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蝴蝶》 迷蝴蝶 第1节 书名:迷蝴蝶 作者:七里马 简介: 姜姜这辈子救过两个男人。 第一个男人是沈澜。 当时他躺在路边,被打得浑身是伤,濒临气绝。 她好心医治他并照顾他十几日,他却对她说:“你会后悔的。” 后来,姜姜确实后悔了。 沈澜害她家破人亡。 第二个男人,是太傅府的五公子徐慕白,他因幼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双腿残疾,性情孤戾。 姜姜隐姓埋名进了太傅府,成了他的丫鬟,对他双腿残疾之症颇感兴趣,日日照顾。 不多久,沈澜发现了姜姜的踪迹,姜姜只好再次逃跑。 沈澜寻找到她藏匿的院子,召集所有人,只要她不出来,一个时辰杀一个。 姜姜只好主动现身。 沈澜直接将她掳上马,挑起她下颌轻笑:“就你这样,能逃到哪里去?” 徐慕白摇着轮椅进来,白衣出尘,清冷眉目,语调笃定:“我这里。” #雷点:女主倒霉,被两个男主强取豪夺,还另有一个男主是真爱。狗血虐恋,1v3,跟三个男主都那啥过。 内容标签:虐文 天之骄子 冰山 一句话简介:两个强取豪夺男主打架 立意:家庭的意义是寻找幸福 第1章 你会后悔救我的。 # 楔子 清明时节,雨纷纷。 来的第二天山上就开始下雨,连绵不休,连睡梦中都是滴滴答答。 庄蝶捧着本医书,坐在普清寺女客的厢房中,扭头凝视窗外的雨。 朦胧雨雾中,大门口传来“笃笃笃”好几声响亮的敲门声。 小尼姑撑着伞小跑了过去,打开门栓。 门刚打开,一个黑衣男子半身倒在门槛上,吓小尼姑往后退了好几步,见对方不动才稍微上前些。 黑衣男子身侧还有个人,浑身也淋湿一大半,正是楼下客栈的小二。 他焦急地跟小尼姑说些什么。 小尼姑摇了摇头,雨声嘈杂,听不清楚说话声,只见两人像是争辩了一番,小二也不管了似的,拾起油纸伞,一溜烟往回跑了。 小尼姑神色焦急,虽然听不清,口形仿佛在喊:“你回来啊。” 小桃从靠近门口的厨房端了碗热汤,一路经过走廊,端到庄蝶厢房内,推开门:“小姐,喝碗梨汤吧。” “那个人是谁?”庄蝶问。 小桃刚刚在厨房,约摸是听到了的。 “好像是个客栈的客人,消失了好几天后,今晨浑身是伤地倒在店门口。估摸着遇劫匪了。可他身上没银子,客栈不想收留,又怕不收留闹出人命,就直接丢给寺庙里照顾。”小桃放下梨汤。 “原来是这样。” 雨雾中,小尼姑还站在门口,看看远处又看看地上的男人,不知如何是好似的。 “这真是的。庙里也不是万能的,怎么什么都丢给寺庙?”小桃也回头看了一眼,“更何况这是尼姑庵,比不过大寺庙。也丢也应该丢给佛寺,我们毕竟一群女子……” “大概因为佛寺太远了吧。”庄蝶回答。 大的佛寺还在山脚下呢,雨都下了好几天,山路路滑,背人下山怕容易出事,要是请马车,又是一笔银子。这客栈估计是不肯出的。反倒尼姑庵离客栈近些。 “行。我们去看看。”庄蝶放下书起身。 “啊?”小桃愣了愣,“小姐,梨汤。” 庄蝶回眸一笑:“带着吧。” 今日大尼姑都下山采买去了,还有个年纪大些的因病染风寒,卧床不起昏睡着,只留下小尼姑看家。 小尼姑正踌躇是否要叫醒生病的大尼姑商量一番,就听见后方有人来的动静,回过头,正是庄蝶。 庄蝶是山下万春堂掌柜的女儿。 她姑母丧夫丧子后在这剃度出家,所以每逢时节她总会这偏僻山上的穷尼姑庵来住段时间,他们一家也好心,经常会捐些药材和香火钱。 “庄施主。”小尼姑喊了一声她。 庄蝶停下来,视线往下,打量这个年轻的男子。 很年轻。二十左右。 一头扎起的高马尾乌发,因湿润显得极为乌黑亮丽。 大概被淋了很久,许多发丝黏在脸上。 五官依稀俊美,只是脸色极为苍白,嘴唇发紫,像是失血过多,受冻受伤所致。 衣服是全黑的,袖口、腰、裤口都扎得很紧实,黑靴。 料子很新,不像是个农夫土匪之类,像是个护卫或者护镖的。 破破烂烂的,不是因穿久了,而是有刀伤和鞭伤。 他呼吸急促,呼吸剧烈,显然正在痛苦中。 “我们把他抬进去吧。”庄蝶来时就做了这个打算,她扭头扫了眼小桃,“小桃,你把梨汤放进厨房里,再铺点干稻草在地上。记得铺厚点。” 小桃依言去了,没多久走回来。 庄蝶主动提起男子的肩膀部位:“我抬头,你们一个抬脚,一个抬腰。”这年轻男子虽不胖,但隐约可见肌肉,壮实着呢,必定不轻。 小尼姑不过十三四岁,正是没主见的年纪,一人年长两岁的庄蝶发话,也就从了。 她顺从地蹲到男子后方,抱住他的双脚。 小桃抬住腰。 脚可真大,这是小尼姑第一次接近男人时的想法,腿粗粗的,人又很长,三个人一齐用力抬起。 呼,真沉! 简直比他们厨房里装满水的水缸也沉似的。 她们刚抬起走了几步,就见路中落下的水渍渐渐带了依稀血丝,沿着走廊下的石板流入院中泥土中。 小尼姑惊讶地“呀”了声。 庄蝶瞥了一眼:伤口还在流血,没止住呢。 三人一块儿费力慢步腾挪许久,才将男子抬入厨房的干稻草中,放下时三人都喘了口气,小尼姑擦了下额头。 “庵内有男子衣裳吗?”庄蝶问。 小尼姑摇了摇头,又临时想起来:“有一个过世尼姑的,她很胖,或许……” “拿来吧。再拿些不要的旧衣和剪刀,对了,再拿床被褥,还有金疮药。” 小尼姑点点头,跑出去拿了,急匆匆地都没关门,风丝雨丝一块泄了进来。 “小桃。你把门关上,再把炉子生点火。”庄蝶吩咐。 等小桃关上门,转身过,却见庄蝶不知从哪找了条干毛巾,正拉开对方胸膛擦干湿水。 “小姐!”她面色一变。 “这湿衣服得脱了,否则他必然受凉。你生完炉子后就过来搭把手。对了,烟太大了就再开点窗户。” “小姐,男女有别。”小桃提醒她。 “没关系,他又不知道。” “……” 小尼姑抱着衣服和被子过来,推开门,见庄蝶已经把对方衣服脱下一半,瞬间面红耳赤起来,不敢靠近。 庵里的小尼姑多是弃婴,送到山上来养的,山上又全是女子,从未接触过什么男子,这等反应实属平常:“你要害怕,就守在门外,或忙你自己的事,我们两个就够了。” 小尼姑放被褥和衣服到稻草铺,乖巧地点了点头,出去了。 这回她很留心地带上了门。 庄蝶手也没停地脱下对方湿衣物,一边脱一边擦干,一边观察。 恐怕是昨日受的伤,还很新鲜,没有结痂,有些在雨水中泡久了,皮质发白,与衣物黏连,她撕下来时听见感觉他身体一阵紧绷,像是起了防备感。 “没事。”庄蝶轻声安慰他。 或许是听见了,男子蹙起的眉心略微舒展了下。 她动作轻快将他衣物脱下,先用被子盖住,免得受凉。走过去找到小尼姑放下换洗的里衣和不要的里衣,将不要的里衣裁成一条条长条。 腹部和大腿是大伤口,还在渗血,必须压迫止血。 其他小伤口倒是还好。 庄蝶费力地将对方的劲腰掰起一些,里衣细条放到背后,再从另一侧接过来。 长发落在对方的腰上,随着她去接另一侧布条的动作,在他的腰腹部迤逦地滑动。 终于接过另一侧布条,她撒好金疮药,缠绕好几圈系紧,终于将他两处大的伤口包扎好,再给他穿上尼姑的旧衣物,重新盖上被褥。 做完这些,她轻舒一口气。 迷蝴蝶 第2节 手上沾了不少血迹,她走到水缸边,舀出水洗手。 “好啦?”一直用力对炉子扇风的小桃这才扭过头。 “好了。”庄蝶笑笑。她不太计较男女之防,不代表小桃也不怕,故而刚刚她没喊小桃帮忙,也没生小桃的气。 小桃倒有些心虚似的,这才去瞧了瞧男子的脸。刚刚没注意到,这回才发现这男子竟然出奇的英俊,就像那话本上的玉面书上似的,鬓若刀裁,高鼻深目。 真是好俊,令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庄蝶等手干了之后,再过去对方探探额头,有略微发烧,但也不是高烧,有待观察,她起身:“你先在这里照顾他,我去找小尼姑。” 说着,她出去打开厨房门出去,找到在客厅中扫地的小尼姑。小尼姑问:“那位施主好些了么?” “刚包扎过了。我知道寺庙里有些药材,你可以带我去抓些药材给他治伤么?” 尼姑庵里偏僻,下山路途久,怕伤风感冒,总有药材备用,这些药材也几乎都是庄蝶的父亲庄大夫捐的,她提出来,小尼姑自然应允:“好。” 庄蝶跟着小尼姑去一处杂室,看了看药材。储存得很好,倒是没有发霉,那就好办了。 “这些够么?” “够是够的。”庄蝶微笑,“多谢。” 小尼姑摇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是不应受谢的。刚刚只是我怕开了这个头,他们什么人都往山上送。”像是在解释之前为何犹疑。 “这是自然,只不过今日正好我们在,被我们碰见也是缘分。能救便就救罢了。对了,我给他换衣这事,可不许说出去。” 小尼姑笑起来:“自然不会说的。” 庄蝶也笑了会儿,收了些药材,又想起什么,回到自己所住的厢房中,拿回桌面上的那册医书。 “醒过么?”一推入厨房,庄蝶就问。 小桃摇了摇头。 庄蝶将药材包放在厨桌上,按照比例分配好:“小桃,这是三份,你依次给他煎好。” 小桃从小就跟着庄蝶在医馆长大,耳濡目染,这种事不在话下,连忙道:“好。”连忙起身,收捡药材,开始煎药。 回过头,她见到庄蝶半蹲在男子身边,庄蝶再次摸了摸他额头,随即半坐下,翻阅医书。那医书上赫然有张男子全身筋脉图。 她打一眼就收回视线。 小姐自小就看这些,怪不得不怕给那男子换衣。 庄蝶父亲是镇上有名的大夫,世代医家,小姐受熏陶,也很喜欢医书,可惜,她身为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坐堂接诊,老爷不允许她给人问诊。 今日救了这个男子,与其说是她家小姐庄蝶心善,倒不如说,她家小姐是想练手呢…… 明明是从清晨到正午。 天却渐渐阴沉下来。 庄蝶翻阅了好一阵医书,见那男子嘴唇微动,似有醒过来的痕迹,连忙把医书放在一侧,找出雪白面纱系在脑后:“醒了?” 沈澜眼眸微张,打量了下四周,厨房甚小,一眼可打量完毕。 目光落在身侧的女子身上。 庄蝶以为他会问“你是谁?”“我在哪?”。 谁知他第一句是:“为何救我?” “自然是因为我好心啊。”庄蝶回答。 沈澜听见了她语调中的笑意。 显然她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且不太顾及形象地蹲坐在他附近的稻草上,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略微垫着下颌,蒙着面纱,衣着微粉,无甚钗饰。显眼的是面纱侧那一对吊着的薄蝴蝶耳坠。 非金非银,像是铜的,显出并非出自富贵人家。 又因为轻,而随着晃动,被窗口一些亮光照着,格外轻快肆意,飞舞着。 沈澜多盯了几秒,又察觉此刻浑身干燥温热:“你给我换的衣物?” “不是。伙夫换的,此刻他下山了。”她语气笃定。 “是么?”沈澜淡淡应着。如是伙夫,那为何换时,一直有缕长发梢在他腹面来回蹭动。 他也不愿说破。 “你受了刀伤,有些感染,目前也在发烧,倒也不甚严重,需得注意保暖,多饮水。”庄蝶说着,接过小桃递来的梨汤,“喝吧。” 沈澜接过,尽力撑坐起来。 “小心些,别迸裂伤口。” 明明有勺,沈澜却直接一饮而尽。 庄蝶接过空碗,又从小桃接过一碗浓黑的药递过去:“这是药,喝吧。” 沈澜也不多话,接过,一饮而尽,递回。 好爽快。 要是每个病人喝药都这么爽快就好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喉头发干么?” “嗯。” “正常。伤口疼么?” “有点。“ 好有忍耐力,庄蝶想着。这些伤口这么深,又被雨水泡了这么久,绝对不只是“有些疼”,更何况他还是坐起身来喝的。 “接下来三天是关键。只要你退烧就万事大吉了,伤口总能慢慢养好的。你要多吃东西多喝热水,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本来尼姑庵里也有厢房。 只不过都是女用,况且临着尼姑住处,总有不妥。 若是在厨房,一来是跟女眷隔开了,二来,人来人往的,也便于照顾。 沈澜点点头,又躺了下来,闭目养神。 之前说着“为什么要救我”,好似他想寻死,救他不应该似的,可这会儿又“言听计从”,好似为了尽快养好伤,什么都能配合,真是个怪人。 接下来两日。沈澜虽身体发热发痛,却仍然能感觉到周围的脚步声,炒菜声,乃至尼姑见他睡着目光大胆在他脸上扫过的视线,不过最多的还是那位医女,她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过来探探他的额头,给他把脉。 每到中午或傍晚时分,她会把他摇醒,让他吃饭,再让他喝了一碗汤药。 这碗汤药或是有昏睡功能,他喝完后便迷迷糊糊地沉入昏睡,只在半夜时身体浑身发烫。 三日之后,他透出虚汗,再过了十几天,他伤口开始结痂,虽依然不能行走,却已开始恢复。 沈澜在醒来后就打量过这尼姑庵。尼姑庵极为狭小,不过是一座山门,一座禅堂,一间耳房,约摸最多只能住下二三十人左右。一扇大门,一扇后门。 房屋多是粗糙的木制栋梁,也并未粉刷油漆,更别说富贵的摆件。 昨夜雨停了,有个尼姑正在清扫园中落叶。 尼姑整体黄白相间道袍,头上浅蓝头巾,身上有不少补丁,颜色也洗得破旧。 对面房门打开,覆白面纱医女朝这边来,她走得很快。 沈澜躺回被窝里,那女子果然推开房门进来,见他靠坐着略微讶异:“这么早就醒了。” 这段时间,她日日给他换药探体温,也算相处得很熟悉了。说着挪过一下凳,坐在附近,开始替他把脉。 沈澜扭头看她,虽然她覆盖面纱,可面纱遮盖不住脸型,是张标准的瓜子脸。露出的眉毛眼睛都显露出秀丽的模样,显然长相不会太差。 身段窈窕,今日换了身暗黄的衣服,质地偏粗,不似大户人家女子都穿轻柔绸缎薄纱,但也因此她刚一路走过来时,动作轻快,倒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她用手背探探他额头:“想来你平日里必定是身强体壮了。这些刀伤居然能好得这么快,我要是伤风感冒,都得躺三四天呢。这样我就放心了。”她感受到背后一股冷风,原来是窗户打得很开,起身走过去合上一些,“还是别着凉,最怕的就是这时又染上新病,反而大意不得。尤其要注意不能咳嗽。一咳嗽伤口也容易裂开。” 风吹起一侧她的面纱清扬。 庄蝶关了窗回来,给他换药:“过两日我就要回家了。不过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再过段时间就可以下山。日后你要是想报恩的话,以后给这座尼姑庵捐些香火钱就好了。” 报恩?她居然还有这么美好的念头。况且,沈澜可不认为是尼姑庵救了他,客栈小二背他上来时,他听到那小尼姑叫喊着“我们不收,你把他送回去”。 沈澜注视面前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都救吗?”他不由得好奇。 “不是。你是我救的第一个人。” “是么?”沈澜莫名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沈澜也一早知道她不是尼姑庵里的人,打扮不同。 “不告诉你。” “庄小姐?” “不是我的真名。”庄蝶摇头撒谎。 沈澜坐着捂住腹部,身体半盖着被褥,身后靠着干稻草和木材堆,一直兴趣寥寥的样子。 “既然已经活下来了,不如好好珍惜生命吧。” 听到这句话,沈澜看她:“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救我的。” 庄蝶抬头:“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想死。可是居然上天还有你,让我活下来了。所以我就想,既然都死过一回了,这为何不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这些事未必是什么好事。” 庄蝶听他这句话,抬头看他。年轻男子的下颌恰好被阳光打着,他确实皮肤白皙,之前庄蝶以为他是护卫或者武行的镖师,这会儿却不觉得了,皮肤够白,便又显得眉目极为乌黑,极为分明的凌厉。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很蓬勃威逼,跟她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庄蝶没有回答,不知道他日后要做什么,但人已经救了,所以她低头继续给他换药。 沈澜直视她。 猝不及防,他的手在她耳侧系带一拉,解下她的面纱。 面纱垂落,恰好今天放晴,有些许阳光照射进来,落在她白净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染上了一层极为温柔璀璨的金光,耳垂下方的蝴蝶轻颤得像是在花池中轻舞。 停顿片刻,沈澜眯了眯眼,刻意说:“不过如此。” “本来就不过如此。”庄蝶心知自己不是震天撼地的绝世大美女,将面纱一侧重新系上,倒也不恼不怒不羞。 沈澜盯她,挑眉:“见都见了,为何重新系上?” “总得要男女之防。” 迷蝴蝶 第3节 沈澜这会儿肋骨断了,胸口还有些闷痛,否则他都要哈哈大笑了,令他都突然感觉有些生机勃勃,连着几日她都给清洗伤口换布,这会儿却说男女之防,可这个想笑的笑意还是令他有着难得的舒畅感,打趣:“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不系上我爹要骂的,总之我算是恪守了女儿家的规矩。”庄蝶好似不容许他质疑她作为姑娘家的规矩似的。 蒙着面纱,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沈澜总觉得她有股明媚的神态,也许因为她照顾他总有股温柔仔细的动作和神情,又仿佛她说话总是不疾不徐的又令人愉快,浅浅的眸子也被阳光照得极为清透,像在发着光,如同春天。 忽地,沈澜抬起她纤细的手腕,重重咬了一口,眸底深黑:“既然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那给你做个标记。” 庄蝶怔了怔,也没说话,缩回手换完绷带便离开了。 沈澜坐在柴房中,摸起了她掉下来的蝴蝶耳饰,刚刚被他扯开面纱时不小心点下来的。 铜片,质地轻薄,还像是掺杂了不少杂物,雕刻手艺亦粗糙,一看就像是路边的商贩所卖之物。 沈澜轻笑,用力按了按这枚蝴蝶铜片,将它收入掌心。 第2章 真是奇怪。 #丫鬟(1) 初春时节,柳絮纷飞。 庄蝶随着前面的人走在园中的石子小路上。 园子大得很,奇书异花,一眼望不到头,难得见的牡丹芍药繁盛地种了一路,她抬头,柳絮飞过她面前。 是的。她确实后悔了。 她以为自己只是救了一个人。 没想到,结局却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前面丫鬟们停下,庄蝶也跟着停下。 刘管事从队伍前头一路打量到队伍,落定在庄蝶面前,瞟了几眼。 他掏出一本名册,从前到后点名似地确认,随后挥挥手。 丫鬟们三三两两去往不同方向。 只剩下最后的庄蝶和她身前的一个丫鬟。 刘管事管事低声:“你就是王奶娘的侄女?” 庄蝶点头:“是。” 家中药铺被烧后,她带着小桃来到京城,投奔姨母。 姨母是太傅府三老爷的妾室。姜姜本来可以借住,但又怕沈澜因这层姻亲查出自己的行踪,听从姨母的建议,在府内当丫鬟。 一来,她也没什么别的亲人了,姨母在附近,总是有个照应; 二来,这是太傅府,更容易躲藏,哪怕沈澜有权势也不能轻易搜查,总比在外面被他找到好。 既然是隐藏身份,自然不能挑明跟姨母的关系,只能说是姨母身边奶娘的侄女。 刘管事瞥了瞥她:“我跟王奶娘一同入府的,也算是老相识。所以她跟我一说,我就特地给你寻了这么个清闲差事。这五公子园里是最清净的,都没安排你洗衣做饭,以后只在园子里洒扫擦拭,端茶倒水即可。这项差事,可是费了我不少力气。可算是对你十分照顾了。” “谢谢刘管事。”庄蝶福身。只不过起身后,还觉得刘管事又多看了她几眼。 庄蝶抬抬头,眨眨眼,不明所以。 身侧另一个丫鬟连忙上前一步,语气讨好:“那当然,刚来府中还不甚了解,以后凡事还得刘管事提点。只不过奴婢刚来,还未发月俸,等到发了银子,以后自然会多多孝敬管事。明日先叫我娘给管事房里送些糕点。” 刘管事视线十分明显地挪到对方身上,捻须,含蓄地笑笑:“放心,你娘刘大娘也是我相熟的了。我自会照顾你。” 丫鬟喜笑颜开:“多谢刘管事。” 庄蝶才明白,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刘管事满意地瞧瞧那个丫鬟,再瞅了瞅依然没什么反应的庄蝶,王奶娘说她侄女是家乡父母去世投奔过来的,心说小地方出来就是小地方出来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你叫什么?”刘管事问那个丫鬟。 “秋燕。” “你呢。” 庄蝶回答:“……姜姜。”这是她的小名,没多少人知道。 “真是个俗气的名字。”太傅府邸,各位老爷少爷饱读诗书,给他们做贴身丫鬟的也都叫“蒹葭”“伊人”“玄机”之类,叫个什么秋燕、姜姜。 这也不重要,他说正事:“日后你们就去伺候五公子了。五公子园子平日里没什么事,但唯有一点,你们要注意。”他提起声量,“五公子幼时坠马,行动不便。所以跟腿脚、跑动、马之类的事情一律不许提。可别说我没教导过你们。” 两人回答:“知道了。” “行。你们跟我来吧。”刘管事挥挥手,带她们上前。 连日来躲在马车里赶路,京城的繁华都未领略,就前来太傅府找姨母,因姨母身份地位,连通报都是从后门口通报的。现如今终于有个落脚之地,庄蝶终于能略微松下心来欣赏周遭美景。 春日明媚,太傅府庭院假山流水,奇花异草,到处都是垂花门,小拱桥,湖泊亭台,铺着颜色鲜艳鹅卵石的碎石子路,富丽堂皇,一路繁花似锦。 本是极为富丽堂皇的景象,等穿过垂花门,她却骤然觉得视线一暗。 五公子园子,靠着府邸外墙,园中只有一株大槐树,其余没有别的植栽。外墙后是天,从繁花似锦骤然进入空荡荡,便显得这天格外的低,格外地宽,连外墙都显出灰色。 好冷清。只想到这三个字。 门关着,一个有个丫鬟站在门外,衣着青绿。 刘管事对那丫鬟说道:“冬青,今日来了两个新丫鬟来伺候。你好好安排安排。” “知道了。公子正在午睡。管事先将人放这。” “好,有劳你了。” “我那件事……”冬青轻声。 “放心,都给你办好了,等着就行。”刘管事含笑说了一句,说完扭过身叮嘱她们,“你们可得好好伺候五公子,不可马虎,冬青姑娘可是贴身伺候公子的大丫鬟,你们日后好好向她学,知道了吗?” 秋燕连忙回答:“是。” 等到刘管事离开,秋燕连忙喊:“冬青姐姐。” 冬青打量她片刻,轻声开口:“你是刘厨娘的女儿吧?” 秋燕喜笑颜开,连忙上去拉住冬青的手腕:“是呢。没想到冬青姐姐还记得我。” 冬青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拿开,又转向姜姜:“你呢。” 秋燕抢先回答:“她叫姜姜。” 冬青上上下下打量姜姜,府里的丫鬟,虽然有些也不认识,总体还是面熟的。这个姜姜像是新入府的,规矩也似乎有些不太懂。 只是,她眉清目秀,五官明净,手指纤细雪白,像是没怎么做过重活的样子,尤其,长得算是漂亮。 三个人并排站在门后等候。 冬青一侧,秋燕姜姜一侧。秋燕显然是闲不住的,站定了不到一会儿,又偏头:“冬青姐姐,我刚来,还不太了解,这五公子好相与吗?” 冬青道:“说好相与也好相与,说不好相与也不好相与。” “那是什么意思?”秋燕歪着脑袋。 冬青并不回答,反倒对姜姜兴趣更大似的:“姜姜,你是新来府里的吧?” 姜姜:“是。” “府中可有什么相熟的人?”太傅府内给下人们待遇丰厚,时不时就有些姨娘舅公的亲戚安插进府内。 且太傅府内的规矩是,新进来的丫鬟需得在外门学些粗使的洒扫做饭活计,学会了府内规矩才能进内门伺候老爷少爷夫人小姐,这姜姜虽一路谨言慎行,却看得出姜姜对府内礼仪并不习惯,都是在跟着秋燕做。要不是府中有人,怎么能立即到五公子的园子? “我是王奶娘的侄女。”姜姜回答。 居然没撒谎,还挺老实。冬青估量着她,刘管事之前也说的是王奶娘的侄女。 就在这时,屋檐上传来阵铃音。 姜姜抬头,上面绑着一颗铃铛,线直通屋内。 “公子醒了。”冬青提醒她们,招招手示意她们跟进来。 秋燕很激动,连忙深吸一口气提裙走进去。 姜姜一进去就闻到股强烈的安神香兼药香,房间内燃着香,又关着窗,闷而暖。冬青进去后第一件事便是去两侧推开门透气,随后才到床的帷帐前行礼:“公子,今天新来了两个丫鬟。一个叫秋燕,一个叫姜姜。” 秋燕上前一步行礼:“见过公子。” 姜姜跟着行礼:“见过公子。” 隐隐绰绰地,有个暗色的身形轮廓,坐在床边,极其清冷地回了一个“嗯”。 冬青勾起屋子中间纱帐,里面有张床。 床前还又有层轻薄的纱帘。 冬青拿起挂在窗侧衣架上的外袍,掀开纱帘进去半蹲在床侧给他穿衣服,映出动作的身影。 只见那五公子全程坐在床边,动也不动,冬青给他穿好外溢,又半蹲下抬起腿,帮他穿上长裤和鞋子。 等穿完妥当,冬青再推轮椅到附近。 稍后,她将轮椅固定在床边,身体微蹲,手抬起,只做出支撑的姿势,而并不是搀扶。五公子左手按住轮椅扶手,右手支柱冬青撑起的手,用力起身,腾挪到轮椅上坐好,冬青又从旁边挂架拿起一小块毛毯,铺盖在他双腿之上,再捧着玉冠过来给他戴好,用发钗别上。 这一切妥当之后,冬青才又把白纱帘往两侧勾起来,缓缓将五公子推了出来。 五公子坐在轮椅上,姜姜的第一眼是,白,雪白。 皮肤雪白。 这种白有久居室内的缘故,倒更像是天生如此的冷白,没什么瑕疵。明明他穿得是金白相间的衣服,可那金却会在白面前黯然失色,仿佛他就是一块质地清透的白玉。 身侧的秋燕被惊艳得瞪大双眼,她听闻五公子英俊,却没想过如此英俊…… 姜姜也是如此,她生平见过最为英俊的男子便是沈澜,但沈澜是五官硬朗的少年英气,这位五公子则可用“清隽孤高”来形容。只见他长眉入鬓,眼深,瞳半遮,眸子又极黑,高鼻薄唇,像话本里薄情书生似的,是一种极为疏离的清秀和冷淡。 但“美色”只是一时的,姜姜视线望下,落到他的双腿上。从刚刚冬青给他穿衣服,她就在观察他的双腿。 之前听管事说,行走不便,她还以为只是瘸拐,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完全不能行走的样子。 而且这位五公子似乎格外避忌,连穿衣、坐轮椅都用帘子遮着,不让人看见,更不让人搀扶,而是半靠着自己坐上轮椅。 或许是姜姜注视的时间过长,尤其在隔壁秋燕瞥了一眼就立刻不敢再看的对比下,她却像是在注视什么似的。 迷蝴蝶 第4节 这股视线自然地触及了徐慕白,府内的丫鬟只要进园子的都被提醒过他的双腿,都不敢直视,还是头一个敢直勾勾盯着的。 “怎么,好看么?”徐慕白问。声音像一种低低的筝音。 姜姜愣了愣反应过来,退后两步低头。 秋燕暗暗恼怒地瞅了姜姜一眼,管事不是都提醒了不许看五公子的双腿吗? 冬青故意打岔:“公子,今日是去院中转转,还是?” 徐慕白也不计较这些,只淡淡吩咐:“推我到书桌边。” “是。”冬青依言推徐慕白到书桌边,书桌两侧堆了琳琅满目的书籍,悬挂着各色笔墨,徐慕白拿起一侧半开的书卷,端看,像是继续上午的事情似的。 “奴婢去给您泡茶。” 徐慕白一句几不可闻地:“嗯”。 冬青往后退了出去,又使了眼色将秋燕和姜姜两个人叫出来。 “刚刚看到了吧,公子有避忌。”冬青对着二人在院中低声谈话,“所以我说好服侍也不好服侍。好服侍是公子平日不做什么,无非看书,在院内转转,几乎从不出院门。不好服侍是公子性情挑剔,穿衣不喜欢被别人看见,也不喜欢被人随意触碰,行坐吃睡都有讲究,所以贴身丫鬟只得有一位。” 她竖起一根手指头,眼珠子在秋燕和姜姜两人面上转了一圈。 冬青年初使了银钱想从五公子这转到七公子那,刚刚听刘管事的意思,大概已经成了。 但身为五公子的丫鬟,她肯定要安顿好五公子再走,否则留下心思不正,踩低拜高的名声就不好了。 秋燕虽讨好道“那自然是冬青姐姐。我们只是帮使的”,但一听闻“贴身丫鬟”目光热切,显然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位置来的。 而另一个姜姜却没什么反应。刘管事之前也说过要安排个洒扫丫鬟过来,是王奶娘的侄女。 “秋燕。你先进去伺候着五公子。”既然秋燕给出了表示,冬青立刻决定踩一捧一,“姜姜,你跟我来一趟,我带你认厨房。” “哎。”秋燕连忙应了一声,喜笑颜开,小跑了进去。 冬青看着姜姜:“行,你跟我走吧。” “府邸有共用的大厨房,但五公子常年吃药,经常烧药,连带着有自己小灶,饭菜也一并在里面做了,就在五公子园子隔壁,离得不远。公子除了一日三餐,每日还要喝两道药,外加早上梨汤,晚上的补汤……”冬青带着姜姜认了一遍去厨房的路,到了厨房门口,她说完回头,见姜姜目光似乎一直在路边花草上,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 “过来拎水壶。”她吩咐姜姜,回去的路上,她又说,“不做贴身丫鬟,日后就得做这些,公子爱干净,傍晚时分总会出去望会儿天,你就趁这个时间打扫房间,每日都要将器物摆件擦干净。每日至少要烧三壶热水温在炉上,不能间断……别的公子至少都有两个贴身丫鬟,两个粗使丫鬟,外加一些洗衣婆子,但我们公子不喜欢人多,所以事情大部分就我们几个人做,听懂了吗?” 姜姜回了一个字:“好。” “……”冬青本意是想说繁重些,故意敲打敲打姜姜。可这会儿总觉得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似乎真没心思当这个贴身丫鬟,否则这个单独相处的时刻,就该表示表示了。 可不当贴身丫鬟,来五公子身边干嘛呢。 五公子虽英俊,一不能科考做官,二不受重视,三……还不如在其他公子院子里呢,否则冬青怎么会费这么大力气调走。 可惜了,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若是她有这幅好皮囊,也不至于在五公子这里待这么久。 两个人回到园子里,走到门外,姜姜将壶递给秋燕,秋燕跟着冬青进去学泡茶。 两个人刚到茶桌前,秋燕眼疾手快将一对银耳环塞进冬青手里:“希望冬青姐姐照顾。” 冬青笑了笑,心照不宣地收下,不愧是从小在府中长大的人,还是比外面的人上道些。既然得了好处,她立刻出去提醒了声:“姜姜,你就现在门外待着吧。” 姜姜点头:“是。” 她没当过丫鬟,但不算傻,秋燕热络,加上都说了公子不喜欢人多,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跟着进去,自发站在门外。 下午没太阳了,没上午那般明媚,姜姜抬头看远处的天空,一行大雁从青白天空徐徐刮过。 不知道小桃那里怎么样。 姨母只能把姜姜安插进五公子园子,小桃在厨房那边做事。 没多久,冬青出来:“姜姜,你现在把院落洒扫一遍。” 姜姜:“好。”走到院边拿着扫帚开始扫地。 冬青在屋子里透过窗户观察了一阵,院中没什么绿植,只有一棵槐树,姜姜扫到附近时仔细观看了一阵,又摸摸树皮,看了好一阵才继续扫地。 姜姜扫完了地,回到门口继续守着,冬青又出来说:“待会儿五公子出来看天,你把房内的器具摆件都擦拭一遍,地上、桌面都不可沾水。” 同是刚进院子的丫鬟,冬青只带着秋燕贴身伺候公子,姜姜一直干着粗活,她不信姜姜心中会没有比较,有比较才会主动 。冬青为了去七公子院子花费不少银钱,要从两个新丫鬟身上捞回来。 姜姜依然回复:“好。” 不多久,冬青和秋燕果推着五公子出来,姜姜从厨房打了凉水进去擦拭。 她刚擦一会儿就发现,之前擦的人肯定偷懒了。 因为这些摆件只有面朝外的被擦得干净,内侧和缝隙里都有不少灰尘。 这位五公子应该也不是真喜欢看,否则不至于没发现。 姜姜父亲是镇上的大夫,祖上开药铺开了三代。父亲人善又容易赊账,来看诊的人非常多,姜姜时不时也会帮忙打理。 她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做事很是仔细。 五公子的屋子不大,器具摆件却很多,放置在高高低低的位置,有些还得钻到角落才能擦到。 终于蹲着擦完最下方的摆件,姜姜起身松口气,走到桌边,毛巾进入水中搓洗,回身扭头,透过窗口,见到了五公子的身影。 外面起了风,衣袂翻飞,这个五公子正坐在院中那棵大槐树前,是在看天色……还是在看树? 神情沉静,一句话也不说。 姜姜的视线隔着很远又在他腿上久久凝视了一阵。 第3章 为何要如此早起? #丫鬟(2) 傍晚,因为冬青和秋燕在伺候五公子用膳,姜姜独自前去厨房用膳,这是所有粗使丫鬟统一用膳的地方。 有灶台,再另外摆着几张简陋的四人桌。 有几个人已经在吃了。 小桃正在帮洗菜,一见到姜姜连忙迎上来,往身上擦干手亲热地拉住她:“小姐。” “现在就别叫小姐了。”姜姜回握住她的手,“你怎么样?” “奴婢挺好的。”小桃笑呵呵。 小桃勤快,年龄小,活泼开朗,估计比姜姜还要适应这里,姜姜略微放下心:“那就好。” “吃饭吧。”小桃说着从一张空桌子抽出条凳,让姜姜坐下,再擦擦桌子,轻快地说,“我给小姐打菜。” 不一会儿,小桃端了碗糙米饭来,上面打了两大勺好菜,她拢手凑到姜姜身边耳语:“以后我在厨房,都给小姐留好吃的。” 姜姜笑了笑,现在她要开始受到小桃的照顾了。 吃过饭回去的路上,姜姜蹲下,仔细观察了下路边的植物。之前冬青带她来,她就注意到,路边不乏各种药材,有嘉草、龙葵和漆姑草,她仔细挑选摘取一些,塞进腰袋里。 到时,五公子也差不多吃完了。 冬青和秋燕将五公子用过的膳食端下去,顺便用膳。 她们没去丫鬟们公用的厨房,而是去侧面的小灶房。 吃五公子剩下的膳食,伙食自然比大厨房好得多,有白米和鱼肉。 姜姜是因为提前去吃,总不能五公子还没开膳,她就先吃,所以去了大厨房。 等她们吃完,她们再服侍五公子洗漱睡觉。 今晚冬青还会带秋燕去五公子房间守夜。 五公子双腿受伤,晚上总得有一个人守夜。 冬青事事都在交代秋燕……以至于姜姜很清闲。 园子左侧有两间丫鬟房,大一些的是冬青的。 姜姜和秋燕一间房,当中放了两张床铺,相隔不过一条胳膊距离,右侧靠窗底下一面桌,角落里五尺宽高的衣柜,除此之外就没了。 姜姜今天确实累了一天。可她向来认床,睡眠也少,这会儿还精神,趁着天光尚明,她去厨房从小桃那里要来了研钵和研杵,放在靠窗的桌面前。 她拿出回来时采到的药材,一一用手帕擦拭干净,再放入研钵中,加入一些她从墙面刮下来的石灰,开始捣碎碾磨。 这是慢功夫急不得,姜姜开始站了会儿,站累后搬了一个小方凳过来,坐着一下一下杵。 月光明丽,照得整张桌前透透亮亮,不仅将木制研钵边缘照得发亮,也能见到她手一下一下晃动的暗影。 虫鸣声像是在她脚底发出来的,陪伴着她,夜很静,也很热闹。 秋燕睡衣正浓,突然感觉到有人推她好几下,耳侧传来轻声:“秋燕,醒醒。” 她模糊地睁开眼睛:“冬青姐姐。” “该起床了。” “……是公子起夜?”秋燕迷迷糊糊地说。 “不是。是要起床了。” “这么早?”秋燕惊讶。丫鬟比主子起得早是应当的,那也应是鸡鸣时分。 “公子向来起这么早。”冬青就知道新人刚来不习惯,当初她头次守夜也是如此,“公子睡眠极浅,寅时就要醒来。” “那我去端热水,服侍公子洗漱。”秋燕爬起来,掀开被子起身,动作轻微地开门走到屋外,才大声地打了个哈欠。 回来时,冬青已经在房内多点起了好几盏烛台,门也半开,走进去时,床纱帘里坐着一个人影,公子果然已经醒了。 冬青出来端热水,秋燕在外面候着她帮公子穿衣,如中午那般,等公子坐上轮椅后才推他出来。 秋燕去端出用过的热水倒了,再回来。 书桌边的窗户开了,这位五公子的轮椅就停在窗口,也不需要人扶着轮椅。 秋燕真是有些纳罕。 五公子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树。 身有残疾是不能考科举的,日日在园子里足不出户,也免了向老爷夫人请安,究竟为何要如此早起? 她又张嘴默默地打了个哈欠。 困意仍盛,眼见冬青在,不会有什么事,秋燕没忍住轻微地退后两步靠在门上,开始打瞌睡。 迷蝴蝶 第5节 院子临着府邸外墙,被月光照射得极为透亮,沐浴着一层清辉。 冬青习惯了,这会儿神志清明。 就在这时,远处路过一道清晰的人影,竟然是新来的姜姜。 深夜半夜,她在院子里做什么? 只见姜姜搬了个小凳子在树边,弯腰按了下确认稳固后,左手拿起放在凳子上的木碗似的东西,右手扶住树干,慢慢地站在凳子上。 之后,她右手拿出木碗里的研杵,上面像是包了块布条,她用研杵沾了沾木碗里的东西,开始一下一下压在树皮上。 “公子。”冬青低声请示。 靠门的秋燕眼皮无意识地抬了抬,又阖上了。 徐慕白抬手,示意不用制止。 冬青倒像看看这个姜姜想做什么。 只见姜姜一点一点往树皮上压了一阵,之后下来,将木凳换了个位置,继续踩上压另一侧,仔细瞧,她倒是把木碗里的汁水通过这样的方式压在树皮上。 姜姜就这么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神情认真地涂了大概两刻钟左右,碗里的汁水压完了,这才端着凳子离去。 冬青不知道姜姜在做什么。 只不过之前她认为姜姜没那方面的心思,现在看来未必。 是不是有人跟她透露了公子向来早起,她才刻意表现的? 故而一大早,等姜姜依照昨天的吩咐端来早膳时,冬青一直留心,看她是否今天会在公子面前表现一番,可惜姜姜什么都没做,自发出去守门,直到伺候完公子早饭,冬青要回房补觉,这才又让姜姜进去替补。 上午公子一般是没什么事做的,只坐在书桌前看书。 冬青睡醒了,再来伺候五公子午膳。 端用过的餐具出去时,秋燕跟出来问:“冬青姐姐,公子待会儿是不是要午睡了?” “今日午睡要晚些。下午率护卫要带胡大夫要来给公子看诊,你在旁边候着,听听大夫有没有什么吩咐。” “那一般要多久?” “个把时辰吧。” 秋燕怔了怔,露出讨好的目光,“冬青姐姐,中午我能不在么。”她揉揉眼睛,“实在是,困得都支撑不住了……” 冬青似笑非笑看她,想当五公子贴身丫鬟,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她可算是手把手带呢。 姜姜在门外,听到她们说话,主动上前一步:“要不我来吧?” 秋燕如蒙大赦:“冬青姐姐,你看这样行吗?” 昨日她都给冬青递东西,冬青也收了,更何况这个姜姜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秋燕认为不足为惧,日后陪在五公子身侧时间多得很,不急这一时半刻。 最重要的是,她确实困了,来园子里前一天因太激动紧张就没睡好。 冬青道:“行。那你先去睡吧。” “哎,谢谢冬青姐姐。” 冬青吃过饭回来,服侍了五公子躺床上,带着姜姜在纱帐外等候。 没多久,一位劲装护卫率先踏入门口,做了个姿势:“胡大夫,请。” 这个应该就是冬青说的率护卫了。 是个年轻的男子,身形高大,脸型长瘦,皮肤粗糙略黑,像是常年东奔西走的样子,腰带收鞘砍刀,一进来便有股侠客之感。 “请”字话音落下,一位年龄约莫四十多岁的大夫走了进来。 他穿着青衣,背着褐色药箱,身后还跟这样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童。 “这就是我家公子。”率护卫介绍道。 “见过公子。”胡大夫行礼。 “虚礼就不必了,快给我家公子看看。” 姜姜听这个率护卫在五公子面前说话直接,公子也不反驳,想来关系应该不错。 胡大夫放药箱在桌面上,打开,拿出探脉所用的垫包,走到床侧。 率护卫给他端了把椅子。 胡大夫坐下来,挪过五公子的手放在垫包上,开始把脉。 “撩起裤腿我看看。” 依然是率护卫当前一步,走到床侧替五公子撩起裤腿,胡大夫起身左右查看一番。 姜姜往里瞥了瞥,只可惜被胡大夫和纱帘完全挡住了,什么也看不到。 率护卫一脸期冀地盯着胡大夫,没有出声催促。 胡大夫走出来,对着丫鬟:“把窗户关上。” 冬青和姜姜各自走去南北两扇窗,放下撑窗木,胡大夫身后的童子又关上门。 胡大夫从药箱里拿出艾灸似的东西,递给身侧童子,再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布包,摊开。 竟镶嵌着细细密密、粗细长短均匀的金针,起码有一两百支。 问诊经常要用到针灸,但如同姜姜父亲这种三代相传的大夫,用的也是九十九枚银针,可这胡大夫却是一百多枚的金针,价值不菲。要么胡大夫是名医,要么他祖上必有贤能,这金针是传下来的。 胡大夫将金针包放到他座位前的另一张小椅上,童子乖顺地捧着艾灸跟着他身侧。姜姜闻到这艾灸散发出一种不同的香味,不知用了什么药材。 胡大夫拿两枚于艾灸上烘烤片刻,略微转身,像是在五公子的腿上扎针,扎了片刻,他问:“此处可有什么感觉?” 姜姜没听到五公子说话,只觉得他像是摇了摇头。 “这里呢?” 依然摇头。 房间紧闭,艾灸熏出淡淡烟味,逐渐有闷热之感,胡大夫还在扎着针,像是极为认真的样子,姜姜见他脸上也略有汗意。 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胡大夫让小童收艾灸于竹筒中,同时也让冬青打来热水,浸泡过后,收起金针。 率护卫等胡大夫走出纱帘后,才问:“大夫,我家公子怎么样?” “沉疴甚深。这是第一道针灸。五日之后我再来进行第二道。十日之后进行第三道。要三道之后看看公子的反应再说。这期间要注意公子腿部可有什么症状反应。” “好。”率护卫也没追问,伸手,“我送胡大夫出去。” 冬青进纱帐内,给五公子放下裤腿。 姜姜听里面传来一句:“出去吧。” 冬青替他盖上被子,带着姜姜走到门外。姜姜问:“冬青姐姐,五公子是多少岁坠马的?” 来园子的丫鬟,或多或少都会打听五公子腿的情况,毕竟要是五公子这等容颜,要是能行走,恐怕更有风头:“十四五岁吧。” “是腿断了,还是筋断了?”姜姜本来是想听胡大夫说的,可胡大夫来之前似乎就从率护卫那里得知了,也没怎么问。姜姜总觉得五公子裤腿平整,不像是骨头尽碎后长歪导致不能行走的残疾。 “怎么,你对五公子有兴趣?” “不是。我只是问问。五公子是从哪里开始没有知觉?” 冬青瞥瞥她,意味深长。 这时候率护卫回来了,冬青没有回答。 率护卫像是在园子中很随意,明明房门紧闭着他也直接推门进去,进去后关上了门,倒比冬青还要亲近些。 “这位率护卫才算是公子的贴身侍卫。”冬青并不知道五公子具体的病情,对其他人府内地位更了解些,“他之前就跟着公子,以前也大多是他照料。每隔几个月都会出去给公子寻名医回来问诊。你可不能得罪他。” “哦。”姜姜点了点头。 第4章 因为我喜欢。 #丫鬟(3) 夜深人静,屋内烛火微微地晃动,徐慕白睁开眼睛。 墙壁外再次传来十分轻微的嘟嘟嘟嘟声。 徐慕白向来睡眠浅,一点动静就能被惊醒。 在这屋子住了十几个年头,听见过风声雨声树枝吹落,乃至夜半猫叫,却很少听到过这样的动静。 嘟嘟嘟。 不似雨声下落。 倒像是有人有规律的用小锤子敲着墙面。 亦或者是什么小动物在啃食木梁。 这两日都听到了这样的动静。 徐慕白往床铺下方扫了眼,冬青打着地铺呼吸平稳。他的双腿毫无知觉,不便起身,也不愿意麻烦他人。 于是只是静静听着。 月光洒满全院,隔着墙壁的另一侧,姜姜蹲在墙角处,正在捣碎草药。 入夜时她是在房里捣,今夜轮到冬青一个人守夜,秋燕回房睡觉,嫌弃她捣药吵闹,要她去往别处。 姜姜也想着不影响对方睡觉,便寻了个偏僻位置。 这里应该不会吵到别人。 寅时,冬青起身服侍徐慕白起床,一如既往,他的轮椅推到到窗前,凝望院中那棵槐树。 那棵槐树从他双手受伤时就伫立在那里。以前他没注意,现如今,他无法行走,才发现树原是恒久伫立不动的。 偶尔,远处明月偶尔渺小得像悬挂的灯。 他习惯看着月逐渐沉暗下去。 再之后天光乍破,旭日初升。 而在这月光清明之时,前夜那个丫鬟又出现了。她依然如之前那般,搬了把小凳子,用捣杵在树皮上压汁水,压了一刻钟才再次离去。 迷蝴蝶 第6节 早膳时分,率迟大跨步走进来。 徐慕白用完膳后吩咐冬青和秋燕:“出去。” 冬青也习惯了,五公子不太喜欢女子照顾,率护卫来后,都不怎么需要丫鬟。她回厨房用过膳后,带着秋燕守在门口。 冬青扭头去看秋燕:“今日你起早可看到了姜姜?” “看到了。” “那你可知道她一大早做什么去了?” 秋燕不明所以。 冬青心道,果然是个不想事的。 “前日寅时,今日寅时,姜姜都在院子的那棵树边。” “啊,她在那干嘛?” “我怎么知道她干嘛?只不过……”冬青刻意拉长了语调,“你可真别觉得她真呆呆的。昨日她还跟我打听五公子的病情呢。” “什么病情?” “问公子从哪里开始没知觉了?” 她们私下聊着天,不着防屋子里的徐慕白和率迟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徐慕白坐在书桌前半握书,率迟正在木架前赏玩那些木雕摆件。 也无怪她们,府内公子的屋子都建得极为宽大,木梁厚重,她们又压低了声音,照理来说是听不见的。 可惜的是,率迟是习武之人,耳力灵敏。 而徐慕白喜静,无法行走之后,更对声音敏锐。 冬青说“问公子从哪里开始没知觉了”直勾勾盯着秋燕,本来一句很普通的话,秋燕立刻领会了这之后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进公子园子的,谁不做这个打算?” 这句话说得秋燕脸也热了一热。 当贴身丫鬟,无非是银钱比普通丫鬟多一些而已,可这么多人上赶着当公子的贴身丫鬟,除却这个,还有另一层心思,否则冬青也不会花大力气调动至七公子那。 七公子今年十四岁,快成年了,若是他开窍……自然是贴身丫鬟近水楼台。 老太傅原先是穷农出身,性情温善,对府内下人们甚好,甚少出现发卖、打死之事。之前老太傅年轻时赴京赶考,原先家乡染上瘟疫,整个村死了一大半人,包括老太傅全家,只剩老太傅孤身一人,是以他格外看重开枝散叶,家族兴盛。 通房能在府内待一辈子,还又比当丫鬟好一些,一些府内赏赐也能按照姨娘的待遇分到边边角角。若是能生得一儿半女,更能晋升为姨娘。 冬青之前有个一同进府的丫鬟香兰,就做了六公子的妾室,吹枕边风,让六公子安排了她两个兄长进县衙当捕快。 那本是两个地痞流氓似的人物,还有一人曾对冬青示好,这会儿摇身一变,就是那块响当当的人物了。 前几日还听说,连县官也让他们牵线引荐六公子。六公子未中科举,可他是现如今继夫人所生,深受继夫人宠爱。六公子又能在老爷面前说得上话。 这么一层层牵线上去,他们这虽说落不着大好处,油水总是管够的。这种事日后还多着呢。只要能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那在外面都有颜面,总有攀交情、托办事的来找。 老太傅这一门,如今正兴旺。 老太爷是当朝天子太傅,大老爷是二皇子太傅,二老爷尚书,前几年大公子高中榜眼,今年三公子中了探花。 老太傅曾是科举出身,极为重视公子们的传承,公子小姐哥哥都得要会读书识字,姨娘日后生的儿子能考中,那更是彻彻底底脱去奴籍,翻身为主人了。 再者,府内的公子哥遗传了老太傅,又是清一色的英俊。 是以,府内的丫鬟,只要姿色稍微好些,都会动动公子哥儿的心思。总比嫁给府内奴仆或者外面贩夫走卒好。 冬青之前来五公子园子自然也是抱了这个打算,初见时直觉五公子貌比潘安,熠熠生辉,令她心惊,因断腿后足不出户,园子里竟没多少人知道,令她当时还以为捡到大便宜,满怀热忱……她瞥了瞥站在身侧的秋燕。 ——便如同此时此刻的秋燕这般。 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大便宜,否则五公子贴身丫鬟的位置早就抢破头了,只能骗骗底层丫鬟罢了。 五公子年已十九,却似乎对男女之事丝毫不感兴趣。 且虽因病受到府内优待,可大老爷几乎从来没来看过他,母亲虽然是长公主,却早已和离,更是与平南王成亲,诞下好几个孩子,十分宠爱,连五公子坠马都未来看过,简直像忘了这个儿子…… 冬青出去总听得其他丫鬟总说今日跟公子去了哪哪,见了什么世面,公子又受了什么赏赐,老爷如何督促公子读书……听得心中听得发酸,一回来五公子平日里不言不语,连门都不出,双腿残疾断绝科考更是没有指望。 下人们也是惯于踩低拜高的。 主人不受宠,下人们又如何有颜面,和其他公子贴身丫鬟在一块儿,冬青总是被支使的,时间久了,连月俸也迟发,去问询那管事也是搪塞,仗着五公子无人在意。她也从未告诉过五公子,说了又有何用? 若是六公子的丫鬟,一去告状,那些管事的敢迟发么。 屋内。 率迟拿了拿木柜上的黑木佛雕摆件把玩。 这几年光是徐慕白这换了好几批新丫鬟,有时率迟前脚刚走,几个月后回来,门口的人就换了新的。 今年更甚,跟冬青一块儿来的丫鬟出府嫁人大半月有余,因徐慕白也不在意,屋子里事情也不多,听说管事的前两天才送了两个新丫鬟过来。 丫鬟们以为门口说话听不见,时常在候着的时候聊天。 这几年他们也听了不少。 自然也明白她们的言外之意。 听久了,甚至连府内哪几个丫鬟受主子宠爱,哪几个丫鬟成了妾室,哪几个丫鬟讨人嫌弃都清清楚楚。 就说这个冬青,之前还对率迟示好过一阵。那时他就明白这个冬青也待不住。 想要五公子这里找出路找不到自然是要走的。 好在徐慕白从来也不放在心上,想来就来,想走也就让她们走。 “这次新来的丫鬟不错,做得倒比之前的好些。”率迟并不提那些丫鬟嚼舌根的话,只端详木雕,“这黑木雕倒擦得很干净,没偷懒。” 公子不在意,也没人检查,丫鬟偷懒是常有的事。 徐慕白没答。当时冬青和秋燕推他在屋外,那擦拭应该是另一个丫鬟做的。 “昨夜是什么动静,你可知道?”率迟又问。 率迟这么多年跟着徐慕白,倒像是他真正的贴身丫鬟。 徐慕白自坠马后,困于方寸之间,时常容易被声音吵醒,又不喜欢半夜叫丫鬟扶他起身,只会一个人静静听着。 率迟听到奇怪的动静,料想他也会听到,第二天总会说说是什么,免得他好奇又不得知。 “新来的一个丫鬟窝在墙角捣药。” “捣药?” “样子算是捣药。”率迟摸摸鼻子,他听见动静出去看了眼,见没什么危害,便又回去了。 “我可得注意,别是来毒害你的。” “毒害我会有什么好处么?”徐慕白问。 “没什么好处,但一定会有坏处。比如这世上一定会少了个俊美儿郎,我率迟也会少了个知己好友。” 徐慕白闻言一笑。 率迟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放心。胡大夫是名医,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徐慕白不置可否。坠马受伤之时,就已经请了京城各大名医来看过,无济于事。再之后各地有名望的大夫也都请来问诊过。其他人都放弃了,唯有率迟不死心,近一年,四处寻找,连些民间神医也请来了。 “公子,我得告假,下午想回去看看我媳妇。” “嗯。”徐慕白点头。 率迟回来,徐慕白才有个说话的人,他一走又便显得冷清。用过午膳,徐慕白也没午睡,依然坐在书桌边翻书。 门外再次传来声音,是冬青上前:“刘管事。” “冬青。再过十日,是大夫人和六公子的寿辰。府内要大肆筹办,现如今园子里人手不够,你这不是新来了两个丫鬟吗?想抽调几日。” “她们才刚来就要抽调走?” “哎呀,就这十几天,也不是日日都去,下午去个把时辰就成。” 秋燕上前:“刘管事,这次寿辰如此隆重么?” “当然。大夫人跟六公子同一天,何其难得,而且这次听说……”刘管事语气压低了,“大夫人还要让六公子出来见客。这是要让老爷承认六公子才是嫡子呢。” 刘管事跟冬青是同乡,颇为熟悉。徐慕白这里园子冷清,也不像别的园子人多,故而他每次来总会说些隐秘的话。 秋燕疑惑:“五公子不是才是嫡子么?” 刘管事心照不宣地没回答,秋燕过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五公子如今这般如何出去见客,自然也不会被承认为嫡子了。 “那刘管事,我跟秋燕先和你一块儿去吧。”冬青语气热络许多,刘管事一笑,只道,“你心里明白就好,这可不是坏事,前厅不比后院,六公子天天从那里过。要是入了六公子的眼,可比七公子好多了。我只要两个人跟我走就行。” 冬青看了眼秋燕,她本不想带秋燕过去,秋燕热络,可又一想姜姜似乎又生得更为好看些,便道:“管事,那就我和秋燕。” 说着她喊道:“姜姜。” 姜姜本来又在扫院子,没听他们说什么,这会儿走过来。 “下午你守在公子这,寸步不离,若有什么事找人去前院通知,知道了么?”冬青也知,五公子基本不会有事,平日里他不是看书就是看树。一坐一整天。 “好。我知道了。” 冬青不耐烦:“你不能说我知道了,以后对公子要说奴婢知道了。” “……奴婢知道了。” 不多久,冬青和秋燕就离开了。 再过片刻,姜姜端茶入房,她虽然没一直贴身伺候徐慕白,却是见到过冬青如何做的。 下午公子看书会需要一壶温茶。 徐慕白合上书本,看了看她,见她脸上始终平平静静的:“你这几日捣药,是为了救那棵槐树?” 姜姜微怔,没想到他知道。 她自然想不到是自己半夜捣药吵醒了他,只以为是秋燕说的。 “是。” “为什么?”徐慕白端起茶杯。 迷蝴蝶 第7节 他以为她会回答“见这株槐树可怜”之类,女子常常会有这种过分柔软的同情心,然而她的回答却是—— “因为我喜欢救治一切病弱之物。” 无论是奴婢还是其他人,徐慕白从未听见过有人用“我喜欢”如此笃定的三个字开头来回答一件事。 他不免回头,着重地看了她一眼。 第5章 奴婢可以。 #丫鬟(4) 姜姜祖上三代都是大夫,自小喜欢研究医术。 从小便喜欢照顾花花草草,诊治翅膀受伤从树上坠落下来的鸟儿,摔断了腿的猫…… 也是奇怪,许是因她过于热心,看护得细致,再加上为人钻研,遇到问题便会仔细钻研家中所藏的医书——家中三代从医,医书和记案倒是不少。 也不知是不是一种天赋。经她照顾的花草鸟兽,竟然全都会好转。 不过她算不上真正的大夫。 因为她是女子,看病诊治经常有外症,需得脱衣触碰,父亲从没有教过她,反倒收了不少学徒,又因为家中有大夫和这么多学徒,家人生病也轮不到姜姜练手。 事关人命从未有过经验,她也不敢轻易尝试,最多只给小桃开过几副伤风感冒的药方。 救沈澜确实是唯一一次她自己真正动手的机会。 正因为他濒死她才会救。 她还带了几本医书在册,一边钻研,一边给他诊治,耳濡目染之下,虽从没上过手,但还是很顺利。救治完他后,她便下了山,这事也从未告知过父母。 虽然她曾为救了沈澜这件事而后悔。 可她并不后悔自己喜欢医术这件事,别的女子都为出嫁准备绣衣,而她却总是钻研在医书里。 第二天常会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查看自己照顾的花草鸟兽的伤势,观察照顾研究。那是一种每日颇有期待,眼见着伤口复原,鸟兽们一日比一日活泼的快乐。直至如今,捣药时,也依然会令她心绪平静,忘记痛苦。 不过这会儿,姜姜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记起了冬青说的话,又察觉到徐慕白重重扫她一眼的视线,福身重新回答道:“因为奴婢喜欢救治一切病弱之物。” 徐慕白倒没想到她的关注点在这,他转回头,视线朝前。 院中的槐树依然静息伫立。 过了几个呼吸,他无端有一丝后知后觉的……好笑。 按照约定时日,胡大夫前来给徐慕白施针。 今日施行第三次。 冬青和秋燕下午总会被刘管事借调帮忙,故而不在。 只见胡大夫如之前两次那般给徐慕白施针,这不过这回他每施针一次就会问一次:“可有知觉?” 徐慕白躺在床上摇头。 胡大夫左手按住他的膝盖,右手再次施针往前一寸:“这里呢?” “依然没有。” 就这样依次下来,扎了九针,胡大夫皱眉轻道:“奇怪。” 他拔下金针,交予小童收纳,走到中间的桌边,从医箱中翻出一册发黄而厚重的医书,舌头舔舔手指翻阅。 率迟站在床的左侧:“胡大夫,可是有什么问题?” 胡大夫在沉思中,摇摇头喃喃自语:“不应如此啊。” 徐慕白视线盯着柔白的纱帐顶,他心中并不如率迟,没存什么期待。 连宫中各种太医都束手无策,更何况乡野名医。 再者,双腿残废都好几年,恐怕早就过了诊治实际。 余光中有身影在动,徐慕白视线从帐顶挪开往外,站在床位侧的姜姜往外不着痕迹地腾挪几步,走到半圆门侧,踮脚微微伸长脖子。 徐慕白视线再一转,扫到了背对他坐着的胡大夫,胡大夫正皱眉翻阅医书,苦思冥想似的。 她在偷看。 胡大夫翻阅一阵叹口气,起身道:“这针灸之法之法乃是老夫独家看门手艺,曾以此诊治不少伤筋动骨之人,只不过对公子的病情毫无疗效。” “那胡大夫可有什么办法?”率迟连忙问。 “针灸之法我会继续,隔十日再来。这期间我再翻阅祖师爷留下的医书,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就救治之策。” 率迟拱手:“多谢胡大夫。” 说罢,他伸手送胡大夫离开。 胡大夫离开后,姜姜主动上前打开两扇窗,因她记得徐慕白平日里都开窗透气,又走过去给徐慕白盖上了被褥。 不多久,率迟回来。 他走到床侧,扶徐慕白起身坐起:“公子,刚刚施针一点疗效都没有吗?” 徐慕白摇头:“若是胡大夫束手无策,不如将他送回去。” “不打紧。我跟胡大夫说好来京城三个月,家乡老小我自会安顿。他住在城中我也会照顾。胡大夫虽在京城不见名,却在潭州颇有威望,祖上乃是神医,医治过不少损伤之人,再让他看看。如若不行,我再送回去。” 徐慕白点了点头。 胡大夫走后的次日清晨,徐慕白比之前更早了一些醒来。 每回都会如此。 哪怕心中不存有期待,可听见对方束手无策时,心中仍会有一丝波澜。 皓月当空,姜姜依然走到了树边,还艰难地抱着一个小木梯。 往前几夜是在树皮上涂汁水。 再之后是在树根附近的土地上埋类草木灰之类的东西。 今晚她则是踩在木梯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开始修剪树叶。不像是普通修剪,倒像是精挑细选地挑拣出虫叶。 徐慕白无事可做,以至于就这样一直盯着她剪树叶。 直至姜姜剪完后——她倒是很有规律,每天只作片刻就会回去,第二天继续,这棵槐树毫无动静她也不着不恼。 徐慕白调转轮椅到书桌前,拿起一本古籍。 每日的生活确实如此。 不是看树,就是看书。 率迟在会好些,两人能说不少话。 率迟每次出游带些有趣的小摆件,说些各处的风土人情和奇闻异录。 只不过率迟亦有自己的家眷,更何况他还总要去寻访名医,这次胡大夫似乎没办法了,率迟恐怕又想提前寻访,今日一整天都不在。 徐慕白看书倦了,便会午睡,午睡醒来之后,常常会有一种万籁俱寂之感。床侧就有长线,伸手一拉门口铃铛就会响起,丫鬟们会进来服侍。 可有时他也觉得自己没什么起身的必要。 “姜姜呢。”冬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趴在房内桌上休息。” “怪不得。每日清晨在公子面前表现,这会儿倒偷懒睡觉了。”冬青言语中有怨气,她最开始以为姜姜也是想表现的,可她连着十几日就是照顾那棵树,公子也没什么反应。 公子没什么反应倒是正常的。 只是这姜姜居然总是听不懂她的暗示似的,一点也没争的心思,日日在院子中洒水扫地擦桌子。 两个丫头要是争起来她才能有好处,秋燕见姜姜没争的心思,冬青也快走了,嘴巴上依然殷勤,可没再出真东西了。 “把她叫起来。我们日日守夜,合着她偷懒?” “就是。”秋燕狗腿地附和,连忙去房里叫醒了姜姜。 冬青瞧不上秋燕,只觉得她是个没见识,脑袋笨的小丫鬟,但,更不喜欢姜姜。 姜姜走过来,冬青道:“过几日我就要走了。以后秋燕就是公子的贴身丫鬟,你可是要给她打下手的,也要学着点,可别日日这么偷懒。” “好。”姜姜回答。 秋燕神气活现地挺挺鼻子。 语调轻闷,还真是刚睡醒,听到冬青“钦定”秋燕为贴身丫鬟也没反应。两个人同来,她还比秋燕年龄大,秋燕是贴身丫鬟,就算是她上头了,吃穿用度赏赐地位也不一样了,还不着恼吗? 冬青之前还以为她扮猪吃老虎,这会儿真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 可姜姜确实漂亮,冬青这会儿才承认,刚睡醒也这么好看。 美貌之人不懂得珍惜自己的长处和优势,只甘心当个洒扫丫头浪费,让没有这些冬青更为厌恶:“公子快醒了,你就在这站着吧。” 姜姜点头,自发站在秋燕那边。 姜姜事事都会应,做事也不偷懒,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都不会抱怨,但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总让冬青有一种把拳头打棉花上的感觉。 没站多久,挂在檐廊上方的铃铛响了起来。 公子醒了! 冬青连忙轻声推开门进去,这回她走到纱帘前低头。 “公子,过几日奴婢便要走了,不能服侍公子,秋燕已来了将近二十日,事事都已熟悉,以后就让秋燕服侍公子起身。” 说完她偏头,秋燕领会到,起身要掀开帘子进去。她跟姜姜一同来,但只要成了贴身丫鬟就是高姜姜一头,更何况贴身丫鬟能得到的俸禄和赏赐也不同,五公子这边又清闲。 谁知帘子里却突然传来声音:“慢着。” 徐慕白视线透过纱帘,望向姜姜:“让她来。” 冬青抬头怔了怔:“公子。” 秋燕掐着帘子也回头看向姜姜。 姜姜微愣,可是她想起只要自己贴身服侍徐慕白是不是就能看到他的双腿了…… 迷蝴蝶 第8节 普通的病症医书上都有药方,多次检验,其实对她没什么趣味了。她不是大夫,只是喜欢研究而已,越有难度,越是疑难杂症,她……越好奇。 姜姜想着上前。 “可是公子,奴婢都没怎么教过她,恐怕……” “没关系。我想她可以。” 第6章 谁让你没姜姜好看呢。 #丫鬟(5) 姜姜进帘内,徐慕白已经坐在床侧边缘,也不知他怎么起身的。 她回头扫了眼木架,上面挂着公子的外衣,伸手拿起来。 服侍人穿衣并不是什么难活。 虽然之前没服侍过,但看也看会了。 冬青总说五公子挑剔,姜姜却不觉得。 除了早起和不出门这两点,他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而且,他还从不骂人。连她爹气急了,都会骂学徒两句呢。 姜姜蹲下身,学着冬青的方式给徐慕白套上外裤,水到渠成地,手从他膝盖往下的小腿捋了一遍。 小腿平直顺滑,没有任何突出感。没有断裂过,或者断裂后愈合好了? 那就不是骨头的问题,而是筋脉? 哪里筋脉的问题会让双腿不能行走,姜姜边帮穿衣边心想。 徐慕白双腿没有知觉,不代表他没眼睛,将姜姜的动作尽收眼底。 服侍完穿衣,姜姜学着冬青勾起两侧纱帐,推徐慕白出来。 “推我出去逛逛。”徐慕白吩咐。 姜姜依言,推轮椅至门槛前。 之前都是冬青站在轮椅前,怕轮椅下滑,先蹲下来抬起轮椅两只轮子出来,再回到轮椅后抬起另外两只。 “公子腿脚不便,为何去除门槛?”姜姜一早就想问了。 “人人都是如此行走,只因我不便,便要去除么?” “可这是公子的园子,门本就是为了通行,不方便公子,又有什么意义?” “说得好!”率迟从外面拎着往后勾着两壶酒踏步走来,他进房将两壶酒放在桌面,又回头来,看了看这门槛,“我这日日东奔西跑的,竟然没注意这些。早该砍了它。等着。” 说着,他走出去,没过一会儿拎着把斧头走过来,对姜姜说:“后退两步。” 姜姜推着徐慕白往后。 率迟手起斧落,砍在门槛上,哐哧哐哧声把后面冬青和秋燕吓得够呛。 三下五除二,他把门槛削得干干净净,砍下的木头直接扔在一边:“行了。” 姜姜推过去,因还有一小部分凸起而颠簸,但整体好走多了,真是奇怪,五公子这双腿都废四五年了,竟然都没人想过让他的轮椅行走得更舒适些么? 既然腿暂时不能行走,自然要有便于不能行走的路啊。 还是,五公子仍然想的是自己会好起来?反而没有做出处理? “行,你们先走,我再磨平。”率迟蹲下刮门槛上残留的木片。 推出来,前方是三层台阶。侧面有个坡度可以推徐慕白下来,只不过需要推动轮椅转身。 率护卫铲完门槛,见姜姜站着不动,走到他身侧也看着他台阶:“也要处理?” 姜姜想了想点头。 为什么明明是五公子的园子却需要五公子绕路呢? 率护卫说做就去做,当去院外借了把铁锹和两个大笼子,从院子外围开始铲土。只见他迅速铲完两大框土,挑过来,一股脑倒在台阶上,随后再用一双大脚踩实。 身后的冬青跟上来弯腰轻声:“公子……” 用这些土堆填了台阶,又砍平了门槛,这在外人眼里像什么样子? 徐慕白伸出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率护卫踩实了土,做了个请的姿势:“试试。” 以往徐慕白要么绕道下来,要么需要率迟连人带衣台下台阶,这会儿姜姜轻轻地扶住他往前推。 坡还是有些翘,轮椅一接触立刻有滚下去的趋势,姜姜不由得小跑跟上,紧紧用力拉回椅背 ,但因为下滑趋势快,还是人跟着轮椅往前冲出了一段路。 好惊险! 连徐慕白都握紧了扶手。 率护双腿分开站在旁边,早就预备万一真出事飞身去接着,这会儿没出事,反倒叉腰哈哈大笑。 冬青连忙跟上来,紧张万分:“公子你没事吧?公子还是别让她推你了,她不懂礼数……” 徐慕白眼神冷淡地制止她说话:“你们就守在这,不用跟过来。” 说完他自己摇动轮椅往前,到那棵槐树面前停下。 这棵槐树经姜姜照料十几日,倒未见什么气色,跟之前差不多。风刮过落叶吹往徐慕白身前,他捏住一片,仔细瞧叶片上干褐的虫洞,叶背部有细细的丝和红褐色斑点。 “这就是虫害?” “是。得把病叶都剪掉,不然会传染。” 徐慕白还是第一次多少:“还剩多少?” “还有一大半。”姜姜仰头。 “既然如此,你现在剪吧。我这没什么事。” 姜姜低头看他,随即点头:“好。” 说完她走回房内端出爬架和装树叶的小篮子,外加一把剪刀爬上去,一步步踩着扶梯上去。 徐慕白抬头,看她一片一片剪着树叶。 率迟走过来,一只手按住徐慕白的肩膀:“这小丫鬟挺活泼,还喜欢爬树。” 活泼?徐慕白摇头,不,他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姜姜很呆。 简直呆头呆脑的呆,居然真会舍下公子去剪树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倒也不多心。 一下午,姜姜把这棵树剪掉了一大半,光秃秃的。 晚上用过善后,徐慕白端详挂在墙壁上的老树昏鸦水墨图。 趁着姜姜端用过的膳食离开。 冬青立刻跪在地上,面露痛心:“公子,这个姜姜行事大胆,不懂礼数。就如同今天之事,万一她把公子伤到了,那可真是十条命都赔不起的。把公子交给她,奴婢真是一万个不放心,还是让秋燕伺候公子吧。” 秋燕跪在冬青身侧,双手垫在地面重重磕头,小小年纪喊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奴婢秋燕定会尽心竭力伺候公子,不负所托。” 徐慕白回头视线轮流扫过她们两个,落到冬青发髻上的燕雀银珠发钗上。 “冬青,这个发钗是何人送给你的?” 冬青道:“是奴婢自己买的。” 她虽回复如常,却总觉得如芒在刺。徐慕白那双淡灰眸子似要穿透一切似的,偏偏问到这个。 可又觉得不可能,公子日日待在房里必然不知道自己跟秋燕那些事。 秋燕也回头看了看冬青,这发钗是厨房的小李在她生辰时送给她的,花了不少银子。就在一刻钟前,她咬牙拿出这支发钗送给冬青,让她在公子面前美言。 徐慕白转轮椅到摆架前,拿起一座木刻的含笑棕弥勒佛像,于手中把玩:“这么多年,你日日偷懒,从未把木雕擦干净,你知道为何我从不生你的气吗?” 冬青倏地一僵。 “……奴婢未知。” “因为你对我并不重要。所以犯不着生气。把那只发钗还给秋燕吧。”徐慕白放回摆件,推轮椅向前。 “……”冬青这会儿才抬头,直定定地盯着徐慕白的背。 脑海中雷电劈过般。 之前她所有事,公子都看在眼里么? 两个人出去,秋燕立马勾她胳膊:“冬青姐姐,我那事怎么办呀?总不能让姜姜真的当了公子的贴身丫鬟吧。” 冬青不耐烦地甩开:“我怎么知道?” 平日里公子不言不语,只是看书看树,所以她心想,他是因双腿受伤而自恨,凡事不争,内心萎靡。谁知他今日突然露出一种冷感,这种冷感不是与世无争的冷感,而是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冷感。 而且……公子是从何处得知发钗的事情 ? 他不可能得知啊。 猛地,她想起来,对了。一定是因为率迟回来了。 率迟听到了她们的悄悄话报告给了五公子,五公子这才知道。 冬青松了口气。 秋燕还在拉扯她:“冬青姐姐。” 冬青今日已经惹公子不快了,虽然她要走,但主子毕竟是主子,日后传出来犯上的名头是自己,故而这会儿她已经不打算帮秋燕了,摘下发钗递给她,她冷笑一声:“谁让你没姜姜好看呢。” 秋燕愣住。 这段期间,秋燕和姜姜都没彻底贴身服侍公子,冬青在五公子身边看得很清楚,姜姜除了侍弄那棵树,接触公子的时间完全没有秋燕多,可他却偏偏看选择了姜姜。 还能为什么。 “秋燕,你与其求我,不如怨你娘没把你生得好看些。”她嘲讽地说完,径自离开。 有时人说的话完全是自己内心的写照。冬青便是一直埋怨自己长得不够好看,否则当初六公子为何选了香兰,而没有选她,而她在五公子这里待了两年,马上就要十八了。 冬青回到屋内,坐在铜镜前,她仔细瞅了自己容颜,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拧开胭脂盒往脸上抹了抹,再抹匀头发,收拾妥当出去。 迷蝴蝶 第9节 六公子这几日日日都外出,总是在晚膳后回来,故而她每次都在这个时分出来,在大厅帮忙准备寿宴,以求能够遇见六公子。 六公子是府内最风流的公子。 风流到怎么说呢,每回送到他身侧的丫鬟,好看的他会留下,不好看的便会让管事带回去,这么长年累月下来,他那园子有十多个丫鬟,日日他都在里面跟着这些通房捉迷藏、行酒令,寻欢作乐。 可六公子对这些通房丫鬟极好,吃穿用度一律大方,有赏赐也都分给她们,就说香兰当了六公子通房后,就让她那里两个哥哥成了县衙里的捕快。那香兰的瘌痢头大哥前几年曾去冬青家里提过亲,被冬青拒绝。 之前听刘管事说,香兰还在六公子吹耳旁风,想把冬青嫁给她大哥,幸亏六公子还没放在心上,冬青听了心惊,这才早做打算,想运作至七公子那。 可七公子刚刚成年,想去的丫鬟多了,她又比七公子大好几岁…… 正想着,冬青眼尖,见到六公子从大门口进来,她连忙抱住一个瓷瓶,托起瓷瓶略微遮挡住自己的脸,精准地按照之前预定的方向撞向六公子。 等撞完后,她挪开瓷瓶一看,仿佛是因为瓷瓶挡住了视线才没注意到,连忙下跪:“奴婢该死,让六公子受惊。" 说罢,她像是害怕似的,微微抬头,盈盈睁眼望他,又受惊似地低下头。 六公子喝了些酒回来,皱了皱眉:“你有些眼熟。叫什么名字?” “奴婢冬青。” “冬青?哪个院子的?” 冬青听六公子居然问自己,以为这次居然成功了,紧张地捻紧手帕:“五公子院子的。” 她跪在地上以为六公子还会说什么,可很快,五公子的鞋履径自从她面前走过了。 到了后院,六公子才突然想起来似的:“刚刚那个丫鬟……” “公子看上了?”身侧扶着他的小厮连忙问。 六公子赶紧挥了挥手:“她说她哪个公子院子的?” “五公子。” “五公子……”六公子酒醒一般,扭头看向小厮,猛地笑起来,“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她是我五哥院子的!我都差点把我五哥忘了!” 第7章 奴婢可以学习。 #丫鬟(6) 大夫人寿辰这一天,一大早,鞭炮声响动了附近所有的大街小巷。 姜姜去厨房用早膳,整个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人挤人地脚不沾地。 小桃负责在灶上烧火,从昨夜开始预热食材,烤得整张脸都通红,连姜姜来了也没发现。 这大概确实是府内大事,一路都是张灯结彩,丫鬟们管事们都换上了新衣服,亮亮堂堂。 好在不关五公子的事。 姜姜回到五公子园子,就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外面的锣鼓喧天跟他们这里不相关似的。 五公子也不出去给他母亲请安或道喜。 大夫人是五公子生母么?还是说五公子是庶子?姜姜来了这么多天,只知道有老太爷、三位老爷、八位公子,还有很多位小姐夫人……只不过五公子母亲就算没有亡故,大概率也不喜欢他。 因为她来了一个月,从未有园子里的其他老爷夫人来看过五公子。 不过今天来了第一位。 临近中午时,有位小厮端着托盘,托盘上盖着红布走了园子,停在门口:“奴才是六公子身边小厮福清,前来给五公子送礼。” 今日是大夫人和六公子寿辰,身为儿子和哥哥,不应该是五公子给大夫人和六公子送礼么? 姜姜出身小门小户,不太了解官宦人家的流程,一大早冬青和秋燕也出去帮忙了,只有她在,她便接了送进去。这礼物一接手便觉得很重,高高大大的,不知是什么。 小厮送了礼物也没走,弯腰停在门口:“六公子还有句话,托小的带给五公子。” 他动作谦卑,却是抬头直勾勾盯着五公子,面容上并不太恭敬。 徐慕白坐在房厅正中的圆桌边喝茶,他放下青瓷茶杯:“说吧。” “六公子让小的告诉五公子。今日是大夫人和弟弟的寿辰,弟弟今日陪着父亲母亲招待客人,不能前来,还望哥哥海涵。值此生辰,哥哥不会给弟弟送礼,弟弟却给哥哥送了份礼物,望哥哥双腿早日全好,重振雄风。” 就算姜姜不太了解五公子和六公子的关系,从这些话也听得出十足的阴阳怪气。 “既然说完那就走吧。”五公子倒也并不动怒。 “公子不看看我家公子送的礼物么?”那小厮还得寸进尺,抬起一双吊梢眼,像是经过六公子吩咐,非要看看五公子反应似的,“这可是我家公子好生挑选,专门给五公子挑选的礼物呢。” 徐慕白不着恼,从善如流地掀开红布,那上面赫然是一副马具,包括马鞍和足饰。 那小厮一笑,行礼:“五公子手下那边好了,小的这就回去复命。” 气氛静了几许。 率迟走进来,一进来就摸摸这马鞍,十分喜欢似的上手:“这马鞍不错,公子可赠与给我?” “你喜欢便给你。” “可惜了,缝线密实,皮革柔软,就是这花饰不太好,照理来说应用金的,黑金搭配才好看,怎的用银的。你这弟弟送礼出手也不大方点。还是比我如今的差些,要不我当了吧。” “你自行处置。” 只见五公子转轮椅到书桌边,继续卷书看。身侧有一扇敞开的窗户,人坐在旁边,真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姜姜走过去默默给他倒茶。 “姜姜,你照顾好五公子,我去把胡大夫接来。” 无论外面如何,胡大夫每隔十天是要来给五公子做一次针灸的,率迟离开之时,还不忘真把那马具搂走了。 服侍过五公子用膳,他躺在床上休息。胡大夫要来,也不能午睡,姜姜搬了把小椅子坐在床边,寻来一把小蒲扇给五公子扇风,天气渐热,蚊子也多了起来。 五公子的心胸比她原先认定得宽得多,场面上也就算了,连私底下也没生气……姜姜一边扇风一边盯着五公子的腿发怔。 午后娴静,扇着扇着,余光中门口忽然出来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身影,姜姜道:“公子,我出去一下。” 姜姜出来,是小桃。她用油纸揣着一个热鸡腿塞到姜姜手里:“今日大夫人寿辰,厨房有两只鸡烧糊了,分给了下人们。我撕了一条新鲜的腿给小姐,小姐快吃吧。小姐来了之后瘦了好多。” 姜姜用手背来回贴了贴小桃的脸蛋,正在发烫。 不是因小跑过来,而是她一直在灶边烧火被烤的,姜姜用凉手背来回给她贴了贴:“脸还难受么?” “不难受。”小桃连忙把鸡腿塞给她,“我还要回去做事。小姐快点吃。”说完,小桃连忙跑走了。 姜姜接过鸡腿,糊的一些表皮都被人细心剥去了,里面还窝了颗煮蛋。她盯着小桃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稍后她将鸡腿用油纸裹密实,放进自己房间里,现在有事还吃不了。 她走进来,坐回椅子,继续给徐慕白扇风。 姜姜兀自垂眸,睫毛落下疏疏的影。 徐慕白抬起眼,视线扫过她脸上。她跟那个小丫鬟的言语之间倒颇为令人动容。 门口有动静,像是率护卫和胡大夫来了,姜姜连忙起身。 果然是胡大夫,他放下药箱,走到五公子床前。 最近天热,也就没有再放下帘帐。 “公子,儿媳即将临盆,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回去了。这几日我翻阅医书,确实没有找到更好的救治之法。只是这金针之法还可继续尝试。或有转机。” “胡大夫不在,何人给我家公子施针?”率迟问。 “若公子不嫌弃,我这小童可以留在府上。” 这小童回头看了看胡大夫,脸上不太情愿,但也没说话。 率迟看向小童,这几次施针小童都只是端着艾灸站在旁边,年龄又小,一脸稚气,总觉得令人不太放心:“胡大夫若不嫌弃,等儿媳生产后,我把胡大户全家接过来,必好吃好喝,绝不让大夫委屈。” 胡大夫摇了摇头捋须:“老夫长于乡土,也惯为邻里乡亲看病,是率护卫诚心所致,老夫这才过来,不瞒各位,这几天,总觉水土不服。再者,老夫留下来也不过施针,不会有更多裨益。” “不必勉强。”徐慕白道。 “那我这小童……” 那小童低低喊了声:“师傅。”求情似的扯了扯他衣袖,仿佛不愿意留下来。 胡大夫叹了口气:“府上是否有其他大夫,我愿把我这金针之法尽数教授。” 率迟:“那我去找个大夫过来。” 姜姜福身:“奴婢可以学习。” 胡大夫稀奇:“你懂医术?” “懂。” “腿部有几条经络?” 姜姜想了想:“六条,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脾经、足太阳膀胱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和足少阴肾经。大夫每次施针的都是足少阳胆经。 胡大夫点了点头。 姜姜竟然懂,让率迟有些稀奇。他踌躇,毕竟是她只是个新来的小姑娘 ,然而府中大夫也都是些水平不怎么样的庸医,正是他们当初耽误了五公子的救治……他的视线对上徐慕白,徐慕白无声颔首。 率迟知道,这是他同意了。 胡大夫放下医药箱,拿出针包:“你跟着我好好看看。日后便能为你家公子施针。” 姜姜确实很呆,她认为没人吭声就是同意了,不等率迟上前,她掀开地裤腿,非常自然地双手将他略微分开摆好。 没任何避忌或同情,目光聚集在胡大夫动作上,全神贯注。 胡大夫按住徐慕白右腿上一个穴位:“看准了,这是足三里,治下肢痹痛、癫狂。这是第一针。” 姜姜点了点头。左手拇指按住徐慕白左腿相应的穴位:“记住了。” 就这样一个教一个学,过了大半个时辰,针灸结束。 率迟送胡大夫出去。 姜姜放下徐慕白的裤腿,又回了回头想起什么:“公子,奴婢能借用一下公子的笔墨纸砚吗?” 徐慕白向来大方:“你用吧。” “多谢公子。” 姜姜连忙去书桌前拿了些笔墨纸砚,本来想坐在椅子上,又临时想起这是五公子的位置,走了几步出来坐在客厅当中的饭桌上。 徐慕白扭头遥遥看向她。 迷蝴蝶 第10节 太傅府公子的贴身丫鬟,基本都会读书识字。只不过分到徐慕白这边的未必,之前有些便是一知半解的。 姜姜显然会读书,刚刚那个小丫鬟还叫她“小姐”,姜姜言谈之间没有大户人家奴婢动辄行礼屈膝的习性,倒很自然。 徐慕白见她抄录完了,问:“写的什么?” 姜姜走过来,抄录递过来给他看,自己拢裙福下身,是股很亲近的姿态,因为这位五公子很好说话。 徐慕白看完后,这写穴位名称的字迹倒是很娟秀细致,不过腿部图画得真是歪歪扭扭。 “你没学过画?”他一哂。 姜姜摇头,她自小照料药材,琴棋书画女工一概不会的。 “扶我起来。”徐慕白吩咐。 姜姜接过纸,放置一边,先给徐慕白穿上衣物,穿衣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问:“公子不午睡了么?” “不用。” 姜姜点点头也不多言语,穿完衣物后扶徐慕白,双臂让他支撑着坐上轮椅,再推他到书桌前。 徐慕白拿起姜姜用过的毛笔沾上墨水,不一会儿,这腿部图便画了出来。姜姜奇怪:“公子学过医?” “我见过自己的腿。”徐慕白搁下墨笔。 姜姜端着纸脸一热:是啊。 徐慕白不禁微微笑了笑。 率迟走到门口,见这景象一愣。 倒不是说他没见过徐慕白笑,徐慕白跟他在一块儿倒是经常笑,他虽性情冷淡却不是真的毫无感情,倒跟这丫鬟挺投缘的。 率迟不愿打扰,正要离开,眼见冬青回了园子。 这两个丫鬟——冬青还有个新来的丫鬟,现如今一到下午就不见踪影,惯于偷懒耍滑。 好在五公子本身就不喜欢被丫鬟照顾,也就听之任之了。 率迟避开身,让冬青进去。 冬青牵起裙角走进屋子,见姜姜站在徐慕白身侧两个人气氛轻松也有些讶异,她走进去行礼:“公子。今日大夫人宴席奴婢前去帮忙,现在回来了。” 徐慕白没说什么,只看了她一眼。 今日一整天六公子都陪着大夫人应酬,俨然是嫡子形象,太傅府的嫡子严格来说应该是五公子。 而冬青是五公子园子里的人,这会儿便有一种背主的心虚。 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五公子这里没有好出路,她自然要去寻更好的。 冬青默默退到一边,等姜姜出来,她找准机会跟了出去:“今日听过说六公子送了礼物来,送了什么?” “马具。”姜姜回答。 “马具?”冬青皱皱眉头,很快她也反应过来,对断腿之人送马具简直就是羞辱,更何况五公子还是坠马所致,还特意选在大夫人寿辰这天。 “他没有提别的了吗?”冬青神情紧张,双手扣着。 “没有。”姜姜也注视到,她摇了摇头,“哦,对了,他让小厮带一句话。” “带什么?”冬青连脚都踮起。 “……”姜姜想了想,“希望五公子双腿早日病愈。” “……” 徐慕白坐在屋内翻开书卷,再次微微一笑。 第8章 还不快去。 #丫鬟(7) 次日清晨,姜姜走进丫鬟的大通铺里。 丫鬟的大通铺比公子身边丫鬟还要差些,放了十二张床,厨房的丫鬟几乎都在这。 姜姜停在门口,目光搜寻小桃的床位。 只见她只有一张脸探出头,全身裹得紧紧的,正在熟睡。 小桃从前日中午就在厨房看火,一路熬到昨日宴席结束,恐怕是累极了。 姜姜转身出去对着洗脸的丫鬟道:“麻烦你等小桃醒后,把这包药交给她,治脸伤的。” 昨天她就见到小桃脸上有些闷烫的痕迹,要是不及时处理,容易发烂的。 “好。”丫鬟接过,她也知姜姜跟小桃关系好。 姜姜走出去,路过天井抬头看。 方寸之间的天空。 她蹲下来趁着空闲查看路边植物的生长,摸摸叶片,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是哪个院子的?” 她太专注了,以至于没听见脚步声。 姜姜转身,规矩地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五公子院子她会随意些。因为发现五公子人还不错,很开明。对待外人,自然要守礼,免得被挑出毛病。 一把折扇挑起她的下颌。 姜姜对上来人。 那人盯了盯姜姜,扭头问他的小厮:“这是新来的吧?” “是新来的。”小厮回答。 姜姜认出来,这个小厮是之前给五公子送马具的,吊梢眼,印象很深。 这样说来,眼前的就是六公子了。 “园子竟有这等好姿色我没见过。”六公子说,“你是哪个院子的?” “回公子。”姜姜记得之前冬青教导过,“奴婢五公子院子的。” “又是五哥。这管事的怎么把漂亮丫鬟都往他哪里送?” 折扇松开。 姜姜立马行礼道:“园子里还有要事,奴婢告退。” 她转身就走,那六公子见她逃跑似的,反而起了兴致,故意笑笑闹闹地尾随在身后。 姜姜急匆匆进院门口。 恰好率迟抱臂停在院口的半圆门外,扫眼撞见,他伸手拦住了随后跟来的六公子:“六公子,五公子喜欢清净,旁人不必打扰。” “我是旁人?”六公子徐慕辰挑眉。 “不经五公子同意的人,就是旁人。” “不过就是一个护院,还把自己当成看家狗了。” ”是啊,看家狗可不就是干这个的吗?”率迟也不恼,“你再不走,我就咬你一口了。” 率迟身高体阔,还背着把大刀,脸型刚毅皮肤黝黑,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样子。 徐慕辰是富家公子哥儿,文文弱弱的,见率迟身体往前一耸就怕了,只还强装着气势。 “好你个!”徐慕辰指着他好一阵,“行,你厉害,山庆,我们走。” 山庆学着主人发狠,狗仗人势地喊了句:“呸!” 冬青端水站在院子里,将这热闹尽收眼底,六公子宁愿追着姜姜也不在意她,她掐紧盆边缘,过了会儿才松开,走进屋子。 姜姜回归,自发候在门外。 秋燕从丫鬟房里面走出来,她往里扫了眼,偷偷地说:“又是冬青?公子不是都说了你才是贴身丫鬟吗?都快要走了,还不让位呢。” 姜姜没说话。 前几日秋燕和冬青好得跟亲姐妹一样形影不离,这两天两人都不说话了。 秋燕又道:“你不知道她之前跟我说了你多少坏话,说你伺候那棵树是想要在公子面前表现,还说你扮猪吃老虎呢。” 见姜姜不适应,她又走过来勾住她胳膊:“姜姜姐姐,马上冬青就要走了,园子里只剩我们两个,我们可要好生照应,不要被人离间了。” “离间什么?” “我们的关系啊,以后不都是我们互帮互助嘛,以后你累了,我就帮你伺候公子,咱们都是五公子园子里的丫鬟,是一样的。” “哦。”姜姜点了点头。 秋燕刚要再说话,听见脚步声,她连忙回到原位 。 冬青端着水从里面出来:“公子醒了,你们进去吧。对了,你们谁待会儿把摆件擦一下。” 她视线在两个人面前端详。 原本这都默认姜姜的活了,但这姜姜刚被钦定为五公子贴身丫鬟,这种扫地擦拭的粗活就应该秋燕来做。但秋燕显然不太愿意。 姜姜道:“我来吧。” “行。你来吧。”既然姜姜主动请缨,冬青也不会拒绝。姜姜一说她来,秋燕就摆腿趁机进屋子里准备伺候公子,这种烂好人,可是要被秋燕吃干抹净的。 冬青轻笑,只等着看好戏。 园子里主子有主子的勾心斗角,丫鬟也有,几个丫鬟也都是一出好戏。 姜姜出去端水,擦摆件不是为了秋燕,纯粹是她喜欢这样一样一样地完成,每完成一项都会有满足感,其实和治病一样,有把物件恢复如初的快乐。 更何况五公子房间里木雕摆件都很好看,统一的深色。 木料不同,形状各异。 大多是弥勒佛、小和尚、菩萨神仙之类……少部分的花草假山,擦干净它们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秋燕在旁边殷勤伺候徐慕白,又是磨墨又是倒茶。 姜姜则蹲在地上擦拭,徐慕白手持书,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两秒。 迷蝴蝶 第11节 她还真是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夜阑人静。 晚上轮到姜姜守夜,丫鬟们守夜无非就是在徐慕白的床边打个地铺。 烛光闪动中,姜姜半跪在地上铺床铺。 徐慕白早已梳洗过后躺在床上,静静盯着纱帐,他听见风吹树声,忽然问:“那棵树是不是还没好?这几日也没见到你去照顾。”虽说也有可能是姜姜开始值夜的原因。 “能做得都做了。”治虫洞,埋草木灰肥料,剪掉传染的叶片,“接下来是等。不能着急的。” 语气轻描淡写,一点也不着急,很平和笃定。 说完,她跪坐在床铺上,伸手捋平枕头。 不知为何,徐慕白挺喜欢看她做些事情,虽然慢,但是一桩桩一件件。 过了片刻,姜姜问:“公子,我还能再看看你的腿吗?” 徐慕白扭过头,床铺才铺好一半,姜姜侧身跪坐在床铺上,目光中一片澄明。 她像是趁着两人单独相处,才大着胆子问。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似乎也不该拒绝她:“你看吧。” 姜姜一闻言,立刻起身,掀开纱帘自己靠坐在床侧,从胸口衣领处拿出那张徐慕白画的腿部穴位图,掀开被褥。 徐慕白双腿毫无知觉,自然不知她在做什么,只觉她真是有备而来,竟然还将那幅画藏在身上。 “你很喜欢医术?” “嗯。”姜姜回应得不是很专心,注意力都在他腿上。 好一阵,她才像是核对完毕,替他放下裤腿,盖上被褥,放下帘帐,“好了。” 随后她回到地面的褥子上,半盖着腿,又看了会儿那张腿部图,像是在记什么似的。 直到蜡烛流满烛台,烛光滋滋闪烁几下,她才醒过来,走到烛台处:“公子,我熄烛了。” 说罢,她吹灭了烛台。 窗口半开,月光的冷霜泻进来,像铺了薄薄一层流动的银砂,徐慕白很少早睡,他这个视角正好能从窗口望见外面广阔无垠的夜空。 只不过今天他望了会儿外面,又落到不远处的姜姜身上。 她半弓着腰,背对着他,呼吸很快就均匀了。 凭心而论,姜姜确实比另外两个丫鬟漂亮,但也没有到国色天香,令人见之心惊的程度。 只不过她神情有种非常静而微妙的气质,难以言喻。 她好像对周遭世界没什么感知,然而一旦她关心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她的嘴角总会微微上翘,有种很愉快的神色,好似她天生就有点儿嘴角上翘。 也许是伴随着一个是种心境平和、从来不多心的人的均匀呼吸声,徐慕白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过了几日,胡大夫又来了,这回存心考姜姜。 每施第一针,就问她第二针所扎的位置,所需的针的大小,需要扎入的深浅。 姜姜回答得一字不差。 最后胡大夫还让她试了两针。 胡大夫心下很是满意。施针是基本功夫,不靠天才,只靠勤奋。对方虽是丫鬟,但学得极为认真,那他也能放心离开。 只不过—— “公子扎了这几次针,还是没什么起色?”胡大夫施针完毕后问。 “大夫说的起色是指?”率迟站在床头问。 “肌肤可有什么触动或麻木?” 徐慕白摇头。 率迟见到他摇头,替他回答:“没有。” “针扎时限不可过长。过长易麻痹神经。然而双腿毫无反应,只能再延长时间,直到半个时辰后才能将这些针拔出来。” 胡大夫捋捋胡须,心下叹气,走到书桌边坐下,翻阅那本厚重发黄的医书。 照理来说针灸是最易刺激静脉的方式,更何况徐慕白也不是骨碎,为何还会毫无反应,他百思不得其解。 率迟走过去,扯起胡大夫:“今日接胡大夫早了些,还没用午膳吧,走,我带胡大夫去院子里吃些美味。” “这……”胡大夫惊诧。 “放心,有丫鬟在还担心什么,用过膳便回来。” “我这医箱……”胡大夫都被拖到门口,还想回头把医箱带过去。 “放在这还会有人偷啊。来来来,先去吃东西,我今日可是让厨房做了好吃的。”说着,率迟一边勾一个,把胡大夫和他的小童都带了出去。 那本医书就合在桌面上,姜姜偷看了几眼,却听徐慕白道:“还不快去。” 姜姜立刻走到桌边捧起书。 普通大夫藏些普通的《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之类,看些伤风跌打的病症,经验为主,而愈是大家,愈善研究。更会记录成册,以流传子孙后代。 胡大夫的祖上显然有神医,纸页泛黄,周边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症状、药效和功用。记录之症十分详细,包括弟子看病的记录也写了进来,更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病症! 姜姜回看了眼书桌。 徐慕白知道她要什么:“去拿吧。” “多谢公子。”姜姜去前方拿了笔墨纸砚回来,坐在椅子前誊抄。 半个时辰后,徐慕白出声:“他们回来了。” 姜姜一愣,她都没听到呢。她眼疾手快地收拾起笔墨纸砚,重新合上书本放回原位,之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床头。 过一会儿,她终于听见了率迟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胡大夫,这餐可还尽兴。” 说着,他搂着胡大夫进来,胡大夫脸色微红,身上没有酒气,不像是喝了酒,只想是享用美味后的愉悦,他很有医德地先走过去看了眼徐慕白的腿,让小童打水来净手后拔出针灸,再之后,收拾好书,挂起医箱离去。 等率迟送胡大夫离开,徐慕白支撑着靠在床头:“让我看看你抄了什么?” 姜姜走到书桌边,捧起自己抄录的纸递过去。 “大半个时辰,你就抄了这么一点?”才半页纸? “我记性不太好。”姜姜赧道,“而且这些行医问药,人命关天,不敢马虎,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抄一个字就得核对一个字。” 怪不得见她抄得断断续续,会用手指字一个一个字指着,抄一字念一字。 徐慕白递还纸给她。 没多久,率迟回来,徐慕白让他过来耳语两句,等到再次回来,已是傍晚时分。 他离开后,姜姜进去。 书桌上赫然放着胡大夫那本书。 “我让率迟把那本医书给你买回来了。只不过胡大夫说只能借,等他离开后要还给他。再者,不能将这本医书给别人看。这几日你就在我屋子里把这本书抄完,不能带出去。”徐慕白道,否则光靠每次胡大夫来,得抄到何年何月。 “那得多少银子?” “一千两。” 一千两啊,姜姜咂舌,她家医堂每年也不过赚得百两银子,一千两足以买四五栋大宅了,没想到五公子居然这么有银子。 姜姜抚摸医书封皮,走近前,认认真真福身:“多谢公子。” 今天中午公子让她“还不快去”,她就知道率迟支开胡大夫是故意的,更居然帮她买下了医书誊抄,真是……好人。 第9章 笃定和耐心。 #丫鬟(8) 冬青端着茶水走到六公子的园子门口。 六公子不像五公子园子那般,位于偏僻角落,又没什么人值守。 院子门口站着两个护卫,他们举刀拦住她:“干什么的?” “听五公子吩咐,前来道谢。”冬青弓背忐忑回答。 那两个侍卫放下持刀,园子里天天人来人往,尤其六公子这边丫鬟们经常进进出出,他们也只是例行吓吓陌生面孔而已。 冬青顺利地走进去。 六公子这园子跟五公子截然不同,连空气都香甜无比。 且不说这位置本来就在府内得天独厚,冬青从外面看,这院子墙角一整个放满了盆栽,显得极为精致,进了内部更是如此。 路中间是条专门铺成的五彩石子路,两侧路边放满了大朵大朵重瓣的牡丹、芍药、月季,色彩缤纷幕布下架,有小假山和水泉,屋檐底下挂着不少鸟笼,有几只金丝雀般的鸟儿在里面叽叽喳喳。 欢笑声不绝于耳。 冬青抬眼望去,只见园子里十几个丫鬟,还有妾室正在嬉笑跑闹,六公子双眼蒙住,正在抓人:“你们跑哪儿去了。” “清月,别让本公子抓到你……” 这些丫鬟们虽然也是丫鬟装,可都是绸缎五颜六色的,各个都是明显涂脂抹粉、精致打扮的,发钗步摇声叮当作响。 前厅不远处还放着桌子和好几把椅子,桌面上放满了各种瓜果糕点,有几个丫鬟懒得跑了只站在旁边拿糕点吃。 每日也不用做事,只用陪着六公子游玩,六公子对待丫鬟也大方,吃喝从来不愁,大白天就能这样玩。 六公子一路往前,伸手朝她这个方向摸过来。 冬青站定脚步,也不出声提醒。 跟她同时进府的香兰见着了微微一笑,拉住了别的姐妹要去把六公子带回来的手。 只见六公子一把抓住她袖口:“抓到你了,让我猜猜,是香兰……” 身后丫鬟们都在看热闹,香兰回答:“不是啊,公子,你再猜猜。” “秋月!” 迷蝴蝶 第12节 “不是公子!”秋月咯咯笑起来。 六公子手从她的手摸到腰,再一路往上摸到冬青的脸,用手指仔细辨认般:“我知道了,是万春!” “不是!” “都不是。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公子要是摘下眼罩就是输了?”香兰打趣。 “输了就输了,给你们一百两银子罢了。”说罢,六公子摘下冬青,退后迟疑地看向她,“你是谁?” 冬青刚刚被六公子摸得一阵脸红心跳,她微身:“奴婢是五公子园子的冬青。前几日六公子给五公子送了礼品,所以五公子特地让奴婢来道谢。” “哈哈哈哈,道谢。五哥居然向我道谢,真是稀奇!”六公子徐慕辰看了眼冬青手中端着的茶水,嗤笑,“所以五哥让你跟我道谢就是一杯茶吗?”他说着,掀开盖子看了看,嗅了嗅,露出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端起茶杯,将茶水泼在一株牡丹上,再放回去,“行了。跟五哥说,这谢礼我收了,喂我的花了!哈哈哈哈哈。” 冷不丁,他又继续蒙上眼罩:“真是晦气!害我输了一百两银子,来来来,我们继续!” 院子内又开始莺声燕语,欢笑声连连。香兰趁机走到冬青身侧:“还不死心呐。” 她打开茶壶闻了闻茶香,这不就是五公子平日里喝的茶么?笑着“哐当”一声放下茶盖。 五公子这么多年从没出过园子,也不跟其他老爷公子小姐之类的有任何交集,怎么会特地让丫鬟来给六公子道谢? 无非是冬青仗着五公子足不出户,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更没人前来慰问,假传圣旨罢了。 “你都看见了,六公子对你根本没兴趣。我就劝你嫁给我哥,我哥现在好歹也是个捕快了,你跟着他吃香喝辣不好么?” “嫁给你哥那个瘌痢头,妄想!” “那我们就等着看,你这么大年龄了,还有谁要你,不会是刘管事吧?听说最近你跟刘管事走得近,公子的路走不通,想走管事,我可提醒你,刘管事可都有三房姬妾了,他正妻还是二夫人的表侄女,你可讨不了好。”香兰捂嘴笑。 冬青盯着寻欢作乐的六公子什么也没说,扭头出去。 她走到门口,趁无人注意,狠狠将一枝花枝直接踩在地上碾碎。 呸,什么东西?香兰当初还是她手底下的小丫鬟,伏低做小,天天好姐姐地叫,现在成了六公子的人就蹬鼻子上脸,做起主人的样子。无非有点姿色会卖弄风情而已。 冬青回到厨房重新泡上茶,这才回五公子园子。一进五公子房间,就见姜姜坐在饭桌上写字。 “你一个丫鬟偷懒耍滑,竟然还敢坐主人的位置!”冬青气不打一处来,放下端茶的托盘,“起来!” 姜姜抬头看她。 不远处靠窗书桌边的徐慕白出声:“我让她坐着的。” 冬青刚刚在气头上,这会儿才猛然意识到徐慕白在。 自然他在,他足不出户,不是在屋内就是在院子里,怎么可能不在? 冬青连忙退后两步,转向徐慕白行礼,放低语气道:“公子,姜姜是一个丫鬟,她坐在公子的主桌上,这于礼不合啊……” “这屋子我是礼,我让她坐就能坐。” 冬青还想再说,徐慕白一个视线压下来,她当即不敢辩驳。徐慕白平日温和,可有时他看人有股威慑力,说一不二。 她回头想继续端起茶壶,却见姜姜扭头听他们讨论出了结果,竟然也没什么“冬青姐姐说得对,奴婢不该”的表示,继续低头誊抄去了。 “……”冬青无话可说,直往前在徐慕白身侧放下茶壶和茶杯。 她刚走出门,迎着率迟过来。 他像是想起什么,叫住她,又招另一个丫鬟秋燕过来,站在院中:“是这样,胡大夫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回去了,过几日我要出去寻找新的大夫。现在姜姜是公子贴身丫鬟,以后公子贴身的事就让她做好了,你们就照顾外面。尽量别让姜姜出园子。” 冬青一听脸色都不好,虽然她马上要走,可照理说才是贴身丫鬟,这会儿姜姜反倒有了取代她,要她听姜姜指挥的意思。 秋燕也是这种感觉,连忙去看冬青脸色,见她果然神色不佳,她连忙应:“诶,明白了。” 虽然她确实也气恨姜姜抢了她的位置,可最开始冬青收下她东西就该把事情办好了,后来办不成还发脾气在她身上,骂秋燕长得不好看,秋燕可是记在心里。 姜姜再怎么样,也没耀武扬威招人讨厌,更何况姜姜还很好说话的样子,等冬青离去,她再想办法取代姜姜就好了。 率迟说完径自往前走,只有冬青站在原地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秋燕见状也没搭理她,自个儿走开了。 率迟进屋,见姜姜坐在桌子上誊抄医书,他看向徐慕白,徐慕白道:“姜姜,你先出去吧。” 姜姜起身:“是。” 她出去后,率迟上前两步,拿起她誊抄的医书扫了几眼,这之后才又上前对徐慕白说:“过几日我又要出去了,刚刚吩咐了冬青和秋燕都听姜姜的。前些日子六公子尾随姜姜进园子,日后就尽量让她别出去了。” “嗯。” “姜姜人倒还不错,没那么多心思。园子里的丫鬟都是心思多的,每次走我都不放心。有她在这次我还放心点,公子身边能有个贴心人,只不过她要是男子就更好了。女子体弱,诸多事情不便。” “体弱不代表心弱。”徐慕白放下书册。 “倒也是。希望我回来后,她别沾染府内那种风气才好。”率迟又问,“这次可有什么要我带的?” “还跟之前一样就行。”徐慕白看向这些稀奇古怪的摆件,补充道,“再收集些医书。” “你真要把姜姜培养成大夫啊?”率迟笑,之前早就问过胡大夫借医书,他不肯,率迟经过徐慕白授意,这才提出一千两这个他根本无法拒绝的价格。 率迟跟了徐慕白好几年,两个人亲如朋友,这会儿他也没什么避忌,端椅子坐在他书桌对面倒茶喝,他抬眸:“你认为姜姜能治好你吗?” 徐慕白摇了摇头:“那么多德高望重的医师都治不好,更何况姜姜。”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纵使颇有天分,也不比几十年的名家有经验有能力,更何况她其实看起来没什么行医经验,只是纯粹喜欢研究医书而已。 “那为什么,出手这么大方?”率迟端着茶杯没喝,想从徐慕白脸上瞧出端倪。 “姜姜很像这棵槐树。”徐慕白透过窗口看向那棵槐树。这棵槐树是他几岁时亲手因有趣亲手栽种在这院子里的,明明每日都见,可当徐慕白断腿之后躺在床上不能动,再看见这棵槐树,却才发现它居然长得如此之大,从一颗小树苗竟变成了参天大树。 “什么意思?” 这世上人都汲汲营营。都想找一个出路,无可厚非 。 就譬如门口那些丫鬟长年累月在门口说那些闲话攀比活络,徐慕白并没有看不上的意思,否则也不会留她们。 府内风气便是如此,踩低拜高,连丫鬟们见惯了纸醉金迷,一掷千金,也都瞧不上外面了。 只不过相比于这种“扬眉吐气”的向上,他更欣赏姜姜这种热情地投入一件事物。 “我打算栽培她。” 第10章 我怎么知道? #丫鬟(9) 一大早,姜姜服侍徐慕白早起,拢被子时刮起他的腿裤。 姜姜之前唯一见过男人的腿就是沈澜。 沈澜年轻又习武,身材精壮,有很多肌肉,小腿强健紧绷,而徐慕白虽说腿部虽说没有明显的变形,却还是有些白皙干瘦。 “公子,我给你按会儿吧。”姜姜道,“人若是躺久了,四肢容易退化,需得多动。” 徐慕白自己动不起来,只得有人帮他。 “你要是不嫌麻烦的话。可以。”按不按徐慕白本身都没有知觉。 姜姜当即坐在床侧,伸手揉了揉他的腿部,依稀记得书里面还写了一些具体的穴位,可以刺激经脉,这会儿也能用上。 按完小腿,姜姜的双手越过膝盖,往上按大腿,刚按到大腿中侧,徐慕白突然出声:“你要是再往前,我就要认为你是在勾引我了。” 姜姜一惊,她还以为徐慕白是整条双腿都没用,没想到他大腿是有知觉的,她好奇地压了压:“这里公子有知觉吗?” “嗯。” 姜姜往下一寸:“那这里呢?” “没有。” 姜姜用手指比了比,原来公子完全没知觉的部位从膝盖上方一寸左右的位置开始。 她默默记下这个位置。 之后,她放下他的裤腿:“以后每个早中晚我都帮公子按一刻钟。” 扎针是刺激经脉,按摩则是维持力量 。姜姜以前在父亲药堂时眼见过双腿残废在地上爬行的老人家,那双腿皮包骨头,像吃光的鸡腿骨头。 双腿若是不用,必然退化,以后想站起来也难。就算公子真的站不起来,双腿看起来和正常人差不多,也比是竹竿好。徐慕白还年轻,总有机会治好的。 姜姜伸手扶徐慕白起来,又从衣架上拿过来他的外衣。 徐慕白突然问:“外面那棵槐树还是没有起色吗?” “有的。”姜姜回答,“清晨我去看,长出一些嫩芽了。” “是么?” “我以前在书上看到,树的一个月相当于人的一天。就像救治病人,也不能指望今天喝下药,明天就能好。所以救树也不能急。只要给它修剪除病灶,再给好肥料,接下来就是等它恢复过来。一旦恢复过来,生长就很快了。”姜姜说着,耐心地将徐慕白的胳膊举起,放入衣袖中,给他系上腰带,穿好外衣,又蹲下身给他套上靴子。 徐慕白低头看她。 姜姜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细长的手,柔和而温暖 。 秋燕端热水进来,姜姜服侍徐慕白刷牙洗脸净手。再之后,她再推轮椅过来,微微福身交叠起双手,让徐慕白撑住她的胳膊坐上轮椅,她再推他去镜前梳头,戴上玉冠。 秋燕端用过的水出去,前去泡茶。 姜姜掀开两侧帘帐,推他出去。 这些每日流程姜姜也都适应了,事情并不繁琐。做饭洗衣都有院外的人做,两个丫鬟确实够了。 更何况白日五公子几乎都坐在书桌前看书,还允许姜姜坐在饭桌前誊写那册医书。 胡大夫马上就要走了,她要抓紧时间。 姜姜坐在桌前誊抄,秋燕端茶水进来,放在徐慕白书桌边,之前她会多站定一段时间,以防徐慕白有什么吩咐,也想表现表现。 可后来她发现徐慕白除了喝茶也没有别的事做,就是纯坐一上午。 更何况还有个冬青打样。 自从率迟说了让她们以后听姜姜的,帮忙看外院,冬青就不怎么干活了。 她既没办法再贴近公子,又无法拉下脸去扫院子,还仗着自己是要走的,白日总不在。 冬青是有资历的大丫头,姜姜刚来管不了她倒是能理解的,本来秋燕还想看看冬青和姜姜的热闹,谁知冬青如此懈怠,五公子竟然没说什么。 秋燕比姜姜年龄小,端水扫院子也都做,但时间久了发现公子身边真的只需要一个人服侍——怪不得之前只有冬青一个丫鬟。 偷懒不仅外面的人不会介意,就连五公子自己也不会在意。想必公子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 加上打水、端茶、用膳之类的活,这都有固定时间 ,平日里也不会有其他人来。秋燕也很快学会了只在固定时间或者姜姜喊她的时候出现。 迷蝴蝶 第13节 其余时间要么在自己房间里待着,要么出去跟其他丫鬟聊天。 以至于连本来应是三个人轮换的值夜,也基本推给了姜姜一个人做,反正她总是要在公子面前表现的。 也是来了这三个多月,她才知道为什么五公子这里的丫鬟换得这么快,也都留不长,亏她娘使了银子给刘管事,她一来还给了冬青不少好处,现在想想真亏。 这里说赏赐也没赏赐,说见多识广也不见多识广,连月银都迟发。 秋燕正在她娘的厨房里吃着花生米,抱怨这些事。 外面几个丫鬟进来,有人笑着问道:“哎,秋燕,这个时辰你怎么有时间在厨房里偷吃东西?我要告诉冬青。” “冬青哪敢管我,她自己都不见踪影。”秋燕不忿。 “也是。” “听说她这几日都在跟七公子原先的丫鬟柳红献殷勤打听七公子的喜好呢。” “原来如此。”秋燕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还听说她都跑到六公子那里献殷勤了。”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笑着。 园子里到处都是丫鬟,每日能听到不少闲聊,更何况冬青这事当着那么多其他丫鬟,压根都藏不住,早被传开了,秋燕也早听过。 估计冬青是自觉颜面无光,最近这才不往六公子那里去了,秋燕幸灾乐祸地想。 这时候丫鬟们都在主子那,留在这的都是秋燕以前认识的粗使丫鬟,有个丫鬟凑过来坐在秋燕身侧,推推她胳膊:“哎,秋燕,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那丫鬟凑在秋燕耳边低语了一句,秋燕脸色一红:“我怎么知道?” “合着你不知道啊?”那个丫鬟取笑,“冬青没跟你说过吗,还是她故意不告诉你?” 秋燕没说话。 “要是五公子真的不能……那你还留在那干嘛?” 几个丫鬟嘻嘻笑着看着秋燕,虽然是一个丫鬟问的,但其他丫鬟都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毕竟这件事府内早有传言。 她们看秋燕的目光还像是秋燕花银子,之前还炫耀去了五公子那,却吃了个大闷亏一样。 秋燕不想搭理她们,起身走了。 刚到园子门口,正好看见率迟送胡大夫出来,想来胡大夫又是来扎针了,都两个月了,公子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只见率迟放缓了步调,道:“多谢胡大夫辛苦来这一趟。” “老夫虽来了,却没能治好五公子的病情,实属汗颜呢。” “哪里的事,胡大夫如此尽心竭力,我和公子都十分感激。” “五公子倒是个好人。”胡大夫捋须道,“我的金针之术已全部教给姜姜。每隔十日施针,长此以往,或许会有好转。只不过老夫也不能保证。” “胡大夫,我想问个实话,经过这两个月的观察,你认为公子的双腿有机会好转吗?” 胡大夫摇了摇头:“虽说老夫只是乡野大夫,但家中世代行医,备有病录,这几日我日日翻查,此等病症,少有好转。” 率迟点点头,也没露出失望的神色,想必这种话他也听得很多:“请胡大夫今日回去收拾妥当,明日一早我接胡大夫回乡。” “不用麻烦,我自己请马车回去即可。” “我正好也要出去给你家公子另寻名师,也是顺路。” 胡大夫久久看着率迟,叹道:“率护卫真是忠心可嘉。” 秋燕一听,率迟又要走,园子里更无人管束了,还有就是,五公子的病症真的难以回转了么…… 见他们走过来,秋燕连忙走上去福身行礼。等他们路过后,她走过去,从门缝中看到姜姜在服侍五公子躺下。 她没有进去,站在门外。 其实,府内丫鬟们传得也不虚。 男子十四五岁都要开窍,否则冬青怎么会这么费力气去七公子那,日日去跟七公子原先那些丫鬟拉好关系打听七公子的喜好,不就是想抢占先机。 而五公子马上满二十。 到这个年龄…… 怎么也不能说毫无所知啊?六公子通房都有十几个了。 秋燕又想,不过五公子看不上冬青也有可能,连六公子都没看上冬青。 可姜姜到底是好颜色的,长相极为秀气,最近日夜都是姜姜贴身照顾,五公子对姜姜还颇为看重…… 姜姜服侍完五公子睡下带上门,秋燕扭头讨好道:“姜姜姐姐。” 说完,她强硬地接过水盆,做出姿态。 姜姜不明所以。 秋燕知道这句话问出来实属孟浪,故而还没问脸就先红了,可她还是得问。 之前打算是,五公子这里备受冷落,反而才能让她们这种小丫鬟有机可乘。府内对男孙极为看重,哪怕丫鬟所生也一律教导授学,而太傅府内这代就出了好几个状元探花,真真正正的书香门第。 哪怕五公子爹不亲娘不爱的,到底是嫡子,自己以后若是生个儿子考中秀才,也算是彻底翻身,不再世世代代为奴为婢了。 想到这,秋燕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五公子是真的,不能人道么?” 第11章 公子还要再试试吗? #丫鬟(10) 午睡过后,徐慕白拉动响铃。 姜姜轻声推门走进来。 徐慕白隔着纱帐见姜姜,自然,之前她跟秋燕在门口的说话声也听到了。 他没听见姜姜的回答。 不知道她是没回答,还是放低了声音。 姜姜声音偏小,离得远了经常听不清,不像秋燕,秋燕年龄小声音更尖,很容易辨别。 这些事很早徐慕白就听见丫鬟们传。前几年还有丫鬟大胆动手动脚的,动手动脚的他都打发了,剩下些嚼舌根的,他也就听之任之,这两年因这个传闻他反倒清净不少。 自然这会儿他也不会当面问她如何回答的。 姜姜服侍徐慕白起身,扶他坐上轮椅后,才道:“公子,我有件事想求你。” 求?徐慕白甚少听到她用这个字:“何事?” “我的那些书册能不能放在公子房里。”姜姜解释,“昨日秋燕撕了我的书包油饼,幸好撕的只是封皮。” 徐慕白一直听姜姜说话平平静静的,这会儿垂着眉眼,难得像是有点儿怨气。 “本来也考虑过锁在橱柜里,可最近房里有老鼠,加之阴雨连绵,不拿出来晒书籍很容易发霉。公子这里……好些。”公子房间向阳,每日开窗透气,也有整面墙的书架。 徐慕白道:“你跟我过来。” 他推动轮椅往前,到房中放置摆件旁侧,拧动墙上的木旋钮。 墙面缓缓往左挪动,底部摩擦发出笨重的声音。 然后,半棱形的三面墙出现姜姜眼前。 贴着墙是三面超大书架,完全就是书的密室。这样看来,公子书桌两侧藏书是小巫见大巫了。 姜姜没忍住走进去。 书架上分门别类的放好,收集广泛。 姜姜从左往右看过去,既有诗词歌赋,又有地理天文,另有稗官野史,还有些江湖异闻,书册新旧不一,但都保存得很好。 只在最右侧还有些空格子。 “率迟每次出去都会给我带些书来,以后你的书以后就放在右侧。” 姜姜回身:“多谢公子。” 说完她急匆匆跑出去,不到几口茶功夫又抱着一摞书跑回来,抬头,将它们一一谨慎地放在书架里面。 徐慕白注视了一阵她的侧颜。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月后,率迟回来了。 这次带来一个张大夫。 张大夫跟胡大夫不同。 胡大夫正经,张大夫则显得有些邋里邋遢,连头发也梳得乱七八糟。 率迟说,张大夫混迹市井,不是什么正经大夫,专治些乞丐流民,然而他妙手回春,竟让一个瘫痪爬行的乞丐重新站起来,轰动一时,被称为“神医”。 这位张大夫一来,作风就跟别的大夫不同,他也不把脉,只撩起徐慕白裤腿一看,到处捏了捏,说道:“你们这公子病情跟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我可不保证能治好。” “自然。”率迟说,“我家公子请你来也只是试试,你按你的方法治。” “我瞧你们是当官的,可别治不好怪罪我。”张大夫又道。 “你放一百个心。” 听见这话,这张大夫才直接从衣服胸口拿出一大包药材:“拿去,我都配好了,反正治什么腿部问题我都是这个配方。你去煮着,熬半个时辰后兑水端来,给你们家公子泡脚。每三日一泡。” 姜姜接过,走到门外她低头嗅了嗅,拨弄了下药材。 茴香、肉桂、蛇床子,好像还有干蟾蜍……还有些药材从没见过。 姜姜先熬上,让秋燕帮忙看着,自己再回去。 回去时,只剩徐慕白和率迟,她问:“张大夫走了。” “走了。他没来过京城,收了银子便想去好好玩玩。只说让公子泡半个时辰,别的不用管。” 率迟走过来,将布袋包好的一摞书递给姜姜,“这都是我听公子吩咐收集的一些医书,你看看有没有用。”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上面还沾了些油污:“刚跟张大夫买的,说是他独门秘笈。你抄好再还给他。” “好。谢谢率护卫。”姜姜心想,这些又要花多少银子?她知道这些也不全是率护卫一个人做的,隔着率迟又去扫了眼徐慕白,眼露感激。 下午姜姜照顾徐慕白泡完腿,临睡前坐在桌前誊抄医书。 这位张大夫的配方只有这一个,泡脚也说泡个三次,再试试他的独门秘法,若是之后没用也就不用再找他了。 迷蝴蝶 第14节 故而,他只待这半个月时间,姜姜需得早点抄完。 入夜了,屋外刮起风,姜姜后知后觉地抬眸,连忙放下笔墨关小窗户,回到徐慕白床前给他压实了被子,又坐到床位给他揉腿。 每日早中晚都要给他揉揉。 徐慕白问:“今天这位张大夫的医书如何?” “很有意思。" “嗯。”徐慕白也注意到姜姜抄得全神贯注,时不时还蹙眉。 姜姜道:“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治病法,不同寻常医书。譬如女子若是烂脸,他竟然会用一种麻药麻痹,再将烂肉割下来,还有将人改头换面的,或者断腿增高的……” “是吗?听起来确实有意思。” 姜姜笑了笑,于夜色烛火闪动中,极其温柔,闪烁着一层柔光,像是在想什么。 她给徐慕白揉了一阵,起身压实被褥,再放下帘帐,回到书桌边轻声收拾纸笔,这之后回到地铺放下被褥,却还是没有休息,而是捧着医书,半靠在衣箱上,一页一页翻看。 之前胡大夫的医书她誊抄完后她也每晚总是看。 姜姜动作很轻,只不过徐慕白耳力灵敏,还是听得见一些轻微的纸张翻动声。 只不过伴随这股翻书声,他反倒能渐渐睡去。 这位张大夫,让徐慕白每隔三日泡一次脚,泡三次后,第十日,一大早,他带来他的独门秘技——水蛭。 也不知从哪买来一木盆水蛭,先在徐慕白双腿上刷上一层东西,再将水蛭一各个放上去。 “我怀疑你们家公子就是之前淤血堵在腿部出不来,我这是活血疗法。前几日我要药草散血,接下来用水蛭吸血,你们别看这法子恶心,可很有疗效呢。” 盆中水蛭黏糊糊涌动,张大夫用手捏着黏糊糊的水蛭贴在徐慕白腿上也不嫌弃。 很快,徐慕白白皙双腿左右各挂了十几只水蛭,水蛭贪婪吸血慢慢膨大。 这场面,连见多识广的率迟也皱眉头。 等三刻钟,这些水蛭都吸得饱饱的,张大夫捏破一个还沾了满手血,他直接在自己身上衣服摆擦干净,对姜姜说:“行吧,把这些水蛭都端出去。” 姜姜上前一步,面对着涌来涌去的水蛭,手靠近木盆又缩了缩,她看向张大夫:“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踩死啊。”张大夫嘿嘿一笑,流里流气,“不踩死炒着吃也行 。只要你们吃得下。” 姜姜:“……” 徐慕白望向率迟。 率迟抢先一步,端起木盆:“我来吧。”说完他大踏步出去。 徐慕白的腿就这么一直晾着,直到消肿后,张大夫捏捏他的腿:“有感觉吗?” 徐慕白摇头。 张大夫起身:“行了,没救了。” 率迟:“……” 张大夫一见率迟要说话:“我可提前说过了,我未必能治好。是你非要把我请来的。我就这一种方法,这种方法没用也没辙。你们要是不信,那就再试试几次,反正药方子也都写给你们了。水蛭你们自己找人捉就好。” 相比于胡大夫的赤诚认真,这位张大夫就有些混不吝了,不像是“神医”,倒像是“江湖游医”。 率迟走南闯北多年,哪能不知道,这张大夫本来就是他从乞丐窝的城隍庙里找来的。 只不过正统大夫都请过了,也只能试试偏门,且张大夫确实治好过一个双腿麻痹之人。 他也没有问责对方的意思:“那张大夫是想继续留在京城,还是我送您回乡?” “我就留在京城吧。京城到底是京城,嘿,处处都不一样。” 率迟送张大夫出去,见姜姜站在门口,他本要路口却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说这水蛭之法可行吗?” 姜姜怔了怔。 见姜姜不答,率迟也知道她也没主意,只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而已,他自嘲笑笑:“有时我都不知道我是在救公子还是折腾公子。把脉吃药也就算了,之前还有过夹板、刮痧、火薰、绑石,现在又来个水蛭之法。” 他到院子外把水蛭一个个踩死,埋到土里,但迸出的可全是徐慕白的血。 率迟大步走出去,这件事他也只能问徐慕白:“公子还要再试试吗?” 姜姜跟进去,听徐慕白道:“试试吧。” 寅时,徐慕白再次从黑暗中醒过来。 原本徐慕白已有一阵没有早醒,可每次有新的大夫来,次日清晨,他总会早醒。 他自认为已接受自己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的现状,可每次早醒都在提醒他,他实则在意,乃至在意昨日双腿挂满十几条水蛭在别人眼中的样子。是否足够值得同情和可怜。姜姜连那些水蛭都不敢去端。 姜姜一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走过来:“公子,你醒了。” 她不是从床铺爬起来的,地面上空荡荡的,而是从房间中间走过来,徐慕白扫眼望去,书桌边上放着一盏烛台,像是她在看什么。 “你没睡?”徐慕白问她。 “嗯。”姜姜点点头,脸上有倦意,神情却有些开心的样子,“公子,昨夜我从那张大夫那本秘笈全部看完了。那书里面腿部医治之法,只有三种方法:刮骨疗伤,断骨接续外,还有活血疗法。可这原本是治疗蛇毒的,只对中毒之人有用。我想他之前治好那个人只是恰巧而已。而公子也不是中毒,断不能用这个法子。” “所以?” “所以公子不用试了。”姜姜走到床侧半蹲下,眼神微亮、十分笃定地对他说,“胡大夫的金针之术或许有用,张大夫的就不用了。” 第12章 我会回来找你的。 #丫鬟(11) 姜姜只是个丫鬟,为何能说得如此笃定? 可真因为有这份笃定,才不容易令人忽视,才会令人心里踏实。 快到夏末了,徐慕白坐在书桌前,总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这是从府内传过来的。 大夫人喜花,故而府内到处都是蓬勃的牡丹、芍药,旺盛绚丽。 率迟从门外走进。 徐慕白道:“我改主意了,水蛭之法就先不试了。” 率迟是个只听,很少质问的人,点头:“好。” 徐慕白停了一阵,望向院落。 经过姜姜照料,院中槐树虽有好转,长出不少新叶,却还并没有开花的起色。 五月份没开花,接下来今年估计就开不了。 他双手支在轮椅扶手上,十指交叉叠,想起姜姜的话。 如果树的一月是人的一天,那么凭什么要求树过了“几日”就能好转呢,且耐心等待吧。 “这个时候的京城是不是很好看?”徐慕白突然问,他已有四五年没有出去过了。 “是。”率迟也是自从徐慕白腿折后,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公子要不要出去看看?” “嗯。趁你还在出去看看吧。带上姜姜,就我们三个人。”徐慕白推动轮椅转向率迟,“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率迟刚要张口说“不辛苦”,徐慕白打断他:“这几个月你也别出去,多陪陪你的夫人和女儿。” 他第一次从徐慕白语气中听出一种心平气和之感,仿佛是让率迟也要放松下来,率迟点头:“好。” 隔了两日,太阳一大早就晒进窗户,天空湛蓝,是个晴朗得不能再晴朗得日子。 率迟过来建议徐慕白今日出行,巧着他进来,见到姜姜已经收拾好了,也是要带徐慕白出去的样子。 她把徐慕白收拾得妥妥当当,临出发前还不忘带了条薄毯盖在徐慕白腿上,仔细压实:“小心吹风 。” 率迟是个粗人,但做事还是分得清的。 姜姜来之后比冬青照料公子细致许多,且不说她还每日早中晚给公子按摩,还把公子每次大夫问诊都记录下了。 率迟观察,徐慕白心情也好了许多,这会儿还垂眸看着她动作,面露微笑。 五公子要的是“关心”,率迟突然想。 只想让人伺候得细致妥帖,不说府里,率迟去外面买个十几个丫鬟围着他团团转就行,可正因为他想要的是出自内心的关心,才反而对其他丫鬟的偷懒耍滑格外宽容。 他们上次砍掉了门槛、铺平了台阶,所以姜姜一路扶着徐慕白下来格外顺畅。 这次他们从后院出去。 路过府内两侧艳硕的花卉,天空中还有一只纸鸢飞过。 率迟问姜姜:“姜姜是外地的么?” “是。” “今年初才来的。” “那之前可有逛过京城?” “没有。”姜姜回答,上次过来如同逃难,她一路躲在马车里不敢出来,现如今来府内待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都相安无事,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今日正好好好逛逛,你要想买什么我给你买。”率迟大方道。 “多谢率护卫。” 后院们有台阶,两个人一起抬轮椅出来。 抬出来时有个小厮观看,像是之前没见过还有个坐轮椅的公子似的,徐慕白扭头,直视着他,小厮瞬间低头不敢再看了。 三个人从后院巷子进入大街。 徐慕白日日在家中,家中有宽阔的院落,也毗邻外街,然而跟直接进入外街还是不同。 街边两侧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热闹繁华。 不仅有男子,也有不少富贵精致的女子蒙着面纱,摇着团扇出行。 徐慕白的藏画中也有不少行人游图,却绝不上真正见到,那流动的画面感。 眼前的人第一眼见到他时总会有些震惊,有些直勾勾盯他的脸,有些盯他的腿。 刚开始徐慕白对打量的目光不适,过一阵又习惯了,他扭头去看姜姜,只见她一路都在盯着路边的风车、冰糖葫芦、泥人……倒似真的从未出来逛过。 迷蝴蝶 第15节 “公子饿了吧?”率迟问,他们是没用早膳出来的,“吃馄饨怎么样?这家馄饨好吃,我带女儿前来吃过。”他在府内也用过早膳,连早上都是山珍海味,过于荤腥。 徐慕白点点头:“好。” 一行人到馄饨摊前,那老板站在馄饨锅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率迟掏出铜钱:“三碗馄饨,一叠小菜。”说着,他拿下面摊上方悬挂的布井,擦拭桌面,又挪开一条凳子,推徐慕白入内。 其余姜姜和率迟坐定,这之后,他开始分发筷子。 显然是常客了。 清风吹动馄饨摊挂着的招揽客人条旗,清晨行人如织,这附近都是试吃,包子馄饨烙饼,蒸腾出一股股的热汽。 姜姜弯了弯耳边被吹散的发丝,弯了又被吹散,弯了又被吹散,她那个位置临外街,正是风口。 “姜姜,你坐里面。”徐慕白道。 姜姜听从地挪过去。 率迟望了眼,微微一笑,不说话,他倒茶:“公子,出来一趟好多了吧?” “嗯。”徐慕白点头,端起茶杯。 茶水闻起来不算清香,可这身处闹市之中行人的喧闹令人确实有种从未有过的生机勃勃之感,他抿了一口,略有苦涩感,可亦别有一番风味。 姜姜双手也捧起茶杯低头喝。 率迟望向姜姜,之前徐慕白说姜姜呆头呆脑的,现在看果然如此。 她伺候徐慕白如此细致是因为熟练了,然而一出门,就变得有些不太灵活。 譬如,擦桌子照顾公子入座之类都应该姜姜来做。 率迟名义上只是个护卫。 好在他也不介意。 且姜姜正因为呆,倒显得对公子的照顾,没那么殷勤和刻意。 一位夫人牵着圆头小孩路过,那小孩见着徐慕白,像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坐轮椅的人般,一动不动。 “看什么呢?”那妇人拉他。 那小孩指指徐慕白。 妇人倒是见怪不怪,强硬拉着小孩走了,那小孩还一路回头看徐慕白。 率迟故意道:“你猜他在看什么?” 姜姜道:“看公子长得好看。” 这话说得平和,没有吹捧之感,倒似脱口而出。 徐慕白在她面容上扫了一眼,所以姜姜认为自己好看? “不是。”率迟回答,正好老板端上来三碗馄饨,他一一分发后才说,“那小孩住我隔壁,他的父亲是个木匠。看的是公子的轮椅。” 姜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真是子承父业。” 忽地,率迟哈哈大笑。 “?”姜姜茫然。 “骗你的。那小孩我也不认识,随口编的。”率迟道,其实他本来是想编出来安慰徐慕白,可一瞧徐慕白显然不相信,姜姜反倒一脸正经地信了,才忍俊不禁。 徐慕白也没忍住莞尔。 姜姜眨了眨眼睛。 “行了。吃馄饨。”率迟抄起筷子,他早就饿了。 馄饨确实好吃,三个人饭饱之后,又去酒楼里听了一阵评书,讲的是穆桂英挂帅,听得人惊心动魄,沉浸其中。 在酒楼用过午膳,路中间又是杂耍,一小童站在百尺高的竹竿上翻跟头,还有扔碗跑碗,真令人胆颤。 再之后,他们在街边吃糕点。 忽然,一队士兵摸样的人走过来,将路边的人全部往里驱赶:“将军出行,让让!” “让让!” “不许到路中间来。” 糕点小贩连忙收摊,率迟付了银子,推徐慕白到屋檐下站立围观。 很快,路边的商贩食客都被赶到路边。 只见两排士兵举着长枪在街两侧站定,乌泱泱从城门口进来一大群劲装革履的士兵,其中为首者骑着马,远看便英姿飒飒。 姜姜远远见到旗帜上有个字“澜”。 “公子,奴婢肚子不舒服,前去小解。”她轻声对徐慕白,还没等徐慕白应,匆匆绕到墙后。 是沈澜吗? 姜姜不知道。 可她直觉是。 她转身从墙后趴着偷看,街上两侧密密麻麻都是人,更有许多士兵挡着,不会注意到她。 大批的马蹄声哒哒靠近,马上的人都穿着银丝盔甲,熠熠发光。其余身后人都戴头盔,唯独沈澜没有,他一头乌黑高马尾,迎风飞扬,面色冷峻,一双黑眸直视前方,未有片刻分神给周边的人。 直到他的高头大马远去一阵,姜姜才从墙后出来,走到徐慕白身侧。徐慕白也在追看。 他走后,两侧军队有序地小跑上前,一路护卫。 人群热闹声才又响起。 “这就是平南王的儿子。” “新年出征,现在回来了?” “出去好几个月了。听说打了好几个胜仗,现在回来。真是少年将军!听说圣上十分宠信,还封了府邸。” “少年将军是少年将军,可听说他不好惹,弑父杀兄的……” 徐慕白淡淡道:“走吧。” 出来玩一天,太阳快要下山,也确实该回去。 三个人回到府内。 趁着有秋燕换班,姜姜出园子去找小桃。 小桃这个时候一般都在厨房里烧火,然而她进去厨房里只有王厨娘在,小桃人不在。 估计出去如厕了。 姜姜主动坐在她的位置上帮她看火,撑起下颌,时不时添根柴火进去,又不知不觉发起呆。 当年在尼姑庵里,救下沈澜之后,她悉心照顾了他大半月有余,离开当日,她最后一次换药,正专心,阳光中身影一晃,沈澜忽地往前,隔着白面纱覆盖住她的唇。 姜姜整个人僵住不动。 即便隔着面纱,这还是她的唇第一次被男子碰到。 见姜姜呆若木鸡,沈澜那双黑眸低低垂下一笑。他本来是撑着坐的,反倒松开手往后靠在柴火上,静静看着她。仿佛既是玩味打趣,又是目不转睛,瞬也不瞬。 他说:“我会回来找你的。” 姜姜也不懂,只不过她确实第一次有心跳急速之感。 她向来只会避开,所以很快给他系上绷带后便离开了,这之后,她唯一能想起跟沈澜美好的片刻也不过就是这个吻。 第13章 我怕失去她。 #丫鬟(12) 不多时,姜姜听见外面说话声,连忙回头。 隔着半开窗扉,小桃身影一晃而过,姜姜正要出声喊她,只见另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跟在她身后,像是要送什么东西给她。 小桃双颊微红,虽然推拒了一会儿还是收了,塞进腰带里。 两个人都喊着一股笑意跟着对方说了一阵,男子这才离开,小桃走进来。 她见到姜姜,喊道:“小姐。” 都说了别叫小姐了,姜姜也没再更正,她问:“刚刚那个人是谁?” “王厨娘的儿子铁牛。” 小桃说起来,眼眸垂下,不自在似的。她立刻跑到姜姜身边跟她一块儿烧火。 刚刚的厨娘离去。 姜姜说:“我刚在街上看到了沈澜。” 小桃大惊失色:“他找到我们了吗?” “没有。只是我看到了。他没看到我。”姜姜盯着火苗说。她们来这也有七八个月了,听说沈澜之前打仗去了。 不知他是因为打仗没继续找自己,还是没找到自己,亦或者已经忘记了。 小桃双眉蹙起,担心地问:“小姐,他会找到我们吗?”停顿片刻,她又语带惊慌:“我们不用再逃跑了吧?” 姜姜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抚:“不用。” “那就好。”小桃连忙拍拍胸脯,彻底松下一口气。 姜姜跟小桃再聊了阵走出去,路边一个跟小桃同房间的丫鬟端着茶水路过,笑着打趣她:“哎,王大娘有没有找你提亲?你不是小桃的姐姐吗?我跟你说,王大娘的私房钱多着了,别不舍得让她帮儿子下聘。” 她没有回这句话,路过天井,回到园子。 院落旁栽种着不少草药,用石头围起来,每日进来出去她都会看看这些草药植株。 姜姜顿下来查看。 经过了几月的栽培照顾,这些草药长得旺盛。 草木几个月一旦生根发芽,便不会愿意轻易挪动。 迷蝴蝶 第16节 人也是。 更何况,若是沈澜还在继续追踪的话,找的也是自己,不是小桃。一直都跟小桃没有关系。 徐慕白早就察觉到姜姜出去好一阵了,坐在房中的饭桌边等她。 这会儿他见到姜姜回来。 背对着蹲在那草药圃边,良久。 次日一大早,徐慕白醒来,打水进来的人是秋燕。 他问:“姜姜呢?” “姜姜伤风了,怕传染到公子。所以今日让我来服侍公子。” 洗漱穿衣过后,秋燕去端早膳。 房间门槛台阶都填平,徐慕白转动轮椅,一路到丫鬟房。丫鬟房没有门槛,他亦可轻易进去。 姜姜醒了,她头发披散,靠坐在床头,腿上盖着被褥,肩上披着一件外衣,双手捧着茶杯,正发呆似的。 直到轮椅进房,她才察觉徐慕白来了:“公子。” 徐慕白推进轮椅到床边,示意她不用起来:“我听闻你生病了。” “是心病。” “?” “别看我这样,实则从小到大我不轻易伤风感冒的,是有点儿心病。一难受就会没力气,过一两日就好了。” “什么心病?” 姜姜停了一刻才说:“我有个跟我一同进府,自小也一起长大的姐妹,名叫小桃。” 她说得详细,是以为徐慕白不知道。 实则徐慕白一听就知道,那个名叫小桃的丫鬟时不时来找姜姜给她塞吃的。 听她们说话也是关心照顾对方,而不是闲谈别人,故而徐慕白更喜欢听她们说话。 “她快要成亲了。”姜姜盯着茶水杯中已微凉的水。 平常人听到这都会说一句“这不是好事么”,然而徐慕白在等。 “我父亲是个大夫,开设医堂。有年冬天,他打开门见到门外有个生病的弃婴。这就是小桃。小桃自小跟我一起长大,名义上为奴婢,实则是姐妹。前两年,我家中遭逢变故,父母都死了,唯有小桃跟我一路逃到京城。” 这还是徐慕白第一次听姜姜说有关于她自己的事。 “她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姜姜捧着杯子,像只是在感受杯子里热水的一点氤氲热意,她眼睫毛翕动两下,低低地道:“我怕失去她。” 徐慕白并不知如何安慰一个人。 他只是望着姜姜。 原来一个人会如此情真意切地怕失去另一个人。 姜姜说心病果然是心病,第二日她又恢复如常。 过了两个月,到除夕。 率迟回家跟家人过节,连秋燕徐慕白也提早放她回去了,整个园子里只剩徐慕白和姜姜。 当晚,外面爆竹声连天,房内燃着火炉,桌上摆着二十多道珍馐美味,原本是要比那些普通百姓家中更为温暖舒适的。 可菜放的有些凉了。徐慕白只是自顾自饮酒。 姜姜弯起纱帐,走回来:“奴婢能不能陪公子喝一杯?” “你会饮酒?” “没饮过。只是听过一句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虽然姜姜只顾看医书,没学过琴棋书画,然而一些常见的诗词歌赋还是知道的。 徐慕白笑:“你坐吧。” 姜姜对别的事都不怎么在意,这段时间唯一表露过情绪的只有小桃这件事,他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小桃的事定了?” “嗯。”姜姜点头,“已经下聘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日生了“心病”,跟徐慕白说过,姜姜便下定决心。 过几日王大娘来找姜姜说这事,她之前就听小桃说过,王大娘对小桃极好,她儿子铁牛在外面糕点铺里当伙计,人也勤恳老实,且也快出师独当一面了。 若是姜姜反对,她会想,小桃可能还是会选自己,然而她不愿意小桃为难。 这次逃难出来,她带了十两银子,便全送给小桃做嫁妆,日后铁牛若是开店也能有用。反正她在府内还有些月俸,也不愁吃喝。小桃感激得下跪。 姜姜慢慢抿着一小口酒,没想象中那么好喝。 “她成亲不一定会离开你。”徐慕白道。 “嗯。”姜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徐慕白不知道。 如果沈澜继续找到这里,那么姜姜再次离开,此刻的小桃是一定没办法再跟她一块儿走的,她也不想拖累小桃。 而就算沈澜没有找到,很快小桃也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相公,自己的孩子……小桃人开朗勤快,很受喜欢,其实之前,她跟厨房那些丫鬟聊得来。这之后,她们更能一块儿聊相公、孩子。 所以,只要小桃出嫁,她一定是会失去小桃的。 爹娘死了,小桃嫁给别人,这世界上只剩她一个人了。 房间里留了一扇小窗,正对着外面净空之上的琼琼白月,姜姜抬头看着:“天阶夜色凉如水。” “……”徐慕白酒杯递到唇边。 “天阶夜色真的……凉如水。”姜姜垂眸,眼底含着涌出的温热潮意。 姜姜虽然有些醉意,却还是恪守本分,等徐慕白用膳过后收拾了桌子,又服侍他上床休息,甚至连给他腿部揉会儿都没忘。 做完这一切,她才躺在地铺上睡着了。 半夜,寒风刮啸,徐慕白醒过来。 风像是把只开了小半扇用于透气的窗户刮开了。 底下的姜姜却没动静。 平日里她很警醒,一点动静都会醒来,这次恐怕是因喝了酒睡得太沉。徐慕白扭头隔着纱帘,见她被褥都只盖到了半腰。 他撑着坐起身,腾挪自己的双腿到床边缘,再费力地一寸寸腾挪靠近床尾,左手扶住床栏,右手往前用手指一点点勾过轮椅。轮椅勾到近前,固定住,再用双手慢慢撑着扶手坐上去。 徐慕白摇动轮椅掀开纱帘,靠近姜姜。 她弯腰侧睡,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他掰动自己左腿往前支着,以防自己低头弯腰会从椅子上往前摔下来,这之后,才替她拉上被褥,在脖子旁边掖实。 姜姜脸潮红,是喝酒喝的。徐慕白没忍住用拇指蹭了蹭她的脸,忍不住笑了笑,细腻柔软,像一枚水煮蛋。 他直起身。 姜姜枕头侧还有几本医书,每夜她都会翻看。 她一心一意研究,不想外事,然而,也会怕孤独,怕失去别人。 第14章 抛媚眼给瞎子。 #丫鬟(13) 眼皮一阵亮澄澄的光线,扰人清梦。 姜姜睁开眼睛。 这会儿显然是清晨,清晨得不能再清晨,阳光从窗口打进来,在她身上直直落下一个方块。 姜姜连忙爬起身,这会儿恐怕都日上三竿了吧。 抬头一瞧,徐慕白穿戴整齐,已经在书桌前坐好了。 “公子……”姜姜羞愧,她竟然不仅没有服侍徐慕白起身,自己还睡到这么晚。 徐慕白卷书坐在书桌前,阳光沐浴着,像尊玉观音,他浅浅笑道:“无妨。” 姜姜连忙将被褥和地铺都收拾卷起来,放进橱柜里,起身:“奴婢先去梳洗一下。” 徐慕白还是第一次见慢性子的姜姜慌里慌张的样子,颇觉有趣。 已入冬季,但天气极好,屋外大片大片的日光,连屋内也显得亮堂温暖。 过了会儿,率迟踏进门口。 他提着一栏红布盖着的吃食,放到桌面上打开:“这是我夫人做的一些糕点,专程带给公子的。公子尝尝。” 徐慕白捏了一块,正好姜姜回来站在他身侧,徐慕白提醒:“姜姜,你也吃点吧。正好你也没有用早膳。” 姜姜点点头,也没顾什么尊卑之别,拿起吃了一块点头:“好吃。” 率迟视线在他们脸上微妙地转了一圈。 总觉得一个除夕过后,公子更和煦了。 天气这么好,率迟在院中练剑。 徐慕白看书。 姜姜站在徐慕白身侧,一直在看窗外,忽然出声:“公子,要不试试药浴吧?” “?”徐慕白一时间没跟上。 姜姜拿起温热的茶壶给他续上茶水:“奴婢考虑很久了。张大夫那个药浴方子是有用的,能活络经脉。然而是因为公子双腿经脉久不运行,才疗效甚微。经脉延布全身,或许泡个全身的药浴,从头到尾疏通才有用。” 徐慕白察觉她发呆站了好长一段时间,还以为她依然在为小桃的事,没想到她想的居然是自己的病。 “你放下小桃的事了?” “嗯。我已经接受了。”姜姜没说太多,话题又立刻转回去,“金针也可以继续施,再加上药浴,金针是刺激经脉,药浴是活络经脉。泡完药浴之后再施针或许会好一些。” 徐慕白道:“好。就按你说的做。” 迷蝴蝶 第17节 说做就做,趁着今日天气好,姜姜去准备了。 之前张大夫写药方时,率迟让人去抓药,抓了不少备用。药材是够的。 她烧了两大桶热水,又让秋燕烧第三桶。 这之后才回到屋子,关门关窗,升起火炉怕洗完受风寒,再把公子要换洗的里衣准备好。 最后,让率护卫帮忙抬浴桶和热水进来。 姜姜按照等量比例早就配好了药材,放进去,等到药材彻底泡开。 到中午时分,午时正是阳气鼎盛之时,姜姜进纱帐内:“公子,准备好了。” “嗯。”徐慕白轮椅停在床侧等。 姜姜半蹲在他身前,伸手为他解开腰带。 徐慕白低头看她。 当然没有完全脱干净,留了条亵裤。 姜姜走到浴桶边再次试了下水温,确认无误后,率迟抱徐慕白坐进去。 药味充斥整个房间,闻起来似乎有一丝苦涩,又有甘香。 姜姜一直在旁边候着,泡到中途又加入了几味药材。 秋燕提来新热水。 姜姜舀出一些水,再填入新热水,以防止水温变凉。 只不过到底是冬天,就算房间里点了火炉,水温依然降得很快。 沐浴过后,徐慕白着里衣躺床上。 趁着经脉疏通,姜姜给他施针。平日里施针有轻微阻塞感,这次泡药后,顺畅不少。 “还应该再泡久一点。”姜姜道。 “那再添几道火炉。”率迟建议。 姜姜摇头:“添再多火炉,水也会继续变凉。要一直热才能发挥药效。” “若是有柴火能一直烧就好了。” “那就架个锅。” 徐慕白以为他们只是说笑。 谁知道过了七日,另一个晴天。 一大早,率迟就在吭哧吭哧往房里搬东西。没多久只见屋内就多了一具灶台,灶台上架了大铁锅,铁锅内放满了水,煮着一只浴桶。 “这是我们家铁锅炖大鹅的法子。”率迟道。 姜姜跟着忍俊不禁:“铁锅炖公子。” 她显然比以前大胆多了,还会开玩笑。 徐慕白真是无奈,然而他也没反对,有时候大家一起这样折腾折腾,而不是全听凭大夫,反而更有意思。 且这种方法,虽粗糙,效果却很好。 率迟掌握了火后,水一直维持特定温度,姜姜也不用一直站在旁边加热水,还能抽得出空,帮徐慕白梳头。 这次药浴时间比上次长很多。 率迟都怕把徐慕白蒸熟了:“公子,有没有什么感觉?” 徐慕白摇头。 姜姜替徐慕白一下一下梳着乌黑长发,声音慢慢地却会让人平静:“不着急的。才第二次而已。” 率迟一想也是,点点头,专心烧火去了。 是啊。徐慕白也想,才第二次。 这次足足药浴了半个时辰,率迟把换上衣服的徐慕白抱上床,姜姜继续查看他的双腿。 “公子的双腿好多了。” “是么?”徐慕白又看不到。 “是,没有像以前那样萎缩。身体要慢慢养起来。” 徐慕白心道,这得多亏了姜姜,每日早中晚帮他按腿。 最开始其他大夫也有这么做过。 几个月没见疗效后就会放弃。 然而姜姜不会。 有时他经常从院中看到,姜姜一旦一个人清闲下来,要么去找小桃,要么就趴在丫鬟房里面朝窗口的书桌前。 之前,他以为她是趴着睡觉。 有几次,他见到她会忽然坐起身,像是想到什么,往纸上记录。 现在想来,她一直在思考,思考他的病症。 姜姜确实会像照料那棵槐树一样,极为耐心和仔细地照顾她的病人。 最开始,她只是在旁边看和学率迟找来的那些大夫的救治办法。 再之后,她认真研究了那些医书,开始有自己的思索和间接。 正因为有这种对一事极致的全神贯注,一心一意,才会令她身边的事在短暂痛苦过后,都能很快轻拿轻放,像翻书那样彻底揭过去,雁过无痕。 所以才,心思这么简单。 只不过……本来平日姜姜施针都是在他小腿,徐慕白毫无所觉。 然而许是小腿针施完了。 姜姜有个卷起他的裤腿一直往前推的动作,温热的指腹滑过他的大腿。 “……”徐慕白拉过旁边被褥,盖住自己腹部下方。 姜姜怔了怔。 随即她意识到什么,没再继续往上推,而是专注在大腿的穴位上,慢慢施针。 “公子这样有什么感觉?”每施针一次她会问一下。 “有种酥麻感。” “酥麻感。”姜姜重复了一下,像是在记住这个词,“这里也有吗?” “嗯。” “再往上?” “痛感。” 姜姜点了点头。 施针过后,不会有很大好转的,正如姜姜说这也才是他们第二次尝试药浴之后施针。 姜姜站在木架上的水盆边浸手,像是又发呆起来。 随后她擦干手,走到饭桌边,从怀中拿出她的病历册,不再过问徐慕白,借用他的笔墨,低头认真作下记录。 冬去春来,这期间,率迟又找了两位大夫来,不过依然没什么疗效,好处是,又给姜姜买了几本医书誊抄。 他们也逐渐确立了固定的流程。 每日早中晚给徐慕白双腿按摩,再每十天一次药浴和金针。平日里便是多吃多动多喝汤,多出去散心,保持心境愉悦。 转眼间,姜姜也到府内一年了。 傍晚时分,六公子徐慕辰带着小厮从后院门后回来。 “哈,我最近听他们说经常见到五哥在街上逛,哈,那瘸子什么时候敢出门了,不藏着掖着了。” “估计是想开了。” “他这样子都残废了,还想得开。你知道府内丫鬟都传他什么吗?” 小厮山庆明明知道,却还是故作好奇地问了一句:“什么?” “人道不能!” “哈哈哈哈哈哈。”山庆拍大腿直笑。 徐慕辰也笑:“我都快生第五个孩子,改明儿给五哥送点东西庆贺庆贺。你说送什么好呢,靴子之前送过了,马鞍上次也送过去了,这样吧,虎鞭!不,牛鞭!不不不不,狗鞭!” 两个人正有说有笑,眼见着一位丫鬟端着饭盘从□□中路过:“这人有些面熟啊,是谁?” 山庆仔细瞧了瞧:“好像是五公子身边那个丫鬟,叫什么……姜姜。” “对。”徐慕辰用扇子翘脑袋,“我就说了,之前还跟过她对不对,我就说有什么事忘了。你说五哥都不能了,身边怎么还有个年轻漂亮的丫鬟?!” ”是啊,这不暴殄天物嘛。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山庆也恨恨。 徐慕辰哼了声,抬起扇子在山庆耳旁耳语两句,山庆点点头:“小的知道。” 第15章 是谁打的你? #丫鬟(14) “来,姜姜姑娘你来。”一名丫鬟站园子外招手。 姜姜依言走去。 她认出,这是外厅里的碧云。之前在厨房用膳时见过。 “姜姜姑娘,我肚子疼,这东西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 姜姜眨眼睛。 “求你了。我真的肚子疼,那边又急着要。”碧云捂住肚子。 迷蝴蝶 第18节 见对面一脸痛色,姜姜接过:“送哪?我不识路。” “你不识路,我先带你过去。” 说完,碧云亲昵地拉着她快速往前走。 姜姜确实不识路。她来了一年,除了待在园子里,就是偶尔去找小桃,来回也就这一条路。 而府内太大了,老爷公子小姐夫人各有各的园子,不能随意进入。 两个人七拐八弯,穿过丛丛繁花。 碧云带着姜姜来到一个名为“辰时园”的半圆型院门口,推了她的腰上前:“你帮我送进去,我实在来不及了。”说完,急匆匆跑开了。 “送给谁?”姜姜这句落在半空中。 姜姜走上前两步,门口两门护院举起刀:“什么人?” “我来送糕点的。” 两个护卫清扫:“行,进去吧。” 姜姜一进去,入眼便是花团锦簇,中间一条鹅卵石路,鹅卵石两侧摆放着硕硕牡丹芍药,檐廊上挂着鸟雀笼子,空旷处还有桌子,上面像是还有些赌具之类。 奇异味道充斥鼻尖,姜姜自小闻药,能分辨得出,除了花香,更多是一种胭脂水粉味。 右侧门打开,一位女子推门出来,虽然从装束来说是个丫鬟,可发丝颇有些刚睡醒,却又故意松散出的凌乱慵懒,脸上脂粉花了,衣衫也松垮。 她直勾勾盯着姜姜,是种打量又警戒的目光。 姜姜相信自己的直觉。 瞬间转身往后走,路过门口两个护院,她轻声道:“奴婢忘拿东西了。” 两个护卫没做他疑。 姜姜走出几步,听见身后传来遥远一句:“你们俩干什么吃的,拦住她啊!” 园子里的路弯弯绕绕,姜姜急匆匆的,只能见到什么路走什么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路径湖泊旁的大路,远远前方一队人走过来。 八个人的队伍,四个抬着轿撵的小厮,前有左右四个丫鬟,轿撵上坐着一位轻拍扇子的女子。 头发梳起,显然是夫人之类。 姜姜被冬青教导过礼数,当即停下来低头,站在旁侧,屏声静气等队伍过去。然而,那夫人突然道:“慢着。” 她扫了眼姜姜托盘里凌乱的糕点,又瞧了眼她气喘吁吁的样子,轻笑:“谁家的丫鬟,这么不懂礼数?哪个园子的?” 身前一个丫鬟立马站过来,高声喝道:“夫人问话,还不跪下回答!” 姜姜跪下回答:“奴婢是五公子院子的。” “哦。五公子。” 贵夫人摸了摸扇子,语调似有嘲讽:“怪不得呢。”她扬了扬下颌,“赏她两耳光吧。” 那高声的丫鬟走来抬起姜姜的下颌,不由分说,左右开弓刮了两个耳巴子。 那贵夫人这才道:“走吧。” 一行人施施然离去。 好在那些护卫也没追上来,再走一段路,姜姜遇到了厨房里的丫鬟,这才被指路回到五公子的园子。 进园子,徐慕白正坐在桌边跟率迟说话。 姜姜低着头过来,一进门跪在徐慕白面前,她抬头:“公子,奴婢想要求你一件事。” 徐慕白看到了她的脸,问:“什么?” “如若以后六公子来向你讨人,能不能不要把奴婢转赠给他?”姜姜虽然不怎么关心外界,来府里一年还是听到过一些传闻。府内虽然对丫鬟不错,可奴毕竟是奴,经常有转赠的事,尤其六公子向其他夫人公子那讨要了不少。 “你认为我会把你转赠给他?” 姜姜摇头。她不相信,可……也许只是想求个心安吧。 之前六公子能给五公子当面送马鞍,恐怕在府里面比五公子地位高一点。她怕五公子对他也无可奈何。 “你不想去六公子那里吗?”徐慕白静静地问。很多丫鬟都想去六公子那,六公子那边给丫鬟的吃穿用度都很不错,且出手大方,在府内的地位也更高些。 “不想。”姜姜眸光清亮地问,“我更喜欢公子这里。公子这里清静。”而且还会任由她研究医书,已经很好了。 徐慕白静了一会儿,又问:“刚刚发生什么了?” 姜姜把刚刚的事说了,徐慕白抬起她的脸端详:“那是谁打的你?” “不知道。”姜姜摇头。 “你连是谁打的你都不知道?”徐慕白松开手注视她。姜姜很可怜,脸都肿了,可她神情一直没有受委屈的神色,依然呆呆的,令人又觉得好笑,居然也没打听一下,压根没打算放在心上似的。 “因为府里人太多了,我记性不好……”姜姜低头说,有些羞愧。她知道府里面有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还有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还有很多妾室,公子小姐……这些她一个都记不住。 “你说一下她长什么样子?” “我只记得她穿一件碧绿色的衣裳,下颌处有颗痣。” 率迟低头跟徐慕白对视一眼:那就是大夫人了。 “没关系,这个我自己用凉水敷一下就好了。”姜姜说完起身,出去收拾自己去了。 徐慕白目送她的背影。 府里没有秘密,不到一个下午,姜姜这事就被传开了。当然还有六公子找人骗她进园子,结果她自己跑了这件事。 秋燕回房,见姜姜一个人坐在床边敷脸。 本来姜姜已经是公子贴身丫鬟,可以搬进冬青那间房,可她没搬,依旧跟秋燕住一起,也从来没有居高临下支使秋燕干什么事…… 秋燕没忍住凑过来问一句:“你的脸怎么样?” “还好。” 秋燕毕竟跟姜姜平日里不熟,还是隔了会儿坐在她身侧,问:“你为什么不想跟六公子?” 姜姜只摇头:“不喜欢。” 秋燕笑了笑:“嗯。我也不喜欢。” 她在五公子这里毫无动静,自然也考虑过六公子,凭心而论,她比冬青长得好看些,使使劲儿或许也能。 可是…… “不去也好。六公子虽然大方,可是他玩得很花,府里养了十几房,还经常去青楼。我都怕他得病。” 秋燕的爹就是逛窑子之后得病死了,形状可怖。 为此,她宁愿选不受宠双腿残废的五公子,也不愿意跟六公子。 “常人总说我们丫鬟爬床,自甘下贱。其实不是我们想下贱,而是没办法。要么是主人强迫,要么就是想要一点儿权势。因为总是被随意欺负。你会觉得当公子的通房不好么?” “只要不害人就成。”姜姜简单地回答。 姜姜还真的是不怎么想事,可秋燕舒服不少,她揪揪手帕:“其实我也在想,不跟公子是不是好一些。那铁牛天天跟在你的好姐妹小桃身后,每天嘘寒问暖的,每天送糕点送吃的,怕冷着怕热着……”秋燕娘亲刘大娘跟王大娘在同一个厨房,总能看到,有时她还挺羡慕的。 年龄还小,很多事都在模棱两可间,她又问:“那你觉得我适不适合当公子的妾室?” 姜姜摇头:“不合适。” “为什么?” “你没什么心机。”秋燕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无论好的坏的。 秋燕都要笑了,没忍住坐近了一会儿,肩膀挨着肩膀,就姜姜这样的还敢说自己没有心机? 可她又想姜姜说得也对,她娘不止一次告诫过她,说她沉不住气,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就像之前冬青骂她长得不好看,她就记恨上了,现在也没搭理冬青。 她在府内听到些趣闻,有些人是面上依然好,暗地里捅刀子,尤其像六公子十几房妾室通房,那真是表面上花团锦簇,内地里什么招式都有,小产都小了好几个,差点都出人命了,六公子也不管。 秋燕见四处无人,凑到她耳边说,“你知道吗?六公子还会给他的妾室和通房们吃药。” “吃什么药?” 秋燕一脸难以启齿:“就是……那种助兴的药。” “哦。”姜姜点了点头。 “有时我觉得六公子那园子就跟青楼似的,把青楼做派都带来了。” 秋燕压低声音:“有些妾室为了争宠,也会把一些药私下给六公子吃,六公子越吃瘾越大。还有,之前七公子,就是冬青去的那,有个丫鬟给他下那种江湖游医卖的春药。冬青被截胡了,气得够呛。” “什么春药?” “就是让人不那什么就会七窍流血的药。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就敢给公子吃,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十条命都不够赔的。”秋燕八卦道,虽然她也想过榜上公子,可真没胆子大到要给主人下药。当然,这次那个丫鬟成功了,被其他丫鬟暗地里发现。这种事她们自然不敢告诉主子,但免不了会传,也有些会跃跃欲试的。 “哪有这种药?”姜姜十分好奇。 “真的。你别不信。”秋燕又说,“你也要小心,万一六公子不死心,给你吃那种药。” “嗯。”姜姜点点头。 第16章 去扇她两巴掌。 #丫鬟(15) 姜姜没有太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既然五公子答应了不会把她转赠给六公子,那她就相信他。 接下来不出园子就好了。 小桃如今有铁牛和王大娘照顾,也不用常去看。 隔了三日清晨,徐慕白起床。 姜姜正要给他穿衣,却听他提了个新要求:“给我换身新衣服。” 姜姜立刻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金白相间的长袍玉带给他换上。 徐慕白五官本就好看,肤白似雪,平日里喜穿白衣,只在腰带或者袖口掺杂些淡金或者淡青。今日要穿新衣,姜姜特地给他挑了件金白相间的衣服,一上身,人贵气许多,缓冲了平日里的疏离冷淡。 迷蝴蝶 第19节 快到午饭前,率迟走进门内。 徐慕白合上书卷问:“今日这时候,他们应该都在堂内用膳?” 率迟点头:“是。” “走吧。” 姜姜有点儿疑惑,公子最近经常出去,可若是出门应该会提前告诉自己,让自己准备。 是有什么事么? 徐慕白推了一阵,改由率迟上前推,也没让姜姜动手。三个人出了五公子的“静言园”,一路往府内的主路上走。 姜姜没忍住问:“公子,我们去哪。” 徐慕白没答,率迟答:“到了你就知道了。” 经过后花园,一路进前厅。依然是两侧茂密的花团锦簇。 像是到了一座主堂,每隔五步就有一对丫鬟守在旁侧,见到他们来露出惊异目光,显然她们也没见过这位五公子。半为他的风姿绝秀,半为他此时此刻的出门。 门口有个候着的小厮,一见连忙跑进去像是通传了。 堂门口三级台阶。 率迟脚一压固定住轮椅,左手握住轮椅背,右手握住扶手,就这么连人带椅地抬起徐慕白,送上台阶,这才又继续往前推。 姜姜提裙跟着走上去。 光由明转暗,她进入内室,这是膳堂,当中一副水墨挂画,是众人围坐用膳的景象,两侧是摆放满了各色的瓷器。 当中大圆桌坐满了人,桌面上布满了美味佳肴,香味扑鼻。 虽然姜姜并不认识府内的几位老爷和夫人,但从衣着打扮,旁边候着的十几个丫鬟来看,这应该就是府内的主子们了。 “慕白,你怎么来了?”坐在饭桌主位老太爷的右侧,像是大老爷的人起身说道。他表情惊诧。似乎就是徐慕白的父亲? 身侧的那位贵夫人则是当日命人扇了姜姜两巴掌的那位,她满头珠钗,衣着也从深绿变为紫红,有双伶俐、眼尾上挑的凤眼,下颌有浅痣,就这么几日,姜姜也没那么快忘记她。 徐慕白手放于扶手:“我之前说过不需要你管我的园子,但不意味着,我园子里的人可以随意令人欺辱。” 大老爷怔了怔,不明白怎么回事。 徐慕白:“前几日你夫人在后花园处,打了我侍女姜姜两巴掌。” “有这事吗?”大老爷低头质问她。 大夫人也跟着起身解释:“这婢女不懂礼数,身为府内夫人,教训她是应该的。” 徐慕白对她的辩解不以为意,扭头对姜姜:“姜姜,你去扇她两巴掌。” 话音刚落,六公子徐慕辰一听徐慕白居然大言不惭,站起来:“我说你这个瘸子——” “……”姜姜都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她还在震惊和茫然中。 徐慕白知道她下不了手,转过头:“率迟。你去。” 率迟上前,不由分说,走到大夫人面前。 整个饭桌二十多个人,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夫人公子小姐,包括围站着的十几个丫鬟,包括如今七公子的贴身丫鬟冬青都在盯着。 大夫人也盯着率迟,想说众目睽睽总不可能任由一个下人打主子。 却只见率迟左右开弓,当真扇了她两巴掌。 他是男子,力气本就大,虽说注意了分寸,还是将大夫人的嘴角抽得出血,大夫人捂住脸,不可置信。 徐慕辰差点跳起来:“你这个疯子……”刚说话,见着率迟壮硕的胸膛路过他身侧,不敢说话了,目光望向大老爷,喊道:“爹……” 徐慕白没看他们这一出戏,只淡淡道:“走吧。” 满座惊然。 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个当家主人,却都只是沉着脸,没有任何动静。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大夫人捂住被扇肿的脸,居然也没歇斯底里的哭闹生气,只坐着不说话。 徐慕辰气得够呛,走过去摇大老爷的胳膊,大老爷都没理他。 就在这么众目睽睽中,率迟推着徐慕白,连带着姜姜,一同离去。 冬青端着托盘站在旁侧,直勾勾望着他们离去方向,久久无法眨动眼睛。 回去的路,颇为长。 经过湖泊边,风徐徐吹动涟漪。 徐慕白问:“出气了么?” 姜姜点头:“嗯。” 其实她没有很生气。她就只是个平头百姓之女,身份低微,现如今是丫鬟,府内丫鬟被主人打骂也算是常事了,她不特殊,很多时候姜姜只会为自己遇到的是五公子而倍感庆幸,不会分出心思去怨恨他人,毕竟不是人人都是五公子。 徐慕白等了一阵,都没等到姜姜问,为何他敢在大庭广众让人打自己的继母,不担心责罚。 姜姜低着头一直思考事情,像是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直至到了园内主屋,秋燕这会儿也不在,算是没有其他人。 徐慕白才主动道:“我之所以敢如此行事。是因为大老爷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而既然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还是太傅职位,却待我如此毕恭毕敬,你猜我的亲生父亲应该是谁?” 姜姜摇头:“不知道。” “……”徐慕白抬头看她。有时候他觉得姜姜聪明,一进徐慕辰的园子闻到香粉味就会跑,有时候真觉得她笨呆呆的。 徐慕白看向门口亮堂堂的地面:“太傅府中,看似是书香门第,实则藏污纳垢。众人以为他是靠才学得到赏识,实则他只不过是为皇家遮掩丑事才平步青云。所以他能生出徐慕辰这样的儿子我一点也不稀奇。” 说完,徐慕白转动轮椅离开,点到为止,他也不想说得太明白。 率迟走到姜姜面前,摸出一块牌,含笑晃了晃:“这可是大内侍卫的腰牌。” 姜姜:“……” 府内可算是炸了,不到一个中午,这件事全府皆知,每个人都在私底议论。 连带着秋燕本来在她娘刘大娘那里吃东西,也被一群丫鬟一窝蜂地找过来探听消息。 叽叽喳喳七八个丫鬟全围在厨房里。 刚开始她还糊里糊涂,直到被人绘声绘色地讲述。 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众目睽睽,不说那些少爷小姐,在场十几个的丫鬟可真是全看到了,总不能都说谎吧。” “连公子小姐们都震惊得很呢。” “哎,秋燕,你就在五公子园子里,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吗?” “……”秋燕不好意思说,现如今她每天都在偷懒。 “是因为五公子是长公主的儿子吗?”有个丫鬟稳问道。 “怎么可能?”另一个丫鬟辩驳,“长公主生下来五公子后就不怎么待见他,前些年和离,哪怕连五公子堕马,她都没回来看过。” “更何况我听说,长公主嫁给了平南王,又生了两个儿子呢。那两个儿子她才疼爱,压根就不记得这个。” “或许大老爷是怕当中打骂五公子,影响了皇家的面子?” “五公子一进来就没行礼。因他腿脚不便,倒也能谅解。可他是让下人当主打继夫人,这就算在皇家,也说不过理的。” “大老爷为什么没有罚五公子呢?” “是啊。” “一点惩罚都没有,就这么让五公子走了。连老太爷在场也没用。” 若说怜惜五公子双腿残废,不曾出来过,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也说得过去,可这当众让人打继母,不说责罚,骂几句总是应当的吧。 可这老太爷、大老爷连句骂都没有。 这些丫鬟越想越觉得稀奇。 “老太爷肯定是心疼五公子的。听起来是五公子不让老太爷接近呢。”有个丫鬟羡慕地望着秋燕,“秋燕,你就好了。” “是啊。” 秋燕面上心虚,内心后悔,默默地咬了一口饼。 早知道五公子原来这么有地位,之前就多上点劲了。 冬青从门外推门进来,扫了她们一眼,像是刚刚说的话都被她听到了。 没人搭理她,有人好奇,双手撑在秋燕面前的饭桌上问:“秋燕,五公子人怎么样?” “五公子人倒是不错的,很少责骂丫鬟。”秋燕回答。 “那真好。平日里活多吗?” “也不多。” “五公子肯为了姜姜一个婢女出头,想必人真的是极好的。” “是啊,公子待我还是不错的。也不让我怎么做事。”秋燕感受到一道道目光里全是羡慕,不禁与有荣光。 有个丫鬟回头扫了眼冬青:“可惜了,冬青去了七公子那。现如今五公子这份荣光她是享受不到了。” “七公子那不也是荷莲受宠吗?” 荷莲便是之前给七公子下药成功的那位,之前跟冬青一直不对付,上位后就把冬青降为粗使丫鬟,不能随意进七公子屋子,所以才经常来厨房这边端茶倒水。 冬青本来是不想说话的,听她们揶揄自己,不免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五公子就算被大老爷重视,到底还是……生不出孩子,有心的过去当一辈子活寡妇。”冬青讥讽。否则她难以磨灭这种嫉妒感。 明明她才是费心费力陪了五公子将近两年的人,如今这份荣光却独属于姜姜和秋燕。尤其姜姜。五公子是为她出的头。她挨了两巴掌,五公子就居然敢让人打了大夫人两巴掌。 其他丫鬟也都被这句话堵住了。 “有没有可能,五公子之所以‘不能’,是因为你长相不佳呢?”秋燕没忍住讥讽了当初冬青讥讽自己的话。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五公子身边那么多丫鬟——五公子就是不能。”要是能,她当初为什么费那么大力气走,凭白到七公子这里受欺负。 秋燕打断她:“姜姜不是这样说的哦。” “姜姜怎么说的?”其他丫鬟连忙好奇地问。 秋燕撅了块饼,塞进嘴里:“这个我问过姜姜,姜姜说……”她想起了姜姜当时的回应,姜姜摇了摇头,回答,“能。” 迷蝴蝶 第20节 丫鬟们惊诧面面相觑,传言五公子人道不能这件事,居然是假的吗?可之前听闻五公子备受冷落,大老爷从不去看望,现如今又能当众命人打继母,大老爷都不责罚,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冬青站在原地,指尖狠狠掐紧木盆缝隙里,脸色青一块白一块。 第17章 还不出去? #丫鬟(16) “冬青姐,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天蒙蒙亮,一名小厮站在后门口,犹疑着递出一黄纸包。 “她们能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冬青不由分说地抢过,“放心,这跟你没关系。就算被抓了我也不供出你。” “……”小厮忧愁地瞥瞥她,没敢说话。 “行了,你赶紧走吧。免得被人看到。” 小厮不敢吱声,见四处无人飞速走了。 冬青塞黄纸包进入袖口,拢拢头发,状若平常。 是啊,她们做得为什么她做不得? 之前她就是不够狠心,只想着讨七公子欢心,又是记七公子喜好,又是记七公子的口味,哪想到不如荷莲下药。 两个人如今日日耳鬓厮磨,因这这份感情,七公子也没计较她下药的事,还处处瞒着,导致现在荷莲才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现如今,再给七公子下药,恐怕他会提防了。 冬青想的也不是七公子。 而是五公子。 既然秋燕说,五公子没什么问题的话。 论心力,也是她对五公子付出更多,如今五公子原来在家中是说一不二的主,现在大家都追着捧着,那凭什么要把五公子拱手想让?让姜姜和秋燕扬眉吐气?秋燕被围着转,那副洋洋自得的嘴脸令人作呕。 更何况她一直在五公子身边也知道,五公子确实好说话,对丫鬟们偷懒也不计较。 若是她成了五公子第一个女人,恐怕五公子也不会重罚。 正因为只想着能嫁给公子做夫人,她才一直拒绝其他人求亲,蹉跎至今。 她都十八了,再不抓住真没机会了。 率迟平日里晚上都会回家,没什么事都会在中午才出现。刘大娘生病了,秋燕回去照顾她。 现如今,五公子园子,应该只有五公子和姜姜两个人。 冬青走进静言园。 五公子园子一草一木她都熟悉,她忍不住深深呼吸着这里的气息,又想到袖口中的药包,不免紧张。 七公子园子是后分的,小一些。 因为她是新来的,总被其他丫鬟排挤,之前又想讨公子欢喜,免不得日日伏低做小赔笑脸。 可这会儿,就算是赔笑脸也没用。 荷莲把她彻底打发出去了,没机会再接触到七公子。 之前日日看久了五公子,再看七公子,就算七公子长得不算丑,也难免有落差,尤其他行事莽撞,脸上时不时长点东西。哪里比得上五公子风姿绝秀,连气息都是香的。 于院落的空旷中,闻到一股草药气息。 冬青回头一看,原来墙角种了不少药材,一看就是姜姜的手笔。 哼。 姜姜正好从房里出来,见到冬青过来颇为讶异。 冬青上前焦急道:“姜姜,刚刚我在厨房遇到小桃,小桃很着急的样子,像是有事找你。” “小桃?”姜姜讶异,她顿了顿,“是六公子让你来的吗?” “当然不是。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自己绕路走,保准碰不到六公子,更何况如今六公子哪敢找你麻烦?” “好。我这就过去。” “五公子这里我帮你照看。” 冬青以前就是这里的丫鬟,姜姜没作他想。 等到姜姜离去,冬青去私厨房端茶,她知道公子这会儿都会饮茶,厨房伙计之前都认识她,只认为如她所说,是帮姜姜做事。 从厨房出来到静言园的僻静小路,冬青靠在墙边,掀开壶盖,从袖中拿出药包抖进去。 她的手抖药时轻颤,反而心里想的是:五公子如果能,这么久却没对日日在身边的丫鬟们动心思,或许他那方面本弱……不多吃点恐怕提不起来,于是又倒进去大半包。 茶水浓郁暗黄滚烫,很快将粉末彻底溶解,外表上瞧不出什么端倪。 冬青深深呼吸一口,塞回黄纸包进腰带,提起肩膀,缓缓朝院子内走去。 进屋。 徐慕白坐在靠近窗口的书桌看书,远远走过去,真如一尊瓷像。 冬青端茶到他身侧:“公子,喝茶。” “怎么是你?” “刚刚小桃好像有事,姜姜连忙去了,让奴婢帮忙照顾一下公子。”冬青端出茶杯。 “嗯。”徐慕白专注看书,也没放在心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冬青提心吊胆看着他,屏住呼吸。 徐慕白本想继续投入,可身侧一股粘人视线,灼灼望他,跟以往十分不同。 且,冬青今日身上的胭脂味似乎过于浓郁。 他回头,仔细审视她。 冬青今日焕然一新,不仅梳了新的发髻,抹了头油,胭脂也上得格外浓郁。 她羞涩,微微低头,抓紧手帕,又道:“公子,现在风大,奴婢帮您关窗吧。”说着她就要走过去关。 “不用。你先出去。”徐慕白察觉有异。 “……”冬青怔了怔道,“姜姜刚走,不放心公子,让奴婢守着公子。” 姜姜也许会这样想,可她决计不会敢吩咐冬青去做。 徐慕白命令:“出去。” 冬青明面上不敢违抗徐慕白命令,而她见徐慕白已经喝完一杯茶了,居然没什么反应,心中不禁也焦灼起来:难道那药有问题?还是这药对五公子这种无效? “听不懂么?”徐慕白沉声,目光威逼。 徐慕白平日里好说话,可他认真起来极为有气势,冬青不敢违逆,弯腰退出去。 “关上门。”徐慕白又道。 徐慕白推动轮椅往前,等冬青出去,立马插上门栓。随即他感受到一阵心跳加速,腹部躁动,调转轮椅回去时,他扫了眼那壶茶水,再从物架上的原型木雕盒中取出一枚封口涂青的烟雾弹。 徐慕白推转轮椅到窗前,朝外放出那枚烟雾弹。淡青烟雾弹瞬间在敞亮的天空中炸开。 与此同时,率迟正在院中举起女儿玩耍。 抬头一瞧这烟雾弹,立马放下女儿朝夫人:“你照看一下。” 冬青这会儿已经不在,她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手一抖,整包都快放下去了,五公子要是吃出事……她急匆匆离开。 不到一盏茶功夫,率迟回到园子,见空无一人,房门紧闭。他推了推:“公子?” 徐慕白声音从里面传出:“进来。” 率迟也不关,强硬一推,直接推断门栓进来:“公子,出什么事了?” 徐慕白停在窗口边:“你看看那壶茶水。” 率迟走过去,仔细观察了水壶周遭,又掀开茶壶盖,茶香味太浓问不出什么。他从袖口中摸出布袋,布袋中一排试毒银针,放入茶水中。 没见银针变黑。 无论如何他都相信徐慕白,徐慕白不言不语,实则是个观察极为仔细且机敏的人,他扭头:“公子,有人给你下药。可有什么症状?” “腹部燥热,口干舌燥。” “这是什么病症?”率迟也不懂,他扭头,“姜姜呢。” “她应该是被支开了。” “我让姜姜过来给你看看。” 徐慕白停顿片刻:“不,你去找府内其他大夫。” 率迟向来听从,他走过去关上窗,又重新关上门:“公子等我。” 率迟熟门熟路,用轻功飞去找人,不到半盏茶功夫,直接把府内何大夫拎着脖领拎过来了。 何大夫之前听闻过五公子让护卫扇大夫人两巴掌的事,这会儿也不敢得罪,率迟服侍徐慕白躺在床上:“快给我们公子看看中了什么毒?” “毒?”何大夫一听连忙给徐慕白把脉。 率迟又递过来茶水:“应该就是喝了这壶茶后出问题。” 胡大夫又掀开茶壶盖闻了闻,稍后,他抬起头看率迟。 他是府内大夫,府内除了平常伤风感冒、跌打损伤外,怀孕保胎外,找他最多的就是这件事,尤其是六公子,还有几位老爷夫人……他给六公子开了不少方子。 然而这茶壶中的味道更为浓重,药力强劲,之前七公子那事他也略微听过。 “这不是毒。”何大夫道,“这是一种春药。” “春药。”率迟惊讶。 “是,还不是一般春药。今年初才在京城中流行。”何大夫也经常会跟其他王公贵族家中的大夫探讨药方,“据说是个江湖游医卖的,现在也不知道什么配方,卖完人就不见了。” “可有诊治的法子?”率迟连忙问。 “这个因为不知道配方,所以也没办法开出对应的方子。”何大夫说,“而且这种药效甚猛,就算有方子抓药煎药也来不及,还是尽早让公……泄阳才行。”他说着瞥了瞥被褥下方。 率迟是男子当然懂:“只有这一种法子吗?” 迷蝴蝶 第21节 “这是最快也最安全的法子。”何大夫知道是春药还不害怕了,因要是毒药,他还未必解得了,“公子身边不是很多丫鬟么,找一个来就行。” “如若不吃药呢,也不解呢?”徐慕白问。 “公子,这个药效猛烈,不解你未必扛得住。” “会伤身子?” “前几月青楼有位少年吃药助兴,不小心吃到了这种春药,恰好被他父亲撞见,带回家关柴房,哪晓得第二天,他就死在柴房里,全身青筋暴起而亡。” 率迟皱眉,那听起来这件事很严重,他看向徐慕白:“我立刻去找姜姜来。” 这跟之前提出找姜姜的含义可就不一样了。 徐慕白摇头:“姜姜未必愿意。” “……”率迟稀奇,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姜姜只是个丫鬟。且不说公子对姜姜极好,又是赠医书,又是帮她教训大夫人,再者经过之前他们透露出身份,姜姜也该知道徐慕白的身份不同寻常。能跟徐慕白,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正好这时候姜姜回来了,她一见徐慕白居然躺在床上,身侧还有大夫,连忙奔过来:“公子?” “公子被人下药了。”率迟道。 姜姜连忙给徐慕白把脉,又见他面色潮红,全身滚烫,浑身紧绷。 “下了什么药?”姜姜问。 姜姜的气息一靠近,她微凉的手指一搭在徐慕白手腕上,徐慕白便觉得像是手腕里像是有藤蔓一路烧到他身体里,他喉头滚动发涩,尤其是身体下方,像是火似的蔓烧,仿佛要爆炸一般,令他难以忍耐。 徐慕白收手到被子里:“出去。” “……” 率迟见姜姜一脸茫然,她连这是什么药都不知道。喜爱研究医书不假,然而她毕竟不是大夫,行医经验尚浅,更何况她应该从未接触过此类病状。率迟给她带医书,也不会涉及这些。 “是哪不舒服?”姜姜依然关心,“发烧了吗?”她以为徐慕白一直躲在被子里是身子有什么问题,像是怕冷,可全身滚烫,她想去探他额头。 “你傻么,还不出去?”徐慕白怒道,黑眸极深,额头也在发汗。 姜姜怔了怔。徐慕白轻易从不发脾气。 “你先出去吧。”率迟道,既然姜姜也没办法的话,留在这里反而招致公子心烦意乱。 徐慕白用着勉强的意志力支撑:“率迟,你送回何大夫,找城内其他大夫试试。大夫来之前,你们谁都不许进来。” 所有人都退出房间,率迟快走到门口时看了眼那壶茶。 理论上他应该听从公子的命令去找新的大夫,可相比于听公子的话,保证徐慕白的安全对他来说才是第一位的。 徐慕白想要硬撑,或者等他出去找大夫,这期间要是出了什么事谁也承担不起。 率迟拿起那壶茶,倒了一杯茶水出来。 到门外时,姜姜还在看里面,她正忧心徐慕白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你想知道公子中了什么毒么?”率迟问。 中毒?原来是中毒,怪不得她把不出来脉,可究竟是什么毒会是这种症状,而且竟不允许她进去看。 “你喝了这杯茶我就告诉你。”率迟递出茶杯。 平日里相处,姜姜对率迟很是放心,她只犹豫了一下,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率迟半推来房门:“行,你进去吧。” 姜姜不作他想踏入。 率迟关上房门,抱臂守在门口,抬头望向天井。 他不知道姜姜愿不愿意,但徐慕白必定是愿意的,平日里他便对姜姜颇为关注,日日就像看那棵槐树一样看她。人就是这样,一旦遇上合心意的,几眼便瞧得上,放心里,否则不至于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帮她出头。 率迟等了半个时辰,听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他转身正要推门进去:“公子。” 里面传来徐慕白一声低哑,像是压抑着什么的声线:“别进来。” “……”还没结束? 第18章 难道真的是,姜姜? #丫鬟(17) 直到过了许久,率迟才听见一声:“进来吧。” 他推开门,缓步进去。 房间并没什么太大变动,纱帘放下,被风略微吹动,也吹散了旖旎气息、 帘内床侧放着几件褪下的衣物。徐慕白半撑起身,坐在床边缘,衣衫不整,原本整齐披散在身后的墨发也凌乱搭在肩侧,发尾凌乱地散开。 原先那股情潮早已褪去。 床的内侧,姜姜背对着,从气息来听像是睡着了。 她吃得晚,药效恐怕要迟些才过。 隔着纱帘,姜姜露出小侧肩头,徐慕白刻意挡住了她。 率迟不认为多大的事:“公子不必介怀,只要负责就好。”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 姜姜坐在厨房烧火。 一边烧火,一边发呆。 她距离灶口五尺左右,火光照得她洁白脸颊散发澄暖的辉光,黑眸熠熠发亮。 小桃小解后走回来,见到姜姜还在发怔。 “小姐。” 姜姜回头。 “五公子近日不需要做事吗?”小桃缓慢眨动着双眼,小姐这里这两天一直待在这,不愿回去似的。 “嗯。”姜姜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徐慕白正在看书,见姜姜回来,倒也没怎么说话。 他一早就知道姜姜出去。 也知这几日姜姜像是刻意避开他。 他能理解。 毕竟姜姜是个女子。而名节对于一个女子又极为重要。 因徐慕白帮姜姜“教训”大夫人的事,名震整个太傅府。 这几日,秋燕都比较殷勤。 她端茶进来,站在书桌前给徐慕白倒茶,却见茶杯半满,这一上午的上午,徐慕白都未动茶水似的,连书都似乎停留在他刚开始看的那几页。 秋燕一边诧异,又一边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徐慕白每日阅书极快,不至于一上午只看一两页。 徐慕白平日话少,姜姜平日也话少,故而他们之间的氛围,秋燕愣是没看出来。 她走到姜姜面前,低声道:“姜姜姐,是不是该服侍公子用膳了?” “是。我去端吧。”姜姜道。 “……”秋燕怔了怔,平日里这种传东西的话都是她做的。但姜姜主动,也行吧。她乐得服侍公子。 传完午膳后,姜姜自发在门口候着,由秋燕服侍公子用膳。 好像一瞬间她俩掉了个个儿,秋燕才是贴身丫鬟似的。 只不过饶是秋燕也注意到,姜姜站在门口仰头看天,而徐慕白坐在桌前看她。 白日里有秋燕打岔,到了晚上守夜得姜姜来。 一来之前都是姜姜值夜,她其实算是半住在这里了,二来,秋燕久不守夜,昨夜帮姜姜守了几夜,今夜便犯懒不愿意再守了。 屋内点燃的烛火微动,微敞窗口一轮明月。 姜姜半跪在地上铺地铺,徐慕白坐在轮椅上凝望她的身影,足足好一阵。 恰好烛火剧烈跳动,他开口:“以后你可以到床上睡。” 姜姜动作停住几秒,再继续铺床。 徐慕白在她身后。 只见得她长发披散,一枚蝴蝶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边角还勾起了几缕细细发丝。 “你不愿意?” “嗯。”姜姜动作没停,很直白地回答,“不愿意。” “你要什么?”徐慕白搭着双手问,“力所能及范围内,我都能满足你。唯有正室身份目前我给不了你。” 他的生身父亲绝不会允许他娶一个丫鬟为正妻。 “奴婢有个请求。”姜姜道。 “你说。” 姜姜跪着转过身:“奴婢希望公子可以把这件事当做没发生。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她顿了顿,“率迟知。” 徐慕白沉默半晌:“这就是你的要求?” “嗯。” “你不怪我?” 姜姜摇头:“这件事本来就是意外,更何况公子也不是自愿的。” 说完,她默认徐慕白答应,转身继续整理床铺。 迷蝴蝶 第22节 一如既往,她服侍徐慕白上床休息,替他按摩腿部,盖好盖好被褥放下纱帐,这之后她吹灭了堂内了蜡烛,只留下床铺边的四盏,才自己躺在地铺上歇息。 光线暗沉,徐慕白盯着床帐,此刻是种幽微朦胧的灰雾色。 也许刚开始确实是因为药物作用。 可中途清醒后的两次,他是主动的。 姜姜不愧是姜姜,说清之后,第二日对徐慕白便跟之前没什么区别。日常按摩服侍他穿衣起身,状若平常。 以至于让徐慕白想起当初小桃成亲那件事。 姜姜也是这样苦恼了好几日,可很快她就释怀了。 这日率迟过来,两人在房内单独聊天。 徐慕白交代这件事。 “她什么都不想要?” “嗯。所以你以后不要在她,或者任何人面前提这件事。” “好吧。我还以为公子会收她做妾室。”现在率迟想起来,自己确实挺对不住姜姜的。一个女子,哪怕是丫鬟,也许也会有自己的意愿和想法,并不一定因为公子地位高,她便默认应该愿意。 徐慕白久久没说话。 他确实想收姜姜做妾室。 他不喜欢旁人触碰他,哪怕率迟最多也是拍拍肩而已。以前那些丫鬟服侍时有触碰之举,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有人帮忙而已。 然而姜姜不一样,她有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这双手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柔弱无骨”,而是她的手温柔,带着一种仔细的关心谨慎,以至于每当抚摸、按摩、乃至喂东西的时候都会有种抚慰的力量。 每次病情一有点进展她的嘴角总会微微上翘,很可爱,自发开心,又像是替人开心;声音静而柔,莫名有某种沉静和笃定,而眼眸里又像时时刻刻有无数的关心和在意。 像一汪春水,令人忍不住想沉下去。 徐慕白读前朝野史,书里面写“温柔乡”,似乎指那种妖媚会勾引人的女子,然而他想到的人,是姜姜。 “冬青如何处置了?”徐慕白岔开话题。 “打了三十杖赶出府外了。” 敢对主人下重药,就算在宽以待人的太傅府也能直接杖毙的。冬青服侍徐慕白一年多,他一直知道她想要什么。若是真想惩罚她,把她嫁给府中又老又丑的奴仆,恐怕能令她痛苦万倍。 然而徐慕白不屑于如此对付一个女子,更何况,这件事以结果来看,徐慕白算是得了好处,故而他没有重罚,只让她没机会再惹事。 “就这样吧。”徐慕白淡淡地道。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冬青被打了三十杖赶出府,在家刚养得能走路,便被另一群人直接买进了府里。 冬青是从后门进入的,所以也不知道新买她的人家是谁,只觉得落地宽阔,竟比太傅府邸还要大些。 不仅是面积大,望过去也更宽大,没那么多精致的盆栽凉亭,倒是很多奇石假山,也不种树木,怕是遮挡视线似的,故而望去格外挺阔。 冬青沿路观察,府中杂役丫鬟不多,反倒是每个路口都有士兵把手。 必然是京中权贵新入住的宅子了,还未加以修葺改善,连奴仆也不多。 冬青一方面庆幸,若是新宅子自己刚来,说不定能占得先机,又怕是什么老王爷之类,以着选丫鬟奴仆的名义招人玩弄,不过她往后瞧了眼,这批人有男有女,美丑有之,又不像。 更何况对方还是直接到家中点名要买自己,三日之内必须入府,最开始冬青是以为自己太傅府出身,有些落魄书生或商贾之家可能想要这种门第出来的丫鬟撑门面,可见这架势,也不像舞文弄墨的。 越靠近士兵越多,手握尖刺光亮的长枪,令人心生恐惧。 管事把他们带到门口停下,另一名领军上前挥手,示意他们跟进来。 冬青趁着这机会赶紧抬眼看了看是什么人。 只见客厅主位左侧,坐着极为星眉朗目的年轻男子,他正歪斜着坐着,一只手支着脑袋。 高马尾浸水似的乌黑,一身简单黑衣却显而易见是府内主人,哪怕只有遥远的半个侧脸,那种英俊和英气简直压不住。 她心砰砰跳,之前觉得五公子足够有风采了,没想到世上还有完全另一种男子,令人想臣服的卓傲。 领军带他们上前,让他们两排站定,再拱手朝前:“将军,从太傅府出来的人带到了。” 这个男子也不回答,只是端正身体看着他们。 领军令人拿出一副画像摊开:“你们有没有看过这个女子?名叫庄蝶。” 说完,拿着画像的人轮番到他们面前让他们仔细辨认。 冬青仔细瞧了瞧,怎么觉得有点像姜姜? 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可能,那人都称呼黑衣男子为将军了,说不定就是去年名震京都的少年将军沈澜,绰号澜将军,姜姜怎么会跟将军扯上关系? 领军大声:“有见过这名女子的如实招来。有赏。” 无人回应。 “看不清的可仔细辨认。你们有没有见过这名女子。” 依然无人回应。 原来这位将军让人寻太傅府中奴仆进府是为了找人,不知这人是谁?妻妾还是姐妹?可画像一般难以描摹真人,怕是难找。 再之后,另一名士兵另一幅画作:“没见过那名女子的可见见过这名女子,两人为主仆,或者化名为姐妹。关系极好。这女子十四岁左右。” 冬青抬头望向这幅画作,画作上的一张圆脸,一对双丫髻,不是小桃是谁? 两个人关系极好,为主仆,或名为姐妹……之前小桃经常偷偷叫姜姜“小姐”来着,府内姜姜也成日去找小桃。 如果这个人是小桃,冬青再回望之前那张画像。 难道真的是,姜姜? 第19章 他说找到你了。 #丫鬟(18) 时间回到冬青刚被赶出府后不久。 临近夏初。 这日,趁着上午天气好,徐慕白进行例行的药浴。最近天热也不需要烧火了,不然屋子里一股烟味。 一如既往,房门四闭,烟雾缭绕。 姜姜蹲身,替徐慕白宽衣解带。 徐慕白垂头凝视,姜姜向来对于替他宽衣解带这件事,甚少有羞赧之色。 自从那天说开后,她亦恢复如常。 率迟抱徐慕白入水中后,主动离开。 房间里只剩姜姜和徐慕白两人。 姜姜一心一意往水中放药材,两个人也并不言语。 温水浸没徐慕白肩膀,几缕发丝黏贴在他脖颈处。 徐慕白见姜姜把几粒晒干的姜片放入水中,她的手指纤长,指腹会因浸没水中和运动而微红。 不知为何,自从那次后,他总忍不住注视她诸如此列的细节。 手指,脖颈,耳垂,手腕。 脑海中总会闪过那天的场面。 她头发打湿在脖颈,意乱情迷时微微张口的呻/吟和雪白肌肤摸过去的触感。 徐慕白并不是没见过女子,之前还有个丫鬟在他面前脱得只剩肚兜。 女子身材曼妙,肌肤雪白细腻,与男子大不同,可并不是每个女子都令他有兴趣。 “你的姜便是这个姜吧?” “嗯。” “这不是你的真名?” “对。”姜姜回答得很简单,倒也没跟着说出自己的真名。 “为何取名姜姜?” “因为我喜欢姜,小时候经常帮我爹爹切姜。且姜片好,既可以作食材,又可以入药。中医说姜,辛,微温。” 微温。倒有点像她。 徐慕白垂下被热汽氤氲湿润的乌黑睫毛。 就在这时,他忽地感觉到腿部一阵抽筋似的疼痛,如同被火棍擦过皮肤般迅速。 徐慕白全身紧绷,差一点,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可下一刻,那股肌肤底下火燎般的感觉再次窜过,清晰得令他无法忽视。 即便这种感觉不算友善,甚至还带来疼痛。 可这是他坠马四年以来,第一次—— 第一次双腿感受到如此清晰强烈的疼痛。 “姜姜。你过来。”他喊她,“你摸一下我。” 姜姜刚开始还愣了下,很快她反应过来,徐慕白甚少出现如此凝重之色,她迅速弯起袖口,手深入热水中,触摸到了徐慕白曲起的双腿。 “你摸的是我的小腿中位,是么?” “是的。”姜姜道,这会儿她也后知后觉地开心,继续往里摸了下,“这里呢。” “小腿肚子。” “是整条腿都有感觉吗?” “中间感觉更明显。” “这条腿呢。” 徐慕白摇了摇头。 只有右腿有感觉。姜姜手从浴桶里拿出来,她的整个袖子都快湿掉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地开心。 迷蝴蝶 第23节 徐慕白扭头望向姜姜。 平日都是他都是轻言浅笑,姜姜第一次见到他雪白冷淡的脸上露出如此清晰明显的笑意,嘴唇都勾了起来,那双漆黑眼眸被热汽湿润,也隐隐发光似的。 “公子,你要好起来了。”姜姜也为他开心,笑容明亮。 徐慕白凝望她的脸。 或许是过于开心,他难得无法自制,手伸出去,揽住姜姜的后脑勺,将她压过来,正要将唇印上她,姜姜怔了怔往后退开。 徐慕白自知失态,因为他从来不是个喜欢强迫的人。 更何况那次春药,前面还能因药效猛烈他支撑不住,可中途醒过来后,互相赤/裸相贴,她还用她的胳膊勾住他脖颈,已经进行过一次。 可她双眼迷离,显然正在发作,意识不清。徐慕白却清醒地开始了第二次。 那次行为令人不耻。 再者姜姜都说过,当那件事没发生。 可他终究想问:“你不想待在我身边么?” 他知道姜姜说假装那件事没发生并不是因嫌弃他的双腿,可如果他的双腿能好起来,那不意味着更好? 姜姜没有回答。 正好率迟在外敲门:“公子好了么?” “好了。”姜姜回答,她转身收拾旁边放着的小浴桶和药材。 率迟将徐慕白从浴桶中抱出来,听姜姜说徐慕白右腿在泡的过程中居然有了知觉,喜不自胜。 虽然徐慕白回到轮椅上后,他再次没什么知觉。 可这明显是个好的开始。 姜姜服侍徐慕白穿好衣物,开门开窗透气。 她叫秋燕进来,一块儿收拾浴桶和房间,又再回丫鬟房间去换衣裳。 率迟站在徐慕白书桌前:“公子,太好了!真亏当初听了姜姜的话。没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放血大法,就每日多吃,多动,按摩,针灸,药浴。如此坚持一年多,果然有成效!多亏了姜姜。” 几片小白花飘了进来。 率迟在桌前,正好面对窗口,他一看:“这槐树居然开花了!” 徐慕白伸手,接住了这随风飘来的小小黄白花瓣,花苞小而层层叠叠。 这槐树居然开了。 姜姜去年就在救治这棵槐树,可据她说树类生长漫长,一天就等于人的一月,不会那么快有成效。所以徐慕白也没有着急。 今年不开,明年总会开了,他也保持着一份耐心,而不是像往日那样,日日见着它无法挪动、逐渐枯萎。 可没想到今年,居然真的开花了,如此迅速如此旺盛。 是。多亏了姜姜。刚刚率迟说这句话时,徐慕白心中也这样想。姜姜做的事看似简单,似乎换个人也能做。 可正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照料、耐心和坚信才是最难的,令徐慕白有她在身边后,心境平和很多。 窗口的视野里,换好衣服的姜姜也走过仰望那棵正在开花,四散它的花瓣的槐树,她伸手轻摸树皮,眼露满足。 最开始徐慕白吃下春药,率迟就建议找姜姜过来。 他下意识答案是:“她未必愿意。” 那时候他其实不确定。 也正因为不确定,才在清醒过后继续沉沦。 已经发生了,他当时也做好对姜姜负责的打算。 然而此时此刻,经过姜姜对这件事的反应,他更清晰地意识。 如果姜姜能清醒选择,她当时大概率是真的不愿意。 因为从一开始姜姜对他就很纯粹,也正是因为这份纯粹,她才令人刮目相看。 她对他没有觊觎。 不在乎名利财富乃至长相,甚至于她自己的贞洁、旁人的眼光——踩低或捧高。 她纯粹只是作为一个大夫,在全心全意地照顾着她的病人。 也许,她的这份对于研究医书的热切和疑难病人的真心实意。 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任何病情接下来都是日复一日的照料。 而这方面姜姜总是最拿手,就像她对那棵槐树的耐心。每日按摩,五日一次药浴,十日一次针灸。平常偶尔的食补,多出去透风,如此这般。 徐慕白也在逐渐恢复。 左腿开始有感知。 之后他腿部也能略为地用力,一寸一寸地进展。 这期间他一直没间断过让率迟收集医书,让姜姜研究。 姜姜每日干完活后,每日睡前都能点灯看一阵医书,徐慕白也允许她使用他的笔墨纸砚,事事宽容。 六月初,小桃突然呕吐。 姜姜听闻后,出府专程替她把脉,她怀孕了。 王大娘、铁牛和小桃都很高兴。 因小桃嫁给铁牛离府居住,跟姜姜见面很少,这次见面,她一直拉着姜姜不让走。 姜姜也很想念小桃,一直留到用过晚膳回来。 回到府中,黄昏将近。 姜姜穿过府内的天井,周围花树笼罩在朦胧昏黄的微光中。 小桃决计是离不开了,今日她满含期待地希望姜姜能留下来,还建议姜姜在府中也找个人嫁了,这样说不定就算沈澜找来见她嫁了人,也不会再追寻。 姜姜一路走一路思考。 五公子对她极好,要是一辈子留在徐慕白身边,他总给她收藏医书,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她也没什么亲人在身边。 可……姜姜抬头望向天空。 被周围屋檐切割地四四方方的天空,总觉得少点儿什么。 具体少点什么,她也说不清。 “姜姜。”身后有个丫鬟叫唤她。 姜姜回过头,是个不认识的丫鬟。 那人穿着青绿衣衫,含笑着走过来,递给她一样东西,然后道:“那个人让我带话,说,找到你了。”说完,她提裙跑开了。 姜姜摊开手,手心中是一只她曾坠落的蝴蝶耳环。 第20章 总觉得,还是有人。 #丫鬟(19) 率迟在徐慕白屋子里。 他见徐慕白虽然用着晚膳,目光却时不时看向门院,好似在等人似的。 他故意挑破道:“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徐慕白没再说话。 他和率迟耳力灵敏,听见院门口墙外传来说话声。 “哎,你送我到这里就好了。公子用膳,我马上就回去了。” “这个你不喜欢,下次我送你新的。” “也没有说不喜欢。” “你喜欢就好。” 对话不多,语调倒是浓情蜜意,好一阵,远门棱形窗闪过一道男子蓝衣身影,从衣着来看像是个护院。秋燕理理头发,假装没发生似的从院门口走进来。 率迟笑:“现在丫鬟倒是一个比开窍。不过也太没规矩了,跟人谈情都快谈到院子里了。” 不过说到开窍,率迟又想起姜姜。 那件事主要是他谋划,他虽然打着姜姜一个丫鬟,能跟上公子也是好事的名头,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牺牲了她,以至于最近他也不好意思跟姜姜说话。 虽然姜姜没说什么,可她心里未必没怪他。 毕竟是女子贞洁。 “你可以先回用晚膳。”徐慕白提醒率迟。 “不急。我等姜姜来。”秋燕来了,率迟也不放心,还是得等姜姜到。 他放下刀,挪椅子坐了下来,他半饮了一杯酒:“姜姜有什么打算吗?” 徐慕白摇头。 “她真不打算跟着公子了?” 徐慕白没回应,相当于默认。 率迟是真的好奇。发生这种事,姜姜如果不打算跟着公子,还能怎么办。 他扭头问走进来的秋燕:“姜姜还没回来吗?” 秋燕抬头:“奴婢刚看到她。好像回来了。”伸手给徐慕白酒杯里倒酒。每次她过来,他们不是问“姜姜去哪了”就是“姜姜回来了吗”。 之前五公子为姜姜出头名震太师府的时候,她也努力表现过于一阵,可公子没什么反应,而且事事还是让姜姜服侍,久而久之,她也就再次萎了,毕竟她也做不出下药那种事——大家都传冬青似乎给五公子下药才被杖责,赶出府。打得不轻,半条命都快没了。还是永生永世不能再入太傅府。 没过多久,姜姜从院门口走进来。 姜姜的脚步声很轻,也不怎么说话,有时他们也是等到她进来才能听到她。 迷蝴蝶 第24节 她走路姿势跟别人也不一样。 丫鬟们都是双手袖在腰前,低头走路,姜姜也是,可她步伐很小,总像是一步跟着一步走的,有时都觉得她不看前路,可她也总能精准地走路。 有点儿像是,她抬头,瞧准一个方位和路线,接下来便交给双腿自己慢慢走路,脑袋和眼睛用在别处。不像其他人,是紧盯着前方走的,所以总让人觉得她连走路都像在发呆。 夕阳正盛,在她身上笼罩了一层昏黄的纱衣上,若用季节形容的话,姜姜像个万物枝叶低垂、沉静的秋天。 姜姜提裙走进屋内。 徐慕白迎视着她,待她走进时,伸手捏下她袖口后方的半截干稻草。 秋燕瞥了眼,从这个动作,她就觉得公子和姜姜似乎……不太简单。 率迟笑问:“你去哪了,怎么身上还有稻草?” “去厨房烧了会儿火。” “?”率迟奇怪,今日不是去找小桃了吗,怎么又烧上火了。可他转瞬又想,估计是去小桃家里帮忙烧火了。 姜姜也没解释。反正她一向不多话的。 徐慕白:“用过膳吗?” 姜姜点头:“用过了。” 率迟起身:“姜姜来了,我便离开了。明日午时再过来。” 徐慕白点点头。 随着率迟离开,秋燕也收拾徐慕白用过的晚膳。 外面夕阳沉下来,窗口吹进凉意。 姜姜转身从衣柜中找出一条毛毯,半盖在徐慕白腿上,半蹲下身帮他压实。 “小桃如何?”徐慕白问她。 “她有喜了,需得养身子。不过王大娘很照顾她。当天就杀了一只鸡。” “嗯。”徐慕白盯着姜姜的发旋,还有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他有种想帮她伸手理到身后的冲动,可又克制住了。 “公子今日还是有发麻感么?” “好多了。这几日每日醒来腿都有点儿酥麻感,然而不痛。若是抬,也能稍微抬起一点。” “那就好。”姜姜低声道,“公子可以试试走路了。” 不知为何,徐慕白总觉得姜姜今日声音低落。 可他揣度,大概是见到小桃的缘故。 姜姜不是木头,她也经常会伤神一下,就譬如小桃成亲,她甚至还能得“心病”,可那件事她却是只是逃避了几天,没有太大反应。 临睡前,照顾完徐慕白躺下,姜姜总会举灯去徐慕白的收藏室内翻寻她的医书看,只不过今夜她找得久了点,徐慕白听着她来来回回地翻书声,像是对拿哪本举棋不定似的,又像是哪本都不舍得,看了又看。 可她出来,却没有带着书,反倒早早铺床躺下。徐慕白隔着纱帐问她:“今日不看书么?” “不看。”姜姜回答。 铺完床铺,她起身吹灭了更靠近自己的两盏烛火,躺下睡了。平日里她要做很多事,伺候徐慕白,观察槐树,她种的那些药材,还有睡觉前看会儿医书,看累了很快便能睡着。 只有今晚姜姜睁着眼睛,侧身见霜华满地,一直没睡。 次日,徐慕白刚起身坐在饭桌前喝清茶,远远见到率迟大跨步走进门。 他诧异放下茶杯:“不是说午时再来吗?为何这么早?” “我岂止是早,是昨夜压根没离开。” 率迟不拘小节,坐在徐慕白面前,从茶壶中倒了杯热水醒脑,大口灌下。 “出了什么事?” “昨日我本来想走,可总觉得有人在监视这院子,就留了下来。”率迟道,“不知是因近日南边水患,来京城的流民多了,小偷小摸地多起来,还是其他人有意监视。” 率迟点到即止,徐慕白身份在徐家仅有老太爷和几个老爷夫人知道,可在宫内不是秘密,否则他当年也不会无故坠马,还找不到凶手。 这几年因为徐慕白腿断了,加上圣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照拂,才消停了下来。 徐慕白打了他继母两巴掌这件事,未必不会传出来,又让有心人想起他来了,想要试探他的近况。 总之—— “府内这几日要办及笄礼,出入人多,我又从大内调了几名兄弟过来。”徐慕白双腿好转之事,不能说出去,否则又得招致麻烦。这几年徐慕白院子一直没什么丫鬟,乃至小厮,就是为了这件事考虑。 率迟偏头朝向姜姜:“姜姜,公子腿快好这件事,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姜姜点头:“我知道。” 姜姜是个嘴严的,率迟倒也知道:“近日你也别出去,就寸步不离守在公子身边。这几日我也留下来住。” 姜姜点头。 她站在衣架边整理徐慕白的衣物。 徐慕白之前算是跟她挑明过身份,她也慢慢想明白了,更何况,这次监视院内的人,除了率迟提的两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 沈澜找到了她,却没有直接将她掳走,也许就是因为太傅府不好入手。 尤其,率迟在附近。 他是……大内侍卫。 “府内有及笄礼么?”徐慕白问。他慢慢饮茶,倒是不太担心。现如今圣上几个皇子都已成年,明争暗斗得厉害,党同伐异,大概率是顾不上他这个残腿的私生子——只要他好转这件事没让人发现的话。 秋燕天天偷跑,姜姜也不怎么说话,徐慕白恐怕是不能向平常那样从丫鬟嘴里就听到府内发生什么,他笑着说:“这个大夫人是个喜欢热闹的,寿辰要摆宴席,女儿及笄也要摆宴席,是八姑娘还是九姑娘来着,反正你们府内女眷这么多,我也记不清了。还要邀请各大世家的公子,估摸着是想给女儿寻夫婿了。” 平日里没什么事,率迟说说闲聊逗趣。 率迟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茶,一口口喝光整壶茶。 说到这,他想到,论年纪,徐慕白早该成亲了。 这本该是大夫人张罗的事,可徐慕白明面上是太傅府的公子,腿又断了,恐怕找不到太门当户对的亲事,可不门当户对,又辱他皇子身份,所以确实也难,大夫人干脆就不管了。 只不过正妻不娶,妾室总该娶的。 率迟不免瞄了眼姜姜。 他老早希望徐慕白有妾室,至少身侧有个知心人,这样率迟出去找大夫也不用担心他一个人,之前想过给他找又没有合适的,他也看不上…… 若论妾室,姜姜还真是最合适的。 一来公子喜欢她,她又能照料公子; 二来她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女,只要将她保护好了,她不会被家人钳制出卖公子; 三来姜姜也不会被名利轻易利诱; 徐慕白道:“你若是困了,可以先去休息。” 平日里率迟会认为这是徐慕白对自己的照顾,可这会儿他有点怀疑,是自己偷瞄了两眼姜姜的缘故。 “行。那我先去休息。”率迟大方起身,冬青那间房一直空着,姜姜也没去,索性给率迟当“客栈”了。 “姜姜。有事叫我。”率迟叮嘱。不用叫也成,他就算睡也不会睡死。 姜姜还在打理徐慕白那件衣衫,扭头,点了点。 率迟走到院子里,青空白日。 他扭头环顾一圈,总觉得,还是有人。 第21章 今天趁机离开。 #丫鬟(20) 姜姜坐在私厨房烧火。 这是靠近徐慕白院子的私厨, 离得很近。 率迟每日总是中午到,傍晚时分走,也不住在府里。 很多人都觉得他这个护卫做得不尽责。 可姜姜观察过, 率迟每天都来得很早。 来后, 他不会急着进园子,而是绕园子仔细逛一圈。 连窗台新出现了些石灰都会伸手摸摸看。 所以在这附近也很安全。 “姜姜姐,汤煮好了。那我就先端过去。麻烦你帮我看下。” 姜姜点了点头。 她坐在灶前的小木凳上, 往里面放进去半捆干燥的稻草。 之前总去厨房那儿找小桃,帮着小桃烧, 久而久之, 她居然很喜欢烧火这件事。 昨天从小桃那回来, 还去厨房坐了一阵。 甚至想过,要是公子腿好了, 她干脆来当个烧火丫头。 既不惹人注意,还可以有大量时间思考她的医书。 只不过这样, 五公子说不定就不能帮她找医书了。 姜姜正想着,小桃搂着一个大包袱, 从门口逆光走进来:“小姐。” 姜姜抬头。 “你要的东西我都带过来了。还有给老爷夫人的纸钱。”小桃走近到桌边,放下包袱翻开让姜姜看了看。 昨日她收到了姜姜托秋燕传来的口信,让她准备这些东西带过来, 不过这会儿,她有些不解和下意识的不安:“小姐要这些做什么?” “我要走了。”姜姜起身道。 小桃不解。 姜姜解释:“沈澜找到我了。” 迷蝴蝶 第25节 “怎么会?!”小桃瞪大眼睛, 她以为过了这么久, 这件事就过去了。 “小姐打算怎么办?” “府里不能长待。”虽然目前沈澜或许忌惮太傅府没什么动作, 可姜姜是不能一辈子不出园子一步的, 而且这样下去,是对方守株待兔, “我打算找机会离开。” 虽然小桃现在是人母,可她个头矮年龄小,从小跟着姜姜一块儿长大,姜姜一直把她当妹妹。 姜姜低头,没忍住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叫你来,是跟你说一声。还有,如果沈澜找到你,你就如实说。无论怎么样,优先保住自己。” “小姐。”小桃不知道说什么,她睁着双眼,靠近一步,突然燃起希望,“五公子不能救你吗?说不定五公子有办法。” 姜姜摇头。 她全家都是天高皇帝远小镇的升斗小民,她也从来不像话本里的奇女子那样知晓朝堂。 所以最开始公子跟她说那些她反应不过来。 可这会儿就算反应过来了,她也不确定五公子有没有办法。 听率迟的意思,五公子如今最好是不惹人注意。 姜姜不想连累他。 更何况,这本身就是她跟沈澜之间的事情,跟五公子无关。 “小姐。”小桃凑近,焦急而用力地扯扯她袖子,要哭似的,还是不想她走。 姜姜笑了笑,拍拍她的背轻轻拥抱她:“没关系的。有机会我会来找你。” 姜姜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来找小桃,可总归要这样说。人偶尔需要谎言支撑。现在想来,在太傅府的日子已经算是很平静、很难得的一段时光。 她抱着包袱一路回到丫鬟房。 午时阳光鼎盛,秋燕坐在铜镜前戴耳环含笑端详自己,一见姜姜进来,连忙收了起来。 姜姜收包袱进橱柜,转身想起什么,她问:“秋燕,你想学给公子按腿么?” 秋燕怔了怔,摇头:“不想。” 她又拿出那对耳环在铜镜前比对着。以前她确实想学,可现如今没打算了。每日早中晚都要给公子按腿,这样就得一直在身边,脱不开身。 她可不像姜姜那么有耐心,什么事都做。 五公子似乎在府中颇有地位,可他到底是瘸子,也不一定能好起来,更何况性情寡淡,不言不语的,不如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每天说说话,秋燕想到这,没忍住微微笑。 姜姜见状没有再说下去。 她起身,昨夜已经盘点一遍,如果要离开,要带那几本她还没记下来的医书。 只要有银子和书,别的倒是无关紧要。 槐树已没什么问题了。 墙角边的药材需要打理,她走后,估计也不会有人照料。下午她要把它们剪下来,趁有太阳晒成药材,免得浪费。 接下来是公子的按摩、药浴和针灸。 短时间内很难教会别人,也难以解释她为何离开。 姜姜挪开椅子,打开砚台磨墨,开始作记录。 只能记录成册,留给公子。 这样率迟可以给其他大夫看,大夫是能很快就能学的。 陆陆续续三天,姜姜忙完这些事,把所有一切都准备好了,第四天上午,她给她爹娘烧纸——今天是她爹娘的忌日。 清明节她没祭拜,今日却想在走之前祭拜,因为不知道之后还会去哪,还有没有机会。 姜姜蹲在墙角前,面对着铜盆。 铜盆中火光燃出纸钱的灰烬,她揭开纸钱,一张张放进去。 以前他们家去山上祭祖,爹娘总说求祖先保佑子孙。 姜姜一直不认同。 能保佑自己就够了。 现如今,她依然这样想,爹娘如果在地府,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一阵风吹过,刮出同盆里的纸灰,吹向院墙的棱形窗口。 墙外突然传来声音: “什么东西?弄脏了我的衣服,脏死了!” “小姐,好像是里面吹来的。” 话音落下没多久,窗口闪过各色衣裳。 不多久,院门口进来几位女子站在姜姜面前。 为首女子一看就是个闺阁小姐,极为年轻,十五六岁的模样,袖着双手,鼻头微挺,傲气十足。 只见她肤色娇嫩,一头乌发极为仔细靓丽,恰到好处地差这笔碧玉珠钗,穿着粉红嫩黄相间的裙衫。 身后跟着四名丫鬟,瞧起来像是府里面的人。 “谁在这里烧纸,把我们小姐的衣服都弄脏了。”一个丫鬟喝道。 另一个丫鬟见到了角落里的铜盆和烧纸:“你不知道府内不允许烧纸钱吗?还是大清早!” “大清早烧纸钱,真晦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徐慕白听见动静,带着率迟从屋内推轮椅出来。 为首的小姐并不说话,只在四处打量,仿佛在府内美着呢么见过这个园子似的。 等见到徐慕白过来,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视线又落在他的双腿上好一阵,最终行礼道:“见过五哥。” “八妹妹。”徐慕白回应。 率迟眉目一挑,心道:稀奇。公子跟府内人少有交集,居然知道这是他八妹妹。率迟天天在府内逛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几妹妹。 不过也不讶异,徐慕白博览群书,用心记还能过目不忘。虽与世隔绝,可他对朝堂和府内的事也十分关心,估摸是从年龄和谈吐就能判断出对方是谁的吧? 徐慕白先是扫了眼姜姜,见到她脚侧的铜盆和纸钱,心中已有计较。 他抬头:“什么事?” 八小姐身边的丫鬟回道:“回公子,您园子里的丫鬟在这烧纸,从墙口飘出来蹭到了我们家小姐的衣服。今日可是我们小姐的及笄礼!这是专门定做的衣裳。” “蹭得脏么?” 那丫鬟回头扫了眼,脏不能算脏,“可今日我们小姐及笄礼,烧纸钱多晦气啊。” “看不出痕迹。不是什么大事。不会影响及笄礼。” 徐静媛听到这话,眉尾微微一挑。 确实没怎么弄脏,可一个丫鬟在她及笄礼当天烧纸钱,这难道不算罪不可赦么?不惩治就算了,居然还一副要大事化小的气势? 之前徐慕白当众命人打她娘亲两巴掌,她不在场,她听后怎么也不能理解。然而无论是父亲和母亲都把这件事咽下去了,她只当他们忌惮的是徐慕白的生母长公主,要给皇家面子。 “我听闻五哥护短,没想到如此护短。一个丫头都舍不得罚。” “是。”徐慕白明明白白承认,“我向来护短。” “你——”徐静媛一下被气得说不出话。 那丫鬟是徐静媛贴身丫鬟,见主人脸色不善,连忙找场面: “我们小姐今日是要出去见客的。除了城中名门贵流,还是新晋的大将军沈澜,澜将军,他收到我们小姐的帖子,今日一早就来了,不能怠慢。”这丫鬟仿佛在暗示目前这位帝王面前的大红人沈澜,是他们小姐的裙下之臣,否则不至于这么早来 。 “是么。”徐慕白语气依然淡淡,不太在意。 徐静媛没说话了。 气氛僵在这。 风轻轻扇了两下铜盆里的灰烬。 姜姜主动上前:“是奴婢的错,奴婢向八小姐赔不是。还望八小姐海涵。”今日是人家及笄礼,烧纸钱确实不应该。更何况,她想早点结束这件事。 徐静媛脸色稍和缓。 本来是徐静媛大好日子,只想惩治一下丫鬟就走。 她爹娘也叮嘱过她跟哥哥,不要跟招惹徐慕白,这会儿她不想闹事,既然这个丫鬟给了台阶,她扬下颌故作不介怀:“行了。这么好日子,犯不着生气,我们走吧。” 说完她挥袖,转身离开。 而姜姜想的是:今日是八小姐及笄礼,怪不得一大早总觉得府内丫鬟小厮很忙碌,沈澜也在府内,那这样说来他的消息也许会滞后,且注意力都在府内。 也许今天可以趁机离开。 第22章 真是谢谢你了姑娘。 #丫鬟(21) 徐静媛离开后。 徐慕白问:“今日是你爹娘的忌日?” 他以前听姜姜说过, 她是父母被人所害,这才跟小桃来到京城。 姜姜点头:“是。” 这事她不愿意多说:“公子,我收拾一下铜盆就进去。” 徐慕白扭转轮椅回去。 轮椅停在屋内的桌边, 他扭头望向园内端起烧纸铜盆离去的姜姜。 姜姜的好处是, 她话少,不闲聊不吵人。 也因此,她不太善于与人交流, 来了一年多,除了小桃嫁人, 他从未听过她主动说自己的事。 姜姜收拾妥当进来, 带来几本书册:“公子, 这是我写下来的针灸、药浴和按摩的方子。” 徐慕白:“为何突然写这些?” 迷蝴蝶 第26节 “……留个纪录。”姜姜道。 徐慕白垂眸盯着书册,许久才浅浅应:“嗯。” 姜姜将它收到了徐慕白的书柜中, 这样她离开了,率迟好歹能找到。 今日果然是八小姐的及笄宴。而她的园子跟徐慕白的园子离得近。 园外时不时有人捧着托盘匆匆路过。 到了中午, 眼见着府内前头好像在宴请宾客。 姜姜回到房内,跟对秋燕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麻烦你照顾下公子。” 秋燕不太愿意,却还是点点头:“好吧。” 她走出去后,姜姜关上窗户和房门, 迅速从橱柜中找出之前小桃交给她的包袱。 那日,她让小桃带来的是王大娘的旧衣裳。 姜姜穿上王大娘的旧衣裳, 将早就挑选好的医书藏在紧紧压实藏在自己胸腹腰, 扎紧, 这样体型宽胖很多。碎银藏在腰带和鞋中, 拢好头发在头上扎了条布井,再之后, 画粗眉毛,暗色胭脂均匀抹在脸上,使皮肤偏暗。 做完这一切后,她扭头巡视自己住了一年半的房间,走到门背深呼吸后推开门,又关上门离去。 确实是好时机。 若是平日府内没这么大阵仗,率迟大概率会在徐慕白屋子里,丫鬟房里有人走出来也听得出来。姜姜的脚步声会比平日重。 然而率迟在前几日就察觉府内好似多了一些陌生人,像是围着园子转。 午时往往是最热闹的时候,他担心会有其他人借机混进来,故而在院外查探。 其他叫来隐藏在门口的侍卫,也只是见到一个女子出去,况且这女子脚步笨重,显然不会武功,转眼一瞧,徐慕白门口敞开,正在屋子里喝茶,身侧还有个丫鬟,没有放在心上。 每回府内设宴,前门要负责接待招呼,而后门则是下人们进出往来。 一辆运出厨房脏污的推车正在外等着,有个伙夫正在搬装馊了饭菜的泔水桶,姜姜走过去跟着搬了一桶,也顺便让自己身上染上些饭菜气味,她道:“厨房何大娘让我出去买些跌打药,她退又痛了,着急要。” 何大娘倒是经常腿痛,让人帮忙买药,那伙夫也不疑有他。 搬完桶子到推车上,小厮推着泔水桶出去。 门口两个护卫只是随意看了看,就让他们过去了。 除了后门,到了后巷。 推车伙夫提醒她:“药铺就在那。你去买吧。” “谢谢小哥。” 姜姜往着热闹的大街去,沈澜不可能在街上,再者,她这样打扮若不是熟悉的人很难认出来。 若是鬼鬼祟祟专门往后门小路走,反而容易招人注意。 率迟说最近流民入城,小偷小摸也多了起来,估计许多人也都盯着办宴席的太傅府,走小路易被打劫。接下来她要一个人,必须小心谨慎。 姜姜穿过了太傅府的门口,见到府外站了不少官兵,像是沈澜带来的人,之前在街上见过,他们头盔上都缀有红缨,银枪尖头发亮。 她向任何怕见到官兵的平民百姓一样匆匆路过。 前面是粥棚,城内若是有什么喜事,都会在开粥棚救济灾民。 今日八小姐的及笄礼也开了。 人很多,为了不惹人注意,姜姜也跟着排队。 排队过程中她又仔细看周围,想想怎么出城去。 “这城里的米粥,闻起来真香比我们自己种的,还要好些。” “田伯的病好些了么?” “哎,还是那样子,躺在家里起不了床。” “今日恐怕又是寻不了活,他们也不让我们在城里多待,一到傍晚就要赶我们出去。” 姜姜扭过头,只见有三个妇人正在说话,年龄都在四五十左右,身上都是粗布麻条,到处都是缝补的痕迹,天这么热却穿得严严实实,像是从冷的地方过来,也没地方换洗。 轮到她们,她们各自领了一碗粥,两个人饿得发急似的,把最中间那个人挤压在身后,只见那个女子迅速从腰侧打开布袋,倒粥进去系上,再把碗沿放到嘴边,像是喝完后,这才转身,身侧那两女子也才松开让她出现。 “老爷,我太饿了,这粥已经喝完了,能否再添一碗。” 那施粥人上上下下打量她,冷笑一声:“你次次都这么做,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出去!再有下次我连粥也不给了。” 那妇人讪讪地退到一边,旁侧妇人道:“算了,没辙,一天只能给一碗。我们多要了旁人怎么办?” 姜姜听她们说话倒是很善良。 城内施粥虽然次数多,耐不住流民也多,还有不是流民的也进来吃的,更有不少偷粥偷碗偷米之事,故而一人一碗,必须当面喝完。 轮到姜姜,她上前领了粥,走过去给中间那个妇人:“我不饿,你喝吧。” 那妇人惊讶:“这,怎么好?” “没关系。”姜姜道。 那妇人确实也饿了,她道:“要不姑娘先喝一半,剩下给我。” “没关系。”姜姜是吃了东西出来的。 见她诚心实意,那妇人这才接过,喝了。 喝完之后,姜姜把碗送了回去。 那女子等姜姜回来:“真是谢谢姑娘。” “你们是南方来的吗?”姜姜问。她穿的本来也就是中年妇人衣裳,跟她们走在一起更为自然。 中间妇人点点头,她是其中最为年迈的,两鬓发白,个头矮小,脚还有些瘸拐,身侧妇人时不时还会搀扶她一下。 “是。姑娘也是?” 姜姜点头,她确实也是南方的。 “南方水患啊,不知消退了没有。我们都在京城这边好几天了,他们也不允许我们进来。” “那住哪?” “我们都住在城外的院子的。我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所以住在一块,好有个照应。” “我能跟你们一块儿吗?”姜姜问,她也需得在天黑前有个落脚处。住客栈和租马车都显眼,也不能一个人在夜里闲逛,很危险。 上次来京城是她跟小桃两个人,找的是她父亲租用过的马车店,还特地说了有在太傅府的姨娘,已稍信过去,对方正在等人。 女子单独上路,遇上不好心的,很容易半路就被人给卖了。 不过恐怕也是因为这样,才被沈澜知道她在这里。 那几个妇人一听就知道姜姜为何给出那碗粥,她们见她穿得粗陋,可声音年轻,大概率是个年轻女子,流落在外。 一个妇人问:“你没有家人么?” “有个哥哥,失散了。我想找个地方等等他。”姜姜撒谎。 “也是。”那妇人点头,“我们好多人都被冲散了。” “行吧,你跟我们来吧。我们那里住倒是能住的。多一个不算什么。”另一个大娘豪爽答道。 “多谢。” “客气什么?现如今天气也放晴了,不少人也回乡了。我儿子正在城内寻工,京城里样样都好,我寻思他要是能在城里寻到,我们也就不用回去了。” “是啊。这水灾时不时就发一次,不像城里,至少有粥喝。” 今日放晴,大家沐浴着太阳,刚刚也喝过了粥,倒是没有那种悲苦的气息。 姜姜就这样听着她们闲聊,仿佛是她们中的一员。在城门守将的视线中,自然地走出城门。 城内是严进宽出。 尤其到了晚上,流民都要被赶出去,防止作乱。 然而到了早上,会允许这些流民进来,讨点饭或者喝点粥,有些运气好的也能找到份工做下来。 京城到底繁华,能养得起这些人,甚至还允许他们住在城外一些废弃的庄子。 出城后,她们又走了十几里,来到一个大农庄。 一个偏长的“回”字型结构,足足有十几间屋子。 这里面的人也分成了几类。 家中有顶梁柱的,比如男子多,就有些抓鱼抓虾或者打猎砍柴去卖。有些年轻的就去城里做酒馆饭铺的小厮伙计,只剩几个女子的便种红薯或者种些菜。 剩下的就是如田大娘这般……儿子儿媳都在洪涝中死了,田大伯患病,她又瘸拐,只能每日去城内喝点粥,再接受点大家接济的红薯之类充饥。身侧两个一个是她侄女,一个是邻居。 田大伯田大娘只有两个人,故而他们分到了偏角、狭小的一间房。 一进屋,就是床,是用炕搭成的床,直接连在墙上。 脸色发青的老人躺在床头,一直咳嗽。 田大娘走过去解开腰侧布袋。 沿路来,粥汁都沥干净了,好在这次施粥很足,里面剩了许多白花花的米,田大娘也没用碗,直接捧起来让田大伯吃,田大伯像是没喝水又像是病弱,嘴唇发会,只顾低头舔粥,也像是饿极了。 身侧的田大娘侄女叹息一口,说道:“大娘,我孩子还在屋里,我先回去了。” 邻居:“我也是。” 田大娘回头:“哎哎。” 等田大伯舔碗粥后,田大娘倒了杯水给他喝。她离开太久,水都凉的。 田大娘回头:“姑娘,麻烦你了。你就住在这吧。炕上我老头子住,他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跟我睡一下地铺。” “没关系。”姜姜并不介意。她走过去,坐在床边,拿出田老伯的手腕,开始把脉。 田大娘稀奇:“姑娘,你是大夫?” “略知一二。这样多久了。” “有小半月了吧,从来了之后便是如此。一直卧床不起,喘气,走不了路。” 姜姜诊治了一段,又掀开田老伯眼皮看了看:“这是肺热,又加上体力不支、虚弱才这样,不严重,只是拖久了,吃两副药便会好。”最重要的也不是吃药,而是多吃东西。姜姜放他的手回被窝。年老粗糙,干惯了农活的手。 “可我们没银子看病。” 迷蝴蝶 第27节 “不用银子。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不少药材,我去采一些就好。” “那太好了。” “对了,不能给他喝凉水。” “不是。”田大娘道,“是我们没有柴火,这里都是统一烧热水我们去接。时间过了就没了。” “那我顺便去采点树枝生火。” 田大娘大喜过望:“那真是谢谢你了姑娘。” 趁着还没天黑,姜姜到农庄外采药。 周边地上都有翻过的痕迹,大概之前就被找寻过吃的,可药材很多人不懂,故而留有不少。 桑葚被摘光了,幸亏剩了些桑叶,正好治肺热。 树枝也不太好找,低矮的都被人折光。 大半个时辰,姜姜才采来了桑叶、药材还有一些树枝。 她没采到萝卜。 田大娘向邻居大娘借,借来了一根白萝卜,姜姜这才开始炖药。 熬药熬了一个时辰,到了快入夜,才给田老伯喝上。 田大娘侄女也算好心,知道她们没晚饭吃,又送来一些烤过的红薯。 田大娘知恩图报,尽量让着姜姜吃,姜姜也吃了。 这之后,她跟田大娘一块在地铺上睡去。 天蒙蒙亮,姜姜起身,第一件事是去探田老伯的额头。 昨日她就察觉田老伯有些隐隐发热迹象,本来只是普通肺热,要是拖久了发高烧便不好了,好在没发起来。 姜姜松口气,给他掖了掖被子。 做这些事会让她心安,不会去想那么多。而且这村里许多人都是打算回南方的,她正好可以跟着他们回去。 “姑娘,你的药真有效,他昨天晚上就没咳了。”田大娘起来收拾床铺。 姜姜坐在床边说道:“本来就不重。”拖久了而已。要是能吃些补品,恢复得更快。只不过现下没条件罢了。 说完,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姜姜摸了摸。 田大娘笑道:“你饿了吧。不打紧,昨夜他们抓到了很多□□,早上要炖□□汤,我待会儿给你端一碗。”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像是来了很多人。 第23章 你就踹我。 #丫鬟(22) 昨日午时。 沈澜在太傅府做客。 今日是太傅府八小姐及笄宴, 宾客满席。 老太傅徐逢源素有才名,子孙几代都是状元、探花。 说来也奇怪。 老太傅当年家中因瘟疫之事,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想到第三代, 子孙丰盛,前面七个全是孙子,到第八才是个小姐, 听说家中孙女还比孙子受宠些。 自然,有些是冲着老太傅名头来的, 有些是交情来的, 有些也是冲着徐静媛名头来的。若是些身份差些的男子, 能娶得上徐静媛,徐家必然青睐有加, 更别说,徐静媛听说也十分貌美。 故而这次及笄宴不少夫人都带了自己儿子前来, 互看眼缘,这其中最为出挑的便是沈澜。 沈澜去年声名鹊起, 打了好几个胜仗,父亲是平南王,如今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 又是赐宅院,又是要封爵, 隐隐都有超过他父亲的趋势, 更是前途不可限量。 尤其他长了一张招惹女子的脸。 若说是青楼小白脸, 那可真是折煞他了。他身高八尺, 常年习武练出来的猿臂蜂腰,一头乌黑的头发足以显示他的年轻见状, 而那张脸,却又奇怪地没那么粗糙显黑——或许是常年戴盔甲遮挡的缘故,在室内竟还有些冷白。五官是实打实的俊秀,眼耳口鼻都是端端正正,深的深,直的直,没一丝短处。 大夫人是越看越喜欢。 站在她身后用扇子遮挡脸颊的徐静媛也没什么不满。 只不过,他这个人不怎么拘小节,进来客套后,被以示尊重地请入太傅府内厅坐着,也不怎么说话,只顾饮茶。 跟他寒暄也只不过说两句。 听说他在圣上面前也是如此,被召入宫中也是直接坐下来跟圣上对谈,十分大胆。 如此行事,圣上都不介意,那也轮不到她们介意。 大夫人正想问问他家中情况。 门外一侍卫走进来,在沈澜身侧耳语,沈澜听闻后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夫人、小姐,还有要务,这就先告辞了。” 大夫人慌不迭起身:“这么着急么,连午膳都未用,可提前——” “不用。”说完,沈澜踏步而去。 大夫人转头和徐静媛瞧了眼,面面相觑。 沈澜走出府外。时值正午,日头高照。他踩上马镫,跃上马背,瞧着远处鼎盛又迷人的日光,眼露满足。 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蝴蝶。 如果不这样逼一把,还未必肯出来呢。 已经确认她从府里面出来了,只是没有确切行踪。但不管怎么样,总是要出城的,如果没坐马车,必然走不了太远。那就一个个查。 - “出来!” “出来!” 士兵们挨家挨户地搜查,见里面的人都赶出去,也检查被褥衣箱水缸木桶等等所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这次来的人很多,包围了整个农家院落。 不到两刻,所有人都被赶出来,集中在院外,站成了三排。 “哎呀,我们家老头子病了!”眼见他们连田老伯都要拖下来,她连忙喊道。 那两个士兵瞧了眼被叫醒了,气喘吁吁的田老伯,一见就是男子,且满头银白,绝不可能是将军要找的对象,放过了他,又查看了没有其他藏着的人,遂赶田大娘和姜姜出来。 姜姜跟着其他人走到院子里。 沈澜已经在院内等着,不需要抬头,姜姜就已经知道是他。他坐在一辆乌黑发亮的马上,整个人挺胸抬头,牵着缰绳,高高地沐浴在阳光中,是一种根本难以忽略的气势。 起先她还猜测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官兵。 没想到真的是沈澜。 这么快。 她默默地低着头。 领队道:“回报将军,农庄里的人都在这了。” “嗯。”沈澜淡淡应了声,目光逡巡。 平民百姓都怕当官的,故而所有人都低头垂着,不敢说话,各个瞧起来粗布麻衣,还有不少小孩子,年轻女子倒是少。 领队拿出画像,从他们面前一一展示过去:“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农庄里的人一一摇头。 “没见过。” “不认识。” …… 确实没见过。 姜姜来时已经挺晚了,出去采药也避开了旁人,之后便在房里一直没出去,更何况还做了打扮。 那画像就算到田大娘面前,田大娘都摇了摇头。 姜姜自然也跟着摇头。 领队巡了一圈,见他们都摇头,走回队伍中。 此时此刻的农庄围了将近两百多个人。外面一层士兵守住了出口,里面一层士兵,还有站队的两行士兵,想跑是无论如何都跑不出去。 姜姜暗自祈祷,他们听没人见过自己就会离开。 然而沈澜没有立刻离开,他牵着马在他们前方走动,马蹄声哒哒哒一下一下踩在她心上。 刚刚的领队出声:“你,出来。” 姜姜抬眼,见他指的是,第一排最左边的男子。 她顿时心如擂鼓,难道是要一个个出列让沈澜辨认?只不过或许也有可能认不出来,毕竟此刻她身形“宽大”,跟沈澜都许久未见了…… 然而沈澜并没有如姜姜所想,一个个辨认,他漫不经心地继续踱着马。 一个士兵走出来,用银枪直接对准了出列男子的脖子,不过半寸。 吓得那男子面如土色,嘴唇发抖,两腿战战。 农庄里的人也都惊了,妇人连忙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有个像是管事的人说:“官爷,有话好说,您要什么随便拿就成,可别伤人性命……” 沈澜这才开口:“庄蝶。你知道我在找你。你要是不出来,就一炷香杀一个人。直到杀干净为止。”他语气冷淡,毫不在意,“从第一个开始。” 说完,那士兵居然就有个抬手的动作。 姜姜心猛地一跳,她赶紧喊:“住手!”无论如何,她不希望别人因她丧命。 她走出来:“我在这里。” 迷蝴蝶 第28节 沈澜垂头望她笑了一下。 他骑马到她身边,见到了她抬起头的直勾勾的目光。 那熟悉的、诱人的感觉。 “就你这样,能跑到哪里去?”他问她。说完身体往下,手一捞,沈澜将她捞上马,坐在自己身前。 找到了人。沈澜收兵。外面早已准备好了马车。 他抱姜姜进马车里。 姜姜刚坐进马车就问他:“你真的这样杀人了吗?” “当然没有。”沈澜坐在她对面,“我只不过这样一路试过来而已,不然怎么能这么快找到你。”可是找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呢。 姜姜没说话。 沈澜捏住她下颌,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谁把你画得这样丑?”说完他扯下她的帽子,倾斜出她的乌黑长发,又直接用袖子蹭掉她脸上涂抹的暗色胭脂。 姜姜挪身扭过头:“别碰我。” “你不喜欢我碰你,我就偏要碰你。”说完,他欺身过来,要吻她的唇。 姜姜伸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沈澜笑了起来:“你打我。我就喜欢你打我。你多打点。”说完他用力搂住姜姜的腰,再次欺身上前,咬她的唇。 她推他,他又改为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不管不顾地吻她。 城外路抖,马车颠簸,一路飞奔回城,以至于在车内的人在这种颠簸中更为肆意和疯狂。 赶车士兵高喊着“驾驾驾”,没听见身后发出的动静,也不敢听。 车到了澜将军府,停下。 沈澜掀开车帘下来,只见沈澜怀里抱着一个人,用将军的红披风将那个人结结实实地挡住,只露出乌黑的头发,跃下马车后他回头:“把里面那件妇人衣物扔了。书册留下。” 士兵回答:“是。” 说完,沈澜大踏步抱姜姜进屋。 进这座陛下赐给的将军宅时,他就在后院给她预备好了房间,连丫鬟也都准备好了。 到门后,他道:“备好热水给她沐浴。” 那丫鬟们平日里守在门后也没什么事做,一见将军回来,慌不迭应是,急匆匆去准备热水去了。 沈澜走进屋子,放姜姜进床榻上,伸手摸她的脸。 姜姜用崭新的被褥挡住身子,撇过头。 沈澜毫无恼意:“等你沐浴过后我再解释。” 不多久,那些丫鬟们就抬了个大木桶过来放好热水,沈澜走过去亲自用手试了试水温,又问道:“花瓣呢。” 丫鬟们急匆匆去找花瓣,洒满整个浴桶后沈澜这才满意。 他遣退丫鬟们,让她们关上门,亲自抱姜姜进浴桶。抱时,他见到姜姜身上一些青紫痕迹,问道:“刚刚在车上疼么?” 姜姜没理他。 “你要是不理我,我就跟你共浴了。” 姜姜依然不理她。 沈澜倒也没真的跟她共浴,而是拖椅子过来,就坐在浴桶旁边撑着双手看她,脸上带着一股愉悦的笑意。 热气氤氲,纱帐四垂。 姜姜也开始接受现实,她背对着他沐浴,洗完之后,她寻找新衣服,不由得把目光看向他。 “你的衣物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沈澜笑道,说完他打开衣柜,捧出他早就为姜姜准备好的衣物。 姜姜换上新衣物,沈澜再让丫鬟们抬了浴桶出去,收拾好房间。 沐浴的香味始终萦绕在房间。 这套丝质衣物是沈澜特地挑的,纯白轻柔,很适合姜姜,姜姜换上后墨发披散,清柔淡雅,便更像他们初遇时的样子。 他找了她整整两年,要不是出去打仗,他能更快找到她,不会让她在外面受苦。 姜姜坐在床侧,依然不想和他说话。 沈澜走过去,半跪在她面前,提起她的鞋按压在自己的胸口。 “你爹娘的事,不是我杀的。当日我向你家提亲,没想到被你父母拒了,我其实是想找他们再说说。可我三哥知道这件事后,想要借机拿捏我,就把你父母抓进牢里,那个县官又是个贪官,想要贪银子虐打,不想闹出了人命。等我赶到已经晚了。” 姜姜依然不想说话。 “但我很快就帮你报仇了。”沈澜目光明亮,片刻不离地凝视着姜姜,“那个县官我已经杀了。三哥也是。我把他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剁成了肉泥喂狗。这样你心头好受了些?” 姜姜奇异地看着他。那可是他三哥,算是血缘上的亲人。可她依然没说什么,因为无论那个人对沈澜是什么,对姜姜来说,是仇人。 “可要是没碰见你,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姜姜回答。她从来没想过下山后没多久,沈澜居然会向她求亲。 当时她压根不知道山上救的那个人就是沈澜。 被提亲后她爹来问她,姜姜便说不认识。 她爹一早的打算是让她嫁给药铺的大师兄,以后大师兄继承药堂,姜姜也默认了,故而她爹拒了这门婚事,可拒了这门婚事没多久,她爹娘就被抓进了牢里,最后在牢里上吊自尽,再后来,药堂也被人烧了。 “我知道。”沈澜说,“你要是不开心,你就踹我。” 姜姜不言不语,当真用力踹了他一脚。 可她力气不大,半跪在地上沈澜纹丝不动,可他还是笑着。 姜姜收回腿,撇开头。 沈澜起身,走到姜姜面前,双手拢在她脖颈处,手背蹭到了她的几缕发丝,令他压根不想拂去。 他低头闻闻她身上和发上的香气。 “你知道我多喜欢你。“沈澜闭着眼睛贪恋地说,“以后你留在这里,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24章 竟然真的是姜姜。 #丫鬟(23) 次日天蒙蒙亮。 田大娘给田老伯煮了碗桑叶萝卜药汤, 坐在床头吹凉。 姜姜怎么煮的她还记得,还剩下不少药材,见有效, 今日她又朝旁人借了一根萝卜继续煮, 要是她老爷子能好起来,也就能下地干活了。 田大娘正要送药汤进田老伯嘴里,却见田老伯伸手指了指床尾草席。 他因病喉咙堵塞, 说不出话。 “难道是有耗子?”田大娘稀奇,不过这附近的耗子早被抓吃干净了。她小心翼翼地放碗到桌边, 掀开草席, 轻轻呀了一声。 草席底下铺着一些碎银。 田大娘想起, 这正是昨日那个姑娘坐的位置。 难道是她猜测到自己可能要被带走,故意给他们留下的吗? 虽然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带走,可她当时是为了救他们站出来的。 不声不响的, 也不让人道谢,只默默做事。刚来就在救她老爷子的病, 还去采树枝,手指都划得一道一道也没吭声。 田大娘不禁朝着窗外感叹:“这姑娘真是个好人。” 与其同时,姜姜正在做梦, 又或者说回忆。 她记起了刚遇到沈澜的时候。 那时候沈澜还在尼姑庵的柴房里,躺在稻草上, 扛过了高烧, 正在恢复。 一日, 姜姜去看他, 替他换药,他不知从哪拿出小半颗油菜花, 伸到她面前。 黄灿灿的油菜花,开得正鲜艳。 尼姑庵的山坡上到处都种满了这种花。 平日里尼姑会采油菜花做菜,沈澜又不能出去,估摸着是做菜遗留的。 “这明黄色很像你。”沈澜说,仔细盯着油菜花。 “是吗?”姜姜疑惑,别人都说她像素色,也穿素色好看。 “是。”沈澜肯定,他挪动油菜花在她发髻的位置,像是想给她找个位置插上,最后放弃了:“这花太小了,容易枯萎,不配你。” 姜姜笑笑没说话。 前几日他苦大仇深地说什么“为何要救我”,现如今到愉悦不少,总之这也算是好起来的征兆。 只不过…… 姜姜抬了抬眸,曦光中,总觉得他的视线直勾勾落在她脸上。 见姜姜回头,他也不避忌,依然笑着望她。 凭心而论,姜姜对沈澜有过些许好感。 一来,他是她第一个近距离接触过的男子; 二来,他确实英俊得出挑,比药堂里师兄弟有过之无不及; 三来,是他的视线直白热切,很少有人用那样一种目光打量她。 不过是女子情窦初开、初见英俊男子时的好感,转瞬即逝,下山后她就没放在心上。 她听从父亲的安排,大师兄是她爹的第一个弟子,父母病故,人勤勤恳恳,也不多话,姜姜也想日后打算跟他一块打理药堂。 初时她以为沈澜只是个普通男子。 在她父母出事后,很快,她意识到沈澜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地位上的不一样,而是个性上的不一样。 有时候姜姜很疑惑,她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喜欢。 沈澜对她很好,父母那件事严格说也不是他做的,可他会强迫她。 迷蝴蝶 第29节 率迟也是。 平日里率迟对她也很好。 可公子出事那天,他立即给她喝了春药,也不管那碗春药对她是不是会有性命之忧,只需要她解公子的毒。 姜姜转身平躺着,沈澜很早就已经离开了。 冬青端着热水从厨房出来,路过后院,见一长串拿着麻布袋的人正在排队。 她好奇地盯了半晌走过去,停在另一个丫鬟身侧。 那个丫鬟直勾勾盯着门口:“果然是夫人。” 她们都是等着进去伺候的。 “就是画像上那个女子?”冬青问。 丫鬟点了点头:“昨夜将军直接抱着她入府的,听说还亲自伺候她沐浴穿衣,不是夫人是谁?” “哦。”冬青点了点头。她还没见过这位夫人。虽然她认为很像姜姜,也被将军问询过很多关于姜姜在府内的事,可她私心不希望是姜姜。 冬青视线转到长排队的人身上,只见士兵站在新搬来的大片花丛前——花丛把假山团团围住了,像座开满花的山坡。 另一位士兵正在做提笔记录。 这将军府刚开始简直是士兵营,全是男子。 护卫小厮全是士兵,连厨子都是。 只有后院这大概是为了伺候这位夫人才找了十几个丫鬟,进来就只等着伺候夫人,不用做别的。今日她们终于能一睹真容了。 拿着麻袋的百姓走到士兵前,说道:“五十只。” 那记录的人挥笔写下。 百姓解开麻袋,一窝蝴蝶飞了出来。那站着的士兵看了看,也不点,似乎差不多对上也就行了,他挥挥手示意下一个。 那百姓忙不迭道谢,再往前两步,领了铜钱离开。 “这是在做什么?” “抓蝴蝶。”丫鬟羡慕地说,“一只蝴蝶十文,抓到一百只就是一两银子了,比什么都赚。要不是当丫鬟,我都想去抓了。听说夫人喜欢蝴蝶,要夫人一开窗就能看到。” 冬青见这长队一路从后院拍到了门后,再踮起脚瞧门后,门后还站着不少拿麻布袋的人。 这么多,足见下功夫了。 她又不由得想起姜姜似乎有一对,还是很多对?反正款式都差不多,铜片的,一点也不精致,可她偶尔就会戴着。 与此同时。 率迟大踏步从院外走进来。 徐慕白在屋内等待,他已经等了一晚上了,放下茶杯问:“还没有消息?” 率迟摇摇头:“没有。” 说来也怪他,当日只顾着注意公子的安全,没注意到姜姜。 没想到她突然失踪了。 照理说,她在园内不出去很是安全。 怕只怕她又被六公子趁机骗走,或者被府内其他宾客看中,见她是个丫鬟,私下掳走。 可率迟到处都调查了一番,六公子那也看过了,问过了各处丫鬟,就是没人知道姜姜去了哪里。 徐慕白望向书架中姜姜留下来的那本针灸、按摩的方子书册。 “她屋内看过了?” “嗯。收拾整洁。所有东西都妥妥当当,只少了银子。我刚过来看到院边种的药材也都剪干净,晾好了。而且公子药浴用的药材也都分好了一包包放在房间里。”率迟说出这句话,他有个猜测,“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离开似的。” 徐慕白也有。 当日姜姜突然把册子给他,他就感觉到不寻常。可他只以为,姜姜是见他快好了,不愿意再服侍他。 难道是因为那件事?可之前姜姜的不介意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又或者是他把她逼急了,总是问她“为何不愿意留在他身边”?这才让她见他快好后决意离开? “不管如何,打听到她的消息。派人去找。”徐慕白道。到底还是怕她出事。 “公子放心。我让侍卫们都去找了。城内的眼线也在打听消息。不过公子还是做好另一个准备。”率迟点到即止地说。 根据秋燕所说,她是被姜姜特意叫出来的,之后姜姜就不见了。 护卫说见到一个妇人从房内出来,之后房间里一直没动静,直到秋燕再回去发现没人在里面。那只能可能是姜姜乔装打扮。 这样看起来,姜姜是特地挑这个人多的时间开的,而且按时间,应该已经出城了。 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给公子留下。 徐慕白久久没有言语,稍后他调转轮椅往里走,才应了一声:“嗯。” 一个丫鬟从窗缝中偷看,见纱帐内有动静,连忙招招手,示意夫人起床了。 两个丫鬟连带着冬青连忙小快步走到门口。 那丫鬟道:“夫人,奴婢服侍您起身。” 里面传出声音:“进来吧。” 冬青端着热水,跟在身后,屏声静气地走进去。从找了好几个月的人加上抓蝴蝶就知道,将军对这位夫人重视,她们丫鬟压根不敢怠慢。 只不过一进来,姜姜连衣服都自己穿好,她弯起纱帘,正转身铺被子。 一名丫鬟连忙道:“奴婢来。” 另一个丫鬟讨好,故意半开窗,几只蝴蝶迅速乘着阳光从窗口飞了进来,蝶舞翩迁,色彩斑斓,姜姜转过身。 冬青怔了怔。 她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竟然真的是姜姜。 人的心理很奇怪,如果对方只是个陌生人,她会羡慕,可不会有其他情绪。这世上身份尊贵的人多了。 可这个人居然真的是姜姜,就是姜姜。 澜将军找了好几个月的人,为此费心买蝴蝶的人就是姜姜,这个曾经在她下位、听她支使的丫鬟。 那丫鬟铺完床见冬青站着不动,连忙道:“冬青,你干什么呢?” 冬青反应过来,她略微松开掐着盆边缘的指尖。 走到姜姜面前。 于情于理,新丫鬟第一次见夫人。 她半蹲下身福了福,两个字在喉头绕了一圈,还是低头喊了出来:“……夫人。” 第25章 救救我们小姐。 #丫鬟(24) 冬青抬头和姜姜四目相撞。 凭这这一眼, 冬青就知道,姜姜认识自己。 绝不可能是长相类似,或者双胞胎。 就是姜姜。 姜姜没说话。 双手浸入水盆中, 径自洗漱。 洗漱完毕后, 她道:“你们先出去吧。” 丫鬟们鱼贯而出,关上了门。 出去后丫鬟们低声谈天:“看来夫人倒是好相处。” “像是这样。” 她们隐隐约约都有些开心。 作为丫鬟,没什么比主子好说话更好的了。 只有冬青闷着头不吭声。 无事可做。姜姜瞧了眼放在远处的几册书, 带来的医书,沈澜给她拿回来了, 只是这会儿没心情看。 环顾四周, 这座房间新而大, 朝阳通风。 屋内陈设极其精巧,被褥床帐都是新的, 衣物鞋袜也全部准备妥当,好像就等着她来住。 刚刚坐上梳妆台, 竟有两大梳妆匣,里面全是朱钗饰品, 珠宝翡翠金银玛瑙镯环,琳琅满目,令丫鬟们都啧啧称奇。 窗户还开着。 姜姜走到窗前。窗口对着一面假山, 假山上放满了盆栽。 一看就是新端过来的,不像是府内种的。 假山在天井正中间, 四周便是回廊。回廊每隔几步就有人把守, 护卫森严。 瞧这屋子的位置, 像是在后院正中心, 带兵巡逻护卫也一圈一圈饶过这里。 姜姜视线落到的花山之上,阳光渐渐浓郁, 花开茂密,蝴蝶们在其上蹁跹盘旋,有些飞向天空,有些飞向天空,有些飞向碧蓝天空。 既有五彩斑斓的大蝴蝶,亦有些纯白纯黄小蝴蝶,磷粉熠熠,这么多蝴蝶全部聚拢在花山之上,倒是一道奇观。 姜姜看了许久,身后传来推门声。 这动作一听就是沈澜。 也不用听。因为刚刚他就穿过了回廊底下。 沈澜一进来就走到她身后抱住她:“军里有早练,故而我过去了。怎么样,喜欢吗?” “你从来弄来这么多蝴蝶,抓来的?” 迷蝴蝶 第30节 “嗯。” “抓一只恐怕要死伤好几只吧?” “蝴蝶在野外本来就生存不易,死伤难免。”沈澜道,“反而养在这里,它们能尽情采蜜,不会遇上天敌。” 姜姜无法回应这个答案。 沈澜又问:“你喜欢什么花,我让人多种些。” “这些我都喜欢。” “那就好。”沈澜额头蹭蹭她的肩头,歪头,手小心地拢过她落下来的一缕头发。 庄蝶身上不会用很多香粉,然而就是有一种像被太阳照着的花的温暖味道。初时他以为是药香,昨夜他才发现,这就是她自己身上的气味,混合上药香花香更好闻罢了。 “小蝶,跟我说说你在太傅府的事。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 “真的没有?” “嗯。” “那就好。”沈澜回答。 沈澜陪了姜姜一阵,又得离开。 走出门,门口站着几个丫鬟,端着瓜果吃食清汤,都是等候吩咐的。 沈澜刚要走过,似是想起什么,走回来停在冬青面前。 冬青心如擂鼓。 这回她倒不是觉得对方看上自己,太傅府中公子老爷们对下人都还不错,她服侍的也都是年轻公子,纳妾之风正盛,才会有这种想法。 一进来她就觉得这里规矩森严,平日里那些士兵护卫压根不说话,背脊直挺,目视前方,极为训练有素,不像府内小厮护院能随意开玩笑。 丫鬟们全都是新来的,也不了解府内情况。 尤其是沈澜…… 沈澜年轻,可或许是因他是传言中杀伐果断的将军,听闻他打胜仗直接把对方整个军营的人杀光了,一人不留;又或者是他那高大散发出压迫气势的身型,深黑的眉目,令冬青不敢做肖想,反而有些怕他。 黑靴停在冬青面前,她忍耐住自己退两步的冲动。 沈澜道:“我记得你说过,小蝶在府内,五公子对她不错?” “是。”冬青回应。当时她认出画像后说出了是姜姜,沈澜就让她详细说了许多姜姜在府内的事,自然冬青没把自己跟姜姜也有些间隙这件事说出来。 “有人曾把她骗到院子里想欺辱她,是六公子还是七公子?” “六公子。” “你确定?” 不知为何,冬青察觉到这语气有一种无端的冷意,她抬头,可视野里刚撞见他一点轮廓便不敢再看下去,她道:“确定 。” 沈澜点点头,离去。 等到沈澜离去,那股无名笼罩的压迫气息才散开。明明他也是个少年,冬青松了口气。 转头见,身侧其他丫鬟也足足落下一口气。 原来不仅是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 率迟进徐慕白主屋,还没徐慕白问,还是摇头:“出城了。现下找不到踪迹。” 他已经追查到了收泔水和粥棚施粥的人,像是有人看到过她,似乎跟着人出城了。 出城了就难找。 一是出城后路线太多; 二是不像城内,人摩肩擦踵的,总能被人看见,城外方圆十几里都是空地; 三是姜姜做妇人打扮,不是年轻女子。年轻女子倒更惹人注意些。而城外流民此种打扮的人又甚多,问不出消息。 然而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姜姜是自己走的。 而且她还是刻意乔装打扮,隐蔽行踪。 姜姜真要做起事来,还挺聪明,知道如何不打眼。一个不打眼的妇人,总是很难向旁人问出头绪的。 如今这般状况,已经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就算追到,姜姜也未必愿意跟他们回来。 率迟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他坐下来,故意换话题以缓解徐慕白心情。 “昨夜倒发生一件奇事。” “哦。” “你那六弟,昨夜留宿青楼酒馆,谁想半夜有贼人潜入,把他给阉了。现在前厅都乱作一团了。你那继母还想隐藏消息,不知大街小巷都快传遍了。” “谁做的?”徐慕白问。 徐慕辰风流,却很少做出格之事,调戏不到王公贵族的女眷头上去,结交的也都是风流子弟,更何况他还是太傅府的公子,什么人敢对他动手? “不知道。”率迟扔了桌面上的糕点进嘴里,“总之恶有恶报。不过我听闻那人应是武功高强之人,且下手狠辣,一刀结束,转头跳走。且连银财都没拿,专冲着六公子去的。” 话音刚落,园口外隐隐约约传来叫唤声:“五公子!五公子!” “哎呀,你叫什么?”回应的是秋燕。率迟来时让她守着园口。 “奴婢有事找五公子。秋燕姐姐,你让我进去吧。”小桃焦急地说道。 “你别撞我,你怀有身子,撞坏了我不负责的。” 徐慕白轮椅推到门前:“让她进来。” 一听到应允,小桃连忙提着裙子急匆匆跑过来,一到门口前,立刻拜服磕头:“求五公子救救我们家小姐。” 徐慕白和率迟对视一眼,徐慕白道:“你起来说话。” 小桃没起来,只抬起一张圆圆的脸。 徐慕白之前经常听小桃跟姜姜说话,认得小桃声音,确实如他所想,是个年轻少女,一张桃子脸,五官圆润可爱。 “我们小姐大概是被人抓走了。”小桃焦急地说。 自从那日姜姜跟小桃告别后,小桃一直担心受怕,可她刚刚有孕,吐得昏天暗地,卧床不起,没办法来找她。 后来只说听说姜姜不见了。 姜姜虽然没有奴籍,可到底名义上是府内的丫鬟,故而府内也派人出去找她。 小桃宁愿姜姜被府内当逃奴抓回来,这样最多也就是挨一顿打。说不定跟五公子求求情就会放过。 现下,要么一个人出城去了,要么被沈澜抓走了。 小桃十分后悔。她跟小姐从小在一起,这一路可算是相依为命过来的。无论如何她都该跟小姐一块儿走的。 现如今北方打仗,南方水患,哪里都不安生。 两个人走起码安全些,可她怀孕了,又怕拖累小姐。 她们当初选择来京城,其实小姐娘亲跟姨母少有联络,姨母都不知道她们要来,为的除了跟姨母有个照应,也是朝京城走对女子安全。 率迟道:“你别着急,先说说怎么回事。” “前几年,奴婢跟小姐一块儿去尼姑庵小住。那尼姑庵有个尼姑是我们小姐姑姑,故而奴婢跟小姐时常过去。那日下大雨,小姐在尼姑庵门口救了一个黑衣男子,悉心照料了十几日。” “后来我们就下山回家了。回家后不久,我们老爷就收到了聘礼。有人来提亲。我们老爷见那人也不认识,就回绝了。回绝后第二天就有县官来,把我们家老爷夫人抓进大牢。” “我们小姐奔走相告,又是写诉状又是找人求情,都没用。我们家只是医堂,人单势微,那县官还索要一千两银子才肯放人,又说是因老爷拒婚,得罪了京城里来的大人物。” “可不过三日,老爷和夫人就在牢内悬梁自尽了。那县官说是畏罪自杀,可我们收尸时只见全身都遭了毒打。有个相熟的衙役告诉我们,就是因我们老爷拒婚,得罪了那个大人物,他一气之下让人打死了老爷夫人,还要强娶小姐。回去后我们就发现药堂被烧了,还有好多官兵在找我们,这才跑了出来。”小桃说到这,眼已通红,“我跟小姐千里迢迢上京投奔姨母。” 徐慕白想起姜姜提过,她父母被人所害,原来是这样。 “那个大人物是谁?”率迟问。 “沈澜。”小桃道,“就是近日的澜将军。” 徐慕白和率迟再次对视了一眼。 大人物命着县官草菅人命倒也不稀奇,可竟然是——如今圣上眼前的红人,刚刚被封了将军之位的沈澜。 “前几日小姐告诉奴婢,说沈澜找到她了。她让奴婢带了些奴婢娘亲的旧衣物来,要乔装离开。她走后,奴婢真的放心不下,这几日就让铁牛去将军府外转了几圈……将军府护卫森严,奴婢自然是探查不到。但沈澜似乎照常进府,奴婢总想,如果他没抓到小姐,总要去抓的。如今照常回府,应该就是抓到了。“ “怪不得,前几日我听说沈澜像是带兵去农庄了。”率迟反应过来,“可我以为只是抓捕逃兵。” 连年打仗军营中逃兵乃是常事,更有中饱私囊的逃窜领将,故而沈澜带兵搜查不会引人注意。 率迟又问:“你们小姐只照顾了他十几日?” “是。就是照顾了他十几日,他却一直对我们家小姐穷追不舍。我们来府上一年多,奴婢都以为他忘记了。” “是啊。你都说是前两年的事了,你们小姐只是照顾了他十几日,他便对你们家小姐念念不忘。都隔了两年还惦记着?”率迟也稀奇。 徐慕白垂眸,这个答案或许他能回答。 他没见过沈澜,当日在街上不过是惊鸿一面,也霎时理解了,当时姜姜为何会突然离开。 他只知道沈澜是平南王的私生子,在接连打胜仗之前,城内都没听说过这个人物。 以及这个人声名鹊起之后,他的几位哥哥都离奇死亡,都传言,是沈澜害死的。 他不知道沈澜跟自己是否有半分像,可他知道姜姜身上吸引人的地方在哪里。 她温柔耐心笃定又会仔细照顾人,平日里像是不笑,可总是有股笑的神情,这股笑是源自她自己身上的轻松自然。 徐慕白很喜欢她低头时的专心神情,修剪药材时,看书时她都有。 眸光低垂,鼻头会有种奇妙的光辉,嘴唇轻抿,认真凝视,她仔细时,偶尔睫毛才会眨动一下。 尤其对人时,那是种从未有过的确确实实的关心和在意。让人被温暖,被仔细妥帖,让人总觉得一切都能好起来。尤其在病重、尤其对从小未得到半分亲情温暖的人来说,她会让人产生极强的依赖感,想要她永远陪在身边。 徐慕白沉默半晌。 小桃还以为他也怕了,连忙磕头:“求求公子救救我们家小姐吧。” “你有孕先起来。”他示意率迟去扶她。 迷蝴蝶 第31节 等小桃站起来后。 徐慕白才问:“你们小姐对沈澜有情?” 小桃连忙站起来:“没有。他都害死我们家小姐父母了,小姐怎么可能会对他有情?” 没有。那就好。徐慕白点点头,推转轮椅,双手十指交叉,抬头望着墙上挂着的万壑松风图。 沈澜应该不会想要姜姜的命,否则早就下手了。 现下姜姜失踪这么多天,如果真在他手里……好在姜姜也不是太介意贞洁的类型,不会轻易求死。 如果是其他京城小官,徐慕白很快就能把人带出来。 可是沈澜,确实棘手。 需要好好筹谋一番。 第26章 不宜招惹。 #丫鬟(25) 纱帐震颤。 沈澜赤身伏在姜姜身上, 好一阵他才喘息着停歇下来。 当日在马车上他就迫不及待要她,当夜也是。这几日,大中午用过膳就这样, 晚上也这样, 早上也有。 照这样下去,她很快就要受孕了。 姜姜道:“下午我开药方让人煎一副避子汤给我。” 沈澜笑,摸摸她平坦的肚腹:“有没有男子喝的, 你不用喝,我喝。” 自古医书里都是女子喝避子汤, 即便从率迟给她收集来的奇书怪志里, 姜姜也从没看过男子避子汤药方。 她扭头:“我开药方, 你不怕我给你下药?” “不怕。你要是给我喝毒药我也心甘情愿。只不过我心愿还未完成,不会这么容易死。”沈澜翻身下去, 支着手肘拿她的手揉捏把玩。 “什么心愿?” “我从未说过我年少的事。现下我说给你听。我是我爹的私生子,一时乱性, 我娘是个丫鬟,本要嫁人前被他凌辱, 生不如死,很快就疯癫了。自小,我就被府内的人当狗。大哥二哥三个轮流骑在背上玩, 让我钻狗洞吃剩食,乃至喝尿。” 常人说这话, 大概会低声沙哑, 压抑痛苦。 然而沈澜不一样。 他是像说旁人趣事那样说出来的, 说的时候还带着好玩般的神情, 无所谓似的,时不时揉揉姜姜的指关节玩闹。 “主子都对我不如何, 更别说下人了。我的屋子是狗笼,跟狗睡在一起,旁边就是茅厕。每个人如厕出来都能见到我。” “他们对所有人都这样么?”姜姜问。 “不是,只对我这样。” 沈澜笑道:“后来我长大了,那狗笼关不下我,才放我出来。我自小爱玩闹,那狗也听我的话。譬如那些下人如厕,我就打开笼子把狗关进去,让他们跌入粪坑。后来我那几个哥哥们一气之下,就把那狗绞死了,还把狗肉分给了下人吃。” 说到那些人的欺辱,沈澜都不以为意,只有说到这条狗,他才像有丝情绪,“他们绞死了这条狗,当天晚上我就偷了这条狗的屁股、肠子和雄物,分成三份,趁晚上一一潜入他们房间,塞进了他们嘴里,逼他们吞下去。再之后,我就跑了。他们找到我。轮流把我虐打了十几天,最后以为我死了,才扔在山坡上。” “我就是在这之后救的你吗?” “没错。”沈澜说道,“所以我才说你不该救我,因为当时我已经决意死了。只不过既然被你救活了,我就想,这就是上天不让我死,死都死过一回了,合该我报复,做些灭绝人伦的事。所以他们还不够狠,就不该让我活。他们没让我死绝,我就只好让他们死绝。”说完,他还拿着姜姜手指头不轻不重咬了两口。 姜姜没想到最后他得出的结论居然是这个。 “你爹娘的事确实跟我有关,但不是我本意。你不会动你身边的人,你放心。你那个丫鬟小桃,我早就知道她住在哪里,要是我挟持她恐怕你也很快就会出来,然而我没有,因为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 “嗯。” 姜姜脑袋蹭了蹭枕头,她不想参与别人的是非,也不想评判别人谁对谁错,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也不希望别人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沈澜靠近姜姜,摊开她的五指凝视:“自从被你救过之后,我的心愿变成了两个。” “什么心愿?” “第一个已经实现了,就是跟你在一起;第二个,是杀了我父亲。我觉得一切问题都来自于我父亲,他最为看重传宗接代,所以我要让他断子绝孙,永无后代。”说完,他再次摸上姜姜肚腹,“所以我是不会让你生孩子的。” 姜姜也没有回应。她对生孩子这件事不感兴趣。且若是有天她决定生孩子,恐怕也不会找沈澜当孩子父亲。 “听我说了这么多,你不同情我么?” 姜姜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该同情吧。 沈澜闷笑了起来,又在她脖颈窝里面蹭。 现下姜姜联系起来,他有些动作确实像条狗。 过一阵,沈澜利落地起身,捡起旁边的衣物穿上,系腰带:“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军营练操,那些人我一不看就会偷懒。” 说罢,他朝门外喊:“进来。” 四个丫鬟早就在门外等着了。端水的端水,端衣的端衣,端新被褥的新被褥,这几日,沈澜中午都行房事,她们都提早准备好换洗衣物和床铺。 冬青悄悄瞧了眼纱帐里的姜姜,开门开窗,进了风,纱帐轻微飘荡,她正盯着进来飞进来的一只蝴蝶。 她倒也是这么顺从就接受了。 沈澜自己穿戴好衣服,洗完脸洗手,他走到床铺边坐下,弯姜姜耳侧的发:“我晚上就回来。”说完低头亲了亲。 冬青悄悄抬眼讶异。 沈澜之前给人感觉极为冷肃,然而在姜姜面前,竟是一种极为臣服热切的姿态。 等他起身转头,那股压迫感再次袭来,他冷冷扫视她们一眼:“照顾好夫人。” 四个丫鬟连忙福身:“是。” 姜姜不起来她们就要这么等着,好在姜姜起来了。 两个丫鬟们手脚麻利地给她洗漱、穿衣,另一个丫鬟换床铺去洗,冬青负责捧着新被子。 她仔细观察了下,姜姜身上没什么青紫,显然沈澜不是对女子残虐的类型,刚刚在门外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看到这,冬青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她以为沈澜这种凶残之人房事会很粗暴,甚至虐打。 相反沈澜不仅残虐,这段时间观察,他对姜姜极为重视似的。 前些日子姜姜未来之时准备的衣物都是普通身型,来了之后,就让绸缎庄掌柜过来,量身定衣。 现下,姜姜都无法自己穿衣服。因衣物繁复,她自己穿不好了。传完衣丫鬟们又扶她镜前梳妆,这些都是从别的府邸找来的梳妆巧手。 冬青站在旁边,见梳妆匣又多了一批。 之前金银翡翠玛瑙诸多,如今又添加了许多珍珠和步摇,仿佛京城里时兴的,一股脑都找来了。什么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最显眼的还是专门令人打造的两对金银蝴蝶耳环,晶莹剔透,眼睛翅膀都用了点翠工艺,质地轻薄又精细。 丫鬟们一个个拿给她瞧:“夫人,这支玉钗好看,质地清透呢,也不重,不压头。” 姜姜点头。 冬青见她坐在镜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倒跟之前差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在太傅府五公子喜欢她,居然沈澜也喜欢她。 姜姜成了将军夫人,没有奚落、对付自己,这是好事,可冬青总觉得她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穿戴完毕后,姜姜道:“我想出去走走。” 她刚起身走到门口两步,便觉身后很重,回头一看,长裙逶地,还得两个丫鬟牵着才能走。 冬青也跟着后面。 沈澜吩咐了,她们这些丫鬟都得围着姜姜团团转。 前面两个引路的,身侧两个捧瓜果茶水的,后面两个牵裙子,身后跟着的,还有前方几个候着的。 沈澜压根都不需要人服侍,自己穿衣洗漱,反倒是找了二十个丫鬟专门来服侍姜姜,所有金银珠宝也往她房里送,这一路简直比太傅府的大夫人排场还大。 姜姜在回廊里绕了一圈。 将军府没有太傅府邸大园子多,也不知道太傅府是不是后续扩建了。 前厅她没去,后院除了几个主屋便是厨房柴房厢房。太小了,不方便藏匿,丫鬟们也就这些人,互相都熟悉的面孔,其余五步一站岗,全是士兵。 花开艳丽,蝴蝶飞满了整个空旷的院落, 姜姜抬头屋顶瓦台之上,飞向碧蓝天空的彩蝶。除非她变成一只蝴蝶,否则不可能出去。 - 送完小桃回去,率迟去打探了两天消息回来禀报。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银子,无用。”率迟道,“沈澜官拜大将军前,就有不少人给他送礼,可他统统没有给好脸色。就算是万两黄金也不看在眼里。” 若是对方贪钱,他们拿银子也能换出来,无非多出些而已。 “美妾,也应该无用。”率迟又说,要是只是喜欢美人,他们也可以用钱财买些青楼花魁送过去。他初听问沈澜对姜姜穷追不舍,还以为他会是好美色的类型,“他从不去青楼娼馆,府中也没有通房小妾,在营中更是清心寡欲,酒色不沾。军中人都知道他找了一个女子两年,听起来还真得只对姜姜一人有兴致。” “另外。”率迟道,“近日他府中确实多了一个女子,从农庄里带回来的。就是画像中的人。府内丫鬟都称呼她为夫人。十有八九就是姜姜。” “嗯。”徐慕白饮茶,淡淡应了一声,像是在思忖。 钱色无用,恐怕难以和平解决了。 率迟道:“我从府内过来,府内今晨又发生一件事。大夫人本来在照料六公子,夜深人静在床边瞌睡,夜深人静,不知有谁进来,把她的脸给划花了。” 先是六公子出事,接着是大夫人,显而易见是他们母子得罪了什么人,这人胆大包天连对方是太傅府内的妻眷子孙都不在意,堂而皇之下手。 府内侍卫也有率迟相熟的,对方是好几个黑衣人,挺胸直背,动作利落,翻窗出去身形来看,已不像是江湖流寇,反倒是军中人。 这件事严格来说,跟姜姜的事没什么关系。 可率迟有不好的预感。 因这两个人都欺辱过姜姜。 一个是欲对姜姜不轨,另一个是打了姜姜两巴掌,按照如今姜姜在沈澜府内,这不得不让人有一个猜测…… 此时此刻,也许该担心的不是营救姜姜的事情,而是—— 如果真的是沈澜做的,这个人性情偏激如此。 迷蝴蝶 第32节 要是他知道,姜姜跟公子那件事,说不定会真的把公子大卸八块。 “公子,听闻沈澜年初时,打胜仗回宫,正要等见圣上,有个太监对他傲慢无礼,还叱责他在宫内没有规矩,没多久,那个太监就被人勒死投井了。那太监还是候公公的干儿子。” 率迟道:“沈澜这个人最可怕的并不是不受钱色,许多清官也这种,而是他无所顾忌,不尊礼法尊卑,乃至连天理伦常都没有。他曾当众说过要杀掉他的亲生父亲平南王。但凡想在朝中长久下去,总要留后路,也要给子孙庇荫,总要重视纲常。可他却是一丝后路都不给自己留。正因为他如此,圣上才会重用他,掣肘平南王,但圣上也怕拿捏不住他。” 顿了顿,率迟又道:“公子,卑职知道您喜欢姜姜,姜姜也是个好姑娘,可,您是圣上最喜欢的儿子,也该知道,圣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您铺路。之所以故意冷落您,也只是为了让您暂时没有危险。现如今,朝堂内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争权夺势,错综复杂,沈澜身份微妙,行事不定,各方也都在窥探拉拢他。咱们韬光养晦了这么久,您的腿也快好了……还是不宜出头招惹为好。” 坠马以前的徐慕白也是肆意的少年郎,只不顾坠马后才更知人心险恶,虎狼环伺。此后他闭门不出,旁人都以为他消沉不振,实则不过是学会了忍耐和等待。 平日里率迟率性,经常不等徐慕白吩咐直接坐在他面前,以朋友相对,而这回他直直站在徐慕白面前,低头,是以一个属下身份劝诫。 “而且卑职打听过了,沈澜对姜姜一切照应良好,并没有苛待她。卑职的意思是……”率迟握紧了刀鞘,“沈澜这个人刚愎自用,睚眦必报,估计是姜姜以前拒绝他,才令他对姜姜念念不忘,等他得到了,过两年也许就失去兴趣了,介时我们再把姜姜救回来。” 徐慕白对着那副万壑松风图,许久后他半偏头,只淡淡回了一个字:“不。” 第27章 究竟是为什么? #丫鬟(26) 白日里是晴天, 入夜后下起了淅沥的大雨。 徐慕白躺在床上,听屋檐落下的雨声。 中秋那夜,姜姜略带伤感地说“天阶夜色凉如水”。 天阶夜色凉如水, 卧看牵牛织女星。 那时他便觉得跟姜姜有心灵相通之感。 姜姜亦有一种孤独。 这种孤独不是没有亲人, 没有陪伴,而是无人理解,无人知道他们心中真正想要的。 就算小桃不嫁人, 姜姜亦是孤独的。 姜姜出生于药堂,然而她没多少真切的行医问药的经验。 这世上, 女子有诸多不便。 她父亲恐怕也没有把她当大夫培养, 才没让她真正的问诊。 然而姜姜又懂那么多药材和药方。 徐慕白都能想象得到, 别的女子恐怕都在房内绣嫁衣,姜姜会自己一个人在房内博览医书。 她父母应该又是宠爱她的, 没有制止,这个年龄, 也一直未与她说亲,她性子也不像受过苦的样子。 以前姜姜还没成为他贴身丫鬟那会儿, 总是半夜在那捣药。 嘟嘟嘟嘟嘟。听久了会像寺院里的木鱼声。 沉稳安心。 凌晨又起来照料那棵槐树。 有时他想,她这样晚上不睡觉的么?后来才发现,她确实经常晚上起来, 好像晚上没有人会打扰她。 剪草捣药救树,耐心做自己的事。 白天她其实会偷懒, 不过不像别人那样躲在被窝里睡觉, 而是趴在阳光能照进来的桌子上, 或者干脆靠墙阖眼睡去, 每次都在阳光下,像株懒呆呆的植物。 这就是姜姜的好处, 她不被懂得,无人可以分享她真正喜欢的东西。可是她从不奢求别人的理解,只要别人不阻挡,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如果姜姜是“天阶夜色凉如水”,那么此时此刻的徐慕白便是“夜阑卧听风吹雨”。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徐慕白自初懂人事。他的父母便已分开,或者说,是父亲一间屋子,母亲一间屋子,徐慕白一间屋子,离得很远,互不相见。 因自小就这样,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在隐约中听旁人提及,他母亲似乎很不喜欢他,自从出生后从未看过。 八岁那年,夜里,他的房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自称是他的生身父亲,专门过来给他祝寿的,送了一只白兔玉灯笼。 最后他说,他是皇帝,而长公主是徐慕白的生母。 然而名义上,他们是堂姐弟。 这自然不是□□,而是又牵扯到一桩宫闱秘闻。 长公主的母亲跟其他男人有染,被发现后为了皇族颜面,私下处死,长公主留了下来。 徐慕白很快就接受了。 原来那个爹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漠。而眼前这个爹,比以前那个爹对他好很多。 这之后,每逢生辰,他的亲爹就会悄悄地过来给他贺寿,等到徐慕白大了一些,他曾拍着徐慕白的肩,双眸微沉,更直白地问过“想不想当皇帝”。 那刻,徐慕白没有回答出来。不过不久后,许是他的亲爹经常来的行踪泄露,徐慕白骑马时,马突然发狂,将他坠下,他双腿尽断,那匹马连带马夫,乃至马夫全家也很快被毒死了。 有人要杀他。这是徐慕白第一次感觉到危险。 他们私下对话是其他人无从得知的。 仅仅因为他的亲爹对他表露出了亲近和在意,就会有人要杀他。 一个人如果不对自己的生命珍视,那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徐慕白腿断之后,有了足够长的休息时间,也开始了解朝堂。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性子如出一辙。 任何一个皇子上位,都不会放过徐慕白。 哪怕他名义上并不是皇子,且身份上难以继位。 甚至哪怕他的亲爹不再在意他,只要这些人上位,他一定活不了。 就像失败的其他兄弟们也活不了一样。 皇位之争本就血腥,从他带有这份血脉开始,就不可避免。 任何危险都会被铲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有些人会想,自己为何偏偏生在帝王之家,而徐慕白想的是,既然自己生在帝王之家,那做皇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自然知道只凭借善良忠正是做不了皇帝的,上位之路必定充满血腥,可整个朝堂本就是赌局,赢者权势滔天,输者全家株连,既然入了,那就都是局中人,生死本就是常事。 相反,他几个大哥二哥,或是荒淫,或是残暴,或者偏听愚信,徐慕白若是坐上九五之尊之位,对待黎民百姓必定比他们好。 床底下秋燕睡着了发出轻微呼声。 徐慕白穿着里衣平躺着,盯着微暗的纱帐。 当皇帝是为了权势,徐慕白从不否认这一点,然而权势的目的各不相同。 至少徐慕白跟他几个哥哥不一样,他想要权势的目的是为了如意。 譬如朝中官员宁愿就在京城发米粮,也不愿意拨款救灾。若是他,必定先行救灾,更或者一开始就堵住河患,不会任由其发生。 如意就是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如非必要他不会过于隐忍,更何况这时还没有跟沈澜起明面上的冲突。 只要在沈澜没察觉的情况下,救出姜姜就可以。 他既然中意姜姜,就不会轻易把她让给旁人。 - 阳光明媚,上午。 丫鬟们服侍她坐在床边洗手。 姜姜双手放入热水中浸泡,过一会儿拿出来,便有丫鬟帮她擦拭干净,再仔细抹上香膏。 “夫人的手真好看。又细又长。”那丫鬟赞叹。 姜姜听出她口音:“你是南方人?” “是。” “哪里的?” “桑县。” “桑县离我家就十里之隔。” “怪不得,奴婢听夫人说话就很熟悉,原来是同乡。”那丫鬟十分惊喜。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姜姜又问。 “发了水灾逃过来了的。”丫鬟替她抹完香膏,“好在奴婢有个叔叔在这里可以接济我们。只不过后来我娘生病,奴婢这才卖身入府。不过相比于其他人奴婢算好的了。还有好多人都在城外,进都进不来呢,孤苦伶仃,离妻子散。” 姜姜点了点头。 其实她一直也没觉得自己受苦,尤其是想到还有田大爷田大娘这样的人就住在城外,连一碗粥都要千辛万苦带回去…… 还有那么多逃难、连粥都喝不上的人。 若是她父母没有出事还留在家中,也会碰上水灾,到时他们一家也要逃难,被抢或者失散; 不碰上水灾,也一样有很多事,前年有个女子新婚被老太守看上,强抢了去,又因为一家老小全在太守手里,不能寻死,只能含屈受辱服侍对方; …… 相比之下,姜姜一直认为自己运气很好。 一路上京城没有遇到盗匪; 当丫鬟也没有碰上难缠的主子,五公子对她很宽容。 就算被沈澜带到这里,沈澜也是让她穿金戴银,不愁温饱。 贞洁她也没那么在意。 凡女子嫁人都会有这桩事,这样说来大部分女子都会有,不算稀奇。 “你叫什么?” “芍药。” “真是个好名字。”姜姜道。很有生命力的花。 “谢谢夫人。”那丫鬟福身,十分惊喜。 迷蝴蝶 第33节 姜姜走到桌前,翻阅医书。 既然凭借自己的力量很难出去,所以她还是静下心研究医术。 这丫鬟是个活泼的,也识得几个字,在旁边站了会儿没忍住说:“原来夫人是大夫。” “算不上大夫,只是喜欢研究一些药方而已。” “那夫人听过狗皮膏药吗?” “狗皮膏药?”姜姜抬头。 “是。可不是寻常的狗皮膏药。这是奴婢叔叔专门研制出的狗皮膏药,好像也是从一本医书上学的,专治刀伤,灵验得很,一抹就好。奴婢叔叔是个江湖游医,只不过后来喝酒喝死了。” “你还记得药方吗?”姜姜问。 “嗯……记得。” 姜姜连忙拿了纸笔:“你说。” “好像是防风四两,杏仁四两……” “说慢一点。我记性不好,容易记不住。” 那丫鬟抬头背起来:“好像是防风四两,杏仁四两……” “防风四两,杏仁四两……”姜姜跟着边念边抄。 “泽泻还是地榆四两,天麻四两,五味子……” 就在这时,沈澜从屋外大走进来:“聊什么这么开心?” 芍药连忙退后几步,低头不敢直视。 “在聊狗皮膏药的药方。”姜姜继续抄东西没抬头。 “狗皮膏药?”沈澜饶有兴致。 “嗯。”姜姜先应了沈澜,再抬头对芍药,“你刚说到五味子。” 芍药谨慎地看了看沈澜,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五、五味子……好、好像是六两。” “五味子。”姜姜仍然在抄。 她字迹纤细,抄得极慢。 沈澜伸头凑过去看,笑了一下。 抬眸望她,又是这些药方。 当初在山上时就喜欢坐在他旁边,给他换完药后,翻阅医书坐大半天。而他就很喜欢凝视她的侧颜,只要她陪在身边就好。 其他丫鬟端来切好的瓜果,沈澜拾起一片递到姜姜嘴前,姜姜抬头,她拿着笔也不好用手吃东西,张嘴接了。 “还有吗?”她问芍药。 “好像就这些,但我也不知有没有错漏。只看过几次。” “没关系。我试试就知道了。多谢你。” 芍药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奴婢不敢当。” 沈澜道:“夫人说谢谢你,就是谢谢你。下去领赏。” 芍药怔了一怔,反应过来:“谢谢将军,谢谢夫人。”她快步退下去。 沈澜再捏瓜果给姜姜吃,姜姜一心在记药方上,无暇分身,继续接着吃了。 沈澜见着她红唇微张,心生意动,可惜他马上要出去,也不能做什么:“你要是对药方有兴趣。我让军医给你写一些。军中什么病症都有。” “是吗?”姜姜抬头,直直望。江湖游医的药方率迟帮她找得挺多,还没找过军中。 “你想要,我下午就给你带过来。” “好。”姜姜满足了,又低头下去。 许是姜姜许久不理她。沈澜忽地他伸手掐了下她的脸。 姜姜默默地看他一眼。 “在太傅府中,为何他们叫你姜姜?是取的丫鬟名?” “这是我的小名。名叫姜姜。生姜的姜。” “是么?”沈澜道,“你可一点都不辛辣。” 冬青在院外搬花到窗户底下,为了让花香更近些,让蝴蝶多飞进屋子,因为姜姜喜欢看——这是沈澜一大早的吩咐。 正好瞧见了这些,沈澜简直目光灼灼地落在姜姜脸上,且此时一直带笑,显然心情极是愉悦,还会亲自给姜姜喂东西,姜姜也只顾着干自己的事不理他,他也不恼。 若是姜姜有惊世骇俗的绝世美貌或者王公贵族的出身家世,冬青也能认,可在她眼里,姜姜也只不过比普通人长得好看点,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五公子和沈将军都这么喜欢她? 第28章 我要是你就好了。 #丫鬟(27) 姜姜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要去营中吗?” “是。”沈澜塞了片瓜果进自己嘴里, “你待在家里,等我回来。”说罢起身离开。 阳光娴静。 冬青搬完了花到墙角底下,又搬几盆进房里。 姜姜翻阅医书, 也未注意其他。 从五公子那离开, 她来不及带那么多医书。 背得滚瓜烂熟的都没带,带了些自己没研究透的。 尤其是之前给五公子做水蛭之法那个江湖游医的医书,书侧中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子, 内外之症都有,更是记录许许多多从未听过的病症。 她不是个急性子, 不会着急一本书一本书看完, 而是喜欢一个药方一个药方理解后记熟, 因难因奇特,看得又更慢。 冬青搬花草进屋后本来就要出去了, 这会儿只剩姜姜和自己两个人,沈澜出府, 短时间不会回来。 她本要走个,想起什么福了福身:“夫人, 不知奴婢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行了礼,但她行得极快,颇为敷衍。她知道姜姜应该不会介意的, 她对刚刚那个芍药都那么好说话。 “你问。” “你跟将军是怎么认识的?”冬青好奇。姜姜家中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冬青知道。原先以为她跟沈澜是同乡, 年少时认识, 可沈澜又是京城中人, 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 “以前他受伤了, 正好被我碰到,救了他。” “原来是这样。”冬青当即明白了。救命之恩。怪不得沈澜对姜姜予求予取, 捧着疼着,她暗暗嘀咕一声,“我怎么碰不上这种好事?”忍不住羡慕,“你运气真好。”出去救个人就能遇上大将军。 运气好么? 虽然姜姜也认为自己运气好,可她的运气好恐怕跟冬青语里的运气好不是一样。 姜姜的运气好是指,平民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她至少没有更坏下去。 “你看他事事都依着你,又是准备衣食又是首饰,恨不得什么都捧到你面前,对其他人就不是这样了。”冬青羡慕地说,哪个男子能对女子这样,哪怕平民男子都不会如此,更何况这些有权有势的…… “是吗,你认为这些很好?” “当然很好。” “他对别人那样,对我以后也未必不会那样。况且这些都不长久。” “有总比没有好。”冬青是真心地这么想。像她们这些丫鬟,一辈子可能也讨不了夫君的一点欢心,更没有钱财,吃不了好的穿不了好的,还得日日受欺辱。像这样被人捧在手心,别人都围着叫“夫人”,所有人都毕恭毕敬,谄媚讨好,哪怕一时也是够的。 以前她羡慕那些出身高门,从小就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后来羡慕那些颜值出众,令王孙贵族一掷千金的美人 ,现如今她羡慕姜姜的这番机缘,居然能独得少年将军的荣宠。 想到这,冬青掐了下自己手背,她察觉自己流露嫉妒,仿佛占了下风,语调一转,“可惜就是没有明媒正娶,差点儿。” 姜姜这身份,也没办法明媒正娶,最多只能当妾室,现在叫夫人是叫着好听罢了。她暗暗地想。等以后真正的夫人进门就得给她立规矩。 姜姜倒是笑了笑。 冬青不想说话了,她总觉得姜姜没那么在意。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她好像看不上这才是最让人可气的,她低头出去,跨出门时嘀咕一声:“我要是你就好了……” 姜姜听见了这句话,她捏住书页,半晌没吱声,这之后才翻动了一页书。 夜里,姜姜躺在床上想事情。 沈澜每日清晨会去军营练兵,大部分时间中午都会赶回来用膳午睡。到下午再过去,黄昏或晚上回来。 今夜回来得很晚。 他回来后坐在床边,手指拂过她的脸:“还没睡?” 睡了也要被他折腾醒。前几夜便是如此。 沈澜俯下身要亲她,姜姜闻到浓重的汗味扑面而来:“你先去洗漱一下。” 沈澜笑:“好。” 他让丫鬟端了木桶进来,就在房内沐浴。 他也不是坐进去。 夜里这么凉,还开着窗,透风进来,他就打着赤膊站在木桶边擦身子。 旁人都是脸偏黑身上白,沈澜却是那张脸白皙,身上全是筛出来的蜜色肌肤,肩宽腰窄。 沈澜还有一头极为乌黑亮丽的头发,粗糙而光泽,其实人的身体光看头发就能看出来,他年轻健壮,像铁似的。 他擦完身子,命人抬走木桶收拾房屋,掀开被褥压在姜姜身上。 “最近我见你好像适应了这里。”由上而下,他那双黑眸盯着她。 “嗯。”姜姜也不否认,这里锦衣玉食把她照顾得极好,更何况她研究医书之事,沈澜也没反对,她想要什么,沈澜也会给什么。 姜姜拾起被褥,遮在他背上。刚沐浴后裸着身体在外容易伤风。沈澜歪歪头注意到她这个动作。 “不过我还有些想让你做。” “你说。” “一是,我不喜欢太长的衣裙,不方便行走;二是,首饰我会挑一些喜欢的,其余都不用;三是,我不需要每次十几个菜,只需要三个菜即可,但是要有肉。” 迷蝴蝶 第34节 沈澜眉头一挑:“我还以为你喜欢吃素。” “我是喜欢吃素,不过要多吃肉才能有力气。” “好。都听你的。”沈澜手指压在姜姜唇上,他就喜欢她这种微妙的柔软,就像当日她救治他时,发梢落在他腰腹部一蹭一蹭。 “你知道我是从哪知道男女之事的吗?” “从哪?” “我幼时跟我同住的公狗,后来遇到一条母狗,极尽殷勤。又跑又跳。再之后我就看到它在草丛里伏在它身上,压着不让跑。”沈澜低头,贴近她的唇,暧昧地说,“男子跟女子一样,我一见你就有这种冲动。” “我还以为你是把我当母亲。”姜姜偏过头。这几日每天晚上都跟她说很多幼时的事。 沈澜笑得胸膛直发颤:“我母亲是个疯子,跳井自尽,我把你当她做什么。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我只把你当女人。你救我时,我是受伤了,否则你当时都不一定能下山。” 沈澜是个兽类。这句话无关评判。他没有礼教约束,开心的时候极为纯粹,然而身体是个兽类,只要喜欢就会强迫占有。 沈澜拿起她手腕侧面,不轻不重的咬了两口。 “你累了。”姜姜突然说。 “你从哪看出来我累了。”沈澜直勾勾望进她眼睛里。 “感觉。”更何况他精神更好的时候,会不由分说直接做的。近日里可能是军营太忙,加上他也没节制,可他好像也不懂得聆听自己的身体。 姜姜安抚地拍拍他肩头,轻声道:“累了就睡吧。” 沈澜牢牢凝视她好一阵,听从地翻过身躺在外侧,不一会儿,身侧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歪头一看,沈澜果然睡着了。 这么多天,她好像也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一大早沈澜又去军营带兵晨练。 姜姜正坐在桌前看书,忽地,脚踝一痛,她低头看,地上一支极小的圆筒纸条,就是这个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外精准地射到她脚踝上。纸条跟裙摆接近,不惹人注意。 她脚一挪踩住,迅速向外看。 近些日子招进来许多花匠。屋外院落内,有个花匠像是摔了一跤,刚刚站起身来,拍拍衣衫。 姜姜看书不需要人,她一般开门开窗,让外面的人看得见自己即可,这会儿没其他人注意到,她拾起纸条,转身小心地打开: 两个月后府内纵火,救你出去。 最底下画着一颗大槐树,是五公子。 两个月后?大概沈澜那会儿要出去,或者其他事,是好时机。 姜姜捏紧纸条,起身走到窗口望花丛蹁跹的蝴蝶,望了很久。 丫鬟们进来放瓜果的放瓜果,放茶的放茶,放参汤的放参汤。 等她们放完后,姜姜转身:“你们都出去吧。冬青留下来。” 冬青微怔,一时不解。 其他丫鬟都依言出去关上了门后离开。 只剩两个人,姜姜问她:“你之前说想成为我,是真的么?” 第29章 她承担不起。 #丫鬟(28) 冬青一听这话, 还以为姜姜在奚落她。 她张嘴想回骂,又顾忌此刻姜姜是她主子,万一她向沈澜告状, 只好不情不愿地说:“奴婢只是表达羡慕罢了。没有旁的意思。” “我是认真的。”姜姜眸光直视,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成为我吗?” 冬青眼露不解。 “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使人改头换面。” 冬青心一跳, 下意识上前一步:“真的?” 姜姜点头:“真的。”她走到冬青面前,仔细凝视了冬青的脸, 伸手描摹, “你跟我身高, 脸型本来就像,无非是眼、鼻、唇有区别而已。而医书上有法子可以将人塑形。”这个法子很稀奇, 但她研究过后确认应该是可行的。 冬青不敢置信,她觉得天上不会有掉馅饼这种好事, 要是别人说她肯定要认为是大骗子。 然而对面是姜姜。 首先姜姜没必要骗自己,其次姜姜一直半死不活的, 确实不喜欢这种生活似的。 冬青的心砰砰砰跳起来:“你的意思是,让我变成你的样子,替代你?” 姜姜用眼神给以肯定她没有直视冬青, 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嗯。条件是,你要帮我离开这里。这件事很重要, 你可以慢慢想。” 姜姜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平心而论, 沈澜对她很好, 不仅为她提供安身之处, 对她研究医术十分宽容,她也可以这样过下去。可就像当初五公子问姜姜为何不愿意待在他身边, 姜姜也不愿意待在沈澜身边。 过于沉重的爱,她难以负担。 原本就算加上冬青,她们两个人也未必能逃出去。可若是有五公子帮忙,胜算大了许多。 其实她也可以选择就这样投奔五公子。 可,五公子用这种隐秘方式,意味着他也不敢跟沈澜正面对抗,无法给她彻底的自由。那么逃向五公子也就只有两种结局。 要么被沈澜抓回,要么永远在五公子的庇荫之下生活。 冬青简直都不需要多想,直接走到姜姜身边,语气坚决:“我答应你。” 姜姜回头。 “我唯一担心的是,世上真的有这种方法吗?简直闻所未闻。”更何况姜姜也不是个什么厉害的大夫,冬青还是有些狐疑。 “有的。那书册上记录了三则案例。虽然我没有做过,但有成功过。我仔细研究了一段时间,也确认过可行,只要按照那上面的步骤仔细小心,应该不会有问题。”论小心仔细,姜姜自问不会出错,“只不过,”她仍然想提醒,“你确定不再想想吗?” 冬青简直觉得可笑,有这种好事,还需要想想吗? “你说吧。怎么做。” 这之后,姜姜和冬青如常,直到有天傍晚,沈澜回来用膳,突然见姜姜脸上多了一道雪白的面纱。 他问:“怎么突然戴上面纱了?” “脸上起红疹了。许是吃了什么过敏的东西。” “是吗?”沈澜走到近前掀开她面纱,见下半张脸许多红疹,还有一道明显用纱布贴着的伤口,他手指触近,没敢碰,皱眉,“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大伤口?” “走路摔了跤正好碰到了柜角上。” “丫鬟们都瞎了么?”沈澜厉目扫了一眼,吓得冬青退后两步。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小心弄的。我是大夫,自己开两副药就好了。我想多买些药材,以后我开方子你让人去买可好。” “这自然没问题。”沈澜也知道姜姜喜欢医术。只不过莫名其妙她摔了这么一口子,他恼火。 姜姜轻声安慰:“不要紧的。” 沈澜坐下,跟姜姜一块儿用晚膳。 姜姜又说:“这是冬青。以前在太傅府的时候,我们关系很好。所以之后我想让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冬青走上前福了福身。 沈澜扫了一眼冬青。 他之前找过好几个太傅府内的奴仆,有的说这个冬青跟小蝶也不对付,只不过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之后也很快去了别的公子院子,沈澜这才没找她麻烦。其余像六公子和大夫人他都是确认过,才出手的。 而小蝶说他们是好姐妹。这几日姜姜也确实事事都带着她,连吃饭都只有她一个人在旁边伺候。 外人不了解情况,流言捕风捉影倒也正常。 只不过沈澜还是警惕地打量了下她。 用完膳,冬青端着饭盘出去,临到花园处,假山阴暗中突然传出一声:“站着。” 冬青吓了一跳,停下。 沈澜的身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他平日里就算黑衣,站在月光下山影中,只有那张脸雪白,像个冷面杀神。 刚刚用过膳,他说有军务先走了,没想到在这里。 冬青福身:“将军。” “你跟小蝶在太傅府内很熟?” “是。” “既然如此,我希望小蝶有任何事我都希望你告知我。最好不要帮她做出一些其他事情。” 月光之下,寒意逼近,眸光如刃,明明沈澜身上没有穿盔甲,还是让人鼻尖像是萦绕了铁甲上铁锈般的气息,乃至于仿佛有血腥味。 ……亦或者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冬青屏住呼吸,克制住皮肤上的战栗。 她知道沈澜的意思。 沈澜是认为她是姜姜在太傅府的“好姐妹”,这几日又跟姜姜如此亲密,不带其他丫鬟,是否在密谋帮姜姜逃跑。 “奴、奴婢不敢。” 沈澜再扫视她一眼,见她战战兢兢,这才离开。 冬青确实战战兢兢,可恐惧过后,她望着沈澜的背影,又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和迷恋。 他对于所有丫鬟都如此冷漠和逼视,唯独对姜姜十分宠爱。 那等她成了姜姜……就会成为她的了。他也会对她温柔、宠爱、捧在掌心上。 冬青环顾周遭这一切,心跳加速,终于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假山、花圃,蝴蝶,侍卫,丫鬟,锦衣玉食,恩宠荣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会成为她的。 姜姜的换脸方法是,原先人的脸割出一小块肉,再用加入药材和生肉虫,需要十日,那生肉虫织出半真半假的原脸脸皮,再将这脸皮,覆盖在被换脸的人身上,让脸皮慢慢地长进肉里,至少需要一月时间,直到面皮完全交融,被覆盖的人就会长成类似原先那人的模样。这还是她从那本江湖游医的书中看来的。 现如今她们进行的是第一步,生肉虫正在生出薄薄一层肉。沈澜军务繁忙,大部分时间不在,姜姜也遣开了其他丫鬟。 迷蝴蝶 第35节 冬青看着清水中的面皮,她不懂,反正一切都是姜姜操作的。 “不会最后不成功吧?” “应该不会。”姜姜认真地回答。 “换脸在其次。”姜姜说,“真正重要的是,你要学我的口音,动作,神态,乃至字迹,还要了解我的过去。”所以现如今她事事都带着冬青。 “别的我都已经在学了。”也确认过姜姜身上没什么胎记烧伤之类,冬青道,“你的过去再跟我说说。” 姜姜便把自己跟沈澜初见的所有都说了一遍:“大致你都了解了。我幼时的事几乎没跟沈澜说过,你随意发挥就好。哦,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 “什么?” “我爹娘入狱那会儿,我去找过沈澜。那晚有过肌肤之亲。” “什么?”冬青诧异,这种事也能忘么。 “是你主动的?” “不是。是他强迫的,所以后来我才跑了。”姜姜平静地说道,也是从那次姜姜才发现沈澜这人,没什么礼义廉耻,喜欢就会霸占。 现在姜姜跟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冬青也不怕了,没忍住讥讽:“发生这种事,你居然也没悬梁自尽?” 怪不得呢,原来姜姜早就跟沈澜有过了,怪不得这么顺从,又怪不得,她入府前就不是处子之身了,所以才能勾引到五公子。 “我有我想做的事要去做,所以我不会因为别人对我做什么,就残害我自己。”姜姜平静地说,“你若想扮成我,你就得失去处子之身了。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还有退出的机会,我不会勉强你。” 即便姜姜已经割了自己脸上的肉,但面皮还未覆上冬青的脸,所以冬青是还有反悔机会的,姜姜诚心诚意地提醒。 冬青心道,与其姜姜在这担心她反悔,她还担心姜姜后悔舍不得这一切呢。 “我当然想好了。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办法。” 姜姜没有说什么,她认为一个人没有必要去成为另一个人,可,她也不会把自己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 这件事她跟冬青是互惠互利,她得到她想要的,冬青得到冬青想要的,至于沈澜,如果他一辈子没发现,也许他也会得到他想要的。 这几日跟沈澜相处下来,尤其他待她如此好的情况下,她有一些感情,可人跟人相处都会有感情。 沈澜对她是爱,喜欢,依恋,亦或者就是一时兴趣,姜姜不知道,然而这样沉重而罔顾意愿的好,她承担不起,也,不打算承担。 第30章 这个世上没有冬青。 #丫鬟(29) 清晨, 黑夜还未褪色,只余天边一抹红光。 怡红院后门。 有人敲了敲门。 谁呀,老鸨打开房门, 见是一个头戴斗笠面纱的女子。 那女子一见面也不由分说, 拿出半两银子:“有没有小倌?” “这么早?”鸨母惊讶,向来客人都是傍晚时分来夜宿。 “嗯。”女子淡淡道,“找个干净点的。” 听对方声音像是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这么早来找倌人,可真是稀奇。但对方出手大方, 她应道:“行, 你进来吧。” 木制门槛粗旧有被常年磨损的痕迹, 冬青犹豫了一秒。到现在她还是有回头路的,留着清白在, 起码还能好好嫁人,这步踏出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可…… 冬青深呼吸一口, 还是踏了进去。 老鸨关上了门。 接下来几日,冬青都去怡红院那这个小倌。 十日, 姜姜的面皮终于做好了。 趁着沈澜不在的上午。 冬青现在是姜姜的贴身丫鬟,所以姜姜给了她一间专门的房间住,正好可以用来放那些隐秘的东西。 冬青坐在椅子上, 姜姜仔细地贴好面皮。 眼前就是铜镜,贴完后, 冬青盯着铜镜中模糊不清的面容。 姜姜提醒:“不可以见太阳, 不可以抓挠, 起码要一个月才能融合。” “好。”冬青回答。 “这期间我会对旁人说你得了天花, 饭菜都放在门口,你不能让任何进来。” “我知道。”冬青的心意可比姜姜还坚决, 而且她已经付出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每隔一日姜姜都会进去看一遍冬青。沈澜颇为不满:“你老去看她做什么?” 姜姜平心静气解释:“我幼时得过天花,所以不会被传染的。她生病了,我自然要去看看。” 因姜姜以前就是这个性子,喜欢救治病人,故而沈澜也没怀疑,他半掀开姜姜的面纱。 疹子好了。“伤口还没好?” “不会那么快的。”姜姜慢条斯理喝了杯茶。 姜姜如此气定神闲,反倒让提姜姜担心的沈澜也安静下来:“你不痛就行。” 姜姜一字一句回答:“不痛。” 痛的大概率是冬青。 面皮也不是全贴上去就去,有些跟姜姜长相不同的地方,要切开几刀,以便面皮融合,好在芍药提供的狗皮药膏药方不错。 沈澜注视她,姜姜就是会有股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他端起茶杯道:“对了。过几日圣上要来远郊军营巡查,我需要提前住在军营,有三日回不来。” 姜姜手指蹭了蹭茶杯。怪不得五公子说两个月后纵火,原来是在等这个时机,沈澜无法立刻赶回来的日子,“好。” 她垂了垂眸。 沈澜一笑:“怎么,想逃跑吗?” “想。但不一定能逃出去。” 沈澜就是喜欢姜姜诚实,问什么都会认认真真地答,他黑眸微深,含笑:“那你试试。” 夜里起了风,呼啸着拍打在门窗上,姜姜睁开眼睛。 五公子睡觉喜欢开窗。 沈澜则喜欢关窗,关窗更安全隐蔽。 姜姜第一次去找沈澜,也是这样一个起风的晚上。她爹娘被抓了,求助无门,衙役说是因她父母得罪了一个京城来的官老爷,那官老爷如今住在客栈里。 官老爷一整个白天都不在,晚上回来后,小二才急匆匆通知姜姜。 姜姜当即去找他。去时她带了能筹集到的所有银两,保险起见她还是带上了面纱。 姜姜敲了敲门,房子里面传出:“进来。” 她进去,第一眼感受的是,官老爷的房间竟然只是客栈里普通一间,而对方是个身高年轻的男子,正在铺床,回过头来见到了姜姜。 姜姜登时讶异,也瞬间明白为什么会有个京城的官老爷无缘无故向自己提亲,她之前以为,是自己意外被人瞧中了。 沈澜道:“你还记得我吗?” 姜姜点点头。 其实她当时反而是轻微松了口气的,毕竟她救过他,姜姜这样想。 可下一刻,沈澜走过来,打横抱起她放在床上,姜姜扇了他一巴掌。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生气。 如果是别人,也许她会认命。 对方是冲着自己来,也是因爹娘拒婚才被抓进大牢,之前也有过老太守抢新妇的例子,民告官难如登天,更别说这还是京城的人物……她是做好了这个准备来的。贞洁没那么重要。爹娘重要。 可对方是……自己亲手救过的人。 沈澜被她打了却在笑,他解开她的面纱。 烛火中,他牢牢凝视她。 稍后,托起她后脑勺,唇疯狂印在她的唇上吻她,双手压住她,简直不容一丝反抗。 结束后姜姜问他:“这样是不是能放我爹娘出来?” 沈澜说:“放心。” 可后来她等来的是爹娘的死讯。现在想起来,沈澜当时也许确实没有骗她,药堂被烧或许也跟他无关,是有人趁火打劫。 如果真是他派人烧药堂,姜姜不可能逃得出来,反而是因为药堂被烧了,沈澜以为她也在那里找了一阵,她才能逃走。 姜姜转过头,给沈澜提了提被子,忽地,他一只手迅速抓住姜姜的手,闭眸微笑,送到唇边亲了亲。 这几日他行事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粗暴直接,反倒会开始爱抚姜姜,在床上时不时就盯她的表情。 姜姜收回手。 沈澜告诉了姜姜很多他过去的事。 沈澜幼时被人欺辱虐打,是他跟别人的事,他要复自己的仇。 而姜姜和他,是他们的事。 姜姜只能做到……不恨他。 皇帝巡兵,沈澜一大早去军营提前做准备,用过膳,姜姜进了冬青房间。 冬青正坐在镜前,出神地端详。 桌面上满是她练的字,姜姜之前拿了自己的书册给她誊抄练习,让她没事就练字,这会儿拿起看了看,除了个别字,大多已有七分像。 “原来真的能有这么像。”冬青对着镜子喃喃自语,之前有过准备,可日复一日见自己逐渐长出另一个人的相貌,还是令人称奇。 姜姜走到她面前,端起她的脸,手指在她脸上揉捏定型,调整细节。 已经很像了。 远看必然是分不出真假的。只不过跟沈澜是近距离接触…… 迷蝴蝶 第36节 好在虽然沈澜找了她两年,真正相处也就这段时间,又一直早出晚归。 只不过姜姜也没把握,冬青一定不露馅。 即便自己确实想要摆脱他,“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走吧。” 冬青诧异:“为什么?” “沈澜不是好相与的,如果你败露了,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冬青自然是想过的…… 她又忍不住回头扫了眼铜镜中的脸,现下的冬青可比以前好看太多了,就算不跟着沈澜,回去当个六公子的妾室也是易如反掌,哪怕她没了贞洁,六公子纳的没了贞洁的女子还少么,只要足够美貌就行。 可既然她见识过了沈澜是如何对待姜姜,那么六公子就显得那么不够看了。 她都付出贞操了,自然要赌个大的。 “富贵险中求,我才不跟你走。” 见她意愿如此坚决,姜姜没有继续劝:“你写字、动作都可以不像我。因为沈澜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你的行事要像我,我把我过去一切都告诉你了,你一定要设身代入我在想什么。” “行。我知道的。”冬青拿起一把梳子,“对了,姜姜。”她回过头,“你确定你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了吧,尤其跟沈澜之间的事。” “嗯。” “那我的脸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要不暴晒,日日用清水洗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冬青回过身:“那就好。”她手指一下一下波弄着梳齿。 姜姜给冬青梳妆:“今日沈澜出去,我们可以先互,你先适应适应。” “太好了。”冬青惊喜。 不多一会儿,两个人互相换好衣装,冬青打扮成姜姜的样子出来的。反正如今的“冬青”得了天海也不用出来。 冬青刚出来两步,路边两个丫鬟停在她面前福身:“夫人。” 冬青下意识一扫,守院士兵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反应淡淡地点了点头。 冬青袖着双手走在院中,两个丫鬟自发跟在她身后。她昂首挺胸,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这瞬间,院中的假山,花草,蝴蝶,护卫,乃至于天空仿佛都围绕着她转。 冬青走进房间里,精雕细琢的方桌,只有闺秀女子才用得起的象牙床,层层粉白黄的纱帐,繁复的花鸟屏风,墙壁上放着的各色瓷器摆件。 她身上穿着从未穿过的丝质绸缎,简直轻如羽毛,头上是昂贵而轻盈的步摇,只要贵小姐贵妇戴的,丫鬟是不能戴这些的。 冬青坐下来,两个丫鬟端了人参银耳汤放在她面前,用扇子扇了扇:“夫人,小心烫。” 她用勺子舀了一口,很甜。 要学姜姜自然也得收敛一些,不能表现得太过分,可只要能享受这些又有什么紧要。 姜姜说她要学她如何想,无非就是表现出不愿意。 不愿意,沈澜给什么都不愿意,什么都看不上,内心还是想逃走,我独高洁,视金钱如粪土,跟其他庸俗女子不一样。 冬青一下一下搅动清透的人参银耳汤。 丫鬟们和护卫都分不出来,接下来只要等沈澜回来熬过这一关。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姜姜。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后路也要这么做。 万一沈澜发现了自己的身份,真姜姜要是已经死了的话,说不定他也会因为她是姜姜这世上唯一的替代而放过她。 哪怕他再恨她,也未必舍得杀她,说不定还会把她放在身边。 而现在沈澜不在府里就是最好的时机。 目前“冬青”房间只有自己能进去,等姜姜死了,她就进去划花她的脸,再说她因得了天花抓烂自己的脸而死,让其他人把她抬出去埋了。 这样,这个世界就没有“冬青”了。 第31章 愿君多珍重。 #丫鬟(30) 姜姜听到了门口有人走来的动静, 脱饭轻微放下的声音。 她半蹲在门口,压低嗓音:“端饭的时候,夫人有没有叫你过去?” 丫鬟听她问得稀奇, 还是回答:“有。” 刚刚端饭过来时, 夫人说放着,膳食太简陋,让她再去另添点菜, 这丫鬟捧了小碗菜回来放在托盘上,才又送过来的。 丫鬟放完饭菜走了, 毕竟“冬青”得的是天花, 谁也不敢靠近。就连她的东西也都要要完全隔开专门放着, 用热水浸泡,只给她一个人用。 姜姜打开房门, 端进去饭菜。 她不想把人想得太坏,只不过冬青如果要做点什么, 一般会向饭菜下手。 一来,冬青也没什么力气和帮手, 正面对付姜姜,两个人在房内打斗,可能会闹出动静;二来, 下药是最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之前听率迟说,五公子也是冬青下的药。 姜姜端饭盘在桌上, 小心从腰带中取出一小袋银针包, 拿出一枚银针插入饭中。 银针变黑。 这么快, 大概是砒霜。 姜姜没说话, 坐桌前。直到太阳落山,她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馒头默默开始吃。 入夜, 周围一片寂静。 主屋内。 冬青穿着轻薄寝衣,睡在如此柔软的床上,两个丫鬟在旁边守着,正刚入睡一会儿,便被外面动静吵醒。 她还来不及问什么,有个黑衣人跑到她床前:“姜姜姑娘,五公子让我们来救你。” 五公子?冬青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收到信了么?”怎么不穿好衣物?可眼下来不及等她穿衣物,黑衣人快速从旁拿起外袍裹在她身上,抗她出去,另一个人打晕丫鬟,直接将她放床上以作掩盖。 “走。” 厨房里像是烧起了火,蔓延到了侧屋,到处都是烟雾。 为首的黑衣人率先带“姜姜”从屋檐上跳出去,落到旁边的马车上。 其余人黑衣人留下以翻箱倒柜,做出劫掠的痕迹。 然而士兵在沈澜走之前就被交代过,最重要的是保护好夫人。一进屋其余士兵对抗黑衣人,身为训练有素的将领,第一件必然是确认最重要事物的安全。他上前,直接掀开被褥。 是丫鬟的脸。 他当即明白了:“不好,夫人被抓了。追出去!” 其他黑衣人眼见百败露,尽力缠斗住这些士兵,然而沈澜府内,本就士兵众多,一些人打斗,另一些从门口追出去。 可院墙外竟然有两辆马车,分别朝不同方向驶去,黑暗中,追捕出来的将领也没看清楚姜姜究竟再哪辆马车,他骑上马:“分开追!” 能在沈澜府内的兵都是亲兵,训练有素,说分开追,都不需要太说明确,一长列士兵左右挪开,自动分成两支,由各自统领带着出去。 其他留下来缠斗的黑衣人见他们追了出去,情况开始不妙,开始不敌,四散逃走。 然而,府内的剩余这些兵,竟然没有追出去,反而训练有素重新回到了屋内原封不动地站岗。 没多久,冬青居然再次从主屋跑出来,见着场面惊慌失措。 佯装溃败的黑衣人本来聚集在屋顶上等候时机,眼见“姜姜”自己跑了出来,当机立断跳下来。 姜姜这会儿才看明白。 五公子用的是调虎离山。 先假装劫走了自己,跳到了屋顶上。 一层障眼法是让丫鬟躺在那里,赌的是士兵不敢靠近沈澜的女人; 二层障眼法是是在院外分了两辆马车向两个方向逃窜,引走府内大部分追兵。 三层是留下来善后的黑衣人假装逃窜,引府内剩余兵出去。 其实冬青一直被藏在屋内,应该是想等把府内大部分追兵都调走后,再回来接人。 府内留下的兵不多,为首的也立刻明白了关窍,他吩咐:“快去通知陈副将!” 这人领命而去。 黑衣人也知道,如果他们通知到了,那么此次决计救不了人,当即上前阻止。 这回便不是佯装了,而是真刀真枪。 冬青哪见过这场面,脸色发白,她下意识想躲回房里,跑到半路扶着红木,可又想起姜姜的叮嘱。 她不能只是长得像姜姜,一定要成为姜姜。 这里这么多官兵,如果她躲回房间,之后会被沈澜知道。 毕竟自己什么都付出了,不能棋差一着……可恶的姜姜居然没把五公子会来营救的事情告诉自己。 原来今日她是故意换身份的,就等着五公子半夜来救人,她好趁机逃出去。 五公子虽然好,可他毕竟是个瘸子,比不上沈澜。 她只有装得足够像,才能得到沈澜。 想到这,冬青提裙脚一跺,往外跑去。 因他们的目标都是“姜姜”,这次,两边队伍很快都被吸引走了。 地面上有许多血,洒满月光的银霜。 对不起。她轻声道。姜姜回到主屋,拿起架子上自己的那两本珍贵的医书,藏入怀中。 城内封城,这会儿是出不了城的,也不能在府中长待,追出去的官兵肯定要回来守卫清点,毕竟府内重要的不止一个姜姜。 府内下人都躲起来了,姜姜身着丫鬟衣衫低头匆匆离开,就算被看到也会被认为是趁机逃走的丫鬟,到了隐蔽之处她又迅速从怀中掏出另一件从冬青房里找到故意车破烂的衣物穿上,再用长布包住自己的整个头、脸,以及——脸上的伤口,本来快恢复好了,今日在冬青房间,她又把它弄烂了。 迷蝴蝶 第37节 如果穿着丫鬟衣物出去,也会因有人认定是逃奴而报官,最好的是穿成流民的衣服,姜姜低头匆匆离开,见到街面迎面一队巡逻兵,她扭头就跑。 “站住!”为首的人喊道。 姜姜停住,乖顺地低头。 巡逻兵是十人小队,左右两侧有人举着火把,为首之人是个粗汉,他见是个女子衣着破烂,还用一块长旧部挡着脸,他略微掀开布,瞧见了许多红疹,脸上还有一块大烂疮,当即险恶地松开手,吩咐:“把她赶出去,流民不得夜宿城内。” 姜姜被赶到城外。 危险远没有结束,城内因富足,又有律例倒不会对女子动手动脚,城外便不一样,被赶出来的又无处可去的流民都堆在这里,一双双黑压压的眼睛。 好在这会儿天快凉了,还有很多人都在等着一大早城门开放舟,或是卖东西,也在门外的候着,姜姜在人群中见到了熟悉的人。 田大娘杵着拐棍正跟人聊天。 她走过去:“田大娘。” 田大娘一惊,“你是?” “之前我用萝卜和桑叶给田大伯看过病。” 田大娘当即明白了,上上下下打量她,这会儿才看出一点类似的样子,她惊慌地左右瞧了眼:“不会在追你吧?” 姜姜摇头:“应该不会了。” 田大伯就在田大娘边上,他坐在簸箕上,扶着一根拐棍,正在打瞌睡,看来病应该好了。 田大娘担心她会又惹来那群官兵,动不动就要杀人,可姜姜眼神中关心田大伯,她的心到底还是软下来,毕竟田大伯后来的“药钱”都是她出的。 “你们是在等开门?” “是。早上发粥好些,会给老人家多发些。中午的就不会。”田大娘说,“我们现在也开始耕田种菜。” “那就好。” 这会儿黑漆漆的,不能一个人贸然赶夜路,跟田大爷田大娘待着好些,哪怕他们只是老人家,可也跟身边的人熟。 万一出事大家都有照应。 田大娘腿脚不好,姜姜扶住她胳膊。 天微凉,城门打开,这伙人起身正要进城。 忽地,却是一队高头大马急匆匆地驰骋出来,为首的人姜姜一眼辨认出来,正是沈澜,一身银盔,熠熠发亮。 姜姜连忙低头,田大娘之前也见过沈澜,更是吓了一跳。 不是圣上巡兵,要在营中待三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沈澜的目光直直朝向前方。 身后的人拿出画像问:“有没有见到过这名女子经过?” 无人说话,此时此刻,知道她身份的人只有田大娘,姜姜默默等着,心如擂鼓。 有时她也能接受,譬如沈澜,又譬如冬青,虽然她也不算救她。好心未必一定会有回报。 田大娘抬头,往前一指:“好像往那去了。” 正好前面快马来报:“将军,夫人被他们带到了前面。” 沈澜点点头,带着部队策马而去。 等他们离开后,姜姜才抬头望向田大娘,田大娘也看向她,田大伯在她身后默不作声背起扁担。 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走了几步,姜姜又回头,路上已没有沈澜的身影,只余尘土飞扬,他的眼神又沉冷下来,仿佛没想到她真的逃走了吧。 沈澜知道她喜欢蝴蝶,抓了那么多蝴蝶,却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蝴蝶。 姜姜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死物就是蝴蝶。 它在雨后的天空撞到了蜘蛛网上,翅膀被打湿,很快就飞不起来,坠落泥土地,挣扎再挣扎,姜姜给它擦干净翅膀,它还是飞不起来,静静地死了。 后来她在家中见到父亲行医,那些口不能言的,咳嗽胸痛的,双腿不能行走的……虽长相不一,穷富有之,在姜姜眼里,都像是被打湿翅膀、淋湿了的蝴蝶。 她喜欢医书,五公子和沈澜都能让她阅览无穷无尽的医书,然而所有医术都是为了治病救人,要真真正正地治病救人才是“医”,否则只是喜欢看书罢了。 拭去蝴蝶翅膀上的泥泞,正如治愈人身上的病痛——病痛即枷锁。治病便是使人恢复生之自由。 一枚黄色的小蝴蝶盘旋在路边的野花上,慢悠悠而轻盈地飞过姜姜的眼前。 两日后,正午,徐慕白正在拭剑——这次没有救回姜姜,还是让她被沈澜夺走了。依照沈澜的秉性,加如此忠诚机敏的亲兵,恐怕很难有下次机会了。 率迟从门外走来,递给他一个小木人和纸条:“刚刚一个小乞丐送来的,你看看吧。” 徐慕白打开,是姜姜的字迹: 感君救援意。 妾心如木石。 人生譬朝露。 愿君多珍重。 第32章 把球送过来。 #小姐(1) 早春晴朗, 莺飞草长。 踏着橙光,穿过珍珠帘帐,姜姜端一壶汤药从门外走进来, 放在陈如兰的铜镜桌上。 陈如兰本来在瞧镜中自己的白发, 回头见到姜姜,又瞥到桌面上热气腾腾的汤药。 每天起床和入睡前,她都会煎一碗汤药送到自己房间来, 不辞辛苦。 “麻烦你了。” 姜姜回答:“没事。” 一年前。 姜姜从沈澜手中逃走,原本是打算跟着田大爷田大娘回南方的, 可田大爷田大娘却说还有一件心愿没有完成, 他们想去侍郎府见见自己曾经的“孙女”。 也就是陈如兰的女儿, 黄明月。 年轻时陈如兰跟隔壁的黄良辰青梅竹马,暗生情愫。 可惜黄良辰家道中落, 家中只有一个病母,而陈如兰年轻貌美, 被一个富商瞧中,很快就被定下亲事, 嫁过去为妻。 黄良辰母亲生病,连仅剩的田地也都变卖,陈如兰私底下卖首饰偷偷接济, 资助对方上京赶考。 黄良辰一朝金榜题名,又被户部侍郎看重, 选为女婿, 风光无量。 娶妻后过了几年, 黄良辰回乡祭祖, 正好见到陈如兰也在祠堂内。 这才知道陈如兰这几年过得很不容易,那富商发现她变卖首饰之事, 曾将她打得半死,又另娶了新妾也不管这里了,任由她自生自灭。 陈如兰窘迫到在寺中洒扫。 祭祖这几日,他们旧情复燃,不免做下了情人事,可京中有事,黄良辰很快回去了,回去之后,陈如兰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黄良辰乃是侍郎女婿,与已婚女子通奸乃是大事,为了不影响对方,陈如兰只好生下孩子,偷偷送走。 再过几年,等到侍郎之女,也就是名正言顺的黄夫人生下嫡长子,对黄良辰看管也不严了,黄良辰这才找人花银子让陈如兰的原夫合离,再纳陈如兰回家做妾。 只是,陈如兰原夫确实不是东西,那几年生意不好,美妾跑了,又回来打陈如兰撒气,硬生生踢得她不能怀孕。 无法生育,加上当年孩儿在襁褓之期就被送走,让陈如兰越发怀念自己的女儿。 她的女儿恰好就被邻村的田大伯田大娘收养,收养到就九岁,被陈如兰接进府里。 可这女孩许是因早产,身体本就虚弱,又跟着田大娘身边没有得到好的照顾缘故,即便养到了十来岁都有不足之症。 陈如兰只好听道士的话,送她进道观中清修。 田大娘田大伯已没有亲人,这次也准备回乡,只不过回乡前还是想见见好几年未见过的“月儿”,他们来过侍郎府邸好几次,因穿着破烂像乞讨的,话又说不清楚,总被下人轰走。 幸得姜姜帮忙,塞出银子给小厮,那小厮才进去通传,见到陈如兰。 陈如兰带两位老人去寺庙中见黄明月,而黄明月躺在寺院厢房内,这时已近灯枯油尽了。 田大娘田大娘一见心疼得厉害,连忙让姜姜上前诊治。姜姜上前一把脉,她虽然诊治得不多,但这种病症是常见的——痨病。 她父亲的医馆里经常有,且黄明月已病入膏肓,难以回转了。 陈如兰一听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是小妾,性子软,总被黄夫人管着,不让她轻易出去,故而连亲生女儿在此受苦都不知道。 她又恨自己当年只敢偷偷地生,也不曾有人看顾,贫苦交加,生完当天冒雨送去给了别人,这才导致女儿先天不足,如今,年纪轻轻就要死了。 好在黄明月在道观中,确实养成了清淡性子,早已将生死看透,还反过来安慰陈如兰不要伤心。 即便是痨病,还是拖了一段时间,一般人不可轻易接近,这期间姜姜还是每日为她煎药,调理身体,希望她能有所好转。 有一日,阳光从窗口照进来,靠坐在床头的黄明月问她:“姜姜姐姐,你为什么总是戴着面纱?” 此时,她面目灰白,连坐起身都做不到了,说话不凑近都难以听清。 “因为这好不了了。” “为什么?”黄明月好奇,勉强撑了起来。 姜姜用手扶了扶她。 黄明月很喜欢听故事,肺病之时她都靠看故事撑过,枕头边都是好几侧金玉良缘册,只不过这会儿她已看不太清过于细小的字。 姜姜道:“因为有种虫子咬过的伤口难以愈合。” 这便是为了什么换脸之术施行来说不难,却没有普及的原因。一个人的脸给另一个人用,原先这个人的脸需得被生肉虫咬过才能培育得出面皮,而咬过的伤口是不会愈合的。 之前只不过她抹上了粉,告诉沈澜快愈合了而已,免得之后冬青冒充她会露馅。 到了逃跑那日,她在冬青房间又把脸弄得更烂了些,一来更方便跟冬青区分开,二来是一个女子跑出去总难免遇到些匪徒。长相丑陋或可自保。 “真可惜。”黄明月轻轻抬起手指,悬空抚摸着,“我想,你的脸要是没烂,肯定很漂亮。” 姜姜用勺子在汤碗上搅凉。漂亮自然好,爱美是人之常情,不漂亮也没什么。 迷蝴蝶 第38节 “怎么样你的脸才能好呢?” 姜姜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要是重新换一下脸,可能会好。” “换脸?世上还有这种事?”黄明月好奇起来,眼神都恢复明亮,她支撑不住,又躺了下来。 姜姜轻声回应她:“有的。” 这是间四四方方的厢房,明明是侍郎的女儿,在这里也没什么优待似的,恐怕是因为长期的无人问津吧。 床铺靠着窗格,阳光从窗格照射进来,切成小块,像一块块的碧黄糕点整齐排布。也越发衬得黄明月像片蜷缩着的衣衫。 很多人死前都会恐惧,然而她没有,眼睛是空寂的黑,仿佛一早存了死志。 姜姜低头给黄明月喂药,勺子到她唇边药汤却只能进去一点点儿,姜姜只能喂一下用手帕擦一下。 黄明月眼角忽然有泪意:“我是活不成了。我娘很喜欢你,要是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她,多在她身边……她也是个命苦的人。” 姜姜没有说话,忽然,黄明月抓住姜姜的手:“姜姜姐姐,要是我死了,我就把我的脸给你吧……死人的脸能要吗?” “为什么?” “因为有个长相相似的女儿在身边,也许她就不会难过了。答应我吧,帮我做我娘的女儿。”她转过身望天,“……我是做不成了。” 田大爷田大娘本来看完黄明月就要跟着村里人回南方,开春了,水患也已经整治完毕,他们要回乡弄自己的农田。 本来姜姜也打算跟他们回去的,可是……黄明月断气那天,陈如兰一夜头发半白,黄明月死前把姜姜的手放到了陈如兰的手上。 黄明月很好,她除了为她娘陈如兰考虑,也为姜姜考虑。她从田大爷田大娘那里知道,姜姜家中遭乱,只剩她孤身一人。 跟着田大爷田大娘,是有个照应。 可姜姜毕竟不是他们村子里的人。 封闭的小村子总是排外的,更何况姜姜二十岁还没有嫁人,脸上生有烂疮,虽然会些医术,可他们那边的大夫都是宗堂把持,不会轻易让女子看诊。田大伯田大娘仙去后,她若没有夫家,很容易被抓着嫁人。黄明月小时候便见过。 田大爷田大伯也劝她留下来。 姜姜想到她在南方没什么亲人了,更何况小桃在京城。 小桃才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 她也想跟小桃报平安,免得她担心,便同意了。 姜姜把黄明月死后才用生肉虫咬了她一些肉,培植到了自己脸上,因为用得不多,整体长相还是姜姜,下半张脸像是黄明月。 因姜姜要顶替黄明月的身份,所以陈如兰也没给黄明月做法事,而是悄悄下葬了。 陈如兰给黄明月守了几个月的丧,最后带着姜姜回到侍郎府。 身为母亲哪愿意看着女儿下葬不完整,连发丧都没有发,可是黄明月说得对。 身为女儿,临死之前她曾把陈如兰叫到床边单独说话,考虑得比她这个母亲还要多。 陈如兰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年老色衰,黄侍郎只有旧日一些情分,却不会再宠爱她。 身为妾室,她哪能像正妻那样收养孩子。就算是丫鬟也不愿意把孩子给她的。 而没有孩子的女人又该如何自处,等到老了,无权无势,恐怕连个慰问的人都没有。 姜姜至少懂医术,人善良,最重要的是她父母也去了,她把脸换给姜姜,姜姜替她尽孝,且,姜姜恢复脸后恐怕就能找到不错的夫家。不管如何,有女儿、女婿和外孙,总比孤身一人好,这是她给自己亲娘谋划的后路。 陈如兰趴在被上泪流成河,这是她女儿,多么聪明啊,却为何如此短命。 陈如兰如今都能记得黄明月临死之前的话:“娘,你别伤心,我开心着呢,我这是解脱了……” 是因为她多年怯于夫人不闻不问,还是因她听信了那道士的话把她送入道观,而不是放在府中亲自抚养……总之,一切都来不及了。 自从黄明月死后,陈如兰就得了胸闷之症,时不时胸口发疼。 好在姜姜确实遵守诺言,留在她身边尽心服侍。她们回了侍郎府这半年,也没人看出来。 姜姜年龄比黄明月大些,女子相差几岁本就瞧不出来,更何况黄明月年少离府,姜姜相貌也有跟她相似之处,府内无一人怀疑,又或者说是压根不关切。 姜姜来了这半年,黄侍郎——他继承了他岳父之位,除了刚到那天,这之后也就来了一回。 那日,陈如兰十分想跟他说女儿的事,姜姜想,要是想说就说出来吧,丧女之痛若是有人分担还好些。可黄侍郎对于陈如兰情绪并未察觉,只坐了片刻就走了。 姜姜听黄明月说话,便觉她很聪慧,恐怕她也一早看出来了,她母亲依靠不了这个男人。 否则也不至于,亲生女儿在道观三年不管不问了。陈如兰被大夫人磋磨,只能逢年过节偷偷出来还可体谅,黄侍郎真是铁石心肠。 姜姜眼见陈如兰喝完药这才离去。陈如兰自从黄明月死后身体元气大伤,气郁不结。 她的病也是久病,年轻时恐怕流产过好几次,生产时大出血,后来又是黄明月离世的大恸,到了最近才平静下来,以后不好好调养绝对好不起来。 姜姜蛮喜欢这样慢慢照顾一个人。 有些大夫喜欢治一个好一个,姜姜却享受长久的调理,能够见到人缓缓好起来的过程,就像老树焕发新芽。 姜姜端着托盘走出去,刚到池子柳树边,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脚底滚过来一颗小球,像是马球。 她回过头。 一枚蓝袍青年站在树边,左手扶着树枝,从树枝底下绕过脑袋来,相貌俊秀,语气却吩咐般地笑着:“喂,把球送过来。” 第33章 私会情郎。 #小姐(2) 姜姜捡起球, 走到近前送过去。 对方没接,亮蓝的长袍衬托得他整张脸格外白净,五官方正, 一双秋瞳似的眸子在她身上打量片刻:“你就是新来的三小姐?” 姜姜没有回答, 只福了福身,递球出去。 对方接了,她这才转身离开。 陈沐阳笑了笑, 另一更为年轻的紫袍玉冠男子万俊凑到他身侧:“沐阳兄在看什么?” “看美人。”陈沐阳风趣地说。 “那倒是,黄家的美人可真多。”万俊答道。 黄家确实出美人。 一是黄良辰原先底子好, 二是黄夫人, 也就是先侍郎之女, 也本身是个大美人。 两个人生出来二女一子。 大女儿黄明曦,琴棋书画样样皆精, 远近皆知的大家闺秀范本,甚至有人传她是京中第一美人。 二女儿黄明薇, 瓜子脸,小翘鼻, 跟她姐姐的明艳大气比,又是另一番的精致可爱。 一子黄明轩,跟黄明薇是龙凤胎, 两姐弟长的十分像,姐姐俊秀, 弟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只有这个三女儿黄明月…… 听说年少时就出府去道观了, 近几个月才回来, 没什么人见过她。 今日一见, 虽然不能说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相比于她两个姐姐, 清冷幽静,气质如兰,又是另一番风情。 次日清晨,姜姜去府内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也就是黄良辰的母亲,当年重病,是陈如兰偷偷资助,黄良辰上京干靠后,还时不时偷偷照料,当时她感恩戴德,握着陈如兰的手说:“待我儿高中,必不负你”。 时过境迁,当她的儿子娶了侍郎的女儿,她成了老夫人,再嫁过来当妾的陈如兰便显得没那么好看了,谁都不愿意回忆起当初那段求人、受尽白眼的日子。 可若说对陈如兰真的不管不顾,倒也是觉得亏欠。 好在陈如兰也识大体,进今府后伏低做小,从未提过过去那点事,近几年更是称病,几乎不出现在她眼前了。 老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日里只让大夫人和几个孩子请安,不让她来了。 姜姜进了内堂,老夫人还未过来,其他人倒是都来齐了。 父亲黄良辰上朝,故而不在。 左侧站着黄夫人和嫡子黄明轩; 右侧便是她们三个姐妹,黄明曦、黄明薇、黄明月。 相比于太傅府内几十口人,繁复的各种老爷和夫人,侍郎府的人口算是十分简单。 大概是黄夫人管得严的缘故,黄良辰的仕途也都多靠他的老丈人提携,从来不敢造次。 如今除了黄夫人,也只有两房侍妾。 一个是陈如兰,另一个是两年前才刚纳的丫鬟。 姜姜先向大夫人行礼:“母亲。” 随后朝黄明曦、黄明薇:“姐姐。” 黄明曦倒是好说话,微微一笑,黄明薇用团扇遮挡住唇:“我可当不住你这声姐姐。” 这句话也是有原因的。 黄明月的真实年龄,其实比黄明薇和黄明轩要大,毕竟是她是偷情所生。 姜姜也是来了府内才知道,当初还不是黄良辰要对陈如兰负责。 而是陈如兰的相公发现了这事,上门敲诈要挟,被黄夫人知道了。 黄夫人气得不行。 可黄侍郎毕竟是官家,还是读书人,与人妇苟合,传出去哪好听,这是一家子的门楣。 黄夫人只好忍下这口气,给了银子让他休妻。 再修书给在外地的黄侍郎,说给他纳了一房小妾。正好黄大人这么多年也没小妾,纳一房小妾也算成全她嫡妻大气的名声,陈如兰这才得以进府。 进府后,黄夫人这才怀上黄明轩、黄明薇这对龙凤胎。 找回来的黄明月岁数只好报小一岁,对外说时回乡时不慎弄丢,之后才找回来的。免得被人知道进府前就通奸这事。 理论上黄明月是二小姐。 虽然侍郎府人不多,事情却也弯弯绕绕,以前姜姜在太傅府内还没这么麻烦,见人都要行礼,又有这么多姐姐妹妹……许是她以前只是个丫鬟,压根没接触到罢了。 姜姜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去,论真实岁数,她比这俩姐妹都要大。 没多久,一个婆子就扶着老太太出来。田大娘是村妇,手指粗糙,满脸皱纹,这个黄老夫人也有,只不过她穿着锦绣长袍,如今头戴着镶玉石的头戴,身上挂着金福项圈,有些看不出来了。 迷蝴蝶 第39节 黄夫人行礼:“向母亲请安。” 三姐妹和弟弟行礼:“向祖母请安。” “好了坐下吃茶吧。” 说是请安,也要谈些天,由黄夫人开口说道府内的一些杂事,开支啊进项啊之类。 姜姜见黄老夫人只低头喝茶,倒也不关心。 黄良辰的俸禄据说没有多少银子,全是黄夫人带进来的嫁妆,给他朝堂的路,又铺家里,故而这两母子对黄夫人做事从来不会说什么。 说完这些杂事,黄老夫人便盯着黄明曦:“明曦也十七岁了吧?” “回祖母,是。”黄明曦点头应道。 “也要说亲了。” 说起这个,黄夫人也在笑,她和老夫人一样打从心眼里地满意这个女儿,毕竟黄明曦美貌才艺双绝、有口皆碑。 “近日里打算让她去参加早春宴呢。” “早春宴?”老夫人疑惑。 “就是京城贵女们在一起吃席、游玩,表演表演才艺,最重要的是给这些年轻女子有认识的机会。”黄夫人出身京城,自然对这些了解,详细解释,“来向我们明曦求亲的不少,只不过咱们明曦这么好,也得再看看。这次早春宴还是长公主主办的,全京城的公子小姐都会去。” “好,那就让家里的几个都去。”老夫人看向黄明轩,毕竟这才是她的心肝宝贝,“明轩也去。” “是有这个打算。”黄夫人含笑。 黄家三个女儿,大小姐黄明曦遗传了母亲一双眼睛,父亲黄良辰的鼻唇,五官明艳立体,二小姐黄明薇则更像她的母亲黄夫人,都是凤目小巧的鼻头和唇,连带这黄明轩也跟他们很像,瓜子脸的瘦长少年。 黄明月也像他的父亲黄良辰,只不过没生得姐姐黄明曦那般大气,只遗传了一些气蕴,且……他们一家相处得太久了,不仅相貌,连神态也有相似,有说有笑。 姜姜猜测,黄明月进府后,恐怕也有跟自己类似的……格格不入之感。 姜姜道:“母亲,我就不去了。” 黄夫人看向她:“为何?” “我之前都在道观中长大,没读过什么诗书,怕露怯。”姜姜说的倒也是实话,她确实不是个才女,也不想惹人注意。 “是啊,干脆就别让她去了。”黄明薇说。 黄夫人道:“平日里我也就依着你,反正你做什么都不去,是个见不得人的。但这次早春宴是长公主的席面,邀请了各家闺秀,你要是不去,就当真显得我们黄家的姑娘上不了台面了。再者,你这不去,那不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不让你出去,在苛待你。” 话说到这份上,不好反驳。 沉静一段时间,黄明曦转头化解场面,微笑对姜姜:“明月妹妹你就跟着我们去,到时候跟着我们就好。不会让你做什么的。” 姜姜点头:“好。” 请安结束,姜姜走出门外,不多久黄明曦追出去:“明月妹妹,你别往心里去,你娘心里是为你好的。你多出去走动走动,对你以后姻亲也有利。说不定有看得上的男子,没有看得上的男子,也可处几个手帕交,日后也可长往来。” “姐姐说得对。”姜姜福了福身。 她们的住所在不同地方,姜姜福身后,往另一处离开。 黄明曦瞧着她的背影,总觉得现如今的黄明月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总是怯怯的,不敢说话,不敢看人,如今这个虽然也不怎么说话,倒没有胆怯感,只是淡淡的。 黄明薇走到她身后:“姐姐,你还真带她一起去啊?不怕丢我们的人吗?早春宴上可是抽签考核的,万一抽到她——” “你以为能在各大世家公子和长公子面前抽签献艺的机会能那么容易抽到她,多少人运转都来不及呢。”黄明曦往前走。 黄明薇点点头:“也对。那姐姐可准备了什么才艺?” “我准备了什么,告诉你不就没意思了么?” “跟你妹妹还藏拙啊。”黄明薇忍不住抱怨,她跺了两下脚,见黄明曦压根不搭理自己,还是殷勤地跟上去了。 姜姜从后门出来,穿过酒楼底下径自往前去。 陈沐阳正在二楼栏杆后喝酒,眼见着她走过去,不禁多看两眼。这身形一眼瞧得出来。 平日里闺中女子大多坐轿撵,或者带几个丫鬟,她却蒙着面纱,孤身前行。 “万兄先坐,我先出去出去。”说罢,撩起袍摆匆匆下楼。 “哎——”万俊叫都叫不住。 陈沐阳一路跟着姜姜,见她来到一处偏远的屋子。中间一座主屋,屋前两侧都种满了大片小树。 不多久,屋子中出来一个年轻男子,怀中抱着木筛子,见是她满脸笑意,这位三小姐牵裙走了进去。 陈沐阳躲在不到五丈的大树后,扇子往手中一打:这位三小姐竟是独自出来私会情郎! 第34章 这里很冷。 #小姐(3) 姜姜一进来, 刚坐下,荀方便忙不迭地放下木筛,前来倒水, 差点烫伤了手指。 姜姜道:“别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水过来, 姜姜眼见茶水热气氤氲。 荀方站在她身侧待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太烫了吗,应该给你晾凉了的。” “没关系。”姜姜望向他。 荀方极少被女子这样直勾勾瞧过, 脸倏然一热,身为男子又不好表露, 见姜姜端端正正坐在桌面前, 他到她对面坐下。 “我来是有件事想问你。”姜姜垂眸。 “什么事?” “若我是不洁之身, 你介意么?”她极为郑重地说。 荀方一怔,没想到黄明月一上来就说这个, 他迟疑地望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有心上人还是……” “不是。”姜姜摇头。 “不是就好。”荀方反倒松了口气, 又想到女子不是跟心上人,那就是一些不好的事情。譬如山匪, 他又免不了心生同情。 “我不介意。”荀方连忙说,生怕黄明月不相信,他伸出手, “真的不介意。在我眼里,女子心善便是好的。其余都无关紧要。” 姜姜微笑, 端起茶杯这才喝了口。 荀方见她喝茶, 小心翼翼地问:“你确定了吗?”如果不是有那个打算, 不会问这个问题。 姜姜点点头:“确定了。过几日你便来提亲吧。” 凡事都要早做谋划, 尤其是亲事。 黄家三个女儿差不多大,黄夫人都想着给着黄明曦议亲, 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了。 更何况她一早打算成亲后将陈如兰接出来赡养,荀方无父无母,为人诚恳,再者他喜欢种药,跟姜姜志趣相投,日后开药堂,姜姜也能帮忙打理。 跟荀方认识,也是因为买药。 姜姜给丫鬟开的方子让她去买药。 丫鬟买回来的药材总是不对,之后,姜姜就自己去买。 而荀方正是那店里的伙计。 第一次去买药时,荀方正被店老板骂,骂他专挑名贵的药材给别人,骂他成日里只知道种药材建药材,给人把脉看病一窍不通,是个十足的糊涂蛋。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也才打听到荀方的情况。 荀方也是从南方逃难来的,而且就是姜姜的隔壁县回春堂荀大夫之子,姜姜虽然没见过,也听过荀大夫的名头,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 荀大夫也因水患去世,荀方来到京城,因家中是药堂很快被京城中万药堂掌柜破格录用,可他种药是一把好手,却偏偏不懂得把脉,人又过于实诚,有些人来抓药只能抓些劣质药材,荀方会私底下种出好药给人家,令掌柜的看他格外不顺要。 一来二去,就被逐出来了。 逐出来后,姜姜找他,本来是听说他手上有一侧荀大夫记录病例的问诊册,想找他买,谁知他听姜姜是对治病有兴趣,竟要送给她,还笑道:“自古问诊就是为了治病救人,何故藏私,人人手中都有一本,也就不会被庸医骗了,还恨不得下跪感激涕零。” 他说的估计万药堂的掌柜。 姜姜让丫鬟来买了两次都缺斤短两、以次充好,还骗丫鬟多买些额外的药材。 姜姜本打算让他先把药堂开起来再来提亲,可惜她跟陈如兰手头都没什么银子,荀方更没有,药堂进展缓慢。 过几日她就要去早春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什么人看上……还是早点说破好。 只不过如今荀方如此破落,黄良辰就更不会答应了。 好在自古穷小子娶闺秀难,闺秀下嫁倒容易,逼不得已自己损失点名节就行。 可这到底是黄明月的名节,又是只能用一次的机会,需得判定对方为人可靠才行,不是攀附黄家三小姐这个名头去的。 姜姜从荀方那里离开,正边走边想,忽地身后传出声音。“表妹,你可真大胆,竟偷偷与人私会。” 姜姜转身,一蓝袍男子从树边闪出来,是昨日从柳树下传出来的男子,她问:“你是?” “……”陈沐阳顿了一下。 少见。竟然小姑娘昨天见过他,他还是特地从树枝下穿过以凸显自己的英俊……居然没去打听自己是谁? 他又察言观色一会儿,见姜姜不是装不认识,这才解释:“这样说吧。黄夫人母亲和我母亲是亲姐妹。我姓陈,名沐阳。你应该叫我一声表兄。” “见过表兄。”姜姜福身。说罢,绕过他走了。 “……” 陈沐阳怔了怔,他问:“表妹不怕我把你和男子私会的事告诉夫人吗?”他才不想管这种闲事,只不过想吓吓她而已。 谁知姜姜回头,认真想了想,说了句:“好。” “……”说不出话,陈沐阳只能眼睁睁望着她离开。过一会儿,他折扇合拢在手上拍了两下,第一次见这么大胆的女子,连被人告私会,都不怕的。 真是……有趣! 姜姜回到房内,陈如兰坐在她屋子里,正在低头仔细摸床上的被褥——她现下这间屋子是以前黄明月住的。 姜姜知道,她估计又思念她的亲女儿。 走上前给她倒茶。 陈如兰道:“你出去了?去见荀方?” “对,我让他过几日寻媒婆来提亲。” 迷蝴蝶 第40节 陈如兰接过茶,到底还是有一些怀疑:“其实你不必为了我……”凭借黄侍郎三女儿这个身份,也能嫁到一些不错的人家,譬如县令或者巡门将领的儿子,只不过这样的人家恐怕都不会愿意把女方的母亲接来。 “不是。”姜姜摇头,“我觉得他很好,为人忠厚。” “你相信他?” 姜姜点了点头,是。她已经观察大半年了。 她伸手陈如兰两侧斑白的头发,忽地轻声地问:“你不觉得这里很冷么?” 岂止是冷,简直是非常冷。 陈如兰没有地位没有钱财,可她之前到底是接济过这俩母子的,她病了这么久,老太太一碗药汤都没让人送来过,对黄明月也是,将近任由她一个人在道观自生自灭,若有一个人探望,她又怎么能得那么久的肺痨——姜姜看出来,他们甚至都有点儿怀疑黄明月不是黄良辰亲生的。 黄良辰觉得陈如兰的存在提醒他与有夫之妇苟合被人敲诈的过去;老夫人觉得陈如兰有可能污了他们家的血统,心里头不信任,一早嫌弃她们母女是耻辱,又怕被人骂背信弃义没表现出来,只是假装没看见,不存在。 这样的地方就算是穿金戴银又有什么用,只有把陈如兰接出来她的病才可能好,否则长期生活在一个被人轻视、践踏、冷漠的环境中,她是永远好不了的。 “我想带你一起走。以后你跟我一起就好。” 陈如兰凝视姜姜。 黄明月死后,她时常从姜姜脸上见到黄明月,总时不时想到女儿独自在道观中得病无人探望是不是很可怜,是不是到了地府会被其他鬼怪欺负…… 可如今,她再从姜姜脸上,凝视到的是女儿临死前笑着说“我解脱了”,渐渐模糊之后,她见到的虽似黄明月的脸,却是姜姜。 一个也在认真为她考虑的女儿,就像黄明月临死前尽力把她托付给姜姜一样。 “只不过若是他来提亲,估计黄老爷和老夫人不会同意。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去哭一下。”姜姜又说。之前陈如兰从未挟恩图报过,这次可能得携恩图下报了。 “再者,荀方求娶不会要嫁妆。”嫁给其他官员之子难免要给出嫁妆,不然侍郎府面子不好看,陈如兰压根没银子,贴不出嫁妆。为了面子,少不得黄夫人出来做点脸。可她补贴侍郎府够久了,嫁妆也都要给留给自己两个女儿,哪有余力分给妾室的女儿,就算有,不想分也是人之常理。 黄夫人最好面子,荀方也不是奸恶之徒,之后姜姜再主动说声两情相悦,怎么着也说不着是她虐待庶女,传出去还是她成全有情人。 “婚事一般也都是主母说了算,只要黄夫人点头,黄侍郎黄老夫人拗不过黄夫人,这件事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姜姜道。 陈如兰见她面容柔弱,心中却是笃定。手放在姜姜手背上,极为用力地抓牢她,直直看着她:“好,你说的我就去做。只要你开心。” 陈如兰一直为当初她服从了黄夫人,把黄明月送进了道观而后悔。失去黄明月后,她也多出了一些孤注一掷的勇气。 姜姜伸手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抚:“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的。” 第35章 这就是我哥哥么? #小姐(4) 夜里起风。 姜姜听见些微动静便醒了。 扭过头, 床底下的丫鬟金桔张着嘴呼呼大睡。 金桔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姜姜做过丫鬟,也就懂一些门道。 但凡有关系, 有资历的丫鬟都会在府内有地位的人身边。像姜姜这种刚进府的小姐, 一般只会送来新入府的丫鬟。 姜姜走下来,给她掖好被子。 她披上外衣,走出两步, 预备去关窗。 到窗口,外面像雪似的落满银霜。 一道如泣如诉的曲调从远处传了过来, 像是笛声, 又像是箫声, 听不出是什么。姜姜穿上外衣走出去。 循着声音,她穿过空旷的院落, 见墙垣边的树上坐着一蓝衣少年,确切地说是“表哥”, 他斜靠树枝上,分割的袍面参差落下, 圆月映在他脑后,无边空旷孤寂。 曲调像是有着深深的忧愁和落寞,无数的心事。 他吹着的是片叶子。 陈沐阳见有人来, 从树枝上一跃而起,落到姜姜面前:“表妹, 又见面了。” “这是什么曲子?” “自古逢秋悲寂寥。” “?” “曲子名。” “是么, 我念过的诗书不多。” 陈沐阳弯唇一笑, 还是第一次听大家闺秀女子这样大胆承认自己没什么学识的, 不过考虑她的经历,也正常。 “现在不是春天么?为何吹秋天的曲调?” “春天就不可以吹秋天么?” 姜姜认真想了想:“也是。” 陈沐阳微微一笑, 这三表妹好像还真是有些呆啊。 “表妹这么晚还不睡在这干嘛呢?” “想事情。” “什么事情?情郎?”陈沐阳打趣。 姜姜摇头:“银子。” 陈如兰没什么银子,她以前因黄明月在道观,动不动就花银子求府内的人帮忙送吃的过去,很早就花光了,黄良辰不宠幸她,她也向来分不到什么东西。 姜姜这次出来,也没带出多少银子。 荀方更是没有。 要是提亲,荀方能拿出银钱,胜算会更大。 陈沐阳又是第一次见有人在这深更半夜大方承认想要银子,他凑近:“要不我借你点?” 他身上大概是配有香囊,有股淡淡兰草的香味,兰草是股很好闻的药箱,深蓝色原本不配月亮的,可好像夜空就是深蓝色的累加,以至于他极其适配这个广阔无垠、无星无云的夜空。 姜姜考虑了下摇头:“不用了。” 不想跟陌生人借银子。 外面风大,有些冷,她裹了裹外衣,走回去。 陈沐阳仰头她清瘦的背影。 这个表妹,真是有点奇特,说话从来不超过……十句的。 没银子的另一个坏处就是,早春宴是长公子开设,请的都是京中官眷子女,又隐含相看之意,各个都打扮得极为精细。 黄府送三位小姐过去的马车内。 黄明曦和黄明薇坐在姜姜对面,她们一个是明艳大气的鹅黄裙,一个是娇俏活泼的蓝紫裙,发髻也全都梳得精细,非常有分寸地点缀着花钿朱钗。两姐妹一个黄色系,一个紫色系,分得很开,各有特色又相得益彰,每人又都有件粉白披风。 而坐在她们对面的姜姜,虽说也做了新衣服,相比于两位姐姐,则显得朴素很多,尤其发髻上只有两枚点翠发簪。 “真是小家子气。”摇晃的马车中,黄明薇没忍住吐槽,就算她也知道陈如兰没银子,让女儿出来见人怎么着也得给几件像样的首饰啊。 黄明曦比她好一些,摘下自己头上一支步摇递给姜姜:“明月妹妹,要不你戴这个?免得旁人说我们黄家太朴素。” 姜姜见了,接过,从善如流地插上自己发髻:“谢谢姐姐。” “……”黄明薇又没忍住腹诽,怎么这么说接就接了,一点也不带推脱了,小家子气极了!她扭头跟黄明曦用眼神诉说,黄明曦也用眼神告诉她,摇头:算了,没必要生气。 姜姜没管她们,她们说太朴素会丢黄家的脸,那她就戴了。她略微掀开马车车帘,见到了目的地,硕大的匾额提醒着:平南王府。 马车停下来,丫鬟们来伸手一一接她们下去。 门口早已堆聚了不少人,全是马车。 清晨出了些太阳,还有不少丫鬟打着伞护送小姐进府。 黄明曦黄明薇大概从小出席此等宴席,到门口便“王姐姐李妹妹”的寒暄起来,极为熟识。 姜姜一路跟在她们身后走进去,见为了这次早春宴,王府内也是安排得花团锦簇,只不过相比于花团锦簇,更娇艳的还是这些十四岁到二十岁女子的娇嫩的脸,银铃般的笑声和流转的眼眸。 姜姜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后宫三千佳丽,心想,若她是男子,也想把她们都娶回家。 早春宴,尚未开席,自然要看花。只见平南王府内,竟有一处类似于小溪从高往下的潺潺流水,沿着流水由高往低摆满了奇异的花卉,有纷繁复杂的,也有硕大靓丽的。 男女都从门口进来并不分开,然而却自顾自成了默契,围着这流水曲觞,男左女右,互相隔开。 似驻足围观欣赏流水娇花,又似是偷偷地看人。女子这边也有快步离开到假山后,也有用团扇挡着下半张脸看人的,但大家都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一道轮椅出现在视线中,引起了大家的观众。毕竟轮椅上之人,清隽俊美,气如月华,令人咋舌。 正是率迟推着徐慕白路过。 一女子用团扇挡唇,轻声道:“这就是长公主的私生子?” “呸,什么私生子?”黄明薇凑过去回答她,“这是长公主跟太傅正正经经生下的儿子。名叫徐慕白。这么俊哪。” 黄明曦说:“长公主美貌,太傅俊朗,他们的儿子必然英俊。” “说得也对。他怎么来了?” “是啊,不是说从不离府么?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此等宴席吧。难道是长公主邀请他来的?” 姜姜听着她们聊天,下意识去看徐慕白的腿。 走的时候,公子的腿应该是过一阵就好了。 为何现在还是坐轮椅? 徐慕白目不斜视地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假山流水后,还有不少女子眺看。 “我知道长公子的儿子俊,真没想到这么俊。” “真是。” 闺秀们正讨论着徐慕白,忽地被凑近的蓝衣男子吓一跳,毕竟入府男子都会自发走对面那侧,这人居然跑到她们这边来了。 一些不熟识的女子纷纷退远了。 陈沐阳站在剩余三人面前:“还不见过表哥?” 三姐妹行礼:“见过表哥。” 迷蝴蝶 第41节 黄明曦和黄明薇日常寒暄,说得异口同声,只有姜姜像是才刚反应过来,半慢拍:“见过表哥。” 陈沐阳视线落在她脸上,忽地用折扇落在她脑袋上:“呆。你怎么这么呆?” 姜姜抬头。 身侧的黄明薇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表哥也太直白了,不过黄明月确实是呆。 她听前面人喊“快入席了”,连忙拉了拉黄明曦:“快走吧,姐姐。” 两姐妹走在前头。 陈沐阳和姜姜走在后面,姜姜也不打算跟上,落后了好几步。 陈沐阳打量她头上的发饰:“你昨天说缺银子,该不会就是为了买这簪子吧?”做工精细,价值不菲啊。 “不是。是姐姐的。” “借你的还是给你的?” 姜姜认真想了想:“借。” 陈沐阳折扇竖着放置唇边:“看来你这姐姐也并不大方嘛?” 他这是句挑拨,以为她会有什么情绪,却只见她微微抬着头往前走,太阳光落在湖水上粼粼反射,在她脸上落下一道浅淡轮廓,像水墨晕似的,倒是很好看。 他忽然觉得她有股极为平静的神情,不知为何,仿佛也带动了他,让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跟她一块儿走了。 到了露天,摆满了一张张紫木小桌的宴亭,男女确实得分席了。 陈沐阳得去另一侧。 长公主的宴席,座位自然是有次序的,一般都是按父母职位而来,黄侍郎职位也不算小,黄明曦两姐妹坐在中排,刚落座,姜姜走到她们身侧,轻声:“姐姐,我便不跟你们一块儿坐了。”恰好也是两人一桌,她坐不进去。 黄明曦黄明薇一个明艳一个娇俏,太惹眼了,跟她们一块儿坐必然会被注视,更何况又是偏前方,刚刚她也故意跟她们隔开了。 黄明薇轻笑了下,这真的是彻底上不了台面,可这是她自己说的,周围人听见了,总不能说是她们姐妹排挤她。 黄明曦点头:“好。” 姜姜走到后排,一名身侧空着的圆脸女子旁坐下,那女子一见她来,格外开心似的,连忙将瓜果往她那那边推些。 姜姜道:“谢谢。” 女子笑了笑:“你是黄侍郎家的三女儿吗?” 京中闺秀多多少少互相都见过,她又跟黄明曦黄明薇很亲近,只可能是传说中刚回来的三小姐。 姜姜点头:“是。” “你们三姐妹都真是好看。”那女子诚心实意地夸赞。 姜姜不太希望认识新人,因为她本来是要走的,更何况她也不是真正的黄明月,不过对方如此热情,她还是礼貌地问:“你叫什么?” “我叫兰香织,是兰典仪的女儿。” 姜姜小地方出身,初来乍到,其实搞不清这些官职,不过她料想既然坐在后排应该不大。 但兰香织见姜姜是侍郎之女,听说她是小小典仪女儿也没流露区分,不免心中多了一层好感。 不多久,一声高喊:“长公主到!” 只见一个额间画有云纹,雾鬓云鬟的女子走了进来,她长相极为年轻,光凭脸,若不是说长公主,还会令人觉得是哪家年龄大些的闺中小姐。 金紫相间这样的外衣颜色,难得在一名女子身上同时穿出了娇艳和高贵之感,许是因为她有一双像杏仁又上挑的眼睛,本该诱人的,却有张温吞的樱桃小嘴,组成一种很难以言说的美。 四层紫金长裙迤逦而后,前面两个丫鬟开路,还有六个丫鬟提着裙摆款步而行,绣鞋轻缓,很像是那种古画中的仙女巡游。 所有人起身道:“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踩上台阶,坐在座椅上才道:“坐吧。” 姜姜这是第一次见长公主,第一眼是震慑于她容貌娇俏,却雍容华贵的气质,再是……她跟徐慕白是真长得像,实在是太像了,令人不需要辨认就知他们必定是母子或姐弟。 “母妃!”一名年轻水绿衫女子小跑了进来,她倒不像其他闺秀女子穿得繁复,反倒十分干练简单,一对双发髻晃荡在耳边,她跑到桌上,一把搂住长公主的腰,撒娇似的,“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 长公主拍着她肩笑了笑。 兰香织怕姜姜刚回来京城,不认识人,讲解道:“这是长公主和平南王的女儿长乐郡主。” 长乐。真是个好名字。姜姜心道。所有名字都代表着父母的寄托。 可这位长乐公主搂了会儿,很快被旁侧人吸引了。 一来他坐轮椅;二来他相貌出众,跟玉做的似的;三来,他跟她母妃长得十分类似。 长乐公主扭头,不由得怔怔看他几眼,又回过头来问:“母妃,这就是我哥哥么?” 长公主原本宠溺的神情顿顿,她没有去看徐慕白,只答道:“不是。” 这句话虽然轻,却足以让人听见,满座沉静。 也有不少人立刻去窥探徐慕白的神色。 徐慕白总是静的。 如冷月如雪山。 一名宫人上前打破沉默:“公主,人都来齐了。可以开席了。” 长公主道:“好。长乐,去你位置上坐好。” “是,母妃。” 长乐公主乖乖坐在她母妃身前不远的位置,长公主满意地看她一眼。 见长乐公主落座,那宫人站在台阶前刚要张嘴:“开——” 被门口另一句喊声打断:“护国大将军沈澜,沈大将军到!” 第36章 滚进去。 #小姐(5) 席面再次议论纷纷, 姜姜因身在后排,听到得多。 前排闺秀反倒不敢交头接耳。 “他怎么来了?” “长公主不会邀请他吧?他不是私生子么?” “这次是未成亲的公子小姐,他来倒也正常。” “不过来就来, 怎么还带了……” 有人举起团扇遮挡, 低声讨论:“这就是传说中他的宠妾?” “听说他宠爱非常,捧在手上当宝似的,模样倒是可以, 只不过,还以为多么倾国倾城呢。不过如此。” “今日是未婚公子小姐的席面, 他来也就罢了, 带个妾室来做什么?” “就这样, 谁敢嫁给他做正妻,说不定还得宠妾灭妻。” 姜姜注视场中, 沈澜大踏步走进来,他身侧跟着另一个年轻女子, 衣着华贵,步摇轻颤。 黄明薇见到不由得回头, 扫了眼。 沈将军身侧这个女子,倒是跟她家三妹有点像。 姜姜没想到会在这么意外的情况下见到沈澜和徐慕白。 徐慕白是长公主的儿子。 长公主和离后嫁给了平南王。 而沈澜是平南王的私生子。 倒真是缘分。 沈澜走到近前:“见过王妃。” 他也不叫母亲。 沈澜如今风头正盛,刚被圣上封了护国大将军, 圣宠正浓,本该给平南王光耀门楣, 可他跟平南王不合人尽皆知, 更是第一个直接宣称要杀掉父亲的儿子, 被人口口相传, 因过于惊世骇俗,哪怕姜姜成了黄明月, 也听过不少。 长公主道:“沈澜,你来做什么?”这话一出,足见,她没有邀请沈澜。 “今日是全京城未成亲公子小姐的席面,怎么我就不能来?难道我不是未成婚?”沈澜含笑,倒也不太在意长公主似的,扭头扫视了眼座位,锁定徐慕白旁侧的桌位,走近,示意。 徐慕白旁侧桌位,自然也是官家子弟,他下意识去看长公主,长公主地位高又是王妃,到底是个没权势的女子,沈澜睚眦必报可是出了名的,当即也没管长公主的反应,立马起身让位置。 沈澜便带着他的“宠妾”坐下来,他直接吩咐:“换过酒菜。” 长公主没发话,也没阻止,算是默认,宫人们手疾眼块地换了。那“宠妾”很识时务,一换了新的酒菜杯碗,立马倒酒。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 这次来的女子众多,姜姜坐在后排,衣着不显,沈澜和徐慕白大概注意不到她,她第一次远距离观看“自己”,又或者说,冬青。 沈澜突然转身,朝向徐慕白:“我的宠妾庄蝶,以前是五公子身侧的丫鬟,听说五公子以前对她甚好,承蒙五公子照顾。” 说罢,他转身端起酒杯,敬酒的架势。 徐慕白淡然不惊,端起酒杯:“客气。” 沈澜见他半抿,笑了笑,一饮而尽。 姜姜就知道,依照沈澜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坐在一个人身旁。 只不过这话说出,全场又在暗自心惊,原来沈澜的宠妾,之前只是徐府的一个丫鬟,沈澜还真的是……不挑。 沈澜不请自来,长公主本来憋了一团火,可到底是她主办,邀请了这么多公子小姐,不好闹得太难看,她扬下颌示意站在不远处的宫人,宫人接受到讯息,连忙喊道:“开席!” 沈澜半饮了一杯酒,忽的又问:“听说,五公子是长公主的亲儿子。” 这话一说,全场刚刚拿起的筷子,再次放下了。 毕竟沈澜来之前,长公主刚刚当众承认过“不是”,谁想到他一来也讲这出。 合着这沈澜是来挑衅的? 迷蝴蝶 第42节 “是与不是,也轮不到你一个私生子来评论。”长公主道。 “也是。”沈澜从善如流地答道,“只不过,听说长公主生完五公子后便不管不问,长公主身为生母,对我这个私生子冷漠也就罢了,怎么对自己亲生儿子也这么冷漠。见到他双腿残疾,也不慰问一声?” 这话……全场静得一口气都不敢出。 像是激怒长公主,又像是欺辱徐慕白,气氛微妙至极。 姜姜见身前小姐跌落秀帕,都僵着身子侧着,慢慢、尽量不发出动静地捡起来。 “沈澜,你若不想好好坐着,可以离开。”长公主显而易见也是在隐怒了。 “好,我坐着。”沈澜又笑,好像并不为旁人对他的态度而又任何波动,自顾自饮自己的。 宫人好不容易见沈澜安静了下来,连忙捧着签筒过来,提醒道:“王妃。” 长公主点点头,示意他上前。 来了来了,最为紧要的表演环节。虽然说是助兴,可早春宴,乌泱泱一两百人,除非相貌出类拔萃,总得有些场合展现自己,才能得以被注意。 而为了公平起见,才艺展示是以主家抽签为主。宫人捧着签筒上前,长公主抽了一□□宫人接过签筒喊道:“邹刺史家邹三小姐。” 那邹刺史家三小姐起身:“承蒙公主邀请,只小女子才疏学浅,只幼时学了舞。这就换上为各位助兴。” 长公主点了点头。 邹三小姐便下去换衣服去了。 长公主又继续抽签筒,宫人喊道:“徐太傅家徐八小姐。” 徐静媛起身:“谢过长公主。小女子从小师从清安山人,学了些画。今日正好带了,还请评鉴。”说罢,她旁侧侍女从卷轴中拿出画,宫人们伸手接过,先捧给长公主看,看分别在男子席和女子席转了一圈。 男子这边纷纷夸道:“好画。” “真是气蕴不俗!” “我之前听过清安山人收过弟子,原来竟是五小姐,真是尽得真传。” 女子那边也道:“徐妹妹真是妙笔丹青。” …… 看完画,那最开头抽中的邹三小姐也上来了,表演了一支水袖舞。 沈澜笑了笑,这抽签,真像是一早安排好了似的,十分合理。 众人皆在欣赏舞蹈,沈澜忽地转头朝向徐慕白:“五公子相貌如此清俊,为何还未成婚?” 徐慕白视线落在前方,淡淡道:“今日便是为了成婚来的。” “哦。”沈澜饶有趣味,巡视,“看中了哪家小姐?” 徐慕白扭头,扫了他身侧“姜姜”一眼,视线落在前头:“还需再看看。毕竟我这身子,也得看小姐能否看上我。” 这话像是自贬,沈澜道:“五公子有如此好相貌,倒也无妨。”说着他的手指轻轻抚摸上身侧“姜姜”的脸,那“姜姜”肩竟像是下意识有个退后颤栗的动作,又像是强行忍住了,“不过女子倒也不能只看脸。还得性子合适才行。” 徐慕白将“姜姜”动作收入眼中,没说话。 沈澜道气势压下来,忽地道:“不属于你的东西,强求也强求不得。” 徐慕白朝前回应:“是这个理。” 明明前方歌舞升平,众人都在欣赏,唯独他们这片如坠冰窖,颇有剑拔弩张之感。 正常来说,是不会在宴席上动手,可沈澜这人毕竟不按常理出牌,率迟站在徐慕白身后,十足警备。 一曲舞结束。 沈澜忽然鼓掌:“好。” 那邹刺史家三小姐正要告退,一听这动静吓得面如土色,生怕他看上自己似的,急匆匆就下去了。 继续抽签。 抽签自然不会全是女子,这回便抽到了男子。 “刘尚书家二公子。” 二公子表演了剑舞,赢得全场鼓掌。 沈澜忽地道:“二公子剑舞确实好,不如五公子也给我们表演什么。就听五公子足不出户,难得出来,若是不让大家看看你的真才实学,岂不可惜?” “沈澜。”长公主制止他,徐慕白是瘸腿,让一个瘸腿表演才艺,不是刻意嘲讽对方么? “哦。看来长公主还是念母子之情?”沈澜又笑。 长公主当即收回视线:“我只是不希望你乱了次序。下一个。” “可五公子说,他是为了成婚来的。五公子都二十有二了吧,还不成婚岂不是让人笑话?今日难得,何不让五公子在诸位闺秀面前表现表现?” 众人都想,你不也未成婚,怎么不出来表演才艺?没人敢说。 就在这时,徐慕白道:“多谢沈将军给我这个机会。那就献丑了。” 说罢,他偏头。 率迟从轮椅后方拿出一支玉箫来,正要推他,徐慕白伸手制止,示意不用。 他将玉箫放在腿上,自己推轮椅出列,到场中。吹起。 箫声本就婉转清落,曲调有空寂孤寥之感,仿佛雁上秋空,时过境迁,但也不算过分哀怨,姜姜还是第一次知道五公子会吹萧,以前从未见他吹过。 一曲毕。 有人想要鼓掌的,可见见长公主,又见见沈澜,没人敢吱声,把不准这俩什么态度。 长公主倒没表露出太大情绪,只淡淡道:“你回去吧。” 这时,一名武将直接穿过拦路宫人,带兵上殿,要知这是公子小姐的宴席,不许持兵器。 有几个公子小姐吓得不敢说话,以为有什么事呢。 可这人就这么不管不顾,目不斜视地进来了。进来后他凑到沈澜旁耳语,沈澜站起身,走出几步才想起来似的:“王妃,还有事务,先告辞了。” 说罢,堂而皇之地带着宠妾和武将离开,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整个宴席被他搅得一团瘴气,简直像是特意来羞辱长公主和徐慕白的。 好在他也没待多久,走了便走了,长公主道:“继续。” 沈澜走到府外,突然停在马车边,身侧的“姜姜”本来要伸手扶他,还没碰到,只见他周遭就跟突然裹了乌云似的,黑压压一层。 沈澜眼神一凛:“滚进去!” 冬青手脚并用,忙不迭地爬进马车。 第37章 会找到她的。 #小姐(6) 武将拱手:“五公子那, 没人。” 沈澜站定。 那天,从追到“姜姜”来的瞬间,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沈澜几乎立刻确定, 她不是姜姜。 他从小跟狗一起长大,有一副狗鼻子。 起先这个冬青还死活不肯承认。 沈澜把她带到地牢一回,见到那些被他抓住的敌国间谍、谋逆之人, 所用的刑具,审问方式, 她当即就吓得瑟瑟发抖, 跪在地上和盘托出。 沈澜坐在地牢的椅子上, 身侧站着两个护卫,手里盘着两枚铁球。 审问时他习惯盘球, 一下一下磨着,发出轻微铁器的声音, 令人心神慌乱。 要是哪句话说谎了,他就弹出铁球直接打碎对方膝盖。 冬青把来龙去脉全说完一遍后, 立马撇清责任:“奴婢真的只是听从姜姜夫人的话。她跟奴婢在府内关系很好,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而且她跟五公子联络,也从未告诉过奴婢, 这都是姜姜跟五公子策划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说完, 她重重磕头。 沈澜重重瞥她一眼, 审了这么多犯人, 是人是鬼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个冬青若真是跟庄蝶关系好, 庄蝶逃出去必然会带上她,就如同庄蝶不可能不带小桃逃走一样。 这个婢女无非是见有机可乘, 想要荣华富贵罢了。 不过有件事说得不错,她或许真的不知五公子要来营救,否则不至于当时如此惊慌。 五公子来了个声东击西,还来个暗度陈仓,偷梁换柱。庄蝶必定还在他手里。 地牢阴暗,点了不少烛火。 冬青磕完头后,才刚稍微起身,窥探沈澜脸色。 只见他脸隐在烛火的半明半暗中,始终像是湖水没过胸口的沉,地牢寂静,那些犯人竟然也不叫,可冬青连打量都不敢打量,只觉得心头发颤地恐怖。 许久,沈澜歪头,两只手指撑着太阳穴,淡淡说:“你起来吧。” 之前找姜姜就发现徐慕白不简单。 太傅府的公子,还是双腿残疾,身侧怎么会有那么多护卫? 他才调查得知,徐慕白乃是圣上的私生子,故而才没有动手,否则早抢人了。 现下,他联想起来,怪不得圣上无缘无故来巡兵三日,让他作陪,原来也是这个五公子搞的鬼。 可就算他是皇帝的私生子,沈澜也不在意,就算是太子他也敢动,更何况只是个私生子。当夜沈澜就派人去了,可五公子似有所觉,防守严密。 次日,沈澜便被宣入皇宫。 圣上意有所指说,沈澜别的人都能动,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徐慕白不能。 因他是圣上最喜欢的儿子,未来沈澜也要站在他那边。 这话就是暗示,他想把皇位给这个私生子了。 谁坐皇位,沈澜并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杀掉平南王,以及,谁胆大包天,敢动了他的蝴蝶? 然而徐慕白确实不是个能轻易动的对象。 就如同那次来营救姜姜的人,全都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在他围追堵截之下还能全身而退,不是江湖草莽。五公子不仅头脑聪明,且暗中有势力。 沈澜带兵打仗这么多年,能当上将军,不是个莽头汉。 他让冬青起来,就是打算让冬青继续做这个“庄蝶”,好让徐慕白放下戒心,以为他把假的当成了真的。 迷蝴蝶 第43节 再严密监视了徐慕白半年,看他能否露出马脚。 只不过这半年,都未见他离府,或者让身边人出来跟人接触。 他相信,庄蝶被他藏在身边,就在徐家,就在他的屋子里,有一间密室。 今日徐慕白一出来,徐家防守一松,沈澜便派人进去找,确实是有密室,只不过里面装的只是一些杂物,且并不像住过人的样子。 沈澜沉声吩咐:“继续找。” 说罢,他踩上马镫,跨上马鞍。 迎视日光。 之前就找过两年,所以沈澜并不着急,他一点也不介意庄蝶逃跑,只要她逃,他就找。 若用小桃的性命来逼出她,她会恨死他的,对她做什么她反倒没那么在意……沈澜贪恋她那些日子给出的温香软玉和顺从关心,哪怕是为了逃跑准备,不能让她恨他。 人生苦短,有这种趣味也不错,总能找到的,他的蝴蝶。 “驾!”沈澜策马前行,驾车的乃是军士,快速跟上。也不顾里面的人被颠得昏头转向,左摇右摆,只好两只手撑着马车车壁,死死不敢出声。 与此同时。 早春宴。 沈澜离开后,下一位进献才艺的便是黄明曦。 黄明曦选择弹奏古筝。 姜姜对琴棋书画没什么造诣,听不出门道,只不过能听出很好奇,尤其黄明曦于微光中,摊开裙摆静坐,精巧手指翻飞,五官明艳仪容大方,令不少人都看得如痴如醉。 黄明薇则表演了打鼓。她为人活泼,打鼓时裙摆飞扬,如同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紫粉花瓣,美好得如春风拂面。 两姐妹一端庄一娇艳,确实出挑。 到了中午,用过午膳后,长公主要午休,便让各家闺秀、公子在王府内玩玩,等待晚宴。 刚进府时大家都会寒暄,这样半散场,就能看得出谁跟谁关系好,谁风头盛。 表现出众的黄家姐妹花自然是最惹眼的,不少公子都凑在她们身边,她们身侧也有不少闺秀围着。 徐静媛论姿色和才艺比不上黄家姐妹,可她太傅府嫡女身份又更高些,故而没有去跟黄家姐妹在一块儿,反而跟邹三姑娘亲近,有自己的一派。 另外,最多的自然是长公主的女儿长乐郡主,她身边似乎国公孙女之类更高位的闺秀、世家子弟。普通官员公子小姐也不太敢凑上前去。 另外还有些不太“有人问津”的,譬如姜姜和兰香织。兰香织是父亲官职地位,加上姿色普通,也未抽中表演,一直默默坐在后排,姜姜也是。就算有公子接近她也不怎么说话,加上两个姐姐一比较,她这个庶女更不够看了,很快“人丁寥落”。 她们两个逛到了偏远之处,忽地,兰香织道:“五公子。” 姜姜扭头,见徐慕白正坐在假山流水曲觞的源头,低头静静看着溪水,他身侧没什人,只有率迟在身后。 徐慕白手上有个东西,像是她告别送给他的木偶小人。 率迟回头,也看到了她们。 姜姜正要走,徐慕白忽然喊道:“黄小姐。” 姜姜顿了顿。 兰香织胆小,见到徐慕白摇动轮椅前来反而退后两步,她不敢跟男子们说话,尤其像徐慕白长得这般好看,不过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水边,显然也不太受欢迎。今日席面上长公主和沈澜对他都不算太好,故而一个人待着吧。她同情地想。 “你为何知道我姓黄?”姜姜问。 “刚刚听有人称呼过,你是黄府的三小姐。”说罢,徐慕白打量她,“黄小姐,跟我的一位故人很相似。” “今日很多人都说我像其他人。”姜姜道。 “是吗?我这位故人还说她心如木石。”徐慕白摩挲着那个木头小人,“看来跟黄小姐有点类似。” 兰香织听不懂他们在说话。 姜姜没有说话,停了片刻后,她行礼,转身离去。 徐慕白望着她背影。 率迟道:“公子,姜姜反应有些冷淡。” “她不想暴露身份,自然要冷淡些。” 率迟不由得默默看了徐慕白一眼。 徐慕白又在低头摩挲那个小人。 当日,姜姜让人送来小人和那个纸条,他就察觉出端倪。 这张纸条隐含告别之意。 首先,姜姜刚刚被劫,身为将军的沈澜防守不可能如此松懈,让姜姜能够轻易传出纸条。 另有一种可能是沈澜故意让姜姜传出纸条,好顺藤摸瓜查出幕后真凶。 然而,姜姜看似呆头呆脑,实则很聪明,如果沈澜是这个打算,她必然不会顺从。 更何况,据小桃说,姜姜是救过沈澜一命的,线报传来沈澜也是对姜姜极尽宠爱,那就排除了他会威逼利诱的可能。 那么姜姜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能如此轻易地传出一张告别的纸条? 沈澜防守严密,无法从沈澜那边下手,那就从当日送纸条来的那个小乞丐下手。 徐慕白查到小乞丐乃是南方水灾讨来的流民,纸条是一对他们村老夫妇身侧的姑娘给他的。 那时田大爷田大娘刚好走回了南方,徐慕白派人千里迢迢过去,以帮姜姜传信的名头问出了姜姜竟然会换脸的信息。再之后他打听到冬青在沈澜府里,因得了“天花”足不出户一个月,最后离奇失踪,很快他串联起来。 徐慕白听到回禀后,既有些惊讶,又有些快慰。 原来姜姜竟是给自己做了一个“赝品”逃脱,不愧她认真钻研了那么多年的医术,真聪明。 聪明得令他眷恋。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徐慕白独自在主屋门外独自下一盘棋。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 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陈沐阳穿着他惯常的蓝袍踏月吟诗而来,他摇着折扇,径自坐在棋盘对面,执起一枚白子:“你今日那《忆母曲》吹得好,令我肝肠寸断。” 徐慕白微微一笑:“是陈兄教得好。” 陈沐阳专喜欢挑人痛处:“不过可惜了,你那生母没什么太大反应。不过连曲名也没敢问。听说她擅长音律,大抵应该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徐慕白才会吹。 月光落在他们头顶之上,往右侧打出了浅淡的两道轮廓。 “还有你让我进府探查的那个姜姜——”陈沐阳落下一颗白子,目光只落在棋盘上,“她应是有心上人了。” 徐慕白抬头。 “我打听过了。是个药店的伙计。不过如今正在开药堂。人似乎还是挺好的,忠厚老实的,也没了双亲,喜欢种药采药。” 喜欢种药采药,这倒是姜姜的兴趣。徐慕白想。 “另外,他今日在找媒婆,看来过不久就会上门提亲了。” 徐慕白放下棋子,慢慢坐起身,双手放在轮椅扶手之上。 率迟没忍住建议:“公子,既然姜姜有了心上人,要不就算了。” 其实现下,他们已经算得罪沈澜了。 沈澜派人来探查过好几回。 今日徐慕白一出去,回来后,他们屋内都有翻找痕迹,连密室都被打开了。 当然,他们的密室没放什么东西,放的都是每年生辰圣上偷偷过来送给徐慕白的礼物。 本来圣上答应要送完十二生肖的玉灯,因徐慕白喜欢,可徐慕白断腿后,为人不引人注意,圣上再也没来过,那些灯都放进了密室里。 好在那些人没乱动,见藏不了人便走了。 得罪沈澜对他们不利,沈澜是个咬住了就不会轻易放嘴的疯子,更何况—— 陈沐阳没抬头依然在下棋,不过仔细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下棋,反而是打乱了徐慕白的棋局,用白字拼出猫脸:“虽然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姜姜有何过去,不过我今日看沈澜似乎也想要她。我接触下来,她性情平淡,倒不是喜欢享受奢荣的类型。现下她都有心上人,快成婚了。” 他抬头,清亮双眸直勾勾注视着徐慕白,帮率迟把后半句说了出来:“你再靠近,说不定真会帮沈澜,找到她的。” 第38章 别告诉我娘。 #小姐(7) 晴朗上午, 马车停在道观门口,姜姜扶着陈如兰下车。 陈如兰望着“青云道观”四个字。 大半年前,她曾在这里诀别自己的女儿, 为她下葬。 今日, 是她的生辰。 陈如兰进道观店中,供奉香、花、灯、水、果后,跪在天尊前, 双手合十,闭眸喃喃自语。 “五献皆圆满, 奉上众真前, 志在求忏悔, 亡者早生天。愿太上洞玄灵宝天尊接引,太乙救苦天尊接引 , 永离三涂苦,早登东极府, 永脱生死轮回之苦,往生东方长生极乐净土……”陈如兰喃喃自语, 为表诚意,要足足念满一百遍。 姜姜在她身侧站定一阵:“娘,我去逛逛。” 陈如兰:“好, 你去吧。别去太久。” 姜姜提裙走出主殿,往后院方向而去。 时间尚早, 道观这会儿人还不多, 只寥寥几个人。 前方有不少道童接引, 姜姜刚走到后院, 身后有人忽地蒙住她的嘴,将她拖入厢房中, 关上门后释放她。 姜姜没有叫,隔着门窗透过来的朦胧日光,转过身看向对方。 蒙住她的是个年轻男子,身着道观的蓝袍道观,身材高大,浓眉大眼。 迷蝴蝶 第44节 阳光透过门的纸棱在他身上洒下散乱的光纤。 此时此刻,他望向姜姜的眼神,却颇有一丝轻佻意味。 “怎么,明月,我不过是去了外地几个月,你就不记得我了?忘了你饿了三天跪着求我给你一口饭吃的时候了?”男子笑道,声音里夹带一股十足的柔腻。 “你想做什么?”姜姜问。 “不做什么。听说你现在也是侍郎府的三小姐了。你爹倒是平步青云。我近日手头紧,想找你借点银子花花。”说完,他从门口的光线中凑近,往前走了两步,正像是要抚摸她的脸。 “明月。明月。”陈如兰焦急的声音从外寻来,似在寻找。 从黄明月死后,陈如兰从悲痛中缓过来逐渐移情,要是姜姜离开太久,她总会担心害怕。 男子收回手,轻笑一声:“准备好。下次我去找你。” 说完,他打开门出去,瞬间,那轻佻的声音变为一种宽正的和善:“施主。” 姜姜独自站在屋中。 给黄明月诊治那会儿,她注意到她屋子外窗口下有许多花被半染成浅褐色,像是因被什么东西浇成,她上前闻过之后,发现是药汁。成年累月的药汁。 一日,姜姜给她把脉,她忽地问:“把脉能把出一个人曾经流产过么?” 姜姜听到微微抬眼看她。 黄明月眼神发怔,直勾勾盯着屋顶,整个人像是彻底地没有任何求生欲:“姜姜姐以后不要留在道观,这里……没什么好人。还有,不要告诉我娘。” 从这次之后,姜姜便隐约猜到黄明月为何要寻死。 她先天不足,可还年轻,肺痨能发展到如此程度也是罕见。 坦白说,姜姜对换脸这件事没需求。 如果她打算日后一个人生活,那么脸毁了,更方便些。 无非是受些嘲笑,不容易有麻烦。 再者,自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入土应为全尸,否则来生投胎便有缺陷。把别人脸毁了入葬,姜姜也于心不安。 照顾陈如兰,她也可以照顾,没必要冒认黄明月的身份。 是因为这件事,她才决议接受黄明月的提议。 黄明月临死之前记挂的是她母亲陈如兰,想找个人托付,田大爷田大娘太老了,合适的人只有姜姜。 可姜姜跟他们无亲无故。 所以只要姜姜承受了她的恩情就好。只要承受了她的恩情,她才能放心。 让一个人心安地离去,更重要一些。姜姜是这么想的。 姜姜推开门出去。 厢房里阴暗潮湿,她站久了一些便觉得凉,外面日头正盛,蝉鸣响亮,桑叶落下一排排斑驳光影。 陈如兰见到她迎上来,牵住她的手:“你在这里?” 她的眼神由惶惶不安,转为松了口气。 黄明月没有恨她的母亲,陈如兰一生也是可怜,只是软弱,不会想到曾亲手推女儿进了虎狼之窝,还给了道观人不少银子让他们好好照顾女儿。 若是她知道,恐怕黄明月死去那会儿,她也就跟着一头撞死在这里。 “我是走累了。在这歇歇脚。” 陈如兰拍拍她的手:“我们出来太久,该回去了。免得之后太阳太晒。” 姜姜跟陈如兰坐马车回到黄家,刚从后门进去没多久,她的丫鬟金桔急匆匆跑过来:“姨娘,小姐,你们回来了。老爷宣小姐过去。” “什么事?”姜姜问。 “说是有人来上门提亲,叫小姐过去问问。” 姜姜以为是荀方,谁知大厅当中跪着一个青衣男子,听见她的动静,便转身看她。 相貌普通,身着青布衣,像个书生。 他一见姜姜眸光发亮,便道:“小生文采元,愿求娶小姐。” “见过父亲母亲。”姜姜行礼。 “明月,你可认识他?”黄良辰问道。 姜姜摇头:“不认识。” “小姐不认识文某是真的,文某跟小姐只是志趣相投、心意相通而已。”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只金玉珠钗。 这金玉珠钗跟早春宴那日,黄明曦送个姜姜的一模一样。 回来后,姜姜让丫鬟送给给她,黄明曦说:“不用了,这个金钗便送给妹妹。” “那日,文某因在客栈住了多日,身上贫窘,遭到店家驱赶。自言以诗词抵账。也让各位笑话,我乃县中第一,诗词曾被县令陈赞。谁知那客栈老板是个不通文墨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抵账。幸得小姐在二楼看戏,听闻经过,竟愿意拔下金钗到掌柜那抵账,更是引得周遭看官纷纷叫好。此等恩情,小生铭记于心。” “文某一介书生,家中虽不富庶,然而怎可让小姐贵物流落那粗俗之人手中,所以费劲千辛万苦,将朱钗赎了回来。小姐蕙质兰心,恩义相助,自此文某颇受优待,虽不才,此等佳人小生实不愿意辜负,故厚着脸皮求娶小姐,待文某日后高中,成就一段姻缘佳话。”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穷书生困窘,被贵小姐慧眼识珠,文书生感恩想报,欲成佳侣的故事。 黄良辰:“明月,这金钗可是你的?” 姜姜回答:“不是。是大姐送给我的。” “可这书生说你赠他金钗乃是早春宴前几日,而明曦的金钗是早就赠与你了。”黄夫人说完,扭头向黄良辰,“早春宴长公主所设,明月刚来,明曦怕她露怯,老早就送了些首饰过去,让她好生打扮。这件事明薇也知道,还吃了不少醋。” 黄良辰点点头。 黄明曦处事大方,这点他是相信的。 黄夫人又朝向黄明月:“况且,早春宴那日,你这簪子不是戴了一整天么?” 黄明曦的簪子是马车上给的,当时马车内就她们三个人。无从佐证簪子究竟是之前给的,还是当时给的。 这样想来,连黄夫人催她去早春宴,也或许一早就设计好了。 应该是,黄明曦还是黄明薇其中一人,在客栈里出银子帮了一个年轻秀才,从这秀才形容“看官纷纷叫好”来看,当时人还很多,是个轰动事。 姜姜倒并不认为两姐妹会突然对一个面貌普通的秀才一见钟情,估摸着贪财掌柜凌辱落魄书生是个引人注目的场面,故而连脸也未露,只想留个名声。 可这个秀才面上清秀,不是个真风光霁月的。 他见对方是个贵小姐,立刻动起了心思,赎回发钗,言语之间还露出小姐仰慕他才华,后续颇为帮扶的姿态,想要借此既娶一个美小姐,又攀一个好丈人。 ——真要是报恩,也该高中状元后才来娶亲,居然也就这样厚着脸皮来提亲。 这种事不见得少,原本赶出去就是了。 不过姜姜看了看黄夫人。 黄夫人最好面子,为此宁愿花嫁妆托起整个黄家。 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这件事她应该是提早知道了,这秀才或许之前就来过。 无论发生在黄明曦还是黄明薇身上,赶出秀才虽简单,有些人会知道这秀才恬不知耻攀高枝,有些却会觉得这黄家趋炎附势,既对秀才抛橄榄枝,又不肯真嫁。 再者,这秀才似乎才学还不错。 未来若是高中状元,也免不得结怨,所以才想出这样“李代桃僵”的办法。 毕竟黄明曦黄明薇是真闺秀,嫁不得。黄明月只是个妾室女儿,又没什么才学,嫁出去了还不用出嫁妆。 黄夫人又道:“明月,你也不必害羞,若真是如此,还真是一段佳话。我记得,以前老爷虽出身贫寒,但也因一手好诗,让我爹欣赏备至。” 那文书生连忙叩首:“是。黄大人所做《万春赋》小生有幸见过,精彩决绝。黄大人当年一举得魁,乃天下寒士榜样。实不相瞒,小生正是因受到黄大人激励,这才背井离乡,上京赶考。”说罢,他种种叩首,“今生能得见黄老爷实乃平生大幸,更别想,当日竟也是黄小姐资助。黄氏一门真是高洁,广庇天下寒士。”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黄良辰,他捋了捋胡须。 “广必天下寒士。说得好,老夫也有此心愿。” 黄夫人笑了笑:“婚事倒也不能如此随意,不如我们先等等,老爷择日考考这秀才诗词如何?能不能入得老爷法眼。” “文某不才,能得到黄老爷指点,三生有幸。” 黄夫人和文秀才一唱一和,三两语之间,就把这件事给黄明月坐实了,显然早就商量好了。 文秀才想:自己一个穷书生,想娶黄夫人嫡女,那确实是僭越。听得那两个小姐生得花容月貌。不过眼见三小姐一进来容颜清秀,文秀才便满足了,论三小姐受不受宠,有黄侍郎这样的老丈人,无说出去总是翁婿,总得提携一把。 而黄夫人好不容易生得姿容如此出色的两个女儿,早春宴大出风头,前来打听的人络绎不绝,还在挑呢,嫁穷酸秀才简直痴人说梦。别说压根没什么私情,就算有私情也不可能下嫁。 黄老爷也是如此心思。两个女儿嫁得好,他风风光光不说,两个女婿未来说不定还能帮轩儿某个好前程,轩儿再娶个贵族小姐,那他们黄家就可算在京城扎稳根了。 至于黄明月,她自小就不在身边,回来也尚短,他没怎么想过。 虽然知道这个秀才有吹捧之嫌,可他有句话倒是说到了黄良辰心里——“广庇天下寒士”。 他出身淤泥,在老家已算扬眉吐气,但在京城贵族云集的地方也还算出身低微。若是“庇天下寒士”这个名头打出去倒是能挣得三分名声。 再者两个女儿若是嫁得太显贵了,不免被人说攀附富贵,若是三女儿嫁了个怀抱才学的寒士,反而能显出他的高风亮节。 更何况明月论才学技艺,真的跟两个姐姐差点。早春宴过后,无人提及。 姜姜不说话,观察每个人的神情。 黄夫人见她不吭声,又道:“明月,你说呢。” “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女儿不敢说什么。”姜姜低头回答。 黄夫人见她屈从就好了,她来之前就怕她争辩簪子的事,谁知道一言不发,还真是个好拿捏的。 事情先这样,黄良辰还是得想想,也不能说一两句话就把一个大好闺女嫁出去。 但黄夫人心中已十拿九稳。她了解黄良辰,只要他不是态度坚决反对,就容易妥协。 剩下等文秀才过了黄良辰的诗书考核,她提前泄泄题面就行。 黄夫人倒也不是真想对付这个庶女,毕竟她对她两个女儿毫无威胁,只不过顺水推舟的事,正好可以帮熙儿免了些麻烦,免得文秀才到处乱说。 黄明曦是家中长女,万星捧月,寄予众望,她的声誉容不得一丝受损。 文秀才一走,从屋内出来的丫鬟就像鸟雀一样,往四面八方传递消息。 首先是黄夫人身边的丫鬟黄莺跑去跟黄明曦禀告。 黄明曦正在帘帐后抚琴,听闻后点点头:“好。告诉娘,我知道了。” 那日坐在客栈内听曲,原是想结识三皇子,故而才想表现一番美人恩,没想到这人居然敢恬不知耻上门求亲,也是大意。 二小姐黄明薇半靠在床上,粉裙迤逦,也得到了丫鬟喜鹊的消息,她一面吃着瓜子,一面笑拍掌笑:“果然还是转给了黄明月。姐姐好计谋。” 迷蝴蝶 第45节 陈如兰慢了许久,也还是通过金桔从别人那打听得到了消息,毕竟事关姜姜的婚事。 姜姜一回来,她着急地跨出门槛问:“是荀方?” 她总疑心是丫鬟搞错了。 姜姜摇头:“不是。”她走了进来。 陈如兰着急跟进来:“那该怎么办?” 姜姜无声叹口气,给自己倒茶。 她捧着茶杯慢慢地喝,慢慢地想。 早知道黄家这么复杂,当初还真未必会答应黄明月。 第39章 为何要帮我? #小姐(8) 过了两日, 丫鬟通传,兰香织上门拜访,已经在门外了。 早春宴那日, 两个人几乎都待在一处。 兰香织对男子害羞, 不太敢接近,对于女子却十分热情,尤其对姜姜。 估计因姜姜跟她处境差不多, 物有同类之感。 对方都上门来了,姜姜也不会拒绝, 让丫鬟带进去。 兰香织一路好奇地打量侍郎府的花草树木, 最后到了一处偏远的院落, 改由金桔带进去。 房间也不大,有股类似于草药的花香, 屋内姜姜已经在等着她了。 兰香织福身:“黄姐姐,没有提前下拜帖前来叨扰。我实在是近日无聊, 想姐姐说说话。” “我也正好无事。” 姜姜对兰香织印象不错,尤其她那张圆脸, 总令她想起小桃。 金桔过来奉上茶水和糕点。 那日就发现,黄明月衣着朴素,今日又见她住在小院子里, 茶水糕点也不是时下皇城流行的,心想:听说十几岁就被送到道观, 又还是妾室所生。早花宴上, 两个姐姐对她也不太搭理。 真是可怜。自己至少有爹娘的宠爱。 兰香织问:“过几日, 向夫人六十大寿, 办流花宴,姐姐要去么?” 姜姜正捧起一杯茶:“京城这么多宴席?” 好像在太傅府中也是常办。 果然黄姐姐没怎么在家里住过, 对于京城闺秀间不太了解,兰香织上门来就是想跟她多说说的:“是。很多呢。故而只要出来得勤的,我们差不多全都认识。这次只邀请女子。成亲的未成亲的都能来。” 姜姜摇头:“我就不去了。” “哦。”兰香织心道,“姐姐想要听我说说,各家闺秀吗?”上次早春宴她就发现黄明月一个都不认识,她那两个姐姐也不介绍。 她都预备好说了,却只听姜姜摇头道:“不用。” “……” “既然来了皇城,还是了解些好。”兰香织语重心长,“无论成未成亲,都是要跟她们打交道的。还能多了解些各府的情况,日后少不得往来。” 兰香织见姜姜没反对,便说了:“那我先从长公主说吧,长公主是圣上的姐姐,长公主的父亲是圣上的叔父豫临王爷……” 姜姜发现,京中贵族闺秀女子真是辛苦。 不仅得有拿手才艺,更重要的是得了解那么多家世和背景。 早春宴上,进门时这么多姐姐妹妹,黄明曦黄明薇一眼就认得出来不会叫错。兰香织也是。 虽然有她们自小生长在一处,互相熟悉的缘故。 可姜姜自问,如果是她自小长在这里,真未必记得住这么多人的名字、父亲官职、母亲身份,还有他们各自的姻亲关系。 兰香织是好意,如果黄明月真打算融入京城,这些倒也是必不可少。姜姜听着。 忽然她听得兰香织打了几个喷嚏:“你怎么了?” “没什么。许是前几日伤风了。” “顿了顿,她又说,“流花宴我正打算也因伤风不去了。姐姐要是不想去,也得有个理由,若是直接说不去,怕对方心里有芥蒂,这方面最是要注意的。” 姜姜点点头:“好。” 兰香织说完,叹了口气:“本来我姐姐之前说跟我一块儿去的,她跟向小姐关系最好,只不过她也生病了去不了。我都怕向小姐不开心。” “生病了去不了,不是正常么?” “是正常,不过……”兰香织笑了笑说,“京中闺秀总是用生病了不去,生病听起来像是托词。更何况,我姐姐之前请道观的人做过法,现下也好了许多。” 姜姜捕捉到什么:“道观?” “是。前几个月我姐姐不知染了什么,一直卧床不起,大夫也没办法,有婆子说是中邪了。听人说道观驱邪厉害,便请人来做法了。做法后好是好了,不过自此之后姐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她最爱热闹的,一年前就准备好衣裙,京城衣裳铺可抢手,新到款式总是立马被定,还得注意不能跟其他闺秀撞衫,尤其是王妃公主之类……可这次连早春宴都没去了。”她语气低落。 怪不得当时兰香织独自一人坐着,想来她以前都是跟她姐姐坐一块儿,姜姜放下茶杯:“是山上的青云观么?” “是。他们做法厉害,很会驱邪,近日里皇城很流行呢。对了,黄姐姐之前好像也是在那里清修吧?” 姜姜缓缓道:“香织。”她认真看她。 黄明月叫人不是叫姐姐妹妹,而是叫名字,十分亲近,听得兰香织心头一跳,晕乎乎的。 “你能不能带我去你家看看。” 兰香织只当她是好奇自己家中,反正她也出来许久,快到午膳时间,要回去了。正好可以带黄明月回家看看。 她家没有侍郎府大,可她母亲善于打理,家中到处都井井有条,拿出来不丢人。 “你跟你姐姐住一块儿么?”姜姜进府邸后问。 “嗯。”兰香织回答,“我们就在隔壁园子。我们家人不多,只有父母亲和我们两姐妹,我爹一个妾室都没有。前几年刚刚收养了我弟弟。” 姜姜点头。 兰香织父亲官职不大,早春宴那日她却穿得跟其他闺秀差不多,姐姐也能提早一年定衣裳,跟其他贵族小姐抢时间。想来她父母对她们姐妹宠爱。父亲宁愿收养儿子也没有纳妾,足见父母亦很恩爱。 “快到我住的园子了。”兰香织说。 侍郎府不大,没什么假山遮挡视野,只是见了许多小亭子,园中有一片碧绿湖泊。湖泊边缘站着一个人。 这会儿已经起了风。 她却一个人站在湖边边缘,盯着湖水伫立不动。 这个人身型跟兰香织有五六分相似,从年龄衣着来看,应该就是兰香织的姐姐,只不过整个人苍白瘦弱,眼神发滞。 兰香织连忙跑过去,扶住她姐姐:“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祥云不在么?” 姜姜跟着过去扶了下她,手指迅速地在兰香织姐姐身上搭了下脉,很快,她望向兰香织的姐姐。 女子笑了笑:“我让她去拿东西了。” “真是的。怎么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万一不小心跌落湖里怎么办,你才久病初愈,衣裳也不披一件。”兰香织握她姐姐的手,“你的手真凉。” 见她姐姐扭头看姜姜,她介绍:“这是我好友黄侍郎家三小姐黄明月,想来家里看看。这是我姐姐兰香宜。” 兰香宜福身:“黄姑娘。”又说,“香织既然黄姑娘来了,你就好好招待人家。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一个人急匆匆进了园子。 兰香织:“明月,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怪吗?为什么我姐姐驱邪过后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要是有什么人来府中,她总会陪着说说话的……” 天阴欲雨,没带多久,兰香织催着姜姜回去,怕她路上赶着大雨。马车疾驰,赶在大雨倾盆前,姜姜踏进黄府。 中午她陪陈如兰用膳,照顾她午睡。 姜姜倒不怎么需要午睡,她坐在屋内见了一下午窗外的雨。 兰香宜站在湖边那个眼神,也曾出现在黄明月身上。 快入夜,雨快停了,只剩一些稀稀落落。姜姜披上斗篷,带上金桔,再次乘马车出去。 砰砰砰。 有人敲门。 黄家小厮用过晚膳,搓搓手脚,都快准备睡觉了,这个时候何人敲门? 兰府小厮前去打开门,是两个年轻姑娘,一个小姐,一个丫鬟。 马车停在门外,车夫下车站在屋檐下避雨。 那丫鬟道:“我们家小姐是黄侍郎家三小姐,今日跟二小姐到府中游玩,不慎跌落一件东西,想要来找找。” “黄小姐,如今天色已晚,府内人都休息了,还是明日再找吧。” 金桔回头看了一眼:“实不相瞒,这物件对我们家小姐很重要。否则也不至于冒雨前来。找到便走,还请通传。” 小厮点点头:“通传二小姐?” “不。”姜姜摘下兜帽,“大小姐。另外跟大小姐说,我以前曾在青云观住过,跟施良道长很熟。施良道长让我有话带她。” 施良便是前几日姜姜在青云馆中遇到的人。后来姜姜打听过他的名字,听闻他在观内职位不低,是青云道长的嫡传大弟子。 不多久,一名丫鬟跟着小厮前来,她道:“黄小姐,我们小姐请您进去。” 丫鬟举伞在前面带,穿过蜿蜒花,被淋得碧绿的盆栽,前方隐约出现几盏挂着的照明灯笼。 这就是兰香宜闺房。 丫鬟收起伞,又回头注意姜姜提醒脚下雨水打滑,朝门内说:“黄小姐来了。” 姜姜道:“我有事跟兰小姐说,你们等在门外。”说完她推门进去。 房内寂静,铜炉香绕。 一到黄纱帘帐阻挡了整个床内,只能见到一个靠坐在床头的单薄轮廓。 兰香宜没有说话。 姜姜上前两步,坐在靠近纱帘的椅子处:“我给你写了两张药方,你身边若是有信得过的人,让她给你抓煎后服下。前三日每日一次,那几日你可能会痛些。后面十日是补药,能令你迅速恢复如常,小半月结束,旁人瞧不出来。如若身侧没有信任的人,你就借口到我家小住,我给你煎。” 迷蝴蝶 第46节 “施良让你来的?”兰香宜终于出声,隔着厚实的纱帐传递过来。 “不是。我自己来的。我不是他们的人,只是借用了他的名号,否则你不会放我进来的。”姜姜压根没进过兰香宜房间,何来在她房间找东西? 姜姜不太介意贞洁,但是她也不会把自己的观念套用到其他人身上,更何况,闺阁小姐失贞有孕,一旦爆出来,简直必死无疑。哪怕作恶的是旁人。 “现在没人知道。你就只当没发生过。你只要不介意,就能不介意。时间久了会慢慢过去的。” “你为何要帮我?” 姜姜没有回答。 兰香宜说:“我听香织说,你以前也在道观待过了许久。” “是。”以前体弱多病,我娘也不太懂,以为进道观清修能好。” 两个人都静了一段时间。 姜姜道:“夜里风大,我得赶快回去了。不过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 第40章 棘手事。 #小姐(9) 雨停了, 月亮露出半侧的身姿,像是费力从夜空的屏障中中挤出来。 青石路面光滑积水,马蹄奔驰。 车夫也着急回去, 喊着“驾驾驾”, 回荡在空旷的街道。 姜姜跟金桔坐在封闭的马车中。 金桔有些困了,双手放在腿上,坐着打瞌睡, 姜姜这垂眸一动不动。 从黄明月病中只言片语,姜姜大概猜到她经历了什么。 她一直犹豫要不要帮忙。 不是帮忙照顾陈如兰, 这是她愿意的。姜姜无亲无故, 也希望有个人在身边。 而是帮她报仇。 对一个女子来说, 黄明月的经历过于悲惨。 若作恶的只有施良,姜姜或许还有点办法, 让一个人无声无息故去对她来说不是很难。 然而当时她就注意到,黄明月的用词是:这里……没什么好人。 她不是说施良不是好人。 而是, 没什么好人。 根据兰香宜所言,道观是几年前刚到京城, 起先只是给些富贵人家驱邪,名声渐响。 去年冬至,兰香宜突然中毒似的, 成日里昏昏沉沉,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没用。 后来有个年长的官眷夫人向兰夫人提议说这是中邪了, 驱邪才有用, 兰夫人总想试试也无妨, 便让人找了道观的人前来。 道观的人一进来就要做法, 通天地,敬鬼神, 不许人围观。兰夫人怕女儿有需要起身服侍的地方,商量之下还是留了个侍女。 道观的人要燃香做法,没多久,连丫鬟一块儿晕了过去。 兰香宜就此受到了凌辱。 刚开始她还没发现,过几日后清醒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道士趁做法那日,拿了她许多贴身玩意,首饰手镯肚兜,甚至在床下贴了手帕,染了她处子之血,声明她若是敢说出去,便宣扬她是与人私通,还私相授受。 兰香宜羞愤欲绝。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是那个向兰夫人建议的夫人说是道观灵验,带兰香宜去上香,上香后不久她便奇怪病倒了,又是这个夫人建议请道士做法。 道士来后,给她喝下香符水,她又好了。 若这只是普通的下药解毒骗财也就罢了。 这道士夺了她贞操,利用她的贴身之物,以及她怕事发的心理,开始长年累月的勒索和要挟。 兰香宜至此之后,不敢出门,日日做噩梦。 那夫人本来是兰夫人闺中密友,有回见兰香宜这样,也像是愧疚似的说:“我实属对你不住,你也认命罢。” 说的是“也”。 姜姜推测,这伙道士作案肯定不止一则,他们针对的对象起先应该是城中富商之女,见无人敢报案,渐渐胆子也大起来。 富商也可逃脱,比如举家搬迁。 反而这些官眷女子不敢轻易动弹,因为她们的贞洁并不只关乎自己,还关乎夫家、父家,乃至整个家族的声誉。 兰夫人密友以前听说最是温柔,也是官员之女,不可能是一伙,只怕也是中了招被要挟。 怕是这伙道士专挑这种胆小、不敢声张的女子下手。 且后续他们不仅是索要钱财。 那道士还劝兰香织不要自寻短见,枉送性命,若她日后成亲,他们有办法用鸡血帮她度过难关,这之后只要乖乖听话就行。 这意思就是,不是财物打得住的,他们还想要官夫人带来的权利。 青云观之前是个和尚庙,这些道士刚来没几年,就能赶走原来的和尚,必定是有人帮忙,说不定就是要挟哪家官夫人得来的。 也就是说,只要中了招,便是一辈子受他们要挟。 好在他们似乎并不是很过分,许久才让人来一趟,也怕狗急跳墙。 这便是钝刀子割肉,直到这些女子逐渐适应、认命。 姜姜想,当初他们带走黄明月,估计见她年龄小,不受宠,生母软弱,家中不受重视,没银子也没什么权力,却还有些美貌,想到施良说“饿了黄明月三天”,恐怕也是还好好折磨了她一阵。 姜姜微微叹口气。 这世上恶人颇多,管不过来,姜姜也是向来不太关注别人的事。可近在眼前的人遭此磨难,又想到因黄明月病死一夜两鬓发白、老了十岁的陈如兰,终究令人心中难忍。 越是有牵挂,掣肘也越多。 回到屋内,陈如兰已经睡下了。 姜姜也准备休息,陈如兰的丫鬟万福进来说:“小姐,刚刚夫人有事找你,等了你好一阵,见你没回来才睡下。今日那道观里的人传话,说你离道观良久,施良道长想来看看你。” 这应该就是那日施良说的,过几日来找你。 姜姜点头:“好。” 第二日一大早,道观里的人就来了。 因这是私事,也没声张,让施良带着两个小道童从后门进来。 陈如兰早就候着,一路殷勤带领。 姜姜早就在屋内等着,听到了陈如兰停门口亲自道谢:“没想到道长还记挂着明月。” “那是当然,明月也算是我的俗家弟子。前几月我是有事去了外地。她回了家,我理当前来探望。不知她的病好些了么?”施良声音传来,听起来敦厚亲和。 “好多了。多谢道长。明月,施道长来了。” 姜姜坐在床上,闺中女子见外男,身前得由纱帐挡着。 房门口敞开,不能关上,以便外面的人看见。 丫鬟站在门外。 这是京城女子风俗。 平日里闺秀是绝少跟道士接触,只不过这群道士是提前预谋,趁病进来,又专门挑男子不在的时候,以作法,敬天地鬼神的名义,唬那些女眷,才得以支开别人作乱。 今日施良不是以作法方式前来,便是如此对待。 他走进屋内。 本来陈如兰应该陪坐,姜姜说:“娘亲,我早上炖了汤药在炉上,现下才想起来,你帮我去看看可好。” 本来让丫鬟去就好,不过陈如兰不是个多心的人,一听灶上有炉子,点点头便去了。 “金桔,你怕我娘一个人不好端,你去也看看。”金桔年龄小,又是主子吩咐,也就去了。 他们这院落偏僻,也没什么人路过。 施良听到黄明月这两句话,只觉大半年不见,她倒是长大些,懂得吩咐人了。 房门开着,毕竟今日只是探望,不好落人口实。 姜姜隔着帘帐道:“东西我都放在桌子上了。” 施良转头,果然见桌上放着一袋东西,他拎了拎,还挺沉。 打开布袋一瞧,显眼的便是只金玉珠钗,鸾鸟图案,点缀玉珠,纯金簪面,做工精细,用料考究,价值不菲。 珠钗之外最底下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耳环戒指之类,很轻,不值什么银钱。 不过有这支朱钗也就够了。比施良预想好得多。 毕竟他也知道黄明月只是个庶女,陈如兰就是个妾室,两人在家中都不受宠。 施良收布袋入怀:“听闻你两个姐姐在早春宴大出风头,传闻是京城双姝,姿色绝丽,她们是什么性子你可知道?” 姜姜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大姐端庄,性情聪慧,二姐活泼,直爽较真。都不好惹,尤其是黄夫人,最是护短,只要她们跟黄夫人一说,黄夫人必会致你于死地。黄夫人的爹虽已辞官,在朝中仍有很大势力,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她们的主意。” 虽然黄夫人母女对姜姜有算计,恩怨归恩怨,她们之间自有结果。 姜姜是不会帮助让她们被这种恶心的男子凌辱,要挟。 施良笑了笑。他也只是听说姿色绝佳,动了一下心而已。 对待官眷他们都是小心谨慎。 收益大,风险也大,碰上个不好惹的,前面建立的就要毁于一旦不说,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他们目前找的都是小官的妻妾女之类,如侍郎这种还不敢动。 当然,除了黄明月。 在道观三年,黄明月早已被他们训得服服帖帖。 迷蝴蝶 第47节 姜姜道:“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爹为我说了一门亲事,是个穷秀才,恐怕我以后不能拿银子给你了。” “穷秀才?你虽然是庶女,也算生得花容月貌,就把你许给一个穷秀才?”施良不可思议。 “那穷秀上门说我跟他有私情。我爹出于面子才做如此打算。我也没办法。”姜姜低声说,她又道,“早春宴,有个尚书的儿子瞧中了我。那金钗便是他托人送的。” 怪不得那施良觉得金钗跟其他首饰格格不入,他顿了一阵:“这件事我帮你解决。怎么也不能让我的好明月嫁给一个穷秀才。你且等着吧。” 姜姜没说话。 她们找到黄明月,他们正好去外地做法事,除了几个道童,道观内无人看守,黄明月也不跑。哪怕生了病也是可以跑的。 显而易见,他们并不担心黄明月。 照兰香宜所说,他们想借官夫人的权势,那估计就不会轻易放过黄明月这个侍郎之女,更何况姜姜还暗示,有尚书公子看上自己。 门外传来陈如兰和金桔的动静。 施良往外看了眼,他拱手装模作样地说了些体己话,叮嘱她多要背经书,陈如兰还要留他吃饭,他推辞说“观内事务众多”便走了。 他走后,姜姜叮嘱陈如兰:“娘亲,以后道观的人找你你都要提前告知我,我的事不可轻易跟他们说。” 陈如兰不解:“为何?” “他是来要银子的。” “啊?”陈如兰惊诧,万万没想到,她心中高风亮节的道长竟是如此,形象轰然倒塌。 几日之后,姜姜正在屋内打理草药,金桔提着裙子气喘吁吁赶来:“不好了,小姐,文秀才出事了。” 姜姜没有太惊讶,站在药盆旁用剪刀剪药,等她继续说。 金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说那文公子昨夜去□□,一觉醒来从青楼逃跑,被青楼龟公抓个正着。龟公让他交银钱,他说没有,还说自己是被打晕了带过来,什么都不知道。那青楼的人那肯听,他睡得还是青楼有名的花魁,听说还对那花魁动粗,那龟公将文公子打了一顿当众扔到街上,还——”听金桔语气惊讶。 “什么?” “——剪断了他的舌头。”金桔下意识卷起自己的舌头,“不过那文公子还真听说是妓院常客,之前没银子付客栈,就是花去青楼了呢。” 秀才青楼逃帐,还被剪断了舌头,这辈子都科举无望,形同废人了。这婚事肯定作罢了。 文秀才之事姜姜一直没有很担心。 就像黄夫人跟文秀才一唱一和时,她基本没争辩,很顺从。 一来是争辩无用;府内黄夫人掌家,让丫鬟来做证究竟什么时候给的发钗毫无意义,更何况她都戴发钗在早春宴逛一圈了,东西如今也在她身上,这事辩不清。 二是,就算黄良辰把她许配给文秀才,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姜姜带着陈如兰,和荀方私奔。 无非影响的是黄家声誉而已,她又不在意。 姜姜知道他们会对付文秀才,只不过没想到行事如此狠辣、迅速。 这道观,确实是个棘手事。 第41章 没有第三条路。 #小姐(10) 现下还有一个问题、, 之前姜姜让荀方前来提亲,为何都快过去小半月了,他还没来。 又过了几日, 黄良辰陪着黄夫人回娘家, 连带着两女一儿也去了。 姜姜得空,前去找荀方。 荀方住得都快靠近城外。 因没什么银子药堂只能租远些,租城内的地方又太小。好在他随遇而安, 一个人也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姜姜到了药堂门口,只见门口一摞摞的木筛, 晒了不少药材。 没见到荀方的身影。 姜姜提裙走进去:“荀方?” 远远见到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不是荀方的。 这个背影是坐在轮椅上, 一身白衣, 正盯着收入屋内的药材,捏了两片观察, 听见动静,这才放下, 推转轮椅转身。 五公子。姜姜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姜姜还在靠近院门口的位置,两个人隔着天井, 五公子坐在屋内暗处,视线朝向她这边。 因暗,他的白衣更明显, 像是散发朦胧微光。 率迟也不在。但应该不会离开太远。 “荀方出去采药了。”徐慕白道。 姜姜走上前。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直截了当地问,上次早春宴, 两个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五公子知道她是谁。 “你不该心软, 给我留了一封书信。” 所以是通过那封书信找到自己? 姜姜垂眸:他跟沈澜的回答方式很类似。 当时她救沈澜后, 沈澜第一句话是:你不该救我。 而五公子的话则是:你不该心软。 好像都是她不该做这件事。 “那些救我的人伤亡如何?” 姜姜给他送那封信,也主要是因为, 当日来救自己的人很多。而她并没有通知五公子,让冬青替代了自己,冬青临时跑出来,让那些人很被动,她心有歉意。 五公子视线落在她身上,没有回答。 姜姜往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起。 茶杯温热,说明荀方离开没多久。 徐慕白在她前脚到,支开了荀方,又支开了率迟。 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然而姜姜没有开口。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姜从善如流:“为什么?” 徐慕白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的李代桃僵之法并未奏效,沈澜知道那个人是假的。你嫁不成荀方了,若有天,他找到你,介时你跟荀方成亲了,荀方会如何?” 姜姜沉默。恐怕沈澜会把荀方大卸八块。 早春宴,她见到冬青在沈澜身边,还以为冬青瞒天过海了。 “还有道观的事。” - 同时同刻。 两辆马车前后到达青云道观门口。 前方那辆马车宽大,帘布是清灰丝绸,棱形纹理,而后方那辆马车,则有宽大华盖,四角都缀有粉流苏,车帘是金鱼戏水的刺绣,精细绣纹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前方马车一位金袍玉带中年男子下车,急匆匆到后方马车,伸手接下一位年约十六的绿衣少女。 绿衣少女像是甚少出来,眼神热切而欢喜地观赏四周,全是新鲜事物似的。 少女鹅蛋脸,梳着时下京城最为流行的少女发髻,首饰简单,但光凭耳坠小拇指大的绿宝石就足以夺目。 “刘公公。”那少女喊道。 刘公公连忙压低喊:“哎呀,我的郡主。都说了这次是乔装出行。你要是喊我刘公公,旁人可不得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也是。”那小女笑道,虽然扶着刘公公的手,又玩心四起,从马车上跳下来拍拍手掌,端详着这座香火鼎盛的青云道观,“这就是青云道观,传说中能让人见到鬼神?” “是。在城内很出名呢,经常帮人驱邪做法。”刘公公又提醒,“郡主,不是老奴要僭越,只不过咱们乔装打扮,待会儿人前,您的喊老奴一声,一声……” “姨丈。”这少女正是长乐郡主,她随意应着。 刘公公起了浑身鸡皮疙瘩:“这真是折煞老奴了。哎哟,老奴该死。” “行了。”长乐郡主笑,“别我还没暴露,你先暴露了。”说时,她好像对这种假扮民间女子十分感兴趣,径自就要提裙往前走,进道观里玩玩,“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娘亲。” “郡主。”刘公公小跑跟上她,“老奴的一条命就在您手里了,您可千万别露馅了。” 本来要上台阶,长乐郡主一听“郡主”两个字,不悦地跺脚回头。 刘公公一笑:“乖侄女。” 长乐郡主这才满意:“走吧。” - 姜姜眼眸发出疑问,徐慕白怎么会知道道观的事? 徐慕白左手扶上荀方用来放木筛的三层木架,上面有许多黑洞虫蛀的痕迹,他伸出手指摸了摸: “我既然知道你的身份,自然也会了解你在府内的情况。文公子求亲的事情在你们府里面不是秘密,而且他向你提亲之后就突然被人割断了舌头,导致亲事中断,难道不会令人好奇为何会如此凑巧么?” “所以我从文公子那边一查,就知道是谁下的手。道观做得那些事也不难查。你现如今是黄明月的身份,黄明月曾在道观中住了三年,最后病亡。施良前几日又去找了你,这些事不难联系起来。道观的事我会帮你解决。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嫁给我。”徐慕白直视着她,在微暗的屋中,有种奇异的光亮。 - 年轻道士和施良站在檐廊低下,前方花草掩映,一名年轻少女走入寺庙中张望。 “这是山西富商的女儿,她爹在山西首富,说是连县太爷毕恭毕敬。就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妻子又走得早,简直如珠如宝地宠着。”年轻的道士。 阳光下,少女那少女发簪和耳环上的宝石时不时闪出亮光,足以显示她非富即贵的出身,今日她心情甚好似的,连路过有人手中捧着的香烛都不住地看。 迷蝴蝶 第48节 “上个月,她来京城游玩。我已经买通丫鬟打听过了。还未成婚,母亲早亡,对男女之事也不懂。且她爹应该就是想让她在京城找个好夫婿,才让她姨丈作陪。这姨丈也惦记着侄女的财产,私底下想找个秀才哄骗她,这才被我们探查。” “消息可靠么?”施良望着远处。这么年轻漂亮,瞧起来天真可爱,又坐拥金山,可不得让人蠢蠢欲动么。 “可靠。我们探了三个月。”那道士说道,“那姨丈的意思就是今日带她来占卜,说是天定良缘,让她跟那个秀才定私情。” 施良理了理衣襟,这么好的货色,还等什么秀才?既是富商独女,只要把她拿下,在京城把她训得服服帖帖,她爹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更何况,只是富商而已,就算在当地有些势力也是天高皇帝远,真是最好不过的肥羊。 思及此,施良从暗影中走到阳光下,朝着少女行礼:“施主。” 长乐好奇地看着他:“你就是说能见鬼神,占姻缘的道士?” 施良低头道:“鬼神乃是天地,平常难以得见,姻缘倒是可以一试,施主这边请,让我为你做法占卜。倒也说不定能窥见鬼神。” 长乐见居然能真的见鬼神,兴趣大发,当即答应:“好呀。” 施良扭头朝屋檐底下的年轻道士使了个眼色。 那道士心领神会,前去准备了。 “施主,这边请。” - 屋内渐阴,还是上方飘过了一片云。 姜姜怔了一怔。 “我不会因这种事就轻易嫁给一个人。”他回答,“更何况,你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沈澜。” 现下是对付不了,徐慕白阖眼承认。 睫毛在眼睑落下深重的暗影。 可长久来说,他一定能对付得了。 因为沈澜只是棋子,平南王死的那天,也就是沈澜死的日子。 - 长乐跟施良进了殿内,正兴致勃勃地看他做法,只见他们染烛上香,奉上瓜果,烧符撒灰……可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自己眼皮沉重,昏昏沉沉,没过多久,人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察觉自己被人抱起,又像是有人挪动了烛台之类的,身侧开启一间密室。 那男子,还是道长,身上有着香灰味,他把长乐放在床上,伸手就要解开她的衣裳,摸了摸她的脸,低声叫道:“真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整队亲兵持刀冲了进来。 刘公公慌忙喊道:“郡主!” 他急忙给长乐郡主掐人中,又从腰间拿出艾草香囊给她提神。 长乐有意识,迷迷糊糊喊了声:“刘公公。” “哎。”刘公公连忙应,“郡主没事就好,吓死老奴了。郡主要是出什么事,让老奴怎么办?” “杀了他们。”长乐咬牙切齿。 刘公公听闻,连忙扭头对着道士一脸怒视:“来啊,这座青云道观的道士竟敢对郡主不敬,给奴家全部押下!” 施良怔了。这人不是山西富商之女,还有那个人不是姨丈么?怎么会是刘公公。况且下了药那女子绝无可能醒来的,怎么居然这么快转醒了? 他转身想跑。 一回头,一整排尖刀直接戳到了他眼前,离他鼻尖不过半寸,吓得他冷汗链链,大脑空白,唰一下跪在地上。 - 窗口在徐慕白那边,有轮太阳,映在他脑后,徐慕白道:“道观你没办法,但他们若是惹到京中贵女身上就不一样了。没出问题的话,道观里的人这会儿已经被收押了。如此行径第一步便是送入大理寺。观中有不少是逃兵,不出意外,沈澜会参与审判。大理寺我有亲信,介时他就会意外得知,观内还有一具女尸。是真正的黄明月,也可以是姜姜,或者说庄蝶。” 姜姜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徐慕白双肘支在扶手上,双手搭着:“按照沈澜的性格,若是有人害死他的心上人,整个道观他必会杀个干干净净,这样你既解决了道观的事,也可以逃脱沈澜的追踪。且,没有比他认为你已经死了更好的逃脱方式,只有这样他才会停止追查。姜姜,你要知道,只要他不认为你死了,你嫁给任何人都是在害了对方。” 徐慕白抬头,语气慢条斯理,轻轻掸了掸裤腿上的灰,眉目却隐含一种尽在掌中的强硬,只不过姿态更为淡雅,姜姜却是第一次发现他跟沈澜其实有点像。 “就算计划失败了,这世上只有我能抗衡沈澜。但我跟沈澜不同,我对付的都是参与了权势中的人,不会向平民百姓出手。” 姜姜没说话。 徐慕白又道:“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意你的吗?” 姜姜摇头:“我不知道你跟沈澜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意我,也不知道你跟沈澜会什么时候不中意我,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徐慕白微微一笑。 这个回答很平静,平静得很妙。 姜姜的好处不易令人发觉,可一旦发觉就会觉得恰到好处。 ——她很平静,无论对任何事。心中所思所想从不露出一丝端倪。 平日里喜欢发呆,也不多说话,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实际上她观察力非常敏锐,很多事心如明镜,只是藏着不说而已。尤其在警觉中,简直反应迅速。当初她从六公子那逃脱,他就察觉了她这个特点。 “若是你是个软弱的女子,或许我会放过你。但其实你有能力应对一切,只是不愿意而已。”哪怕未来当皇妃,“只要你愿意,我会尽力给你想要的,你可以继续行医,我不会阻挠。” 姜姜从徐慕白眼眸中望见某种深层的欲望。 “我还以为你性情清冷。” 徐慕白手压着微凉的木质扶手,微暗的眼眸平静而凝固:“清冷的人难道就不可以有欲望么?也许反而因清冷,凡事不宣之于口,欲望会比他人更深、更重。” 他抬眼眸,那欲望仿佛消失了,成为一种类似于水面涟漪之后的平静:“他喜欢你,令你家破人亡;我喜欢你,便能令你一生无忧。我和他之间,你不需要有太多挣扎。” 所以,姜姜心想,他的意思,除了他们,她就没有第三条路么。 可望向徐慕白的眼睛。 或许是没有吧。 若是要同时逃脱他们两个人,姜姜也自问自己,未必能做到。 第42章 不太影响她。 #小姐(11) 无论姜姜是否答应徐慕白。 有件事是确定的。 那就是她要放弃荀方。 如果答应徐慕白, 自然不可能跟荀方在一起。 如果不答应……日后被沈澜查到,荀方恐怕也要受大折磨。 姜姜不想害他。 好不容易谋划好的出路,功亏一篑。 姜姜回到黄府。 她所住的院子内, 金桔正跟几个丫鬟坐在石桌上一面嗑瓜子一面交头接耳, 仿佛在谈论什么有趣的事情。 今日黄良辰带着夫人儿女归家,府内丫鬟都闲了下来。 姜姜这边清净,丫鬟们总喜欢凑在这边。 一见姜姜来, 她们收拾好桌面匆匆离开了。 金桔跟了上来:“小姐。” 每当金桔这样说,便是有事了, 姜姜进屋, 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听她们说, 今日有人来我们府里提亲了,恰好老爷夫人不在, 管事便让他们过两日再来。” “谁来提亲?”姜姜问。 “说是太傅府的五公子,名叫徐慕白。” 姜姜顿了顿转头看向她, 又问:“向谁提亲?” “向大小姐。” 黄老爷和黄夫人正在丈人家。 老丈人,原黄侍郎, 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入了国公府,一个嫁给了侍郎。 大女儿嫁的是高门显赫; 二女儿嫁的是贴心, 能常来走动,黄侍郎靠着丈人帮扶起家, 逢年过节都要来过问, 十分殷勤, 犹如半子。 两个女儿今日都归宁, 除了的大女儿的夫婿陈国公不在,几个外孙外孙女都在。 本来是其乐融融场面, 一家正在大厅聊着,黄府的下人急匆匆来报。 下人进来行礼,走到黄夫人身侧耳语。 黄夫人听闻眉头一皱。 黄夫人爹万大人问:“何事?” 在坐的都是一家人,黄夫人也没藏着:“太傅府家的五公子徐慕白,今日来向明曦提亲。因我们不在,管事的让他们过几日再来,又连忙派人来通知我们了。” “徐慕白?”因几个外孙女都到了适婚年龄,万大人也都在留心京中的合适少年郎,倒没听过这个徐慕白。 黄夫人道:“就是长公主跟徐太傅婚前生的那个!”长公主未嫁先孕,可是一件丑事,怀了孩子才急忙忙下聘定亲,要是城内其他姑娘早就声名尽毁了。因她是长公主,德顺亲王唯一女儿,加上老太后宠爱才能有如此轻描淡写就过去了,“年轻时纵马摔了下来,腿还瘸了。如今还没好。” 一听是徐慕白来提亲,黄夫人心中不快,语气也十分不满。 万大人这才想起来。当初徐慕白因是长公主和圣上眼前红人徐太傅之子,也曾是京中金贵少年,可惜纵马断腿之后,人便销声匿迹了。 “他怎么会突然向明曦提亲?” “还不是早春宴闹的。谁想他当日也在那日。许是那日明曦太惹眼,因此看中了。” 黄夫人虽然抱怨,可语气中难免又有些自豪。 对面嫁给了陈国公的姐姐只有一个儿子陈沐阳,没有自己两个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既引人注目又贴心,个个争着抢着。 早春宴,黄明曦黄明薇两姐妹大出风头,号称并蒂双姝。 迷蝴蝶 第49节 就有不少人来问黄明曦和黄明薇的消息,黄夫人都摆高了姿态想慢慢挑选。 正所谓女子的婚事就是她们的前程,自然得好好筹谋,在最好的时候嫁最高的门第,享无边富贵。 本来正权衡呢,谁想杀出个不知礼数的。 “这徐家公子怎么就派人上门提亲了?”黄夫人埋怨。 皇城谈亲,一般是男方先让媒婆上门谈,对对八字,了解了解品性之类的,再之后经过两家授意这才挑选个良辰吉时上门提亲。 要是不合适,私下也就算了。 免得到时候上门提亲被拒了,两方面子都不好看。 “许是久未出来,并不了解京中习俗。”黄良辰说了一句,他跟徐太傅关系倒还不错。 “就算不了解,想成亲也得先让家中长辈筹谋。”而且这么久都未听说过新任徐夫人帮他寻亲,这回自己出来就立刻下聘,显然也是嫡母都不待见,自己着急火燎的,嫁过去能好,黄夫人立刻联想到了内宅生活。 “听说他相貌出众,若是腿没断,这家世跟我们明曦倒也正算是门当户对。” 黄夫人赏他一个冷漠的眼风,就看不得黄良辰就这种想做好人的性子,说什么腿没断,这就是空话,现今就是腿断了。 可毕竟他是长公主儿子,这话不好直接说。 “早春宴那日,连长公主都不认他呢。”站在母亲身边的陈沐阳忽然插了一嘴。 黄夫人一听,身子前倾:“真的?” 陈沐阳展开扇子:“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明曦明薇妹妹,还有轩弟。长乐郡主问徐公子是不是她哥哥,长公主当面回答得不是。” 黄夫人下意识去看大女儿黄明曦。 黄明曦点了点头。 天,长公主都不认,黄夫人内心更是拒绝得无以复加。一千一百个不愿意。 “此事倒也不着急,需得从长计议。”万大人。他为官数十年,更为老道,“你先去打听清楚对方为人如何。再做定夺。就算拒绝,也得面子上好看,决计不可伤了两家颜面。” 黄夫人和黄良辰点头:“是。” 众人用了午膳,就要各自回去。 到门口,各自乘马车。 陈沐阳凑到黄夫人身边,低语道:“有件事我一直不知当不当说,不过不说,又怕表妹错付。” “什么事?” 陈沐阳撑开扇子,凑在黄夫人耳侧。 黄夫人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不可思议:“当真?” “自然,流传许久了。” “如此大的年纪,连侍妾和通房也都没有?” 陈沐阳点点头:“姨母不妨去打听打听,这事在府内也不是秘密,听说这个人仗着是长公主的儿子,还冲撞徐夫人。故而徐夫人才没出现给他做媒。” 黄夫人心道,这是什么人哪,不仅不受宠,腿断了,还……若是无能,娶他们家闺女做什么?这不是活寡妇? 娶过去当摆设吗? 是了。这徐家五公子慕白断腿多年,又无人在意,心中自然是有怨气的。 徐夫人也不给他娶亲,他这回出来,见到明曦,这才想娶个京中美人扬眉吐气吗? 为此下的聘能好? 无论如何,这婚事是万不能成! 就算长公主认他,也不能成!黄夫人心中已基本下了决断。 黄明曦和黄明薇正坐在马车中,等候父母上车后出行。 黄明薇是长姐,坐在马车的主位,黄明薇则坐在侧面。 黄明薇半掀开车窗帘,瞧向停在台阶上低语的黄夫人和陈沐阳,视线在陈沐阳身上停了许久。 黄明曦扭头,扫了一眼。 黄明薇放下车帘:“没想到第一个来家里提亲的人是五公子,姐姐作何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即便是在马车上,对着自己姐妹,黄明曦也还是正襟危坐,端庄收礼。 “我知道姐姐自然是看不上的。”黄明薇手指抚触团扇彩蝶扑花的绣纹,“如果他腿没瘸,还是长公主膝下嫡下,又颇有建树,姐姐才会考虑。否则就算长得惊天地泣鬼神也没用。” 黄明曦没有回答这句话。 黄明薇笑了笑:“反正我以后是要靠姐姐的。姐姐要是嫁给什么太子皇子之类,妹妹我也就跟着沾光了。” “妹妹要是有心,嫁也是可以的。” “我就算了。你看姨母,高门显贵,不过每逢归宁,陈国公可从来不来呢,也没把外公放在眼里。爹就不一样了,事事都循着娘,也不敢纳妾。娘在家里说一不二。” “你只看得到眼前这些。”黄明曦道,“要是嫁了这天下至尊之人,难道还怕没人围着你转吗?” “有个心仪的就行,我倒是不奢求那么多。” 黄明薇勾住黄明曦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上,依然在端详自己彩蝶扑花的扇面。 “所以姐姐,你要是看不上五公子,可别推给我。” 三日后,陈沐阳从后门进了黄府。 这么长时间,姨母估计着把徐慕白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他来探探口风。 路过后院,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他的视线在经过时扫了下院门口。 年幼时,他便经常来黄府。 这处靠近后门的院子总是慌的,这会儿却种上许多植物,且不像一般闺秀院子,种的都是花,反倒是些不知名的草木。 半圆型院门,出现一个人影,是黄明月。 正半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剪叶子。 陈沐阳停顿片刻,选择走上前,笑道:“三表妹。”他凑近瞧,问询,“这都是什么花草?” “三白草味甘、辛,性寒,主水肿,消痰破癖。” “那这呢?” “千里光,它味苦,性寒,清热解毒,凉血消肿,可治眼睛和毒疮。” “千里光,倒是好名字。”陈沐阳看向她:“表妹懂得真多。” “常年熟记而已。” 说话时,姜姜也一直没站起来,剪去像是染了虫的枯枝败叶。 陈沐阳又扭头巡视这园子。 这园子跟以前还真没什么大变动,就是多了这些植物。可正是因着细微差分,比以前生机勃勃不少。 陈沐阳视线收回,落到姜姜的发顶上。 一枚极小的发旋。 她头发靓丽五黑,发饰简单,朱钗用的极少,也没什么首饰,不过一对银饰耳环轻轻荡漾。 “听说都有人上门向大表妹提亲了,三表妹就没考虑过自己的婚事?”理论上这事,陈沐阳不该问,可他还是问了。 “婚事轮不到我考虑,自有父母做主。” “可表妹,难道不担心,姨母随意把你嫁了人?毕竟你也不是她亲生的。” “亲疏有别,这本来就正常。”总不能要求黄夫人真拿她当自己亲女儿对待,“无论如何,黄夫人也不会把我嫁得太差。” 这倒是真的。陈沐阳心想。黄夫人最在意面子,也怕别人说她这个主母虐待庶女。 当初确实是想把黄明月嫁给文秀才,一方面确实是为了解决黄明曦的声誉,另一方面文秀才真做了女婿,黄家也会帮扶的,要是考不上状元探花,讨关系做个小县官倒也不成问题。 只不过,她不会像对待黄明曦婚事这般慎重,打听了又打听,琢磨了又琢磨。文秀才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内里过得好不好不关她的事。 “表妹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也没用。”姜姜道,“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我一直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不过这件事本身就很难,只能尽力做到。” 陈沐阳视线微含,牢牢落在她脸上 :“表妹说读书不多,倒是懂得很多。” “我只是识字时听教书先生念过,因为喜欢,所以记下来。” “倒是比那些看似记得一大堆,随时随地念诵,实际上毫无所知、毫无所感的才子才女好太多。”陈沐阳颇为共鸣地回答,他的视线回到植株上,叶片有小虫死尸,他掸去后,又用拇指仔细擦干叶片 。 因这个动作,姜姜看向他。 陈沐阳笑:“我这人不太爱干净。” 他拍拍手,又问:“若黄夫人当真把表妹嫁了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许多女子都嫁不到如意郎君。只要境遇不是太差,我都能接受。” “哦?”这就算是认命了?“就算黄夫人把大表妹不想要的夫君推给你?” 这句话陈沐阳已经算是在明示了。他等待她的反应。 姜姜这会儿视线才在陈沐阳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因为身为黄夫人的外甥,他居然在提醒她,姜姜回过头,盯着千里光嫩黄的花叶。 因有明目功效,所以才叫千里光。 “千里光其实长在路边上,到处都是,移栽在盆里反而麻烦些。只是,若担心她在盆里不能活,过于仔细,反倒养不活。只要有土,有阳光,有露水,环境不算太差,都不影响它开花。”姜姜道,“这世上求仁得仁便是幸福。” 这“仁”是权势,也可以是个如意郎君,都可以。姜姜的“仁”好很多,因为很简单,不像权势和如意郎君都需要自身运气和费大力筹谋,她的随时随地就能做,无论成婚与否,或者说嫁给谁。 “所以我不太担心。”虽然她不是很喜欢被强迫,但运气依然是极好的。无论沈澜还是徐慕白都允许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故而没什么可担心。谁在她身边,都不会太影响她。 第43章 打一架再说。 #小姐(12) 陈沐阳走在去往主厅的路上。 越想越妙。 迷蝴蝶 第50节 最开始他见徐慕白中意黄明月, 经过短暂接触,还以为她是那种温柔可人的类型。 谁想不是。 也,不能说不是。 不过, 她是一种很难得的纵观型。 怎么说呢? 若是旁人受到黄夫人薄待, 难免会有些怨气。 可她就没有。 她的反应是:本就亲属有别。只要不坏便能接受,若是好,那便是额外恩赐。 自古女子嫁人几乎都嫁不到如意郎君。 而黄夫人无论如何不会把她嫁得过于差, 这种差是指,一来绝不至于如平民妇人那样含辛茹苦、缩衣节食, 二来, 文秀才品行暂且不论, 若是他依靠岳丈起家,对黄明月必定会有三分礼让, 故而她也能接受。 然而她又不是完全逆来顺受的类型。 至少,她很清楚黄夫人的性格, 心中早就有所判断。 让陈沐阳简直想到那著名的八个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陈沐阳进内堂。 不出所料,黄夫人这会儿坐在主位, 捏着手帕支脑袋,愁眉不展。 三天功夫,她早就把徐慕白在府内状况打听得清清楚楚, 但凡她只要真心疼爱女儿,这个婚事是决计不能接受的。 这对夫妻各有各的软肋。 黄良辰软弱, 擅长做老好人, 跟徐太傅关系又很好, 决计不想得罪他们。 而黄夫人好面子。 徐慕白虽然不被长公主承认, 可谁又能清楚他们的家事,到底是有亲生的血缘关系。只要皇亲国戚, 这面子她就不太敢抹开。 故而这会儿苦恼极了,一见陈沐阳过来,连忙道:“沐阳,你快过来,给你姨母出出主意。” 陈沐阳道:“姨母,你怎么了?” “还不是为了你明曦妹妹的婚事。愁煞我了。” “若是为了两个妹妹的婚事,姨母还有得愁呢。”陈沐阳笑,坐在侧面椅子上,也不等丫鬟上前自己倒茶,挥挥手让上前来的丫鬟退下,“两个妹妹如此美貌,早春宴上风光无量,姨母就该想到,前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啊。” “都是私底下打听,哪有这样直接带聘礼上门的?”说起来,黄夫人还是感觉有气,皇城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夫君们都入朝为官,哪个做事不要点脸,先商量后上台面呢。 “这倒是。”陈沐阳点点头,“足见这徐慕白不懂礼数。日后也是如此,真做了女婿,连我们黄家颜面也要折损。” “就是。”黄夫人十分赞同,“沐阳,你向来聪慧,这件事你可有什么主意,让这五公子退婚,又不伤及两家颜面?” 陈沐阳吃着丫鬟端上来的果脯,酸甜可口。 这会儿他应该出主意让庶妹替嫁了,就算他不出这个主意,黄夫人估计也会有这个想法,毕竟文秀才的事她就这么干的。 陈沐阳只需煽风点火,从中促成,并确保这件事没出问题而已。 只不过这会儿,他突然不想提了。 “姨母,我还未成婚呢,哪懂得这些。我就想,无论如何不能让表妹受委屈。” “哎,你倒是好的,有这份心。瞧瞧你姨丈,不关心你两个表妹,只关心不能得罪徐太傅。近日升迁,他还指望徐太傅帮他说好话。” 陈沐阳笑,姨父就是这种人,黄夫人也不是第一天看清。 “姨母,你也别着急,我再去打听打听那徐家五公子,说不定他还有什么把柄在外面,介时姨母就有说法了。” “好,你快去你快去。” 陈沐阳再捏了两个果脯起身离开。 这黄府的果脯还真是好吃,他自小就喜欢,酸甜口。 虽说是女子喜欢的,可谁又说男子不能喜吃酸甜。 自然,他不会真去打听徐慕白,陈沐阳去酒楼二楼看天去了。平日里没什么事,他就坐在酒楼二楼看天。 这二楼镂空,只有栏杆,能见到远处青山,还有夕阳徐徐落幕。 “落日”两个字,可每日的落日景辉都不同。 酒楼楼底下传来身影,陈沐阳低头,见着一个少年来背着药包,他寻到一个空位,礼让地跟旁侧人说了说,随即蹲下铺下长布拍平,再解开背着的药包,把晾干晒好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放上。 “各位看官,来看看药材。亲手晾晒,足斤足两,童叟无欺。” 荀方。 从陈沐阳的打听和近日观察,荀方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老实厚道,善良诚恳。 这就是黄明月给自己选定的夫婿。 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 陈沐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的落日是金灿灿的,余晖浓烈,如同被油煎过的黄沙溅开海浪之上。 看来她想要的生活确实也就是如此,能聊得来,能守得住。 沈澜一直派人盯着徐慕白。 徐慕白正式上门提亲的消息第二天传到了他耳里,他坐在厅里主椅上,仔细回想了下这个黄家大小姐是谁? 当时各家闺秀门都坐在他们对面。 确实有一对姐妹花,坐在首排当中的位置,因相貌姣好又颇为类似,且身侧丫鬟还抱琴,沈澜有所印象。 只是徐慕白为何会突然求娶黄明曦,只因见着了对方美貌? “除此之外,他还有何动作?”沈澜一条胳膊搭在太师椅扶手上。 “没有了。”回报的人拱手。 沈澜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徐慕白深藏不漏,救庄蝶这件事,暴露了他私底下的实力。不仅擅长谋略,还有不少死士。 为此不惜暴露自己,沈澜就知道,庄蝶对徐慕白很重要。 沈澜起身,负手走到后院,推开冬青之前所住的丫鬟房间。 一条黑狗,听见动静立刻仰头吠叫。 另一侧的冬青吓得连忙缩在角落。 只见屋内放着两个拼接在一起的木笼子,左侧木笼子住着冬青,右侧则是一条足足有半人高的大黑狗。人狗虽不相通,却也算是比邻而居。 冬青穿的还是那日参加早春宴的金缕玉衣,只不过早已凌乱不堪,头发散乱,笼角还放在吃了一半的剩饭,正蜷缩着睡觉。 一见沈澜来,她脸瞬间一白,又警惕着那条往前两步,向沈澜进献殷勤的黑狗,简直螃蟹似的贴在木笼上,恨不得离他们都远远的,钻到地里去。 沈澜站在门口黑压压的,也不理会那条黑狗凑到笼前想要他的抚摸,只问冬青:“庄蝶在府内,徐慕白对她如何?” 冬青不明白他为何问,但过去这段时间的经验告诉她,不能忤逆眼前这个人:“很、很好。” “她在帮徐慕白治腿?” “嗯……算是吧。她经常会帮公子揉腿,还会调药。” 徐慕白费如此大力气救庄蝶,要么是想救她回去给自己继续治腿,要么是对她意思。 沈澜凭借早春宴跟徐慕白的短暂接触,依据自己的男人直觉,他认为是第二种。 “庄蝶在府内跟徐慕白是否有什么?” 冬青立刻就想到了春药那事,她后来知道五公子春药解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十有八九是……可不能说,说了她的命就真没了。 “没、没什么。” 沈澜似笑非笑:“你还想让我把你跟大黑关一笼?” 冬青脸色土白,那狗趴在身边那神情很吓人很吓人,且,要是关一起,沈澜会不给它吃饭,于是那狗到后面的眼珠子就绿幽幽的,绿幽幽的,晚上也直勾勾盯着她,呼吸声一下一下,好像随时都会扑过来,直到后来她被放出来,仆人扔了一个活兔子进狗屋,那狗立刻扑上去撕咬,鲜血淋漓,冬青亲眼看到那狗是如何撕咬吞噬那兔子的,吓得浑身发颤,差点尿出来。 “就是,就是我觉得五公子对姜姜或许……有那么点意思。”冬青选择性地说。 沈澜点了点头。 他走出去,在门口停驻一阵,稍后,他抬手,勾了勾食指,站在不远处的将领应声而来。 “你挑些聘礼去黄家提亲。” 平日里沈澜都是提事,第一次说是要提亲,令他有些奇怪,可看了一眼也没敢再看了。 沈澜没在意,就道:“具体的聘礼你跟管事随意商量。明日就去。” 既然徐慕白要提亲,那他就打个岔,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原本徐慕白向黄明曦提亲这件事还不算流传。 沈澜这个圣上眼前的大红人,和京城贵族眼中的麻烦人,民间新晋的平叛少年将军,突然也向黄明曦提亲,瞬间让这件事不仅在朝中百官,在平民百姓中也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黄夫人这下更是焦头烂额。 一个徐慕白还没善后,一个沈澜又来了。 这次她是真的后悔让两个女儿在早春宴大出风头了,谁想到碰到两个这么不知礼数的人,都是直接上门下聘。 让她选哪个不选哪个? 不是得罪人吗? 更何况,她两个都不想选,这可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擅长打听消息的金桔也传给了姜姜。 彼时,姜姜正在湖边喂鱼食。 挺好的。很开心。 沈澜的打岔,为她争取了思虑的时间。 总之,他们自己先打一架再说吧。 迷蝴蝶 第51节 第44章 我吃得多。 #小姐(13)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 其中最让人好奇的还是黄明曦。 起先大家只是听闻黄家姐妹花色艺双绝, 现在听得一个早春宴,她让一个足不出户的徐慕白、一个京城大红人沈澜你争我抢,不由得让人疑惑, 这黄明曦究竟得美成什么样。 只是说美不会让人记忆深刻, 但若是几个英俊少年郎“大打出手”,那真是谁都想见见。 晨光熹微,黄明薇站在她房里:“一夜之间, 姐姐真是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闺秀。今晨不少富家子弟还趴在墙头,只为一睹姐姐真容呢。” 黄明曦依然在纱帐后抚琴, 手指勾出两道清音。 黄明薇又说:“不过, 这事姐姐打算怎么办?难道真要从这两个人里挑一个?” “当然不会。”黄明曦道。就算自己同意, 她母亲黄夫人也不会同意。 说着,黄夫人走了进来, 一脸愁容。 “母亲。”黄明曦隔着纱帐说,“不用太着急。这件事不难解决。” 听得她并不担心似的, 黄夫人和黄明薇都有些讶异,黄夫人问:“怎么解决?” “他们固然颇有家世, 但要是有比他们更高的人前来提亲就不同。三皇子提亲,我们自然而然选择三皇子。其他人还能说什么。”黄明曦道,之前在客栈蒙面救那个文秀才, 三皇子压根没注意,如今沈澜和徐慕白争抢她, 恐怕也传到了宫中, 愈是抢手男人总归愈好奇的, “此时, 是危机、亦是时机。还请母亲筹谋。” 黄夫人懂了:“好。母亲这就去办。” 黄明薇背贴在纱帘两侧的红木柱:“姐姐真是聪明。” - 徐府。五公子的静言园。 徐慕白和陈沐阳依然在门口下棋。 陈沐阳近日总是出入黄府,打听黄夫人动向, 时不时便要来汇报一下。 只不过,因沈澜的“打岔”,这事横生变数。 “这沈澜真是不按常理出牌。”陈沐阳道。 凭心而论,他认为五公子的计谋是很完善的。 一方面帮助姜姜铲除了道观的那些人,向姜姜求亲; 另一方面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黄府提亲,尽快敲定。让陈沐阳在其中促成“庶女代嫁”这件事。 在另一方面是,安排了一整套的证据链。 让沈澜审问道观中的那些逃兵,意外发现姜姜的行踪,再去道观中开棺验尸,找到尸体。 道观中以黄明月的尸身充当姜姜,扰乱沈澜的视线。 沈澜信以为真便好,就算不信以为真,这其中的侦查恐怕也要耗费不少精力,便无法注意这边。 可谁知—— 陈沐阳抬头,朝向率迟:“你再说说沈澜是如何反应的。” 率迟道:“沈澜找到道观,开棺验尸。一看尸体,说了句不是,便走了。” 陈沐阳折扇拢起,抵在唇边:“疯子的思维真是难以揣度。”居然还跟着徐慕白前去提亲。 徐慕白淡淡看他一眼。 陈沐阳笑道:“徐兄,你要知道,我这人天性乐观。什么好笑的事都要笑一下的,尤喜欢落井下石。” “照理说,沈澜不该怀疑。”率迟道,公子的事都是交代他去办,他想尽快结束姜姜这件事,办得很仔细。这期间没有什么人露口风,那些逃兵的口供也瞧不出什么端倪,再者,沈澜开棺验尸。 怎么能看一下说“不是”就走了? 不过道观那些人他倒是一个个全活埋了。 “若说尸身上有印记还好,可这尸体都腐烂了,他究竟是从何处看出来的?”率迟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他并没有看出来。”陈沐阳收敛笑意,“或许只是他认为不是,那就不是。” “你的意思是……” “疯子嘛,自然跟旁人不同。他不信眼前的,只信自己心中的。要是他认为姜姜没死,那她就没死。所以就算安排尸身也没办法,除非让姜姜亲自死在他怀中,他才有可能相信。”陈沐阳盯着棋盘下子,还着重强调“可能”两个字。 徐慕白倒也认为是这样。 沈澜不好对付。 这种不好对付,不在于他的身份地位,而在于用常人的思维真的难以揣度他。 “黄府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徐慕白问陈沐阳。 陈沐阳隐隐打了个哈欠:“后日要去避暑山庄了。” “这个时辰去?” “是。”如今还未到酷暑,还没到避暑的时候,“估计是想避避风头,再者,听说三皇子现下也在避暑山庄。我那个大表妹也是聪明的,一心想当王妃。太子和二皇子已有正室,只有三皇子只有个侧妃,正妃之位空悬。加上三皇子在朝中势利也还不错,能跟两个哥哥分庭抗礼。找我打听过不少三皇子的事。” 陈沐阳叹息:“王妃之位,看似风光,也只能一阵,实则危机四伏。如今党争激烈,若是太子和二皇子上位,三皇子都没命,更何况他的妻眷,乃至整个黄府。一旦她嫁了三皇子,在外人眼中也算是三皇子这边的人了。我若是姨父,早点请去外地,等这党争平息了再回来,还能保府内太平。这皇位之争不过几年也就结束了。” “一个人若是当官,必有利禄心,就注定不会有像你这般想法。有些事,就算远离皇城,也是躲不开的。既然躲不开,那为何不赌一把。” 陈沐阳抬眸:“你倒是跟她有共鸣,要不你真娶她算了。” 徐慕白:“你既然见过姜姜,就知道我为何会喜欢她?” “是啊。但她没有这种心思,你又何苦拖她入这旋涡?” 徐慕白执白子,久久没有言语。 徐慕白快赢了,陈沐阳忽地打乱棋盘:“算了算了,不下了。” 避暑山庄乃皇家庄园,要是天太热了,圣上还会携百官前来一边避暑,一边仪事。 平日里,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也能前来。 黄家去避暑山庄,陈沐阳也跟着去了。 反正他也要去打探消息的。 再者,他这个年龄,一没什么参加科考,二没什么官职,好在他是他老爹陈国公唯一的儿子,只等着继承爵位,做个闲散人就好。 马车咕噜噜在山庄门口停下,黄府的女眷们下车。 闺中三个小姐,都戴了斗笠面纱。 既然是避暑的名头,总不能独自留一个庶女在家里,这次是除黄侍郎要上朝外,全家一起来了。 黄明曦声名大噪,她们也传出那些浪荡子爬墙偷看的消息。 所以现下她们如今来避暑山庄,理由是为避风头,还真是最合适不过。 黄夫人亲自到马车前掺着黄明曦下来。 现如今黄明曦是她的掌中宝,要是真嫁给了三皇子,那就是王妃,前途不可限量。 黄明薇跟姐姐一辆车,跟在黄明曦后面出来,见母亲只搀扶姐姐,嘴鼓了鼓。 她也姿色秀丽,唯独比不过姐姐黄明曦,黄明曦事事都压着她一头,不过姐姐比她聪明厉害,她倒是认的。 一下马车,她便回头去寻表哥陈沐阳。 陈沐阳没乘坐马车,嫌马车里面憋闷,自己骑着一匹高头骏马,还低头拍拍马头说话。 众人都说陈沐阳是浪荡子弟,这个年龄也不娶妻,就到处闲散游逛。 可黄明薇觉得闲散游逛才好呢。 什么都懂,又很是风趣,小时候表哥就总能逗她笑。 陈沐阳喜欢用折扇。 黄明月便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隐藏笑意。 黄明曦黄明薇的马车在前,姜姜的马车在后,她这会儿才掀开帘子下来。 马车底下有个弯腰的仆人人凳,她却没有踩,而是由丫鬟金桔负责从侧面,小跳下来。 陈沐阳骑马路过,看了她一眼。 女眷们齐齐走入山庄,只见这山庄建地千亩有余,到处都是便于遮阴的绿树,还有一汪汪的清水湖泊,养了不少鱼苗,有几个湖泊底下铺下许多五彩石,阳光底下水波粼粼,熠熠发光。 屋子早已分好,山庄内的管事带众人前去。 黄夫人、黄明曦和黄明薇的屋子都在前头。 此行目的是三皇子,总不能黄明月也轻易见到三皇子 ,万一她有什么心思。 而陈沐阳是外男,屋子又离女眷所住偏远些。 黄夫人、黄明曦、黄明薇以及仆人们都是往前方走,姜姜和陈沐阳往右后方。 姜姜一进来便开始打量这座山庄,陈沐阳凑在她身侧:“表妹可是又看到了什么好药材?” 姜姜不说话。 “表妹这般言语少,是不是对表哥心下不满啊?”他开着玩笑。 “没有。”姜姜认真回答,“我只是不爱闲谈。”不过两瞬息,她又说,“景色很好,所以我在看。” “哦。”陈沐阳偏头瞧了瞧她。最后那句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话么? 前方一道小溪,路边是有拱桥的。 陈沐阳正想着带姜姜走拱桥,却只见她提裙子,已经踩上溪水露出的石头。 小溪中的石头距离适中,有踩踏痕迹,估计是宫人们自己造出来的近路。 陈沐阳停在溪边,见姜姜牵着裙角低头,就这么走了过去。 “表妹,等等我。”他玩心大起,快步跟了过去,谁想最后一块石头沾水湿滑,他脚一滑,姜姜回头,不顾男女之防,拉了他一把。陈沐阳是男子,不至于真摔水里,不需要人扶也能保持平衡,一小跳就跳到了岸上。 姜姜松开手。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美救英雄”,女子手指的触感隔着袖子落在他腕上。 迷蝴蝶 第52节 虽然指腹柔软,但—— “表妹,你力气真大。” 平常女子都是弱柳扶风,体力不支,下个马车需要踩着人凳,丫鬟扶着,刚刚她下马车却是自己小跳下来,还有走这石块,虽慢,也是稳稳当当…… 姜姜回答:“我吃得多。方便日后有什么事。” 陈沐阳忽地哈哈大笑,笑得整个胸膛都震动。 溪水在旁叮玲作响,好似某种风铃。阳光照射,如同白日里的星空密布。 陈沐阳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一阵才停歇下来,还是止不住地,只好用折扇挡住下半张脸,双眸微含着凝视她:是啊,不力气大,不懂得为自己保存体力,又怎么能从沈澜手里、徐慕白身侧逃走呢? 从家中出发,一路过来,也快到晌午,确实热了,女眷们想早些回去休息。黄夫人带着黄明曦早就往前头去了,黄明薇记挂着陈沐阳故意走慢了些。 远远隔着亭子,瞧见了这幕。 第45章 锦上添花。 #小姐(14) 黄夫人黄明曦入住当天下午, 三皇子派人来通知,邀请同宴。 这便是也听到了京城的事,想要一睹真容了。 黄夫人问:“女儿, 怎么办?” “照理来说, 应推拒一番,再吊他一番胃口。只不过时间紧迫,三皇子过两日就要离开了, 还是见面为好。” 黄夫人点点头:“那就如此。” 既然要见,自然就要好生打扮。 黄明曦还考虑过要不要蒙面纱。 只不过蒙面颇有些纱欲盖弥彰意味, 倒不如敞敞亮亮。 收拾一番过后, 到了午膳十分, 黄家入殿。 三皇子已经在了。 三皇子怕热,常来避暑山庄。 这内堂首位是圣上的, 谁也不能坐。 他居于左侧第三的位置,黄家人来后, 居于右位。 为首的是黄夫人,黄明曦和黄明薇。 黄明月和陈沐阳坐在后方。 黄明月是庶女, 颇有姿色,黄夫人不想带她。 可带了她来避暑,又不带她来见三皇子, 显得更有什么算盘似的,故而带是带的, 座位上安排最后。 陈沐阳也是。虽是亲侄, 也是外男, 不能跟自己两个女儿显得亲近。 黄明曦这次是精心打扮过来的, 没有显出太隆重。 身为官眷,怕的就是有失身份。尤其她爹乡野出身, 这方面本就差一些,故而她更要维持大家闺秀的体面。 不可太清淡,不可太奢侈。 妆容也仔细调整一下午,务求端庄娴熟,不可有狐媚之意。 坐在对面的三皇子把玩酒杯,从她进来时,视线大方落在她身上,等她落座后开口便说: “原来这就是让徐五公子和沈将军争相下聘的黄小姐,当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语气十分追捧,可黄明曦观察他,并没有十分惊艳的神色。 说完还饮下一杯酒。 黄夫人有些担心地看看黄明曦,这三皇子好像没有非常被打动 。 之前在酒楼,她隔着纱帐见不真切,这下是真真切切见到了三皇子。 三皇子继承了圣上的相貌。 虽然不及早春宴那日五公子徐慕白的丰神俊秀、天人之姿,但在男子中也算是端正了。尤其跟太子和二皇子两个哥哥比起来。 黄夫人正担心黄明曦的容貌没有吸引到三皇子。 黄明曦却觉得正好。 三皇子何等人物,难道会没有见过美人吗? 若是因美便色令智昏的类型,她还未必看得上。 毕竟她想嫁可不仅仅是三皇子。 “多谢三皇子谬赞。”黄明曦点头回礼。 三皇子笑了笑:“大家不用拘谨,用膳吧。” 说罢,内侍端上菜肴,三皇子好像确实对黄明曦兴趣寥寥,除了开场寒暄外,便没怎么问。 黄夫人有意想提,被黄明曦一个眼神制止。 菜肴端上时,一伙胡姬美妾也上来跳舞,她们粉衣长袖,裸露腰肢,肢体纤长,犹如摇曳花枝。 三皇子目光又似乎全落在胡姬身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仿佛相比于端庄闺秀,他更喜欢这种女人似的。 黄明曦含笑,姿态淡雅。 不露急不露怯。 她要做的是正妃,不是三皇子的女人。 身侧的黄明薇是头次看胡姬之舞十分新奇,今日反正她也没什么“任务”,看得十分投入,她本就喜欢击鼓之类,仰头跟着拍了几下。 相比于姐姐黄明曦一身鹅黄的端庄贵气,她身着紫衣,娇俏艳丽。 三皇子目光隔着舞姬翻飞的衣袖,在她身上落了两次。 胡姬舞毕,三皇子鼓掌叫好,他忽地又说:“听说黄小姐也擅长歌舞,不知比这胡姬如何?” “胡人自小习得歌舞,专为演艺,我如何比得上?我不过擅长几首音律而已。” “哦,听说早春宴那日黄小姐琴艺卓绝,不知今日本皇子可有幸听闻?” “琴艺乃平日里的闲情逸致,只不过今日惯用的琴放在家中,怕是难以取回。还望三皇子海涵。” 陈沐阳听得他们一来一回地说话,自顾自盯着酒杯上的花纹,专心做自己浪荡子形象。 皇亲贵族就是这样,说话一套一套的。 嘴上说着看舞听曲,一个把她类比胡姬想看看她的反应,另一个说胡姬是专门为人表演的,她可不是,连琴也不为三皇子弹,摆出了一副极为端庄、不被轻易亵渎的姿态。 还挺适配。都假模假样。 陈沐阳观赏完了酒杯上的花纹,刚要饮酒,一群内侍端盘再次上来布菜,停在桌前。 就在这时,黄明曦突地喊道:“三皇子小心!” 三皇子一惊,忙站了起来。 只见那内侍竟然从袖口中落下一把尖刀握着,抬起剑刃直朝三皇子胸口刺去。另外几桌亦有两个内侍起身,亮出匕首。 满场皆惊。 黄明薇立刻黄夫人护住,拉到木柱边,她下意识去看陈沐阳。却只见陈沐阳第一反应却是跑到黄明月身侧,伸手挡住她,让她退后几步,他观察形势。 三皇子身侧只有两个侍卫,黄明曦蓦地跑了过来,就在那尖刀要刺在三皇子身上时,她挡在身前,那刺客尖刀恰恰刺在她肩处,蹦出血迹,她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三皇子连忙从身后搂住她:“黄小姐!” “三皇子你没事吧?”黄明曦先问。 “没事。” “你没事,那就好。”黄明曦虚弱地说。 那三个刺客眼见行刺失败,立刻咬舌自尽。 “姐姐!”黄明薇也冲了过来,“你没事吧?” 刚刚的慌乱让她双颊发红,眸中微湿,神情慌乱,不想,在别人眼中这又是另一番韵味,简直可用娇艳欲滴来形容。 三皇子近距离地看到了黄明薇的脸,足足停留了好几秒。 黄明曦道:“没事。” 殿外的守卫这会儿才冲进来,三皇子刚要骂他们干什么吃的,忽听一声口哨,外面竟然像是有大批的黑衣人闪过窗棱。 守卫将领道:“三皇子,屋外有刺客,快随卑职往这边来。” 这会儿也顾不上问责了。 三皇子抱起黄明曦跟着往里面走。 黄明曦则和黄夫人对视了一眼,仿佛不解,这眼被陈沐阳捕抓到。 眼见一群黑衣人冲进来,陈沐阳拉住姜姜的手,他没跟上那群护卫三皇子的士兵,而是带姜姜绕到一处佛像后面,佛像后方竟有个门,他一进去后立刻关上门,佛像后面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来。 “他们的目标是三皇子,跟着他们走,我们这些芝麻小卒才容易出事。在这里反而更安全。”陈沐阳压低声音。 这小室极为狭窄,一片漆黑。 两个人将近贴着,只不过顾忌男女之防尽力分开了些。 陈沐阳闻到了姜姜身上的气息,跟她院子里一样,是种极为好闻的香木气息,简直像被很多盆药木笼罩。 “嗯。”姜姜点了点头,“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这避暑山庄就是我爹督建的,这制造佛像的宫人故意在后方开了个口子,想要藏匿珠宝,被我爹发现抓住杀了。这地方也就无人知晓,我幼时来玩,常躲在这里。” 外面的打杀声像是远了,那群刺客仿佛追着三皇子方向而去。 陈沐阳略微推开木门,外面确实没什么人,可还不宜出去。等事情平息了再出去不迟。 “他们是什么人?”姜姜问。 迷蝴蝶 第53节 “什么人?可能是太子的人,可能是二皇子的人,也可能是外厥的人,毕竟三皇子是主战派……你要是在皇家待久了就知道,这种事屡见不鲜。得亏他们今日是刺杀,不是下药。要是下药,我们可都完了。”陈沐阳这会儿居然还能开玩笑。 他身材很高,很喜欢穿蓝衣,然而身上不像其他子弟有环佩香囊之类,姜姜身高在他脖颈处,只觉得他胸膛宽阔。身上的味道也不一样。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味道。 五公子的味道像他院中那棵槐花,初闻清香,时间久了却会觉得像酒味,令人有晕眩感,沈澜则像是藿香,浓郁扑鼻本质却涩、苦。陈沐阳则像是桂枝,看似粗疏实则细腻温和。 “那之前三个人呢?”姜姜对着门外门。 陈沐阳黑暗中盯着她,还真没想到她如此敏锐,竟然没有下意识认为那三个人跟后面来的那群黑衣人是一伙的。 他挑破:“这也许就得问问你黄府的母亲和姐姐了。” 姜姜看了看他。 陈沐阳笑:“我这姨母和表妹也真是胆大。日后她们出事,可不要牵连到我们家才好。” 他阖下眼,整理折扇:美救英雄,三皇子还抱了黄明曦,这下是不得不娶的。 敢如此大胆行事,恐怕也是跟徐慕白和沈澜的提亲有关。 姨母和表妹不知道沈澜和徐慕白真实目的,只考虑若是拒婚怕得罪对方。得罪还是其次,关键是黄明曦的名誉。这也是做女子的难处,拒婚竟然会对女子名誉不好。再者黄明曦心高气傲,是想要嫁入皇家的,容不得自己声名有一丝污点,与其拒婚,她更希望的是再来个三皇子求娶,火上浇油,亦或者说,锦上添花。 间接来说,这里面也有陈沐阳促成的一部分,他心内微微叹口气。 “嗯。”姜姜居然又应了。她也想早点离开。黄家不是久待之地。 陈沐阳第一次在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共鸣,门缝轻微推开,没有彻底合上,一道清亮的细光落在她脸上,光线中还有些灰尘,却不令人觉得脏,反而更朦胧了。 他垂眸:若说美貌,他那两个亲表妹从小便美,他司空见惯,对于美人早就免疫了,更何况,黄明月,又或者说姜姜,跟她们还有点像。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觉得静站在他身前的姜姜极美极美,眉、眼、鼻、唇,鹅蛋脸,肤白整洁,一切都恰到好处,这是一种很难以言喻的言喻的感觉。 心好像是被什么勾着一样。 陈沐阳突然凑近,垂头。 这本来像是个低吻的动作,他一侧,靠近她耳边,黑暗中语带暧昧:“表妹,你是不是不喜欢有人偷亲你?” 第46章 你感觉不到么? #小姐(15) 黑暗中, 他们静静伫立良久,直到见到官兵出来,清点死伤。 事情应该算是平息了。 黄明薇脱困后目光四处寻找陈沐阳。 生怕表哥出什么意外。 谁知, 她见到了, 陈沐阳竟然和黄明月一块儿回来,又联想到来时,两个人在溪水边有说有笑——在她的认定中。 什么时候, 他们如此亲近?她心想。 黄夫人见陈沐阳回来松口气:“沐阳,你没事就好。” 陈沐阳抱拳:“让姨母担心了。” 黄夫人担心是不假的, 但更害怕。陈沐阳毕是陈国公独子, 要是因跟自己来了避暑山庄出事, 这事可就大了。 “是。这里恐怕不安全,咱们得早些回去, 况且明曦又受伤了。” “大表妹可好?”陈沐阳这会儿出来已没见到三皇子,估计是先行撤离了。 “我已经命人接她进屋子, 庄子里都是皇家大夫不方便,还是赶紧回家。三皇子派了队亲兵护送我们。” 三皇子亲兵光明正大护送黄明曦回去。 大表妹这计策可算是成功了。 明明黄夫人问了一遍, 黄明薇还是没忍住上前:“表哥,刚刚去哪了?” 陈沐阳摊开双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二表妹别担心,我不像护卫们能打, 要逃还没谁逃得比我快。” 黄明薇掩住手帕噗嗤一声笑出来。 表哥就是有一种无论何时都游刃有余、谈笑风生的能力。 黄夫人扫了眼他们,上前握住黄明薇的手腕:“时候不早了, 我们赶紧回去。沐阳, 你也赶紧回去, 朝你母亲报个平安。” “好。” 陈沐阳转身, 见到了站在他身后的黄明月。 好像也没什么人问她。 他半停住,点头致意, 这才离开。 回程的马车转动。 黄明薇一路坐在马车内发怔,心思停留在陈沐阳和黄明月之间,不知他们何时那么亲近,可若说陈沐阳对黄明月有意思,她又不是很相信。 一家人回了府邸,黄良辰下朝后听说宝贝女儿出了事,连忙前来探望。 黄明曦躺在床上,床上放了帘帐,外面又放了一层。 黄夫人、黄明薇都在外面还在等着。 两个丫鬟在里面伺候。 黄良辰道:“曦儿,你没事吧,怎么好端端去个避暑山庄闹出这样的事?” “爹,我没事。”黄明曦说。 “老爷放心,曦儿没事的。”黄夫人道。 “没事没事。”黄良辰听她说得轻巧,气不打一处来,“你说没事?女孩子家身子万分紧要,万一留下疤怎么办?” 大夫已经诊治过,两个丫鬟替黄明曦换好衣物,黄明曦道:“你们下去吧。” “是。” 丫鬟们尽数出去,房间只剩他们一家四口。 黄夫人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黄良辰一听,一脸震惊:“你们是说,那三个杀手是你们安排的?” “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黄明曦的声音从纱帐内传来,“提前商议过了,刺的事肩膀,皮肉伤不会留疤。” 黄良辰万万没想到她们有这么大的胆子,看看自己的夫人,又看看纱帐内的女儿,好一阵才说:“你们可真是——行刺皇子,你们知道是什么罪过吗?”他弯腰负手,急得原地发转,“这可怎么办,万一这事暴露,咱们家可就完了。” 黄明曦就知道,她爹黄良辰是个事事谨慎,胆小如鼠的性格。 “爹,事已至此,已无转圜。放心吧。找的人都是些杀手,不会知道是我们买的,再者,也是天助我们,正好有另一批人行刺,这事应该不会被查出来。” 黄良辰手指着他们:“你们怎么胆敢做出这样的事啊?再怎么样,一桩婚事而已,值得冒如此的险吗,稍有不慎我们全家都得赔进去!” “爹,这可不仅仅是一桩婚事,而是前程,现下徐慕白和沈澜都来求亲,我若不尽快敲定,难道等到退婚后,我声誉大损,那样我就更进不了宫了。” “声誉声誉,你这时候关心的只是你的声誉!”黄良辰气急败坏。 “老爷消消气。”黄夫人上前,“曦儿的声誉也就是我们黄家的前程!” 理虽然是这个理,可黄家的前程可不仅仅一个黄明曦,还有黄明轩,黄明轩是他的儿子,才是未来的继承,女儿始终是要外嫁的,可黄明曦有句话说得不错,事已至此,无可转圜了。 他又问黄夫人:“你确定那些杀手不会泄露?” 黄夫人:“放心吧。都是亡命之徒,当场都饮毒自尽了。” “那就好。”黄良辰松了口气,如果被发现,黄明曦估计也就回不来了,他思索一阵,“三皇子是如何表态的?” “总之,他众目睽睽之下抱了我们明曦,这件事他跑不了。” 果然,不出所料。 黄明曦回府后,三皇子时不时给黄明曦送补品,借着送补品,商量下聘求亲之事,这次是京城中的习俗,私下商量好了,再摆上台面,让一切显得顺理成章。 每次前来的都是他的幕僚,三皇子并不出席。其余都好谈,只有一件事,超出了黄家的预料—— “为什么?”黄明薇晚上突然被叫入姐姐房中,待黄夫人说完后,她大吃一惊,问,“他不是要娶姐姐么?” “是两个都要。”黄夫人说,“娶你姐姐为正妃,你为侧妃。” “我不嫁。”黄明薇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黄夫人一直知道黄明薇中意的人是陈沐阳,陈沐阳是她姐姐的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不说大成器,可能继承陈国公的爵位,人品又还不错,自小相熟也是知根知底,黄明薇嫁给他也能常来往,否则不可能任由陈沐阳经常来府,可现下———— 黄夫人叹了口气。 “娘。”黄明薇凑过去,半跪在黄夫人面前,扯扯她衣袖,“自小我就不跟姐姐争什么,姐姐聪明美丽,我自知比不过,你事事都先宠着姐姐,我心中也不记恨。姐姐要当王妃当然好。可是你不是说,要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吗,为什么要让我嫁给三皇子,你明明知道我——” “明薇。”坐在纱帐内的黄明曦打断了她,“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不由我们做主了。” “凭什么?”黄明薇转过头骂她,“你自己惹出的事,为什么要我给你善后。你想当王妃,你去啊,为什么让我也嫁!” “嫁给三皇子难道不好吗?难道三皇子是长得不够俊秀,还是权势不够滔天?” 黄明薇撇过脸:“总之我不喜欢。” “明薇,你可曾听过飞燕合德,她们也是一对姐妹。” “你拿亡国妖妃来比喻我们?” “亡不亡国在于君主,不在于妖妃。我瞧得出,三皇子是个有雄图大志的人。那日我就发现三皇子多看了你好几眼,若论长相,也许你更合他的眼缘。我想的是,三皇子府中,我当正妃处理事务,你来得三皇子宠幸。这样我们黄家能在三皇子府中站稳脚跟。日后三皇子登临大统,我是皇后,你也是贵妃。” 黄明薇冷笑了一声:“你当皇后我当贵妃,合着我永远矮你一头?”拿她来固宠,把她当什么?自古只有正妻拿自己的贴身丫鬟送给夫君来争宠。 黄明曦她是不指望了,黄明薇挪跪过去,扯了扯黄良辰的袖子:“爹!” 黄良辰看着她,只重重叹了一声,为难地说:“这三皇子都开口了……” 黄明薇之前总听姐姐和娘说爹爹懦弱,起先她还不觉得,因为爹爹对姐妹向来十分宠爱,可这会儿才发现,一个关键时刻永远支棱不起来的父亲有多么令人失望。 “不是还有黄明月吗?”黄明薇突然想到,“把她嫁过去!” 黄明曦:“你以为三皇子会看上一个庶女,让一个庶女做侧妃?” 黄明薇已经听不得她说话了,倏然站起来:“我去找外公!” “别找了。”黄明曦又说,“找外公也没用。这件事外公知道。外公的意思是,三皇子除了看上你,也是想让我们黄家不要两头下注,待会儿再把你嫁给其他皇子。要的就是我们黄家一心一意赌在他身上。”否则他是不会给黄明曦这个正妃之位的。 迷蝴蝶 第54节 正妃悬而未决这么久,三皇子就是要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黄明薇又回过头,对着黄夫人:“娘。” 黄夫人也是没办法,她最开始是希望黄明曦入宫,黄明薇陪在自己身边,跟她爹爹原万侍郎的打算一样,可这会儿…… 她抬头,泪眼汪汪:“明薇,你也是娘的心肝肉,可这回不是娘不帮你。而是那三皇子都发话了,而且他的意思还是,他知道那行刺之事,是我们做的。万一他追究起来……” “正因为如此,他才下定决心选我当正妃。”黄明曦靠在床头冷静地说,“因为他需要能帮他的王妃,而不仅仅只需要美色。” 黄明薇只听得连连冷笑。 黄明曦把自己捧得多高啊,因为她聪明、机智、敢兵行险着,三皇子欣赏她这才让她做正妃,而她黄明薇只不过因为姿色被三皇子看中,是用来帮她固宠的!他们黄家都要指着黄明曦飞黄腾达。 黄明薇跑出去,刚到门口。 黄明曦声音传来:“明薇。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咱们黄家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应该有分寸。”像是在提醒她。 黄明薇听完,跑了出去。 傍晚时分,陈沐阳刚回到家,奴仆来报:“公子,表二小姐来了,等你许久了。” 陈沐阳进后花园,远远见一个女子穿敞篷戴兜帽背对着,站在花丛掩映之下,那微红斗篷向来是轻快的,可此刻转来转去也显露出着急的神色。 “二表妹。”陈沐阳上前。 黄明薇连忙上前,简直就像要扑进他怀里,被陈沐阳扶住双臂才堪堪止住:“二表妹,你怎么了?” “表哥,你救救我。”一轮夕阳下,黄明薇仰脸,眼眸含泪,“我爹娘要把我嫁给三皇子当侧妃,我不想嫁,你救救我!” “怎么会这样?”陈沐阳皱眉。 “他们说三皇子看上了我。要娶姐姐当正妃,我当侧妃。表哥,你救救我,你现在去我家下聘。我嫁给你!” “二表妹……”陈沐阳无奈又叹息地看了看她。 “表哥,难道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感觉不到么?” 第47章 有点无辜。 #小姐(16) 他自然是感觉得到的, 为此,出入黄府,都宁愿跟着他不太喜欢的大表妹黄明曦交际, 也不愿意招惹黄明薇。 黄明薇一双含情丹凤眼望他, 泫然欲泣。 身侧也没有丫鬟,估计是自己跑出来的。 陈沐阳心中不忍,道:“表妹。你暂且现在府内住下。我派人去跟姨母说一声。” “表哥。”黄明薇扯他袖子, 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让她心定下来的答案。 可此时此刻的陈沐阳确实给不出来, 他道:“让我先跟母亲商量一下。” 安抚完黄明薇, 陈沐阳让下人给她安排了一间房子, 随即去见了他母亲万氏。 确切地说,万氏不是他亲生母亲。 陈沐阳生母乃是一个通房, 生下他没多久病故。 万氏是之后嫁进来的正妻。 陈国公对万氏或者说任何女子都不太感兴趣,从新婚之夜两人分居, 万氏久无所出。 可她心地柔和,从一进府就对他这个孤子十分照顾, 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嫡子。 其实,若是她想要一个自己的儿子,陈国公虽然不喜, 可大概率还是会答应。毕竟这是他娶妻的义务。 可万氏当初似乎也有个青梅竹马,被逼分开, 故而对陈国公没什么眷恋, 两人只像是一块儿住在府内, 陈国公久不回来, 万氏深居简出,两个人维持着基本门面。 从进门后, 万氏一腔柔情全部倾注给了陈沐阳,陈沐阳依然记得自己六岁生病发高烧,万氏衣不解带地坐在他身侧照顾了十天十夜,时不时探探他额头,关切备至。 从那刻,他便决意报答万氏,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 连带着,对万氏的母族也多有亲近。 也可以这样说,他这个嫡子身份、未来的国公爵位,都是因万氏的宽容得来的,他理当报答。 每日傍晚,万氏都会坐在主厅等他。 直到他回来才会入睡。 他走到前厅,远远见到了万氏独自坐着的身影,瘦瘦小小。 万氏年轻时身体便不好,更因为久不走动,两鬓白发,面容苍白,相貌还比黄夫人显得老气些,实则她只比黄夫人大两岁而已。 日暮掩映,她已老了。 陈沐阳长大后每次看她,只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万侍郎不是什么好父亲,陈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丈夫,以前的心上人在异乡娶妻生子,她只能跟着一个不是亲儿子的儿子过活。 “母亲。”陈沐阳上前问安,顺便把黄明薇的事情说了。 万氏是个心软的人,一听心下不忍:“明薇倒也是可怜。若你们郎情妾意……”她抬头望向陈沐阳。 “母亲。我对二表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情。” 万氏叹了口气:“那,就让她嫁给三皇子么……” “容我再想想。”陈沐阳走出门外,步入花丛中,一面快步走一面思索。 三皇子疑心深重、刚愎自用,朝中已得罪不少人了。 嫁给他未必是什么好事。 大表妹也就算了,她是自己赶着去的,黄明薇还真是无辜,至少那日她一点也没流露出想要跟姐姐分一杯羹的念头。 活到十九岁这个年头,陈沐阳唯一轻微动心的人便是黄明月,严格说,是姜姜。 可若是他心动的人是黄明曦,还可争上一争。 皇城中长大的人都有分寸,大家世世代代相见,事情不好做过火,尤其对王公贵族来说,权势永远都比女人重要。 他要中意黄明曦娶回家,哪怕是三皇子也会放弃,这会儿哪位皇子都不想树敌。 然而姜姜不同。她可真算是“炙手可热”。 别说沈澜是个真疯子,徐慕白也不是好惹的。 徐慕白面上清淡,实则内心城府极深、心思极重,且心内偏执,想要的一定会得到,且手段真可谓不显山露水,更何况他还有最大的靠山——圣上。 以至于时至如今,太子和两个皇子都没发现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谁,还斗得水深火热。等他们斗出最后赢家的时候,也就是输的时候。 陈沐阳更看好徐慕白能登上皇位——只要圣上不提前死。 这样的姜姜,他虽然有心思,可不敢碰。 如若不能娶个自己喜欢的,娶个自己亲近的也不是不能考虑。他自小跟黄明薇在一块儿,对她也算有感情。 更何况,她又如此哀求自己。 陈沐阳快步走过两簇花丛,停下。 然而—— 然而问题就在于,他若娶了黄明薇,黄明曦嫁给了三皇子。 在外人眼里,他跟三皇子就算连襟了。 他爹陈国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从派系斗争中独善其身的局面就会被打破,这是他和他爹都不愿意看到的。 他虽同情黄明薇,可若是拿全府命运来作赌注,他是不愿的,也,不能。 次日,陈沐阳亲自送黄明薇回府。 他没办法给黄明薇任何保证或者答案,在黄明薇眼里也就算是,拒绝了她。 回去的路上,黄明薇一直直勾勾盯着陈沐阳,问道:“表哥,你心中喜欢的人,是黄明月,是么?” “跟她没关系。是我不敢。” “不敢什么?”黄明薇问。 “不敢——只因对你不忍心,就拿全府人做赌注。若是平日或许我会答应的。可你们家跟三皇子快要捆绑上了。我没办法。”这是实话,陈沐阳不想骗她。 黄明薇低头。 陈沐阳又道:“这件事的解决办法也不在我这里,而在你爹娘那里。若是他们不想嫁出你,三皇子也不会逼得太过分。到了府里我会跟你爹娘说说的。” 黄明薇摇头:“没用的。” 她这个亲女儿说都没用,陈沐阳说又有什么用。 “总之,你们都是不管我的。” 陈沐阳也不知道说什么,久久不语。 黄明薇看他难得没了平常谈笑风生的样子,心中反而有了一丝宽慰,他至少没有劝她嫁人,她抬头:“不过我知道,表哥,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说罢,黄明薇推开马车门,合上兜帽,自行走了下去。 陈沐阳跟出去。 黄明薇一回府里就回自己房间去,陈沐阳寻到他姨母黄夫人说了一阵。 黄夫人面容忧愁,但态度坚决,看样子什么都没听进去。 陈沐阳从黄府中离开,又去徐府问问徐慕白。 徐慕白足智多谋,或许会有办法。 不过徐慕白给出的办法跟陈沐阳差不多,这件事的症结在于黄家父母身上,三皇子也不是对黄明薇非娶不可,结亲立盟一个黄明曦就够了。只看黄家愿不愿意得罪。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徐慕白坐在门口望向那棵槐树说道,“自古女子拒嫁权贵,只有一个办法——自毁。可这就要看黄明薇舍不舍得,以及敢不敢了。” 黄明曦回黄府,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姜姜这里。 从避暑山庄黄明曦带伤回来,三皇子三番几次派人来探望、嘘寒问暖,府内就传言纷纷,他们大小姐要当三王妃了。 前几日黄夫人都说要提前准备嫁衣,谁想后来又说,要多准备一套。于是下人们又猜说不定二小姐也要出嫁——毕竟黄夫人可不会为黄明月提前准备嫁衣。 姜姜对黄明曦要嫁给三皇子不讶异,那天的事她也看到了。 迷蝴蝶 第55节 讶异的是黄明薇突然跑出府邸,隔日被陈沐阳送了回来,这之后黄夫人宣布她禁足。 “为什么夫人要宣布禁足二小姐?”金桔正给姜姜梳头,语气中十分不解,“她不是最宠爱二小姐的吗?” 宠爱么?姜姜心想。 黄家对陈如兰和黄明月不太待见,一家五口看似相亲相爱,一致对外,实则,对他人冷血的人对自己人也未必怎么样。 还有,黄良辰和黄夫人对女儿究竟是喜欢,还是享受一对漂亮女儿、众口称赞女儿能带来的荣耀?有时,她甚至会联想到那种如若女儿做出丢人丑事,被夫家赶出来,娘家认为颜面无光也不收留的那种父母。 黄夫人对两个女儿应该还有些真情,黄良辰难说,他对有过恩情的陈如兰和亲女儿黄明月都不管不问,何其刻薄寡恩。 跟另外几个相比,黄明薇确实,也有点无辜。 黄家人忙得焦头烂额,更没人关注姜姜。姜姜上午出去寻荀方,跟荀方的事情还没彻底说开。 坐在荀方的医堂内,姜姜坐在他面前,如实讲述出了她跟沈澜的前因后果。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想要分开吗?”荀方问。药堂宽大低矮,为了怕进雨,窗户不多,屋子里时常显得暗,眼眸便显得深。 “嗯。”姜姜点头。 荀方笑了笑说,像是安慰:“不要紧的,我不在意。” 姜姜抬眸。 “我父母都死了,我在这世上本就孤身一人。如今幸得姑娘相助,才算有了一些安稳日子。其实能跟姑娘在一起就知足了。更何况还没到最后一步呢。”荀方伸手,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盖住了姜姜放在桌面上的手,认真说,“黄姑娘,还是应该叫你庄姑娘,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私奔吧。” 第48章 谁是你表哥? #小姐(17) 姜姜回答:“我考虑一下。” 回到黄府, 她把这件事跟陈如兰说。 陈如兰向来是没主心骨的,问姜姜:“你怎么想?” 姜姜目前只有两个顾虑。 一来,她隐名留在京城, 沈澜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她。私奔这样的事反倒有可能传入对方耳中引起注意。 二来—— “我担心你承受不住私奔的舟车劳顿。” 陈如兰身体一直没有好全, 若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跟荀方成亲,留在京城开药铺会好得多。 “不用担心我。”陈如兰连忙拉着姜姜的手表态, “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一生她从未受过什么温情。亲女儿之前抱给了别人, 好不容易接回来, 病了好一阵之后, 又送入道观,再之后就是阴阳两隔。 反倒是跟她陌生的姜姜, 这大半年来嘘寒问暖,每日早晚给她端药, 临睡前都会给她探一次脉,事事也都会跟她商量 。 一旦人经受过温情, 便会有依赖,她不舍得离开姜姜,就算吃苦也不舍得。 姜姜拍拍她的手。 药堂暂时没开起来, 荀方每日都临街摆摊卖药材,这日他刚铺开布, 有个丫鬟半蹲在面前, 像是端详药材, 荀方刚想介绍一下, 却只见那个丫鬟迅速扔了张小纸条给他,急匆匆离开。 荀方打开纸条, 上面只写着一个字:好。 下方是一勾月亮。 既然要离开黄府,就要做周全的准备。 第一位是银钱。 两个人还有点首饰,加上月俸。 应该能支撑一阵子。 荀方那边卖药堂不行,容易引起注意,必须是悄无声息地走。 第二是分批走。 陈如兰身体不好,不宜跟他们上路。陈如兰先以回乡扫墓的名义离开,再之后姜姜和荀方私奔,两方汇合。 第三是善后。 如今黄明曦和三皇子议亲,这时候私奔,影响黄府声誉。 黄夫人必定不会让这件事流传出去,搜捕应该不会大张旗鼓。 金桔这些丫鬟倒是容易受到处罚。 不过黄夫人也不至于穷凶极恶到灭口,家法肯定是免不了的。 私奔这事姜姜也没让丫鬟们知道,一来她们守不住口风;二来,她们是真的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这事姜姜也没有办法,只能提前赠送了些银子和首饰给她们,当作补偿。 一切准备妥当,陈如兰也已出发了三日。 第四日是城中天女散花游行,鸡鸣开始,一路从城头走到城尾,十分热闹,许多闺中小姐都会出去看。 姜姜这么多年,也算是逃跑经验丰富。 提前给金桔吃了点东西,让她待会儿要多跑几趟茅厕。 再之后去看戏。 状若平常才是最重要的,慌张反倒容易被人看出来。 且身上只要藏了银子,别的都好置办。 姜姜前脚从黄府大门出来,后脚一个戴白面纱斗笠女子由丫鬟扶着急匆匆从后门出来。 后门已有一辆马车接应。 那女子迅速上了马车。 车夫鞭打马匹,穿过小巷,进入大街。 人群热闹,摩肩擦踵。 马车从姜姜身侧疾驰而过。 城外城隍庙,陈沐阳正在等待。 昨日黄明薇说,她决议逃婚,去外公的老家清宁那边住一阵,想让陈沐阳给她带银子。 陈沐阳左思右想,今日还是带来了。 他们自小一块长大,黄明薇自小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喊哥哥,情分还是有的。 三皇子和黄家结盟,黄明曦是正妃,黄明薇嫁过去不会很差,这也是黄良辰和黄夫人没有强烈反对的原因。 可,这世上,一个人不愿就是不愿。 尤其对女子来说,日日对着一个自己不中意的人……会让陈沐阳想到他母亲万氏。 再者,三皇子那边妾室众多,黄明曦也不是个消停的。 黄明薇嫁过去,荣华富贵虽有,却未必能有安宁。 正想着,门被丫鬟打开,很快,被门外丫鬟关上。 黄明薇摘下斗笠走过来:“表哥。” 陈沐阳道:“银子我给你拿好了。可曾找好回去的护卫。今日回乡路上不太平。” “表哥。”黄明薇接过银子,语调感动。 陈沐阳想说,不要说什么感动的话,要是决议要走,就趁早上路。逃婚可不是闹着玩的。 趁着三皇子还没正式下聘,希望姨父姨母看在她心意如此坚决的份上,帮她推了这门婚事,专心置办大表妹就好。 可这些话只酝酿到喉间,陈沐阳只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感觉,令人晕眩,又颇为奇异。 黄明薇摘下披风,歪头问:“表哥,你不舒服?” “不是。”陈沐阳下意识退后两步避开她,不知为何,她身上的香粉味此时此刻十分突出,像是有形的丝絮般,一路从他鼻尖挠到心里。 黄明薇摘完披风,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摘外衣。 “表妹,你做什么?”陈沐阳抬起折扇,示意她不要靠近。 “表哥,逃婚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想要我嫁肯定还会让我嫁的。但我只要成了表哥的人,那就没办法了。” 陈沐阳反应迅速,在黄明薇说之前,他就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瞅了瞅城隍庙佛像前那香炉中燃着的香。 来时,他还诧异,这个时间何人来一个破落的城隍庙上香,原来这一切都是局。 他竟然被自己的表妹给算计了。这可真是打鸟的被鸟啄了眼。 亏他还真心实意为她出谋划策。 瞬间,他也理解了,为何黄明薇那天是傍晚时分前来找他,那日她扑过来时香粉扑鼻,原来那日她就有此打算。 她其实也不输给她姐姐。 “表妹,你这是想害了我么?” “怎么会是害了表哥?”黄明薇逼近道,“我外公也说三皇子是三个皇子中最出色的,不如说,我这样,也能帮表哥跟三皇子拉近关系。来日三皇子登大统,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好么。” 黄家还真是一脉相承的自私。 陈沐阳真的想笑。 拉近关系?三皇子看上了黄明薇,还跟黄家挑明了,自己也知情。他要真挑这个时间睡了黄明薇还能叫拉近关系? 三皇子不私下报复都算是好的了。 “表哥,你别挣扎,我知道你心中也是有我的。回去之后我就跟父母说,我们情投意合,这才……这才……”她到底是个闺中少女 ,如此行事还是害羞,“总之,我们若是成了,我父母也不会再逼迫我。三皇子那边恐怕也不会再提及。” 是。只不过这后果便是他陈沐阳担了。 陈沐阳扭头看了眼窗外,刚刚他一路走一路往后退,说是躲避,不如说是寻位置,趁着黄明薇说话,他猛地往破窗户里面一跳,滚了出去。 “表哥!”黄明薇隔窗大喊。 谁是你表哥?!陈沐阳心道,从今以后你我可真再无关系了! 迷蝴蝶 第56节 城隍庙中用的是迷药,他吸了许久,大概再加上黄明薇身上的香粉,才引发了催情效果。好在他反应快,一直往破窗边靠,吸进去不少新鲜空气,这下跑了出来人也冷静不少。 陈沐阳一路望着大路上跑,就希望碰见什么男子,他报一声陈国公世子的名头,赶紧把他抬回家去,否则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被黄明薇找到也是要完,就算他们没有做成,被人看到城外单独相处,货真价实的私相授受,也是没办法解释清楚的。 真是好心喂了狗! 可今日正好是天女散花游行,城内城外都去看热闹领祝福去了,陈沐阳勉力控制自己,奔了一段也没找到什么人,而身后马车声还在靠近。 腹下燥热,口干舌燥,找不到人,陈沐阳就想找河,跳进去冷静冷静。 直到往前,他看到河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踟蹰着,像是在等人似的。 她怎么会在这里? 姜姜在河边等荀方。 陈如兰离府后借宿客栈,提前给她留了一个包袱,姜姜甩开金桔,趁着天女散花,看客众多,先去客栈拿到了包袱,再走出城门。 本来预定这个时辰在这里汇合。 可荀方却迟迟未来。 荀方未来,姜姜扭头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沐阳满脸通红,额头发汗,还捂住腹部,又像是尿急,又像是热得不行似的。 姜姜远远见到一辆马车过来,陈沐阳像是在逃离这两马车。 她上前,搭陈沐阳的手在自己胳膊上,扶她到了一处巨石后方。 陈沐阳背靠着冰凉巨石,又冷静些许,他问:“你怎么在这?” 他见姜姜换了衣着,背了包袱,还独自在城外:“私奔?” 姜姜看了看他:“嗯。” “跟荀方?” 陈沐阳怎么知道荀方?姜姜顿了一下。 一般人私奔不会挑这么晚的时候,多是上午或中午,这会儿快到傍晚姜姜还在城门外,他道:“荀方没来?”停了停,他沉吟说,“倒也未必是有意不来。” 这语气,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姜姜不免看了看他。 马车从巨石边路过了。 陈沐阳笑了笑,折扇放在额头,闭眸:“你今日可是运气好啊。” 他快忍不住了。现下身侧两个女人。一个黄明薇,一个黄明月。他选谁好呢。选谁好像都是锅。 干脆让黄明月把他扔水里吧。 “你中了春药?”姜姜问。 陈沐阳放下折扇,睁开眼眸:“你怎么知道?” “我有经验。”姜姜回答。 “啊?”陈沐阳诧异,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会有经验?他张嘴刚想问,姜姜打开布包掏出一颗黑色药,也不多话,趁着他张嘴,塞进他嘴里。 “……”立时,陈沐阳昏昏沉沉,眼皮发重。 视野进入黑幕后,他还依稀听到姜姜轻声说:“幸亏我有经验。” 陈沐阳再次张开眼眸,见到的已经是繁星密布了。 身上那股热浪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十个手指头有点疼痛,尤其左手小拇指,他扭过头,见一个细针插在他的小拇指指头,姜姜正在放血。 这样看起来,十根手指头应该都被插了一针放血。 “你怎么不把我送回国公府?” “没有马车经过,我也背不动你。” “倒也是。” 陈沐阳笑了笑,察觉到姜姜将银针从他小指腹收走。 身上倒没什么反应,就是四肢发软,躺着看夜空不想起来。这会儿他正躺在鹅卵石上,头枕着石块。 姜姜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哦不,怜沐惜阳。 “这也算是我的一番奇遇了。”陈沐阳道,只觉得女子被盲婚哑嫁可怜,没想到有些女子手段也是狠辣的。 “马车上的人是黄明薇吗?”姜姜问。 “嗯。”陈沐阳知道瞒不过她,他不想多说,低头看看自己完好的衣衫,再抬头望向姜姜眼眸中一派平静无波,“黄小姐,遇到我这样一个英俊的美男子,你竟然也没有趁机图谋不轨?真是女子柳下惠,坐怀不乱。” 姜姜抬眸,还是第一次见,人一脱险就能立刻没事人似的谈笑风生,仿佛刚刚的事没发生过。 陈沐阳勉力撑着手,坐起身来,望着星空许久:“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叹了这样一句诗,他扭头对着姜姜,半点也不扭捏地说:“表妹,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第49章 有期待就有失望。 #小姐(18) 姜姜私奔, 带了不少干粮出来,分给了陈沐阳一块。 陈沐阳见她布包中,竟然没有衣物, 除了干粮就是几本书。 “怎么私奔还带书?”他咬了口饼。 “医书。”这些医书姜姜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不过她记录成册,是为了日后自己有什么事,还能有书册留下来。 陈沐阳吃了几口饼, 恢复力气,坐起身。 刚开始还靠着石块吃着, 之后便是坐在石块上, 望着湖水。 明月高悬, 夜华万丈。 城内正在放灯,万家灯火的光影照射在水面之上, 如同水面上的火烧云,粼光橙焰。 湖水对面散满花灯, 隔得太远,还没有传到这边来。 姜姜也饿了, 慢慢吃着饼。 两个人俱静静看着。 夜幕低垂,陈沐阳说:“这件事你就权当不知道,好么?” 姜姜点头, 听他语气平静,又问:“你不生气?” “刚开始是很生气。”陈沐阳盯着如同黑镜的夜河, “可现下冷静下来, 也还是觉得, 她是被逼的。她没有办法, 若是她能自主,必不会选择用如此法子。但凡女子要付出贞洁来, 必有大的勇气。站在她的角度,四周能考虑的人也就只有我了。总不能随意找个三教九流吧。只是她不该下药。” 不过话要说回来,如果不下药,难道陈沐阳就会答应吗?那天晚上她应该就是先行来试探他态度的。 说完,他拾起石子往水中扔去,于水面之上荡出一些清浅涟漪,漾出河对面的斑斓光辉。 姜姜第一次发现,陈沐阳内心很柔软。 “表妹,私奔不成,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回去。”姜姜回答,“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不恨府内的爹娘和另外两个姐姐么?” 她不是真正的三表妹,也知道文秀才那件事。今日这件事也完全可以拿出来要挟黄明薇的。 姜姜拾了快身侧的小石子扔进去:“不值得。” 陈沐阳饶有兴趣:“哦,你真是想得开。” “我没有很想得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黄良辰势利,黄夫人虚荣,黄明曦自私,黄明薇任性,陈如兰软弱,而我有时也很虚伪。”姜姜盯着湖面。 “为什么?”陈沐阳更好奇了。 “我明知那些丫鬟会因为我而受罚。还是私奔了。”这个跟三皇子结亲的关键时间,要是黄夫人狠心点,或许会把她们逐出府,或者把她们卖掉都说不定。 陈如兰性子太软,姜姜无法谈心,难得在此情此景说一些自己的心事:“她们何其无辜?我之前一直秉持只要自己不主动害人就好。可其实伤害就是伤害。不因有意还是无意。黄明曦为了自己设计我,我也为了自己连累她人。” “但也不能要求表妹为了陌生人牺牲自己的幸福吧。” “是。所以我明知她们会受罚,也没有为她们停留。”姜姜很直接地说。她的做法跟黄明曦没什么大区别。黄明曦当时把文秀才那件事推到她身上后,还劝黄夫人给点嫁妆。跟姜姜留了些银子给那些丫鬟是一样的,都是让自己好受而已。 陈沐阳笑了笑:“原来表妹想得这么多?”难得有这份自省,私奔连丫鬟都考虑到了。 清风拂过水面,那侧的花灯飘过来不少,整个水面微微发亮,整个湖面像是升起无数橙红火焰 。 姜姜想要全盘都顾虑到的法子。可总是照顾不到的。她手搭在膝盖上望向远处,她从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风轻云淡。 陈沐阳盯着湖面:“世事就是如此,从无两全其美的办法。人根本无法独善其身。黄明薇享受了锦衣玉食,也就要承担婚姻之事作为交易的代价,不过无论怎么样,也比那些平民百姓好些。我有个兄台曾说,但凡为官,又住在皇城,就是默认进入了这争夺场,那么死生各有天命,他不会心慈手软。” 陈沐阳拾起小石子,在水面连跳四下,扔出一个极远的距离:“可世事哪有这么简单,只不过他选择视而不见而已。朝中任何一个权力斗争中退败的人,他身后都至少意味着一方天地和无数平民百姓。牵一发动全身。能够随意因权力斗争而对他人生杀予夺的人,不会有真正的仁慈。然而可笑的是,权力斗争若是过于仁慈,还未必能赢下来。” 风吹几缕发丝贴在姜姜脸上:“你是五公子的人吧?” 陈沐阳饶有兴致地挑眉:“为何?” “因为你知道荀方。”五公子能突然找到荀方,“还有,那番话五公子也对我说过。” 五公子这番话是自欺,姜姜当时也这么想。 人若是看近处的人,难免有偏颇,而皇位斗争如此血腥,让五公子没办法再去看近处的一个个人,只能把他们看得更小,才能纵观全局。 就像派那么多人去救姜姜。 五公子没有回答她具体伤亡如何,他不能过于在意,一旦在意具体的生命以后他就没办法再把他们当作工具。 陈沐阳笑:“是。庄小姐。”他又问,“所以你说你对春药很熟悉,是因五公子还是因沈澜?” 姜姜没有回答。 “今日天女散花游行很美,百姓很热闹,真希望日日都是如此。我希望的是,能有个手腕强势却又不算太过分的人,迅速解决皇位之争。朝局稳定,这样所有人才有好日子过。” 河对面灯火漫天,人声鼎沸,然而到这边却只剩隐约动静,天边一轮极亮的明月。 歇了一阵,夜色渐凉,陈沐阳道:“我们得回去了,这荒山野岭的,万一碰上土匪,我可是护不了你。” 迷蝴蝶 第57节 姜姜点头。 陈沐阳拍拍裤腿起身,又回头扫了眼。 夜渐黑,又在湖边,姜姜低头寻路,估计难走。陈沐阳见旁侧有一根树枝,捡了起身,末端递给了姜姜。 姜姜牵住末端。 他带她往前走,仰头望明月,身侧是万家灯火和满湖花灯。 两个人的身影落在粼粼漆黑的湖水边。 陈沐阳念道: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 陈沐阳护送姜姜到黄府,目送她进去之后才离开。 这会儿府内因黄明薇出逃鸡飞狗跳的,也没人注意到她,她跟金桔说被行人冲散迷路。 金桔也不敢说她因拉肚子弄丢了黄明月,这事也就过去了。 次日正午,姜姜去城外药堂寻荀方,到了药堂没有荀方人影,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整理药材,他道:“荀方前几日跟我说,他要出趟远门估计不会回来了,让我日后打理药堂。姑娘可有什么事?我自从前日就没见过他。” 荀方离开之前找人打理了药堂么?他估计还是舍不得荒废。 这样说来,私奔这件事估计被人知道了。 姜姜走回城内,转角的墙前,率迟蓦然出现在她眼前。 许久不见。 两个人倒没有寒暄。 率迟道:“跟我来。” 姜姜没有抗争,乖乖地跟他前行。 率迟一路带她进了县衙,从后门进入,走下两层台阶,入地牢。 相比于第一层地牢还有喊冤的动静。 第二曾地牢中则一个个形容枯槁,身着白衣的囚犯,见到有人来,他们连眼皮都没抬,只安静地坐着。 路过几个牢笼,还有一些男子披头散发地被绑在木架上,身上血迹斑斑,神情极为痛苦。 姜姜在最后一个牢笼里见到了荀方。 他没有换上囚服,可一个人抱着稀碎的稻草缩在角落里,神情苍白而呆滞,嘴唇发颤,像是受过什么惊吓似的。 “五公子让我告诉你,荀方把你跟她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了。” “他不是说过不对平民百姓动刑么?” “是。所以没有对他动刑,只是让他看着 。他连这也受不住。沈澜把控了出城的每一条线路,若是你们私奔,被他抓回,你可有想过他会是什么下场,会不会后悔?”率迟四两拨千斤。 姜姜久久没有言语,之后才道:“放了他吧。” “放了他可以,五公子有一个条件。” “什么?” “他离开京城,永不许再回来。” “好。”姜姜替荀方答应,她的答应比荀方本身的答应更重要,否则五公子不会特意安排她来见一面。 同意之后,率迟让人打开牢笼,还让衙役把行李还给了他。 荀方本来确实打算带姜姜私奔的,他连行李都准备好了,可是刚要出门就被人给抓了。 率迟离开。 姜姜从县衙后门口,一路送荀方到城门。 姜姜跟荀方走到城门外,期间荀方抱着包袱看了她好几次几次,想说话,又没有说出来,终于到了门外。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荀方刚开口:“抱歉——” “没关系。”姜姜打断了他。 荀方不欠她,他们之前本身感情也不深,不过兴趣类似、各取所需而已。未真正结为夫妇,感情也不深。她不能要求一个人豁出性命来保她。 姜姜又说:“保重。” 荀方看了看她:“你也是。”解释也无用,背叛了就是背叛了。荀方没再说话,低头转身,背着行囊离开了皇城。 姜姜目送他的背影,皇城也不适合他,回到家乡,有他父亲名声在,或许更好些。 明明出来时是上午,这会儿却已经是午后了。 姜姜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 夕阳光照亮城内主路的石板砖和侧面的黄泥土,来来往往的行人身影,隐隐绰绰,都是陌生的身影。全世界都好像只剩她一人。 姜姜相信,荀方当时的答应出自真心。 只是他很天真。 没有真正地意识到危险和后果。 其实,若是他真的在牢里为了保护她这点事受尽折磨,姜姜反而还会愧疚。 可,人是如此的矛盾。 明明知道理当如此,可说不失落……终究是假的。 毕竟她确实想过要跟他共度余生。 有期待便注定,会有失望。 酒楼侧面镶嵌一轮硕大的昏黄落日,陈沐阳站在酒楼二楼的栏杆外,静静看她在人群之中低头走过。 第50章 还是别挣扎了。 #小姐(19) 姜姜知道徐慕白的意思。 他是要让姜姜知道, 一般人根本难以承受跟她在一起的代价,荀方已经算是普通人中极为诚恳老实的了,不如及早断了这条心。 她只有两条路, 要么选沈澜, 要么选徐慕白。 黄明薇被抓回来之后,便是彻底被锁在了屋子里。 可她仍旧不死心,日日在窗前看着。 丫鬟喜鹊悄声推门进来:“小姐。今日表公子来了。” 黄明薇本来还盯着窗口的缝隙, 摇着团扇发呆,一听这话连忙问:“表哥是来救我的么?” “他是来提亲的。” “向我提亲?”黄明薇心中砰砰砰跳, 简直要跃起来, 她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表哥心中有我!” “不是向小姐。”喜鹊看看黄明薇,艰难地说着, “而是向三小姐。” “黄明月!”黄明薇不可思议,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 喜鹊摇头,她哪里知道为什么?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 “还有,表公子让奴婢带句话给小姐。” “快说。” “表公子说。”喜鹊停了停,尽力模仿陈沐阳的语气, “表妹若是想拒婚,只能靠自己。三皇子好颜面, 表妹若是肯毁容或者让大夫宣称不会受孕, 恐怕就能脱身, 言尽于此, 具体如何望表妹斟酌。此后表妹珍重。” 让她毁容或者宣称以后不能怀孕,就算拒了三皇子, 那不是日后也嫁不出去,她会成为全京城笑柄的。 凭什么?黄明薇抚摸着自己的脸,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怒意,明明表哥前来求亲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她这么做? 还有,陈沐阳居然向黄明月提亲,也不向自己? 他不是说最担心的是跟间接跟三皇子扯上关系,才不同意向自己提亲的么?黄明月难道不是黄家的女儿? 为什么他居然能向黄明月提亲也不向自己? 为什么? …… “事情就是这样。”此时此刻,陈沐阳站在黄良辰和黄夫人面前,将那日的事情娓娓道来,“我想那日二表妹也是心急如焚,才兵行险着,好在没有酿成大错。我闻到春药后便往城门口跑,恰好碰见了三表妹,三表妹见我行容有异,便上前关切,我因药效作用……对三表妹颇有冒犯,还望姨父姨母责罚。”陈沐阳拱手行礼。 黄良辰和黄夫人对视一眼。 黄明薇那天的事他们也从车夫和丫鬟那问出来了,只听得陈沐阳跑了,这才安下心,没想到这会儿还蹦出个黄明月。 “明月怎么会在那里?”黄良辰问。 “那日是天女散花游行,三表妹许是出来看戏,被人群冲得迷路。她刚来皇城不久,不识路也是正常。”陈沐阳猜了下姜姜可能用的理由。 这倒也说得过去。黄良辰并没有起疑。 客厅寂静,丫鬟小厮们提前退出去,黄良辰使了个眼色给黄夫人,黄夫人开口:“那侄儿的意思是?” “侄儿对三表妹多有冒犯,也承蒙三表妹相救。愿意负责。”陈沐阳松开拱着的手,“只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若是传出去难免影响两个表妹的声誉,连带着大表妹都会受影响。而明月又只是庶女,让她做国公府正妻又不太合适。侄儿的意思是,想纳黄明月为妾,这几日就私下偷偷把婚事办了,一顶花轿入门即可。” 黄夫人和黄良辰显而易见松了口气。 他们真怕陈沐阳拿这事来求娶黄明薇,要是不答应就把黄明薇下春药给自己表哥这事宣扬出去,那这样会连带得把黄明曦婚事也搅黄,介时,不仅整个黄家颜面尽失,他们又如何向三太子交代,现下陈沐阳求娶的是黄明月,这太好不过了。 “当然,三表妹也是姨父亲女儿,虽是入府为妾,必不会让她受委屈。”陈沐阳补上。 黄良辰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黄明月他不是很担心,更何况能跟国公府攀上亲家也是好事。 迷蝴蝶 第58节 “这婚事,姨父姨母可是准了?”陈沐阳又问。 黄夫人笑道:“当然。你跟明月在一块儿也是再好不过。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也跟半子差不多。如今我们就更是一家人了。” 陈沐阳点头:“谢过姨父姨母。” 陈沐阳跟黄良辰,黄夫人寒暄完,也跟他们说了一声,要去见黄明月。 半路上,黄明薇丫鬟喜鹊过来,见四下无人,隔着花丛扔了张纸条到陈沐阳胸膛上。 纸条落在前方地上。 陈沐阳没理,脚踩着过去了。 喜鹊小声提醒:“表公子,表公子!” 陈沐阳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等陈沐阳走后,喜鹊拾起纸条。 这东西不能落入他人手里。 只是,表公子视而不见,待会儿禀告小姐,又要被骂了。 陈沐阳并非没看到,他亦同情黄明薇婚事不能自主。 这世道确实对女子严苛。 只不过……若是自己不肯付出代价,只想着让他人付出代价帮自己,天底下真难有这种好事。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连毁容都逃不掉的。 陈沐阳到了黄明月的院内。以前他都没怎么注意过这个三表妹的院名,这会儿他抬头,见这个小院匾额写着:明月夜。 明月夜,短松冈,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姨父怎么取了个这么名字,可见没什么真才实学。 还是陈如兰取的?她似乎也没什么见识。陈沐阳只在家宴上见过两回,只觉得唯唯诺诺。 又或者是黄夫人随意让下人做的,只因有“明月”两个字就用了上去。 多晦气。 黄府内竟没有一个人说,好似也没什么人在意和来过这个院子。 现下,真三表妹确实成了孤魂野鬼。 因黄明月离去好几年,院内墙壁有不少藤蔓,有过因这次黄明月到来修剪过的痕迹,但不仔细,又很快攀得密密麻麻。 藤蔓缠绕的木架上挂着一家秋千,很小,大概是真黄明月年幼时玩的。 陈沐阳想象得到,陈如兰在背后推着黄明月秋千的模样,这大概是她们母女短暂的快乐。 姨丈连黄明月的婚事都答应得如此轻飘飘,毫不在意,好似反而庆幸黄明月为黄明薇解决了麻烦,足以想象她们母女以前的生活。 大清晨,姜姜正在给院中草木浇水。 她对黄明月以前的院子几乎没什么改动 ,藤蔓依然是藤蔓,或许除了些杂草,又多打理了几盆草木,可这会儿晨曦照耀,她从叶片上浇水,水顺着叶片流过枝干,浸入土中,整个院内从荒芜中又有了生机。 姜姜抬眸,也看到了陈沐阳。 陈沐阳含笑走过去:“三表妹,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 “我刚刚向姨父姨母提亲,取三表妹为妾,姨父也答应了。” 姜姜垂了垂眸。 陈沐阳故意笑:“三表妹好像不太开心。” “背后应该有理由吧?”姜姜问。 陈沐阳渐渐收笑意,瞧向湿润的花叶。 “这幢婚事是五公子的意思。”陈沐阳眼睛瞥着别处,打开天窗说亮话,“现下黄明曦婚事炙手可热,等三皇子上门提亲,会更轰动。介时全城目光都会在黄家身上,婚宴宾客众多,你迟早会被沈澜的耳目发现,若是入国公府说不定能藏久一点。” 五公子现在被沈澜盯着,无法动弹,他的意思是尽量在沈澜发现姜姜之前,将姜姜放到安全的地方,也放到他自己的身边。 陈沐阳很合适。 姜姜没什么太大反应,她用木勺舀起一瓢水,浇在花叶上。 陈沐阳见有铁锈痕迹的叶片,低头仔细摘了下来:“姑娘在皇城中待了这么久,也该了解一些我们皇城中人的脾性。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只重利益,凡事权衡,故而五公子藏拙时,竟然有一个人无私陪在身侧,他是很难不动心的。” 前日他也向率迟仔细打听过姜姜和五公子的事了,还知道姜姜知道春药竟然是跟五公子相关,“更何况五公子自小没有过什么亲情,偏执心重,凡是想要的,都会要得到。跟圣上是一样的。” 不多一会儿陈沐阳便摘了不少有铁锈的叶片下来。 他没扔在花盆中,而是走远了些,扔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拍拍手。 姜姜盯着他的动作:“你怎么知道如何处理叶片生锈?”还知道不能直接扔入盆中,其他叶片依然会感染。 “近日翻阅了几本草木医书。”陈沐阳停在那里没有过来,空气中有薄雾,离得近看不清,离得远便有朦胧之感。 陈沐阳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所以,劝姑娘还是,别挣扎了。” “有时我在想,我若是男子便好了。”姜姜低头,视线落在花木上,她是个很能接受现实的人。 无论别人之后要做什么,至少此时此刻是她的。现下浇水这对这些花草很重要。 “哦,为什么?”陈沐阳视线长久地落在她脸上。 “因为我若是男子,尽心竭力救治了他们,他们只会重金酬谢我,而不会认为我能被,随意占有。” 第51章 她是黄明月? #小姐(20) 陈沐阳出了黄府, 站在马车边伫立良久,凝视天边绚烂云霞。 好一阵,他才回过神, 坐上马车。 等坐在马车内又没动静。 小厮来福等了好一阵才问:“公子, 走吗?” 陈沐阳这才点点头:“走吧。” 马车哒哒哒前行。 这世上最难揣度的是人心,不可以常理来衡量。 足智多谋如五公子,定下一石三鸟之计, 也曾因沈澜不按常理而被破坏。 人心,尤其是人情, 是最难以被控制和揣度的。 十日后, 上午。 沈澜从营中回府, 刚走进门,一名府兵上前:“将军, 今日下午有个人说有庄蝶姑娘的消息,留下纸条后便走了。末将不敢拆看。”说完, 双手捧上纸条。 “可有查到是什么人?”沈澜副将问。 “没有。” “将军,小心纸条上有毒。”副将提醒, 外厥前日进犯,沈澜是主力战将,暗杀已有多次, 不可不防。 沈澜直接接过纸条。 要是纸条有毒,这名府兵早就死了。 他展开纸条, 纸条上只写着一行字:黄明月乃庄蝶。 黄明月?沈澜一时竟想不起黄明月是谁。 只是有些熟悉。 黄明月……好像审问道观中人时有人提过一嘴, 说是侍郎府三小姐黄明月久住在道观, 身患重疾, 庄蝶帮她看过病。 可庄蝶这一路给不少人看过病,包括之前的流民, 也都瞧过,他没太在意。 沈澜往前再走几步,忽地想起为何这个名字如此熟悉了。 徐慕白提亲的黄家大小姐叫黄明曦。 还有,这个纸条是谁传给他的? 能知道庄蝶事情的人不多,连他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对方却能知道黄明月是庄蝶? 但不管如何,沈澜吩咐道:“来人。” 身后副将连忙上前:“是,将军。” “去黄府。” - 噼里啪啦,黄府门外,小厮用竹竿吊着炮仗正在燃放,烟雾烟花齐放。 外面围观人群纷纷叫好。 今日三皇子亲自登门向黄府两位掌上明珠下聘,轰动整个皇城大街小巷,全城都快赶来看热闹了。 黄明曦被徐慕白、沈澜先后求亲已经是逸闻一桩,众人都等着这位闺秀究竟选谁,万万没想到,今日三皇子居然亲自前来下聘,还是一次性下聘这对姐妹花。 只见聘礼被红布打上结,一箱又一箱由穿着红衣的小厮抬着送入黄府内,络绎不绝,黄府内的奴仆们个个也都衣着整齐,喜气洋洋。 管事端着放满铜钱的托盘出来,抓起铜钱朝门外撒着:“今日三皇子向府中两位小姐提亲,金玉良缘,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喜结同心!” 人群耸动着捡铜钱,一些叫花子乞丐都趴在地上争抢,不缺银子的看客则在一边往前挤着,一边闲聊: “管事的出来提亲,这意思就是应了!” “有三皇子提亲,怎么还会选那五公子和沈将军!” “黄府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惹得如此多世家子弟追逐。瞧瞧,多大的荣耀。” “听说黄家大女儿二女儿都是人间绝色,一下求娶两位大美人,三皇子真是艳福不浅,羡煞旁人!” “是啊,不知黄家两位女儿究竟生得如何国色天香。” 黄府大门、主厅们都大大敞开,迎接喜庆,外面民众争相涌动围观,起哄叫喊也时不时传进主厅,大多都是男子们表达艳羡和惊诧,询问黄家女儿到底长得如何。 迷蝴蝶 第59节 黄良辰和黄夫人也都换上了新衣裳,喜气洋洋。 今日他们也算是皇子的丈人和丈母娘了,说起来跟皇帝还是亲家。 三皇子坐在客座,听着别人的羡慕恭贺之声,心情也十分愉悦。 黄良辰官职虽说还是差了点,但黄良辰退位的丈人万侍郎朝中仍有不少势利,黄夫人跟国公府夫人又是亲姐妹,关系极好。 再者,黄明曦端庄,黄明薇娇艳,确实也都如花似玉,一次性娶两个大美人,对男子来说,当真也可算是人间乐事,足以春风得意。 总比像二哥那样,为了权势娶个尚书的丑女儿为正妻好,每次带出席面都嫌寒碜。 三皇子正跟黄良辰寒暄,忽地,门外响起嘈杂声。 他们同时往门外望去。 只见一队官兵前来,训练有素地一次散开,团团包围住了整个黄府,随即,沈澜从府外大步走了进来。 外面围观拍掌庆贺的人也都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议论纷纷: “这是沈澜?“ “该不会有什么事?” “镇国大将军沈澜,难道他是来抢婚?” “三皇子前来提亲,沈澜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抢婚啊。” “有好戏看了。” 黄良辰、黄夫人,乃至三皇子也都惊了。 沈澜,他来做什么? 莫不是真来抢婚的吧?可今日来的可是三皇子,不是徐慕白啊。难道他竟连皇家也不放在眼里。 黄良辰自然是不敢吱声的,他下意识去看看未来的女婿三皇子。 三皇子站了起身,目露不悦。 无论如何,今日他下聘,沈澜带兵包围黄府,实属不给他面子。要真是抢婚,更是以下犯上,忤逆作乱。 还没等他开口,沈澜踏进主厅,单刀直入:“黄明月在哪?” 刚刚被沈澜带兵包围黄府惊了一惊,听到他问的居然是黄明月而不是黄明曦,又让黄良辰和黄夫人惊了一惊。 不会是问错了吧? 沈澜见他们不回答,又问了一遍:“黄明月在哪?” 他只盯着黄良辰和黄夫人,视线压根没分给三皇子,甚至连行礼都没有,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似的。 三皇子怒意更甚,一只手背在身后,挥袖怒斥:“沈澜!你带兵包围黄府,意欲何为!” “找人。”沈澜瞥他一眼,淡淡答道。 “今日乃是本王下聘的日子,你可知带兵包围官员府邸,乃是重罪,你不怕本王子禀告皇上,告你忤逆作乱么?” 沈澜毫不在意:“你去告。” “……”三皇子竟一时说不出话了,脸色铁青。 三皇子一双厉目扫过门外。 刚刚在府外耸动的人还在围观,一张张百姓的脸孔,被官兵挡在门外。 刚刚他们目光欣羡十足,此时此刻,仿佛又变成了某种诧异和吃惊,仿佛为堂堂一个三皇子居然命令不了一个将军而奇怪。 三皇子又回头看了眼,黄良辰也在看他的反应,仿佛也是默认以他为主。 三皇子回头:“沈澜。我知你对黄明曦有意,只不过她并未接受你的求亲。现下黄府已接受本王的提亲,你可退去,我念你征战有功,不予追究。” “我问的是黄明月。”沈澜扫了他一眼。 “……”三皇子暗自握拳,额头青筋暴起:本王已算是给了你台阶,你竟然还不下。 黄良辰黄夫人眼见沈澜压根不买三皇子的帐,再不出面挽回,恐怕三皇子也下不了台了。 黄良辰畏畏缩缩地上前拱手:“沈将军,可找的是我三女儿黄明月?” “是。她在哪。”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找黄明月,但此时此刻,告诉他黄明月消息是最紧要的,黄良辰道:“她嫁人了。” “嫁人?嫁给谁?”沈澜皱眉。 “今日恰巧嫁给国公府陈世子为妾,一大早花轿就出门了。” 沈澜听到消息,立刻转身离去。那些亲兵见沈澜上马离开,也纷纷小跑追随上去。 简直,以沈澜马首是瞻,连带沈澜身侧的副将也不行礼,对他这个三皇子也没放在眼里似的。 以前他好生招揽,沈澜不搭腔也就算了,今日他下聘,竟如此下他面子。 三皇子放在身后的拳头紧握,眼尾气得抽搐。 明明这些都是皇家的士兵,却像是成了沈澜的私兵,只听他命令似的,这岂不是拥兵自重,想造反也容易? 黄良辰见三皇子像是生气了,连忙上前:“皇子消气,这沈澜就是个疯子。且先上座,商量订婚事宜。” 三皇子冷笑一声,商量订婚,被当众打脸他哪还有心情商量订婚? 他抬脚出门:“你跟幕僚商量吧,本王先回去了。” 黄良辰:“这……” 可他也不敢多言挽留,只好看着三皇子怒气冲冲地离开 。 国公府距离黄府不过三条大路的距离,沈澜赶到,站在门口瞧了瞧“国公府”的招牌。 一如既往,亲兵们从前往后,包围整个府邸,不让任何人出入。 之后,他才踏步进入。 守门小厮本想说“今日世子纳妾,并不迎客”,却见沈澜身后跟着的都是举着兵刃的官兵,连话都不敢说,几个机灵的连滚带爬前去报信。 只不过这些跑进喜堂还来不及报,沈澜已经进来了。 今日确实纳妾,并不隆重,国公府外无任何张灯结彩,进了主厅才见到一些喜幡,喜堂也只简单地布置了一番,国公夫人万氏坐在主位,陈沐阳身着喜服正和新娘子对拜。 看样子,快要行礼完成。 他见沈澜进来,大吃一惊:“沈将军——” 沈澜一句未说,站在新娘子面前,猝不及防掀开了盖头。 陈沐阳:“!” 一张煞白的脸显露出来,瓜子脸含情目,是个清秀的美人,她见有人掀开自己的盖头,吓得身子一缩,抬眼望过来。 只不过,沈澜仔细打量了她。 这个人不是庄蝶。 庄蝶能给冬青换脸,说不定也能给自己换,沈澜是有心理准备长相不同的。 然而人的身高和神情骗不了人,加上冬青所说,轮廓也很难更改,这女子是个瓜子脸,而非庄蝶的鹅蛋脸。 再者,庄蝶很少露出这种惊慌失措、胆颤心惊、泫然欲泣的表情。 连气味都不需要闻,沈澜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问:“你是黄明月?” 那女子像是惊吓住了,嘴唇嗫嚅着,许久不敢说话。 陈沐阳上前揽,双手展开挡在她面前:“沈澜,你想做什么?今日我国公府成亲,不曾请你来。” 那女子立刻就躲在了陈沐阳身后。 沈澜转眸看了眼陈沐阳,陈沐阳倒是生怕他要抢人的样子。 他不熟识陈沐阳,可光从面上也看不出什么陈沐阳太大端倪 。 他挥挥手,示意带人上前。 一个女子低头上前。 沈澜扬起下颌:“你看看她是不是黄明月?” 兰香织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抬眸凝视对方。 沈澜接到纸条后,想起来,当时黄家三个女儿好像都参加了早春宴。只不过那日黄明曦、黄明薇太过显眼,彻底夺走了黄明月的注意。连沈澜也没有注意。 时隔良久,其他人更是对黄明月都没什么印象。 本来也可找些黄明月丫鬟来辨认黄明月,只不过庄蝶若真是在黄府,她待人好,身边的人容易作伪,再者黄府中的贴身丫鬟也都陪嫁进了国公府,提前找容易打草惊蛇。 于是半路上,他专程派了一队人打听并请了当日早春宴上临时跟黄明月坐一桌的兰香织。兰香织是外人,之前跟庄蝶也从不熟识,最易辨认。 兰香织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捏捏手帕:“是、是……黄三小姐。”她又扭头去看沈澜,“不知黄三小姐,何何何何处得得得罪了沈大人?” 沈澜又挥挥手,一名黄府的男家仆上前,辨认一番后回道:“是三小姐。” 兰香织一看就胆小如鼠的样子,一路都低头不敢说话,现下回话也是磕磕绊绊,从神情中到真像是认识眼前的人,更何况她还是在家中突然被“强”请来的。 这家仆也是他命人从黄府中随机挑的。 两个人都确认没什么疑问。沈澜扫了一眼这个压根不是庄蝶的黄明月。 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即走。 沈澜走出国公府外,骑上骏马,手里握着纸条早已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湿磨干,字迹也不清了。 他随手扔下,目视前方:究竟是谁设计把他引到黄府,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得罪三皇子? 还是说,是你,徐慕白? 第52章 谁是真新娘? #小姐(21) 徐慕白轮椅停驻, 在屋内仔细修剪一株盆栽。 迷蝴蝶 第60节 率迟走进来,停在他身后。 “沈澜先去了黄府,再之后去了国公府, 没搜到什么东西。” 徐慕白并不讶异, 他放下见到在花架上,调转轮椅。 双手十指交叉,放置在腿上 。 之前营救姜姜, 沈澜误以为他玩了一出李代桃僵。 这回徐慕白真跟他玩了一出李代桃僵。 “姜姜接回来了吗?” “接回来了。”率迟回答,中途就换了新娘子, “不过没想到沈澜真的如此大胆, 有三皇子在, 还敢直冲黄府。” “这不稀奇。”徐慕白回答,沈澜向来是个横行无忌之人。他并非不知会得罪人, 不怕而已。 “只不过,我们在他军中安排了人挑选我们准备好的黄府下人, 没想到他又临时派人去接了兰府的一个小姐过来。我还真怕当时会露馅,可这兰小姐为何也会指认那人是黄明月?难道是过于惧怕, 不敢说错。” 率迟听回报的士兵说,那女子吓得话都说不清 。 “有可能。” 徐慕白这次也是一石二鸟之计。 一方面让沈澜得罪三皇子,三皇子心思狭隘, 睚眦必报。 三皇子和沈澜未结盟,但让他们敌对, 也算是间接防止他们结盟的可能性 , 对徐慕白有好处。 二是, 检验过后, 沈澜会提前排除黄明月。 然而,就在这时, 外面一阵骚动。 率迟反应极快:“我出去看看。” 他走出门,调到外墙,见外面一层层士兵包围了徐府整个外墙,听到来人动静,他跳下来直视院外。 原本暗中守着院外的护卫们,也纷纷跳下来,做好警备。 徐慕白也听到不少动静,推动轮椅出了屋子。 说沈澜胆大包天还真的是胆大包天,今日不仅围了黄府,国公府,还居然敢围了太傅府。 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他发动兵变了。 更何况,围太傅府也就罢了,他明显直冲着徐慕白而来,这一点,圣上私底下告诫过沈澜,不要去动徐慕白。 徐慕白很平静,迎视沈澜。 沈澜步履不停,直接穿过他,到屋中拧动摆件,一间密室缓缓打开。 上次早春宴,他就派人来打探过。 打开密室,那是一间七八平的小屋,除了放着一些玉质的灯笼别无他物,倒跟上回他的亲兵探查时回报得一模一样。 沈澜走了出去,直接问徐慕白:“庄蝶在哪?” 徐慕白没有回答,而是调转轮椅,再次看向沈澜。 “黄明月就是庄蝶。”沈澜确信。回府路上他让人找黄府仆役打听了下黄明月的生活习性,种药、给陈如兰调理身体,几乎可以确信这就是庄蝶。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向他透露消息,尤其庄蝶能改头换面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如此大费周章设计他去寻找黄明月,又设计得如此天衣无缝让他确认黄明月不是庄蝶,更令人狐疑。 这件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排除黄明月的嫌疑。 所以沈澜半途就肯定,庄蝶就是黄明月,这件事也必然跟徐慕白有关。 徐慕白给他安插了内应,他也给徐慕白那安插了内应,至少知道今日徐慕白有异动。 沈澜半路吩咐人杀了挑选黄府奴仆的士兵,调转马头,前去徐家。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徐慕白行动,露出马脚。 “看来上次你早知道黄明月尸身不是庄蝶,也不是光凭直觉。”徐慕白调转轮椅。 “没有谁能在我的严刑拷打下不招供。” 率迟听了这话心中一惊,他都是用家人性命跟那些送去给沈澜刻意泄露消息的道观内逃兵说好了,这些人受过军训,也不是各个软骨头,这样也能被问出来么?沈澜究竟用了何种法子? 这件事他没办好。 徐慕白上下打量沈澜,沈澜比他想象得聪明很多,上次他就发现了马脚,按兵不动而已,很沉得住气。 他知道姜姜能换脸,那么除非他亲自前去,其他士兵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一直在等待时机,等待徐慕白行动的时机。 “所以你可查到什么了?” “徐慕白,就算你是皇上的亲儿子,我也未必不敢动你。” 率迟及暗卫们听到他居然敢这样说,立刻拔出刀剑。 徐慕白抬手示意不用担心。 “我知道,毕竟你连朝中闻名最不可得罪的三皇子也敢得罪。”今日这种带兵围府的事传到宫中,都快算是抄家灭族的大事了,然而沈澜不怕,因为抄家灭族,正是他的目的。 “你不希望得罪圣上,否则不会这么久对我按兵不动。你不怕任何人,只不过你想要做的事情,只有圣上能帮你达成。” 沈澜凝视他,忽地低头,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徐慕白琥珀色双眼。 这是一种审视威逼的目光。 那双眼极黑,极沉,没有杂质,如黑色冰山。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那些盘旋在山头的狮虎豹狼,正在用视线打量入侵他领域的其他猛兽,一边脚步无声盘桓,仿佛在盘算出击还是等待。 真像一个兽类,那双眼动也不动,压迫感极强。可谓是“虎视眈眈”。 然而徐慕白并不惧怕,只静静对视着。 沈澜起身:“徐慕白。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更高的东西。我未必能帮你达成。可我若阻挠,你也一定得不到。” 徐慕白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沈澜冷笑,他回头扫了屋子。现下他就可以放火,万一里面有人必然能逼出来,可他怕庄蝶跑慢了或者锁住门,被烧死在里面。此时此刻,不宜硬取。 “一年,两年,三年……你总不能藏她一辈子。”他看了看自己因常年握柄而长满厚茧的手,他杀人如麻,然而时至如今,他始终不能忘记的是庄蝶照顾她时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她在面纱之下浅笑的明媚,眸里的疼惜,见到他伤口时的皱眉,还有给他上药时温柔的抚触,说他疯子也罢,说他从未得到过疼惜也罢,他就是要追寻这份东西,哪怕庄蝶有时也未必真的给出了这些东西,哪怕只是他的幻想,“让我停止追寻她,除非我死了。我不能弄死你。但我一定能让你无法如愿!” 沈澜带兵出去。 率迟这时才放松下戒备,要是沈澜当真对徐慕白下手,这么多兵他们还未必真的是对手。 要是徐慕白出事,他们每个人脑袋都不够砍的。 此刻徐慕白依然风轻云淡,毫无情绪。 只不过放在扶手上的压紧的手泄露了他的心绪。 不是恐惧,而是…… 按照率迟的揣测,恐怕徐慕白也被隐隐挑起了脾气。 率迟已经劝了很多回,这会儿不敢再劝,可内心想法还是跟之前相同:为了一个姜姜,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吗? 及早放手,难道不是更好。 就算不放手,等徐慕白当了皇帝什么女子没有,找个类似姜姜也不成问题。 或者就等待时机,等登上皇帝再要姜姜,到那时还有谁能反抗? 为何非要急于这一时片刻? 率迟越来越觉得自己看不懂他。 沈澜走到府外,侧头凝视许久,再回头。 这回他几乎可以确定,徐慕白是跟他一模一样的人,眼眸中都有深切的欲望,且绝不会轻易放手,越抢他反而越不会退缩。 他左手慢慢地拍着马背思索,吩咐下属:“盯死徐慕白。” 就算他派人迎娶了庄蝶,也不会真的将庄蝶放在陌生男子的羽翼下。 因为沈澜就不会这样做。他们中意的人必须在掌控之下才好。 停了停,他又吩咐:“也看牢国公府。” 副将得令:“是。” 而徐慕白这边,暗卫回到原位,他转动轮椅回到屋内。 拧开刚刚沈澜打开的密室。 密室里放着不少凌乱、陈旧的玉灯。 这些都是他父皇送过他的,从上次沈澜派人打开密室见到这些玉灯开始,这件事就没有转圜。 他最不喜有人窥探到他内心的隐秘。 徐慕白按下周边墙壁从左往右、从上往下数来都是第十一块的墙砖,伸手推入。 内里墙面再次缓缓挪开,露出一条曲折的通道。 率迟已经关门进屋,站在外面的摆件架处。 “不用跟过来。”说完,他推动轮椅,进入这条深而长的巷道。 这是当年他的父皇为了见他亲自修建的密道,修了九年才成功,为了灭口填了一千多条人命。 密道直连宫中,每逢他的生日,父皇就会从这条密道出来见他。 这也会是他的隐秘之一。 因为日后有什么事,有人逼宫,或者父皇病重,他可以从这条密道进入皇宫。 这条密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原本不应该让姜姜进来。 可沈澜盯得太死,除了这个地方,没有其他地方能够藏得住她。 两侧烛火因进风稀少显得微暗,轮椅缓慢挤压着地面,徐慕白转动轮椅到密室分支的一间密室中。 密室中有简单的床铺,梳妆台等女子事物。 一名清瘦的女子身着大红嫁衣,坐在床边背对着人。 烛火因来人进风的动静闪烁了一下。 迷蝴蝶 第61节 徐慕白停下轮椅:“抱歉,委屈你了。” 那女子转过头。 依然不是姜姜,而是,徐慕白原先准备用来替换姜姜的人。 ——他们换到国公府的新娘子。 假新娘子在这里,真正的姜姜在哪里? 国公府被他们安排的黄府奴仆指认的人,又是谁? 第53章 很像你。沐阳。 #小姐(22) 时间回到陈沐阳向皇家提亲的那个下午。 陈沐阳扔完被虫蛀过的叶子, 隔着雾气站在远方:“五公子让我帮忙娶你,我思虑过后,顺水推舟答应了。中途我们会换次花轿, 这样你就会到他手里。但我不是顺水推舟想娶你, 而是真心想娶你。你想嫁给我吗?” “你能承担得起后果吗?”姜姜只问。 荀方是平民百姓,对结果预估不足,不懂权势的可怖。 陈沐阳生长在皇城中不会不懂。正如他所说, 皇城中的人,从生下来就学会了权衡利弊。 “我想过。所以一开始也在犹豫。就算在进这院子前都还在犹豫。”陈沐阳摘了旁侧草木上的花。 听姜姜说, 这花名叫千里光。用来治眼睛的。人就算治好了眼睛也看不了千里, 这就是一个美好祝愿而已。可真是奇怪, 明明知道目穷千里不可能发生,却还是会产生这样妄自的期待, 要给花取这样的名字。 “我来时想着,我这些烂好心与其给我二表妹, 不如给真正需求的人,我只是看不过去而已。可见到你, 跟你说这些话,我就没这些冠名堂皇的借口了。我想的是,我要保护你。即便有可能我要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啊, 怎么办呢。我也担心。”陈沐阳淡淡道,他认真地抬起眼眸, “可我还是想, 保护你。哪怕要付出代价。” 沈澜在徐府跟徐慕白对峙的同时。 一辆马车宫门外。 马车内陈沐阳和姜姜对坐。 陈沐阳问:“你准备好了么?”开弓就没有回头路了。 姜姜点头:“嗯。” 陈沐阳又突然笑了笑:“别担心。我父亲跟圣上是自小一块儿的玩伴, 情分非常。前几年圣上遇刺, 他还给圣上挡过剑,自此才身体虚弱下去。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我的。” “我没有紧张, 我是怕你紧张。”姜姜道。 陈沐阳扇子贴在额头:“是啊,是我紧张。我从小到大还没求过圣上什么事呢。虽然他向来亲厚,但我也一直知道,君是君,臣是臣。” 姜姜望着他,既没有鼓励,也没有让他退缩。 其实这一刻,他想退还来得及。 陈沐阳反倒冷静了下来:“走吧。”他提前跳下了马车,掀开马车帘,伸出手。 姜姜弯腰出来,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自己跟着跳下来。陈沐阳大拇指指腹在她掌心无声按了两下,像是给她也像是给自己定心,这才松开。 两个人到宫门口请守卫通传。 那守卫大概跟陈沐阳相熟问:“世子,这个时间圣上一般不见臣属。你是否有什么要紧事?” “不算要紧事,但还请通传。”陈沐阳拱手。 那守卫见他这样说,立刻去了。 不过一会儿,便有宫人来带他们进去。 这是姜姜第一次来皇宫,雕梁画栋,斗拱飞檐,气势非比寻常,只不过姜姜没有细看,只专注盯着眼前的路。 陈沐阳的蓝色衣袍时不时摆在她余光里。 从宫门口进来后好一阵,通过好几道宫门,再弯弯绕绕,才来到一个名叫做养心殿的地方。 宫人又让他们等待,半盏茶功夫才让他们进去。 他们进了内殿,姜姜趁着进去的功夫稍微打量了一下。正前方一黄袍绣龙男子坐着,他穿得简略,没有像话本里说的戴冕旒冠,束金玉带。 皇帝下首坐着一个紫衣长袍女子,姜姜认得出,这就是长公主。 陈沐阳隔了一段距离跪下:“臣,陈沐阳携妻庄蝶,见过圣上。” “哦?”洛青帝讶异,“沐阳什么时候娶了妻,朕竟然不知道。” “正式今日娶的,特地带来见过圣上。”说完他示意姜姜。 姜姜口头:“民女庄蝶见过圣上。” 洛青帝见她自称民女,等姜姜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倒并不是让男子神魂颠倒的花容月色。 “圣上,这件事说来话长,容臣细禀。” 陈沐阳直起身,便把姜姜当日如何救了沈澜,再之后入徐府为丫鬟,再之后因救了黄明月的性命,又承受她的嘱托,化身为黄明月的事情一一说出。当然中间隐去了一些具体细节。比如荀方的事,还有徐慕白的换花轿计划。 “黄明月是因道观那群人的恶行才重病不起,这皆可查证。庄蝶因受黄明月嘱托,才易容成她照顾母亲,这件事黄明月生母陈如兰亦可以作证,此刻,陈如兰就在宫门外。庄蝶为黄明月时,跟臣情投意合,又逢臣误打误撞毁了她清白,故而纳为妾。可今日新婚,她不忍欺骗,将事情和盘托出。她这份遭遇与良善,让臣反倒起了怜惜之情。臣父亲陈国公身体不适,已决议将世子职位传给我,我既已娶庄蝶为妻,恳请圣上封庄蝶为国公夫人,让其免受他人追逐苦恼。”陈沐阳重重叩首。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这个女子如何善良,帮她人照顾母亲,身为帝王,这种事洛青帝听得多了,是否图谋黄家富贵也为可知,就算有生母作证,也可能是生母见亲女儿已逝,受制于人,故而洛青帝并不打算传唤陈如兰。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子就是今日沈澜大闹黄府、国公府、徐府的原因?” 城中名将带兵为了三个朝官宅子,民间朝野议论纷纷,早就有人前来告状了。 陈沐阳点头:“是。” 洛青帝之前就听率迟汇报,徐慕白因一个婢女跟沈澜接下来仇怨,他还未曾见过面,只当那婢女必然天姿国色,男子一时情动热血,倒也正常,过不久就会恢复下来。 可今日这事让他知道,这事压根没完。 不免又看了看姜姜。 姜姜只是跪着低头,也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只不过若说不特殊也不能够,不仅引了徐慕白和沈澜敌对,连带着,连陈沐阳也要求娶。 按照洛青帝掰着右手的玉扳指,眼神一凛。 照他的意思,这等祸端,应该及早—— 杀了才是。 就在这时,长公主淡淡开口:“圣上,此女子虽然并非姝色,耐不住沈将军和徐慕白喜欢。尤其沈澜,是个不易管教的,更何况他本应该站在慕白身边,为他助力。这会儿若是任他们相斗,不免便宜了别人,还是化干戈为玉帛才好。” “哦,那玉婉的意思是?” “既然沐阳喜欢,那就让他吧。陈国公以前在军中颇有威望,他若是动陈国公的儿媳,恐怕也要在军中失了人心。他不是个傻子,而且陈国公还支持他。至于慕白,恐怕他也做不出夺人妻之事。” 洛青帝忽地哈哈大笑:“朕说玉碗平日里冷淡,为何今日突然有闲心来找朕,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朕?” 这笑声极为敞亮,可就在瞬间,收了起来,以至于此时此刻屋内的寂静落针可闻。 竟有种极为恐怖的气氛,姜姜只觉得有一双厉目来回扫射着他们,犹如无常在前。 姜姜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天子的喜怒无常。 仿佛下一刻,他们就会人头落地。 然而瞬息之间,这寂静又变了,洛青帝声音又温柔和蔼起来:“既然玉碗开口,那这件事就依沐阳,你也不用暴露,就继续当黄明月吧。沐阳老大不小,也该成亲了。”简直立刻恢复成了相熟的长辈,稍后,他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姜姜只隐隐约约听到这位圣上问了一句:“那朕卖了玉碗这么大一个人情,玉碗待会儿可要留下来用膳?” 两个人出了殿内,姜姜看了眼陈沐阳,他像是松了口气。 她总算知道,他为何进去前会紧张了。 姜姜一个普通女子,从徐家离开,是否为逃奴还有待商榷,但冒充官家之女、欺骗官眷是实打实的,没有长公主帮他们说话,不仅姜姜要死,说不定陈沐阳也得被连累。 面对帝王不过一盏茶功夫,却像是过了一生一世,生死之间。 这一招釜底抽薪属实凶险,可能够同时制约徐慕白和沈澜的,只有皇权。 陈沐阳和姜姜俱都停在门口,望了一阵红墙青瓦上的晴天,这才离开。 走出宫门外姜姜才低声问:“为何长公主会帮我们?” 陈沐阳解决完这件事心情愉快:“与其说我是五公子的人,不如说我是长公主的人,否则我怎么会知道五公子的真实身份?”说着他顿了顿,联想到圣上不知今晚会不会放长公主出宫,“明日我带你前去她府邸道谢。” 姜姜点点头,这皇城还真是复杂,简直分不清谁是谁的人。 说完,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中此刻多了两个人,正是兰香宜和她的丫鬟柳枝——她们之前跟陈如兰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中,见他们久不出来着急,才换到前面来。 兰香宜见他们进来,忙问:“怎么样?” 陈沐阳道:“没事。” 兰香宜拍着胸脯,彻底松了口气。这环节最难的便是面圣,只要圣上不怪罪就好。 陈沐阳向姜姜说出了徐慕白的计划,便打算在“李代桃僵”之上再来个“偷梁换柱”。 他们不希望无辜的女子到徐慕白身侧,就把徐慕白原来定的假新娘换了回去。 问题在于还缺少一个假新娘嫁到国公府躲过沈澜。 这个人又不能随意找府内的丫鬟,容易被人认出来,还又要能保密。 姜姜便想到能否从兰香宜那边借一个人。 一来,兰香宜跟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没有人会联想到。 二来,兰香宜下个月就要乘船嫁去江南她表哥那,她丫鬟也要陪嫁过去,可以很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以防沈澜之后找人。 这事她前去找兰香宜说,也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兰香宜受过姜姜恩惠,借出了自己的心腹丫鬟柳枝。 正是当日雨夜为姜姜引路的丫鬟。 也是当初姜姜给出药方后负责私底下帮兰香宜抓药煎药的人,她十分感激姜姜,自告奋勇。 本来陈沐阳从徐慕白那里打听到他买通了黄府奴仆指认黄明月,倒是不担心这一环的。 谁知道沈澜临时去让人找兰香织。 好巧,府内的管事先找到了兰香宜。 迷蝴蝶 第62节 兰香宜、兰香织乃双生姐妹,之前区分大,是因兰香织形容枯槁,此刻她养好了身体,气色红润,便跟兰香织别无二致。 她一听管事的传话,就预感到是姜姜这边的事,所以故意装作兰香织前来。 姜姜道:“你模仿得真像。” 兰香宜这会儿听说他们事情解决,轻松不少,听得咯咯笑:“我自小就模仿我妹妹,连父母都分辨不出,更何况旁人。” 兰香宜笑完,拉着姜姜的手,真心道:“此后,你也算安生了。我嫁去江南,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谢谢。”姜姜诚心,又朝向柳枝,“谢谢你。” 柳枝道:“不妨事,你也要谢谢你救我们家小姐。” 三人双目相对,一切都在不言中。 马车行进了一段路,兰香宜和柳枝带上斗笠面纱:“就在此处人群最热闹放我们下去吧,免得被人看到。” 陈沐阳转头叫停马车。 柳枝先下了马车,再扶兰香宜下来,主仆二人走在路边。 “你做了什么,让她如此冒险帮你?”陈沐阳问。 姜姜摇摇头,没有回答。 主仆二人身影从马车旁晃过。 兰香宜嫁去江南,据说是嫁给族家的表哥,自小对她照顾,应是门好姻亲。只不过以后难再见了。 姜姜当日作出决定时,还真没想过有这份机缘。 也得亏是兰香宜,是个机敏大胆、有恩必报的女子。 若真是兰香织,性格没有她姐姐稳重,也不了解前因后果,反而会露馅。 此时此刻,马车内只剩了姜姜和陈沐阳。 他们来时是两人对坐,刚刚因兰香宜和她的丫鬟在,陈沐阳坐在她身侧。 兰香宜下车,陈沐阳又回到姜姜对面。 马车颠簸,他的视线动也不动,直勾勾落在姜姜脸上 。 “庄蝶,虽说这话我应该提早问,但这会儿问,也不算太晚。我再问一遍,你当真是愿意嫁给我么?不仅仅只是为了逃开沈澜和徐慕白?”陈沐阳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可此次劫后余生,他又忍不住想,是否自己做出了跟沈澜徐慕白一样的事,“如果你想走,我还是可以帮你离开的。” 姜姜什么都没说。 出来时是沈澜走后,拜堂成亲的正午,回去时已是夕阳斜照,落了一束进马车内。 姜姜偏头,伸手,接住这一抹光照,她轻轻说:“很像你。" 沐阳。 第54章 很开朗。 #小姐(23) 陈沐阳带庄蝶回去后不久, 圣旨便下来了。 因陈国公胸腿旧疾,行动日渐不便,允陈沐阳承袭国公之位, 娶黄氏之女黄明月为妻, 为国公夫人。 陈沐阳带着庄蝶叩谢接旨。 中午的婚礼被沈澜破坏,好在东西一应俱全,陈沐阳决定傍晚重办婚礼。 几个仆人踩着梯凳高挂喜幡在国公府门口, 外面路过的行人才知国公府今日原来有喜事。 可也没见吹吹打打,热闹迎亲, 真不知是什么喜事。 因时间仓促忙乱, 宾客只请了些极为近亲的人, 有些人远在外地,连飞鸽传信都才刚出发。 好不容易临时收到喜帖赶来的寥寥几个宾客都议论纷纷。 这婚礼, 哪是娶妻的,不是娶妾室的吗?娶妻怎么着也得筹备几个月, 提前发请帖,再选个黄道吉日举办啊。 可若说是妾室, 这明面上说的又是娶妻? 众人一抹眼都搞不懂,却只见陈沐阳换上大红喜袍,也不解释, 就笑呵呵地寒暄。 后院内,庄蝶坐在房内由丫鬟们梳妆。 中午那套喜衣被兰香宜的丫鬟柳枝穿过, 虽然姜姜不介意, 陈沐阳还是从衣铺中临时高价买了一件回来。 铜镜中的她抹了胭脂, 涂了暗红口脂, 还是第一次如此娇媚。 金桔夸赞:“小姐真好看。” 铜镜中,照应着身后陈如兰, 正在无声抹眼泪。 不知她是否想到了逝去的女儿黄明月,又或者是因为陈沐阳照顾周到,允她出去待客,以后也留在国公府,不用再回黄家。 原本就算是娶妻,陈如兰身为妾室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可今日本来婚礼简陋,宾客不多,还是陈如兰能在厅中走动,亲眼见证仪式,不过不能接受主拜。皇城规矩如此,世子不能跪妾室,否则违背了祖宗的规矩。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 姜姜望着搁置在梳妆台上那朵明黄的千里光花瓣。 小小的几重瓣,远看一只大黄色的蜻蜓。 普通,随处可见,也没什么传今的诗歌歌赋。比不上牡丹芍药那般显眼,可却能让人重见光明。 已经很好了。 与此同时,徐慕白已经收到消息,陈沐阳居然带着姜姜入宫面圣去了。 进了皇宫就不是他能干预的范围。 更何况,圣旨已下。 姜姜如今是货真价实的国公夫人。 夜深人静,率迟从屋外走来,从傍晚收到消息也知道陈沐阳和姜姜正在摆喜宴开始,他的轮椅一直停留在这株桂花盆栽边,从下午坐到了深夜。 本来徐慕白房间里是不养植物的,怕蚊虫侵扰。 姜姜离开后,这株桂花正好在她以前培植的那片小药园旁边,其他药材姜姜都采了出来,根茎叶都晾晒好,唯独没有动这桂花。 因这桂花尚幼,又有生命力,所以她也不愿意弄死吧。 这株桂花移植进屋内,枝叶稀薄,长了几片新叶便没什么动静,令人怀疑到九月份它能否开出花。 公子倒是很耐心。 每日都会浇水松土,又听花匠说桂花喜阳通风,又把它放在了通风口,每日搬出去照太阳。 率迟有时候想,公子是把那盆花当成了姜姜,还说过,若是姜姜回来必定会喜欢的。她喜欢桂花,桂花又能入药。 “何事?”徐慕白问。 率迟拱手道:“长公主那边来人,请公子去一趟。” 徐慕白停了一阵,将手中握了许久的木制小人放在放桂花的置物架上:“走吧。” 率迟上前,推徐慕白转身。 公子今日心情不好,既没有得到姜姜,又被陈沐阳摆了一道。而长公主素日对公子是不闻不问的,今日突然让人前来,又听说,陈沐阳求情时,长公主也在…… 率迟心中实在有不好的预感。 长公主所住的地方也就是平南王府。到时,长公主一个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偏殿,身侧一个丫鬟都没有,显然早就遣退侍从了。 徐慕白被推停至殿中,扭头示意率迟出去。 率迟听从,走到门口,顺从地关上门,又不免担心地回头看了眼关闭着的门。 外面一轮圆月,无星无云。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不是他当初把姜姜推进中春药五公子的房间,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长公主有一张鹅蛋脸,这鹅蛋脸下缘收窄,有时一瞧又像瓜子脸,她的五官是娇媚的,足以看得出年轻时必然甜美可人,然而妆容和神情,又或者以前的经历令她有一种身为平南王王妃的幽冷和肃穆。 她袖着手,缓步下下台阶,直至停在徐慕白面前。 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长公主没有戴指甲,这巴掌没有刮伤人,然而这力道,对于闺中女子来说,已算是十足十的用力。 “我刚刚才得知,原来长乐在道观中的事,是你派人刻意引去的。你动谁不好,你动长乐,她是你亲妹妹,你就不怕她出事?!” 徐慕白回过头,冷冷地说:“那日早春宴,她问我是不是她哥哥,长公主不是回答不是么?” 长公主凝视着他:“众人都说你像我,实则你像你父亲,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说罢,长公主退后两步,她身后是走下来的台阶,并未注意到,她往后绊了一跤,可也没有挣扎,反而顺势坐了下来,捂住双脸:“简直一模一样。” 徐慕白没有说话。 长公主面上对他冷漠,但陈沐阳是长公主的人,徐慕白是知道的。他断腿那阵,也总有一个府内的老婆子,时不时经过经过院门口,张头探望,还朝丫鬟、大夫打听病情。 那时徐慕白刚被人算计坠马,不敢大意,率迟先忙跟踪对方,却见对方进了平南王府后门,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徐慕白假装没有发现。 徐慕白低头问她:“你为何要帮陈沐阳?”明明知道姜姜是他中意的人。 “不帮他,难道帮你?”长公主挪开双手,眼尾隐隐有泪痕,“我是让你迷途知返,不要泥足深陷。你是想让沐阳先名义上娶了那姑娘,你再暗自藏住她,等有一天沈澜不再找你作对,你再光明正大娶她,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想不想被你藏住!你可知,就在今晚,你父亲还要强留我在宫里!” - 火烛花照,衾暖香温。 喜床内,陈沐阳揽着庄蝶,两个人正在聊天。 “明日拜见过家中长辈后,我再带你去见长公主。一来道谢,二来,长公主自小对我很好,也算是我半个长辈。” “圣上很宠爱长公主?” “你也看出来了?”陈沐阳扭头,真是厉害,就算面见皇帝也不慌乱,还有闲心观察。 其实这次面圣,她冒的风险比陈沐阳大得多。 一有不慎,她是要被赐死的,而陈沐阳是陈国公独子,陈国公又救过圣上,圣上怎么说也不能把他们家种给灭了。当然他也想过万一圣上要杀庄蝶该怎么办?圣上寡决的性子,他求情也没用的。理论上应该等庄蝶怀了他孩子再去,这样无论如何,都能给她留一条命,可惜,时不我待。陈沐阳叹息。今晚才刚圆房。 迷蝴蝶 第63节 庄蝶心中才没那么多陈沐阳那么多弯弯绕绕:“旁人说话,都会回头面对着圣上说。而长公主一次都没回过头,反而是圣上一直在看她。” “敏锐。”陈沐阳揽了揽她的肩,亲她额头,“圣上慕恋长公主,打小就开始了。” “圣上、长公主,还有我父亲陈国公,还有徐太傅,也算是自小就在宫里一块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有日,这三个男子恶作剧,躲在太皇太后的寝宫里,不小心偷听到了一则秘闻。” “原来这长公主竟不是德顺亲王的亲生女儿。德顺亲王是太皇太后最小的儿子,自小生下来就有病,故而太皇太后极为宠爱。可他似乎有不足之症,纳了六十房妻妾都没生下一儿半女,到三十多岁才得了一个长公主。所以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我猜不到。” 陈沐阳笑起来:“自然是长公主是王妃跟别的男人偷情所生。德顺亲王发现这件事气得不行,当即想处死王妃、偷情男子,还有长公主。可长公主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那时才十二岁,真是舍不得。再者,万一这事暴露出去,皇家颜面而在。尤其是德顺亲王。你要知道这件事在民间男子都难以承受,更何况在皇室。” “嗯。” “故而最后是隐秘处死了王妃和偷情男子,对外宣传王妃病重而亡。长公主就留在宫里由太皇太后带着,德顺亲王眼不见为净。” “我父亲、圣上还有徐太傅一块儿跟长公主长大,长公主娇俏可人,活泼开朗。他们都慕恋长公主,尤其我父亲。然而我父亲相貌普通,论相貌比不过徐太傅,论权势比不过圣上,再者,他为人又善于察言观色,察觉到圣上对长公主也有那层意思后,就更不敢表露了。” “长公主十六岁,太皇太后薨了。临死之前告诉告诉长公主这个秘密,又吩咐圣上必定要照看长公主。因为她之前也试探过,圣上言之凿凿必会保护长姐,太皇太后心中长公主和圣上情同亲姐弟,实则圣上压根不是那个意思。” “后来呢。” “后来,后来长公主因太皇太后去世,加上身世打击,长公主一日跟他们喝酒,便醉了。圣上抱长公主入房,又言明其他人不许跟过来。我父亲明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懦弱、不敢,又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圣上抱了长公主进房。” “这之后,圣上经常去长公主房间,长公主便有孕。长公主未出阁就有孕,传出去丑闻一桩。恰好那时,徐太傅站出来,对长公主嘘寒问暖,说哪怕知道长公主身世和有孕,也愿意守护她一辈子。他相貌英俊、风度翩翩,又如此深情款款,很会蛊惑女子心意的,很快长公主就决定要嫁给他。” “我父亲那时又看出问题来了,他想告诉长公主,可是圣上暗示他不许说。我父亲被吓住也就没说,为此两处犹豫,他简直后悔了一生。故而后面也不愿意娶妻,让我日后多帮长公主。” “长公主以为嫁给徐太傅能够避开圣上,哪想到徐太傅就是圣上安排的。新婚之夜进来的不是徐太傅,而是圣上。徐太傅还因此平步青云了。这也是为什么长公主会和离嫁给平南王,哪怕背上了偷情的名声,因为平南王是唯一不惧怕圣上,圣上也不敢轻易动他的人,即便长公主也不喜欢平南王。所以,女子命运,真是悲惨。” “圣上真的喜欢长公主么?” “谁知道呢。如今长公主说话还在圣上这很有分量。”陈沐阳左胳膊垫着庄蝶脑袋,右手捏着她手指揉来揉去,“我是不理解。在我看来,若真是慕悦一个人,应该以她喜为喜,以她忧为忧,为什么非要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伤害她?” “嗯。”庄蝶点了点头。 外面传来鸡鸣声,陈沐阳竖起耳朵听到:“不好。如此便鸡鸣,我这一晚上光顾着谈天还没睡呢。” 姜姜笑了笑,陈沐阳真是……向来话多。 陈沐阳本来闭目还提了被褥要睡觉的,可他睁开眼睛,温香软玉在怀,又精神满满了,昨夜的圆房是昨夜,今日是今日,他转过身压在庄蝶身上。 阳光虽没见到,可肯定是升起来了,因为喜帐透出朦胧柔腻的红光,打在庄蝶雪白的脸上映出一种缱绻的旖旎。 陈沐阳手指帮她略过耳侧的发,垂头轻轻地吻了下她,又低头吻了下她。 庄蝶睫毛微微颤颤。 旁人总说她清冷,可从见第一面起,他就觉得她本性应是,很开朗的,很爱笑。 第55章 他绝不退缩。 #小姐(24) 月上中空, 夜幕笼罩皇城。 已过子时,路边商铺打样,摊贩收工, 街道都黑漆漆的。 夜晚街道被人清洗过后留下的水渍, 让石板路亮幽幽。映出月光。 轮椅独自前行。 徐慕白从长公主那出来,独自推着轮椅行了好长一段路,没让率迟帮推。 寂静, 轮椅声响彻街道。 率迟只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圆月在前。 徐慕白清淡, 喜怒从来不形于色, 心思绵密。 可此刻的寂静更显得清冷、幽暗。 率迟知道, 此时此刻,公子的心情大概很不好。 五日后, 中秋节。 往日的中秋节都是皇家内宴,只寥寥邀请一些皇室中人。 今年中秋或许临着皇后生日, 竟允许文武百官携带家眷前来。 中秋节这几日天气都很好,南方水患解决后又传来今年大丰收的消息, 文武百官也喜气洋洋,预估今年能过个好节。 下朝后文武百官归家修整,再携家眷前来。 人多, 中秋节设在殿外,长桌从殿前一路摆放到殿后。 每座长桌两侧放满了形状不一的玉灯笼, 照得如同广寒殿似的, 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层温和润泽的颜色。 大家拱手祝礼, 一派祥和。 陆陆续续百官入座。 沈澜在其中, 独自饮酒。 中秋节本就无甚事,来参加宫内宴席也无妨, 更何况这还是圣上亲自点他来的。 他向来身上散发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更何况此时此刻更显得气压低,这些官员们也不敢来跟他寒暄,在他面前路过都会静声。 沈澜则想:与其在这听他们冠冕堂皇地寒暄,还不如坐在军营中打仗,还更刺激些。 还未开席,其他人都在静坐等待,沈澜继续自斟自饮。 无妨,这点小事,圣上不会和他计较。 就像他前几日派人率兵包围了几个高官府邸,圣上也只是略微斥责而已,还给他找好了理由说是有刺客混入,沈将军抓拿心切。 圣上需要他,就会保他。 其余都不重要。 酒杯映月,光色荡漾,沈澜正仰头再饮一杯,余光一角出现熟悉的人。 起先他没反应过来,理论上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场合。 可在瞬间,他简直是直觉性地感应到这就是她,他的全身在叫嚣就是她。这是他的兽性,也是他的直觉。这么多年,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沈澜腾一下站了起身,眸光眯视着对方。 恰好这时圣上刚入座,沈澜这一动静,不仅让文武百官讶异,更让刚入座的洛青帝也顿了下,他的视线随沈澜视线望去。 陈沐阳正带着庄蝶入殿,他行礼道:“臣陈沐阳及妻见过圣上。” 庄蝶跟着行礼:“见过圣上。” “起来吧。”洛青帝挥手。 庄蝶当了国公夫人,装扮更为贵气。只不过那张脸,哪怕光线并不明朗,熟悉的人依然熟悉。 而且她好像彻底脱去庶女那种卑弱的气息,也不知到底是真的脱去了,还是因身份的变化看待目光不同。 黄良辰和黄夫人吃了一惊。 他们亲自听陈沐阳说的是娶妾,也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娶妻,还得到了一封圣旨。 本来还想问问,然而黄明月嫁过去好几日了,居然也不回门。 而黄明曦和黄明薇并排坐在黄夫人身侧。 黄明曦还好。 黄明薇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们,袖子底下的拳头紧握。 沈澜摔杯就要过去,洛青帝眼皮微敛,喊住他:“沈澜!” 婚礼当天虽然瞒过一时,但沈澜对国公府的监视并未放松。 庄蝶迟早会被沈澜发现的。 与其在其他场合撞见,不如在有圣上的地方,起码有人压得住他。这是陈沐阳的提议。洛青帝也应允了。 所以此次中秋晚宴,邀请百官家眷,除了庆贺,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让庄蝶和沈澜光明正大见面。 洛青帝道:“这位是新继任的陈国公和他的夫人黄明月。听说你上次围了国公府,还掀了黄夫人的盖头。好在陈国公和夫人都未生你的气。” 沈澜眯起了双眸。 他可以十足十确定,当日跟陈沐阳成亲的人并非庄蝶,而是另一个人,可此时此刻,圣上金口玉言,敲定了这个人就是庄蝶。 虽然还不明白前因后果,可沈澜知道,自己当日必定是被人骗了。他的注意力全被徐慕白吸引了。 “她是我的人。”沈澜道。 “哦?”洛青帝反问,“你再好好瞧瞧,这位是黄大人家的三千金,黄明月。闺中女子,足不出户。前几日才嫁给陈世子为妻,陈世子亲自求娶,郎情妾意,珠联璧合。不是一般女子,沈将军莫要认错。” 这句话已隐有威胁含义,也暗暗给他递了个梯子,沈澜清楚,可他还是离开席桌,走到庄蝶面前。 视线垂着打量她的脸。 庄蝶只阖眼动也不动,沈澜忽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果然,他的直觉不会错,就是她手腕的感觉,不会错。 沈澜蓦然伸手打横抱起庄蝶,就要往外走。 这一动作,吓蒙全场,连带着洛青帝都下意识微微起身喝道:“沈澜!” 沈澜停住脚步,只沉沉道:“她是我的人!” 洛青帝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 他知道沈澜不服管教,弹劾他的奏折就跟雪片一样,都是他硬压下来的。 沈澜杀伐果决,屡战屡胜,若是外族侵入他不仅击退,还会直接反杀到其最近的领地,杀光所有青壮年,只留一座空城和老弱妇孺,手段极为狠辣。 故而,许多外族首领一听到他名字就会吓得落荒而逃,也算不战而屈人之兵,免了外族侵扰和不少军费。 只不过,大庭广众,如此行径,实属胆子大得包天,简直连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洛青帝都想揉额头。 陈沐阳一步拦在沈澜面前,黑眸直视着他:“还请沈将军放下我的夫人。” 席坐中,三皇子微微冷笑一声,静看好戏。 没想到这个沈澜不把他这个三皇子放在眼里,连圣上也不放在眼里,这回倒要看看圣上如何处置。 迷蝴蝶 第64节 一些小官议论纷纷,当然是在心中:这沈将军也太孟浪了,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当众劫走国公夫人。 一些大官心中知道沈澜目前对圣上有用,从来不弹劾沈澜,只不过也想,沈澜真是胆大包天,再这样下去,恐怕圣上想保都保不住。 洛青帝见他还不动,拍案怒斥:“沈澜,你答应过朕什么?你曾向朕立了军令状,要横扫周边十个部族。朕接到线报,傍晚时分,外厥突袭夺下了青城。朕命你即刻前去镇压,不得有误!” 大殿之中,沈澜还是不动。 百官刚还在内心分析形势,这会儿大气便不敢出了。若说之前沈澜只是行事乖张,不顾礼法,这回要是还不听,算是违背圣旨了。 怀中的庄蝶推了推沈澜的胸膛:“放我下来。” 沈澜望着她,依然没动。 庄蝶重申:“放我下来。” 沈澜这才放开了庄蝶,庄蝶走到陈沐阳身侧,陈沐阳也有个拉她到自己身侧的动作。 这两个动作的亲昵和信任,没有逃过沈澜的双眼。 “你喜欢他?”沈澜问。 “嗯。”庄蝶承认。 他们三个人站在大殿中,说话声都不重,除了他们彼此没有其他人听清。外人眼中,沈澜放下了黄明月,但三个人还在僵持着。 “沈澜,你到底接不接旨?”洛青帝语调已隐隐薄怒和不耐烦,“是要毁了军令状么?” 洛青帝这种性格,愿意保的时候,会费一切力气保,但真要惹怒了,想杀也就在一瞬之间,毕竟他能扶植第一个沈澜就能扶植第二个,只不过没这个好用罢了。 之前花了十年才培养出来的将领被沈澜一个刚入伍的小兵在半夜杀了。只因他奚落沈澜是新兵无用。沈澜次日清晨将他的头颅悬挂在营帐外,之后再私下劫持了前去督战的何亲王,命何亲王改变行军策略,竟一扫颓势,反败为胜。 这之后他又让何亲王亲自撰写书信转交宫内圣上,要求何亲王把他夜杀大将,挟持亲王事件一五一十写上。 此等要求,前所未有,此等大胆、果决、冷酷,更是世间难得。 正所谓明马需伯乐,沈澜看准了洛青帝才做这种事,他需要急切出头,而洛青帝亦看准了沈澜,尤其对沈澜想要杀父灭族的要求十分感兴趣。 两人一拍即合。 沈澜思及此处,转过身半跪:“臣接旨。” 洛青帝这才点头:“那就今夜去吧。立时出发。”他平静下来吩咐,“国公、夫人,入座。” 陈沐阳拱手,带庄蝶入座。 他内心也半舒一口气,徐慕白有他的“谋划”,还会顾忌形象,不会明面上做什么。 最令人担心的,莫过于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沈澜。 如今圣上还能按得住他,还好。 陈沐阳刚带着庄蝶入座。 本来站在殿中,众人以为他即可就要领兵出去的沈澜,却蓦然回头,走到他们的桌席前,右手揽住庄蝶后脑勺,猛地低头印上她的唇。 全场文武百官,及其妻眷儿女,全部倒吸一口凉气。皇宫内宴,圣上在场,当众轻薄国公夫人,此等行径,从未有过,简直骇人听闻。 连洛青帝刚端起酒杯,都停了半瞬,亦从未想过此种发展。 深吻过后,沈澜黑眸直直望入庄蝶眼中:“等我回来。”随后,他抬头,看向陈沐阳,眸露厉色,“你,也等我回来。” 说罢,他这才起身,从殿内大步走出。 沈澜走后,殿内还安静好一会儿,百官都不知道要不要趁他不在参奏一下,毕竟横行无忌,不顾礼法,当众轻薄国公夫人之类的,刚刚还算是要挟国公了吧? 可他是出去打仗了。 尤其外厥还是周围十部落最为凶狠强大、野心勃勃的,侵犯已久,近两年因沈澜在才算平歇下来,国内安定,百姓信心十足。 他们牟足了劲要弄死沈澜,光是刺杀,据说沈府每月就得有那么两三回。 如果外族人没弄死,被他们自己弄死了…… 洛青帝倒平静了下来,举起酒杯:“今日好夜色,不过家常宴,众卿不必拘礼。” ……这意思就是不追究了?既然如此—— 百官齐举杯:“是,圣上。” 黄明曦也在其中,她也浅浅举杯,只不过脑海中思索: 之前沈澜来府中闹事,要见的人是“黄明月”,当时她也诧异,沈澜当初是向自己提亲,为何会忽然提及黄明月? 现在看这情形:难道沈澜当初要找的人,一直都是黄明月?只不过当初弄错了人? 她又斜视一眼,只见黄明薇的目光仍旧直勾勾地落在陈沐阳和黄明月身上。陈沐阳正亲自给黄明月夹菜,眼眸温柔备至。 中秋节,向来无人陪他过,只有一年是姜姜陪他过的。那天晚上她哭,徐慕白第一次陪另一个人一起难受。 今夜,徐慕白独坐家中,听到率迟传来的消息。 他在宫中早有线报,沈澜差就差在这一点,不懂得经营关系,对其他人的事更不感兴趣,否则何至于到了中秋夜宴,才发现姜姜早已嫁给了陈沐阳。 沈澜离开在意料之中,外厥进犯,圣上也提早接收到了线报,只不过日期未定而已。所以徐慕白才决定这个时候将姜姜带回来,可惜,被陈沐阳从中作梗,功亏一篑。 率迟站在身后,静静等待。 徐慕白双手撑在轮椅上,并非推动,而是缓缓地站了起身。雪白长袍虽慢却十分顺畅地走向纱帐旁侧那盆桂花,伸手摸摸它的叶片。 谁说,移栽的一定活不了?若是全心全意,亦有花开时,这是姜姜教他的。 若真喜欢一个人,不尽全力追求,又怎知对方一定不愿意? 人生必要尽兴如意,哪怕危机重重。 因不争取,绝不会有幸福;若退缩,必要遗憾。所有想着日后再得到的,都是错过。 他,绝不会像他的父皇。 第56章 他可以挣得。 #小姐(25) 这次外厥进犯, 乃是有备而来,且专门针对沈澜。 先是中途埋伏,再分散兵力, 来回攻击相邻城镇, 使沈澜疲于应付,再之后,朝军中投毒、放火, 不一而足。 看样子这次是准备良久,静待时机, 必要毕其功于一役。 此战打得甚为艰难, 但两个月下来, 沈澜佯装败退,诱敌深入, 成功捕获对方二皇子。 二皇子乃外厥军中大将,是沈澜素日对手之一。 外厥那边派人讲和, 可沈澜连和谈都没有,当夜斩杀, 直接头颅挂在旗杆上示众,士气大阵。 一是,外厥常年多次侵犯, 都是这个二皇子主导; 二来,外厥首领年迈, 继位人选也是这个年富力强的二皇子。 杀掉二皇子的意义不仅是让外厥损失大将, 更是让他们后继无人。同时二皇子在外厥犹如战神的存在, 此次折损, 更是加重了外厥人对沈澜的恐慌心里,外厥军心大乱, 出现不少逃兵。 本等外厥士气彻底瓦解,沈澜再重兵压境,就能把外厥打得俯首称臣。 太子在朝中听闻沈澜打胜仗,即将占领整个外厥,自请前去督战。 沈澜打仗厉害,可若是跟外厥商量归顺示意,就需要皇室中人,洛青帝便允了。 谁想太子一去,自以为形势平定,贪功冒进,私下跟外厥联络,想让他们归顺后支持自己,没想到反而中了外厥的埋伏,乃至他们挟持太子,要挟沈澜退兵。 沈澜拒不从,外厥残兵背水一战负隅顽抗,双方打得你死我活。 太子在对阵中不幸被十几支箭弩射中,等救出来时,已奄奄一息,军医诊治后立刻送回京城。 黄良辰的丈人万侍郎同僚兼好友,是此次随军的王将军,迅速发了飞鸽传书给万侍郎。 飞鸽传书中不仅说明此事,还算是隐晦暗示,军医所言,太子身受重伤,若是路上处理得到回到京城也不过个把月,若是再加上天气变化,路途奔波,很可能就死在路上了。且太子这件事,还跟二皇子有关。 万侍郎一看,便知这可是天大好消息。 圣上一共三子。 太子不日病亡,二皇子与此事有关,那剩下的便是留在京城的三皇子。 此时虽还未确定,但想必京中众人陆陆续续就要收到消息,宜早不宜迟,万侍郎都不派人去传唤,而是直接上门去了黄府。 当日下午,黄良辰便派人前去太子府商议,说是黄夫人突然恶疾,道士说要冲喜才可好起来,且万一黄夫人病故,那黄明曦黄明薇便要守孝,恐怕要耽误三皇子的婚事。 此时,三皇子坐在府邸堂内。 才刚得到前线消息,打开飞鸽传书看完没多久,就听下人传来黄家的问询,微微一笑。 看来他这个未来丈人,或者说未来丈人的丈人在朝中势力还不错,消息知道得还比自己快一点。 这是怕到嘴的鸭子飞了,急切要把两个女儿送过来。 如今太子是必死无疑,二皇子要是被冠上罪名,基本就无法翻身——当然自己一定会冠上这个罪名。 接下来,能够继承大统的只有自己。 这时候黄侍郎的地位便不够看了。 只不过,三皇子又想,既然自己马上就要继承大统了,那就不用像之前那样,利用结亲稳固势力,接下来百官都得捧着他,又何须亲自放下身段拉拢? 脑海中浮现黄氏姐妹容颜,一个端庄,一个娇媚。 他见过不少官眷闺秀,能比这两姐妹美貌的少之又少,还又是一次性娶两个,令人心痒难耐。 现今喜欢便娶了,日后不喜再换人。 再者,亲事已定,连圣上都过目,这时候突然悔婚,恐怕会被人大作文章。 三皇子借坡下驴,挥手示意:“既如此,就按黄侍郎说的办。” 黄侍郎在家中听到回信,大舒一口气。 按照岳丈所说,这次太子和二皇子若是倒了,他们家可算是鲤鱼跃龙门,真要成国丈了。 于是迅疾筹备婚礼,本来皇子大婚,至少要筹备个半年以上,可这次从下聘起始不到三个月便成亲,务必赶在太子死之前,这样不容易引人诟病。 只是可怜黄夫人,还得装病。 婚事吹吹打打地行进。 迷蝴蝶 第65节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朝中文武百官只要稍微消息灵通的,便知接下来三皇子要起大势了,故而这次宾客来访众多,贺礼贵重,连带着黄侍郎都被不少官员围绕吹捧,红光满面。 就这样一路应酬到深夜,三皇子便要入洞房。这次娶了两个夫人,黄明曦为正妃喜屋在东面,黄明薇为侧妃喜屋在西面。 理论上,三皇子应该先去黄明曦那,可他此刻却是春风得意,既娶了美人,未来还要当太子、皇帝,自然要随心所欲。 到了府内东西面的分叉路口,他脚步一转,挥挥手,决议往西面去。 引路小厮提着灯笼,本来往东走了一小步,这会儿快步跑上前,弯腰引路。 黄明薇在西面喜房,离主厅尚远。她一路听到了无数吹吹打打地热闹之声,刚刚还不绝于耳,这次才算停歇下来。 她的双手放在腿上,攥起一缕喜裙。 忽然,她听见男子沉重的脚步声,不是喜婆和丫鬟。 脚步声接近。 还有一股酒味。 她心中微微诧异,因这个时候,三皇子应该去姐姐那。 下刻她就得到了答案,三皇子掀开了她的盖头。 四目对视。 三皇子凝视着她,视线往下落到她攥起的喜裙上,忽地抬手,反手重重给了黄明薇一个耳光,直把她打得趴在床上。 夜深人静,喜婆丫鬟都在外面,三皇子不让他们进来。 房内红烛燃照,桌面床铺上放满了花生红枣,充满了美好祝愿。 三皇子有些醉意,可神志清醒,他从旁侧的圆桌边拉了把椅子坐在黄明薇身前:“听说你之前还逃婚?” 黄明薇捂着脸,泪沾睫毛,从小到大她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可她知道,木已成舟。 成完亲拜完堂她已经是三皇子的人。 黄明薇慢吞吞地坐起身:“不是。臣妾不是有意逃婚,而是……” “是什么?” “是陈表哥他慕恋于我!” 黄明薇看看他,这会儿才仿佛说出真相:“其实是因为臣妾姐姐,姐姐自小备受父母宠爱,臣妾从来不敢争什么。这次皇子向我们姐妹提亲,臣妾怕姐姐心中不开心,想找个人说说,谁知陈表兄对我一直心有慕恋,他约我出去,竟想要诱我私奔,我自然立刻逃了回来……家中父母也怕他日后宣扬这事,才假装禁锢我,实则不让他接近。” “哦?”三皇子似笑非笑。 黄明薇泫然欲泣:“他是得我不成,才娶了长相相似黄明月,否则何至于娶一个庶女。再者,三皇子如此绝伦的人物……”黄明薇看他一眼,捏着手帕含羞带怯,“怎么会,臣妾怎么会逃婚?反而怕的是姐姐珠玉在前,臣妾不配罢了。” 三皇子今日他开心,黄明薇这番话也算令他愉悦满意,有件事说得不错,论长相和家世,陈沐阳远不及自己,黄明薇没道理看得上那个表兄,却看不上自己,他伸手抚摸了她红肿的脸:“可曾打痛了你?” 黄明薇连忙摇头:“没有。” “你可知当日在避暑山庄,本皇子一眼见到的便是你,在本王心中,你娇艳如花,可比你姐姐美多了……”说完,他往下压住黄明薇。 …… 红烛燃完一大半。 黄明曦坐在红烛旁的喜床前,身侧站着喜婆,此时此刻她的盖头还没掀开。 有丫鬟进来停在喜婆身侧耳语的动静。 等她们说完,“皇子殿下还没来吗?”黄明曦隔着盖头问。 喜婆为难地说:“殿下去了薇侧妃那里,说是今晚不过来了,请王妃安睡。” 新婚之夜,三皇子未曾踏足,无论如何传出去都不好听。黄明曦静静道:“知道了,你们先下去。” 次日清晨,三皇子前去上朝。 黄明曦穿戴好,坐在府邸后宅大堂中,今日是她作为三皇子正妃第一次在府内亮相,跟其他侧妃、妾室见面,必要树立威信。 三皇子虽不如二皇子那般好色,但遇见貌美心动的都不会放过,除了昨天刚入门的黄明曦黄明薇,共有三个侧妃,十六个妾室。 这些侧妃妾室大多是出身良好的官家之女,十分收礼,一大早乌泱泱坐着等了。 只……除了一个。左手边的第一位座椅空着。 丫鬟喜鹊前来禀报,她行礼低眸:“回王妃。薇侧妃身子不太舒服,今日请安便不来了。这事已跟三皇子说过,三皇子也允了。” 其他侧妃妾室视线从说话的喜鹊身上瞬间转到了黄明曦身上。 不是听说这黄家姐妹关系很好吗?还以为这姐妹一进服就要联手把府里管教得服服帖帖呢。 怎么王妃掌权第一日,倒有点儿妹妹给这个姐姐下马威的架势? 几个侧妃对视,心思不一。 还听说昨夜三皇子压根就没去东面的喜房。 黄明曦道:“念她昨夜新婚,今日便算了。若是明日不来,就算我是她亲姐姐,也要依照家法伺候。毕竟身在皇家,规矩不可废。” 喜鹊点头:“知道了。” 众人心道,这个姐姐倒也真不是好惹的。 黄明曦抬头,门口敞开,正对着层叠屋檐、万丈晴空。 晴空之下,金銮殿中,朝堂内。 朝臣正为太子之事争论不休。 刚刚的消息,太子在到达城门口时,薨了。 太子贪功冒进,不仅让外厥逃窜到其他部族联盟,养精蓄锐,坑了无数士兵不说,自己还身受重伤死在路上。 而太子如此冒进,又跟他身侧的谏官有关。 这谏官被查出跟二皇子有关。 朝臣争论不休。 有太子一党眼见太子大势已去倒戈的,有二皇子派奋力反驳的,有墙头草的,还有些如今知道,正在思虑是否要发表立场的,还有观察形势的。 不一而足。 三皇子只听不说话,这时候说话,未免会让人有落井下石之感,他只表现悲痛即可。 只不过他回头,悄然环顾一圈 ,暗自记下每一个为二皇子说话的人,等他日自己继承大统,便是秋后算账的时刻。 “浏儿,你认为如何?”洛青帝忽地喊他。 三皇子洛浏出列,弯腰拱手:“儿臣正为太子殿下伤心,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殿下此事确实有错,只不过是否跟二皇子有关尚不属实,无论如何儿臣也不相信,二哥会做出如此手足相残之事,还请陛下查明真相,及早还二哥清白。” 洛青帝冷笑了一声:“是,这件事确实得还你二哥一个清白。” 这意思就是父皇相信不是二哥做的?洛浏刚抬头想要窥探一下神色,正好直勾勾对向洛青帝的眼眸,反倒是被那双锐利的凤目窥探了自己的神色,他急匆匆低头,自小他就怕父皇这种窥探揣摩的视线,可恶之至! “这件事需得派人详查。”洛青帝道,“浏儿,你回列吧。” 洛浏回到原位,心中又松口气,与邹尚书对视。如果圣上要派人详查,他们一定能联手派自己的人过去。 洛青帝低头再次翻阅汇报此事的周章,一竖一竖,看得极慢,他叹息道:“辰儿。” 辰儿便是今早薨逝太子的名字。 这短暂为子惋惜的停顿也像是给了群臣喘息、私底下互相眼神交流的时刻。 啪的一下,洛青帝合上奏章的瞬间,群臣打起精神。 待会儿估计就要决议调查大臣人选,这可是争夺的时刻,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派的是谁的人。如果是二皇子自己的人,这事尚有转机。 “朕有件事,要跟众位卿家商量一下。”洛青帝抬头道,“朕还未即位时,宠幸过宫中一位宫女。” 百官还以为洛青帝要说调查人选,没想到他突然提这种宫闱秘事,一时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宫女怀有身孕,朕怕影响声誉,便假借是长姐之子,送入了徐太傅家,说起来也算是对不起长姐。现如今辰儿薨逝,朕膝下子嗣不多,深感身侧无人故而想把他接回来。” 群臣猝不及防,听圣上的意思是,要再接回一个皇子? 三皇子也懵了。 原本以为太子死了,二皇子问责,自己本该继承大统,谁想到居然多出了一个弟弟? 洛青帝挥挥手,徐慕白从缓缓走入。 他不再是以前的除尘白衣,而是青袍金带,玉簪环佩,真是仪表堂堂,风度不凡,他行礼:“见过圣上。" “不用叫圣上,以后叫父皇。” 群臣纷纷注视徐慕白,这徐家之子……之前听说不是瘸子坐轮椅吗,怎么会突然之间就能行走了。 徐慕白能不能走不是最重要的,而是—— “事关皇室血统,此事怎可如此荒唐儿戏!”尚亲王出列,没忍住骂道,“自古妃嫔宠幸皆有记录在册,为的就是确保皇室血统纯正,怎么能如今说多出一个皇子就多出一个皇子?” “哦,尚卿的意思是,朕会老眼昏花到认别人的孩子做儿子?” 这倒不至于,仔细瞧这徐慕白跟洛青帝还真有几分相似,如此这般也能理解为何长公主对徐慕白向来不亲近,更何况,自古帝王有私生子这件事简直随处可见,连流落民间的都不少。 “圣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皇子事关大统,不可随意马虎。必得谨慎。更何况宫女低贱,不是宫中贵妃所出,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洛青帝都说了要认他,但尚亲王说宫女低贱,所生的孩子难登大雅之堂,简直在打陛下的脸,这会儿洛青帝颜面不好看 。 三皇子扭头示意陈尚书。 既然有尚亲王开了个好头,陈尚书也跟着弯腰劝诫:“圣上,祖宗之法不可废,皇室血统绝不容许一丝存疑。” 圣上这时候要认个四皇子,显然就要来分三皇子的权,不趁还未光明正大认回来打压回去,更待何时。 “是啊是啊。”百官都在附和。 “更何况,圣上将私生子放入臣属之事,若是传出去,必会影响皇族声誉,引至百姓议论纷纷,还请陛下深思。” 洛青帝听着他们七嘴八舌:“朕认个儿子,还需要你们一一确认,日后朕行房是否也需要你们在旁,好确定这些皇子也都是朕所出?” “臣不敢。”群臣察觉圣上怒了。 朝中几个阁老一直静观其变,但都目露不满: 虽然这天下姓洛,但他们是世族大家,各有领地归属,子孙时代沿袭,无论如何皇家如何更新换代,他们的势力不会变。 这件事确实超出了礼法。 迷蝴蝶 第66节 自古还没有帝王说认回私生子就认回私生子,私下认也就算了,还要当朝认为皇子。 洛青帝继位这么多年,独断专行也就罢了,真是越活越昏聩,真以为这天下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不过这时,汪阁老上前:“如今太子薨逝,圣上伤心在所难免。只不过想认回四皇子确实与礼不合。不如这样,兰贵妃尚未有子,若是这四皇子可先由兰贵妃教养一阵再做定夺。” “也对。”汪阁老一说话,洛青帝便应了,显然是一唱一和的,洛青帝道,“便让徐慕白先入朝为官,河西赈灾,另有暴乱,此事磋磨许久,便派你去处置,如何?若是你能处理好,朕便考虑认你回来。” 徐慕白道:“臣领旨。" 洛青帝巡视:“众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面面相觑,心中想法各有不同,但都不敢当出头鸟,圣上显而易见就是要护着这个私生子,只不过他也给了一个台阶——让徐慕白平定河西之事。 众人都知道河西那边错综复杂,还有匪寇作乱,并不简单,危机四伏,有没有真才实干这一遭便能看出来。 三皇子洛浏暗想,河西是自己的势力范围,想让这个刚刚被“认祖归宗”的四皇子死在那还不简单。 这几年父皇一直纵容他们兄弟斗争,无非是贪恋权势,不肯轻易让位。 这回也是如此吧。 能赢就认回来,赢不了那就死在那里。 他倒要看看父皇还有多少个私生子够杀的,洛浏出列:“认皇子之事还在其次,可来日再议,现如今最紧要的事二哥的事,需尽快推出调查人选,还二哥清白。” 邹尚书闻言垂眸:三皇子好一招釜底抽薪,想要多一个四皇子,那就先得把二皇子放弃了。 洛青帝凤目微微一瞥,当机立断:“那便就交由陈尚书推送人选。” 陈尚书道:“臣遵旨。” 三皇子派没人出来反对。 其他各派想法不一,但其中有得罪过三皇子的太子和二皇子派,太子子嗣尚小,现下二皇子也未必能保住,三皇子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若他上位……这时候出现一个四皇子制衡反而有缓冲余地。 几个大臣上前道:“臣等同意。” “臣等也同意。” …… 因二皇子定罪和认四皇子的事,朝臣吵了许久,下朝推迟,这会儿出来天都暮了。 天冷,地面结冰。 黄良辰走在路上,路过总有官员跟他寒暄,只夸赞他生了三个好女儿。 两个女儿嫁给了三皇子。一个女儿嫁给了国公。 太子死了,二皇子可能要倒了,四皇子认不认不一定就算认了也无权无势,更没有母家氏族,怎么可能斗得过? 三皇子继位可能是最大的。 黄良辰一一含笑应对。 他也如此想,只不过又忍不住揣测,原来徐慕白竟是圣上的另一子。那他当初向明曦求亲,是否是圣上授意为徐慕白提前积蓄势力? 可这会儿无论如何,他们黄家已经跟三皇子绑上了。 黄良辰正走着,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陈沐阳。 他继承了国公之位后,每日也需上朝,只不过他基本不参与政事,且准时来准时走,压根令人碰不着。他跟黄明月成亲好几个月了,这才撞见。 “沐阳。”黄良辰喊住他。 “姨父。”陈沐阳拱手。 姨父?黄良辰只当他没习惯改口:”怎地,没带明月回门?“如果黄明月也是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回门,他脸上也有光。 陈沐阳眼见着几个大臣从黄良辰身后路过,刻意高声:“明月说,你在家中虐待她和她母亲,故而她不打算认你。” 黄良辰一听,脸有微怒:“她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你该管教——” “明月不认,那我也不认了。”陈沐阳笑嘻嘻地说,“不过我还认你是我姨丈,所以以后只叫你姨丈。”说完,他行礼告退,“姨丈,明月还等我回家吃饭,外甥便先告退了。” “……”黄良辰脸色铁青,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周围人纷纷侧目,他深觉丢脸,尴尬异常。 陈沐阳走到宫门外,眼见天阴,一大片乌云袭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 要变天了。 他知道五公子迟早会出来,没想到出来得这么快。 朝中势力必要重新划分,又是血流成河。 好在他家只有一些封地,没什么兵权,也没什么实权,他父亲救过皇上,军中威望高,是太皇太后的旁亲,跟各世家的内阁长老都交好,因向来避世,没什么人拉拢,也没人什么人打击。 如此能躲过便好。 陈沐阳再走出两步,忽见熟悉的马车,他快步上前。 恰好庄蝶听到动静,掀开车帘。 两个人视线相对。 陈沐阳道:“你怎么来了?” “你中午只顾蹴鞠,没有用膳,我怕你路上饿,便给你带来了。” “夫人真贴心。”陈沐阳双手捧捧他的手,眼见庄蝶毛茸披风系带松动,伸手替她系上:“天气转冷,以后你多穿些,别轻易出来,容易着凉。” 徐慕白从城门口出来,视野前方便是陈沐阳替姜姜系上披风,动作细心。 稍后,陈沐阳进入马车。 徐慕白伸手扶住冰冷的宫墙壁。他的腿在姜姜离开后没多久便已好了,不过不知为何,天冷时偶尔会痛,一阵阵发酸,如同此时此刻。腿部的疼酸好像会钻进心里。 眼前出现白片,原来是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下雪了。 无声。 “你知道我为何为你取名慕白吗?”长公主那夜说,“因为生你的时候是冬日。稳婆高兴我生了个儿子,我却看着窗外飘雪,心如坠崖,我竟生下了我最厌恶之人的儿子。慕白慕白。我真希望自己永远是干净的。” 率迟在宫门外等他。 徐慕白阵痛过去,状如常走上前:“即刻出发,前往河西。”要赶在三皇子动手之前行动,令他无暇应对。此刻他估计还在和人商讨调查二皇子之事的人选。 “是。” 徐慕白也上马车,走入车中。 路面颠簸,车帘抖动,徐慕白隐约可见窗外地面雪花铺了薄薄一层白,无数雪花纷纷落下。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融化于掌心。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第57章 冬青回归。 #夫人(1) 天牢, 光线昏暗。 二皇子双手拷着铁链,跪坐在稻草地上,仰面, 承受着前方小窗透下来的阳光。 几道脚步声靠近。 随即是锁门铁链被打开的声音。 二皇子扭头, 眼见来人,悲从中来,跪步前进, 揽住对方的双腿:“父皇! 来人正是洛青帝。 他偏头,其他护卫纷纷推出天牢, 留他们父子相叙。 “父皇, 你相信我, 太子哥哥真不是我害死的。”二皇子抬头,哭泣喊道, “李成虽然是我的人,但我并没有让他向太子哥哥谏言, 还有中途那些给太子哥哥救治的大夫也不是儿臣指使的,圣上相信儿臣啊!” 洛青帝点点头:“朕知道。” “父皇!”二皇子十分感动, 如果父皇相信他,那他是不是就有救了。 几个儿子生母不同,长相不同, 如太子宽胖些,三皇子阴鸷些, 二皇子则高挑瘦长, 凤目高鼻, 跟洛青帝更为相像。 地牢昏暗脏污, 从井口照出的一道光柱混杂灰尘。 洛青帝的面容在半明半暗。 “因为是朕指使人做的。” 二皇子面目一僵,惨白面容不可置信:“为什么?” “因为我要给我最喜欢的儿子铺平路。”洛青帝回答。 如若之前只是三皇子构陷, 二皇子还有转圜之机,可如今,这件事是圣上亲手做的,二皇子迷惑、不解、茫然,“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都是你的儿子吗?”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但你们的娘不同。你们的娘都是我为了权势娶的。”洛青帝低头望他,目光中有一丝慈悲,他像民间父亲那样爱怜地摸了摸他凌乱的头发,可在二皇子眼中,这股慈悲只是一瞬间,很快,洛青帝的神色变为一种平静、冷漠,乃至蔑视。 以前他们便是如此。 以前他们三兄弟一块儿玩,父皇远远坐在亭中看着他们,就是这副神色。冷漠的、疏离的、厌恶的神色。 他们走过去,他就会考他们的功课。只有功课突出,只有表现得到,才能得到他一言半语的奖赏,他总用一种窥探、审视目光来回打量着他们,好似他只决定接纳他们中的一个人。 而另外两个都要成为踏脚石。 他们以为这便是帝王之术,只有胜者才能得到他的宝座,动物也是如此,可现在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帝王之术,而是纯粹的厌恶。 “为什么?父皇!你不喜欢儿臣也算了,连太子哥哥也不放过么?”二皇子连忙想起来,“你喜欢三弟,所以要杀了太子哥哥,陷害我,让三弟上位!” 二皇子狠狠攥紧拳头,没想到父皇最喜欢的人竟然是三弟! 洛青帝微微笑了笑,没正面回答他,只轻轻抚摸他的头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所以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一生幽禁,本来太子我也没打算让他死,他过于冒进。不过死了也便死了。” 二皇子听到这句话,整个脊椎幽幽升起一股彻骨冷意。 若是他还维持着势力,或许也会冷笑。 可此次,他已是阶下囚。 他跟太子、三皇子向来不和,可至少情分还是有的,没想过他们的亲父皇,对太子哥哥的死,便是如此轻飘飘一句,死了便死了。 迷蝴蝶 第67节 “父皇,你养育我们多年,究竟是为何?你若喜欢三弟上位,及早立他便是,何苦如此,我虽不服,可也不会如此斗争多年……父皇父皇……虎毒不食子啊,父皇!” 洛青帝并不想多听他说话,走了出去。 “父皇父皇!”二皇子跪着追过去,抓着牢木,父皇的身影决绝,毫不回头,这应该就是他们最后一面了,此后便是自己的终生幽禁。 “原来人说,悔生帝王家,真是如此,父皇真是一点亲情都不顾,父皇父皇,我诅咒你,诅咒你会被你最喜欢的儿子背叛,无人送终,不得安宁!” 洛青帝走到牢笼过道里,忽然停驻,回头。 凤目微压。 明明他是十分清隽的长相,可身着黄袍,那股气息压人逼仄,仿佛呼吸都被重压。 二皇子猛地被吓一跳,心如擂鼓,脸色惨白,握着牢木手指发颤。父皇该不会改变主意,要杀自己了。 洛青帝道:“朕若是相信诅咒的人,根本得不到这个皇位。皇儿,你长得像朕,可你终究,成不了朕。” 黄袍隐入黑暗中。 二皇子松一口气,忽地苦笑一下。 久久的,久久的,抵着牢木,他忽然一下一下撞着,苦笑:帝王之家,帝王之家…… 他撞着头。 多可笑多可笑…… 洛青帝走到天牢外。天牢气味浑浊,他常年有些哮喘,走出来才算好些。 负手,抬头望向河西方向的天空。 挡在徐慕白继位之路上的从不是这三个皇子,而是内阁那些世代承袭,有封地又有军权的老顽固,行事腐朽,天天喊着祖宗规矩,要是他们不支持,他就算认了徐慕白为四皇子也难。 所以这次,他杀太子,毁二皇子,留三皇子。 不是因为他对三皇子还颇有情分。 而是,太子软弱听从,娶了内阁中最有威望的傅阁老之女,向来是内阁主推的,否则也不会成为太子。 二皇子母族亦是阁老中人; 唯有三皇子母亲出身较他们更为低微,且三皇子自小狂妄自大,锱铢必较,得罪了不少阁老,因他母妃就是科举文官之女,簇拥他的多是科举进来的新贵势力。 他赌的是—— 在明知上位必然会报复、排除异己的三皇子和无权无势的徐慕白中,这些阁老会选择后者。 河西之行,各方蠢蠢欲动,考验有之,阻挠有之,观测有之。 白儿,帝王之路从不来,你可要当心。 - 国公府。 雪下了好几天,今日一大早放晴,还出了太阳,一片银装素裹,万里铺白。 中午,趁着有太阳,陈沐阳和庄蝶蹴鞠玩耍。 两个人在后院蹴鞠。 陈沐阳踢球向姜姜。 两个人简直跟小孩子似的。 如今沈澜出征,徐慕白去外地,到真真是最放松自然的时光,无论他们回来要做什么,且先享受当下。 阳光笑容旁侧冰雪,球因在雪地上滚动极为缓慢,不一会儿整个平整雪面印满脚印。 路过丫鬟或端木盘或盆经过,见到这副景象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国公自从娶了夫人之后每日下朝便来找夫人玩耍,两个人恩爱异常。 “注意,当心了。”陈沐阳拉起衣袍。因球滚到的雪越来越多,不好踢了,他故意下了个大力气。 只不过没想到,啪一下—— 球歪了。 没到庄蝶脚下,反而撞在盆栽上。 “不会撞碎了吧?”陈沐阳连忙喊,他走过去查看那些盆栽,这些都是婚后庄蝶中的,不少是从黄府移植过来。 花盆被雪包着,看不出有没有踢破。 陈沐阳挽起袖子,双手提起花盆边缘。 庄蝶道:“别,太冷了。” “没事。”这花盆中积了雪,还挺重,他费力地提花盆到走廊上,蹲下身,接过庄蝶递来的手帕,擦干花盆外缘,仔细观察,“还好,没撞破。” 这可是庄蝶精心打理的药材,据说要好几年才能长好。 庄蝶笑:“我拿手帕是让你擦手。” 陈沐阳笑起来,确实不太挑剔,就又拿着这手帕擦手了,反正刚刚也只是抹开了雪,又打打衣袍沾上的雪。 “别动。”陈沐阳看着她,走到背后,亲自给庄蝶身上的大氅摘雪,因庄蝶向来怕冷,他非得她穿着大氅才出来玩。 “好了么?” “好了。”陈沐阳道,“可别染了风寒,生病了累死人的。” 他说的累死人不是说他要照顾庄蝶累死人,而是生病之人会很辛苦。 庄蝶凝视他的脸。 论权势,陈沐阳不及沈澜;论长相,他不及徐慕白,他总是自诩英俊潇洒,可其实……也不算出挑。所谓的风靡京城闺秀,纨绔浪荡,那更是子虚乌有。 进宫面圣那天,他掌心出汗,显然也是害怕得紧。回家后,他命人把白幡烧了。原来出发前他不仅去买喜幡也让人买白幡。要是洛青帝要处死庄蝶,那陈沐阳也要挂白幡宣称皇帝老儿要处死他刚过门的新媳妇,让陈家绝种。 陈沐阳普通正常,温柔耐心细致,可除此之外,还有足足够够的坚强勇敢。更是会关注到她很多小事,这样的人,她很难不动心。 阳光洒在院中被他们乱踩脚印的雪迹,金光四散,雪暖消融。 丫鬟来报:“国公、夫人,三皇妃来了。” “正妃还是侧妃?” “回国公,是正妃,大小姐。” 黄明曦?她来做什么?陈沐阳放下袖子,“如此那我便陪夫人去吧。” 丫鬟道:“三皇妃说,她想找夫人叙一些女子之事,国公在不太方便。” 陈沐阳看看庄蝶,庄蝶道:“没关系。” 也许只是问她为什么不回门吧,毕竟这件事也很影响黄家女子声誉,让黄良辰颜面无光。 “行。”陈沐阳理理她的大氅,“有什么事跟我说。” 庄蝶点头,随丫鬟过去。 庄蝶以黄明月身份入府大半年,向来跟黄明曦向来没什么交集,印象中是个十足十端庄的闺秀。 只有文秀才那趟,让她见识了一回。 黄明曦是个聪明又极为自负的人——从跟陈沐阳的每晚夜谈中,她得知了她的一些事——心思可不仅仅限于三皇子妃。 庄蝶向来不评判别人想要什么,现如今她带着陈如兰离开黄家,黄家姐妹要做什么与她无关。 只不过,庄蝶刚走到门口—— 黄明曦此刻已是王妃装扮,坐在客座饮茶。然而令庄蝶脚步停驻的,并非她。 而是她身侧站着的丫鬟,那丫鬟也抬起脸。 跟如今的“庄蝶”有六七分的类似,是以前的“庄蝶”。 或者说—— 冬青。 第58章 她恨极! #夫人(2) 黄明曦道:“三妹, 好久不见。” 庄蝶进前行礼。 冬青之前还在沈澜那,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黄明曦这里。想来她今日不是说回门的事了。 庄蝶寡言,这会儿也不主动开口。 黄明曦打量她几许。 从上次文秀才的事, 她就觉得“黄明月”或许有些手段, 毕竟文秀才那事发生得太巧。 可黄明月无势无财,很少出府,也打消了她的念头。 现如今她才知道, 此黄明月非彼黄明月。 “三妹可还认得她,这是我新找来的丫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跟三妹长得还很像。” 庄蝶抬眸看向冬青, 这会儿装不认识似乎没用。 此时此刻, 冬青望向庄蝶眼里却燃烧出一种愤怒,停在腰侧的拳头攥紧。 庄蝶注意到, 转头直接问黄明曦:“她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自然是我花了大功夫救出来了。你可不知道她在沈将军府中受的苦处。日日跟狗同眠,吃狗食剩饭, 人不成人,鬼不成鬼。”黄明曦也不怕让庄蝶知道。 从沈澜那次中秋夜宴强抱庄蝶后, 她联想起了早春宴那日沈澜带来的宠妾,那时她就觉得跟黄明月很像。 前段时间她派人往沈澜府中打探。 恰好沈澜这次出去行兵打战,以前守卫森严都因刺杀, 如今沈澜不在,他也没什么父母妻眷在府内, 加上他带走许多亲兵, 府内防守不算严密, 再者这个冬青跟狗养在一处, 无人注意,她轻而易举把人救了出来, 得到了一则从未听过、匪夷所思的逸闻。 见庄蝶也没绕弯子,黄明曦道:“冬青,你先下去吧。” “是。” 等冬青离开后,黄明曦起身打量庄蝶:“你别紧张。我不会揭穿你。” 迷蝴蝶 第68节 黄明曦走近:“我们在府内相处了大半年,也算有感情,再怎么也是姐妹了。更何况你如今还是国公夫人,拆穿你对我们所有人都不好,是吗,姜姜?” 庄蝶抬眸。 黄明曦绕圈打量庄蝶,以前她觉得庄蝶寡言少语是因木讷,此时此刻才发觉她很冷静,之前在府里一点不露声色,只让人以为她怯弱,还真是扮猪吃虎。 想来文秀才那件事,必然跟她有关系。 “想必这件事沐阳还不知道吧?原来如今的国公夫人,竟是徐府一个丫鬟出身。” 陈沐阳知道,但庄蝶没有表露,问:“你想说什么?” 黄明曦轻笑。 虽然不知她用什么方法让沈澜、徐慕白、陈沐阳都倾心,但这个姜姜一定有什么手段,也许是用什么药说不定,毕竟连换脸这种事都有可能。 “放心。我说过不会拆穿你。只不过我想,沈澜既然从一开始就在找你,虽然不知道你们具体是什么关系,但他对你一定很诚心,连圣上都敢得罪。” 黄明曦向来喜欢穿黄衣,今日也是鹅黄轻衫,富贵堂皇,以前庄蝶认为这是个人喜好,现在看来,也未必。 黄是富贵和权势的一种隐喻。 黄明曦坐回客位,终于进入真章:“我以前对明薇说过,黄氏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现在我也对你说,只要你明面上是黄明月,我们就是一体的。沈澜如此慕恋你,我想你在他那说话应该很有分量,我希望你能帮我招揽他,入三皇子麾下。当然,陈表哥也能帮三皇子,最好。我们三姐妹,齐力同心。” - “所以她的意思是,要用你这个隐秘来要挟你帮她办事?”房内,陈沐阳正在净手,听完庄蝶的叙述说道。 庄蝶坐在床边点了点头。 “她可真是找错人了。你都已经跟我说了,而且我们都告诉过圣上。想不到吧。” 陈沐阳坐在姜姜身边。 黄明曦待了好一阵,等结束时,陈沐阳也有外地好友听闻他成亲特意来访,寒暄宴请。 等两个人再碰头时已是晚膳后。 临近年关,冬夜天黑得极快,吃过晚膳就得早早入睡了。 陈沐阳扭头见庄蝶清淡面孔在烛火掩映下,像是在沉思。 “你在想什么?” “她给了我三日时间想清楚,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虽然庄蝶不太清楚朝中事,但听陈沐阳说,如今朝中三皇子独大,唯一障碍便是刚刚被公布身份的徐慕白,争斗恐怕才刚刚开始。 “那又能怎么办?”陈沐阳拉过庄蝶的手在自己腿上拍了拍。 他这个大表妹黄明曦还挺聪明。 要说别的将军,都是国家大事为重,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影响他,可沈澜不同,沈澜是世间万物都没他自己心头事重要,如果庄蝶劝沈澜倒戈三皇子,说不定沈澜还真会听从。 更何况,徐慕白又算是沈澜情场上的竞争对手。 陈沐阳幽幽叹口气。 “你叹什么气?”庄蝶扭头问。 “我觉得自己的小命岌岌可危。沈澜是个狠角色,徐兄也是。等他们回来,我都不敢想我将会如何水深火热。我现在成日里想着,沈澜出去……说他战死太不吉利了,毕竟他也算是护国护民,就希望他被打失忆了。而徐兄,徐兄就碰上另一些女子,被迷得七荤八素吧。” 庄蝶没忍住笑了。 陈沐阳揽住她的肩膀:“算了,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咱们还是早点睡吧。”说罢,他弯腰脱下,一下闪进被窝,在里侧坐了一阵,又腾到外侧,拍打背面:“夫人,来,被窝夫君都给你暖好了。春宵苦短,咱们还是珍惜时光。” 陈沐阳总是很会化解人的心情,庄蝶褪鞋,掀开被褥坐在他身侧,放下粉帘帐。 陈沐阳立马躺下来挨着她,肩膀蹭着肩膀。 “小蝶。”他倒没有火急火燎,总是嘴上喊得响。 “你叫我姜姜也行。” “姜姜。”叫什么都行,反正都是他夫人。 陈沐阳拿起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把玩,视线盯着床帐定。 决定带姜姜见圣上之前,他还以为几个皇子的争权夺利能维持几年呢,这样有圣上撑腰,他能有时间缓和,辗转腾挪,说不定之后便能化解了。 因只要战事平定,对付完平南王,沈澜的结果也就出来了。 他现在权力太大,过于目中无人。 鸟兽尽,良弓藏。 沈澜的结局要么被杀,要么解除兵权——能解除兵权都算是好了。正因为都预见他只是棋子,朝中大臣才如此隐忍。 而徐慕白,只要他想当皇帝,跟庄蝶就没可能了。 他有圣上偏爱,如今差的就是一些势力。 最好的途径便是通婚。 这也是圣上之前一直没给他安排亲事的缘故。 他要是这趟河西之行办得漂亮,再迎娶内阁大臣的女儿,给出皇后之位,得到内阁支持,对付三皇子的胜算就很大了。 再者,他们国公府再怎么说也在皇城百年有余,虽然他爹这代混个闲职没进内阁,也算是旧贵族之一,面子和交情还是有的。 徐慕白要是真抢了陈沐阳的夫人,就是在打他们这些当年扶持洛家的旧皇城贵族的脸。 只可惜,还是没赶上时局变化。 陈沐阳侧身,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来回捏着庄蝶的手指关节,小小滑滑软软硬硬的,如同某种蹴鞠球,很好捏。 庄蝶本来盯着床帐,因陈沐阳久久不语,凝视他。 陈沐阳惯于插科打诨,实则,他会担心和考量,只不过不露声色,不会让她也跟着担心而已。 “看我干嘛?”陈沐阳笑,揉她手指都揉红了。 “没什么。”庄蝶扭过头。 她很幸运的,她一直知道自己很幸运。 然而,人是这样。 孤身一人时不会害怕,有了牵绊反而会害怕。 比如,如果她没当黄明月,只是毁容的庄蝶,就不用不必在黄府参与那些事,不必考虑陈如兰,不必筹谋成亲和逃婚。 而如今,她又是陈沐阳的夫人。 陈沐阳的父母,还有陈如兰都在这里,有时,她会害怕,自己是否会连累了他们。 陈沐阳拿起她的手背亲亲:“没事,别想那么多。”他的手绕过来,指腹在她发鬓处温柔地蹭了蹭,“天塌下来,我——爹顶着。” 庄蝶轻轻一笑。 陈沐阳凑过来鼻尖拱拱她:“夫人,如此良辰美景,夫君寂寞难耐……” 与此同时,黄明薇坐在床边,正在捶枕头。 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长指甲和戒指勾破,枕面撕扯,连棉絮都露出不少。 黄明薇还在捶。 站在旁侧的两个王府丫鬟低头,根本不敢说话。 黄明薇心中极愤、极恨。 因她不想要服侍三皇子,反而三皇子因她容貌缘故,近日春风得意,对她频繁宠幸,压根不怎么去黄明曦那里。 每日来了府中在她这里,结束后,系起腰带就去内厅谈事。睡完就走,简直拿她当青楼女子。 三皇子更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行事粗暴,从来只顾着自己,令黄明薇事至如今都只觉得折磨,却还又要笑脸以对。 每次三皇子走后,她就只能捶枕头泄愤。 恨,恨,恨! 丫鬟喜鹊进门,见这状况小声来报:“侧妃,王妃刚刚回府了。” “哦,这么晚,她去了哪里?”黄明薇这才停下来。 “听说先是去了国公府,再是回了黄家。” “是吗?她去黄家也不带我,看来还真是把自己当亲生女儿,我才是个庶女了。”黄明薇坐正,语气阴冷。 喜鹊听她说这种话,不敢接。 这世上,黄明薇第一恨的就是黄明曦。因她出嫁前才从黄夫人那得知,那次避暑山庄,是黄明曦要求带黄明薇一块儿去的。因为她打听过三皇子喜好,知道他更喜欢娇媚的女子。 她因要想做正妻,不能表现娇媚,需得维持着端庄,又怕不成功,才带上黄明薇做后备。 第二便是黄明月。 听传言说,陈沐阳对黄明月宠爱非常,两人如胶似漆。 表哥本来就是个对谁都温柔的人,这国公夫人本该是她的! 自古也有姐妹反目之事,可黄明薇自小一直觉得家中父母宠爱也公平,没什么需要争抢。姐姐有姐姐的,妹妹有妹妹的就够了。谁知道姐姐算计她,妹妹又抢夺她? 事到如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算计别人,别人就要来算计她,还论什么姐妹?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从门口推门进来,福身低头:“薇侧妃,王妃往这边来了。说是要来探望。还请侧妃准备。” 第59章 往地面栽去。 #夫人(3) 黄明薇靠坐在床头, 一副病弱的模样。 黄明曦走进来:“妹妹。身体可好?” “还好。”黄明薇回答。她已经连续三天称病不去请安,就是为了下黄明曦的面子,这事跟三皇子说过, 三皇子随意应了句都不知道有没有听清。黄明薇明面上称三皇子允许了, 实则赌的是黄明曦不会因这种小事就去问三皇子,毕竟她现在要在三皇子面前表现出能掌家的模样,才不会这种小事都去问他。 黄明曦坐在床侧, 手探黄明薇额头:“可曾发烧?” “没有。多谢姐姐关心。” 黄明薇回答,内心厌恶之至。 迷蝴蝶 第69节 她不信黄明曦不懂她称病的含义, 彼此有了嫌隙心知肚明, 这会儿表现出姐妹情深, 真恶心。 黄明曦道:“我有事要跟妹妹说,你们先出去。” “是。”丫鬟们齐齐应声, 走出关门。 黄明曦道:“明薇,今日我去了国公府, 你可知道?” “姐姐去了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是吗?”黄明曦也不戳破。如今她刚掌三皇子家, 府里的关系和消息要探听得清清楚楚,“今日我去找了黄明月。” “哦,姐姐对三妹还挺好的呢。”没有外人在侧, 黄明薇似笑非笑。 黄明曦也不恼,她凑近:“你可知她并不是我们的三妹?” “那她是谁?” 黄明曦起身, 走到桌边。 黄明薇一路注视。 黄明曦还拾起茶壶倒一杯茶后, 慢悠悠地坐下, 直至把坐在床上黄明薇的胃口吊了许久才道:“她是假扮的!” “什么?!”黄明薇不可思议。 茶杯悬在唇口, 黄明曦把从冬青那里的听到的事情说给了黄明薇。包括黄明月原是徐府的丫鬟,之后服侍五公子徐慕白, 再之后入了沈澜府,再到换脸逃离。 “这怎么可能?”黄明薇皱眉,“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世间之大,无齐不有。更何况早春宴那日,你也不看到了沈澜那个宠妾。便就是冬青。跟黄明月长得十分类似。” 黄明薇想起来,那时她确实差异过。 “可她怎么确认,黄明月就是那个姜姜呢。不是说姜姜会换脸么?” “那日沈澜围了府,说的不就是在找黄明月么。之后宫内中秋宴,他差点直接把黄明月抱走了。冬青说能让沈澜这么做的只有姜姜。今日我带冬青,也去见了一回。算是确认。冬青说:她的模样跟之前姜姜差不多,只不过有一些变化。大概又是易容了黄明月的脸。” “原来如此。”黄明薇也算是捋顺了这件事,怪不得她一直觉得现在这个黄明月跟十几岁的黄明月有些许区分,只不过人长大了有不同也是自然的,她们接触又不多。 “你去国公府,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让那个冬青确认吧?”黄明薇探究。 “当然不是。既然沈澜如此喜欢她。我想着,以这件事试试让她劝沈澜归顺三皇子。”黄明曦半饮了一口茶水,放下,“只不过我属实看不出她的态度来,就连撞见冬青,她的神色也没大变。” “原来姐姐也有斗不过的人啊。”黄明薇轻笑,拍拍红缎被面。 “能不能斗过,还未可知。明薇,我知道你因三皇子的事,记恨我。但我们毕竟是亲姐妹。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真的害你。三皇子如今大势所趋,距离登位一步之遥,这之后,你就是贵妃,咱们黄家是国丈,立刻就能飞黄腾达。以后这整个皇城,谁不得恭恭敬敬喊你一声贵妃娘娘,她日你生下皇子,说不定是太子也不定。你该知道,哪怕这黄明月是真的,她也不是我们的亲姐妹。只有你和我,一母所生,荣辱与共。现下三皇子不宠幸我,日后我若是无子,不也得最先过继你的孩子么?” 黄明曦想得真远,连孩子过继这种事都想好。 以前黄明薇还真会被她说服,可这会儿她想,要过继孩子,意味着黄明曦皇后么,她要永远当皇后,当皇太后,太皇太后,永远压着黄明薇一头。 黄明薇似乎沉思了片刻:“姐姐说得对。”停了停,她又说,“那今日那个假黄明月究竟答应没有?” “暂时没有。我给了她三天期限。三日之后再看。” “好。” 这段话后,她们姐妹接近沉默好一阵。 心中若有隔阂,不是一两句话就消停的。 黄明薇知道黄明曦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 无非是分享消息,作出表态。 毕竟此时此刻,她还需要黄明薇。 一来她需要黄明薇的配合,现下黄明薇不配合,其他侧妃有样学样,就等着看黄明曦怎么处理自己亲妹妹,要是处理不好,必然闹事。黄明薇要是摆出了跟她同心的态度,事情好办很多。 更何况黄明曦还需要尽快向三皇子证明自己的掌家能力。 二来,也是恐怕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正如黄明曦所说,三皇子目前沉迷黄明薇,很少前去黄明曦那。万一三皇子真的做了皇帝,三宫六院只会源源不绝,那时黄明曦想要生育就更难了。 而照目前形势,黄明薇是最有可能受孕的。只要有了孩子,他们黄家地位就会更稳固。这件事黄明薇也清楚。 “姐姐。”黄明薇打了个哈欠,“我乏了。今日便先到这吧。”既然知道黄明曦如今还想“利用”自己,这件事就好办多了,黄明薇躺下去,做出要休息的模样。 黄明曦笑,黄明薇自小就喜欢耍小性子,她并不介意这些细微之处的蹬鼻子上脸,她道:“好,那我过两日再来看望妹妹。” 黄明曦离开。 黄明薇盯着内侧的床帐。得知此黄明月为假的消息,黄明曦想的是利用这个消息,让她说动沈澜帮扶三皇子,这是黄明曦关心的事,若能做成,她在三皇子那,便是大功一件,皇后之位恐怕就能稳住。 而黄明薇想的是: 那丫鬟冬青说徐慕白对姜姜颇有好感,姜姜又让沈澜追踪良久,乃至做出当圣上面要抢人的架势,而陈沐阳也是突然之间就娶她了。 本来是为妾,成亲当日,突然就成了妻,还讨了一道圣旨。 黄明薇转过身,两条胳膊压着被面。 难道这个假黄明月,不仅会换脸,还会……下蛊?表哥是被她给骗了,中了蛊术? 黄明薇猛地坐起来:是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否则成亲前,表哥不可能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他跟黄明月交集也不多,表哥必然是中蛊了。 且说不定就是辟暑山庄中的,从那时开始,表哥才开始对她不一般。 她得想个办法戳穿黄明月的真面目,救表哥! 可这件事还需要深想。 黄明薇又抬头望向黄明曦离去的方向。 黄家姐妹,荣辱与共。黄明薇轻笑一声。□□的只有她黄明曦,辱的只有她黄明薇,就连爹娘也是,一切都让她给姐姐让位,为家族稳固,可家族稳固受益的人是谁,是她么? 当贵妃有什么用?一辈子陪在不喜欢的人身边,她连三皇子碰她都觉得恶心,还要生下他的孩子,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日后要被黄明曦利用,这种生活有什么好? 更何况,新婚之夜她撒谎是表哥勾引自己,三皇子如今是忙碌没想起这件事,等他继位,见到表哥想起来了,恐怕表哥也会没命的。 黄明薇拥住被面冷笑:想当皇后,那就得看有没有这个命! 三天后。 陈沐阳正在惯常的酒楼三楼看戏,一位身披大氅,头戴毛茸兜帽的黑衣女子低首走过来,路过时,她低低喊了声:“表哥。” 陈沐阳一听就知道是谁,等对方落座对面,他道:“你不该过来。” 皇子侧妃要是被人得知在酒楼会见外男,那真是有损清誉的大事,尤其三皇子气量狭窄,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黄明薇听得陈沐阳这一丝担心她的语气,内心骤然酸楚,差点泪都掉下来:“表哥,你可知道我在王府过得生不如死。” 听这句话,陈沐阳默然。 万夫人就是嫁给了陈国公,孤老一生,他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也能体谅这种痛苦。 陈沐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表哥,你可知道你身侧黄明月是假的。”黄明薇身体倾前,压低声音。这次是偷出来,不能被发现,得速战速决。 陈沐阳一怔:“你从哪里知道?” “黄明曦告诉我的,她找到了一个之前跟假黄明月换脸的侍女。如今这个黄明月,原先是徐府一个名叫姜姜的丫鬟,她恐怕颇有些玄术,既然换脸,说不定还对你下蛊。” 下蛊?陈沐阳心道,如若情爱是一种蛊,那还真是。 “表妹。我的事你不需要管。如今三皇子在皇城炙手可热,你若是不愿,借机生病,入寺清修,或找些事让三皇子休了你。自然有人想顶你的位置。”而且这时候是最容易走的时候,现下所有人都赶着向三皇子示好,这时候肯让位会有无数人推波助澜。 没想到表哥这个时候还在关切自己,黄明薇心中酸涩,眼眶湿润,周遭只有表哥了解自己,同情自己和担心自己,会为自己出谋划策。 她越来越认定,当初成亲前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就是中了蛊术。中了蛊术便是说也说不清的,不然表哥为何听说这个黄明月是假的,一丝惊异也无,他已经被控制得团团转了。 “表哥,放心。我有分寸。”说罢,黄明薇起身,楼梯口扭头,深深凝视他,“表哥,珍重。” 说罢,匆匆下楼。 黄明薇回了三皇子府邸,正换上常日的衣服。 喜鹊蹲下身,替黄明薇系上腰带。 丫鬟黄莺推开门小声走进来。 这是她入府陪嫁的另一个丫鬟,相貌普通,没喜鹊显眼。 黄明薇:“事情办好了么?” 黄莺福身:“回侧妃,办好了。” 黄明薇听好了,视线朝前,久久不言语。 衣服刚换完,又有敲门声。 黄莺前去打开。 来的是黄明曦身侧的丫鬟月华,月华道:“侧妃,王妃说你身子不舒服还是不要随意出府为好,若是伤了身,恐怕又得歇好几日才能请安了。” 黄明薇轻笑,果然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姐姐监视之下,这是要挟么?她道:“你跟姐姐说,我今日身子已好大半了。明日必早到向她请安。” “是。”月华领命而去。 另一侧,陈沐阳刚刚回府,门口小厮上前:“国公,有你的信。” 陈沐阳接过,信上所写:襄州张氏举子礼祝新婚。 陈沐阳成亲火急火燎,有些老家亲人友人这会儿才收到消息,也不方便前来,故而这段时间,礼祝信比较多。 襄州是他外公万侍郎老家,他幼时时常过去,前两年都去了一趟。但这个张举子,他因生在皇城,回老家时不少青年才俊都会问他科考事宜,认识的举子不少,印象中没有姓张的。 陈沐阳拆开信封,粉尘扑面而来,令他实打实打了个喷嚏,纸面竟是大面空白,一字未写,只涂满了不少粉末。 小厮见他打了个喷嚏,就要来接纸。 “别动。”陈沐阳心知有异,内纸有问题,外封没有,否则小厮不至于拿这么久,他用外封捏着内纸走进去。跟着庄蝶,也看了不少医书,若是中毒有毒物粉末,恐怕也能帮助解毒。 可还没走两步,正要下台阶,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蓦然,喉头腥甜,一口鲜血猛地吐出来,直直往地面栽去。 第60章 还你姐姐一个清白。 #夫人(4) 床帐内, 陈沐阳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迷蝴蝶 第70节 从陈沐阳栽到在台阶前过后半个时辰,已经换了约莫四个大夫, 城中名医有空闲的都请过来了。 另外陈国公还又派人去宫内请御医。 四个大夫说辞不一, 但可以确定地说,陈沐阳中了毒,且不知道是什么毒。 根据守门小厮说, 应该就是那封信的问题。 故而这小厮也留了心,喊人过来搬人的时候顺带着连信也带了过来。 也经过他的提醒, 那信封和内纸此时此刻就放在桌上。 庄蝶、陈国公、万夫人、陈如兰都在床帐外侧等候, 还另有不少丫鬟、小厮等在门内门外, 乌泱泱一群人,都在等待。 四位大夫问诊过, 现下皇宫内的崔太医也请过来了。 崔太医把脉,起身, 朝陈国公拱手。 “此时此刻,就不要讲究那些虚礼了。”陈国公神情担忧, “太医,我儿怎么样?” “请国公见谅。”崔太医道,“这世子殿下应是中毒, 可此等毒症,老臣并未听闻, 故一时未有解救之法。好在这毒还不至于害人性命, 我先可开一副解毒的方子试试。” 前四个大夫这么说, 崔太医也这么说, 陈国公心中的期冀被掐灭一大半,崔太医年已五十六, 已经算是宫内老御医了,如果连他这样说,再请宫内其他御医来的希望不大。 “那就请崔太医开方。” “这信上粉末或就是毒物,我命人带一些回去,详加研究。” 陈国公连忙伸手:“请。” 另四个大夫在床侧并排站着。 有城中名望最高济世堂的善大夫,擅长针灸万医馆的万大夫,专治疑难刘记医馆的刘大夫,还有九代医族升年堂的何大夫。 崔太医乃是宫中御医,既然他出声,那方子和诊治以他为主,只不过御医不可久待,让侍从取了写内纸的粉末便回去了。 这之后,陈国公对着四位大夫:“崔太医还要回宫,出入不便。我儿性命攸关,还请四位大夫住下几日,能商讨出解救之法,所有需求国公府必当满足。” 陈国公身居高位,对民间医者能摆出如此谦卑态度,更何况他向来乐善好施,口碑极好,又是父为子求,四位大夫纷纷拱手:“理当如此。” 等四位大夫离开后,站在帘帐外面的陈如兰才敢开口:“明月,你不是会些医术吗,能不能救救沐阳?” 庄蝶坐在床边,陈沐阳被人抬进来后她第一时间就为他把脉。她也不是神医,只能把得出中毒脉细虚弱,却没办法知道到底是何病症。 更何况,连京城四大名医和崔大夫都诊治不出来,这便是毒物的厉害之处。 常见毒物或还有解救之法,而陌生毒物因毫不了解药性,难上加难,只能一一以解毒汤试。运气好试得出,运气不好不仅试不出,反而会加重。 陈国公望着病榻上的儿子眉头紧皱,可此时陈沐阳昏迷,府内主心骨只剩他了。 “大家都别挤在这,先回去。”他见庄蝶一直坐在陈沐阳身侧,又道:“明月就先在这吧。” 说完,他迈着瘸腿走出,亲自再去找些大夫商讨。 宫内御医大多以调和身体为主,若是沐阳中毒,崔太医还真不一定有办法,不如见多识广民间大夫有用,可崔太医是太医,有些大夫心中虽有不同,也不敢当他面驳斥的,他还是去一一询问,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大夫。 庄蝶坐在床侧,望着他,无声握了握陈沐阳被褥下的手。 崔太医开完方子,国公府立刻派人抓来煎好,抬陈沐阳服用后等了一个时辰却无效果。 这会儿已是深夜。 再入宫请御医不太方便,陈国公从其他大夫那也没问出什么诊治法子,停留在陈沐阳房内,坐在椅上一动不动愁眉紧锁,下人来报:“老爷,黄府派了大夫过来。” “黄府?”陈国公有些纳闷,是姻亲估计是从别处听说了,他艰难地扶着椅子道,“快请进来。” 那大夫进来,把了把脉,迅速开出一服药方递出:“先吃这服药可先醒过来,之后便以调养为主。只不过若是日后一直无法服解药,恐怕还会继续虚弱下去,逐渐不能动弹,就……”他隐晦没说。 “那大夫,能配出解药么?”陈国公问。 那大夫摇头:“解铃还得系铃人,还是得找出解药为妙。老夫也没有办法。”说罢,提箱走了。 陈国公对这个黄府的大夫将信将疑,可对方说得笃定,又说喝了药就能醒过来,比崔大夫和另外四位名医模棱两可好得多。 城内大夫,小病还好,若是大病,反而不敢轻易出手,怕惹祸上身。 陈国公当即就让人去煎了,煎下服用之后,果然陈沐阳徐徐转醒,庄蝶扶他起身。 陈国公坐在床头:“沐阳如何?” 陈沐阳笑了笑,昏倒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中毒,这会儿醒来说明没死:“爹,我没事。让你忧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话。”陈国公眼眶微湿,一时是为陈沐阳能转醒,另一方面又是为大夫所说解不了毒,“你最近可得罪了什么人,是谁向你下的黑手?” 总得找到人,才能找到解药。 陈沐阳想了想,还真没得罪什么人。 他眼见陈国公背后蜡烛燃尽,窗外天光明亮,传来鸡叫。庄蝶替他用枕头垫着后背,又给他提上被褥。 记得回来时是傍晚时分,这会儿都已天亮,他们必然已守了一晚上,陈沐阳道:“爹,你先回去睡吧。别担心,我既然醒了就不会有什么事。” “不是。那大夫说你还没有完全好转,只能调养。需得找出下毒之人对症解药才行。你快告诉爹,究竟何人对你下狠手?”陈国公急得往前坐了一位。 “我怎么知道?爹。你身体不好,先去休息,待儿子恢复了再跟你谈。” 陈国公下意识看了眼庄蝶。若说陈沐阳得罪什么人,只有沈澜了。当日中秋夜宴,众目睽睽,所有人亲眼看见沈澜要抱黄明月离开,还对陈沐阳说“你也等着我”。 可陈沐阳这会儿不愿意说的样子,不知是否考虑到黄明月。陈沐阳迎娶黄明月用了十足真心,还去亲自讨了道圣旨,进府后两人更是恩爱有加,这会儿怕说出来让黄明月内疚吧。 陈国公心想此时哪是计较黄明月心情的时候,可他当年慕恋长公主,此种照顾又能感同身受,更何况根据那大夫意思,是有一段时间,不至于立刻丧命,起身:“好。你先休息。明月你照看着他。” 庄蝶点头。 说完,她见着陈国公一瘸一拐地出去,背影疲惫。 等到陈国公出去后,陈沐阳又用力地更加坐起身一些:“不是沈澜和徐慕白做的?” “为何?” “沈澜狂妄,行事素来无忌,他会向我直接挑衅,应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徐兄有可能,但依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心思缜密,擅长等待时机。凡事需得准备好才会进行下一步,如此直接简单的行动不是他的作风。” “嗯。”庄蝶也这么认为。 “你认为是谁?”陈沐阳问她。 “黄明曦或黄明薇。” “为何?” “因为你病倒后其他大夫都束手无策,黄府大夫突然上门,立刻就能让你醒转,又说必须找到解药才行。我看过他开的方子,不是普通的解毒方,应该就是专门治你这种毒的方子,且还应该是别人给他的。他边写还抬眼默背。” 陈沐阳笑,果然庄蝶擅长观察. 他道:“应该是黄明曦。” 前几日她才上门要挟庄蝶,庄蝶一直没给出回复,恐怕才出此下策。 黄明薇今日表现十分动情,且陈沐阳一直觉得黄明薇任性娇蛮,自私自利,却……不至于对自己下杀手。 “你现在怎么样?”庄蝶关切他的身体。 “没什么,就是浑身软弱无力而已。我当时吸了一鼻子,也有所觉没吸入太多,这发作真是迅速。对了,那封信处理了没有,可别让别人碰了。” 这便是陈沐阳的善意,永远会以身代入别人,庄蝶给他披上外衣,“没有。那守门小厮提醒了。” “那就好。”陈沐阳松口气。 “待会儿我便去找黄明曦。”庄蝶说。 “你要是不答应她,她怎么会轻易给你解药?” “先试试吧。” 总之黄明曦最终的目标是沈澜,不会伤害庄蝶,陈沐阳点头:“好。” 确认陈沐阳脉息微弱,毒性虽未解,确实没性命之忧,还能吃下东西后,庄蝶也没提前拟拜帖,直接去了三皇子府邸求见。 通报过后,门口丫鬟领她入内。 要谈的是私密事,一进来,黄明曦就遣退了丫鬟奴仆们。 庄蝶并不寒暄,单刀直入:“我要如何做才能给我解药?” 黄明曦怔了怔,解药?可她观察庄蝶神色,像是忧心,距离她给出庄蝶的时间已经过去好几日,她这会儿突然来……难道是什么人中毒了么? 黄明曦虽不了解前因后果,她扶了扶宽大袖口起身,顺着说下去:“你要是答应我,我自然会给你解药。” “陈沐阳是国公府独子,若是他真出事了,恐怕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 黄明曦不动声色:“我要你写一封劝沈澜归顺三皇子的信。你先回去。过几日把信件交给我。” 等庄蝶离开,黄明曦想坐在桌边想了半晌。 要挟黄明月这件事,她只告诉过黄明薇,当即起身前往黄明薇屋内。 黄明薇坐在屋内对镜梳妆。黄明曦扫了眼两侧丫鬟捧着的满堆的各色朱钗玉环,大概又是三皇子赏赐的。 “你们先下去。” “是。王妃娘娘。” 婢女们直接问,黄明曦直接问:“陈沐阳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黄明薇没说话,她插好步摇起身,满头珠钗,玉摇珠晃地走到黄明曦面前,一副得意的宠妃模样。 这边是默认了,黄明曦问:“你做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跟我商量?有没有想过后果?” 黄明薇轻笑:“姐姐,你与其你担心表哥,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昨夜。 三皇子洛浏解决完刚要起身离开,黄明薇却难得撒娇,搂着他腰:“殿下,不许走,你陪陪臣妾。” 虽是时候,黄明薇依然风情万种。 三皇子喜欢娇媚女子就是喜欢女子撒娇,更何况近日他心情甚好,父皇对那个私生子不闻不问,反而对他所奏一一应允,信任非常,简直整个朝中都在捧着他,那些以前的罪过他的人更是战战兢兢。 三皇子起身靠坐在床头,衣襟微敞,揽住黄明薇肩膀,享受温香软玉在怀:“好,我不走,陪你说说话。” 黄明薇手指卷着三皇子系带,若有若无地撩动着他,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忽地道:“殿下,那个四皇子真的是要跟殿下争皇位么?” 三皇子冷笑了一声:“当然。”争权夺利谁不爱? “臣妾听说,这四皇子以前在徐府还是瘸子呢,突然上殿便站起来了。向来想跟四皇子争位这件事必然蓄谋已久。” “嗯。”三皇子摩挲黄明薇软糯的肩膀。这个徐慕白当日竟然在下朝后直接就走了,连徐府都没回,让他都来不及派人截杀他,让他平安达到了河西,真是事事有备而来。 迷蝴蝶 第71节 黄明薇停顿好长一段又才道:“有一件事臣妾总觉得应该要告诉殿下。” “哦,什么事?” “事关臣妾姐姐。”黄明薇顿了顿,“本来这件事事关黄府声誉,臣妾不应该说出口的,可,臣妾成了殿下的人,总是更担心殿下……”她接下去说,“前几天臣妾见到姐姐带了一个丫鬟进府,名叫冬青。但这冬青却是昔日沈将军的宠妾姜姜,当日很多人都在早春宴上见过。后来听说被沈澜关进了狗笼子里。姐姐去亲自派人把她救了出来。” 三皇子诧异,低头:“你说清楚。” “就是,姐姐有段时间曾常去徐府,也不知道是见什么人。徐慕白曾向姐姐下过聘,姐姐又跟这个丫鬟有关联,这事情一多,臣妾就不免多想……”黄明薇故意说小了声音。 三皇子明白黄明薇的意思了。 意思是,徐慕白和黄明曦两个人早就有关系。 徐慕白送了个丫鬟过去贿赂沈澜,沈澜发现过后将这个丫鬟关入狗笼,黄明曦还帮忙救人出来,养在府内。 三皇子眸光瞬间阴暗不少,他勾住黄明薇脖子,大拇指抵住她的脸蛋:“你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你姐姐要真是徐慕白的人,你们黄家可就是完了。” 黄明薇立马就被吓到了,抬头:“会这样严重吗?” “你说呢。” “原臣妾不应该说这个的。”黄明薇啜泣道,“姐姐常说,黄氏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姐自小就心志高远,成亲前她总说臣妾配不上三皇子,臣妾因此自卑,现在想来,表哥陈沐阳那事也不太多,他之前从不表露的,也是跟姐姐谈过一回后才……以前我自然要护着姐姐。可此时此刻,臣妾毕竟已经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又对臣妾宠爱有加。现下,跟臣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是三皇子,三皇子好,臣妾才能好。只不过臣妾愚笨,自小也不及姐姐聪明,既不懂朝政,想不出所以然,又怕殿下因此吃了什么闷亏,这才无论如何也要说出来。” 黄明薇连忙抓着三皇子胳膊:“那徐慕白长得俊秀,姐姐许是被徐慕白那张脸所骗,但之后嫁给殿下,必然已被点下折服,又或者全是臣妾误解了,一切只是凑巧而已。” 三皇子则冷冷笑:徐慕白并不简单,夺位这件事蓄谋已久。他能给沈澜身侧送女人,也就能给自己身侧送女人,更何况,自古男子出让自己最喜欢的女子为间谍并不罕见。 黄明曦野心甚大,也许她早就知道徐慕白身份,真正选定的人是徐慕白。 避暑山庄那件事,表面是为了避过沈澜和徐慕白,实则是在蓄意接近自己。联手做戏而已。 如若真是如此,徐慕白这一步真是阴毒。他让自己彻底养了个豺狼虎豹在身边了。 黄明薇心中微笑,她知道:三皇子这个人气量狭小,一次不中百次不用,而黄明曦又表现得太聪明,令人防备。只要产生了怀疑,就无论如何消不去了。就算三皇子主动找黄明曦问询又如何,冬青如今本就是黄明曦的人,换脸之事又过于骇人听闻,三皇子不会轻易信的。 黄明薇乖巧地伏回三皇子胸膛:“殿下一定要,调查清楚,还姐姐一个清白。” 三皇子伸手用力捏了捏黄明薇脸蛋,似笑非笑:“放心。本王自会调查清楚。” 第61章 为国公府考虑。 #夫人(5) 庄蝶拜见黄明曦后回来。 丫鬟正在服侍陈沐阳喝人参粥。 她上前接过, 喂药。 陈沐阳问:“如何?” 庄蝶摇头:“我认为黄明曦不是给你下药的人。” “哦,为何?” “黄明曦的神情很奇怪,她像是刚有一丝诧异, 又假装冷静。” 庄蝶搅了搅粥, “嗯。今日我已经到府,也摆出了愿意听从打野那个字,她完全可以让我在王府里写完信再走, 却让我回来后写完信过两日再去找她。” 陈沐阳点点头:“其实我也一直在想,若说这件事是大表妹做的, 也太急进了。大表妹做事是个顾虑大全的人, 她前几日来要挟你, 过几日就给我下药,未免太直接。更何况万一这是弄巧成拙, 不小心要了我的命。简直就是把国公府往徐慕白那边推了。她不会如此兵行险着。” 庄蝶也点了点头,认可。 陈沐阳靠坐在床头又想, 排除了大表妹,那就只剩……二表妹了。 理论是如此, 可陈沐阳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黄明薇那日明显有真情流露,可他又想起黄明薇临走前那句感情深重的“珍重”,也不似平常。 “可这黄明曦还有理由, 黄明薇究竟为何害我?”难道仅仅忌恨他当日没有服从她,陈沐阳想不通。 庄蝶摇头, 她也想不通。 “庄蝶, 你知道吗, 为何我们能走到一块去。”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避世的人。”陈沐阳靠在床头, 庄蝶还要给他喂粥,他摇了摇头, “我给二表妹提的那些建议,毁容退婚、称病入寺清修,都是逃,不是常人的想法。”至少黄明薇就从没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常人要的是‘体面’,哪怕痛苦,也要先适应。这面不行,那就从另一面弥补。生在皇城想要争权夺利的想法根深蒂固,宁愿忍受痛苦,无论如何不能被世俗看差。这也是对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逃’、能‘逃’,还有家眷呢。” 到这时候陈沐阳还是会体谅人。 陈沐阳扭头,看庄蝶:“只有你和我一样,只想的是独善其身,不害人即可。世俗眼光无所谓,自己感受才最重要。” “我们这种不想主动害人的人,总得等到别人害了我们才会行动,且还瞻前顾后,总担心是否会祸及无辜之人。备受掣肘,所以才有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所以当好人很难。”陈沐阳再次感叹,他慢慢抚摸上庄蝶的手,“可,也不是个个好人都好欺负的。” 当天下午,庄蝶收到三皇子府的宴请,三皇子妃邀请了京城许多名媛贵妇,去府内踏冬赏雪。 专程邀请庄蝶或许跟陈沐阳解药有关,庄蝶答应了。 一大早服侍完服侍完陈沐阳喝粥,出发前去。 庄蝶前脚走,陈国公后脚进来,装束与平日不同。他进门,见陈沐阳独自一人靠坐在床头读书,问:“明月这是要去哪?” “去参加三皇子妃设的宴席。”陈沐阳低头看书,不能下床,只能看书了。 “你中毒,她不照顾你,还有心情参加宴席?”陈国公诧异。 “她是为了帮我探听黄家那个帮我解毒的大夫之事。”陈沐阳抬头帮她解释。 陈国公点点头,这才放下心。 陈沐阳见他像有话要说:“何事,爹?” 陈国公帮他掖掖被褥:“没什么。” 三皇子府内。 庄蝶正陪着黄明薇在花园里散步。面子上她是黄明月,跟姐姐亲近很常见。 庄蝶自从嫁给陈沐阳后,宴请的邀请函如雪花般飞来,每两到三日就有一封。她这才知道以前在徐府不是徐夫人喜欢,而是整个皇城风气如此。 “上次姑奶奶过寿,怎么没看到你。”黄明薇问。 “我没去。”庄蝶回答。 她不喜欢参加亲戚太多的宴席。国公府虽然不算非常显赫,然而它在皇城时日尚久,愈待得久,关系越多,兄弟姐妹全在皇城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几代下来,简直哪里都能遇见亲戚。 此时此刻,每过一处,就有不少人打量庄蝶。 因她跟陈沐阳婚事过于迅速,她本来之前又不算京中闻名的闺秀,婚后又婉拒了任何宴请,令人好奇。 “你知道吗,你只去参加长公主的宴席,她们都传你心高气傲,谁都看不上呢。”黄明薇轻笑。 其实就连长公主的宴席庄蝶也不想参加,宴席一去就是一整天,需要寒暄的人更多,只不过长公主对他们有恩。 黄明薇像是故意逗她:“喏,这是表哥姑母的三女儿,嫁给了许太尉为妻,有一儿两女。” “这是表哥奶奶的二姐,嫁给了和亲王为侧室,这是她的女儿。” “这是表哥奶奶的大姐的大儿子王元之女。” “这是督察院范氏夫人。范氏爷爷跟表哥爷爷自小一块长大,还曾一起行军打仗,关系非常,两家亲如兄弟姐妹。” “这是殿阁大学士章家夫人,她是表哥太奶奶的族弟那支,是远方表亲。近在京城,走动颇多。” …… “你要是嫁给沐阳为妻,日后总要跟京城官眷们走动,连他这些家人旁亲都不认识,要闹笑话的。总不能躲在国公府一辈子吧。”黄明薇掩唇。 为这次踏冬,府内早已把积雪扫清,周边围满屏风,以防这些家眷们冻伤。 场中烧着红炉暖香,怕冷的夫人小姐可以坐着烤火。 就算是冬日,也别有一番趣味。 庄蝶跟黄明薇一路进行到了湖畔栏杆前,湖畔面上还有冰冻和积雪,时不时能见到几尾鱼有过的身影。 这边没什么人,黄明薇问:“表哥如何?” “还没死。”庄蝶回答,“你要是能给出解药会更好。” 黄明薇轻笑,看来他们猜到是自己做的。 也不稀奇,今日本来她就打算摊牌的:“我可以拿出解药,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你必须离开表哥。”远处树上积雪,绿白缭绕,掩映成趣,黄明薇心知,那日她便是故意去探听表哥的,表哥连黄明月真实身份都毫无反应,那跟他说会有用么? 她听说中蛊之人只会一心一意听从对方。 若是想给表哥作法,一来是她身份不合适,表哥不同意,她手也伸不到国公府去;二来当初道观的事也闹得沸沸扬扬,又如何能找到好的? “你嫁给表哥,不就是贪恋权势。”黄明薇转身,“起先是徐慕白,他是个瘸子所以你放弃了。之后是沈澜,或许是沈澜不受控或者发现了吧,你才逃走,接下来你才遇到表哥。但若是表哥病重,那你的目的也就达不到了是吗?你也不会愿意一直守在无用之人身边吧?” 黄明薇又说:“只要你离开表哥,你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要是想迷惑谁我还能祝你一臂之力。” 庄蝶没有反驳,只心下思忖:原来黄明薇的目的是这个。 “只要我离开,你就会给他解药。” “是。” “我考虑一下。”庄蝶逡巡远处,“今日三皇子不在?” 黄明薇扭脸看她,居然突然关心三皇子,难道下一个目标是三皇子么?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她轻笑一声:“不在。” 庄蝶点了点头。 待了没多久,她回到国公府。 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停在国公府门口,一见庄蝶回来,上前:“庄小姐。” 庄蝶停了停,知道她本名的人不多。 “这是沈将军让我送来的。”士兵捧出礼盒。 陈沐阳刚刚吃过亏,庄蝶也没大意,从腰侧拿出手帕,隔着手帕打开礼盒盖,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蝶。 金蝶丝缕毕现,彩翠点缀,轻盈地停在繁复的花朵之上。 士兵亲手将礼盒中的金蝶放在姜姜手中:“将军说,他很快就会回来。”说完,径自离开。 迷蝴蝶 第72节 对方走得太快,庄蝶只好收下这金蝶。路过屋檐底下,她见到了周边一排,她从黄府带来的草药花。最近因照顾陈沐阳,好几日没打理了。 庄蝶走到花盆前,半蹲下检查,仆人收花不及时,好多花叶都冻僵了。 陈国公路过檐廊,见庄蝶回来了,第一眼居然是去看她种的那些花草。他停在檐廊下半晌,说道:“明月。” 庄蝶回过头:“公公。” “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对你说。” 冬日午后昏暗,陈国公提一条腿转身坐在主厅主位,屏退众人。 一双苍老的双眼凝视她。 陈国公没有迂回:“我打算给沐阳纳几房妾室,想问一下你的想法。” 第62章 她心中有负重。 #夫人(6) 庄蝶第一次见陈国公, 是他们成婚的傍晚,他特地赶过来了,参加喜宴, 接受新人跪拜。 陈沐阳为了庄蝶, 写信给他申请继承国公之位,他爹也允了。见他儿子随意娶了女子为妻,没过问他, 依然接受了他们的跪拜。 新婚后对庄蝶不算热络,也没有亏待。 庄蝶曾经要给他看腿, 他道:“不用, 腿好了, 反倒容易惹事。” 庄蝶曾听陈沐阳说过他爹一些事,包括对长公主的慕恋, 娶万氏却不怎么常回府,以为是个软弱之人, 可入府几个月下来,公公看起来是个老好人, 事事都让陈沐阳做主,但庄蝶直觉他不简单。 与其看其言貌,不如看做过的事。 能保陈家在上一代夺嫡之中就能存续下来——沐阳说过洛青帝上位便很残酷——又在洛青帝几个皇子争夺下还能置身之外的人, 不会真的毫无能力,加上是他亲手教导出的陈沐阳。 陈国公胸口和腿都受过重伤, 修养好几年, 本来就比年龄显得老, 加上这次陈沐阳中毒, 他心急如焚,也是好几夜不睡, 忧虑之至,这会儿更显沧桑,眼皮褶子下垂简直完全遮住眼睛,只剩下眼睛前方三角里的眼珠和眼白。 可那点视线并不模糊。 庄蝶抬头。 “不是我咒自己的儿子,而是这么多年,我深知很多事情是天不遂人愿的,只抱着美好期待反而只会事与愿违,需得早做准备。沐阳是我的独子,还是整个国公府唯一继承人。这也是我的错。若是我当年多生几个儿子,沐阳也有选择,早可以去外地做个闲散官职,也不用在这里支撑国公府。” 庄蝶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意。只是明月,你该知道,成亲不仅是两个人的事,尤其沐阳,他关系我们国公府百余人口的荣辱兴衰,更严格地说,是他们的命。” 或许人老也不需要眨眼,陈国公那双锐眼一直落在庄蝶身上,以前陈沐阳说他爹做过将军,庄蝶还有些半信半疑,如今她信了,因为此时此刻,向来温善陈国公神情有种极强的威逼感,“你承不承认,正是因为你跟沈澜的关系,才把沐阳拖入险境?” “是。”庄蝶承认,连黄明薇选择给陈沐阳下手也是因为她以前的经历,而且要求只是,庄蝶离开他。 “所以这件事我先问的你,没有问沐阳。再者娶妾室也是帮你自己,我看得出你不擅长掌管家务,可以找个合适的帮手。日后——”陈国公顿了顿,“——若是沐阳有事,你有个孩子过继,也能傍身。当然,你自己能生更好。我终究是希望你跟沐阳好的,可是,你也得为我们老人家、为国公府考虑。你能不能帮我劝服他?” 庄蝶回屋,陈沐阳问她:“办好了么?” “办好了。” 庄蝶思虑片刻,把刚刚公公说的话,如实地告诉了陈沐阳。 她不擅长遮掩,再者,有些事永远是两个人商讨才好。 陈沐阳问:“你愿意?” 庄蝶摇头:“自然不愿意。” “那就好。”他坐起身,“你给我拿笔墨纸砚来。” 因他如今不能下床,陈国公命人在他床上只了个小书桌,方便他平日吃东西。 庄蝶拿过来笔墨纸砚。 陈沐阳奋笔疾书,不过须臾,他写完后吹干墨迹,递给庄蝶看,信上的内容正是他死后的过继事宜。 “若是我有什么意外,让我爹过继我堂姐儿子文洋来。我堂姐被休后困苦,是会愿意的。” 庄蝶目视他。陈沐阳这么快敲定人选,显而易见他早就想好。 如此大的事……竟然也没有踌躇。 “要过继外姓人,我爹自然是不愿意的。但也没办法,你先糊弄着吧。我若不出事,这封信也就不用拿出来了。” 庄蝶走到门外,手中捏着陈沐阳的信件,一路行走。 若是旁人,遇到这样好的相公,恐怕会感动得无以复加,然而庄蝶有时想,自己是不是一个怪人。 她有感动,感动之外,还又多了一些心中负重。 国公府的日子跟她想象中不同。 陈沐阳温柔善良又了解她,也不求权势名利,庄蝶总以为他们能过莳花弄草的简单日子。 谁知因她,给国公府带来不少麻烦。 另外,国公府的事也不少。 这几日,陈沐阳中毒患病之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们家在皇城延续了几代,旁支众多,加上他们父子向来好人缘,前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庄蝶作为他的妻子,自然得迎来送往,招待应酬。 万夫人和陈国公在还好,若是他们不在,就得陈沐阳小声提醒她,这是谁谁谁。庄蝶向来就不善于记人,日日来十几个人,还都是一大家子来,更是令她头昏眼花。 再者,这些入府探望都会带来礼品,都很贵重。 人参,鹿茸,熊掌之类……礼品要清点记录,收入库房。之后这些人如有什么嫁娶礼葬便要回礼。 还有国公府的内宅开支,各房的月钱,买卖奴仆,还有一些争端处理…… 她这才知道,原来之前是陈沐阳承担了。 只是做一阵,是不累的。 陈沐阳好起来,也能接手回去。 以前在徐府,成日里听徐夫人设宴,现在才知,不是徐夫人喜欢,而是皇城风气如此。 黄明薇说得对,她刚嫁进来还能躲一些应酬,以后呢,难道能躲一辈子。 若她喜欢陈沐阳应该为他付出,正如陈沐阳也为她如此这般付出,她也不是不能做,只是,不喜欢做。 若是跟陈沐阳同生共死,她是愿意的; 若是永远跟皇城其他女子样,操持府内,应酬交际,生儿育女,彻底落地生根……她的本能,却让她再一次动了想要逃走的心思。 以前当姜姜,她关心的只有小桃; 当了黄明月,便要在意陈如兰和身侧几个丫鬟。 现在是国公夫人,她就得对整个国公府负责——陈国公说得没错。这是国公夫人的责任,考虑整个家族,很多府内下人的命都在自己手上。不能只享受荣誉而不付出代价。 如果陈沐阳此次动心,犹豫了,庄蝶反而不需要踌躇。 可他没有…… 庄蝶站定,出神盯着前方的花草。 婚礼那天,他们从宫中出来后,陈沐阳说:“你若是想走,还是可以走的。” 她当时其实产生过犹豫,可陈沐阳的眼眸太温柔太含蓄,是她来到异乡后,从未见过的暖阳。 也许她跟沈澜、徐慕白没什么不同。 沈澜、徐慕白都是贪恋温柔,她也是。只不过他们更执着强势罢了。 以及, 情爱对她,或许真的,没那么重要。 管事的见她在屋檐底下,上前:“夫人,上午余书令、章大人前来探望,送了两份礼。小的记录在册。礼品已送入库房。夫人需要看账本吗?” “好。我这就过去。” 本来还想多看些医书,研究一下陈沐阳的毒症,恐怕又没有时间了。 - 月明星稀,雪被覆城。 徐慕白身披暗蓝氅衣,在客栈内开窗,独自站立,遥望月光。 这是个小客栈,为了躲避三皇子的人他们一直都走小道,隐藏行踪,到河西已有七八日了。 率迟拿着一封信进来:“姜姜给我写了一封信。” 徐慕白面容转过头,被雪被掩映更为白皙清冷,仿佛是踏雪而来的神君。 灌进来的风吹冷了整个屋内,他关上窗。 “她问我,是否认识什么解毒厉害的大夫,陈沐阳中毒了。”率迟念完后合上信纸,也就这些内容,没有别的。 “下毒之人查到了吗?”他们虽然离开皇城,消息还是灵通。陈沐阳中毒这件事三天前就听到了。 “应是黄明薇。”率迟回答,“陈沐阳中毒后,黄府的大夫立马上门。最开始我们怀疑是黄明曦,因她在前一天正好回门。不过我们在黄府的密探看到过黄明薇的丫鬟黄莺同时也去寻了这个大夫,还塞给他一样东西。这个大夫是黄莺的堂哥。幸亏我们好几年就在各府内安插了人,否则还真查不到这件事。” “后来我们三皇子府中的人,看到姜姜先去找了黄明曦,黄明曦之后又去找了黄明薇,两个人似乎在吵架。听说自从进府后,这两姐妹就不和。还有一封信。”率迟拿出来递给徐慕白。 徐慕白打开,竟然是一封爱慕信。 里面谈及多年之前如何相识,如何倾慕,如何想要为徐慕白出谋划策。落款:黄明曦。 “这封信也是黄明薇的侍女黄莺寄出来的。” 所以黄明薇让侍女寄了一封黄明曦的爱慕信,徐慕白不认为这是黄明曦让黄明薇代发的,真要掩人耳目不会让自己的亲妹妹找人。 “嫁祸。”徐慕白淡淡道。 “她嫁祸为何要发出来?” “应该是还不着急。也是试探我的态度。若是我应允了回信,这才是假的变真的。黄明曦有口难辩。”徐慕白心道,估计是当初自己的提亲让黄明薇以为他们有过什么私下关联,“况且只要这封信留在我这里,日后搜出来,都是她姐姐的罪证。” “什么姐妹,有必要下这样的狠手?” 徐慕白折好信封微微一笑:“自古兄弟阋墙、姐妹反目,才最是好看。”皇城之中,尤其皇宫墙院内,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迷蝴蝶 第73节 “陈沐阳那边如何?” “听说只是不能行走,还没有性命之忧。不过这黄明曦不是爱慕陈沐阳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徐慕白坐在桌边倒茶,茶壶被风吹得凉下来,好在还不算冰冷,入口是温的:“人心难测。人往往不是纯粹利己,有些事哪怕损己也会去做。” “姜姜的信,我要回复吗?”率迟迟疑。 “你正常回复吧。” 率迟当年为徐慕白的双腿找了不少大夫,大江南北的名医确实还没人比他更懂。姜姜给他写信还真算找对人,他认识好几个解偏门毒的大夫。 只是过了好几年,一来不知道大夫是否在原地,二来冬日交通不便,等他们一来一回,起码四五个月了。 不过国公府家大业大,只要陈沐阳能撑下去,找到应不是问题。 率迟真正迟疑的不是这个,而是—— “公子,为何要帮陈沐阳?他背叛了你。” “我帮的不是陈沐阳,而是姜姜。”徐慕白盖上茶杯。 “为何?”帮了姜姜不也算是间接帮陈沐阳,若是陈沐阳死了,公子难道不是更有机会吗?率迟没说出来,但站在那就仿佛表达了这个意思。他心思向来直接。 “因为我已经知道姜姜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就在这时,一护卫推门而入,拱手:“殿下,三皇子中毒了。” “什麽毒?”率迟问。 “据说是跟国公府陈沐阳,一模一样的毒。” 第63章 药被换了。 #夫人(7) 三皇子府内, 一片慌乱。 黄明曦封锁了消息,不允许外泄,同时派人去宫中告假, 又暗自请了相熟的太医出来。 中午, 三皇子回府,饮了杯茶后整个人昏迷不醒,黄明曦请了府内几个大夫来都无济于事。 这次请的是宫中方太医, 他诊脉时一直皱眉。 稍后,走到黄明曦身侧, 拱手:“王妃。三皇子身中奇毒, 臣诊断不出来。不过前几日崔太医回院中后也曾召集太医院御医们商讨, 似乎跟新任陈国公病症颇有类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黄明曦立时想到: 若真是徐慕白之类政敌下毒, 必然一击致命,不会只是让三皇子昏迷不醒, 更何况,三皇子所有饮食都会让下人提前品尝, 不至于下人们都没事,只有三皇子中毒。 “新任陈国公是如何中毒的?” “新任陈国公接到一封信,拆开后便中毒了, 状似吸入中毒。不过经臣等验证,乃是触摸中毒, 此种下毒方式, 极为罕见, 更是难以防备。自古愈是罕见的下毒方式, 毒性就越稀奇。故而这种毒,臣等太医院都没见过。” “请方太医先研讨救治之术。”黄明曦先对方太医说, 之后扭头扫了眼站在一侧的黄明薇,示意跟她出来。 黄明薇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姐妹俩走出三皇子屋外,进了隔两间屋的内室,黄明曦问:“是不是你给三皇子下的毒?” 黄明薇不可置信:“我疯了吗,我给三皇子下毒?!” “你不是给陈沐阳下毒都做得出来么?” “表哥是表哥,三皇子是三皇子。”黄明薇扭过脸。 黄明曦跟黄明薇自小一块长大,看得出她这次不像说谎,听闻三皇子中毒时,黄明薇跑进来的神情亦很震惊,她又问:“前日,你是不是以我的名义邀请了庄明月进府?” “嗯。” “进府后她有何异动?” “看不出来。”黄明薇负气。 “这极有可能是他们的报复,或者用这种方式探解药所在。” “黄明月是前两日进府,决计接触不到三皇子。” “她接触不到三皇子,就不能跟府中其他人接触么?你的药是从哪买的?” “我前几年去江南游玩,见到一个游医买下来的,不过只有两颗解药。其中一颗我因为好奇先行在丫鬟身上试了。现在解药只剩一颗。” 黄明曦伸手:“拿出来。” 黄明薇犹豫。江湖游医便是专门卖一些稀奇古怪得要,杀人谋害有之,卖完就去下一个地方,从不停留,根本找不到人。解药只有一颗,给了三皇子,那表哥…… 黄明曦见她居然在犹豫,蓦然扇她一巴掌:“蠢货,你现在还分不清你应该站在谁那边么?三皇子现在跟我们休戚相关,他要是死了,身为他妃子的我们,还有黄家,会如何你知道吗?我们黄家不仅要倒,还会死!我们黄家所有人加起来还没有一个陈沐阳重要?” 黄明曦又重重问了一遍:“解药在哪?” “在我房间花瓶下的小盒子里。”黄明薇低着声音说。 黄明曦立时走出去,停到门口,她说:“这件事你不要说出去,我会保你。” 黄明曦说的保,是不能让三皇子知道,是黄明薇给陈沐阳下药,他可能会追究这次中毒以及她得罪国公府。 但对于黄明薇来说,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她一直在三皇子面前是娇媚蠢钝形象,若是让三皇子知道她私底下干出这种事……恐怕也不会再相信她了,更有可能不会宠幸她。 三皇子之所以一开始不喜欢黄明曦便是如此,他不喜欢太聪明、懂谋算的女人,所以黄明薇一挑拨,三皇子就产生嫌隙。 黄明薇慢慢跪坐在地上。 她得了这药,只因为好玩才藏起来,后来给陈沐阳用,也只是想逼退黄明月,没想到…… 可这件事,她不得不承认,黄明曦说得对。 她闭了闭眸:“表哥……” 可手却牢牢覆盖在肚子上。 黄明曦走了好一阵,黄明薇收拾好自己,又装若无事地出去了。 黄明曦封锁了消息,以至于连三皇子府内的妃嫔们都不知道,除了她们两姐妹。 黄明薇站在三皇子床前,望着他苍白面容,伫立出神。 她确实很讨厌三皇子不错,厌恶到连他的气味有时都难以忍受,他从不像陈沐阳那样温柔、风趣、善解人意。 可人真是奇怪。 昨天她还讨厌三皇子,今晨查出身孕后,这会儿再望着命悬一线的他,却产生了休戚相关之感,无论如何,他已是她孩子的父亲。 黄明曦同方太医走进来。 三皇子床榻,除了黄家姐妹,几个大夫,方太医,还另有三太子的几个幕僚。 其他相熟的重臣此时此刻还在上朝。 当初代表三皇子去向黄家提亲的幕僚开口:“方太医,三皇子殿下如何?和陈沐阳病症是否相同。” “说类似,实则不同。三皇子病症更重些,恐要危及生命了。所以必得下重手。臣有一药方,乃独门秘方,从不轻易示人。三皇子殿下此刻九死一生,恐怕只能试试了。只不过这药方奇特,还需要一味药引……” “需要什么?”黄明曦连忙问。 “需得一位亲近之人的新鲜血肉,故而此等药方才如此隐秘。” 话音未落,只见黄明曦不知从哪寻到一把匕首,抬起自己的胳膊,当即割开自己手腕下部偏肉的位置。 她身后的丫鬟画眉惊叫:“娘娘!” 事发过快,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血一滴一滴滴在地面,黄明曦却仿佛没有疼痛,只顾盯着三皇子:“这样可行?” 方太医惊诧而认可地点了点头:“娘娘,真是……对三皇子殿下一片真心。” 以当初去黄家提亲的幕僚带头,站在床侧不远处的几个幕僚纷纷下跪叩头:“娘娘大义,待三皇子醒来,必感动娘娘一片真心。” “不说这些了。”黄明曦额头冒汗,走上前两步,任画眉急忙端盆过来放在桌上,接住黄明曦落下来的血迹。 “快,方太医,要如何做。”幕僚连忙上前,想凑近黄明曦又不敢,“可不能让皇妃娘娘白白受伤。” 方太医上前,用一方白净手帕裹住黄明曦伤口:“需得片下一小片肉。” 说时,拿起小刀就要动手。 黄明曦额头冒犯,嘴唇惨白,扭头,视线深深盯着三皇子,仿佛格外忧心。 所有人都忙着关注竟愿意为三皇子亲自割肉的黄明曦,以至于渐渐地居然把黄明薇挤到了后方。 黄明薇兀自冷笑:说什么我会保你,原来是做这个打算,想把这次救三皇子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姐姐,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啊…… 国公府。 陈沐阳正坐在床头,庄蝶坐在他身侧,两个人正在等待。 一个身着护卫手脚利落地跑进来,跪在床前。 陈沐阳道:“如何?” 那护卫摇头:“回国公。我们在三皇子府内的人一直盯着黄明薇和她的侍女,没见到他们有什么动静。不过黄明曦进去过一回黄明薇房间,等黄明曦进去后,我们立马跟进去翻找,却……” “如何?”那护卫犹豫了一刻,呈上字条。 陈沐阳都快怕字条了。不过这家丁都拿过想必没什么问题,庄蝶上前,接过字条扫了眼,停住。 “什么?”陈沐阳问。 庄蝶上前呈上字条。 字迹不知道是谁的,写得简略含义却清晰:解药只有一颗。已给三皇子。早做打算。 陈沐阳怔了怔,不可思议。 这是上天给他玩笑么? 他以前从未有过害人性命的想法,可头回被人所害,想要报复回去,顺便得知解药所在,刚刚得到三皇子府内消息还庆幸除了三皇子没有其他人中招……可却偏偏,解药只有一颗,所以他是绝了自己的路? 庄蝶立时上前拍住他的肩安抚。 迷蝴蝶 第74节 陈沐阳扭头目视她,庄蝶眼眸像一汪水,会令他些许平静。 如果真如纸条所说,解药已经给了三皇子,那么只能依靠他们再去找大夫来解,可这人海茫茫……陈沐阳刚刚心头如同潮起似的翻腾,这会儿又慢慢平静下来,道:“算了,你先下去吧。” 那护卫离去。 陈沐阳苦笑:“我这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按照那日三皇府黄明薇所说,她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假以时日,会给出解药。 “黄明薇的心思我们摸不透。”黄明薇是个极其任性自私的人,如果事情真如她所愿,她也未必会给出解药,反而人可能一而再再而三提要求。 其实无论黄明曦还是黄明薇想要达成目的都需要他们相信解药还存在。 现在挑明解药没了……只能说这对姐妹,对陈沐阳这个表哥还算有一些情分。 哪怕这点情分很可悲,现在也算换来一丝生机,不用苦等解药。 庄蝶握紧他的手腕,又摸摸他的脸:“我会治好你的。” 三皇子府邸。 床帐前。 半个时辰前,放了血肉的药材早已煎好,按理来说,三皇子应该快醒了。 黄明曦片下血肉已包扎好,即便失了许多血也没有离开三皇子半步。因为她要等三皇子见到第一眼,是她为他割肉救命。 黄明薇也没有走,因为她要让三皇子醒来后就知道,她怀了身孕,是她的儿子带来了福气,还能打黄明曦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们等待、等待、又等待……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三皇子还没有醒。幕僚都不耐烦了,问:“方太医,为何三皇子殿下还不醒?王妃娘娘都割肉,你这该不会没效吧?” 方太医面上平静,实则背后冷汗直流,这因为三皇子妃说有解药,两人互惠互利,他才信口胡说一些什么独门秘方,又拍胸脯保证三皇子能够醒过来,想从未来皇帝三皇子这里挣一些功绩。 他下意识偷偷去看了眼三皇妃:三皇妃,你不是说有解药么?我已放入三皇子口中,为何还不醒? 黄明曦也在诧异,照理来说,黄明薇也不至于骗自己。要骗自己也不会说解药只有一颗,神情还那么悲痛。 难道是药效出了问题?是跟其他药相克?不至于,方太医其他药材都是普通滋养药材。 黄明薇也在思忖:难道是放久了? 她正兀自想,接收到黄明曦视线。 黄明曦退后两步,悄声问她:“你还记得解药什么样子?” “不太记得什么样子。一颗丸子。有点像山楂。” 黄明曦瞥她一眼:“我拿到的解药是普通蜜丸的气味。”常见药丸会有药香,可这毒不普通,相应的解药不普通也合理,故而黄明曦没有怀疑。 且是黄明薇说完后她就直接过去的。 难道当时屋外有人偷听? “药被换了。”黄明曦道。 第64章 再帮我换一次脸。 #夫人(8) 之前陈沐阳中毒, 只能等待解药。 如今没有了解药,庄蝶反而能放开手脚,做些尝试。 当天下午, 她就给陈沐阳试了之前徐慕白试过的水蛭之法。水蛭之法对徐慕白的双腿没有效果, 却是专门解毒的。 陈沐阳被抬起来,坐在床尾。 他看着庄蝶用这些水蛭挂满他的双腿:“你是从哪搞到这种稀奇古怪的法子?” “以前看人用过。”庄蝶说。 在沈澜那,想研究避子汤。没研究出男子避子的, 倒是改进了一些堕胎药,后来才帮到了兰香宜。 因为中过春药, 后来看到春药内容都会留心, 才又间接救了陈沐阳。 庄蝶又说:“先让它们吸着, 我去采些药来。” 说罢她走出去。 出去后没多久,陈国公来了, 眼见陈沐阳这情况,一惊:“这什么?” “明月研制出来的法子。” “……这能有用?” “试试总好过不试。”今日放了晴, 窗户敞开,陈沐阳坐在床边遥望窗口, 视线久久注视着不远处庄蝶正在细心剪药。 陈国公皱眉头,要试也不能乱试的,可这会儿试都试了, 再计较也无益。 他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问:“明月有没有跟你说过那件事?” “什么事?”陈沐阳收回视线, “纳妾。” 陈国公点头:“你怎么想?” “爹。我问你, 如果现在能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 长公主的事, 你真的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吗?” 陈国公迟疑了一下。 “你不会对不对。你虽然后悔,但若是让你重新选择, 你不一定会改变。” “因为我有了你,有了国公府。”陈国公说。 “人总是舍不得放弃已有的,去畅享另一种可能。即便另一种可能更好。若是纳妾,说不定会有更跟我谈得来的。可我不要求那么多,有明月就满足了。更何况,我不希望府中再多出许多跟我娘一样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 “爹。”陈沐阳打断了他,“现在你担心的是我不肯纳妾,我担心的却是明月有可能离开我。” “离开你?因纳妾之事?” 陈沐阳摇头,低头望着自己脚上的水蛭:“因为她不适应这里。所以她有可能会走。当然责任和道义不会让她在这会儿离开。”他又扭头,“你看,自从近日来探望的人少了,她自己来给我解毒后,整个人都生机勃勃。” 陈国公顺着陈沐阳视线去。 只见黄明月半蹲在花草盆中,一会儿用小剪刀剪掉这个枝叶,一会儿闻闻另一些花草,黄明月神色很清淡,他看不出她是否“生机勃勃”,然而他回头,见到了陈沐阳的眼神。 陈沐阳的眼神可谓……恋恋不舍。 水蛭之法能够吸走毒素,陈沐阳状态稍微好转,然而不出几日,他又恢复原状。 庄蝶沉思,好像陈沐阳自己能产生毒般,毒素居然一直都在。 之后,她又尝试了从医书上学来的放血疗法——这也是她当时碰见身中春药陈沐阳所用的法子,可解春药之毒,然而这个疗法依然没什么太大作用。 直到了晚上,庄蝶还躺在床上翻看黄府大夫最先让陈沐阳从昏迷中醒来的药方。 烛火即将燃尽。 陈沐阳突然转过身问:“有没有什么心得?” “吵到你了。”庄蝶才从沉思中惊醒。 “没有。一直没睡而已。” 庄蝶见他像是有话要聊,将药方折好,放置在枕头底下,跟着躺下来,侧身看他。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若是死了,该如何安置这国公府。” 庄蝶垂了垂眸,没说话。 “我爹年已老迈,之前御医就说,他最多十年可活。我娘也老了,她应该能撑得够久,就是担心我去世对她打击会不会太大,她是个很容易伤春悲秋的人,什么事都郁结在心里。你娘陈如兰估计也会很难过。” “嗯。” “还有。如果过继文洋确实还小了点,还是得让堂姐带着。堂姐年轻,还能照顾下府里,不过她性情软弱,没人撑着容易受欺负。当初明明是正妻,却被自己身侧的丫鬟抢了位置,还诬陷她盗用府银,这才被休了。” “我若是死了,本应将府内托付给你。可是我想,这样的话,你也会很痛苦吧。因为这不是你想过的生活。我骗了你。” “什么?”庄蝶回头。 “我没有告诉你跟我成亲的后果。我以为我能承担起来。”陈沐阳往下抓住庄蝶的手,“我们这种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很磨人,我也知道。我自小也是练过来的。但我想,你若不喜欢,我能帮你。你若不想去的地方我们就不去,你若不想见的人我们就不见,你若不想管府内的事就不管,最多我伏低做小,插科打诨混过去,再不济得罪一两家也没事……只要不得罪圣上就好。” “明月。”陈沐阳有时叫庄蝶,有时叫姜姜,这是自庄蝶告诉她身份一来,他第一回 叫明月。 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她,她的名字就是黄明月。 “我很怕死。”陈沐阳道,“我曾以为我很能看得开,现在想来不是,死只是一瞬间,可要想的是……我死了之后就什么都见不着了。爹,娘,府内这些跟我一起长大、看着我长大的丫鬟小厮……还有你。我真担心,担心你们所有人。” 人都是怕死的,庄蝶从来不会把陈沐阳想象成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他会软弱,容易好心,厌恶害人,还很容易对他人处境感同身受,他母亲的处境他一直记挂,以至于对女子都有一份难得的同情心。可白日里他都会装得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庄蝶抹掉陈沐阳闭着的眼眸滑落的泪水:“没关系,我会救你的。” 陈沐阳微微一笑,拢紧她。 庄蝶从来不说大话,真难得为他说了一回谎。 两个多月过去,无论庄蝶如何尝试,陈沐阳的毒性依然不减,可她总觉得自己摸到眉目了…… 如果能给她更长更长时间。 如果是像五公子那样就好了,可以让她慢慢尝试慢慢思考还能有无数大夫的问诊作为参考。 陈国公也已经把京城的大夫都问遍了,太医院御医也全部请了一趟。至少率迟推荐的几个大夫,派出去寻找连回信都没到,更别说把人带回来…… 陈沐阳的病一日比一日病重。 没有太多时间了。 庄蝶站在窗台边,今日春分,万物复苏。 窗台棱形的方格映照下斑驳日光,映照着下方物件。 左侧是之前沈澜让人送来金蝶,她带回来后随手放在这里。 中间是徐慕白送来的桂花。他离开京城前命人送来,说河西气候不佳让她代为照看。 庄蝶视线再往右,陈沐阳床铺,露出他一节雪白的手腕——今日他昏睡时间越来越多。 沈澜送的是金蝶,徐慕白给的是草木,而陈沐阳一直是一只近在咫尺的手。 迷蝴蝶 第75节 她早已下定决心,不会让他死的,更何况他的很多危机都是她带来的。 她曾为自保说过谎,但对陈沐阳,从未说过。 庄蝶转过身,从床底下拿出她专门定做的一百零八枚金针,摊开。 方格的光块整齐落在地面,屋内寂静。 有些毒解是解不开的,但还有些法子,便是转移毒性。 转移到救治之人的身上,方法凶险,非亲自动手的人很难把控。 可庄蝶能。 只要有法子,她就能做到,哪怕是第一次做。 庄蝶记性不好,是因她的脑海中总是想别的事情。 比如草药,比如行针。 她擅长逐字逐句研读,完全理解透彻后在脑海中实行演练,直到将所有步骤原理融会贯通,进行上一步不需要思考能下意识进行下一步,故而她每次做一件事总要酝酿很久。 也因此,她行针时从来不会像旁人那样只顾着针位,反而会想一些其他事情,让自己放松。 譬如: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首词。 或许是以前听陈沐阳吟诵过。陈沐阳很爱吟诗。 庄蝶记得的所有诗词歌赋都是她心有所感才会记下来的。没有仔细揣摩过的东西她都记不下来。包括人。 但这句话庄蝶不是很喜欢。 她一直想的是:花落花开自有时,何必总赖东君主。 若得山花插满头,且也莫问我归处。 庄蝶行完针,打开门,正片大阳光照射进来,照得她脸上暖煦。 因她吩咐了府内人,整个下午都不许进来。故而其他人全都堆在门口,陈国公、万夫人、陈如兰……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陈国公还差点以为她是想趁着陈沐阳还在赶紧怀上孩子。 可屋内没有任何旖旎的动静,反而是一派平静,甚至有种清新的桂花香。 庄蝶说:“好好照顾沐阳,沐阳会好的。” 说罢,她走去另一个屋子。众人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顾着急匆匆进去看陈沐阳。 庄蝶走到另一屋,拿出自己的医书。每次出行她都会带一些医书,她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又吹了吹。 医书虽有更换,可这些才是她真正——最重要的东西。 她按在胸口。 心中很平静。 庄蝶换上了普通女子衣物,从后门出去。毒素新入体,扩散还有一段时间,配上黄府大夫的药方,估计能令他行动自如一段日子。 说起来,这已经是她的第三次逃跑了。 她不是要让陈沐阳别亲眼见到自己死去才逃走,没那么伟大——纯粹是,她想走。 救活陈沐阳后,就可以没有任何亏欠地离开。 真奇怪,庄蝶也是第一次发现,她竟然不愿意为任何人改变。哪怕陈沐阳生命垂危都没有选择纳妾。 他很好,是庄蝶这辈子见过最好的男人。好到她确实心动过,好到他愿意为他丧命。 可……他们不合适。 她不适合他的家,也会害死他。 可她也不是怕以后连累到他走的,而是—— 庄蝶背着行囊独自离开国公府后门抬头望向天空时,她感受到的是一股从未有过的自由。 此时此刻,她终于不再是黄明月、国公夫人,不用承担任何人的人生,更不用去做任何不想做的事。考虑亲族关系、回礼、是否为夫君纳妾…… 原来无论爱她的,她爱的,只要无法让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都能够舍弃—— 转移毒之法会延缓发作时间,能让她有更多时间研究。没有救活陈沐阳她会愧疚,没有救活自己那死了也就死了——死得其所。 庄蝶走出一段路,一位蒙黑面女子闪身在她面前,解开面纱。 正是冬青。 两个魁梧大汉前后拦住了姜姜的去路。 “姜姜,你想不想要陈沐阳的解药?” 陈沐阳的解药竟然在她这里? “如果你想要,就帮我做一件事。”冬青接着说。 “什么?” “再帮我换一次脸。” 第65章 她是黄明月。 #夫人(9) 这是一处山洞的深处, 山壁潮冷。 庄蝶被装在最里面的木笼子里,她低头看了眼笼角。 不远处,冬青正在给两名彪形大汉倒酒:“这是国公府管事的夫人, 想必银钱不少的。” 两个大汉喝酒, 另一个人趁她经过时,揉捏了一下她的屁股,神态亲昵。 冬青也笑。 一人问:“穿得这么简单, 真是管事的夫人。” “我以前便是当丫鬟的,还能认不出来。不过是做了些亏心事想要逃跑罢了。” 一人点点头, 又逡巡庄蝶:“姿色倒是尚可。” “要是喜欢, 便上前去。反正谅她也不敢说。” “倒也是。”那壮汉起身, 他们专门赶着抢劫掳人的勾当,奸淫掳掠不少, 也不怕这些。 他起身两步,摇摇晃晃, 甩了甩头。 还以为是醉酒。 照理来说,酒量不至于这么差。 再走两步, 听到一股奇怪的滴声,低头,竟是自己从鼻尖流出的血, 紧接着便是嘴唇,他转过头, 瞧瞧桌面的酒瓶, 再瞧瞧冬青, 刚伸手指了指想大喊, 手都没抬起来,一命呜呼倒在地上。 另一个坐着的猛地闷头栽地, 两个人俱是七窍流血,形状可怖。 冬青走过去踢了他们,狠狠啐了一口,随即走到木笼前,狰狞道:“我真该让他们□□了你才杀的,好让你尝尝我的苦。可惜他们喜欢先喝酒再办事。” 庄蝶:“你过得很苦么?” “当然!”冬青愤恨道,“哪像你锦衣玉食,都当了国公夫人。你可知我过得如何,沈澜简直待我如猪如狗,她每天都需要跟一条狗抢饭吃。” “他是怎么认出你的?” “怎么认出我的?”冬青笑,“我被抓回去的第一天晚上就被认出来了。你让我装成你的性格不从,一点用都没有,沈澜他只要光闻气味就能闻到我不是你。他还把扒光了看,看完了踹我一脚,他说他记得你身上的每一寸。真是个疯子,疯狗!”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的他们?” “从三皇子府中出来就遇到这两个江洋大盗。”冬青从三皇子逃出,生怕被黄明曦找到,不敢走大道,专门走小道,反而碰上这两个杀人越货的。好在他们贪恋她的美色,没有杀她。而她也正好利用他们自保。 冬青想着自己这两个多月的经历,突然明白为何姜姜能吸引人了,因为沈澜只在意姜姜有关的信息,黄明曦关注也是她们如何换脸,那两个江洋大盗就更不用说了……没有人关注她,她们都把她当成可被利用、可被抛弃的无名小卒。 只有姜姜居然问她“你过得很苦么”,问了她这一路的经历,真是…… 可笑。 庄蝶又问:“陈沐阳的解药在你那里?” “当然。”冬青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瓶雪白的药丸,拎在上空,“你想要吗?” “你是怎么拿到的?” “你不记得黄明曦了吗?当日她还带我去见了你。她把我从沈澜府中救出来,所以我把你的事全告诉她了。她们两姐妹也不是好东西,不过对于这种货色我反而擅长。她们为三皇子争得你死我活,在房里面吵架,还想要拿解药呢,没想到被我给拿了。反正她们不敢说出来,因为毒是黄明薇那的。真要说出来她们也说不清。嘻嘻。”冬青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庄蝶见冬青神情似乎有些癫狂了,她又看了那两个江洋大盗的尸身,他们既然□□了冬青,又像是绑匪,那么冬青杀他们无可厚非:“如果你只是杀了这两个人,还有迷途知返的机会。” “迷途知返?你别装好心了。我贞洁都毁了,还要什么迷途知返。” “贞洁不等于女子性命。” “可是我要当人上人!”冬青抓着木牢笼栏杆,“众人都以为我恨你,我确实也恨你。但其实我也最感谢你,你知道吗,姜姜。” “为什么?”姜姜不知道。 “因为所有人都劝我认命,我的出身我的长相注定了我只能当一个最卑微的丫鬟,嫁一个最蠢笨的男人,我娘每天都劝我,冬青,你认命,你就是丫鬟,当不成主子的。我就不肯,就不肯,所有人都劝我认命……然而是你给了我机会。”冬青摇手似乎在畅想,“谁能有这种机会,被镇国大将军沈澜追逐的机会,被太傅府五公子守护的机会,那么多人为我厮杀,那些士兵连碰都不敢碰我,生怕伤我一根毫毛就让他们的将军处罚,沈澜见我第一下是紧紧把我抱在怀里……你知道吗,这种感觉太好了。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人上人的感觉。所有人的性命都比不过我一根手指头。” 她眸光又厉色起来:“黄明曦、黄明薇两姐妹,出身世家,长相美貌,现在又是皇子妃,以前这种人我仰望都不敢仰望,现在我才发现,她们跟我也没什么不同。她们能做得,我也能做得。而且我受过教训了,我之前之所以被认出来,是因为沈澜认识你。他是条狗!” “即便你跟我换脸,陈沐阳也能认出你。” “谁要陈沐阳,区区一个国公夫人,我现在还不放在眼里。” “那是谁?” 冬青笑:“你不用知道是谁,你换不换?” 其实即便冬青不要挟,姜姜也想换回来,她想要自己的脸,可她担心的是冬青利用她的脸作恶。 “我怎么确认你给的一定是真解药,不是骗我?”庄蝶又问。 “我会冒着性命危险来骗你?现如今黄明曦都还在派人找我。”说着,冬青打开药瓶,递到姜姜面前让她闻了闻,还没等姜姜闻多久,她就收了回去,“你懂药理,应该知道这跟最开始黄府大夫开给陈沐阳的味道像不像。解药一共两颗。一颗是延缓的,一颗才是真解药。” 庄蝶刚给陈沐阳换了毒,这里又湿又冷,令她身上没力气,不然刚刚她可以抢过来,只不过她鼻尖灵敏,即便短暂也还是熟悉的味道,确实是跟黄大夫最开始开的药方类似,但还有股浅浅的山楂味。 芍药、细辛、干姜、五味子……原来这里面还多了一股山楂么。 迷蝴蝶 第76节 “换不换?”冬青只问,眸光迸射出热切。 “你之前下药害我。如今我在你手里,我帮你换完脸,我又怎么确定,你不会杀我?” “放心。”冬青的脸逼近她,“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我知道了你真正的用处。只要你能换脸,对我就有利用价值,不是么?” 庄蝶垂眸,稍后点了点头:“我需要很多药材。” “没关系。我都会给你弄到。” “我现在很冷,需要很多被褥。” 冬青冷哼了一声,“等着,我之后会给你找来。” 其实在这里还很好。庄蝶抬了抬头。她现在身上有毒,体力不支,原本是打算找个客栈先住下来再说。可住下来也难免被陈沐阳找到。 这里是一处江洋大盗的山洞,人迹罕至。不用担心被发现。 再者,冬青不懂得药性,让她买什么就会买什么,所以不会知道,庄蝶在买药给自己解毒。 更何况她会照顾她,所以也不用担心,正好可以静心研究。 冬青如今被黄明曦寻找,不敢轻易露面,她因此雇了个八九岁的小乞丐,每日帮忙买吃食和药材。 外面还有一条大狗是放风的,每次小乞丐来,那狗会停叫好一阵。 他穿的破破烂烂,头发乌七八糟挡住了整张脸,因为每次小乞丐来,冬青都会把被褥盖在木笼子上,遮挡庄蝶。只不过有回小乞丐来得太早她没盖完全。小乞丐和庄蝶有过一眼对视。 一个月后,冬青记得之前换脸的筹备时间差不多,只不过上次是姜姜主动,这回是她要挟,姜姜又是大夫,完全可以动手脚,自然她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日她故意说:“你别想趁机对我动手动脚,现在这瓶药我现在当你面前藏在山外,如果没有我指引,你一辈子都找不到。” “好。走之前你再给我闻一遍,我确认你藏的是真药。” 不知为何,冬青劫走她觉得她面色苍白,这会儿却像是恢复了许多,不过成日里待着不用动,还好吃好喝,可不得舒服许多吗?等以后她就知道了。 冬青也只敢放在牢笼外让她闻,姜姜懂得药理,要是被她换了就得不尝试了:“闻好了没有?” “好了。”庄蝶点头。 冬青拿药瓶出去藏,故意在外面待了一下午才回来。 庄蝶等她回来:“你若准备好,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冬青袖口藏着一把小刀,生怕庄蝶在她脸上动来动去时做什么手脚,必要时就刺她一刀。 可不如她所想,一切步骤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转瞬之间,她就再次在铜镜中看见了黄明月的脸。 庄蝶道:“因为你原本用的就是我的血肉,所以融合很快。” 是的。以至于庄蝶自己也没像之前那样产生烂疮。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冬青问她。 庄蝶没有回答。 然而冬青只顾着看铜镜中的自己,无暇在意,也没放在心上,之前也是这么换脸的,一直没有问题。 太好了。如今她是黄明月。 众所周知,被沈澜差点在中秋夜宴上当众抢走,如今的国公夫人。 冬青迷恋地望着自己的脸。 其实就算冬青不要挟,庄蝶也想换的,她想拿回自己原先的容貌,只不过,她害怕冬青顶着黄明月的身份害人…… 只不过如今的冬青,是想依靠黄明月的脸和身份做人上人。 软弱好骗的她不屑,如陈如兰。 而陈沐阳、徐慕白……如果她真的去见他们,境况恐怕也只会比在沈澜那里好一点。 “解药呢。”庄蝶问。 “你还真以为我会把解药给你。”冬青说着,她用小刀逼庄蝶重新进笼子里,“你确实对我有用。不过我更担心你去帮别人。我不会杀了你,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她关上笼子,之后,又把外面那条大黄狗牵进来,“沈澜对我做的,我要一一报复在他最喜欢的人身上。”说完,她把这条狗装进笼子里,“等它饿了,你就知道什么就恐惧了。就算你逃了也不要紧。因为你现在是冬青,出去黄明曦也会弄死你的……” 说完,冬青收拾好包裹,朝着洞口走出,张开双臂,这一次她新生了。 她是黄明月! 冬青走后,庄蝶跟大黄狗四目对视。 庄蝶从进来第一天就知道这是个狗笼子,大概是那对江洋大盗养的,而且这狗,喜欢啃木头。 因为—— 庄蝶掀起铺在笼子里的被褥一角——她找冬青要被褥不是为了御寒,而是为了挡住这个角。 笼角有一处已经被啃得斑驳,又因这里潮湿,木质腐烂。 这狗,虎视眈眈。 好在相比于庄蝶,它更在意关住他的笼子,低头啃了起来。啃几口又发脾气时的回头对庄蝶喷气,啃几口又回头向她龇牙咧嘴,以示愤怒。 他好像很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 庄蝶没养过狗,不过她以前邻居养过一条。动物和人一样都有戒心,更何况看着对方比自己高大,庄蝶动也没动,只是坐着,让它平静下来。 而且,只有沈澜养的狗才吃人吧,也未必吃人,只是吓人。 普通的大狗很少吃人的。 直到不久,有脚步声跑进来,是那个小乞丐,他站在笼子面前,那狗听闻立刻低头拱过来,极为委屈似的呜咽,小乞丐半跪在笼前摸着他的头,低低叫了声:“大黄。” 声音是个极小的女孩子。 这个小乞丐每次来都会喂这条狗,不然她身上不会总有狗毛,而且离开后没多久洞外隐隐还会露出狗欢呼的汪汪叫,这个小乞丐经常不走,偷偷在山洞外跟狗玩。 “你能放我出去吗?”庄蝶问她。 第66章 黄家姐妹真是福星。 #夫人(10) 小乞丐退后两步:“不, 你是坏人。” “我不是。不信你听听我的声音。是不是跟之前不一样。” 小乞丐迟疑着。 以前那两个江洋大盗,时常让她出去探听消息或者帮忙传信,因她是个小乞丐, 不容易引人怀疑。 后来这个女子来了, 她让她帮忙一块儿处理尸体,她这才知道这对江洋大盗原来死了。 她正以为自己可以逃脱苦海,没想到这个女人依然不是好人, 她在囚禁另一个人。 可,确实声音不对…… 眼神也不一样。 大黄汪汪汪地叫着, 急切地想要出来和她玩耍。 小乞丐迟疑一阵, 感觉对方没有恶意, 上前两步,手又迟疑了一下, 她从腰部口袋掏出一个木棍子,插入锁中。 咔哒一声锁开了。 小乞丐拿下锁, 再次离开两步。 大黄率先冲了出来,扑到小乞丐身上狂舔。小乞丐笑了一阵, 视线迅速落在庄蝶身上,提防着。 庄蝶丛笼中走出来。 她一早知道冬青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不会贸然把解药给自己。好在她差不多已经给自己解完毒了。 再者, 只要冬青不是直接杀她,她就有办法逃出来。不仅是笼子有一角腐烂损坏, 她让冬青买的东西也有磷粉之类, 再不济可以火烧木笼逃走。 “谢谢你。”庄蝶道。 庄蝶走到洞口。 她是被蒙眼带到这里来了, 因为走了很久, 从人声鼎沸到了鸟鸣溪流,地面也有青砖面变为陡峭山路, 故而知道来到了深山。 却还是她这么多天第一次纵观。 青山连绵无穷无尽,碧空万里白云逶迤,山上花草乱长着,漫山遍野都是日光,美不胜收。 庄蝶又走了回来。 “你不走吗?”小乞丐问。 庄蝶摇了摇头。 冬青说得不错,现今她是长着姜姜脸的冬青,贸然出去一定会被黄明曦的人找到。 “我现再在这里待一阵,你能不能跟之前一样帮我买东西吃?” 小乞丐摇摇头,摸着狗身子,过了会儿才想起来:“可是没有银子。” 庄蝶逡巡四周,刚刚冬青背着行囊走,没有带上太多银子。而这是那对江洋大盗藏身的地点,应该还有不少银子才对。 “我们慢慢找,能找到的。” 三皇子府。 黄明曦黄明薇还有幕僚,依然在三皇子床榻前等候。 两个多月了,三皇子病症愈发加重,他们遍寻名医不得,事情已经掩盖不住了。圣上也都派遣了宫内御医过来依次问诊,依然没什么效果。 有人叩门后小声推门进来,正是三皇子负责收集消息的内臣。 求亲的幕僚问道:“如何?” 那人摇了摇头:“找陈国公府的人打听过了。连圣上都问过,听说陈沐阳就是突然好了。谁也不知他服用了什么药。且他后续找的那些大夫所开的药方我们都试过一遍了。” “难道他跟三皇子不是一种病症?”求亲的幕僚道。 不。是同一种病症。这件事黄明曦知道。 陈沐阳突然好了,必然是得了解药。 当日,黄明曦发现药丸有问题,立刻让府内查询在她之前还有谁进过黄明薇的屋子,还真抓出一个人,早已逃出府了。 迷蝴蝶 第77节 千算万算,黄明曦只以为冬青是个无足轻重的丫鬟,留着对付黄明月的,没想到她们自己反而栽在她手上。 当即,黄明曦以她偷盗府内财物为由,让府内人抓捕。 可毕竟是府内抓捕丫鬟,不能动用官兵封城搜捕,故而进展缓慢,两个多月了都没消息。 但冬青离开之后,陈沐阳就好了,且黄明月突然离开——虽然这件事国公府没有泄露出去。 让黄明曦不得不怀疑,难道她们是一伙的? 她们都是徐慕白的人。 不过这件事还不算迫在眉睫,最重要的是三皇子,解药只有一颗,若是三皇子出了问题,这下真的麻烦了,简直是将皇位拱手相让。 她又瞥了瞥黄明薇的肚子,若是黄明薇怀上的是个男婴,那就还不算输。 虽然三皇子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子,但他没有娶正妻,故而若是自己把黄明薇的儿子过继便是嫡子。只要圣上没有立刻死,孩子也总有长大的一天。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通传道:“王妃,国公夫人求见。” 众人听得一惊。 国公夫人黄明月,她不是失踪了吗?因陈沐阳好转他们探听了不少国公府内的事。 门外人又道:“她说能救三皇子。” 黄明曦还没开口,幕僚道:“快请。” 无论如何,有法子总得试试。 不多久,黄明月由下人引进来。她一身普通女子装扮,倒还真看不出国公夫人,黄明曦都没开口认假,那自然是真的,她们毕竟是姐妹。 幕僚道:“国公夫人,听说你有办法能救三皇子。” 冬青双手往前捧出一罐药瓶:“这是臣妾从国公府特地拿来的解药,来救三皇子。” 幕僚想要上前接过,迟疑了一下,因三皇子是触摸中毒,不过他见冬青都拿着,也就放下心,小心地打开瓶塞,只见里面一颗黑漆漆的药丸。 旁侧便有御医,他递过去给御医看,御医小心接过,扫了眼扇风闻了闻:“有些山楂丸的气息。” 黄明曦和黄明薇立时对视了一眼。 冬青催促:“快给三皇子服下。” 国公夫人失踪多日,从国公府拿出来的解药,这事怎么都透露着怪异。幕僚刚想再问,御医已用针试了药丸,摇头示意:“无毒。”他问幕僚:“要给三皇子服下吗?” 幕僚转眸望向黄明曦,拱手:“还请王妃殿下做主。” 黄明曦沉静片刻,又看向冬青,虽然不知道黄明月如今卖的是什么药,可如药丸是山楂味,那真有可能…… “姐。”黄明薇站在她身后喊了一声。随即她目光敌视地望向黄明月,她就知道黄明月不是什么好东西。 黄明曦道:“给皇子殿下试试吧。”无论黄明月包藏什么祸心,最重要的是,三皇子能醒过来。 御医将药丸兑上温水,缓缓扶三皇子喝下。 即便这是她亲手偷来的解药,偷到后一直贴身带在身上,给姜姜都只让她闻了两下,冬青确定自己的药没有问题,可这会儿还是心不由得提起来。 要是三皇子没醒来,她也就完了。 好在,三皇子喝了药,眼皮跳动,竟幽幽醒了过来。 其他人本来都不报希望,见这情形,一窝蜂地上前: “殿下!” “殿下!” “三皇子殿下!” “殿下你终于醒了。” 三皇子刚刚恢复神志,还不太清醒,他只记得自己中午在议事阁饮了杯茶后便昏了过去。 黄明曦手疾眼快,亲自坐在床侧给三皇子喂水。 幕僚道:“御医,快给三皇子把脉!” 御医上前,把脉完后拱手:“恭喜殿下,毒性已解。” 几个幕僚互相对视,全都如释重负。 三皇子目光冷幽幽盯着御医,御医也知他们估计私下有话要说:“臣下再去开几副为三皇子调理身子的方子,这就告退了。” 等到御医自觉关门离开,三皇子立刻啪一声摔了杯子。 “究竟是何人向本王下毒!” 这……幕僚对视一眼,三皇子中毒后他们就在找人,而给他端茶的小厮在他们寻到之前就已经跑了。 “没找到么?”三皇子冷冷地道。 “殿下别动怒,如今昏睡了三个多月,体力不支,还是身体要紧。”黄明曦安慰。 “本王竟昏睡了三个多月。”三皇子不可思议。 “是。殿下。殿下中的乃是世间奇毒,中毒后昏睡至今,王妃娘娘甚至亲自割肉喂殿下,也没有好转。”幕僚岔开话题,毕竟他们三个多月没抓到凶手,恐怕三皇子必定要责怪。 “哦?”三皇子转眼向身侧的黄明曦。 “王妃娘娘对殿下真是一片真心。” 黄明曦当即说道:“自古夫为天,能为殿下分忧,乃是臣妾责任。” 三皇子拍拍她的手,也逐渐冷静下来:“辛苦你了。” 黄明薇上前:“殿下,臣妾怀有身孕,臣妾和孩子也在日日夜夜为殿下祈福。” 三皇子看她一眼,随意点头:“嗯。”孩子祈福不重要,毕竟他都有七八个孩子了。 这时三皇子才注意到场中居然还站着一个人,他觉眼熟又不眼熟,问幕僚:“这是?” 幕僚连忙道:“这是国公夫人,正是她给出的解药救了殿下。” 国公夫人?三皇子搞糊涂了,刚刚他还以为是黄明曦割肉才救的自己。 冬青立马下跪叩首:“臣妾知道是谁下毒害的殿下?” “是谁?”三皇子着急。 “正是国公府。” 黄明薇一听这话,差点想上前扇她两个巴掌,可这么多人,她不敢,也不能暴露自己。 “为何是国公府?”三皇子问。 “因国公府陈沐阳乃是徐慕白的人。”冬青起身,“他一直跟徐慕白关系很好。” 因为陈沐阳娶了黄明月,若她想脱了黄明月国公夫人这层身份,就必须先铲除陈沐阳。 “臣妾正是因探听到这则消息,恐他们危及三皇子,这才偷得解药离开。”冬青重重叩首,“因臣妾慕恋三皇子多时,实不忍三皇子被奸人所害,才出此下策,还望三皇子见谅!” 冬青额头贴在地上,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哀怨婉转,实则内心十分清明。 之前犯错是因为她找的都是认识姜姜的人,她已经在沈澜身上犯过一回错,她考虑过徐慕白,然而她在徐慕白身侧两年都没看透过他,更不好糊弄,更何况他还不是会给女子泼天富贵的人。 反而三皇子,从未见过真姜姜,如今又比徐慕白更有优势当皇帝。 所以她一早就打算,换脸后,拿这颗解药来作投名状。 这话一出,屋内寂静。此等私事一般不会如此光明正大说出来。 三皇子心中却隐隐有些颜上有光,毕竟屋内除了黄明曦黄明薇,都是他的幕僚,是男子。男子之间也会有比较,即便他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黄家三姐妹,竟个个都慕恋自己。 这个黄明月嫁给了陈沐阳,为此竟然从国公府跑出来给自己送解药,出生入死。 他抬手也不先作出表态:“你的心意本王知道了。先起来吧。” 而此时的黄明薇恶狠狠地盯着她,只想凑过去踢她一脚。 之前她眼前黄明月,黄明月问了三皇子,她还以为她是奢想,没想到她还就真的这么要成为三皇子的人,还是以出卖国公府为台阶。 要是三皇子真的信了国公府是下毒的人,表哥,表哥就真的……被自己害死了。 她掐了掐掌心,想要走上前。 可身形未动,心意就已经被打回了。 她不能承认,承认告诉三皇子他中毒是因她而起。现在她怀了孩子,不能这么做。 冬青抬头:“如今臣妾背叛国公府,想必是回不去了。还请三皇子救臣妾一命。” “你放心。既然你忠心于我,本王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你就先在府内住下。” “谢三皇子殿下。” “快起来吧。”三皇子又喊她。冒着生命危险送解药过来,足以证明她的真心,否则任他死了不是更好,也得幸亏有这个黄明月,否则他真要被徐慕白害死了,黄家姐妹看来还真是他的福星,“明曦,你安排你妹妹先住下来,我有些事要与幕僚商议。你们这些都出去吧。” 黄明曦、黄明薇福身:“是。” 黄明曦黄明薇回头,与冬青视线对撞,电光火石。 冬青背对着旁人,不着痕迹露出一个笑意。 三个女人一走,三皇子脸色登时冷了下来:“徐慕白呢。”他中毒之前明明安排杀手去杀他的。 幕僚面面相觑,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通通跪下:“回殿下,徐慕白河西之事处理完毕,已、启程回来了。” 第67章 黄明月在哪? #夫人(11) “什么?!”三皇子当即怒得坐起身, 气得咳嗽几声,简直就要先开被褥下床,“混账东西!本王什么交代你们的!” 幕僚们不敢说话。 河西远在千里, 书信来回便要时间, 当日三皇子写的书信因他骤然晕倒,没来得及发出去。 等发出去,三皇子中毒的消息也传过去了。 一来, 徐慕白行踪一直隐匿; 迷蝴蝶 第78节 一来,河西那边虽有亲信, 到底也都是看形势的, 如果三皇子真的中毒不治, 那这皇位的变数可就大了。万一真是徐慕白上位,那他们此行不就得罪了未来的皇帝, 故而他们犹豫,又不敢下狠手和死手, 还千方百计想要隐藏行踪,导致徐慕白轻松应对, 居然处理完毕回来了。 三皇子气得快要吐血,如此好的机会,竟然就这样被浪费了。他握紧拳头, 搭在床铺上。 幕僚们纷纷叩头:“请殿下责罚。” 求亲的幕僚道:“殿下,因殿下中毒, 性命危在旦夕, 臣等都在担心陛下性命, 各路寻医问药, 这才、这才耽搁了。让那徐慕白竟然回来了。” “那河西之事,他处理得如何。” “应是没什么问题。” 三皇子又想打骂一句。可这会儿骂为时已晚, 到底也是因他中毒,这些人恐怕不敢轻易动弹:“那黄明月说的,你们可认为是真?” 求亲的幕僚道:“臣等以为是真的,否则她何至于冒如此大的风险跑过来,更何况,那解药还是真的。” 三皇子点点头,他自然也认为是真的。 “原来国公府竟然是徐慕白那边的人。”三皇子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盘起,坐在床上,冷哼了一声。 “国公府没什么权力,倒不重要。”求亲的幕僚道,“只是徐慕白此人,深不可测。他前往河西,本是臣等截杀他之时,他却故意让国公府的陈沐阳下毒,这样他既拥有不在场证明,又能让对于他的追杀松懈。真是阴险歹毒,不可不防。” 另一个幕僚说:“且陈沐阳还是先行中毒后再解毒,我们差点就怀疑不到他们身上。” 三皇子揉揉额头,重新躺回床上:“行。你们再把近日的事汇报一下。” 黄明曦让管事的安排黄明月的住处。 黄明月在前,四处打量,得意洋洋,一副即将成为主人家做派。 黄明曦对着慢半拍的黄明曦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下你总算知道了吧?” 黄明薇没理她,但她心中恨极黄明月居然拖国公府下水:“你之前派人找了那么久那个冬青,还没找到么?我去跟爹爹说,让他加派人手。”只要冬青找到,揭穿黄明月换脸之事,她不是真的黄明月,她的话就不可信了。 黄明薇看了她一眼:“这是下策。 ” “哦。” “无论如何,黄明月目前还是黄家女儿,她救了三皇子对我们黄家也是大功一件。你没看到殿下因她对我们都缓和许多吗,揭穿她对我们好处并不大。” “那你还真的认为她能跟我们站同一条战线。”别说假的黄明月,就算是真的黄明月,黄明薇也接受不了。这世上只有她跟黄明曦是黄家的女儿,黄明月只是个庶出的、外来的。更何况黄明曦得妃位,黄明薇固宠,多加个黄明月又有什么用。 “别急。”黄明曦转身,“明薇经过这次教训,我不求你以后听我的话,但你凡事要跟我一条战线。”说着她伸手摸黄明薇的肚腹,“这也是我的外甥。若是我无子,少不得是要扶持他的。” 之前黄明曦说过这话,黄明薇想的是自己处处都要被黄明曦压一头。可当她怀了孩子这几月,经常泛酸水,呕吐,睡不着,夜深人静抚摸着自己肚子,又忽然觉得,天上地下,只有孩子只跟自己一处的,陈沐阳已是触及不到了。 她勉强点点头:“好。” 三皇子苏醒,几个大臣听说后也赶到府内,汇报事件,一直到深夜这才离开。 三皇子身体虚弱还需要滋补,不宜近女色,于是他还是住在自己的屋内。 夜半时分,黄明曦端汤进来:“殿下,夜已深了,喝杯参汤,免得伤了身子。” “你先放那吧。”三皇子道。 他又想起幕僚说,自从他病倒后,黄明曦立即封锁了府邸,不让消息外传,也让那些妃嫔们没有哭天喊地,更是亲自割肉为药,忠心可嘉,也算是让他觉得,没有选错王妃。换做别人未必如此冷静。 “你辛苦了。” “这是臣妾应当做的。”黄明曦端参汤过去,搅凉了这才送到三皇子面前,等三皇子喝了些,她道:“殿下打算如何安置黄明月?” 三皇子抬头:“哦,你有意见?” “臣妾当然不敢有意见,无论如何她是臣妾的姐妹,能在一处总是好的。只不过——” “你说说。”三皇子低头饮汤。 “她的身份确实尴尬,如今她失踪多日,却突然出现在府上,臣妾怕的是陈沐阳之后倒打一耙,说些殿下不好的话。”黄明曦微微坐近些,又道,“沈澜快要回京了。” 三皇子道:“你的意思是?” “不如把她送给沈澜,做个人情。反正沈澜是向来什么都不怕的,若是能得到沈澜助力,殿下大业又多添一员猛将。” 三皇子盯着烛火,仔细思考了下,倒也不是不行。 说沈澜回京,实则第二日沈澜便带兵回来了。 回来第一件事,也没进府,而是直接围了国公府。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沈澜坐在马上,盯着国公府的牌匾。 国公府的守门小厮吓得魂不附体,赶紧入内通报去了。 之前他离开,一来是打仗,二来圣上确实威逼他,还令他不得在国公府安排士兵,防他抢人。 以至于,庄蝶失踪了,他居然也没找到踪迹。 当然也未必是失踪,而是趁他回来之前,把人藏了起来。 国公府的陈国公以前在军中颇有威望,沈澜虽然之前围过一次国公府,听闻今日老陈国公在家,少不得给他一些颜面。 他下马,步行入国公府。 “陈沐阳在哪?”他问。 小厮连忙道:“少爷在房内。” 沈澜一路往陈沐阳房内走,路过檐廊,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花盆,种的也不是京城时兴的牡丹芍药,而是一些奇怪的花草,被料理得仔细。 事至如今,沈澜依然能回忆起,中秋夜宴那日,他问:“你喜欢他?” 庄蝶的回应:“是。” 阳光穿过屋檐,在紧密的门上打上一个斜形,沈澜门也没敲,直接推开门。 陈沐阳确实在里面。 然而里面除了陈沐阳还有另一个人,徐慕白。两个人正坐在桌前饮茶,像是很熟的样子。 他们双双扭头看向停在门口的沈澜。 陈沐阳道:“别问了,是真的失踪了。” 徐慕白道:“不过我听说,昨日她出现在三皇子府。沈将军可否代我们前去确认?” 沈澜跟他们向来没什么话说,听闻徐慕白说,扭身往外走。 这次徐慕白没有必要骗他,他从来不怕得罪三皇子,之前就得罪过了,徐慕白没必要设计第二次。 沈澜刚要转身离开,注意到窗角下的柜台之上,一枚金蝶正悄无声息放置着,他伸手握紧,大步离去。 三皇子因中毒,圣上允了他府内修养。 今日他坐在堂前,见见府内的妃嫔和下人们,免得他们私下乱传他病重而亡,以为他好转是故意散布的假消息。 仆人上前奉茶。 三皇子手一伸,又缩回来:他真是被吓怕了。几个皇子争斗下毒刺杀常有,可多是下在饮食中,而他饮食共要经过三道检验,这么多年死了不少家仆,但他从未出过事,没想到第一回 便中了个大的。 如今整个三皇子府内所有有嫌疑的家丁全部处死,务必确保三皇子身边都是可靠之人,所有饮用必要确保安全。 身为黄明月的冬青也在。 她做惯了丫鬟,眼疾手快,连忙亲手端过茶碗递过去,三皇子见她已经摸过,这才接住茶杯,饮口茶。 黄明曦坐在三皇子身侧,注意到她的动作:其实自从三皇子是触摸中毒,黄明曦已经强调,所有三皇子饮用器具都要擦拭干净,不可有一丝粉尘,且端给三皇子前必要有人触碰过确认无毒才行。 这些三皇子也都知道。 黄明月无异于多此一举。 然而人就是这样,私底下做的,因没看见不放心,若是当他面做了,才算真的放心。 这一遭,也把三皇子胆子吓小了。 黄明月这举也算抚了三皇子的心,加上她带着解药来救三皇子,三皇子此刻怕是对她颇为信任。 其他妃嫔这么多人才见到三皇子,都拉着儿子女儿:“殿下终于醒了,臣妾真是夜不能寐。好在殿下洪福齐天。鹰儿,快给你父亲请安。” “殿下好转,不枉臣妾日日去寺庙祈福……” 三皇子放下茶杯,正随意听着这群女人哭哭啼啼说话,他知道女子不过如此,一遇事就慌张,一好转就大惊小怪,他也懒得说,任由她们。 门口跑进一个家丁,急匆匆道:“殿下,沈将军来了。” 沈将军,沈澜?不去见圣上跑到他府来?三皇子道:“他来做什么?” “他问……”家丁抬头,结结巴巴地说,毕竟他来皇子府这么久,第一次见敢带兵围的,“……黄明月在哪?” 第68章 更快找到她。 #夫人(12) 冬青一听沈澜的名头, 瑟瑟发抖,会想起昔日时光。 不!她不要见沈澜!不要回到狗笼子离去! 她下意识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到三皇子背后。 沈澜也没有等通传,径自走了进来。 三皇子府邸也有亲兵, 这些成日里只是驻守的亲兵, 怎么别得上沈澜从战场上带来,训练有素的队伍。 他们见沈澜身后的士兵动作干练,冰刃发亮, 眸光坚定,便漏出怯, 只维持着样子而已。 不少人面面相觑, 怎地沈澜居然敢带兵围三皇子府邸? 难道是宫变了吗? 沈澜走进来, 目光从站在大厅最当中的三皇子身上落到藏在他身后黄明月。 黄明曦见他视线关注只有黄明月,对三皇子也没有任何敌意, 连忙起身:“沈将军请坐。国公夫人失踪多日,被我们的意外寻得, 我们正商量该送还何处呢。若是交给沈将军,倒也是放心。” 三皇子一听, 这黄明曦是替自己做主了吗? 可若是给出黄明月,能够拉拢沈澜,倒也不错。 他正沉吟, 黄明月忽然跪下:“殿下,臣妾对殿下痴心一片, 众所周知, 沈澜对臣妾觊觎已久, 若真是跟他去了, 臣妾还不如死了。没想到臣妾冒着风险,为殿下偷取解药竟换得如此下场, 也罢,臣妾干脆撞死在这里。” 冬青是哭着说的。真哭着。 迷蝴蝶 第79节 因为她一见到沈澜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发颤,被那双厉目一扫就觉得什么都被看穿。 更何况,沈澜说他光闻味道就能知道她不是姜姜。 那这回,他也闻出来,她就必死无疑了。 她不去沈澜那,死也不去。 冬青望着沈澜,那真是簌簌发抖。 三皇子一面觉得黄明月不识大体,竟然就把这些话就这么说了,一方面又觉得,她终究只是个女子,沈澜如此凶狠,怕沈澜倒也是正常的。 中秋夜宴,沈澜当着所有人的面差点抢走黄明月,便有人说陈沐阳真不是男人,竟然让自己的夫人当面被其他男子轻薄,还差点抢走了。 这对男人可是奇耻大辱。 虽然那个人是沈澜,连圣上都没计较,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三皇子当时也自问过,自己是不会忍受这般奇耻大辱的。 时至今日,黄明月虽然不是他的女人,可她说得如此直白,背弃了国公府投奔而来,倒也算他的人了。 更何况——三皇子目视门外——两阵相对。 昔日他提亲,沈澜围的是黄府,也就算了; 今日他围的是三皇子府,这不显而易见,彻底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若真是把黄明月给了他,当着这么多府兵这么多妻妾面前,他这个三皇子便真是彻彻底底怕了沈澜了,失了威势。 于是他道:“本王不会把你给他,你放心。” 黄明曦立即道:“殿下。” 三皇子扭头狠狠扫她一眼。 当着众人,黄明曦不敢再下他的面子,不再言语。 黄明月如蒙大赦,用手帕擦擦眼泪站了起来。 三皇子视线落在沈澜身上,负手道:“沈将军,如若本王未记错的话,圣上应该是命你全歼外厥,现如今外厥还未全灭,你私自回来,且还不立即进京面圣,可知是违逆之罪!” 沈澜那双如狼的黑眸牢牢盯住三皇子身侧黄明月身上,黄明月不敢对视,只好往三皇子身后躲。 当着众人面前三皇子更不会退却,昂首挺胸。 沈澜忽地什么也没说,径自转身离去。 他往府外走。 跟他进来的亲兵立刻分成两列跟上去,也迅疾走了。 三皇子冷哼一声,看来这沈澜还是懂分寸的,自己今日若真是示弱,反倒要被人瞧不起了。 说着,他坐回主位。 “吓死了!”那些妃嫔拍着胸脯道,“听说沈澜大胆,没想到如此大胆,竟连皇子的府邸也敢围。” “就算沈澜再大胆,君臣有别,他在我这也不敢放肆。”三皇子端起茶杯。 其他妃嫔纷纷道:“可见还是殿下能够压得住他。” “殿下自然气势无双。” “连沈澜这样的人也惧怕殿下。” …… 黄明月立时下跪:“今日若不是殿下,臣妾就要被那沈澜带走。感谢殿下救命之恩,此生此世真是无以报答。” 之前黄明月救他,如今是他救黄明月,黄明月如此心悦诚服,感激涕零,反而令他心情愉悦,三皇子亲自拉她起来:“你既然救了本王,本王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不多久,妃嫔退下。 只剩下黄明曦。 黄明曦有心再说说沈澜的事,可还没等她开口,三皇子道:“明曦,本王知你聪慧,本王中毒之时,你打理府中很好,只不过女子终究是女子,以后你还是好好掌管府内。有些事不要谏言了。” 事已至此,黄明曦点头福身:“是,是臣妾僭越了。” 三皇子这才拂袖离去。 黄明曦走到门外,扭头扫视着王府内种着的牡丹芍药草叶,如今初春,正生机勃勃的长着。 三个皇子之中,大皇子软弱,二皇子昏聩,只有三皇子可堪一用。这是她外公万侍郎说的话。 所以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三皇子。 可如今她深入接触三皇子才知,三皇子为人自傲自大、好大喜功、且……自以为没有人比他更聪明。 照黄明曦认为,沈澜这种看似不服管教,实则是最好合作的。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很明确。 一个人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才是最好的合作关系。 反而那种高喊着忠君为国的正人君子才是硬石头,才是最难控制的。 黄明曦摸了片叶子,指尖冰凉。 虽然不知为何当初徐慕白向她求亲。 究竟是因为美貌还是因听说了她的一些事,还是看中黄家和她外公万侍郎的人脉。 若是她当初没有急于嫁给三皇子,而是在徐慕白和沈澜,两权相害取其轻中,选择了徐慕白,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可,现在,为时已晚了。 无论如何,她只能支持三皇子。 敞开的窗口透露日光,照射在柜台上的桂花树上,绿叶漾出微光。 徐慕白和陈沐阳还在国公府下棋,他们许久没下棋了,也许久没见过。 这还是陈沐阳第一次见到徐慕白“亲自”朝自己走过来。 以前他也一直纳闷徐慕白的双腿残废,为何还要出来争夺皇位,现在才知,他居然已经好了。 看来徐慕白也瞒了他不少事。 两个人静静对弈,谁也没说话。 门,自从沈澜离开后一直敞开着。 这时国公府的下人来报:“少爷,沈将军从三皇子府离开了。” “带了人走?” “没有。” “好,你先下去。” 空气安静。 稍后,陈沐阳问:“你认为三皇子府内的是庄蝶吗?” 徐慕白摇摇头:“不是。” “我也这么认为。”陈沐阳下棋。 陈沐阳突然好转,姜姜离开,两个月后突然主动现身三皇子府,还住下了,有种可能是她为了陈沐阳屈从三皇子、或受人要挟。 然而,徐慕白从来不认为姜姜会这么做。 她很尊重自己,不是会为他人“忍辱负重”的类型。 “如果你死了,我相信她会愿意舍命救你,但我认为,她不会愿意为了你屈从他人。” “你倒是对她很了解。”陈沐阳道。 徐慕白静静地下完最后一个黑子,沈澜帮他们确认了三皇子府邸黄明月的真伪,而且沈澜后续没有再回国公府找人,显然沈澜的消息也让他判断,姜姜不在国公府。 那么自己也就没必要待了。 他因姜姜在国公府才安心离去,陈沐阳是个周全的人,没想到反而是陈沐阳自己中了招,让姜姜为了救他身中剧毒。 徐慕白双手撑着扶手起身,起身后视线落在窗台的那盆桂花上,已经被姜姜养活了,冒出新叶。 沈澜带走了金蝴蝶。 而徐慕白也要拿走他的花。 回去的马车上。 率迟跟徐慕白一辆车,下方还放着从国公府带来的桂花树盆栽。 “公子,你认为姜姜是真的失踪了,还是国公府藏起了她?”率迟问。 “应该是真的。”徐慕白轻轻道,“陈沐阳神情不像撒谎,这两个月他们找人的行动很急切,不是装样子。再者救活了他后自己独自离开这种事也很像姜姜的风格。”一如在徐府。徐慕白说时微微笑。 “那她是不是……”既然中了毒离开,又是一个女子,找了两个月找不到,率迟有些担心。 徐慕白盯着那盆桂花,坚定地摇了摇头。 虽然姜姜中了毒,可是假黄明月的出现反而印证了她活着。否则谁给假黄明月换的脸?她要么藏起来了,要么还在假黄明月手上。 “那现下怎么办?” 徐慕白垂眸:“现下就是比,我们谁更快找到她。” 第69章 当真波澜不惊。 #夫人(13) 庄蝶坐在山头, 沐浴太阳。 小乞丐跟着大黄在草地上疯跑玩耍,他们玩了好一阵,气喘吁吁地回来。 小乞丐边走回来边注视庄蝶, 没忍住走过去:“你为什么坐在这里这么久一动不动?” “因为我在晒太阳。” “晒太阳不是每天都可以晒吗?”小乞丐没忍住坐在她身侧。 是。每天都可以晒。她一直很喜欢晒太阳。 迷蝴蝶 第80节 以前在家中的后院喜欢, 在徐慕白府邸喜欢,在沈澜住宅喜欢,在国公府也喜欢。 只不过, 能够自己一个人完全静下心晒太阳已经很久了。 前几日她跟小乞丐在洞穴内翻找,在狗笼子底下发现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有二十个银锭, 足以支撑她们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直接拿银锭出去会被人盯上。 所以每次, 庄蝶都是敲碎了银锭, 让小乞丐拿着边边角角的碎银出去买东西,且总会多走几家分开买。 这样在旁人看起来, 只是这个小乞丐捡到了一些银子。 有些好心的店家还会免费送他点东西。 “姐姐,你一直不出去吗?”小乞丐又问, 肩膀察觉到动静,她扭头, 摸了摸前来蹭她的大黄。 她很少见过,有人会躲在山洞里不出去的,何况还有这么多银子。 “我在等。”庄蝶目视漫山遍野的绿荫。 “等什么?” “等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她轻轻说。 层层叠叠的围墙之中, 金銮殿内,文武百官正在议事。 今日是三皇子久病初愈上朝。 徐慕白也回来了。 沈澜不在。 昨日他带兵再次围了国公府, 又围了三皇子府, 这才入宫去见圣上。 且圣上命他杀了外厥首领再回来, 谁知他居然提早回来了。 今日还不来上朝, 真是骄横。 只不过这次他大败外厥,确实有功, 正是民心鼎沸的时候,民间都喊他大英雄。圣上此次没提封赏,也算是抵销这件事了。 故而也没什么人参奏他。 文武百官聊过外厥之事,又提及河西之行。 洛青帝坐在龙椅之上:“白儿,这次河西之行,你处理得很好。” 底下的百余位官员都听到的洛青帝用词“白儿”,都听懂了洛青帝的意思。 礼部文侍郎出列上奏:“此次徐慕白河西之行不仅救灾完成,还稳定民心,还找出两件贪污大案。实乃大功一件,臣请奏,允许圣上认回四皇子。” 流程上,这确实与礼不合,哪能圣上突然说多一个皇子,就多一个皇子的。 只不过如今,陛下膝下除了终生幽闭的二皇子,便是三皇子。 徐慕白离开的这两个多月,三皇子大肆排除异己,扶植亲信,使得昔日太子、二皇子臣下人心惶惶。 太子、二皇子党羽想的是,有人能够制衡三皇子。 而阁老门重礼法,自然不认一个宫女所生,随意就认回来的皇子,日后洛青帝如法炮制怎么办?只不过汪阁老所说也对,这时候若是不扶持一下徐慕白,三皇子当真要目中无人了。认皇子也不等于继承皇位。那么多皇子就算出生在宫中也继承不了,更何况一个养在外面的。 洛青帝上位时几个皇子死的死,伤的伤,但还有不少子侄存在,若三皇子真的过于嚣张,他们便要挑出合适的,他日扶持上位。 故而这个文侍郎出列,明显跟圣上一唱一和,但也无人反对。 洛青帝速战速决:“文爱卿说得对。徐慕白既然是朕的骨肉,就该趁早认祖归宗,为朝中做事。文侍郎,四皇子的归宗仪式便统统交给你了。务必办好。” 文侍郎刚要回答。 只听三皇子洛浏忽然说了声:“圣上,不可。” “哦。”洛青帝微微挑眉,上次认徐慕白的事,他算是当众妥协处理了二皇子,这会儿三皇子居然还敢出来反对? 三皇子抬头,掀开衣袍下跪叩头:“圣上。这徐慕白狼子野心,下毒谋害儿臣,还请圣上做主。” “竟有这等事。浏儿,你可有证据?” “臣当然有。”三皇子抬头,“几个月前,臣在家中中毒,昏迷不醒,朝野皆知。圣上还排了好几个御医过来,都无济于事。幸得国公夫人黄明月相救,臣才转危为安,得见圣上。” “黄明月?”洛青帝突然听到这个名字,颇为奇怪。 “是。正是她告诉儿臣,这个徐慕白竟有谋害儿臣之心,更是指使陈国公陈沐阳向儿臣下毒,以谋夺皇位。” 几位皇子都谋夺皇位,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私下做是一件事,摆到台面是另一件事,皇子们争权夺利都不会留下太明显的证据。 徐慕白河西之事,处理得那么漂亮,许多人还认为他是可造之材,难道这么快就被三皇子抓住了痛脚? “如今黄明月就在殿外,还请圣上宣见。” 洛青帝扫了眼徐慕白,见他神色平静,大手一回:“那宣吧。” “是。”身侧宫人应答,高声喊道,“宣黄明月!” 三皇子微微一笑,望向殿外。 黄明曦想让他黄明月送给沈澜,以收服沈澜,实在妇人之见。黄明月可有大用。 他已经在徐慕白身侧安插内应,提前准备好证据,再由黄明月亲口指正,徐慕白就算不被罚,此次认不出皇子了。 冬青走进来腿都是抖的,她扫一眼金銮殿上龙椅上的人,只扫到金光闪闪的人形便吓得心惊担颤。 这辈子,她哪想过有见皇帝的一天。 三皇子让她作证,她本来是不想的,然而三皇子极力怂恿,又承诺事成后封她为妃,说如果不指正陈沐阳,又如何名正言顺纳她为妃。 冬青想也是。 更何况三皇子说,他都准备好了,她只需要上朝按照他教的指正,倒时他自然会护她。 外面都传三皇子要当皇帝了,想必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这是她第一次来皇宫,来到金銮殿,见到传说中的皇帝,心中难免忐忑紧张,到了殿中她跪下,语气说得直发抖:“臣妾黄明月,见、见过圣上。” 因徐慕白中意黄明月,洛青帝之前是认真打量过她的,印象中她似乎没这么胆小,平静得很。 洛青道:“三皇子说,你指认陈沐阳受徐慕白支使,给三皇子下毒,可有此事?” 冬青起身:“确有此事。” 洛青帝:“你是如何得知?” “因徐慕白跟陈沐阳交好,那日他们商量不小心被臣妾听见了,只不过臣妾以为只是开玩笑,哪想到,不久三皇子真的中毒,臣妾虽已嫁人,是非曲折还是分得清。当即偷得解药逃了出去。陈、陈沐阳心中狠毒,竟还派人追杀臣妾,臣妾千辛万苦才躲过。”冬青说出三皇子让她说的话。 “荒唐!”陈沐阳出列道,“圣上。三皇子中毒之前,臣就已经中毒了,整日在家中昏迷不醒,而徐慕白也去了河西,又如何跟臣商量谋害三皇子?” “你们一早商量好的。”冬青说,“而且你们怕惹人怀疑,这才你先吃下毒药,等三皇子中毒后,佯装解毒,好不致引人怀疑。” “这就更荒唐了。太医也诊治过。臣当日中毒,命悬一线,乃是你们黄府大夫前来诊治我才得以保住性命。再者,什么人下毒,会为了不惹人怀疑,先给自己下一份?我若是有这种厉害的毒药,神不知鬼不觉给三皇子下了,让三皇子怀疑不到我头上,岂不更好。” 默默站在朝臣中、已升迁工部尚书的黄尚书听到陈沐阳提及黄府,背后惊出冷汗。 三皇子今日要告陈沐阳居然也没提前跟自己说,这便是大女儿二女儿女婿跟三女儿女婿打起来了。 这打起来还不要紧,这陈沐阳居然还有牵自己下水的架势。 “臣的命算是黄府大夫才保住的,你这样说,也便是说黄府也是我的同党了。可黄府也是三皇子的岳丈,如何做得出谋害三皇子的事,再者……明月,你是我的夫人,我且不问你为何突然失踪出现在三皇子府,我只问你,你究竟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在我府内的哪里,听我与徐慕白密谋?据我所知,徐慕白出使河西,当日下朝就走了,你是说他又折回来与我密谋么?” “这事是许久之前定的!”冬青尽量冷静,因为她也知道这件事不算小,“我也只是在门外听见一嘴。” “哦,你可知我与徐慕白议事的厢房在国公府的哪里?是在我们东南角的卧房,还是正厅?” “……应是正厅。” 陈沐阳笑道:“明月,你不记得了。国公府东南角乃是空置的祠堂!” 冬青脸色一变。 三皇子当即道:“圣上。陈沐阳乃是黄明月夫婿,且还连续追杀她多日,黄明月因此极其惧怕他,再者这都是几个月前的事,记忆不当也是正常的。只不过黄明月确实带解药救了儿臣。” “三皇子,你与我是连襟,共是黄尚书的女婿,我为何要助徐慕白害你?还拿我自己的命做赌注,要知我爹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啊。” 黄尚书闭了闭眼睛,为何总要提我?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洛青帝问了一嘴:“黄尚书,你有何高见?” 黄尚书看看自己两个女婿:“这……臣并不了解。” 三皇子冷冷看他一眼。 黄尚书又连忙补充:“只不过这次三皇子殿下被人下毒,危在旦夕,必是有人存心谋害。说不定借国公府行事也未可知。” 三皇子的敌人是徐慕白,实则真没必要牵扯陈沐阳,牵扯陈沐阳也会连带着牵扯到黄家,还会得罪威望尚在的陈国公,黄尚书战战兢兢,三皇子真不考虑么? “圣上。徐慕白联合陈沐阳,想要谋害儿臣。还请圣上做主。”三皇子禀手。 “圣上,臣与三皇子无冤无仇还是连襟,与徐慕白无甚交情,怎的就突然谋害皇子了?且臣妻黄明月因臣患病之故,忧心多日,神志不清。她在家中连人都不记得了这才走失。”陈沐阳说着拉出一位年轻男子,问黄明月,“这位是?” 冬青望着不熟识的人,下意识去看三皇子。 三皇子接受到她的视线微微一惊,略微诧异。可众人视线都在黄明月身上,他不能提示,只不过这应该难不倒黄明月吧? “这是谁?”陈沐阳又问。 众目睽睽,三皇子又不可能真的提示她,冬青迟疑好一阵,低声:“臣妾惊恐过度,许多人都记不清了。” “这是你弟弟黄明轩。” 冬青脸色骤然煞白,冷汗直流:“是……是轩弟……我一时,一时……” 陈沐阳又笑:“黄明轩今年才十四,正参加科举,怎么可能上朝?这个人你压根不认识。” 陈沐阳直至庄蝶跟人换了脸,具体换谁不知道,刚刚说只是想诈她一下,没想到竟被他赌赢了。这个人何其大胆,连黄家人都没摸透,就敢上朝来指正,真以为家国大事乃是儿戏? 冬青以求救目光望向三皇子,三皇子假装没看见。 “圣上。明月的病症已是很重了,还请圣上允许臣妾带妻回去疗养。” “圣上,黄明月虽识人不清,但她所言并非为虚,正是因听见夫君谋害皇子过于惊恐,又被追杀,这才疯癫的。”三皇子又道,“除了黄明月,儿臣还有国公府一人证证明徐慕白跟陈沐阳早有牵连,陈沐阳府中还有谋害儿臣的毒药——” 就在三皇子说时,冬青跪在殿内,低头。 她的心跳得发快,她后怕极了。并不是如三皇子所说,只要把记下来的说出来就好………这件事没她想象中那么容易。 她的后背爬满密密麻麻的汗,手指又冰冻似的冷。 迷蝴蝶 第81节 有什么东西在掉了下来,就落在她眼前。 她拾起,竟是一块面皮。 她的面皮便有种干燥发紧的感觉,好像是糊着的面粉干燥发裂那样碎落…… 有人朝着黄明月方向惊呼一声。 众人纷纷侧目。 冬青浑身发抖,没有抬头。 洛青帝示意太监上前。 “不!不!”冬青捂住脸。 太监也害怕,不得不硬着头皮,掰起她胳膊,只见黄明月居然掉下不少脸皮,脸上出现不少坑洞,而她整个人的模样居然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连三皇子都吓得后退两步。 “这是妖怪吧——”太监惊呼,“还是什么法术?快来人啊!” 冬青想要逃走,三皇子眉目一转,迅速上前,带尖角的硬黑靴朝她胸口和腰侧一踢,力气大到把她踢得撞在红柱上吐血,再走过去咔嚓一声踩断了她的脖子。 太监连忙上前查探:“圣上,死了。” 三皇子立马下跪:“还请圣上见谅。儿臣受她蒙蔽,刚刚怕她是奸人所扮借此谋害圣上,一时情急。”他叩头,“请圣上责罚。” 拳头放在地上,握紧。 功亏一篑。 不远处这个七窍流血而亡的蠢女人,居然是假扮的,且还在今日暴露! 他不能让她说出在三皇子府内设计上朝指证之事,因为他提前做了许多虚证,为的是今日把徐慕白拉下马,因这个女人是假的,现如今那些罪证再抬上来也来不及了。 “既如此,浏儿也是受奸人蒙蔽,罪不至此。来啊,把这人尸身拖出去巡街,挂城门示众,以儆效尤。” 阁老中几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金鸾殿上见血,何其残暴,又何其不顾礼法? 站在朝臣中的陈尚书兀自叹息。 之前三皇子要走这步他就反对,但三皇子执意要做,为的是能一石二鸟既杀了陈沐阳又打击徐慕白,最重要是他男子心态作祟,应承了黄明月要收她为妃,以证自己的无所不能。 功败垂成也就算了,此时此刻,又着急到竟然当朝杀了这个女人,这让人作何感想。 只会让人认为这女子是他让人假扮!眼见败露才要杀! 他都要准备出列,上前说把这个女人打入大理寺,之后再找机会弄死,就等不得这一时半刻。 且他观察圣上神情,居然一丝恼怒也没有,还不计较。 陈尚书忽地心中一冷,这不计较究竟是宠爱和宽宏大量,还是任由三皇子愈发出格?行事无忌? 陈尚书又看了看即便被指证也全程未说话,连一丝惊惧也无,只静看的徐慕白,当真是波澜不惊。 第70章 他,是不是出事了? #夫人(14) 三皇子回到府内, 大发雷霆,关在屋内摔了一地壶杯,气得谁也不肯见。 黄明曦找人打听出今日发生了何事, 才知三皇子居然带了黄明月上朝指证陈沐阳和徐慕白, 却因假黄明月的暴露,颜面尽失。 这件事,他也未曾提前告诉自己。 黄明月在府内住了几日, 行事高调,且享用奢华, 令黄明曦早有讶异。 当初黄明月在黄府住了小半年, 一点苗头都没露, 怎么会住进三皇子府内就如此?黄明曦之前在黄府跟黄明月接触不多,可正因接触不多, 好不打眼,她才认为, 黄明月是很能沉得住气的人。 她本想探查清楚,谁想三皇子就带人上朝去了。 虽然人已死, 黄明曦还是派人查证了一下假黄明月的身份——圣上也算是维护了三皇子,给这个假黄明月一个行刺之罪,尸身环城游街示众三日。 出乎意料的是, 有人认出这个人名叫冬青,曾是徐府的丫鬟, 后来被逐出徐府了。 也就是说, 是最开始由黄明曦从沈澜府中救出、带入府内的那个女子, 她偷了解药离开, 摇身一变,变成了黄明月回来。 此事骇然。 又……合乎常理。 她竟是假黄明月的假黄明月。 查到这个消息, 黄明曦便可惜。 三皇子杀她杀得太快了。 冬青是徐慕白身边的人,她自小出身在徐府,又服侍了徐慕白多年,突然被逐出徐府,之后易容接近沈澜,再之后易容成黄明月接近三皇子…… 这不才恰好是徐慕白狼子野心,一早设局的证据。 本来换脸之说,是最难令人相信的,可冬青又是当着所以人的面前暴露出真身,反而令人不得不信。更何况她服侍徐慕白多年,未必不知道徐慕白的一些隐秘,这也是黄明曦把她带进府内的原因。 可黄明曦知道,自己不能跟三皇子说这些。 三皇子这次功败垂成,当朝出了大丑,内心已是十分难堪,她若再说,只会让三皇子认为她在暗示他不够深思熟虑,恐怕会愈加厌恶自己。 她来了府邸,侍寝十次都没到,论美貌她也确实不输给黄明薇……只能说,三皇子确实不喜欢自己。 想来,当初让黄明薇跟着她一块儿去避暑山庄见三皇子还是对的。 黄明曦站在门外,吩咐道:“叫薇侧妃过来,好好劝导一下殿下。” 庄蝶坐在山崖上临风独自吹奏一片叶子。 犹记得她跟陈沐阳成婚不久,宴请信雪花般飞来,其他陈沐阳都替她推拒,唯有长公主的,他们一块儿去了,因长公主对他们有恩。 庄蝶第一次见长公主,以为她是个高高在上、不好接近的人。直到陈沐阳说了长公主的事,她才对长公主有另一层体会。 这些年长公主一直办各种各样的宴席,邀请京城闺秀相聚,有人传她喜好奢华,只顾玩乐,可庄蝶坐在宴席中,见长公主的面容大部分时间都平静到接近漠然,她似乎很孤独。 仔细想想,太皇太后还在世时,应该是长公主最幸福的生活。 之后便是发现自己的身世真相、被圣上欺辱、发现怀孕、再燃起一丝希望,又被徐太傅所骗、最后是用尽手段嫁给了平南王,可似乎也并不幸福…… 只有再见到她女儿长乐郡主时,长公主才会有笑意。 也直到这会儿庄蝶才对长乐郡主的“长乐”两个字有更深的体会。 长公主和平南王也有两个儿子,可她对那两个儿子不至于向对徐慕白那般冷漠,也不算过于宠爱,只有对长乐,简直捧在手心上。 长公主看长乐郡主的视线,与其说是一种彻底的宠爱,不如说是一种“爱怜”。 身为过来人女子的爱怜。 长公主说:“女子只要长大成人,又在皇城之内,就会有开始无穷无尽的苦楚,无论是任何女子,简直避无可避。” 这句话是长公主私下跟她散步时说的。 下一句就是:“陈沐阳本是我为长乐选定的夫君。” 庄蝶理解长公主的打算,陈沐阳已经是皇城中男子足够好的了。 温柔善良知情识趣,相貌出众,家世也不算差,也没复杂的兄弟叔伯关系,最重要的是,他因他养母万夫人的缘故,对女子都多有一份同情和怜惜,这是京城那些公子爷基本都做不到的。 之后,她们入席。 那日不是早春宴,不过流程跟早春宴差不多。 早春宴每次抽签,闺秀们都早有准备,带着各自的器具或舞衣,让庄蝶已经知道这只不过是形式,故而抽签时很放松,没想到,太监却叫到了她。 对面的黄明薇传来幸灾乐祸的视线。 庄蝶走到场内,四下寂静。 第一次来参加时,她是黄明月,却没什么人注意他。这算是她第二次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好奇者注目者不少,仿佛都很好奇,她为何能得陈沐阳青睐,一个庶女一夜之间成了国公夫人。 黄明薇嘲讽:“明月妹妹该不会没有任何才艺的吧?” 庄蝶当时心想,如若自己真的表演不出来,丢的也是黄府的脸面。 之前早春宴明明黄明薇还担心她上台出丑,今日却反而“促成”她上台出丑? 是因为在意陈沐阳么,所以才如此冲动行事? 好在庄蝶那一阵正在跟陈沐阳吹树叶,之前在黄府听他吹过便很感兴趣。 她走至旁侧摘了片叶子回来,吹奏。 没多久,宴席另一侧响起了陈沐阳的合奏。他慢一些,却始终追随着他,庄蝶视线与他相对,万籁俱寂,四下好像就剩了他们,两只闲云野鹤在碧空上飞舞。 曲毕后,众人鼓掌。 因吹树叶到底还是新鲜玩儿,且庄蝶跟陈沐阳的对视确实有一种缱绻的柔情。 长公主散席,又对她说:“我邀请你来,原本是想跟说,让长乐嫁入国公府,与你都为陈沐阳的正妻。但今日看下形式,恐怕不行。你与沐阳真是情投意合,叫人不忍破坏。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如今想来,嫁给陈沐阳的那段时日,确实是她人生中很快乐的一段日子。 只不过现在不走,等她日后怀孕生子,就更走不了了。 风吹冷了,庄蝶系上黑面纱。 小乞丐摘了一束花走过来,她扭头看向庄蝶,好一阵才敢问:“姐姐,你中毒了吗?” 庄蝶摇了摇头:“没有。”反而是已经解毒了。 冬青第一次让她闻解药时,庄蝶就闻出了大半药材。冬青囚禁她的期间,她都在尝试,等到冬青让她闻第二次,她几乎彻底确认了剩余的药材是什么,经过这半月细心研究和调养,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 小乞丐捧了一束花,咬了一口花瓣,吃了两口便要吐出来:“呸,好苦,该不会有毒吧?”她突然好奇地问,“姐姐,世界上最毒的毒药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庄蝶回答,“不过对女子来说,也许是情爱吧。” 庄蝶起身:“明日我们一块儿进城去看看。” 在山洞中待了半月有余,总算能够出来了。 庄蝶刚进城,正前方一辆囚车过来,驱赶开两侧的百姓,以至于他们都堆在路边。 “让让!让让!” 原本刑车装的都是送去囚场的囚犯,这次囚车上却悬挂着一个人,只见她穿了身囚服,披头散发,四肢被绑住,脖子像是折断,明显地直坠下来——以活人难以达到的角度。 迷蝴蝶 第82节 路边有衙役敲锣打鼓:“瞧瞧!此女子易容行刺圣上,当场刺死!死后也得入地狱,受千刀万剐之苦。” 百姓议论纷纷。 囚车轰隆隆驶过庄蝶身侧,庄蝶扭头,瞧见了悬挂在囚车上人的脸。 庄蝶没有言语,囚车在她面前拐了一圈,又开始环绕。 百姓们都指指点点,悄声议论。 一脸好奇围观中,只有一个妇人不住地抬头,又怕别人发现端倪,时不时用低头手帕拭去眼泪,再不住地抬头看囚车上的人,跟了一路。像是冬青的娘亲。 冬青的罪名是“行刺”,恐怕认识她的人都不敢上前收尸吧。 城内一片繁华,满目玲琅。 庄蝶是来买药材的。 小乞丐买药不懂,经常买错,这次庄蝶亲自出来采买。 她没去那些大药柜,如果有人想要找她,估计会从那方面入手,寻的都是街边的小商贩。 荀方就是在街边卖药。 “姑娘,买药材啊。白术,我亲手种植晒制的,好苗子,怎么样?”摊贩吆喝。 庄蝶只埋头挑选。 摊贩见她只选择根须匀称,颜色苦黄,还沾点儿防蛀丹皮的就知道对方是个行家,也就没再言语。 药材摊贩因不算受欢迎,位置在街尾,正好靠近沈澜府邸。 一个人袖着手出来跟摊贩聊天:“什么时候能见到沈将军啊?听说他大战外厥人,一个能打十个。真想见见传说中的大英雄。” “别想了,我天天守在这都没见到,已经有四五天没出来了。连上朝都没去。他们府内也不让人进去,除了买菜也没人出来。” “为何?” “我哪知道……怕是有人要刺杀吧。你看现在都有刺杀圣上。” “沈将军那么厉害,谁敢刺杀他?” …… 两个商贩稍微聊了两句又分开。 商贩盯着眼前挑选药材的手,挑得慢吞吞的,极为仔细。 一般来说,懂得买药的,要么是年龄大的学徒,要么是医师,年轻女子还真的少。 摊贩视线不由得从她的手,往上落到她的面容上。 她微垂头,盯着药材,是以没注意到淡黑面纱因她这个动作有轻微的滑落,可以让人从中瞧见她整张脸的大致轮廓。 摊贩只瞧了一眼,皱紧眉头。 没想到那双好看的眉眼和精致的鼻梁之下,脸颊两侧竟然有不少烂疮。 真是白瞎了这样一副身段和眼睛。摊贩兀自叹息。 怪不得这么懂药材,原来是久病成医。 “就这些了。”庄蝶挑选好,从腰带中仔细地捡出一些小碎银,还数了数,这才交给摊贩。摊贩正要接过,想起她脸上的烂疮,动作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用袖子隔着小心翼翼捏起银两。 庄蝶也没介意,用布包收起药材。 临走前,她又回头扫了眼沈澜的府邸。 沈澜之前围了国公府和三皇子府内的事,闹得很大,小乞丐回来告诉过庄蝶,但这之后沈澜连续四五日足不出户。 照他的性格应该不会,他若是找不到自己一定会继续行动的。 四五日都不出来? 他,是不是出事了? 第71章 你跟我来吧。 #夫人(15) 买完药材后, 庄蝶回了山洞中。 过了两日后,她再次下山。 这次是为了安葬冬青。 冬青是“行刺”,没有株连九族算是万幸, 她的亲眷也不敢认她。游街三日后便随意放在了乱葬岗里。 庄蝶让小乞丐花银子找了些其他乞丐看着, 等到无人在意时,偷偷搬走了冬青的尸身安葬。 自古讲究,入土为安。 等过一阵事情彻底被人遗忘后, 她再让人给冬青母亲报信,否则容易露馅。 处理完这些, 庄蝶刚回到山崖上, 风吹青草, 她似有所觉,转过头。 一个男子轮廓从遥远的地平线上缓缓地出现。 她弯了弯被风吹到腮边的发丝。 男子身形偏蓝, 温和,最开始她以为是陈沐阳。 之后才看清, 是徐慕白。 她从未见过徐慕白站起来走路的样子,这是第一回 。 山顶上有一处废弃的亭子, 厅内有被砍了一大半的石桌石椅,好在还可以供人使用。 唯独缺些茶水,只不过这无边无尽蓝天白云碧草比任何茶水都还要令人愉悦。 徐慕白打量这山上一览无遗的景色, 最后才落到庄蝶的脸上,凝视。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朝上认出她是冬青。我想若是她巡街, 你有可能为她收尸。因, 她的死跟你有关。” 是。庄蝶垂眸, 冬青的死确实跟她有关。 她想换回自己的脸, 又担心冬青利用黄明月的脸做坏事,毕竟冬青要做什么, 她是控制不住的。而且她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换脸了。 一只手忽然拂到身前,是徐慕白的动作,他见庄蝶躲开,收回了手,他问:“为何要戴面纱?” 见他好奇,庄蝶干脆摘下面纱:“我跟冬青这次换脸,私下替换了材料。这次效果只能持续十天。这个药材我们共用,所以时间是一样的。”冬青什么时候“掉脸”,她也什么时候“掉脸”,也因一早做好这种打算,才劝冬青“迷途知返”。 当冬青离开时,她想的是,之后冬青会在哪里。 如果她执意当黄明月,那么露出真容时的地方应不会太隐蔽,代价恐怕也会更重。 没想到……她居然在圣上面前,死状凄惨。 “原来是如此。”徐慕白道,视线仍然直勾勾落在她脸上,“没有诊治的方法么?” “没有必要诊治。”庄蝶重新系上面纱,“只要不太难看就行。” 徐慕白笑:“你好像对容貌一直不太介意。” “无论容貌如何改变,我还是我。” 徐慕白再次端详她一阵:“好久不见了。姜姜。” “你的腿是什么时候好的?”庄蝶问。 徐慕白唇角始终保持着微微笑意,果然,姜姜一见面关心的永远是他的腿。 “你走后,我自己练习一阵便好了。所以很可惜。没有当你的面站起来。”否则她应该会很有满足感,医者治病大概就是为了这种使人恢复如初的喜悦,不知别的大夫,反正姜姜是如此。相比于银钱和名誉,她更满足这种满足感。 “没关系。只要你能好就行。” “你变了不少。”从见面伊始,徐慕白的目光就牢牢落在她脸上,哪怕她脸上此刻多了很多以前从未有过的疮疤,他依然认为她清丽至极,“没以前那种呆呆的感觉了。” “我想清楚了不少事。” “是么。”徐慕白笑起来,还是第一次听姜姜这样笃定的说话。 “你来找我是为什么?”庄蝶问。 “你认为呢?”徐慕白眉尾挑起,带着股说不出的含义。 他见姜姜不说话,主动开口:“放心。这次我不是来强迫你跟我一块儿回去的。如今我回到陛下身侧,又跟三皇子敌对,朝中关系复杂,想要刺探我、对付我的人也很多,所以我不能把你放在我身边。” 徐慕白阖眼又道:“原本我是想把你悄悄放在我身边,先藏起来。可现下想来,确实也是委屈你了。你连对你那么好的国公府都不愿意待,又怎么会愿意待在我给你准备好的小房子里?” 两个人都没说话。 徐慕白又道:“庄蝶。”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最开始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真心,温柔,又是难得的独善其身之人,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他像是想起那段过去,脸上藏着一股静谧的温和,“所以我需得对你负责。” “但后来我执着于你,却是因你做的事。”徐慕白抬眸,琥珀色眼瞳宁静注视,“首先是你如此勇敢地逃开沈澜,再之后是你用计从沈澜手上逃脱,再之后,是你居然给我了一个木偶拒绝我,你不知道我这个人,也许是越得不到,越想要。” 徐慕白此刻有一种剖白的行迹,让庄蝶想,他是否自己想通了。 他直勾勾对着的庄蝶:“你离开陈沐阳这件事,也让我很意外。你很勇敢。”勇敢到竟然能放弃一个她喜欢,对方也喜欢她的人。自古不都是“情比金坚”么。 “陈沐阳很麻烦。”庄蝶轻声道。 这句话听起来颇为“狼心狗肺”,然而令徐慕白更加好奇。 “他是长公主看中的女婿,是黄明薇的慕恋,他的父亲对他期望甚高,而他是个心软、负责,做不到能够摆脱一切的人。”即便他已经算是能为庄蝶做到了他的极限。 长公主虽然不在意,但长乐郡主未必不在意; 黄明薇又摆明了要对付自己。 这次过后,陈国公不会再说什么,但他日如果庄蝶没有生孩子或者没有生出男孩,恐怕纳妾之事依然会再次提上流程;而国公府内的事情不能永远交给陈沐阳,陈沐阳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更别说,她跟京城官眷夫人圈的格格不入了。 那么多亲戚,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也总会有走动的。 可她真的记不住人。 徐慕白望着她,仿佛从她的脸上读懂了一切:“所以你放弃了他?” “嗯。” 迷蝴蝶 第83节 清风拂山岗。 若是面前有茶,徐慕白大概会饮一杯,可面前没有,他只是静静地沉思一阵,稍后起身道:“今日便如此吧。” 徐慕白找到自己,庄蝶还以为他是来带自己走的,没想到他如此便离开了。 庄蝶跟着起身。 徐慕白微微一笑,温柔注视她:“马上要打仗了。照顾好自己。” 说罢转身离开。 率迟等在半山腰,见徐慕白下来,跟上去。 走了一阵,徐慕白停下来,遥望山顶的凉亭处。山顶上一个小小的女子暗影,正转身离开。 “公子。”率迟问,“是要把姜姜带下来吗?” 徐慕白摇头。 既然率先找到了姜姜,居然也没把她带走,难道公子是因为快要得到了,反而没兴致了吗?率迟暗自思虑。 凝视好一阵,徐慕白这才淡淡道:“走吧。” 因上下山路途遥远。 小乞丐总是在中午吃过山之后下山,采买些东西,探听消息,傍晚时分上山,陪庄蝶一块儿睡觉。 徐慕白离开后没多久,她便回来了。 太阳下山,她们一块儿腾挪石块堵住门口。这个山洞如此隐秘,除了这座山没什么野物,人迹罕至外,更是因山洞口有一块圆石,滚动恰好堵住洞口,令人看不太出来。 两个人铺床,小乞丐忽然问:“姐姐。什么是蝴蝶大夫?” “蝴蝶大夫?” “是。沈将军受伤了。怪不得他这次提早回来。圣上说给他御医他也不要,就在城内张了榜,也不找其他名医,找一个蝴蝶大夫。”小乞丐说起来满含担心,因她跟皇城中的人一样,很崇拜沈澜。 “你可知道他是什么病?” “不知道。不过据说很严重,都下不了床。” 很严重,居然也不看御医,也不看其他大夫。 前几日足不出户难道就是在等病症拖严重吗?若是常人,不会做这种事,若是沈澜,还真说不准。 山顶夜冷,铺完床,小乞丐一溜烟窜进被窝,她洗漱过后便是个极为秀气的小女孩,庄蝶也宽衣睡进被窝,见小乞丐闭上眼睛后,这才转过头吹灭蜡烛。 “姐姐,什么是蝴蝶大夫……”小乞丐在说着梦话。 蜡烛熄灭,门口石头出有缝隙,露出一丝月光。 庄蝶侧过身。 徐慕白说她变了。 也许她最大的变化是不再逃避,而是学会了提前面对。 次日上午,庄蝶收拾好医箱,独自来到沈澜府邸门口:“我想求见沈将军。烦请通传。” “什么人?”两个士兵挡住他,什么人就敢当面说要见沈将军。另一个副将路过,正好见着门口有人说话,他走过来。 面前是个女子,挂着医箱,蒙住脸。 衣着朴素。 然而那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因从他当沈澜副将开始就一直在寻这个人,发了几千几万张画像,他还亲自誊抄过好几遍,以至于在这个人终于被找到时,他曾暗自打量过她的面容,对她整张脸简直牢记于心。 哪怕此刻她蒙着面纱,副将也一下就认出了她。 他道:“你跟我来吧。” 副将领着庄蝶进将军府。 将军府的陈设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那些原先摆在假山上的花都枯萎了,也没什么人收拾,蝴蝶更是早已不见。 沈澜每次带兵出征总要去好几个月。 他府内下人也不多,也不是对周遭过于在意的性格,这些花花草草竟都没人收拾,任由枯萎腐烂。 副将也不多话,直接带她进房前,在门口说了声:“将军,大夫来了。” 第72章 他尊重她。 #夫人(16) 他推开门, 伸手示意,庄蝶进去。 庄蝶走进去,身后的门被关上。 这是一间卧房, 并不大, 陈设比外面花园还要简陋。 花园中起码还有些装饰,这间卧房却除了简单的木制家具之外,别无所有。 ……除了桌上放了水壶和水杯, 还有纱帐床榻,显示有人居住的痕迹。 庄蝶放下医箱。 屋子中间有一道纱帐, 纱帐内是床影, 庄蝶走过去, 忽地,纱帐被撩开, 沈澜走出来。 若说陈沐阳给的颜色是“蓝”,徐慕白的是“白金”, 沈澜的颜色则是“黑”。 黑发黑眸黑衣。 不过今日他没穿黑衣,只着了黑裤, 上半身完□□露,露出右侧肩头接近于腐烂的伤口。 庄蝶视线被伤口吸引,过片刻, 才往上挪到沈澜脸上。 旁人如此腐烂伤口恐怕都要哎呀叫起来,可伤口只是让他的面容和唇都显白, 除此之外, 跟之前没任何变化。 “我就知道你会来。”沈澜道。 “为何不治?”这伤口一看就像完全没处理过的样子, 连简单的包扎都没有。 “等你。” 有时真是摸不准沈澜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一定赌她会来, 她都已经逃走好几次了。 可沈澜一直没有抓住小桃要挟她出来,也没有真的危及到她, 所以庄蝶还是来了。 庄蝶拿了些处理的药出来,转过身。 沈澜的目光一直在身后。 等她转回头后,上前,左手穿过她的发托住后脑勺,落下唇,抿了两下。 但这个吻跟之前截然不同。 眼神中没有过于强烈的欲望,也没有之前那个急不可耐和热烈,另外,吻也显露出他的伤口并不乐观,他的肌肤和唇很滚烫。 庄蝶没有拒绝,沈澜很喜欢吻她,吻像是他占有的姿势。 每次见面,他都会对她有行动。 连在圣上面前也是如此。 沈澜的手指在她脖颈处磨蹭两秒,垂眸,忽地拦腰将她往床上抱。 庄蝶问:“你不疼吗?” 伤口在肩胛骨处,抱她这样一个大活人。她看见,他的伤口已又裂开。 沈澜没有回答,抱她在床上,覆盖在她身上。 可他没有跟之前那般急切,只是由上而下凝视他。 那只修长的手落在她脖子上,先是温柔地抚摸,再之后慢慢掐紧。 “我想要让你跟我一起死。”沈澜目光犹如漆黑星河倾泻在她眼里,“如若我活不成了。” 庄蝶没说话,只望向他。如果沈澜真的想让自己死,她也是活不到现在的。 说时,沈澜的手又逐渐松开:“可我又舍不得你死。更何况要先掐死你才能保证你死了。”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庄蝶问。 沈澜想“同生共死”并不意外,之前跟他在一块儿,他都没有任何未来的打算。他不怕死,可很少提过死字。 “因为我想杀人。”沈澜的双眸像融化的糖在冷天里重新凝固似的,沉冷下来,他松开掐在庄蝶脖子上的手,转过身,“那个废物太子。明明知道他是个废物,可我还是得派出人去救他。” 沈澜看似行事乖张,却并不是完全不知分寸的类型。他在皇城怎么跟百官不对付,乃至下皇室面子都行,有一条是洛青帝格外介意的——军令不可违。 行军打仗如何,洛青帝不管,能赢就行。 可若是皇帝关键时刻下了军令,他若不遵守,那这军权给他就是变数,洛青帝一定会收回来。 沈澜自小无情,在这军营中对将士也不算有感情,有时还需他们去当前锋,九死一生。 可他亲自花了好几年培养出来的亲兵,日日都待在一处。 这次不是因为打仗,而是去救那个废物太子。 这个废物太子不仅放跑了如他们囊中之物的外厥大将,还蠢到听信外厥大将的话,诱他们这些人出去,导致沈澜身边的精兵死伤惨重。 这些人有些忠心报国,有些是仇恨外厥,有些仅仅是追随英雄沈澜——没有死在战场,而是为了一个废物,他明知有机关还不提醒,任由这群士兵坠入机关,落入布满剑戟的坑洞里,死状惨烈,又朝着他们高声喊叫求饶。 怎能叫人不恨? 沈澜握紧拳头,太子如果不是中途死了,他回来都要杀了他! 庄蝶默默地起身下床,走到门外开门,对守门的士兵说:“麻烦打盆水。”随即走到床侧,给沈澜清理伤口。 她很安静,对于沈澜的情绪没有发表意见。 只温柔地一点点清理肩胛处的伤口。 这伤口除了是非要等她来,恐怕也是沈澜对于自己的惩罚。他不是个彻底无情的人。 否则,又何至于能理解庄蝶对小桃的感情。 迷蝴蝶 第84节 庄蝶不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因为这句话太虚了,世上很多事都是非人心所能更改,无可奈何,她说:“你先养好伤吧。” 沈澜躺在床上凝视他,伸出左手抚摸了她的额头和胎发,一下一下。 门被敲了敲,水送过来了。庄蝶前去接到,放置在一边,用布浸湿后仔细擦拭。 伤口不能沾水。 水只是清理伤口附近的血痕,都结痂了。 彻底处理干净之后,庄蝶撒上药粉,再给他包扎好:“你的伤口腐烂严重,要每日换药,还得喝药否则烧不会退。”说着她再次浸湿布,拧干给他擦拭身体,降温。 “用你的身体给我退烧。”沈澜直白地说。 “我的身体没那么大用。” 沈澜忽地笑,只不过他确实也变了。若是之前,早说时就上手了。 “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他突然问,黑眸直勾勾的,“你想让我放过你么?” 庄蝶抬起眼皮,布擦拭到他胸膛,“你会愿意么?” 沈澜忽地起身,明明伤这么重,他简直都没用手直接坐起身来,脑袋靠在她耳边,垂眸,极近暧昧,一字一句地说:“除、非、我、死。” 他黑眸竟然又开始有了笑意。 沈澜扭头,视线胶着她侧脸:“你要么待会儿就下药弄死我,要么就接受我。”他食指插入她发中,逼近,“我跟陈沐阳可不一样。我从来不会放过我想要的人。这世上人若不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即便沈澜这几年一批批训练出新兵,成为他的亲兵,又一批批见着他们死亡——无论是战死沙场,还是死在那些其他事情上。 他会痛苦、愤怒,却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渴望。 真是个欲望极其强烈的人。 正午时分,陈沐阳站在窗口,望着庄蝶种的那些花草。 国公府在皇城东边,府邸宽阔向阳,正好适合种这些植物。 自从沈澜和徐慕白回来后,他就没有再派人去寻庄蝶了。 之前去寻庄蝶是为了她的安危考虑。可那天上朝后,见到了伪装黄明月的那个人,那个人会突然“暴露真身”,这意味庄蝶还活着。 因为这件事,只有她能做到。 陈沐阳笑笑,她有时也没那么好欺负,还懂得使诈。 起了风,天色渐阴,估摸着要下雨了。 陈沐阳走出窗外将花盆,捋起袖子,一一端起花盆。 即便庄蝶走了,他还是会帮她种这些花。 如果她需要帮忙,她会回来找自己的。 如果她不需要。 她被徐慕白和沈澜追逐得够久了,如果情爱对她是负累,那么他会——尊重她。 陈沐阳刚搬到一半,又看到乌云缓缓散开,竟然出太阳了。 真是白忙一场。 他起身抖落袖子,低头,不过也不算白忙,算是把这些花草都搬到太阳底下了。 正好搬的那株千里光。 可是你想要的做你所愿,真的能实现吗? 真希望你实现。 又不希望你实现,这样说不定你会回头找我。陈沐阳苦笑。 平南王起兵谋乱了。 他掌管了整个西南边境,通过外厥和其他部落都联合起来了。 声势浩大。 估计得打很长一段时间了。 一个女子在这世上生存本来就很难的,更何况是战乱时的女子。 经过外面风吹雨打才会知道,能够在皇城中应付这些亲戚礼数已经是足够的奢侈。可这个道理,他知道庄蝶懂。 陈沐阳抬头,阳光破云而出,灿烂辉光。 真希望你好。 沈澜府内。 庄蝶说:“我这次来不仅是为了救你。而是想求你一件事。” 沈澜意外偏头:“哦?” “快要打仗了,我想当随军大夫。” 庄蝶的兴趣是疑难杂症,越是病程长,越复杂,越能让她完全沉醉越好。 她很享受慢慢地治愈过程。 可若想当一个真正的大夫,她缺少太多真正的问诊经验。 另外,她一直有一个想法。 每逢逃跑她总要带很多书,又怕中途出事这些书掉落或自己出事失传。 如今她已经背下了将近二十多本医书。 不同地方的医书因交流不便不互通,同种病症所使用的方法完全不同,还有不少冲突之处。 她想融会贯通,写出一本医症大全,供人观看。 无论是新医者,还仅仅是对医术感兴趣的人。 “如果你答应我的话,我可以跟你在一起。” 第73章 跪下。 #夫人(17) 沈澜多年, 看见的是男子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 第一次见到女子,也可用“不择手段”来形容, 来实现她的心意, 而这心意与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完全不同。 沈澜轻笑,捞起她身后披散的乌发细细地嗅。 她身上的气味像某种安神香,总能让他平静下来。 可并不是说的, 没那么大用。 “好。我答应你。” 庄蝶救治好了沈澜,又回头去山洞收拾东西。 小乞丐问:“你是大夫吗?” 庄蝶之前从来都认为自己不是, 可现在她回答:“算是。” “那我跟着你吧, 我也想学医。”小乞丐说, 有一门手艺总是好的,更何况她无亲无故, 就算有这些强盗的银子也守不住。 她这么多天来跟庄蝶很有感情,很喜欢庄蝶。 “我要去的是军营。残臂断肢会很可怕。”庄蝶行医, 医治的都是些长年累月的病人或者毒药,很少见血, 而军营不同平常。 她也担会提心吊胆。 不过就算提心吊胆,也想去试一试。 “我跟你去,我不怕。”小乞丐睁着一双明亮眼眸说, “以前带我的老乞丐就是被马车压断腿似的,我看到他骨头全都断出来了, 也是我每天给他换药……”她好像想到什么, 垂下眼眸, “可他还是死了。” 庄蝶摸摸她的头:“既然你想去, 那就跟我去。” 女子行医本就不便,更何况去的是军营, 所以她找的是沈澜。只要跟沈澜在一起,就能最大限度护她的安全,包括小乞丐。 小乞丐是女孩子,长相清秀,若是她一直流浪,等身形瞒不住时也容易有危险。留在沈澜府邸沈澜长年累月不回来,无人照看,出事也不知道,送给大户人家估计就是去做丫鬟,送给平民百姓做养女,也有偷偷把人卖了换银子的……不如跟着庄蝶身边去军营,一来学点儿医书,二来跟那边学点儿拳脚刀剑,日后能自保。女子自己有力气总是最好的。 小乞丐连忙点点头:“好。”也跟着收拾行李。 其实她也没什么行李,无非两件衣服,一些在山上拾捡的玩具而已,她收拾完又兴奋地跑出去喊狗:“大黄。” 狗叫大黄,她叫小黄。 小乞丐身在皇城,每日都能讨得到东西,所以还不算太瘦弱。但要是打起仗了……庄蝶想起前几年因水患逃难来京城的流民,接下来战乱四起,乞丐只会越来越多吧? 庄蝶收拾好了东西,就跟小乞丐一块先去沈澜府邸。 沈澜的伤来不及养好,就要再次出发去西南那边了,庄蝶随着一块儿过去,顺便帮他治伤。 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回来,战场无眼,若是感染疟疾之类,她也未必有命活。 去之前,她还有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 “小姐!” 酒楼二楼,小桃见到庄蝶,激动地上前牵住她的手,“可算见到你了。” “小桃。”庄蝶笑。 好几年没有见到小桃了,这两年她长高了不少,原本圆润可爱的脸也有了尖下巴。 之前她逃走没办法告诉小蝶,再之后是当了黄明月。 他们知道庄蝶和小蝶的感情,若是她接触小蝶必然会被发现,是以也没有找到她。 直到今日下午她就要随军离开皇城了,才想着要跟小蝶见一面。 “小姐,好久不见了。”小桃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说,眼睛里隐隐有泪似的。 “我要随军去做军医,所以来见你一面。以后估计很难再见了。”庄蝶擦擦她的眼泪,她的双眼红肿,像是已哭过很久,她下意识问,“铁牛和你的另一个儿子呢?” 小桃道:“铁牛在楼底下,大儿子在我娘那。” 庄蝶点了点头。 迷蝴蝶 第85节 小桃又说:“小姐,你看看我的儿子,像不像我?” 庄蝶去看了眼,小桃的第一个儿子很像铁牛,第二个倒还真像小桃,都是圆圆的脸。 婴儿突然哭闹起来。 小桃连忙抱着婴儿坐在靠窗的桌边,轻轻拍着婴儿的背部安抚。她看了看窗外,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着,沾了芝麻的糖饼:“小姐我在楼下买了两个你最喜欢的糖饼,趁热吃吧。” 庄蝶接过。 打开咬了一口。 小桃又说:“小姐知道秋燕么?嫁给刘管事的侄子,好一阵威风,本来还耀武扬威的,可是她后来生育不出,刘管事的侄子就又娶了,前些日子她死了。” 庄蝶吃着吃着微微一怔:“为何?” “走在路上被人给劫走了,好几日都没回来,等发现时就是死尸了。”说着,小桃实现从窗外落到庄蝶身上,“小姐,为什么我们的命会这么苦?” 从小桃进来时,庄蝶就注意到了。 她的言语中充满一种悲情,就连眼睛也是肿得像是哭了几日几夜。 庄蝶问:“出了什么事?” “虽然我跟秋燕不对付,可是秋燕的娘和我娘很好,也总算经常打交道。秋燕的尸身是被人半夜扔到我家园子里的,我娘半夜如厕,见到她的尸体,吓得尿失禁,路都走不动。”小桃又说,“她是因冬青的事情才被人找的。大概又从她嘴里问到了我。” 本来庄蝶这次出来,沈澜派了护卫,在隔壁房间。 此时此刻,隔壁房间传来打斗的动静,声音渐渐止息,与此同时,有很多脚步声停在走廊处。 这是酒店二楼露天的房间,只要上楼就能见到庄蝶这边的桌子。 一个人像是将领的人上前,他举止有方,不像是普通匪寇。 “庄小姐,三皇子有请。” 小桃抱着婴儿仍然在轻微地摇晃:“爹,娘,还有铁牛,还有老大……他们把铁牛的手指给了我,说我要是不告诉他们,下一个就是老大的手指头,小姐,不是我想对不起你。小姐,我的命都是你给我的,我真想为你死,可是,可是,我看不得我的孩子受苦……我真的没办法狠下心。” 小桃泪流满面。 庄蝶没说话。 她这次出行都是上午才通知的小桃,就是怕引人注意,只想匆匆见一面就走,没想到…… 忽然,小桃扑通一声朝她的方向跪下:“小姐,等孩子回来我托付给铁牛,我就去下地狱。” 庄蝶扭头看向她。 小桃是想得太好了。 秋燕跟她们之间可以算是完全没关系,如果仅仅是为了问出一些事,凭借秋燕的个性,只需要轻轻一吓就会如实招来,可他们仍然没有放过她,他们是要杀人灭口的。 对于小桃最好的办法是假装不知道,拖下去,下午庄蝶就要去军营了,这一去至少要一两年,那样小桃反而还能活下去…… “快走。”身后的将领催促着她,庄蝶只来得及在下楼前扫过小桃一眼。 这是一间地牢。 位于地下。 四处乌漆嘛黑,点了不少蜡烛,且回声空旷,好像只关她一个人。 被冬青关起来时,庄蝶并不害怕,冬青是色厉内荏又粗心大意的类型,不会亲自动手杀人,只会暗戳戳下毒。 下毒她也不算精通。 且,那次她还有求于自己,所以短时间内不会杀自己,中间是可以想办法的。 这回不是—— 这件地牢如此封闭阴暗,全部是坚固的石头,连老鼠打出来的地洞都没有一个。 只关她一个人,出口只有前方的台阶,而那边起码有四五个带刀的人影。 一道光亮的影子随着阳光从上方走下来,这道影子光亮是因她穿得衣着华贵,呈明亮大气的鹅黄色。 黄明曦缓步走下地牢,停在庄蝶面前,借由烛光她凝视一阵,居高临下:“原来这才是你的真身。” 庄蝶中途走几步便晕倒了,她问:“所以我是又中毒了吗?” 黄明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又有下楼梯的动静,这回脚步声更沉重,是男子,三皇子挥了挥地牢中暗沉的空气,走到黄明曦身侧:“这就是那个会换脸的女人?” “是。”黄明曦回答。 冬青有大用,死了很可惜,但真正有大用的人是能帮冬青换脸的人。 黄明曦知道如果自己说,三皇子恐怕会因刚愎自用听不进去,所以她让黄明薇去说。 黄明薇也确实懂得拿捏三皇子,在那装傻说:“世上难道真的有能帮人换脸之人?那是不是能帮臣妾换成世上最美的女子?每日换一张,三皇子可就不会再厌弃臣妾了。臣妾能永葆青春呢。” 三皇子一面嗤笑黄明薇的愚蠢,心说女子不愧为女子心思狭窄,只想着拥有美貌,取悦夫君,一面又真的动了心。 若是真的能换脸,岂不是大有可为?连他和圣上都能换? 三皇子自己转变过来,事情就好办了。 那人是借着黄明月的名义,那就从黄明月身上查,黄明曦跟黄明月是姐妹,这件事再交给黄明曦来做,最合适不过。 三皇子以为能换脸的,必然是什么鹤发白须的老大夫或者道士之类,没想到是个普通女子,脸上还有不少疮疤,他厌弃地皱皱眉头:“这真的是吗?” “是。正是她之前扮作黄明月,当日中秋夜宴,三皇子见过她,都被她骗了。”黄明曦回答。 三皇子仔细扫了眼庄蝶的身段,又确实像中秋夜宴那日的黄明月,只不过如此身段的女子很多,他无法确认。 “这世上哪有换脸之说?”庄蝶道。 “哦?”三皇子诧异,“当日可是我亲眼所见。” “若是能换脸,我为何不给自己换一张美貌的脸。”庄蝶抚摸着自己的脸说,“何至于如此丑陋,不敢见人?我不过研究了不少治疮疤的药材,也卖了一些药膏给她人,仅此而已。” 黄明曦心道:真是厉害啊,一下就看出来三皇子不太相信是她,故而摆出这幅样子,怪不得上次那个冬青是冒牌货,她没有这个庄蝶冷静机敏。 三皇子点点头,确实有理,更何况他左看右看这个女子也不像能给人换脸的,他问:“明曦,你是不是弄错了?” 黄明曦心道:若非三皇子杀了冬青,让冬青亲口指正是最好的。 正好有护卫来报:“殿下,沈将军来了。” 三皇子心中立时不悦:“沈澜为何又来了,他下午不是要出征么?” 黄明薇笑,沈澜下午就要出征,这会儿就赶过来,可见庄蝶在他心中的地位,她扭身:“殿下,是不是黄明月,让沈将军来帮我们判断,至少沈将军不会认不出他的心上人。” 三皇子一从地牢中出来,就见到沈澜又围了他的府邸。 这次还跟之前不一样。 三皇子登时气急败坏,指着他:“沈澜,你是要造反么?” 可这话一说,他又后悔了,朝中早有人传言沈澜和平南王乃是父子,他们这是一唱一和,假装不合,分别得军权,若是这回他们里应外合—— 他退后两步。 就在这时,黄明曦让人压着庄蝶过来。 庄蝶身边站着八个手持刀刃的护卫,他们的利刃就在庄蝶腹部,稍微不慎就会刺进去,黄明曦道:“沈将军恐怕是要来人的。” 沈澜身形微微一动,眼睛眯了一眯:“要如何才能放人。” 黄明曦看了一眼三皇子,她道:“沈将军,不要冲动。如今就算你武器高强,可稍有不慎,这位庄小姐也会被刺死,更何况她还中了毒药,没有解药,你带走人也没用。” 之前是想要拉拢沈澜,可如今他们杀了沈澜亲兵,绑架庄蝶,已经没办法转圜,能做的只有要挟利诱。 黄明曦必须尽快向三皇子证明庄蝶的价值,除了换脸,还有对付沈澜的价值,否则下次他就不会再信任自己了,只会认为她抓错了人。 “跪下。”黄明曦道,“向三皇子殿下跪下。向三皇子殿下臣服。” 三皇子诧异黄明曦竟然提出这个要求,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相貌丑陋的女人……沈澜如此不羁,行事无忌,简直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怎么可能会为女子折腰? 且众所周知,沈澜真正心悦的,是那个黄明月。 当着圣上的面都差点直接把人抱走。 黄明曦看向三皇子:“殿下,若真像她所说,她是个无用的人。既不会换脸,也无法牵动沈将军,那么我们杀了也就杀了,不是么?”她见沈澜没动,扭头道:“杀了她!” 就在这时,前方人影一动,沈澜竟真的跪了下来。 即便是预想之中,黄明曦亦微微惊异,三皇子更是面色一变,稍后他切切实实地反应了过来,无论这个女人是不是当初那个黄明月,但她对沈澜一定很重要。 沈澜居然真的下跪了。 之前的恐惧荡然无存,三皇子直接走了过去,接过护卫的兵刃,抵在庄蝶脖子前:“沈将军,听说你之前是为了你兄弟们扒了一条老狗的皮,悬挂在府邸门口,你这才报复他们逃窜离府,你既如此喜欢狗,就再当狗,爬三圈让本王看看。” “殿下。”黄明曦扭头,沈澜下跪已经算是屈服了,如若再折辱他,恐怕会适得其反! 这时候要挟沈澜,是因平南王谋反,如今是三皇子掌权的最好时机。 三皇子在朝中经营多年,缺的就是军权,若是有了军权,能控制住沈澜,或者利用庄蝶换脸的能力,悄无声息替换掉一些将军,那么这个皇位,与其说是在跟徐慕白争,不如说是洛青帝不得不让。 自然,徐慕白那边也有打算,否则不会着急跟黄阁老那边结亲。 她提醒三皇子:“殿下。过犹不及。” 沈澜睚眦必报的性格,朝中谁人不知,连他爹和兄弟都要杀。沈澜能对皇帝下跪,下跪是臣服的一种方式,只要能让报仇,他应该是不介意谁是主子的类型。 可让沈澜学狗…… 黄明曦得到的是三皇子的一记眼刀,仿佛在说:还需要你教本王做事? 沈澜跪在堂前岿然不动。 一时之间,谁也拿捏不住他的内心,连三皇子也隐约有点打退堂鼓,若是这个女人对他没那么重要,而自己又激怒了他…… 事已至此,黄明曦也不能真的让三皇子下不了台:“沈澜,圣上昨日亲命你率军出征,你若一直带兵包围三皇子府邸不去,就是抗旨。这次打的是平南王,差一步你就要实现所愿,难道要在这个时候让圣上收回军权吗?放心,你要做的事我们不会阻挠,只需要在关键时刻,你听我们的就好。” 沈澜抬眸,眼眸漆黑锐利。 那是一股极为幽冷、简直像是被凶兽标记上的目光。 黄明曦心道:等沈澜杀了平南王之后,一定要先杀了他,否则他必要报复。 “三皇子答应你,你出征时,我们会保庄姑娘无恙。等你回来,我会完好无损地将她还给你。” 谁都知道这是虚词。可如今黄明曦的优势就在于,她掌握着主动权,庄蝶若是真的无法控制住沈澜,那真的杀了她对他们也没什么损失,毕竟换脸之事,她不肯合作。 所以哪怕沈澜不相信他们所说,只要想救庄蝶的命,就要接受,起码在他出征时庄蝶一定还能活着。 迷蝴蝶 第86节 黄明曦见他有松动,提醒周边的护卫:“关上门。” 两道红门合上。 不久,沈澜出来,走到外面的马前,紧紧攥住缰绳,青筋暴起,稍后他又回头,重重扫了眼“三皇子府”四个字的牌匾。 本来他打算这次他做好了赴死准备,在战场上跟平南王同归于尽。 现下,他不得不留条命回来了。 他冷静下来吩咐:“派人去通知徐慕白。还有,以后三皇子的任何动向,我都会提前告诉他。” 第74章 她背叛了你。 #夫人(18) 沈澜离去后。 黄明薇在门外探头, 等三皇子注意到了,她才扶腰上前,以一种娇嗔的语气说:“殿下, 你没事吧?” “本王会有什么事?”三皇子没好气道。 “那就好。”黄明薇仿佛松了口气, “臣妾刚刚见沈澜包围了府里,还担心殿下有什么事,放不下心, 又进不来,只好在外面打转。” 三皇子听她用词, 没忍住笑出来:“放心。沈澜刚刚都向我下跪, 你不用担心我。” “真的吗?”黄明薇瞪大眼睛, 露出崇拜,“殿下真是厉害, 连闻名天下的沈大将军都能降服。”忽地,她哎呀了一句, “殿下,孩子踢我了, 想必也迫不及待想见见他父亲呢。” 三皇子此刻心情甚好,上前扶住黄明薇的腰,摸摸她肚子:“是么, 他挑在这个时候出生,还真是会选时候。” “还得几个月呢。”黄明薇笑。 三皇子扶着已显出孕肚的黄明薇正要离去, 忽地想起什么, 扭头淡淡道:“明曦, 你也辛苦了。” 黄明曦做的一番事, 不及黄明薇的三言两语。 黄明曦福身:“为殿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分忧, 是妻子的责任,不是像其他妃嫔那样,只能共享乐。 三皇子回了句:“嗯”。 等他们离去后,黄明曦转身,撞入了庄蝶的视线——这一刻,黄明曦有一种被觉察的微妙。 黄明曦道:“把她关进地牢。” 本来把她关入地牢就好,可黄明曦现下也没什么事做,一路又跟进了地牢。等侍卫们关庄蝶到牢中锁好门后,她屏退众人,坐在靠近墙的木桌上。 护卫们又下来倒茶。 这里的茶不像黄明曦房中用的茶,粗质苦涩。 黄明曦慢慢饮了一口。 此时此刻,整个地牢只有她们两个人,黄明曦才反而彻底放松了下来,她支额沉思片刻,喃喃自语:“若我是男子就好了。” “就算是男子,三皇子也不会听你的话。他是讳疾忌医的类型。”庄蝶突然说。 黄明曦的视线这才转到庄蝶身上,直觉告诉她,她们或许能聊得来。 黄明曦问:“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徐慕白是四皇子?” 庄蝶道:“很早就知道了。” “在府中我真应该多注意一下你的。”黄明曦兀自叹息,“我要是一早发现你的情况,早可以同盟。” “道不同不相为谋。”庄蝶干脆地拒绝。黄明曦喜欢控制别人,无论是她爹娘、黄明薇还是三皇子,包括沈澜,庄蝶不喜欢受控制,她问,“小桃怎么样?” 黄明曦稀奇,坐在长条椅上转过身面对着她:“你不问刚刚为你下跪过的沈澜,问小桃?” 说真的,刚刚黄明曦都有点羡慕她了,自古男子对女子多是玩弄和利益,沈澜如此狂放的人,能为她折腰,还有陈沐阳也是,亲自向圣上讨了道圣旨娶她。 庄蝶垂眸:“至少沈澜此时此刻,不会有性命危险。” “你若是答应帮三皇子共谋大事,我就留她的性命,如何?” 庄蝶双臂环抱着腿坐在地牢稻草上,停顿片刻,摇头。 “原先我以为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你既然能为自己和冬青换脸,为何不能为小桃?” 是。她一开始确实为自己跟冬青换脸,强调让冬青模仿自己,因为冬青只要尽心模仿自己,为了维持形象,就不会随意害人的。 第二次给冬青换脸,她就做手脚,相当于杀了冬青。 而帮三皇子换脸,会害死很多很多人。 黄明曦起身:“既然如此,我也算是为你报仇了不是吗?毕竟她背叛了你。” 这世上,庄蝶最信任的就是小桃。 她们一块儿长大。她想过,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事,只有小桃不会背叛她。 被背叛的感觉并不好受。 可,她也无法彻底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小桃当时面临的恐惧和抉择,她有家人有孩子,明明已经有了幸福的生活。 也一定痛苦了很久。 其实是,她不该来见小桃的。 率迟走进徐慕白的房间,汇报消息:“公子,小桃一家五口都被杀了。” 徐慕白被封为四皇子,圣上赏了一座府邸给他。最近正在忙着搬迁。 他正在打理那棵桂花树,听闻点了点头。 率迟停顿片刻,他跟小桃不算熟悉,只记得她当初怀着孕跑来求公子救姜姜,跪在地上,那张圆脸上焦急的神情。 他跟小桃都算是下人,这样的忠心护主,也令他印象深刻。 冬青死后,徐府有不少丫鬟失踪,他们也更加小心谨慎,其实在秋燕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察觉到三皇子的行动,只不过,没有预警,而是,任由事态发展了。 “公子,沈澜说,日后有三皇子动静他会提前通知我们。”率迟再次汇报。三皇子这一遭,相当于间接把沈澜推入了徐慕白这边的阵营。本来沈澜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帮公子的。 这个结果,徐慕白并不意外,三皇子好大喜功,哪怕能拿捏得住沈澜也控制不住他,反而沈澜是越控制越要反扑的类型,更何况三皇子还囚禁了姜姜。 “姜姜想必很伤心。” 这个世界上,若说她最在意的人,小桃一定是排在第一位。 她是她仅存的亲人。 徐慕白摸摸叶子。 姜姜因沈澜和她自身的能力,卷进了皇权斗争中,之前冬青死在殿前他就已经在隐藏消息了。换脸这件事利诱很大。 只不过,皇权斗争总是很残酷的。 “给小桃好好办后事。另外让在三皇子府邸的人注意姜姜的安危。不能出事。” “是。”率迟回应。 率迟出去后不久,出现在洛青帝的宫殿内。 “白儿倒是没有感情用事。”洛青帝支额听完率迟的回报,还以为他会为了那个庄蝶出手救那个丫鬟,而且他居然任由庄蝶被三皇子带走了。 “是。公子会权衡大局。无论如何尽快拉沈澜进公子阵营,结束战局,平稳朝政,才是对黎明百姓最好的方式。”率迟拱手。 率迟在为洛白说话,洛青帝笑笑。只不过白儿确实很沉稳,让他娶黄阁老的女儿,也去提亲了。还以为他会因庄蝶抗拒一阵。 他点点头:“行。你下去吧。” 率迟告退后,洛青帝沉思一阵,起身,前往后宫。 他这一生所纳妃嫔不多,全是为了权势娶的。上位前如今日的洛白这般,为了得到阁老们的支持,娶了一个皇后,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又娶了三个贵妃。总共也只有四个妃嫔,三个皇子。 然而此时此刻,他要去见的,是他的挚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心悦过的人。 宫人们一见他折腰弯背,就要去通传。 他摇头示意不用。 径自走入宫门人提前推开的房门,这是长公主以前还未出嫁时就住的屋子,他还保存着。 撩开挂起都显得厚重的纱帐,因它遮挡了视线。 长公主洛碗坐在床前,一如从前。 长公主真名洛碗。因她幼时极喜欢一只白玉碗,晚上都要抱着入睡,太皇太后打趣说她是天上的玉碗下凡,后来他不慎打翻这个碗,长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心内自责,跑过去朝她道歉。 没想到长公主也没生气,反而一个个摸着他的手指头查看伤口,关切说道:“碎了便碎了,你没事就好。毕竟太子殿下最重要。” 从那时起,他开始叫她玉碗,并找人做了一模一样的玉碗送给她,只不过她后来不再喜欢碗了。 “玉碗。”洛青帝喊她,坐在她身后。 长公主挪开几寸。 当初就是在这张床上,她醉酒醒来后,发现自己失身,恨极,扇了洛青帝一巴掌。她一直把他当亲弟弟。 洛青帝却眼神热切地上前说:“你手疼不疼?” 嘴上说着心疼她的话,行事却一点都不顾及。 这之后,他经常趁夜来找她。 温言好语来哄她。 长公主其实从来没有听进去他说的那些话,他们是名义上的姐弟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只不过是因为已经失身了,加上她知道了自己身份,不是德顺亲王的亲女儿,是偷情所生,最爱她的太皇太后又去世了。 一方面她憎恶自己身体的不清白,无数次的屈从;另一方面也是憎恶自己内心的软弱,没有勇气承受揭露身份的代价,若真是揭露,这世上只有洛青帝能保她,才会如此被拿捏。 这次平南王谋反,他提前把记挂在她名下,为了日后能分她领地的两个儿子支到了前线,整个府邸只剩下长公主和长乐郡主,既然他谋反,洛青帝也有理由将长公主和长乐郡主接回宫中,软禁起来。 当初她为了逃开洛青帝,选择了徐太傅,没想到徐太傅是个骗子,再后来,她嫁给了平南王。说好只是互惠互利,平南王要的是她继承自德顺亲王的封地,没想到后来他得到封地后,还是仗着夫妻的名头强占了她,令她生下了长乐。 她不得不忍受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只为了抗拒另一个更不喜欢的人。 如今,平南王更是丢下她谋反,全然不顾她们母女的处境。 有时,长公主也在想,自己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迷蝴蝶 第87节 “玉碗。”洛青帝双手扶在她胳膊上,长公主浑身微微一阵轻颤,她闭了闭眼眸,转过身面对他,“我想见白儿。” “哦,你想见白儿?为何?” “我是他母亲,难道我不能见他么?” 洛青帝沉吟。 长公主把她的手覆盖在洛青帝的手上:“我想见见我们的儿子。”洛青帝见她这个动作,神情愉悦,温柔地拍拍她的手道:“当然,你是他母亲,自然能见他。” 第75章 真想会会他。 #夫人(19) 过了两日, 徐慕白被宣召入宫殿,晋见长公主。 自从那夜长公主打了他一巴掌后,他们没有再见过。 直至今天, 洛青帝给他们安排了单独会面。 长公主独自坐在房中, 听见徐慕白来,她才扭过头。她身型瘦弱许多,神情跟跟之前没什么不同, 冷若冰霜,冷若冰霜之中又加了些许凄苦。 名义上, 徐慕白生母是不知名的丫鬟, 记挂在兰贵妃名下。 要唤兰贵妃母妃。长公主为姑姑。 只不过既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也没有必要行这些虚礼。 徐慕白进来后就站着没动。 长公主缓步起身,走到他面前, 跪下:“请你救救长乐!” 徐慕白见她下跪本要去扶她,听到她说的话, 又没有扶,而是直起身:“父皇此时此刻, 并没有要杀她。” “我知道圣上没有杀她,那是因为我还在。”长公主没有说下去,她抬头道, “你父皇对我不过是心有所念,求而不得, 现如今得到了不一定会持续下去, 我担心的不是他杀长乐, 而是有一天, 他会想娶长乐。”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为什么不能有?他要我如何看他,我当年是把他当亲弟弟看待, 他还是对我……长乐跟我长得如此相像,我怕他会移情。” 徐慕白垂眸望她,没说话。 长公主又道:“我知道,圣上一直要扶你坐上皇位。如果你坐上皇位,能否将长乐嫁给沐阳?本来沐阳中意黄明月,可现下黄明月失踪了,这件事我也跟陈国公说好了,要是他尽力促成,想必沐阳不会反对。我的身份你也知道,现如今长乐又是叛国罪臣的女儿。如果没有你护着她,恐怕这一生都会很艰难。而沐阳好孩子,一定也能照顾好长乐。” 长公主的要求不是“救”长乐郡主,而是要求徐慕白给她一个,跟之前一样无忧无虑的人生。 徐慕白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是她的亲哥哥,也是她在这世上除了我之外,仅剩的亲人了。”平南王根本就没把她当女儿看,否则为何会单单把女儿留在皇城,自己带着两个儿子提前离开,“慕白,长乐目前只能仰仗你了。你若恨我我不怪你,可长乐至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我问的是,同样是不情愿生下的孩子,为何你如此在意她?”徐慕白本来从来不想问长公主这些问题,长公主自小对他淡薄,他也没什么奢求,问这些仿佛还想要得到什么。 当年他坠马后,长公主偷偷派人来问,确实也在他心中溅起水花,病情稳定后,他便派人去打听长公主的情况。长公主在平南王府中过得也不算顺遂,平南王妻妾众多,生下许多孩子,这几年是被沈澜杀得没剩几个了。 有下人说他经常醉酒后进房欺辱长公主,生长乐亦非长公主所愿。 如若自己,是长公主忍辱而生,他可以不怪罪长公主对自己的憎恶。可长乐也是同样如此。 长公主道:“因为她是女子,女子生来就比你们这些男子命苦些。更因为我若不护她,就真的没有谁护她。而你不是有你的父皇么?” 是啊,徐慕白低望着她,淡淡地想,他有父皇。 徐慕白走出长公主房间,来到殿内见洛青帝。 洛青帝问:“你们谈了什么?” 徐慕白道:“她让我答应照顾长乐郡主。” 洛青帝笑,不出意外,如今长公主的心头肉只有长乐郡主,他问:“你如何答复?” 徐慕白摇头:“儿臣也不知道。” “是。这件事对你确实难办。之后再说吧。”洛青帝示意他下去。 “儿臣告退。” 徐慕白走出宫门,陈沐阳等在门外,问:“长公主如何?” 如今圣上软禁了长公主和长乐郡主,没有旨意,谁也见不到她们。 “身体和精神都尚可。” “那就好。”陈沐阳松了口气,平南王谋反是大罪,长公主又回到了圣上身边,就怕她想不开。 “她想让你娶长乐,你愿意?”徐慕白问他。 陈沐阳苦笑了一下,这事他爹已经说过了,简直要用下跪来求他。他也不理解,为何长辈的事请一定要为难小辈,他爹没有勇气争取长公主,却要牺牲自己儿子的幸福。 可,他跟长乐也算熟悉,现在她是罪臣之女,日后确实艰难。 他爹的意思是,这不是成婚而是救长乐,娶回来让她有个名头就成。 现下他不想提这件事。 平南王谋反的结果具体还未知,更何况,他还想等等庄蝶是否能回心转意。 “庄蝶现下被三皇子囚禁,这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陈沐阳问徐慕白。三皇子自从经过中毒事件后,清洗了整个府内,如今防守严密,难以窥探消息。 “她暂时没什么事。”徐慕白道,“三皇子今日请旨为统帅,要去镇守西南,明日出发。只让黄明曦照顾府内,无暇顾她。” 果然徐慕白有内线。陈沐阳点点头,那就好。 只不过,他慢慢抬了抬眼—— 徐慕白这语气颇为冷淡。 自然他之前算是“背叛”过他,冷淡也是应当的。只不过这冷淡之中又多了一层令人看不清摸不透的东西。像是徐慕白经过那次教训,心思更加封闭缜密,完全让人看不出喜怒了。 近日里陈沐阳多跟徐慕白接触。他“背叛”徐慕白是私人感情,原则上,他还算是徐慕白一伙的。无论如何,徐慕白比三皇子知分寸,不会因个人喜怒影响大局。 陈沐阳目送率迟掀开马车帘,坐上去。 只不过他们终究还是隔了一层,也不知如今,还有谁能走进他的心里? - 地牢昏暗,连天井也无,只能从前方台阶口见到隐约的光。 时间也只能从侍卫们一日三餐送饭来判断。 她是中午时分被抓进来的,现下已经过了两天。 沈澜应该已经出发了。 平南王谋反是要事,他延误不得,圣上下旨他即刻出发,连伤都没养好。 庄蝶正靠墙坐着,发呆想事情。 前方传来有人缓缓下来的脚步声。 不是送饭,正午时已经送过一顿饭。 也应该不是提审,提审的脚步会更快更沉重。 这次的脚步声轻盈,带着长裙覆地的逶地声。 庄蝶从地牢中抬头。 一抹紫色身影从台阶下移。 黄明薇身型窈窕,孕肚明显,瞧起来已有五六个月了。她让丫鬟扶她下台阶之后,便甩开了她们。 丫鬟们重新回到楼上守着。 庄蝶没想到黄明薇居然也会来看自己。 不同于黄明曦是拉拢、打探和要挟,黄明薇对庄蝶则显而易见有股敌意,她的目光在地牢中幽幽发着亮,她摸着肚子靠近:“都怪你,害了表哥!” “我?” “没错。如若不是你,殿下如何认为表哥才是下毒害他的凶手?” 三皇子没有对付陈沐阳,一来遇到平南王战乱,没工夫处理; 二来,目前还不打算跟陈国公闹掰。 可等到三皇子坐稳皇帝,凭借他的心性,他一定会报复陈沐阳的。 目前三皇子坐皇位是大势,所以黄明薇才忧心。 一方面希望三皇子早点坐上帝位;另一方面又不希望陈沐阳受苦。 “没有你,表哥也会帮我,我跟表哥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庄蝶盯着黄明薇的眼睛,她眼神无半分迟疑,仿佛真心实意这样认为。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庄蝶没有跟她辩论。 黄明薇轻哼了一声,又仔细打量庄蝶:“原来你真实模样是这样。怪不得懂得用蛊术控制男人。” 停了停,她又说:“既然你会蛊术,我需要你能教我让殿下对我死心塌地。” 沈澜下跪的事,黄明薇也知道了,一方面不可思议,一方面又着实好奇。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 怀孕之后,不能侍寝,三皇子来得就少。 昨夜好不容易来了,闲谈中三皇子说:女子如花,新鲜娇嫩最是可口,一旦生了孩子就会令人有“母亲”之感,提不起兴致。 这的话让黄明薇内心一凉。 她想起来府内的嫔妃,要么未生育,要么只生育一个,鲜少有生育两个的。 自从其他两个皇子一死一幽禁之后,来给三皇子送女人的大臣就络绎不绝,其中娇艳美貌者不少。 黄明薇不能侍寝,宠爱被分走很多,如若三皇子真的“性致如此”,而自己这胎要是女孩,恐怕就很难有机会再能怀上男孩。 庄蝶既然能诱惑陈沐阳和沈澜,必然她的招数。今日黄明薇见到了庄蝶真实相貌,更加坚定如此,她会蛊术,或者说药方,能让男人对她死心塌地。 原来这才是黄明薇来的目的,庄蝶听明白了:“如果我能帮你,你能放我走么?” “笑话!你是殿下和黄明曦亲自让人看管的人,我有什么权限放你走?”黄明薇道,“但你若能帮我,我至少能让你在牢里好受些。否则我每天让人虐打你一顿。” 迷蝴蝶 第88节 “我也知道你们是不可能放我走的。现下我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好在逐渐天热,慢慢也适应了。别的倒也不要求。我想以后自己指定吃什么。” “原来就是这点要求,当然可以。”黄明薇大方答应。无非是一些吃食而已很简单。 庄蝶心道:人啊,真奇怪,之前黄明薇是死活不愿意嫁给三皇子的,甚至逃婚,闹得整个黄家鸡飞狗跳,然而此时此刻,她的要求却是: 争宠。 黄明薇走后没多久,快入夜时分,黄明曦的身影出现在庄蝶的牢前,她问:“下午黄明薇来找你,你们说了什么?” 今日这牢里真热闹,轮番有人来。 这对姐妹也不像之前在府里那般亲近,如今竟然在各自打听对方的事,庄蝶摇头:“没说什么。” 黄明曦自然是不信的,倒也没有追根究底。 黄明薇只关心她自己,心中没有大的谋略。 黄明曦走到桌边坐下:“今日三皇子出府了。我睡不着。以前我在家中,还能时常去找外公说些朝堂上的事,如今管辖这皇子府,谈的也都是小情小爱,争风吃醋,身边没个能说得了话的人,想想居然只有你有可能跟我聊得来。”她停了下,忽然问,“徐慕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蝶上次就发现黄明曦对徐慕白格外关注。 是因为选择的失误吗? 若是徐慕白是个只有容颜,内里草包的人,她会不会舒服些? “你希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庄蝶反问。 “你认为,他跟三皇子,谁更有可能坐上皇位?”黄明曦挑明了说。 “我连官位都分不清,又何来谈皇位?” “你毕竟在他身边服侍了许久,应该了解他。”黄明曦不知道徐慕白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从这几次朝堂上跟三皇子的较量来看,他比三皇子沉稳很多。 “他很聪明。” “还有呢。” “你既已在三皇子这条船上,又何必打听他?” 在三皇子这条船上?未必。黄明曦茶水临到唇边,没有说破:“你只需要告诉我就好。” “你其实更合适在三皇子身边,因为你能控制得住他。”庄蝶认真道。虽然她接触不多,但她认为,黄明曦表面上不受宠,实际上从囚禁自己这件事来看,三皇子完全是不自知地被黄明曦推着走的,再者,无论如何,三皇子也算承认黄明曦作为正妃的能力,区别于对待其他女人,“徐慕白不会轻易被你控制。” “哦,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直觉。”徐慕白是个很难以言说的人,庄蝶也不认为自己能了解他。他经常一袭白衣坐在窗口静望月亮。可庄蝶总觉得他内心像黑夜中的潭水,仅被一枚浅浅月光照着,偶尔月华照亮时极为光洁澄澈,偶尔极为幽深隐秘,无从探知。 “你说得我真想会会他了。”黄明曦道。 第76章 你先死我后死。 #夫人(20) 徐慕白坐在酒楼二楼遥望楼下戏班杂耍。 坐在他对面的是, 他的妹妹长乐郡主。 长公主说动了洛青帝,让徐慕白带着长乐郡主今日出来游玩,想是要增进他们的“兄妹”情谊。 眼前的长乐郡主望着戏班, 脸上仍有笑意:“这艺人真大胆, 竹竿都快超到屋顶上了。”她正分享着,目光转过来,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徐慕白, 眼神一停顿。 徐慕白一路都没说话,可他长相清秀绝伦, 并不凶狠, 又跟长公主相像, 长乐郡主没有很害怕,小声地喊了句:“四皇子哥哥, 你喜欢看么。” 徐慕白并不喜欢看,但他也没有回答。 只是倒了茶, 提醒她:“吃点东西。” 长乐郡主见他关心自己,拿起糕点就吃了起来, 一点儿也没顾忌,转眼又去瞧戏班杂耍去了,脸上漾着笑意。 徐慕白目视她, 她还真的是毫无所觉。 自古以来,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而且谋反者的妻女常常会被剥光衣服, 悬挂在城墙上以用来要挟对方, 要是对方不屈从那就是杀人示众, 就连是无辜的皇室亲族沾上了也无法幸免。 长公主一直以来身份尊贵,圣上又显得十分尊崇长公主, 现下徐慕白又是四皇子,长公主大概让长乐郡主安下了心,以为她又有了依傍,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的担忧。 换面具杂技表演完毕,底下一阵掌声。 长乐郡主看的意犹未尽,心下也放松许多:“这换面具真是神乎其神,根本瞧不出端倪。四皇子哥哥,之前我听说,有个女子假扮黄明月在御前换脸,最后被三皇子踩死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那黄明月呢,她死了吗?”长乐郡主拿起糕点,一派天真地问。 “这个谁也不知道。” “死了才好。”长乐郡主道,“谁让她抢我的沐阳哥哥。” “哦?” 因长公主说过,她已经跟陈国公说过,让她嫁给陈沐阳,徐慕白现下又是她哥哥,长乐郡主说话也没有顾忌:“之前她参加我母妃的宴席,我朝她背后射了一箭,差点把她耳朵射下来。不过我只是吓唬她,耳朵擦破了点皮出血了而已。”长乐郡主随意说,“反正这件事她也不敢告诉陈沐阳。沐阳哥哥是我母妃给我选定的结亲对象,陈国公都认可了,半路杀出个她。她只是一个庶女,凭什么能当国公夫人?最好有人把她挫骨扬灰。”她慢慢咬着糕点。 徐慕白静静望她,许久。 “看完了便走吧。”徐慕白提醒。 长乐郡主点点头起身,两个人到楼梯口,长乐郡主一时不慎滑了一跤,下意识抓住身侧徐慕白的衣袖。 徐慕白回头。 长乐郡主呆了呆,不是震惊于徐慕白的绝世容貌,而是震惊于他眼里那股幽潭似的寒意,好似他很不喜欢被触碰似的。 她连忙松开了手。 徐慕白维持着两个人半步间的距离,这半步令人觉得有天堑那般遥远。 有个护卫过来,在徐慕白身侧耳语一阵。 徐慕白听闻后,朝着长乐郡主,语气状若平常:“接下来我有事,你先回去吧。” 本来长公主说的是,哥哥会带她出来玩一天的。 可这会儿徐慕白那种冷意无端端的令人不敢接近,长乐郡主点点头:“好。那四皇子哥哥下次带我出来玩。” 徐慕白不置可否,等长乐郡主下楼进轿撵后,他才垂眸,眼内平井无波,轻轻掸掸衣袖。 徐慕白转身上台阶,到酒楼隔壁的房间。 黄明曦一身艳装,也在看戏。 听见动静,她这才转过头。 之前还是遥遥在早春宴上见过一眼,当时一身白衣,身坐轮椅,那淡泊之姿确实令人印象深刻。这之后在皇宫夜宴零星见过几面,距离很远。 私下相见,于理不合。不过这是三皇子前去坐镇指挥了,否则他在府邸,是很不喜欢妻妾随意走动的。他认为女子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连带着娘家也不用轻易回去。 “坐。”黄明曦招呼。 徐慕白坐在她眼前。据他所知,三皇子背后有许多黄明曦谋划,倒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 “王妃私下约见,所为何事?” “仰慕已久。”黄明曦说着,亲自为他倒茶。 仰慕?徐慕白品味着这个词,这个词意味不太寻常。他视线下垂注视完倒满的茶杯,茶水也不会喝的。 黄明曦也知道,刚刚是表态而已:“有一件事我一直问你,你当日向我提亲,是为何?” “王妃当日才色双绝,名震京城,提亲不是理所应当。” “你若当真想跟我提亲,应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才对。”黄明曦道,“还是说,你是想试探我?” “我从来不试探别人。无非那时我也不确定圣上是否会认我罢了。”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黄明曦自己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我自小心思与其他女子不同,跟其他人说不到一处去,自古女子若是展露出想跟男子争锋的势头,总是要被夫君厌弃。” “女子聪慧理当欣赏,何来厌弃?” “那若是有女子能跟四弟并驾齐驱,出谋划策,殿下也不介意么?” “这是好事。纳谏如流,方为上策。” 黄明曦抬头,难得有知音之感,徐慕白气量比三皇子宽大得多,简直恨不相逢未嫁时。 如若她一开始选择了徐慕白,是否他会尊重她,欣赏她,他们携手并进,而非如三皇子这般警惕她,不悦她? “那又不知四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温婉沉静。” 黄明曦心中略略失望:“还以为四弟品味会不俗。” 难道温婉沉静就俗气了么?黄明曦未免自视甚高。徐慕白问:“为何?” “自古女子大多温婉沉静,然而有野心谋略者少之又少,只有真正厉害的男子才懂得欣赏值得的女子。” 所以她的意思是,其他女子都是庸脂俗粉,不配跟她作比较。 徐慕白并不讨厌有野心的女人。 然而,一个只想着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出类拔萃,比其他人更聪慧些,就理所当然要把别人踩在脚下、争权夺势的人,无论男子还是女子,他都不喜欢。 哪怕论争权夺势,如今的他,也是其中之一。 再谈了一阵,黄明曦起身告辞。黄明曦此番虽然言辞暧昧,眼神却十分坚定,依旧是来试探自己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她在了解徐慕白,徐慕白也在了解她。也许之后,他要应对的不是三皇子,而是三皇子身后的黄明曦。 徐慕白下楼坐入马车中,从怀中拿出姜姜送给她的木偶。 与人接触越多,他内心总有轻微的厌恶感。 总是怀念姜姜。 以前在徐府时,只有她是对他这个人本身好,没有要求也没有期待。她经常会靠在床阶上替他揉腿,神情沉静,仿佛他的腿就是世上所有,只有眼前,心无杂念。 她揉腿时,徐慕白的视线总是久久落在她身上。 姜姜在的时候他会很平静。 马车起行,徐慕白握着小人,指腹蹭了蹭她的心口。 姜姜说妾心如木石,正好他也不需要太多缱绻。 迷蝴蝶 第89节 她一直,任是无情也动人。 - 小黄竖着两枚拉紧头皮的发髻,端着托盘跟着前面的丫鬟们走,目光四下打量。管事注意到了她,听到她身侧,拍拍她肩膀:“你看什么呢。” 小黄被吓一跳,慌慌张张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来皇子府……” “要自称奴婢。”管事的提醒她。 “是,奴婢。”小黄低头。 只是个小女孩,刚进府内,对一切好奇原属正常。管事的也没太介意。 三皇子之前中毒,现在外出打仗,之后还有可能当皇帝。府内现下护卫非常森严,连带着以后的奴才也都不从外面购买成年的,而是专门找年轻尚小的小孩,最好无亲无故,从小入伏府培养忠心,以免日后出什么差错。 “管事大伯,若是我们犯错,会关哪啊?”小黄大着胆子问。 “还没开始彻底入府呢,就想着犯错了?” “我……奴婢笨手笨脚的,有点怕……”小黄低头。 “丫鬟犯错一般是关禁闭的,若是再严重些,杀头也有可能,你要知道,这是三皇子府,可不同寻常人家,马虎不得。” 小黄轻声:“知道了。” 她已经入府三天,每日还是跟着其他小丫鬟进行行礼走路的训练,很累,一点儿小蝶姐姐的影子都看不到。 到了晚上小黄又走出来,经过这几天认路培训,皇子府地图她已经记得差不多了,她打算趁着晚上找找线索。 她经过假山,一面往后看,一面四下寻找有没有关人的地方。 “哎呀!”前方有个坚硬的东西,小黄回头一看,自己竟然撞到了一个护卫模样的人腿上,他提着灯笼,像是在巡查。 他嗔怒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黄本来就在查探,这会儿也着实被吓到了:“我、我刚来,想如厕,找、找、找不到位置……” 他见她是个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小姑娘,年龄尚小,看样子也像新来的:”茅房在那边。“ 小黄连忙道谢:“谢谢护卫大哥。” 她急匆匆往外走,假山后见到人离开后才拍拍胸口松口气。也许她不适合来刺探消息,太胆小了,可要是庄蝶姐姐一直不见,她也会于心不安,她从沈将军府内跑出来,在三皇子府外转悠,正好听见有人出来说要招婢女,便混进来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好像是因为三皇子曾经中毒,现在新来的丫鬟婢女第一件事是试吃。 小黄提着灯笼走向厨房。 天入夜,厨房灯火通明。 因为他们要提前准备三皇子和各皇妃的膳食。 一共要经过四道试吃。 第一道便是他们这些新来的丫鬟奴才,且要隔一会儿看看反应。 所以饭菜总是提前很久做,做好了等试吃完,再热好端过去。 今日第一道试吃轮到小黄。 她站在门口默默等待着。 “咱们府内是不是来了个大罗金仙,一天要吃四道菜,还不重样。” “什么?” “就是之前来的。前天要吃当归炖鸡,昨天说吃荷叶绿豆汤。” 平日里厨房是不敢这么多话的,因为总有护卫在门外巡逻,听见他们高声聊天就会进来喝止,不许乱说。 不过这会儿晚上,没人巡逻,大家又困又累,还要熬夜盯着膳食,总要说话提神。 “是啊。今日还说了要吃黄芪炖鸡呢。” 小黄本来正在打瞌睡,忽地一醒神。 她在山洞中没什么事,庄蝶就带她背医书,每日一页。 其中好像有个解毒的方子就需要:当归、荷叶、绿豆、黄芪…… 她当即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 这黄芪炖鸡炖好了,她立刻凑上前去问:“需要试毒吗?” 端饭的小姐姐还是第一次见凑上来问的,见她是个小女孩,含笑道:“不用。” “哦。”小黄心想,不需要试毒,那就不是大人物了,“姐姐,你现在就要端饭过去吗?” “是。入夜还得端一道。” “你去哪,我怕黑,想去如厕,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刚如厕完吗?”那厨房大婶说。 小黄摸摸肚子:“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 那端饭丫鬟也是好心,道:“你跟我来吧。” 小黄跟着那端饭丫鬟默默记下,到了如厕的地方,她假装跑过去,等到那端菜的小姐姐继续往前,她便偷偷地在身后跟着她。 眼见她到了刚刚那个护卫的地方—— 那个护卫原来在等送饭,怪不得刚刚出来。 那护卫接过饭,说:“你下去吧。” 随即,又往假山里面走去。 小黄小跑两步靠前,换了个位置,见他像是往下走,像是有台阶似的地库似的地方。她正犹豫要不要再跟过去。 刚刚这个护卫碰见她了,若是再碰见自己,就没那么好混过去了。 她正犹豫。 忽地,余光中火光冲天,有人忽然大喊:“着火了!” 火光刚刚只有一处,可转身之间,四面八方好像都燃起来了,且不是小火,是瞬间窜起来的大火,简直就像有人特地烧起来似的。 屋檐底下,护卫奴仆纷纷被惊醒,他们提着水桶出来,烟雾迅疾缭绕,然而缭绕中,还是能看清,门口来了很多人,且都是身形整齐划一的男子。 小黄整个人眼神一亮,背都挺直了,她的眼眸映着火光,可火光之前有个高大挺括、足以压倒一切的黑影,令人心既剧烈跳动又格外安心,她不由得喊道:“澜将军!” 是沈澜,是澜将军! 小黄握紧双拳,喊得全身发抖,兴奋不能自已。 他之前明明出发打仗去了,居然又回来了。 其他人见这放火又率兵进来的阵势,除了护卫都在逃窜,只有小黄立刻穿过人群,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守将认识她,放行。 她立时往后指:“庄蝶姐姐应该在那里。” 沈澜视线朝向那边,点头:“做得好。” 小黄简直想跳起来。 沈澜大步走进来,步履未停,身侧的亲兵们很快跟王府内的护卫们打成一团,可这些人怎么会是沈澜亲兵的对手。 小黄之前不是没见过乞丐打架,却是第一次见如此残酷、冷静、训练有素的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却令她第一次不害怕,反倒也想这样,有力量到杀掉那些坏人,救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看守地牢的护卫们正给庄蝶送完饭,因为薇侧妃说过要给她每日好吃好喝,而这个女子还要求一日四次。 正把饭盒放下,他突然听见外面动静:“怎么了?” 其他地牢外守着的人冲进来:“好像着火了。” 又有人冲进来:“是有人放火,他们朝这边来了!” 这群人立马冲了出去。 庄蝶坐在地牢中没动,外面喊杀声震天,不过若是要想杀她,她也逃不掉,若是想救她—— 看守的护卫一路被逼退进打牢,又被人一一杀死在台阶上。 外面的烟雾还是飘进来一些,烛芯发出空气不够的噼里啪啦声,跳跃好几下,人影也跟着跳动。 沈澜的轮廓从光影与烟雾中逐渐清晰,黑衣黑发黑眸高马尾。 黑靴停在地牢前,身型如微山,他望向牢里的庄蝶,眸光亮如黑夜中的星辰。 “说了要带你去军营,就会带你去。至于毒药,我相信你能解。解不了那就你先死,我后死。” 第77章 只有自己能做到。 #夫人(21) 庄蝶缓缓站起身, 沈澜真的是—— 她点头:“好。” 沈澜身侧亲兵上前,砍断牢笼锁链,打开牢门。 小黄跟着冲进来:“庄蝶姐姐。” 庄蝶道:“谢谢你们救我。” 小黄抬头望向沈澜, 虽然她不算出很多力, 也算帮了点忙。不客气。 不再多说,沈澜带他们出去。 到门外,高头骏马等着, 他双手压在庄蝶腰部,举她上马匹, 自己接着跨上马坐在她身后。 庄蝶在牢里待了几天, 身上仍然有她自己的气味。 沈澜无声细闻。 这才看向远处黑暗, 以及破空的曦霞。 他牵动缰绳,朝向前方:“驾!” …… 迷蝴蝶 第90节 沈澜这事一出震惊朝野, 也不知道是第几回震惊了。 带兵围过黄府,再之后是徐府, 再之后是国公府。 国公府都围过两回。 再之后是三皇子府邸,也是两回了, 这次还是杀人放火。 次日就有人上奏告沈澜,玩忽职守,欺君犯上, 胆大包天,为非作歹。 毕竟沈澜也是大臣, 洛青帝因此让人传信给沈澜, 看看他怎么说。 今日, 朝堂内。 跟沈澜联络的大臣出列禀告道:“沈将军回信道, 他不知道。” 全场静默片刻。 状告沈澜的、三皇子家臣出列:“三皇子府内、满条街都看到是沈澜的澜军,还有不少人见到了沈澜, 他不知道?” 那大臣道:“是。沈将军说不知道。他正在尊旨,行兵前往西南,分身乏术。之前有人冒充黄明月,怕是有人也假冒他和澜军,沈将军说还请圣上彻查。” 三皇子家臣无语凝噎,这么多人证,而且那些人都是精兵强将,枪上系着红缨——澜军特有标识,沈澜还说不知道,这不纯纯耍无赖吗? 是。沈澜大部队还在前进。 可他自己带精兵强将掉头回来了啊,这往军营里抓个人问也知道。 “这,圣上!”三皇子家臣只好含冤,趁着三皇子不在,放火烧他家,等三皇子知道不都气疯,这可不能轻轻揭过啊。 洛青帝头都大了:“皇儿府内可有什么损失?” “损失不过一些财物还有护卫。”火是从外面烧起来的,没有烧进里面,“还有惊到了内眷。”最重要的是,三皇子府内的人被劫走了,可这不好当面说,不然又得问失踪的这个人究竟是谁。若说跟当初行刺圣上之事有关,难免更要被人猜疑假冒黄明月那件事真是三皇子设计的,就算找回人还得交回大理寺去。 “这倒不打紧。”洛青帝道。 这意思就又是打算轻轻揭过了?家臣回头看了眼,也没什么人帮三皇子说话,连陈尚书也没有。 三皇子也出发前去阵前驻守,稳定军心。 沈澜是明知三皇子不在去的,如此就不存在伤害三皇子的嫌疑,更像只是放火烧府泄愤。 至于沈澜泄愤……不算很稀奇了。 当然,这事放到任何一个人其他大臣身上,必然要治罪。 可如今沈澜自从灭了常年侵扰的外厥后,民间威望更是高涨,这回又是打的他亲爹平南王。 不仅民间百姓想要看,连朝中百官也想看看这对父子战局如何,沈澜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说必要弑父。 趁着沈澜不在,相爷上前:“圣上,既然三皇子府内没有大的损失,此事暂且按下。如今沈澜率兵出征,不宜动摇军心。若是他能赢,那就等回来问罪。若是沈澜输了,那就罪上加罪。” “嗯。”洛青帝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好你们这些老奸巨猾的,原来是做这个打算,这个家臣才想明白,平日里他跟沈澜有仇,沈澜当众踢断他的腿,正想趁此次事情泄愤。只不过他又想,那万一,沈澜跟他爹真的是里应外合呢,刚想提出这个,心思又猛地一变—— 沈澜已经把平南王的十几个儿子杀得没几个了。 造反是为了当皇帝。 平南王当皇帝也要子嗣继承,他跟沈澜布这么大的局就是为了杀光自己的儿子,最后让沈澜当皇帝? 家臣想得一哆嗦。 恐怕沈澜当皇帝这个设想,平南王自己都不敢想。 思及此,他自己默默退回去了。 洛青帝见他不再多说,巡视众辰:“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右侧有人出列道:“圣上,此次三皇子前去督战,提前调集粮草,因负责调集的崔大人办事不力,当场罢免,任用何尚书。现在,崔大人为官多年,劳苦功高,更何况,前线本就备有粮草,战事还未胶着,此刻就先大量征集粮草运输,未免劳民伤财,也令民心不稳。” “平南王率兵出征,哪能小觑?自古兵马未到粮草先行,三皇子此举乃是未雨绸缪!崔大人办事不力,罢免乃是应该,在位谋其政,何时要念及劳苦功高?”另有一人出列说道。 “崔大人粮草不过慢了几日,可以调任,怎么能说罢免就罢免?” “打仗征集粮草,哪是儿戏?迟了几日,前线将士等得着么?” 洛青帝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战况,实则在借题发挥,为的是三皇子借故罢免崔大人的事。 朝中如今分了两派,一派是阁老门的旧贵族,往日便把持着一些关键官职,征集粮草是大肥缺,另一派则是新贵。三皇子想利用这次平南王谋反,安插进自己的人。像如他岳父、近臣等都升迁了。 洛青帝观察阁老们的神色,阁老们都是皇城老人,向来抱团,常年静站围观并不轻易发言。 洛青帝道:“众等不必再议。既然三皇子为此次督军。朕便全权交由他做主。” …… 陈沐阳站在最末尾,抬头扫了扫前面几个阁老的神色,虽然只能看到后脑勺。 崔大人是邹阁老最宠爱如夫人的亲哥。 这关系虽然不算过硬。 不过这个如夫人刚怀孕了,正十分受宠,还正在牵线把自己哥哥的女儿嫁给邹阁老的儿子做妾。也就是说,崔大人,很快是这未来邹阁老继承人的丈人。 这大家族的盘根错绕,姻亲关系,不是在里面的人还真不知道。 本来这些应该黄明曦来打听,不过黄明曦心高气傲,对这些不太在意。 其实夫人间的交际也是很重要的,她母亲黄夫人因为嫁的是科考上来的黄大人,所以也跟阁老夫人那边生疏了,若是她外婆万夫人还在就会好很多。 国公府虽没实权,但跟各家关系很好,什么消息都知道点。 三皇子动人应该谨慎些的。最好不要过于光明正大,且罪证要硬,堵得人说不出话,最后要给人一些薄面,给对方下台阶,总才能转圜。 官场之道,在于人情世故,就连洛青帝也不会随意动阁老们真正的嫡系。 显然洛青帝是在拱火呢,如今阁老们还在斟酌,但要是三皇子好大喜功,再不收敛,而徐慕白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足够了。 这就像,徐慕白任由三皇子劫持了庄蝶,同样把沈澜推到了徐慕白这边。哪怕沈澜之前跟徐慕白才是真正不对付的。 下朝,陈沐阳主动去追徐慕白,同他并肩。 这会儿当然不适合谈朝堂上这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陈沐阳只道:“沈将军行事真是出人意料。” 徐慕白没有回话。 “我自问做不到沈将军如此勇敢。”陈沐阳也不介意徐慕白的冷淡,又问,“他抢走了庄蝶,你不打算把她抢回来吗?” 论能力和权势,陈沐阳都比不过沈澜和徐慕白,只有他们两个打起来,他才有周旋的余地。 徐慕白道:“她在沈澜身侧反而安全。更何况,她是主动跟沈澜走的。” “是么?”陈沐阳心道:徐慕白消息还真是灵通啊,洛青帝把他这么多年培植的耳目都移交给徐慕白了? 不过这件事不重要,他们国公府本来也算是洛青帝的耳目之一。 陈沐阳像是想到什么,遥望希望:“若是她能跟沈澜在一起也不错。”庄蝶要的是自由自在,他们这些身在皇城,满心桎梏的人给不了她。反而沈澜能给她。 徐慕白停住脚步,稍后摇摇头:“他们长久不了。” “为何?” “沈澜喜欢自毁,而姜姜生机勃勃。”徐慕白淡淡道。 “生机勃勃。”陈沐阳又不知从哪掏出折扇,抵在唇前,含笑,“那不是更应该配我么?” 徐慕白扫了他一眼:“你一早便出局了。”从陈沐阳无法摆脱责任和家族开始。 “……”陈沐阳怔了怔,稍后他放下扇子,伫立。 徐慕白径自往前走,坐上马车。 沈澜确实有将才,懂得佯装离开,再回头突袭,好在经过之前几次交手,他对沈澜的不受控制已有准备。 庄蝶的毒,他提前让人在膳食中解了。 沈澜过于喜欢自毁,以至于他行事不计后果。 庄蝶的大部分灾难,都是源于他行事的张狂和无所顾忌。 从一开始他去提亲,让庄蝶暴露给了他的兄长。 中秋夜宴,当着所有人表露情谊,哪怕庄蝶没有换脸的这个能力,就凭借她能控制沈澜,就会引人觊觎。连洛青帝都有过通过控制庄蝶来控制沈澜的念头。 这次劫走也是。若是庄蝶解不了毒呢?他凭什么替她作出选择? 而徐慕白自从当了四皇子,就没有再表露出对庄蝶的兴趣,甚至知道这件事的人他都调到远地,她和冬青换脸的事情也是他在尽力隐藏、封锁消息。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一旦暴露,她会永无宁日。 庄蝶跟别的女子不同。事至如今,徐慕白也彻底理解了她当初为何没有选择留在徐府,留在自己身边。 她要的不是情爱,而是能够自由自在做自己的事。 她也不会表现得多么高风亮节、宁死不屈,相反,她像水一样,能够迅速适应任何一种生活。因为每一种生活,也都可以曲折通向她的目的地。 不过若是有机会,她应该只想自己一个人,可女子行医不容易,种种制肘,所以她才在权衡和考量。 在她心中和谁在一起不算很重要,谁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最重要。 而这一点,徐慕白抬头,望向西南方,在很长远的未来—— 只有自己,能做到。 第78章 繁星无数。 #夫人(22) 沈澜率精锐从三皇子府出发后, 迅疾赶路,一路追上行军队伍。 第三日中午,他们路过一片铺满整个山坡的油菜花花田, 明黄一望无际。 沈澜停马。 身后的传声士兵高声朝后:“修整!歇息!” 沈澜跃下马, 目光从油菜花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抱起庄蝶,直往油菜花田深处。 将士们支架起锅生火。 迷蝴蝶 第91节 小黄在身后副将怀里骑马, 她被抱下来,好奇地问:“沈将军抱庄姐姐去干什么?” 坐下歇息的士兵一笑:“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沈澜带庄蝶去了油菜花田背面山坡, 这里的油菜花田高而壮, 盛开时节, 躺下去遮天蔽日。 沈澜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兽性。 前三天赶路都没做什么。 今天天气好, 就来了兴致。 庄蝶也没有反抗。生理上她并不讨厌沈澜,更何况她答应了要跟他在一起。 沈澜的左手往后垫住她后脑勺, 右手利落地解着她衣物。 水是稀缺物质,两个人一路喝得不多, 唇是干的,相贴的时候有种奇怪的触碰感,可很快这种触碰感因吻的重压而变得更加贴合紧密。 他力气一直很大。 “毒有没有解?”他问。 “已经解了。”庄蝶回答。不知道是自己分开的药膳起作用还是别的, 一路上她都没什么不适,脉象也很平稳。 “骑马赶路这么多天, 是不是不舒服?”沈澜手拂过, 骑马刚开始都不适应的, 腿容易痛。 “还好。”一些苦她还是能忍的。 “你伤好了么?”庄蝶才想起来。 沈澜覆盖在她身上, 唇间轻笑近在咫尺:“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 小伤啊……庄蝶心道。这种伤不算小伤了,很容易要人命的。 说起来, 沈澜真的有种奇迹般的恢复力。 她当年救他,是个新手,手法全是从医书上学的,居然也能把他救活了,现在想想,与其说自己医术好,不如说他真的很顽强。 …… 沈澜躺在她身侧。 等平复后他扭头,见她一直在看天空,左手支起脑袋,右手手指拂过她的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桃。”庄蝶回答。 这个时候想起小桃?沈澜挑眉。 “我跟小桃刚开始逃来京城时,也遇到过劫匪,我们也是躲在这样一片油菜花田中,小桃瑟瑟发抖,却还是抱住了我。两个人躲了整整一晚上,等到天明时庆幸劫后余生。”两个人衣服并没有解开太多,庄蝶双手放在腹部,凝视湛蓝天空。 从三皇子府离开,她都没有问沈澜,小桃怎么样?她怕听到答案。 可这会儿她问了出来:“她死了吗?” 沈澜没说话,只把庄蝶的手隔着衣物覆盖在他的胸膛上,庄蝶感觉到他胸口下方的心一下下扑通扑通有力地跳着。 “我还活着。”沈澜说。 庄蝶扭头。 小桃死了,跟沈澜活着有什么关系?可人身体的感觉总是会被一些话语带来更多的觉知。 心脏的跳动确实让人感觉生命的存在。 她垂眸合了合眼。 再纠结也无济于事,只能趁着生命还活着,去珍惜和去做。 沈澜拍拍她的肩:“行了。起来吧。” 庄蝶跟着穿戴好衣物起身,理干净头发和衣裙沾上的尘土。 沈澜支腿坐着,停在她面前,没有帮忙,但视线也没有挪开。 直到庄蝶收拾好了,他起身,走在前面带她回去。 庄蝶回到队伍中,不少人投来暧昧的视线,成过亲的都心知肚明。 自古名将配美人,沈澜是大将军,要是有几个美貌妻妾倒也正常,可他在军中众人皆知的不好女色。 此时此刻的庄蝶也算不上美人。 美人自然好,令人遐想,可跟普通士兵没什么关系。 军中困苦,沈澜从不好色,而庄蝶形衣普通,反而令人不会对庄蝶有什么旖旎想象,更多人联想到的是自己远在家乡的妻。 再经过五日的赶路,他们赶上了大部队。 沈澜一回来,就要入营帐议事。议事前,他专程找来营中的军医统领胡大夫,言简意赅:“这是我夫人,随军做大夫。有什么你教教她。” 胡大夫看向庄蝶。 自古从来没见过女子来营中做军医的,只不过沈澜都发话了,而且用词是“夫人”,他不敢怠慢。 胡大夫道:“你可有过什么行医治病的经验?” “只是看过医书,了解药理。但问诊极少。” 这样啊,都没真切看过病,这又是军营,动不动就是断胳膊断腿,血肉模糊的。胡大夫缕缕胡子,万一被吓出什么事…… “我父亲也是大夫,以前看过不少。今日先帮胡大夫打打下手。”庄蝶主动说。 胡大夫见她态度倒很好,也不像来玩的,便点点头:“行,你跟我来吧。” 庄蝶回头跟沈澜对视了一眼,示意自己出去做事。 沈澜没说什么,到了营中,她想做什么做什么,没有人敢动她。 胡大夫带着庄蝶出去,这会儿才发现庄蝶身后又跟着一个小孩,梳着一支发髻,一时间分不出是男是女,只是眼睛眨巴眨巴大得很,他问:“这是……” “我妹妹。” “……”行吧。还有个妹妹。 胡大夫先带庄蝶到专门放置伤病的营帐中,小黄刚开始还很怕,掀开营帐门帘时还抱住庄蝶的腰,闭眼屏住呼吸。 可,没有闻到预想的血腥味。 是了。还没开始打仗。躺在这里的大多是路上出现的伤兵。 伤风感冒的居多。 一些崴到脚的,不小心滚下山坡的,还有晚上在草丛中如厕被蛇咬的,打架打受伤的……不一而足。 其他正在诊治的大夫见到女子来也都诧异。 胡大夫上前悄声说话,交代了沈澜的吩咐,可其他人还是略有微词,有女子多不方便。 庄蝶是夫人,胡大夫不敢真的让她靠近真正重伤的兵,就让她跟小黄做些简单的活。 庄蝶负责跌打损伤地擦药换药,小黄则跑进跑出地烧药端水。 一整天下俩,两个人都好说话,让做什么做什么,没流露出娇气和怨言,这才让胡大夫放下心。 …… 忙碌了一天很快就到夜深。 庄蝶跟小黄单独一个营帐。 一来沈澜经常晚上招人进去议事,有女子不方便,二来,她得保证小黄的安全。 日夜兼程好几天,今日忙碌一天,本来庄蝶下午都犯困,可熬过点后又不困了,到了晚上,她将红烛挪到靠近帐篷门口的桌前,研磨写字——这是傍晚她让沈澜帮她准备的。 今日做的都是些简单的活,不过胡大夫和其他几个大夫的聊天她时不时能听到。营中有个重病昏迷不醒的士兵,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还有一些常见的治病方子,她也想记录下来。 小黄洗漱过后,走过来凑在庄蝶身前:“庄蝶姐姐,你为什么还不睡?” “我想把今日学到的都记下来。”庄蝶认真书写。 小黄一双眼睛停在桌边,注视着庄蝶的神情,睫毛落在眼睑的阴影,专注而投入,许久她才小心翼翼提出:“庄蝶姐姐,你能教我写字吗?” 庄蝶道:“当然。”女子认字本来就是应该的,且不说看医书,要是不识字,连写信都做不到。 小黄高兴得不能自已,因为自古读书习字只有考科举的人才可以,所以哪怕此时此刻,庄蝶教不了她,她还是搬了个椅子过来,兴冲冲地坐在桌边看她写字。 没多久,小黄的下颌都抵在桌边,睡着了。 庄蝶注意到,微微一笑,放下笔墨,伸手抱了小黄进被窝,正给她盖被子,沈澜支手撩起门帘,喊她:“出来。” 沈澜语气总是有股冷意,胆小的士兵真容易被他吓住,不过庄蝶倒是习惯了,她先给小黄掖实被褥,再走到桌前,将烛火挪开,以免烧尽燃到纸页,再之后才走到营帐门外,拢平门帘,用旁侧一块石头压实。 门帘旁站着两个士兵。 沈澜道:“这两个都是值得信任的。不会让人进去。” 庄蝶点点头:“好。” 这会儿月上中空,已经很晚了。庄蝶忙碌一天,不过傍晚还有休息,沈澜在营中陆陆续续一直有人进出,像是在商议什么。 行兵打战庄蝶也不懂,没事她不会进去打扰他。 两个人漫步在整个营帐边缘,这有条河流,方便取水用。 听说平南王得到了长公主西南边的几块封地后便开始私底下厉兵秣马,暗中准备武器和粮草,前一阵子突然屠杀镇守戍边两个城池守将和太守,尸体扔出城外,宣称跟外厥残留和其他部队联盟。 不过平南王似乎有什么要求,派人传达给了洛青帝。 如今两边正在对峙,还没真正打起来。 庄蝶私心是不希望打起来,可都起兵造反了,想打不起来也难。 两个人漫步夜空下,庄蝶问他:“你不累吗?” “习惯了。”沈澜道。 这河水往下,夜里能听得见滑过石块的流动声,沈澜找了个草地坐下,拍拍身侧示意庄蝶坐下。 等她刚坐下,他又突然转身覆盖在她身上,左手插入她发中垫着她的后脑勺。 原来拉她出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么? 但他身体压着,动作却没有之前那般急切。 黑眸近在咫尺,比夜空更深。 迷蝴蝶 第92节 身侧传来流水的动静,于是他的眼眸也像河水般,会倾泻进她眼睛里。 “你研究出男子能服用的避子药么?”他问。 庄蝶摇头:“没有。” 沈澜轻笑,右手往下覆盖在她的腰际,他清楚地道:“这之后我不会再碰你了。行军打仗路程本就长,途中艰苦,你要是怀了在路上都不一定撑住,更何况生产。”而且他也不希望她生下孩子。 这是庄蝶第一次见到沈澜居然学会了克制自己和替她考虑。 他的手在她腰侧摸两下,再次转过身仰望夜空,左胳膊支起垫着脑袋,右胳膊借给庄蝶,拢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沈澜身上有股气味,不算太好闻。以前在皇城他的府邸还会按她的要求入睡前清洗自己,现在这里条件不便,打理得少,这才是他的常态。以前不是说总是睡在狗笼子么。 不过这是第一次,庄蝶在他身上闻到了令人安心的味道。不是他有多么强大,而是他开始柔软。 夜空澄澈,没有月亮,但繁星无数。 第79章 油菜花。 #夫人(23) 一大早, 庄蝶起来,洗漱完毕后掀开帐篷。 天空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还未完全开战。 军中有种难得的安静。 安静却不闲散。 能看得到各个岗位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庄蝶遥遥见到沈澜在晨曦中给马刷背。 给马刷背简直比对他自己还精细些。 沈澜见到庄蝶出帐篷, 道:“过来。”等庄蝶过来后, 他又问,“要不要学骑马?” “可以吗?” “当然。”沈澜从马身上分出一些视线给她,“学会骑马对你自己也有用。他日若是打输了, 你可以骑马逃走。” 民间传言沈澜是常胜将军,每次都是胜局。 他倒并没有自认一定能赢似的。 沈澜刷完马背, 轻轻拍拍马屁股, 走到庄蝶身侧,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把抱她上马。 之前来的时候, 她就是跟沈澜共乘。 这匹马吁了一声,没有反抗。 沈澜在马鞍侧扶紧:“抓紧缰绳。”亲手将她的脚塞入马蹬, “双腿用力夹紧马的腹部。要让它感受到你的力气。手往前,摸摸它的头让它适应一下, 慢慢地往前走。” 之前是沈澜在身后抵着她。不算害怕。 这会儿—— 第一次发现马背上竟然是如此之高,坐在马背上远超常人一大截,能瞧见帐篷顶部。 庄蝶深呼吸一口气, 平心静气,依照沈澜所说行动。 沈澜见她坐稳, 走到前方。 “缰绳的方向一定牵准确。现在是适应, 以后它跑起来会很快。你若重心不稳或者害怕, 很容易被摔下去。” 马儿在庄蝶身下缓缓走动, 踱步似的。 “它叫什么名字?” “杂种。” “?好特别的名字。” 沈澜往上瞧她,庄蝶光线中白皙的侧脸, 清秀细致的轮廓。 女子的皮肤仿佛天生就比男子白很多,身材纤细,肌肤细腻柔软。 沈澜之前对女子没兴趣的——在遇见庄蝶之前。 他认为人无非如此。 更不会有耐心教人骑马。 他引着马带庄蝶小绕几圈,好让她先适应。 刚转完几圈,沈澜耳力灵敏,听见疾驰的马蹄声,朝那个方向望去。 浓雾中,跑步前进们的士兵队列逐渐先出轮廓。 之后是“洛”字战旗。 再之后是三皇子洛浏骑马奔驰而来的身姿。 倒是比沈澜想象得来得更快一些。 沈澜伸手,抱庄蝶下马。 三皇子到军营附近下马,正好瞧见这幕。 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沈澜放火烧了他府邸的事,正怒火中烧,这会儿见沈澜一大早还有闲情教女人骑马。 而这女人还正是从他府邸中抢的。 “沈将军真是好兴致。”三皇子背手走进来,“据本王所知,军中不许带女眷。没想到传说记录严明的沈将军居然第一个带了女眷。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她不是女眷。”沈澜已接庄蝶落地,“是军医。” “女子当军医?”三皇子撇了眼庄蝶,“真是见未所见,闻所未闻。” “那看来三皇子还真是孤陋寡闻。” “你——” 眼见三皇子刚来就有跟沈澜要吵起来的架势,跟随三皇子前来的将军道:“殿下。正事要紧。”又对沈澜拱手,“刚刚三皇子接到圣上密函,还请沈将军入内商议。” 此刻开战,耽误不得。 沈澜拍拍马屁股,对庄蝶:“你先跟马再熟悉熟悉,喂它点马草。”说着上前,提醒他们,“主营帐在这边。” 三皇子眼尾扫过他们,哼了声,负手上前。 营兵撩起门帘。 三皇子率先弯腰入内。 战事参与不了,庄蝶依照沈澜所说,轻轻拍拍马背。 扫了眼稻草上还有沈澜刷马的刷子,她拾起继续刷了会儿,连尾巴都刷得干干净净,马直摇尾巴,再因他到栏里,吃些新鲜的青草。 小黄走出来,伸手打了个哈欠,目光四处寻庄蝶。 见她在这边,连忙跑过来:“庄蝶姐姐,你在干什么?” “喂马。” “我也要我也要。”小黄兴奋地站过来,伸手把栏中的青草都挑选给马吃,喂了一阵无聊,她扭头,“澜将军呢。” “商议正事去了。” “哦。昨晚我好像迷迷糊糊看见他抱你回来。” 昨晚庄蝶睡着了,醒来已经在帐篷,不过她也有点感觉,是沈澜抱她回来的。 一名副将模样的人走过来,称呼:“夫人。” 庄蝶看向他。 “我姓刘。是将军的副将。是这样。”像是说这些有些不齿,“我妹妹今年十八,十分仰慕澜将军,简直就是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他注意着庄蝶神色,连忙解释,“我妹妹自知身份低微,必然配不上澜将军,只想在他身边做个妾室,于愿足矣,一切都愿听夫人的。” “这件事应该找沈澜说。” “沈将军不让在军中提这些事。”刘副将不好意思似的,“卑职就想问问夫人的意思。” 刘副将是外地人,常年驻扎军营。 他听闻很多皇城很多高官大臣纳妾都是夫人来办。 这次庄蝶来后他一直偷偷观察,见她脾气温和,跟随胡大夫治病,出身也不像是大户人家,这才敢提出来。 自古男子都有几个妾室,更何况沈澜这样的大将军。 他妹妹在十里八乡也算是美貌。 妹妹并非想要攀附富贵,而是每次回乡,听他说沈澜事迹,真心仰慕。 刘副将也崇拜沈澜,若是能结亲,自然也是好的。 这次出征,他妹妹托他务必说上一说。 庄蝶沉吟片刻:“不行。” 刘副将失望,尽力争取:“我妹妹不是什么狐媚子,就是朴实的农家姑娘。若能入府,必定每日专心侍奉夫人,日日端茶倒水,绝不作任何他想。” 庄蝶依然摇头。 刘副将见她态度坚决,拱手:“是卑职僭越。” 刘副将走了,小黄忽地捂嘴调皮一笑,眼珠在眼睛里面圆溜溜:“姐姐,你居然也会吃醋!以后我要告诉澜将军!” 她笑着跑开。 庄蝶没有说话。 胡大夫终于从营帐中出来,她连忙跟过去,忙碌一上午,庄蝶回到自己帐篷吃饭。沈澜将自己的膳食分了一部分给庄蝶和小黄,比他人好些。 庄蝶正用膳,沈澜又掀开帘子进来,他好像也不习惯先提前喊一句。 小黄吃完东西,眼睛又圆溜溜地转一圈:“我去找小贺哥哥。” 她今日上午认识了帮胡大夫打杂的士兵,也是个新兵,才十四岁。两个人都当过乞丐,极为投缘,小贺还说教她打架。庄蝶见小贺性格腼腆但仔细负责,也就让小黄跟着玩。 迷蝴蝶 第93节 小黄离去后,沈澜上前:“你帮我拒了刘副将?” “是。” “为何。” “你不是也拒绝么?”沈澜要是当真同意,哪怕流露出同意的意向,刘副将都不会找到自己这里来。 “我想知道为什么。”沈澜问。 “因为你说过不想生儿育女。” “是么?除此之外呢。”沈澜黑眸深沉,像是想要问出什么。可答案不会如他期望,他也知道。 “因为你很危险。”庄蝶垂眸,诚实地说,“这次你打完仗,回到皇城,会很危险。” 庄蝶不懂朝政,见洛青帝也就几次。 印象深刻的是,洛青帝有双似狐狸的眼睛,却有狼的威压。 一个人说什么表现什么都是次要的,洛青帝继位这么多年,洛国强盛,他必然是个有手腕的帝王。 庄蝶在皇城不过几年,就听过沈澜行事乖张的传闻,更是亲眼见过几次,尤其是中秋夜宴,沈澜的行径已到了连皇帝、皇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 朝政复杂,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正常帝王都不会容忍臣下当着百官挑战自己权威的,哪怕是个普通药店掌柜都不会允许伙计如此挑衅自己。 而这几次,洛青帝都没有治罪。 要么,他是真心宠爱他,如同自己儿子般。 要么,只是他暂时纵容、忍耐他,因为还需要利用他。 纵容,就会有收回的一天。 经过这几年,外面部落侵扰的事已少了很多,现如今最大危机是平南王联合前几年被歼灭小部落联合起来造反。 若是此举荡平,那么他还会需要沈澜么? 或者说,还会愿意忍耐沈澜么? 沈澜像是读懂了她眼里的想法:“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是你有些事做得太过了。” 就光是为了庄蝶围府这些事,就快把皇城的人全得罪了。庄蝶当国公夫人去参加长公主宴席,不少官眷夫人就在私下讨论沈澜孟浪、举止粗俗。 “不过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何不肆意一些。” 庄蝶久久望他。 沈澜上前两步,挑起她下颌,吻她一口。 ……总是突如其来。 他左手按压住她背后长发:“准备一下,明日我带你出去。” “去哪?” “这附近有个城镇。明日是鬼节,还可以去玩一阵。两日后大军出发。商谈失败。圣上大怒,要开战了。”沈澜简单说着,语气平常,不出意料。若真指望和谈就不会派兵过来。 庄蝶知道,一个被称为“常胜将军”的人,一定不是自信满满的。 就像被称为“手到病除的神医”,往往也是小心谨慎的居多,自吹自擂、还未真切望闻问切就扬言能治的一定是庸医。 此时此刻的沈澜跟在皇城也不同。极为严肃。 沈澜又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套衣服。你长裙长发太累。以后随军要简单利落些,最好做男子打扮。还有行军时你骑马,尽快熟悉。” 他说完转身离开,从不多额外的事。 除了那个吻。 沈澜心中如何想,庄蝶也不得知。 他的心愿是杀了他的父亲平南王,让他断子绝孙。 而接近这个心愿的一天,或者说,终于实现心愿之后,他会如何呢。 多想也无用。 庄蝶走出帐篷,正好见到沈澜进入营帐的影尾。 她缓缓扫视了一眼轮班站岗和用膳的士兵们,如果真的开打了,能剩下多少。 小黄跳着走过来,笑嘻嘻,双手递出一颗油菜花:“庄蝶姐姐,澜将军让我送给你的。” 庄蝶伸手接过,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油菜花。 第80章 我听你的。 #夫人(24) 每个地方的鬼节似乎都不一样。 庄蝶家乡的鬼节是七月份。 皇城中不过鬼节, 而这个地方的鬼节却是五月份。 一大早,沈澜掀开帘子走进来,安排道:“上午我带你到外面骑马, 下午去城镇。” “好。”庄蝶正在叠被褥。 沈澜给她的衣物她洗了一遍, 还在晾晒。 今日穿得还是之前的长裙。 沈澜在身后凝视她,回到自己营帐中找出几条长布条。 他半蹲在她身前,用布条扎紧她宽松的裙裤。 再起身用布条从她胳膊处绕圈, 扎紧她的两道袖口。 庄蝶被救出没什么行李,衣物是赶来的时候, 沈澜让士兵去附近集市临时买的, 不太合身。 “骑马不要穿这个, 容易绊倒。”沈澜垂眸,“还有你若是有什么需求, 今日可以在城镇上买。” 沈澜给她系完袖口和裤口,审视她一阵, 又撩起她长发,像是也想绑起来。 “头发也别散着, 容易缠到缰绳上。” 布条不够用,他想压辫子似的。 压了一会儿,他松开手:“你自己来。” 像是不会。 庄蝶终于没忍住微微一笑, 拢长发到胸口前,自己手指翻飞, 迅速压了个粗粗的麻花辫。 沈澜盯住她这个动作, 又像是第一次见。 终于收拾妥当, 两个人用过早膳后出来。 昨夜沈澜带庄蝶又骑了一阵马, 现下有些适应了。沈澜预备带她去附近的草原,正式地“驰骋”。 沈澜牵马刚走出营帐口, 三皇子从门口掀开门帘。 “身为主帅,战前带女子骑马出游,真是好一个大将军!堪称表率!” 这话音量不小,足以传达沈澜和庄蝶耳里。 庄蝶借着抚马,俯身问:“真的没事吗?” “没事。”沈澜回答,“打仗靠的是筹备和决断,不在于这一两天。” 沈澜牵马一阵,到了距离军营十几丈外的草原。 地面有不少被割过的痕迹。 想来军营扎在这里,不仅是因附近有河水,还方便割草喂马。 沈澜松开手:“自己先慢慢走,时机合适了就夹住马让他往前跑。不论出什么事,握紧缰绳。” 骑马并不容易,掉下来还容易伤筋动骨。 沈澜没有选择营帐外的平地,选择了这片草原,地面柔软,掉下来至少还有个缓冲。 真想要骑马,就不能让他扶着。 得庄蝶自己试。 试几次就会了。 不大胆地骑一回,一辈子学不会。 沈澜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无法保证庄蝶掉下去,他能飞过去接住她。能保证的只有,这匹马经过他训练,不会轻易伤人。 庄蝶慢慢骑着马前行。 她是个很懂得抚慰的人,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昨夜他就看到她还又去喂马,又给它刷毛,待在马身侧好一阵。 熟悉了马也不会怕她。 果然,她骑了一阵慢慢加速,再过片刻已能慢慢地小跑起来。 沈澜站在中间,视线牢牢跟随着她。 直到庄蝶骑了一阵,有些累了。 马速渐渐停下来。 “远没有达到它的正常速度。你平日还得多练。”沈澜牵住缰绳,拍拍码头,“你的饭食我也都让人多加了肉,以后要多吃东西,增加重量和力气。太轻了马也看不起你,不听你指挥。” “好。”庄蝶点头。 “要不要下来?” “不用。我想再骑会儿。” 沈澜没说话,松开手跟在马身侧,朝前道:“城镇往那个方向走。” 迷蝴蝶 第94节 坐在马上平日里景物矮小许多,以前她跟小桃逃来皇城时,经过的密林,女子穿裙徒步走总是繁复,若真是骑上马,也会无惧吧。 因为这样看,只是一小片竹林而已。 怪不得男子与女子有时候心态如此不同。 征服过就会有征服过的感觉。 站在高处凝视,就要比站在低处,多一层安全感和自信心。 庄蝶再次轻轻摸了摸马头。 沈澜教她骑马,更多是一种警惕,而非温柔。 胜败无常。 他让她学会了骑马,增强体力,也就是,多了一层保命的机会。 走到密林前,沈澜翻身上马。 林子太密不好走,庄蝶还不能特别稳健地控制马头,他坐在她伸手,手掌绕了几圈缰绳,徒手拍马臀:“驾!” 两个人的身影随着马在林间穿梭。 时隐时现。 今日晴空万里,不用赶路,万事万物从眼侧迅疾划过,庄蝶第一次有极其放松之感。 穿过竹林,是一片平地,地面有显然马蹄踏出来的小路。 庄蝶扭过头:“我想再试试。” 沈澜递回缰绳她手里,又给了她一个马鞭:“你力气不够,用鞭子打,狠下心。目视前方。它会敬你也怕你。” 这次庄蝶左手缠紧缰绳,用力夹紧马腿,右手用鞭子一甩。 马应声而动,朝前奔去。 沈澜在身后,一丝举动都没有。 她很聪明。 已经快学会了。 沿着路疾驰好一段路,终于到了附近的城镇,见着了人烟。 到入口,沈澜抱庄蝶下来。 附近有马厩的人主动过来牵马,让马休息喝水。 这也是个驿站。 街道中人稀稀疏疏的,但因街道又宽又长,人也不算少。 装束跟皇城和庄蝶南方的家乡完全不同,多是扎辫子,头上会有许多零碎饰品。 快中午了,沈澜道:“我们先吃东西。” 他们去了一家酒馆。 酒馆的招牌菜像是烤鱼,每桌都有,沈澜点了烤鱼、肉谟、酱牛肉,都是庄蝶从未吃过的东西。 沈澜问她:“适不适应?” “还行。我喜欢吃肉。”庄蝶拿起一条小烤鱼慢慢啃。 沈澜笑了一秒。以前他府邸内,她还要求吃肉,哪怕是为了逃跑。 用过膳,两个人又出来逛街。 庄蝶见街道两侧除了常见的铺子外,大多都挂着深蓝或深黑的衣物,悬挂着起奇奇怪怪的面具。 “是什么仪式吗?”庄蝶好奇。 “傍晚时分会有万鬼同行。”沈澜一只手背在身后解释,右手时不时端详几只路边的面具,“这事这里的风俗。鬼节万鬼出行,就可以见到已逝的亲人。但又不能让其他鬼发现。故而需要戴上面具,穿上黑衣,跟其他鬼前去河水前,超度他们。” 很有趣。庄蝶心道。 前进一段路,前面许多人围观。 原来是一条细瘦的狗咬住一男子的衣服下角,经那男子喝骂也不松口,直到另一侧老板好心,抄出扁担来,作势要打,这狗才迅速跑了。 “这狗菜花疯了。”不远处有游人闲谈道。 “什么菜花疯?” “菜花黄,狗疯狂!到了菜花开的时节,狗就容易发情,所以见黄要绕道走。这就是所谓的菜花疯。” 庄蝶默默地看了沈澜一眼。 沈澜回视她。 两个人都没说话。 一位老妇见他们装束不同,连忙喊道:“两位可要买些面具。都是我们手工制作,我孙儿亲自画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嗯。”沈澜轻应一声,手指挑起面具端详,他回头对庄蝶,“你挑一个。” 看来他们是要待到傍晚过鬼节了。 庄蝶上前,瞧着一个个面具,还没抉择好,沈澜倒给她挑了一个。 兔子。别的跟常规兔子相同,就是牙有些长。 庄蝶摇头不要。 那老妇见他们迟迟不决定,说道:“小兄弟要不挑个狗面具,狗食最不容易被鬼差察觉的,这个面具是我孙子画得最精细的。”这狗额头两腮画得花纹反复,像个镇守一方的神似的。 “不用。”沈澜伸手挑了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摘下来,“这个更适合我。” 庄蝶挂回兔子精面具,拿了“青面獠牙”旁侧“红面獠牙”的恶鬼面具:“那我要这个吧。” 万鬼同行,当然要当鬼,谁要当兔子精。 转眼间到了落日,街道上的人纷纷戴上面具。庄蝶总算知道为何这街道人不多,却又宽又长。 这样每个人都带着恶鬼面具,都堆在一处还真吓人。 街边点满了烛火,还有不少人提着灯笼。 有个小孩分发灯笼,庄蝶也接了一只。 街边带着长白发鬼面具的人,一路摇铃铛一路提醒:“等到太阳下山,万鬼出行。大家要小心谨慎。在河边沾完水后,要赶紧回家。” “到家后才能摘下面具,确认真伪。前几年有真鬼混入我们了!” 提醒的声音苍老,像是族长之类。 夕阳最后一丝光辉寂灭,人群涌动着从街头出发。 前面时不时传来鸣锣之声。 人群说话声很少,只有部分交头接耳,小孩子提着灯笼跑来跑去玩耍。 明月在前,乌云蔽了一半,每个“鬼”之间相隔段距离,也没太多说话声,远远望过去,还真有种奇怪的,人似鬼魅的沉浸感。 走了好长一段路,走到河边。 众人停下。 那长白发鬼面具的“族长”站在河边喃喃自语,好一阵才道:“鬼已入往生之河了。现下大家下水,用手摸摸或者沾湿身上,鬼是沾不湿的。这之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庄蝶跟着众人,到河水边摸了摸水就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身侧的沈澜径自往前走去。 白日里天气热,晚上也不凉,有不少人人下水玩耍。 从身形来看多是男子,像谁比较谁敢在这鬼节的“往生之河”里能走得更远似的,正在水没过膝盖的河界,嬉笑起哄打闹。 族长大喊:“赶紧回去,再走就要到阴界了。” 可在这声中,只见沈澜一路往前,没有丝毫犹豫,穿过他们往前走。走得毫无畏惧。 走在前面的几个男子迅疾被超越,怔了怔。 有人提醒:“前面水深!” 族长也在喊:“快回来快回来!” “回来啊!” “那里很危险!”人群也在劝诫。 “别往前走了。” 庄蝶提着灯缓缓站起身,只见沈澜置若罔闻地往前走,水从浸没他膝盖,再到浸没他腰侧,再到胸口,直到下颌他都没有停,直至彻底没入漆黑的水面。 连一丝挣扎也无。 围观的人显示被震慑呆呆看着,尖叫声骤然此起彼伏。 “有鬼啊!” “只有鬼才会回河里去!” “啊啊啊今年又有真鬼混进来了!” 站在河水边嬉闹的几个年轻人胆子都下没了,赶紧提着裙子跑回岸上,连族长都慌了:“大家快走,快回家!” 人群乌泱泱往回跑,连灯笼都掉了,除了面具——毕竟他们记得老族长的叮嘱,都纷纷捂着面具跑回家,又生怕自己身侧还有一只“真鬼”。 庄蝶提灯站在河边,凝视着接近平静的水面。 没有喊他也没有离开。 河边人群四散后,水面又平静一阵,忽地一个黑影从水底下骤然游出,他打着水面,哈哈哈哈大笑。 笑得疯狂笑得肆意。 笑了好一阵他才停歇下来。 万籁骤然俱寂。 月光下,一望无际的黑暗水面,倒又有股白茫茫的感觉。 他没有摘下面具,半身停在水面,肩膀的水光发光,确实如一只狰狞的青面獠牙的恶鬼。 沈澜慢慢地从水里走上前,朝着庄蝶的方向,浑身湿透,脚步声沉重,一路走到她面前。 迷蝴蝶 第95节 庄蝶伸手摸了摸他袖子,很湿:“咱们换件干衣服,就回去吧。” 沈澜低头,余光下因淋湿而微光,他答:“好。” 湿凉的手指蹭过她温热的脸。 “我听你的。” 第81章 不愿而已。 #夫人(25) 多亏了沈澜这一出, 整个大街上,无一个店铺肯开门。 好不容易遇着一个肯开门的衣店。 店家哆哆嗦嗦从门后闪头,店家身后是他妻子, 妻子后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三个人像扇子一样折出来。 庄蝶道:“我想要一件男子衣物。我夫君跌落湖中,淋湿了。” 为了怕店家恐慌,她还专门让沈澜站在拐角巷阴影里, 不让人瞧见,只有自己过来。 店家见她是女子, 地面有影子, 且语气温和, 略微放下心,刚想问尺寸。 那孩子目光瞥见庄蝶腰侧的青面獠牙恶鬼面具, 指着她大喊:“她就是跟入湖青面獠牙鬼一块儿的,刚刚她还不跑!” 庄蝶正想解释。 “啪”一声, 店门合上。 “……” 沈澜走过来:“算了。不用干衣。” “你身上衣衫湿透了,路程遥远, 现在又起了风,要是骑马更容易感染风寒。”更何况沈澜马上就要打仗,这会儿生病不好。 “我们找个山洞烤火。” 不久, 沈澜就在附近找了个山洞,拾取枯枝干叶点火。 山洞内, 火光熠熠。 沈澜坐在火前, 脱下湿衣拧干, 悬挂在木枝上烘烤, 庄蝶则半靠在山洞内壁上,也借些余温发呆。 “你好像从来不会害羞。”沈澜闲聊道。 他半身裸着肌肤光滑, 背对着她。 庄蝶心道,第二面就有夫妻之实,哪来的害羞。 只不过,这会儿她的心思还在刚刚万鬼夜行。 沈澜径自走向河中的画面,不像是纯粹的捉弄,他的脸色沉静果决,而是一种……赴死。 “我对男子没什么期待,所以不容易害羞。” “哦,对陈沐阳也没有?” 庄蝶没有回答,转而从洞壁上坐直,支着下颌:“还想跟我说你过去的事吗?” “没有了。”沈澜轻笑,“过去只是过去,没什么意义。到了这个年龄,没必要留恋过去。你呢,你想告诉我你幼时的事么?” 庄蝶摇头:“我幼时很普通。没什么可说的。” 普通才意味着幸福。沈澜道:“你现在一点也不普通。” “是么?” “否则你认为我们都是平白无故地喜欢你?” 庄蝶想了想道:“我认为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平白无故发生的事,没必要追根究底,只要分辨、接受和改变。” “这就是你的不普通之处。”沈澜道,就像刚刚她站在水边,没有走也没有喊他,只是等他出来,家常地让他去换衣服。她能接受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乃至别人的。 “这个世上就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庄蝶这话问得很直白。 沈澜停了会儿,才道:“你知道我最可惜的是什么吗?” “什么?” “人人都怕鬼,可惜的是,世界上没有鬼。若是有鬼便会有因果报应。可没有鬼,便无因果报应。人人信仰的一切都是笑话。这世上一切都荒谬而随意。好坏虚假都是人编出来的,用来驯服。” “你知道世上欲望最大的人是谁吗?”沈澜又问。 他们难得说这么多。是真心实意地说话。 庄蝶摇头:“不知道。帝王?” “不是。是和尚。因为他们凭借凡人肉身,竟然期望可以修炼成佛。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欲望?世人都说佛门中人无欲无求,殊不知佛门中人才是这世上欲望最大之人。”他语气中有一抹讽刺。 好像是这样。庄蝶认真想了想。 “是。之前五公子让我留在徐府。他对我很好。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想的是,我若留在徐府,只会一辈子帮他揉腿治病,照顾他,当个妾室。”她剖析自己,照顾五公子她并非抗拒,“只不过,我不想只照顾他一个人。也不想当妾室。” 这样说起来,她的欲望也很强烈。凡是无法满足的生活,都不要。 “我们之中,徐慕白才是欲望最强烈的人。” 庄蝶没想到沈澜突然提及对于徐慕白的评判,只听沈澜继续说:“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状似清冷,可只比寺庙中的和尚差一点,他欲望深切到,什么都想要。” - 徐慕白搬进新府邸已有一段时日。 屋内逐渐布置完毕。 整体跟之前他在徐府的园子差不多,他习惯了。 只不过更为宽敞,位置也从徐府的偏远侧,变为新四皇子府邸的正中间。 徐慕白向来喜欢开窗,这次新屋子,书桌后留了一扇超长长方形的大窗,雕花修饰。没有窗门,若是下雨下雪刮风,再从上方卷下竹帘遮蔽。 槐花树移植了过来,在院外。 桂花树也是,放置在屋内。 万壑松风图悬挂在梁柱。 院外仍然一片空寂,没有种花。 徐慕白坐在书桌前,身后的空窗映着月明星稀,清风从后方徐徐吹来,从远处看,像是一副横挂着的水墨明月秋风图。 率迟走进来:“殿下。徐府的园子已派人封禁。也跟徐府叮嘱了,任何人不得入内。其余都准备好了。” “嗯。”徐慕白点点头。风吹起他头发后两道淡青发带,他眉目沉敛,窗外明月无声停在他清隽的轮廓之外。 “八小姐昨日还又来府邸探视。被属下打发走了。” 一朝飞升成四皇子,原先徐府中人都态度大改,众人总算明白为何他当日胆敢命人打徐夫人。 尤其是他八妹徐静媛,恐怕还存了一些结亲的心思,送了不少信笺和花来。 徐慕白没言语。 率迟又道:“明日向汪小姐提亲的聘礼也都准备好了。圣上还又赏赐了不少。” 昨日圣上已颁旨要跟平南王开战。 趁着三皇子去督战,圣上给徐慕白敲定了跟汪阁老孙女的婚事。汪阁老夫人病重,怕汪小姐守孝三年,提亲后,下月成婚。 四皇子洛白成了汪阁老的孙女婿,是一种表态,意味着他愿意如洛青帝那般,维系着阁老们的权势,世代姻亲下去。 所以哪个汪小姐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慕白汪阁老孙女婿的身份。 洛青帝让他从众多汪小姐中选一个。 徐慕白选了一个心有情郎、成亲后没多久会因病而“死”的——他跟这个汪小姐已私下约定好。 徐慕白一如既往,不表情绪。 因为与汪小姐约定这件事,连率迟也不知道。 “姜姜如何?”他问。 “即将开战,今日沈澜带她出去游玩了一天。” 是么?看来她跟沈澜过得很快乐。徐慕白合上书。 月光寂静。 如今能自理,徐慕白亦不需要任何仆人在外面站着,暗卫们都在墙垣上守着。而从他这个视野可以瞧见窗外动静,反而对他更为安全。 徐慕白走到窗前屏风后,端起烛台,拧下机关。 门开。 率迟正要跟进去,他扭头淡淡道:“你不用跟进去了。” 率迟拱手:“是。” 这座“四皇子府邸”之所以搬进来前修缮那么久,是因为圣上在帮他打通密室的路。 修路并不麻烦,因为这座府邸之前就预备给他做府邸,是特地挑选好的位置。处在皇宫和徐府中间。当年预留过通道。 微光照亮前路。 墙壁全部是坚硬的青色石头,光洁冰凉,并无什么阻碍。 过一段才会有分叉口。 左侧通往皇宫,右侧则是徐家。 徐慕白右转,这条路更为漫长,也更为宽阔。 有他当初准备给姜姜的密室,再往前才是徐府的地下通道。 从里面按开机关,才能见到小隔间。 那里放了不少圣上当年送给徐慕白的玉灯。 徐慕白拾起一支,将蜡烛放入玉灯中。 光从玉灯透出,模糊朦胧。 迷蝴蝶 第96节 这灯做出是为了玩赏,不怎么为照明。 徐慕白提着玉灯,再次打开新的机关,墙壁挪动,徐府之前所住的主屋出现在眼前。 屋内空旷暗沉。东西都搬走了。 只剩一些空荡荡的家具。 徐慕白走到自己的书桌边,手指抹了抹,上面已隐隐有一层细灰。 窗户紧闭,他推开。 一轮明亮的圆月映照天空,院外早已空寂一片,槐树被挖到了四皇子府内,也没人填,只余一个大坑。 墙院寂静,有着蛐蛐的叫声。 徐慕白望了一阵转身,转身,走到床榻处。 衣柜夹着被褥的一角,是姜姜的被褥。 他站起来前一年,几乎每夜都是姜姜在值守。 她总是坐在被褥上,点着烛火,头靠衣柜看书。徐慕白经常转头无声凝视她,直到她困倦放下书弯腰睡去。 她经常会忘记吹蜡烛。呼吸很轻。 徐慕白也无法下床去灭蜡烛。 他总是等蜡烛静静燃尽,直至熄灭。 那是他难得心静的一段日子。 如果当初,姜姜答应了他愿意留在府邸,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既然他能给汪小姐安排假死,那么在成为四皇子前,给自己安排假死,也不是不能。 徐慕白承认:不愿而已。 徐慕白走到床侧,伸手拿出玉灯中的蜡烛,放置于帷幔下方。 火苗窜动,燃起轻纱混合锦绣的双层帷幔。 率迟已在一些地方撒上了油,火势待会儿便会蔓延。 等烧光主屋很快也会有人灭火,不会伤及他人。密室需得掩藏住。徐府烧完后会重建为另一间祠堂,便会少有人来。若是主屋,离的时间久了,容易让他人住进来或者盗贼光顾,丫鬟小厮也容易进来偷摸。 明月静静照窗台,徐慕白没有立即走,只静静望着火势蔓延。 火光跳跃在他琥珀色的眼眸。 住了二十年。 等烟味浓重后,他才转身走去,拧开机关,身影头也不回走入墙壁内。 ——姜姜的书都拿出来了。等她回来的时候还能继续看。 第82章 我姐姐厉害吧 #夫人(26) 两个人在山洞中烘干衣物, 当晚,沈澜带庄蝶策马回到营中。 回到营中,各自回帐篷中小憩一阵。 中午, 沈澜集结大军, 准时出发。 庄蝶站在帐篷内,掀开门帘。 只见呈方字型队形,士兵们都穿着盔甲, 黑压压一片。 晴空万里,“澜”字红旗于风中被刮得猎猎作响。 沈澜身披金戈铁甲, 骑在高头大马上。 三皇子在最前方给众位将士行践行酒、鼓舞士气。 昨夜, 庄蝶想了很多。 听人说去“往生河送鬼魂”时, 想到过小桃。 后来想到,小桃死了也还在皇城, 魂魄不会到这边来。 见到河边时,想到过陈沐阳。天女散花那日, 陈沐阳曾用木枝牵着她往前走,身侧是对岸的灯火阑珊, 他念“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然而此时此刻,印象最深是沈澜朝向河边穿越人群, 独行前进。河水冰冷漆黑,只有明月倒影的一些光。 他目光前进, 好像在追寻月光, 又好像只是在走入想要的安静中。 没有任何挣扎。 鼓声大作, 传令官大喊道:“出发!” 庄蝶放下了门帘, 小黄从身后跑近:“庄蝶姐姐,我们不跟着一块儿去吗?” 庄蝶摇头:“我们待在这里。” 昨夜沈澜跟她说了。前线打仗, 形势万变,他不会带女子过去。三皇子会驻守在这里,这里是后方腹地,相对安全。而前线若是出现伤兵也会往这里送,不影响庄蝶练习医术。 “哦。可惜,我还想去看看呢。”小黄有些惋惜,不过惋惜也有些安心。真的要打起仗来,她也会害怕,她想了想又说,“幸亏小贺哥哥不去。” 这几日她跟小贺很熟悉。小贺年龄太小,又是新兵,所以一直跟着胡大夫身后帮忙,不上前线。 沈澜走了几日,都很安静。 三皇子督战。 不时有线报传来,将领们进进出出。 军中要闻,自然不可能告诉庄蝶。 她见三皇子神情平静,这里的守将们也无慌乱,前线应该没出什么事。 直到十日之后,庄蝶正在营中继续誊抄。 外面传过大批人马的动静,她专心抄写,没出去看。直到胡大夫走进来:“沈夫人,伤员已入帐。你快过来吧。” 庄蝶跟着胡大夫走入帐中,远远听到呼痛呻/吟声。 胡大夫在前。她慢了一步。 进去时是深吸一口气做了准备了,然而进去后的景象还是令她呼吸微顿,手指下意识一凉。 血腥味弥漫整个帐篷。简单竹编的担架上躺着一个个人。 还有床不够的,能起身的,只麻然坐在角落中的。 身上都有布条,已是都短暂处理过才送过来。 可还是能隐约看见,血迹渗出头部整个半包着的绷带的,刀剑插入眼睛的,断胳膊短脚,腹部的大口子…… 有人喃喃喊着:“大夫,大夫。” “疼……好疼……” 胡大夫见惯,立马上前去。 小贺正在拆布条,他像是中了什么陷阱,左腿根已下全没,相当于整条腿都不见了。因天热,送来行程长,伤口竟生了不少蛆虫,雪白蠕动。 庄蝶快步走出营帐,到营帐外才捂住唇。 挑了个角落,半蹲着呕吐。 小黄端着药箱过来,她也是才刚来,见到庄蝶,上前关切:“庄蝶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庄蝶掏出手帕擦擦唇角,吐过之后她好了一些,“你要进去吗?” “是啊。胡大夫让我给他送东西。”小黄见庄蝶神情惨白,上前摸摸她的手,“姐姐,你的手好凉。是不是病了?” 庄蝶没说话。她第一次发现她也会有种深切恐惧。 掌心发凉,直直冒出不少冷汗。 以前这种恐惧只在危机的时刻有过,比如之前跟小桃遇见劫匪躲在油菜花田里。 现在这种恐惧是更深层次的…… 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同类的,更直观的,也更庞大的。 一个两个不可怕,这样多的……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如何渺小。或者说,人是如何渺小,如何脆弱,如何仅仅只是一具普通的肉身。 庄蝶平复心情,她摸摸小黄的发:“好。你进去吧。” 小黄虽小,可已决议来,也不能躲着。 若是小黄接受不了,那再不让她接触,只让她烧药就行。 没想到小黄进去后,很快就适应了。她径自端药到胡大夫身边,两个人都站在旁侧见胡大夫如何医治。 小黄道:“姐姐,你就是因为这个啊?” “嗯。”庄蝶承认。 “没关系。我不怕。”小黄拍拍胸脯。 胡大夫要人扶起伤兵,小黄还自告奋勇地跑过去扶起对方,小黄轻声道:“以前当乞丐生病了都是没得治的,就这样看着慢慢死的。饭也没得吃。有人医治还有饭,已经算很好很好了。” 没想到拖后腿的反而是自己。 庄蝶跟胡大夫学了一阵,基础的把脉她本来就会,旁侧的伤员没什么伤口却脸色惨白,庄蝶走过去替他把脉:“有何症状?” “口干舌燥,腹内痛,吃什么吐什么。一吃东西便想上冒犯。” “伸出舌头我看看。” 那伤病伸出舌头。 庄蝶探他额头,又问:“是否口渴喜饮?” “是一直想喝水。” “舌红,苔黄腻,脉弦数者,是热泄泻。” 胡大夫偏头瞧了她一眼。 小黄骄傲:“我姐姐厉害吧?” 迷蝴蝶 第97节 小贺急匆匆跑过来,找胡大夫:“胡大夫,他好像不行了。” 胡大夫对这个伤兵道:“稍后我让人给你包扎伤口,静养就行。”刚走出两步,他扭头示意小黄:“你去帮她。” …… 伤兵源源不绝地送进来。 庄蝶跟随着胡大夫诊治,病小的她能看,大一些的便是胡大夫这些常驻军医来看,此外还得打下手,主要是清理伤口、缝合、包扎、退热等等。 胡大夫军中多年,手法娴熟,绣花针蜡烛上烧一下,准又快地缝合住伤口,不让伤兵痛太久。 对于泄泻、肠滑、中暑等也都有固定的药汤。 骨折包扎亦有手法。 庄蝶跟在他身侧学到很多。 直到大半夜,才算把第一批伤病救治完,明后天还有第二批。根据胡大夫说,一旦开始,那就是源源不断。 喂药时,庄蝶听到他们闲聊这场战事。 和谈破裂后,平南王想趁沈澜未到,对附近城池发动偷袭,好在沈澜早已料想到,提前做好应对。 偷袭并未成功,两军对峙。 问题在于,平南王占据的城池名为月城,乃是洛国之前用来对付外厥的。 月城本就是重要枢纽,筑了高墙堡垒,防御坚固,城内还囤有不少余粮,易守难攻,另平南王还抓了不少世家大族的子系在里面当人质。 平南王这次是彻底准备好的。 沈澜趁平南王偷袭附近城池时,强攻了一次,未果。 平南王也早有准备,挖了陷阱,又准备了不少投石车砸人。 平南王行兵多年,对各城池防御了如指掌。 而驻守月城的是小部落精锐,与沈澜周旋久,也知道他喜欢奇袭的作风,故而战势拉锯。 圣上下了命令,沈澜一个月必要夺回月城。 夺下月城才能驻守,否则后方城池尚远,粮草容易供给不上。 庄蝶陆陆续续听出个大概。 太晚了,她实在困极,喂完药之后她走出来。 离开帐篷内浓郁血腥味和药味的刹那,她闻见了外面新鲜的新鲜空气,抬头见到明月繁星,又清醒许多。 第一次有惆怅之感。 庄蝶正掀开帘子进帐篷,扭头,忽然见到主营帐——三皇子的营帐——灯亮着,外面站着三个女子。 从打扮来说十分普通,像是平民女子,她们正排队等候进去。 很快有士兵来,示意她们进去。 前两个女子都低着头,唯有第三个女子转头悄悄打量了一下。 庄蝶帐篷外是沈澜特地留给保护她的两个人,这么多天也都熟悉了。 她问:“她们是谁?” “三皇子待了多日想找女子。”一人回答。 “本来找青楼女子就好。可三皇子非要处子,昨日已找了一批。三皇子嫌弃太丑了。今日他们又去集市上买了几个。”另一个人又说。 庄蝶没再说话,走进帐篷中。 小黄年龄小,干劲满满地累了一天,早就打发她去睡,此时已呼呼大睡了,胸膛来回起伏。 庄蝶走过去给她盖上被褥,摸摸她的脸,探探额头。 伤兵中也有不少兼具风寒感冒的,别被传染了。 很困。但庄蝶还是强撑着燃灯,记录今天所记。不然她容易忘记。 刚记完,正要搁笔。 外面传来叫喊声。 “来人!三皇子被行刺了!” “有刺客!” “是外厥人!” “外厥行刺!快来人护三皇子殿下!” 庄蝶听了一阵,起身吹灭蜡烛。 月光透进帐篷内的光走到床铺边,盖上被褥侧身阖眼入睡。 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做事。 第83章 不能报仇。 #夫人(27) 第二日一大早, 庄蝶走入伤兵帐篷。 一旦有什么事记挂,她反而会比平日更加有劲。 帐篷内人大多数也都起了,病痛常常令人难以入睡。 阳光出来, 帐篷也在透气, 不少人也能坐起身,整体比昨日好上许多。 胡大夫和小贺一早就在。 昨日没功夫,今日他们注意到庄蝶, 有人问:“胡大夫,军中还有女大夫么?” “不仅是女大夫, 是沈将军的夫人。”胡大夫答。 “沈将军夫人竟会给人看病问诊!” 这句话引起附近众人惊异, 好多人不住地打量她。 庄蝶形容普通, 不言不语的,一点儿夫人架子都没有, 也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本来还有几个伤兵考虑要不要起来行礼,见她端坐在床边换药, 压根没在意这方面,也就没有起来。 不久, 又有人说:“昨夜是什么动静?” “有人行刺三皇子。” “此刻抓住了么?” “像是抓住了。是个女子混进来的。” “皇子殿下如何?” “不知道!三皇子要是不近女色,就不会有这种事!这点时间都守不得。这时候能在集市上买到的,除了极穷人家的女子, 不就是战乱逃过来的人吗?” 众人静了一阵。 有人喝了口热汤道:“要是沈将军,就从不会出这种事。” 兵也分势力。 三皇子带来的亲兵都驻扎在他帐篷周围, 护卫他的安全。 能上前线打仗的都是沈澜的兵, 这会儿天蒙蒙亮, 外面驻守的也是沈澜的兵, 伤病营帐偏僻,大家聊天不算太有顾忌。 有人笑了起来:“是, 沈将军不近女色。”岂止是不仅女色,夫人瞧起来也很普通,更是亲临前线。 “沈将军行军打仗时也是防守严密,不可能随意带外人进来。只有回皇城时才会被人刺杀,但从来没被刺杀成功过。” 正要再聊,一位卫兵直接掀开门帘,众人即刻噤声。 “沈夫人,三皇子殿下有请。” 胡大夫见状,挥挥手让小贺过去接手庄蝶手上的活。 庄蝶起身道:“好。我这就过去。” 主营帐和伤病营帐离得不远,庄蝶走进去,见到三皇子坐在长案桌前,身侧左右站着两个婢女,像是昨夜进去的两个人。 他的左肩膀和胳膊明显被包扎过。 见她来,他挥挥右手,示意清退众人。 这个动作本跟左侧肩膀无关,他还是皱眉流露出疼痛,显然伤得不轻。 两个士兵拖着一具女子尸身过来,看样子像是昨夜那个进帐篷前会打探四周的女子,也就是外厥刺客。 脸趴在地上,肌肤发青,人已死了,很久的样子。 没看到什么太大的外伤。 “你能不能换下这个女子的脸?”三皇子道,“这是刺杀本王的外厥刺客,恐怕握有不少机密。我们还没抓到她,她就服毒自尽了。你要是能换脸,就能帮忙刺探出不少军情。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庄蝶摇头:“不能。” “哦,一定要是活的吗?” 不能,不是指她不能换,而是……不想换。 一来,她无法确定三皇子说的真伪,究竟是利国利民还是仅帮他自己,后续他要做什么她无法控制,再者,这个技能一旦被验证,庄蝶也再没办法脱身了。 “我不会换脸。”庄蝶道,“我之前只是招摇撞骗而已。” 三皇子轻笑了一笑。 皱皱眉头,扫视肩侧,又开始疼了。 之前他确实认为她招摇撞骗。 可如今见她能平平安安待在沈澜身侧,还让沈澜承认她为夫人,仔细瞧她相貌普通,恐怕是真的有点儿手段。 再者,那个名叫冬青的丫鬟切切实实骗过了自己。 三皇子打量她:“我越瞧你越像当初的黄明月。说罢,你要什么条件?” 迷蝴蝶 第98节 庄蝶垂眸。 “黄金百俩如何?”三皇子道,“我向来重贤能,你若是辅佐我,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我不曾见过黄明月,更不知她是谁。只是有人找我买过药而已。换脸之事如此神奇。是不是原本就是两个相似的人,中途换了呢。因三皇子对黄明月也不太熟悉,这才被骗了。且女子妆容总要贴不少东西,男子不懂倒也正常。” 三皇子怔了怔,好像也有道理。过了这么久他对冬青和黄明月相貌也记忆不清,只记得她在大殿上脸上掉东西,状似面皮,但也有可能是糊在脸上的粉末,当时也没细看。 再者,三皇子也认为自己不会轻易被骗,真黄明月一直不知所踪,许是当初见他的是真黄明月,到了殿前才突然被人换了,用来诬陷自己! 是临时糊上的妆容,这才会突然掉面皮!他啪一声压动食指,骤然想到这个可能。 世上哪有换脸之类无稽之谈之事,也只有黄明曦这种女子会这样想。 但三皇子抬起锐利双眸继续问:“我两个妃子可都是黄明月的姐姐,难道她们也被骗了?” “那我就不得而知。不过我听说官宦之家,姐妹也不常见。许也是误认吧。换脸之事如此神奇,我若真的会,第一件便是给自己换绝顶美貌,又何苦待在这里?” “哦,那你又是如何引诱的沈澜?” “沈将军上次回皇城,得了重伤,是我救了他,他欠我一条命,这才答应让我做夫人。” “这么说,你是完全不会了?”三皇子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可还是直觉哪里不对,若只是救人,沈澜这个疯子为何对她这般执着? “若是他人问我,黄金百俩,谁人不想要。只是,我若是不会说会,总要见真章……殿下又是皇子,我不敢欺瞒。”庄蝶低头。 三皇子又沉吟了一下。 沈澜是对黄明月还是对眼前这个人情根深种? 还是说真黄明月早就被沈澜找到,借势推出这个来转移视线? 否则他为何会带这个女子来军营中? 真要喜欢,不会带自己的女人来军营这种地方吃苦受累,让她被别的男子肆意打量。 但他又能为这个女子下跪,只为救命之恩? 此刻,三皇子有些乱了,他左手支在案桌上,拇指按压着指节沉思,又想起什么抬头:“行了,你下去吧。” 这个三皇子还没有黄明曦精明,他习惯以自己的论调来想象别人。男子必然是只重外貌的,女子必然是只注意自己容颜的。 庄蝶福身告退。 不过这也只能拖延一时,时间久了,或者他碰上黄明曦就会被再次说动。 更何况,扣住自己对他没有成本。 无论真假,至少可以让自己不为他人所用。 庄蝶回到伤兵营中,有人打量她一阵,本来不该问,又还是没忍住道:“三皇子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三皇子这会儿还招女人进来,显然好色。 庄蝶摇摇头:“没有。” 也是。众人松口气。毕竟三皇子只要处子,更何况沈夫人……其貌不扬。某种意义上也是好事。 如此又平静地过了十几日。 之前胡大夫说,只要开战,伤兵就会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可除了第一场战事的两批伤兵,之后都没有伤兵再送来。 传言沈澜接了一个月必拿下月城的军令状。 时间快到了,沈澜却没有任何举动。 三皇子因此似乎暴躁许多,庄蝶注意到好多次端进他屋内的饭菜都是被打翻了送出来的。 这日,胡大夫私下叮嘱其他大夫:“三皇子近日行事暴躁,大家给三皇子换药上药都得小心点。”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喊叫:“殿下,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殿下!” 有人推开帐篷看,只见小贺被三皇子两个亲兵拖到军营外。 “发生了什么事?”胡大夫连忙问。 有相熟的士兵道:“刚刚小贺给三皇子上药,得罪了皇子。” 胡大夫大惊:“那小贺如何?” 那士兵同情地看了眼胡大夫:“三皇子因沈将军这一个月都按兵不动大发雷霆,传了几封信,沈将军都不予回应,生气拍桌,小贺正好换药扯痛了他。三皇子大怒,就说……拖出去立时砍了!” “师傅,救救我!师傅!”小贺大喊。 胡大夫连忙上前,朝着主营帐:“殿下,三皇子殿下,小贺年龄尚小……” 话音未落,就有人上来劝。 胡大夫在军中多年,脾气温和,诊治无数,这几日也经常帮忙看些小病,护卫三皇子的兵也卖他两分面子:“大夫,别喊了。这会三殿下正在气头上,你若真让他听见,恐怕你也没命。” 胡大夫一怔。 转眼间,小贺已被压到帐篷外跪下。他扭头泪涕涟涟地喊:“师傅!” 小黄刚在里面,这会儿才听到动静,好奇地探出头:“发生了什么?”语气中还以为是什么好事。 她见小贺居然被压到帐篷口跪着,还有人在抽剑,大喊:“你们在干什么?!小贺哥哥!” “小贺哥哥!” “别杀他!”庄蝶喊出声。 三皇子亲兵扫她一眼置若罔闻。 “小黄。”小贺只来得及扭头喊一声,亲兵手起刀落,顷刻间,小贺人头落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正着竖着,临死都是流泪睁大眼茫然不解的样子。 小黄抓着庄蝶的腰带哭跪在地上。 那三皇子两个亲兵扭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收刀,走了进去。 胡大夫和其他大夫走过去给小贺收尸。 营中死常见,逃兵被抓回,违反军令,偷窃机密……只不过像小贺这种如此年幼,仅仅因为换药扯痛了殿下的胳膊而被砍头,在驻扎此地的沈澜士兵眼中,这还是第一回 。 庄蝶挡着小黄,没让她跑过去。 小黄扯着庄蝶衣裙,大哭大叫,锤人踢人:“让开,小贺哥哥犯了什么错,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她哭得声嘶力竭。 庄蝶只牢牢按住她,没吭声。 夜半。黑暗中,小黄偷偷从抱着她的庄蝶身侧爬起身。她拿出下午藏在腰侧的匕首,打开,匕首银光闪现,映照出她发亮发狠发红的眼眸。 小黄正要跑出去,庄蝶忽然起身,拉住她:“别去。” “我要去!我要去!我非要杀了他!”小黄年龄小,但不是孬种,她见过沈澜杀人。仅仅因为扯痛了三皇子胳膊,小贺就要被砍头吗?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过。明明他那么好,会煮药会煮粥会藏吃的给她,还会教她医书和武功! 是她军营后第一个亲近的人。 他们还一起崇拜澜将军。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小黄恨得咬牙切齿。 庄蝶差点拉不住小黄,小孩子爆发出愤怒很庞大很纯粹,哪怕对方是皇子。 还是他们这些人连爆发都不敢爆发出来的。 “你杀不了他。”三皇子的亲兵护卫可是一个孩子就能钻进去的?庄蝶牢牢环住她肩膀,轻声道,“况且这个时候也不能杀。” 外面不知道营中发生了什么,即便知道……常人眼里,小贺的死也不足以抵三皇子的命。 再者,若是打仗时三皇子突然被刺死,容易军心不稳,也会让民众慌乱。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小黄哭喊着,她不解。 是啊。为什么。庄蝶也不知道。 庄蝶出神盯着帐篷口方向,那里有一丝缝隙中模糊的月光。 她跟小贺并不熟悉,印象中只是个瘦弱羞涩的少年,说话经常有些口齿不清,却很勤劳。 胡大夫让做什么做什么,总是来得早去得晚,相比于士兵他更适合当一名大夫。 假以时日,也会成为很好的大夫。 黑暗中小黄逐渐瘫软,只剩下抽噎。 庄蝶盯着远处,第一次身临其境地理解了沈澜的话。 这个世界最可惜的是没有鬼,没有因果报应。 有时候不仅无法报仇,还“不能”报仇。 第84章 不要赔上自己。 #夫人(28) 小贺死后, 小黄变得更为寡言少语,也不怎么煮药了,而是日日跟着兵卒训练。 显然她内心还没有放弃。 只算是冷静下来。 这日, 庄蝶正从伤兵帐篷中端出废弃的布带, 恰好三皇子出帐篷,见到她,忽然怒从心头起:“把她给我带过来。” 亲兵立刻上前, 带来庄蝶。 三皇子道:“沈澜是不是跟平南王有所勾结,否则何至于本王跟圣上立了一个月攻破月城的期限, 现下已超了六日, 他还按兵不动?!本王子飞鸽传信给他, 他竟当耳边风。” 语气极为嗔怒。 原来这一个月期限是三皇子立的,庄蝶心道。 上次杀小贺正好是最后一日, 沈澜依然毫无动静,故而才如此迁怒。 三皇子这次来大概是因沈澜常胜将军的名号, 加之他们倾尽国力打平南王,必然得胜, 想来立功。 没想到刚开头就出师不利,沈澜一个月都没拿下月城。 庄蝶没看着他,只低头:“殿下见谅, 这些事我一个女子怎么会知道?” 迷蝴蝶 第99节 “我劝你从实招来。沈澜若真是跟平南王里应外合,你也跑不了!” 庄蝶心道, 若沈澜真是跟平南王里应外合, 就不会率军出发了, 当初在这里劫持三皇子就好。 “我确实不知。” “哼。”三皇子耐心已到了极限, 沈澜按兵不动,令他之前预想的大胜回朝彻底失算。 这地方又荒凉, 身为督战他不能随意离开。 既怕平南王派人行刺,又怕风声传到父皇耳里。 天气炎热,床铺粗糙,今日三皇子身上还长了不少疹子,军中饮食无非日日就是这些,都吃腻了。 就连女子……且不说长相出挑的没几个,怕再出现行刺,他也不敢尽兴。 “沈澜之前就对你重视,我不管你是他心上人,还是因你救了他的命。至少你的命在我手里,他就要听我的。”三皇子审视着庄蝶,说罢,抽出宝剑抵在庄蝶脖子上,对身侧人道:“让人传信给沈澜。从今日开始,他再不出征,我就把她犒赏三军,让她千人枕万人睡。反正他沈澜弑父杀兄,再多加一桩人间至辱也无妨。” 三皇子身侧副将提醒道:“殿下。她到底也是沈澜夫人。”虽然在皇城没听说过,可沈澜是来军营中当所有人面承认的。 “怕什怕,沈澜再不出征。罪同欺君,一样要死!他要是不出征,连大将军也要换人,更何况将军夫人!去!” 副将领命,刚转头,却见营中士兵直直望着他们。 他迟疑一步。 三皇子也发现端倪,他环顾喝道:“你们是要抗旨吗?” 守庄蝶帐篷的士兵行礼道:“回三皇子。将军离去之前,千叮万嘱臣等要照顾好夫人。” “所以你们听沈澜的话,不听我的话?”三皇子横眉倒竖,语气阴寒。 “臣等不敢。不过将军的命令,臣等也不敢违背。”士兵说得有理有据。 “天大的笑话,沈澜的将军都是我们封的。你们听一个将军的话,不听本皇子的话!是真的想要造反吗?”三皇子语气更为愠怒,利眼一一扫视众人。 空气凝滞。 沈澜军中也不想得罪三皇子,可也不想见沈澜的夫人如此受辱,更何况她如今日日夜夜照顾他们。 三皇子那边亲兵护卫也胆怯。 若真是沈澜的人造起反来,光他们这些怕是控制不住。 “杀了他!”就在这时传出一句叫声,正是小黄,只有她不管不顾地跑到前方喊,伸出手指着三皇子,“他杀了小贺,杀了他!” 三皇子压根不知道小贺是谁。 只不过这声喊叫却令他刚刚的气势无声息短了一截。 他自认自己是天子之子,未来正统。 皇族对平民百姓自有威压,沈澜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将军。 第一次意识到,这些人很有可能不听他的话。 且竟还有人敢当面鼓舞众人杀了他。 沈澜和平南王里应外合,他倒是不信的,否则也不会等这么久。只是沈澜自己若也想造反…… 三皇子脚步下意识退后一步,想躲入亲兵护卫中。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大大马蹄声,传令兵赶来,跪拜在三皇子面前:“报!沈将军昨夜趁月城从外城运送粮草之际,派兵混入运粮车,突袭月城,已成功拿下!” “好好好!”三皇子一听大叫,这下总算有个开门红,能在父皇那里有个交代,他正要接过信笺,又想起之前被毒之时,让副将过了一道,才再接过。 他打开卷轴扫了圈,正要回屋跟副将们商议接下来的事。临走时回头扫了眼庄蝶,最后目光落在喊出“杀了他”的小黄身上,阴恻恻的滑过一眼,这才离去。 小黄束了发髻,穿了男子衣物,像个童仆。 她当时气氛上头,当众喊出要杀他,可这会儿被他这样一扫,却还是被吓了一下,退后两步。 庄蝶揽住她。 见三皇子没说话,沈澜又打胜仗了,这事似乎也就这样接过。三皇子亲卫跟着回到营帐外。 胡大夫等人才敢上前:“沈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 “三皇子殿下……”胡大夫想说又没说,毕竟当众他也不敢编排皇家的不是。 庄蝶带着小黄进营帐,胡大夫悄悄带了行李过来:“让小黄走吧。三皇子的秉性睚眦必报。每日给他换药,都吓得我们战战兢兢,稍有不如意便是砍头军棍。小黄如此喊,他必然是要报复的。” 小黄抬头看看庄蝶,只抱着她的腰,也不知如何是好。 庄蝶看了看小黄:“三皇子误以为小黄是男子,这会儿跑便是逃兵了,更有理由杀她。” 刚刚三皇子没发怒,是见到军中已有不愤,且小黄年龄幼小,大家都有相护之意。若真是杀了,怕真激起军愤。 “更何况路边荒郊野岭,小黄跑不远的。”庄蝶又说。 “这……” 没多久,帐篷便被掀开,三皇子护卫随主子,逆光,脸隐在黑暗,却都有双幽冷如鹰的双眼:“三皇子道,交出刚刚那个大喊的童子,饶你们不死。” 看来三皇子是打算私下解决了。 小黄刚刚一直抱着庄蝶的腰,这会儿突然松开:“我不连累你们,我去。” 庄蝶低头,明明如此小的年龄,一双大大眼眸黑白分明坚定无比。 这时,小黄垂着的右手悄悄拢了拢衣袖。 庄蝶往前一步朝向亲兵:“我跟你一起去。” 等亲兵转头后,她迅速抽出小黄袖子里的匕首,塞给胡大夫。 胡大夫跟兔子似的吓一跳,连忙收了起来。 小黄抬头瞪向庄蝶。 庄蝶抚摸她的头:“别以卵击石,会有机会的。” 庄蝶带小黄去了三皇子帐篷。 三皇子这会儿得了捷报,正想着如何再传给圣上,毕竟这也算是在他的督战之下,心情倒也没刚才那么坏了。 庄蝶走进去,率先跪下道:“请三皇子殿下饶了他。” “哦,你是什么人,敢让本皇子说饶就饶了。” “民女不敢欺瞒。他乃是沈澜的儿子。” 小黄诧异地望向庄蝶。她第一次见到那么文静的庄蝶姐姐,谎话张口就来,且毫无心虚糊弄之感。 三皇子也有些吃惊,沈澜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八九岁的儿子,还混在军营里,浑身脏兮兮的。 “他是沈澜的儿子,那沈澜生他的时候几岁?” “平南府中□□,平南王也是众所周知的子系众多。沈澜自小在其中耳濡目染……” 三皇子沉吟。这事倒说得通。他也是十四岁就有了孩子。 “这个秘密他只告诉我,正是怕有了子嗣,外厥会以此要挟他。” 三皇子冷哼轻笑一声。 怕外厥?防范得如此严密,连皇城内的人都不知道。 是怕圣上和自己以子系要挟他吧。 他就说沈澜这个年龄,除非不行,怎么会没有孩子? “那你又为何告诉我?” “我怕殿下杀了他,而沈澜回来又治我的罪。毕竟这是他的独子,他托我一定照顾好他。” “你当真认为本王这么好骗吗。让你这么胡编乱造!”三皇子猛地摔下奏折,以威吓试探她,“满口谎言!” 庄蝶只深深磕头:“民女真的不敢撒谎。否则民女为何要日日把这童子带在身边,加以照料,连睡觉都不敢离开半步。再者,他今日敢当众指杀殿下,这等行事作风……” 这等行事作风,还真像沈澜。 三皇子仔细瞧这孩子,瞧不出端倪。 只不过孩子像母亲多的是,只能看得出这孩子母亲应该不错。 怪不得沈澜让这个女人在营中当夫人,也没明媒正娶,原来是给了个虚衔让她照顾儿子。 这才说得过去。 否则他实在想不通沈澜为何要带女人孩子入军营。 原是如此。 一切都明了。 怪不得那些卫兵也都护呢。 且这个孩子确实胆大,竟敢当众对视自己,无礼骄横,跟沈澜一个样。 “你说他是独子?”三皇子饶有兴致地道。 庄蝶道:“之前也像是有过几个,像是夭折了。这是唯一剩下来的。所以沈将军也留下了他。还请殿下饶他一命。” 三皇子转着拇指扳指,原来沈澜还有这样一个秘密被他发现了。儿子嘛,自然比女人更重要。沈澜之前无所顾忌是因为众人不知道他有个儿子。 “来人。把他带下去。”三皇子吩咐,“放心。我不会杀了他。沈将军独子,本王必然会好生照顾。” 小黄看向庄蝶。 庄蝶没有回应她,只无声抓了抓她的手。 撒小黄是沈澜孩子这件事不容易露馅,反正无从查证; 撒小黄是儿子才是最容易露馅的。 女儿身一验就明。 庄蝶赌的是,三皇子不会对沈澜儿子好生招待,只会关起来了事。再者军营简陋也没什么侍女照顾以及让小黄沐浴的机会。 如若不撒谎小黄是儿子。 凭借三黄子心性,恐怕会认为女儿对沈澜起不了要挟作用。他极为轻视女子,认为女子懦弱卑微、胆小如鼠,在他威压下都不敢说谎。 且又好大喜功,自视甚高,对于普通士兵的事压根不关心,应该不会详细查问。 迷蝴蝶 第100节 再者,沈澜还有个儿子的事,是他新得的秘密,也不会随意告诉别人。 庄蝶边想边走回帐篷。 门口值守、刚刚也为她说话的士兵道:“夫人,小黄如何?” 大概是从胡大夫那里听说了。 处了这么久他们都有感情。 “暂时没什么事。” “那就好。”那士兵松了口气。 庄蝶没有入营帐,又转去了胡大夫营帐中。 胡大夫正在配药,见庄蝶来也问了遍小黄,听说她没事才放下心。 庄蝶叮嘱:“小黄是女子这件事就不要朝任何人提了。” 除了胡大夫,军中也没几个人知道小黄是女子,她一直都是男童打扮。 胡大夫道:“夫人放心。” 庄蝶看向胡大夫面前放置的一碗碗药膏。 “这是给三皇子殿下配的伤药?” 胡大夫点点头:“是。自从小贺出了事,都没人敢去给三皇子上药了。只能老朽去。” 想起小贺,他也长长叹息一句。 庄蝶是沈澜夫人有人护,可怜小贺无亲无故,他们这些也都人微言轻,护不了。 众人也不是不想护他,而是除了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得罪皇子,这可是杀九族的大事。 营内许多没接触过小贺的士兵也不会愿意为他出头。 庄蝶不同。 她是沈澜夫人,事必躬亲,平易待人,沈澜还在前线,三皇子当众说要让她千人枕万人睡,实在折辱了沈澜。 沈澜在士兵心中地位是不一样的。 人与人终究不同。 庄蝶静静盯着面前摆放的七八个药膏碗。 “若是胡大夫不愿意去,我也可以前去给三皇子上药。” 胡大夫摇头:“不行。这三皇子像是之前中过毒,谨慎得很。现下只让在军中多年的人上药。他刚刚要杀你,你这会儿要给他上药,他怕是要起疑心。” 庄蝶点点头:“那我帮你磨药吧。” 胡大夫:“好。” 很快庄蝶打听出,三皇子只是把小黄装进笼子里了。目前沈澜打了胜仗,他不会真对付他儿子。 半夜里,她举着蜡烛,带了些吃的去找小黄。 小黄没受什么苦,见到庄蝶来,眨巴眨巴折眼睛,一张小脸透过木头问:“庄蝶姐姐,我会死吗?” “暂时不会。”庄蝶递出包子给她。 小黄接过,咬了一口。包子虽冷,但她又想起:“小贺最喜欢吃包子了。” 庄蝶神情温柔地望她。 小黄比任何一人都勇敢,还长情,更赤诚。 她用手指慢慢擦掉她的眼泪:“放心吧。三皇子不一定能活很久。”停一停,她又说,“若他活久了,那等你变强,再找机会杀了他。总之,不要赔上自己。” 第85章 不负父皇苦心。 #夫人(29) 庄蝶慢慢捋着胸前一缕头发, 走到沈澜之前带她来看过星空的草地。 坐下。 夜风凉,今夜依然繁星密布。 沈澜之前带她来看星空是什么心情呢? 他行兵打仗多年,也是从小兵做起, 是否也遇到过很多类似的事? 山洞那一夜, 是难得两个人推心置腹、诉说自己的时刻。 沈澜有很多面亦是她不知道的。 庄蝶也告诉过他一件事。 曾经。她误以为他是杀父仇人时,是想过委身于他、伺机报仇的。 沈澜当时问:“那为什么没有?” 庄蝶回答:“与其说,我是认为我父母不会愿意我这样做。不如说, 我就是纯粹不想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她很自私。 女子复仇牵扯总是很多。 如若委身,时日久了, 怀上孩子…… 报仇, 就是亲手杀了孩子父亲, 孩子会痛苦。 不报仇委身这件事就毫无意义。 最后只会变为折磨自己。 庄蝶向来不做折磨自己的事。 她总是想得很多很长远。 因此,也少了很多, 血性。 沈澜自从拿下月城后,又率兵突袭, 接连打了两场胜仗。 洛青帝龙心大悦。 今日朝堂上本是喜气祥和,谁知, 在说完沈澜大胜后,又有官员出列道: “圣上。近日军中有不少传闻。” “哦。什么传闻?” “是有关三皇子殿下和沈将军的。”那官员抬抬头估摸了下洛青帝脸色才道,“听闻三皇子殿下在沈将军于前线时, 不仅私抓了沈将军的夫人、儿子,更是扬言要让沈将军夫人充为军妓, 千人枕万人睡。” 百官听得蹙眉:沈澜什么时候有了夫人, 还有儿子? 幸好洛青帝问出来:“沈澜哪来的夫人和儿子?” “怕是以前私下纳的, 随军出行。三皇子见沈将军一月之期都未出兵攻打平南王, 才有此举动。沈将军听闻后大怒,托臣向圣上请辞, 另择良将,不日,他便要回去看顾妻、子。” 群臣都不是傻子,听得出来,沈澜这是在拿乔呢。 他一连三胜,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候,正可一鼓作气直接擒下平南王。 这会儿说要请辞换将,圣上可能答应么? 果然洛青帝蹙眉头:“军中传言甚多,怕是沈将军误会了。” “沈将军道:三皇子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要让他夫人千人枕万人睡,又囚禁他独子。此等屈辱之人怎能为将帅,怕是连小兵都看不起如此懦弱之人。故而掌不了兵了。” 群臣微默。 倒也不能说错。 沈澜以前是狂放不错,不过这回前面打胜仗,三皇子在背地里如此对他妻、子确实令人寒心。 又让人想起沈澜出征时折回头烧了三皇子府邸。 这三皇子莫不是也是在报复? 就算报复也该在沈澜得胜回来之后请圣上定夺,哪有打仗的时候刺激主将的? “圣上,这件事已在整个军中议论纷纷了。”那大臣又道。 陈尚书连忙出来:“圣上,沈澜当初映衬下一个月拿下月城的军令状,皇子殿下见他迟迟不动,怕他跟平南王勾结,故而才挟持妻、子,以作准备。” 那大臣侧目道:“沈将军如今攻克下三座城池,把平南王打得节节退后,也是勾结?” 是。若是沈澜未动时,这样说还有效果。可这会沈澜打胜仗回头来看便会觉得三皇子心胸狭隘,处事激进。 “可三皇子连续写了三封密令给他,他都不予理睬,殿下才出此下策。”陈尚书道。 “你也说是下策了,该如何自有圣上定夺,三皇子如此私下挟制。沈澜本是忠心一片,誓杀平南王。若是因此被逼得生了异心如何?” “有异心便是有异心,无异心便是无异心,真是忠臣良将,忍受任何屈辱都不会违背圣意。三皇子殿下乃是出于大局考虑,如今他妻、子无恙,沈将军真是小题大做!” “他妻、子无恙?如今沈将军独子还被关着呢。知道的是三皇子顾全大局,士兵和百姓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家如此气量狭窄,竟然前线主将一边卖命,一边还要囚禁他的家人!” “好了好了,别吵了。”洛青帝道,“这件事是三皇子过分。沈澜晚几日攻下月城,已私下向朕禀奏过了。平南王在朝中围观多年,消息灵通,故而朕与沈将军故意定下这一月之期,令他这一月枕戈待旦。一月之后,正是他城中粮草空虚之时,他听闻我们因抗旨要召回沈澜,这才放松警惕,私下想要运粮草进去,让沈澜有机可乘,以最小的兵力攻破月城。” 群臣连忙道:“圣上英明!” “圣上果然高瞻远瞩。” 洛青帝又道:“三皇子也是心切。让他急速放了沈将军独子。” 那大臣道:“三皇子殿下如此对待忠臣良将,会令人寒心,还请圣上处罚。” 陈尚书道:“皇子殿下第一次率兵出征,也是劳苦功高,为国家大事殚精竭虑,圣上还请体谅三皇子殿下一片赤诚。” 洛青帝挥挥手:“皇儿出征难免疏忽,这事便算了。朕自会给沈澜交代。” 陈沐阳看看为沈澜遭遇愤愤不平的大臣—— 沈澜在朝中做人,哪有人会为他说话? 只要他打胜仗就行,别的压根不会参与。 这大臣只可能是圣上的。 迷蝴蝶 第101节 陈沐阳又瞅瞅陈尚书,陈尚书也一改往日谨言慎行作风,面上跟这大臣吵得不相上下。 实际上算是全间接承认了三皇子做的事,用的词还是什么“挟持”“出此下策”。 听闻陈尚书有个极其远的远方堂弟任平安县县令,芝麻小官,其夫人与汪阁老的女婿徐大人妾室乃是同乡,来皇城这几日这县令夫人时常出入徐大人府邸,说是贡献织锦,谁知道呢。 陈尚书这是要将船掉头么? 还有圣上。跟沈澜商议好了。 沈澜不告诉三皇子也就罢了,圣上也不提前告诉三皇子。 那一个月之期,是三皇子出征前夸海口定下的,他可不得着急么。 若是三皇子受罚,这事还可平息下来,偏这三皇子还不受罚。 不管沈澜在朝臣中印象如何,他在民间乃是驱赶外族、免受侵扰的英雄,定海神针,他遭遇如此对待,三皇子还不受罚,必然军营、民间颇有微词。 这不活脱脱坑了三皇子? 真是好一出大戏。 陈沐阳视线又对准徐慕白的背。 自从跟汪阁老结亲后,徐慕白更加谨言慎行,每次上朝除非圣上询问,他便不开口。 凡事也都依照阁老们的意见行事。 阁老们对他的态度逐渐好转。 当初沈澜放火烧三皇子府邸,带庄蝶去军营,虽然意外,但徐慕白路上也没阻止。 沈澜率兵出征,绝不会把三皇子当回事,从来都是单独向圣上禀报。 他不会带庄蝶去前线。 最安全之地除了回皇城,就是待在三皇子那边。 三皇子和沈澜已经结下不少梁子,沈澜还不听军令。 这会儿庄蝶在他身侧,依照三皇子的心性,必然会做些什么。 沈澜又是受不了任何庄蝶受委屈的人,矛盾必然激化。 不知这些,徐慕白是否都考虑到了。 如今皇子是二选一,三皇子失民心军心,反过来就是四皇子得民心军心。 甚至,他阴暗地考虑: 徐慕白是否还想过,借三皇子的手,来杀了沈澜。 圣旨到达军营。 三皇子出来接旨,如今在他的督军下,沈澜旗开得胜,连下三城,他满心欢喜出来接旨,本以为是嘉奖,谁知—— 圣旨宣道:“沈澜连下三城,朕心甚慰,趁一鼓作气,拿下平南王,得胜回城。朕论功行赏。另,三皇子洛浏督军有功,即刻妥善安置好沈澜家眷,不得有误。” “臣接旨。” 那太监趁三皇子起身悄声:“圣上让你赶紧把沈澜夫人儿子放了。他已上告朝廷。” 三皇子眉头一皱。 那果然是沈澜的儿子,那个女人没骗自己。 不过是谁泄露的风声? 还有,他在此地这么久,只来了一句督军有功,就没其他的了? “父皇还说了什么?”三皇子问。 太监又在他身侧耳语几句,又语重心长道:“沈澜让人当朝告状,圣上力保殿下,当真是对殿下寄予厚望。” 沈澜那个疯子,还敢告到圣上那里? 三皇子点点头,慢慢捏紧拳头:“放心。儿臣必不负父皇苦心。” 第86章 最后一件事。 #夫人(30) 隔了一日的黄昏时分, 沈澜收到了朝中之事的线报,他卷开纸条看完后,放在烛火上烧毁。 他看似狂妄无忌, 实则心中算是有分寸。 知道洛青帝能够容忍底线在哪里。 能够在朝堂中活下来的, 活得久的,不在于能力如何,而在于是否能看清形势。 众人皆以为, 三皇子这次若能得平定谋反之功,威望高涨, 皇位必将近在咫尺、无人撼动。 可…… 往往是物极必反, 愈是得意忘形破绽越多。 徐慕白想要用沈澜来作为对付三皇子的刀, 那么他也不介意被当“刀”使,反正他也当惯了。 世人都觉沈澜为将, 顾全大局,为国为民。 实则全是错想了。 他纯粹只凭心意。恨的人便要杀, 喜欢的人便要护。 烛火燃动在沈澜眼眸里,纸卷烧为灰烬。 若是徐慕白继位, 庄蝶必然无事。 若是三皇子继位,凭庄蝶沾上了沈澜夫人这个名头,她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 三皇子得到圣旨后, 就把小黄放了出来。 留在驻地的兵将更加尊重沈澜。 庄蝶是他的夫人,给大夫打下手, 照顾他们这些伤病废卒, 而小黄竟然还是他的儿子, 混迹在军中没有任何优待, 照料众人。 加上沈澜在前方大胜,一路高歌。 庄蝶和小黄走过之处, 都有人注视,目露敬意。 另外,庄蝶这几日都在给胡大夫磨给三皇子的药。 三皇子像是真被之前中毒吓怕。 每日煮的药物让人试了又试,上次有人不慎在里面混入一条小虫子尸身,大概是晚上不小心掉进去,他也如临大敌,生怕是什么毒虫,就要砍人头。 幸亏那个大夫机智,自己当即将虫子吞下,这才捡回一条命。如此还是被打了三十军棍。 想起小贺的遭遇,那大夫还庆幸不已。 如此这般,就更没有人敢靠近药房了。 除了庄蝶。 她是沈澜夫人,圣上亲自交代了不得伤害沈澜家眷,她是主动请缨去的,令人心存感激。 这日傍晚,庄蝶还在给胡大夫配药。 小黄走了进来,四下无人,她不免问:“姐姐,你为什么要给三皇子配药?” 蛐蛐声四下响起,繁星散乱在门外的夜空中。 “有句话叫柔能克刚。”庄蝶注意里在药碗中,“对我们女子说尤其如此。不到必要时刻,不能硬拼。因为论体力,我们是比不过的。” “可是也不能帮他。”小黄略有些赌气。三皇子的药经过层层检查,每次采药、煮药、端药,乃至他身侧护卫都要提前试喝,根本也不可能下毒。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收集医书吗?” “因为姐姐喜欢医术。”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越是偏僻的医书,里面往往会有一些奇异的方子,匪夷所思,细细琢磨又能从中医的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中找到合理之处。简直比看那些民间故事还有意思。比如换脸。” “哦。”小黄现今对医术没什么兴趣。她想怪不得庄蝶姐姐经常坐着或者写着,就会出神好一段时间,原来是在琢磨这些。 “医书上写十八反十九畏,便是万事万物有相生相克的道理。人参是一枚好物,但若是与藜芦同服便会有毒性。我之前见过一本偏门医书,里面写有种草药常研磨后用来敷外伤,若是食下也无毒,但若是服用久了,就会经年累月囤在身体。诊脉也诊不出什么。到底是无害的。” 停了片刻,她从一个药碗里挑了药汁到另一个药碗:“但若是与□□物合用,或者受特定的催情香激发,便会激发毒性,时日久了毒性就会累加。无知无觉。” 小黄像是听懂了,像是没听懂。 庄蝶道:“我们要懂得利用我们的优势,而不是硬拼。你也有你的优势。” “我哪有什么优势?”小黄低头,她打又打不过别人,医术也不是很精深。 “你因为年龄小,所以很容易让人认为你没有危险。这就是你的优势。” 沈澜连破三城,尤其夺回易守难攻的月城最为关键。 前线有了丰富的补给,便可一路打下去。 接下来两个月,他乘胜追击,一路将平南王和那些部族打回了边境,另又斩杀了平南王的另外两个儿子。 这些部族都是跟沈澜交手已久,他们知道沈澜的行兵风格,反过来沈澜也了解他们的。 依然被打得落花流水。 时日久了,他们跟平南王也有了嫌隙。 他们总是为先锋,平南王大军总是藏在后不出来,若是战败,平南王大军也总是率先逃跑不顾及她们,逃跑时还会有踩踏之举。 再者异族长年累月的仇恨,语言不通,士兵也多有摩擦,每日打架斗殴之事,烦不胜烦。 沈澜也派了不少暗探离间他们,在城内宣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到了最后一城,沈澜只围城驻守,不穷追猛打。 配合洛青帝,分而化之。 洛青帝颁发招降令,只要愿意归降洛国,每年上供,便可保存原来部族,既往不咎。 眼见平南王这里寡不敌众,又有其他部族带头叛变,渐渐地联盟瓦解,只剩平南王负隅顽抗。 迷蝴蝶 第102节 世上往往是这样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但竭到底了,又容易“哀兵必胜”。 若是穷追猛打,他们见了无生机,反而可能团结一气,共同对敌,这会儿给足了他们时间内讧,还有反悔的机会,人心愈来愈涣散。 再加上部族叛变后,后方联盟不再提供粮草和支援,平南王困守孤城,眼见粮草越来越少,逃兵越来越多,士兵在城内烧杀抢掠,百姓人心惶惶。 可这些士兵有不少便是此长公主封地的人,外族烧杀抢掠后轻飘飘离开,他们反倒又来杀自己的父老乡亲,这军心也早已散了。 说到底,这些士兵是为平南王自己的野心和许诺的荣华富贵打仗,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杀自己的父老乡亲,饿死在自己的乡土。 一日,平南王最为器重的王副将受洛青帝派人诱劝,趁夜带兵入府,擒下了平南王,开城门举白旗投降。 沈澜率兵长驱直入,夺回所有城池。 历时五个月,沈澜平定平南王谋反之乱,大胜! 消息传回三皇子军营,三皇子高兴得拍桌叫:“好!” “好!” “好!” 连叫三声,喜不自胜。 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五个多月,加上路程,大半年有余,终于旗开得胜,立了如此大的军功回朝面圣,此朝扬眉吐气! 说到底,圣上还是偏心他的。 这次督战,他主动请缨,陛下允了自己而不是那个徐慕白,便是要把这军功给他。 这场战役开打之前,群臣都知道会赢。 且不说沈澜是常胜将军,治兵有方; 再者,洛国强盛兵马粮草源源不绝,平南王在边远之地谋反,本就无法持续——当然,若是周边部族没被沈澜打光,粮草能持续供应,还可更久,这大概是平南王当初的计划。 正因为当初私下说好联盟的部族这几年都快被沈澜打没了,平南王才不得不起兵吧。 这也是圣上坚信沈澜不是跟平南王里应外合,敢把兵权给他的最大原因。 打了大半年,也算是快了。 几乎没有败仗。 不得不承认沈澜确实是个将才。 三皇子高兴得站起身,背手来回踱好几步,心脏狂跳,不能自已。 督战平定本朝第一叛乱,将来必要在史书上记一笔。 届时必会人人称颂,皇位亦是指日可待。 走了好一阵他才想起来,转身拂袖:“平南王在哪?” 他要亲自押解平南王回京,骑在街上好好巡游一阵,让百姓好好看看他的丰功伟绩,震古烁今! 传信人半跪在地上,回殿下:“已杀了。” “什么?!”三皇子大惊,“平南王不是被副将趁夜活捉的吗,应该有活口才是。” “是。可平南王入沈将军帐篷后不久,沈将军就亲手将他杀了。还拖出了他的身体——” “如何?” “——五马分尸后,喂了野狗。” 即便三皇子也算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听到一个人如此对自己的生身父亲,也还是不寒而栗,寒毛直竖。 无论如何,自古孝为天,杀了兄弟也就罢了,如此虐杀自己的父亲。 沈澜当真是一丝亲情人性也无。 且杀平南王这样的大事,连报都不报自己一声,还有这五个多月,沈澜当真是一丁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思及此,三皇子眼眸闪过阴狠,反倒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回案桌上。 是了,平南王谋反是平定了,但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 第87章 因果报应。 #夫人(31) 沈澜打了胜仗, 连没有去参战的驻地士兵和伤兵都弹冠相庆,自发准备庆功宴。 为胜仗、为这仗打得如此利落、迅速,更为打完了仗, 可以回家了。 五日之后, 沈澜率前线大部队回来,同营地守兵汇合、觐见三皇子。 庄蝶也一早起身,撩开帐篷帘眺望。 晨雾中, 沈澜骑在马上的身形逐渐显现。 白雾中先映出黑马和银色铠甲的轮廓,再之后是他人的轮廓。他居然没穿盔甲, 就这样肆意地骑马在前。 雾气中, 澜字红旗猎猎, 堪比红日。 兵营中守将都举长枪欢呼:“澜将军!澜将军!澜将军!”他们迫不及待地围过去。 庄蝶总算知道,为何每次他回城都有无数人夹道欢迎, 忍不住高喊“澜将军”,是因为他能带来的这份安定感、安心感。 沈澜骑在马上, 视线隔着众人和晨曦跟她对视。 三皇子先开帐篷走出来,他被这动静吵醒。 按照路程, 沈澜应该中午回来,没想到一大早就回来。 连回城都没有松懈。 还真是治军有方。 三皇子冷冷轻哼一声,又转身回了帐篷。 沈澜来得早, 但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要接见他。 当然,沈澜也不是为了让三皇子接见才赶回来的。众人包围中, 他跃下马, 直直走到庄蝶面前, 他打量好一阵:“几月不见, 你瘦了许多。” 这里夏季炎热,气候潮湿, 晚上蚊虫多,时常令人睡不着。 白日还在军营中跑来跑去,庄蝶不仅是瘦,还黑了许多。 自然沈澜也是。 黑了许多。 不过白肌肤的底子还在。 “过得可好?”沈澜又问。 “我没什么事。” 小黄也穿了衣服跑出来,躲在庄蝶腰侧看沈澜。 沈澜问:“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儿子?” 小黄抿抿唇,不好意思。她长高了不少,脸灰扑扑的,也晒黑了,不仔细看更像个小男孩。 庄蝶道:“前段时间有的。” 沈澜笑起来。 副将见沈澜和庄蝶说话,对围观众人道:“大家散散,让将军和夫人入内说几句话。小黄,你也过来。” 沈澜一下来就直奔庄蝶,眼神不移,副将联想到之前行军路上他就直接抱庄蝶抱到油菜花田行事,将军向来直接,这回又过了大半年,估计很想要进帐篷亲热一番。 这么多人还在这围着,沈将军沈将军得叫,多没眼力见儿。 反正回城的路上那么长,想叫总有时间。 副将连忙挥挥手,用眼神示意:“散开散开。” “不用。”沈澜回头,“伙夫帮忙准备早膳。其他人回到营地修整。等觐见三皇子后动身回城。” 回来的大部队喊声震天:“是。” 三皇子那边的副将过来拱手轻声道:“沈将军,三皇子殿下还未醒。” 沈澜都见到三皇子出来了,不过他也没戳破:“既如此,等三皇子起来再说。” 他对庄蝶:“先用早膳。我处置军务。” 庄蝶点点头。 大部队回驻守,也有许多事要安排。 沈澜是一军主将,责无旁贷。 庄蝶正在帐篷里默默喝粥,这次她默默喝得慢了些,没有立刻去伤兵营那——连小黄都去了。 沈澜这次打得很快,一路送来的伤兵也不多。 当然对于病案来说,这恐怕是一个普通大夫十几年才能见到的量。 果然,沈澜如之前掀帘子进来,单刀直入:“喝完了出来。我考考你马术有没有丢。” 一进来就问马术,还真是有点……不解风情。 趁着三皇子还“未醒”,沈澜带着庄蝶去营帐外的草地边,骑的还是他的惯用马“杂种”。 当然她也知道,沈澜此番出来,不仅仅是为了考验自己的马术,必然是有话要说。 沈澜让庄蝶骑了一阵,确定她马术没有问题后,这才牵着马与她漫步。 “我已准备好了。小黄会由我亲兵护送,从另一条路回皇城。你中午也跟着走。” “你不回去么?”庄蝶问。 沈澜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雾气还未彻底消散,绿草依然如茵。 沈澜突然问:“不问我为何一定要杀了平南王?” 迷蝴蝶 第103节 这应该是目前所有人都想问他的问题。 这次平定十分顺利,平南王还是被副将出卖活捉。 沈澜完全可以把他带回京城,审问出更有用的讯息。圣上和三皇子都是如此要求,他杀了反而抗旨。 再加上,他杀平南王是五马分尸,不留全尸。 战争无情。然而儿子对父亲留全尸是能做到的,他偏偏没有这样做,更容易引人口舌。 沈澜道:“我以为我会在战场上跟他同归于尽,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被抓了。就算我没有杀他,他也活不成的。” “为何?” “因为他是前朝皇室中人,一个旁系。”这是桩隐秘,目前也只有圣上,皇子和朝臣知道,“他之前的要求便是恢复前朝,跟洛青帝分割而治。洛青帝不可能答应。” 庄蝶随着沈澜漫步。 她想到的是:如果平南王是前朝皇室中人,那……沈澜也是。 “谋反前,他就三番四次劝我跟他一同谋反。被抓后跪在我面前,跪着向我保证说只剩我一个儿子,未来必定继位给我。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为何杀他。”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庄蝶直接问。 某种意义上,沈澜和平南王一起谋反是最妥当的,因为他们的血脉一旦曝光,也意味着洛青帝必定容不下他们。 谁会在坐稳朝政后,容忍前朝皇室血脉的存在。 “你认为呢?”沈澜扭头笑,难得有种少年的纯粹感。 “因为你不喜欢,所以想杀。” “差不多。在府内,他对我不算坏,也不算好,因为儿子太多,压根不在意,甚至想不起来。所以我偏偏要惹他注意。”沈澜拍拍马头,语气从容而愉快,“他为了一时欢愉,就带我来到这个世上,这世界没什么意思,我心生厌弃,想要杀人。既然他为了一时欢愉带我来这世上,那我也要为我的一时欢愉,杀了他。这才算因果报应。” 沈澜这番话很绕,道理也很奇怪,但庄蝶听懂了。 她并没有做出评判。 反正平南王已经死了。 她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澜走了一阵,凝视朦胧日光,停住脚步:“我之前害怕他们在打仗时动手脚,好在洛青帝谨慎,怕影响战局。征战结束,差不多也该来了。不是现在,就是在路上。凭借三皇子的心性也不会放过你们。” “你为什么不选择跟我们一起走?” 就在这时,一小兵过来,从马上下来跪拜:“沈将军,三皇子有请。” 沈澜正要过去。 庄蝶忽然转身:“应该有让你来这世上值得庆幸的一刻吧?” 未必能让他在走向那夜冰冷湖时停留,但应该有。 她希望有。 沈澜回头重重扫她一眼,伸手捏动她的下颌,见到了她的唇因他的动作,微微张开的模样,很有诱惑力。 让他想起了她在府邸中,他每日中晚都要特地回来睡她。 男欢女爱,确实快活。 那时,他想过,他真是平南王的儿子。 可沈澜只是微微一笑,松开手,他大步跨上马,对那个三皇子的传令兵道:“你跟我的马跑回去。” 又对庄蝶:“你自己骑马回去。” 庄蝶没拒绝,她一直很安静。 其实从把她从三皇子府邸中救出来,她形貌大不如前。 容貌毁了,这次回来又干又瘦,军中确实困苦,她也不是会偷懒享福的个性。 可她仍是她。 站在未散的雾和青草地中,温柔而生机勃勃。 正如他们当初见的第一面,是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柔软的发丝蹭到他腹部的感觉。 摔不摔,已没有人再看管她了。 他没有让她陪他一块儿死,已是网开一面。 前路她得自己走。 沈澜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骑马离去。 庄蝶自己骑马回去,比沈澜慢一些,但路上没什么事。沈澜离去这段时间,她有练习的。 回到主营,沈澜一直在三皇子营帐,谈了很久。 这之后,他出来,站在点将台道:“刚得到情报,外厥还有一只几千人的残部藏在西南黄沙河附近,准备趁夜偷袭我们。这次回来前线士卒疲乏,我向三皇子借五千亲兵,即刻乘胜追击!” 底下人振奋,直举手喊:“好!好!好!” “还有残部?!” “不用担心,沈将军一举歼灭!” “杀他个片甲不留!” “回来开庆功宴!” “将军我可以去!” “我也可以!” “不用,三皇子殿下已答应了我。”沈澜道。 三皇子同副将在帐篷外看戏。 副将说:“殿下,沈澜要带我们的亲兵去追击……” 三皇子用手制止:“这既然是他自己说的,就给他吧。” “可五千亲兵不少啊。” “现下他威望如此高涨,若是不主动去,我们又能如何?”三皇子眼中闪过决绝,握拳,“为一个沈澜,赔上五千亲兵,值得!” 反正他是一定要让沈澜死。 庄蝶也在帐篷前。 圣上都说了,部落若放弃支援平南王便既往不咎,为何会有残部? 就算有残部也不用派刚得胜归来的沈澜去。 连她都想得明白的道理,沈澜不至于想不明白。 刚刚沈澜说“不是现在,就是在路上”,也就是说,他知道洛青帝不会让他回去。 平定平南王之乱,他在民间已是战神般的存在。 回去后真的功高盖主,不好处置。 沈澜的血脉最易安一个谋反罪名,可他都杀了他谋反的亲爹平南王,真安上也不会有人信的。 随便找个借口杀,又怕动摇军心民心,也担心他反抗。 如果庄蝶是洛青帝也会想……沈澜要是直接死在战场才是最好的。最合理也最方便。 不是三皇子要沈澜死,而是洛青帝。 庄蝶目视他,要说的话,沈澜都对她说完了。 甚至她揣度,沈澜这么早赶过来,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些话。 可此时此刻,他还是再次走过来。 停在她面前。 他粗糙带着细小伤口痕迹的手指抹掉她前额一缕发丝:“去找徐慕白。陈沐阳,不够。” 庄蝶第一次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叮嘱的意味。 叮嘱。 沈澜回营中穿上金盔铁甲,骑上马,三皇子五千亲兵迅速跟在他身后,每个人也都备好了干粮,整装待发。 庄蝶站在帐篷中,看他逆着光的侧影轮廓,他没有再回头了。 他侧对着她,视线平静,看向前方。 在想什么呢。 庄蝶没什么文采,向来只记自己心有所感的诗句。而这首词是她认为很有意境才记下来的,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想起来: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故人长绝。 传令兵道:“出发!” 沈澜策马前奔,身后跟着的士兵逐渐远去。庄蝶忽然注意到他的马居然是枣红色的,她走到马棚中,见到了那匹他惯常骑,也跟随他多年的黑马。 杂种。 他留给了她。 以及—— 庄蝶走过去,托起马尾,他居然还用马尾压了一个麻花辫,什么时候压的,早上吗? 自己怎么没注意到。 是因为之前不会给她压麻花辫吗?庄蝶眼眸酸涩。 沈澜狂放,但临走时压的是麻花辫。 也许他真正对人世间产生留恋的时刻,反而是第一次见到人压麻花辫,又学着如何压麻花辫的琐碎时刻吧。 中午时分,沈澜的六个亲兵连带着庄蝶、小黄骑在马上。 当初负责给庄蝶守帐篷的士兵提醒庄蝶:“走吧。此刻三皇子还在提防沈将军会不会去而复返,这是我们离开最好的时间。” 将军已经交代过了。趁这个时间,三皇子还没有反应过来,送夫人和小黄离开,前面亦会有人接应。 迷蝴蝶 第104节 而且沈将军还把三皇子亲兵都调走了。 只不过这次离去,估计三皇子要给他们按上逃兵罪名,从此东躲西藏。 但能护卫住沈将军的夫人和孩子,也是好的。 将军若是死了,三皇子也一定会找借口杀夫人和孩子。 小黄也背上了行囊,坐在士兵怀里,跟着庄蝶视线方向遥望——好像是在看沈将军离去的地方。 小黄不明白为什么走,但她听话,隐隐约约中她又意识到沈将军好像出事了。 庄蝶坐在“杂种”身上,遥望日光与沈澜离去遥远的地平线,秋风飒飒,她忽然调转马头。 也许她也应该有自己的血性和冲动。 “你们先去,我之后追上你们。驾!” 第88章 走向月光。 #夫人(32) 庄蝶不知道路线, 前面只能沿着沈澜前进的方向。 骑了一段路后,见到了地面上的马蹄印和脚印。 沈澜本来就在之前出发。 她因体力的缘故,骑得不是很快。 快到黄昏时分, 远远她扫到落在河边的一道落霞。 印象中三皇子说的是黄沙河。 而河边隐隐约约有不少起伏的“物体”, 血腥味与秋日的冷意弥漫空中。 庄蝶警惕地骑马过去。 横七竖八的尸体。 黑银相间的盔甲。 正是三皇子的护卫,洛国的军队。 或是箭弩,或者枪剑……陷阱里的尖矛。 分别刺在他们喉咙、胸口、下腹。 他们都被包围在中间。 显然这里经过一场惨烈的厮杀。 四周脚步密密麻麻。 而从分布来开, 绝不像之前说的残部不过几千余人,起码有万人, 且是早就知道被追踪, 正守株待兔。 脚步显示他们是从从密林中过来的, 随后聚拢,将沈澜带的五千士兵完全包围。 大部分洛国死去士兵身上都有白羽毛的外族箭弩。 他们没有中太多河边地面上的陷阱。 只是这里是河边, 没有遮挡。 五千士兵被围住,哪怕个个勇猛, 也守不住弩箭的攻势,纷纷中箭而亡。 可即便如此, 地面上还是有很多外族人的尸体。 他们还是缠斗了一阵,杀了不少人。 最后逃走的脚印并不多。 脚印湿润,战事刚结束不久的样子。 血腥味已到了呛鼻的地步, 连马也不愿意走。 年轻健壮的男子,大多仰面朝天, 死状惨烈, 命丧他乡, 即便他们是三皇子的人, 庄蝶也不由得想: 洛国军营就在不远处,只要再多带些人, 这些残部又岂能杀光逃走? 就为了杀沈澜,害死这么多人么。 三皇子应明知前面有陷阱和具体残部人数的。 “沈澜。”庄蝶喊了一声。 残阳如血,快要落入河里了。 庄蝶终于大声叫道:“沈澜!” 暮色苍茫,横尸遍野,处处都是年轻的尸体,尸体压着尸体,死状各异,分不清面容。 庄蝶踩马镫下来。 “沈澜。”她沿着一具具尸体查找过去。 多亏了这段时间在军营,竟然任何惨烈死桩她都不再害怕,又或者,是那股急切的心情令她根本顾不得许多。 长裙用布条扎起也依然被带上来的淤泥和血迹脏透。 庄蝶一路翻着尸体往前,终于在几个交叠的身影上见到了压在最下方他的侧颜和乌发,散落在河沙泥中。 果然,他没那么容易死。 庄蝶小跑过去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外族尸体,足足有四五个人,她扶他起来:“沈澜。” 胸口、腹部、腰侧都有伤,背部好像还中了几支箭。 庄蝶迅疾探他鼻息,手放在他胸口。 但,好在,还有气。 她松一口气。 他靠近在河边,双腿和鞋沾了不少淤泥河水。庄蝶起身从压着的尸体下拖他出来,没找准方向,自己反而往后倒。 她气喘吁吁。 本身骑了一下午,快没力气了。 而沈澜又是个成年男性,体型和重量都比她多得多。 “你坚持住。”庄蝶说,说完,她绕到她后方,双手勾住他胳膊,找到适合自己拖动的角度,往外拖。 这次她用尽全力。 比上次稍微好一点。 拖动了一小寸距离。 仅仅是这一小步都快让她有力竭之感。 庄蝶没有松开,挺住提了一下。 庄蝶积蓄完力气,再用上刚刚的力气,弯腰,一点一点拖他出来。 等把他彻底拖出来,她才松一口气跪在地上喘着。 耽搁不得。 很快三皇子那边估计就要派人来查看了。 庄蝶转身费力地将他翻过来,艰难的盖在自己的背上,垃他的双手环在自己脖子上,再压住。 用力,起身。 根本很难起身。 成年男子的重量,加上沈澜裙摆和鞋都站上了淤泥和水。 她站起身,沈澜的脚都还拖在地面上,根本背不起来。 庄蝶艰难地走了两步,就往下跪倒。 喘气。 好在没有彻底翻下。 她背着沈澜再次起身,走一段路,再次跪了下来。 半走半跪半拖,就这样,穿过尸横遍野,这才将他拖到了平地上。 短短一段路程,简直像走了半辈子。 杂种见到她跑了过来。 好在它机灵,竟然懂得下跪,否则真推不上去。 庄蝶再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沈澜坐到了马背上,自己再坐他在前方,让他的手环住她的腰。 芦苇荡漾昏暗,唯有远处一轮暗红单薄的夕阳。 风一吹,庄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浑身被汗水湿透了,第一次体验如此浑身力竭般的虚脱之感,好像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发颤——无法控制的。 以前她从未用过如此多的力气,也不知道自己有。 不能在这里太久,三皇子一定会派人过来查看战况的。 庄蝶策马前行。 往来时方向走,说不定会碰上三皇子的人。 她只好随意挑了个方向,朝着夕阳尽头的方向前行。 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沈澜的脑袋搁在她肩膀上,眼睛没睁开,声音却很清楚,哪怕低沉虚弱:“这是你第三次救我。” 他醒了。 庄蝶偏头。 “你别说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救治你。”庄蝶声音气若游丝,她是真的快没力气了。 迷蝴蝶 第105节 夕阳下山,快要入夜,这里昼夜温差极大,沈澜本就失血,不能受凉,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藏。 “为何要救我,你不想摆脱我么?” 庄蝶没有回话,只顾看着前方:“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藏身?”她对这里不了解,必须依靠沈澜。 他胳膊越过她身侧,往前指了一个方向。 庄蝶立即往那个方向走。 沈澜伤口太多,庄蝶怕失血过多晕厥过去,尽力维持跟他聊天,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因为你也救过我。” “什么时候?” “朝三皇子下跪的时候。”庄蝶当时没有出声,但不代表她是个没有感情的人。狂傲如他。她记得。 沈澜笑了一下:“你知道有很多次,其实我有办法能找到你,又没有选择去找你?我要真想找你,也许你在黄明月的时候就被我找到了。” 庄蝶不知道,甚至还有些诧异。 “因为我怕你若真在我身边,我会对这个人间产生眷恋。所以我喜欢跟你玩你逃我追的游戏。这样我就永远在得不到的过程中。” 马背颠簸中,沈澜闻到了庄蝶发香。 理论上她在军营,不应该有发香的,可或许是他闻到的是记忆中的气息。 庄蝶按着沈澜指向的方向,见到的是一片油菜花田,根本不是藏身之处。 “为什么?”她问。 杂种平常背两个人还算游刃有余。可庄蝶骑它跑来时已损耗不少力气。 现下又走了这么久。 沈澜早已听到它轻微的喘息声。 三皇子一定会派人去确认自己的尸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他决定不会大意。 军营驻扎在这,正因为四周是荒地。 任何动静都便于观察。 就算有,三皇子派人整夜搜寻,也一定搜得到。 没有地方躲藏的。 除非,他找到沈澜的尸体。 “放我下来吧。你带着我逃不掉的。”沈澜道。 “沈澜,你说世上没有鬼。但你确实是鬼。”庄蝶说,“因为你想活的时候就能活,无论伤多重;你想死的时候就要死,哪怕还有一线生机。” 沈澜笑:“从你当初救我之后,我就已经是一只鬼了。”所以他一直说,你不该救我。 他一直是鬼魂停留在这世界上。 平南王没有虐待他没有杀他母亲,很多人都不明白沈澜究竟哪来的深仇大恨。 平南王若是死了,沈澜也一定会死,这点他一早很清楚。 可他还要杀—— 这个人间不值得活。 所以他一早打算完成心愿后就去死。 庄蝶的马骑到了油菜花田。 沈澜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用力拍了下马臀。他失去力气,松开手,任由自己掉了下来。 仰面朝天倒在油菜花田中。 这会儿油菜花田早就枯萎了,可在他视野余光,一片灿烂的金黄。 他最开始的设想是跟平南王同归于尽,没想到他那么没用。 再后来是力竭战败,战死沙场,没想到庄蝶居然会回头救他。 他还以为她对他没有感情。 ……这世上居然真的会有人骑马跑回来救他,还曾是尽力想要逃脱他的人。 真可笑。 可笑到在他感觉到,她从尸身血海中,那样简直是半跪着半爬着,耗尽全身力气地、一寸一寸地背着他出来的。 他居然被人这样救了。 第一次心头滚烫,令他很想用鼻尖在她腮上蹭两下。 庄蝶坐在马背上扭头久久地看他,马远去。 远处的夕阳半下山了,沈澜躺在自己的油菜花田中,用力抬起手指,金黄余影中,仿佛见到了一只小狗追逐的蝴蝶终于停在了他指尖。 沈澜轻笑。 庄蝶看不到沈澜了,黄沙中,马驮着她往夕阳的地平线上的尽头走去。 她举目望。 夕阳下落,天色未尽,还有一道月牙。 万鬼同行那日,沈澜走向的是冰冷漆黑的湖水。 但此刻她希望的是,他走向的是倒映在水面那模糊微漾的—— 月光。 第89章 蹭掉眼泪。 #医女(1) 沈澜指的方向不是逃离的方向, 而是追向小黄他们的方向。 杂种又像是认得路,会自己往前走,食草饮水。 走了一夜一天, 庄蝶与他们汇合。 再赶了几天路, 傍晚,他们在一个石洞内歇息。 以三皇子营帐为圆心,他们走得越远, 三皇子越难派兵往各处追寻。 现如今他们进了沙漠。 黄沙很快也能掩埋马蹄的印记。三皇子应找不到他们了。 庄蝶走出来,坐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石头上。 黄沙带出蕴热, 落霞悬挂天空。 她低头用手指插入温热的沙土中, 感受温度。 小黄走出来, 这几天她想问又不敢问:“姐姐,澜将军出事了吗?” “是。”庄蝶点头。 她看向小黄。 此前不知道沈澜有前朝皇室的血脉, 所以才撒谎小黄是他儿子。 现下,三皇子肯定不会放过小黄。 好在, 他一直以为小黄是男孩子。 “接下来我们要分开走。” “为什么?”小黄问。 “三皇子认得我,肯定认为我们在一起。追我的力度会比较大。你不一样。他以为你是男孩子, 你若是作女孩打扮,能很轻易逃脱。我已经跟护卫们说好了。” 小黄不太愿意跟庄蝶分开,她垂下眸, 思量片刻后又道:“好。” 她也长大很多。 不希望给人添麻烦,凑过来坐在石头上面, 凝望落霞。 沈澜不是她父亲, 但是这段时间被人当作沈澜的孩子, 她很开心。 不是因为这样会显得她比较尊贵, 而是—— “澜将军说过:喜欢的人可以护,憎恶的人就要杀, 不都是人么,怕什么?我也不怕。我会为他报仇的。”小黄轻轻道。 庄蝶不知道沈澜私下还教过小黄。 她偏头,见小黄黑白分明双眸倒映出的亮光。 小黄真的……有点像沈澜。 就从那次,为了庄蝶,三皇子亲兵和沈澜驻扎在营中的守兵对阵时,只有她出来大喊“杀了他”。 如此无忌,就像他。 庄蝶转头,久久凝视那枚新出的月牙。 中途,他们兵分两路。 庄蝶回皇城,护卫带小黄去其他地方。 这些沈澜都提前安排好了。 庄蝶回了皇城没多久,一日出行,见到了恰好大张旗鼓回城来的三皇子。 旌旗猎猎,红缨飘扬。 只见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 身后车队中,有士兵用枪顶着两颗死去多时的脑袋,是随着平南王叛乱的两个儿子。 平南王尸身被沈澜五马分尸扔给了野狗,估计寻不到。 有人议论纷纷。 “沈将军怎么就这么死了?不是打了胜仗么?” 迷蝴蝶 第106节 “哎,听说是孤军追击残部,中了埋伏。” “可怜,年纪轻轻。” “怎么就死了。” “沈将军……” “为国捐躯,一路走好。” 军士依序入城,马车拖着一樽漆黑的棺木。 庄蝶没再看下去,转身离开。 沈澜的安排是把庄蝶托付给了徐慕白,这里目前是最安全的,没有人想到她藏在徐府。 徐府的人只知道她作为“姜姜”曾经出逃离府,不知道她后来成了黄明月,又成了沈澜夫人。 徐慕白以前住的院落失火,重新修建了一遍,改成了一座宅院,跟徐府主家不相通,相当于镶嵌在徐府后院的普通院落。每日膳食都有专门的人送进来,十分隐蔽。 庄蝶已住了十几日。 这是她以前住过的地方,也得心应手,很快把她之前用墙砖垒起的药材小圃收拾起来了——徐慕白也没让人铲掉。 收拾完花,庄蝶坐在小木椅上,用长木勺给草药浇水。 夕阳西下,每日做这些会让她心情平静。 徐慕白走进院落。 真奇怪。 以前他是主,她是仆。 现如今,她像是主,他是客。 徐慕白问:“最近适应得还好吗?” “很好。”庄蝶回答,“我以前就住在这里。” 徐慕白抬头,他为了掩藏那条通道,烧掉的是自己的主屋,丫鬟房还在。 不过庄蝶也没住进他如今新修的主屋去,还是住在自己原来的屋子。 “你跟沈澜是在军营中发生什么事了么?”徐慕白敏锐地问。 沈澜之前一直追寻着庄蝶,跟庄蝶还有害死父母之仇,明明她是逃避的,可这次沈澜死后,却难得见她有一种奇怪的静默。 徐慕白能辨别出来。 他以为庄蝶最伤心的应该是小桃之死。 只不过小桃死时,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是沈澜。 徐慕白垂了垂眸。 沈澜之死从他出发时就已注定,他不过坐山观虎斗而已。 军中,他亦一直派人保护庄蝶安全。 徐慕白认为,庄蝶喜欢的人是陈沐阳,跟沈澜不会有什么。 更何况沈澜善于自毁。 庄蝶内心温和坚定,两个人是走不到一块的。 可此时此刻,庄蝶眼眸里却像是多出了他无法触及,更无法理解的部分。 只跟沈澜有关。 他们一起经历了什么? “也许,会刻骨铭心。”庄蝶轻声道。 刻骨铭心。徐慕白还是第一次听庄蝶用这样的词。 他没追问下去。 “知道你会换脸之术的人,除了三皇子那边,我都已处理干净。”徐慕白道,如今皇权斗争炙热,庄蝶的能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要把庄蝶藏起来彻底保证她的安全。 “谢谢你。”庄蝶道,“还有换脸之术,我不打算再用了。无论发生什么。” 沈澜死时,她确实考虑过为他报仇。 有了换脸能力,她方便许多。 只不过,当年,她没有选择为自己父母报仇,如今也确实没打算为沈澜复仇。 另外,这句话也是说给徐慕白听的。 因为徐慕白也是皇子。 徐慕白听出了她的意思,久久沉默:“好。” 率迟一直等待徐府主屋和庄蝶院落接壤的院落处,见徐慕白出来,他上前道:“公子,准备好了。” 徐慕白走出来。 目视院墙静立一阵。 稍后他收回思绪,对率迟:“你去办吧。” 沈澜之死,传遍皇城,众人无不哀悼惊诧这个镇国大将军的去世。 可不久,有风声传出。 三皇子因沈澜出征前围府放火之事,蓄意报复。 不仅在营中,对沈澜多加刁难,更是扬言要让士兵凌辱沈澜夫人,囚禁沈澜独子。 传说,沈澜之死,更是他一手造成。 残部明明有将近两万人,三皇子早已知晓,却声称只有两千人,以至沈澜大意,孤军深入,惨遭围剿。 且战事过后,他不忙着寻敌,却着急寻找沈澜的尸身。 沈澜夫人和独子更是离奇失踪。 怕是早就被害死了。 原本这只是一些小道消息,可有当初军营中的士兵亲口作证,又有三皇子身侧亲兵酒醉泄露口风,当初三皇子收到残部密谍的线报确实是两万余人,而不是两千人,且他还刻意泄露沈澜只带五千人追踪的消息以让对方做好准备…… 这些事在皇城、各地、军中逐渐相传。 暂时还未到三皇子耳中。 三皇子此番受圣上嘉奖,得了两块封地,金银财宝无数。最重要的是,今年天庆祭祀,圣上亲口敲定三皇子主祭。 从洛国开国以来,天庆祭祀乃是洛国最大盛典,君臣民共祭。 之前都是圣上、太子主祭。 这次交给了三皇子,含义简直不言而喻。 三皇子本来回来后就得到百官交口称赞,已是喜气洋洋,得到主祭之事,更是精神焕发,意气风发。 这几日,门口车水马龙,前来拜见者更是络绎不绝。 黄明薇这会儿已怀孕九月有余,快要临盆。 等三皇子接见群臣后,她专程特地去端了梨子银耳汤过去,专门靠坐在三皇子脚榻边,仰着头,一派温言软语:“皇子殿下去了大半年,晒黑了不少。臣妾真是心疼得厉害,真恨不得替三皇子去受苦。” 三皇子接过梨汤:“你一个妇道人家好好去军营做什么。安心养胎才是你的正经事。哪有男子会让女人去边关受苦的。你跟着本王,自然只有享福的份。” “是。”黄明薇笑,她站起身,握着三皇子的手摸自己已大如鼓的肚皮,“殿下你看,皇儿也踢我了,迫不及待要出来呢。” 三皇子还未继位,理论上不应称“皇”。 是男是女也不确定,不能称“儿”。 黄明薇是故意这样说的,三皇子听了也不介意:“早日出来,见见父王英姿。” “殿下今夜去臣妾房中,臣妾好好替殿下揉揉筋骨……”话音刚落,门口管事通传,“殿下,俞侍妾说是心口疼,柔侍妾前去观望,想请殿下一块儿过去。” “好,这就来。”三皇子说完起身,径自离去。 黄明薇:“……” 三皇子这次回皇城的路上,途径不少州县,收了不少妃嫔。这俞侍妾和柔侍妾,正是一对新纳的姐妹花。 黄明薇回到房内,坐在梳妆镜前。 怀孕辛苦,除了身子沉重,亦让她脸颊浮肿。 虽不算貌丑,但也没了之前娇媚少女之色,三皇子一眼也没往她脸上去。 黄明薇打开梳妆匣,抽出最下方的抽屉,里面有一盒香膏。 黄明薇手指垫着香膏银质盒面,扭头问身侧的喜鹊:“这香膏效果如何?” 喜鹊脸一热,又别开眼,脸露难堪。 黄明薇轻笑:“果然不应该问你,去把张护卫叫过来。” “是。”喜鹊点头行礼,走到屋外,没多久,她唤了张护卫进来。 黄明薇:“这香膏效果如何?” 张护卫鹊道:“每次闻这香膏,臣便心猿意马,心生意动,只想闻着香膏味道扑腾而去。” 黄明薇点点头。 这是之前那个会换脸的女人在被沈澜救走之前说给她的药方。 她担心她下毒,便让旁人试了大半年。 “行。你们下去吧。” 喜鹊和张护卫走出房间,喜鹊正关上门。 张护卫扭头扯了下她胳膊,喜鹊连忙甩开。 张护卫从头到脚扫她一眼,嗤笑道:“都睡过千八百回了,还给我装贞洁烈女。你现在都这样了,你以为你们小姐还会让三皇子纳你么,还是你觉得会有其他人娶你?你不巴着我,我以后还不一定要你。” 喜鹊牙关咬紧,一声不吭。 张护卫见她这样子,不屑地轻笑离开。 迷蝴蝶 第107节 喜鹊抬头,这才抬起胳膊,手指卷起袖子用力蹭掉眼泪。 第90章 难以脱身。 #医女(2) 月下, 庄蝶手指触摸着泥土,按压在植物的根茎之上。 皇城的冬季总是湿冷漫长。 需得做好保暖,否则这些药物容易被冻死。 压实好泥土后, 她又用纱帐做了些简易围挡。若是用密实的布, 容易被风吹到。纱帐还好些。 率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庄姑娘,请跟我来。” 庄蝶拍拍手,转过头。 “是五公子?” 率迟只道:“跟我来。” “好。”庄蝶起身, “我先去净手。” 她走进屋内用火炉上热着的水壶打水净手,之后又用水将火炉浇灭。 这样要是她一直回不来, 火炉不至于把屋子烧了。 处理完一切, 她关上门, 这才示意率迟,可以离开了。 率迟站在门外, 全程围看着她的行动。 他心道:姜姜真是聪明。 以前他并没有发现她这么聪明。 率迟拿起了屋外的烛火,带庄蝶走到丫鬟房另一侧地面。 地面干整, 铺了不少稻草,率迟往下摸索一阵, 像是找到什么把手之类的,用力往上抬起巨大的“石门”,露出地下室。 率迟是人高马大的男子, 抬起来尤为费力。 若是庄蝶一个人,根本抬起不了。 率迟道:“你先下去。” 内有台阶, 庄蝶依言下去。 之后, 率迟将石门挪到洞口, 留一段空隙, 他自己钻下来后又往上将石门托回原位。 底下是个长长的通道,两侧有蜡烛并不难走。 率迟刚刚应该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 我居然不知道这里有密道。”庄蝶在前面走着。 “你不知道的地方很多。”率迟托着蜡烛在后方,“公子之前便是想把你从黄府中接出来藏在这里。” 庄蝶点点头。 但这次见的不是徐慕白。 因为每次徐慕白都是亲自来见自己的。 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徐慕白要见自己,会派其他人来,率迟无论何时一定优先在徐慕白身侧; 更何况,率迟此时此刻没有紧急的模样。 庄蝶慢悠悠在密道中走着,他也没有催促。 两个人没再多话,经过一处分叉道,庄蝶扫了眼左面。 率迟提醒她:“右面。” 庄蝶向右面前进,这条密道长而窄小,基本只容一两人通过,并不像是为了躲避灾祸挖的。 更像只是为了让人能够悄无声息地去往另一处。 且看情形,密道存在多年,唯独率迟下来时石门那块像是新修的,两侧青石有湿润的痕迹。 徐慕白之前的屋子被烧,就是为了掩藏这条密道么。庄蝶心想。 他当时已经搬进了新的四皇子府邸。徐府的主屋已无人居住。他亦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让其他人随意进入,更不会离开时不处理火烛。 夜半失火不像是意外。 是故意烧掉主屋掩藏一些东西,还就是为了封锁这条密道,免得再被其他人发现。毕竟徐慕白之后不会再回到徐家。 可为何又新修了一个入口? 庄蝶前行到了最前方,已没有路途,是死路。 率迟在她身后,又像是按下了什么机关。 一道弧形石门打开。 庄蝶走进去,依然是死路,除了—— 天光。 庄蝶抬头,是圆形的,像是口井。 率迟跟进来,重新推回石门。 真是好精巧的设计,这是一口枯井。 若有人掉下来,见到的也只是一口枯井得洞壁而已。得打开机关才能发现洞壁之后的通道。 有人往井内扔下来一副藤做的爬梯。 率迟提醒她:“你先上去。” 庄蝶慢慢爬上去。 等出去之后,环顾,这像是处荒废的院落,杂草丛生,但更往前看,就能见到红墙黄瓦,琼楼金阙,飞檐反宇,宫殿影重。 这是皇宫。 率迟这会站在她前面:“跟我来。” 庄蝶一路顺从地跟着率迟上前。 这是通往皇宫的密道,率迟居然敢把这条密道暴露给自己。她跟在徐慕白身侧一年多,徐慕白也从未告诉过她这件事。 是率迟笃信,或者率迟身后的那个人笃信,就算暴露给她也没关系吗?因为自己应该无法出去了,或者至少一定在对方掌控中。 庄蝶跟着率迟,入殿,见到了洛青帝。 夜深人静,洛青帝身侧也没有宫女守卫之类,只有率迟停在门口处。 他高高地坐在宫殿之上,支额,像是困倦,见到人来,寥寥掀起眼皮。 眸中精光依旧。 庄蝶下跪俯首:“民女庄蝶见过圣上。” “起来吧。”洛青帝这才改了姿势,“许久不见,你居然变成这样了,黄明月。” 庄蝶跪着起身,没有答话。 当初陈沐阳带她来洛青帝面前,说她假冒黄明月,其实隐去了她被沈澜囚禁通过换脸得以逃脱的事,只说她跟黄明月相像,黄明月又离府多年,黄家人这才认不出。 便是因为陈沐阳也担心,庄蝶能换脸的事情若暴露,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灾祸。 她现在处于毁容状态,洛青帝依然认得出自己,说明他早已经知道了换脸的事。 此时此刻,庄蝶心中着实有些后悔当日对冬青动手了。 她没想到,冬青会直接死在殿上。 洛青帝又道:“朕算是对你格外开恩了。你一会儿当黄明月,一会儿当沈澜夫人,三番两次欺君都没有要你的性命。” “多谢圣上宽宏大量。” 洛青帝又笑了一下:“听说你会换脸?” 庄蝶只希望洛青帝是因为自己跟徐慕白的关系,才私下召见自己,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只会一些雕虫小技而已。” “朕有一事要拜托你。” 拜托?堂堂皇帝,何谈拜托?可这两个词的语气简直比命令,让庄蝶更觉得威压,仿佛她是根本不能拒绝的。 “圣上请讲。” “你也知道平南王谋反初平定,但长公主的地位尴尬。朕杀也不是,留也不是。故而朕想让你帮长公主换一张脸,令她得以新生。”洛青帝说时,双肘只在龙椅扶手上,一下下转着扳指,说完才往庄蝶身上轻飘飘瞥了一眼,等待答复。 这个动作庄蝶曾见过。 在军营中的三皇子身上。 不知是三皇子学来,还是父子血脉相承所致。 三皇子是圣上亲子,总归有些像的,徐慕白也是,圣上那双锐眼便跟徐慕白相似。 徐慕白心思缜密,圣上亦是不容小觑之人,故而庄蝶敢在三皇子面前糊弄他自己不会,却没有在洛青帝面前。 徐慕白对自己有情,不会起杀意。 洛青帝,不一定。 “民女只会一些奇门邪术,学艺不精,换脸只能换一时,无法长久。久了之后便会这般颜面溃烂,无法根治。”庄蝶回答。 洛青帝应该是确认自己会换脸的。 一直在观察自己的神情。 所以庄蝶一开始就承认自己会换脸,以打消他的疑虑,再说换脸的后果。 外部事洛青帝可以调查,具体医术他调查不了。 更何况,冬青当日在洛青帝面前掉了面皮,庄蝶此刻容颜溃烂,无疑都是最好的佐证。 迷蝴蝶 第108节 庄蝶希望因此洛青帝能够打消这个念头。 “无妨。倒也不急于一时。”洛青帝收敛威压之气,放松地换了个姿势坐,“朕可以让你研究出容颜不败的法子。听说当日也是你就治好了白儿。没想到此等神医,竟是一个女子。” “圣上,民女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民女想见见长公主殿下,因换脸之事,千人千面,需得仔细研究被换之人的颜貌,民女再依据长公主,想出合适的换脸之法才行。” “行。你去见见吧。”洛青帝挥挥手。 庄蝶直至出了宫殿,才觉得洛青帝那双眼睛从自己身后落了下来。 每回她跪在洛青帝面前,洛青帝不像在面前,而像在她上方,直勾勾凝视着她。 这是一种无所遁形,又完全笼罩的感觉。 她瞧其他人好似没有这种感觉,可是她有,直觉性的。 许是因庄蝶也善于通过蛛丝马迹观测他人。 徐慕白偶尔也会有审视通透的目光,可他的并不威压,洛青帝却不同,他有一种极其强烈,善于观察揣测、试探衡量,玩弄人心之感。 出洛青帝宫殿外,站着两排宫女侍卫。 可他们的头简直是往下要含进胸口里,全程没有抬头看走过的人是谁。 率迟带庄蝶去见长公主,也是隐秘进行,离洛青帝宫殿远了些,途径一条荒凉之路。 庄蝶问:“所以你不是五公子的人?” “我是奉圣上之命照顾公子。”率迟算是间接回答了她。 “这件事,五公子知道么?” 前几日她跟徐慕白说,不会用“换脸之术”,徐慕白的神色平静,像是也没打算让她用。 她不认为徐慕白暗地是想让洛青帝胁迫她换脸的类型。 率迟提灯在前,靴踏过好几块青砖后才道:“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告诉五公子。还有,听圣上的吩咐。否则,连公子也未必保得住你。” 庄蝶沉默许久才道:“谢谢你的提醒。” 长公主位于偏角的宫院,周围站满护卫,率迟出示令牌才得以入内。 偏角却并不偏冷。 一进去只见秋千花丛,鸟雀石桌无所不在。 院内站满了宫女。 率迟是男子,守在门外。庄蝶由宫女提灯引入,到门后,又有宫女出来:“长公主还在更衣,请稍等。” 夜冷风凉,庄蝶站在门口前,却从缝隙中感受到了屋中香薰和暖风。 再之后,宫女才开门,示意她入内。 果然,屋内暖香扑鼻,不仅有许多暖炉,每面墙都有挡风的帷幔,就这里面还站了等候七八个宫女。 庄蝶注意到,屋内侧面还有一张双人坐塌,上面有件龙面的黑毛大氅,还有换用的男靴。 经过宫女一一撩开三层纱帘,庄蝶才见到坐在床边的长公主。 长公主瘦了一些,跟之前没什么区别,或者说更艳丽些——装饰发钗更为精细贵重,衣物层层叠叠,且都是正统的红色。 “民女庄蝶见过长公主。”庄蝶行礼,又道,“殿下,我亦是黄明月。” 陈沐阳带庄蝶去见过好几次长公主,长公主只是面子上冷漠,心倒不错。 陈沐阳明明是她为长乐郡主选定的女婿,却因为陈沐阳的求情和真情,她就帮了自己,且没有再让陈沐阳娶长乐为妻自己为妾,从这一点,庄蝶就认为长公主心善。 长公主怔了怔,打量一阵她,果然见她眉眼间有黄明月的影子。 她道:“你们先出去。” “是。”两侧的侍女纷纷退到三层纱帐后。 长公主起身:“你是黄明月?” 庄蝶点点头,三言两语,自己能换脸还有刚刚洛青帝之事和盘托出。 她来见长公主也是认为—— “圣上命令,民女难以违抗。若是换脸,总需得被换脸之人同意。我想长公主并不是愿意顶着别人相貌生活之人。” 长公主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拨着梳齿苦笑:“圣上的命令,又有谁能违抗。自小,他便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类型。” 说完,她叹口气,扭头对庄蝶:“既然你懂得换脸,想必也懂一些医术。”她伸出手腕,“帮我把把脉吧。” 庄蝶上前把脉。稍后她抬头目视长公主。 “这种脉象普通大夫应该都把得出来。”长公主摸摸肚肚,“应该如我所想吧?” 庄蝶点了点头。 长公主道:“我跟圣上不是亲姐弟。不知你跟慕白是否认识,或者帮忙让沐阳传达一下这件事给他。……慕白是圣上目前最喜欢的孩子,但圣上嘴上深情,实则从来不会放弃他的权势和皇位。圣上还强盛,若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慕白应该也不希望,再多出一个弟弟。” 跟长公主说完话,率迟再通过密道送庄蝶回去。 回程,蜡烛短了许多。 烛火稍显微弱,照得昏暗封闭。 以往艳丽,“跋扈”的长公主成了笼中鸟。 此时此刻的庄蝶也是。 庄蝶也总算明白了,沈澜为何说“去找徐慕白,陈沐阳,不够”,他是否也早就猜到了一二分,毕竟他不是蠢笨之人,很多事看得很透,肆意狂放而已。 他也让小黄随着护卫单独走了,目的地并没有告诉庄蝶。 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自己吧。 这番,自己要是真知道,说不定这次洛青帝就要逼问小黄的下落了。 洛青帝好似知道很多事。 小黄是她撒谎出的沈澜血脉,而沈澜又牵扯到前朝皇室。 无论小黄是真是假,她在别人眼中是沈澜独子就够了。 如今两国融合已久,但未必没有想要复辟的人,这伙人也会想要找到小黄,借着前朝皇室血脉的名号行事。 洛青帝心性跟三皇子并未差很多,只不过更为谨慎多智而已。他一定会是斩尽杀绝的类型。 密道尽头,率迟推开石门出去,到门口又叮嘱一遍:“你回去休息吧。这件事不要告诉公子。” 庄蝶点点头。 稍后,她抬头望向亭中那枚静谧的月亮。 沈澜确实也算强迫过庄蝶,却至少没有如洛青帝对长公主这般,让人简直看不到希望。 卷入皇权不像之前的个人情爱。 此番,难以脱身了。 第91章 没有见么? #医女(3) 庄蝶独自走回屋前, 打开门,将被浇湿的木炭挖出来一些,燃干木炭烧水。 待会儿还需要洗漱。 水用微火烤上之后, 她又从门外拾了一些圆木, 坐在院中劈柴。 也许是从军营回来的后遗症。 竟然开始喜欢做点力气活,让自己平心静气。 劈刀嵌入圆木。 庄蝶一下下往下撞着。 率迟说,听洛青帝的话就能没事。 不会的。 一旦真切地暴露换脸之术, 那么洛青帝就再也不可能放过庄蝶。 平民百姓总觉得帝王无所不能,不会朝人奢求什么。 不是。 如沈澜所说, 他们反而才是欲望最大的人。 给长公主换了, 接下来就要给别人换; 一旦认为她是个神医, 就一定会提出更多不合理的要求。 自古帝王等到年迈,都会想要长生不老。 洛青帝也未必能免俗。 庄蝶再次拾起新的圆木。 慢慢地冷静下来, 才能寻求解脱之道。 - 几日后,大殿内。 洛青帝高高坐在龙椅之上, 双眸威压。 “圣上,沈澜之事, 已招致民心动荡,军中哗然,还请圣上处置三皇子。”说完那大臣摆袍下跪, 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 三皇子恶狠狠瞅了眼下跪的大臣。 虽然他已经知道今日朝堂上会有人提及此事,状告自己, 却没想到敢这样针对自己。 他给了对方一个恶狠狠的眼刀, 心道:等本王继位后, 看我弄不死你。 迷蝴蝶 第109节 “圣上。六十位士兵头戴白绫, 跪在应天府前陈情喊冤,还提交了不少人证物证, 状告三皇子,短短几日,已传遍整个皇城。这……臣要如何处置?”应天府尹拱手。 三皇子也心知,此番自己逃不过。 必是那徐慕白干的。 从他回皇城开始,便有不少闲言碎语传他害死沈澜。 起先他还不以为意,直到十日前,六十名士兵头戴白绫,身披丧服,捧着沈澜牌位一路从城门口走到应天府,长跪喊冤,声势如虹,招致民众围观,传言纷纷。 不到几日,分散在各地的士兵有样学样,纷纷去当地的县衙喊冤,闹得举国皆知,沸沸扬扬。 三皇子出列道:“父皇,儿臣愿望。儿臣收到的线报,便是两千余人,这沈将军也是自行率兵出征的。更何况带的还是儿臣的护卫队,臣真不知道残部竟有两万余人……沈将军这才……”他作一脸悲痛状。 “你说谎!”那被应天府尹带来的传令兵跪坐在大殿上,“我们一行出发探查五人,亲眼看见残部人数有万人之多,千真万确禀报了三皇子殿下!还有那残余人也说,他们亦收到有人通风报信,说沈澜只带五千人围剿,正是杀沈澜的最好时机!” “圣上,三皇子杀了其余传令兵,只有卑职侥幸逃脱,得以为沈将军证明,还请圣上秉公执法,莫要徇私!”那传令兵头重重磕在殿上,不惧生死似的。 这话说得,洛青帝要是不处置三皇子,好像就是要徇私似的。 “皇儿,你还有何话要说?”洛青帝语气已然不满。 三皇子回头看了眼他的谋士陈尚书,陈尚书点点头,三皇子只好上前:“圣上,此事是臣鲁莽,不慎误传军令,还请圣上责罚!” 沈澜之事,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今晨那六十位士兵还敲鸣冤鼓,招至近半数皇城民众齐聚,就在殿外等候今日朝堂如何审判。 已是到了无法再压下去的地步。 上朝前,三皇子跟陈尚书商议,如何处理此事。 那六十位士兵带了不少证人,传令官,残部间谍……都是三皇子之前没清理干净的,个个指证三皇子。 想要洗脱干系已不可能。 陈尚书建议,反其道而行之。 这件事确实三皇子所做,留下不少罪证,难以洗脱。 且三皇子就算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可如今百姓心中如此认定,就算洗脱了也无办法。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承认此事。 这事是洛青帝私下交代他做的,此举算是三皇子代洛青帝受过,洛青帝心知肚明。 面上估计只会做做样子惩罚,但私下必会念及三皇子的好。 三皇子筹谋一阵,认为陈尚书说得确实有道理。 怨只怨这事他没做干净。 如今这个情形,沈澜旧部再查下去,就要查到圣上头上了。 他今日见洛青帝眸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像是也想让他出来认罪,早日了结这件事,平息民怨。 于是三皇子又道:“还请圣上责罚。” “哦,皇儿,这事你承认是你做的?” “是儿臣疏忽……” “疏忽?就是你挟私报复沈将军,刻意谋害!殿下还在营中作威作福,肆意烂杀,以至人心惶惶!”那传令兵大声道,“还请圣上处置三皇子。否则民心不存,国将不国!” 不过一个将军,又必要说得这么重吗? 三皇子真想回头厉目杀他,此人真是大胆之至,可这会儿他握紧双拳,不能。 只能叩头:“父皇,儿臣一时糊涂。” 陈沐阳站在队列后微微笑:真是每天都能看到一出大戏。 整个朝堂上落针可闻,三皇子叩首,以至于没看到洛青帝面色铁青,已有一层薄怒。他骤然扔下沈澜案情的万人请命书,叱道:“好你个三皇子,朕对你期许已久,命你督战,正是希望你保家卫国,跟随沈将军学行兵谋略,你竟然因一己私怨,害死朕的大将!” 三皇子听这情形不对,猝然抬头:“父皇!” “来人。”洛青帝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高声,“传朕令,革去三皇子封号、革骠骑将军之位,减其四封邑,另天庆祭祀由四皇子洛白主祭,三皇子受鞭刑二十道,于府内禁足半年,不涉朝政!” 三皇子脸色惨白,不可置信。他刚想再说什么,忽地眼前一黑,人竟直勾勾晕了过去。 满朝震动,纷纷前去查看。 “殿下!” “殿下!” 陈沐阳没有去,他只抬头:洛青帝掀起眼皮,却并露出任何关切之色。 - 三皇子被送回府邸,还在昏迷中。 宫中御医诊治是:“劳累过度,一时郁结。” 黄明曦不放心,又让府内的大夫重新诊治了一遍。 大夫当着其他跟着探望三皇子的官员面前,跟宫中御医说得差不多,只不过眼睛瞟了眼黄明曦。 黄明曦注意到,出去送大夫。 大夫道:“王妃,殿下之前在营中生活了大半年,饮食大不如前,身体虚弱不少,确实如御医所说劳累过度,一时郁结……只是,殿下近日还有些,纵欲过度。”他停了停,拱手,“还望王妃劝诫。” 三皇子这次打完胜仗,得知自己必然受嘉奖。 又因在军营中忍耐许久。 这次光是带回府邸的女眷就有七八位,尤其那对姐妹花,善于欢场作风,更何况临时的那些…… “我知道了。”黄明曦道。 她刚走进去不久,丫鬟服侍三皇子服下药汤,这会儿已悠悠转醒。 三皇子一醒来,便问:“圣上可有收回责罚?” 陈尚书等人站在床侧良久:“未有。” 三皇子一听,直接甩了丫鬟的手,汤碗碎落一地。 丫鬟正要跪,黄明曦示意她们退下。 她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碎片还未拾起。 等候在側的官员们找了位置跪下来。 “陈尚书,你不是说这次圣上必会小施惩戒的吗?” “殿下。还请忍耐。此次沈澜之死,激起民怨。圣上若不从重处罚,必难以平定民心军心。”陈尚书道。 “可父皇连我的封号都夺了!”三皇子直说得喘气。 黄明曦连忙上前拍背:“殿下切勿动怒,身体要紧。” 三皇子甩开了黄明曦的手。 黄明曦也不着恼,望向陈尚书。 以她所见,这步棋是部错棋。 无论如何,沈澜之死,三皇子就应该咬死了不承认。 若是承认了,不是此刻惩罚的问题,而是在民心、军心中,他便是心思狭隘、谋害朝臣的皇子。 哪怕三皇子真是如此,也不能让外界知道。 外界只应该俯首称臣,以为君主必是英明神武、赏罚分明。幻象一破,便不能服众。 陈尚书道:“殿下。圣上只是此刻做样子。今日还让人送了人参来。此时此刻,他也必然知道殿下含冤受苦了。等民怨下去,圣上必然会再启用殿下。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虽然一早就如此计划,可圣上当朝勃然大怒还是让三皇子惊惧,他挥挥手:“出去出去出去。” “殿下。臣妾留在这里服侍你。”黄明曦道,她当然不是想说自己的意见,这会儿说他做错了事,三皇子不得气死才怪。 “你也出去。叫俞侍妾和柔侍妾进来。” “殿下。”黄明曦想说,可当着群臣,她不好劝诫三皇子纵欲过度,这会儿三皇子刚失势,怕臣心不稳。 可这会儿三皇子已是烦躁不堪,对着黄明曦:“怎么,听不懂本王的话么?” 黄明曦点头:“是。臣妾告退。” 俞侍妾和柔侍妾也是一对姐妹花,听说是圣上途径瓦县,瓦县县令献上的女儿。 从三皇子回府后,日日都是跟这对姐妹同眠,每夜丫鬟路过她们的院子,都能见到窗口人影攒动,像是在游乐玩耍。 黄明曦观她们行事作风,不像正经闺秀,倒像是欢场女子。 不知这县令从哪弄来的,充作自己的女儿,想着等三皇子继位后能说得上话。 宠爱正盛,黄明曦本就不受三皇子待见,再动这两位,更是惹怒他。所以黄明曦只想等这两姐妹宠爱过去了,再去动她们。 同府,另一院,黄明薇正生产完。 她正年轻,气力正足,王府内稳婆经验丰富,这次生产亦很顺利,刚生产完不久,她便能起身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抱过来给她看:“回侧妃,是男孩。” “太好了。”黄明薇喜不自胜,哪怕如今自己浑身湿汗,精力虚脱,她摸了摸婴儿柔软的脸,“快,送去给三皇子殿下看看。喜鹊你也一起去。务必照料好皇子。” “是。”稳婆和喜鹊福身。 丫鬟们给黄明薇擦汗更换衣物收拾被衾。 好一阵,稳婆又把孩子送了回来,福身道:“侧妃娘娘。” “殿下可看过了,怎么说?” 稳婆福身,低声道:“殿下今日在殿内晕倒,刚才修养过来。招了俞侍妾和柔侍妾服侍。老奴在门外请侍卫通传,侍卫禀报了,三皇子只道:知道了。” “没有见么?”黄明薇急切地问。 稳婆摇了摇头。 “行了。你们下去吧。”黄明薇抓抓被衾,又扭头去看被抱到一边的儿子,等候的奶娘正在喂母乳。 她慢慢躺下去。 迷蝴蝶 第110节 是。这是她第一个儿子。 也是三皇子第八个儿子,自然不会太在意。 去年万侧妃生产,三皇子也是在自己的床上,没有过去。 失望么,早该失望的,她又为何心存期待? 三皇子从来不喜欢见女人血,除了初夜。 平日里若是月事未净服侍他他都嫌弃晦气。 她不应该让三皇子见刚出生的婴儿的,只会让三皇子想起刚刚生产完、血淋淋的自己。 如今之计,只有她赶紧恢复起来,重新夺回宠爱。 黄明薇盯着床帐:好在生下的是儿子,她也总算立稳脚跟了。 第92章 呕出黑血。 #医女(4) 一个月后, 天庆祭祀之日到。 洛国皇室先去不是成鬼,而是真龙天子回天。 故而特地与民间清明节划分开,敲定一月起始之日为天庆祭祀。 皇族率文武百官、世间百姓, 昭告祖先洛国安康, 子孙繁盛,并祈求祖先继续庇佑。 故而这算是个举国节日。 为首祭祀,能上达先祖的不是皇帝便是太子。 一月一日, 天有寒风,却难得的晴空万里。 黄明曦站在主殿下方的女眷队伍中, 观测众人。 此回不见站在首排的长公主和长乐郡主。 也不知道平南王谋反事后, 圣上会如何对待长公主和长乐郡主。 自古谋反是抄家大罪, 平南王又还是利用的长公主封地谋的反,若是不治罪长公主, 说不过去。 黄明薇视线又落在不远处台阶之上正在祭祀的如今的四皇子徐慕白和王妃汪棋。 如果不是三皇子殿前失利,又生了病。 此时此刻, 接受百官和殿外民众朝拜的应是自己。 只见徐慕白和汪棋跪拜完,宫人上前接走燃香。起身时, 汪棋咳嗽一声,竟是颤颤又跪了下去。 徐慕白伸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像是说了什么, 神情温柔。 说罢,他将汪棋扶到一边, 两人又说了什么。 汪棋是汪阁老孙女, 遗传了汪阁老的相貌, 只能说相貌普通。好在她身形不大, 巴掌大的脸,肤色雪白, 身形瘦弱,一望过去便有弱柳扶风之感。 她抬头望向徐慕白,又不住地用手帕捂住唇鼻咳嗽,隐隐地,手帕像是有些血迹。 徐慕白亲手接过身侧丫鬟捧过来的狐裘,亲自替她披上,系上系绳,又像是认真说了什么。汪棋低眉敛眼,好一阵这才听从地离开。 像是……因病支撑不住。 她本来不想离开。 徐慕白还是让人将她送回去休息了。 天庆祭祀虽重大,却一年一度,众人习以为常,难得有点儿意外,故而刚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徐慕白和汪棋身上。 左侧百官队伍,汪阁老捋捋胡须,颜面也有光。 汪棋不是他最喜欢的孙女,但被四皇子如此如珠如宝对待,也隐隐在彰显四皇子对于丈人家的敬重。 黄明曦听到身侧夫人悄声议论: “听说汪阁老的孙女,自小体弱,果然如此。” “四皇子也是个痴情的。听说汪阁老六个孙女随他挑,他就挑中了汪棋。连汪棋体弱多病也不介怀。” “四皇子殿下倒真难得的情真意切。” “听说这四皇子还日日给四王妃求医问药呢,每日回府还必要先去看看王妃病情。这份心,在宫中也算少见了。” “刚成婚,自然热络。这时候不热络什么时候热络。” “只不过这王妃倒是个命薄的。嫁进去那么久无所出也就罢了,连主事也不能。” “好在这四皇子也算洁身自好。当初在徐府也没有随意纳妻妾,如今除了四王妃,也是一个妾室都没有。” 黄明曦听得没吭声。 徐慕白于汪阁老那么多孙女中选中了汪棋。 他之前说喜欢“温柔端庄”的,果然如此。 可,汪棋算得上什么皇妃,入府后日日生病,一点事也不能做,事事都需要徐慕白处理,还能算王妃吗? 怕只怕,徐慕白选病弱的汪棋,是为了掩藏自己吧。毕竟之前徐府中就传言,他那方面似乎有问题。 黄明曦如此想,然而到底目视着徐慕白……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句话说得不错:刚成婚不热络,还什么时候热络? 徐慕白身份尊贵,容貌绝世,此刻见他对待夫人更是温柔耐心,就算皇城女子不会做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到底还是希望夫君能够疼爱的。 天庆祭祀结束,黄明曦回了府邸。 跨入府邸,她去三皇子那,看看他病情如何。 刚进去只闻到一股男女欢爱后的旖旎气味。 纱帐放下,三皇子早已睡了。 黄明曦出去,忍住怒意问:“又是俞侍妾和柔妾室?” 门口护卫犹疑片刻,抬头道:“不是。是……薇侧妃。” 时间回到天庆祭祀时,三皇子躺在病床上,刚服下药,正兀自不爽。 黄明薇端了药汤进来:“殿下。” 三皇子讶异:“明薇,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刚生过孩子?” “是。臣妾听闻殿下病重,无论如何想要来见见殿下。” 三皇子见她身段窈窕,面容亦有少女之姿,跟之前别无两样似的。 “殿下。”黄明薇笑了一声,半趴在床边,“这么久殿下就不认识臣妾了?” “你刚生完孩子,便能恢复如初么?”三皇子诧异。 他没见过女子生产,只不过以前他的第一个妃子生产时,他亦兴奋等在屋外,见生完孩子后,便想要进去宽慰稍许。谁想平日里娇颜玉色的女子,躺在床上发丝紊乱,面容浮肿,一时之间只觉判若两人。又见她床铺血淋淋,房间里充斥着奇怪难忍的气味,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这之后妃子虽然恢复过来,亦会艳装打扮,可他总觉得跟以往不同。久而久之,对生产过的女子心中便有芥蒂。 “说出来殿下可能不信。”黄明薇端起浓稠的参汤一下一下搅动,挑起汤丝,“以前替臣妾接生的大夫说,臣妾天生恢复能力极快,这次生孩子不仅不疼,更是很快就恢复如初。古人说,诞下婴儿,说不定臣妾也是呢。只不过为保险起见,还是若吃了几日药汤,这才出来见殿下。” “哦,是吗?”三皇子不信。 黄明薇咯咯笑,汤勺盛参汤慢慢地喂在三皇子嘴里,柔柔蹭蹭:“不信……殿下就试试?” 三皇子只觉黄明薇身上的蜜香直勾勾往自己鼻尖里面钻,好似是什么熟透的蜜桃般,他眼眸微暗,一把抓住黄明薇喂汤的手腕:“好。” …… 黄明曦不等丫鬟通传,推开黄明薇的卧房。 此时,黄明薇正对镜试戴发钗,黄明曦如此过来,她并不意外,吩咐跟进来的丫鬟道:“出去。” 喜鹊等丫鬟出去,颇有眼色地关上房门。 “你这个时候侍寝,是不要命了么?”黄明曦问。 “难得姐姐关心我。是关心我还是气恼我?”黄明薇问。 发钗怎么试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黄明薇干脆放下,转过身:“那对姐妹如今正受三皇子宠爱。我若一直忍耐下去,怕是没几个月,三皇子就把我忘光了。是你说,以后嫁入府中,你负责正妃之位,我负责固宠。我只是做我的分内事,别忘了,之前那个换脸之女,还是我帮你在殿下那进的言,否则你怎么能说动殿下。” 这是第一次,黄明曦难以辩驳黄明薇。 从天庆祭祀一路坐轿子回来,她心情便不怎么好。 一来是三皇子刚受叱责,被夺了封号和封地,成日发脾气,府内气氛低压,二来是……她在天庆祭祀上见到的徐慕白。 并非因他对夫人的柔情。 而是他的克制。 如若他并非不举,而仅仅是克制,不轻易近女色。 那该是个心性何等坚韧之人。 且直到现在,他虽没过于表现,却也没任何破绽露出来。 黄明曦之前见过他,绝不是软弱无能之辈,此人善于忍耐,跟三皇子截然相反。 三皇子打胜仗后得意洋洋,大肆纵欲; 病中亦不加克制,简直令人失望。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听不得任何坏话,只能听进好话。 目前黄明曦心下对他也是失望,没想到自己精挑细选,矮子从中拔高个,竟找到个这样的。 若是再等一两年,碰见徐慕白该多好。 黄明薇有句话说得不错,她再把三皇子府邸治理得井井有条,劝诫三皇子不近女色,忍耐蛰伏,不仅讨不了好,反而更是遭厌弃。 黄明曦走出屋子,喜鹊送她。 她想到一件事,轻声问:“这次殿下轻易宠幸明薇,是否因明薇用了那香膏?” 迷蝴蝶 第111节 喜鹊点头:“是。” 自从黄明薇为了试验香膏,那日让她跟那张护卫……喜鹊心中跟她的主仆情谊就荡然无存。 喜鹊自小跟着她,一心一意为小姐。 当初黄明薇逃婚,乃至要跟陈公子联络,都是喜鹊奔忙。 她并没存着日后也要跟三皇子的心思,可小姐实在不应该随意就这般让她未嫁的情况下,私下配了旁人,而且那张护卫又是何等卑劣猥琐之徒…… 小姐根本无法体谅她的痛苦。 张护卫私下还又以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为要挟,半夜进她房间,前阵她得风寒作呕,怕自己怀孕,惊出一身冷汗。无论是何缘由,女子未婚生育,还是在王府内,只有死路一条。 幸亏黄明曦帮她私下解决张护卫,又让她父母兄长进了府邸做事。如今,她已算是黄明曦的人。 黄明曦问:“香膏你那还有么?” 喜鹊道:“还有的。” 黄明曦点点头,手指拂过花枝,以指甲掐断。 黄明薇说得不错,她该为自己打算。 无论如何,她也得要一个孩子。三皇子如若能够登上皇位,那时她可以辅佐自己的孩子。 若按陈尚书所说,圣上只是为沈澜之事,一时刻意冷落三皇子,他日还会重用。 那么三皇子这段调养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时机,否则日后他肯定还会再纳侍妾。 …… 没想到一个月过后,三皇子正用汤药,忽地呕出一口黑血出来。 黄明曦再急忙找大夫过来。 大夫摸脉:“回王妃,殿下像是中毒了。” 黄明曦惊诧,自从上次后,府内全部换了一批人,所有饮食必得查验,三皇子所用餐具汤药全部由他人提前接触饮下,确保无虞。如今府内人没出什么事,三皇子却中毒了? “似中毒,又不似中毒,似沉疴又不似沉疴,此等脉象见所未见。臣才疏学浅,实在不敢乱诊。还请王妃殿下再请宫中太医诊治。” 第93章 不死不休。 #医女(5) 黄明曦再请太医诊治。 没想到宫中太医也诊不出所以然来。 他们排查了一遍毒药, 没见到任何可疑之物,最后只能归结为三皇子从边塞回来,许是水土、饮食不服, 只能开些温和滋补的药方, 静养之类,观测情况。 好在三皇子年轻,若只是水土不服, 饮食冲撞,应该没什么大碍。 三皇子呕出一口黑血后悠悠醒了。 心下大怒。 一会儿摔杯子一会儿扔盘, 大骂流年不利,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发生了。 黄明曦站在旁边只能幽幽叹口气。 太医都说了静养、静养。 若不修身养性, 静待时机,那这段时日蜗居在府中为何呢。 可三皇子是听不进去话的。 他心中郁结恼怒, 便想要发泄。 起先还能静几天,这之后更变本加厉地宠幸女子。 黄明曦却还是迟迟无动静。 无论她吃下多少汤药依然无济于事。 也因为她舍不下自尊, 像俞侍妾和柔侍妾那样伏低做小去捧三皇子,或者像黄明薇那样干脆次次下药。 她只用了几次而已, 且因药被厌恶她的三皇子宠幸,这件事也令她难忍。 就这样又过一段时间,黄明曦骤然发现三皇子眼下青黑。 自古确实有男子因纵欲过度而亡, 那往往是年龄偏大,加上一时吃大量春药所致。 黄明薇所用的香膏都在他人身上试验大半年了, 不是口服, 而是香薰, 只有简单催情功效, 黄明薇日日闻也没什么问题。 且黄明曦无法阻止三皇子纵欲,可饮食是调理过的, 都以清淡恢复身体、滋养气血为主,三皇子这个年龄正是身强体壮的,太子之前比这还荒淫也没什么事, 为何三皇子还更严重了。 黄明曦又请了一回宫中太医诊治,这次太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再请了几个说的都差不多。 唯有府内的大夫私下对黄明曦:“王妃,臣看三皇子真像是中毒了。” “不可能。现在我日日在府中,所有饮食我查验过。”黄明曦确定 。 大夫叹口气:“宫中太医怕惹祸上身,不敢实言。只说三皇子是纵欲过度、气血亏损。可臣越把脉越像是中毒,且中毒已久……此毒药不知怎么中,更不知药性,还不知解药……王妃殿下,臣说句不该说的,或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黄明曦不像黄明薇,只考虑自己。 想从张护卫那得知三皇子殿下每日行踪,又另想试验香膏,就把喜鹊给了对方。 没想到反而招致身边最亲近丫鬟喜鹊的背叛。 黄明曦对下人一向大方,并善于安排家眷,进府这几年,这大夫也算她自己人了。所有妃嫔侍妾身体如何,是否有孕她都能提前知道。 黄明曦相信大夫的提醒,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没有再回头去看屋内三皇子,而是往前于桃花林中走了一段路。 三皇子殿下来时春风得意,之后却接连再殿上失利,回来后一病不起,又有人趁此机会下毒……如果是早就计划好的,那该多么可怕。 徐慕白么。 如若真是他,又从哪得来解药?连怎么中的都不知道。 或许殿下带回来的女子中早就有徐慕白的人了。 可三皇子连生病都还不知节制。 对待这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内心也只顾荒淫好色的男人,黄明曦每次用香膏亦觉得痛苦。 原来之前他的“有为”,是听臣下得来的。 且上面有太子和二皇子压制,不敢造次而已。 如今没有太子和二皇子,徐慕白又是新晋皇子朝中无什么势力,他自以为胜券在握,便得意忘形起来,露出本性。 他日便是让他当了皇帝,恐怕更加肆无忌惮,也,做不长久。 黄明曦思及此,目光久久望向远处。 正好一个丫鬟端水穿过前方小道。 黄明曦叫住她:“薇侧妃在房内么?” 丫鬟福身:“回王妃。在。” 黄明薇正坐在摇篮边,给孩子摇拨浪鼓。 “麒儿,麒儿。”孩子名叫洛麒,是她趁着这几日受三皇子宠爱,让三皇子亲自敲定的。 只有让他亲自给孩子取名,才会对孩子有印象,再之后跟孩子亲近起来。 孩子暂时还未脱颖而出的时候,只能靠她这个母亲来帮他夺得三皇子关注和宠爱。 “娘娘,王妃娘娘来了。”喜鹊走进来。 “怎么又来了?”黄明薇心下不喜,怕又是劝诫她不要用香膏去找三皇子,她道,“让她进来吧。” 即便听见黄明曦走进来的动作,黄明薇也没有起身,而是放下拨浪鼓。 她的孩子这会儿眼皮直坠,快要睡着了。 “嘘。”她轻声说,“别吵醒他。” 有了孩子的女人果然不一样。一心一意都在孩子身上。三皇子也不厌恶了,陈沐阳也不想了。 黄明曦穿过她身后,走到椅子上。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黄明曦道。 “什么?” “三皇子可能时日无久了。” 黄明薇震惊地扭过头:“怎么可能?”前段日子还生龙活虎的。 “府内大夫说的。三皇子许是中了毒。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莫不是个庸医诊错了?” “你不是夜夜都偷偷进去找殿下,他的身体你应该知道?” 黄明薇确实想到这几日三皇子气虚体弱,昏昏沉沉的。 她提起精神:“你想做什么?” 黄明曦瞥了眼摇篮:“你把麒儿提前过继给我吧。你跟我是同母所生,也算血缘相同。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再者,我怕有变数。” “什么变数?” “三皇子若是真的去了,刘侧妃、伍侧妃都有男孩。而且她们父亲的官职比我们父亲官职大,如若是她们以我无子为由,废黜了我,介时,你想过继给我也不成。” “废黜你,哪有那么简单?”黄明薇起身。 “七出首条,便是无子。再者三皇子很有可能是归府后中毒身亡,若是她们咬死我治家不力,加上无子,想废黜我也不难。看她们能不能齐心合力罢了。”黄明曦端起茶喝了一口。这茶是冷的。苦涩。 嫁来三皇子府中后,她已独自喝了很多冷茶了。不想再喝。 “可若是殿下醒了?” “醒了,他不也是我的孩子么。”黄明曦淡淡说,“还是长子。况且你知道我日后能生男生女?又或者照三皇子这样喜新厌旧下去,我还有没有机会生。” 迷蝴蝶 第112节 黄明薇回头扫了眼麒儿。 母亲天性,她怎么可能想要放弃自己的孩子,可黄明曦的话说得不错—— 成了母亲就自然想给自己的儿子铺平道路。 三皇子登基有望。 而自古皇帝的孩子亦是等级分明、你死我活,好一些的只能去偏远之地当个无实权的闲散王爷,日日给兄弟跪拜。 若成不了太子,就要被别人杀、别人压。 黄明薇握紧双拳,心一横,没多久就回过头,咬紧牙关:“好。我答应你。” 过继需得修改族谱。好在黄明曦掌家,又拿到了三皇子按下的手印,这事很快让人去办了。 这之后,她要求先把孩子送到她那边抚养。 黄明薇百般不愿跟自己儿子分开,到底还是服从了。 若是三皇子此番真的不幸病死,那么她的儿子就能立刻上位成嫡皇孙。 而收养黄明薇儿子十多天后,天色昏暗,黄明曦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喜鹊抱着孩子从门口回来。 “喂过奶了?” “喂过奶了。皇孙殿下安静得很。”喜鹊喜不自胜地回答,“薇侧妃又偷偷去看了一回,还把奴婢召去问了皇孙殿下的近况,奴婢说您待他极好。” 薇侧妃让她来监视王妃如何对待她的孩子,故而喜鹊也算是来到了黄明曦这边。 她十分开心,这样就不用回薇侧妃那里去,毕竟一仆不侍二主。 更何况,小皇孙初来虽并不适应,夜夜啼哭,王妃虽然不算极好,但也没有恼怒,还是让人好生照料。她也想留下来照顾小皇孙。 黄明曦点了点头,突然道:“杀了他。” 喜鹊怔了怔一时没搞懂,杀了谁? “杀了他。”黄明曦这会儿起身,面朝着喜鹊。 喜鹊这才明白,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不可思议,面色惨白。 “您……不是过继了吗?”喜鹊双唇颤抖地问。 是过继了。黄明曦逆着窗口的微光,脸在半明半暗中。 但还不完全算她的孩子。 三皇子这段时间病情毫无起色,她也不打算再指望他。 如今洛青帝强盛,再活十几年也不成问题。 三皇子如今也还未完全失势,更何况还有继承人。 自古就有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若拥有权势,有信心跟徐慕白一争。 再者,别以为她不知道黄明薇打什么算盘。 黄明薇日日都去看她的孩子,恐怕,只是等想她孩子登上帝位再相认,必会找机会私下联络。 这孩手握大权后,废养母,尊生母,难道这种事还少吗? 血缘亲情确实是难以斩断的。 所以她要提前斩断。 如若她杀了黄明薇的孩子,换上别的孩子。 黄明薇想要再相认也没办法。毕竟对孩子来说,她只是个陌生人。 再者,身世会是那个孩子的最大软肋。 他就会一辈子听她的。 喜鹊退后两步,抱着孩子,摇头。 泪珠颤抖落下。 这几日她日日照顾小皇孙,心中早已有了感情。 哪怕没有感情,对待一个刚生下来不久的孩子…… 她以为来了黄明曦这里,黄明曦对待下人极好,哪想到她竟然比黄明薇还要狠。 暗影中,她衣着繁复,姿容端庄,却如无情鬼魅。 “你已经背叛明薇了。她不可能放过你。所以你不可能再背叛我了。” “可他也是您的外甥。”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你,选一个。” 喜鹊望着黄明曦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再违逆下去,她的手缓缓上前,握住小皇孙柔软温热的脖颈,幼儿的肉软糯,可是她下不去手,真的下不去手…… 黄明曦轻声道:“喜鹊,你的兄长父母都在府内,对么?” …… 这半月黄明薇感染风寒一直昏昏沉沉。她听从大夫的话,要等风寒完全过去再去见孩子。 这日黄明薇病刚好,还躺在床上,让喜鹊趁黄明曦去照顾三皇子,抱孩子过来给她看。 喜鹊一抱来孩子,黄明薇忙不迭地把孩子揉入怀中:“小半月不见,麒儿胖了不少呢。” 喜鹊静静站在床边,面容惨白,嘴唇颤抖,眼眶早已发红。黄明薇虽然害她,可此时此刻是一个母亲对待自己刚生下来孩子满怀的疼惜和喜爱。 黄明薇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小耳朵,最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忽然发觉一处奇异。 这孩子生下来时,头发处是一枚胎记的。 淡青色,又藏在发中,难以察觉。 此时此刻却没了。 黄明曦仔细看了看,难道不是胎记只是青斑,到了时日就会消?她第一次生产也不太明白。 “喜鹊,你来看看,这里是否有青斑?面容似乎也有哪里不太对。” 喜鹊要走上前,可一走上前见到了孩子的面容,她就浑身发颤,想到了那个被自己掐死孩子的面容。 那是皇孙,那是她自小服侍着长大的黄明薇的孩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如此狠下心肠,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时一闭眼就做了……此后日日受折磨,夜夜做噩梦,良心不安,于心不忍。 喜鹊忽地跪了下来:“侧妃!” …… 喜鹊一五一十地埋头说完。 黄明薇抱着孩子,坐在床上。 她刚从病中好转,此刻还是一席亵衣,长发披散,原本娇艳的眉目多出了凄楚和愤怒,语气颤抖着:“所以她让你做,你便做了。” “是。”喜鹊跪趴在地上紧闭眼睛泪流满面。 黄明曦! 黄明薇紧紧地紧紧地攥住被衾,恨不得将指甲掐透掌心,以缓解她的痛苦。 她不似喜鹊紧闭双眸,而是紧绷着脸颊,任由圆滚滚的泪珠从脸上落下。 今后你与我,不死不休! 第94章 死在自己手里。 #医女(6) 两日后, 喜鹊被发现位于房内上吊。 黄明曦得知后,去了黄明薇房内。 “难得姐姐有闲心来看我。”彼时,黄明薇虽然病好, 却并未彻底下床, 靠在床头。 “你身侧丫鬟死了,我自然来看看你。”黄明曦站在门口,依然端庄贵气。 “是啊, 姐姐一向如此有同情心。体恤下人。”黄明薇冷笑着,掰掰自己的手指甲, 连看也未看她。 喜鹊的死两个人心知肚明。 她的颈部勒痕明显, 不是上吊所致, 更像是被人从身后用绳子勒死。 有些人便是太短命。喜鹊就是如此。 人要么愚忠,要么彻底只看利益。 别中途投靠了, 又心软藏不住事。 她亲手杀了黄明薇的儿子,黄明薇能够放过她吗? 好在黄明曦也不计较。 若想彻底保密, 就不会让喜鹊做这件事。 她知道,黄明薇是不会说的, 就算为了自己的地位也不会说。有个名义上的儿子至少她还有盼头,真要是三皇子死了,她更是无所依仗。 黄明曦站在门口, 铺上了点儿光,身影更显得重:“妹妹既然还未彻底病愈, 就好生休息吧。” 黄明薇扭头去看她。 此时此刻, 黄明曦依然一派安然, 维持着她王妃的气派。 喜鹊只是个丫鬟也会于心不忍, 痛哭流涕。 可她是她的亲姐姐呢。 念及喜鹊还能说出真相,黄明薇赏了她一个全尸。 以前她就知道黄明曦是个只考虑自己的人, 现下她更是看清了她。 迷蝴蝶 第113节 为什么要自己的麒儿? 黄明曦是怕要是她自己设计假孕,时间太长被人戳破吧。 现在麒儿被人掉包,日后东窗事发,她也完全可以推给自己。是她黄明薇为了争宠,弄了个假男孩来。 好、好、好。 她黄明曦永远清白,端庄,永远要当王妃、当皇后 ,当高高在上睥睨她人的人,其他女子都没有她聪明、识大体、顾全大局,能给黄家带来荣耀。 因此她可以随意牺牲至亲之人。 以前牺牲了她的幸福,现在又轻易牺牲她的孩子。 黄明薇冷笑一声。 黄明曦说完之后,并没什么情绪,转身离去。 本来照那大夫所说,对三皇子需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三皇子经过日夜昏沉,提不起劲的病痛后,竟像是怕了。 主动向黄明曦提起,要戒女色,专心养身体。 奇怪的是,三皇子戒除女色之后,病体还真有好转。 虽依然下不了床,却不似之前精力虚弱,连手都抬不起来。只不过还是身体困乏。毒性未全解。 一个月后,三皇子又跟黄明曦发了一通大火。 原来柔侍妾让人用手帕传血书,说自从三皇子说要戒色后,黄明曦以她们损耗三皇子身体为由,将她们杖责三十,打入冷院。 俞妾室因肾虚体弱,被打了三十仗后又没得到医治,一命呜呼了。 现下柔侍妾以泪洗面,也快活不成了。 其余他从路上带来的女子都被黄明曦打入了冷院。 三皇子听闻大怒,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毕竟柔、俞只是两个用来玩乐的女子,最令他大怒的事,黄明曦竟然在私下看他的奏章,还以王妃身份见他的臣属。 之前三皇子就觉得黄明曦这个人野心甚大。 如今更是如此。 过继黄明薇儿子之事,还是趁他昏沉时替他按下的手印,她自己便做主了。 赶着病中过继,怕不是真盼着他死。 三皇子更疑心自己这莫名其妙身体久久不愈,便是黄明曦下的毒手,命人全换了,从府内找些新的人,最好年龄小些,检查仔细,免得被混入内奸。 这日,一个小丫鬟端着药汤走到三皇子屋门口。 屋子门口守卫的士兵朝她身上摸索一阵,确定她没有带兵刃,又让她亲手摸药碗,倒出药用小杯尝一口,才允许她入内。 三皇子还在生气。 他戒色许久,虽身体好转许多,却还是有些乏力。府内的大夫全都不中用,只会让他静养静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殿下,奴婢前来送药。”那丫鬟声音小小的,稚气十足,听起来像个小孩。 三皇子也没在意。 过不久,那丫鬟就掀开纱帐。 三皇子刚接过汤药,也不需要她喂,自己端起喝。 他要早日好起来。 小黄站在床侧望着他,无声捋起袖子。 从军营中,别的没学会,就是学会了给人缝伤口和打架。 一枚金发钗被她削去了发饰部分,藏在胳膊肉中,这样能够躲过门口护卫的查验。 小黄慢慢地解开了没打死结的缝线,拿出金刺。 小孩一年不见就会窜个大个头,她之前来过三皇子府当丫鬟,那时候她小小的,像个娃娃。 现如今经过军营生活,她黑了许多,又长了高个。 四皇子府面积大,下人多,这次被分到了其他院子。 又因为药汤可能有毒之事,更换了好几批下人。 是以,皇子府的人竟然没发现她之前来过,还在火灾中失踪。 与庄蝶分开后,起先护卫们带她去了外地,可落脚就起火,显然她的消息被泄露了。 之后,他们化作饥民逃跑。 一路,她听闻了许多士兵与各处敲鼓喊冤的事,又听到圣上于殿前审理。 小黄提议干脆重新回到皇城。 刚进城就听说三皇子生病,她打定主意再次混入四皇子府中。 她想起庄蝶姐姐说:“但若是与□□物合用,或者受特定的催情香激发,便会激发毒性,时日久了毒性就会累加。无知无觉。” 护卫们起先不同意她的计划。 直到有个哥哥说“灯下黑”,他们这才同意。 若真是三皇子派兵搜寻,只会往外,绝不会想到小黄就藏身在他的府邸。更何况,他还一直以为小黄是男子。 一回生,二回熟。 小黄经过磨炼,也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入府已有快三个月,很快把情况摸熟了。连带柔侍妾的血书也是她帮忙传的。 她想让三皇子多宠幸女子。 再之后,是三皇子更换送药的人。因年龄小,总唯唯诺诺地听话,十分容易被人轻信。 澜将军也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说时迟,那时快,小黄握紧金刺,往前一扑,不由分说,扎在三皇子喉咙上,以防止他喊人。 三皇子药碗掉落被褥,黄汤浸没。 他瞪大眼睛,喉咙瞬间像是灌水般堵塞。啊呀说不出话。 他的手抬了抬。 此刻身体体弱,否则何至于被一个小丫头制住,还未来得及动手,小黄抽出来,朝着他胸口又是连刺几次,毫不手软。 “我要为小贺哥哥报仇!”小黄尽力压在他身上,黑眸眸光坚定。 “小贺……是谁?”三皇子喉咙鼻腔喷出一口血问。 是以前对付的什么大臣,还是皇族,派了杀手来杀他? “你不用知道小贺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杀了他,你就要死!”小黄再次□□了好几下,见三皇子已露死意,迅速整个金刺没入三皇子胸口,狠狠按下去,“还有澜将军!” 三皇子忽然眼熟,认出来:是了……是沈澜的儿子,还是……女儿? 鲜血在喉咙翻滚,喘不上气,胸膛里像是有水在晃……还是血? 三皇子咳了两声,意识已然模糊,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死在沈澜的儿子手里。 三皇子一动不动。 小黄眼睛眨也没眨,直勾勾盯着他。 澜将军说过,想要杀人,想要对准心脏,且不留任何余地。 军营中死人见多了,小黄知道死人什么样,她迅速翻了下三皇子眼皮,瞳孔已涣散。 再次探他鼻息,也没有了。 小黄快速捋起袖子,深呼吸一口,重新端起药碗,恭敬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两个护卫只看了她一眼。 直至她没入竹林中。 小黄迅速往地上扔下托盘汤碗,飞奔离去。 三皇子过世的当天晚上,徐慕白站在家中的窗口,对着屋外皑皑白雪,收到了率迟带来的密信。 黄明曦料想得不错,这次三皇子带来的女子和仆从中,确实有徐慕白的人。 “没想到三皇子就这么死了。”率迟道。 徐慕白点点头。令人惊异。 他从没打算杀三皇子。 因三皇子活着比死了对徐慕白用处大。 圣上不会这么快退位。 三皇子的倒行逆施一定会把其他人逼来自己身边。 不过,徐慕白转身 ,死了也好,少害点人。 “最令我惊异的,反而是黄明曦和黄明薇的事。”徐慕白走回,坐在桌前,之前黄明薇模仿黄明曦笔记给徐慕白写信,已经令他知道两姐妹必有间隙。 但此等亲手杀了自己妹妹亲儿子的事,也算是骇人听闻。 黄明曦的野心和欲望,比徐慕白想象得大得多。 此等魄力和手腕,倒也确实罕见。 只可惜,能力未必能撑得起野心。 “殿下,是否要对付黄明曦?”率迟问。 徐慕白摇头:“不用。如今我手里有‘她’的倾慕信,再加上谋害三皇子亲子的罪证。倒也不用太担心。”他给自己倒热茶,“三皇子离世,阁老们一定会看我的反应。不能冒进。”他半饮一口,目视前方,“人永远是死在自己手里。” 世上便是如此无常。 即便徐慕□□于谋算,也不得不感叹,人的爱恨情仇最是有变数。 譬如陈沐阳临时为了庄蝶背叛自己。 又譬如三皇子其实是死在自家宅院争斗中。 他喜新厌旧,冷漠寡情,无论什么样的女子进了他的府邸,都会不知不觉地变形。 迷蝴蝶 第114节 黄明曦黄明薇当初早春宴何等明艳之人,如今水火不容,仇深似海。 三皇子与黄明曦明明是夫妻,却不齐心协力,反倒各自提防算计。 妻妾争斗不休,家仆龌龊丛生,府中缭乱至此,否则何至于被一个小丫头趁虚而入。 率迟注意到徐慕白视线往前凝视稍许。 循着他视线转头。 庄蝶正从对面的雕花窗口路过。 自从上次率迟带她进皇宫面圣后,之后公子又去找了一次他。再之后,他就把庄蝶接回了如今的四皇子府邸。 说汪棋有孕,身体不好,庄蝶精通医术,正好来照料。 可率迟疑心。 是庄蝶把她受圣上召见那件事告诉了公子,公子以这个理由带她离开徐府,以免她私下再次被圣上通过密道传召。 可公子没跟他说,他也不方便问。 此时此刻,率迟阖眼,他也宁愿自己不知道。 知道了反而为难。 正如当初庄蝶问她“你究竟是谁的人”般,他迟疑许久。 三皇子在的时候,圣上一心一意帮公子对付三皇子。 可三皇子一死…… 圣上也,未必肯放权的。 三皇子此番命丧,对公子是喜是忧还真不好说。 徐慕白道:“你去把那件狐毛披风给她。” 率迟拿起木架上搭着的披风依言过去——本来披风一般丫鬟提着,不过公子议事,除了他,从来不让旁人在侧。 率迟走过去,递给庄蝶披风:“是公子让我给你的。” 庄蝶扭头扫了眼徐慕白。 “帮我谢谢公子。不用了。我不冷。”说罢离开。 率迟站在原地凝视庄蝶背影,又回头扫了眼徐慕白。 其实他一直好奇一件事。 姜姜中意陈沐阳算人之常情。 陈沐阳风趣、善于逗乐。 可明明之前她是逃避沈澜的,却仿佛记挂沈澜之死,竟然还帮沈澜养马,马上挂了沈澜之前送的金蝴蝶球。 论相貌,论权势,论能力,当今天下,公子无出其右。 为何姜姜就似乎从来没对公子动过心?更何况她还跟公子有过…… 徐慕白淡淡道:“拿回来罢。” 第95章 你知道的。 #医女(7) 庄蝶替汪棋把脉, 把完脉,送她的手放回被窝里,收起问诊包。 “你身子没什么问题。我开的药名为补胎, 实为滋补。过两日, 等你来了月事,便可‘见红流产’。”她们遣退了丫鬟,四下无人, 说话更为方便。 “好。”汪棋双手袖在被褥里。 定亲之前,四皇子找她商量假成亲, 之后她病故离开。 不过, 徐慕白提议加一次假怀孕、流产、再伤心过度病故的过程。 之前在天庆祭祀已经装了一回体弱病重, 还刻意在手帕上呕血,被不少人瞧见。 这会儿, 就算是直接病故估计也无人怀疑。 加了怀孕,四皇子应该是想破某方面传言, 毕竟他之前在徐府、四皇子府这么久都没纳妾,早被人怀疑有问题。 只不过, 汪棋此时此刻想的是,自己离开或可脱身,四皇子就算没了自己, 也无法脱身。 自己病故,恐怕过不久, 祖父还会打算再塞一个姐妹过来。 想到这, 她幽幽叹口气。 庄蝶问:“你为何叹气?” 汪棋抬头。 她相貌不算出众, 然而肌肤似雪, 佳润白净,眼神清澈, 在庄蝶眼中亦是十分好看。 “我为四殿下与那女子叹气。” “那女子?”庄蝶疑惑。 “是。”汪棋蜷起双腿。庄蝶是四皇子找来专门帮她做假孕的人,四皇子也说凡事可信赖庄蝶,“四皇子真是我甚少见过的痴心人。”若不是她已经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府中住了这么久,少不得也会对他倾心。 她虽然不算天生丽质,但身侧的丫鬟也有貌美的,府内也有不少。来了四皇子府内大半年,她还真的没见四皇子对女子有什么兴趣。 他谨慎克制,温和有礼,相貌又清秀绝伦,以至于汪棋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那方面有问题,才会对女子不感兴趣,甚至提前主动找她提出“假成亲”的计策。 庄蝶没说话。 汪棋:“你大概没见过四皇子中意的人。那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若是能配在一起,才叫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庄蝶心下有点明了了:“你说的是三王妃?” 汪棋诧异,怎么连庄蝶也知道。 好在这里只有她们两个。 “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出去说。”她叮嘱。说了恐怕会给四皇子带来不好的声誉。 虽然全城都知道四皇子还未被圣上相认时,就去向黄明曦提过亲。 因黄明曦如今嫁给了三皇子,这件事已没人再敢提了。 汪棋放下双腿,额头靠在床边。 她自小喜欢读民间流传的故事,总被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打动。 “我祖父让他选一个成亲。他私下找到我,说要与我假成婚。若不是真心相爱,何故守身如玉至此。毕竟对皇子来说,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是不妨事的。不喜欢放着不管便是。” 汪棋相信他是心中有一人,而不是真的无能。入府听说他跟黄明曦的事,不免为他难过。一个嫂子一个叔叔,就算是三皇子死了,两人也无法相近。年纪轻轻丧夫,黄明曦也是可怜人。 “庄姑娘成亲了吗?”汪棋又问。 “成过了。” “那该知道真喜欢一个人,必然是想无时无刻在一起。若是分别也就够了,日日相望却碍于礼法不得见、不能见,更不能表露,才叫人折磨。” 红炉香漫,徒添缭绕。 庄蝶在军营中待了许久,见惯了生生死死,已许久没想这些情情爱爱了。 庄蝶道:“你好好调养身体 。别想那么多。我先出去了。明日再来。” “嗯。”汪棋点头。 庄蝶走到门外合上门,大雪漫天,飞檐落壁。 视野中白茫茫一片。 前几年皇城都没怎么下雪,要下也只是下一两场,今年却一直大雪漫天,直直下到了三月,真是个冷年。 庄蝶走到马厩中,前去看了看“杂种”。 杂种在四皇子府中被喂养得很好。 天冷了。 马厩也加上了不少挡风板和稻草,令它更为暖和。 槽中放满了新鲜的嫩草。 庄蝶走到杂种身侧,抚摸马背。 养杂种不仅是为了沈澜,也是因杂种救过她的命。 万物有灵,这样的一匹马不该随意给了旁人,也不该苛待。庄蝶摸了摸它,安抚一阵。 说来也奇怪,若让她选,她心中唯一选定的夫婿是陈沐阳。也是她唯一动心,想要跟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 可她并没有汪棋所说,日日相念,夜夜相思。 甚至,分别这一年多,她已经不怎么想他了。 她希望他能遵照他父亲、他自己的心意,娶一个门当户对,两个人亦能相知相守、志趣相投的女子。 陈沐阳不是自发地喜欢草木,仅仅是因为她喜欢才开始研究的。 他很好。 好到令她会欢心、愧疚、负担。 相反,近日庄蝶想得最多的是沈澜,她不知这是否因自己“负心薄幸”。 是因沈澜新死? 还是,他第一次让她见到人的爱火原来能如此旺盛。 不是出于理智考量,而是纯粹出于本能。 而后他竟然也学会了克制忍耐。 她总是想到,沈澜带着五千士兵追击残部那日,他在营帐前骑在马上,黄沙满地,烈烈风中,目光沉静的直视日光。 明知,是赴死。 一名丫鬟手里揽着白狐衾急忙忙赶来,四处寻人,见到庄蝶连忙上前:“庄姑娘,下雪了,快披上外衣,以免受凉。” 迷蝴蝶 第115节 “是四王妃让你给我的么?”庄蝶接过。 “不是。是四皇子殿下。” 庄蝶停了一阵,低头系上系带:“多谢。” 她再摸摸马背,这才离开。 徐慕白安排的屋子靠近他的主屋。 每日去汪棋那里都会路过。 徐慕白院落跟之前在徐府差不多,只不过更为宽大而已。 屋子的窗口都有雕花,且不设窗门,用席面遮住。 他好像一直喜欢通风透气,不喜欢关闭。 那棵大槐树也在,即便落满了雪亦能看出生机勃勃。他移栽过来了。 徐慕白正在凉亭处,披了件黑狐裘独自饮酒。 这时候连率迟也不在。 在徐府他就时常在屋内从窗口观望。 起先,庄蝶以为他看槐树,再之后以为他看明月,再很久之后…… 她想,他看的也许是一个方向。 皇宫的方向。 庄蝶垂眸正要走过,忽地,她见徐慕白有个吃痛动作时的,酒杯一颤,左手紧紧按压在左腿之上,像是疼痛难忍。 下意识地,庄蝶走过去,半蹲在他身侧:“你怎么样?” 徐慕白低眸望她,久久地,之后才神色和缓,微露笑意,轻声道:“痛。” “你一直痛还是天冷时会痛?” “天冷,时不时便会痛。” 难道没有彻底好全吗?庄蝶蹙眉。 之前徐慕白的双腿已有气色,很快就能好。 她却因沈澜的追踪离开,也是她的遗憾。 身为医者,无论如何总是想亲眼见到痊愈,再看看痊愈得如何的。 “今天天冷会痛,为何一个人在这雪天凉亭内饮酒?”庄蝶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撑起他来,“以往在徐府出去,你每次出府,都要备一个软毯,盖住双腿,更何况如今天凉。我扶你进房。” 徐慕白任由庄蝶扶着进屋内。好在他也能走,不像需得她千辛万苦挪到轮椅中。 屋内染了炉火,十分暖和。 庄蝶扶他上床,替他脱鞋,又盖上被褥。 “还疼么?”庄蝶问。 徐慕白点头,只静静望她。 这里暖热,狐衾碍事,庄蝶干脆接下放在一旁的木架上,找椅子在床边坐下,半掀开徐慕白的被褥,卷上他的外裤腿,隔着里裤按压他双腿的经脉穴位揉了一阵后,才道:“这呢。” 徐慕白:“你好像一直没有男女之防。” 庄蝶道:“医者仁心,男女没有任何区别,都是躯体而已。我现在没有带金针出来。待会儿我去取金针,再给你扎针。你经脉还得日日疏通才行。”她又问,“为何身侧没有丫鬟?” 进府后,庄蝶没见到徐慕白身侧有贴身丫鬟。 “这个时候,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徐慕白道。 沉默片刻,他又道:“你先帮我揉揉。” 庄蝶帮他按摩双腿。 徐慕白看着她的动作。 身侧不设贴身丫鬟除了不轻信于人,也有一层自虐的意思,为自己弄丢了庄蝶。可如今,她又回来了。 还是姜姜。只有姜姜会令他有这种安心感。 徐慕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什么。” “之前你与我服食春药。起先是我被药物控制,之后很快便清醒了。之后都是我主动的。我明知你意识不清。” 庄蝶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他说这件事。 徐慕白阖眸,继续道:“我那时候不明白,为何我居然会做这种趁人之危之事。我本不该是这种人。现如今,我明白为何了。” 庄蝶问:“为何?” “因为我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男人。对待自己喜欢的女人,自然会有……欲念。不仅那时候有,从一开始就有。不仅是从你帮我揉腿开始,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瞧上了你。” 徐慕白坐起身,左手握庄蝶揉腿的手,拉她到床铺上近前。 他右手拢住住她的脸,垂眸,低头印住她的唇。 吻了一次不够,还吻第二次。 庄蝶挣脱,徐慕白右手改为按住她后背背心,令她不容挣脱,愈加放肆地吻她,连舌头都轻微地探了一下她的舌尖。 以一种不像他使出的力气。 紧紧地箍住她的手腕。 令她都有些难以呼吸。 徐慕白略微分开,从来风光霁月,清冷似雪,庄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的双眼,此刻琥珀眼眸中瞳孔漆黑,比夜空还要深。 此时此刻,他双眼中的贪欲,声音微低却藏着某种意味不出的渴望。 “你知道的对不对,我一直对你有欲望。” 第96章 那就好。 #医女(8) 徐慕白压庄蝶到床上, 手指插入她的发中,缠绵地亲吻。 庄蝶跟沈澜有过关系。 沈澜是强硬的,不容抗拒的; 徐慕白则不然, 他绵长温柔, 像网似的密不透风。 欲念深重却并不急躁,而是一下一下来回吻着她的唇,唇齿交缠。 庄蝶问:“徐慕白, 你是真心喜欢我,还仅仅只是想要占有我?” 徐慕白停下来, 琥珀双眼低低看她被亲得嫣红的唇。 “沈澜是喜欢你, 还是占有你?” 庄蝶目视他。 “你喜欢陈沐阳, 却没有选择跟他在一起;沈澜占有了你,可你如今却记得他。”因说话, 唇不便,徐慕白代偿似的, 蜷起手指扫过庄蝶的唇,“这很奇怪不是吗?你能原谅沈澜。如果我也对你做这样的事, 你是否又能原谅我?” “你想要赌这个吗?”庄蝶双眸映着他的整张脸,“你不是沈澜,沈澜也不是你。” 徐慕白久久不说话。 他确实不是沈澜。 沈澜会做的, 他不会做;沈澜愿意赌的,他也不一定会赌。 沈澜自由而放肆, 凡事随心, 是因为他从来不计后果。 他没有跟庄蝶长久的打算。 所以完成他自己的愿望后, 他就去死了。 徐慕白不是, 他是只相信自己的人,为此他总是考虑长远, 谋而后动。 真正想要的人和事,他从不想假借于人,更不信任假借于人。 察觉到徐慕白力气松动,庄蝶推开他坐在床边。 却没有立即逃开。 她累了。 自从离家后,不是从这个男人身边,逃到那个男人身边; 再从这个男人身边,逃去另一个男人身边。 身边的人,如小桃一家,更如没什么关系的秋燕,都因为她死了。 即便有真正喜欢的。 可喜欢也不过如此。她有她的志向,他有他的责任。 如果她不喜欢陈沐阳,是否还会好一点。那她就能允许他纳妾,安心地躲起来。 可现在想躲也躲不起来了。 以前无论是沈澜、徐慕白还是陈沐阳,都会对她留有余地,不会伤害她。 洛青帝不会。 洛青帝对长公主都是如此,何况旁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就算她逃得出去,又能逃到哪里? 没有洛青帝还会有黄明曦、黄明薇,所有觊觎她换脸之术的人。 而只要她想以女子的身份行医,哪怕再给自己换张脸,也会被找到。 权衡之下,徐慕白这里竟然是最好的抉择。 迷蝴蝶 第116节 庄蝶向来乐观,是因为她把其他女子最惨的经历来对比自己。 普通女子若是被诸如徐慕白这种王公贵族看中了,早就被强抢进府何谈自由? 她已算是幸运,不是么? 庄蝶这时才明白,为何自己怀念沈澜。 因为在沈澜身侧她才是最自由的,他到后期连身子都不需求她的,没有责任,没有负担,什么都没有。 他做他的事。也任她做她的事。 “你想要的。”徐慕白撑起身,捋起她一缕长发,“如今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 庄蝶扭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当然。”徐慕白抬起她的下颌,“我不会娶你,将你禁锢在宫中。但我会给你一方天地,一栋宅子。护你周全。你想要医书,我会为你找来;你想要名师,我替你请到;你想要问诊,我可以安排。你想要的,我都可以为你办到。前提是你不能离开我。” “就算我不喜欢你?” “你未必不喜欢我。”徐慕白轻笑,“至少从一开始,你也不讨厌我。更何况,人很难不喜欢一个能够提供她最想过的生活的人。” “那你想要什么?”庄蝶问。 “我要你的身子和余生。”徐慕白眼神浓郁,声音喑哑,他放下两侧的床帐,“我是个很实际的人。相比于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意,我相信时间。时日久了,只要我待你好,你总归会对我动感情。” 徐慕白放下床帐,他等到了她放弃陈沐阳,等到了沈澜的死,他的拇指按在庄蝶柔软的唇上。 他再次将她放倒。 床帐垂落,遮出一片封闭的暗处空间。 徐慕白在上方,视线由上往下直直地落在她眼睛,左手轻轻解开她系着的腰带:“这次我要你清楚地知道,我在做什么。” 沈澜说得对,徐慕白比任何人都欲望深重。 庄蝶微微垂眸,别开了视线。 - 雪化后放晴了一日,风吹草地,经过徐慕白允许,庄蝶去了以前冬青囚禁她的山上。现在想来,这段躲在山上的日子也很不错,没有人找得到她,日日都很清闲自在。 今日也是三皇子出殡的日子。 徐慕白要去送行。 庄蝶走在草地上。 天高云淡,碧空澄净。 如果徐慕白要给她一方土地,一方宅子,她希望是在这里,能够种些草药,下山问诊,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可奇怪的是,她想要得到的“自由”反而是以出卖某种自由为代价,以至于此时此刻她的心并不安定。 “庄蝶姐姐!”远远地,她看到小小的影子从山洞口跑出来。 再下一眼,她就已经跑过来抱住她的腰,鼻尖用力地蹭了蹭:“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这里。想死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杀了三皇子后,就躲到这里来了。”小黄抬头骄傲地说。 庄蝶听闻三皇子是被一个小丫鬟杀的,想过是小黄,没想到真的是她,夸赞道:“你真厉害。” 小黄一笑,露出贝壳般牙齿:“原来杀人也没那么难。” 庄蝶笑笑摸摸她的头:“那些护卫呢。” “我们分开走了。定了个一个月后相见。一块儿走目标太大了。” 几个月不见,小黄不仅人高了,也沉稳许多。 两个人一块往前走。 她又说:“我跑出来后就躲在这里。这里人迹罕至没什么人来。而且我想可能也在这里见到你呢。” 两个人走到东门口。那条大黄狗汪汪叫。 “你把大黄接回来了?”庄蝶问。去军营前,小黄把大黄放在了沈澜的将军府里。 “嗯。”小黄蹲下来摸狗,“它还记得我,我在外面一叫,她就知道要出去。而且它还带了另一条狗出来。” 庄蝶见到还有另一条黑狗从山洞中出来,更为高大,虎视眈眈地瞧着他们。 “别怕别怕,都是熟人。”小黄安抚那条相貌凶狠黑狗。 这好像是沈澜的狗。 庄蝶记得。之前好像看过一两回。 沈澜死了。他没家眷,府邸奴仆遣散,将军宅很快也要赐给别人。 “他们在山上可欢腾呢。要是有山民不小心靠近,还能够把他们吓走。”小黄骄傲地说,到这时,她才想起,“对了,庄蝶姐姐,这阵子你都去哪了。” “我在四皇子府邸。” “四皇子?”小黄想了想,她不认识,只认识三皇子,“那你要跟我们一块儿走吗?我们约定一个月后,等风声冷下来,去南方。那里有沈将军的部下。” 南方?也靠近庄蝶的家乡所在。 庄蝶犹豫:“我考虑一下。” “好。这之前你都可以跟我说。”小黄趴在黑狗身上,专心地安抚它,告诫他别乱咬人。 小黄真的一瞬之间就成了大孩子,很有主见,以前是庄蝶护着她,现在反过来,是她护着庄蝶。 自己能去吗?庄蝶心想,去了还会给小黄带来危险。 除非她永远不行医术暴露自己。 以这种不自由,又换另一种自由。 傍晚时分,风吹起八角凉亭四周的纱帐,徐慕白和率迟正在议事。 率迟道:“陈尚书说,黄明曦正在让人请奏圣上将二皇子放出来。想要借由殿下和二皇子殿下相争,韬光养晦。” 徐慕白道:“倒也是好主意。”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只要皇子们还在斗,她就有机会。 率迟说:“看守的人说,二皇子如今心性彻底没了,日日都在喃喃自语,恐怕已无心朝堂了。” 徐慕白摇头:“不一定。如今是二皇子失势,他心如死灰。若他一朝得势,未必不会再生争夺野心。你帮黄明曦促成这件事。” 他也需要一个人来分摊圣上的注意力。 圣上多年来,擅长操弄权势,打一捧一,如之前三个皇子、新贵和旧阁老们、三皇子和自己。 若是只剩自己一家独大,恐怕圣上也会开始提防。 更何况若是日后真多出一个弟弟,洛青帝说不定就会像之前对自己那样,提前给自己的弟弟做准备。 “是。”率迟也不多问。 徐慕白的双手放在琴弦上。他许久未弹琴来了,今日难得有兴致,弹了几声。只不过到底时隔多年,手艺生疏。 徐慕白勾起琴弦松开。 琴弦震颤,缭绕柱间。 率迟毕竟跟了徐慕白十多年,看得出他的心情。这几日,公子的心情显而易见非常好,像是有什么事……得偿所愿了。 庄蝶从府外回来,一路穿过檐廊,徐慕白视线跟了一路。 等到她走到凉亭正前方,他才喊道:“姜姜。” 庄蝶停住回头。 怪不得公子今日选在这里议事。率迟心想,原来是在等人。 率迟很有眼色地拱手告退。 路过庄蝶的身侧。 庄蝶上前。 徐慕白抬眸望她,见她神情淡淡的:“你今日不是去山上看地了么,不满意?” “不是。我还在考虑。” 徐慕白伸出手:“你过来。” 庄蝶走过去,他一把拉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可是因见到了熟人才没有决定用那块地?” 庄蝶转眸望他。 徐慕白神色清淡,并不意外。 “如若当初不是我帮她掩藏身份进了三皇子府邸,她也未必能杀了三皇子。”柔侍妾的血书是他设计的,为了让三皇子跟黄明曦离心离德。他确实利用三皇子府的人,间接给小黄留出了空隙,但一个小丫头能够杀掉一个皇子,也着实令他惊讶。他一直派人监视三皇子府内动向,所以她逃去哪里,徐慕白也一早知道。 “他们应该是一个月后在城内汇合。” 庄蝶没说话。 当初沈澜让小黄和庄蝶在城外分道扬镳,没有泄露给徐慕白。 就是提防这件事。 徐慕白想要当皇帝。 当本朝皇帝的人,一定难以容忍前朝的血脉。无论真假。只要有人相信,就是真的。 “虽然如今皇城严密,但他们若是不多带人,说不定能走得掉。”徐慕白伸手捏住她身上的几丝狗毛,轻轻扔到地面,仿佛闲聊道。 庄蝶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走。” 徐慕白望着她眼眸,知道她并没有撒谎。手伸入她脖颈轻轻压着,左手捋了捋她散落的长发,轻声道:“那就好。”说罢,抬唇细密地吻她。 第97章 两个人。 #医女(9) 迷蝴蝶 第117节 如常, 庄蝶每日上午给汪棋把脉。 汪棋道:“你来时有没有见到四皇子殿下?” “没有。”庄蝶回答。 “也不知道他这几日会不会心情不好。” “为什么?” 汪棋垂眸轻轻道:“因他不是去三皇子府邸吊丧去了吗?想必要见到三王妃了。见到三王妃新寡,想必他也会有些难过。” 庄蝶没说话。 人与人差别之大,天高地远。 汪棋养在深闺, 又喜欢读才子佳人的故事, 容易伤春悲秋,善良又天真。 “也许不会的。” “你不懂,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四皇子守身如玉,必是个痴情人。” 庄蝶没再说话, 她收拾药箱。 不过也怪不得汪棋, 徐慕白确实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 他外貌风光霁月、芝兰玉树, 喜欢穿淡色衣物,行事谨慎克制, 待人接物温润如玉,更有风轻云淡、气质如兰之感。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很难令人想象他心中藏着如此深重的欲望。 庄蝶背上药箱, 行礼后离去。一如既往走到马厩后方,轻轻抚摸着马毛。 杂种前几个月天冷还好。 近日回暖,他便有些烦躁似的, 一见庄蝶来仰起头喷气。好似想要驰骋一番。 只不过这里不是将军府,也不是塞外, 难有驰骋的机会。 有时庄蝶也不知, 自己是否困住了他。 留他在军中是否更好。 他身上的毛发粗粝, 还有不少伤口愈合的凸起, 年轻健壮,困于后院未免可惜。 庄蝶摸他一阵, 安抚下来。 马身上有股味道,不是马草或者马粪,就纯粹是这样健壮兽类的味道,初闻时会难闻,时日久了竟会习惯。 阳光从屋檐中如雨般落下来,照射在马脖系着的金蝴蝶上,蝶翼细薄,震颤发光,把幽冷的光线照成了绚烂暖阳。 庄蝶目视它一阵。 稍后,她摸摸马头,这才离开。 下午,庄蝶收拾自己门口的那小块药圃的草药。 徐慕白帮她从徐府移栽到了这里,这之后说不定还要移栽到山上去。 春天来了,她也想给它们寻个稳定的生长地。 到了快入夜时分,她回来,见徐慕白停在她房门口,已不知等了多久。 庄蝶推开门:“你怎么没派人叫我?” “怕打扰你。”徐慕白跟进去。 庄蝶点起蜡烛,拿起桌上的水倒入木架上的水盆中开始净手。 徐慕白走过去,手指沾了沾:“冷水。” “倒也不凉。”庄蝶道。她刚刚收拾完草药,得洗洗手,洗完后她用布擦拭干净。 “怎么不让丫鬟烧好水等你?” “我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没必要让人等。” 徐慕白走到门外。隔了几步远,有守在一侧的丫鬟,他道:“拿壶热茶。” 那丫鬟领命而去。 说完,徐慕白回到桌边坐下,望着她。 风从窗口缝隙中吹出来,吹灭一支蜡烛。 屋内霎时昏暗。 庄蝶走过去,端起一侧燃着的烛火,点燃灭掉的烛火。 烛火照亮她的轮廓,眼神清淡,没什么情绪。 过不久。 丫鬟敲门,端了热茶进来。 庄蝶走过来。 徐慕白端茶杯到她面前,拿起茶壶,先给她倒了一杯。 夜色寂静,两个人没什么话说。 庄蝶的手捧着茶杯片刻,徐慕白突然伸手握握她的手,像是试温度。 等摸到她手因捧着茶杯暖和,徐慕白才收回道:“以后我都会让丫鬟提前烧好热水等你 。” 庄蝶看向他。 他没有喝这壶茶。 “事都做完了么?”徐慕白又问,像是极有耐心。 “没什么了。” 徐慕白点点头,起身,打横将她抱起,放置在床上。 相比于让庄蝶去他房间,他更喜欢来庄蝶这里。 这里朴素安静,没什么人,像是一对普通夫妇的屋子。 夜深人静 ,过不久就传来喘息之声。 徐慕白向来不喜欢房门紧闭,庄蝶也习惯开点窗户缝隙用来透气,风吹烛火闪烁,时不时他们亦能闻到些许新鲜的冷风。 徐慕白压在上方直视她问:“我跟沈澜、陈沐阳比如何?”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好奇。” 这个问题,庄蝶没有回答。 徐慕白又问:“这其中,你唯一主动过的,是不是只有陈沐阳?” 庄蝶依然没有回答。 她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你跟陈沐阳话很多。每夜总能聊很久。”昏暗中,徐慕白双眸依然明亮,“跟沈澜倒不同。沈澜喜欢带你到外面去。军营中他时常带你去草地上。” 若说,徐慕白知道小黄在哪不让庄蝶讶异。 此时此刻,是真的让她讶异。 他怎么会连这些事……都知道? “你一直在监视我?”庄蝶对视他。 “是。”徐慕白承认,“我在保护你。同沈澜一样。”他拾起她一条胳膊,手压在他的脸上,低头吻她胳膊内侧的肌肤。 庄蝶把手落了回来。 徐慕白望她,微微一笑,倒也没有言语。 庄蝶跟长公主不同,知道抵抗不了的事就会接受,不会刻意虐待自己。 只不过原来还是会有情绪。 他拂过她腮边的发,低头,亲吻她肩膀。 他从不介意女子贞洁,只不过当初听到这些也还是会有隐隐不快。右手托住她的腰用力贴近自己。 庄蝶道:“我以前以为我了解你,现如今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你可以慢慢了解我。”徐慕白抬眸,“我并不吝于被你了解。或者说,你是这世上唯一可以真正了解我的人。” 庄蝶这会儿她已经分不清 ,他是徐慕白还是洛青帝的儿子……洛白。 徐慕白拿起她的手往下贴到他的腿上,又忽然祈求爱怜似的,低声暧昧无比地说:“姜姜 ,你摸摸我的腿。” 若说他们三个有什么不同。沈澜是直接热情、体力充沛的类型,陈沐阳是温柔享受的类型,相比于的夜里,陈沐阳更喜欢晨间,天光撒在窗棱的时候可以望见彼此的脸,而徐慕白却是…… 会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折磨她的类型。 说是折磨也不对。 他极为有耐心,格外喜欢耳鬓厮磨,光吻便能吻很久,耐心到偶尔令人觉得是种折磨,能从前半夜一直持续到下半夜。 就算结束了,他也没有离开,而是抱她卷在被窝里,遥望窗口露出的月光。 以前他就这么看月亮,或者说皇宫,坐在轮椅上。 庄蝶问:“你那么想当皇帝吗?” “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本来就是皇子。想,便是想。”徐慕白下颌抵了抵她肩膀,“当皇帝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是么?” 此时此刻,他确实没有再掩饰自己,直白地向庄蝶吐露他的欲望。 晨光照亮时,庄蝶转过身隐隐察觉徐慕白穿好衣物,轻声带上门离去。 穿好衣袍的他依旧一派风光霁月,昆山玉立。 庄蝶拢被坐起身,徐慕白不仅有一张会骗人的脸,白天和晚上更是两个人。 迷蝴蝶 第118节 嘟嘟嘟,有人敲门,映出人影 。 庄蝶:“谁?” “是我。率迟。”门外那人说道,仿佛也知道这时候不方便进来,没有推门,“圣上急召你过去。” “出什么事?” “长公主悬梁自尽了。” 第98章 才是至乐。 #医女(10) 庄蝶穿戴好衣物, 迅疾跟率迟进皇宫。 到了长公主宫殿。 宫殿外已站满密密麻麻着急的宫女和侍卫,一个个脸色惨白额头出汗,焦急地望向门口。 女眷宫殿, 男子不得入内。 率迟停在门外。 庄蝶推门进去。 房间还又站了八个宫女。 此外, 洛青帝和徐慕白也都在。 徐慕白站在床帐边,他回头看了眼庄蝶。 洛青帝则坐在床侧,拾起长公主的手, 轻声喊道:“玉碗。” 纱帐办挽,遮着长公主的脸, 她从洛青帝手中收回手, 听见动静, 这才爬起身:“庄蝶。” “民女庄蝶,见过圣上, 见过长公主。”庄蝶行礼。 洛青帝也回头看她。 庄蝶行完礼抬头,这才见到长公主脖颈有一处勒痕, 不深,想必是很快又被人救了下来。 瞧样子, 长公主应该无碍。 “你们都出去,我想跟庄蝶私下说话。”见洛青帝没有动静,她道, “你是还想我再死一回么?” 长公主向来冷漠,难得发了回脾气。 洛青帝道:“好。都听你的。” 他扭头望向徐慕白:“白儿, 出去吧。” 洛青帝起身和徐慕白一块儿出去。 庄蝶没想到长公主是想见自己。来之前庄蝶也想过, 为何自己会被叫过来。若是长公主悬梁自尽, 洛青帝也应该找近在咫尺的太医, 而不是自己。 “你过来。”长公主道,她姿容艳丽, 眼下苍白浮肿不少。 庄蝶依言走过去,坐在床边,扫到衾被底下隆起的肚子。 时隔这么久,洛青帝也应该知道了。 “想来,如今我能信任的人居然只有你了。”长公主苦笑,握住庄蝶的手腕,“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什么?” “我不是自尽的,而是被人悬上去的。”长公主轻声道,“杀我的人也不知道是谁,也许是这个宫内的妃嫔吧。” 洛青帝行事周密,可长公主毕竟是个大活人,住了这么久,来来回回这么多宫女太监侍卫,加上怀孕,洛青帝更加派人照料,哪能不漏口风? 虽然洛青帝后宫只有三位妃嫔。 可这三位都是出身世家,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的母妃,哪个也并不都是好惹的。 “你为何不告诉圣上?” “告诉他有何用。我还巴不得被杀了呢。”自她怀孕后,就被洛青帝看顾得极紧,连杯子都不让她碰,“况且此事,他也一定会查的。” 庄蝶伸手替她盖了盖被。 “你能否帮我落胎?起先我指望慕白,不过圣上防守这么周密,恐怕他也没办法。我知道普通大夫总要开药,但你既然会换脸之术,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其他办法。自然,我也不想给你招惹杀身之祸,能成的话,我总会想办法做成是我自己不小心跌掉的。” 庄蝶望着她腹中,她虽然涉及女子落胎生育少,也知道,长公主这个月份,怕是不好落的。 “或者我就再等那个人逃过圣上的查探,再来杀我一回吧。”听庄蝶不言语,长公主叹口气,“好了。平日里没办法见外面的人,正好今日出事,才找了机会见你。你若没办法,我也不勉强你。” 就在这时,门外宫人喊道:“长乐郡主到了。” “知道了。让她等会儿。”长公主道。 明明长乐郡主,是长公主最喜欢的女儿,可这会儿,长公主脸上却没有欢喜之感,像是解释,她道:“她成日里都来劝我跟从圣上。好像圣上才是她的亲父亲一般。” 长公主拢被,后靠,语带无奈:“我这个一儿一女。” 长公主名下正式的是跟平南王的两儿一女。不过那两个儿子听说是妾室的,因深受平南王喜爱,加上长公主也没生儿子,所以过继到她名下。 长公主真正所生,只有徐慕白和长乐郡主。 可即便此时此刻,长公主要求见的竟然是自己这个外人,而不是徐慕白。明明徐慕白也在场。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长公主道:“让长乐进来了。” 宫女从外推开门。 “母妃!”长乐急匆匆跑进来,见有个衣着普通的陌生女子在长公主病床外,吃了一惊,不过也顾不上,她跑到床边,半趴下:“你没事吧?” 见她关心自己,长公主摇了摇头,语带安慰。 “母妃,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庄蝶退出去合上门时,最后听到的就是这番话。 长公主没有解释有人要杀她。 赶来的人都默认她是自尽,想来也都知道她跟随洛青帝是不愿,不愿到自尽也不会令人诧异。 长乐郡主应该也知道,脱口而出还是“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虽说长乐生在皇家娇生惯养,从小备受长公主宠爱,不知人间疾苦,可这番话想必还是会伤一些长公主的心吧。 正因为长乐郡主,长公主才被迫从了圣上。 可若庄蝶是长公主的女儿,现下赶来,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某种意义上,她们母女确实相依为命,长乐害怕长公主自尽也是自然的。无法苛责。 洛青帝背手在门外,见庄蝶出来,没说什么,只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徐慕白道:“儿臣也下去了。” 洛青帝:“你不等你母妃叫你?” “她恐怕不会叫我。” 洛青帝也没辩驳,颔首同意。 徐慕白带着庄蝶离宫,一路两个人都没说话。 换脸之事之所以拖这么久,一来是徐慕白将庄蝶放进了他自己的府邸,洛青帝似乎不太想让徐慕白知道这件事,二来,恐怕就是长公主怀有身孕,洛青帝估计也不打算让长公主和孩子冒风险。 之前冬青在大殿上当众脸皮脱落也算有些震慑住了洛青帝。 两个人坐上徐慕白停在宫外的马车。 徐慕白依然没说话。 马车声粼粼,徐慕白看向庄蝶身侧的马车帘,隐约间晃过热闹的街景,热气腾腾的包子,父母牵着幼童出行。 庄蝶视线在徐慕白身侧停留两秒。 “你不问我跟长公主聊了什么?” “她找你,无非是想让你帮她落胎。”长公主厌恶洛青帝之至,对徐慕白都这样,更何况再生一个孩子。 此时,长公主心愿只有两个:落胎,或者护长乐郡主。 这点徐慕白知道,洛青帝也知道。 庄蝶道:“长公主说,长乐郡主一直劝她跟圣上和好。令她伤心。” “是么?”徐慕白淡淡道。 长公主是个可怜人,徐慕白也是个可怜人。庄蝶只喜欢点到即止,不想表露同情,她也转头望向车帘外。 “你对我的身世好像并不关心?”徐慕白反而问。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庄蝶双手落在座位两侧,“况且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徐慕白听闻反倒微微一笑:“所以你不打算帮她?” “我又不是大罗金仙。”自身都难保,更何况长公主。 长公主这样身份的女人……哪怕身份是假的,可众人眼中她是。依然备受掣肘,更何况庄蝶这样一个小小的民女。 医术不是法术。 徐慕白视线牢牢落在她因马车牢牢晃动的脸上,忽地上前,又勾住她的腰拖到身前亲吻。 吻了很久,他才松开,修长如青竹手指托住她大的脸,眸光微暗深切:“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不过我也如此想,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夜里,洛青帝独坐大殿,翻阅宫人们呈上来这次长公主之事的查探奏章。 白日里上朝,夜里洛青帝喜欢独自坐在殿中思考一些事。 率迟走进来,拱手:“圣上。” 洛青帝合上奏章:“率迟,朕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必不能隐瞒。” “圣上请说。” “长公主之事,是否跟白儿有关?” 率迟惊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圣上问的是这个,他连忙禀手:“圣上亲问,臣不敢隐瞒。只是臣日日跟着四皇子殿下,未见他跟宫中人有接触。据臣了解……应也不会。” 迷蝴蝶 第119节 “应也不会?”洛青帝抬头,似笑非笑,“你跟他多年,倒是忠心耿耿。” “臣不敢。”率迟连忙道,“正是因圣上对殿下爱护,臣才在殿下身侧多年。”说完他跪下,“臣是圣上的臣属,只对圣上尽忠,万死不悔。” “行了。你起来吧。”洛青帝扔折子到一侧,“我也只不过是询问你一下。那看来这件事应该就是刘贵妃做的了。对了,那个庄蝶……换脸之事,她应该告诉白儿了吧?” 率迟刚刚背后都沁出了汗,这会儿不敢再藏私:“殿下虽然没告诉属下。但属下认为应该是。这几日到了夜间,殿下都歇在她那里,还命人给她找药,治疗脸上的疤痕。” “白儿还真是情根深种啊。”洛青帝幽幽叹口气,“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是。” 直至率迟退出去,洛青帝还独自坐在殿中,直勾勾望着前方。 洛白跟自己很像,正因为像洛青帝才喜爱他,又不免……提防他。 毕竟他也没这么早打算放权。 只有权利才能让他得到想得到的人。 一旦失权,若是洛白想让他放了长公主,那么他也阻止不了。 好在,他们母子并不亲近。 洛青帝思索一阵,又道:“来人。” 一个侍从殿侧屏风处出来:“圣上。” “过几日,二皇子‘病重’,刘贵妃会忧思过度,积劳成疾病逝。”洛青帝正好趁此机会感念与刘贵妃的恩爱之情,念及他刚失了母亲,特赦二皇子回朝。 侍从道:“是。”说完再次隐入屏风后。 洛青帝望向殿外,殿外一轮明月,他支额观看。 当皇帝自然是孤家寡人,可这世上谁又不是孤家寡人? 能想有便有,哪怕不愿也得服从,才是至乐。 第99章 真是令人厌恶。 #医女(11) 次日, 长乐郡主吃着马鞭进府,四处打量:“原来这就是四皇兄的府邸,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随着平南王谋反的失败, 平南王九族尽诛灭, 唯独剩下长公主和长乐郡主。 长公主是德顺亲王在人世的唯一孩子。 长乐郡主又是长公主的亲女儿。 两个只是女子。 料想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洛青帝一直没有处置。 众人都知道,洛青帝和长公主自小一块儿长大, 感情甚笃,大概是想就这么轻轻揭过去。 既然不太重要, 也没人触霉头去提这件事。 只不过时间久了, 长乐郡主身份便有些尴尬。 郡主身份并没有剥夺, 也没有如长公主般幽禁,她亦住在皇宫, 可自由出来。 只是,以往她每去一处宴席, 都是人人追捧。 到了如今,却是人人避而不及。 偏偏长乐是个性子极为高傲的人。 之前她不知道自己长公主和洛青帝的事情。 平南王谋反时, 只留她们母女在皇城中,圣上立刻将她们接入宫中,长乐郡主惶惶不可终日, 生怕就被圣上给杀了。 长公主见她害怕,这才吐露真相。 听“长公主”说乃是偷情所生, 连带着自己的血统也是假的, 更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圣上日日来探, 似乎也没有杀她们的意思, 甚至偶尔当她面拉长公主的手,唤她闺名。 就算长乐郡主没有成过婚, 也隐隐约约懂了。 很快,她明白了过来。 洛青帝一早就知道长公主身份,这么多年一直不追究,乃至帮忙隐瞒,显然就是不打算揭穿。 且,圣上还对自己母妃有情。 这简直太好了。 圣上坐上皇位本就没念手足之情,杀了好几个兄弟,二皇子也说幽禁就幽禁了,故而她当时才害怕。 可现在圣上对母妃有情,且比兄弟还看重些,露出要保的意思,反而没令她那么害怕了。 最重要的是徐慕白。 原来徐慕白还是圣上和母妃的儿子。 无论长乐郡主自己的血统如何,她跟徐慕白总归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无疑。 再者,母妃如今又有了身孕。 瞧圣上那在意的样子,若是个男孩,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 太子、三皇子已逝。 二皇子幽禁。 皇位日后不是落到徐慕白,就是落到她未来的弟弟身上。 哼,长乐此刻十分开心,大摇大摆地走进府邸。 现如今那些京城闺秀公子们,还不知道真相,避自己如蛇蝎,可总有一日的,她要令他们悔不当初,痛哭流涕。 长乐郡主住惯了富丽堂皇的平南王府和皇宫,来到四皇子府邸,只觉得清淡。花草树木不算粗俗也不算好看,摆置得很开,并不太注重似的。 她径自走进去:“四皇子哥哥。” 名义上,长公主是圣上堂姐,她叫哥哥是正常的。 只不过不是表哥,而是亲哥罢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急匆匆追出道:“郡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四皇子哥哥在么?” “皇子殿下在后院。待奴才通传。”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寻他。正好熟熟路。” “郡主殿下!”府邸内总管连忙派人跟过去,又另派人去通知徐慕白。 长乐郡主眼睛一撇,立刻寻了个左边的□□进去。 这府邸一看就不大,很快就能看完。 如今她父亲平南王伏诛,郡主名号虽未剥夺,但身份尴尬,也只有两个宫女随伺,远不如平日排场。 好在她如今等着日后打众人的脸,也没计较。 带着两个宫女一路往前。 一抹白影穿过檐廊路过她面前,长乐郡主总觉得似曾相识,她喊:“站住。” 庄蝶听到喊声,停住。 长乐郡主皱皱眉头,凑了过来。 眼前这个女人面容粗糙普通,可这身段和走路姿态总觉得异常相熟,她举眉绕圈围着她打量一阵,总觉得哪里见过。 庄蝶行礼:“见过郡主殿下。” “哦?”长乐郡主目露狐疑,“你认识我?” “之前在宫中见过。您是长公主的女儿。” 长乐郡主想起来为何这般眼熟,是了,昨日还见过。 她站在母妃床榻边。 当时长乐郡主忧心母妃,故而没来得及问,这会儿问道:“你一个医女,怎么会出现在皇宫中?” “是圣上传召,令我过去给长公主看病。” “宫中太医众多,还要你一个医女?”长乐郡主虽然这样说,可心中又不得不信。 此人衣着形貌普通就是个普通女子,如果不是这个理由,为何当时她会出现在母妃身边。 以前也听说民间有一些保胎妙手很厉害的呢,圣上找来……也是不稀奇。 只不过一般应该都是婆子,没想到这么年轻。 但还是哪里不对。 长乐郡主依然觉得她很熟悉。 就在这时,徐慕白接到管事通知,走了出来。 长乐郡主连忙小跑着迎上去,拉住他袖子:“四皇子哥哥!” 徐慕白拉开他的手,扫她一眼,又注意到不远处的庄蝶,他对庄蝶说:“你先下去吧。” 庄蝶福了福身离去。 这之后,徐慕白才问长乐郡主:“你为何会来这里?” “昨日母妃的事……”长乐郡主停口,扫向旁侧,似乎在说这些事不应该在这里说吧。 “进去吧。”徐慕白道。 徐慕白带她进了前院专门招待来人的大厅中。 撩起长袍,坐在主位。 下人们见他来,似乎早有命令,都纷纷退下,只有一个丫鬟上前来奉茶。 迷蝴蝶 第120节 奉完茶之后立刻躬身离开。 长乐郡主扫了扫依然简陋,只有简单桌椅茶杯,另放置着一些瓷器摆件。 她本来想去后院看看的,不过看样子徐慕白似乎不太打算带她去。 长乐郡主目视正徐徐喝茶的徐慕白。 在平南王府中的几个哥哥弟弟都荒淫好色,唯有沈澜的脸还看得过去,可他是个著名的逆子,以弑父杀兄为己任,长乐郡主自然是不屑与他亲近的。 而如今徐慕白不同。 他青衫镶袖,玉冠带金,相貌俊美绝伦,气质淡然高雅,远望之,犹如出尘仙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故徐慕白虽然一直对她有些冷淡,长乐郡主还是主动逢迎与他交好。毕竟他日后有可能是皇帝,还是她的亲哥哥。 冷淡只是因两个人不甚熟悉罢了。 长乐郡主本想坐在他身侧,被他抬眸轻轻一扫,仿佛有股奇怪地威慑力也不自觉地就将她推到客位坐下。 “哥哥。”长乐郡主道,鞭子放在腿上,双手往下压着,“昨日母妃不是……所以我是想来找你商量对策。” “什么对策?” “如何才能让母妃回心转意?毕竟圣上才是她的良人。” 听到“良人”两个字,徐慕白眉尾微微一挑,望向她。 长乐郡主道:“谁能保护母妃,自然谁就是母妃的良人。我父王……不是沈越谋反作乱,是不配母妃的。我只是想要让母妃和圣上重归于好。” 重归于好。徐慕白听着她一个一个的用词,盖上杯盖,圣上跟长公主何时好过? 究竟是长公主为了不让长乐郡主知道太多隐瞒了,还是……不,长乐郡主早就知道长公主是被迫的,否则她此刻何以默认长公主就是自尽呢。 “你打算如何做?”徐慕白只问。 “我是这样想的。过几日便是母妃的寿辰了,圣上估计也能让我们兄妹进宫跟母妃见面。我想命人排出牛郎织女的折子戏,再者,请陈国公等,当初跟母妃和圣上都交好的人,一块儿对酒谈天。说不定母妃就释怀了。” 徐慕白轻轻笑,他眼皮一合又流畅地抬起,明明是上下动作,却因为眼皮弧度的修长好看,就像微微绕了个弧度,婉转地抬起来,连长乐郡主自小看惯了各类京城富贵公子,也觉得她这个亲哥哥,真是风姿绝伦。 “很好的主意。” “真的吗?”长乐郡主笑道。 “长公主见到或许会很开心。” “太好了。我还担心哥哥会反对。我这就找陈沐阳。他知道京城各大最出名、最好的戏班在哪。”长乐郡主笑着拍掌,“多谢哥哥。我们一家人日后自要和和美美,团团圆圆。” 停了一阵,长乐郡主又起身道:“那哥哥,我就先去准备,静听长乐的好消息。” 徐慕白目送她离去,听她说话,只觉得可笑。 可笑中,又有一丝可憎。 长乐郡主虽然娇惯,但她也只是长公主的女儿,权势不算滔天,身在皇城中,不至于连察言观色都做不到。 刚刚不就察觉到了自己没有留客之意,才主动离开的么。 她未必不知道长公主所想,未必察觉不到徐慕白的冷淡 ,未必不清楚这出戏长公主的反应,只不过装作一派天真,赌长公主会维护她,赌洛青帝会因她这个举动而开怀。 因她真正要讨好的人,不是长公主,而是洛青帝。 ……真是令人厌恶。 长乐郡主到国公府。国公府常来,陈国公待她如亲女儿一般,所以她来便跟放松,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走到了陈沐阳身侧 :“又在弄你这些劳什子花啊。” “你不懂,这不是花是草药。”陈沐阳道,他挽起袖子蜷起裤腿,弯腰提着小木桶浇水,一点没公子玉树临风的样子。 长公主一直属意陈沐阳当她的夫婿,本来她还嫌弃陈沐阳温吞,可这回平南王谋反之事,只有陈沐阳没有落井下石,冷眼以对,多番安慰,他相貌、品性、家世都不错,也没什么乱七八糟妾室外室,故而长乐郡主也默认自己日后嫁给陈沐阳 。‘ 可若是按照自己未来圣上亲妹妹这个身份,她觉得陈沐阳又差了点,最重要的是,他不解风情,朝政也没什么野心,如今继承着国公府的爵位,却只有个虚职。 更何况,他还娶过别人。 这样算无论如何自己都是继室。 且国公府还久久不宣布黄明月的死讯,像还在等她回来似的。 若不是此番受难,陈沐阳表露出这番品性,加上等四皇子继位要等很久,她总不能到那个时候再嫁,还真不一定选陈沐阳。 想到这里,长乐郡主忽然反应过来那个医女像谁了。 像黄明月,那走路慢吞吞的姿态,低头看路的动作,还有耳垂……以前她借着长公主设宴,故意射过黄明月的耳朵,以示警戒。 她自小随着父兄骑马涉猎,弓术精湛,射箭需得目标的精准位置,仔细观察过黄明月的耳朵。 “你那原配,还没找到么?”长乐郡主扭头揪花。 陈沐阳扭头:“别随意乱动我的东西。” “只不过是一些花,你计较什么?”长乐郡主松开手,拍拍手,她还嫌花脏呢。 陈沐阳立即凑过来查看,十分珍视。 他如此在意 ,心中是不是真的还没忘记那个黄明月? “我今日在四皇子府中见到了一个很像她的人 。”长乐郡主故意说,“眉眼相似,就是脸上有些疮疤。走路那姿态更是十足的像。她说她是个医女,我觉得说不定是产婆。”正好四王嫂也怀孕了。那个女子是产婆最为合理。既然照顾四王嫂,也能进宫照料长公主。 黄明月庶女出身,母亲陈如兰一介农妇,还舔着脸住在国公府,可不就是像产婆所属的三姑六婆似的低贱人么。 长乐郡主低头不听劝地,又揪了揪花,摘了又任它落下。 摘着好玩。 这回陈沐阳蹙了蹙眉,却没制止她,他提着桶回身,眸光极为庄重地问:“你说真的 ?” 第100章 运气不好。 #医女(12) 夜深人静, 徐慕白推开房门。 此时,庄蝶已睡了,躺在床上, 呼吸清浅。 今日她睡得很早。 她没有放下纱帐, 一张脸平静地沐浴在从窗口透进来的月光下。 徐慕白走过去,坐在床侧,弯曲起手指, 以手背轻蹭她的脸。 微凉,亦隐隐温热。 因肌肤的接触。 徐慕白自己的手还更冰冷些。 她以前有张不算美颜, 却极其素净清秀的脸, 令人望之愉悦。 如今脸上仔细还能见到一些印痕。 府内人只当她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大夫, 不会想到徐慕白跟她有染。 徐慕白一直怀疑这疮疤,庄蝶自己能治, 却一直没有治。 想是,还是怀着走的心思。 美貌如同庄蝶的换脸之术一样, 怀璧其罪。 庄蝶睫毛微动,却迟迟没有动静。 徐慕白又拿起她放在被褥外的手, 含着她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咬了口。 睫毛颤动 ,庄蝶这才醒过来。 见到徐慕白并不意外。 他总是很晚来, 或是等她处理完了草药过来——通常那也很晚了。 窗户半开,随着春去夏来, 月光更加明亮, 如水般轻轻地铺散。 “你睡不着?”庄蝶问。徐慕白也不是每晚都来, 这么半夜里把她吵醒还是第一回 。 她收回自己的手指。 以前, 她认为男女除了一些体力外貌,性格是通用的。 懦弱、正直、高洁都不分男女。 经历过三个男人后, 她意识到,男女除了体力外貌,还有不少区分。 譬如,他们对于那事都更为热忱;再譬如,还通常会有些嗜好。 陈沐阳喜好晨光。 沈澜喜欢咬她肩头,压住她的双手。 没想到状似最为清冷的徐慕白也有,徐慕白以前在徐府便经常晚睡早醒,如今还染上了喜欢半夜把人弄醒,咬手指头的癖好。 另外,他还喜欢让庄蝶摸他的腿。 好在,庄蝶也是不容易睡着,喜欢晚上醒的,在徐府的时候她经常半夜起来捣药看书。 “嗯。”徐慕白道。 “因长公主?” 徐慕白眼眸幽深,如被月光打亮,没有回答。 庄蝶撑着床,坐起身。 她跟长公主虽然交好,彼此印象也都很好。 可到底是各取所需,互相帮助。 她感念以前长公主帮她陈沐阳,长公主是希望庄蝶帮她堕胎。 徐慕白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 并不是说亲生儿子就一定要做什么,长公主对待徐慕白态度一直以来极为冷淡—— 而是,人终究是那种 ,会因为名义和血缘上的东西心有牵挂的。 不羁如沈澜。 迷蝴蝶 第121节 如果平南王不是他血缘上的父亲,欺辱他的不是那些兄长,那么他杀他们,旁人也只会认为他是复仇,不是“杀父弑兄,违背天伦,大逆不道,天下不容”的疯子。 沈澜何尝没有因世人喊他疯子,而有一种偏激和隐藏的自憎。否则复仇而已,何必自毁? 庄蝶伸手抚摸徐慕白的脸。 徐慕白身子微微一震,这还是她第一次表露出主动的亲近。 他闭上眼睛,双手握住她的手腕,感受这份抚摸。 “与其隐藏,不如正视。你其实在意的,不是吗?”庄蝶此时此刻,只当他还是徐府里双腿残疾、不理俗世的徐慕白,人总是有很多面的。 此时此刻,徐慕白愿意展示脆弱的面,反而令她觉得他像个人,孤零零的人,而不是被欲望填充的皇子。 其实她一直认为,徐慕白以着皇子的身份,在徐府里面隐藏一辈子是最好的。也无人打扰他。他每日看书习字,也能自得其乐。 不过,这只是她的想法罢了。 正如陈沐阳当初说,他给黄明薇出的主意都是避世,以自己的想法套入,焉知黄明薇想不想要? 徐慕白静幽幽望着她,没说话。 他越来越封闭,越来越隐藏,令人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不过此刻他捧着庄蝶的脸,偏头,闭眼,以唇印压,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等分开间隙,庄蝶道:“我来月事了。” “是么。”徐慕白语气淡淡,倒也不以为意,依然再亲了她几下才道:“你进里边去一些,我今晚跟你睡。” 庄蝶知道他不至于着急这一时半刻,让开位置,让徐慕白脱下鞋和外袍躺了下来。 月光清冷,庄蝶不是喜欢抱着人睡的性格。 以往她唯一抱着睡只有陈沐阳,陈沐阳很令人安心。 刚成亲那段时间,她喜欢靠在陈沐阳的肩头,手搭在他的胸口上,陈沐阳习惯平躺着睡,睡醒了第一件事是摸摸庄蝶放在他胸口的手。 庄蝶往里睡,徐慕白平躺着盯着前方。 她知道他没有睡着。 过不久,徐慕白转身,从后方抱住她,一只手越过她的腰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腕,指腹蹭蹭,道:“我会帮她。” 一如既往,庄蝶白日里起身,去给汪棋问诊。 汪棋靠坐床头:“昨日我母亲前来探望,我故意装出虚弱的样子。她涕泪绵绵,还又带了大夫来要给我问诊,我心中实在不忍,就,和盘托出了。” 如今汪棋“已流产”,伤心过度,除了问诊的大夫谁也不见。 因她带来的陪嫁丫鬟都是娘家的家生奴才,父母都在汪府里,怕泄露此事,除了一个最为信任服侍她的丫鬟,旁人也不敢说,成日里只有庄蝶能够见到她,故而总跟庄蝶吐露一些心声。 庄蝶问:“你母亲怎么说?” “她怨我,好好的王妃不做,去嫁给破落的远方表兄,过苦日子。可到最后又还是同意了。可最终还是庆幸我没有真的病到快死。”汪棋笑道,“人要是不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一世又有何快乐可言。她只担心我表兄日后会如何待我。” 庄蝶又问:“你那表兄没有太破落吧?” “没有。他是商贾,家中颇为富庶,又因是次子,不用接管家业。他母亲得宠,给他攒了不少银子。已提前去说幽州开办置业,准备好了房屋商铺。幽州偏远,距离他家中很有一段路途,他父亲年迈不会过去,兄长巴不得他离开。” “那这样就不算缺银子了。” “是。只是比不过当王妃,人人跪拜,穿金戴玉。” “可你也不要这些,对吗?”庄蝶收拾药箱。 她日日进汪棋卧房,房内摆设首饰看得清清楚楚。 汪棋并不是个喜好奢华糜烂之人,她性情温柔平和,对待下人们平易近人,连陪嫁丫鬟们各个也有种温柔之相。 “是。”汪棋烂漫地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汪棋天真单纯,简直对男女之情充满至诚幻想。 在此之前,庄蝶一直想劝汪棋再斟酌一下。 汪棋是汪阁老孙女,与其说这能带来荣华富贵,不如说这带来的是一种不会被夫家随意对待的底气——多少女子求,而不得。 庄蝶总是预想最坏的情况。 她若一人跟着她远方表兄去,介时,被如何对待,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哪怕他表兄此刻是真心的,也不代表日后能维持住,说不定只是对汪棋世家小姐的名声心生爱慕。 可她见到了汪棋眼中的盼望和期待,又没说出口。 汪棋就算留在这里也未必有好结局。 她嫁的是徐慕白。 徐慕白冷情冷性——这么由自己说不合适,可他对旁人确实如此。 凡事都考虑利益。 徐慕白娶汪棋是为了得到阁老们的助力,不一定会让她有孩子,就算有孩子,她跟孩子都很有可能日后死在后宫争斗中。 观望洛青帝的孩子就知道了。 遇上负心薄幸郎和在根本无法适应的后宫生死权斗中,哪个更差还真不一定。 好在汪棋母亲应该日后会保护她。 故而庄蝶也尊重她的选择。 “如若你真的相信你表兄,试一试吧。”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总该还是要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是不追寻,这一生何其落寞无聊。 问诊完汪棋,庄蝶前去府内后院马棚刷马。 马棚中除了杂种还有几匹新马,只不过杂种因是庄蝶带来的,受特殊对待,单独的马棚。 且它脾气不好,其他马都像有些怕他。 庄蝶打水来,捋起袖子给它刷背。 汪棋、长公主,无论家世如何,最后都只能仰仗依托的男子,是否是个好人,是否不至于太恶。 长公主跟庄蝶有什么区别么。 一样是从一个男人身边逃到一个男人,再逃到另一个男人身边。 区别在于,长公主运气很不好,很不好。 到最后她逃不动了,认命了,留在平南王身边,为长乐郡主而活。 可,人真正的悲惨即是,人与人之间的厌恶,哪怕穿金戴玉,假装若无其事痛苦依然会溢出来,而她最后停留的男人又太差太差。 长乐郡主生在平南王府,就注定她根本无法“长乐”。 沈澜如此。长乐郡主又何尝不是如此。 沈澜至少还弑父,长乐郡主却逐渐长成了她父亲。 日复一日,她习惯了对她母亲的痛苦习以为常、视而不见,又因为被溺爱,内心更为自我,总以为长公主要永远为她付出。 所以庄蝶才不喜欢生孩子。 就算有了,也要悄无声息地打掉。 第101章 她解脱了。 #医女(13) 马车滚滚向前。 徐慕白要赴宫内长公主的生辰宴, 带上了庄蝶。因为长公主想要见她。 长公主似对庄蝶十分在意。 三番两次都要见她。 徐慕白望着庄蝶:“身子可好?” 庄蝶道:“还好。” 徐慕白:“这几日我命人炖汤给你补补。” 这句话来得突然。 庄蝶望向他。 过一阵,她阖下眼,徐慕白是个谨慎仔细的人, 恐怕她每次给汪棋的方子, 他都也会找其他大夫过目。 故而,也知道她每次多开了一些药方,提取药材, 汇成真正的落胎药。 马车厢摇晃,透着外面的黄昏, 四下透亮。 两个人的身形都微微摆着。 徐慕白的眸光动也不动地道:“这也便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为了自己想做的事, 完全可以放弃其他。” 无论是喜欢的人, 亦或者……孩子。 昨夜连疼痛都不露一丝一毫。 “你若是真想找与你志趣相投的人,应该去找黄明曦。”庄蝶建议。 徐慕白微微一笑, 直言道:“我瞧不上她。” 所有一心一意,汲汲营营困在这权势场中的人, 都令他厌恶。 良久,徐慕白阖眼。 他并不在意庄蝶能不能生下他的孩子。 这点, 同他的父亲洛青帝一样。想要孩子,什么时候都有。 问题只在于,庄蝶不想生, 且隐瞒这件事。 他已按照自身能力的限度,给她她最想要的东西, 她依然不肯停留。 以至于徐慕白凝视着她, 想问:难道跟我在一起, 你很痛苦? 迷蝴蝶 第122节 可话到了喉咙里, 他却又无法真切地问出。 然后呢。 如果她痛苦,他就会任她离开么? 马车行近皇宫, 天已暗了。 他垂眸阖眼,睫毛于眼睛下方拢出一小片阴翳。 答案是: 不会。 这次是洛青帝给长公主准备的小寿辰宴,只让几个人来参加。 如徐慕白和庄蝶。 又如陈沐阳和长乐郡主。 马车到宫门口,徐慕白扶庄蝶下来。 恰好,陈沐阳的马车也到了。 他扶着长乐郡主下来。 长乐郡主一身紫红,头发扎许多细辫,缀满小翡翠和小珊瑚,异常娇俏。 陈沐阳的视线投来。 黄昏交接夜色,三人静望一阵。 长乐郡主欢快上前:“四皇子哥哥,你也来了。咱们一块儿走吧。” 说完,才再次注意到庄蝶。 怎么又带她来了? 是怕母妃寿辰上有什么问题,故意带个大夫照应? 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只跟上徐慕白问:“哥哥,你有给母妃带什么贺礼么?” 徐慕白和长乐郡主走在前面。 陈沐阳在身后。 庄蝶距离陈沐阳又落了半步。 没见到陈国公,想是没有来。 天色昏暗,两侧守卫都提灯站立。 徐慕白走了段路,忽然停住,转身:“过来。” 徐慕白肤色雪白,又有一种清冷气质,总令人想到白璧,被灯笼黄光一照,倒像暖起来 ,唇边亦有笑。 庄蝶依言走到他身侧。 等她到时,徐慕白又望了她一眼,伸手动作轻微地整她背后取暖的披风。 动作的亲密,不言而喻 长乐郡主疑惑地盯着他们。 四皇子哥哥看上这个其貌不扬的医女?不应该啊。 疑惑中,她落了几步,跟陈沐阳并肩。 直勾勾盯着前方两人背影。 “四皇兄,不会看上了这种女子吧?”她悄声问身侧陈沐阳 。 陈沐阳抬头盯着前方,不作答。 宫中不好多说,一行人没再聊天,到达今日设席的主殿。 长公主的寿辰,来宾只有他们,一座偏殿即可。 可圣上还是用了后宫的大殿,偏宠可见一般。 四个人行礼:“见过圣上。” 洛青帝:“起来吧。” 周边挂上许多红灯笼,另贴有寿字,映得龙袍的洛青帝今日都和颜悦色许多。 长公主今日头戴繁复金冠,大红宽松的衣面,遮住了孕肚。 她坐在洛青帝下首位置,已是十分靠近。 长乐郡主喜滋滋道:“母妃今日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跟圣上十分相配。” 洛青帝微微一笑,望向长公主。 长公主脸上冷淡,没什么表情:“你们先坐吧。” 四个人分两侧坐下。 各有一个案牍。 左侧是徐慕白、陈沐阳。 右侧是长乐郡主、庄蝶。 明月悬空,无星无云,宫人们低头悄声进来奉上茶水和糕点。 长乐郡主道:“今日为了庆贺母妃寿辰。女儿专门请了京城最大的戏班子来给母妃贺寿。” “哦,是什么戏班子?”洛青帝问。 “如今京城时下最火的是牛郎织女,自然是牛郎织女了。正所谓百年眷属三生定,千里姻缘一线牵。”长乐郡主两根食指比在一起,“天上的牛郎织女星不在,是在地上呢。” “可牛郎是偷了织女的衣服,迫使织女成亲。这也能叫姻缘一线牵?”长公主忽然道。 声音不大,可殿内人不多 ,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长乐郡主怔了怔。 洛青帝出声道:“玉碗。”像是劝慰。 今日一进来,众人就觉得长公主心情很不好似的。 她忽地低头,用手帕捂嘴。 宫女端着痰盂小跑上前。 长公主对着痰盂松开手帕,干呕几声,想吐又似乎吐不出来。 见长公主停住呕吐,另一个宫女又端上茶水。 长公主接过茶水漱口,再擦拭嘴角,这才像好了些。 洛青帝吩咐:“给长公主奉些酸梅汤。” 庄蝶观察,长公主已三十有余,这个年龄怀孕,对女子是大折磨。 长公主应该是身子本来就不适,又听到她女儿如此吹捧洛青帝,心情尤为不好。 长乐郡主蹙眉问:“母妃,你没事吧?” 长公主分了一眼过去,到底是女儿,见她关心自己,又像是心软。 没有彻底让长乐郡主下不来台,长公主只道:“既然来了,就演吧。” 长乐郡主点头,立即恢复了快乐:“是。正好给母妃冲冲喜。” 她拍拍手,那戏班子一伙人便进来了。 今日的重头戏本来就是这戏班子。 牛郎织女如何成亲,如何生儿育女,又被王母娘娘——戏班子改成了玉皇大帝——棒打鸳鸯。 且还把牛郎身份改了,乃南明天君,微服私巡下凡。 不是织女,而是“牛郎”被玉皇大帝召了回去。 时隔七年后,他下凡接织女回宫,一家团圆。 演毕后,戏班众人整齐划一地下跪。 洛青帝拍掌:“演得好,有赏!” 长乐郡主跟着应和:“确实不错。” 就在这时,戏班子为首的两个人忽地大喊:“圣上!还请为草民做主!” 长乐郡主一愣,没想到她请了个戏班子,竟然是来伸冤来了,她着急道:“今日乃我母妃生辰宴,你们有冤下次再说,别搅了我们的好兴致!” 为首的中年男子转头瞧向她,泣涕涟涟:“长乐郡主……我的女儿……” 长乐郡主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 男子再次扭过头,像是怕被带下去似的,急忙说道:“圣上为草民做主啊。当日长公主生产,我们恰好进平南王府表演,我夫人因有几分像长公主,便被平南王那贼子侮辱。我们襁褓中的婴儿也被抢走了。” 长乐郡主大怒:“这是我父……这是沈越做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请你们进来给我母妃表演,你们却在这里信口雌黄,信口开河。来人,把他们拖出去!” “小的不敢隐瞒。”那男子磕头,连忙说,“正是因长公主生的女婴生下来便死了,才拿我们的女婴充数。圣上明鉴!长乐郡主是我们的女儿,绝不是平南王那乱臣贼子的女儿!” 长乐郡主的脸色已由青转绿,她不可置信,害怕地看看圣上,再看看长公主,连忙道:“你在胡说什么,还不把他给拖下去!” 那男子跪着过去:“长乐,长乐,你是我们的女儿,长乐……为父怕平南王之事牵扯到你才来的,长乐……” 长乐郡主大骇:“你走开!”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圣上,这两个人妖言惑众,故意来这里蛊惑圣听!” 听到这句话,一直跪在男子身边的女子猝然抬头。 只见她脸上满是泪痕,冲花妆容。 仔细一瞧,竟跟长公主真有七八分相似。 长公主本是不信的,她带了长乐十几年,怎么会相信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可是她见到对面的人,问:“你姓什么?” 那女子回答:“草民姓卢。” 长公主知道,她自己的生身父亲就姓卢。 迷蝴蝶 第123节 世上竟会有这样巧的事么? 长乐郡主急得快跳起来:“母妃,你在做什么啊,他们在蛊惑人心,母妃,女儿陪在您身边十几年,难道您因为别人一两句话就怀疑女儿?” 长公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至少,她自己是没发现端倪的。 可正是因为没发现端倪,她也后怕。 当初她跟平南王本是约定各取所需,只做明面上夫妻而已,可他残暴,酒后强了她。 长公主本也打算和离,京城中无论谁都不敢违逆圣上。 但她可以选择嫁到极远之地,哪怕苦些,至少不用再见到洛青帝。 可……怀了身孕。 怀了身孕,她才选择留下来。 每次怀身孕,她总是很痛苦,日日昏睡,根本无法支撑做什么事。 等到生产,才见到是个女婴。 若是个男婴,她或许就走了。 可,是个女婴。 小小瘦瘦的女婴在她怀中啼哭,可怜又可惜,若是留在平南王那里,她会有好日子过么? 也会像她这样,所托非人,被欺负么。 女子本就命苦啊。 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嫁得再偏远,如若洛青帝把人调回来呢……思及此,长公主才留下来。 等之后,平南王谋反,长公主才知道。 当初就算她要和离,平南王也不会允许的。 因为他需要她那几块封地。 甚至□□,令她怀孕,都是有预谋想让她留下来。 所以…… 长乐郡主哭泣道:“母妃,母妃,你怎么能因为几个贱民说的话就怀疑我,我是你亲女儿啊。圣上,你要为我做主!” 那男子道:“我们可滴血认亲!苍天可鉴!” 长乐郡主一听,震住不动,一时间竟然不敢说话。 洛青帝道:“胡言乱语。长乐郡主乃是长公主的女儿,岂是你们这些可以高攀的。把他们拖出去。” “圣上!”那男子大叫。 长乐郡主忽然指着他们,咬牙切齿喊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杀了他们!!!” 长公主忽地浑身一寒,定定望向长乐郡主:“如若他们真的是你亲生父母,你也要杀了他们么?” 长乐郡主面容惨白,颤了颤。她大叫:“他们不可能是亲生父母!我是母妃的女儿!我是郡主!” 长公主最初知道自己不是德顺亲王的女儿,也曾惶恐后怕过。 她终于知道为何原本疼爱她的父皇,为何一夜之间对她冷漠; 为何太皇太后总是怜惜摸着她的头…… 她害怕。 害怕的是,他们再也不会想要见到她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是恐惧,恐惧身份被揭穿。 然而此时此刻,长乐郡主表现出的却是一种恼怒。 担心……传了出去? 如果长乐郡主不是她的亲生女儿,那她这一生是为何? 就是为了当男人的泄欲工具?就是为了让他人占了她的封地谋反?就是为了一个接一个生自己不想要的孩子? 就是为了忍辱偷生,因为怀揣着身世的秘密永远都不敢反抗? 长公主缓缓站了起身。 “玉碗。”洛青帝提醒,“你不宜动胎气。来人,扶长公主回殿。” 长公主理也没理,只问:“你们敢对天发誓么?” 他们对视一眼,当即发誓:“草民朝天发誓,如有半句虚言,立即人头落地,死后不入阴曹地府,永为牲畜!” 这已是极重的毒誓。 长公主抬头,望向夜空中那轮明月,眼眸含泪,她闭了闭眼睛,忽地扭头直往大红柱上撞去。 用力之猛,让人都觉得柱子震颤了一下。 她被那柱子反震,身形一倒,从台阶上掉下来,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额头上鲜血淋漓,身下亦速度极快红裙湿重。 洛青帝腾地站了起身,他赶忙下来,不忘吩咐:“宣太医!” 他走到长公主身侧,半跪着正要扶她。 庄蝶连忙道:“不能动她。” 洛青帝维持着动作,紧张地注视,怒斥:“宣太医!” 庄蝶连忙绕过桌子,去摸长公主的脉。 脉象紊乱,已难救了…… 对上长公主流泪的双眸。 亦或者,她不想被救。 长乐郡主站在原地,她四肢发软,惊恐地抽泣,这会儿竟然不敢上前,直直瘫软在地。 陈沐阳即刻起身赶了过去。 此番变故突然,众人都惊诧,唯独徐慕白没有着急,他起身,缓步过去,停在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抬头,见到的是她的亲生儿子。 或者这世上她唯一的一个孩子。 可徐慕白只是低头望她,连腰也没弯,眼如夜空月,悲悯却没有情绪。 她跟徐慕白没有母子之情,她对他没有,他对她没有,就算是临终,她也不打算向世人那般,让他喊声母亲,来获得和解。 喊了又有何意义呢。 以前她都是为了孩子而活,现如今她不想了。 不想了。 从来都不是她想生的孩子,可她总是充满愧疚,无数愧疚和自责,又无法彻底亲近起来。 眼见长公主快没气了,洛青帝再也顾不得庄蝶嘱托,想要搭起她胳膊抱起她。 长公主却像是应激般,猛地甩开他的手。 “别碰我。” “别碰我。” “别碰我……” 她流着泪:“别碰我……” 洛青帝怔了一怔,整个人僵在原地。 长公主这世上最后一眼,她见到的是唯一的儿子徐慕白。 徐慕白嘴型似乎无声在说:你解脱了。 是啊。长公主缓缓闭上眼睛,终于解脱了。 第102章 为你报仇了。 #医女(14) 夜凉如水, 洛青帝独自坐在宫殿内。 他已经无数次独自坐在宫殿内。 譬如,每夜听那些大臣们、阁老们、皇子们、后妃们的动静。 再譬如,他会在这里运筹帷幄, 思虑如何挑起两派的争端, 又如何平息。 只有今天,他坐在这里没有再想朝中之事。 反而回忆起很久很久的从前。 他的少年时代。 长公主温柔。 宫内的妃嫔公主们或跋扈或刁钻或见风使舵。 只有长公主温柔。 她对待所有皇子们一视同仁,并无区别。 哪怕洛青帝当年只是个母妃已亡, 不受先帝宠爱,还长得瘦瘦小小的男孩。 她总是温柔地对待他。 给他好吃的, 关心他生病, 温柔帮他包扎伤口。 洛青帝知道, 自己喜欢长公主理所应当。 迷蝴蝶 第124节 皇宫里没有人不喜欢她。 可是…… 洛青帝抬眸,天空多了些乌云稀薄, 明月像挂在其上的铜锁。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了贪欲?知道她不是德顺亲王女儿的瞬间么? 不是的。就算长公主是他的亲堂姐,他也想要保护她, 亲近她—— 只不过没有血缘关系,他的亲近便“变质”了, 每次想碰,便有了欲望。 总想要靠近一点,更靠近一点。 初次, 趁着醉酒要了长公主身子,她扇了他一巴掌。 他也惶恐过。 可他见长公主渐渐平复下来。 于是又有了第二次进她寝宫。 当时她也喊着“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 可事实上她没有太反抗。 只不过时候坐在床头哭泣。 那时他虽已有妃嫔, 可跟长公主的感觉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连她的这副柔弱, 她的眼泪, 她裹着衣服的肩头,都令他心生荡漾, 意犹未尽,忍不住凑上前去舔舐她的眼泪。 他道:“放心,无论你是谁,本王都一定会保护你。” 长公主当时颤抖着睫毛望他。 他想,她知道,他对她是真心的。 可没想到,其实她把这当成了一种要挟,揭穿身份的要挟。 他以为她后来不再反抗就是接受。 他以为她每次不言不语只是还无法从兄妹关系中缓过来。 他以为她嫁给平南王是让徐太傅娶她的恨意。 他以为…… 以为一个人哪怕被占了身子,时日久了,只要他待她好,待她生的孩子好。 她总归会习惯,会接受,会渐渐地回到从前。 没想到。 又或者从一开始,都是他自以为是。 洛青帝闭了闭眼睛。 ……玉碗。 黑夜,离开皇宫的马车行驶在逛街被水洗过的青石地面上。 旁侧更人提灯敲锣走过:“小心火烛!” 房屋隐入明月底下的黑暗中。 因道路宽敞空旷,车夫亦赶得很快。 “驾!” 庄蝶定定望向徐慕白。 徐慕白却在掀开帘子,从缝隙观看那一片片晃过的房屋。 看一阵后,他才扭头,并不意外地对上她的视线。 “是你做的吗?” 今日入宫,徐慕白身着皇子服。 他面容气质偏淡,穿上金黄袍,亦有一种如冰映月光的气息。 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徐慕白从马车帘中伸出手,仿佛摸外面冰凉的风:“至少她解脱了。” 长公主可能一直想当一股风,能随意离开 。 “那长乐郡主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不重要。”徐慕白淡淡道,“真或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配。” 这是庄蝶第一次听出来,从来清淡如水的徐慕白语气中,竟然有丝嫉妒。 这嫉妒如石投水,漾起些微涟漪,消失不见。 徐慕白的目光又扫过来,任由庄蝶打量。 他眼眸一直不同沈澜。 沈澜是乌黑眼眸,黑黑沉沉。 徐慕白的眼眸却是一种极为清透的琥珀色,带点儿淡灰。 这样清淡的光线下,会如琉璃般光华溢彩,亦显出石头般的冰冷质地。 “你喜欢审判别人。”庄蝶道。 他不喜欢黄明曦,因为看不上。 长乐郡主究竟是否长公主亲女儿这件事不重要,因为她不配。 审判并不可怕,人人都有审判。 可徐慕白会实施他的审判。 这简直像是帝王……没错,帝王的观念。这世界由我主宰和判断。 徐慕白眉眼没有戾气,清风明月。 沈澜眉眼深邃,表露出戾气经常比他多得多,所以世人听闻沈澜的事迹,初见时,会害怕沈澜。 徐慕白却不一样。他温润如玉,令人心生好感。 可沈澜其实比他,好亲近得多…… 谁也不知道徐慕白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庄蝶垂眸。 徐慕白问:“你怕我也这样对你么?” “你指什么?” “囚禁。逼你生孩子。” 庄蝶摇了摇头,徐慕白能提出给她一座山,让她圆医师的梦想,对待她私自堕孩子也没有表现出恼怒,已比洛青帝好很多了。 “庄蝶。”徐慕白又叫她。 他亲近时会喊她姜姜,认真时会喊她本名庄蝶。 马车车轮咕噜噜。 因赶得快。 两个人时常有点颠簸。 徐慕白问:“你讨厌我么?” 庄蝶手指一蜷,不知如何回答。她据实已告:“我不知道。” “至少没有长公主对圣上那样,对么?”徐慕白轻声问。 事至如今,他都没有喊过长公主为母亲。 “还没有。” “那就好。”徐慕白淡淡地说,“我不会希望你死的。所以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凡事我都可以依你。” 马车到达四皇子府邸。 庄蝶推开房门。 视线昏暗。 她借着敞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走到烛台边,拾起底下的火折子,抽出,点上蜡烛。 之后,她端着烛台,放在桌面,她拢裙坐下。 今夜长公主死了。 即便庄蝶跟她交集不多,眼见人在自己面前绝望直至撞柱而死,也难免心中悲凉。 烛芯卷曲,火光是中间白两端黄,盯久了还会有中朦胧的虚感。 今夜徐慕白也没有来她房间。 他不需要她安慰。 庄蝶亦没有义务要安慰他。 烛火跳跃,像屋外的月光。 月光明亮得冷了,像霜似的飘落在人身上 。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今夜的月光,是轮旧月光。 黎明时分,睡在稻草上的长乐郡主被脚步声惊醒。 一打眼,自己身处牢笼,有瞬间她以为自己是梦境。 直至看清来的人,她坐起身,喃喃道:“圣上。” 这逼真的触感和觉知,昨夜的回忆都告诉她不是梦境,长乐郡主眼眶一红,跪着过去抓住洛青帝的衣袍:“圣上,我真是冤枉的。那两个来日不明的人……是他们诬陷我,母妃,母妃……” 长乐郡主想起昨夜的事,浑身一抖。 迷蝴蝶 第125节 “母妃,她真的死了吗?” 天窗透出日光,照射出空气中飞舞的灰尘,洛青帝垂眸望着她,眼露平静。 昨夜他一夜未睡。 待会儿还要上朝。 可他依然精神矍铄,并不疲惫。 许是巨大的哀痛令他的身体此刻更为振奋。 即便去休息了也睡不着。 洛青帝问:“你还有何话要说?” 长乐郡主听出他语气冷淡,连忙磕头:“圣上。圣上,我真的是长公主的女儿,不是那对平民夫妻的女儿。还有四皇子哥哥……他没有为我说话么?” 洛青帝微微一冷笑。 洛白。 他怎么可能给长乐郡主说话。 “还有陈老国公……”长乐郡主宛如找救命稻草般地找人,可是一时之间,她想不到,这世上一心一意愿意庇护她的除了长公主,还有谁。 这些人都是因长公主才对她关怀备至的,否则昨夜不会不带她离开,任由她被圣上抓了起来。 只有陈沐阳犹豫片刻,可他人微言轻,圣上不会听他的。 “圣上。”长乐郡主哭泣道,“圣上不念在母妃的面子上,放长乐一马吗?” “正是因念在你母妃的面上,我才来见你一面。”洛青帝低头,头垂得很低,望着沐浴窗口光线中的长乐郡主。 她年轻小,年轻娇嫩,花枝招展。 昨夜的哭泣和惊慌令她眼睛浮肿,然而她的面貌又确实像长公主,别有一番动人。 洛青帝伸手摸摸她的脸。 长乐郡主浑身打了个机灵。 男性粗糙的指腹在她柔软脸上的触感异常敏感。 她抬头。 长公主跟圣上不是亲堂姐弟。 就算她是长公主女儿,跟圣上也没有血缘关系。 圣上年龄大她许多,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了…… “圣上,母妃一时冲动,惹圣上伤心。”长乐郡主心一横,轻声道,“若是圣上喜欢,长乐愿意代替母妃,侍奉圣上左右,为圣上解乏宽心。” 洛青帝纯畔勾笑,难得有股温柔模样,手指一直轻轻蹭着她脸蛋,颇为暧昧:“你母妃在世时,一直最担心你。怕的就是你受委屈。屈从于我也是想让你找个好亲事,有人护着你。可惜,她未完成就去世了。” 长乐仰头,手指浅浅抓着圣上裤腿,她不明白圣上什么意思。 可她心渐渐平静下来。 若是圣上对自己有兴致,就不会杀自己。 “所以,朕想要完成她的心愿。” 这意思是,还想为自己找一门好亲事吗?长乐连忙双手撑地磕头:“谢过圣上。” 她起身擦掉眼泪,眼露笑意:“母妃若是在底下有灵,也一定会感激陛下。” 洛青帝盯着她,招了招手。站在门外的一个侍卫拿着白绫大步进来。 “圣上!”长乐郡主懵了。 那侍卫走过来,站在长乐郡主身后,绞住了她的脖子。 长乐郡主抓着白绫,瞪大眼睛,泪水跟着睫毛颤抖:“圣上,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母妃,母妃……” 洛青帝手往下一顿。 那侍卫用力往后一勒,长乐郡主脸胀青紫,不住颤抖挣扎,不到片刻,暴毙而亡。 侍卫还又勒了许久才松开。 长乐郡主倒在地上。 侍卫探她鼻息:“圣上,没气了。” 洛青帝点点头。 如花般的少女,肤白发乌,此时此刻死了最为可惜。 她倒在照样中,眼睛暴突,死状可怖。 不知会不会吓到玉碗? 可洛青帝知道玉碗应不会介意。 她最喜欢长乐郡主,所以他才让长乐郡主下去陪她。 无论她是不是玉碗的亲女儿,既然玉碗真心待她这么多年,她就应该下去陪她。 洛青帝走出灰尘密布的牢房。 咳了咳。 昨夜凉风,怕是受寒。 他手背在身后,忽地抬头喃喃:“玉碗,朕为你报仇了。” 说罢,大步离去。 徐慕白还未上朝,坐在偏厅中,昨夜他也静坐一宿。 一大早收到护卫来报。 护卫道:“皇子殿下。圣上刚刚将长乐郡主绞死了。” “嗯。”这件事并不出徐慕白意料。 长乐郡主若真是长公主女儿,意味着她也是平南王女儿,前朝血脉。 圣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她。 也许等长公主生下新孩子,长乐郡主就没用了。 若她不是,长公主已死,那就更没用。 曾经长公主还担心洛青帝会因长乐郡主年轻貌美,相貌似长公主看上她。 不会的。 洛青帝对待长公主,要的只是无数次回味他的过去而已。 “圣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圣上离开地牢就去寝宫更衣准备上朝。对了,他离开时说‘玉碗,朕为你报仇’了。” 是么?徐慕白长睫毛遮住眼睑,他道:“你退下吧。” “是。”护卫离去。 他离去时,率迟走进来,两个人错身而过。 率迟上前拱手:“公子。刚刚走过的是?” “府内的护院,问了些沈澜旧部的事。” 率迟没太多疑:“今日可要上朝?臣去准备马车。” “去吧。” 率迟刚走到门外,啪叽一声,雨落了下来。 天空中乌云密布,刚刚还亮的天光转瞬暗沉。 “臣去取雨衣。”率迟说罢,沿着回廊而去。 徐慕白看着雨。 短短几年,太子身亡,接下来是三皇子,再之后是长公主和长乐郡主,以前洛青帝上位时也是这样,皇子皇孙们几年里死讯连连。 然而洛青帝依然岿然不动,稳坐朝政。 二十年他从未有过一日罢朝。 殚精竭虑,也确实算得上一位明君,操弄人心的明君,有时连自己都骗了。 他对长公主,何曾有喜欢? 享受的便是这种控制,一如对徐慕白。 第103章 猎人。 #医女(15) 徐慕白幼时, 洛青帝第一次来见他。 他从通道中走出,叫醒他。 站在床边,黄袍玉带, 提一盏玉兔灯。 洛青帝那时年轻, 相貌英俊,威武不凡,站在床边宛如天君下凡。 徐慕白睁开眼睛, 并不害怕。 那时,长公主已和离, 徐太傅对他不甚热络, 只是命人多加照顾而已。 只是面上尊贵, 身侧只有无数下人照应。 真正亲近之人,却见也不见他。 而上个月, 徐太傅的妾室刚生了孩子,他站在门外等候, 见是个男婴,欢喜得不成样子。 与对徐慕白, 天壤之别。 迷蝴蝶 第126节 徐慕白年小,却并不是不懂。 所以当洛青帝挪了把椅子,放玉灯在桌上, 跟他徐徐讲述过去的事时。 徐慕白问:“所以我是你与母亲的儿子?” 洛青帝点点头:“没错。” 见他表情平静,洛青帝挑眉:“你不讶异吗?” 徐慕白摇头:“不。我是终于明白了。” 终于明白, 为何徐太傅从来对自己不甚热络, 对其他孩子十分亲昵。 明白, 便能接受了——以前他总以为自己哪里不对。 只不过有一点, 他依然奇怪: 洛青帝说跟长公主情投意合,因碍于长公主堂姐的身份, 无法在一起,故而让徐太傅和长公主成亲,作为遮掩。 可母亲对自己也十分冷淡。 并不像情投意合所生。 且既然作为遮掩,为何之后她又和离,嫁给了平南王呢。 那时,他隐隐觉得面前的“父亲”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又或者是他太小,许多事还不了解吗?他暂且放下疑惑。 洛青帝摸摸他的头,眼露赞许:“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提起桌面上的玉灯:“喜欢这玉灯吗?朕专程给你买的。” 徐慕白接过:“谢——”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叫他。 洛青帝笑眯了眼:“不妨事。等你长大再叫也不迟。”他扫到柜子上放着的圆鞠,“正好,朕也来了,朕瞧你这院子空旷,咱们一块儿蹴鞠可好。” “好!”徐慕白答。 洛青帝起身,拿起圆鞠,推开门走出去。 徐慕白本想喊住他,可等他推开门,院外空无一人。 平日里必定会有丫鬟婆子守在门口的。 是的。今夜连躺在床底下的丫鬟都不见了。 徐慕白逆光见洛青帝的背影,他迎向月光,锦绣龙袍显出丝质的光滑明亮,熠熠生辉。 原来眼前人真的是他的生身父亲,还是帝王。 来之前便能将一切都准备好。 洛青帝托着鞠,站在院中,含笑招招手。 徐慕白小跑出去。 那夜他跟洛青帝玩了将近大半个时辰的蹴鞠,酣畅淋漓,以至于他第一次晚睡,没有早起晨读。 可徐慕白心满意足。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父亲。 于是第二日夜里,他专门打发了丫鬟,坐在床边,提着玉灯等待。 等待。 等待。 …… 等到第二年生辰时,洛青帝才再次出现。 这次他带给他的,依然是一只玉兔灯,好像忘了他曾送过。 他道:“这是朕来时特地为你挑选的。” 徐慕白道:“谢谢父王。” 洛青帝再次摸摸他的头:“好孩子。” 洛青帝一年只来几次,唯一确定的是,他生辰时必定会来,其他时间都不固定。 每次来也只是带玉灯,偶尔会换些样式。 陪他玩只有初见面的蹴鞠。 这之后,他就跟讲朝堂中的事。 徐慕白聪明,亦听得津津有味。 他记得洛青帝坐在烛台边,脸藏在烛火的光辉中,渡着辉光亦渡着阴影:“帝王之仪,在于君心莫测,恩威难辨,永远不要让人看透你所想,你所要,否则就要被拿捏。” 徐慕白点点头,突然问:“父亲,我出生时你来过吗?” “为何问这个?” “儿子想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我出生的样子。” 洛青帝笑道:“刚刚说的话,你忘了。朕越在意你,越不能表露,否则容易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他语重心长道,“你要明白朕的心意。” 是么。徐慕白心中想。 为何洛青帝第一次来见他,是在他九岁,开始懂事之后,为何之前不来? 为何来出生时都不来看过他? 他瞧徐太傅,府中下人生孩子,都会喜不自胜,迫不及待见到刚出生的孩子。 “白儿,朕想跟你玩个游戏。” “什么?”乌黑房间中,徐慕白坐在洛青帝面前的凳子上,仰头,充满好奇。 “朕接下来会来的频繁些。接下来是三日中来,具体那一天朕说不准。接下来是九天这其中一天来,第三次是二十七天,这其中一天来。朕每次来你得醒着,若是睡着了,朕下次就不来了。等明年生辰你再来。” “为何要玩这个游戏?为何不告诉我具体日子?” 洛青帝伸手整整徐慕白的衣领:“因为朕想知道,你究竟思不思念朕。若是思念朕,便会一直醒着,对吗?”他含笑,眸光亮丽如刀刃,“朕跟每个儿子都玩这个游戏。如果你能完成 ,朕会给你奖励。” 徐慕白没问奖励是什么。 他更关心规则。 为何一个父亲要跟儿子玩这种游戏?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所以需得醒着。 第一次是三日中的一日。 第二次是九日中的一日。 第三次是二十七日中的一日。 等待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人,若是被他撞见瞌睡,他便再也不来——很久之后,徐慕白才意识到,这像后宫嫔妃。 洛青帝像宠幸后宫妃嫔那样,恩威并用,来“宠爱”和“拿捏”他的儿子们。 徐慕白熬过了洛青帝的游戏。 洛青帝说,他是第一个熬过他游戏的人,十分愉悦,他说:“以后你就叫我父王。” 当然对于他来说,或者说任何一个孩子来说,这不算游戏。 无异于酷刑。 洛青帝每次来都会带玉灯,徐慕白积累着。 积累到他十四岁那年。 洛青帝道:“白儿,朕想跟你再玩一个赌局。” “什么赌局?”徐慕白已沉稳许多。 “你的存在注定不被其他皇子接受,要是身世揭露出来更是影响皇族声誉。但朕喜欢你,自然要为你铺平道路。只不过你需要证明你能承担得起父皇的良苦用心。” “父王请说。” “过几日你去骑马,朕会在马身上提前动手脚。”他对上徐慕白的眼睛,原本想伸手按住他肩头不要惊慌 ,却见他一动不动继续听。他比其他三个孩子都冷静得多。 洛青帝没有伸出手,继续道:“马不至于要你性命,只不过你要做好受伤的准备。” “为何我要受伤?” “因为你的身世已经被你几个哥哥们知晓了,他们必会对你出手。与其等他们出手,防不胜防。不如先做一个局,让他们以为你毫无威胁。” “可我受伤,不也能好起来么?” “所以,你不会受轻伤。”洛青帝道,“他们几个也只会以为是互相做的,这之后,朕会让他们失去对你的关注。这是场豪赌。赌赢了朕日后光明正大让你当四皇子,接你回宫。” “赌输了呢。” “赌输了,你在他们眼中无足轻重,说不定日后也能保你平安。” 洛青帝黑眸望着徐慕白,这会儿,手才重重地按压在他肩膀上,“——此事到底无法确保,你,敢赌么?” 徐慕白没有多斟酌:“赌。” 既然输赢都有利的话。 洛青帝沉沉望向他,欣喜又有一些其他意味:“你果然是最像朕的儿子。” 一个好端端的人骑在有危险的马上,知道有危险,却不知道何时有危险,尤为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好在徐慕白之前算是受过“训练”。 他骑马时心态很稳。 坠落时亦护住了脑袋和胸口,最后是双腿尽折,无法走路。 这之后,洛青帝再也没有来过,只让人带了一副万壑松风图过来。 那图上只有无尽层峦叠嶂的高山。 似乎遥远的皇宫中,有双眼睛依然在注视他。 徐慕白身负他的期待。 所以他在考验他,考验他的恒心,他的耐力,是否受得了寂寞,压得住野心,耐得住屈辱。 迷蝴蝶 第127节 率迟是洛青帝第二次来带给他的护卫,比徐慕白年长八岁。 洛青帝叮嘱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儿子。你一定要护他安全。” 从此率迟尽心竭力,为他找寻草药,真心实意认为洛青帝确实最喜欢他。 洛青帝不再来后,徐慕白将那些他带来过的玉灯都放进了密室中,封尘。 后来沈澜派人进来搜寻姜姜,打开了密室,露出了那些玉灯。 徐慕白回来后见到,这么多年第一次,心中激起了恼怒。 率迟以为徐慕白尘封这些玉灯,是因为思念洛青帝。而沈澜触犯这个忌讳。 不是。徐慕白尘封的,是对洛青帝的恼怒。 而这点,他不喜欢被人窥探到。 从洛青帝提出那个不定时来的游戏,他就已经知道了。 但凡一个父亲真心喜欢自己的儿子,在襁褓时都忍不住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他却只在他懂事时、能交谈时出现。 出现后,除了第一天,之后都是为了“驯服”。 譬如,他告诉他,他假装冷淡,才是对他的保护。 又譬如,他对他有期望,所以才在观察他的表现。 徐慕白甚至怀疑,洛青帝是不是对每个孩子都说了同样的话。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受期待的、被重视的,父皇只是在考验自己。 胜出考验,才能得到偏爱和皇位。 所以他们争得头破血流。 太子死了。二皇子幽禁。 三皇子死了。二皇子又被放出来。 等他和二皇子决出胜负,他又会提拔谁呢? 再来一个不知名的私生子,还是再提拔太子十四岁的长子? 洛青帝享受操控别人的游戏,而徐慕白不过是从小敏锐地观察到,配合他。 出于长公主原因,他对自己确实也算有些优待。 一些罢了。 权力是一根沾满了蜜的巨鞭,以蜜引诱,以鞭抽打。 训虎、训狼、训猫、训狗,乃至训小白兔,都有区分,洛青帝是个强大的猎人,乐此不疲。 他年龄尚小时,确实算猎物,可焉知,猎物没有做猎人的一天 。 第104章 十八层地狱。 #医女(16) 云停留在宫墙檐角之上, 如同云鬓。 陈沐阳独坐酒楼二楼。 以往他都是夕阳时分来,难得告了假。 今日却是在晨曦出现之时。 朝臣们陆陆续续上朝,街中不少轿撵经过。 他幼时经常随着父亲陈老国公去探望长公主, 长公主对他一向热络。 如今, 她香消玉殒。 洛青帝能继续上朝,徐慕白也是。 偏他这个外人,告了假, 独坐怅惘一番。 反正他也无足轻重。 成日里在朝堂里不过谨小慎微、观察脸色,好事不关己。 陈沐阳快速饮了一杯酒。 见“云鬓”后方染出金辉, 日光初升。 身侧突然传来脚步声, 是有人上来的动静, 陈沐阳一扭头,见到来人, 迅疾抓起折扇挡住自己的脸。 脑海中的愁绪一扫而空,只剩下了两个字:还来? 黄明薇身着披风兜帽, 站在楼梯边,眼眸盈盈, 轻声道:“表哥。” 陈沐阳干脆道:“我可没第二条命给你害了。” 黄明薇走过来,坐在对面:“上次我也没想到会牵连你。不是故意的。” 差点让他命都没了,不是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结束。 陈沐阳把面前茶壶水杯都挪了过来。 生怕又被下毒。 “我早对你没那种心思了。”黄明薇凄楚地道, “如今我心中只剩下仇恨。” 陈沐阳瞅着她没吱声。 黄明薇道:“你听我说就知道了。” 一五一十地,黄明薇将自己生孩子, 被黄明曦过继, 再之后发现黄明曦竟然杀了她孩子这件事和盘托出。 “黄明曦杀了我的孩子。三皇子也死了。如今我在府内真是度日如年。她意气风发, 作为王妃, 处理三皇子丧事,揽着孩子继承三皇子名号, 还接见那些前来吊唁的朝臣,俨然已经是三皇子府邸的主人了。” 陈沐阳扇子依然遮着鼻尖,眼眸一低。 他知黄明曦是个很有野心的女子,没想到她已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亲外甥都要杀。 面前的黄明薇面露惨意,显然是败下阵来。 “你打算如何做?” “我还能如何做?只能忍辱,伺机而动。” “明薇。”陈沐阳唤她,“这样的事,应该留有不少罪证吧。就说你身侧那个丫鬟喜鹊,既然她对你和盘托出,你就应该留着她,告到圣上面前去啊。”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黄明薇摇摇头:“若是被人揭穿麒儿不是我的亲生儿子。那么我也算无所出,无所出的妃嫔侍妾都要发配到寺庙中孤独终老,凄苦一生,我怎能?” 难道现在就不是凄苦一生么? 日日与仇人相对,奈何不得,不是更添一层凄苦? 若是陈沐阳,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告到圣上面前,让黄明曦付出代价。 果然他会做的选择,黄明薇不会做。 黄明薇做的选择,他无法理解。 陈沐阳无话可说,只问 :“那你找我是?” 黄明薇抬头道:“如今黄明曦行事愈加隐蔽,好像在策划什么。我总怕她日后杀我灭口。这件事就彻底成了隐秘。” ……所以是要拉个垫死鬼是吧? 陈沐阳幽幽地想。 凭黄明曦目前这心狠手辣的架势,要真的灭口 ,敢杀亲妹妹黄明薇,难道还会怕多杀一个表兄陈沐阳? “表哥。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你可千万要为我保密。”黄明薇伸长脖子叮嘱。 陈沐阳点点头 :“知道了。” 他自然会保密,还会假装不知道,再者,如今黄明薇没了三皇子宠爱,也没了孩子,基本奈何不得黄明曦了。 黄明曦估计还念点儿姐妹之情,没真的想杀她。 不然早动手了,前提是—— 黄明薇不做点什么。 陈沐阳见黄明薇始终坐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以前娇俏少女的样子全然成了一种…… 不是怨妇,而是“成王败寇”中的“寇”。 其实后宫女子也多有这种情绪,后宫如战场嘛,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 黄明薇一点儿都没沾着酒水。 陈沐阳这才伸手,端起刚刚喝到一半的茶水抿着。 “表哥。”黄明薇又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陈沐阳差点呛到。 凭心而论,他真不想知道太多秘密的。 可还没来得及示意黄明薇住嘴,黄明薇神情极为郑重 ,轻声道:“黄明曦可能 ,要谋反。” 之前他是为黄明曦的狠辣手段惊诧。 这回可不得不提起万分精神。 谋反不是小事,稍有不慎诛灭九族,平南王之事还近在眼前。 黄明曦真要谋反,国公府都还算沾亲带故 。 然而问题在于:“你从哪里得知?黄明曦为何要谋反?” 三皇子已逝,圣上又放二皇子出来,黄明曦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吗?否则她干嘛过继? 那孩子就算是假的,也才不过几个月,谁捧他做皇帝? 还是黄明曦自己想当皇帝? 迷蝴蝶 第128节 自古当女帝可比婴儿当皇帝难多了。 再说了,她不过是三皇子遗孀,三皇子朝臣因她是正妃,肯卖她面子。 可她未必命令得动。 又哪里来的兵权 ? 三皇子主动请缨督战沈澜,就是为了拿兵权,谁想到回来之后因沈澜之死,被圣上责骂 ,兵权名号都丢了。 “表妹,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就算是想要吓我,也不能说这种话。” “表哥,你还认为我会骗你么?”黄明薇眸光诚挚地望着他。 会。陈沐阳心内斩钉截铁地说,没出声而已。 “这件事我也是隐隐猜出来的。她召集许多臣属进进出出,但事事都瞒着我。直到前些日子,我父母亲前来陪伴她。你也知道我父亲现在官至尚书,跟皇宫禁卫军的厉大人很是交好。” 可这样重大的事,就算是黄良辰也未必会跟黄明薇透露 。 黄明薇继续说:“有日黄昏,我父亲带了个随从进去找黄明曦议事,经过花园恰好被我看见。那随从低头高高大大看不清模样,但我印象中父亲的随从并不是如此年轻高大的男子,又注意到了那随从腰带上有块不起眼的玉佩,玉佩下方是手编虎形状的穗子。” “我当即想起来,我未出阁时,织造厂余大人的二女儿,就擅长编穗子。各种动物,栩栩如生。”黄明薇直视着陈沐阳,“她后来嫁给二皇子为侧妃。”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二皇子? 黄明薇道:“我以前在家中,以为父母宠爱我胜过黄明曦,后来才知,他们事事都听黄明曦的。现如今,我也算看清楚了许多人和事。黄明曦是个自视甚高之人,仗着才情美貌,从不甘屈居人下。她也擅长筹谋和鼓动。这次怕是见二皇子出来,打上了二皇子的主意。” 陈沐阳一思索倒也有可能。 黄明曦年轻貌美。 两人若要成婚,肯定不可能。 但依照黄明曦的心计,若是二皇子贪恋美色,为她所用,也无妨。 “那也只能证明他们私下相会。” 黄明薇又摇头:“表哥,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真的跟黄明曦相处久了,以前是我没看清,现在我日日夜夜都在揣摩她。”她说着,竟有一种阴森森的咬牙切齿之感,陈沐阳盯着她眼下淤青,她应该是很久没好好睡了。 “她现在几乎不管府内的事了,像是在准备什么。且那个二皇子从不留下过夜,总是随我父亲来,说了就走,这反而意味着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你懂我的意思么?表哥。”黄明薇的目光一动不动,她没有任何证据,可她试图让陈沐阳相信她,“黄明曦想做点什么,而且一定是很大的事,才会让她放松府内的管束。同二皇子一起。” “你告诉我,难道是希望我阻止么?”真要谋反,他陈沐阳可不一定能阻止得过来。 黄明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听。希望你注意而已。我害过你一回,所以不想害你了。如今我也知道,这世上只有你真心实意待我好。” “表哥……”黄明薇突然怔忪了好一阵说,“你道那么小的孩子,死了会去哪里?” 陈沐阳望她,久久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升起了同情心,不想同情,可又偏偏—— “当然是在天上。毕竟他也是皇室血脉。咱们天庆祭祀不都是在向天上的皇族祈福么。” 黄明薇笑了笑,带丝苦味:“如果是天上,那还好。但总之,黄明曦是要下地狱的。下十八层无间地狱。” 黄明薇所说的话,除了那个穗子没任何佐证,况且穗子这种事也有可能仅是巧合。 可陈沐阳选择相信她。 因为她的恨意。她那双眼睛已经接近空虚寂灭了,唯有提起黄明曦时会十足的明亮,那是一种十足十由痛苦激发的仇恨 。 而一个人要是全身心用尽力气观察另一个人,又接触如此之久,猜想大概率是不会错的。 可黄明曦究竟为何联合二皇子谋反? 二皇子被关久了,对圣上产生了忌恨之心,也不想再跟徐慕白争争抢抢了,干脆趁机会自己坐上去? 圣上还强健,赢了徐慕白还会再出现新的人。 这点,连二皇子或许都明白了。 而黄明曦也想借这个机会,铲除徐慕白,或者她有信心凭借她自己的美貌和能力控制住二皇子? 毕竟真论起来,徐慕白比二皇子难对付得多。 介时,二皇子上位,她孤儿寡母降低二皇子防心,徐徐图之,倒也不是不行。 总之,这件事真需得认真调查。 与此同时,庄蝶正在后院栽种草药苗。 她每日的事不过:早膳、问诊汪棋、刷马、午膳,栽树,晚膳,浇水,捣药,查看草药,睡觉。 远离纷争,令她心情平静。 相比于那些永远理不清也摸不着的权势、爱恨,倒不如切切实实地种和照料植物,晒些太阳,摸着泥土,浇花除虫,带给她的充实感和满足感。 庄蝶正栽种一颗小苗,都是从远处运来的好药材苗。 摸到根系最中间不对,有个硬物,像是小竹筒,拿出来果然是。 有段时间丫鬟会一直站在她身侧等候她吩咐,但因为庄蝶一直不叫,时日久了,那丫鬟也想去做点自己的事。 所以中途会离开。 等时间差不多再端热水回来,方便庄蝶净手。 庄蝶拿出竹筒,竹筒中塞了一张字条。 若需要相助,于盆底划一旭日。 陈沐阳的字迹。 旭日是什么?庄蝶心道。只是画一个圆,谁又分得出是不是旭日? 她微微一笑。 没有看太久,庄蝶把纸条状若平常地压在根系里面,栽入泥土中。 再收拾一阵后,没等丫鬟回来,自己就着旁边的冷水洗完手。 她穿过徐慕白的屋子和凉亭,前往马厩。 这会儿徐慕白还没下朝。 自己每日在府内的动静都会有人注意。 不过她无事经常去摸马,并不会有人怀疑 。 杂种在后院,刚来时躁动不安,总想要脱缰而跑似的,现如今也像是习惯了。 庄蝶摸摸它的头。 这个金蝴蝶飞在圆球上的挂饰,是沈澜给她的。 在他率兵追击五千残部之前。 “去找徐慕白,陈沐阳,不够。” 这句话之后,他悄无声息往她腰带里塞了这个,转身离开。 圆球是同蝴蝶一般极为精细的镂空材质,网状交织,若仔细摇晃,能晃到球中间有颗小东西,褐色,不是金属质地,不似铃铛似的有响声,声音是极轻极闷的。 是颗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药丸。 第105章 噩梦。 #医女(17) 长公主问庄蝶, 可有堕胎之法时。 庄蝶犹豫过,要不要将这颗药丸给长公主服用。 只不过, 一来, 这颗药丸珍稀, 是庄蝶的后路,给长公主她确实有犹豫; 二来,长公主怀孕中吃, 不知是否会影响效果——刻于金球内壁写的字是:服用后,三日后复生。 若是提前或者推迟, 容易出事。 三来,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长公主身在皇宫, “死”后必得有人接应,否则极容易封在棺中闷死。 而能做到的人, 只有徐慕白。 故庄蝶一直隐隐观测徐慕白的想法——她不能直接告诉他有这样一颗药丸,若此事不成, 庄蝶自己的退路也没了。 没想到最后的结局如此惨烈。 徐慕白下朝回来时,天已彻底阴暗下去, 日夜交接,唯有远处东方一抹极勾的月亮。 他没有着急用膳,回府后第一件事是问:庄蝶在哪? 值初春, 庄蝶让府中人买了一大批药材幼苗,已种了一下午。 徐慕白到时, 她依然在忙。 “没有用过晚膳?”徐慕白问。 “还没有。种完后再吃。”庄蝶回答, “仅剩一些了。” 徐慕白没催促, 而是等待着。 只见她围起了篱笆, 一颗颗清洗根土,放入土中, 用双手压实栽种,有条不紊。 见惯了朝堂局势,见惯了各类嘴脸,此时此刻光是站在清风中,见些埋土种药,会令他有短暂放松之感。 徐慕白足足望了好一阵。 庄蝶之前说,徐慕白中意她,乃是时机合适。 她是在他双腿好起来之前出现的,陪在他身侧,若是再这之后出现,他未必这般执着了。 话说得不错。 徐慕白拎了把小竹椅坐下。 时机确实重要。 只不过,人与人之间,尤其男女之间,眼缘和品性相投更为重要。 迷蝴蝶 第129节 就算庄蝶这个时候才出现在他身边,他想,他依然会中意她的。 徐慕阳就这样望她。 视线在她的动作上,接着久久留在她用动作轻微移动的侧脸上。 白皙、清秀这都是形容面貌的词。 可她的面貌不止这两个词。 她只做自己的事,仿若有一片小小自己的天地。 就算被关在牢里,徐慕白都怀疑她会默背她的医书,在脑海中思虑药方。 “我想,你就算老了一定也如现在这般,很令人喜欢。”徐慕白突然说,在见她终于快要栽种完了的当口。 庄蝶转头,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她有些诧异。 徐慕白竟然在想象她老了的样子。 “不一定。说不定我也会性情怪癖 。” “那也有趣。”他微微笑着,眼眸若含此刻天上并没有的星辰。 庄蝶没有再接应这句话,她栽种完了,起身去洗手。 徐慕白来,丫鬟连忙拎着铜壶远远地等在檐廊那边。 一见庄蝶起身,连忙小跑过来,往放在一旁凉水盆中倒热水。 庄蝶刚刚一直弯腰,头发垂下,起身时长发凌乱地披散。 她双手脏污,又不好拢。 徐慕白走过去,拨她长发到身后,细致打理。 打理之后,又十分顺手地解开她的腰带,压实衣襟,重新系好,再牵着她的手到温水盆中,带着她清洗。 徐慕白手指修长,犹如青竹。比她大上许多,颜色也更为深。 他慢条斯理地帮她洗着手。 庄蝶垂眸,两个人双手都浸在热水中,大手包着小手。 手心与掌背相贴。 十指于亲密地搓洗抚触,倒令人觉得比亲热还要缠绵。 洗完后,徐慕白接过丫鬟递来的干布,帮庄蝶擦拭。 庄蝶注意到,丫鬟亦偷偷扫他们一眼。 徐慕白平常冷冷淡淡的,身侧没什么女人,前段时日他日日半夜进庄蝶房间的热络亦只有两个人知晓。 难得表露一回。 擦完后,丫鬟接过干布,倒水去了。 徐慕白拉着庄蝶的手,往前厅去:“走吧。前去用膳。” 手指相触微干,温热。 徐慕白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擅长吸取他人的教训为己所用。 比如沈澜,比如洛青帝。 他没有囚禁庄蝶,而是选择给她她想要的。 清静的生活,能够行医的自由,要求只是她陪在他身边而已。 徐慕白想当皇帝,之后也会娶妃嫔。 这件事她也没太在意,不会向期待陈沐阳那样期待他。 可此时此刻,一切依然无法安心。 或许,因她总能无端端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 夜里,明月高悬,照射皇城,洛青帝独自坐在空旷的殿中。 二皇子洛忻大步走进去:“父皇。” 洛青帝原本支额的姿势改为微微正坐:“哦,忻儿。” “父皇。我母妃怎么死的?”二皇子连行礼都未曾,站在殿中间,逼问。 洛青帝微微一笑:“不是因你生病,思念过度病亡吗?” “胡说!”二皇子握紧双拳,脸都涨红了,“我母妃身体向来强健,怎么会突然病故,而且我问了管事的宫人,我母亲脖子上有勒痕!她是被活活勒死的!” “哪个宫人?”洛青帝语调不显,慢悠悠地问。 二皇子一噎,凝视着高坐上方的人。 如此近,又仿佛这么远。 他与父皇最近的距离,也不过在他旁侧跪拜。 “父皇,你知道你如何伤了儿臣的心吗?”二皇子道,“儿臣曾多么仰慕你,为了能讨你欢心,儿臣日□□自己最不喜欢的诗书谋略,儿臣想要你侧重刮目相看,儿臣、儿臣……父皇,你为何要如此对待太子哥哥?” “你与你太子哥哥,不是水火不容?” “是。可他毕竟是儿臣的哥哥……他若是自己败露也就算了,可是,虎毒不食子啊,父皇,虎毒不食子。” 二皇子声音嘶哑地喊着,仿佛又置身回到了牢狱中。 可面前高坐在殿前的人,像樽冰像,浑身溢出冷灰,无动于衷。 那双眼眸,如同月色中蛰伏欲狩猎老虎的眼眸。 久久地、冰冷地、寒意十足地,从洛青帝双眸的瞳孔中仿佛发射出来两枚银针,从二皇子惊惧的瞳孔再钻进去,游荡在他四肢百骸,令他无法动弹。 “所以,这就是你谋反的理由?”洛青帝的声音亦低冷如某种铁链。是了,镣铐金属质地碰撞的声音。 二皇子退后两步:“父、父皇,你怎么会知道?” “皇儿,自小你想做什么又有哪件事瞒得过父皇的眼睛?”洛青帝唇畔如冰层裂开般,倒露出了好看的冰花,“别忘了,你是父皇一手教养大的。” “是……父皇……”二皇子眼露颓败地说,“可我总想,虎毒不食子,你既如此无情,我也便能无义。更何况,就算我不谋反,难道跟四皇子就会有好结果吗?父皇你告诉我,三皇子的死,是不是也跟你有关系。接下来,你是不是又想等我与四皇子争,到最后你再挑一个杀了……” 话音未落,二皇子身侧已站满两排身着黑衣的护卫。 那是圣上专门养的黑甲军。 二皇子手指抽缩,肩胛骨有被冰冻住了僵硬感,熟悉的恐惧袭来。 洛青帝重新回到支额的姿势,淡淡道:“传朕指令,二皇子洛忻意图谋反,斩立决!” …… “呼!”二皇子从床上腾地坐起身,大口喘气,满头密汗。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极其恐怖的梦。 身侧的女子起身:“殿下,你怎么了?” 二皇子只挥挥手:“出去。” 那女子见他脸色不好,连外衣都没敢穿,连忙小退出门。 知道三皇子居然是被一个丫鬟混进去刺死,如今二皇子也怕极了,床帐外都有护卫。 护卫上前,倒过来一杯热茶。 二皇子接过,饮下几口,这才安心。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在后怕。 第一次,从被幽禁之处接出后,府内欢欣鼓舞,他却没有任何愉悦之感。 回府后,他梳洗完毕,再次回宫面圣。 谢恩时,他抬头,撞见那双曾在牢狱中那般冰冷无情望着他的眼睛,简直无法自制地浑身发寒。 尤其被圣上扶起来,竟让他牙关打颤。 宁愿不被接出来,那样还不用如此提心吊胆。 更何况,他的母妃…… 母妃…… 连黄明曦也说,三皇子的事,或许也跟圣上有关。 否则何至于防守如此疏漏,被一个小丫鬟刺死。 二皇子平静下来,递回茶杯。 另有一人进门,悄声道:“二皇子殿下,有密信。” 二皇子招招手,示意递过来,等结果后,他打开查看。 是黄明曦的。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古之立大事者,需得动心忍性,曾益不能。明曦虽一女子,也愿助皇子殿下一臂之力。” 黄明曦亲笔落名,此等密信若是落在他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显而易见,她已断绝退路。 连黄明曦一个女子都敢,他为何还要惊惧后怕? 更何况,若不杀洛青帝,迟早,他也会被洛青帝所杀的——二皇子捏紧密信,目视前方——不到最后关头,洛青帝根本不会把皇位给任何人。 第106章 机会。 #医女(18) 一大早徐慕白撑起身挪坐在床侧, 正要穿鞋。 忽然以手按住太阳穴。 庄蝶也起身了,在他身后,见状问: 迷蝴蝶 第130节 “你怎么了?” “无事。有些头痛。”徐慕白松开手, “事情想得多了, 便有些头痛。” “朝中很忙么?” “不是。是旁的事。”徐慕白双腿伸进鞋筒中,“日日上朝,也有些疲倦。不过一旦松懈下来, 人总是会继续松懈的。” 话是这样。庄蝶伺弄草药也成了习惯。 “要我陪你用早膳么?”徐慕白忽然扭头,含笑。 “不用。” “那我早上还有些事, 先去前厅。”徐慕白起身自己穿上衣物。除了打水之类, 他们向来不需要丫鬟服侍。 徐慕白喜欢隐秘, 庄蝶习惯自给自足。 她亦起身下来,铺好床铺:“我那些医书你还留着吗?” “当然。稍后我派人给你送来。” “不用了。我想自己挑。有一些是不用的。” 这意思, 是想进他的卧房? 徐慕白回头扫她一眼,她还在卷被褥, 状态如常。 他微微阖眼。 房间中有不少奏折文书。 理论上丫鬟来送为妙。 只不过……他们到底是要过一辈子的,若是处处这样提防, 反倒不好。 徐慕白道:“好。你去挑吧。我跟守门的护卫说一声。” “多谢。” “你我之前,何言谈谢?” 徐慕白洗漱过去离去了,庄蝶接着洗漱。 她有个好处便是无论发生什么, 都在心里,从外压根看不出来。 此时此刻, 就是如此。 洗漱过后, 她吃过早饭, 确定徐慕白已去上朝后, 前往他的卧室。 门口有不少看守。 徐慕白已交代过,她一进去侍卫便放行。 右侧侍卫说:“殿下交代, 您只能进去半个时辰。” “好。”庄蝶答应,推门进去。 院子内跟当初在徐府别无二致。 徐慕白不是个享受奢华之人,相反,他一切从简,习惯不轻易改变。 庄蝶路过院落,走进主屋。 立在原地,缓缓巡视。 如当初那般,主屋有满墙的架子,挂画,书桌,藏书台等等 。 庄蝶往右侧的后墙去,曲起手指,用力敲了敲,没什么动静。 她摸着墙壁,挪两寸距离,继续敲。 依然没什么反应。 手指敲得痛了,她回头,一眼寻到竹筒中的画轴,走过去拾起。 拿回来,以竹轴的圆端敲动。 每隔两步敲动几声,从这面墙一路敲到另一面墙。 直至,到书架正中的那面墙时,对面也隐隐传来敲动的声音。 想来是这里了。 庄蝶退后几步,凝视这满面摆件的置物架。 当初在徐府做丫鬟时,冬青偷懒,只擦这些摆件正面,不擦背面和底部。 她勤快些,不仅背面,底部也经常拿起来擦拭。 印象中,有个物件是不能轻易拿起来的。 后来徐慕白就没让她继续擦了。 时隔太久,记不太清。 当时徐慕白坐着轮椅,应该在下方位置。 庄蝶朝着印象中的区域,一一小心地尝试。 有块石狮子,很沉,像是凝固在木架上般。 她用力往右拧动,才轻微拧动,一栋墙缓缓挪开半寸。 是这个了。 庄蝶再用尽力气拧动,门再挪开点距离,足可供她侧身进入。 进入后是间密室。 密室中三面书架,放了不少奏折、密函之类。 墙对面的敲动声还在继续。 如若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密室,恐怕只以为这才是徐慕白最重要的东西。 庄蝶循着敲动声,找到相应的墙,又在旁侧寻找机关之列。 书架右侧下方有个突出的木雕。 她蹲下身。 转动。拧不动。像是一体的。 稍作思索,改为手掌往下压。 密室里的墙面再次挪开,陈沐阳出现在墙后。 他还维持着左手捋起右手的袖口,用一块石头敲墙面的姿势。 两个人骤然相见,他愣了愣。 算起来,他们已有一年多没见了。 陈沐阳刚在阴暗中,这会儿被密室外光线打亮,他提着袖口的手放下,过一阵才道:“真是有段日子不见了。” 庄蝶回身扫了眼门口,没有人进来。 几个月前,她跟率迟经过密道前去洛青帝那里,途径一个岔路。 那时,她就在猜测另条岔路通向何方。 徐慕白封了徐府的密道,那么另一条密道,是否就在如今徐慕白所在的地方? 正因为有新的,才封了旧的。 出口是在皇宫后花园废弃的井口中。 能出来,也就能进来。 她把这件事以小卷轴藏在送出去的盆中告知陈沐阳。 陈沐阳进出皇宫很方便。 他通过密道到尽头后敲动墙壁,反过来,帮助庄蝶定位。 像是无话找话,陈沐阳抬头看看:“万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条通向皇宫的密道。” 久别重逢的情人,此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陈沐阳见她脸上还有些暗疤,动动唇,想问她过得如何,话卡在喉咙间又迟迟开不了口。 过得如何?总之跟另两个男人在一起。 “你决议要走?”陈沐阳问。他是个拎得清轻重缓急的人,此地危险,不宜叙旧,“我听闻徐慕白对你不错。” 说时,他深深地望向她。 “他确实对我很好。打算拨座山给我修建医堂。这之后我能在里面种药行医问诊,且不会被打扰。” 陈沐阳挑眉:“这不是很好吗?” 庄蝶之前离开国公府,不就是因为国公府责任太多,关系繁杂,给不了她这种自由吗? “是很好。可是我不想待在他身边。” “为什么?” “不知道。”庄蝶摇头,她很难说得出自己的感觉,“我只是觉得很难受。他对他人残酷,对我温柔,并不令我觉得被宠爱,只令我会有危机感。哪怕他能维持一辈子,我亦觉得这种‘优待’于心不安。而且他,”庄蝶顿了顿,“一点儿也不快乐。” 他自己不快乐,就无法给身边的人带来,乃至分享任何快乐。 他从来不说朝政的事,也不说身边的事,只有亲昵温柔的举动。 有时,庄蝶认为,他是在从她这里汲取平静。 这才是他眷恋她的理由。 这些晚上,他总是侧躺在她身后,把玩拿捏她的手指。 可他的心和眼在远处。 在遥远的皇宫里,在人与人的筹谋里。 陈沐阳笑了笑,眼眸发亮地打量着她:“你果然还是你。”只要痛苦就会离开。无论如何,总要找到自己的平静之所,平常人恐怕都要折腾不动了。 庄蝶道:“我有一颗服下后会停息三天的药丸。需得找人帮我处理‘身后事’。” 迷蝴蝶 第131节 “你主动找我,我自然会帮忙。不过这药丸,你这么得到的?”这种效果,闻所未闻,堪比仙药了。 “沈澜给我的。” “沈澜还是有不少民心和忠心属下的,怕是也有不少人看出来,他平定平南王那次有去无回,所以才给他假死药脱身吧。” 陈沐阳说着,视线在庄蝶身上晃了圈。 没办法。 听起来庄蝶不太喜欢徐慕白,他总是有点好奇地想探探,她是不是喜欢沈澜?听闻她总是在照料沈澜那匹马。 庄蝶眼睫毛微微眨动两下,倒也没流露太多。 “不过,既然知道这条密道,你为何不直接逃走?” “若逃走,我从回来的路上就能逃走了。”庄蝶道,“我的换脸之术被洛青帝知道了。若是逃走,他不会寻我。徐慕白也会寻我。” “那再换张脸呢?” “换脸需得一个月左右,容易被发现,再者,只要我行医,要是有心找,总能被发现。所以我想最好的脱身之计,是让他们认为我死了。尤其是徐慕白,他是个极为缜密之人,事事都会确认。之前我从沈澜那里也是他第一个找到我。恐怕一定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沐阳点点头:“也是。” 只不过听庄蝶说起徐慕白,十分了解似的,又令他心里面酸溜溜的。 可惜他有家人,否则跟庄蝶一块儿死遁,双宿双栖,岂不美哉? 陈沐阳也只是想想罢了。 且不说假死药只有一颗。 若真是一块儿死,一块儿走,反而会勾起徐慕白的怀疑。 如今他也算放下庄蝶了。 不是不喜欢。 而是,人与人之间,若是互相倾慕,未必一定要真的在一起。只要对方安好才是最好。 也许这就是他跟沈澜、徐慕白最大的区分之一。 没那么执着。 故而庄蝶此前愿意跟自己成亲吧。 可自己这副态度,又显而易见是争不过他们的,还没权势保护她。 也就跟这权势一样。 他没什么欲望,向来都是明哲保身,也只有汲汲营营、身负野心绝不放手之人,才能得到权势。 陈沐阳脑海中转了一圈:“你要我如何做?” “现如今问题不在于如何善后,而在于如何‘死’?”她在徐慕白这里,总不能好端端地死了吧? 陈沐阳垂眸,下意识地从袖口里掏出折扇,抵住唇。 这是他思考时就会有的姿态。 “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我从黄明薇那里得知,黄明曦或要伙同二皇子谋反。” 庄蝶吃惊。 陈沐阳又道:“但我瞧这件事没这么简单。黄明曦不是个行事无所顾忌之人。平南王谋反这么多年都没成功,更何况二皇子这才刚刚放出来。再者,就算谋反成功对她有什么好处?二皇子就是贪恋美色,也绝不会娶她的。一来是,娶弟媳有悖伦理,必备指责,二来,二皇子夫人是我们世族中的。他要是娶属于新贵派黄良辰的女儿黄明曦,阁老们第一个不答应。” “你的想法是?” 陈沐阳收起扇子,搭在手心:“陈尚书之前一直在三皇子的人,可后来跟汪阁老似乎牵上了线,而这汪阁老又是徐慕白的岳丈,所以我一直猜测,他已成为徐慕白的人。那么黄明曦这件事,有可能就跟徐慕白有关。” “你是说黄明曦中计?”庄蝶对于朝政了解没有陈沐阳那么深。 陈沐阳摇头:“我料想的是,也许这一开始就是徐慕白的计谋,让二皇子谋反送死。本来二皇子和徐慕白相争,黄明曦才能渔翁得利,现如今,她一反常态支持二皇子,我倒觉得,她有可能是投靠了另一方,达成了某种合作。” 庄蝶想起,之前在地牢中,黄明曦对徐慕白就非常感兴趣。 也许在她眼里,只有徐慕白这样懂得蛰伏忍耐,谋略过人、拥有帝王之心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如若我料想得不错。”陈沐阳又朝自己手心敲了下扇子,“过段时间长公主下葬,圣上要在帝陵待一段时间。二皇子刚刚出来根基不稳,但此次负责帝陵护卫的,正好是他舅舅厉大人。不过圣上暗探密布,甚少从不提防,也许就是故意诱二皇子上勾的,就看他敢不敢了——” 庄蝶心道:帝王之家还真是可怕。 “我想想 ,介时,徐慕白应该也会在帝陵之中。”陈沐阳抬眸对着庄蝶,“也许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第107章 心狠似铁。 #医女(19) 眨眼间过了两月。 宫内对外宣称, 长公主是因平南王谋反之事,羞愧自尽。 长乐郡主孝心一片,追随而去。 今日, 长公主的棺椁送入皇陵, 长乐郡主一并随葬。 徐慕白坐在床沿。 他已在黑夜中坐了一晚上,鸡还未叫。 只有日光初升。 散碎的金洒在窗沿上。 徐慕白道:“进来吧。” 两个门外的丫鬟隐了呵欠,端热水等在门外。 一听召唤, 小声地推开房门进去。 徐慕白衣服早已穿戴好了。 他坐在床边刷牙过后,起身, 双手浸入热水中, 问:“庄姑娘, 醒了吗?” “还没。”丫鬟回答。 每次皇子殿下醒来总要问一句庄姑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庄姑娘才是四皇妃。 今日要去皇陵送葬,那边远在郊区, 起得比以往更早。 这个时候没醒倒也正常。 徐慕白没问下去。 净脸过后,徐慕白把毛巾递给丫鬟, 走出房门。 正在用早膳。 率迟来了。 成日里都是他接送徐慕白上下朝。 毕竟他是他的贴身护卫,武艺高强。 率迟道:“殿下, 马车都备好了。” 徐慕白点点头,以手帕擦唇,忽地问:“率迟, 你跟我多久了?” “十二年了。” 徐慕白垂眸,好一阵, 他才起身道:“走吧。” 祭奠长公主, 不用穿朝服。 率迟解开门外马车上的缰绳, 进车厢内查探。 徐慕白走到门口, 偏头对着门口的护卫:“守卫府中安全。” 那护卫拱手:“是。” 率迟掀开帘子出来道:“殿下,都检查好了。” 徐慕白点点头走过去。 自从双腿好后, 他也不需要人服侍,掀开衣袍自己就能跨上马车。 上车后,他道:“先去趟徐府。” 徐府?率迟讶异,但他不问缘由。 做护卫的,哪有事事问主子缘由。 率迟赶马车到了徐府后门。 停下马车,跟门口的小厮说一声,很快后院中的闲杂人等都清干净了。 一路畅行无阻。 率迟走在前面,从徐府后院走进徐慕白以前所在的静言院。 推开门,院内空旷,一如既往,还有些寥落之感。 此前只有姜姜来住了段时间。 药草都跟着移植了过去。 徐慕白淡淡巡视了眼。 “可是要拿什么东西?”率迟问。 徐慕白摇了摇头 ,没有走入主屋,而是径自走到院墙边:“打开。” 率迟定了一下。 果然姜姜把那件事告诉了徐慕白。徐慕白知道徐府的密室口还留着。 率迟没有多做争辩,走过去挪开挡着的稻草,掀开石头门。 可掀开便觉得不对劲。 巨型石头门的背面有道划痕,像是被东西翘起所致。 有人来过了。 迷蝴蝶 第132节 徐慕白道:“进去吧。” 他没有太迟疑,也没有看向徐慕白,跃下去。 空旷的通道内响起跳下来的脚步声,率迟习惯地借着天光拿起火折子,点上一旁的油灯,扭头想去接应徐慕白:“殿下。” 可不知觉的,隐隐总觉得许多注视。 尤其,火光亮起的一瞬侧,余光中密室像是多了什么。 率迟扭过头。 整个人停住呼吸。 整个通道。 或者说整个密室—— 站着一排排士兵。 他们身穿黑甲,在黑暗中整齐划一地贴墙站着,穿戴整齐,举起长枪,左右两侧都有,并肩而站。 近靠前的几个士兵举起长枪,上方的利刃因烛光闪耀。 于黑暗中极为刺眸。 率迟掌心发凉,这样的军队在密室中直直延伸入黑暗中。 看不到尽头。 有,多少人? 徐慕白的手忽然从他手中接过烛台,声音停在身后:“走吧。” 在密室中,有种平常难以听到的低沉、幽冷、发寒。 听得率迟心微微一冷。 可他没有回头再去看他,而是径自往前走去。 密道狭小,平日只容两个人并排走过。 可现下士兵背贴墙,中间亦可通行一人。 他们个个身体高大,整装待发,铠甲兵刃崭新,眸光发亮,全都是精兵。 他们若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转身,亦能前行。 率迟走了几步身侧已路过四个人,左右两侧便是双倍。 而平日里他走这段路要走将近小半个时辰。 他目视前方。 这样算来。起码有七八千人。还不止。 前方黑压压的,一直令人分不清是黑暗,还是藏在黑暗中的黑色盔甲。 殿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养的这么多人,能备好如此精良的铠甲和兵刃,还将他们送入密室中掩藏。 自己竟……一无所知。 或者说,连洛青帝也,未必知道。 率迟行进,到交叉路,停住脚步。 左侧可通往徐府,再往前通往皇宫,交叉路不远还有个屋子。 那是当初徐慕白打算给姜姜作为藏身之处的。 徐慕白提醒他:“进屋子。” 率迟微微握紧刀的把守。 很快又松开了。 就算他武艺再高强,在这么狭小的地方动武,恐怕很快会被这些士卒的长枪戳死。 更何况他也不想伤害徐慕白。 率迟走进屋内。 许多都是都还是他准备的,一应俱全。 他终于能转过身看他。 徐慕白举着烛台,站在门口。 他的脸被烛光照得晦暗难辨,有时,令率迟陌生。 “我一直知道你是圣上的人。但念在你跟我多年,对我也算忠心,更为我的病症四处奔走。所以思虑良久,不杀你。” 率迟问:“我的妻儿老小?” “祸不及子女,更何况他们什么都不知情。”以往在府中,率迟的女儿还经常给徐慕白摘柿子吃,“你将永生永世囚禁在此处,直至老死。再将你的骨灰送回你的家人。” 率迟没有异议,他拱手:“多谢公子不杀之恩。” 他又说:“我在这,还免了见圣上和公子相争。” 率迟喊的是“公子”,情分两个人都有。 徐慕白也考虑过是否要招纳率迟。 可率迟是个极忠心之人。 洛青帝因这份忠心信任他,徐慕白也因这份忠心敬佩他。 若是他转投徐慕白,反而徐慕白日后也会担心,自己交给他做的事,他因与对方年深日久相处出感情而叛变。 所以这是最好的。 一个士兵上前,拧动机关。 石门缓缓推进,横亘在徐慕白和率迟视线中间,直至彻底阻隔。 士兵再锁上石门外的铜锁锁,走过来捧钥匙给徐慕白。 徐慕白接过,指腹蹭过冰凉的匙面。 他道:“行动吧。” - 皇陵内。 长公主和长乐郡主的两座棺椁放在里侧,前面放满奠仪和祭品。 洛青帝焚烧上香三柱。 皇亲国戚全都站在一旁等候上香。 黄明曦也在其中。 外面突然传来哐当动静。 一群人马从外面闯入,身披铠甲,手持刀剑。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这群人依次小跑进来,朝着最外围行进。 最外围站着陪葬物的太监宫女,只见他们手起刀落,刀刀见血。 转眼间,竟将宫女太监们尽数杀光。 环佩丝裙四撒、金砖玉瓦逶地。 “护驾!护驾!” “来人啊!” “有刺客!” 眼见他们杀光宫女太监,站着的皇亲国戚们连忙喊道。 皇亲国戚本就站在一团,见状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全都拢起来。 可只听他喊了好几声。 外面毫无动静 。 陈沐阳也在其中。他不算皇亲国戚。只不过因他父亲跟长公主的关系,今日他跟父亲亦来了。 因早有察觉,也没有太讶异。 今日专为送长公主棺木。 百官休沐,皇亲国戚随行,而这些有实权皇亲国戚在洛青帝上位时就死了许多,剩下的不过是些酒囊饭袋之人。 几个皇子都死光了。 要是陈沐阳也会选这个时候。 皇陵远离宫殿,虽有驻守,但调兵不及。 再者现在这些都是闲散王爷和老弱妇孺,更好制服。 不过……为何徐慕白没有来? 那带兵进来的将领道:“二王妃何在?” 二王妃战战兢兢,连忙护住站在身侧自己八九岁的儿子。 “二王妃何在?”那人又拱手,高喊了一声。 二皇子大步从外面走进来,道:“铃儿,带辰儿过去。” 这些人对二皇子都像恭敬,并无威逼之意。 二王妃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拉着孩子仍心有余悸地走到那将领处。 那将领拱了拱手,示意:“请。” 二王妃轻喊:“殿下。” 二皇子点点头。 二王妃这才带着孩子跟将领走了,这将领仿佛要把他们送到安全之处。 迷蝴蝶 第133节 陈沐阳心中微叹一口气。 二皇子啊。 你谋大事,不告诉妻儿情有可原。 但既然你都带来了,怎么做事如此疏漏?这时候才把妻儿接走? 若是有人反应迅速,立时劫持你的妻儿。 哪怕没匕首,金钗发饰总到处都是吧? 虽说皇族都是子嗣众多,但与阁老女儿生的嫡子自然还是不同的,关乎以后皇位能不能坐稳,别冒着得罪阁老的风险才是。 陈沐阳注意到二皇子目光趁着望向二王妃的功夫,与黄明曦有个对视。 黄明曦点点头。 陈沐阳垂眸思索,心道:这件事果然十有八九是黄明曦鼓动的,但究竟为何?她是真觉得二皇子能除掉洛青帝,或者徐慕白么? 他视线投过去,果然—— 洛青帝要是能如此容易扳倒,早就死千八百回了。 明明这边有如此大的动静,他却仿若没听见似的,继续上香,上完香还凝视一阵,才转过头:“忻儿,你向来软弱,竟然真的敢带兵闯进来,倒真是没让为父失望。” 二皇子一听他这么说,早有准备似的。 差点想退后两步。 可他环顾一看,这里都是自己的亲兵。舅舅已经派兵马围住了皇陵外,皇陵内也已被控制住了行事,照理没什么可怕的。 他稳定心神,没露出怯意,知道:“我母妃怎么死的?” “朕命人处死。”洛青帝道。 二皇子还以为他会狡辩,没想到就这么承认了,令他咬牙切齿。 自从被幽禁后,只有母妃日日让宫人给他带吃的带穿的,恐他受寒受苦,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母妃与他亲近,事事支持、出谋划策。 可父皇随意之间,就把她杀了。 “父皇,你的心狠似铁!” “朕一直教过你。为帝必要心狠,你学艺不精,这才令为父失望。之前你连太子和三皇子都斗不过,不过正因你软弱,那些阁老才支持你,朕也才留你一命。” “那现下儿臣不令父皇失望了吧?”二皇子冷笑,“是,儿臣也学乖了。无论做得如何,哪怕杀干净了其他人,父皇也是不会把皇位传给我的。既如此,我又何必枉费这些时日,不如早就学父皇,毒死先皇上位。” 这是桩宫闱秘闻,站在一旁的皇亲国戚听及都骇人。 虽有流言蜚语,但从没人敢当面说。 当初洛青帝虽是太子,却不甚受喜爱,尤其在皇后病逝后,陈贵妃专宠,又传出先帝曾想废太子,立陈贵妃的儿子。 没多久陈贵妃的儿子就因大街上被人冲撞有了伤口,感染而亡,没多久,先帝也死了。陈贵妃殉葬。 “忻儿,你确实有所改变。可惜,太迟了。也——”洛青帝深眸注视,语气冷酷之中仿佛还多了点惋惜。 “——太蠢了。”惋惜又成了一种眉目间的阴戾,“正是因为蠢,朕才厌恶你和你的母妃。” 第108章 杀了她吧。 #医女(20) 二皇子狠狠咬紧牙关:“反正无论我做什么, 父皇都不会满意就对了。” 洛青帝摇摇头:“恰恰是你先做错了,朕,才不满意。” “哼。父皇不用在这里拖延时间。禁卫军离得太远, 是不会来的。如今这里都是被我舅舅包围了。” “是么。” “难道你认为朕会不知道你跟你舅舅的关系, 送葬只带你舅舅一个人的兵马?” 二皇子震了震。 洛青帝的眼眸无惊无惧,藏着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环顾一圈,可这都是他舅舅的人。 拖太久, 容易生变。 二皇子挥手:“拿下圣上。” 站着的将士们一动不动。 二皇子大声:“拿下圣上!重重有赏!” 所有将士依然一动不动。 他们的目光都望向二皇子,包括刚刚请出二王妃和孩子的人。 洛青帝微微一笑:“看, 这就是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的下场。” “不会!”二皇子用全身力气忍耐住往后退两步的冲动, “这不可能, 舅舅不可能背叛我,他也对母妃之死痛心疾首!” 此时此刻, 脑海中却开始闪回那夜他的梦境。 “再痛心疾首也比不过他如今家人的性命不是么。还有他三个副将。你以为各个都这么痛心疾首?你以为他像沈澜,情势不对, 还会有人帮他卖命?” “不。你在骗我!”二皇子终于退后几步,身体还强撑着, 可隐隐有坍塌趋势,浑身颤抖着,他厉目, “你把我舅舅怎么了?” 这时,一个皇城守护副将走进来, 禀报:“回圣上。叛军厉都统已伏法。” 说着, 身后士兵端着托盘进来。 托盘上放置人头, 扎着乌发, 阖着眼睛。 像是死去不久,神色依然新鲜。 “舅舅!”二皇子大喊, 神情镇痛,可他不敢扑过去看。 与此同时,刚刚似乎带二王妃和孩子的人又把他们带了回来。 以刀剑抵住。 二王妃轻轻喊:“殿下。” “看,这就是背叛朕的下场。”这句话洛青帝不是对二皇子说,而是对在场众人多。 果然,失败了。 也许是因脑海中预演过失败,恐惧过后,二皇子放松下来。 “父皇,你既然早已知道儿臣会谋反,为何非要等到此时此刻,才行动?你就是想看看儿臣究竟敢不敢,是吧?” 听闻这句话,洛青帝眼露笑意:“不错。忻儿你果然聪明许多。” 二皇子苦笑。 哪里是聪明?只不过他终于更了解……他的父王了。 有个皇亲国戚见形势控制住,踮起脚高声指着:“二皇子谋反叛乱,还不赶紧拿下二皇子!” 洛青帝幽幽投递过去一个眼神。 那人一惊,身体迅疾缩回人群中。 二皇子怔忪着,想起自己的母妃、舅舅。 自己果然还是没用,一切都在父皇掌握中。 他闭闭眼睛,奔过去正要抽出身侧将领的宝刀。 可那将领眼疾手快,按住刀鞘。 二皇子抽不出来。 洛青帝道:“忻儿,你待如何?” “我都谋反作乱,难道还有生路?” 洛青帝一示意,副将忽地抽出刀。 那是把大刀。 足足有男子的胳膊那么长。 亮丽、冰冷,刀口磨得薄利,仔细看上面还有很多细小的刮痕,也不知砍过多少人的血肉。 停放棺椁的皇陵周围都是石块。 利刃抽出竟还有一丝奇异的嗡鸣,二皇子想象了那利刃嵌入脖颈中的痛苦。 会隔开血肉,刀刃在他颈骨上划出伤口。 整个周围,满地都是宫女太监的尸体,喉头被割开,能见得到里面的骨头,鲜血还在流动,目眦欲裂,死状可怖。 他瞬间打了个冷颤。 可他……不想死。 真的,还不想死。 洛青帝忽然在身后说:“你焉知朕不会原谅你?” 二皇子不可置信地回头。 “朕说了,朕之前不喜你,是因为你过于软弱愚蠢,可如今,你不是没让父皇失望吗?”洛青帝含笑,目露欣赏,“忻儿,朕是皇帝。皇帝的责任便不是当父亲,而是培养下一个皇帝。而如今,你让朕刮目相看。你要知道,朕无论如何总要老去,介时,皇位总要给别人,真希望培养出一个铁血帝王,而不是一个软弱糊涂之人,你,明白么。” 二皇子神情一震动。 是啊,百年之后,圣上终归还是要传位的。 他走过去,跪在洛青帝面前,磕头:“儿臣一时糊涂,恳请父皇恕罪。” “乖孩子。”洛青帝拍拍他的脑袋,他视线看向前方,透过士兵,见那些倒在地上的宫女太监,“所幸这次没什么伤亡,朕便既往不咎。” 二皇子抬头,不可置信:“真的么?” “当然。朕难道骗过你?”洛青帝唇侧弧度勾起,视线扫向旁人,“这次是有山匪想进来抢东西,被二皇子带兵制服,你们可有意见?” “没、没意见……”刚刚那个高声说要抓拿二皇子的人道。 迷蝴蝶 第134节 其他人都嗫嚅不敢出声。 洛青帝见震慑完毕,又回头,来注视二皇子。 “忻儿,你看,这事便解决了。朕从不期待任何人,然而,若是令朕满意,朕就会有期待。” 二皇子明白了,猛地跪上前抱住洛青帝的大腿,泣涕涟涟:“父王!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洛青帝拍拍二皇子的背。 …… 陈沐阳望着这一套“训狗”,皱起眉头。 二皇子叛乱,理当问斩。 圣上却选择轻轻揭过。 此刻此刻,场面“父慈子孝”。 可二皇子真信吗? 陈沐阳无法判断。 此番下来,圣上借机杀了二皇子最大助力厉都统。 接下来,二皇子要么更怕他,要么会更服从他。 且,真若是对二皇子好,此事就该提前阻止了。 何必让这些皇亲国戚知道? 便是借助这些“见证人”日后的风言风语,更加容易控制住二皇子罢了。 满地宫女太监污血。 而这些人不过是圣上调教二皇子随意丢弃的垃圾。 如若圣上若是一早做此打算,这些无足轻重的人,也总要被灭口的。 二皇子挑了这个地方。 也可以说,是圣上故意挑了这个地方。 “退下吧。”洛青帝朝着将领。 “是。”那将领应一声是,士兵们收刀离开。 二王妃也轻舒一口气,连忙拉着孩子跪下叩谢:“多谢父王大恩大德。来辰儿,多谢你皇爷爷大恩大德。” 辰儿茫然叩首:“多谢皇爷爷。” 洛青帝微微一笑,忽地道:“白儿怎么没来?” 二皇子抱得哭久了,直起身,用袖子擦擦眼泪:“他本来是要来的,说是王妃因病故了,中途又折了回去。”他本来还安排了人要杀徐慕白的。 “是么?这么凑巧?”洛青帝低声,“还是他静观其变呢。”他弯腰,以着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银两,“忻儿,以后你要跟你四弟好好学学,他说不定早就知道呢。” 二皇子眸光一震:是啊。四弟此番没来,难道不是想等他杀了父皇,或者父皇杀了他,坐收渔人之利? 二皇子总算知道圣上为何说自己蠢了。 自己若是谋反不成功,不是白白让徐慕白捡了便宜。 应该早杀他的。 “儿臣明白了。” 洛青帝语重心长般拍拍他的肩,环顾四周:“洒扫干净。继续上香。” - 徐慕白正在洛青帝平日里深夜最喜欢独自待着的主殿内。 殿内空旷,一个宫女太监也没有。 洛青帝站在红垫中间的位置,一一仔细环顾。 空气中隐隐有着某种难闻的气息。 一将士上前:“殿下,都处理好了。” 徐慕白点点头。 - 简单清理太监宫女尸体后,一切恢复如常。 洛青帝上完香,其他人上香。 只不过每个人上香的速度都莫名快了许多,不多久,长公主棺椁正式入陵。 洛青帝还站在排位前停驻许久,以手摸摸牌位:“冲撞你了,玉碗。”过一阵他又道,“回去吧。” 一行人起行回宫。 出皇陵时,黄明曦找机会凑到二皇子身侧:“殿下。” 二皇子幽幽扫了她一眼,此番生死之际,他也算反应过来,任何人都不可信。 黄明曦难道会无缘无故帮助自己,还给自己出谋划策? 怕也是想等着自己跟四皇子两败俱伤。 这样她好坐收渔人之利。 父皇说得对,他要的不是亲情,而是谁能继承他。 谁越狠谁就越能继承他。 二皇子只留给她这一个眼神,径自往前走去。 他有黄明曦亲笔信,日后也能用这件事反制她。 黄明曦望着二皇子离去的背影,不为这点冷落有一丝介意,只久久目送他们的背影。 有个丫鬟急匆匆赶来,朝她耳语一阵。 “是吗?”黄明曦轻轻道,“那就杀了她吧。” 第109章 父皇! #医女(21) 洛青帝乘坐的轿撵穿过宫殿门底下, 城墙上方一个个站着手持长枪的守卫们,晴光中目视远方。 轿撵镂空,上有华盖, 缀有皇绫。 洛青帝垂眸思索。 目光无意中扫过周边的花草树木。 一切如常。 可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轿撵停下, 洛青帝起身前往偏殿。 今日不上朝。 平日里他都在偏殿里一个人思索,不太喜欢回寝宫。 寝宫对他来说只是睡觉的地方。 他习惯一个人睡。 生下皇子后就不怎么碰皇后贵妃们了,只偶尔宠幸几个无足轻重的宫女或婕妤。 洛青帝负手进入宫殿。 两侧宫女守卫们站着, 深深地低着头,从不敢直视, 乃至轻微触及。 忽地, 他听到轻微的水流声。一滴一滴。 很轻, 令人以为是幻听。 他扭过头,寻了一阵, 才注意到是个太监。 他尿出来了。 湿润的尿液浸湿衣袍,缓缓低落。 太监是去势之人, 常常会有漏尿方面的问题,倒也不少见, 只不过能被选在御前的…… 洛青帝眉目一凛:“来人。” 身后护卫迅疾跟上:“今日可有什么人来了宫内?” “回圣上。没有。” 洛青帝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四皇子在哪?” “应……是在府邸。” “是么。把他叫过来。” “是!” 洛青帝继续往前行,走到偏殿的主位之上, 坐下。 二皇子的叛乱在他意料之中。 这么多年,他有黑甲军一直在朝中收集各类消息, 更何况, 自古帝王每次出行都会小心谨慎。 往往是在宫中才会放松警惕。 思及此, 洛青帝猛地出声:“陈越!” “陈越!” 陈越是黑甲军首领的名字。 平日里他会收集一切消息, 在偏殿中的密室中等待召唤。 迷蝴蝶 第135节 不远处的密室传出脚步声。 可这脚步声缓慢,并不迅疾有力。 屏风后, 一个人影走了出来,不是陈越,而是……徐慕白。 洛青帝讶异,又不算讶异:“白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 “儿臣刚刚为父皇剿灭一伙叛军。” “哦,什么叛军?” “二皇子殿下的叛军。他在皇陵下手不成,又在宫中埋伏了数千名黑甲军,被儿臣一举歼灭。”徐慕白拱手,徐徐说道。 洛青帝的视线幽冷蛇般绕他几圈:“朕道你去哪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那忻儿又是如何在皇宫中安插的黑甲军?” 说时,他的右手自然地放在龙椅右侧扶手上。 徐慕白注意到,不露声色,只回答:“皇宫中多有密道。之前父皇为见儿臣修过去徐府的密道,儿臣便不由得想,是否还有密道供二皇子和他人联络。果然被儿臣找到了。密道就在这偏殿屏风后的密室,一路通向皇陵。原来这皇陵,竟是二皇子跟黑甲军秘密联络之所,二皇子利用他四处收集消息,必要时更谋反作乱。” 他说的是“二皇子”,但实际上代指的是,两个人都清楚。 洛青帝微微一笑:“朕还以为你是想坐等看好戏 ,没想到,你竟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怪不得,朕一路进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有血腥气。” “黑甲军全被杀了?”洛青帝奇怪,这些都是他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以一敌十的得力好手,哪怕徐慕白尽数歼灭,也该有些跑出来报信。 宫殿中藏有机关,只要有人跑出来,便可启动机关警示自己。 徐慕白抬头目视他,话都说到这份上,没有必要遮掩。 “圣上做事向来习惯做两手准备。一手准备是提前抓了二皇子舅父厉都统,及其副将的妻儿。利用厉都统的妻儿让他投鼠忌器。以为放弃帮二皇子能有一条生路时,又让副将叛变,杀了他。当然,这是阳谋。” 徐慕白在殿中一边走动一边说:“自然。副将们也未必全都忠心耿耿。圣上也怕他们有做戏、将计就计的可能。故而还会安排黑甲军随行。这也是圣上故意去皇陵引诱二皇子动手的理由。因为宫中有能通向皇陵的密道,而皇陵地底下养了五千黑甲军,足可保圣上无忧。” “继续。”洛青帝双手放在龙椅扶手上。 “所以儿臣在他们这次随圣上回来的路上,截断通路。就算他们勇武无敌,路被堵死,也会了无生机。” “看来是尽数活埋了。”洛青帝道,“好一招釜底抽薪 。也是朕的疏漏。只想着地底通道方便隐秘,却未想到,这样路途中,中间若被人截断,这些人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 “接下来呢。”洛青帝又问。 “接下来自然是谋反。” “原来你有跟二皇子一样的打算。”洛青帝眼尾露出笑意 ,他一如既往,胳膊肘抵在扶手上支额,“二皇子谋反,朕能理解。你谋反朕还真不能理解。你难道一点也不明白朕的良苦用心?这皇位迟早是你来坐的。” “儿臣知道。可儿臣并不喜欢别人控制儿臣什么时候坐,否则圣上又何必原谅二皇子的谋反之罪,不就是还想用二皇子来压制儿臣么?” 洛青帝眯眼睛:“这些事,你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 ?” 黑甲军的事听起来简单。 可摸清黑甲军的人数,位置,乃至 了解洛青帝的行动习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二皇子可事至如今都不知道他有一批暗地里的黑甲军 。 “大约是作为皇子上朝第一日就开始了吧。” 洛青帝直起身,以着从未有过的目光审视徐慕白。 良久。 “白儿,你长大了。” 他垂眸像是思索一阵,又问:“率迟是被你杀了,还是被你策反了?” “杀了。” 洛青帝点头,旋转手指上的玉扳指:“如若从上朝第一日就开始,那么率迟报给朕的许多就是假消息了。” 毕竟率迟连徐慕白有这等谋反之心都毫无所觉。 “从一开始,朕认回你。是太子病死,二皇子幽禁。朕留了三皇子做你的对手。这段日子你按兵不动,像是在与三皇子较劲,实则你真正的目标是朕。” 洛青帝像是有趣般抬起手指:“朕当时还诧异,平南王谋反,随军督战 ,如此好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却凭白让给了三皇子。你知道朕要杀沈澜。也知道三皇子更会趁机报复沈澜。所以你要用这件事来毁了三皇子名声。” 到这里都是正常的。 “接下来率迟汇报给朕的,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洛青帝笑,“譬如,三皇子之死,真是沈澜的儿子所为吗?” “这件事没有弄虚作假。” “那你有没有推波助澜?” 徐慕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双眼睛平静淡漠地注视着他。 平常都是洛青帝去玩弄别人,第一次他有被人玩弄之感,迫不及待想要找到自己失算的地方在哪。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洛青帝也不由得赞叹,“三皇子的去世跟你有关系,这是其一;其二,二皇子的谋反跟你亦有关系,且不说黄明曦,但说刘贵妃的死——” 洛青帝眸光幽幽:“当日玉碗被人挂在横梁上差点吊死,朕便怀疑过你。可率迟为你说话,一切证据也显示跟你没关系,朕也打消了这些疑虑。现在想来,朕应该彻查下去的。” 洛青帝终于捋清楚:“你的第一步其实是杀三皇子。利用朕和三皇子一定会杀沈澜,等三皇子回京后,制造沈澜旧部报复,杀害三皇子的假象。” 无论杀三皇子这步最后是谁做的,一定是被徐慕白计划好了。 譬如让三皇子对黄明曦产生怀疑的那对侍妾姐妹花; 再比如三皇子喝药时,那过于松懈的守卫,竟让一个小丫鬟直接混了进去。 “二皇子幽禁时,对他不离不弃忠心耿耿,更为他与刘贵妃通风报信的太监,想必也是你的人了 。” 徐慕白点头:“是。” “第二步便是利用二皇子被幽禁,让他生出仇恨,谋反之心,更让这个太监为二皇子引荐了黄明曦。这样算来,黄明曦也是你的人 。” “是。” 洛青帝真想要抚掌大笑了:“再之后你利用玉碗被谋害这件事嫁祸刘贵妃,正好黄明曦也在鼓动人放出二皇子,所以你猜想,朕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刘贵妃,放二皇子出来,且还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你完全置身事外。” “是。” “但这一遭二皇子会更憎恶朕,加之黄明曦从中鼓励,他产生谋反之心不足为奇。你让他在皇陵动手,就是为了杀灭朕的心腹黑甲军 。” “是。也不是。” “哦,如何说?” “儿臣还让人借机报信,说圣上于皇陵被谋反的二皇子挟持,如今皇城守军已率队前去营救。他们为抄近路正好错过圣上的回城路。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半时辰。” 洛青帝到这时才收敛笑意,露出危险之色。 他用力按下右侧龙头。 龙头之上有支利箭迅速穿过屋檐故意纸糊的位置,飞上上空炸开,是枚信号弹 。 徐慕白没阻止,只道:“来不及了。” 洛青帝远远见到门口的丫鬟宫女们纷纷跪下,他们向来是低头的,像蝼蚁似的,目光只专注地面,什么也不看。 来人就跪。 士兵们已控制住整座皇城。 好手段。 先是歼灭他最心腹的黑甲军。 再调虎离山,诈走了皇城的守将 。 再之后 ,控制了整座皇宫内的侍卫 。 “你哪来这么多士兵?”洛青帝远眺,这么多兵,如何悄无声息进得来皇宫。 “得多谢父皇为儿臣修建的密道。”徐慕白拱手。 洛青帝忽地大笑:“好好好。”笑毕,他敛下黑眸,“你果然是最像朕的儿子。朕的皇位要是交在你手上也不虚。” 顿了顿,他微微倾前,慈祥地问:“白儿,若是朕愿意退位,你是否愿意饶过朕一命。” 徐慕白过一阵才道:“让圣上活着,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你怎么确信你杀了朕,他们一定会保你上位呢。”洛青帝坐直了身子,“就算二皇子德行有亏。可太子的儿子也快成年。更何况阁老们更希望立一个软弱好控制的人当皇帝。” “所以,儿臣想圣上会愿意帮儿臣拟一道传位奏折的。如今的儿孙中,除了儿臣,恐怕没有人再为圣上完全心愿。” “什么心愿?” “圣上这么多年,一面打压阁老,一面扶持新贵,不就是想收所有权力为己用,不再备受掣肘。”相比于二皇子谋反时起先的得意,失败后的惊惧,徐慕白一直很冷静,冷静到令人心惊。 他一直在观察、衡量和筹谋。 似乎即便做了如此周全准备,他也亦是要防范任何可能出现的危机。 “看来朕确实老了,养尊处优多年,人心筹谋倒还不如你。只不过白儿,筹谋容易,坐在这皇位之上,时时抵挡他人的筹谋却很难。你想清楚。若是你此刻放弃,朕也可以既往不咎。” 徐慕白缓缓抬眸 :“圣上还是没听懂儿臣的话。儿臣既不喜欢被人判定何时继承皇位,更不喜欢别人‘既往不咎’。” 洛青帝一怔,忽地哈哈哈大笑。 从他第一次见徐慕白,只觉得他是个极其聪明却清冷的孩子,以为他是孤独所致。 只要他略加荣宠,便会感恩戴德。 现在想来不是,此时此刻,他眼眸里展露的不是欲望是什么? 他不是清冷,是,极其善于伪装掩藏。 他要做上位者,任何事的施与者和决断者,绝不容他人控制愚弄。 洛青帝收回笑意。 连自己居然也被骗了。 皇宫中三个孩子他看着长大,成年后出府每日又消息汇报,唯独徐慕白没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眨眼竟如此胸有城府起来。 洛青帝弯腰,转瞬之间,眸色一沉,龙靴后跟往椅一踢。 万箭倏然两侧齐发。 直朝徐慕白而去。 就在这时,屋顶横梁之下骤然跳下十几个护卫,或以身挡箭,或以刀劈箭,把徐慕白团团围住,竟没有露丝毫空隙。 何其筹密,如今胜券在握,还如此谨慎。 迷蝴蝶 第136节 屋梁上竟还有安排了人。 洛青帝这回真是心服口服,箭雨落毕,他也没再做任何婉转求情或抵抗,只闲闲支额:“你准备怎么杀朕?” 刚刚洛青帝的毒辣手段也不让徐慕白介意。 他示意护卫。 护卫出去,抓了一个五花大绑人进来,正是二皇子。 二皇子一见这情况,惊惧交加:“父皇!” 才刚刚从谋反之事庆幸过来,准备大展拳脚,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居然是这种场面。 洛青帝已明白徐慕白的打算了。 二皇子在皇陵中已谋反过,回宫后不死心,再谋反一回也不令人讶异。 等皇城守兵回来,正好还印证了二皇子谋反之事。徐慕白通过密道回去,片叶不沾身。 “拿纸笔来,朕写传位书。” 洛青帝写完传位书,盖上玉玺,让人送给徐慕白。 徐慕白看完,用毛笔在最后字上用力拖墨,以印证洛青帝是在二皇子谋反中着急写下。 拿完篡位书,徐慕白便要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事,交给他人去办。 毕竟这个时候,他应该正为“汪棋”之死留在府内。 “白儿,你的背影真像你母亲。”洛青帝突然道。 “我一点也不像。我若是像她,早就死了。”徐慕白只微微偏头,转身离去。 将士上前,抽出砍刀,一刀划过洛青帝喉咙。 洛青帝第一次见到一道鲜血溅出,如此近在咫尺! 殿内只传来二皇子惊恐虚弱到像破裂长箫,喉咙镂空的声音:“父皇!父皇!” 徐慕白停下,凝视宫墙上的蓝天白云。 我不会说为你报仇这句话,毕竟我也确实不是为你报仇。 但你,可以安息了。 第110章 圣旨到。 #医女(22) 四皇子府邸。 丫鬟小厮们时不时跑过檐廊底下, 都在为汪棋的病情奔忙。 花园角落中都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四王妃去了。” “唉,自从流产后,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怜的四王妃。她待人极好。” “殿下呢。” “殿下听说一直在王妃的房间, 未曾出来。” “想必殿下也会很伤心吧?” 不知道这些是徐慕白刻意安排“走漏”风声的人, 还是真的已经相信的人。 庄蝶名义上是汪棋的大夫。 一直为她调理流产事宜,之后病症交给了另一位大夫。 “病重而死”,由一个女子说出, 总让人不可信。 皇城名医或宫中御医确诊,更为妥当。 是以, 今日待在汪棋房中诊治的一直是位宫中御医。 汪棋病逝的消息传得府内皆知, 庄蝶跟随管家, 及其他丫鬟们等在门口。 此时,已站不少等候叫唤的丫鬟。 另有几个汪棋贴身丫鬟, 或端热水,或端火盆。 俱都眼泪汪汪。 御医提箱弯腰低头走了出来, 面色凝重。 府内总管连忙上前带路,小声问:“何御医……” 何御医摇头。 虽早有所觉, 可这些丫鬟们一听,面色凄楚。 有的抽噎,有的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汪棋来府快两年, 未惩罚过丫鬟,宽容错处。 跟她近距离接触的只有几个丫鬟, 可她口碑早就传遍府内。 候在门外距离最近的管事听见动静, 连忙挥手示意。 众人纷纷跪下。 庄蝶没跪。 门背后有个隐隐的人影, 那人打开门, 正是徐慕白。 他对视了一眼庄蝶,又缓缓扫向众人。 “王妃已逝, 准备丧事吧。” 直到四皇子金口玉言,丫鬟们这才放肆地哭出声。管事也抹抹眼角,回应:“是。” 庄蝶没有问过汪棋要如何“诈死”。 不过在四皇子府邸应是方便得多,况且她从早上就传出快不行了,封着房门,来来回回请大夫,每个大夫都摇头,一直到下午,若是走了,这会儿恐怕都能出城。 徐慕白目视庄蝶一阵。 有小厮跑来通报:“殿下。三王妃来了。说是记挂王妃病情,恰好府内有名医,特地带了大夫来问诊。” “请她入偏厅吧。” “是。”小厮躬身小跑回去。 徐慕白走下台阶:“刘管事,你准备棺木。”说完路过庄蝶,他停驻,温声道:“你忙自己的事。” 庄蝶点点头。 不过她心中仍有一丝好奇,为何黄明曦这个时候来? 还是专程来看汪棋? 印象中她没有如此好心。 庄蝶坐在她自己院内的花圃中,继续打理草药。 过不久,丫鬟回来了。 这丫鬟长得十分高大,是徐慕白怕她种草药需要个力气大的人挑的。粗枝大叶,但也算机灵。 庄蝶院内偏僻,只有她们两个人。 她虽跟四王妃不熟悉,也站着抹了好几滴眼泪。 过不久,有个丫鬟站在走廊处朝她招招手。 丫鬟见庄蝶也不需要自己,平日里她都是站着观望而已。听见有人叫自己,急忙过去,低声:“怎么了?” “四王妃临终前说,陪嫁分出些给府内丫鬟小厮,一人领五两银子。连我们这些小丫鬟头有份。” 丫鬟怔了怔:“四王妃真好。” “是啊,这么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去了。”那前来报信丫鬟亦哽咽。 “趁着殿下与人谈事,我想去祭拜一下王妃。你去不去?” “去!”丫鬟连忙道。 “那,我们就走?” 丫鬟点点头,她小跑过来,对庄蝶行礼:“庄姑娘,奴婢想 ……” “没关系你去吧。” “谢谢庄姑娘。” 前几日,汪棋为她离开做准备,说过这次她有不少陪嫁,带是带不走了。 赠了庄蝶不少香膏、首饰还有衣物。 她确实是个极好的人,天真烂漫,怀抱一颗温柔之心。 宁愿不当四王妃也要选择没什么功名的表哥。 不抱有门第之见。 两个丫鬟像是拜祭完,一同走过来。 来个来找的丫鬟道:“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天生如此大。”丫鬟憨厚地笑笑,“谁让我长得高呢。王妃殿下毕竟是女子,总不能让男子来抱入棺木,不过就算是裹布,我都觉得王妃身体娇软,温热,真像下一刻就要活过来。” 另一个丫鬟停住声息,像是仍兀自伤心。 庄蝶停住动作。 温热? 汪棋离开府邸应很久了。 迷蝴蝶 第137节 庄蝶想的是要么是空棺,要么是从别处寻一具尸体。 按照徐慕白的谨慎应该会提前准备好的。 不可能温热。 那两个人见她突然起身,照顾庄蝶丫鬟连忙赶来:“姑娘是有事吩咐?” “麻烦带我也去祭拜一下王妃。”庄蝶道。 刚刚丫鬟说去祭拜王妃,本来也打算带上庄蝶的。 平日里王妃和庄姑娘甚为交好,听说还赏赐给她不少东西。 可刚刚她丝毫不为四王妃病逝挂怀,还兀自整理草药。 还以为她不在意呢,这会儿连忙道道:“奴婢带你过去。” 庄蝶走入灵堂前。 这是管事刚刚收拾出来的灵堂,有人在洒扫,中间停放一座棺木。 按照皇城风俗,尸身是要停放一阵,再有入棺仪式的。 可赶着长公主新丧,圣上颁旨,全城服丧吊唁半年,不得大办。 这也是为何选这个时机。 汪棋故意留下“遗言”,不想大办只愿早入轮回。 徐慕白照她遗言,待她病逝后立即入棺、封棺、吊唁七日后下葬,只请亲眷简办丧事。 庄蝶见徐慕白没有在里面,想必还在跟黄明曦一块儿。 她进去,走到奠仪后的棺木旁。 深呼吸一口。 她用力一推,没推动棺盖,好在她带了丫鬟,抬头道:“帮我把棺盖挪开半寸。” “这……”丫鬟简直不知她要做什么。 “求你。”庄蝶道。 丫鬟犹豫。 庄蝶只直勾勾看着她,又道:“求你。” 那丫鬟牙一咬,一边小声说:“奴婢只是听你吩咐,殿下说您说的都要听从。”一边用力推开棺盖半寸。 低声念道:“不关奴婢的事,不关奴婢的事。” 光线乍露,露出里面的人。 是汪棋的脸。 脸颊瘦弱,闭眸。 世上换脸之术不是仅仅只有自己会。庄蝶心中这样想,她拎出里面的胳膊,把脉。 已全然毫无生机。 丫鬟站在一边看:原来庄姑娘是还担心王妃未死吗? 庄蝶缓缓放回她的手,汪棋身上没什么显眼标记,至少手上没有。可她日日替她把脉,连续好几个月,她的手和手腕的触感一摸就知道。 这是,真汪棋。 徐慕白从房中出来,门口等候的护卫往他耳侧回报庄蝶去灵堂推开汪棋棺木的事。 他未曾想她如此敏锐。 这件事,他也是才刚知道——黄明曦带来的消息,她替他解决了一个隐患,并运来尸身。 徐慕白安排汪棋假死,她却收不住口风,告诉她母亲。 她母亲怕女儿受苦,找姨母商量。 姨母在幽州有亲眷,又派人去幽州通知亲眷照拂,一来二去,就这么泄露了口风,被黄明曦得知。 有句话她说得不错。 汪棋如此收不住口,就算到了幽州恐怕也会跟母亲等人联络,万一她过不好,说不定还会逃回汪阁老那求助。 汪阁老也会知道,徐慕白至始至终都没有跟他结亲的打算。如今他马上要登帝位,汪阁老的信任不可失。 “她在哪?”徐慕白问。 “已回房了。” 徐慕白正要过去,又有小厮连忙跑过来:“殿下,圣旨来了。” 圣上已逝,何来圣旨?徐慕白皱眉。 那小厮又说:“侍者说是,圣旨不是给殿下的,而是给庄姑娘的。” 既有圣旨来,皇子府邸所有人前来接旨,齐齐跪拜。 徐慕白走到门口时,庄蝶亦来了。 跪下听旨。 来人是陈沐阳,他站在门口,摊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公主骤然薨逝,朕痛心不已。多年来,朕处理政务繁忙,对长公主疏于照顾。听闻生前长公主极其宠爱医女庄蝶,视为半女。朕感念长公主泉下孤单,故赐鸩酒,命庄蝶即刻入皇陵殉葬长公主。钦此。庄蝶接旨。” 当日,陈沐阳收到庄蝶的消息,从皇宫的密室口进去。 他举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沿着通道行进。 庄蝶传信说,通道狭长,遇到第一个路口往左。 陈沐阳往左走,可整个来的路上,他因怕黑,总抬头四处打量,隐约见到密室通道有好几处深浅不一的刮痕,像是有人拿着兵刃不小心刮到。 他抬头往上看,举起烛台,伸手去摸。 徐慕白、庄蝶不会带武器。 圣上亦不会。 率迟常护送人,他的大刀若是砍上也不是这个形状,也不会是这个位置一路细而长的刮痕。 像是……长枪。 因为高又举着,才能不小心刮到上方的位置。 这是,军中的兵刃。 待到出来,他命人留心观察皇宫后院被封闭的枯井。 一个月前,那个枯井深夜出现许多士兵爬出,之后换上太监服饰,像是提前探路。 这之后他便没有再派人关注,再关注下去要惹事了。 他就说黄明曦不会真的想要伙同二皇子谋反,对她没好处。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真正想要谋反的是,徐慕白。 正如之前徐慕白和沈澜争,陈沐阳才能偷梁换柱。 这次也是如此。 知道二皇子何日谋反,等于也就知道了徐慕白何日谋反。 于是他在洛青帝回城的路上,亲自求了这道圣旨。 洛青帝刚刚拉拢了二皇子,想必也要拿捏徐慕白,让他对付庄蝶,说不定是愿意的。 求完圣旨后,他又找人用假玉玺盖章——不冒死进皇宫拿真玉玺了,虽然也有机可趁,可过于危险。 玉玺这玩意儿就是,洛青帝活着的时候,洛青帝说了算。玉玺就盖个章。洛青帝死了,这便重要了。 他求圣旨时,许多人都听见了,不会疑惑圣旨真假。 就算洛国几十年没有活人殉葬传统,可洛青帝是谁,是二皇子谋反都能说让他们假装没看见就没看见的人物,突发奇想想让人殉葬长公主,又有何不可? 反正这人也只是个医女,无足轻重。 再者,现下洛青帝死了,死无对证。除非他能活过来说,这玉玺不是他盖的。 徐慕白道:“圣上何时颁布的旨意?” “回程路上,感念长公主颁布的。” 徐慕白命人结果圣旨,打开看了一眼:“印记还未干呢。” 陈沐阳笑眯眯:“圣上回宫后,盖上玉玺,命人送出给我的。” 徐慕白为了能理所应当继位,也会让洛青帝写圣旨,盖玉玺。 若是他此时,否认玉玺是真的,那么待会儿,也会连带着令人狐疑,传位诏书上的玉玺也是假的。 所以他不会否认。 这点陈沐阳知道,徐慕白也知道。 同时,这也是陈沐阳第一次感受到徐慕白眼眸中流露出来的危险。 “民女接旨。”庄蝶起身上前,“走吧。” 全府人抬头惊异,这可是殉葬啊,这么面色如常还……上赶着走吗? 徐慕白站在原地久久没说话。 一士兵匆匆来报:“殿下,宫内出事了!” 二皇子谋反,亲手杀了洛青帝这件事这会儿已传到百官府邸了,这难道不也是徐慕白早就准备好了的吗? 徐慕白不惊讶,陈沐阳也不惊讶,他还就是刻意在前脚来的,就卡徐慕白无暇处理之时。 因为他知道:“四皇子殿下,还是去赶紧处理政事吧。政事要紧。” 第111章 起身吧。 迷蝴蝶 第138节 #医女(23) “庄蝶。”徐慕白忽然喊她。 庄蝶回头。 “等我去找你。”说罢, 他径自穿过他们,骑上马,前往皇宫。 庄蝶目视他离去的方向。 黄明曦还没走, 还在人群中 。 她在打量庄蝶。 之前沈澜来府中救走庄蝶后, 她就不知所踪……原来是在徐慕白府邸。 果然,徐慕白善于筹谋,还藏有不少隐秘。 刚刚的情形……这个庄蝶, 跟徐慕白之间亦不简单。 黄明曦走出府邸,上马车, 吩咐:“去皇宫。” 庄蝶目视他们离去的背影。 陈沐阳道:“走。” 庄蝶点点头, 跟随陈沐阳而去。 陈沐阳准备了一辆马车。 马车穿过闹市, 又不少叫卖吵闹欢笑之声,却难得没有入她双耳。 “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陈沐阳道。 “汪棋死了。” “汪棋?徐慕白的王妃?他杀的?” “不知道。”庄蝶摇头, “不过大概是他。” 陈沐阳温柔注视庄蝶。 他不知道这个汪棋是谁,可大概跟庄蝶也交好吧。 当初她也为黄明月流露出如此惋惜的神情。 “跟在他身边的人不会好的。”陈沐阳道, “你的选择是对的。就算他护着你,你身边的人也会一个一个死去。” 庄蝶道:“多谢你。” 陈沐阳道:“成亲之时, 我就说过,此生我会护你周全。” 陈沐阳所坐那边马车车厢是太阳落山方向。 光线透过窗格逆照着他,深蓝衣袍沐光。 宛如她当初决意嫁给他的那天。 “对不起。” “什么?” “我辜负了你。”庄蝶低声。 陈沐阳伸长胳膊捋过她额头的发:“我们之间没有辜不辜负, 只有愿不愿意,甘不甘心。” 马车摇晃。 陈沐阳收回手。 庄蝶忽然双手压在身体两侧, 低眸轻叹:“情爱, 很累人。” “噗嗤。”陈沐阳一笑, “怎地, 还生出了这样的感触?累人,也迷人, 不是么?” 是。迷人。 当初陈沐阳带她进皇宫,选择向洛青帝和盘托出,两个人冷汗浸湿背地从宫殿出来,劫后余生 ,并肩久久望向蓝天的时刻。 以为自己无法再离开,陈沐阳却说愿意帮她,终于有人和她一块儿分担的时刻; 跟陈沐阳成亲没多久,两个人对坐烹茶吃糕点,天骤大雨,他们还抬头欣赏,忽地,陈沐阳想起庄蝶的花还未收,着急忙慌捋袖子出去的时刻。他让庄蝶站在屋檐下别过来,免得被淋湿了。 ——他总是知道她担心什么、在意什么。 …… 还有以往,沈澜在他的府邸抓满蝴蝶供她看的时刻。 为了她朝三皇子下跪的时刻。 火烧三皇子府邸来救她的时刻。 带她在军营外躺着看天,承诺不会再碰她,担心她怀上孩子的时刻; 在她睡着后抱她入帐的时刻; 沈澜离去后,庄蝶发现“杂种”马尾用来练手的麻花辫的时刻…… …… 或许连徐慕白也有。 当初为她收集那么多医书、药书,故意支开大夫让她誊抄。 只她因小桃成亲难过,邀她饮酒的时刻; 还有,半夜起风,她懒得起身关窗,他费力地爬下来替她盖被褥的时刻; 也许,也无关情爱。 是人与人相处中就会生出的感情—— 哪怕他们其中有人伤害过她。 陈沐阳一直很好,沈澜也在逐渐变好,唯有徐慕白 —— 她无法判断他。 陈沐阳目光一直在庄蝶身上,见她靠着马车:“你累了就睡会儿,反正路程还长。接下来我都安排好了。” “好。”庄蝶闭上眼睛。 徐慕白站在大殿中,殿中的血迹早已清洗干净。 守城凌大人接到二皇子谋反消息,率兵前往皇陵。 到皇陵后听闻圣上不予计较,又折了回来。 刚回来不久,又听说宫中出事,率兵进来后,只见,洛青帝已被人杀死在龙椅上,二皇子带着部下站在殿中。 他立刻控制住二皇子,让人探查洛青帝鼻息。 再寻到了洛青帝的遗诏。 按诏书所说,洛青帝已传位给了四皇子 ,此时此刻,他对徐慕白十分恭敬:“万万想不到,圣上宅心仁厚,念在父子之情饶恕了二皇子。二皇子却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 说罢,他递出遗诏。 徐慕白接过诏书:“父皇传位给我?” “是。”凌大人道,“估摸圣上在得知二皇子叛变后,情急之下写下的。” 如今皇子基本都死了。二皇子谋反,不传给四皇子传给谁,这件事凌大人没什么异议。 “皇位之事,事关重大。还得等向朝臣当面宣读圣旨后再说。” 凌大人骤然下跪:“守护皇城乃是臣的职责,可这次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还请殿下责罚!” 徐慕白用双手扶起他:“亲儿子要向亲父亲下手,这是任何一位将军都防不住的。平常往返皇陵至少有两个时辰,凌将军来回却只用一个时辰,足见救君心切,若凌将军来得再晚些,恐怕整个皇城都要被二皇子控制住了。相信圣上九泉之下,亦不会怪罪将军。” 凌大人没想到徐慕白没有责骂,反倒以身代入,一番话入情入理:“殿下深明大义,卑职佩服。” 徐慕白道问:“父皇遗体在何处?” “臣已妥善放置在偏殿。” “我先去见见父王。”徐慕白微微叹气。像是也为圣上如此轻易被刚刚宽恕的儿子背叛而惋惜。 凌大人跟上:“皇子殿下,听闻今日听闻四王妃……烦请节哀。”一天之内死了父亲和妻子,对于任何人来说想必都很难过 。 更何况,四皇子是如此风光霁月一个人,听说他不争名利,亦没有妻妾成群,荒淫好色,即便四王妃久病成疾,亦从不厌烦,照顾有加。 如今一见,更是如此温和有礼,处事周到。 徐慕白轻声道:“多谢。” 凌大人望向徐慕白背影,四皇子如此礼贤下士,复己克礼,日后必是一代明君。 凌大人出生世族,于多年前世族内斗中落败,幸得洛青帝扶持。 家中人口简单,不怎么攀附关系。 正是因他耿直、不参与朝政,又极为恪尽职守,一心忠君,洛青帝才把守护皇城的重任交给他。 而这样的人,徐慕白也会留着。 只需要稍加笼络,便能——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凌大人带着徐慕白去停放洛青帝尸身的偏殿,那儿站了不少阁老、官员和皇亲国戚,黄明曦也在其中。 徐慕白一眼见到了当中的洛青帝尸身,他的脸色已成青白色。 皇后高声道:“圣上骤然遇刺,还需有人主持大局。睿儿身为太子殿下嫡子,如今快要成年,责无旁贷。睿儿,快去祭拜你皇爷爷,再请阁老们一起商议继位事宜。” 那名叫睿儿的太子嫡子愣了一下,正要上前。 “慢着。”凌大人说,“圣上有圣旨在。” “二皇子刺杀匆忙,怎么会有圣旨?”皇后道。 凌大人没回答,只摊开圣旨:“圣上旨意在此,众卿还不接旨。” “臣等接旨。”众人纷纷跪下,包括徐慕白。 “二皇子叛变,朕今决定,传位皇四子洛白。愿诸臣齐心辅佐,共扶社稷。钦此!四皇子殿下,接旨。”说罢,凌大人走到徐慕白身前。 徐慕白捧起圣旨。 迷蝴蝶 第139节 阁老们缓缓起身对视一眼,如果是三皇子和徐慕白。 他们必然选徐慕白。 因三皇子支持的是科举新贵。 可如今是太子和徐慕白。 阁老中亦有分化。 太子嫡子的外公自然是更倾向自己外孙,汪阁老自然要捧自己女婿。 皇后道:“自古礼法有序。太子薨逝,自该是他儿子接替。更何况,当时圣上是情急之下写,做不得数。” “可这圣上情急之下也未让睿殿下继位,而是四皇子殿下。”凌大人道。 凌大人因尽忠职守,便格外古板,只遵照圣上执意。 加之刚刚怀柔,徐慕白知道他一定会帮自己说话。 旁人恐怕认为凌大人是徐慕白的人。 就算不是徐慕白的人,就凭凌大人耿直,而他的表妹曾被太子殿下轻薄,有过龃龉这件事,就足以让他们认为凌将军会选择徐慕白。 徐慕白不着痕迹扫过众人。 此时此刻人是最犹疑的,未到生死存亡时刻,他们都在皇宫中不敢随便赌,这便是让他们在一个恐惧的环境做决定。 “可是——” “娘娘,您再宠爱自己的孙子,也不能违背圣上旨意啊。”黄明曦开口 ,“太子已逝,圣上并未封太孙 。再者,既已写了传位诏书,诏书上盖有玉玺,便应该以诏书为主。” “何时二皇子府邸,由得你一个女人说话了?”皇后以眼神剜她。 “是。臣妾不懂,只知道听从圣意罢了。”黄明曦低头,“只不过若皇后娘娘一句话,便可不遵照圣旨,让睿殿下继承皇位 ,我们这二皇子府邸恐怕也会心有怨言。” “胡闹!这是你对本宫说话的态度?”皇后柳眉倒竖。 “是,臣妾知罪。”黄明曦连忙跪下。 无论她跪不跪,意思已出来了。要是太子嫡子继位,他们二皇子府邸,不服气。 汪阁老走了出来,无论如何,徐慕白是他女婿,此时不力撑,更待何时。 更何况,孙女虽死了,总还有下一个孙女。 徐慕白跟汪棋感情甚笃,跟汪阁老家族亦是同气连枝的。 汪阁老率先一步,伏地叩首:“臣汪海,叩见圣上。” 陈尚书等人亦跟着下跪:“臣等见过圣上。” 黄明曦亦转过身叩拜。 未叩拜的,只剩皇后、太子嫡子,还有以皇后兄长为代表的阁老们。 他们也是听到风声赶来。 可惜消息晚了一步,或者说,所有人都同时收到消息似的,以至于无法提前做准备。 宫中内线竟全然消失,没有一人提前通知 ,奇怪得很。 若是没这道诏书,或提前拿到诏书藏起来。 那么,他们今日便能力保太子儿子上位。 可惜,先回来的是著名尽忠职守的凌大人—— 先机尽失。 他们对视一眼,下跪道:“臣等见过圣上 。” 皇后扭头,见大势已去,拍拍睿儿肩膀。 睿儿明白,跪下磕头:“侄儿洛睿,见过圣上。” 目光缓缓扫视。 除了不需要行礼的皇后,其他人都下跪叩头。 无论心中如何,都是降服姿态。 ——这世上他再也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受任何人摆布。 徐慕白凝视一阵,才道:“起身吧。” 第112章 失控。 #医女(24) 万里江山, 风光无限。 徐慕白站在皇宫高楼远眺。 黄明曦从身后走过来:“恭喜圣上得偿所愿。” 徐慕白扭头,温言悦色:“多谢三皇嫂帮忙。” “你既有黄明薇模仿我笔迹所写的倾慕信,又得知麟儿身份的隐秘。何谈帮忙, 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不过, ”黄明曦走到他身侧,一并欣赏这风景,“这高楼风景真是美不胜收。” 哪怕目前徐慕白不是皇帝, 黄明曦走到他身侧并肩而站的举动也尤为不妥。 更何况,此时此刻, 他是皇帝。 “圣上应该知道, 什么样的女子才是最与你相配的?” “你是说汪棋的事么?” “这只是其一。汪棋死了, 汪阁老会继续再嫁一个孙女入宫,圣上后宫中难道不需要帮手么?”黄明曦望他。 “多谢皇嫂提点。”徐慕白举目望远, 淡淡推回她的话。 黄明曦目光落他身上。 徐慕白的长相在男子中出尘绝伦。 除了相貌,还拥有聪明才智和权势, 简直是黄明曦最为理想的对象,也是当今天下唯一配得上她的人。 固然他们此刻有叔嫂之别, 可当初洛青帝也是说把在宫外的徐慕白认回来也就人回来了。 只想徐慕白想,这桩事不算难。 再者,如果明面上不成, 暗地里她也不介意。 一只白雁飞低,掠过徐慕白眼前。 “筹谋人心, 最重要的是尊重人心。这是我很久之前学到的一个道理。”徐慕白道。 这是陈沐阳教的。 当初陈沐阳冒着同时得罪沈澜和徐慕白的风险, 偷梁换柱, 娶走庄蝶——这是徐慕白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 陈家擅长中立, 从不得罪任何一方,陈沐阳一直很好地遗传了这点。所以在庄蝶这件事上, 他才信任他。 从陈沐阳之后,他就开始学会防备意料之外的事情。 毕竟人不是纯粹凭借理智行动。 尤其对“爱恨”来说。 陈沐阳喜欢庄蝶,宁愿冒着不利己的风险。 沈澜杀平南王,冒着“狡兔尽走狗烹”的风险。 人从来不是理性的。 以理性来揣度、谋篇布局往往会失算。 如凌大人。 谋反这么大的事情,皇城守将理论上来说换成徐慕白自己的人更为妥当,可搬倒凌大人容易冒风险,且引起洛青帝怀疑。 所以徐慕白允许部分的失控。 很早之前,他在徐府时,就已经揣摩清楚凌大人的秉性。 凌大人敬佩读书人; 凌大人的堂妹极美,故而他安排她跟太子碰见,提前埋下他们的矛盾。 凌大人跟夫人关系极好,厌恶男子花天酒地……徐慕白从未有此类名声。 凌大人忠君爱国,以国为重,极其厌恶世族结党营私。 这些都是徐慕白提前做好的另一种准备。 凌大人敬重自己、仰慕自己,认为自己是个明君,那么关键时刻二选一,无利益之分时,就一定会偏帮自己。 哪怕他压根不是徐慕白的人。 这便是人心。 与其说是利益,不如说是当下的直觉和偏好。 “什么?” 黄明曦不明白他为何说这句话。 徐慕白琥珀瞳眸寂静,落霞中像灰色的石粒,提醒她:“首先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再来谈条件。而不是认为自己有出色之处,对方就一定要。容易适得其反。”又道,“快要闭宫。皇嫂该回去了。免得惹人闲话。” “真正的明君绝不应囿于情爱,妇人之仁。” 黄明曦简直无法听懂别人的含义,徐慕白道:“皇嫂为何不想想,为何能这么‘凑巧’地知道汪棋之事,还得知她离开的确切地点。” “你杀了汪阁老孙女这件事,需要我告诉他么?”寒风中,徐慕白声调清晰地问。 事并不要亲自动手,只需要把合适的消息、送到合适的人手中,再根据结果行动,这也是他的“失控”之一。 黄明曦静伫好一阵,落霞渐淡。 她知道眼前人的聪明才智,但还是第一次真切地察觉到他的可怕。 她不再争辩,行礼:“臣妾回府了。谢圣上提点 。” 迷蝴蝶 第140节 徐慕白目视黄明曦离去的背影。 他也要即刻去处理一件“失控”之事。 譬如,任由陈沐阳和庄蝶通信,乃至让陈沐阳知道了他密道的秘密。 好在,陈沐阳没有选择告密,否则他只能杀掉他。 陈沐阳本来就是徐慕白一派。 洛青帝和徐慕白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区别不大。 洛青帝算是间接害死长公主,又杀了长乐郡主,而陈沐阳是个极为重情、心软的人,对长公主心怀感恩,与长乐郡主又有青梅竹马之谊,对洛青帝不是没有怨言的。 再者,只有出了乱子,他才能见机行事。 - 庄蝶和陈沐阳正在皇陵中。 陈沐阳捻起两袋猪血包递给坐在床边的庄蝶:“看看,你藏哪?” 庄蝶一个塞进胸口,一个塞进腰部。 “行吧?” 陈沐阳巡视一阵:“塞紧点,有些明显。” 他突然叹口气,“如今徐慕白当了皇帝,以后想从他手中逃脱就更难了吗,只有这次机会了。好在他应该只是认为我是在帮你逃脱,不知道你是假死。” 陈沐阳故意去求的陪葬圣旨,只要徐慕白稍微动脑子就知道,这肯定不是让庄蝶真死,而是想“李代桃僵”,帮助庄蝶出逃。 所以他一旦处理完事情就会立刻敢过来。 陈沐阳要做的不是带庄蝶离开,而是把徐慕白引到这里来。 别的地方做假死这件事不好弄,一来需要弄场面,二来需要急速处理尸体。 他只能兵行险招,提前在皇陵中布置好。 皇陵视线昏暗,没有其他人,徐慕白也不能迅速调兵,还有很多机关。 “软甲穿好了吧。”陈沐阳提醒她,“他刚刚登上帝位,我命人假扮太子的人尾随,到时候行刺。当他的面‘杀了你’,还会让他确认你断气了,再启动机关,你的尸身正好掉入皇陵。”说完,他用折扇扇头抵住忧心的眉目,“这次兵行险着,我总有些担心,也不知能不能瞒过他。流程是这样吧。” “是。” 陈沐阳好像很紧张。 每次真做事时,陈沐阳总会害怕。 犹如当初带她去见洛青帝,又犹如去走那条密道。 每次都说退堂鼓,可从未真的退缩。 这也,正是他极其吸引人的地方。 不过这次——确实不同以往。 “你担心他会报复你吗?” “我现在是陈国公,跟各世家交好,他刚上位很多事还需要我们家斡旋,还不至于随便动我。不过他要是真生气我也没见过,也把不准。只有一点底气……也只是一丁点罢了。” 陈沐阳真诚实。 庄蝶垂眸,她不想连累他,可除了他帮忙,她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她没有说“你要是害怕,我们可以暂停”。 如果他想暂停,庄蝶也能接受。 陈沐阳走过来,坐在床边,忽地凑近一点,厚颜道:“小蝶,你亲亲我吧。亲亲我,我说不定就不忧心了。” 庄蝶没忍住莞尔一笑。 这个时候还能开得出玩笑,这也是陈沐阳一大本事。 “放心吧。”他忽然又认真说,好似在缓解她的愧疚感似的,“我们家大业大,亲戚遍布整个皇城,没事的。” 话音刚落,有人来报。 “国公,四皇子来了。” “好,知道了。”陈沐阳打起精神,提起手掌往上再缓缓下压,吐出一口气,拾起折扇,“我先出去应付他。待会儿他估计会闯进来,你做好准备。” 第113章 真假刺客。 #医女(25) 庄蝶独自坐在屋内, 盯着正对面下方的墙砖,听外面的动静。 声音隐约,倏尔吵闹起来。 徐慕白大跨步走进。 陈沐阳伸手拦他:“徐慕白!” 徐慕白停下吩咐:“把他拦在外面。” “你若真喜欢她, 就该放她自由!”就算两条胳膊被抓, 陈沐阳还是喊了一句。 门关上,陈沐阳声音被隔绝在外。 徐慕白走到庄蝶面前,拉了屋中间的椅子过来, 坐在她面前。 他坐下良久。 “你为何还是想走?” “待得不开心就会想要走。”庄蝶问,“汪棋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杀的。是黄明曦。不过我承认, 是我默许的。因为这样重大的事她却藏不住秘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她, 对么?我也给过她机会。”皇陵屋内烛火中, 徐慕白的双眸一直对视庄蝶。 这番话说的透彻,直白, 毫不留情,亦毫无遮掩。 “你心善。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让你知道。权谋之中便是如此。怎可能她享受了做阁老孙女的锦衣玉食, 就不需要背负相应的责任。她既然想要假死,就该有脱离原先一切的觉悟, 怎么还能告诉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又告诉她的姨母。若不是我提前发觉,恐怕这些事都要藏不住了。” “还有么?”徐慕白问。 “小桃呢。” 徐慕白凝视:“你因为这件事对我心存芥蒂?你怨我没有帮她?” “如果我跟你不熟识,我不应该怪你。可你既然说喜欢我, 我难道不应该心有芥蒂么?”庄蝶道,“你明明知道小桃对我有多重要。” 即便是沈澜, 在抓捕她时, 都没有考虑过用小桃来要挟她。他知道, 动了小桃, 她会恨的。 “率迟曾经问我一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如今我也想要问你。为何我们三人中,你似乎独独对我没有情分?” 徐慕白低眸说:“我不如陈沐阳那般总是尊重你, 还不遗余力地帮你。我也不像沈澜那样大胆,直接去三皇子府邸抢人,不计后果。可是他们就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吗?” “就在今天,我杀了洛青帝。”他道,“明明胜券在握,调走了皇城守将,控制住宫中,歼灭他私养的黑甲兵。但我还是怕他动手,还又在房梁上准备了十名卫兵……后来,他果然藏有暗招。这就是我生活的环境,我自小就在防备来自几个亲哥哥的阴谋算计,还有洛青帝的控制。我不能肆意,也不能表露,我处处提防,小心算计,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抬头,手指抚摸她脸颊,“——我没有真心。” “陈沐阳有他的责任,沈澜有他的死志。他们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得到了天下,至少还能护你。否则如今你会在洛青帝手里。” 是,庄蝶承认,很多事他都说得对。 “吃一堑长一智。所有能规避的我都规避了,所有怕你不能接受的我都提前考量好。你既然都能为了去营中跟沈澜在一起,为何不能踏踏实实跟我在一起?” “也许汪棋对你来说只是一枚棋子。她身为贵族之女就要付出代价。她应该要成为黄明曦黄明薇那种,懂得衡量形势,知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帮她的人。可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一心觉得你是个痴情人。几个月我们也相处出了一些情分,哪怕不多。”庄蝶道,“也许我应该理解你,宽容你。可是我做不到。我只知道我身边的人在一个一个死去,我只能共情我身边的、实实在在与我接触过的人,而不是判断她们是否该生该死的‘帝王’。” “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你若真喜欢我,就该放了我。”庄蝶道,“否则我们这样相处下去,只有两败俱伤。” “放了你。我也想过。”徐慕白坦诚道,“我甚至还考虑过杀了你。也许说这句话,你又会觉得我冷酷无情。我怕你成为我的软肋,他人要挟我的工具。” 他微微一笑:“可是,我舍不得杀你,真的舍不得。有软肋我才感觉自己活着。长公主总说我像洛青帝,可我不是他。汪棋的事我也犹豫过,否则早就动手了,何须通过黄明曦。哪怕是你嫁给任何一个人,他都没有义务去护那些陌生人。人有不逮即便是帝王也是如此。再者——你跟在我身边能救更多人。不是么?至少我会因为想到你才发觉,一些人对另一些人是很重要的。” 徐慕白凑过去,捧住她的脸:“不要离开我。” 外面传来动静,像是陈沐阳找来的刺客来了,门被一群黑衣人推开,他们持刀进来,第一眼看向徐慕白。 陈沐阳被反绑着手,大喊:“庄蝶,小心,是真的!” 这群人刚来时,还以为是假刺客,陈沐阳识得眉眼,一扫不对劲,这群里人竟没一个认识的。 且他们手段狠辣,一刀就往陈沐阳身上砍,要不是护卫眼疾手快,陈沐阳都被砍死了。 他怕庄蝶误以为是假刺客,自己凑上前送死。 哪怕暴露也喊道:“快跑!” 徐慕白的侍卫们前来抵挡。 刀剑铿锵,两方打得不可开交。 徐慕白带庄蝶站在角落中,伸手挡住她,目视前方。 庄蝶余光扫过徐慕白的轮廓。 “黄明曦做的吗?”庄蝶低声问。 如果不是跟随徐慕白来的人,还有一种可能是当时一并在府内听圣旨的黄明曦。 “也许。” “她不是你的人?”庄蝶疑惑。既然她都帮徐慕白杀汪棋。 “不是。”徐慕白回答。 就在这时,一名刺客从混战中挥剑乱砍,剑影在她眼前一晃。 徐慕白猛地用手握住。 他力气应该不够的,可很坚定。 那剑身还有余势地往前耸了一下。 庄蝶只见徐慕白双手皮肉绽开,血流如注。 他却没有松手,反倒是那刺客将剑抽了出来。 剑身磨过骨头,锐利的一声。 徐慕白垂下右手,鲜血淋漓。 迷蝴蝶 第141节 庄蝶快步上前,解下发带,包扎徐慕白的双手替他止血。 徐慕白观察她的动作,真是细致又熟练,他问:“这是你在军营中学的吗?” “是。”庄蝶回答了他。 “包扎得真好。” 这句话是夸赞,显而易见不是这个时候应该说的。 庄蝶抬头。 “这是你设的局吗?” “为什么这会是我设的局?你认为我这么不堪?” “不是。因为你向来小心谨慎。” “是,是因为我向来小心谨慎。所以来找你就一定会提前准备妥当是么?可我无论如何都会尽快赶来,因为我怕你真的离开。”徐慕白眸光深邃,明明远处刀光剑影,他瞬也不瞬。 庄蝶避开,专心包扎。 就在这时,眼见无法占得上风,有名刺客竟从身后拔出弓箭,射向徐慕白:“看箭!” “圣上小心!”护卫提醒。 徐慕白反应迅速,往左避开。 陈沐阳一直被反绑着凑在门口。 杀手们首要目标是徐慕白,疲于应付,没来杀他,但如若杀手们杀光了其他人自然也是要杀自己灭口的…… 所以他一直缩在门后谨慎观察形势,预估自己这边究竟是占上风还是下风,如果现在逃跑会有更胜算吗,最好找个机会再找庄蝶一块儿逃…… 他注意到庄蝶和徐慕白在……聊天。 不是,这个时候,你们聊天做什么啊? 而顺着他视线方向望过去,左侧竟还有一个弓箭手拉开弓箭。 他们打配合。 右侧的人故意出声射完箭后,引诱人挪动位置,左侧另一个人开始悄无声息搭弓射箭——朝向徐慕白刚刚躲去位置。 完! 现在徐慕白是皇帝,他要真是死在这里,所有人都要完。 没空深想,陈沐阳猛地跑上前用力一那左侧弓箭手的腰部,刚射出的箭恰好被撞歪方向! 直直刺向中间位置庄蝶。 陈沐阳:“!!!” 徐慕白反应极快,他上前,双手撑在庄蝶两侧,以身挡箭。 他呕出一口鲜血。 庄蝶低头,她见不到后方,但知道箭没入他背部,贯穿身体,因为正好在他胸口位置露出一点箭尖,再往左一点,他会当场没命的。 庄蝶问:“率迟呢。” 有他在徐慕白不至于受伤,他不是寸步不离的么。 “我把他关起来了。他是洛青帝的人,夹在我们中间只会左右为难。庄蝶,你以为我无情,其实我有情。”他说得呕血。 此刻她身上就有假猪血,她知道新鲜的血液和放久了的血液完全不同。 不仅颜色,还有气味…… 箭头尖锐,穿透整个肩胛,徐慕白的显然是真伤口。 他低着头,以左手拭去血迹。 刺客们的目标是徐慕白。 刀刀砍向他。 “你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刚刚坐上皇位,得偿所愿,不是更应该怕死么。不应该这样贸然就来找自己。 远处刀光剑影,徐慕白的护卫们显然被这次中箭弄怕了,更加聚拢过来保护他,刺客们亦燃起斗志,双方胶着。 陈沐阳停在门口紧急观战,未有多久,他的身后出现一伙人。 他扭头与他们对视。 陈沐阳:……颇为熟悉的眉眼。 那伙人为首的提刀看着里面,露出讶异的神情:怎么,还有找了另一批人吗? 陈沐阳喊道:“快去帮他们!” 为首之人:“?” 陈沐阳努力努嘴:“帮他们两个!” 不是要假砍吗?但为首之人终于还是反应快,明白可能出现了真“凶杀”,提着刀上前。 徐慕白护卫一时懵逼了。 还以为是黑衣人帮手。 没想到,又似乎来帮自己这边的。 黑衣人这边也奇怪。 三队人马混战中。 陈沐阳透过人缝去瞅庄蝶和徐慕白。 徐慕白双手撑在庄蝶身侧,完全挡住了她。 “怎么回事?”陈沐阳想过去,可刀光剑影的,他又被绑着,根本过不去。 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理论上庄蝶也应该怕的,可徐慕白就在她身前,高大身影完全笼罩住她。 她想问:“为什么?” “我想试试。试试你会不会心疼我。” “……”庄蝶抬头。这是答案吗? 庄蝶发带长却薄,迅速压住他伤口不假,可伤口还是沁了血出来,徐慕白抬起发带沁满血的右手,冰凉失血的手指轻蹭她的脸颊:“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这是我第一次有自由的感觉,不做任何防备,证明给你我的真心。” “因为你不信。你不信对么。信我喜欢你。因为从一开始我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主人的姿态,再后来,我还是因为药物跟你有过关系……我没有把你放在第一位,就代表着我不喜欢你么?我没有陈沐阳温柔,没有沈澜果决,就意味着我没有自己喜欢你的方式么?” 徐慕白倾前,以带血的唇吻了吻庄蝶:“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比他们少半点。“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饼,“这是小桃让我带给你的。她在你的老家。” 庄蝶接过,这是当日在酒楼中小桃带给她一模一样的饼。 她微露诧异。 “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所以不会让她死。”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徐慕白低笑:“因为我想知道,如果不告诉你这件事,你是否会原谅我?” ……为什么这么喜欢试探她? 这会儿功夫徐慕白守卫和陈沐阳安排的人已大抵抗衡住这些穷凶极恶的刺客,他们大概是领命来的,拼死砍杀,誓要杀了他们。 陈沐阳喊道:“快走。” 徐慕白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回到皇宫救治还要时辰,你要是现在不走,中途容易失血过多而死的。” 徐慕白面色依然惨白,左手贴在庄蝶脖颈,缠满血绷带的右手托住她的发,凑在她耳边,呵着血气耳语:“现在你来告诉我,我是死还是活?你要我死,我就死,你要我走,就跟我走。” 而陈沐阳的视角里,他只看到徐慕白趴在庄蝶身上,竟然也不离开。 !!!都性命关头了,还在这谈情说爱? 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疯啊! 第114章 条件。 #医女(26) 庄蝶沉默片刻。 徐慕白眸似闪着几颗星的黑夜, 罩在她的头顶上。 这世上真心有千百万种。 徐慕白这种的算哪种?永远不知道他藏着什么。有时是算计,有时是真心。 叫人难以分辨。 “圣上!”身后的护卫们喊他。 徐慕白一动未动。 幸亏造成伤口的是箭,压住伤口中, 止住了流血。 可箭的位置在心口偏右的位置, 那里离肺很近。 庄蝶愿意看着他死么? 答案是不愿意。 更何况,他有句话说得对。 洛青帝死了。徐慕白这样的人适合当皇帝。他要死了,洛国说不定会乱。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大于情爱的东西。 庄蝶有她的医术。 迷蝴蝶 第142节 沈澜有他的复仇。 陈沐阳有他的责任。 徐慕白有他的野心。 所以庄蝶从未要求过徐慕白为她改变。 她从不期待有人要为了她, 变成她理想中的人——也许,本就没有她理想中的人, 连她也说不出自己要什么样的人。 荀方曾是她理想中的。 出身类似, 算是同乡。 他善良忠诚, 两个人兴趣极其相投。 可是跟荀方在一起,她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 只有考量而已。 反而这些意外碰到的人给了她极大的感情方面体验。 也许因为她是被动的。 只有别人的熊熊爱火能够燃烧到她,她对情爱没太大需求, 燃烧不起别人——可她也是个正常人,能够感受到他人澎湃的情爱和欲望。 无论理智上如何抗拒, 她也会承认——被爱的感觉很好。 两个人靠着墙一动不动。 徐慕白双臂撑在她脑袋两侧,眸光如星,视线胶着, 还在等待。 庄蝶垂眸依然在思考。 只有陈沐阳看得在使劲跺脚。 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正常人吗? 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为什么啊? 不可以下次再谈吗? 要不是他被绑着,前面还有人在打斗, 他真的想冲过去摇一摇他们, 你们醒醒啊, 这不是皮影戏。 “走吧。”庄蝶说。 徐慕白视线微微一动:“你答应了。” “嗯。”庄蝶说, “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 “你不问是什么吗?” “我的要求只是你不离开我。除此之外, 力所能及地我会做到。人生苦短。我不希望把时间浪费在像沈澜那样,一次一次寻找你上面。我也不希望像洛青帝,囚禁你,让你恨我。” 此前,徐慕白已给出了他能给庄蝶最好的条件,他故意放任她跟陈沐阳的通信——她果然选择跟陈沐阳私下联络离开。 她是个不动声色的人,要走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要走。 心里的决定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所以她总能一次次走成功 。 他想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要怎么做她才能不离开。 他学会了“失控 ”,亦懂得了“妥协”。 世界上只有人心最难以控制。 徐慕白的手指蹭她的唇,他不希望跟洛青帝一样,得到一具痛苦的“尸身”。 如果说刚刚徐慕白以自己的性命要挟还有谋算痕迹的话,这句话反而让庄蝶真正感受到了他的真心。 就像她感受到沈澜的爱意,也是从他从不伤害小桃和决定不再碰她开始。 爱一个人就会自动为她考虑一切的。 不是么。 庄蝶没有彻底投入地爱一个人,可是她有父母和小桃,她理解爱。 徐慕白有他的掣肘,可他确实对她是真心的,至少他从未学着像洛青帝对长公主那样囚禁她,凡事他都考虑了她的反应,也一直在保护她。 “率迟问错了问题。我对你有过好感。”毕竟他们朝夕相对相处了一年多,庄蝶说,“所以当初我也认真考虑过要不要留在徐府。之所以没答应你是因为我总还有很多事想做……虽然也说不出是什么。” 徐府给丫鬟的,总是一方小小的正方形天井的天空,其余都在屋檐之下。 成日里不是端着盆就是端着碳来来回回穿梭。 日复一日,光阴似箭。 做了侍妾,哪怕夫人,无非地位高些,不还是如此么? 得到宠爱又怎么样呢,她又不需要别人的宠爱。 “沈澜曾说,世界上欲望最大的人是和尚,因为他们竟然想要成佛。我想我的欲望也不小,因为我居然想要全然的、彻底的自由,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在女子身上无法成立、不被接受的自由。” 徐慕白咳嗽了一下。 庄蝶没有心软,她不是个看见别人爱她,为她受伤就容易心软的人。因为只要心软,就会一直心软下去。 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感受。 她从来只尊重自己的感受。 徐慕白打动了她,可她不会为他彻底妥协。 “这个条件很重要 ,所以我需要先告诉你听。你只有答应我这个条件,我才会跟你走。否则,我不会如长公主那样寻死,但我会一直想逃的。哪怕你一次次把我抓回。” - 徐慕白盯着她的眼睛,而后他伸手,拧动墙角处的雕花烛台。 一扇石门缓缓打开。 他这会儿已面色苍白,还是维持着冷静道:“洛青帝已经死了。你们要还是想活命,就把这些刺客杀了。” 里面正是被徐慕白通过堵住中间的密道,困在密道和皇陵中间的黑甲军,通道内空气稀薄,这会儿已没剩多少人了,俱都奄奄一息。 他们闻到外面空气,骤然清醒过来。 对于徐慕白的话半信半疑。 陈沐阳连忙道:“是真的。洛青帝已逝去,现满城举丧。”他说着,又心道徐慕白不愧是徐慕白,永远留有后手,怪不得他一动不动站在那了,敢情是有机关,白让他担心了。 黑甲军对视一眼。他们是洛青帝秘密培训的情报兼护卫。 守护皇室本就是职责。 更何况,他们已濒死过一回。 当即没有太犹豫,冲出去。 不到片刻,这群人合伙制住刺客。 也,终于有人,用刀给陈沐阳割开绳子,这会儿徐慕白已经倒在地上,他凑到庄蝶身边:“怎么样?不会伤口也是假的吧?”既然这么喜欢留后手。 “是真的。”庄蝶回答,“而且快撑不住了。”顿了顿,“好在我给他做了一些应急措施,应该能顺利支撑到皇宫。” “……”陈沐阳抬头,“来人!快把圣上送回宫!” 护卫们立刻赶过来,抬走昏迷的徐慕白。 陈沐阳看着他。 如果他备有黑甲军这个后手,要是早放出来,说不定他自己都不会受伤。更何况,这个伤还是为庄蝶受伤,严格来说,还有自己一部分功劳……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希望我不要离开他。” 陈沐阳一直认为徐慕□□于计算,不过他对庄蝶倒也是真情,他问:“你不会答应了吧。他这是学沈澜,为你而死啊。” 顿了顿,他又想到,这要是真死了,就玩脱了。 所以这赌注确实很大。 “黄明曦要是派杀手来,他会有防范的。就是赌你不会看着他死。”陈沐阳痛心疾首,”这种苦肉计,太凶,太狠。” 反正至少陈沐阳是做不到的。 不过,如若徐慕阳愿意这样来赌庄蝶的心,意味着他真的不会伤害她。因为对他来说,与其设这种赌局,不如将她囚禁来得更直接……他现在明明就有这种权力。 扭曲!真扭曲! 是因为有洛青帝的前车之鉴,他反而不敢吧? 徐慕白纵观全局,是真聪明,不是那种小聪明。 他谨慎细致,很少犯错,不仅很快从自己犯错,还会从别人犯错的地方吸取教训 ,所以他无往不利。 就说他第一次只是打算从黄府中接触庄蝶藏起来,第二次就提出给庄蝶一座山、医堂、行医的自由,已经算是完全考量到庄蝶的接受限度了。 如若他是庄蝶,说不定都会妥协。 已经可以了,世界上哪有彻底的自由,连他这种出身世家的人都备受掣肘呢。 可正因为庄蝶表面平平淡淡的,但几乎难以被小情小爱、名利权势、乃至位高权重的男人要为她而死彻底征服,才反而格外吸引他吧。 眼见刚刚徐慕白好像笑了一下,是一种失算又理应如此的神情。 情爱从没有势均力敌和衡量利弊。 哪怕再位高权重,拿自己的命捧出真心,对方丝毫不在意又有何用。 谁更被在意,谁就占据主动,哪怕对帝王也是如此。 要是囚禁、折磨、强迫,时间长了以为就能换来真心和爱意,如洛青帝,谁会认为那是喜欢?就连疯子沈澜都知道。 更何况庄蝶还是这种根本征服不了的类型。 别看庄蝶温温柔柔的,她一旦对人关门就彻底关门了……不对,他在想什么。 “你怎么想?”陈沐阳问。 庄蝶抬起手,她受伤沾了徐慕白的血迹。 迷蝴蝶 第143节 不是她摸箭矢触到的。 而是徐慕白拧动机关之前,以血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字:好。 他说:“如果我能活下来,就答应你。” 没想到她跟陈沐阳准备的计策没有用上,包括假死药。不过这样也好。因为这样她至少还有一条后路。 “我要去一个地方。”庄蝶说。 一个月后。 庄蝶骑着杂种出现在边塞一个小城镇,这会儿又快到“万鬼同行”了。 打完了胜仗,异族部落归顺,这个小城繁华许多。 大白天,街上还是人来人往 ,摩肩擦踵。 其中有个黑衣少年,头上异族乌黑的编发,虽粗糙却有型,右耳带着狼毫耳坠,身上穿着兽甲皮毛,正拿起一个妖狗面具试戴。 像是感觉到什么。 他转过头,挪开面具,见到来人,黑眸深切。 “怎么样,事情处理完了么?”他问,同拿起旁侧一只兔妖面具递过去。原本说好他先“死”了,她再通过假死药回来这里,躲避追踪。 庄蝶摇头:“出现了一些问题。” “徐慕白?”沈澜直觉道。 庄蝶点点头 。 第115章 姐妹。 #医女(27) 黄明薇坐在房中。 已尽黄昏, 她却没有点灯。 也没有任何丫鬟随伺在身旁。 她手中拿着一个布娃娃。 久久凝视。 伸手轻柔抚摸布娃娃的脸,再之后,她双手掐在布娃娃脖子上缓缓用力…… 麒儿, 她的麒儿就是这样被人一点一点掐断脖子死的吧。 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是不是一直在喊叫, 他是不是在寻找她? 黄明薇松开手,布娃娃贴近她的腮,蹭了蹭。 麒儿刚死时, 她内心还没有这么悲痛,总觉得还能再生一个, 于是哪怕下了禁令, 她还是半夜去找三皇子, 给他用香膏,让他哪怕在迷迷糊糊中行事。 那时候她想报仇, 再有一个孩子,她就有了跟黄明曦斗的资本。 等到三皇子居然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鬟刺死, 她才惊觉,是不是跟自己的香膏有关? 他一个成年男性, 也不是大的病痛,那样小的丫鬟推一推就能推开啊。她隐隐发现每次三皇子一用香膏,病情就会加重。 这件事她当然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是…… 如今再想起来—— 黄明薇一阵反胃作呕。 更早更早之前, 嫁给三皇子,她是极其厌恶的。 新婚之夜, 无比屈辱。 她是如此的, 如此的恶心他, 可最后她不仅曲意逢迎她, 还用香膏跟他求欢。 三皇子死后,她没了宠爱, 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丫鬟、婆子见她成日里郁郁寡欢,阴晴不定,经常便把“麒儿”的事告诉他,什么喜欢看拨浪鼓啦,又大了不少,头发乌黑乌黑的,见到人会转头…… 她听了只觉得讽刺。 这些下人们吹捧这三皇子殿下的孩子,说他是人中龙凤 ,跟三皇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英明神武,俊美不凡…… 他们知道这是黄明曦从哪个角落里找来的孩子吗? 一个有可能比他们还要身份下等的人,就这样成了三皇子的嫡子,而三皇子的亲生孩子站在旁边只能干瞪眼,真是可笑,可笑…… 黄明薇还想跟黄明曦斗,至少她还想帮自己孩子复仇。 她在麒儿身边安插了奶娘。 要从小告诉他真相,好让他跟黄明曦反目成仇。 黄明曦要是推“麟儿”坐上帝位,那么她更要窃取她的果实。 …… 可这是个漫长的计划。 这个孩子才刚刚长大了一点点,而她坐在这里,每一天,每一天都无比煎熬。 她低估了时间。 也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她每日照镜子,发觉自己依然年轻漂亮,可她只能坐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自从出嫁后,她没有一天的欢愉。 忍受着不喜欢男人的触碰,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学着很多很多女人一样,有了孩子就有了希望,为了孩子而活,可是孩子死了。 他死了。 黄明薇抱着布娃娃,低声啜泣。 她什么都没有了。 父母的宠爱,姐妹之谊,哪怕一个不喜欢男人能短暂提供的宠爱和依靠,孩子,再接下来会是她的青春,等她老了,又真的能斗得过黄明曦吗?又或者,那个孩子就会听自己的吗? 她拿什么斗,这个世界上有谁能真正站在她这一边? 无非是用银钱贿赂罢了。 可钱财也有用尽的一天。 三皇子府邸的荣华富贵啊……呵呵呵呵……要是跟表哥在一起多好。表哥喜欢开玩笑,表哥会疼人,黄明月失踪了表哥都一直未再娶……她要是跟表哥生了孩子他也一定会疼惜的…… 身后有人骤然推门进来,黄明曦立时收住泪意擦拭,她厉声:“不是说,任何人不许进来吗?” 黄莺着急道:“侧妃,王妃娘娘带人来了。” 黄明曦带人走进房间:“黄明薇私自安排刺客,意图行刺圣上,证据确凿。畏罪自尽。”有人递过来一杯茶。 行刺圣上?这又是什么罪名? 所以她这一生就是为了给黄明曦挡灾的? 黄明曦的声音从她身侧坐方传来:“你是我妹妹,又是王妃,死时不会令你太过难堪和痛苦。” 黄明薇讽刺地一笑。 难堪和痛苦?有谁比黄明曦这个亲姐姐给得更多? 是啊,还没等她对付黄明曦,黄明曦首先就要除掉自己了——如若发现了她收买奶娘的事。 “姐姐,你知道么?我都在想,要是三皇子没有娶你,也许会更好。”他在身体虚弱不堪之时,至少不会把黄明曦安排的人全换了,导致自己身侧无人。 黄明薇说:“而你如果没有设计让我帮你固宠,也许也会更好。” 这样不会害自己的一生,更不会间接让三皇子死得如此早。 黄明曦仰下颌:“你们先出去,带上门。还有别的话么?”她的声音依然冷酷。 “姐姐,你知道吗,我以前很崇拜你的,你聪明又有主见,跟世界上所有女子都不一样,所以那时我想,只要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你知道三皇子为何后来厌弃你吗?因为我在他面前,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你的坏话。” 黄明薇轻笑:“你想让我帮你固宠,可是我偏偏要损害你在三皇子心中的地位。我让三皇子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用避子汤,因为你要是生了孩子,说不定就要算计他了。他起先还不信呢。等到他病中,你找我过继,他立马就信了,所以才如此防备你。等他身体好点,说不定连你都要换掉!” “还有呢!”她又说,“我把你杀了我孩子换成旁人这件事告诉爹娘。他们连忙让我不要声张,现下给轩弟成亲,又想从我这里拿嫁妆和赏赐撑场面。你知道我听到他们私下说什么吗?他们都说你过于狠心,恐怕以后这件事会给黄府惹来天大的麻烦。只想等你捧轩儿做了大官,再慢慢割舍你。” “你既然崇拜我,为何不帮我?”黄明曦问。 “姐姐,我以前觉得你聪明极了,心怀壮志,那些大家闺秀都比不上你。现在我一次发现你是蠢,如此的蠢——”黄明薇握住茶水杯,用力往桌面上一击,“竟然比我还要蠢。我怎么帮你?你从不为我筹谋,设计让我嫁给了不喜欢的人!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帮你!” 说着,她扔茶杯向黄明曦所在的地面,乓啷一声。 “我是人。不是货物!是你的亲妹妹!这世上,若论真心,若论谁愿意毫无利益地帮你,只有我。你以为爹娘爱你么,他们只是认为你更能帮到轩弟。你是女子,你以为靠一己之力就能当皇后,你以为你真的聪明到每个人都臣服?男子都把女子看得轻贱,连父母也是如此。外公教你那一套是错的,是男子才能用的,他们只会费尽一切为轩弟付出。姐姐,以前只是我心甘情愿臣服于你而已……” 黄明曦没说话。 事已至此,为时已晚。她从不后悔。 黄明薇突然冲过来,刚刚茶杯敲击桌面时,早已震碎,她手心握住碎片,正要划过黄明曦脖子,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气虚体弱,立时被听见动静冲进来的护卫们制住。 碎片只在黄明曦面前划过,功亏一篑。 黄明薇大声喊:“姐姐,你杀了我的孩子,换了旁人的孩子,这里的人都听了,现在所有人都要死了!死啦,大家一起死吧,死吧!” 黄明曦道:“杀了她。” “你们要是让我杀了她,这里的事就没人知——” 护卫上前扭断她的脖子。黄明薇眼眸爆出,死状凄惨。 他们搭了条白绫,将她挂在上面。 幼时,她们姐妹藏避着人玩游戏,黄明薇在后花园石砖上,蹦蹦跳跳,牵裙到她面前行礼:“见过皇后。” 黄明曦咯咯咯笑。 黄明曦注视一阵,突然有种想要抚摸她脸的冲动,可她制止住了这股柔情。 迷蝴蝶 第144节 正要往前离去,忽地,一个侍卫拿过黄明薇手中的茶杯碎片,走到她身后,割断了她的喉咙。 黄明曦转头,不可置信,血从她的身体倾泻而出,浸满她宽大繁复的王妃裙。 她倒在地上如渴水的鱼般,不住地大口颤抖喘息。 是徐慕白还是他们听到隐秘怕死? 是的。出去后,她确实准备杀了他们。 那侍卫走到悬挂着的黄明薇身侧,沾血碎片放在黄明薇双手下坠的位置,造成由她手中落下的假象。 黄明薇背对着黄明曦。 黄明曦喘息中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刚刚她想摸她的脸却没有摸,如今摸不到了。 是吗?这世上只有她一人真心实意臣服于她吗? 她想当皇后。 世上也只有黄明薇笑着喊过她“皇后姐姐”。 她以为她看不出父母的打算吗? 可是她想要权势啊权势…… 当了皇后连父母外公见到自己都要下跪。 恨她?想要嫁给陈沐阳也要看他愿不愿意娶啊,当时还有一个长乐郡主,骄横肆意,必定要为正宫。嫁给陈沐阳作侧室,日日受郡主欺辱又会是什么好结局?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陈沐阳竟然宁愿娶黄明月为正妻。 所以明薇就更恨自己了吧? 她总认为那一切幸福都该是她的。 人心啊。也许她们该早些开诚布公的。 又或者,如果她没有选择杀她的孩子,一切都还有转圜之地。 …… 不到片刻功夫,靠坐在龙床上一边养伤一边处理政事的徐慕白打开奏折。 黄家姐妹,黄明薇事情败露,杀了黄明曦后悬梁自尽。 “圣上。黄明薇乃是被外力扭断了脖子,而黄明曦则是被茶杯划破喉咙,只不过伤口极深,不是一个女子能有的力气。” 徐慕白点点头:“不妨事,就按奏折上报的处理。” 三皇子府邸一团乌烟瘴气,没有黄明曦,就只剩下一个嫡子,而这个嫡子还是假的,他会派人加以保护,直至他长大成人。 这个隐秘握在手,徐慕白不用担心。 正好,三皇子笼络的还是新贵派。他可趁机收买人心。 太子党羽那边趁他受伤蠢蠢欲动。 好在他伤时,亲自让汪阁老单独觐见,替他处理政务。 徐慕白是他孙女婿,意味着他这一派势力,自然会为他保驾护航。 日后,他要趁着阁老们的内斗,趁机再多扶持陈尚书的新贵势力。 阁老们世族世世代代继承封地爵位,无穷尽,是时候要削了他们,收回皇权。 徐慕白处理完政事,又问:“庄蝶如何?” “已住到山上去了。” 她一来一回,去了两个月有余,回来后照顾徐慕白一阵,见他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之前说给她的山和医堂都修建好了,她说想过去看看。这过去一看,又有半个月没过来。 或者他也应该学洛青帝,修一条密道直通她位于山上的居所。 只不过工程浩大,倒也没什么必要。 “备马车,我去看看她。” “圣上。如今大病初愈,还有太子党羽……” “不妨事。”如今有沈澜在山上,谁又能伤得了自己。 第116章 取舍。 #医女(28) 边塞小镇。 庄蝶持兔妖面具, 跟沈澜并肩同行。 两人逆着人群。 “他不放你走?” “确切地说,是我对他生出了恻隐之心。”庄蝶也不忌讳承认。 一个人倘若被人愿意用命去赌,总会生出些许动容。 之前还相处过那么长时间。 徐慕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蝶难以判断。 可如果他当个皇帝, 也许他自己也能稳定下来。 当皇帝要有生杀予夺。 她不会纯真到认为一个皇帝要为她“改过向善”,之前想的是,她离开。 可—— 怎么说呢。 裙角在鞋面上翻复。 她想, 徐慕白身边也许需要一个人。 “你怎么想?”庄蝶问沈澜。 沈澜目视前方:“回去再说。” 沈澜住在他们之前夜里过度的那个小山洞里。 那个山洞里他们聊了许多许多,也是在那个山洞里, 他们彼此交心。 如果没有在山洞里彼此交心的夜晚, 庄蝶后来回去救他, 沈澜坠马前再塞回给他一颗假死药,他未必会吃下。 到了山洞, 里面正小火烤着野兔肉。 已差不多熟了。 沈澜直截了当坐下来,继续翻动。 庄蝶仔细观察里面, 简单的床铺被褥,几件换洗衣物, 水囊水杯,完全维持着他军营中整洁的作风,除此之外, 墙上挂着他用来生计的动物的皮毛,晒肉和一些饰品。 可她觉得沈澜很平静。 这样的生活也许是他喜欢的。 肉烤熟了。 沈澜放置一边, 起身从山洞里拿出两个盘子, 重新坐下, 解开腰间小刀, 以身上衣物擦拭后,开始片肉。 一片一片, 精准利落,第一盘给庄蝶。 庄蝶接过。 没看见有筷子。 河水就在旁边,辉光跃金,她过去洗完手,坐回来吃兔肉。 兔肉加了点儿盐,烤得很香。 以前在沈澜军中时,他的士兵们也会打野味,分给她一些。 比不上今天吃的。 沈澜很早离开平南王府,再加上从军,大概率一路上就是这么过来的。 庄蝶已说了自己想法,她很少会劝人,大部分时间只等待对方答复。 “我要是不答应,你怎么办呢。” “不知道。”庄蝶摇头,她确实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低头望着烤出黄白色的兔肉:“能的话,我自己确实想跟你们三个都在一起。”她坦诚地说,“一来我不想再逃来逃去很辛苦,二来你们都有令人心动的地方。” 沈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庄蝶一直平平静静的,想法却一直……与众不同。 她的志向。 她的情感。 她的目标。 “一生一世一双人。”沈澜说,这句话让庄蝶抬起头,他又继续,“固然美妙。但我不是那么固守的人。人总是有一对父母,父母也往往有几个孩子,爱本就从来不可能只给一个人。”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不同意也得同意,不是么。” 庄蝶望着他,微微一笑。 等到两个人吃完兔肉,沈澜蹲在河边收拾餐盘洗手,洗完后他拆开发辫,开始洗头。 她远远看着。 真是的,明明有篝火,却用冷水洗头。 不用说,估计洗澡也是直接在河水里面完事。 迷蝴蝶 第145节 洗完头,沈澜坐在河边晒头发。 庄蝶带着一个沈澜自制的小木凳过去,坐在他旁边摸摸他头发:“快干了。”他有一头极其乌黑的头发。 “嗯。”沈澜道,“你给我编发。” 这里人不像皇城男子喜欢束发,相反,他们喜欢在两侧编发,而且还很喜欢戴一些银饰环扣。 沈澜梳高马尾极其俊朗,不过他穿上异族衣物,编发扣环,也会让人觉得他是土生土长的这里人,简单质朴粗狂,似乎还更合适些。 庄蝶的手快,替他编好几条小辫子。 她见到路边有一条红色类似于马尾草的植物,也不知道是什么,采了下来编进头发里。 沈澜适合红色。 再之后又加了点沈澜喜欢的小段狼尾尖。 编头发也是需要功夫的,她编了许久,沈澜探头照河水说:“不错。” 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大掌粗糙而禁锢。 黑眸抬起,盯着站在侧的庄蝶。 “我不介意同其他人一同陪伴你。只要你开心。但编发这件事,你只能对我做,不能对其他人做。你答应我我就跟你走。” 就这么简单吗? 庄蝶想问。可她没问出。 也许就这么简单。沈澜向来是想什么,做什么。 “好。” 沈澜坐了一阵,往湖水中扔石子,忽然扭头看她:“这么久不见,你瘦了。但又白了点。看来他们把你养的不错。” 他伸手攥着她,粗糙的大拇指指腹按压着她的手心,抬头:“我愿意做你的定心石。”这一生都用来保护你,照顾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 和沈澜说好后,他们一块儿回了皇城。 沈澜还是穿着异族服装首饰,加之当初“澜将军”声名响亮,真正见过他的人不多。 就算见过,也不可能把庄蝶身侧这个“温和有礼”的人跟之前的沈澜结合起来。 再者,沈澜之死,深入人心。 这一路畅行无阻。 到皇宫后,沈澜去了庄蝶之前跟小黄住的山洞,同时跟旧部联络,让小黄过来。 庄蝶进宫。 彼时,徐慕白的伤已好了大半。 庄蝶坐在床边,望着徐慕白:“我把沈澜带回来了。” 徐慕白点头,垂眸沉思一阵,稍后抬眸:“怎么,你这样看着我,怕我杀他?” “是。” “他是前朝皇室血脉,我确实想杀他。不过,我也知道,我要是这次动手了,如若不是让你完全找不出痕迹的万全之策,那么你肯定是要恨我一辈子的,对么?” 徐慕白半靠床头,庄蝶接过太监的软垫递过去。 “你知道我擅长权衡,风险太大、代价太高的事情我不会做。况且现如今,我也学会了享受失控。控制有时是控制不住的。我父王对长公主,他以为控制了她,可人终究有寻死一途。一个人想死那真是防不住。” 徐慕白经常直呼洛青帝为洛青帝,今日称呼是“父王”。 对长公主倒一直喊的是长公主。 庄蝶敏锐注意到他身侧叠着的两大叠奏章。显然他在病中也没有休息安稳。 他揉揉眉间:“现如今我才知道当一个帝王有多少事。我恐怕分不出神来对付沈澜了。更何况沈澜也不生孩子。只要他不召唤旧部想要做点什么,早死晚死对我区别不大。放任事态自然发展,对我利益最大。现如今大家还有点忠义,我若再杀反招矛盾。等过几年,他那些部下都娶妻生子,他想召也召不起来了。” 徐慕白想得真多,这才是他经常头痛的原因吧。 庄蝶道:“路上我想了一副治疗偏头痛的方子,或许对症,你试试。” 徐慕白意外,眼眸中又有一丝欣喜。 之前的庄蝶就是这样,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贪恋这股温柔,想要全部据为己有。 可如今朝政虽算是稳定下来,也还有明争暗斗。 后宫中她是待不住的。 “庄蝶。”徐慕白拿起她的手在手上慢慢地摸着,好一阵才道,“你扶我起来吧。” 徐慕白伤到的是肺上方,不过要是天冷,他双腿偶尔会旧疾复发,僵硬不能走路。 是庄蝶走后金针和药浴未续上的缘故。 明明当时金针和药浴之法她都尽数誊写留了下来。 她不明白为何他不让别人做,明明他身为帝王,又有野心想要平定社稷,最应该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也许人的理性是一回事,身体又是另一回事…… 徐慕白执拗地,想等着庄蝶回来做。 这也才是送入宫之后,庄蝶听到太医说徐慕白竟然一直没有再救治双腿,让她真正心软的地方。 她以为她走后,他会被别人照顾得很好,尤其洛青帝又认回了他,有权有势。 让她想到了以前在家乡见过的一个小孩。 因早晨要糖吃被父母责骂,坐在家门口哭。 那么多人,他的爷爷奶奶姑婆舅母,乃至邻里邻居都送他糖吃。 许多许多糖。 比那好的,比那大的,比那甜的。 可他只哭不要。 直到田间劳作回来的父母,再给他一颗糖,他才破涕为笑。 轮椅都还是当初在徐府的。 庄蝶推他出去。 朝着徐慕白寝宫窗口的方向院中,有一颗槐树,依然是徐府的那棵。 “它移植了过来。有些水土不适。不过我让人照你的法子,应该过不久又能长高。也许明年就能见到槐花。” 徐慕白从腰带中掏出庄蝶送给他的木制人偶,再次递还给她:“我不是无心,你也不是木心。” “过几日是中秋佳节。我也放了率迟出来跟亲人团聚。我不会把他彻底放出来,因为他知道太多的隐秘。” 他像是在解释。 庄蝶理解他的做法。 如小桃。 徐慕白放率迟自由,日后有人抓住率迟的亲人要挟他,他又该如何自处?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风吹过槐树。 庄蝶走到宫女身侧低语一阵。 没多久,宫女寻来薄毯。 她接过,打开,放平在徐慕白的双腿上压实:“还是得保暖,否则冷了容易犯病。以后我会时常进宫来继续为你针灸和药浴。直到你的双腿彻底好全。” 顿了顿,她又道:“我以前想过要待到你能走路的。我想见到你走路的样子。” 徐慕白伸手,掌心贴着,拇指指腹轻摸她的脸。 庄蝶往下眨动睫毛,再道:“这次等你彻底好起来了,我再走。” 徐慕白指腹依然轻蹭她的脸。 他垂眸,良久。 依然不希望庄蝶要走。 可他也知道,愈控制只会把对方推得越远。 庄蝶蹲身给他揉腿,两侧长发头发掉落,像一道小小帘帐。 徐慕白静静注视她的眉眼,每一个神情。 权势上,他足以俯视任何人,而在感情中—— 她会是很多人的庄蝶。 至少此刻,是他一个人的姜姜。 全心全意,不受任何人逼迫,不被算计地,没有任何利益的,全然地照顾温柔和疼惜。 在此之前,他贪恋的不就是这些么? 是啊,从一开始他贪恋的,便是这个。 哪怕少一些,也想得到。 第117章 秉烛游。 #医女(29) 秋高气爽, 陈沐阳坐在山上的医堂主屋中,正用一个狗尾巴草抵着桌面玩。 屋内晾满药材,四处透风, 气味甘清。 屋位于山高处, 能将山坡一览无余,陈沐阳玩了一阵狗尾巴草,抬头, 见到庄蝶和沈澜到山坡的田地中采药。 一个小孩猛地跑了上来,先是扑倒庄蝶怀里, 两个人亲昵一阵。 迷蝴蝶 第146节 之后他停在沈澜面前, 忽然脆生生喊了声:“爹!” 声音大得, 陈沐阳配合口型都看明白了。 “……”陈沐阳拿起狗尾巴草,坐直身。 传闻沈澜有一个私生子, 难道是真的? 多大,儿子还是女儿? 庄蝶, 沈澜有私生子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哇! 喔,沈澜还上前笑着摸了摸那小孩的头。 看现在这种情形, 还这么熟悉的样子,看来是知道了。 事情的发展有点奇怪。 奇怪的地方从庄蝶和徐慕白离开皇陵开始。她进宫确定徐慕白没事之后,就去了一个地方, 再之后就带回了沈澜。 原来沈澜当初是假死。 假死药不是一颗,是两颗。 庄蝶说原先他们的打算是, 沈澜先死, 庄蝶后死。 原本他们可以一块儿在军营死去。 而运送回来的路途遥远, 尸体腐烂, 面貌难以辨认。 可沈澜认为徐慕白是个极为谨慎仔细的性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军中是沈澜地盘, 他好控制。 庄蝶要是死了的话,说不定徐慕白会过去查看,连带着沈澜假死也会被发现。 所以他给了庄蝶一颗假死药,让她先待在徐慕白身边,之后最好当他的面死去,这样断了徐慕白的心思。 徐慕白极其仔细,这期间他们不能有任何接触,只能靠庄蝶自己去做——沈澜也是放心。 只不过没想到—— 徐慕白也是个狠人。 以自己的命“要挟”庄蝶。 不对,也不是要挟,是挽留。他也算是用命在她这里挣到了一点位置。不然庄蝶是不会接受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帝王的。 简而言之,庄蝶被打动了。 所以她—— 她—— 陈沐阳想了想刚刚庄蝶跟自己说的话,原话是:“沈澜如今了却牵挂,他跟我在一块儿护卫我行医。你有你国公府的责任,我之前堕胎服用了一些药,不会再有孕了。不过你来找我,也可以留下来。我不强求。” 这意思就是你来不来无所谓,但如果你来的话,我也可以接受你吧? 是这意思吗? 不强求是什么意思啊,不是应该强求吗? 陈沐阳皱起脸,深深觉得不值。 庄蝶意思就是,以前她是正妻,他父亲想让陈沐阳娶妾室传宗接代。现在反过来,他娶其他人传宗接代,庄蝶为外室是吧…… 不对! 陈沐阳望向外面的沈澜。 倏然腾地坐直,不对! 如今这情形是,庄蝶娶了沈澜为正夫,自己为外室?他这才反应过来! 可如果真是这样,庄蝶为何不强求,要知道他一个国公当外室……你该强求啊,为什么不强求,你不强求,堂堂国公谁舍得下脸愿意做这种事? 山坡上又远远走过来一个人。 正是一身白衣的徐慕白。 ……不对,这外室除了自己,还有一个。 而且权势还比自己大。 自己竟然是其中地位最小的! 想也知道,徐慕白要当皇帝。他就算洁身自好,不说三宫六院,总要有皇后的。 哪怕他力排众议娶庄蝶为后,庄蝶如今不能生育…… 庄蝶一早就告诉了她的情况 ,所以能不能接受看他们自己了。 陈沐阳自己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起码还能在一起是不? ……不过徐慕白能接受他就很纳闷了。 徐慕白能容得下沈澜吗? 或者说,沈澜能容得下徐慕白吗? 庄蝶如何平衡他们,他很好奇,他真的很好奇! 可转念一想 。 庄蝶是会平衡正室外室的人吗? 显然不会…… 她只会一昧不语,低头专心伺弄她的花草。 就像现在这样。 “……” 她低头理花草去了,只剩下徐慕白和沈澜两个人在说话。 徐慕白,你可要抗争起来,为我们男子尊严。 他狠狠握拳,你是皇帝,天下男子表率 ,决不能做外室! 握了会儿,陈沐阳松开拳头。 他好恨!好恨!好恨啊! 为什么自己这么清清淡淡的,明明庄蝶真心诚意承认过最喜欢的人是自己不是么? 她怎么能这么对自己,怎么能? 他真的很好奇,庄蝶究竟是怎么说服徐慕白和沈澜的? 还是因为她的底线真的太高了,意志太强烈,只要不妥协,另外两个只要还想跟她在一起,就必然妥协? 他们终究对她,是真心的。陈沐阳忽然阖眸,眸光温柔地想。 啊啊啊啊。 他都没有两个外室,庄蝶居然有! 不过陈沐阳又转念一想,如果三方鼎足,倒也不错。 他最擅长浑水摸鱼,平衡情势。 要是只留一方,都会对他造成碾压。 若是那两个又打起来,他就有机可趁咯。 不仅如此,他还要怂恿、挑拨、刺激他们打起来! 这样庄蝶就会更宠——不对——偏向自己! 陈沐阳起身四处旋转:刀呢,刀呢,刀呢。 终于在放满药材的木筛上找到一把小刀。 他也要学沈澜和徐慕白,给出真心,不能比他们两个疯子差。要是自己能像徐慕白那样证明自己也能为她而死—— 抬起的刀尖不小心戳破了指腹。 陈沐阳愣了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房门内发出一声惨叫,惊动了正在山坡上的三个人。 庄蝶、沈澜、徐慕白俱都回头。 陈沐阳探出窗口,伸出手指,含泪说道:“我不小心割伤了手指头。好痛。好吧,我承认,你们赢了!” 好痛啊。手指好痛啊。 一点点血他就受不了啊。 他服输。 真的服输。 他付出不了这么多。 这辈子他只想吃甜,不想流血。 风吹过青绿草地,几只蝴蝶蹁跹飞过。 庄蝶弯发笑了笑。 美丽得不可思议。 沈澜和徐慕白虽然没说话,脸上倒是一副静静的、算暂时停战的神情 。 他们都舍不得离开她吧,正如他一般。 很少会有人让人感觉到彻底的平静自由自在的,庄蝶做到了。 陈沐阳忽然觉得算了吧,人生苦短。 自己和徐慕白也都确实都有自己更重要的事,没办法一心一意陪伴她,从这一点他们就输了。 庄蝶有她自己的事,谁也不能困住她。 最重要的是,庄蝶不会真的很在意失去的那个人。 迷蝴蝶 第147节 她会难过,但失去了也就失去了,正如她说对自己不强求,对他们三个都不强求。 “我出来帮你打理草药吧。”沈澜一看笨手笨脚,不是干精细活的人,每天都只是帮庄蝶砍柴和打水…… 庄蝶最心宜的药材都是自己帮她护理的。 他要让庄蝶以后说:“他们三人中,我最最偏爱你!” 庄蝶还打算在每个城镇都行医问诊,收集医书,汇集成册。 这是一件很宏大的事,做完了说不定功在千秋,比徐慕白留在史书上的时间还要长呢。 徐慕白当皇帝日理万机呢,每过一段时间来看她,或者偶尔庄蝶去皇宫中看看他。 庄蝶以“皇医”名头行事,说不定还能帮他收集民心和不少民间消息呢。也算是互惠互利。 就这样吧。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世事变幻,人生疾苦。 有这一时的平静、和解、幸福、快慰就足够了。 昼短苦夜长啊,何不秉烛游! (正文完) 第118章 且徜徉。 #番外 1)关于站位 又到了一年一度中秋节, 四海晏清,举国欢庆。 晚上,他们四个人一块儿出来逛街。 四个人出行, 庄蝶只顾着看灯。 陈沐阳作为其中地位最低, 但最善于周旋之人,自发地承担起了主持庄蝶后宫大局的重任,务必要维持后宫和谐, 以免再生事端。 要知道,妻妾之间的讲究可是很多的。 即便是夫夫之间。 规矩也不可废! 更何况, 沈澜、徐慕白如此强势, 万一因站位不满又闹起来就不好了, 城门失火容易殃及池鱼。 陈沐阳虽不是“正夫”,可他擅长周旋, 懂得平衡形势。 从一出来,就自觉站在庄蝶身后, 将左右两侧让给沈澜和徐慕白。 又记得以“左”为尊,让沈澜站在左侧, 徐慕白站在右侧。 这样他们在庄蝶余光两侧,也都便于说话。 做完这一切的陈沐阳满意地点点头:庄蝶。我贴心吧?我真是你的贴心小棉袄。牺牲小我,幸福全家。 真是藏在夫人后, 深层功与名。 陈沐阳肯定地对自己点点头。 庄蝶:……浑然未觉中。 2)关于糖人。 庄蝶见到路边有老人家买捏的糖人。 “姑娘,买一个吧?” 陈沐阳见到那老头头发花白, 牙齿都掉了, 还出来摆摊。 折扇往手心一合, 真是令人十分想帮一把。 庄蝶兀自逡巡。 因她站在中间, 沈澜、徐慕白站在她左右两侧,而面前摊位低, 他竟看不到摊位上具体摆了什么。 刚踮起脚,就见沈澜挑起一只“蝴蝶”形状的糖递给庄蝶。 蝴蝶。倒也不错,蛮适合庄蝶的。陈沐阳这样想。 紧接着,他见到徐慕白拿了一条“狗”递给沈澜,不知道是狗还是狼,反正都有点像。 徐慕白肤白貌美,眼神幽微,灯火映照中意味不明。 沈澜不甘示弱,挑起了一只“白蛇”递了回去。那蛇吐信,肚腹弯弯绕绕。 两个人都没接对方的,也都没松开。 糟糕!庄蝶的正室和外室要打起来了! 身为最能维持平衡,最能揣摩庄蝶心意的外室——陈沐阳门眉头一压,瞬间警觉,该我上场了。 自觉肩负起了平衡庄蝶后宫的重任。 他左手接过沈澜的糖,右手接过徐慕白的糖。 踮脚从前方饶过庄蝶,拿了一支“白鸽”糖,望着中间转一转:“还是鸽子最可爱。咕咕,咕咕,大家以后要和平相处。” 沈澜、徐慕白对视一眼,没理他。 此时此刻庄蝶还在认真思索:给小黄挑个什么样的好呢? 3)关于糖人。 街市上有摆摊的。 他们在山上的晚饭是庄蝶做的,味道……并不怎么好。 等等,不能说庄蝶做的饭不好吃,只能说入口需要一定的自我劝慰。 陈沐阳自觉适应了一般外室的看家本领——永远奉承,绝不指点。 四个人商议去吃面摊。 陈沐阳骤然停住,这座位又有讲究了—— 依照刚刚的站位应该是庄蝶一方,沈澜徐慕白在左右两侧,但这样陈沐阳就算在庄蝶正对面的位置。 还是按大小分? 庄蝶和沈澜面对面,陈沐阳和徐慕白在左右两侧。 他正低头苦思冥想,转眼间,其余三个人已按刚刚站位坐下,只剩他了。 “……” 好吧。 既然他们不介意。 陈沐阳坐在庄蝶的对面,含蓄地笑笑。 晚上出来的游人多,店家忙碌,来不及招待他们。 身为地位最小的自然要服侍夫人,陈沐阳抽出筷子递给庄蝶,没想到徐慕白和沈澜也都同时从筒中抽出筷子。 三个人同时递出筷子。 小二正好端来四大碗面,托盘半搁在桌面,见他们这样,疑惑:“你们在干什么,赌签么?” 陈沐阳尴尬地一笑。 面汤端到她面前,庄蝶自己从竹筒中抽出筷子,谁的也没接。 其余三人见状,只好自己拿出的筷子,自己用。 4)关于侍寝 陈沐阳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早就想说了:“那以后我们侍寝就抽签吧,还是排期,你们觉得呢?” 沈澜:“……” 徐慕白:“……” 庄蝶:“……” 陈沐阳看看他们:“你们别不说话啊,这件事很重要。总不可能都不那啥吧。还是你们能接受一起?反正我不能接受。” 沈澜&徐慕白&庄蝶:“……” “所以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们想法?还是我叫错了。不是侍寝?是陪睡,还是恩爱?还是……” “闭嘴。”沈澜低头,忍无可忍出声。 “……可是不说我怎么知道,万一以后撞了。” “吃面。”徐慕白又淡声提醒他。难得跟沈澜是一个态度。 陈沐阳只好看向庄蝶:“?”你怎么个意思? 庄蝶认真想了想,稍后摇摇头:“看情况吧。” 陈沐阳:“……”合着只有他在当初接受庄蝶要跟他们三个人在一起之后,就认真思考这件事,还准备做个排期日程出来? 他们没有生理需求他有啊。 都好久碰过庄蝶,他委屈地想。 忽然感觉鞋尖被碰了碰,一定是庄蝶在暗示他什么,他连忙假装掉筷子,半蹲下身。 只见庄蝶的鞋一直在裙子里。 沈澜的腿一脚半踹开徐慕白的凳子,犹如挑衅,而不到片刻,沈澜身侧多出不少双靴子。 陈沐阳起身,沈澜身侧已站满徐慕白的护卫。 他们不会因他刚刚的提议暗暗打起来了吧? 陈沐阳疯狂向庄蝶示意:你管管啊。你不能不管啊。 迷蝴蝶 第148节 只见庄蝶抬起面汤离开桌面,仿佛担心桌子要是掀翻她就吃不了面似的,还不忘叮嘱:“你也快点吃吧。面凉了不好吃。” 陈沐阳:“……” 5)关于许愿 吃过面,四个人一同提灯去河边游玩。 如今皇城中秋传来了放花灯习俗,整条护城河上全是灿烂明亮的灯笼,犹如置身庞大星河。 四个人提着花灯沿着河水走。 陈沐阳兴之所至,扎起裤脚前行,想起当年,他跟庄蝶定情也是在类似的场景,深有感触。 沈澜望向漆黑河面,想到的是自己走向河水中寻死那日。 徐慕白望着花灯,不免总想起洛青帝送给他的那些玉兔灯笼。 走了一阵。 “哎,我们四个人的灯都有图案。”陈沐阳这才注意到,他是鸽子,沈澜的是狼,徐慕白的是白蛇,庄蝶的是蝴蝶,正是刚刚糖的形状,他望向庄蝶 ,“你买的?” 庄蝶点头:“嗯。” “不错,跟我们挺适配。”陈沐阳笑,“你们看月亮和水中月亮连成一片了。这叫共月。快许愿,要是许愿,说不定下世会实现哦。对着河水许愿。” 他们转身并排看向河水,月光照应下满河的花灯。 星夜如玉,波光似锦。 沈澜没许。他对来世不感兴趣。 徐慕白没许。他不相信来世。 陈沐阳许了。但他不想说。 最后他们纷纷看向庄蝶。 庄蝶闭眸许愿,许了很久。 陈沐阳问庄蝶:“你许了什么愿?可别是下一世别再遇见我们。” “不是。是希望如果有下一世你们都能完成自己的心愿。有一世我就足够了。不必强求。” 她清清淡淡说着:“我希望你们快乐。因为此刻我已足够平静、快乐。” 月光寂静,庄蝶脸颊被波光照得透明发亮,她一直是最活在当下、此时此刻的人,永远在追寻今生今世的实现。 寒风吹过,他们站在河边自然冷。 沈澜主动站在庄蝶风向来处,徐慕白无声举起袖子替她遮风。 陈沐阳停在最后。 风把发丝吹在他脸上,他望着他们,眼眸含着盛满满河的灯火月光,眼前人的笑意。 他的愿望是:希望你开心。 路边又有一个树枝,他拾起。 现如今庄蝶也不需要树枝于夜色中带路了,不过他还是跟随在他们身后,左手揽着长袍角,右手拿着树枝敲击河边沙面唱着: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过不久,又唱了另一首。 “故人重见几星霜。 鬓苍苍。 视茫茫。 把酒歔欷,唯有叹兴亡。 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 第119章 新来的转学生。 #番外(现代篇) “听说学校里来了一个转校生。女的!” “漂亮吗?”谈话男生关心的是。 “还可以吧。”消息通·万事达陈沐阳说着, “远远看了个背影,我觉得不错。” “那肯定没有黄明曦黄明薇漂亮啊?什么时候把你姐妹介绍给我,随便哪个都成?我不介意。” 陈沐阳冷瞧他一眼:“行啊。需要你先做三件事?” “那三件事?” “进厕所, 拉开裤子拉链, 把你大脑里的水尿出来,再用这尿照照自己的脸和德行——” 话音未落,男生勾住他脖子, 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眼前走过一个雪白人影。 走路慢吞吞,只看着前方, 对身侧景象视若无睹似的。 陈沐阳扭打得专心, 忽然分了分神, 连忙停战:“她就是那个新来的转学生……” “哪个那个?”好兄弟连忙也去看,却只见到一个女生白色校服的背影。 他拍拍陈沐阳:“你不早说?” “谁让你打我!”陈沐阳一边回着, 一边目光久久盯着对方的背影。 走路……好慢的女孩。 似曾相识。 黄明薇蹦蹦跳跳过来:“表哥!” 国际学校校服,男生天青色, 女生白衬衫灰百褶裙。 黄明曦黄明薇两姐妹独具匠心,入学开始换上同款的黄裙子, 在女生中格外耀眼,毕竟她们是校花嘛。 因此,带起了风潮, 都穿颜色不同的百褶裙。 红黄青绿蓝,成了学校靓丽的风景线。 “你在看什么?”黄明薇问。 好兄弟不好意思地望向黄明薇, 掏出手机:“明薇, 我加一下你的微信。” “哦。你是想加我的, 还是我姐姐的?” “都想。” “呸!臭不要脸。”黄明薇转脸, 笑意盈盈,“是不是表哥?” 他们虽然是表兄妹, 但实际上没血缘关系。 陈沐阳算是陈伯伯前女友的儿子。黄明薇的姨妈是继母。 “就是!”陈沐阳指指点点,“真是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你他妈陈沐阳,之前说我帮你做作业,那就把你表妹——” 陈沐阳捂住黄明薇耳朵:“表妹,别听,是恶评。” 黄明薇伸手贴着陈沐阳捂住他脑袋的手,笑着点点头:“嗯嗯嗯。好的,表哥。” 快要上课了。 三个人往前走。 黄明薇甩着胳膊走路。 二世祖洛浏穿过他们面前,故意看了眼黄明薇。 这所学校是他们家建的,就总有种趾高气扬的态度,走到哪都呼朋引伴,还扬言要追到她们姐妹俩。 黄明薇低低骂了声:“傻逼。” 陈沐阳则在身后用胳膊肘撞撞好兄弟。 好兄弟:“干嘛?” “那个转学生应该是你们班上的,你帮我搞一下她的联系方式?” “?我有什么好处?”好兄弟勾勾手指头。 “好处总不会少了你。”陈沐阳大力拍拍他,“我的好兄弟!” - 徐慕白的桌前放着一张生物试卷。 98分。 他的同桌率迟走进来。 从上厕所前,徐慕白就在看,上厕所回来后徐慕白还在看。 他这个全班兼全校第一兼班长已经足足看了五分钟了。 率迟没忍住出声:“98已经很高了。” 徐慕白摇了摇头:“有人考了满分。” “谁?” “转学生。” “哦。”率迟点点头,好像是听说这个学期来了个转学生,“不过我印象中她排名没有很高啊。” 徐慕白:“是。” 话音刚落,那个转学生从门口走进来。是个女生。 迷蝴蝶 第149节 穿着学校规规矩矩的女生校服。 面容清秀,长发披散。 走路很慢。 看起来挺内向的样子。 不会是个学霸吧?徐慕白有了竞争对手? 率迟:“他成绩怎么样?” 徐慕白视线在她身上落了一阵,直到她穿过他们后,才说:“她其他科目考了20-60不等。” 率迟:“……”这不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学渣,“那你较劲干嘛?” 徐慕白翻了一面自己98分的试卷。 “可她生物满分。” 率迟:“……” - 午休。 沈澜独自在天台上。 刚要回去,转过头,一个女生拿着面包和酸奶站在天台另一个角落里,吸着一瓶绿色盒面的酸奶,左手还拿着刚拆封的夹心面包。 她弯了起头发,露出清秀的侧颜。 正注视前方。 沈澜凝视她几秒。 忽地,将手中篮球准确无误地扔向她脚边,等唤起她的注意力,她循着球来的方向注意到他时,他语气命令:“把球捡过来。” 女生轻轻扫他一眼,转过头,没搭理。 沈澜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她,眯眼,露出极为危险的神情。 一个男同学刚想上来玩游戏,不小心撞见这场面,连忙蹑手蹑脚地偷跑下去了。 对方没动静,沈澜走过去,停在她身边:“假装不认识我?” - 往下四楼层的高二三班班级内。 刚刚听到一半的男生疯狂八卦自己撞见的场面了:“不得了了,校霸沈澜在欺负新来的转学生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亲眼看见他故意把球踢过去,还让人捡起来呢。” “沈澜和转学生以前好像是一所学校。沈澜是因为体育特长才被校长亲自特招过来的,仗着自己不需要高考,目中无人。” “糟糕,新来的转学生不会就是因为被沈澜校园霸凌才来的吧?” “她看起来好内向,一看就是容易被欺负的样子。” “那她真倒霉啊,刚来新学校又遇到了沈澜!” “可怜的转学生。” 众人纷纷叹息。 他们是围在率迟身边说的。 徐慕白听得清清楚楚。 收拾课桌。 一直没说话。 黄明曦抱着书路过门口,特地瞧了眼徐慕白。 隔着一面墙壁。 高二二班。 课桌中间的位置。 陈沐阳通过好兄弟的帮忙,弄到了庄蝶微信——好兄弟专业帮老师跑腿整理资料,庄蝶转学资料就放在班主任桌面,他瞄一眼记下了手机号。 他低头,额头靠在桌面,刚刚微信已经申请添加好友。 这会儿,好友通过! 姜姜:你是? 陈沐阳连忙打起精神。 和平信使:你好。叫陈沐阳,很高兴认识你。 姜姜:你好。 和平信使:我是隔壁班的活动委员。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问我。xd 姜姜:嗯。 陈沐阳挠挠脸,这女孩有点话少啊。 也是,今天刚来第一天。 和平信使:你的微信昵称为什么叫姜姜? 姜姜:这是我的小名。 和平信使:真好听。那我以后也可以叫你姜姜。^_^ 姜姜:不方便。 和平信使:…… 和平信使:还有别的事吗? 和平信使:没有了。 和平信使: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姜姜:没有,我又不认识你。 和平信使:“……” 虽然是实话实说不错。 但是—— 陈沐阳点一下自己的头像,把它放大。 再点一下,让它缩回。 再点一下,让它放大。 看到他微信头像,在这个时代完全毫无美颜和滤镜的纯帅哥自拍。 难道,这位年轻的少女,就没有一点点、一点点的想法吗? 沈澜从天台回到教室。 从后门进去。 他刚坐下,徐慕白走过来敲敲桌面,嗓音清淡:“出来,有事跟你说。” 沈澜跟他过去。 徐慕白,整个班或者说整个高二年级的高岭之花,肤白貌美,兰枝玉树,学霸兼班长,跟沈澜这种体育校霸平日里毫无交集。 徐慕白站在走廊角落里:“听说你刚刚在天台上欺负新来的转学生?” 沈澜半笑不笑的样子:“谁说的?” “所以我正在找你确认。” 恰好庄蝶路过他身侧,徐慕白问:“同学,他有没有欺负你?” 庄蝶看看徐慕白,又看看沈澜,摇头。 徐慕白少年声线干净,气质清冷,跟沈澜差不多高,并不显得气势低,他认真地询问,眸光温柔而耐心:“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 庄蝶回答:“没有。” 徐慕白:“那他在天台上跟你说什么?” 沈澜“呵”地冷笑。 徐慕白厉目扫过,对待庄蝶依然温言:“你说。” 庄蝶思索片刻:“表白。” 徐慕白:“……” 徐慕白回到书桌前。率迟知道他去找沈澜了,问:“怎么样?” 这个刺儿头特招体育生该不会真的霸凌,又不服管教吧? 徐慕白摇摇头。 收拾着书,徐慕白扭头去看新来的转校生。 老师还没安排,她坐在最后面单独一桌,上课视野很容易被前面高个男生挡住,可她浑然不在意,就这么坐了一上午。 此时此刻,她趴在桌面上午休。 徐慕白回过头。 中午去食堂的时候,他路过花圃,远远见到花丛中一颗动来动去的人头。 走过去,却见新来的转校生在挖学校里的花。 “你在做什么?”他问。 “挖花。”她回答。 “挖花做什么?” 迷蝴蝶 第150节 “学校里的人养得不好。”她说,“都快腐烂了,还长了不少虫子。这种花不应该露天向阳栽种的,要背阴。所以我要跟墙壁后面的花交换一下位置。” “这是为了好看才栽的。”徐慕白说。 “所以呢。”她问。不是很理解这句话。 她从旁边瓷砖上放着的一小碟塑料袋抽出一个打开——像是从食堂拿的塑料袋,用力吹了吹,吹鼓。 那起喷雾在叶片上喷了一阵,在小盆栽上包上塑料袋。 “蒸腾作用。” “嗯。要给它们保湿保温。二氧化碳会在塑料里形成一层保温层。”庄蝶一小盆一小盆扎好塑料袋,“生物是关于生命的科学。生命随处可见,要好好学以致用。” 徐慕白收拾着书和笔记本。 忽然想,为什么她没有接受沈澜呢。 沈澜虽然风评不好,可他高高大大,特立独行,其实很受女生欢迎。 是不是,不喜欢沈澜,那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