疼,干脆推开了陈菩压在自己身上的手,从贵妃榻上坐起来,缓了缓被弄得发软的身子:“那不要了。” 说完,李笑笑便要迈下贵妃榻,去外厅用膳。 陈菩却伸手压住李笑笑的袍子角,微拧起眉头:“笑笑,里头不进风么?” “你...”李笑笑也没想到陈菩说出来,小公主登时红了脸,偏头用一条浅红的绸带对着陈菩。 她白日里是惧光的,因而会有一条绸带遮目,这虽不影响陈菩打量她的情绪,可这回看着那道浅红绸带映着小公主眉心朱砂痣,陈菩心里头竟觉得难受。 一种花提炼萃取出来的花汁,孕中的妇人长此以往的服用,孩子生下来,身体不会健全,身上还会长一片密密麻麻的红斑胎记,如地狱恶鬼一般丑陋不详。 江照月在宫中听闻的还是少,在民间这样的孩子被叫做鬼婴,尽管尚在襁褓中,也是要被人用手臂粗的铁杖敲死的。 深宫怨妇的恶毒手段数不胜数,陈菩说不准她到底无端被波及了多少,他没见过她刚出生时的模样,只凭着她眉心一颗朱砂痣来认定也太过武断,可他就是觉得此事尚有转圜之地。 他知道未预料的事情不可以说出来尚早,瞧着小公主一脸气包子的小模样,陈菩无奈挽唇,从一旁抄起一件比甲,走到李笑笑面前帮她套好:“绣线磨得慌,等会用完膳叫绣娘帮你量量身,裁两件新的主腰和小衣。” 原本觉着陈菩提出来会摁着她将里头小衣穿好,谁知他只是往她身上套了件比甲,李笑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脸上越来越滚烫,着急忙慌的点了点头:“我在别人面前是穿的。” “咱家又没说什么。”陈菩倒也没别的意思,听着小公主那一番解释,嗤笑了声,指尖轻轻在她眉间的朱砂蹭了下,还是没忍住开了口:“笑笑,有一个法子,大抵能让你的眼睛瞧见。” “你别逗我玩。”盲目了十四年,沈家遍寻了多少名医都毫无对策,李笑笑早就不对自己这双眼睛报什么希望了。 因而此时陈菩来说,她也觉得有些可笑。 “没逗你。”陈菩继续将她比甲上的口子扣好:“厂公对笑笑说的所有都算数,厂公会让笑笑同别人一样,他们有的笑笑会有,他们没有的笑笑也会有。” “你就是哄我的。”方才被陈菩碰过的朱砂痣还有点痒,李笑笑摇了摇头,将陈菩的手错开,而后从他怀里逃出,奔着屏风外走。 她肚子有些饿了,现在只想赶着吃饭,可也说不上怎么回事,她现在的心情极好,脚步也跟着欢快了许多。 大抵是太过欢快,李笑笑忘记了寝殿里有道脚往外叉开的披风,一脚就绊了上去。 幸而她及时扶住了那道披风,站直身子略有些尴尬的朝着陈菩的方向转了转身。 “磕疼了。”瞧着小公主扶在屏风边,陈菩无奈勾唇,他起身从贵妃榻上起身,朝着小公主的方向走,探手想将她扶起来。 李笑笑觉出陈菩的渐近,摇了摇头:“不疼,一点也不疼。” “我相信厂公。”她说完,未等着陈菩扶过来,便松开了扶着屏风的手,连跑带跳的往外头用膳去了。 第119章 119 瞒着我 是日艳阳晴天, 年节过后的岁贡还需清点,楚后这两日也在凤临阁中忙的不可开交。 大宋虽然兵弱,但献帝昏庸, 要求州府各地每年供上来的珠宝瓜果都不会少。 这些东西经过献帝那里, 入了内务府, 便等同于楚后的私有之物, 她愿意分给各宫, 各宫就得感恩戴德,不愿意分,谁也不敢说什么。 今年的岁贡比往年并没有少上许多, 可到了楚后手中却少之又少,一经查问方才知道这些东西被陈菩扣走了一半。 陈菩掌司礼监,禁庭之中的事他也能把控, 可这些各地供奉之物他从没动过, 昨日听人说元宝差人动了炭火往景阳宫送,楚后也并没在意, 今日又听窃燕说陈菩动了内务府的东西, 楚希然心里头积压的火气也一下子炸开了。 第200章 手中那本薄薄的账簿笔墨寥寥写的东西少的又少,楚希然将账簿合上, 用力往桌案上一拍:“他陈菩想干什么?给那贱蹄子请公主府就罢了,本宫的东西现今都要让给她,她算什么东西?” 楚希然的这动静太大, 在一旁供瓜果的窃燕闻声也抬起了头,打量着楚希然的神色:“奴听说..六公主府这几日没少进好东西,这些事万岁爷都知道,却好像没管,也不知道六公主做了什么, 就出去单开了府,咱们四公主这样受宠,都还没有这等殊荣。” “殊荣?她那点子殊荣还不是靠着柱州,嫁不得鞑靼了,把她嫁给柱州那黑了吧唧的小知府还差不多。”窃燕对陈菩打的什么心思李宝儿心里头清楚,她这话里话外拿着自己拉偏架,李宝儿觉得出来。 从上回与楚后吵了一架之后,李宝儿已经很少出现在凤临阁了,若不是今日幼弟非要缠着她来凤临阁教他画画,李宝儿仍旧懒得踏足这个地方。 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楚后是她的亲母后,她不论如何也不会讨厌她,但就是,打心底的不想再见到她。 而对于窃燕,李宝儿向来是不怎么喜欢的,彼时窃燕在她面前说三道四,李宝儿也犯了脾气,她将手中的画笔往宣纸上一撂,愤愤的瞪了一眼窃燕:“不过我们谁嫁不嫁谁,谁如不如谁,都轮不到你这个贱婢开口置喙吧?” “宝儿,不许这般说话。”楚后原本火气重的很,可还没来得极发出来,听着自家女儿这样一套,也愣了下。 她能觉得出李宝儿近日似乎对她不大亲近,因而许多事都尽量迁就着李宝儿来,这会儿见李宝儿发脾气,她的气焰也弱了下来。 “那要怎样说话,你一个一宫主位,成日听着一个贱婢唆摆指使,还要我怎么说话?” “他们沈家再不好,好歹有一个柱州能在父皇面前赚足面子,你呢,楚家这些年给了我们什么,你都已经是嫁出来的人了。” 李宝儿说着,也没管楚后如何反应,她将怀中的幼弟放下,蹙眉扫了眼楚后 ,便大步离开了凤临阁。 这个鬼地方她多待一秒钟都觉得厌烦,楚家的人,除却她的表哥,就再没一个好东西了。 说起来,楚宪安上次给她出的办法,她还没有用,她这个成日只顾着自己的母后怕是指望不上了,但她实在不想受沈家的气,也不想被别人说她不如李笑笑。 分明她才是自小长在宫里头的娇贵公主,凭什么李笑笑一来,这一切都变了,不就是个死太监么,他连李笑笑都能看得上,为什么看不上她? 李宝儿这样气冲冲的就走了,独留下李冲,看着自己无端被阿姐甩了袖子的彩墨,小嘴一撇,就要哭了,他想去找自家母后抱抱,转头看着身后母后的神色也不大好,撇着的嘴便又收了回来,笨拙的从榻上跳下来,迈着两只小短腿也出了凤临阁。 “冲儿,来..” 知道李冲被吓得不清,楚希然原本想上前将小家伙抱过来,可看着李冲小跑出了凤临阁,楚希然坐在凤位上的身子也一滞。 “公主与小殿下都还正是调皮的时候,不理解娘娘您。”在旁候着的窃燕也翘楚了楚希然的不对,她虽怕楚希然因着方才李宝儿的一番言语责怪自己,但还是硬着头皮,往楚希然跟前递了茶水。 楚希然并没接,她摇了摇头,侧目看着窃燕:“陈菩现今在何处?” “这几日不知东厂那边有什么事,厂公抽空才会来司礼监,娘娘若想见厂公一面,怕是要出宫一趟。”窃燕还是对陈菩有意思的,虽说进来宫中传六公主与陈菩传的不清不楚的,但窃燕还是觉着陈菩是不会喜欢一个小瞎子的。 “怎么就跟景阳宫的纠缠在一块儿了?她可是快生了?” 陈菩那边不知道因着什么对那个苏州来的小贱蹄子爱护有加,陈菩这人听得多是楚家的话,楚后现今上去无非是给楚家添乱,倒是江照月那边。 “回娘娘,算着是快到日子了,那药可还要加?”新岁的头一天,本着是想去见陈菩一面的,单见楚后并没这个心思,窃燕撇了撇嘴,也没敢提起。 “余下的量全都给江照月用了,暖阁里头那帮子被花招来的蝴蝶也全都扑杀了,什么也不要留下。”楚后揉了揉有些酸麻的眉头。 骨戎花,这东西是从鞑靼而来的,当年沈万岚就是死在这个上头的。 只是因为当时沈万岚贵为皇后,她不能堂而皇之的将药送进凤辉宫,只能微量添加,这才让李笑笑生了下来。 而今却不同了,她是皇后,后宫妃嫔的死活,全都落在了她的手上,只要江照月带着那个孩子一并死了,这宫中便再也没有与沈万岚这个人有瓜葛的事物了。 想想就快活。 - 公主府这头,李笑笑填饱了肚子,便又躺回了内寝的贵妃榻上,怀中趴着一只小橘子,绸布下的一双眼睛一闭,又要睡。 春节已过,但天气还冷,往年这个时候李笑笑是最爱犯懒的,今年也没有因为陈菩耳例外。 “笑笑。”小公主吃完就拍拍屁股走了,陈菩却是没有那么快,他在外头跟着肃月嘱咐了些什么,方才转进来。 第201章 小公主朝着屋檐平躺,一双绣鞋左右分家,极不争气的落在贵妃榻下,陈菩挑了挑眉,上前就将她怀中的小橘子提了出来:“咱家养猪崽呢?” “嗯。”小橘子被夺走,李笑笑伸手去够没有够着,便将手垂了下来,点了点下巴,两个腮帮子有意吹起来,鼓的真像个小猪包。 知道她大抵是睡惯了,朝夕之间改不过来,陈菩也没再催着她起身。 两人并排躺在贵妃榻上,榻上不挤,但也不宽敞,衣料贴着衣料,李笑笑觉得暖和,又往陈菩怀中缩了缩,想睡却又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每天早上吃糖吃习惯了的缘故,今日没吃就觉得浑身别扭,偏李笑笑说不上哪里别扭,两只小手拽着陈菩的衣襟拽起来狠狠摔了两下。 “喝酒么?”陈菩夺下李笑笑扑在自己胸口作乱的小手,拇指轻轻揉了揉她手心。 “不..”她想喝酒,自昨晚就跟陈菩要过了,她知道陈菩会记得,可陈菩将这酒拿过来的时候,李笑笑却有点提不起兴趣来。 “我想吃糖。”她摇头,忽的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两道弯眉拧成了川字。 “那笑笑不喝酒了么?”陈菩一默,拿过桌上的琉璃盏,将酒倒满递到了李笑笑面前。 “不要。”李笑笑摇了摇头,酒这个东西她原本是喜欢喝的,但这会儿她却莫名厌恶起来,伸手就挥开了陈菩的手。 她的力道并没多大,可就是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将陈菩手里的琉璃盏一并扫落在了地上、 酒是葡萄酒,淡紫色的酒液晕染了贵妃榻下那张霜白色西洋风地毯,也有部分溅洒在陈菩的衣角上。 地毯厚重,琉璃盏坠地并没有磕碎,陈菩不紧不慢的将那只琉璃盏捡起,从袖中掏出一块用糯米纸裹着的四方块,塞进了小公主撇着的那张嘴里。 糯米纸顷刻就在李笑笑的嘴里融化,饴糖甜丝丝的味道也在她的口腔炸开,可这味道并非是李笑笑需要的那个味道。 甜是糖的甜,可没有了那股子香味,李笑笑觉着好像自己的命被夺走了那么难受,她用力咬碎了嘴里的那块糖,也顾不得那糖碎会剌伤嗓子,便全部咽了下去:“我想要江娘娘宫里的糖。” “这个没有。”陈菩抿唇。 “为什么,笑笑就想要江娘娘宫里的糖,你带我去好不好嘛,求求你了...”李笑笑从贵妃榻上起身,循着男人站立的方向,就蹭到了他的怀中。 小公主两只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腰身,脑袋在她胸膛蹭个不停,陈菩也耐不住李笑笑这样撒娇,腿都被小公主磨得发软,但他仍旧是没有答应她,伸手将狗皮膏药一样粘过来的小公主推开了些:“别的都可以,只这个不行。” “是厂公最好了,笑笑最喜欢厂公了。”身子被陈菩推着远离了他,李笑笑撇了撇嘴,厚着脸皮又贴了过去。 “别来这招。”知道小公主惯会撒娇耍混这一招,陈菩虽吃这套,可那阿芙蓉不是别的,纵她再怎么求,陈菩也是不应,伸手摁着小公主的肩膀让她重新坐回了贵妃榻上。 两次求都不成,还被陈菩摁了回来,李笑笑愤愤吐了两口气,坐在贵妃榻将手拽着两只脚将腿盘起来,身上却是越来越难受。 其实不吃糖也没什么,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只不过片刻,遍全身上下跟着发起痒,这痒好像侍从骨头缝里发出来的,李笑笑伸手挠了挠脖颈,却觉出只挠解不了这痒意,反而自己会更难受些。 小公主落在自己身上抓挠的力道太重,陈菩侧目,便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见到了三道通红的指印,他微微蹙眉,眼瞧着小公主面色越发苍白,忽的就伸手将她两只手攥过来:“你乖一些。” 阿芙蓉那瘾在小公主身上泛起来是什么清醒尚未可知,他虽然答应了江照月会帮她保住孩子,但到底膈应江照月将心思动到了李笑笑身上,因而他只叫元宝送了炭火到景阳宫。 为的便是叫楚后关照关照着“默默无闻”的景阳宫,因为他觉着李笑笑是可以挺过去的。 可见李笑笑现下就这副模样,陈菩心中滞涩了下:“过一会就不会想吃糖了。” 他低声软语着安慰,似乎希望这样真的能平复下来李笑笑骨子里的那股狂躁劲,可显然这效果在李笑笑身上显得微乎其微。 她没有安静下来,纤细的手腕用力拧过来,与陈菩成一个相悖的力道,想往自己的身上挠。 身上难受,但李笑笑好歹还有一丝理智在,觉出陈菩对自己这幅模样好似并没有多惊讶,李笑笑的手忽然落下来,将目前红绸对准了陈菩:“厂公是有事瞒着我。” 第120章 120 饶了她 体弱多病, 李笑笑自幼这样长过来, 大抵也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小病难缠,尤是深冬最难熬, 但终日待在定国公府她自己的小暖阁里, 左不过会咳几声, 畏寒俱冷而已。 她不是傻子, 自己身子出了异样状况都觉不出来, 眼下徐医师不在顺天,她的药都是由慎王府管着。 李显是她的亲兄长,虽然多年未曾谋面过, 但两个人连着血脉的关系,李显是万不会给她下药的。 第202章 她在顺天亲近的人不过李显与陈菩两个,自家的哥哥不会害她, 那么最近她的便只有陈菩一个人。 陈菩奸宦恶名不是白来的, 大抵是他在她这儿好脸色给的多了,李笑笑逐渐忘记了日日缠在身侧的人终归出自东厂。 她是真的没想怀疑他, 可陈菩这幅好像知道什么的模样又让她实在没有办法不胡思乱想。 “你不喜欢笑笑么?”麻木与酸痛慢慢遍布四肢, 李笑笑与陈菩悖着的胳膊也脱了力,完全垂到了身侧, 她浅红绸带下的鼻子微微耸了耸。 江照月是沈万岚的故友,小公主也因此对江照月没有一星半点的坏印象,陈菩倒是想说真相, 可今早他不过摔了江照月投来的毒糖,便被小公主指着鼻子说滚。 陈菩拧眉,看着小公主那张渐渐苍白的脸:“真会戳人心窝子,你还怀疑上咱家了?” “没有。”陈菩的语气里含了几分暴戾,李笑笑顿了下, 小脑袋瓜摇了两下,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陈菩要害她,凭她七十二般变化,也早死了。 那么不是陈菩,又能有谁,李笑笑想不通。 四肢百骸好像被罩了一层无形的枷锁,叫李笑笑浑身抽搐成一团,她身子用力的缩在一起,这感觉大抵是痛的,但李笑笑现下却什么也觉不出来。 她看不见东西,因而其他感官的就格外灵敏,活过十四年,她已经习惯依赖这些灵敏的感官,譬如听觉嗅觉,触觉味觉。 这些东西起码能告诉她,她是个活生生,真是存在着的人。 而阿芙蓉发作时,人全身的感官都会失去知觉,好似服用了麻沸散一般,摸到东西不知是摸到东西,风吹动窗前铃铛的声音落于耳中也全化为虚无。 李笑笑很怕虚无空洞,亦很怕一个人,可处于这长久麻木之中的她好像被流放进了一个黑暗的无形监牢,如同死了一样。 她的感官已经被全然麻木,脑子里却想要自己有感觉,她圈在胸口将自己抱成一团的手也开始无疑是上移,指痕落于柔嫩的肌理上,不消片刻便带出了几道渗着血的痕。 “李笑笑。”小公主指稍用了十足十的狠厉,一下便在自己的脖颈上带出了渗着血的痕迹,血珠顺着她柔嫩的肌理下滑低落,吧嗒吧嗒的在贵妃榻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这猩红太过刺目,陈菩忽的觉出腹中空空,生出一种食肉饮血的冲动来。 然他与长生共存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这血撩拨起来的冲动,他强镇定下来自己,上前把李笑笑目前的绸带取下,而后用力将小公主不停往自己身上挠着的双手捆起,绑到了贵妃榻边角上。 疼是能叫李笑笑觉出一丝感觉的,可这会儿双手被陈菩捆住,李笑笑再次被打进了无人的牢狱,她怕极了,原本紧绷的身子颤缩成了一团,疯狂的想挣脱手上的捆绳。 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瘦弱的身子从贵妃榻上跌下来,双手拽的贵妃榻在地上拖行起来,发出了阵难听的响动。 陈菩看着那张沉重的贵妃榻被小公主拖着走,眉宇拧成了一团,他将趴倒在地上的小公主提起来,想重新放回贵妃榻上,却被小公主极大的力气甩开,又因毫无防备被她甩手推了一把,跌到了贵妃榻上。 屋里头的动静奇怪,吉福本就不放心小公主单独和陈菩在一处,听到贵妃榻被拖行的声音,她匆匆忙忙的迈进内寝,入目便见自家公主被捆住双手,血稀稀落落点红了地毯,而李笑笑正如狗一般的趴伏在地上想挣脱手上的绸带。 “你对公主做什么!”吉福见这情景,登时急红了眼,她有些想弄死陈菩,可看着自己公主不发一言的在那贵妃榻底下挣扎,立刻便迎上前去,想将李笑笑手上的绸带解下来。 她方才见到李笑笑被这样对待,也没顾得情况,待上来,方才看清楚李笑笑苍白神色,与脖颈上的纤细血痕。 “我家公主怎么了?”吉福略过陈菩抵在贵妃榻上的那只宽大的掌,想将李笑笑手腕上绸带解下来的动作一滞。 “叫张诃回东厂一趟,他知道该怎么做。”陈菩他从贵妃榻上起身,只勾住了小公主打的僵直的腰身,用力将她摁在了贵妃榻上。 陈菩身边常常跟着的是元宝,不过因近日来他都在宫外,带着的便都是张诃。 “张先生..”小公主这幅模样,吉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下意识的去信奉陈菩,眼看着陈菩将自家公主牢牢摁在贵妃榻上,便跑了出去寻张诃。 . 李笑笑忍阿芙蓉忍的苦,不过一番下来,她手中拎着那个被丢在东厂久了的烟杆子,一脸餍足懒怠,倒也不似刚发作时那么痛苦。 但她还是很难受,尽管这阿芙蓉烟熏火燎的味道缓和了骨头里的痒意,但也将她头脑冲烧的嗡嗡发疼。 她身上没有知觉,坐在陈菩身上,死死的贴着陈菩的胸膛,手中拎着那只烟杆子猛吸一口,恨不得这样下去一死了之。 “可以了。”陈菩食指将小公主的下巴勾挑起,垂目盯着那一截香汗淋漓却血肉模糊的脖颈,忽的被李笑笑吞咽吐雾喷洒出来的阿芙蓉冲了一脸,熏得眼睛发疼,伸手抽走了李笑笑手里头的烟杆子:“我给你三分,剩下的七分你要自己收敛。” 第203章 他不愿见她这幅模样,也不愿她沾染阿芙蓉,可到底还是看不下她将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 “四分。”李笑笑将烟雾呛咽下去,双臂虚虚的,伸手想够陈菩夺走的烟杆子。 “没门。”陈菩抛手将那烟杆子丢了老远,坠在地上,垂目用镊子夹着药棉去擦拭李笑笑脖颈的伤口。 烟杆子落地,里头的浅粉色的阿芙蓉粉洒了一地,沾了地上的碳灰尘土,很脏,她也知道与陈菩谈的这四分怕是无门了。 但李笑笑现在恨不得凑上去将这些粉末舔了。 “真想当狗啊?”陈菩拧过怀中那把软腰,从小公主颈间抬眸,视线落到了她微微泛着红晕的娇俏鼻尖。 “嗯...”是有点想当狗,如果这样能舔的一口。 不过幸好腰身被陈菩紧紧箍住,李笑笑想动也动弹不得,只得老老实实坐在陈菩的怀中,低低嘤咛了一声,拉着娇气又绵长的尾音,像个刚吸足了阳气的妖精。 她的声色总有些冷,人也有时也带着股生人勿进的寒气,鲜少用这样的腔调与谁说话,就连滚上床的时候难耐的低吟也并不如此。 他觉着她怎样叫都好听,但想到这是阿芙蓉带来的奇效,陈菩也蹙起了眉:“别乱叫。”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李笑笑也知道自己这声音委实不妙,像乐律勾栏里头自甘下贱卖笑的陪床,连忙清了清嗓问陈菩。 “今早告诉过你了么?”陈菩换下镊子里那只被血浸透的药棉:“你凭着江贵妃是你阿娘的旧友,凭着几颗糖,带着毒的糖,就将她视作千万般好,连着咱家都要比不上,讲理么,现在要来怪咱家不告诉你?” 陈菩钳着药棉的手动作很轻,恰是不会让她太疼的力度,可话里头带着责问的语气,却又让李笑笑眼眶微红起来。 坏人是坏的,因而一有坏事人们就会不自觉的联想到他身上,譬如陈菩。 好人如果坏了,大抵是不能立刻发现的。 江贵妃便是如此了。 这事的确不怪陈菩,怪她,怪她轻信于人,但被陈菩这样乱说她一通,她又觉得生气,想了想也没什么能反驳陈菩的话,苍白的唇微微撇起来,眼里头的氤氲终成了泪水。 陈菩手上弄着药,手背落下小公主带着热气的泪滴,知道她心里头也会因为江贵妃的事情难受,摁着她的头过来,亲了亲她眉心那点朱砂,便什么也没说,继续上药了。 “你把惟宁弄走,也是因为这个么?”颈处的伤口很快便被处理好,包好了一层纱布,李笑笑也不在昂着头,笔直的坐在陈菩怀中的身子一软,靠在了人身上。 “是。”提起惟宁,陈菩蹙了下眉,倒有些不愿意提起。 “原来是她啊,你杀了她吗?”觉出陈菩身形的震颤,李笑笑仰头,用额间蹭了蹭陈菩的下巴。 他下巴上好像有些扎,和小橘子梳毛的猫梳子一样,从前她不觉得,现在回过味来,才记得只有男人才会长胡须,太监不会。 杀,这事陈菩是从不手软的,可惟宁是王氏临死之前叫他护好的人,他虽百般恐吓威胁,但每每念起王氏,陈菩又会无法下手。 所以他将她的双脚砍断,送回了凤阳,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大抵这辈子也不能走出来了。 “厂公…她是王家的表妹么。”陈菩没有及时回答她的问题,李笑笑心中也有了数,她将手搭在了陈菩的下巴,指尖陷入了男人的皮肉里。 她并不喜欢惟宁,总想着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若不是因着有陈菩这层,她巴不得把惟宁赶紧从自己身边打跑,杀了也行。 但这话她不能对着陈菩说。 “咱家断了她的双脚,笑笑能饶她吗。”下巴被小公主掐的发疼,陈菩缓缓将她的手抬起,牙齿轻轻念磨着李笑笑的指腹。 第121章 121 柳长溪 121 断双脚, 孤身一人,听上去惟宁已经足够惨了。 可李笑笑心里仍旧不是很痛快,她骨子里似乎并不是一个如表面上那样好相处的性子, 她没理由放过惟宁。 “不要, 不行。”指腹沾了濡湿, 李笑笑并没躲开, 指腹微微用力, 摁住了陈菩搅着她指腹的舌:“笑笑不喜欢惟宁。但惟宁是厂公最后的亲人了,厂公别管她了好不好。” 李笑笑这话是明着问,指头上却使了力, 压了陈菩的舌,让他不能回话。 陈菩也觉出了小公主问了却不让答,他挑起舌尖, 舔舐小公主最敏感的指腹, 碾转含咬,带着许些惩罚的意思:“想让咱家觉得有愧?” “你才是狗呢。”指腹被男人唇齿啃咬的发疼, 李笑笑也有点发烦, 她将被陈菩含着的手指也一并带出,不慎在陈菩下唇戳破了一个口子。 “厂公非要这样的话, 笑笑也无话可说了。”李笑笑说完,扒开了陈菩揽在自己腰身上的手,从他身上下来, 两只脚探出,很轻易的找到了陈菩在贵妃榻下摆齐了的两只绣鞋,穿好出了内殿。 吉福不敢见到李笑笑的模样,将从张诃那里得来的东西送进去,便一直在外面等着了, 瞧见李笑笑出来,除却脖颈上缠了一圈白白的纱布,脸色苍白,连忙上前接过了李笑笑:“公主怎么出来了?可觉得好些了?” 第204章 外厅堆满了花草,大支摘窗下透进来的阳光重组,洋洋洒洒,也落在了李笑笑身上,不过因着这是冬日,这样的阳光并不暖和,还有点凉,再加上饱食阿芙蓉以后的虚幻,让她有种重新活了回的错觉。 可于此同时,李笑笑的胸口也被闷闷沉沉的难受,她太过了解自己的身子了,如果她托着的并不是一副苟延残喘的病骨,她大抵,是愿意去体谅陈菩,去饶过惟宁的。 然而事事总无常,惟宁与江贵妃合起伙来害她,竟让她生了一种命已至终点的感觉。 她不想放过这两个人的,江贵妃这边如何做她还想不好,但比起死,惟宁的事如果能教陈菩有愧,反而对她与沈家更好一些。 “一点都不好,看到陈菩就烦。”李笑笑舔了舔唇,暂且坐到了玫瑰椅上:“年节了,柳医师还在慎王府吗?” 柳医师,是徐医师临走时为了她的病有些看顾,着急忙慌从苏州叫来的小友。 听说是位游医,徐医师的忘年交,医术高超,虽然没有治过她的病,但有徐医师的交代,这些日子李笑笑一直喝着药,也没出过差错。 她前几日知道此事,但却没问过,不知今日怎么就想起了这位柳医师,听说是十几岁的少年,习得了一身的好医术,她今日倒想见见。 吉福是知道的,点了点头:“小柳医师与徐医师一样紧张公主的病,早被慎王殿下留下了,哪里还敢到处乱跑?” “新岁都不回家?是二哥哥将人拘下来了?”游医与游侠无异,游侠匡扶正义,游医治病救人,前头本就有个游字,虽然是手徐医师所托,但自家哥哥这样毫无理由的把人拘遣住,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并非,是小柳医师自己甘愿留下来的。”吉福摇摇头。 今日是新岁第一天,吉福猜到了李笑笑是要去慎王府一趟,边说着,便帮着李笑笑的衣裳穿好。 陈菩知道李笑笑躲了出来,也跟着出来,看见吉福帮着李笑笑换衣裙,两人嘴里说着什么小徐小萧的,脚步微顿了下:“哪位小柳医师,闲需要他留下?” 李笑笑没答话,将双手摁进吉福放在桌子上的净手盆里用香胰子仔仔细细的洗干净。 吉福也纳闷这两个人怎么回事,睥一眼陈菩,又看了看用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上湿水的小公主,也没敢说话。 “晚间咱家去接公主回家来。”知道李笑笑不愿与他说话了,陈菩本身想走,但想到两个人口中的小柳医师,又浑身别扭起来。 “家”字,对于李笑笑来说陌生极了。 可这却实实在在是个很让人动容的字,李笑笑微愣了下,但她依旧没理会陈菩,待吉福帮她穿好了冬靴,便从玫瑰椅上站起来,穿好狐裘,出了寝殿。 昨日那件火狐大氅滚了雪,湿漉漉的穿不得了,因而李笑笑今日穿的是件淡鹅黄,内里兔绒的披风。 这色在她身上总是格外清冷,倏的就将人推到了寒山之巅上,陈菩不喜欢这种疏离感,见小公主有意走得快,连忙跟上去,拽住了李笑笑的手:“不许不理人。” 李笑笑刚迈出一步被陈菩拉回来,脚步踉跄,回身落在陈菩胸膛打了下:“放开我,我要出去了。” “王氏豁出性命来抱住的是咱家与惟宁,咱家也恨不能杀了她,她就在凤阳,不会死,笑笑什么时候想处置,就如何处置,咱家都不会干涉。” 王氏,陈菩的娘亲便是王氏了。 陈菩还是在就她, 她虽咽不下惟宁这口气,但细心想想,倒也明白了惟宁为何能安然活在陈菩手底下。 道理她是明白的,如果她是陈菩,她也一定会好好护着惟宁,不论她做了什么,念及亡母的嘱托,她都会放惟宁一马。 但陈菩与她,终究是两个人,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她可以体谅陈菩,退一步也可以放过惟宁。 但这一步却不是白退的… 陈菩不可偏着楚家了。 但陈菩又推了回来… “那笑笑今日,若是因为惟宁所作为之事死掉了。”李笑笑说不上来心里头这种滋味,她甩了甩被陈菩拽住了手:“厂公也还是会留下惟宁么?” 小公主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情绪,虽不过于激愤,但陈菩还是愣了下。 她文的并不全是惟宁。 陈菩无言望着面前小公主那张苍白的失去血色的脸,凤眼微微眯起,探手抚了抚她眉间那颗色泽黯然的朱砂痣。 “父皇诛杀卫家,为君不仁,厂公因此事迁怒笑笑,笑笑都甘认。” “那惟宁又是怎么个说辞?笑笑已经放过她了,可厂公你为她隐瞒为她求情,笑笑生气了。” 李笑笑偏头躲开了陈菩伸来摸她眉心的手,也懒得在此处逗留,同吉福出了公主府。 - 值新岁的头一日,慎王府亦是一片新景象,昨日沈旻曜歇在此地,原本是一 同过年,唯独少了李笑笑。 她与李显重逢的头一个年,是与陈菩过的,新岁的第一天,不来慎王府也说不过去。 偏她又在榻上懒了一上午,不过李笑笑在慎王府住下过,李显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妹妹爱睡觉,倒也没在意。 第205章 仆从将李笑笑带至慎王府前厅,李显这会儿瞧见人,见到李笑笑有些发白的面色:“身子不舒服下回差陈菩过来说声,今日虽没有雪,外面到底是冷的,不如好好在公主府呆着,得那奸宦伺候也不错。” “啊?”昨个夜里她是直接跟陈菩走了的,至于搬到公主府的事儿,料定李显是不知道的,虽然也没想着隐瞒李显,但这会儿被自家兄长揭穿出来,李笑笑小脸一阵滚烫,坐到了窗下榻上将脸转到一边:“哥哥调侃起笑笑来了,改日遇到皇嫂定要叫她狠狠修理你。” “你皇嫂怕是没办法修理我。” 今日是新岁头一日,阖家团圆的日子,但有时候风雨前并不是宁静的,他们各自被搅了个七零八落。 慎王府没有王妃,李笑笑也没有在这日陪在沈家老夫人膝下。 不过话往这头说就伤感了,李笑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坐在窗下,别着头觉得累了,方才将头侧过来,一条浅红色的绸带对准了李显:“我听吉福说哥哥将柳医师留下了。” “哪里不舒服,怎么提起他?”慎王府新进了个小姑娘,听说是马奴的女儿,先前因着朝廷之事,一直没能与慎王府桌子上也备了给小姑娘填嘴儿的小点心。 知道李笑笑也喜欢这些,李显推着桌子上精致的点心碟子正往她那边靠拢,乍听李笑笑提起柳,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没什么,还是畏冷而已,老毛病了。再说了,只有不舒服才能寻小柳医师吗?” 阿芙蓉这事李笑笑尚且没打算与李显说,李显本就不大喜欢陈菩,这事要被李显知道,八成会和陈菩清算,但这并不是她要的。 她欲杀惟宁,却也没打算叫自家的兄长与陈菩闹个不可开交。 “能,阿雯去叫人。”李笑笑说这话时,脸上似有意划过几分羞怯,被李显看了个正着。 但凡有点办法,他也不希望自家的小妹妹跟那个太监搅在一起,因而李显侧了侧头,连忙看向了屋里头被李笑笑一并引进来的阿雯。 “还是笑笑跟阿雯过去吧,不想与二哥哥在这里呆着了。”来了小柳医师大抵又要被亲哥哥打趣,加上她原本就不想叫李显知道,说完这句话,便拉起了一边的吉福,往外走。 “这丫头。”瞧着李笑笑跌跌撞撞往外跑,李显摸不着头脑的嗤笑了声,看向阿雯:“跟上去吧,不知道柳长溪采药回来没有。” 第122章 122 求公主 柳长溪是个游医, 却也是个怪人,他在慎王府,但每日都会凌晨钻进慎王府的后山之中, 冬日里的后山一片覆雪, 李显根本不觉得那雪里能有什么, 但柳长溪偏偏总是能在如落西山只是, 从后山里背出整整的一筐草药。 李笑笑到被阿雯带到别院时, 恰日落西山,柳长溪拎着背篓回了别院,便见到院落里薄雪上的排脚印。 李显是从不到他这处的, 柳长溪也觉得奇怪,不过他也不担心着守卫森严的慎王府里能有什么人进来。 他慢悠悠的将背上装满草药的背篓放下,而后将里面的一株株带着雪的草药晒在阳光下, 方才起身进乐竹屋里。 李笑笑早在竹屋里, 原本想喝一盏茶,阿雯温了茶壶中的水之后倒给李笑笑, 李笑笑才觉出这里头的是糖水的。 男子汉大抵都是不爱吃甜的, 尝出柳长溪别院里的水是甜的,李笑笑也对这位徐医师带来的小柳医师有了几分好奇。 柳长溪进了竹屋便将手摁倒了门口背着的盆里, 净手之后方才转过身,看着厅里一边一个跟着伺候侍女的李笑笑,步子微滞了下。 “柳先生年好。”李笑笑也发觉了柳长溪再看她, 微微朝他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六公主年好。”柳长溪此来便是受徐医师之托来的,虽然之前没见过李笑笑,但观着面前小公主苍白的面色,柳长溪哂笑了声, 也同样对李笑笑到了省好。 说罢,他将手中被手上冷水沾湿的手帕叠好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缓缓走到了李笑笑身边,从袖中掏出一块洁白方帕:“手放上来。” “...”李笑笑也知道柳长溪是什么意思,不过见人如此行云流水,她愣了下,方才抬腕上来:“我身体里有阿芙蓉。” “今日食过。”医者最怕讳疾忌医,小公主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柳长溪也免废了些功夫,知道她脸色苍白的原由,柳长溪干脆连脉搏都不把,坐到了李笑笑身边:“公主知道自己有病,想必自己不会沾染那个东西。” “所以公主寻在下,是想知晓寿数?” 柳长溪说着,余光瞥见自己青衣上被雪水沾湿,沾上了些许泥土的袖子,微蹙了蹙眉。 “柳医师很聪明。”李笑笑并没否认柳长溪的话,她静坐在柳长溪面前,觉出柳长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未有丝毫犹豫的问道:“我想必是戒不掉阿芙蓉的,所以才想问过寿数。” “从前徐医师不会与我说这些,但我希望小柳医师能告诉我。” “徐医师都不会说的事情,公主何必再问呢?”小公主分明生了略微狡猾的相貌,却摆出一副诚恳可怜的模样,柳长溪鼻间轻轻喷薄出一口气,端详着李笑笑,朗声笑道:“人的寿数长短,说不明是天决定,但凡事有因果,能不能活,能活多久,还要看公主您自己。” 第206章 “您愿意活,戒了阿芙蓉,在下便有药可医。” 柳长溪说罢,便从李笑笑身侧站起身来,缓缓走出了竹屋,继续去摆弄自己那些雪里。 原是想在柳长溪这儿问出个什么,不过这人过于桀骜,李笑笑心知柳长溪大抵是不会说的,干脆也未在竹屋里逗留。 吉福搀扶着李笑笑离开了柳长溪的竹屋,慢慢走在慎王府的宽道上,一双水灵的杏眼偏着看向李笑笑。 她心里有话,却不知道该不该问,但吉福从来是个收不住嘴的,闷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公主问柳医师这种问题是为什么?” “啊?”李笑笑听出了吉福语调中带着的沙哑,她轻轻嘤咛了声,而后脚下步子也满了下了。 昨日年节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然而第二日打起晴天,砖道上的雪经奴婢们打扫,堆压在道路两侧,朝阳的那方已经融化的差不对,只阴凉的那侧还有积雪。 李笑笑便走在这阴翳中,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积雪沾湿了暖绒绒的履靴,透进里面来时有些冰凉,李笑笑微微打了个颤,而后停驻脚步,将目光仰向了朝日的方向。 她其实很怕光,过于灼热的光照下来她的眼睛会疼,所以她总是下意识的避光。 也总是会记得,她是与别人不同的。 “吉福,逃是逃不掉的,就如同我要进宫里来走着一遭。” “也是逃不掉。”李笑笑说完,朝向日光的头也缓缓垂下来,她沿着宽阔的砖道继续走,脚下仍踩着厚厚的积雪:“钦天监有位高僧,听说他出自洞庭,有渡化众生的功德,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不是就说过了嘛?” “我是天生的灾星厄命,他说的话大抵是不会错的,所以我能活到如今,已经够了。” 李笑笑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吉福的眼眶因着李笑笑的话有些湿润,她很想反驳她,可映着斜阳,吉福看着朱红墙角下小公主那单薄的身影,心里竞也升起了一种恐慌。 那是即便有厚重暖和的兔绒披风裹身,也遮盖不住的单薄消瘦。 没有人会比吉福这个自幼陪在小公主身边的人更清楚她了,她知道李笑笑的每个极寒冬日都很难熬,更知道她有时会因为过于纤瘦而喘不过气起来。 但她从来未曾因着这些而放弃过什么,她其实吃的并不多,但在沈家亲长面前,总会尽量多用两口餐食,连同那苦的让人 鼻子发酸的苦药,她也是可以眉头都不皱的饮下去的。 实属不该,这一切或许可以出现在桥边村落的贫苦渔女身上,也可以出现在食不果腹的乞丐身上,但绝不应该出现在李笑笑身上。 再往前头,便是二哥哥那处,她方才从那处过来的,李显这会儿应当在看书,这慎王府里没有她能摸索的书籍,在那里干坐着也是无聊。 偏右边,便是沈旻曜的住所了。 如果不嫁鞑靼,有二哥哥把关,那么李笑笑极有可能嫁给沈旻曜。 但她并不喜欢沈旻曜,从前年纪小认不清,只觉得表哥待她好便要嫁给表哥以此报答沈家,然而现在自私的想要陈菩那个人。 “您还要去慎王殿下那处吗?”吉福也看出了李笑笑的踌躇。 “不去了,还是回公主府去吧。”李笑笑沉默了会儿,而后缓缓摇头。 公主府的马车便停在慎王府外头,只是不知怎的,来时跟的不是张诃,这会儿却变成了张诃。 “公主要回公主府?”张诃坐在车厢外,瞧着李笑笑被吉福搀扶着从慎王府外走出来,极为不爱说话的人,竟破天荒的朝李笑笑说了句话。 “张先生。”身边的吉福扶着她就要上马车,听见张诃那声轻唤,李笑笑方才觉出来什么,但她并没有与张诃在外面说什么,与吉福一并进了马车,端正做好,幽幽开口:“新岁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张先生思念女儿,今夜...” 李笑笑正说着,耳边便想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声音是冲着慎王府门口来的,李笑笑听得清晰,她微蹙眉,挑起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只铃铛流苏的小荷包:“是哪个敢在王府门前御马疾驰?” 李笑笑是极为怕吵的,听出小公主的语气里含了情绪,吉福打起帘帐,往外面看瞧,瞧着一匹棕褐色的马上乘着一个浅绿衣衫的女子:“奴也不大认识...” 吉福正说着,连亭已经驭马收蹄在不远处,缓缓走进了李笑笑的马车。 吉福在苏州呆的时间长,自然是不认识连亭,但张诃不同,陈菩早祝福过不要叫景阳宫的人和小公主再攀扯上关系,加之张诃也知道景阳宫对小公主做的那些事,他不敢怠慢,伸手摸了摸后背背着的剑:“连亭姑娘不在景阳宫当差,急匆匆的跑到慎王府门口做什么?” “奴..奴要寻六公主..”连亭驭马疾驰,这会儿在马上气喘吁吁,那双目光却是死死盯着马车。 马车里,李笑笑也辨出了这是连亭的声音,她眉头蹙的更紧,并不打算理会连亭,只朝着张诃道:“驾马回公主府,本宫有点困了。” 第207章 “六公主,求您,求您救救我家娘娘..”连亭见李笑笑不理睬,竟直接翻身下马,用身子抱住了小公主所乘的那顶顶上攒花,珍珠镶满金壁的马车车轮。 张诃倒是并不介意马车从连亭身上捻过,手中勒紧了缰绳,便要驾马。 “先后曾有话托付我家娘娘,请公主留步,随奴入宫,见我家娘娘最后一面。”张诃是御马监的马奴,连亭知道这人大抵会与陈菩一样冷血,终究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了里头好端端坐着的那位小公主身上。 “她好好地,要见她的人恐怕一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何须本宫见她最后一面?” 江照月连同惟宁害她,她心里还窝着火,若非迫于形势,她一定朝着二哥哥与沈旻曜那处告状去弄掉楚江照月了。 她并不关心江照月的死活,也半点不想管,可对于娘亲却不同... 自她生下来是,娘亲便是一个模糊不真的幻影,她只有在梦里可以抱抱娘亲,在梦里可以被娘亲哄着,还会诶娘亲亲亲。 因而,她对关于沈万岚的一切都格外小心。 “张先生,把人弄上来。”李笑笑没有催着张诃驾马,在马车中沉寂了良久后,她才探出一只手,让声音传出了车厢。 眼瞧着趴在车轮底下,衣衫褴褛的连亭,张诃蹙了蹙眉,想到小公主方才未说完的话是被连亭打断的,手上的力度也不由得重了些。 连亭是被扔进车厢的,仆虽主,吉福虽不明白自家小公主格外温驯的性格为什么变得有些凌厉,但猜想到连亭大抵不是什么好人,吉福也躲得远远的,凑到了李笑笑身边,护住了她半个身子。 “张诃把她捆起来。”未料张诃如此粗鲁的将人丢上车,还未等连亭从地上爬起身来,李笑笑便猛地从马车里起身,绕过连亭出了车厢:“把连亭捆起来去。” “...”瞧着受惊兔子一般钻出来的李笑笑,张诃微楞了下,终于明白了李笑笑的意思。 小公主这是被坑怕了,现在谁都要防着,张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侧目忘了眼李笑笑:“公主何不等厂公回公主府,同您一起入宫。” 第123章 123 不得已 今早知道了阿芙蓉的事情, 李笑笑对江照月便有些膈应,但膈应归膈应,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动江照月。 陈菩跟来就不一定了。 张诃的女儿被她捏在手里, 他现在虽然听她的一些, 到底还是陈菩的人。 李笑笑摇了摇头:“方才过年, 厂公在宫里忙着, 我总能遇到他, 就不等了吧。” 张诃见此,也不敢再说什么。 - 献帝少子嗣,自册封楚希然之后, 禁庭里再没有皇子公主生下来过,兴许有几个幸运的能生下来,但也都在尚在襁褓之际夭折了。 因而江照月这个孩子, 在禁庭里头的地位还是极重的。 江照月这胎是去岁夏末怀上的, 计算着日子,也要下个月分娩, 但就今日, 这位禁庭之内唯一一位身怀有孕的贵妃在自己宫里头好好呆着,便忽的小产了。 景阳宫里乱成了一团, 侍女内宦们进出脚下都踩着风。 连亭是被捆了手,带进景阳宫的。 后妃的寝宫张诃也不敢跟进去,侧目看了眼李笑笑身侧的吉福, 只将袖里藏着的短刀揣进了吉福手里,便背过了身子,守在了宫门外。 吉福没带过这么凶煞的利器,她原本想拒绝了张诃,抬眸看着景阳宫内那个身着明黄, 大腹便便,一脸焦灼,黑发间染上几寸灰白的中年男人。 那是自家公主的生身父亲才对,可吉福就是觉得这位天子忝居高位,一点都不好。 她说不清这种打心眼里生出来的偏见是为何,忽的就握的紧那把匕首,跟上了李笑笑。 “江贵妃如何就难产了?前些日子不是好好的?” 景阳宫慌乱,李笑笑听着耳边嘈杂错乱的脚步声,两道弯眉蹙了下。 江照月害她,此事不可原谅,但祸不及子女亲人,她腹中的孩子也算是她的皇弟。 说一点不担心是假的。 连亭闻声,脚下的步子顿了下,她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沉默了一会儿,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憋了一眼前庭立着的那个明黄龙袍的男人,只道:“公主随奴从偏殿进吧,到了里面,我家娘娘自会与您交代。” “张先生不在,我与公主一同吧。”吉福打量着这些手忙脚乱的侍女内宦,也不放心李笑笑一个人,伸手拉住了小公主隐在兔绒披风下的小手,随着连亭进了偏殿。 这件兔绒披风,虽与昨日雪夜她穿的那件狐裘单薄,却是暖和的出奇。 披风是泛着暖黄的浅白,上头绣着一只完整的青鸟,这只青鸟出自顺天顺应斋里的最有名的绣娘之手,浅白在这披着雪的宫院中有些不显眼,那高飞的青鸟便如同活物,乍一看好似从披风上腾空而飞起。 撑着一个单薄的影子入了偏殿。 她们走的已经极为隐蔽,但因为这只流光溢彩,栩栩如生的青鸟,还是在略有些年迈的献帝余光中留下了重彩。 他仰目追上李笑笑单薄的身影,好似忽的见到了那个使他又爱又恨的沈万岚。 第208章 沈万岚是从来不肯入他梦中的,因而献帝也不相信自己是在梦里,他揉了揉眼睛,开始思索出现在这景阳宫重的到底是自己的哪位爱妃。 可思来想去,竟也记不起来到底是谁。 献帝仓皇的想追上 去,寝殿之中那惨烈又低沉的女子嘶叫却将他叫醒,提醒了他这样的举动太不合时宜。 江照月.. 这个人是沈万岚曾经视作亲妹的人,他年少之际虽混蛋的欺负过她,可自沈万岚死后,他宠她,封她做贵妃,做仅次于楚希然的存在,从不曾薄待过她,也从没因为别的女人而亏待她。 献帝并没有追上去,他沉下气来,看了看身侧陪着的张公公:“陈菩呢?” “厂公这会儿该在司礼监,听说近日里来八方馆有些不大太平。”张公公掐着极细的嗓音说道。 八方馆原本只住着图蒙哈赤,现今柱州的小知府来了,也自然而然的住到了那里,这两个异族的小殿下,皆是古怪的性情,到了一起去怕是要闹的不可开交,偏现在的大宋那个都得罪不起,但又不能任由两方在大宋的地盘上这样闹下去,只能委人去协调。 陈菩近来好似都在操心这些事情,除却上次为那位六公主求一座公主府,便鲜少进宫了。 钦天监的那些药丸照送不误,因而献帝对于陈菩在不在内宫并不在意,只是想到方才那道纤瘦脆弱的身影,献帝觉得心痒痒,对着张公公道:“让他先将手上的事儿放放,把各宫妃嫔的名列户籍给朕弄一份出来,朕总觉得忽略了谁。” - 这方李笑笑跟着连亭入了偏殿,耳边便听到了江照月在产床上低沉的挣扎与嘶鸣。 这声音中似乎包含着极深的痛苦,但又压抑着不肯发作出来,李笑笑听得心中憋闷,跟着连亭入了正殿,闻见那浓重的血腥气息,娇俏的鼻尖微微动了动,似乎是被呛了一下。 倒也不是被血呛到的,而是闻出了这血之中,那股怪异的花香。 这种异香的浓重程度酷似阿芙蓉,但那后调那股子冷意又让李笑笑觉得熟悉。 “吉福...”知道里头是个待产的妇人,恐怕对自己造不成什么伤害,可是问道那股子香味的时候,李笑笑竟猛地愣在了原地。 她将被吉福牵着的手抽出来,将自己胳膊上的衣袖往上卷了卷,而后将手臂停在自己的鼻尖,用力嗅了嗅。 “怎么了?”瞧着小公主奇怪的举动,吉福顺着小公主半截皙白的玉臂上看了眼。 她家公主生的实在娇气,一截玉臂上便是用力掐捏一下,都会留下点子什么,吉福自然也看到了李笑笑手臂上那类似于用力抓握过久而留下的痕迹,连忙将她手压下来,袖子卷下来:“您别冷到了。” 那些痕迹她看了都觉得脸红,也不知道那个奸宦到底都对公主做了点什么。 “江娘娘的血..和我身上是一个味道的。” “不会,她的身上也应该和我是一个味道的,为什么不是呢?” “是皇弟…” 她杵在原地低声呢喃着,原本苍白的面色倏的蒙上一层阴郁。 因为离得太近,连亭还是听到了些许,她听的最清晰的就是李笑笑后面那句。 只这一句话,连亭看着小公主的眼眸也泛起了光,扑通便跪在了地上:“我家娘娘并非真心害您,而是..而是楚皇后她...” 连亭的话说到了一半,李笑笑未能听完,便抬脚,循着那声音的来源,往产房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吉福为了将她护住连忙去跟,产房外头的侍女们瞧着迎面走来这个娇弱又面生的少女,也准备将她阻在产房外面。 “江娘娘既然都将笑笑唤过来了,为何在外面阻我,笑笑不怕血腥气沾染,只想知道真相。” 这些看着江照月生产的侍女大多是些力壮的婆子,强闯不过,李笑笑便也懒得费这个功夫,她站在屏风外,扬高的声音里不知怎么就多了些哭腔。 “你..竟不怨本宫害你么...” 惟宁那边已经被陈菩处置了,陈菩那样宝贝小公主,大抵也不会让她在同她接触,因而江照月并没想过李笑笑回来这一遭。 外面的脚步声杂乱,下半身的疼痛也几乎要将她这个人撕裂成两半,但听到一屏风外那道温驯且又携着几分冷意的女声,江照月心里头竟安定了下来。 “本宫...本宫也是逼不得已啊...” 江照月说起话来有些费力,语调中都带着虚弱的颤音。 “笑笑知道江娘娘的逼不得已了,但笑笑要知道您为何逼不得已,笑笑不要放过他们。”她听出了里面的妇人再哭,分明心里有怨,李笑笑却也收不住情绪,由着面前的绸带湿了些许。 “请公主进来。”江照月本就盼着李笑笑能来,她侧目看着屏风上映出一道道身影,最终将目光落定在了不远处的紫檀木八仙椅上坐着的窃燕身上。 这条楚希然的狗,现今坐在那处,一双眼眸死死盯着床榻边侍奉的几个产婆,清了清沙哑的喉咙,催使者那些看看守产房的让开。 第209章 “贵妃娘娘,皇后使人看守您的产房,实是为了您的与小殿下的安危,您这样拂了皇后娘娘的意,奴这方也不好交代呢。” 凤临宫原本就无意留下江照月腹中的孩儿,江照月死不死凤临宫并不急。 江照月与沈万岚的关系极好,因而每次见到江照月在凤临阁低三下四的模样,楚希然总会联想起沈万岚。 她偶尔也会向这是沈万岚对她卑躬屈膝,快意的不行。 可知道陈菩帮了江照月之后,楚后却下定了决心不愿意将江照月留下了。 她催着窃燕将那曾经还害死了沈万岚的最后一点毒药全都下在了江照月身上。 但窃燕没想到江照月会将那个小公主弄过来,听着外头的声音,窃燕紧张的从椅子上坐起,她绕过了拼缝,看着被阻拦在外头的李笑笑,一双眸子眯起,上下打量着李笑笑,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她目前那条只些许布料,都用的极为昂贵的天蚕丝的遮目绸带上。 她记得她这双眼睛是没有用的,也不知道陈菩为什么会对她好。 “窃燕姑娘这是看守,还是囚禁呀?江娘娘生产自有产婆照料,窃燕姑娘没生过孩子,什么都不懂,也要在这里指手画脚么?”觉出窃燕一步步走进的脚步,李笑笑也紧张了些。 。 第124章 124 真功夫 124 她记得她初次到顺天, 陈菩带她吃了馄饨,那次在馄饨摊上遇到的人便是窃燕,窃燕是喜欢陈菩的。 她现在有点后悔没有带着陈菩一同来了... 李笑笑咬了咬唇, 脚底下的步子也被窃燕压着后退。 她来的莽撞, 忘记了这是景阳宫, 到处都遍布着楚希然的眼线, 还把张诃落在了景阳宫外。 吉福看着小公主的缓缓后退的身影, 垂目看着自己袖中的那把张诃塞过来的刀,忽的就抵到了李笑笑的腰后。 李笑笑是曾经跟着沈旻曜练过些把式的,指使年少的公主杀人, 吉福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如果不这么做,窃燕保不准会做些什么。 腰后横过来的冷刃抵在她腰后, 李笑笑顿了下, 因着吉福的举动,她脚下原本被窃燕压着的步子也定了下来 。 “公主现在不退了?” 料定眼前这位风尘仆仆的小公主是连亭着急忙慌偷偷带进来的, 就算死了大抵也不会有人知道, 窃燕分毫不收敛心中早已寄存已久的怨气,步步逼近李笑笑的身影。 她见到了小公主接连后退的模样, 忽的理解陈菩为何那样弑杀狠辣,然而此时见小公主定住了步子,那种见到人畏惧自己而产生的快意消失, 窃燕紧蹙起了眉:“奴一直想知道,禁庭里,从来都是我家皇后说了算,禁庭里的天都是皇后娘娘的,你算什么东西?” “一个养在乡野草寇出身的国公府里头的长大的公主算哪门子公主, 您真把自己当成禁庭里头的一员了么?万岁爷都不曾认下你,这身份不清不楚的,若不是要你替代四公主和亲,恐怕你连顺天皇城的门都踏不进来,也敢违抗皇后娘娘的命令?” 窃燕的话里满是讽刺,这四周除却楚后的人,便再没有旁人,窃燕早就顾不得尊卑礼仪之说,吐口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很难听,但类似于这样的闲言碎语,李笑笑在苏州的时候就已经听了不少,大抵是习惯了,她竟然不觉得难以接受。 她轻声嗤笑了下:“是了,禁庭的天是楚后的,可是李家玉碟上为什么现今都没有她的名字?” “四姐姐是正儿八经养在禁庭里头的公主,可她都十七八了吧,为什么万岁爷现今都不给她赐封地开府邸呢?真可怜。” “而你的主子楚后呢..本宫现在告诉你,她能在禁庭只手遮天,只是因为禁庭需要一个皇后,不是禁庭非她不可了,她能算是嫡系,这些你对别人说尚且能震慑他们,可本宫不怕。”李笑笑食指挑过蒙住双目在脑后垂泄下来的绸带玩弄着,语气里携了几分笑意:“本宫的阿娘是堂堂正正书在李家金碟上的,本宫的二哥哥也是光明正大在宗庙近过香的,本宫是不受宠,也实是在沈家长大,可若不是沈家,祖爷爷是定不了江山,平不了天下的,那会儿有你么?” “有楚家么?外祖爷爷打江山安天下的时候,楚家又在哪个见不得人的沟渠里充当烂泥,你一个在禁庭里头伺候人的贱婢,向狗借了胆子,敢如此同本宫说话?” “六公主觉得这是在苏州么?”窃燕也没想到李笑笑会说这些。 字句珠玑,窃燕竟然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但杀心已动,她并无悔改之意,目光在小公主那副单薄的身子骨身上扫了一眼,便大步上前,似乎是想抱住李笑笑将她扔到地上。 不过窃燕显然小瞧了面前这位娇弱的小公主,她伸着双臂想将李笑笑缠住,上身前倾,去实现自己动作的同时,面中便被一道冰冷的同意击垮。 匕首是李笑笑从身后掏出来的,她能听方位,也随沈旻曜学过一些皮毛,但沈旻曜没教过她用刀剑,因为沈老夫人不许。 不许沈旻曜将李笑笑带成无法无天的疯丫头。 第210章 她算不准这匕首冲着窃燕的方向去,能伤窃燕几成,便只好速做决断,将那把匕首倒握在手上,手臂飞快扬起。 冰冷的匕首在空气中带出重影,亦在窃燕面中留下一道竖着的刀口。 腥血飞溅,窃燕面中,从下巴上至额头,成一道血线,皮肉被锋利的匕首割开外翻,汩汩的冒着血。 血红了窃燕的脸,血液从窃燕脸上的伤口飞溅而出,喷薄着也将小公主白皙无瑕的半张脸染污。 她知道这是刺中了窃燕,从窃燕的反应来断,窃燕大抵还伤的不清。 这不是她第一次伤人,上一次,在陈菩的庄子上,她失手用一把椅子砸死了一个奴婢。 那会儿她是害怕的,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怕。 但现在不是第一次,杀人取血,这些是对于她来说忽然变得很轻易起来。 李笑笑意识到自己与陈菩兴许没什么两样,因为这样铁锈味道的粘稠液体竟然让她觉得快意。 甚至比被纾解身体里浓重的妄念是更让人觉得快意。 李笑笑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竟开始微微发软颤抖,嫣红的舌尖探出,舔了下被溅到唇边的血。 不知道是怕还是心思过于激动,她握着匕首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但这匕首并没有掉,她循着窃燕的惨叫声向前,好似要将这阴狠装到底。 可小公主并不能忍受血液的味道,舌尖刚收回,她便被血腥味弄的犯呕。 她小声呸了两下,想将那股子腥味吐掉,可那血迹入了口腔便无计可施,怎么呸都淡不下去。 李笑笑只能忍着这股腥味,待嘴里的腥味平息,她握着匕首的手臂曲折,将脸上的血抹在了自己淡鹅黄的琵琶袖上,弄得袖口那团洁白的兔绒粘结在一处。 与取窃燕性命相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李笑笑并没有继续做什么,她一把推开了窃燕,跌跌撞撞的便闯进了江照月的产房之中。 窃燕方才守着产房,这里头伺候的产婆与奴婢自然也都是楚希然的人,她们看着小公主坎坷的脚步,脸上皆露出了轻蔑的神色,但当见到她那张披血的小脸,看到她手中那把凶煞的冷匕,神色便又踌躇胆怯起来。 “禁庭之中,厂公唯臣天子,除此之外,阖宫上下在无人可叫厂公低头,但本宫可以,本宫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本宫叫他将你们抽筋拔骨,他断然不会叫你们尚存生息,而本宫不会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但本宫今日若是伤到一块皮肉,脱掉一根头发,你们便都要株连九族,与本宫对抗亦或是求一条生路,你们自己选。” 产婆接生,医者行医,皆是结善因,积功德之事。 此次江照月生产,凤临宫里挑了几个产婆,这些人多数收了凤临宫的钱财,为凤临宫做事。 但这其中也不乏有些人逼不得已。 禁庭的天是楚皇后的没错,但楚皇后仰仗的无非是陈菩与司礼监。 没了陈菩的扶持与维护,不幸生在这百花争艳的禁庭之中,楚后大抵早就成了一朵枯败的牡丹,衰败在哪个无人的角落都不知道。 曾经也因为这事儿,传出不少乌七八糟的绯言,有人觉得东厂的厂公是爱慕楚后的,也有人觉着楚后年岁过大,陈菩当是爱上了年少貌美的四公主,当然关于窃燕的传言也有不少。 但自陈菩从苏州单接回来一位小公主的时候,有些事就变了。 有人说见过陈菩深夜从遗宫出来,见过陈菩将六公主抵在宫墙上行苟且之事,还有人说见过厂公的身上随身带着一串极其女孩子气的漂亮铃铛,是走起路来会响叮当的那种玩意儿。 不过这些传言大抵找不到源头,全都夭折在只传出只言片语之后,时日渐长,便逐渐被人淡忘了。 淡忘不是全然不知,那些风声不全是空穴来风,如今小公主亲自诉说,底下的这群婆子也并不觉得这事情突兀了。 她们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心思,眼巴巴望着小公主手里的匕首,虽有惧意,但想到家中那笔多了的横财,也没一人敢站出来。 李笑笑对声音总是格外敏感,听不出周身又一人动静,李笑笑挽唇,从唇边勾出一抹邪冷的笑意,她没有在继续说什么,反而转过身,走出了屏风外,将伏在地上护着脸惨叫不停的窃燕,连托带拽的拉进了产房之中。 窃燕的脸上还在淌血,因着血液没有及时被止住,她的双眼口鼻,胸前衣襟,都被浓重的血色染上色泽。 几个待在里头的产婆看着凤临宫的掌事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也都颤颤的退后。 依旧是没有人滚出产房。 她们这是觉得她一人难敌众手,有心疼楚后的巨财,李笑笑心里猜的透彻,不等那些产婆们再退,她便俯身,将身子蜷缩在一起的窃燕下巴捧起,把她的后脑摁到腰侧,而后用手中的匕首,直将女子的一只耳削去。 “此手法,乃厂公亲手所教,然而本宫目盲愚笨, 只习得皮毛,各位大抵是领略真功夫。” 那肉耳坠在地上,几个产婆惊慌的仰目,撞见小公主白皙的小脸上与陈菩不分高下的阴狠,终于方寸大乱。 其实与无恶不作的陈菩相比,顶着这样一张漂亮无害的脸来作恶,反更让人胆战心惊。 第211章 “奴..奴也不愿意做损害龙子之事,都是楚娘娘逼迫,奴家中还有你身子半没入黄土的老母,求公主垂怜。” 先憋不住跪出来的是一个趴在江照月床边的产婆,带着满手的鲜血,仓皇的转过身,跪倒在了李笑笑跟前: 听着妇人颤颤巍巍的语气,李笑笑翘翘唇角,她松开了摁在窃燕下巴上那只分明柔弱无骨的小手,而后推着窃燕的后脑勺,将惨叫的窃燕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丢弃,手中那把沾着血的冷匕也高高抬起。 她由着这匕首在昏黄烛火下泛着光,以此来震慑着满屋子的坏人。 第125章 125 毁了她 有了一人便会有两人, 那匕首的锋芒越发近了,几个婆子也接连跪下,放弃了家中巨财, 她们只想活命。 她们甚至可以不怕这位握着匕首的公主, 但想起那个伴君身侧, 凶恶阴煞的宦官, 她们不得不怕。 念着目的是待产的江照月, 李笑笑并没有与这些人多费口舌,见她们自愿离开,便着吉福将人赶走。 反倒是先跪下来的那个婆子齐姑姑在寝殿里待到了最后, 觉出周边的人都断续离开,她急的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立着, 宛若一副沉静美人图的小公主:“求公主放过...” “小殿下还在生, 姑姑先走不了,这个孩子需您来保住, 请吧。” 为了震慑这些人废了太多功夫, 李笑笑现今懒得与这个接生婆废话,她微微蹙了蹙眉, 催使着齐姑姑回到江照月身边,而后将攥着匕首的那只胳膊绕到身后,将匕首刺进了百褶裙的裙头中, 抽出了琵琶袖里的洁白丝帕,将手中沾染上的血擦干。 “江娘娘,您害我,我却帮了您,我阿娘的事, 请您告诉我。”手上沾的血渗入了指缝与肌肤纹理,只凭一张丝帕是擦不干净的,李笑笑只擦了个差不多,便将脏了的帕子丢到了地上,仰手上来,勾住眼前那条遮目的绸带,将它扯下,挂在颈间。 小公主映在烛火下的那双眸泛着红含着泪,眼底是如一口望不见劲头的枯井一样的阴郁寂寥。 这目光江照月似乎见过,在她正处于韶年之际,却心如死灰的濒死阿姐身上。 她现今还记得阿姐身上那种沉重的死气,这死气以同一种房氏出现在了小公主的身上,江照月却觉得异常几分。 江照月从产床上爬起来,这一瞬,她忽然觉着腹中这个她拼死也要生下来的孩子不那么重要了。 她原本为生产而留下来的力气撑起身子,在产床上艰难的坐起来,推开了迎过来要为她继续接生的齐姑姑:“你闻出来血的味道了是不是?” “是。”觉出江照月在动,李笑笑抿唇,接过她的话来:“楚希然害了您,十四年前,也曾用同样的方式害死了我阿娘,才当上皇后的是不是。” 小公主是聪明的,虽然目盲,但脑子比当年的阿姐更加活泛,江照月静静的望着她,忽的便想起了那个一身宝蓝蟒袍的奸宦来。 那个人不是个好东西,还是个残缺,但极为可笑的是,他与献帝比之,不知胜过了献帝几成。 阴狠却并不昏庸,那个太监心里是存着公正廉明的一条道,只是这道被堵得太死了,他懒得走,可有个人牵着他来走,便会不一样。 现在这个人就在她的眼前,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牵住了人,那条公正廉明的道上有多少刀剑险阻,他便都可以抵抗过去。 “笑笑只猜对了一半..”江照月叹了口气。 “我太过蠢,才知害了你,陈菩不会甘我活着,今日江娘娘大抵是活不成了。最坏的是江娘娘,早知此事希望渺茫,却还是害了笑笑,我已自认活不过今日,但江娘娘今日告知你,楚后不可恨,将你欺压至此的大势不可恨,见你沦落至此却冷眼袖手嘲笑你的朝臣百官也不可恨。” “是大宋的天子,他忌惮你祖爷爷留下的那块军令牌,便处心积虑的想要除去所有世家大族与曾与你祖爷爷一同平定天下且掌权的侯爵将军们。” “你的阿娘本不该与国朝为后,而当是卫家的长房夫人,是大宋的天子横刀夺爱,将她囚在了吃人的深宫里,他并不尊她爱她,反将她视为万物,视为拿捏沈家的棋子,更是利用她与卫家大郎的旧情,诛连了卫王两家。” “他纵容朝臣斥骂阿姐为祸水,纵容自己的心腹楚家送进宫的女儿将阿姐活活害死,甚至连你的命都没想留下。” “楚希然的这毒啊,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花碾成粉,给孕妇服下以后,生下来的孩子便会满身红疮,这是极为不吉的兆头,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即使没有被打死,这样的孩子带着毒,也是活不长久的。” 江照月望着床幔,看着床幔上那一朵朵曾沈万岚之手的木槿花,忽的就眸子落在了李笑笑身上:“被窃燕灌了慢慢一碗汤药,握着孩子必然是生不下来了,即便是能生下来,我也不舍他同你一样遭人冷眼。” 她暗自拭泪,记得年前见小公主脸上还有些肉,不知是不是因为小丫头窜高了些,身上竟然越发的瘦。 像一张立起来的脆弱白纸,一杯清茶泼过去,她都会倒地,再难以立起。 “笑笑你..现在明白了吗?”江照月吐了一口粗气。 第212章 “怪不得...”李笑笑默了默,却豁然起来,她捏着自己指头上硬硬的关节:“怪不得我活的这样难过,原来是父皇不让我活,可惜我活的这么好,他见到我不痛快,所以才不痛快。” 李笑笑说着,唇边忽的掠起了一抹笑。 她还记得她初到顺天只是,怀揣着一个温热的心思,想见见自己的那位父皇,然后时至今日这温热的心思消失殆尽,她再记起东华门前,求着陈菩说想见自己父皇一面的她,忽的嗤笑出声。 江照月是活不过今日了,而至于她腹中的孩子,李笑笑忽的也不那么在意了,她仰手,食指捻了捻自己脸颊上垂挂着的湿痕,而后转身飞快的离开了寝殿。 看着脚步极快的小公主,吉福微楞了下,也连忙跟了上去。 寝殿外,相思院的侍女传话说晚岚美人发了胸口疼的病,便将献帝叫走了,张诃等在景阳宫外,并没让那位天子发现自己,在暗处瞧见从景阳宫里头跑出来的李笑笑,张诃才现身,待看清她那张小脸上带着血污,张诃蹙了蹙眉,目光也落到了吉福身上。 “公主她...”吉福被张诃落过来的眼神看得受阻无措,她伸手去摸自己方才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却发觉那匕首被他递给了小公主,支支吾吾的好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乾元殿,在何处?”李笑笑在张诃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公主去乾元殿作何?”同样都是小姑娘,看着吉福小心翼翼的神色,张诃也没再说什么,他看向了李笑笑那见同样染了血的披风,唉唉叹了口气。 记得厂公往公主府上耸的东西,就没有一件便宜的。 “你不必跟着我了,我晚上会回去的,会回公主府去的,如若厂公问起来,你就说,我去玩了。”她说了自己去乾元殿做什么,陈菩八成也会知道。 因而李笑笑并没有与张诃多说话,也没有将产房里的情况告知张诃,她用袖子抹了把脸,而后拽起这会儿对于她来说格外碍事的披风衣摆,转向了乾元门的方向。 乾元殿是离着那里不远的,她虽然没去不过,不记得,但只要想过去,就一定有办法过去。 “说你去哪玩了?”陈菩是被张公公叫来的。 江照月今日死,虚情假意的狗皇帝守在景阳宫不知道抽什么疯,叫张公公派人将陈菩传唤到了景阳宫。 陈菩虽有不臣之心,但这会儿不好发作,也想着看看那个不自量力拿捏小公主的江照月如何死,便来了。 谁知献帝没在这,却看到了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小公主。 “去..”李笑笑下意识的真想着编个谎话,可脑子里浮动出来的都是苏州城的地名,沉默了下。 “哪里都不许去。”见着 小公主没反应出来这声音是他,陈菩越过了张诃,覆掌将李笑笑垂在身侧的小手攥过来:“伤着了?” 陈菩打量着李笑笑身上那脏兮兮的衣物。 “没有。”李笑笑浅浅摇头,知道自己这是没办法往乾元殿去了。 “没有便好。”小公主受了一星半点的伤都会脸白,陈菩打量着她,除却小公主脸上的情绪,没看出丝毫她不舒服的兆头,终于松口气,拽着她往景阳宫的远处走。 “我想见他。”李笑笑被陈菩带出景阳宫,实在是不甘心。 宫道上,小公主被陈菩整个裹在手心里,捂成拳头的小手微微动了下,双满目委屈的狐眼微微扬起,好似真的真看清自己身侧陈菩的面容:“大葡萄..” 她用着染了哭腔的语气,低吟了声,紧接着道:“他纵容楚希然害死了笑笑的阿娘...” “笑笑..笑笑是有阿娘的人。笑笑是好好的人,是楚希然给阿娘下了毒,叫阿娘生下来的我在这天地之间日夜煎熬,他们不但害死了阿娘,也毁了笑笑...” 她将手从陈菩掌中抽出,上沿环住了陈菩的腰身,再也止不住心里的委屈,哽咽着发出声音:“帮帮笑笑,帮帮沈家好不好?” 小公主的声音微弱,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能听到,也只他一人可以应她。 然而陈菩却未做声,他看着刚刚至他肩头高的小公主将脸埋进他胸窝,见她泪水将脸上的血渍洗的越来越花,以及那委屈的发颤的身躯,生怕她背气过去,连忙在她后脑上轻轻抚了抚:“咱家会让笑笑见父皇,可别这么哭,咱家都跟着提心吊胆的。” 她好似是因为过于消瘦,连哭起来都让人看得窒息难受,此番更是比那次小公主在盥室中与他动气时厉害的多。 她是极委屈的,因为无端糟了太多罪,想也要委屈死了,可悲的是这受委屈的人道自己受了委屈之后竟然无理还击,无处还击。 因为铸成之事早就无法更变了,譬如沈万岚之死,譬如小公主自幼失明的双目。 陈菩说不上来这是种怎样的情绪,他不曾哭过的,即便是当年卫家满门赴死,他也只觉得冷。 他觉得这世道冷,因此不曾有过心滞痛的感觉,唯败在小公主身上,她每次哭,他好像也会跟着哭。 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落泪,而是缘由于心中,那里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并没有死。 第213章 第126章 126 问生死 126 “陈菩..” 脑后男人一下一下的顺抚带着使人沉溺的温柔, 然而李笑笑却并没有死在这温柔里,她埋在陈菩怀中的脸动了动,忽的抬起头, 对上男人那双透着阴冷的凤眸:“笑笑想求你一次。” “笑笑从来没有强要厂公做过什么, 但这回不一样, 笑笑不甘心...” 她说着, 两只手也抓住了陈菩的手腕, 她抓的紧,好像眼前这就是自己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陈菩亦垂目看着小公主满面泪痕,他并没说话, 甚至刮擦了下她被血花掉的脸颊。 血污被抹去,漏出少女原本鲜结白皙的肌肤,嫩的能掐出水来, 然而也只需要一用力, 就可以在这张娇嫩的脸上留下些痕迹。 她是他所有成算之内的破绽,他曾不止一次想过杀掉她... 但每每, 只要沾上她肌骨分毫, 只要那凛冽的杀意只燃起来一分,他便立刻开始心软起来。 这心软远比他的杀人的心思来的更加热烈与执着。 兴许这是经书佛法里头的大忌, 善光那个老家伙无比讨厌这些红尘俗世的羁绊与粘连,所以他选择了另一条成魔的路。 陈菩是陈菩,终是不能与善光相比的, 他不似善光道貌岸然,因而对于自己的心软,他从来不曾逃避过。 今日亦如是,他舍不得沾弄她,更不舍她伤及分毫。 不臣之心是因为她才有的, 可眼下似乎又要因为她,最终走入一个死途,陈菩也有些不甘心,他静静的看着小公主沉郁的眼中积满晶莹,忽的错开了目光,仰目看着天边明月高挂,缓缓凑她眉心处,在她如血一样的朱砂痣上落下一吻。 “先回司礼监,咱家近日都把你带在身边。” “你不会允我。”李笑笑抹了把眉心,两道弯弯的眉头蹙起,竟叫人看出了几分嫌恶的意味。 “笑笑,你要知道,这样做太险,楚家现在盯紧了沈旻曜与你的二哥哥,对于他们来说能称之为软肋的只有咱家的笑笑,这并非是咱家允不允你的事。” 他知道小公主心里压的愁怨之深。 杀母之仇,将楚家烹心煮肉都不会觉得解恨,他当年亦是这样痛恨献帝,所以有了妄念,才成为楚家之爪牙,至今难以脱身,他不想她与他一样。 小公主现在急火攻心,他心里也极难受,可陈菩更清楚这会儿把事情挑明出去,朝堂之上怕是会乱成一团,楚希然的后位不保,朝堂也会因此动乱,这是他与宁延昭要的。 但那会儿,他怕不能分出心神来顾上她,让她不慎折在风波里,即便换了天下也没什么意思。 “我不在意的,我可以什么都不在意的陈菩,我阿娘枉死不能公诸于世,身为其女也不能为她手刃仇人,笑笑活在这世间又有什么意思?求你帮帮笑笑...”李笑笑并没有听陈菩的话,她残生抱憾之事接来源于父母与这具残败的身躯,如今叫她知道这一切都不该,她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她知道陈菩不会贸然做什么,但她便是要强求,见陈菩不应,李笑笑松开了环在男人腰间的双臂,将披风下摆收拢,竟毫不犹豫的将双膝抵到了初春还略有些冷硬的地砖上。 “笑笑真的求求你了..” “如是天地不公笑笑自甘认了,为何现今要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人所害为人所累,还要我生生咽下这口恶气,凭什么?” “笑笑的十四年他们还不上了,他们的十四年却纸醉金迷犹如弹指一挥间,我不要认。” 小公主跪在地上同他说着,那从不曾弯折的脊梁此番竟也曲折而下,陈菩抿了抿唇,他太阳穴跟着疼了两下,俯身将虎口穿过小公主腋下,正想将人从地上带起来,双目便被猩红蒙蔽。 因着长生的缘故,他尝饮过太多污浊的血液,自然问出脸上缓慢下滑的液体是血。 可这血并没有叫长生躁动起来,陈菩的理智也尚存,他看着在他手中脱力身子前倾倒下的小公主,上前那具如同抽去丝线的傀儡身揽入了怀中,那双凤眼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冲净了那些猩红。 . 这大抵是李笑笑昏睡过最长的一次,入了一个极其冗长的梦之中。 她常常梦见的人是自己的阿娘,她知道阿娘是最漂亮的人,也是除却沈家亲长以外,最疼惜她的人,她本以为这次的梦中阿娘也不会缺席。 但很意外的是,这里的的确确没有见到阿娘。 她见到了另一个少年,这少年的衣裳是清雅的淡蓝色,好像生的俊俏模样,可梦里她得以看到了庭园花草,却唯独少年的脸,她怎么都看不清晰,她听到有人唤少年寒致,也渐渐知道这个人是年幼的陈菩。 她自幼对于这位已经死去的公子只是崇敬,这次见是喜欢,是心疼。 因为这些,她陪了他很久很久,他也会同她说说话,可他们最终还是诀别在了冬雪里,她被埋骨于那座少年长大的府邸,少年也长大了。 这是一个难得没有阿娘的梦,但若不是因为那场冬雪,她大抵不会选择离开。 是初夏,蝉鸣朝耳,从小轩窗外传入寝殿,李笑笑惊醒之际,入耳便是这种极为生气勃勃的声音。 她忽的有些厌恶这些带着生息的一切,她想抬起手来去将被子拉起来,蒙在头上,可发觉被被子压在拔步床上的双手竟然使不上一点力气。 第214章 她想开口,叫吉福或是肃月来把窗子关好,然而启唇之后,却发觉口中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 她意 识到自己做什么都是无力的,两道眉头先是蹙了一下,而后又平缓的松开,平躺在拔步床上,双目呆滞的对着床幔,好似接受了自己的状态。 李笑笑晕了月余,大抵是心里的气太重,她在昏迷之中药食不进,好像就等着死期将近。 但陈菩不许,他想尽了办法也将一碗碗汤药灌进了小公主的肚子里,催着小公主不敢撒手人寰。 这药是要救将死这人,药力猛,也叫李笑笑没了言语的能力,连着动动手指都觉得费力气。 动弹不得,陈菩就没有发现李笑笑已然醒了,他近日鲜少入宫,把元宝交代在禁庭,便以照顾公主不周的戴罪之身,赖在了公主府上。 李显并不知道李笑笑因为何时急火攻心而颇有微词,起初因为陈菩呆在公主府这事颇有微词,但自己妹妹一直不醒,李显拿不住陈菩,只好不了了之了。 公主府的膳房煎了汤药,陈菩如往常一般端着这药迈进寝殿,觉出殿中聒噪的蝉鸣,也蹙起了眉。 初夏已经有些开始炎热,但室内并没有摆放冰扇与降热的物件,陈菩又刚从膳房出来,额上带着薄汗。 他是很热的,可拔步床上却有一个连蚕丝被窝都暖不热的小公主,陈菩目光透过那软纱的帐子,只扬起手,将指一颗圆润的石子飞出了窗外。 趴在桦树上的夏蝉被石子击烂身体,从树上坠下来,这格外吵闹的园子,便也显得安静下来。 没了蝉鸣声,陈菩方才转过身,挑开纱帐,将药碗放到一侧,准备将李笑笑从床上揽起灌药,一垂目,便对上了小公主那双带着血丝的眼。 似乎是昏了太久,她的双眼尤其见不得光了,觉出纱帐外透进来的光,李笑笑也半眯起了眼睛。 陈菩注意到了这些,他绕过纱帐坐在床边,将纱帐阖上,将他与李笑笑的轮廓半掩住。 “笑笑?” 陈菩出于着半封闭的空间中,看着小公主那双缓缓睁开了一些的眸,食指关节蜷起,轻轻在李笑笑鼻头碰了碰。 幸而,李笑笑还是能听到,更感受到道这触摸。 她频繁的眨了眨眼,干涩的唇打开,好似在向陈菩说什么。 陈菩沉了下,目光落在身侧那一碗汤药上,面上的神色分不清喜怒来。 这药方原手出于柳长溪,但陈菩是精通药理的,柳长溪起初下药实在猛烈,好像对待的是一个身形如山牛的壮汉,实在难保不会将小公主拿药冲死,所以陈菩与柳长溪商量了之后,还是将里头的几味药换了一换。 却不知,只这几味药,便将小公主摧的说不出话来。 陈菩心中有些不快,但与见到李笑笑醒来这事相比,又很快淡了下来:“肚子饿不饿?” 陈菩摩挲着李笑笑脸侧,目光也落在了李笑笑蚕丝被上,小公主腰腹的轮廓。 她这些日子,进出的唯有汤药。 李笑笑还能听得清晰陈菩说话,肚子里慢慢都是汤药,但摇头这动作对她来说有些难,她躺在床上,试着动弹僵硬的脖颈,良久才有了动作。 陈菩也不急,但瞧着李笑笑如此困难,他探手,将她被压在蚕丝被下的那只小手牵出来,落在了他的掌中,轻轻捏了捏。 李笑笑有了知觉,那只冰冷的手动了动,食指落在了陈菩掌心。 “死..” 这是她大梦初醒,唯一想要问生者的第一个问题。 第127章 127 收心思 她记得自己倒下去之前, 朝着陈菩的方向喷涌出来的一口血。 实在有些丢人,因此李笑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咱家说没说过不许胡思乱想?”方知这个“死”字的意思,陈菩即刻便翻手握住了小公主搭在自己掌心的手。 他试图捂热她手上着如同死人一样的冷, 也想将她从濒死的困顿里拽回来:“笑笑会长命百岁。” 可惜这些都是徒劳, 小公主的被窝即便在夏日里, 也总是透着一股子冷气儿, 又怎么会是一只温热的手掌能暖的回来的。 虽暂时说不上来话, 但听着陈菩语气里不经意带上的几分严肃,李笑笑嘴微微撇了下,挣开了被陈菩握着的手, 在他手心再写到:“孩子。” 大抵这样写字也是费力的,小公主问的话很简短,幸而陈菩猜到了她的意思:“江照月的孩子生不下来。” “...” 听着陈菩的话, 李笑笑有些急迫的想张口说话, 可唇齿间冒出来的一声嘶哑的嘤咛声,又让她闭了嘴, 只睁着一双疲惫的眼, 呆滞的盯着上方缠花的床幔。 她与那个孩子是一样的,虽厌江照月迫害她, 但那个孩子,李笑笑是想要保住的,可是她似乎什么都保不住, 委屈的想哭。 “笑笑要不要泡泡身子?”陈菩本不欲提起那些叫小公主倒下去的事情,但没奈何她问起,这才说了两句,彼时看着小公主微微蹙起的眉头,陈菩也忙着将这个话题赶紧揭过去。 她昏了数月有余, 每日身体里进出维持着生机的唯有汤药,人没有知觉的,沐浴又怕惊了她,所以陈菩只能日日帮着小公主擦身,更换被褥。 第215章 “我尿床了。”不过小公主自己并没有这么傻气,她听着陈菩的话,搭在陈菩上的手有些紧张的握紧了他,有些着急的在陈菩手心上写着。 陈菩没有答,看着小公主耳尖缓缓附上来的红,哂笑了声。 其实不妨,他心甘情愿伺候她,不过瞧着小公主害羞的模样,陈菩缓缓将人从拔步床上抱起,凑到了她的耳边:“咱家着厂公做的比亲娘还要亲娘,笑笑暂不能言谢就罢了,竟对厂公也没有些表示。” 这么丢人的事情,李笑笑是决意不想再提起来了,偏陈菩又趴在她耳边挑弄,惹得小公主一下子羞煞了脸皮,将头埋进陈菩的颈窝,虽然看不到,她也不想抬头面对这个世界了。 陈菩从来不加掩饰与李笑笑歇在寝殿里,盥室里有温泉,这会儿李笑笑醒,倒也不用传唤吓人,陈菩抱了李笑笑下床,从柜子里挑了一张浴巾,便迈进了盥室。 陈菩当日择这处给李笑笑,多也是因为这儿有口温泉。 泉边多是山石,并不大干净,是陈菩选中后,着人将温泉开成了圆形,池边镶嵌了暖玉,就连下水的阶梯上都镀上了黄金。 这水是有些深的,李笑笑虽瘦弱,但身形算不得矮小,可她淹过好几次水,因此便与池水犯冲,即便听肃月吉福说过盥室里有温泉,她也会着人抬一只玫瑰木浴桶来。 进了盥室,陈菩便将李笑笑放到了小杌子上,剥了她的衣裳,这事情他并非头一回,手上熟练之余,那双凤目也于小公主那点红梅上落了下来,冷不丁的拨弄了下。 男人粗粝的指腹略过去,李笑笑觉出了痒,她有点想躲,但念着陈菩方才逗弄的那些话,却又壮着胆子上前,胡乱在陈菩的唇角轻轻吻了吻。 小公主无声的吻带着股子撩人心肝的甜,陈菩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大掌落在小公主的脖颈,便将她后颈拢了过来,重重的捻上了她那双有些苍白的唇。 那双唇很快就染上了殷红的艳色,衬得小公主初醒来憔悴的面容都生动了些,陈菩凤眼低垂着打量李笑笑,心里头并不满足的想继续下去,可念起上回与她折腾了许久也没成事,陈菩将胸腔里躁动的火压下去,伸指捻弄着小公主柔软的下唇:“可以了?” 男人靠在自己耳边的气息有些滚烫,李笑笑觉出陈菩也被勾挑起了火,她等他做最后一步,然而陈菩却在这刻停了手,李笑笑蹙了蹙眉,环着陈菩脖颈的双臂下移到了他的腰上,桎梏着他与自己贴紧。 小公主的动作有些急,可陈菩也没有莽上去,摁住了腰后的两只小手,沉声道。 李笑笑闻声,压紧陈菩身子的双臂也顿在了原地。 是疼的,比平常在 手上划一个小口子还疼,可是书上写的小夫妻都是这样的.. 且关于楚后的事,她现今能拜托的,唯有陈菩。 小公主打起小算盘来那双狐狸眼里总会透出几分锐色,陈菩看得真切,他伸手挑起小公主的下巴,指腹用力在她下巴尖使力捏了下:“笑笑害怕那个东西,咱家可以同笑笑慢慢试,可笑笑若非要因为旁事强迫自己来与咱家行欢,咱家宁愿没有。” “咱家不会欺负笑笑分毫,其余的收收心思。” 陈菩说着,李笑笑那双眼中的思索也因此停下,她垂下目光来,双浓密的羽睫掩住瞳孔里的神色,由着陈菩帮她沐浴,便躺回了床上,蒙头又睡到了天亮。 李笑笑醒了这事儿,知会了慎王府,沈旻曜那边自然也知晓了,不过沈旻曜现今被献帝撤去职务,成了个门下的禁军统领。 献帝这举动是摆明了打沈家人的脸,朝堂是这么多人盯着,沈旻曜分身乏术之际,自然不能顾及到公主府。 李显今早来时与李笑笑说过了这些,她也不太在意,送别了李显,便倚在寝殿里那只大摇摇椅里,双指捏着一个金叉,吃着上头昨夜泡过井水的冰镇西瓜。 夏日的太阳有些着眼,小公主目前换了条玄色的绸带,小橘子也被这光照的有些烦,将头窝在李笑笑的裙摆里瞌睡。 小公主要喂,小橘子也要喂,吉福这方安排好,便出去给小橘子找猫食,回来瞧见小公主优哉游哉的模样,旁边伺候又伺候着陈菩身边的肃月,心情也有些不好。 “找到小鱼干了吗?”李笑笑听出了吉福的脚步声,她落水,将手里的金叉递到肃月手上,倚在摇椅上的身子也坐了起来。 小橘子也因为李笑笑的动作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吉福,好像要从她身上看出小鱼干来一样。 “找到了。”吉福将小鱼干送到了李笑笑手里,支支吾吾道:“外头有一个女人,想要见公主,说是厂公的朋友,姓宁。” 吉福并不喜欢陈菩,也不喜欢陈菩接近自家小公主,这事情她原本不想说,就叫那个什么姓宁的女人一只在外面等下去,可想到陈菩这些日子都在照顾李笑笑,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还是与李笑笑交代了。 李笑笑接过那一包小鱼干,拿出一根来逗弄着小橘子,不禁仰头疑惑。 第216章 有了江照月那事儿,李笑笑断然不敢再见陌生人,也不敢轻信别人了。 不过听到那个宁字,李笑笑记起了当年与卫家交好的宁家,她微微顿了顿,侧目叫肃月先回避下,方才对吉福点点头,意叫他让那个宁姓的女人进来。 “好。”吉福点了点头,连忙小跑了出去。 宁安媛是今晨起从宫中出来的,献帝这两日身子不适,早就没工夫召幸妃嫔。 天子病重,禁庭也动乱,她一个受宠的妃嫔想出禁庭轻而易举,只是先前知道小公主没醒,她出来也没有事做,昨日夜里听内宦传出六公主醒了的消息,宁安媛这才打点了人,出宫来,往这公主府走了一趟。 现今禁庭里都道这位苏州来的小公主是陈菩的心尖子,陈菩那个人狠厉残酷,一眼盯准了人,怕就是没人能替了李笑笑了。 可那是别人,她们没有与李笑笑同样尊贵的身份,更没有肖似李笑笑的容颜。 宁安媛则不同。 她的模样是照着故去的沈皇后来的,可从陈菩某些举动来看,她生的应当更像那个与她不过几面之缘的小公主。 小公主此次一病不起数月,怕是早就时日无多了。 陈菩有心皇位,小公主也会一跃入主凤临宫,可是她活不久,待她死了,陈菩总会念着这张与小公主相似的容颜怜惜她。 加之她出自宁家,虽不是宁延昭的亲妹,但往后陈菩身为帝王,想要拢固宁家的势力,势必会要宁家女,她的后位势在必得,何须在跟着献帝那个丑陋空虚的男人,当一个人人喊打的妖妃。 有着吉福带路,宁安媛很快便抵达了李笑笑的寝殿。 小公主仍旧坐在那个大摇摇椅上,窗外的日光照进,将她本就白皙的小脸照的更加苍白,连同那股子病弱的死气也叫人看得格外清晰。 那是一种美好疏离而又携着冷感的病态,这是宁安媛第一次近距离观赏这位小公主,打心底里觉出来的。 “宁…宁娘子坐。”小公主还不能讲话,吉福引进了宁安媛,她原本就惊叹宁安媛这与自家公主几乎一模一样,不过看的久了,便觉出了宁安媛眉眼间多了几分下流的俗气。 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无论如何也修不来的谄媚神色。 第128章 128 孩子瘾 128 因为看出了这些, 所以吉福便不怎么介意了,然而这会儿见到宁安媛直勾勾盯着自家公主的目光,吉福心头又有些不适。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竟下意识的想出去, 叫人把那个占尽便宜的奸宦使唤来, 把这个女人弄走。 “六公主的病好些了?” 宁安媛并不知道吉福想的这些, 她来公主府, 虽不是以宫中妃嫔的身份,但主未曾言声,反倒是吉福这个侍女来招待她, 这让宁安媛有些惊讶,她怀着探究的目光去打量小公主,却未能从她苍白的面容上看出端倪。 大抵是病弱惯了, 总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 时间长了人就觉不出来她身体好坏了。 “我家公主的身子自幼就比旁人娇贵些,昨夜刚刚醒来, 怕是还要将养一段时间。”吉福挡住了宁安媛的目光, 假意沏茶。 “原是如此..”宁安媛点点头,看着李笑笑坐在摇椅上梳理着怀中那只小橘猫的皮毛:“我此次是奉家兄之命来寻公主说些私话, 不知公主是否方便?” 李笑笑听着宁安媛的声音,脑袋瓜抬了抬,看向了吉福。 吉福也算明白了李笑笑的意思, 她回身绕进书室里,取了笔墨纸砚,抬了一张小桌在李笑笑面前摆好,将狼毫笔递到了李笑笑手中。 “娘子有话直说便是,吉福乃本宫内侍女, 退不得,娘子的话可以不说。”因着嗓子还是无声,李笑笑只好将狼毫笔沾墨,缓缓在宣纸上写。 仍旧是一笔锐利利落的柳叶体,吉福一直接的自家公主这手字写的很威风,像侠士。 她看自家公主哪里都好,连纸上的字都多看了几遍,才送到宁安媛手上。 宁安媛方才还没觉出什么来,彼时见这情形,立即明白了李笑笑这是不能说话,她心里有些欢快,捧过那副字,并看不出那字里行间的锐利深刻:“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公主当知道宁家吧。” “我也不与公主绕弯子,厂公他其实并非是什么陈菩,而是凤阳卫家的独子卫寒致,我们宁家与卫家世代交好,按理说关系更近一些。” 宁卫两家关系与她无关,搞不懂宁安媛这样打上门来是什么目的,但这会儿听完她说的话,李笑笑也明白了。 她沉了下,方才落笔,写了个“哦”字。 笔锋淡淡,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但只有吉福知道自家公主最生气的时候就是叫人看不出情绪的时候。 吉福冷冷的刀了一眼宁安媛,奉上茶来递给了宁安媛,随后就立到了李笑笑身边。 刚沏好的茶水滚烫,吉福直接将茶盏塞进了宁安媛手中,将宁安媛手心烫的一阵灼热。 第217章 宁安媛连忙将手中滚烫的茶盏放到了张小桌上,而后看着被吉福守着的那个小公主。 她好像很想霜雪,一碰就碎了的人儿,可再冷再静,也不过是个刚及笄不到半年的小姑娘。 这时候的小姑娘,大多是情窦初 开的年纪,喜欢上谁了就是一头热,听到自己喜欢的人被攀关系定然不会高兴,宁安媛想的就是激怒这位娇滴滴的小公主,但见摇椅上的人并没分毫生气的情绪,宁安媛一双美眸微眯:“瞧公主模样,寒致哥哥是不是都同您交代了,公主当知晓凤阳的卫家,有些事寒致哥哥不便与公主讲,但公主当知道卫家世代重子孙之福,没哪一任是只正妻一个的” “只寒致的父亲,唯有王氏与他这么一个儿子,因此寒致哥哥必不能只娶一门,只娶一个。 公主玉体娇纵,但卫家这规矩也是早定下来了的,寒致哥哥给皇家倒插门,不能尚个身羸弱,不能生养的公主,给卫家断后。” “你想当小妾。” “还是想过生孩子瘾?” 李笑笑听了半晌,两道眉头轻皱,继续接着那个哦字写到。 宁安媛这话是跟着她绕弯子来的,可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宁安媛说她要写,李笑笑手头上也犯懒,也不想和宁安媛打哑迷,直接问出来了。 “公主说这话倒是有些没必要了,宁家与卫家是有交情的,眼下寒致哥哥有心覆了皇权,哥哥不愿见卫家再没落,这才好心让我来劝解您,您一时想不通也无妨,莫要草木皆兵才是。”宁安媛看着宣纸上的字迹,琢磨了好一会才回答。 分明是先没事找事的那一方,这会儿反过来倒好像是她没理一样,李笑笑胸口有些气闷,想开口说什么,然而启齿哑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力气反驳。 书写费时,对待宁安媛这种人也太过麻烦,李笑笑听着那女人的话,干脆将手中狼毫笔撂下,把小木案上的纸团成一团丢在地上,怀中抱着小橘往身后摇椅上一靠,伸手去摸索小桌上的金叉,插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努力压了压胸口滞着的腥甜。 小公主体弱,便是不能动气,然而宁安媛此来就是存心叫李笑笑动气,好将人气的左右不能。 这下见李笑笑不理,宁安媛也有些跳脚,她挽唇笑了笑,垂目望着小公主遮目的玄色绸带上:“哥哥手里有兵,与寒致哥哥是自幼一同长大的至交好友,我说的这些话公主不爱听也罢,但公主应当不傻,好好想明白,于寒致哥哥而言,是能襄助的宁家好,还是他要除掉的李家更重。” “宁娘子还是回吧。”吉福在一边听得都有些着急,迎上不依不饶的宁安媛,颇有种想将人打出去的冲动。 大抵是主仆心意相通,李笑笑也是这样想,她还没等吉福说完,只在宁安媛话落之际,便从摇椅上坐起了身,挥掌落到了宁安媛的脸上。 她会用桌椅板凳砸人,但这样肉碰肉的打人,除却陈菩挨过,宁安媛是第一个。 不过她打陈菩并不会下重手,因为知道打不疼那个臭男人的厚脸皮。 但宁安媛这一掌她是没怎么收着力气的,所以打完以后,她的手心也跟着泛起疼。 疼得发麻,连着手背好像都难受起来,李笑笑颤颤收回手,立在宁安媛跟前,滞在胸口的气好似并没有得到缓解。 “公主?”吉福感觉到了李笑笑的不对,上前搀扶住李笑笑,白帕子贴到了李笑笑脸边,李笑笑便就这那白帕,吐了一口污血。 这血并不是一小口,李笑笑用帕子捂着嘴半天,才直起腰来,软了身子半挂在吉福身上。 吉福手里的白帕已经湿透了,腥血漫入吉福的手指缝隙,而后滑到手背上,最后在人脚底下那浅白的地毯上开出妖冶的花。 吉福慌张的不行,她也顾不得手上的血脏,连忙环住李笑笑的肩膀,怕她倒下去,两只黑黝黝的眼睛也下意识的往四周扫。 她也不知道在找什么,看了一圈回过神来,看着李笑笑倚在自己肩窝半张苍白的脸,有点想哭。 “关进倒座房里,把她捆起来扔进倒座房里。”许久没说话,李笑笑嗓音沙哑轻渺,低低颤颤,鬼魂发出来的一般。 吉福早就想收拾宁安媛,一直没得到李笑笑吩咐,才忍耐着,此事一听吩咐,吉福斗志昂扬,她轻轻将李笑笑放到摇椅上,踢了踢趴在人鞋面上的小橘子,立刻抓住了宁安媛的胳膊将人拽了出去。 宁安媛是得了宁延昭看中,不过她终归是乐营出身,只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大野心乱折腾,真刀真枪与自幼养尊处优的公主较量起来,她何止落了一成。 吉福也是个手劲大不吃亏的丫头,加上临来顺天之前,沈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叫吉福照顾好李笑笑,吉福哪肯轻易放过宁安媛。 她懒得管宁安媛的身份,只记得老夫人说只要是为自家公主,天塌下来爷有沈家顶着。 第218章 沈老夫人疼公主,也一样疼她,吉福信沈老夫人的话,拎岀宁安媛,将人摁在店门口,对准宁安媛那张赝品脸,“啪啪”利落打了两个耳刮子,方才解气把被打懵了,如同一个缩了头的鹌鹑的宁安媛丢进了倒座房。 陈菩着急把李笑笑从禁庭带出来住,重金丢出去,工匠连夜将供着小公主居住玩乐的几座主殿修的金碧辉煌,可神仙也不能一天竣工,所以像小厅或是倒座房这种地方,还乱得很。 陈菩怕李笑笑磕碰了,特意交代过,李笑笑也从来不去那乱糟糟的地方乱逛。 吉福将人扔进里头,锁紧了们,食指穿进钥匙圈转了两下,正巧迎上匆匆往公主殿走的张诃。 吉福一见张诃,双眼发亮,本着告状心思往张诃身后看,没见着陈菩人,吉福撇了撇嘴:“张先生怎么独自回来,厂公呢?” “厂公刚过公主府,不过要晚些回来,给公主捎带了冰葡萄和些糖果糕饼。”张诃说着,边从腰侧将挂着的竹编篮子取下来,递给吉福。 “他自己没有腿,要张先生来?” 张诃话音刚落,李笑笑便扶在了殿门前。 她不知道怎么走来的,裙子上拖拽着小橘子,苍白的唇上还印着点点血迹,憔悴的要死。 “厂公今日领了楚皇后的令,要去楚家一趟…”张诃瞧见李笑笑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么就替陈菩捏了把汗,连忙帮陈菩开解。 “哦。”李笑笑听着,僵硬的点了点头,似乎没什么意见。 但下一刻,她捏在门板上的小手便双双下滑,轻轻跌在门板旁边,往地上一坐:“张先生去交差吧,就说本宫死了,当不得厂公挂念了,厂公去要楚后的公主睡觉去吧。” 张诃听得这话,爷不敢耽搁,将东西塞到吉福手里,暗戳戳的嘀咕小公主今儿个脾气邪性,边出了公主府,往陈菩那边走。 陈菩驾着马在等张诃,一双眸却直勾勾盯着公主府门,凤眼微眯,不知在想什么。 这地儿他来了就不想走,可小公主那双眼睛他翻遍了古籍都没寻出个办法来,后来知道楚后给江照月下的那药与当年沈万岚下的是一种以后,陈菩忽的愿意给楚后多办点事装孙子了。 那个老女人说有解药。 “厂公,公主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张诃到底是有孩子的人,看出陈菩殷殷切切的情绪。 第129章 129 不高兴 “不高兴?”听着张诃这说辞, 陈菩忽的嗤笑了声。 他还没见过 小公主真撒泼的模样,只见过她作来作去,像个没正形的小狐狸, 得了好还会摇尾巴。 让人拽着尾巴想欺负。 “是睡着了你吵到她了吧。”陈菩垂目看了看张诃。 张诃说话也是很吓人的。 “与奴无关, 是公主要厂公陪寝, 说您不陪...就是没用的老东西。”张诃并不接陈菩扣上来的大黑锅。 “她亲口说的?”陈菩挑眉, 目光落在手上套着的黑皮手套上, 语气也染上了几分严肃。 “是。”张诃硬着头皮点头。 ... 李笑笑并不知道自己一番气死陈菩的话被张诃改成了另一番气死陈菩的话,张诃走了以后,她便被吉福扶回了寝殿, 那篮子里冷冻的葡萄还有点太硬,李笑笑在嘴里含了一个,便先坐在摇椅上先吃点心了。 陈菩近些日子都宫中与公主府两头跑, 他是她那个便宜爹的金牌官家, 更是楚后的小宝贝,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她也知道陈菩心思野, 但没想过这些事会从一个外人嘴里传到她耳朵里, 偏那个人还一口一个寒致哥哥叫的恶心吧啦。 她才不要惯着她,还是让她的寒致哥哥自己来赎她吧。 陈菩是被张诃那些话勾进来的。 自江照月那些事过去以后, 小公主的情绪一直算不上好,他清楚两个人之间有些事终归是要理清楚的,但多数时候, 陈菩还是自甘低头俯首那个没正行的小狐狸。 天知道哄着哄着她就对张诃来了这样一句话。 “李笑笑。”陈菩进了公主殿,脱掉手上那双腥气不散的黑皮手套,走到了小公主跟前,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 捏的是李笑笑含着葡萄的那一边,李笑笑不得已, 想将葡萄换一边含着,陈菩手上却用了劲,让李笑笑张开嘴,半化不化的葡萄表面上带着水渍落到了李笑笑的裙子上。 “呜。”葡萄连着口水就落了下去,李笑笑连忙捂住嘴,将下巴上的葡萄汁擦干净。 脸上的软肉被陈菩掐的疼,李笑笑伸手也想去打陈菩,可方才呕了一口血后,她实在是提不上力气,身子软软的靠在摇椅上,被葡萄冰的泛红的唇一撇:“就你一个人欺负我还不够,临走还要送一个宁家娘子到我的公主府里一口一个寒致哥哥寒致哥哥的恶心我,我还是嫁去鞑靼,好歹离你们这群宁家卫家的氏族公子远一些,世家大过国朝,连我这个公主都要惹不起。” 李笑笑说着,手中也不知从哪掏出绢帕,半掩住脸,哼哧哼哧耸动着肩膀。 第219章 她目前遮着黑色绸带,虽不如白色能显现出来泪晕,但哭没哭陈菩还是看得出来的。 “你说谁?”瞧着李笑笑在摇椅上干嚎,陈菩抿唇,转到李笑笑手边的小桌边,看着那上头摆满了瓜果点心,最后躬身,拾起了李笑笑裙子上挂着的那颗葡萄含进了嘴里。 今夏惹得出奇,在新鲜的瓜果都只能冰镇起来,葡萄有些冰牙,但陈菩却觉不出来一般,用力将那颗里头还冰硬着的葡萄咬碎咽下,而后又去拿葡萄,塞进了李笑笑嘴里。 “不认识。”陈菩身上带着股子血腥味,这会儿也不知道净手了没有就把葡萄往她嘴里塞,李笑笑可不想吃,将葡萄吐出来扔到了陈菩身上,便从摇椅上起来。 “不认识就冤枉人?”瞧着李笑笑起身不知道要往哪,陈菩伸臂将她揽住,一并坐回了摇椅上,目光落在小公主柔软苍白的脸侧。 她身子没劲的很,双唇被冰过显得红润了些,可纵观整个人的气色,却比他走时差了许多。 “人留下了?”陈菩抱着小公主坐下,大掌落在她被西瓜葡萄撑得鼓鼓的小腹上摸了摸,抬眸问吉福。 “留了,那人将公主气的吐了好多血。”吉福冷硬的答了一句,似乎将对着宁安媛的火气也对着陈菩发了一通。 “你先下去,把人看好。”陈菩蹙了蹙眉,垂目再去看李笑笑的神色,原本轻松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沉重。 吉福也不想走,可这事情大抵也只有陈菩能解决的了,所以她只好先出去了。 听着门被带上,李笑笑敛了神色,伸手推着陈菩压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我不舒服。” 陈菩抬了抬手,却并没离开李笑笑身上,反倒穿进了小公主单薄的夏衫里,将她衣裳下沿直接卷了上去,捻着她肚皮上柔嫩的肌肤。 觉出小腹凉飕飕的,李笑笑蹙眉将衣服拉下来:“你别闹了,我打了宁家的娘子。” “哦。”陈菩应了一声,伸手去解李笑笑的上袄扣子。 她今日穿了件浅黄色的对襟纱衫,不是袄裙那样扣子一左一右的,只有前胸直直的一排玉石扣,全解开了,便是里头那件荷粉色的小衣。 小公主是极为喜欢鹅黄色的,但其实里头小衣的颜色都是偏娇柔的颜色,因而陈菩就算着绣娘定制,也全都倚着她从前的习惯去了。 不过他也觉着她在床上穿这个颜色更好看些。 “厂公要娶宁家的娘子。”她知道陈菩这些时候在忙些什么,其实陈菩不回来,这事大不了晚间说明白,可陈菩偏偏因为她的话被叫回来了。 李笑笑忽觉着这事儿不好说明白了。 “咱家同笑笑说过?”陈菩将她那剑纱衫拽下来丢到了一边的小橘子头上,将而后将下巴搁到了小公主颈窝上,叫女儿家身上的香扑了满鼻。 “是宁家娘子来说的。”男人的鼻息打过来有些痒,李笑笑蹙了下眉,伸手推开陈菩:“你不去忙了?” “咱家原本就不忙啊。”陈菩拽过小公主的手,将她食指含在口中。 她刚才摸过葡萄点心,现在手上还带着一股甜,让人不由得想夹在后槽牙间咬一咬。 陈菩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李笑笑觉出疼,干脆蜷起指头,直接在陈菩的嘴里狠狠挠了一下。 指甲带出了一股血,李笑笑抽出手,又擦在了陈菩的衣袍上。 “啧。”那一勾直接将陈菩嘴里挠破了,也幸而他是个不怎么知道疼的怪物,舌尖顶腮舔了一圈那伤处,将血腥的味道咽下去,便将李笑笑抱了起来绕过屏风。 陈菩将李笑笑放回了拔步床上,便回身要走,李笑笑知道陈菩大抵是要去找那个宁家娘子算账,她并没由着陈菩走远,忙扯住了陈菩的衣角,将人往回拽了拽。 陈菩停了脚下步子,看着小公主挂在自己衣袍上的那只小手,暂且坐了回来:“笑笑想怎么出气?” “你要夺李家的江山对不对?”李笑笑默了默,她动了动坐在拔步床上的身子,身子压到了陈菩背上,两只手环住了陈菩的脖颈。 “她还说了什么?”小公主香香软软的胳膊就贴在他的颈处,分明那样柔软易折的东西,陈菩竟觉出几分杀意来,他伸手握住了李笑笑的一只手臂,捏的她手臂力道不得不送了些。 “没有了,但笑笑觉得她说的不对,葡萄不会这样做是不是?”李笑笑歪歪头,将吻轻轻落在了陈菩脸侧,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诱哄。 “今儿个的点心是喜宁街新开的铺子买的,笑笑尝过了吗?”陈菩眯眸,忽的扯开了小公主缠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偏过身来打量她。 “..”李笑笑双手被钳制住,身子也被陈菩从后面拉到了一旁,可她并没有做好身子,反倒是跪坐到了床边。 她不再说话,陈菩也没有出声音,他看着小公主手腕处被捏出红痕,忽的就松开了手:“咱家帮笑笑出气。” “陈菩..” “求你别这样做可以吗?” 一个女儿家的恩怨比之国朝政事,细小如尘埃,李笑笑是明事之人,当然不在意陈菩会不会帮她出气。 她的确气宁安媛,但她更想知道那个宁家的娘子所说是否是真。 第220章 如今陈菩的态度,她也知道这大抵是真的。 “卫家灭族之祸,全由李家所赐,大宋的天子,为君不仁,为父不慈,即便厂公真的覆了这天下,笑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都是他罪有应得...” “错便是错,笑笑无话可说,今日代李家向厂公谢罪。”李笑笑说完,便寻着记忆摸到了拔步床上那件寝衣。 寝衣遮盖住她的身体,好歹显得端正些,李笑笑这才伏下了身子,将额头抵在柔软的被褥上。 她用的力气有些重,即便隔着厚厚的床褥,床板都发出了一声闷响,李笑笑撞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沉下来才道:“卫家的公子能不能看在百姓的份上,也看在...一个倾慕您已久的公主的份上舍了这样的念头啊?” 小公主才刚刚能说话,声息轻的要死,陈菩其实并不是个能收敛脾气的人。 怒极杀人,将他们剥皮抽筋都是能消遣的方法。 可是对着李笑笑,这些恶劣的习惯只能 同老鼠一样夹起尾巴来。 “卫寒致,我在与你说话。”久久听不到陈菩的回答,李笑笑伸手想去摸索陈菩,然而还没等她的手落下,陈菩便忽的栖身压来,摁着她的双肩将她压入床褥里。 陈菩身上带着的那股腥血味冲了她的鼻子,李笑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你身上脏了...” “脏?这些人流出来的血何如你们李家人的心思脏,公主不是要带李家人请罪么,这就嫌脏了?” “待会可不止脏,还有疼呢。”陈菩说着,俯首揪住了李笑笑身上那件在他看来极为假意的白寝衣。 他不喜欢这样的颜色,亦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把这个颜色堆积在床头的。 第130章 130 好烦哦 衣裳被陈菩揪住, 也就这样撕扯开了,臭男人手上总是没轻重,李笑笑习惯了, 可从前陈菩不会伤着她。 偏这次, 不知道陈菩有心还是无意, 布帛粘连的丝线磨到李笑笑的肩头, 一下就在小公主身上落下一道细细的血印。 布帛的线伤着了肉, 李笑笑颤了下身,那只没伤的胳膊立刻就抬起来,伸手捏住了陈菩的脸颊。 小公主肩头细小的伤口渗出血滴来, 陈菩蹙眉,将李笑笑从拔步床上捞起来,连同那件碍事的寝衣一并解了下来。 虽知道陈菩不敢把她如何, 但肩上的伤口还疼, 李笑笑没好脾气的冷哼了声,别过头, 面朝着窗外:“你一定要和我站在两边吗?” “李笑笑, 你没有错处。”陈菩取来伤药,抬眸看了眼她:“你的父皇是你的父皇, 你是你,不要总是想办法让咱家生气。” 献帝是献帝,沈万岚是沈万岚, 他虽曾因为这些事迁怒过她,可也知道这些事全都与李笑笑无关。 她和该跟他在一起,而不是替那无道天子请罪。 陈菩因为这事还是有些生气,他捏着沾了药膏的药棉,一下涂抹到了李笑笑伤处:“咱家不喜欢笑笑这样, 不乖。” “我不要乖。”药膏一下捂住了伤口,里面的成分刺的小口子更疼了些,李笑笑倒抽了一口冷气,往陈菩腿上踹了两脚。 “不乖就不乖,咱家给小宝贝上药。”左右被李笑笑拳打脚底,陈菩抿了抿唇,沉了口气下来,凑近哄着。 她不想陈菩图李家的江山,可陈菩躲避着她的话,李笑笑心知自己怕是撼动不了什么,她撇了撇唇,面色却苍白了许些。 陈菩帮李笑笑上完药,也觉出了她脸色不对,他伸手捏了捏小公主软软的脸颊:“今日的药喝了?” “阿芙蓉。”李笑笑默了默,两道弯眉蹙起。 这话一出,陈菩指上的动作一顿,也蹙起了眉。 她是彻底染上阿芙蓉了,但从前陈菩尚能管束,唯独在景阳宫那次,小公主昏了那么多日以后,他竟不敢拦了。 他见她染瘾都好,就怕她不肯贪生。 陈菩收拾药膏的动作慢了许多,不过最终还是走到了置物柜前,找到了那只烟杆,装好上了阿芙蓉的齑粉,慢慢走进了李笑笑。 李笑笑的鼻子很灵,循着味道就抽过了陈菩手中的烟杆,吞云吐雾间,她也记起陈菩还在这儿,不由得停下动作,伸手去摸身边的陈菩。 “怎么了?”陈菩接过李笑笑那只手,透过烟熏雾缭看着小公主那张苍白的脸。 “我会不会死呀?之前我问了柳长溪,他不告诉我,厂公能不能告诉我?”李笑笑问的很认真,可陈菩却摸出了她手心里渗出的冷汗。 会不会死.. 人生来就是走向死的,若是旁人,陈菩定然嗤笑着助他圆梦了。 可之于眼前这个连生的希望都没有的小公主,陈菩答不上来话。 他将那只小手攥在手里掐捻了两下:“鞑靼小可汗与阿尔斯兰都在顺天,咱家近日将元宝换过来,等忙过了这阵子,咱家将能治笑笑的药带回来。” “药?”李笑笑顿了下:“楚后会留解药么?” 她不是不相信陈菩的话,只是从前徐医师治她的病治了十四年也没有好转,李笑笑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会好。 第221章 所以当陈菩说出这句话来,她下意识就笑了出声。 “万一她有呢?”楚后在禁庭了独断专权,但多数恶事都交于陈菩做。 只沈万岚没死那会,陈菩没在禁庭,所以并不全然知情,但他还是想试试。 万一楚后真的有可以救治李笑笑的药,那么她也不用成日闷在一处宅院... “楚后骗你的。”李笑笑还是不信。 她也不想死,吸了两口阿芙蓉以后,便将烟杆子往地上一丢,躺会了床上:“厂公把宁家娘子领走哦,笑笑醒了不想看到她。” 用了阿芙蓉,李笑笑在拔步床上很快就睡迷了过去,陈菩却没走,他将吉福叫了过来,便往关着宁安媛的倒座房里去了。 宁安媛是存心来公主府给李笑笑添堵的,她只知道小公主在宫中是个总被四公主欺负的,没想过自己来了公主府一趟便没能出去。 她想不到等着自己的是什么,见到陈菩进来,她也慌了神,被吉福用身子捆成一段一段的身子动了动,即刻就跪在了陈菩面前。 “晴欢。”对上宁安媛那张脸,陈菩并不吃惊,她咧了咧嘴,忽的蹲在了宁安媛面前,用力捏起了宁安媛的下巴。 “咱家记得没错的话,你在乐营该是叫这个名儿?” “啧..” “也不对,乐营里头的名字都是恩客起的,你没有名字,只有张脸。”陈菩用的力气很大,他松开手,想看看宁安媛的下巴上有没有留下红印子。 但很可惜,宁安媛身出乐营,平日里习惯了浓妆粉饰,下巴上的脂粉被陈菩指腹剐蹭下去一块,漏出原本就有些粗糙的皮肤。 “厂公..厂公饶了奴..”在禁庭尚有个美人位分顶在头上,宁安媛料定了陈菩不会拿她如何,可现下,看着陈菩眼中泛起的冷意,宁安媛腿脚都觉得发软。 “晚岚美人觉得自己像公主?”陈菩垂目看着指腹上那块白色的脂粉,有些厌恶的用帕子擦了又擦,最后将指腹都擦得有点发红。 “不像...” “奴不像公主,厂公还要留着奴杀死大宋的天子,万不...” 宁安媛哭喊着还要说什么,可陈菩却没心思再听,仰目起来,便见到宁安媛高高扬起的下巴,那里有一处并不圆滑的血口,是石头飞进脑子的地方,可是那个血口一点也不圆... 陈菩越看越觉得不顺眼,盯着宁安媛下巴底下看了良久,才嫌弃的站起身子,转进了盥室。 李笑笑是午后睡的,按照习惯算,她晚上大概会起来一次,然后吃一点东西,继续睡到第二日清早。 可小公主的美梦并没有那么平和,陈菩从盥室里回来,便将靠在拔步床外侧的李笑笑往里头推了推,而后一迈长腿压在了李笑笑身上。 “厂公好烦哦。”男人一条长腿跨过来,正压在李笑笑小腹上,她伸手将陈菩的腿往下推了推,迷迷糊糊的转过身子,不耐烦的在陈菩小腿上掐了一下。 “笑笑穿小衣睡不舒服。”陈菩扳过了李笑笑的身子,垂目看着被褥里头小衣上的梅尖,伸手要帮她脱下来。 “笑笑这样挺舒服的,厂公不在就更舒服了。”李笑笑从睡梦里睁开眼,拽住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李 笑笑。”自己看了许久的两个梅尖被遮住,陈菩咋舌,将手附在李笑笑肩头,学着她平日的模样,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让咱家摸。” “笑笑好困。”阿芙蓉的劲头太猛,李笑笑用完会头疼,所以每次都要睡好久,陈菩这么一摇,李笑笑更不舒服了些,只好将被子掀开缝隙,让陈菩的手进来。 有那么个缝隙,陈菩便在里头拽起被子,连人一并松紧了小公主被窝里。 连着一股刺鼻的香味,一并送到了李笑笑鼻子里。 她记得这冷冷香香的味道,是她平日最喜欢用的那种香胰子,然而她平日沐浴只在身上涂抹一层,用水冲洗以后香味不浓不淡,正好闻。 陈菩身上的却不同,浓的要死,李笑笑都被呛了下,她掀开眼皮,惺忪的琥珀瞳眨了眨:“你把笑笑的香胰子都用了。” 陈菩并没听李笑笑在说什么,扯开小公主颈后的那条纤细的绳子,将她的小衣从被窝里抽走。 “你把笑笑的香胰子用没了。”没了小衣,李笑笑便用双臂挡住了胸前,并没有让陈菩得偿所愿。 “再买一块。”陈菩眯了眯眸,扬手闻了闻自己手心残余那股甜甜冷冷的香,眼角都翘成了小钩子。 跟她一个味,香的很,他觉得好闻死了。 “那是舅母给笑笑做的!”李笑笑气的鼓起了嘴,她想在陈菩身上狠狠踩一脚,但知道这一脚踩过去陈菩也不会多疼,心里便更生气了。 “写信让她再做一块。”陈菩往李笑笑跟前贴过去,目光定在小公主粉白柔软的唇上一口咬了下去,连着她含的那口气鼓鼓都吃了进来。 这吻来的突然,李笑笑都没反应过来呼吸,蜷手重重往陈菩胸口敲了两下。 “咱家洗干净了。”陈菩被敲的吻也吻不上,暂且松开了李笑笑的唇,说完便又含了上去。 第222章 李笑笑原觉得陈菩是故意把她香胰子都用掉了,彼时听陈菩这句话,却微愣了下。 那个事先两次都没弄成,陈菩说可以慢慢来,但她一下子就晕倒过去数月,陈菩大抵是想了好久。 想到这儿,李笑笑压在陈菩胸膛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大宋将来将会有一位新的天子,这个人只能是她的二哥哥。 眼前这个人她劝不动,但如果她能怀上一个孩子呢? 卫家是最重子嗣的,拿着孩子捆人,这方法对于李笑笑来说是极为不耻的,可眼下唯有这么一个办法能试试。 “陈菩..是不是只要像书里那样抱一下就好了?”李笑笑伸臂环住陈菩的颈,小手摸了摸陈菩用她净发乳洗过的头发。 她还记得书上的画,那上面的男子趴在女子的身上,然后那女子的手就在男子的头上,将男子摁在自己胸脯上,然后就可以了.. 这个是那本邪书上面的第一页,也是李笑笑只学会了的东西,但她有一点点不确定,小心翼翼的在陈菩身上实践。 第131章 131 借点兵 卫家于凤阳时, 算是一个极为庞大鼎盛的家族。 家族兴旺少不得子嗣兴隆,可卫寒致那会儿却不一样。 因为没有娶到那个姓沈的女子,所以卫思邈此生只娶了王氏一人。 卫家的老祖宗怕卫寒致也如卫思邈一样, 所以子陈菩年幼之时起, 便在他身侧安插了许多娇娘美婢。 卫家的老祖宗巴不得他这个嫡长孙早早开悟, 卫寒致自小生在衣香鬓影的女人之中, 早已见过了许多张貌美的皮囊。 这其中或许娇媚柔婉, 或许活泼灵动,但无一能撩拨起他对那些人伦情事的幻想来。 年少之时或许是因不懂,而及冠以后, 总在禁庭那些个对食之风的熏陶之下,陈菩也不是没想过。 可每每见到了那些貌美的侍婢们眉眼含情的模样,先悸动是他体内的长生。 那只是一种捕食者对食物的渴望而已, 陈菩从不觉得喜欢。 可他很贪小公主身上的软, 也会如长生一样狠命往温暖柔软之中钻,因为这感觉并没有预料之中长生吃人那样恶心。 “这样可疼么?”陈菩还在抱着李笑笑找姿势, 又怕太急伤着怀中这样易碎的人, 凑上前去吻着李笑笑的唇。 “先等一会儿..”李笑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那种陌生的侵入感再次袭来, 她还是紧张了起来。 “哦。”陈菩停住了动作,却觉不爽,低头含咬住了梅尖。 梅在唇舌间辗转, 好像浸了牛乳一般香甜,陈菩有点想吞下取的冲动,但有些舍不得,良久,他抬眸看了看李笑笑, 伸手推着她:“我要进去。” - 禁庭的遗宫不好闯入,但公主府一下子搬到了外头,再想见李笑笑也不必容禀等待,图蒙哈赤在八方馆一听见李笑笑苏醒的消息,便立刻到了公主府来。 门房的小厮都晓得陈菩今日在这里,也并不认识图蒙哈赤这位陌生的小可汗,但竭力也没能将人拦住,只好禀了吉福。 吉福这会儿在后厨盯着小公主午后要吃的膳食,肃月难得也跟在一旁,两人捧着一碗西瓜冰酪正吃的高兴,吉福遥遥见到那个莽里莽气的男人压着几个小厮的步子过来,忙将酥酪碗塞到了肃月手里。 肃月看到西瓜酥酪眼睛都亮了,但一抬头,看见图蒙哈赤,却又阴沉下来脸,拿着那碗酥酪,转身绕过回廊,跑进了公主殿。 肃月是个胖乎乎的丫头,跑起来地都会跟着抖一抖,陈菩与李笑笑都是耳力极好的人,自然不会听不到。 但陈菩这会儿不想听到,自然默不作声,反倒是李笑笑,一听肃月的脚步声,立刻就推了推陈菩的胸膛:“肃月来了。” “咱家要进去。”陈菩蹙了蹙眉,手掌摁在李笑笑小腹上。 好容易小公主愿意容他了,偏肃月没眼力见儿的丫头又来捣乱,改明儿一定要卖了她。 陈菩在心中如是想。 “公主公主,图蒙哈赤来了。”肃月有先前的教训,也不敢推开门,只敢在门外大喊大叫。 “小可汗还算是笑笑未来的夫君。”李笑笑听得真切,被陈菩抱住的身子也撑了起来。 听着图蒙哈赤那四个字,陈菩低低斥骂了句。 他想好好和小公主行那个事,不想被别人催喊着打扰,只好放开了李笑笑,仰慕窥着外面天光。 “李笑笑。”陈菩捏过了李笑笑的手,落在自己小腹上,尾音带上一股诚邀的意味。 陈菩的小腹硬硬的,块垒分明的分布着,和她软软的肚子并不一样,李笑笑总觉得这个是陈菩身上的疤,因而总是喜欢玩陈菩的小腹,陈菩有时觉得痒痒会不让她乱摸。 但现下陈菩这举动对于李笑笑来说却没甚么用了。 小公主将手抽走,从陈菩的怀中逃离,坐在床边眯着一双狐狸眼,不知在盘算什么。 “笑笑回来陪厂公睡啦。”李笑笑心里的算盘还在打,手上却把自己的衣裳全好,抄起方才拔步床边的一支白玉簪,将被陈菩弄散的头发绾到而后,俯身在陈菩的脸上轻吻了下,便大步离开了寝殿。 第223章 肃月在外面等着,见李笑笑出来,立马牵住了小公主的手,将她引到了前殿。 图蒙哈赤被好几个人压着,若是寻常人擅闯公主府,定要杀无赦,可图蒙哈赤带来的人口口声声说着他是鞑靼的小可汗,公主府的护卫也不敢擅动。 李笑笑过来的时候,图蒙哈赤正在厅前大吵大闹。 鞑靼人粗莽,寻常说话的声音都像是要跟人打架一样,更别说真正的吵嚷起来。 李笑笑觉得自己脑袋都被震的嗡嗡疼,不过并没将这模样显出来,她小指挠了挠耳垂,差使媚外守着的仆从推开,方才迈进了前厅。 图蒙 哈赤方才吵吵闹闹的,彼时见到李笑笑过来,怒气少有收敛,一双虎眸紧紧盯着被前扑后拥送进来的小公主,上前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你是老子的媳妇,现在就跟老子回鞑靼去,给老子养一堆孩子。” “嘶...”图蒙哈赤的手劲很大,又不似陈菩那般会收敛力道,仅仅一拽李笑笑就觉出了疼。 她有些夸张的抽了口冷气,用着低柔的语气:“小可汗拽疼笑笑了。” “你叫笑笑?”图蒙哈赤垂目,见李笑笑手腕上果真红了一圈,暗道这大宋的六公主真娇气,但还是放开了手。 “对啊,笑笑还没有同小可汗成婚仪,不能跟小可汗会鞑靼的呀。”李笑笑点了点头,已经被摘掉面前绸带的她一双狐狸眼闪亮,盯得图蒙哈赤心里直发痒。 “你及笄那天就该和老子行婚仪了,但我不想跟一句死人成婚仪,才没为难你们大宋的皇帝,现在你行了,总该跟老子回鞑靼。” “不就是婚仪吗,现在行就可以了。”图蒙哈赤这次不在拽李笑笑了,反倒在她肩上推了一把。 推着她往外走,他要带她回八方馆。 “我不要。”李笑笑被推至了门槛处,吉福看得呼吸一滞,连忙上千要阻拦,但李笑笑却没等吉福过来,便赖皮的拽在了门框上:“你那么着急,肯定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嫁给你跟你回了鞑靼也不会开心,我不开心就会死掉,我死掉了就是一具尸体了。” “喜欢啊!”图蒙哈赤弄不懂中原人这一套弯弯绕绕。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太懂中原人对感情这种事上为什么会遮遮掩掩的,他想发火,但对上小公主趴在门框上那副软趴趴的赖皮模样,他沉了口气,极坚定的说。 “那你有多喜欢笑笑嘛?”李笑笑抿了抿唇,朝着图蒙哈赤绽了个笑脸,那双狐狸眼里也满是希冀。 “喜欢死了,恨不得把你摁在床上天天要。”图蒙哈赤抿抿唇,总觉得小公主笑起来这幅模样怪怪的。 他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生的怪怪的,太漂亮也太狡黠,像只修了人皮的野狐,如今见她笑起来,便觉得着就是一只小狐狸立在他跟前了。 图蒙哈赤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实在想不到一个柔弱可欺的小公主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于是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你的媳妇儿啦,肯定会跟你走的嘛,但我走之前,想要你帮我一件事情,小可汗夫君那么喜欢笑笑,肯定不会不管的吧。” “小可汗夫君要是都不管的话,那笑笑真是不知道该找谁了...”李笑笑说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素白的卷帕,半掩住脸颊,垂下双眼就开始抽泣。 “你别哭。” 鞑靼的女人坦率直白,是从不会这种撒娇示弱的手段的,图蒙哈赤看着小公主那娇娇软软的模样,心里忽然内疚起来,他上前想抱住李笑笑,见到李笑笑捏着手帕的那只手,手腕的红色泛起浅青,只好忍下来想抱住她的冲动:“要什么和老子说就是了。” “你借点兵给笑笑嘛,笑笑临走前要办一件事。”李笑笑听着图蒙哈赤的话,果真不哭了,她放下遮着脸的帕子,双手从门框上移下来,扯住了图蒙哈赤的衣袖。 “兵权?”图蒙哈赤虽是鞑靼的小可汗,手握重兵,但这些多是老可汗交于他的,听着好听是他的,但如果调集整顿,还是需要经过老可汗,万不能擅自调配的。 若是与之前一样,让他救救沈旻曜或者是救救谁的份上,念在她现在认了是他媳妇,讨好他的样子,图蒙哈赤一定会帮,但触及到兵权,他却立刻冷静了下来,目光考察的看着李笑笑:“你要兵权做什么?” “笑笑是大宋的公主呐,可是父皇他从来不疼笑笑,就连给笑笑的嫁妆,也远远不及四姐姐的多,笑笑不解气...”李笑笑更委屈了起来,她捏着小可汗的一脚,声音细碎的好像又要哭起来:“笑笑想和父皇讨要几座城池做嫁妆,可是父皇不同意,笑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四姐姐她..四姐姐可是都有好几块封地的呢,我都要嫁出去了,却一块都没有,小可汗夫君帮帮人嘛..”李笑笑越说越委屈,后头脸上竟然真的落了泪,大颗大颗如果洒落的透明珍珠。 “你要城池做陪嫁?”图蒙哈赤原本不愿意给李笑笑兵权,但听李笑笑这样说,他有些惊愕的看着李笑笑,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第224章 第132章 132 会怀上 可除了那双含笑的温柔眼眸, 图蒙哈赤竟然没看出分毫端倪来。 他有点不痛快,但一想李笑笑一个女儿家,心里大抵不会有那么多弯绕, 便又放松了下来冷嗤一声:“你们大宋的女人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整日只会争锋吃醋, 勾引人不说, 还要用城池作嫁妆的馊主意你们都敢想。” “真是了不得。”想到那个同样是被美人迷昏了头, 险些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献帝,图蒙哈赤也嫌弃的摇了摇头。 他们鞑靼的女人也会有小心机,不过这些小心机她们多数会藏起来, 独李笑笑,苦的他还要处心积虑的算计城池腹地,却不知道身边就有这么个漂亮且愚蠢的废物可以利用。 这等好事降临到他头上, 图蒙哈赤忍不住酣畅的笑了两声, 连着刚入府来带着的脾气都消去了不少。 有了城池,他也懒得管李笑笑和陈菩的污糟事儿, 只想着漂亮小瞎子和数座城池最终他都要收入囊中, 高兴的将李笑笑一把细腰揽过,极用力的在李笑笑脸上香了一口, 便高高兴兴的离开了公主府。 整个被李笑笑哄的服服帖帖。 图蒙哈赤身上总带着一股类似于猫狗身上的腥臊味,李笑笑觉得自己的脸都脏了,听着小可汗的脚步声消失, 李笑笑终于忍不住弓起了身,伏在桌边干呕重咳起来。 边咳,眼里也有了泪,小指颤颤的指着图蒙哈赤走的方向:“番邦来的蠢东西...” 只是她腹中没有东西,什么也吐不出, 愣是呕出几点血丝落到了白色的锦帕上。 吉福走到李笑笑面前帮她顺气,看着李笑笑脸上被亲了的那一块,心里也跟着犯恶心,她沾湿帕子擦了好一会。 陈菩到底是不放心李笑笑一个人对图蒙哈赤,小公主刚走就起身追了过来,方才图蒙哈赤怎么做的他看的一清二楚,只是怕这会儿出来扰了小公主的计划叫她心里不高兴,他才没动。 但他心里头不高兴。 图蒙哈赤走后,陈菩才从屏风后现身,他垂目打量着李笑笑因为重咳惨白失去血色的脸,抿唇走到了她身旁,伸手就把她拽了起来。 “李笑笑,你们沈家不是有军令么,为什么找他借兵,为什么让他亲你?”陈菩指了指小公主苍白小脸上的那片被帕子沾湿了的红痕。 “什么军令?”李笑笑愣了下,拽住陈菩的袖子让她继续说。 “兵,沈家手底下没有军令?”对上小公主那双善藏狡诈的狐狸眸,陈菩打量了许久,慢慢将她身子收拢进怀中。 “什么军令啊..”李笑笑后知后觉陈菩大抵是被图蒙哈赤气的说错了话,她往陈菩身边靠了靠,将被擦湿了的脸颊在陈菩衣衫上擦干:“厂公告诉我。” “小狐狸。”陈菩瞥了一眼李笑笑。 沈家已故的老将军和太成帝有不浅的交情,献帝今而如此忌惮沈家,甚至不惜发妻性命也要除却沈家,无非就是因为那块军令牌,无非就是因为这不为人知的中央兵权。 可小公主却说没有... 陈菩咂了咂舌,总觉着自己又中了小狐狸的奸计,可听着李笑笑的语气,她好像又是真的一无所知.. . 可若真的没有那兵权,沈旻曜如何能收服的了柱州?难不成真是自己的本事? 陈菩有点不爽... “那是很令人畏惧的东西吗?”李笑笑从旁拿起一颗冰镇葡萄:“如果是这样的话,有没有也不是很重要吧。” 甜甜的葡萄下肚,李笑笑苍白着面容舔了舔唇上还带着的余味:“陈菩,我要造反。” 她语气沉缓的说着,唯在那个“我”字上加了重音。 是的,她的父皇害的陈菩家破身亡,她也知道他因此厌恶沈家,厌恶国朝,可陈菩是要她的。 这其中有几分是源于猎人与猎物的兴趣李笑笑不清楚,但凡事总是要有个决断。 “什么时候想的。”陈菩并没有很惊讶,他沉了半晌,忽的捉住了李笑笑染了葡萄冰凉的指尖。 “三岁?”李笑笑略有些不确定的说。 她是从三岁缓缓记得住人与事的,从那时起,她常常听到的事情都有关于娘亲,但是没人告诉她她有个父皇。 所有事物都是从一个点而起的,人事物都一样,李笑笑也说不清她这造反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很明白,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三岁孩童大多还不知事,李笑笑说完又觉得有些夸大,她转头对着陈菩:“可能有点早,但...” 陈菩亲了她一下,将她的话也阻了回去,李笑笑因为话语被打断有点不高兴,伸手去拍陈菩肩膀,便被陈菩打横抱了起来,回了拔步床上。 他是将方才未了的事情做完了,因为阿芙蓉大抵是要发作了。 头一回大抵都是疼的,李笑笑也不例外,但她觉出疼的时候,是在这一切事了的时候。 偏瘦的人身上大抵都是硬骨,就好像遗落到柔软床榻上的石头,硌到肉上会很难受。 第225章 陈菩年少时体弱瘦削时深有所感,然而李笑笑却不同。 她原就很瘦,又是偏高的身量,他不喜欢她穿白色的衣裳,因为有一次看到风鼓满她衣袖的模样像极了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张扬双翅间是纤细瘦骨,蝶翅轻扬,就要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具瘦骨并不顽硬,反倒有一处极滑软的娇嫩的弱处,陈菩从来不信人身上会有这样的结构。 他从嫣红之处看不到方才感受过的地方,伸手去触,李笑笑却颤了下身,双手攥住了陈菩的手腕摁倒了自己胸口,委屈的哼唧了两声。 “小狐狸精,现在知道疼了?”陈菩看出李笑笑是真的够了,由着她引自己手过去,另一只手拿着被水浸湿的帕子,将小公主腿侧污浊抹干净。 她是第一次,又落了红,适可而止总是好的,可小公主似乎在某些方面与那位慎王是相似的。 李笑笑没说话,用虎牙尖磨了磨有些红肿的下唇,鼻间的气息还有些急促。 大抵是知她身子不行,陈菩总是很温柔的对待她,可即便这样,初次破瓜的疼痛也叫李笑笑很是难受,然而这难受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快意,她在这里疼痛里找到了快意,勾着陈菩弄了许多次。 现在却觉得好难受... 被火烧了一样,还有外面的冷风嗖嗖的吹到她身上,李笑笑打了个寒颤,想将腿交叠上,觉出两腰侧的疼来,便没力气动了。 她的腰侧也被陈菩握的通红,李笑笑看不到,伸手拍了拍陈菩手臂:“有点疼。” 陈菩眯眸,捻住了梅:“笑笑方才软的没骨头,不要咱家走。” “哦…”李笑笑脸稍红了下,摁住陈菩作乱的手,将她推开了。 阿芙蓉发作时太难受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副模样。 见她有点羞恼,陈菩缓缓躺下,看着她那双蒙着水雾的狐狸眸:“想不想见你爹?” “什么?”李笑笑没听太清,偏过头,鼻尖点着陈菩胸口。 “笑笑想不想见父皇。”陈菩摁住了李笑笑后脑勺防止她乱勾搭。 “哦...”李笑笑这次听到了陈菩说的话,低低哦了一声,垂下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小公主那双长睫也如羽毛,落下时扫的人胸膛发痒,陈菩抱在李笑笑身上的手一紧,轻轻在李笑笑额上吻了一下:“东华门前,咱家曾经允过笑笑,笑笑若是不想见那就不见了...” “见,即是父皇,当然要见。” 对于那个生了他却并不疼爱她的父皇,李笑笑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加上知道了自己阿娘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之后,李笑笑便为这段并不亲近的父女关系再添上了一层恨意。 一个令她恨之入骨的父皇,是没有再见的必要的,可是她那个父皇现今苟延残喘的躺在龙床上,马上就要死了.. “笑笑当然要见啦,那可是笑笑的父皇。”李笑笑翘着唇角。 陈菩眯眸,盯着她那双仍承着余韵的狐狸眼,摁住她后腰狠狠往自己身上摁了一下,卸去方才与小公主逗弄的情绪,却并不怎么高兴。 她身上的阿芙蓉需要他。 - 翌日,李笑笑醒了的时候陈菩已经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陈菩有意,这次没有叫李笑笑一并起身,故而李笑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身侧的位置空空,李笑笑探手默了下发冷被褥,确认陈菩已经走了多时,方才将手探到了绣枕下。 她从绣枕下面拿出了一个小瓶子,稀里糊涂的从里头倒出了不知几颗小药丸,送进嘴里,扬头往下咽。 昨夜闹的太放肆,李笑笑的嗓子有些干哑,药丸也卡在喉头不上不下,李笑笑觉出难受,撑着手臂从拔步床上坐起,一只手落到脖颈上压着往下顺。 吉福听到了李笑笑的动静,打起帘帐来看着小公主噎的发紫的脸,立刻倒了杯水往送到了李笑笑跟前。 喝了水,喉头卡着的药丸才有些慢慢往下顺的感觉,李笑笑缓了一会,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公主与厂公才...”吉福话语一滞,打量着李笑笑的神色。 李笑笑与柳长溪要助孕药物的事情吉福是知道的,只是她觉得依照那个奸宦的性子,如若真不是太监,应当早该把自己公主吃干抹净了才对,没想到昨个儿才是头一回... 吉福知道李笑笑曾问过寿数之事,再听这话心里忽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公主与厂公都是极漂亮的人,生下来的小公子也一定是极漂亮的。”吉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笑笑好,扶着李笑笑从拔步床上起身,边安抚着。 “谁要真生了?”李笑笑蹙了下眉。 第133章 133 很冷呀 献帝重欲, 这些年服用钦天监送来的丹药,沉溺禁庭,加之人至中年, 不知节制, 早就亏空了身子, 知晓江贵妃难产亡故后, 便在乾元殿昏了过去。 朝中的折子堆了满案, 献帝起不来身便也无人打理,楚后毒害江贵妃的事情到底还是没遮掩住,连同当年沈万岚之事一并牵扯出来。 第226章 沈家上奏的废后诏书堆在所有奏折的最上头, 因为政事停滞多日,张公公这日不得不将难得清醒的献帝从床榻上扶起来,使人把堆满奏折的书案抬到龙榻边上。 从前, 这些看了令人生厌的请安折子从前自有陈菩批阅, 许久不见这样多的奏折,献帝呼吸一滞, 混着灰白之色的剑眉压低, 伸手探到上方,正挑了沈家废后的谏书:“厂公这几日都在何处?” 朝政是该处理, 但沈家这事毕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张公公顾念献帝方才清醒,连忙阻拦:“沈家那边似乎是有些事情, 厂公这些日也没闲着,万岁爷您手中拿着的折子,正是沈家的...” “厂公可翻阅过?”献帝垂下眼帘,拿着那本奏折正反看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还未, 事关沈家,万岁爷何不等厂公到 了再做打算。”张公公看着献帝缓缓打开那本折子,也有些为难。 他是献帝身边近侍内监,看折子这些事情并非张公公能做的,但因江贵妃之事,六公主在景阳宫前晕死,一向不参朝政的定国公竟也动身来顺天,路上便将奏折一封一封传至禁庭,饶是张公公也猜出了几分。 他们现下这个万岁爷,是最不擅做决断的。 张公公左右规劝,献帝起疑,抬起那双浑浊的眸子冷冷瞥了一眼他,义无反顾的将那奏折展开。 折子是沈威亲笔所书,似是献帝许久没有见过的笔迹。 他们沈家人曾是苦出身,然而书画自有一番风骨,凌厉如刀客,潇洒若柳竹,饶是沈万岚身为女子,也是那样一笔好字。 这字感让献帝颇觉熟悉,不过沈威的字较之沈万岚到底深沉许多,献帝很想静心将这奏折当做一副书画细细揣摩,可阅至最末,献帝却险些握不住这封分明轻薄的奏折。 折子落地发出了一声并不沉重的磕碰声,张公公微楞了下,不知那里头写了什么,俯身要去捡那折子,献帝的手便落在了他的肩上。 “反了,真是反了,召陈菩..” “快召陈菩。”献帝手心已经发了一层冷汗,憔悴的脸上泛起煞人的白,好像对什么泛着恐惧一般。 陈菩离开公主府很早,可实际入宫,却是在午后。 临面看到慌慌张张来司礼监寻他的小太监,陈菩也没有很意外。 小公主那个懒洋洋的性子怕是要睡到午后,陈菩今早出公主府,顺手就将小橘子揣进了袍子里一并带了出来。 彼时坐在廊窗下逗猫,听完小太监的话,他顺手抛出去几只小鱼干,让小橘子自己跳下去玩,方才动身跟着小太监去了乾元殿。 乾元殿里的气氛有些低压,张公公到底只是个内监,不知奏折里写了什么,陪在献帝身边,看着上首本该高高在上的天子眼里漏出惊慌之色,只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陈菩入了内殿,目光略过眼前的天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却极轻佻的从鼻间嗤了一声。 “厂公。”献帝闻声,抬目盯着陈菩胸膛处那只乍一看威风凛凛的绣蟒,忽就松了口气,扶着床沿站起身来。 “万岁爷还是坐着好。”陈菩并没有等献帝慢悠悠的从龙榻上起身,便已然行到了龙榻边,拾起了地上那本折子。 李笑笑的字,是很像沈威的,但沈威的字实在粗狂无章法,陈菩粗略的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小公主的字才能与当年凤阳卫家的苍山体相提并论。 “厂公快帮朕出出主意,楚公乃是国丈,更也是当年拥立朕的世家之一,沈威不仅提出废后之请,更叫朕彻查当年沈后一事,这岂非将朕架在火上烤?” “他沈家当朕是他们手中利刃吗?” 献帝说着,手握成拳重重砸在龙榻上。 病入膏肓了也还是有几分气力的,不过陈菩觉得有些聒噪。 他立在这间奢靡辉煌的殿宇之中,忽的仰目落在不远处的窗口。 正值季夏,乾元殿这种威严肃穆的地方,也少不植些花木。 而此园中的小花洁白,陈菩瞧着眼熟,才想起这是曾与小公主提起过的那种花。 “万岁爷不是还有位公主么,定国公最是疼她。”陈菩随口说道,语气是漫不经心,可他心里是莫名的烦闷。 狗皇帝不配见他的小狐狸。 “朕如今不想见她。”献帝默了声:“她在沈家,当知道沈威性子,任由沈旻曜与沈威上顺天,却助纣为虐 不知规劝。” 大病之前,他曾想起了自己从苏州接回来的那个小女儿,记着她马上就要远嫁鞑靼了,他也想见见。 可现下,看着陈菩将沈家那封奏折阖上平放于书案上,献帝忽的便将那折子拿起,在手中撕了个细碎,丢在了地上:“朕是白生养了她。” 纸屑飞了漫天,陈菩看着天子怒色,他掸了掸衣角,沉了面色,觉得面前的天子幼稚的可笑。 “朕要除掉沈家。”献帝仰目看着陈菩:“厂公一定有办法..” “咱家能有什么办法?”陈菩垂目望着坐在龙榻边的献帝,唇边含着几分阴鸷的笑意。 “凤阳的卫家,那样世家还不是任由朕拿捏,眼下不过一个沈家,朕又有厂公辅佐,朕怎会被他们胁迫拿捏?”献帝也看着陈菩,总觉得他这笑里含着些古怪,但不知道是他病糊涂了,他竟说不上来哪里有古怪。 第227章 “万岁爷说得对,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万岁爷想要谁死谁就得死,管他才名功过,全数勾销。”陈菩缓缓说完,看了眼献帝:“万岁爷不必过问咱家的。” 他这话好像只说到一半,献帝还在等,许久见陈菩不在出声音,才发觉陈菩后面已经无话。 “朕杀不得沈家。”献帝深吸了口气,看着地上被撕碎的纸屑。 他是天子,卫家的功过盛名在他圣旨之下不过尘灰,沈家也可以如卫家一样。 可是不能。 从前他除掉卫家,都没能除掉沈家,今日沈家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江照月中毒诞下死胎之事,上议废后,更要向楚家与他这个天子讨一个公道。 这是明晃晃的逆着他这个天子而来。 彼时阿尔斯兰又居在顺天城中,若是这节骨眼上沈家有丁点的意外,那他这个天子的威名要往何处放? “朕要是拿...”献帝出口想说的是李笑笑,话到嘴边却顿了下:“六公主?” 陈菩大抵是猜到了献帝的主意,他并不想叫眼前这个昏聩无能的天子利用小公主如何,然而他始终记得东华门李笑笑喊住他时说的话。 她想见见父皇,哪怕目盲讨嫌。 陈菩沉了良久,终于理好了思绪:“万岁爷是六公主的父皇,若要对六公主好一些,把六公主哄乖哄顺,想拿捏沈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非要硬来拿捏她。” “太宗爷留下的军令现下不知在何处,万岁爷何必与沈家短兵相接?鞑靼的小可汗与柱州那个可都在顺天。” 陈菩缓缓说完,献帝的身形一凛,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 如果沈家有军令,现在动起刀兵来,可不止是让外人看笑话那么简单。 他虽将沈家视为眼中钉许久,却也不至于这样冲动。 “厂公说得对,明日召她入宫来。”献帝终于还是妥协想通了事。 但他不大情愿,抬头又看见满书案的折子,心中郁闷更重,也无暇顾及,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嫌弃的挥挥手让张公公撤掉书案,便又歇下了。 - 因着景阳宫那事,李笑笑昏迷许久,她所记的唯清醒时江贵妃所言的那些话,而对于沈家上奏之事,她幽居在公主府中,并不知晓分毫。 只知道她的二哥哥现今要夺位,少不得沈家的支持,可是现在的皇后是楚希然,那个女人怎么甘心让她的哥哥做天子... 但二哥哥是一定要做天子的。 想着这些事情,坐在浴桶里的李笑笑也睁开了那双狐眸。 没了白绸遮挡,小公主那双狐狸眼里因着水汽氤氲泛起湿漉漉的疲态,光想着这些事李笑笑觉得有些乏味,吉福在浴桶边放了点心果子,李笑笑将泡在温热水下的玉臂探出,伸手拿起了一块杏仁饼。 酥饼是昨日陈菩买的那些,今日才被吉福打开,饼皮还是酥松的,可一口下去掉了不少点心屑,有的沉进了水里,有的压在水上浮着的花瓣上,花瓣在水面上轻晃着移动,原本被遮挡住的红梅也露出了真面目。 尖梢泛着蛊惑人的红,比浮在水中荡走的花都要靡艳,陈菩不声不响立在盥室,盯着李笑笑又咬了一口酥饼,缓步上前,将掌背贴到了李笑笑脸侧。 陈菩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怪异的灼热,昨夜更甚,尤其是紧紧被他架到身上时,李笑笑便觉得陈菩身上烫的人发慌。 故而,因着这只忽然探来的手,李笑笑被陈菩吓得一颤,手里头的酥饼打滑,一下就坠进了浴桶里。 溅出 来的水花有的落在李笑笑脸上,迫使她闭了闭眼,但回过神来,她便将坠在水里那块酥饼捞了起来,两道眉头微微蹙起:“你吓我。” “哪有吓你?”陈菩接过小公主手里那块泡的发软的酥饼,侧目看了看在跟他一同跑进盥室的小橘子,垂手将那点心放到了地方,将小橘子引了过来。 小橘子知道陈菩给它投食,小跑着过来,陈菩回过了身,看着身子泡在浴桶里头的小公主,手臂伸进有些凉的水中。 “卫寒致。”陈菩想把她抱起来,可李笑笑却害怕,在他手指骨节碰到她腰侧的那一瞬,李笑笑环住双臂,往回缩了一下。 卫家人礼节繁杂,陈菩想必不会喜欢她这样全名来唤他。 他教她唤六郎。 可这会儿李笑笑偏脑袋后生了反骨一样。 “带你去乾元殿玩。”陈菩却早不在意这些了,他抬眸,看了眼李笑笑眉宇间的懒倦,缓缓将她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大抵是因为宫中那些阴毒的手段,她的血肉比常人寒凉许多,沐浴的水温总是要烫一些,可这回陈菩却觉得烧手。 她以为陈菩要做什么,得了陈菩这句话,李笑笑微顿了些,觉得有些冷。 尤是在陈菩将她从水里打捞出来的时候,李笑笑抱紧双臂,打了个寒颤。 “冷?”陈菩蹙眉。 今夏是很热的,外面的日头照的人皮肉发疼,即便是沐浴之后,也不该觉得冷的。 “没有呀。”李笑笑说完顿了下,似是觉出什么来,她朝陈菩伸出还挂着水珠的双臂:“抱抱。” 陈菩拿起屏风上的浴巾,将李笑笑那双手臂折回去,裹成了一条毛毛虫,方才将她抱进了怀里。 第228章 第134章 134 威胁朕 乾元宫道连着遗宫, 这条路李笑笑其实走过许多次,但并没有哪一次,是通向那座宏伟肃穆的乾元殿的。 她的生身父皇并不喜欢他, 是她自小便清楚的事情, 也或许那个人并非不喜欢她, 而是压根没将她当做过女儿。 这是很小很小的时候, 李笑笑同沈老夫人出席一场花宴, 她听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小娘子说的。 沈家没有人会对她提及这些事情,直到那次,李笑笑才隐隐约约的明白了许多, 但她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 她知道她与这位父皇,这辈子都不会真正相见,可当陈菩将她引到那条宫道上的时候, 李笑笑还是脚步缓慢了下来。 求过想过, 是因为别的孩子都有,然而真轮到她, 李笑笑却感觉不怎么对劲。 禁庭内不知多少双眼睛, 他们之间的事情虽然宣扬的人尽皆知,可今日陈菩并没有与李笑笑一道, 反倒引在她前面,直到听见小公主脚步停驻,陈菩才回过头来。 李笑笑低着头, 并没有将脸对着陈菩,当然,她的眼睛也没有在看东西,只是对着遮目的白绸发呆而已。 “在想什么?”陈菩盯着小公主毛茸茸的发顶,探手落在她后脑勺, 将她捞了过来。 “我不知道。”李笑笑说着没有,却撇起了嘴,掩在琵琶袖里的小手扣在一起,不知在别扭什么。 方才马车上还哼哼唧唧的同他撒起床气,陈菩也看不出小公主忽然发什么脾气,干脆转过来,躬身盯着李笑笑眉心那点朱砂:“笑笑若是觉得厌烦,不想见,咱家送笑笑回去。” 男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李笑笑额间,叫她骨头腰肢都软了半分。 这并不是什么体面的毛病,陈菩摁压着她的小腹时,告诉过她不可以在外面也这般。 她被他摁的很疼,应了好几声,但陈菩还是让铃铛响了好久。 想到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李笑笑脸侧好像也过了那热息,烧的要命,她不敢叫陈菩看出来,伸手推开陈菩凑到她跟前来的脸,而后贴到了陈菩身边,抱住了陈菩手臂,扯了扯他背在身后的手。 陈菩温和着眉眼看她,但猜不出她的意图,由着她动作,直到小公主攀上了他的手,将他手掌摊平,与他十指紧扣。 “呵…”陈菩终于明白李笑笑要做什么,只是握着那只冰冷小手的时候,陈菩眯了眯眼,反将她的手攥紧,扯到了身边:“早说要牵着咱家的手不就好了?” 这其中意味听不出得意来。 要一起见的是父皇,她没有阿娘了,那么她与陈菩,大抵是要让献帝知道的。 婚姻都是要讲究父母之命的,她与陈菩的关系并不规矩体面,可女儿家心里终究还是在意这些,尤是陈菩冷呵的那声,李笑笑的心意又忐忑起来。 陈菩虽效命于他的父皇,但两人的关系当并不好,她不知道陈菩愿不愿意同她一起将这桩事坦明与献帝面前,更没有一双能精准捕捉到陈菩情绪与模样的眼睛。 - 献帝病重,太医院熬制的汤药如饮食一般的送进乾元殿,虽然让献帝勉强能打着精神清醒起来,但也摧的这个已至中年的男人一夜老态了许多。 张公公在乾元殿外见着了陈菩与李笑笑,也见着了两个人牵着的手。 关于陈菩与这位六公主,宫中风言风语不少,但没见到着传闻的主人真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张公公并不敢在献帝面前胡诌。 终于见着了铁证,张公公慌乱的不行,跑进乾元殿时头上的钢叉帽都险些掉下来,终于跑到献帝面前,着急忙慌道:“万岁爷..” “是六公主来了。” “哦。”献帝倚着软枕躺在龙榻上,听着张公公的话,行动缓慢的侧过头,似乎在质问张公公慌乱的原由。 “六公主..” 张公公看出了献帝的意思,支支吾吾半晌:“六公主是与厂公,手牵着手的。” 张公公说完,也知道这话大逆不道,挥手在自己脸上落了一掌,方才敢抬头打量献帝。 献帝静默者,那双老态的眸子透过张公公,看着不远处那扇精致的木雕大门。 今日不是晴天,阴森的光越过隔开内殿与园外的大门,好似带着一股浅白色的雾气,从门槛底部的缝隙钻进来。 白衣人吐着长条的红舌头,身影穿过大门,腿脚有点不灵便的走进来。 这是一个面色很白的年轻人,好像长久的被病痛折磨,眉宇也满是憔悴。 献帝被吓了一跳,定睛再看,门前并没有那样一个白衣的病弱年轻人,方才松了口气,只当自己是病的久了,产生了幻觉,改日还要在服用一颗钦天监的神仙丹。 守着乾元殿的人是元宝,连通传一声都不肯,直接推门就将陈菩与李笑笑放了进来。 只是他看不懂,两个人牵着的手是为哪般。 他不是没听见过宫里头的传言,可想着自家厂公那个性子,大抵是不会喜欢六公主这样娇滴滴的人儿的,可是元宝见着这幕又想不明白了,移开目光,自己站在门口,无奈望了望天。 肃月那丫头也没同他说过这事情。 献帝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再去看门前,看着陈菩引着一个身量纤细柔弱的小姑娘进来。 第229章 她很清瘦,连脚底下步子都是虚浮的,好像若不是陈菩在她身侧拽着,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到天上。 人都说女儿肖父,可李笑笑生的模样更像沈万岚。 然而她身上,有些比沈万岚更加锐利的东西,这东西硬要形容,献帝说不上来,只觉得像一把藏锋的利剑。 这利剑是一个人的脾性,也是一个人的生气所在,沈万岚在他面前不曾有过。 他曾经很希望沈万岚有这东西。 献帝想着,面前少女面容轮廓似乎也浅淡了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看得入迷,不觉从身后的软塌坐起身来,朝着李笑笑朝手:“坐到朕身边来。” 献帝话语里带着几分令人无法忽视的暧昧,这并不该是一个父亲对女儿该有的态度,李笑笑抿了抿唇,只觉得献帝此番话有些可笑。 她不像是他的女儿,像一个养来解闷的宠物。 “厂公说,您有事寻儿臣。” “陈菩?”李笑笑的声音泛着些许寒意,献帝也清醒了过来,他听着厂公那二字,蹙眉 看了一眼立在李笑笑身侧的男人。 陈菩还是那件蓝纱蟒袍,但此番胸前团蟒的气势似乎弱了许多,献帝好像也有没再那么害怕,他朝着陈菩蹙起眉:“你出去。” “万岁爷药吃多了,脑子也未清醒。”小公主念着自己这位父皇,陈菩此番不过想圆她个念想。 原想着献帝有几分良心,能对着小公主说几句好话,短暂履行一下身为父皇的职责。 但看这模样,陈菩并不觉得献帝能说出人话来。 未等李笑笑动身,他便松开了李笑笑的手,欲迎到献帝身边。 “厂公。”李笑笑攥紧了陈菩的手,将他步子拉住,轻轻摇了摇头。 她今日遮目的白缎带坠着两颗小铃铛,发出清脆的细想,陈菩知道李笑笑在摇头,忽的有些厌烦这声响,但脚下步子还是停了下来,耐下性子来,看着身侧的小公主。 “先退下。”李笑笑觉察出陈菩的目光,手上也加了力道,将陈菩拽回来。 陈菩并不想走,视线又移到了献帝与张公公身上。 献帝病的糊涂,张公公从素敬畏陈菩,连忙低下了头,看着手中那碗未冷却的棕黑色汤药。 “我在同厂公说话。”陈菩迟迟未动,李笑笑终于再次开口,还在男人手背上用力掐了一下。 “我在外头。”陈菩是觉不出来痛的,李笑笑也没多大力道,只让他觉得手背上一痒。 到底还是由了她,缓步迈出了乾元殿。 没了那道杵在乾元殿内的蓝影,张公公也放松了不少。 他抬眸细细打量起不远处立着的小公主,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汤药。 碗沿已经不怎么热了。 张公公便端着那药碗上前,行至李笑笑身边:“万岁爷今儿个一早就盼着六公主您来,连药都还未喝,公主这会儿来得到正好。” “公公交于我便是。”李笑笑听出了张公公的意思,伸手接过那碗药,张公公才肯下去。 乾元殿的大门并未关,但这地方相比其他宫殿更为森严,因而,除却献帝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李笑笑也听不出其他。 大宋子民们的天子身子并不好,可是李笑笑并不想考虑这些… 她挽唇,手中执着汤匙舀起那汤药,停顿在鼻间闻了闻。 这东西她从小就喝,酸的苦的,早已记住了味道,也并不觉得很难闻。 闻过那药的苦味,李笑笑落下了手中的汤匙,问道:“阿娘并非因难产而亡故,您是否知情?” 她似乎已经在心中做了许多次预演,问这话时的语气,也略显淡漠。 “你与陈菩,是怎么回事?”献帝被问的脸黑下来,沉默了良久,老态的面容上也带了些许怒意。 “是情义,他不完整,弑杀又凶狠,可胜有血骨,比世间之冷血无道…荒淫昏庸的顽徒,不知更胜几重。” “儿臣喜欢他,望您别将儿臣送与鞑靼。” 李笑笑缓缓说着,分明是轻浅温和的声音,落在献帝耳中像极了一根根冰棱。 扎心刺骨。 “是谁教的你这般说话,无诏归京,胆大包天的沈家人么?”献帝气滞了一瞬,再看向李笑笑时,眉眼压的沉重。 “是儿臣,失持礼数,冥顽不灵,于沈家并无干系,舅舅入京却是无诏,但也只不过为了阿娘枉死之事,您当心中有数。” “楚后要死,楚家要罚,只要您公正裁决,沈家会认罚,也必将誓死……” 李笑笑话音未落,献帝便已经从龙榻上起身。 他拖着病躯,走的并不算快,步子沉重,李笑笑也能听得到,但她并未躲开,结结实实承了献帝的那一脚。 献帝并不纤瘦,即便病重,这一脚落下来,也叫李笑笑轻易不可从地上爬起来。 她手中的药碗也碰碎了,夹在手与地的中间,碎裂的瓷片陷进了手心腕骨的皮肉里,磨的骨头都发疼。 “没有人这样威胁过朕。”献帝也因为忽然的起身头昏沉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回过了神,俯身提着李笑笑的后脖领将人抓起来。 她轻的出人意料,献帝也怔了下,但心头怒火很快就熄灭了这丝丝愧对。 第230章 他已经接近疯癫,用力将李笑笑拧转了过来,大掌掐住了李笑笑的脖颈:“奉劝沈旻曜将阿尔斯兰带回柱州,叫沈家交出兵符。” “父皇…” 被踢中的是腹部,可李笑笑却觉得胸口闷疼,她想唤陈菩,可还未提上声音,脖颈上忽然施上的力道便将她的话阻了回去。 她没有力气去挣扎,凑齐了一身力度去唤了父皇。 可这父皇两个字,在献帝这里,并不珍贵。 第135章 135 得罪了 李笑笑不记得后面是怎么从乾元殿出来的了, 醒来之际只记得昏迷之前那只滚落的断臂。 朝堂动荡,储君未立,东厂与楚家弄权, 陈菩胆大包天的刺伤了天子, 若要放于哪位皇帝手下, 纵是九死也不能抵其一罪。 然而也偏偏因为这人是陈菩, 朝野上下纵然有非议, 却也无一人敢站出来,质疑这个只手遮天的奸宦,反倒是将罪责, 尽数的指向了那个第一次面见父皇的公主身上。 李笑笑此番病的更重些,伤与气,连年来堆砌的病痛与毒药入骨滋养下来的瘾好似都趁着这次一并袭来, 将人神智都摧的不大明朗。 她记得幼年时总有人说她会死, 那些人也并不是盼她不好,只是觉得她会死, 死了更轻易。 但她熬过每一个冬日以后, 又固执的选择了活下来。 她有点想远在苏州的祖母和舅舅,作为继室嫁过来的舅母也待她很好。 那日陈菩断了献帝的右臂才将她救下, 如今朝野上下奏议的折子都是要将她这个公主治罪,只陈菩将她放在司礼监,不肯将她交出去。 想来在那些臣子眼中, 她与陈菩早就是一丘之貉,烂透了的人。 可她觉得这些人也是烂透了的人,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厌烦的想逃。 陈菩这些日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但陈菩也要去周旋许多, 因此,尽管她很想念沈家的人,也并没有与陈菩提及过此事。 却不想她久病之中,除却陈菩与一些个近身侍候的,第一个见的人是宁延昭。 今夏的燥热比之往年并不弱势分毫,石室里烧起了炭火,这股子热意往人的脸上扑,除却李笑笑没人能受得住。 李笑笑知道这些,早命人备下冷茶,吉福小心翼翼的搀扶李笑笑下榻来,却有些不乐意:“这个宁家公子是厂公旧识吧,厂公也真是,明知您病重,还…” “他还没回来嘛?” 往日陈菩甘愿在司礼监陪她,今日不知有什么事,李笑笑撇了撇嘴。 “没有,听元宝说厂公今日出城了。”吉福摇了摇头。 “那好吧…”李笑笑不想起身,但宁延昭是陈菩旧友,她与陈菩虽还未有什么关系,但早罔顾伦常,也不好失了礼节,磨蹭了一小会儿,还是从拔步床是爬了起来。 宁延昭便在外厅之中,总不能进石室,所以只好李笑笑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面见大宋这位六公主,并非是陈菩将她带来,相见在曲宴欢歌的席面之上。 而宁延昭对于眼前这位公主,也并没有什么坦然接受的喜悦心情。 先沈后是有美名在外的,生下来的女儿不会貌丑无盐,且能勾陈菩那个阴郁冷性的人,宁延昭曾一度认为李笑笑该是一副美艳的皮相。 然而面前的公主却消瘦脆弱的让宁延昭屏住了一口气。 石室内门打开,里头的热气一股脑冲出来,却携来了碎霜寒雪般的寒意。 宁延昭形容不上来这种感觉,偏偏又觉得和陈菩是极配的。 李笑笑并不知道宁延昭所想,出了石室,她并没有让吉福搀扶,循着记忆坐到了窗下那张玫瑰雕花软榻上:“宁大人寻来的不巧,厂公今天不在内宫。” “下官今日,并非是为厂公而来。”宁延昭早已起身,他看着李笑笑在他面前落座,目光在小公主微垂着的苍白眼皮上略了一眼,便错开了 目光,缓缓从袖中倒出一个坚硬冰冷的锐器,落在了李笑笑手边的小桌子上。 桌上躺着的诚然是一柄泛着寒意的锐刀,它触碰木制小桌时的声音很重,刀剑锋利的寒光几乎要割伤人的眼睛。 李笑笑并没有束白绸,灼眼的日光也让她足够难受,因而为躲避这光,她阖上了眼睛。 “厂公为您斩了天子右臂,六公主,您是聪明人,不该让他沦为众矢之的。”宁延昭看着李笑笑阖上的双目,忽的弯唇笑了声,指节蜷曲,用力敲了敲木制桌面。 宁延昭是习武之人,指节落到木桌上的声音格外响,也刺耳,李笑笑微蹙了下眉头,并未去理睬宁延昭的话。 外头的木桌上有陈菩在宫外八宝斋买的糖霜梅子,放在室内怕融化了糖霜,所以是放在外头,她想吃时,陈菩会带进来。 李笑笑是知道放在哪里的,她寻到那个装着糖霜梅子的纸袋,探手从里头捏了颗梅子放进嘴里。 梅子都是被陈菩用小刀片挖掉了核的,却未伤及糖衣,沙沙的糖霜融化,梅子酸甜的滋味也在口腔里爆开,李笑笑弯了弯眸,伸手又去从纸袋里拿。 “公主若是真心疼他卫寒致,该早决断。”眼前的小公主自顾自吃着甜梅,模样乖的不行,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与陈菩如出一辙的气人。 第231章 宁延昭记得陈菩年少时亦是如此,虽然眼见着风光霁月,但真看你不顺,也是处处刻薄。 他对卫寒致还能拈损,可望着眼前这位李姓的公主,宁延昭却有些怒意。 李笑笑不是不晓事的人,她看不见,却能察觉出宁延昭的情绪不对,然而她还是未理会,反倒偏头对吉福道:“小橘子也喜欢吃这个,厂公又将它抢走了。” “是您嫌小橘子扰您休息的呀…”吉福看着桌上那把匕首,小心翼翼的往李笑笑身边挪了好几步,挡在她身侧,警惕的看着宁延昭。 “哦,我忘记了。”李笑笑也记起了自己的确朝陈菩说过这话,陈菩弹了她额头,力道有点重了,脑门现在还疼着。 李笑笑左右听不见他的话一般,宁延昭也憋不下去,以拳砸响了木桌,直身立起,站在李笑笑面前:“沈后害得卫家满门抄斩,独留下寒致一日于雪中如刍狗般摇尾讨食苟且偷生,终于有了今日,公主该发发慈悲,饶过他。” 卫家满门忠直骨,死因,原由本是她那位好父皇,她与陈菩一样讨厌那个人。 可阿娘是阿娘,罪恶滔天的父皇不可以连带阿娘… 李笑笑忽然没心情再去咀嚼嘴里的半颗梅子了,她鼓鼓嘴,将梅肉含到了一侧,手中那个装着梅子的纸包,也被她侧身放下了。 “你就是宁大人么。”李笑笑正过身子,终于肯对面前的男人说话。 “正是。”宁延昭冷哼了一声。 “这匕首,本宫回送给宁大人,宁大人今日去,本宫随后定可与宁大人同往黄泉。”李笑笑轻轻点了点头,那只沾着糖霜渣的手,捡起了木桌上那把匕首,抛滞到了地上。 匕首正落在宁延昭的鞋尖不远处,差几分便正中砸到他的脚,可惜小公主不是经年习武,没有准头,也伤不了他分毫。 “宁大人也不肯死吗?”未见宁延昭的答复,李笑笑将含在嘴里的梅肉用力咽下去,而后舔了舔指腹上徒留下来的糖霜味儿:“本宫的阿娘,是最最好的人,与天子无关,宁大人要打杀本宫,却不敢亲手将本宫如何,便自戕于此,想必厂公便会如您所愿,亲手将本宫送入黄土,为卫家忠烈报仇,但本宫不允许宁大人这样说本宫的阿娘。” “与天子无关?” “六公主是真的惧死,还是非要在下官面前装傻呢?当年谁人不知狗皇帝要除的是沈家,若非沈后诡计多端,卫家何至于成为了替罪羔羊,公主如今冠冕堂皇的将最好二字置于沈后身上,就不觉羞愧?” “狗皇帝与沈万岚本就是一丘之貉,公主听过轮回么?就没想过自己为何沦落如此境地,午夜梦回时,就不曾听见过卫家之人的哀嚎吗?” 宁延昭这番话说的气急,吵的人脑子都跟着嗡鸣作响,李笑笑也蹙起了眉,连同方才被她捧在手里的纸包也被扬了出去。 糖霜梅子劈头盖脸的砸过来,洒了宁延昭一身,不过这些梅子打人并不疼,他冷声笑了下,而后俯身将匕首捡起,再次放置在了李笑笑面前:“公主很聪明,当也明白下官的意思,卫寒致他从来不亏欠沈家,亦不亏欠你。公主若真可怜他,当自断,莫做那假意情深之人。” “世族百家,皆是侍君之臣,君令之下生死有命,宁大人是与本宫一样的贪生怕死之辈。”宁延昭的脚步声愈发近,李笑笑也从榻上站起身来:“又哪来的底气和本宫谈及...” 李笑笑的话还未说完,宁延昭便一步跃到了李笑笑跟前,将手中的匕首抵到了小公主纤细的脖颈上。 吉福在旁看得惊心动魄,她想阻拦,可惜力气太过渺小,一把就被宁延昭推翻倒在地上,碰到了厅中的木质花架。 “宁公子杀我便只杀我,但本宫仍要道一句不服,厂公他曾与宁公子一样恨极本宫,恨极沈家,但要沈家为天子的不仁担下责任,本宫还要问一句凭什么。” “本宫的阿娘,身出沈家,为保家族而拼尽全力,她有什么错处,试问宁大人若为当日的沈后又该当如何?厂公他不该沦为众矢之的,你们这些日自诩忠直之士,不去讨伐始作俑者,偏杀我一个公主,与我论及一个因果,可想过卫寒致成了天子,便做实了卫家谋逆,卫寒致他到死都是奸佞贼子,而当今这位天子,只会被世人叹息一句软弱无能的可怜人罢了。” 宁延昭手中的匕首便死死的抵在她脖颈上的,他兴许并无意伤她,但这番话说完时,李笑笑还是觉出了脖颈处一股温热的液体沾湿了领口的衣衫。 黏腻的衣衫贴着肉,却不及喉头哽咽着的委屈难受。 “得罪了。”宁延昭看着李笑笑跌坐到墙角下,目光也落到了她颈处那道青紫的淤痕上。 那是献帝险些将自己亲生女儿掐死在乾元殿的罪证,他与朝中那些言官站在了一处,都以为是这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流言。 只不过那些言官口诛笔伐斥责的是陈菩胆大包天,而他觉得陈菩被女人所迷罢了。 第136章 136【修】 真的想 136 陈菩回来是已是日暮, 并未赶上宁延昭离开的脚程。 李笑笑没有再回那间闷热的石室,而是与吉福一并呆在了外厅中。 第232章 夏日里的傍晚没有比白日凉快几分,李笑笑怕冷, 因此石室里才燃着热炭, 但除她以外的所有人, 在这炎炎夏日里, 无疑都是希望凉快一些的。 只一墙之隔, 外厅摇着冰扇,与石室诚然是冰火两重。 她常日里都是乖乖待在石头密室里面的,偶尔出来一次, 才觉原来外厅之中是这样的凉,凉的她在朝日的窗下静坐,骨头里透出的森森寒意都让她瑟缩不停。 吉福上前递过来一件秋后的加绒小袄, 披在了李笑笑肩头:“公主何必在这里苦等?” “算不得苦等, 厂公这人兴许有钱,但太过铺张, 石室里燃的那些, 兴许足够困苦人家十数年的温暖,我总要节省些, 不然与...” “与父皇有什么区别。” 李笑笑心理已经是极不愿意认可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了,她说完这话,便觉得脖颈那一圈 被用力勒掐过的地方抽抽的发疼, 比宁延昭真刀留下的那道口子还要疼。 她有意将脖颈缩进颈圈兔绒中,借此掩去脖颈上那些青紫相接的淤色与敷了药的新伤。 - 烈日灼人的天,未免惹的人心烦躁。 知道陈菩的那件寝殿中供着位贵不可言的公主,元宝并不敢入内打扰。 他寻了一处遮日的长廊下徘徊,遥见陈菩往司礼监的方向来, 一路小跑着迎上:“宁大人今日闯了司礼监。” “六公主呢?” “奴才没敢进去..”元宝抓了抓被晒得通红的右耳。 “无事可以不在这里守着了。” 元宝是个实实在在的白面皮,素又爱穿粉色,眼下被日晒的汗淋淋,眼色通红,模样实在算不得体面,陈菩没眼再看,嘱咐了句,便越过元宝进了献帝辟出来给他的那件寝殿。 陈菩的脚步声总是沉缓一些,且这个人,如是在有她的地方,藏在身上不知哪处的那只金铃铛总是能随着他的举措发出脆耳的声响。 这样太好辨认了,但在陈菩进来那一刻,李笑笑还是没有出声,沉静的坐在支摘窗的日光下,将手中厚重的书本轻轻翻过了一页。 吉福亦守在李笑笑身边默不作声。 陈菩是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才去看沐在日光下的李笑笑。 她的肌色很白,但与元宝那张磋磨久了的脸皮又不太一样。 陈菩时常以为人只可能是白,偶然才发现,李笑笑在日光的照射下,分明惨白的肌色其实可以透出皮相里生动的血肉颜色来。 她身上的寒毒自出生那一刻便存在,早已融进了骨血中。 尤是乾元殿那一回之后,陈菩便能觉得出李笑笑身上总是虚浮无力,已是难得再见她身上的血色。 他很怕她在受凉,所以才生了许多炭火,但并不会管小公主胡乱折腾,所以尽管李笑笑这样坐在外厅,陈菩也没有多言其他。 他缓步走向她,将那下颚围着的那圈白绒往下压平,便瞧见李笑笑脖颈上的新伤。 “窝着头读书,伤长在一处可就不漂亮了。”陈菩挑起了李笑笑的下巴,让她将颈间拿到口子摊平。 “那就不漂亮呗。”李笑笑别开了下巴,极为叛逆的又将头低下去:“又不会丑到你的脖颈上。” “笑笑说的也对。”李笑笑不肯抬头,陈菩干脆抻这她手中那本书过来,一字一顿道:“从前有个漂亮小娘子,脖颈上趴着一条百足虫。” 李笑笑并不明白陈菩口中百足虫的意思,她手里的书没有了便捏住了吉福的衣袖玩,觉出吉福听到“百足虫”三字时身体颤了下,才意识到陈菩口中的这百足虫兴许与吉福曾经与她讲过的丑陋虫子不遑多让,立刻翻到了陈菩身上,用力锤了陈菩两下:“你才百足虫,你才百足虫!” 陈菩算是如愿以偿,借着李笑笑锤他的功夫,将她腰身一圈,贴到了自己身上。 李笑笑才意识到进了陈菩全套,想到吉福还在一遍看着,耳根子立刻便红了个透。 “咱们公主饿了,吃饱了便又要就寝,餐食浴水都未蓄,还杵着作甚?”陈菩瞥了眼吉福。 吉福倒也猜到陈菩与李笑笑要好,没想到好到这种程度,犹豫半晌,想到自家公主确实空着肚子,才说服自己出去。 “啧。”瞧着吉福磨磨蹭蹭的出去,陈菩忽然极不耐烦的咂了下嘴,而后端起李笑笑的下巴细细打量起小公主这张皮相来。 他素爱唤她小狐狸并非是随口诌来的绰号。 当年的沈氏便有狐相,但因性情实在温和,又高居后位,修心修性,早磨平了那股子野滑的意思。 陈菩觉得这大抵也是这个女人芳年早逝的落败之处。 幸而小公主身上这股野滑的蛮劲比沈氏坚韧顽固许多。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坏在男人女人,连只不大通人性的笨猫都能让她勾了魂。 “漂亮小娘子~厂公看够了么?”李笑笑还记恨陈菩说她脖颈上的百足虫。 陈菩被小公主阴阳怪气的话语逗得无奈一笑,侧目捡了颗冰镇葡萄,剥了皮往李笑笑唇边送:“咱家来哄哄漂亮小娘子。” 外头的瓜果一直都冰镇着,陈菩虽怕她受冷,但多数时候并不加约束她这张嘴。 第233章 冰镇葡萄酸甜可口,更何况有人剥了皮,李笑笑张唇,将葡萄接过来:“厂公还有讨好人的时候呀?” 陈菩低头又摘了颗葡萄继续剥,终于提起正事:“宁延昭所做并非咱家授意。” “笑笑知道的,笑笑没有怪厂公,是笑笑的阿娘害了卫家。”陈菩的举动伴着一只金铃轻响,李笑笑听到了这声音,抬手准确无误的握住了陈菩袖中那只金铃。 “李笑笑,收回去,咱家以后可都不要了。”陈菩垂目看这李笑笑隔着衣料攥住铃铛的那只手。 他只说了铃铛,并未否认李笑笑所说的话,诚然是默认卫家满门是沈家害死为事实的。 “听元宝说舅舅到了顺天,厂公今日有见到舅舅嘛。”陈菩说话算话的,李笑笑本也没有想再收回来,便松开了手,又吃了陈菩剥来的葡萄, 献帝不贤,朝中诸臣苟同楚家以她相挟,沈家实在没必要远在苏州继续做这个缩头乌龟。 且沈威最是疼她,必然不会愿意她被他陈菩个阉人关在司礼监。 “定国公与其夫人刚至城外,沈老夫人年迈,没能跟来。”陈菩抬眸打量着李笑笑,倒并没有选择隐瞒。 “祖母已是年暮,的确不方便远程,但笑笑最想祖母。”李笑笑点了点头。 “想回苏州?”陈菩原本舒展的凤眸逐渐晦涩起来。 小橘子也在陈菩的袖子里,李笑笑抓铃铛,也吵醒了小橘子,它鸽子很小,常常被陈菩带着,这会儿伸头伸脑的从陈菩袖里跑出来,踩着李笑笑的裙摆爬到了她身上,用头去蹭李笑笑的手腕。 李笑笑其实并不是喜欢总陪着小猫玩闹,但小橘子总会廉价的粘李笑笑一个,陈菩总觉得这只笨猫没良心,知道等下小公主定然会被缠的发烦,便没有干涉:“等笑笑好一些,咱家会安排笑笑见沈家人。” “厂公。”李笑笑拂开了扯拽她衣袖的小橘子,落手在小橘子毛茸茸的脑袋上敷衍的抚了抚:“笑笑见沈家人,也要许厂公获准才行吗?” “咱家若在顺天,便不会允你回苏州。”陈菩讪讪垂下眸,自顾去剥开桌上的冰镇葡萄来吃。 他很小的时候便喜欢吃葡萄,只是卫家那时很难讨到这样珍贵的玩意儿,即便是有,也都被他让到了家中亲长那里。 但偏偏在这奢靡繁华的禁庭里,每日都有因为摆放时间过久而腐坏丢弃的葡萄与各类瓜果。 这样的富贵沾染了分毫便叫人割舍不下,让人甘愿舍弃一些极重要的东西,也要去保全。 陈菩总觉得自己不是会染这污浊之人,现今也觉得可笑起来。 “笑笑是厂公的阶下囚咯?”李笑笑捏了捏小橘子的耳尖,另只手将陈菩面前的葡萄碟也端走了。 “咱家未曾这般说过,除却沈家,你想怎样都好。”陈菩看着李笑笑端里的那碟子葡萄,干脆将两只手全部搭在了李笑笑的腰上。 李笑笑试图打开陈菩的手,挣扎了半晌,只好由着陈菩来抱:“便是因为如此,笑笑在厂公身边觉得寝食难安。” 陈菩曾不止一次告知她不会动沈家,可卫家满门赴死之事与她的阿娘脱不开干系,陈菩放不下,所以前有下毒于她的王惟宁,今日有要杀她的宁延昭。 而后不知又要是谁来讨伐她。 人的新鲜味儿是会麻木的,她迟早会因为这样的仇恨被裹挟进去。 到时候被陈菩毫不留情的丢开,那样太丢面儿了。 再说朝堂动荡,楚家与沈家之间,势必要有一个取舍,陈菩不会伤她,这点李笑笑深信不疑。 可陈菩至今还属楚家之人,她现今动摇了这个人,楚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的。 同样,她的阿兄要即位,她也不会放过楚家。 但这时陈菩也会成为一个障碍。 她不愿意阿兄与沈家人为她忧心。 “别庄里供着王氏的牌位,这是厂公的阿娘,厂公不必欺瞒我,没有人可以放得下的,我的阿娘就是很对不起卫家。”李笑笑垂目,那双覆在小橘子身上的手开始慢条斯理的梳理小橘子的绒毛。 “厂公也要知道自己的难过。”李笑笑的话问完,厅中的气氛也静默了良久。 陈菩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的望着李笑笑。 “便是为此要离开咱家的?” 她这样坐着的时候他最心悸,因为过于冷肃,也不知道她纤瘦柔弱的身子从何而来这种摄人心魄的威严。 “咱家说过与你无关,你总是喜欢去揣摩这些,其实无需这般。”陈菩自顾倒了一盏茶,缓缓喝下。 “咱家并不是会挽留人的人。”陈菩说完,目光也略显刻意的去打量李笑笑的神色。 “好。” “这样最好。”李笑笑轻轻应了一声,忽的推掉了小橘子,翻身下榻想回到温暖的石室去。 小橘子在地上望她脚步,许是贪恋小公主的温柔抚摸,便跟着李笑笑走 小橘子无意蹭过她脚踝,李笑笑于榻边顿足,脚尖淌了淌小橘子 方才侧脸朝着陈菩重复:“厂公,要清楚自己的难过。” 她说完,便回身继续走,陈菩却探手将她拽回,强硬的将她捞到身边来,埋在李笑笑的小腹上。 第234章 他随着善光修习佛法,曾经伺候过许多妃嫔,女人大抵是什么模样陈菩几乎比了解自己还要更了解。 然而他却寡性的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或许是以太监身份呆的久了。 即便对李笑笑动心起念,他也可以收敛,后来总想着可以与她鱼水,但多数时候李笑笑都沉溺在阿芙蓉所带来的的麻木幻境了,情正浓甚至可以胡言乱语,亦或者,她根本认不出他。 陈菩并不觉得这样的体验愉悦。 “我现在不太想..”她对于陈菩的欲念太过敏感,陈菩这样的触碰已经让她不受控制的浑身发软,这件事的确是纾解阿芙蓉的一个办法。 但阿芙蓉带来的感觉消退之后,李笑笑便会觉得神乏。 “今日没有图蒙哈赤与阿芙蓉,公主很清醒。”陈菩瞥见了小公主眼底的迎合,却偏偏放下了她。 第137章 137【已修】 没看清 陈菩到底是允了她去见沈家人之事。 离开司礼监这日的清晨, 是个分明晴朗的艳阳天。 大抵是因为心中有牵挂,李笑笑这日醒的极早,她睁开眼时, 陈菩的掌还压在她胸前睡的安稳。 这只掌无疑将她胸口压得发闷, 李笑笑有些懊恼的扒开这只手, 双肘撑着石床上那层柔软的垫子爬起来。 陈菩在的时候几乎不会允许吉福在石室内呆太久, 因而李笑笑起身坐了许久, 也没有听到吉福来接她起床的脚步声。 李笑笑无奈的撇了撇唇,伸手摸了摸陈菩的位置,方才起身要越过陈菩。 可她起时太过猛, 才站起来,脑子便一片灰白,晕头转向的往拔步床下倒栽葱的方式扑去。 陈菩手被扔开的时候便已经醒了, 他并不想李笑笑去司礼监, 现在也并不想理会她。 只撑臂观摩着小公主白皙胸脯上在他长久压摁下留下的红痕,但见李笑笑白了一瞬的面色, 陈菩还是连忙起身将她捞了过来。 李笑笑摁住陈菩的肩, 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好些了?”陈菩抱着李笑笑许久, 觉出她的呼吸渐渐平息,才出声唤她。 “陈菩...”李笑笑尚有些无力,她试图将头埋进陈菩胸怀, 但这个动作还未完成,陈菩便已经将她从怀中抱了下去。 李笑笑并不想下去,略微挣扎想抱住陈菩,双臂还没触到陈菩衣襟,便又被拍开。 陈菩的掌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虽则没怎么用力,但李笑笑还是觉得好疼,委屈的将手臂收回来仰头对着陈菩:“我幼时闭居静心堂,也会偶尔陪同祖母去寺庙进香礼佛,小沙弥们将钦天监中的法师传的神乎其神,说他们皆是可以通达鬼神的使者...” “通达鬼神的使者是不可以欺骗世人的是不是?” 李 “通达鬼神的使者不敢欺骗世人。”陈菩思量了片刻,才默认。 “好吧...” 李笑笑没有再问别的,声音极低的应了下来。 兴许是她过在意小公主的心绪,陈菩下意识的侧首去看李笑笑,见到小公主没精打采的那副模样,忽的有后悔起来。 “我没有事哦。”李笑笑却未由得陈菩回话,朝着他弯唇笑了下。 陈菩揶揄片刻,探手悬在半空中想去揉一把她的脸,却又意识到自己这痒与昨夜的冷厉太过割裂,便收回了手下了拔步床。 想要出城时候不宜过晚,陈菩离开以后,李笑笑也早早起身。 吉福帮她收拾时,陈菩已经不在司礼监了。 李笑笑很清楚陈菩与自家舅舅不对付,知道陈菩大抵不会去,喝完药便与吉福要走了。 陈菩正来寻李笑笑,见她与吉福走出来从身侧擦过,才伸手牵住李笑笑。 “你没去楚后那儿么?”李笑笑脚步顿了下。 “你平白问这些作甚?”陈菩的语气有些发冷。 李笑笑也意识到了什么,回首对着吉福道:“吉福你回去帮我取一个软垫来…” 吉福几乎抑制不住眼底对陈菩的鄙夷,但还是听从了李笑笑的话。 待吉福离开,李笑笑默了默:“是我自己瞎问,你去楚后那儿本就正常...” “日后别再问了。”陈菩拽着李笑笑出了司礼监,半路却蹙了下眉:“你想咱家去楚后那儿?” 平日里在老虎身上拔毛的举动李笑笑并非没有做过,然而今日她是要去见沈家人的,怕哪处惹了陈菩不快陈菩不许她去,李笑笑连忙摇了摇头:“我没有要约束厂公的意思。” “沈威回若追问你,你将此物给他瞧,其余的让他来寻咱家。”陈菩也不知说什么好,将只朱红色的小荷包丢进了小公主的枇杷袖中。 李笑笑觉出袖筒里多了个坠坠的东西,忽的侧了下头:“舅舅是个性情刚直的人,唯有说话难听一点。舅母…舅母虽是继室,但与舅舅感情是很好的。” “我们没欺负王家的女儿。”李笑笑小声解释。 “昔日卫王两家死满门,她能活着是她之幸,不必与咱家说这些。”陈菩透过帷帽的白纱看向李笑笑那双眼,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厉。 “好..”李笑笑很想哄着陈菩消消气,但想到陈菩生气的根本原因是不想让她见到沈家人,白纱后的小脸上露出几分失落神色,便没有再多言。 第235章 走着也到了马车停泊的地方,陈菩将李笑笑扶上马车,车厢内便探出了一只手来。 这只手的腕骨较之许多女子来说都比较粗壮,肤色亦不同于宋人,食指指骨上却有一条盘绕的可疑白痕,这道痕的疤痕比他手上其他的肌肤要光滑许多,似乎是常年佩戒所致。 送小公主出城的人是他吩咐张诃去做的,想到张诃应当寻了个会武功的侍女来,但陈菩心中还是略有怀疑,他扶着李笑笑手上了马车,正欲探手去将车帘全部打起来,李笑笑便甩开了他的手,握上了侍女那只粗糙黝黑的手,钻进了马车之中。 陈菩望着腾空的手,没有在跟上去,但借着小公主进入马车是车帘掀卷起来的缝隙,还是瞧见了那位将姿态摆的极低,让人几乎瞧不出模样的“侍女”。 正因为这侍女埋首,她颈后的黝黑的肌肤被抻直,颈后的分明乌黑的发际线诡异的翘起了一个边角来,陈菩便在这边角下瞥见了棕褐色的痕迹,他冷嗤了声,而后将车窗打起,目光落在李笑笑身上:“李笑笑,咱家与你前后至沈家。” “啊...”李笑笑方才的确是含着脾气甩开陈菩,本以为上了 马车,陈菩也不会在理会她,此时听见陈菩的声音,李笑笑被惊的身子一颤,几乎是立刻从陈菩手里夺来了帘子,用力拽了下来。 陈菩也无奈,摸了摸鼻间不甚李笑笑小指轻挠了下的地方,沉声笑了笑才回去。 与李笑笑共同进了马车的婢女听着动静,道陈菩离开,终于如负释重的直起了腰身,翻出马车一边储物的小盒子,将自己的耳环,蛇戒,腰铃,发羽,悉数拿了出来。 “你做什么?” 因着看不见的原因,李笑笑总是对悦耳的声音很敏感,阿尔斯兰弄出来叮叮当当的一连套声音也让李笑笑感觉到好奇,便出声问了句。 “漂亮首饰。”阿尔斯兰扯下了头上那顶墨黑色的假发套,露出一头浓密的浅棕色的卷长发,而后慢悠悠将五颜六色的发羽整理好,发卡压进发根,羽毛便在发梢显露。 柱州的儿郎惧是这样的打扮,阿尔斯兰又喜金,便更精致一些,发羽线上还编了金珠。 李笑笑也有觉出这侍女手掌宽大,但方才有陈菩在,她并未往其他地方想。 此时听出这道陌生的男音似乎对宋朝的语言不太熟练,声音听起来带着一股怪异的腔调,李笑笑掩在宽袖里面的手也不自觉攥了起来。 她记得好似在哪儿听过阿尔斯兰的声音,但因为太过陌生,李笑笑还是问了出来:“你是谁。” “嘶。”这位大宋的小公主并未见过自己,原想着她会被自己突然闯入吓得惊慌失措,阿尔斯兰都想好怎么把这位娇滴滴的小公主抓回来了,见李笑笑仍然安坐在原位,阿尔斯兰忽觉得浑身别扭。 他将自己身上的首饰悉数装回,吊耳啷当的抬起一条腿踩在座位边沿上,甚至挑开了李笑笑头上那顶帷帽软纱,偏头打量了眼李笑笑的脸。 李笑笑感觉到面前的帐纱兴许是被挑开了,听着耳边因为少年动作叮当乱响的声音,再次开口:“本宫再问…” “长的真漂亮,是我们柱州女子也会喜欢的漂亮。”没等李笑笑说完,阿尔斯兰便用食指在李笑笑下巴上挑了下。 这样轻佻的举动让李笑笑立刻倚身后仰。 阿尔斯兰速来行事浪荡风流,在柱州也是个四处留情的骨头。 然而见多柱州的女子的热情似火,见到小公主这幅模样,阿尔斯兰那双酷似藏下原野星芒的眼也再次明亮起来。 知道李笑笑大抵不喜欢他的随意触碰,阿尔斯兰收敛了些许:“我们柱州有一年葡萄收成不好,后来发现葡萄架底下藏了只偷吃的小狐狸,皮毛火红,狐脸与你一样的漂亮,被抓住时,她也是你这样的神情,不过她嘴太馋了,吃了坏东西死掉了。” “那只小狐狸的名字叫赤红,我前些日在你们宋朝的夜宴间也见过一个女人,她长的很像赤红,不过听说那个女人已经被东厂的人玩儿死了。” “而今想来她死是有缘由的,那人不该长了一张貌似公主的脸。”他放轻了声音说话,边伸手将李笑笑面前的软纱掀起来,将一只糖葫芦从身边的小木盒里拿出,怼进了李笑笑嘴里。 “额…”李笑笑下意识咬住了那颗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滋味蔓延至口腔,方才反应过来阿尔斯兰给过来的是什么。 她其实并不喜欢吃酸食,尤是山楂这种东西,吃了会胃酸难受。 “你不喜欢吃这个么?”阿尔斯兰有些疑惑的看着李笑笑的神色。 “没..没有。”李笑笑拿下叼在嘴里的糖葫芦,她很想认真的朝着阿尔斯兰点点头,但出于理节,她还是否认了阿尔斯兰的问题。 “那就好!”阿尔斯兰见李笑笑否认,立马开心起来,他自顾自将者辈分捋了一下,而后重重的在李笑笑肩上拍了一下:沈旻曜是你的表哥,小爷我应该就是你的大表哥,不过这称呼怪怪的,你还是叫我一声大哥哥吧。 李笑笑这节骨眼正将糖葫芦从嘴里拿下来,经阿尔斯兰这么一拍,只觉得左肩一声闷响,那只糖葫芦也脱力砸到了地上,糖衣摔得支离破碎。 第236章 肩头紧随而来的痛楚让李笑笑顷刻皱起了眉头,一只小手压在了腿上用力的揪住裙角。 阿尔斯兰也没想到自己这一下能有这样大的冲击力,他小时候与自家妹妹雅雅从来都是这么打闹的,哪知道这一巴掌直接就将眼前这位大宋的公主拍了个胳膊脱臼。 沈旻曜不知从哪里的了消息说自己那个娇滴滴的小表妹要出宫,原本这差事是落不到阿尔斯兰头上的,但阿尔斯兰实在好奇,这才拦下了这活。 原本就是他非要掺和,若是出了差错,沈旻曜说不定要如何怪罪,虽说阿尔斯兰不怕这些,可看着眼前小公主着一声不吭的模样,阿尔斯兰头上也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将你打坏了?”阿尔斯兰试探的问道。 “你见得不够明显?”。 不过在这之后,她将背部靠在了车厢上,便再也不想听人的烦扰。 然而阿尔斯兰并没有选择闭嘴,他想下手去帮李笑笑,但生怕一个不妨又将小公主伤到,酝酿许久:“我是柱州人,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我与你表哥是过命的兄弟,拐不跑你。” “这里是大宋..”肩上的痛楚实在扰人,李笑笑几乎是咬紧了牙根回了阿尔斯兰的话。 第138章 138【修】 讨你好 李笑笑这话意思就太明了了, 阿尔斯兰沉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好她。 大抵是因为雅雅是那样明快活泼的性子,以至于阿尔斯兰见着李笑笑便越发手足无措。 他心觉不该有这么不好打交道的姑娘, 越想越觉得不服气, 继续凑上前, 耐着性子问她:“大哥哥给你买的糖葫芦甜不甜?” 这话说到一半, 阿尔斯兰看到地上那个被摔坏了的糖葫芦, 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恐怕又要被李笑笑怼回来。 “你离我太近了些。”但李笑笑并没有与阿尔斯兰斗嘴,她已经疼的越发没力气了,少年的声息皆尽近在咫尺, 她其实不大习惯这样少年这样浓烈的朝气,扶着坐下的软垫缓慢移了下位置。 不过不习惯也并非是因为讨厌,而是怕这种将人压逃无可逃, 退无可退的感觉。 柱州人总是这样热情。 “哦..”阿尔斯兰忽然有种灰心丧气的感觉, 他露出一只虎牙在下唇上用力的留下一点痕迹,仍旧试探的去动李笑笑那只手臂:“你与东厂那个太监是什么关系?宋人都在说你们那什么, 什么为奸, 你喜欢他吗?” “你可以退开一些吗。”李笑笑觉出了阿尔斯兰的屡屡靠近,已经开始越发不安, 连同那张面皮都通红起来。 这模样真的很像要发狠的动物。 “抱歉,宋人公主应当有许多教习规矩。”阿尔斯兰原想着借李笑笑出神的时候将她那只手臂接回去,但见李笑笑这幅警惕性满满的模样, 他便知道这样的成功率不高,怕等下真的惹恼了李笑笑,阿尔斯兰只好败下阵来,定目看着李笑笑。 “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与东厂之人是什么关系。” “我并不能管着别人说什么。”李笑笑顿了下。 阿尔斯兰口中说话的这一部分宋人,大多混迹朝野中, 李笑笑不用想也知道。 他们未曾见过她,便可以断言她是怎样的恶人。 而从来没有考虑过她这个恶人喜不喜欢陈菩,这并非是那些人想不到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些人从没见过世上有喜欢这种干净纯粹的东西罢了。 这些曾经光风霁月才气翩翩的少年郎也早就背了道,愚笨到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双目。 李笑笑嘲讽般的发笑:“他们所说的也并不是我们。” 阿尔斯兰似懂非懂,但听到那个“我们”,他心里有了个大概猜测,才开口道:“我有个妹妹,性子较你开朗许多,她喜欢沈旻曜。” “你是想将妹妹嫁与我的表兄?”李笑笑坐正了身子,那双因为疼痛半眯起来的狐眸忽的睁开:“你似乎有些不大会说话。” 鄙夷奚落她入宫以后没少听,但敢将她与柱州人比的,阿尔斯兰还是第一个。 “我的宋语的确很不好。”阿尔斯兰并没懂李笑笑的意思,但是还认可的点了点头:“但公主应当可以理解我的意思,沈家人更想把你留在沈家,如果雅 雅能嫁给沈旻曜,公主与东厂太监之间,则会少一个障碍,对吧?” “对。”李笑笑轻轻应了声,而后将另一只手伸向了腰间的小荷包。 陈菩曾久处于禁庭之中讨好那些皇帝的女人们,因而在照顾人起居这件事上是很擅长的,连细枝末节的小事他都会记得。 譬如她这只荷包里的糖少了,他填上些在最里面,更会习惯性的在里头丢几颗红枣。 他是待她极好极好的人,但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障碍,就算有千万个雅雅,也并不能消解溅上了鲜血的障碍。 阿尔斯兰实在不该与他说这些。 但李笑笑并没有选择与阿尔斯兰去陈述这些,她从荷包里抠了颗糖出来,剥开糖纸,将糖送进嘴里,便没了后话。 “大宋的公主都与你一样蛮横么?”阿尔斯兰见这模样,更觉得束手无策。 第237章 “莫不如小公子,十句里头九句令人生烦?”李笑笑轻描淡写的回了句,便将帽纱扯下来,靠在了软枕上:“本宫只觉得自己脾气极好,都不曾与你计较,也请小公子好好想想,本宫凭什么促成这段姻缘。” - 阿尔斯兰接了李笑笑便使车出城,这方吉福取了厚的衣服折回来,哪还见什么马车的踪迹。 原本被安排同往的张诃也不见人影,眼下楚家的人个个都盯紧了自家公主,吉福不敢声张,转身就要往司礼监跑,却正迎上个一身蓝衣的男人。 这身如天空一样的蓝太过鲜洁,因而衬得红更加刺眼,吉福辨认不得这来者,尽量装做宫中侍女,退到宫道边朝着这人垂首。 楚宪安本就是寻人来,见宫门外早已空无一物,他蹲住步子,立在吉福身前,拽出了她护在怀中的那件淡黄比甲:“六公主呢?” 见着那件比甲被抽走,吉福连忙抬起头:“公子这般探听公主下落是何用意?” “别与我扯些废话,你家公主是否出了城?”楚宪安冷笑要是,垂在袖子里的手也捏住了吉福的脖颈。 吉福才看清楚宪安那双染了血的手,她双手并用与楚宪安捏在她脖颈上的手持相抗的力:“公子既然知晓我是六公主的人,也当明白伤了我便是得罪了公主,公主不高兴便是厂公不高兴…厂公不高兴…” “你口中那位厂公不过是楚家手底下一条摇尾乞怜的恶犬,能不能活过今日还是两说,又哪里来的高不高兴?”楚宪安觉得吉福这话着实可笑,他目中透出凶狠的意味,摁在吉福脖颈上的手也愈发使力。 “奴婢说…”吉福微顿了下:“厂公的确安排了公主出宫,但并非出城,而是接见…接见了从小为公主瞧病的医师。那位医师先前为公主寻药久不在顺天,近日回来定是寻到了药,厂公却不敢让楚家的人知晓,所以才出此下策…” “公子如不信,奴婢可随您前往,届时若是奴婢诓骗于您,再杀不迟…” “奴婢也是人,实在没必要豁出性命去保一位没什么大出息的公主,求公子垂怜,莫要杀奴婢…”吉福艰难的说完,便一手箍住了楚宪安的腰身,双含泪的眼睛透出些委屈巴巴的娇态。 吉福本就不算丑陋,加上定国公府与李笑笑同吃同住,也算半个娇养的姑娘。 姑娘家逢迎作势的模样最惑人,楚宪安喉头一紧,面上也生了动容之色。 - 马车抵达城外时已是黄昏时,好在余下的时间阿尔斯兰并未再说个不停,李笑笑也阖眸睡了下去。 只是这觉睡的被阿尔斯兰拍脱臼的人那只手极通,以至于马车一停下,李笑笑便醒了神。 不过这会的手臂却能动了。 她睡意未消,还有些疑惑,阿尔斯兰便开口道:“将才我帮你接了回去,近些日就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了,改日我再请你吃糖葫芦。” “多谢…”李笑笑揉了揉眼眸,正欲言谢,却发觉自己并未注意这位小公子姓甚名谁。 想到方才自己也曾有过失礼的地方,李笑笑撇了撇唇,正欲寻味,阿尔斯兰便如实将自己名字告知了李笑笑。 说罢,阿尔斯兰便大步迈出了马车。 沈家人抵达顺天之后在城郊隐蔽处购置了院宅,府院中的人都知道阿尔斯兰常常到访,彼时见到那个棕发少年翩翩而来,自有人前仆后继的来接。 然而这些人只顾上了阿尔斯兰,对着带着帷帽站在马车上的少女报着狐疑的目光看了眼,不再多言。 “阿尔...”李笑笑也感觉出自己被落在了马车上,她刚想出声去唤阿尔斯兰,便觉出仆从的声音将她的话淹没了。 原本也谈不上委屈,但当她蹲下身子想从马车上跳下去时,还是出于对些源于未知的恐惧放弃了。 看不见东西真的太不方便了… 阿尔斯兰注意到了李笑笑没有跟上来,他将手中的那些扮做女子的发套装束递给了迎来的婢女,才回头看向了还停留在马车上的李笑笑。 “瞧爷这脑子。”阿尔斯兰一拍脑门,想起来沈旻曜说过,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小公主眼睛不方便,一脸歉意的折回去将李笑笑接了下来。 李笑笑虚扶了下,待站定身子,便与阿尔斯兰拉开距离,用自己无事得那只胳膊抖了抖衣裙,让方才在马车上起的褶皱摊平:“小公主举止间引起的铃铛声,可以为我引路。” “你喜欢铃铛?”阿尔斯兰闻声,垂目摇了下腰间那串铃铛:“我可不是为了讨你好带的哈。” 他是学沈旻曜来着,原来沈旻曜也是讨好眼前这位小公主才如此。 说不上是何滋味,阿尔斯兰觉着有些好笑,但也没多想,故意叫腰间那串铃铛更响了些,引着李笑笑向前。 献帝不准沈家入城,扬言要沈家听候发落,眼下朝廷动荡不安,沈家即便有反心,也不能太出头。 一番思量下来,沈威只能在城外扎了营,另买了套避人的老宅,暂且将王氏安置下来。 柱州与沈家本没什么干系,但因着沈旻曜这层,阿尔斯兰与沈家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最乐于这点的人,无非是阿尔斯兰带来的阿妹雅雅。 第238章 她早就想跟沈旻曜回大宋,想看看沈旻曜许下婚约的小表妹到底是谁,如今知道沈威携着王氏入城,立马就从顺天跑了出来,陪着王氏同吃同住。 王氏自身原因不能生养,嫁过来后虽一直待沈旻曜极好,但心底里其实更喜欢女儿。 定国公府时李笑笑虽养在沈老夫人名下,但好歹她日日见得到,也能找小公主寻个悠闲。 后来李笑笑走了,王氏还怨了沈威许久。 狗皇帝不配当爹便罢了,非要将自己女儿利用个透彻,王氏心想着都觉得疼。 好在有雅雅成日在这里陪陪她,她才没这么念叨小公主。 可李笑笑到底也是王氏看着长大的,昨儿个又听沈威说禁庭里东厂的太近拿捏着李笑笑不肯放,王氏这颗心便又悬了起来。 第139章 139 小醋包 雅雅也看出了王氏闷闷不乐, 特意入城买了宣记的枣花酥回来。 王氏瞧着雅雅风尘仆仆的赶来赶去,心里不忍,便煮了壶热茶叫雅雅坐下来一起吃。 雅雅并不喜欢喝宋人的茶, 可因着这人是王氏, 雅雅想都没想就坐了下来陪王氏了。 她跟着兄长来大宋的原因, 其实就是想见见沈旻曜心心念念的那个小表妹,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也是和她一样尊贵的人物, 她轻易见不到,只好先把王氏这里稳住。 虽然雅雅并不喜欢与宋人女子一样成日闲坐在屋子里,但因着眼前 这个妇人是沈旻曜的母亲, 雅雅还是忍下了。 她听着王氏的话,正高兴的端起茶盏,正欲大喝一口, 脑壳上便被重重敲了一记。 “你干嘛!”雅雅捂住头, 看到阿尔斯兰放大在自己面前的那张脸,雅雅气的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去追打阿尔斯兰。 两人这样吵吵闹闹惯了, 王氏看着也只无奈笑了下。 侧首瞧见阿尔斯兰为了躲雅雅偏身,雅雅险些撞到阿尔斯兰身后的那道瘦影身上, 即刻站起了身来。 李笑笑觉出耳边有些吵闹,但还未来得及躲避,雅雅便横冲直撞的冲了过来, 带起一阵微风将她面前帷帽吹起。 “怎么爷们似的,别把她碰坏了。”阿尔斯兰眼瞧着失蹄马儿一样的雅雅,伸手捞住她的后腰带,将她拽回来。 王氏在旁看着,也怕雅雅撞到李笑笑, 见阿尔斯兰截了下,王氏才松了口气,缓缓上前拉起了李笑笑的手:“雅雅这孩子活泼,不是有意吓你的。” 李笑笑听到了王氏的声音,心下了然,却半个身子都赖到了王氏手臂上:“又不是小猫胆子,何至于吓到我。” “你还不是小猫胆子,小时候听人讲鬼故事,半夜要祖母舅母陪你一起睡的小猫不是笑笑么?”许久未见,王氏也念及了李笑笑,这会嗔着点了点李笑笑眉心,肉眼可见的比方才开心许多。 她拉着李笑笑,就近让李笑笑坐到了身边。 王氏心眼里是个喜欢女儿的,彼时也还当李笑笑是个小孩子,想抱着她坐在腿上,可顾忌有人在,到底是没好意思,只拉着李笑笑坐到了自己身边,而后招呼雅雅与阿尔斯兰一同坐下。 女子兰阁叙话,无非一些家长里短,阿尔斯兰在柱州王庭养了一院子莺莺燕燕,王庭外亦有红颜无数,怎会不了解这些。 他无意听这些,想走的同时顺带也拽住了雅雅的手,想将她一并带出来。 “我还没待够。”雅雅脱开了阿尔斯兰的手,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上,注目打量着李笑笑。 “这便是咱们的六公主了,不过她自幼在沈家养着,倒没那么多心计讲究。”王氏见势,也未说什么,左右看了眼李笑笑与雅雅:“这孩子性子与雅雅不大相同,未必讨得外人喜欢,雅雅是人见着都喜欢的,好好带着笑笑玩一玩。” 王氏在李笑笑记忆中算个亦母的角色,相处甚多,李笑笑听得出来王氏暗里有点敲打雅雅的意思。 她是公主,有沈家人疼宠着,确无需讨得外人喜欢。 王氏是护着她的,从前未觉得有什么,但从阿尔斯兰口中得知雅雅喜欢沈旻曜之后,现下再被王氏这样护着,李笑笑总觉得有些别扭。 她捏了捏王氏裙摆:“舅母只顾着说呢,也不告诉笑笑是谁。” “瞧你这只小醋包。”王氏被逗得一乐,握住了李笑笑那只柔软的小手,抬目看了眼雅雅:“雅雅是柱州知府得妹妹,与你同岁,却比你小几个月呢,按理说该叫你声姐姐。” “好嘛,我是姐姐,合该我这个姐姐带雅雅在大宋玩一玩才是,不过顺天这地方我实在不熟悉,雅雅如果想玩,回头到苏州,你想去哪我便带你去哪儿玩。”被王氏拉着说了半晌话,吉福又不在,李笑笑都忘了摘帷帽,这会儿静下来,才想起将帷帽脱去,被王氏的侍女接过放到了一边。 “苏州,是沈大哥长大的地方么?”因着沈旻曜,雅雅在柱州便对李笑笑这个人很是讨厌,偏李笑笑一扯就扯出个她感兴趣的话题。 故而,雅雅心中虽有些鄙夷,但还是看了眼李笑笑。 目光落在日照下少女过分白皙的脸颊上时,雅雅却又蹙眉转过了头。 第239章 阿尔斯兰在旁看的明白,英气眉头微挑了下,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小暖阁。 雅雅虽然开朗,但心里其实也有一点怕生,自己哥哥走了,雅雅与李笑笑谈了几句有关沈旻曜的事,方才告辞离去。 王氏看着雅雅走出去,皎白织金样式的柱州衣裙里透出在日照下闪闪发光的金线,没遮掩的在李笑笑跟前叹了口气。 其实小姑娘的心思,她何至于看不出来。 只是沈旻曜的性子,怕不是一个姑娘家一头热变可以热的起来的。 “表哥性子沉静,定然会喜欢雅雅这样讨趣儿的女儿家。”李笑笑没等着王氏话头,先开了口。 王氏惊愕的抬头,打量着李笑笑略微苍白的小脸,正欲说什么,便看到她颈上缠着的那圈白绷带,与颈侧结了个标准的蝴蝶扣:“这是狗皇帝弄得?” “这些都无妨。”李笑笑摸了摸颈侧,朝着王氏摇了摇头。 王氏却红了眼眶:“笑笑你知道,舅母是续弦,因为某些事,舅母生不了,见你与阿曜,自也如亲生骨肉般对待。” “如今狗皇帝这副模样,若是你的二哥哥能承继大统,你便不必去鞑靼,为沈家媳,在祖母与舅舅身边该多好?”王氏说着,又猛然想到什么:“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那无恶不作的阉宦必定早死,你切莫在意旁人如何说,舅舅舅母会为你讨回公道,阿曜也不会因为那些话疼你。” “舅母…您先别说了。”王氏的一番打算原也是为她,可这劝说越到后面约荒唐,李笑笑出言打断了王氏:“陈菩并非外人所传的那般..他对我并没有那样坏。” “你这话舅母没有办法相信。”王氏顿了下。 且不说陈菩那恶名是多少年积攒下来的,苏州的时候王氏在外头没能接应到李笑笑,回了定国公府之后听人说起,才知道李笑笑在陈菩与孙孝手下吃了不少委屈。 初识便没什么好脾气的人,怎么会转了性子。 只怕李笑笑怕她担心不肯如实交代,王氏的脸也转了过去。 “舅母不信笑笑,笑笑也不多说,您别生我的气。”李笑笑觉出了王氏这是在生气,连忙就过去抱住了王氏的腰撒起娇来。 王氏也不知自己气从何来,垂目看着小公主那张十足十娇柔可怜的模样,又实实在在的叹了口气。 天下何人不爱美,说陈菩因为李笑笑一张脸屈从,王氏倒也不是不愿意信服。 她不信的是陈菩那个人。 “舅母教你养你,如今笑笑长大,有自己的独断是好事,只是笑笑要记得,但凡是不甘愿会后悔的事,你永远都要给自己留退路。” “那舅母是应了吗?”李笑笑有些俏皮的往王氏肩上贴了贴。 她与陈菩是自主,对献帝那边,她也只是以告知的姿态,但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沈家的亲长,李笑笑还是希望被他们认可。 “等我见过人。”王氏看着李笑笑眼底几分希冀,并没有因此心软下来。 李笑笑顺着王氏的意思“噢”了一声,眨了眨那双漂亮得狐目:“舅母都这样不允,舅舅知道会不会骂我呀?” 小公主这话的意思王氏便是再愚钝也听了出来,不想听她再为那个阉人讨什么,沈氏拿了一块枣花酥,便塞住了李笑笑的嘴巴:“你还怕舅舅骂你啊?” “我这样胆小,舅舅如果骂我,我定要被吓得睡不着,舅母可要帮帮笑笑。”这家的枣花酥馅料有一点点苦,不过并不难吃,李笑笑吃了王氏塞过来的那一块,却哭丧起脸来:“笑笑胆小,舅舅若骂我,我定要吓得睡不着。” “瞧瞧瞧瞧,这拿人的小东西,这就盘算上了。”王氏挨不住怀里这只香香软软的小公主,没好气的伸指在她眉心朱砂小力杵了下,朝一旁伺候的东陵说道。 东陵也笑:“公主盘算人的心思就那些,想必存心黏着夫人呢。” “东陵姐姐不许说话。”李笑笑也好似呗东陵戳了心思,小脸一红便钻进了王氏的怀中。 晚阳微弱,天擦黑时便迎上了骤雨,不只是太过想念还是其他原由,李笑笑在王氏怀里靠着便睡着了。 醒来时冷汗浸衫,遍体生寒,一时侧耳,才闻窗外雨纷纷。 王氏这时已经离开了,东陵看着李笑笑从小窗下的贵妃塌上爬起身,上前递去绣帕:“公主可是梦到东西了?” 李笑笑寒毒入髓,骨血都冷,夏日 里还要穿绒袄,难得冷汗连寝衣都贴着背,这感觉黏黏腻腻的,让人心情都烦躁了起来。李笑笑拿着绣帕在脸侧胡乱擦了下,才镇静下来,对着东陵摇了摇头:“记不清,大抵因为雨。” “舅舅回来了吗。” “郊外多是泥沼路,大雨淋坏了路,大爷今晚恐怕不会回院落来。”东陵转身从小桌上的一盅小锅里盛了一碗热奶茶,递到了李笑笑身边。 第140章 140 敢欺君 “可还有人来过?”李笑笑又问。 “没有呀…还有什么人要来吗?”东陵愣了下。 第240章 “没有, 是我睡晕了。”听完东陵这话,李笑笑便坐起身来,将被汗打湿的衣裤全脱了下来, 丢到了床榻下头, 去接东陵手里的奶茶。 小公主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倒坦然的毫不避讳, 东陵看也不是, 垂下眼眸却是雪肤上几点怪异的红梅入眼,左躲右躲才觉出不对劲:“公主的腿上是在哪磕碰所致吗?” “你说什么?”李笑笑愣了愣。 “公主的腿上好些红斑。”东陵伸臂,轻轻点了点李笑笑腿上的一处。 东陵的指腹很柔, 却触的李笑笑很痒,觉出那片肌肤上的温度,李笑笑才想到什么。 “昨日睡的时候落了几颗珍珠在榻上, 大抵是压到了。”李笑笑故作镇定的解释。 这说辞虽然找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东陵还是有点不信,她狐疑的抬起头, 这会儿没再有羞怯, 看着李笑笑连肩头也落了几点朱红,眉头也紧蹙了起来。 正想着这事终究还是要告知王氏的, 李笑笑便将正过身子,稍有些湿漉漉的青丝从肩颈后滑落身前,好巧不巧讲那些可以的痕迹尽数掩盖住:“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出了好些汗,劳烦东陵姐姐帮我备水,我想沐身。” “就去!”东陵一听这话,用力点了点头便跑出了寝居,方向不是灶房, 而是顶着雨往王氏那儿去。 … 近年的夏季确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蒙头要给人洗个冷水澡似的,地上一层雨水湍急的像小河流,血混进里面片刻便没了色彩。 陈菩没有打伞,从钦天监里头出来便寻路回了司礼监。 这条路不长,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蒙头盖脸的暴雨,他总觉得眼前发晕,见血都是一片一片的黑。 眼前全部黑下去时,又一下子亮起来了。 元宝在司礼监,没见到陈菩,早就等的急,肃月倚着内门,看着元宝抱着伞噔噔噔的走来走去,袖子里多了块点心又吃了下去。 可惜这块点心吃到一半,肃月便觉胃里翻涌,丢了那块点心,险些吐出来。 雨里朦朦胧胧的行着身形高大的个人,墨发披散,又被雨浇透,半遮住面容,便显得有几分诡谲的恐怖。 内庭阴私无数,肃月并不怕这些,觉出这男人衣衫不整的敞开胸怀,还下意识的去看,然而这一看,便被那条藏身与血肉里的指粗的白虫恶心到了。 虫尾染着血,被雨洗干净,又被男人胸口的血浇上,几番来回,它仍贴在男人的胸口,死命的咬住那伤口,往血肉里钻。 肃月看不过,捂住嘴便转身跑了。 元宝回头看了一眼肃月,又巡着肃月方向看去,冲出了长廊:“您回来了。” “这…这畜牲怎么在人心上打洞?”元宝凑近看更觉恐怖,他甚至想攥着那白虫将它从陈菩身上揪出来,左右衡量知道行不通,更因为知道这虫要吃人,不敢往陈菩身边凑,只剩下抱伞干着急。 陈菩略略侧头,看着元宝钢叉帽下那张白皙的面皮,探舌舔了舔槽牙,便正过视线望进了司礼监的大门。 这一眼极深,元宝也反应过来,连忙绕进了陈菩那间寝殿,将石室门的打开。 李笑笑怕冷,石室内近日来都烧了炭火,石门一开,暖房一般的热气扑出来,总是会暗含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冷香。 然而今日这股味道怪异的出奇,让陈菩尝试从这其中辨别出都变得困难。 他心中本就躁郁不安,寻不到小公主身上那股暗里撩拨人的冷箱,更是邪火翻腾,阔步迈进了石室内。 石室内静谧无声,唯有陈菩身上即便被雨水冲刷过也消不掉的腥气。 他神志暂清,才想到李笑笑大抵是没能从沈家那边回来。 陈菩有些急躁的步子缓慢下来,借几分烛光立在石室内那面金浮雕边嵌着绿宝石的西洋镜前,这块镜面原是内务府要献给楚后的,不过现下阖宫里的好东西都入了司礼监。 这面西洋镜算是其中之一,不过小公主并不常常照镜子,亦很少涂脂打扮,她并不精与这些。 于是这块西洋镜便理所应当的成了她的作画板,那些名贵的唇脂与眉黛则为她胡乱涂画的工具。 原料稀缺昂贵的脂粉化作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落在这面西洋镜上,总是能逗得陈菩啼笑皆非。 而今日落在镜面上的是一团稀奇古怪的小花,陈菩辩不清这是什么花,存了新破坏心理的去擦捻镜面上的唇脂,让那团花在镜面上支离破碎,而后将指肚上油性未干的唇脂摁到了自己唇上。 淡淡的樱桃香浸入口腔,陈菩那双凤眼显见得微眯起来,看着镜里照出他这个全身枯白的半人鬼来,唇畔也诡异的勾起抹笑意。 这声低哑的笑在石室内格外入耳,李宝儿藏在厚重锦被底下的身子也猛地一颤。 诚然,来爬这个奸宦的床头她是无比害怕的。 然而因为铜香炉里点燃的奇异香料已经被李宝儿吸入太多,她已经有些分不清虚实,仅凭着意识握紧了手中那根冷玉。 锦被下的流动不出去的热息闷得李宝儿发了一层热汗,唇缝里也不住的发出吟哦。 陈菩听见了这声音,倾斜了手中的镜面照向身后拔步床上那团不停涌动的蚕丝被。 第241章 “李笑笑?” “啊...” 应声的是李宝儿一声惊呼,而后锦被下便滑出了一个青玉色的重物。 玉制的物件总是脆弱易碎,一番滚摔磕碰下来,边角也被磕的残缺不整,陈菩看着那被伤的不成样子的物件,心底更加不畅快。 “坏孩子,回来不知道言声么。”他将手中的西洋镜归置到原位,而后在身后的贵妃榻上缓缓坐下,骨节有力的敲击桐木桌发出轻响,对着拔步床上的人影道:“爬起来,让咱家抱抱。” 男人的声线里好似暗含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李宝儿滑丢了手中的东西,本就混乱的神志支使这她竟然真的从拔步床上爬下来,缓缓地朝着陈菩走去。 从拔步床上下来的是一个丰腴的近乎肥胖的女子,平日宽大的锦衣华服衬托并不显她囊肿,如今这套极为不合适的薄衣覆身,肘臂腰身处崩紧的地方因着李宝儿行走的动作几乎要爆开。 或是因为李宝儿胸前因为实在封不上的领口暴露出来的一片白腻,陈菩忽的就感到了血肉里那只令人作呕的白虫在疯狂的涌动。 他屏息,原本暂缓沉郁的脸色显见得化为怒意,挥手将手臂垫着的桐木小桌击翻在李宝儿跟前。 李宝儿被桐木桌砸中了脚掌,扑通后坐到了坚硬的石地上。 她本就衣衫不整,这般一摔更是白肉横颤,手臂弯折时撑得那件不合身的鹅黄色亵衣终于从肩臂相连处崩裂。 这件亵衣堆叠在床头,布料绵柔,是小公主穿的最舒坦的那件,眼下是要不得了,陈菩有些嫌恶的别过眼,起身便要离开这间石室。 自荐枕席到太监头上这事, 李宝儿亦知道有多不堪,她打心里其实怕极了陈菩这个性情阴晴不定的宦官,可是一想到李笑笑倚仗着陈菩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李宝儿便觉得生气。 她有一个不争气的母亲,又失去了父皇的宠爱,实在是不想在这样的小事儿上也输给李笑笑。 既已被陈菩认出,不必顶着李笑笑的身份,李宝儿反倒觉得轻松些。 她默了会儿,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陈菩身后的不停冒出白烟的铜香炉上,一鼓作气便从榻上爬起来,朝着陈菩的方向扑。 陈菩负手,并没有急着躲,待李宝儿即刻触到他胸口伤处时,才探出脚横踹到李宝儿小腹,叫李宝儿整个身子重重的砸回地上。 “宝儿公主这样好占六公主的东西,该早早与咱家说。”陈菩心里鄙夷的要命,还未等李宝儿附在地上喘息过来,便抽过铜香炉便立着的火筷,抵在了李宝儿的下巴,迫使她抬目,对上自己胸膛那出血肉迷糊的烂肉。 “啊!”李宝儿自幼于禁庭里养尊处优,楚后护的紧,让她连阴私勾当都见的少,更别说这种血腥的景象。 她被吓得发出一声哭嚎,伸手抓挠着陈菩想叫他放开说,可换来的却是喉颈处活筷越发深入皮肉的力度。 几近窒息的感觉让李宝儿不得不老实下来,双手抱住了陈菩被黑皮手套包裹住的手,指尖摸进了陈菩手腕上那手套的边缘口想要摸进去。 “这样大的药剂,公主可还好受?”陈菩撇开了李宝儿那只手,眯眸看着李宝儿异样通红的脸颊,鼻间极轻蔑的嗤了声。 “国色…” 陈菩见着这张脸,忽的便想到早些年李宝儿在顺天为人称道时的无限风光。 然而今日这抹高贵娇美的国色落他眼中,只让他觉得可笑。 “俗物。”陈菩低斥了声,而后用火筷指着李宝儿的肩膀,将她推远了些,看向还染着香的那鼎香炉。 那里头不知是什么香药,让他这个因炼蛊而百毒不侵的人都有些意乱,也怪不得李宝儿要取物自渎。 他今日才知男女欢事未必让人觉得愉情,反倒是有些恶心。 陈菩脱下手上那双被李宝儿触碰过的黑皮手套,掩了掩鼻,便欲离开。 “陈菩,你敢欺君。”腹上的疼痛脚李宝儿神志清明许些,她并不在意陈菩那些奚落的话,只窥见陈菩那只掩鼻的手以及耳上肉眼可见的红晕。 这香料只对男人有效,李宝儿早有怀疑,今日算是全明白了。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撑着地起身,看着陈菩略显狼狈的背影大笑起来:“还道李笑笑比本宫这样养在禁庭里的公主高明得到哪里去,原是年少失节,淫丨贱下流到甘做人寝榻间任由摆布的玩物,此等肮脏境地,真是笑死我了!” “公主所说的这境地的确惹人发笑。”陈菩脚步骤停,转身看向李宝儿泪痕纵横的笑脸,忽是认可的点了点头。 - 雨落如网成绸,李笑笑在东陵的伺候下沐了身,便窝在暖阁支摘窗下倚身听雨声。 顺天多变的天气与苏州相比更像小孩子的脸,她知道下了很大的雨,可因着看不到,便将那只完好手探出去,待雨滴重重砸疼她手心,她缩了下肩,忙收回手可怜兮兮的揉着手心,调皮的朝边上的东陵吐了吐舌:“这雨砸的手心好疼呀...” “是呢,要把人都砸个跟头呢。”东陵被李笑笑逗得一笑,忙把支摘窗压下来些。 第242章 舅舅今日都没有回来,吉福和张诃也定然不会在这样的天气来接她回司礼监,想到这儿,李笑笑撇了撇嘴,伸臂拽住了东陵的手臂:“东陵姐姐别关上。” 第141章 141 支使人 141 “那公主乖乖把衣服披好。”东陵无法, 只好应了将窗子开着,这边又扯着被小公主白皙玉足踹到一边去的绒毯,盖到了她身上。 这下李笑笑没有在丢开了, 但还是无奈的撇了撇嘴。 王氏做好的奶茶就放在手边, 李笑笑端起瓷碗抿了两口, 温热的奶茶顺下喉咙, 肩上厚重的绒毯也裹得人很暖, 暖的人心里头都发痒。 这种感觉很像阿芙蓉发作的前兆。 “笑笑想些喝冷的。”她放下了手中的奶茶,始终觉得五指残留这杯壁的余温,不舒服极了。 “公主的身子不宜贪凉, 还是…”东陵笑着打量烟李笑笑,道小公主这是在耍脾气,连忙劝阻道。 东陵的话未说完, 李笑笑便略显烦躁的挥了挥手:“还是端下去吧, 我不想喝了。” “是...”虽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公主,但到底出身皇室, 骨头里渗透出的威严也足以让人胆寒。 东陵慌忙将那盏奶茶撤下, 便要退出寝室。 “东陵姐姐觉得我可怕吗?”听出东陵步履中的慌乱,李笑笑用手撑住下巴, 缓缓将头转向了东陵。 “..” 东陵脚步一滞,转而对上小公主那张分明含笑的狐面,忽的觉出几分莫测来。 她记得年少之时的公主, 并非是这样古怪的脾性,断然不会抛出这样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来。 “我逗东陵姐姐玩的。”这问题着实有些为难人,李笑笑问出之际便知道东陵兴许答不上来,她没有在逗东陵,放下了撑在脸侧的手, 随意玩弄这桌上摆放的茶盏:“舅母可说过舅舅明日会不会回来呀?” “萧家来了奉天,国公爷接了萧老夫人,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安排。”瞧着李笑笑不再顽皮,东陵心里头舒了一口气:“公主不必太过担忧了,依照国公爷与夫人的意思,应当是不会再叫您入宫了。” “萧家?”李笑笑捏着杯盏的手一顿,琉璃杯盏也从她细滑的指腹间滑落,在木桌上滚了两圈之后,在地上砸成了烂碎的残片。 “东陵姐姐说的是哪一个萧家?”李笑笑大抵知晓自己与东厂之人呆的久了,骨头里染上几分与陈菩一般无二的阴阳怪气来,此时对东陵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刻意的温柔。 东陵反倒更觉得像审讯一般,谨慎答道:“是江东一代的萧家。” 言罢,东陵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挥手便在自己的嘴上狠狠的打了一下,而后慌张起来:“公主只当奴婢随口护眼,不要在意...” “舅母不让你说这些吗?”听着东陵落在脸上清脆的巴掌响声,李笑笑两道弯眉也紧蹙了起来。 她知道沈家对她视若珍宝,巴不得好好的含在嘴里,但她并非经不住风浪的性子,因而东陵这话一出,李笑笑心中还是有些道不明的疏离感。 也或许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凉薄心肠,平白将别人的爱护当做累赘。 “我不会告诉舅母东陵姐姐与我说过这些。”李笑笑努力向着东陵弯起唇角,而后便让东陵去王氏那边伺候了。 其实她自幼年时与吉福待在一起的时间最久,虽知道王氏担心她,但东陵的身份到底不如王惟宁肃月他们这些人,平白将东陵塞到她眼皮子底下,李笑笑倒觉得还不如自己舒坦。 东陵如蒙大赦时,很快就退出了李笑笑的寝室。 温室无声,只余下东陵离开时门板开阖的刺耳余响回荡在人的耳边。 李笑笑缓缓将身子后仰了下,听着脑后窗外阵阵雷鸣轰动的响声,极为绵长的叹了口气。 不同于世代从文,立世百年辅君,最后落了个满门赴死的卫氏。 萧家与沈家同为将门武侯,但自太成帝即位之后,萧家便已不入世,至献帝即位,门阀式微,萧家人默守一方,早就不再出世了。 大宋无人不知萧家守的仅是太成帝,然而今日献帝病危,朝局动荡,萧家却再举旗而出,即便萧氏的目的不是拥立谁,也难免闹得人心惶惶。 如能得到萧家的辅佐,阿兄即位的道路必然畅通无阻,然而没有哪一朝的君王不是从尸堆火海里面杀至权力顶峰的。 这种动辄即死的风险,沈家是不论如何也不会容许她去参与的... 东陵的话兴许无心,却足以让李笑笑无法入眠,窗外雷雨声吵得人思绪混乱,扰的她体内的痒感四处流窜起来,李笑笑捂住耳朵,试图将这一切阻隔开来,然而这一切只是徒劳。 于是她便不在去遮耳,反是将双手叠在一起,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生怕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惊扰了王氏与东陵。 窗外夜雨颇有将楼阁倾倒之势,雷闪炸开时的轰响彻人的耳畔,也将天穹照明一瞬,陈菩身上携着落雨迈进这间寝室,将身上那件湿漉漉的大氅解下,恰在这样明光大亮之中,瞥见了贵妃榻上缩着的那只双目湿红可怜的小狐狸。 小狐狸不大听话,他决意要冷她一些,但被她那些小情绪所感,陈菩心里被数盆冷水浇灭的燥火再次翻涌起来,他上前将缩在贵妃榻上的小公主打横抱起 第243章 ,眉宇也跟随着她蹙了起来。 寝室里实在安静的出奇,李笑笑并没有听出陈菩走动的声响,无端落进一个裹挟着陌生皂角香气的怀抱,李笑笑身子都跟着僵硬了下。 幸而皂角浅显的冷香并没能掩盖住陈菩身上因为多年熏陶而染上的那股兰麝味道。 “厂公来了?”李笑笑试探唤了声。 “拿捏了咱家一定来?”陈菩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到了小公主那双恢复粉白的双唇,他总是喜欢她的唇色鲜艳一些,但陈菩并没有俯首吻上去。 李笑笑却觉出了陈菩的呼吸很近,她微微倾侧了面颊贴上了陈菩的脸侧,窝在袖中的小手悄然撩开了陈菩的袍底。 “厂公现在也可以走。”李笑笑极恶劣的抓了下,狐一样的眼角勾勒出一股魅意。 她只是顽皮,其实撩拨人的功夫实在笨拙。 陈菩自幼长在禁庭,巴结的都是那些极为得宠的贵人妃嫔,那些女人或妖艳纯情,但于献帝面前却无一不例外的变成了一副渴水多年的模样。 正因为所见过多,他并不觉得李笑笑这招有效,但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被那只软若无骨,但会弄疼他的小手握了所有情绪。 李笑笑亦觉出了陈菩起念,才有退缩之意,陈菩便将李笑笑的手摁下。 “笑笑的手好疼..”她的手臂才被阿尔斯兰弄好,本就不宜大动作,这会被陈菩拽着行事,不一会就觉出肩头发酸来,李笑笑委屈的哼哧了声,揶揄着想躲。 东陵走时熄掉了许多对于李笑笑来说危险的烛火,寝室内光线昏黄,陈菩并未注意到李笑笑的脸色,他本意不打算放过李笑笑,但听着小公主哼哼唧唧,他手上的动作滞了片刻,反倒改变了主意,松开了李笑笑。 手腕被陈菩放过,李笑笑立马从贵妃榻上滚起来,伸着那只被揉捏的通红的小手去抓木桌上的绣帕净手。 眼瞧着李笑笑就要勾到那张折叠好的帕子,陈菩将李笑笑的手撤回来:“过会儿用什么?” “舅母...”李笑笑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不回咱家的话?” 李笑笑抗拒的声音太小,还未说完,便被陈菩不容抗拒的声音打断。 他与昨夜里一样凶巴巴的,李笑笑光听这声儿身体都下意识的紧缩起来. 陈菩在宫里的时间太久,年少时跟随后宫妃嫔,对于一些事的了解远超于李笑笑。 但小公主也不服输,不想教陈菩觉出破绽,反口就在他肩头重重咬了口,夹紧了膝盖从陈菩怀中往外挣。 陈菩锁她锁的紧,挨了李笑笑一口也没有松手。 光凭李笑笑这点力量要挣脱陈菩显然是不够的,陈菩生了逗弄她的意思,但又怕真的惹恼了李笑笑,沉了半晌还是顺着李笑笑的力气让她逃出,见她跌坐在贵妃榻上,才扶着她的肩头,让她直起了腰肢,面朝支摘窗跪在了贵妃榻上。 “陈菩你放手。”陈菩放又放的不利落,托起她半跪着的姿势实在不像要做什么好事,李笑笑也些恼。 “咱家问你过会儿用什么?学会装聋作哑了?”陈菩嗤笑了声,指腹捏住了李笑笑肩头处轻轻捏了捏。 恰是她咬他的那处。 “不知道。”李笑笑抿了抿唇,才答了陈菩,便觉出跟前的人又倾身压了过来。 支摘窗的缝隙依旧还在传入嘈杂不断的雨声,然而细细碎碎的雨声好像并不能盖住什么。 这里不是司礼监也不是遗宫,青天白日之下李笑笑也不敢怎么有声音,原本放松的腰身也紧张的僵硬起来。 这样的身体显然让陈菩有些不满,他将双臂穿过李笑笑腋下架过她,而后将下巴抵在了李笑笑颈窝,施力在她耳垂上含咬了下。 “陈菩?” 李笑笑觉出被腰疼,蹙眉推了推陈菩埋在自己颈窝的脸,另只手本能的换了方向去扶一旁的小桌。 小桌上被东陵撤走了奶茶,那只装着蜜饯糕饼的八宝盒子还在,李笑笑手臂刚撑下去,便将那只八宝盒子摁了个倒扣,糕饼蜜饯撒了满桌,个别滚圆的蜜饯从木桌上滚了几圈,还是没能逃脱土地爷的手掌心。 这样的动静在白日兴许算不得什么,然而在夜深人静的寝室里,琉璃盏杂碎的动静夹杂在衣料摩挲擦出的响声之中,李笑笑扶着木桌手也一缩,忙藏回了衣袖中,那双狐狸眼对着陈菩眨了眨,下刻就蒙上了层水晕。 摆明了拿捏人的手段,陈菩也不再捉弄她,揽住李笑笑后腰将人从榻上捞起坐到了怀中,伸指将她散乱的发丝理好到肩头一侧,而后挑起一缕肆意缠在了指梢:“有什么话直与咱家说不好?咱家又不会不应求。” “厂公...”李笑笑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攀上陈菩手臂,抓到了他仍旧青筋鼓起的手臂捏了捏。 两个人其实都还有脾气,但陈菩笃定了李笑笑为这沈家也不会先服软,除却心有所求。 他记得萧家人好像不久之前入城了,至于李笑笑要做什么,陈菩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因而看到李笑笑攀上自己的那只小手时,陈菩笑了声,肃清了声线里低哑的欲丨念:“咱家方才弄疼了公主,所以公主现在要支使人了么?” 第142章 142 萧时鉴 第244章 陈菩太过了解她, 她心念什么,陈菩大抵一清二楚,李笑笑无法辩驳没有别的心思, 但此刻她又实实在在觉着冤枉。 她攥着陈菩的手不肯松, 小心翼翼的垂下头亲他的手背, 肩头以及腰身骨骼颤抖着几乎要痉挛做一团, 就连蜷起来的时候小指都在轻挠他的手心。 却又怕惹了陈菩脾气将她甩开, 狐狸眼直勾勾的望着陈菩,眼里头的小珍珠也啪嗒啪嗒的往陈菩手背上砸。 “存心。”陈菩手背被浇的湿漉漉,略显无奈的捡起颗桌上的蜜饯, 挤进了李笑笑唇缝。 李笑笑连带着陈菩指腹一并咬了下,解气才松口,攀着陈菩的腰身拽着他到贵妃塌上, 慢吞吞的往陈菩腿上移。 事实证明陈菩对李笑笑报的期望太大, 他看着她逐渐急躁起来,环住她那只小手转了方向。 李笑笑这才老老实实的侧首埋在陈菩颈窝, 她很想窝在陈菩身上趴着, 可这样的动作必然弯下腰身去,下腹支的极为难受, 李笑笑被迫直起腰身来,双手扶着陈菩肩头,又开始乱动。 “还不成?”陈菩摁住了李笑笑的后腰。 “成…” “成了…” 李笑笑支支吾吾的回了声, 双臂反而更吃力的攀扶着陈菩。 “成了你还翘?”陈菩摁在李笑笑腰窝上的手暗暗使力,压着她腰臀往下坐。 “小腹疼。” “底下?”陈菩动作显见的停顿了下。 “是这里。”李笑笑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急得有些想哭,抓着陈菩的手放到了自己小腹上。 李笑笑骨骼纤瘦,肚皮这处的皮肉虽柔软, 却总是平坦的有些下陷的趋势。 今日触手陈菩却觉得有些微隆起,陈菩目色沉了沉,勾着李笑笑的腰一把将她抱下来,挑起她那张小脸。 小公主模样未变,胖没有胖分毫, 偏小腹有些不对。 “还有别处不舒服过?”陈菩缓着声音。 “没有…”李笑笑很仔细的回想了下才对陈菩摇了摇头,许是被他情绪所感,李笑笑蹙眉点了点陈菩鼻尖:“厂公怎么了?” “无事。”陈菩似无意间低叹了声,而后拖着李笑笑将他她抱起,放到了内寝那张拔步床上,回身去落纱帐。 纱帐落下,陈菩才去看李笑笑,她胸前的衣衫总松垮,毫不隐蔽得露出半只柔白,陈菩喉结微滚了下,认命似的将她挂在颈间的绸带拉到颈后打成结。 李笑笑与陈菩作对似的推了下他的手,而后将被陈菩拽回去的小衣解下来归置到了榻边,轻轻拽了下陈菩的手腕。 这样不加掩饰的邀请,大抵没有那个男人能违抗,然而陈菩却像被定住了心神,目光落在小公主那片白皙微隆的小腹上,缓缓蹙起了眉。 “李笑笑,你是不是怀上了?” 李笑笑闻声,拽着陈菩的手也拿了下来,转而碰了碰自己的小腹。 陈菩的猜测是她的念想,她私底下寻过那位小柳医师,柳长奚曾告诫过她,她不会有孕,但李笑笑还是极固执的让柳长奚开了药。 她会不会有孕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要让陈菩知晓… 但被陈菩这样问出来时,李笑笑心里却有些没底, “我不知道…” 李笑笑护住小腹,话语的声音越发小,几乎融进了雨声中… 她是要捏住陈菩的,但显然没想过如果被陈菩问起,她要如何说。 当然。 她也没想过陈菩会在这夜抛出这样一句话来,她能清楚的察觉,陈菩的语气似乎并不是好糊弄的样子。 - 元化二十年的这场雨,连绵至第二日的初晨才见日。 微光透过浓云照进庭院,房檐上的滞水未能排干,滴滴答答的在檐下内外砸出一道清晰的湿沉界线。 陈菩的身上总是会带着能让她身上暖和一些的温度,然而李笑笑仍旧在这一夜里衾枕难眠。 今日天虽然不好,但沈威与东陵口中所述的萧家人务必会来趟城郊的宅子,李笑笑屋里头没有个支使的人,故而东陵很早就到了这边。 或许是习惯了小公主的晚起,因而东陵在外厅看到小公主单薄身影的时候,还是愣了下。 “公主醒的这样早?” “雨声太吵了,睡不着。”李笑笑随便编了个幌子,却又想起了什么:“吉福没有回来。” 东陵说着上前,伸手碰了碰桌上已经冷掉的琉璃茶壶,觉出里面空了壶,东陵便将茶壶撤了下去:“昨个儿与夫人说过了,等下国公爷回来会寻人去司礼监要人。” “去时不必过面司礼监的人,寻一个叫肃月的姑娘便可。”李笑笑点了点头,勉强打起一点精气神。 她总觉得哪里奇怪,昨日阿尔斯兰带她走的急,将吉福落在了宫中,张诃也没能跟来。 吉福没见到她,回去必能见到张诃,张诃是陈菩安排的人,没见到她安全到沈家这边大抵会带着吉福跟上来。 可这两个人偏偏谁也没露面,昨日与陈菩也没来得及细问。 “好,那我先收拾公主的床榻,等下带您去夫人那处用饭。”东陵点了点头。 第245章 “我饿的不太想动,劳烦东陵姐姐将早膳带到这边来,我吃好再去舅母处请安。” 陈菩不知怎的没有被她起身的动作吵醒,他这个人素来不爱睡觉,若是被东陵吵得醒了不知道会不会发脾气,李笑笑也有些紧张,连忙拽住了东陵,将她拦在了外头。 东陵步子也慢些,看着小公主有些别扭的神色,只以为小公主可能还想偷偷回去睡一会儿,应了声是,便先出去了。 陈菩好似还未醒,李笑笑听着东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敢埋进内寝,坐到拔步床上,轻轻推了推陈菩横在拔步床外侧的手臂。 这张拔步床并不比司礼监的床宽敞,睡李笑笑尚可,但陈菩躺在上面要屈膝,算不上十分舒服。 小公主方才遮掩,但陈菩还是被东陵的声音吵到了,彼时被李笑笑轻轻一推,他便握住了她的手,拽着她屈身压到了他的胸膛上。 “厂公走不走,我的侍女可是要来掀被子了。”李笑笑顺着陈菩的力气半跪到塌边,有些嗔怒的看他。 “厂公一把年岁了,怕什么人瞧。”陈菩听出了李笑笑这是在赶人,揽住李笑笑的腰肢,便要将人掉转进内侧。 “皮厚..”李笑笑小声嘀咕了句,摁着床边没让陈菩将她捞回去,反牵着他的手往她胸口压了压:“胸口闷,出去透透,顺便迎着东陵,免得进来还要平白帮厂公这不怕人瞧的遮掩。” 掌心触上柔温,陈菩便纵容的想施力,偏李笑笑推他及时,陈菩落个空,圈着李笑笑腰身不让她走,又恐力道不对,往上移了移,正圈住她的胸沿:“这儿不是也能迎着东陵,趴过来咱家揉揉就不闷了。” “疼呢..”刚触上男人有力的手臂,李笑笑便瑟缩的躬了下身子。 陈菩似乎独爱女儿家的这处,昨日被玩的有些红肿,才上过药,不知是压根没好全还是药物作用,稍沾上什么东西李笑笑便觉得整个都一涨一涨的疼。 “落雨天寒,夹袄穿好再出去。” 倒只是觉得好玩,没想过真把那里磋磨的不成样儿,瞧着小公主抗拒,陈菩便松开了手臂。 “知道的。”李笑笑今晨也觉出了冷,应了陈菩穿了件厚些的夹袄才出门。 沈家在郊外购置的宅子并不比国公府与禁庭,几进几深的殿宇。 李笑笑虽看不到,但昨日听东陵说过,也草草的将这件院子走了一遍后,也熟悉了个大概,知道这里没有长廊环宇,前堂是四周皆可见的一处院地凉亭。 屋檐上滞留的雨水还在啪嗒啪嗒的从檐边下坠,李笑笑才迈出沿边,水滴便重重砸在了她的额头,顺着鼻尖侧滑下来。 李笑笑被惊了下,便将颈后的兜帽盖到了头上,脚步加快远离了会有水滴坠落的房檐处,循着记忆往那个极为显眼,东陵回来必能见到她的凉亭中去。 沈家至顺天所带的仆从并不多,护卫又不会进内院来,院落里便显得格外冷清,恰雨后晨初这种人都不爱起早的日子,有个人,也能看得格外清晰。 白其在凉亭里奉茶,比萧时鉴先见到往这处来的李笑笑。 东陵那个丫头刚才送过茶,他们打过照面,因而再见到沈家还有旁的人,白其免不得好奇的多看了两眼,而后朝着萧时鉴问道:“沈家还有旁的女儿不成?” “当然没有。” 萧时鉴闻声抬头,望了眼不远处那抹脚步缓慢的瘦影,眉头突突跳了两下,撂下了茶盏,要从凉亭离开。 “公子?”白其没闹明白自家公子怎么就耗子见着了猫似的要走,连忙跟上去。 这动静不大,但越走越近的李笑笑也不至于听不到,因着不确定,她脚步在距离凉亭几步之处顿了下,听见白其口口声声叫着公子,才缓步走进了凉亭中:“原来萧家的人已经见过定国公了。” 萧时鉴也被这声叫的不得不停下,回身看着李笑笑寻到凉亭里的座位,不急不缓的坐下:“草民无意惊扰六公主,先行告辞。” “这么肯定我是六公主的呀。”萧家不参政事多年,眼下怕是并不想与皇家有任何关联,只见一面萧时鉴都要避之不及,李笑笑觉出来的那刻,便没想过以公主的身份作何。 眼下被萧时鉴猜出,李笑笑倒也没遮掩,反倒有些好奇萧时鉴是如何得知。 第143章 143 择木栖 “定国公没有女儿, 远道而来的柱州小郡主客居沈家,却是异族人的骨骼举止,与公主并不可相较。” 李笑笑刻意叫住, 萧时鉴便知道此刻退无可退, 他折回了凉亭里, 打量着亭中的李笑笑。 炎炎夏日, 虽昨下了一夜雨, 寻常人倒也不至于同李笑笑一般穿了件夹薄绒的大氅。 小公主走路鞋尖不露,言语时耳边金珠不晃,实在持得一副端庄好模样。 先前早闻献帝这位六公主天生弱胎, 萧时鉴晓得沈家人对这位六公主如何纵容,但也未想沈家那样的人家可以养出这样端方的 女儿。 偏高门中越是精心教养过的端庄女儿家,越不大好打发。 萧时鉴此刻反倒希望李笑笑是个没什么规矩, 有些蠢笨的小丫头。 第246章 “萧公子奉承人好听, 可是我这亭里的凳子没长钉子。”李笑笑唇畔勾起一抹浅淡笑意。 “祖母去会过定国公,草民本以为祖母会安置于此, 未料雨势还是阻了路, 方才拜会过夫人,说定国公就快到了, 无意久留,故再次等候,接过祖母便会离开。”萧时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李笑笑身边的石凳。 这院里刚刚购置不久, 亭中并没有陈设过多设施,石凳也只有两个。 虽则光天化日之下不必惧怕什么,但李笑笑的身份又实在太过特殊。 “萧公子请坐。”李笑笑缓声开口,并没有理会萧时鉴的话。 萧时鉴剑眉微蹙,并未动作。 “萧老夫人年少亦掌兵, 萧家太公故去多年,萧老夫人仍主张着萧家上下,老夫人都以已拜会过舅舅,萧公子如今又何必遮掩?”李笑笑也不急。 “只是代祖父拜会。”萧时鉴被问的头皮发麻。 “本宫的阿兄是正经嫡出,与争权夺势自甘与宦官为伍的楚家不同;良禽择木而栖,本宫想与萧公子好好谈谈。” 李笑笑说罢,忽的探手往前伸了下。 萧时鉴在,东陵往凉亭送了茶水,李笑笑鼻子还是灵的,知道桌上有茶,她摸索着拎起那只灌满了香茗的茶壶,朝着萧时鉴示意。 萧时鉴看出了李笑笑的心思,捏着茶盏上前接住被李笑笑倒出的茶水:“公主说楚家与宦官为伍,自己又何尝不是与宦谋皮?” “萧家离开顺天多年,手中所掌握的消息半点不差。”李笑笑手一顿,将茶壶放置于一旁:“连本宫与厂公都打听的一清二楚,唯独就是寻摸不到想要的消息。”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时鉴眸色一转。 “萧公子请坐。” 她听陈菩说起过什么军令牌之事,后来追尾,陈菩岁并未多说,但李笑笑心中却有过不少猜测。 军令,必然是可号令军中之物,皇爷爷英年逝去,萧家与萧家那支军队便就此归隐。 如今正值国朝将乱时,萧家举旗而出,竟先拜访的是沈家,这点声扬出去,萧沈两家便是同气连枝,唯有共辅她的兄长这一条路了。 这样一来,萧时鉴实在没有理由对她避之不及。 怀疑萧家要寻的是那块军令,这些都是李笑笑心中猜测,她说这话原是试探,但萧时鉴这幅模样,倒让李笑笑不得不认定自己的想法了。 “六公主有话不妨直说。”萧时鉴敛襟坐到了李笑笑跟前,目光定定的看向李笑笑,生怕错过了定点破绽。 “这凉亭本是萧公子在的,本宫无意叨扰,只是想告知萧公子,切莫错木而栖。”听着男人衣摆扇动的声响,李笑笑勾唇,反而从石凳上站起身来。 “萧公子告辞。”她微微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了凉亭。 “六公主留步。”原本以为李笑笑要吐些什么,没防备被小公主卖了个关子连番戏耍,萧时鉴面露几分急色,上赶着拦下人。 东陵回来的也正赶巧,遥遥看到李笑笑不知道怎么跑到了凉亭里,连忙小跑过来挡在了李笑笑身后:“公主千金之躯,受不得惊吓,有什么话萧公子还是与我家夫人说罢。” 有东陵在,便是有什么话也不好直说了,萧时鉴细作思量,只好看着东陵带走了李笑笑。 出了凉亭,李笑笑微微侧头去听动静,知道萧时鉴没有追上来,释然的松了口气。 无人知晓,她泛寒手心早已出了一层细汗。 “萧公子方才与公主说了什么?人竟然要这样冒失无礼的追来。”东陵边走边回望凉亭里定身不动的萧时鉴,颇有几分好奇。 “繁琐的客套话罢了。” 萧时鉴所想知道的无非是那块军令,陈菩在她跟前提过此事,陈菩大抵也是因为觉得这军令在沈家手中。 所以萧时鉴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但李笑笑并不知道这军令所在何处,方才与萧时鉴说这些话,李笑笑便放任这一番豪赌。 留了个让萧时鉴食不下咽得钩子,可李笑笑心中也七上八下的不安生。 她很怕萧时鉴追来,将她问的毕露原形。 但沈家与阿兄必须要萧家这个助力呢,萧家只拜访沈家无意归顺,眼下她没得选。 “此事无需告知舅母,免得舅舅舅母为此忧心,惊扰了萧家的公子,才是要紧事。”李笑笑步子走到寝室门前,忽的定身停住,接过东陵手中装着早膳的托盘,而后转身迈进了寝室,将门板倏的关上。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好像早有预谋,小公主从前是万万不会做出将人拒之门外这种事的。 东陵倒也不是十分愚蠢之辈,她对着对她闭合的门板,眼珠转了转,转身离开了寝室往王氏的方向走。 - 陈菩在李笑笑迈出寝室之后便起了身。 李笑笑算是沈家一块心头肉,他有意取夺,却也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见不得人的来,原也想偷偷摸摸的走。 可从窗缝里无意窥见那个与李笑笑相对的身影时,陈菩脚底下的步子却似乎被什么粘住了一般。 第247章 年少的小公主大抵对自己那张酷似狐狸的勾人面相无甚了解。 但陈菩却太太清楚。 他总是觉得小公主年少,该多接触些人与事,于是故作温和,心底里实则讨厌李笑笑与任何人接触。 尤是想到这只小公主起初对他温和小意的撩拨皆是纯粹的算计,陈菩心中更觉得生气。 “厂公?”李笑笑端着东陵带来的膳食进来,试探性的唤了声陈菩。 她怕东陵听到,声音也压的小,正给了陈菩充耳不闻的借口。 “沈家的粥食,厂公在苏州时没有吃到,这次同笑笑一起吃嘛?”李笑笑在屋子里站着,带着讨好的意思开口。 “沈威这定国公当的无用,当由公主来。”陈菩默了许久,抬目凛了眼李笑笑。 “沈家的厨子是外聘,做的东西分明不比禁庭差。”李笑笑全装没听到,舀了一口竹叶粥凑到陈菩嘴边:“喂厂公呀。” 沈家这位继夫人的确对李笑笑纵容的要死,连同凑到他嘴边这只金汤匙都雕成了一只花。 陈菩略觉得新奇,垂目扫了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了小公主喂过来的那勺竹叶粥。 陈菩未拒绝,李笑笑面上也露了笑颜,她极少笑的这样热烈,眼底都好似盛了光芒。 “萧家公子舍不得公主走呢。”陈菩探手捏着李笑笑下巴:“咱家瞧笑笑也开心得很。” “笑笑在厂公身边。”李笑笑笑意僵了下,不过很快便缓和回来。 她是如方才一样对着他笑的,但而今并非真的开心。 在他眼中,这双眼睛藏不住的东西太多了。 陈菩细细摩挲着指腹小公主娇柔的肌肤,目光从她脸上错开,眯眸从窗缝中去打量扔在凉亭里滞步不归的萧时鉴。 “萧公子模样生的甚好,你阿兄若有意,并未就是难事。” “笑笑有属意的人了…”李笑笑面色忽的低落下来,她尝了一口手中的竹叶 粥,竹香四溢,她却觉并不怎么甜,放到了一边去吃别的东西。 她说的话很小声,尾声几乎被塞进嘴里的酥饼淹回去。 “说什么?”陈菩回过头,拽着李笑笑的手不让她去吃酥饼。 “我没说话。”小公主用虎牙尖抵在下唇上,甩了甩陈菩的手。 瞧出小公主大抵是真饿了,陈菩亦不再捉着她的手捉弄,只望着她将双腮用食物撑得鼓鼓的,才道:“朝政之事,非要替你阿兄来降伏我?” 陈菩的声音凑的太近,李笑笑脖颈跟着往后撤了下:“厂公愿降笑笑,笑笑才有这个本事。且谁来坐天下笑笑都不在意,只是毒害阿娘的人觍居高位之上,笑笑不认这件事。” “同咱家回宫行不行?”陈菩忽的将手落在李笑笑的小腹处:“你不在,司礼监的石床又冷又硬的,咱家一宿没睡着。” “小柳医师没有看过,未必是真的。”李笑笑下意识护住小腹,颇有些警惕的打量陈菩。 陈菩猜她是有了,但李笑笑也清楚自己的身子,即便有柳长奚开的那些药,她不会有孩子。 有这个说辞,为的也不过是将陈菩从楚家剥出来,过后随意找个孩子。 便是阿兄如果有日败了,这个孩子便是沈家的保命符。 第144章 144 讨不上 “是不是真的, 咱家找御医帮你瞧一瞧不就明了了。”陈菩捻过一缕小公主的发丝,轻轻在指弯打成了漩。 “小柳医师是徐爷爷的学徒,更了解我的病情, 你断了他的手臂, 惹了朝臣那么多的闲话, 眼下还是不要在宫中那样兴师动众了。” “那个人本就厌恶笑笑至极, 要么掐死笑笑, 要么将笑笑送到苦寒之地以此打压沈家,我不想沾染他。” “是不想沾染他,还是不想沾染咱家?”听着李笑笑的话, 陈菩卷着她发丝的手微微一滞,转而捏住了小公主纤细的后颈,将人缓缓提过来:“公主这是非要住在沈氏这边了?” 李笑笑被拽的身子后仰, 漂亮的狐狸眼茫然的落在陈菩脸侧。 她起初并未回答陈菩, 愣了片刻才道:“不可以吗?” “公主觉得可以么?”陈菩眯眸,掐在李笑笑后颈上的掌心亦微微用力。 他很想将李笑笑护下, 这其中无关沈家, 奈何眼底下的这只小狐狸实在太不听话。 “噢...” “不可以呀…”李笑笑浅浅点了点头,垂在衣袖下的那只手忽的握住了陈菩的手腕。 她其实有错, 亲口应了陈菩回宫,夜间呆在了沈家这边不说,今日又要与陈菩反悔。 如今合该乖乖听话回宫, 但陈菩这般胁迫,李笑笑偏又脑后生了反骨一般,将陈菩的手臂带到了跟前用力咬了上去。 她使的力气极重,陈菩痛觉又愚钝,直到那股腥甜的味道充满口腔, 李笑笑才松了嘴。 “厂公..”许是也觉出自己用的力气过重,李笑笑戳了戳陈菩臂侧,语气也温弱了下来。 第248章 陈菩松下握着她后颈的手,看着那道清晰的牙印缓缓深处血,起身将李笑笑从怀中放了下去。 “厂公对不起嘛…”李笑笑不等陈菩立起来,便缠上了陈菩脖颈,因话语开阖的唇几乎蹭到陈菩唇角。 “咱家可得走了,免得误了公主与萧家公子的好事。”陈菩往后撤开脸,躲开李笑笑喷洒到脸侧的温凉气息,抬手去拽她环在自己颈后的双手。 李笑笑环着陈菩的力度很大,但非要挣开也并非不能成,可陈菩还未来得及动作,李笑笑便先松开了手捧住了陈菩的脸将吻落了下去。 青天白日在沈家如此,李笑笑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吻不过一触即发,她便将头枕到了陈菩颈窝:“我亲亲你也不行吗?” “那你伸舌出来啊?” “…” 原以为这般足矣将陈菩哄好,未料及陈菩平白扯出这样一句话来。 虽说舅母与她的住处还有一墙之隔,但李笑笑还是被逗弄的红了脸,怕他在脱口什么下流言语,连忙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这动作压的太猛,陈菩微微挑了下眉,环臂揽住了李笑笑腰身,人便也跟着躺到了贵妃塌上。 倒好像陈菩才是被无良公主硬欺压的那个。 李笑笑觉出了陈菩这是有意捉弄,撑着贵妃塌想要从陈菩身上翻下来,东陵却先急迫的撞入了内寝殿。 “…” “公主御…” 东陵记得王氏嘱咐过不必太过干涉李笑笑的日常,东陵虽觉得疑惑,但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彼时见到这场景,东陵也明白了什么。 只是脚下步子撤也不是,留也不得。 李笑笑也被东陵声音弄的慌起来,险些从陈菩身上弹起来的间隙,陈菩却先揽着她坐起身来,看着哑在门边的东陵。 “沈家这样做规矩,出入主子内寝殿都不必敲门的么?” “奴…” 东陵自幼只在沈家,王氏常日和颜悦色,她也没经过什么刁难,倏的对上陈菩那双携着阴寒愠色的冷眸,东陵也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双膝下意识的就有些发软。 “是舅母找我有什么事吗?”见都见了,再遮掩也显得局促,因而李笑笑并没有再躲,只是见陈菩厉色,落手在他臂上重重的拧了一下。 “是御前的张公公有旨要宣,请公主前去接旨。”见到榻上男人似乎是听自家公主话一些的,东陵这才敢说话。 “啊?御前竟还能下旨么?”他那位父皇生生断臂,因多年纵情身子亏空,眼下该在龙榻上半死不活的养着,还能宣旨生事,李笑笑有些稀奇的往陈菩的方向偏了偏头。 那老死不活的东西到底还是天子,小公主这话说得太快,多少有些不顾分寸,陈菩无奈的伸手掐了下她耳垂,才朝东陵道:“御前那位张公公么,可有说是请公主回宫做什么?” “未…未曾…” 未曾说明缘由的下旨,光想便是来者不善,偏这旨意已经下了,便是陈菩现下回宫恐也难以转圜,李笑笑也噤了声,揪住陈菩衣袖上的纹绣出神。 “不然...” “好好在沈家呆着。” 李笑笑话未说完,便被陈菩打断,她有些疑惑,陈菩却先拊掌握住了她贴在他衣袖上的那只小手,试图捂热她犯寒的手心。 “舅舅未归,表哥也难出城,府中只余舅母一人,萧家公子怕是避还来不及,这旨意推不掉。” 手心固然留了几分陈菩的温度,但这温热到底不入骨,李笑笑仍觉得有些冷,却没往陈菩怀中靠。 “那咱家便先回宫。” 陈菩默了默,索性也没有在拘着李笑笑。 - 东陵在外等了片刻,才迎出李笑笑去了正厅。 正厅幽静些,王氏于那位张公公谈话的声音边格外明显,隔着还有些距离,李笑笑便觉出了王氏的语气不大好。 她清楚自家这位舅母,虽不是亲生,然而待沈旻曜与她都极好。 沈家养育她已经做的足够多,眼下正值朝中混乱之际,楚家那些人大都盼着沈家出差错,李笑笑实在不愿王氏再因她之事于王公公纠缠,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许多。 王氏似乎并不愿意见到李笑笑出现再正厅,蓦的见到她那道声音,脸色也阴沉下来。 张公公也觉察了王氏神色微变,巡着王氏的视线回望见李笑笑,那张老态的面皮上才带了几分笑意:“六公主来的正好,万岁爷请您回宫叙话,国公夫人这里拘着不肯放人,倒叫老奴难做。” “不是说有旨意要宣?”李笑笑顿了顿。 “万岁爷是有此意,可身子骨实在不禁折腾,圣旨写到一半,便困乏的挥挥手让老奴还是请公主殿前问话。”张公公答道。 “便是口谕也该有个凭证,张公公这样口说无凭,真有何事,还是待定国公回来再说吧。”王氏见着空隙,忙起身拉过李笑笑便往厅内走。 “张公公稍待,本宫与舅母说过话便随同入宫。”李笑笑倒没拨开王氏,但路过朝张公公身边,还是撂了一句,才跟着王氏入内。 王氏的脸色并不好,入了内庭,就近抄了桌上的茶盏便砸向了东陵:“擅作主张的东西,我何时让你去请六公主过?” 第249章 东陵也知道自己自作主张,双腿一软,扑腾跪到了王氏面前,含着泪半句话都未敢多说。 耳边碎瓷声音如同炸耳雷鸣,李笑笑却并未阻止王氏,待她斥责完了东陵,才从身上取出一封信笺,交由王氏手中。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王氏尚在余怒中,看见李笑笑往自己手中塞的信,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笑笑知道舅母忧心我,但若真等到舅舅回来,楚 家以抗旨为由逼迫,沈家便是不得不反了。长兄被废立太子,禁庭最得势之人是楚后,楚后膝下尚有一子...我不能让阿兄半点好处都讨不上...” 李笑笑默了默,那双垂在袖中的手也缓缓握住了王氏。 “可你入宫又能如何呢?苏州那次你便也是如此决意,如今落了什么?”不说还好,这样一说,王氏声音便染上了哭腔。 她的阿姐本是卫家家主之妻,然而昔年卫家之祸,却无端裹挟了整个王家。 王家纵然无辜,王氏却并未对阿姐有过丝毫怨怼。 阿姐死前让她带着一只金锁面见沈后保住卫王两家唯一的血脉,她于途中却险些被追杀的官兵欺辱折磨致死。 后来她为沈威所救,成了定国公的夫人,也知道宫中那位沈后在卫王两家灭门以后不就便去了,阿姐的孩子也不幸葬骨于雪中。 她恨极自己的无力,也常常在想自己为何没有再快一些,这样阿姐的孩子兴许便能有一条活路。 彼时那位禁庭的小公主被送至沈家抚育,身上带着一只玉锁。 她念沈家救命之恩,心中到底有几分沉怨,但见那对锁在眼前,心底的怨恨便烟消云散了。 她是当家的主母,对沈旻曜虽不曾苛责,但也有几分不亚于沈威的严厉,独独对李笑笑,颇有几分视若亲女的姿态。 她总念着李笑笑快些长大快些长大,她有许许多多的话要与她说。 但冥冥之中小公主偏偏如了恶人意。 她实在单薄脆弱,让她并不忍将所有事情告知她,沈家人许李笑笑入宫时她还与沈威大闹了一场,说要同李笑笑一同去鞑靼。 那是她在沈家为数不多的一次失礼。 “落了什么都是要外人说的,笑笑并不在意那些。”李笑笑揽着王氏的腰身,在她身上蹭了蹭额头,却觉出王氏脸上落下了什么,湿了她的颈侧。 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湿痕,抬起头来看王氏:“舅母哭了嘛?” “舅母没有哭。”王氏仓惶的抹了脸,强扯出几分笑意。 “我听祖母说舅母嫁给舅舅的时候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娘子,原来现在也是呀?”李笑笑戳了戳王氏的脸:“等我见到舅舅,一定让舅舅多哄哄舅母。” “可你要呆在这儿才能同你舅舅说。”王氏顿了下,难得哄着李笑笑说了这句。 她其实与沈威这个人并没什么感情。 “我若呆在这里,舅舅就没时间哄舅母了。”李笑笑抱了王氏小会儿,便站起来身,理了理衣摆:“东陵有些自作主张,但却没做错,舅母不要动气了。” “舅母可知晓东厂太监一事了了吗?他尚还喜欢我一些,宫变若真有什么,他不会愿意让我死太快。” “笑笑,若生死攸关之际,命比什么都重要,不要偏与人争什么,舅母的阿姐当年便是如此丢了命。”王氏也知晓大抵是留不住李笑笑,她看着李笑笑起身,手臂忽的拽下腰间那个香囊,拿出了只模样极为精致的金锁,塞进了李笑笑手中。 “沈家而今入不得顺天,你要想办法将此物交到你的长兄手上。” 第145章 145 145 陈菩先入内廷, 吉福也兴许是因为什么事情绊住在宫内,李笑笑孤身一人,王氏也不肯不放心, 到底还是吩咐东陵随李笑笑入了宫。 沈氏在城外购置的宅院至宫中的路途并不近, 入宫之时已是午时, 张公公将李笑笑引至乾元殿外, 方才命李笑笑在殿外等候, 入殿内去通禀。 原不过传话之事,但张公公入内便是许久,偏还赶着正午日头毒辣的时候, 李笑笑早年卧病,因着双目惧光,其实并不常常立于日光下, 在沈家时, 便是要沐光,王氏也只许可李笑笑坐在屋内的廊窗下晒晒太阳的。 这些旁人兴许不知, 但东陵却是知晓的, 她知道李笑笑的眼睛挨不住太阳暴晒的,眼瞧着小公主闭目跪在太阳底下, 面皮都被晒得有些通红,东陵也有些着急,跪在李笑笑旁的身子动了动, 想到近一些的地方去探探里面的口风。 “你不必动。”李笑笑听到了东陵的声响,微微偏过头去制止。 “既然有事要宣公主,该召公主入内尽早交代完事情才是。” “这般将人晾在日光底下叫什么事?” 东陵有些不平,终归是从李笑笑身边站了起来。 “我知你奉舅母之命要顾及我的安危,可这是宫中, 有些事并非是我们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李笑笑默了下,抬手拉住了要从自己身边越过的东陵。 这个道理,其实她满怀对献帝期盼入宫之前并不懂得,是入宫之后,才渐渐知晓,人心其实并非都是正的。 第250章 “有些事并非是我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六公主明理之人,这句话说的也极好。” 李笑笑话音刚落,乾元殿门终于有了动静,殿门口侍候的小太监们先敞开了门,迎出了楚宪安。 那是一身素色,水蓝底色透着似银光般的白,被他穿的倒也鲜洁。 只是李笑笑见不得,见得到的东陵只觉得有某些说不上来的地方格格不入。 李笑笑暗里是有些厌生的性子,她对于这道声音并不熟悉,两道细眉微蹙了下,随即松开:“不知是谁家公子,可是方才议事出来?” “在下太子少师楚宪安。”楚宪安侧目看了眼李笑笑身边伴着的东陵,才从乾元殿前的扶阶迈下,立在李笑笑不远处施礼。 这人周身也萦绕着一股幽香,清清浅浅入人鼻喉,大抵是世家中精心教养出来的公子,若是顺天任一情窦初开的小娘子,恐怕都要被眼前人撩动了心弦。 李笑笑忽的记起来,若是没有变故,陈菩兴许也当是如此。 李笑笑挽唇,撑着东陵的扶持终于肯站起身来,实实在在受了楚宪安那一礼:“原来是楚家那位公子,听说过。” 言罢,李笑笑抬手遮了遮烈日,转身便要离开乾元殿前。 东陵不知晓眼前这位小公主为何改变了心意,但也连忙跟上。 “公主于楚家,只是听说过?”楚宪安叫住了李笑笑。 “还能有什么?难不成要熟记你楚氏族谱?”李笑笑脚下步子并未停歇,只是极轻佻的偏头朝楚宪安笑了声。 “公主说笑,在下并无此意。”楚宪安见李笑笑不肯停歇,信步跟上:“六公主初生丧母寄居沈家,许是幼时失教不拘礼数,目光何至于如此短浅?肆意出入宫内禁庭,与太监那种无根之物厮混在一处,未见得会有好下场。” “楚公子目光长远?” “朝中无太子,便有太子少师,楚家如此好权势,这样的闲职也要领,庸碌无为的腆居朝堂,当真觉得楚后幼子能谋夺太子之位?” “公主的长兄,已是废太子。”楚宪安亦笑了下,他是随身带着折扇,借势往李笑笑发顶遮了遮。 “是废太子,又不是死太子,不劳楚公子费心。”折扇下的阴翳无端罩住了李笑笑的面目,他即刻便退了一步,虽然厌极了日光照目所带来的痛楚,但还是选择了沐在阳光下。 “在下并未有要干涉公主之意,只是想告知公主,万岁爷因公主肆意出宫之事震怒,命六公主禁足遗宫,潜心抄经。” “东厂之人便在万岁爷身侧接了圣旨,见公主落得如此境地都不敢言声,陈菩不过楚家肆意取用的刍狗,公主可能明白?” 楚宪安见李笑笑不识好意,便收了手中折扇,眯眸打量着李笑笑。 “噢。” 楚宪安呆的越久,那股竹香便被吸入的越多,这香分明清浅,底调却腥甜,忽的叫李笑笑想起来阿芙蓉的气味来,她随意应了声,便拉着东陵的手想走。 “出宫的道是另一条,楚公子便是要入宫寻四公主,也是不该走这条道。” 李笑笑走的急,远处才听见那道洋洋盈耳的声线传过来。 陈菩在内廷总会有些掐着细腻一些的声音,李笑笑辨的分明,急匆匆赶着要回遗宫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她侧首往陈菩的方向弯眸,虽无法确认陈菩在何处,那双狐狸眼却映出几分潋滟。 “楚公子莫非忘了前路,要咱家引回去?”陈菩撇了眼李笑笑,将手中的伞递给了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上,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楚宪安。 楚宪安好似忌惮陈菩的话,甩袖便走了,李笑笑觉出热闹看完了,一把从撑伞的小太监手中夺了伞柄,与东陵转身继续走。 她遭不住这样晒得人头晕的热,在伞下便合了眼目,陈菩随后才跟上,微俯身探想要接过李笑笑故意举低的伞来。 李笑笑却没等着陈菩碰上自己,便撑着伞往一旁挪了挪,与东陵一并快走了几步,拉开了与陈菩的距离。 “气咱家?”陈菩瞧着小公主这举动,跟上前看着浅黄伞面上的太平花。 李笑笑不肯理会陈菩,与东陵一路回了遗宫,入殿门前,见陈菩还想不依不饶的跟进来,止步收伞,将那只伞揣进了陈菩怀里:“气不着厂公,怎不去引楚公子的前路?” 小公主胡乱将伞戳到人身上倒有几分难受,陈菩微蹙了下眉,上手落在了李笑笑脸颊掐起她腮边的软肉:“小狐狸倒也学会窝里横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李笑笑哪肯让陈菩掐着脸,反握住他的手臂便又要上嘴啃。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啃咬,陈菩觉不出来痛,干脆由着李笑笑咬,直至李笑笑嘴里含了血腥味,才肯松开嘴。 陈菩也是这时终于放开了掐着李笑笑的脸,环臂将人裹挟着往寝殿一带,门板重重的关合,把东陵重重的拍在了外面。 来顺天时一些风言风语东陵早听过一些,但两人便在她眼下如此,情人不像情人,东陵却是有些揣测不出来,探手摸了摸门板,半晌又收回来,守在门外。 陈菩将李笑笑揽进来便落座在了床下的软榻上。 楚宪安此番入宫惊了不少人,连孙劭那些锦衣卫的人都动用了来守着遗宫的一位公主,他们是要看住了李笑笑以此要挟沈家,但连大内的锦衣卫都动用了,说出去恐都要令人生笑。 第251章 陈菩却没有将这些告知李笑笑,他斜眺了一眼窗外,而后慢慢的从袖中取出一颗糖来。 “我出不去遗宫是不是?”李笑笑决出了凑到嘴边那颗糖,微微偏开了头。 “外面守着的是锦衣卫之人,孙劭许也会在。”陈菩见李笑笑不肯吃,无奈哂笑了下,将那颗糖垫着糖纸放到了桌面上。 是李笑笑伸手便可以触及的地方。 “厂公觉得我出不去吗?”李笑笑在陈菩怀中拧动了下身子,就要从他怀中拖出来。 “未曾这样想过,你要去哪,咱家带你去便是。”陈菩放开李笑笑,容她立在自己面前。 “我只能呆在这处不是吗?” 陈菩到底还是只能站在楚家,李笑笑心中多少有些恼火,可她已经知道了卫家许些事,她这腔火对着陈菩发不出来。 忍来忍去到底还是憋在了心里,转身钻进了内殿里去。 陈菩本没急着说些什么,但还是见到李笑笑转身时候眼角的微红,旋即跟了进去。 没在遗宫住着的这些时日,应陈菩的要求,遗宫还是会有人洒扫,原本在的物品也没有外人挪动,李笑笑寻到了笔纸,真的就要抄经。 可是笔落下去,却又不知该如何抄。 沈家从不信这些,因而李笑笑也是未曾读过什么佛家经文的。 抄经这件事,无非楚家主张献帝的为难而已。 可陈菩也不会帮她说话。 “陈菩…” “我不要你喜欢了。” 楚宪安身上的味道很奇怪,几乎唤起了李笑笑对阿芙蓉的记忆,她有些想那些烟,明知是自甘堕落,也控制不住心里那股难压的痒意。 她忽的很伏在案上想哭,但隐约觉出陈菩也跟进了内殿,还是觉得在陈菩面前没脸哭,强忍着眼底泪意,用力将手中的狼毫笔掷开,缓和良久,才压下了哭腔启口。 “是楚宪安让笑笑害怕了?”陈菩行至李笑笑跟前凝着她泪靥,边捏着那颗糖塞进了李笑笑口中。 “我没有。”李笑笑含着那颗饴糖,忽觉出这股甜让阿芙蓉发作时,骨头缝里透出的痛意消解几分。 “楚家私购鞑靼毒物销往宋土,笑笑的母后亦是中了此毒,楚后手里仍有一物,兴许能治好笑笑的眼睛,咱家要它。”陈菩行至李笑笑跟前,俯身捏着那颗糖压进了李笑笑的口中。 李笑笑也不知道陈菩往自己嘴里塞了什么,觉出甜味时骨头缝里透出的痛意似乎也有消解几分,但心窝那股痒劲却压不住,下意识的捏住陈菩伸过来的手便去寻他袖口衣兜。 那些东西陈菩都会随身携带,但这次李笑笑翻找了许久却只寻到了一荷包的饴糖与红枣。 这些都是陈菩平常哄她吃着玩的东西,饴糖似乎有些不大一样,李笑笑凭着意识拣出来几颗饴糖,破开糖纸将饴糖全含进了口中。 陈菩将李笑笑丢了一地的纸屑收好,环住她在怀中紧了紧:“咱家有没有与你保证过,必不会让沈家人如何。” 第146章 146 146 “朝局…… 146 “朝局要变, 沈家偏安一隅是等死,厂公若要与楚家周旋,说的话自然也做不得数。” 陈菩总是喜欢亲近她, 便是寻常坐着都要有一只手臂贴在她身上, 李笑笑对这样的接触早习以为常, 骨头里对阿芙蓉的瘾劲又上来, 才把手探进陈菩袖口在他臂上, 便听到殿外一阵女儿家的高呼。 陈菩也受不住小公主这般勾挑,才要俯首贴上李笑笑的唇,被那声音打断, 也止住了动作。 娇气的要命的腔调,李笑笑并不陌生,还没等陈菩下一步动作, 偏身就把靠近两人的那扇支摘窗推了出去。 两个人现下衣裳都乱了, 若无人的抱在一起,任谁看了都觉得不清不楚。 急着闯进遗宫里的李宝儿也见到了这幕, 好看的眉梢微微一挑, 却没看盲着眼睛的李笑笑,反看向了陈菩:“厂公又跑到遗宫里做什么, 宝儿去司礼监没有找到你,听元宝说厂公到了遗宫,就先寻过来了。” “你不是应允我说近日可以带我出宫放风筝的吗?” “...” 这话真是说的比李笑笑与陈菩现下的姿态还不清不楚, 李笑笑听出了不对味,倒也没有什么表现,照旧坐在陈菩怀里,撑在窗台上等着李宝儿继续说。 鞑靼需要一位和亲的公主不假,可眼下那位没用的天子成日在龙床上苟延残喘, 已经拟定的旨意也不是不能更改,李宝儿入夜里头干的那档子事陈菩早就踹给了图蒙哈赤,只不过李宝儿这个蠢东西似乎是没能认出人来。 至于什么放风筝... 陈菩垂目捏过了小公主的手在掌心捏了捏她朱红的蔻丹指甲,忽的轻笑了声:“想去哪儿放风筝?” “城南的金溪池,我听表兄说那里还有羽毛很鲜艳的小鸟,我们能不能捉一只回来?” 李宝儿见陈菩答话,心里忽然就有了底,也顾不得遗宫把守的侍卫阻拦,提起裙摆散步并做两步走的更近前来。 但她始终没有步入遗宫这间屋子,似乎更想把陈菩唤出去。 陈菩始终没有动作,李宝儿也着急起来,更往窗口走进了些,身上那股不知用熏香熏了多久的味道也愈发浓郁。 第252章 李笑笑眼睛不好,耳鼻听却灵敏的异常,那股子香味才入了鼻腔,便又勾起了方 才压下去一会儿的阿芙蓉瘾。 她眯了眯眸,才从陈菩腿上下来,掩面打了个喷嚏,小橘子便闻着味儿跳到了窗台上,看着李宝儿这个香味儿的来源呲了尖牙。 李宝儿被忽然跳上来的小橘子吓了一跳,手提起来的裙摆都掉了下去,绊住了脚下,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 摔得模样并不好看,不过眼见是惨的,陈菩唇边也有了笑,抬手将窝在窗台上耀武扬威小橘子直接从窗口上推出去,拉着推出去的支摘窗奋力一拉。 小橘子被陈菩推出去时叫的那声尤为凄惨,李笑笑下意识去往窗台上捞,手还未触及,便被陈菩一把捞到了后头避开了窗口。 窗子失重拍在窗棂上的动静不小,小橘子凄厉的叫声被隔绝在外,随后便是李宝儿忽然哭叫起来的声音。 “你做什么?” 李宝儿那个骄纵的性子,便是受了委屈恐怕也是想办法还回去,平白无故哭这么大声的情况几乎少有。 “李宝儿怕猫,咱们家这只笨东西倒还算得上聪明。”陈菩捏了捏李笑笑的指尖。 “...” 李笑笑知道陈菩这是在哄她,却有些不高兴,默了半晌,还是从陈菩身上起来,开门去叫被丢在院子里的小橘子。 小橘子也没弄明白自己摔下来不小心碰到的李宝儿为什么会打自己,坏脾气的在她身上留了血淋淋的几道口子,还觉得不解气,拱着身子转圈再李宝儿身边嘶叫。 一见李笑笑开门,立刻便往夹着尾巴从李笑笑脚下跑进了寝殿里。 李宝儿再遗宫院落里作者哭的惨,脸上也不知被抓破了哪里,双手弄的都是血,见到是李笑笑开门,哭声立刻止住了。 虽开了门,李笑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知道跟前守门的侍卫早执起了刀剑阻挡自己,便又回了殿内。 陈菩并没跟着李笑笑出去,这会儿已经把跑进来的小橘子抓过来摁在怀里顺毛。 “你把她弄走,别让她在我宫里哭嚎。”李笑笑自顾倒了杯温水饮下,压了压身上的不舒服。 “她哭够了自己就滚了,内寝隔音,我们去睡觉吧。”陈菩现下一副没打算走的模样,迈开步子走到了门边,看了看外头哭的正惨的李宝儿。 李宝儿见到陈菩,却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了门前。 从前在楚后身边侍奉过,陈菩也与李宝儿相处过,了解透了李宝儿的脾气秉性,打心眼里便不喜欢。 她能做出爬太监床的事情不稀奇,昨夜里没有要李宝儿的性命是因为这个活口还有用,但陈菩并没打算好好对待着,可见李笑笑似乎因为这事儿有些怨怪她,陈菩也彻底没了好脸色。 “你那个从苏州来的侍女已经被表兄与陈菩害死了,我当你全是知道的,原来你还被蒙在鼓里,真可怜。”李宝儿见到了陈菩脸色不好,没再厚脸皮的往陈菩身上贴,反到对着殿内说道。 原本想借着陈菩给李笑笑些下不来台,眼瞧着没讨到好处,李宝儿也明白了陈菩是个薄情寡义的,说完这话在陈菩面前用力抹了把眼泪,便转身走了。 泪混着血污被李宝儿擦花在脸上的模样并不好看,陈菩微蹙了下眉,看着李宝儿离开才要关门,李笑笑便立在了陈菩身侧,挡住了陈菩关门的动作。 “吉福没有回家,我以为厂公怕她淋着,将她留在了司礼监。”李笑笑偏头对向了陈菩,那只压在门上的手有些发颤,最终失力垂到了身侧。 “咱家入夜时并没见到她。” 楚宪安抓不住李笑笑便生不了事,但杀一个侍女也不会费什么功夫,陈菩也才想到了这件事,垂目看着小公主顷刻颓败下来的面容,虚虚的将她扶回了内殿。 李笑笑却挣了陈菩的束缚,转身就要往殿外走,门前的侍卫匆匆阻拦,却不知小公主哪里来的力气,当着陈菩的面儿又不敢贸然伤了李笑笑,到头来反被李笑笑抽走了剑,平白在脸上落了道血痕。 “我要出去。”李笑笑知道自己就算有天大的力气也冲不开这两个侍卫,干脆提着那把对于她来说重急了的剑,对准了陈菩。 “…” 那锐尖在白日下泛着寒光,陈菩朝李笑笑走来的步子也滞了下。 “把剑放下,别戳着自己。” “楚家在欺负我。” 李笑笑说话的声音很轻,眼里却泛起了猩红,顷刻便垂下泪滴一般。 “咱家知道。”虽说那个叫吉福的丫头平日似乎并不怎么待见他,旁不相干的人,陈菩听到都觉得麻烦,但见着李笑笑这么一哭,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小公主常日就那么几个在乎的人,只因为入了宫闱,白白送了性命,还要受人欺负,这些陈菩都明白。 而至于李笑笑想要做的事,陈菩也全数知悉,只不过她一个娇弱年少的公主,所想之事动辄都是要以死为代价的。 他是不愿李笑笑去,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方设法将李笑笑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却未想过从原上的野狐如若寄居田居,也是要活不下去的。 “我们不治眼睛,你想要什么,只管去做,先把剑放下。”陈菩缓慢说着,见李笑笑持着剑的手臂有些泄劲,才上前将那把剑夺下来,丢回了侍卫的手上。 第253章 侍卫接过剑便关了寝殿大门,陈菩瞧着李笑笑泛红的眼眶,指腹捻了捻她脸颊,才把李笑笑抱回去。 李笑笑哭了许久才闭上眼睛,小姑娘一个人难过陈菩并没有打扰,落座一边帮李笑笑抄了些佛经,待李笑笑阖上眼才离开了寝殿。 元宝知道陈菩在遗宫也跟了过来,在院子里等了一下午才见的陈菩出来,也立即应了过去。 “怎么没在乾元殿?” 陈菩不在乾元殿伺候,平日乾元殿的事务都在元宝身上,没了元宝粘在身后,陈菩也觉得格外清闲些,忽然又见到他,反倒觉得有些烦了。 “那些老臣不知疲惫似的,隔三差五都要在殿外求见一会,天子又起不来,我说的嘴皮子磨破了也不肯走,让镇安看着去了,他虽有点糊涂,正经事上却不会出错。”元宝甩了甩自己手中的拂尘,在陈菩面前也不装了,直接戳到了束腰后头。 “腾出空来不去围着肃月,倒围着咱家。”陈菩撇了眼元宝那副狐假虎威的模样,嗤笑了声。 “肃月成日围着六公主,厂公也成日围着六公主,我找肃月厂公一定要说我,所以直接找六公主,厂公想说我的时候,得先想想自己,彼时在六公主面前,也就不好意思说我了。”元宝挠了挠头,忽的又想起一桩事来:“厂公你与六公主好,四公主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听肃月说她方才被咱们四公主的猫伤着了。” “好好的公主不当,做起来自荐枕席的勾当,咱家瞧她是想嫁人了,便烦请鞑靼那位急着娶的小可汗笑纳了。”陈菩漫不经心的答了句,忽见到孙劭也迎着往这边走,声音更大了些。 陈菩弄势,楚家总觉得不牢靠,后来便更重用孙孝,孙孝不跟着陈菩,平日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好容易见到这位指挥使,陈菩也顿住了步子:“许久不见孙大人,今儿个是要去遗宫?” “听厂公在遗宫,公子怕厂公不听规劝放跑了小公主。”孙孝朝陈菩拱手,礼数却并不如以前恭敬。 “咱家亲自将人拘起来的,倒不至于做那些个蠢事,只是不知孙大人。”陈菩听出了孙孝嘴里头这些酸话,嗤笑了句,头次主动让开了道路。 陈菩这人是从不会主动给谁让道的,头次见他如此,孙孝也有些差异,但到底没多想,干脆从陈菩身边走了过去。 “厂公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不是最见不得他了吗…” “孙指挥使可是巴巴的想把您替下来多时了。”元宝倒有些闷不住气,愤愤看了眼孙孝背影。 “物尽其用,他在小狐狸那儿混不过三招,往后再想拿乔,就要在地底下了。”陈菩慢悠悠的从袖子里取了颗方才给李笑笑镇定阿芙蓉的糖来,压在齿间嚼了起来。 第147章 147 “您觉得儿臣离经叛道么?”…… 李笑笑心里藏了事也睡不着, 几乎是陈菩一出门,她便醒神从床上起身开门。 换班的侍卫已经替下来,孙孝早早守在了门外, 忽见李笑笑开门, 拉着小公主手臂要将人推回去。 孙孝动作很温和, 迎面过来的不是那些侍卫的厉呵, 李笑 笑也觉出异样, 忽然反手拽住孙孝:“你是孙孝?我记得你。” 孙孝瞧着那只无端伸向自己的手一愣,杵在原地良久才道:“自公主入宫后便未见过了。” “现在见到了。”李笑笑朝着孙孝挤了个笑脸,见孙孝不肯主动近前, 干脆往人身边凑了凑,拽着人进了寝殿。 孙孝惊愕了下,但脚底下仍是跟着李笑笑走, 心里纠结了良久, 到底还是走了个与李笑笑并肩。 “我回来的时候,听楚家公子说父皇叫陈菩禁我的足,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李笑笑在孙孝即将踏入内寝时才停下脚步。 “万岁爷并未迁怒公主, 大抵只是因为公主与太监一处心中有气而已..”孙孝微顿了下,见与李笑笑靠的太紧, 连忙退后了几步,但仍是没能阻隔小公主身上浅淡的香气充入鼻腔。 “我说的是陈菩,父皇要责罚我, 他果真一句未曾劝阻嘛?”李笑笑觉出孙孝的动静,弯唇笑了笑。 “未曾。”孙孝对李笑笑其他问题尚有几分迟疑不敢作答,但对于她问起的陈菩,却是当下便回了句未曾。 孙孝的心思并不难猜,李笑笑其实早早就有预料, 眼下见人如此说,微微点了点头,面色却有些哀伤起来:“他果真一点都不喜欢我。” “阉人无心,陈菩手里握着的权柄再大,也只是个奴才,公主何需为了他难过。”小公主有什么情绪都是藏不住的,孙孝也看出来李笑笑的难过,原本只被李笑笑握着的手当下便回握过去。 孙孝有些没收力,李笑笑手心都被捏的发麻,连忙抽出手作势拍了拍胸脯:“你干嘛...?” “是卑职失礼...”孙孝当下便松开了李笑笑的手,欲要附身请罪。 “没有事的,没有觉得你失礼。”李笑笑没有允孙孝跪下,抬手隔着孙孝的衣衫拍了拍他的手臂:“陈菩是东厂之人,我并未期盼他能如何重情重义,只是母后走了以后,长兄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我也在苏州过得不甚辛苦,归京路上他待我还算妥帖,我便望他护着一些。” 第254章 “但我明明早该知晓,朝堂宫内之人皆视我为轻贱之身,其实被舍弃欺凌也是应当。” 她将话说的很轻,末了鼻腔吐出一声自嘲的低笑。 分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孙孝却回不过神来,再次大着胆子握住了李笑笑的手。 这次的力道很轻,李笑笑也没有躲闪,那双狐目抬起,漆空的瞳孔中映出孙孝的模样:“父皇另立楚妃有了小皇弟,怕是不会再重用长兄分毫,这些其实与我一个女子无甚关联...” “但父皇将我囚禁宫中,楚家必然会以我为饵要挟沈家。孙大人…我害怕的。” “您能帮帮我嘛?” 孙孝似乎总是见不得李笑笑这般模样,却也不知道怎么去哄,只垂目看着小公主眼中映出清晰的自己,喉头微微滚动:“公主需要卑职做什么事?” 献帝另立楚妃之后没几年便又有了一个小皇子,相比已经被无声废黜的李显,这位小皇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其实更大些,但楚家之心恐并非扶持小皇子登上储君之位那样简单。 这些朝中大臣都看得出苗头,孙孝虽然并不如陈菩得重用,多少也清楚些其中厉害,他本不愿因为李笑笑之事开罪楚家。 但瞧着小公主可怜巴巴的模样,孙孝也实在不觉得小公主能有什么坏心思。 “这只锁是我幼时旧物,还请孙大人务必今日将此物送到我长兄处,希望他能救救我…我不想死在宫中。” “若是不成,便当是我与孙大人有缘无分了。”李笑笑翻袖将那只王氏临别前托予她的金锁塞进了孙孝手心。 孙孝左右看了眼那把金玉制成的锁,没瞧出什么问题,方才收起来迈出了李笑笑寝殿。 遗宫大殿的木门再次紧紧关阖,东陵在旁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去扶李笑笑:“那位孙大人...当真是可信之人吗?” 小公主自幼在沈家长大,分明最是乖巧温驯的性格,偏偏左一个宦官右一个孙大人愚弄鼓掌的,东陵实在是不敢相信。 “不是可信之人。”没了孙孝,李笑笑眼底神色忽的浅淡了许多,指腹轻轻捻在一起,去回忆那只金锁残留在指稍微凉的触感。 她朝东陵摇了摇头,也未接过那只干净的绣帕:“可贪权色之人,于我这般无处伸冤之人,最是好用。” “东厂若知晓公主这般算计,岂不会伤及公主?”东陵抿唇跟上李笑笑,仍有些担忧:“那人瞧着不像是眼里能容沙子的。” 那太监她也见过,模样漂亮,对自家公主似乎也很是亲昵,只是旁人对他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东陵也怕陈菩知晓事情之后气急败坏会做出伤害李笑笑的事。 “难道就要等着陈菩去做一些事情吗...” “他不是李家人,我能指望什么?”李笑笑静默了下,方才捏紧的双指也缓缓松开。 “他们将我困在宫内,为的是拿捏长兄与沈家,舅舅并不会舍得让我在宫中一个人,长兄也未必。” “可惜楚宪安就没想想我会做什么。” 李笑笑说着,扬臂一并抽走了挽髻的金簪。 东陵弄不清楚因由的,但见着李笑笑坐到妆台前卸妆,空留一张素面,鬼使神差的便上前将小公主那一头柔发挽成了侍女髻。 - 遗宫清寂,又因着重兵把守,有时窜出窜进一两只猫儿也并不引人瞩目。 彼时灯火通明的乾元殿却大不相同。 原本执夜的侍女跪倒了一地,寸步之内的龙床上盘卧着个衣着不整的女人,胸前被献帝挥洒的药碗溅出来的汤汁烫红了一片。 “万岁爷,您这手臂伤着,总不能不用药,钦天监那边送来的丹药虽好,却也不是真的仙药,您...” 陈菩不管不顾,张公公一直守在乾元殿,眼见着这情形,连忙上去对着龙榻上那衣衫不整的女人使眼色。 献帝不肯服药,照旧沉溺酒色,手臂伤处截面近日都开始化脓,人近前都会有种血肉腥臭的味道,更是没有哪个人愿意伺候。 衣衫不整的那个女人提着衣物要走,一步还没迈开,便被献帝拽着手臂拉回来摔进了塌内。 明明是残缺了手,献帝却力气大的异常,转手朝着榻前的张公公甩了巴掌,便怒嚎这爬起来:“钦天监的人呢?陈菩呢,不是看上了小六么,让他带着丹药过来,敢不带就把小六扔进乐营。” “厂公说钦天监近日没有药..” “万岁爷您再着急,这话可不该说的。”本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张公公都觉得荒谬,扶正了帽沿,也有些无奈。 “厂公近日没顾得上,心中却一直惦念着您呢。” 李笑笑是带了钦天监的印绶,手中又有一盒钦天监的丹药,乾元殿的侍卫们都知晓献帝要靠着丹药续命,见到了李笑笑手中的信物,自然不敢拦着。 倒是张公公,侧目见到小公主一身侍女衣着缓步走进来,当即便转过身子拽着她手臂要拉走。 李笑笑本身就不打算走的,被张公公扯拽了下也没有动身,张公公不敢太使力气,看着小公主执拗着,也便松开了手,低声叹了口气。 第255章 “你来这儿做什么?”献帝这两日才清醒过来,仰头对上李笑笑颈出扎着的白绷带,忽觉出几分心虚,讪讪的躺回榻上。 “给父皇送药。”李笑笑挽唇,捏着手中那个方正的盒子走进了献帝。 献帝没客气,伸手夺了李笑笑手里的药塞进嘴里,偏目看了看缩在塌内侧的女人:“滚出去。” 那女人早就想逃,献帝一声令下,即刻边拖着衣物,绕开李笑笑逃走。 “坐到父皇身边来。”瞧着塌 边腾出了位置,献帝也伸出了那只完好的手,去扯着李笑笑的手叫她坐到了身边。 “不是让你们都滚,愣在这儿做什么?” 李笑笑进来时便觉出乾元殿内的跪着的人并不少,落座到塌边时,便顺口朝着张公公呵斥了句。 张公公看出了李笑笑的意思,也寻摸这身后跪着的这群丫头等到了救星,挥挥手叫她们赶紧走,自己却还杵在原地。 “你也滚。”没等张公公回过身来,李笑笑便又补上了句。 “万岁爷身边还需要人伺候。”张公公未想到李笑笑会让自己走,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 “让你滚就滚,奴才也敢还嘴了..”李笑笑拧眉,语气也沉了下来。 小公主训斥人的时候总有几分像陈菩,献帝也跟着看了眼张公公,随即吩咐了句。 献帝也跟着下命令,张公公终于才肯挪了步子。 乾元殿一下子没了别人,献帝也将目光转向了李笑笑。 李笑笑近日又瘦了许多,献帝也瞧出来,偏目看了看自己那只断臂。 “你真心喜欢陈菩?”献帝问。 “您也觉得儿臣离经叛道么?”李笑笑未曾想过献帝会有心思问起这些,挺直的脊骨僵直了下,偏头对着献帝眨了眨眼。 第148章 148 背你走 “朕听说了, 你在苏州的时候。”献帝低垂下头,揶揄许久,才回了李笑笑的话。 “儿臣在苏州之时, 一切都很好, 舅舅对待儿臣像亲生女儿一般。” “舅母虽是继室, 也从未苛责过儿臣分毫。”李笑笑微怔了下, 与献帝说话的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献帝却被李笑笑堵得哑口无言, 摁在腿上的手抚平衣角:“你与陈菩若是诚心,朕拟旨,可叫他随你去鞑靼, 有朕的旨意,那小可汗不敢如何,且陈菩也并非等闲之辈。” “儿臣与陈菩之事, 不需父皇操心。” “父皇如今这副模样, 是觉得亏欠儿臣么?”李笑笑答了献帝的话,并没有等献帝再开口。 “当年卫氏要造反, 你母后滞于卫氏手中, 与卫氏并不清白。”献帝看了眼李笑笑,忽觉眼前没由头的发昏, 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微弱下来。 “父皇还觉得我是卫氏之女,儿臣年幼之时,听不少人议论过。” 李笑笑这番话说的很平淡, 献帝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儿的脸颊,却再也想不出什么其余的话来。 他想过,李笑笑是他的女儿,亲子哪有隔夜仇... 大不了给她些好处,叫她帮着他, 拿捏了沈家,以后的日子还是好过的。 但眼前这个看上去孱弱单薄的小丫头,似乎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献帝很想开口斥责她,就像斥责年少的李宝儿,小丫头不会记仇,说完给弄点首饰衣裙,哄一哄便又在膝下乖巧的唤着父皇。 “昔日种种,是父皇有错,当年除却卫氏之后,若不行压制沈家,乱的便是天下。”献帝静默了良久,才再次开口:“将你留在沈家十数年已成定局,你既然不想与阉人相好,若有什么要求,尽管与父皇提。” “儿臣想要母后,提来父皇便可以做到么?”李笑笑忽然笑了声,才觉出献帝这是有求于她。 “你已非孩童,终成定局之事,提出来有什么意义?父皇方才说了,只要是你的要求,父皇能做到的,都能答应你。”献帝蹙了蹙眉。 “立储,废后。” “废楚家之女,立长兄为储。”李笑笑听着献帝的话,缓缓将袖中冲出一纸诏书来。 诏书在献帝与李笑笑之间相隔绝的床榻边铺平,献帝双耳浑浊,其实并没有听清李笑笑说的话,直至看到诏书上的字句,才扬手将诏书飞到了床榻之下。 这只手其实险些触碰到了李笑笑脸侧,但献帝收了力,才没有将巴掌打在李笑笑脸上。 可怒火却没有减退分毫。 “你一个女儿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知道。” “父皇方才说过,能做到的,都可以答应儿臣。” 虽未曾打到,但李笑笑觉出了刮过自己脸侧的掌风,微微偏过头,眸色也黯淡了下来:“儿臣料到了您的反应。” 许是因为方才险些动手打了李笑笑,献帝很快便平息了怒气,沉了下语气:“除却这两件事。” “可是儿臣心中所求之事,唯有这两件。” “父皇想以我之名叫沈家为您做事,诚意也便只有这些吗?”李笑笑从床榻上起来,俯身摸索到了被献帝丢开的那纸诏书,再次举到了献帝跟前:“长兄要携兵入宫了,父皇不肯加盖玉玺,恐怕连全尸都不会有。” 第256章 “是沈家人将你教化成如此模样的么?”献帝听着李笑笑的话,也缓过神来。 似乎是因为怒极,献帝眼中都清明了几分,猛地从龙榻上起身去寻殿中的配剑。 “父皇也知道是沈家人教化儿臣,而今却云淡风轻的要儿臣亲手将教化我的人除却,世间没有这样轻易的事。”李笑笑却没有由着献帝走,伸臂就拽住了献帝的衣袍,连带着整个人都被掀翻,爬起来又顺着献帝衣角将袖中的刀刃直接扎进了献帝的大腿。 利刃刺入人肌肤的声音伴着飞溅出来的腥血溅到李笑笑脸上,她被血液沾湿的手却越发无力,却没有让献帝有喘息的机会,拽着献帝那只被断掉的手臂拔出匕首起身,将刀刃没进了献帝的颈窝。 因着手臂上的伤,献帝卧床许久本就没什么气力,此时想挣脱李笑笑,才觉出手脚无力的连李笑笑都甩不开。 “来...” 杀人取命之事李笑笑不是第一次做,但将刀刃对准自己的父皇李笑笑却从未想过,觉出献帝没能挣脱开她,李笑笑也有些惧意,可听着献帝启声,又连忙捂住了他的口唇,合眼拽着那只匕首用力抽出,再次刺下去。 她也记不清手中的匕首都刺了何处,刺了多少下,叫方才还能拖着她行走的人很快就没了动静,带着她一并栽倒在了地上,连带着她手中的那只匕首,都脱力砸到了地上。 被她压着的人已经没了声,李笑笑的双臂也卸了力,她从献帝身上略有些艰难的翻下来,才探手摸索着方才丢下的那把匕首。 这只单薄染血的手颤颤巍巍的寻着,指梢正触到了陈菩冰冷的鞋尖。 起初认不出来者,李笑笑并没有躲闪,直至那股熟悉的檀麝香气混着血气钻入鼻腔,李笑笑才吭哧了一声,用力抹了抹脸颊上混着血的泪,连带着手也紧张的收了回来。 陈菩并没有任由李笑笑避,迅速俯身将她从地上抄起来,指腹抹干净她唇边的血色,便垂首吻了下去。 李笑笑没有怔开陈菩,也没有去回应这个吻,直至胸口的滞涩激的她猛抽了口气,李笑笑才缓缓伸手触上了陈菩的肩头。 陈菩也放开了李笑笑,指腹捻过了李笑笑被吮弄的有些发肿的下唇,方才抽出张绣帕又去抹她脸上的血花。 可惜这张绣帕并没有落到李笑笑脸上,李笑笑便被只手臂从陈菩怀中拽走,被李显扶着站直了身子。 “咱家还是不及二殿下会挑时候。”陈菩也见到了李显,舔了舔唇角被李笑笑弄上的血起身。 “卫氏的公子也不必在本宫面前装模作样称太监。”李显见着陈菩的模样,拧眉将李笑笑遮在了身后。 “行,不在二殿下面前装,可那是我养的小人儿,二殿下 总不能平白无故夺了去。”李显本就不认这事儿,陈菩也懒得装,直接伸手指了指李显的身后。 “宫中内外,你便是瞧上了世家女本宫都可以牵线做媒,唯独当朝的公主,不论哪一个,卫寒致你都想不得。”李显并不理会陈菩的话,转身将身上披氅罩在李笑笑身上,扯着兜帽遮住她半张染了血的脸,便带着人往外走。 李笑笑并没什么感觉,觉出有人在拽着自己,便也下意识的跟着李显往前走。 “啧…李笑笑。” 瞧着小公主巴巴的跟着自家长兄走,陈菩不忿,砸了砸舌,伸手扯住李笑笑的披氅跟上去垂首又去咬李笑笑的下唇。 不过这次的动作并不顺遂,陈菩几乎是才碰到李笑笑的唇,颈侧便被李显手中的剑抵住。 他倒没兴趣在小公主面前赴死,垂目看着颈上的剑刃的锐光,稍稍后退了些与李笑笑错开身形,沿着剑身看向了李显:“有能耐现在把咱家枭首,你看她会不会难受。” “我想..回苏州...”两方争执的这样激烈,李笑笑想忽视都难,她动了动被陈菩拽着的手,用力将手从陈菩掌心抽出,去拽了拽李显的衣袖。 “我要回苏州。” 李笑笑再次重复了一遍。 李显听到了李笑笑孱弱的声音,压眉看了眼陈菩收回佩剑,回臂要将李笑笑揽到身前走。 “好狸狸,寒致哥哥送你去。”陈菩却并不肯松手,伸手又拽住了李笑笑的手腕。 “你这死阉人还要不要脸皮?!” 李笑笑自入宫之后多是陈菩在看顾,李显心底如明镜般,但那些没放到台面上的东西,他这个为兄的都可以遮盖了去。 李显也料定陈菩不会轻易放手,却没想到陈菩嘴里会吐出句这样的话来。 有他这张嘴,恐怕他想掩盖都掩盖不了。 陈菩没理会李显,抓着李笑笑那只手捧起在唇边吻了吻:“好狸狸怎么不说话,是要你寒致哥哥送你去苏州么?嗯?” 指节那个吻带着几分啃噬的意味,李笑笑下意识的便抽回了手,用力摇了摇头:“陈菩对不起。” “昏庸无能的老东西死了就死了,咱家心甘情愿让你利用,李笑笑你现在说对不起什么意思?”陈菩意犹未尽,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也蹙起了眉。 李笑笑却并没再回这句话,拽了下身侧李显的袖边,便转过身浑浑噩噩的往外走。 已是入夜时分,宫内寂然无声,李笑笑沿着那条来时的宫道外走,才至乾元道,便止住了脚步。 第257章 这座宫城里没有她的阿娘,被赐居的遗宫并不是她的家,她生下来便无父,阿娘也走得早,她不记得回苏州的路。 “笑笑走累了吗?”李显一直跟着李笑笑,见到她停步,才出声询问。 “你把我留在这里吧。”李笑笑摇摇头。 她只是不想走了。 李显并没有理会李笑笑的话,他缓缓绕到了李笑笑的跟前,俯身半跪到了地上,拉着李笑笑的手环住自己脖颈:“跳一下,哥哥背你走。” “…” 李笑笑并没有动,直愣愣的站在李显身后:“我活不久的。” “怎么磨磨蹭蹭的?”李显回目看了眼李笑笑,忽的伸手打了一下她小臂:“快些上来。” 第149章 149 149献帝驾崩之…… 149 献帝驾崩之际正值仲夏, 蝉鸣有一声没一声的从萋茂树冠中传入抱厦,无端让人觉出几分厌烦来。 李笑笑并不喜得听这种声音,已经渐热的天气, 还蒙着张绒毯在抱厦午睡。 柳长溪来时李笑笑正睡得熟, 被叫了几声都没醒, 还是后来柳长溪掀了她面上那张绒毯, 她才慢悠悠的睁开了眼, 闻见那股清浅的药香,习以为常的将手臂伸出去给柳长溪。 “公主越发越糊弄人了。”柳长溪看着李笑笑无精打采的模样,难得开口主动问了句。 “小柳医师头一次与我说闲话。”李笑笑默了下, 才意识到柳长溪在打趣她,蹙了蹙眉反驳回去。 “先头二殿下还问在下公主情况如何,眼下瞧着公主耍嘴上功夫这劲头, 不像是有事的。” “长兄拖你问我近况, 却不肯亲自来见我,是怕被我追问朝中之事吧?”李笑笑闷闷点了点头, 忽的将搭在躺椅边小桌上的手腕收了回来。 离宫那日,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走了。 不想喝药,不想在撑着这具身躯, 日复一日。 但李显还是将她送回了沈家的宅院,她不清楚缘由。 大抵是因为朝中乱成了一锅粥,除了王氏每日会来她的居处与她说说话, 舅舅表哥和她这位皇兄便很少在她面前出现过。 他们都是不想她参与政事的,也不想她这个小孩子跟着操心。 这些李笑笑都清楚,但她大抵就是爱跟着操心的性子,没人与她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她心里反而更别扭起来。 “公主一向聪慧, 这种事情又何须问出来?”柳长溪抽出了丝帕要垫在李笑笑手腕上帮她诊脉,见小公主忽的收回手缩进绒毯里,无奈轻笑声,又只得将丝帕缓缓叠好:“那位厂公弑帝背主,离宫时还绑走了四公主。以楚家为首的公卿却主张此事为沈家预谋,觉得弑帝之人实为公主,虽没有实证,但耐不住人多势大,二殿下若想即位,恐怕不容易。” “图蒙哈赤现如今还在八方馆?”李笑笑微愣了下,缩在绒毯下的手伸出来挠了挠鼻尖。 “那位厂公名声素来不好,性子也喜怒无常,上次砍天子臂膀,这次又杀了天子,无一举不是为公主。能做到这般,反倒不像旁人口中所传的那副模样了。” 话问的是图蒙哈赤,但柳长溪这话里字字句句听着都像是为陈菩说的,李笑笑不爱听,伸手抓了颗枣,准确无误的丢到了柳长溪身上:“徐爷爷在的时候,不会帮着谁劝我,小柳医师逾矩了。” “在下没有那样的好心,只是几次拜见二殿下之际,那位厂公都在,见到在下时,连番拦下在下询问公主的近况,不甚扰人而已。”看着那颗枣砸到自己身上滚落下去,柳长溪蹙眉,俯身将枣捡起擦净,又放回了桌上。 死期将近,她明白柳长溪好端端的为何在她面前提了一嘴陈菩。 到底是活生生的人,说轻易忘了才假的很,李笑笑也没有忘,但她就是没由头的不想见到陈菩。 柳长溪呆的时间并不久,过问了几句她的病情,便收拾药箱离开了,东陵这会儿也熬好汤药送到李笑笑跟前。 李笑笑闻见了药味,没有去寻,只是两眼巴巴的对着空气眨了眨。 东陵也不至于看不出小公主的心绪,凑近理了理她鬓边睡得松散的碎发:“公主想出门吗?” “我能出门吗?”李笑笑捏了捏袖口上的花绣。 “眼下京中形式乱,自然是不能出门,但二殿下说了,若是公主想要出门,只要不是见那位厂公,便不必拘着。”东陵见着小公主愁容,缓声安抚着。 “八方馆,我可以去吗?”李笑笑默了下。 这话问的东陵也一愣。 八方馆中住的是图蒙哈赤,按理说,不该让李笑笑再见图蒙哈赤的,这个人实在是没比陈菩好上几分。 但李显也确确实实忘记了吩咐这一点。 “我可以乔装。”觉出东陵默声,李笑笑轻轻拽住东陵衣角,再次开口。 “最坏之事,也不过一个死字,我会与舅母说明与你无关的。” 东陵原本还在犹豫,倏的听见李笑笑这番说辞,心里也滞涩起来。 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东陵其实并不是在意这些,她和王氏的心思一样,只是怕李笑笑真的有个三长两短。 但小公主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她不应,恐怕也会有别的法子,万一小公主真的不听话,来个翻墙逃跑什么的,那还不如跟着她出这一趟门。 第258章 东陵到底是答应了李笑笑,将小公主打扮成了个少年郎,差使人给李显传了话,才让车夫套了马车带李笑笑出 门。 献帝驾崩,朝堂波谲云诡,加之图蒙哈赤并未返回鞑靼,因而近日皇城中的守卫都多了起来。 楚家虽与沈家已经撕破了脸皮,但李显这个皇子手中到底还有些权势,东陵随身带着李显的令牌,进出八方馆倒也没被阻拦。 八方馆中的侍卫只当是李显身边的两个小郎君,便引了两人到图蒙哈赤的殿门前。 图蒙哈赤到底是鞑靼人,在皇城里没有什么至交好友,因此平日所住之地都是门窗紧闭,今日也不例外,左右寻不到有人守卫,李笑笑没多想,伸手推开了木门,便抬步要进。 图蒙哈赤身边的狼奴却不是吃素的,原本守在门边好好呆着,彼时看到门被人推开,即刻便前扑到了李笑笑跟前。 狼奴速度快,东陵也来不及阻拦,李笑笑便直接被扑倒了地上。 兴许因为不是第一次被狼奴扑,李笑笑并没惊慌,但后脊重重砸到地上的那下,还是让她不适的蹙起了眉。 门前闹出来的响动太大,图蒙哈赤也从内室走了出来,眼瞧着屋子里莫名其妙的摸进来两个小郎君,立刻便抽出了长刀上前,将狼奴的从李笑笑身上提了下来。 献帝驾崩,晋朝皇城乱糟糟的,八方馆免不了进一两个小贼,图蒙哈赤拽开狼奴便要压刀,恍然见地上的李笑笑,手里的刀却迟疑了下,低笑着俯身抬起了李笑笑的下巴:“细皮嫩肉的,他妈长得真像女人。” 男人粗硬的手指蹭的人下巴生疼,李笑笑却没有动,仍旧躺在地上,朝着图蒙哈赤勾起唇:“小可汗这样健忘吗?” 图蒙哈赤起初未曾想过李笑笑会过来见他,所以也没想过眼前这个俊俏的小郎君会是谁,眼下听着李笑笑的声音,倒也反应过来,忽的松下桎梏这李笑笑下巴的手:“晋朝的皇帝都死了,盟约估计也废了,白瞎了老子走一趟,你现在私自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朝局未定,小可汗怎就肯定盟约作废了?”没了图蒙哈赤的手,李笑笑被抬起的头也砸回了地上。 她未曾说痛,却还是微微拧了下眉。 图蒙哈赤没听懂李笑笑的意思,看着李笑笑的模样,伸手拽着李笑笑的手臂直接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你这小娘们想做什么?” “本宫从苏州至此,原本就是要嫁于小可汗的,便是前朝大乱,此局亦不会改,小可汗这样没自信吗?”图蒙哈赤拽着的正巧是李笑笑那只受过伤未好全的手臂,李笑笑觉出疼来,眉头蹙的更紧,连忙抽出了手臂。 她这话说完,图蒙哈赤却默了声。 不过她目盲不可见,图蒙哈赤却偏头看向了后面端坐着的陈菩,面上的笑意也露了凶狭。 “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会理清鞑靼内朝,助我成为大可汗?”图蒙哈赤看完陈菩,忽的又转向了李笑笑:“你们晋朝人真他妈一个比一个精。” “..” 图蒙哈赤的话头不对,李笑笑也觉出了异常,缓步退至了东陵身侧,微微偏过了头。 “是..陈菩。”东陵接住了李笑笑的身子,低声回了句。 鞑靼晋朝交恶多年,能被派遣到晋朝,要娶她这个没什么份量的公主,那么图蒙哈赤再鞑靼必然不会太受重视。 横竖一死,图蒙哈赤于自己的皇兄本是同样之人,她可以守约嫁到鞑靼,但图蒙哈赤也不能白娶。 算盘原本是打好的,李笑笑却没有想过还有陈菩这一环。 她有些想走,退到东陵身边被扶住身子后才稳住步伐:“本宫长兄是李氏正统,小可汗并非愚钝之人,该知乱臣与宗室正统之别。” “宗室正统?咱家若没记错,李氏当年亦是乱臣起家,公主这是连自己的太爷爷都一起骂进去了?” “公主还真是不尊不孝的彻底。” 图蒙哈赤的狼奴狂躁,陈菩没兴趣去看图蒙哈赤整的那些人狼情深,但觉出李笑笑的声音,还是缓步从花鸟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立在图蒙哈赤身侧立着的小公主,近前伸手就将人拽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胳膊被拽了又拽,李笑笑也觉出厌烦,甩手便推了把陈菩。 “不做什么,顺天不安全,公主像是迷了路才走到了这处,咱家理应将公主送归二殿下那处。” 陈菩也没死缠着,几乎是李笑笑甩手之际,他便收回了时候,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袖,缓步走到李笑笑跟前,又拽住了她另外一只手。 “本宫未曾目盲到如此地步。”陈菩的手刻便缠了上来,这次不是拽着她手臂,李笑笑想挣脱,只能明晃晃的将陈菩与她五指相扣的手提上来。 分明刚才还和图蒙哈赤侃侃而谈,这会儿和陈菩绞在一起未免不太好,所有李笑笑没有抬手,只是死命的将五指扣到了陈菩手背上。 第150章 150 150 150 陈菩是觉不出痛的, 但知道李笑笑在掐人,弯眸看了眼图蒙哈赤,便转过身拽着李笑笑往外走。 陈菩攥在李笑笑手腕上的力道也很大, 她轻易便觉出疼, 拧眉回过手臂便反正陈菩的力道来。 但她力道哪如陈菩, 陈菩不肯松手, 将李笑笑拽出了图蒙哈赤那间寝居, 方才转眸看向了她。 第259章 眼下朝局正乱着,她无非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死到鞑靼去,甚至还能借着图蒙哈赤这位小可汗的势头, 帮李显即位。 这颗小脑袋里操心的太多,陈菩几乎不用深想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可鞑靼那地方不是去了想回来就能回来的地方。 便是病痛无药可医,陈菩也不想看她拿自己赌气。 李笑笑掐在陈菩手表上的指尖还在用力, 但从头到尾疼的只有她自己, 许也是意识到这件事,小公主终于收了纤瘦指尖的力道, 两道漂亮的眉头一蹙:“陈菩你弄疼我了…” 她喊得可怜, 尾音都打颤,一惯拿捏人的招数, 偏在陈菩处最灵通。 陈菩迎上李笑笑眉眼,却并没打算松开手,反而静静看着她。 陈菩这次没松手, 李笑笑挣了几下,知道自己甩不开腕上那只手,干脆也不在挣扎。 小公主磨没了性子,陈菩才松开手,略过李笑笑身侧轻嗤了声, 随后先一步往前走。 八方馆出口最近的是陈菩那条道,原本觉着李笑笑会跟上来,但李笑笑并没有跟上,她听着陈菩的脚步声远了,方才伸手拽着一并跟出来的东陵:“东陵我们走另外一边。” “另外一边兴许也会碰到…” “…” 陈菩这人躲也躲不掉,李笑笑心中知晓,但对着陈菩却又真的无话可说,所以尽管知道如此,还是选了东陵没与陈菩那边走。 陈菩这方却停下了脚步,转身见小公主挽着东陵走另一边,抿了抿唇,干脆抬脚跟了上去:“李笑笑,你是觉得咱家很好惹是么?” 陈菩檀麝气味似乎有些淡下来了,说不清原因,但李笑笑还熟悉这味道,她知道陈菩再跟,反而停下脚步,朝着陈菩得方向偏过了头:“笑笑从未这样想过,可厂公姓卫。” 卫家败于李氏,她那位父皇昏庸无道,陈菩从未因此事真对她如何,但她就是觉得奇怪。 这件事合该是她欠陈菩,而今献帝已亡,她觉得卫寒致应该痛快一些,自己也能痛快一些。 可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轻松。 她有点想离开,不是回苏州,而是说服图蒙哈赤帮助他的兄长,她跟他回鞑靼交差,让图蒙哈赤尽可能的掌握鞑靼。 但看眼下的形式,这事情无疑是被陈菩挡下了。 “仅是因为这 个卫字?”陈菩闻声一默,垂眼再次将目光落到了小公主眉心。 “是,因为厂公姓卫,所以笑笑摸不准,他日厂公心有悔意,会不会怨恨笑笑。” 李笑笑极肯定的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什么,便被陈菩一声嗤笑打断。 她不知道陈菩再笑什么,后面要说的话也被堵了回去,微微抬起头,那双眼睛对着陈菩的方向眨了眨,随后便提了下裙摆在原地蹲下,极别扭的垂下头。 她大抵想把自己想起来,但陈菩看的真切,垂手戳了戳李笑笑微微拧起的眉头:“怎么蹲下?公主不回了?” “你不用跟着我,我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就是了。”李笑笑晃了晃头,避开陈菩的手。 “回哪儿去?”陈菩瞧着小公主躲他,唇边的笑意也越发弄,他也跟着小公主微俯下身,那双眼睛里含着笑意:“苏州,还是鞑靼?” “…” 回苏州还是回鞑靼,这都是她自己该偷偷打算的事,眼下被陈菩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李笑笑张了张唇想反驳,然而沉了半晌,她也觉得陈菩没说错。 她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献帝驾崩,朝中动乱,八方馆这处容着各方使者,更是顺天卫重点观察着的对象。 李笑笑来时,几乎每层都有在巡视的顺天卫,但而陈菩与她在此处,四周连点脚步声都再寻不到。 这里安静的出奇,唯有窗外微风吹拂进来,撩着小公主鬓边碎发与衣摆的细小声响。 陈菩也不曾打扰她,垂目盯了李笑笑好一会儿,直到见到她面色越发苍白,陈菩方才俯身,直接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来。 李笑笑本就气虚的没力,这么一震天旋地转,她都有些辩不清方向,下意识的便环臂勾住了陈菩脖颈。 直至陈菩将她抱到了马车上,李笑笑方才松开双臂,自己坐到了一边去。 她只顾蔫着把头一垂,离陈菩坐的很远,隐约觉出陈菩自倚靠在马车一边,撩开了车帘让外头的冷风吹进来,冻的缩了缩脖颈,继续往一旁躲。 “李笑笑。”陈菩看着她的样子,也蹙起眉,沉声唤了句。 “嗯。”李笑笑闷闷点头,仍旧没往陈菩那边挪。 “你真要和咱家割席?” “...” 李笑笑也被问的一愣,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陈菩便再次伸手,直接将她捞到身侧,扯着见大氅压到了她身上。 李笑笑原本要躲开,但陈菩盖了大氅再也没动弹,她才松了口气,安心坐在了陈菩身侧。 陈菩也把头偏到了一旁,落下了手中掀着的半扇车帘。 因着陈菩在车厢内,东陵并没有再往车厢里面走。 这边车夫行驶的方向也不是李笑笑住的宅院,反而将人带到了李显的王府。 彼时顺天已见夜色,陈菩在车厢中阖了目,觉出马车停泊,才睁开眼看了看一边还缩成一团的李笑笑:“你想来的地方,到了。” 第260章 “长兄的王府吗?”李笑笑蜷在角落的身子动了下。 “是。” “他应该不想见我的...” “咱家只瞧着公主想见他。”陈菩说完话,没等李笑笑在答,便先一步下了马车。 她以为陈菩会带她会沈宅,但马车停到了自家长兄府门前,李笑笑却有些不敢下车。 她清楚李显为什么不见他,陈菩从八方馆把她接回来就往这处送,倒像是要告状。 李笑笑也怕李显知道她的想法骂她,缩着身子又坐了会儿,才磨磨蹭蹭动身下了马车。 东陵也跟着下了马车,她与李笑笑想的不一样,见是李显的王府,心下却松了口气,便拉着李笑笑往里面走。 王府的人认识东陵,远远见着东陵便没阻拦,倒是陈菩也跟着下了马车,还没等跨进王府,便被王府门前的侍卫横刀拦了下来。 李笑笑听到了声响,忽的顿了下脚步。 “公主..我们还是快些回去为好。”东陵见着人停下,扯着李笑笑的衣角催了催她。 小公主本就病恹恹的,自从出了宫便不怎么精神,外面走了一遭,眼下的面色更是憔悴。 东陵也不敢叫她在外面多站,使了几个婢女引着李笑笑,便进了内院。 几个婢女围着小公主,顷刻没了影,陈菩目光末了留存在了李笑笑衣角,再也见不到人的时候才收回了目光,从袖中掏出了只瓷白的药瓶,从中倒出颗药丸状的东西,咬进了嘴里,方才看向了门前揽着他的护卫:“叫你们二殿下来待客,就说咱家传先皇遗诏。” “先皇就是你这阎贼动手杀的,你哪来的遗诏??”守门的护卫也是个暴脾气,见到陈菩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立马没了好脸色。 给李笑笑当惯了孙子倒没什么,可陈菩不吃别人这套,见人面色不好,下刻便阴沉了面容。 但想着是正事,他也压了火继续开口:“你们二殿下应该疼惜六公主,咱家今日不取你头颅,你去告诉他,六公主要去鞑靼了,看看你那好主什么反应,再来说款待不款待咱家也不迟。” “你!” 陈菩这话说的太损人,脾气不怎么好的侍卫立刻便红了脸,方提着刀要上前,李显便缓缓从内院往这处走,命人拦下了守卫的刀剑。 他是乘着昏暗的暮色来,一眼便见到了立在府门前的陈菩,也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二殿下千防万防,怎得没防住我家笑笑?”陈菩看着人那张黑脸不怒反笑。 “防不住又怎样,厂公不该是要规规矩矩的送人回来?”李显冷嗤了一声。 他道陈菩打的什么心思,也拿准了陈菩就算见了李笑笑也不敢真的直接把人掳走,彼时听着人挑衅,也觉得好笑。 这几句话陈菩倒没了耐性,脸上的笑意一垮:“看来二殿下对那个位置很是胸有成竹。” 阉人名声差,便是陈菩有卫家,李显也万万不会许李笑笑和陈菩牵扯太多。 陈菩再敢来他直接赶人便是,但此时听见陈菩撂了句这样的话,李显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把她安置到苏州,咱家能助你,但你也要允咱家一事。” “你若要卫家陈情,此时本宫自会操持,但若是要小六的婚事,本宫不考虑。”李显默了默,抬目对上陈菩那双眸。 “咱家不取缔婚事,但你要允我见她。” 第151章 “你想见不是不择手段…… “你想见不是不择手段也要见?本宫允不允准, 有什么两样么?”李显轻笑了声。 “二殿下合该问问她,是怎么能被咱家见着的,今日若是没能被咱家见着, 她这会八成被图蒙哈赤掳回去了。”李显对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陈菩倒习以为常, 眼瞧面前的这位贵不可言的二殿下, 也牵起了嘴角。 “她和图蒙哈赤?”李显隐约觉出陈菩这话不对, 原本要走的脚步也转了回来。 “你自己的六妹妹都还没琢磨透?需要咱家来提醒?你一日不登基,她哪肯老老实实的去苏州。”陈菩看着李显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忽的冷嗤了声。 “你的话没那么好信, 我亲自去问她便是。”陈菩揣的什么意思李显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家妹妹什么性子,但只记得李笑笑自幼乖巧, 所以听陈菩这样讲, 李显也是不愿意相信的。 “二殿下问不问是二殿下的事,咱家今日只与二殿下谈一桩事。”这兄妹两人一个性子, 陈菩眼见着李显说完就要转进王府, 先一步上前,也不顾护卫阻拦便摁住了李显肩头。 “你还有话要说?”李显偏目看了看陈菩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转身将他拨开。 “咱家的提议,二殿下是没有挺清楚?”陈菩垂目看着自己被李显拨开的那只手,也抽出帕子来擦了擦。 “我的妹妹我自然会安排妥当, 只是陈菩,你既不取缔婚事,处心积虑的待在笑笑身边又是哪般?卫家之事,你就没想过报仇么?”李显看着陈菩的举动也觉得好笑。 “想过啊。” 陈菩微滞了下,忽的想到了什么, 朝着李显嗤笑了声,低声道:“六公主腹中有咱家的儿子,孩子没爹可不好。” 第261章 “你什么意思?” 李笑笑居于幽宫,朝夕与陈菩相处,发生些什么也在预料之中,但李显却未想过这一步,眼下见陈菩在自己说出 这些,李显也沉了面色。 但这话陈菩又是低声与他说的,眼下朝局动荡,陈菩怎么说也是个太监,李笑笑有身孕的事要是真翻出来,旁人一人一嘴就能把自家妹妹淹死,因而李显只问了这一句,便压下了气,再未多说。 “我会将她安置回苏州,这些就不劳厂公费心了,至于其他要求,恐怕要容后再议。”李显沉了半晌,才再次开口。 “二殿下聪明人,有您这句话,余下的事便也好办了。” 李显松口答应,陈菩也少费工夫。 彼时已近黄昏后,本着将小公主送回来,陈菩也没指望李显能邀他入府喝杯茶,说完这些便御马离开了王府。 李显是看着陈菩离去方才进了王府。 日暮黄昏,李显这些年在朝,只是个极为不受宠的皇子,所以内院也极为清静。 府中侍女暂且将李笑笑与东陵带到了殿中,伺候好了茶水点心,方才离去。 李笑笑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只记着陈菩将她送回来,李显那边自然也会知道她去寻图蒙哈赤的事情了。 这奸宦说帮人倒也没帮到地方,李笑笑这会儿回过味来也有些后悔跟着陈菩到了王府。 她是想见李显,但没想过这样见。 到底还是年少,做了些许错事害怕被长辈发现便会牵着心虚。 李显进了内殿,也见到了李笑笑耷拉这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李笑笑其实是与他不怎么亲近的... 李显心里明了,入内倒也没有质问,缓步走到了李笑笑身边坐下,看着她跟前纹丝未动的点心:“笑笑没胃口吗?” “出门的时候吃过了。”李笑笑点了点头,嘴上这样说着,下刻却又伸手去摸点心。 摸到点心时动作却又一滞,抬头委屈巴巴的朝李显撇了撇嘴:“阿兄要骂我吗?” “...”李显也被问笑了,但自家妹妹都点出来,他在绕着恐怕会叫自家这个心思细腻的妹妹更加不舒服,所以也没有在遮掩:“陈菩告诉阿兄说:笑笑去了八方馆。” “是…”李笑笑认命的点了点头,终于有力气拿起那块点心咬了一口。 “这些事不需你来操心,知道吗?”李显看着李笑笑吃东西,弯了弯唇,将手旁摆置的花茶也倒了半盏出来,递到了李笑笑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句话李笑笑没应,只是垂目继续吃着手里那块点心,塞得双腮鼓鼓,而后循着琉璃盏磕碰木桌的声音寻到了那盏花茶。 “笑笑,你喜欢陈菩吗?”瞧着李笑笑将自己塞得像个小松鼠般不发一言,李显心里有了数,反倒问起了别的。 “我不讨厌他。”李笑笑默了下,将嘴里的点心用茶水送下去。 她喜不喜欢陈菩,这句话在长者的口中,李笑笑已经听过许多遍了。 她也不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好像从开始时,便是她要算计陈菩,所以说是喜欢,其实也并不纯粹。 但陈菩好像是喜欢她的,所以他对她好,会纵她行凶。 可唯独触及卫家旧事,陈菩会有些别样的强硬。 他虽从未将家仇倾注于她身上,但事情总归是发生过的。 “可是说要与他在一处,笑笑又觉得很害怕...” “阿兄,我们李氏对不起他,所以说起喜欢他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愧疚。” “如果是因为愧疚的话,我现在说喜欢他,就更对不起他了。” “但如果不是愧疚,我以后变得不好了,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恨我。”李笑笑说了许多,末了才觉出自己有些吵闹,闭嘴又喝了口花茶:“阿兄我想不通。” 小孩子哪里分得清喜不喜欢,李笑笑怕的大抵仍旧是陈菩身出卫氏,若是强硬的开解,对于李笑笑而言也并没什么作用。 所以李显听完,也只是笑笑,而后倾身将手落到了小公主发顶轻轻抚了抚:“柳长溪看过孩子吗?” “什么孩子?”李笑笑顿了顿。 “你有身孕了吗?”李显看着她一脸疑问的样子,也有些奇怪。 李笑笑缓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桩事。 她的确和柳长溪求过点助孕的药,也的确想过坑骗陈菩,但她没想过陈菩会把这事和李显说了,此时被李显一提,李笑笑才又记起来,忙对着李显解释:“没有的事,先前和小柳医师求了药,故意露给陈菩,因为阿兄很需要这个人。” 李显顿了下:“笑笑聪明,下次这样的事要提前知会阿兄,明白吗?” “这种事也要知会吗...”李笑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李显面前说了些什么,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 这似乎已经是她与陈菩的私事了... “阿兄方才看陈菩的意思,似乎是有意要下这个孩子,他手上有兵,若有所求,于阿兄登位有益。”李显起初也以为陈菩说的是真话,不过眼下听着李笑笑的话,李显也宽了心。 第262章 这事情若是真的,李显才要考虑要不要把自家妹妹给陈菩了。 李笑笑也清楚李显的意思,她起初的确是与李显一个想法的,但此时听着自家兄长也是这个想法,李笑笑却有些不情愿:“阿兄要用陈菩吗?” “笑笑舍不得吗?”李显略微颔首。 “没有。”几乎是李显话音刚落,李笑笑否认了。 但下刻她又蹙起了眉头,有些别扭的朝着李显眨了眨眼。 “阿兄可还有良策?”李笑笑默了会儿,试探的问了声。 “没有了。”李显并没与李笑笑说明陈菩在王府门外所说的交易,只是对着李笑笑摇头:“阿兄会安排笑笑回苏州,苏州有刘氏,刘氏那位长公子与阿兄近交,他曾入仕,志与皇帝相左,便不愿裹进朝堂,辞官以后去了从了商走水运生意,眼下人在苏州安身,他人虽闲散了些,品德却至高,如若长兄兵败,此处可容身。” 苏州的确有刘氏的商行,早些年李显未被废黜,刘氏和舅舅也有往来,后来交集少了,李笑笑也只记得有这么个由头。 小公主闷不做声的又开始想事情,李显忽的挽唇笑了笑,再次开口:“笑笑是因为陈菩的事情不愿意?” “阿兄不能兵败。”李笑笑饮尽那盏花茶,用力朝着李显摇了摇头。 第152章 152 152 元化十三年, 楚家勾结鞑靼罪证落实,李显称帝,诛杀楚氏, 肃清朝纲。 春和景明, 时年三月。 春暖花开的时季, 苏州街上的摊贩避行, 难得的让出一条道路, 供着刘氏的车马行进。 车马上堆着的是嫁妆,而止步之处则是那位六公主的行宫。 六公主嫁给苏州富商刘极,这大抵是自李显称帝后的头一桩喜事。 那位圣上的幼妹自幼长在苏州, 远离了朝堂纷争数年,刘氏虽为商贾,但家中少有争斗, 对于李笑笑来说也算个好归处。 苏州百姓于街道两侧, 眼瞧着刘氏领头那匹马上俊美的男人,也都觉得是桩好事。 “谁这么大的阵仗, 苏州街都占了。” 外面吵吵闹闹的动静不小, 茶坊二楼阁楼里,陈菩也推开窗, 瞧着马上满脸堆着笑的刘极, 那双凤眼也微微眯起。 李显登基后陈菩便离了宫,元宝是跟着陈菩去了苏州的。 他是个好热闹的, 听见动静早就去外面凑完了热闹,此时才进阁楼,对上陈菩目光:“好像是下聘的,是什么刘氏。” “往哪儿下聘?来苏州的时候咱家怎么没听说谁家要结亲。”陈菩横在短榻上听着,忽的拧起了眉, 又往窗外看了眼。 总觉着有些不对头,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头。 “这个奴才没听到。”元宝只看了热闹,就没听到别人说什么,彼时陈菩问起,有些窘迫的挠了挠头。 “指望不上你。”陈菩看了元宝一眼,也懒得再问他什么,从短榻上起身便离开了阁楼。 街道两侧算的上是人挤人,陈菩身量高,这样骤然挤过来,原本挤在街边说闲话的几个妇人也瞧过来,蓦的对上一席蓝纱袍的陈菩。 这蓝袍穿的招摇,外罩着一层薄纱,里面挂着的那串菩提子便有些不大现眼,几个妇人辩不清,只知道身边挤过来个漂亮的小郎君,目光也从刘极那边转走,围住了陈菩。 “这又是谁家小郎君,瞧着模样不比刘家公子差噢!” “小郎君家住何处啊,可定了亲事?” 几个妇人就这样叽叽喳喳的扑上来,陈菩也顿了一下。 元宝在后面跟上,眼瞧着陈菩被人围住,正要拨开那几个围着陈菩的妇人,陈菩便先拉下了笑脸,拉住了其中一个妇人转过来:“哪来的姐姐,也生的也这样漂亮。“ “噢哟,小郎君嘴巴也甜的。”那妇人被陈菩夸得受用,跟着陈菩转过身来。 ”刘氏的公子今日这是给谁下聘,这样大的阵仗?”背过了几个妇人,陈菩也微微俯身,朝着那个妇人发问。 “郎君是外地来人吗,居然不知道这事?”妇人原觉着陈菩是谁家公子,彼时听着陈菩的话,再次抬起头,将人重新打量了一翻:“这聘礼可是要送往公主行宫的,下聘之人自然也是咱们新帝的亲幼妹六公主。” “什么时候的事?”陈菩脸上的笑意微僵。 “新帝登基三日后便定下来了。”妇人答道。 “...” 三日后,恰是陈菩离开顺天的当日。 陈菩这会儿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应了李显,帮李显登基扳倒楚家,要的不过是李笑笑这个人。 他是要陪着她的。 可兄妹两个串通好了耍人这招,陈菩却是没料到的。 陈菩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是该哭还是该笑,松开了拽着妇人的手,抬目盯着马上的刘极,抬脚跟了上去。 “哎?小郎君议亲没有啊?”后面的妇人本就是要给自家女儿寻亲,无端捡了这样的小郎君,自然不肯放过。 连忙就要追上来。 “陈..陈菩,他是陈菩!”后面看了许久的妇人堆里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抓住了人的手,把人拽了回来。 第263章 新帝登基后,那位为祸朝堂多年的东厂太监也没了踪迹。 有的人说新帝将他杀了,也有的人说陈菩糟了天谴。 没人知道他最终的去处,但却知晓陈菩那身蓝纱袍与菩提子。 “啊?”被拽住的那个妇人恍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 行宫里,刘氏的聘礼从早上便开始往园子里堆砌,东西都清点完以后,已是上午。 来往搬运聘礼的人少了一半,渐渐只留下了东陵拿着一张礼单,李笑笑终于肯从凉亭里那张木质摇椅上睁开眼,掌心落在怀中窝着的小橘子头顶抚了抚:“他们终于卸完了?” “卸完了,可算是卸完了,这些都要入库房吗?”东陵都跟着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上前扶起了坐在躺椅上的李笑笑。 李笑笑起身便松开了小橘子,小橘子从她身上跳下便跑到了一边去咬园子里的花草。 大抵是因为行宫园子大,小橘子到了行宫似乎更顽皮些,李笑笑也听见了小猫磨牙的声响,挽唇无奈笑了笑:“不是说刘家那位公子要来拜会祖母,怎么这会儿还没到?” 李笑笑回苏州后,沈家老夫人便一直放心不下,人已垂暮,都喜欢和小辈待在一起,所以便与李笑笑一同搬入了行宫,也好有个照应。 刘极是知道此事,下聘的这天特意来拜会,按理说该早到,但嫁妆下完都没见到人,李笑笑才问起来。 “的确没见到人。”东陵也奇怪,帮着李笑笑理了理衣裙:“奴去问问..” “公主,刘公子被人劫了。” 东陵说着便要走,但人还没迈出几步,园子外便匆匆跑进来个侍女,端的一脸慌张,还没到李笑笑跟前将话说完,便栽了个跟头。 东陵被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而后才去扶起那个侍女。 “...” 那边有东陵去,李笑笑迈出几步在花丛边蹲下来,伸手再空中晃了晃想把小橘子找回来:“劫走,劫走到哪里去了?” “是..” 小侍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什么,东陵忙着拍她后背,李笑笑却站起了身: “往哪里劫的,本宫去瞧瞧...” “公主别!”小侍女听着这话,也顾不得刚才说什么,连忙从东陵怀里挣脱,去拽李笑笑的衣摆。 李笑笑被拖住了裙摆也止住了步子,有些无奈的想将裙摆抽出,庭前便撩起一阵微风。 拂动了花丛带来一声细微声响,其中夹着一股清脆的响铃。 这铃铛远比风声好辨认多了。 “不必瞧了。”李笑笑松开了提着裙摆的手。 “...”东陵应声往身后看去,当下便明白了扶着的小侍女后面要说什么,几下将人扶起来,便撤出了凉亭外。 凉亭中在没有其他人,李笑笑也迎着那铃铛声响起的方向,转过了身,又有些迷茫的转过了头。 小公主似乎要换个方向,陈菩垂目提了下腰间那颗铃铛。 铃铛声再次响了起来,李笑笑回过头,确定了陈菩便在自己跟前,才开了口。 “你杀了刘氏吗?” “公主猜猜?”李笑笑辨明方向,陈菩放下了手里的铃铛,瞧着她方才做过的那个摇椅,几步上前歪坐到了那张摇椅上。 李笑笑也跟着转身,却没有理睬陈菩,只上前寻到了小桌上的葡萄,剥开了皮,想往嘴里送。 那颗葡萄拨的干净,淡紫色的汁水都浸透了小公主素白的指梢,陈菩没等她将葡萄吞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上:“公主坐过来。” 那颗葡萄停在李笑笑唇边,她只用下唇微微蹭了下葡萄果肉,就听到了陈菩的声音。 这颗葡萄李笑笑也没有再吃,她捻着这颗圆润的葡萄,径直走到了陈菩身边,在陈菩的拉扯下坐到了他的腿上,眨巴着一双琥珀瞳问他:“厂公杀了刘氏公子,莫非是舍不得笑笑?..” “噢..公主教教厂公,到嘴的糖该如何松口?”陈菩对上小公主那双极无辜的眼眸,忽而伸手捉住了她玉指,将那颗葡萄含进了自己口中。 “笑笑以为厂公不会辅佐兄长,卫氏之事..”指梢的葡萄被陈菩吃了,李笑笑捏着葡萄皮转头放到了一旁的小桌上。 “旧人之事,与你没什么干系,咱家说过不止一次。” 李笑笑是在意卫家之事的,陈菩一直清楚,眼下见人再次问起,陈菩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捏了捏李笑笑脸颊:“李笑笑,现在能信了?” “陈葡萄,我玩猫,没有净手。”李笑笑没答话,沉了良久,才抬起头,对着陈菩缓缓开口。 她这话说的高兴,尾音都带着小小的得意 陈菩在宫中数载,已经显少被这样捉弄过了。 然而葡萄入喉,甘甜解渴,小公主顽皮了些,却早就叫人计较不起来。 亦如卫家旧事,他是不论如何都不舍得记恨在李笑笑身上的... 这颗葡萄,便是剧毒,他也认了。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