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佩》 鸳鸯佩 第1节 书名:鸳鸯佩 作者:顾青姿 简介:又名:古代日常琐碎日子 穿成六品小官的庶女,家中姊妹四人, 但是爹爹和人赌酒,给她赢来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端王府的庶出五郎。 汴京城里的人都嫉妒说她走了天大的运,简直攀天的婚事 杜从宜穿越后,对迎面而来的这门亲事,毫无办法。 传闻赵五郎风姿绰约,十分俊美,是汴京城有名的美男子 杜从宜想,要是这样,那还是可以再商量商量 ps:先婚后爱 日常向 不奋斗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正剧 主角视角杜从宜赵诚 一句话简介:我在古代躺平的日子 立意:为生活奋斗 第001章 汴京城 冬,十一月,汴京。 隆冬天,碧水桥上人依旧熙熙攘攘,过了碧水桥就是能望见东角楼,这一带是书画街,主仆两人沿着街闲逛,两人进了那个名叫观南楼的书画铺逛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前几日卖画的那对主仆。 最后那位郎君敲着柜台,问:“《竹雀图》今日什么价?” 伙计面生,像是新来的,笑着说:“哟,郎君来的不巧,,广和楼今晚开了新酒,崔行首坐馆行酒令在今晚的宴会上弹唱新曲,崔行首最喜欢《竹雀图》,今晚谁能送她此画,必然能拔得头筹。这几日这条街上的真假赝品一扫而空,有价也无货。” 他说完又凑过来小声说:“郎君,连上等的赝品都这个价了……” 他说着比划着手势。 而这位郎君故作惊讶后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店内依旧不停有人来问《竹雀图》,环顾一眼,店里其他字画也十分畅销,书房文具应有尽有,才子文人好附庸风雅,都想一睹花魁娘子的风采,爱人之所爱,人之常情。 他第一日就是在店里买到一副主仆来送的《竹雀图》。临摹功底算是好的,但算不上最好,三日后也是在这个店里,买了第二幅居然也是那对主仆来送来的,同样也是赝品,一共花了五百贯。 也是他疏忽,确实不懂书画,急于炒作这幅画,没有仔细看。等他将画送人钱才注意到画中的小印才知出自同出一人之手。 思及当日那对主仆,如今怕是已经赚了上千贯家资。 …… 夜已上灯,院子里穿梭着仆人,周全周到兄弟两站在门口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远远见巷子里进来两人,两人冲过去依稀见是自家郎君,遂小跑上前急匆匆赶紧说:“郎君可回来了!正院打发人来,请郎君去正院里用饭,来了几趟了!” 赵城身边的来复皱眉说:“公子今日是去……” 来复话没说完,赵城就问:“除了用饭,再有说什么吗?” 周全一边给他引路,一边低着头说:“那倒没有。” 赵诚进了角门,直接就进了他的院子,这边院子面积很广,也离正院最远,在王府西南边角,院子因为是后来合并进府里的,所以和府里正门离得很远。 而且赵诚院子里是来安在管事,来安之前在他母亲身边服侍,后来到他院子里来做管事姑姑了。她弟弟来复,今天跟着他出门了。 来安见他回来了,也顾不上说其他的,只说:“快去吧!估计还是为云姐儿的亲事。” 要说赵诚穿越这事离奇的简单,大醉一场睁开眼就来了。 他从前过得挺辛苦,典型的小镇做题家,穷苦出身,从小留守儿童,不到五岁父母就离异,各自成家没人管了,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三十几年奋斗,为了能有一个安身之地,为了自己的事业。从两手空空,到有房有车事业稳定,一刻都不敢停歇。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后,就彻底变成一个人,等刚站稳脚跟,女朋友却执意要移民,最后劳燕分飞一身伤…… 原身的命,和他截然不同,父亲虽是王府庶子,但出身也算显贵,宗室子弟家资颇丰。 而原主出事,是因为听说家里给姐姐定的亲事,是汴京城有名的张相公家的浪荡孙子。他在广和楼遇上对方,两人起了冲突,结果被人算计,挨了闷棍栽进水池里,挨打加上风寒,人就没了。 他醒来,一切如故。 事情闹的不小,因为他差点没命。 但奇异的是,为他出头的不是端王府,而是管宗室的宗正寺的大宗正,宗正寺请了御史出面弹劾张家。之后张家才登门赔钱道歉,但一直都没提赵昭云亲事的事。 来安说这几天府里有张家女眷来做客,为此忧心忡忡。 他知道这事还得处。原身的姐姐叫赵昭云,天天在他这里哭,不知道是哭他,还是哭自己的命不好。反正肯定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他醒来后四五天,就开始偷偷出门,用了十几天了解风土人情,然后去调查那个张尧,调查广和楼的花魁,最后将这件事炒热,把《竹雀图》的画炒起来,等着人去挑衅张尧。那崔行首是张尧的心头好,这件事其实并不复杂,根据他调查的张尧,出事只是早晚的事。 临近年底,汴京城里异常热闹,货商们早早带着商队等着年底在汴京城出货。别说广和楼,汴京城的勾栏瓦舍都是爆满的。 好面子的衙内多了,不止张尧一个。 府中这几天一直在筹备入冬月的仪式,日日都要到正院里用膳。 等赵诚换了身衣服,跟着周全一路往正院去,一路上彩灯不断,花团锦簇热闹不尽,仆人们在院子里来回穿梭忙碌,都在为过年做准备,进了回廊迎面过来一行穿着彩色圆领四袍的女使,见了他驻足纷纷低头行礼,他则是应了声脚步不停穿过回廊进了正院,引得女婢们频频回头看他,无他原因,只因为他的相貌。 端王府的五郎,相貌俊美是出了名的。 进了正院,门外的女婢已经通报;五郎来了。 赵诚顺着女婢打起的门帘,甫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热气,和脂粉香气,和他冷清的屋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入眼五彩斑斓,几十位女眷齐齐看着他,显然已经过了晚饭时候,他来迟了。 最上首老王妃见他来了,面色和蔼,却故作生气问:“身体好些了吗?就出门厮混!大夫是怎么说得!你可听进去半句!” 他看了眼下首的赵昭云,见她低着头也不敢看自己。 赵诚被一屋子人盯着,其实他还不怎么认识这些女眷们,身份名字和脸都对不上号。 但面色不改答:“祖母息怒,我已经好了,这不是快过年了,上街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给您做寿辰礼。” 老王妃的生日在三月初五。 他是睁的眼睛说瞎话,从前的赵诚有些鲁直,可不会说这话哄人,和府中女眷们更是说不上话,和赵昭云都少有亲近的时候。 老王妃到底忍不住笑起来:“油嘴滑舌!你吃了苦头,知道好好说话了,往后可不能这么鲁莽了。眼看着天黑了,也不见你来,晚饭都没吃吧?一点都不省心!咱们家虽然不惹事,但也不能平白受欺负。张家那边赔礼送来了,完了都抬你院子里去吧。” 这老王妃性情十分和气,办事也妥当。 她只生了赵宗荣这一个长子,也是如今王府的当家人,另外生了三个女儿,嫁的都好。 这和她和乐安居的性格有关,老王爷住在东面的院子里,两人不常见面。 老王妃虽然训斥,但原主性格其实一点不懦弱,甚至十分好武,性格也有几分粗放,因为生来富贵,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在外对朋友又大方,有点人傻有钱的意思。 上首的老王妃教训完,下首的穿蓝色的贵妇人说:“你伯父这些日子一直担心你,你和云姐儿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至于张家的事情自有我们处。今天张家女眷来,因为怕事情闹大,特意给云姐儿过来送礼,至于传闻的婚事,你祖母肯定没答应。” 邹氏一身华美,年纪并不大,但十分有威严,王府当家的女主人,赵宗荣的继室。 他应答;“谢伯母教诲,我记下了。早上收到舅舅的信,说是舅母也梦见母亲了,问能不能过两日接二姐去家里住两日。” 赵昭云的婚事,府里确实很谨慎。因为两人的父亲赵宗直是王爷的第三子,当初带着妻子去了北方上任,遇上北方胡人叛乱,赵宗直组织民防守城,最后殉国,夫妻双双没了。他是宗室子弟,官家的同出一支的堂弟,官家十分动容,特意封荫赵诚,所以府中目前有两个爵位一个是老王爷,一个是赵诚。 赵昭云也肯定是不能定给张家,大宗正晋王那里都过不去。 邹氏见他提起舅舅家,知道他担心赵昭云的婚事被轻易许出去,就笑着说:“我知道了。只管让人来接。” 旁边的玫红色衣服的妇人见赵诚今日十分好说话,也不再计较张家的事情,就插嘴说:“你年纪小不懂事,可不能耽搁了昭云的婚事,虽说跋扈了几分,但张家那是张相公的孙儿,再高不过的门楣了,和你的爵位也是门当户对的。等你姐姐成婚了,再让你祖父替你寻个好差事,和你爹爹一样,能为咱们王府争脸。” 这话说得十分刺耳。明知道他父亲殉职身死。 说话的是老爷二儿子的夫人刘氏。 邹氏看了眼刘氏,她虽是继室,年纪比刘氏小,但刘氏也要称她一声大嫂的。 邹氏出身名门,品行端正做事很有章法,府中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池。 老王爷就三个儿子,老三夫妇还都没了,三房就剩两个孩子,大房当家自然是要护好。 瞧瞧女人们这些个嘴,软刀子乱飞。 他听得实在汗颜。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和女眷们说什么,后宅的事情扯不清的。 邹氏仿佛没有听到刘氏说什么,继续和赵诚嘱咐:“这些不着急,云姐儿和你的婚事已经耽搁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结亲最重要的门风还是要认真挑一挑的。” 众所周知那张尧的名声实在不堪。 他笑笑;“那就谢伯母了。” 要是王府鼎盛,其实邹氏真能给这位侄女挑一门好亲事,但事情就坏在老端王那里。因为几次言论过激,被陛下申斥,让原本就已经没落的端王府更加雪上加霜。 老王爷本就是旁枝过继给先帝的堂叔延续香火的,和陛下本就隔得远了,竟然几次出言斥责陛下,就彻底没差事了,在宗室中更没什么威信。连累赵宗荣这个世子,任五品户部郎中,说实话,挺惨的。 老王妃听着她们说话,也不出声,见儿媳妇把话说完了,也就顺着说:“你祖父还在东院,你左右可不能像上次那么胡闹了,张家的事情家里自会处,用不着你出面。去吧。” 邹氏面色也严肃,赵诚要是有个好歹,难保不会有人说是端王府为了巴结张家,把家里的侄子侄女逼死,谋算侄子的爵位。要是真出什么差池,他们夫妻以后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邹氏:“等你舅舅家的帖子到了,只管打发人来接,正好年底了,让云姐儿出去散散心。” 邹氏是聪明人,不为难赵诚姐弟。 赵诚也投桃报李:“我明日给舅舅去信。” 他对这个府里的人,还不够了解,所以对发生的事情,持保留意见。 等他退出来跟着女婢沿着游廊到了老王爷的院子,老王爷院子里的人真多,年轻俏丽的女婢也多,他顺着女婢揭开的门帘进门,就听到老王爷正慷慨激昂教训儿孙们,言辞十分犀利:“陛下这么轻视宗室,自负而重武,轻视文官,定会吃苦果的,你们记住了,赵家的儿孙,是太祖血脉……” 赵诚站在门口静静听着,心想,皇帝忍你这么久,是真的好涵养。 职场守则,领导都说了要培养国防武将,要开疆扩土,要保边疆。 你非要上赶着唱衰说,领导你这么干铁定完蛋…… 没抄你的家,全是顾念和你一个祖宗。 鸳鸯佩 第2节 等老王爷训话结束了,他才进了偏厅,和众人打招呼。 这府中是真能生啊。 和他同辈,他排行老五,等他一个一个打招呼结束,老王爷就开始教训他:“你有没有脑子!简直放肆,居然上广和楼狎妓,在广和楼打架,有辱斯文!学业未有丝毫长进,成日钻研些粗鄙武学……” 原主性情舒朗,爱结交朋友,在圈子里名声其实不错。 他听着老王爷训斥丝毫不以为意,大约是平日里被骂习惯了,其他几个同辈的兄弟也见怪不怪。 唯有老王爷身边的妾室尴尬的不敢多看他。 今日大伯赵宗荣不在,听说他常常不在,二伯赵宗回也不在。 也是,这种活爹,谁爱伺候啊? 儿子不爱伺候,但是孙子们还是很孝顺的。 赵宗荣就生了四个儿子,赵宗回有三个儿子,孙子孙女们加起来就有十来个。 儿子不爱来,但是孙子们必须来。 可能这也是老王爷的得意之处吧。 毕竟事故=宗室中叔伯兄弟们,全都儿孙凋敝,连官家至今膝下都只有两个女儿。他有十来个孙子,就十分壮观。 赵诚听着老王爷教训了半个时辰,饿的要命。 “今日听说你又出门鬼混!怎么?又是和人去逞凶斗狠了?” 见赵诚低眉顺眼不言语,长孙赵敬就安抚老王爷说:“五弟知道错了,祖父息怒。那张尧本就放浪形骸,寻花问柳,名声十分不堪,父亲早就回绝了张家。那张家却不肯罢休,四处散谣言,败坏云姐儿的名声。再说了五弟好歹也是伯爷,张家纵然权势再高,寻衅滋事,背后偷袭五弟,也是以下犯上。” 赵诚看了眼赵敬,听说原主被抬回来,就是这位堂兄执意去请了宗正寺的人。 结果三房的长子赵炎插话:“话不能这么说,五弟有御赐的爵位,但动不动出门就和人打架,名声在外,让人家怎么看我们端王府?说我们仗势欺人。” 赵诚看着这个瓜娃子,十分心累,你怕是心瞎了,你们家有什么势? 一个落魄王府,让人家权贵子弟,把孙子打成这样送回来,要是连个屁都不敢放,这不成笑话了? 赵敬不悦:“四弟,这是长辈的事情,不要乱说。” “好了!”老王爷终究要脸,他不喜欢长房,就是因为长房的儿孙说话爱揭短。 赵诚适时咳嗽了两声,赵敬就说:“五弟身体还没有养好,正好我那里给你留了药……” 赵诚听得有意思,垂首说:“谢大哥。” 老王爷刚想说什么,结果被打断后,也没了兴致,意兴阑珊说:“你领回去吧,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赵诚顺势跟着赵敬出门。 赵敬出门后就嘱咐他:“五弟先养好身体,凡事讲究循序渐进,云姐儿的事,父亲不松口,张家没机会的。” 赵诚这才想起来,原身放过狠话,要是谁敢把姐姐胡乱嫁出去,他会闹到底的。长房要脸面,恩威并施顺着他。 “谢大哥。” 赵敬觉得他今日十分乖顺,不知是身体没好,还是因为什么,总之他今日乖的过分,又出声安慰:“外面冷,早些回去,好好养身体,你大嫂稍后打发人会给你送回去。” 赵诚站在门口不肯走了,说:“我等会儿云姐儿,接她一起回去。” 赵敬听得点头,就先回去了。 赵诚在门口等着,见跟在赵昭云身边的拂柳守在门外,他冲拂柳招手,拂柳过来,就先低声说:“今日张家让人来赔罪,这个月来了三趟了,前两次夫人没有见人,今日见了。说娘子上面还有姐姐,娘子的亲事不着急。” 赵诚点点头,冲她说:“今晚你陪着她,让她安心睡。张家的亲事成不了。我先回去了。” 他沿着游廊出了院子,远远看到来复等着他,见他出来赶紧凑过来耳语说:“门外传来消息,戌时两刻,张尧在广和楼与人打架,被人从楼上摔下去,之后被张家抬回去了,生死不知。” 来复面色有些慌张,大约没干过这种坏事。 赵诚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跟着他一直回了院子,才问:“前几日在碧水桥的铺子里遇见的那对主仆,是什么来历?” 来复紧张了一整日,根本顾不上计较在碧水桥观南楼的什么人,赶紧说:“什么主仆?我明日去查问。” 赵诚从醒来就开始计划搞张尧了,计划了一个多月就是为了等今天,直到听到消息,才彻底放心了,这会儿也有心思琢磨卖给他赝品的那对主仆。 原主的命,真不能说不好,出身算是显贵,家资丰厚,光是当年宫中赏赐就十分厚重,就算一辈子躺着也不会过得差。 比起他从小在在村里长大,用了三十年才在城市里买了房子扎根,连一刻都不敢停歇,简直是出生就是巅峰。 他这会儿彻底放心,觉得自己真的该好好休息休息。 离开了高强度工作的环境,他也准备享受享受这种生来就富贵的生活,工作是不可能工作了,只剩下享受人生了。 他甚至想,是不是前世生活的太累了,老天奖励他,所以他躺平的心安得。 他刚进院子,来安就追进来问;“老夫人怎么说得?王爷呢?” 来安因为赵昭云的婚事,整个人都焦躁不安。 赵诚屋子里看起来华丽,但不怎么舒适,他挑剔地看着屋子里的陈设,一边站在桌前喝了口茶:“已经回绝了张家,放心吧。有吃的吗?” 来安立刻说:“有,灶上热着呢。” 只是院子里没有擅长厨艺的人,只有一个厨娘,厨艺只能说是饿不死人。 等他看到晚饭,一碗水饭,加腌的小菜,算不得很好。他看着饭心里叹气,日子可不能这么过啊。 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细细复盘这两日的事情,张尧出事的事明天会传遍,他因为和汴京的衙内在广和楼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传闻广和楼的首席崔行首喜爱一幅画求而不得,很多人都拿着千金求来的《竹雀图》送给崔行首,真伪难辨,自然攀比之心和意气之争就来了。 整件事都合情合,不会有人怀疑画,更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唯一的意外,是他买了那么多《竹雀图》送人,却给那对主仆当了冤大头。 有点意思。 …… 水桥街一带,民居密集,街巷纵横交错,巷子尽头一座二进小院十分紧凑,只有东跨院屋里还有灯亮着,杜从宜坐在窗前,一边哈着气,一边问身边的人:“明日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女婢惠安一边拨油灯,一边说:“准备好了,你早些休息吧,夜里看书伤眼睛。” 杜从宜笑着说:“没事,我只在白日里作画,晚上只是看书。母亲那边没问起吧?” 惠安悄声说:“这两日大姐儿回来了,大娘子顾不上管家里的事,听说周家给大姐儿气受了,咱们家小郎君年纪还小,出不上力,老爷又管不到人家头上。使不上力气,夫人这两天急得直上火。” 杜从宜头也不抬,问:“会合离吗?” 惠安一脸惊恐看她:“怎么会这么问?” 杜从宜顿住,片刻后才说:“我就是随口一问。大姐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回娘家了。” 第一次说是被打了,第二次是妾室欺负她,这回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反正古代这些人,也挺能闹腾的。 第002章 杜娘子 家主杜良镛是个户部的六品小官,大娘子冯氏生了两个女儿,就给他买了个妾梁氏,又生了一儿一女。 至于原主母女两人,是杜良镛回祖籍参加族中长辈葬礼在回来的路上救回来的。 带回来自然就成了杜良镛的妾,家里称呼张娘子。 她醒来时人就已经在回汴京的船上了,跟着张娘子和杜良镛回了杜家,这几年过得十分太平。从此她就是杜从宜了。 她从小家境优渥,长到这么大都没有为钱烦恼过。学艺术是家传渊源,学国画出身,后来修习书法、雕塑功底很厚。 从来没有为钱财烦恼过,起初学国画也不是她的本意,她被富贵养大,但也被父母极度的控制欲,管得死死的,毫无自由,十分痛苦。 她在这里生活了几年,穷但是很自由。卖画也有两年了,刚开始重操旧业是为了给张娘子治病,张娘子是个很美且很沉默的人,她身上也有很多秘密。 比如她通书画,晓律例,杜从宜一直觉得她不简单,但是她偏偏就躲在度假村这个逼仄的后院里,安度余生。 只是她不说,杜从宜也当作不知道。名义上的母女两安分守己,大娘子冯氏便没什么言辞。 但是自从张娘子得病后,必须吃好药,母女两几乎没有什么钱财,可以说一贫如洗,请大夫花钱多了,冯氏就有了微词。 杜家也不是大富的人家,杜从宜能解。 她很感激张娘子能把她带进杜家,让她在毫无准备的陌生世界,有个安身的地方。 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妇带着一个女儿,她就是浑身本事,在这个森严的阶级世界里,没有户籍,就是死路一条。 从张娘子得病开始,她就对张娘子十分细心,尽管大夫说张娘子的病要好药养着,她也愿意。母女两住在院子角落的房间里,也不打扰府里的人。 杜从宜卖字卖画给她请大夫、看病、熬药,多贵的药材都舍得。张娘子总说自己拖累了她,杜从宜安慰她不要多想,也从来不觉得张娘子是拖累。张娘子的病拖了一年人就没了。 杜从宜的生意反而没停,经常出门在外走动,和书画铺中的少东家已经是十分熟稔,引为知己。 总的来说,杜良镛夫妇人不错,冯氏这个人还是挺好的,对妾室有微词,但心眼不坏。张娘子安分,所以日子过的也太平,张娘子是一年前去世,如今只剩杜从宜一个人,她是妾室张娘子带来的拖油瓶,府里的女婢和仆人对她还是有些区别。 惠安是张娘子进府后买来的,年纪不大,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张娘子去世后惠安就和她住在一起。她就经常念叨保佑府里给她择一门亲事,体面嫁出去才好。 惠安将被子铺好才说;“你不用操心这些,等老爷得闲了,替你寻一门好亲事,顺顺利利嫁了,娘子在天上也放心了。” 杜从宜也不争辩,低头看着这本市井游记,里面点评了当朝南北书画名家,她是缩在市井里的鬼手,临摹的都是大路货,说白了自成一派的大家的画是最难临摹的,除非对这个人研究很深。 这么久了,她卖出去的最贵的一幅画,也就是这几日的《竹雀图》。 这幅画说来也巧,本不是名画,但是因为广和楼的花魁崔行首喜爱,这幅画才被炒成了天价。她有幸见过一次这幅真迹,研究了几日,练习绘出几十张临摹赝品,最后等价格炒起来了,她手里已经有十几张这幅画了,都在书画铺子里卖的,而且都是买卖一对一,她和观南楼的少东家连颂是知己朋友,这比顺风财他们两个都赚了。 有意思的是,她卖的最贵的一副,那人直接连着买了两幅,光从他手里,她就赚了五百贯。 这一行非常耗费心神,她从前不缺钱,完全是因为兴趣,所以追求的是韵味和意境。 现在是为了生计,只讲技艺。单纯炫耀技艺,她也颇有心得。 惠安不知道她的画卖了多少,只知道她在寄卖书画。已经习惯了她不说话,她就一边铺床一边还在唠叨:“二姐儿嫁得好,夫人心里也放心,只是等将来三姐儿的婚事定了,听说给三姐儿相看的人家是书香门第,那人已经考了秀才,那肯定是顶好的人家。你肯定是和她们不能比,但是只要家境殷实也会过好的,再有老爷照拂,娘子泉下有知也会放心的。” 杜从宜听着惠安唠叨,听着她讲着这世道的可笑。 听着她一心护着她为她规划的前程,又一面觉得她低人一等。十分好笑,又不知道怎么纠正。 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觉得她生来卑贱,觉得她能进杜家,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她其实已经有能力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偏僻处买一间小院,但她没有身份,没有户口,她的身份必须寄居在一个男人名下,才能存在。 所以她首先,需要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买到自己的身份,到那时候,才能说自立。 鸳鸯佩 第3节 屋子里有些冷,第二天一早醒来,赵诚闭着眼听见外面屋子里来安领着两个女婢给暖炉点上,收拾屋子。 来安进了里屋轻声叫:“云姐儿来了,该起了。” 赵诚缩在被窝里,实在舍不得这个有微微温暖的地方,挣扎片刻后才坐起身,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来安:“这不是听说过两日去冯家散心,来问问你。” 赵诚囫囵披了件袍子起身就见赵昭云已经进来了。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见了他也不顾端庄了,急着问:“舅母果真来信让我去吗?” 赵诚狡黠问:“你早上没听到什么信吗?” 赵昭云警惕看了眼屋里的女婢,凑他跟前低声问:“那个……是不是你干的?” 赵诚听得笑起来,点点头,和她肯定就是自己干的。 赵昭云听得眼睛亮亮的,惊讶看着他,问:“你胆子也太大了!你……昨晚不是在家的吗?” 赵诚:“我在家有在家的办法,上次,是没有防备被他偷袭了。” 赵昭云终于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你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我都听得吓死了。” 赵诚逗她:“我不这样,你就要嫁给他了。” 赵昭云瞪着眼睛,怒视他片刻就要恼了,他笑着说:“好好好,我瞎说的,云姐儿将来肯定要寻一个如意郎君。” 赵昭云:“你到底怎么了?胡扯什么!” 小姑娘到底羞涩,瞪他一眼不肯和他再说了。 但又惦记着出门,问:“舅舅什么时候来信?” 赵诚坐在凳子上,看了眼屋子:“需要等几天,等我今天给个信,让舅舅来接你。” 赵昭云大概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敢信口胡说。 赵诚看了眼屋子,有钱但不舒适。 他问:“上哪里能找到厨艺好的厨娘?” 原主是个活得粗糙的人,屋里都是贵重的摆件,看着挺有格调,但是也就是看着富贵。 来安给他煮了茶递给他说:“府中有厨房,咱们院子里的厨房,也是因为你出事了才置办的。” 赵诚:“是缺钱吗?” 来安摇头:“当然不是。” “那就让来复从外面聘吧,尽快找个厨艺好的,罗娘子就当帮厨吧,往后云姐儿也在这院子里吃。” 来安诧异看他,从前他从来不管这种事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开始计较这些了。 赵诚尤不自知,又问身边的周全:“有熟悉的木匠吗?我屋里换些家具。” 周全:“郎君要什么样式的家具?” “我等会儿画给你,你带人来量尺寸。” 他不爱坐硬邦邦的椅子,更不喜欢硬瓷枕,所以一整日都在屋子里折腾,把院子里的人使唤的团团转。 先是把屋子里的一排桌椅搬出去换了一张十分宽敞的罗汉床。 罗汉床的图纸他依据明清家具的基础画的,床腿高而线条比较流畅还有弧度,而床围也高,围板和壶门圆润,看起来和时下的榻明显有区别,那壶口摸着也像是盘串一样。 因为罗汉床要的急,床围木工很简单,没有任何雕刻手工,第二日就送来了。罗汉床宽大,中间放了一个小矮几,来安领着人连夜缝制了床上铺的褥子、靠枕,不过一天时间就准备齐全了。 赵诚站在门口觉得一眼望进去,太缺少私密性。 他一边改一边吐槽,原身是个不讲究的人。堂堂伯爷,有钱有闲,还不用上班,这等好日子都不会过。 真是糟蹋了父母给他的福气。 赵诚让来安翻箱倒柜翻出来一些绣品挂画,挂在门口进来的梁上,充当简单的玄关,帘子前面和背后分别放了张桌子,摆一些小物件,添一些雅趣。 这样屋子里进来立刻有了玄关,遮挡了视线,房间里也有了私密性。 南窗下桌案上放着文房用品,撑开窗阳光照进来,屋子里光线也好。 继续往里走,里屋卧室门口也用帘子隔开,赵昭云因为好奇这几日一直在他院子里,不过两日,他屋子里变了一番模样。 赵昭云的房间还是很小巧秀气的闺房,多是绫罗幔帐装饰,见他房间里变成这样实在喜欢,就问:“你从哪里学来的?” 她还以为自己弟弟和以前一样鲁莽,她坐在罗汉床上,胳膊刚好搭放在壶门扶手上,摸着圆润的边角四下观察。 赵诚:“你要是喜欢,过几日给你房间里也换了,就是这个罗汉床可以雕的再细致一些。” 他三十几岁的人,赵昭云在他眼里就是小姑娘。 赵昭云故作深沉:“我不用你说,我是替祖母问的。” 老太太屋里的榻,围栏不高,矮矮的只能坐着,但是他这张罗汉床床围高尺寸也大,可以靠着,也可以躺着,私密性也好,又能小憩,又能坐在这里待客。 赵诚:“年底忙碌,我让人准备吧,年后给祖母换上。” 赵昭云:“这就对了,祖母今日早上还问起你了。咱们两个多是家里长辈们照拂,你要听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出门惹是生非了。” 赵诚听得好笑,也回头和来复嘱咐;“这罗汉床的的事情你安排好,将来家里要的不少。” 来安听着,突然说:“之前家里的那个铺子空了许久,正好开起来。” 从前是因为赵诚不屑操持商业,觉得出身显贵,不能与民争利铺子放着也不开。现在时机正好。 赵诚见她们都精通生意之道,就改口说:“那正好铺子开起来,给云姐儿做嫁妆。” 赵昭云蹭站起身气急败坏*7.7.z.l:“谁要你的铺子!哪有你这样和姐姐说话的!” 说完也不等他说话,气冲冲出门去了。 屋里的几个女婢都忍不住笑起来,来安笑着说:“怎么就爱拿云姐儿取笑?她本就害羞。” 没几天,来复就说铺子开起来了,而且按照赵诚给的图纸,罗汉床已经打好了,其他家具陆陆续续都在准备了。 进了腊月,府里也开始年底祭祖。 因着之前赵诚养身体,不用日日报道,但祭祖赵诚和其他堂兄弟不一样,他必须去,他父母都不在了,他是三房唯一的男丁,而且还有爵位在身。 总之他就像换了个方式投胎,摇身一变成了出身显贵的世家公子。 和前世疲于奔命的打工人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状态怎么说呢,就是真爽啊。 杜从宜第二日就听惠安的弟弟来宝说,广和楼出事了。 她菜知道关于那幅《朱雀图》的是非,和闹出来的乱子。 这一日杜家的大女婿来接大姐,冯氏约束家里人都不要议论,杜从宜见惠安去正院打听消息,自己溜出门去了。 来宝在门外等着她,一路上给她讲:“那张尧是广和楼的常客,和他戏耍的娘子不知道有多少,其中崔行首身价最高,最得他的心思,但他始终没能得手。这次广和楼开新酒,声势很足,当晚捧场的贵人很对,其中和张尧起冲突的原本是一个御营出身的都头,但和张尧大打出手的却是殿前御营制使郭奉。听说本就是他不占,他仗势欺人冲进去骂人家御营的人和郭奉是狗奴才,这才打起来了。他这次就算被打了,也要受罚的。” 杜从宜一路听着来宝断断续续讲着,过了碧水桥就能看见观南楼了。她在桥上看见连颂前脚进门,后脚跟着进去。 连颂更是像从花船上下来的,一脸风流,见她来了立刻笑盈盈的,还诧异问:“你今日怎么舍得出门了?” 杜从宜开门见山问:“广和楼的事,会闹大吗?” 连颂听得笑起来,知道她担心什么,引得她进了后院,回廊里还偏要回头看她笑说:“你说的是什么话?就算闹大了,那也是贵人们之间的龃龉,关咱们什么事?” 杜从宜一点都不敢大意,她虽然是连颂是朋友,也是合作伙伴,但连颂的心眼她是知道的。她从前没有做生意的经验,所以对连颂说的话也相信。 连颂回头见她一脸凝重,不肯走了。他又笑起来,认识她这么久了,她大胆的时候十分大胆,胆子小的时候是真的小。谨慎的过分了。 但是书法绘画功夫了得。他也很惜才,纵观二十年人生,还没有遇上一个比她更有意思的人了。 “我和你保证,这条街上,只要开书画行当的,没有人没卖过那幅画,那幅画难道真是因为崔娘子喜欢就炒起了高价?那必然是有心人故意的。你放心好了,万事落不到我们头上。” 杜从宜这才放心了。 等两人进了后院,连颂兴致盎然问:“我最近新得了一单生意,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杜从宜:“什么生意?” “仿一副画,这个数。”,他说着比划着了个数目。 杜从宜问:“什么用途?” “送礼。” 杜从宜根本不信:“送礼为何要送赝品?” 连颂坐没坐相,整个人歪在榻上,身边美婢已经在身后替他捏着肩,他实在没个正形,倚靠在美婢身上,笑着说:“送礼当然要送赝品了,送真迹可怎么了得,那不成行贿了?我技不如人,所以不敢动笔,你的手艺目前是我见过最好的,我只能找你。” 杜从宜毫不犹豫问:“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杜从宜:“年后吧,年底家里事情多。” 她接单就是这样,无拘无束。在书画铺里呆了半个时辰后,她带着原画离开了。 等人走后,连颂望着门外出神,身边美婢环绕说笑,就是不见他说话。 身边美婢一边捏着肩,一边笑着温柔缠上来问:“官人可是舍不得那位俏丽小娘子?” 连颂听得笑起来,嘴里却冷冷说;“管好自己的嘴,她不是你能议论的。” 美婢瞬间低眉顺眼连连道:“妾知错了。” 此刻的连颂可不是杜从宜见认识的精明的翩翩公子,浪荡之下全是阴鸷,身边仆从无人敢忤逆他。 杜从宜带着画,来宝护着她,一边走一边说:“连郎君真是生财有道,观南楼生意极好,他还如此欣赏娘子的才情。” 杜从宜静静听着,她性格就是这样,对自己不认同的事情,从来不贸然开口。尤其是连颂还是她的老朋友。 来宝还在说:“听说连公子是家里的长子,将来继承家业,书画铺子生意极好。娘子找他做生意,准没错……” 杜从宜好笑说:“他没你看起来那么好。” 第003章 传说中的亲事 杜从宜从前不缺钱,但是艺术行业里面,能操作的事情,太多了。 她把画给连颂,就从不过问。连颂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之其他的事情不关她的事。 鸳鸯佩 第4节 但赝品就是赝品,只要连颂能保证卖出去的时候,是赝品。就没事了。 来宝诧异看她,见她很认真,好奇问:“为什么这么说?上次卖画的钱,连少东家全都给我了。一分不赚。” 杜从宜没说,他不为这点小钱,是因为她送他的画更赚钱啊。 他的生意她虽不是那么清楚,但也知道,观南楼的生意有很多不能为外人道的地方,比如一个观南楼不足以让连颂有如此家资,而且他和很多在职的红袍相公私交甚笃。 至于赝品的画,可操作的方法太多了。 左不过是用来行贿的画,未必真的就是画,当然可以是假画。 那么收了假画的人,可以留着欣赏,也可以继续送人。 送给谁?是个好问题。 最终收了画的人,当然也可以将这幅假画,再卖出去。 至于卖给谁,汴京城里这么多开书画铺子,总有那么几家特别的店,当然愿意收这幅画。 至于这幅画什么价格,那谁知道呢? 总之,这幅画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书画铺子。 这么一转手,钱和画,都完成自己的使命,画还是那幅画,但不一定是那幅画了。 杜从宜并没有给来宝解释,来宝也不敢再多问,换了话题说:“娘子之前问的宅子,我打听过了,最普通的一进院子偏僻些大约是三千贯,若是二进的院子都在六千贯以上了。这是偏西的,东面的宅子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杜从宜听得沉默,汴京城的房子真是贵,她全部身家加起来买不起一个像样点的院子。只能买城外的院子。 “那再好一些的呢?” 来宝笑着说:“那就上万贯了,别说平头百姓了,就是朝中的相公们也买不起。” 杜从宜听着,心里感慨繁华汴京,庞大的人口基数,不是说说而已。 她憋着劲儿,一直要自己赚钱。 刚回家,就被惠安盯着,惠安见她回来心惊肉跳:“你怎么又出门了?大娘子让人来叫了一次,我推脱说你有些咳嗽,这会儿大姐儿随周家郎君回家去了。你去大娘子那里行个礼。你记住了,一定要哄的大娘子开心,你的亲事可都在大娘子一念之间!” 杜从宜最不习惯的,其实不是穷困,而是被所有人看作低人一等,被惠安整日指使着去讨好府里的人。 不过府里的人简单,比外面的生意好应付多了。 她知道不去不行,要不然惠安会一直念叨,只好跟着惠安去了正院,杜家的宅子紧凑,穿过院门就到了东厢房门外,继续走进了连廊就是正院,她进了屋子温声问:“大姐姐走了吗?” 冯氏这会儿正和老三杜从珍说话,见她进来的乖巧模样,这两天一点不添乱,也和气问:“惠安说你有些咳嗽,可好些了吗?要不要请个大夫瞧一瞧?” 杜从宜:“我没事,只是天冷,岔了气。” 冯氏叹气:“没事就好,眼看没几天就过年了,可不能出差错了。等过了初二要带你们出去走动,珍姐儿的亲事说不准也要定下了,老爷故交的儿子,知根知底,你爹爹已经和故交约定好了,就等着年后安排了。年后忙完她的事,就轮到你了。你们姐妹之间一定要和和气气,将来守望相助。你虽不是府里出身,既然老爷认下你,那就是你和我们家的缘分。该你的一份嫁妆,我都给你置办好。” 杜从宜还是挺佩服冯氏的,这个世道女人都不容易,她有的是办法让庶子庶女不好过。她这个人其实心善,心里不痛快,但也从不拿捏这些小辈。 “谢母亲。” 杜从珍就坐在旁边炕上做针线,见杜从宜看她,就说;“我只会做针线,不会画花样子,四妹的书画功夫好,能不能给我画几个花样子?” 杜从宜接过她手里的绣品,她的针线真好,竹叶明暗栩栩如生。 “当然可以,三姐等会儿跟我回去,我画给你。” 杜从珍有些不好意思说;“不着急,年后也可以,你好好养身子。看着就单薄。” 冯氏笑着说:“她身量抽条,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杜从宜陪冯氏坐了会儿就回来了。房间小加上惠安是和她同睡,房间里除了那张床,就是窗前的书案,书案上都是颜料画纸,看起来乱糟糟的。 她唯一坚持的就是不许惠安碰她桌上的东西。 傍晚杜从珍进来找她,见她正在画花样子,笑着说:“我说了不着急。” 杜从珍是梁娘子生的,住在西院。听惠安说梁小娘十分体面,屋子宽敞,摆设也讲究,就连杜从珍衣服首饰比她好得多。不同杜从宜屋子里的简陋,房间里甚至没有一件称得上装饰的摆件。 惠安泡了茶招呼说:“珍姐儿喝茶。” 杜从珍是个温柔性格,看了眼屋子可能觉得真的夸不出来什么话,接了茶就说:“因着小娘昨日不爽利,我一直没时间找四妹。” 谁也不提大姐杜从薇回娘家的事。 杜从宜:“我也闲着没事,顺手给你画好。等你绣嫁妆的时候,看哪个花样子好看就能用了。” 杜从珍害羞,嗔怒瞪她一眼,杜从宜顺着说:“见过那位张小郎君了吗?” 杜从珍有些急眼:“真真不知羞!” 杜从宜根本不在乎这些,还是和她说:“这种时候别只顾着害羞,人还是要好好看,看他性格怎么样,品行如何,平日里和朋友相交情义如何,是否细心。你不好出门,就让梁娘子设法请人去打听,终归是你一辈子的事。” 张文的父亲是庐州通判,他本人已是秀才,听冯氏的意思,就等着明年科考了。 杜从宜没来由想起那句:宰相根苗儿…… 杜从珍见她说得认真,也上心了:“谢四妹提醒,我会和小娘仔细说的。” 她说完又揶揄;“四妹年纪小,没想到懂得这么多。” 杜从宜一边笔触流畅画着花样子,一边笑说;“我几岁就跟着我娘流亡,比你们见过的人要多,险恶也见得多” 府里至今不知道她父亲是谁,张娘子只说她父亲是个账房,得病去世了。 杜从珍赶紧说:“瞧我多嘴了。” 杜从宜笑笑并不在意,杜从珍见她脾气是真的好,这两年了这位四妹极少出院子,一心侍奉那位张娘子,等张娘子去世了她更少露面了,连母亲都说她年纪这么小偏命不好,爹娘都没了,也是可怜。 杜从珍接着小声说;“大姐姐前几日回来,说是京中各个郡王府里年底给适婚的勋贵子弟们定亲,母亲想到时候带你去。二姐姐给母亲来的消息,听说而姐姐在郡王府里很忙。” 冯氏的大女儿嫁的女婿在京兆衙门任功曹,二女儿嫁进了郡王府,虽然是庶子媳妇,但是长媳。 冯氏一心为两个女儿操劳,三女儿杜从珍就定给了故交,听说那位亲家快要升至京府衙门任推官,到时候就是大女婿的上司了。 眼下只剩一个继女杜从宜了,但只要嫁得好,就是助力。 杜从宜听着杜从珍的话,心里琢磨冯氏别是想把她嫁进侯府吧。 “二姐前段时间不是还去庙里求药了吗?” 杜从珍悄声说:“二姐自从上次小产后,那边府里闹的不成样子,听说二姐现在管着自己房里和老太太房里的事,那位二姐夫也受宠,听说当初请动了太医给她保胎,可惜没保住。” 杜从宜听得唏嘘,她的身世是保护色,至今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张娘子那时候经常看着她发呆,最病重的时候说过‘你很像他。’。 像谁?只有张娘子知道。 可见她出身不止是账房的女儿,说明之前家境优渥,张娘子并没有亲手带她,而‘她’必定是有奶娘仆妇们照顾,所以张娘子都没发现她的异样,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不动声色的赚钱。 她想的远了,杜从珍见她不说话,就说:“你到时候眼睛放亮,机灵点,别这么乖巧。” 杜从宜笑起来,十几岁的小姑娘,真的很单纯,一眼就能看穿。 “我记下了。谢三姐姐提醒。” 杜从珍看着她的花样子惊呼:“真厉害。” 她放下笔,问:“这些怎么样?” 杜从珍每一张都喜欢,带着画说:“我能不能带回去看?就不打搅你了。” 等人走后,杜从宜问惠安:“二姐姐最近送信回来了?” 惠安也不清楚,只好摇头。 杜从宜直觉觉得不对,按说上个月张娘子的周年祭的时候,她出门住了两日。杜从珍定了大姐夫上司家的儿子。接着郡王府试婚的郎君定亲,二姐肯定会极力促成的。 她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 腊月二十六了,赵诚这段时间都是窝在家里,把院子里整体改造了一番,新请的厨娘也来了,最拿手菜都是些小吃,大菜像羊肉这些也能做一些,虽然味道差一些,但只要别吃白水饭,他就接受。 剩下的时间他一直在家看书,关于本土的风土人情,关于他身上的爵位,关于他和端王府的关系,关于他的将来。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他在这里一辈子都可以活得很好,当年连同被赐爵还有授官,太子右内率府副率,虽是个虚职,但和东宫有关联,就是双保险。 由此可见,当初赵宗直在北方兵祸之下,率军守城,最后殉职,有多惨烈。 他万事不愁,自然人也倦怠,连着几日都没有出院子,又被正院叫去训斥了一顿。 事后赵敬特意来看他,见他院子里变了模样,赵敬进了门见他歪在罗汉床上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他环顾了一圈屋子,诧异:“九弟这是,改头换面,弃武从文了?” 赵诚失笑:“我文武都不行,何来弃武从文,大哥看书看的怎么样了?” 赵敬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屋子,确实雅致,他这处院子是后来买的,所以在王府最西面,院子占地很大,是宗正寺给安排的。将来成家或者分家,或者独居一院也是好的。所以他的卧房也大。 赵敬是长兄,照顾家里的弟妹们习惯了,问:“有什么缺的吗?前几天张家闹出这种事,前日被官家申斥,祖父也是怕你心里还记恨。” 赵诚听了也不争辩,明知故问:“张家出什么事了?” 赵敬错愕看着他,见他一脸茫然,才失笑:“也是,你连院子里都没出去,张尧和人争风吃醋,让人打断了腿。以后都怕站不起来了。” 赵诚问:“这么严重?那官家为何还要申斥他?” 赵敬:“也不是因为申斥他,是御史台弹劾张相公。当日他出言不逊,也就是平日里跋扈放纵的后果。” 赵诚很清楚张尧当时骂了什么,骂郭奉,官家的护卫头子是狗奴才,那谁是狗? 赵诚:“那是他咎由自取。” 赵敬才说行了你知道就好,赵敬见他不说话,也住了口,靠在罗汉床上,感慨;“你这屋子倒是舒适。” 赵诚依旧懒洋洋躺在罗汉床上,靠着靠枕说:“我整日在家,只能折腾这些,正好养了这么久也好了,谢谢兄弟们为我担心,正好新寻来厨娘,请大家吃个饭。” 赵敬见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豁达,万事不放心上,也就放心了,说:“也好,你二哥惦记你的酒多时了。” 赵敬走后,赵诚一个人出门,原本是去看铺子里的,但是半路上遇上章衡,两人上了酒楼,刚上楼就遇到迎面过来的一名武将,那人见了他,则是一直盯着。 赵诚突然想起他是谁了,郭奉,两人曾经比过拳脚功夫,一见如故。 君子之交,只是没想到张尧的事情,暴雷在了他身上。 郭奉今日出来散心,也是因为和张尧大打出手,被御史弹劾,陛下有意回护,才让他闭门思过。 他是将门出身,河东人后来提拔到官家身边,侍奉这么多年少有出错的时候。这些时日一直独来独往。 赵诚冲他一笑。 郭奉年纪比他年纪大,客气说:“五郎。” 鸳鸯佩 第5节 赵诚:“今日必须请你喝酒了。” 郭奉一笑,冲他摆手,两个人坐在一起只管喝酒,谁也不提朝中事。 等喝到上灯了,郭奉才说:“不能喝了,我过几日要去筹备正月里的打球赛,你今年还参加吗?” 赵诚摇头:“不参加。” 郭奉点点头也不再问,两人各自归家不提。 第004章 家庭 晚间赵诚回家,来安和他讲着府里的事,他才说:“明日或者后日吧,你让人准备好午饭,席面从外面定,请家里兄弟姐妹们吃个饭。” 来安:“我这就去准备,还有,先要给他们下帖子……” 来安赵诚要举办一个宴会,就有些手忙脚乱。 赵诚好笑说:“下什么帖子,让人直接去请,一家人哪来的规矩,后日午饭到晚饭都在这里,有时间的就来。” 来安笑说:“时间倒是来得及,只是要请些什么人,我好准备。还有不能贸贸然,要去正院里说一声,大娘子那里也要请的。” 赵诚也反应过来,她现在请客真需要过一过手续,索性起身说:“正好,我和祖母说一声。” 他原本准备的罗汉床,想在年后给老太太送过去,结果来复组建的团队手脚太麻利,这才几天罗汉床就好了,都已经送来了。 腊月年底,天早早黑了,正院里灯火通明,等他进了院见院子里静悄悄的,门口出来的邬嬷嬷见他来了,笑着问:“五郎怎么来了?” “祖母睡了吗?” 屋里的老王妃问:“可是若甫来了?” 赵诚提着衣摆微微低头进门,答:“祖母,我今日来送礼的。” 屋里人不少,老王妃正和几个女婢挑选花色不一的越州绫罗,见他进来笑着问;“大晚上的,这是给我送什么呢?” “您要是方便就在寝室待一会儿,等换好了您再出来,要不然进进出出的人小心冲撞了您。” 邬嬷嬷跟在身后,笑着说:“那老夫人就进寝室躺会儿,正好该休息了。” 老王妃笑骂;“你就管着他胡闹!我这个年纪还怕什么冲撞。” 赵诚才笑着说冲院子里的周全说:“去让人把罗汉床搬过来,仔细些。” 老太太问:“怎么突然想起给我送东西了?” 赵诚:“这不是后日,想请家里的兄弟姊妹们吃饭,又怕到时候闹的太大,失了体统,给您说好话来了。” 老王妃笑着说:“我说呢,今日这么殷勤。也好,也好,你病了这么久,你大哥整日担心你,正好你们兄弟们聚一聚,学堂那边有我。” 赵诚也是在规章制度内行事,先请示最高领导。至于老端王,他是一点不相见。 周全领着人搬着床进来,邬嬷嬷见进进出出的人才问:“这是什么呀?” 赵诚解释:“祖母上了年纪,总这么坐着也累,换一张宽敞些的罗汉床,平日里能倚靠着休息。” 将之前的矮榻搬出去,换成了床位高高的罗汉床,邬嬷嬷看着样式有些怪异的罗汉床,,心领神会,立刻柜子里取了铺盖铺上,笑着请老王妃出来,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背靠着床围,笑着:“小五有心了。” 可见是满意的。 赵诚顺着说:“祖母用着好就行,不是什么上好的木料,只是图个舒适。” 邬嬷嬷坐在罗汉床的另一头,两个老太太,摸着床上的小桌,笑着说:“刚刚好。” 等赵诚回了院子就吩咐来复:“去请我的老朋友们,我病了这么久,该请他们聚一聚了。” 来复:“郎君病了,也就来了章公子和吕公子来探望您了,其他人平日里喝酒的有人送了礼,有人没音讯。” 赵诚是需要给身边的朋友圈子摸一摸底,自然也不介意来复唠叨,反而好奇问:“就只有两个人来看我?” 来复:“哦,还有晋王府的小官人也来来看您了。送来礼的就在书房桌上记录好了。” 赵诚回顾了一番原主的朋友,人数很多,但是听着来复抱怨,真朋友可能没几个。 也是,性格大大咧咧的,又不缺银钱,出手阔绰,勇武而率真。 这样的人最不缺朋友。 但是他可不一样,他这个人可从来不花冤枉钱。 所以也顺着来复,就请了三个朋友,章奎,吕好蒙,还有晋王府的王孙赵吉。 第二日一早,赵昭云就来了,因为赵诚为她的亲事出去和人干了一架,姐弟两关系莫名亲密了一些,加上赵诚来了后爱逗弄她,赵昭云也少了之前的娴静,大清早站在前堂屋里呼喊:“阿弟还没起床吗?他从前很是勤奋,每日五更起床练武,从不懈怠的。” 赵诚缩在被窝里听着赵昭云在隔壁说话,心里感叹,寒冬腊月五更天最晚也才是五点,黑灯瞎火腊月天起来练武,真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张脸好看,身材也好,八块腹肌板板正正,离不开前身的勤奋。 保持身材只能等年后天气暖和了再说吧,他从打工人好不容易变成老板,怎么可能再去过三更睡五更起的日子。 社畜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现在每天睡到自然醒,看看书,喝喝茶,不香吗? 但是赵昭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正和来安商量明天宴会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当主人招待人。 赵诚起床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赵昭云也是个急性子,见他才起床,催说:“快去洗漱,我让拂柳来帮忙了,你院子里这几个人根本不够。” 赵诚不喜欢院子里乱糟糟一群人。 老板第一守则,员工够用,就不能养闲人,所以他院子里经常静悄悄的。 其他人不能解他的‘节俭’和‘简陋’,。 所以午饭前,来复和周全周正兄弟两从外面定好了席面,两个厨娘自己列出来明日宴会吃的小食…… 对面西厢房三大开间的房间,被他直接改造成会客厅,还隔了男女客区,只是用一张珠帘子分开,聊胜于无吧。 第二日一早,来安就风风火火开始准备,院子里洒扫,点了炉子,又点了香。快到午饭时,家里的兄弟姊妹们陆陆续续来了,可能赵敬会错了意,让妻子陈氏,领着长房的妯娌姊妹们都来了。 大堂兄赵敬带着胞弟赵恒,继室邹氏的儿子赵裕才十岁,曹姨娘的儿子赵立。 兄弟四个齐齐整整。兄弟四个性格各不相同,赵敬健谈也有长兄风范,赵恒好强,赵裕还小看着挺乖巧,赵立有些拘谨,话也不多,看兄长们眼色行事。 二房的女眷没来,只来了赵炎、赵辉、赵修三兄弟,大约是和赵诚不熟悉,话不多,像是寻常客人一样。 人口真是旺盛,赵诚的席面规格很高,来安第一次操办这种宴会,从前赵诚和家里的兄弟们虽然说和和气气,从没有特意请过客。 她哪知道,赵诚开宴只是为了熟悉每一个人的性格。 他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一个很清晰的认知,这些兄弟们除了大堂兄将来继承王府,剩下的身份暂且都不如他,所以兄弟们对他都挺和气。 ‘他’的老朋友吕好蒙和章奎,章奎生的白净瘦弱一些,吕好蒙则十分魁梧,两人见了他一人一拳,丝毫不见外,进了他的房间,啧啧称奇外,直接舒舒服服瘫在罗汉床上喝酒。 将‘狐朋狗友’这个词体现的淋漓尽致。 等开席时,赵诚一如往常,笑呵呵说:“我养病一个多月,终于有精神了,正好年底请你们吃个酒,咱们家也热热闹闹过年。” “五哥不是和人打架打输了吗?”,二房的小堂弟赵修大剌剌地问。 赵诚伸手撸了把他的脑袋,笑着说:“不可乱说!我是被人从背后推下楼的,可不是打架打输了。” 惹得兄弟们都笑起来,饭局自此开局。 二堂兄赵恒带来一个朋友是郡主府上的小公子,赵诚也认识,吕好蒙祖父是大学士,章衡也是出身伯爵府,两人学问都不怎么样,和之前的赵诚一样好武率真。 隔壁的陈氏领着女眷们已经开席,来安和拂柳陪着赵昭云招待嫂嫂们和姐妹们,赵昭云偷偷和嫂嫂们说:“快喝这个酒,这是外面买的葡萄酿,甜甜的。” 陈氏笑说:“怪不得祖母早晨说,今日来五弟这里,他这里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 赵昭云笑说:“他整日呆在家里就琢磨这些,怎么舒服怎么来。” 对面的男客听见女眷们聊天,赵恒是个直性子,问:“三妹和张家没事了?” 赵诚故意问:“和张家?什么张家?有什么事?” 一行人都看着他,尽管他不承认,但都知道他为了姐姐,去和张尧打架,这会儿见他漫不经心的反问,甚至比他生气愤怒更让人紧张。 赵昭云被突如其来的安静和在场的人都看向她的目光闹的眼睛都红了。 赵诚继续说:“我找张尧,是我和他的私怨。三姐是伯爵府的娇小姐,和张尧可没关系。” 赵敬赶紧说:“你下次可不能出去闹事了。”,说完瞪了眼弟弟,倒是二房的兄弟几个都很沉默,只管吃饭喝酒聊天。 短暂的一个插曲之后,章奎说起了年后汴京城马球赛的事情。 女眷这边吃完,来安让人撤下席面,开始上小食,女眷们开始打牌,新发明的牌局。 来安和拂柳居然是最先学会的,赵昭云不是两人的对手,这两天打牌屡战屡败,女眷这边笑声不断,引得男客这边频频侧目,都坐不住了。 赵诚:“都是相熟的至交,来安,你把帘子卷起来,可不兴你们偷偷打牌。” 来复进来领着人将帘子卷起来,男客一眼望过去,女眷们这边都已经收拾干净了,但大家都围坐在桌前,不知道在看什么西洋景。 赵诚问:“玩出胜负了吗?” 赵敬是个很称职的兄长,领着兄弟们,给家里的妹妹们介绍今天来的客人,赵诚依旧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赵昭云原本觉得弟弟说话不妥当,但看到家里的客人,尤其是弟弟的两个朋友,也有些害羞和小堂妹赵昭月一起和在座客人见了礼,吕好蒙也是第一次见赵诚的姐姐,一瞬间人都看呆了,他向来是个呆子,被章奎看见他这个傻样子,章奎静静看他片刻,也不提醒,扭头看赵诚和赵吉凑在一起说笑着什么,心里想,此间只有我一个清醒的,你姐都被人惦记上了,你还傻乐呢? 赵敬和赵恒已经凑过去站在各自妻子背后,剩下的人也开始问规则,赵诚吩咐来安:“再拿两副牌,只能玩不能赌,输了去院子里单手撑地五十个。” 按照从前的赵诚,说的出这种莽汉的话,大家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男人,不能说不行,被他这么一激,三场牌局都撑开了,还是男女搭档。 赵吉是个文雅性格,正问赵诚罗汉床的事,他和赵诚一样的光景,父母没了,和祖父相依为命,他想讨一张罗汉床给送给祖父晋王。 赵诚和他说完,听着屋子里闹哄哄的,就起身引得赵吉进了游廊,往卧室里去了,一边走,一边问:“听说年后京中组织人在遇春园打马球赛?” 赵吉垂首拂开竹帘上的流苏,一边笑说:“听祖父说,是年初七,后来又定在上元节后,到时候不拘宗室子弟,御营的人,京城的学生们也都能参加,正好你养的差不多了可以去参加。” 赵诚笑着问:“我?我不成,我腿上有伤。” 赵吉一个月没见他,今日见他谨慎了很多不似之前鲁莽了,笑说:“若甫稳重了。” 赵诚笑说:“吃了教训,知道万事要谨慎,不能鲁莽了。” 前身去找张尧这件事,其实有几分蹊跷,不过他不准备深究了。 如今张尧也吃了教训,瘸了腿。他全身而退,修身养性,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 将来他的前程不会很差。 鸳鸯佩 第6节 人生在世,他这番奇遇,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赵吉进了他的房间,环顾了一圈,见他房间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赵吉才说起自己的差事,他在殿前司任职,官家念及他年幼,祖父年迈,至今没有去当差。 “御前班直统帅也被弹劾停职,这次的事情其实闹的挺大的,张相公为首的一派几乎都被弹劾吃了挂落,也有人提起你的事情,所以陛下处置的十分严厉。” 这些赵诚已经知道了。 没等赵诚说话,吕好蒙就冲了进来,他进来见赵吉坐在赵诚对面,一下卡壳了,好半天不说话。 赵诚乐了问:“这是怎么了?” 章奎随后进来说:“他啊,他,红鸾星动了吧。” 赵诚古怪看他,那边的女眷没结婚的就两个,一个赵昭云,一个*7.7.z.l是大伯的小女儿赵昭月。 不是吧?我把你当兄弟,你想当我姐夫? 第005章 惠安啊 赵诚看了眼章奎,见章奎挤眉弄眼,赵诚指着吕好蒙,你先出去,到对面去玩吧,你让我想想。 赵吉还没明白,章奎见吕好蒙顿时垂头丧气,赶紧把人拉出去,他听懂赵诚的意思了。 赵诚若是不答应,就不准吕好蒙见他姐姐了,肯定死盯着,既然让他继续去玩,那就是愿意让赵昭云接触老吕这个人。 等吕好蒙走后,章奎才进来,进来就说:“子平这个人是咱们一起长大的,而且他年纪最大,性格也好……” 赵诚没好气:“你打住吧。” 他什么德性,我能不知道?能和我玩到一起的人,能是什么好青年? 赵吉这会儿也明白了,笑起来说:“看来今日,有一桩美谈?我说你怎么突然要请大家。” 赵诚现在设宴,刻意让自己作为三房的主人,将来三房的事情他自己能做主的。 毕竟他身上还有爵位。 他这会儿也解释不清,只好冲两个好兄弟笑笑。 赵吉和章奎说起年后打马球赛的事情,赵诚只听着也不发言,见来复进来换茶问:“那边怎么样?” 来复:“您自己过去看看。” 等赵诚几个人又回到对面会客厅,里面这会儿真热闹了,女眷们这会儿休息了,赵敬和赵恒兄弟两坐在牌桌上,大杀四方,吕好蒙舔着脸站在女眷的牌桌前,赵昭云不是来安的对手,吕好蒙急的抓耳挠腮,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给赵昭云支招。 赵诚和章奎没好气:”他是贼心不死!” 章奎没想到他这么生气,“他今日第一次见你阿姐,惊为天人。” 赵诚:呵呵。 偷家的一律都是仇人,甭管他是谁,偷的是谁。 牌局比赵诚想的更吸引这帮年轻人,直到晚饭时分,还在酣战。 晚饭时分,女眷们散了,男客依旧在,老夫人打发人来说大伯父赵宗荣回来了。 但这个信送的不真诚,报信的人和赵宗荣一起来的,院子里这时笑闹声不断,有人已经输了两百个俯卧撑,都输红眼了。有做俯卧撑的,有数数的,有起哄的,牌局还在进行。 周全急匆匆进来在他耳边说:“大爷回来了。” 赵诚不动声色出去,在院子门口撞见进来的大伯父,这是赵诚第二次见这位伯父,他面色极为严肃,甚至有些面老,见了赵诚也是不苟言笑,问:“你祖母说你院子里闹了一天了。” 赵诚心说,老太太收了我的礼,肯定不会这么说。怕是你看不惯吧。 “眼看年底,我们兄弟几个许久不见,我约兄弟们一起宴饮,也不为过。大伯进来坐。” 赵宗荣听妻子说,赵诚今日设宴,将家里的小辈们全请过去了,按照长媳陈氏说得,赵诚院子里正热闹,还在赌牌。 赵宗荣哪里容许小辈们在家里赌。 赵诚领着人进了会客厅,就见赵恒和吕好蒙两人趴在地上做俯卧撑,身边的人皆都拍手叫好,有人给数数,有人捣乱。 赵诚解释:“虽然打牌,但不涉及银钱,只为热闹,输了也不过是强身健体。” 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正是爱起哄的年纪,没看见最稳重的赵敬今天都一直在牌局上大杀四方。 众人见赵宗荣进来,都吓得站起身,规规矩矩行礼,赵宗荣看了眼会客厅,大约觉得满意,沉默片刻才说:“你们祖母那里准备了晚食,记得去那边和她说一声。” 赵诚心想,怪不得,看来老太太也眼馋这边的热闹。 府里的耳报神不少嘛。 闹到现在,这帮人也累了,赵恒和吕好蒙巴不得赶紧散了,把欠的俯卧撑昏过去,赵恒赶紧催着赵敬这才领着众人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院子里去了。 赵诚则是指挥来安拿两副新做的牌,跟他去老太太那边去,然后吩咐剩下的女婢:“都收拾干净了。” 等人一走,女婢银朱就开始收拾屋子,倒是银屏嘟囔:“又丢给咱们两个,咱们好歹是夫人留给五郎的人,又不是真的来……” 银朱听得眼皮直跳:“又不是什么?你当是来这院子里当主子的?来安姑姑都勤勤恳恳干活儿,何况你我?” 银屏的心思很好猜,赵诚实在太出众了,虽然三房是庶出,但是父亲用命为儿子挣了爵位,偏偏他又生的俊朗,没有哪个女婢不动心。 银屏仰慕他许久了,来安把持着院子,不准女婢有任何心思,银屏没办法,只能和银朱抱怨。 银朱烦死她了,银朱的想很简单,攒够了钱回乡下。 虽然五郎这段时间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但有一样没变,郎君对院子里的女婢们从来都没有想法。 郎君是个正派人。 赵诚慢人一步进了正院,就听见里面笑闹的声音,连女眷们都在。 赵诚进门就说:“祖母,我给您送礼物来了。” 他说完刘氏就说:“哟,小五真是厚此薄彼,早早给母亲送了罗汉床,我这当伯娘的多嘴,今日问你讨一张怎么样?” 赵诚笑说;“好说好说,那二伯娘要代小侄陪祖母打牌,定要陪好祖母。” 他嘴巴一句都不让,偏让人寻不出错处。 等牌拿出来,小辈们都会玩了,老太太今日凑了热闹,也高兴,由着刘氏和赵敬的媳妇陈氏陪着,三个人凑了一局。邹氏不上牌桌,她还要料家里的客人。 赵诚进了偏厅陪这帮人已经在吃晚饭,一整日,几个牌局,他也摸清了家里人的脾性。 二房的夫妻,性格乖觉,刘氏性格泼辣,二叔只见过一次,不像个有出息的任务。三个儿子很团结,老大赵炎已经成婚,目前跟着父亲管家里的庶务,剩下的两个兄弟还没成亲,都在读书,老王爷比较喜欢二房。 赵敬赵恒兄弟两是大房原配生的,将来是继承王府的,赵敬性格敦实,非常有长兄的风范,赵恒虽然去年成亲了,但十分叛逆,性格很桀骜。 之前和赵诚就不对付,这个缘由赵诚也猜到了,两人同岁,但赵诚比起赵恒听话,大伯肯定是用赵诚教育他了,作为‘别人家小孩’的赵诚就和赵恒莫名成了‘宿敌’。 邹氏生了赵裕,和小女儿赵昭月,赵裕才十岁,还看不出来什么性格,但挺爱玩的,牌局旁边的投壶他可从头玩到尾。再就是大房庶子赵立,话很少,人也比较腼腆。 老太太院子里并没有呆很久,吃过晚饭就散了,赵诚送几位好友出门,邹氏才强制让老太太屋里的牌局散了。 刘氏一人赢了,陈氏也不恼,赵诚开玩笑说:“二伯母说话不算数,我让你陪祖母打牌,你这是来大杀四方了,大堂嫂都不放过。” 刘氏红光满面:“玩牌不就为了尽心嘛,放心吧,臭小子,改日我娘家船到港了,就有好东西了,我保管给你们寻来好东西。” 赵诚听得咂舌,原来二房看着最奢豪,是因为二伯母娘家有船队行商。 祖父和他虽有爵位,但大房的人看起来就不如二房有钱。 赵诚领着来安给长辈们告别后,院子里的女婢们进进出出,等他出门了,还听到里面的女眷们笑着,有胆子大的女婢说,咱们家五郎,在汴京城也是出了名的俊美…… 赵诚听得差点一个趔趄,怎么还带调戏的。 杜从宜从那天领着画回家开始,就开始闭门不出,一直在打初稿,临摹一幅画的准备工作很难,她有时候一整日都伏案,除非要去冯氏房里去问安,惠安领着一日三餐回来见她很长时间不抬头,又开始唠叨:“哪有你这样的小娘子,仔细你的眼睛!” 惠安是完全不能解她的辛苦。 腊月二十九,杜良镛才休沐,杜家的团圆饭,所有人都出席了,杜从宜坐在最下首,梁娘子领着一儿一女,冯氏大约见杜从宜乖巧,开口说:“小四坐我身边来。” 杜从宜这才起身坐在她身边,杜良镛看到杜从宜亭亭玉立,大约就是想起那个美丽而有才情的女子,有些感伤说:“咱们家今年平平安安,等来年给三姐儿、四姐儿寻个可靠人家,我和你们母亲也就放心了。“ 冯氏见杜良镛有些伤感,知他在仕途上有些灰心,就安慰说:“等咱们家文哥儿将来中举东华门唱名,老爷可要开宴庆祝的。” 杜博文也乖巧,立刻说:“爹爹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光耀门楣。” 杜良镛这才笑起来。 冯氏招呼杜从宜:“你三姐说你整日不出门,你们这个年纪正是爱热闹的事情,等初二过了,跟我出门赴宴,出去见一见同龄的人。” 杜从宜听在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你初二跟我去你二姐家,到时候让人家看看你,要是看上了你,将来就是你二姐的助力…… 杜从宜乖巧点头,心里警铃大作,她攒钱的速度还是慢了。 晚上她就不再遵守之前说的,不熬夜的习惯了,灯下继续打底色,开始渲染了。 因着今晚要守岁,惠安也不好教训她,等过了子时睡了,旁边的惠安试探问:“四姐不喜欢大娘子?” 杜从宜:“怎么这么问?” 惠安斟酌着开口说:“我跟在四姐身边这么久,从没见过你喜欢什么东西,不论是吃食还是首饰,或者衣服,也看不出来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大娘子今日提起带你去出门,三姐儿倒看着挺羡慕的,也不见你开心。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杜从宜沉默不语,心说,我有什么好喜欢的?家里过的不算宽裕。 吃食就这样,鱼要有鱼味,羊肉要有羊肉味,全凭食物本身的味道,腥膻难以下口,我只能吃素,正在长身体的年纪,被迫保持这个苗条身材,我也很不容易的。 再者,穿衣首饰,我什么世面没见过?还在乎你们那点家当?也就是我落魄了,现在寄人篱下…… 她最后也只是叹了声气,听得惠安眼睛发酸。 心里可怜她孤身一人,总之两个人彻底聊劈叉了。 第006章 我和你说 杜从宜心里其实很焦躁,但面上丝毫不敢显露出来。年初三她还是硬着头皮和冯氏出门走亲了,幸好这次带着杜从珍,她们姐妹两可以作伴。 杜从宜生的高挑白皙,但并不奢华,甚至十分素净,但因为新年,冯氏特意让裁缝新裁了红色的新衣,杜从珍坐在马车里一路上看着杜从宜,都惊讶:“四妹穿红色真真好看。” 杜从宜低头只是笑笑不言语,仿佛是害羞了。其实心里更担心了,好看就能卖个好价钱,怎么办呢? 第一站到了冯氏娘家,众人见礼后,果然一群人围着夸杜从宜生的好看,冯氏十分开心。但毕竟是冯氏娘家,大家说话还自在一些。 第二天继续走亲戚,去的是冯氏的表姐家,然后杜从宜见到了冯氏的二女儿杜从蕊,生的十分泼辣干练,甚至有几分王熙凤的意思,大约是家中长媳,说话做事都很有章法,见了杜从宜就赞:“我四妹真真是才貌双全,把今天所有小娘子都比下去了……” 听得杜从宜心都沉底了,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吉利? 鸳鸯佩 第7节 她只是笑,一句都不敢说,像个木头美人。冯氏则是和杜从蕊母女在前面边走边聊,杜从宜和杜从珍跟在后面,三姐老实,只是有点小虚荣,和她悄声说:“二姐姐戴的八宝珍珠项链,颗颗有这么大……” 杜从宜看到了,心说她头上的头面可比脖子戴的那八宝珍珠项圈更贵。 杜从宜懵懵懂懂点头,杜从珍也只当作她不识货,和她科普今日来的客人,两位郡主,两位侯夫人,总之今天来的都是贵客。 杜从宜头都不抬,杜从蕊给母亲指了指都亭侯夫人马氏,低声说:“今日第一次带小四出来,让大家见一见,然后我回去再和祖母分说。” 她嫁的是都亭侯的姻亲伯爵府刘家,她家里的老夫人,和都亭侯府的老夫人是姊妹,她相公虽然是庶出,因是老夫人带大的,十分受偏爱,相公的胞姐就嫁进了都亭侯府。 这次也是因为都亭侯府的三郎君听说去年城外跑马伤了腿,影响了亲事,这才没办法,朝门第低的门户相看,杜从蕊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并给母亲去信,母女两人努力促成这桩婚事。 三郎君虽然腿疾,但是侯夫人的幼子,侯夫人十分疼爱。能进都亭侯府是妹妹们的造化,杜从蕊是真心这么觉得。 冯氏拍拍女儿的胳膊,安慰她:“三姐儿性格绵软一些,小四性格其实十分刚强。只是你父亲已经给三姐儿定下了张家。” 杜从蕊不以为意说:“刚强又如何,嫁人不就是看门第,看身份。将来金尊玉贵,她一个逃难的流民出身,侯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会记得咱们的好的。” 冯氏点点头,杜从宜隐隐约约听着,心里发寒,这是什么鬼道? 她真是还不完的债,磕不完的头,封建余孽真真该死。 汴京城的贵族子弟们都十分热衷打马球这项危险的运动,城外跑马,练习马球其实很危险,这位侯府公子是因为马上摔下来腿坏了,才来找门第不高的女子,就这样都仿佛像是赏赐…… 穿过游廊就进了花园里,里面正厅里人很多,她跟在冯氏身后偷偷观察着,里面坐在上首的几位夫人,其中一位一身褐色衣裙,十分贵重,只有她一直在细细打量面前的小女生。杜从宜猜应该就是她儿子。她四处环视,今天带年轻女孩子来的人家不少,这样她也不显得突兀。 杜从珍反而没什么顾虑了,见了人就笑,还嘴甜,更显得杜从宜十分木纳。 好看归好看,但是太过木纳,反而不如杜从珍讨人喜欢。 姐妹三个跟都亭侯夫人见礼,杜从蕊笑着说:“见过大伯母,这是我两个妹妹。” 马氏低头看了眼两人,温声说;“你们姐妹几个,都生得亭亭玉立。” 杜从蕊:“伯母说笑了,我们小门小户出身,表姐那样的才情,汴京城哪一个不夸?” 杜从宜始终没有抬头,都亭侯夫人才说:“抬头我看看。” 杜从珍笑盈盈,杜从宜平静抬头观察马氏,马氏点点头,指着杜从珍问:“这是你小妹?” 杜从蕊:“这是三妹,这是四妹。” 涌进来的客人源源不断,旁边的夫人带着孩子们已经坐下了,马氏问的是杜从珍,最后却看了眼杜从宜。 杜从蕊心里嘀咕,这是看上珍姐儿了? 杜从珍出门的时候不多,今天真是四处张望,看起来天真可爱。 杜从宜从头到尾都不敢乱看,生怕有人过问她。女眷们在一起讨论年初七的马球赛,讨论上元节的花灯…… 总之女眷们有说不完的话,杜从宜在冯氏和人热聊的空隙才溜出门,在院子里转,也不敢走远。这时节园子里冷清清的,主要是很冷,要不是怕被别人惦记,她何苦受这个罪。 惠安一个没看住就不见她了,又怕又不敢声张,她外出磨蹭了两刻钟时间,等再回去,杜从珍居然得到了好几位夫人的夸赞,杜从珍身边的碧月喜滋滋替自家姑娘拿着礼物。 她进去也不敢往前凑,只敢坐在门口的位置,离贵妇们远远的。 惠安守在门口见她终于回来了,才拍着胸口说着阿弥陀佛,一边压着声音恨铁不成钢:“四姐这是去哪里了?” 杜从宜:“我去……解手了。迷路了。” 她不得不撒谎,然后就听着惠安讲杜从珍多么嘴甜,多么会哄人…… 她只看到对面有个姑娘和她一样落单,低头抠香包,一个没注意把香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然后慌张四处张望。 她没来由笑起来,竟然忧心忡忡的宴会上遇到这么生动的女孩子。 对面的女孩子四处看了眼,见她看着自己,她伸手挡住眼睛,当作自己没看家,对面的女孩子也笑起来。 两个人无声地交流着。一直混到宴会散场。 她都没去寻冯氏,并且做好被冯氏教训的准备了。 果不其然,等最后散场她恰好找到冯氏,冯氏见了她就冷了脸。她也不言语,心里根本若无其事。 但杜从珍很高兴,兴冲冲问:“四妹这是去哪里了?母亲担心了一天。” 哪有,明明就一下午而已。 “我出门走错了路,遇到一个有趣的小娘子,两个人结伴聊天,就忘了时间……” 她说谎一点都不羞愧,简直张嘴就来。 冯氏生气又叹气,马氏看上了珍姐儿的乖巧伶俐,也看上了宜姐儿的好看的脸。 真是烦恼。 回去的路上冯氏一言不发,杜从宜也不说话,杜从蕊也不敢说话,以为冯氏生气了。 等回家后冯氏居然没有教训她,直接他们两个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回院子的路上,杜从珍特意说:“今日收了很多礼,正好顺路给四妹送过去。” 杜从珍还不知道始末,和杜从宜讲她不在的时候,各家夫人送她的礼物,有金色缠枝的凤钗,也有珍珠项链,还有玉镯子,总之她从前没有得到过这么名贵的礼物。 杜从宜见她万事不知,就装作不经意提醒说;“听说,那位都亭侯夫人的小儿子城外打马球,马上摔下来,腿落了伤,侯夫人就想选一个门第不高,性格温和的儿媳妇,今日来宴会的女眷,很多都是冲这个来的。” 杜从珍听得惊愕,立刻问:“你怎么知道的?母亲和你说得吗?” 杜从宜见她立刻就想到两人的婚事,赶紧说:“母亲怎么可能和我说这个,是我今日遇见的那个小娘子说的。” 杜从珍的喜悦再也看不见了,甚至有些急切站起身说:“瞧我,这么久还没有回去看小娘,那我就先回去了。” 杜从宜见她急成这样,顺势说:“三姐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我正好也要睡了。” 正房的冯氏被今天的变故搞的乱糟糟的,虽然她和杜良镛还没有商量小四的亲事,但是她觉得她这么为小四考虑,也算是善心了,毕竟在她眼前养了这么些年,要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 所以等晚间,她等杜良镛回来,结果一直到午夜,杜良镛才被他身边的人背回来,喝得大醉,完全没有意识了。 身边的张嬷嬷安慰她:“老爷也难得喝一次。” 冯氏没好气:“难不成我还能说什么?才过年而已,他日日出门赴宴,也是为为这个家的前程!” 所以等第二天杜良镛醒来,她还没来得及说都亭侯府的事情,杜良镛就给她放了颗炸弹:“小四的婚事定了。” 冯氏只管给他递茶,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懵了。 “你说什么?” 杜良镛:“小四的亲事定了,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了……” 冯氏难得尖叫:“老爷,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杜良镛也被冯氏吓了一跳,皱眉:“你这是干什么?我说,小四的亲事定下了。” 冯氏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蕊姐的事情,和都亭侯府的事情一股脑都说给杜良镛听。 杜良镛都听懵了,好半晌才说:“那不成了,小四定的是端王府有爵位的那房独子。” 冯氏都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 她官人是什么德性,她是知道的,怎么可能攀上端王府? 难不成真遇上泼天富贵了? 她以为杜良镛定的也不过是寻常故交人家,但是都亭侯府那么高的门楣,舍了故交也是可以的。 没想到对方是端王府。 虽说那位老王爷被官家厌弃,但那也是王爷。 杜良镛难得开怀:“我昨日在矾楼和人喝酒,碰巧遇见老王爷,老王爷十分宽和,邀请大家一起饮酒,我与老王爷十分投缘,聊到兴致处,老王爷就说,要不定个儿女亲家,我怎能拒绝……” 冯氏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都没有回神。 身边的张嬷嬷扶着她坐下,一边安慰;“也是好事,女儿们成家,总归是好事。” 冯氏喃喃:“那蕊姐儿怎么办?侯府那边怎么办?” 张嬷嬷也犯难了。 冯氏焦躁说:“可是,侯夫人看上咱们家女儿了。” 杜良镛:“你不是说侯夫人十分喜欢珍姐儿吗?” 冯氏又气又急:“可珍姐定亲……“ 她话说到一半,珍姐儿的亲事说定了,但没完全说定,也是老爷和故交口头说定了。 冯氏见杜良镛丝毫不以为意,问:“那怎么办?侯夫人是看上咱们家的女儿了,如今珍姐儿的亲事,也是口头应了,宜姐儿的你连王府的信物都收了……” 杜良镛瞥了眼夫人,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纠结的。 但依旧安慰她:“这有什么,定亲了那就是定亲了,说明你这个母亲品行端正,一家有女百家求。侯夫人会解的。” 冯氏听得心里高兴,但心里气恼,我和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不是…… 第007章 她是谁啊 杜从宜在加班加点,争取上元节之前,将这幅画完成。 她一边还防着冯氏给她定亲事。这天午饭时候,冯氏召集她们,然后说:“今日叫你们来,也是为了说一件事,小四的亲事,你爹爹也定下了。” 杜从宜茫然看着她嘴巴张合,一时间都听不到她讲什么了。 好半天才回神,她真是千防万防,防着冯氏。忘记杜良镛这个人才了。 真是大意了。 杜从珍见她呆滞,推了一下问:“四妹高兴傻了?” 她还茫然跟着点头。 冯氏:“你爹爹早上回来说,端王府虽然人口众多,这位是庶支的独子,但身上也有爵位,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杜从宜低着头,不知道杜良镛发什么疯,突然攀上这么高的人家。 按照冯氏两个女儿的亲事,都不算显赫。 他怎么这么神奇?嫁女儿居然能节节高升。 鸳鸯佩 第8节 杜从珍听着嫡母说小四的亲事,再对比自己的亲事,就觉得自己的亲事有点上不得台面。 冯氏也是挑明了说:“珍姐儿的亲事,也是你爹爹和故交说定了,宜姐儿的亲事王府那边已经交换了信物,算是定下了,只等着王府的人下帖子了。亲事定了,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 杜从珍只在去年十一月相看过一回,匆匆一面看着并不富裕,人也单薄。 对方还在备考,起码要等明年考完才能成亲。这会儿听冯氏这么一说,她心里酸涩难忍,既然端王府里那么着急,她的亲事是不是也能有变数? 再想起前一日赴宴,遇见的那些贵妇人,都亭侯夫人对她的赞赏,她脑子里开始为自己的亲事,想办法了。 都亭侯府,那是她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高门显贵,如今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想放弃,毕竟是自己的前程。 从正院里回来惠安几乎喜极而泣,杜从宜麻木地听着她跪地祷告,她无奈问:“你说,我要是不同意这门婚事,怎么办?” 惠安吓得要命:“祖宗!可不能乱说!” 和她一样惊讶的也有赵诚。 赵诚过年这几天过的十分辛苦,三更起来祭祖,二更就要起来准备,他浑浑噩噩跟着,除夕夜几乎一夜没睡,等好不容易睡了两天,结果初三开始要去拜年,每日清早起来出发,夜晚才回来,他真怀疑,这是什么品种的古人,这么耐熬呢。 初六终于可以放松睡一天,结果一觉醒来,过小年正院里吃饭,老王爷给他头一棍,“小五年纪也不小了,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就要为你的亲事操劳,如今我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对方虽是六品文官,但品行端正,家风清廉,我已告知你祖母,等开春就准备你的婚事,最好秋天就能过门,早日成婚,早日开枝散叶。” 赵诚被他炸的晕头转向,看了眼周围的人,好半天都忘了要应声。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能和他一个糊涂蛋意气相投的,也不是什么明白人。 他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老太太明显也有些不开心,也不肯替老王爷圆这个说辞,只管沉默不语。 等他回到院子里,还是没消化这个消息。 吕好蒙这个年过的十分荡漾,先是央求祖母,然后又来讨好兄弟。 约着章奎日日都来找赵诚,这日来了就见赵诚躺在罗汉床上,整个人都呆呆的。 吕好蒙惊讶;“五郎这是怎么了?” 赵诚:“祖父给我定了门亲事。” 章奎惊喜:“谁家的千金?汴京城的小娘子们要伤心了,俊美的赵五郎都定亲了。” 赵诚有气无力:“不知道,只知道是六品官的幼女。” 吕好蒙:“见过人了?” 赵诚嗤笑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今早上祖父说昨日和人喝酒喝到兴处,就灵机一动,互换信物结为儿女亲家。”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等酒醒了回家发现,大房二房子女的婚事,轮不到他说话,。他定的亲事确实不怎么样,只能塞给三房无父无母的孙子…… 真是飞来横祸。 章奎一转眼就明白了,赶紧说:“哪家的女眷?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赵诚起身,琢磨片刻后问:“你们说,我要是不答应,会怎么样?” 章奎摇头:“不怎么样。” 章奎说完就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经换了信物,那就得守诺,你若不承认,那小娘子也没法嫁人了。” 赵诚心里哀叹:“我这才闭门修养不到两月,汴京城的乱花都没有迷眼呢,这就要被定下亲事了。” 章奎见他失魂落魄的,安慰道:“你若是不喜欢,那就买上两个可心的妾,岂不美哉。”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堂堂洁身自好的三好青年,岂能被这等堕落的想法腐蚀了? 那必然是……不能的。 吕好蒙还点头,赵诚没好气;“你点什么头?你觉得妻子不合心意?也想买两个妾?” 等吕好蒙反应过来,赶紧摇头。 赵诚:“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咱两绝交。” 吕好蒙听得一脸沮丧,章奎看得直乐。 吕好蒙这个傻子,赵诚要是不愿意,就不会让他登门了,他硬是一个字不敢提。 赵诚被狐朋狗友安慰过后,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娶妻这件事,是避免不了的。 但他确实需要去见一见那位六品官家里的女儿。 初六过后,年味还是很浓,他一个人出门逛街,沿着御街往东走,两旁叫卖声已经此起彼伏,杜从宜从知道被定亲开始,就又闭门不出了,终于在正月十二完成了画。 惠安已经在督促她给自己绣嫁妆做准备了…… 大中午她溜出门带着来宝往碧水桥去了,街上行人已经人声鼎沸,来宝攒了很久的新闻,一股脑的讲给她听:“四姐这段时间没出门,上元节过后,京中贵人们就要参加打马球赛了,听说官家到时候都会参加……” 杜从宜只管听着,来宝讲的大部分都是汴京城的八卦,比如谁家的妾的娘家闯了祸,连累了夫家,谁家的夫人的嫁妆铺子倒闭了…… 来宝能知道的八卦,也是市井里大家都知道的,偏偏杜从宜不知道。 她从不敢把自己锁在家里,骨子里时刻记着,自己是个自由独立的人,她害怕自己慢慢习惯这种束缚的生活,从思想上慢慢接受自己是个卑贱出身的弱女子。 人太容易被改变了,她来到这里一切从头开始,确实比较难。 来宝说着八卦,伴着她进了观南楼,那位连掌柜大约是被嘱咐过,见她进门就招呼说:“郎君今天在,您随我来。” 杜从宜跟着他穿过游廊,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唱,有人在笑。 掌柜报了声:“九宫先生到了。”,杜从宜一直在画上署名九宫,九宫一种模仿力很强的鸟,她暂且就是模仿别人的画,所以署名一律都是九宫。 里面的笑闹声戛然而止。 传来连颂的声音:“请九宫先生到我书房坐。” 杜从宜目不斜视,穿过正堂,直接进了东厢房,连颂敞着外袍,大约是喝了酒脸上泛红,见了她两眼放光,问:“九宫先生这是完成了?” 杜从宜:“我只能完成到这个地步,毕竟我的手艺简陋。” 连颂二话不说,接过画打开,细细观摩了片刻,和以往一样的赞道:“好技艺!” 要知道,他只是给杜从宜看过一个时辰的画,而且给的工具都是初级的。 他其实也是存了考验的意思,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本事。 这小娘子不言不语,万事不惊不怒,但拿出来的画都是上乘,按照她这个年纪,这功夫起码会走路就开始学画了。 连颂喊了声:“翠微!” 片刻后女婢捧着匣子进来,连颂坐在交椅上,翠微进来见自家郎君神色幽暗,丝毫不见之前的风流色,甚至有几分凝重,翠微丝毫不敢多言,俯身将匣子捧到杜从宜面前:“请先生查验。” 杜从宜打开匣子,里面是一箱白银。 她不解看着连颂:“你这是什么意思?” 连颂见她看了银子丝毫不以为意,尽管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手里其实很拮据,偏偏她根本没把这笔钱看进眼里。 技艺卓绝,性情孤僻,这是把好刀。 最重要,他们是朋友,是利益一致,念一致的朋友。 连颂只管笑,问:“这是定金,有主顾想要一副《马球图》,你意下如何?” 杜从宜:“出价多少?” “暂无出价。” 连颂眼睛里不可抑制出现欣赏,他自己是个肆意妄为的人,有才情,也有技艺,他本人在书画方面也是小有所成,但比起杜从宜还是不够。 他喜欢才情比天高,无视规矩的人。宅门里的那些才女他向来瞧不上眼,有几分才气,但也只有庭院那么大,跨不出高墙的才情,只*7.7.z.l是被圈养的鸟雀,称不上遨游。 但是九宫这个人,和她打交道这两年,每每都让他觉得惊讶。 她什么都能做,书法也很好,临摹字迹不光能以假乱真,自己的书法也自成一派。书画功底根本不像是十几岁的人,但丝毫没有傲气,卖画赚钱,直气壮。 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银货两讫,他向来不喜欢和那些酸气文人打交道。反而喜欢和爱钱的才子交朋友。 人生在世,总有想要的东西,总有欲望。 无欲无求的人,要么是欲望太大,要么就是,太虚伪。 无一例外。 “这次提供的也是假画,真迹早已不知下落。” 杜从宜:“我知道。” 真迹最后是从陪葬品中出土,她不光见过,而且临摹过很多次,作为基础作业一直练习。 “我可以提要求吗?” 连颂坐起身:“你只管说。” “一切都要你提供,包括纸,这次的纸比较特殊。” 连颂好奇问:“怎么特殊法?” “摹和仿,其实是不一样的。就比如这幅画,没有款,没有字,我猜画这幅画的人,眼下还如日中天,所以没有时差。但是《马球图》不一样,那是前朝作品,百年前的东西了。款我做不了,揭裱的那张纸必须要旧纸,我也不可能找到……” 她只是举例,连颂就相信,她远不是自己以为的有点小才。 她是个不可多得人才。 连颂当机立断:“我去寻,只要这幅画造的好,百两黄金,我连某说到做到。” 杜从宜其实有过犹豫,但她只是个平头百姓,她只是靠手艺赚钱,至于这幅画最后去哪里了,带来什么麻烦,那些大事轮不到她担心。 她只想赚够钱,然后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她犹豫再三,不知道怎么说,这些东西都准备齐全,她的房间里也装不下,而且还有惠安这个大麻烦在。 连颂见她突然不说话了,问:“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我们抛开生意,算是朋友了吧?” 杜从宜点点头,凭心而论,连颂对她算是很讲义气了。 “当然,只是我家里不方便。” 连颂立刻问:“那就来这里。” 杜从宜:“我不可能每日出门。” 今日她没有穿男装,她和连颂打交道这么久,连颂不可能不知道她什么出身。 再说她等会儿要去东角楼街给杜从珍买首饰,给杜家人买点心。 鸳鸯佩 第9节 连颂:“若是隔壁租一个院子呢?” 来宝说:“那怎么能,娘子将来要进端王……” 连颂突然意识到,事情超出他的预期了,前几日矾楼的趣闻,老端王和人赌酒,喝到兴致,和一个六品官定下了儿女亲家。 没想到这个人是九宫。 连颂心里转了又转,他太能洞悉人的心思了,他真是个天生的生意人。 “既然你不方便出门,又要存一笔钱,想必对这桩婚事也很看重,那就找个缘由出门,然后我将隔壁的房子租给你,你只管做你的,多久都成。” 杜从宜立刻想到张娘子。 她立刻有了主意,“等我的信儿吧,我先列张单子,需要的东西你先找齐。” 连颂见她立刻就有了决断,也放松说:“这样吧,今日就不谈公事了,广和楼的崔行首正好在,你花了那么多心思画《朱雀图》,也听一听她唱的曲子。” 杜从宜也不矫情,带着来宝跟着连颂出了书房,那边的崔行首在和那位漂亮女婢聊天,见两人进来,崔行首规矩行礼,因为她,两个权贵子弟前程尽毁…… 她要不是有人庇佑,早已经香消玉殒了,如今彻底沦为召即则来的艺妓了。 杜从宜好奇坐在连颂旁边,微微打量这位花魁娘子,生的确实美,她抱着琵琶,看着连颂的眼神有几分幽怨,在座的女婢真的多,连颂继续歪在那里,立刻有女婢上前给他捏肩,他则问:“继续吧,有新曲子吗?” 崔行首暗中打量杜从宜,一边点头:“奴家新得了一首词,正好今日献给这位娘子。” 杜从宜不在意她的小心思,只说了句:“那就唱来听听。” 崔行首没办法,只好歪着头,杜从宜的手指在桌上按照拍子轻轻点着,等崔行首唱完她都没说话。 身边喝彩声很多,连颂都笑说:“崔娘子辛苦了。” 杜从宜站起身和连颂告辞:“曲也听了,事情也谈完了,就不打搅了。” 连颂对杜从宜礼数很周全,丝毫不挽留,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杜从宜空手来,空手回。今日的生意,还没有具体章程,所以她也不着急。 等两人进了游廊,崔行首还在问:“那位女郎是谁?” 翠微:“这不是娘子该打听的。” 上次对杜娘子多嘴的翠兰已经被郎君发卖了。 第008章 我要是不愿呢 杜从宜出了铺子,沿着街往前逛,要给杜从珍买头花,买一点外面的小玩意儿回去送人。最后角楼街买糕点。 来宝一边提着东西,一边护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问:“那连掌柜确实客气,只是四姐将来不好出门的。“ 杜从宜:“你过几日按照我的安排去租房子,过半个月我为小娘祈福。” 来宝好奇问:“四姐做主,若是真赚到这笔钱,娘子打算怎么办?” 杜从宜:“等赚到再说吧。” 她想说的是,汴京城的房价太高了,那就在杭州买房产,将来定居在那边。唯一的问题就是她身上的婚事,到时候脱身是个问题。 赵诚领着来复从矾楼出来,沿着东角楼街往回走,他出门从来不将就排场,就带个来复,路上时不时遇见前呼后拥的衙内,和巡检司的人,角楼上站岗的人,门口揽客的伙计们,街边商贩叫卖声,干脯、羊头、煎鱼、玉棋子…… 赵诚回头仰望着角楼上人,忽听见前面人突然围起来,四处的人都望着那边,开始朝那边移动,真是不管时间倒退几千年,中国人爱看热闹的毛病是一点都改不了啊。 赵诚和来复两人也顺着人流,往那边去了,来宝伸手攥着那贼人的手腕:“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杜从宜跟在来宝身边,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那贼一双鼠眼来回打量,就是不认,看眼色识人是街上混的基本技能,他知道杜从宜是主子,但是杜从宜不说话,来宝就不放人。 他见对方是个女流之辈,就开始呼喊周边的兄弟。 一时间来宝和杜从宜被一帮街溜子围住呼喊恐吓,赵诚和来复则是金贵,就顺势去了旁边茶楼二楼,站在靠窗的位置,俯视着楼下的纠纷。 他看不到杜从宜的脸,只听见来宝说:“行,你们既然不认,那就等着巡检司的人来。” 巡检司的小吏,这帮贼比他熟悉多了,鼠眼有恃无恐的喊:“别是小娘子故意为难我等讨生活的老实百姓,那巡检司的官人们来了又如何,我没有偷就是没有偷。” 杜从宜冷静看他一眼,来复最清楚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了,转头和赵诚说:“这帮腌杂货最是难缠,这对主仆怕是难走了。” 来宝也知道,他没偷走,有些犹豫。 杜从宜问:“你觉得我只带着一个人出门,就敢轻易伸手?就不怕犯忌讳,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鼠眼眼睛一转,改口说:“小娘子饶我一次,我当真只是撞了他,不曾伸手。” 巡检司的人已经过来了,为首的壮汉问:“干什么!散开!散开!” 鼠眼见了人就开始哭喊:“大官人做主!我这是被这对主仆怪罪上了……” 结果不等他说完,那壮汉一个耳刮子,将他直接扇翻在地,和身后的人直接说:“带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现场的人都惊呆了,那壮汉身后跟着一位先生,那文人走到杜从宜身边,十分谦卑地俯身行礼:“我家少东家听说先生被挡在街上不得走脱,特意让我走一趟。” 杜从宜也被刚才的变故惊到了,居然是连颂安排的人。 她虽然厌烦小偷,但直面这种蛮狠粗暴的冲突,还是觉得有些不适。 楼上的赵诚看那来人,来复还在说:“哟,还真是官眷。” 杜从宜和那掌柜见礼后就带着来宝走了。 赵诚这才突然想起来那人是谁,他买画的那铺子的掌柜! 他就说来宝看着眼熟,就是第一日遇见的主仆! 他瞪一眼还在侃谈的来复,真是啥也不是!9 等他追下楼,人早走了。 看热闹都不赶趟。 两人到巷口,来宝才说:“我想简单了,这位连掌柜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 杜从宜还是没说话,送她到小门口,来宝才回了隔壁。 杜从宜回来,惠安见她提这么多东西,好奇问:“这是些什么?” 杜从宜:“街上买的,给你买的珠花,图个新鲜。还有些糕点,你给她也送一些去吧。” 惠安除了嘴碎,其余照顾她十分上心。 等惠安回来,才说:“奇怪了,珍姐儿不在,听说跟太太出门去了。” 杜从宜也没多想,惠安又说:“还好,听说老爷去衙门了,再过两天就是上元灯节,听说端王府在上元节后就来送庚帖,到时候过了礼,亲事就彻底落定了。” 杜从宜听得警铃大作,这是没办法了吗? 晚饭前冯氏就回来了,但是珍姐儿没回来,冯氏这几天的心情真是犹如荡秋千,一会儿升空,一会儿到底。 这会儿见了杜从宜,也不烦了,爽朗笑着说:“今儿个三姐儿住你二姐家了,正好那边老封君爱热闹留了人,后天晚上看灯会,到时候她跟着咱们就回来了。但是明日你要跟着我去给郡主娘娘祝寿。” 杜从宜诧异:“郡主娘娘?” 冯氏有些骄傲说:“原本是轮不到我们去祝寿,可巧今日在你二姐家里遇见了郡主府的人,一听你定了端王府的亲事,硬是邀请我们明日去,我们可不能失了礼数,我特意回了趟娘家,去讨了祝寿礼。” 杜从宜从善如流:“我那里有幅画,等会儿给母亲拿来,看能不能填上。” 冯氏听得也高兴,只管说:“那行,礼不在贵重,咱们家门第就是这样,没人挑毛病的。” 杜从宜其实很喜欢冯氏,她很真实。人其实挺善的,容得下梁小娘生一双儿女,也容许杜良镛从外面带回来的张娘子母女。也有自己的算计,给杜从珍和她定亲,都有为她的两个女儿打算的意思,总的来说算得上心胸开阔,能屈能伸。 杜从宜回来翻出之前画的《白衣观音像》,让惠安送去给冯氏,嘱咐说:“母亲要是问起,你就说我还在找其他的画。” 惠安好奇:“你这是要找什么画?我帮你一起找。” 杜从宜摆手:“你先去送吧,别让母亲等着了。” 惠安走后她就放空了,不知道想什么。 片刻惠安就回来了,惠安一回来就兴奋:“你也不早说,夫人说明日出门,要早早准备明天穿衣服……” 杜从宜听着惠安唠唠叨叨的忙个不停,心里渐渐平静了。 赵诚却不能平静,他让来复去查那对主仆,查到晚上都没查出个什么来,只说那里的伙计嘴都十分紧,撬不开。 结果大晚上回家,老太太让他明天给郡主祝寿,他正心烦呢,有心说忙,结果老太太嘴快,说:“听说郡主府邀请了杜家人,你正好去看看。虽说定亲了,但还是要看看人品样貌。” 赵诚说不想看都不成,这成了任务了。 第二日他特意约了章奎、吕好蒙都去了,这位郡主是吕好蒙的表姨母,赵诚好奇问章奎:“这去的人到底有多少?” 这位郡主不姓赵,是先帝在时,给她父亲的恩典,加封的郡主。 章奎悄声说:“安平郡主可不得了,太后和高皇后都极为喜爱她,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要是有儿子那才是汴京城最尊贵的衙内。” 赵诚听得感慨,像他和章奎、吕好蒙这样的子弟,虽说有个好出身,但也只有个出身,家中无人在朝中当权,顶多算是祖宗蒙荫。而且本朝宗室子弟,很难出头。 所以赵诚到目前为止,心态都是躺平,不想作为。 还没下马就看到赵吉从街口进来,赵诚见他冲自己招手,下马特意在门口等着他。 赵吉进来就说:“我祖父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没能给你们拜年。” 赵诚拍拍他肩膀:“这有什么,我改日去看看他老人家。” 论辈分,那是官家的亲叔叔。 赵吉身后跟着的管家进去送帖,赵诚问赵吉:“马球赛你参加?” 赵吉:“是。去年咱们宗室子弟就输了,去年你还在,今年你不能上场,我总要去。” 赵诚心说,赵家人还怪有凝聚力的,这种时候就该去军中选一批骑术好的人,要不然上去也是花架子。 今日郡主府的客人女眷较多,男客大多是打发家里小辈们过来送礼。 赵诚不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所以和赵吉几个人进去说说笑笑,他今天琢磨着杜家的女眷,但又不能让身边的几个人知道,关于他定亲的事情,其他人还不知道。 要是知道了,肯定觉得他忒惨了。 如今世家结亲,不都是攀折高枝,强强联合,就是一心高门择妇,谁能想到他们家的老王爷这么与众不同,非要和酒友做亲家。 其实他倒是无所谓,只是被身边人知道了,他难免被可怜和嘲笑。 进了院子,里面女婢成群多而有序,穿行在院子里,赵诚一行人要先去给郡主府的男主人打招呼。 鸳鸯佩 第10节 杜从宜被惠安天不亮就揪起来,今天她跟着冯氏来这里寻杜从蕊一行人,杜从蕊因为得家里老封君的喜爱,在外交际十分得益,说话办事深得长辈们喜爱,见了冯氏和杜从宜,笑吟吟说:“我还没有恭喜四妹,四妹不可害羞,也不可一味躲避,将来成婚后,这样的交际也是要的。” 杜从宜好奇看了眼杜从蕊,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了得,也不过二十几岁,脑子十分灵活,知道奋斗了。 听冯氏说她公爹一身绯色官袍,秘书监这样前程似锦的位置上,为人又圆滑。她相公如今正在待考,若是能东华门唱名,将来家业未必不是他们的。 “二姐的话,我记下了。” 杜从宜来的第二年,杜从蕊出嫁,所以两人十分陌生,而大姐杜从薇因为隔三差五回娘家,反而见的比较多。 杜从蕊亲热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我要挨着四妹,来,让我沾沾她的好运气,这种好命是羡慕不来的。咱们家小四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她极其擅长说这样的场面话,不管是不是真心,但听的人总归心里舒服。 因为她的动作,杜从宜反而有点佩服她。虽然人有几分虚假,但大大方方承认,羡慕别人命好,没那么容易。即便从前她生活富足的时候,身边的朋友嫉妒说酸话,各种小动作也不断。 反而杜从蕊这样大大方方感叹自己羡慕别人的比较少。 “二姐说笑了,爹爹喝多了,这种事情只能说是巧合,大家不也笑话我是麻雀飞枝头。” 杜从蕊笑着捏捏她的脸:“哟,你心里这么明白呢?早知道你这么明白,我就不费功夫了。” 冯氏听着两个儿女笑闹,才说:“好了好了,多大了,还闹。” 杜从蕊拉着她,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今日来的女眷。有勋贵和宗室女眷,那是门户相当,出来走动,也官眷都带着家中儿女,目的可能也是寻求一门好的亲事。 还有一些姻亲关系得以来这里,杜从蕊说到这里,十分爽快承认:“比如,咱们家。原本是够不到这些的。” 杜从宜有点喜欢这个有点狡黠精明的女孩子了,虚荣、市侩,又真实。 “今天会有人相看成功吗?” 杜从蕊开玩笑说:“别急,今天来的郎君里就有你未来的夫婿,你的夫婿肯定是最好看的,赵五郎在汴京城有名的俊朗。” 杜从宜:“你见过?” 杜从蕊:“见过,确实俊美。” 说得杜从宜都有点好奇了,俗话说,谁不爱和帅哥谈恋爱?她是不待见这里的规矩,但遇见好看的皮囊,也是会欣赏的,更何况她还是学美术的,对好看的皮囊更敏感。 “那要是,我不愿意呢?” 杜从蕊停住脚步也不走了,看着她:“你疯了?” 杜从宜:“不能因为,他出身好长得好,我就要感恩戴德。” 第009章 女孩子 杜从蕊听着她的话,就跟看白痴一样看她。 “你可真是,不知地厚啊,你别以为自己最清醒,就看不起我们内宅里转的女子,谁也不想活得狼狈,不过都是为自己好过一些。我这个人呢,就是这样,我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不要怨天尤人,怪命不好。更不要觉得自己想对抗什么。你想想,你不想嫁,一百个女子,有一千个女子愿意嫁给赵五郎,剩下的排不上号的,则是嘲笑你,讽刺你。只有你一个人活得清醒吗?” 杜从宜被她骂得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才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她怎么精明成这样? 杜从蕊还不算完,继续说:“你若是不肯,到时候父亲就得罪了端王府,你以为你的名声能保住?说句难听的,我们杜家收留你们母女一场,最后落到这个下场,别说不想嫁,你想活命都难。” 杜从宜立马调整心态,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她远没有当初张娘子的决断,张娘子当初带着女儿流亡,遇上杜良镛当机立断愿意为妾。 杜从宜从来不问她从前的事情,但她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窥见她从前奢华的生活习惯。 杜从蕊见她这下乖觉了,整个人都呆愣,丝毫不在意,直接挽着她,穿过游廊,两人不再耳语,进了正厅。 安平郡主今日是寿星,又加上正月里,郡主府十分喜庆,冯氏领着姐妹两人,经周家人的引荐,冯氏和郡主见了礼。杜从宜抬头看今天的主人,安平郡主面宽肤白,有几分富态,大约是经常进出禁宫的缘故,身上有几分高傲,她右手边坐的是安惠公主,安惠公主看着十分面善,右面的夫人是高皇后的妹妹襄阳侯夫人。 冯氏见了礼后,安平郡主便说:“抬头让我瞧瞧,端王府定下的新妇,生的如何?” 杜从宜和杜从蕊姐妹两站在一起,杜从蕊生的十分利落,一双丹凤眼看着十分机灵,杜从宜就显得很沉静,圆脸大眼睛。 襄阳侯夫人笑着夸道:“好生娴静的小娘子。” 旁边的女眷们已经互相开始讨论,杜从宜心想,原来你们都是这么和人聊天的,当面点评?红衣服那位夫人,你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说我身高过墙头,突兀的很。我是很标准的身高,是你太矮了。 杜从宜是不可能说话的,杜从蕊则是一点不怯场,说笑道:“我四妹向来娴静,喜爱书画。不似我这般呱噪。我们家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呱噪人。” 上首的三位夫人都被她逗得笑起来。 杜从宜是真的佩服杜从蕊,虽然她从很多地方听到关于杜从蕊的风评,极善钻营,韩家庶长子媳妇,妄图继承家业,夫妻两四处钻营,恨不得把目的写在脸上…… 韩夫人在外,对这个长媳多是嘲讽。 但杜从宜和她接触这么久,是真的佩服她的行动力。 这世道的不公平之处,就是人生来高贵,这辈子就该富贵荣华。而出身平凡的女人,要认命,要安分守己,不该有欲望,不该有想向上爬妄图逆天改命的意念。 要不然就是不安分,就是有企图心。 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一群少女,顿时叽叽喳喳热闹起来,为首的少女带着一朵鲜红的不知品种的鲜花。单单这个时节,头戴鲜花,就能看出来她穿着的奢侈。 她领着几个小娘子,进来就喊:“母亲。孩儿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安平郡主笑着说:“好了,就知道顽皮,又去哪里淘气了?” 那小娘子扭头看着杜家姐妹,就问:“不知,这两位是?” 身边有人则是看起了热闹。 身边有人介绍:“这是杜郎中府上的小娘子。” 那小姑娘大约不认识,身边有多事的人立刻解释:“和端王府定亲的那位小娘子。” 那小娘子听了突然扭头盯着杜从宜,从头到脚的审视,杜从宜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原配捉小三的那种愤怒感。 真是莫名其妙。 杜从蕊这时候赶紧说:“正好我大伯母到了,我去迎一迎。” 她说的大伯母,就是都亭侯夫人。 她说到一半,那少女有几分跋扈对着杜从宜道:“你多大了?第一次出门?知道我是谁吗?我带你院子里走走吧!” 杜从宜看着明艳跋扈的少女,杜从蕊刚想要说什么,杜从宜就说:“那就谢了。” “二姐只管去接大伯母,我等会儿来找你。” 杜从宜倒是很坦然。 安平郡主有些无奈道:“明月,不可胡闹。“ 刘婉月丝毫不惧怕母亲,只管说:“我第一次见杜四娘子,心生喜爱。母亲只管放心好了。” 说着强行拉着杜从宜穿过偏厅往后面花园去了,路上杜从宜问:“袁娘子,特意找我,是想说什么吗?” 旁边的几个女娘子纷纷讥笑。 杜从宜问:“你们笑什么?很好笑吗?” 几个女娘子被她这么不讲武德当面点出来,捉弄不了她,反而自己尴尬了。 刘婉月盯着她;“听说你和五哥定亲,你也知道端王府不是你们杜家可以高攀的……” 杜从宜只管听着也不反驳。 一直等刘婉月说完了,她原本队端王府很是嫌弃,这会儿被她说的反而对那个赵诚开始感兴趣了,那个赵诚到底生的什么花容月貌?能让这种天之骄女这么爱慕。 刘婉月说完了,都不见她回声,一看她更生气了,她居然走神了! 身后助阵的黄色衣裙的小娘子疾言厉色道:“你这样的出身,就该知道自己的位置,妄想攀附端王府!肖想不该肖想的人……” 很有校园霸凌,精神小妹那一套。 杜从宜甚至想,我要是动手,一对多,把人打哭了,能不能顺利出府,正想着,突然身后声音吓了她一跳 …… “我们端王府和人结亲,居然要受几位恐吓?”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杜从宜一回头,亭子背后就是一片竹林,不知道通往哪里的。 她一回头,赵诚就看见她,心道了声:好巧。 居然是她。 赵诚心想,来复不在,要是来复在的话,看见她肯定会说,你让我找得好苦! 杜从宜原本觉得自己真的见过世面,但是看到赵诚的脸,还是很无耻的被惊艳了,赵诚比她在市井中听来的更好看,更具体。 不光帅气还高大,这等姿色,确实值得这几个迷妹为他摇旗呐喊。 非常正的气质,而且已经有几分叔圈天菜的影子了。 可以想见,假以时日,他的姿色会更好…… 她隐隐脑子里已经有了决断,主要是觉得该改变自己的计划了,起码这门婚事走不掉,先结婚,然后等感情破裂了,自己再南下别局。 毕竟看着这张脸,她不吃亏。 在看到帅脸的一瞬间,她脑子里都想好了很多很多,真的是美丽的皮囊让人欲罢不能。 赵诚饶有兴致观察她,心想这小娘子胆子真大,杜家人怕是不知道她在外面干什么。 他对这门婚事也开始感兴趣了。 有点意思。 刘婉月见了赵诚就改口;“五哥来了,母亲早上就等着你了。快和我去看母亲。” 赵诚笑问:“是吗?正好送……杜娘子回去。” 杜从宜心想我是不是该害羞,但是,好看的脸毕竟难得,她眼神有点忍不住就会飘过去。 刘婉月可不会管杜从宜怎么想,尽管几个男生站在回廊里面,和她们并排且隔着距离行走,但刘婉月一直向赵诚提问,赵诚则是一路不说话,要么就问杜从宜,杜从宜也不说话。 主打一个,你不说话,那我也不说。 等穿过回廊,杜从宜远远看到杜从蕊在那边张望,立刻说了声:“我姐姐在等我,各位告辞。” 匆匆而去。 可以说十分潇洒。 连章奎就惊讶:“这……” 鸳鸯佩 第11节 吕好蒙:“好无的小娘子。” 刘婉月几人安静如鸡,在前面等着人,赵诚看着人笑说:“她心思不在这儿。” 虽说他不懂画,但那副《竹雀图》能叫价三百惯,那就说明她技艺了得。 没想到这这里遇到这么胆大精怪的小姑娘,实在有趣。 杜从宜穿过院子叫了声:“二姐姐。” 杜从蕊看到她好好的,笑说:“我还担心你。” 说完又凑她耳边说:“贵女们娇纵跋扈,郡主的独女,听说十分爱慕端王府赵五郎,肯定没有好果子给你。” 杜从宜见她这么护短,问:“这么担心我?” 杜从蕊没好气:“好歹是一个家里出来的,你没脸了,我脸上难道就好看了?娘家好了,我自然能好。即便不好,也不要成人家笑柄。” 杜从宜就喜欢逗她,特别生动的一个小娘子。 “三姐呢?” “她啊,和母亲还有都亭侯夫人在一起。” 杜从宜惊疑看她,怎么凑到那里去了? 她几乎立刻想到一种可能。 杜从蕊很确定说:“要不说你命好,爹爹和人喝酒,随便就能给你找一个宗室贵婿,三妹嫁一个秀才,到底是心里不甘心,想要自己争一争。” “她不是和我一样,亲事都定下了?” 杜从蕊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但没有解释,杜从宜想到一种可能,老三想把事情做实,然后再和杜良镛逼宫,退掉杜良镛故交那边的亲事。 打的是先斩后奏的招数。 杜从宜感慨,不能刻板印象,这积极争取自己人生的女孩子还是挺多的。 只是因为缺少一些必要条件,所以才把事情搞得有些跑偏,大家都不知道结婚对象怎么样,只能追求家世好一些,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风光一些。 她看着杜从蕊仿佛乐此不疲的和来往夫人们谈笑风生,只觉得她生动之余,也失了光彩。 冯氏见姐妹两回来,笑着介绍:“这是都亭侯夫人。” 杜从宜微微点头致意,并不言语。 第010章 自己赚钱 马氏见了杜从宜,就会由不得和杜从珍比较,杜从宜生的高挑长得也好看,她起先是有几分喜欢她的,只是又觉得珍姐儿嘴甜活泼,心里便多爱几分珍姐儿。 等听说杜从宜定了端王府,心里又觉得失落,仿佛失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总之是心里很矛盾。 “宜姐儿好福气,端王府的老王妃是再和气不过了。府中妯娌和睦,儿孙满堂。” 冯氏像是颇有几分扬眉吐气:“她呀,性子木讷,我只盼着她别闯祸就好。” 杜从宜只是乖乖听着,也不插嘴。马氏见她这么乖觉,心里更是心痛错失良缘。 赵诚原本就是被打发来看未婚妻的,人也见到了见过安平郡主后,就准备回去了,结果进了厅堂,不知怎么就引来许多夫人们都来看他,议论纷纷。 章奎这才知道,刚才那位杜娘子竟然是赵诚的定亲的小娘子。 杜从宜几个人都听到别人讨论赵诚了,可见好看的人,真的很突出。 尤其是在女人圈子里。 杜从宜听着别人议论,赵诚在广和楼和人打架,还有花魁娘子愿意和他共度良宵,分文不取…… 她听得心里冒火,这到底是不是个草包美人? 赵诚却此时不能脱身,被刘婉月等一帮小娘子们拖住,刘婉月问:“五哥明日看花灯吗?” 章奎见势不妙赶紧答:“肯定是看的。” 赵诚似笑非笑答:“自然看啊,我还等着明晚替杜家娘子赢一盏最大的花灯。” 章奎听了和见鬼似的,反而吕好蒙十分开心,如果赵诚亲事定了,那他姐姐的亲事,肯定也要定下了。 真是没有一点默契的兄弟。 赵吉反而和赵诚一条心,约赵诚:“你上次要的画,我替你寻到了。正好去我家里拿” 刘婉月哪里肯罢休,问赵吉:“小世子不肯邀请我,是觉得我母亲不够和晋王府论辈分吗?” 她十分会用自己的优势,说话跋扈骄纵,带着仗势欺人的意思。赵诚看来这小姑娘就像后世的霸凌别人的太妹一样,不同的是,在这里她的行为甚至合法,出身成了她的保护色,也给了她底气。 比起世家贵女,他反而觉得刚才的杜家娘子更可心。 赵吉也是有脾气的,他父亲和官家是堂兄弟,勉强算得上天潢贵胄。 “何故这样托大?我们男人之间的走动,你是个小娘子莫要与我们厮混,小心坏名声。” 刘婉月听的有些生气,觉得赵吉不肯给她面子,身边嬉笑的几个小娘子顿时不敢乱说话了。 刘婉月却狡辩道:“表兄说话好生难听,如此瞧不起女子,正月十七我一样会打马球和你们这些郎君一决高下。” 章奎心说好骄纵难缠的小娘子,素来听闻安平郡主深得高皇后喜爱,没想到她的独女这么难缠。 赵吉反而不计较了,无奈笑着说:“莫要胡闹了,今日你母亲生辰,你莫要乱走。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刘婉月再说什么,几个人相携而去。 刘婉月气得跺脚暗骂,好一个孤寡赵吉! 旁边的黄衣服的小娘子是刘家堂妹,好奇问:“跟着赵五郎的那个高个子是谁?” 刘婉月没好气:“他母亲是寿昌侯的女儿。粗鄙武人而已。” 旁边的少女好奇问:“那之前赵五郎不也是……”,她说到一半刘婉月就已经眼神不善看着她。 她就闭嘴了。 刘婉月心里全是火气,气冲冲的,总之今日就是觉得不痛快。 而后又责怪母亲,不肯为她考虑。 贺寿的宴会需要很久,筵*7.7.z.l席更是重头,杜从宜却不想等了,她看着老二老三两人在人群里如鱼得水,就让惠安和冯氏说她不舒服。 惠安以为她刚才被人欺负了,问:“宜姐儿是哪里不舒服?” 杜从宜摇头。 而后冯氏来,见她静静站在那里等着,杜从宜早想好说辞了:“母亲只管看着二姐的三姐,若是惊动人了反而不美。我带惠安回去就可以了。” 冯氏有心关心她,但二女儿在这儿,她放不下,就嘱咐惠安:“一定照顾好四姐。” 杜从宜和她再三告罪后门,这才领着人从侧门出来,她出来也不肯坐马车,惠安急着问:“娘子这是作甚?哪有这样街上乱走的?” 杜从宜:“所以你要跟紧我,若是我有什么闪失,你也麻烦了。” 惠安在她眼里本来也不是女婢,而且惠安也自己对怎么做女婢也没有概念,她原本丈夫是个小吏,听来宝说他姐夫人极好,细心对姐姐又好,要不然姐姐也不会是这么个冒失的性格,只是姐夫命不好,年纪轻轻就病没了,为了给他看病,姐姐卖身做婢,只是最后姐夫还是没了,姐姐消沉了几年,后来才好了一些。惠安性格却没怎么改变,还是冒失,这个年纪了还是天真,会唠叨她…… 两人沿着街出去,一路走,杜从宜为了哄她,见什么买什么,最后回家已经快傍晚了,惠安手里提的全是吃食,还有些跑腿的小贩跟着上门送东西,等两人归家,房间里零零碎碎全是东西。 惠安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今日街上走了一趟,满是新鲜感,也顾不上唠叨了,一直和杜从宜感慨路边那些卖小食的女子真多,那些女子一日就能赚不少钱。 两人晚饭就是吃这些买的小食。 杜从宜安慰她:“那些女子就很好,有安身立命的营生,每日街上走动也见了世面,知道州桥那头的人有多少,知道每日米价,知道每日自己怎么活。我觉得挺好的。” 惠安大惊:“你可不能这样想,那是贫民朝不保夕的人过的日子。你要知道穷人家是最没有好日子过的,你没吃过苦头,不知道穷人的难处,你将来是要进端王府的,你要和今日那些女眷们结交才是正途。” 杜从宜问:“那些女眷,你觉得她们靠的是什么?” “自然是门第显贵,父兄有功,家族显赫。” “这些里面有一样是她们自己得来的吗?” 惠安张张嘴,被问住了。 杜从宜问:“街上那些做生意的女子,她们的钱是自己赚来的。怎么花都由她们自己。” 惠安;“不对,不对。不是这么算的。那是她们迫于生计。你没看到那些泼皮还要讨要。街上说不准哪一日就要受欺负。” 杜从宜:“我换个说法,你觉得我出嫁的时候,家里能给我多少嫁妆?这个钱是我先开口讨要呢?还是等着父母亲赏给我?” 惠安觉得她说的有道,但是又觉得不对。 杜从宜换了个说法:“我若是手里有银子,我自己赚的银子,是不是就不用想着怎么讨好家里,好让他们多赏给我一些嫁妆?我赚到钱了,是不是就可以买我喜欢的院子,买我喜欢的东西,我可以在院子里种一棵桂花树,可以随便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可以全凭自己开心。” 惠安:“话虽然这么讲,但是……” 杜从宜:“所以,我要自己赚钱,不是像今天那些女眷一样,等着经营家里赐给她们的嫁妆。我的东西不论到什么时候,都是我的。我可以养你的,不需要别人赏赐给我钱,我也可以养你到老。你喜欢养花,我就给你买一个园子,你随便想种什么。” 惠安感动的眼泪汪汪,虽说四姐时常不听话,但是性子好,从来不厌烦她的唠叨。 听三姐身边的奶嬷嬷说,是万万不敢和三姐多嘴的,何况她还不是四姐的奶嬷嬷。 两人正说着,梁娘子身边的女婢过来问话,说是听到她们回来了,问问三姐的事情。 杜从宜只管笑说:“我不舒服就先回来了,母亲和二姐、三姐都在都亭侯府呢。” 等人打发走了,杜从宜和惠安悄声说::“三姐可能会进都亭侯府。” 原本杜从珍够不着都亭侯府的门第,她的优势不多,顶多是二姐介绍给都亭侯夫人,算是知根知底。 现在因为她的亲事拔高了门楣,杜从珍也跟着被人看重了。 惠安惊讶看着她,都忘了反驳。 好半天才木木地说:“可是,三姐定亲了呀。” “交换庚帖了吗?过小定了吗?若是没有,三姐想选侯府,就没问题。” “怎么可能,侯府怎么……”,惠安说到一半,看着她。这可是…… 这事能乱说的吗?要是让人知道了,杜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杜从宜知道,这件事不太好办,若是被人闹出来,杜家名声就完了。 尤其是杜良镛还是文官,最注重名声,现在只是家里几个女人有这个意向,三姐个人比较积极,冯氏可能还没有想好处方法,所以眼下才只敢推波助澜,不敢声张。 这件事要是放在千年后,不算什么大事。但眼下想要办成却不容易,唯有快准狠将事情定下,才是正途,越拖越糟。 鸳鸯佩 第12节 惠安被她说的惊骇,“那梁小娘……” “必定也是知道的。” 惠安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可能是有点被吓到了。 杜从宜:“不要害怕,小娘去世这么久了,我都没有梦见她,我想着我都定亲了,我想去相国寺给她诵经。” 惠安听不得这些,在惠安眼里张小娘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听就红着眼说:“这些要和老爷夫人商量,你如今和从前不同了。” 杜从宜继续说:“在家中诵经不合适,我出门半月,你跟着我去吧。” 惠安听着她的由也终于同意。 杜从宜当天就给了来宝消息,让他去通知连颂准备好宅子。 第011章 爱钱 当晚冯氏依旧是一个人回来,身边的张嬷嬷打发人来叫正院里吃饭,等杜从宜到正院,梁小娘晚饭时分特意过来伺候冯氏,双方不言自明,梁小娘感激她给自己女儿这个机会。 杜良镛对这些内宅的事情一无所知,依旧喝着酒,一边还乐哉乐哉教儿子背诗,等开饭了,还在问冯氏:“三姐没回来?” 杜从宜眼见梁小娘脸色紧绷,一瞬间都紧张了。 冯氏倒是很镇定:“二姐这不是舍不得她嘛,姐妹几个这两年都嫁出去了,再见一面都难,二姐总念叨想家,正好老三陪她住几日,女儿家也就正月里松快松快。” 杜良镛嘟囔了一句:“等过了热闹,也要和张家商量亲事了,若不然端王府抢在前面来换庚帖,那就不美了。” 冯氏握着筷子,想了想措辞,才慢条斯说:“之前我特意见了张夫人,我听着,张家的意思,还有几分迟疑,张夫人也并不热络。虽说张大人和老爷是故交,我也不好追问,听张夫人的意思,是想等明年大考之后,进士及第才好定亲,到时候才好挑选,我听着仿佛是不大看得上咱们家门第……” 杜良镛皱眉,立刻反驳:“不可胡说,博平与我相交二十年了。” 梁小娘越发紧张,一会儿看老爷,一会儿看大娘子。 冯氏不怵他,笑着说:“所以我当时也没敢搭话,老爷的故交,若是会错了意,反而不美。毕竟咱们家的女儿,也不是非要定给他们家,最后落个老爷巴结他们张家的名声。” 她太了解杜良镛了,这么顺着,杜良镛反而说:“那我改日问问。” 冯氏立刻抓住机会说:“老爷巴巴地去问,成什么了,还是我去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张夫人说的哪里不妥当,也是情有可原,我也不会当回事,这件事老爷就不要过问了,就当不知道,全权交给我处吧。” 杜良镛反而转头看着梁小娘:“大娘子为几个孩子不辞劳苦,你们往后还需好好侍奉夫人。” 梁小娘听了面色激动,只管感激:“谢夫人,奴婢往后当牛做马,全凭夫人使唤。” 冯氏笑着说:“胡说什么,你伺候老爷这些年,也有苦劳。” 杜从宜听着冯氏一步一步的实施,从被动到主动,最后抓住否决权,心生佩服。 她也不迟疑,立刻出声说:“谢谢父亲母亲,端王府的亲事定下的突然,我这几日突然梦见小娘,说是感激父亲母亲当如收留。我想着给她供奉诵经,但家里近来都是喜事,大姐二姐说不准今年就能有喜,三姐的亲事也好,这样的话,在家诵经反而不美。我就想着干脆带惠安去相国寺住半个月,顺便也给三个姐姐还有父母亲一起祈福。除了这些,我也不能为父亲母亲做什么了。” 冯氏没说话,但杜良镛颇为感动:“小四有心了。” 他这么说就是答应了。 冯氏反而说:“只是你们两个也不安全。” 杜从宜争取:“我同惠安说了后,她弟弟正好就在前街,也是打零工,也同我们一道去。也是有个保障的意思。母亲这些时日要操劳大姐二姐还有三姐的亲事,我不在家,也让母亲清静些吧。” 她这个时机挑的很好,加上张娘子的忌日快到了,冯氏也就顺着说:“那到时候,让你父亲身边的福泉送你们去相国寺安顿好。” 杜从宜:“谢母亲。” 她的目的达到了,第二日上元节她连花灯都不准备去看了,一早起来收拾好行李,午饭后就辞别冯氏,跟着福泉一道去了相国寺。福泉是外院的总管,也是杜良镛的奶兄,送几人到了大相国寺,就说:“四姐这边安歇,我去处外面的事。” 相国寺别院里这个时节没人,屋子里阴冷。惠安惴惴不安,问:“这可怎么住人啊,冷得刺骨。” 不到晌午福泉处好就回府复命去了,来宝进来就说:“车子在外面等着,我们走吧。” 她们带的被褥好,其他的行李都带着走了。 惠安不安地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杜从宜:“带你去赚钱。” 车子最后拐进观南楼后街的后门,隔壁院子里好了,来宝领着两人进去,小小的二楼院子,都已经准备妥当。连火盆都准备好了。 两人住在楼上,来宝住在前院。 傍晚时分,街上灯火已经亮了,站在二楼窗口还能看到外面高处的景象。 惠安提心吊胆了一天,最终是新鲜感战胜的规矩感,杜从宜就嘱咐来宝:“带她出门去看花灯吧,避着点府里的人。 来宝问:“你不出门吗?” 她拿起刻刀打量着,说:“我不出门了,你保护好她,她胆子小。” 等来宝和惠安走后,她开始工具,这幅画非常复杂,每一个人物,画的本身,款和裱也至关重要。 一楼的房间里点了很多灯,非常亮,杜从宜开始练习刻章,已经几年不碰这个了,但是从前的手艺还在,学国画就要学书法,继而学刻章…… 真是逃不开的宿命。 等她这一方印章都快好了,听到后院有人敲门,她问了声:“谁?” 门外的答:“连颂。” 连颂还是一样骚包,居然领着几个女婢进来。 杜从宜开了门就转身先进去了,边走边问:“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连颂跟着她进了房间,见灯火通明,好奇翻看她刻好的印章。 对她这个人真的了解,他这段时间几乎把她调查的清清楚楚,包括张娘子。 两人逃荒而来,被杜良镛救下,但始终没查到她们从哪里来,包括那个张娘子,两个人仿佛凭空出现的。 尽管没查清她的底细,连颂还是称赞:“好手艺。” 杜从宜不在意他的夸奖,只是问:“东西备齐了吗?” 连颂:“杜小娘子……” “你叫我杜从宜。” 连颂也不纠结,继续说:“松蜡年份不够,熏纸应该不影响吧?” 杜从宜才不信他的鬼话:“好画自然好价钱,但存世的好画毕竟有限,只要够旧就好。” 连颂:“这次兹事体大,务必尽心竭力。这是第二部 分定金。这幅临摹画我也送来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杜从宜先打开画看了眼尺寸,然后问:“最晚什么时候要?” 连颂:“那就看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出来了。” 杜从宜:“最快,两个月。” 连颂:“那不行,太晚了。” 杜从宜:“那就一个半月,若不然这个单子我没法接。” 她才不信连颂的鬼话。 连颂都笑了,尤其是见她这么戒备,想了想说:“你别不信,我真不诓你,一个月,可以加钱。” 杜从宜已经知道了,这幅画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连颂看起来对她人畜无害,两人从来没有闹出不愉快。但他是个生意人,这世道等级森严,就连颂身边的女婢十分畏惧他,就看得出来,他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害。 “那就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银货两讫。” 有些东西,她还不能让他知道。 毕竟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连颂点头:“成交。” 身后的四个婢女将带来的箱子一一摆放好。 连颂又变得嬉皮笑脸:“这是连某人的心意,望笑纳。” 杜从宜静静看他,连颂又解释:“不在交易之内。” 杜从宜从善如流:“谢连掌柜。” 连颂大笑:“我就喜欢你的坦诚,爱钱是多好的事。” 杜从宜:“赚钱就是工作,说不上多喜欢,好了,你继续美婢环绕的日子去吧,我要开工了。” 送走连颂,她依旧练习刻章,她只和连颂说,要松蜡熏纸做旧。 但事实上,上百年的画,仅靠她一个月,怎么可能做旧。 伪作分很多种,完全伪作,改头换面伪作,旧做改款…… 她并不是和连颂说的,要新画做旧。 她这次要找上百年的裱框,全都要旧品,从头到尾的旧,只有款和题跋上做文章。 来宝这段时间就是一直在找同样尺寸的前朝旧画,不需要什么名贵的画,但裱框一定要上百年,尤其是裱糊的那张纸至关重要。 她要做旧,就要做到极致。 这次的假画对她来说,是很大的挑战。也是她证明自己技艺的一个机会。 凡事技高的人,都想有这种挑战。 直到子时过了,来宝和惠安还没回来。 杜从宜开始用熨烫过的黄蜡纸蒙在画上,她做到一半,听见敲门声,惠安姐弟回来了。 来宝浑身上下挂满了东西。 惠安自己也提了好多东西,杜从宜掩上一楼房间的门,笑问:“今晚外面热闹吗?” 惠安兴奋说:“热闹啊,人多到都走不动了,有舞狮子的,喷火的人,杂耍的……” 她说着开始掏东西:“你看,我给你也买了东西,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 来宝这一年多在外面历练做事情很有一套,说;“这样不行,家里要买一个粗使的,这样你一个人不安全。” 惠安皱眉立刻反驳:“不是有我在吗?” 她誓死捍卫自己在杜从宜身边的地位。 鸳鸯佩 第13节 来宝没好气:“我的姐姐,就像今晚,你和我出门,家里就四姐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杜从宜:“那就雇佣一个吧,不用买的,雇佣挑大家门户里出来的女使,一定要懂规矩的。” 来宝:“那样的人不好找,能被大户人家打发出来的,肯定是犯了错的。” “你说的也是,那就随便吧,平日里惠安哪里也不去,我们两个也安全,隔壁就是观南楼,那边伙计很多。” 来宝见姐姐上楼了,和杜从宜小声说:“你要的那种纸,我打听到了,我要走一趟洛阳,到时候娘子安全不能保障。” 杜从宜:“你只管去。带着钱,只管买,有多少要多少。” 来宝应声:“我明日一早动身,你自己小心。我有个兄弟在衙门当差,我已经嘱咐过了,只是姐姐不准我和他来往。” “我知道,你只管去,这半个月我闭门不出,这里临街,惠安一个人出门也不会有什么。” 第012章 马球赛 第二日来宝走后,惠安依旧一无所知,大清早和杜从宜抱怨:“他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你看吧,这才几天就不耐烦了,又没影了。” 她抱怨完又早早出门买菜去了,和在家时候的憋闷不同,在这里她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等她提着一篮子菜回来,早把来宝忘了,因为街上菜新鲜,她还能买到她喜欢的菜,所以午饭十分丰盛。 这么大的院子就她和杜从宜两个人,杜从宜又不管她,她怎么折腾都舒服,反正就是很开心。 杜从宜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候一直都在那间屋子里,几乎不出来。 连着几日惠安新鲜劲过去了,就开始起疑,进了房间开始盯着她究竟在干什么,杜从宜已经开始勾线,她已经连着画了三幅了,惠安眼看着她一整日坐着做同一件事情,枯燥乏味,就专注画一幅画。 而且杜从宜从来不会不耐烦,一样的笔线她花了几乎三天三夜,正常人早疯了。 在她眼里女人就要穿的光鲜出门参加宴会,然后有仪容,讲妇德,料后宅,总之,不是这样的。 但是杜从宜这样专注,又让她觉得也很厉害。 等晚饭时分,杜从宜问:“来宝走了几天了?” “那个混小子!又不知去哪里吃酒耍玩去了,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等他回来我定要收拾他!” 杜从宜:“他已经这个年纪了,不要动不动就收拾他。再说了你才多大?” 惠安嘟嘟囔囔反正就是不痛快。 杜从宜问:“今晚不去逛夜市吗?听说前几日打马球赛有人伤了,你不去听八卦了?” 惠安立刻说:“那我去听听,州桥一带夜市真的十分热闹,那卖鸡碎的大娘,一晚上就能卖一贯多钱!真真是黑心的很,热闹归热闹,就是太费钱了。” 杜从宜不吝啬,每次出门给她打发几百文,她说是舍不得,但每每出门必然花的精光,买回来的那些无用的东西都快成堆了。 杜从宜给她出主意:“你不是最擅长做包子,要不就蒸一笼包子带着去卖,反正也为图热闹,而且我们也只剩这几天了,等我这幅画完成了,赚到了钱我们就回府了,再想出来就不容易了。” 惠安一听,立刻虎虎生风蒸包子去了。 不到天黑,再三嘱咐杜从宜不要开门,然后自己提着篮子出门听八卦去了。 打发走惠安,来宝是当晚回来,背着一个箱子进门,他日夜不歇,第一次走这么远,第一次走夜路。第一次带那么多钱。 整个人看起来蓬头垢面,疲惫不堪。 杜从宜检查了他带回来的东西,夸赞:“都买对了。” 来宝长舒了口气说:“我在一个乡绅手里买的,连着几个镇子,有几家,一共花了三百两银子。那些麻黄纸是捎带的,因为是旧纸,又不能卖,那老乡绅索性都给了我。除了画,剩下的东西都是搭头。” 他说到一半问:“惠安呢?” 话刚说完,听到外面门被推开的声音。 惠安进门就开始喊:“四姐儿,真真好卖!素炊饼八文钱一个,我这个十二文钱一个肉包子,二十个包子一晃神就完了!“ 她兴奋的忘记教训来宝了。 杜从宜问:“那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这又涉及到了另一个话题了。 果然惠安大口喝了半壶茶,接着说;“你可知道,昨日官家等人一起去看马球赛,可差点出大乱子!” 来宝稀奇问:“难不成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夜市上大家都说呢……” 杜从宜听到马球赛,就预感,连颂要的这幅画的买家,不简单。 催着那么急,偏偏就要在京中组织打球赛的当口要。 她已经在琢磨题跋上动手脚,她要自己给自己留下名字,以证明这幅画是赝品,即便它再真,也是假的。 来宝是真的累了,但也睡不着,整个人还处在亢奋中,问:“那外面都怎么说?” 惠安:“那可不得了,连官家,都差点被那些个宵小刺杀了……” 杜从宜错愕看着她,没想到居然出这么大的乱子。 赵诚这会儿人还在晋王府,这次的马球赛确实出乱子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来复说,往年他都会参加,去年更是主力。 今年大家都知道他冬天被张尧打了,掉进水池里大病一场,更是不怎么在外面走动了,和从前的朋友们都没了联系。 所以今年是赵吉去打马球赛了,章奎是文官舍人,武力有但很一般,吕好蒙因为忙着自己的亲事,根本没心思参加,但两人对大马球还是很积极,早早就去了。 他去的晚,还被曾经的‘朋友’们奚落了一番。 他也不在意,只是找到章奎身边的位置,一眼望过去,这里靠近出口,远远能看到对面搭起来的帷帐,那是贵人们所在。 章奎见他四处张望,推推他,示意他仔细听后面的声音,他特意和章奎说要坐在不起眼的人群里,周围听着像是太学生,还有外地来的文人,窃窃私语都在说,朝中大相公们对马球队的事情很不高兴,因为官家拨了款,提供了马匹,结果赛场上,几队人马,因为官家到来,为了争这个露脸的机会,起初都因为这个打起来了。 后面人还在讲前段时间马球队的事情,场上已经开始了,入场的红蓝两队,随着比赛开始,场上欢呼声一直都没有停过。 赵诚眯着眼睛看着场上的比赛,说实话他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角楼上举牌的数字才能看到谁得分了。 但话说回来,他这种伪球迷,到哪里都一样。 比赛过半,远处观景台上的帷帐里渐渐有了人,听到身后的耳报神们又开始欢呼:“官家来了!官家来了!” 赵诚看了眼,观景台四周已经满满当当全是人,连官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官家带着家眷进来,由内侍省大押班杨谦带领的一干人等侍奉坐定后,不多时帷帐后升起了龙纛,所以大家都能知道官家的所在了。 场上短暂开始女子组,那日那位安平郡主的女儿确实上场了。 赵诚离得远,看不清那位官家是否喜悦,更看不清女子组都有谁。 但中场后,女子组的赏赐明显要多,让场内气氛升了一级,男子队重新上场,但这次男子组明显比之前更激烈,赵吉仍然在,两队人马从开始就摩擦不断。 很多人望着官家的方向,赵诚却看着场上,场上这会儿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有秩序了,尤其是御前班直宣旨,今日不论胜负,全场发赏。 原本赛场上有些停滞和骚乱,但乱的不明显,自宣旨后,双方冲击起来好似突然没了约束,但场上观众还在叫好,赵诚回头问来复:“怎么打马球可以攻击马吗?” 因为他看到有人绊赵吉的马了,结果来复说;“不能,队伍里面有御前班直的人,也有禁军,还有像晋王府世子爷这样的宗亲,替换上来两个人,一个是河东路童监军的干儿子童路,一个是枢密使的养子,杨公程。 赵诚问来复:“这种时候,若是有人会闹事……”,他话都没说完,场上的两队人马立刻就打起来了,来复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赵诚已经越过前面栏杆,一个凌空飞跃,跳进场内,直奔场上。 因为赵吉被人从马上挥杆打下来了。 但因为赵诚离观景台远,所以没看到,有人朝官家所在位置的放了冷箭。 场内忽然就乱了,来复和章奎还有晋王府的人都惊呆了,等反应过来都追着赵诚去了。 御前班直以及御营军当场就斩杀了呼喊乱走的几人,当场就将在场的人震住了。 赵诚此时却是什么都不顾,只管翻栏杆而进去,不知从哪里夺来的马球杆挥开阻拦他的人,过去跪在地上抱起赵吉,问:“能听到我说话吗?” 赵吉只是短暂昏迷,此刻已经醒来疼痛欲裂,面色痛苦答:“听得到。” 赵诚也不管场上还在缠斗的人,吕好蒙和章奎等人也已经翻进来了,晋王府的人也进来了,赵诚指挥:“去拆一副木板,不拘束什么,门板都行,他不能挪动。” 晋王府的人匆匆去了,场内这会儿已经有人来主持局面了,赵诚让人散开,将赵吉保护起来,来复被吓着了,进来哆哆嗦嗦说:“杀人了。” 赵诚没看到,所以也谈不上害怕,紧着说:“让开,让门板进来。” 赵诚固定着赵吉的腿,连头都没抬,等一行人出来的时候,御营的人已经到了,持枪的兵守着出口,开始搜查出场的人,见晋王府的人才放行。 得亏赵诚动作快,赵吉没有造成二次伤害,晋王府的老王爷十分镇定,当年也是上过战场平定过党项的叛乱的,见赵吉回来,只管让大夫来,一点不见慌张。 赵吉也是硬气,自回府一声不吭,忍得满头是汗。 赵诚怕他疼的受不了,咬了舌头,就找了根筷子让他咬着,章奎后怕道:“今日这个乱子太大了,虽说官家在御营到之前就离开了,但冲官家所在位置放冷箭,那是要抄家灭口的。” 吕好蒙问赵诚:“你看到了吗?” 赵诚这会儿才回过神:“什么?什么冷箭?我没看见,我只看见子恒被人打下马,我只顾着怕他被马踩了,哪里顾得上四处张望。” 赵吉的贴身管家也一脸后怕满是感激说:“五郎翻身跳进去抱着我们家郎君,这才免了他被其他马踩到。” 晋王听着几个小辈们聊天,他已经上了年纪,不怎么出门了,听着孙儿的事,可能有问题,就问孙子:“谁打的你?” 赵吉满头大汗,答:“童路。我就知道那帮阉竖,最不是东西……” 赵诚皱眉立刻纠正他说:“子恒!记住,你是毫不知情被人挥下马的,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吉还想说什么,但晋王眼神安抚,让他听赵诚的话。 第013章 躲风波 赵诚不清楚今日到底因为什么,但既然闹出乱子,敢御前闹事,那就不能善了,他无意掺合这种大事,更不想身边朋友牵扯进去。 如果有人特意登门来问话,那就是彻底闹大了。 到时候赵吉的证词,就尤为重要,赵吉就成了漩涡中心。所以他不能怀疑谁,只能说是谁害了他,至于谁作乱不是他能胡乱猜忌的。 赵德明夸了句:“士义得了个好孙子。” 赵诚心说,你可别提我那个活爷爷了。他要是知道我这么干,非得跳起来骂我糊涂不可。 他是个什么成色,你们不可能不知道。 几个人说完,大夫姗姗来迟,赵诚领着几个人立刻退出来,等大夫看过赵吉的腿和身上的伤,给开了方子,人出来和老晋王说:“当即处的妥当,保护的也好,没什么大事,只是伤经动骨,难免要卧床休息,小世子正值盛年,养起来不难。” 鸳鸯佩 第14节 老晋王其实看孙子回来的状态,听着管事说的,赵诚一看到他坠马就飞奔进去将人保护起来。心里也放心了。 等打上夹板,赵吉喝了药就睡了。 晋王府里安静,外面就没那么太平了。 各府的人都来晋王府寻人,先来的是端王府的人。 端王府去看打马球赛,长房和二房的人都坐在官家的龙纛不远,拖家带口女眷们都互相走动,也是热闹,只是没想到后半程会乱成这样。 赵诚告别晋王,等他跟着人出门,府里来的人是邹氏打发的人,他见赵诚问起,就答:“眼下城门禁严,听说御营的人到处在抓人。也就是咱们这种人家,他们菜不盘问。” 赵诚也不在意他夸大其词,随口问:“府里怎么样了?” “世子爷下令府里不得随意出入,也闭门谢客了。” 赵诚听得皱眉,看来事情不能善了了,他不喜欢变故,喜欢安安稳稳到老。 从前那种拼命的日子,他过够了。现在的日子他就挺喜欢的,能当好一个富贵闲人,一辈子不愁吃穿也是福气,他现在很惜福。 至于那位赵官家是谁,长什么样子,他是否贤明,是否勤政,朝中又有谁得势,他一点不好奇。 包括今日那位官家就在那里,他连遥望的兴趣都没有。 等他归家,家里出城的人都已经回来了,这会儿都在正院里,赵昭云好几天没见他人,他这段时间天天出门,赵昭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反正也不和人约着喝酒打架了。 难得是,老王爷居然也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结果他一进去老王爷就喝道:“畜生!就知道在外无事生非!” 赵诚面对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人都麻了木了,茫然问:“我做什么了?” 赵宗荣倒是很了解老父亲的德行,率先问:“晋王府的赵吉如何了?” 赵诚实话实说:“摔下马后摔折了腿,浑身上下都是伤,但幸好性命无碍。” 赵宗荣显然是知道一点消息,点点头说:“今日官家问起你了。” 赵诚都被问懵了,官家能问他什么?除非他看到自己跳进去救人,那么远的距离,那位官家都能看见,真是好视力。 赵诚是第一个飞奔翻栏杆跳进去救人的,官家远远看见他,就问起身边的内侍,内侍哪里知道,所以问题就传出去了,变成了官家问场上那个年轻人是谁? 赵宗荣见他为难,又解释:“你翻进去太快了。” 赵诚低头:“我和赵吉情如兄弟,见他坠马,担心他坠马后被马踏,这才翻进去救人的。” 赵宗荣欣慰:“官家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听着像是有夸赞,只是这会儿禁内难有言语传出,各相公已经入宫商量今日事宜了,这几日你们几个就不要出门了。早*7.7.z.l些回去休息吧” 赵诚和众人应答:“是。” 等赵宗荣说完了,老王妃这才说:“好了,担惊受怕一整晚,别吓唬他们了,小九,到祖母这里来。” 邹氏的儿子赵裕才九岁,这会儿困的迷迷瞪瞪的,靠在老太太怀里都睡着了,和她的女儿赵昭月就坐在赵昭云身边,堂姐妹两低头说悄悄话呢。 今日事情是发生了,但小孩子们没有受影响,只要能出门就开心。 这会儿不训话了,赵诚喊了声:“二姐。” 赵昭云应了声,这就准备和赵诚回去了,结果赵昭月也要跟着去,府里姐妹少,赵昭月比较黏二姐姐。 她又是期待又是看着赵诚,不好意思开口,赵诚笑说:“正好,你们姐妹两作伴。” 赵昭云立刻牵着她,问:“大伯母,妹妹能和我住一晚吗?” 两个小孩眼巴巴看着,邹氏要管家,难免顾不上孩子,就嘱咐她:“去了姐姐那里,不能淘气。” 赵昭云正缺个作伴的,欢天喜地继续央求:“大伯母,就让三妹和我多住两晚吧。” 惹得刘氏酸溜溜道:“可惜我呀,没福气没能生个姐儿,要不然也能和两个姐妹作伴。” 邹氏听了也装作没听见,嘱咐赵昭云:“两个人不能偷着熬夜,回去早早睡吧。” 其他人都走了,赵诚始终在门外等着,见邹氏送两人出来了,才说:“走吧。” 邹氏见他进出后宅,走到哪里都惦记着赵昭云,心里感慨老三家的好教养。姐弟两个真真是相亲相爱。 回去的路上,赵昭云好奇问:“五弟,你今日为何没有和我们一起去?” 赵诚:“我去见了朋友,去的迟了。” “五哥骗人。”,赵昭月立刻说。 赵诚好笑问:“我哪里骗人了?” “七哥说马球赛的人山人海,十分热闹,五哥定然是被哪一个小娘子迷住了眼睛。” 赵诚低头看了眼小萝卜头,哟,还挺叛逆的。 将两个小姑娘送回去,回到院子里来复已经回来了,赵诚问;“城里怎么样了?” 来复;“暂时看不出来,外面好像并不像是闹大的意思。除了城门禁严夜市人还不少,只是城北戒严了。” 赵诚累了一整日,赵吉被摔下马确实吓到他了,这会儿歇了才觉得累,潦草睡了。 连着几日赵诚在家闭门不出,偶尔能听到一些消息,到老太太正院里不怎么能遇见兄弟,除了赵敬。 赵敬这个人就很特别,他见了赵诚一点都不意外,反而问:“五弟就不奇怪,朝中的事?” 赵诚真诚:“不好奇,我又没什么出息,哪里管得了这种事情。” 赵敬盯着他:“五弟怎么能说这种话,三叔当年才学拔尖,武艺也好。那日五弟能万事不顾,飞奔进去救好友,那就是至诚至真的君子。” 赵诚低头,心里感慨,赵敬是真真君子,但他不是。 “大哥说笑。” 赵敬见他避而不提晋王府的事情,心里也放心了。 最后走的时候才说:“晋王府没事,这几日张相公去位,疏密使去位,朝中人事变动很大,我的老师此次也自请去职,尽管他不涉及朝中风波,但还是不得不离开。” 赵诚不知道他为何和自己说这个,可能是他无处可说,可能是觉得恐慌,最后他还是说:“万事都在人为,大哥不用担忧,端王府姓赵。” 赵敬深深看他,赵诚再没说话,和他示意后先走了。 正月月底了,这场风波的风声好似过去了一些,吕好蒙被拘束在家里,终于按耐不住,央求家里来端王府求亲。 吕家人一登门,赵诚就知道了。吕好蒙这会儿不敢见人,就托章奎来和赵诚说好话,赵诚这会儿正陪赵昭云姐妹两做手工,小孩子的精力很旺盛,上元节那一晚家里小孩被老王爷这个老神经病拘束在家,都没出门。 姐妹两也没看到花灯,这个简单,赵诚这会儿指挥人,从外面买了一堆花灯材料,有不怕翻倒的滚地灯,两姐妹只管裱糊,玩的不亦乐乎,赵昭月也不回去了,一心跟着赵昭月混,赵昭月屋子里的好东西太多了,鬼怪画本子,山水游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和祖母一样大的罗汉床,外面的零嘴不断,要什么有什么。 她从前八九年过的可真的寡淡了。 吕家请的媒人也是老人了,居然和老夫人是手帕交,两位老夫人聊着,邹氏这才抽时间来赵诚院子里看看,正好见见女儿。 没进屋子就听见女儿呼喊:“真的不会灭!五哥,这些都送我吧!” 赵诚带着笑声说:“那我得给你新买好几个提灯的女使,要不然你这些灯要用到什么时候去?” “这个主意好!给母亲也买两个,那给祖母也买两个,反正都买吧。“ 邹氏都气笑了,这比在她院子里都霸道。都能称得上撒野了。 没想到赵诚却答应说:“可以,你自己数着人,别数错了。” 邹氏身边的项妈妈先进了院子,笑着说:“九姐儿这是做什么呢?” 邹氏跟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桌上都是花灯,赵诚在给赵昭月做鱼灯,手底下握着的,加上鱼骨每一节都能活动,裱糊上画好的彩色纱布后,一条大鱼栩栩如生,鱼腹腔内还有一盏不怕晃的灯。 这对赵诚来说并不复杂,就是麻烦一些。 但是对赵昭月来说,那就是独一无二的,她见了邹氏欢喜说:“母亲,你看我做的鱼灯!” 邹氏:“就你最淘气。这是彻底不想回了?” 赵昭月惊恐:“母亲这是来捉拿我的吗?” 赵诚:“大伯母,可是有事?” 邹氏见赵诚问:“二姐呢?” “她去我院子里取东西了。” 赵诚领着她往里走,邹氏进了屋子低声说:“吕家请人来了。” 赵诚转头看着伯娘,点头说:“吕好蒙是我的兄弟,再者吕家和咱们家也亲近,当然婚姻之事,父母做主。” 邹氏见他说话十分有章法,就说:“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要叫你们知晓,也要让吴家舅爷知道。” 赵诚:“那我让人去通知舅舅一声。” 他知道邹氏能来说,就是端王府同意这门亲事。 第014章 吕好蒙 吕好蒙这个愣头青,这段时间天天来,有时候早上一趟,晚上一趟,和赵昭云都混熟了,前几天花灯节,还送来花灯,那晚更是和他带着赵昭云出门看花灯去了。老王爷发神经不准人出去添乱,说什么守礼知节云云。赵诚直接放来安这些人陪着赵昭云出门去了。 等赵昭云从赵诚院子里回来,就见邹氏说:“这次是若甫给你选的夫婿,这次你可满意?” 赵昭云立刻就想到吕好蒙,一霎间脸通红,语无伦次:“我……没有,那个……” 邹氏笑着拍拍她,表示我都懂。 赵诚见事情定下了,也不担心了,起身回自己院子了。 他等会儿要去看赵吉,虽然昨日说不碍事了,但今日还是要去看看,术后并发症也很危险。再者就是看看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他。 等他出门,就发现今日京中还是肃静了很多,虽说早上依旧城门大开,但巡检司的人来回不断,路上时不时有人被查问,他的马车到达晋王府,没想到遇上禁内打发人来了,官家打发人来看赵吉,赵诚便避让开了。 等人走后才进门,见赵吉果然有些发热,老晋王昨日看着镇定,其实心里还是慌乱,根本没顾上细问,赵诚等人走后,才开始细细盘问马球场上的事情,昨日到今日,晋王府闭门谢客,但赵德明心里清楚朝中的事情,只是他不确定,赵吉出事是有人预谋,还是真的是意外。都知道他赵德明就赵吉着一根独苗,要是有人胆敢冲着赵吉来,那就是活腻了。 今日老晋王明显话多了,也是感谢他小小年纪这么讲情义,问:”昨日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 赵诚见他昨日闭口不提,今天等赵吉安全了,才开始打听。 赵诚始终如一:“好教您知道,我是当真不知道,我本就去的晚了,就站在出口附近,只看到马球场上有了些动乱,接着赵吉都一头栽下去了。我只看到是意外。” 来的路上,他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御营统帅也已经被罢免,朝中两个太学生被杖择,事情扑朔迷离,但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其实他真的不知道。 晋王点头:“你说的对,事情是意外。” 赵吉今日看着比昨日好了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见了赵诚笑着虚弱:“若甫与我有了救命之恩。” 赵诚:“胡说什么,咱们兄弟之间说这些。” 鸳鸯佩 第15节 赵吉笑起来,有些发热,但人没有危险了。官家既然能从禁内打发人来看他,就知道补偿给他的不会少。 赵诚也就放心了。 他从晋王府出来,去了趟铺子里,来复说铺子里的木匠说木料用量大,所以管事开始做木材生意,原本只是一个家具店,如今生意格外兴隆,一副做大做强的欣欣向荣之貌。 果真是有钱人赚钱都格外容易。 赵诚在外一整日不着家,这可急坏了吕好蒙,他一整日不见赵诚有回音,等天色暗了,实在按捺不住,硬是到了端王府,他也不敢乱来,偷偷角门进了赵诚院子。见赵诚就在屋子里看书,扭扭捏捏问:“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作为兄弟,却欲意偷家,确实不厚道,吕好蒙这个人,挺要脸的。 赵诚心说,看你那一脸荡漾的样子,走街上恨不得放声大喊,我要求婚了! “没有。” 赵诚头也不抬,依旧在看书。 吕好蒙急着坐他身边问:“你没有想问的,可是我有。” 赵诚:“那你说。” “我……”,扭扭捏捏不肯说。 赵诚抬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脸‘谈恋爱的人都叉出去’的样子,让吕好蒙更不敢开口了。 赵诚完全掌握节奏,把吕好蒙憋的大喘气。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提亲?” “我曾祖父有些不爽利,我怕再耽搁,就没机会了。” 尼玛,要不要这么诚实。 我们家祖宗快噶了,怕耽搁我结婚。 “按照你们家意思,什么时候能结婚?” “最好六个月内。” 赵诚:“你是怎么安排的?” “我是家中幼子,上有兄长继承门楣,我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赵诚:“若是你夫人和你母亲起了争执呢?” 吕好蒙一脸呆相,被问住了。 赵诚给他解惑:“有了矛盾,我们家姑娘也一定没有错。明白吗?” 吕好蒙迷迷瞪瞪点头。 赵诚:“剩下的你自己去准备,我要看到你在聘礼里面的诚意。” 吕好蒙来之前是忐忑,这会儿全成了迷茫了。 “我原本想请司天监合相,只是听说,诶,你听说了吗?李相公也被罢了。“ 赵诚心说,这个八卦boy,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但是他其实并不清楚那位李相公是谁,反问了声:“这么快吗?” 吕好蒙新得的一手资料,哪里藏得住:“听说昨日马场内,有人冲官家放冷箭,御前班直所有人都挨了惩罚,不过便宜了郭奉,因为之前和张尧的官司他一直被闲赋在家,听说今日就去禁内当值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居然有御史弹劾,因为官家北方用兵,削减官用,裁撤官员,又想要改动了税制,所以乱了祖宗法,这才引起动荡,乃至东南百姓都不满……” 赵诚越听越皱眉,当朝的御史都这么敢说的吗? 怼脸开大? 皇帝都遇上冷箭了,他居然指着皇帝鼻子说,因为你乱来,所以辜负祖宗,才会遭此横祸…… 多少是有点坟头蹦迪,不知死活的即视感。 “然后呢?” “朝中相公纷纷上书,请官家不可冒进……” 赵诚听明白了,锐意改革的官家,被守旧老臣们挡的死死的。 怪不得这几天家里老王爷心情很好,也不教训这群孙子们了。 敢情是皇帝心情不美,他心情就挺美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只是个宗室子弟,无官无职,只有几个闲钱。出门在外也是靠着端王府这点不大的脸面行走。 这种事情轮不着他操心,他只是更多了解人口、经济、社会稳定程度,这样便于他的生活。 吕好蒙见他不说话,又说:“咱们常去的城外跑马道,也被禁严。马球赛场的人都被带进去问话了,只有几个坠马的在府中养病,我听祖父说,官家那日还夸赞你了。” 赵诚:“你听见了?眼下夸不夸又能如何?” 吕好蒙也嘟囔:“也是,眼下乱成这般,就是给个好前程也不敢贸然前去。” 赵诚听的好笑,问:“那你呢?你的差事呢?” 吕好蒙扭捏害羞道:“父亲说等我成婚后,要我到郊外御营统制去当差。” 赵诚这才笑起来,仰身靠在椅背上和他说:“行了,回家安心准备婚事吧。我们家二姐你也认识,也深得你心,将来若是你们有什么争执,或者是当真过不下去了,我就将她接回来便是,万不可委屈她,明白吗?” 吕好蒙满口发誓:“某必不会,若是如此,必遭……” “好了,我的意思不是说你非良配,只是两人过一辈子格外不容易。” 吕好蒙又想,他的兄弟自小父母双亡,姐姐出嫁,他这个做弟弟的不放心是应该的。 赵诚真没那么想,只是例行嘱咐。须知朝中律例他认真看过,女子很难守住自己的钱财,若是发生矛盾冲突,希望全都在娘家父兄身上。 吕家也是累世出宰相的门第,家大业大,吕家来定亲的流程走的很快,人家态度也好,说家里老祖宗不太好,希望儿孙们早日定亲成婚,不想耽误儿孙们的前程好事,端王府里,老太太一口应下,赵昭云的亲事,吕家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门第了。 这头顶下,赵诚就和来复去见那个木材商了,他不拼前程,但赚钱的买卖还是可以做的,毕竟是顺风的生意。 因为没有家世地位,赚钱才会显得尤为重要,所以杜从宜才要潜心赚钱,要给自己很多保障。 但事出突然,还没等她忙完,好好的马球赛出了乱子,杜从宜考虑后先下手给杜家送回了消息说听闻城里不安静,相国寺闭门谢客几日,她可能要在相国寺多留几日,请杜良镛和冯氏放心。 事实上冯氏这会儿还真顾不了管她,因为老大又回娘家了,听闻两个妹妹婚事,尤其是不相干的杜从宜的婚事,居然堪比一步登天,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回来专门论来了。 本来二妹的婚事就比她好,她心里不舒服,结果这会儿老三、老四,更是节节高升。又一听老三去了老二家里,杜从薇一猜就有猫腻,立刻问:“母亲,你和我说实话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去了老二家?难不成老二要纳妾?” 冯氏立刻喝止:“你胡说什么!” 杜从珍这个事情,能做不能说。 冯氏向来不言语,全凭杜从珍自己去努力。这件事若是成了,对二姐时有好处了,这件事她有私心,但最重要是三姐和梁小娘自己是愿意的。 老爷的故交张家夫人原本确实看不上老三,张夫人上次说得分明,当时态度颇有些倨傲,说等明年儿子高中后,一切都不晚。 冯氏虽然气恼,但也无法,平白被人羞辱一顿,也是心里有气,尽管老三不是她生的,但这样平白让人看不起她一样不舒服。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四和端王府的亲事定了,张家又巴巴送帖子来相邀起看灯会,冯氏特意没有去。 张家那边估计自己也心虚,暂时没了下文。 第015章 冯氏 冯氏这这会儿也焦躁,事情若是一个处不好,杜家的名声也要跟着坏掉的。不知蕊姐儿那边是不是安排好了,若是珍姐儿争气,能入了都亭侯夫人的眼,把这个名分定下,将来对蕊姐也能分忧,蕊姐在罗家并不轻松。 冯氏忧心想着,当娘的就是这样,一颗心分成几瓣,每一个都要操心。她又安抚大姐儿:“你二妹在府中艰难,自从上次小产后,迟迟不能有孕,再加上想家,家里就让老三去伯府陪陪她。她在府中又婆母、妯娌相难,只好仰仗老夫人宠爱,可这些远远不够的。你府中简单,一向是凭你做主,无人敢为难你。我心里也放心些。” 杜从薇放下茶杯,嘟嘴;“我嫁了一个穷司差,有什么可放心的?还有什么好为难我的?若是能入高门,我难道不愿意吗?二妹、三妹就不说了,那老四凭什么?说句难听的话,她一个野种,母女两走投无路被爹爹收留,反而夺了咱们家的气运!真真是母鸡插上毛,成凤凰了!” 冯氏谋算仔细,但也知道不可逆天改命,阴差阳错的事情那么多,谁能说不准呢? 杜从宜母女的命运不济,她是知道的,也从没把那个张娘子放在眼里,即便老爷多有疼爱,那张娘子始终都是淡淡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既然人家有这等运气,就不可强夺。 “那是你爹爹和人家定下的,当初老三已经说定了张家,家里只有老四没有亲事,不给她,难道给你?” 杜从薇听着就来气:“母亲糊涂,张家有什么好?何不将老三送进端王府?我也未尝就不可!” 冯氏想起那场阴差阳错就心烦,“胡吣什么疯话!你爹爹吃醉了酒,不光和人说了幼女,家中排行第四,更说了是张娘子带来的幼女,视若亲女。若不然京中那些人家对咱们家多是诋毁。就安平郡主寿辰,京中贵人们都想见见老四,且已经过了明路了。你歇了心思吧。” 杜从薇也是趁一时口快而已,她口口声声嫌自己夫君穷,但是让她弃了她又舍不得,这两年每每回娘家的闹事,好脾气的夫婿也屡次来接,夫妻两感情其实还不错。 她吃着瓜子,放下撇嘴:“算了,母亲自己做主便好。” 结果晚间,杜从蕊送来消息,说伯府罗家老夫人带着她和老三去了都亭侯府。 杜从宜对这些一概不知,她的临摹已经选好了,裱糊的手艺,至今还在练习,只剩最后裱框镶嵌,每一步都重复很多遍,不厌其烦,连惠安都学会了简单裱糊。 但是惠安这几天十分勤劳,每日出门卖包子,偶尔得了赏钱,居然已经攒下两贯钱了。 这是完全靠着她自己赚来的巨资,而且还方便了她每日出门聊八卦,每日在州桥夜市里和东西邻居们一起胡扯,这日回来,她居然带来一桩生意。 “四姐儿,我今日听说,那官家被人射箭重伤,朝中相公们都大乱了……” 来宝听的骇然,杜从宜也诧异,但是一想又知道不对,城中街上一样热闹,夜市都是一样的。可见是传闻。 “惠安,你哪里听来的胡话?” 杜从宜也说:“没事,不过是传闻,城中不安稳,我们晚些时候回家。” 惠安有滋有味说:“住在外面,其实也挺好的。” 来宝嘟囔:“不是你说,要住在大树之下,才好得庇佑吗?” 要不然也不能一意孤行签了十年契约卖身给张娘子。 惠安伸手吓唬来宝一下后才落寞说:“当年你屡次闯祸,官人病成那样,我只靠着做绣活儿赚不到养活你和给官人治病的钱,何况那泼皮屡次纠缠于我,当然不同了。如今攒了银钱,也可给你说亲了,等你成家了,我自然也就放心了。” 来宝听得心酸不已:“那还是先将你嫁出去为好。你的嫁妆我攒的差不多了。” “你疯了不成?你姐夫当年待你亲如兄弟,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 杜从宜听着姐弟两拌嘴,手上动作不停。 …… 惠安嘟囔说:“娘子挣钱何故这么不知日夜?” 杜从宜每日睡两到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全都在这间房间里,寸步不挪。如今已经第十三日了。 鸳鸯佩 第16节 到了最后熏烤的环节,整体做旧环节,连着两日,杜从宜没有出门。 到第十五天她再出门,人是眼可见的疲惫,脸色都熬黄了。 上楼倒头就睡,一直到第十七日才醒来,这天已经二月初三了。 杜从宜醒来整个人还是很疲倦,惠安给她又是炖汤,又是滋补,也不去卖东西了,辛辛苦苦赚的两贯钱,也全都给她花了。 二月初五,三人又搬回大相国寺,冯氏也让人来接了,惠安要回杜家了,反而舍不得,问杜从宜:“要是真赚钱了,能不能把那个院子买下来?” 杜从宜逗她问:“你知道那个院子多贵吗?” 惠安:“我问了来宝,他说要九千贯,我卖包子的话,不吃不喝要卖……一辈子都买不到。”,说完更沮丧了。 杜从宜:“这边位置不好,等将来有你喜欢的房子了再买。” 惠安听了依旧觉得欢喜。 等两人回府,没想到端王府的礼已经送来了。 可见,端王府是认这门亲事的。 杜良镛十分开怀,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尽管朝中这段时间风声鹤唳,但是他一个边缘人士,依旧每日乐呵呵的。尤其是和老端王曾经喝酒,做了一次知己。 杜从宜见房间里的大箱子,也没想到那个帅气逼人的未婚夫居然送她这么多礼物。 她翻开箱子,里面并不像大家想的有名贵的东西,反而是一些颜料,还有笔,还有一幅画。两只金来宝,几件玉器还都是书桌上用的。 里面没有什么明显是女子用的东西。 这些礼物她反而比较喜欢,看了眼笔,看了眼颜料,都是稀罕的颜料。 有一个有钱的未婚夫,确实不错。 主要是人长得很实在是好看,她心里也觉得高兴。 要是人长得丑,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惠安见她翻看礼物,凑过来看了眼,结果看了半天,没有一件是女儿家用度的,就嘟囔:“怎么是这些?” 杜从宜只管笑,也不言语。 惠安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说:“这屋子实在是逼仄,天气马上就热了,你本来也没有几件东西,张娘子的东西你也不许动,这箱子里都搁不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定亲,到时候去了端王府肯定住的宽松一些。” 这就叫由奢入俭难,惠安一直都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之前是习惯了,府里的人大部分都这么过。 但是外面,两人一人一个房间,宽敞自在。 惠安也开始有个人隐私意识了,就比如她的私房钱没地方藏了。 杜从宜开玩笑说:“那你要忍一忍。先等我成婚了,我给你找一间大屋子。” 惠安听了就笑,笑完后,就开始神神秘秘和她说:“大姐儿又回来了,这次是不打算回去了。听说让老爷帮忙给大姑爷升值,谋个好差事。” 杜从宜:“父亲有这个本事?” 惠安:“这不是……有你吗?” 杜从宜:“……” 我还能卖这么好的价钱? 没过两天,都亭侯府的人居然真的请的媒人上门了,而且还将杜良镛堵在家里。 杜从宜听着惠安像只走地鸡一样飞奔回来,和她惊恐地说着这个消息,她心里感慨,这件事终还是让杜从珍争取到了。 杜良镛坐在堂屋里,全程只敢眨眼睛,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听着夫人和都亭侯府的媒人有来有回的商量着,他也知道要脸,直到客人走,都没说一句话。等人走了,他气急败坏问冯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姐儿已定了张家!怎么能许两家那?这让人怎么看我?叫我如何有脸见人?” 冯氏这会儿就镇定许多,因为事情定下了,她就不慌了,两头空着,她心里慌,这一头已经堵住了,另一头张家,反而好处了。 她立刻屏退其他人,和杜良镛说;“我知老爷的心思,这件事说到底,是都亭侯府看上了咱们家女儿的品行。若不然按照咱们家的门第,是配不上侯府的。反而是张家,只是口头和老爷喝酒约定的亲事,这都大半年了,端王府年后才和老爷喝酒定下的亲事,人家二月不到就上门开始走动了。张家一没有换过庚帖,二没有下聘。那张夫人本就看不起咱们,我原因为三姐的亲事和她打听过,可对方实在态度倨傲,反而是自四姐和端王府的亲事定下后,张夫人又忙不迭给我下帖子,真真是让我看轻了她。只是那几日我都不在家。这结亲事,为的是两家和美,老爷只管张相公喝酒,将话说开便是。” 杜良镛听的气闷好久,之后才深叹:“这叫首鼠两端,张夫人真真是,陷我家于不义!” 冯氏见他态度松动,立刻说:“单说老爷为难,我思虑再三,老爷恐人言你攀附权贵,但这何尝不是命数,三姐儿若是和都亭侯府亲事成了,将来文哥儿也好有个依仗。” 杜良镛被她算得清清楚楚,他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光耀门楣。 冯氏拿捏他,真是易如反掌。 当天晚上杜良镛回来喝得大醉,和冯氏说:“伯勇知道他夫人看不上我们家,婚事就此作罢。” 冯氏这才彻底放心,都亭侯府那边也着急,亲事定的非常仓促,庚帖之后已经二月上旬了,连着几日,到中旬末,双方商量后就将日子定在了五月初。 听说都亭侯府的小公子如今下不了地,侯府都是瞒着的,想冲冲喜。 其实冯氏还真的没见过那位小公子,所以并不清楚他究竟伤得如何。 第016章 呆鹤 冯氏原本态度是不反对,但听到关于冲喜的风声后反而犹豫了,杜从珍已经回来了,在都亭侯府提亲后,杜从蕊就将她送回来了。 冯氏问;“这门亲事,是咱们家高攀,你爹爹为你的事情,给好友赔罪。但这些不是重点,我眼下犹豫的是,进都亭侯府,对你来说,是不是好事。” 杜从珍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个态度,面色恐惧和她请求:“母亲,我知道母亲疼我,但是我这样的出身,连爹爹故交都嫌弃我的出身,更论别人?比起恩爱情义,我更想要一个前程,一个能让全家人都脸上有光的前程,求爹爹母亲成全。” 杜良镛大怒冯氏最后叹息。 “我应了。明日开始操办你的婚事。” 杜从宜听着杜从珍得偿所愿,她求来的都亭侯府的门楣,至于里面的龃龉,只有她自己去处。 没什么高低对错,只看个人选择。 她不想一辈子节衣缩食,一辈子是秀才娘子,她不想贫穷。想要做那个贵妇人,没有对错。 惠安回来后就说,三姐儿真真是胆大妄为,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擅作主张…… 杜从宜问:“为什么不能?如果讲规矩你也不能出门卖包子,我觉得你天天出门明显更开心。” 惠安被她说住了,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天天出门街上逛,怎么自在怎么说,真的很开心。 她砸吧砸吧嘴,最后说:“也是,三姐儿也是挺勇敢的。” 杜从宜听得笑起来,不错,学会了勇敢。不像从前那么古板了。 端王府给她送来了礼物,作为回礼,她也要准备。 赵诚的礼物送的很随意,来复都觉得他过于敷衍了。赵诚却说:“只管送去吧,包管她很喜欢。” 这小娘子牙尖嘴利,厉害着呢。 杜从宜回礼也就按照自己的喜好准备。 吕好蒙和赵昭云的亲事在二月中旬定下,亲事也定在五月中旬,因为吕家担心吕好蒙的长寿曾祖父有个闪失。 这位老寿星很疼爱子孙,和家里人嘱咐六月前尽可能把儿女们的亲事定下,别让自己挡住他们的路。 所以吕家前半年就有几桩喜事,都忙疯了。 赵诚收到杜从宜的回礼,还是那个箱子,但是箱子里的东西就不一样了,有她亲手雕刻的一方印章,刻着:若甫印信。 还有三幅画,一副是工笔《鱼戏莲》,剩下两幅是山水条幅,赵诚为显真诚,全都挂在自己房间里,来安一直夸:“杜家娘子的字画是真的好。” 赵诚起初没仔细研究话,直到画挂号,他才看清了字画上的题跋,一霎间愣在当场,很久都没说话。 来安见他许久不说话:“这是怎么了?” 赵诚看着杜从宜的字,是心底真的怀疑了,他对书画研究不多,但书法题字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明显带着文征明特征的小楷的字,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来安以为他看着未婚妻的字,实在是满意,就说:“如果很是满意,就让早点定日子成亲。人娶回来了,随便你看。” 赵诚只管笑,不应声,笑的来安心里发毛。 瞪他一眼就走了。 赵诚当晚就让人继续去送礼,这次的礼物就俗气多了,全是首饰,金银,什么俗气送什么,只要是金银就好。 杜家上下都说,端王府的小公子是十分知礼的。并未因为杜家门第就有什么言语。 杜从宜也觉得他殷勤的过分了,心里不禁怀疑,好看的男人都这么会谈恋爱吗? 她看着满匣子首饰有点郁闷,惠安却很开心:“正好,你都没有多少首饰。张小娘留下的东西你又不肯碰。” 张娘子当初带进府的东西,只有一口箱子,张娘子再没有打开过那口箱子,杜从宜也不好奇。 “那我要回点什么礼比较好?” 惠安又开始抱怨她:“你说你,针线不会做,除了书画,什么也不会。连个香包都不会绣。” 杜从宜问:“那别人都送什么?” 惠安立刻出去和杜从珍打听去了。 她的虚荣心很容易满足,一听都亭侯府给杜从珍送了好几匹尚好的料子,裁夏衣的。 回来的时候像只斗败的公鸡,也不觉得这一匣子首饰好看了。 “三姐儿屋子里都快搁不下了,全是都*7.7.z.l亭侯府送的东西,各色各样,应有尽有。” 杜从宜问:“那三姐儿给人家回什么礼?” “自然是自己做的针线了。” 杜从宜心想,我可真是个不称职的女朋友,因为我根本不会做。 所以她画了幅扇面,提了幅字,然后花了一些花笺做了一沓书签。 这次她就谨慎许多,欧体的字十分飘逸,扇面也写的用心。 第二天一早就送回去了。 赵诚收到礼物,就很迫不及待,打开就看到是书画,心里有些猜测,但觉得她可能就是擅长做这个。 字是好字,画也是好画。 书签也画的漂亮,来安看着很喜欢,一直夸;“杜家四娘子真是才女。” 屋子里的两个女婢嚼舌根嘟囔,银屏不屑地说,不过是穷酸才女,充面子罢了。 银朱吓了一跳,喝止她,你疯了吗?快闭嘴。 鸳鸯佩 第17节 赵诚看着扇面,觉得有意思,问来安:“你说,我今天送一些礼物,能不能点名要画?” 来安瞪他:“你这叫无。” 赵诚却点点头,拿定主意了,这次买礼物,真不知道送什么了。 来安见他这么积极,立刻说:“二月底了,这就开春了,我们库里有些好料子,正好裁夏衣。” 赵诚立刻点头:“这个好。” 化妆品、衣服、首饰,女生永远不嫌多。 大早上惠安就收到端王府的礼物了,惠安现在觉得赵诚真真是汴京城最好的姑爷了。 连杜良镛都说,端王府的礼物未免太勤了。 冯氏心知定然是那赵五郎十分中意小四,哪里是端王府里的意思。 惠安这次又找回前几次在杜从珍院子里丢掉的面子了,虽然只有她自己觉得丢了面子。但是今日赵诚的料子就送到她心坎上了。 反正别的小娘子有的,杜从宜也要有。 杜从宜看着料子,觉得这人真有意思,莫不是和人打赌了吧? 结果今天居然捎来一封信,点名要一副画,说是给家里长辈祝寿。 杜从宜觉得好笑,怎么有种和榜一大哥交流的感觉。 上来就是刷礼物,各种刷。信封里带着钱,措辞还特别客气,文人爱笔墨,怕辱没了她的心爱之物。 杜从宜看的笑起来,这么上道的帅哥,我还是挺喜欢的,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可以商量嘛。 收了钱就开工。 画一副祝寿的画并不复杂,因为他钱给的丰厚,她可以多赠送他一张。 她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这次她摒弃了之前的工笔,画笔一改之前的细腻,变得粗旷,笔锋遒劲简单,十分古朴老练,祝寿不可缺的元素,通常就是松、鹤、寿桃、菊、繁华牡丹…… 她提笔画了两只呆鹤松下避雨,雨湿松荫凉。 这幅画十分促狭,看着活泼野趣。 她画好后都觉得好笑,然后又补了一张《猴寿图》,犹豫片刻后又补了一幅《寿桃图》算是她送的。齐白石的寿桃系列,每一张都可以做,但是这两幅画,同辈之间相趣,是乐趣,小辈要是献给长辈就显得太过活泼调皮了。 但杜从宜偏要捉弄他。 杜从宜这次没有送他其他东西,第二天打发人去送了,赵诚收到两幅画,正好遇上章奎和家中兄弟带着吕好蒙偷偷来了,见了他的画,都觉得趣意盎然,太过促狭。 都十分喜欢,纷纷让赵诚割外让给他们。 章奎失笑:“你从哪里买来的画?” 赵诚只管笑,不说话。看着齐白石画风的《寿猴图》。 章奎看着赵诚不说话就想上前抢,赵诚则是看着那副猴寿图,他虽然不知道这幅画哪里有问题,但是隐约记得近代国画的笔触。 所以这两幅画,在他眼里也是证据。证明,他可能真的在谈恋爱,不是单纯履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 真有意思,他这位小娘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见章奎来抢,他立刻躲开:“这是我从佳人手里得来的,价值千金。” 章奎问:“那我也要一副,五十贯,怎么样?” 赵诚都不,只说;“低于百贯,都不要和我说话。” 几人气恼,“你还真成财迷了!” 但说归说,当真一人一百贯,和他预定这个作者的画。 赵诚的心情从看到画后变得很奇妙,吕好蒙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对未来娘子满意,才这样的,赵诚也不解释。 杜府里这段时间十分热闹,家里客人不断,杜从宜经常被叫到正院里和客人打招呼,杜从珍忙着备嫁,女儿家的嫁妆也是大头,杜良镛没办法只能苦着脸给两个女儿凑嫁妆。 冯氏已经委婉说过了,家里就是这样,姐妹两一样的嫁妆,不会偏颇了谁。 杜从珍和梁小娘几乎翻出所有体己银子给杜从珍添嫁妆了。 这样看着杜从宜难免就落了下乘。 惠安因为嫁妆的事情整日焦躁不安,在杜从宜耳边一直讲,杜从宜一句都没听进去,她离和连颂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连颂仿佛忘记这回事了。 她在大半个月几乎日夜不休,她有道德,但不代表她不想赚钱。 缺钱的时候,想法子赚钱,没什么可说的。 所以等日子一到,她就打发来宝独自带着画送去了店里。 这笔生意的风险她知道,但是她也做了最充足的准备。 晚间来宝是带着箱子回来的。 来宝说,连掌柜不在,但东西早已经交代好了,只要画送来就将箱子交给我,至于其他的,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杜从宜知道,这笔买卖银货两讫,到此为止了。 连颂是个生意人,他们两之间的约定,他已经遵守。 晚间她打开箱子,一整箱的金子,果真如连颂说的一万贯。 第017章 结婚 惠安乍看到这么多钱,吓得都没敢出声。 好半天见杜从宜不说话,才问;“四姐……那幅画,当真卖这么多?” 杜从宜合上箱子,问:“你觉得我是买宅子好,还是买其他的?” 惠安已经体会过,外面谋生也挺好的。自然心动;“当然是买宅子。” 杜从宜笑说:“或者攒钱买个铺面。” 惠安听得眼睛都亮了,但稍后又说:“买铺面,那更是想都不敢想。你的生意也是熬人,不吃不喝那几天我吓死了。来宝说你能挣大钱,让我别打搅你,可身体都熬没了,挣钱了又能怎么样呢?” 杜从宜:“那今后我们就干点不累的小买卖,行不行?” 那端王府的小王孙十分有钱,他定一幅画就给一百贯。那样的画,她一天勤快一点,能画三幅,时常画几幅,也能赚钱。 将来可以和他聊聊,能不能让他介绍几个有钱人给她认识。 这种客户很难得,价格高素质好,而且有‘帅五郎’做担保,这个生意比较好做。 她又不是傻子,也不迂腐,和男友做生意根本无所谓。要是再钱和男人之间选,她犹豫过后,还是选钱,尽管男人美貌动人,但是她还是比较爱钱。 有更方便的方式,自然也会放弃连颂那种法外狂徒的赚钱方式。 而且她经过深思熟虑,都想好了,首先,这桩婚事逃不掉的。其次,对方这么帅,嫁了就嫁了,就像一段恋爱感情一样,大大方方去经营,等到过了热恋期,如果对方纳妾,就是她离开的好借口。 她甚至连后路都想好了。 真真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十几岁的美少年,有一点缺点也是可以解的。毕竟她曾经和三十来岁的奇葩男人相亲后都被家里压着处了两个月呢。 结果没等她提,第二天下午,端王府有人来专门给她送东西,上门的由说上次杜四娘子把东西落在箱子里,赵五郎专门让人来还。 杜从宜还好奇,结果周全带着东西交给杜从宜,等她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钱,和信。 居然给她定下三幅画。 越促狭越好。 她立刻想起那两只挤眉弄眼的呆头鹤,忍不住笑出声。 惠安看到钱,不明所以。 杜从宜笑着说:“生意来了。” 惠安一听就眉开眼笑。 二月下旬,初春已来,都等着三月三踏青,结果端王府的老王妃身体突然抱恙,原本三月初五的生辰宴也不再操办宴客了。 端王府里严正以待,老太太前一晚好好的,结果第二天就起不来了,发热,说胡话,甚至开始交代后事。府里的人吓得够呛。 连着两日,老太太想起赵昭云的婚事,想起吕家的老太祖,硬是催着府里给未定亲的小辈们尽快定亲,而定了亲的尽快定日子成婚。她和邹氏和赵宗荣嘱咐:“早些把五郎、六郎的亲事定下,早些成婚,吕家老太爷催着儿孙们早些成亲,就是怕自己耽搁了儿孙们的亲事,我也一样。” 邹氏吓的说:“母亲说笑了,只是倒春寒,染了风寒,过几日就好了。” 老太太却坚持说:“早些吧,看好了人家就定下,你做主我放心。” 她可能对老王爷这个异数不太放心。 邹氏只好应下,说:“二房暂时还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我今晚问问六郎婚事。”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先定五郎的吧,六郎的事情,由他们吧。” 人虽然和善,但亲疏还是有别。 邹氏动作也快,立刻请了媒人换了庚帖,下了小定,之后就合相看了日子,就看在六月。赵诚就听说府里要准备他的婚事了,杜家人送走端王府的人,自己都快疯了。两个月嫁两个女儿,也没谁家这么嫁女儿的。 结果三月初一,邹氏催着人把老太太交代的办好,去大相国寺请了平安签,老太太果真好了,能起来走动了。 三月初五老太太寿辰,赵宗荣也不敢让家人烦扰了老母亲,只准家中儿孙们给老太太祝寿,连饭都不留。 孙辈们每个人都巧用心思,赵敬送了老太太一副屏风,画的是百子图,其他人都是各显神通。轮到赵诚的时候,邹氏笑着说:“五郎已经给你祖母送了罗汉床,这不这会儿已经倚靠着能休息了。 赵诚笑说;“那个不算,那是年礼,这会儿我新得了一幅画。” 说着将那副呆鹤拿出来,老王妃先看到画,看到后就笑起来,邹氏看后也笑起来。 身边赵敬的夫人陈氏,几个孙媳妇都看见了然后都哄笑,赵敬看到后,反而没有笑,端详了片刻,问:“五弟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画?” 赵诚:“问杜四娘子讨要的。” 他答得所当然,且十分不要脸。 赵敬赞了句:“杜四娘子好技艺。” 大家都开始传阅这幅画风活泼的画。 老太太笑骂:“定是你捉弄人家。我原本是不满意这门亲事。你父亲也是在我膝下长大,我是希望你能结一门好亲,光耀门楣。你祖父偏轻易就替你定下了亲事,不过眼下也好。” 鸳鸯佩 第18节 他的亲事,原本也是端王府的一次投资,听说之前给他选的亲事,不输赵敬的妻子陈家家世,而且那日见的安平郡主的女儿,曾也在候选名单里。 只能说,端王府的人挺会想的。 但是出了老王爷这个神经病。 不过这会儿他没什么攀高枝的心思,心里对那位杜四娘子就很满意。 老太太能起身了,但精神不太好,儿孙们祝寿后,就打发他们到前院里去吃饭了,老太太一口没吃,就躺在罗汉床上听着邹氏和刘氏两个媳妇和她商量两个孙子的亲事。 端王府里都按部就班准备着,杜家的冯氏急的上火,上哪里去凑这么多嫁妆钱。 杜良镛也是发愁,两个女儿的嫁妆不好凑,他家底有限,还经常要老家的族人资助。一下子掏两份嫁妆,两个女儿还都是高嫁。 而杜从珍怕自己的嫁妆被减了,这几日从早到晚一直跟着冯氏学料家事。 气的惠安和杜从宜抱怨:“她不就是想着钱不够,先紧着她用吗?再说了端王府不比都亭侯府尊贵?真真是小心眼!” 杜从宜倒不至于生气,而是问:“所以,说到底,还是她手里没钱,对不对?” 惠安迟疑问:“那,你要不要把钱拿出来一些,自己备嫁妆?” 杜从宜:“可以。” 赵诚要的画她已经画好了,正好让来宝送端王府去。 之后她就带着惠安,去了冯氏屋子,冯氏正发愁,端王府的人一来她就心里焦躁。端看这段时间杜家门庭若市,她也是水涨船高,在京中得了名声,都说她持家有道,好教养,杜家门风清正。 她是面上好看,但内里也是亏空,出嫁女儿嫁妆实在是难以负担。 见杜从宜进门,她还是笑着说:“小四怎么来了?” 杜从宜也不是来客套的,转身接过惠安手里的匣子递给冯氏说:“母亲,这是小娘去世这一年多,我一直卖画,加上小娘留下的东西,这些给母亲好替我备我的嫁妆吧。” 婚事逃不掉,她也不想挖杜家的财。 冯氏听的皱眉:“拿回去吧,家里再困难,也没有让你掏钱的道。” 杜从宜也不着急,认真说:“母亲听我说完,我和小娘本流落他乡,得蒙父亲母亲善心收留,才有我的今日。如今汴京举债嫁女的风气愈演愈烈,这些钱将来也是会还给我的,只能算我的孝敬心意,家中三姐婚期已近,母亲只管筹备三姐嫁妆就是。没有嫁女儿,让父母亲举债的道。” 冯氏见她执着,她的性格一直都是这样,跟着张小娘进门才十二岁的年纪,见了府里的人从来都是静静地,没有惊讶,也没有慌张,看什么都静静的。 她曾和张妈妈还说过,这母女两的来历怕是不简单。 姐妹四个她年纪最小,性格却是最稳妥的,这些年住在偏院里不嫉妒,也不好强,主意正的很。 冯氏叹气,要说多疼爱,也说不上来,但她们母女知恩守礼,从不生事。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张妈妈给她眼色,她也点头说:“那好,我就用你的钱给你筹备嫁妆,不够的我再填上,嫁妆单子等我备好你好好保管,咱们母女一场,也是情分。” 杜从宜也不多言,站起身说:“那母亲忙吧,我先回去了。” 惠安还要回去做绣活,跟着她出门还念叨:“不能再拖了,你但凡勤快些,我也不用这么忙。” 杜从宜也没想到端王府的老太太们这么着急。好端端的把亲事定在了六月。 等人走后,冯氏才打开匣子瞧了一眼,接过吓了一跳,半匣子的银子,加上银票,张嬷嬷目瞪口呆,数落道:“定然是老爷私下里贴补,我就说那张小娘生的妖艳,不是个安分的。可怜太太这么紧巴巴的过日子。” 冯氏还算有智,呵斥道:“胡说什么。” 张嬷嬷这才闭嘴了,冯氏大略看了眼数目,大约是四千贯。已经比老三的嫁妆丰厚了。 她才说:“不是老爷给的。” 杜良镛的钱是有数的,且都交给了她,官人是什么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了,且两人是结发夫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因为妾室红过脸。 张小娘自从进门,官人就托付给她了,一切银钱都是经过她的手,下发给张小娘的院子里的。 杜从宜这些钱都是母女两自己的私房和赚来的。 张嬷嬷看了眼门外,问:“那娘子,这钱……” 冯氏:“自然是都给她置办妥当。她将来是进端王府的。” 张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是这个道。” 第018章 法外狂徒 杜从宜从冯氏的院子里回来,就收到来宝送来的信,赵诚又送来礼物了。 这次赵诚送来的还是钱,外加一些长辈的赏赐。 她看了眼,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也不太上心了。 惠安却兴致勃勃,惠安热衷于和杜从珍比较,尤其赵诚后来送东西比都亭侯府来的勤,惠安就特别骄傲,不论赵诚送的东西是不是好东西,但是只要来送了,在惠安心就是赢了对方。 精神胜利法。 她一边挑着东西,一边说:“这些放在嫁妆里,最合适了。又显贵又庄重。” 杜从宜看着来宝又来送信说观南楼的少掌柜连相公,约杜从宜见一面。 杜从宜犹豫再三,还是起身去了。 惠安问:“这不是又有什么大生意吧?” 反正她只知道,那位掌柜的只要买画,就是千金,十分豪奢。 但她又怕影响杜从宜婚事,就说:“能不能不去?这都要出嫁了,节外生枝就不好了。要是端王府知道你抛头露面,可不是好事。” 杜从宜没回答,跟着来宝出门,两人边走,来宝边说:“我听说,观南楼前段时间关门了几日,老东家的身体不好,少东家回家去了。这不,估计是没事了,人就回来了。” 等两人过了碧水桥,街上人不多,进了门那位连掌柜站在那里,只管招呼:“我们少东家在后院里,您只管去。” 进了回廊听见里面有人在唱曲儿,来宝有点面露难色,连颂给他的第一感觉就不是正经商人,果然四姐的手艺引来他的觊觎。 但是连颂对四姐的技艺十分喜爱。 杜从宜之前还是有点防备心,生怕连颂出事了会连累到她,没想到和端王府定亲后,她反而不怕了。 端王府的亲事,也给了她一些保护。 等她进了内院,女婢翠微报了声,连颂懒洋洋应了声,然后说:“去书房。” 杜从宜不知道他整日这么伪装,图什么。 明明是个阴鹫危险的人物,偏偏装作热情开朗。 见她能来,连颂是真的开心,画他见到了,说实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只以为她临摹出彩,没想到她是真心想赚那一箱金子。 那笔钱有一半是他掏的,他愿意给她花钱,自然是因为她的技艺,至于其他的他不想深究。 可能她自己对自己的价值一无所知。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她的画,他卖出了天价,甚至比那一箱的金子更值钱。汪相公实在喜欢那幅画,不过几天,已经传出消息有几位红袍相公都对此画爱不释手。 只要有人喜欢,那这幅画就没有估价,只会在追逐中有价无市。 杜从宜当初传话说,只管教人重新拆了装裱,一丝遗漏都找不着。 可见根本就不怕人验看。 这怎么不叫他喜爱,真真是他的财神。 她身上的惊喜,真是源源不断。 “快坐。” 杜从宜:“找我什么事?画卖不出去?还是新接了生意?” 连颂依靠在椅背上,身子歪向她这边,笑说:“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坊间传闻杜府两次结亲,步步高攀,惹了安平郡主府?” 杜从宜微微一愣,问:“有这回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连颂见她戒备,也不恼,她连说起自己的亲事都大大方方,可见是不懂情爱。“我只是觉得你有大才,若是从此锁进后宅未免可惜。你我连手,定然能闯下一番事业,我从来不看轻女子,我只看轻蠢人。码头上那么多苦力,谁敢说他们不辛苦,可照样穷苦潦倒,靠脑子赚钱的人,永远是聪明人。” 杜从宜不说话,他继续说:“按照如今的卖画市场,就算是上好的技艺五十贯顶天,再好些的熟客,能卖上百贯,但是名家笔墨向来没有价格,你也不用防着我,我连颂做生意讲信用,求的是技艺本事,童叟无欺。” 杜从宜这个相信,她和连颂和和气气做生意这么久,连颂在钱财方面从来大方。 她从前也是多有防备,后来是真心交他这个朋友。 连颂心知她防备,只管说:“我不瞒你,你那幅画上面有位紫袍相公很喜欢。” 紫袍?宰辅相公? 杜从宜确实惊讶。 “不过是一副假画,商贾之间流传我可以解,但是青云直上我不解。” 连颂:“你只要记住,画出去了,就和我们没关系了。尤其是你,银货两讫,走的是我的路子。” 他这话未必没有回护她的意思,但杜从宜还是觉得他做生意太过猖狂了。 “我们既然做这门生意,还是为正路比较好,官场风波诡谲,还是少沾染为好。尤其是你,孤舟飘萍,商贾巨甲又如何,在紫袍红袍相公们眼里,也不过是钱袋子。” 连颂真心起了欣赏的心思,笑的正邪不分:“你说的对,也不对。你以为安安分分做生意,就能太平吗?城外安稳种地的人那么多,不照样朝不保夕?是他们不够勤快吗?这世道的财富,不都是伸手搏来的?为人利用,固然不好受,可连利用价值都没有了,那才是无路可走。不瞒你说,我前些日回归家,就是给官老爷送礼去了。若不然我父亲的利税就要涨三成。再涨三成利税之后,不光是我们,包括我们手底下的所有人都要勒紧裤带,这就是世道。既然都是一个目的,我为何不走最捷径的那条路?” 杜从宜听的沉默,她不是真的十七岁的姑娘,随意谈不上害怕或者惊讶,只是觉得无奈。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她就是住在小院子里,过自己的日子,想赚安身立命的钱。她不想沾染那些是非,也不想做别人眼里的蝼蚁。 连颂这是非要拉着她下水呢。 “我知道了,只是今年我确实没时间。若有生意,明年再说吧。” 连颂也不逼迫她。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和她计划。 杜从宜前脚回家,赵诚后脚就知道了,那个连颂他都已经查清楚了。 汴京城有名的书画贩子,偶尔也贩卖一些别的东西,有几个关系极好的太学生,和御史台的林俊关系极好。文官内斗成风,这些红袍清贵的相公们最是喜文弄墨,引经据典,含沙射影。 赵诚听着来复的回报,只是说了句:“关系网,还挺结实的。” 但也仅此而已,他不是官身,自然不去管连颂的事情。 只是杜四娘子还需爱惜羽毛啊。 抛开他的猜想,单单说她的技艺,也该走一条让自己青史留名的路。 谁不想在历史长河里留下些许笔墨,留给百年之后的后人瞻仰。 鸳鸯佩 第19节 而不是做个二道贩子,拾人牙慧。 来复见他不说话,就安慰说:“杜四娘子年幼,因为张小娘病重,才卖画买药。” 来复以为他在意杜四娘子和外男私交甚笃。 他笑了下,也没有解释,最后低头写了封信给杜从宜,说是想学画,请杜四娘子给他介绍一些入门的画册。 信写完也没有封口,“来复,把匣子送到杜府,不必惊动其他人,直接送到后角门。” 因为府里已经在操办赵昭云的婚事,邹氏分身乏术。 他的婚事便交由大堂嫂陈氏暂且筹备,这两日陈氏一直来院子里商量。来复走后陈氏领着人进来,见赵诚就坐在窗下看书,笑着说:“真是奇了,我们家五弟居然真弃武从文了。” 赵诚抬头看了眼堂嫂,笑说:“嫂嫂玩笑了,快进来。银朱上茶。” 他是纹丝不动。 进了三月天气彻底暖了,他也开始锻炼了,只是不再耍刀枪,变成撸铁了。 因为陈氏这几天时不时过来,对院子里也熟悉了。自从去年年底陈氏在西厢房参加宴会后,没进他的屋子。 等这几日进来,才知道小姑子赵昭月说的,五哥屋子里很有意思。 赵诚的屋子里完全看不出来是个莽夫小子,而他门口当玄关挂的三开幅的画极其有气势。 那是杜从宜练笔用的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这幅画色彩鲜丽,山水景色江上泛舟,人在山水中穿行。原画在台北故宫博物馆。画挂在他这种单身汉的房间里很合适。 画下面桌上的盒子里有些零散的钱,还有一些他的小玩意儿。过了玄关就是客厅,窗下放了两张桌案,桌案上旁边就是书架,背后靠墙是罗汉床,再里面是珠帘当着里面卧房。珠帘前挂的画更大,是一支莲蓬。 “怪不得三妹说你这里有意思。” 赵诚问;“堂嫂是需要我做什么?” 陈氏也是爽利性格,只管说:“我是来和你对一对聘礼的单子,母亲忙着操持二妹的婚事,暂时确实顾不上你。我就先准备着,然后等母亲和祖母过目。昨日遇见二婶和三弟妹,二婶笑说我年纪小,办事不够老练,不懂得就要多问长辈,我想着还是先问问你这个当事人,保不齐你有什么宝贝想私下给杜四娘子的呢。” 赵诚听得挑眉,这是火烧到他这里来了? “大嫂说笑,我又不懂这些,只管拜托你们受累,你要是搞不定,我只能求祖母了。” 陈氏见他没提二房的人,就知道他不喜二房,笑着说:“你要是有什么想加进去的,只管让人和我说一声,我一定给办你妥妥帖帖,绝不告诉祖母。” 赵诚笑说:“还真有。等我到时候寻到了,就送到大嫂处。” 陈氏笑着起身说:“行了,和你讨杯茶喝,这会儿还要忙,你慢慢看书吧。听说杜四娘子极擅书画,没想到你这么上心。” 赵诚心想,原来这也是个王熙凤般的人物啊。 倒是他之前看走眼了。 等人一走,赵诚就问来安:“后宅里出什么事了?” 第019章 赵诚 来安刚从赵昭云院子里回来,帮那边院子里的汤嬷嬷和拂柳一起给赵昭云嫁妆。 听赵诚问起:“不曾听说。今日三姐院里也就是大娘子院里的人走动的多,倒是说起前几日一桩事。听闻二老爷新纳的妾,是二夫人娘家的亲戚。二夫人出身刘家,那是和安平郡主的丈夫是同出一族。家里虽是庶支,可经商多财富,二夫人这几年,一直都是府里赏钱给的最多的。今日听说那妾惹了二夫人,差点被发卖出去。” 赵诚听着有趣,他现在也不出门了,也不喝酒了,更不呼朋唤友到处耍了。 整日宅在家里,看书、喝茶。 看的虽然都是些游记,但有滋有味的。 乍一听到这种封闭环境里,女眷们积极竞争的事,就有种重回职场的感觉。 “是吗?二夫人娘家有多有钱?” 来安一边说:“你也是糊涂了,我哪里知道。我去长房院里送东西,遇上那边忙乱,听二房的女婢说,几位郎君都去了刘家的私塾,可见刘家学风好,我听她们闲聊,是有和刘家结亲的意思。刘家的人每年都来送年礼,只是今年没来,听说商船没回来。往年都是用马车拉着来送,二夫人的兄长在南边就是专管庶务的。” 赵诚想了想,问:“刘家一直都这么有钱吗?” 来安:“应该不是,我是跟着咱们家夫人一起进府的,进府里二夫人就在了,当时过的普通,一直到……”,她说到一半就不肯说了。 赵诚茫然看她,她才接着说:“你和云姐儿去了吴家养了一年,就是那前一年,袁家有了商船,突然就发了财。” 赵诚好奇问:“不是有安平郡主吗?” 来安显得小心翼翼:“安平郡主又不姓赵,只是先帝封荫功臣的赏赐。再说了也是因为刘家发了财,这位安平郡主才屡次进宫献宝,得了高皇后的喜爱。” “你怎么知道?” 来安像看傻子一样看他:“自然是二夫人说的了。” 赵诚讪讪一笑,被身后的银朱看到噗嗤笑起来。原来是他搞错了关系,是刘家发财了,那位安平郡主才得了势。 来安皱眉看了眼,院子里的女婢就几个人,什么性格她一清二楚,见银朱后来总是争着进屋子里打扫伺候,来安也不拦着。 过了二月,春暖花开,踏春的人也多了,人也不爱窝在家里了。 赵诚不出门宅家,但他的朋友们爱热闹,不知道是听说了官家当朝夸赞了他,还是因为从自家长辈那里听来了什么消息。 总之,他无人问津几个月后,又突然收到很多邀请,都是邀请他酒楼赴宴,城外跑马。朋友们请他吃饭很积极,他自然也不能扫兴。 他出门先去看了趟赵吉,赵吉恢复的很好,这会儿拄着拐杖能起身了,见赵诚来看他,倒挺高兴,站起身问;“你不忙了?” 赵诚莫名:“我忙什么?” “子衡说,你在家又要筹备你姐姐的婚事,又要筹备你的婚事。” 赵诚好笑:“听他胡扯。你这伤,怎么个说法?” “那人死了。” 赵诚听的一悚,“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赵吉像是一点不意外:“这案子牵扯太大了,先在场内制造混乱,又对着官家行辕放冷箭,也是管家宽和仁善,若不然京城里早就血流成河了。” 赵诚想想那天的情形,觉得不太对。 哪有此刻放冷箭,还放一半的,这事的重点在场内,放冷箭只能算是,意思意思。 但是他不想惹事,就没提。 反而问:“那眼下怎么处?” “西府的汪相公已经被罢免,其他的被下罪的有十几人,被贬的更有二三十人。” 赵诚听着就琢磨过味儿来了,这不是标准党争吗? 这叫什么刺客案。 “行,我知道了,那你这个怎么说?白挨了?” 赵吉见他浑不在意,看了眼门外,神神秘秘和他低声说:“我怕和你说了传出去不好,你暂且别声张。等这个月中旬,宫里就会出旨意,到时候咱两都会进御营当值。” 赵诚见他傻小子偷着喜滋滋的模样,心里感叹,我这是什么命,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但赵诚不能这么说,他问:“御营,是禁内当差吗?” “那倒不是,御营的御前班直在城内,咱们这种在城外,算是封荫入仕。进了御营御营就是都统,领三百人。” 赵诚不是很想干工作,他的梦想就是躺平到老。 做那种别人都看不起的废物点心。 没办法,和他生长经历有很大关系,毕竟曾经在他眼里,从小镇到城市里,他唯一羡慕的就是人家成年就能躺平的拆二代,也不用多大出息,悠然自得,用时髦的话说叫松弛感。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再往上的富贵,他也惦记*7.7.z.l不上,而且也不现实。 现在多好,身份尊贵,不高不低,起码躺平有钱花。 这多好。 告别赵吉,得到了一个不久后就要去上班的消息,十分不痛快。 他沿着街和周全闲逛,半路上碰见章奎,章奎见了他急着喊;“你这是走哪儿去了,我去了趟端王府结果扑了空。今日林汝为设宴,他父亲高升,进升副相,他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这新派党人眼看着就要起势了。” 赵诚听着文官这帮争论,就头疼,什么新党旧党。他不喜欢争论这些。 一个公司有限的资源,不就是分润项目,谁的资金支持足谁争得大头了,就谁上。 各类学说用来竖旗,招兵买马。要是真的在北方用兵,边患四起的时候内乱,不过也是乌合之众罢了。 赵诚又同样问好兄弟:“那是马球赛的事情,算是过去了?” 章奎年后晋升中书舍人,虽然是排名最末位,六名舍人他甚至只是虚职,在门下听候差遣,但也算是入了红袍相公们的眼。 章奎:“听说,陛下不欲大动干戈。这次的事情就过去了,已经罢相,贬黜的也已经贬黜,其他的就不计较了。” 赵诚想起府里那位严肃的伯父赵宗荣父子两,可是典型的旧派。 这个正月里,端王府闭门谢客,连赵宗荣身上的差事也丢了。 这下好了,一场新旧党争,端王府彻底成了秃瓢,官职全被撸光了。 广和楼在东角楼街上,等两人进去,已经有一些人了,林汝为算是原身的朋友,和章奎吕好蒙等人也同样熟识。 赵诚和章奎进去打了招呼,道了恭喜,就坐在靠窗处,和其他人轮番寒暄闲聊,还有几个是在楼下遇见,一并邀请上来的,赵诚不认识。 他以为约饭是朋友之间闲聊,真来吃饭,结果这些衙内们,真的到哪都一样,说的是勾栏瓦舍里那家的小娘子俊俏,哪个街的小寡妇水灵,真是世风日下。 当然,他不听白不听。 章奎倒是和林汝为说起了公事,林汝为颇有几分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如今朝政积弊,财政艰难,北方武将无能,领兵将领贪财、暴虐,贪腐成风,军费耗资慎重,河东路,永兴路,秦凤路,连年用兵,百姓苦不堪言……” 赵诚静静听着,片刻后迈头看向窗外,正巧对面的杜从宜从店里出来。 她自从将嫁妆钱给了冯氏,冯氏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惠安抱怨她不肯好好做针线,天晓得她根本就不会,拿什么做? 所以怂恿惠安,找了家铺子,价格适中,直接定做了。这会儿两人开心了,来宝提议去对面楼上,常常招牌菜鲈鱼烩。 赵诚眼看着三人进来了,一回头见几个人都看着他,门口还有人进来,进来的人叫冯珍,这人和张尧是表亲。 林汝为也有点意外了,章奎也没想到。 因为门口的冯珍十分挑衅说了句:“哟,赵若甫也在?” 但好半天赵诚看着窗外,没听见,也没会他。 场面难免就难看了。 这会儿赵诚回神了,就站起身和林汝为说:“今日抱歉了,看着时辰不早,我要去趟晋王府,下次我做东,咱们下次再聚。” 鸳鸯佩 第20节 还有人刚进来坐定,菜上了一个,剩下的还没上。 要是从前的赵诚,铁定对着冯珍的挑衅迎难而上,不打几个回合不算罢休。 但今日赵诚这么给林汝为面子,林汝为也懂事,立刻说:“那行吧,替我和世子问好,等他好了,我专门宴请你们。” 章奎想要起身,赵诚一手压在他肩上,让他只管坐着,不准他起身。 然后自己起身都到门口,看都没看冯珍,就出去了。 冯珍骂了句:“他什么意思?” 林汝为:“快坐,大家这么久,就等你了。”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缓和气氛,只管拉着冯珍坐下。 但心里到底觉得是冯珍小人行径。 赵诚才不管这些,他站在楼梯上,四处张望,看着三个人由小二带着上楼来了。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杜从宜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帅男人看着她。 怎么说呢,脸能让人忽略很多东西,草包美人的力量也是很大的。 第020章 赵诚 来宝是认识赵诚的,见了赵诚就行礼,惠安见来宝不说话只行礼,莫名看着赵诚,这是她第一次见赵诚,之前见了好多他的礼物,但是没见人。 见来宝拉和她示意,她心里咯噔完,感慨,好俊俏的姑爷。 “真巧。” 赵某人很不要脸打招呼。 来宝很机灵,立刻说:“我家姑娘今日上街采买,误了时辰。正好用个午饭。” 赵诚:“那正好,一起进去坐坐。” 反正都定亲了,没有熟人,遇见了也就遇见了。 身后的来复都无语了。守株待兔,就这么容易? 杜从宜诧异看他一眼,这么坦诚的吗? 真以为谈恋爱呢? 但是她又不怕,又不是真的十七岁小姑娘,就当真跟着人进了西面的包间里。 赵诚见她一点不怵,不同于时下的小娘子看人,或侧着半身或半闪半避的看人。 她看着人很直白,看人就是盯着人眼睛,大大方方的看。 很有意思。 说实话他和这里的人始终有隔阂,即便是院子里伺候的人,他都接触的不多。 当然除开他不是一个低级趣味的人,最主要原因是毫无共同语言。 阶级和规训后的人,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太规矩。 杜从宜上次只看到脸,这次是认认真真看了身高绝对超过一米八,身材暂时看不出来,但看着应该是不错,脸长的好看,出身不错,看着算是正派男人,暂且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虽然说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但好看的皮囊,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赵诚这会儿还不知道她对自己身材充满了好奇,要不然他铁定要给她看看自己的八块腹肌,一点都不吹牛。 他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硬件设施可以说是顶配。 一点都不夸张。 但是这会儿他的心思在吃饭上面,就和小二说:“上你们的招牌吧,鲈鱼烩、鱼羊鲜、白炸春鹅、水晶烩、南炒鳝、鸳鸯五珍烩……” 他说完又说:“先上八珍子。喝的,就来一壶米酒吧。” 赵诚点完菜,转头问:“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 杜从宜并不了解,而且她不擅长点菜,只说:“你看着点就是。” 她吃不惯这里的菜,再好的味道,都带着食物的本味。这里吃鱼讲究鱼味,腥膻味不除,像生吃一样,吃羊讲究精细,羊膻味也不去,难以入口。 所以她平时吃的挺简单,甚至说很简陋。 所以她身高看着一米六五往上,但人还是偏瘦,她自己都觉得可能就是因为营养不良,能吃的太少了,杜家的伙食挺一般。 赵诚也看着她很单薄,两个人就像是两个初次相亲的人一样,拘谨中还有点好奇。试探又很克制。 杜从宜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奇怪,但是又想有连颂那样的不守规矩的生意人,那那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也不奇怪了。 呵呵,男生不论在哪里都可以活的很好。 她心里很挑剔。 等上菜了她就开始吃饭,惠安看的眼皮直跳,好好的姑娘,怎么能吃成这样。 一点都不含蓄。 主要是杜从宜以前很喜欢吃的,今天遇上熟悉的菜,鹅做的不错,鲈鱼也不错,热的米酒也不错。 反正赵诚吃没吃好她不知道,反正她吃好了。 赵诚越看越觉得她有意思,最后还给她添了碗汤。 她反应说了句:“谢谢。” 赵诚几不可察笑了下。 一顿饭吃的很和谐,饭后,赵诚还特特将人送回去。 他这会儿就是个标准贵公子,还是个有些‘害羞’的贵公子。一路上话少,还体贴。 到门口了,还不忘嘱咐杜从宜:“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我让人给你送来。” 杜从宜没说话,惠安笑的一脸灿烂:“奴婢替我家姑娘谢……” “好的。” 杜从宜一点都没不好意思。正经相亲对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反正以后都要成亲,她直气壮。 等进了门,惠安就开始数落她。 赵诚送人进家门了,才带着来复往回走,来复还和他念叨;“也是巧了,杜四娘子身边那个跑腿的叫来宝,身边的女使叫惠安。身边就这两个人。” 赵诚挑眉:“是吗?正好一家人,和你们的名字和上了。这不是命中注定一家人。” 来复听的牙酸,这人好好的是怎么了? 反正这个春天,端王府非常沉寂。 赵诚也快乐不起来,三月末春深日暖,而官家的旨意也下来了。 提他和赵吉,他入御营当差,赵吉入御营都统,禁内当差。 他之前好歹也是武职,身上的武艺还在,旨意下来,端王府里的男人们倒是很兴奋。毕竟有子弟入仕,光宗耀祖的事情。 赵诚平白无故又被老王爷教训了一顿,要他尽早上殿,和官家谏言,宗室子弟不领兵是祖宗家法,规劝官家从祖制…… 赵诚听着,这哪一条,也都不是我能干的啊。 真是公牛进了野猪群,不知是你莽还是我莽。 听了半个多时辰,其他人眼巴巴看着,赵诚也觉得自己太过突出,他成了府里光头上那个虱子,忒现眼了。 老王妃倒是挺开心,邹氏还在筹备赵昭云的婚事,对他多加勉力,反而陈氏对他又是恭喜又是送礼。 赵敬还特意到他院子里嘱咐:“轻易不要掺合到新旧党争中去,你年纪小,只管当差就是。” 赵诚对这个堂兄印象挺好,边给他倒茶边说:“我知道,再说我去的是御营,当差也是守城,和朝中相公们不挨着。” 赵敬:“你以为军中就没有争端?” 赵诚心说,我一个打工人,还脱不开这些干系了? 赵敬:“你知三叔当年为何会……” 赵诚确实不知道。只是疑惑看他,示意他说完。 赵敬就说:“当年北方边镇,收了丢,丢了又收,如此反复。京中相公们保守,让边军撤回黄河北流,三叔当初受命出面招抚河间府流民,大军却突然退回德州、大名府一线,将北面的百姓全都丢下了,北面县镇全都沦陷,三叔誓死不降,因为他是宗室出身,最后以身殉国。” 赵诚听的叹气。 忠烈之后,很麻烦的。官家心里有愧,当年的相公重兵向北,但屡屡被人阻隔。 就显得锐气不足。 “我知道,朝中的事和我不相干,大哥放心吧。” 赵敬叹气:“你六月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就是大人了。” 赵敬之前在枢密院只是个文书,都算不上差事,是吏,因着他还拜师还在读书,等着明年参加大考,上个月因为大伯被黜,他也跟着丢了差事,开始全职读书了。 赵诚只管和他喝茶,其他的一概不论。 三月月底,他就领旨出城报道去了。 御营兵马领兵统制,城中兵马并无多少战力,多是封荫入仕,在城内当值。 他第一天报道,手底下一百个人。 上司姓韩,叫韩彦,西军出身。不知是知道他的来历,还是觉得他这个空降兵来的蹊跷,反正客客气气的。 他当值一天等傍晚回去,也是角门进去,谁也没惊动。 除了院子里的人兴师动众,来安悄悄说:“夫人那边明日请了舅太太过府,为三姐准备婚嫁事宜。” 他:“舅舅什么时候回来的?” 吴阶在陕州,他之前说舅舅来信,其实是舅母。 来安:“云姐儿那边说下个月回来,过几日你舅母会来。” 赵诚点点头。 鸳鸯佩 第21节 正说着,赵诚见桌上的箱子,随手翻开,见里面是杜从宜送的钱。 委托他买一座铺面,用作书画坊。 赵诚想想,看了眼钱,不算多也不算少,但买一座铺子肯定是不够。 但杜从宜做事很有意思,妙就妙在,她加了张欠条,加了印,只需他填上数目。 他看了眼,把东西交给来复,让他去办。 不够的钱从他的私库里拿。 来复不明所以,拿着东西出去了,赵诚却要他尽量在他名下产业周围找。 他出门少了,院里的人也爱凑他院子里,银朱凑他屋子里问:“五郎院子里的人是不是太少了?” 他头也不抬:“不少。” 银朱:“六月,杜四娘子就要进门,到时候院里的人肯定是不够用的……” 赵诚终于抬头看她,似乎是笑着问:“是吗?” 银朱见赵诚看她,脸上红晕,羞答答的。 赵诚好笑:“怎么不能是将来的娘子自己选人呢?” 银朱听的失望,想要争辩,来安进来问:“你又在这里胡扯什么呢?” 银朱其实并不十分害怕来安,院子里人少,她才不怕呢。 来安又骂了句:“若是再贪心,就撵出去。” 银朱出了门就唾骂来安多管事非。 等人走了,来安就说:“院子里就这几人,整日懒散不成样子,这都怪我。” 赵诚无所谓说:“哪有人天生就勤快的,怪不到你头上。云姐儿那边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下个月送嫁妆过去,等着合礼就好了。” 赵诚:“我这几日当值,若是云姐有什么想问的记得和我说,等我改日见了子观,当面问一问他。” 两人在屋里商量,听见外面银屏报了声:“三郎来了。” 赵诚和来安对视一眼,二房的人? 第021章 日子 赵炎进来的很快,银屏带着人直接进了院子,一边说:“今日正好没出门。” 赵炎见赵诚出来,笑着说;“刚知道你没去御营司当值,要不然白跑一趟。” 赵诚:“三哥,快进来。” 赵炎跟着他进了屋子,扫了一眼,就知道他果然不一样了,就是赵敬书房里也不如他房间宽敞雅致。 到底是身上有爵位,底气足,和他们不一样。 赵诚看他一眼,只管邀请人喝茶,赵炎才说:“你这里倒成了府里最雅致的地方了。” 赵诚笑说:“没办法,要成家了嘛。就不能胡闹,要学会稳重。若不然祖父每日都要教训我。” 赵炎笑起来,心里觉得十分怪异,这个五弟向来性情莽直,说难听点就是个傻子,没想到居然开窍了。 “怪不得你三嫂说,五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赵诚心说,是三房以前稀里糊涂的不一样了吧。 他不再搅合府里的事情,也不再一心听谁的教导依附人,自己顶立门庭,他是三房的当家人,现在很清晰,不再是依附老王爷和大房活着。 且他已经有了差事,当下反而三房的人脱颖而出。 赵炎看着屋里的摆设,心里感慨,他运道是真的好。 谁也没想到老五和晋王府私交这么好,当日赛马场上众目睽睽之下,只有他飞奔跃入场内直奔赵吉,将人护着。 虽说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晋王和祖父不一样,那是官家的亲叔叔。 这不,老五的前程不就来了。 赵诚对他的揣测并不清楚,所以从不和人说赵吉的事情。 “父亲这几日因为六弟的亲事定下了,明日我设宴,兄弟们一起喝酒。“ 赵诚:“三哥客气,若是单为这个,只管让人通知我一声就可。不用自己特意跑一趟。” 赵炎却说:“我特意和你嘱咐一声,明日有客,你要招待客人,可不能贪杯。” 赵诚莫名,问:“客人不是由长辈招待吗?” 赵炎:“只是年轻一辈,父亲明日有事,刘家的表兄们,还有宗室的兄弟们。文饶有伤在身,要不然他来了也要陪客的。” 赵诚听的莫名,但也应承:“没问题,我明日午后就回来。” “怎么样?御营当差如何?” 赵诚好笑:“武职当差,安守本分,不出差错即可。更何况我只是个守城的么,和上殿的文臣不一样。” 赵炎却说:“此话说错了,当今朝中帅臣,皆是文臣转职,将来你未必不能节制一方,转为文臣。正好明日于西府相公杨家的老三,林副相家的公子也来,也来,正好给你认识。” 赵诚听着渐渐明白了,二伯没有差事,三个儿子已经开始想出路了,怕是赵炎已经看上职务,借着老六定亲这个当口,开始活动了。 他说的杨彪和林汝为,都是有些交情,怪不得让他招待客人。 至于他,谁也没想到,马球赛能出意外,官家的旨意来的突然,他能进官家的眼也是意外,所以临时起兴来请他的。 “那就谢三哥了。” 赵炎说完也不停留,起身说;“行了,你忙你的吧,我还要出门一趟。” 赵诚送他出了院子,看着门外长街两侧绿柳已经抽芽,丝绦春风中飘摆,春深夏日长,大家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周全周到两人见赵诚站在门外,周全上前小声解释说;“三郎之前谋的是许州通判,结果没成。这次不知道谋的是哪个职。” 赵诚问:“走的是谁的门路?” “听说是刘家那边的门路。” 赵诚点点头,就进去了。 杜从宜把手里的钱都给了赵诚,身边只留了一些零花,惠安不安地问:“会不会太出格?他要是不帮忙怎么办?那位连少东家不是和你交好吗?” 杜从宜看着一间半大的屋子,住着她和惠安两个人,一张最宽不过一米六的床睡着两人,这一年多都是她两凑合。 她答非所问道:“再过几个月咱们就要搬家了,先东西吧。这桩亲事不是逃不过去吗?” 惠安:“你失心疯了吗?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这桩亲事逃不掉?赵五郎貌似潘安,有容人之量,性情更是温和,已经是再难得不过的郎君了。你问问汴京城里有多少女娘羡慕你?你莫要贪心。” 杜从宜听的好笑,两次见赵诚,确实看得出来性情温和,而且略有些害羞,话也少,并无孟浪之举。 虽然大她一岁,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切都挺好的。 她都算好了,等成婚了,一两年内起码还是热恋期,对方人品不坏,那么就过几年已婚攒钱的日子,等热恋期过了,想要纳妾或有其他心思了,两人到那个时候分道扬镳,时机正好,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反正她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正说着,冯氏院子里新来的女婢通知:“大娘子请四姑娘去上房。” 杜从宜回头看了眼惠安,惠安会意,站起身赶紧说:“屋里乱糟糟的,正好开春收拾东西,云雀姑娘,不知道这会儿夫人忙完了?” 冯氏为了给两个姑娘准备嫁妆,上月末买进来六个丫头,云雀就是其中一个,生的胖胖的,有几分憨直。 “大姐儿和二姐儿都回来了。” 杜从宜:“我这就过去。” 云雀走后她换了身素净衣服,领着惠安就去了。 等她到了,老三已经站在那里了,和老二亲热聊着,两姐妹将来都是伯爵府里生活,互相已经有守望相助的意思了。 只有老大绷着脸一言不发,看起来不高兴。 杜从宜一一打了招呼,老大就出言讥讽:“哟,你来我们杜家几年,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可不要当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多直白又不做作的要求。 杜从宜只管应付:“大姐说笑了。” 老二接着说:“不要听大姐胡说,她就是一整日说胡话。你能得了姻缘,那就是你命数里该有,谁也抢不走。话说端王府六月的亲事,老三五月初,这么算下来上半年咱们家双喜临门。瞧,母亲给你们准备好了陪嫁丫头,该有的体面一点都不少。” 杜从蕊说话就显得精巧的多,但内里意思其实和杜从薇没什么区别。 话糙不糙,只是老大的话确实糙了点。 冯氏从游廊过来,大约刚才去库房了,见四个姑娘都在,笑着说:“今日二姐问起你们的陪嫁事宜,我正好也想说,买了六个合用的女婢,已经调教一个来月了,今天正好分给你们姐妹。” 说着将人叫进来。 杜从珍回头看了眼杜从宜。 冯氏:“样貌、身家、本事,都已经挑过了。你们两一人三个。你们自己分。” 杜从宜对这种选人的环节不是很在行,她工作过,但没做过hr,看人的眼光一般。 “三姐先挑吧。” 杜从珍也是有想拔得头筹的意思,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看着六个姑娘:“紫英,丹桂,流朱。” 剩下云雀,青桃,云杏归杜从宜了。 惠安有些挑剔看着人,姑娘把一半身家交给夫人置办嫁妆,她就觉得腰杆很硬,花自己的钱,但是买的女婢不合她的心意,她不是很满意。 原因无它,被杜从珍挑走的三个,样貌好、身段好,而剩下三个就显得普通灰头土脸的,唯一算得上喜庆好看的云雀,还是胖乎乎的。 大姐见老三挑好的,立刻出言讥讽:“你也是个奸的,好看样貌都你挑走,给老四留着三个丑的进王府像个什么样子。” 杜从宜发现了,大姐就是个典型喷子,对所有人无差别喷。 老三一点都不怵,立刻说:“大姐有所不知,四妹进端王府,是一家主母,且四妹夫有爵位,身份贵不可言,将来必然不能短了银钱,将来还怕女使找不到?” 大姐冷笑:“好像你是寻了什么穷苦人家?我尚且还不曾哭穷,你算什么东西,跟我上眼药?” 鸳鸯佩 第22节 冯氏立刻喝止:“薇娘!” 老三红着脸,被骂的脸涨红,老二赶紧握着她的手,表示和她同仇敌忾。 老二这才讪讪说:“大姐放心,等三妹进了都亭侯府,都亭侯掌兵事,姐夫必然能更进一步。咱们姐妹之间哪能这样。起了内讧,平白让外人笑话。” 老大一点都不给她面子:“你少在这里跟我说闲话,你爱钻营也就罢了,引得妹子弃了原本的穷秀才,攀上都亭侯府。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将来过得好也就罢了,过不好就是你们的报应。我才不稀罕仰人鼻息的富贵!” 杜从宜心里叹服,着老大穷横穷横的,怪不得冯氏有什么事向来和老二商量,老大这种喷子,真搞不好直接对喷。 老二一点都不生气,想来是对这个姐姐十分了解。 “姐姐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们出了这个门,都姓杜,谁也离不开谁。你向来糊涂,骂我也是张嘴就来,我和你计较过吗?你相公的差事我哪一次没帮你?我也是为了母亲,眼下我们家是不值一提,但是将来呢?总有守望相助的时候。老四,你说对不对?” 杜从宜莞尔:“我承蒙父亲母亲恩惠,自然是要报恩。” 冯氏听着杜从宜的话,听了也知道,她来家里十二岁,如今快十八岁了。张娘子是相公的妾,养着也没什么,但是小四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养着一个孩子给口饭吃,算什么大恩惠。 她连嫁妆都是自己掏钱,铁了心不想占杜家的便宜。 从蕊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就说:“我们三个姐姐向来是把你当亲妹妹的,从不曾薄待,将来你进了端王府,我们姐妹也要多相来往为好。” 杜从宜听着为极其擅长钻营的二姐的要求,也只管说;“这是自然。” 自求上进,自搏前程当然是好事。 但不能要求着别人给自己当垫脚石。 这样容易劈叉。 老大看着还是想说什么,结果冯氏说;“好了,你们姐妹相继出门,将来可就没那么多机会像今日这样闲聊了。你是做大姐姐的,以后说话过一过脑子,你妹妹们不和你计较,越发没规矩了。今日也是为了给三姐儿送添妆,等小四出门的时候,你们还能一聚。做姑娘的时候自然是松快,我虽然管束你们,但不曾薄待。将来到了婆家,也要爱惜自己,咱们杜家门风清正,你们的品性我是知道的。不可做自轻自贱之事。” 杜从宜听着冯氏教诲,说实话她已经很爱护女儿们了,能说要爱惜自己这种话,她就算是个好人。 四个人齐声应答。 冯氏也说:“三姐儿下个月就要出门,到时候家里热闹,都亭侯府那边的意思,是女婿腿脚不便,让庶子代为接亲,到时候难免会有言语传出来,三姐儿你需记得,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要惧怕些许流言。” 杜从珍听的眼泪汪汪,只管点头。 冯氏说完才说:“去吧,先去准备吧。” 杜从宜正要起身,冯氏却说:“小四留下。” 她疑惑回头看冯氏,冯氏大约也知道两个女儿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就改了主意说:“陪你两个姐姐坐会儿,晚间她们就回去了。” 她乖巧点头应声,老三走后姐妹三个这会儿也和谐了。 只要老大不找事,老二不钻营,老四就可以聊天。 老二这会儿说:“三妹说你擅长画花样子,我看了她的花样子确实好看,你能给我画几个吗?” 老大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老二;“你又不耐烦做针线?” 老大遂怒目:“我不爱做,我家里有做针线的婆子!” 她听着姐妹两斗嘴,回头见冯氏桌案上纸笔,就起身随手画了两个,姐妹两也觉得新颖,葡萄藤也精致,樱桃枝也好看。 老大见了就喜欢,她一边画一边问:“外面绣坊里卖的应该比我的更好看。” 老大立刻说:“那是南面来的秀娘,做的也都是些大活儿,一整个扇面,或者是宽幅大的画。样式也就那几种。不过生意都是极好的。” 老二也说:“南面来的几种新的料子极好,但今年生丝价格涨的厉害,料子也跟着涨了。眼下没有好的棉布,丝绸价格倒也就那样。” 她听着,继续问;“街上卖的到底花样多,南北来的,肯定是不一样。” 老大却说:“那些也贵啊,北面的皮子都涨成天价了,如今汴京城的生意不好做,我前几日听相公说,他的同僚买一副什么画,价格都涨到三百贯了,倒是让这帮人赚了。” 杜从宜听的赶紧换了话题。 “是吗?那才子出名,果真是身价高涨。” 老二却说:“不过是奇淫巧技,当不得真。这汴京城好的宅子都小一万贯,诸不知大户人家都坐拥上百亩的宅子,家里产业遍布,我想在城外寻个庄子,几年了都没寻到。” 杜从宜好奇问:“城外的庄子大概什么价格?” 老二笑着说:“等你将来进门了,去问问端王府,有没有路子,咱们两一人买一个。” 杜从宜心说,真是顺梯子爬墙的主,没梯子自己搭根绳,也要爬上去。 “那等将来打听打听。” 老大听的酸溜溜:“好没意思,你们一个个侯门显贵,我们这等穷酸人家,怕是和你们做不成亲戚了。” 老二只管搂着她笑闹:“姐姐说什么胡话,要是姐夫再惹了你,我只管带着人上门打杀了他替你讨公道。” 老大这才笑着说:“走开!” 亲姐妹就是真性情,上一秒骂娘,下一秒抱成一团。 杜从珍成亲前一天,杜府人满为患,没想到赵诚还特意送来礼物祝贺。 送礼的是来复,还特意来见了杜从宜。 给杜从宜另外带了东西。 她要的铺子已经选好了,但那张欠条赵诚还回来了,房契都办好了,就放在她名下。因为保人是赵诚,产业自然也能落在她名下。 她问:“你们家郎君有什么话吗?” 来复:“我家郎君说,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让人通知一声。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已经五月了,离成婚就只有一个月了。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端王府也有喜事,杜从宜前几天才知道赵诚的姐姐也要成亲。 所以也准备了礼物。 “惠安,去把东西拿出来,让他带回去。” 惠安这次不小气了,抱着一个大箱子递给来复。 杜从宜说:“这是我的回礼,你家郎君见了自然懂。” 赵诚这几天确实忙,吕好蒙和赵昭云的亲事就在五月十五。 他先是领着人去吕家送嫁妆,后又给赵昭云添了自己买的田庄、铺子,还有一些江南采买的添妆。 加上老王爷这个月身体抱恙,他作为三房出仕的唯一男丁,要出面待客。 一切要稳当,不能让客人有什么微词。 那日他到二房陪客,猜的不错,二房指着他当梯子,因为他这块招牌没用但是看着漂亮。 因为当日有宰辅家的公子是知道官家亲口夸赞了他,所以想认识他的人也多。 各种试探和琢磨,他都应付着,但什么也没答应。 让赵炎调侃说五弟不如之前爽利了云云…… 这几日府中客人多,他除了当值,也十分忙碌。傍晚回来见桌上的大箱子,他打开看了眼,里面是几幅画,一套鸽血石雕刻的书房用品,一套青玉雕刻的。 他打开一幅画,居然是绢布,连着三轴幅,莲叶鱼戏水,夏日清凉。 工笔细腻一看就是女子闺阁里喜欢的画,加上画幅十分壮观,挂在墙上都很合适。 他笑起来,扣下青玉文房用具,让人一并给赵昭云送去,就说是杜四娘子送的。 那套青玉的摆件他留着自己用了。 整个五月,汴京城的成亲的人激增,仿佛*7.7.z.l每日都有人成亲。 杜从宜在杜从珍成亲当天,天不亮就起来,跟着宴客被遇见的每个客人都要抓住盘问几句,像个观赏品一样,杜大杜二姐妹两笑个不停。 直到杜从珍跪在堂下拜别父母,哭得不能自已,冯氏难得也红着眼,毕竟是身边长大的孩子。杜良镛则摆摆手安抚:“莫哭,我与你母亲教导你,孝敬侍奉长辈,辅佐夫婿,你要尽好本分。” 冯氏让张嬷嬷扶起人,一路送到车上。 听着爆竹、鼓乐齐鸣,一路走远,杜家骤然安静了。 梁小娘哭成个泪人,还是给冯氏布菜,冯氏也体谅她,只管说:“你回去休息休息吧,今日不用你。” 梁小娘也听话,带着人回自己小院里去哭了。 杜良镛今日十分高兴,因为今日来的客人都是贵客,府里还在宴客,送完女儿,就去陪客人了。 这会儿姐妹三个躲在这里,杜大姐莽是莽了点,但人又不傻,感喟说:“我当日出嫁,什么都不懂,哭也不晓得哭,只管欢欢喜喜出嫁。真好笑。” 杜二却说:“我记得你第二天回来,一样很高兴,傻人有傻福。” 杜大骂了句:“谁和你似的,鬼精鬼精,春日踏青,就让罗家大郎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娶。今日把老三嫁入都亭侯府,对你是百利无一害,但老三若是过不好,你也别想好。” 杜二却说:“大姐说话好生刻薄,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把她送进去的?见过富贵人家,怎么可能再看得上穷秀才。日日穿金戴银,出入仆妇成群,她是小娘生的,自觉要出人头地,能入都亭侯府,是她的福气。” 杜大却说:“成婚,是要和夫君过,不是和都亭侯府的牌匾过。她夫君出身富贵,且又年少意气,本可以娶高门贵女,只因为自己身体不好了,才娶了小门小户女子。他能欢喜才怪了。到时候有老三气受的。你看着吧,她一辈子直不起腰。” 杜大平日里人烦鬼厌的,但是每每遇到大事,都能大智若愚,仿佛她平日里的粗鄙刻薄只是假象。 而且成了婚的女子,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杜从宜听着姐妹两聊天,觉得很有意思。 等午后客人散尽,府中要准备收拾等着接待回门宴,两个出嫁的女儿也要回家了。 索性都离家不远,杜从宜终于也回去补觉了。 等她再睡醒,已经是第二日了,三个女婢跟在惠安身边,也是闲着没事,埋头一起做针线,因为地方小三个人就住在她隔壁房间,通铺睡在一起,房间里还堆放着她的聘礼。总之,主仆几个人都住得十分逼仄,再没有比她还寒酸的主家了。 她也没办法,毕竟她也是寄人篱下,不能要求那么多的。 端王府的聘礼十分丰厚,冯氏置办的嫁妆虽然比不上端王府的聘礼,但也算丰厚,毕竟她给的钱不少。 外人看起来,杜家嫁了四个女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忙完杜从珍的亲事,就轮到她了。因为最后一个月了,家里紧张忙碌准备着,来宝说连颂请她去一趟,她又正好想出门去看看赵诚买的铺子,所以欣然答应。 连颂这个人,杜从宜和他做朋友是没得说,讲信用钱财方面十分大方,对她更是多有帮助,对她来说当年为张小娘治病,多亏了连颂愿意给她机会。 她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守法的好公民,和连颂这种法外狂徒做朋友有压力,但不至于指责他知法犯法。她自己除了缺钱的时候,她才去走钢丝,其余时候还是能做个守法公民。 反正在她眼里,连颂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法外狂徒。 她是真的冤枉连颂了,连颂对她是真的欣赏,也是真的喜欢,寻常的假画,根本不会送到她眼前,欣赏一个人才,就是不惜财。 尤其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 杜从宜进游廊,连颂就看到了,他发现杜从宜每次来进了宅子从来不打量,只管走自己的。她和别人都不一样。 鸳鸯佩 第23节 他心里觉得好笑,笑问:“你今日好闲情!” 杜从宜站在院子里,试探问:“少东家今日请我来,是有什么事?” 连颂浪荡自在,靠在榻上,似没骨头一般,她从来不喊自己的名字,向来管自己叫少东家,其实只有他自己亲信才这个叫他。 他笑着:“并无什么事,只是请你喝杯茶而已。” 杜从宜听的好笑,多任性的人。而后觉得自己防备心过重,每次心里都觉得连颂找她都是为了干坏事。 这个朋友处的一点都不坦荡。 她和连颂一条绳上的蚂蚱,彼此都知道底细,就是将来有什么事发,也是跑不了的那种。 这种时候,还故作什么姿态。 故而她大大方方笑说:“可惜我是个俗人,并不爱喝茶,辜负了你的美意。” 连颂大笑:“那就喝酒吧,总有一样喜欢的。” 杜从宜进去后就坐在他对面,然后提要求说:“我倒是挺喜欢听那位崔行首弹唱。” 连颂越发觉得她有意思,只管笑说:“这个简单,翠微,去让崔娘子带着琵琶来。” 不过片刻间,那位女子抱着琵琶果真来了,杜从宜揶揄笑他:“我以为她是哪家坐馆的行首,结果却是你养的娇娘子。” 连颂笑着解释:“实非如此,是她自己惹了祸事,让人送到我这里避祸来了。可不是我养着的。” 崔行首垂首丝毫不敢插嘴,杜从宜并不十分懂这里的曲子,:“就唱上次的曲吧。” 说罢身边有美婢端着饮子进来,正值初夏,果汁盛行,她听着曲儿,坐在窗口吹着风,实在惬意。 连颂转头看她,见她倚靠在椅背上,窗外有风吹来,她微眯着眼睛,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团光晕中,半眯着眼睛认真听曲儿,十分享受,仿佛午院里的微摆的绿牡丹,从容大方,美得有些不真切。 哪里是那些循规蹈矩低头敛首的小娘子可以比的。 崔娘子看着连颂盯着杜从宜出神,心中更是惊愕,等一曲终了,杜从宜果汁也喝了,曲儿也听了。站起身说:“谢少东家招待,今日十分尽兴。我这就要回去了,家里管的严,咱们下次见。” 连颂在她回头那一瞬收回视线,复又变成浪荡风流模样,笑着说:“改日,再请你喝酒。” 杜从宜大笑:“一言为定。” 她出门几步,然又回头问:“不知少东家可知,杭州寻常产业,作价如何?” 连颂登时被问住了,而后诧异:“怎么?你要杭州置产?” 她笑笑,眨眨眼:“未尝不可。” 连颂的七窍玲珑心瞬间活泛,笑着说:“这个好说,待来日,我路过杭州,替你打听一二。” 他说的是打听一二,其实已是认定她会去杭州。 她和所有官家小娘子不一样,她渴望自由,自己攒钱,有自己的想。 总之一句话,她不该被困在内宅。 杜从宜从这里出去,然后看了眼赵诚给的地址,没想到他买的铺子,居然在繁华处,而且时两间二层小楼,前门脸和后面院子完整。 来宝都惊讶说,这处宅子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贵。 她这会儿满意了,那草包美人果真办事得力,才真的回家去了。 回去后惠安已经将房间里翻的乱七八糟。 她看着惠安翻出来张娘子的那口红木箱子,里面是张娘子的所有遗物,她不喜欢翻看旧人的东西,所以一年多时间从没有打开过。 惠安一边,一边说:“也不是惦记她的东西,只是旧东西还是要翻出来晾一晾,小心生了虫。” 杜从宜也不反驳,只是看着,见她拿起一个螺钿漆盒,她还好奇问:“这是什么?” 惠安笑说:“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说着翻开盒子,杜从宜一眼看到盒子里的那块五龙玉佩,还有几封书信,还有一对婴孩的赤金手镯,一个金项圈双龙携珠,十分精巧。 惠安不识字,所以看着东西,笑说:“必然是她留给你的东西。都是些好东西,你们家从前怕也富贵过。这兜兜转转,你能进端王府,说明你命里确实贵重。” 杜从宜心里惊疑,这种东西不就是认亲才用得到吗,张娘子百般留着,只能是‘她‘的。 那‘她’究竟是谁? 她最后还是没有打开书信,张娘子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抖落开了对谁都没好处。她人已经去世了,那些就不关她的事,她不会过问的。 等惠安将里面的东西清楚,和云雀说:“晾一晾,去一去霉气,下个月都带带走的。” 杜从宜听着惠安忙忙碌碌安排,惠安身上有种生机勃勃的活力,她好像对去端王府的生活充满希望,仿佛离开这个院子,她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连带着杜从宜也被她感染了,跟着自己的东西,翻出来很多她练习的画稿。 她的家当最值钱的不是衣服首饰,而是她的颜料和那些贵重的纸笔,那些玉石刻刀…… 赵诚连着赵昭云成亲这几天他几乎都没有闭眼,三房的人要想立起来,他就要当好这个主人。 该躺平的时候躺平。 该行的时候,不行也得行。 要不然,关键时候掉链子,影响以后的躺平生活。 总之他是真的累惨了,等赵昭云大婚当晚回来,他直接窝在罗汉床上就睡着了。 来安心疼他这几天辛苦,也不叫醒,只管让他睡了,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醒来,还是被热醒的。 五月已经开始热了,外面行走的人也多。但府里已经紧锣密鼓准备他的亲事。 原本是堂嫂陈氏再准备,但等赵昭云出嫁后,便再由大伯母邹氏接手,陈氏倒是在他面前说了几句,只是他忙着其他事,言语搪塞过去了。 等今日终于闲了,再想起,不免觉得好笑,端王府内,也是风波不断。 邹氏是当家大娘子,他父母不在了,当然责无旁贷要为他准备大婚事宜。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成婚后分府另过为最好。 毕竟他身上有爵位,住的地方也是早就分好的,只要东墙一封,就是自己的府邸。 只是端王府暂且不可能分家,他还要有的熬。 不过邹氏做事情他是很放心的,赵昭云的婚事就很好,体面又妥帖,连吴家的舅母都很满意。 邹氏这半年一直忙着府里的事情,她是把经营家庭当成工作来做。 毕竟她进门的时候,赵敬赵恒兄弟两已经十几岁了,她只比他们大几岁。 要不是母亲去世,从小定亲的人闹着悔婚,她不可能给人做继室。 从前人家都说她命不好,但是进了端王府,婆母和气,丈夫也上进,虽然性情粗疏,但尊重她。 她一进门就开始管家,大儿媳有些争强好胜,二房原本是觉得不甘心,长房和三房将来都有爵位,二房这几年凭借娘家生意,有些抖起来了。隐隐有了想分家的意思。 她是无所谓,三房原本只是两个小孩子,可眼下五郎渐渐起势,当了差马上成亲,将来三房就立起来了。谁能想到半年前还依附着长房的两个孩子,不过半年,就已经独自顶门立户,在汴京城有了自己的声望。 话又说回来,大房儿子多,将来也是麻烦,她的两个孩子还小,将来的前程还不知道在哪里。 二房原本在老王爷那里出力,大约是想试探几分,让老王爷给寻个出身,可惜老王爷自身难保,没有什么大作为,二房这才掉头去笼络刘家,刘家那位安平郡主十分不简单,老六的亲事定了,定的却是安平郡主的独女。 说来也奇怪,安平郡主如日中天,她的独女想嫁个高门,是不难的。毕竟安平郡主和高皇后私交甚笃。 可偏偏选了二房这个没什么根基的。 邹氏当初听了,就觉得安平郡主爱女之心,无人能比。 第022章 新娘子 陈氏对二房定下的亲事还有些惊讶,一边纳闷一面又觉得刘家真短视,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无处和人说,就和赵敬私下说:“我之前就听说那位留小娘子看上了咱们家五弟,闹出一些风波,听说安平郡主生辰宴那日,她领着几个小娘子特意教训那位杜四娘子。这哪是正经女娘子做的事情?结果这才多久,居然和六弟定亲了。你说这算不算糊涂了?” 赵敬是个端正持重的人,在家里也甚少玩笑嬉闹,只管说:“别胡说。” 陈氏成婚快有五载还没有生育,但赵敬房里也没添进来人,对她还是一如既往。 她生的明艳,又是个好强张扬的性格,做事情风风火火,本心不坏。就是在子嗣上好强不起来,在赵敬面前竟十分的伏低做小,丝毫没有外面的爽气。 “我不是胡说,这几日母亲那边管着五弟成婚的事,祖母的意思是五弟将来立门户就是伯府,咱们这一房将来你也有爵位。将来分家,二房总归脸上不好看……” 她还在和赵敬说悄悄话,结果话没说完,赵敬脸上都不好看了,皱眉:“又在胡说,赶紧睡。” 陈氏话都没说完,哪里肯睡:“我忙了几个月,五弟婚事如今差不多了。只是母亲腾开手了,接过去了……” 赵敬稳重归稳重,但也不是傻。有几分好笑问:“难不成嫌弃母亲抢了你的功劳?” 陈氏:“那倒不是。” 但到底觉得不舒服。 赵敬将人塞进被窝里,哄说:“早些睡吧,过几日五弟大婚,有你的忙的时候。” 陈氏还想争辩几句,但对上相公的眼神,一下缩进被窝里了。 夫妻恩爱话不尽。 六月初六,暑气已经起来了,日头也毒,府中到处披红,第二日就是大婚,赵吉已经能自由行走了,特意过来帮忙,章奎和吕好蒙两个损友赖在他屋子里,只管调笑:“别说,若甫这大半年都安静了,汴京城都说你弃武从文,更显儒雅俊逸,不知让多少小娘子们心碎。” 赵诚听的好笑,比起这幅俊俏样貌,让他有些别扭不习惯之外,其他确实都是好处。比如真应了那句话,脸在江山在。 从前的他也长得不赖,要不然也不能让大城市出身的女朋友看上他,但和之前有几分像的样貌,还是让他觉得不习惯,主要是太小了,才十八岁。 他越不说话,越显得心虚,让在场的人都笑。 第二日大婚,杜从宜天不亮就被拖起来,惠安紧张的喋喋不休,三个女婢被她指使的团团转。 杜从宜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木木的,被安排坐在镜前上妆,屋子人来来往往,惠安全盘统筹,冯氏请的亲戚这会儿轮番进来看她,最后等到梁小娘带着压箱底的礼物进来教导她,还说;“夫人这会儿在前面待客,来不及过来看你,你三个姐姐也回来了,这是交给你的,你慢慢看。你是个有福气的,你小娘在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 杜从宜只管听着,就算脸上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反正妆太厚了。再说就那两页避火图对她来说是毛毛雨。 资深网瘾少女,不爱说话是因为,网上是浪里白条,朋友圈是深度社恐。 再说了她自从来了这里,就这个初始设置,真是无话可说。 再退一步说,她画的避火图比这个高清的多了,这种画本确实没什么可看…… 一直等人来接她了,她才清晰认识到,她居然真的今天结婚。 而且她一早上水米未进。 紧接着人就被牵着出门,她口渴难耐,拜别父母,被赵诚抱着上车,每一道门都有人守着,每一次跨台阶,身边乱哄哄的。 总之晕头转向,唯一记得的是赵诚中途伸手牵了她,别说手非常漂亮。 鸳鸯佩 第24节 最后就是赵诚住的院子很大,她不用再和惠安挤一张床,惠安打呼噜再也吵不到她了。 等进了屋子,然后才听到赵诚长舒了口气,但门外的人很多屋子里也有人进来,只听见他匆匆嘱咐了一句:“你先休息吧。不用等我。我去前面看看。” 杜从宜等他一出门,就开始摘冠,惠安推门还一脸笑意,见她动作吓死了,惊呼:“你干什么?” 杜从宜:“头痛死了。摘了吧。” 惠安:“再忍忍,等会儿有女眷来看你,不可以这样。若不然人家会笑话咱们杜家的教养。” 杜从宜和她商量:“那把最上面的重冠摘了。我洗一洗,你觉得我这样真好看吗?” 惠安犹豫了片刻,大约也觉得夸她现在好看太昧良心了。 终于答应:“那就洗洗,等会儿,我让人去找水。” 杜从宜等了很久,暑热加上妆太厚,她脸颊脖子有汗珠留下来,她又不好伸手去擦,更难受,整个人被闷在厚厚的喜服里,她甚至觉得自己说不准会中暑。直到陈氏领着女眷们来了,惠安都没回来。 杜从宜装成一个羞答答的新娘由着一群小少妇们调戏了半天,赵诚的姐姐才护着她说;“好啦,嫂嫂们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可不能欺负我们小的。” 陈氏笑着说:“哟,咱们家三妹也知道当姐姐的护着弟媳了。我们不说就是了,正好母亲那边忙着呢,咱们去那边招呼客人吧。” 房间里赵诚的姐姐留下来陪她。赵诚的姐姐也诚实,和她和气说:“我之前收到你的画,十分喜爱。等这个月天热了才挂起来。你快些摘了冠松快松快。” 杜从宜这才由着她帮忙,将头上的冠摘了。这时候惠安才领着云雀提着水进来。 惠安脸色还好,但云雀还红着眼睛,杜从宜看了眼两人,也没问。 只让惠安陪赵昭云坐着,她去洗漱了。 隔壁的云雀这才小声告状说,院子里两个管事的女使,其中一个叫银朱的十分跋扈,就是不给水,嘴巴也不干净,一直说我们这种乡下来的,倒是金贵的很,小门小户不懂规矩…… 杜从宜一直静静洗脸,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等洗完脸了,才不咸不淡说:“我知道了。” 等出去后,赵昭云才说:“来了几位姑姑,我要过去见一见,你先休息吧。这会儿还早,我让人去准备吃的了,等会儿就送来,你先吃,不用等他们。他们那边喝酒还早着呢。” 杜从宜从善如流。 等赵昭云走了,她才问;“出什么事了?” 惠安有些不乐观说:“可能是,姑爷房里的人。” 杜从宜心想,真晦气。 让人捷足先登了。 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问:“这个院子里人多吗?” “只有那两个女婢,再就有一个年长的女使叫来安。姑爷房里都是来安管着。” “那两个女使进房间了吗?” “那倒没有。” 杜从宜:“那估计不是房里人,大约是有想法的女婢而已,不用会。” 杜从宜只当作不知道,但来安已经知道银朱的混账事了,她忙的晕头转向,结果还是没防住这个小蹄子坏了规矩。 这会儿正在后院里,来安冷着脸说:“今天的事,你自己去和娘子赔罪,要么就发卖出去,你自己选。” 银朱撑着脸不说话,银屏只管赔罪;“姑姑,是我的错,是我没盯住她。” 两人同年进的院子里,相伴这些年到底是有感情。 来安见过太多的龌龊事了,只管说:“过了今日,自有你的去处,五郎待你们宽容,却不是真的看上你了。是五郎心善,不愿意苛待人,反倒让你们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银朱不甘心:“一个六品小官的庶女,小门小户毫无教养,也想荣华富贵,这是什么道……” 银屏吓得话都不敢说了,扯着她:“你失心疯了?” 来安只管等她说完,冷笑着说:“很好,收拾好你的行李,明早上就送你出去。咱们院子里太小,容不下你这样的贵人。” 说完也不再等她说话,她还要给新来的大娘子去赔罪,要去处后面的麻烦事。 杜从宜吃了饭,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反正也听不到外面的喧嚣声,暮色落下院子里静悄悄的,云雀进来给她煮茶,她还问:“院子里的人呢?” 云雀:“那个叫来安的出去忙了,那个银屏在收拾东西,另一个没见。” 杜从宜思考了片刻,今天的事情不应该出这种乱子,假设赵诚是个还不错的男人,到目前为止还是洁身自好,而且几次接触中他的人品是不错的。 所以她首先要怎么做呢? 不能让人捷足先登。 恋爱要她先谈。 等她不谈了,才能轮到其他女人,这个先后顺序还是要分得清的。 当然,最打动她的,还是赵诚的脸和身材。 毕竟这种姿色的人,少见。 等晚上,她还小睡了会儿,醒来后人还没回来。 夜色起来,屋子里终于凉快了。 来安是个本分的人,硬是等她睡醒了,才敢领着银屏来给杜从宜见礼,来安是个老实人,一点都不私藏,只管认错:“因为院子里女婢没了规矩,让娘子身边的人受了委屈,这是我的失职。请大娘子责罚。” 杜从宜睡了会儿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观察着屋子里的摆设,一边应付说:“我知道了。” 来安拿不准她的意思,又不敢将事情大事化小,就继续说:“娘子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住处,就在后面的厢房里,晚间小厨房里都备着宵夜,娘子一整日也没吃什么东西。待明日我再和娘子细细交接院子里的诸事。” 她听的出来这位叫来安的急迫的意愿,安抚说:“这些不着急,我身边的管事叫惠安,和你年纪相仿,名字也是凑巧了。院子里的事情,你们两个商量着处吧,不是大事不必大动干戈。” 两人相视一眼,来安领着惠安去收拾今晚住的地方了,由云雀守着杜从宜。 大约巳时,听着外面喧闹声,赵诚被送回来了。 第023章 新婚夜 他大约是喝了很多酒,身边的来复半搂着人,他跟没骨头似的,整个人软绵绵的。等进了屋子,来复更不敢停留,行礼后就出去了。 赵诚等来复走后,就有了精神,见杜从宜洗得白白净净,就坐在那看着他。 他除了略微又些囧之外,确实喝的有些多了,但没他装的那么严重,只是有点轻微的头晕目眩,但不影响直觉。 杜从宜就很有意思,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害羞,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穿着大红圆领袍躺在那里休息,大红色越发显得他样貌娇艳,尤其还是身材高大。 赵诚大约被她看害羞了,叫了声:“来安。” 来安这才让人抬水进来给他洗漱。 等洗漱完,赵诚精神了一些,因为是夏日,他只穿了件薄衫,杜从宜从他一闪而过的胸口看到了肌肉的痕迹,似乎有些垂涎,但又不敢太放肆。 赵诚见她又些呆萌坐着看他,就好笑问:“怎么了?我是有什么不妥吗?” 来安和惠安开始准备两人合卺酒,还有照看房里的龙凤烛等等。 赵诚见惠安领着云雀,似乎是要守夜,就说:“我这里不用人守着,你们收拾完就去休息吧。” 开玩笑,夫妻卧室里总会发生点什么不为外人所道的事情,旁边加座设个观众,这算怎么回事? 两人喝了酒,杜从宜这才问:“外面都安顿好了?” 赵诚依靠在罗汉床上,笑说:“怎么可能,我好不容易才脱身,今晚子观怕是不好过,明日云姐儿肯定会抱怨我。这个新郎官不是个好差事。” 杜从宜听的好笑,也不傻。 赵诚放松的很,要说第一晚就发生点什么,也不合适。 他三十几的年纪,又不是傻小子,虽然没结过婚,但也知道感情要慢慢培养。他也不是见色起意之辈,反而心里还是有点自己的骄傲。 所以他就招呼说:“来,喝点茶。” 杜从宜没想到他这么松弛,心想也好,先交流交流也好。 但他的皮囊实在美丽,就非常神奇,明明是个纨绔子弟,但坐在那里言行举止的气质,反而更像久经职场的精英男。 她坐在他对面,觉得他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她在这里接触的异性有限,除了杜良镛再就是连颂。杜良镛是小官出身,人不坏,但性情迂腐,有点清高又不失善良。一心想着升职一展抱负。 连颂这个人就更有意思了,实在是法外狂徒,为商者,媚上而圆滑。连人命都不当回事,唯有财富、地位是他的追求。 但赵诚这个人,她反而看不透,他吝啬言语,并不善言,但也不沉闷,稀疏平常的几句话就能让气氛轻松。 见她喝茶不言语,赵诚也坦诚:“我院子里没几个人,平日里也喜欢清静,院子里的人要是不够使唤,你就让人添加吧。” 他就想看看这位是怎么管后宅的。 毕竟他手里的产业,都是他的私产,把公账给她让她先忙一阵子。 也不知道是为了让她安分一些特意替她遮掩,还是有心缠住人, 杜从宜:“那也不用,我也喜欢清静,暂且就这样吧。” 等两人喝了茶,赵诚的酒劲已经过去了,彻底清醒了,但是越清醒淡淡的尴尬就挥之不去。 一直到来安惠安关上门出去,杜从宜已经开始打哈欠,赵诚才说:“不早了,睡吧。” 杜从宜眼睛一转,也对。 赵诚的卧房格局她是很满意的,两间正房前厅和后卧室加起来,十分宽敞,等她换了睡衣,赵诚才进来,坐在床边还在犹豫要不要聊一聊。 结果等刚躺下,杜从宜居然十分自然伸手摸到了他的腹肌,试探问:“你要睡了吗?” 他闭着眼都气笑了。 谁能想到,新婚夜里,他堂堂伯爷,居然会被新娘子霸王硬上弓。 当然他也不知道杜从宜的迫切,她既没有什么迂腐的贞洁之论,也没有什么女德的概念,她只相信自己有优先交往权,不能让别的女人捷足先登。 这个恋爱必须她先谈。 而且按照她的计划,结婚恋爱几年等相看两厌了她就要南下了,新婚夜自然不能含蓄,要不然耽误她的进度。 总之,就是一个行动力十分强的女人。 赵诚闭着眼由着她上下其手,她是一点不客气,他最后忍不住问:“你找什么呢?” 外面红烛高照,里面昏暗中朦胧晦涩。 没想到她从容答:“我……就是看看。” 鸳鸯佩 第25节 至于看什么,她不好直说。 赵诚闭着眼伸手抓住她继续向下伸的手,还是好声好气,想给她个机会。 她这个人,胆子大得出奇,真是破绽百出,都用不着他特意拆穿了,只管由着她。 闭着眼的人提醒说:“下山虎,可不会空手上山。” 她大约没懂他的意思,放在他腹肌上的手蜷缩起来,指甲划过他的肌肤,痒的像划在心尖上。 他心里轻叹,真是迂腐了。 都已经法定结婚了,早几日和晚几日,又有什么区别呢? 且不提一夜被翻红浪,至于具体是怎么翻的,惠安说你们没结婚的小姑娘们,打听这种事不合适,不让我细说。 第二天一早,新人见礼,杜从宜醒的很早,其实一晚上也没怎么睡,虽换了大房间,但这里毕竟不一样。她睡觉又有点认床。 而且和赵诚折腾了半夜,终于知道,千里驹,不光俊美,身体素质也是极好的,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她甘拜下风。 第二天整个人就怏怏的,跟着赵诚去正院里见长辈。 这是她第一次在端王府里见人,领着惠安和云雀。 走在游廊里,赵诚都低头和慢他半步的杜从宜说;“等会儿里面女眷多,不着急慢慢认,祖母不管事,大伯母做事公正。二伯母家财丰厚。剩下同辈的女眷,我也不怎么熟悉。” 杜从宜心里奇异,难不成好男人真让我遇上了? 儒家士大夫思想里的男人,少有这么贴心的。她始终没有往其他地方想,尤其是早上起来,见他坦然接受来安给他穿衣服穿鞋。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彼‘赵诚’都是来安伺候,此‘赵诚’来了以后哪里敢突然就不让来安伺候了。 总之,夫妻两个各怀心思进了正院。 外面院子仆人问安,正堂的老夫人笑着说:“这是新人来了。” 杜从宜入眼就是一屋子女眷,七嘴八舌说的她昏头涨脑。 赵诚送了人,先和杜从宜一起给老夫人奉茶,老夫人赏了她一对玉雕摆件。 接着给邹氏行礼,邹氏这个人稳重,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给了礼物。 轮到刘氏,她是个显摆人,拉着杜从宜的手,笑嘻嘻说:“外面都说五郎委屈了,娶了小门小户的小娘子,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你这般标致,和五郎实在相配,站在一起可是再养眼*7.7.z.l不过了。” 她说话向来这样,说话刺刺不休。 赵诚笑说:“我到底和六弟不同,二伯母和安平郡主做了亲家,以后说不准到禁内面圣都是有机会的。” 刘氏被他说的讪讪,干巴巴应了句:“瞧你说的,舍不得你的娘子了?” 赵诚也不和她计较,笑笑并不当回事。 若是遇上机灵的小娘子,这时候断然会为赵诚解围,赵诚见杜从宜还是看八卦的心思,心里好笑,好没良心的姑娘。 刘氏十分骄傲自己儿子定了门好亲事,三房有爵位又如何?还不是结了家市井小民,让人平白笑话。 安平郡主就曾说,没想到端王老了,人也糊涂了,做事情没得让人笑话。 只是她没懂,安平郡主的言外之意而已。 但她儿子娶到了安平郡主的独女,将来前程步步高升,那就是脸上有光的事情。 二房眼可见的,前程似锦了,大儿的差事也有了着落,等将来两个兄长地位稳固,三儿子何愁前程。她最得意就是连生了三个儿子。 可见自己的命是最好的。 剩下的同辈中,陈氏是长嫂,旁边是二嫂小吴氏,刘氏身边的是赵炎的妻子周氏,还有些家里的亲戚女眷们。 杜从宜一一交换了礼物,一遍之后,其实人还是认不全,但也有个印象了。 赵诚等敬了茶才说:“我去看看祖父,你且陪祖母坐坐。” 老王妃打发:“你只管去吧,你媳妇儿在我这儿丢不了。” 杜从宜听着这种玩笑话也不害羞,只是好奇老王妃居然这么和气。 陈氏说笑十分大胆,笑着说:“五弟是个贴心人,这么舍不得,步步不离。” 杜从宜好奇:“那大哥呢?你们新婚当日他不曾陪你吗?” 她问的十分大胆,但又真心单纯,天真的很,让在座的女眷们都笑起来。 陈氏向来泼辣,居然被她故作‘真诚’问得脸红:“刚进门就学坏了,都是五弟教的!” 刘氏接话继续玩笑:“你是长嫂,是第一个进门的,那现在这般牙尖嘴利,那是敬哥儿教的了?” 陈氏对上婶母一点都不惧:“婶母说这话就是冤枉人了,我向来就是这样,承蒙祖母和母亲不弃,这才侥幸进门,可不比弟妹们可人,将来安平郡主的千金进门了,婶母可要保护好了,小心让我这个无赖教坏了。” 她就见不得刘氏那幅小人得志的样子,和安平郡主结为亲家,好似她立刻成了贵人一般。小人得志。 刘氏:“瞧瞧,真是半句都不让人,敬哥儿都要让着你一些。” 邬嬷嬷在气氛有些快要出岔子的时候,适时端了茶点招呼说:“快尝尝今年的新茶,只有这么些,老夫人都给你们留着呢。” 杜从宜听着刀兵干戈,女人之间的话题十分凛冽。 稍有不慎,就会被刀尖削到,危险得很。 第024章 她确实不一样 等中午的时候,午饭前了,意外的是老王妃不留人,居然赶人说:“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今日天气正好,府里事情也多,只管回去忙你们的吧,我也要午睡了。” 众人这才散了,陈氏笑着和杜从宜出门,还说;“五弟妹,等回门回来了,记得到我院子里坐坐。” 杜从宜笑着应声:“一定。” 等出了游廊,顺着柳荫路往回走,她才问起来安:“府中一直都是各自院子里厨房吃的吗?” 惠安也奇怪,老王妃和老王爷居然不在一起住,而且各房就跟分家了一样。 来安细细解释:“前些年,女眷们中午都是在老夫人院子里用膳的,后来府里事情多,大娘子进府后,要料府里的事情,二房的大娘子又要照料二房的事,老夫人就让各自回院子里,不用陪她,也不让每日晨昏定省,老妇人说孝心在心,不在虚礼。除非有事,大家都是隔三差五聚在老夫人那里,孙辈们也一样。” 杜从宜听的惊讶,就问:“那,咱们院子里的厨房一直都有吗?” 来安:“咱们院子里原先是没有厨房的,五郎姐弟两一直都是在老夫人院子里用饭,五郎之前……常不在家,饮食穿衣也不讲究。直到去年五郎受了伤在家养了一个冬天,院子里才有了厨房,云姐儿也就跟着在院子里用饭了。” 杜从宜点点头,端王府看着豪门深宅,其实是外严内松,内宅里的女眷并没有想的那么极端和受迫害。 等她进了院子见赵诚已经回来了。 杜从宜到底不好意思,一夜夫妻,还是比较陌生。 只不过现在这个世道,都这样,思想保守,但身体不保守。 年初结婚,年尾生孩子,一家三口同一年认识。 杜从宜见赵诚卧躺在罗汉床上,一边喝茶一边好像看着账簿,随口问:“你不去当值吗?” 赵诚依旧看着账目,但笑起来说;“好没良心的小娘子,大婚第二日就催我去当值。” 杜从宜才不管他,她没睡好,这会儿也怏怏的,罗汉床被赵诚占了,她没地方坐,就问:“你的书房呢?哪里能腾出一间房给我。” 赵诚只管答应:“就这个院子,你让来安带你去挑。看上哪一间就去布置。” 杜从宜挑眉,倒是挺好说话的。 她说罢便有些傲娇,提着裙摆,匆匆进里屋睡觉去了。 赵诚眼睛瞥了眼,伸手摸摸鼻子,好泼辣的小娘子,他昨晚差点就被她降住了。 也不知道从前是干什么的,这么飒爽利落。赵诚以为她是职场飒姐,比他年纪都大,但是最晚之后发现,她年纪应该不大。下山虎吃的餍足。 赵诚在御营当值不过两月,已经摸清了里面的人事,赵吉也是这个月开始当值,被官家赐了出身,其实都算不上正经武官,有点像勋贵的意思。御营城门卫三千人,戍守内外二十一道门。 他的衙司在宋门,进了门角楼街进去就是大相国寺。这条街上热闹繁华,衙门里上百号人,他是空降而来,请客吃饭,手底下的人会自动孝敬,每日午食到四逢八节的孝敬,都是不缺的,里面的银钱往来,互相笑纳数目繁多简直令人咂舌。 他初来乍到,自然也不能做那个不识趣的人。 只是他出身好,一朝入仕,又是官家亲口封赏,都说他将来必能做禁内御前统制官,城门当值不过是锻炼而已。 他也不好反驳,拿了下面人的孝敬,衙门自然也去的少了。 这里面的小九九他其实清楚,不外乎城门守卫和巡检司互相勾连,又些税摊派到最后也说不清,他守在城门,下面的人反而不自在,他也知趣,每日当值也只是上午去一趟点个卯,下午就回来了。 所以这个婚期,对他工作是一点影响没有。 除了第三日,赵诚是大清早出门一趟就回来了。杜从宜这两天在间西厢房挑了两间房当作书房,而且都是她自己陈设,并且不准闲杂人进去。 这回她终于将自己的家当全都摆出来,之前在杜府因为没有地方,所以她的东西都装在箱子里,每日晚上才拿出来。 书房里连惠安都不用动手,惠安这两日还在熟悉环境,也相信了这个院子里的人真的不多,尤其是姑爷是个洁身自好的,身边连个女婢都没有,只有一个年纪和她一样三十几岁的来安,剩下的周全周正兄弟两,其他的就是几个厨娘。 所以惠安才是那个最高兴的,一直念叨杜从宜命好。 至于那日的那个女婢已经不让进屋子了,云雀、青桃、云杏三个人进了屋子伺候。 云雀白胖爱吃,管着饮食。青桃木讷针线好,管着衣服。云杏比云雀还小一岁,看什么都新鲜,就打发她跑腿最好,她也爱热闹,这两天就出门逛了几趟,还打听了好多府里的事情讲给那两个同伴听。 三个人年龄加起来,才堪堪五十岁。这么小,都没成年。杜从宜从不管她们,平时都是惠安领着她们做事,加上几个小孩胆子小,做事总凑一起议论,所以也不怕她们捅篓子。 早上赵诚回来就出发回门了,两人去了趟正院见了长辈,带着礼物才回杜家去了。 杜从宜也没想到杜家三个女儿都回来了,杜家今日门户大开,迎接端王府出身的女婿,多少是有点骄傲的。 三个姐姐见了杜从宜,也是十分热情,陪着说笑。 不光女儿,连女婿都回来了,只是都亭侯府那位腿有疾的三女婿今日没来。 赵诚进门就被带去前院了,端王府的礼物非常重,杜从宜规规矩矩和冯氏见礼,即便不是亲母女,但冯氏也感喟:“你这一出嫁,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总也惦记,这几日怎么样?府里的人相处可和气?” 杜从宜笑着扶着她的手臂:“母亲放心,都挺好的。” 杜从薇见她一身不出众,但是十分华贵的料子,酸溜溜说:“四妹终究好命,一飞冲天,做了枝头凤凰。” 杜从蕊笑说:“这不正好,我妹妹往后尊贵,我只有高兴的份儿。三妹也是,你看三妹成亲才一个月,这身气度就不一样了。” 杜从珍却不如杜从宜坦然,她这门亲事怎么来的,她自己心虚,所以赶紧说:“瞧二姐说的,我哪有什么气度,二姐才是光彩照人。我不过是求个……” 她说到一半又不好意思说了,大约是想说求个如意郎君。 杜从薇却说:“三妹夫为人有些傲气,你也不用那么伏低做小。” 鸳鸯佩 第26节 杜从珍脸色不自然说:“瞧大姐说的,嫁人为妻不就是要恪守本分,孝敬婆母嘛。” 杜从薇;“话是不假,但只要自己立身端正,就用不着讨好谁。就算王侯门第也不惧怕。” 杜从宜听的想笑,符合她穷横穷横的性格,没看出来她挺自我的。 杜从珍讪笑:“大姐说的严重了,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讨好不讨好的。你问四妹,端王府里,热不热闹?” 哟,还知道祸水东引? 杜从宜笑着说:“挺热闹,只是我们各房吃住都在自己院子里都分院,寻常事不怎么牵扯。家里老夫人上了年纪,嫌我们小辈们呱噪,都不让晨昏去打搅她。” 杜从珍混淆视听:“四妹夫对你,当真是极好了。” 她摇头:“并不是因为我,那是府里早就定好的,听家里人说老妇人说了孝心在心,不在虚名。不必每日都去打搅她的好梦。所以小辈们每日早晨不必去晨昏定省,白日里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杜从薇听得大笑,因为她也不用伺候婆母。 另外两个则是听的有些羡慕,尤其是杜从珍,嫁入都亭侯府,是她梦寐以求的,但都亭侯府里也复杂,规矩也大,都亭侯夫人性情严肃,家教甚严,每日晨昏定省,三餐伺候日日不缺。 姐妹三人原本就是嫉妒她好命,但说起来赵诚是庶房,之前除了太出众的美貌的名声,几乎没什么作为,但随着定亲,他有了差遣官职,眼看着有出息了。这会儿是真的嫉妒杜从宜了。 之前还有人说酸话,端王府败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是王府。 杜从宜太清楚‘怕姐妹吃苦,又怕姐妹享福’的这种微妙的心态了。 再说,她到底不是杜良镛的女儿,和她们三个不能比,但是塑料闺蜜团,也是闺蜜,要不然显得她多不合群。 赵诚是第一次进杜家,今天杜良镛非常高兴,除了老三女婿腿脚不便没来,两个女婿都是对他和气。大女婿不用说,人又些傻气,但十分赤忱。赵诚虽然话少但每句都恭维了他这个老丈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人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人就很容易快乐。 直到午后休息时间,赵诚才起身去了杜从宜住的房间,东跨院里,非常狭小,边上有个小角门,能容纳一人出去。 进了房间里,他站在窗前,想她就是躲在这狭小拥挤的东跨院里,日夜不辍赚钱攒钱的。 杜从宜进来,见他张望,问:“你看什么呢?” 赵诚问:“你房间里东西搬空了。” 杜从宜无所谓说:“原本有些挤,我和惠安住这个房间,她们三个没地方住就住在隔壁。京城居大不易。” 赵诚其实这两天能从她身上窥探到一些她从前的生活习惯,比如她从前肯定是不缺钱,她对生活境遇没有那么大的渴望。 就比如她卖画很赚钱,但对生活境遇没什么渴求,也并不执着想改善。 他收过她送的礼,即便住的狭小逼仄,但那一套青玉雕刻文房用品,价值可观。 她有很多不经意的时刻,比如初次进了他的院子里,对房间里的摆设看了也就那样,没有多喜欢,也没有多惊喜,再好的东西在她眼里,也就那样。 所以他断定,她是生在富贵家庭里,学艺术的女孩子,才气横溢,泰然自若。 果然和他这种小镇青年不一样啊。 第025章 回门 赵诚喝了酒,靠坐在床上,还在打量着房间里的摆件,问:“你那个铺子想好做什么了?” 杜从宜回头看他一眼,问:“我见你看账簿,你有什么生意?” 赵诚:“我?木材生意,你要做吗?” 她皱眉:“木材?你哪来的木材?怎么想起做木材生意?” 赵诚笑起来:“自然是山里寻来的木材了。” 他原本的身家并不多,只是城外有个庄子,田亩也不算大,有山地种些瓜果而已。去年底开的铺子做家具,也是机缘巧合,来复管着铺子,遇上有个益州木材商,因为家族中家产分不均,想卖了这边的生意,以保家中的其他产业。来复觉得是个好机会,就做主买了木材商的产业,包括雇佣木材商做管事,黔南益州等地山中木材照样运来,加上他的关系,木材生意已经源源不断。 再者他管着宋门和旁边的卞河水门进出也方便,漕运都是经卞河进城,这与他做生意更方便。 杜从宜“那我能做什么生意?” 赵诚试探:“你想做什么生意?” 杜从宜了解画廊运营,但是目前来说,不具备这个条件。 她只能说:“我没什么可做的,只会一些小道,比如书画。” 还比如,做生意、工业元件,家里从事这些行业,她多少懂一点点。 在这里,都是没什么实际用处的东西。 赵诚见过她的本事,但不是很信任她的聪明。因为做生意和聪明是两回事。会做生意的人一定很聪明,但聪明的人不一定会做生意。 所以就给她建议:“若是你想容易些,就做点寻常赚钱的买卖。若是想赚一些轻松一些的钱,那就专营你擅长的。” 杜从宜盯着他的眼睛,总有种怪异感,他不该是迂腐的吗? 怎么会这么懂别人的心思?还变得通情达了? 她的警惕心顿时生出来了。 她看着赵诚拿起一张书签,就过去站他身边说:“寻常买卖,我不懂。那我就做我懂的。” 赵诚笑起来,转身伸手轻轻触了下她的眉毛,她有一对极为好看的眉毛,杜从宜错愕看他,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 赵诚才笑说:“你给自己取一个名号,过几日我带你去拜一位师傅,将来你的画要有自己的名字。对你的生意有好处。” 杜从宜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 赵诚放下书签,只管躺床上说:“对,你好好学,将来名扬天下,什么生意做不得?” 杜从宜真心觉得怪异,房间里沉默很久,她才试探问:“你……就没有其他想和我说的?” 赵诚见她一脸纠结,闭着眼睛笑着问;“娘子可否陪我小睡一会儿?昨晚实在孟浪了……” 新婚夫妻,虽然不熟悉,但躺一个被窝里,年轻活力,剧情难免就多。 杜从宜瞪他一眼,再不怀疑,就是个好色之徒而已。 不过她确实承认,想和这些在世的名家们较量一番。 她胜在年轻,才十八岁的年纪,在钻研十几年,未必不能自成一派。 她的不足之处,还有她的优势,和这个时代流行的画风,书法的笔度,她都要系统学习。 但赵诚躺在床上,她反而没地方去了,这和惠安不一样。 她只好过去说:“你让一点。” 赵诚也不睁开眼睛,准确就能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拉着一起躺在床上。 杜从宜还问:“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随意出门?家里不管吗?” 赵诚好笑:“大嫂、二嫂也是整日出门,不是去赴宴,就是流连矾楼或者城外的景致,这有什么?我送我娘子去学艺,如何就不成了?” 杜从宜也觉得好笑,事情被他说的仿佛不值一提,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女眷出门还是避讳很多,她闭着眼不答话了。 赵诚又说:“二伯娘有钱,以后遇见了不用太管她。” 杜从宜顺势问:“那咱们三房的财产,都是府里管着?” 赵诚听的好笑,也不傻,知道要钱。 “来安不是把账簿都交给你了?” “那是内宅的账簿,我问的是,你身上的爵位,三房的资产都在府里管着吗?” 赵诚睁开眼看着她问:“你想管?” 杜从宜:“我就是问问。” “不在我手里。” 其实有一半在他手里,就是三房置的产业,和当初的赏赐。至于他身上的爵位食邑本就很虚,归府里公中管了。 杜从宜点头。 赵诚问:“听大姐夫说,你来杜府的时候已经十岁了?” 杜从宜好笑,杜大夫妻果真是一个被窝里出来的人,肚里一句话藏不住。 其实当初定亲后杜良镛就说了,这个小女是继女,并不是她女儿,端王府若是不愿意,可以当没有结亲这回事。但老端王这个人都和正常人不一样,他比杜良镛还大方,直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名声他要,反正锅是赵诚背。 所以这桩亲事,有惊无险,关于她身世的事情双方再谁也没提起,外人并不清楚,也不过笑话她小门小户出身而已。 “是,我和张小娘逃难路上被父亲收留,因为我当时病重,后来就不怎么记得之前的事了。” 赵诚好整以暇看着她,由着她胡说八道。她很可能就是那场病后来的,倒也是说得过去。 他心态十分镇定,有种让你先跑四十九米,我一样能一刀追上你的感觉。 杜从宜一概不知道。 两人闲聊着,在暑热中也渐渐睡着了。 等午后醒来,杜从宜见自己十分不客气的伸脚搭在赵诚身上,她自己起来,见他内衫丝绸衣带滑开,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到底欣赏了片刻,才起身。 等她起身后,赵诚睁开眼笑着问:“泰山大人午后喝多了,怕是晚饭都起不来,你要不要去尝尝外面的菜?” 杜从宜想起府里厨娘的手艺,就问:“是去上次那家吗?” “换一家吧。” 杜从宜立刻说:“那傍晚时分出门,正好晚上回去。” 小夫妻两正是热恋期,也没有矛盾。或者说,矛盾暂时都因为新鲜都藏起来了。 惠安高兴坏了,从大婚那天开始,就生怕这个性情古怪的四姐和姑爷闹出什么事情来。赵诚在惠安眼里,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姑爷。 等傍晚杜良镛果然醉酒未醒来,天色还早,赵诚用‘家里老太太还等着’为由,带着杜从宜告辞,一行人出门直奔东角门,从相国寺往东,沿着州桥夜市一路走,惠安跟在后面四处张望,她对这里很熟,一边走,一边和杜从宜介绍:“你喜欢吃的那家鸭卤,就是桥头过去那个小店。” 赵诚听着两人聊天,很有意思。 她身边的惠安对她经常唠叨甚至大呼小叫,也没什么尊称,向来你你我我的。 她丝毫不以为意。 沿着州桥夜市,一路往东,穿过宋门,城外汴河两岸灯火璀璨,夜市商铺摊贩密密麻麻,夏日夜晚的悠闲,行人在河岸边自在游走。 河上花船精美艳丽,传来丝竹悦耳之声,顺着汴河,飘进岸上行人耳中,仿佛飘渺的靡靡之音。 杜从宜远远看着,甚至有几分心动,站在岸边瞧着不肯走。 鸳鸯佩 第27节 赵诚看的好笑问:“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一行人已经买了一路,惠安和周全提着很多吃的,还有给家里的那几个人买的。 惠安毫无做首席管事女使的自觉,听赵诚问也不会,只管怂恿杜从宜:“你看那边那艘最大的花船,有三层高呢,去年冬天我在这一带就见过好多次了,沿着河往外,就是汇集虹桥处,那里白日比夜晚热闹多了……” 对,就是《清明上河图》里的繁花似锦的汴河两岸,和那座虹桥。 还有桥下漕运船队,全景的八百多人物。 杜从宜本来兴趣一般,但听着惠安介绍虹桥,立刻两眼放光,说实话她还不太能找到这里的具体位置,出门也只是内城街上行走,并没有出过城。 赵诚听着两人毫无顾忌的言论,只好出言恐吓:“这会儿城外可什么都没有,只是些腌臜人的场所,你们两个可去不成。” 杜从宜听的翻白眼,腌臜? 就许你这个人上人出门,就不许我们出门? 人家平头百姓腌臜,就你高贵? 臭德行。 杜从宜的弹幕吐槽了八百条,但面上丝毫看不出来。 不过,她看着夜色,城外这会儿确实不是时候。 也解他一个官宦子弟,说出这种话也正常。 惠安被他恐吓了一句,终于有了自觉也不敢说了,催着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几个人回去,来安正焦急等着,一边安排一边说:“碧云园的人来说,明日请娘子去做客。” 杜从宜看了眼赵诚,似笑非笑问:“大嫂找我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啊?” 赵诚:“能有什么事,怕你寂寞呗。” 杜从宜很想呸他一声,迂腐脑瓜子。 心想得亏你脸好看,身材也要,要不然…… 赵诚这会儿心思不在她身上,而是还在琢磨刚才城外汴河沿岸的货船。 按说,每日点验的漕粮河漕运上的货船,明日一早放行,今日不该停在那里,除非这些船根本不入城,今夜卸货。 他也只是多想而已,毕竟这些不归他管。 惠安催着来安回房间,去分食她带回来的东西。 赵诚和杜从宜则是洗漱后就睡了,新婚夫妻总是亲密,入了帷帐,赵诚只管交账,杜从宜是仔细点验,赵诚是倾囊相授。 第二日一早,赵诚早早起来,在院子里锻炼,他锻炼的强度不小,天气暖和后就开始打拳、练枪,杜从宜起来的晚,就见他已经洗漱完了,脸上头发湿漉漉的他也不在意,她有点忍不住想替他一番,但又忍住了。 问:“我去看祖母,你有什么要代转达的吗?” 赵诚看着她不说话,临出门了才看着她,指指脖颈处。 “遮一遮。” 杜从宜被他看的脸一红,照镜子一看,登时骂了句:“不要脸!” 惠安端着早饭正要进门,吓了一跳问:“这是怎么了?” 只听见赵诚笑的放肆出门去了。 杜从宜恨恨:“没事。” 第026章 端王府里 这事她大婚回门后第一次融入这里。早饭后她带着来安去了正院,老太太不接待晚辈们吃饭,也是为了省心,她看老太太却是该有的规矩。 来安比惠安稳妥许多,说话做事,就像一个精英助,素质高做事有效率,为人处事样样都好,最重要还能将这里的规矩讲清楚。 两人在柳荫路,来安一路介绍过去:“前面路拐过去是二房,二房人丁多,二娘子性情急迫,院子里的人说话做事也有几分她的真传。八月二房的六郎成婚,定的是安平郡主的独女。” 杜从宜听的异样,那位啊? 两人一路走着等到了正院,门外的女婢才说:“老太太刚起来。这会儿正在用早膳。” 端王府里饮食讲究,老太太这边的更是,老太太喜欢吃羊羹,且只吃羊脸上那一撮肉煮的,上年纪的人饮食喜好软烂,和年轻人吃不到一起,老太太也通达,直接让各房回自己屋里吃了。 要不然闹哄哄一桌人,她也吃的不畅快。自己一个人反而清静,十分开明的人。 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老太太问:“谁来了?” 杜从宜进门:“祖母,是我。” 老太太大约也有些惊讶,见她进来笑着问:“怎么是你一个人?” 杜从宜进去见老太太一个人坐在罗汉床上,矮几上摆着早点。她坐在对面乖巧答:“夫君去衙门了,我一个人无事,就来看看您,正好昨日回娘家,带了母亲做的新丰酒,给祖母尝尝。” 老太太喝完羊羹,一边笑着说:“夏日暑气正盛,走这么远来看我一个老婆子,没得意思。” 杜从宜哪里敢顺着接这种话,情商考级,她凑合也能拿满分的。 她只管笑着说:“哪里,我刚进门,也不懂什么规矩,大伯母忙着家里的事,二伯母听说也在忙着为六弟筹备婚事,我只好来叨扰祖母。” 老太太只管笑,也不接话,等吃好了才说:“这算什么叨扰,你们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多出门走走。哪里用听我这个行将就木的人讲的道。” 杜从宜听的怪异,就继续装傻说:“祖母教诲,总会不一样的,我连府里的人都认不全,大嫂请我今日去她院子里,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来安听得惊呆了,怪不得惠安同她年纪一般大,说话做事随意成那样。 原来是随这位小夫人了。 老太太听的大笑,一边笑一边和郑嬷嬷说:“我柜子里有三匹益州绫,花色正俏,你带回去给你大嫂二嫂一同裁夏衣。” 杜从宜没想到老太太一高兴就撒钱,但老太太却是知道的,杜家门风果真不一样。 她的几个嫡孙,孙媳都只是初一、十五定时间了才来看她。她不愿意留小辈,小辈们难道就是真心愿意来她这里?她心里和明镜似的,道都清楚,也厌烦应付这些了。 她家世好,只是从成婚开始丈夫就不喜欢她,丈夫喜好美色,家中姬妾十分繁盛,两人早已无什么话可说,她也懒得过问,。 她从不嫉妒,也不强求,娘家父兄得力,丈夫就不敢放肆得罪她。 等她长子成年,她彻底不再管束,夫妻两一年见不了两次。 外面传闻她不好说话,其实她只是看得开,儿女都已经长大成家了,她自然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只是今日觉得意外,这个庶孙媳居然会来看她。 人和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讲机缘,丈夫贪花好色,但只得了三个儿子,老大是她生的,剩下两个都是妾室生的。老二像了他老子,老三却读书自小刻苦,对她恭敬,和她亲子一般无二。只是老三年纪轻轻就没了留下赵诚和赵昭云姐弟两也是可怜,她多有怜惜。赵诚性格淳朴,她反而更疼爱他一些。 杜从宜陪老太太坐了一上午,听着老太太介绍家里的亲戚,几个三个出嫁的姑姑,都嫁的不错,大女儿嫁给了娘家外甥,二女儿随女婿去了长安,三女儿是御史中丞夫人,家世显贵。 剩下的家里的亲戚们都七七八八了。 等时间差不多了,来安提醒说;“时间差不多了。” 杜从宜兴致盎然说:“祖母午饭后歇息吧,我不叨扰你了,我要去叨扰大嫂了。” 说笑着告别老夫人这里。 邬嬷嬷送她出门回来,见老夫人依旧坐在罗汉床上喝茶。 邬嬷嬷笑说:“五郎的媳妇,性情倒是很好。” 老太太轻轻叹息:“府里的局外人,两个都是明白性子。” 邬嬷嬷笑说:“您糊涂了不成,怎么就成了局外人,都是您的孙子。” 老太太也不辩解。 杜从宜出了门,顺着来安说的路,一路过去,大房子嗣最多,住的地方扩了几次,等进了院子,陈氏院里的人就出来迎了。 陈氏见她还带着礼,笑着问:“你这是做什么?” 杜从宜:“我刚从祖母那里出来,她老人家见我穿的素净,赏了我三匹料子,说是让我给两位嫂嫂送来裁夏衣,我连家都没回,这不,直接带来了,正好给你,和二嫂送去。” 陈氏快人快语:“你这样,我怎么好开口求你办事。” 杜从宜也不计较:“大嫂有什么只管说。” “祖母寿辰,五弟拿着你画的画,逗笑了一家子。这不我娘家老祖宗也*7.7.z.l要过寿,我这不厚着脸皮,也想问你讨一副画。” 杜从宜:“这不难,只是我刚好东西,来不及补颜料,不知你想要什么样的画?” 陈氏:“我哪知道,还是要靠你。” 杜从宜听的好笑:“那容我回去想一想。” 陈氏拉着她的手:“这都不进来坐坐了?” 杜从宜好笑:“我大清早就出来了,这不还有二嫂的东西,一并给她送过去。至于画,等我准备好了,到时候让人来请你。” 陈氏:“你瞧我,刚进门就给你找事做了。” 杜从宜;“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大嫂放心。” 她执意要走,陈氏也爽快,见她出门,就提醒说:“二弟妹素来不喜见人,你别和她计较” 杜从宜;“这样的话,就让来安去送就好了。” 等来安去送东西了,她一个人沿着柳荫里往回走,正值午时太阳最毒的时候,大家都躲着避暑午休了,忽听见旁边园子里隐隐有人说话,她犹豫了一瞬,好奇心作祟,沿着柳树林向湖边靠近, 一眼望过去亭子里并没有人,她还奇怪,哪里传来的窃窃私语。 隐约有男人声音。湖里的水鸟掠过湖面,一闪而过,她目光追寻水鸟,才看到人了,亭子下面靠近湖面的角落里,四周都是水草,有个穿着宝蓝袍子的男人,搂着一个女子,两人十分大胆。 杜从宜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虽然说伤眼睛,但毕竟是现场直播不是。 等她回去,来安都回来了,见她回来正着急问:“大娘子这是去哪里了!我刚准备出去去找你!” 来安以为大白天把人丢了。 杜从宜见赵诚居然在家,只管安慰:“没事,我就是路上好奇,被打岔了一下,这就回来了。” 说完就问赵诚;“你怎么回来了?” 赵诚:“这不等你,一起吃午饭。” 杜从宜嗤笑,心里还想着刚才那个喜欢户外运动的男人是谁,那个女子虽然看不出年龄,但也肯定也不是老婆和妾,老婆和妾肯定是有床有榻,不至于没地方要到户外寻刺激,那就只剩偷的了,但凡有地方,都不可能在外面撒野。 摆上饭后,她看着午饭,问惠安:“新找的厨娘,怎么样?” 鸳鸯佩 第28节 来安先说:“惠安新找的这个厨娘,做的菜极好,听说是商户家出来的,那商户归乡,遣散了人。这才另寻出路,来了咱们院子。” 杜从宜尝了口确实不错,就顺口说:“你们也别等着,和惠安一起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伺候。” 来安原本还担心这个院子里女主人会严苛,但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除了有时候跳脱了一些,平日里极好。 等人走了,赵诚见她这样,就诈她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杜从宜看着他,犹豫片刻问:“我遇到一对主仆,在湖边吵起来了,就路过劝说了两句。” 赵诚疑惑看她,其实他对府里的人并没有比她熟悉多少,又加上他有了差事,更不怎么在府里呆了。 “是吗?” “一个穿宝蓝色袍子的男人,年纪大约比你大。” 赵诚还是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但听这不是好事,这个天气,哪个正经人大中午在湖边吵架的。 夫妻两就在打哑谜,赵诚也好奇,继续问:“你说实话,到底看见什么了?湖边可不是吵架的地方,除非……” 杜从宜盯着他,见他这么笃定,心想你们府里难不成人人都知道? 好半天她才失笑;“我能看见什么,无非是……野鸳鸯呗。” 赵诚盯着她问:“所以,你偷着大中午不回来,就是去偷看野鸳鸯了?” 杜从宜还狡辩:“看到最后也没认出来那是谁。” 赵诚:“以后都别对人那么大好奇心,保不齐就被人发现,将你扔湖里。” 杜从宜不以为意,你们家可够乱的。 “知道了。” 等午饭后,又要午睡了,杜从宜问:“你都不干点正经事吗?” 她真觉得赵诚过的有点太安逸了,她从前的生活已经很自在了,但是明显赵诚看着比她从前还自在。 男人,没有事业,就显得很多余。 其实赵诚大清早起来,就是去盯昨晚城外的船队了,果然船在半夜就卸货走了。 他在官署里,和人打听了几句,副手罗文中和他私下说,头儿,这种事很多,你查不完的。 第027章 生意 赵诚自然知道,这种事都是汴京城里的贵人的生意。 他无奈说:“管得住,也不该我们管,我只是昨晚碰见又些好奇。就想问问谁家的船,这么大的量。” 罗文中这才放心了,笑说:“现在是六月,夏收之后,会有更多的船进汴梁城,而且进京赶考的人也逐渐多了,南方豪绅多了,这算什么,你要是想问我帮你打听。” 赵诚也不小气,照例掏了钱给今日当值的几个兵定了午饭,这才回家了。 他的货船也是从汴河而来,但是不进城,在城外卸货,这几天他正要去看看。 来复这段时间一直在城外管着生意,话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来复都不怎么回府里了。 城外的庄子上有些生意也能做,来复忙里忙外的。 说起来赵诚的身家其实不少了,他就是典型的那种,面上看着挺轻松,背地里偷偷用功的人,特别遭人恨。 中午回来的早,照例又被杜从宜嫌弃。 像他这么前途光明的一个人,居然被老婆嫌弃是个二世祖,还挺有意思的。 他自己好笑想,原来凡尔赛是这么玩的,但就是偏爱逗小姑娘。 “你这话讲的,我堂堂伯爷,清闲一些,不该吗?汴京城里的富贵闲人那么多。” 杜从宜看他这么直气壮:“那我是不是还要给你买一缸鱼,买几只鸟?买几只鸡,或者蛐蛐让你玩的尽兴?” 赵诚听得乐不可支,但还是八风不动:“那倒不用,我不爱那些。我是个正经人。” 农村长大的小孩,真的对这些不感兴趣。城里小孩因为好奇,专门去乡下观察农作物生长,殊不知他从小就生活在那里,闭眼都知道什么节气该收割什么。 天差地别。 杜从宜被他气得胃疼,要不说和这种男人有璧,根本沟通不来的。 赵诚悠悠问:“你书房收拾好了吗?之前铺子里进了批木料,师傅们打了张黄花梨木的桌案,这料子寻常人家不怎么用。我就让尺寸宽大一些,正好放你书房。” 杜从宜瞬间变脸,黄花梨的桌案,挺奢侈。黄花梨在明清家具中开始流行的。 “做好了?” 赵诚见她上钩,佯装不知:“这几天就好了,你书房怎么样了?我去看看。” 杜从宜就是这么能屈能伸,这会儿对他失了戒心,干脆说:“你帮我看看,除了桌案,我还需要柜子。” 赵诚一想也是,他不会画,她会啊。 书房挨着会客厅,杜从宜的东西都已经摆出来了,她的画稿是最多的,有些初稿,有些已经完成的,对各种颜色的尝试,各种纸的浓墨实验。 她介绍着布局,和自己的想象。 赵诚则是在找当代画的证据,她居然在试图画《江山图》,他看着端详了很久,最后也只装作不认识。 杜从宜则是料定他不懂,对他全无戒心,和他闲聊;“大嫂找我,说是见你那幅贺寿的画十分喜爱,今天请我就是为了讨一幅画。” 赵诚翻看着她的画稿,一点不在意,但问:“她?那你先给她送,等过后我再问她讨钱。” 杜从宜真觉得他就像蛔虫一样,轻易猜出来她想干什么。 “讨钱不好吧?” 赵诚一点都不在意:“我娘子的画,不好白拿的,等将来你声名鹊起,就不是今日这个价格了。” 杜从宜听的好笑,居然觉得这个美丽废物有点可爱。 怎么说呢,就是挣钱的心思很朴实。 赵诚也是果断,指着她的多宝阁:“这个放不了多少东西,挪到门口,这边放个大书柜,这边……” 他说到一半,转头说:“你自己去铺子里挑吧,看上什么家具,让来复安排人直接送回来。” 杜从宜跃跃欲试,:“那我下午就去。” 赵诚:“不用那么急,我下午要出门。” 她只管说:“你只管出门去,我自己去挑。” 赵诚也不阻拦:“你出门带着人,避着点人,不能太放肆,毕竟府里人多。” 杜从宜根本当没听见,当天下午就挑了家具,连夜就把书房装修好了。 还多挑了一套小的榻,小小的放在书房里很合适。 当晚她就开始加班,恢复了从前的生活,夜灯下赶工。 赵诚傍晚出门会友去了,杜从宜只是问了句,也不多问过。 她一个人在书房加班,也不用人伺候,院子里就来安和惠安两人吃饭,剩下的女婢,又凑了四个人,银朱自从那日闹事后就被来安打发到厨房里帮厨去了。 来安问惠安:“大娘子那里不用伺候吗?” 惠安吃着东西:“不用,她看书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要是杜从宜听到,肯定会问,哟,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打扰?那你还照样唠叨我? 来安这段时间一直很忐忑,杜从宜并没有接她手里的管事权,连账簿都没收,院子里还是她管事,惠安是大娘子身边的女使,但惠安这个人大粗心,大娘子又宠着她。 来安摸不准主仆两人的意思,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去说这件事。 就试探问惠安:“大娘子,也不知道将来管家想要什么样的仆人,我守着院子,就等着大娘子领着人住进来,然后将这个家管起来。” 惠安喝了茶:“你且安心,不用管她,她最不耐烦管这些。院子里的人她还嫌多呢,只要各司其职,别闹事情,她是个挺简单的人。” 来安还是解释;“虽说在端王府里,但是将来咱们院子毕竟是伯府,大娘子就的任务不轻呢。” 惠安笑起来:“她就是看着严厉,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其实最好说话了。” 惠安:“我还有些针线要做,不信你去看她。” 惠安如今有了自己的房间,宽敞气派,还管着手底下的四个女婢,而且杜从宜还给她涨了月钱。 自从来了端王府,她心里就美着呢。 来安特宜煮了茶,杜从宜不爱吃擂茶,来安就煮了红茶加了牛乳。 杜从宜一晚上构思出几张贺寿图了,百子图太过繁琐,麻姑献寿是可以的,松鹤延年也是可以的,她正在勾勒松树,听见门开,也没抬头,只说:“你先去睡吧,不用等我。” 来安见她专注,也不吵她,伸手将桌上茶杯好,提着壶倒了茶才说:“大娘子歇歇,我煮了茶,先喝一杯。” 杜从宜这才抬头,笑说:“我以为是惠安来了。” 来安:“时候不早了,大娘子看了一整晚,仔细眼睛。“ 杜从宜;“我不常在晚上熬夜。” 等她尝了口茶,有点意外,居然是奶茶。 “果然是你比较细心,惠安其实不知道我不爱喝擂茶。她这个人粗心,其实不耐烦做这种细致活儿。” 来安笑笑没说话,杜从宜不知道她是找自己说什么,但不得不承认来安是个非常合格的管家,她在管家务方面完全不需要她操心。 来安先说:“大娘子,之前交给你的账簿,你也没有收……” 杜从宜见她有些不安,安慰她:“你要是为这个,我和你说过了,我不擅长这个,暂且由你管着,你要是觉得心里过不去,那每个月和我报一次就可以了,或者你和惠安两个人核对好就行了。咱们三房就我和夫君两个人,是非更少,和别的院子里不一样。我知道你是看着夫君长大的,我对你管的家也挺满意,至于银屏银朱,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看着处就好。我陪嫁的那几个年纪小,性格都有些粗放,要是哪里不合规矩,你只管教训就是。” 她的态度很好,让来安更加惶恐。 “大娘子言重。” 杜从宜喝着奶茶,心想,大晚上有人给我煮奶茶,一点都不言重。 正说着门口的周全说了声:“郎君回来了。” 来安急匆匆起身去接了,杜从宜端着茶杯,继续回去工作了,松鹤延年并不复杂,她已经快收尾了。 赵诚进门,就看到这幅景象,杜从宜亭亭立在桌前,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笔,胳膊悬空着,稳稳的在纸上勾勒。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更动人。 鸳鸯佩 第29节 他自己踱步过去,桌上画中松鹤都已经成型,她手里的奶茶倒是温热,他伸手接过顺势尝了口,杜从宜回头瞪他一眼,但也没阻止。 赵诚身上有些酒气,但并不重。 杜从宜就不爱问他干什么去了,一点不关心。 赵诚问;“这么快就画好了?” 她:“上哪鬼混去了?该不是一个人去花船上游荡了吧?” 赵诚难得诚实:“赵吉这几天就去入职,他几个月没出门,憋的难受。正好今日在角楼街约了人庆贺他痊愈。老晋王一直担心他的腿,原本是御营和我一起当差,但官家又改了主意,让他去门下听令去了。清贵的出身,并且责令他好好读书,今年大考争取给他一个出身。” 杜从宜:“那端王府为何没有晋王那么有脸面?” 赵诚好笑:“咱们府里毕竟是远支了,祖父本就是过继承嗣的,和官家也不是同出一支。晋王可是官家的亲叔叔。” 杜从宜:“那,府里没人当权吗?” 赵诚低头笑:“祖父年事已高,因为一些争执,被免职。端王府确实没什么前程。” 杜从宜点头:“那为何官家会提拔你一个庶支,按照你说的,都知道咱们府不得人心才是。” 赵诚听的一凛,静静看她几秒钟。 因为她无心的一句提醒,很多事情突然就说得通了,这次被赐出身的宗室子弟和勋贵子弟,没有人是家中长子、嫡子。 按照赵吉说的,户部亏空,财政空乏,东南因为前些日旧党下野,闹得沸沸扬扬,新政很多武勋上台,比如他这个好武的年轻人,又是端王府的庶支。 就好像宋门外的酒楼茶和点心是一绝,听说原本的枢密院相公们天天去,自从朝中出了乱子后,没有了大相公们的光临,生意一落千丈。 听同僚们说,掌柜的说要是年底还这样,就彻底付不起酒楼租金,到时候只能卖了酒楼回乡。 生意人反而是对这件事最敏感的。 第028章 背后说坏话 杜从宜见他出神,只是定定看着自己,一句话不说,皱眉问:“你真去花船了?” 没想到他低头猝然亲了她一下,朗声大笑:“大娘子就是聪慧。” 杜从宜被他亲的嫌弃扭头:“你发什么疯?” 赵诚一点不在意,只管笑:“等改日我让表嫂送你一盒珍珠。” 他自顾自讲:“她家里做珍珠生意,汴京有名。” “她不是官宦人家吗?” “是啊,她祖父国子监祭酒,再清贵不过了。但她父亲那一辈读书无人出头,最后都散去做生意了。只是旧的姻亲还在,陈家还有些体面。” 杜从宜好奇:“那大伯母呢?” “她父亲是淮南东路经略使,甚至比端王府更显赫。” “二伯娘家呢?” 赵诚不肯说了。 杜从宜好笑,故意问:“是不是介意安平郡主的千金?没能让你报得美人归?那日她对你是非常爱慕的。” 赵诚好笑,我能介意什么。 “那倒不是,他们家起家不是正统读书人,攀上的是内侍的关系。走的不算正路,但确实富贵。” 杜从宜:“还挺讲究。我的店想好了,开一家布帛铺。” 赵诚有点意外,但也不意外,点头:“随你的意。” 杜从宜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结果见他丝毫不奇怪,也不肯再说了。 第二天一早她收到三姐的信,说是六月底都亭侯府设宴,邀请她去。 她拿着信,问惠安:“母亲到时候也会去吧?” 惠安听着她介绍,点头:“那要不我回家问问?” 惠安是个没心眼的人,带着给冯氏准备的礼物,回去问消息去了。 午饭后,赵诚还在家里,陈氏来特意来挑画了,云杏进来说:“东苑的大娘子来了。” 赵诚先出门笑着问:“大嫂,大哥不在家吗?” 陈氏笑着说:“他整日忙,也不知道忙什么,父亲这段时间也是整日不着家,也不知道忙什么。” 她说话很有意思,说是解释,其实也是问话的意思,赵诚就是不接话,也不过问,关于端王府里的事情,他一律不问。 就好像三房真的彻底分家了。对祖父、伯父和堂兄的事情从来不过问。看起来是真的很不上进。要不然老王爷总是把他提到院子里训斥。 陈氏见他不说话也无所谓,继续说:“现在好了,咱们端王府里这一辈的,也就数你前程最好了,这不,我这就投奔你来了。” 赵诚真服了这些老嫂子们,说话没个遮拦。 你怎么投奔我?这是个好问题,不敢多想。 杜从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看他一脸菜色忍不住笑起来。 陈氏:“我是个没本事的,什么都不会,不像弟妹精于书画,真真才学出众。” 杜从宜:“大嫂说笑,不过是小道。都知道我家小门小户,做不了什么学问,只是嬉于书画。” 赵诚听着她胡说八道,她身上可一点没有小门小户庶女的样子,简单点说就是她特别的直气壮。 干什么都气势很足,所当然,若不然他也不能新婚夜差点被霸王硬上弓。 厨房的人上了奶茶,点心是糯米团子。 陈氏起初不以为意,等尝了口奶茶,好半天才说:“五弟院里的吃食果真不一样,怪不得三妹整日闹着要回你院子里,母亲都没办法。这奶茶味道真好。” 杜从宜:“你若是喜欢,就让厨房人将方子给你。” 陈氏大惊失色:“弟妹说笑什么?难不成我成了这种人?” 夫妻两天的莫名,陈氏见两人茫然,才笑着解释:“着汴京城里谁家没两个秘制菜,那都是不能外传的待客菜,就比如你的茶点,真真是两个老实人。” 杜从宜怀疑看了眼赵诚,她不是那么清楚情有可原,但为何他不提醒呢? 赵诚哪里敢承认,他根本不了解。 只好出口解释:“外面也有牛乳茶,只是不如这个味道好。算不得什么稀奇。” 陈氏笑说:“还是你们夫妻两清静,小夫妻两个,正是恩爱的时候。” 杜从宜想了下,这个她没办法反驳,新婚蜜月期关系确实挺好。 别人打趣新婚燕尔,都会害羞,就他们两个一点不害羞。 赵诚见她这么乖巧好笑:“大哥之前说,说是要备考,今天秋季大考,宗室子弟皆可参加。大哥学问最好,肯定能高中。” 陈氏就喜欢听这种话:“他是最刻苦不过了,若是真能高中,我就去大相国寺给他抄经。” 杜从宜:“你们也是恩爱夫妻。” 陈氏似乎有些羞怯,看了眼赵诚,赵诚:“你们聊吧,我出门一趟。” 杜从宜也不在意,等人起身要走了,陈氏惊讶:“他出门,你都不过问的?” 杜从宜听得莫名其妙,陈氏见她这样笑着说:“你这样可不行,男人还是要管一管的,若不然他们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杜从宜看了眼出门的赵诚,心想,他不会出去鬼混吧? 赵诚站在门外,回头见她看自己审视,赶紧说:“大嫂可不能给我添乱,我才新婚,娘子温柔可人,我有什么不知足的?我总要去当值的。” 陈氏笑的花枝乱颤,看着小夫妻扭捏的样子十分有趣。 杜从宜起身从书房里取了画稿,回来摊在桌案上,“大嫂自己挑,喜欢哪一幅,挑好了我就落款了。” 陈氏见好几张,每一张都好看,见她用的纸时寻常的纸,就问:“能换成上好的麻纸吗?” 杜从宜:“我用的是绢布。” 陈氏其实并不懂,只是点头:“也好,那就这幅吧。” 她要的是麻姑献寿图。 陈氏也是闲聊,带的女婢叫春桃,春桃十分机灵,乖巧说;“大娘子,二房的赵小娘请你去挑料子。” 杜从宜疑惑,但也没问。 陈氏自己解释:“二叔母院里的赵小娘,得了些好料子,她和我母亲那边有些亲。这不,她膝下的四姐儿年纪也不小了,她请我去给她挑些好看的花色,给四姐裁夏衣,过几日都亭侯府寿宴,二婶要带四姐去赴宴。” 杜从宜好像有点印象,认亲那天见过,特别腼腆的一个女孩子。 “那是我记错了,我一直以为二伯母院子里只有三个儿子。忘记了这位妹妹,等夏天料子到了,我也要送一匹去。” 陈氏笑的前仰后合:“你是心真宽,二房有三个妹妹,那两个身体弱不怎么出门。” 杜从宜这下是真的惊了。 “三个?” 她仔细回想认亲那天的人,当天的女眷很多,但是她有印象的就那么几个。 陈氏低头特意小声说:“二叔房里有几个心爱的,闹得不像样子,二婶也没办法。四妹原本是外面生的,被带回来,二婶不肯养,就给了赵小娘。” 杜从宜第一次听说还可以这样。 但陈氏愿意开口,那就是特意来和她说的。 陈氏接着说:“二婶也是因为生了三个儿子,人也泼辣娘家又得力。二叔不敢得罪她,只是房里人一直不断。前几年还有闹出人命的乱子,这几年太平了些。” 杜从宜诧异:“我看着二伯母不像是伤怀的样子。” 陈氏:“当年的林小娘死后,她就不再伤怀了,加上她娘家发了财。如今二房早就是她说了算。” 杜从宜对这种事倒是看得很开。 试探问:“祖父祖母没有管过吗?” 不得不说陈氏十分可爱,赵敬对她是真的爱重。 她压着声音:“你没见祖父院子里,有多少妾室美婢?父亲成亲后,祖母就让他搬出去了。你当日敬酒见人了?他从不见家里女眷的。” 杜从宜还真见过,大婚后第二天敬茶见了老太太,但是当晚她和赵诚被召到老王爷院子里,老王爷看着她,最后说了几句当初和杜良镛定亲时的酒气豪迈,和当时传成佳话的两姓之好的约定,总之,就是吹了会儿牛,最后警告赵诚不要丢了他的脸,气的赵诚出门黑着脸,一路没说话。 鸳鸯佩 第30节 陈氏见她跟着点头,又说:“那位安平郡主,本就是武勋后人,不过是巴结了那位吕内侍,得了些恩赐,张扬的不成样子,汴京城里横行霸道。当初就因为咱们家老太太寿宴,见了一面五弟,非说看上了五弟。和咱们府里递了话,老太太不肯应声。这不,五弟的姻缘在你这里呢,她可撬不走。这才多久,又定了六弟,可见,也不是个长情的。” 杜从宜听得笑起来。 背后一起说坏话,果然是成为朋友的最快途径。 她接着就好奇问:“祖母为什么不肯?不是说安平郡主很得高皇后喜欢吗?” 陈氏喝着奶茶,一边说:“她在官眷们面前其实还有几分体面,真正体面的人家眼里,她算什么,巴结一个内侍,若不是她没有儿子,早就沸反盈天了。你当御史台的人吃素的?” 杜从宜应景地点头,表示认同。 可见文官集团还是很厉害的。让陈氏这样出身,家族没落都看不上风头正劲的安平郡主。 “那二伯母还是很厉害的。” 陈氏低声笑:“这是自然,她当初撮合五弟和安平郡主千金的亲事,就是想让五弟的爵位让给二房,让安平郡主替五弟重新讨要一个,打量谁不知道呢,真真笑死人。” 杜从宜古怪问:“那她为何不直接求到安平郡主那里,给她儿子求一个爵位?” 陈氏恨铁不成钢道:“你当爵位是说讨就能讨来的吗?她不过是诓骗人罢了。” 杜从宜点点头不再问了。 陈氏说完,又问:“都亭侯夫人的生辰宴,你去不去?” 杜从宜:“大嫂糊涂了,我三姐今日让人给我送了请柬。” 陈氏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说:“瞧我这个脑子,你们姐妹是汴京城有名的双姝。”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杜从宜没有接茬。 第029章 新婚夫妻 陈氏可能也是憋的狠了,是在找不到人一起讲八卦,痛痛快快喝杜从宜讲了一通八卦,然后干脆利落站起身说:“好了,我也不耽搁你了,我是个闲人,再去二婶那里坐坐,你忙吧。” 就有种‘干练的社区大姐,一通吐槽后起身说,好了你忙吧,我去下一家,接着说’的即视感…… 杜从宜也不挽留,起身送她出门,等人走远了,来安才说:“娘子不用计较这些,五郎的亲事,是他自己点头才行的。” 杜从宜好笑问:“他和我定亲,也自己点头的吗?” 来安哑口无言,觉得是自己多嘴了,有点弄巧成拙。 杜从宜只管笑,也不在意。 陈氏来了,给她带来很多信息,二房之前算计三房,她和二房关系一般,祖母不喜欢二房的钻营…… 二房夫妻关系不好。以及她在大房沾不上什么,邹氏把持管家权…… 中午来宝进来送信,说连颂新得了一幅画,送来给她瞧瞧,并且附上一封信。 信中连颂说,他上个月去了杭州,上次见她,听她有杭州置产的意思,所以他在杭州买了一套院子,前院是铺面,后院座住宅,十分安逸,等她将来去杭州,直接送她云云,再就是一路上风土人情。 连颂太清楚她的喜好了,所以信中也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又说她大婚时,他不在汴京城,特意给她补上新婚贺礼。 杜从宜看着地上的几个大箱子,和里面小半箱珍珠,还有几匹上好的料子,零零碎碎首饰、青色花斛瓶等等。 惠安一边东西,一边嘟囔:“娘子都不戴花冠,也不怎么用首饰,这么好的珍珠都可惜了。” 杜从宜:“要是多了,磨成粉给我做颜料吧。” 惠安大惊失色:“娘子失心疯了不成?这么上好的珍珠!可不能让你这么糟蹋了。” 杜从宜被她瞪的不敢太放肆,连颂的礼物实在厚重而且贴心,也不是那种看着挂起来的摆设,全都是她用得上的东西,从首饰到颜料,到画册,到那幅画。 杜从宜了一下午,珍珠成色很好,她特意让惠安挑出来找工匠穿起来,做项链。 她也是爱美的年纪,好看的首饰都喜欢的,只是从前太拮据,没心思而已。现在有条件了,当然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想当年,她虽然被家里人管的喘不上来气,但是花钱用度从来没有受过节制,学艺术的审美还是很自信的。 所以等晚上赵诚回来,就见老婆换了身行头。 要说生活享受,他肯定是没有杜从宜会享受,比如院子里的厨娘她换了一批,不是一个,另找了三个厨娘,一个做点心,一个做主菜。 现在家里的餐食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非常接近现代口味了。 卧室里的画,她全都换了,房间里挂上上好的彩纱绫,有点像手工镂空蕾丝,还带着流苏,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反正房间里处处都是女性的生活痕迹,连床上的床单被罩,都成了粉嫩的。 真别说,就是比灰色的舒服。 赵诚凝视她片刻,杜从宜以为他要问自己哪来那么多首饰,结果他居然说:“还挺好看。” 杜从宜:“你又去哪里喝酒了?喝酒可以,但是不能玩女人,听见没有!” 赵诚被她说的又囧又好笑,都被逗笑了,没想到她还挺机灵。 “放心,我娘子娇美,且新婚燕尔,我才看不上外面的胭脂俗粉。” 杜从宜长得好看是公认的,比杜家几个女儿都好看的多。 杜从宜白他一眼。 赵诚摸摸鼻子,才想起来问:“怎么想起买东西了?” 上好的珍珠,有大有小,色泽很好。 杜从宜想了下才说:“我一个朋友送的,他没赶上我的喜酒,这是补送我的礼物。” 赵诚瞪着眼睛,嘿,这么胆子肥,上我家里来挖墙脚来了? “是吗?谁啊?” 杜从宜低头:“你不认识。” 赵诚都气笑了,就你们那些假画伎俩,早晚出事。 “行,我不认识。别让我遇上他,要不然我要他*7.7.z.l好看!” 杜从宜皱眉,急眼了:“你什么意思?是你说给我找先生,是你说我可以在书画方面专研,你出尔反尔!” 赵诚阴测测地笑,故意吓唬她;“对,是我说的。但是我屋子里不准其他男人爬墙进来。明白吗?” 杜从宜气纠纠盯着他,觉得他是在侮辱自己,最后一句话不说,盖上箱子,一个人回卧室里去了。 杜从宜生气的不是他侮辱,是他处处管着人的样子。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她家长的影子,管着她交朋友,管着她的爱好,管着她做什么,什么都要管。 她最后都冷处了,成了冷暴力的高手,完全自我封闭了。 赵诚见她走了,也乐了,气性挺大,娇小姐可不好对付。 等宵夜的时候,来复才回来送东西。 赵诚买的珊瑚,色泽非常好,看着摆在桌上的珊瑚,赵诚又哄她:“可以做首饰,我见你好像有一对珊瑚的耳坠。” 他就纯胡扯,杜从宜哪能买得起珊瑚耳坠。 杜从宜:“我不用。” 她现在烦死赵诚了。 赵诚见她不搭自己,也知道自己吓唬她太过了,等晚睡的时候,才说:“明日带你去拜师。” 杜从宜闭着眼睛:“不去了。” 赵诚叹气:“你不能这样,我要说错了什么话,你可以反驳我。你这样不人,我……” 杜从宜是个冷暴力高手,她在常年累月的环境中,养成了这个习惯。 听着赵诚絮絮叨叨说,就是不吭声。 赵诚还以为自己把小姑娘吓唬了。还在反省自己三十来岁的人,是不是和她有代沟,杜从宜在他眼里真的就是小姑娘。 胆大、调皮,天真。 但是老婆还是不一样,当然不能惦记外面男人。 就这样新婚一个月的夫妻第一次吵架了。 夜晚暑气还盛,杜从宜已经睡着了,他热的毫无睡意,隔着床幔,外面的烛还亮着。 他手里拿着扇子,就顺手给老婆扇着,心里一面想着赵吉今晚说的,东南学子北上经常聚众高谈阔论,赋税难收,水灾造成漕运延期。 上面的意思是要维护东南,有御史上奏,北方是士民,南方也是士民,不能因为南方无战乱,就无限度供养北方。 他想起宋门外的酒楼。 杜从宜睡着了,又被他扇醒来。 朦胧中,见他面对自己坐着,给自己打扇子,顿时睡意全无,都惊的清醒了。 她皱眉问:“你怎么不睡?” 赵诚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之后才笑起来顺势躺下慢悠悠说:“我?我在琢磨,你明天你要是不去拜师,我怎么和人家说。” 杜从宜气性已经过去了,而且心里还是有点感动的,傻小子还知道哄人。 在她眼里,她二十几岁的姐姐,和十八岁的弟弟怄气也犯不上。 反正,夫妻两各怀心思。 等第二天起来,赵诚果真不提拜师的事情了,其实赵诚找的是赵吉的老师,致仕的枢密院使,有名的书画大家汪伯言。 杜从宜有点叛逆,他也不强求。汪伯言刚被罢职不久,赵诚看中他的才情,但他的政治智慧他不认同。 第二天杜从宜就出门去了,赵诚也没在意,她领着来宝进了观南楼,掌柜见她就说:“我家郎君回来了。” 杜从宜已经和掌柜熟悉,打了声招呼只管往后院去了,连颂今日不在,但是那位美婢见她进来,立刻招待:“娘子进来坐,我家郎君交代了,娘子来了万万要留住。” 杜从宜:“他说寻到一本画集,我今日来看看。” 女婢给她上了茶,尽管并不知道郎君说的画集,但依旧站在面前陪着她。 杜从宜也不好让她站在一边服侍,就问:“上次见的那个崔娘子不在吗?” 女婢大约没想到她会问起崔行首,就答:“她本就是别人赠予郎君的,后来赠予别人了。” 杜从宜听的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鸳鸯佩 第31节 就活生生一个女人,因为牵扯到了贵人,像个物件一样,被人送给连颂,这才多久,接着又被连颂转送给了别人…… 她和连颂因为一幅画引为知己,因为生活太拮据,她急需用钱,和连颂赚钱至上的念一拍即合,成了朋友,可此刻她真切知道,连颂和她不一样。 这个世道,对女人真的剥削。 连颂正好进来,身边的美婢迎上去:“郎君回来了?杜娘子来了一会儿了。” 杜从宜看着连颂春风得意,她其实并不关心他是怎么赚钱的,就算卖画,她也觉得是银货两讫,况且连颂说了,卖出去的画都说得很清楚是仿品。 她就没当回事。 连颂见她来了很高兴,像是端详她一样,静静看她片刻,杜从宜问:“崔娘子,你送给谁了?” 连颂面色不变,只管笑着问:“送人?你听谁说送人了?” 那女婢浑身一抖,垂首再不敢抬头,连颂转头笑着看她说:“又是你说的?下去吧,让怜春进来伺候,让荣三去接崔娘子,就说有客人想见她。” 那女婢再不敢说话,匆匆出门去了。 连颂冲杜从宜无奈笑,仿佛这是自己后院里争风吃醋的事被人看见了一般,有些尴尬说:“你等等,她一会儿就到了。” 杜从宜见他当真,也就说:“我就是挺喜欢她唱的词,乍一听,真以为你将她送人了。” 连颂坐在她对面,笑着说:“怎么会,她本就是别人托我照顾她。去年年底广和楼因为她,两位贵人出了事,她差点没命。我不好不收留她。” 杜从宜听过一嘴,只是没有认识的人涉及,所以没有什么印象。 第030章 女人家的 连颂说完起身取了画集,两尺见宽的册子,打开里面全是前朝的画。 “我知道你喜欢这些,古迹难寻,暂且只有这么多。” 杜从宜看着画,很难想象她居然接触的这些都是真迹,有些甚至是手稿,简直爱不释手。 她看了很久,才自信说;“等我研究一段时间,送你一套一样的画。” 连颂笑意盎然:“我知道你的本事。依照自己的心意。记住了,你的画在精不在多。和那些一幅画一百贯的人不一样” 杜从宜也笑起来,认同他这个说法。 最后也没等来崔娘子,说是崔娘子去了广和楼坐馆,今日不能回来。 杜从宜怀疑看着连颂,连颂见她的眼神,笑的无奈保证:“她既不是我的妾,身契也不在我这里,我怎么可能把她送人。放心好了,等你下次来,打招呼她肯定不出门,你爱听的曲儿一定能听到。” 说实话杜从宜没法真的确认他说的话真伪,但是见他认真,“女子可怜,不要为难她。” 连颂和她保证:“放心。” 她这才带着画册和来宝匆匆而去。 而连颂目送她出了门,脸色立刻就阴沉了,冲身边的吩咐:“把翠兰带上来。” 那女婢就是刚接待杜从宜的女婢,她被人拖进来连一句话不敢说,跪在地上只管哭求:“求郎君饶命!” 连颂垂首看着她,冷漠说:“我说过,谁敢在杜娘子面前多嘴,下场自己知道。翠微的教训,转眼就忘了,是吗?” 他慢条斯说这,春烟吓得只管哭求,整个人匍匐在地。 “你既然心疼崔娘子,那就用你去换了她回来,荣三,带着她去换人,我屋子里有块上好的籽料,替我给周大人陪个不是,就说我又舍不得崔娘子,反悔了。” 翠兰惊恐看着连颂,哭着哀求:“郎君我错了,求郎君饶我一次!求郎君……” 但是无人在意她的哭声,人从这里拉出去了,连颂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个人低头把玩着那一方杜从宜送的小印,低笑着自言自语,喜欢崔娘子唱曲儿? 赵诚在宋门外遇到赵吉,他身边跟着御史台的人,赵诚问:“诚朴昨日喝酒,说过几日城外避暑,你去不去?” 赵吉在门下省被指使的团团转,他也知道相公们之间暗流涌动,立刻应声:“去。” 两人一个照面之后,赵吉匆匆而去,赵诚一个人进了那家酒楼,酒楼空荡荡的确实没什么人,掌柜的都闲坐在窗口,见他进来,立刻问:“赵统制,快坐!” 他殷勤的太过了,赵诚没有来过这里,手底下的兵卒也是。 这座酒楼因为那位紫袍张相公而声名大噪,客如云来。也因为那位张相公去职,而门庭凋敝。 而来复查的说,这掌柜的出身福建路,东南的人,到底富庶啊。 他无意牵扯进朝政中,只管做他的看城门的。所以对掌柜的殷勤装作不知。 掌柜的亲自督促厨房上菜,而后就坐在他背后悠悠说:“这几日好天气,但是接下来有雨了。” 赵诚看着外面艳阳高照,应了声;“是吗?” 那掌柜也有意思,见他不答话,反而兴致高涨:“赵统制不信?我这个生意眼可见的衰败了,就等着年底兑出去归乡养老喽。” 赵诚尝了口菜,味道确实不错,他问:“那为何不现在兑出去?趁着酒楼还又些人望。” 那掌柜的一愣之后笑起来:“您有所不知,秋季大考,这生意再差,到时候也能赚回来些房租,要是现在就兑出去了,我可就血本无归了。” 赵诚也不在意他话里的心眼,附和点头:“也是。” 他一个人静静吃饭,少有呼朋唤友的时候。 只是吃完后,才说:“刚才的菜,要三十份,我等会儿让人来取。” 掌柜的眉开眼笑答:“放心好了!” 伙计送他下楼时,只管说:“大人放心,等会儿也不用让人来取,直接给您送过去。” 赵诚也不推辞。 等他回了衙司,副手罗文中进来说:“今日有很多东南学子进了汴京城,曹门那边不知道,但是水路和宋门进城的很多。” 赵诚不穿戴甲胄,他的职务更多是文职统领武卫,如今文武对立,时局敏感,他虽然是这些人的上级,但入职以来几乎没有训诫过。就比如现在,他指指宋门外说:“我在那个酒楼订了午饭,等会儿送来,你们分着吃。” 在场的几个兵都笑起来,起哄齐声大喊:“谢大人赏。” 自从赵诚来了,只要他在衙司里,吃饭就不用这些人掏钱。这些人俸禄有限,兵丁名声不好,其实过得也辛苦。按照汴京城目前的房价,他们一个月俸禄只有七百文,七百七十文是一贯,一个月不到一贯,要是租房住,就更入不敷出,所以只能找外快,去哪找呢?只能是平头百姓头上去搜刮。 都知道他是个大方的上司,爱请客,平时的孝敬也收,但收了转手又散下去了。 所以这帮人都喜欢他,底层的人不在乎你有什么企图,有什么名望,只知道这个月过的宽松,能多吃两顿肉,那就是好日子。 罗文中知道他的底细,端王府出身,所以对他多有奉承,赵诚不戳穿也不在意。 一直等午饭送来了,他才说:“谁帮我盯着看看,那酒楼进出的赶考的学生能有多少。” 一个粗旷的关西汉子立刻说:“这个简单,大人放心,我替你盯着。” 赵诚:“你叫什么?” “俺叫张九郎,关西延安府人。” 赵诚顺手掏出一把碎钱,丢给他:“行吧,你替我看着点,拿着打酒喝!” 他越发高声喊:“谢过大人!” 他说完起身就出门去了,剩下的人都笑骂张九郎的好运气。 听着张九郎含含糊糊的应付着。 汴京城繁华之下暗涛汹涌,赵诚的直觉很敏锐,根据他这么多年训练出来的嗅觉,秋季科考,一定会出事。 七月底的天气依旧毒辣,他什么都不干,还是热的汗流浃背。 来复已经短暂培训后放出去管产业了,最近身边一直带着周全,周全是个老实性格,指一下动一下,不像来复能举一反三。 穿过御街,远远看到杜从宜身边的那个来宝走在前面。 赵诚觉得来宝是个好员工,和来复一样,做事十分稳健,而且异常机敏。他问过杜从宜,结果她不松口,不肯把人借给他。 来宝从前住杜宅外,现在搬到了端王府附近了。杜从宜给他的月钱高,杜从宜出嫁冯氏给她城外买了个庄子,城里的商铺是买不起,剩下的钱杜从宜交给来宝,来宝除了看管铺子外,还会去城外自己投资了。 汴京城牙店做投资生意的人很多。 来宝是个谨慎性格,做事十分果决,值得杜从宜给他开高工资。 赵诚看着来宝带着东西一路到端王府,他冲周全示意,周全上前就抓着人问:“我家郎君……” 赵诚看的皱眉,惊讶于他居然不认识杜从宜的人。 来宝却十分机敏,回头看见赵诚就立刻行礼:“见过伯爷。” 赵诚看了眼周全,才问:“你这是去哪了?一起进去,你们大娘子在家。” 来宝用余光看赵诚一眼,有点心虚,杜从宜明明白天出门见了连颂…… 他自己也知道,杜从宜行事十分大胆,和京中贵妇们完全不一样。 便是低眉顺眼跟着赵诚进门院子,杜从宜从观南楼回来,就进了书房研究画册,整个府里就他们院子里最清净,男女主人的心思都不在内宅,来安管内宅斗十分简单。 这不,云杏给正院里送东西,回来就和杜从宜八卦;“大娘子,二房那边好像出事了。” 杜从宜正在完善陈氏的画,陈氏那日见她房间里挂的画夏日清凉,就又开口讨要了一副夏日荷图,她就随口问:“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去正院送东西,刚进院子,就听见二房的大娘子在屋里哭,正院的女使把着门,也没让我进去,接了东西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杜从宜都被逗笑了,扭头问:“你听到了?” 云杏:“我只听到里面喊‘我没脸活了。’” 杜从宜彻底笑起来,问:“来这边还习惯吗?” 云杏猛点头:“习惯的,这边屋子很宽敞,惠安姐姐有点凶,其他的,就是那个女婢有时候欺负人。” 杜从宜皱眉:“谁?” “就那个银朱。” 杜从宜点点头:“我知道了。” 云杏像是想起什么了,猛的站起身:“我不是告状,惠安姐姐说不能告状,要告也只能和她告,不能打扰大娘子。” 杜从宜听的好笑,惠安都知道框架管了,还能知道不能越级告状。 “我知道了,出去吧。” 云杏走后,赵诚就回来了,她很奇怪,他每日干什么?这么清闲? 跟着赵诚的来宝进来,让她吓了一跳,她还以为赵诚知道她今日出门了。 赵诚这会儿累了,顺手说:“路上遇见来宝给你送东西,你们聊吧,我进去休息会儿。” 鸳鸯佩 第32节 等他走了,杜从宜问:“你在哪儿遇见他的?” 来宝:“门口,姑爷见了我就说你在家。” 杜从宜顿时长舒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 等来宝走了,她回房间,见见赵诚居然睡着了,她郁闷看着床上的人,也没见他辛苦,怎么还累成这样? 午后陈氏领着人就到了,见她在书房,开口就说:“我不是来催画的,这不,娘家送了我一盒珍珠,只是去年我刚得了一匣子,左右也用不了这么多,正好给你送来。” 杜从宜看着颗颗饱满,粒粒圆润的珍珠,笑着说:“大嫂的礼,过于贵重了。” 陈氏也不意外,笑着说:“你是不知道,祖母房间里挂着那幅画,来过咱们家的人都知道,五弟妹书画了得。” 杜从宜也不分辩这话的真假,笑着说:“大嫂要是喜欢什么样的画,只管说。” 做生意,常来常往。 陈氏低声问:“你知不知道,二叔院子里的事?” 杜从宜心说,来了。 八卦,虽迟但到。 第031章 出身低微 陈氏见她疑惑,笑着说:“二叔母因为二叔的男女之事,在祖母那里闹了一早上,就是不肯回去。眼看着六弟就要大婚了。祖母也没办法,最后只好让人去请祖父和父亲。” 杜从宜好奇,单单因为睡了女婢,用不着闹成这样。 “这是怎么了?” 陈氏压低声音:“听说纳了四弟媳身边的女使。四弟妹一声没吭,在自己屋子里都没出门。二婶大发雷霆。” 杜从宜面色静静,儿媳妇身边的女婢?不是公媳丑闻啊。 那也用不着这么破防,只要不是霸王硬上弓,就是后宅闹出来的粉红事。 “那二伯母是什么意思?” 陈氏:“暂时还不清楚,母亲忙完后就去祖母院子里去了,人这会儿都没回来。父亲和祖父定然又是臭骂一顿,祖父向来护着二叔,出不了事。二婶也不过是心里膈应,但是四弟妹也是,平白丢这种脸,真是无妄之灾。你大哥这个人,我要是问他,他定然又要说教于我。” 杜从宜想起赵敬这个老成持重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这口狗粮猝不及防。 陈氏爱和她八卦,还有一个原因,杜从宜嘴严,八卦和她讲了,她也不会讲出去,陈氏就讲得很放心。 “那应该没事,有祖母和伯母在。六弟婚事在即,二伯母就是一时情急。” 两人这会儿喝着冰奶茶,吃着水果,赵诚睡醒听见对面有人说话,问:“大娘子?“ 陈氏回头隔窗看了眼才问:“五弟在家?” 杜从宜;“他午时回来就睡了。” 陈氏好笑:“好了,果真是新婚一刻也离不得,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说完领着女婢,和赵诚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赵诚刚睡醒,还一脸睡意,莫名问:“大嫂怎么来了?” 杜从宜:“给我讲笑话来了。” 赵诚:“什么笑话?” 杜从宜白他一眼:“我不告诉你。” 一个男人,惯的你。 杜从宜看着一匣子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比上次连颂送的珍珠尺寸要匀,但也颗颗饱满。 上次连颂送的珍珠,她才刚做了珍珠项链,加上一对珍珠耳钉,她回房间里试了下,配上浅色的褙子,还挺好看。主要是张娘子好看,杜从宜生的也好看。 赵诚就很有意思,哪也不去,就那么盯着她试衣服,试首饰,最后还品评一句:“珍珠的好看。那座红珊瑚做耳饰,肯定也好看。” 话虽那么说,但是完整的珊瑚,杜从宜还是舍不得。 赵诚见她肉疼的样子,都想提醒她,这时候的珊瑚,和从前不一样。杜从宜换衣服也来了兴致,问:“你说,我过几天去都亭侯府赴宴,穿哪件好看?” 赵诚:“粉色吧,配珍珠好看。” 杜从宜真是服了他的眼光。 最后挑了一件浅绿色的,她个子高挑,皮肤也白,戴珍珠是真的好看。 赵诚挑好了,赵诚才问:“府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杜从宜诧异:“你不知道?” 见他茫然,杜从宜好笑:“听说二伯母到祖母那里哭诉,二伯又要纳妾了。” 赵诚挑眉,煞有介事点头:“好事。” 杜从宜似笑非笑;“好事?好在哪里?” 赵诚伸手勾了勾她脖子上的项链,年轻夫妻,一个眼神就明了了。 杜从宜年纪小,从前被管束的太严苛,骨子里是渴望刺激和冒险。但赵诚已经过了冒险的年纪,两个人的性格有着不一样的时差。 尽管她伪装的好,赵诚还是能察觉她偶尔的调皮。 知道她偷着出门,知道她爱逛,也乐得配合,一直都装作不知道。 杜从宜同样对他有很多看不上的地方,但他能不用规矩规训她,她就觉得他还不错。尤其是脸和身材好,她暂时还是比较满意。 至于婚前想的,等哪天两人闹崩了,她就南下去杭州的计划,反正暂时不考虑。 等杜从宜再起床已经傍晚了,她还顺带睡了一觉,赵诚硬是等她睡着了才出门,去了趟正院。 老太太这里终于清静了,赵诚带了点沉香,老王妃见他来,就笑着问:“这么热的天,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赵诚细细端详她,见她气色还好,并不像是被气着了。 “中午听大嫂说他们闹你,我过来看看。正好新得了块沉香,顺道给你带来,用了安眠。” 老太太对他挺好的,他要立足,就必须要孝顺。至亲已经没有了,只能孝顺这个明白老太太,但是最重要的原因,他是奶奶带大的孩子,老太太和他奶奶有点像。 老太太和邬嬷嬷说;“看吧,我就说小五最有心。” 邬嬷嬷也笑说:“那肯定的,这罗汉床您不是躺着就不挪地方了。” 赵诚劝她:“他们都这么大年纪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处,您就当没听见。” 老太太听得呵呵笑,感慨:“你呀,就数你最明白。话是这么说,关起门来,自然是自己家里的事情,可若是打开门,传出去了,他这样不知礼义廉耻,你让你们的弟弟们怎么娶亲?让人家怎么看咱们家?咱们家出嫁的姑娘,在夫家还怎么过?” 说完后,并不避讳说:“你二伯自小就混账,你大伯和你爹爹都十分勤奋,你爹爹更是。你二伯自小不爱读书,和房里的女婢们厮混惯了,这次居然混到儿媳房里去了……” 赵诚听的皱眉,公媳? 他确实不知道,只以为赵宗回是贪花纳妾。 老太太说了一句,也不再说了。估计也是被闹的烦了,这才作罢了。 赵诚本也不是为了这事,他喜欢和老太太聊天,因为老太太年纪够大,能给他讲明白汴京城的人事关系。 等晚饭的时候祖孙两人还在说都亭侯府,老太太笑着催:“你不管你媳妇陪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意思?” 正说着,赵敬带着陈氏来了,平日里老太太这里都是邹氏照看。 今日邹氏走不开,赵敬回来听说家里的事,就来看祖母了。 见赵诚在这儿,陈氏就调侃;“五弟不在家陪弟妹,怎么来看祖母了?” 赵敬皱眉:“别说胡话。” 陈氏偷笑,也不恼,只管冲老太太去了。 老太太笑着问:“你回来了?” 这是她的亲长孙,自然不一样的。 赵敬:“今日出门看先生了,母亲忙着处家里的事情,我来陪您用晚饭。” 他是个敦厚性格,虽然有点古板,但很有当大哥的样子。 赵诚见他看自己,就赶紧说:“我衙司无事,回来的早。” 赵敬:“你是宗室出身,又得官家宽任,得了御赐出身,当要谨记言行规矩,不可丢了三叔的脸。” 赵诚认真说:“我记下了。” 赵敬也觉得赵诚乖觉,亲弟弟赵恒都不听他的。更别说二房的三个堂弟了。 冯嬷嬷今天开心,女婢们陆陆续续来上菜,老太太今天也有兴致了,两个孙子陪着,一家人坐在一起,也不用讲规矩,老太太向来不需要儿媳们服侍,都是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 等晚饭后,几个人才出来。 赵敬要去看书,赵诚和他分别,一个人回了院子。 杜从宜本以为他出门和人鬼混了,见他这么早回来还奇怪。 赵诚还在盘算那些错综姻亲关系,尤其是文武集团和南北籍贯的那些人的生意。 见她盯着自己,就解释:“我到祖母院子里用了晚饭。你睡醒了?” 杜从宜装作没听见,一个人进书房去了。 他只管笑,小姑娘,气性挺大。 第二天一早,张九郎就和他说:“大人,那家酒楼着实奇怪,白日里没什么生意,但一到了晚上,人还不少,后面院子里收留了不少学子,不过都不是常住。” 赵诚略微思索:“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 副手当值,他在处这几天的文件,有些是上头发下来的,午饭时候,除了宋门遇上巡检司的都头康渤,康渤是从底层升上来的,和他这种出身不一样,所以为人豪爽却又多有奉承。 见了他只管奉承:“赵统制。” 他笑问:“城里最近人多,不好管吧?” 康渤叹气:“两头受气,真是遭殃。那些个学子,很能闹事情,整日谈风论月的惹是非,好好看书等着考试不行吗?还没高中,就开始议论朝政,争论不休,这不昨天几个东南的学子又去太学闹事,让我们捉回去了,御史台的大人们又问我们要人……” 康渤一直抱怨,赵诚只管听着,等两人进了酒楼,那掌柜见赵诚进来,只管招呼,笑着说:“大人今日来的有些晚。” 赵诚:“是比平日里晚一些。你们店里有什么好酒?来一壶。” 鸳鸯佩 第33节 康渤:“我下午当值,不能喝酒。” 赵诚:“只准喝一壶,不可贪杯。” 赵诚的口味固定,照例是那几个菜,康渤一直在街上当值,和内城门的人很熟,谁好说话,谁脾气大,谁爱财吃拿卡要,一清二楚,他也知道赵诚是个好说话的,尤其是城内已经都知道赵诚为人义气出手阔绰,对手底下的兵痞们十分大方。 赵诚的名声,比他自己的想象的要好得多。 康渤:“还是你们好,轻松,也不得罪人。” 赵诚轻笑:“你们得罪什么人了?” 康渤诉苦:“您是不知道,前几日抓的那几个闹事的学生,几路人马管我要人,上峰训斥,人家辱骂,御史弹劾,跟孙子似的,真真是夹板气。” 他发着牢骚,喝着酒。 赵诚点头,慢条斯说:“也是,出身好,有人护着,有恃无恐。” 康渤喝着酒忿忿:“不过是上下一气,包庇相护,将来东华门唱名,都是同僚,上下一气,可恨我们这种人出身低微。” 说完一口干了又说:“好没意思!” 第032章 她这个人 康渤这几天过的太窝火了,受得夹板气没出撒,正郁闷呢。 赵诚安慰他:“你也别到处叫屈,现在没人敢给你们出头,因为时机不对。你呢,做好你的事情,这次各衙门,谁来提人,你就让人准备好条陈,定下你的规矩,签字提人。将来这些人再闹出什么大乱子,谁保的人,谁负责,再怪不到你头上。” 康渤张大眼睛茫然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睛一亮。 “也是个办法。” 赵诚用筷子在桌上轻轻点一点:“谁来提人,将来出什么事,谁找你,自然有凭据。再说离大考没几个月了,越发小心才是。” 康渤:“我自然知道,不过是气不过那些相公们欺人太甚……” 赵诚哄他:“咱们是守护东京城百姓安危,其他的是非与咱们不相干,有人闹事就拘捕,谁要来领人就白字黑字,签下大名。这没什么的。” 康渤也是发牢骚,起码赵诚这个王孙愿意听他抱怨,反而心里舒服一些了。 两人一顿饭聊了很多,从市井里的馆子,到城门里的住户,再到城外的热闹,总之康渤讲什么,赵诚都听着附和几句。 等午饭后,赵诚照例和伙计吩咐说:“和之前一样,饭送过去。” 掌柜的笑着答:“您放心好了,和往常一样,都准备好了。” 康渤吃了个肚饱,一边感慨:“还是大人知道体恤底下的弟兄们。都骂兵痞恶霸,其实他们都是些苦出身,只是……” 他说到最后,叹笑一声:“嗐,不说了。” 赵诚出了门回头看了眼,笑说:“兄弟们都是苦出身,都是为国效力嘛。” 康渤虽被人笑话出身,但他父兄其实都是军旅出身,他长在市井,名声和泼皮一般,名声也不好,所以经常被人诟病。此刻听了赵诚的话,只觉事意气相投:“大人这话说的舒坦,为国效力。” 赵诚:“行了,咱们改日接着喝尽兴。今日各自当值。” 康渤回头和他抱拳,多余的话没必要说。 他一回去,站岗的队长林骏正在门内,见他来了,就说:“章舍人正等你。” 章奎坐在里面见他回来,开玩笑说:“我上你这儿蹭饭来了。” 赵诚大笑:“那你来晚了,我吃过了。” 章奎笑骂了句:“小气!” 门外的张九郎:“章舍人可冤枉人了!大人可从不小气!” 正说着,酒楼送饭的伙计来了,喊了声:“午饭到了!” 守门的人顿时呼喊,开始轮流吃饭,外面感谢赵诚的声音此起彼伏。 章奎:“你行啊,这才多久,人都服服帖帖了。” 赵诚开玩笑说:“你真信这帮混小子?他们就是吃了嘴软。你信不信,我出了门,就不是这回事了。他们根本不服我。” 外面不知哪个小子喊:“大人莫要看不起我们!我们也是讲血性的,知道知恩图报!大人且看着吧!” 赵诚扬声笑骂:“好好吃你们的饭!守你们的门!” 他声音轻快,外面的人笑闹也不当回事,只*7.7.z.l管吃喝。林骏这样的将门出身的人,话少不像其他人那么泼皮,但也不多言,乐得赵诚掏钱。 自从赵诚来了他们就好吃好喝的,上交的孝敬,也少了,家里也宽裕了。自然舒坦,其他轮值的弟兄们都十分羡慕宋门当值。 章奎:“晚上一起矾楼,今日见子观,听他说外任的事情差不多了。” 赵诚:“他怎么没和我说起。” 章奎笑起来;“自然是怕你,你姐姐刚出嫁就要跟着他去外地,他哪里敢和你说这个。这不,非让我来请你。” 赵诚好笑;“他以前也不这样。” 章奎:“这你要问你姐姐。自从成亲后,就得了惧内的毛病。” 赵诚:“我知道了。” 等中午回去,杜从宜也不在家,今日去都亭侯府贺寿去了,赵诚进她书房看了眼,她桌上放着的画很多,新得了一个画册,也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书架上又几本游记,还有一本记录她见闻的册子,他翻开看了眼,不得了,藏着秘密呢。 杜从宜在开始最初的记录中十分活跃,用词调皮吐槽,比如:都快要被周围人的愚昧淹死了,生病了找大夫,拜泥菩萨有什么用?菩萨只想让你上天去陪他…… 惠安相信所有的神仙,就是不相信我能徒手捉鬼,真可惜…… 杜家的人居然相信,将来能升官发财,神奇…… 他点了杯茶,一中午坐在罗汉床上认真阅读。 后来,她大约是见得多了,时间久了,她身上的锐气很明显少了很多,也不再活泼了,甚至会自己怀疑自己:结婚确实改换门庭的一个方式,我从前不解,但现在又反驳不了…… 自由世界自由意志,在这里好像真的没什么用处,因为首先就是得不到自由…… 在各种社会关系中,她也迷茫了,不知道怎么处。 赵诚还是喜欢生动的女孩子,能哭能笑,能捅娄子,也能处问题。就像赵昭云那样大家闺秀,他其实并不喜欢,给自己套上一层贤惠的袈裟,像个标本一样。一颦一笑都在框子里。 尽管杜从宜经常和他瞪眼睛生气,但他就是爱逗她。 因为她拥有自己的思想。 等他傍晚出门的时候也不见杜从宜回来,他只好自己出门赴宴了。 再说杜从宜,今天真是出息了,自觉脾气挺好的人,偏偏就捅篓子了。 大清早起来,她今日跟着邹氏、陈氏婆媳两一起赴宴。 大早上出门,根本没睡醒,晚上没睡好,为什么没睡好,不好说。 年轻人嘛。 她尽管不喜欢赵诚说的粉色衣服,但最后还是穿了粉色,因为来安说她皮肤白穿粉色更好看,可能皮肤白这个关键词,让她高兴了。 所以她真就穿着了粉色的裙子,佩戴珍珠首饰。她戴珍珠是真的好看,和别人都不一样。现代审美体系就是很高级。 陈氏就调笑:“真真是新娘子,就是好看。” 杜从宜也不好反驳,因为她也觉得自己挺好看的。 等到都亭侯府,她最先看到冯氏,就和邹氏和陈氏两人说;“我看到母亲了,过去和母亲说一声。” 邹氏像个带着下属参加宴会的领导,气场很足很正,微笑说:“去吧。” 杜从宜领着惠安,冲冯氏过去,冯氏见了她就笑,细细端详了片刻,才说:“我刚还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来。” 杜从宜:“母亲一个人吗?” 冯氏:“你二姐也来了,你三姐儿今天跟着侯夫人招待客人,顾不上咱们。” 杜从宜还有点惊讶,杜从珍居然这么快就在都亭侯府站稳脚跟了。 冯氏见她气色还好,拍拍她的手:“看着你们都好,我心里也放心了。” “大姐姐今天没来吗?” 冯氏喜上眉梢:“你大姐姐有了身孕,最近就不能出门了。” 杜从宜陪着冯氏,两人看着都亭侯府人来人往,冯氏因为两个女儿的婚事节节高升,也有了些底气,在京中贵妇人们面前也不怯场了。 都亭侯府的亲家,虽说身份低了些,但她又不攀附权贵,也不热衷结交贵人,坦然一些反而能得别人的尊重。 进了内庭,夫人们结伴坐在一起,冯氏也不刻意结交谁,和杜从宜遇上了邹氏。邹氏身份贵重,像个女领导,见了冯氏客气笑着说:“是杜夫人吧?” 冯氏:“夫人,莫怪我失礼了。” 邹氏年纪小,辈分大,赶紧说:“您说笑了,按照辈分,我要敬您一声亲家母的。” 冯氏笑说:“不敢承您的礼,我家四姐性子说好是娴静,说得不好就是性子孤僻懒惰,甚至懒得与人说话。还望亲家能宽容她,姐妹几个她最小,性格就是这样。” 冯氏是个很有智慧的女性,她就这么慢条斯为杜从宜说话,不张扬,也不谦卑。不过分夸赞,但也点出了杜从宜的缺点。 杜从宜听的异样,从前她也懒,她妈妈会一直教训她,你这么懒,将来结婚人家谁能惯着你?你有点情商好不好?嘴巴上锁了?让你说两句好听的怎么就那么难?同样,她会在外人面前说她脾气不好,说她懒…… 她曾经很多次和妈妈说,不喜欢她在外面这样说她,但妈妈依旧不改,为了这个两人闹过很多不愉快。 但是冯氏不会这么说,她就说我家孩子性格就是这样的,她就是懒,你们多宽容。 家里所有小孩,不管是不是她生的,她就不会指责谁的错。 她第一次觉得和冯氏很亲近,莫名其妙的感情。 邹氏笑着说:“怎么会,我们家老夫人很喜欢她,她像夫人说的有点懒惰,但是性格好啊,和五郎也好。两个孩子好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冯氏笑着说:“您身边这位媳妇也好,看着您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邹氏笑着说:“在我看来,您的福气才好。” 冯氏摇头笑着说:“我的福气只是在面子上,女儿家的前程都在夫婿身上,我心里也跟着操心。” 邹氏笑着点点头。 聪明人说话,互相抬举,大约就是这样。 两人结伴坐在一起,冯氏也不多言,大多数妇人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都亭侯府的亲家。 杜从宜也乐得清静,乖乖坐在她身边,她主要是懒得四处走。倒是惠安一直四处张望另外两个姐妹。 鸳鸯佩 第34节 直到杜从蕊来了,远远的,惠安就看见人了,直接摇着杜从宜,杜从宜不动声色将她的手握住,生怕惠安一个不留神把她从椅子上薅下去。 杜从蕊是一个对社交有非常大的需求的人,或者换句话说,她的生命力非常旺盛,且不说她对不对,是不是值得,单单说她这股劲就很厉害。她永远是在最热闹的人群里,对着再多的人都能充满热情,对每一个人讲话都是感情饱满,不会让人觉得被她冷落。 这是真功夫,杜从宜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就远远不及格。 第033章 闹事 杜从蕊远远过来,等走近见了杜从宜就笑起来:“四妹!我那会儿还说,你怎么还没来。” 她说完先看着邹氏,笑着问;“这位定然是端王府的大娘子了。真真是通身气质就不一样。” 邹氏客气笑着说:“说笑了。” 杜从蕊立刻说:“我刚才去看三妹了,她也是忙的脚不沾地,你倒是好,坐在这儿偷懒。” 她不由分说拉着杜从宜站起身说:“长辈们许久不见,你怎么也偷懒坐在这儿,快跟我来。” 杜从宜被她拉的直走,只好回头说:“母亲、大伯母我和二姐出去一趟。” 反而是邹氏笑着说:“快去吧,你大嫂也是遇上相熟的小娘子们,去热闹了,年轻人就该热闹一些。” 杜从宜跟着她穿过人群,杜从蕊才小声说:“三妹处境好像不太好。” 杜从宜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依旧问了句:“她今日不是在招待客人吗?” 杜从蕊恨铁不成钢看着她:“不然呢,难不成说都亭侯夫人的三儿媳病了?那成什么了?” 杜从宜默不作声听着,杜从蕊自己忍不住会说的。 果然她抱怨了一句:“你可真忍得住,也不知道妹婿怎么忍得了你。” 杜从宜争辩:“我不过是不爱过问家里琐事,这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杜从蕊像看怪物一样,问:“家里的事你不爱管,那你一整天在忙什么?” “我……” 杜从宜想争一句,又住嘴了,和她计较什么,她又不懂。 杜从蕊也不计较,像个喷射机,一句话都藏不住,一直和她说:“那三妹夫,真不是东西。” 杜从宜听的奇怪:“三姐挨打了?” 杜从蕊气死了,和她说话就觉得特别费劲。 “你盼着她挨打呢?” 杜从宜都气笑了:“那你计较什么?” 人家两口子过日子,把你急的热锅里的蚂蚁似的。 “他宁愿和院子里的女婢们鬼混,都不准三妹进他的屋子。” “这不挺好吗?” 她说完又忍住了,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三姐就不该把他太当回事,三姐和他本就不是情投意合才成亲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富贵和身份想要的得到了就是了。至于他若是执意羞辱三姐,三姐不要会,只当他是跳梁小丑就行,三姐要的前程,身份,只要自己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就行了。说句难听的话,若是三姐当初为了情投意合,何必选他们家。” 杜从蕊站住脚,沉默了片刻:“你说的倒也对。” 杜从宜心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要不然我怎么说?说揍他,他一个瘸腿残废难不成要上天? 但是又想,这些莫名其妙的琐事,真的影响了她发财独立的脚步。 她从前被压抑久了,满脑子都是发财,要自己做主,要活出自我。 和赵诚结婚,哪怕过的不错,她还是觉得不甚满意,可能是被安排婚姻,这个本身的设定,就违背她想要自己做主的心意吧。反正就是不承认赵诚影响了她发财的脚步。 等两姐妹见杜从珍,杜从宜发现她也没杜二说的那么惨,穿的华贵,妆容首饰一看都是好东西,面上也没有什么苦涩。甚至有些许扬眉吐气的意思。 “三姐姐。” 杜从珍笑着说;“自从成婚,都没有见你,端王府里怎么样?” 杜从宜:“挺好的。” 她看着很自在,甚至漫不经心了。 过得好的人,是藏不住的,眼角眉梢,言行举止中都能看出来她过得好。 杜从珍只说了句:“四妹好福气。” 杜从蕊:“她一个木头,也就是老天照看她。” 看得出来,她是很看不惯杜从宜的懒散。 卷王的世界里,态度不积极都算是咸鱼。 杜从珍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过来的几个女婢急匆匆的,为首的那个女婢穿着和另外三个不一样,更华丽,态度也更趾高气昂,对着杜从珍说:“大娘子一早就吩咐了,后院的餐食要安排人盯着,不能出差错,你怎么在这儿呢。赶紧去吧。” 杜从蕊盯着那个女婢皱眉,哪有这么和主人说话的,虽然说杜从珍没站稳脚跟,但一个女婢这么大剌剌说话,也太放肆了。 只有杜从宜心平气和问:“你说什么?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那女婢扭头看她一眼,大约见她身边只带了惠安一个人,显得很不起眼,就以为她是来巴结杜从珍的,居然冷脸都不肯回话,当作没听见,大约是不知道她们三个身份,这么张狂。 只见她手里捏着帕子,有恃无恐说:“今日我家大娘子寿宴,宴会不得有闪失,若是谁闹出什么乱子,明日自然就会发落谁。甭管是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还是府里的穷酸亲戚们。” 杜从珍大约是心里畏惧,急着去处,杜从宜则依旧不忙,问那女婢:“听着,你是你家大娘子身边侍奉的了?” 那女婢十分嚣张,回头和三个女婢说笑:“你们瞧瞧,又是哪个小门户里出来的破落户?寻到这种泼天的机会,混进来就敢在我们侯爵府里寻衅滋事,这会儿府里忙着,咱们可没空会。等会儿就要开宴了。可不要被这些人耽搁了,你们快去忙吧。” 说完急匆匆就要走。 杜从宜还没见过这么硬气的女婢,这完全就是冲着她来的。 端王府里她都没见有这么嚣张的人物,她给惠安使了个眼色。惠安早就忍不住了,一个箭步上前,将人一把薅住,后腿踢一脚,那女婢就跪在地上了,旁边三个女婢都惊呆了。那女婢顿时要大叫,“这是干什么!三夫人,我这是来请你,要是误了大娘子的……” 杜从珍也慌张,连忙说:“好了,三妹。” 杜从宜冷眼看着,只管说:“三姐姐只管去忙你的,只是我被这个女婢吓着了,有些不舒服,提着人要去问问这是谁的女婢。” 杜从珍:“这是母亲屋子里的人。” 杜从宜:“我一个客人,不信侯夫人身边有这么猖狂的女婢。辱骂少夫人,和客人。” 杜从蕊这么泼辣能说的人,也被惊住了,她在大家族里摸爬滚打这么久,学的是明哲保身,学的是端着身份,是圆滑和不得罪人,不能去和下人们计较,更不能丢自己的脸。 她更知道审时度势,知道打狗看主人,可以计较,但不能过分计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总之,她和婆母别苗头,但没和外人闹过事,所以她有些慌神。 但杜从宜这种闷不作声,但凡谁冒犯她,就睚眦必报的性格,还是让她觉得爽了。 那女婢被惠安背扣着双手绑起来,跪在地上,还在狡辩:“这位小娘子,好生没有道……” 杜从宜一点都不生气,甚至心平气和提醒她;“你再多嘴,只有挨嘴巴子的份儿,我把你送到前面大厅里去,让今日来的贵客们看看你这幅刁奴的嘴脸,你们主人不杀你,也会远远发卖了你,你信不信?” 那女婢这才怕了,梗着脖子不吭一声。惠安呵斥另外三个:“怎么?要上来和我动手?不动手就去找你们管事的来!” 三个人顿时四散而逃。 杜从宜也不着急,又和杜从蕊说:“二姐,做事情呢,要看目的,只要行的端走的正,道在我这里,不论遇上谁,都不用慌张。不需要仰人鼻息,不需要刻意逢迎。母亲是个极好的例子,咱们姐妹若是真的有谁过不下去了,我相信母亲定会接回家自己养着。没道在家里当娇娇女,到了婆家就被人搓磨。我们端王府里从来没有踩高捧低的说法,自己的前程脸面都在自己手里,不在别人身上。你说,这话对不对?” 杜从蕊默不作声。 她在府里是庶长媳,不得婆母喜欢,将来伯府的爵位的荣耀,都在争取。说句不好听的,她也不是因为夫婿是庶长子,这才动了心思。哪有四妹说的那么简单。可爵位是大事,只能巴结老太太去和婆母斗法,到目前为止都是输赢各半。婆母出身也不高,为人小气,她就要做事大方说话圆滑,通过外援,姐妹之间的交情,和京中贵妇人们之间的交情,去压一压婆母。 她知道收效甚微,但自己和夫婿的前程都在府里,伯府里人丁多,是非多,哪里能比得上端王府。 杜从蕊:“四妹说的自然是对的,都亭侯府里倒是比我们府里还要热闹些。” 杜从宜也附和:“三姐性格软和,但也不是刁奴欺负人的由,说到底,那是都亭侯府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夫人,若是因为我们杜家门第不高,就因此看不起三姐,那真是可笑至极了。” 杜从蕊对老四这种硬顶的脾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家都爱体面,没有人像她这样的。 杜从宜也不是为杜二、杜三姐妹,她起初甚至不想生气,但那女婢实在太猖狂了。 说到底,其实还是为自己,因为这个女婢看轻她们的核心思想就是小门小户,地位低就该被人看不起。 她将来也会遇到这种问题,必然也会有人像今日一样,因为出身嘲弄她。 索性,就闹大吧。一次性让人知道她不好惹。 杜从蕊是没这个胆子,杜从宜太了解她了,墙头草,谁得势向谁倒。 所以她就不着急,就坐在后厅堂里,等着人来寻。 直到都亭侯侯夫人身边的嬷嬷领着人进了这里,老嬷嬷到底做事稳当,见那女婢被惠安押着,就先声夺人骂了句:“你个懒东西,就知道到处惹是生非……” 杜从宜:“嬷嬷,先别骂人。我们小辈到府上做客,也不想做这个恶客。” 那嬷嬷到底识大体,赶紧说:“小娘子是贵人,定是着刁奴惹了你们不痛快。您放心,必然严惩不贷。” 杜从宜:“并没有,她并没有惹我。不知府上三郎媳妇杜氏忙完了吗?那是我家三姐姐。” 那嬷嬷面色才变了,甚至跪下行礼:“原来是端王府里的伯爵娘子” 那女婢也知道怕了,不敢再坑声。 杜从宜:“我们姐妹三人好久未见,在这里闲聊。这不,这位女使气冲冲进来训斥三姐姐一顿,说是今日大娘子寿辰,若是出了差池,谁也逃不了挂落,将三姐姐撵去干活了。我和二姐姐等了一个时辰了,也不见三姐姐人回来,想问一声嬷嬷,不知道我三姐姐这会儿在哪里。我们可否见一见她?” 那位嬷嬷心里叹了声,好厉害的小娘子。闭口不提这女婢的事情,才是真真的厉害。 那女婢不知死活争辩:“我分明是来请……” 杜从宜打断她:“你是趾高气昂,还是恭敬和顺,都不要紧。因为我们是客人,今日之后便回去了。再恼也不过是下次不来了。但是你出口骂我三姐姐是破落户、是小门小户出身,骂我三姐是泥里爬出来的穷酸人,这跋扈刻薄的名声,要么是侯府背,要么是你们大娘子背。你想好了再打断我说话。” 那嬷嬷知道今日不可善了。 赶紧说:“我这就将人发卖出去,娘子看如何?” 杜从蕊还没在别人家里闹过事,更没见过这么干的。整个人都不敢吭声了。 见那嬷嬷好声好气的问话,顿时紧张拉着杜从宜的胳膊,让她见好就收。 杜从宜始终笑着问那位嬷嬷:“敢问,您是哪房的嬷嬷?能替侯夫人做主吗?” 刘嬷嬷心知肚明,杜从宜说的都是真的,问题出在三郎身上,是三郎不待见三少夫人,三郎自从伤了腿,性情大变,又和府里女婢们厮混的不像样子,根本不喜欢三少夫人,这才惹出来今日的乱子。根子上,还是在大娘子那里。 家教不严,太宠溺放纵儿子,女婢们为何敢这样?不过是想爬三哥的床,得个前程,才猖狂的没个样子了。 没想到,今日真真是遇上厉害的人了。 鸳鸯佩 第35节 谁能想到,杜家小门小户,偏偏出了个端王府里的伯爵娘子。 小小年纪,如此厉害。她必定是清楚杜氏在府里的处境,才直奔问题根源而来。 “老奴知道,是女婢们放肆,少了管教,闹出来的乱子,还望伯爵娘子能容老奴处置了这贱蹄子,没得让您烦心。” 杜从蕊已经觉得这处置很严格了,而且是侯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如此低声下气的认错。 杜从宜却觉得厌烦,跟她在这里搪塞,踢皮球。 “嬷嬷是不肯和说实话了?也好,我回去和母亲说清楚,让爹爹和母亲改日接了三姐姐回家去吧,我们破落户配不上侯府的门楣。” 那嬷嬷知道事情包不住,甚至要跪下来求她,惠安一个箭步将人拉起来,那嚣张的女婢都吓傻了。 不知是前院开席了,还是因为什么,后面逐渐有人探头进来,朝着这边张望。 杜从宜“嬷嬷年纪大,偏要给我这个小辈跪下,就是让铁了心让我屈服。我们杜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嫁出去的女儿,从未做过有辱门风的事情。今日嬷嬷执意要给我跪下,那就是逼着我不得不去找你们府上的老封君认错了。” 她半句都不让,谁要是让她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 这老嬷嬷也是厉害,连捎带打,料定她年纪小面嫩,怕丢脸不敢和她来硬的。就是不肯承认府里从侯夫人到罗三,从上到下看轻杜从珍,看轻杜家。 既然求娶了穷人家的姑娘,就给我好生侍奉。要是看不上,当初干嘛去了?三媒六聘娶进门,让你们搓磨的吗? 现在给我来脸,我在端王府里也没受过这种鸟气,你们算哪根葱? 这点内宅的伎俩,真以为她年纪小就能拿捏了她? 真是可惜了,她就是个讲还不怕丢脸的人。 那嬷嬷被她顶的不敢说话,只敢骂那女婢:“你个贱蹄子!整日惹是生非,大娘子已经忍你很久了念你父母在府中多年,不想你变本加厉,今日定然是留不得你了……” 杜从宜根本不在意,只是问:“我只是想问,我三姐姐在哪里?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见一面,被人骂倒是其次,总要让我三姐姐见一见我母亲。” 那嬷嬷骑虎难下,哀求的话说不出,硬气的话也说不出。 只管口口声声让她息怒。 朝这边探头观望的人也渐渐多了,片刻后果真有一行人款款而来,杜从蕊一眼就看到了最前面的马氏都亭侯夫人,她吓得腿软,她还看到了自己大姑姐,都亭侯府的大儿媳。 她也是吓傻了,都没能第一眼看见自己母亲冯氏。 马氏是听人通报说是身边的女婢玉兰在后院冲撞了贵人,被人扣在后院,刘嬷嬷去了也没办法。 杜从宜转头看到一群贵妇人,偏偏只冲着最后面的冯氏说:“母亲见谅,我给母亲,还有大伯母惹了麻烦。” 她这会儿又成了小孩了。 那马嬷嬷知道,事情闹到最后,丢的是大娘子的脸。 所以她索性豁出去给杜从宜跪下,半哭着大声喊只管认错:“伯爵娘子,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管教无方,冲撞了您,愿夫人看在老奴这张老脸上,让这事过去吧……” 在场的突然就鸦雀无声。 杜从蕊没想到这老奴这么豁得出去。都这时候,还要遮掩。 她就是有恃无恐,赌杜家人不敢闹大,赌杜家不敢得罪他们都亭侯府。 逼着她认错,简直可恨。 杜从宜站起身,低头看着刘嬷嬷笑起来。 杜从蕊以为她被老奴气疯了,这时候都笑得出来。 第034章 大事化小 杜从蕊也是慌张,被几个贵妇人盯着尽管气疯了,但还是不敢说话。 杜从宜和颜悦色问:“嬷嬷到底还是要给我难堪,不肯放过我。你非要这样,就是料定我年小面嫩,丢不起这个脸,也认可那女婢骂我三姐姐是小门小户穷酸破落户,料定我得罪不起你们都亭侯府,觉得我是泥里爬出来的了,是不是?” 她话没说完,不止刘嬷嬷,连马氏脸色都变了。 冯氏还没说话,反而邹氏笑着说:“这是干什么?我们家老夫人出门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带好她的宝贝孙媳,这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跪来跪去的,她一个小辈,不值当。” 在场的没人敢说话了,都恨不得别来见这场是非。 端王府的女主人,人家护着自己家的小辈,所当然。 杜从宜情绪并没有受两个仆人影响,本就没那么生气,她就是为了给这帮阶级观念深重的人长长记性,也没觉得谁比谁高贵多少,那个女婢是纯嘴贱,那个嬷嬷是自作聪明。 所以她一点都不心虚,且十分得体和马氏见礼,很认真说:“见过夫人,我十分惶恐,今日给您闹出来这么大麻烦,因为这些犯不上的事情,给您惹麻烦。给您赔罪了。祝您福泽绵延,心想事成。” 她愿意给这个态度,马氏也是聪明人,回头和冯氏说:“瞧瞧,亲家母就是会调教人,我们家珍姐儿我以为觉得够乖巧了,没想到你们家的小四更伶俐。” 说完又冲邹氏说:“怪不得你们家老夫人宝贝的紧。” 场面上的女强人,谁没两把刷子。话还要讲的漂亮,这样事情才能办的漂亮。 冯氏只管谦虚:“她性子执拗,目无尊长,这么耍性子,亲家母夸的可让我无地自容了。” 邹氏笑着说:“不用互相谦虚,反正人是进了我们端王府了,你们两亲家慢慢羡慕吧。” 邹氏说完大家才都笑起来。 杜从蕊是真的见识了杜从宜的厉害,见识这几位夫人的本事了。 眼看着是塌天大祸,硬是消弭于耳,转眼间烟消云散了。 惠安得了杜从宜的眼色,立刻将马嬷嬷扶起来,但这件事冯氏还是想要收场。 杜从宜:“按照我三姐这边算,我也要称呼您一声伯娘了,给你惹了麻烦,当了恶客,就让母亲和大伯娘替我兜着了,我和二姐姐去给老太太也赔个不是。” 马氏看着她不徐不疾的安排,心里感叹自己看走了眼。 当日怎么会觉得她木讷呆愣,小小年纪如此厉害,说话做事,丝毫不怯场。杜家好本事。 马夫人笑着说:“不碍事,热闹吵嘴是常事,去吧,让蕙心陪你们去,你们少年人凑一起热热闹闹才好。” 杜从宜心想她也是厉害,硬是把事情扯到吵嘴闹别扭了,谁也不拆穿,反正该让她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至于过程不重要。 说完,一群人这才浩浩荡荡往前面去了,这场风波也算是散尽了,双方也留了体面。 等人走了,刘嬷嬷得了眼色,领着几个女婢,将那女婢领走了。 杜从蕊的心情简直大起大落,等人走了才酸溜溜说:“四妹今日可真是威风。” 杜从宜瞥她一眼:“二姐姐,我和你说的话,你是一句没记住。” 那个叫慧心的年轻妇人,就是杜从蕊的大姑姐,也是马氏的大儿媳。 挺喜庆的一个姑娘,见了人就笑眯眯的,看着没什么脾气。她笑着说:“你姐姐只记得有人比她出风头大了。她嫉妒呢。” 这对姑姐弟媳关系倒是挺好,杜从蕊:“我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在都亭侯府里闹起来。” 杜从宜是真的服了这个虚荣怪了。 没好气说:“所以呢?就该让那女婢再多骂你一顿,你就老实了?” 说完也不会她,那个叫慧心的一点都不介意,明明是都亭侯府的事情,她依旧笑着说:“你妹妹说的没错,府里这些女婢实在心高气傲的紧,也时常不给我面子,让我十分气闷。” 她这话真假不知,但对女婢对主人使性子这件事,她也深受其害。 杜从蕊:“好了,我知道错了,行了吧。” 杜从宜:“快去给你们老太太行个礼,我这样的恶客,没人会喜欢的。还是早日回家为好。” 杜从蕊见她厌烦了这里,又赶紧巴结:“三妹还没见呢,你怎么能走呢?” 杜从宜心里好笑,你以为我为她那个糊涂蛋子? 等三人去见了老太太行了礼,都亭侯府的老太太倒是慈眉善目,已经不管事了。见了杜从蕊就问:“你祖母可好?” 杜从蕊又抖起来了:“祖母康健呢,今日还惦记着您,就是府里事多,走不开。” 那老太太轻轻笑了:“她呀,这把年纪了,偏要劳身费力不得闲。倒是让小辈们闲了。” 这话十分意味深长,杜从宜听了一耳朵,老太太管家,可不就是让家里乱成团了。 她一个忙,一家子都闲了干瞪眼,可不就爱闹事了么。 杜从宜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笑着夸:“你们姐妹几个都是伶俐孩子,你母亲好福气。” 杜从蕊明显在老太太眼前很有脸面,她姑姐慧心都比不上她。最后杜从蕊出来送她,老太太留了慧心说话。 杜从宜出来后就说:“我就先回去了,你记得和母亲说一声,并给我家大娘子也说一声。” 杜从蕊真给她跪了,她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 急的杜从蕊跺脚:“哪有你这样的!你怎么说?那三妹怎么办?万一……” “没有万一,老太太人挺好的,家里小辈们翻不起浪。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谁也救不了谁,看自己的*7.7.z.l造化。” 她当真十分潇洒,领着惠安只管出门去了,留下杜从蕊一个人和女婢丁香跳脚:“她可真是个伯爵娘子的脾气!把烂摊子留给母亲,她自己倒是轻松了。” 可见,心里是很能分得清亲疏远近的。 杜从宜在她眼里,说到底都是外人。 丁香却说:“娘子不要急,四姐已经说清楚了,侯夫人也不计较,咱们家大娘子明显是占的,是她们侯府的人先骂人的,要觉得丢人,也是她们侯府丢人。” 杜从蕊:“话虽这么说,但侯府毕竟是侯府,咱们家说到底,还不是门第低,才被人看轻的嘛。” 丁香也不敢再说了。 杜从珍没遇上这场风波,但这场风波是因为她,都说她有个好妹妹。 杜从珍回来见了杜从蕊就问:“四妹呢?” 杜从蕊没好气说:“人家伯爵娘子,我哪里拦得住。” 等姐妹两到了宴席上,杜从蕊和母亲抱怨:“她的威风可真大,我回去怎么和我们家老太太交代……” 冯氏才板着脸:“说什么浑话,你四妹是为了你父亲的脸面,为了杜家的脸面。” 杜从蕊见母亲如此强势,也不敢再说。 反而邹氏听了,笑说:“回去也好,留下反而不美了。” 邹氏反而有点喜欢杜从宜的果决,能拿得住那老嬷嬷,也能放得下身段和马氏赔罪。 这样的聪明小辈,谁不喜欢。 陈氏今日听的晕晕乎乎,今日的事情,真的让邹氏高看杜从宜。 鸳鸯佩 第36节 杜从宜出门上了自家马车,也没有回去,领着惠安去了自己的铺子,隔壁是赵诚的铺子,听说是做家具的,她的铺子里楼下卖的是各色布料,二楼上卖的是首饰,她在二楼看了眼周围的店面,惠安今日见了大场面,人生观受到了很大冲击,一言不发,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呆愣。 这会儿看着店铺也不觉得激动。 杜从宜看了眼柜台里的首饰,来宝还在介绍最近的生意,杜从宜问惠安:“我教你做一种绒花,你做不做?” 惠安:“啊?” 来宝问:“她怎么了?” 杜从宜轻描淡写:“没事,可能累了吧。” 惠安看着她,似乎在说,你捅这么大篓子,就不怕收拾不了吗? 杜从宜才不关心,只管问:“你学不学?” 惠安:“学!” 杜从宜说是教她,其实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师傅。 两人带着上好的丝线、工具包,然后回家等杜从宜画好花样子,才能开始。 惠安现在对她说什么都不反驳了,她真是个能把天捅破的人,惠安现在就怕她出去闹事。 等晚上回去,赵诚已经出门了,杜从宜想起今天的事,还是带着惠安去了趟老太太院子,听说大伯母和大嫂婆媳也已经回来了。 说到底是她在别人家里闹事了,在不在,反而成了其次。 总之还是要给都亭侯府一些面子的,这个面子需要端王府去送。 所以她见了老太太就说:“祖母,我今日惹大祸了。” 老太太已经听邹氏讲过了,邹氏言语中对她很是喜欢,老太太就笑着问:“这是闯什么塌天大祸了?说来听听,只要不是把天捅破了,我都替你挡着。” 瞧瞧,这种善解人意的老太太,谁能不喜欢? 杜从宜就将今日的事情给老太太讲的清清楚楚,然后也十分坦诚说:“我态度这么强硬,其一有为我三姐撑腰的意思,其二也是为我自己,我确实恼怒,我们是杜家女儿,姐姐若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再好,也脸上无光。我虽不是杜家亲女,但也知道要感恩。出门在外,我们的名声,也是父母的名声。” 老太太点点头,一直静静听她说完,才说:“就这件事,你做的没错。有脾气也应该的,起因还是他们府里管教不严,内宅毫无规矩,仆从们闹出来的乱子。你吃吃亏在年纪小,辈分小。但处的是没错的,剩下的有你大伯母,你不用操心了。” 老太太笑着说:“至于你早早溜回来,这样,我明日让人去给都亭侯府老太太送一份礼,事情不大,不用怕。至于以后,再遇上这种事情,也不用这么闹,真遇上不长眼睛的,躲开就是,免得自己吃亏。” 这才是大女主的样子,说话做事不徐不疾。 第035章 惠安 老太太说完只是安慰让她别往心里去,而后叹息:“我年纪大有我在呢,没事的。说到底是她们亏在先,你的脾气倒是干脆,你和你小娘进杜家的时候多大了?” 杜从宜:“十二岁吧,我不太记得了,当初发高热大病了一场。” 这就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互相抬举,互相给面子,和和气气把事情处了。 老太太仔细瞧着她的眉眼,总是觉得哪里眼熟,但又说不出来哪里熟悉。 按照邹氏说,她和杜家几个女儿明显不一样,这不是冯氏教养的功劳,难不成冯氏不教自己女儿,反而单独教这个和杜家没关系的继女。 只能是天生的。 杜从宜陪着老太太聊了会儿,把今天的事彻底处干净了,才回了院子里。 回来的路上惠安问:“今天的事,真的没事了?” 杜从宜:“当然。我这不是上下打点完。” 惠安:“你这算什么打点?也就是老夫人心慈。我今天真的以为你要完了。” 杜从宜笑起来:“不就和人吵一架,我怎么就完了?” “你名声完了。” 杜从宜:“拨开表象,看本质。你觉得今天因为什么?” 惠安:“那个贱蹄子骂咱们家,但是那只是个不懂事的女婢,交给人家主人处就行了,这才是体面做法,你闹到侯夫人的贴身嬷嬷给你跪下,就是很大的事。哪有你这么办事的?” “那她为什么非要给我跪下?都不肯直面我的问题,去请三姐姐?” 惠安卡壳了。 杜从宜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说:“因为她没,因为从他们夫人到罗三,府里上上下下,都看不起三姐,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就要用自辱的方式,将我拖下水。无取闹的人,最喜欢用这一套,自辱一番,将对方拉下马,她自己是个下人,无所谓,但我身份不一样,不可能不在乎名声,就是吃定我顾忌身份。但身份和名声,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自己的感受最真实,只要你觉得别人冒犯了你,那么不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对,肯定是对方错了。” 惠安安静了一会儿,却说:“好歹毒的婆子。” 但是又补充:“你的道好霸道。张小娘是多好的性格,怎么就生出你这么霸王的性子?” 杜从宜根本就当没听见:“我其实不是生气她骂人,只要态度好,我不会找茬的,是她们把人三六九等。我在她们眼里就是九等,虽然她们嘴里说着伯爵夫人,但眼里其实并没看得起我。一个女婢敢呵斥我们,你觉得当真是女婢不懂事,还是内宅所有人其实都是这个态度?三姐姐是小门小户出身,那也是他们侯府明媒正娶的。我就是要告诉她们,想说人坏话,背着人就是了,但是别在我面前管不住嘴。” 惠安丧气:“说来说去,还是对你名声不好。” 杜从宜扭头看她问:“你觉得我名声不好?” 惠安:“我当然知道你好,那外人……” “外人干我什么事?我身边的人觉得我好就行了,我又不和外人过日子。” 惠安听得她这么大胆的话,都脸红了。 “你真是……” “走,回去教你做绒花,保证你赚的盆满钵满。” 急着问:“是很贵的首饰吗?我能学会吗?” 杜从宜:“可以,任何人都能学会,等学会了,你还可以收徒弟,到时候你就是铺子的女掌柜。” 惠安整个人都激动了。惠安总会被她画的各种大饼迷的找不到方向。 赵诚还没回来,她今天正好有兴趣,和家里的女婢们说:“我教你们做首饰,你们谁要学?” 来安拒绝:“我们怎么有资格学这个。” 杜从宜也不在意:“我也不一定就会,来吧。” 说实话她有印象,但也只是大概印象,看过无数个做绒花的视频,但是她自己是不会做的。 就比如,第一步,怎么梳线,她就不会。 来安的针线其实很好,赵诚之前的外衣都是来安缝的,针脚和机器做的一样细密均匀,她只是整日忙院子里的事,她小声问:“能否让银屏试试,她针线做的最好。” 杜从宜:“那就赶紧,惠安她们几个都不擅长做针线。” 银屏确实手巧,也会用巧劲,对蚕丝很了解,绒线梳好,铜丝夹上,剪刀剪下来,一步一步十分流畅,就和她在视频里见过的簪娘熟练工一样。看的杜从宜十分佩服,这真是个做手艺的好材料啊,天天窝在院子里真是屈才了。 再反观其他人,惠安的线从开始就打结了,这会儿丝线梳不开,玩线团。 云雀的手挂线,那两只手就像刚组装的,完全配合不来。 云杏好一些,但挂铜丝挂不住。 只有青桃,能跟得上银朱的节奏,手艺不如银屏,做的虽然有点粗糙,但起码一步一步都能做成。 银屏做这个真的很厉害,根据杜从宜模棱两可的指挥中,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惠安都要放弃了,沮丧着说:“我大约是不适合做这个,注定当不了女掌柜,只能做点吃的。” 惠安的心都碎了,刚准备吃的饼,还热着呢,就掉地上捡不起来了…… 银朱已经开始搓绒条了,惠安放弃后,站起身和来安一起看着她们。 用烫好的铜夹子,垫着布,将绒条一个一个夹好,然后修剪出花瓣的样子,然后修剪组装缠丝。 赵诚回来的时候,她的书房里正激烈的呼喊着。 只有银屏一个人,一次成型做了一朵海棠花。 绒花确实好看,和仿真花差不多,在戴花极为盛行的当下,这支花的真实程度令人惊讶,让所有女婢都十分惊喜,尤其是团队协作,今晚每人奖励一朵绒花,而且可以自己练习。 惠安真的伤心了,因为她今晚才深刻认识到,她的手很笨这个事实。 杜从宜安慰她:“我明天教你另一种,更简单的。” 惠安:“你会这么多绒花,为何早不说?要是早早练习,如今定然赚下万贯家财了。” 来安已经习惯了惠安的放肆,只有银屏被吓了一跳。 赵诚站在门口笑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来安先站起身说:“大娘子教我们做绒花。” 赵诚:“是吗?” 他今晚喝了酒,进来站在杜从宜身后问:“今天去侯府玩的怎么样?” 惠安听着这话,只觉得头皮一紧。 杜从宜头也不抬:“挺好玩啊。” 赵诚晚上在酒局其实听到风声了,来复的媳妇的哥哥在酒楼做掌厨,今日去侯府帮厨了,听说了都亭侯府的事情。 来复这个狗腿子,傍晚就直接追到酒局上,和他报告,杜从宜今天遇上麻烦了。 赵诚知道她不会吃亏,因为她脾气大着呢,而且不受规矩束缚,思想是自由的,那些贵妇们拿她没办法的。而且她那么娇气,肯定只有她生气的份儿,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再说了,她吃亏了,家里有的是人。那位那伯母精明着呢。 所以他就是当作不知道,只是让来复继续听着消息就是,反正有点口不对心。 “大伯母和大嫂和你一起回来的?” 杜从宜抬头看他一眼:“不是,我先回来的。” 惠安的心都提起来了,生怕姑爷训斥她们两个,嫌弃她们给端王府丢脸。 结果赵诚只是点点头:“行了,你们玩儿吧,我喝了酒进去洗洗。” 来安要跟着他去,他都拒绝说:“我自己来,不用你们。” 杜从宜回头远远看了眼,觉得他怪怪的。 第二日早上,老太太院里的邬嬷嬷过来,来安吓了一跳,这位嬷嬷在老夫人身边寸步不离的。 邬嬷嬷见赵诚和杜从宜都在家,笑说:“老太太让我过来给你们送东西。” 赵诚:“嬷嬷只管打发彩云来说一声,我自己过去取。” 鸳鸯佩 第37节 邬嬷嬷却不着急回去,笑着说;“你们若是不嫌弃,就请我这个老奴喝杯茶。” 杜从宜只管让人去煮奶茶,赵诚:“邬嬷嬷只管进来坐,我今日不当值。” 邬嬷嬷见小两口和和气气,说话也有商有量,进了屋子坐在罗汉床上,笑着说:“也不是大事,都亭侯府的人来看老夫人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老夫人让我来请你们,但又不想你们这会儿过去。” 哦,懂了。 赵诚:“正院里这会儿都有谁?” “大娘子她们都在呢。” 赵诚摸摸眉毛,杜从宜接过惠安端的奶茶,递给邬嬷嬷:“尝尝喝不喝的惯,若是喜欢,我让惠安给祖母送一些。” 邬嬷嬷尝了口,觉得味道不错,笑着说:“怪不得老夫人喜欢你,我也觉得哪里都可心。” 杜从宜笑起来:“嬷嬷喜欢就多来走走,都亭侯府来的是谁?” “姓刘的嬷嬷,带着礼来府上赔礼,说是昨日对你多有冒犯。说是都亭侯府的老夫人执意让人登门赔罪。” 杜从宜:“昨日的事情,昨日就过去了。咱们家可没有翻旧账的习惯。再说了我一个晚辈,可不敢让人家折这么大的面子。” 赵诚听的好笑,见她这么大方,就知道她昨晚没吃亏。 反正只要没吃亏就好。 邬嬷嬷见杜从宜一点不计较,真的没往心里去,心里感慨她是个宽心的。 也笑说:“那老奴也是十分放得下身段,又是赔罪又是磕头,说是今日之后就回家荣养了。就是想给你赔罪磕头,老夫人说咱们家没这个规矩,小辈受不得这个礼。只管款待,好吃好喝,然后再打发走。” 赵诚:“这样正好。事情既然过去了,就到此为止。劳烦邬嬷嬷和祖母受累。我们小辈年轻也顽皮,只要不给咱们府里惹麻烦就不错了。” 邬嬷嬷昨晚和老太太聊天,说起三房这小两口,老太太当时就说,姻缘天配就,两个人一模一样的聪明人,日子差不了的。 邬嬷嬷喝完了奶茶,笑着说:“我这茶也喝了,事也说了,该回去了。” 杜从宜回头和惠安说;“给祖母的准备好了吗?” 惠安:“准备了一小锅。” “那就让云雀过去送送送邬嬷嬷。” 第036章 船在水中 惠安今天还惦记着学做绒花,只进来送了趟茶水,她不甘心还在练习劈线,那个银屏十分上进,娘子许诺她只要做得好,就可以去外面铺子里做师傅带徒弟。 惠安实在舍不得那么大的饼飞走,她昨晚躺在被窝里,还一直怪自己的笨手,怎么就学不会呢?眼睛看了一遍明明就是学会了,但是不争气的笨手,怎么就不会呢! 她太嫉妒银屏了,可使银屏手又巧,话也少。惠安都找不到她的毛病。 最后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银屏很优秀。所以她才这么有危机感。 所以等邬嬷嬷一走,惠安就急着说:“我去学习了。” 杜从宜也不管她,和赵诚回房间,她还在考虑该不该和赵诚说昨天的事,踌躇中,赵诚问:“你不吃了?” 杜从宜:“我昨天在侯府出了点事。” 赵诚丝毫不在意:“这不没事了嘛,吃饭吧。” 杜从宜一想,你怎么能这么渣男?你都不问问我有没有受委屈? 她两条眉毛倒立:“我和你说,我在侯府被人骂了。” 赵诚见她劲儿劲儿的,特别有斗志,整个人立刻生动起来了。 “那你骂回去了吗?” 杜从宜;“我是……你什么意思?” 赵诚赶紧给她倒杯水,小媳妇还挺难哄的。 “喝杯水,消消气。你若是不解气,吃完饭,我带你去都亭侯府再骂一顿。” 杜从宜有柔肠百转,有很多想和他表达的东西,她想说说心里的不自在,和很多内心想要表达的感情,以及和这个世界的隔阂,也想解释她这么做的由,想听听他的意见,她此刻需要一个贴心的伴侣…… 结果狗男人像个木头,一句话将她的情绪打的七零八落。 她没好气吃着早午饭,一下又变得不生动了。 等吃完赵诚问:“要不要去城外逛逛?去坐船。” “要!” 刚才的情绪瞬间都忘了。心里的那个矫情小人立刻也不见了。 “但是你要等一等,我交代一点事情。” 杜从宜画了花样子,然后教惠安用缠线的方式,做缠花。银屏不愧是手工达人,看一眼就懂了,只管说:“大娘子只管去,我知道怎么做了,我来教惠安姐姐。” 惠安没好气:“就我最笨是吧?你个小蹄子。” 杜从宜跟着赵诚出门,也是从宋门出去,门口遇上他手底下的人,他也是和和气气,尤其手底下的兵都对他有些放肆,看得出来善意。 杜从宜有点意外,他这种二世祖,居然混的不错。 出了宋门赵诚直接带着她下了河岸进了一艘花船,船并不大,他站在船头给她指着岸上说:“夜晚两岸都是夜市,沿着南河往东,就是虹桥。” 杜从宜站在船头,兴致勃勃,四处张望,今日大约是市集,两岸这时候已经人声鼎沸,她开始回忆《清明上河图》里面的那些鲜活的小人物,感觉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赵诚今日则是出城看那些货船的。 到虹桥两人下船,上了虹桥,杜从宜还真看到了漕运的船自东而来,两岸有人驻足张望,有人争吵,有人吆喝,有人看热闹,有人沿街叫卖、牙人揽客、算命的卜卦、游医摇铃,牵驴子的主顾在人群里躲着人行走…… 赵诚则是看到漕运船后面的红色船队,他领着杜从宜,穿行在人群里,穿过虹桥,还在桥上耽误了一会儿,接着沿着北岸向东靠近,岸上杜从宜随着他穿梭在行人中,十分新奇,也由着他抓着自己,在人群里穿梭,她满心新鲜,有种自己在画里游的奇妙感觉。 等到了北岸码头,赵诚问:“要不要吃东西?” 杜从宜:“不吃。我就是看看。” 赵诚找了个地方,安顿好她,起身在码头散落的脚夫里寻了一个问:“听说今天码头到运木材的船,到了吗?” 那精装的脚夫扭头看他,奇怪问:“没听说,只听说运粮船到了,还有一些零散的货船,你要不去其他地方问问。” 赵诚点头谢过脚夫,掏出几文零散的钱顺手给脚夫,脚夫只管感谢。那脚夫可能又觉得这个钱拿的不好意思,就顺口补充了一句:“只是晚上靠岸的货船也多,但那些船人家有自己的人卸船,不用我们这些闲帮外人。” 赵诚回头看他点头:“你们这一天能赚多少?” “嗐,遇上好的时候,三五十文,差的时候没有活儿。就比如今天。” 赵诚点头,杜从宜已经从茶棚里出来了,顺口问:“不能做些其他跑腿的活儿吗?” 那脚夫憨厚笑说:“贵人说笑了,各有各的规矩,哪里能横插一杠进去搅局。再说码头是个苦力活,卖力气总能活得下去。” 赵诚转身问杜从宜:“娘子带碎银子了吗?” 杜从宜不知他发什么疯,讲自己荷包解下递给他。赵诚翻出来几小块碎银子,递给那脚夫,说;“大相国寺往西,有一家家具行,隔壁是布行。这几日有木材的船要是来了,你记得去报一声,当然若是有其他船队的动静,也捎带盯着些,运木材的船队逾期一直未到,听到其他船队的消息,我们也能有个心准备。” 那脚夫擦了擦手,才伸手接了钱只管说:“小的叫麻二,住城外落水滩,叫诨名坡二狗,大官人在码头上一打听就知道。,保证给大人盯的仔仔细细。” 赵诚点头:“你只管盯着就是,其他的有掌柜处。” “是。” 他显然知道赵诚是谁了,而且也毫不犹豫想抓住这个机会,果真市井里摸爬滚打的人不容小觑。 赵诚也不介意他是否知道自己是谁,给了钱,就带着杜从宜往东,杜从宜还好奇问;“木材丢了?” “没丢。” “那怎么了?” “南方涨水,船延误了。” “那别人的船怎么都到了?” “别人的船大。” 杜从宜站住,眼神不善盯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你明明在查什么,我不过问一声,你若是不想说,就回绝了我,为何要骗人?” 赵诚才不会承认,他才不管闲事。 一张帅脸无比真诚答:“真是南方水灾延误了。我就是打听打听其他的船都是怎么来的。” 杜从宜有点摸不准这个人了。 她从前经常吐槽那些脸蛋好看的年轻偶像是死鱼眼,狗男人的眼睛看人肆无忌惮,可恨她道行不深,招架不住。 赵诚见她终于乖了,才说:“再往城外走,就是骡马牛羊市场,河两岸倒是有饮子,味道苦你喝不惯的。等会儿回城去吃饭。” 杜从宜看的兴致勃勃,这可是人在画中游。 赵诚也不催促,由着她四处张望,两人沿着街一路走,暑热难耐,她又好奇,到底给她买了饮子,她尝了一口闭着眼睛好半天没睁开。 赵诚只管接过,其他路过买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是周全拿着。 远远看到城门,她惊呼:“那家店卖什么的?” “羊肉。隔壁是卖酒。” “刚才出来的时候怎么没见?” 周全解释:“回大娘子,咱们刚才出来的时候走的是东角子门,坐船出来,是看不到这里的。” 城门进去,就看到酒楼林立,赵诚问:“你想吃什么?” 杜从宜:“你看吧,我又不认识。” 赵诚领着她去了矾楼,这是她第一次去,矾楼繁华名不虚传,她站在一楼看着穿梭不停的跑堂的伙计,赵诚领着她上楼,三个人坐在包间里,因为不是吃饭的时候,但楼上依旧客如云来。 杜从宜:“这里的老板……” 赵诚:“这里归公,只是各家租赁经营。” 杜从宜真被惊住了,商业这么先进吗?从现在开始就已经有公私合营了? 赵诚其实已经摸清楚她的性格了,她绝对是富养长大的小孩,又挑剔又好说话。有点叛逆胆大,但又不强烈,就说明是家里管的严,现在反弹了,胆子大是习惯性的。 心里有点小文青的思想,喜欢浪漫,爱多想。 反正男女思维差异,还是很大的。 杜从宜逛了一整天,买了一堆东西,去了故事里的矾楼,心情彻底好了,等晚上回来,赵诚又出门走了,说是去当值。杜从宜也不计较。 鸳鸯佩 第38节 惠安今天非常骄傲,因为她做成了一朵缠枝花,而且没有别人帮忙,都是她自己独立完成的,一晚上都在说:“那个真真难,我练习了一整日,才做成一朵。” 杜从宜也不反驳:“那你真的厉害,很不容易。” 来安听着杜从宜哄惠安,总觉得很违和,主不像主,仆不像仆。 但又说不上来挺和谐。 来安眼里,惠安这种性格的人,就不可能出现在内宅中,说得好听是实在,说的不好听就是缺心眼。也不知道杜家怎么会陪嫁这种管事的女使。 第一她不懂内宅规矩,分不清轻重,有时候完全看不懂人的眼色。 第二她情绪起伏,根本没个定数,也不会为主子想,也处不了内宅的事,反而一直是杜从宜照看哄着她。 最重要是,她经常出言不逊,言语中经常训斥杜从宜,没大没小。 尽管她后来了解,惠安伺候过大娘子的母亲,等哪位张小娘过世后,惠安一直照顾大娘子,但也没这个道。而且也看不出来她是怎么照顾的,反而大娘子一直哄着她。 杜从宜习惯了惠安的唠叨,因为她口无遮掩,算不上什么罪过。心不坏就是好人。 她也不知道张小娘当年为什么要买下惠安,但是惠安这个人都很有活力,说话眉飞色舞,声情并茂的,遇上大事情都要喊两声‘天爷哟’,说话一惊一乍的。 但要是习惯了,就会觉得有了惠安,家里就热闹了,不会孤寂了。 第037章 他看起来 当然,杜从宜的这一帮徒弟里,手艺最好的还是银屏,杜从宜对银屏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个手脚麻利话不多的女孩子,她平日里不怎么进屋子,结婚那天她那个同伴银朱,因为犯了错,被来安打发到厨房里干活了,银屏反而十分避讳进屋子里伺候,一直在东厢房工作和做针线。 不得不说,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惠安、云雀、云杏、青桃,四个加起来,都不如银屏一个人手巧,银屏凭借前一晚杜从宜给她的指点,她已经学会配花色,还知道不加热夹扁的花瓣,做毛茸茸的团花。青桃勉强能跟得上她的脚步,但不如她技艺纯熟。 而且小孩心思也重,可能是觉得自己压过了她带来的四个笨姑娘,就用自己攒钱买的丝线,做了四朵绒花送给四个笨姑娘。 杜从宜都怀疑了,她这里是水土不好吗?养的几个胖姑娘就知道吃,全是实心的,没一个开窍的。 就青桃好一点,结果惠安还吓唬她说,不安分。 给人直接吓得又不开窍了。 银屏见她看自己做的,就很紧张,但是又很雀跃。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忍不住想要表扬的。 杜从宜夸她;“真是天生是做这个的好材料,瞧那几个笨的。花色和样品都是根据花样子调整,等我画好花样子,你自己挑着做。” 银屏:“大娘子,这些还可以加金银流苏点缀。” 杜从宜笑着摸摸她的脸:“瞧这个聪明劲儿,你瞧那几个。” 云雀吃糕点正吃的起劲,还时不时给云杏尝一口。 来安都笑了。 杜从宜站起身,才认真说:“你们谁若是愿意,想去铺子里管事,只管和我说。有一门手艺傍身,将来自己的前程自己做主。想要出去的,我只管放你们出去做大师傅,将来嫁人我给你们备足嫁妆。” 银屏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惠安一个眼疾手快将人拉起来:“跪什么跪,她又不喜欢人下跪。” 来安都不知道她的胳膊肘怎么里外来回拐的。 杜从宜不爱管家,但也知道这几天府里忙的很,问来安:“二房那边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来安:“二夫人忙的脚不沾地,府里将二房东面连着的隔壁的宅子买了,准备和二房打通,将来二房都搬到那边去,直接在那边院子里给六哥准备婚房。” 杜从宜:“其他人愿意吗?” “那边的宅子大,院子就宽敞了,这边原本的院子也劈出一半,归二房,这样,咱们家的院子,和那边的院子,还有府里原本的院子,里分得清清楚楚了,就是等将来分家,只要墙一砌就可以了。连王爷都吱声,那就是大家都愿意的。” 杜从宜:“那也挺好,祖母那边怎么样?” 来安看了眼房子里的人,改口说:“我这里正好有这个月的账簿,您正好看看。” 杜从宜这才领着来安回了房间,两个人坐在罗汉床上,来安才说:“二房一直在闹,二爷和四哥媳妇的贴身女婢厮混在一起,四哥媳妇回娘家一直都没回来,说是没脸了。那是六品撰修学士,门第是不高但胜在清贵,更重要是人家弹劾端王府的二爷私德有亏,大爷听了后,回来就将二爷关在书房里打了一顿,二太太便又不依不饶,和大娘子夹枪带棍吵了一次,这不僵持住了。老王爷听的消息,也不管院子里的事了,由着老太太和大娘子做主,形似分家了。” 杜从宜听得目瞪口呆,看着她好半晌问;“那这个婚,还成不成了?” 来安笑起来:“当然成,今儿已经初九,十一就是大婚。明天咱们家五哥就要陪客去了,当初成*7.7.z.l婚,二房的人可一个都没来,反而是大房的大哥从头到尾盯着。其实就是咱们三爷和三夫人在的时候,咱们院子里就清净,三爷稳重持正,院子里也没那些莺莺燕燕。” 杜从宜想,这个府里的生态环境真差,都闹成这个样子了。真佩服老太太的功夫,她去了好几次,老太太硬是看着和和美美的,一点没受影响。 她应付说;“那就好,府里闹就闹吧,只要别闹出去,让咱们也跟着丢脸就成。” 来安听着她一点都不得体的话,也跟着笑了。 难得凑过来低声说了句:“老王爷院里就是女婢众多,二爷这是随了老王爷。” 杜从宜要是不经人提起,都想不起那位老王爷。她对老端王的印象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歪嘴教训人。身边的美妾确实不错。 她偷偷笑着说了句;“可见祖母也是有智慧,二伯娘就不如祖母。” 来安从前事很惧怕院里新来的女主人不好伺候,害怕女主人容不下她们这些旧人。害怕女主人小门小户委屈了五哥…… 自从大娘子进门,她谨小慎微,处处细心。结果发现,大娘子和自己想象的天差地别,心大又粗漏,以至于当时她问起,银朱怎么处。 她反而茫然问;“什么怎么处?” 大婚当日的事情,竟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给她噎的说不出话来。 大娘子最后说,她有心思,小以惩戒就好了,又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 她是有心,那不也得爷们自己心里明白。女人本就不容易,何苦动不动就伤人性命。 她心思不好,不让进屋子就是了。 来安是真的为五哥开心,娶妻娶贤,大娘子虽然性格做事毛躁,也不够细心,心思也不在内宅,整日就惦记着出门玩。但她心善,知道疼人,做事赏罚分明,尤其是对下人宽和,些许小事从不计较。年纪小贪玩不是什么缺点。 来安年纪到底大,做事情也稳重,特意嘱咐她:“这几日就先别出门了,明日先去正院看看,五哥常说,咱们三房就他一个人,成家立业了,咱们三房的人情也不能落下。老太太那里还是要孝敬。” 杜从宜笑着说:“这种事我年纪小,也不懂,反正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吧,要是不懂我就去问他。” 来安明知道她懒,不爱搭这些内宅的事情,还是好脾气说;“没什么不懂的,您有什么不记得的,只管问我。” 杜从宜就笑说:“要不然说,我离不开你们,离了你们,我可什么都做不成。你之前说院子里太空了,那就准备挑选一些女使进来,最好是活契的吧。” 来安想说,还是要买一些丫头,但见她没提就没提。 两人商量着明后两天,怎么配合二房的大事。 杜从宜有点迟疑说:“咱们院子离那边远,说起来还要柳荫路这边的门堵上,就是独立的府,明后天让人守着一些,别让乱人进了咱们院子。” 来安也是这个意思:“我让人把咱们院里守好,柳荫路连着后花园,这几日花园里肯定有客人,咱们院子里要有人守着。” “那你就留着看家吧。” 来安听的笑起来:“还是让惠安在家吧,我跟着你去,家里的客人你也不认识。” 杜从宜一想,也对。 赵诚晚上出去是为了见章奎,章奎这段时间是真的惨,朝中动荡,新旧交替,他只能领悟官家的意思,一艘小船在风浪中两不得罪,但也是最得罪的方式了,不招两党待见。 小小的舍人,十分艰难。 章奎和吕好蒙不一样,他心思细腻,做事很擅长想。 所以赵诚也是想推他一把,晚上就两个人在汴河船上喝酒,赵诚和他说:“最近的麻烦压不下去吗?” 章奎叹气,不复白日里的云淡风轻。 闷了口酒:“张相公,兄弟六人,一门六进士,还不算子侄,整个旧党不是张相公一家人,或者一派人。官家如今急着用兵,就是想拔出这些……” 他说到最后,几乎声不可闻。 “张尧给官家斥责后,他不是就生了退意?汪相公可是关西人,是真的因为马球赛的事情连累才下来的。算起来南北各有分歧。” 章奎:“可现在的问题,就是东南加税,东南出身的士人不愿意。林副相也开始犹豫了,上书想让官家体恤东南百姓。” 官家已经几天没有会朝政了。 赵诚淡淡提了句:“什么是百姓,是拥有土地的士民才叫百姓,没有土地没有户口的,都算不得百姓,也不是奴仆,这些人在户籍上都不存在。你看看城外汴河两岸讨生活的不下万人,没有一个人拥有土地。你问问,所谓新旧党人,东华门才子们的繁华诗篇里,与那些人有何干系?” 章奎举着酒杯愕然看着他,都忘了喝酒。 好半天才说:“你这话,是会被御史弹劾死的。” 赵诚无赖:“我又不上殿,关我何事,我为官家守城门,那些东西府相公们操心的事情,轮不到我操心。” 章奎叹气:“上半年因为遭灾,东南漕粮推迟入京……” 赵诚不等他说完:“谁说推迟了?” 章奎满脸不懂看着他。 “今夜你别回去,就宿在船上,等城门落下,见识见识城外的船怎么进来的。” 章奎坐直问:“当真?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赵诚看着他说:“你别管我怎么发现,只要有心人一探听,就能发现,入京的货船不入城,运木材丝绸任何东西的船,都可以运粮。东南仕人的话没说错,东南百姓苦,但不是他们苦,是他们把百姓榨干了,再榨不出加税的钱了。” 章奎知道兹事体大,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赵诚:“你安安稳稳坐着,等入夜了我送你出城,你自己去瞧,我可不认识南来的船。找到了粮送你了,夜黑风高,我要回家睡觉了。” 章奎知道他特意来为自己解围的。 “快回去吧,剩下的明日再说。” 赵诚带着周全悠哉悠哉回去了,杜从宜还在和来安商量过两天的事,见他这么悠闲,就忍不住说:“过几日你兄弟成婚,你这么清闲的吗?” 赵诚笑着开玩笑:“我兄弟成婚,自然是我兄弟着急。我忙什么?我又不去做新郎官。”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杜从宜也被气笑了。 “你少胡说,让二伯娘听见了,又要收拾你。” 赵诚从不过问府中的事情,对老王爷的教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说是变了,其实还是一样的桀骜。 至于两个伯父他见的少,堂兄弟们见的更少,可以说他一直躲避和府里人接触,除了正院里的老太太,所以让府里有种错觉,他每日都在当值,忙得很。 杜从宜也很奇怪,他怎么这么偷懒。好日子可都让他过了。 第038章 二房的喜事 鸳鸯佩 第39节 夫妻两一夜无话,等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人直奔老太太正院。 老太太院子里只有她和邹氏婆媳两,邹氏这个人就很特别,用赵诚的话说,特别大气,落在端王府里可惜了。说话做事都很有样子。 比赵宗荣小十几岁不说,邹氏父亲也算得上是地方大吏,但邹氏做事毫无跋扈的意思,按说邹家看着不如端王府显贵,但是有实权的。 赵宗荣说的好听是端庄持正,说得难听就是和老王爷差不多的迂腐,也就比他父亲强一些,知道形势比人强。 赵诚想,你一个宗室子弟,和官家一样姓赵的,你和新旧党人搀和什么?你跟着官家走不就完了吗?说句扯皮的,这天下不是你们姓赵的的吗?官家好了,姓赵的也就能好。 官家不好了,姓赵的,一个都跑不了。 杜从宜见了就问:“祖母这几日怎么样?” 老太太笑着和赵诚说:“我挺好的,你上回拿回来那个纳凉的牛皮席子就挺好。” 赵诚:“上年纪的人纳凉不能用太凉了,头层牛皮正好,我哪里懂这个,也是听人说的。” 不缺钱的人家,不过是图个心意。 老太太笑着说:“你瞧他一整天万事不愁的样子。” 邹氏却觉得他们夫妻两是有成算的。她见识过权势,其实没那么看重权势地位。 “这不挺好,您有了凉席,他们也尽了孝心。你们三姑姑这几日就回来了,正院里人不少,敏珠昨晚说,要不就让她姑姑直接住到后面的萍园里,和您这里前后院距离,也不用到处走。” 老太太:“那不是……” 邹氏没等她说话,就说:“二叔那边说了,公中当年给五哥买地买房子,用了一笔钱,所以这次二房买院子也要公中出钱。父亲那边院子里说,五哥的院子是他自己的用赏赐的钱买的,算不得公中出钱。但二房子嗣多,住不开也是情有可原,公中可以出一笔,然后后面原本准备分给二房的院子就分一半出去。这不萍园的门朝这边开,把那边堵上,这不就和您一个院了。” 老太太从不管这些,只说:“这些你们商量着办,只要别伤了和气,老二学业不成,一直打庶务,也不可轻视他,他性格敏感,少拘束爱自由,刘氏管不住他……” 老太太话说到一半,想起两个孙辈在,就住嘴了,改口说:“这两日咱们府里有喜事,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打搅了喜事。咱们端王府虽不说有多尊贵,但不能让外人看轻了。” 赵诚点头,这个家里的智慧和体面,竟然都在女人身上,男人是整齐的拉垮。 还挺神奇的。 老太太催着赵诚说:“你也少往我这里跑,当我不知道你躲清闲?你去找你大伯,找你大堂哥去,你们堂兄弟这两天肯定是要帮忙的。你可别想平日里那样躲懒,明明之前挺勤快的,如今成滑头了。” 赵诚站起身只管笑着说:“知道了,这就过去。” 等人走了老太太还在和杜从宜笑说:“也不知道随谁了,吴家老爷是武人,一家男丁习武练功再勤快不过了。他爹爹四岁启蒙,冬夏不休,读书刻苦勤奋。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懒儿子。” 邹氏看着杜从宜问:“这几日怎么不见你?” 其实杜从宜见邹氏的时候很少, “我这几日才开始院子,暑热难耐,他也不是个勤快的,我们两个倒真成了一对懒人。” 老太太听的大笑。 邹氏也笑起来;“前几日,这两日都亭侯府的人应该会来,到时候……” 杜从宜赶紧保证:“我这人一直都是小孩脾气,有什么事,说了就好了。既然我都闹了,人家也道歉了,事情自然就过去了。况且,我三姐姐可是亲的,我怎么可能让她难做。” 她可不是个不依不饶的人,又不是大事。别最后让人说她得不饶人。 邹氏笑着说:“你瞧瞧,她清灵着呢。” 杜从宜就问:“三妹呢?这几日不见她,她五哥哥给她买了一堆小玩意儿,还等她来拿。” 邹氏笑着说:“她呀,光长年纪,不长心。拿回去就和小九显摆,闹的小九哭了一场。” 杜从宜灵机一动,她本来就不想去二房,才躲在老太太这里的。 “大伯母和两位嫂嫂这几日忙,要不就把三妹和九弟放我们院子里。” 邹氏还没说话,结果大房来人通知邹氏二房打发人来请了大房的陈氏、吴氏两个侄媳妇去帮忙待客,但没请杜从宜。 邹氏都被报信的嬷嬷说的沉默了,好半天确认;“就请了敏珠和玉娘?” 那嬷嬷也尴尬:“老奴问了,就请了这两位。” 杜从宜面上不说话,心里乐开了,反正她正好没由推脱这回事呢。 老太太肚子感叹了句:“到底是……少了眼界。” 不知道说的是她,还是二房的刘氏。 杜从宜见没她的场面工作,正好清静,邹氏之前还是不是很想麻烦杜从宜,这会儿都不得不麻烦了,要不然怕杜从宜心里过不去。 老太太出言:“那正好,你领着月姐和小九,让你大伯娘松快一日。” 杜从宜就在这儿等着两个小孩,立刻让人去取了这几天家里姑娘们做的绒花,送给老太太和邹氏几朵,老太太瞧着新鲜,颜色素静沉稳,适合上年纪的人。 杜从宜这段时间已经开卖了。 连颂包括赵诚,都以为她会经营书画铺子,但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 偏偏不如他们的意。 真是刻板印象,就好像她只会做书画生意,料定她不会做生意,她做生意也不输男人的,只是没钱而已。 银屏的手艺再练习一年半载,带出来几个徒弟的话,那就更简单了。 这种生意简单,好做也难做,只要把定位定的高,难得是创意,只要她保持创意,能做出来新东西,就能长久。 领了两个小孩回去,结果九弟还在读书,十分勤奋,竟然不肯在内院里玩闹,赵昭月可找到好地方了,跟着杜从宜在书房里玩了一下午,杜从宜见赵诚下午了,还在家看书,就好奇:“你看什么呢?” 赵诚:“鬼神画本。” 无聊的很,一句实话没有。 赵诚眼睛里看着书,脑子想着章奎送来的消息,南来进京的粮都被扣住了。 这几日籍贯是东南的两府相公们密阁议事,牵扯的人甚多。 章奎这几日都没时间见他,但赵诚给他的消息起了关键作用。 说不准这一次,他能更进一步。 查抄的粮仓数目太大,宫中不让惊动人。 赵诚心里想事情,但是脸上是开心的,兄弟更进一步,他不就能躺的更舒服了。 等将来兄弟们个个位高权重,他这个日子就越过越好。事业都送给兄弟们,这堕落的日子,就留着他独自过吧。 至于二房的这种小事情,他压根都没放在心上。 明日开始跟着赵敬就是了,大差不差的场面人,他又不是没当过。 所以晚饭时分就开始给赵昭月做着中秋的兔子花灯。 等晚睡的时候,赵诚才想起来问:“你明天没事?” 杜从宜没好气:“我能有什么事?又不是我娶媳妇?” 呵,吃火药了? 赵诚支起胳膊,朦胧灯光中看着她,问:“谁说你什么了?和我讲讲。” 杜从宜烦死了,闭着眼冷嘲热讽:“说什么?一个大男人这么嘴碎。” 赵诚都气笑了,没良心的小东西。 他直接揭开她被子,泰山压顶,威胁问:“你什么说什么?再说一遍!” 杜从宜被他骤然压的喘不上气,推着人:“沉死了!” 赵诚凑她耳边轻言:“不会沉死。只会舒服死。” 两个人闹了半夜,第二天赵诚早早起床锻炼完,就去二房了。 赵敬见他早早在等他,觉得他办事比二弟靠得住,赵恒这会儿还没起床呢, 老大哥也爱和他讲:“听说二婶那位亲家出事了。” 谁还没两个有钱有势的朋友,有点小道消息很正常。 赵诚从不问赵敬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他就是好奇,问:“她亲家,不是安平郡主吗?那可是通着高皇后。” 赵敬的表情颇不以为然。 两人边走边说已经进了二房的前院,今日宴客,明日大婚,今天二房预计的客人非常多。 赵宗荣一辈的又不合适来陪客,反而赵敬和赵诚两个人身份更好,二房的赵焱见两人来,态度却不想之前那么淡淡的,反而比之前更热情:“大哥、五弟,快过来坐。” 赵诚听着就觉得不靠谱,就低头问老大:“听着怎么不太对啊。” 赵敬面色毫无异色,依旧笑着说:“三弟客气,客人都来了吗?” 赵炎今日显得比前几日急切,而且对赵敬和赵诚两人热情的很。赵诚心说,我这种小心眼的人啊,就喜欢琢磨这些,事情反常肯定有事。 他乐呵呵跟着赵敬,和今天每一个来的人都和颜悦色,好说话的很。 他从前名声一半就是因为端王府的赵五郎,虽然长得俊美,但说话不好听,而且没耐性,说话又直,像个棒槌,现在就不一样了,和人家聊半天,灌进去半壶酒,把人家打听的清清楚楚,自己硬是一口没喝进去。 今天陪客,真是面面俱到,和赵敬互相配合,说话办事十分体面,赵炎更是恭维堂兄堂弟,空闲时赵敬问:“二叔呢?” 赵炎:“爹爹,今日出门有事,今天家里我招待客人,内院里就劳烦大嫂了。” 赵敬点头:“自家兄弟的事情,你不用和我客气,明日安排妥当了吗?明日总管安排好了以后,早上出门跟着六弟那边的去迎亲的人通知到,家里有我和五弟照看,剩下的就是内宅里了。” 赵炎今日状态不佳,整个人都有些焦躁和不安。 第039章 新旧交替 赵诚等今日来的已经安歇的客人招待好,二房心气很高,因为自己富庶想要扬名,亲家又是安平郡主这样和宫中交往甚密的权贵,所以二房定下规格就是三天流水席,宴请八方来客。 只是事到临头,好像出了纰漏。 傍晚赵诚和赵敬往回走,柳荫路上他还邀请了一句:“大哥到我那里坐坐?” 已经是晚上了,赵敬有点犹豫,但因为有事和赵诚说,就跟着去了,结果进了院子,听到夫人陈氏也在这里。 陈氏是和杜从宜来讲八卦的,真别说,陈氏和赵敬两个明白人,都觉得端王府将来的前程在赵敬和赵诚两个人身上,他们两个要做好守望相助的准备。 所以整个府里,陈氏连亲妯娌吴氏都不会,单单喜欢杜从宜这里跑。 她今日也是在二房帮忙料六弟亲事,管着宴客的那一单子事情,结果听来的都是八卦,那安平郡主的靠山,吕大内侍死了。很突然就死了,刘家那边今日都乱套了。 这明日就是大婚了,今日刘家那边都顾不上管端王府这边的事情。 鸳鸯佩 第40节 刘氏今日急的团团转。 陈氏就坐在杜从宜书房里,杜从宜在给花样上色,她在喝奶茶,讲八卦:“弟妹,我是羡慕你的自在,我今日累了一天,二房那边乱套了,二婶婶今日没了主意,宴客的单子都对不上,出了错我也找不到和谁商量,三弟妹刚从娘家回来,都不管事。听说二婶打发二叔去问,刘家那边听说糟了破家的难了。” 门外的赵敬听的脸都黑了,赵诚笑起来说:“大嫂一直天真烂漫。” 赵敬站在门外咳嗽一声。 里面陈氏听了立刻就站起身。 杜从宜起身见两人进来,问赵诚;“你回来了?” 赵诚推开门,里面书房也宽敞,赵敬看了眼妻子,陈氏见他来,整个人都懵的,还以为他来接自己的。 赵诚说:“大哥坐,来安给大哥煮茶。” 赵诚听八卦就很积极,很能和大嫂聊到一起,这一点和赵敬完全不同。 他问:“大嫂,刘家今日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三哥今日魂不守舍的。” 真是问到陈氏的心里了。 陈氏:“你们听说了吗?官家和高皇后十分看重的吕大班死了。” 赵诚知道这个人,当初他在晋王府见过那个内侍。对人态度十分谦和,生的也很文静,甚至有几分书生气,他对那人的印象甚至很好。 其他三个人对那个内侍没印象,就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但他不一样,他见过人,没想到他竟然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陈氏喝着奶茶,一边说:“就这两天,我今日听二房的管事嬷嬷和二婶说,我去对宾客单子,刘家那边的单子至今没拿回来,说是那边乱套了。二叔今日就是去刘家了,你说要不是出大事,好好的公爹怎么去亲家家里探听消息去?” 赵敬轻微训妻子:“朝中出了些事,你别胡说。” 陈氏对着他一笑,也不计较他的说教,而且陈氏本就不关心这些,只管和赵敬说:“快尝尝五弟这里的奶茶,尤其是珍珠圆子。” 赵敬闻言尝了口,觉得好喝,但不好意思说。夫妻两在别人家里大吃大喝的,像个什么样子。 爱吃甜食还特别矜持的一个人。 赵诚其实不爱喝这个,但是爱用这个招待人。 老婆爱鼓捣一些吃的喝的,一些小零嘴,杜从宜现在是一点都不遮掩,对他毫无防备,他只能装作不知道,天天配合杜从宜演戏。 夫妻有时候就是这样,你看赵敬稳重持中,说话做事向来稳妥,甚至有几分古板,但陈氏就是活泼,还有几分小心眼。性格又张扬。 杜从宜性格有点像被宠坏的小孩,可能是家里管得严,她对所有自己能做主的事情,都十分积极,一切事情都要争一争,都要她说了算,当然床上的事情,还是不能由着她。 “大哥尝尝,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喝的。” 陈氏也跟着夸:“弟妹在小食上面的心思都很巧,比外面的味道都要好。” 杜从宜叫来安说:“你去准备一点小食,他们两今天喝了酒。再煮一个醒酒的。” 要是只有赵诚一个人,她才不会会。 赵诚看着她在外人面前装的一本正经的贤惠,觉得好玩。 她特别喜欢在外人面前装贤惠,场面功夫了得。 现炸的小酥肉、脆皮炸鲜奶、爆浆糍粑…… 最后煮的是银耳南瓜丸子汤。 零食加上小甜水,赵诚也没想到赵敬是个爱吃甜食的人,夫妻两个吃的一个比一个认真,赵诚爱喝清茶,吃的也不重口,他对所有人都有种包容感,其他人不知道这种状态叫松弛感。 陈氏就笑说:“改日我也要请五弟和五弟妹到我们院子里吃茶。” 赵诚心想,院子里的厨娘都已经四个了,可见杜从宜是个爱吃的人。 赵诚:“明日大家受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要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裱糊匠不好做,但自家人的事情,该做还是要做。咱们呢,就当作不知道这回事。” 赵敬:“若是单纯吕大班被处死,那是禁内的事情。刘家这样惊恐,就是怕有事情牵扯到了他们。” 陈氏:“今日二婶一直未露面,说是病倒了,下午内宅管事的换成了三弟妹,外院招待的也是三弟。” 杜从宜因为不用帮忙,看小孩也轻松,只管画自己的,听完后才和来安说:“你去取两支花给大嫂,明日正好她能戴。” 家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各色绒花,大家都在练习和打磨技艺的阶段。 陈氏见了大红色牡丹的花样,十分喜爱,但又觉得太过艳丽:“明日我戴这个,不合适吧。” 杜从宜:“红色留着你平日里戴,明日就戴另一支就好。” 陈氏偏偏就喜欢大红,简直爱不释手。 “六弟妹这里,就是有好东西。每次来都不空手。” 赵诚问赵敬:“你老师没受到影响吧?” 赵敬其实不太习惯,男男女女这么闲聊,但这是他们夫妻在五弟院子里,他不好计较。 他摇头“怎么可能,师门现在人人自危,前几日又查出来……” 他说到一半,又想起五弟不掺合这些,就改口说:“现在朝中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他的老师是旧党,赵敬还是偏向于旧党。 赵诚也不劝说,只是开玩笑说:“咱们赵家,肯定是和官家一条心,断没有朝臣赢了官家,咱们姓赵的拍手叫好的道,你说对不对?” 赵敬反驳:“你这话说的混账,你当天下是一家一姓?天下百姓几百万,岂容德行有亏之辈肆意妄为。” 赵诚也不恼,反而笑着问他:“那你觉得,谁能胜任?谁的德行可称为圣人?东西两府宰相?还是前朝宰相?他们若是真有治世的万世之能,为何区区百年,就成了眼下新旧党不可开交的局面?新旧争什么?争德行吗?说到底,不还是争权吗?你敢说相公们都只为了自己一心秉持的想吗?” 赵敬没想到他对着这个话题这么尖锐。 连两个女士都看着他两。 说实话,杜从宜觉得十分意外,她以为的赵诚,就是斗鸡养蟋蟀的那种人,他是个很会享受很怕麻烦的人。而且不会思考这些问题,他可能有一些朋友,知道一些官场上的事情,但不足以让他这么明白。 没想到他这么清醒。 而且和赵敬的清醒又不一样。 赵敬则是惊讶他言辞的刻薄。 “你这样说,有失公允。” 陈氏见两人仿佛起了争端,立刻笑着说:“哟,你们两明日可有的忙,怎么还争起来了。” 赵诚笑说:“我一个闲人,说话难免大放厥词,大哥勿怪。” 陈氏笑说:“五弟说的也没错,咱们府和官家那是同出一脉,总归是姓赵。” 赵诚知道,赵敬和他不一样。赵敬一直试图将他拉拢到自己的念中。 赵敬是比老王爷和赵宗荣父子两,更智一些,赵宗荣则是保守的旧党。 旧党维护的是开国对这些功勋的特权,赐予的荣耀,子孙的前程。 但官家现在要削减这些爵位,削减俸禄,削减对他这样的伯爵的俸禄,要子弟们自谋前程,不再优容文臣们。 动了旧党贵族们的蛋糕,旧党自然要反。 赵敬却不说话,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说吃着东西,静悄悄的。 杜从宜问赵诚:“你不是准备了生辰礼吗?要不今日就送了吧。” 后日是赵敬的生日,杜从宜一边惊讶于赵诚的冷静,他仿佛对这个世界只是冷静看着,一点不意外有这个结果。 但作为他的搭档,还是要要调节好气氛,可能是她从前的习惯吧,讨厌父母的低气压,家里调节气氛的永远都是她。 “来安,去房间里取那个红色的盒子。” 赵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给赵敬准备了生日礼物。 陈氏也凑趣说:“我倒是要看看,五弟送的礼物。等明年五月初五,我让你大哥给你还一份更好的。” 来安取了盒子,赵诚失笑,接过盒子,将东西递给赵敬。 是用上好的鸽血玉,雕的玉器三件。 赵敬看了眼底下的款,也夸了句;“五弟好手艺。” 赵诚摇头:“大哥喜欢就好。” 杜从宜生怕他这个榆木脑袋否认自己做的。 赵敬得了礼物,站起身说;“好了,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事情要忙。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等人走后,赵诚笑着问:“娘子怎么知道大堂兄的生辰?” 杜从宜;“大嫂一个月前就在说了。” 赵诚笑笑,甚至不多问,夫妻可能久了就是这样,有了默契,互相都有不可言说的情绪。 第040章 老喷子 二房的喜事如期而至。 早上天不亮就听见外面有人走动,赵诚起的很早,他这个人就很神奇,平日里懒懒散散,整天在家睡大觉。但是遇上风吹草动,一天一夜不睡觉都精精神神,用来安的话说,赵诚是个办事很靠得住的人。 赵诚刚出门就看见总管事申伯忙里忙外,接亲的队伍要打发出门,内院里听着就热闹,他今日照例要陪着二房的客人们,但是他在外面和申伯说了会儿话,耽搁了时间,等到了二房,赵敬被大伯打发去陪客了,二房之前搞的规格太高,客人又多,尤其是有些官场上的朋友是冲着安平郡主来的,所以赵宗荣都不得不出来见客,尤其是宗室的亲戚。 赵诚反而被打发去北院陪老王爷,这个苦差事他是万万不想接的,但不得不去。 赵敬见他犹犹豫豫的,还嘱咐他:“祖父心情不好,你收着点脾气。” 赵诚:“放心吧,我今日一定哄着他。”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老王爷的几个妾室在唱曲儿,赵诚领着周全,问周全:“迎亲的队伍什么时候能回来?” “怕是要到申时了。” 赵诚心想,他要哄这个活爷爷到下午,那可不一定能哄得住。 今天的大宴在傍晚,一直能闹到半夜,他结婚的时候就是这么闹了一天。 害得他叹了声气,抬脚进了院子。 他一进院子里就有女婢去通报了,等他进了游廊,几个妾室已经出来接他,赵诚赔礼:“祖父可好?今日外面乱,二伯让我来陪着祖父。” 那位阮氏年纪看*7.7.z.l着和邹氏差不多大,温柔笑说:“老爷这会儿正在听曲儿,五郎来的正好。” 鸳鸯佩 第41节 赵诚在内宅里是个没脾气的人,对女眷们说话都十分和气,女眷们对他印象很好。 “那我今日就在院子里躲清闲了。” 阮氏身后几个女郎都笑起来。她们年纪并不大,阮氏年纪最大,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正是好年纪,陪着老王爷这样的人,可惜了。 赵诚听着她们几个说笑,一边意兴阑珊想。 老王爷见了赵诚就问;“你今日不在前院里陪客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赵诚:“二伯特意嘱咐我,让我陪着您。” 老王爷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听着对面的女婢弹琵琶,一边问:“前院怎么样了?” “都挺好,大哥和三哥游刃有余,内宅有大伯母二伯母,还有大嫂二嫂和三嫂帮忙,一切都妥当。” 他说话可是谁也不得罪,不管有没有帮忙,全都算上。 老王爷就开始点评:“你大伯母料内宅是有能力的,办事也聪明,胜在年轻。敬哥媳妇不聪明,胜在听话,你媳妇出身低了些,做事拿不出手也正常,多和长辈们学一学,少耍一些小聪明就行。” 赵诚很想唾弃他。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 但面上一派和谐,坐在他旁边听着琵琶,改问:“今日的喜酒,您什么时候过去喝一杯?” 没醒到老王爷看他一眼:“何喜之有?” 赵诚听的惊讶,只是用余光看他一眼,想问一问,但又怕他真的搞事情,他搞不定他,就装作没听见。 结果老王爷语出惊人:“钻营之辈,能攀上什么好货色?内帷女人裙摆之后的宦臣,也配!” 赵诚扭头看着他,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真混账,还是假糊涂。 话说的这么有骨气。 老王爷眼可见的不痛快,但赵诚又不知道他哪里不痛快。 弹琵琶的女婢已经停了,老王爷皱眉又有些意兴阑珊:“这首词谈的不好,失了韵味,当年的宋行首的琵琶,那才是叫绝。” 阮氏笑着奉茶,逢迎说:“那是有名的大家,引儿岂敢和她相论。” 老王爷叹息:“那年的东京城,才是热闹,后来再也没有那时的人繁华了。” 赵诚略微知道,先帝是死在北面,和北方辽金起战。战线推到北面,官家登基这些年都在整顿财政,让朝廷缓口气,但当年的盛世,官家的祖父那一朝。那时北面还未起战事,那才是繁华盛景汴京城的时代。 老王爷怀念的是那个豪奢时代。 可惜先帝不肯割让河东,誓死北伐,寸土不让,先帝在位不到十年,善武好战,官家如今也是如此。 这帮旧臣真的是爱惨了旧梦里的盛世繁华,厌恶极了先帝和官家。 真真有意思。 哪有什么盛世?不过时残曲一首,并无完满。 若不然先帝怎么会死在北面? “可惜,好好的汴京城,非要起战事,数万人死在北面,钱财不计其数投入,不还是输了吗?早知如此何不直接给钱痛快呢?死的人不可惜吗?先帝葬在北面,简直奇耻大辱!祖宗都不得安生,违背祖宗的意愿,就不怕祖宗怪罪吗?” 赵诚倒是挺佩服先帝和官家,有些事花钱买平安,固然可以。但很多事非死不能平人心。 “您若是怀念,可以编撰一本记录当年繁华汴京的书。也算是忆当年。” 老王爷转头看着他,瞪了一眼,“你让我去当说书匠?成何体统?” 赵诚:“您身边的文人那么多,都可以执笔。” 别说,赵士义还真的想起这回事了。 所以他十分高傲且挑剔看了眼赵诚,问:“你从哪听来的?整日不学无术,只会好武斗狠,哪有一点斯文样子!” 赵诚:“……” 嘿,你个老登,我好心给你台阶下,你飞要栖在高台上,也不怕风大了把你刮下来,摔的粉身碎骨,官家的风向你看不懂,都被贬回家了,还穷讲究呢。 他心里叹气,不想和这种老喷子计较,只听着不说话。 倒是让身边的阮氏尴尬的不知道怎么招待他。 老喷子见他不说话,还来劲了,不解气,继续说:“你一个伯爷,瞧瞧你的样子,哪里有一点伯爷的体面,你同舟桥下那些泥腿子商贩有什么区别?” 赵诚:??? 这次他是真的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阮氏看了眼人,斟酌着说;“听说五郎如今当值十分勤勉,也不在外应酬了?” 赵诚听着阮氏的提醒,问:“官家赐我官职,自然要为官家守好城门,这是赵氏子弟的本分,不敢说勤勉。” 老王爷冷哼一声:“本分?你一个守城门的,与那些腌臜兵痞厮混一起,有什么出息?你以为穿红着紫,就是为了那身官皮?那是脸面。” 赵诚经他提醒,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话。 其实解他的态度了,和兵痞混久了,相公们会格外排斥你。 哪怕和老喷子一样,他只是喷人,但并不结交朝中的人,在官家面前只是有个态度,姿态要好看,不能丢了自己的身份。 说起来其实也不能算错,他的一切都来自端王府。自然要一切以端王府为重。 不欲和老王爷起冲突,他一句都不反驳,这样反而让老王爷十分气愤,祖孙两人就这么干聊,一个像个喷子一样,将朝中的每一个人喷了个遍,一个只管听着也不反驳。 老王爷大概很久没有这么畅快了,中途还喝了壶酒。 赵诚听着他吹牛,也不拆穿,就他这个德行,你搭一句话,他只会更来劲。 阮氏都感慨五郎真真好脾气。和他那个刚正不阿的父亲完全不一样。也不类其舅吴阶。 直到午饭时候,前院打发人来请老王爷了,结果赵士义不肯去,和阮氏冷冷说:“孙子成婚,反倒我去屈就?反了他了!” 赵诚看着他耍浑,平日里和二房相亲相爱的祖孙三代,结果转眼就不认账了。 也不知道二伯听了什么感想。 这个老混不吝的,真不能招惹。 他只好出言哄:“大哥在前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伯父听说也在招待客人,尤其是宗室中的那些长辈们,二伯今日实在请了太多人。” 老王爷白他一眼:“既然你大哥喝多了,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赵诚冲阮氏笑笑,这个神经病就交给你了。 等赵诚出来,周全说:“刘家那边出事了,听说今日有人被抓了,那边迎亲的人都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回来。” 赵诚:“放心,会回来的。” 今日都没见老王爷身边的亲随赵石。老王爷这个人很有意思,骂得再凶,但是还是为了脸面,会保障好事情顺利进行。 怪不得他鄙视所有人。 等到前院,客人乱糟糟的,赵诚先回家换了身衣服,暑气蒸热,他从院子里出来就已经热得满身是汗。 等再到二房,刚进门,就听见外面喊:“新人进来了!” 赵诚看了眼赵敬,见他还在和一位相熟的同窗在说话,二房今天能拿主意的人都不在场,看来刘家是真的出事了。 赵诚不得不让赵敬再去请老喷子,端王府这艘大船,不能有闪失。还得明静堂那位老喷子出马。 名声不好了,影响他的生活。 赵敬一听祖父不肯来,起身去找赵宗荣去了,反正赵诚招待客人只管动嘴,酒是一口都不喝,就这样陆陆续续还是听到一些消息。 等新人进门,果然赵石领着大管事申伯回来,接着奏乐接着舞,一派热闹祥和。 只要新人接回来,事情就完满了。 赵宗回夫妇也已经归位,那位跋扈的刘婉月跟在老六赵辉身边,大厅里全是观礼的人,赵诚望过去一时间眼花缭乱,都找不到杜从宜。 等礼成,宾客热闹开席,他才寻的周全嘱咐:“让你们大娘子早些回去,就说我今晚回去的晚,让她别等了。” 今晚的事没完,新人进洞房,但事情还有得掰扯。 只能说端王府没丢脸,但出的岔子还是要弥补,不可能一点事没有。 第041章 祝大家 果然,等开宴席后,高朋满座,酒局热闹。 赵诚跟着赵敬,场面话他说了,酒自然轮到赵敬喝,还挺公平。 两人结伴,他提着酒壶一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咱两一整天都在鞍前马后,总该知道出什么事了吧?” 赵敬悄声说:“没什么大事,上面直接到刘家府里拿人,新娘子听了就闹着不嫁,总之乱了一阵,听说安平郡主进宫求人,没进去又回来了。这事还有得麻烦。但咱们家没什么事,人已经娶回来了,喜事也办了,该做的都做了。” 他的意思,拜堂送进洞房礼成了,生米煮成熟饭了,事情就结束了。 “谁去拿人了?” 赵敬看他一眼,凑他耳边说:“制堪院。” 其实就是官家直接拿人,不允许刑部、大寺等人插手。 赵诚知道城外的事情,肯定影响很大。但是没想到会牵扯到了宫中,让那位吕大班首当其冲丢了性命。能让官家直接拿人,可见牵扯有多深。 晚上宴席后送完客人,今天乱中有序,起码这场亲事顺利完成,端王府没有掉链子。 剩下的都不重要,赵宗荣难得在场清醒,领着赵敬赵恒,还有赵诚回了他的书房。 不知道是不愿意让他们掺合二房的事情,还是觉得有话说。 反正今天老喷子从头到尾,都没出院子。 赵敬今晚喝了不少,赵恒向来不怎么在府里,更不关心这些,见大哥这样,开玩笑说:“你怎么比新郎官喝的都多,你看五弟就清醒着呢。” 赵诚好笑:“他是长兄,咱们家的脸面,自然喝的多。” 赵恒笑起来;“五弟客气了,宋门之外,谁不知道赵五郎出手大方,御下有方。” 呵,这是调查过他了? “二哥说笑,为官家当差,总不好小气。” 他才不会争辩自己有上进心。 赵宗荣却教训他:“什么叫为官家当差,你是为……” 鸳鸯佩 第42节 他说到一半又不肯说了,可能觉得浪费口舌。 领着三人进了书房,赵诚扶了把赵敬,让他坐下,赵恒就说:“大哥何故喝这么多?三弟都好好的。” 赵恒这个人坏倒是不坏,就是有点小心眼。 赵诚不是很想和他说话,大男人跟个绿茶似的,尤其后来赵敬和他走得近,赵恒就很计较这个事,很爱给他上眼药。 这会儿又讲究二房的赵焱。合着你亲哥和别人亲,和你不亲? 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赵宗荣:“你整日就计较这些?让你读书,到底学了些什么?” 赵恒很挑衅,翻着眼皮,叛逆的很,其实就是青春期还没有过去。 赵敬有些昏头,但没醉,教育赵恒:“你少说两句,快坐下,晃的我眼晕。” 赵恒立刻就乖了,而且立刻坐在赵敬身边,让赵诚没地方坐了。 嘿,搞半天你是这样的赵恒。 赵宗荣今天大约是累得有些烦心,无奈说:“今天端王府的喜事结束,这几日都不要出去闹事。汴京城最近不太平。” 赵恒:“那是二婶攀刘家的富贵,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混账!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那是你二叔!他们不好,你难道就能得了好?” 两个儿子被骂得噤声,赵诚不知道赵宗荣到底想说什么。 他自己坐在最外面的椅子上,听着赵宗荣说:“你二叔经手的生意,和刘家脱不开干系,早晚会被查到。若甫,你去问问大宗正,若是涉案的钱财上交或者……” 赵诚打断他:“我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问。总要等事情明了后,再去打听。” 赵宗荣有些踌躇,看得出来他很担忧端王府惹上麻烦。 “他用府里的名义,和刘家合买了一股海船。之前安平郡主献给宫中的东西,有两件也是他给的。老三的差事原本就等着中秋过后,谋的是京都衙门的功曹。” 赵恒听的更生气了,“这么说来,好处都是二叔占了。拿府里的钱给他儿子买前程,这会儿惹出麻烦了,咱们都要保他。真是……” 赵诚没会赵恒:“我知道了,我明日去晋王府走一趟。但大宗正很久不过问朝中事情了。我不能保证。” 因为大宗正只对官家负责,赵吉就说过祖父并没有几个朋友。也不希望他和过多的人交往甚密,他给赵吉铺的路,就是下一任大宗正。 赵宗荣:“不要紧,只是问问。眼下不要让咱们府里沾上麻烦就行。刘家涉事太深,逃不过的。你们记住了,端王府的子弟,不得私交朝臣。” 赵敬最后才说:“我老师,因为汪相公被罢相后,也遭弹劾,只好自请去职。我的师兄出身东南,被人弹劾去职,从前我一直想,新旧党,争的是念学说,是为了百姓能好活。可近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我的老师出身福建,当地望族,家中子弟皆有仕途,家业甚至比咱们端王府都要富裕,我的师兄也是出身豪族,朝中出身东南的,几乎没有几个人是贫苦出身,所谓新旧,争的时候是什么?官家为何要启用新党?又要遏制党争?” 赵诚听着他问,就知道赵敬今年秋考会脱颖而出的。 他能看到官家想看到的局面了。眼里少了争执。 他看了眼赵宗荣,赵恒像是没听懂一样呆愣愣的,不免让人羡慕傻人有傻福。 赵宗荣:“你这是,反师门?难不成要欺师灭祖?”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拜在谁门下,一辈子就是师生,这辈子的仕途荣辱都和老师联系在一起。 赵敬:“父亲言重了,只是对万世之治,不那么笃定。” 士大夫治天下,是因为乱世道德沦丧,武人肆无忌惮,拥兵自重,肆虐无度。 才用文臣,重新建立道德制度。 眼下文武互相平衡,只要官家能压的住,就没事。 但若是官家压不住,那就又是一场乱局,赵诚今日听到那位自小伺候官家的吕大班死了,还是有几分佩服那位官家的决心。 赵宗荣:“新党难道就真的都是信任武人的吗?多的是附庸揣测圣意之辈,因为官家想北方用兵,所以,只要支持北伐,就是对的。他们心里明明不认同,但也要上书请愿北方用兵,至于其他人怎么样,都不重要,只要顺着官家,就能得重用。东南的百姓就不顾了吗?北方的百姓是人,南方的百姓就不是人吗?” 赵诚只是听着,并不出言。 赵敬:“当年李相公,先是支持保河东路百姓,只会关东军守河东,后因为军中作乱,他又出尔反尔暗中指使撤军南下平乱,三叔同当年北上的两榜进士们,都是自请北上安抚边镇,结果被李相公抛弃了,都死在河东路。官家是因为这个才杀了李相公,不是因为李相公是旧党,所以被杀。” 赵诚其实并不知道那位父亲的死因里,有这么多纠葛。 赵宗荣见他不说话,问:“若甫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赵诚沉默了很久,其实轮不到他说话的。 “先帝不也践行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父亲身为赵家宗室男儿,与先帝同志,死社稷是他的选择,我没什么可说的。” 赵宗荣盯着他半晌都没说话。 赵恒这会儿听出来点意思,但是简单的很,就问:“那说了半天,你到底是支持新党还是旧党?” 赵诚:“就非要分个派别吗?” 人创造环境,环境也创造人。政治为纲的环境,入仕就是这样随波逐流,不有己身,赵诚讨厌这种思维和方式,不想在不知不觉中受影响。 还是赵敬先说:“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事情再大,也要等明天再说。” 赵宗荣对三弟的死,和赵敬的想法不一样,但赵诚的说辞让他几乎情绪失控。 赵敬见父亲死死盯着五弟,他知道五弟是个有大智的人,他自从去年闹出风波后,就不爱出风头了,但和三叔一样的聪明。 赵恒嘟囔:“吵来吵去,无非是官家手里的棋子,有什么好争的。” 他是个闲人,万事不管,对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在意。 赵宗荣摆摆手:“回去吧。” 将三人打发出去了,等人走后,他冲着墙上的画,自问:“你儿子,和你一样。” 他当初和三弟吵到决裂,三弟义无反顾北上,一年半后,传来三弟殉国的消息。 那是跟在他身后长大的三弟,死的无尸首可收殓。 他当然怨恨官家。 赵诚望回走的路上,遇见来接他的来安,来安提着灯笼见他远远过来,试探问了声:“五郎?” “你怎么来了?” 来安等着他过来才说:“大娘子问了几次都不见你回来,以为出什么事了,打发人四处找你,我听了周全捎回来的话,大娘子又怕你喝多了,这才来打发人来接你。” 赵诚听的笑起来:“是吗?” 瞧着一天脾气不小,还知道关心人。 等他回去洗漱了,杜从宜一直坐在床沿等着,见他洗好了,就问:“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值得你半夜不回来?” 原来半夜不睡,不是为了等我啊,是为了听我的八卦? 真难为你了。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杜从宜见他这么淡定,凑跟前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结果被他顺手拽进被窝里,他连眼睛都不睁开:“没什么事,刘家那边有人涉案,乱了一阵,连累不到咱们身上。” 杜从宜:“那位新娘子听说在新房里差点闹起来,真不是因为你?她不是对你情根深种吗?你当真一点都不留恋?情人变成了弟媳?” 赵诚都气笑了,你是一点不遮掩,越来越胆大了。 “娘子这是什么意思?离间兄弟情义?还是要妯娌闹事?还是要和我闹事?” 杜从宜伸手拍他一巴掌:“呸!是哪家小娘子当初威胁我,欺负我的?” 赵诚将不老实的人抱着哄说:“睡吧,真没什么事。” 第042章 我啊 第二天一早,陈氏约着弟媳吴氏和杜从宜去正院里,等着新娘子认亲。 “大嫂、二嫂。” 陈氏指着吴氏:“你二嫂痴爱女红,喜佛经,性子娴静,闭门不出。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和我这样呱噪的可不一样。” 杜从宜见吴氏的时候不多,每次见她确实十分安静。只是她身边有孩子,所以可能只是单纯忙不过来。 陈氏:“快去见见人家郡主家的贵女,二婶今日要破财了。” 吴氏显然和陈氏熟识,笑着说:“咱们是小辈,让母亲和祖母听着呱噪。” 陈氏只管笑:“弟妹是体面人,我这个粗人来说。咱们准备的礼也不轻,她是新娘子,收着就是了。” 三人进了正院,老太太今日也精神,罗汉床上还坐着一位夫人,显然几个人今日早早等着孙媳们进来,邬嬷嬷给她们端了茶,这是之前赵诚送来的,老太太谨慎,也不在儿孙们面前多舌,笑着说:“咱们府里几个月添了两个新人,盼着你们能开枝散叶,和和美美。” 陈氏是长孙媳妇,但膝下没孩子,总觉得不如人,她倒是想给赵敬纳妾,但赵敬不肯要,教训了她一通,她心虚归心虚,心里却不难过。 这会儿被老太太点到,难免觉得心虚。 杜从宜市听着这种话犹如风过耳,都不会在心里留下一丁点痕迹。 老太太介绍:“这是你们舅母。”,她娘家哥哥的长媳。 三个人行了礼,那顾氏笑着说:“姑姑家里的孩子看着就是乖巧伶俐,上次母亲回来还说,大郎沉稳的很,将来必定不同凡响。” 邹氏来的晚一些,带着礼物,一并交给老太太,老太太笑着说;“你忙你的,不用整日侍奉我,我一个老婆子,你们年轻人凑一起玩耍才是正事。” 杜从宜挺喜欢这个明白的老太太,她上了年纪也不喜欢吵闹,不显威严,对儿媳孙媳都很宽容,是发自内心怜惜女性。 顾氏也笑着说:“大嫂是个勤快的人,家里家外都是妥妥帖帖,姑姑自然放心。我愿不如大嫂这么周全,时不时给母亲捅娄子,母亲这才放我出门做客。” 说的几个女眷都笑起来。 正说着二房的女眷们款款来了。 门口的女婢挑起帘子,刘氏今日领着大儿媳小周氏,还有新娘子刘婉月进了正院,还能听见外面女婢们的问好声。 邹氏坐在上首看着人进来,邬嬷嬷喜气洋洋招呼说;“咱们家的新娘子到了。” 刘氏今日兴致不是很高,领着两个儿媳进来就说:“快给你们祖母奉茶。” 老太太笑着说;“坐一坐,不着急,咱们家里没有那些严苛的规矩。” 刘婉月挑剔看了眼老太太屋里的摆设,然后就扭头就盯着杜从宜,用很是挑衅的眼神看她。 杜从宜垂下眼皮,装作没看见,和十几岁的精神小妹计较,她就会越来劲,叛逆小孩只有吃苦头了才会成长嘛。 我懂。 小周氏和刘氏婆媳关系并不好,她生的十分美艳,就是那种很性感的少妇。杜从宜看了都很喜欢她的美貌,可见是真的很好看,美人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很漂亮。 鸳鸯佩 第43节 她又想起前段时间传出来的消息,也能解婆媳关系能好就怪了。 小周氏先说:“昨日忙乱,都没来和祖母和伯母端茶,多亏五弟妹昨日陪祖母,今天弟妹这个新人来了,你们可不能吝啬。” 她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但是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温柔,甚至很厉害,昨天二房忙成那个样子,但是老太太屋里谁陪着,她一清二楚。或者她的意思很清楚,她虽然在二房不声不响的,但是府里的每一个人做了什么,她一清二楚。 不简单呢。 老太太就跟没听见似的,笑得像个弥勒佛,刘氏指挥刘婉月;“给你祖母奉茶。” 刘婉月毫无新妇的羞怯和喜色,仿佛在审视这里的每一个人。 女婢扶着她跪在下首,她端着茶:“请祖母喝茶。” 老王妃笑着接过,让邬嬷嬷将准备好的礼物给她。 一对碧玉的对镯,看的水色很好,还有同料子的耳坠。 “谢祖母。” 她奉给老太太的是一双鞋袜、一套衣服。 接着给邹氏,邹氏的礼物也是一套头面。 接着就是同辈们了,陈氏早按捺不住了,笑着说:“六弟妹果真是玉做的人,瞧这个气派,真真好看。” 刘婉月立刻说:“我听母亲说,大嫂出身世代书香门第,最是贤淑开朗不过,今日一见果然。” 杜从宜挑眉,哟,上来就比门第?这是冲她来的。只有她出身杜家这种六品小官家。 陈氏可不敢接这个话,就冲刘氏笑着说;“二婶好福气,有这等嘴甜的儿媳妇,不像母亲,我们三个加起来都夸不出两句好听的。” 她又不傻,能听懂话外音。 吴氏是个腼腆性格,交换了礼物,甚至都没说什么话。就轮到杜从宜了,杜从宜回头和惠安示意,惠安将盒子递给刘婉月的女婢。 “这是上个月出的新花,祝六弟妹和六弟和和美美。” 刘婉月看着杜从宜,有几分挑衅:“谢了。” 她不肯称她五嫂,听着仿佛小孩赌气,没得意思。 她的回礼也有意思,送杜从宜的是熏香。 杜从宜看的好笑,她才学可能和这些贵女不能比,但这些名贵东西,也是懂得。 谁让她出身有钱人家呢? “拂手香,气平血,行淤定痛,助人行气血。如此贵重的药材,六弟妹太破费了。” 刘婉月没想到她居然认识这东西。 脸上的得意也顿时收起了,面色恨恨,阴沉着脸色。 反而在座的有些惊讶杜从宜居然认识这东西。 邹氏见气氛僵在这儿,笑着说:“换了礼物,可就不能反悔了。” 刘氏立刻说:“她年纪小,你们几个做嫂嫂的可要让着她点。 陈氏就起身说:“好啦,我们这些旧人,今日不如新人招人疼,今日就让新人陪祖母说说话,我们几个多嘴多舌的就先走了。” 老太太笑说:“瞧这张嘴厉害的,都是你的。我这里也用不着你们伺候,去吧。” 陈氏领着两个弟妹就出来了,出来后陈氏就冲杜从宜说:“瞧瞧那幅高傲样子,生怕人不知道她是安平郡主的千金。眼睛长在头顶上,这是恶心人呢。” 杜从宜好笑说:“好了,她可是二伯娘的心尖宠,你别惹她们了。” 陈氏也笑着说:“也是。” 吴氏则是笑眯眯跟着,一句话不说。等回了院子,吴氏身边的嬷嬷悄声说:“府里不太平,这些都不关咱的事,可别跟着闹。” 吴氏低声说:“大嫂怎么样,我跟着就是了。” 那嬷嬷急切说:“姑娘糊涂了不成,大爷将来可是要继承家业的,您怎么办?难不成要在她手里讨生活?” 吴氏呐呐:“瞧您怎么说的那么难听,我怎么就讨生活了?” 嬷嬷担忧说:“大爷的前程不用操心,可二爷至今都没个正经前程,连五爷都御赐了差事,您多往老夫人院子里走动走动,不为您自己,也为孩子。” 吴氏呐呐应了声:“我知道了。” …… 赵诚等午饭后,就去了晋王府,赵吉这日也在家,见他来就问:“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赵诚:“路过,进来坐坐。” 赵吉听的大笑:“你这是……祖父今日恰巧不在,你路过的不巧。有什么只管问。” 赵诚也笑。 “大伯父打发我来问问,这次的事情会牵扯到我们端王府吗?” 赵吉沉默了片刻:“应该不会,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呢,我今晚喝祖父说一声。而且诚甫上了秘折,官家都知道你的功劳。” 赵诚一听就郁闷,这个愣头青,都说了让他别声张。 他就是怕麻烦才自己回避,让他自己去查的。 赵吉见他这样,就笑着说:“你知道官家说你什么吗?” 赵诚一副不上心的模样:“不知道,我如何能入官家的眼?” 赵吉:“官家说,子不类父。” 赵诚立刻开玩笑:“这话我可不认,我父只有我一根独苗,如何就不类父了?再说了,我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赵吉也笑:“祖父也是这么说的,舍不得你这一根独苗受难,要不然你可守不了城门。” 赵诚顿时紧张:“我没得罪谁啊?好好的,怎么又找我的事?我守城门守的好好的。你和我说实话,是谁跟我找事?” “今年连番出事,先是旧党,为李相公叫屈,两个太学生被杖责,闹的不安。后马球赛上出事,张相公跟着罢相,之后汪相公被弹劾去职。新党也不是那么安宁的,马球赛之后,新党也是出了乱子,这不,前几日新党人弹劾旧党,因为《马球图》一幅画,牵扯出陕州马场的案子,诚甫翻起钱粮案,吕大班身死,东南官员更加抱团。北面边镇已经不太平了。” 赵诚听着,好似这世道眼看着就都要乱了。 可仔细分析,其实不是大患,财政有些不足,但基本盘安定。 内政纷乱,但也在可控范围。 只是北方的肘腋之疾,若是不能处,将来才是心腹大患。 他老神在在道:“行了,我们端王府里没事就行了,其他的那些军国大事,我就不操心了。” 赵吉却说:“若是牵扯到,可能会传唤,到时候祖父会保你们的。” 赵诚却不敢把这种话当成合同一样的效力,只敢当作人情。 “那就不是我能过问的了。到时候牵扯了谁,让自己去自辨吧。只要没有大事就成。” 第043章 做生意 见赵诚这样事不关己,赵吉笑的无奈:“你这个懒惰的性子,明明从前激奋拼搏的性子,怎么突然有些老气横秋。” 赵诚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舒展:“你就当我,鬼门关走了一遭,惜命了吧。” 赵吉也因为正月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确实后怕,要是当时赵诚没有飞奔进去带着人围住他。 他可能会被惊马踩踏,也没命了。 “那咱两差不多。受难兄弟。” 赵诚见赵吉笑,原主从前这个鲁莽单纯一根筋的性子,能和赵吉成朋友,也是因为两人*7.7.z.l都是父母早亡,虽然一个好文一个好武,但内在性格很相似。 等他再原路返回,到宋门外,遇上麻二。 他如今不再是码头脚夫,成了来复手底下得力的办事业务员,出门办事十分机灵。见了他赶紧说;“大人,来总管说,隔壁连着几家生意都关门了,想盘下来,请您有时间务必去一趟。” 赵诚:“隔壁都是做什么的?” “脚店、正店都有。” 赵诚问:“最近城里生意怎么样?” “城里的生意不怎么样,因着京中最近犯事的官宦人家不少,出卖宅子的更是有很多,家具这等东西,都是买现成的。一套好的家具,能用几代人。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店里做的都是熟人的生意,工匠也精细,是外面那些比不了的。再说了咱们的木料都是上等,大部分货都装船北上了。” 赵诚听着他讲的头头是道,随口问:“那要是你来开店,你准备怎么揽客?” 他却说:“要是小人的话,就不开店,南货北出,北货南贩。城里的店其实已经满了,招揽客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很难争到什么机会,反而容易得罪人。” 赵诚没想到他居然思路这么清晰,有这么大想,他问:“南北贩货,就要养商队,你自己去?” 他:“不难,难以养家糊口的人很多,愿意搏命养家的人更多,只要能赚钱,就比如小人,若不是您给我机会,给我口饭吃,说实话,码头的活儿找不到,我甚至想北上去放马。” 没有土地的人,就是这样,朝不保夕,用命博财也愿意。 赵诚夸他:“想法很好。” 来复说他这个人胆大心细,做事很有一套,即便在码头的脚夫里面,声望都不错。有一把自己的弟兄。 要是生意能成,就让他做成这桩买卖也不错。 两人沿着河边走,他随口问:“汴河上的船少了很多。” “您不知道?城外码头被查了很久,听说严查南方的逃犯,连漕粮都晚了。可怜了码头那帮讨生活的弟兄们。” 赵诚:“逃犯抓到了吗?” 麻二谨慎说:“这谁能知道。咱们也不好仔细打听这些。” 来复在铺子楼上查账,见他来了,就知道他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了。 来复:“五哥,麻二应该和你说了。” 赵诚:“你看着办吧,要是价格合适,就买下。麻二,他要是得用,就给他铺子人手让他自己去寻,只要保证人可靠就行。” 他做生意很随性,不那么强求。比起从前做管层,上下夹心饼干,两头受气,现在就简单很多。 第一,他是那棵大树,有权有势,脚夫出身的麻二,依靠着他能活。第二,他愿意给底下的人机会,又不克扣钱财。他对钱财方面向来大方,口碑很好。第三,他不追求权势,爱财有度,贪念少。 来复:“说是可以买下来,但没那么容易,有一家是张相公家的产业,不好办的。等时机合适了,再去。” 赵诚:“你不好办,就让他们去想办法,如果他们想当这个管事。” 鸳鸯佩 第44节 来复笑了下;“也是个办法。就是用他当管事,未免有些冒险。” 赵诚心说,资本家的公司空壳套空壳,外包、挂靠等等,办法多的目不暇接,都快玩尽了。 “你只要掌握住大概就行了,剩下的只管提拔能办事的人,把自己抽身出来。” 来复眉开眼笑:“明白。” 来复比周全周到两个悟性好得多。 来复说完隔壁的事情,才和他说:“你让我盯着的事情,人没回来。但没那么好调查,京城到地方,肯定查的是县衙的税收记录,这次咱们的人是进入村子里,外乡人进去肯定是很突兀,有些不方便,结果就是慢。” 赵诚:“安全为主,能知道个大概就行,不需要查访的那么仔细。” 来复问:“郎君查这个做什么?” 赵诚不在朝堂,不知道朝中财政状况,也不能和别人贸然打听这些,所以他选择用笨办法,不动声色去查,然后自己估算。 “闲着也是闲着,外面的庄子看能不能盈利。” 来复知道他不是说这个。但依旧顺着他的话说:“咱们城外的庄子收成很好。东南的土地税金和汴京城还是不一样。” 赵诚:“行了,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府。” 等两人回去,赵诚去见了赵宗荣。 赵宗荣自从年后罢官后闲赋在家,前些日又被人举荐,去了西府做这个少监。 见赵诚来,仿佛知道结果一样,问:“见到大宗正了?” 赵诚:“没有,关于刘家的案子,我问了声子恒,他说不会牵扯到咱们府,朝中处的这么快,也是不想闹大,就地解决,牵扯不深。” 赵宗荣点头:“也是,子恒如何了?” “挺好,禁内当值,并不繁重。” 赵宗荣显然问的不是赵吉累不累。见他仿佛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也就没再追问。 赵诚哥给赵宗荣交差后就出来了。 等回到院子里,杜从宜已经出门了,他想逮她一次真不容易。 来安见他面色不虞绕着院子里的屋子来回转,像是要发火,就赶紧说:“大娘子说,今日天气好,没出太阳暑热少些,正好出门去铺子里看看。” 赵诚问:“她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样?以后就做这个生意了?” 明明今天还看了眼隔壁杜从宜的店,还偏要问。 来安:“大娘子的手艺了得。听说卖的很好。大约是以后一直做这个。” 赵诚听的笑起来,真是小瞧了她。 “她把手艺教给谁了?” 来安一边倒茶,一边停顿了片刻才答:“院子里的女使们,都学了。” “嗯?她这是准备把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干大事去?” 来安见他提高声音,以为他生气了,赶紧解释:“当然不是,惠安学了这么久,就是不会做。” 赵诚乐不可支:“惠安啊,她不适合干精细的活儿,她这个人适合管着你们大娘子。” 来安也笑起来,确实,惠安的性格管着这些小女婢们,很有一套,又是吓唬又是教训,而且她心善,见不得人吃苦。 尤其是她和杜从宜两个人,实在倒反天罡,杜从宜整日被她教训的没话说。 来安:“大娘子带来的人都安分守己,年纪虽然小,但从不犯错,这也是惠安的功劳。” 赵诚听的好笑,安分守己,是什么好词吗? “那还不如让惠安出去做女掌柜,她平时那么横。” 来安:“那可不成,掌柜是大娘子找的人,咱们院子的银屏性格好,手也巧,做事也刻苦,将来要去外面做大师傅的。大娘子许诺,凭本事,谁的手艺好,将来谁出门做大师傅。” 来安对银屏的境遇还是挺羡慕的,年纪小,有一门手艺,总比在内宅里做女使要有前途。 赵诚听出她话里的羡慕,问:“那你呢?想不想出门去?” 来安:“我?我什么都不会,出门能干什么,把你们照顾好就不错了。” 赵诚并不看低这里的每一个人,和他的经历有关,他从小镇出来,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得到过的褒奖,每一个踩过的泥坑,都是他一个人的经历。他太清楚底层的人的欲望了。 杜从宜和他不一样,杜从宜的人生很简单,她很多时候做事情是看心情看机会,很天真,没见过太黑暗的东西。 但是他不一样,没机会创造机会,为促成合作,无所不用其极。 野兽丛林里容不下天真的人。 经历太多,反而喜欢身边这些人。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院子里昏昏欲睡,悠闲得很。 杜从宜今天领着惠安和银屏到铺子里,店里的簪花已经有了名声,来宝负责这里的生意,且做的很不错。 银屏不肯搬来,执意要在院子里侍奉,杜从宜也不强求,她年纪小,乍离开从小生活的端王府,她心里恐慌。 而且也不安全。住在院子里,女孩子们之间也有个照应。 所以银屏还是住在院子里,不再做从前服务的工作,只专心自己的手艺,和教徒弟。 来宝为店铺里新选了人,杜从宜对买一个人这种事还是接受不了,但是惠安说,聘请的人养不熟的,等将来人家回去了自己做师傅,恶意挤兑生意很难做。 杜从宜也没办法,她又没办法和赵诚商量,她只能自己克服。 店里的事情,其实她只是出个大概意见,剩下的也还是来宝做主。在这里做生意,不是她想的那么容易。 而且她还特意去隔壁的家具店看了,家具店比她的店铺要大得多,里面的伙计也更出色,那日那个叫麻二的就站在后院天井边,一口一声夫人,给她介绍店里的状况。 但店里的管事对她反而没那么热情,后院的师傅们都不见人的,前院的家具她其实都见过。 她只是对赵诚好奇,他几乎从来不管这些事,但看起来这里的生意一点都不差。 她心里不免嘀咕,赵诚这种人,真是命好。 第044章 情侣吵架 从她从隔壁的店里出来,就见观南楼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连颂打发人来请她听曲儿。 她今天还带着人,惠安和银屏都跟着,她多问了声:“他在观南楼?” 那仆人答:“郎君在别院里。” 杜从宜以为他有什么生意,也没再多问,只管跟着人去了。 连颂在御街外有一园子,不是观南楼能比,内三环四的大宅子,这里面亭台楼阁十分花园水榭,仿南方的格局,什么都不缺。 说实话赵诚这种身有爵位的人,他住的院子其实并不太讲究,顶多是地方宽敞,剩下的院子里的陈设还是自己的。 这处园子则完全不同,处处都是景致,也可能是太讲究景致,在她看来反而多了几分匠气。 她并不是那么喜欢,过于奢华,少了韵味。 她一边欣赏,一边走,听着后面的惠安和来宝一直夸赞。 等进了后面水榭,连颂见她来了,不知道发什么疯,只管出来迎接笑着说:“听闻赵大人在宋门外包了座酒楼,专门请手底下的弟兄们吃饭,可见他的生意做的很不错。” 杜从宜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会扯上自己丈夫。更不知道赵诚在外面出手阔绰。可见赵诚并没有给她交代自己的资产。 她虽然和赵诚没什么共同话题,但亲疏还是能分得清的,毕竟赵诚是内人,连颂是外人。 “你怎么知道?” 连颂冲对面亭子里的人摆手,那边的琵琶起声,有人开始唱。 “进来坐,我正好有事和你说。那边备了茶点,只管休息,我和你们夫人是老朋友了。” 连颂将几个人打发到对面去了,杜从宜也顺着和来宝示意,让他们几个歇息去了。 连颂跟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笑眯眯说:“想和赵大人做一桩买卖,不知可否给我引见一番?” 杜从宜好奇问:“你的生意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他既不懂书也不懂画。你能和他做什么生意?” 连颂眉目流转:“但是他认识懂书画的人。” 杜从宜收起笑容,很认真说:“连颂,做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连颂眼神已经凉了,脸上却还是笑的漫不经心:“那要怎么做?你的画,经他的手卖出去,有什么分别吗?再说了,他不用花费心思,又能得利,一举两得。” 她越不提赵诚,他就偏要拉赵诚下水。 杜从宜;“他不爱赚这个钱。” 说完她自己都惊讶,在她潜意识里,赵诚其实是个很正派的人。 连颂并没有强求,一笑了之:“行了,逗你的。” 杜从宜没好气:“你也收敛些吧,汴京城风声这么紧,保不齐哪一日牵扯到你。富贵诚然重要,那也要有命在。” 连颂大笑:“放心。” 他没有提《马球图》都已经进宫了,听说官家很是喜欢。 他的弟弟因此已经在南京入仕,家族中子弟更是被举荐,九月大考在即,族中的人考上,等着放官也是一道坎儿。 两人再没有提起关于赵诚的话题,连颂只管和她讲崔娘子的话题,讲崔娘子当时因为赵诚在广和楼的遭遇…… 他只管讲他的,杜从宜当作八卦听。 杜从宜听了曲子,也和连颂嘱咐了。这才领着人回去了。 她一走,连颂的脸色就阴沉了。 “给我继续盯着赵诚。” 他没想到杜从宜会护着赵诚。而且讳莫如深。 杜从宜回去已经有些晚,见赵诚依旧躺在廊檐下的椅子上看书,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就看他不顺眼。 “你日子过的真潇洒。” 赵诚眼皮不抬,懒洋洋问:“这是受什么气了?攒到回家来撒?” 杜从宜被他堵的一句话说不上来,她也是谈过恋爱的好吧,狗男人不会哄人,光会气人。 鸳鸯佩 第45节 惠安却不敢放肆,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无取闹。 明明是你出格在前,你自己出门听曲儿,居然敢回家和姑爷耍脾气,失心疯了? 她就是觉得憋闷,哪哪都看不顺眼。 赵诚问:“让你拜师的事情,一拖再拖,这几日有时间了和我一趟。” “不想去了。” 赵诚放下书笑起来:“那可由不得你,我送礼求人,都办好了,就等着你磕头认老师了,你这会儿和我说不去,晚了。” 杜从宜:“那是你自己做的,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求着你拜师的?” 惠安这会儿已经急眼了,一把拉着人将人拽紧房间里:“你失心疯了?出门和别的男人私会,你怎么敢的?这会儿又回家来闹,难不成你真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就说,当初定了亲事,你非要问说不答应会怎么样!” 杜从宜没好气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别乱说。” 惠安今天真是见识她的大胆了。 “你别以为你能赚钱,你不看看姑爷是个什么人,自从进门,对你怎么样?可以说百依百顺,府里的长辈对你怎么样?你要是再不识好歹,我只管和来宝卖到其他人家当奴才去了。” 赵诚隐隐听着里面两人吵架,根本没往心里去。 小女生的脾气,说来就来,不是什么大事。 来安被吓得够呛,也不敢进屋子,银屏更是吓得不敢说话,来安试探问:“大娘子,没事吧?” 赵诚若无其事;“没事,发一通脾气就好了。” 他就很鸡贼,说完抬头看了眼银屏,又说:“坐。” 银屏哪里敢,本来就心虚,乖巧坐在那里,赵诚若无其事问:“你们今天都去哪里玩了?” 银屏紧张死了,两只手攥着,不敢说话。 赵诚这才发现异常,看了眼来安,示意她去忙吧,来安看了眼银屏才转身去了后院。 赵诚慢悠悠说:“你们大娘子这个人,年纪小,做事情率真,有时候就是看心情。不用紧张,说吧。” 银屏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明他也就只比大娘子大一岁而已。 她也没想到,杜从宜今天会带她去连颂那个园子里听曲儿喝茶。 赵诚见她为难成这样,心里其实猜到了,就问:“是不是去见她那个朋友了?连掌柜?” 银屏猛的抬头看他,一脸不可置信,可见他笑盈盈的。 也就大着胆子说:“是,大娘子先去了铺子里看生意,后来有人请她,然后大家都去了,不是大娘子一个人去的,就去了御街外的一个大园子,景致完全不一样,有假山有流水,然后我们听了曲子喝了茶,就回来了。” 赵诚:“那你紧张什么?” 银屏心说,我并不知,您知道。 赵诚:“你们大娘子擅书画,那连掌柜是观南楼的老板,很喜欢你们大娘子的画,两人熟识很多年了。” 银屏点头嘟囔:“怪不得,两人会吵起来。” 赵诚不解:“吵起来?” 银屏到底觉得赵诚是自己人,就压低声音说:“我和惠安还有她弟弟,在亭子里听的,对面水榭里,大娘子大约是和那位连掌柜聊到什么生意了,我只听到大娘子说‘他不做这种生意。’两人看着不太愉快,但很快就过去了。” 赵诚并不会过问杜从宜的私事,更是从来不附和惠安的讨好。 他和杜从宜的生活,完全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对杜从宜的感官感情,也全都来自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并不受任何身边人的影响。 但这并不包括,他能容忍别人趴在他家墙头窥探。 “行,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银屏起身匆匆回房间里去了,赵诚这才起身进了房间,杜从宜的叛逆劲儿已经过去了,见他进来,主动问:“确定是明日去拜师?” 赵诚有心杀一杀她的脾气,小孩子太叛逆可不是好事。 “是。” 杜从宜:“你为何这会儿才说?早知我今日就不出门了。” 赵诚:“我早晨走的时候,你没醒。中午回来你已经出门了。不该是你和我说一声吗?” 杜从宜见她已经给台阶了,他还是不下,又来气:“你什么意思?” 赵诚:“把脾气收一收,咱们院子里就你我两个人,你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难不成真爱上了外面的自由了?” “你混蛋!” 赵诚见她气成这样,居然都不会骂人,又忍不住笑起来,哄她:“好了,娘子不要生气了。” 杜从宜气疯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生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怎么这样? 赵诚见她开始喝茶,介绍她的老师:“他是诚甫的老师,昭文馆学士,擅长山水画,厉害的是他夫人,擅长工笔。” 杜从宜听着怪异,山水和工笔的说法从他嘴里说出来。 “那我去准备礼物。” “都准备好了,你明天只管跟着我去就是了。” “我总要了解一番,起码见一见他的书画,要不然明日去了一问三不知,怎么办?” 赵诚只是说:“你明日带着你的画,就好了。” 拌嘴后,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又和好了。 反正小年轻,尤其是杜从宜这样的性格,就特别好哄,她不跋扈,赵诚也愿意哄一哄。 进了八月,天气就逐渐转凉,暑热褪去。 赵诚带着人登门拜访,章奎跟着一起去的。 汪伯言并不是个健谈的人,看了杜从宜的画,也收了赵诚带的拜师礼。 只是和章奎说:“诚甫的书画,少了天赋。你师妹倒是多有天赋,只是画的路数反而有些……” 杜从宜在求学方面一直都是个乖学生,老先生问什么答什么。 老先生也不为难她,她是学过中西绘画艺术的人,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既然潜心想认真学,态度就要端正。 汪伯言原本没想收她,都知道他夫人擅长工笔,这个女学生是替夫人收的,只是没想到杜从宜的山水画气势很足,不像是一个小娘子的风格。才起了爱才之心。 心里对她的要求,反而比章奎这个学生还严格。 第045章 后院的女人 杜从宜简直苦不堪言,尤其是不擅长的大幅山水,在汪伯言的三言两语中,现场开始练习,几次画的不好,就被批评了,汪伯言想看看她的基本功,连着几次训斥了她的习惯,她不敢造次,只是懦懦听着,丝毫不敢反驳,因为知道自己和真正的名家是不一样的。 汪伯言严格则是因为,真的欣赏她的技艺,小小年纪,有这等技艺,是下过功夫好好学过的。 赵诚和章奎只管喝茶,不问那两个师徒的事情。 她回家眼可见的也不快乐了,很久没有体验被老师支配的恐惧了,感觉还是这么熟悉,老师的存在,不论过几千年,依旧是熟悉的配方。 在老师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模一样愚蠢的自己。 幸亏拜师后的第三天,汪伯言要回乡祭祖,她终于被放假不用赶作业,因为王府里也要筹备过中秋节了。她一下就解赵诚每天都想躺在家里,不想出门的心情了。 等想通后,又觉得,他们两真是没出息夫妇,一模一样。 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不能吃苦的人,喜忧参半。 赵诚近日一直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杜从宜也没时间计较。 因为邹氏给两个儿媳妇和杜从宜派了任务,按照往年的礼单,让她们三个人准备中秋节的礼盒了。 往年是陈氏和吴氏妯娌两个做,吴氏不爱管这些,一心沉迷自己的事情,大都是陈氏自己做,陈氏又擅长做这些,和杜从宜讲的头头是道,杜从宜只管听话,陈氏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 但这些要和公中统一好,总不能大房送出去的礼比二房的重,这成什么了。 这就会出乱子的。 所以陈氏去正院,和二房的人商量,杜从宜则是在院子里和惠安领着人做月饼。 她不爱二房的人打交道,况且二房还有个对赵诚虎视眈眈的弟媳,搞不好她家里的墙会塌方的。 惠安见杜从宜仿佛什么都懂,光月饼馅料她就指挥人准备了七八样。 惠安一边做一边嘟囔:“你可真是出奇爱乱想,谁家月饼做成这样?偏你想一出是一出,要是做坏了,平白糟蹋好东西。” 杜从宜威胁她:“你再多嘴,做好了也不给你吃。” 惠安嘟囔:“你少说话吧。” 厨房里的人不少,这几日来宝送进来六个女婢,听说是北方南下逃难的。 六个最大的才十四,最小的十岁。 杜从宜就让惠安领着她们在院子里熟悉熟悉,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有两个居然带着手艺,一个会做菜,一个会针线。会做针线的做了银屏的徒弟,会做菜的那个进了厨房。 厨房里原本的银朱,因为二房之前忙碌,各房都打发人去干活,银朱去了后就没回来,说是被二房留下了。 来安气恨了几天,嫌她给赵诚和杜从宜丢人,忍了几日,才和杜从宜说了。 杜从宜根本没当回事,因为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她只关心厨房的人手够不够,做的菜怎么样,比如水煮鱼能不能把去腥做好,烤鱼能不能入味。 其他的事情,她不怎么上心。她也不爱管人,做领导是要有信念感,但是现在环境这些人已经很听话了,她更没有兴趣管了。 今天所有人都在厨房里忙碌。 这会儿厨房里都是人,第一盘的咸蛋黄月饼烤出来了,惠安急性子等不及,先尝了一个,烫嘴的很。 她吃完,还回味了片刻,想不明白,杜从宜这个人,万事不管,什么都不会做的人,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思妙想的想法。 指望她做菜,她刀都提不起,却将厨房的人指挥的团团转,但做出来的菜确实好吃。 做针线更别提了,但能教银屏做最漂亮的绒花。 这会儿,还能做月饼,她虽然只尝了一种,可已经相信了她真的会做十几种月饼。 就因为好吃,她才对杜从宜这个人充满了不解。 天生有这么聪明的人? 鸳鸯佩 第46节 不论做什么事,她就出一张嘴,什么都不管。 院子里管事还是来安,她根本管不到院子里的事。但姑爷对她依旧百依百顺。 这可能就是天生的富贵命。 惠安心里总结。 现烤的鲜肉月饼出来,肉香四溢,陈氏就是这时候来的。 进了院子就闻到了混在一起的油香味,她还诧异问:“你们院子里做什么呢?” 云雀吃的嘴上都是月饼皮,笑嘻嘻答:“我家大娘子正在厨房里做月饼。” 陈氏一听就说:“那我可要尝尝。” 云雀领着人进了厨房,惠安正在吃,见她来了,赶紧说:“大娘子快尝尝。” 陈氏:“好呀,我忙得脚不沾地,你在这里偷吃呢。” 杜从宜:“我试了几种馅,尝尝这种馅料,看看哪种好吃。” 陈氏尝了口鲜肉的,又尝了肉松的,总之哪一种都好吃。 “这两种我都要!” 陈氏是一点不客气。 杜从宜:“这两盘趁热,给各房分了。” 她领着陈氏回房间,陈氏;“弟妹的月饼做的精致,让母亲和祖母尝尝,要不然今年咱们府里就送这个。我们自己烤吧?每年订做,都要排队,排不上还气人。” 其实就是人家可着权贵的人家先做,端王府每年都排不到前面去,才会气闷。 陈氏去年就被人嘲笑过。 杜从宜;“这是家里做了自己吃的,再说都到日子了也来不及,总不能真等中秋节当天去送礼。” 杜从宜有学业,有自己的生意,确实忙不过来,也不想揽这种活儿。 陈氏却想把事情做的精益求精。尤其是自己能做,就不用去外面订做,快到中秋了,都是订做月饼的,那些排得上名号的点心店,早就没空闲时间做了。 “这不用你劳烦,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杜从宜:“先等大伯母和祖母尝过后再说。” 陈氏拉着她直接就去了正院,去了后老太太屋里的人居然还有很多,二房的婆媳三人居然都在。 陈氏见老太太正在吃月饼,就说:“我想着用五弟妹院子里烤的月饼用来送礼,求个独一份,祖母觉得如何?” 老太太尝了后笑说:“味道很不一样,确实比外面的好吃,你们也尝尝。” 刘氏不以为意,她这几年过的富庶,什么吃的没见过,刘婉月也不屑,虽然刘家出事,但富贵是真的富贵,根本看不上。 刘婉月就很不买账:“自己做的,到底不如荣宝斋的点心的样式多,荣宝斋的点心,宫中的贵人都喜欢。也不会显得寒酸。” 杜从宜听她说小话,脸上不显眼,心里骂这个绿茶,可显着你了…… 陈氏一点不惯着她:“荣宝斋好是好,但样式这些年都没什么变化,大家都吃腻了。再说了,荣宝斋现在架子大了。六弟妹出身显赫,必然是吃过比这些好吃的,但我觉得这是咱们府里烤出来的,印上咱们府里的字样,必然比外面的要好。不过这是五弟妹一个人的方子。也不是我想用就能用的。” 刘氏已经尝了一口咸蛋黄莲蓉的,她吃了后,确实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不好吃,就夸了句:“确实好吃,这是什么馅的?” 杜从宜懒得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帕子,你别说,惠安的针线有长进,绣的鸟都有了鸟样子了…… 身后的来安:“夫人尝的这是莲蓉蛋黄的,还加了肉松,味道咸甜适中,大家都喜欢这个口味。” 刘氏又尝了另外的,鲜肉的、豆沙的,味道都不错。 她还诧异杜从宜哪来的手艺。 邹氏尝了后,夸了句:“味道真不错。” 刘婉月见杜从宜根本不在意在场的人的反应,好像夸的不是她。 她恨的瞪了眼杜从宜,她相公赵辉也不丑,人也机灵,对她可以说百依百顺。 婆母即便是刘家出事,也不敢惹她。 她在二房有自己的傲气,但是她心里的意难平,还是过不去。母亲一再和她说了,嫁给赵辉的好处,分析利弊,她也都认同。 但没得到过的,始终是最好的。 赵辉是不错,但和赵诚比就逊色很多。赵辉不丑,只是也没有多俊朗,身材不矮,但也不够伟岸。 赵诚在府里时间很少,她这段时间日日往老太太这里跑,一次都没遇见,唯一一次是在大房院子里遇见。 他和从前又不一样,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看什么都率性,不恭维人,也不接受别人的跪拜,头永远仰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眼神里的痴迷是挡不住的。 杜从宜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配得上他。 他不光是身上有爵位,那日飞跃进赛马场救了晋王孙,那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连官家都夸了他的情义深重。 汴京城有多少贵女,因为那日他的矫捷身姿而爱慕他。 杜从宜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外的名声,根本不知道他将来的前途有多好,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偏偏就是这个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嫁给了她心目中无可替代的人。 她怎么能不恨呢。 杜从宜可不知道刘婉月心里的意难平,她这会儿已经后悔和陈氏来凑这个热闹了。 平白揽这种累人的差事。 邹氏拍板了,陈氏才说:“这样的话,我就让人定制盒子,到时候必然不比荣宝斋的点心差,味道更是比他们要好*7.7.z.l。花样也多。” 老太太笑着说:“瞧这个好强的劲儿。” 邬嬷嬷也夸赞:“味道确实好。” 刘婉月说的话仿佛没人听见,刘氏也不知道怎么了,也顺着说;“确实不错,到时候记得匀我一些,我也去送礼和人炫耀炫耀咱们府里的月饼方子。” 她心里也是有计较的,她娘家势大,也不是她父兄势大,是人家嫡支最富贵,她兄长常年外在奔波,才开始积攒了一些家产,族弟娶了安平郡主,人家举刘家之财,才得了宫中高看一眼,她也不傻安平郡主是什么人,她可以借娘家的势,自然也能借婆家的势。 端王府,配一个外姓郡主的女儿,足足的了。 她是婆母,刘婉月在她面前拿乔,她心里也不悦。 可见谁也不傻。 第046章 安分守己 杜从宜可不知道二房的人心思这么复杂,见刘氏这么说,老夫人就说:“行了,那今年中秋的礼就用府里出的月饼。这事她们两个办的,到时候只管问她们要月饼,钱从我这里出。你们两个呢,就把这件事负责好,行不行?” 老太太都发话了,杜从宜和陈氏相视一眼,齐声答:“是。” 话是这么说,其实就是变相贴补陈氏和杜氏。 谁也说不出来什么,老夫人又不爱虚名,更不贪财,都是为了小辈。她对邹氏好,是因为邹氏是亲儿媳,自然不一样,谁也比不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等回来后,杜从宜感慨:“这下好了,你们全都干苦力去吧,这中秋礼要的月饼可不是咱们私下吃的那点。从今晚开始,所有人都要赶工。” 晚上赵诚回来,见来安等人都不在,还好奇问:“人都哪儿去了?” 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女婢守着,才十岁,什么都不懂。 “都在后面厨房里。” 赵诚进去一看,好家伙,连夜赶工,成小工厂了。 他一进去,就见杜从宜正在指挥厨娘拌馅料,他看了眼烤出来的,说实话有些时候没吃这种月饼了。他从前是嗤之以鼻,不爱吃甜食,现在看着居然觉得分外亲切。 她现在是肆无忌惮,一点不伪装了,大大方方开始享受生活了。 冰皮月饼都搞出来了。 惠安一回头见他正吃月饼,一惊一乍:“啊!姑爷回来了!” 给赵诚吓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厨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杜从宜回头看了眼,没他,继续给几个人讲。 他凑过去问:“怎么想起烤月饼了?” 杜从宜敷衍:“这不是中秋了么,大嫂和我负责今年府里的中秋走礼,我烤了一点自己尝,大家说都不错,就让送礼的月饼,也都让我做出来。” 赵诚笑了下;“不给钱吗?白干?” 来安笑着说;“老夫人说,她给钱。” 赵诚:“那先给我准备几盒,让我先送人。” 杜从宜见馅料准备好了,不咸不淡说:“再说吧,等最后剩下了给你。” 赵诚:“大娘子这话什么意思?不让我送礼?” 杜从宜:“大嫂定做的装月饼的盒子都没回来,拿什么给你。” 赵诚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我送人才需要多少,让来复去准备。” 杜从宜也就是一说,只要不用麻烦她,他爱怎么折腾。 中秋是个大日子,宴请也多,杜从宜因为拜师学画,已经躲过去几场宴会。她也相信自己的名声不好,上次在都亭侯府闹完,欢迎她的人不多。 她本来是为自己,但也顺手为杜从珍出气了,但事后杜三一个字都没提,和她断交了一样,也挺没意思的。 但这次是杜二打发人来特意给她送中秋礼,杜二这个人算计归算计,每次都是打发身边的女婢亲自来给她送消息。 做事方面是没得挑。 还有赵诚的好兄弟章奎也请他们夫妻赴宴,赵吉在中秋后宴请他们夫妻。 零零总总,两个人要还的人情还不少。 所以送月饼还真不是赵诚一个人的事情。 赵诚比陈氏效率高多了,第二天装了月饼就送人了。 第三天,收到礼的人就都来家里了。 可见好吃的,尝一尝都知道好吃。 鸳鸯佩 第47节 章奎自从两人成婚后,再没来赵诚家里,赵吉也是。 还有几个不算很亲密但也算上的朋友,比如那位林副相的儿子,林汝为。另一个是章奎的亲戚。 赵诚中午回来就带着人,杜从宜还在书房里忙自己的事情,赵吉和赵诚同岁,比赵诚小三个月,见了杜从宜叫了声:“嫂子。” 赵诚直接将人带进杜从宜的书房,杜从宜有些诧异但也不拆台,落落大方:“你们先坐,我去催催茶。” 章奎笑说:“师妹,我们今日是恶客,上门讨东西来了。听说你这里的菜是一绝。今日可要好好尝尝。” 入了八月,大家又开始喝茶了,赵诚和杜从宜说:“他们非要尝尝奶茶。” 杜从宜一边笑,一边出门:“这有何难,师兄等着就是。” 她前脚走了,后脚章奎就起哄说:“我说你成亲后,就闭门不出,师妹温柔贤惠,厨艺又好,让你足不出户?” 嘿,瞧瞧这酸不唧唧的口吻,自古男人一个德行,开玩笑都一样。 赵吉这个傻小子也在笑。 赵诚:“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几个人都笑起来,杜从宜再没回来,把书房让给他们了,赵诚也是欠的,自己的书房不进去,整日混迹在杜从宜的书房里,这会儿一群大男人吃着点心和小吃,喝着奶茶,还一边看着书房里的画,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赵吉看着杜从宜的画,赞道:“嫂夫人的技艺确实出众。” 章奎继续起哄:“未成亲前,我师妹的画就出名了。现在暂且不提我们同门之谊。她的书画我望尘莫及。” 赵诚问:“那你的礼呢?你师妹做的点心,你没吃够,上门来取,还空手来?” 他一下给章奎说的羞愧了,好半天都没想起来说什么。 林汝为;“这不是还不到中秋节,倒时候让师兄的夫人宴请师妹,这不就是美谈吗?” 赵诚已经送了章奎一场富贵,秋后大考后,他就会更进一步。章奎和赵诚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自然不在乎这个。 “等中秋后,些许礼物就看不上了,怎么也要让我满意了才成。我平白辈分比他低了,那不成。” 赵诚说完,书房里的人都笑起来。 惠安来送小零食,温了一壶酒。 林汝为尝了酥肉,夸了句;“鲜香酥脆,真是名不虚传。” 章奎听了不甘示弱,他是个爱吃的性格,几个人一壶酒根本不够,杜从宜让准备的中秋礼盒都装好交给周全了,剩下就没她的事情了,惠安:“今年汴京城的月饼,肯定是咱们府里的最出众。” 来安:“确实。” 杜从宜:“母亲那里送到了吗?” 惠安:“送到了,我让来宝回去送的,咱们家大娘子说是中秋罗家的宴会也会去的。” 杜从宜:“我知道了。” 她在房间里和来安聊着院子里的事,来安和她汇报陈氏那边的安排。 杜从宜看了眼账单,思考着说;“把厨房里干活的人,这段时间的月钱都提上三倍,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钱从我这里出。” 来安:“正院里那边也有赏钱。大夫人那里也有。” 杜从宜:“给她们的就发下去,我提的月钱是我赏的。” 来安犹豫了片刻;“这样的话,反而太多了,一个人超过三贯,下个月反而不好看。外面的赏钱让她们收着就是了。这几日咱们院子里的三餐都没时间做,都忙着考月饼,三餐都从外面定的,她们也跟着吃了,大娘子的赏钱就不必了。” 杜从宜听着也对,就顺着来安:“这些事你做的顺手,就按你的安排。” 来安拿着单子递给杜从宜:“这是咱们三房走礼的单子,大娘子看看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说实话,杜从宜真的不知道赵诚有些什么亲戚,她因为这个中秋节,才慢慢真切感觉到自己真的已经结婚,不是谈恋爱,不是玩一玩,是已经结婚所以有了责任,要维护这些亲戚朋友的关系。 要管一家人的吃喝问题。 她想了会儿问:“舅舅家走礼了吗?” 来安:“都准备好了,明日一起送出去。还有就是,夫人和二房那边都要送的,这个可以迟两天。” 杜从宜笑起来:“二伯娘不是要月饼,到时候一并让二房的人带回去。” 来安:“也好,这些我来安排。剩下的大娘子和五哥再核对核对,有遗漏的我及时补上。” 这就是专业人的素养,杜从宜:“好,这是咱们家第一次走礼,不能失了礼数。”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已经对这个家有了归属感。 来安是很喜欢她这种性格的,性格好,识大体,能听得进去话,也不会为难人。 府里的下人们走动的多,园子外面看花木的,打扫的人,来来往往。难免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听说二房的两个少夫人都不好相与,那位六哥媳妇小刘氏,更是十分难缠。 但这也只是下人们之间的传言。 杜从宜院子里的云杏之前爱串门,但自从跟着银屏做缠花后,也不再出门了。杜从宜许了她们前程,将来她们可就是带着手艺的自由身,不再是女婢了。 虽然惠安管那几个小孩,一直强调打架要守规矩,但杜从宜不喜欢身边的安分守己,指一下动一下。 只要本心不坏,有上进心不是缺点,她很愿意身边的人有想法,安分守己这个词本身就带着阶级感。 过分的让人安分守己,是非常恶毒的,让穷人安分,让底层的人安分,某种程度就是代表阶层固化,对人性的压抑和剥削的肯定。 杜二、杜三姐妹两,虽然做的事情不好看,但为了自己将来富足,愿意通过婚姻改变阶级,付出一些代价也愿意。杜从宜不觉得她们有什么不对,只是不喜欢她们自私而已。 银屏愿意学手艺,从女婢变成带着手艺的大师傅,在她眼里就是很积极向上的女孩子,争取自己的未来。 那日的那个脚夫麻二因为能察言观色,做事机敏,因为多说多做抓住了机会,成了来复手底下的管事,也是好事。 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可以发生的,并且她愿意身边的人积极争取的。 只要不违背道德,不伤天害,为了自己前程拼搏都值得被赞扬。 第047章 赵诚 杜从宜和来安正说着,云雀跑进来说:“二房打发人来取月饼了。” 杜从宜和来安对视一眼,来安稳:“谁来取了?” 云雀犹豫看了眼杜从宜:“一个叫银朱。另一个叫银杏。” 来安的脸色立刻变了,站起身说::“大娘子稍坐,我去处。” 还没等杜从宜说话,银朱带着人就闯进来了,她大约是对这个院子里很熟悉,知道院子里人少,赵诚和杜从宜的房间从来不用人守着,所以云雀这种小丫头根本拦不住她。 银朱和在之前这个院子里的时候样子完全不同。 这才去了几天,已经换成绿绸的缎面裙子,一身穿金戴银,妆面都有了,看着有几分成熟气,她和银屏同岁都是十七岁,银屏看着白净文静,她艳丽张扬一些。 这屋子自从杜从宜来了,她就再没有进来过,乍一进来,都有点恍惚,和她印象里完全不同,房间里的画、摆件,家具和其他的色彩都变的不一样了。 来安皱眉问:“怎么是你来了?” 银朱十分骄傲:“怎么不能是我?我们家大娘子说了,打发我来取月饼。” 杜从宜都没有抬头,依旧坐在罗汉床上,低头看着桌上的单子,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仿佛根本没发现进来个人。 来安:“跟我来吧。” 银屏好不容易进了房间,怎么可能赶紧就这么出去。 张嘴就冲杜从宜说“大娘子果真生的貌美,是奴婢小瞧了您,可您也不能就这么擅妒。一进门,就将我们这些院子里伺候的旧人逐出去,知道的说您家教甚严,善妒。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心术不正,您说是不是这个?” 来安简直气疯了,死死盯着她,恨不得上气撕了她的嘴。 银朱现在是二房的人,自然有恃无恐,胆子大的出奇,一点都不怕人。 杜从宜笑了下,和云雀吩咐;“你去书房把夫君叫来。” 来安赶紧说:“大娘子,不必会这种小事,交给我就是了,再说五哥还在宴客。” 杜从宜丝毫不生气,依旧和颜悦色;“不打紧,毕竟是自小伺候他的人,让他自己决定吧。” 云雀一走,银朱就有点慌神,大约是没想到她不按常办事。 杜从宜还是不看她,只管核对自己的账目,房间里静悄悄的,来安想训斥几句,但杜从宜不说话,根本没人把人当回事,来安也就不说话了。 但杜从宜说:“来安,你来看一下。” 来安也意识到杜从宜的意思了,和这种人生气,犯不上,无视她就好了。 果然,片刻后,赵诚回来了,赵诚喝了酒,进门笑着问;“找我什么事?” 他甚至都没看一眼银朱,也可能是银朱穿金戴银变得不一样了。他连人都没认出来,直男真的有时候很渣的。 银朱看到梦寐以求的人,低头行礼:“见过五郎。” 赵诚才回头看她一眼,好半天问:“这是?” 他这个态度极大打击到了银朱,她震惊地看他,她想过很多可能,但是偏偏没想过,赵诚不认识她了。 “五郎,我是银朱啊,是不是大娘子善妒,容不下院子里的姐妹们,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呢?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 她说完,赵诚都惊了,嗯? 银朱?淳朴小妹儿,秒变摩登女。 直男再成熟,也不能立刻了解这种变化。 杜从宜看了眼见赵诚一言难尽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了一下,突然就觉得他顺眼了。 “你这位旧人,说是有话和你这个旧主子说,你领她出去说吧。若不然一直在我这里嚷嚷我刻薄,跋扈,不容人。我脾气再好,你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赵诚听着杜从宜甩锅,看了眼银朱,问来安:“她现在在哪儿当差?” 很好,人丢了这么久,他都不知道。 这会儿还问来安。 直男最懂伤人心了。 来安:“去了二房。被二夫人留在二房了。” 银朱哭啼;“五郎,我是迫不得已……” 赵诚诧异:“你这不是挺好的?从我院子里跳到二房,能在外面走动。这就是得用的女使,升了一等,二夫人有钱,也挺器重你,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鸳鸯佩 第48节 杜从宜都要忍不住笑场了。 女人的百转柔肠,抛媚眼,全给瞎子看了。 银朱张张嘴,然后就开始哭:“五郎,我是被赶出院子的,哪里是我想去二房的。我这样的出身,一个奴婢,主子让在哪儿伺候,就在哪儿伺候,哪里由得我做主。” 来安气疯了,都知道大娘子不管事情,院子里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在管。 出了事,可都是她的责任。 来安气愤道:“当日二房办喜事,厨房缺帮手,各房都打发人手去帮忙了,等结束人家都回来了,偏偏你没回来,到你嘴里成了咱们院子里不要你了?我打发人去找你,结果你说什么?你说你在二房体面,不用在厨房里烟熏火燎,求我成全,不要耽搁你的前程。这才几天,你转头就咬人,我倒要去问问二夫人,到底是打发你来取月饼的,还是来闹事的!” 来安几乎要咆哮了,她向来好脾气,这会儿气死了。 赵诚都第一次见来安气成这样。 杜从宜眼神瞥了眼赵诚,意思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处。 然后慢条斯安慰来安说:“好了,不生气。走吧,咱两带着月饼去二房走一趟。让他们两慢慢说。不着急。” 可以说非常阴险。 赵诚叹笑,这女人真小心眼。 “行了,有什么可说的,你哪来的回哪里去,既然这个院子里的活儿看不上,就去二房屋子里去伺候。做好自己的工作,在哪里都一样,不要贪婪,节外生枝。心思用在正点的地方,回去吧。” 说完谁都不,又回书房里待客去了。 来安气恨:“滚出去!” 说完也不会银朱,跟着杜从宜出门去了。 银朱哪里肯,见赵诚对她毫无留恋,连记都记不住,哭喊着:‘五郎,你好狠的心!” 声音尖锐,让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赵诚出了门才穿过游廊,还没进书房,站在门口,书房里的人都听到银朱的哭喊声追出来了。 杜从宜和来安都站在游廊远远回头看过来。 赵诚起初是真的没把这事当回事,内宅女人之间的口角,算不得什么大事。 再说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和女人吵嘴,犯不上。 但是银朱追着他,豁出去的样子,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女人之间的口角。 心术不正的女人,危害更大。因为你防不胜防,她就会给你惹麻烦,捅娄子。 章奎出来就看到对面的杜从宜了,戏谑看赵诚。 原来你玩的挺花的。 杜从宜都没想到他向来好脾气,怎么突然就动怒了。 他回头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追出来的银朱,阴测测问了句:“是谁,指使你来院子里闹事的?” 书房里出来的几个人都收起笑脸。 杜从宜到底知道他朋友在,不好这样闹的他外外面名声不好。 也跟着追过来说:“来安,你去送东西,和二伯娘说,银朱舍不得咱们院子,在院子里哭闹着不肯回去了。既然想留在院子里就留下吧。顺便让这位,替我给二伯母赔个不是。” 那个叫银杏的吓傻了,这会儿才结巴说:“奴婢叫银杏。” 来安说完冷眼看着,只管让人领着银朱去了后院。 杜从宜遥遥和书房门口的人说:“师兄,你们玩你们的,等会儿给你们准备了午饭。我去后面盯一眼。” 赵诚还没见过她这副面孔,看见他生气,她一反刚才的甩手掌柜,快刀斩乱麻,就把银朱处了。 见章奎看他,他好笑说:“你师妹,可不得了。” 猴精。 中午是涮锅,不是川味的辣,更像是广式的牛肉锅,最出彩的是鸡肉丸子和牛肉丸子。 蘸料和菜品丰富,章奎吃的躺在罗汉床上和赵诚感慨:“我说你怎么后来也不练武了,原来生活这么有滋味了。 这么舒服的日子果然不想出门,几个大男人,谈天说地。 林汝为第一次来赵诚家里,和章奎赵吉不一样,但赵诚这个人待客就是这样,不吹嘘、不打听,不比文采,不劝酒。 就是吃吃喝喝,吃茶闲聊,让人感觉至诚至真。 等饭后,杜从宜给他们准备的礼物都包好了,除了月饼,还有给女眷的糕点,一些果酒。 比如章奎的夫人爱吃糯米团子,给老晋王准备了温着喝的黄酒,秋季润肺止咳的枇杷桂花糖浆。 林汝为不熟悉,但惠安也给带了几样新的点心。然后给所有女眷准备了一盒绒花。 总之送礼物,惠安现在很拿手。 等下午朋友们走后,赵诚进屋子,见杜从宜不在,还好奇她去哪了。 杜从宜被刘氏请到二房去了。 刘氏因为刘家出事,她的族兄被羁押,眼看保不住了。 安平郡主进宫未遂,刘家人人自危,今年的海船在福建港口,迟迟没有北上。 她心里庆幸自己兄长安全,父兄因为是没落的旁支,所以才得以保全。但又担心族兄出事,花钱给儿子买的前程,眼看着没希望了,又心焦又难耐。 前脚银杏回来战战兢兢报告了银朱在三房大闹的事情,她也气急了。 但银朱这事也不能全赖她,是丈夫看上了送殷勤的银朱,就顺势留在了书房里,她起初都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都晚了,但总归是二房亏。 幸好那个贱蹄子之前在三房也不受重视。要是真在侄子房里出来的,那二房又要白白丢一场脸。 银杏前脚回来,来安后脚就亲自来送月饼,并且又是赔罪,又是道歉。 这种打脸面的事情,她还是要处的,顺势让来安请了杜从宜来,正好谢谢她。 想问问她娘家姐夫就是京府衙门功曹,看看衙门里的差事,还能不能再努力努力了。 为了她的儿子,求一求赵诚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048章 求人办事 杜从宜进了二房的院子,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来,来安一边走一边介绍:“这边就是新买的院子,五月的时候刚修缮过。这边修的比咱们院子要精巧一些。” 看着确实新,也比较气派,房子修的紧凑而错落,不像大房的房子古朴,看着有年代。 等她进门刘氏就笑盈盈说:“小五媳妇来了。快进来。” 杜从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坏事。 刘氏今日格外热情,一改之前的抬杠挑事的做派,笑着解释;“那女婢也是个不知羞的,被你们二伯书房里的管事留下伺候笔墨了,我是一个没看住,就出了这么大的娄子,倒是我们做长辈的先失礼了。” 她还抱怨上了。 那银朱是被谁打发到三房来的?你敢说你没坏心思?银朱留在二伯书房里了,那能是好差事? 杜从宜也不拆穿,“二伯娘说笑了,她既然是我院子里出来的,惹出来这种麻烦,也是我的责任,既然她又想回去,那我总要和你陪个不是。” 话是这么说,但杜从宜就是觉得怪恶心的。 刘氏也不纠结,笑着问:“她成了我们院子里的人,哪里好由得她反复跳脱,让外人知道还以为咱们这样的人家,没了规矩。这样吧,就当我欠你一个人人情。听说今日你们院子里有客人,三哥也不在家,我还想着让他去替我跑一趟。眼看着五哥都前程似锦了,三哥总忙这些庶务,也不是个事情。” 她一说完,杜从宜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刘氏想给赵炎谋前程,奈何赵诚和二房关系不是那么亲密,所以来试探她了。 “真不巧,夫君的朋友就那几个,大清早就来了,这会儿估计都走了吧。要不我让夫君和您仔细说说。” 刘氏少有不好意思这种情绪,接着就问:“我听说你娘家姐夫在京府衙门当值,不知差事如何?” 杜从宜诧异:“这我还真不知道。我许久不曾归家,而且母亲和姐姐也不太清楚。怕是要问一声父亲。” 刘氏:“不怕你笑话,你二伯是万事不管的性子,由着他高兴,就是可怜我的几个孩子。” 杜从宜好奇:“大哥不是也是今秋参加大考吗?” 刘氏:“你大哥自小启蒙,勤敏好学,吃的了读书的苦,也读的进去。你三哥还未成年就开始替你二伯办事,替府里风里来雨里去的四处跑,耽搁了读书,这不,等成亲了,前程也耽搁了。当娘的,谁不盼着儿子有个好前程?五郎小小年纪,就有了差事,伯娘只当不要这张脸,托五郎问一声京府衙门可有空缺的差事。” 杜从宜听着刘氏‘声泪俱下’的诉苦,这话里真假她不分辨,但刘氏的心是真的。 没什么可嘲笑的。 “这些我确实不清楚,您若是直接问我,我也说不上来什么,不如求祖父,伯父,他们毕竟入仕多年,亲朋故旧那么多,三哥是个能干的人,前程不会差的。” 刘氏心冷,老王爷要是靠得住,她何苦四处求人。 老王爷为长子,倒是求过人,他只在乎嫡子。说起两个庶子,直言在家打庶务已经是顶好的差事了。 偏偏人家老三是有志气的,读书好,入了先帝的眼,得了官家重用。只是命不好,死在北面。而她丈夫没志气,烂泥扶不上墙,成了这幅鬼样子。 刘氏当然不能说公爹无能,她早就看出来了,这府里的男人,从老得到小的就是假清高。 也就三房那个兔崽子,小小年纪,比他父亲都要机灵。 结交的都是些权贵子弟,晋王的独孙,寿昌侯的外孙,年纪轻轻还入了官家的眼。 “你祖父早已经不问外面的事情了,我娘家那边也是在出力,可惜三哥他舅舅至今人在南面,也没回来,我也是急病乱投医,问问五郎。” 杜从宜没回绝,也没答应,只是说;“那我回去问一声,我让他给您回个信儿。” 这二房可好进不好出,杜从宜也不敢多待,带着来安匆匆走了,等回院子的路上,来安才说:“二夫人的话,可真可假。” 杜从宜:“让夫君去处,我们反而不好说什么。” 回去后客人都已经走了,赵诚照例躺在她书房里看游记,见她回来,问:“二伯母找你做什么?” 杜从宜坐在他对面:“拉着我哭了一通,说是三哥可怜,为了府里打庶务,耗费了光阴,耽误了前程,求你打听一声京府衙门有没有空职,指明了,向我爹爹和大姐夫打听。听着意思是最好是能做大姐夫的上司或者同级。” 来安听的眉毛直跳,大娘子说话真是,无所顾及。 赵诚笑着说:“是吗?事情其实不难办,抛开她的要求,京府衙门的空缺,应该是有的。” 杜从宜:“二伯娘说了要求,你非要抛开要求,那就找二伯,让二伯托人去办。” 赵诚摇头;“你以为京府衙门那么好进?大姐夫祖上就是汴京人,世代汴京城为官,虽然都是各衙门小小官吏,但也不简单。反而是我们这种家世的人,在衙门里呆不住。” 杜从宜不反驳他,因为她确实不懂官场。只是好奇,他居然了解杜从薇的夫家。 来安:“那怎么办?二夫人拉着大娘子又是哭又是求的,你若是办不成,大娘子就为难了。” 鸳鸯佩 第49节 赵诚笑起来:“谁说我办不成?” 来安压低声音:“那也犯不上,她赚钱的时候又没想着咱们院子。当初不也炫耀三郎的舅舅富贵通天了,三郎将来必定不凡。这才多久,六郎都成亲了,她反而又来找你。” 赵诚;“估计是,觉得我大有前途吧。” 杜从宜白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杜从宜也不觉得烦恼,这种事情,虽然听着麻烦,其实麻烦不到她身上。 她问了声:“都走了?师兄没说其他的?” 赵诚:“他有什么可说的?有了师妹,好吃好喝的,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还为他扶上马送一程,他往后人生可就是快马加鞭了。 杜从宜:“这几天我要出门,你要是有什么办的事情趁早。” 她还是愿意替他考虑,要是回娘家她就陪他回去。 赵诚不在意:“你忙你的吧,我明日问问泰山大人。” 他见杜从宜看他,就笑说:“放心,老泰山爱喝酒,约出来喝一顿酒,不用麻烦你。” 第二日杜从宜果然不再管他,应邀去了杜从蕊家里赴宴。 赵诚约了杜良镛,翁婿两人就约在宋门外的酒楼,赵诚去的早,不动声色看了眼里面的人流量,这几天已经爆满,掌柜也不在。 他是熟客,上楼坐在靠窗旧位置,杜良镛心里其实最得意这个女婿,虽然杜从宜不是亲女儿,但是杜从宜性情温婉和她小娘一样,母女两也是命苦,他向来对弱女子满怀颇深。 再加上他不是个爱攀附权贵的人,有几分清高,女婿对他又是恭敬有加,他就觉得更舒坦了。 赵诚见他进来赶紧起身招呼;“您快坐,今日得了新酒,特意请您来尝尝。” 杜良镛许久不见小女婿,问:“四姐可好,她母亲前几日还说她送了中秋礼,人没回来,就惦记着她了。” 杜良镛迂腐归迂腐,但人还是含蓄。 “挺好的,今日去了二姐家里赴宴。” “若甫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赵诚和周全打招呼,周全去催人上菜了。 赵诚提他斟酒,然后才说:“中秋节几个姐夫也没见着,就想着聚一聚,昨晚娘子说,有什么直接问您,您最不耐烦绕来绕去的。我想着也是,我是个晚辈,不懂的多问您。肯定是没错。” 杜良镛最受不得这种吹捧,立刻笑着说:“说说究竟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 “是这样的,家里亲戚,托我打听京府衙门里有没有可谋的差事,大姐夫在衙门这么多年,应该是知道的。” 杜良镛:“这我还真知道。你不用去问他,京都衙门里的推官和六功曹都*7.7.z.l有空缺,你大姐夫是法曹从事,法曹肯定是挨不着,但法曹参军是空缺的。” 赵诚明白了,六曹的差事不好谋,但副手可以,不显山露水,进去后可以挪一挪位置。 “这个事情,大姐夫能办吗?” 杜良镛:“我就能办,我有同科的至交五月进京,进了京都衙门做推官。” 赵诚笑着说:“那我回家商量商量,若是要办,我带人改日登门。” 杜良镛喝着酒,心情很好,这些年的不得志,仕途上的指望都淡了,他儿子小,将来这几个姐夫难不成还护不得他? 赵诚问完事情,心里有了数,就开始和杜良镛讨论酒,还有这里的招牌菜,还有即将开始的大考。 杜良镛感慨:“今年的学子入京,呼声很大,朝中不稳,动荡不停。但愿这个秋天顺利。” 赵诚看了眼窗外,再过三四天就要考了,康渤这几天街上遇见他也只是点头就过,可见他都已经焦头烂额了。 赵吉都说他到时候要领御前军去守考场,确保考试顺利进行。 “但愿别下雨,这几天天气好。” 聊的久了,杜良镛也喝多了,渐渐话也多了,从酒聊到科考,聊到汴京城里的馆子,再到杜从宜。 他眼神迷蒙说:“张小娘,出身很不凡,只是命不好。四姐当初来家里,一年多都不说话,对人十分戒备,如今有了好归宿,也算是命运厚待了。” 赵诚听杜从宜说过,张小娘虽然逃难,但言行举止不是平民出身,更不是轻浮做派,那就只剩一种可能,出身名门,遭逢大难。能让这样的女眷流落在外,只有一个原因,家遭横祸,人口四散而逃。 只是赵诚没头绪,所以无从查起。 年初风波,东西府相公全都罢免,如今当前的是林汝为的父亲林副相总领西府,东府相公是河东出身的张文饶。 十几年前的旧案,不好找。 第049章 罗家 赵诚本来也不想打听杜从宜的身世了,这种事情问不问都意义不大,结果杜良镛多嘴了一句:“张小娘一口吴乡软语,偏偏四姐是汴京城口音。两人说话也不影响,就是家里人听着闹笑话。” 赵诚看他一眼,没说话。 老丈人喝醉了,难免说话失了分寸。 他才让周全将人背上马车,送回去了。 等他回家,杜从宜已经早早回来了,他还诧异:“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杜从宜:“咱们府里今年送出去的月饼,成了汴京城一景。我二姐今天才托我帮她烤一些,她留着送人。” “中秋都过了。” 杜从宜:“中秋是过了,但是端王府的礼盒又没过时。” 赵诚确实没注意,没想到今年端王府的中秋礼,这么受欢迎。 杜从宜今日中午去的,把礼物给了杜从蕊就回来了。 罗家真是个是非窝,复杂程度远超杜从宜的想象,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她就见识到了。那位罗夫人说话十分刻薄,杜从宜觉得她不是杜从蕊的对手,因为杜从蕊的能力比她高,起码笑着把事情办了,不像她一边做一边破防,一边诅咒还骂人。 罗家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庶子庶女还不少,杜从宜代表老夫人出面的长孙媳,管家权的三分之一在她手里。 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种修罗场,杜从宜一点都不想沾,就算她跑得快,依旧被罗夫人剐蹭了几句:“哟,这位就是当日在都亭侯府大闹的端王府的那位孙媳吧?瞧着就爽利,我们府里今日若是招待不周,可千万担待,闹出什么乱子了,大家都丢脸,你说是不是?” 惠安没好气:“我家伯爵娘子最见不得狗眼看人低的做派。” 惠安的气派比她大多了,她笑了下都没说话,罗夫人被气的不轻,杜从宜告辞了两句,赶紧领着杜从蕊的人赶紧走了。 是非窝,真的不是好地方。 汴京城今年中秋礼,端王府确实大出风头,邹氏这种完美上司,都没想到陈氏和杜氏两个小年轻,事情办的这么漂亮。 以至于她走到哪里都备受欢迎。 当然她今日没有去都亭侯府,她领着儿女回娘家去了,她父亲人在淮南,母亲和哥哥就在京中。 娘家的嫂嫂和她笑称:“你们府里今年也热闹了。” 邹氏笑说:“有两个小辈能办事,我也轻松。今年的中秋大都是她们办的,我反倒没做什么。” 她娘家嫂嫂问:“倒没看出来,小门小户出身,做事情蛮漂亮的。那日都亭侯府的事情我听了一耳朵,有些骨气。” 邹氏:“我瞧了眼,姐妹几个,就她最有骨气。大约……不是杜家孩子,和那几个不太一样。” “不是杜家的?” 邹氏笑说:“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初定了亲事杜家就给来了信,和后院公爹说了,公爹就把信给了我们家老夫人。信中解释的清楚,不是家中庶女,是随家中小妾一并到的杜家。老夫人觉得这缘分来的莫名,不一定是坏事。杜家也是守礼本分的人家,而且信物都交换了。这亲事就成了,谁也没有节外生枝。人看着是个聪明的,也少是非,和老五也处得来。” 娘家嫂嫂笑着说:“可见是桩好姻缘,你们家五郎那可是汴京城有名的好样貌。” 邹氏却说:“杜氏容貌配五郎,毫不逊色。” 说的娘家嫂嫂都有点好奇杜从宜了。 “是吗?” 两人闲聊着,院子里的孩子们玩闹,赵昭月是个调皮性格,中秋节的兔子灯,月饼,小玩具都是赵诚给她送的,赵诚这人也闲的,好不容易去一次店里,见不得人家木工闲着,就三两句让木工造了一大箱子积木。 木工也是老实,笑呵呵说,这有什么累的,搭把手的事儿。 他回来就给小孩子们散礼物,从来不空手。 邹氏两个孩子都小,中秋礼物这不就有了,赵裕年龄大一点已经十岁,玩的少,赵昭月才八岁正是爱玩的年纪,玩具走哪带哪。 “这是我五哥给我做的,你们想要等我回家和五哥说,他要是有时间了,肯定会答应我的。” 姑嫂两个听着赵昭月‘耀武扬威’炫耀她的玩具,邹氏无奈:“她这一辈她最小,哥哥们宠着她,五郎给她做的花灯,都能用到明年,这又惦记上了新玩具。” 嫂嫂笑说:“女儿外向,你们家五郎倒是好性格。” 邹氏回想了一下,五郎从前也不是这样的,纯直是纯直,但也鲁莽。 自从去年冬天开始,就像突然开窍了,人也稳重了,做事说话都十分干练。 外面小孩子们都玩闹开了,赵昭月开始分发她自己的月饼,和点心,就是不一样。 罗家热闹,杜从宜虽然提前走了,但是为了给杜从蕊取东西的,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其他宾客来的晚一些,杜从蕊今天出尽风头,凡事来罗家的客人,今日回家都有礼盒,礼盒还是端王府的。杜从蕊指明了,这是她妹妹送她的礼盒,今年端王府里的点心出彩,这就是她的脸面。 而杜从珍今天来罗家赴宴,是代表她婆母都亭侯夫人。 母女三人聚在一起,杜从蕊忙的脚不沾地,冯氏看着杜从珍,好似比上次见胖了一点。 “怎么样?都亭侯府都好吧?” 杜从珍对冯氏,是很感激的。要不是冯氏成全,她不可能进侯府。 “都挺好的,婆母对我挺好的。” 冯氏:“你四妹有事见,刚才送了礼,人就先回去了。你没见着。” 她没想到杜从珍不以为意,小声道:“她啊?她回去也好,脾气那么大,小心给二姐惹麻烦,上次在我们府里也是,不管不顾,闹得那么难看,也是婆母宽容,不与小辈们计较,硬是打发了身边伺候多年的嬷嬷……” 冯氏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静静看着她讥笑讽刺妹妹。 突然意识到她本心,本就是个自私凉薄的人。 或者说,她实在是个蠢人。当初执意要进都亭侯府,其实单纯因为虚荣,贪图富贵,所以为了这富贵她愿意委曲求全,愿意伺候都亭侯府的人,愿意被都亭侯府的人笑话看不起,甚至欺辱。因为她自己心里就跪着,始终站不起来。 所以,也没骨气。更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看得起她。 她根本不知道,也意识不到马氏对她好了很多,是因为她四妹撕了都亭侯府夫人的脸面,为她挣的面子,才让她挺直了腰杆。 鸳鸯佩 第50节 她的妹妹,因为她受欺辱,让都亭侯夫人差点亲自去端王府给小辈赔礼。 她竟然糊涂到这个地步。 宜姐出门做客,端王府的当家夫人是万般回护。 宜姐说话做事直气壮,那才是骨气。 说明她在端王府里是受人尊敬的。 冯氏原本想问的也不想问了,意兴阑珊说:“都好就好。” 杜从珍第一次独自出门,还陷在这种新鲜感中,心情十分雀跃,四处张望。 冯氏就说:“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看看,别跟着我了。” 杜从珍当真带着碧月起身去看热闹去了。 冯氏看着她一身穿金戴银,心里叹气。 等她和旁边夫人寒暄几句,旁边的夫人还羡慕她好命,她也笑笑不解释。 杜从蕊等安顿了客人,才有时间来接母亲,扶着冯氏放自己院子里去,一边走一边说:“刚才遇见三妹,看着好像精神了一些。” 冯氏:“她,抱怨你四妹当日在都亭侯府给她丢脸,说是她婆母大度不计较。” 杜从蕊;“啊?” 冯氏拉着惊讶的女儿,不动声色继续走着,一边说:“你和你姐姐两个,性格迥异,你大姐的性格看似糊涂,但其实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你呢,看似聪明,其实嘴占了便宜,吃亏的性格。你也别以为你三妹进了都亭侯府,是你促成了这桩好姻缘。她心里糊涂,挺不直腰杆的。你四妹看着性格冷淡,可情分最重,逢节人不到礼物必定到,端王府的大娘子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说明她平日在府里的人尊敬。” 杜从薇:“您当我糊涂了不成,那日在都亭侯府之后,我就知道三妹是个没用的。四妹敢那么闹,不也是为她自己,闹一次以后都没人敢拿她出身说事了。闷不作声的,性格倒是挺烈。” 冯氏:“你少拿人比量,你的性子就这样,三句话离不开攀比,这样吃亏的是你自己。做事情行的端走得正。什么时候,都不怕别人挑。” 冯氏说是那么说,可二女儿的路太难走了,当初这门亲事,是女儿自己促成的。她心里还是为女儿焦急,蕊姐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人,冯氏最担心的就是她。 婆母难缠,罗府二房三房虎视眈眈,她性格又爱出风头。 说来好笑,这居然是她第一次来罗家,因为四个女儿都出嫁了,她也完成了任务,才坦坦荡荡出来做客了。也是今日来了,她才察觉罗家和女儿说的并不一样。 她已经意识到了,罗家的家业落到女婿头上的可能不大,她从前是很相信二女儿的,但是这两年她也想开了,贪图不是自己的东西,命里没有,强求不来。 尤其是老三老四成亲,想要进富贵门第,还需自己有本事,按说老三是要比老四过得好,谁能想到呢。 杜从蕊不知道母亲为何这样说。 “我知道母亲担心我,今日到场的客人,都是祖母下帖子请的,大娘子前几日因为自己置私产,被祖母训斥,今日的宴会都是二婶和三婶招待。我呢,就是协助,出了问题也不关我的事。” 她话语中不乏有幸灾乐祸。 冯氏却听得皱眉看着她,冯氏站在院子里,甚至不肯进屋子了。 怪不得,宜姐上次说,罗家的老夫人,一点都不简单。 “你为何觉得,她失了势,你就会得了便宜?我从前觉得你争一争,可能有个好前程,自己也能过得好一些。可我没想到最重要的,不是你争不争,是一个家族,长辈是否慈爱,能否教导家里人,你以为你婆母的名声不好,你就得了好吗?” 冯氏是今日才突然醒悟的。 尤其是杜从蕊方才说的,祖母找由训斥了婆母,同时扶持了二儿媳、三儿媳妇,用三个人互相攻陷,偏偏又用蕊姐这个孙媳妇掺合进去。 罗家当家的至今都是那位老夫人,一瞬间让她悚然,老太婆,一直都把蕊姐当成靶子,她和媳妇不对付,自有二儿媳妇,小儿媳妇,偏偏就爱扶持她的蕊姐当这个靶子,意识到这个,她气的浑身发抖。 杜从蕊也发觉母亲握着的拳头微微发抖。 “母亲,你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 第050章 康渤 杜从蕊见母亲脸色不好,就扶着母亲进了房间,冯氏进了屋子才开始和她讲道:“女婿这半年读书怎么样?” “很用功,只是……” 只是,未必能高中。 “不要紧,我回去让你爹爹想办法,若是不能高中,也想办法为他谋个差事,哪怕是找你四妹,求到端王府里去。” 杜从蕊不解问:“母亲何苦这样。” 冯氏知道她解不了,她自从进罗家门开始,那位老太太待她就亲近,她的体面都是那位老夫人给的。 但是,一个家族内乱不宁是从根子上开始的。 那位老夫人拿捏小辈,将来等她没了, 第一个遭殃的必定就是蕊姐。 冯氏摸着她的手嘱咐:“你记住了,你们府里的事情,你以后少掺合,也别让女婿沾。他是孙辈,他二伯也是在军中有职务的,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老太太待你婆母和二婶三婶可不一样,可待夫君和他兄弟,堂兄弟们却是一样的,都是她的亲孙子。她能用你压住你婆母,也能用你二婶压住你,你们这算什么?家里成了斗鸡窝,没完没了了?” 杜从蕊从没这么想过,毕竟她大姑姐都嫁到都亭侯府了。她进门至今几年,老太太一直都偏爱着她。 “可夫君的姐姐……” “那是外嫁女,有什么关系?也是在都亭侯夫人手底下。” 杜从蕊下意识握着冯氏的手,好久都没说话。 冯氏细细安排:“你记住了,从今往后,就说是为了求子,你们府里的事,能不沾就别沾了,有时间了多出去走走。不要在乎面子,你们是亲姐妹,小四是个和气性格。” 杜从蕊这个是认同的,一家人总比求外人要直气壮的多。 杜从蕊顺着母亲说:“她还好脾气?她上次就差没把都亭侯府闹翻了天。” 冯氏;“你看马氏当时敢说一句不是吗?你看人家端王府的大夫人当时是怎么说的?只要她站得住,拿得起身份,谁敢再嘲讽她。所以说,求富贵,也要看自己的本事,就像珍姐,进了都亭侯府有什么用?还不是糊涂。” 杜从蕊;“母亲不必这样,人各有命。” 冯氏就是舍不得她的女儿,被人当枪使。 她改口说:“改日,我去四妹那里坐坐,等夫君考完后吧。让我想一想,若是府里真的没指望,就让夫君另谋出路吧,哪怕找大姐夫也行。” “你大姐夫职位不高,却是他叔父给他当上司,少了很多麻烦。过日子还是要看自己实惠、舒服自在,一味贪图富贵,也不见得是好事,你大姐没有大志气,夫妻两个和美,不挺好的。你是看着风光,受了多少委屈闲气,只有你自己知道。” 杜从蕊为了母亲放心,所以也就不反驳母亲。 “是,母亲说的我记下了。丁香跟着您坐坐,我去那边院子里说一声,今天的宴会是二婶负责,三婶主要是陪客人,说来我倒是最清闲的,那祖母那边,还是我去侍奉吧。若不然又是一场官司。” 她心里有了隔阂,但这个规矩还在,该伺候还是要伺候。 她不由想起杜从宜说的,端王府里老夫人早不让小辈们早晚去院子里站规矩了。人家老夫人说了孝顺在心,不在虚礼。 她说完也感慨:“四妹好命,端王府里的老夫人是真慈爱。” 冯氏和她一起往外走:“我也去给老太太见个礼。” 母女谈心,而杜从珍今日第一次代表都亭侯府出门做客,遇上夫人问起也不说自己是杜家,只说是都亭侯府的媳妇,反而真有了几个聊得来的朋友。 …… 赵诚和杜从宜商量:“二伯娘的事情,倒是有戏,老泰山说他有个至交回京后就在京府衙门任职。” 杜从宜还真知道这个人。 “我劝你别太乐观,这个人,我知道。原本爹爹和他定下的儿女亲事,三姐最后去了都亭侯府。亲家没做成。” 赵诚摸摸眉毛,没想到事情拐到这个局面,纳闷:“定亲了,怎么又没成?” 杜从宜看他一眼像在看傻子。 心说,你追的女的,投入别人的怀抱了,你说为什么?看不上你呗。 赵诚见她这个眼神,就知道她心里没好话。 “但老丈人和我保证,这事找他能成。” 杜从宜:“我爹爹又不知道小年轻的心思。” 赵诚:“不说笑,你觉得能不能办成?” 杜从宜:“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懂这些。” 赵诚:“你今日没遇见都亭侯府的人?” 杜从宜看他一眼,不乐意和他说话。这人怎么爱揭短呢? 她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画几个花样子,银屏的技艺已经进阶了,简单的花样配色都已经掌握的很纯熟了,开始做重工绒花,更加华贵的了。 赵诚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踩雷了。他就纳闷了,怎么觉得自己走在地雷阵,一个不小心就踩到雷了。 小脾气真多。 夫妻两聊着,结果来复匆匆回来,进了院子赵诚见他面色慌张:“出什么事了?” “是关九郎来寻我,说是康渤捎话到他那里,找您救命。那几日闹事的东南学子死了。” 赵诚皱眉,好半晌问:“什么时候的事?哪里出的事?怎么突然就死了?” “具体不清楚,关九郎来只说康渤求您救他一命。” 赵诚:“你立刻让人去打听出什么事了,关九郎这批人是市井出身,消息最灵通。我去问一声诚甫。” 会试八月二十开考,就剩三天了。 有学子死在汴京城,巡检司的康渤被人抓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太平年月。 他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杜从宜问:“有事?” “外面死了学子,有些麻烦,我出去看看。晚上要是不回来,你别等我。” 已婚男人的自觉,随时报备,规矩还是有的。 赵诚走后,杜从宜回房间写了条子,就吩咐惠安:“去把这个给来宝。现在就去。” 惠安:“这是怎么了?都急匆匆的。” 杜从宜:“不是大事,只是外面街上不太平,让他注意一点。” 惠安:“外面哪有太平的时候,吵吵嚷嚷,官司不断,咱们这种人家到底稳妥一些,外面的摊贩,日子可都苦着呢。” 杜从宜看她一眼,她总觉得自己的教育不太成功,这才多久,刚长出来的自由萌芽就枯萎了,半年前惠安还觉得做小生意很不错呢,这才安逸多久,就觉得还是资本家最好了。 果然环境腐蚀人啊。 惠安走后,来安忙完厨房的发货,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鸳鸯佩 第51节 杜从宜:“听说进京赶考的学子出事了,若甫出去看了。” 她现在也开始叫赵诚的名字了,称呼的亲密了,身边人觉得肉麻。 喊得生分了感觉在叫路人,直接称呼他的字最合适了。 来安忧心忡忡:“离开考没几天了,怎么就出事了?” 赵诚出门沿着街往外走,就看到路上巡检司的人,连御营兵马的人都在街上走动。到了宋门,林俊当值,见他来了赶紧说;“韩大人在。” 赵诚皱眉,这个上司分管东六门,在曹门驻守,没有事不会出来的。 他低头进了屋子,见韩彦正在拨弄墙上的大字,回头见他进来,夸了句:“弄的不错。” 赵诚看了眼,笑了声搪塞说:“嗐,平日里一帮兔崽子,连个字也不认识,就敢沾税,我让他们互相学一学字。要不然哪一日冲撞了进出的贵人,认识字总归少惹麻烦。” 韩彦没想到他是个文人,汴京城都传他鲁莽义气,但没说他学问也不错。 “我听说城里出事了?” 韩彦嗤笑:“不碍事,三日后大考,届时丑时开门,你们守准时间。宫中有兵马巡查,交换令牌,这种时候,务必不能出差错。” 上司提要求,要保证完成任务,尤其是这种互相抬举的上司。 赵诚:“大人放心,三日后,子时一过,我就在此地。” 韩彦点点头,赵诚的态度很好,所以他也不为难。 最后走的时候,还是叮嘱了一句:“城里的事情,你们少掺合。风浪太大,小心卷到你们身上。咱们太太平平当值,剩下的事,自有人操心。” 说实话,这样的上峰已经很良心了。 赵诚恭敬答;“大人说的是。” 韩彦走的时候很满意,他走后,林俊就说:“关九郎几个人没回来,听说城里死人了,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这几天不太平。康大人每日路过都能闲聊几句。怎么突然就被下狱了?” 赵诚心说,估计是经他手放出去的人死了,他就被缠上了。 康渤这个运气,真是差极了。 关九郎回来的最早,见了赵诚就说:“大人,康大人这次真的麻烦了。” 赵诚:“你详细说说。人究竟怎么死的?” “那书生叫张谓,还有两名同伴,方元,张俊三人死在繁塔寺,其实他是死不足惜,因为他闹事很久了。八月十五那日,城外汴河船上学子聚众,提诗,说什么东南税收,和学子不入榜,闹了半夜,谁也没管。接着第二日就到了城里,依旧是聚众,连着三日,第三日就在门外的酒楼,那群书生还在,说是温书复习,但墙上题诗,不知怎的和巡检司的人吵起来了,康大人将人带回去,因为已经逮捕过两次了,大考在即,谁敢大意,这次康大人说了不得赦免,同乡来保人,康大人也拒绝了,由是他们次次犯事,一次比一次猖獗,这次保人,让他们的老师来保。 昨日也就是八月十七,福建路的李伯继入京,他原是扬州府的总经略,因为出身东南,听闻此事,就出面作保,将人提出来。 他前脚人提出来,后脚三人都死在寄宿的繁塔寺,但李伯继当真没有接触过几人,只是去领了人,安抚几人尽心参加大考,之后就去述职了。而传闻案发现场,张谓写下,康渤杀我四个字,所有证据都冲康渤去了。” 赵诚皱眉:“康渤如今在哪里?” 关九郎:“说来可笑,康渤如今,就关在那书生前几天呆的牢中。” 第051章 康渤 赵诚不知道谁的动作这么快,居然一夜之间惊动了红袍相公们,有直达天听的意思。 按说,死三个书生,不至于这样。 “谁羁押的康渤?” “刑部范德。此案由他管。” 赵诚坐在那里好久都没说话,事情发生的突然。而且不太符合常,他不确定是有人在保康渤,还是有人拿他做替罪羊。 赵诚是不想牵扯这些的,他身上还有个东宫的职位,虽然只是个虚职,但毕竟归属东宫。 但将近一年,他都没有和任何东宫的人走动过,更没有和朝中的人走动,连从前的酒肉朋友们都渐渐疏远了。 除了几个兄弟,其他的都不接触了。 一个时辰后,有两拨人带着信回来。周全带回来的是章奎的信。 章奎在信中说:若甫,此事谁也沾不得。 不知道诚甫是在门下省,听到了什么风声。 而赵吉在信中说:若甫,此事官家态度不明,牵扯东宫。 赵诚看的心一沉。 东宫,他隐约感觉到了,旧党张相公的侄女,以及东南出身的李相公的女儿,都在东宫。旧党是围绕在东宫身边,其实很多事情想一想,是很清晰的。 张尧的姐姐,在宫中,堂妹是东宫太子妃,张尧的表姐也进了东宫,就是那个冯珍的姐姐。 可谁让官家,千顷地里一根苗,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父子俩个,居然吃不到一个锅里。 所以很多涉及到东宫的事情,都显得莫名其妙,上次的钱粮案,吕大班死的很突然,又或者那么多的钱,到底去哪里了?既然不是相公们拿走了,官家也没碰。总要有个去处。 赵诚也没办法,只能带着吃喝,一个人去了牢里看康渤。 他和康渤要是按照这里的社会标准,那就是一个王公贵族子弟,一个市井出身的混混,不可能有交情的。但康渤是他来了之后交的朋友,康渤这个人也挺对他的脾气。 两个人的友谊,显得很另类。 等进了有些阴暗的牢中,赵诚一言不发,身后的来复悄声给衙差花了钱。衙差也不声张,眼神示意两人跟上。进了里面,来复守在外,将自己提的吃喝给人满上。 赵诚提着另一个食盒,隔着栏栅见康渤躺在里面看着房顶,一动不动。 赵诚叫了声:“兄弟,起来喝酒了。” 康渤听见赵诚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和赵诚四目相对,惊愕之后就是惊喜,惊喜之后,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低头叹笑:“大人说笑了,我这等人,怎么敢和大人称兄道弟。” 赵诚回头和衙役说了句:“我花钱给他里面清舒服点,他只是有嫌疑,不是要犯。” 衙役是个看眼色的,只管应声。 来复和人出去聊了,赵诚进去将酒摆上,“我只问你,你问心无愧吗?” 康渤蓬头垢面,但双目清明:“我问心无愧。我自问名声不好,也搜刮过富户,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从未为祸乡里,欺负过弱小,我看不起那帮书生只会酸诗,但并无加害之心。实在是职责所在。所以我不知道谁要害我。” 赵诚点点头:“那就好。我只要你这句话,等到明堂,我为你作证。” 康渤一激动,隔着桌子扑上来。 赵诚实话实说:“这件案子不好说,起码短时间内,你出不来。先等考完后再说,牵扯的人太多了。” 康渤又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糟了无妄之灾。 但见赵诚肯为他说句公道话,复又坐在地上豪迈大笑:“大丈夫,何惧这点小事。康某谢过大人。” 赵诚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吃亏的总是底层的人。 你们权贵拨弄风云,呼风唤雨,遭殃的是淋雨的人。 他曾经就是那个淋雨的人。 “只是可惜,我今日没能帮的上忙,此案被刑部范德接手,我不认识此人,打听了一番,据说不好说话。” 康渤:“我求到大人这里,也是怕那帮文人……算了。要是范德接手,我反而安全了。” 赵诚:“三天后开考,等结束了,我去探探风声,你现在和我讲一讲过程。” 康渤说的和关九郎说的基本没什么出入,康渤是个粗人,尤其闹事的是惯犯,他也厌烦的厉害,对方可能也知道康渤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有恃无恐。 偏偏就是互相双方都有默契了,意外出现了。 “这么说,是傍晚人领走,晚上就死在繁塔寺了?” “验尸是这么说的。” 赵诚再没问什么话,和康渤见过后,他就往回走,来复跟在身后说;“这边对康渤的羁押并不严,是不是……” 赵诚摇头:“你错了,大考在即,没人敢闹事。等考完你看着吧。” 大考如期举行,赵诚这几日难得在岗,宫中换令牌,子时一过各城门都警惕了。 赵诚也是给上司保证过的,一年就亮相这几天,可不能掉链子。等他晚上回去,两条腿站的水肿,半夜一点起来,忙到晚上八九点,不光累。 杜从宜见来安给端进来吃的,他躺在罗汉床上迷迷糊糊的,她一边说;“怎么非要你去,有御营军在,又出不了乱子。哪有站一天一夜的。” 赵诚回家确实累,杜从宜自己都没察觉,她有点心疼了。 一个站岗的破班,工作超过二十个小时,谁能遭得住。 赵诚太阳穴突突的跳,其实是连着两天没睡,累的。 但又睡不着,闭着眼睛笑起来。 “就这么几天,等考完就没事了。” 杜从宜冷冷;“考完?考完你不是还要去捞人呢?” 赵诚听着乐了。 “你不是之前还嫌我整天呆家里没事做吗?” 杜从宜:“你不知好人心。” 哟,恼羞成怒了。 来安听着两人斗嘴,默不作声笑。大娘子心眼好,就是小孩子脾气,爱使性子。 杜从宜到底觉得他太惨,还特意给*7.7.z.l他煮了消水肿的汤,伺候他舒舒服服喝了。 尤其是白天下雨,湿冷难耐,赵诚回家已经缓过来了,乐呵呵道:“娘子与我成婚大半年,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娘子如此贤惠温柔小意。” 杜从宜两眼一瞪,就要变脸,来安听的好笑,怎么就偏偏爱逗她。 杜从宜想生气,但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好生气了。 “闭上嘴,睡你的吧。” 杜从宜也不吵他,起身回书房去加班了,院子里的几个小姑娘渐渐熟悉了,已经能帮来安办事了。 片刻后来安回到书房,杜从宜问:“睡着了?” 来安也跟着唠叨:“睡着了,连着两天没睡了,你说人家会试大考,他累成这样。” 杜从宜看了眼窗外:“让云雀盯着点,到时间了叫他。” 鸳鸯佩 第52节 赵诚今晚还要去值班站岗,其实也是出去打听消息,晚上的事情好打听。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杜从宜问来安:“你说,刘婉月今天来院子里了?” 来安:“这几日你白日里不在家,她打发人来了几趟。” “有说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 杜从宜:“二房那边说有什么事了吗?” 来安说的很隐晦:“三哥媳妇怀着孕,二夫人这几天忙着出城还愿。我瞧着六哥儿媳妇像是急着回刘家的意思。” “刘家的事情,不是已经处了吗?” 来安摇头:“不清楚,怕是处的不合心意。大夫人后来都不准人去打搅老夫人,可能大夫人最清楚。” 来安起身又给她点了几盏灯。她提笔勾勒阁楼耳坠,天上楼阁的感觉,华贵异常。 来安和惠安完全不同,来安是个很包容的人。 因为是伺候过赵诚母亲的,又带大赵诚,希望她这个赵诚的妻子也能好,所以她就像和这座院子融为一体,做事情润物无声。 惠安说话做事不稳重,也不怎么细心,她就陪在杜从宜身边,实在伺候得当。 惠安想起的时候,就会和她偷偷说,来安心思深着呢,不安好心。 但大部分时候她想不起来,因为她现在太忙了,想要做好缠花的大师傅,她就要练习手艺,只是天分不高,做不怵银屏那样的精品。 而且看到青桃针线做得好,给杜从宜做的几个玩偶抱枕,她又眼馋开始练习针线,自己做出来还不如青桃做的好看。 厨房的试出来一个新菜,她还是眼馋,又去厨房里学了几天,最后还是做的马马虎虎。 反正,惠安现在是家里最忙的人。 杜从宜一边细细描绘,一边想,抬头问:“真出事了?大伯母可从来没挡着咱们院子里的人去正院看祖母。” 来安是个稳妥的人,即便十成把握,都不会说的那么绝对。 “估计是吧,六哥媳妇其实并不好说话,听说在二房里闹了很多不愉快。不过六哥成亲前搬迁到隔壁新买的院子里了,离咱们也就远了。咱们院子里不知道也正常。” 杜从宜调了金色,一边上色,问:“安平郡主,就没留女儿常住吗?回门是可以住一个月的。要是娘家得力,可以住的时候更长。” 她回门当日回来,主要是杜家于她住着不舒服。 来安:“就是因为独女,才没有留下住些日子。” 杜从宜点点头:“没事,咱们不沾这些事。她若是下次找我,就说我不在。院子里新进来的人怎么样?” 来安:“看着都伶俐着,被惠安管的服服帖帖。” 杜从宜笑起来,她知道来安和惠安是完全不同的人。 “惠安在家里,家里就觉得热闹了,现在院子里也是。等过些日子熟悉了,有天分的,就跟着青桃做徒弟,剩下的留下院子里。” 她说的来安从不反驳,点头说:“暂时只有两个小丫头会做针线,其他的暂时看不出来。” 第052章 吃东西 之后两人聊起花样子,和配色,还有店里已经售卖的绒花。 来宝按照杜从宜的吩咐,二楼的货架上也并不放多少货,一支绒花偏偏不单卖,一对装一个盒子,价格高昂,尤其是秋季来了,等入冬,没有鲜花戴,绒花这种仿真花就是上上选。 有些技艺,别人是一时半会儿参不透的。 尤其是如果是贵女,可以看花样子选品,接做定制。 只选贵的,不买对的。 这个月单绒花的收益,就超过楼下布店。 所以来宝将布店迁到了对面另租了铺子。商铺彻底清开,一楼的是普通的花色,都是徒弟们做的,二楼是重工定制款,都是师傅们的手笔。 高级定制她还是会做的,vip客户也是会特别鸣谢的,送的绒花的欣赏款,未必能戴在头上,做成欣赏的小景观,也是很不错的小礼物。 赵诚睡着了,杜从宜就特意在子时前不去打搅他,和来安在书房里加班,他回家就能睡三四个小时。 来安见她这样,也愿意陪她熬夜。 窗外雨声淅沥,院子里静悄悄的,直到听见正屋开门的声音,来安立刻说:“他醒了。” 杜从宜才和来安从书房出来,赵诚迷迷糊糊睡了会儿,等云雀叫醒他,他坐起身都不见杜从宜,问了声:“你们大娘子呢?” 云雀:“大娘子和来安姑姑在书房。” 见两人回来,赵诚皱眉催:“赶紧去睡。” 杜从宜心说,还算你有良心。 赵诚知道两人估计是怕吵醒他,干脆直接在书房待到他起床。 等时间到了他出门,夜晚街上静悄悄,天亮后,最后一天的考试就结束了。 他撑着伞走在前面,问了声周全:“诚甫那边再有信吗?” 周全:“昨晚传来消息,等大考完和您喝酒。到时候慢慢聊。” 赵诚点头,到了宋门,今日职守的人是关九郎见他来,就说:“大人喝杯热茶暖一暖,秋雨冷的哩。” 赵诚:“等这两日忙完,我请大家吃酒,都松快松快。” 关九郎:“就是没有这两日,大人的饭菜酒水也没少了谁。大人,前几日,昨日那酒楼没开张,但灯亮了一夜。” 赵诚:“有人进去吗?” “有。我雇了几个闲帮替我盯着,进去的都是些书生,按说书生一心扑在考试上,怎么会半夜出现在那里?” “当然不是赶考的书生,不曾被放职的举子们多的是。继续盯着,不要声张。” 关九郎不懂这些文官们闹什么,只知道赵大人很关心,赵大人这几天对这件事很上心。 关九郎见赵诚在昏暗中看着门洞外的淅沥雨幕,低声说:“我昨日去看了康大人,但已经不准探视了。听说刑部的人将人严加看管起来了。” 赵诚:“那三个书生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关九郎:“只知道死于毒,还没有头绪。但康大人当晚一直在家,邻居们都能作证。” 那康渤的麻烦还是不小,都知道康渤和那两书生有龃龉,出门前那两人还唾骂康渤,而康渤回骂了一句:再特么犯事,早晚砍了你们。 有人会因为这个口角闹事。 书生们团结,加上这几日大考,北方面排斥东南的学子的情绪还是在的。 要不然那人也不会屡次犯事,东南学子的处境确实不太妙。 若是康渤案,一直发酵,最后会导致什么结果? 康渤做的事情是没错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若是被东南籍的士人团结一致逼死了,南北从此就两立了,这个影响太坏太大了,谁也担不起。中枢中没人敢做这个主,唯有官家能决断。 赵诚甚至猜测,今秋会不会减少对东南学子的取第。 不过这也要看官家的决心。 按照他的个人经验,其实没必要,不光要取用东南学子,还要多取用,然后把人派出去,都放到河东、河北路去。 辽人和金人南下,祸乱河东路,河北路,整个河东路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了,北人南下,可不只是史书中一句劫掠就完了。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劫掠人口,汉人如牛马牲畜一般,成群被赶着北上,成了辽金贵族的奴隶,不过三两年折磨死了,就继续南下再劫掠一批,犹如杀猪宰羊一般。 这群贵族老爷们,可不在乎这些,汴京城呆不住,可以去扬州城,可以去杭州,可以有南下,总之,不论怎么过,也能过好这富贵一生。 没有谁是绝对正确,谁是错的。 想要快治病,就要猛药。 想要保守治疗,那就慢慢守着,等守不住的哪一日再说。 最后一日考完,雨还没有停,一场秋雨一场寒。 赵诚第一次开始就和下面的人一起啃干粮,第二日周全回去和府里说了,来安准备的午饭,就让人送来了。 这一日到了晚饭时间,他还没回去,来安以为今日结束他就回来了,杜从宜因为练了两天静物画,汪伯言让她自由练习,但她的画带着西洋画的基础,画出来和国画就不太一样。所以关于她的技艺,汪伯言再三夸赞,但对于她的意境和想法,批评了很久。 这几天她练习的山水画,才有了一点感觉,感觉自己入门了。 连着几天赵诚太忙,大家也都跟着小心翼翼,今日他终于当值结束了,所以家里张罗着特意做的烤鱼,外面定了菜。 结果等了又等,不见人回来。 来安见她不高兴,就说:“我打发人去问问。” 杜从宜心想,赵诚,你给我等着,姑奶奶我还没这么等过人。 “不用,他估计去找诚甫或者子恒去了,咱们吃咱们的,正好咱们人多热闹。” 所以晚饭杜从宜带着几个女婢一起吃的,惠安见云雀不吃鱼,只吃羊肉,笑骂:“还吃呢,你瞧瞧你肥的。” 云雀嘟囔:“惠安姑姑,我年纪小,正长个子呢,等我十八了,我就去外面给大娘子去赚钱,给大娘子和姑姑买吃的。” 杜从宜平日里不怎么吃这么重口的东西,偶尔吃一次,觉得十分过瘾。 麻椒、茱萸、木姜子还有云贵高原传出来的类似辣椒的能榨出红油的,尝起来也是辛辣的味道。 来安见这个味道实在刺激,特意煮了一锅鱼汤。 杜从宜其实没吃多少,看到汤,她突然就想吃蹄花汤了。 扭头和来安商量;“明日买几只猪腿。” 来安:“为何要那个?要吃也是吃羊腿。” “你买来就知道了。” 两人商量着,来安也不反驳。 等快子时了,赵诚才回来,今晚来复也跟着回来了。杜从宜没睡着,但是嫌他没按时回来,就装睡着了,没搭他。 等第二天一早她起来,赵诚还在家,见了她就说;“今日诚甫、子恒几个来家里吃饭。” 杜从宜静静凝视着他,瞪了几眼,才扭头出房间里去了。 鸳鸯佩 第53节 来安做事效率第一名,昨晚说的,今早就买了七八只猪腿,厨房的里厨娘都懵了,也不知道怎么处这么多的肉,院子里没这么多吃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完。 杜从宜指挥人把猪脚和肘子分开,肉分解了冰镇了两个时辰,然后把猪腿肉剁了做馅。 反正不用她动手,指挥人她很在行。 来安见她很像回事,也就不乱说话。她炖猪脚的和炖肘子的思路很明确,剁馅也是瘦肉偏多加了胡椒等香料,肥肉留着煎油。 馅料分成了几份,有加莲藕、芹菜、韭菜,包饺子吧。 反正今天要把这些肉处掉。 正好招待赵诚的客人们。 厨房里的四个厨娘外加几个帮厨的,从大清早开始就忙。 来安心想,得亏当初几个厨娘都是大娘子做主留下的,要不然根本不够用。 大娘子总能想到一些奇思妙想的吃的。 等午饭前赵诚的几个兄弟们就到了。 杜从宜没露面,直接让人先去上菜。她自己吃饭,反而不着急。 赵诚领着人在西院吃饭,杜从宜和来安惠安三个人在正院里吃,原本来安是不肯和杜从宜一起吃饭的。但惠安习惯和杜从宜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杜从宜也说,我只是试试新菜,你们都尝尝味道。 惠安吃着猪脚:“这吃食腌臜,但实在美味。” 来安也试着尝了口,确实美味,黄豆软烂,连汤都鲜美。猪脚炖的入口即化,蘸了蘸水,味道更好,果真慢功夫。 饺子也是,和别家的不一样。各色的饺子味道很鲜美,少有腥膻味道。 来安虽然没尝过那么多吃的,但这半年她们经常在外面买吃食,味道有好有坏。 杜从宜向来大方,买东西都是尝一点,就分给院子里的人了。 所以大家的口味都有点养刁了。 赵诚也没想到她今天心情这么好,这顿大荤还让他赶上了。 章奎一口一个饺子,感慨:“这不比羊肉馅的差嘛。” 赵吉斯文吃着猪脚,连林汝为都吃着肘子不吭声。 自从三人上次来后,章奎自觉师妹是自己人了,吃了赵诚府里的饭,就而且赵诚的命真好。 他这段时间受得鸟气太多,急需大吃一顿,安慰安慰自己。 赵吉也是,定的亲事对方父亲去世,亲事推迟到了明年三月,祖父不爱热闹,他一个人也没劲,跟着赵诚蹭饭一点都不犹豫。 至于林汝为,就是单纯追随章奎和赵吉来的,和赵诚也成了朋友。 三人只吃不说话,赵诚好笑问:“这是没人说话?” 章奎;“不要辜负师妹的美意,先吃了再说,不着急。” 赵吉:“这……” 他想说这猪脚实在美味,但是又觉得这东西实在不能说出口。 就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东西。 赵诚:“天下美食,不分贵贱。我家里其实不怎么吃羊肉,豪奢的食材也少用,大多是这些日常吃食。” 章奎觉得这话说得好,天下美食,其实奢华食材少,因为他府里在膳食这块做的不太好,主要是在赵诚这里吃过一次爆炒羊肉和孜然羊肉,再吃有腥膻味的羊肉就不爱吃了。 第053章 江山图 四个人大吃一顿,饭后调制的茶汤的饮品,清爽解腻。 几个直呼舒坦。 饭后章奎照例瘫在罗汉床上,还枕着抱枕和赵诚调侃:“若甫这是好命啊,娶了我师妹,这日子也太舒坦了。” 上次他就这么说,林汝为不知道杜从宜的底细,他只知道赵诚的亲事一度是汴京城的笑话,说是老王爷没个正型,喝大酒了给他定下一桩小门户的亲事。 但他来过两次端王府,见过赵诚的夫人,看着真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说话做事十分体面,后来又听说她极为擅长书画,心思很巧。居然是致仕的汪相公的徒弟,汪相公的山水画是一绝,可见这位杜娘子本事了得。 等吃饱喝足,赵诚才说:“我连着几日没睡,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章奎:“你是没事了,朝中可更麻烦了。” 林汝为叹气:“康渤这事,真是处的不好。” 赵诚看他一眼,没说话。 赵吉:“康渤是小事,书生之死本就和他无关,抓人放人,当初都是有条陈签字的,那几个书生也是滋事太久。栽赃嫁祸实在明显,康渤当晚不可能杀人。” 林汝为却说:“话是这么说,但现场证据就摆在那里,也不排除买凶杀人。” 赵诚只是静静听着,林汝为这么说,难不成是林副相的态度已经偏向这个了? 林相可是关西人,跟随官家脚步,不应该如此急于下定论才是。 偏偏为何急着表态要用康渤平息了这场风波? 康渤固然只是一个小吏,但也是个铁骨汉子,活生生的一个人被搅进风雨中,立刻变得微不足道。 章奎:“话不可这么说,范德还在调查中,并未有任何不利康渤的证据出现。” 林汝为却大胆说;“若不然东南学子和那些人闹起来,怎么办?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秋粮还收不收了?今年河东能不能安生过冬?这都是麻烦。” 章奎哑口无言。 赵吉皱眉想反驳几句,但又没张嘴,因为他看到赵诚已经扭头看着窗外,有些不耐烦听了。 他随着赵诚目光看出去,对面游廊的人围着一个小孩,小女孩正蒙着眼睛四处捉人,他笑了下,赵诚则是静静看着对面,仿佛对房间里说什么一点都不在乎。 等林汝为说完,赵诚回头才说:“是挺麻烦的。” 章奎:“朝政是朝政,人命是人命。康渤既然屡次抓人又放人,那就是根本没有杀人动机,至于几句口角,算不得证据。” 赵吉;“再等等吧,今日才大考结束,事情还不明朗。” 几个人一想也是,就改口聊起了其他的。 杜从宜午饭后看了一圈加班的银屏,银屏的菊花系列已经快完成了,她真是天生的簪娘,一双巧手随意摆弄。 目前最得力的徒弟是青桃,剩下的几个徒弟都还在学习中,青杏还在练习阶段,做小的绒花。 青雀已经放弃了,目前在厨房里深耕,试图做出一些耀眼的成绩。 新进来的六个小孩杜从宜连名字都没记住,来安指着穿桃红衣服的说,这个叫金玉,她会做针线,跟着银屏和青桃学配色。剩下几个手艺不如他们。 中途休息时间,正好赵昭月找五嫂玩,邹氏拘她要练女红,她不想做针线,就闹着要跟杜从宜学画,反正只要进了五哥院子里,就是她撒欢的时候,这会儿蒙着眼睛在院子里捉猫猫。 等玩累了就躺在罗汉床上和杜从宜撒娇;“五嫂,你能不能和母亲说,别让我学女戒和女红了,我真的学不会,二姐姐当初就没学。” 杜从宜问:“那你想学什么?” “学五嫂一样,画好看的画,学做漂亮的绒花呀,还能学做花灯,学做……” 她想了好一会儿:“反正就是做我想做的。” 来安笑着说;“不是已经在学画了吗?” “爹爹说,我不能随意出门。” 她有点不高兴了。 杜从宜和来安对视一眼,“今日惠安做了炸鲜奶,快去尝尝。” 赵昭月最爱吃这个,听了眼睛一亮就冲厨房去了,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我能让母亲尝尝吗?” 杜从宜:“当然可以,那你和惠安说说,让她多做一些,带回去给你母亲,大嫂、二嫂、你九哥都尝尝。” 赵昭月却说:“我只给母亲和九哥尝尝,她们要吃,就来找五嫂好了。” 说完就走了。 杜从宜听的叹气,不要小看小孩子,有时候聪明的令人惊讶,对自己的亲人都会袒护。赵昭月平日里爱玩爱热闹,但知道母亲和哥哥的人情她能欠,另外两位嫂嫂的人情,不归她。 可能在她心里,只有母亲和九哥是亲人。 等人走后,来安说:“那边好像散场了。” 杜从宜瞧了眼,只说:“结束了他自己回回来,不用打扰,让云雀去换个茶。” 是林汝为和章奎先走了,赵吉留着和赵诚说事。 人走后,赵吉就试探问他:“林汝为说话其实也不是没道,是吧?” 赵诚听得都气笑了,问:“什么道?顾全大局的道?谁要他顾全大局了?他这么着急?死一个康渤,平息东南学子的怒气?他们着什么急?会试大考还没有阅卷,等张榜也不迟,急着杀康渤不可笑吗?” 赵吉:“我知道你和康渤交好。” 赵诚摇头:“我和康渤,说实话甚至算不上朋友,街面上遇见打一声招呼,只是脾气相投。只是这次事康渤,下次是李渤张渤,做事情不是这样的,如果非要用人命去平息风波,那还要满朝文武做什么?” 赵吉见他有些动怒,就提醒他说:“其实,吕大班的事情,牵扯到了东宫。” 赵诚猛的扭头看他,好半天都没说话。 怪不得,吕大班死的这么利索,怪不得,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赵吉见他激动:“不过康渤的事情,官家是知道的。” 赵诚无奈笑:“知道又如何?东宫不是,贵重嘛。” 赵吉无话可说。 片刻后听见院子里进来人,是章奎又回来了。 章奎回来就说:“我忘了拿东西。” 什么忘了,是他又去而复返,送林汝为一人走了。 章奎进来就说:“康渤之前让来提人的相公们签字,是你出的主意?” 赵诚没好气问:“怎么?这也能牵扯到我身上?” 章奎摇头:“你这个主意甚好。” 鸳鸯佩 第54节 赵诚:“好有什么用,康渤不还是要死。” 章奎:“别胡说。命案是命案,一码归一码。你别听林汝为胡说。他今日跟来,也不过是拉拢人的。林相公这是急着更进一步,迫不及待想为官家排忧解难了。” 赵诚听着,笑着摇头,瞧这些脏心眼子。 他就最不耐烦和这帮人打交道。 赵吉皱眉:“官家不可能提他了,资历不够。” 章奎:“非常之时,非常之事嘛。” 赵吉:“这是……” 没条件上去,就创造条件也要上去。 赵诚:“他的心思,想必其他人也知道。既然这么不避讳,那就是支持的人不多,要不然林汝为不可能这么急切。” 章奎失笑:“汴京城都说你鲁莽义气,不慎聪明,诸不知明明是你最聪明,只是不耐烦和这些人打交道。” 赵诚摆手:“我一个粗鲁武人,可不懂这些。” 赵吉听的嘿嘿笑,赵诚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从前赵诚确实有些鲁莽,情急之下就会奋起直上,后来学聪明了,学会不动声色了。 章奎就很肆无忌惮:“你瞧瞧,我师妹就是会调教人。他从前哪懂这些。” 赵吉笑说:“她拜在汪先生门下才多久,你这个做师兄的,倒是占便宜。” 章奎大笑;“他成了子平的妻弟,如今又成了我的妹婿,这不是天注定的吗?” 赵吉笑着摇头。 赵诚笑骂了声:“趁早滚蛋!” 杜从宜领着人进来笑问:“这是谁欺负我夫君?” 赵吉:“你瞧着吧,你师妹来了,饶不了你。” 章奎:“我书画很不成器,只是读书还凑合,先生最拿手的书画,我一样没学会。” 赵诚懒洋洋说:“你夸的早了,你师妹是带艺拜师,她的书画本就自成一家,只是没有熟悉的流派,拜师是为了融合。” 章奎和赵吉被他说懵了,赵诚指指杜从宜里间的书案:“不信,你们去瞧瞧,她那副《江山图》。” 杜从宜惊讶看他一眼,心里确认他不可能知道江山图的来历,但还是莫名心虚。 赵诚对这幅画的争议也知道一些,但不论是否拼凑合成,还是说有造假嫌疑,但不可否认它的艺术价值,和它的知名度和观赏性。 章奎和赵吉站在书案前,展开最上面那幅画,只此青绿,万里河山。 两人面面相觑,站在画前好久都不说话。 杜从宜小声问他:“你发什么疯?” 赵诚只管笑;“娘子,我说了,要让你名声大噪,更何况你值得。” 杜从宜看了眼里间的两人,直接捂住他的嘴。小声警告:“你闭嘴吧。” 少灌迷魂汤。 但是,假如让她名声大噪,倒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开宗立派的诱惑,她也挡不住。她太清楚自己的优势了,西方绘画启蒙和国画的熏陶。 两种文化的交融,她的画中,还是有一些被西方绘画影响的痕迹。 但是时机不对! 章奎没说话,赵吉先说:“这幅画,是准备送谁的?” 杜从宜赶紧松开赵诚,看了眼里屋的两人,撒谎说;“没送谁,完成后准备卖掉。” 章奎扭头眼睛睁大老大:“卖掉?你准备卖给谁?谁能出的起价格?你怎么不去给老师看看?” 杜从宜:“先生交给我的作业,我都完成的不怎么样,这会儿把画给他看,不是投机取巧吗?” 章奎:“怎么会,他老人家……” 他差点出言不逊。 赵吉:“这画有意思。这是哪里的景色?” 杜从宜可说不好。 赵诚说:“万里江山,随处可见。” 章奎竖起拇指,说了句:“高,实在是高。” 赵诚笑问:“怎么样?你师妹,还是你以为的那个师妹吗?” 章奎这会儿看他,更觉得这个大兄弟的命,也太好了。 “你可真是……” 命里有富贵。 第054章 有的人 赵吉看了眼章奎,见章奎开玩笑,赵诚就是不接茬,他一扭头就和赵诚四目相对彼此眼神静静对视。 赵诚这是冲他来的。 因为这幅画,有人会喜欢的,而且他猜到赵诚的意思了,如果他没猜错,赵诚想把画送给官家。 他想保康渤。 唉,还是那个忠肝义胆的赵五郎。 从来没变过,他都不忍拒绝。 最后这幅画赵吉还是带走了。 杜从宜没有任何异议,因为她和赵诚眼神激烈讨价还价,最后成交价,一万贯。 等人走后她就迫不及待问:“你说实话,这幅画你到底想送给谁?一万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且家里到底有多少钱,你和我说个实话。” 至今两个人的钱各管各的,赵诚外面的生意很多,杜从宜也清楚,只知道家里的钱都交给来安了,府里发的钱也给她了。 赵诚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敷衍她:“自然是送给懂画的人,放心,你马上就要名声大噪了,不要着急,耐心等待。” 杜从宜没好气白他一眼,见他不睁眼,伸脚踢了一脚,结果被他抓住小腿,将人连带扯着摔在罗汉床上,杜从宜烦死了。 赵诚心里想事情,但是不耽误伺候老婆。 杜从宜赚了钱,但输了内战,一气之下睡到晚上都没起床。 赵诚下午就出门了,晚上回来听来安说她没吃晚饭,也没起床,房间里灯都没亮。 赵诚推门进去,杜从宜就躺在床上,她今天其实生出一种惶恐感。 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赵诚。 是那种不可自抑的喜欢,而且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等意识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她惊出一身冷汗。 然后整个人都懵懵的,她从前谈过两段恋爱,都是家里人介绍,而且是那种第一眼没看上,就那么不咸不淡处着的关系。并不像赵诚,她第一眼是喜欢的,虽然她当初不承认。 而且温水煮青蛙,他这个人和她的脾气、习惯太合拍了。 总之,哪哪都不对劲。没有任何经验可谈。 赵诚进去点了灯,进了卧室,坐在床边,伸手摸摸她额头,问:“哪里不舒服?” 这几天入秋,加上一直下雨天气有些凉。 杜从宜怏怏坐起身;“没事。” 赵诚:“正好,我也没吃饭。陪我吃点。” 杜从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之前觉得他这个人不学无术,就是个二世祖,但是现在看起来,他不是那样的。 而且,他做事有种谋定而动的感觉。 两个人坐在罗汉床上,来安极有眼色,晚饭端上来就问:“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或者菜不合胃口?” 赵诚看了眼来安,替她回答:“没事,估计是这几天没睡好。” 他听懂来安的意思了,是想探听杜从宜有没有怀孕。 杜从宜没听懂,可能是根本没往心里去,就没回来安的话。 问:“你的事情办完了?” 赵诚:“办完了。” 杜从宜吃饭没精打采的,赵诚问:“你的工作忙完了?” 杜从宜心里想,也是,她有那么多需要忙的,哪有功夫情情爱爱。 突然间充满了斗志。 下午睡的太久,晚上就接着开始练习白描铺呈,汪伯言在山水画中,最擅长的就是白描铺呈。 赵诚一晚上就陪着她在书房里练习,一边和她讲:“汪伯言出身汝南,家贫,中第后先是在荆南路永州做官,后来迁至黔州,再到巴州,最后出川去了凤翔府,再入京,他的山水画基础,都来自他走过的名山大川。他大半生为官都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反而京西繁华一带,不曾涉足。最后入了中枢时五十岁,那年也是先帝北上,临时点兵,他义无反顾追随。” 如今,汪伯言已经六十又三。 杜从宜其实对汪伯言的感官并不深刻,第一次拜师见他,只是一个身型不高,甚至有些瘦弱,说话和和气气的老头,后面见了两次,老师对她的作品也是一夸再夸。 除了山水画。 她的其他作品,包括工笔画,汪伯言都很推崇,甚至夫妻两人一起夸,但是一到了山水景色,就成了差生…… 她是赵诚安排的拜师,对这个师傅并没有那么深刻的了解,只知道他擅长山水画,所以她跟着他学山水画。 但一个人的作品,受平生经历影响巨大,她见过汪伯言的春水图,那是汪伯言见面送她的。 她听着赵诚讲,重新打开那幅《春水图》,果真能看出来一些,黔南山中的特色,苗人少年,春风吹柳,溪水畔的行人…… 赵诚:“正月马球赛风波,张相公被罢*7.7.z.l相,东南派激烈弹劾汪相公,因为他当年在河东杀了东南出身的县令张博,因为那人弃城南逃,全城百姓被屠。今年汪相公自请去职,保御营军统领郭奉官复原职,保关西军出身的武将不被弹劾。因为他的去职,保了很多贫苦出身的文官武将。” 他今晚很反常,杜从宜回头问;“你怎么了?” 鸳鸯佩 第55节 赵诚只是静静讲,心情其实很平静。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耳朵,继续说:“过些日子,汴京城会都知道,汪伯言的小徒弟,极擅长书画,一副《江山图》深得汪伯言真传。” 杜从宜毫无准备,愕然看着他。 赵诚:“从今往后,你的画价值连城。” 不用再去仿别人的画了。 杜从宜小声问:“你疯了?” 她突然出名,到时候连颂那边怎么处,她还没有处好那边的事情,起码要和连颂打声招呼。 赵诚见她像吓着了,笑起来,但也没解释。 两人各怀心思,一夜无话。 大考之后,雨过天晴,汴京城容纳了几万学子,热闹异常,加上大考之后。勾栏瓦舍,酒楼花船客满,昼夜不停。 吟诗作赋,挥洒泼墨,处处都是美谈。 等待放榜的学子们不甘寂寞,成群结队,去参加诗会,去名师府上拜谒,甚至结交京中权贵,亦或者忙着结亲。 总之整个八月底汴京城的热闹达到了巅峰。 赵诚反而闭门不出,连早上点卯都不去了。 问就是会试大考那几日淋了雨,病了。 杜从宜自从听了他的,开始收集汪伯言的画,即便是仿品也不在乎,让连颂全都给她搜集来。 她开始认真练习汪伯言的画法,然后融会贯通再创作。 九月初三,范德上书,排除康渤杀人的可能。 消息一经传开,汴京城顿时像一锅沸腾的水,居然无人认可这个结果。 学子们纷纷上书请愿,开始结伴去太学闹事,去刑部闹事。 事情渐渐就失去了控制,也不再是当初的模样,至于那三个书生的死,甚至都变得不值一提。彻底演变成了,康渤到底该不该杀。 至于书生,究竟是怎么死的,已经没人在乎了。 是不是康渤杀的都甚至不重要了。只是因为新党讲证据,要保康渤,而旧党要反击,要杀了康渤,给新党一个重创。 赵敬访友回来,就被老王爷召进明静堂了,晚上才放出来,接着被赵宗荣召进书房,辰时才放出来。 赵敬从书房出来,就直奔赵诚院子里。 赵诚其实已经知道了,这几天端王府又开始实施出入境管,守门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赵宗荣在这方面出奇的谨慎,出入境管做得非常严格。 要不然他也不会知道赵恒和小弟弟打架把人打哭了。 更不会知道,二房妯娌两个差点揪头发,刘氏将两个儿媳都锁在各自院子里。 听说老三媳妇有孕可是宝贝,但刘婉月娘家未必就不能起来,刘氏也不敢太得罪,所以各打五十大板。 听得人都为刘氏发愁。 赵敬进了院子问:“五弟不在?” 赵诚起初是装病,这两天是真的病了。 裹着外袍问:“大哥来了?” 赵敬:“你这是怎么了?” “淋了雨,偶感风寒。” 赵敬看着他原来的壮五弟,现在像个病西施,有点费解,但还是安慰他:“要注意身体。” 赵诚:“大哥有事?” 赵敬随着他进书房,一边走一边说;“我刚从外面回来,今日同窗聚会,傍晚时分又有人闹事,东南籍的学子不知被谁鼓动,傍晚开始在太学静坐。眼看是要闹大了。” 赵诚听的好半天都没反应,最后只问:“所以大哥的意思是?” 说实话,赵敬现在心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甚至这会儿了,还在傻傻认真问他:“康渤到底有没有杀人?” 赵诚则是面无表情:“没有。康渤杀人。” 赵敬确实有些慌,他没有遇过这种事情,今晚闷雷滚滚,风雨将来,御街上的学子依旧不断向北涌,他回来后心里很恐惧。 赵诚见他惶恐,问:“今晚的人多吗?” 赵敬:“我回来之前已经有人结伴去了,很多,究竟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就怕声势浩大,你要不出去看看?” 赵诚又问:“谁最开始闹的?” 赵敬也不清楚。 “等我和几个人出了老师家里,街上就已经有了呼声。我没有去太学,只听说那边已经有人了。” 赵诚紧了紧袍子,见赵敬一脸期望看着他,他肯定是不会蹚这趟浑水的。 “那就是巡检司和衙门的人会主持。你放心吧,再说了鼓动学子闹事,那是杀头的罪过,你以为是说着玩玩的?那些没脑子死的不够多吗?要是真觉得活腻了,就去河东路、河北路,替百姓们去垫金人的马蹄!在汴京城里闹事算什么本事?” 赵敬见他发怒:“这会儿不是生气的时候。” 赵诚:“祖父和大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祖父对这种事向来看不进眼里,哪里会管这种事情。父亲今日不准出门。我总觉得会出大事,人要是多了,后果不堪设想。” 赵宗荣就是门禁管员,外面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锁大门。 这招屡试不爽。 “那大伯父已经不让出门了,我就是想出门也难。” 赵敬一言难尽看他:“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是有差事在身。” 赵诚躺平;“我在家养病呢。这几天都不当值,放心吧,明日我出去看看。” 赵敬其实也不是急着让他出门,就是有些焦躁不安。好歹有人和他分担分担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 “你说,好好的,为什么偏要闹事?” 赵诚将人带回书房,来安泡了茶,给他熬了药。 他看着赵敬的样子,心里还是感慨,赵敬骨子里是个平稳的人,害怕变故。 这种多事之秋,他还在求安稳,也不能说错,只能说性格如此。 第055章 风雨 赵诚知道他的担忧,今晚很可能会出事,所以他更不能让人出门。 “等揭榜后,各地学子就会返乡,到时候汴京城的人少了,自然是非就少了。” 赵敬问:“你的意思,是眼下汴京城人太多闹的?” 赵诚突然问:“你们这些学子,有人去东宫拜谒过吗?” 赵敬一脸茫然:“你什么意思?” 赵诚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随口问问。 赵敬仔细回忆了一番:“应该有的,但是我不太清楚。你也知道咱们家的规矩,不准掺合禁内的事情。不过我虽没看到有人去东宫拜谒,倒是真见着东宫属官和几个学子在一个宴上。我只是遇见过一次,至于有没有人去拜谒,我确实没看到。” 赵诚:“你认识那几个学子?” 赵敬摇头:“不认识。” 赵诚:“大哥不要焦躁,事情等明日再看。先前就出了康渤的案子,各府衙都会警醒的,不会出大事的。” 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今晚可能要出大事。 赵敬也觉得自己是被吓着了,点头附和,岔开话题说:“是。入了九月天气冷了,你要注意身体。听你大嫂说,弟妹的铺子里生意极好,她书画上很有天赋,放弃了可惜。” 要么说,老实人令人敬佩。 赵敬就是这么个一个人,有点啰嗦,胆子也不大,但是没有坏心。 他就像一个取经人,心有目标,不生恶念。 赵诚送他出门,一边走一边哄他:“明早上我出门去看看,如果出事了,我会通知你。不过大伯明早肯定也会出门去的。” 赵敬这才出门走了。 等人走后,他回房间,杜从宜才问:“大哥走了?” “回去了,路上回来遇见聚众闹事的学子,被吓着了。” 杜从宜抬头看他,好半天问;“真没事?” 赵诚摇头:“说不好。” 杜从宜这几天都察觉,他情绪不高。她虽然正儿八经的恋爱没谈过两次,但喜欢别人的情绪还是懂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赵诚的。 可能是赵诚对她的所有事情,从来没有多的过问过,从来没有管束过她。让她觉得这个状态非常舒服。 又或者是,两个人之间有了亲密关系,她心里有了依赖。 总之,她自己也分不清。 所以她很警惕,警惕赵诚出现任何让她觉得不舒服的行为,比如用规矩约束她,用身份来压她,用这一道围墙圈禁她。 可惜都没有,赵诚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 她也不纠结,问:“早点睡吧,药喝了吗?” 赵诚则是觉得她长进了。 学会关心人了,刚成婚的时候,她连一句都不会问,他起早贪黑,她可从来不会过问的。 “喝了,睡吧。” 鸳鸯佩 第56节 帷帐内,杜从宜问:“你说,要是明年夏天,我想去杭州。行不行?” 赵诚闭着眼,手脚开始放肆:“夏天?夏天出行太受罪了。初春反而好一些。” 杜从宜拍开他做乱的手,我是和你说这个吗? 赵诚锲而不舍,越挫越勇,杜从宜威胁他:“你才喝了药。” 赵诚:“喝了药,睡不着,出身汗就好了。” 杜从宜因为他出汗,挠了几条血印子。 血汗血汗,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吧。 第二天,赵诚起的很早,寅时二刻就起来了,只不过眯了会儿而已,让人去外面打听消息。 来复最灵醒,宋门刚开,消息就传回来了。 昨晚又死人了,而且闹的很大,索性是半夜,夜市接近结束,街上没什么人,没有惊扰百姓。 有学子静坐,御史台、冲击太学,以至踩踏,有人乘机作乱杀人,巡检司、御营军出面遣散。 只知道死了不少人,但究竟死了多少,还不清楚。 来复回来天才蒙蒙亮,赵诚吩咐来复:“今天禁止外面打探消息,所有店关门歇业,你和来宝那边说一声,有什么事,我会让周全找你。” 来复走后,他又回去睡了。 等天亮了,身边的杜从宜没醒来,他起床就和来安说:“今天院子里的人轻易不要让出门,街上出事了。” 来安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管应声。 等杜从宜醒了,赵敬又来了。 她简直有种错觉,赵敬是不是昨晚到现在,一直没走啊。 来安听见她起床了才进房间里伺候,按照对当家的大娘子的要求,杜从宜每日卯时就要起来安排一家子的事情。 但三房人少,分开院子后,院子里只有杜从宜和赵诚两个人,她又经常熬夜到很晚才睡,所以每日最早也是辰时过半才能起床。 “五弟,出事了!” 赵敬的惊惧都写在脸上,他已经知道昨晚学子们闹事,但没想到闹的这么大。 赵诚装作一无所知。 “出什么事了?” 赵敬:“昨晚结伴去太学、去御史台为死去的三个学生抗辩的学子,和太学的讲学先生起了冲突,人太多了,又是半夜,现场很混乱,太学博士被砸死,御史台被冲击,御营军半夜出动,听说杀了人,不知死了多少人,今早街上都有血迹,我的两个同窗昨晚都回了家,今早一大早就来找我。” 赵诚皱眉:“你且等等,御营军出动,那就是官家知道了。你先别急,要是不放心去和同窗打听打听消息,我这就出门,去问问。” 赵敬无奈:“父亲已经不准出门了。” 赵诚指指西南方向,他院子里的角门,赵宗荣可管不住的。 赵敬其实也是想走他这边的门。 杜从宜已经听到了,问;“出什么事了?” 赵敬又几分羞赧,毕竟他未出仕,出了事情只能和五弟商量。而且惊扰了内宅的女眷。 赵诚回头,面色毫无异常:“有书生闹事,听说又闹出人命了,我和大哥出去看看。” 杜从宜:“吃了早饭再走吧。” 赵诚:“不用,要是快午饭时候就回来了。你不用等我。” 说完带着赵敬出门去了。 杜从宜总觉得他这段时间有点异常,按说他这个人万事不管,不爱出门。 他不是说谎,是真的不爱出门,每次当值都懒懒散散的。 有点像已经退休的人,不是那种单纯的二世祖。 杜从宜等他出门后,也准备出门去看看,结果来安说:“今日府里不准出门,听说街上死了人。” 杜从宜:“很严重?” 来安:“是。” 结果中午,来宝打发人来送信,是连颂给她的。 连颂在信中,问她何时拜在汪相公门下? 并且尽快想和她见一面,有事要商量。 她考虑再三,最后换了身男装,还是出门了。 这次她谁也没带,出门照例是来宝跟她去。路上来宝还说:“今日街上不太平,您不该今日出门。” 杜从宜其实想打听一声,赵诚到底在做什么。 关于他这个人,和外面的名声完全不一样。所以她更想了解真实的赵诚。 今天街上到处都是巡检司的人,街上店铺关门的很多,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仿佛随时有雨。 秋风里带着潮湿的气息。 她走在街上四处张望,还诧异问:“昨晚到底死了多少人?怎么街上都没人了。” 来宝:“大清早,隔壁来总管让人来通知,说姑爷让今日都关门谢客。我早上和几个衙门的兄弟打听清楚了,太学死了两个讲学,十几个学子,因为踩踏又死了几人。总之众说纷纭,到底死了多少人,没人知道。” 杜从宜皱眉,“赵诚什么时候说的?” 他从头到尾都没离开家,和她一起睡一起起来的,他什么时候通知的人?他到底知道什么? 杜从宜突然觉得,她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人。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偏偏瞒着她,他明知道她最讨厌被人骗。 来宝见她不说话,问:“姑娘是因为连掌柜的信?” 杜从宜:“你先和我走一趟。其他的等回来再说。” 来宝:“等会儿,咱们先回店里等等。” 杜从宜:“为什么?” 来宝:“这条街上有一家酒楼,还在缉拿涉案的人,等结束了我们再出门,要不然遇上巡检司的人不好解释。” 杜从宜上了二楼站在窗前往外看,这条街上人很少,对面的布店里也没人,她不能预估到底是多大的事情,但能让赵诚抬脚就走,可能会牵扯到谁? 她虽然是个不当家的大娘子,但是赵诚的事情,还是她自己了解比较好。 来宝说隔壁店今日根本没开门,听得她说不上来的心慌。 等快午时,她和来宝吃了午饭,两人出门沿着御街往外走,街上人已经不少。 到连颂的别院已经中午,守门的人见她来,就进去通报了一声。 来宝还轻生说:“连掌柜这套宅子真不错。只是今日时机不对。” 杜从宜还开玩笑说:“等你有钱了,也买一座。” 来宝笑说:“您可别开玩笑。” 今日不是门房的人领两人进去,反而是连颂亲自出来接人,见了杜从宜就说:“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改做生意了?” 杜从宜开玩笑说:“我不好和你做同行。” 连颂笑起来:“我前些日回乡一趟,前几日才回来。老掌柜说观南楼一直没有收到你的画,就焦急问问你。” 杜从宜见不是什么大事,觉得他这个时候约她,有些奇怪,本想和他打听几句昨晚的事情,但又不想惹麻烦,就没提。 改口说:“不过是几幅画,有什么可着急的?我以为你是为昨晚的事情。” 连颂眼神一暗,改口说:“好了,不说这些。我昨日拜访同乡,结果听说,前东府汪相公,新收了一个擅长书画的学生。十分了得,我还好奇,这人和你,技艺究竟谁高,结果听说是出身端王府的女徒弟。我一猜就是你。” 杜从宜;“只是机缘巧合。” 连颂垂下眼皮,只管引着人进了内堂,等杜从宜坐了,问:“今日要不要听曲儿?” 杜从宜摇头:“不用了。” 连颂:“你这个老师认的突然,要是我知道,定然替你好好准备一份拜师礼。” 杜从宜:“老师不贪图这些,况且我见老师的时候不多。” 连颂:“那怎么行?你能得了汪伯言徒弟这个名分,必然是名声大噪。对你往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杜从宜;“卖画赚钱,是为生计。我暂且不缺钱,自然就不会日日琢磨着卖个好价钱了。更不好用老师的名声卖画。你也知道,我老师身份特殊。” 连颂:“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师徒,唉,算了不说了。我这次归乡,结识了不少学子。能高中自然是好事,可大部分人都是落第归乡,不能归乡的只好找个营生。穷苦人的艰难,没人能懂。” 杜从宜不觉得有什么,穷苦的日子她不是没体会过,只要不是清高迂腐,读书人饿不死的。 “书生里面,不乏有擅长书画者。你想要培养几个人并不难。做生意不能只做最顶尖的生意,毕竟风险很大。” 她已经绝了仿画的心思。 就像赵诚说的,汪伯言的山水画,是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她就是仿的再像,也少了意境中的洒脱。 除非她自己去领悟。 第056章 主母出门 连颂见她拒绝的干脆,面上叹气:“咱们两相识在穷苦的时候,我那时候家业困顿,你那时候手里缺钱。如今我重整了家业,你也不再缺钱,这朋友也就做不得了吗?” 杜从宜摇头:“这话怎么说?我们之间的交情,难不成和贫穷富贵,和汴京城的学子有关系?朋友就是朋友,不论什么时候,我都认你这个朋友。” 连颂盯着她好半天,才笑起来。 “你说的对,我们之间的交情,和其他的人都没关系。” 杜从宜:“你急着叫我,到底为什么事?” 连颂笑起来,“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拜师的事情,但又觉得没必要问了。昨日突然听到你成了汪伯言的徒弟,今日原本想替你庆祝一番。” 杜从宜:“拜师只是为了学艺,没必要人尽皆知。至于庆祝,实在没有必要。” 她对连颂突然来的举动充满了戒备。 鸳鸯佩 第57节 连颂已经得到消息,汪伯言的女徒弟经他点拨,她有一副《江山图》进了宫。 尽管他没见过那幅画,但听说官家十分喜爱。 有人打听到他这里来了,那些上官们,他肯定是得罪不起。 但杜从宜对那幅画也不像是很清楚。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那幅画很可能是汪伯言的手,是赵诚用来求前途的。 只是沾了她的名。 可知道归知道,上面的人已经问到他这里了,他就要给个交代,否则得罪不起那些红袍相公们。 但心里,他确实不像逼迫她。 今日他确实为了那幅画,毕竟张相公等人,等不了那么久了,马球图送进了东宫,再由东宫敬献官家,结果官家无动于衷,并未因为这幅画而表态,张相公复位无望。 宫中的张贵妃等人也无处出力。 他们连家出身会稽,在南京立足,从小小的书画商贩,到如今的家业,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求人办事,为贵人们奉上家资,他什么白眼没见过,被人呼来喝去。 只是在杜从宜这里,他犹豫了。 崔娘子那样的美色,他连眼睛都不眨就送人了,扬州绝色美人,他从未舍不得过,院子里养着的那些女婢们,哪一个不是绝色,不都送出去了吗。 偏偏,杜从宜,他下不了手。 连家为了往上爬,从他父亲开始钻营,父亲后院里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全都用来送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地位,父亲发妻去世,后院里凡是生了儿子的女人,都一样,凭自己本事。 可惜他母亲命不好,早早也没了,幸好他占了个长子的位置。 他从小就会看人眼色行事,凡是父亲想做的事情他想尽办法帮忙,可能是邪门歪道上花的心思太多了,读书就很一般,唯独两个最小的弟弟读书很好。 他没有成亲,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觉得这世道厌烦,每日卑躬屈膝去巴结人,为那些红袍相公们做事,而那些读圣贤书的相公们呢?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令人作呕,可他依旧不得不去巴结,因为连家是生意人,得罪不起。 他心里卑劣如洪涛,偏偏又有一盏烛火,那盏烛火微弱的几乎看不见,那是他仅有的一点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良心。 行贿的手段他十岁就学会了,后来渐渐纯熟,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抓不住把柄。 遇见杜从宜那年,家里得罪了人,他无处下手,正好杜从宜擅长仿画,他带着一副假画硬着头皮拜访那位承宣使,他至今都记得那个人的嘴脸,那人喜欢画,更喜欢钱。 他只好陪着笑脸,只管让他改日将画卖给观南楼。 那是他第一次用假画做幌子。 第二年,他就借着送出去的女婢的手,将人拉下马了。 得罪他的人,自然有他的死法。 张相公虽然受牵连,被官家罢相,但张家一门八进士,那才是根基深重,曲曲罢相根本不足以撼动张家的根基。 旧党自然有旧党的土壤,那些相公们做官,有几个是为了忧国忧民? 哪一个不是做官后,连带着家族在当地成了盘踞一方的豪族? 无一例外。 如今新党要革除这些,取消官身免的税了,谁能愿意? 他太清楚这里面的钱财了,或者说,他生来就会算计钱财,这里面的银钱账,他看一眼就一清二楚。 他有千千万万的由,但还是张不开嘴。 杜从宜却不想浪费时间了,问:“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吗?” 连颂意兴阑珊:“有哇,怎么没有。有买家要一幅秋景的画,赏金三百贯。” 杜从宜考虑再三,只是一副秋景图,自己有时间,也可以接。 “好。”,她几乎没有犹豫,就接下了。 在她眼里,这就和普通兼职一样,三百贯已经不少了。 但连颂不这么看,见她这么利落,笑说:“好说,钱我现在就能给你结清。” 杜从宜摆手:“按规矩来吧,交了画再说吧,不过你要先付我订金。” 连颂大笑;“荣保,去拿钱。” 他话刚说完,荣保进来就说:“少东家,来客人了。” 连颂不以为意:“什么人?” “冯大人,带着表弟。” 连颂皱眉,才站起身说:“我知道了。” 他起身和杜从宜说:“你等等,我去见个客人。” 杜从宜以为他手里有大生意,结果到现在也不过是一场闲聊,她原本想打听一些其他事,但连颂心眼比她多多了,他对赵诚更感兴趣,她就不想问了。 所以起身说;“行了,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连颂有心留她,杜从宜执意要回家,两人只好一起起身出门,没想到和进来的客人对上,冯珍带着张尧一起来的,张尧因为去年和郭奉在广和楼打了一架,连累祖父被官家训斥,他自己也摔下楼,摔断了腿脚,腿好了,但脚却好不了,而今微微有些跛脚。 在和郭奉打架一个多月前,他才和端王府里的赵诚干过架,说实话,在他眼里端王府在张家面前不值一提。 端王府一个落魄的宗室,远没有根基。和他们张家比,什么都不算。 他也没把赵诚放在眼里,只是因为一桩微不足道的婚事,端王府不识抬举,收拾赵诚,根本不用正面对上。 他至今也照样没把赵诚放在眼里。 但冯珍这个表兄,做事瞻前顾后,一点都不爽利。自出事后他成了家里不待见的人,父亲被祖父训斥到跪在祖宗牌位前认错,可想而知,他的下场。 只能跟着表兄,才能偶尔出门放风。 冯珍一眼看到的就是杜从宜,因为杜从宜太白净,而且女相就是女相,穿男装也遮不住的秀气。 连颂也没有介绍,只让荣保带着人出门走了,张尧问了声:“这谁呀?” 连颂:“一个朋友。” 但冯珍一直盯着杜从宜的背影,那日他也没想到会在林汝为的酒局上丢了面子。 赵若甫滑不溜手退了一步,让他彻底落了下乘,和林汝为的交情,始终不能更进一步,反而让林汝为和赵诚成了朋友。 冯珍一直盯着杜从宜等人走了,他突然想起那是谁。 “这是,赵若甫的夫人?” 他还是没敢肯定,迟疑问道。 那日他在林汝为的酒局中途退场,看到赵诚在隔壁和一对主仆下楼,他尾随其后,和几个人不远不近打了个照面,后来打听了那是他定了亲的夫人,只是时日不短了,他一时不敢确认。 连颂没想到他认识杜从宜,模棱两可,没回答,只说:“两位快请。” 张尧见他避而不答,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说:“是吗?赵诚的夫人,有意思,我倒要瞧一瞧!” 说完居然向外追去了…… 赵诚大清早出门,和赵敬在街口分开,他先去了宋门,然后去了趟章奎的别院,午饭后才回来。路上遇到麻二,麻二如今已经开始接手学习做贩货的生意了,见了他就说:“大人,我托来总管寻到一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卒,商队这些人也跟着去,虽然多花一些银钱,但是值得。” 赵诚停下脚步诧异看他,这人脑子是真的好用。 “你怎么想到的?” 麻二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也是从其他人身上学的,毕竟码头的那帮弟兄都是穷苦出身,根本不敢和人起争执。” 贫苦出身的人,根本没有血性。也惧怕见血。 赵诚点头:“行吧,我和来复说一声,退下来的老卒,可以多请一些。” 麻二又问:“大人,是因为昨晚的事吧?” 赵诚:“昨晚你也知道?” 麻二:“不清楚,只知道死人了。只是我清早在码头过来,看到一队马车入城,七八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还惊讶怎么有人这会儿进城。后来就听说是东宫的。” 赵诚听的好久没说话。 要真的和东宫扯上关系,康渤就真的危险了。 他托赵吉,将画送给大宗正,试图救康渤一命,可这才多久,全都乱套了。 麻二见他不说话,也不敢打扰。远远见关九郎带着人来,赵诚见是周到,周到一直在府里当值,很少出府。 “出什么事了?” 周到结结巴巴说:“来安说,大娘子出门了。” 赵诚出门前和来安嘱咐过,今天街上巡查的人多,没事别出门。昨晚的大案,今日一早街上一片萧瑟,连往日最爱热闹的书生们,一夜之间都安静了。 各衙门四处拿人,一时间人人自危。 赵诚皱眉问:“她一个人?” 周到看了眼麻二,有点纠结,但又不敢耽搁,支支吾吾。 “直接说。” “来安说她换了身男装,没带人,清早就走了。午时后还没回来,来安就有些慌了。” 赵诚阴着脸,吩咐周到去铺子里找来宝,要是来宝不在,让人说一声,就回去吧。 麻二这会儿根本不敢走了,主母一个人出门,也是胆子真大。 赵诚领着麻二,直接去了观南楼,但等两人去了,观南楼今日关门闭店。 赵诚才觉得不对劲,麻二当即给闲帮的人让带个话,让店里的几个老卒速速来。 赵诚想不到她出门还能去哪里,但又不能闹的人尽皆知。 第057章 老婆 等麻二敲开门观南楼的门,里面的伙计一问三不知。 杜从宜也不在这儿。 来了三个老卒,看着有几分野性。 赵诚站在街上,琢磨着上哪里去找人,又想起银屏之前说,杜从宜之前一次带她们去过那个连颂的别院听曲儿。 鸳鸯佩 第58节 他也懒得回家问银屏,直接带着人往御街去了。 等到了御街,再让人去查。 麻二想的比他多多了,心里没底,也觉得人手不够,就继续去摇人了。 杜从宜和来宝刚出了门,被张尧拦在门口,张尧本人生的倒也不难看,只是有些阴郁,整个人看着让人不舒服,尤其他盯着杜从宜的眼神下流兮兮的。 杜从宜被他的人围住,他踱步到两人面前,歪着头打量:“赵诚的娘子?” 来宝立刻警惕护着杜从宜,将挡着的人挥开:“各位得罪了。” 他动作快,硬是让杜从宜上了马车,但只有他一个人,挡不住张尧这种神经病。 张尧带的人太多了,挥挥手,几个人就围住了马车,让来宝动弹不得。 张尧则是兴致盎然:“慌什么?我就是请小娘子喝杯茶而已。” 连颂和冯*7.7.z.l珍追出来,听到张尧轻佻的态度,连颂不得不脸色难看地说:“张公子,这位只是卖画的主顾,莫要纠缠,各位给我连某一个面子。” 还没等冯珍说话,张尧张嘴就来:“面子?连颂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还不够格。赵诚的小娘子,有意思,你们给赵诚传个话,他若是想要娘子,就让他自己来领,若不然就归我了。” 杜从宜始终不说话,这种神经病,尤其是赵诚的私仇,多说多错。 她承认自己今天出门有点冲动了,可能是没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又或者是感情上的患得患失,有一些焦躁和赵诚有关,让她变得敏感又冲动。 总之,今日不该出门的。 来宝寸步不让,他是谨慎性格,轻易不受这种言语的挑衅,只是沉默不说话。 冯珍也说:“三弟,不可胡闹!” 张尧今日出门,本就受了气,这会儿连着被驳了面子,更是恼怒。 “你们慌什么?我只是和赵夫人一见如故,所以请赵夫人喝杯茶,你们怕什么?再说了,我与赵若甫当年也有情意,不介意和他把酒言欢。” 他这话说的很不要脸。 要是去年,确实,张相公一门,风光无限,权柄在握,端王府只是个没落宗室,算不上什么,更别提一个赵诚。 可转眼一年,赵诚入了官家的眼,张相公一门人人自危。 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连颂得罪不起冯珍,更得罪不起张尧。 杜从宜赌他不敢动手,来宝更不敢轻举妄动,张尧越发放肆,指着马车吩咐;“你们愣着干什么?请赵夫人下来喝杯茶吧。” 眼看着就要有冲突,来宝脸色紧绷直接抽出刀挡了句:“不要命的只管来。” 他也知道今日不能善了,只要杜从宜下了马车,他们两的结局谁也说不准。 来宝这样不光激怒张尧,冯珍都觉得来宝太目中无人。 冯珍想阻止的话也忍住了,连颂被冯珍不轻不重看了眼。冯珍的意思就是让表弟出出气,并没有闹大的意思。 张尧这一年怎么过的他也知道,对赵诚的夫人,他暂且没想那么多。 马车里传来杜从宜的声音;“来宝,把刀收起来。听说张相公一门八进士,天下读书人传为美谈,今日咱们也见识见识。” 冯珍心想,好一张利嘴。 张尧冷笑:“是吗?那今日让小娘子瞧瞧。” 杜从宜撩开帘子,连颂打圆场:“赵夫人,只是我的客人。两位今日给我个面子,莫要为难。开门做生意,都为了求财,是不是?” 冯珍也是不想闹大,他是知道赵诚的脾气,也知道赵吉、林汝为、章奎,这些年轻一辈的分量和赵诚的交情。 这位夫人是汪伯言的徒弟,章奎的师妹,身份并不低。 所以他开口和稀泥:“表弟顽劣,赵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杜从宜从马车出来时,正好遇上麻二带着几个老卒寻到这里。 麻二今日把所有能用的人情全都用上了,要是主母今日有什么麻烦,那真是他无能了。 他替赵诚办事,赵诚待他真心,他自然还以真心。 麻二比来宝气势足的多,直接让人围住马车,问了声:“可是我们端王府的女眷?” 来宝心里松了口气,应了声:“是。” “我奉我家伯爷的命令,来接我家大娘子。各位得罪了。” 来的老卒人人带刀见过血,和张尧那几个花架子长随不一样。 连颂脸色阴沉,两名老卒直接牵着马头,麻二并不得罪人,立刻给三人弯腰作揖,又是赔罪,场面话一句不落。 张尧却觉得他一个奴才也敢落他的面子,伸脚就踹过来,麻二没提防,被他第一脚踹的一个趔趄。 赵诚就是这时候开口的,他也不过来,远远站着问:“张尧,你过来。” 张尧放肆笑:“赵若甫,你家娘子细皮嫩肉……” 他话没说完,麻二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将人直接绊倒,半蹲在地上扣住人喊了声:“大人,拿住了。” 赵诚一点都不生气,丝毫不愤怒,依旧是不紧不慢过来。可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他的怒意了。 冯珍面上不忿,毕竟觉得麻二过于放肆,赵诚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所以冯珍喊了声:“赵若甫,过了!” 赵诚充耳不闻,等到了张尧跟前,张尧满嘴喝骂:“赵若甫,你特么……” 他带来的人,被几个老卒盯着,也不敢动弹。 赵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脚踩在他脸上,慢条斯问:“把你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张尧,是个男人就冲我来,对女人动手,你算什么男人?你爹你爷爷知道你这么有种吗?你是教训没吃够?” 说完才冲冯珍说:“你若真是个君子,我今日给你这个面子。可惜你不是。往后谁若是再敢冲我的家眷伸爪子,我一定剁了他。” 他说完再都没在场的人,领着麻二等人扬长而去。 张尧被他平白将脸踩在脚下,骂骂咧咧个没完。 但脸色最难看的还是连颂,他知道,赵诚这话是对他说的。 冯珍脸上也不好看,特么这算什么事情! 明显他亏在先。 赵诚从头到尾,都没有和杜从宜说话,直接让人送她回去了。 小小年纪,胆子未免太大了,她不吃教训,不长记性。 真以为这里是法治社会? 靠着自己的那点为数不多的处世之道和小聪明,就想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 这吃人的世道,她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下来,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文明社会,男女对上,女孩子都是吃亏的,何况这种没有法治的世道。 天真小孩,欠收拾。 杜从宜其实在他来的时候真的松了口气,当时她知道自己或许能应付,但张尧很显然不是个正常人。 赵诚来的时候,她心里松了口气,又觉得感动。 她对赵诚的照顾太习以为常了,所以赵诚来了她就觉得安全了。也想和他解释今天的事情,她有很多情绪,想和他分享的,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赵诚没给她机会。 他从头到尾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她很清楚,他是故意的,故意给她教训。 所以她的心情彻底落到了谷底,回家后直接进了房间,一整天都没出来。 她知道这种时候,要说什么,做什么。 她要像个成熟的成年人,然后去处今天的事情,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但这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就是觉得很压抑。 什么都不想做,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就好像,从离开杜家开始,她以为自己逃出了一个笼子,在这个院子里,她以为自己在舒适区,结果呢? 她只是换了个大一点的笼子,今天就是她踏出了这个笼子,赵诚和所有的外人一样,没有人给她一个好脸。 她还是那只金丝雀。 没有人问她,能不能处,她自己有什么话说。好像默认,都是她的错,因为她没有安分守己呆在家里,所以才会遇上麻烦。 在这些人眼里,她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听话就行了。 来安第一次见她这样,看人的眼神都是冷漠,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连惠安想说话,她都冷冷看了眼,没会。 来安知道,她心里肯定是怪自己多事,但今天外面的事情她一点不知道。 可赵诚没回来,她也不好多说话,总之,人安全回来就好了。 她心里祈祷,往后可不要再闹这种乱子了。 赵诚去了趟别院,就在家具铺的后院里。连着的几个铺面都买了,后院连在一起,来复出府后就住这里。 等他回了别院,来复已经知道了,急着问:“夫人找到了吗?” 赵诚宽慰他:“没事,虚惊一场。你去再寻一些老卒,有身手的更好,以后跟着你们大娘子,剩下的就放在这里吧。还有,从今天开始,给我盯死张家和冯家。” 老婆差点被人调戏,他心里这口气还是没出去。 张尧这条狗命,是彻底不想要了。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突然的暴烈。 来复还没见过他这样,他后来总是和颜悦色,甚至都没有和人红过脸,今天突然阴着脸气成这样,谁也不敢说话,只敢答:“是。” 麻二今天挨了一脚,但是立了功。赵诚也不得不承认他做事确实厉害,是个人物。 赵诚这时候改主意了,嘱咐麻二说:“你尽快物色手里的人,商队的事情等顺利了就交给其他人,你要接手来复的工作。” 接了来复手里的工作,就是赵诚的总管了,麻二心中无比激动,但面上忍着恭敬道:“是。” 第058章 老婆 鸳鸯佩 第59节 赵诚带着来复去了宋门,昨夜的事情捂不住的,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一共死了十七人,今日被羁押的有十几人。 林副相可能也保不住这个位置了,听说东宫求情,在这个多事之秋,所有人的态度都冷却了,不似之前的攀咬,新旧两党对峙,双方都变得小心翼翼。 相公们对康渤的事情,也不再揪的那么紧,之前攀咬的人也松口,超重的风声也变了,开始有人说是学子们太过猖狂,目无法纪。 那就说明,昨夜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林俊午后回来,和赵诚闲聊起昨晚令人惊骇的大案,悄声说:“昨晚死的人,官家不准让人收殓,执意让人查,说是什么时候查明白,什么时候收殓。可见官家是真的恼了。” 赵诚问;“朝中相公们就没反对?” 那帮相公们整日讲道,讲祖训,将道德伦常。对君权制衡很大,要不然官家不至于北方用兵那么难。 林俊:“之前就是他们一劝再劝,说什么张相公去职,东南不稳固,然后呢?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看现在谁敢再说情?今日敢冲击太学、御史台,他日未必不敢冲着禁内去,他们想干什么?” 赵诚好笑说:“那倒不至于,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书生意气,被人鼓动,。再说也是因为踩踏致死,没有动刀。” 林俊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低声说:“可有三个人不是踩踏致死,是一刀毙命的。” 赵诚听的面色一凛,诧异看他。 林俊摇摇头:“和咱们没关系,要头疼也是那帮相公们头疼。而且听说牵扯到了东宫。反正是咱们谁也别沾。” 赵诚这才渐渐明白了,偏偏东宫是支持东南学子,想要保旧党的。现在说旧党改道去拥护储君,和官家打擂台,或者是追究东宫和官家离心,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只是昨夜的事情彻底失控,保不住了,骑墙观望的人可能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倒戈…… 赵诚在宋门待到晚上才回去,到家才知道赵吉来过信,他没进家门又去了晋王府。 赵吉见他晚上来,还诧异:“我整日都寻不到你。以为你今日有事。” 赵诚:“又和张尧打了一架。” 赵吉没当回事:“犯不上的事情,他又哪里惹你了?” 赵诚:“遇上了就顺带打了一架,没什么犯上犯不上的。” 赵吉见他兴致不高,也不再问。转而说:“那幅画,官家问了,祖父也没隐瞒。只说你和康渤有交情,想为康渤求个情,官家收下了画,没拒绝也没答应。昨晚的事情,简直骇人听闻,今天一整日都没见官家露面。反而东宫的人一直求见,都不见官家。我在前秘阁当值。林副相和御史台几位相公都急的团团转。今日高皇后召了那位安平郡主进宫解忧。” 赵吉在宫中当值不假,但同样也不可窥探禁内,对朝中的事情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 赵诚心想,他猜测的应该大体上是能对上的。 只是官家这么放任东宫胡来,为何不制止? 但又想到昨夜的事情实在太蹊跷,冲突、踩踏,死人…… 书生们不是一冲动就热血的地痞,都是举国上下聚集在此的精英举子。不可能头脑发热,除非…… 除非有人蓄意鼓动闹事。尤其林俊说其中三个人是一刀毙命的…… 他惊出一身冷汗,见赵吉只是苦恼,感慨闹出这种事情,真是多事之秋。 他安抚几句,“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赵吉:“上次从你们府里带回来那么多东西,祖父特意给你准备了礼,顺便让我和你说一声,康渤的性命,没事的。” 赵诚得了这句保证,反而心里更觉得不安,点头:“那行,我改日去看看康渤。” 赵吉笑说:“他的官身肯定是没有了,免了性命之忧。” 赵诚:“算他命大。该他遭此大难。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从晋王府出来,他连马车都不坐了,在扑朔迷离的局面中,始终想不通这位官家在想什么。 放榜在即,闹出这么大乱子,人心惶惶,确实极大惩戒了那些不安分的人。 连之前的新旧争执都渐渐淡了。 等他再回去,已经很晚了。街上因为昨晚的事情,夜市无人,街上无灯,寂静一片。 他进了院子,先去了自己书房,来安和惠安都追进来。 惠安忍不住话急着问:“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从回来就没出过屋子,不吃不喝的。她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赵诚笑了下,“你们家大娘子还能受欺负?没事,她就是自己脾气大,怄气呢。” 惠安到底护短:“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怄气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赵诚笑着问:“难不成,是我惹她生气了?” 惠安就是这个意思。 来安觉得赵诚今天情绪不对。就给惠安使眼色,结果惠安是个棒槌,根本没意识到还强词夺;“我家姑娘性格就是倔一些,平日里好说话的很,好端端的,今日不吃不喝,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 赵诚十分平静说:“既然她不想说,就别说了,擅自出府,私会外男,不管哪一样都不是好事情。” 惠安错愕看着他,第一次见他冷脸,第一次见他不留情面。 来安扯了把人,努努嘴,让人先出去。 惠安神情焦躁,也知道轻重,不敢再放肆,回头看了两次,才出去了。 来安点亮了房间里的其他灯,问:“今天出什么事了?” 赵诚叹气:“没事。” 来安;“大娘子中午回来后,进房间就没出来,晚饭也没吃。早上你嘱咐今天没事别出门,大娘子可能,担心外面的生意吧。” 赵诚也没反驳,只是说:“多事之秋,她年纪小,不知道外面的险恶,自作主张惯了。过两天就好了。我今晚住在这儿,你早些去休息吧。” 来安想劝说几句,但见他低头在看信,也没心思听她说话,她就退出来了。 赵诚现在担心,宫中和东宫分歧太大,端王府里这些人可不会安分守己。到时候搅合进去,就麻烦了。 老喷子铁定第一个冲上去,赵宗荣也是。 官家正值盛年,锐意进取了一些,和大臣们离心离德了,但也是第一领导人,权威不受任何人威胁。 就算东宫已经成年,但也是储君,拥护东宫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因为一个机缘巧合,入了官家的眼。又因为父亲的死,才让官家高看一眼。 但架不住端王府里的人不齐心。 他很久没有这么费神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官家。 这位人君,不简单啊。 是个狠角色。 他现在很不喜欢和太聪明的人打交道,尤其是手握重权的聪明人。 心眼玩的太多了,是真的累。 杜从宜听到人回来了,惠安气冲冲进来和她就是一通抱怨,等抱怨完,见她一动不动。就问:“你有没有在听?” 杜从宜其实不是生气,也不是觉得委屈。 只是觉得失望,她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恋爱了。 然后就失恋了。 然后继续考虑,以后要怎么走。成了婚,再离开就不容易了。 她要花时间,该给自己做准备了。 她有点内耗严重,反正就是想得很多。 所以惠安义愤填膺说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只是不想解释了,觉得实在没意思。尤其赵诚说的私会外男这样的指控。 片刻后来安进来,来安是个和气性格,笑着说:“五哥说,今晚有些信要回,这会儿还在看,怕今晚回不来,让大娘子不用等他,早些休息。” 杜从宜也在看书,甚至笑了下。 然后站起身说:“是吗?我去看看。” 来安也不敢阻拦,只能紧紧跟着。 杜从宜穿过院子,去了前院的书房,赵诚没有让人守门的习惯,所以杜从宜推门进去,他确实在回信。 来复撒出去的人已经查到东南的具体税赋了,高得吓人。 账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十税三,是账面上的。只是春秋两赋,徭役都可代偿。 但是到了地方,州府加征,县级加征,再到乡田踢斗,层层加码,甚至成了十税六、七。 东南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民乱已经此起彼伏。 旧党说的不算错,百姓经不起压榨了。 他看着信,甚至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缓解这一刻的矛盾。 生产关系、生产资料已经不对等了。土地是根本的矛盾。 杜从宜就是这时候进来,赵诚提笔迟迟不知道怎么写,两人四目相对,他一脸茫然,杜从宜眼神宁静。 两人谁也没说话。 杜从宜有点意外,没想到他真的在忙。 他并不意外她能寻过来,敢爱敢恨自由又热烈的女孩子,想吵架是自然而然的。 他招呼了声:“坐。” 杜从宜:“今天的事情,处干净了?” 赵诚复又转头看着桌上的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回话:“怎么算干净?” 杜从宜;“我是认真问你,不是来找茬的。我承认,今天是我欠考虑,错在我。” 赵诚知道,她没往心里去。 “嗯。” 杜从宜觉得他这个态度尊重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错也认了,该受的羞辱也受了,要你一句真话就那么难?” 赵诚又抬头看她:“我并没有羞辱或者生气的意思,是昨晚确实死了很多人。至于你今天的事情,你不光今日欠考虑,以前也是,真以为连颂是个什么善人?仿品说得好听是技艺卓绝,说得难听是贼,是偷是骗。他是个生意人,和朝中权贵搅合在一起,难道是图高雅?” 杜从宜:“所以呢?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个贼?” 赵诚摇头:“这世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自命不凡,众人皆醉我独醒。这世道是你出门一趟,遇到张尧,他只要犯浑,你就是拿他没办法。你明明没做错,可唾沫就要淹死你,你终究是活在这个世道里,不是活在你的想象里。” 鸳鸯佩 第60节 杜从宜盯着他的眼睛,一瞬间觉得他很陌生。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她熟悉的那个赵诚,慵懒、爱玩闹。 可眼前的人冷漠清醒,尽管他说的都对,但她觉得太陌生了。 今天开始,让她觉得陌生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她静静看着他很久,都不知道该说一句什么,觉得不论说什么都不对。最后起身就那么静静出去了。 来安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知道这小两口是怎么了,明明没吵也没闹,可就是不说话了。 第059章 成熟 杜从宜回去后,赵诚确实还要忙,昨晚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他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 回信到半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门了。杜从宜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只知道外面出事了,但其实并不能深切影响到她的生活,只是这种变故让她莫名的慌张。 而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也没有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懒惰,每天得过且过。一直处于一种看起来热恋的状态,其实只是她一个人在迷恋沉溺,赵诚可能根本没有投入过。 所以她先是给老师送了最近的作业,完成的画,尤其她花了很多心思,收集了很多颜料,尤其名贵的颜料极其珍贵,她为了泄愤,花了赵诚很多钱。用油画的画法,完成了一副老师的画像。西式画的表达直白写实,和国画的画像完全不同,连脸上的皱纹都一清二楚,她中途还去了趟老师府上,一再的加深印象,然后才完成画像。用这幅画像作为拜师礼,企图和师母继续学习工笔的画法,在学习各种技艺之前,开始研究中西结合的画法。当年郎世宁的画,是一个独立的流派,虽然对他褒奖的人不多,但也是她目前要学习的先例。 而且生意还是要做,真正的匠工也要找,单纯的绒花花色、款色,要分出系列产品,重工的要有重工的样子。 店铺的陈设,销售的卖法,都要改变。 她收拢了自己的账目,看了眼余额,突然浑身斗志,所有的事情拧上发条,变得很迫切。 她告诫自己,不能消沉,赵诚说汪伯言的山水画能自成一派,是因为他一辈子都在路上。他的画胜在意境,把他一辈子都记录在画中。她自己也承认,赵诚这个说法最浪漫,而且还是事实。 赵诚这个人不是东西,但是他说的话,是值得她尊敬的。 所以她已经开始计划自己出门了。 汴京城封丘门外,往北就是黄河,她想去看秋天的黄河岸。给老师送了画,就带着人用去城外看庄子上的收成的由,就带着家里的人浩浩荡荡去赏秋了。 出了城往北,惠安看着田野黄澄澄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笑着说:“看着收成真不错。” 来宝这次没来,跟来的是麻二安排的人,退伍的老卒,赶车手很稳。赵诚至今也没有限制她出门,很奇怪的一个人。 杜从宜都不知道自己的闷气怎么发作,好像根本抓不住赵诚的把柄,这样才更气人。 她带着惠安和银屏出门,银屏只会做手工,不懂画也不懂这门技艺。而掌握一门长远的技艺,不能是匠人,需要她自己探索。 在乡下的路上马车走的不快,杜从宜看着窗外景色,直到黄河岸前。 银屏和惠安站在亭子里休息,她独自登上堤坝,眺望北岸,对面的封丘。 而她此刻正在中原腹地。 黄河两岸秋色中一片昏黄。惠安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不懂这野堤坝上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从这里上游二十里处有驻军,远处地里的小孩不知道在已经收割的地里捡什么,她渐渐想起一些很久的事情,读书时候的事情。 中西美术鉴赏的老师,是个胖胖的老头,学油画出身,他当时告诫学生们,不要觉得你们是学艺术的,靠的是天赋,所有人的天赋其实都差不多,尤为突出的只有那一小部分人。 而那一小部分,天赋好是因为他感知力更好,而剩下的你们,都是庸才。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丝毫不懈怠,日复一日的练习,等量变达到一定程度变成了质变,你们可能只是悟到了一点小小的感觉,这就是你们努力的意义。 她从小就被夸说是天赋型的小孩,她并不勤奋,自小启蒙,中西绘画学的很早,比所有同学都要早,成绩自然也比他们好一些。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错,很自信。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做的,一副价值连城的仿品,就是她技艺的证明。 但赵诚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少了内核。 或者说,他看出来她心态漂浮,整个人在膨胀,对这门艺术一点都不尊重。 那一晚,他说了很多汪伯言的事,但是只字未提她的画,从头到位都是在说汪伯言。 他是敬佩汪伯言这个人的。 或者说,他当晚其实在教训她,而她当时没听出来。 所以她讨厌赵诚,讨厌他的清醒,讨厌他隔的远远的,看清她的肤浅。但就是不提醒她。看着她出丑。 秋风吹的她睁不开眼睛,她才真的感觉到自己的挫败,和自己的羞耻心, 她对赵诚的感情太复杂了。 但是又心里承认,他比自己强。 他没有骂错,她之前的想法太过想当然了。 她自己都没想到成熟,原来这么简单,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一瞬间,她再回头看从前的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在自己心里问。 惠安远远爬上来,见她泪眼婆娑看着远处田野里的孩子们,问:“这是怎么了?” 惠安还是很坚持,心里认定了她肯定是受了委屈。 杜从宜;“河堤风大,吹的睁不开眼睛。” 银屏跟在身后,她一直跟着大娘子画稿,知道大娘子和五郎这几天吵架了,所以更不敢多问。 杜从宜和银屏说:“回去的路上,带一些庄子里养的菊花,等回去后,你们就要开始做新的花了。应时应景的花色,按季节都要准备妥当。” 银屏:“是,奴婢记下了。” 杜从宜摇头:“你已经做了师傅,府里已经放你自由身。往后不要称奴婢,你天分高,适合做这个,等将来有机会了,多出去走走,多看多见,才能有好的作品。现在对你的要求,就是多读书,然后学画,空做匠人会浪费你的天分。” 银屏听得感激不尽,惠安则不甚满意。 赵诚傍晚回来,见家中没人,问了声:“你们大娘子呢?” 来安:“大娘子陪嫁有个庄子,今一早出门,说是去庄子上看看收成。” 赵诚也没有多问,他的概念里,他和杜从宜根本算不上争吵,只能叫摩擦,而且她年纪小,一直在后宅,没有接触过那么多人,对人满是善意,都没有防备心。 连颂要是个靠得住的人,那天就不会让她遇上张尧等人,观南楼自那日之后再没开过,谁也没提起,赵诚就是要让连颂长长记性。 不是什么人都能伸手的,有胆子交朋友,结果遇到事情缩在背后,当日他但凡站出来护着杜从宜,他也能高看他一眼。 张相公不好得罪,他赵诚就是软柿子不成? 真是可笑了。 而连颂也是焦头烂额,他一条路已经走到黑了,只能依附在张家门下,不可能再改弦易张了。 但对杜从宜其室心里还是有愧疚,这一日寻着杜从宜的踪迹追到了黄河边。 张尧被赵诚踩着脑袋骂了一顿,那是奇耻大辱。 冯珍也觉得赵诚太过了,但赵诚将他堵的哑口无言,失了面子。 他一个商贾之子,是没资格掺合进去他们这些权贵子弟之间的争执。 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今日追到黄河边,杜从宜很诧异,但见连颂带着人来,心里还是承认赵诚说的,这个世道,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好。 惠安看到连颂简直怒不可遏,都这样了,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还敢来! 杜从宜真的觉得自己成熟了,居然也不生气。和气问;“连掌柜,你这是麻烦处了?” 连颂深深看她一眼,大约是对她的态度觉得失望,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情绪。 道歉说:“那日,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了你。说来可笑,咱们这样的出身,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要是从前,杜从宜是能感同身受他的苦楚,但此刻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她摆摆手,风吹的头发贴在她脸上,她也不在意,只是眯着眼睛望着对岸,不在意说;“这怪不了谁,他日你若是能问鼎高位,自然也是你说了算。权势人人喜欢,张相公家的公子,汴京城里敢得罪他的人也没有几个,再加上冯贵妃的弟弟。我们端王府也些许不愿意得罪。人之常情。” 她是经历的事情少,又不是真的傻。 等想明白了,就知道事情始末了。 连颂眼神黯了黯:“对,这世道就是这样。得势了人人追捧,轻易就能决定别人命运,底层的人一辈子爬不上去,一辈子受人要挟。我不愿意一辈子做那个人下人,凭什么我们三代经营,要供养这些鼠蠹?” 杜从宜从不反驳别人的价值观,也不批判人。 “你说的有你的道,但道不是因为你受了委屈,你的道就是对的。你得罪不起张相公,你从前的画卖给了谁?你替谁回收过画?我太清楚你的生意了,只是从前没有深想,只是觉得你情我愿的事情。可事实呢?这不是什么生意。你们商贾寻求庇护,就要上供找个保护伞。他们需要钱自然会护着你们,你们互相勾连,又互相猜忌,你能保证,你们一定能位极人臣吗?谁也不能保证,只能说愿赌服输。” 连*7.7.z.l颂:“你说的对,大丈夫,愿赌服输。要是输了,那就是我命该如此。” 他今天很坦诚,杜从宜也是。 交朋友这几年,他们两个互相欣赏,也算得上互相信任,除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小心思,其他的当得起朋友两个人。 杜从宜最后劝他:“做生意求财,无可厚非,我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我自己都觉得是对的。只是你不要枉顾他人性命,不要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若不然你会成为第一个被人舍弃的人。这话是我送给你的。” 连颂听着她的话,并没有释然,反而有些感慨。 “我原来以为,你是小女子,真是可笑了。” 连颂心里的难过比自己想的要多得多。 杜从宜比他坦诚,比他想的要聪明的多。 第060章 过日子 杜从宜对他的自嘲并没有什么想法,她不缺人夸。 “我是小女子,但也不影响和你做朋友。我老师一直说我画中少意境,我从前其实心里不服气,我觉得我有最精湛的技艺,最好的基本功,我并不差的。但就是这个态度,恰恰说明我错了。” 只是,我昨晚翻看古今书法名家笔帖,看到那幅潦草来不起修正的祭文。 书画文学,只是无根飘萍,落在历史的土壤里,才能生根发芽。 就像一个人命运,跟着时代浮沉,才显得波澜壮阔。 她已经明白从前老师说的意境了。 杜从宜说完,两个人看着江对岸,耳边风声呼啸,谁也不说话。 连颂最后喟然一笑:“是我可笑了。我祝夫人将来能名扬天下。早日能自成一派。” 杜从宜静静看他,最后只说:“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杜从宜。” 连颂认真点头。 鸳鸯佩 第61节 “我终于明白,你当初取名九宫,鹊,鸠占鹊巢。以假乱真,非是正道。可惜了。” 可惜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惜我没有当初真的了解你。 可惜了。 而我早已经不能回头了。 杜从宜也没有解释。 惠安急死了,提醒说:“时候不早了。” 杜从宜笑笑:“黄河也看了,景也看了,朋友也见了,该去庄上看看。连掌柜,再会。” 连颂并不强求,点头:“夫人慢走。” 他知道赵诚不会放过自己,赵诚连张尧都不放在眼里,他看起来只是个守城门的,但是实际的威力远比看起来大。十分不简单的一个人。 他从前真是鱼目混珠,小瞧了很多人。 杜从宜从河堤下来后,去了趟庄子,其实庄子并不大,俑户只有几家。 她当初给冯氏的钱有限,后来加上端王府后来送来的聘礼里有银子,都是赵诚补贴给她的,冯氏才买的这个庄子。 收成看着不错,庄子上的管事的叫杜虎,是原来庄子的管事,冯氏买了后,原来的佣户也没有变过。之前来宝来查看过一次。 这会儿见了主人,杜虎也是规规矩矩的,“夫人,秋收还没结束,所以庄上的收成也没来得及送。” 杜虎生的十分魁梧,说话不卑不亢,看得出来庄子上都是他说了算。 杜从宜也不在意,四处张望说:“我今日路过这里,顺路看看。你不用紧张。这里离黄河渡口很近,可有在渡口上做生意的?” 杜虎以为她问的是庄户里的人,解释说;“都是入冬后要去修堤坝,再就是商船卸货,但不是每日都有,有时候船队直接绕水路进城。” 杜从宜点头:“你们其实可以做一些渡河的生意。” 杜虎没想到她并不追究俑户们私下的买卖。 但依旧很谨慎说:“夫人有所不知,商税重,都是些手工活儿,负担不起的。” 杜从宜问:“商船都是些什么?” 杜虎:“那多了。南北货运,都可以走。” 杜从宜:“从这儿过河,直达河东路,大约多久?” 杜虎没走过,并不十分肯定。 “商队大约二十来日。” 杜从宜也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就起身回城了。 杜虎也不傻,知道杜从宜不是苛刻的主家,依旧准备了很多土仪。 等她回城已经有些晚了,这几日城中夜市人不多,受前两日的影响,城内的热闹也少了平日里的轻松。 赵诚今日一直在房间里,见她回来,问:“庄子上秋收结束了吗?” 杜从宜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依旧觉得他很陌生。 但是他这个人,就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对那天的事情,并没有再解释。 甚至不觉得是什么事。 “还没结束,佣户给带了很多野味,一些瓜果。” 赵诚反而谈兴很高,继续问;“庄上的田租两税重吗?” 杜从宜:“重,靠近黄河岸边,秋收后,田庄里的俑户,冬天去渡口上打零工,不过机会不多。” 赵诚听的若有所思,只管点头。 见杜从宜看他,他就多解释了一句:“汴京城周边的赋税,已经算是减轻了,越往南的税赋更重。养兵太费钱了。” 杜从宜皱眉问:“朝中兵很多?” 赵诚:“还在加征,冬天可能会对河东路、河北路用兵。” 杜从宜皱眉,脱口而出问了句:“朝廷不会南迁吧?” 赵诚笑起来:“不会,舅舅说了今年五月回来,结果咱们大婚的时候都没回来,他已经升任延安路总兵。北方要是起战,他到时候向东穿太行山,俯视河东路,直接支援北方战场。” 他说话就是这样,很少情绪化,讲事情就是讲事情。 杜从宜才觉得,他和自己之前印象里完全不同。 他应该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心里的挫败也少了。 她只是告诫自己,不要停下脚步,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争取早日南下,然后去看名山大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渐渐融洽,各自的情绪都各自消化了,又能找到新的话题,风波自然也就慢慢过去了。尤其是两个人都不是脾气很大的人。 杜从宜顺着问:“你说,大哥会高中吗?” 赵诚点头自信答;“应该会。” 九月十五放榜,已经没几天了。 ”那大嫂应该很高兴。” 赵诚笑起来:“未必,放榜后,很可能授官外放,到时候喜忧参半吧。” 杜从宜:“外放有什么不好?去地方锻炼,总比一辈子在汴京城要好。” 赵诚开玩笑说:“汴京城里的相公们,有多少人盼着能在汴京城里富贵一生。” 杜从宜曾经是对汴京城很好奇,那是历史画卷里的繁华汴京城,在每一个人的印象里,都是繁华的梦都。 可呆久了,其实也就这样,甚至有些无趣。 她笑起来:“我倒是想像老师那样,去外面看看。” 赵诚吓唬她;“外面看看?路上民变四起,盗贼横行,世道很不太平。哪有那么容易。” 杜从宜瞪他一眼,这男人真的是,扫兴至极。 烦死了。 赵诚见她恼了,笑起来说:“呐,给你准备的礼物。” 桌上放着盒子。 她不明所以,问:“什么?” “你打开看看。” 上好的天山玉籽料,色泽温润。还有一套上好的刻刀。 可见送礼物,是认真研究过的。 她回头看他,赵诚:“你不是喜欢篆刻吗?我见你书房有雕刻的工具,要是练手,就送我一个小物件吧。” 老男人道歉都这样,什么肉麻的话说不出来。 反正直男就这个德性。 杜从宜摸着籽料,思考了几秒钟,选择原谅他。 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曾经性格是真的十分任性,因为男朋友约会迟到,或者失约,她就会分手的人。 那天被他冷处了,她生气了几天,也就这样了。 居然真的会在意怎么经营婚姻,可能是赵诚这个人真的没有触犯到她的雷区,又或者是她已经被这个世界改造的分不清自我了。 反正不得而知。 赵诚见她依旧不开心,只好继续哄:“麻二的商队雇用了很多退下来的老卒,以后出门记得带着人。有什么想要的,和来复说一声,让他们商队的人出去找一找。” 自己的老婆,还是要哄,生气归生气,但是夫妻过日子,对对错错,过去了就不能翻旧账。 杜从宜则是好奇:“他哪找来的那么多老卒?” 赵诚:“田庄俑户里就有,只要找到一个,另外的都不难。当年党项人叛乱,西南叛乱,都是经历过大战的。” 杜从宜想想不得不承认,他们男人在外面走动的多,遇到的麻烦多,自然经验就多。 反正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她问:“从汴京城出发,水路到南京需要多久?” 赵诚也没去过,要是有机会,他也想出去。呆在汴京城是非就多。 “在汴水顺水而下,不下船五日。” 杜从宜又问:“到扬州呢?” “三日。” 赵诚提醒她:“入冬,船上不好受,要出发也到等明年开春。” 杜从宜问:“明年开春有什么说法?” “明年开春,我可能要南下一趟。到时候带你去。” 杜从宜想问,但又住嘴。 “行吧。” 夫妻两人一夜无话,京中关于骇人听闻的案子,谁也不敢多问。官场上早已经沸反盈天了。 赵敬自从那日出门,就一直没回来,陈氏找不着夫君都追到三房院子里来了。 杜从宜一问三不知,因为她确实不知道,也不能像陈氏那样感同身受。 在她眼里,她始终不属于这里。 陈氏和她讲了一中午那晚的惨案,杜从宜只知道死人了,发生了踩踏,但不清楚怎么处。 她听着陈氏细说,还是觉得太惨,踩踏致死就是恶性治安问题,这种事情性质太恶劣了。 陈氏感慨:“寒窗苦读十几年,这是闹什么?安安分分等着张榜不行吗?” 杜从宜问:“二伯娘应该知道,三哥不是在京府衙门当值了?” 陈氏笑说:“说到这个,也是老五心细顾念着兄弟,居然不声不响就替老三谋到那个职位。那刘家的家主,死在狱中了。” 杜从宜皱眉:“怎么好端端又死了?” 鸳鸯佩 第62节 陈氏:“我也不清楚,昨儿我娘家姊妹打发人来给我送花,她夫家和刘家连着亲,说是去刘家吊唁,总归是人死了,犯的事也了了。就是可怜了女眷。” 杜从宜听着,有种迫切感,好像所有的事情越来越真实,原本故事里的人,如今渐渐和她有了关联。 “怪不得二伯娘前几日特意给我们送了礼。” 她可能觉得刘家那边没指望了。 陈氏低声说:“三弟的亲舅舅如今躲在福建,迟迟不敢回京。按照二婶以往的性子,海船回来她早就四处赴宴,兜售她的好东西了。这大半年她闭门不出,可见是知道事情严重了。” 杜从宜:“关系到三哥前程,她这么小心也是应该的。明日放榜,大哥肯定会回来的,我早上去看祖母,听说伯父已经托人在查榜了。若甫也说大哥必定会高中的。” 陈氏听的喜笑颜开。 “那就是承你们的吉言。” 她是心满意足的,夫君人品正直,人又上进,不贪恋女色,她什么都好,就是没孩子这一点让她遗憾。 第061章 杜从蕊 陈氏这段时间显得很焦躁,因为赵敬备考,她连八卦的都不传了,也不串门了。 这会儿和杜从宜说完,心情变得很好,焦躁也少了,心里反而多了夫君高中的期待。 她前脚回了院子里,后脚她的奶妈妈就说:“隔壁院里的吴嬷嬷送来的吃食。说是宫里的。” 陈氏还在笑,好奇问:“宫里的?她们哪里来的宫里的吃食?” 嬷嬷偷偷说:“她和二房的六哥媳妇这段时间交往很密,听说六哥媳妇带着她送的礼佛图,回了娘家,让安平郡主献给宫中了。这才重新得了宫中信任。六哥媳妇对她挺好的,这些日子日日有礼送给她。” 陈氏听的气死了,赵敬、赵恒、赵昭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她又是长嫂,自从吴氏进门开始,她就护着吴氏,只因为夫君说的那句,母亲去的时候二弟和妹妹还小,你是做嫂嫂的,多替我护着他们。她从来得了好东西,先给吴氏和赵昭容送一份,一丁点都没落下过。 没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吴氏,遇上高门贵女,就这么巴巴去别人家送礼去了,真是可笑。 她冷笑:“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我说她整日闭门不出,拜神求佛,原来是挑棵大树好乘凉,也不怕被雷劈树,自己受牵连。” 嬷嬷见她说气话,赶紧劝说:“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话,让人家听见笑话。她们怎么样,那是她们的事情,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大爷这是马上就放榜的关键时候,若是高中了,将来前程自不可估量,姑娘你呢,就要抓紧时间,求个一儿半女,做好当家娘子。” 陈氏的气势一瞬间就扁了,丧气说:“这么多年了,就是没有,我能怎么办。” 嬷嬷哄她:“好了,咱们再想想办法。” 杜从宜给老夫人送庄上送来的秋梨,没想到在正院里遇见刘氏。 老夫人是老了,但老夫人的娘家哥哥还在,娘家两个侄儿,侄孙都很有出息。第一个孙女赵昭容就嫁给了侄孙。 今天就是老太太娘家侄女来看她,侄女是富安长公主的儿媳,十分的好性。 杜从宜进了院子,院子里的女婢就和她说了,院里今日有客人。 杜从宜好奇进了堂屋,面露好奇,而且刘氏也在,她一进门就见了礼,先说:“田庄上给我送来一些秋梨,还有些北面对岸的特产,我给祖母送一些尝尝。” 周氏笑着说;“这是小五媳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生的和小五一般,都是好相貌。” 周氏说着就褪下手腕上的镯子,当面给了杜从宜,杜从宜也不知道说什么,看了眼老夫人,老太太笑着说:“你姑姑给你的就拿着,她是长辈,给你是应该的。” 刘氏笑着说:“我们家小五俊秀,汴京城都有名。这不,小五媳妇生的比小五还出众。” 杜从宜听的惊悚,真觉得刘氏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就算赵诚帮赵炎寻到了差事,但那也只是一个差事,刘家有钱,将来自然可以谋到更好的,不至于让她态度反转成这样。 周氏笑着说:“是啊,姑姑府上的小辈都伶俐,我昨日回家和母亲还说起。” 老太太笑着问:“你母亲如何了?中秋的时候,我懒得动身,也没回去。你母亲给我来信说你爹爹病了,想去看看。” 周氏看着个刘氏年纪差不多,但生的更好看,整个人的气质很从容。 笑着说:“都好着呢。爹爹只是感了风寒,天气也暖和,已经好了,这不就要回来了。” 周氏是来请姑姑回娘家。她父亲,也就是老夫人的哥哥周崇要回京了。 老夫人的哥哥任成都路经略多年,总领一切事务,其实当初就是替官家去蜀中筹措钱粮,周家老爷已经年过六旬,依旧是官家信重的相公,是其他人不可比的。 老夫人笑着怀念说:“你爹爹在蜀中已经十年了,自官家登基,他就去了蜀中。” 刘氏凑趣笑着说:“这么说舅舅这次回来就稳稳的了。舅舅上了年纪,也该享享清福了。” 周氏:“爹爹是个闲不住的。” 听意思,不是回来致仕,而是官家另有安排。 老太太面上都是喜色,也不多说,为即将亲人相逢的的事情喜悦。 周氏留的时间很短,本就是午饭后来的,待了会儿就走了。 周氏走后,刘氏也走了,杜从宜就知道,她可能是冲周氏来的。 老太太笑着问;“这段时间不见小五,可见是当差上心了。” 杜从宜不来正院,但东西是不断,来安是个稳妥的性格,所以经常提醒她。做不到早请示晚伺候,那么其他方面就不能落下话柄。 杜从宜想了想说:“他外面朋友多,这段时间,京中不太平,时常有任约他出门,我也不太清楚他忙什么。” 老太太见她并无抱怨,就安慰她:“男人出门在外,当能扛得住事,女人在家里能稳得住内宅。家业必然能兴旺。人这一辈子,沟沟壑壑那么多,偶尔失意不算什么。” 杜从宜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意思,突然说这个,也跟着附和:“是这个道。” 老太太:“小五,给他三哥谋得差事,你二伯娘心里是很感谢的。” 杜从宜并不清楚赵诚是怎么帮赵炎谋得差事,是不是花钱了,她只知道赵诚没有找杜良镛。 她只好说:“那是他们兄弟的事情,我并不过问。二伯娘其实不必如此感谢,兄弟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处,其他人说了反而不美。” 老太太欣慰笑起来,“是这个。” 杜从宜走后,邬嬷嬷看了眼东西,笑着说:“这上好的阿胶,小酥枣,酥梨,都是好东西。五郎媳妇有心了,自进门,三五不时,东西就没断过。” 老太太笑说:“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府里的事情是一点都不沾。连她二伯娘的人情都不领。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老二媳妇也不容易,刘家出事了,她不敢指望,才转头求着五哥给三哥寻的差事,如今刘家那边风头过去了,没料到亲家那边又起势了,她又担心得罪了亲家。妇道人家前怕狼后怕虎也正常,要怪就怪老二不争气,她是当娘的为儿子,怎么都说得过去。” 邬嬷嬷也说:“是,二夫人性子有些掐尖,但为人处事大方。” 老夫人不再说这些,笑说:“明日就放榜了,咱们敬哥若是能高中,等他舅老爷回来替他某个好差事。” 邬嬷嬷笑说:“敬哥的亲舅舅也是在北面,咱们敬哥、恒哥是有后福的孩子。” 老夫人叹气:“他们哥两早早没娘了,我是千挑万选,生怕继母进门,苛待两人。敬哥是个稳重性格,他又是长兄,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敬哥媳妇泼辣一些是好事。恒哥性格跳脱,有些疏懒,爱玩乐,将来不上进,只要不捅娄子就好了,他媳妇乖一些也是好事。” 邬嬷嬷安慰她:“大娘子是个正直的人,咱们家里太太平平,儿孙孝顺,您就不用操心了。” 老太太心知肚明府里的事情,但也不再反驳了。 杜从宜回了院子,看到杜从蕊居然来做客了。 她还诧异,怎么二姐不声不响突然来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杜从蕊是带着丁香出门的。自从上次宴会后,被母亲教训了一顿,她果真在府里不那么争着做积极分子了。 先是在府里说,回娘家陪母亲出城拜佛,话没说那么明白,但大家都懂,她是想去求子。 婆母都假惺惺说了几句场面话,反而祖母不是很高兴,让她觉得心凉。 原本还对母亲的话没那么笃定,后来也渐渐信了。 所以回娘家和母亲商量夫君的前程。等再回家就开始闭门只说是调养身体,婆母倒是高兴了,连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也不再找她的麻烦了,一头扎进去和二婶斗的有来有回。 她看久了,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这种一个窝里斗的日子,没劲透了。 好不容易等夫君考试结束了,回了趟娘家,爹爹那边说是四妹夫之前安排了堂兄进了京府衙门,让她多和四妹走动。 杜从蕊今日因为府里的祖母召集做秋装琐事,她和婆母说想回娘家看一趟,婆母巴不得她不掺合,她才躲出来找四妹。 她惯是个要强的性格,对着杜从宜说不出来实话,见了杜从宜就说:“我等你好一会儿了,怎么都不见你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到你们府上,今日出门逛街,路过这边,突然想起来看看你。快带我看看你们院子,看着真敞亮。” 杜从宜听着她快人快语,笑说:“我刚从祖母那边回来,我们院子里人少,二伯那边因为六弟成婚,住不开了,府里买了隔壁的宅子,他们都搬到那边了。所以暂时显得有些空旷。我们院子里就这样。” 她带着杜从蕊一边走,一边说,来安刚去了厨房,又折返回来说:“大娘子,厨房的茶点都准备好了。” 杜从宜:“二姐姐跟我去书房休息会儿,不着急。” 杜从蕊进了杜从宜的书房,才四处张望,杜家的女儿都没读书,认识字但不多,乍一见觉得很稀奇:“这是妹夫的书房吗?” 杜从宜:“不是,这是我的书房,他书房在外面。” 杜从蕊真觉得她是最会过日子的,这么大的自己的书房,书房里的书、画、摆件。墙上挂的画,处处都精致。一样在杜家长大,为什么只有她书画十分精通。 杜从蕊试探问:“你说实话,你到底从什么人家出来的?谁也没教你,你怎么就学会这些了?” 杜从宜笑笑:“我小娘教的啊。” 反正人都死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来安领着人来送茶点,入秋的奶茶,配的是栗子糕,杜从蕊见院子里的人很少,问:“你们院子里的人呢?惠安呢?母亲不是给你三个女婢吗?” 杜从宜:“她们啊?有自己的事情忙,我不喜欢人跟着,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杜从蕊不解,但很惊讶。虽然这个院子里的人少,但和罗家那种处处都是规矩的氛围不一样,就是觉得很自由,自由的有些让人不自在了。 第062章 二姐姐 杜从蕊看够了,才问“妹夫呢?” 杜从宜:“值当呢。” 杜从蕊发自内心的感慨:“四妹是真的好命,我原本以为四妹……” 她说到一半,又觉得好笑,这时候说这种话,命里没有的难道能强求? 杜从宜知道她肯定有事,要不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登门的。 “二姐姐有什么难处,只管说。不用和我客气。” 杜从蕊苦笑;“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为你姐夫的差事。眼看着就要放榜,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希望不大,毕竟读书没有那么高天分,将来的差事也难。不怕你笑话,我们府里人人都盯着爵位,我和你姐夫商量了,觉得实在没意思,就想着自谋出路。” 杜从宜一猜就知道是冯氏的主意,杜从蕊这种积极分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争夺府里的财产。冯氏必定上次去了罗家见识了那位老太太的手段。 她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也不懂。只好说:“我不太清楚这些,等若甫回来我问问他。” 杜从蕊见她没拒绝,立刻打蛇随棍上:“我听爹爹说,妹夫替他堂兄谋了京府衙门的差事。也没用爹爹和大姐夫帮忙,可见妹夫是个有本事的。” 杜从宜:“那个我还真的不太清楚,我们府里二伯娘的娘家有海船,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富裕。” 鸳鸯佩 第63节 杜从蕊听得咂舌,“真是开了眼了,从没听到说过。怪不得京府衙门的差事,说谋就谋到了。” 她自诩在汴京城的贵妇圈子里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了,但是进了端王府里才发现,她只是在自己的朋友圈子里有名声,像端王府这样有底蕴的人家,女眷们都十分内秀,极少在外经营名声,非常低调,几乎听不到端王府里的事情。 其实是她想多了,只是邹氏这个人人品好,刘氏被老太太压着不敢太放肆炫耀而已。 杜从宜:“不要紧,咱们杜家又不会和他们打交道。” 杜从蕊就越发觉得她命好。喝了奶茶,吃了点心,真觉得哪里都好。 杜从宜见她四处张望,就和来安说:“银屏今天有没有出门?没出门的话,让她带一盒绒花,再去我房里,算了,等会儿我自己去取。” 这其实也是第一次有人来她家里做客。 她带着杜二说:“走,去我房里,之前府里大嫂送我一盒珍珠,我没想好怎么用,正好给你带一些回去做首饰。” 杜从蕊也不缺珍珠,但杜从宜这个好客的态度还是让她很感动。 所以笑着说;“我这是空手上门,再拿些珍珠,成什么人了?还怎么当姐姐。” 杜从宜只管笑,领着她进了房间,杜从宜第一次见这么装饰房间的,啧啧称奇。 “你们可真是风雅。” 杜从宜也没会她的酸话,问:“母亲最近可好?” 杜从蕊四处参观,一边回答:“挺好的,就是看着有些孤独,咱们都出门了,家里也没人了。” 她笑说:“爹爹不是在的吗?” 杜二居然说;“爹爹?爹爹整日不在家,幸亏有梁小娘给母亲作伴,都比爹爹贴心。爹爹哪里会管母亲是否开心。” 她听的收起笑脸,杜家的女儿,思想很开悟,很清楚谁对自己比较好。 杜从宜取了珍珠,叫她:“你来看看。” 杜从蕊过去后坐在罗汉床上:“你们家的罗汉床都很好,今年开始,汴京城才开始流行这种家具,没想到你们家到处都是。” 她以前没意识到,被杜从蕊说的愣住了。 好奇问;“今年才开始流行?” 杜从蕊:“你不知道?之前都是榻,就像母亲屋里那一张,没有围栏这么高靠着舒服。你们可真会享受,改日我屋里也换一张大的罗汉床。” 她知道,来复说过,这个生意是赵诚的,汴京城里最早做罗汉床的是赵诚。 杜从蕊看着半匣子珍珠赞了声:“这么大的尺寸的珍珠,色泽真好。” 她还应付:“这是府里大嫂给我的,我之前得了一些,串成了项链。” “就上次三妹府上,你戴的?我当时还想着问你,那个也好看。你当时带了两串,配着你的珍珠耳坠,很亮眼。” 女孩子聊起首饰,没有不喜欢的。 来安带着盒子进来,杜从宜:“你看看喜不喜欢。” 杜从蕊打开盒子,看到绒花的时候,惊愕抬头看她问:“藏花楼的生意,是你们的?” 杜从宜点头。 杜从蕊看着盒子里的四支绒花,心想,按照市面上的价格,很贵的。 杜从蕊心里酸死了。 “我说,你在娘家顶多是画个画样子,怎么嫁人了才开始赚银子?” 杜从宜无辜说:“我家里卖画赚的钱,都给我小娘治病了,后来攒的都做嫁妆了。” 这话杜二没办法反驳,杜二和冯氏还抱怨过,杜从宜的嫁妆居然这么厚实。 冯氏说了,五千贯是她自己的钱,剩下的是赵诚私底下贴补的钱。 杜二当时听得酸死了,掉进醋缸里似的。 她夫君已经是自己选的,两情相悦,十分大胆了。怎么小四的父母之命的亲事,更胜一筹。 “那我不管,我今日要很多,我要送礼,回去就说,我娘家妹妹的生意。我才不想输给那些花钱买来炫耀的女眷们。这风头我出定了。” 杜从宜见她这样,好笑说:“家里没那么多,你这几支,是新做的花样,秋菊还没有开卖。又是繁复一些,其他的等改日我让人给你送去。” 杜二这会儿心里已经没有嫉妒了,没办法,差距太大了,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我是为你姐夫的前程来找你,我也不说虚的了,明日放榜,他若是不能高中,我也不想一心扑在府里那个没指望的爵位上面了,公爹自己都没个正经差事,保不保得住爵位都是两说,我也不怕你笑话,母亲盼着我能早日有个一儿半女……” 杜从宜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抱怨和对未来的憧憬。 明明才二十几岁的女孩子,春光明媚的年纪,却过的迷茫失意。 “我知道了,姐姐若是觉得心里不安,也可以做点什么小生意。毕竟自己赚的钱,才是自己的。” 杜从蕊叹气:“我哪里不知道这个道,但是我们府里和你们不一样,规矩重着呢,早晚都要立规矩,我连出门一趟都不容易。” 杜从宜问:“那,将来姐夫的差事外放了,姐姐跟着去,不就自由了?” 杜从蕊睁大眼睛;“外放?” 显然她从来没想过去外地,毕竟在汴京城里出生、长大。她没离开过这里,觉得外地遥不可及。 “姐姐不妨回去想一想,我也只是多嘴,一切等明日过*7.7.z.l后再说。” 杜从蕊点头:“你让我想想,乍一听去外地,我心里也舍不得,乱糟糟的。” “姐姐不用怕,事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姐妹两看了杜从宜的画,看了惠安的手艺,在杜从宜书房里吃了小零嘴,直到傍晚,杜从蕊才告辞,她第一次知道,做媳妇的,做孙媳的也能这么轻松。 尤其回之前,去正院里给老夫人行了个礼,这是杜家的家教,要不然会让人笑话的。 老夫人看着杜从蕊说话机灵,十分爽利,笑着和杜从宜说:“你姐姐看着是个勤快性格,勤快的孩子,操劳多。” 听的杜从蕊,莫名鼻酸。 老太太送了她了一只镯子,笑着说:“这是你们年轻人时新的首饰。” 杜从蕊谢过后,跟着杜从宜刚出门就说:“母亲常说,你性格好,让我跟着你学。我还不以为意。可见你是真的命好,我还瞧不上三妹那个糊涂的,大姐是个有福气的人,在自己小家里面说一不二。可见我和三妹没什么区别,都糊涂着呢。” 杜从宜:“二姐,人的精力就那么多,总要有个用处,你不觉得你努力错方向了?内宅就那么多争的,人多了自然竞争就大了。你不妨往外看看,你要是想要花样子,我另外画一些给你,你只管去开店,去做什么都好,成衣、各色丝绢料子、饮食馆子、什么都行,只要赚钱,那才是你自己的。你只要忙了,心思自然就不再为那些事烦心了。” 杜从蕊也知道她说的对,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你那个绒花,多送我两盒,我替你去卖,你说个价,中间赚了多少,算我的。” 杜从宜心里叹气:真是个天生干销售的好材料。 “绒花的利润就那么大,只是胜在样式新颖,货少,华贵。做法不难,但要手巧,用不了多久满城都是。其他的首饰正在上架,你若是真的想做买卖,我有家生丝布料的铺子,你只管往外批,去我铺子里拿货就行,我不赚你的钱。” 杜从蕊面色感激,很显然杜从宜对她的善意让她很感动:“行,我回去想一想。” 杜从蕊前脚走,赵诚后脚就回来了。 杜从宜觉得自己的热恋期过去了,对赵诚回不回家,什么时候回家都不想关心了。 反正就是趋于平淡了吧。 “今天二姐来家里了?” 杜从宜只管吃饭,一边答:“是,为二姐夫的差事。爹爹和她说,你能替人安排差事,让她来求你办事。” 赵诚笑起来:“是吗?等放榜后吧,若是能中,求个外放,都能清静几年。” 他好像对京中的事情一清二楚,居然连罗家的家事都知道。 杜从宜狐疑地盯着他。 她说不上来这个人怪在哪里,反正就是很奇怪。 就好像之前的懒散和洒脱都是装出来的。 第063章 赵敬高中 赵诚见她愣愣看着自己,问;“看我干什么?” 杜从宜若有所思,顺着他的话说:“二姐想做点生意,她手里没什么钱。” 赵诚笑了下,才说:“罗家富庶着呢,罗家家业很大,用不着她做买卖。” 杜从宜听的皱眉:“罗家有钱,又不是我二姐有钱?” 赵诚听着,嘿,不好糊弄了?想明白了? “也是。” 杜从宜没好气说:“你也不用糊弄我,若是觉得帮不了这个忙,直接说有难处,我拒绝她就是了。” 赵诚笑嘻嘻:“我说了等明日过了再说。要是二姐夫高中了。那可就用不着我帮忙,那帮相公们都想着帮呢。” 杜从宜和他聊天就觉得特别没劲,因为分不清他说的真假。 所以低头不说话了。 等晚饭后,杜从宜自己进书房忙自己的了,她现在不爱和他待在一起,觉得他厌烦的很。 赵诚落了个没趣,进自己书房里,给吕好蒙写信。 第二天一早府里就已经很热闹了,大清早明静堂的老王爷召集子孙们训话,赵诚早早躲出门当值去了,一面又打发周全去打听看榜了。 他趁机去了趟晋王府,赵吉这么久才休息一天,自从到宫中当值,他成熟了很多,大约是老晋王教训过他了,变得很谨慎,也极少交友,闭门不出了。 实在得了老晋王这位大宗正的真传。 今日大宗正也在,见了赵诚笑着问;“你祖父如何了?” 赵诚心里诽谤,但在外从来不说端王府的半个字。 “祖父身体极好。” 老爷子呵呵笑,也不在意,笑着问;“是为康渤的事来的?” “是。” 在聪明人面前不用耍小聪明。 赵德明就喜欢赵诚的爽快,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小子,他爹当年就是个好苗子,儿子果然不孬。 赵士义那样的浮夸货色,偏偏儿子孙子都争气。 鸳鸯佩 第64节 赵吉就坐在他对面,急着说;“康渤的命保住了,当晚他有不在场证据,且繁塔寺有其他证据了。” 赵诚:“我知道康渤不会有事,我问过他,他说了自己没杀人。” 赵德明听的好笑,问:“他说,你就信?” 赵诚很认真答:“信,康渤虽然名声不好,但是条汉子。我和他其实只是点头之交,他是个性情中人。我诚心相救,他也实话实说。虽然对那帮书生多有抱怨,但不至于真的杀人。” 赵德明深深看他一眼。 “你的画,官家收下了。” 赵诚赶紧说:“还要谢您的帮忙,官家不要觉得我贪得无厌就好。” 赵德明问:“你觉得是谁杀了那三个书生?” 赵诚摇头:“我不知道,也不能知道,更不想知道。后面死的人,不就是为前面死的人陪葬了吗?” 赵德明眼神都变了。 很少有人能知道官家的愤怒,更不知道内里情况,只是知道这几个月官家不朝政,谁也找不着他的人,知道朝中人暗潮涌动,心思多的很。 但没人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赵吉还懵懵懂懂,追着问:“啊?你的意思是,凶手在那夜太学惨案里?” 那夜太学的惨案成了元德十三年秋的大案,只是这场大案至今无人敢提及,好似风平浪静一般。 一切,都等着今日放榜。 赵诚笑起来,哄赵吉:“我哪里知道,你不是整日在官家身边当差吗?” 赵吉摇头;“官家从来没提起过这些,我哪里敢乱问。禁内当差,比不上你自在。我倒是羡慕你自由自在的。” 赵诚笑起来:“这话可不能乱说。” 赵德明也不生气,独子死后,就剩这一根独苗了。官家也是把这个小侄子放在眼皮底下看顾着。其实他也不想让他搅和进太复杂的局面中,一辈子做个富贵的人也好。 赵德明催孙子:“你看看厨房还有没有好酒,留若甫一起吃顿午饭吧。” 赵吉听得一喜,祖父多年不和人来往,府中更是不招待客人。所以他也几乎没什么朋友,自小认识赵诚,才和章奎几人熟识。 等赵吉一走,赵德明就问:“学子暴乱案,你怎么看?” 赵诚其实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您和我说句实话,要是觉得不能说,你就当我没问。东宫如今什么态度?” 赵德明还是觉得他不可能知道那么清楚的。 “你从哪里打听到的?怎么会想到东宫?” 赵诚:“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我也没有和任何人打听过,只是很多事情经手之后,总要有痕迹。事情发生也要有个缘由,不能平白无故,就几十条人命没了。死得不明不白,倒是东南学子们今科再不取第,事情会更一发不可收拾。” 赵德明脸色讳莫如深,最后只说:“秋雨变天,东宫病了。” 赵诚脑子里迅速开始思量,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这算什么结果? 只好试探问了声:“病的不正常?” 赵德明听得大笑。 “岂可儿戏,哪来那么多阴谋,只是东宫一直都不康健,恰好变天,才病了。” 赵诚也不好再多问,想来嘴严的大宗正能和他说这些已经难得了。 “是我想差了。您教训的是。” 赵吉进来笑着说:“上好的梨花白,今日咱两陪祖父好好喝一场。” 赵诚见他高兴,笑说:“等翻了年,你就要成亲了,今日我先替你练一练酒量。” 赵吉:“你这人真是,吃你的吧。” 两个年轻人开玩笑,赵德明只管慢悠悠喝酒,也不插嘴。 他看着赵诚,晋王府里到底子嗣单薄了。事实上整个宗室里赵家子嗣都不旺,除了赵士义那个货色,他德行不行,偏偏端王府里香火旺的过分。 赵诚在晋王府吃完午饭再回到宋门,这次是来复在这里等着,见了他就说;“府里正在庆贺,大爷高中,二甲第四。” 赵诚笑起来:“大哥向来读书刻苦,高中也是情之中的事。” 等下午赵诚回家,府里已经热闹了大半天了,今晚所有人在正院里用餐。 老夫人虽然看起来对孙辈们一样,但事实上她的亲孙子就那么几个,尤其赵敬还是长孙,意义更不一样。 赵诚听着来安讲今天的盛况,府里放了鞭炮,发了喜钱,而且发了几遍,连明镜堂的老王爷都发了一遍。 可见老喷子对长孙高中这件事,是十分欣喜的。 赵诚不见杜从宜,问:“大娘子呢?” 来安说;“大娘子一早就打发人去了,听周全说,遇上了明镜堂的人,还有大老爷身边的人,内宅的人,好几波人去看榜,不到中午,报喜的人就上门了,今天府里热闹了一天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赵诚问的是杜从宜,不是邹氏。 “咱们院里的大娘子这几天很忙,一直在书房里。” 赵诚点点头,也不急着去正院,自己去书房找杜从宜。 杜从宜正在画首饰样图,她的首饰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全都是重工,工艺繁华复杂,更多都像是艺术品,并不适合日常佩戴。 赵诚进去她也没抬头,已经听到门外赵诚和来安说话了。只是嘴里说:“大哥高中了,今晚府里一起用晚饭,热闹一天了,你要不先去大哥院子里走一趟,要不然今晚祖父肯定会教训你。” 赵诚觉得她和之前不太一样,很多时候女人会以为男人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枕边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个眼神,就知道冷暖,枕边人态度不一样,怎么可能察觉不了。 只是男人很多时候懒得多问,问了麻烦更多,还不如就这样安安静静,彼此安生。 赵诚又不像从前那样,每天为了工作赚钱紧绷神经,他现在很注重精神滋养,通俗点讲就是闲的很。 “还为上次的事情和我生气?” 杜从宜不接话。 他也不在意,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若是我的话不重,你不会放在心上。你是觉得我态度不对?” 杜从宜觉得他实在呱噪。 “你不去看看大哥吗?” 反正就是不想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了。 赵诚盯着她片刻后,笑起来:“行,我先去大哥那边看看。” 他是个很随性的人,并不强求。 等他走了,杜从宜才抬头,她自己也说不清,生气肯定是生气的。但是智又知道赵诚说的都对,他已经够尊重自己了,他自己都是个很另类的人,从不过问她的私事,更不管她的事。 她又不傻,接触过这么多女性,自然知道大家都是怎么过的,比起那些女孩子,她已经很自由了。 但是这种不正常的自由,才让她患得患失的,影响心情。 唉,谈恋爱就是麻烦。 赵诚进了大房院子里,赵宗荣也在,见他来就笑说;“你祖父一早上就找你呢。” 可见今日府里的人多开心,连一贯严肃古板的赵宗荣都这么开心。 赵诚呵呵笑,心想,他找我能有好事? 赵敬跟着出来,赵诚:“恭喜大哥!” 赵敬今天很高兴,赵宗荣也是,古板沉默的性格,今天都笑盈盈的。可见是真的开心。 赵裕就跟在赵敬身边,小小孩,偏偏一副大人模样,家里人都说他和小时候的赵敬像极了。 赵敬;“五弟快进来,你二哥早就念叨你了。” 赵恒见他来急着问;“你那个反式弓是怎么做的?” 赵诚看了眼大伯,才说:“你要的话,我送你一张,至于怎么做的,我也不清楚。” 就算这样,赵恒都很惊喜:“那就谢谢了,你那个弓更好用。” 之前赵恒出城打猎,赵敬提了句赵诚有一张不一样的弓,比他的弓好用,赵恒立刻就借走了。 赵诚;“你要是只图力度大,为何不用弩机?” 赵恒惊讶:“你真敢想,弩机是我想要就能有的?” 他爱玩,是个手工帝,爱收集这些玩意儿。但是被府里长辈们训斥过几次,所以都是偷偷摸摸的。 第064章 府中百态 赵诚见几个人眼色不善看着他两,赶紧给他使眼色,赵恒心领神会笑起来。没想到直来直去的五弟也学聪明了。 “大哥今年高中,明日卯时入宫拜谒,从今往后就是前程锦绣了。” 赵宗荣却说:“不过是中第,咱们这样的人家,说这些为时过早,不可轻易放纵。” 特别矜持的一个人。 赵敬:“父亲说的是。” 赵恒心不在仕途,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还惦记着赵诚说的那个弩机,问:“五弟,要不咱们两去祖母那边看看?” 赵诚也不想聊官场,就顺势跟着他起身,和大伯大哥告辞。 “我也刚回来,中午听说大哥高中了,我没顾上回来,刚进门听见府里今天热闹了一天,特意来恭喜一声。” 赵敬;“不用特意跑一趟,晚上在祖母那里用饭,你们先过去陪祖母说说话。” 赵诚这才起身,刚出了院子赵恒嘟囔:“已经教训了一天了,咱们家的人高中和人家能有什么不一样?我就是提议家里宴请亲朋好友高兴高兴,怎么了?非要骂我一顿。” 赵诚安慰他:“今年秋天不太平,还是少惹麻烦为好。你和我说说,你要什么样的弓?” 说到这个赵恒就来劲了。 等进了老太太院子里还在眉飞色舞讲他打猎的事。 鸳鸯佩 第65节 刚进门老太太就笑着说;“离得老远就听见你说话了,又和小五炫耀你打猎的事吧?小五才套上笼头,规规矩矩当差了,你这个野猴子还只知道玩呢。” 老太太对儿孙们每一个都是独有的偏爱,纵容赵恒,又不贬低他。 赵恒哄老太太:“我只是和五弟讨论器械,没让他和我去打猎。您放心,我一个人没出息就够了,肯定不连累他们。” 赵诚:“二哥说的什么话。只是琢磨点玩的东西,怎么就是没出息了?我不也就是个看城门的。按照读书的勤奋程度,咱们家只有大哥才算是有出息。” 赵恒只是爱玩,和败家子扯不上关系,他见过的败家子太多了,起码赵恒不好色,不惹事,不仗势欺人,不为非作歹。 他只是喜欢各种玩到极致,只是生错了时候而已。 顶多是富贵人家的富贵子弟。他甚至都不怎么贪钱。 老太太见兄弟和气,笑着说:“今晚都在我这里吃晚饭,你们先回去接你们的媳妇。” 赵诚顺着说:“今晚要好好敬大哥,您今晚可不能护着大哥。” 老太太笑骂:“你就是那个出坏点子的,他明日一早就要去入宫,殿前失仪是小事?” 赵恒:“说来说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开心都不痛快。” 老太太;“明日我再开宴,只给你们兄弟几个摆宴,由着你们闹,如何?” 赵恒:“倒也不必。” 老太太的好性都用完了,笑骂:“快去,浑小子!” 被老太太撵出来,赵恒哪里管得上媳妇,只管跟着赵诚去他院子里,问:“你快给我看看你那个弩机。” 赵诚也没想到,他这个傻小子居然对这个这么痴迷。 “我没有弩机,只有个图纸,你先看看图纸。” 等进了赵诚院子里,杜从宜刚从书房出来,乍见赵恒都愣住了。 虽然在一个府里,但见的时候真的不多。 赵恒见了杜从宜问了声:“五弟妹。” 赵诚和杜从宜说:“二哥好奇弩机,想要看看。” 杜从宜和赵诚画的弩机是杜从宜的手工稿,然后自己研究的一些小机械,杜从宜接着就想起的小机括,像发条玩具,里面的构造等等。 这个家里只要赵诚不拆穿她,她随便玩。 杜从宜也不以为意:“在我书房里。” 她进去将一沓画稿给赵诚,“你们先看,我去祖母那里一趟。” 杜从宜一走,赵恒就开始翻看稿纸,真是千奇百怪,花样翻出。 尤其是发条机械,他好奇问:“这个是什么?” 赵诚从柜子里找出来一个会走的鸟。 反正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赵恒哪见过这个,眼睛都看直了,机械的美是无与伦比的,尤其这些齿轮是赵诚花了很多功夫,找的老师傅才手工搓出来的。 人家工匠真的费了一番功夫。 赵恒跟小孩似的,一中午就拧那根机械发条,就看着傻鸟转了一中午。 赵诚看着他这么痴迷,都不记得弩机的事情了,要不怎么说傻人有傻福。 直到正院里有人来请,两个人才回神。 要说今天最开心的人,未必是赵敬。 最高兴的应该是陈氏,陈氏今天简直扬眉吐气,娘家官场仕途受挫,从祖父去世后,父亲一辈读书都一般,父亲改为从商,叔父勉强支撑门楣,几个兄弟都还小,还在读书,就是不知道将来如何,汴京城都说陈家沦为商贾,成了珍珠陈,做珍珠生意极好。 可今日夫君高中,不光是端王府,也是她们陈家扬眉吐气的时候。 她张罗了一天,快到晚饭时候了才回院子里换衣服,身边的嬷嬷一边伺候她换衣服,一边说:“隔壁院子里送来了礼,明晚记得要给回礼。” 陈氏顿住看了眼桌上,没好气说:“我回什么?她不是爱捧二房臭脚吗?怎么不继续去?那安平郡主又跳起来了,正风光呢。” 嬷嬷赶紧拉着人:“姑娘快别乱这种气话,这是你能乱说的?姑爷高中,将来前程似锦,你记住了,和姑爷和和美美过日子,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是长嫂,该有的气量要有。” 陈氏嘟囔:“我知道的,我不过是气愤不过,我是个好面子的人,之前我对老二和她没有二话,只要我院子里有的,相公有的,老二肯定也有。相公和老二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最最亲的,可她是怎么对我的?但凡母亲安排的差事,她能躲就躲,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好么,中秋节大日子,我和五弟妹两个忙里忙外,她掉头去巴结二房的亲戚?人家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笑话咱们呢?” 嬷嬷摸着她的头哄道:“好啦,今天是姑爷的大日子,这种小事不值一提。” 陈氏利落换了身大红色的衣服,戴了杜从宜送的大红牡丹绒花,十分贵气。 嬷嬷笑着说:“这才喜庆嘛。” 陈氏又高兴了,扭捏问;‘“这样会不会太过艳丽了?” 嬷嬷笑着说:“不会,刚刚好。” 陈氏来的时候杜从宜正和老太太打牌,老太太今天很高兴,杜从宜就坐在老太太旁边,边上坐的是赵敬的同胞妹子赵昭容,赵昭容和赵恒是龙凤胎,兄妹两个性格都差不多,有几分天真,赵昭容嫁的是老太太娘家侄孙。七月才生了个大胖小子,所以杜从宜大婚的时候,没有见过她,娘家这边就顾不上回来。 等九月了大哥高中了,她才被放出门活动了。 这会儿坐在牌桌上吆喝:“怪不得小妹说五嫂院子里好玩,这打牌都不一样。” 正玩着二房的婆媳们来了,刘氏这段时间十分乖巧,说话很克制,进门就说:“母亲,咱们家今日可是大喜。” 身后跟着小周氏和刘婉月,杜从宜刚要起身,没想到赵昭容拉了把人,冲她使眼色。 “二婶,快来坐,我和五弟妹陪着祖母打了一会儿牌了,要不让你们娘几个来一把,孕妇手气旺。” 小周氏的美色,无人能及,又妩媚又艳丽,虽然不被人喜欢,但是杜从宜太喜欢她的颜值了。。 她丈夫赵炎在京府衙门当差,但她对府里的事情依旧一点都不关心,向来不和府里的人打交道,她的不打交道和刘婉月还不一样,刘婉月是看不起人,不屑于人打交道,她则是单纯因为长得漂亮性格比较独而已。 刘氏笑着说:“你祖母玩这么久也累了,你以为你们两陪祖母,诸不知是她哄着你们两。” 杜从宜还觉得新奇,哟,这位刘女士原来会好好说话呀。 还以为她天生杠精呢。 老太太笑着说:“可不是哄着她两,要不然她两就去闹敏珠了。” 陈氏刚来,在门外问:“谁念着我呢,我这不就来了?” 刘婉月坐在那里谁也不她,她也冷着脸不会人,见陈氏来了,立刻说:“大嫂来了?” 陈氏听得诧异,这位怎么冲她来了? “哟,六弟妹,这身真好看。” 刘婉月就说:“大嫂叫我月娘就好。” “那往后就叫你月娘,改日一定要登门拜访郡主殿下。” 刘婉月立刻说;“母亲也说改日设宴,定要邀请咱们府上的女眷,她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大嫂今日这身真好看,尤其这支簪花极好。” 赵昭容笑着说:“祖母,何时开宴?我今晚是不准备回去了。” 老太太装聋作哑,笑着说:“让人去催催你爹爹。” 赵宗荣去请老王爷了,今晚的家宴,是真正意义上的全家宴,赵士义带着妾室来了,几个妾室十分规矩,立刻守在老夫人身边服侍。 老夫人上了年纪,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丝毫不介意说;“不用你们侍奉,你们都去坐吧。我向来不习惯别人侍奉。” 她眼里连丈夫都不在意,更不在意这些妾室,红颜枯骨,这些女子年纪轻轻陪在老头身边。 她这辈子就得了一子三女,儿女们都好,她觉得很好了,其他的都看淡了。 赵士义在屏风那头又开始了饭前演讲,刚开了口,老夫人这边说:“开饭吧,孩子们都饿了。” 那头的老王爷被她不轻不重一句话说的如鲠在喉,索性直接不说话了。 赵诚低头忍着笑,生怕自己笑出声。 万万没想到,老喷子是个怕老婆的。 着实好笑。 第065章 夫妻之间 赵敬今天被兄弟们勒令敬酒,他今天乖觉,端着一杯酒和所有兄弟们喝。而且杯子都不肯放下。其他人起哄要给他换个碗。 赵诚还是护着他说;“好了,明早就要去东华门,要是今晚真的醉的不省人事,就麻烦了。等明晚咱们再喝。” 赵炎进了京府衙门,也学会了些规矩,立刻说:“也是,大哥明日之后,就是御赐出身,明晚咱们不醉不归。咱们兄弟之间来日方长,不着急。” 赵宗回坐在赵宗荣旁边,兄弟两生的完全不一样,因为侄子高中,也祝贺说;“敬哥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不像你几个弟弟不成器。” 赵辉最会察言观色,立刻接了句;“父亲喝多了。” 赵宗回一双迷蒙的眼睛,不细看,你都分不清他眼睛睁开了还是闭着,这时却突然就怒了,直接甩开二儿子:“滚!老子现在还不能说句话了?” 赵宗荣立刻说;“老二!你发什么疯!再闹就滚回去!” 赵宗回站起身有些踉跄:“好啊,我知道大哥向来看不上我,三弟在的时候,就看我不顺眼,三弟不在了,还是看我不顺眼,不论我做什么,都入不了你的眼……” 赵炎因为父亲的丑态,面色涨红,赵诚给他使眼色扬下巴,他才反应过来,直接起身拉着父亲往外走,见赵宗回挣扎,他回头凶弟弟:“还不来扶一把!” 赵辉刚被骂懵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哥两架着父亲出门去了。 小辈们都被吓住了,他发疯的太突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赵诚心里想,好嘛,这种发疯还遗传啊。 女眷那边面面相觑也被吓着了,刘氏刚要起身,老夫人就四平八稳说:“好了,老二既然喝多了就让他回去缓一缓,打发人回去让他院里的人把人看好了,让三哥六哥回来安生吃饭。你也是,安生坐下来吃饭。” 刘氏听的鼻子一酸,也就是她生了三个儿子,在这个家才站稳了脚跟,也就是婆母还护着她,要不然这个家里,她连着讲的地方都没了。 老夫人教训她:“他撒酒疯惯了,你不要惯着他,咱们家也不是那种破落户,他要是做的不对,只管让你父亲教训他,他是个当老子,要给自己儿子当好表率,既然做不好表率,就不要妨碍儿孙的前程。” 老夫人这个话里有话。 赵诚看了眼老喷子,居然连个屁不敢放。 真有意思。 敢情不是他好色厉害,自己独自出去寻花问柳了,是被老太太踢出去的吧。 之后赵昭月问了声:“祖母,我能吃炸鲜奶了吗?再不吃就不脆了。” 鸳鸯佩 第66节 逗得大家笑起来。 之后的气氛就好了,男的那边乐乐呵呵的,女眷这边也兴致不错。 刘婉月和小周氏妯娌两个并不说话,小周氏只是坐在刘氏身边,她肚子渐渐大了,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刘氏很紧张这个大孙子。 刘婉月反而和身边的吴氏窃窃私语,亲密的很。 杜从宜看陈氏的眼神几次瞥过吴氏,可能心里不痛快。 邹氏是这桌的领头人,笑着说:“今天是元用的好日子,今天该拜的都拜了,该庆的也要庆。明早起来他就要领差事了,今晚大家只管尽兴。” 老太太乐呵呵的,也不吃就陪着小辈们。 其实说是庆祝,毕竟闹的少,并没有很久,就散了。 回去的时候都是各家管各家的,只有赵恒那个熊孩子惦记着赵诚:”五弟,我明日去找你。” 院子里昏暗,因他高喊的一声,所有人都回头看着赵诚和杜从宜。 刘婉月站在赵辉身侧,回头看过去,只见赵诚俯身替杜从宜提了下裙摆,然后伸手抓着她的手臂,两个人都在笑着,不知道说了什么。 她的眼睛盯着两人的手,眼神里都是恨意。 杜从宜根本没注意谁看她,手里拿的枣子掉了,赵诚低头捡起来,心想这个赵恒,玩心真重。 赵诚回了句:“行,二哥明日只管来。” 说完揽着人走了。 赵辉招揽小媳妇,见刘婉月扭头看着五哥夫妇,眼神暗了暗,没说话。 扭头自己走了。 杜从宜回去的路上问:“二哥今天看上什么了?” 赵诚提着灯笼,来安等人就跟在后面,他还在盘算今日放榜的事情,一边说:“他?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他就是喜欢收集些东西,看上你那个机械发条了。” 那个东西,起初是杜从宜开始研究,后来赵诚根据她浅薄的基础上,自己加深,然后再由匠人们深加工,整个机械是他在杜从宜眼皮底下完成的,讲的有有据,杜从宜都毫无怀疑,她自己没说,但按照她的熟练程度,必定是从小就会,那么耳濡目染只能是家里有人从事机械这个行业。 赵诚觉得很多时候,她对人是没有什么防备心的。 杜从宜:“看上?你不也会吗?他不会?” 赵诚:“他起初是对我说的弩机感兴趣。只是后来看到那只傻鸟,就走不动了。” 杜从宜走了会儿,问:“你说,这个生意能不能做?” 赵诚:“不能。得不偿失。” 有些工艺,是比较敏感的,他是工男不假,但是很多时候,工艺是和自身匹配,他要是直接研究机械,可不是好事情。 他拒绝一切麻烦。 不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掺合进浑水里。 杜从宜晚上回去就睡了,来复回来说是赵吉和章奎都有信给他。 章奎信中说:此次取第,东南籍贯学子占四成,关西和关东籍贯占四成,剩下的是河东河北籍的。康渤性命可安。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官家到底是官家,让所有人都闭上嘴了。 因为这是官家钦点的枢密使杨公程等人主持的此次大考,而且这些人都是新党。 怪不得今日,汴京城只有热闹,没有闹事的。 旧党不是用东南籍贯的学子们的未来鼓动人闹事吗?*7.7.z.l 阳谋也是谋,决断也是断。 这位官家了不得。 赵诚甚至觉得,如果有其他儿子可以选,这位官家会毫不犹豫换掉东宫的。 可惜了。 赵吉在信中说,宫内今晚戒严,东宫尤为严格,官家今晚调了御营军守卫东宫。 赵诚看的眼皮直跳,父子俩不会真的打起来吧? 清门庭,是不可能的,东宫至今只有两个女儿。 这一脉延续都成问题。 等他回房间,杜从宜还没睡,正在东西,听见他回来,就说;“家里今天没送来消息,可见二姐夫没有中。” 赵诚:“等明日我出门去看看,问一问诚甫,要是有合适的外放,我告诉岳丈大人,让他直接通知二姐夫。” 杜从宜突然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这么面面俱到的?” 赵诚听的笑起来,就那么看着她。 杜从宜换了措辞:“你从什么时候学会的,背着人做自己的事?瞒着府里的人,连枕边人都瞒着?你的钱哪来的?你有多少钱?自从上次给我一万贯,下次买我的画,又打算给我多少?” 赵诚转头看她:“瞒着?我瞒着你做什么了?” 杜从宜见他直气壮,口不择言:“你敢说你没调查过连颂?没有查过我?” 说实话,赵诚真觉得她不太会吵架,她不会作。 赵诚:“我不该查吗?我夫人和他虽说是朋友,但他屡次约我的夫人出门,我没打断他的腿,已经是客气了。” 杜从宜见他这样,就冷笑:“不,你不是为了我的面子,你只是好奇他背后是谁,会不会牵扯到你要的大鱼。少拿我做幌子,你敢说你没有其他的心思?” 赵诚:“你一直都这么习惯恶意猜想别人吗?” 杜从宜;“你敢说,你没有事情瞒着我?” “有,但你没必要知道。” 杜从宜:“你说了我才能知道有没有必要,而不是你觉得我不配知道!” 吵着吵着她就来气了,而且直冲脑门。 这种狗男人,居然觉得她不配知道。 “御营禁军全城巡逻,郭奉奉旨守卫东宫,康渤性命是保住了,但能不能活依旧是个问题。这批高中学子,放官的时候,需要有三成的人去北方,东南税收能不能如期收缴也是未知数,今冬北方是不是太平也难说,太学案将来怎么处,年前都不一定有定论,这些事情你知不知道,都不影响你的生活。” 就像新闻联播,你肯定不会关心,但非要说让我给你讲一讲,肯定不是因为你突然想要关注新闻联播,多半是冲我这个人来的。 为什么原因,赵诚真不知道,他只以为杜从宜是之前因为他生气的事,和他敲竹杠。 杜从宜也被他说蒙了。 吵架之余,还思考了几秒钟了逻辑,才接着问:“所以,你这么关注这些干什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诚真被问住了。 当然是,这不是信息时代最寻常的信息吗? 偏偏他不能解释。 “要说关系,我一个守城门的,确实不需要知道,但我是官家赐的出身,朝中事情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不然就太蠢了。” 杜从宜始终不见他生气,她就知道他还在伪装,根本没有问到让他哑口无言的地步。 他就像条变色龙一样,抓不住他的现行画,他根本不会认的。 一个虚伪的男人。 赵诚见她这么生气:“你真想管生意?那要不让账房直接来找你?” 杜从宜白他一眼:“你闭嘴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句真话没有。 她这是嫁给车轱辘了?来回糊弄她。 第066章 姐姐打弟弟 杜从宜生完气又觉得不值得,就开口说;“我明年过完年就去扬州,然后再去杭州、南京。” 赵诚还摸不准:“怎么突然就要去了?” 杜从宜:“一等再等,始终不能出门。但是出门了,其实也就那样,时间过的很快的。” 我能很快喜欢你,自然也能很快忘了你。 她已经知道了,她和赵诚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她只是有见识,但没有积极求上的心态,也缺少历练,缺少经验。 她讨厌赵诚的讳莫如深,她需要的爱是毫无保留的。 但赵诚不是,他是个政客,对,就是一个标准的政客。他有很多事情都是谋定而动,很多时候不动声色,从来不会和人分享他的心情,她至今没见过他生气,也没见过他非常开心。他做事情的时候都是冷静的。 他明明用她的画不知道办了什么事,但转手给她一万贯,让她说不出什么话。 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有目的的,就比如带她拜师,也是为了和汪伯言交友。 汪伯言明明不需要她这个徒弟,但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汪伯言收了她这个学生。 但他们师生之间的联系少的可怜。 她有很多想问的,但是张不开嘴。 她甚至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明明以前说什么做什么都直气壮。 爱情让人患得患失,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纯纯的队友关系,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赵诚连着两次和她聊天不得其法。 这会儿有点琢磨过来了。 “你不喜欢在家?” “也不是,。” “那就是不喜欢家里有我。” 杜从宜:“……” 鸳鸯佩 第67节 赵诚有时候真觉得她很神奇,都这会儿了,都丝毫没有怀疑他。 不知道她是迟顿,还是单纯只是信任他。 但是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年长的丈夫,还是很负责任的。 “不喜欢在家,明年出门,就说去看云娘。要是不喜欢我,那没办法,你忍着吧。” 说完一个鹞子翻身,扑食成功。 进入十月,天气已经冷了,街上食肆雾气腾腾,行人匆匆,赵诚出门晚,到宋门的时候,关九郎问他:“大人,康渤出来了,说是案子结了。” 赵诚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 关九郎;“昨晚,也不突然了,这都拖了多久了,康大人也是冤枉,平白无故被关这么久,我昨晚看到他,整个人都快废了。” 赵诚伸手摸着腰间的钱袋子,掂了掂,直接丢给他:“替我去看看他,就说让他安心。我改日请他吃酒。” 关九郎应了声:“诶!一定给他带到。大人一直惦记着他。” 他的搭档参将林俊今日也在,见他来了,赶紧说:“大人,城门卫换防,最迟明日就会下令。” 赵诚:“什么时候通知的?” “刚才韩将军给的通知,我正准备去请大人,韩将军打发人来通知,听说他可能要外放,咱们也不知道要换到哪里去。” 赵诚眯着眼:“我知道了。” 看来东宫的问题太大了,好端端的,怎么连城门卫都开始换防了? 郭奉将禁内守的如铁桶一般,除非,东宫病情没好…… 他一转念,又觉得自己想事情太极端,东宫不是容易夭折的小孩子,已经二十几岁了,只要不是犯了欺师灭祖的大罪,有的是别人替他背锅,左不过一个教唆东宫以下犯上的罪责。天家的事情,靠的太近总会被火烧到。 真是要离这些人远一些,防止到时候雷劈的时候会牵扯到他。 他把人散出去,到了午时,其他人传回的消息。 十六门换防,负责城防的总都统变成了郭奉,之前的杨昭去了青州,剩下三个人,韩彦的东六门换防到了北六门,都统不变,依旧归郭奉统领。 郭奉是官家的人,这么一来,肯定会有人弹劾郭奉的。 官家这是要干什么? 是今年冬天北方用兵?还是汴京城里防备谁? 至于究竟什么心思,赵诚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 十月十九立冬,汴京城第一场雪来的很突然,连着几日。 等进了十一月,天气才彻底放晴了,关于九月底的太学大案,诡异的无人敢提及,因为东宫病重,官家很久不朝政,两府相公们都胆战心惊,暂时没人敢提起,都耐心等着东宫康健了,然后再算账。 汴京城难得的安静了,落榜的举子们十分乖顺,害怕太学案牵扯到他们,早早归乡了。 赵敬这批进士大部分都进了六部衙门观政,只有七八个人进翰林院,赵敬进了枢密院,和章奎成了同僚。 尤其殿试中,他的《平北策》写的十分朴实,从安民,到基层官员的维护,到和边镇军的结合。和其他人的高论政策不同,他着眼于基层。那位官家大约是非常喜欢这样的实干派。 赵诚还在联系其他五门的参将和韩彦这个上司作别,汴京城里落榜的学子都已经返乡,留下的也已经都寻到了糊口的差事。 好似一切又恢复了从前的秩序。 杜从宜也终于等到北返的来宝,来宝九月底走了,十一月了才回来,杜从宜给的命令很突然,来宝直接南下,他手底下的人不少,回来后直接进了府里见她,将房契和一些收据交给她。 “这是扬州和南京的铺子,扬州做的是书画行,南京是做首饰和布庄。这是在扬州的宅子,就在铺子后面,这些是账簿。” 杜从宜问:“那边店铺整体怎么样?” 来宝又黑了几分,不过看着神采奕奕。他好像对这种东奔西走并不排斥,看着有些倦意,但神采飞扬。 “扬州的生意极好,书画生意非常好,尤其是您的画。汪相公的女徒弟这个名声,离了汴京城,非常有名。还有就是,代卖画的生意很好,咱们做的是平民生意,并不是那种高价,按照您说的那个叫什么顾客的定位,那边的掌柜的是原本那家书行的掌柜,做生意是有一套的。南京的铺子,用的人是咱们的人,杜康在咱们这边的铺子里做了很久,已经熟悉了,他是我带出来的,您放心。” 杜从宜的生意向南迁移,只是一种尝试,并不是准备大赚特赚。她暂且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要能盈利,她就能生活,剩下的时间,才是她该慢慢考虑的。 她的将来在哪里,或者说,她要花一些心思在其他地方。 比如前段时间,赵恒沉迷她画的弩机的图纸,非要让人造出来看看。 她懂一些机括和机械制造,很多她觉得正常的东西,让赵恒这种偏门的人才直接上头了。 赵诚虽然没说,但也没阻止赵恒的提议。 弩机的重点不在工艺先进,都知道是好东西,但怎么用,还需要很长时间的磨合。冷兵器的战争,弩机只能和骑兵配合,和步兵完全没有结合的可能。辽金的重骑,都配重甲,无坚不摧,重工弩机虽然锋利,但重骑兵突一突,就能全军覆没,死伤殆尽。 需要战术,和几路精锐兵马配合才行。 杜从宜不是男人,即便不懂冷兵器战争的残酷,但也看过文献知道基本事实。 她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没有那么大的驱动力,如果她是个男人,是一个急切想要建功立业的男人,有雄心壮志,那她会不知倦怠。 但她没有那么大野心,除了想要钱,但是她现在已经不缺钱了,在这个院子里,她暂且觉得很安全,没有人违背她的意愿。 所以积极性就不是很高。 从前她笑话赵诚是个二世祖,不求上进,没想到她也不逞多让。 来宝出门一个多月,看着瘦了一些,但神采奕奕。出门闯荡的人终究不一样。 杜从宜问:“南方怎么样?已经冷了吗?” 来宝:“那边整体没有北方冷,不过也入冬了,登山赏秋还是满山的绿,文人墨客也多,寺庙香火鼎盛,好似做什么都生意极好。南边的料子更好,花样也多,您说的不错,那边的绒花工艺也好,只是不如咱们的花样和品相好,但也不容小觑。咱们的店铺是独占鳌头。” 杜从宜:“我其他的没有要求,但是做生意讲究稳当。” 来宝:“往后,一个月我南下一趟,您只管放心。” 惠安端着茶进来,听见弟弟说往后每个月都要出门,皱眉骂道:“你失心疯了不成?还一个月南下一趟?遇上水匪怎么办?想不想要命了?还想不想成家了?你多大年纪了?我为你操碎了心,你个混账东西!” 惠安说着就开始哭喊,声音十分嘹亮。 来宝躲着姐姐的打骂,一边开玩笑:“那实在不行,姐姐你先召个上门女婿得了,给咱们家留个后。” 惠安的天灵盖快被揭开了。 整个人都炸了。 这个王八蛋。 杜从宜一看见势不妙,借机赶紧出门,留他们姐弟在书房里打架。 也不敢提醒,别把东西打坏,她心里还自我安慰,坏就坏吧,碎碎平安。 院子里全都是惠安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听见的人都看着书房方向。 来安有心想提醒几句小声点,但见杜从宜都躲出来了,也就不好说什么。 云雀偷偷感慨:“惠安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赵诚进门时,正听见来宝求饶,和惠安暴跳如雷的骂声。 他还吓了一跳,见来安满脸无奈站在院子里,等着惠安暴躁结束。 赵诚问;“你们大娘子呢。不管管?这是要反了天了?” 来安嘟囔抱怨:“大娘子也逃出来了,说她在打弟弟。哪有这样对男人动手的。” 赵诚听的笑起来:“姐姐打弟弟,什么时候都不晚。” 第067章 储君没了 惠安的咆哮声和来宝的求饶声,院子里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等他进了房间,杜从宜挪到罗汉床上写东西,看见他进来,说;“二哥把成品送来了,让你试试,我看了眼,觉得按照他这个大小尺寸,已经能发挥出效果了。我觉得可以再加大尺寸,不过他看起来已经很高兴。” 赵诚则说:“二姐夫的差事有消息了。” 杜从宜抬头迟疑看着他,问;“外放?” 赵诚点头。 杜从宜:“那等我明天回家一趟,问问母亲。贸然和二姐姐商量,她未必同意。咱们也没必要去劝说她。” 杜从宜主要是怕和杜二扯皮,被罗家人缠上更麻烦。 赵诚:“那我明日送你回去。” “不用,我带着人自己就回去了。” 赵诚看她一眼,没反驳。 小姑娘后来长大了,学会自立自强了。 怎么?这是有离家出走的打算了? 他去后院看了眼赵恒按照图纸造出来的弩机,按照比例,他的弩机造了三把,各种尺寸,这次送来的是最大的。 这个尺寸的,可能需要城外去试试,院子里视野不够广,试不出来。 他看了眼机括,看了眼精铁的箭矢,不知道赵恒在哪里找的工匠,胆子是真大。 一出手对着远处的槐树,射发力度和震感都比较稳定,箭矢入木极深,证明是完全可用的。 入冬后,天气冷了,晚饭吃的羊肉汤,赵诚还和她商量:“明日我去城外一趟,等回来的时候顺便去接你。” 杜从宜可有可无。 第二天一早,杜从宜和正院里的长辈打了招呼,然后带着惠安回了杜家,杜良镛也在家,见她回家很开心。 冯氏正在准备给女儿送个信,过几天杜良镛生辰,问问谁能回来。 杜良镛问:“宜姐是有什么事?” 杜从宜带着一堆东西,有些是庄子上产的鸡鸭兔野味,还有些府里的礼品。有几块上好的狐狸皮,赵诚说是别人送他的,杜从宜也不问。 冯氏看着礼物,笑着说:“你爹爹正说入了冬肩膀疼,正好给他做了披肩。” 杜良镛有些羞赧:“说这些做什么。” 杜从宜将礼物交给冯氏,也直接说;“上次二姐姐来看我,说是想等大考之后,能不能给二姐夫谋个差事。我也不懂,就问了若甫,他说等大考后看成绩。后来没查到二姐夫的名字,若甫的意思呢,要是二姐姐愿意外放,他帮忙寻个外放的机会,到时候让二姐夫带着二姐姐去上任,两个人过日子,总比一家子轻松。” 冯氏听的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 罗家老夫人管着家,下面儿媳妇嫡庶加起来就有四个,孙辈更多。蕊娘是个孙媳,其实根本不应该掺合进管家的事务里去的。 鸳鸯佩 第68节 冯氏自从那日回来,就为小女儿担心,和杜良镛说了很多次,当初不该高攀这门亲事,伯府不是那么好进的。 杜良镛只说罗家在外名声不错,做事也正派,不像她说的那么不堪。可见男人和女人根本不同。冯氏整日犯愁,连大女儿大着肚子都顾不上着急了。 杜从宜简直是瞌睡给她送来了枕头。 “可有提起是哪里的外任?” 杜从宜:“我也没问,他昨日只是说有机会了,我想着二姐姐不一定愿意。我就想着先和母亲商量商量,然后母亲和二姐姐细细分说。要是二姐姐实在不愿意了,那就作罢,要是她愿意,我再让若甫多多上心,尽可打听近一些的地方。” 冯氏一听就知道,杜从宜看懂罗府里的是非了。 心里感慨她的聪明,又真心感谢她的好意。 “你放心,你二姐姐那里我会和她说,你大姐姐翻了年就要生了,你三姐姐还没回来。过几日你爹爹生辰,我正准备给你们送个信。” 杜从宜:“那我过几日再过来,正好南面新来的一批料子,到时候给您和爹爹做两身新衣。” 杜良镛笑着问:“女婿最近忙什么?他出身显贵,差事也省心。之前托我问了京府衙门的差事,最后又说直接安排了人,还特意给我送了礼,女婿也太见外了。” 说实话,四个女婿,就小女婿礼数最多,虽然只是赵诚随手的礼物,根本没往心里去,但杜良镛作为老丈人,还是觉得受到了尊重。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文人嘛,好面子。 冯氏则是因为杜从宜惦记着她姐姐,心里感谢她。 冯氏今日是真心的,张罗了一桌好菜,特意留了杜从宜,问:“肚子里有动静了吗?” 杜从宜摇头:“暂时没有。” 冯氏拍拍她的手;“不着急,你们府里的大嫂陈氏也是好几年也没有身孕,可见端王府里的家风好。” 杜从宜想起赵敬,中肯说:“是大哥稳重自持,并不耽于后宅,听说之前大嫂要纳妾,他自己不愿意。当然,府里的长辈们确实宽心。” 冯氏点头笑起来:“那就错不了,你们府里的家风好,从老王妃到邹氏这位大夫人,都是面冷心热,体恤小辈,不像你二姐姐家,家里的长辈不慈,小辈们难做。” 冯氏到如今,对杜从宜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杜从宜安慰她:“二姐姐这么聪明,等离开罗府,心思自然会放在其他地方,母亲不用着急。” 冯氏;“不瞒你说,我上次罗家回来,就一直睡不好。罗家是个是非之地,她又是个好强的性格,向来报喜不报忧。我生怕她受了挫折。” 当娘的就是这样,一颗心寄托在儿女身上。 杜从宜有种淡淡的难过,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第一次想念父母,是那种很淡很淡的哀伤。她的父母对她的爱其实并没有很多,各自有各自的事业,在家的时候很少,她是跟着祖父祖母长大的,她对父母的感情也很复杂,有留恋但总被伤害。 因为父母对她多是命令和要求,少有天伦之乐,双方都有怨恨。 但是离开的久了,她第一次开始有了思念。 人就是这样,很复杂,很难简单用爱或者恨定义一种关系,尤其是亲情。 杜从宜点点头,没说话,冯氏突然说:“之前有人声称是你小娘家的人,来打听你小娘,她人都不在了,你爹爹怕给你惹麻烦,就把人打发了。只是那人执意留了信。” 杜从宜皱眉,她不擅长处这些。 冯氏打发人取了信,杜从宜看了眼信,信很简单,什么都没说,既没说张小娘是哪里的,也没提她为什么会逃难,只是说家人四散,来找人的。 杜从宜看了信,收起来说:“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这什么也没提起,我也看不出来真假。打发了人就算了,免得给咱们家惹麻烦。” 冯氏见她不介意,也叹气:“你小娘也是倔,当初我和你爹爹问过她关于你爹爹的事情,她一口咬定都死了。我当初该用你劝劝她,好歹给你留个亲人有个念想。如今,算了,如今你过得好了,她自然安心了。要是再惹起什么风波,也是麻烦,你是从咱们府里出去了,那就是杜家的女儿。” 杜从宜很认同张小娘,她能出走逃出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值得回头了。 杜从宜也真心说:“小娘心里苦,不用强求她。她说死了,那就是死了。” 更少了麻烦。 冯氏很难想象她是怎么长大的,十岁跟着张小娘逃难,病了一场忘了所有从前的事情。后来到了杜家,没两年,张小娘得病,她小小年纪,又开始卖画赚钱给张小娘治病抓药,最后也没等留住张小娘。 比起她的女儿,杜从宜从小简直是吃尽了苦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苦头吃多了,才得来的福气。 姐妹四个,嫁人之后就她过的最好,而女婿人极好,待她也好。 可见人的命数,都是定好的。 午饭后,杜从宜等着赵诚来接她,赵诚前一晚说好的。 结果迟迟不见人来,冯氏怕她多想,回去和赵诚吵嘴,安慰她:“男人出门在外办事,难免会耽搁了时间。” 杜从宜并不是生气他迟到,反而担心出意外。因为知道他出城去试弩机了。 直到申时都不见人来,杜从宜自己准备回去了,结果府里的来复来接她,见了她就说:“大娘子,东宫出事了,大人走不开。打发我们来接您。” 杜从宜回头看了眼冯氏,才问:“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来复和他小声说:“太子殿下殁了。” 杜从宜听的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见来复面色焦灼,她回头和冯氏说;“母亲让家里除了颜色鲜亮的,太子没了。” 冯氏都没听懂,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大惊失色:“我去和你爹爹说一声,你赶快回家去。” 说完匆匆去了书房通知了,片刻后杜良镛踉跄追出来,比她两反应大多了,甚至有些哭泣失态之处,杜良镛立刻起身要回去当差,储君没了,那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何况官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简直天都塌了。 杜从宜也不敢耽搁,告别冯氏和杜良镛,跟着来复匆匆回家去了。 一进了端王府,府里就已经挂了白。来安见她回来,就说:“大娘子不要着急,府里已经收到消息了,五哥让人传话,今晚可能回不来,让咱们跟着府里准备。” 杜从宜想了一路,也不知道这位储君出事,对她将来会有什么影响,只是接下来的几个月肯定是会很麻烦。 她叹气:“我知道了,我先去正院走一趟,看看祖母和大伯母怎么安排的。” 第068章 陈氏 等她到了正院,女眷居然都在,但看着不像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大惊失色,反而很热闹。 尤其是陈氏这会儿坐在老太太身边,居然面露喜色,还没等她问,身边的邬嬷嬷就说:“你大嫂今天查出来喜脉。这下咱们府里明年就有两个孩子出生了。” 邬嬷嬷是个稳重性格,说话也周全。 杜从宜有点意外,虽然说今天这种举国大丧,但这种喜事在小家庭里还是令人开心的。她连忙恭喜:“那真是要恭喜大嫂了,可见是好事成双,孩子也是等着大哥高中才来。” 陈氏格外的高兴,尤其是杜从宜说的好事成双。 邹氏这会儿还在正院里安排府里挂白和祭祀的事情。 老太太面色稳重一些,刘氏笑着说:“炎哥媳妇这胎稳了,也不闹。她也是少受罪。” 而吴氏坐在一边静悄悄的,一句话不敢说。 老太太问;“辉哥媳妇没回来?” 刘氏面色尴尬说:“安平郡主身体抱恙,所以接她回去住几日。” 老太太并没有苛责,或者要求,只是温和说:“也好,那边是独女,肯定是舍不得。你也少分心,顾着照顾炎哥媳妇。尤其今天这样的大事,让他们男人去外面走动。后宅的把孩子们照看好,不出错就是功劳。” 刘氏也知道,管不住刘婉月,刘婉月的脾气比她硬气。这次也是赵敬高中那日一家人庆祝,当晚回去辉哥和她拌嘴,结果她第二天就回娘家去了,至今都没回来。 刘氏肯定拉不下脸去接人,辉哥也是个执拗脾气,破罐子破摔说,她爱上哪上哪去。 她只好陪笑:“母亲说的是。” 她是个庶子媳妇,丈夫烂泥扶不上墙,婆母算是和气,妯娌三个,还没了一个。 只有她和当家的邹氏,邹氏年纪比她小几岁,家世比她不知好了多少。说是妯娌,其实邹氏根本看不上府上的其他人,邹家是地方要员。她也是不尴不尬处着。要说轻松,端王府里的女眷们已经算是轻松的了,和她相熟的做媳妇的,尤其是做庶子媳妇的,哪个有她舒服。 可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一家不知一家的愁罢了。 杜从宜听着她们说完,才说:“我今日有事回娘家一趟,中午听说了消息匆匆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个章程。若甫交代让我听长辈的。” 老夫人有些伤感,叹气说:“刚才我们还在商量,都在等宫中的消息,午时才传回来的消息,你大伯母让人去打听了,到时候若我和你们大伯母进宫去,你们安安心心在家就好,尤其这两个还有了身子。” 杜从宜听着也没自己的事情,屋子里的暖炉飘着烟,几个人说的就远了,尤其是他们聊起东宫,和高皇后。 老太太感慨说:“我许久不出门了,上次见高皇后还是几年前,那时候东宫大婚,高皇后操办的十分盛大。选的太子妃也是张相公的女儿,而今再听闻这样的消息,可见世事变化,没有定论。” 杜从宜只知道那位张相公被罢相,当时传的十分厉害。并不清楚当年张家权势有多大。 刘氏附和:“就是,太子殿下一直都好好的,从来没听说身体有什么问题,事情太突然了。” 杜从宜想起赵诚这几个月的异常,她敢肯定,赵诚肯定知道什么。 下午才散,府里暂时这个月要吃素,且忌荤腥。 只是没有那么严苛,只要不是那么奢侈就行,来安已经嘱咐了厨房,等晚饭的时候赵诚也没回来,杜从宜一个人在院子里觉得静悄悄的,她第一次觉得空寂,可能是院子里人少,也可能是因为进了十一月天冷了门窗都关了,外面寻常走动的声音就听不见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在篆刻,刻刀在玉石上莎莎响,来安坐在一边做赵诚的外袍,别说这种要绣图案的大件衣服,杜从宜连贴身穿的衣服都不会做,她自己穿的衣服都是身边的人做的。 来安是个温柔如水的性格,很晚了见她还不睡,就劝说:“大娘子要不睡吧。” 杜从宜还在灯下看色泽,她很久不碰篆刻,有点手生。 两人正说着,赵诚居然回来了。人一进门,带进来一股冷气。 来安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身说;“瞧这一身冷气,快把外衣脱下散一散。喝杯热茶暖一暖。” 赵诚自己脱了外衣挂在门口衣架上,没让她粘手,说:“没事,今天不刮风,不算冷。” 然后进来坐在杜从宜对面,来安还是给他煮了茶送到他手里。 赵诚才问:“怎么还没睡,我瞧着其他屋子里的灯都灭了。” 杜从宜还没说话,来安就赶紧说:“大娘子一整日都担心你,这不,我都催了几次,她还是怕你回来,特意在等你。” 杜从宜心说。倒也没有这么热切,我只是单纯想练一练手。 但她也学会了不事事解释。 赵诚见她灯下披着头发,看起来很恬静。 结婚好在哪里,具体说不上来,但起码半夜回来,有人等着他。 不用爱的刻骨铭心,只是在寻常日子里互相愿意配合,危难时候能守望相助,就已经是他眼里最好的感情了。 他自觉自己不年轻了,对感情他没那么多想法,两个人过日子,有福同享,争取不要一起吃苦,这就是他最朴素的想法。 端王府里,他能保证杜从宜跟着他不会吃苦,他尽自己最大能力让她活得自由自在。 鸳鸯佩 第69节 这就是他对婚姻,对杜从宜的承诺。 杜从宜放下刻刀,见*7.7.z.l他看着自己,才问:“这么大的事情,你真的没事?” 赵诚好笑说:“我一个看城门的,除了东六门禁严,剩下的事情和我没关系。安安心心过咱们的日子就行了。” 杜从宜就是政治敏感度再低,也知道储君没了,是要出乱子的。 “那宫里呢?爹爹一听东宫出事了,哭得不行。” 赵诚看了眼来安,才说:”自然是有些麻烦。官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且太子殿下只有两个女儿。” 杜从宜皱眉,意思这又要过继了?大礼仪那样的大案会不会发生?或者是这个人选怎么办? 不过也未必,官家还不到暮年。 杜从宜一个人静静听着,赵诚知道她听进去了。 “还有,太子身边伺候的两位内侍官,也随太子殿下去了。” 杜从宜惊讶抬眼看他。人刚死,伺候的人就死了,怎么听着不像是自然死亡。 赵诚:“禁内的消息不能外传,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不过也不重要,宫里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听吧。天家的事情,少打听为好。” 杜从宜觉得他很虚伪,他肯定是知道,就是不知道也会打听清楚的。偏偏在她面前说这种迷魂话。 总不能是内侍杀了太子,又自杀了吧。 真够乱的。 这个冬天真是一点都不太平。 夫妻两个絮絮叨叨聊着,杜从宜才想起来说:“大嫂有孕了,我瞧着二嫂好像不是很高兴。” 赵诚问:“那你呢?” 杜从宜:“我怎么了?” “你就没什么想法?” 杜从宜还沉浸在府里复杂的人际关系中,还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话反驳说:“我总不能掺合进去,我之前瞧着大嫂还是挺护着二嫂的。最近两次遇见,大嫂反而不会她了。二嫂也是委屈巴巴的,不知道两个人是不是吵了。还有二房那位郡主独女回娘家去了,你知道吗?” 赵诚;“……” 瞧吧,老婆根本不存在什么内耗,她有想不完的问题。 赵诚心里叹气:“没事,她们闹她们的,和咱们没关系。” 杜从宜说完内宅的事情了,又开始好奇:“那太子都没了,以后怎么办?” 赵诚眨巴着眼睛,装傻:“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气的杜从宜伸手掐他:“我和你说认真的,你再糊弄我。” 赵诚一边躲着,一边说:“太子没了,我能怎么办,这种事情又轮不到我说话。你这话问的好没道。” 杜从宜:“那能轮到谁?你的意思,真的会过继?” 谁说女人不会听重点,这不是抓的很稳吗。 赵诚闭着眼睛,大声反驳说:“别胡说,这是能乱说的吗?” 杜从宜质问:“你喊什么?你不知道吗?你心虚的时候就会这样虚张声势。” 不得了了,这小女子不得了了,学会拿捏他了。 赵诚笑着说:“是吗?我怎么没发现?我是这样的吗?没有吧?我向来说话坦坦荡荡。” 杜从宜:“你再装,你上次就是这样。” 赵诚:“怎么可能,明明是你想多了。” 杜从宜直接揪起他的耳朵:“你再给我装?你再糊弄我?岔开话题?” 赵诚被她扯的整个人都趴在她身上,深深嗅了下,问:“你用的什么香?这么香?” 杜从宜气死了,这种男人,气死人。 “滚开!” 赵诚带着人滚回来,抱着老婆,笑着解释:“好了,不逗你了。我只是不想把外面的事情带回来。汴京城里的风雨,真真假假,就那么回事。咱们院子里太太平平过咱们的日子。太子去的突然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别说是我,就是朝堂上的那些相公们,估计也不知道怎么办。” 杜从宜静静听着,问:“咱们府里是什么态度?” 赵诚:“不清楚,祖父今日进宫去了,可能会嚎啕大哭一场,被官家无视,又或者高谈阔论一番,我也不知道。” 反正这个府里的人,都不怎么正常就对了。 第069章 夫妻 杜从宜其实能解他说的,虽然她总说这个人虚伪,但站在他自己角度,可能就是不想把风波带进家里来,这么久他在家里真的就是开开心心,什么事都没提过,要什么给什么,除了上次两个人发生冲突。 但其实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他觉得自己能把事情隔绝在外。 她其实更想参与,或者是能知道。她不是这里长大的女孩子,并不惧怕什么风雨。 “子恒的祖父是大宗正,葬礼肯定是他主持,子恒知道吗?” 赵诚:“子恒在宫内御营当差,时机太敏感,最好谁也不要接触为好。非常时期小心行事。” 杜从宜扭头看他问;“你一直都这么小心翼翼吗?那为什么当初会在广和楼被人暗算?” 赵诚心说,我又不是那个傻小子,我怎么知道。 “吃了亏,当然要小心翼翼了。” 杜从宜又问:’假如,我说假如,后宫一直无所出,怎么办?” 赵诚:“从前没有这个问题,但是从今晚开始,已经有人开始为这种可能做打算了。” 杜从宜觉得很多事情,他可能没说,但其实已经说了。 他也惧怕这种突然的变故,但是他又不能到处去说,反而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这种性格的人,真的很奇怪。她总有种和她爸爸说话的感觉,就是说话做事的时候带着一股老气。 难不成这就是少年老成?他年纪明明才十八岁。 杜从宜也不为难他了,最后说:“今晚祖母还没有进宫,是不是宫中有什么变故了?明天起来又不知道是什么局面了。” 赵诚其实知道一些,今天林俊匆匆来城外寻他,林俊和郭奉是远房的表兄弟,自从韩彦调任通知出来,还没有交接,就剩一场践行宴了。 本来赵诚准备好了就这几天给韩彦践行,他们上下级大半年,相得益彰,算得上是相处愉快。 结果今天被打得措手不及,韩彦如今等着出发,林俊升了半级,已经有超过他的势头,向郭奉靠拢了。 今天林俊回城的时候和他悄声说,太子死的异常,官家可能会让人彻查。 究竟怎么异常,林俊也不清楚。赵诚更不清楚。 但郭奉肯定是知道的,之前把东宫围起来,估计就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是要一个调查结果。 要不然东宫的内侍怎么死的? 赵诚搂着人只管哄着;“睡吧。”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来安就敲门进来催说:“大娘子,王妃娘娘出发准备进宫了。” 杜从宜身姿矫捷,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越过赵诚直接跳下床,给赵诚吓了一跳。 “你慌什么!不怕摔了!”,赵诚黑暗中扶了她一把。 杜从宜光着脚站在地上才清醒了,回头喊了声;“进来。” 赵诚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坐在床上看着地上两个女人聊天。 来安替杜从宜披上外袍,一边说;“周家来接咱们府的王妃,说是一同进宫去。大夫人也已经准备好了,各个院子里的女眷都起来了,我去看了眼,二房的大娘子都起来了。这就回来唤你们。” 杜从宜赶紧穿好衣服,简单梳了头发,和赵诚说:“你先睡,我去看看。” 赵诚听的笑起来,他太清楚了她了,她就不是那种操心的命,估计单纯好奇去看热闹,她不可能对君权,对天子有什么敬畏之心。 长在红旗下的小孩,只相信党,对阶级一无所知,之前遇上权贵子弟她都觉得受辱了,委屈的不行。 明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他也不拦着,嘱咐她:“小心些,没什么事早些回来。” 杜从宜急着看热闹,根本顾不上和他说话,跟着来安一出门,寒气扑面而来,冻得人根本张不开嘴。入冬的天气真的是遭罪,氤氲白气围绕着两个人,朦朦胧胧中两人穿过柳荫路,路上已经有女婢提着灯笼四处走动了。 等到了正院,老夫人已经穿戴好了,邹氏扶着婆母站在门口,刘氏也在,三个人正商量着什么。 见杜从宜来了,刘氏就说:“诚哥媳妇来了,正好,今天咱们两个守着家,剩下的你大嫂和三嫂是孕妇,可不能出乱子了。” 杜从宜皱眉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和在场的女眷们说:“放心,我和二伯娘在家守着。” 邹氏和刘氏说:“这会儿进宫,什么时候能回来也没个数,这样吧,小五媳妇今日就守在正院里和你大嫂作伴,她有孕在身不方便走动,呆在这边有消息回来也不用走动。外面有什么消息就让你二伯娘应付。” 刘氏也知道轻重,赶紧说:“母亲放心,你们若是在宫中不能回来,记得让人传个消息,我们也要商量着想办法给你递些东西进去。” 刘氏其实比杜从宜有经验,尤其是这种时候。 老夫人点头说:“若是今晚回不来,我会给你消息。” 几个人送老夫人和邹氏出门上了马车,两人走后,刘氏看了眼天色,还是有些忧心问:“诚哥没回来?” 杜从宜冷的要命,这会儿已经后悔出来了。 “回来了,他还在睡。” 刘氏忧心说:“你三哥昨晚也没回来,也没个消息。不知道外面成什么样子了。” 杜从宜安慰她:“您放心,只要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天还没亮,您回去暖一暖,有什么事等天亮再说。” 刘氏点点头。两人这才分别,等杜从宜再回来,赵诚居然又睡着了,心真大。 杜从宜冷的要命,手脚冰凉,来安要给她起炉火,她催着说:“快别瞎折腾,你快回去被窝里暖一暖,我去床上躲一会儿,天就亮了。” 她冷的狠了,也忍不住直接把手伸赵诚脖子,赵诚缩着脖子也不推开她,闭着眼龇牙咧嘴说:“小女子是真难养也。” 杜从宜手触碰到他的皮肤,整个人都贴过去了,伸脚贴在他腿上,真刺客。 不得不说他身上是真的暖和。 鸳鸯佩 第70节 赵诚问;“你怎么会冷成这样?” 杜从宜哪里知道,可能这个身体小时候是真的遭了罪,到了冬天,一双脚和小腿都是麻木的。 “外面这会儿正是冻的时候,我替你去送祖母,你居然嘲讽我。” 赵诚问:“祖母走了?” “祖母和大伯母进宫了,这会儿进宫是哭灵吗?” “大约是吧。” 赵诚也不清楚,按照林俊说的,太子必然不是今天中午殁的。 这会儿安排内命妇们进宫哭灵,那就是东宫该查的都查清楚了。 他还在想,杜从宜伸手将他脑袋掰过去,问:“你说实话,太子的死,是不是有猫腻?” “不可能。” 杜从宜:“那也不该是这个反应,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然我也不懂这些,但是总觉得怪怪的。” 赵诚心说,觉得怪就对了。你要是觉得一切正常,那才是出问题了。 “咱们府没权没势的,祖父被官家厌弃,众所周知。大伯父只是少监,大哥才中第授官。出这种事,随大流就是了。再说了真的知道那么多,那才会出问题。” 杜从宜听他解释,也是,那位老王爷很有脾气,官家不喜欢也正常。 “祖父什么时候进宫的?” “大约是中午就进宫去了,毕竟是宗室,这种需要用人的时候,大宗正不会和他计较的。” 杜从宜想问他明天忙什么,但是觉得他不会说实话,也就不问了。 赵诚揭开被子把人都包进来,温声说:“没事,别慌。天塌了有别人顶着。” 杜从宜好笑:“不是你顶着吗?” “不可能,我一个看城门的。肯定是不能顶天的。我这辈子只求富贵清闲到老,什么都不用愁。” 杜从宜真觉得他这个人有毛病。 这种鬼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赵诚见她不信,还特意解释:“我觉得咱们府里就挺好的,有恒产有爵位,长辈兄弟姐妹们和睦。小辈们有人奔前程,有人享富贵。再有几个知己好友,这日子多好。” 这句话是没问题的,一辈子这么短,太太平平过完,就是福气。 但是杜从宜不相信他。他是懒一些,但不是与世不争的人,相反很多时候他比其他人甚至更清醒。 窗外渐渐泛白,天亮了,赵诚自己起身穿衣服,也不催她。 成婚至今,向来他起的早,杜从宜大多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的。 赵诚见她也跟着起来了,还问:“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杜从宜以前是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至少她的概念里,起床不用比早晚。 但是后来察觉,内宅的女眷都起得很早。 只是赵诚是个怪人,对她几乎没有要求而已。 “祖母让我今天呆在正院里,和大嫂一起。二伯娘负责府里的消息。” 赵诚停下系腰带的手,皱眉看着她:“祖母有说什么事吗?你能负责什么?这不乱来吗?” “没说,只是周家那边来接人,说是和祖母相伴一起入宫去了。二伯娘说今晚不能回来记得给送回来个消息,到时候让人送些东西进去。你好好说话,什么叫我不能负责?” 赵诚笑起来,独自嘟囔,哪有那么容易。 他也觉得奇怪,但什么都没说。 等杜从宜起来梳洗好吃过早饭,就去正院了,邬嬷嬷今天并没有和老夫人进宫,见她来就说:“敬哥媳妇等你一会儿了。” 杜从宜:“给您带了早上煮的汤,祖母不在就您一个人在,肯定也不知道忙着吃没吃。” 邬嬷嬷笑着说:“谢您挂念了。” 她确实有些意外,还以为这是杜从宜给陈氏带的东西。 第070章 正院里 等上了台阶,来安提着食盒,执意扶着邬嬷嬷去吃饭了。 杜从宜进了房间,见陈氏坐在罗汉床上吃东西,见她来了赶紧招手:“快过来,我等你一会儿了,动静那么大,半夜也没人叫我,早上起来母亲身边的项妈妈的女儿才来通知我,说让我来正院里和你作伴。闹的我心慌意乱的,怎么是半夜进宫?你说,别是出了什么事吧?相公也没回来,父亲、祖父也入宫了,五弟在家吗?” 杜从宜被她一通轰炸,问的脑子都乱哄哄的。 “在,刚才出门去了。” 陈氏憋了很久了,有好多好多话。自从查出来有孕,她真是双喜临门,苦尽甘来了,这段时间闭门不出,娘家人时不时来看她,给她送东西,母亲喜极而泣,哭着说她是好命。这几年她让母亲都跟着操心。 在家憋了一个多月,她这会儿精神气爽,连太子没了这种大事,她都觉得不如自己怀孕来的重要。 要是从前,她肯定觉得那真是顶顶重要的大事了。 “你说今年秋冬是真的不太平,连着出事。闹得人心惶惶。” 杜从宜坐在她对面安慰她:“大嫂放心,你呢和三嫂,是咱们府里最要紧的两个人,祖母和大伯母两个就是放心不下你们,才半夜嘱咐我和二伯娘一定要守好家。三嫂有二伯娘照顾,这不是让邬嬷嬷和我陪着你吗?” 陈氏叹气:“是这个道没错,祖母和母亲事事不用我操心,万事都考虑在我前头。说实在的,按说轮不到你来陪我。” 她说到一半,想起来说:“要不午饭就在这边准备,明香你去接三妹,就说我在正院里等着她,顺道回去把我梳妆台上的那盒首饰拿来,等会儿给三妹,留着让她穿珠子玩,今天母亲不在,她一个人也孤单。” 杜从宜想起来问了句:“那要不要让二嫂也过来?” 总不能厚此薄彼,毕竟她接了这个任务。还是要团结同辈人。 陈氏:“不用,她呀,看不上咱们,等着攀高枝呢。” 杜从宜听的诧异,哟,这两亲亲妯娌真闹翻了? 吴氏几乎是个应声虫,陈氏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妯娌两个关系很融洽的。上次她就见两个人好像不对付了,没想到决裂成这样。 她又不是非,陈氏说不用,她也不多问。 陈氏又忍不住,毕竟她从前对吴氏是真的掏心掏肺,自己争来的东西,都要分一份给吴氏。现在闹成这样,真的是意难平。 闺蜜闹翻比失恋都伤心。 “我是咱们这一辈的长嫂,说句不好听的,我娘家做官的不多,考中的兄弟也少,后来爹爹从商赚了些钱,到底不如人家官家小姐体面,可夫君从未对我有过微词,他只和我说,我是做长嫂的,要照顾好弟弟妹妹,我一心记着这话。从她进门开始,她胆子小,说是家里有后娘搓磨,性子软立不起来,我是做长嫂的,就里里外外护着她,二弟爱玩乐,又不喜欢她,我也要开导她。大妹妹出嫁时,她拿不出像样的礼物,也是我送给她,让她撑门面,我想着妹妹出门,娘家嫂嫂要给她长脸,别因为亲娘不在了,嫂嫂们拿不出像样的礼,给她丢了脸,让人家觉得娘家嫂嫂靠不住。我自认为我这个人脾气是差了些,但是对弟弟妹妹们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可我从来没得过她半句感谢,她因为对二弟失望了,一心礼佛,爱画礼佛图,这几年在府里受累的是我,她可从没有感谢过我半句话。谁知道六弟妹一进门,她就巴巴上去送礼,又是礼佛图,又是自己做的佛手香,上赶着讨好人,原来她不是不懂,是压根看不上我,人家安平郡主给她送的宫中的点心,她又巴巴让人送来给我尝尝,你说说,她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杜从宜听的咂舌,怎么有这么糊涂的人。吴氏和她们家的杜三也差不离,按说冯氏可没有搓磨过杜三,她不一样糊涂吗?可见有的人糊涂是天生的。 陈氏虽然泼辣、碎嘴,但真的心不坏,人也善出手又大方。 尤其她待赵敬的心意,满府里的人都知道,赵敬身上的穿戴,是府里最好的。看着不出众,但料子都是最贵重的,针线也是做的最好的。 反而赵诚穿的很普通,大多是半新不旧的衣服,赵诚的衣服她从来没过问过,都是来安管着,他自己也不挑剔,甚至更偏爱棉布和半新不旧的衣服。 陈氏说完了才长舒了口气。 “不说也罢,说了也是丢脸,我也是不吐不快。压在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我的奶妈妈整日在家劝我别说出去丢人,哪有在外扬家丑的,可是我就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我好心掏出来,好事做尽,最后她看不上,就扭头去巴结别的人了。还掉头来给我示威的?我娘家固然不如安平郡主,但总比她强吧?” 门外的赵昭月应声问:“谁欺负大嫂了?” 她一进门看见杜从宜又问:“咦?五嫂也在?” 杜从宜笑着说:“今日祖母和你母亲不在家,这不,大嫂担心你一个人没人管,让你来跟我们两作伴。” 赵昭月笑起来:“我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母亲身边的项嬷嬷说母亲和祖母要进宫去,让我乖乖在家听你们的话。” 杜从宜是真的喜欢这个聪明机灵的小姑娘。 “那快来,今天中午,你点菜,想吃什么点什么。” 赵昭月听得两眼放光。 “真的吗?五嫂,我想和珍珠奶茶,我要吃小酥肉,要吃卤的猪脚,我要吃……” 邬嬷嬷进来听见赵昭月点菜,笑着说:“我让厨房准备。” 赵昭月:“嬷嬷,祖母的厨房里不会做,得五嫂院子里的厨房做。” 邬嬷嬷听的无奈的笑,杜从宜笑说:“那你赶快写下来,列一张单子,让来安送回去做着。” 赵昭月是小孩子,果然忍不住,起身说:“那我要吃惠安姑姑做的那个酱牛肉,还要吃上次那个鸡排饭,还要吃……” 她和邬嬷嬷两个人一边写,一边回忆。 陈氏听着赵昭月写菜单,被她活泼快乐的模样感染了,笑着说:“多好,还是小孩子快活,什么都不用操心。” 杜从宜回头看过去,笑说:“大嫂怀孕了居然会多愁善感,不像往日那么飒爽了。” 陈氏:“去你的,知道拿我寻开心了。” 杜从宜不喜欢伤春悲秋,她喜欢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就因为简简单单,所以她和赵诚相处才觉得很舒服,赵诚在家里营造出来的氛围就是很舒适。 等午饭的时候,刘氏才匆匆回来,来安怕路远做的菜端过来到时候不热了,口感不好,带着食材直接领着人到老夫人院子里的厨房来做,并且给这边的厨房教会了炖猪脚的做法。软烂的口感,正好老夫人能吃。这种吃的算不上什么正经菜色,汴京城的富贵人家,每家都有自己待客的重头菜,每一道菜的做法都不一样,复杂而精致,不一定全都是美味,但做工程序一定是十分复杂的,像猪脚这样的食材其实算不上特别,只是前期处的要干净,做的耗费时间一些。 刘氏一进门就说:“哟,我这是来的不巧。” 陈氏:“二婶说的什么话,您这是来的再巧不过了。快来,今日五弟妹张罗的午饭。三弟妹呢?” 刘氏:“她身子重了,不好走动,在屋里休息了。这不亲戚家女眷们来信,都来询问事,我也拿不准主意,等晚上你祖母回来问问她。好端端的你们说这个秋冬真是不太平,闹的人心惶惶的。” 刘氏自从娘家出事后,一改从前掐尖的性格,变得十分通情达,杜从宜都觉得很神奇。 陈氏快人快语:“谁说不是呢。” 刘氏刚想坐下,结果听见外面说:“来客了。” 刘氏听的心一紧,赶紧起身问:“这是谁来了?快请进来。” 赵昭容领着一行人已经进了院子了。 待人已经进了正院,看见刘氏站在门口就笑着说:“二婶特意在等我吗?” 气的刘氏笑骂:“你个小蹄子,怎么想起今天回来,快进来。你祖母和母亲今日进宫去了。” 赵昭容生的白净圆脸,性格十分开朗:“我知道,今日就是婆母接了祖母进宫去的,我不放心,特意回来看看你们。” 刘氏:“快进来,正好开饭了。” 鸳鸯佩 第71节 杜从宜跟着出来,叫了声:“大姐。” 赵昭容和赵恒是双生,她成婚的比赵恒晚两年,前年出嫁,因为嫁的是祖母的娘家,长辈们都护着她,夫君和她青梅竹马,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五弟妹越来越漂亮了,听说五弟妹的画是一绝,我可要白讨一副,好回家去显摆显摆。” 杜从宜笑起来,“这个简单。快进来,大嫂等着咱们呢。” 赵昭容见了赵昭月,就伸手捏她脸:“三妹,再偷吃会变胖子的。” 气的赵昭月只蹬脚:“大姐姐真讨厌,每次都捏我的脸!再捏就胖了,二姐姐就不会这样。” 赵昭容听的大笑,看得出来她在家的时候也是个调皮性格。 刘氏开玩笑说:“咱们家的混世魔王回来了。你大姐姐小时候,那可真是和你们哥哥们一样出门打架呢。” 几个人闲聊着,一边开玩笑,也没人败兴,尤其刘氏今天成了唯一的长辈,饭桌上受到了尊重,心情大好,。 今天的午饭五花八门的,虽然没有传统的大菜,但吃的都很满足,尤其有餐前的小零嘴,正菜,还有喝的。 刘氏到底是长辈,因为时不时有人来找她,她紧着吃完就匆匆走了。 剩下三个人,加一个赵昭月,嘻嘻哈哈的说笑,邬嬷嬷就坐在旁边棋子,她们几个正说着,听见外面女婢通报:二哥媳妇来了。 第071章 妯娌 杜从宜还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种修罗尴尬场面,居然让她给撞上了。 赵昭容反应更快,站起身就说:“我正说要去看看二嫂呢。巧了,她就来了。” 赵昭容肯定是看陈氏和吴氏一样的,不管她有没有察觉到这个尴尬局面,但是她就是有本事把话说的这么流畅,端王府的长辈们轻重不一,但是小辈们都非常聪明,尤其是在接人待物上。 吴氏领着奶嬷嬷进来,见大家居然都在,而且是在吃饭。,但没人请她,她脸色登时就变了。 那位奶嬷嬷也是,眯着眼睛扫了眼众人,赶在吴氏前面开口就说:“我们家姑娘一早上听说老夫人和大娘子去了宫中,着急的不得了,至今没有用午膳。没想到大姑娘回来,怎么也没人通知一声,好招待家里的娇客。这不也不知道你们吃午饭,来得不是时候。” 陈氏连眼皮都没抬起,照样在低头吃东西。 杜从宜见她恨成这样,可见吴氏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且不论她其他言行,但她待人方面是真的大方挑不出问题。这种修罗场让这个奶嬷嬷搅合了一通,也好些了。 赵昭月好奇看着吴氏,她本来和二嫂就不熟悉,反而赵昭容则笑着说:“二嫂,快进来坐。今日我孩子都放在家里,这不,特意回来陪你们了。” 赵昭容说话是有分量的,没人敢给她脸色看,更不敢在她面前犯难。 吴氏看了眼陈氏,脸色有些难堪,听了赵昭容的话就进来了,吴嬷嬷扶着人就进来了将人直接按坐在刚才刘氏做的位置上,笑着说:“大姑娘今日回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我家大娘子可一直牵挂着您。” 杜从宜微微皱眉,一回头,和邬嬷嬷四目相对。邬嬷嬷冲她无奈笑了下。 吴氏身边的这个嬷嬷非常不妥,是个挑拨离间的货色。 吴氏本来就绵软,说句难听的,是个懦弱糊涂的。她给刘婉月送礼,也怕多半是这个嬷嬷的功劳。 陈氏从吴氏进门就没有吱声没抬头,直接就是无视了吴氏,连话都懒得说。 气氛就这么尴尬着,吴氏都没想起来问一句,大嫂有孕觉得身体如何。 可见她心里还觉得自己委屈呢。也是个脑子拎不清的。 人的乖和蠢是两回事。 杜从宜觉得自己都算是好脾气了,也见吴氏这样动不动坐在那里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厌烦,你若是做错了,就大大方方认错,要是觉得没错,那就当面说开,但是你走哪里都是委屈样子,也不说话,也不反驳。 指望谁替你主持公道呢? 果然,那位吴妈妈说完赵昭容,接着就冲她来了。 “五夫人,上次我家二爷去您院子里走动,我家姑娘也盼着您能过来多走动。” 杜从宜笑盈盈说:“是吗?有这回事?那估计是他们兄弟两之间的事,我还真不知道。” 她推的干干净净,让陈氏忍不住都笑起来。 吴嬷嬷只管说:“您不知道也不当紧,都是至亲骨肉,哪有亲疏远近分别,是不是?” 杜从宜想,这种辈分的人,也不是她能说的。但是她这么猖狂,早晚会闯祸事的。 赵昭容已经听出来她的不妥当了,不耐烦催了句:“好了,这位嬷嬷,你们姑娘不会受委屈的,说的好像咱们端王府里内宅不合似的。母亲向来公正,祖母慈爱,若是有设么不满意,你们就和祖母去说好了。” 邬嬷嬷在那边咳嗽了一声,不轻不重。 吴氏像只受惊的兔子,赶紧回头去看邬嬷嬷的脸色,然后又回过头。 说实话有这么个人,兴致已经没了。 而且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杜从宜心里叹气,烂摊子还是要她来收拾。 这个招待的工作还是要做的,她只好说:“二嫂看看今日想吃什么,我们大清早就来了,昨晚祖母让我守着大嫂,咱们府里如今两个孕妇事最紧要的,这不我们吃的比平时早一些,也简单的多。大姐姐回来的突然,祖母常说一家人不讲那些繁琐规矩,大姐姐也不计较我招待不周,你看看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立刻再去做。” 吴氏听了她的话,居然抬头去看了吴嬷嬷。 杜从宜的火气蹭就上来了,合着我说半天给你递台阶,对牛弹琴呢? 赵昭容看的叹息,这个二嫂怎么就扶不上墙呢。 她刚想说话,陈氏伸手轻轻摸摸她的手,示意*7.7.z.l她别说话了。 出嫁女是回娘家的娇客,何故当恶人惹人嫌呢,陈氏对赵昭容是真的没话说。 她知道杜从宜也是护着她,这对主仆怕是冲她来的,她从前委屈气愤,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可有人为她说句公道话,有人知道她的难处,她反而心里很静,一点都不生气了。 她站起身,一手抚着肚子说:“好了,我坐了一早上,说也说了,吃了吃了,就不让五弟妹继续劳烦了,这会儿吃完有些困倦,想回去休息休息。妹妹,你哥哥上次说你想要珍珠,这不我娘家送来了,你跟我去取一趟。让你二嫂好好吃饭。” 说完陈氏领着赵昭容,就那么出门先走了,连看都没看吴氏一眼。 杜从宜心想走了也好,好歹有个聪明人。她赶紧打发人去送她两,还是看着点为好,别出什么岔子。 吴氏被陈氏这一下打的措手不及,坐在那里简直坐如针毡,已经没了主意,更不明白陈氏好端端的怎么又翻脸了。 不就是给刘婉月送了副画吗?一点自己做的香吗?她又不喜欢,怎么还不能别人喜欢了?她本来也看不上自己,怎么还不准自己交朋友了? 安平郡主赏赐的吃的,她不也分给她了吗?她哪里得罪她了? 她委屈死了,这么巴巴登门,像是来讨吃的似的。 满屋子的人,都给她难堪。 大妹妹给她没脸,根本没把她当成亲二嫂,五弟妹更是,说句亲近怎么了?还不是看不起她? 陈氏一走,杜从宜还指挥着人撤了桌子,和吴氏打了声招呼,去后厨房准备上茶,吴氏领着吴嬷嬷,两人眉眼官司之后,站起身竟然连招呼都没和人打一声,主仆两人就扬长而去了。 让屋子里的人都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等杜从宜从厨房里回来,诧异问:“二嫂人呢?” 邬嬷嬷就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做针线,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像个背景板一样,陈氏和赵昭容走之前还和她打了声招呼,吴氏主仆根本没当回事。 邬嬷嬷见她还认真问,笑着说:“大约是院子里有事,回去了。” 杜从宜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事情闹的。 只好干巴巴说;“我正要问问二嫂吃不吃辣。” 身边的云雀和她说:“二夫人不知道怎么了,起身就走了,和邬嬷嬷连声招呼都没打。” 杜从宜想了想:“你去厨房,让不用做了,晚上再说吧,煮一壶茶来。” 她邀请邬嬷嬷坐在老太太罗汉床上,笑着问:“您看,我也是第一次接这种差事,照顾的不周到,闹了笑话。您到时候可要和祖母说,我人笨,但是态度是好的。” 邬嬷嬷被她说的逗得笑出声。 “没事,小年轻们,闹个别扭过几天就好了。” 杜从宜陪着邬嬷嬷,邬嬷嬷就说;“听说,你花样子画的好,要不就帮我画两个花样,我这里给老夫人做的春衫,还不知道绣什么花样。” 这个简单,比调解矛盾简单多了,她还拿手。 女婢们端上来笔墨,她就伏在罗汉床的小桌上画,邬嬷嬷在旁边做针线,邬嬷嬷的性格和来安有些像,话少又和气,和她聊起杜家。 杜从宜一边画花样子,一边说:“我母亲其实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虽然是六品小官的后宅女眷,但是教育孩子方面很厉害的。只是我没学会而已。” 邬嬷嬷应声说:“我见过你母亲,是个谨慎的性格,不张扬也不胆怯,是很难得的,汴京城的贵夫人那么多,可真的做到荣辱不惊的,并不多。你母亲是个有后福的。” 杜从宜也听的好笑,冯氏算什么后福,在这个世道没生儿子,几个闺女出嫁,家里冷清了,怎么看都不算有福气。 “别人都笑话她凄凉。” 邬嬷嬷却接着说:“生儿育女,自然是盼着子孙绵延兴旺。可世上的事情,哪有事事顺心的。儿女只有过得好,才算是舒心。” 杜从宜也说:“我母亲是心思豁达,若是她心窄了,自然是不能开心。” 邬嬷嬷浅浅举例:“就说咱们府里,老夫人但凡觉得事事不满意,你们几个娘家都未必能进咱们府里,可老夫人不看重这些,只看人性格和品行。” 杜从宜知道她话里有话。能在人精一样的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必定也是个人精。 她也不藏着掖着,“嬷嬷别觉得我多嘴,我今日守在正院里,瞧着二嫂身边的嬷嬷不妥当。大嫂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有些莽撞,但也简单,最重要是心善。祖母当年为大哥挑选大嫂肯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二嫂腼腆些也说得过去。只是身边人挑拨多了,二嫂耳根子软,时间久了难免想窄了,闹出笑话了,咱们府里也不痛快。” 邬嬷嬷笑着说:“她也是个苦出身的孩子。” 杜从宜只是提醒一句,并不为说吴氏的是非。 陈氏现在是个孕妇,要是今天真闹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今天在场的人都脱不开关系。 等傍晚时分传回来消息,宫内的内命妇们今晚回来,过几日再进宫。赵昭容午后就告辞归家了。 至于宫中丧仪具体是怎么回事,杜从宜也不懂,更不好打听。 她只让正院里厨房早早将晚饭备好,她的任务是守好正院,配合长辈们的活动。 老太太傍晚回来,一回来就睡了,面色不太好,想必是熬了一整天,上了年纪累了。 邹氏也是匆匆交代了几句就回去先休息了。 第072章 眼花缭乱 杜从宜领着人回来,见赵诚居然又在家,今晚的晚饭也迟了,院子里的人就凑合着吃一点。 杜从宜一边和来安说话,一边问:“等东宫的事情过去后,就是过年了。真是个多事之秋,闹的年都过不好。” 鸳鸯佩 第72节 赵诚稀奇,她还惦记着过年?汴京城里都哭丧呢,哪有她这样的,觉得烦死了,影响到她的生活了。 心里无阶级,看谁都不觉得厉害。 这孩子心态还是很好的。说明他养的不错。起码精神上没有任何被影响到。 “今年过年就别指望了,宫中都不挂红,更别说汴京城。” 杜从宜其室也就是随口一说,只要赵诚不刻意提醒她别胡说,她有时候是意识不到这种小问题的:“那明年开春南下,没影响吧?” 赵诚:“那应该没有影响。” 杜从宜一整天都在正院里,中午也没有休息,确实觉得累了,早早就睡了。 反而进宫的婆媳两个在辰时,两人又凑在正院里才吃晚饭。 邬嬷嬷让人把温着的蹄花汤端上来,再加上小菜,配上金丝面。 老夫人看着没见过的菜色,笑着说:“这是哪个院子里的吃食?” 昏黄的灯光下,邬嬷嬷笑着说:“诚哥媳妇下午就准备了晚饭,说等你们回来吃,说这个汤不怕时间久,最适合您吃,大娘子也尝尝。” 邹氏笑着说:“他们两个就爱研究吃的,月娘整日闹着要去五哥院子里去玩,说是有很多好吃的。她刚换牙,我怕她乱吃,拘着她不让乱跑。” 老夫人尝了口蹄花,蘸了蘸水,确实入口即化,鲜香微辣。 这些不是上台面的吃食,端王府里从前肯定是没人吃的,因为处猪脚就非常费功夫。 老太太吃着觉得真的不错,最后吃了一整只猪脚,又喝了汤已经饱了。 大娘子尝了口笑着说:“确实不错。这个比较费功夫。” 老夫人问:“今天家里没事吧?” 邬嬷嬷:“都挺好的,今天容姐还回来了一趟,几个小辈一直在这儿呆着,小五媳妇守到你们回来才走。” 邹氏笑说:“她是个实诚孩子,做事一板一眼的。” 老夫人:“没出事就行。明日说是等通知进宫,听静安长公主的意思,多半是不让进去了。让老大小心些吧,今日连高皇后都没见到,宫中的人都没露面,都谨慎些吧。” 邹氏点头:“母亲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老夫人也催她:“好了,我好好的,你也别来回跑我这里了,我好好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等邹氏走后,邬嬷嬷给她按摩腿,果然腿有些肿,她叹气:“上年纪了,站的久了就捱不住了,不中用了。” 邬嬷嬷笑着说:“这是哪里的话,您也不看看咱们府里和和美美的,这不都是您的功劳?有些功夫都是下在了人看不见的地方,那才是厉害。” 老夫人笑着说:“你就哄我,我能有什么功夫,今天真没出事?” 邬嬷嬷就笑着娓娓道来,将今天的事情和她讲了,最后说:“小五媳妇和我说,玉娘身边的嬷嬷非常不妥当,她挑拨离间的太过了。她说大嫂性格直来直去,有些鲁莽但是心善,说是您当初选她,肯定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小五媳妇对您是很钦佩的。” 老夫人笑起来,悠悠说:“冯氏是真的厉害,杜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咱们家的大娘子,我当初已经很满意了,做事情公平说话做事严谨。没想到小一辈中,杜氏更胜一筹。” 邬嬷嬷安慰她:“可见,咱们端王府是个好地方。汴京城里的好姑娘,都进了咱们府里,小五媳妇也是您主张认了这门亲事的。” 老夫人笑着说:“你说错了,是可见家里这个当家女人的重要,是会影响子女儿孙的。陈家夫人是武官家的女儿,名声不显,但胜在干脆利落,我当时想敬哥性格,将来是要顶立门庭的,他的夫人厉害些也不碍事。吴家是后娘,搓磨的前面生的几个孩子不成样子,吴家的舅母托人才和我打招呼,我当时见只觉得她乖巧,加上陈氏性子好强张扬一些,我就想着妯娌两个都好强也不成。不想,盘算错了,二哥不喜欢她,她就闭门不出,彻底不和人打交道,之前敏娘就和我说,她偷偷给二房六哥媳妇送礼,得了安平郡主的赏赐,又拿出来送人。且不说她是不是炫耀,但实在是糊涂,耳根子软,分不清是非曲直。乖的人不是绵软,是糊涂,要分得清好赖。这事怪我,恒哥儿性格跳脱,不喜欢也尊重着她,她自己丝毫立不起来。” 邬嬷嬷宽慰她:“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夫人摇头:“这话本就是哄人的,做长辈的,要尽到责任,儿孙才能自有他们的福气。做长辈的没尽到责任,儿孙哪来的福气?要不然汴京城里,也不会有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人家。” 第二天赵敬回来,反而来先见了赵诚,见了就问:“你是不是知道,东宫的死不寻常?” 赵诚否认:“大哥说得这个是什么话?我怎么会知道。” 他知道也不能承认,赵吉让人给他送了个信,只说是,东宫去世当晚,宫中召了已经致仕告老的御医苏秉中和其子苏川穹。 那就是东宫死的不寻常,秋天大宗正说东宫病了,他问了声是不是病得不寻常,大宗正当时的态度不能作假。 当时肯定是好的,那为什么官家又不信了呢? 除非,东宫隐瞒病情。 赵敬听到些风声,和他说:“东宫被郭奉接管,朝中相公们觉得不妥,可是我听说漏出风声,东宫用了禁药五石散还有……” 赵诚听的吓了一跳。 “你听谁说的?” 东宫身体本就不好,要是用了禁药,那是真的会出人命,不光他自己没命,谁给他的药?这个药是怎么来的?隐瞒的人有哪些?身边伺候的一个都活不了。 储君没了,这些人都是要下去陪葬的。 赵敬也知道事情闹大了,有种受不住的感觉。 “你也知道,东宫一直没有子嗣,而且……现在才听说东宫和官家一直不和……” 赵诚:“大哥记得和大伯说,咱们府里最好当做不知道,什么都别碰。这件案子不能咱们能沾染的。” 赵敬皱眉:“那是东宫太子!” 他是读圣贤书的人,君为大。他和赵诚不一样,不像赵诚对君君臣臣没什么敬畏心。 赵诚叹气:“官家会处的,那是官家的亲子,而且是唯一的亲子。咱们只需要听着怎么处就可以了。” 赵敬明白他的意思,只说:“我知道轻重,我也只是和你说一说,父亲肯定也听到了风声。我只是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和谁说。” 赵诚安慰了他一整晚。 赵诚这次不敢大意,第二日直接约了章奎,章奎面上都是倦意,这段时间他是忙惨了,也吓惨了。 见了他就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都是真的。近身侍奉的内侍已全都处死,御医何家已经下狱,一百零三口人,都得死。现在查出来的有太子良娣,张家,东南那边的人,凡是涉及的人,官家一心要处死,现在谁也不敢说什么。” 赵诚好半天都没说话。 “他怎么会用禁药?而且能致死,应该时间不短了。就没人发现?” 章奎:“苏秉中至今都未出宫,大约是用药很久了。官家这几日病了。” 赵诚不关心这些,只是想这场风波最后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平息。 要是一直查,到最后还不知道能牵扯出什么乱子来。 “那现在呢?” “东西两府还在出章程,该处决的处决。最重要是,这几天有人提出,过继。” 赵诚听着一个比一个离谱的消息,真是双响炮,一个比一个响亮。炸的人头晕眼花。 “过继?这才多久?东宫都未下葬,至于这么着急吗?离官家最亲的一支,就是老晋王了,那也只有子恒一根独……” 这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父母祭天,又没有兄弟子妹,独苗一根。 只有老祖父一个,还是官家的亲叔叔。 现成当太子的好苗子。 章奎见他说不下去了,以为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没想到赵诚说了句:“倒也是个办法。” 章奎张张嘴,以为他气疯了。 苦笑:“是,大宗正和子恒都在宫中。都不能出宫了。谁也不知道官家是怎么打算的。折子上去后,官家扣下了,没有提起这件事。而且官家已经不年轻了,说句难听的,这么多年后宫很难再孕育一个皇子了。” 赵诚:“对这个过继的提议,有没有什么异议?” “当然有。” 赵诚:“官家没有当即驳回?” “没有。所以我才觉得,官家,其实并不反对这个提议,又或者,他也在看众人的反应?至于是不是着急,谁着急,都不奇怪。” 赵诚继续说:“把你心放宽,子恒的问题,后面再说。如果宫中愿意,大宗正那边也是要顾及的。眼下的麻烦才是多。” 章奎无奈笑:“你可比我适合做官。” 赵诚摆手:“别这么说,你们也知道,我的脾气不适合。” 章奎想起他从前嫉恶如仇的性格,只是后来收敛了,才变得沉默了。 心里也承认他说的有道。 两个人聊了一整天,从宫中的事情,到这一批的进士,到北方的边境,到今年的赋税收缴情况。 章奎知道的内政和一些人事纷争比他清楚,他对局势的分析反而比章奎客观一些。 一直到日暮西沉两人才分别,自从东六门统归郭奉总领后,东六门由林俊升了半职后驻守曹门总领,赵诚和林俊搭档将近一年,两人处的很好。赵诚的日子就更好过了,几乎不怎么在岗。 晚间回去,才知道老端王居然没回来,被留在东宫助大宗正,协东宫丧仪。 让赵诚十分意外,官家真是好气量,这种时候居然能对老喷子不计前嫌。 第073章 突然进宫 晚间赵诚就收到来复的信,前上司韩彦年前出发去太原任职,今晚设宴和大家告别。 赵诚就没在家里用完饭,直接去赴宴了。 韩彦调任地方,很多人眼里是流放,毕竟往南富庶的地方去,或者去关西这种太平的地方。像真定府这样的地方,往西是太原,往东是河北路的大名府,真定府失守,太原就没有守的意义。向南沿着太行山一路都能杀到黄河边,可见这个地方的重要,而且滹沱河沿岸,地势不够开阔,也不好守。 但韩彦自己看着态度挺好,不像是失意的样子。 今日来的都是东六门的人,林俊如今掌管东六门,换防北六门的事暂且搁置了。估计年后也不会改变了,毕竟林俊是郭奉的亲属。 韩彦十分开怀:“我本想着年后启程,但转运使已经出发,我也不能再耽搁了,虽然冬日过半,但还是不得不防,三日后就北上了。咱们共事一场,就当是我和你们作别,今日以茶代酒,来日咱们再喝。” 赵诚先说:“来日再见,希望您更进一步。” 韩彦大笑:“你这话我喜欢,我争取斩杀辽将,杀出威风来。” 男人之间,意气相投,又是践行宴,谈的都是边塞往事,说的都是风土人情。 无人说起汴京城里的是非。 言语中都是豪气。 一直到午夜,所有人清醒的散场,赵诚目送韩彦远去,他挺喜欢韩彦身上儒将的风采,如今基层的武将都是杀才,贪财、好色、贪功,简直声名狼藉,并不是文臣故意贬低,是整体的素质都不高。 但依旧有大批像韩彦这样的将门出身的儒将,他们有文化,有情怀,有勇气,敢于建功立业。这样的人,最能出名将。 他领着来复静静在街上走,来复问:“您说,韩大人这时高兴,还是不高兴?” 鸳鸯佩 第73节 赵诚:“大约是高兴吧。” 但是听着韩彦的意气风发,仿佛又好像少了几分畅快。可能是官家没有给他留话?还是说没给他什么承诺? 总之他也不是很清楚。 等他再回家已经很晚了,杜从宜已经睡了,他也就在书房里凑合了一夜,腊月初八一过,就开始操办过年。 东宫停灵到腊月二十七出殡。 这是官家对东宫最后的仁慈了,按照东宫犯的事,已经连累几百口人命了,这样的人真的做不得储君。 尽管举国哀伤,赵诚都没有什么感觉,他因为自己了解的这些事,对这位储君的感官很差。 腊月十五,赵吉匆匆来找他,见了他就说:“官家召你进宫。” 赵诚正和杜从宜在练习写字,杜从宜嫌弃他的字不够有风骨,开始调教他练字帖。 赵吉吉匆匆的通知他,杜从宜人都惊呆了。 赵诚反而很镇定,换了身衣服,什么也没说,跟着赵吉匆匆出门,刚出门他就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宫的?” 赵吉摇头:“我这趟出来,就是专门来接你,等会儿还要回去当差,宫中现在麻烦也很多,何太医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但其实,官家和东宫不和的传闻已经有一年多了。今年年初的马球赛,东宫都没有出现,而今年六月,东宫给官家送了一副《马球图》,那是前朝废太子打马球的场景,据说这幅画是真品,东宫是什么意思,谁也不知道,父子俩当时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只知道官家收了画,将这件事揭过去了。更没有给东宫任何回应,如今东宫没了,官家就是再气恨,那也是唯一的子嗣。当初的禁药怎么来的?又比如这画是从哪里来的?东宫和官家离心,是谁教唆的?有谁借着东宫的名声在外胡作非为?所有的钱财经谁的手,最终到了东宫手中?官家已经下了死命令,凡是经手的人,必是死刑,教唆谋害东宫的罪名,一个都逃不掉。” 一场又一场的大案,扑面而来。 赵诚都忘记问,召他去东宫做什么了。 等到了宫门口,他才想起来:“官家找我有什么事?” 赵吉这才说:“我也不知道,我这么久一直在禁军当值,见官家的时候其实并不多,这段时间,郭奉任殿前都检点,总揽兵权,我被派在禁军中,一直没有回过家,今日是祖父让我来接你,说官家要见你。” 赵诚立刻想到之前有人上密折,过继赵吉入住东宫。 他此刻心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和赵吉说别的,跟着他进了东华门,穿过宜佑门,到延和殿见到了大宗正,赵德明见他面色镇定,进来后一炷香时间,居然一句都没问。心里还是很欣慰。 大宗正和赵吉说;“你先回去吧,明日还要当值,如今是非常时期,不可出差错。” 赵吉:“是,祖父还要保重身体,我先回去了。” 他看了眼赵诚,赵诚也说:“最近宫中事多,大家忍耐一些,等年后就松快了。我请你喝酒。” 他话是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安慰赵吉,年后的风雨可能会更多,尤其是赵吉身上的。 等赵吉走后,赵德明就说:“秋天的时候,你当时问我,东宫的病是不是不对劲。我当时觉得你想岔了,你实话和我说,你是不是当时就知道了?” 赵诚错愕后苦笑:“您高看我了,我当时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多想,我当时救人心切,才会胡思乱想的。” 赵德明却说:“可你救了康渤,却从他出狱后,你们都没有见过面。你说实话到底为了什么?当时为何借我的手,给官家送那幅画?” 赵诚被他问得头皮发麻,真有人这么闲,这么死死盯着他? “我和康渤萍水相逢,我说过了,只是敬重他的人品,我纯粹出于私心,康渤出狱后,我让人给他捎去一些银钱,见于不见不重要,我本就不是为了他能领我的人情。” 赵德明依旧面无表情,看着他,突然单刀直入说;“朝中有人上书,提出过继子恒入官家一脉,你怎么看?” 赵诚很久都不说话,既不惊讶,也不显得急切。 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我怎么看?我能怎么看?他是你孙子,又不是我孙子。 赵德明见他许久不说话,最后说:“好了,我知道了。” 赵诚却说:“按照相公们的想法,其实这个提议不错。我作为子恒的朋友,我觉得不行。子恒心性纯善,没经历过大事,性情不能坚忍耐苦,杀伐对他来说是一道坎。若是他真入了东宫,我也失去了这个朋友。” 赵德明盯着他,很久点点头,说:“你跟我来。” 他跟着赵德明最后进了后苑。 官家就住在后苑,前朝的事情争论不休,听说他独居后苑,并不怎么过问。 听说他雄心壮志,意图北伐。 听说他性情刚硬,不受文臣约束,名声不好。 听说他不喜欢太子软弱,听说…… 关于这位官家,赵诚听说过很多。 唯有今夜烛火隐隐中,他跟在赵德明身后,跪在下首,甚至连头也没抬起。 听着上首的那位官家问:“你就是怀安的儿子?” 声音清亮中有几分倦意。 赵诚没想到,官家居然对那位死在北面的族弟记得这么清楚。 “是。” 上首的人又问:“年初打马球,是你越栏进去救了子恒?” “是。” “听说你守卫宋门,多有怠倦?” “臣不敢。” 上首的人轻轻笑了。 “王叔,这是个滑不溜手的小子。” 赵德明:“好叫官家知道,他性情确实有些懒散,但胜在聪明。” 上首的人:“不是说,他被张尧打的丢进水池中,差点没命?看着不该输给张尧才对。” 赵诚听的心惊,没有这位不知道的,汴京城里果然没有秘密。 他只字不言,上首的人问:“你大哥今年二甲第四,怎么不见你?” 赵诚:“臣愚钝,且读书不行。不敢丢了父亲脸面。” “你也知道,你父亲勤奋刻苦,学识渊博?你怎么就成了不求上进的混子?” 赵诚咂舌,我虽然懒,但也不至于是个混子吧? 上首的人:“好了,日后接替子恒,就跟在朕身边当差吧。”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炸的赵诚好久没回过神。 这算求什么事啊? 两人见他愣愣没回神。 “怎么?你不满意?” 赵诚:“臣不敢。” 那就是不满意,但是不敢。 赵德明出言教训:“赵若甫,官家恩典,还不快谢恩!” 赵诚没办法,他若是今晚敢退一步,往后他和端王府就不会有太平。 权力的威力,是呈倒金字塔的,万人之上的人,拥有压倒所有人的权力。 而他不能反抗。 “臣谢官家恩典。” 上首的人最后说:“行了,回去吧。” 赵诚莫名其妙被人领进来,最后又轻易被打发出去了。 赵德明并没有和他一起出来,送他出宫的是官家身边的内侍省大押班宗瑞。 赵诚一言不发根本不和人说话,今晚的事情让他应接不暇,他需要回去想想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等人一走,官家就说:“叔父觉得这个小子如何?” 赵德明:“官家觉得他如何?” “聪明有余,勤奋不足。” 赵德明:“官家将人留在身边,观察些日子。对教导一二,也是可以成才的。” 上首的人咳嗽了两声,面色暗沉,但一双眼睛极为有神。 ”咱们赵家子嗣不丰,堂兄就只有子恒这个独子,朕于心不忍。” 赵德明:“只要官家雄心不改,赵家子孙誓死效忠官家。” 上首的人:“既然叔父看上了他,朕就留他在身边带着,将来他继承您的香火,不能有赵士义的臭德性。” 赵德明微微松了口气。 第074章 他不算武将 朝中过继的风波,没人知道是官家自己提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身体了,朝中的局面闹成这样,他目前最需要稳定。而他是人君,所以要把所有事情想在最前面,才不会让自己被动。 儿子去世伤心吗?肯定是伤心的,但儿子去世和国事比起来,又显得不那么沉重了,他的雄心,准备了这么多年。当年先帝驾崩在外,朝中内忧外患,他仓促登基,面对狼藉一片的朝政,和北面疯狂南下的辽金,他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振兴北方。他不允许有任何差错,所以将来的太子他来选,他自己培养。他自己生的儿子不也和自己反目成仇了吗? 赵德明最清楚,官家的身体也不如前两年康健了,他急需一个继承人,稳住局面,太子的去世,让他打击很大。 官家不喜太子是真,伤心也是真。为太子报仇是真,想过继赵吉也是真。 君王就是这样,欲望之下,没有私人感情。 天家无私事。 赵德明太清楚了,也看的太明白了。当年先帝驾崩就是他从北方回来当机立断拥护官家登基的,先帝是他的长兄,性情刚烈勇武,誓死要清北方边境,只是天不假年,暴毙在北方,他的遗志就是让子孙收复北方失地,将异族远远驱逐。 目前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他舍不舍得孙子问题了,而是着急必须过继出去,赵吉已经是官家最亲的血脉了,再远一支,就是赵士义那一支,但终究是远了。 赵吉过继出去,未来的子嗣,也不一定能回来。 他都知道。 他早年跟随先帝戎马,儿子也战死,赵家的子孙本就不兴旺,为国捐躯,天经地义,他都看淡了。唯有子孙香火,是惦念。 能让赵吉没了念想,让官家少了念想。所以他抢在官家开口之前,直言自己看上了赵诚,想过继在儿子膝下,将来晋王府就是赵诚的。 鸳鸯佩 第74节 他用行动告诉官家,对赵吉绝没有其他的念想了。 君臣有时候就是这样,有敬重,有畏惧,有提防,也有互相体谅。 生在赵家,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 赵诚出了宫门,没想到来复就在外候着,见他出来赶紧说:“大娘子担心您,特意让我们来接您。” 赵诚闷不做声,只管前面走,走了好久才回头问:“晚上有人来家里找我吗?” 来复觉得奇怪,摇头;“没有。” 赵诚气闷,这叫什么事?我莫名其妙去见了一面能决定人生死的皇帝,我甚至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都算不上面试,只是被人打量了一顿就打发出来了。 他职业生涯十几年遇见无数问题,可以说他非常擅长处问题,但是今晚真被打的措手不及。 等他再回家已经很晚,杜从宜今晚心神不安,不知道他被召进宫去做什么。 按说,他这个人很谨慎,看着吊儿郎当的,但是他是个做事很有数的人,不至于贪赃枉法,顶*7.7.z.l多贪点钱财,再说了他一个闲差,能贪多少。 赵诚一回来,杜从宜就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没什么事吧?深更半夜的,让我担惊受怕一晚上。” 寒冬腊月的午夜,有个人等着他,赵诚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夫妻一场,小姑娘挺有良心。 他抱了抱人安慰说:“没事,大宗正带着我见了官家,宗室子弟见官家不是什么稀奇事。” 杜从宜:“那为什么祖父、伯父、大哥都没资格去见呢?你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贪污了?” 赵诚好笑问:“可能吧,反正饿他们查我查的很仔细,那你说我被查了怎么办?” 杜从宜觉得他不至于贪了就打打杀杀吧。 “贪了就赔钱,我们账上还有一些。那就多赔一些好了。” 她听着也不像是钱的事,但还是顺着赵诚的玩笑话接了句。 赵诚带着人躲在床上才说;“官家提我进宫去当差,应该是大宗正推荐的。只是对我来说有些突然。” 杜从宜:“你不想去?” 赵诚摇头:“我还计划明年去南方,到官家身边当差,就没机会出去了。” 杜从宜没想到他对当官的心思真的不大。 “祖父知道你这么想吗?” 赵诚笑起来:“人各有志,我早说过了,我就想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我不追求建功立业,更不喜欢权柄在握。你想做一品诰命夫人?” 杜从宜真觉得他这个人不正常。 虽然她不歧视做富贵闲人,但是他这种性格不太像是能做闲人的人。 “你想做天生好命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赵诚的心绪渐渐也平静了。 这种事情不是一蹴而就,如果有什么打算,必然是要做准备的。 至于他进宫的事情,除了杜从宜,谁也不知道。 腊月二十三,府里还在挂白,汴京城里显得有几分萧条,不似去年冬日那么繁华,今年秋冬,是非太多了,失去了储君,让气氛很低迷,大家都等着开年。 临近年底了关于太学案,终于有了定论,组织和主动的人被杀,处置了一批参与的人,就揭过去了。可能对比储君去世的案子,何家的上百口人命,太学案都显得没那么严重了。 赵诚也不去宋门当值了,看城门的活儿以后也轮不到他了。 太学案结束那日他跟着赵敬去赴宴,赵敬的几个同窗在腊月二十五,太学案结案后,终于被允许归家。 赵诚跟着赵敬出门纯属是闲的,宫中的事情无人知道,也没人来找他,他也不想大冬天去守门,自然就闲着了,正遇上赵敬休息出门赴宴邀请他,他就跟着出门了。 赵敬的同窗这次很多,尤其被授官的人不多,回乡的人却不少,他进去后就坐在角落里,赵敬殿试的成绩很耀眼,周围的几个同窗一直和他打听其他人授官的消息。 开宴后赵敬都忙的在和同窗们说话,远远看了眼见赵诚在和旁边一位不认识的人窃窃私语,他才放心。 和赵诚说话的这位也是个妙人,没有高中,也不是赵敬的同窗,只是互相认识,而且他家在汴京城,家里有产业,算是富户。 他见赵诚不说话就问:“也是落榜失意人?” 赵诚:“怎么说?” 那人笑说:“就像我这样,无人问津,不似那些被人环绕,将来前程似锦的人物。咱们这样的人,就叫失意人。” 赵诚:“哦,也是。不过人生路千万条,未必只有这一条。” 那人诧异:“什么意思?你要投军?” 赵诚:“也是个办法。” 那人劝说他:“兄弟别糊涂了,我家中有恒产,只是普通商户。尚且不能有所动摇,你没看见秋天太学案那些人的下场?跟着闹事,如今被一一提审,一旦涉案,终生不用。更有甚者,发配北方军中。投军就要去北方,死在北面难道是闹着玩的?” 赵诚低声问:“这么严重?” 那人一看就是十分精通八卦的,见他感兴趣就说:“你不知道?端王府的人出面作保,都没用,该杀的照样杀。比如梅州的几个学子,证据确凿当晚就是去了,即便中了进士又如何?还不是被剥夺功名,直接发配大名府军中了,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赵诚沉默,原来赵敬这段时间在忙这个? 那真是白费功夫了。 “这案子不是了结了吗?” 那人低头直接凑他耳边说:“知道什么叫了结吗?是结案就此作罢,卷宗封印。但这案子不是,太学案只是暂时结束,将来只要有人告发,且证据确凿,就会被召回处。听说这是官家的主意,因为这个,官家还被弹劾为君太过歹毒。” 赵诚也听的咂舌,这计谋确实歹毒啊。 太子没了,学子冲击太学案,太子病逝的案子。 桩桩件件,都说明了这位官家不是等闲的性格。这么强硬的手段,不该忍这么多年啊。看来他对那位官家根本不够了解。 所以他确实应该,先去找大宗正,去了解了解这位官家,以便于他将来进宫当值。 意识到这个,连听这位八卦学生讲辛秘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所以等赵敬再抬头看向下首的角落,已经不见了赵诚,他诧异之后立刻起身去问;“刚才这里的人呢?” 那人还等着赵诚回来继续和他聊八卦,他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赵诚这个人很对他的脾气,挺好的。 他茫然说:“不知道啊,他说有位子恒兄来了,起身去接了。” 赵敬听了这话,就知道赵诚应该是先走了。 那人是认识赵敬的,端王府的王孙,但不认识赵诚,便问:“你认识他?他是谁啊?” “他是我弟弟。” 赵敬说完就走了,剩下那位兄台一个人凌乱了。 赵诚出来后就直奔晋王府。 大宗正居然真的在家。 听他来了也不奇怪,他今天也很不客气,对着大宗正像是家里长辈似的直气壮站在门口说:“晚辈有些疑惑,所以想来请教您。子恒今日不在吗?” 老爷子也不拆穿他。 “进来吧。” 他就穿了件灰色棉布的衣服,看着不像个富家子弟。要不然刚才那位兄弟也不至于把他当成落魄书生。 “我想问,昨晚官家说的,让我到他身边当差,是什么意思?” 大宗正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和他进门前直气壮的精明样子完全不同,好笑说:“当差就是当差,能有什么意思?” 赵诚:“我和子恒一样,在御营当差?” 大宗正摇头:“不,你是祗候,随侍官家身侧,只听官家一人命令。” 那就是武将体系,连个舍人都混不到。 不,连武将都不算,顶多算家奴。 这叫什么事。 第075章 下旨召回 赵诚心里最不希望得到的职位,就是随侍官家左右。 他实在厌恶每天带着八百个心眼子上班,可是偏偏就让他得到了这个职位。 赵德明见他莫名其妙的皱眉,就问:“怎么?你觉得不满意?” 赵诚还真不怵他,嘟囔:“您也不和我打声招呼,我好端端的宗室出身的子弟,成了供人驱使的奴仆了。再怎么说,我也能去门下省做个舍人。如今提着脑袋在官家面前当差,稍有差池,性命不保。” 赵德明笑骂:“就你?门下的学士哪一个不是进士及第,你吃不了读书的苦,还想享读书人的福?官家身边当差你觉得是供人驱使?官家将你带在身边是为了历练你,这是你的殊荣。” 赵诚也知道深浅,抱怨归抱怨,但不能一直抱怨。 嘟囔了声“知道了。” 赵德明对赵家的江山,感情深厚,语重心长提醒他:“官家有雄心,你莫要像从前那么懒散,记住了。” 赵诚知道他和赵士义不是一类人,他是有话语权的大宗正。官家不设防的亲叔叔。所以说话做事十分谨慎,赵士义那种背后谈天说地,指点江山,是因为手无寸功,也没有任何权力,富贵闲人发牢骚罢了。 所以他和赵德明说话就很谨慎。 “是,我记下了。官家可有什么喜好?” 赵德明:“官家不喜欢偷奸耍滑的人,其他的你无需刻意逢迎。官家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办,只要不耍小聪明,就能当好差。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赵诚收起打探的心思,叹了声,好严苛的人。 “我记下了。” 赵德明见他察言观色如此机敏,知道他明白其中的道了,心里到底有几分欣慰。 “你也不用惧怕,官家有雄心,也喜欢聪明人,只是要改一改你疏懒的性格。” 赵诚:“您知道的,我胸无大志。懒散惯了,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改好了。” 老爷子非常严厉说:“赵家男儿,没有胸无大志的人。记住了吗?” 赵诚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你们赵家的男儿。 再说了,你们赵家的孬种还少吗…… 鸳鸯佩 第75节 赵德明见他不以为意,又说;“你祖父当年,也是铮铮男儿,更不用说你父亲。” 赵诚心说,你看,没有什么事一尘不变的。当年的铮铮男儿赵士义,如今成了汴京繁华旧梦里的不归人。 权力更迭,一朝臣有一朝的荣耀和辉煌,赵士义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不也成了喷子。 去了趟晋王府,心里确定,这个祗候,他逃不掉了。 他以为自己起码能年后再进宫,没想到腊月二十六,内侍省大押班宗瑞带着人来端王府宣旨。 端王府里,自赵宗直死后,再没有内侍进来过。 赵诚被叫到正院里接旨,一家老小准备香案全都跪在那里,听着赵诚晋升祗候,随侍官家左右。 这个职位是这次新启用的,而且他今日就要进宫了。 明日是东宫发丧的日子。 腊月二十六了,偏偏就是不让他过年,真是急迫。 端王府里就像是乍见沸腾的水里,加了一瓢凉水,突然就静了。 等片刻后,又重新沸腾起来,内宅女眷都惊呆了。 杜从宜已经知道了,这会儿也不惊讶,只是匆匆和来安赶紧安排他换衣服,跟着宗大班回宫。 明镜堂的赵士义这会儿坐在正院的会客厅里,和宗大班攀谈。 他很多年没能进这里了,也有几年没有和内侍打交道了,说话都变得很客气。 宗瑞性格很谨慎,比起之前被杀的吕康,他是一心跟随官家的脚步,服低做小,并没有吕康那样的名声和风骨。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个伺候人的,所以事事以官家为先,至于朝中的事情绝不多听。 吕康就是书读得多了,知晓的道多了,有了自己的道,将自己视为臣子,觉得自己为君排忧解难,才糊涂地为东宫办事,铤而走险,酿成大祸。 宗瑞就显得很乖觉,虽然不如吕康浑身书生气,有气质一些,但胜在安静话少。 邹氏在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邹氏十分意外,这事太突然,所以问;“母亲,这么一来,明日咱们入宫送灵……” 老夫人只说:“别多想,小五只是入宫当差,咱们府里的儿孙比他们老子们强,这是好事。” 邹氏也说:“是这么回事,我都糊涂了。舅舅说是年前回来,这耽搁到现在也没回来,年也不能在家过了。若不然还能问一声舅舅。” 老夫人:“不要怕,没事的。你舅舅年后回来也好,年后天气暖和些,寒冬腊月赶路也辛苦,他上了年纪,不像当年身体健壮了。” 婆媳两个人在西厢房闲聊着。 杜从宜跟着赵诚匆匆回家,进门就问:“怎么还会宣旨?” 赵诚一边换衣服一边应答:“官家身边当差,那是赏赐,自然是要宣旨。” 杜从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怎么如此兴师动众?” 赵诚笑她一颗红心,无产阶级深入骨髓,对阶级毫无意识。 所以他故意叹气:“宗室子弟,能在官家身边当差,那是天大的荣耀。是赏赐,也是抬举。” 他用比较卑微的词语,来形容今日的场合,这种权势自上而下的压迫,不论你喜不喜欢,权力从来就是这样直观的压迫到你。 你只有遵从,不能反抗。 杜从宜果然沉默了。 等赵诚走后,她还在正院里木木的,老夫人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她确实从赵诚的话里真切感受到权势的威压,和赵诚的厌恶。 赵诚一再说了,他只想做富贵闲人,他没有大志向,虽然她经常骂他鬼话连篇,但也承认,赵诚真的不热衷于做官。 但是没得选,端王府里老老小小跪在那里,感谢官家的赏赐,赏赐赵诚前程,而他不得不去。 她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突然,有点懵了。” 陈氏从东厢房过来见了她就恭喜:“恭喜五弟妹,五弟这是前程似锦了。将来你就是诰命夫人了。” 杜从宜摇头:“我只盼着他一辈子平平顺顺,其他的我不强求。” 邹氏特意抬头看了眼她,才和老夫人对视了一眼。 刘氏因为刘婉月至今没有回来,还在娘家,有点忍气吞声的意思。 这会儿见端王府的子弟步步高升,难免有些壮士气,立刻说:“怎么不算高升?咱们府里他们这几个小子,将来都是有大前程的。诚哥本就是伯爷,如今更是官家身边当差,将来最差也是镇守一方了。兄弟们好了,你们做媳妇的自然也好,你们好了,咱们府里才能更好。” 毕竟赵诚翻年才二十。 老夫人倒没那么兴奋,只是安抚说:“他年纪小,说这种话还早,我只盼着他将来平平顺顺,别像他老子那么无情。” 赵诚的父亲的死,依旧让老夫人不能释怀,毕竟是膝下长大的孩子,即便不是自己生的,可年纪轻轻就没了。 终究是心里过不去。 刘氏也知道老夫人不开心了,又改口:“这明日入宫,母亲和大娘子准备妥当了吗?明日之后就能过年了,虽然说今年不能像往年那样,但一家人还是要团聚热闹一番。” 老夫人这才问;“小六媳妇还没回来?” 刘氏低头,有些难掩的憋屈:“说是随安平郡主入宫陪高皇后了。” 老夫人不掺合这种事情,孙辈们的事情只要不是闹的太过分,她已经不过问了。 “是吗?高皇后丧子之痛却是令人惋惜。只是年底了,该回家还是要回来,入宫容易犯忌讳。” 刘氏立刻附和:“谁说不是呢?咱们家也不是那等攀附权势的人家,恐有曲意逢迎之嫌。闹不好要被人弹劾的。” 老夫人也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话给她了,能不能把儿媳妇接回来,她就不过问了。安平郡主她并不了解,只是能几次从凶险中,反复起势,也不简单。 陈氏肚子渐渐显怀,拉着杜从宜,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杜从宜是个有福相的人。 因为老五自从和她定亲,就开始走运,一路红运当头。 她进了府开始,府里也是好事连连,尤其是她。 陈氏真心说:“可见是你的福气保佑了五弟,自从和你定亲,他是前程似锦。你是个旺夫的人。” 众人这么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杜从宜是不能解,她身上居然能背着另一个人的命运这种玄学问题的。 不过想一想也觉得好笑,赵诚的命运系在她身上。 邹氏难得说笑,跟着附和:“确实是。” 杜从宜装作腼腆低头笑,心里好笑,等赵诚晚上回来,要问他要一笔旺夫的钱才行。 赵诚跟着宗瑞一路客客气气的,因为他知道将来在官家跟前,他和宗瑞平分秋色。 他是个谨慎的性格,尤其吕大班的事情在前,在宗瑞面前就是个愣头青,毕竟他年轻。 从端王府出发到进宫他只字不言。 宗瑞其实也惧怕他,毕竟是宗室出身,又是大宗正推荐的人,官家很是信任。和他这样的内侍,根本不是一回事。 赵诚态度客气,他也愿意卖个好。 “大人不必担忧。今日进宫只是按照旧例,官家这两日不见人。” 赵诚知道,明日是东宫出殡,这位官家肯定没心思和他闲聊。 听说日子定的这么紧,是相公们上折子建议,年前将今年的旧事都了结了,今年流年不利,失去储君令所有人心痛。 毕竟年后,是元德十四年重新开始,希望求一个好兆头。 第076章 天生牛马 总之他一路沉默跟着宗瑞进了宫。走的是正殿,领了衣甲,并找到自己在宫中休息的偏殿。在后苑跟前,和大宗正上次进宫待的延和殿的偏殿。 特殊危难时候,祗候是随侍官家左右,生死不离,工作的重要性他还是知道的。 赵诚在宗瑞的指挥下,进宫前两日并没见到官家,腊月二十七日宫中因为东宫的丧事,人人面露哀色,也无人敢大声喧哗,连御营中的人都是沉默的。 陪同护送的人出城。 腊月二十八日之后,前朝百官休假,赵诚不放假。 腊月二十八晚上,官家突然召见他,赵诚着甲带刀,匆匆进殿。 昨日凌晨天不亮,东宫的棺椁出城,听说官家在后苑,一整日谁也没见。大宗正除夕那日回来,官家只让少数人留在城外料丧仪,都不准大宗正亲自主持,他对太子是失望极了。 痛过之后,天家父子情分到此为止了。 诡谲的局势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官家依旧坐在半明半暗的高处,俯视着他,问;“宗瑞说你这几日十分安静,可有什么不习惯?” 赵诚站在下首俯身并不敢直视赵策的眼睛。 “好叫官家知道,臣并无不习惯。” 上首的人静静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你比子恒聪明,也比子恒会察言观色。” 这种话只能听一听,因为不是好话。 赵诚只能答:”臣不敢。” 上首的人笑笑,问:“章舍人前段时间上书,城外钱粮案,听说是经过你提点的?你一个看城门的,倒是仔细。” 赵诚听得浑身冷汗,怎么比大明的锦衣卫都查的仔细,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当初能查到肯定也不止是他的那一点线索,范德那样的能吏,肯定是想查什么没有查不到的,这会儿直接推到他身上,连他做过什么都知道。 “臣在宋门当值,汴河上无意撞见,只是和诚甫说起,并不曾特意探查。” 官家不紧不慢继续问:“那与康渤和那群兵痞私交甚笃,也是无意?” 其实赵官家很喜欢他默不作声的聪明劲儿,尤其是他这种性格,上能结交汴京城权贵,下能和武夫兵痞们私交甚笃,这样的人必然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让人信服的。 在眼下文武对立,新旧对立,南北对立,一切对立的混乱局面中,就需要赵诚这样能摒弃一切成见的人。 性格太鲜明的人,能力强,但不好用,最好用的人,是在人群里不显眼的人。 赵诚狡辩:“臣与康渤并无交情,同是性情中人,不忍看他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君臣之间静静地,谁也不说话。赵诚不在意官家信不信。官家其实也不在意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但是他能请动大宗正,独独为一个泼皮一样的康渤求情,就知道他是个重情的人。 鸳鸯佩 第76节 上首的人继续说:“那听说,有人南下查了税赋明细?” 赵诚这次真的跪下了,并不是屈辱,是保命。 他甚至想不到是谁会出卖他。而且他查税赋,只为了自己心里清楚,并没有任何做文章的念头。可是这位官家知道了。 他跪在地上,恍然之后都没想起该怎么为自己辩护。 这种事可大可小。 只是太突然了。 上首的人对他的反应毫无意外,静静看着他伏地跪在那里,很久后才说:“既然查清了,那就给朕上个折子,把里面的明细清楚,呈上来。” 赵诚不能拒绝,虽然他是武将,是官家的保镖,但这种任务还是不能拒绝。 “是。臣领旨。” 最后的最后,那位官家问:“你觉得,北方能收回来吗?” 赵诚毫不犹豫答:“能。” 上首的人轻轻笑了。 不知道是被他斩钉截铁的态度逗得愉悦了,还是因为他的样子好笑。 “行了,起来回去吧。” 赵诚这才起身,缓缓退出来。 等人走后,上首的人才轻声说:“和他爹爹一样,但比他爹爹圆滑聪明一些,挺有意思。” 宗瑞小声说:“赵舍人是被官家吓着了,他毕竟年纪还小。” 官家冷哼:“他偷懒作怪,朕要是不吓一吓,他和缩头乌龟一样,一动不动。” 宗瑞小声劝说:“赵舍人今年才成婚,年纪小,年轻人偷懒一些也是正常。” 很显然在官家眼里,在很多人眼里,赵诚懒得过了,也太恋家了。 赵诚出了殿浑身冷汗,一个人默不作声出宫归家。 既然没人给他放假,明日他还是要照常进宫当差。 关于税赋,各种加税的规则,难道那位不懂吗?肯定是知道的,只是没有人把事实摆在桌面上。 他前脚回家,后脚就被叫到明镜堂了。 今晚明镜堂只有赵士义和赵宗荣在,赵诚从那天宣旨开始已经被审了一次了。 因为昨日太子丧仪,没有让赵士义蹭到半点功劳,而且之前的苦劳也白干了,他心情正差着。 赵士义阴着脸问:“官家是怎么个章程?储君丧仪,他说减就减了?纵观古今,有哪一个储君被这么潦草下葬的?” 赵诚莫名其妙,没听懂他的意思,“祖父的意思是?” 赵士义见他呆头呆脑就来气,赵宗荣沉默但好脾气,问:“官家到底为什么提你做了祗候?” 赵诚叹气:“我也不清楚。” 赵宗荣如今很沉寂,几乎不发表任何个人的意见了。 赵士义:“官家对东宫是怎么打算的?” 赵诚撒谎:“我还不曾见过官家,等年后再说吧。” 他累的要命,宫中被训斥了一顿,回家后又应付一番,等回房间直接躺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乏的要命。 杜从宜都看着他可怜,问:“宫中当差真的很累?” 他没听清楚,而是迷迷糊糊问了声:“什么时辰了?” “快到亥时了。” 他搓了把脸坐起身说:“你先睡吧,我去书房看个信。” 杜从宜见他才进宫几天,就成这副样子了,试探问:“要是不想做,真不能辞了这个差事吗?” 赵诚都被逗笑了,兀自笑了会儿才说:“不能。” 你以为给老板打工?说不干就不干了?无非损失几个钱? 他现在要是说不干了,可能损失命。 杜从宜也知道不可能,就还是想宽慰他一声。 赵诚抱着她轻声说;“没事,别怕,我肯定没有危险。就是不能像之前那样自由自在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天黑了才能回家,真是人生无趣啊。” 他就是个天生当牛做马的命。 杜从宜笑起来,他真的不爱上班,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好了,我陪你去书房,走吧走吧,正好我有一幅画收尾了。” 明晚就是除夕夜,晚上院子里挂满了灯笼,所有人在年底都回来了,连来宝都住进端王府里来了。 杜从宜完成的是一副八宝聚财的画,这样的挂画卖的很好,画起来也简单,她现在练习的都是这种。 赵诚坐在另一头开始起草关于赋税的论文,关于东南税赋,最根本的是制度,是生产资料被占有,是人口兼并,是地方乡绅集团渐渐成型,是很多因素合并在一起,最后问题体现在最后税赋财政上。 所以他的措辞非常委婉,写的很克制,极力避免自己的观点出现在上面,即便是这样,他只是陈述事实,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建议或者解决之法,依旧写了好几千字。 杜从宜最后都开始起草了一副油画的雏形。 见他终于完成了,两人才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等她醒来,赵诚早走了。 她真是心里感慨,人啊,不能既要有要。 当初第一眼看上赵诚的脸,继而发现他身材高大有料,就很满意了。后来成婚发现他不求上进,整日躺在家里看看书,喝喝茶,无所事事,心里还有几分看不上他。 结果,现在好了,男人上进了。人见不到了。 两个人有过试探,有过摩擦,目前才说,处的还行。 赵诚入宫,先和宗瑞跟着官家去了后苑东处的御营场,看了操练情况。赵诚看到了赵吉,这短短时间他晒黑了一些,但看着人也壮了。 这也次赵诚第一次在白天见到这位官家,细细打量,这位赵官家还没有他高,也不如他健壮,身量看着有些文气,但面相看着就不是文人,赵家人的面相都有一些相似,有几分英武冷冽之气,大约是上过战场,和文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等再回来,他才呈上自己连夜写的奏折,赵官家撇他一眼,就让他去殿外守着,而他守在殿外,宗瑞却在里面伺候。 整整一天,天都黑了,那位官家再没出来。 而他在门口站了一整天,宫中上灯了,宗瑞最后出来转述官家的赏赐,让他今天回去。 明天接着来,大年初一也要来,总之,全城文武百官放假,他不放假。 以示官家的恩宠。 就说,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赵诚听得叹气应声,生无可恋地回家去了。 宗瑞进殿就劝说;“官家该用膳了,今天一整日未用膳,高娘娘若是知道了,老奴性命堪忧。” 赵策看了赵诚的奏折,想到的远比奏折要深,但是赵策相信,找赵诚肯定也想到了,但是他不肯写了。 而且这折子写的十分克制,但十分详细,详细到什么地步呢?每一个村镇,之间税赋的差异,带来的差异是因为什么,都解释的清清楚楚。 土地、商业、手工业,乡绅产业和官僚的关系,地方产业之间的联系以及对财政的影响。 那就说明,赵诚对这种基层的状况是一清二楚的,对于这种状况如何改善,他肯定也是有想法的,但是他全篇只字未提。 第077章 非要办法 赵策对赵诚也充满了好奇,这样一个年轻人,他甚至没有踏出过汴京城,吊儿郎当,从前名声也不好,莽直简单的一个人,可就是藏着这种内秀。 连写奏折都藏着心思,一点不比今年的那批新科进士差。 甚至比官场老道的这些相公们都懂得斟酌轻重。 最重要,入了王叔的眼,被王叔定成了嗣孙。 赵吉当然也好,是他的侄子,赵吉乖巧,人也听话,守成不是问题,但还稚嫩。不足以挑大梁,赵策对过继这件事,至今讳莫如深,谁也没有挑明了说。 可遇上赵诚这种聪明孩子,很难不让人生出些其他想法。 “召汪伯言、张文饶、林如森、杨公程、大宗正进宫议事……” 宫内因为赵诚的折子还在忙碌,赵诚已经归家,出了宫门,街上已经挂灯,毕竟明日就是除夕,赵诚一路步行回家,路上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一路。 等回了家杜从宜还在书房里加班,听见他回来才说:“现在开饭还是等等?” 赵诚;“等等吧,我先歇一歇。” 他站了一天,这会儿腿不舒服。躺在罗汉床上和杜从宜闲聊:“府里过年的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妥当了,明日后日两天,一家人都去正院里吃饭。邬嬷嬷说借一借咱们院里的厨娘,这两天我把人打发过去了。等年后教会了她们那边就回来了。”,杜从宜坐在他身边和他闲聊着。 赵诚很喜欢听这种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可能是听着也不用往心里去,不用细想。但是杜从宜和他讲的时候,他觉得这就是家。 杜从宜细声细气说了会儿话,一转头见他已经睡着了。 就扭头和来安轻声说:“饭给他留着,咱们先吃吧。” 他在房间里睡觉,炉火旺盛,听到炭火的声音,炉火上茶壶水沸了滋滋出声。 杜从宜在隔壁书房尝试练习油画。 汪伯言已经在在腊月二十三那日,被官家召回。 官家倚重的老臣,到底是不一样的,张相公一派的人,在东宫殁后,被牵连的人很多,如今已经不成气候了。 汪伯言被召回,自然也没了阻碍。他的夫人和杜从宜说很喜欢那副油*7.7.z.l画,所以她尝试中西结合的方式开始练习虫鸟花卉。 等赵诚再醒来,杜从宜已经不在家,被叫到正院里去了。 老夫人见了她问:“小五回来了吗?” 杜从宜:“回来了,这会儿在休息。” 邹氏正在老太太屋里看账本,见了她就笑说:“是这么回事,诚哥的爵位的食禄这还有俸禄,你祖母的意思,以后归到你们院里去,你们自己管。” 鸳鸯佩 第77节 杜从宜听的诧异,她虽然不管家,但知道一切以公账为准,端王府这样的大家庭没有小家一说。再说这些是赵诚的钱,他都不在意,她又不缺钱,更不会在意这个。 “我不懂这些,但若甫没提起过。既然大伯父和祖父、二伯父的收入都在公中,我们三房的自然也入公中。断没有长辈们出钱,我们坐享其成的说法。” 老夫人笑着说:“你们两个还小,家里有长辈,自然用不着你们的钱。” 杜从宜不明白怎么突然分钱的意思,推脱说:“我也不懂,等若甫醒来,我让他来和您说。我也不管账,并不清楚这些。” 邹氏诧异看她一眼,没想到她居然不管三房的账簿。 老夫人笑着说:“行吧,改日,我和若甫说一声。” 杜从宜去了一趟正院,也没说什么。等她一走,邹氏就说:“母亲觉得他们花的钱太多了吗?” 老夫人叹气:“昨日你舅舅归家,听小五经大宗正举荐,在官家身边当差,他的意思虽然没明说,但官家独独在宗室里挑了诚哥,又有大宗正保举,总有几分令人多想的地方,尤其是他父亲母亲都没了,又是庶出……” 邹氏听的骇然,官家看上了诚哥? “母亲,这话……” 这事太大了,邹氏也有点懵了。 老夫人轻轻摇头,这话没有任何依据,只是跟随官家多年的周家舅舅猜测的,隐晦提醒了妹妹一句。女人在关键的时候,往往更能沉住气,更能不露声色。 心里有个考量,做事总要知道些分寸。 邹氏听的好半天都没回神。 明日就是除夕,按说她今日很忙,但被老夫人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老夫人和老王爷不同,老夫人是能藏得住话的人,府里的男人即便是猜想几分,应该也不敢往这上面去猜。 杜从宜回来见赵诚醒了,就问:“祖母突然问,要不要把你的俸禄和封赏都分到咱们院子里,让咱们自己打。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的亲戚,不走公帐了?好端端的,这是要分家?祖父病了?还是又出什么事了?” 赵诚心里叹了声,老夫人好精明的心思。 但嘴里哄她:“我的俸禄和赏赐最多,可能觉得咱们吃亏了。” 杜从宜:“这样啊?吓我一跳。明天是除夕,你能休息几天吧?” 赵诚听的都心梗了。 “不能,大年初一,我都要进宫当差。官家身边不能离人,我就是那个,家奴。” 说的杜从宜都怔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赵诚用’家奴’这个词形容自己的差事。 她自己都听着心酸了,就安慰他:“我没有’悔叫夫婿觅封侯’这种既要有要的心思。差事全凭你自己心思,要是真的让你觉得不痛快,找机会辞了吧,富贵闲人,咱们不能保证富贵,但闲人还是能做到的。” 赵诚笑起来,她还没有见识过权势自上而下不可忤逆的威力。没有见识过被弃之不用带来的后果。 “我现在还不习惯从早站到晚,等年后习惯了。官家自然也不会刻意磨我的性格了。” 他知道官家是故意的,就像熬鹰,上位者最拿手的,刻在骨子里的手段。 生来就会。 杜从宜还是觉得他眼神里对这个差事的厌恶藏不住。 “那先吃饭吧,明早还要早起。” 夫妻两在家,几乎不聊公事,杜从宜这段时间很忙,整个是好好学生,刻苦又勤奋,赵诚看了她的画,有一些意境在里面了。 赵诚第二日大清早进宫,居然见东西两府的相公们还在,身边的内侍说议了一夜都没散。 赵诚还不知道是自己的折子惹出来的事,今日没人找他的麻烦,他就呆在偏殿喝白开水,那调的乱七八糟的茶他一口都不沾。 结果他刚端起杯子,里面的人就问:“赵若甫来了?让他滚进来!” 赵诚听的真真切切,一口热水没入口,弓着腰就进去了。 赵策坐在上首,面上都是倦意,见他俯身就说:“折子就是他写的,你们若是有什么疑问,就当面问他。” 赵诚一回头,七八个白发老头都虎视眈眈盯着他。 最先开口的还是大宗正,他问:“若甫折子里写的,是什么时候查的?” 赵诚一听,老祖宗,你别害我,我查什么查? 这是我能平白无故就查的吗? “回大宗正的话,这是今年我家里的运木料的伙计去东南运木材,南方大雨涨水,耽搁了行程,被困在山上村子里,回来后闲聊说起的。” 他推的干干净净,反正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更没有自己私查税赋一说。 赵德明本就为了给他递话,让他自己说清楚。 赵策听的冷哼一声,虽说他们一夜议的事多了,关于这个折子的部分,讨论的并不多。 因为里面写的大部分都知道,他知道个大概,只是没想到东南税赋已经层层扣缴,压榨到这种地步了,所以主要还是讨论,怎么缓解这个税赋矛盾。 汪伯言问:“这折子里写的,若甫怎么看?” 赵诚心说,我能怎么看?我怎么都不能看。我又不是治世能臣,这不是有你们操心的吗? “回汪相公,我不懂这些,只是官家下令让我这些。” 赵策坐在上首突然冷笑:“你脖子上那颗脑袋要是不用,以后都不要用了!再敢推三阻四就去殿外跪着!” 赵诚低着头闭了闭眼,心累告饶:“请官家恕罪。” 赵策:“再敢给朕偷奸耍滑,仔细你的皮!汪相公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赵诚只好说:“臣确实没有合适方法。非要说方法,只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各位相公们就当我胡言乱语。要缓解土地兼并,人口紧缩,那就重新分配,均田、屯田。要是单纯减轻百姓的重担,那就要动税制,人头税换成田亩税,摊丁入亩,按田交税,让不存在户部的人口自己出来……” 他说的方法,哪一个都不是好办法,简直伤经动骨。 改革改革,改的时候,必定伴随着革命,至于革谁的命,不好说。 林副相听完当即就说了声:“简直一派胡言!均田分配,如何分?丈量土地的依据是按照人口,先动田,还是先动税?这是动摇国本的胡闹之策!” 赵诚也是破罐子破摔,不说不行,说了也不行。反正办法他是说了,听不听由你们。这个办法确实不是现在能用的,但将来未必不能用。 东府张文饶看了眼赵诚:“这是端王府赵宗直的儿子?” 赵诚立刻见礼:“见过张相公。” 赵策真觉得赵诚脑子很奇特,他懒得时候,真是戳一下动一下,但偏偏他胆子大敢说,三言两语,方法说的很清楚,确实大胆。动根本的国策,一个把握不好,真要动摇国本的。 赵德明看了眼微微低头躬身的赵诚都陷入沉默了。 胆子太大了。 第078章 一年到头 赵策却觉得赵诚说的未必不是个好办法。眼下东南不行,北方还不行吗? 必然是行的。 他年纪轻轻眼光毒辣,能一眼看穿问题所在,就比那批年轻懵懂的进士强不少。 可是可用的人才。 所以这会儿眼瞅着赵诚在下面弓着腰给相公们见礼,越看越来气。 怎么就这么不求上进呢? 赵策就是看他不顺眼。 “上来,让朕好好瞧瞧。” 赵诚听的恶寒,没办法只能上了殿站在赵策背后,赵策看着他的脸,玩笑说;“听说赵若甫,是汴京城里有名的俊俏郎君,为你争风吃醋的小娘子不知道有多少,可惜了这张脸。” 赵诚真没脾气了。 “官家说笑了。” 在场的人也都笑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顷刻之间就散了。 宗瑞这时候赶紧说:“赵舍人确实是有名的美男子。官家一夜未合眼,该休息了。高娘娘打发人来送早膳了。” 这帮老家伙们也是一夜没休息。 赵策看了眼下首的人,也叹息说:“众卿辛苦了,今日除夕,今晚宫中不设宴了。众卿今日归家,诸事年初七后再议。” 几位老臣躬身谢恩。 赵策一回头赵诚已经退到了台阶下,真是滑不溜手,心眼如筛子般。也不知道赵士义怎么生出这么精明的孙子的,那大孙子他见过,诚实稳重,有君子之风。 难不成赵士义那样的人,孙子居然个个龙凤? 再一想自己家的糟心事,心情一塌糊涂。大手一挥:“赵诚,明日照常进宫当值。” 赵诚气得说不出话来。黑心老板真是折磨人为乐。 老晋王见他生无可恋的模样,很是不明白他怎么能懒成这样。 赵诚:“臣领旨。” 众人散去,官家要回去休息了,赵诚也想回去了,总不能跟着去后苑娘娘们的住处守着吧。 官家吃好了睡了才说:“让赵诚初七再进宫,再敢偷懒,朕送他去河北路军营去操练。” 赵诚听着宗瑞的旨意,嘴角抽抽。这尼玛狠人。 宗瑞反而觉得官家是真的喜欢赵诚,越喜欢的小辈,就会时时刻刻记着,才会这样提溜着他,官家这几年性情十分沉寂,身边人都怕他。 太子几年都不和官家好好说话了。父子俩如仇寇,早没了天伦之乐,如今来了个赵诚,闷头闷脑的,又乖觉又躲懒,官家时时刻刻盯着他,十分有兴致骂两句,还时不时逗逗他,也是觉得有意思,而且官家心情也好了。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奇怪。 宗瑞就说;“官家并没有真的要训斥你,你莫有怨言。” 赵诚:“我知道。” 但是我要是反抗,那就不好说了。 但今天早早能回家,也是好事。 午时不到他就飞奔回家,进了门就换了身日常的衣服,躺在罗汉床上,看着炉火上的水壶翻腾,阳光从窗口洒进来,光柱中尘隙翻动,静谧暖和。 他就静静躺在那里听着屋子里自然发出的声音,一切都十分美好。 杜从宜进来见他呆成这样,上班把人上成这样? 鸳鸯佩 第78节 牛马也过如此了吧? “怎么了?要补觉就赶紧睡,等傍晚要去正院里吃饭,今晚人都在。来安这两天都忙的不见人,惠安都在厨房忙了一天了。” 赵诚睡不着,就是喜欢躺在这里胡思乱想,这会儿往里挪挪,让杜从宜坐在身边,问:“我这段时间忙的顾不上过问,家里怎么样了?” 杜从宜:“怎么?你又要查我的账?” 赵诚听的笑起来,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摩挲,她手上还有墨迹,可见之前也在忙。她这个属于技术工种,对人际交往反而不太擅长。 “娘子这是小人之心了。” 杜从宜冷笑:“忙你的吧,年底腊月,能有什么事?好像祖母的哥哥从川蜀回来了,就这两天的事,过了初一,你估计要去拜访。” 赵诚:“这个年,我要拜访的人太多了。除了亲近的,其他的一概不去。” 杜从宜问:“不去没事?” 赵诚想起那位心思深沉的官家调查他,没滋没味说:“去了才麻烦。我莫名其妙成了官家近臣,四处走动多了不合适。” 杜从宜被他逗的笑起来。 “行吧,你自己看着办,但是府里肯定会安排你去的。” 毕竟他升职后,离权势太近了。 赵诚:“阿姐过年不能回来,还有舅舅那里,岳父家里,年前的礼送了吗?” 杜从宜:“都送了,扬州的礼走的早,没有去吕家,直接装船送扬州去了。舅舅家里只有舅母在,送了礼,她立刻就回了礼,年前望你去一趟,只是你也没时间。年初二再去吧。至于杜家不挑礼。” 上次说的杜二的夫婿的差事,最后也没等到回信,可能也不了了之,加上东宫的丧事,杜良镛的生辰宴也没办成,可能是杜二或者罗家不同意吧。 冯氏也没有给她消息,杜从宜也再没顾得上过问。 两个人在屋里闲聊,赵诚问起:“跟你的老师学了这么久,有收获吗?” 杜从宜:“有,技艺这种东西,就是在勤练。等开春出去走走。” 户外写生需要实景。 赵诚:“我估计出不去了,到时候让人陪着你去吧,趁着有时间,多出去走走也好,我出不去了,你多替我看看吧。” 杜从宜是个花架子,嘴硬心软,外强中干。 要是赵诚但凡拦一句,或者有哪一句不愿意她出门,她肯定头也不回就走了。 但偏偏赵诚给她安排的妥妥当当,连出门都给她找好由了。她自然不好意思就这么抛弃他,尤其两个人像队友一样,她先背信弃义,多少是有点忘恩负义了。 听着赵诚说的,都有点替他难过。 来安推门进来,在门厅玄关处喊了声:“晚上去正院里,要不要带礼物?” 杜从宜被问住了,赵诚笑说:“带着吧,他们肯定会闹的。” 也是,他腊月二十三才得来的差事,这几天在家也是两头不见明。天黑就进宫,天黑才回来,府里谁也见不着他。 今晚人都到齐了,肯定会逮着他一直问的。 总归一年到了年尾团聚的时候,汴京城里家家户户升起灯笼,端王府里难得有了笑声。 今晚发赏钱,开年新料子裁新衣,人人都高兴。 杜从宜昨天已经盘了账,该分红的分红,该发赏钱的发赏钱。 院子里赚钱最多的是银屏,她已经是大师傅,得的分红有几百贯,多得她都不敢要,杜从宜和她说:“你现在也不是女使,是藏花楼的大师傅,这个钱是你该得的,也不要觉得其他人少,你就不好意思,你的天赋好,做得好,自然就该拿的多。” 银屏死也不肯离开府里,觉得愧对主人。 她从前的梦想,是等到年纪了,将来出去了回到乡下嫁个本本分分的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了,因为杜从宜,她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了。 银屏是个老实性格,觉得杜从宜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了,就直接说:“大娘子,我前几日见着银朱了,她过得不太好。她向我求助,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日银朱在这里闹事,赵诚厌烦这种搅局的人,特意没让杜从宜粘手,让来复领着人送还给二伯,让他看好人,别乱跑。 可能这件事惹恼了赵宗回,银朱被收拾了一顿。 但她是个胆大的,百般讨好赵宗回,就是想抬妾,可赵宗回院子里的女婢太多了,抬为妾室的一个都没有,女婢们有姿色的更是多,她容貌不出挑,身段也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温柔小意,且放得下身段百般讨好,要想抬妾室,只能讨好二夫人。 可刘氏是什么好人吗?她根本不可能给赵宗回抬妾,时间久了银朱自然也就失宠了,赵宗回书房里的差事轮不到她了,只能在院子里当差,反反复复的勾心斗角,才十几岁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再见银屏一身好穿好戴,心里羡慕的要命,想起从前在三房当差,好吃好喝,院子里人少,是非也少,也没人欺负她,后悔是自然的。所以就哭着求银屏救她。 银屏哪里敢答应,回来和来安说了一句,就被来安训斥了一顿,来安是恨惨了银朱。 这会儿又和杜从宜偷偷说起,杜从宜乍听见银朱的名字,这才几个月,她就过的不好了? “她怎么了?” “说是二房院子里的女使们欺负她。” 杜从宜笑说:“那求你也没用,毕竟你和二房的老爷说不上话。” 银屏听的吓了一跳,二房老爷出了名的喜欢漂亮女婢,府里的小女姑娘们都怕。 杜从宜也知道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到底情分不一样。 “她自愿进去的,要是想出来,肯定在府里呆不住的,你让她自己想办法,二夫人不是非要压着她不可。她若是愿意出府,自谋生路,也是个活法。自赎倒是可以借钱给她。” 杜从宜对银朱这种人,没有恨意,只是单纯讨厌而已。 但这不是银朱为奴为婢,低人一等被人欺压的由。 银屏见她并不真厌恶银朱,感激说;“我明白大娘子的意思了,若是她再找我,我会和她说的。谢大娘子。” 来安还是不能接受这种背信弃义的人,背着杜从宜和银屏说,大娘子心善,尤其是对女子格外宽容,但是这不是银朱背信弃义的由,她背叛了咱们三房,如今回头求你,不过是见你富贵,心生嫉妒。她对你没有好心,只剩不甘心,你自己长个心眼,她要是再烦扰你,不必会就是了。 银屏觉得来安说的也对,也不敢忤逆来安的话。 汴京城的大事,轮不到内宅的小人物们来操心,但内宅里的恩恩怨怨,落在这些小人物身上,一点都不比朝中的大事来的轻松。 总之一年到了尽头,所有人回顾往昔,对来年充满了期盼。 第079章 心安 赵诚带着杜从宜出发去正院里,他一路上还和杜从宜说:“来年把这边柳树换成其他的树。” 杜从宜冷的两只手缩在袖筒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随口应付:“行吧,那就刨了,换成其他的。” 赵诚笑起来:“我的意思是柳树不吉利。” 杜从宜心想,我都能到你们这个鬼地方来,还谈什么吉利? 但嘴里依旧附和:“那就换成吉利的。” 主打一个不扫兴。 赵诚看她见鬼的表情,但依旧胡说八道,就笑起来。 只有她才能让他有那种熟悉的感觉,觉得同伴仿佛有病,但依旧不会反驳。 拥有自由的灵魂。 永远不屈于环境,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不会觉得孤独。 他伸手牵着她的手,说了句:“有娘子在,真好。” 杜从宜跟见鬼似的,看了眼后面偷笑的女婢,使劲挣扎都没挣扎开,索性就随他了。 反正她不怕丢人。 和弟弟谈恋爱,不就图他嘴甜嘛。 反正她的自我感觉挺良好的。 正院里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今晚很难得二房的人都到了。不知道刘氏是怎么和儿子说的,那位刘婉月也来了,而且她第一眼就看到进门的杜从宜伸脚踩了脚赵诚,抽回了被赵诚硬拉着的手。 她目光悠悠从赵诚脸上扫过。 陈氏见她来了就喊:“五弟妹来了?” 杜从宜看着满屋子的人,男人都在东面的厢房里,女眷坐在这里,见两个人进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 几天前,两个人还是府里的小辈,结果这才几天,赵诚一连三级的升职,从人人不当回事的鲁直小子,成了御营军统制,如今更成了官家近臣。 大相公们的超然地位,固然令人羡慕权势滔天,但那也是大半辈子打熬出来的。 可赵诚才多大,翻年才二十,他是走捷径,还是官家钦点的身边人。离权势一步之遥,来的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就是这个轻而易举四个字,才让人嫉妒。 关于赵诚平步青云的升迁路,关联最深的就是杜从宜了,赵诚的所有改变都是从和她定亲开始,所以杜从宜旺夫这件事,仿佛被证实了一样。 杜从宜也没想到,这种玄学这么受人欢迎。 赵诚和长辈打了招呼去了东厢房,杜从宜就被陈氏拉着坐在身边,问:“这几天都不见你,五弟这是步步高升,离不开你这个旺夫的人。忙什么呢?” 杜从宜都不知道怎么说,老夫人笑着说:“你就是央着她,夸你自个儿呢?你不也是?” 老夫人还是很有智慧的。 陈氏被老夫人夸了,一点不扭捏:“也是,那就祝咱们府里多多有我和五弟妹这样的媳妇。” 连邹氏都被逗的笑起来。 刘氏笑着说:“这话我爱听,你们七弟、九弟,将来娶媳妇,你们可也要上心。” 刘婉月转头就白了杜从宜一眼。吴氏看见了又当做没看见,坐如针毡的,府里这一辈的孙媳里面,长辈们都没人提起她,她觉得都看不起她。 本来赵敬和赵恒,那是原配嫡出,别人不算什么,可老夫人那是亲孙子啊。 偏偏老夫人就喜欢杜从宜,喜欢陈氏,时时刻刻捧着那两个,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娘家吴家也是清流人家,她们怎么敢的? 老夫人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转头问:“玉娘画的飞天图怎么样了?” 吴氏被老夫人突然点名吓了一跳,转头结结巴巴说:“快完成了。” 老夫人点头笑笑。 吴氏没觉得受宠若惊,而是被吓了一跳。老夫人的话题一带而过。结果刘婉月跟着说;“我母亲说,祖母是再慈爱不过了,前几日母亲进宫陪高皇后,宫中赏赐了一些椴树蜜,今日给祖母带来一些,祖母尝尝,要是觉得好,我再去讨一些。” 老夫人笑着说:“那就谢安平郡主了。”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吴氏被刘婉月抢了话,又觉得祖母对她不够重视都不肯和她多说几句话。也没觉得刘婉月抢了话题,只是羡慕刘婉月有安平郡主这样的亲娘,时时刻刻能撑腰。 鸳鸯佩 第79节 她若是有亲娘在,端王府里的人肯定不敢这么看不起她…… 每个人心里都胡思乱想着,女眷们在一起聊衣服、首饰、好的料子、春衫…… 女眷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屋子里的女婢穿梭正在准备晚饭。 今晚还要守岁,热闹好久呢。 杜从宜问陈氏:“害喜吗?” 陈氏小声说:“特别省心,我没有一点不舒服,能吃能睡。” 杜从宜笑起来,长辈们聊的是亲戚之间的事情,大部分是关于周家的事情,老夫人的哥哥腊月二十八才回来,年后才是亲戚们聚会的时候。 赵诚就没有杜从宜这么轻松了,人一进了东厢房,老王爷不在,赵宗荣见了赵诚先问:“宫中当差,怎么样?” 这些人其实见过官家的都不多,能朝夕见到最高领导人,还是封建王朝的君王,自他们眼里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了。 赵诚:“还好。” 今日的赵宗回没有喝醉,也没有耍酒疯,穿着一身深红色的袍子,长时间的酒色财气把人都快掏空了,脸色泛黄,神色萎靡,唯有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接着问:“五哥,官家为什么偏偏点了你做亲随?官家往后也没太子,以后打算怎么办?” 官场的人都比较含蓄,不会像赵宗回这么大剌剌地问。 太直白。 赵诚:“二伯,我只是随侍官家身边,只负责护卫官家,禁内的事情,哪是我能打听的。” 赵宗回见他答的老老实实,就撇嘴:“你也是个木头,那大相公们和官家议事,难道赶你出去吗?总能听只言片语,咱们府里说不准将来还要靠你呢。” 他说话露骨又势力,让大家都听着觉得羞愧。 赵炎听不得自己老子出丑,就改口说:“也是,宫里是什么地方,一言一行都要警醒。” 赵宗荣:“别听你二伯胡说。朝中今年不太平,你安安分分当差就好,不要有其他心思。咱们府不沾染那些是非。” 赵诚依旧乖顺答应。 总之没人能挑出他的毛病,他又不是真的十九岁,观察一番,对每个人的心思也能猜个大概。 叔伯兄弟们的话题,大多是围绕着朝政、前程、财富…… 赵诚心里的想法一个字都不肯说,唯有赵恒坐在他身边感慨:“真没意思,我刚找你学会做弩,我最近试了一种核桃木,硬度非常大,做脚弓弩,射程有三百步,穿透力非常强,改日你有时间给你看看,你有功夫了,多琢磨琢磨这些,只要有图纸,我就能造出来。” 赵诚惊愕看他,这位真是手工帝,居然能把脚弓弩搞出来,三百步的射程,配合铁骑,只要配合的好,将领指挥得当,可以攻其不备,能成军中的利器。 赵诚:“等我有时间,咱们出城去看看。” 老六赵辉盯着和赵恒说话的赵诚,突然问:“二哥和五哥说什么呢?” 赵诚对赵辉的印象很淡,因为赵辉几乎和他没有说过话,二房的三个兄弟,只有老大赵炎说话办事比较上道,老二老三年纪小,听赵恒说了一句,老二老三像没笼头的马,老三赵修在书院读书,经常不在家,几乎没有存在感。 赵诚抬头还没说话,赵恒就说:“自然是说一些不能让你知道的悄悄话。” 赵诚听的想笑,他自己肯定是说不出来这种话的,但是赵恒不一样,他性格就是混不吝,只要自己开心,其他的都不关他的事。 赵辉被二哥顶了一句,依旧盯着赵诚,眼神称不上善意。 妻子喜欢赵诚,这种绿帽子,他起初不当回事,赵诚能有什么?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的可怜虫。 可等赵诚成婚了,就开始步步高升了,他心里的优越感自然就没了。 刘婉月一颗心都在外面,这种屈辱他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赵诚余光看到赵辉盯着自己,但其实并不知道他怎么了。 反而赵恒兴致勃勃和他商量:“你说的那个发条机械,是怎么弄的?你说能不能造个大的,发条换成脚蹬的,就能一直转……” 赵诚看着他,真觉得可惜,他是个天生工科的料子,没生在好时候,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只能做个别人眼里不学无术的混子,其实他是个搞科研的好材料。 两个人低头嘀嘀咕咕,赵士义进来,见了赵诚就说:“在官家面前当值,瞧你那副样子!” 赵诚其实没听清,下意识抬头看过去,见所有人都看着他。 赵士义身边还跟着人,他只能站起身叫了声:“祖父。” 给人当孙子,真不是好差事。 没等赵士义再说话,那头的老夫人发话:“人都到齐了,那就开饭吧。” 她说完女婢们立刻进来摆桌子,赵士义坐在上首,左手边是儿子,右手边是以赵敬为首的孙子。 年夜饭是半素的,饭桌上喝酒多了,聊的也多了。 赵士义和赵宗荣说的是祭祀的事情,赵诚在这种场合从来不说话,赵敬可能意识到他对这个差事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积极。 而且他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弟弟了,当年三叔去世,他找自己喝酒,痛哭一场,说要为父亲血恨,要从军,要北上杀敌…… 后来他再没有提起过,而且关于三叔的一切,他就像彻底忘记了一样。 他后来聪明了很多,成熟了很多,学会了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而且有了很多朋友,得到很多人的赏识,但和他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第080章 除夕夜 男女之间隔着屏风窃窃私语的时候,老夫人这边说:“把屏风撤了,都是自家骨肉,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老喷子转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一句话都没说。 赵诚算是看明白了,老喷子想进这个正院,只有逢年过节这种大日子,才能进来。 女眷那边两张桌子靠在一起,赵昭月坐在邹氏身边,起身凑杜从宜身边,问:“五嫂,能再送我一支菊花的绒花吗?我的那支不小心摔坏了,我想要蓝色的。” 杜从宜哄她:“可以啊,明天送你一盒新的,做新年礼物。” 赵昭月听了就很开心,绕回去扭头靠在邹氏身上。 刘氏笑说:“诚哥媳妇的藏花楼,可是个聚宝盆。那绒花就跟真的似的,让人爱不释手。” 陈氏也说:“就是,咱们府里的花是不缺,我娘家姐妹就问我几次,能不能匀一支给她们,藏花楼的花实在难买。年前的单子,早早都订到年后了。” 陈氏刚说完,刘婉月接话:“咱们端王府地位尊贵,我母亲常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更要爱惜羽毛,这样的人家才能长久。” 她说话的时候,是所有人陷入静悄悄中,赵诚听她这种屁话,觉得好笑,回头突然问:“吕康是怎么死的?” 刘婉月听的脸色一僵。 杜从宜根本没懂,不知道吕康是谁,但见刘婉月*7.7.z.l脸色不好,就知道赵诚问到她七寸了。 一个官僚阶级出身的小姐,自视甚高,鄙视一切不如她的人。 她能糊弄住吴氏,但对她没有什么作用。 刘婉月犟嘴:“五郎问的吕康,是官家处死的。这样的人必然是触犯了国法,听说相公们为吕康求情,觉得他不该被杀,只是官家一意孤行。” 赵诚轻笑一声,不准备和她说话。 和一个女人斗嘴说这种没意思了。 饭桌上有正直的人,比如赵敬。赵敬听刘婉月诋毁官家,立刻说:“朝中政事,官家岂是内宅随意私论的?” 赵敬神色很严肃,说的很义正言辞。 刘婉月被莫名教训后,回头看了眼赵敬,十分不以为然。 赵诚觉得刘婉月这样的女子,生在有一点小权势的家里,享受过权力带来的好处,所以她脑子里非常势利,安平郡主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女儿,生来就会踩高捧低。 会追逐权势,保护自己的阶级,禁止底层的人上升,生怕有人影响了她的地位。 这种女子,生的再美,也不过是一副皮囊,毕竟少了骨血,人性的底色都是灰暗的。 实在令人乏味。 一回头看到杜从宜正低头吃菜,津津有味。 刚才的风波,她根本没往脑子里去,他看的好笑。 心真大。 人家讽刺她一通,她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可能听懂了,只是觉得太呱噪没意思,懒得会。 但是想想也有趣, 年夜饭,虽然有些小风波,还算太平,小辈们大都不说话,听长辈们闲聊。 等晚饭后,老夫人屋子里支起牌桌,男女打牌,陈氏今晚不是很积极,要是以前肯定她是气氛担当,但是她怀孕后人懒了。 争当第一名的那口气一旦散了,就很难再像从前那么积极了,拉着杜从宜要聊天,牌桌上就成了刘氏和刘婉月婆媳的天下。 小周氏也挺着肚子,难得和陈氏坐在一起。 女人在一起是非就多,吴氏一个人落单,左右都看着不舒服。 小周氏月份大了,不到三月就要生了,这会儿靠坐在罗汉床上,整个人都恬静,杜从宜第一次离她这么近,静静看她的脸,情不自禁夸了句:“三嫂真真好看。” 小周氏从小被人说生的太过妖媚,不是端庄之相,她娘家是小门户的人家,谈不上什么门第,所以她从来不喜欢自己的脸,谨言慎微,对所有人都冷着脸,这样才显得不轻浮。 但杜从宜是第一个很直白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夸她长得好看的人, 陈氏接了句:“当然。” 杜从宜的喜欢和陈氏的夸奖是不一样的,杜从宜是真的喜欢小周氏的美,就是那种非常风情万种的万人迷的长相,哪里都好看。 她凑小周氏跟前说:“等有时间了,我给三嫂画一幅画吧。” 小周氏接收到她的好意了,笑说:“那要等,明年了,等孩子生了,等我好看些了再说。” 女孩子不论多大年纪,都是爱漂亮的。 陈氏见缝插针;“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也要。” 杜从宜:“可以,等你们有时间了知会我一声。最好是开春夏天的时候。” 几个孙媳闲聊,赵士义坐在东厢房,又开始和儿孙们训话。 今夜不能太平,赵诚躲也躲不掉,赵士义又开始评论朝政,张嘴就说:“官家对储君太过刻薄,东宫也是为国为民,官家只是因为东宫和他意见相左,便如此轻贱东宫,实在不是明君所为。” 赵诚听的人都麻了,让赵策知道了,他没有好果子吃。 他现在算是知道,之前体制内的同学从来不参加多人的聚会,一不留神就能惹上麻烦。 这又是从何说起? 鸳鸯佩 第80节 “祖父这又是听谁胡说的?” 赵士义眼睛一瞪:“胡说?难道不是事实?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才落到孤家寡人的下场……” 你能生儿子,还成大本事了? 赵诚也摸不准这个人的脾性了,他在宫中几日很太平,也听说他在宫中胡说八道什么,怎么一到家里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赵诚无奈说:“这叫胡乱攀扯官家,这是想要干什么?年关在即,是相公们一同上书决定年前完成东宫的丧仪。并不是官家一意孤行,” “简直胡闹胡扯!祖宗规矩,还要不要了?这是大逆不道!”,赵士义怒不可遏。 赵诚也没想到他气成这样。 “您息怒,官家同意,自然有官家和相公们的道。” 赵士义:“你呢?你就一言不发吗?眼睁睁看着储君被潦草下葬!” 赵诚没想到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 我怎么办?他又不是我儿子。再说了,我要是有这么完蛋的儿子,我也不想会他。 赵诚不肯会他了,赵宗荣就说:“今年是个多事之秋,您别为难若甫。” 那边的老夫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就问了声:“怎么了?好端端的一家人,吼叫什么?” 老喷子张了张嘴,但没反驳。 赵诚觉得他真有意思,明明怕老婆,还装模作样。 因为这个不愉快的插曲,之后赵敬说起了今年汴京城的商税,赵炎说京府衙门因为康渤的事情,被免职了两个主事。 赵诚再也不肯多嘴了,靠在椅子上已经昏昏欲睡。 之后所有人都去院子里放烟花,爆竹声声,大家在一起也就热闹了,孩子们也跟着闹,跑来跑去,总归是一年除夕,很热闹。 他最后听到有人在耳边问:“你睡着了?” 睁开眼见杜从宜低头盯着他。 其他人居然散的七七八八了,杜从宜见他眼睛里都是血红,轻声说:“祖母让咱们回去。” 他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二刻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睡着了,真是当牛做马的日子,浑身都是疲惫。 这才起身,见赵敬和赵恒兄弟两在下棋,其他人都走了,赵恒见他醒了:“五弟这个差事,真是劳心劳神,还不如作罢,坐着都能睡的一塌糊涂。刚才祖父走的时候可是盯了你好几眼,大哥护着你才没被叫醒来挨训。” 赵诚笑起来。 “谢大哥了。” 赵敬并不觉得有什么,“别听他胡说,累了就趁这几天要好好休息,宫中当差时刻警惕,自然更累。你性格懒散惯了,虽然细心,但难免会觉得累。” 赵恒:“我好不容易找到五弟这么个宝贝,结果转眼就被招进宫了。真是无趣。” 杜从宜见赵恒对吴氏好像毫无感情。 “二嫂刚才还在,是回去了吗?” 赵恒低头摆棋子,像没听见一样。 赵诚站起身说:“走吧,我们先回去。” 等两人走了,赵敬今晚在老夫人这里陪着,催赵恒说:“早些回去吧。” 赵恒嘻嘻哈哈:“我陪会儿祖母,怎么了?” 赵敬知道弟弟夫妻房里的事情,但他不能多说。 赵恒从定亲开始,就不喜欢吴氏,成婚的时候吴家闹出来一些不好的事,惹恼了弟弟,成婚后吴氏又糊涂,直接将弟弟身边伺候的几个人都发卖出去了,直接惹恼了他,从此他和吴氏几乎夫妻一年不见面。 弟弟不着家,很大原因是不喜欢吴氏,他也不喜欢吴氏,可人已经娶回来了。夫妻夫妻,就是互相相处了解的,吴氏懦弱糊涂,可要慢慢教,也许是可以教好的,偏偏赵恒不耐烦和她说话。 一年四季就住在书房里,身边更是一个人都不留了,生怕吴氏糊涂再祸害人。 赵敬第一次有些艰难说:“你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可以带回来,我去替你和祖母说。” 赵恒:“没有,吴氏挺好。” 起码很省心。 赵恒心不在内宅,别说吴氏,就是李氏张氏,在他眼里没区别,除非他能遇上一个和他一起研究工科机械的女子,才能叫情投意合。 杜从宜问赵诚:“二嫂和二哥都不说话?” 赵诚在想别的,随口应付:“可能吧。” 杜从宜想了想,才说:“你若是有什么做不完的,可以交给我。” 赵诚握着她的手,笑说:“好的。” 目前他真的信任的还真只有她一个。 杜从宜:“官家身边当差几年,之后争取外放吧。” 赵诚听的笑起来:“你都替我想好了?” 杜从宜:“你现在的位置敏感,但换一个想法也是有好处的。但你不能再贪财,一分一厘都不要碰,需要钱,我给你。” 赵诚认真问:“那我需要的钱很多呢?” 杜从宜看着他的眼睛:“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做生意可以去赚钱,但是你不可以。你现在得到的每一文钱,都是你将来的罪证。” 赵诚:“那要是,将来我满身罪孽,你怎么看我?” 杜从宜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认真想了想,谨慎说:“只要你不是违背良心,就算是杀十人救一人,也是善。但你要是为了权力、为了得到什么东西,杀一个人也是罪恶。这种事情全凭良心。现在说这个,可能太轻飘飘了。” 赵诚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不要怕,我什么官职都不想要。” 只是将来子恒可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不可能脱身。 大宗正举荐他,多半是为了让他接替他的位置,将来给子恒保驾护航。 这些人,向来是走一步,看五步。 杜从宜见惠安偷笑,才回神;“好了,大过年说这个不吉利。” 赵诚笑起来:“走,咱们回去煮饺子。” 第081章 大年初一 今年宫中不赐宴,也没有往年的大宴群臣的节目。 大年初一赵诚大清早被,他进宫了才知道官家今日在后苑御营军中,他必须随侍左右。可以不宴请群臣,但要犒赏军中,起码要慰问基层。 赵吉也在军中,郭奉今日操练这帮中军的小将们,也是给官家检阅的意思。 等操练完,官家才训话,赵吉见了赵诚眼神发亮,自从那日召赵诚进宫后,他再没见赵诚,如今看到赵诚在官家身边当差,他很为他高兴。 训话后,官家特意召赵吉上前问话。郭奉等人都知道,赵吉和官家的亲侄几乎没有区别。 “子恒昨日怎么没回家?你祖父年纪大了,多回去陪陪他。” 赵吉恭敬答:“昨晚回去,今早继续操练。” 赵策:“不错,你祖父很惦记你。” 赵诚像听见笑话一样,但是他没想到赵策会突然转头看他,他脸上表情赵策看得清清楚楚。 赵诚都没来得及收起,立刻轻咳一声低下了头。 果然,赵策的矛头立刻冲他来了,说:“若甫的武艺,朕也有所耳闻,今日不若来练一练,让朕见识见识。” 赵诚真练过,和曾经一个退伍老兵练过格斗。尤其是在失恋后的那一年,来这里后也一直有练,他身材是结结实实练出来的,不是花架子。 赵吉一点都不为他担心,还连连叫好,可见前身的武艺是有保证的。 真是个傻小子。 对面郭奉点了一个小将出来,两人抱拳打了声招呼,下首的人都开始欢呼喝彩,等着一绝胜负。 官家就坐在上首,盯着赵诚,面上喜怒不显。 赵诚见对面小伙子赤手空拳,就开始解了身上的装备,放下刀。两人赤手空拳互搏了一个来回,对面的人有些客气说:“赵舍人,得罪了。” 赵诚:“承让。” 双方都极为谨慎,赵诚半弓着腰,盯着对方,只要对方先扑过来他就能找到动手的角度,对方身量和他差不多高,但是比他壮的多。 当兵的近身搏斗习惯双手拿住对方双臂,力量上占优势,就会是一招拿下。若是拿不下也能反手缚住人。当对方一个熊扑过来,他顷刻间矮下身,撑肘反摔,背上受了对方的两掌,但一个杀招将人直接甩翻在地。 他自己也被带的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粗气直喘。 等他起身,对方还没缓过来,他锤在对方心口,尽管他收了力道,对方还是受了伤。 他背上肯定也是一片青,但当众表演不能停,他起身伸手,试图将人拉起来。 对方看着他豁达一笑:“大人,我输了。在下兖州周武。” 赵诚笑得真心:“幸会。” 官家不发话,就有第二个人上来单挑赵诚,第二个身量更壮,他吃了些亏,但最后险胜,一连三个,有快有慢,第三个人实在太高大了,他的力气比不过,只能互相缠斗,直到被对方放倒,好半天都没起来。只觉得浑身疼痛欲裂,心里叹道,还是大意了,平日里只是一味地锻炼,应该和店里那些老卒们多交手才对。 最后是郭奉上场,将他拽起来。他冲郭奉傻笑,郭奉夸了句;“身手多有长进,不错,改日咱们练一练。” 他只管笑,也不拒绝。 赵策只盯着赵诚一个人,从最开始的一招毙命,到最后的慢慢缠斗,他几乎没有什么花架子招式,都是一击毙命的杀招。 只有力气竭尽了,才开始和对方周旋。 这样的人,居然会输给张尧。 实在蹊跷。 赵诚毕竟是官家身边的亲随,御营军中的人不敢太放肆喝倒彩。加上郭奉对赵诚的欣赏是遮掩不住的,武人之间的心心相惜。 等结束了,赵策淡淡夸了句:“若甫武艺不错,文采差了些。” 鸳鸯佩 第81节 赵诚知道他小心眼,嫌弃自己刚才看热闹了。 擦了把汗,站在他身后立刻谨慎答:“臣知错。” 赵策意味深长看他两眼,滑不溜手,还抓不住他的错处。 欠收拾的小子。 赵诚再不敢有任何动作,一整日陪着在御营,到傍晚才被放回去。 因为官家要去后苑和后妃们共度良宵了。 大年初一过得实在辛苦,等他准备走了,宗瑞居然追出来给他送了一盒跌打损伤的药,说:“赵大人今日定然负了伤,官家挂念,特意让老奴来给您送药。” 赵诚双手接过:“劳官家惦念。” 宗瑞见他态度不像是感激,就劝说;“官家其实很欣赏你的性格,官家说了,你今日回去多休息。” 赵诚长了教训,不敢再说话,只一味奉承。 等晚上回家,杜从宜已经从正院回来了,今日她没在正院用饭。 见了他就说:“祖母一直问你,担心你没吃饭。大家都在,就你大年初一还要当差。明日我自己回去,你要是有需要拜访的亲戚,把名单给我,我替你去送礼。开春前尽可能安排好,我就能出门了。” 赵诚疼的龇牙咧嘴,杜从宜说完才问;“怎么了?” 赵诚默不作声摇摇头,两人聊了一晚上府里的八卦。 一直等晚睡的时候,他才说:“给我上个药。” 杜从宜还没当回事,等衣服一脱,身上淤青泛出来,后背上青了一大片。 杜从宜皱眉问;“谁打的?” 上班就上班吧,怎么还挨打? 赵诚苦笑:“和人练手碰的,不碍事。” 她冷笑:”练手?你闲的?大年初一和人练手?让人打成这样?” 他趴在床上:“那怎么办?官家就在那儿盯着,让我上去车轮战,不打不成。” 杜从宜气炸了:“他有病啊,好端端的干嘛这么折辱你?你惹他了?” 虽然她嫌弃赵诚,家里教训他,但是没得让外人这么欺负。 简直不把人当人,哪有把人当乐子的。比武又不是开玩笑,都是杀才,一个不慎会被当场打死的。 赵诚听的畅快地笑,只有这姑娘骂人,才能这么直气壮,听着特别解气。 可不是有病嘛。 “笑什么?你看都青成什么样子了,肩上都肿了。”,话语里其实有心疼,毕竟是自己的伴侣。 赵诚:“我休息几天,明天陪你回娘家。” 杜从宜嫌弃:“不用去了,你在家休息吧。” 赵诚:“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杜从宜硬是给他冷敷、热敷、按摩,折腾了大半夜。 大年初二所有人都回娘家。 大清早小辈们去正院和长辈们行礼,带着各自的媳妇回娘家去了。 赵诚带着杜从宜,路过街上的铺子,赵诚夸了句:“你这个生意做的真不错。书画生意不做了吗?” 杜从宜见他神采奕奕的,故意气人:“我很久没见连颂,你不会给他找麻烦了吧?” 赵诚听的好笑:“他?我估计他那些不干净的生意,惹上麻烦了。我犯不上寻他的麻烦。” 杜从宜也知道,连颂那种法外狂徒,走的路子不对,注定会出事的。赵诚确实没把他放在眼里,赵诚好想也没把谁放在眼里,没听他说过羡慕任何人的话,他好像一直都活得特别明白,内核永远稳定,不急不躁,谁也不能让他变得暴躁。 才二十岁的年纪,就这么老成,等将来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人精。 杜从宜叹气:“不论什么时候,生意人都不好做。” 赵诚:“这种话不能乱说。” 杜从宜:“也是,我如今成了你这样炙手可热的官家近臣的家眷,身份不一样了,是吧?” 嘿,这话只能是骂人了。 哪知道赵诚慢悠悠说:“君子生小国,非君子之过。小国生君子,非小国之功。” 杜从宜猛然扭头看他。 赵诚好笑问:“怎么?我看起来就不像是读过几本书的人?” 杜从宜:“我以为你看不起这种死守道的人。” 赵诚摇头:“不,我其实特别尊重品行正直的人,你见我对大哥,是不是有求必应?” 还真是。 两人还闹着,来复:“到了。” 赵诚呲着牙下了马车,扶着杜从宜下车,两人来的挺早的,但其他人显然是更早。 杜大、杜二、杜三都已经回来了,冯氏见她回来很开心,毕竟她这门亲事,把杜家带到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高度。双方也算是相辅相成了。 赵诚对杜良镛十分尊敬,说话都很恭维,毕竟是便宜老丈人。 四个个女婿,依旧是三女婿没来,今日又是三个女婿登门,都亭侯府是看不上杜家门第。 杜从宜一进门,大肚子的杜大就说:“哟,咱们家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家雀回来了?” 杜从宜见她大肚子还能这么尖酸,可见身体挺好。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可以说我命好,但其他的不能乱说。” 杜二立刻就说:“就是,四妹将来必定是诰命夫人,三妹也要努力了。” 杜三看着比之前胖了些,但面色有些寡淡,看着不像是开怀的样子。 杜从宜:“今日天冷,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自己挑选吧。” 杜二向来能说会道,立刻说;“是吗?我们的礼物给你留着了,那母亲先挑。” 杜从宜:“母亲的礼物是另备好的,你们三个自己挑。” 惠安打开箱子,杜大第一眼就看上那两盒绒花了,她上次没赶上,杜从宜也没有特意送她。 老二戴的花实在好看,她先下手拿走了绒花,挑了料子,珍珠首饰。一点不手软,挑的都是好东西。 杜二让杜三先挑,杜三只拿了剩下的两支绒花,她本来不想要的,但是婆母几次提醒她,多去端王府走动。 她不想去,又不敢不答应。 实在想不明白,杜从宜明明不识大体,在她们府里闹了一场,婆母身边的刘嬷嬷最后被撵出去了,可是刘嬷嬷的儿女都在府里,一个是厨房的婆子,一个是管车马的,她在府里吃了很多暗亏,老四闹的事,她吃了苦头。 她恨死了,可偏偏婆母像是很喜欢杜从宜,她又不敢违背婆母的意思。只能面上看着不情不愿的。 第082章 杜三糊涂是真 冯氏等着她们姐妹几个聊完,结果杜二看着剩下的首饰,问:“真不要?这上好的珍珠。” 杜三嘟囔了一句:“我又不稀罕,好像都亭侯府没有似的,我巴巴讨要回去,没得让人笑话。” 杜二听了都挂不住脸了,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以前也发现她脑子傻缺成这样啊。 冯氏以为的姐妹几个很久没见,亲亲热热聊一会儿,结果转眼就这样了,立刻对杜三说:“时候不早,你小娘一大早就在等你了,快回去看看。” 杜从珍本就惦记自己小娘,听冯氏放话了,起身告了声谢,立刻就走了。 她一走杜从蕊就说:“她这又是怎么了?缺心眼吗?难不成都亭侯府里还真把她当夫人看了?” 冯氏皱眉:“你胡说什么。” 冯氏只是呵斥了一句,但没有开口教训杜从蕊。也知道杜从珍这副样子让人生气。 杜从宜也明白了,杜三这种进了高门,瞧不上杜家的做派,让冯氏的态度都冷了。 杜大挺着肚子说风凉话:“让你们两个显摆,人家不高兴了吧。” 杜二嘿嘿笑,也不生气。 杜从宜:“大姐喜欢就好,三姐不喜欢想必是有更好的。没关系,咱们自己戴着玩。” 杜大立刻说:“四妹这张巧嘴,别说端王府,任何地方都能活的好好的。” 她可能是冯氏的第一个孩子,冯氏教会她很多,得到的宠爱也最多。所以她骨子里其实很骄傲,即便丈夫是个吏员,当初杜家不如人家得势,但是她很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本事,很爱惜自己,一点都不吃亏。 杜从蕊见大姐说话一如既往不讨喜,就说:“我听说,三妹夫的两个妾室都有了身孕,三妹如今管着自己院子里的事,要照顾两个孕妇,丈夫走路不方便,也没个前程,她可不是要巴结婆母,都亭侯夫人也不是和气的,她也不容易。虽然她要强,用错了地方,但不容易。” 冯氏听的皱眉:“你听谁说的?” 杜二:“我家的大姑娘回娘家说起的,说她在府里时时刻刻巴结着婆母,他们家老三不大敬重她。” 杜二可能觉得自己当初牵线搭桥,攀上都亭侯府。杜三如今过成这个样子,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毕竟是姐妹。 杜大冷笑:“当初贪图富贵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今日的下场?自己的苦果自己尝,人家张家郎君去年高中,生的一表人材,张伯父升任京府衙门主事,张家父子将来有大前程,她也就是看小四定了端王府,羡慕嫉妒,才削尖了脑袋去讨好那个马氏,齐大非偶就是这个下场。” 杜从宜一回头,窗外梁小娘领着杜从珍又回来了,就站在门外听着杜从薇高谈阔论。 冯氏身边的张嬷嬷已经看见了,慌里慌张立刻给杜大使眼色,还一边笑着说:“话说回来,也是自家姐妹才这么上赶着操心,咱们家三姑娘如今也是都亭侯府的夫人,总归是不一样的。谁不夸一声体面。哟,梁小娘来了,快进来,姑娘们正说起三姑娘呢。” 杜从宜回头见梁小娘和杜三都红着眼睛,杜三低着头跟在梁小娘身后。 梁小娘是个本分老实性格,丝毫不计较杜大说的,进来就诉苦:“见过夫人,大姐说的也不是没道,三姐回来和我说,姑爷房里两个妾都有了身孕,问我讨一张保胎的方子。实在是糊涂,我左思右想,这件事没这个道,都亭侯府未免欺人太甚了。三姐没本事,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上不得台面不要紧,可那也是都亭侯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去的,她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梁小娘说着就开始哭,她是真的心疼女儿。 冯氏皱眉问杜三:“你婆母是什么意思?那两个是通房丫头,还是已经是妾室了?” 杜从珍红着眼睛,低头不说话。 梁小娘急的伸手捶了一巴掌带着哭腔说:“都是一家至亲骨肉,难道还能害你不成?你倒是说呀,好歹让你的姐妹们给你想想办法!” 杜从珍:“夫君喜欢,都已经抬了妾室,一个是夫人房里的,一个是他原本身边的大丫鬟。” 梁小娘一抬头见杜从宜看她,张嘴就说:“四丫头,你是端王府的伯爵娘子,上次都亭侯夫人就给你赔礼道歉,你三姐姐糊涂,你别和她计较,你帮帮你三姐姐吧,要不然她这辈子可怎么过啊……” 鸳鸯佩 第82节 听的杜从宜十分无奈。 她无奈说:“梁小娘,上次事出有因,是都亭侯府错在先,先辱骂我和二姐的,和现在不一样,我平白无故上门去没有道,何况我是个小辈。以权势压人,咱们有也成了没了。这事只能父亲母亲出面,咱们杜家门风清正,杜家的女儿不能受这个折辱,马氏当时是满意三姐姐的,都亭侯府既然明媒正娶,就不能折辱三姐姐。” 冯氏叹气:“我改日去府里坐一坐吧。” 梁小娘已经明白了,感激看着冯氏,偏偏杜从珍这个糊涂蛋多嘴了一句:“不过是两个妾,何苦这么兴师动众闹事?” 其他的人听的都僵住了,只有梁小娘哭着伸手捶打她:“你失心疯了不成?你瞧瞧说的是什么话?好端端的人家,成婚大半年都没有圆房,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那府里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疯魔了?” 杜从珍也被亲妈揍得开始哭,母女两一起抱头哭,听的人头大。 杜从宜倒是没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事,毕竟不喜欢不接触,也是一种自我保护,要是不喜欢还生了孩子,这个世道的女人那才是完了。 但其他几位女士不能接受都惊呆了。 冯氏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杜大歪嘴开始骂:“他们都亭侯府真是眼睛长在天上去了?还看不上咱们杜家?自己的跛脚儿子,要前程没前程,要长相,倒是出门走走让人看看啊,什么礼义廉耻都没有,一点礼数不懂。端王府的王孙,伯爵府的长孙,不照样在爹爹面前执晚辈礼,偏偏他一个废物还拿乔,真以为自己是龙子凤孙?” 杜从珍有些难堪,呐呐张嘴,因为自小怕大姐姐,也不知道说什么。 杜二皱眉说:“我只是听姑姐说了句,婆母非常喜爱老三,大约是宠坏了吧。” 杜从珍十分羞耻,刚才在门外,杜大说的张家郎君前程似锦,张家夫人曾经是喜欢她的,只是她没和冯氏说实话,因为她当时看不上张家,心里隐隐觉得二姐能进伯爵府,她心里有了期待,不敢说出口的期待,结果偏偏等来了四妹一跃攀上了端王府的亲事,她更不能忍受了。 曾经以为的苦果也是果。 但没想到都亭侯府的日子,会这么难…… 如今更没脸,她过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命。但总不能过的不好,还要人尽皆知,让别人看尽笑话。 婆母有句话说的不错,脸面最重要。 几个女人听的无奈又生气,冯氏还是仔细询问了杜从珍出嫁后的生活。 而杜良镛对三女婿成婚至今都没有登门,其实也有一些微词,毕竟他是个文人,好面子,有些虚荣,但本身是没有大问题的。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得到尊重。 大女婿周绪是个老好人的性格,见了谁都笑呵呵的。这会儿和两妹婿坐在一起,也只是笑着问;“听说你现在到了官家身边当差,可喜可贺呀。” 赵诚开玩笑:“我倒是羡慕大姐夫的差事清闲自在。” 罗本中立刻说:“你这是说笑了,官家亲侍,那是何等的荣宠。” 赵诚也不好解释,只好笑笑。 杜良镛:“你们三妹婿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至今闭门不出,也没个前程。” 赵诚没接话,罗本中也没提,那是他隔了一层的表弟,他太清楚都亭侯府的事情了,根本不想沾上。 只有周绪说:“堂堂侯府,到底是失礼。” 赵诚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姐夫除了老好人,藏不住话,其他的真的没得说。 挺讲道的。 几个人聊诗词,聊书法,聊书画,聊了很多。 杜良镛感慨了一句:“宜姐的书画就是从张小娘那里学来的,张小娘写的一笔好字,有北派李相公的手笔。” 赵诚听了一耳朵,把话记住了,没出声。 午饭后,端王府来信,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冯氏几个女眷还没想出什么办法来,赵诚就带着杜从宜提前告辞匆匆走了。 众人送他两出门,杜从蕊感慨了一声:“四妹夫不可同日而语了。前两年汴京城还笑话,端王府的王孙和张相公的孙子起冲突,没人把他当回事,这才多久,张相公被罢相,张家没落,四妹夫扶摇直上,成了最年轻的官家近臣,可见人的命运是不同的。” 她原本是同意放外任的,结果因为东宫突然殁了,耽搁了时间,腊月年底,突然听到赵诚升职,直接成了官家近臣。 她又改主意,不肯出京了。谁说她的命就一直苦,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今日罗本中说话对赵诚也是多有奉承,赵诚见他只字不提外任,就知道他不想去,也没提起。 冯氏还是劝说:“外放是个好机会,你不该放弃。”*7.7.z.l 杜从蕊撒娇:“哎呀,我舍不得母亲和爹爹嘛。” 杜大立刻说:“你舍不得汴京城的权势繁华,你觉得四妹和四妹夫发达了,你能借力了。你也是想瞎了心,你见四妹今天说什么了吗?她可什么都没说,人家和你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你别光想好事。” 杜二扶着她胳膊,赖在她肩上嘟囔:“哎呀,就你明聪,我知道,只有咱们两是最亲的姐妹。” 杜大冷哼一声,嘴巴毒归毒,但还是笑起来,妹妹当是亲的好。 第083章 这个年 等两人回家的路丧,杜从宜在马车上才问:“家里来谁了?怎么会这么急?” “没说。” 他怀疑宫中召他,脾气是很好,也不急躁。最重要是还不好奇,就晃晃悠悠回家,一点不打听。 杜从宜还在念叨:“我原本还想明日去拜访汪相公。” 赵诚:“诚甫到时候会打招呼的,你和他一起去。” “你不去吗?”,她有点好奇问。 赵诚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师门里的事情,自己探讨。我又没什么学问,去了也不懂,总不能和他聊公务吧。” 他就是单纯不想和朝中相公们走的近。 他有点摸清赵策的这个人的脾性了。他本就对自己不满意,要是他再左右逢源,呼朋唤友,尤其是和朝中的相公们走得近了,搞不好真的要去殿外跪着了。 赵策这种上司,其实好伺候也不好伺候。一切都要按照他的喜好好,就什么都好说,但要是想法太多了,就不一定了。 杜从宜还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去拜访,她在这方面确实依赖赵诚,在这里的朋友并不多,而且这个老师是赵诚为她找的。 “那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的吗?” 赵诚笑起来。 “你真以为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前日还见你老师了,没有什么需要转达的。我送重礼让你拜在他门下,只是为了让你跟他学画,因为他的人品出名的好,诚甫能拜在他门下,纯属机缘巧合。你只需要学就好了,其他的跟你没关系。初春出门,你可以问问他需要注意什么,他可能会和你讲一整天他当年的经历,听他这样的人讲经历,对你有好处。” 杜从宜觉得他不像是二十岁的人,毫无朝气,像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也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非常内秀,尽管是说教,都显得很有素质。 这个想法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等她再细细打量他这个人,就觉得哪哪都怪怪的。 他身上真的有很多疑点,越想越多。 赵诚见她盯着自己,就逗她:“娘子是不是觉得,我甚得你心?娘子也是,甚得我心。” 杜从宜:“……” 行吧,都是错觉,刚才想多了。 今天来府里的是端王府里的女客,赵诚的小姑姑,老夫人的小女儿回娘家了。 还有老太太娘家的亲戚,叫赵诚回来,是老夫人的哥哥,那位周大人想见见他。 可见老夫人的娘家人多关心她,大年初二,哥哥特意登门来看她了。 赵诚带着杜从宜去正院,路上就见女婢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动,遇到赵诚就笑嘻嘻行礼,杜从宜看着他和她们开玩笑,觉得他真的是个很爱生活的男人。 就是那种富贵人家里的小公子,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 等进了院子里,就听见三姑姑的声音,老夫人的三个女儿,只有三女儿在京中,这会儿在老夫人屋子里笑着说:“舅舅当年走的时候,母亲哭的不成样子,舅母可是哄了又哄。如今舅舅回来了,母亲又哭。” 赵诚拾阶而上,站在门口问:“可是小姑姑来了?” 杜从宜跟在他身后,听的好笑。他很懂这种交际的小技巧,进门前先出声,生怕彼此尴尬。 邬嬷嬷已经揭起帘子,迎他两进去,那位周老大人就坐在罗汉床上和老夫人分坐两侧,中间的矮几上放着茶具,赵敬坐在下首陪着,今日赵宗荣不在家。 周崇乍一看赵诚,打量了片刻,赞了声:“小五都这么大了。” 赵诚对这位是没有任何印象的。 毕竟隔得远了,原身的祖母是赵士义的妾,而且早亡。 轮到他这一辈,和周大人其实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了。但是亲戚这种关系,是正统,必须要认的。 “见过舅公。” 杜从宜跟在身侧跟着说:“见过舅公。” 夫妻两个都静静地,也不张扬,和人说话也不显得太过热络,都不是爱说话的。 赵婉仪笑着说:“咱们家的俊五郎回来了,之前和安惠公主说起,她们都知道咱们家的俊五郎被官家点在身边做祗候了。可见他俊美的名声在外。” 杜从宜听着这话都觉得怪怪的,什么叫他长得好看,被官家收拢在身边? 怎么有种,我头顶绿云的感觉。 赵敬见赵诚看他,就立刻解释:“舅公听说你现在在官家身边当值,所以想见见你。” 赵诚十分谦卑:“我腊月二十几才突然被召进宫,祗候只负责侍卫,不参内政。这职位本就是这次临时启用。” 周崇年过六旬,看着这个小子,也不多问,只是缓缓说:“家中后辈子弟有出息,是好事。你父亲当年学问渊博,性情刚直,有你父亲的影子。既然官家钦点,就好好当差。” 赵诚在很多人的描述中,对赵宗直这个人的了解就是他名声极好,王府庶子,但读书极为刻苦,待人接物讲究礼法,人品正直,其他再毫无赘言。 其实他是信的,赵敬身上其实就有赵宗直的影子。 赵敬这个人就很难得,不管他成就如何,就是很诚实,人品正直,有种笨拙的认真,对弟弟妹妹们向来关照,并无喜恶之分。 所以赵诚其实很喜欢赵敬这个人。 老夫人笑说:“他们两个,说起来都不如老三勤奋吃苦。老三小时候读书,冬夏不歇,手生了冻疮都不休息。那年还不准宗室子弟参考,他写了折子敬献给先帝,是先帝喜欢他的文采,破例允他参加……” 老夫人如今说起那个庶子,依旧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有感情的。 周崇感慨:“我离开汴京城已经十几年了,这些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 老夫人笑说:“今晚一起吃顿饭,我还想着等初六的时候带他们回家去。” 周崇笑说:“家里都好,你一个人不容易。” 他只字没有提起妹夫赵士义,赵诚立刻就明白,老喷子其实是怕大舅哥的,周崇话里的意思,就是老夫人一个人养育孩子,根本不把老喷子放在眼里。 杜从宜坐在一边,也不见陈氏,静静坐了会儿,邬嬷嬷才悄声问:“不知道你们院子里的厨娘方便吗?” 她立刻说:“方便的,我回去吩咐一声,要是需要什么菜,我让她们准备好。” 鸳鸯佩 第83节 她好不容易找到脱身的机会,巴不得赶紧走。 老夫人这边的厨房里人不多,只是擅长的菜都是老夫人的口味,今晚的大宴,需要一些不一样的菜。 舅老爷是从蜀地回来,能做这种口味的,只有杜从宜院子里的厨娘。 杜从宜巴不得回家,起身带着来安,和邬嬷嬷嘱咐了几句,回来和众人打了招呼就回去了,等人走后舅老爷问:“听说,小五媳妇是汪伯言的学生?” 赵诚挑眉,这位舅公的消息够灵通的。 “是,她书画方面颇有天赋,汪伯言山水画自成一派,所以她在跟着汪伯言学山水画。” 周崇:“汪伯言是真才子,能跟着他学,就说明不错。” 府里的人都知道杜从宜的画很不错,但她拜师的事,府里人真不知道。 赵敬还感慨:“怪不得,五弟妹的书画方面造诣很不错。” 周崇却说:“我听闻,官家手里有一副《江山图》官家十分喜爱,听说是汪伯言的学生画的。”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看着赵诚。他试探的意思很明显,其实他就是想问,赵诚是不是因为走了朝中汪相公的路子,才得来的宫中的差事。 以他对官家的了解,不足以相信,赵诚能让官家单独点名到身边听从差遣。 赵策并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他很难让人琢磨。 赵诚坦然一笑,仿佛一点不介意被问起这个,细细解释:“这事说来也巧,我有个好友卷入麻烦中,我求到大宗正那里,将画送给了大宗正。后来她才去拜师的,至于您说的官家喜爱,我确实不知道。” 他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谁也摸不准。 老夫人都听的诧异,并不知道赵诚居然做成了这么多事。赵琬仪都是静静听着。 赵敬更是惊愕,因为那副《江山图》他见过。就收藏在官家的藏书阁,校对书册的博士拿出来给大家观赏过。 昂贵的颜料,色泽,和层峦叠嶂的万里山河。 恢宏大气,尺寸又宽,完全看不出来是出自女子的手笔。 他完全没想到这是杜从宜画的。 周崇仿佛只是闲聊几句,见赵诚解释了,也没有追问。大概是不相信。只是笑着说:“很好,各有千秋,才能平风秋色。” 赵诚只是感慨,周崇这样的老臣,耳目厉害,远在巴蜀,但对汴京城的事情一清二楚。 朝中的相公们都不简单啊。 老夫人却说;“我只知道她擅长描画样子,没想到她的画得了官家赏识。” 赵诚解释:“她自小学习,胜在天赋好,只是自己有些不得其法,所以在研习各种流派的画法,汪相公的夫人一手工笔了得,也是声名远播,都是她该学习的前辈。” 说起杜从宜,他不自觉就会有很多话。 赵敬也发现了,他对弟妹十分宠爱。 赵诚说完,赵宗荣和邹氏也匆匆回来了,看起来也是被临时叫回来的。 赵诚起身,赵宗荣和周崇感情很好,那是亲舅舅,两人一直有书信来往,话语中都是亲密,邹氏则是站在老夫人身边。 赵诚对赵宗荣倒是观感一般,但真的觉得邹氏是非常敬业的女性,如果能给她一个机会,她应该会做的比端王府里的男人都要好。 第084章 武将 周崇外貌看起来,和他说话的风格完全不同,他看起来就是个非常随和的老头,有点偏胖,笑起来憨憨厚厚的,这会儿和赵宗荣说话,笑的像个弥勒佛。 但赵诚知道,他绝没有看起来那么憨厚,这老头不像是好人哩。 赵宗荣和舅舅看起来比和老喷子亲近多了,两人聊起巴蜀的事情,剩下的人静静听着,没等到晚饭时候,门外的女婢说,三房的人来叫他。 赵诚一个人起身出门,见来复站在门口,他好奇问;“怎么了?” 来复匆匆几步上前:“宫中有召。” 赵诚听了回头看了眼正屋,这叫什么事。 他回头打了声招呼,也没说宫中,只说是来了朋友,出去看看。 等回了院子,来的还是宗瑞。 赵诚就纳闷了,宗瑞是内侍省的大押班,相当于大内第一总管太监了,怎么腿这么勤,这种跑腿的活儿都揽了? 宗瑞见他皱眉,无奈苦笑:“小赵大人,您别皱眉了,官家在等着了。也是官家特意吩咐老奴来接您。” 赵诚干干地一笑:“您客气了。” 赵诚也不敢耽搁,跟着他匆匆进宫,一边走一边问:“这是出什么事了?不是说,让我年初七后当值嘛?” 宗瑞:“官家今日,一整日水米没进,昨夜来的消息,辽金骑兵联合南下,大名府危矣,河间真定两府失守,这是腊月二十七的折子,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赵诚脸色大变,再不敢耽搁跟着宗瑞匆匆进宫,今日宫中气氛完全不同,丝毫没有新年的气氛。而且他总觉得宫中的人少了很多,内侍更是看不见。 等进了殿,就见赵策一身酒红色的棉布衣站在窗口,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也没回头,只是问:“今日消息到了?” 赵诚一回头,嘿,宗瑞居然溜走了。 等他再回头,就见赵策盯着他。 他躬身也不敢乱接话,骑虎难下。 赵策今日一反之前对他的趾高气昂,反而笑着问:“朕食言在先,昨日让你回去养伤,今天就召你回来了。” 赵诚立刻说:“臣不敢。” 赵策问:“你说北方能收回来,可如今,他们越过了滹沱河,继续南下,大名府就在眼前,整个河北都守不住,怎么办?” 赵诚当然不知道,他只是新兵,又不懂兵。悍将在外,靠的是他们。说实话,朝中的相公们如果能闭嘴,或许会多很多战机。 赵诚不说话,赵策也不在意。 转而问:“赵诚,朝中相公们不想打,在外的边将想打,你呢?你觉得该不该打?” 赵诚四平八稳答:“官家想战,就能战。官家若是不想战,那就不能战,臣只听官家的号令。” 赵策静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的对。” “这河北路,朕一寸都不会让,不光朕不会让,朕的子子孙孙都不准退半寸!” 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赵诚其实解他,这个决定不好下。一旦开战,就是血肉绞肉机,也是财政的无底洞,前线、后勤这盘棋太难下了。 赵诚心里叹息自己真是个吃苦的命,怎么就不能遇上一个太平盛世,做一个富贵子弟,一辈子平平静静到老呢? 但表忠心还是要表的:“臣誓死追随官家。” 赵策:“你觉得朕该信在外武将吗?” 赵诚相信,他心知肚明,而且清清楚楚朝中的这些人该怎么用,谁最先锋大元帅,谁是帅臣,谁是败将。 可偏偏他还要问自己。 其实也是希望有人给他一些肯定吧。 赵诚肃然:“在乱世,只要能杀敌,能誓死守卫城池百姓的武将,都有或大或小的陋习,被人诟病,但只要大节不亏,敢战,敢守,就算战死沙场,也是可入史册的帅将,供后人瞻仰。” 他的态度明确,用的时候好好用,武将大都有些贪财好色的毛病,见过血、见过杀戮,止不住的,有今日没明日的人,你指望他做道德标兵,不现实。 像岳鹏举那样的异类,少之又少。 做领导,能约束住手里的人,第一能让人忠心,第二,能让手底下的人收敛,知道规矩。这就很难得了。 很多人说,武将们追随打江山的人,最后结局大不过,金杯同饮,白刃不饶。 又或者狡兔死,走狗烹。 其实未必全是这样。 当年都是一呼百应,结为兄弟,开始追逐一场豪赌,即便不敢想天下基业,也是想着能建功立业,成就不世之功。当时忙着奔赴一场又一场的血战。随着胜利越来越多,得到的权势、财富、地位越来越多。自然有的人杀不动了,有的人不甘心止步于此,有的人中途坏了规矩,有的人不听号令,有的人躺在功劳簿上,有的人有了私心,也有的人失了忠心…… 只是当时忙着平息一场又一场的恶战,争夺一座又一座的城池,顾不上计较罢了。 待天下太平了,兄弟们论功行赏后,从此没有兄弟,只剩君臣了。 臣子的很多错,能容忍吗? 是可以容忍的,毕竟当年歃血为盟,当初打江山的时候,都是死生兄弟。 但是君臣和权力面前没有兄弟,只有规矩。 机会有一,没有二。 怕的就是兄弟们不甘心,都是杀才,都不怕死。 从开始,没有讲好规矩,最后,谁也说不清对错。 君臣之间无外乎,彼此心知肚明。 赵策没想到赵诚把话点的这么明白。 他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等大宗正进来,他才回过神,扭头和赵诚说;“去召御营统帅郭奉进来。” 赵诚也不介意他支开自己,他巴不得离这种事情远远的,听的多了,麻烦更多。 赵策见了赵德明,第一句话就说:“皇叔啊,你比我会挑人。” 赵诚的聪明,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比赵吉成熟太多了。 赵德明不知道他和赵诚说什么了,只好说:“不论是谁挑的,都是官家的臣子。” 赵策笑着摇头:“皇叔也学会哄我了。” 他摇摆不定的时候,需要有人坚定站在他这一侧的时候,赵诚提醒他了。 文臣有文臣的用途,武将有武将的用法。 武将都是些浑身毛病的杀才,向来被文臣弹劾压制,他们自己也知道。 可赵诚给了他们解释,大战在前,只要能打仗,能护着百姓,能不怕死,就算私德有亏,也要给他们正名,是帅臣。 朕,要做好这个掌握平衡的人。 文武向来不两立,从先帝开始扶持武将,他们父子二人向来被文臣诟病,说是丢了祖宗家法。 可他不甘心啊,父皇死在北面,当时殉国的那些热血良臣,那么多人。 鸳鸯佩 第84节 父皇到死都不甘心。 “青州的翟坚,大名府的吕顺,陕州的吴阶,全权负责前线战事,朕与他们便宜行事的权力,韩彦北上,估计还未到达,让他留在大名府,给吕顺做前锋将军吧。” 赵德明听着他吩咐,有些诧异他的果决。 “官家若是定了主意,那就拟旨,让前后各军开始布军。” 郭奉到的时候,章奎等两府文官相公们都到了。 郭奉是中军统帅,赵策自小熟悉的人,见了郭奉,赵策就问:“中军出一个压阵的人,你觉得谁去合适?” 郭奉两手一扣,不假思索就说:“臣……” 赵策甚至瞟了眼赵诚,直接说:“你不能去,中军出一个小将,宣抚使安抚地方,相公们议一议吧。” 汪伯言低头不语,不知是猜到官家有合适的人了,还是因为别的。 林副相自从知道汪伯言被召回,就知道自己升任东府相公无望了,升职无望,心态转变很大。 张文饶先说:“目前军情还不明朗,待明朗了,河北、河东的战况清楚了,再做打算也不迟,至于后勤补给,先就近供给。” 赵策:“朕也等着消息,但该有的准备,还是要提前做好。不要太乐观,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辽金共同南下,前军挡不住的。” 赵诚入宫当值时间太短,其实他本应该领一队人马,归属于中军帐下。 但他现在是光杆司令一个,而且还单独听赵官家的调遣,真真成了赵策的奴才。 赵策如今也不提给他任何人马,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尴尬当着差事。 诧异的是,相公们也不提,大宗正也不提醒。 赵诚心里就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别是,赵策盯上他了吧?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赵士义这一脉的血脉和赵策离得有些远了,而且赵士义本就是过继的…… 他一个人站在人群后面,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赵策问:“赵若甫,你觉得呢?” 嗯? 赵诚茫然抬头,见所有人看着他,真是大大的不妙,更不敢胡乱答应,就那么懵懂看着。 心里苦叹自己的运气,真是惨,只要走神,就会盯上。 赵策见他果然又走神,都有怒气了,这小子,记吃不记打! 赵策怒目盯着他,五十几岁的帝王,盯着二十岁的小年轻。 剑拔弩张的气氛,那一刻尴尬到了极点,尤其是赵策恨不得走过来削他。 赵诚嘟囔:“臣不知。” 赵策:“问你去大名府传旨,你去不去?” 赵诚缓缓答:“去。” 刚才要是不去还行,这会儿不得不去了。 赵德明见赵策盯着赵诚,隐隐露出笑意,只是绷着脸目色不善瞪着赵诚,而赵诚臊眉搭眼站在下首听着训斥。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赵诚,他也没想到,官家会这么快喜欢赵诚的聪明。 第085章 相公们 林副相反而立刻说;“臣劝官家务必深思熟虑,眼下冬日已经过去了,一旦开打,不能速战速决,势必会影响春耕。北方起乱,黄河以北都会受到牵连,去年东南已经不堪重负,如果今年春季北方再乱,只会越发艰难。” 赵策听着不动声色,反而张文饶解释:“这几年的积粮北方的粮是够用的。战场控制在德州以北,钱粮是可以的。” 林副相立刻说:“张相公这是纯属侥幸心,一旦开战,怎么能料到前方的状况?” 赵诚听的叹息,林汝为的和其父亲,还是太嫩了。 或者说太心急了。心态一着急,就容易说错话,办错事。 果然,汪伯言一转头就说:“德州黄河北流沿线,若是挡不住辽金南下,那就没有止步一说。沿路南下一马平川,直逼黄河北岸,到时候别说东南百姓了,汴京城能不能守住,都是未知数。” 朝廷都要亡了,你的东南比朝廷都重要吗?你想干什么? 其心可诛。 林副相立刻知道自己犯了致命错误,可能也是反应过来了,立刻说:“官家,请务必三思。” 赵策依旧静静站着,听着他们吵闹,并不阻止。 朝中文武成千上万,争嚷不休。 也就赵诚斩钉截铁的态度,让他听着顺耳一些。 赵宋,就要有赵宋的骨气!而不是窝窝囊囊一退再退! 只有赵诚心里默念,这个年真过的不太平,才大年初二,他就被一杆子打发到北面战场上去。 夜色已起,殿内的灯也亮起来,宗瑞的脸悠悠出现在大殿内,拟旨的,讨论的,备案的都在窃窃私语,赵策一整日都在查看军报,这会儿其实已经累了。 几位相公们开始统筹战备的后勤筹措,声音渐渐停了。 赵策反而说:“今日就到这里,各部准备好人员调遣,等到初七,统一推举河间府、大名府等地方的宣抚使,安抚地方,做好军备的后勤。” 相公们统一行礼告退,赵诚混在人群里也准备退了,结果赵策喊了声:“若甫留下。” 赵诚突兀被提出来,身边相公们都出去了,只剩他一个。 赵策瞥他一眼,见他耷拉的脸,就问他:“你觉得这一战能速战速决吗?” 赵诚心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又不是我南下抢劫。 我只知道北方游牧民族每每冬日南下劫掠,因为受不了南方夏日酷热。 秋收之后,南下来抢粮食、抢钱财、抢女人…… 春天什么都没有,来了干什么?春游吗? “不确定,这时候南下,本就不寻常,莫非是草原发生了什么。” 赵策也不在意他说的有没有道,又指挥他:“来,和朕下一盘。” 赵诚只好坐在他对面,赵诚的棋艺一般,学的也不精通,都是人工智能喂出来的野路子,和传统的打法不一样。 开局就是横冲直撞,十分凶残,赵策偏偏就被他这种野路子杀成一盘散沙。 他本就心里有事,一心二用,等意识到的时候,赵策正阴测测盯着他。 他赶紧赔笑:“官家见谅,臣确实不太会下棋……”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赵策悠悠说:“大宗正说,你性格鲁莽,重情谊,但胜在聪明,让朕将你带在身边调教两年。可朕怎么觉得,你和大宗正说的毫不相干?” 赵诚立刻俯首:“官家明鉴,臣确实鲁莽愚蠢。” 赵策冷笑:“起来,再来一盘。” 赵诚再来的时候,就谨慎许多,开始专心致志,按照传统的路子一板一眼下,他的棋艺本就一般,输是自然的,根本打不过赵策。 赵策赢得很轻松,却不见开心,继续和他闲聊:“你祖父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 “他有张闲不住的嘴。肯定是对朕多有怨言吧?” 赵诚不说话了。没得辩解,老喷子在朝堂上就敢喷这位,更别说在家里。简直想喷就喷,无所畏惧。 赵策笑笑:“你祖父是个活的挺明白的人,可就是太明白了,才着相了。哪有什么万世不变之治。” 赵诚静静听着,有种错觉,赵策其实并不那么厌恶赵士义,只是见不得他那张嘴而已。 赵策又问:“你夫人呢?最近有新作吗?那副《江山图》实在奇妙,杜家这样的小吏,居然能养出这样内心辽阔的女子,真不容易。” 他这样说,赵诚就知道他和汪伯言求证过了,这画不是出自汪伯言的手。 还真是聊家常,细细碎碎的。 赵诚并没有杜从宜想的那么为她扬名立万,而是谨慎说:“她胜在天赋好,只是不长情,我托了先生的关系,让她拜在汪相公门下,也是希望她不要辜负了天赋。” 赵策冷哼:“你倒是会打算,汪相公的山水是一绝,你也算有眼光。” 赵诚半真半假:“我读书不好,当时父亲也不强求,只是说随我的性情来。如今想来有些后悔。” 赵策握着棋子的手一僵,似是有些怀念,想起了赵宗直,又或者是想起了曾经的老朋友。 两人在殿内静悄悄的,再谁也没说话。听见宗瑞进来报了声;“高娘娘来了。” 赵诚刚起身,就见一位华贵服饰的女士进来,高皇后和官家年岁相当,但看着比官家老气一些,而且和官家的穿戴比,要隆重许多。 进来见赵诚站在官家身侧,两人看着竟然真有几分的神似。 她像是毫不意外一般,只是笑意不多。不多久前,她才刚刚失去她的儿子。 而这几天,赵诚屡屡能听到宗瑞提起这位高娘娘。 等到当面一见,又觉得这位并非是那种内宅女子,面相是有些东西,高皇后见了他就说:“都传闻,官家新提的祗候小赵官人生的十分俊美,今日见果然。” 她甚至没有摆出皇后的威严,在赵诚面前居然谈笑。 赵诚最怕这种女人,狠在骨子里。那种色厉内荏,脾气在脸上的女人,反而更直率一些。 赵策面色稍霁,也顺着高皇后说:“他?也就一张皮囊可看。” 高皇后面色微微一僵,没想到官家如此喜爱赵诚。 她很久没有见丈夫如此言语刻薄地评价一个晚辈了。 说明他心里是真心的亲近。 即便是太子,父子两早都无话可说,更是两年都不见面。更别提像官家这样略微像长辈似的调侃一个小辈了。 她心里发苦,儿子才去了这么久,官家已经彻底忘记他了,忘记曾经有过一个成年的儿子了。 她心里有些怨恨官家无情,可又知道是太子有错在先,太子先忤逆官家,毁了父子情谊,是她没教好太子…… 鸳鸯佩 第85节 高皇后已经知道,官家和朝中朝中的相公们,已经等不及后宫再生出皇子了,从先帝开始,就子嗣艰难,已经没有时间和万无一失的把握,再生出皇子,然后培养长大了。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大家心里都不说。 就比如,她的儿子刚走,官家后脚就从宗室里选了这个小子,到身边服侍,这是要亲自教导的意思吗? 她已经着人查问了,赵诚,父亲是端王府庶出,而且早亡,只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寿昌侯的外孙。 身上有一个他父亲挣来的爵位,无牵无挂的出身,要说合适,确实合适。 只是她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嗣子也是子,她总要亲自看看。 她被选为皇后这些年,从来没有忤逆过官家的意思,这种大事,自然也不会。 赵诚低头只好答:“臣惭愧。” 帝后之间的涌动,他一点都不想掺合。 高皇后依旧温温柔柔笑着说:“改日让本宫瞧瞧,什么样的女子,拴住了咱们俊俏的赵五郎。” 赵诚听的头皮发麻,赵策见他低头不说话,料想他已经懂了皇后的意思,真真好笑。 太聪明,反而进退不得。 “行了,回去吧。朕吩咐你的差事,多想一想。” 赵诚如蒙大赦,一刻都不停留。 “是,臣万不敢疏忽。” 说完匆匆而去。 留下高皇后静静服侍赵策,她敢质问赵诚,敢试探赵诚,但丝毫不敢问她的丈夫。 因为丈夫是君王,她只是臣,她不能反驳丈夫的决定,只能顺从,即便心有怨恨,也要自己忍着。 她也深知,自己的丈夫对后宫的女人,并没有多少情义,他对自己这个发妻,已经足够敬重,他的雄心都在朝堂上,儿子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何况女人。 赵策并不和高皇后解释赵诚为何来身边当差,也不解释前朝的任何事。 他是一边打算培养血脉最亲近的赵吉,也期望后宫能再诞下皇子,希望自己能一统北方。他的很多不动声色的动作,不会和任何人解释的。 所以高皇后注定会很失落,然后会不断试探,猜测,即便是这样,都未必能察觉丈夫的心思。 而赵策并不阻止她的探测。 君王的心思,就是这样,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让所有人各安本分,不得不做*7.7.z.l好自己的事情。 这才是他的本意。 赵诚一出宫,就见来复又在宫门口等候,来复见他出来不像是受刑了,就赶紧说:“大娘子担心你身上的伤,让马车在这里等您。” 赵诚点点头上了马车就躺下了,才感喟:“直接回家吧。” 他今日的行程真是满满当当。 早上还在老泰山家里喝酒,中午就被召回家接受那位舅公试探又试探,晚上又被官家耳提面命。 这和从前当牛做马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了。 进宫一趟,比之前在宋门当差一个月都累。和领导打交道,就没有不累的。 第086章 你们这些人 等一到家,杜从宜就问:“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大年初一回来浑身是伤,真是吓到她了。生怕赵诚在宫中惹了什么人。 在她眼里始终是人重要,当不当官,有没有钱都是其次,人一定要平安。 赵诚安慰她:“没事,边境有些骚乱,不是大事。” 杜从宜就说:“舅公晚饭后走的,还特意打发人来叫你。我去了趟,说你被召进宫去了。舅公问了一些宫中的事,我一概都说不知道。看着好像不太高兴。不过最后祖父来见了他。” 赵诚叹气:“这位舅公,不是善茬。” 杜从宜:“他在巴蜀,那是富庶的地方,应该捞了不少钱吧?” 赵诚被她说的逗笑了:“估计是。” 杜从宜也笑:“好了,不说他了,我们先吃饭。” 杜从宜已经开始给年后南下做准备了。赵诚替她想的周全了,她反而不急迫,想着等三月开春再走,毕竟天气冷船上不是那么舒适。 结果今晚赵诚突然说:“要是准备妥当,就二月出发吧。” 杜从宜:“我还打算三月出发。为什么那么急?” 赵诚:“二月不早了,出门走慢一些,不用急着赶路。” 他不想让高皇后乃至汴京城的其他的贵妇女眷们盯上她。 她这种性格,对人格的认知是人人平等。她没见识过阶级等级,对人的迫害。封建制度里面的女人,杀人毫不逊色于男人。 她的心思太单纯了,生在富贵窝里,连风雨都没吹过,心思纯正的很。 杜从宜盯着他,好半晌问:“你和我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赵诚,你要是敢骗我。” 她没说完,你要是敢骗我,我就一走了之了。 赵诚觉得她特别好玩,她嘴厉害,其实外强中干,心软得很。 “不骗你,我可能要去趟北方,河北路开战了。” 杜从宜两眼大瞪,下意识问:“会打到汴京城来吗?” 毕竟历史的轨道偏离了,按照原来的路,阿骨打的小儿子金兀术带领铁骑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搜山检海,将赵宋官家撵的如丧家之犬,躲在海上不敢回来。 她总有种感觉,汴京城守不住,她对赵家人非常的不信任。 赵诚听的乐不可支。 然后安慰她:“不用怕,官家,是个有雄心的人。” 杜从宜反驳:“这不是雄心不雄心的事情,万一输了呢?你去北方,万一遇上兵乱呢?万一遇上骑兵南下呢?万一,汴京城守不住呢?” 她觉得这个事情很难讲。 赵诚:“放心,武将敢战,能战,输不到哪里去。辽金人是人,汉人也是人。你只管去你的。” 杜从宜:“那个还早,不着急。你说实话,到底打到哪里了?” 赵诚:“没有你想的那么破败,若是真出事,京中的人早跑了。要是真守不住,我第一个送你们去东南。” 杜从宜嘟囔:“什么破世道,文盛有什么用?还不是没骨头……” 赵诚听着她抱怨,心里一笑,哪是一两句话讲的清的,历史不是无缘无故走入歧途的,最后错误的必然是为了弥补上一个错误。所以不能轻易否定它的必然性。 晚饭是烤鱼,赵诚不太能吃辣,大都杜从宜吃了,她吃完饭就开始账册,看了眼最后结余。 将结余的其中一张单子给他说:“这个钱给你,当初你花钱买的店。现在赚了钱也分你一半。” 赵诚看了眼,哟,挺能挣的。 “都给我?” 杜从宜:“我知道你比我有钱,来安手里的账簿都是你给的钱,那个我不过问。这是我给你的心意。” 毕竟为美色花钱,也讲得通。 赵诚笑起来,把单子放在桌上,“我的账簿在来复那里,你要是好奇,自己去看。我平时也没时间不过问。” 杜从宜:“我才不好奇,你自己留着吧。我今日瞧见二嫂去找你们那位郡主千金了。” 赵诚:“找就找吧,二哥都不管,我们更不用过问了。” 杜从宜聊着:“怎么?那你想过问什么?” 赵诚躺在她身边,房间里没有人走动静悄悄的,他闭着眼睛说:“我只想过问,你要不要睡觉?” 杜从宜不知想起什么,莫名其妙开始笑。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笑的乐不可支。 杜从宜笑够了没好气说:“起来,擦药了。” 说是年初七后各衙门开门,其实大年初三已经都陆陆续续回去当值了,因为北面战事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汴京城了。 互相打听消息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赵诚年初三终于休息,不用进宫当值,他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就躺在杜从宜书房,看着她画油画。她画东西下笔非常果断,丝毫不犹豫,这样的性格其实都很烈。不过至今都没见过她发脾气。唯一一次生气,还眼巴巴给他认错了,听讲道的一个小孩,也不知道什么家庭能养出这么懂礼貌的小孩。 她现在彻底不装了,开始练习各种画法,虽然对油画不熟悉,但画出来还是有基本功在。 而且她还在尝试水彩,来复给她淘遍了汴京城的纸,还真找到吸水好的厚浆纸了。 这会儿在给赵诚画水彩像,赵诚手里拿着书,但闭着眼,根本不看,旁边的一枝琴丝竹垂下来,正悬在他头顶。 杜从宜画的很满意,冬日的一枝绿,和他很相配。 赵诚在家不见人,但是架不住别人来家里见他。 章奎午后领着人来,来了也觉得无奈,进门就和他介绍;“这是,枢密院当值的小李相公。” 那位小李相公身后跟着的是林汝为。 几个人乍一见,还是有几分尴尬,章奎还抱歉和杜从宜说:“师妹,打搅了。” 杜从宜笑笑:“师兄客气。” 几个人听的诧异无比。 赵诚知道章奎拒绝不了,这位小李相公的父亲,就是去年冬天从东南回来的任宣抚使的李伯继。康渤案中,有他的影子,朝中十分有威望。这位小李相公算起来是章奎的前上司。 赵诚知道章奎被这位压着,也不生气,只管说:“来,咱们去书房说。” 亲近的朋友,他都在杜从宜的书房里招待。 外面的客人都在他的书房里。 那位小李相公倒是挺有礼貌:“赵大人,冒昧登门,实在失礼。只是我有求于人,也顾不得这礼数了。” 赵诚看起来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好脾气说:“好说。” 几个人穿过游廊,远远看到那边的赵敬和赵恒过来,赵诚喊了声:“大哥。” 鸳鸯佩 第86节 这下热闹了。 赵敬:“五弟有客人?” 章奎见了人,就赶紧说:“凤石兄,好久不见。” 章奎小赵敬几岁,都是熟识的人。 赵敬笑说:“有段时间不见你了,上次还是在五弟院子里见了你。你们日渐忙碌了。” 章奎和赵恒也打招呼;“二哥。” 两兄弟已经沿着游廊过来了。 几个人遇见不免寒暄一番,赵诚给赵敬兄弟介绍了小李相公和林汝为。 今日的林汝为十分沉默,一改去年每每聚会就高谈阔论的姿态。 林相公最终没能上位,又不得帝心,想要左右逢源当好裱糊匠,结果两面都不落好,成了眼下这个尴尬的境地。 林汝为见了人觉得尴尬,自然话就少了。 赵诚只是装不知道,赵敬是认识李冈的。 “子敬,好久不见。” 李冈心里泛苦,今日他是登门求人,这赵若甫也是奇怪,原本听说他或朋唤友,朋友众多。 结果事到临头,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和赵若甫说得上话的人,赵若甫就跟与世隔绝了一样,谁也搭不上他的关系,他只好盯着章诚甫,章舍人也是官家面前露了脸的,但是他顾不上了。 “凤石,好久不见。” 李冈比赵敬大几岁。 赵诚只管招待人进书房去,来复守在门口,也不准其他人打扰。 李冈也顾不上其他,进了门就说:“不瞒各位,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赵诚:“李大人有事只管直说,若是能帮的上忙,我一定不敢推辞。” 他说了,若是能帮的上。若帮不上,那就不必强求了。 李冈开门见山:“东宫案,牵扯太广。张相公一脉,连同东南籍的官员,如今人人自危,范德查案只求错杀,不敢错过,如今更是查到一副经手了御史台林俊的画。这画来的十分蹊跷,冯家、张家、都有沾染。可画在官家手里,范德如同疯狗般,见人就咬,但凡让他盯上的,不死都脱层皮。张相公已经去职,在老家乡下养老,绝无二心,张家被剥夺功名的更是有数十人,冯家被发落的不下十数人,张家一门八进士,这是何等的荣耀?这么下去,朝中只会越来越乱……” 赵诚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直接问:“李大人究竟要说什么?” 李冈没想到赵诚这么难说话,甚至不等他把话说完。 书房里陪客的,没人敢插话。 赵诚问完就说:“依我之见,李大人刚才提及的,任何一个人,逃不过一个教唆储君的罪名,东宫是怎么去的,你比我清楚,他们不该死吗?” 李冈张张嘴,竟然一时间忘记刚才接着要说什么了。 赵诚继续说:“《马球图》是前朝废太子墓中的壁画,只是被以讹传讹出来的,并不存在这幅画。东宫得了这幅画,然后将此画送给官家,是想做什么?官家没有计较东宫的用意。那送画给东宫的人又想做什么?明明是假画,又事关废太子。《马球图》是谁画的?经手了哪些人?最后到东宫手中,又用了哪番说辞?李大人想说经手的人。是无辜的对吗?或者说张相公一门八进士,是美谈,不该就此一朝落地再难翻身,是吗?” 李冈哑口无言,只好说:“赵大人,好伶俐的口齿。” 第087章 画不是重点 赵诚见他不死心,还振振有词,叹气问:“官家痛失爱子,朝廷失了储君。这个后果,谁来承担?是官家?还是东宫死了的内侍?还是后妃?或者是李相公说的这一干人等?” 你们压不过官家,就在太子身上动手,教唆的年幼的太子叛逆和官家打擂台,和官家打擂台。 要是我的话,只会绝了你们的根。 李冈到底觉得难看,林汝为插话说:“若甫说的太绝了。” 赵诚看了眼林汝为,其实有点为他可惜,年纪轻轻,他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前程。 “我和张家的恩怨,想必汴京城的人都知道。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我和张尧只是私怨,我只会自己踩着他的脸,报我的仇。但张家和冯家的事情,我无能为力,就因为我在官家身边当差,你们来找我没用。这请愿也好,求饶也罢,若是张家觉得屈,只管去御史台,去和范德对峙,和官家去承情。官家其实是个念旧的人,不会不给当年护送先帝南归的老臣这个脸面的。” 你们趁着先帝死在北面,官家登基仓促,就此想要拿捏官家,自己心虚的事情,为何输了不敢认?何况你们诓死他唯一的儿子。 他没剐了你们,已经是顾全大局了。 赵敬立刻说:“子敬找五弟,确实没有用,他腊月二十七,才进宫当差。内侍不得掺合朝政,这是规矩。你们僭越了。” 李冈自知自己白来了,可他也有非来不可的由,他母亲就出自张家,有个堂妹嫁去了冯家。地方豪族都是千丝万缕的关系,谁能脱得开? 他在御史台当差,向来能说会道,只是没没料到赵若甫好一张利嘴,如此难说话。让他哑口无言。 只好改口说:“凤石见谅,我也是受人之托,不得不来。” 林汝为面色也不好看。 赵诚招呼了一声:“坐吧,喝茶。” 李冈坐了一盏茶不到时间,就匆匆起身走了,林汝为也跟着走了。 毕竟赵诚连一丝面子都没给他们,他们也是急了,竟然会寻到赵诚这里来。其实赵诚不知道,李冈给开出的条件,是张家在东南的五成产业。赵诚都没能让他张嘴,可见张家是真的到了危难时候。 不排除官家借此机会,痛下杀手。 人一走,章奎就生气说:“这是压着我,非来不可,真真是急眼了。” 赵诚笑起来:“来就来吧,不用生气。范德还在查东宫案?” 章奎看了眼赵敬,才小声说:“怎么可能不查。那可是官家唯一的儿子。如今大寺都快关不下了。” 赵诚叹了声,没说话。 赵敬皱眉:“李子敬刚才说的什么画?哪来的画?” 自从前一天他知道官家收藏的《江山图》是杜从宜画的,就对这个很敏感。 赵诚其实并不清楚,只是按照刚才李冈说的推测,那副画他之前听章奎提起过。 章奎说:“就是若甫刚才说的,那些人送给东宫的,东宫把画送给了官家。只是官家当时没有和东宫计较。眼下事发,范增肯定会挖出来这画是出自谁的手。若甫怎么知道,这画是假的?” 赵诚:“我当然是问你老师了,我又不懂画。他都说了,这画原本是传出是前朝废太子死后,摩士鸠为纪念废太子画的他生前的打马球场景。但汪先生说,废太子墓最后又被搬迁,改葬入前朝帝陵中。这幅壁画自然被人所熟知,后来成册过,是陪葬品。” 所以不可能流出来。 赵敬问:“所以这画现在出来,为何没人知道是假画?” 赵诚:“那必然是……技艺超群。” 他说完,就想起自己家里那位,仿画技艺也不简单,改日问一问她。 章奎摇头说:“我见过那画,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我相信很多人都相信,那是前朝的画。” 几个人说的赵敬真想一睹风采,是何等的假画,骗过了那么多人。 赵恒听的急躁,问:“就不能拿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到底辨一辨,究竟是真是假?这么猜来猜去,算是什么事?” 赵诚轻笑说:“当然不能,有些事情,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太子行事不端,屡屡犯事,不论是他本意,还是那些人借由他的名头在外行事,他逃不过立身不正的名声,更别说他以下犯上,继而最后用禁药直至殒命。” 赵诚这话就说的很不好听了,甚至是指责。 赵敬皱眉:“若甫慎言。” 章奎也有些尴尬,非议储君确实不合适,但赵恒有这个叛逆仔在,根本不担心这个。 他立刻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人教唆,有人蛊惑,总要有人负责。” 赵诚见话题越说越收不住了,就改口问:“大哥找我什么事?” 赵敬;“我是想问你,北面的战事。” 赵诚:“现在情况不明。只知道官家主战,相公们已经在准备了。” 章奎:“我听同僚说,昨日林副相被驳了面子?” 赵诚好笑:“你听谁说的?刚才林汝为可没提。” 章奎笑起来:“你可真是……别管有没有,是不是真的?” 赵诚大致讲了昨日的情形,章奎感慨:“他出身关西,偏偏不肯为关东百姓着想。” 赵敬却说:“他也是为东南百姓考虑,并不是一味怯懦畏战。” 赵恒:“那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心思了。说出口的话不算话,但做出来的事是藏不住的。他儿子这不就跟着李冈,替人跑腿了吗?” 赵恒不恋仕途,自然说话也不好听。但是道是对的。 几个人闲聊了一中午,傍晚章奎才走,赵敬等章奎走后,才问赵诚:“你说,我谋北方的地方官,怎么样?” 赵诚错愕看他,这是失心疯了?逆行向战火?端王府的子孙各个都这么高尚? “不怎么样,家里没有人会允许你去的。” 赵敬一听果然着急了。 “我只是去北方,不一定就去河北路,去边镇。大名府以南,也是可以的。三叔当年可是带头去的边镇安抚地方。” 赵诚:“我父亲是先帝驾崩在北方,才替官家北上,号召同科进士为国捐躯,今时不同往日。再者,端王府死一个赵宗直,就够了。” 不能是满门忠烈。 赵敬:“你这是迂腐。” 赵诚都笑了,没想到老实正直的赵敬,这么有血性。 “大哥,你将来的责任,真的不该去危险的地方去。汴京城里一样能为国为民。” 北方非杀戮止不住,那些恶煞一样的武将,能杀人,也能安民。 太正直的人,会和地方武将起龃龉的。 赵敬这个性格,太正直,不适合去地方和那些不讲道德的人共事。 他说完赵恒就问:“那我呢?我总能去吧?” 赵诚没好气白他一眼:“你说呢?当然不可能。” 等晚间兄弟两走后,杜从宜问:“大哥二哥找你什么事?” “都想去北方。” 杜从宜好半天才说:“都是忠君爱国的好青年。” 一句话惹的赵诚笑个不停。 鸳鸯佩 第87节 杜从宜时不时怀疑他这个人不寻常的地方了,他确实有很多反常的地方。 她晚间就问:”你说,我这幅画怎么样?” 赵诚看着她的油画人物,摇头:“不怎么样,毫无意境可言,怪里怪气。” 气的杜从宜压着脾气,问:“你不喜欢?我准备给你画一副。” 赵诚:“不要,我不喜欢。” 嘿,学会诈他了? 杜从宜也不在意,又问:“我要不要和老师请假,师母倒是挺和气,送我很多书。” 赵诚:“应该说一声,而且越早说越好,你老师不得了,官家很喜欢他的画。你将来必定能沾你老师的光。” 杜从宜即便不想承认,也知道能拜在汪伯言门下,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那行,我改日去登门拜访。” 赵诚很不自觉,只要宫中无召,他初七之前坚决不进宫。 和别人想的不一样,他对朝中的事情并不热衷。 战事起了,但没有到控制不住的地步,他那晚回来琢磨赵策的态度,并不像是战况很大的样子。因为赵策不够急,而且还在斟酌观望,可见战况到了哪里,他是清楚的。 他猜测赵策在等,等所有人的态度,等今年秋天,等着开战。 北方边境的困扰,先帝的死,都是他想雪耻的见证。 第二天他终于不用早起,睡到自然醒,连杜从宜都起来了他还躺在床上,杜从宜催他:“你该起了。再不起,都赶不上午饭了。” 她特别有意思,催人起床的由都不一样。 他叹气:“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就是少了闺房的乐趣。” 杜从宜瞪了眼他,不知死活,浑身伤还不老实,活该一早上起不来。 等他收拾好见杜从宜还在等他一起吃早饭,就喜滋滋说:“辛苦娘子了。” 脸色有几分猥琐,杜从宜都怀疑自己,怎么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他有段时间没出门了,等吃过早饭,吊儿郎当地到了宋门前,关九郎先看到他又惊喜又惊呼:“大人!” 他笑起来:“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大人了,你们新的大人来了吗?” 第088章 康渤 关九郎见了他异常高兴,自从赵诚被召进宫后,就再没有在宋门露面。 关九郎咧着嘴说:“罗队长升了半职,暂且代领。” 他听着点点头:“行吧,你和他们说一声,今日在老地方,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算我的。” 要是平日里,这帮杀才们肯定会欢呼,尤其是吃他的,只要有便宜占就开心。 结果官九郎:“大人未免太看不起咱们了,今日可不能让大人请客,大人这是高升,必然不能让大人再请客了。” 他也不在意说:“你们请?你们又没钱,请了客花了钱又要四处去寻,何必麻烦,我请吧。” 关九郎听了就恼了:“大人如此看不起咱们?请大人吃酒,也不至于穷到搜刮别人的地步。” 赵诚逗他见他急眼了,笑说:“成,今日就让你们请客。让我也体会一次你们的孝敬,就在宋门外酒楼怎么样了?” 关九郎:“那个酒楼早关门了。腊月二十三,就被查封了。听说是聚众闹事,掌柜的牵连进了东宫的案子。” 赵诚点点头,没想到最后真牵连进去了? “最近有见康渤吗?” “见了,康大人如今闲着,经常在城南酒肆中逗留。” “今日叫他一声,我许久未见他了。” 关九郎:“大人只管等着。小的安排好,就去接大人。” 赵诚笑起来,他就喜欢这种聪明伶利办事可靠的小青年。简直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沿着街道往外走,路过酒楼,见门上贴着封条,穿过街道到家具店后的别院,麻二正在对账,见他来有些惊讶,问:“大人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来总管呢?” 赵诚:“不用紧张,他有事,我就是出来走走。” “大人,快请进。” 家具店的生意就那样,不温不火。但麻二的南北贩货的生意到底做起来了,北面的货刚回来,正在清点。 麻二见他看着,到底有些紧张,问;“大人,是出什么事了?” 赵诚摇头:“我只是路过,进来坐坐。你忙你的。” 尽管他这么说,但麻二还是细无巨细给他解释:“这是关外贩回来的皮张,一些北货。刚过河,选了好的南下。” 赵诚好奇:“北方不是已经乱了吗?你们贩货还能赚到钱?” 麻二:“说句实话,大人可能不爱听。乱了,才好赚钱。粮食、布匹这些紧俏货当然涨价了,但这些上好的皮子没人要的,肯定就便宜。” 赵诚听了好半天才问;“那,路上太平吗?” “不怎么太平,流寇四起,不过都不大成气候,咱们的商队胜在人多,有老卒们跟着,也有您的关系。” 赵诚:“北方战乱严重吗?” 这个麻二确实不清楚,他没去过。 他喊来一个人,问:“大人有话问你。” 赵诚:“不用怕,只是闲聊几句,你们是从哪里出发返京的?” 那人一身短打,年纪也大,闷声闷气答:“大名府,再往北就走不成了,听说几路人马挤在一起,辽军在太原府北面,金军过了滹沱河,就要南下,要不然咱们还能拉几车货呢。” 赵诚点点头。 十几车货,麻二几位熟练清点完就说:“大人中午就在这里用饭吧?” 赵诚问:“店里生意怎么样?” 麻二:“生意其实算不上好,我让人直接装船,往西去洛阳了。木料生意反而不错,南来的木料供不应求。” 赵诚一中午在店里,麻二是个合格的总管,尽管他出身不高,但是人够聪明够机灵。每一次遇到的机会,他都紧紧抓住了。 第一次在码头,遇见赵诚,上次寻杜从宜,他挨了张尧一脚,但也直接让赵诚把来复调回府里,把麻二升成总管了。 因为他说话做事够果、断够体面,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甚至有时候比来复更能放得下身段,赔的了笑脸,说的了软话。 麻二,早已不再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跛二狗了。 “观南楼,最近开着吗?” 麻二上次和赵诚去那里寻过夫人,自那之后就留心着,见赵诚问,就答:“腊月里关门再没开过,我让人去打听过,听说,掌柜的因为上面的官,牵连进去了。伙计们也都打听不到了。” 赵诚其实是随口一问,但麻二说的,还是令他又些意外。 连颂那样的人精,他都不用报复,也知道连颂的路走不长,因为他站错队了。 这样的人,防止他狗急跳墙。 赵诚想起那府《马球图》还是又些异样,心里还猜测是不是和连颂有关系。 但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连颂那些手段,他拿不到这种画的。 “仔细打听打听,他因为什么被牵连进去的。” 麻二:“是。” 他现在身份确实敏感,但从前生意怎么做,往后还是怎么做。并不担心杜从宜说的,做生意就不干净了,只要他不是犯了死罪,赵策这位官家的香火情还是有的。 下午时间还早,关九郎早早来店里寻他,见了他就说:“大人,都准备妥当了,康渤等着见您。” 赵诚这才起身,跟着关九郎往外走,一边和麻二说:“明日去府里一趟,我有事和你说。” 他要安排陪同护送杜从宜南下的人了,确保万无一失。 如果麻二有时间,他其实想让麻二跟着去。因为他细心,也聪明。 麻二立刻说:“是,大人只管去忙。” 赵诚很久没有见康渤了,他从前意气风发,虽然是个官差,但颇有几分豪侠的气魄。如今再看,满面颓气,见了他抱拳说:“谢大人救命之恩。” 赵诚并不承情,摆手笑说:“客气,你该谢的是范大人,是他还你清白。” 康渤出来那日,范德和他说,你半辈子市井里混迹的痞子,没有做半点好事,称你一句蛀虫也不为过,偏偏结识了端王府的王孙,他为救你,手都伸到天上去了。 他唯一就和赵诚求救过。也万万没想到赵诚能真心救他,不惜代价。 康渤听他推脱,喟然一笑,眼底一酸低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再也不提恩情。 他就坐在赵诚身侧,今日来的都是宋门当差的弟兄,都是市井出身,赵诚和这些人说话毫无距离,连汴河上花船里弹琵琶的娘子哪个长的好看,他居然都能说个一二三。 康渤真觉得赵诚是个奇人。 赵诚转头见他看着自己,就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 康渤一身武艺,为人也义气,在军中反而比汴京城适合。 康渤苦笑;“大人说笑了,我才从牢中出来,能有什么打算?” 赵诚想了想:“愿意去北面吗?” 康渤抬头看他,赵诚:“要是愿意的话,我倒是能给你谋个机会。” 康渤并未直接答应,而是低声说:“谢大人,我需要安顿好家小,过两日给大人答复,可以吗?” 赵诚点头:“可以,到时候直接去找麻二,我不一定在家。” “是。” 接下来的酒局上,这帮人不讲究规矩,也没什么文雅之气,唤来的弹琵琶的女娘子也是十分烈性,琵琶弹的毫无脂粉气,竟然有几分有铮铮之气,赵诚听的好笑,这帮杀才。 这帮人,每一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底层爬上来的,都经历过苦楚,受过委屈,但都算得上是‘好’人。 看着这些人,他总能想起从前的自己,等到晚间酒局散场,他喝的多了整个人都恍惚了。 康渤却意外清醒,平日里爱酒如命的人,今日几乎滴酒未沾。 鸳鸯佩 第88节 康渤一路送他回去,等到端王府门口了,他才说;“大人,若是需要我做什么不能见光的事,只管吩咐,康渤在所不辞。” 赵诚出来后吹了冷风,其实已经清醒了。 回头看康渤,漆黑的街口,他站在台阶下,隐隐垂首,就这么轻易将自己的命交给了他。 赵诚听的好笑,又觉得悲凉,一条人命,如此不值钱。 “康渤,我让你从军,你能爬到什么位置?” 康渤不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若是能做到前锋将军,我就替你求一个统制官。你说朝中人看出身,那些东华门出来的相公们,看不起你这样出身的人,你这样的出身注定被人踩在脚下,要受夹板气。军中的事你若是敢应,将来我保你不受气。若是有气,我替你去鸣不平,你敢不敢应?” 他其实很少这样意气用事,也早就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 后来都看淡了,吃过的亏,长过的教训,一切的一切都看淡了。 看到毛头小子们,都觉得好笑。 可看着康渤轻易把命交给他,还是难压心里的不平,仿佛看着从前的自己,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不甘,一个从村里出来的少年,被人轻视,被人打压,那些往事始终摆在他面前。 康渤闷声:“大人放心,三日后,我收拾行李北上。” 他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赵诚已经毫无醉意,清醒推门进去了。 他回去后,杜从宜还没睡,闻到他浑身酒气,问:“你喝醉了?” 她就很有意思,问的话总没什么*7.7.z.l脾气。 “没有,今日和从前的同僚一起喝了点。” “宋门的兵?” “嗯。” “汴河上的花船里喝的吧?花娘漂亮吗?” 赵诚听的大笑。 杜从宜白他一眼:“你小声点,光彩吗?” 赵诚笑个不停。 第089章 年假 赵诚乐死了,她越说,他笑的越大声。 杜从宜生气:“还笑!” 赵诚:“不光是花船上喝酒,弹琵琶的姑娘,弹的铮铮,十分壮烈。” 杜从宜一秒钟变成笑脸:“那你带我去听听吧,我只见过广和楼的崔行首弹琵琶,只是弹的多是情意绵绵的婉转曲调,还没听过铮铮的琵琶。” 赵诚的笑及时收起,轻咳一声:“倒也没有那么铮铮。” 杜从宜瞪他:”你若是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赵诚:“也不是不行,但有一个问题,花船不接待你这个样子的小娘子。” 杜从宜好奇心作祟,又凑过来问:“花船上的小娘子,长得好看吗?会跳舞吗?” 赵诚皱眉看她。 “我没上花船。” 杜从宜一副了然的表情:“我知道,你不用这样,上去就上去了,我又不是不让你去。逢场作戏嘛,是不是?” 她知道他今日和很多人喝酒,自然不可能乱来,而且,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对好色要求很高。 赵诚一脸牙疼。 “我真没去,刚才逗你的。宋门的兵没那么有钱,只是请我寻常喝了顿酒。” 杜从宜:“花船上喝酒也是好地方,有小娘子弹琵琶,多好。” 根本解释不清了。 赵诚见她好奇心这么旺盛,真怕她出门一个人去花船上看热闹,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少去为妙。 “花船上的女人,一辈子下不了船,那不是人该过的日子。你只是好奇,去看看别人。她们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反而会觉得你没安好心,你长长记性。至于上花船,想都别想。” 杜从宜撇嘴:“你看的,我就看不得?” 赵诚:“你还真看不得,小心让你老师知道。” 杜从宜:“你这个人真是,怎么还耍赖!” 赵诚捏着她的脸,只是笑也不辩解。他今晚心情其实并不好,老朋友们见面,结果发现他们过得都不太好,心里就觉得很心酸。 杜从宜先没有察觉,和他斗了会儿嘴,问:“你要不要吃宵夜?” 赵诚懒懒说:“不想吃。” 要是平时他肯定很积极,和她吃一点,杜从宜就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难得不糊弄她,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反正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怎么吃饭。” 其实杜从宜也只是直觉,没有什么根据。 毕竟是身边人,他的一举一动有没有异样,她还是能知道的。 赵诚掉头枕在她腿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杜从宜瞪他半天,见他不睁眼,只好伸手在他头上作乱,他就那么躺着,脑子里想着该去走谁的路子,替康渤求这个前程。 说来奇怪,他和康渤明明就不熟悉,更谈不上施恩,可就是这样的人,偏偏让他嘴里最不是滋味。 杜从宜捏着他耳朵,一边说:“今日去看老师了,老师讲了很多在外的经历,我听着就觉得很了不起。” 赵城没睁眼,问:“都是凶险的吧?” “对,他说第一次过濳山,山中都是匪,他为了躲山匪,一个人穿过山脉,看见了平生最壮丽的日出,但随后就在山中遇到了凶兽,差点摔下悬崖,最后居然被山里的山匪救了。” 赵城听的笑起来。 “听到了吧?我不是哄你,山匪遍地,加上税赋繁重,百姓活不下去,最后只能为匪。你要听我的,到时候带好人。” 杜从宜问:“你不是让我先去扬州吗?那么富庶的地方,也能山匪遍地?” 嘿,小姑娘学精明了。 “不相信?上了船,河上的水匪专门挑你这种漂亮还有钱小娘子下手。” 杜从宜气的伸手拧他的耳朵。 真是对牛弹琴,满嘴鬼话。 赵诚搂着她的腰,只管躲,也不报复,杜从宜玩够了,才说:“你今天见谁了?是不是哪个朋友过得不好,还是谁怎么了?” 赵诚怎么可能和她说实话。 “没有,就是想起你过几天娘子就要出门了,想一想就觉得要万箭穿心般痛了。” 杜从宜气死了,这种人心疼他干什么。 “不想说就算了,但是,下次别让我知道你上花船了,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真以为她好说话。 赵诚躺下继续躺她怀里,闭着眼睛:“娘子放心,我不是那等色胚,美色于我,不过过眼云烟。” 杜从宜只管冷笑,并不睬。 赵诚则是闭着眼睛笑,他心里其实知道自己的做法不一定对,看到康渤就像看到从前的自己,安排杜从宜去出门就像是在安排以后的自己,他的愿景都在别人身上。 只有自己身不由己。 杜从宜问:“明日进宫吗?” “不去。” 他说不去就不去,大中午在家里听惠安给他讲内宅辛秘,他都喝了两壶茶了,惠安才讲到二房那个叫莲心的女婢,偏偏赵诚耐心还好,时不时应声:“哦,是这样啊…是吗?…真不像话……” 杜从宜都服了这两人。 惠安讲到:“当时二夫人推门进去一看,只见银朱那双银莲藕一般的腿正架在二老爷肩上,二夫人破天的喊出声,当时……” 简直不堪入目。 杜从宜清咳一声,示意惠安别胡说八道了,说的好像她看见了一样,但惠安最近不再执着学做绒花了,连厨艺也不强求了,只需要盯着新来的小丫头们勤奋学艺,她自己反而有了大把时间,和人聊八卦,打听别人的八卦。 她的提示惠安没听见,但赵诚听到了,他一点都不收敛,还故意问惠安:“然后呢?” 惠安正讲到兴头上,话风一转说:“银屏前几天才给她钱,算是白给了。” 杜从宜没忍住笑了声。 赵城:“嘿,你这个人讲故事,关键时候怎么还听下回分解?” 惠安回头看赵诚一脸八卦,立刻意识到不合适,生怕赵诚和隔壁二爷一样,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拽,那就坏事了。 起码她现在对赵诚很满意,赵诚房里也没个人,对杜从宜也是百依百顺,对女色也不上心。 “姑爷,这种事情是能胡说的吗?” 赵诚都气笑了:“这不是你在说吗?二夫人究竟怎么了?” 惠安就是个很没主意的人,顺着他的话说:“二夫人……当然是把狐媚子发卖出去了。” 赵城笑着说:“惠安,你学坏了,会说假话了。” 来安听着两人聊天都忍不住笑起来。 惠安狡辩:“不信你问银屏,她真给钱了。” 来安赶紧说:“可别,银屏可不能听这些。” 惠安嘟囔:“我的耳朵就不是耳朵吗?” 赵诚赶紧给我倒杯水哄她:“来,喝杯茶。” 鸳鸯佩 第89节 惠安嫌弃:“没滋没味,我还是喜欢八宝擂茶,你怎么和我家姑娘一样,尽喜欢这种没滋没味的茶水?” 惠安的话,杜从宜听进去了,她喝的茶就是直接冲泡的,她不和点茶,但赵诚也是跟着她开始和冲泡的茶。 她真觉得他有点不正常。 赵诚:“你家姑娘多精细,这茶水初喝着没滋没味,但时间久了也挺好。” 惠安很不能接受这些,问:“这没滋没味有什么好喝的?你们就该多尝尝点茶,往后宴会上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才不会被人耻笑。” 杜从宜低头描颜色,一边头也不抬说:“谁敢看不起我?我夫君官家近臣,别人巴结我都来不及。” 惠安想反驳但是一时间没找到由。 赵诚:“你就该这么说,谁若是敢讥讽你,你就这么说。” 杜从宜没抬头,握着画笔低着头笑了。 惠安嘟囔:“瞧瞧,也不教她点好的,就教她这么跋扈。” 赵诚:“你接着给我讲小红……” 杜从宜:“……” 赵诚在家宅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就被召进宫了,这次朝中相公们都知道,官家很喜欢这个族侄,带在身边亲自调教。 自然这个年一过,赵诚身家与日俱增,再也不是从前的没落王府的庶孙了。 赵诚自己是完全没有这种自觉,就是之前别人不拿他当回事他自己是无所谓的,现在身价一飞冲天,他自己心态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更谨言慎行,少惹麻烦。 他一进宫,宗瑞就给他使眼色,他扭头看着宗瑞,示意他说句话。 结果宗瑞只是挤眉弄眼,偏偏就不张嘴。 赵诚只好问:“你眼睛怎么了?” 刚说完就听见里面赵策阴测测喊:“你们两个滚进来!” 嘿,这个无妄之灾。 等他说完,宗瑞是无所谓了,乖乖喜滋滋进去了,赵诚跟在后面。 原来北方战况不大,南下的辽金骑兵,在河北路合兵一处,掳掠一番后就打算北返,并不准备继续南下,但官家想打的心按捺不住了,朝中相公们劝官家以大局为重。 赵策心里不痛快,骂骂咧咧了一通,宗瑞生怕官家有什么,就把赵诚叫进宫来陪官家,也是叫他来挨呲的。 赵诚听了原委,恨不得刀了宗瑞,你当舔狗,你自己舔就行,连累我做什么? 赵策见他就问:“赵若甫,朕让你当这个元帅,这一仗你怎么打?” 赵诚认真想了下:“若是为了眼前,那就领兵北上一路杀过去,人命堆出来的胜利,也是胜利。若是为以后,可以忍一忍当下,待准备万无一失了,一路杀到老巢,非亡国灭种不可断绝北方蛮夷。” 他说完殿内静悄悄,一时间无人吱声。 宗瑞抬头看了眼,见官家的怒气果然下去了,他心里莫名其妙的得意,还是他了解官家,赵诚是真的得官家欢心,要不然官家不能独独对他青眼有加。 第090章 大宗正 赵策也奇怪,怎么就这小子能说到他心坎里。其他人或者是畏惧,或者是避战,或者是为了眼前太平。 可他只是要让这些人心里有个底,他此生一定会挥师北上,为先帝报仇的。 赵诚其实也就是糊弄他,这句话的背后,离不开相公们的筹措和管。 他只能哄着人,毕竟当人臣,就有这个义务。 赵策问:“不是说这几日放你休息嘛?” 赵诚:“……” 这属于不分好赖了。 赵诚一言难尽看了眼赵策,然后低头不语,宗瑞见他这样就着急。 “官家体恤小赵大人,小赵大人也体恤官家。” 赵策冷笑:“他?他恨不得一辈子都不用进宫,朕还不了解他?” 赵诚低头不语,反正就是不配合。 赵策:“北方,你也不必去了。范德这几日查到些东西,你去协助范德。” 赵诚看了眼宗瑞,问:“范大人查到什么了?” 宗瑞说话很高明:“有人用假画,骗到官家这里来了。” 赵诚听的心里咯噔一下。 “那臣该和范大人协助做什么?” “查一查,这些书画商,都和哪些人交往甚密。” 赵诚领了命,退出来,还是不知道这个协办怎么办,毕竟他手里一个人没有。 一盏茶之后,宗瑞来传旨:“官家知道你心里有气,这不是怕你年纪小,镇不住人。这不,今后让你领中军的破虏军一支,五百人。你的武艺官家是放心的,郭奉将军也是认可你的能力,今后为官家多考虑。老奴说句公道话,官家对你是真的喜爱。” 赵诚乍一听,不是那么回事,赵策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他问宗瑞:“我我听人说,有一副《马球图》是假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见一见?” 宗瑞:“这有何不可,你随我走一趟。” 赵诚跟着他去了赵策的藏书阁,每一任皇帝,都有自己的书斋,封的大学士名头都是书房名字。 他跟着宗瑞进去,宗瑞直接打开柜子,取了画让他自己打开看,说实话,非常陈旧,他生怕在画里看到杜从宜的影子。 打开画,裱糊的纸是旧的,画也是旧的,至于画的怎么样,他肯定不懂。 所以他先看的是款儿,他几乎在蛛丝马迹中,试图寻找破绽。 可是看了一圈,都没看到,确实高明。 想必汪伯言那样的高手都观摩过,并且评价不低,所以赵策对这幅画才这么宽容。 毕竟赵策个人是非常喜欢收藏书画。 他傍晚才回家,杜从宜出门去了,等回来见赵诚在她书房里翻找出来很多画,她还诧异:“你翻什么?” 赵诚不说话,只是看着画,问:“我在官家那里看到一幅画,这画牵扯了很多条人命。” 杜从宜不动声色问:“什么画?” “《马球图》” 杜从宜木着脸,一动不敢动。 “是吗?” 她越这样,赵诚心里就越沉,若是画和她没关系,她肯定会问,这画怎么样?好在哪里?能不能让她看看? 她对自己的技艺,一直都很自信的。 可眼下局促到这个地步,人都僵硬了。 赵诚问:“你和我说实话,这幅画,和你有关系吗?” 杜从宜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只是静静看着他不说话,她不说话,就已经是答案了。 赵诚看着她,也不生气,想了很久才说:“我尽快安排,你早点南下。” 杜从宜知道他能问这画,就说明,给他惹麻烦了。 “很麻烦吗?” 赵诚笑了下摇头:“问题不大。” 小姑娘的技艺不错,就是时机不对。 杜从宜心里有一瞬间觉得,她只要离开汴京,他们之间可能就完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想。 赵诚:“这画,全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 “是。” 他反而很欣赏:“手艺真不赖,你老师都看不出来底细。” 杜从宜也不隐瞒。 和他坦白说:“因为款儿和裱糊都是前朝的旧东西,连纸都是。他们当然想不到。” 赵诚问:“你和谁学的?” “我……” 她想说,我爷爷早年就是做书画修复工作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她不说话,赵诚也不追问,见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站在那里也不申辩。就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她:“没事,好了,先吃饭吧。” 晚饭的时候,惠安就说:“大姑娘早产生了个儿子,我们家夫人今日给大家带了红鸡蛋。” 来安和她闲聊,不免羡慕说:“怎么就早产了?不过不要紧,只要养的细心些,不碍事。五哥儿小时候就是早产,这不照样长得好好的。等将来大娘子有了孩子,咱们仔细照看就是了。” 来安的话里都是憧憬。 杜从宜和赵诚两个人是默契地沉默,谁也不说话。 惠安是个粗神经,根本没意识到,还乐滋滋说:“就姑娘和姑爷的长相,将来的孩子肯定比他们的都好看。” 来安喜欢听这种话,两个人也难得聊的有来有回。 杜从宜心里有事,一整晚都不知道怎么和赵诚解释,那一副牵扯了几百条人命的画。 赵诚是无所谓,只要把人送走,他又把握保杜从宜。 “大姐生了?” “是,今日就是去看她。母亲希望我能去,我就去了趟。” “二姐夫真不打算外放?” 鸳鸯佩 第90节 “应该是不准备出去,他们在汴京城里富贵惯了,随他们吧。” “汴京城里,机会不大。” “你也想出去吗?” 赵诚笑起来:“当然,只是我出不去。” 杜从宜:“我……” 赵诚见她一整晚都郁郁寡欢,哄她:“画的事,与你关系不大。只是连颂肯定是不干净,你有个心准备。” 他没有提自己以后可能会遇到连颂,范增这个人他没见过,但听名声是个做事强硬的人。 第二日,他就去了趟刑部,但没见到范德,他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随后就回宫了,赵策见他来也不意外,问:“你也该去见一见你的兵,好好操练,过几日朕要检阅检阅。” 赵诚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但没想到破虏军的队长是赵吉。 赵吉见了他也很兴奋,直接喊:“五哥。” 赵诚问:“看着壮实了不少,练的怎么样了?” 赵吉性格很内敛,收着说:“还不错,不如五哥的武艺。” 赵诚用力拍打他的肩膀:“不错,好好练。那我就把操练的任务交给你。过几日官家要来检阅,你做好准备。” 赵吉和他不太一样,一心要报国,对官家对朝廷忠心无二。 等赵诚折返,在宫中遇上大宗正,赵德明见他穿戴甲胄,一身英武,就问:“这是去哪里了?” 赵诚解释了一句,大宗正神色异样,点点头。 ”子恒性情不如你坚毅,也不如你果敢……” 赵诚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赶紧打断说:“大宗正说笑了,子恒比我有恒心,也比我踏实。将来必定比我走得远,您只管放心就是。” 赵德明知道,他这个人,实在不像是二十岁的孩子,他心里清清楚楚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赵诚越这么堵着不让他说出来,,他就越担心。 这孩子太清醒了,他没有忠君的心。 没有做官的念头,这样的人聪明归聪明,可不好用。 将来子恒不一定有能力用他。 臣强君弱,可不是好事情。 唯有一点,是他重情义。 “初七后,朝中事情多,官家因为北方的事情,心情不痛快,宗瑞是个忠心的人,但不够聪明,你要机敏一些。” 赵诚心想,我机敏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军情,也不知道相公们怎么想。 我只要当好我的差事就好了。 “我这边有个人,想去北方军中,不知道投在谁门下合适。” 他也要适当求人。 赵德明想了想:“你舅舅那里,愿不愿意去?” “我舅舅在陕州,若是不过太行山,是太平安稳的。他想去河北路。” “那就去大名府吕顺那里,我与吕顺有些私交,明日我让人把名帖给你,让他带着名帖去找吕顺。” “谢大宗正。” 赵诚求人,讲究互有往来,遇上大宗正也是偶然,求他办事也是偶然。 第091章 杜从宜觉得(捉虫) 第二日,一早晋王府的人来送东西,赵诚收了名帖,就出门了。 康渤已经安顿好家小,见了他就说:“大人放心,生死有命,我一切听大人指示。” 那天赵诚心情不佳,没说话,但今日还是认真和他说:“康渤,你的前程是你自己的,你的命,也是自己的,你记住了,你想出人头地,想被人看见,想见了相公们不用卑躬屈膝,想位极人臣,想建立不世功勋,都是为你自己,因为你在用你的命去拼,我帮你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是为要你的命,你明白吗?” 康渤起初不懂,看着他,片刻后,低下头应了声:“是。” 雄壮的汉子,双眼赤红。 道都懂,可真遇见知己,少之又少。 送走康渤,赵诚回家见章奎来了一会儿了,正在看杜从宜的画,一个劲儿夸:“真不错,果真天分是天生的,我就是学不会,那年祖父带我去见先生,先生说我有几分聪明,但不多,我当时不服气,没想到,还真是。改日一定要为我画一副。” 杜从宜心里有事,但满口答应:“没问题,师兄若是不着急,可以常来。” 赵诚进门还好奇问:“你怎么来了?” 章奎:“我这不是上你这里躲清闲来了。” 赵诚听着就笑,章家几代望族,家业庞大,亲朋故旧也多,章奎要应酬的人也多,整日烦躁不堪。 杜从宜:“你们聊吧。” 她就坐在里间画架前开始起笔油画,赵诚和章奎就坐在旁边闲聊,章奎问:“官家,如今到底什么心思?” 赵诚:“你是指?” “立储。” 赵诚都笑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 章奎看着他,认真说:“你别不当回事,连我祖父都猜测,官家突然把你带在身边,是不是想亲自教导你。” 赵诚像听见了笑话一样看着他,好半天突然意识到。 赵策这个不当人君的东西,可能真把他当刀子用了。 他还是斩钉截铁告诉章奎:“不可能,因为有子恒在,子恒性情单纯,需要有人护着他。” 章奎见他笃定,但家里祖父不是这么说的。 祖父说,大宗正只剩这一根独苗,官家必然舍不得,赵诚就是最好人选。 话是这么说,但章奎爷不确定了。 “你觉得不可能,可相公们不这么想。” 赵诚苦笑:“官家大约是,觉得我好用吧。大宗正推举我,我将来必定要为子恒办事。” 杜从宜一边听着,手里的动作没停,但心里还是考虑章奎说的。 和赵诚后来的变化,他之前是真的每日心情很好,出门当差半天,下半晌都在家里乐呵呵的。后来话也少了,眼可见的也不乐呵了。 她有时候喜欢听他和惠安逗乐,因为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放松的时候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就那么聊了一下午,杜从宜的油画已经有了雏形,章奎晚饭后才走,因为今天吃的菜,都是他喜欢的,杜从宜又被正院那边叫去了,章奎还和赵诚说:“你能娶到我师妹,那真是三生有幸。” 赵诚冷笑:“她怎么变成你师妹的?你这是倒反天罡了。” 章奎却认真说:“她天分极高,你只要别耽误她,她将来成就必然比你高。” 赵诚:“那我求之不得,我还真等着她出息了养我呢。” 章奎真听不了这个,听的牙酸。 “你这个人,怎么没皮没脸的?” 赵诚一点都不怕丢脸,反而教他:“夫妻才是这辈子最亲近的人,儿女子孙,都是外人。” 章奎见他越说越疯:“行了,知道你入宫当差受委屈了。改日遇到子恒,让他多多帮你吧。官家性情刚毅,确实不好相处。” 赵诚:“知道就好。” 杜从宜进了正院,听见陈氏在说:“我娘家那边来信,说是正月十五怕是没有灯会了,就想打发人来看看我,这不,我就想着,要不咱们府里让姑姑和姐妹们回来聚一聚。” 杜从宜顺着女婢揭开的帘子进去,陈氏笑问:“你这两日在家做什么呢?我天天来祖母这里也遇不见你。” 杜从宜:“就是东西,回了趟娘家,我娘家大姐姐生了。” 老夫人笑着问:“是吗?母子可好?” “挺好的,有点早产,但母子都平安。” 老夫人嘱咐说:“如今天气还冷,要照看仔细了,我这里有棵参,明日给你母亲送去,让她备着用。” 杜从宜也不推辞:“那就谢谢祖母了。” 陈氏感慨:“鬼门关一遭,也是凶险。” 杜从宜:“是,我母亲也吓着了。” 老夫人:“都留在这儿用晚饭吧,这边厨房新学的菜,吃着也好。” 杜从宜:“祖母若是喜欢,只管让人来学。” 吃饭的时候,陈氏尝到了麻辣兔丁,嚷嚷着说:“五弟妹有好吃的藏着不给我,我明日就打发厨娘去你们院里去学。” 杜从宜:“大嫂若是喜欢,明日让这个厨娘去你院子里。” 孕妇很好有这么好的胃口,陈氏是真的喜欢麻麻辣辣的口味,听了就说:“我就吃这个菜,其他的不用。” 结果说的太早了,蹄花汤上来的时候,她也没忍住。 过了前三个月,她的胃口彻底好了。 老夫人见杜从宜吃的少,问:“不合你胃口?” “没有,我午睡起来吃了点心,这会儿不饿。” 老夫人还是盼着她能早日开枝散叶。赵诚这一脉就他一个人,子孙多了当然好。但老夫人是个心里明白的人,不会出口催。 “你们年轻,爱吃这些。我上了年纪,咬不动了。” 杜从宜:“我口味也淡,吃的也不多。大嫂反而喜欢吃辣口的菜。” 陈氏今晚吃的很满足,等晚饭后才和杜从宜商量:“十五的时候,我想着也不能出门了,要不咱们在家举办个小宴会,家里亲戚来聚一聚怎么样?” 杜从宜不知道她为何有这个奇思妙想。 鸳鸯佩 第91节 “过几日的十五吗?” 陈氏:“对,今年的花灯,眼看着也看不成了。” “那要和几位嫂子商量商量,二嫂是什么主意?” 她一说完,老夫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陈氏大约太心切,没当回事:“咱们办起来,然后让她们邀请娘家的人来。” 老夫人刚才也没想到,杜从宜一提醒,她就反应过来了,吴氏的娘家人上不得台面,可其他人的娘家是不错的,比如刘婉月的娘家安平郡主的人来了,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太不成样子了。 老夫人看了眼杜从宜,其实杜从宜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就是单纯不想麻烦,因为她二月就要出门了,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但老夫人就是觉得她聪明,和邬嬷嬷对视了一眼,邬嬷嬷笑着说:“这事不着急,毕竟宫中还忌讳着呢。不过亲戚之间的走动肯定是没问题的。” 她也不敢把话说死。 陈氏想想也对,附和:“也是,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杜从宜:“大嫂若是想热闹,就等祖母寿辰的时候邀请亲戚们来。” 陈氏:“祖母的寿宴,我请亲戚们来,成什么了?” 杜从宜只管笑也不说话。 陈氏白她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也不傻,想想就知道。 老夫人也知道吴氏糊涂,但不能她劝说,她是长辈,最重要的是公平,不能有失偏颇。 “你是长嫂,若是她们不对,只管教训,。我给你撑腰。” 陈氏听着老夫人说的,叹气:“我能有祖母这话,就是受什么委屈,都值了。我母亲常说我命好,祖母和婆母都是和善人,夫君待我也没得说,我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她是个直肠子,可不是傻。 “只是,我多句嘴,二弟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不是我偏心二弟,是她真的不像话,婆母总不好张嘴教训她。你们瞧瞧她做的这叫什么事?” 杜从宜疑惑,不是为正月十五的宴会? 她茫然看着陈氏,陈氏低声解释:“她把二弟书房的伺候的女婢发卖了。二弟这几年书房根本不留人,只有一个小厮,她前日又把那小厮也卖了,说不干净。气的二弟和她吵了一架就出门去了……” 呵,这位想法还真别致。 杜从宜好久都没说话,老夫人叹气:“我改日和她聊聊吧。” 陈氏试探问:“要不要让她娘家人来问问。” 老夫人摇头:“不用。” 杜从宜对赵恒那个大男孩挺喜欢的,喜欢机械,喜欢研究自己的东西,也不是纨绔子弟,只是爱玩而已。 吴氏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也尊重吴氏了,不好女色,除了没有爱情,这已经是比较好的家教了。 女人不能在一些既定事实中,为难自己,为难对方,尤其是婚姻中。 她乱七八糟想了一会儿,突然惊觉她居然在分析婚姻,她和赵诚之间相处的很愉快,甚至是有爱情的,所以她才会舍不得。 她心里还是给自己打气,安慰自己这是在一个孤独的地方,她太孤独才会有爱情。她太需要陪伴了。*7.7.z.l 等晚上回去,赵诚已经在等着她,见她郁郁寡欢,问:“祖母催生了吗?” 她直接笑起来。 “没有,说是二嫂把二哥书房的小厮给发卖出去了。” 赵诚:“原来是为这个。” 前一日赵诚约他去城外打猎,他要进宫,就拒绝了。 “没事。” 杜从宜问:“你说,姻缘真的是天注定吗?” 赵诚:“对。” 他向来不信神,但是忽悠杜从宜的时候,就非常唯心。 杜从宜皱眉,还是和他有代沟。 她们之间是不可跨越的代沟,他是个正直的人,甚至有点无厘头,但是在思想本质上,和她有天壤之别。 正是这种区别,让她感到孤独。 尽管他本质是个很好的人,但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第092章 从宜南下 夫妻适当思考婚姻,但丝毫不耽误夜话交流,第二天一早赵诚神清气爽去进宫当差去了。 杜从宜气的很晚,开始收拾行李,她有很多颜料都是赵诚给她搜罗的,她要研磨制作成颜料,带出门。 这种工作琐碎又麻烦,她谁也不用帮忙,都是自己完成。 她已经想好,出门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才显得很沉重。 来安都感觉到她最近心情不好了,但几次安慰,都不得其法。 赵诚一入宫,就被赵策训了顿,问:“听大宗正说,让他替你安排人去边镇了?” 赵诚:“求了大宗正一张名帖,人自行北上,去求前程。” 赵策:“你觉得朕不如大宗正的名头好用,是吧?” 赵诚:“……” 这属于没事找事。 “官家说笑了。” 今日内政会议,赵策不参与,不管事,在后苑闲着,正午阳光正好,听见高皇后领着人来了。 赵诚默默站在赵策身后,装作木头。 高皇后比上次看起来心情好一些,见了赵诚就问:“若甫今日也在?” 赵诚乖顺回应:”见过皇后。” 高皇后笑说:“这不,今日安平郡主,和几位夫人听说你来了,特意要来看看你。” 赵诚听的汗颜,赵策反而兴致勃勃。 “皇后快坐,他平日里最是懒散,几位夫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赵诚垂头站在背后一言不发,高皇后问:“若甫,怎么未带夫人进宫来?” 高皇后等人,还不知道杜从宜的画被赵策收藏了。 赵策也想起来,问:“你这是舍不得夫人出门?” 身后的安平郡主却说:“听闻,五郎的亲事,是端王爷与人赌酒赢来的?门第不高,想必少些礼仪也是正常的。” 赵诚依旧没说话。 赵策抬眼皮看了眼赵诚,见他像没听见似的,才不得不问:“是吗?有这回事?” 赵诚:“回官家的话,我夫人与我琴瑟和鸣,至于其他的虚名,都不重要。” 他不屑和女人说话,尤其是没有权力,靠煽风点火的女人争长短,没有意义。 高皇后笑起来问:“是吗?那更应该见一见了。” 赵诚不说话,赵策就问:“怎么?皇后请不动你夫人?” 赵诚:“好叫官家知道,我夫人南下,去看家姐了。父母亡后,只剩我们姐弟,因为她去年出嫁后随姐夫去了扬州,第一次过年不在家,我夫人就想南下去看看她。” 赵策不知是被他哪一句话打动了,好半晌才说:“你们都不错。” 安平郡主看着赵诚不卑不亢站在赵策身边,心里难受自己居然看走了眼。 女儿曾见过一次赵五郎,就和她闹着非他不嫁,十分迷恋他的俊美。 可她偏偏看不上,因为端王府早已经没落,也没有出挑的子弟,老端王不得官家喜爱,世子赵宗荣沉默不语,并无多大成就,端王府全凭一众亲朋撑着。 更何况,赵诚只是庶支,父母早亡,自己也不聪明,没什么前程的平庸之辈。 她不可能把女儿的将来,放在这种人的身上的。 不论女儿怎么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服女儿,将来要做汴京城最尊贵的夫人,赵诚这样的人配不上她的女儿。 可恰恰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刘家出事,她被皇后丢弃,吕大班败露,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东宫。 她不得不当机立断,将女儿嫁给族中小姑子的儿子,那孩子她见过,在她面前十分乖巧听话,对女儿更是百依百顺。 刘家风雨飘摇的危难时候,她生怕连累女儿,做了最坏的打算,直接定亲,直到太子没了。 刘家家主自戕,风雨才算是真的多过去了,她费尽心思,才让高皇后对她回心转意。 经营任何一种关系,都需要付出数十倍的代价。 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她当初看不上的平庸之辈,转头就青云直上,成了官家身边最亲近的子侄,他也并不是自己印象里的模样,甚至带着傲然之气,在官家面前都有几分任性。 看得出来,官家很喜欢他。 怪不得高皇后屡屡提起他,都有关切之意。 可见朝中不是空穴来风,官家择嗣的意愿很明显,对他也很纵容。 高皇后听了这个,神色就有些黯然,后宫出生的孩子极少,太子也只得了两个女儿,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可活着的人还活着。她还是要为自己的家族着想,她要维系和官家的关系。 她要做的还有很多。 赵诚只觉得棘手,一心想着赶快让杜从宜早点出发,所有人都蠢蠢欲动,他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尤其看起来尊贵的女人。 安平郡主笑着说:“这么说来,倒是感谢你祖父给你定的亲事了。” 赵诚:“听说六弟要去工部当差了,二伯母肯定心里感激。” 鸳鸯佩 第92节 安平郡主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笑着和身后的襄阳侯夫人说:“看吧,我就说他聪明吧?” 那位沉默不语的襄阳侯夫人是高皇后的亲妹妹,她有个小女儿今年十六岁,还未定亲。 几位夫人凑在一起,其实就是想看看赵诚,若是赵诚那位夫人出身太低不上台面,或者是实在配不上赵诚。赵诚夫人的位置,自然要空出来。 只是遗憾她女儿已经成婚,没有机会了。 赵策问:“这几日有没有见子恒?” “见了,他成熟了很多,破虏军十分勇武,子恒也是。” 赵策笑起来:“他确实不错。” 赵诚低头余光看了眼赵策,他确信赵策就是在养蛊,放这帮贵妇人进来搅局。 晚上回去,他就和杜从宜说:“正月十五扬州肯定有游园会,你过几日出发,正好和云娘作伴。” 杜从宜惊呆了。 “你什么意思?” 赵诚:“京中可能会有些乱,对你也不太好。” 杜从宜生气问:“对我不好,我就得躲出去?究竟是什么事?” 赵诚总不能说是,赵策养蛊,让那帮女人盯上我了。把你下堂了,换个名门贵女给我…… 杜从宜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决定,问:“我必须提前走?” “是。” 杜从宜赌气:“我知道了,我过两天就走。” 赵诚拉着人:“生气了?” “没有。” 杜从宜也不管他,转身就出门去了。 赵诚也想骂人,赵策真不是人,这下矛头都冲他来了。 第二日开朝会,赵诚第一次见到范德,果然,连颂已经到了他手里。 卷宗已经在案,赵诚都觉得有些棘手了,下了早朝他就去了刑部,范德人没在,但他看到了卷宗。 连颂对《马球图》的事情并未认罪,只说是从南方客商手中买来的,并不识货,以至于在一场聚会中献给了御史台任职的好友林俊。 总之案件在连颂这里不松口,赵诚盯着卷宗,很久都没动作。最后也没去见连颂。 连着两日,杜从宜自己和老夫人商量了出门的事,并且说了这是赵诚的主意。也表示自己想回张小娘故里去祭拜。 老夫人听着诧异,还是说:“这事原本不该这么着急,你一个人出门总归不安全。家里男人们也没跟着,家里肯定是不放心。” 杜从宜:“我原本也想着二三月后再说,只是若甫着急让我南下去看云姐,所以我这几日就要出发了。” 她推的干干净净,老夫人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好说:“他也是糊涂,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亲家母要是知道了,可是要怪罪咱们家的。哪有他这么办事的。” 杜从宜也不吱声。 老夫人不知是不是知道她没说实话,顺着话试探问:“你小娘是扬州人?” 杜从宜:“爹爹说,就是在扬州遇见我们的,我并不知道。” 老夫人也不好过多盘问,只说:“我原以为小五是个细心的,没想到这么不像话,打发你一个人出门。” 杜从宜也不争辩。 当晚赵诚回来,杜从宜就说:“后日一早登船,我只带来宝和惠安走。” 赵诚一听,这是要决裂啊。 “那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你先出发,东西我让人后续装船,至于行李,你什么都不用管。” 杜从宜:“你和我说实话,究竟为了什么?” “连颂已经入狱,我信不过他。你最好出京。最晚夏天就可以回来了。” 杜从宜听的不知怎的就很悲伤,所有的事情,她一再计划,但是意外总是出现的很突然。 赵诚见她难过的要哭,赶紧抱着人说:“没事的,此事牵扯不到你身上,你只管去看游园,最好能送我一副价值连城的山水画。我夫人是汴京城最聪明,才艺最卓绝的女子,无人能比。” 杜从宜很想说,赵诚,这些都是假的。包括我这个人,都是假的。 第三日一早,他带着杜从宜在宋门外上船,麻二领着老卒们随行。 杜从宜只带了一半的行李,出发的太仓促,她这几日一直沉默,一言不发。 来安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只当是她去看云娘去了。 等人上船了,赵诚站在甲板上和她叮嘱:“万事不要出头,一切交给麻二,丰水期三到五日就能到,你们辛苦几日直达扬州后,记得给我回信。我该交代的都在信中,你自己看。” 他还要等会儿进宫当差,确实没有时间和她含情脉脉分别。只是简明扼要交代完,就下船了。 站在河岸上和麻二示意:“不要让陌生人上船,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船。明白吗?” 麻二只管点头,也不出声。 他目送着船缓缓走远,并没看到杜从宜哭,就他个人来说,这场分别是没有太大情绪的。 男人和女人不同,他觉得她只是出了趟门,若是他时间宽裕,日夜不歇几日他就能到达扬州把人接回来,一切的问题都不大。 第093章 赵诚 杜从宜却知道,她应该不回来了。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赵诚什么都没有和她说,只是催促她尽快出发,她心里有预感,可能在赵诚眼里,只是一趟寻常的探亲访友,可与她完全不同。 惠安不知道她怎么了,见她站在船头一个人在哭,就安慰说:“姑爷给你留了信,起风了,再哭伤眼睛。” 杜从宜这才进了船舱,这艘船二层,船上的人有二十来个。 说是行李带的不多,但还是装了将近二十箱的东西。大部分给赵昭云带的礼物,她出门走的急,甚至没有和其他人告别。 算是悄悄出京。 等船除了汴京城,水域渐宽,两岸景色开始层峦,她的惆怅也散开了,一心赏景,忘了汴京城里的烦恼。 午饭是惠安在船舱里做的,饭菜简单,她坐在二楼窗口看着窗外,顺着汴水南下,到泗州,转淮水,然后再进漕渠直达扬州。 赵诚走之前嘱咐麻二,不走夜路,只在白日行船。 所以杜从宜到傍晚就在一个流水亭的镇子上,船靠在码头,一行人下船吃了饭,晚上都宿在船上,杜从宜一整日路过的风景实在多,就在桌上点了灯琢磨,突然想起将自己很久不写的日记打开。 她很清楚记得自己箱子里只有两本,这会儿打开,变成了三本。 她怀疑了片刻后,就说服自己,是自己记错了。 打开最上面的一本,是自己写的,时间停留在成婚前。 打开第二本,也是自己的,是最早的一本记录。 等打开第三本,第三本很明显不是她的,因为纸质更好。 开篇就是赵诚的丑字,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有善才和龙女站立两厢,菩提树…… 她看着词,很久很久没反应过来。 惠安见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了,问:“你今天是怎么了?不是你叫嚷着要出门的吗?” 杜从宜呆呆地问:“你就没发现,赵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惠安:“姑娘,姑爷对你,真的没话说了。”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要说什么?” “你们就没发现,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惠安直气壮:“当然发现了,他比别人聪明,也比别人……” “没让你夸他,再说了,他也听不见。”,杜从宜都服了。 惠安以为她生赵诚的气,更加用心劝她:“姑娘,你可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当初出嫁的时候你就不满意,结果呢,姑爷对你百依百顺,你出门做生意,姑爷可什么都没管过你。如今姑爷更是步步高升,已经成了官家近臣,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咱得有良心,也要惜福,咱们杜家确实配不上人家端王府的。” 多朴实惠安啊,富贵丝毫不能动摇她的品质。 除了不聪明,真的没有缺点。 杜从宜和她说的根本不是这个,但惠安已经说了事实,赵诚早就露出破绽了,只是她没当回事。 就像这折戏,原本是《天女散花》的选段,梅先生的曲子。 他不应该懂的。 除非…… 他和自己一样,而且他比自己年纪大,更成熟。 他翻开日记本第一页:小姑娘画的齐白石的画不错,近代画轻车熟路,未免过于放肆了,算了,我也不拆穿你,你开心就好…… 杜从宜阴着脸,翻到第二页:小小年纪,私自出门上街,胆大不知险。汴京城泼皮无数,《水浒传》看少了,和连颂那等小人做朋友,早晚被坑,该打…… 杜从宜这会儿已经彻底确定了,这个混蛋!! 居然骗她! 他居然从头到尾都骗她! 她是真气疯了。 “啊……!” 给惠安吓一跳,不可思议盯着她的样子,问:“宜姐儿,你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杜从宜:“赵诚,你这个混蛋!” 惠安闭着眼就开始祷告:“天爷哟,可怎么办呀,好好的姑娘,怎么就……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她闭着眼睛只管碎碎念。 鸳鸯佩 第93节 杜从宜也不想继续看了。 但是她太生气了,站起身恨不得让船返回去,找赵诚论。 他必然是很早就知道,而且还看了她的日记,然后把自己的日记放进去,等着她发现,可惜她自从成婚后,再没打开过这个盒子。 所以,她一直没发现赵诚的秘密。 现在想来,他有那么多的不同的地方,但是他狡猾自己遮掩过去了。 她试探过他那么多次,他次次都掩饰的很好。 这会儿她也不难受了,浑身斗志。 赵诚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她已经知道了。 她慢慢陪他玩儿。 惠安拜完菩萨,见她心情果然好了,只管说:“第一天离开家,可不能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今晚我和你睡。” 杜从宜也不反驳,躺在惠安身边,特别有安全感,听着她微微鼾声,迷迷糊糊中,第一晚也就那么睡了。 等第二天一早起来,是个艳阳天,杜从宜心情出奇的好,一点都看不出来前一天哭哭啼啼的样子。甚至问麻二:“你一直在给他跑腿吗?” 上次在连颂的别院里她见过麻二,当时麻二的态度十分强硬。 麻二见她好说话,就安慰说:“今日行船一天,晚间尽量停靠在城里。” 杜从宜:“不着急,慢慢走,遇到繁华的城镇就停下来,大家都辛苦,一定要吃好。” 麻二见她不像昨天那么伤心,他也不敢问,只知道大人再三叮嘱要保护好夫人。按照上次跟着大人打架的经历,他算是知道,这位夫人可是大人心尖尖上的人,不能有任何差池。 “是。” 只要夫人高兴了,一切都好说。 她看了风景就拆行李,将颜料和纸笔拿出来,中午天气好停靠在河边镇上,一行人下船去爬山,去游玩。 在溪水边写生,听码头的人聊天。 她是开心了,赵诚却水深火热。 杜从宜前脚走,后脚他就收到了襄阳侯府的请帖,请帖是送到他手里的。 他斟酌再三,还是将帖子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帖子就明白了,沉默片刻问;“急着送她出京,是因为这个?” 赵诚:“是也不是,她性格单纯,应付不了这些。后宅女人的手段,防不胜防。正好阿姐说想家了,就让她出门去看看。” 老夫人以为他真有什么想法,听他说完,笑起来:“你也是杞人忧天,咱们端王府是不够显赫,但后宅里的事情,还轮不到其他人惦记。我知道了,帖子我替你回,安心当差就是。” 赵诚并没有和她提起其他的。 他走后,老夫人就和邹氏商量:“用我的名义,给襄阳侯夫人送一份礼。小五年级小,但拎得清轻重,襄阳侯这么胆大,肯定是有高皇后的影子,那位安平郡主也不是等闲之辈。官家到底要做什么?” 邹氏皱眉:“要不,我去走一趟?” 老夫人摇头:“不必,既然帖子直接给小五,就是不准他拒绝。还是让我这个老东西来处吧。” 邹氏低声说:“母亲不必这样说,襄阳侯府也不过是个恶空架子,凭借着高皇后的缘故,才有几份体面。只是她们好快的动作,这么快就盯上了小五。” 邹氏是一点都不怵这些。 老夫人:“官家的枕边人,自然最能揣测官家的意思。” 赵诚一入宫,就见赵策已经在御营军中了,赵吉领着人操练,有模有样,赵策见他来就问:“你这个统制官做的不够格,去给朕耍一套枪法看看。” 赵诚其实并不擅长用枪,但冷兵器时代,兵器一寸长一寸强,长枪是最常用的。 他耍枪平平无奇,还不如赵吉出彩,只是擅长弓箭和近身互搏。 赵吉这个傻孩子还在鼓励他:“五哥箭法了的,枪法不如我练的久。” 越说越完蛋。 赵策果然来劲,甚至没正眼看他,就问:“是吗?那让朕看看你的箭法。” 赵诚躬身应是,取了弓箭,他寻常用四石弓,因为练的久,耐力好。 今日用五石弓,先射十箭,准头都好,赵策见他稳稳半扎,是自小的功夫。 看得出来他小时候是吃了苦头的,这么滑头的小子,人聪明但是爱偷懒,下了苦功夫却藏着掖着。 就是让他瞧着不顺眼。 赵策不说停,他就一直射,最后连宗瑞都忍不住咳嗽一声,赵策才懒懒说:“不错。” 赵诚最近操练的多了,不如前几天酸疼,站在一侧乖巧不说话。 赵策对赵吉和颜悦色说:“子恒看着壮实了不少,武艺也多有进步,改日让大宗正瞧瞧。” 赵吉:”谢官家。” 赵诚木愣愣站在一边,赵策问:“赵若甫,范德那边怎么样了?” “回官家的话,范大人那边进展顺利。” 赵策:“哦?那你细细说来。” 赵诚:“……” 这是和他诚心过不去了。 见他丧里丧气的,赵策就来气,问:“老实说,怎么了?” 赵诚肯定是不能得罪范德,只好说:“夫人离家,臣真转反侧夜不能寐,没休息好。” 赵策大约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赵吉都不敢抬头,低着头偷偷地笑。 赵诚心想,他早晚是个溜须拍马的奸臣,这都是赵策逼的。 赵策骂了声:“出息!” 出奇地再没有训他,反而和身边的宗瑞说起了今日的军报。 辽金人确实北返,我军根本没追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敢追。赵策心绪难平,就有点想动赋税了,朝中相公们不敢轻举妄动,催着春耕尽快落实。 总是朝中欣欣向荣,去年冬天罢免了一批人,一批人获罪,如今新年新气象,总归是不一样。 赵策又问:“听说,年前李相公的儿子,求到你那里去了?” 赵诚已经不意外他知道了,这人君猜忌心一点都不比其他人少。 他老实答:“是,大概是想托臣给官家递认罪书吧。” “为何是大概?” “因为他话没说话,被臣轰出去了。” 赵策听的大笑。 第094章 贵妇 赵策不管信不信,但对赵诚这个态度是很满意的。 赵诚不论是不是诚心,但对赵策的话也是绝对服从,在思想层面,是绝对拥护赵策,赵策说天下人不是好人,赵诚也绝对不反驳。 权力面前,人就是这样。 赵诚尽可能避免,但内宅的女人们可不这么想。 襄阳侯夫人的宴会上,杜从宜没来,原本想替高皇后调教的贵妇人,都有几分恼怒。 尤其是端王府的老王妃给回的礼,可见赵诚根本不给她们面子。 安平郡主看着回礼笑说:“端王府这位老王妃,也是个慈善人。对家中小辈们倒是护得紧。” 襄阳侯夫人轻描淡写说:“国事是重事,岂容她们放肆。” 高氏和姐姐高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姐姐稳住后宫,自然是要将储君掌握在手中,如今赵诚未必是官家选中的人,但官家能把他放在身边,将来必然要委以重任。 她们不错能错过任何机会了。 一个赵诚,一个赵吉,最有可能的两个人。 张相公一派在太子殁后轰然倒塌,让高皇后成了无根浮萍,再无根基。 赵诚的夫人,出身低小官之家,杜家名声不显,几个女儿倒都嫁的不错。 这不,都亭侯府就有一个。 都亭侯夫人马氏是个规矩十分严谨的人,为人有些刻板,但人品还算正直。 见了几位夫人只管打招呼,安平郡主问:“夫人没把小辈们带来?咱们这把年纪,就是喜欢看年轻人热闹。” 马氏听得意外,只是搪塞说:“她们在家热闹着呢。” 襄阳侯夫人直奔主题:“听说你几个儿媳妇都生的聪明,我倒是没见过。改日一定要见一见。” 马氏:“她们呀……”,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只管笑。 这会儿有点反应过来了。 能让高皇后的妹妹,这位家世显赫的侯夫人追着她打听,除了京中最近最出挑的子弟赵诚,也没别人了。 只是她不清楚对方冲她来,是什么意思。 说来也好笑,当年那位赵诚的夫人,差点就成了她儿媳,可见是命中注定,那位姑娘的疾言厉色她至今记得。 真真一点亏不吃。 “郡主娘娘气色不错。” 安平郡主听的一梗,都知道她忙忙碌碌一场,转头空。 女儿的亲事,因为刘家牵扯到吕大班的案子,匆匆定了,女婿才貌不出众,胜在听话乖巧。 马氏一回府就问杜从珍:“你四妹最近怎么样了?姐妹之间还是要多走动。” 鸳鸯佩 第94节 杜从珍不敢答,婆母催促多次,让她去拜访四妹,她嘴里应声,并未真的去过。这会儿呐呐:“挺好的呀。” 马氏:“你四妹夫如今高升,一家人总要一起庆祝一番。” 杜从珍对这些一概不知,好奇问:“他不就是在守城门吗?” 马氏看着人,一时心梗,她是如何蠢笨至此的? 固然儿子不像样,可杜从珍就没有一点问题吗? 她脑子里乱糟糟想了一通,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杜从珍也知道不得婆母待见,乖乖出去了。她回了院子里就问碧月:“你知道四妹夫最近升迁了吗?” 碧月诧异,年初二回家不是大家都说了吗?难道姑娘没听见? “听说升至官家身边了,惠安见了人就炫耀。” 杜从珍听的立刻呆住,居然升至官家身边了。真真是一步登天…… 怪不得婆母和她生气。 可那也不是杜从宜的功劳,她只是……命好而已。 “明日咱们去二姐姐那边看看。” 杜从珍终于愿意出门了。 杜从宜出门没几天就是上元节,只是宫中一律从简,不庆祝不设宴,那日官家不见人。 唯独召见了赵诚入宫。 宫外各家不动声色的走动,端王府今年十分低调,老端王过了年就不见人,也不再教训儿孙了,赵诚又经常不在家,大家也看得出来他不是个能听进去教训的人。 所以都闭口不言。再者,官职决定了话语权,毕竟他位置特殊,赵宗荣是对他闭口不言。府中能管他的人不在,他可不是就是个单身汉。 导致赵恒这几天就赖在他院子里不回去。 正月十五等赵诚回来,已经亥时了。一进院子里,来安就紧张兮兮冲他使眼色。 他还诧异:“怎么了?你们大娘子来信了?到扬州了吗?” 来安小声说:“正院那边让你回来后去一趟。” 赵诚看了眼东面,点点头,什么话没说,进房间换衣服去了。 等他到了正院,一屋子亲戚,那位小姑姑也来了。听来安说安顿在正院隔壁的萍园里,还有那位大堂姐,周家的亲戚。 屋里邹氏和陈氏婆媳,还有刘氏陪着客人。 他挑起门帘进去,一屋子的女人全都看向他,场面确实有些壮观了。 他还在想要从哪一个开始打招呼,结果老夫人问:“才回来?吃过晚饭了吗?” 他心里感慨,老太太是个厚道人。 “没有,我刚进门。今日家里来客也不知道。” 老夫人见他走到自己身边俯下身,就伸手摸摸他的手,催邬嬷嬷:“快给他煮碗面,他一整日也没歇息。” 屋里的女人们自然听见了这话,不论想打听什么,或者是想问什么,都得等他吃完饭。 这个过程够他了解清楚情况了。 要么说,老夫人是个厚道人。 邬嬷嬷让人煮了面,他就站在老夫人身边和周家的亲戚打招呼,那位是老夫人的侄媳,见赵诚对老夫人十分尊敬,笑说:“要么说姑姑家里的孩子们瞧这让人眼热,个顶个的听话。” 赵诚吃着面,赵敬和赵恒兄弟两个也回来了。 赵诚眼神打了个招呼,心想着应该也不是大事。 赵敬:“五弟回来了?” 赵诚茫然:“嗯。” 赵敬接着就说:“今日官家谁也不见,听说就召你在身边……” 他说到一半,才意识到,急切了。 赵诚低着头只管吃面,装作没听见,赵恒问:“还有面吗?给我也来一碗。” 说完还加了一句:“五弟妹不在家,你院子里的厨娘做饭也不上心了。” 赵诚嘟囔:“厨娘都让她带走了。” 其他人:“……” 邹氏听这两人就像没看见这帮人似的,只管聊自己的。想起父亲给她的信中询问说朝中有人言,此子非凡,或肱骨或枭雄。 她一时间不能把这个评价和赵诚联系在一起,从她进府里这么久,赵诚向来对她尊重,不亲近但也不疏远。 小姑赵琬仪和赵敬说:“你们兄弟几个出息了,将来也要守望相助,咱们端王府的将来就要看你们兄弟两个了。你是大哥,要当起责任,小五聪明,做事也谨慎……” 赵诚听的心里笑起来,新鲜了,从前没人说他聪明,凡是见了他都是夸一句俊俏,仿佛他是个笨蛋美人。这才多久,突然他就变聪明了,再也没人拿他的脸说事了。 可见,脸好看,除了能骗杜从宜,对其他人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赵敬;“姑姑说笑了,弟弟们都聪明,只不过我和五弟年纪合适了而已,等弟弟们入仕了,将来自有他们的前程。” 赵琬仪确实没把刘氏放在眼里,要不是赵诚出息,赵诚也不会入她的眼,她毕竟是端王的小女儿,一辈子顺风顺水。 赵昭容问赵恒:“二哥,你要不要吃点别的?” 赵恒坐在赵诚身边不挪窝,只说:”不用,我吃碗面就行。” 赵诚悄声问:“这两天忙什么?” 赵恒偷偷和他说:“连弩。五弟妹真是天才,她画的图纸几乎没什么出入。” 赵诚心里笑。 犹豫再三问:“二哥,愿意去军中吗?” 赵恒:“干什么?” “领一支自己的弓弩军。” 兄弟两个在餐桌上嘀嘀咕咕,其他人好奇问:“你们聊什么呢?” 赵恒被赵诚的话震住了,大约赵诚的问题太突然了。 赵诚随口说:“讨论这个*7.7.z.l面,该怎么吃才好吃。” 屋子里都是女人,嘈嘈切切声不断,时不时还有笑声。 赵诚被吵得脑仁疼,等吃完了,老夫人的那位侄儿媳才问:“论辈分,你要该叫我一声婶婶,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今日就是来和你祖母说一声,听说前几日你驳了襄阳侯夫人的面子。” 赵诚听的好笑,扭头看了眼祖母:“辛苦您跑一趟,只是夫人南下,去看阿姐,帖子又送到我手里了,家中女眷不在,我就将帖子交给祖母了,只是襄阳侯夫人的威严太大了,我祖母的礼她看不上,是不是?我只是在官家身边当差的祗候,后宅的手伸的未免太长了些。” 他听的真的有些来气了。 高皇后态度怎么样暂且不说,这些贵妇人的嚣张行径实在令人厌恶。 赵婉仪听得云里雾里,见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小五不可无,襄阳侯夫人是高皇后的亲妹妹。” 赵诚好无所谓说:“我明日把祖母的礼带回来。她既然看不上,端王府也不必结交外戚。” 赵婉仪:“越说越没谱了。都说了她是高皇后的妹妹,哪能平白无故得罪她?” 赵诚始终不接赵婉仪的话,而是转头和老夫人说:“祖母替我受累了。这差事确实不好当,机锋、窥探、挑衅、暗示,全都来了。只是我眼下真的什么都不能说,只好让您继续受累了。” 老夫人从头到尾都静静听着,最后见他这么说,微微笑起来。 “不碍事,你只管当好的你的差事。谁的手也伸不进咱们家里来。” 老夫人说完,赵诚就站起身和在场的人抱歉说:“我那里还有些信要回,就不打搅你们了。”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出了门他的脸就阴了,真以为他整日笑嘻嘻,陪笑脸,就是好脾气。 一个两个蹬鼻子上脸。 第095章 出门在外 赵诚一走,其他人都呆立。 可能谁也没想到他会生气。,而且完全不顾长辈的面子,赵婉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气炸了。 “他什么意思?冲我来的?” 老夫人看着这个傻女儿,稀里糊涂,真的是一路不清楚。 “没你的事。” 赵敬意识到,赵诚的差事可能比他想象的更重要,或者说,他在官家身边,已经让后宫的人盯上了。 难道真如京中传闻的那样,官家看中了他…… 赵敬回头炯炯有神看着祖母,老夫人避开他的目光,和侄儿媳妇笑说:“刚才你可是夸早了吧,都是这个犟脾气,和他爹爹一样。” 周夫人也不恼,毕竟赵诚的脾气也不是冲她来的,她反而笑说:“男儿嘛,该有的脾气还是要有。挺好的。” 赵昭容坐在赵恒身边,看着赵恒吃面,一边悄声问:“五弟是不是被官家选中了?” 赵恒摇头:“别听他们胡说,五弟那个人鬼得很,他只要不松口,事情肯定就有变数。” 他还在考虑赵诚说的,去军中独领一支军。 这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诱惑。 邹氏最后说:“成婚后,他就成熟了。小五媳妇功不可没,这明显是冲小五媳妇来的,难怪他生气。” 刘氏一整晚都没说话,这会儿才说:“怪不得,小五媳妇独自出门也是胆子大。” 老夫人随口说:“前几日和我说了,我想着也不用声张,若不然一时半会儿又不能出门,听说云姐有了身孕,去看看也好。” 赵诚回了院子,就和来复说;“去查一查高家。” 来复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高家,但见他少有的发火,就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鸳鸯佩 第95节 赵诚:“有人不让我好过,我也要给她们找点事做,高皇后的妹夫,不就那个酒囊饭袋,好色成性襄阳侯吗?” 来复低头:“我懂了。” 就是找麻烦。 赵诚觉得,肯定是赵策暗示了什么,高皇后等人才会这么急不可耐。 他问来安:“你们大娘子就没有信回来?” 来安:“没有,怕是在路上了。” 来安一直提心吊胆,操心赵昭云,但是又放不下赵诚,就这么整日在家牵肠挂肚的。 家里少了一个人,突然就显得静悄悄的,明明一年前他也是一个人在家。可杜从宜突然出门,家里突然就空了,可能是呱噪的惠安也跟着走了,来安都说,惠安不在家,家里静悄悄的。 来安可能终于解,惠安放肆无状的性格,杜从宜却完全由着她。只要她在家,家里叽叽喳喳的就很热闹。 赵诚一个人在杜从宜书房里看书信,她书房里很多东西都带走了,尤其是囤的纸和颜料,还有些书,明明没带走多少东西,突然就空了。 他一回头,看到架上最上层的放她日记的盒子不见了,他起身就在书架上翻找,也没找到,那就是她带走了。 呵呵。 他就说,这都几天了,人该到扬州了,怎么还没信。 合着,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跟他赌气呢? 他想起来就好笑,傻里傻气,都不知道防着点枕边人,就敢学人好色。 暂且让她生气几天,要是再不来信,他真能南下一趟,把人带回来。 第二日进宫当差,他就变得倦怠了,去的晚了,又和宗瑞嘟囔了几句,被赵策骂了一顿,第三天照旧,连着几天,最后直接被赵策罚去御营军中给郭奉做陪打去了。 赵诚是乐呵呵去了,赵策更生气,问宗瑞:“他和你说什么了?” 宗瑞也不敢说,高娘娘这不是……也是……” 赵策见宗瑞吞吞吐吐,骂道:“你也想跟着他去操练?” 宗瑞一个激灵,跪在地上:“他说,夫人不在家,总有人给他做媒……” 赵策冷笑:“这他还不满意?” 他说完,就明白了。 宗瑞也不敢接话,殿内静悄悄的。 赵策再一句话没说,起身直接回北苑了。 赵诚和郭奉练了一天拳脚,累到极致,直接躺在演武场望着天,叹了声:“痛快!” 郭奉见他这样,问:“当差不痛快?” 赵诚:“不是不痛快,是不自由。” 郭奉嗤笑:“自由?大丈夫建功立业,你要什么自由?” 赵诚一点都不嫌丢脸答:“我毕生的梦想,就是做个富贵闲人,万事不愁。” 郭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你……倒是另类。” 赵诚:“我二哥手里有一批弩机,你若是感兴趣,可以让他带你去城外看看。” 郭奉:“你二哥?” “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学无术,没什么出息。但在我眼里,他就是个神童。” 郭奉不以为意,问:“多大的弩机?” “射程三百步。” 他一说完,郭奉脸色都变了。 “在哪儿?” “不着急,改日让他在城外给你演练,你说,三百步的弩机,够不够他领一支兵?” “够。” “那就好。” 赵恒是个纯粹的人,不是那么能吃苦,但也不赖。将来朝中有赵敬护着,他一辈子不说平步青云,但前程一点都不会差。 端王府里的儿孙,都有各自的前程。兄弟们都有出息了,才不会显得他太突兀。 不用宫中当差早早就能归家,晚上照例回信,康渤已经到了大名府安顿好了,并在那里见到了韩彦,康渤像他嘱咐的那样,先是沿路观察,去了更北的边镇,然后才返回大名府找吕顺报道,吕顺确实给大宗正面子,康渤直接任裨将。他信中说北方难逃的百姓很多,沿路北上,一路上南迁的人不断,除了离不开土地的百姓,但凡有家资的人都南迁了,只有无恒产的百姓依旧生活在靠近北方的边镇,因为离不开赖以生存的土地。 再向北被占领的地方,百姓还是那些百姓,却成了辽金的百姓,有人做奴隶,自然也有人求前程。 等他看完信,赵敬兄弟两一起来了。 都知道杜从宜不在家,兄弟两也不想之前那么拘谨,赵恒进了院子就喊:“五弟!” 赵诚懒懒应了声:“二哥。” 赵恒进来就喊:“我今日收到通知,明日和韩将军去城外试弩机。你去不去?” 赵诚摇头:“我就不去了,你多和大哥和大伯父商量。” 赵恒嬉皮笑脸:“父亲管不住我,让我自己决定。” 赵诚猜,赵宗荣低估了赵恒的本事,没觉得是什么大事。 赵敬皱眉,对他两暗地里的事情不太满意:“你确定他能领一支军?” 赵诚:“那我可不能保证,要看郭奉的意见。你明日之后可以直接去问郭奉,他会和你说实话的。” 赵敬心想,你胆子真大。 “你们观政结束,定好去哪里了?” 赵敬:“我还是想北上。” “大伯父什么意见?” 赵敬叹气:”父亲老了,已经多有力不从心。” 赵诚心想,他是遇冷了,和你爷爷一个样。政治战场遇冷,没有强有力的支持,很难会起复,除非和领导的思想高度一致。 这场角逐中,没有赢家。 兄弟三人还喝了一场酒,赵诚没事,赵恒也没事,就把赵敬一个人喝醉了,也可能是他心里有事,说不出来。 第二天在御营军中当差,操练破虏军也是寻常,赵诚还能偷懒,结果宗瑞匆匆来找他,说:“官家召见。” 赵诚跟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宗瑞:“还不是因为你。” 赵诚莫名其妙。 赵策今日宴请了很多相公们,高皇后也在。今日不谈政事,因为李伯继弹劾范德私德,接着林申茗也加入进来,南北之争,北派压制南派已成局势,吵了有一阵了。 今日赵策宴请大臣们,其中就取了《江山图》,众人见了画,极尽溢美之词。赵策只说这是汪伯言的学生的画。 汪伯言太了解官家了,张嘴就说:“说来也巧,我那位小学生,正是官家身边当差的小赵官人的夫人。天赋极好,技艺更不在老夫之下,偏偏年纪也小。” 这是汪伯言第一次直白夸杜从宜,杜从宜学艺那么久,他一直冷眼看着,批改功课的时候十分严苛,少有温和鼓励的时候。 他说完在场的都静悄悄的,赵策笑起来:“是吗?宗瑞,去召赵若甫过来。” 赵诚来了就是这么个局面。 他也不在乎,赵策问什么都应声。 高皇后问:“那真该让本宫瞧瞧,能画出这等景色的女子,也该是好颜色。” 赵诚躬身:“回高娘娘,夫人南下,至今未归。” 赵策盯着他,不相信就这么巧,他浑身心眼子,不可能不知道别人盯着他。 就问:“什么时候南下的?” 赵诚真想骂人。 “好叫官家知道,是正月初八出门。” 赵策斜眼看他一眼,不知是想到什么了,再没说话。话被大宗正接过去后,就过去了,再没人盯着他了。 杜从宜原本计划正月十五前到达扬州,但途径徐州,杜从宜对这里满是着迷,带着人进城,住了几日,然后去周边逗留,一边写生,一边游玩。 扬州那边迟迟等不到她,汴京城收不到她的信,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幸亏麻二忠心,每日都给赵诚送信回去。 杜从宜对这些毫不知情,而且她也不在乎,那只狗不是聪明吗?让他大聪明自己在家聪明吧,反正她出门后,一年之内,是不准备回去了。 在徐州过了正月十五,她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画东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游山玩水,就像赵诚说的,这个时代出门的人少,所以出门在外的人都有戒备心,人命是最不值钱的,所以她格外小心。 这里离汴京城远了,自然也热闹,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徐州城很热闹,可惜杜从宜在城外的山上,借住在城外道观中。 第096章 女孩子 她走访了很多遗迹,并不想后来的人对遗迹做保护,这个时代就像时代的封土,一层叠加一层,时间的尘灰足以掩埋那些历史中璀璨的痕迹。 她找不带铅笔,只能让麻二帮忙去做,去找画眉的黛色笔用来画速写,制图。 就这么一路顺水漂流,等到扬州的时候,正月都到尽头了。 吕好蒙和赵昭云等了快一个月,才把人等到,连赵诚的信都来了,都不见杜从宜。 杜从宜站在扬州城外,望着远处的千顷良田,感慨:“真好。” 南方还是富庶一些,沿途南下,能看到女子带着孩子也能出门讨生活,商业环境宽松的时代,对女性的桎梏一点不少,但劳动力才是最主要的根本。 她在沿途的记录中写的全是沿路的经历。 赵昭云一出嫁就跟着夫君南下,最放不下的就是弟弟, 第一次收到赵诚的信说杜从宜来看她,她哭了一夜。 逢年过节,弟弟送她的礼都是按车算,远远望见杜从宜她就开始哭,哭到杜从宜到了跟前,她还止不住。 也才二十一岁的姑娘,杜从宜比她要高挑很多,伸手拥抱着她哄说:“不能哭了,再哭,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 鸳鸯佩 第96节 赵昭云哭着笑,笑着哭。 她父母去世的时候才十五岁,只觉得天都塌了,后来弟弟不求上进,姐弟两个的将来都不知道在哪里,她担惊受怕的。后来弟弟为了她差点没命…… 后来,就越来越好,弟弟越来越有出息。夫君说弟弟成了官家近臣,那是登天的前程。 她就像做梦一样。 总觉得在弟弟和杜从宜面前,她成了小姑娘。 赵诚眼里的赵昭云真和大学生没区别,杜从宜对她也全是怜爱。毕竟两个人都比赵昭云大不少。 吕家家世不低,吕好蒙又疼老婆,来了扬州就购置了宅子,赵昭云在这里上面不用伺候婆婆,和吕好蒙两个人关起门过日子,别提多舒心。 性格比未出嫁的时候开朗很多。 和杜从宜说:“阿弟年初给我来信,说让你一个人出门,我狠狠骂过他了。出门多苦啊,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门。” 杜从宜听的心里笑,面上丝毫不显,总不能说她一点都不苦,她心里舒服着呢。 杜从宜催她:“快回去了,外面风冷,小心累着。” 赵昭云有了身孕,但身体很好,和杜从宜坐在一起亲亲热热的,一点都不显生疏,大约是想家了,见了杜从宜就问:“阿弟真的在官家身边当差了吗?他有没有闯祸?他后来学聪明了,都会拿我开玩笑了,肯定也不闯祸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他……” 杜从宜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觉得很好玩,一个离家的小女孩,就是会想家。 “他稳重了很多,做事也周全了。很担心你,生怕你受委屈了,或者是受委屈了不敢和娘家人说,怕他这个弟弟不中用,当不了你的靠山。逢年过节就会嘱咐一定要准备送礼给你,让你在婆家做最得意的媳妇。” 杜从宜说完,觉得自己真会哄孩子啊。 看赵昭云哭的一塌糊涂,她心里骂自己真是个怪姐姐。 赵昭云哭但是高兴,等进了扬州城,确实步步是景,处处亭台楼阁。扬州的富贵,不是说说而已。 等进了宅子,和北方的宽阔不同,南面的宅子精致,但景色足。 她跟着赵昭云进了内厅,格局和北方完全不同,但细微处的建筑的构造上反而是相同的。 赵昭云非常开心,招呼说:“拂柳,快让厨房准备开宴,宜姐到了。” 杜从宜:“先不着急,夫君给你准备了礼物,先拆礼物,路上耽搁了,这会儿才到。快拆吧。” 她是发现了,女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赵昭云一哭她就想送她礼物,给她做花裙子,送花首饰,总之什么都想给她。 赵昭云是个软糯的小女孩,很容易听指令,听杜从宜的先拆行李,一箱箱礼物搬进来,她就开始哭。杜从宜替她打开箱子,有半箱的首饰,金银首饰,珍珠珊瑚玉器,绒花仿真花,装了一箱子。 剩下的是料子,一些玩具,接着是药材皮毛等等。 总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杜从宜拉着她试首饰,每一套首饰都好看,赵昭云都喜欢,一边换一边问:“祖母还好吗?大伯娘呢?四妹呢?” 杜从宜:“都好,祖母和家里人都惦记着你。” 赵昭云哭说:“都怪他,当初非要……”,答应吕好蒙的求情,害得她刚出嫁就出京了。 杜从宜问:“怎么?不满意姐夫?” 小姑娘脸皮薄,经不起她调侃,都不知道回击两句,可爱到让杜从宜都舍不得欺负她。 两人细细碎碎的聊天,吕好蒙送两人回来就去当差了,等傍晚回来,见赵昭云也不萎靡了,精神百倍正在看杜从宜画的赵诚的画像,偏写实的速写能真实还原本人的神态,看得出来她想念弟弟了。 吕好蒙对杜从宜和赵诚一样的怂,反正就是不胆大。 见了杜从宜问:“中午没来得及问,五弟还好吧。” 杜从宜诧异,不是章奎说,吕好蒙三个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吗? 合着最后就赵诚成了小辈,他两都平白涨了辈分。 “挺好,师兄说十分想念你。” “那个阴……诚甫这个人,就是不爽利。”,吕好蒙把出口的脏话强行咽回去了。 杜从宜当作没听见,只管和赵昭云说:“若甫给姐夫也带了东西。” 吕好蒙想起赵诚也没个好脸给他,听说他姐姐怀孕了,就写信把他臭骂了一顿,以前也没这么爱骂人,难不成当官了,爱骂人了? 但是他总归没。 “是吗?让我看看。” 赵诚给吕好蒙带的是一套弓,一支弩机。吕好蒙就喜欢这些,反复看,看完傻笑:“不早了,该吃晚饭了,云娘不能饿着。” 杜从宜看着两个早恋小朋友,觉得挺好玩。 惠安这几天累着了,等晚上睡的时候还和她感慨:“姑爷家里的人,家教真的没话说,即便爹娘早逝,你这位大姑姐是真真的好教养,对你也没话说。” 杜从宜问:“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惠安想了很久,杜从宜以为她睡着了,结果黑暗中她突然说:“姑爷人品没话说,姑爷的朋友也是好,这位姐夫院里也没个伺候的人,和姑爷对你分毫不差,可见姑爷的品性是值得考验的。” 惠安就是大智若愚。 只是杜从宜想,真遗憾,你想的很深刻,可惜你的姑爷压根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心里满是秘密,连枕边人都骗,那这世界,就没有他能信任的人吧。 也不知道他从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对人的戒心这么大,明明她满是善意,他丝毫不为所动。那,就是不喜欢吧,他其实应该不年轻了,或者是深刻的爱过一个人吧,老男人,简直狗东西。 等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她终于开始细细回想赵诚这个人。 赵诚不知道她在骂自己,更不知道她月底到达了。在御营军中操练了小半月的破虏军,他每日累的要命,赵策折腾他,还要晚上召他当值,这下好了,一天连睡觉都宿在宫中了。 谁也见不着他了。 他也很光棍,和宗瑞称兄道弟,日日让赵吉来给他送饭,官家不就是故意让他当这个靶子吗?他可以当,但赵吉也要在跟前走动。 治国安邦的策略他不想学,怎么识人也难。 就如那位范德范大人,始终不肯买他的账。 二月初八,他和赵策请假,要回家看望祖母,赵敬给他托人递了消息,说祖母病重。 赵诚为了请假,简直声泪俱下,陈情表背诵的流畅自然。 赵策看着他‘惺惺作态’,难得问了声:“当真是上了年纪,你祖母是不是周老大人的幼妹?” 赵诚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这里来了。 依旧答:“是,祖母的哥哥确实是周大人。” 赵策叹了声:“朕有些印象,是个慈爱的人,宗瑞,内库取一支五十年的参,宣张三元一起跟着去看看。” 宗瑞看了眼赵诚,见他直气壮,都没刚才态度谦恭,他看的都无奈了。 赵诚犹豫之后还是谢恩了。 赵策没好气:“你倒是不客气,滚吧。” 赵诚臊眉搭眼挨了顿呲,也不生气,起码赵策这个人嘴贱,但是心胸还是有的。 他前脚走,后脚赵策就感慨了一句:“倒是个孝顺的。” 宗瑞听的心惊肉跳,赶紧说:“官家调教的好,小赵大人只是性情桀骜。” 赵策冷哼:“他什么时候听话,才是怪了。” 赵策知道,赵诚这种早慧的人,是难受制于人。他也知道,起初他是真的计划好,让赵吉接任,他几乎没有动摇过。 尤其太子走的那夜,他连着几夜没合眼,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可下定决心,等到大宗正将赵诚带到他身边,他想起这个人了。 赵诚一看就是那种聪明而擅长偷懒的男孩子,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类孩子了。 可惜太子和赵吉都不聪明。 太子性情阴柔,少有活泼的时候,赵吉腼腆单纯。唯独这个赵诚,一点就通,聪明的过分了,可又善于装傻,朝中的事情他大约是都明白,每日在他面前装成傻子。 人就是这样,总有恶趣味,恨不得每日骂他一顿,让他紧一紧皮。 相处久了,也平添了些乐趣。 甚至心里也会动摇,最初的决定,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不,他不确定。 只是还需要看看,一切不着急,一切都不急。 慢慢来。 第097章 兄弟夜话 赵诚像吞了苍蝇一样,领着宗瑞和那位御医回了家。 离家好几天,等再回来居然觉得家里都陌生了。 宗瑞进了端王府送药,不到半天,相熟的亲戚们就都知道了。 人是赵诚带回来的,赵诚也解释不清楚了。 老夫人是春天感了风寒,发热难退,赵诚守在床前问:“还冷吗?” 老夫人睁开眼,看着他,糊里糊涂问:“淳直啊,你舅舅劝你三思,北上的路不太平。你不能只顾着自己……” 赵诚听的皱眉,这是烧糊涂了,他回头仰望着外面的人,问:“张太医,祖母这是?” 张三元这两日被宗瑞盯着住在端王府里,对赵诚自然和和气气说:“大人,老夫人是年事已高,难免损了心神。暂且稳定着呢。” 她能把赵诚当成他父亲,只是有点恍惚了,因为赵诚一进门就来了正院,还穿着官服。 赵敬劝赵诚:“回去先换身衣服,休息休息,祖母这里有我在。” 陈氏今日也在,杜从宜走之前和她说了声,但没亲自去打招呼,她就有点小心眼生气了。 这会儿见了赵诚还是有点生气,只是今日长辈们都在。 张三元也不敢用猛药,只是温和滋补的药用了,赵策这个人不吝啬,宫中的药不要钱似的,宗瑞又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等一剂药下去,等了一个半时辰,老太太短暂睡了会儿就醒了。 再醒来果然精神气看着好些了,见大家都在,还感慨:“老了,不中用了。连累你们也不安生。” 邹氏抚着她起来,用被子裹着她,赵宗荣和赵敬父子就站在窗前,赵诚反而坐在前厅的罗汉床上,见宗瑞还是不肯回去,就问;“你今晚也住我这里?” 鸳鸯佩 第97节 宗瑞笑的像个弥勒佛:“小赵大人说笑了,既然老夫人情况稳定了,老奴也好回宫和官家复命。” 赵诚看了眼里间,眼神制止了其他人,自己独身送宗瑞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屋子里的人散了一些,只有大房的人在了。 见赵诚进来,赵宗荣就问:“宗大班回宫了?” “是。” “官家打发人来的?” “是,我同官家告假,说祖母病了,回来侍疾。” 赵宗荣却不接受他的说辞,只说:“家里用不着你来侍疾,你该本本分分当差。” 赵诚:“……” 好嘛,你也是个大聪明。 赵宗荣这个人就很矛盾,他如今只是个五品少监,仕途跟着父亲一样,早已经没指望了,但是他儿子出息,二甲第四名,开了年再门下省听差,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二儿子听说和郭奉有了交情,得了中军总领郭奉的赏识,将来也不会差。他沉寂的心思,又上来了。 侄子更是成了官家近臣,虽然赵诚这个时候有些敏感,京中的传闻他有耳闻,但还是觉得不可能。 官家是个性情刚直的人,不可能越过祖宗礼法,轻易就定下过继宗室子弟的。毕竟后宫若是有出,也未可知。 赵敬见赵诚一直在招待宗瑞和张三元,这会儿见祖母精神好些了,又催说:“五弟累了一整日,先回去休息吧。” 邹氏也说:“小五先回去休息吧。” 赵诚也没客气,只管说;“祖母这边若是有什么,只管来喊我。” 他再去摇人,伺候人的活儿他干不了,但是摇人的活儿可以做。 等他走后,赵敬其实还是担忧他,尤其官家如今宠信他,连内侍省总管宗瑞在他面前都客客气气的,诸不知朝中的相公们见了宗瑞都客客气气的,五弟对宗瑞却丝毫不客气…… 他心里胡乱想着,一边听着邹氏和父亲商量着。 赵诚回了家,进门就开始脱衣服,这身官袍看着耀眼,其实穿着并不舒服,来安见他好不容易回来,也是开心,跟在后面一边接衣服,一边说;“早早听了消息说你回来了,这会儿面已经准备好了,吊的高汤也在灶上热着,再配一碟拌菜,这是大娘子说你最爱的吃法……” 赵诚进了内屋,听她提起杜从宜,笑问:“你们大娘子的信来了吗?” “大娘子的信没回来,但是云姐的信来了。你先看,我去厨房催一催。” 赵诚换了身棉布的袍子,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赵昭云给他的一叠信,居然攒了这么多。 第一封信居然是杜从宜第一天到扬州的时候写的,心中赵昭云将杜从宜夸的天花乱坠,就差明着说,弟啊,你能娶到这样的贤妇,是你命好了。 赵诚几乎能想到杜从宜是怎么哄人的,先刷礼物,后语言哄骗,然后就是连环夸赞,总之就是情绪价值拉满,怎么开心怎么哄。 要不然按照赵昭云的性格,跟属兔子的似的,胆子小的很,怎么可能突然这么热情大胆的用词。 挺好,人都好就好。 后面的信都是赵昭云和她解释,杜从宜的画多好,她去了哪里,泛舟湖上,或者登山住在山里,相约夏天去南京,总之她是怎么开心怎么过。 赵诚看着信,琢磨着,小姑娘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那可不成,他独守空房一时半会儿,还成。 要是一直不回来,那就麻烦了。 来安端着晚饭进来,问;“今晚不进宫了吧?” 赵诚:“我连着几日都不用进宫。” 来安舒了口气:“能歇一歇就好,大娘子一出门,你也不回来,咱们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没个人气。你说这算什么事。” 来安还是不能解杜从宜为什么非要出门。 “这段时间有亲戚之间的信吗?” 来安:“有,前几日就有大娘子的姐姐来帖子说要来做客,我也不知道和谁商量,就擅自回了帖子,说她去看咱们家大姑娘了,你也不在家。也不知道那边是不是有急事,你若是有时间,去问一声也好。” 赵诚吃着面点点头,他最近确实忙的顾不上管家里的事。 等吃完晚饭,赵诚坐在房间里继续看信,回信。 赵敬已经从正院里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陈氏。 杜从宜也不在家,赵诚也懒得去隔壁书房,就直接让两人进了屋子,陈氏看了眼难得感慨;“五弟妹不在家,你这屋子里也冷清得很,平日里她在家屋里的灯必然很亮,家里也热热闹闹的。” 赵诚听的一怔,也是。她可会享受了。 “云姐有了身孕,我就让她去看看。” 陈氏嘟囔:“还不肯说实话?母亲和祖母都和我说了,我好歹也是长嫂,难不成不值得她托付两句知心话?” 赵诚好笑:“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到时候肯定又是少不了你的礼物,你也知道她年纪小,家里的事情不爱操心。出门散散心也是好事。” 陈氏听着,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劲。 什么叫她年纪小,家里的事情不爱操心。 “什么叫她不爱操心家里的事情?你院子里的事情她不管的好好的吗?你说实话,你有没有嫌弃她?” 赵诚只管笑,越说越离谱。 反而赵敬说:“她天赋极好,出门多走对她有好处。” 陈氏叹气:“你这升的快,倒把她显得成了糟糠之妻,我们这等发妻,真真是配不上你们了。” 赵诚听的偷笑,这对夫妻也是妙人。 赵敬轻咳:“不可胡说。” 陈氏嘟囔:“怎么不是?你们没心思,但也*7.7.z.l架不住人家有心人打主意啊。” 赵诚看了眼赵敬:“这是……” 陈氏:“有人给你大哥送妾,而且还是官宦之后,哪有这样的,官宦人家的女子,如今也甘心做妾。真真是世风日下。” 赵敬:“你不要乱想,我不是拒了吗?” 赵诚:“拒了最好,咱们府里经不起风浪,若是被人盯上,谁也不能保证会出什么事。” 赵敬:“六弟也有了差事,跟着他岳丈,去了工部。” 赵诚不在意这些,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赵诚见赵敬像是有话说,就吩咐来安:“你送大嫂先回去吧,我很久没和大哥下棋了,想和大哥多聊聊,你多领几个人。” 陈氏月份大了,也累了,听赵诚这么说,站起身说:“行了,你们兄弟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也不碍你们的眼了。我就先回去了。” 两个大男人看着人走了,赵诚问:“大哥想说什么?” 赵敬:“林副相,想动税赋。” 赵诚问;“他想怎么动?” “只是提了条陈,上了折子,第一条就是摊丁入亩。让两府相公们压下去了,但这是压不下去的,他能直接递奏折给官家。这件事大家讳莫如深,你觉得官家会用他吗?” 赵诚听的很久都沉默,但最后还是老实答:“可能会吧。” “可他明明……”,明明是投机取巧者。 “大哥,他若是真能办好这件事,是真的大功德。” “我不是说这个想法不好,而是,这会引起动荡的,搞不好……”,东南民乱,最后会反的。 “大哥不要急,只是到了两府,这里面牵扯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有定论的。” 赵敬最后偷偷问:“听说这个政策,最先是你提出来的?” 赵诚迟疑地点点头。 赵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脑子,之后试探问:“官家,对你到底是……” 赵诚笑起来:“大哥,其实想问的是这个吧?” 赵敬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子恒性情纯直,需要有人替他挡着风雨。” 他仍旧坚信不疑,赵策对他的纵容和严苛,只是在培养为赵吉趟路的人,他很不幸被选中,将来为赵吉摇旗呐喊。 “北方军费,今春又超支了。” 赵诚和他老实说:“这一战必定要打的,不是官家想不想打。就算官家不打了,北方的辽金将来也必定也会倾巢南下。这件事不该有任何侥幸心,枕戈待旦是所有人都该有的准备。” 第098章 历史的必然 赵敬没有上帝视角,他不能解赵诚说的历史必然性,朝中的新旧派之争,南北之争,文武之争,任意一个课题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宏大的命题。 普通人终其一生,在历史长河里,都难以留下哪怕只言片语。 对历史的必然,也并没有任何先见之明。 大部分人都没有。 但是赵诚知道,赵策有。 赵策对北方辽金人终有一日会南下这件事,十分笃定。 一个优秀的帝王,确确实实能看的更远,更深。 只这一点,他就比在朝那些想苟一苟,再苟一苟的文臣要强百倍。 赵敬:“官家的态度未免太过激进,旧派才伏倒,难道新派就都是好的吗?趋炎附势之辈层出不穷,就如林副相,环绕在新派身后的商贾巨甲趋之若鹜,并没有比旧派好到哪里去,诚然,新派锐气逼人,难道旧派就真的都该死吗?” 赵敬被拖进这种无休止的党争中,人都变得浑浑噩噩,尤其赵策这位官家后来自己不出声,让底下的人自己吵自己闹。 赵诚不能给他说,人性使然,各派论都不对,整个封建制度造就了这种争夺。 “大商无政不稳,大政无商不活。这话听着没有道,可其实呢?都知道,万事要看你的目的,过程纵然重要,但只要达到你的目的,就是好的。” 赵敬不能接受这个说话。 “你这是,为那些贪赃枉法开脱。” 赵诚:“可若是朝中的政令不下乡,你又该如何?东南赋税已经到极致了,缓一缓,是可以的,林副相想要这个泼天的功劳,他想争这个头一份,助他一助,又何妨?只要他能办成,能惠及一方百姓,就算他为了邀功,为了权力,起码,他做了好事。那其他人呢?口口声声为了东南百姓,文采斐然,奏折写一张又一张,最后,百姓头上的税还是十之八九,而他们也可大言不惭说,为了北方,苦一苦东南百姓,至于骂名谁来背,肯定不是他们。所以看问题,我只看结果,至于做什么,为什么要做,都不重要。” 赵敬听了赵诚的,也承认他说的是有道的,虽然激进,刻薄,但没错。 鸳鸯佩 第98节 “原来,你们都心里清楚。” 赵诚安慰他:“大哥在门下省观政,见得多了,体会也就多了。每一件事都有两面性,端看怎么有利,对谁有利。不光相公们难,官家也难,百姓更难。” 赵敬手里握着棋子,突然觉得五弟是个极深沉的人。 他至今都没有看透他。 兄弟两人之后再没有聊这些,而是一心一意地下棋,赵诚终于不用和赵策下棋那样小心翼翼,用人工智能喂出来的技术,暴虐赵敬一通后,把赵敬都打懵了。 趁着赵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将人打发回去了。 赵敬走后,来安进来问:“怎么聊这么晚?累不累?” 赵诚正在屋子,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就是喜欢自己的东西,听来安问,摇头并不想过多解释。 赵敬缺少一个领路人,需要有人给他一些指引,但不能过多干涉他的成长,他年纪还小,需要一些帮助。 赵诚希望他能成长为一个史书留名的人物,他的品性正直,性情也够坚韧。 来安:“大娘子送回来一箱礼物,我忘了和你说,跟着若日的信一起回来的。” 赵诚扭头问:“在哪?” 快两月了,真狠心,一走了之,小姑娘欺骗感情很有一套嘛。 箱子放在书房里,还挺大一箱。 打开箱子,最上面是他当初放在她日记里的那本。 嘿,真记仇。 底下都是些扬州特产,是给家里人的。 前几日已经收到赵昭云送回来的礼物,送给府里的人了,这是杜从宜单独给院子里的人准备的,赵诚翻了翻,都是些小玩意儿,就说:“剩下的你看着处吧。” 他带着笔记本回房间了,随意翻看才发现,里面从他点评杜从宜几页之后就空了。 后面全是她续写的部分: 赵诚其人,私心重,心思深。少有喜形于色的时候。 初步推测,他年长我很多,且出身不高,从年幼开始,受过很多委屈,所以疑心重,猜忌心也重,能力强,掌控欲强。 赵诚看的好笑,他也不过三十来岁,可…… 杜从宜说的也不算错,她对自己的评价虽然有怨言,但不算错,甚至很准确。 他从家乡的村子里走到首都,他花了三十年,而杜从宜这样的小孩从出生就在这里了。 他们天差地别。 就像当初前女友执意要换一种生活方式,是说厌烦了国内的一切。 他不能解,为什么厌烦?从出生就生活在首都的人,一辈子几乎都站在金字塔尖的人,为什么不能知足?非要去遥远的国度,一切陌生的地方,去寻求另一种刺激? 他当完全不能接受,觉得信念都崩塌了,他用了三十几年,从一个被父母丢弃的乡下小孩,走到繁华都市,从一无所有,到公司的中层,在繁华都市里有了栖息之地,他的安全感全都来自于此。 可前女友不是的,她看过的世界更广袤,她的爱好,看过的世界,和他不同。 他后来终于想通,以至于前女友移民两年后回国遇到他,他即便不能和她继续做朋友,毕竟被甩不是件好事情,但确实能解她的想法。 他一个人想了很久,乱糟糟的也没个头绪。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去去了正院,老夫人已经醒了,状态看起来好些了,张三元还是有些本事在。 老夫人见他回来,就笑着问:“你回来了?” 赵诚哄她:“是啊,马上就是您生辰了,这不,回来给您过寿了。” 老夫人笑起来:“你们都好好的,我过不过都无所谓。就怕连累你们。” 赵诚笑着摇头,用杜从宜送回来的小玩意儿逗她,邬嬷嬷进来说:“舅老爷来看您了。” 大约是听说昨天赵诚领着宗瑞,官家的赏赐声势浩大,周家人听到了消息,今日又来了。不过老爷子是真的疼这个妹妹。 赵敬一早上去相国寺上香,等回来见周家人来了,赵敬问赵诚:“你今日当真不进宫?” 赵诚;“我向官家告了假,在家侍疾。” 赵敬嘟囔:“祖母这里有我,何况,父亲和二叔都没在这儿……” 言下之意,是轮不到他这么累。 赵诚好笑:“比起当差,我倒是宁愿在家陪祖母。” 赵敬看了眼里面的人,兄弟两站在院子里嘀咕,邹氏出来笑着说:“你们两个饿说什么呢,快进来陪你们舅公,我去安排午饭。” 邹氏就像个定好的闹钟,一刻都不歇息,赵诚问:“四妹呢?让她来这边院子里玩。” 邹氏:“她就会捣乱,前几日你们才送她一批玩具,这会儿正美呢。” 赵敬:“九弟前几日找我,我等会儿去接他。” 邹氏轻轻笑了声,赵诚第一次见她这么笑,仿佛只有说起她的儿女的时候,她才会轻松地笑。 赵诚回头就和邬嬷嬷说:“让人去接四妹过来,我让来安带厨娘过来帮忙。” 邬嬷嬷笑着说:“这边厨房里的菜也学得差不多了。” 他也不在意。 赵敬听着他安排这些内宅的琐事,细无巨细觉得很不能解,前一晚色厉内荏的人,为什么会沉迷宅在家中,每日逗弄小孩为乐。 赵诚是真不想和哪位舅公说话,这次那位大人回来,是为赵策管钱袋子的,听意思是让他代替林副相的位置,张文饶张老大人已经年逾七十了,这位舅公就是预备役了。 赵诚知道很多朝中的人事任免和预备人选。 相公们都未必有他看得清楚,因为身在局中,反而会患得患失。 所以他很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 但是今日逃不过去,今日来的是周崇和他儿子儿媳。 周崇见赵诚跟在赵敬身后进来,就问:“若甫今日没当差?” 赵诚:“我前日向官家告了假。” 周老大人老当益壮,反而他儿子看着有些老气横秋。 “官家身边离不开你,再者宫中内侍省独大,也不是长久之计。” 意思就是让他抓住主动权,和宗瑞一争高下。 赵诚心说,去年秋天,赵策手起刀落亲手杀了吕大班,你去问问内侍省的人,现在有谁敢和’权’这个字扯上关系? “那就让御史台的大人们上书劝诫一番为好。” 他是一点都不想沾,周崇看了他一眼,见他滑头避而不谈,也就不再提起了。 邹氏回来果真领着赵昭月,她见了赵诚就飞奔来和赵诚撒娇;“五哥,那个会转的盒子是五嫂哪里买的?” 邹氏皱眉训了声:“你的规矩呢?” 赵昭月立刻回过神,规规矩矩在周老大人面前行礼喊舅公。 周崇笑着摆摆手,也不训斥,老夫人笑说:“弟弟妹妹们被小五惯的整日知道疯野。” 赵昭月嘟囔:“才没有,五哥和五嫂说,让我好好读书,将来教我本事。” 周老大人笑问:“教你什么本事?” 赵昭月:“教我很多啊,我可以做很多,我算学就比九哥好,我绘画也不差,五嫂的画极好,我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童言无忌,赵诚并不当回事,杜从宜给赵昭月讲的故事,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赵敬哄她:“你五嫂的书画十分了得,你好好学。” 周崇突然说:“说起书画,范德闹的沸沸扬扬的案子,御史台连连弹劾他公报私仇,听说刑部人都关不下了,因为一副假画,将那书画商几代人都拷问的没完没了,实在是犯不上。” 赵诚听了,大约是知道范德提审的是连颂。 赵敬感慨:“范大人铁血手腕是出了名的。” 周老大人:“听说是快结束了,早点结束吧,闹的人心惶惶。” 赵诚心里想,要尽快去见一面连颂。 第099章 爱情 每每几个男人议论朝政的时候,老夫人都是静悄悄的,从来不出声,赵诚起身进了内屋,坐在她床前,问;“今日好些了吗?” 他伸手摸了下额头,今日基本不发热了,在这个没有消炎药的地方,上了年纪的人风寒对他们来说都非常危险。 老夫人笑说:“好的差不多了,幸亏张太医妙手回春。到时候记得给人家备礼。” 赵诚逗她:“备什么?那是官家让他来的,那是旨意,不信问宗瑞。” 老夫人无奈看着他,他只管笑,就是不改口。 然后两个人都乐了。 老夫人知道他聪明,他比其他孩子都聪明。连哥哥都说赵诚比你们想象的更聪明。 可见,他是真的聪明。 “不可胡说,小心祸从口出。”,老夫人软软地提醒他。 赵诚笑起来,看见老太太,他就像自己奶奶,个头不到他肩头的老太太,瘦瘦小小的,却背着山一样的重量,每个月攒了鸡蛋卖钱给他凑学费,要供他读书,又要接济过的不太好的两个姑姑,生了个混蛋儿子,一辈子都是吃不完的苦,最后却在睡梦中猝然长辞,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只言片语。 这是他一生走不出来的噩梦。 老夫人伸手摸摸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老夫人是心疼他,没爹没娘的孩子,前两年还莽撞的很,出去还惹祸。自从成亲后,突然就长大了,苦命人都早知事,这话是不差的。 祖孙两个逗乐,周老大人还在和赵敬聊户部的事情,朝中的人事。 说是聊,其实也是校考赵敬的意思。 赵诚和他们不在一个赛道,也不想掺合,周老爷子的儿子,也就是老夫人的侄子是经学博士,一辈子在太学教书,看着老实的很,听说学问很好,午饭前赵宗荣就回来了,赵诚问老夫人:“想不想看戏?要不请个戏班子来家里唱一出,散一散病气吧。” 老夫人听着也有些心动,一整年府里事情多,邹氏忙了一整年,孩子们也是一天都没轻松。 鸳鸯佩 第99节 赵诚见她没反对,就接着说:“那就交给我,我这几日准备,您好好养身体,等养好些了,正是踏春的时候,家里也热闹热闹。” 事情说定了,也没人反对,老夫人上了年纪到底受不了,喝了药就睡了。 午饭后赵诚就出门了,他先是去拜访了一趟汪伯言,将杜从宜带回来的画送去交作业。 汪伯言是个深沉的人,在他面前几乎不提朝政,看着画问:“她到扬州了?” “是。” 汪伯言盯着画,始终神色莫辨,杜从宜的技艺在他看来,不止是有天赋,而是有些诡谲,变化莫测,让人出乎意料,他问过杜从宜师从,结果她含糊其辞说是自己小娘教的。他从没见过一个十几二十岁的人,拥有这种能力。 “沿路南下,她倒是见识了不少。” 赵诚:“比起之前,她的画少了技巧,多了风土人情。” 汪伯言盯着几幅画,突然回头盯着他问:“《马球图》是不是她画的?” 赵诚和他对视几秒种后,确信,汪伯言认真研究过杜从宜的用笔和习惯和技巧。 最终点了点头。 汪伯言大约是早就怀疑了,或者是官家心里也起疑过。 “她最初住在杜家十分拮据,其小娘病中,卖画为生,人事观南楼的掌柜连颂,后来张小娘去世后。她一直卖画为生。我只知道画是她画的,但什么用处,她也不清楚,她甚至不知道那幅画在官家手里。” 汪伯言:“我看过三次画,第三次,在画中看到了她的名字,九宫。” 赵诚听的汗颜,那就是她造假的时候,也留了心眼? 赵诚:“这我倒是不知道。” 汪伯言:“所以,官家后来也不追究画究竟出自谁的手了。” 汪伯言毕竟是她老师,还是护着她的。 赵诚作揖;“谢您的回护之恩。” 汪伯言看着画感慨:“让她出京避祸,也是好事。确实天赋奇高。那副《马球图》单说技艺,她这个年纪的人,无人能及。” 赵诚听的更汗颜。 汪伯言是个严师,也是个厚道的老头。赵诚投桃报李,问:“那我是否需要去范大人府上走一趟?” 汪伯言摇头:“那倒不必,你去和官家坦白一声。” 未免太冒险了。 赵诚没言语,汪伯言也只是提点了一句。他比赵诚看得深,君心莫测,有些事情放在桌面上了,没多大事。藏在桌下,谁说得清呢? 赵诚琢磨了一会儿,才说:“等下次,我和官家认错吧。此事我本已知道,再不说,真成了欺君。” 汪伯言笑笑:“是这个道。” 一拨就转,是真的聪明。怪不得官家喜欢他。 下午去别院让人定了最新的戏班子,才回府去了。 他一进门,来安就说;“宫中今日又有赏赐,晋王府也送了东西,这会儿人还没走。” 赵诚奇怪晋王府谁来了? 一进正院听见赵吉说:“祖父都好,只是忙碌抽不出时间。” 女婢替他揭开帘子,他顺着进去,见老喷子今日居然进了正屋,看着精神头不太好,赵诚问了声:“您今日瞧着面色也不大好。” 赵士义其实也感了风寒,只是全家人都关心着老太太,他自己就没好意思兴师动众,还是赵宗荣这几日守着他,他院子里的两个妾吓死了,生怕他有个好歹。 邬嬷嬷是个善解人意的人,顺着他的话说:“老爷也染了风寒,这不,宫中又赏赐了补品,晋王府的大宗正也让人送了礼。” 赵诚这才问赵吉:“今日不当值了?” “我这两日轮休了。” 赵诚笑笑:“怎么没有出城去玩?” 赵吉乖乖说:“听说五哥祖母病了,我来看看。” 赵士义歪在罗汉床上,笑眯眯的,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喷子模样。 “你祖父还康健吧?也上了年纪,要保重身体。” 赵诚客套几句,里间的老夫人就说:“若甫领人去你院子里吧,别和我们呆在一起,都是病气。” 赵吉想客套几句,邹氏立刻说:“去吧,你祖母这里有我。” 赵诚领着赵吉刚出门,赵吉垂首跟在他身后,也不像刚才那么健谈了。等进了屋,他还是这样。 赵诚问:“怎么了?官家骂你了?” 赵吉摇头,犹豫片刻,试探问:“五哥,你和我说实话,官家是不是要过继宗室子弟?” 赵诚从来没有和赵吉提过,所有人都没有和赵吉提过这个问题。 他想了一圈,问:“你觉得呢?” 赵吉摇头:“我不知道,我昨日听到一种说法,我就是那个人选。” 赵诚:“大宗正觉得呢?” 赵吉摇头:“我不知道。” “子恒,不论你将来是谁,你只是你自己。身份再换,但是你这个人还是你自己。” 他这话说的很唯心,只是单纯安慰。 赵吉一听就知道了,好半天都不说话。 他这话说的很唯心,只是单纯安慰。 赵吉一听就知道了,好半天都不说话。 赵诚问:“你听谁说的?” 赵吉心虚:“没谁,只是操练的时候,听人背后议论。” “他们排挤你了?” “没有。” 赵吉接受不接受,这个结果不会改变,这是他将来要走的路。 也可以说,这是他的命运。 他从一个宗室子弟,要成长,最终变成一个合格的君王。 “祖父大约是已经同意了。” 赵诚:“大宗正百年之后,终究和现在不一样。不过不着急,你慢慢想,想明白了,自然就懂了。” 赵吉眼可见的慌乱,但并不是全都是沮丧。 又或者,他不止是听到关于他的传闻,或许还包括自己的。 或许,他今日只是来试探自己的反应? 赵诚在短暂的片刻,胡乱想着,但并不想用最坏心思揣测赵吉的用心。 相比赵诚的左右两难,杜从宜就显得如鱼得水,她在扬州城里逛了两次,就带着人出城游山,在三月初五,告别赵昭云继续南下,去往杭州,然后再辗转南京。 她的目的并不像赵诚说的那样,单纯是来看赵昭云的。 只是赵昭云留不住她的,她带着厚厚的书画,带着各色颜料,带着账簿,带着几十名随从。 赵昭云留不住,自然也不能挡着,杜从宜哄她:“我在杭州有些产业,趁此机会去看看,等北上,还会来陪你的,你只管好好休息。” 赵昭云要不是有身孕,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出门。 她前脚走,赵昭云和吕好蒙的信后脚就入京了。 来宝盯着河上往来的船,和她说:“这些都是商船,尤其是那艘,四层高啊,可见里面都多华贵。” 出了汴京城,外面的天下,一点都不比汴京城逊色。 杜从宜回头伸手搭在眉骨处远远眺望:“那大约是哪家的官眷吧。” 来宝感慨:“姑爷做事向来低调,若是咱们亮出身份,想必那样的船也不是不能住。” 杜从宜出门这么久,一直避讳想起赵诚。 他这个人其实是很冷血的,她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 她想要的爱情,也和实际的完全不同,她喜欢热烈,喜欢叛逆,喜欢积极被肯定,打破原则的偏爱。 可偏偏趟进了温水煮青蛙的锅里。 赵诚除了脸好看,其他的完全不符合她的标准。 他做事谋定而动,做事不动声色,连喜欢都是。一切都是权衡考虑清楚后井井有条的安排。 她讨厌这种人,因为她的父母就是这种人。 此刻漂泊在千里之外的长江支流,因为孤独,她还是不可避免想起赵诚,若是他在,必然安排的妥妥帖帖,起码会逗她两句。 他居然真的一封信,都没有给她,哪怕解释一句也好。 一句都没有。 第100章 权力 伴着水声,杜从宜起身回船舱,铺纸开始给赵诚写信。 听见甲板上惠安问来宝:“沿岸看着真繁华,这里比北方繁华很多啊。” 惠安嘟囔:“繁华是繁华,可那也不是家,咱们的家在汴京城,汴京城虽然有很多不好,可那才是家。其他地方再好,也不是家……” 她低头犹豫片刻,写下:三月初六,顺水而下漂流,路过瓜州,穿过码头岸上人流攒动,河上往来船队成群,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沦落到一个人流浪的地步。 甚至不知道我和你,以后究竟会遇到什么险境。 你说,人这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追求什么?为了什么? 又好像一直在失去,一直在追求,永远得不到,永远在遗憾。 鸳鸯佩 第100节 我很恍惚,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因为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经历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并没有像那些玄幻作者笔下写的,突然变聪明,找到生命的意义,然后成就一番伟业。 相反我还是那个我,反而还不如从前,不断犯错,过得更混乱。虽然赚了一些钱,但并没有变得更好。 反而怀疑这一些是否是真的,尤其是你。 我始终不能相信,我为什么会认识你?我看过你说的山川河流,见过人间疾苦了,可是并没有你说的开悟,只觉得众生皆苦。 可我们注定不能成为朋友的,我讨厌你身上所有的特质,可我又一直被你这样的人保护指引,觉得我很可笑吧? 尽管笑吧,我就是这么幼稚。 …… 她有些自暴自弃,可是想念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却又希望他能看懂。 女孩子,总是这样。敏感又脆弱,倔强的自卑。让自己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无。 赵诚收到杜从宜的信的时候,杜从宜人已经到了南京。 三月踏春,官家想去黄河边巡视河防,宫中正在准备,他是御营中军的人,肯定要随侍左右。 在这之前,他如汪伯言提醒的那样,没过几天就和赵策承认错误。她模糊了时间顺序,只是说《马球图》是杜从宜的炫技之作,被有心人买走了…… 从他开始陈述,到他说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宗瑞的脸从平静,变的惊恐,最后面色煞白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捅这么大的篓子…… 尤其牵扯到先太子的案子里去了。这种时候,为什么不能让事情过去呢? 赵策始终平静听着,只问了一句;“所以,你夫人并不是南下探亲,是吗?” “是。”,赵诚答的干脆。 赵策静静看着他:“既然你隐瞒了,那为何又愿意说了?” “欺君之罪,不敢犯。” 赵策突然暴怒,举起手里的镇猛的就砸过来,砸在他肩上,他一动未动。 宗瑞吓得立刻跟着跪在下首嘴里重复着:“官家息怒,请官家息怒!” 那是青玉雕的实心的镇纸,尖角砍在他肩上,当即就见了血,他生生挨了。 他第一次垂首乖顺跪在赵策面前。 跪在权力的脚下,只觉得世事无常。 赵策问:“你就没什么和朕说的吗?” 他说:“夫人年幼,心无杂念,一心追求技艺,非她之过。酿成如此大祸,臣请官家责罚。” 宗瑞急的要命,根本拦不住他发疯,盼着他能说句软话。 赵策冷笑一声:“范德说你几次到刑部,想见见那位书画商。好,朕给你旨意,你自己去了结了这桩事。” 了结?是个好词。 赵诚闭着眼沉默了很久,才睁开眼答:“臣领旨。” 让他去杀了连颂,不可谓不毒。 可他不能拒绝。 汪伯言大约也是察觉到了范德的异样,才会特意提醒他,让他自己去坦白。 果真,没有事能瞒得住帝王。若是将来被他翻起来,杜从宜肯定难逃一死。 说来可笑,人人都说官家十分喜爱他,偏爱他,可权力至高的人,容不得一丁点的隐瞒。 他心知肚明,这是赵策对他的惩罚。 赵策看着他瘸着腿,一步一步退出去,闭着眼问宗瑞:“这就是你说的乖顺?” 宗瑞张张嘴,不敢应声。 官家容不得欺瞒,当年太子就是这么瞒着官家,为东南的学子谋利,瞒着官家一步一步,父子走到了决裂…… 只是最后赵策说了句:“他倒是有情有义。” 这是他第二次说赵诚有情有义。 宗瑞小声应答:“小赵大人和夫人,情深意重。择师也是他替夫人求的汪相公。可见他是真的珍惜其夫人的才情。” 赵诚一身凛冽,带着人直接进了刑部,这次遇到了范德。 那位范大人不愧是硬骨头,面相就硬气得很,面色冷峻,一张驴脸拉着十分不讨喜。见了他面无表情,也不言语。 赵诚今日没了往日的耐心,同样冷着脸吩咐:“按照官家旨意办事,望范大人配合。” 范德果真没有为难他,他长驱直入进了刑部大牢见了连颂。 连颂被关在最里面,其实算起来他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因为他都没有沾染权势,赵诚一直知道他上蹿下跳,从来没把他当回事,因为他不过是求财,坏不到那个份上。 可今日,他奉命来取连颂的性命。 真可笑。 连颂被拷打过,不止一次。像滩烂泥一样趴在那里不知死活。 赵诚站在这里都还是觉得很荒缪,太子忤逆,关连颂什么事?关杜从宜什么事? 就因为一幅画,离间了天家父子之情? 连颂求财为自保,攀附汴京城里的贵人。贵人们身有功名,家族有威望,可以沉寂下去,为什么连颂不行呢? 很久之后,连颂才动了一下,爬起来看了眼来人,也没想到来的人是赵诚。 等看清人,才爬起来哑着嗓子问:“赵大人。” 赵诚:“我长话短说,此案……该到此为止了。” 连颂脸上都是污秽,发如枯草,听了赵诚的话,不可置信地怔怔发问;“我们连家……几百口人命,难道都该死吗?” “我不知道。” 连颂突然跪着疯了一样求他:“赵大人,我与杜从宜相识,是我贪图觊觎她的技艺,明知她贫苦窘境,刻意利诱,贪图她的技艺卓绝,所有的仿画都是我处心积虑,去讨好贵人们了,和她没关系,一切罪责都在我,她确实不知情。求大人赐我一死,连家几百条人命是无辜的,是我贪心不足,罪责全在我一人……” 他*7.7.z.l求到最后,已经是嘶声力竭。 赵诚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所有被卷进这桩事非里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得过去。可罪魁祸首不还是那对父子吗? “连颂,我救不了你。”,赵诚只能和连颂这么说。 连颂为了连家几百口人命求他:“是我痴心妄想,可我对杜……九宫从无半点私心,我确实欣赏她才华,是我居心叵测……” 一个聪明人,落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求生路了。只求死后不要连累太多族人,至于脸面这种东西,早已不重要了。 赵诚想起工作后,第一次熬夜辛苦几个月,被人剽窃成果,他愤怒之后,还是不得不吞下去,因为他不能闹大,闹大了自己的工作保不住,也伤不到对方分毫…… 那种不得已的屈辱,不得不低头的愤怒,最后,都咽下去了。 他无奈说:“你我,本可以成为朋友的。” 连颂真的不是小人。事实上杜从宜这么久没被供出来,就因为连颂没松口。 连颂伏在地上泪眼模糊,颤着声祈求:“我自裁后,大人能为连家人,在官家面前求一声情吗?” “可以。” 连颂叹笑起来,哭着笑着说:“可惜我,配不上大人这样的朋友了。” 连颂死的很干脆,丝毫没有犹豫。 一刀毙命,赵诚闭着眼不敢睁开看他一眼。 赵诚等他死后,他立刻回宫复命,他就跪在福宁殿,一字一句为连颂求情:“连颂,本是南京府人,中秀才后,回家经营书画楼,人已死,其罪已消,连家几百口人命,是无辜的,连坐未免杀生太过,臣求官家放连家众人一条生路。” 他回来的路上想了千百个由,可跪在这里,突然就明白,不需要任何由。 没有法律规定,连颂犯的是全家都要死绝的罪。 端看赵策的心情。 几百条人命,只看一个人的心情。 赵策刚平息的怒气又被他提起来,这几个月因为太子的事情,范德可谓是一个一个的清算,谁也别想逃脱,为储君报仇,是所有人都有的心准备。 赵诚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死罪消,连累无辜的人枉死,没有意义。 赵策阴着脸盯着他,不说话。 宗瑞眼睛都眨瞎了,赵诚只是跪在那里垂着头不抬起来。 赵策问;“人死了?” “是。” “你杀的?” “不是,连颂自裁,希望能让家人得到宽恕。” 赵策冷笑一声,殿内静静地,一炷香的时间后,刑部通报的奏折就到了。 赵策才突然说;“赵若甫私见罪犯,致其狱中畏罪自杀。连家男丁,凡是涉案者皆斩,其余不追究,五代之内不得科举。赵若甫,摘去爵位,廷杖三十,以儆效尤。” 那是权力给人的屈辱和惩罚。 他垂首一声不吭,也没有谢恩一说。 只是静静跪在那里。 宗瑞想提醒他,但见赵策怒气的脸,又不敢多嘴。 赵诚就那么被拉出去廷杖,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没有求饶。 行刑的时候已经暮色起来了,打到最后他人都出现了幻觉,仿佛看到天边一片红。 最后是赵吉把人送回去的,其实是宗瑞安排的。 赵吉吓坏了,赵诚浑身是血,人也恍惚了。 送回家来安吓得差点昏过去。黑暗中更是让人害怕。 鸳鸯佩 第101节 端王府里谁也不敢吱声,邹氏匆匆来看他,内屋里赵诚人醒着,只是疼痛难忍,心情极差,只和邹氏说:“大伯母不用担心,只是皮肉伤,这个院里不要让人进来,府里不必惊慌,若是有什么事,子恒会来通知我。若是宫中有什么旨意,记得通知我一声。” 邹氏见他条清晰,也稳住心神,“那就好,太医就快到了,今晚喝了药,一定仔细发热。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来安到底稳重:“我知道了,今晚轮流守着,必然不能让他高热。” 第101章 只要活着 来安心慌意乱,家里到底没有主事的女主人,都显得慌成一片。 邹氏安慰来安:“不要慌张,这是外伤,今夜让人守好了,我明日让人去请太医来。” 邹氏正说着, 来复进来在门口说:“大宗正来了。” 屋里的人都惊讶看着来复,邹氏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出门迎赵德明,赵德明已经从角门进来进了院子,黑暗中灯笼昏暗的光源,邹氏站在廊檐下迎了一句:“不知道大宗正来,失礼了。” 赵德明不在意摆摆手:“无需在意这些虚礼,我来看看若甫。她如何了?” 他的口气,比端王府里的人对赵诚还要亲切。 邹氏听的异样,低头迎着人进屋子,赵诚趴在那里,闭着眼听见赵德明进来,知道事情肯定闹大了。 没想到赵德明进了屋子就开始骂:“你昏了头了?去接这种事?为什么先不来问我一声?” 赵诚不想吭声,只是闭着眼睛听赵德明咆哮。 房间里的人都惊呆了。 单方面的骂人,必然是不能尽兴,赵德明骂了顿才问:“究竟是因为什么?” 人都死了,事情也解决了,赵诚不可能再提起了。 “只是言语冒犯了官家。” 赵德明知道必然不是因为这个,见他死不吭声,问:“谁给你出的主意?” “没有谁。我罚也挨了,官家也出了气了,事情也过去了,大宗正不用生气了。” 他不想领谁的情了,还是一个人为好。 赵德明见他突然冷淡的态度,知道他这次伤的重了。 自己也冷静了。 “子恒说官家一日罚了你两次,你也知道,官家脾气,何必非要冲上去?有什么事,不能慢慢说?非要顶着来?” 赵诚:“为了少死几个人,那些人本就不该死,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偏偏用无辜的妇孺们泄愤?拿妇孺祭旗,让人觉得心寒罢了。” 第一次有人死在他面前,这种冲击对他来说太大了,而且谁也救不了谁。 怎么走都是死路,连颂的罪责真犯得上死罪吗?张相公都能在乡下养老,连颂才二十几岁,为什么不可以? 他不是和赵策斗气,也不是厌烦谁。 而是厌烦这个世界了。 赵德明:“越说越没有规矩!你是宗室子弟,更应该知道官家的不易。” 赵诚闭着眼睛趴在那里,将头转过去不想听这些了。 赵策的不容易,不是无辜的人造成的。 可无辜的人枉死,确实他们父子私心的缘故。 谁委屈,也轮不到赵策委屈。 邹氏软软提醒了一句;“若甫,听话。” 赵德明才惊觉,这是端王府,不是晋王府。 赵诚也不是他的孙子。 他终是叹了声,带来的太医在这里守着,自己安抚了几句回去了。 赵诚的伤有些重,幸好他这几个月没偷懒,日日勤练,身体才好了一些。只是尽管这样,血糊一片的伤还是让来安哭了又哭。 赵敬当晚从正院出来就奔他院子里来了。 见他这样,也舍不得苛责,坐在窗前心疼嘟囔问:“究竟多大的祸,值得这么打你?” 听的赵诚都笑了。 二房的赵炎也来了,进了门就问;“五弟怎么样了?” 赵敬叹气:“伤的厉害。” 在赵敬眼里,赵诚犯错再大,也不能这么打。就是官家,也不能这么干。 不得不说这个老实的大哥,实在可爱。 赵敬和赵炎坐了会儿,就催着赵炎回去了。 赵诚其实累了,今日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闭上眼,都是连颂甘心求死的眼神。赵炎坐了会儿,也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就听说赵炎的媳妇昨晚就发动,要生了。 赵诚第二日依旧有些发热,来复匆匆进来说:“夫人有信回来了。” 来安把行李拿出来,翻出信给他,他躺不住,就侧躺在罗汉床上,拆了信看了很久,也没说话。 来安熬了药端进来,见他看着信发呆,试探问:“夫人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赵诚摇摇头。 杜从宜的难处,他知道,但不知道怎么开解。 来安心里觉得杜从宜有些问题,年少夫妻,五哥性格好又宠她,她心大但不知道疼人。她希望的杜从宜能细心一些,多花一些心思在赵诚身上。 赵诚一口喝了药,靠在罗汉床上,仰头看着屋顶问;“祖母好些了吗?” 来安哪里知道这个,她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只管安慰他:”都挺好的。” 赵诚自言自语:”都挺好的,可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不开心?” “啊?”,来安搞不懂这些。 前一日赵诚被官家罚了,还夺了爵位,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天大的事了。 听说老喷子在明镜堂骂了先帝,但没来骂赵诚。 赵诚只是心情不好,但并不沮丧,也不恐惧,并不因为被罚酒生出什么其他的情绪,反而直气壮的。 赵敬见他看什么都淡淡的,听说昨晚他和大宗正也不痛快。 “究竟是为什么?”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没人知道为了什么。 所以高皇后问赵策的时候,宗瑞像只鹌鹑一样,缩在一边,头也不敢抬。 赵策避而不谈,却和高皇后说:“你让人去看看他,天气热了,让他尽快回来当差。” 高皇后听了诧异,扭头看他一眼。 宗瑞听的眼睛一亮,官家这是后悔打小赵大人了。两个犟脾气,遇到一起了。 高皇后心思已经转了几转,高皇后昨日就听说了,正好安平郡主和妹妹也在宫中陪她打牌,都听说那边用了廷杖,几个人都刻意没提起这件事,都等着官家下一步怎么做。 若是真的厌弃了赵诚,自此就不再用他了。 若是…… 可见官家是真的舍不得。 高皇后笑吟吟说:“是,就依官家的意思。臣妾这就让人去看看,您也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那么打,昨日郭严说若甫被打的浑身是血,人都昏过去了,我听的吓了一跳。” 高皇后给他铺垫,给他台阶,赵策也不端着,只是依旧板着脸骂了句:“不打他不长记性。” 高皇后笑着说:“好了好了,知道官家心疼了,臣妾这就让人去看看。” 高皇后走后,赵策问了声:“太医怎么说?” 宗瑞不敢说实话,支支吾吾的。 “究竟怎么了?” 宗瑞:“小赵大人昨日开始发热,一直没退。” 人病情和心情有很大关系,赵诚连着两日,心情十分低落,起初还见赵敬,后面谁也不见了。 高皇后大张旗鼓,特意让身边的内侍郭严亲自来探视,端王府中门大开,老夫人才知道赵诚被打了。 前两日,小周氏生了个儿子,端王府里还在庆祝。 朝中很多人都知道赵诚被官家杖责,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在观望,有人背后担心。 章奎每日晚上才来,来了也不劝说,他自己都说,和赵诚待久了,人也变沉静了。所以格外想念吕好蒙在的日子,有他在,肯定很热闹。 郭严和宗瑞不一样,宗瑞是和赵诚每日见也熟悉了,不讲究那些虚礼,郭严是高皇后身边的内侍,坐在正院里笑着说着场面话:“娘娘听闻赵大人犯了错误,被官家责罚,十分担心,特意派老奴来探望。” 他说是探望,和宗瑞比到底少了几分情义,也是施恩的态度。 但府里的人都不敢怠慢了他,邹氏领着人去了赵诚的院子里,赵诚见了郭严闭着眼睛,根本不给面子。 郭严已经在正院里宣旨了,他是来探病的,赵诚即便不买账他也不敢造次。 摆明了赵诚还是能回到官家身边的,在他看来赵诚有恃无恐。 他闻声问:“高娘娘担心你,这不是担心小赵大人如何了?” 赵诚趴在那里,正要换药了,揭开后背腰腹皮肉伤还是血肉翻飞的模样。 郭严也吓了一跳,干干地等换完药,太医自己和郭严解释了赵诚的状况。 反正是不太好,毕竟天气渐热,炎症难消,况且赵诚一直低热。 尤其那一日见了血,他内火攻心。 最主要他不太爱惜身体,心情很差。 最好的一点,就是他好像对这次处罚不太在意,几乎心如止水。 鸳鸯佩 第102节 郭严知道赵诚不买他的面子,得了太医的解释,放下高皇后赏赐的药材,就回宫复命去了。 等人都走了,屋子里终于静了。 邹氏问:“宫中这是什么意思?” 赵诚也不嫌疼,就坐在罗汉床上,目光穿过南窗,望着院子里渐渐的绿荫,无所谓说:“给一耳光,再赏一颗枣。无非如此。” 邹氏皱眉看着他,轻声说:“你若是这么想,那这条路你无论如何都走不下去的。” 这是赵诚迄今为止听的最中肯的一句话。 他点头:“大伯母说的是。” 邹氏坐在他对面,顺着他的目光看着窗外的发芽的树,淡淡说:“人的一辈子长着呢,你不能背着怨恨,我知道你肯定为了什么,必定是你觉得值得东西。可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人命,几百条人命。”。赵诚突兀的解释说。 邹氏转头看他,见他看着窗外发呆,他并不觉得自己救了几百条人命可贵,只是觉得值得。 “你和你爹爹很像,比所有人都勇敢。” 赵诚苦笑:“有什么用?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闭上眼,就看到连颂的脸。 邹氏看着他笑了下,继续转头看着窗外轻声说:“可至少活着,而且未来不可知。我父亲当年获罪的时候,我被夫家退亲,我和家人都被关起来,等着发卖。我想着,我若是被卖,定然去死也不要受辱。后来幸好父亲平反,官复原职。这不,我有了新的亲事,我父亲步步高升。你看,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赵诚听完,好半天,才八卦了一句:“端王府高攀了你。” 邹氏轻声笑起来,仿佛是认可了他的话。 此刻他和邹氏很放松,太阳穿过南窗照进来,两人坐在罗汉床上闲聊。 仿佛有种陈年老友的感觉。 第102章 端王府 邹氏轻描淡写说:“想得太深太远,谁也活不好。” 赵诚笑笑没说话。 她笑着问:“现在能说说,杜从宜到底为什么南下去了吗?” “她啊?年少意气,仗着技艺出众,仿了一副假画,被搅进了太子案。我不放心她,她是个小孩子性格,没见识过这些。” 邹氏问;“官家知道了?” “大约是知道了。” 邹氏点点头:“没事就好,大家都平安就好。” 她很讨厌动荡和混乱。 赵诚开玩笑:“伯母放心,不会出事的,我不会把祸事带进府里来的。您放心。” 邹氏站起身,最后轻声说;“惊奇喜异者,终无远大之识,苦节独行者,要有恒久之操。你祖母说是因为你长大了,才稳重了,但我知道你和他们几个不一样,你比他们更明白,在官家身边这条路不好走,谁也帮不了你,你自己珍重。” 赵诚微微笑起来:“谢大伯母提醒。” 邹氏说完就走了,邹氏走后,他才精神好些了。 开始提笔给杜从宜回信了。 杜从宜以为赵诚会给她很快回信,但所有北上的信和礼物,都杳无音讯,好像投石入水,没有惊起一点波澜。 她在短暂的生气后,就开始担心,是不是出事了。 她想问麻二,但麻二是赵诚的人,不会说实话的。 所以她一边问了吕好蒙,一边让来宝去打听消息。 吕好蒙的消息来的晚,但杜从宜收到已经三月下旬了,赵诚一直在家养病,再没有入宫。 而且因为赵诚养病,京中弹劾他的折子纷沓而来,毕竟他前脚进了刑部,后脚犯人死在狱中。赵策没有给他落在纸上的旨意。 很多事情,口诛笔伐。尽管赵策罚了他,可文官们依旧没有放过他。 在高皇后屡屡和赵诚施恩,赵城无动于衷后。 高皇后也不再有这些小动作了,反而安平郡主特意来端王府做客,她出面将女婿安排在工部任职,只是女儿住在娘家迟迟不肯回家,她面子上到底过不去,刘氏也不好真的和儿媳妇撕破脸,只好笑脸相迎。 安平郡主来的目的很多,其一是为了女儿,敲打敲打刘氏,其二是为皇后,为襄阳侯夫人看看赵诚。 高皇后的意思,官家最属意的依旧是赵诚,务必招揽好赵诚。 刘婉月跟着母亲一起回来。 老夫人因为府里这些日子乱糟糟的,一直心神不宁。 邹氏和她很简单提了提赵诚被贬被罚的原因,邹氏的意思,若甫是因为性情纯直,为了无辜的妇孺不枉死,官家责罚只是性格使然,并不是若甫真的犯了错…… 老夫人听了进去,才渐渐放心了,即便这样,还是问了娘家的哥哥,周家那边也让老夫人放宽心,老夫人才有心情见安平郡主了。 这一日,安平郡主穿过正门,刘婉月和母亲悄声介绍:“祖母一直独居在正院里,祖父住在北面的明镜堂。两人分开多年了。” 安平郡主心想,老王妃有那么一位深得帝心的哥哥,端王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等进了院子里,女婢们有序穿行,邬嬷嬷站在廊檐下微微笑着说:“老奴恭迎安平郡主。” 邹氏并不在,只有刘氏在门口笑着说:“您来了。” 安平郡主收起笑意,拉着女儿的手,和刘氏说:“我是为我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来给妹妹陪个不是的。” 刘氏满口是笑:“瞧您说的什么话,这么花儿一样的千金送给我,我捧着都来不及呢。” 刘氏又不傻,只是不好得罪她,又不是真不敢和她开玩笑。 刘氏迎了她和刘婉月进门,老夫人就坐在罗汉床上,回头就和刘氏说;“你院子里离不得人,快回去照看吧。” 刘氏看了眼安平郡主,笑着说:“嫂嫂恕罪,三哥儿媳妇刚生,身边离不得人。我过去瞧瞧。” 安平郡主笑说:“我听说了,这不也是来沾沾喜气。” 说完身边的嬷嬷立刻奉上厚礼。 老夫人笑着说:“我上了年纪,不爱出门了。就喜欢家里热闹。你们就该多来走动走动。” 安平郡主喜好奢华,坐在老夫人屋子里,到底耐不住老夫人的定力,笑着说:“我们夫妻就得了这个一个女儿,自小到大,养的太过骄纵……” 没想到老夫人笑着摆摆手,无所谓说:“都是父母养大的娇娇女,只要孩子们好好的,算不得什么。” 老夫人根本不在意这个,她连儿子儿媳们都不管,更别提孙子辈的孩子们了。 安平郡主在她面前摆这个谱,没有用。 安平郡主收起笑意,不咸不淡说;“是这个道。” 她话锋一转又说:“但话说回来,做父母的,做长辈的,哪有不为孩子考虑的道。前些日高娘娘每每提及先太子,泪涕涟涟。官家安慰她,要放宽心。社稷为重。将来,若是真选了合适的人,也要高娘娘跟着扶持指点不是。话说回来,咱们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必然是有保证的,可小门小户出来的,就不一定了。凡事,总归是要多考虑,是不是?” 老夫人冷眼看着,这是冲若甫来的吧。 “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已经操心不动了。各自前程看各自,父母若是真的算计到那个地步,儿孙才能成才,又何必费这般力气呢?” 安平郡主笑笑,也不接话了。 襄阳侯夫人在宫中见过赵诚,赵诚品貌都是一流的。当初不显眼,是因为他前程不明,自然光靠一张好看的脸,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一跃成了官家眼里的人了,自然品貌成了一流,哪里都瞧着满意了。 人就是这样,不知足。 高娘娘笃定,官家选中了赵诚。所以襄阳侯夫人刚熄灭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了,想争一争这个有潜力做储君的女婿。 至于杜氏,她们根本没放在眼里。 刘婉月看了眼老夫人,她心里不愿意回端王府,也是和母亲赌气,当初她说了看上了赵诚,偏偏谁也不同意,如今赵诚前程似锦了,她成什么了? 她成了笑话,赵辉和她吵架,什么难听说什么。 你瞧着谁看不见你的眼睛粘五哥身上了?你当初嫌贫爱富,这会儿后悔了? 你自己不知羞耻,我还嫌丢人呢…… 赵辉什么都知道,她有什么可和好的? 偏偏母亲就是觉得赵辉听话乖巧,就是觉得他懂事,他哪里都好。 邹氏这时候进来,见了安平郡主就打了声招呼,邹氏这几天因为日日去看赵诚。赵诚和她说话,总有些没大没小,两人也默契,无旁人知道。 老夫人:“若甫今天如何了?” 邹氏谁也不看,给老夫人了衣摆,才说:“还是那个样子。” 安平郡主接着就说:“前几日高娘娘还问起若甫,听说郭严看了两次,也不知道他如何了,今日正好来了,就去看看他吧。” 老夫人和邹氏对视了一眼。 邹氏:“他刚喝了药,这会儿睡了。” “他夫人呢?” 老夫人脸色都淡了,邹氏:“我们家云姐儿出嫁去了扬州,查出来身孕,他担心姐姐,就让媳妇南下去看姐姐了。” “是吗?怪不得高娘娘满口称赞他重情义。” 邹氏无所谓答:“府里的兄弟几个性格都差不多,每日都有人陪着他,只是他伤得有些重。” 安平郡主对邹氏开始游说:“家里没有个能主持的女主人,也是不行的,你说对不对?” 邹氏故作不知,笑说:“我们小五媳妇也是顶顶好的,老夫人这里的看得上眼的画,瞧得上的配色,都是出自她的手。她极擅书画,师承汪伯言汪相公,听说有幅画,官家十分喜爱,特意收藏了。我们家的小子们都皮的很,但我们家的媳妇们都一等一的品貌,你说呢?” 邹氏说完看了眼刘婉月。凭良心说,刘婉月在小辈中算不上 安平郡主没想到邹氏说话这么硬气,最后只是干干笑了声。 刘婉月木木地坐在母亲身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了刚成婚时神采奕奕的灵动。 刘氏再来后,安平郡主就和女儿说:“我今日送你回来,你要好好孝敬公婆,扶持丈夫,你是个大人了,不可以再像从前那么骄纵了,明白吗?” 她的目的没达到,但是高调送女儿回来,也是好名声。女儿的妯娌生了儿子,女儿一直住在娘家,怎么能生得出孩子来。 但凡女儿能生个儿子,将来也不用像她一样,四处钻营,没个依靠。 鸳鸯佩 第103节 她若是有儿子,必然高门娶媳,她儿子必然有锦绣前程,何须这样被人下面子…… 刘氏更是满口奉承,态度好的实在有些虚假。 刘婉月听着她们互相之间的虚假之言,母亲只是好面子,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她,和赵辉到底会不会和好。她究竟有没有受委屈,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一味地教训她,让她不要骄纵…… 只有她身边的钱嬷嬷和她说,夫妻夫妻,是过日子的,不是比高低的,姑娘啊,男人是要哄一哄的,姑爷没那么大的脾气,你哄一哄他,这日子自然也就顺了,若不然他不舒服,你也不顺心,你这日子往后怎么办? 说实话,和赵辉斗气吵架,她已经后悔了。可没有人教她怎么挽回。 到最后,所有人都说着漂亮话,反而没人真的关心她往后怎么过…… 等人走后,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一声不吭。 邹氏问:“母亲今晚想吃点什么?” 老夫人问:“若甫真没事了?” “没事了,今日能下地了。院里的来安伺候的很周到。听说扬州送了一车又一车的东西,放心吧,他们好着呢。” 老夫人想的是,赵诚肯定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故意把杜从宜送走的,他心思居然这么深了。 第103章 老婆 老夫人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心思很深了。 从前以为他是个听话乖顺的孩子,可他突然意识到,他这种周全,也是一种冷漠。 这话她没办法和邹氏讲。 邹氏也不会和她说,偶尔和赵诚聊天是件愉快的事。 比如赵诚会不经意说,大伯母,官家这个人有些刚愎,大宗正这个人确实对得起先帝,唯一的孙子也舍得。可不是人人都适合坐那个位置。 其实谁坐那个位置,只要做的不是太差,或者太好,就没有区别。 邹氏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但细细想来,是认同赵诚的话的。 因为父亲当年和她说过,父亲平生几次浮沉,已经看透了这个世道。 她自小是父亲教出来的,就像端王府里的男人,她都没放在眼里,只是她掩饰的好,只有赵诚看出来了。 赵诚并不防备邹氏,就是因为她太明白了,一个优秀的女性,她太懂的维护一个团体的稳定了。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 嫁给赵宗荣做继室对她来说,就是一条简单又安稳的路,这个家庭就是她的课题,她像个职业经人一样,积极打,维护好这个团体。 等杜从宜知道赵诚被夺了爵位,并被处刑的消息,一起而来的,还有赵诚给她的回信。 她先是惊,后是怕。 来宝说的非常严重,尤其是赵诚被朝中弹劾,即便被夺去爵位,受了廷杖,但未来还可能会问罪…… 杜从宜真切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后怕,她从来对权力没有那么深的感触,总是有种侥幸,觉得赵诚出身是他的保护伞。官宦出身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可听到来宝的消息,她突然就觉得害怕。 连赵诚的信都迟迟不敢打开,生怕听到坏消息。 南京的宅子就在秦淮河边,她打发走来宝,一个人坐在后院翻开信,信不长,只是寥寥几句。 赵诚用很成熟的口吻告诉她: 我是谁,我做了什么,都不重要。 汴京城里的繁华,是王朝的气象。名山大川,是历史的尘埃。 千条江,万重山,各有特色,都是你走过的路。 我可以很肯定告诉你,人的一生没有任何意义,有的人活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那样才最幸福。 人不必非要为了什么,才努力活着,太容易付出代价了。 很多代价,我们付不起。 你喜欢山,就去看山,喜欢水,就去涉水,这就是意义。 人活着不是非要有意义,非要成功,非要留下点什么。 你讨厌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我们都是这辈子最紧密,最信任的人。 命运就是这样的。 不用怕。 杜从宜看着他毫无感情的信,猜测他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回信的时候他明明已经挨了廷杖,可能根本不能起身,而且被御史台的人弹劾,麻烦缠身…… 她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家里是不是安宁。 至于她前一封信,满腹牢骚的什么狗屁无病呻吟的人生意义,她早就忘了。 她现在只想知道,他好不好,家里怎么样,老师会不会帮他,他以后会不会有危险。 可是他又只字未提自己的状况。 她烦死赵诚的性格了。 简直没有一件事,能办的让她满意。那个直男脑子就跟有病似的,都不会拐弯,就不能善解人意一些,多思考一下她究竟想问的是什么。 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她过分矫情,也不过是想问他,究竟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觉得孤独,觉得身边有个伴儿也好,才娶了她…… 女孩子的敏感的心思,问不出口那么直白的话,只能婉转迂回地问,谁让他正儿八经地答了? 她才不是问什么狗屁的人生意义。 她现在只想知道,他究竟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因为她,他才遭到酷刑的,廷杖太重,会要人命的。那是腰背处杖杀人的酷刑。 至于人生的狗屁意义,管它什么意义? 现在,她也不想知道他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习惯了她了。 爱习惯不习惯,爱喜欢不喜欢,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哭,一直哭,哭到最后,骂赵诚,这个混蛋。 惠安从铺子里回来已经傍晚了,见她还在哭,急着问:“这是怎么了?” “惠安,*7.7.z.l收拾行李。我们回家。” 惠安呆滞看着她,不知道她突然发什么疯。 天都快黑了。 她才不管。 别说天黑,就是天上下刀子,她也要回家。 惠安看着屋子里满满登登的东西,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收拾,只好找来宝说:“姑娘疯了,现在要回家,怎么办?” 来宝看了眼后院,什么也没说,前院去找麻二商量了。这段时间麻二的人都神出鬼没的,他前院里见麻二正在写东西,见他进来也不遮掩,问;“怎么了?” “夫人想收拾行李,北上回家。” 麻二就等着这个信儿呢。 立刻站起身问:“那就收拾,我去准备船,咱们连夜装船,争取早日到达扬州。” 来宝狐疑看了眼麻二,匆匆回去帮惠安准备了。 麻二这几个月和赵诚的信往来非常频繁。 南下的木材、粮食、生丝,什么生意都做,这一路他胆大心细,确实长了很多见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听说赵大人出事了,他也是心急如焚,结果大人只是让他继续陪着夫人四处走,不准回来,这会儿夫人要回家,他求之不得。 惠安累到半夜,还饿了半夜,码头上人一直在装船,麻二特意找了家夜市的小馆,打包了吃的,让大家上船后吃,杜从宜根本没有食欲,全让惠安吃了,她今晚累惨了。 麻二就坐在船头,精神很好,这次是三层的楼船,他计算了时间,夜行虽然有些危险,但不要紧,穿上二十几个人,都是练家子。 第二日晚上到达扬州,按照杜从宜的意思,不要停留,直接北上。但麻二还是劝她:“夫人,我们有行李在这里,还是要和吕大人嘱咐一声。” 他有信要和吕好蒙商量,所以务必上岸一趟。 杜从宜北上赵昭云是最高兴的,但她不知道弟弟出事了,吕好蒙不敢告诉她,而且看到杜从宜突然北方,吕好蒙都吓了一跳,幸亏杜从宜镇定,只字未提。 杜从宜显得很急躁想北归,赵昭云很舍不得,吕好蒙才哄着她,说,杜从宜离家已久,五哥一个人在家也没人陪伴云云…… 赵昭云这才松口,让杜从宜收拾行李尽快北上。 即便行程很满,杜从宜也在扬州耽搁了几天,她采购的东西太多,和几个铺子的账簿都清楚,花费了一些时间。 四月中旬,她启程北上,又遇上春夏交替的雨期,路上耽搁了很长时间,等再回到汴京城已经是五月了,都已经入夏了,汴河两岸早已经不分昼夜地热闹了。 官家率御营中军,和朝中的一些相公们去黄河边巡视军营,赵诚这次没有随行。这次跟随官家身边的是赵吉。 让朝中人都没有异议,因为赵吉出现的一点都不突兀。 赵诚自从被剥夺爵位后,休养这么久,赵策也没有召回他,之前那些观望的人也渐渐对他放肆了。 只是朝中弹劾他的折子,也被冷处了。 他整日闭门不见客,也不想着起复,甚至开始练习篆刻,每日还是过的优哉游哉。眼看着入夏了,院子里还养了一缸鱼,花草都早早移栽好,至于朝中怎么争论,刑部已经渐渐开始结束半年的清查,仿佛风波渐渐停息,他只让来复去面去给连颂收殓,送回老家安葬。 他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欠连颂一条命。 连家几百口人命,好歹保住了。 杜从宜回来的那个早上水门一开连夜进城,没有在城外歇息,谁也没得到消息,她带着人突然就回来了。 赵诚甚至还没起床,听到院子里闹哄哄的,穿着睡袍站在门口,茫然看着院子里涌进来那么多人,抬着几十口箱子,杜从宜站在廊檐下看着他。 他衣衫不整,但一点都不意外,就那么气定神闲看着她,问:“回来了?” 杜从宜很像甩他两耳光。 但看他好像真的瘦了,直接说:“你先去穿衣服。” 她都没会他,直接安排人搬行李去了。 来安是最高兴的,这会儿和惠安忙里忙外的手势,杜从宜看到院子里那缸鱼了,伸手拨了拨,挑眉想,看起来他过的还不错嘛,不着急,我慢慢和你算账。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鸳鸯佩 第104节 她这会儿对人生的意义,有了新的定义。 杜从宜归家是大事,先是带着礼去正院看老夫人,给长辈们送礼。 老夫人笑着说;“回来了?云姐儿怎么样?” “阿姐挺好的,除了有点想家,扬州气候好,冬天不如汴京城冷,吕家的稳婆和看护的人都已经过去了,最重要姐夫待她极好。” 老夫人听着,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你也走了一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等休息好了再说。” 杜从宜报备一声,将扬州带回来的礼物给老夫人搬了两箱子就回去了。 她回去后见赵诚正在拆行李,箱子太多了,摆在院子里,实在占地方。 见她回来,赵诚就问;“怎么样?” 她扬起眉毛,故作姿态:“什么怎么样?” 赵诚心想,嘿,这是回来找后账来了? 杜从宜这回诚心想给他个教训,这会儿回家了也不着急了,根本不搭人,井然有序东西,给大家的礼物,她的行李,各自归类。 至于赵诚,什么都没给他带。 第104章 夫妻 赵诚看着他们收拾行李,悻悻摸摸鼻子,嘟囔:“行吧。你们忙吧。” 他转身回房间补觉去了。 杜从宜望着他背影,见他走路没有异样,问来安:“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来安满脸心疼答:“还有些结痂还没落,总的来说都好的差不多了。” 杜从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房间看看他,她从书房出来,穿过回廊,赵诚在房间里透过窗户已经看见她过来了,他坏笑着就站在门口,直接一个守株待兔,拎起人一个疾步穿过前厅进了卧房,塞到床上。 男女之间力气的悬殊之大,杜从宜从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这一刻算是体会到了。 或者说他从前一直都是装的。 “啊!” 杜从宜叫了声赶紧捂上嘴,院子里都是人,她毕竟要脸。 赵诚押着嬉笑问:“长本事了?敢给我摆脸色了?再给我摆脸色瞧瞧。” 杜从宜恨死了,低头就咬。 “嘶!”,赵诚虽然呲牙,但并没有缩手,伸手由着她咬。 杜从宜咬了一口,听见他呲牙,就放松了开始哭,赵诚也有意思,就不劝,由着她哭,等她哭够了,才哄她说:“别怕,我们都好好的。” 谁怕这个了? 她瞪着他,赵诚乐了,问:“不是为这个?那为什么哭?” 你说说,这种人,故意气人。 杜从宜问他:“你为什么会娶我?” “喜欢啊。” 他说的太轻飘飘了,就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杜从宜恨恨盯着他,他觉得好笑,问;“不信?” 他放开人,翻身躺在一边,翘着腿问:“你觉得我,我若是不为喜欢,我能为什么?我要是让这个院子里全是女人,热闹起来,有难度吗?” 没有。 “我宁愿家里空着,也不想让不喜欢的人进来。”,他同样轻描淡写说。 杜从宜真相信他是这种人,院子里只有四十岁的来安一个人忙碌,其他的也就云雀这个胖丫头他还有心思逗几句,其他的他一概视而不见。 “你,有老婆吗?”,她终于还是问到这里了。 他哈哈大笑,被杜从宜踢了一脚,才止住了。 “没有。单身一个。” 杜从宜不是很相信。 赵诚太清楚她小脑瓜子里想什么了。 “你出身不错吧,没吃过苦,学艺术,是家学,有长辈自小启蒙,没怎么谈过恋爱,学习很不错,从小被家里惯得很严,我说的对吗?” 杜从宜看着他,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诈她。 他说的都对。 “你说实话,是不是从前就认识我?” 赵诚笑起来。 杜从宜问:“你笑什么?” 赵诚搂着她由衷说:“我不可能认识你,我啊,从小生活在,没有路可走的大山里。我用了三十年,才从山里走到了你生活的地方,那是和你完全不同的人生。” 怪不得,他身上其实有种悲观感,对这个世界的不喜欢,杜从宜心想,我猜的没错,他从前果然过的很辛苦。 “你的女朋友呢?” “她和你一样,家境很好,定居海外,去了世界各地游历。山里出来的穷小子,精神世界很贫瘠,实在和她不能产生思想共鸣。” 他能讲出来,证明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杜从宜就是这样才生气。 “那你活该,她不喜欢你,你就用我顶缸?” 赵诚闭着眼睛笑,就喜欢她直气壮的不讲。 没,也能争。 他就不行。 杜从宜最见不得他笑,更见不得他开心。 “你别给我嬉皮笑脸的,到底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罚你?” 赵诚不会和她说她的朋友死了,而且死在他面前。又或者是因为他,连颂才送了命。 “出言不逊。” 杜从宜不信。 “你向来奸诈,多一句都不肯说,怎么可能在官家身边胡言乱语。” 赵诚只管笑,说的也有道。 “你笑什么!” “若是,有人想让我换个老婆呢?” “你什么意思?” “我老婆这世上独一无二,我怎么可能换。” 杜从宜想了很久,问;“宫中过继的事情,难道牵扯到你身上了?” “差不多吧。” 她能乱想,也是好事。 杜从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那么担心,在他身边了,就觉得不怕了。她对赵诚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我和你说的不是这个!” 赵诚抱着人就亲,一边亲一边狡辩;“我老婆年轻貌美,善解人意,才艺卓绝,天底下都找不到第二个,我不喜欢我老婆我能喜欢谁?” 杜从宜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听到院子里惠安和来安说话,人都要进来了,他还敢不要脸。 赵诚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很善解人意,有时候很直男。 男人女人之间,就是有天然的思维差异。 他的喜欢就是每天三餐,抱着睡觉,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 至于情情爱爱的表白,他这个年纪,确实说不出来什么肉麻的情话。 他能表达出来的喜欢,都是实实在在的。 可杜从宜是个浪漫小孩,她想要的喜欢,是云山雾绕的感觉,是互相不言而喻的默契。需要对方给她写个小作文,能给她一些独一无二的肯定表白。 总之,两个人是有时差的。 如果不是在这个特定的时候,两个人是不可能相爱的。 惠安是个冒失的性格,兴冲冲进来,问;“姑娘,你的画怎么收拾?” 杜从宜在惠安进门的那一刻,一个鲤鱼打挺,已经站起身。 此刻她站在床前看着赵诚一个人躺在床上笑。她气死了,恶狠狠说:“先放在书房里,等我忙完了再收拾。” 来安随后追进来,拉着惠安赶紧出去了。 她心里不解气,又跳上床,骑在他身上就揍,狗男人! 赵诚一边笑一边躲。 两个人闹了一中午,赵诚哄了一中午,最后也是好话说不尽,不说好话,杜从宜不让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杜从宜就是要让他低头,让他求自己。 两个人一中午纠缠,不得解脱。 等闹完了,他身上的伤也渗血了。无所谓嘛,男人,就是要流血的嘛。 他痛快了,身上的伤自然不当回事,可杜从宜受累了,一边涂药,一边骂人。 惠安偷偷和来安说;“姑娘脾气越来越大了。” 来安看着夫妻两,心想,脾气大就脾气大吧,反正夫妻还是要在一起,分开久了是不行的。尤其是年少夫妻,而且成婚这么久,也没个孩子。 来安一个人想的远了,赵诚乖乖趴在床上,杜从宜涂药静悄悄的,就和杜从宜闲聊:“你姐姐们找你几次,我说你不在家,她们也不问你去哪里了。年后我和老泰山大人说了声,你去了扬州。改日你回去看看。” 鸳鸯佩 第105节 杜从宜嗯了声。 他背上的疤痕还很清晰,整个腰背都被揭了皮,新的皮肤才长出来,颜色看着吓人。三十廷杖大约是行刑的人放水了,要不然他性命都难保。 究竟多大的冒犯,值得要把人打死? 她心里忧心忡忡想着,嘴里应付他的话。 杜从宜回来第二天,陈氏收了她一箱子的礼物,挺着大肚子就要和她好好抱怨这几个月在家苦闷,她攒了几个月的八卦和牢骚了,见了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你是不知道,三弟妹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这胎要是不是儿子,可怎么办?” 杜从宜安慰她:“儿女都是福,大哥也不是计较这个的人。我反倒是喜欢女儿。” 陈氏也附和:“那倒也是。我也觉得女儿好。” 杜从宜问:“这几个月家里都好吧?” 陈氏挤眉弄眼给她指指隔壁:“二弟去北方了,走之前都没和她说一声,只和你大哥和五弟说了,你大哥那么好的脾气,都忍不住说,实在不行,给二弟纳个妾吧。可我能说什么?进了她院子,都性命不保,这不是害人命吗。二弟走后听说哭闹了一场,还是祖母说了她几句,才消停了。这不,跟着六弟妹倒是越走越近了,前几日相偕一起去城外游玩去了,至今没回来。我冷眼瞧着,六弟和六弟妹,也不是正经过日子,谁家过日子,女婿常常宿在丈母娘家,不回家的?六弟性情阴郁,人前从来不说话,要么就说话挑刺,倒是遇上个称心如意的丈母娘。为他前程操心,二婶反而轻松了。” 杜从宜默默听着,最后问:“家里如今你和三嫂最宝贝,三嫂已经熬过去了,你可要多走动,这样反而利于生产。” 陈氏笑着说:“祖母和母亲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从陈氏院子里出来,杜从宜又去看了趟小周氏,刘氏因为儿孙的事情,也有些心力交瘁,从前多张扬的一个人,如今低调内敛的很多。 后面有老七,还在外地读书,前程也要操心。 见了杜从宜笑说:“小五可是糟了大罪了,你也不在家,身边没个贴心人真不成,小心那些狐媚子趁机钻了空子。” 虽说话糙,但是不糙。 杜从宜:“我知道了。谢谢伯娘提醒。” 刘氏收了她的礼也高兴,领着她去看小周氏,一边走一边说:“皓哥儿真是一天一个样子,这才满月没多久,已经瞧着会笑了。” 她也才三十几岁的年纪,竟然浑身都是慈祥了,杜从宜听的很感慨。 小周氏胖了一些,但美丽丝毫不减,她向来闭门不出,也不和人交流,就是一门心思在家看孩子。 见杜从宜回来,难免觉得惊喜,笑着问;“你回来了?大嫂之前叫嚷着说等你回来罚你请客。” “那等我收拾两日,就安排。” 她不会抱孩子,就凑跟前看了眼,确实遗传了小周氏的美貌,孩子也好看。 她之前答应给小周氏的画像,在南下几个月反而完成了。 云雀带着小孩红玉和金玉帮她搬行李,小周氏惊讶:“怎么送我这么多。” 云雀解释:“我家大娘子说,家里有两个孕妇,在扬州就搜集了两箱小孩用的玩具、料子。您和大少夫人一人一份,您只管收下。” 刘氏见杜从宜这么有心,笑着说:“你们两个慢慢聊,我去你们祖母那里走一趟。” 刘氏走后,杜从宜才把画给她,水彩的质感,南方的书画市场和北方不同,风格样式更多一些,她也寻到了更合适的纸张,也是渐渐试出了水彩的质感。 小周氏看到画吓了一跳,西式绘画注重写实,确实像照片一样,真实自然。 她爱不释手,摸索着笑着说:“真好看。” 女孩子,没有人能拒绝美丽。 云雀听的笑起来,哪有人夸自己真好看的。 小周氏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我说的是弟妹的画,不是我。” 几个人都笑起来,聊了会儿南下的趣事,等孩子醒了开始哭,杜从宜就赶紧起身告辞了。 第105章 杜从宜 她过一日还要回一趟杜家,要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赵诚说她是个小孩,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弱,她也能做好很多事。 她从前觉得离开赵诚,她也能活得很好,但前提是两个人没有什么纠葛。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端王府里的日子,过的太舒适,赵诚给她刻意的保护,才让日子过的很平静,越是这样,反而分别对她来说,越不容易。 赵诚能让她有安全感,从心里觉得信任,因为他们是同类。这是人的本能性,她自己抗拒不了。 赵诚闭门不出,她也不想赵诚出门,让别人喋喋不休地窥探打听。 她自己带着云雀回杜家了,冯氏见她回来,还是很担心。杜良镛不在家,只有冯氏一个人和刘嬷嬷在家里忙碌,见了她回来急着问;“怎么也没给我们来个信儿,就急匆匆出京了?若甫没事了吧?” 杜从宜能解冯氏的担心,其他人未必是这么看赵诚的,别人看他必然是觉得,高楼塌了。 “没事。” 冯氏看了眼窗外,才忧心忡忡低声说:“前几日你三姐姐回来,听说都亭侯升了,得了官家的重用。听你二姐姐说,珍姐原本找你,大约是……嗐,前几日回来说了几句胡话,让我教训了几句,生气回去了。你若是见了她,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们姐妹互相扶持时是姐妹,她若是说话不中听,你就当没听见,别会她就是了。” 杜从宜点头,她本就是回来走一趟,是为了礼节,再就是给冯氏送礼物。 至于其他人,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端午节就快到了,冯氏叹气:“人这一辈子起起伏伏,很正常的,你们也是。” 杜从宜笑笑:“母亲放心,我和他都不在意。” 在杜家只是呆了一中午,午后她就回去了,巧的是她前脚走,杜二后脚就回去了,见了冯氏就问:“哪来的上海的越州绫?” 冯氏担忧问“你怎么又回来了?这是你四妹送来的。” 杜二惊讶;“她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四妹夫是不是不行了?” “别胡说!” 杜二不在意说:“不是我说的,是三妹说的,三妹说是都亭侯府里传的,赵诚这次绝无可能了。官家厌弃了他,连身上的爵位都夺了,母亲想想,他可是官家身边最近亲的人了,突然又是夺爵,又是廷杖,这不是厌弃,是什么?” 冯氏:“不论是什么,那都是你的妹妹和妹夫。” 杜二嘟囔了句;“那是自然。我们府里都快打起来了,我回来也是躲一躲。” 冯氏听的叹气,这是什么糊涂人家才能干出来的事。 杜从宜归家还早,见赵诚在收拾她的行李,书房里东西都翻出来,铺的满满登登的了。 她还好奇问:“你挨了打,老爷子就没骂你?家里的长辈就没教训你?” 他低头在看书,一边说:“骂了,听说老爷子在自己院子里骂了顿官家。还挺护犊子的。”,他自己说的都笑起来。 杜从宜也笑起来。 她坐在罗汉床上看着他东西,一边和他试探问:“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不可能是看上你了吧?选你做太子?” 她还是不信,赵诚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和顶头上司发生那么大的冲突。 “那不可能,血脉离得太远了。” 杜从宜:“那为什么罚你罚的那么重?”,杜从宜没把这件事和太子案牵扯到一起,是因为他当差大年三十,也被打的一身伤回来,所以觉得他的差事可能本就不安全。 赵诚见她又绕回来了,就胡扯:“他是皇帝,他心情不好,都有可能罚我。这有什么稀奇的。” 杜从宜:“不当差也好,反正做生意赚钱,一样可以活的好好的。以后我赚钱了养你。” 结果这个话说得太早了。 第二日赵策北巡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召赵诚入宫。 他才休息了几个月,其实赵诚有心准备,知道赵策肯定会召他的,因为赵吉稚嫩还不能胜任储君这个职位,他就是那把磨刀石。 他进宫当差,就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改变。 宗瑞生怕他心有怨言,一直暗地里观察着他,这么久了官家其实对他够好了,搅合进东宫案子里的人,只有他全身而退了。 赵诚要是知道宗瑞这么防着他,估计也是一笑了之,他只是厌恶权力带来的麻烦,并不是厌恶赵策这个人,他是个从来不回头看的人,只往前看。 赵策冷眼看着他,见他依旧桀骜,只是面上乖顺,心里其实是满意的。 他若是因为一次被罚,一次被打,就软了骨头,那才是令人失望。 事实证明赵若甫比他想的更成熟,他经得住打击,识大体,知轻重。 朝中因为摊丁入亩的事情,吵成一片,争来争去,无非是为了身后名,他看在眼里,觉得好笑,但赵诚这个提出摊丁入亩的人,仿佛根本没这回事。 沉得住气,生来就能扛得起这个责任,比同龄的人做的都好。 赵策问:“你心里对朕罚你,有没有怨言?” 赵诚:“……” 赵策见他不答,还算坦诚。 宗瑞怕赵策生气,就抢答说:“小赵大人知道错了。官家给他一个机会,他定然改了先前的毛病。” 话是这么说,但赵策和赵诚谁也没说话,赵诚垂首不抬起,赵策盯着他,很难想象纯直的甚至有几分迂腐的赵宗直,生出来这么聪明奸诈的儿子。 “行了,起来吧。看在你父亲的脸面上,这次的事,朕就不追究了。” 赵诚知道他必然会放过自己,赵吉还不能这么快走到他身边,毕竟大宗正没有表态,朝中没有人提起议储的事,一切时机都不成熟。 君臣之间,就这么不咸不淡,赵诚没有感恩戴德,赵策没有冰释前嫌。 双方不言而喻之下,依旧相得益彰。 但赵诚还朝,还是给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尤其这几月一直弹劾他的人,和看衰他的人。 不过两天,杜从蕊就约杜三一起来看杜从宜。可见朝中人还是盯着他。 杜从宜还在行李,几个月不见,杜从宜感觉陌生,但那两个人是没什么感觉,杜从宜还是那个杜从宜。 杜二还是那样,贵重又不失品味,杜三一身暗红的织锦罗裙,身上金银首饰齐全,看起来很华贵。 杜从宜反而一身雅青色带云纹的棉布的衣裙,除了珊瑚红的耳坠,头上也只是玉饰,偏素净,因为人纤瘦修长,多了几分韵味,比穿金戴银更有格调。 杜从珍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第一次来端王府,杜从宜住的院子很大,井然有序,都叫她大娘子。杜从宜只是一个眼神,身边的人就知道她要什么。 杜二十分热情:“我瞧着你怎么瘦了?” 杜从宜领着两人去正院,听了笑说:“一路在船上,走在走去,可能是瘦了一些。” 杜二好奇问:“扬州漂亮吗?” 杜从宜:“比汴京城毫不逊色,甚至更自由。” 杜从珍从进门就开始观察,试图找到杜从宜过的不幸福的证据。杜从宜是个很擅长伪装的人,她骨子里是跋扈的,她不可能过的像看起来那么幸福。 鸳鸯佩 第106节 她心里一直和自己这么说的。 杜二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你们家老夫人,年初听说病了一场。” 杜从宜:“感了风寒,养了几个月好的差不多了,上年纪的人,变天容易感风寒。你们家老夫人怎么样?” 杜二:“她心里操心的多,身体自然好。” 杜从珍没听懂她两的吐槽,,在游廊里,迎面过来过来的女婢见了杜从宜都微微蹲身行礼,女婢们也没有私下议论的,等几个人进了院子,夏季来了,门口的帘子也换了,邬嬷嬷笑盈盈问:“小五媳妇来了,老夫人早上还惦记着你。” 杜从宜:“我娘家两个姐姐来看我,正好给祖母问一声安。” “快进来。” 杜二进来见了老夫人也不怯场:“我今日又来叨扰了。” 老夫人笑眯眯看着姐妹三人,看着杜从珍:“这是都亭侯府夫人的小儿媳吧,你们三姐妹站在一起俏生生的。去取我床头的那个盒子来。” 邬嬷嬷取了盒子来,老夫人取了两支金步摇,笑着和杜从宜说:“今日没你的了,给你两个姐姐。” 杜从宜笑起来,杜二赶紧说:“每次来都收礼,母亲会笑话我的。” 老夫人笑起来:“都是孩子,正是好年纪,就该穿的鲜艳一些,你瞧瞧她整日窝在书房里忙碌,生怕先生教训,小五也是,非让你拜严师,一日都不能松快。他今日进宫去了吗?” “是,说是今日早点回来。” 屋子里的人听的都笑起来,杜从蕊立刻说:“我家四妹精通书画,四妹夫也最懂她,这才有了琴瑟和鸣这样的美谈。” 杜从珍心想,二姐姐也是说鬼话,明明前段时间还说赵诚被官家厌弃,前程尽毁了,如今才多久,又成了美谈…… 老夫人夸了句:“你们年轻人正是爱热闹的年纪,天气热了,你们去玩吧,或者去吃酒,或者去出门逛一逛,别跟我耗费光阴了。去吧。” 杜从宜已经习惯了老夫人的豁达,但两姐妹还是觉得很惊讶。 杜从宜告别老夫人,领着姐妹两出来,杜从蕊偷偷说:“你们家老夫人看着,确实没有去年见康健了。真真是慈爱,又豁达。” 杜从宜也觉得这次回来老夫人精神不太好,听来安说,她病的很凶险,又是在寿辰前病了,还是宫里派了太医,慢慢调养好些了。 “病了几次,精神不太好了。只是心情看着还好。” 杜从蕊问杜三;“你们家老夫人呢?” 杜从珍哪里知道,她整日围着婆母转,自己院子里的人都管不明白,哪有空去看老夫人。 杜从蕊见她不说话,就说:“你们府里的老夫人是个明白人。” 杜从珍好奇问:“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杜二见她真的不明白,也就不说了。 第106章 杜家姐妹 等回了院子,杜从宜领着两人进了房间,书房里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出来,有些是不能给她们看的。 杜从珍还是感叹杜从宜院子宽敞且清静,端王府里居然各自管各自的院子,长辈们都不过问。 她房间里装饰的和别人都不一样,说不上来的雅致。 她今日出门特意带了首饰,穿了新的裙子,偏偏就是有种不论怎么努力,在杜从宜面前都俗不可耐的感觉。 所以她此刻站在南窗下,看着院子里,问:“你院子里的妾室呢?都不来伺候吗?” 杜从宜被问住了,看了眼杜二,才答:“我院子里只有我们夫妻,没有妾室。” 杜从珍不相信:“那通房、贴身伺候的女婢,总该有的吧?” “也没有。”,杜从宜木木地答。 “怎么可能?” 杜从蕊听得眼皮直跳,都服了这个傻子。 杜从宜笑笑也不争辩,问杜二:“二姐今日来,是想问什么?” 杜从蕊被杜三说的也有些尴尬。 “瞧你说的,姐妹之间走动,难道就需要问什么,求什么吗?就是许久不见你,来看看你而已,再说了你出门这么久,家里又惹出一些风波,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你问问你三姐姐,这几个月,我去看她几趟?” 确实这几个月,杜从蕊整日往外跑,府里婆婆和两个婶婶闹起来了。 她都觉得从前的自己是个傻子,母亲说的对,罗家是个是非窝,她不争了,祖母也不喜欢她了,她整日找借口溜出门,说是为了求子,其实批了杜从宜铺子里的生丝,还赚了些钱,学会了些小门道。手里有了钱,得了实惠,自然也有了底气,才觉得从前府里整日陪着笑脸,手心向上讨要那一星半点的东西,多不容易。 杜从珍:“可不是,她的日子才自由,府里和睦,二姐夫对她又好,什么都不用操心。” 杜从宜也就是一听,罗家那个是非窝,别以为她不知道。 来安进来问:“大娘子,要喝的吗?” 杜从蕊赶紧说:“我要喝奶茶,还有油酥面包。” 杜从珍看了眼,不知道要什么,更不知道别人家里时新吃什么,就顺着说:“那就和二姐一样。” 来安多嘴了一句,从杜从宜说:“今日来复清出来些账簿,五哥说都交给你,你若是有时间,怕是要账了。” 杜从宜好奇问:“什么账?*7.7.z.l” “五哥那边的。”,来安含糊答了句,但杜从蕊听懂了。 杜从蕊坐在南窗下的书桌前,从南窗望出去,院子里的景致实在漂亮,她感慨:“也就你院子宽敞,而且清静,你和四妹夫两个人有情调。这日子才叫日子。” 她是个粗人,风风火火的,做不来这些雅致的事情。 但也承认,杜从宜和她不一样。当年张小娘来家里,就是这样,那么小一间屋子,都能布置的雅致。 杜从珍不解,她自认为不比杜从宜嫁的差,只是她命不好,才过的不愉快。 可杜从宜有什么,只是会画几幅画,会识文断字,那算什么本事? 午后姐妹几个坐在院子里闲聊,大都是杜从蕊讲八卦,京中哪一家纳了小妾被夫人闹到外面了,夫妻打起来了。哪家老爷们喝花酒被人追上门去了,谁家被贬了…… 杜从宜问:“京中,最近有什么大事吗?比如说案子之类的。” 杜从珍以为她想打听赵诚的差事。 便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倒出来:“听说,去年东宫去的不寻常,牵连了很多人,这几个月被判了很多人,我听婆母说,有好些商人牵扯到里面,一家人都被杀了。” 杜从宜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想起了连颂。 她不动声色问;“商人?牵扯他们做什么?” 杜从蕊也跟着感慨:“自然是行贿,官商勾连不外如是。可怜了那些家眷们,被发卖从此再难做人。” 杜从宜隐约已经猜测到,赵诚为什么会冒犯官家,被处罚那么重了。 杜从珍接了句:“这些商贾家眷本就低贱,罪孽深重,没什么好可怜的。” 杜从宜看了眼杜二,没说话。 杜二顺着说:“话虽这么说,商贾出身的女儿,大都是送到官宦人家做妾,可女子是无辜的。” 杜从珍觉得自己是官宦出身,那些商贾人家的女儿,必然是身份卑贱的。就像她仰望侯府的门第,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是无辜的呢?商贾多财,将她们养的千娇百媚,蛊惑男人,她们低贱,本身就带了罪孽。” 杜从宜听的厌烦,就问;“按照三姐姐的道,假若你投胎到了商贾人家,是一头撞死呢?还是富贵活着?” “我……”,杜从珍被她问住了。 杜从宜也懒得和她讲道了,只是见不得她张嘴闭嘴人分三六九等。她自己尚且算不得人上人,偏偏转头就瞧不起不如她的女孩子。 杜从蕊看出来了,小四今日心情不佳。来得不是时候,但是没关系,看着妹夫应该是没有大事了,夫君的差事也有了希望。 来安端着奶茶,进来给两位上了茶点,笑着和杜从宜说:“五哥说你爱吃矾楼的鲈鱼烩,今晚回来给你带,今晚肯定是带一桌菜,就是不知道他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杜从宜没当回事,随口说:“他回来肯定是晚了,他就是随口一说,不用等他。” 结果他的话说早了,赵诚今日只是进宫报道了一趟,赵策中枢行在归来,也累了,他早早就回来了。 未时不到,他就定了一桌菜,这会儿人回来刚进院子,就喊:“大娘子,今日的鱼喂了吗?” 姐妹三人刚回屋子,杜从珍坐在南窗下,一转头就看到院子里身量挺拔的男子。他一转身回头看到杜从珍,杜从珍看的眼神一闪。 赵诚问院子里的惠安:“家里来客人了?你们大娘子呢?” 惠安:“是我们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他点点头,双手背后,混着来安揭起的帘子就进来了。 等进门来,把手里的鱼食递给来安,和两位打招呼:“家里来客人了?” 他这个招呼打的有意思。 杜从宜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逗她:“你不是想吃矾楼的鱼,我生怕晚了就没有了。” “说什么胡话。”,杜从宜白他一眼。 杜二见赵诚好好的,笑着说:“我和三妹今日就是来打扰你们的。三妹一走就是小半年,母亲和爹爹都想她了。” 赵诚笑起来,浑不在意,仿佛不知道杜二的小心思。 ”她也是因为我受累,罪过罪过。” 杜从蕊见杜从宜拨弄桌上的首饰,笑着问赵诚:“若甫这是没事了吧?” 赵诚站在杜从宜身边,抬手逗了下她的头发,若无其事答;“没事了。” 杜从宜瞪他一眼,他也嬉皮笑脸的,一点都不收敛。 杜从蕊:“没事就好,你这一出事,吓了我们一跳。爹爹整日神神叨叨地,向来看你,又怕给你惹麻烦。” 赵诚:“不碍事,今日宫中无事,所以我就早早回来了。” 他趁人看不见偷偷捏杜从宜耳朵,杜从宜烦死了,这人幼不幼稚。 杜从珍一言不发,所以看到了夫妻两的小动作,杜从蕊被赵诚挡住,自然没看到两人的动作,杜从珍看的发酸,难怪。 矾楼的席面来的很早,赵诚反而和杜从宜说;“前院来了客人,去我去看看,你们吃吧,不用给我留了。” 他和两位打了声招呼,退出来就去了前院。 他人一走,杜从蕊就说:“若甫这样貌,这权势,这个年纪的满汴京城也挑不出第二个。可见四妹你命好。” 鸳鸯佩 第107节 杜从宜好笑:“他挨打的时候,汴京城也是第一个。不能光看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不过是差事而已,我反而觉得太太平平才踏实。” 这是她的心里话。 杜从珍却说;“他年纪小,官家看中,自然前途无量,将来和他攀关系的人自然也多。四妹好命,不像我。夫君不得力,爹爹也怨我……” 她想起回娘家杜良镛说的那句:都亭侯府的门楣我高攀不起,你自己愿意去攀的,受了委屈,自己忍着…… 杜从宜听了也不接话,当没听见,她这几天事情多得很,烦心事也多,没空和糊涂虫计较这些。 杜从蕊反而笑着说:“那三妹更该和四妹学学,在家里把这个大娘子的派头拿起来,你瞧瞧四妹,连若甫都要听她的。” 杜从珍嘴上不说,心里想,她有什么值得赵若甫怕她的?若我是侯府出来的女儿,我夫君也会和我举案齐眉,男人不都不一样,喜欢好颜色。你等她年老色衰了,你看赵若甫还是不是这么宠爱她…… 总之,杜从珍这样的人,自己过得不好,就想千千万万个由,证明大家都一样。因为好面子,总觉得大家都不一样,不是我一个人不好,我过得不好,是因为我家世不好,是因为出身不高,是因为很多很多,但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 杜从宜也不耐烦和她们聊这些,席面确实隆重,有杜从宜喜欢吃的鲈鱼烩,有金玉羹,她没什么胃口,只是陪着两个人尝了几口。 三姐妹吃了晚饭,杜从宜给准备了了礼物,才把两人送回去了。 等人走了,赵诚才进了后院,见她又在书房里东西,问:“怎么了?瞧着你又不开心?” 杜从宜低头着自己的画,突然问他:“连颂死了,对吗?” 赵诚没有回答,过去拍拍她肩膀。 她问:“所以,你其实为他说情了对吗?因为那幅画,因为我画的那幅画,牵连了你,也惹怒了官家,是吗?” 她单纯的时候是真单纯,聪明的时候,也是真聪明。 想明白,只是时间的问题。 第107章 生孩子 赵诚见她人都快碎了,要哭不哭的样子,过去抱着她,说:“有没有那幅画,事情都会发生,和你没关系。” 杜从宜哭着说:“怎么会没关系,我若是不为钱,不为炫耀自己的技艺,我不会接那单生意的。连颂这个人有再多的问题,那也是我的朋友,他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才二十七岁,活生生的人,就因为一副狗屁画,就送了命,这个荒唐的世界。” 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朋友死了。即便两个人有争执,有分歧,但怎么能轻易就死了呢? 赵诚抱着她哄:“这是他的命,他做生意喜欢剑走偏锋,富贵险中求。这样的人骨子里都是赌徒,这种出事的人,你见的还少吗?” 杜从宜摇头:“那是不一样的,从前我听到谁去世,都是病逝,意外。连颂是被杀,就因为一副狗屁画,几百条人命,如宰杀牛羊一样,人命如草芥,妇孺轻易被发卖,这是什么狗屁世道,我们还能回去吗?赵诚,我想回家。” 这么久,她第一次这么清晰讨厌这个地方,她第一次崩溃哭着想回家,像个迷路的孩子。 赵诚抱着她一遍一遍说:“别怕,有我在。别怕。” 杜从宜哭的出了声,谁也不敢进来,来安和惠安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怎么了。 最后赵诚把人抱回房间,她哭的很久,最后蜷缩着睡着了。 来安神色惶惶问:“这是怎么了?需不需要请个太医瞧瞧?” 赵诚抬手制止,让她出去说。 她就是没有安全感,才会这样,这辈子都不可能融入进这个社会,一辈子格格不入,一辈子痛苦。 来安以为今日来的那对姐妹肯定又给她添堵了。 赵诚胡乱想着,心里也觉得,他若是有机会还是离开汴京城比较好。 “没事,她这几天心情不好。让她多睡会儿。” 来安忧心忡忡问:“是不是中午来的客人……” “不是,不要瞎想,她就是心情不好。” 惠安嘟囔:“她回来那天,就哭了一下午,看了你的信突然就说要回家,这段时间路上日夜不歇,也不下船。估计是担心你。” 赵诚当然知道她喜欢自己,喜欢藏不住的。不可能有被喜欢而不自知的。 女孩子的喜欢,连笑起来都会在眼睛里流出来。 赵诚自嘲想,若是在从前,杜从宜这样的家世出身的娇小姐,对他来说就是天上的月亮。 她聪明热情,单纯又复杂,都说学艺术的人身上是有灵气的。 他们天生不是一类人。 可这样月亮一样的姑娘,下凡走到了他身边。 他就得保护她,保护她的单纯和灵气。 赵诚:“尽量不要吵她,有什么事和我说。” 来安问:“你先吃完饭吧,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赵诚:“我不饿,等她睡醒了,一起吃吧。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他自己去杜从宜的书房行李,她出门的几个月极其勤奋,从完成的画稿就有很多,还有一些半成品,一些炭笔的速写,水彩、油画的练习。 她的画中有了人,乡间的小孩,河边洗衣服的妇人…… 他心里笑着想,天上的月亮,照见了地上的凡人。 其他东西,手工艺品,一些料子,各种各样的纸,最后在画夹中,他找到一副自己的画像,躺在罗汉床上休憩,身边画了只猫。 他看得笑起来。 等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杜从宜也睡醒了,她哭得太久醒来两只眼睛都是肿的。 两人凑合着吃了晚饭,杜从宜哭过后心情比下午好些了。 但还是和赵诚说:“你回到他身边工作,会有危险吗?” 赵诚笑起来:“不会。” “我不信,往后这种争端会越来越多的。他若是又发疯,怎么办?难不成,你要小心翼翼伺候他半辈子?” 赵诚:“那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怎么可能是意外,你会轻易决定杀几百口人泄愤吗?你会轻易杖杀你身边的人吗?你不会,我们都不会,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赵诚摇头:“若是真到那个地步,我也会。你不要把我想的太美好,我就是个一心钻营的人,若不然我不可能从山里走出来,我本性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杜从宜像不认识他一样。但依旧不相信他会轻易杀人。 “环境会改变人,在我眼里,赵策和别人没有区别,人不论在什么环境里,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打个比方,就算我带你去南方,就凭你的美貌。我什么都没有,都未必能保护好你。这世道就是这样,那我就选对我来说,最容易最有利的。” 杜从宜承认他说的对。 赵诚揽过人抱在怀里哄她:“我知道你受了惊吓,这件事发生的超过了我的预期,可能是我从前的态度太消极,所以对很多的事情都不加干涉,最后才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控。” 杜从宜:“不用把责任揽在你身上,赵诚,我们都是成年人。别把我当小孩子,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只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见你信念崩塌。 杜从宜哭了一场,事情也就过去了。 端午节一过,暑热就开始了,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卞河的水涨起来,就快漫过河堤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杜从宜将画送到汪伯言处,这次汪伯言终于给了她一些表扬,尽管只是几句但还是让她很高兴。 汪伯言是标准的严师,严格到几乎不会和她说一句题外话。 汪伯言翻看到她的水彩,还是觉得神奇,一面又觉得完全没有意境。 总之很矛盾。 但是风光水彩,是对景色最直观的记录,汪伯言的夫人却非常喜欢。 女性对色彩的敏感度,远高于男性。 汪伯言给的批复,就是将自己收藏的画交给杜从宜,让她研习。 可以说十分大方。 杜从宜回来后,就整日在家研究汪伯言的藏品。 院子里的鱼缸里的鱼不知怎的死了,麻二不知从哪里淘来几条鲜红的热带鱼。 麻二站在院子里清鱼缸,给鱼换水,尽管他已经是大总管了,但还是愿意动手干活儿。 杜从宜看着鱼,问;“其他地方的雨大吗?” 麻二知道这位夫人的厉害,恭敬答:“大,听说北面黄河也不安稳,听说汴京城被淹过,搞不好今年也会被淹。” 杜从宜听的吓了一跳,黄河决堤,不是常态,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惠安听的嚷嚷:“真的?这怎么可能?只是几场雨而已。” 她嘴里这么说着,但记忆中汴京城真的遭过水灾,还是有些恐慌。 杜从宜安慰她:“今天天气不是晴了,说不准会好的。” 麻二也附和:“对,今日天气已经晴了。”麻二若不是跟着赵诚办事,那就依旧住在城外的村口的草棚里,冬日不能遮风挡雨,夏日不能避雨。 如今举家搬迁到了城里,有了宅子,一家人才有了遮风挡雨的瓦房。 来安却说:“前几天,二夫人的娘家哥哥从南方回来了,也听说南方的雨水更大,路更难走,走了很久才到。” 杜从宜看了眼天空,发洪水或许不到那个程度,但夏粮肯定受影响。 年景不好,又是麻烦。赵诚已经几天没回来了,端王府因为赵诚,备受瞩目,陈氏快生了,赵敬也是几日都未归,府中女眷都异常团结,此刻只能听见一种声音。 麻二换了鱼,又不知从哪里淘来新的花木,趁着雨后移栽成活率高,在院子里栽好,杜从宜就站在边上看着,几个人还闲聊着,听见外面有女婢慌慌张张奔进来喊:“我们家大娘子发动了!” 杜从宜最先反应过来,追着问:“大伯母呢?二伯母呢?祖母呢?” 因为家里男人都不在,需要去外面请人,也不方便。 来安说:“二夫人今日回娘家看舅老爷去了。 她听着不对劲,又问了声:“人怎么样?” 那女婢慌慌张张,带着哭腔说:“稳婆说,像是难产……” 来安慌的一下不知道怎么办了,”天呐……” 杜从宜最镇定,回头问:“什么时辰了?” 鸳鸯佩 第108节 “快申时了。” 她扭头立刻和麻二说:“我这里有些帖子,你带着我的帖子,去找稳婆,越快越好。” 说完她就奔进书房里翻出一摞帖子,然后又把自己和赵诚的印章塞给麻二,反应过来又改口说:“或者,带着若甫的印信去,世交府上求请太医!让人同时去请稳婆。” 麻二也知道轻重,带着东西匆匆就走了。 杜从宜提着裙摆一路狂奔,穿过半个府,直奔陈氏的院落,刚进院子就听到陈氏的惨叫声,邹氏站在廊檐下不知道在吩咐什么,见她进来,突然说:“你在这儿守一会儿,我打发人去请太医,敏珠情况不太好。” 杜从宜:“我已经让人去请了,您先等等。” 邹氏焦急说:“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她没力气了。一旦没了力气,就麻烦了。” 杜从宜以为发动了两个时辰,听的松了口气:“两个时辰,不算快。” 邹氏:“天不亮就发动了,产婆进去已经两个时辰了,人已经没力气了。” 杜从宜一时想不到该去找谁,问:“要不,我去请人,我去老师府上。若甫没回来,实在不凑巧。”,要不然他能请得动太医的。 邹氏:“去吧,别和你祖母说。” 杜从宜听着陈氏的惨叫声,实在说不出安慰的话,领着人又是一路跑。 等到汪伯言府上,她也失礼了,直接叩门,一点都不客气,见了汪伯言的夫人直接开口求人,拿了名帖跟着汪家的管家就走了。 她不知道麻二胆子比她还大,直接去求了晋王府。 到申时三刻,她就带着太医回来了,府里这下热闹了,光太医就来了几位,她也不知道麻二去哪里摇的人,找来这么多。 反正今日端王府的人发疯一样满城找太医,大家都知道了。 第108章 老婆挠人 一直到酉时三刻过半,一更天,陈氏才终于生了个胖小子,七斤六两,陈氏痛了一整天,最终母子平安。 杜从宜听到孩子落地,还提心吊胆,直到太医出来说产妇也好。她心里才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整日过的担惊受怕的,她实在害怕这种变故。 邹氏见她后怕成这样,安慰说:“生孩子就是这样,鬼门关走一趟。” 杜从宜:“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她站起身:“大嫂平安就好,这里还乱糟糟的,我就不添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她,大伯母先忙吧。” 邹氏:“月娘……” 杜从宜赶紧说:“哦,对,四妹我先领到我院子里去,正好我们两也能做伴。” 邹氏笑起来:“那就托付给你了。” 赵昭月今日也被吓着了,尽管嬷嬷拘着她学针线,但是院子里的人互相走动,她还是从嬷嬷的神色中看到了焦急,等她中午去母亲院子里找母亲,没找到的穿过游廊路过大嫂的院子还是听到了大嫂的惨叫声。 这会儿被杜从宜牵着,她问:“大嫂生了孩子是不是就好了?” “是。” “大嫂还好吗?” “还好。” “五嫂,生孩子都这么危险吗?” “是。” 赵昭月悄悄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又问:“五嫂,你害怕吗?” “怕。” 赵昭月笑起来:“我也害怕。” 杜从宜不能和她粉饰,生育的危险性,这本身就是件风险很高的事情。 杜从宜领着赵昭月在书房里学画素描,因为赵昭月看上了她给惠安画的自画像。她从来没见过这种画法,觉得太神奇了。 杜从宜本来教她学工笔描红的,但她就是喜欢素描,而且她对光的敏感度很好,所以一整晚两个人都在画素描。 晚上有些晚了,姑嫂两人吃了冰粉,吃了凉面,结果赵诚匆匆回来了。 见了人就问:“大嫂没事了吧?” 杜从宜还好奇问:“你怎么知道?” 赵诚见她和赵昭月两个脑袋从书房东窗探出来,像两个玩偶,笑起来。 “今日宫中都知道了说,我的夫人疯了,满城借人。” 杜从宜皱眉,不相信现在的人会这么八卦。 嘟囔:“我怎么就疯了?人命关天的大事,疯就疯了吧。” 赵诚进了游廊,站在窗外看着两人,问:“人怎么样了?” “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这会儿估计都在休息,大哥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 杜从宜叹了声:“我真吓死了,要不是有麻二在,我真找不来太医,是他去晋王府借的,明日记得去送礼。我还去了老师那里借人。” 赵诚:“明日我走一趟。你们画什么呢?” 赵昭月立刻和他显摆:“五哥,五嫂教我画苹果!” 赵诚问:“她不用画立方体吗?我印象中不是先画石膏体吗?” 杜从宜好笑:“你懂的挺多的嘛。” 赵诚抱臂展在身后端详着赵昭月的黑苹果,一边调侃:“我是穷,我又不是傻,学艺术的学什么我总归是知道的。” 杜从宜问:“你前女友也是学艺术的吧?” 赵诚:“……” 杜从宜冷笑:“看来,你对学艺术的女生,啊。” 不得了了,小姑娘开始乱杀了。 赵诚傻笑,杜从宜就撇他一眼,点到为止。 杀人不诛心,就是时不时剌一刀,放点血,才有意思。 心里傲娇着呢。 事实上呢,他前女友是学经济管的,他就偏偏不解释,等着她来挠。 赵昭月的黑苹果画完了,邹氏也回来接人来了。 邹氏是从老夫人院子里过来的,见赵诚回来,就说:“今日多亏了宜姐,要不然我回娘家再去请太医,都不一定来得及。” 赵诚并不在意这个,只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杜从宜看了眼赵诚,又说:“四妹想跟我学画,您若是答应,每日让她过来学就好。” 邹氏看了眼女儿,笑问:“你又缠着你五嫂了?” 赵昭月害羞:“没有。” 赵诚摸摸她脑袋,“她年纪小,若是真的喜欢,就好好学,咱们端王府的女眷,也要有自己的名字,将来书画史上,你们姑嫂两人,也要榜上有名。” 邹氏见赵诚在家是真的放松,丈夫前些日还在她耳边操心地唠叨说,若甫做事不像样子,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必然会吃大亏的,说了几次都听不进去,真真和他老子一样。 她听的好笑,他一丁点都不了解这个侄子。赵诚比谁都精明,正因为精明,反而赤忱的那点真心不多,只给了他亲近的人。 因为她见过优秀睿智的男人,比如她的父亲,几经沉浮,始终护着家人,保护者邹家老小,一辈子谨言慎行。 所以其他男人在她眼里,都不过如此。 聪明的人太突出了,连眼神里的余晖都和别人不一样的。 而她,只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赵诚说的邹氏和杜从宜都笑起来,等送走邹氏母女,杜从宜才问:“你说老师将自己的藏品都借给我……” “他不是借给你,他送给你了。” “啊?” 赵诚见她难得迷糊。 汪伯言能把自己的藏品交给她,让她研习画法,可见是真的欣赏她的才气。 杜从宜回忆汪伯言给她的画的时候,丝毫没有提及赠予之言,依旧是谆谆教诲,让她用心领悟…… 她以为他那么严肃,是真的让她学画中的技巧。 “老师,没什么事吧?” 赵诚想起这几天的消息,南方被水淹了,北方的雨也不少,今夏的损失很大。 汪相公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 “没事。他是东府相公,忙是正常的。” 杜从宜才说:“二哥去了北方,二嫂去了城外,一直都没回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赵诚:“不奇怪。” 事实上她要是不提起,他都想不起来这个人。 “你的郡主千金也去了,你当初为什么看不上人家?小姑娘长的白白净净,家世又好。” 她就特别来劲。 赵诚喝着茶:“我怎么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咱们已经订婚了。” “你胡说什么?” 赵诚笑起来:“你看,说真话,你又不承认。” 杜从宜说不过他,改口问:“广和楼的花魁娘子,你见了吗?” 赵诚:“什么楼?” 鸳鸯佩 第109节 “装什么?卞河花船里小娘子弹琵琶好听吗?再跟我装?” 赵诚只管笑,不答话。 杜从宜不死心,问:“那下次,能不能带我去?” 赵诚:“下次要很久了。” “可以,只要你带上我,让我看看这些女娘子弹琵琶的技艺怎么样。” 赵诚:“到时候再说吧。” 杜从宜冷笑:“真以为离了你,我就没办法了?现在我是赵若甫的夫人,汴京城里已经没人敢轻易惹我了。” 嘿,学聪明了,知道仗势了。 两人只管斗嘴,赵诚对朝中吵翻天的税制改革只字未提。 但对今日出生的小孩都挺感兴趣的,毕竟端王府的新生儿出生率还挺高的。 至于赵诚和杜从宜,两人心照不宣,是不打算生孩子的。 因为不会养,也没法养。 第二日一早赵诚进宫去了,她去看陈氏的时候,陈氏院子里的人已经满了,陈家的人,周家的人,还有端王府亲近的亲戚们。 赵敬的妹妹赵昭容此刻来还带着她的儿子,去年生的胖小子,见了人就笑,特别讨喜。 陈氏围着被子半躺在床上,见了她就说:“昨日多亏了五弟妹。” 她笑着摇头:“一家人,不说这些。” 赵昭容也笑;“昨日五弟妹打发人满城寻稳婆,找太医,半个汴京城都知道大嫂生了个大胖小子。哥哥一早上还担惊受怕的。” 她笑着说:“那该发一马车的红鸡蛋,让人家都沾沾喜气。”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邹氏已经和赵敬说了,杜从宜自己奔走去汪伯言府上借太医的事,府里女婢们今日还在私下里玩笑说昨日杜从宜提着裙子在府里狂奔,丝毫不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夫妻两一模一样的热心肠。 赵敬连着几日被拘在官署加班,乍一听见老婆孩子有危险,吓得腿软,一整晚盯着儿子都不错眼。 他是真的受到了惊吓。听说早上被赵宗荣催着不准告假,才依依不舍走了。 陈氏看着状态还好,她还看了眼那个七斤六两的胖小子,闭着眼睛就是睡,眼睛也没睁开。端王府的长房长孙,这个名头现在很值钱了。 听说名字也是老王爷取的,老王爷特意去了趟静心观,请道长取名字去了。 她看完后绕路去了趟正院,老夫人今日乐呵呵的,见她来就笑。 她也觉得老太太可爱,问:“您高不高兴?大嫂生了个大胖小子,您做太祖了。” 重男轻女,贪生儿子是陋习,但开开玩笑也是可以的。 老夫人眯着眼睛:“你什么时候也能给小五生个大胖小子。” 嘿,那可难了。 杜从宜只管笑,不回答。 老夫人:“昨天,你受累了。” 杜从宜摇头:“我只是出门找人,不算什么。是大嫂辛苦了。您可要想好怎么哄她。” 老夫人特别开心,大约是她的重孙出生了,她发自内心的喜悦,因此送了杜从宜一对玛瑙的镯子。 邬嬷嬷今天忙着招待客人,见了杜从宜也笑着说:“中午就在这边用饭,等会儿大姐和周家的舅妈们都来了。人多了也热闹。” 杜从宜婉拒:“我已经答应了大伯母,教四妹,不好第一天开课,就失约。” 今日见了人,多半会催她生孩子,眼不见为净。 邬嬷嬷笑着摇头,老夫人却说:“忙着好,你们都有事情做,挺好的。” 第109章 基层 等杜从宜回院子里,见院子里居然有客人,说实话,她来这里根本没有主动交过朋友。身边称得上朋友的,都是来自这个身份的社会关系。 而且惠安也不会不把人请进来,远远看到云雀陪着人站在门口的游廊里。 等她进了院子,才看到那是崔娘子。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上次见她还是在连颂的别院里听她弹琵琶。 她也不再穿的华丽抱着琵琶,出入各处酒局,反而一身素衣麻布,满是倦容,见了她仿佛确认了,立刻跪下求她:“求贵人救我一命!” 杜从宜之前真的很喜欢听她弹琵琶,惠安赶紧把人提起来,制止说:“你先起来说话,是你说是我家大娘子的故人,我才放你进来的,你不能这么无。” 可见惠安也没有认出她来。 杜从宜问:“怎么了?你慢慢说。” 院子里的太阳很烈,杜从宜转身往书房里去,崔娘子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大约是心神不宁,说话也前后颠倒:“翠兰死了,我见她了,她被杀了,她说,贵人喜欢我,当初我被郎君送人,因为贵人喜欢听我弹琵琶,郎君又将我换回来,只是后来我又被送人,郎君死了,现在那些人又要杀我……求贵人救我一命……” 她说着就跪下来开始磕头。 惠安力气大,一把将人提起来,一边心里恨恨想,原来是这个狐媚子,身娇细软,骚里骚气的,还会弹琵琶,可不能留在院子里。 杜从宜还是听的难过:“连颂,是怎么死的?” 崔娘子哪里知道,她只知道连颂死了,张相公一家都倒了,冯家也没了,连御史台的小林大人也下狱了,她就是辗转在这些*7.7.z.l人府上,无处可逃。 “奴不知道,奴只知道他们都死了,翠兰死之前我见她了。” 杜从宜根本不知道翠兰是谁,大约是连颂府上的人吧。当初他身边养了一群美貌女婢。 杜从宜做不出让她自身自灭的事,她只要出了端王府,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惠安见她心软,立刻说:“咱们院子里可不能留来路不明的人,让人知道了不好,若不然让麻二,或者来复领出去吧。” 崔娘子赶紧说:“我如今是自由身了,我自由了,身契在我手里。” 她说完激动地掏出身上的包袱。 杜从宜这才安心,和惠安说:“你去找来复,让来复安排吧。” 等惠安出去后,她才问;“你是哪里人?” 崔娘子摇头:“不记得了,被卖的时候太小了,对家人没印象了。” 杜从宜点头:“南北方总有印象吧,是从小就在广和楼长大吗?不用害怕,我既然收留你,就会保你平安。” 崔娘子哭着给她磕头:“并不是,奴不记得南方北方,只记得门口有河,被卖那日过了河。奴自成年后被辗转卖了几家后,因为弹琵琶还不错,被广和楼留下了。奴如今是自由身。” 她说着又要把身契奉给她。 “你自己留着吧,你的命是你的,只要你愿意,往后你可以是杜娘子、是李娘子。你只要记住当初在广和楼的崔行首已经死了,忘记你会弹琵琶的事情,你能做到吗?。” 崔娘子连连点头。 崔娘子连连磕头后,云雀把人扶起来,杜从宜略思索后问:“你认识赵诚?” 崔娘子迟疑后点头。 杜从宜:“所以你也认识我?” 她点头又摇头。 “我只知你是郎君的朋友,是……冯珍说的。” “谁?” “冯珍,张相公的外甥。” 杜从宜想起当初在连颂别院门外,站在台阶上制止赵诚的那个青年。 “他和若甫有过节?” “冯相公说,想见一面赵大人。” 杜从宜就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有人来求助她。 “我知道了。” 等来复将人领走后,她若无其事领着赵昭月上课。 赵诚在宫中也大都呆在御营军中,从北巡归来后,一直是赵吉跟在赵策身边,赵策没有发话,赵诚也乐得不用近身侍奉。 尽管这样,赵诚还是时不时会被赵策召在宫中听各位相公们议事。 他操练的破虏军军容军纪整肃,连郭奉都说他有点将门的样子。他自己反而更喜欢操练兵将,大中午被召进殿,赵吉也不在,赵策见他一身穿了甲,问:“怎么?操练的乐不思蜀了?” 赵诚也很难想象一个领导,这么刻薄。 他大部分时候对赵策的刻薄冷嘲热讽,都是沉默不语,当没听见。 可能赵策这个人从来没有遇到对手吧,别人对着他的嘲讽,都是跪地胆战心惊,他就显得无足轻重,骂两句又能怎么样呢。 用女孩子的话说,赵策就是典型的‘你这么与众不同,引起我的注意了’的心态。 赵策只是图痛快,冷嘲完了就问:“户部编撰的税改,你觉得怎么样?” 赵诚见都没见过,也并不知道摊丁入亩的策略,都已经成册了。 “回官家的话,臣并不知晓此事。而且,内政由东西两府相公裁定,其他人不得非议。” 赵策冷冷问:“朕问你,就老老实实答!” 赵诚:“……” 宗瑞看了眼他,这段时间官家脾气不好,自前几月处置赵诚那日开始,官家就再没露过笑脸。官家嘴里不说,但其实几次都想问问赵诚怎么样了。 赵若甫这个人也是,小小年纪倔的很。偏偏就是不肯服软,连主动认个错都不肯,还不是官家耐不住召他回来。 真真是妄为。 子恒年纪小,性情单纯,在官家面前显得十分稚嫩。 官家威严太盛,他多是遵从,少有能让官家开怀的时候。 赵诚反而有点没皮没脸的,在官家面前只当是子侄一般。每每将官家逗的开怀, 官家少有天伦之乐,因为这个,宗瑞才对赵诚多是哄着。 鸳鸯佩 第110节 “按照林大人起草的章程,臣并无高见,只一点,税制是根基,轻易不可动摇。多事之秋,一切以大局稳妥为重。官家可先行试点,逐步改革,先易后难,也需要给下面的人一个过程。等试点之后,雷霆万钧之势,重典推行,让新科进士下到地方去施行新政。老臣守旧是常态,年轻人锐意进取才是关键。至于具体条款,税收细则,臣确实不懂。” 他也是从基层上来,基层的工作不好做,他比谁都清楚。既然站在了管层,都要学会用人,该用谁,怎么用,也是学问。 赵策听的挑眉,就这么个小子,哪哪都不合心意,可每次都能说到他的心痒处,偏偏不求上进。骂一顿给一鞭子,才肯往前走一步。 因为他教训了一顿,几个月都不肯和他低头。 赵诚身上有股锐意进取的决心,偏偏他本人不上进。 真矛盾。 “行了,听说你夫人满城找太医。” 赵诚:“……” 赵诚不信他不知道。 “是。” 他连多余一个字都不肯说。 宗瑞赶紧接话:“官家可能不知道,端王府里的喜事,小赵大人的堂兄,也是官家钦点的进士赵凤石,就是他的夫人喜得贵子。” 赵策皱眉像是回忆了片刻,“赵凤石,朕知道。赐玉如意一件,紫玉葡萄一件,龙凤金锁一对。” 宗瑞笑的眯着眼应声。 他说完又冲赵诚说:“改日若甫喜得贵子,朕也赐你一件……这样吧,朕准你讨一件东西。” 赵诚听的好笑,他可一点都不想要。 而且他也不准备生孩子。 他在自由时代尚且没有成家生孩子的想法,更不论在这个鬼地方了。 “谢官家。” 之后赵策批复军中的密折,他也不用舍人执笔,而是让赵诚替他执笔,可看了赵诚的字,又瞧不上:“你夫人书画是一绝,一手小楷十分了得,偏偏你的字完全不上台面!” 赵诚这种羞辱根本当耳旁风,他的字经过杜从宜的操练,已经有了一些改善,尽管这样还是被赵策嫌弃到不行。 赵策见他毫不知耻,还乐呵呵的,嫌弃得很。 宗瑞见官家又有了脾气,吹胡子瞪眼的,乐呵呵地奉茶,和赵诚说:“赵大人不知,朝中弹劾你的折子都能装一箱,官家都按下去了。” 赵诚不以为意:“弹劾我?我不好财不好色,一心当差,无非是直抒胸臆,有话直说。” 宗瑞看了眼官家,才说:“弹劾你,飞扬跋扈,殴打张相公之子张尧……” 赵诚皱眉,想了会儿,才问:“这从何说起?” 宗瑞诧异,“难不成有人诬陷你?” 赵诚笑起来:“那倒不是,我确实打过他,只是事出有因。再说了,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年轻人血气方刚,我打他一顿,还需要由吗?这有什么好弹劾的?” 赵策都被他不要脸的直气壮逗笑了。 也是,年轻人就要有年轻的样子,不服输,不怕事,敢闯祸,也能承担后果。 宗瑞干笑:“小赵大人说笑了。” 赵诚问;“难不成宗大班也觉得我打他,是打了文臣的脸,打了张家一门八进士的荣耀?是以强欺弱?难不成张家没人能碰了?张家八进士是荣耀百年,那也是自先帝一朝给他们荣耀,他们才配以文传代。天下文人何其多,张家子弟不成器,自然有李家的,有王家的。子孙不成器,必定是立身不正,张相公与其弹劾我,还是多教导儿孙为好。你说对不对?” 他是经历过网络狂暴时期的人,互相喷人,甚至都不用过脑子,张嘴就来。 但宗瑞没见过啊,人都听得惊呆了,小小年纪说话这么诛心。 赵策冷笑:“你倒是能言善辩的很呐。” 赵诚低头乖顺:“官家谬赞。” 第110章 端王府红杏 赵策偏偏就喜欢看他这副桀骜的样子。 宗瑞也是气闷,官家怎么就欣赏这种无赖小子,脸皮忒厚了点。 不过,听他喷人,确实挺解气的。 张相公一门先是因为新旧之争,被罢相,那些人还不死心。后又被先太子的案子,彻底拖下水,这才多久,他们已经走动了林大人的路子,给官家上折子,愿意为摊丁入亩蹚水,骂名他们来背。 张家一门八进士,历经三朝屹立不倒,不是没有道。 赵策太清楚怎么用人了,在他眼里忠奸只是属性,最重要是怎么用。 正因为清楚,每每被刚直的纯臣气的头疼,无处撒气,偶尔拿赵诚解气。 没想到赵诚倒是知道怎么使唤纯臣,怎么用奸臣。 赵策怎么看他,赵诚一点都不在意,但宗瑞很在意,所以傍晚时分,宗瑞又给他灌迷魂汤,给他解释了一通复杂的关系,尤其隐晦提醒他张家的事情,之后又讲了一通大道,他听的好笑,他真真是奸佞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当晚上回家,杜从宜说了冯珍的事情,他就明白,张相公一派,已经迅速转型,找到了新的方向,协助林副相开疆辟土,举起了摊丁入亩的大旗。 他虽然喷张相公子孙不成器,但传世百年的家族的底蕴,不是说说而已的。 张家若是真能做成,荣耀两代人不成问题。 赵诚也佩服这些世家,每每风高浪急翻船的时候,偏偏掌舵的人能当机立断,弃船逃生,另寻机会东山再起。 正因为勇敢搏击,这些世代荣耀的人,才能在历史长河中生生不息。 杜从宜说完崔娘子的事,问他:“有危险吗?” 赵诚知道她被上次的事情吓着了,安慰她:“没有危险,只是他们想求生自救而已,不是大事。” 杜从宜问:“你上次不是拒绝过那位小李大人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他们妄想太多,贪心不足。如今是,官家愿意给他们机会。” 杜从宜:“所以,根本没有赢家输家,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 杜从宜也不爱听这个,政治的荒唐,有时候令人匪夷所思。 她换了话题问:“今日宫中又有了赏赐,是因为你吧?” 赵诚好笑:“又不是我生儿子,怎么可能因为我。” 杜从宜皱眉,试探问:“怎么?你想要儿子?” 赵诚从来没有和她讨论过孩子的问题。 “我儿子女儿都不喜欢,我不喜欢孩子。” 杜从宜的表情僵在脸上,好半天都没反应,她只是惊讶。 赵诚以为她反对,所以立刻补充:“当然,你做主。” 杜从宜只是好奇,完全没有把自己生育联系在一起,就问:“能说说原因吗?” 杜从宜以为他有什么心创伤。 赵诚也拿不准她的意思。她这算是喜欢孩子,还是不喜欢? 斟酌着说:“我们,还年轻。” 杜从宜这才反应过来。 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夫妻这么久了,还是有时候觉得他是个陌生人。 很奇怪的感觉。 赵诚搂着人直接塞被窝里,逗她:“真想生儿子?那就来吧。” “你有病啊!我不想生儿子!” “那就生女儿。” 杜从宜被迫造人,苦刑一夜。 七月酷暑天,陈氏月子里刚出来,整个人神采奕奕,可见她这个月子里过得舒心。 邹氏带着老夫人去了城外避暑了,家里交给了刘氏。 大家都在自己院子里,鲜少出来走动。 陈氏憋了一个月,硬是抱着孩子出来串门。 到了杜从宜院子里,就开始大发牢骚:“这一个多月可憋死我了。来安,快快让我喝杯冰饮吧。” 杜从宜和来安说:“别听她的,给她常温的就好。” 孩子被奶嬷嬷抱着已经睡着了。 陈氏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嫉妒说:“你瞧瞧你,还是这么漂亮,我却肥了这么多。真是让人嫉妒。” 杜从宜教训她:“你才出月子,和我比什么,你别听其他人胡说八道,过几个月自然就瘦了。可千万别乱吃东西。” 陈氏只管笑:“我记住了,我母亲也是不准我乱吃东西。” 杜从宜:“这都七月底了,天气热,你别贪凉。” 陈氏:“我晓得,你怎么跟祖母似的。” 陈氏说完就接着说:“你听说了没有,六弟妹闹着要合离。” “啊?”,杜从宜都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八卦。 她这两月都在忙自己的画册,汪伯言给她的命题作业,她画的昏天暗地。 陈氏见她懵懂,立刻说:“你瞧你,不食人间烟火,五弟肯定一清二楚,父亲都出面处过了。五弟也真是的,怎么那么能忍得住,居然一个字都不和你透露。” 杜从宜问;“闹大了?” 她真的从没听说过。 陈氏:“听说,安平郡主留了老六在府里,这不六弟妹家里也不住,娘家也不回去,直接去了城外。” 杜从宜听的诧异;“她不是独女吗?安平郡主不是很宠爱她吗?” 鸳鸯佩 第111节 陈氏:“老六听说对安平郡主极为孝顺,如今已经升任水部郎中,那可是个肥差,名声不显,可实惠多多。你没听二婶说舅老爷能回来,还是老六出的力。可见刘家那边确实不行了,老六反而当起了大王。” 陈氏说的促狭。 杜从宜也就是一听,没往心里去。 说到了府里的八卦,她又说:“二弟妹也是,二弟走后她就去了城外,再没回来,我气恨她拎不清,有时候又觉得她可怜,真真是……” 她自己说完,又生气。 赵诚说,赵恒有几分将才,到了地方,弩机营做的不错,他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前后中军都抢着要,他性格为人爽快,反而如鱼得水。 而且,身边也有了女人,人在北方,以后很难回来了。 杜从宜不感慨他人的命运,只是一听而已。 原本老夫人说,八月十五之前回来,那时候天气凉爽了,可八月初二,一行人匆匆就回来了。 杜从宜还诧异,可瞧着暑热渐渐散了,眼看着可能有雨,所以也就没多想。 但老夫人回来谁也不见,只让把城外别院带的野味分给大家。 杜从宜都感觉到不对劲了,偏偏赵诚无所谓,加上他平日里忙,回家还和她逗闷子:“这有什么,老太太上年纪了,也要偷懒睡几天,不和你一样吗?你觉得老年人起那么早,真不累啊?天黑就起来,就等着小辈们伺候?” 杜从宜听他开玩笑都笑了,问:“胡说什么。” 赵诚:“我小时候,我奶奶确实天不亮就起来,那是因为穷没办法。” 杜从宜问:“你父母呢?” “各自组建家庭了。” 她嘟囔了一句,还挺时髦。 赵诚:“越贫苦落后的时期,制度化越低,就比如结婚半辈子都没有结婚证,但婚姻是存在的,说是离婚,其实就是过不下去,换人了而已。除了对子女不负责任。反而对自己是有利的。” 杜从宜听着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是听着他小时候被遗弃给老人,确实让她心生怜爱。 “所以,你再没有见过他们?” 赵诚:“不说这个了,大嫂这几日天天来,找你有事?” 杜从宜纳闷,他天天不在家,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自己家里,我什么不能知道?” 杜从宜:“怎么?你还监视我不成?” 他好笑,低声说,我监视你做什么。 但第二日一大早,陈氏孩子都没带,就来了,杜从宜才起床,还披头散发的一脸懵,见她精神这么好,问;“大嫂怎么了?不是说今年中秋不用我们忙了吗?” 陈氏见她这么慵懒,万事不愁,可闹心死了。 “你说说你,五弟妹日卯时就去当差,你睡到巳时都不清醒,你也不怕外面的狐媚子们闹人。” 杜从宜心说,要没他,我也不用睡到这个时辰,男人二十岁,越练越强壮,她就越遭殃…… 一言道不尽。 陈氏可等不及拉着她说:“你知道祖母和母亲为什么匆匆回来了?” 杜从宜:“中秋节,回家过中秋。” 陈氏这次更谨慎,趴她耳边说:“二弟妹,与外人私通,被祖母和母亲撞见了。” 杜从宜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吴氏居然,与人私通? 出轨啊?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名誉上的老公没感情,外面找个有感情的,倒也说的过去。 “那,她人呢?” 陈氏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自然是在城外别院看管起来,难不成带回来?咱们府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她也真是的,怎么能有这种心思。” “家里人都知道了?” 陈氏:“我也不清楚,我听祖母院子里的彩云偷偷和我说的。” 你为了八卦,倒实在是费尽心思。 可她一琢磨,想起前几天赵诚说的,贫穷落后的地方,婚姻制度更自由,野蛮又无知。吴氏在这些人眼里,那是死罪。 在她眼里,顶多是道德有点摇摆,问题不大。 “那是要怎么处?” 陈氏:“要么,以后就住在别院别回来了,要么送回娘家吧。” 陈氏也是烦躁,这个事情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杜从宜:“虽然说,她做的太出格了。但也是可以解,你说呢?她自成婚,和二哥关系就不好,这几年过的郁结于心,没有知心人,没人知冷暖。想谈感情是正常的。只是既然被人知晓,总要受些惩罚。但也不能太过,千万不要像别人说的那样取人性命,情之所欲,人之常情。” 陈氏嘴厉害,但是个心软的,听了杜从宜的,也说:“二弟身边也有了人,她糊涂归糊涂,但也不至于就丢了性命。我去和祖母好好说吧。” 杜从宜也不知道她和老夫人怎么说,她私下里问赵诚:“二嫂出轨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赵诚装傻:“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一点不奇怪,反驳张嘴就来,杜从宜就知道他必然是知道的。 第111章 每个人 赵诚想起前几日赵敬一脸郁色在宫门口堵住他,非请他喝酒,还不敢回家喝。 两人硬是在汴河的花船上,静悄悄喝了半宿的酒。 因为吴氏出轨,最先就是赵敬撞见的。 他去城外给老夫人送信,结果因为河水漫过原先的路,改到了下游过桥,他已经绕路,就抄小路不走正门,从村庄的西面进去,穿过一片槐树林边的院子里,看到一对卿卿我我的男女。 也怪他眼力好,远远的那女子一偏头,他就认出来那是吴氏,可吴氏并未看到他。还和情郎正在热恋中,你侬我侬。 赵敬心惊胆战,又怒火中烧,都没敢和老夫人提,回来就找赵诚,非要请他喝酒。 坐在汴河的花船上,赵敬像自己被戴绿帽子了似的,失魂落魄问:“若甫,你说该怎么办?” 赵诚还纳闷:“你怎么想起来问我?” “平日里,不是你主意最多吗?” 赵诚心说,我主意多,那是对我老婆使,别人老婆,关我什么事。 “大哥这话说的,怎么处都不合适,二哥不在家,就是在家,他都不一定在意。他们两个闹了很久了。” 赵敬一口闷下一杯酒,然后叹气。 赵诚生怕他喝多了,两个人回去不好交代,夺了他手里的杯子。 赵敬和他说:“你二哥不容易,那吴氏实在猖狂!” 赵诚心说,娶的老婆当摆设,你看她敢不敢给你捅篓子。 夫妻是枕边人,一辈子的伙伴,错了就纠正,不对就教育。不能一味躲避,小孩们你们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但最后,他还是给赵敬建议:“和老夫人说吧,让老夫人去处,但一定切记,不可伤人性命,能成全就成全吧,就当是积福了。” 赵敬是个厚道人,真做不出来坏事,还是听了他的话让老夫人去处了。 杜从宜见他说瞎话,也不问了。 反正这种麻烦又不需要她处。 赵诚见她不上心,问:“你觉得,怎么处置合适?” 杜从宜;“你不是不知道吗?” “你这不说了吗?就知道了。” 杜从宜尝了口汤,无所谓说:“寻找真爱,有什么罪?” “说得好。” 杜从宜白他一眼,算是警告。 他嬉皮笑脸:“老夫人是个和善的性格,不会为难她的。” 杜从宜还是担心,问:“再和善,有什么用?又不能救她。” 他似有所指说:“办法,那多的是,就说城外皈依了,或者道观修行了,谁知道呢。” 杜从宜:“我就知道是你的主意。不过,话说回来,她胆子挺大的,还知道出轨,可是她就能保证这次遇到的就是好人吗?起码端王府里,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没有任何生活上,社交上的问题,府里的女眷对她都不错。出去的风险更大,这次再遇不到合适的男人,下次可没有人能救她了。” 她说完自己也叹了口气,她也学会了趋利避害,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怎么让自己活得舒坦,所以潜意识,当初不熟悉的时候,她也是觉得,在府里是最安全的。 赵诚:“人的命运是自己决定的,谁也救不了谁。就算谁救了谁,也是一时之困,谁能保谁一辈子平安?” 杜从宜心里还有些惆怅,反问:“你总是这么擅长讲道吗?” 他只管笑,可能也觉得自己大道太多了,改口说:“十月带你去骑马。” “为什么是十月?” “十月不是你生日吗?” 她看着他,真觉得他要是想忽悠女人,应该很容易,三言两语的事情。 “你到底有几个前女友?” “一个。” “你骗鬼呢。” “真有一个。” 她不他,低头吃自己的,结果他非要挤过来问:“怎么?你不信?” “我信不信有什么用,反正现在和你过日子的是我。” 赵诚突然说:“要不,我们去南边吧。” 她停下手里的筷子,转头看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鸳鸯佩 第112节 “就是和你说一声,等我能脱身了,我们就走。好不好?” 杜从宜:“出什么事了?” 赵策已经计划今年入冬,这一战不可避免。连税改这种当务之急的事情都能按下不提,可见是在做战前准备了,今年冬天不太平。 赵策不提,但他能猜到几分。 “没事,就是突然想出去看看,要不然我还不如一个女人勇敢。” 杜从宜定定看他:“你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嘿,小姑娘一点都不好忽悠。 等晚饭后,正院突然来人叫赵诚。 赵诚明明猜到什么事了,还装作不知道,和杜从宜安抚了几句,就走了。 赵敬这个老实孩子,向来做事不瞒着人,若是有功也不会贪功。 老夫人见赵诚来了,就和邬嬷嬷使了眼色,邬嬷嬷给两人倒了茶,就领着其他人出去了。 老夫人招呼他:“若甫坐。” 赵诚其实知道,也不绕弯子,问:“是大哥和您说了吧?” 老夫人点头。 “你祖父,和你大伯父是要脸面的人,此事万不可让他们知道。” 赵诚能解,老喷子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 “那祖母的意思是?” “我听你大哥说,你的意思是让人就留在城外,以后就别回来了?” 赵诚无奈,这不是他的意思,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需要我和二哥说一声?” “是,最重要,是和你二哥怎么说。” 赵诚就知道,赵敬是真的张不开这个嘴。 “那我来给二哥写信吧,就说……吴氏一心修道,从此不回府了,在外做修士吧,二哥若是觅得良人,也好好过日子,至于前程往事,都忘了吧。只是年少没遇到合适的人,这怪不到他们两个身上,祖母也放宽心,年少怨偶那么多,并不都是谁的错,只是两个人不合适而已。” 老夫人心里没那么大怒意,只是觉得难受。 “我晓得了。你们兄弟几个好好的就行,其他的不重要。小六媳妇也闹个不停,你二伯娘也不得安生。” 赵诚:“年轻人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这些怪不到你们身上,等他们闹够了,再问问是不是称心如意了,若是真的不后悔,那就由着他们去吧。” 老夫人笑起来:“你倒是省心。” 他无所谓说:“挡是挡不住的,能挡住都是决心不大,也不叛逆。孩子们要是能挡住,他会捅更大的篓子,何苦呢。自己吃亏了,自然就记住教训了。” 老夫人叹气:“你说话听着像个大哥一样。” 赵诚:“您把心放宽,要是不放心,这事交给我和大哥去办。你们都当不知道。” 他把事情揽过来,也是给赵敬去办的,他自己肯定是不会去的。 老夫人摇头:“我原本想,让她回家来吧。年轻人情情爱爱固然重要,可咱们府里保护着她,让她一生吃喝不愁,也是善待。她没有娘家,万一遇人不淑,那就真的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可听你说了,我又觉得走了也好,你二哥这几年过的不痛快,往后也能痛快些。” 赵诚听着老夫人说着自己的烦扰,等最后说:“怎么说都有道,问她自己吧。” 老夫人:“你大哥性情正直,有些时候难免拐不过弯,你劝劝他。这种事情你们就别粘手了,我来处吧。我这个年纪了,无所谓什么因果,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当个恶人,又有什么关系。” 赵诚真听不得这个,他对老人真的无限宽容。 没有办法,从小经历影响了他。 “行了,您也不用操这个心,我替您都办好。长辈和她说,尤其是你,她这会儿听不进去,再说了经人传话,难免失真,闹大了也不好,放心好了。” 赵诚站起身制止她:“行了,您的意思我懂了,等我处了让大哥和您说一声。” 他说完也不等老太太争辩,安抚了几句就出门走了。 邬嬷嬷见他走了进来见老夫人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你有没有觉得……小五,哪里不妥当?” 邬嬷嬷诧异;“您怎么会这么想?小五再孝顺不过了。” 老夫人摇头,默默不语。 最后说:“他……” 他对人殷切,做事妥当,但没有感情。 赵诚回去见杜从宜在书房,进去吐槽说:“得,揽了桩差事,需要麻烦你。” 杜从宜好奇:“什么差事?” “处吴氏的事情。” 杜从宜惊呆了,问:“老夫人,让你处?小叔子处嫂子出轨?” 简直匪夷所思。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谁能干出这种事。 “老太太也有难处,问来问去,其实是想让我和赵恒说一声,张不开嘴。我心想着,都到这个份上,干脆一把处了。也清静。” 杜从宜问:“你从前经常处这种事?” 赵诚:“没有。” 杜从宜才不信,就那么看着他。 “我有两个姑姑,我们家老太太命不好,生的儿子是混蛋,但是两个女儿很孝顺。” 所以他小时候,两个姑姑其实偏爱过他。他刚成年老太太就没了,他逢年过节都没地方去,回老家就去看两个姑姑。 很多感情,不像后来的大家,你来我往,一报还一报。 而是跨越了很多年,慢慢成了生命里的牵绊,那时候多穷,两个姑姑帮忙,无非也是给他送点吃的,再多了真的没有,他生命里就这些人。 来来去去。 他对自己的经历一点都不避讳,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杜从宜问;“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觉得呢?” “猜不出来。” “打工人而已。” “你学工科的吧?” 赵诚笑起来,他学法律的。 第112章 吴氏 杜从宜不过随口一猜,甚至并不很想知道,“我明日出去问问,回来和你说。” 赵诚自找麻烦揽的差事,交给杜从宜,她也不抱怨。 第二日领着麻二几个人就出城去了,她连惠安都没带。 城外的别院在西面,有点远,出了城远处山峦隐隐约约,她还问:“那边是什么山?” 麻二给她讲了一路地知识,杜从宜也知道,汴京城不适合做国都,四面不可守,黄河就在附近,不论天险还是人祸,都随时能攻进来。 靠近村庄的地方,杜从宜和麻二嘱咐:”你跟着我去吧,今日的事情过了今日就忘了。” 麻二对她服服帖帖。 两人进了别院,看管的人是府里的人,赵诚让麻二跟着其实也是让他保护杜从宜的安全。 别院里管事的是邹*7.7.z.l氏身边的嬷嬷,见了杜从宜,和她私下说:“不吃不喝几天了。” 杜从宜:“我进去看看。” 麻二寸步不离跟着,和她一起进去。 吴氏被关在别院正院的东厢房里,说是关起来,但饮食起居一点不敢苛待。 她躺在床上,见人进来也不回头。 杜从宜示意麻二撑开窗户,吴氏才转身看过来,见是杜从宜,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问:“怎么是你?” 杜从宜问:“祖母让我来问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吴氏一概不配合,又扭头躺下去。 杜从宜可不惯着她。 “你若是不想说,那给二哥的信,就直接说你的结果了。等二哥回来,你们自己处吧。你若是想说,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祖母这边尽可能满足你。” 吴氏猛然坐起身,惊恐看着她。 杜从宜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她或许,是真心喜欢赵恒的。 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赵恒的一丁点感情,因为赵恒一点都不喜欢她,所以她才会发疯。 吴氏惊恐看着她,但张了张嘴,最后没出声。 杜从宜坐在西窗下,静静看着她,然后才说:“你若是想另寻人家,祖母也同意。别人问起,就说你在城外道观修行。离了家,往后你和府里就再无瓜葛了。若是不愿意,那这件事只能你和二哥自己处。” 吴氏:“赵恒呢?赵恒怎么说?” 杜从宜:“二哥不知道。” 吴氏开始疯笑,像疯了一样。 杜从宜也不出声,只是转头看着看着窗外院子里的地砖。 这种坏事很难做,男女之间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谁对谁错,不好定论。 鸳鸯佩 第113节 不论她说的多好,条件开的多优渥,在吴氏眼里,她都是恶人。 等吴氏笑够了,哭够了,她改主意了。 “我哪里也不去,你回去告诉老太太,我要回府,我是赵恒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杜从宜听的心里叹气。二十来岁的年纪,为什么要把一辈子埋进爱恨里呢? 明明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她也不多嘴,站起身:“好,我会转达你的意思。” 她带着麻二起身就要走,结果吴氏又叫住她:“你等等,你们都知道了对不对?你们都在怕笑我不知廉耻,是不是?很好,告诉赵恒,我死也要和他埋在一起,他找女人,我也找男人,我们扯平了。他别想甩了我,他死都被想甩了我。” 杜从宜:“祖母年纪大了不方便来见你。你和二哥之间,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自己处,没人干涉。他纳妾也好,逛花楼也罢,谁也不能阻止,但是你也不要欺负长辈们心善,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只要爱惜你自己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吴氏似哭非哭:“你就是这样和老五恩爱的吗?他纳妾也好,逛花楼也罢,你通通不在意吗?” 杜从宜的本意不是这个,但是你们的破事,你牵连我干什么? 杜从宜也不接话,她的情绪是很稳定的,是完全不受吴氏几句挑拨就有什么说辞的。 吴氏:“你们笑话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真虚伪,陈氏明明看不起我,偏偏做事爱拉着我,好彰显她当大嫂的本事,她有什么好显摆的?不过是她能言善辩,哄的男人围着她团团转罢了,不下蛋的母鸡,有什么得意的?她自己觉得丢脸,偏偏做什么都拉着我,让我顶在前面,这样就没人说她了!你也是,出身还不如我呢,你不过是得了老五的一点点欢心,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一个穷酸的出身,不过因为脸蛋好看,就以为你一辈子高枕无忧了吗?邹氏一个继室,她有什么可威风的?儿子也做不了世子将来照样滚蛋,老太太冲我摆脸色,她怎么不去管管她孙子!你们都欺负我……” 杜从宜听着她咆哮,心里很难解,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人,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听完也无话可说,推开门就走了。 白走一趟。 晚上回来和赵诚一一交代,赵诚居然笑说:“哟,她还挺有毅力的。” 杜从宜:“你还笑得出来,她要是一直这么猖狂,事情没完的。不过话说回来,她她要是一辈子这么不讲,说不准这辈子还能过的舒心一些。不讲也是个活法,只要吃喝不愁,一辈子平平顺顺,也是福气。” 结果第二天,别院的人说,吴氏要见老夫人。 老夫人到底心软,接她回来了。 谁也不知道她和老夫人说了什么,当天回来见完,回了自己院子里。 第二天起来,人就没了。 因为吴氏没了,老夫人听了消息一下子就一病不起了。 府里乱成一块。 杜从宜枯坐了一整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当日说了什么话,刺激到她了,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等赵诚回来,她第一句就问:“是不是因为我……” 赵诚见她眼神里的惶恐,抱着人说:“她大约,从开始,就没想活。我们都想错了,她不是想追求新生活,也不是想闹,她单纯就是不想活了,让二哥记她一辈子,她也没办法面对二哥。” 杜从宜接受不了。 吴氏出事后,只有她和老夫人见过吴氏。 老夫人已经病了,她也不好过。 那是活生生的人,自己想不开喝了药。府里因为这个消息,连着几日闭门谢客,大家都很难接受。 赵诚见她这样,哄她:“我们本身不用过多介入他人的命运,她怎么活都觉得难,因为她本身就不是个很积极的人。” 道都懂,可杜从宜还是不能接受吴氏年纪轻轻就死了。 “我真的很不喜欢这里,虽然我生活的很舒适,但是本质上,女人就是没有活路。” 赵诚知道她是个心思很细腻敏感的人,这种性格很容易受伤。 “我知道。可就打算之前,每天新闻不都有轻生的新闻吗?只是你这次离轻生的人很近很近。” 杜从宜听着他安慰自己,只是默默不语。 这个中秋节,端王府什么庆祝活动都没有。 赵诚和老夫人道歉:“我没做好,要是早点知道,或许……” 老夫人心情更差,摆摆手;“和你们都没关系,这事都怪我,这门亲事是我定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这个性格,在哪里都过不好。” 赵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老夫人。只好看邹氏,邹氏给他一个眼神,让他放心。 八月十五一过,赵策突然下令,北方青州翟坚领兵,向大名府合兵一处,由吕顺总领,陕州吴阶向东,过邙山北麓,穿太行山,提韩彦、吴阶为后军前锋和后军总管。 赵诚的亲舅舅原本只是个五品武将,这次突然提为后军总领,这个飞跃上升的速度惊呆了很多人。 尤其是赵策身边的赵诚,变得尤为突兀,都觉得官家在为他铺路了。 连赵诚都皱眉,赵策这步棋,未免走的太逼真了些,他至今都没有联系过吴阶。和吴家人的联系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年礼,他人都没去过。 可赵策这一下,把他和吴阶都架起来了,他从不干政,不与人结交,后来见章奎都见的少了,和大宗正都不曾见过几次。 他已经尽可能和赵策站在一起,做他的亲卫,少与人接触。 赵策还是拿他当枪使。 真不讲道义。 可大宗正不这么想,他太了解赵策了。 赵策是真的对赵诚有了爱才之心。他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总之,他对赵诚的观感很复杂。 所以大朝会之后,大宗正在殿外等着赵诚,赵诚这段时间是真的事多,心烦意乱,见了大宗正,也无话可说。 “年过大宗正。” 赵德明问:“子恒最近怎么样?” 赵诚想想,赵吉的表现,中肯说:“子恒勤奋,官家多有夸奖。” 大宗正问:“那你呢?你怎么样?” 赵诚不知道大宗正的意思,斟酌着答:“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官家这次提吴大人,对你来说,也是考验。” 赵诚好笑:“考验?为官家效力,不敢说辛苦,想必,吴大人也是这样想。” 大宗正见他避而不谈,再不肯说官家的闲话了,一年前,他还能侃侃而谈,如今已经谨言慎行,一句都不肯多说了。 “若甫心里有了秘密。” 赵诚看了眼赵德明,不明白他是担心赵吉的东宫之路不顺,还是担心太顺。 “大宗正,官家北伐的决心谁也挡不住,当下不是论人心的时候,子恒的地位没人能动,您放心吧。” 他算是做到承诺,给赵德明一个保证,将来赵吉入东宫,他会极力拥护。若不然他到时候也不能脱身。 这估计也是赵策的意思。 赵德明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个真的不知道,还是官家和他说了什么。 “若甫有心了。” 他也不掩饰自己的意思。 赵吉入东宫显然是最合适的,也是朝中百官都这么认为的。大宗正不希望出现什么变故,官家雄心可以解,但赵诚若真有野心,他会先下手。 第113章 迁都 宫中是没有秘密的,大宗正拦赵诚的事情,瞒不过赵策。 宗瑞报了之后,赵策问:“你觉得,赵若甫对大宗正态度如何?” 宗瑞:“赵若甫与大宗正几乎无往来,虽然是大宗正当初推荐了他,但小赵大人这个人其实也是倔强,为人颇为傲气,也只是对官家顺从,对其他人少有和颜悦色耐心的时候。” 赵策听了好半天没说话。 黄河北巡时,他带着赵吉,沿黄河两岸军营穿梭,他问过赵吉,若想北上,子恒觉得哪里最适合设坚城,走哪条路能击杀辽金骑兵。 赵吉答不上来。 他又问,若辽金南下,子恒以为如何应对。 赵吉说的是,他们生性野蛮,少文明,只会掳掠,未必有南下的野心,请官家放心。 他对赵子恒的回答并不满意,甚至说有几分失望。 因为他当初问过赵若甫。 可赵若甫当初怎么回答的? 他斩钉截铁答,只有亡国灭种,才能断绝北方部落蛮夷的野心,辽金只要时机成熟,必定南下,不可小觑。 赵子恒没有雄心,北征是必须的,若是在他手里能完成,子恒守成是可以。 终究是性格太过绵软了,少了大局观,少了眼界。 终究不是自小培养起来的,这个年纪若是没有野心,就很难培养了。 端王府里因为吴氏的事情,整个秋天都很沉寂。 陈氏估计受到了惊吓,连着几日在杜从宜这里度过,和她感慨:“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呢。她但凡……” 这会儿她又觉得吴氏就算外面鬼混,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了,起码人活着。 可说什么都晚了。 杜从宜看着陈氏,有些难过说:“她是真心爱慕喜欢二哥。所以心里才有那么多恨和不甘心。以至于最后,自己走进了绝路。” 她的话让陈氏的感慨戛然而止。 陈氏不可置信看着她,好半晌问;“你怎么知道?” 杜从宜:“我见她了,若甫让我去见她,她一直问二哥知不知道她的事,我……” 她还是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说辞有问题,或者是态度有问题…… 让吴氏不能接受。 陈氏见她这样,拍拍她的手;“这又不能怪你,她好好的夫妻,非要闹成这样。当初成婚,她一进门就把二弟院子里的女婢女使全都发卖了,母亲不好教训她,祖母提了一句,她振振有词,说二哥玩物丧志。让祖母也无话可说。从此二弟对她近而远之,你可能不知道,不熟悉的人都觉得她话少腼腆,胆子小。 可其实她做事和她这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同,可以说心狠手辣。她院子里的女婢,哪一个没挨过打?不管是她,还是她那个嬷嬷,都不是好心人。“ 杜从宜叹气:“不说她了。” 鸳鸯佩 第114节 陈氏抱着儿子说:“也是,不说她了。你大哥说,五弟可能要北上了。” 杜从宜皱眉:“什么时候?” 陈氏摸着儿子的头发,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讪笑:“我也不清楚,你大哥就是随口一说,你也知道外面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 杜从宜见她紧张了,笑起来。 “应该没有危险,二哥就在北面,若甫就是去了北方,他们兄弟之间互相也有依靠,我不担心。” 陈氏叹气:“我从前多爱热闹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爱热闹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吴氏的离开对她们来说,太沉重了。 “可能是换季了,人还不习惯吧。” 陈氏的脾气说过去就过去了,心情低沉片刻,又兴奋提起说:“过几日,襄阳侯夫人的赏菊宴,祖母的意思是让咱们跟着母亲去。” 杜从宜在陈氏的提醒中,已经知道,这位夫人十分青睐赵诚。她从扬州回来后,听了一些消息,老夫人和她说的。 只是她不在家几个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终这些人又都散去了。 “那就去吧。不是说高皇后也会来吗?” 陈氏低声说:“是啊,襄阳侯夫人是高皇后的亲妹妹,姐妹两感情极好,襄阳侯至今都分管着公布的差事,那可是肥差。而且听说高皇后许诺,襄阳侯夫人的小女儿,将来必是下一任皇后。” 杜从宜听着意思,难道是官家看上了赵诚?所以这几个人女人才通过赵诚,非要见她? 再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道。 赵诚是端王府的庶出子弟,宗室子弟,无父无母,而且身上的爵位也没了,光杆一个了。 她越想越明白。 怪不得几位夫人,对赵诚殷勤。 “大嫂怎么什么都知道?” 陈氏笑起来:“我娘家姐妹多,这些时日她们时不时来看我,人多了聊的自然多了。你娘家的姐妹们性格像你,都矜持,自然话少。” 杜从宜听的好笑,她是不爱会,哪里话少了。 陈氏零零总总什么都聊,等傍晚才回去了。 她前脚走,赵诚后脚回来,即将入秋,暑热终于过去了,他是个爱干净的性格,每日穿戴盔甲,一整个夏天对他来说其实很辛苦。 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入秋后,就好很多,见杜从宜坐在院子里发呆,他洗漱完出来见她依旧一动不动,他还好奇:“今日闲了?” 杜从宜拉着人进书房说,他还调笑:“这么着急?不太好吧?” 气的杜从宜回头踢了他一脚,他还嬉皮笑脸的。 “你什么时候去北方?” 赵诚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再瞒我,我……”,她说到一半就说不出来了,威胁人都拿不出什么结结实实的把柄。 赵诚顺势抱着人:“那也是开战的时候了,到时候整个中军出动,不是我一个人。” 听他说鬼话,官家掌中军,连郭奉都不出汴京城,怎么可能他领兵出去。 大时候要出去也是他一个人出去。 杜从宜总能被他糊弄住。 但赵诚也还是和她聊起赵策这个人。 “我确信他是个有雄心的人,只是一日没有安定,我就得替子恒挡着这些风浪。储君过继的麻烦,还在头后,变数很多。” 杜从宜问:“北方一直往北,能把辽金驱赶到关外吗?” 赵诚玩笑:“历史的必然性,就是定都北京。” 杜从宜听的不以为然::“他不一定有大明的气象。” 赵诚:“但他不比朱家人逊色,此赵宋,非彼赵宋。他是有些雄心在的。” 至今等着决战后,动税制。伺机蛰伏的人才是大患。 杜从宜对这个王朝一点都不客观。 “那不照样北方开始丢了,北方少数民族照样会南下,谁能挡得住?那些天天弹劾人的相公们吗?” 赵诚:“放心,天下不会乱,民生多艰是常态。但凡能改善一些,百姓就会好过很多。” 杜从宜:“我很不喜欢谈起这些,我能做的很少,我的专业窄到,都没办法给任何提供帮助,我只会做那点生意,但是和你的木材和商队生意比起来,只算是毛毛雨,你说我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赵诚了她耳边的头发,轻轻笑了下。 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将她整个人笼在怀里:“可能是,让你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太寂寞了。” 杜从宜白他一眼,挣扎着要走,他死命抓着不放。 论力气,杜从宜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两个人之间还差着年龄,她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八月过了已经在等秋收了,赵策看了北方的折子后,带着人去了后苑登高北望。 只有宗瑞和赵诚跟在身侧,汴京城地势局促,赵策眺望着北方,问他;“你觉得黄河结冰开战合适,还是未结冰开战合适?” “都可。” 赵策:“你觉得,北方哪里设坚城踞守,才定能北方?” 赵诚不确定他是闲聊,还是想听真话,所以沉默不语。 赵策很懂他的顾虑,直接说:“只管说,信口开河都可以,让朕听听你们的想法。” 赵诚:“骑兵怕水,但结冰不结冰,只是挡一时,不能改变大局势。拿下晋阳以北在手,就不惧怕太行山以东平原。过了滹沱河,一路往北,争取踞守燕都、蓟城一带,将辽金驱入漠北,挡在关外雪山丛林里,踞关而守。” 赵策扭头看着他,目光如炬问:“然后呢?” 赵诚:“迁都。” 赵策两眼一眯,什么都没说,转身望着北方,气氛突然就冷了。, 宗瑞听的两眼一睁,人都麻了。 官家前几日才刚写的迁都。 赵若甫又一次和官家想到了一处。 赵策:“我去过燕都,当年先帝驾崩,我就在北方前线,燕都是个好地方。” “确实有龙兴之气。”,赵诚毫不意外说。 南北融合,是历史的必然。 赵策点点头,却在此刻生硬改口问:“你们家老夫人如何了?” 赵诚:“好些了。” 赵策笑笑,摆摆手,让人退开。 他一个人在山顶的亭子里坐了一下午,连宗瑞都被打发到山下不准靠近。 宗瑞和赵诚唠叨:“你怎么敢有这种想法?迁都,那是多大的事,你知道吗?” 赵诚:“能有多大?比祖宗社稷还大吗?” 宗瑞直接语塞了。 论喷人,宗瑞不是赵诚的对手。 赵诚只是和赵策讨论,他不参与朝政,不参与文武之间的斗争,尽管这样,依旧一直有御史台的人弹劾他,他也不当回事。 赵策后来不再频繁出卖他,反而愿意和他私下里闲聊。 所以他也愿意和赵策讲一讲历史的必然。 汴京城确实不适合做国都,单单黄河水患,都治不了,四面平原,无处可守。 汴京城地处平原,而且太过逼仄,不是国都首选。 赵诚还在想,赵策怕不是也起了迁都的念头。 第114章 襄阳侯府 赵策今日看着像是心情不佳,又或者是有些难以决断的事情。一直等汴京城上灯,赵策都在亭子里不肯下来。 宗瑞急的在赵诚眼前团团转,赵诚被他晃的眼晕,问:“你若是实在急切,就上去问问。” 宗瑞长呼了口气:“你跟我一起去。”,赵诚都听笑了,但也为了早点下班,跟在宗瑞身后,硬着头皮上楼。 赵策见两人上来,问赵诚:“你看看汴京城繁花似锦,你就不留恋?北方苦寒,你觉得大家能习惯吗?” 赵诚老实答:“各有所长,北方夏季凉爽,冬日寒冷,但因为新城,所以更适合新政,和新的人。人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不要小看了人的适应能力。 赵策笑着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拍拍他肩膀。 “若甫二十岁了,若是当年好好读书,朕定然点你做状元。” 赵诚:“臣愚笨,不是读书的料,父亲也不强求。” 赵策难得不和他抬杠。 “你父亲学问极好,想必更了解你心思不在书本上。天赋终究不是书上学来的。” 他这话其实说的是对的,但是让那帮相公们听见了定然会反驳他。 读书确实看天赋,他自小也不是多勤奋的孩子,只是善于读书而已。 除了读书之外的社会规则,却都是他一点一点吃亏,学会的。 人不可能对什么都擅长。 赵策究竟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鸳鸯佩 第115节 反正赵策听了宗瑞的劝告就听话地下楼了。 赵诚被放回去了,赵策反而一个人回了后苑。 九月中旬,杜从宜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将汪伯言送她的几幅收藏,全都临摹一遍,然后又送到汪伯言府上。 对杜从宜的勤奋,汪伯言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天分好,但是技艺高不够精专是大忌。 通俗讲,就是她会的多,但都没有达到自高水准。 汪伯言喜欢她的天赋,也有自己的私心,想把自己的所长教给她。 妙的是杜从宜的书法也好,所以杜从宜送汪伯言的《吴兴赋》,这是杜从宜临赵孟頫的行楷,舒展而小巧,十分灵动。他最喜欢的就是这幅字,他欣赏之后,并且转送给了官家。 杜从宜的画他也欣赏之后,大部分送了人,只说是自己学生的作品。 老头也知道给自己学生扬名,收到画的,都是他的老友,也包括官家。 赵策是真的喜欢杜从宜的画。 江山万里,那是他的江山。 所以等杜从宜和陈氏几个人跟着邹氏去襄阳侯夫人府上赴宴时,已经有些名声了。 邹氏特意和杜从宜说了句;“今日宴会,大多是汴京城贵夫人,夫人们之间闲言碎语,不过是闲趣之谈,若是真让你哪里不舒服,也不必放在心上。” 杜从宜笑起来,这是怕她又当刺头吗? “我记住了。” 陈氏挽着她:“今日咱两作伴,我也不耐烦和那些贵女们攀比。咱们家的人都不爱攀高枝。” 杜从宜只是好奇,像高皇后和襄阳侯夫人这样的女人,姐妹两能在汴京城的女眷中搅弄起风云,必然是有本事的。 政治场里的女人,就算远不如阿武那样的本事,但也能名留青史,算得上是女强人了。何况姐妹两居然要定下下一任皇后的人选。 若真有人有心争取,必然会去襄阳侯夫人那里拜码头。 但她见到襄阳侯夫人的时候,还是有些失望,因为此时美艳动人的贵妇人正在发脾气,训斥身边的年轻女子,旁边的人都嘘声不敢吱唔。 杜从宜远远看到,一瞬间,心里想象的女强人顿时破碎了。 不过又是一个张扬跋扈的女子,并无多少智慧。 陈氏反而紧张在她耳边嘟囔:“好大的威风。” 杜从宜轻笑一声。 这只能说是,身份地位带来的威风,遇上比她身份尊贵的人,她立刻笑脸相向。 活在封建等级中的女子,不过因为出身站在了高处,就随意欺辱底层的女性,欺软怕硬罢了。 邹氏就跟没看见似的,她对谁都一样,甚至都没有几个相熟的朋友,所以邹氏和这些夫人们,也并不亲近。 襄阳侯府占地极广,进门后马车一直进了院子,在西面院子里才停下,一路过去走了将近半小时。 后花园有一座三层的景观楼,杜从宜和陈氏跟着邹氏和相熟的夫人打了声招呼,等襄阳侯夫人听说端王府的女眷到了后,立刻让人来请。 邹氏是个不动声色的性格,领着两个小辈穿行在人群里,围观的人更多。 襄阳侯夫人的气派快赶上高皇后了,她身边坐着的就是安平郡主,两人齐齐打量着杜从宜。 杜从宜大约猜到了,尤其看到襄阳侯夫人身后的那个少女。 真真好笑。 为了保证皇后出自高家,这么强强联合,且不说赵宋的后宫女人没有权力,就是两汉期间,皇后权力到达顶峰,也不能猖狂成这样,随意打发别人的发妻。 更何况赵诚还没有攀高枝的意思。 邹氏打完招呼,还没等陈氏和杜从宜说话,安平郡主就问;“这就是赵若甫的夫人吧?果然生的貌美。” 杜从宜:“见过安平郡主。” 那少女好奇打量她,问:“《江山图》是不是你画的?” 杜从宜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安平郡主,比起襄阳侯夫人,安平郡主更能称得上能力,她沉浮几次,屹立不倒。只是本事没用在正路上,一味奉承后宫女眷,每每到关键时刻,总会被抛弃。 却还是不涨教训,实在令人唏嘘。 后面有少女见杜从宜不说话,就喊:“殿下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她回头静静看着那位出声少女,那少女没想到她这么直白,被她盯着心虚,立刻转头看向问她话的少女。 杜从宜若无其事转头,意兴阑珊:“是。” 甚至觉得无足轻重的一句话。 没想到那少女十分激动:“官家收藏的那副《江山图》是你画的?太厉害了!那你老师真是汪相公?” 杜从宜已经不想回答了,只是笑笑,没想到那少女直接过来挽着她的手,同母亲说:“母亲,杜夫人的技艺无人能比,她的书画连官家都赞不绝口。” 杜从宜听的好笑,赵策喜欢,难道是什么不得了的荣耀吗? 哦,是的。 赵策喜欢了,那她的画就会立即变得价值连城。 这么算起来,还是要感谢赵策的喜欢。 襄阳侯夫人看着女儿扒着杜从宜皱眉叫了声:“阿芙。” 她少女仿佛看不到此间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依旧笑嘻嘻说:“母亲。” 然后转身回到襄阳侯夫人身边。 襄阳侯夫人看杜从宜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挑剔的,双方心知肚明对方的目的,只是不言而喻。 赵诚让麻二去查,蛛丝马迹的查外戚,查襄阳侯府。 夏季就闹出很多事,侵占田亩、私卖人口,最严重甚至合东南旧党交往甚密…… 襄阳侯夫人和姐姐高皇后一时警醒,不知道是官家警告,还是赵诚报复。 但两人并不敢真的赌,只好立刻按下了心思,不再试探赵诚。 安平郡主并不知这些,今日她女儿刘婉月也来了,她便笑说:“月娘也在,你们妯娌几人正好作伴。” 杜从宜和陈氏听了跟见鬼似的。 邹氏应了声:“是吗?小六媳妇也在,有段时间没见她了。” 邹氏说的并不热情,襄阳侯夫人虽然贵重,但邹氏面前也不敢过分拿大:“你们家老夫人好些了吗?” 邹氏笑眯眯:“劳烦挂念,已经好些了。” 安平郡主想起上次去端王府不太愉快的经历,并没有和邹氏搭话。 襄阳侯夫人有心想挑剔几句杜从宜,但又没有人递话头,她看着杜从宜远比女儿成熟的从容,心里还是不自在。 邹氏领着两个小辈出了花厅,三人各自不言语。 刘婉月和吴氏在城外结伴避暑,结果吴氏闹出出轨风波,最后殒命。刘婉月因为回城闹着合离,最后不了了之,安平郡主母女仿佛和没事人一样。 陈氏都忍不住抱怨:“她好端端的,二弟妹却没了,我就不信她不心虚?” 杜从宜:“好了,不生气。” 结果身边的邹氏转头看着她两,低声说:“玉娘的事情,不能流出任何风声,记住了。” 陈氏在邹氏面前,还是很乖顺的。 “是,我记下了。” 吴氏是生病去世的,端王府要保证她的体面,人都去世了,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杜从宜也没想道在这里看到了老朋友,比如都亭侯夫人,比如杜三。 马氏很久没有见过杜从宜,后来杜从宜几乎不赴宴,她对杜从宜简直印象深刻。 而小儿子性情越发乖张,越发一蹶不振。 端王府的赵诚,早年也名声不显,听说十分鲁直,自从和杜从宜定亲后,步步高升,前程似锦,都传闻她旺夫。 可见不是空穴来风。 马氏和邹氏倒是挺熟悉,闲聊几句,马氏问起杜从宜:“你二姐倒是常来府上玩耍,怎么不见你?” 杜从宜其实还是有些抱歉,当初在都亭侯府里立威,和马氏闹的不愉快。 马氏这个人不论怎么样,起码人品是没问题的。 “夫人客气,开年南下一趟,前不久才回来。” 马氏听后脸色一僵,回头盯着杜从珍,吓得她立刻低头。 上半年马氏打发她去串门,她次次出门,可杜从宜根本不在家,她只字未提。 竟然在撒谎骗人。 杜从珍根本没想到谎话猝不及防被撞破。 马氏撇她一眼,回头继续和杜从宜说笑:“那改日来府里找你姐姐玩耍,她一个人也闲着。” 杜从宜:“谢夫人,下次去定然带厚礼登门拜访,顺便给夫人赔个不是。祖母之前还问起,老夫人是否康健?” “她挺好的,倒是爱和你们小辈们闲聊。” 马氏是真的喜欢聪明人,聪明孩子讲话大大方方,干脆利落。 她心里不禁后悔,当初怎么就因为一张笑脸,选了糊里糊涂的杜从珍。 若是选杜从宜,说不准她的*7.7.z.l三儿也已经振作,不会堕落至此。 说什么都晚了。 第115章 赵策的心思 和马氏告别后,杜从珍并没有跟着马氏走,反而亦步亦趋跟着杜从宜。 杜从宜余光看到,就和陈氏说:“大嫂到前面等等我我和三姐打声招呼。” 陈氏说:“我和母亲去亭子里坐坐,你们姐妹慢慢聊,不着急,若是闲聊也可以到亭子里坐下聊。” 鸳鸯佩 第116节 她点点头回头问:“三姐,找我有事?” 杜从珍捏着手里的帕子,有些忐忑,又或者是难以启齿问:“你会去我们府上吧?” 她诧异:“说不准,时间允许的话,我会去的。” 杜从珍抓着她的手:“你一定要来,知道吗?我……反正你一定要来。” 她:“为什么?二姐不是经常去吗?” “那不一样,因为你夫君位高权重,因为你身份尊贵,婆母几次催我去看你,只是你没在家……” 这么说她就懂了,她在这一刻才觉得杜从珍像个鲜活的年轻人。 会违背长辈的意思,偷偷溜出门,但不去找四妹,可能是一个人街上游荡,也可能是一个人去城外散步,总之,她学会了凭自己意愿做事情。 她开口逗她:“所以,你出门了,但撒谎了?怕你婆母教训你?这有什么,她若是问起,你就说你回家看母亲就是了,你婆母不会为难你。” 杜从珍人都快哭了,这次是真捅娄子了,猝不及防被撞破撒谎。 “她不喜欢我,你懂吗?他们府里的人通通不喜欢我,我……” 她急切的争辩,试图让杜从宜明白她的处境。 杜从宜并不想懂,可是偏偏懂。 每一个女性,都有自己的苦难。她们明明没做错什么,可就是不能被善待。 连出门都不自由的当下。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你要是不放心,我明日让惠安去请你到府里来玩,这总行了吧?” 杜从宜烦杜三糊涂,可杜三再糊涂,也是杜良镛的女儿,就当她报恩了。 杜从珍听她说完,丧气的脸立刻鲜活了:“真的?明日好,明日去的话,她肯定就不教训我了。谢谢你!” 明明是个小女孩,偏偏嫁作人妇,成了被婆婆管束的儿媳妇,整日战战兢兢。 她在那一瞬间心软,和杜三保证:“真的,你放心回去吧,明日一早我让惠安去接你和二姐。” 等打发走杜从珍,陈氏回头说:“你们姐妹几个真不一样。” 杜从宜好奇:“哪里不一样?” 陈氏:“你几个姐姐都不高,偏偏你瘦高,而且性格不一样。” 杜从宜笑起来:“我不是杜家女儿,当然不一样。” 陈氏惊愕看着她,问:“怎么会?” 杜从宜看她匪夷所思的模样,耐心解释:“真的。我跟着我小娘进杜家的时候已经十岁了。” 陈氏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最后只感慨:“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好像哪里很熟悉。” 杜从宜:“是吗?” 陈氏由衷感慨:“那你和五弟,真是姻缘天注定。” 她笑笑,并没有反驳。 襄阳侯夫人的赏菊花的宴会,来客纷纭,午时过后,花园里有内侍省的人通报,高娘娘到了。 所有人有序排队行礼。皇后出行并不奢华,但依旧令所有人都垂首不敢张望。 而此刻,杜从宜已经离开襄阳侯府了。 在亭子里休息时,她看到来复的时候,还奇怪,他怎么来了。 结果来复和邹氏低声说了几句,才过来悄声说;“大人在门外等着,接您回去。” 杜从宜诧异回头看了眼,细想了几秒钟,和邹氏商量了一声,邹氏却一点都不在意,只让她去吧。 她莫名其妙,还不清楚状况,就跟着来复出了门。 一出门见赵诚牵着马,背对着,站在树下,她提着裙摆偷偷跑过去问:“你找我什么事?” 赵诚也不回头,牵着她的手,将手里的缰绳给了来复,牵着她一路往前走,边走边说:“官家要见你。” 杜从宜:“是吗?我听说,今天高皇后会来。没想到居然先见官家。” “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夫妻,其实并不难说话。” 杜从宜:“怎么感觉,你们都匆匆忙忙的?” 赵诚慢悠悠走,一边和她解释:“今年冬天的战事避免不了,已经在准备了。汴京城热闹归热闹,很多准备工作已经在做了。” 杜从宜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会赢吧?” “会。” 康渤和赵恒每个月都会来信,康渤当初带着自己的兄弟们走的,在吕顺旗下已经升至偏将了,若是开战,他必会争取做先锋。 他迫切想要立功升职,想在军中有所建树。不光是因为赵诚和他说的,只要他能立功,就不会被人抢功,赵诚会给他绝对公平。 同样,他也想投桃报李,想做赵诚最忠诚的家臣。 尽管赵诚三令五申,不准他们几个犯险。 杜从宜见他面色并不放松,开玩笑说:“赵策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你送给你老师的字,到了他手里。” 杜从宜很意外。 汪伯言看着也不像是会替她扬名的人,小老头不苟言笑,对她从来没有一句废话,全是对作品的点评。她也不擅长和沉默寡言的人交流,所以平日里,去汪伯言府上,她都很谨慎,而汪伯言则是标准的严师。 没想到老头在背后,一直有夸赞她。 “你老师非常欣赏你,尤其是你的字。你可能自己不觉得,可他将你的画全都送给了自己的老友。官家听说后,问他讨要了你的字。” “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你专心作品就好了,至于卖画的钱,我收着就好,你可不能沾上铜臭味。” 杜从宜真服了这个人。 杜从宜对皇权,对等级有概念,但没有敬畏。 所以她就显得像个无知胆大的姑娘一样,站在赵诚身边,甚至有几分挑剔直白地观察赵策。 赵诚看的好笑,又不好说她不对,只好当着宗瑞和赵策的面,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和她说:“你要不,站在我身后吧。” 宗瑞也没想到这对夫妻是这样。 低头尽力忍着笑。 赵策也看笑了,笑骂了句:“赵若甫,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赵诚无奈:“官家见谅。夫人年少,不懂规矩。” 赵策笑骂了句:“混账样子。” 杜从宜也意识到自己放肆了,乖乖退后,站在赵晨身后。 她在无意识的时候,几乎对赵诚的话毫不怀疑。 赵诚一点不怵,骂得多了,他也已经习惯了。 赵策问杜从宜:“听说你父亲杜良镛在礼部任职?你是杜良镛第四女?” “是。” “师从汪伯言,但带艺求学,听说你的书画是你小娘教的?” “是。” 她说话,和赵诚极为相似。多一个字都吝啬讲。连宗瑞都忍不住瞧她,想暗示她认真仔细答话,但看到赵诚嘴角的笑意,宗瑞立刻低下头,生怕官家看见。 赵策也问的气笑了。 “赵若甫,不愧是你夫人,和你一个德性。” 赵诚低头:“官家恕罪。” 赵策看了眼垂首的杜从宜,“你的书画,是谁教的?” “回官家,是小娘教的。” 赵策始终觉得怪异,最后只说:“字不错,多让赵若甫好好练。” 赵诚插嘴:“是,臣遵旨。” “下去吧。” 然后,赵诚带着杜从宜早早就回去了。 赵策想问的,一句都没问,等人走后,和宗瑞说:“去查查赵若甫的夫人。” 宗瑞神色一凛。 “是。” 宗瑞试探问:“官家觉得,赵夫人不妥?” 赵策没说话,宗瑞立刻缩着脖子,不敢再多嘴了。 他隐约猜到官家的几分意思,只是不敢确信而已。 当日在襄阳侯夫人的宴会上,高皇后问:“听说若甫的夫人来了,是哪一个?” 然后全场鸦雀无声。 陈氏听的心直突突,而邹氏整整衣衫出列,缓缓行了大礼,回道:“回娘娘话,家中人来询,说是宫中有召,来不及同侯夫人道别,匆匆回去了,在这里还要和侯夫人道一声失礼。” 她话虽这么说,但骨子里很硬气,端王府不惧怕外戚。 高皇后性格并不强硬,听了也不恼,笑眯眯说:“原是官家要见人。不碍事。” 邹氏说完便告退了。 襄阳侯夫人扭头同姐姐问;“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高皇后;“官家十分欣赏她的书画,想必最近看到了她的新作品吧。” 襄阳侯夫人神色闪烁,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也不敢追问。 鸳鸯佩 第117节 高皇后断不会在外人面前,说一句官家的不是。 所以襄阳侯夫人只好等着之后再说。 陈氏见邹氏退出来,紧张的攥着她的衣角直说:“我生怕娘娘怪罪母亲,怎么突然都在找五弟妹?五弟如今已经权势滔天了不成?都盯着他们夫妻?” 邹氏听着她因为喋喋不休地发问,听的好笑。这个媳妇是个直性子,话多有点泼辣,但心肠软。 府里的人,对赵诚和杜从宜是真的不了解。 她拍拍陈氏的手安慰:“放心,娘娘不会怪罪的。” 只要赵诚在官家身边,后宅的女眷们就不敢得罪他。 高皇后在襄阳侯府里短短停留了一刻钟时间就回宫了,留下一众女眷们还在细细回味高皇后的风采,襄阳侯夫人今日却觉得事情不尽人意。 那赵若甫的的夫人,并不想象的那么好拿捏。 端王府的当家夫人邹氏也始终不冷不热。 可能是上次,她心情太急迫,把事情闹得太僵了。 总之一切都显得不尽如人意,女儿轻轻握着她的手问:“母亲怎么了?” 她看着花一样的女儿,心里叹息:“没事。” “母亲是为那位赵若甫的夫人烦心吗?” “阿芙觉得呢?”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怎么想。” 小高氏看着聪慧的女儿,摸摸她额前的发,笑说:“不用你操心。一切有母亲。” 阿芙从不掩饰爱慕赵诚的俊美,而且根本没把杜从宜放在眼里,她和刘婉月不同。刘婉月是任性骄纵,她是绝对自信,也相信自己的聪慧。 第116章 守成 安平郡主一整日都没见女儿,刘婉月虽然来了宴会,但躲着母亲。 母女两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等安平郡主打发身边的人寻她来,刘婉月很无所谓,安平郡主问:“刚才你们府上的邹氏和几个小辈都在,怎么不见你?” 刘婉月看到邹氏她们了。 “你找她们有事就说,不用我传话。” “你,非要和我这么说话吗?” 刘婉月看着别人的母女之间亲亲密密,可就是不能和母亲好好说话。 “母亲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赵诚的夫人出身怎么样,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你总不能让我把人杀了,给你们腾地方吧?” 她年少爱慕赵诚,可如今不爱了,她现在对什么都没兴趣了。 就好像人生忽然都无望了。 安平郡主看着女儿这样,心里的怒气慢慢升起来,却又无力地落下去,她悲哀地想,月娘为什么就不能解她呢?她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她吗? 母女两甚至不肯对视一眼,谁也不看谁。 襄阳侯的小女儿叫阿芙,笑盈盈问她:“月姐姐,我何时能去府上拜访?” 刘婉月明明知道她的目的,她爱慕赵诚,高娘娘许诺,下一任太子的太子妃必定是阿芙。 他们都在赌,赌赵城是官家选定的人。 真好笑。 “随时都可以。” 她愿意招待阿芙,那赵城愿不愿意抛弃发妻攀高枝,她就不知道了。不过这是一出好戏,不是吗? 阿芙笑着亲密挽着她胳膊问:“听说端午府的糕点十分出众,是真的吗?” 刘婉月不知想起了什么,笑起来:“是,大嫂和五嫂两人喜欢研究点心,听说都是五嫂厨房里做出来的。” 阿芙就像没听出来一样,依旧天真问:“是吗?” 刘婉月听着虚假的言语,一边又意兴阑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宴会不到尾声她就大剌剌和母亲告别,回端王府去了。 杜从宜第二天一大早打发惠安去接人,不到中午人就到了,大约是杜三和杜二说了原委,杜二一来就说:“你三姐姐糊涂,你别和她一般计较。” 杜从宜听的好笑:“我这不是把人都接来了,她婆母总不能还为难她了吧?” 杜二听的眉开眼笑,她今日带着厚礼,也是难得。 “呐,这是青州金石矿的原石,哪能次次收你的礼。这是上好的双面绣,你做个摆件看着。” 她带的礼物都价格不菲,尤其那块金石,杜从宜还没见过这个,好奇问:“你哪来的宝贝?” 杜二感慨:“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从前事事争,什么都抢,反而得不到什么。如今我们夫妻不争不抢了,所有人反倒对我们大方了。这是父亲给我们的。” 杜三问:“你真不在乎伯爵府的家业了吗?” 杜二哼笑:“我在乎有用吗?我们府又不像你们都亭侯府财大气粗,我们小门小户人家,没什么好争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都是难以割舍的留恋。 她们姐妹两这半年看起来感情不错,可能杜二教育过这个冥顽不灵的妹妹了,杜二嘴碎爱占便宜,但本心很护短。 杜三:“我知道错了,二姐就不要骂我了。我不是开口求四妹了嘛。” 杜从宜听着姐妹两拌嘴,也觉得挺好,嫌弃的时候常嫌弃,护短的时候是真心的护短。可能自家姐妹就是这样的。 杜二问:“你婆母今日没为难你吧?” 她昨日骂我了,但我说了四妹今日邀请我来做客,她就没说了。” 杜二笑起来:“你还学会仗势了,这才像话嘛。咱们杜家的女儿,哪里比别人差了,你那个夫婿是个瞎眼的。” 杜三又被踩到痛脚了,着急反驳:“我知道四妹和四妹夫恩爱了,你和姐夫也是两情相悦,就不用为这个骂我了。” 杜从宜听的有趣,问:“三姐夫现在还敢无视你吗?” 杜从珍脸都红了,憋了一句:“他现在不敢惹我。” 杜从宜留两姐妹吃了午饭,把宫中赐的首饰和礼器分别送了姐妹两。算是一种荣耀。 下午等她去看老夫人,见老夫人那里有客人,见她来很自然问:“这是若甫的媳妇?” 杜从宜疑惑看她,老夫人介绍:“这是我的堂妹,卢阳王府的夫人。说起来都是亲戚,她家里的侄女就是你师母。汪伯言的夫人。” 杜从宜赶紧行礼,师母娘家的婶婶,说起来有些远,但这个时代这都属于至亲了。 老夫人笑着端详她:“不怪瑶娘喜欢她,真真是标致,若甫就生得俊,没想到媳妇也好看。” 杜从宜被夸的老脸一红,她这个年纪真没见过这么直白的夸。 “祖母这两日怎么样了?今日我两个姐姐过来先聊了会儿,耽搁了时辰。” 老夫人今年生病后,体力大不如从前了,之前她还和邬嬷嬷后院里散步,两个人做针线,养花…… 今年病好了后,体力就大不如前了,已经很久不散步了。 “好些了,我昨日还在后院照看花草,晒太阳了。” 杜从宜:“今年庄子上养了很多秋菊,说是这几天就送来,新培育出蓝色的了。您一定喜欢。” 老夫人笑说:“别把什么东西都塞我院子里,你们自己留着,你大哥前几日也不知道哪里淘来的花草,全搬在后院里,累的邬嬷嬷一整日照看。” 她说话慢悠悠的,始终带着笑。挺有智慧的一个老太太,不强求儿孙们孝顺,不管束小辈,真真做到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卢阳王府的老夫人笑着说:“瞧瞧,姐姐府里的小辈瞧着真让人眼馋。” 老夫人笑说:“你们府里的孩子们也很好,能体谅你的不容易。” 姐妹两各自聊起自己家里的小辈,杜从宜也不打扰,回了院子让人给正院送了前几日收到了枇杷膏、桂花蜜,和北方给赵诚送的阿胶。 杜从宜也不知道赵诚到底认识多少人,有多少朋友,反正总有各地的朋友送他礼物,而且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足见诚意。 赵诚每日当差,依旧是看得多说的少。 这日傍晚,宗瑞和赵策支支吾吾道:“官家让老奴查的有消息了。” 赵策见他这副样子,皱眉问:“说来听听。” 宗瑞只敢说:“小赵大人的夫人,出身……确实有些不妥。” 赵策皱眉:“哪里不妥?” 宗瑞不敢答。 赵策站起身问:“怎么回事?” 宗瑞将卷宗呈递给他,赵策看了卷宗皱眉了很久,最后都没有说话。 怪不得她小小年纪书画技艺了得。 竟然是她的女儿。 宗瑞不敢提,那位和官家定过亲,但因为她有心仪的人,最后和官家的亲事不了了之了。 那是汴京城有名的才女,以诗词闻名,但书画其实更好。 她夫君也是有名的才子,只是病死在了南方。 宗瑞也没想到,那位最后流落到成了小吏的妾侍。 别人不知道,宗瑞是自小跟在官家身边的人,那可是官家年少爱慕的女子,才思灵动,诗词飘逸。官家因为她出嫁,伤怀了很久,和高皇后这么多年和和气气。 但官家可没有为高皇后半夜出皇城,夜游汴京城,也没有汴河上邀过曲,更没有为高皇后吹过笛。 当年吕大班极力劝诫官家,要以国事为重,女子轻贱,不可沉迷。 又因为先帝在北方出事,官家大醉一场,之后也就成婚,接着登基,接着忙忙碌碌,接着这么多年,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她居然早就死了。 宗瑞见官家攥着那张纸,却始终不看,而是不知道看着殿内那一处,又或者是他早已放空,脑子里空白一片了。 鸳鸯佩 第118节 宗瑞也不敢打搅,悄悄退出去了。 赵诚现在渐渐忙了,他放出去的人多,商队南来北往什么人都接触,加上北方边镇的消息自然也来得多。 每日归家需要花很久时间回信,然后请杜从宜完善地图。 杜从宜并不擅长这个,只能从开始学,从黄河开始往北,搜集了非常多的地志,和各种私人绘制的小册子,再结合赵诚的商队带回来的游历画本。 她绘制了很多版本,也有很多废稿,有些是错的,有些不够准确。 赵诚看来她已经很精确了,但是她自己觉得不够。 没有准确的测绘工具,她绘制的图其实很粗糙。书房里到处都是灯,她在这头看图纸,赵诚在另一侧回信,他大部分时候是不瞒她的。 除非遇到特殊时候。 秋收季节的时候,赵诚收到赵恒的信,赵恒说吕顺开始操练分兵,他和康渤遇见,康渤还是做了那个前锋将,冲在最前面,而他跟着吕顺身边最精锐的骑兵,为骑兵开路,脚弓弩的威力确实大,但必须在骑兵对冲时,出其不意。要不然就是自己冲上去送命。 北方已经枕戈待旦,而汴京城里依旧无人察觉,入冬后街上叫卖声,秋收后做买卖的人,闲帮跑腿的人,渐渐多了。 赵吉因为操练伤了胳膊,赵诚专门去晋王府看他,他亲事已经临近了,加上在家修养,正好成亲。 赵诚也觉得奇怪,赵吉的亲事,还是原来定下的那家。 官家赐了厚礼,但没有其他言语。让赵诚也有些嘀咕。 难不成赵策看不上赵吉? 赵吉这个性格不强硬,已经是最佳的储君的人选了。 要是遇上一个态度强硬的,和官家打擂台,遇上当年的嘉靖,那真是祖宗都不得安宁。 守成有守成的好处,勇武有用武的用处。 赵诚是觉得赵策和赵吉叔侄两个,搭配起来是不错的。 第117章 新赛程 晋王府难得开门迎客,门房的人引着赵诚进了府,见管家正在廊檐下说话,老管家见赵诚来,就赶紧向他而来。 他问:“子恒好些了吗?” 老管家有些有些欲言又止,走了几步才说:“说实话不太好,这几天和殿下闹脾气。您见了要劝劝他。” 赵诚听得意外,赵吉是个性格很腼腆的人,他自小和祖父相依为伴,两人十分亲密,而且他对赵德明的话几乎不会反驳,甚至可以说他是个没有叛逆期的孩子。 是因为什么,能让祖孙两闹的不愉快。那必然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大事。 他听得都有点不想进去了。 老管家只管热情招待引着他往后院去了。 倒让他有点进退两难了。 他跟着老管家刚进院子里,就听到赵吉甚至带着几分哭腔,在咆哮:“我已经尽力了!您明明喜欢五哥,偏偏又防着他,你让我事事向他看齐,向他学习,我尽力了额。我其实已经猜到意思了,您是想过继他,对吗?您把我送出去,然后再过继他,对吗?可他未必就愿意!五哥不是小孩子!我也不是木偶!我尽力了,可是我做不到!” 赵诚的脚步一顿,看到前面的老管家尴尬回头看他,他面色如常,立刻改主意说:“我到前面等吧。” 真是个尴尬场面。 倒是听到几句有用的实话。 别说,没白来一趟。 他又退回到前院,片刻后大宗正一个人出来,估计老管家还在哄赵吉。 赵诚其实觉得意外,赵吉性格绵软,和赵德明的强硬不同。不过话说回来,性格刚强的家长,也很难养出来和他一样性格的孩子,赵吉的性格完全符合这个念。 他见了赵德明面色无常,只是问:“我来看看子恒,他肩上的伤如何了?” 大宗正看他就像没这回事一样,审视他几眼,简直心情复杂。 “不碍事,习武操练,受伤是家常便饭。男儿还是要有男儿的样子。” 他见过赵诚受伤不止一次,从没见过有人说过什么。 可见赵诚是个很能吃苦的人,而且轻易不可与人言苦。 子恒受伤,却哀声苦痛,已经有好些人来看他了。 他终究心里是有些失望。 失望子恒的表现,更失望官家对子恒,居然真的不如对赵诚关心。 人是经不起比较的。 就拿刚才来说,赵诚明明听见了,却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立即退出去。 同样的事情,子恒就做不到。 实话说,赵诚也尴尬,这个年纪的人了,尴尬就尴尬吧,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他继续坦然说:“过几日子恒大婚,官家的意思,是让我来看看需要什么,尽可能办妥当,我好回去复命。” 赵德明听在耳中,就仿佛官家已经定了赵诚,打发嗣子出来办事。 他心里五味杂陈,“你在官家身边当差,不可分心,子恒婚事已经拖了再拖。而且一切从简,没什么需要忙的。” 赵诚也不愿意多呆了。 “我就来问问,等会儿要进宫。那您忙,我就先走了。” 赵德明起身送他。 出门前,突然问:“官家最近,是不是心绪不佳?” 赵诚随口答了:“还好。” 赵德明望着赵诚的背影,神色莫辨。 出了晋王府,他回头看了眼牌匾,然后策马而去。 一路上还在琢磨,怪不得当初大宗正举荐他去官家身边当差。 他当时只以为大宗正是给他施恩,然后给他机会,将来让他辅佐赵吉,一路做赵吉的双花红棍,这是宗室子弟最稳妥,也一辈子有保障的一条路了。 没想到,还要让他卖身,既然大宗正这么笃定,并且让赵策同意他这个人近身侍奉,那就是赵策也是知道大宗正的打算的。 他想了一路,又觉得不太对,要是赵策和赵德明叔侄商量好了,为何赵策不直接定下呢? 那就是彼此心知肚明,但互相依旧有猜忌。君君臣臣,赵策对赵德明这一支,还是有些忌惮的。 最后无奈叹气,一切都好像由不得自己做主,连自己当谁的儿子,当谁的孙子,都做不了主。 这还了得。 老喷子要是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他一路胡思乱想,等到宫门口,见张文饶和范德两人出来,他站在一侧打了声招呼,双方点头致意,错身而过。 两人出去后,张文饶又回头问:“赵大人,可否改日请赵夫人登门?” 赵诚回头粲然一笑:“当然可以。” 张文饶尤其喜欢杜从宜送给汪伯言的自画像,他已经快到古稀之年了。也想求一幅画。 张文饶点点头,再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可赵诚还是感受到一些不同,而且,他突然想明白很多关卡,以前从来没有察觉的细节,和被他有意无意忽视的人际关系。 汪伯言有意无意之中,其实给他争来了很多友善的同盟。 不管他自己的想法如何,朝中的人什么想法。 其实。他和赵吉,早已经成了储君的竞争者。 这是不争的事实。不会因为他一味避战,一味的按照自己的猜测行事,就能改变的。 所以汪伯言和大宗正,已经站在了对立面。 怪不得最近宫中,极少见大宗正了。 今日当值他都不怎么走心,傍晚回家后杜从宜还在画图,她对一件事专注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扰到她。 赵诚一个人在屋子里休息,杜从宜见他进了房间很久也不出来,就进来看他。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也不点灯,一个人躺在罗汉床上,四下寂静悄无声息。 杜从宜过去后,坐在边上,伸手摸摸他额头,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也不出声。 杜从宜突然紧张问:“他又打你了?” 说着就要去点灯,赵诚听的才笑起来,伸手抓住她的手,低声说;“没有,我在想事情,走神了。你忙完了?” 杜从宜皱眉:“到底怎么了?你从来不这样。想什么事这么出神?” 赵诚在昏暗中逗她:“你怎么知道我从来不这样?” 杜从宜低头凑近看他,昏暗中,他的轮廓就在她眼前,心里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真是一种老天的恩赐。让人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她凑近轻轻亲了下赵诚,赵诚直接把人压在罗汉床上严惩了。 两个人闹到很晚都没吃晚饭。 等亥时了,赵诚才吃完饭,杜从宜过了时辰从来不吃东西,赵诚哄她:“喝点汤吧,要不然饥一顿饱一顿,对身体不好。” 杜从宜问:“所以,你想的事情想开了?心情也好了?身体、心里都舒服了?” 赵诚抿嘴笑,不回答。 杜从宜见来安扭头看她,低头喝汤又不说话了。 赵诚很喜欢她因为脸皮薄,想骂人,但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但到底不敢太得罪她,低声解释:“我现在的情况,比较麻烦。” 杜从宜:“赵策又找你的麻烦?还是因为你的生意有问题?” “赵策……好像真看上我了。” 杜从宜惊呆了,汤匙直接掉碗里了。 炯炯有神看着他,眼神都变了。 鸳鸯佩 第119节 赵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 失笑:“不是那个,别乱想。是储君。我和子恒好像成了竞争关系。已经引起朝中相公们站队了,而且你的老师,也参与其中了。” 杜从宜看着他,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其实想一想也能明白,赵诚展现出来的聪慧和果决,比赵吉要优秀太多了。他能欣赏赵策,就说明他和赵策讨论一些决策,双方已经能达成一些共识。 这是赵吉远比不上他的。 “汪伯言是东府相公,他不可能不参与选定储位,比起赵吉,他当然愿意选你。” 赵诚以为她想不明白,真小瞧她了。 事实上关于大事,杜从宜看得很清楚,可能和从小生活的环境有关。 赵诚:“我以为我做好辅臣,到了年纪自然能脱身。没想到……” 因为他根本没往那里想,而且态度消极,一味地避讳朝政。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赢在什么地方了。可一旦进入这个赛程,事情就变得非常棘手,可以说不死不休。 他的愿望从来没变过,大富大贵过一辈子。 可如何能万事不愁,富贵过一辈子,对他来说很难了。 他自己不觉得,其实从他到官家身边开始,汪伯言就在研究他了。不光汪伯言,所有人都研究他了。 汪伯言试探他不止一次了。 尤其在连颂案后,汪伯言甚至确认,官家必然已经偏向他了。而且连颂假画案,汪伯言也是为他消除潜在的麻烦,人与人之间,不能光有欣赏、喜欢。要有经历过矛盾后的裂痕,双方的感情才能加深。 赵诚在连颂案后,一句怨言都不曾有,官家也是因为他脾气倔强,罚得重了,两人之后甚至交流的更深,这是*7.7.z.l实质性的感情加深。 赵子恒固然不错,可大战在即,赵子恒守不守得住,还两说。 尤其他这样的激进派,需要一个有雄心的储君。 包括赵若甫的税制,他有很多东西是信手拈来的。 有些人的脾性和做事的风格,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赵吉大婚那日,章奎才从杭州赶回来,他被派出去巡检地方,游历几个月被晒得焦黑,见了赵诚,呲着一口大白牙,笑问:“你最近没惹祸吧?” 赵诚伸手邦邦给他两拳。 “没有,哟,壮实了不少。” 章奎被他两拳打的直倒退,一边笑骂:“你这是什么规矩?快叫师兄!” 男人真是什么时候都这个德行,都爱做自己兄弟的长辈。 第118章 北方 赵诚见他少了文弱之气,笑说;“看来子平没少招待你。这一趟出去过得不错。” 章奎笑骂:“有没有规矩!那是你姐夫!你姐姐快生了,他整日担惊受怕的。我是你师兄!” 赵诚好笑:“怎么?你这是和他喝酒喝出感情来了?” 章奎:“若甫,你这是小人之心了。” 赵诚只管笑,笑完后才说:“真怀念从前,咱们三个整日混日子,过的真开心。” 章奎;“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从前了?” 章奎和他不一样,他是士大夫家族出来的子弟,一辈子的想就是坐上高位,忧国忧民。 “没事,子恒大婚,想起从前的日子了。” 很遗憾,他和赵吉已经没办法做朋友了。 晋王府难得热闹,高朋满座,喧嚣一时,可午时一过,他就回宫了。 赵策这几日和郭奉忙着统筹兵马,吕顺的旨意已经到了汴京城,连吴阶都给他写了信,这位素未蒙面的舅舅,在信中十分硬朗说,你我舅甥,再避嫌都没有用,不论你怎么看,在外人眼里咱们就是一起的。武将不易,文臣更难当。你在朝中的争议我都知道,务必小心。 赵诚心里失笑,人人都看得清楚,可惜他这么久一直自以为是,竟然身在其中,失了警惕心。 他只当是赵策用他当磨刀石,诸不知赵吉未必不是他的磨刀石。 都不是亲儿子,对赵策来说,其实都一样。 他笑自己大意,又佩服赵策的阳谋,算计了所有人。 所有人都觉得大宗正和赵策是一体的,必然为官家考虑周全。 可对赵策来说,大宗正和汪伯言等人,没有区别。 赵策午后听郭奉说,赵诚已经回宫就在北苑军中,就让宗瑞将人叫来。 见了人就问:“子恒大婚,你怎么就回来了?” 赵诚听得心累,他看起来二十岁,又不是真的二十岁。 “宫中当差,大宗正说并无需要帮忙的,臣就先行回宫了。” 赵策:“都不喝杯喜酒吗?” “臣戒酒多时了。” 赵策嗤笑:“真是无趣。” 赵诚也不恼,只是憨憨一笑。赵策问:“大宗正就没说什么?” 赵诚摇头。 他已经不再按照自己的方式思考了,要是从前赵策问这话,他根本不会多想。 只能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确实复杂。 九月一过,北方加急军务,辽军骑兵南下扣边。 先锋将领康渤将一股八百骑兵全歼。 这战报来的非常突然,赵诚看的眼皮直跳。 康渤这个不要命的玩意儿! 赵策看了战报第一时间升康渤为前军的前锋主将,赐宣威使。赵宋复杂的官名、派遣和荣誉的叫法,赵诚也分不清,他只知道康渤用命搏来了前程。 燕城一带,在河北山中,是宋人最后的屏障,一旦守不住,骑兵南下,中原平阔之地,就很难挡得住骑兵了。 战事一触即发,两日后吕顺的战报新来,辽金合兵,分别自大同府和燕山山脉出来,初步了解大约有四十万人。 当晚相公们一晚上都在殿内议政,后勤,辎重,人员调配,行军总管人选…… 桩桩件件,需要一一讨论定下。 赵诚一夜未归,只让人给家里带了话。 当晚定下的政策,赵敬同批的几人分别派往青州、淄州等地方协助地方知州守城,并抚恤军中。 等天微微泛起幽暗蓝光的时候,已经是破晓黎明了。 赵策最后回头看他说:“若甫,带着朕的旨意,去宣抚吕顺等主将,你能胜任吗?” 赵诚抱拳垂首:“必不辱命。” 他等于去做政委。 赵策因为一整夜未睡,两眼亮的吓人,盯着他说:“务必替朕,将北方收拾妥当。替朕好好看住燕城。” 此时燕城,还是大辽的国都。 赵诚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是。臣遵旨。” 汪伯言眼神微闪,其他人看着赵诚,不知作何感想,可能也有惋惜吧。 毕竟没有储君替君王外巡的前例,就算当年先帝亲征,当年的官家住东宫,而守汴京城。 天一亮,所有人退出来,各司其职。 赵诚大清早回来,见了杜从宜就说;“我要北上了,协助前军总管吕顺,协调地方和军中。其实就是政委。” 杜从宜睡眼朦胧,直接光着脚站在地上,有些慌张问:“有危险吗?” 赵诚抱着她站在自己脚上,哄她:“没有,我在中军,做的是后勤工作。我不是武将,不上前线。” 杜从宜:“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赵诚:“不用带什么,让来安收拾吧。我明日出发。等会儿和我一起去正院,和他们说一声。” 杜从宜回身穿了衣服,一遍思考问:“怎么会突然派你出去?” “我是中军官家身边的亲兵,算是替官家出巡。” 杜从宜点点头,按说他的危险性确实不大。 “地图完成的差不多了,你到时候带着吧。还有,我画的所有机械的图纸。” 赵诚蹲下身替她穿鞋,笑着问:“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从哪学来的机械?” 她笑起来:“我外公,是做机械起家的。你可能还听过他的名字。我从小就会画图纸。” 赵诚:“那我就带着吧。” 杜从宜问:“那我还能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做,只做你喜欢的。” 杜从宜听的叹气;“其实,我最近收到非常非常多的请帖,我都一律不看。总觉得我的专业一无用处。” 赵诚摸摸她的脸,被她瞪了眼,刚摸过脚,又来摸她的脸。 简直找骂。 他只是笑,也不争辩。 午饭前两人去了趟正院,老夫人见两人来,就知道有事,回头和邬嬷嬷说:“快去加菜,他们两一起吃。” 赵诚坐在她旁边问:“天冷了,您冷不冷?” 她笑着摇头:“有些冷。” 鸳鸯佩 第120节 赵诚回头和杜从宜说:“要不,我让麻二找工匠来,给这边院子里改一改,冬天有土炕,再把地龙挖出来,用不了多久。” 杜从宜不懂这个,问:“需要时间久吗?” 赵诚估算了一下:“用不了多久,晾干就能住了,上年纪的人,冬天很难熬。” 年纪大了,都怕冷。 老夫人笑着拒绝:“不用麻烦。” 赵诚哄她:“用不了多久,今年冬天,您可不能再着凉了。” 这个年代,入冬一场风寒熬不过去,人可能就没了。 杜从宜:“那我来安排。” 赵诚和老夫人说:“我明日就要出趟远门,让她去做。” 老夫人握着他的手,问;“要去哪儿啊?” “去大名府。” 老夫人握着他的手,听的炯炯有神盯着他,好半天都没说话。 “我不是去战场,是去当文官的。” 老夫人:“这事儿你要和你祖父,和你大伯父商量。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出门?” 赵诚点头一边哄她:“为官家当差,就是这样,您别担心。说不准过年我就回来了。” 老夫人握着他的手,直到吃午饭的时候,老夫人都一直给他夹菜。 杜从宜真从老太太身上看到了奶奶的影子,又心里想,赵诚是他奶奶养大的,所以他对老人,其实非常宽容。 等午饭后,邹氏来了,老夫人就说:“若甫明日就要走,你去库房里看看,有什么可以给他带的。” 赵诚好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是带几个人出门而已。您不用忙,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 邹氏诧异问:“怎么这么急?” 赵诚和她对视了一眼,轻描淡写说:“也不算着急,毕竟马上入冬,入冬后不好上路。” 邹氏:“那你跟我来,我这边有些好皮毛,正好前些日子做了外袍,给你带一件。” 赵诚跟着她出了门,就低声说:“北方已经开战了。” 邹氏想了片刻:“我知道了,能带人,尽量多带些。你祖母很担心你。” 赵诚好笑:“我又不像二哥那样,在战场上。放心吧。等我走后,工匠来老太太屋里,给她翻修一下,您照看着些吧。” 邹氏很难解,他这种时候,担心的还是老太太屋里的事情。 “我知道了。” 晚间,赵宗荣让人来叫他,赵敬赵炎都在。 等他回来已经晚了,杜从宜还在给他行李。见他回来,问:“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让我去看看二哥。他到时候肯定要上战场的。” 杜从宜手一顿,问:“你和我说实话,你真的不会上战场吗?你不能骗我。” 赵诚:“不会。” 赵宗荣反对他去北方,可能当年赵宗直就是这么去了,再没回来。今晚赵敬很叛逆,因为他也想去北方。 只是他去了,家里总要有个长兄在,所以赵敬极力在赵宗荣面前为他说话。 他甚至没开口。 他现在考虑的不是北方的局面,而是赵策让他去看燕城,赵策已经有了迁都北方的决心。 事情已经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他若是在北方定下,北方必然都是他的人,赵策怎么会放心的? 他胡思乱想着,杜从宜问:“舅舅是不是也要去?” 赵诚回神:“是,等四十万大军南下,他到时候会穿过北邙山北麓,穿太行,在平原上截断,大同方向的来兵。这一战不好打,如果有任何一方抵挡不住,就会很麻烦。” 杜从宜:“所以,你只要过了黄河,再想回来就难了,对吗?” 赵诚知道她害怕,安慰她:“我肯定没事,我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是来送命的。只要能活着,我肯定是想尽办法活着。” 杜从宜警告盯着他:“你最好说到做到。要是让我知道,你不要命,你前脚死,我后脚就改嫁。” 赵诚笑她都气糊涂了,抱着人乐不可支。 第119章 来呀 第二日,中午,赵诚带着来复等十几名老卒出发,他在正院里拜别端王府的众人,杜从宜就很冷静,一直送他到黄河边上。 北风猎猎,她的头发被吹的翻飞,这是她第二次上黄河的河堤。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送亲人远征。 世事无常。 赵诚替她撩开头发,催说:“这里风大,小心吹的头疼,早些回去吧。” 杜从宜不错眼地看他,倔强地不肯走,问:“赵诚,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赵诚看着她不说话。她眼睛明明都快哭出来了。 可就是昂着脖子不肯低头,不肯和他先说舍不得。 实在是可爱。 他突然说:“杜从宜,我喜欢你,很喜欢。比你比我想的更喜欢,谢谢你能来到我身边。” 她倔强的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他继续捧着她的脸说:“我三十来岁,一个来自乡下的穷小子,没什么本事,学了些谋生的手段,但混的一般。后来啊,因为命好,遇上了一只城里的白天鹅。我就想,我要保护她的羽毛,不要让她沾染到任何尘埃,这辈子都把她保护的天真不谙世事。我的白天鹅,她这辈子都要昂着头,不屑地看我,她不能低头。” 杜从宜听的泪如雨下,瞪着他,确实脖子扬的高高的。 他见人哭惨了,就笑起来,抱着人哄道:“早些回去吧,今年冬天没人给你暖被窝。我和麻二说了,东厢房翻修一下,冬天就住到东厢房去吧。” 杜从宜哭着嘟囔:“要你管!” 他无奈笑:“好了,我要出发了。不能哭了。快回去吧。” 杜从宜目送他在码头上船,过了黄河,直到一行人在对岸,彻底看不见了她还是不舍得,惠安劝说:“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她惆怅说:“他最后也没和我说实话。” 女人看似脆弱,其实往往都是最后兜底的人。 她太了解赵诚了,他很可能会去最前线的地方。 惠安不懂杜从宜的伤心,在她眼里男儿建功立业走四方,是正常的。 事实上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姑爷这是建功立业去了,等将来你就是诰命夫人,汴京城里可没人敢惹你了,你说你脾气不好,出身也不好,偏偏命好。” 惠安絮絮叨叨的唠叨她。 杜从宜也听的笑起来。 “是,我命好。” 她这次终于认同了惠安说的,她是真的命好。 她回去之前顺路去了趟田庄,来复走后,来宝被召回来。等晚间回去,满载而归,麻二已经准备好工匠,等着她的图纸。 她接下来一个月会非常忙。 老夫人到底没辜负赵诚的心意,搬到了隔壁的萍园暂居,让杜从宜放开拳脚翻修。杜从宜和麻二在正院大兴土木,把老喷子都惊动了。 老喷子听说是赵诚的主意,不屑道;“心思不用在正路!” 倒也没有阻拦。 赵宗荣也很不解,问邹氏:“他们这是闹什么?” 邹氏只管应付:“敬哥儿也在那边,听说他们兄弟几个给母亲改造院子,说是母亲年纪大了受不得凉。” 邹氏说完,赵宗荣就不说话了。 邹氏也不在乎他说什么,只是为了堵住他的嘴。 杜从宜其室没见过土炕和地龙,她能知道壁炉,但也只知道个大概,和麻二一说,麻二按照她说的和图纸,满城寻找工匠定做,那么大尺寸的壁炉,很少有工匠能一次成型做好。除非军中有关系。 最后老夫人原来的卧房没动,留着春秋夏天住,东暖阁盘了个小小的火炕,地上开了地龙。 前后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因为工匠人多,工期很紧。 最后在屋子里装一个类似壁炉,有排烟孔,可以防止煤烟中毒。 邬嬷嬷是陪着老夫人一起睡的,东暖阁旁边打了一组新的家具,邬嬷嬷领着人铺好炕,壁炉里添了柴火,把屋子里的温度烧起来,确实比之前要暖和很多,也不怕烟熏。 老夫人搬回来那日,小辈们都过来看新改的屋子。 大家好奇,四处参观,摸着地饭,真的是温热的。都觉得方便,而且壁炉也好用,陈氏坐在壁炉前,笑说:“要不说祖母疼你们,这主意一个又一个。”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只管笑说:“若甫总操心这些。” 邹氏问:“工匠还在不在?麻不麻烦?” 杜从宜:“不麻烦,谁想翻修,直接店里找麻二,他都知道。” 这个冬天,谁也不想挨冻,刘氏也坐在壁炉前笑说:“海哥儿才学会爬,装了壁炉,他也能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怕其他的了。” 小周氏抱着孩子放在老夫人身边,静静听着,也不说话。 因为赵诚的主意,端王府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装修风。 赵诚在十日后,到达大名府,他一路北上,不断有消息传来,康渤至今都盯在最前面,赵恒都去了真定府,双方兵马每一次交锋,死伤都几乎达到三成。 这个死伤率已经很高了,步兵对骑兵,还是没有优势。 赵诚一路上都有些忧心忡忡。 沿路南逃的人越来越多,先是拖家带口的人,看起来有些家资的人家。渐渐变成了流民,赵诚之前能预估到这个状况,可等真的看到饿殍遍野,还是不能接受。 鸳鸯佩 第121节 一路上他几乎闭口不言,他太了解活不下去的境地了。 赵策给他的旨意已经到达了吕顺的桌案上。 赵策直接给了吕顺旨意,让吕顺务必看护好赵诚的安全,然后才是磨练赵诚的性格,重点是让他负责后勤,和地方的宣抚,军粮筹措,协助地方内政。 赵策想看看,赵诚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赵诚抵达大名府那日已经是晚上,大名府已经禁严。没想到吕顺直接派人来接他,而且直接到了吕顺的院子里。 赵诚第一次见吕顺,他是汴京城派来的宣抚使,主将也要敬着他。所以他并不担心和吕顺有什么摩擦。 吕顺这个人乍一看,犹如一头野兽,生的极为高大,他已经是一米八几的身高了,在吕顺身边看起来竟然还似文弱书生,可见吕顺有多雄壮。 见了他,吕顺就呲着牙大笑;“吕某等小赵官人多日了。” 赵诚听的牙碜。 “大人客气。” 双方首次交锋,都客客气气的。互相问候之后,就此歇息了。 等他从吕顺院子里出来,来复就问:“怎么样?” 赵诚摇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性格极为霸道。 这厮不是个好鸟。 他一走,吕顺就眯着眼和身边的亲随说;“怪不得郭奉对这小子赞不绝口,瞧着不错。” 没有读书人的迂腐,不知兵就是不知兵,并不多管闲事。连一路上的见闻都不曾提起。亲随说城外流民很多,他从城外进来只字未提。 汴京城里不知兵却有兵权的人多的是,武人最厌恶的就是乱弹琴的文人。 赵诚第一次见面,就说的很清楚,我不知兵,也不是来督军的,我是奉命来协助吕将军的,一切以吕将军的命令为主。 亲随;“但也看着不好说话。” 吕顺:“你以为他是下马威?他是拜码头来了。他曾和韩彦私交不错,康渤就是他通过大宗正的手札送来的。赵恒是他推荐给郭奉的,不要小看他年纪小,就轻视了他,他很不简单。” 能让官家这么上心,可不是汴京城那帮软蛋们想的那样,赵诚没机会争储位了,因为自古储君不出京都,这话不假。 但眼下非常时期,赵诚若是能在北方表现出众,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因为黄河北岸的人都只认他。 或许,官家心里早已经有了决断。 又或者,官家心里也有其他的心思。 赵诚当晚放下行李就开始处公务了。 大名府知州沈晦,年三十九,是元德二年的进士。 因为之前吕顺杀俘的事情,沈晦一直多次弹劾吕顺等军中将领。 武将说实话要么就是底层起来的杀才,要么就是世代为将,世袭的军中资产。 卖命的时候,有些毛病,不能太过苛责,贪财好色甚至都算不上缺点了。 只要贪的别太过了,不要暴虐杀人,只要由得当,都可以解。 赵诚给这些人足够的由。 尤其面对四十万大军南下的压力,都是背水一战。既然卖命,就要给人家好处。 第二日他就拜会了沈晦。 沈晦这个人确实符合赵诚的刻板印象,十分清高,高谈阔论,尤其说起吕顺军中的事情,义愤填膺。 他当着赵诚的面说:“那先锋康渤,简直胡闹!主动挑事,北上惹起战乱,该杀……” 赵诚一言不发,由着沈晦抱怨,直到他说完了,赵诚才站起身说:“官家在文德殿看到关于康渤的战报,夸了句,‘杀的好。’,所以派我来,协助吕将军务必将辽金大军阻于平原前,沈大人若是觉得和吕将军实在相处不来,我可以替大人在官家那里美言几句,调任到南方富庶之地去。” 他说完,也不停留,转身就走了。 沈晦被说的面红耳赤,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赵诚心想,我是来办事的,不是给你断官司的,拉帮结派,互相弹劾,我一个都不惯着。 谁挡了我的路,让我活不下去,我必定先除了你。 你死我活的局面,都特么这时候了,还在窝里斗。 赵诚领着来复回来,就用自己的官印,开始处公务,军中的事情好做,也不好做。 其他的参将都来拜会他,吕顺甚至给他举办了洗尘宴。 他也随大流,并不拒绝,该收礼收礼,该送礼送礼。 宴会上的人都是什么性格,谁说话怎么样,他细细观察,一一辨认。 吕顺麾下最精锐的军是他侄子吕本中领的骁骑军,赵恒就在吕本中手里干活。 吕本中和吕顺一样高大,但比吕顺更壮。 吕顺三个儿子,大儿子吕本康领兵驻守德州,听说他生的瘦小,并不如父亲和兄弟们高大。 二儿子吕本骏在最前线真定府驻守。 三儿子吕本昌,在骁骑军中做先锋,因为年纪小才十七岁,没上过战场,十分活泼,见了赵诚甚至问:“小赵官人,你才二十岁,就成了官家近臣,你会骑马吗?” 这是武将子弟和文臣对立很严重的年代。 赵诚笑起来,他又不是文人,这种带着歧视的玩笑,他真不在意。 所以他说:“我骑射其实都不错,不过我更擅长近身搏斗。你要试试吗?” 他话说完,其他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过来。 因为吕本昌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比赵诚高一些,也更壮。 可见吕家人对自己的武艺是非常自信的。 赵诚自从来了这里,就已经做好准备,他需要一场一场’恶战’来打开局面。和这些武将打成一片。 他也认真挑选人了,太老辣的不行,战场上的经验太足,杀过人见过血,他绝不是那些亡命徒的对手。 选吕本昌立威就刚好,一则两人年龄差不多,二则,吕本昌没有上过战场,实战经验到底少一些。尽管这样,赵诚还是不敢大意,吕本昌毕竟是在军营里长大的。 武将少文雅,来复替他拿着外袍,他将下摆卷在腰带上,在场的人已经开始喝彩呼喊。 有人甚至开始下赌注。 赵诚身体还看起来放松,但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来复紧张的攥着手里的衣服,一动不敢动。 第120章 开战 近身搏斗讲究快准狠,吕本昌仗着身高优势,双手直接上来抓他手臂,大约是看他瘦弱,想直接将他举起来摔在地上。 他猛地一蹲,直接肘击他髋轴,绕手直接过裆,一个箭步绕到后背,揽住吕本昌脖子一个过肩摔,把人放倒。 过程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吕本昌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摔在地上一会儿才嚷嚷:“等等,我们再来!” 赵诚其实被他抓的肩膀差点脱臼,吕本昌力气是真的大。 随着叫好声此起彼伏,看热闹的都有点上头了,大约是比赛反转的太快,所有人都有了兴趣。 吕顺间场面乱了,立刻喊了声:“好了,点到为止。” 所有人看赵诚的眼光已经不一样了。 赵诚毫发无伤,吕本昌比他想的还要稚嫩一些,除了力气是真的大。 他笑说:“今晚喝酒,等过了今晚,你想要练手,咱们再找时间。” 吕本昌见他一点不在乎输赢,赢了也没有讥笑他,摸摸闹到有些不好意思,也笑起来:“那小赵官人说定了!” 接下来的宴会的气氛就非常融洽,这些武人问话也直接,大多是打听汴京城的事情,他也对军中好奇,就喝到兴处,甚至有人把酒高歌。 他晚上喝的多了,自然也就’醉了’,来复扶着他往回走,等进了屋,他就清醒了。 闹了一晚上,结果吕顺那边还送来两个妾室。 他实在无力笑纳,顺手让来复处了。 他又不好色,虽然平日里也欣赏美色,但也只是欣赏,除了家里的天鹅,对别人实在没什么兴趣。 吕顺散场后,问吕本中:“你觉得赵若甫怎么样?” 吕本中:“人爽快,身手也不错,毕竟是在官家身边当差的。” 吕顺摇头:“不,是聪明。他明知道今晚的宴不好交代,他偏偏选了小四单挑,赢小四无伤大雅。既不伤今晚其他人的面子,也不会让他落面子。才二十岁,不简单啊。” 吕本中听后,才说:“确实聪明。” 吕顺长叹口气:“官家这是给我出难题。” 吕本中:“既然他不拖后腿,不是来捣乱的,一切都好说。” 吕顺摇头:“北面未必能守得住,这一战实在不好打,他若有个闪失,咱们难辞其咎。” 可官家偏偏还让他尽量用赵诚。 可不是为难人嘛。 吕本中也苦笑:“要不,让四弟带一队人跟着他?” 吕顺笑起来:“倒是个办法。” 赵诚不在乎吕顺怎么看他,接下来每日他都忙的要死,情况比他想的还糟糕。 沈晦说的好听是进士及第,文采斐然,说得难听就是个只会读书的废物。 大道一套一套,实政一塌糊涂,连秋税都搞不明白,知州府上有一幕僚,叫做崔元用,全凭那人上下调遣。 吕本昌带着三十人,被分到他身边,有点不情愿,见他一笔字写得飞快,公务堆积如山,不屑说:“男儿自当上战场杀敌,呆在军营里,却处公务,非男儿所为。” 赵诚手里的笔不停,一边问:“那,若是让你做先锋,你怎么打?” 吕本昌听见这个来劲:“我吗?我迎战而上,杀他个片甲不留。” “军中兵卒素来畏惧骑兵,你是知道的。重骑兵所过之处,你挡不住的。” 鸳鸯佩 第122节 吕本昌掷地有声:“他辽人、金人,也是一颗脑袋,两条胳膊,不过是北方蛮夷之地,困苦难捱,生性坚韧一些,那也是一条命,咱们能死,他们也能死,怕什么!” 赵诚听的顿住,抬头看他。 这样的男儿,生来就是战场上的好料子。想必吕顺最精锐的骁骑军。各个都是这样的好男儿。 尽管这样,吕顺这些时日,还是看得出来有些焦躁。毕竟东线的行军元帅,一切调遣都归他负责,挡不住辽金人,他死都不能死。 他来了半个月从来不打扰吕顺,只是做后勤和思想工作。有时候会去城外调遣。 前几天一直混在军中,查了些军中违法乱纪的破事。 比如军中有人克扣军饷,他会敲打几句,但都会顺着仔细查一查,成了册,但并不告发。也只是传话让吕顺管一管,提醒他大战在即,不能闹出哗变和闹饷这种事,这种事他也兜不住底,让官家知道了,谁也保不住谁。 别最后卖命一场,结果功过相抵了。 不值得。 吕顺是个聪明人,收到他的提醒,也会约束好手底下的人。 毕竟他手底下的人太多了。 再说,赵宋武人都是这个德行,领钱卖命。能做到岳鹏举那样的,古今都少之又少。 不能用圣人道德,去约束武人。 半个月后,北方传来消息,敌军已经动了,越过了大同府,有出山脉的动向了。 赵诚立刻领着人就出了大名府,一路北上去做转运了。 滹沱河以南,若是展开大战,百姓的转运,土地的流转,官府的差事,桩桩件件都是大工程。 从赵诚离家后,杜从宜变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但凡睡着,不是梦见他上战场,就是梦见他浑身是血战死了。 最后她就不敢睡了。 院子里翻修还在继续,人走来走去,她整夜整夜都窝在书房里不出门,连房间里都不进去。 赵诚要在家,很喜欢窝在房间里,杜从宜一直不解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如此恋家。 她觉得男人都是,不是在忙事业,就是在忙其他的,总之不在家里。 因为她认识的男的都是这样的,偏偏赵诚是个怪胎,他就喜欢呆在家里消磨时间,只要没事宁愿在家睡觉,都不出门。 可等人真的走了,突然家都空了,只剩下回声,家里全是他的痕迹。 院子里的缸,屋子里的鸟,窗台上的小玩意儿,罗汉床上的抱枕…… 房间里空到她都不敢进去。 来安原本也担心赵诚,但见她这样,又担心她,因为她彻底都不闭眼了。来安没办法都熬了安神汤,这种汤加了东西,杜从宜是一律不喝的。 就那么硬挺着。 汴京城渐渐入冬了,她突然就懒了,连别人的请帖都不上心,张文饶府上的人登门来拜访她,她都提不起精神。 给张文饶分别绘制了一张素描自画像,和一幅水彩的自画像。 七天就能完成的作业,硬是拖了半个月。 画送到张家那日,正是张文饶的生辰,端王府无人赴宴。 汴京城里依旧热闹,可端王府的女眷都闭门不出,除了秋天吴氏的事情,还有两个子弟在北方战场。 那日赵策打发宗瑞去送赐礼,宗瑞见到了张文饶的自画像,回头就和赵策说起,如何的逼真,如何的色彩艳丽。 西方绘画的色彩*7.7.z.l饱满,追求真和美。和国画的意境、修养完全不同。 赵策被宗瑞说的来了兴致。 杜从宜不知道这些,陈氏因为在自己屋子里修了壁炉,装了地龙,特意让人请杜从宜过去坐坐。 她乍见杜从宜,惊讶问:“你这是怎么了?” 杜从宜:“这几天胃口不好。” 因为长时间不休息,她脸色不好,陈氏问:“是不是担心五弟?” 杜从宜知道她们其实不能解,她和赵诚两个人的不同。 所以也不解释,只是笑笑,问:“昀哥儿这段时间睡的怎么样?” 陈氏坐在壁炉前说:“今年冬天幸亏你们装这个炉子,屋子里也没有烟气,他在屋子里转一转,一点不怕冷。” 杜从宜笑笑,她不爱喝陈氏的茶,做了一盏茶的时候,起身去了趟正院。 她越发觉得无趣,赵诚一走,仿佛把她的精神气也都带走了。 老夫人搬回了正屋,东厢房里热烘烘的,邬嬷嬷就把花草都半到之前住的卧室里,里面地龙烧的热,花草长的也好,两个老年人凑在一起,还忙忙碌碌的。 杜从宜跟着老夫人浇花,老夫人问:“这段时间休息不好?” 她点点头。 老夫人:“若甫是个稳妥性格,他其实比他二哥成熟。小二走了这么久也没来信。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吴氏去世后,给赵恒了消息,他只回了句:知道了。 其余的,多一句话都没有。 当初赵诚还说,赵恒大约是对吴氏的忍耐到了极点。 杜从宜也很难为吴氏说话,明明第一次见她柔柔弱弱的,信佛、胆小,小家碧玉。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让她能把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情,都做到这么绝情,把关系处到僵裂,打杀家里的仆从,眼睛都不眨。 当时赵诚说,赵恒其实特别心善,你别看他出了门是个公子哥,但从不仗势欺人。 “二哥在中军帐下,若甫说他会照看二哥的。” 她扶着老夫人出来坐在罗汉床上,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感慨:“咱们这一家人,不容易。你们祖父不管事,我这个人,不喜欢恩威太重。一家骨血亲人,媳妇娶进门,就是自家人。我始终相信,孝顺也好,家风也罢,都不在虚礼。可我也不是什么都是对的,我也会做错事。你二哥的事情上,我不也做错了。这是我的一块心病。” 那是她的亲孙子,杜从宜相信她说的。 “二哥会想得开的。” 老夫人摇头:“他想得开,是他孝顺,所以才不怨我。我心里过不去。” “若甫常说,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二哥天生想得开。” 她总不能说,赵恒身边有了女人。 家里人都不知道,这是赵恒私下和赵诚说的。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老夫人,就说:“您若是不放心,就给若甫写信,让他去看看二哥,回来让他给你回信。” 老夫人明显也是焦躁。 杜从宜听的好笑,两个最提心吊胆的人凑在一起了。 第121章 战事 在开战前一日,赵诚带着吕本中到达真定府,城外已经布防做的差不多了,吕顺旗下有先锋六部,自东向西排开,他的儿子们也都冲在第一线,吕本昌一路上和赵诚炫耀,他二哥如何骁勇善战,十六岁就成名了云云。 赵诚只是听一听,并不当回事,别小看了这些古人,扬名声比现在互联网人都积极。 吕本昌见他不以为然,就说:“我二哥和我不一样,他十六岁就跟着舅舅在河间府,他的名声是自己杀出来的,剿匪、和辽人交过手。” 赵诚:“能在这地方驻守,必定不是凡子。” 吕本昌:“小赵官人和汴京城的官人也不一样。” 赵诚笑问:“汴京城的官人是什么样的?” “酸气,瘟脚鸡,骑马都不会,就对我们呼来喝去的,爹爹总是陪笑脸,又是送礼,又是送钱。” 赵诚:“是不好伺候。” 吕本昌虽然长得魁梧,但是心思很细腻,还是个话痨,和赵诚私下练过几次,有输有赢,他很喜欢赵诚的直爽,尤其赵诚能为武将说话。 这一点很难得。 一行人一入城,管城防的人就来查验,转头吕本昌就喊了声:“二哥!” 远远看去,和吕本昌如出一辙的壮硕的男人,盔甲穿戴整齐,人顷刻间就到了眼前,对面的人对着吕本昌就使劲拍他肩膀,问:“你怎么来了?爹爹呢?” 吕本昌被拍的呲牙:“爹爹很好,这是汴京城来的宣抚使小赵官人。” 吕本骏看了眼赵诚,带笑的脸眼可见冷了。 赵诚看的好笑,看来汴京城的官人们,没少折腾地方的武将。名声已经臭成这样了。 吕本骏冷着脸,还是过来行礼:“见过小赵官人。” 赵诚:“不必客气。大战在即,一切以战事为重,我可否看看城防?” 吕本骏让身边亲军领着赵诚上了城墙,自己则带着小弟吕本昌扬长而去。 赵诚也不介意,来复反而嘟囔:“这厮好生无礼。” 赵诚站在墙头,看着翁城,前面的女墙,护城河,一系列的修葺工程已经结尾。 大战在即,路过的逃难的流民都不进城,听说西面山中开了路,让百姓穿山南逃。 吕本骏拉着弟弟问:“怎么这种时候,把人打发到军前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吕本昌:“二哥勿怪,小赵官人和别人不一样,他是官家身边的人,是官家打发出来的,而且他也不贪财不乱说话。” 吕本骏冷哼一声,吕本昌才掏出父亲的书信给他。 等赵诚从城墙下来,吕本骏已经变了态度。 赵诚只当不知道,地方老兵油子甚至认中枢的都统制为干爹,朝中有人好当官,这话不假。 他问:“城中若有什么困难,记得和我说,我联系大名府那边。” 吕本骏:“就那个沈……” 他脱口就要骂沈晦几句,又忍住了。 ”不用,赵大人怎么想起来这里,大战在即,还是随百姓一同南下吧。” 赵诚笑起来:“我二哥在你营中,可否让我见见?” 鸳鸯佩 第123节 “是?” “赵恒。” “哦,赵将军。快请。” 可见赵恒在这里混的不错,都成了香饽饽了。 赵诚穿过半座城,在北城门附近看到赵恒的宅子,还挺气派,他进了门,前厅有位十分英气的夫人出来,见了吕本骏问:“吕将军,我家将军今日真不能喝酒了,现在都没醒。” 吕本骏大笑:“我不是来找他喝酒的,这是他弟弟,从汴京城来。” 那女子猛然看赵诚,一下有些手足无措。 赵诚温和问:“二哥没醒来吗?” 那女子呐呐:“醒了。各位请随我来。” 宅子并不大,但打的很干净,赵诚进了院子听见赵恒问:“谁来了?” 赵诚回了句:“二哥。” 片刻就见衣衫不整的赵恒匆匆出门,见了赵诚瞪着眼睛问:“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赵诚歪着头:“自然是来看你。” 赵恒成熟了很多,扭头就和吕本骏说:“吕将军可不能欺负我五弟,他是个老实人,而且不善饮酒。” 吕本骏这会儿已经对赵诚没有敌意了,大笑:“你们兄弟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了。咱们下次再喝酒。” 等人一走,赵诚问:“你们是不是交过手了?” 赵恒:“是,前两日我们出城北上,在鹿县以北的山下,那里有片河谷,在那里和辽人交过手,弓弩手损失不小。” 赵诚:“辽军装备如何?” 赵恒面色凝重:“可以称得上兵强马壮,骑兵开路,所向披靡。你若是来宣旨,就早些回去吧,这里不安全,吕本骏不一定能守住。” “那你呢?” “我?,我过几日就回大名府,我本来就是跟骁骑军的,是吕本骏向大名府特意借我来的。” 赵诚:“康渤呢?” 赵恒:“康渤是个不要命的,已经在这边很有些名声了,而且他收拢了近三万人的义军,虽说是乌合之众,但人多啊。就是他这个不要命的打法,死不肯退,很麻烦。” 赵诚想去见康渤,其实就是在这里中转。 “行,我知道了。” 赵恒出门在外很有做兄长的自觉,教训他:“你知道什么,赶紧回去。” 赵诚好笑说:“我,回不去。官家打发我来协助吕将军,做了这个宣抚使。” 赵恒听的惊讶:“官家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打发你出来?你又哪里惹他了?” 赵诚摇头:“没有,我也想到地方历练一番。” 赵恒:“那为何不去南方,这北方苦寒,有什么可呆的?” 赵诚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倒是觉得,北方也不错。”,他说完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子。 赵恒被他臊的笑骂:“胡扯什么!” 赵诚也笑,但没有开口问。 赵诚通过赵恒,对北方的战局有了些了解,情况却是不太好,先锋六部,吕本骏在最北,也有诱敌南下的意思。 赵诚以为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结果当晚就有夜袭。 兄弟两还在聊汴京城,结果赵恒一听鼓声,立刻下地站在门外眺望了一眼北城门,回头就和赵诚说:“耶律果然胆子大,奔袭近百里来夜袭。若是大军随后,那鹿县多半是失守了。你快准备行李,乘着夜色,若是情况有变我送你出城。” 赵诚问:“真定府城坚,也守不住吗。” 赵恒:“大军南下,守得住又如何?困死了,都得死。” 赵诚笑起来:“那,我若是逃了,汴京城里的唾沫能淹死我。” 赵恒:“我管他们舌头多长,让他们自己来试试。我自己的弟兄,当然是保命为上。” 赵诚安抚他:“我没事,咱们兄弟两,没那么惨。” 赵恒带着他穿过街道,街上人不少,满城惶恐,两人登上北城门,沿着城墙往东走,远远看到一条火龙,从东面而来。 大军竟然真的来了。 赵恒脸色一变,回头就说:“你尽快走!” 赵诚盯着远处的火龙,问:“这兵马不可能奔袭千里,为了一个真定府。他们为何奔袭?周边并无示警,这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突然间就到了城下?” 赵恒急躁:“你管那么多,你走你的。” 吕本昌带着人也是匆匆追来,见了赵诚就说:“小赵官人,辽人南下了。” 赵诚回头见他满头汗,问:“你二哥呢?” “他已经在东门守着了,今晚……” 他还在惊讶、兴奋和恐慌,来不及消化各种情绪,整个人都非常亢奋。 赵诚安慰他:“没事,墙高城坚,这点人马不能如何。放信差出去赶紧打听东面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这些人从哪里来?” 吕本昌:“我二哥已经放出去人了。” 今晚大家都得在城墙上守着。 汴京城里入冬后,气氛还是很高涨,北方的事情基本没有影响到百姓的生活,河间府、真定府,离这里太远了。 又或者说,百姓对这些没有概念。 赵策和御营前军后军的书信来往非常密,包括赵诚在大名府的表现,他都一清二楚。 尤其前几日吕顺说,辽军可能近日南下,后军在太行山可以出山,臣就在大名府诱敌,若是辽人南下,后军追捕,金人南下,臣来阻挡。 可信的最后又说,赵诚听闻后,已经独自北上,去了真定府。 宗瑞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也不知道赵若甫出去后又捅什么篓子了,大宗正这几日入宫十分频繁,话中的意思,是劝官家早日定下储君,北方不安定,也是个好兆头…… 官家听后一言不发,枢密院和御史台都有人上折子,并且提名了赵子恒。 宗瑞听都不敢听。 这种时候,官家怎么可能提这个。 他见官家脸色不好,就开始疯狂转动脑仁想办法了,结果还真让他想到一个。 “回禀官家,张大人昨日带着画入宫的,您要不看看?” 赵策扭头面无表情问:“什么画?” “就是,他的自画像。” 宗瑞说着,就冲下面的人使眼色,下面的人已经带来了,赵策乍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种画法十分怪异。 直白简单,毫无内涵。 但是话说回来,这么真实贴切的画法,少见。 甚至张文饶将近七十岁的年纪,气色都画的好了很多。 杜从宜,她明明姓周。 张妙善,你究竟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 赵策看了画,心情也并没有变好,只是依旧觉得不痛快。 到晚间了,才和宗瑞说:“明日让人宣赵若甫的夫人。” 宗瑞看了眼他的脸色,低头答:“是。” 赵策还在想,他上次明明见了人,但他丝毫没有看出来和她张妙善有什么相像之处,而且她和姓周的也并无相似之处。 所以他不肯让人查,始终不觉得她身世有什么特别的。 第122章 东西两路 赵策的心思,宗瑞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一些。 宗瑞和上一任内侍省大押班吕忠不同,他是听话,聪明,但野心不大。吕忠自幼读书,学的是君臣之道,一个内廷伺候人的奴才,忘了自己本分,掺合到不该掺合的事情中。 更何况,当年是吕忠极力劝说官家和高家结亲,因为当年的高太尉,是中枢老臣。张家只是寻常人家,五品武官,无名无姓。 吕忠掺合的太多了,他自小就是陪在官家身边第一人,官家年少多仰仗他,可后来也厌恶他搅弄是非。 宗瑞已经在考虑怎么宣这个旨意,让杜从宜有个准备,千万别乱说话。 结果杜从宜很平静,和赵策对话对她来说,甚至都不算什么事情。 她带着来宝,随内侍一路进到宫中,赵策此时已经收到了真定府被围的事情。 宗瑞进来小心翼翼和他说,赵若甫的夫人到了。 他甚至有几分心虚,赵若甫此时被围堵在真定府,虽然吕顺保证必然派兵北上救城,可战事,谁能保证呢? 杜从宜比起上次,这次学会了低头,学会了’低眉顺眼’,她从前在杜家的时候,是沉默,对一切觉得烦人的人和事都当做没看见。但不能反抗,因为她抗争不过。到了端王府,她对着赵诚,脾气才慢慢抖起来了,赵诚也纵着她的脾气,她才渐渐对人直气壮了。 赵诚不在家,她又学会收敛了。人在不安全的环境中,本能地小心。 但依旧学不会下跪。 这种侮辱人的行礼方式,她永远学不会。 赵策见她低眉顺眼站在那里,明明和赵若甫一个德行。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指着南厅桌案上的画,问:“这你画的?” 杜从宜一扭头看着张文饶皱巴老头看着自己,心里一咯噔,不知道哪里犯忌讳了。 低头答:“是。” “听若甫说,你随你小娘进杜府,已经十岁了,你祖籍哪里的?” 杜从宜直气壮答:“小娘遇见爹爹的地方在京口一带,我当时已经病了,在船上大病了一场,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小娘说长江泛滥,家乡遭了水灾,家里人都死了……” 鸳鸯佩 第124节 死无对证的事情,她可以说是信口开河。 赵策听的皱眉,姓周的确实因为长江水患获罪,不过是革职功名,不至于举家灭亡,张妙善何苦沦落到,随便与人为妾…… “是吗?” 杜从宜以为她对自己有戒心,便接着说:“我小娘身体不好,前几年病逝了。” 宗瑞听的一哆嗦,偷偷抬头看,见赵策仿佛没听见一样,目光平静看着殿外照进来的阳光,仿佛回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了。 杜从宜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他,自己是个孤女,也是杜家女,出身完全没问题。 赵策久久不说话,她忍得受不了,不知怎的长长叹了声气。 赵策才回神笑起来,就问:“你可否给朕画一幅,那样的画?” 杜从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张文饶的画。 按照宫殿内的尺寸,画这样的,其实有些小了。 她就问:“官家是想要半身,还是全身?” 赵策玩味笑起来,自古画像,还没见过全身的。 杜从宜解释:“全身的尺寸,是和官家看起来身量一模一样。” 她说话向来算话,可不会乱说。 赵策:“那就全身的吧。” 杜从宜:“那容我准备几日。” 宗瑞急的眼皮直跳,这赵若甫的夫人,比他都没规矩。 夫妻两一模一样的野。 杜从宜出宫其实还有些郁闷,都没来得及问问赵诚的状况。 赵策等人走后,再只字未提起,汪伯言穿过演武场看到了杜从宜,他对这件事只字未提,见了赵策,就问:“官家还是执意想要北巡吗?” 赵策想过黄河,中枢的相公们全都反对,大宗正第二次隐晦提醒官家,定下储位,江山国祚有了保证,官家才能再行其他之事。 这事大宗正第二次提醒官家,官家依旧没有回应。 汪伯言已经隐约猜到了官家的意思了。 虽然像张文饶说的那样,今冬一战,事关赵宋的未来,不可分心。 但大宗正大约也是意识到了什么,那日起就告假,并且让赵子恒回家侍疾,原本新妇在晋王府,官家倒是没准,让赵子恒依旧在御营中军,赵诚走的时候只带走几十个破虏军的人,赵子恒依旧是队长。 官家的做法,谁也不敢猜测,都避免提起。 这会儿汪伯言问起,赵策冷哼一声,没吱声。 汪伯言也不计较,继续说:“也不知道赵若甫在军中如何,辽金是分兵南下,还是互相勾连,东西呼应,一同南下的。” 赵策:“你是瞧见了你学生,心疼你学生了吧?” 汪伯言说完,突然撩起衣摆,跪在赵策面前,一字一句说:“老臣今日不谈国事,老臣与官家君臣几十载,官家志向便是臣的志向,官家剑指北方,,都说官家是为了先帝报仇,老臣知道,官家志向不止如此,黄河平原两岸地势辽阔,四处无险,往西过洛阳,潼关一线,关西关东,皆易守,可距北方远矣,唯一的关键,便是迁都北方,将辽金拒于关外。赵若甫此次北上,是官家有意历练,是吗?” 赵策静静看着地上的汪伯言,这位锐意进取的老臣,前几十年,一直被旧党压的死死的,他大半辈子都在去贫苦之地为官,但名声极好。 当年追随先帝北伐,他毫不犹豫,先帝驾崩于北方,当年的人大都获罪了。 这位新党的代表性人物,一直积极响应北伐。 “是。” 汪伯言垂首:“老臣知道了。” 赵策倾吐一口气:”闻仕,朕怕等不急,做梦都想把辽人灭了。” 汪伯言:“官家怎能丧气,老臣今年六十有三,张相公今年六十又九,我等盼着能助官家收复北境,闭眼前,再去看看当年的旧地。” 赵策听的伸手扶起他,轻声说:“会的。” 朕一定会定都燕都。 赵诚和吕本昌几人在城头观战了半夜,城外的人收拢回来,当晚避战。吕本骏通知他们,让早些回去歇息,一切明日再说。 主将的魄力在,其他人也不慌张。 赵恒看了眼远处山上,和赵诚说:“这兵马来的蹊跷,你别大意。我猜东面也遇袭了,消息还没来得及传来。” 赵诚和他回了院子,他从行李中翻出杜从宜绘制的地图,赵恒看了眼:“你怎么不早些给我?” 赵诚也不说,只是指着前面:“你是说沧州还是德州?” 赵恒:“德州的吕本康,比吕本骏都要老辣,我猜还是沧州。” 赵诚盯着地图自言自语:“太原方向的人马该来了。”赵恒吓了一跳;“现在就来?” 赵诚:“我猜这股人马只是障眼法,是掩护东面的人,又或者是掩护其他地方,直扑陕州,别忘了那边顺河而下,进洛阳城轻而易举。只要拿下洛阳城,东西合围,就是国破。” 赵恒皱眉:“你未免太危言耸听了。” 可是他说完,便有些惊疑不定:“你说的是真的?” 赵诚:“别慌,一切都不能慌,现在主将对垒,就是互相兵力对决,吕顺比你想的聪明的多。我舅舅人在陕州,韩彦等人也在等着西路辽军。辽金联盟,是最坏的消息了,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了。” 赵恒问:“那你怎么早不和我说?” 赵诚:“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要听吕顺的,不会伤到你的性命,知道的多了反而累赘。” “那你现在和我说!” 赵诚看着他:“因为,我要去找康渤,需要你帮我。” “你疯了?” 赵恒人都快疯了。 赵诚指着地图上的位置说:“康渤在这儿,晋州一带,他可能是最先和金人交手的。这片平谷地带,他挡不住骑兵,他需要后撤,最好退至德州,吕本康也挡不住金人的骑兵。” 赵恒:“你怎么会惧怕金人?金人不过是肘腋之疾,辽人才是心腹大患。” 赵诚总不能说,当年阿骨打的四子完颜兀术一人,就将赵宋杀的溃成一滩烂泥了。你们对金人毫无概念,还沉浸在赵宋的美梦中。 辽人已经没落,阿骨打的时代就快来了,千万不要小看苦寒之地成长起来的猎人。 “金人的厉害,丝毫不逊色于辽人。” 赵恒怀疑地看他:“你就是这么说,吕顺也不一定相信。” “我不需要他相信,金人会让他相信的,或者他早就知道金人的厉害。” 第二日天不亮,城中炮声就响起了,赵诚匆匆上了城头,攻城已经开始,远远望去,对面扎寨的人马,他回头问身后的老卒:“对面人马大约有多少?” 老卒远眺了半天,才说:“目测大约不到一万人。” “这么多?” 老卒和他解释:“大人有所不知,兵马扎寨都是有规矩的,外围前锋和粮草后勤都是分开的,颜色不同。” 身后而来的吕本骏倒是说:“倒是个明白人。行伍出身?” 赵诚:“家中老仆,当年参加过平党项之乱。” 吕本骏看着对面的人马:“来的是大辽的前军先锋将,耶律五马,年三十四岁,宗室出身。有些名声。” 赵诚听着问:“他们的大军呢?” 吕本骏也问:“是啊,他们的大军呢?” 赵恒扭头看着弟弟,心想,别是让这个乌鸦嘴说中了吧? 他一个劲的看赵诚,吕本骏也不在意,忧心忡忡说:“怕是德州也已经被盯上了,辽人既然走西路,那东路必定也来人了,爹爹说的没错,辽金合并,东西两路南下了。” 第123章 东路军 赵诚丝毫不怀疑吕顺的本事,他既然能做东路的兵马元帅,必然对北方的情况一清二楚,赵诚问:“信差回来了吗?东面如何了?” 吕本骏摇头:“没有。” 十一月,北方的风很大,城头上北风凛冽,所有人昨夜几乎都没怎么睡。 赵诚:“那我走一趟德州吧。” 吕本昌大喊:“不可!”,开玩笑,他本来可以上战场的,可是爹爹交代让他务必跟着小赵官人,他委屈着呢,这会儿人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就麻烦了。 赵诚回头和两人说:“真定府城坚,靠着西路,久攻不下他们会撤退,或者是等着东面的战况,若是东路失守,真定府被合围,就麻烦了。我绕路去各路看看,各地的城防和地方军队怎么样。” 吕本骏冷笑:“别说一个耶律,就是再来两万人马,我也不惧。大人还是安心在城里等着吧,现在出声,乱军过境,非死即伤。” 赵诚:“先锋六部自西向东排开各守一处,你就不担心,豁开口子吗?安抚百姓,周转各处,是我的本分。” 他这次北上的任务就是这些。 吕顺军中的事情他基本不过问,大部分和地方打交道,像沈晦那样的人不在少数,别金人都没来,闻风就逃了,地方官弃城一逃,百姓就等于死路一条了。 他原本想的很好,自己就是个过客,关于这里的一切,他都不想过问。 可人一但有了恻隐心,就完蛋了。 吕本骏知道轻重,但爹爹有信嘱咐他,这会儿爹爹都不在大名府了,把人送到他这里来,他怎么可能放他出去。 “赵大人只管跟着我守城就是。其他的不是你该操心的。” 赵诚笑起来:“你挡不住我,你爹爹都挡不住我。我手里有官家的手谕。” 吕本骏没有吕本昌那么好的性情,他就是武人,气势非常足:“小赵大人这是为难则个,我们父子本就因为你,分外小心了。官家既然将你托付给我们,你若是有任何差池。只会连累我们。” 赵诚:“吕将军这话说错了。死了就是死了,谁也怪不到谁身上。我从未为难过在外的兵将,也没有小看过任何一个兵卒,你只需要记住,我赵若甫奉命做这个宣抚使,就是来安抚地方,协助东路军。生死这种事,自然交给天命。” 赵诚想去看看金人眼下的战力。若是真的南下连日屠城,那就真是麻烦了。 吕本骏咬牙,:“放人。” 吕本昌看的心直突突,搞不清楚这小赵官人在想什么。 赵诚回头就和吕本昌说:“你在这儿协助你二哥吧,我人少反而好走。只是需要吕将军为我引开城外的骑兵,我向南绕行。麻烦各位了。” 吕本骏深深看他一眼,才吩咐:“吕庄,你带三百左前锋骑兵出城,往东出城,往北走。” 鸳鸯佩 第125节 赵诚一点不耽搁,和赵恒匆匆下城头,他和赵恒交代:“有军令召回,你就立刻回大名府,你不是来冲锋陷阵的,你是管兵器的,只负责装配弩机,不负责其他的,记住了,祖母在家等着你,你可不能有任何差池。若是嫂夫人,早些送回汴京城,这边不安全。” 赵恒是因为他送到北方来镀金的,将来会汴京城,要继续当他的闲散贵人。 赵恒臊眉搭眼:“行了,我是你二哥!不用你操心。” 赵诚深深看他一眼,确实挺喜欢这个大男孩的。 “二哥,保重。” 他来不及多讲,和赵恒匆匆嘱咐几句,带着来复和三十几人,匆匆跟着骑兵出城,翻身上马的时候,他还在想,从前觉得自己挺能吃苦的。 现在好了,越能吃苦,越有吃不完的苦。 对面天不亮之前佯攻了一场,就退回去了。军中看到这边开了城门,半山腰的中军帐中,有人进来报了对面的动向,耶律问:“这是要南逃?” 身后的亲兵:“听着不像。” 耶律冷笑:“让人去追。” 来报的人只管出去通知了。 赵诚伏在马背上,身后的来复低声说:“对面营出动了。” 赵诚明明觉得自己很冷静,但身体控制不住的本能,心突突地跳,浑身紧绷。遥望远处,只见沙尘翻飞,辽人居然也有了铁浮屠,披甲的战马,冲天吼的气势,辽人震天的杀喊声,和城中军凛然无声,区别十分大。 前一日近攻,在甬道内,肉搏战事并没有持续多久,狭窄甬道阻碍了辽人的优势,这会儿已经退回去了。 很明显烟尘之下,是来追逐引开人的骑兵。 他带着三十来个人,只和来复说:“不要管,跟着我一路逃。” 来复已经意识到危险了,若是人数再多些,那对面的烟尘未必就会冲北面去,搞不好就冲他们来了。 赵诚一行人只管奔逃,一直到未时已过,几人才到达七十里外的阳河畔,赵诚强撑着,来复已经累的脸色都不行了。精锐的战马都经不住这么累。 之前还有两个掉队的,但是来不及等了,几人在河畔稍休息片刻,准备过河,隐约传来闷雷声,来复嘀咕了句:“怎么入冬了还打雷?” 赵诚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很紧,和身后的老卒对视一眼,立刻说:“我们遇上大军过境了,都给我趴好。” 前锋斥候和骑兵开路,让人侦查到,那真是死路一条。 来复脸色大变,立刻说:“您先走,我们几个在这里躲着。” 赵诚:“走?往哪走?都分不清哪里是死路,先观察再说。” 后面的老卒十分果断,翻身上马立刻奔出去,片刻后回来,翻身下马说:在河对岸,离咱们五到十里的样子,看样子是要渡河,咱们该换地方了。” 赵诚掏出地图,在位置上补充了几笔,然后说:“咱们顺河北上。” 几人饮水吃干粮后,翻身上马继续奔走,上游过河,一路向东,夜宿在山中,也不过稍息片刻,让马休息,然后继续转程南下,沧州边境,这里已经无人烟痕迹,村庄已经空了。 几人终于在后河一带,看到宋人模样,看样子是民间武装,见赵诚一行人,立刻将赵诚等人围起来。 “什么人?” 赵诚:“真定府送信的,出来遇上大军过境,北逃到这里*7.7.z.l,不知这里是不是遭过兵灾?能否见你们将军说话?” 为首的那人冷冷道了声:“等着!” 来复挎着擐首刀,和其他人将赵诚护在中间,赵诚反而不怕了; 片刻后有人匆匆而来,见了赵诚就问:“你是朝廷的人?有印信吗?” 赵诚:“不知你是谁麾下的兵?” “东路军先锋康统制麾下。” 赵诚心中一喜,面色丝毫看不出来:“将我的私印给康渤,他自然知道我是谁。” 来者见他傲慢,已信了五分,但依旧说:“康统制如今不在。” “他人呢?” 对方不说话。 赵诚又说:“京中有消息,吕顺处,有东路军的消息,真定府被围,我等从城中出来,务必要见一面康统制。” 对方见一行人颇为狼狈,但举止文雅,已经信了,只是深深看他一眼:“跟我来。” 赵诚跟着人穿过围墙,扎营的地方在半坡上,仓促之下扎营,看起来是经过大战。 等那人引赵诚入帐中,但拦住来复等人,赵诚心一沉,问:“康渤怎么了?” 那人一言不发,赵诚跟着人只管进去,帐内光线不亮,康渤坐在榻上,赤着上身,左肩到下腹都被裹着,可见贯穿伤有多长。 他面色已经胡子拉碴,不太能入眼了,看到赵诚进来,如遭雷击。 猛地站起身:“大人,你怎么来了?” 旁边的人回头错愕看了眼赵诚,悄声出去,赶紧去招待来复等人去了。 赵诚盯着人问:“你和谁交手了?” 康渤:“金人打起来真特娘的不要命啊。” 赵诚怒吼:“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我让你去军中混资历!不是让你送命的!你有没有脑子!” 康渤被骂得嘿嘿笑,也不恼,小声说:“大人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赵诚很无力,他只是出身市井最底层的人家,贫苦什么都没有,全凭着泼皮的本事,和行事义气,才混出点名声,最后却因为狗屁书生,差点丢了性命。 因为他的几句承诺,就不要命的冲。 他只是个小人物,不用这样的。 “坐,坐下说话。和我说说金人到底有多少?” 康渤因为看到赵诚很激动,这会儿才觉得后怕,辽金几十万人南下,赵诚是怎么来的? “大人是从哪里来的?” “真定府。” 康渤听的面色大惊;“自西而来?路上就没遇上人?” “遇上金军过境,如雷轰鸣。” 康渤:“大人简直侥幸,金军前锋战无不克,若是被人察觉,大人必死无疑。” 赵诚:“所以你遇上的是谁?” 康渤:“不得不承认,金人为首之辈,不论是元帅、亲王亲自督战,冲杀在最前,进不退步,身后的兵卒自然不惜命,那样的人自有一番英雄命世之气。” 赵诚见他见识了女真人的厉害,点点头,也不再说,他不知兵,连营盘也看不明白,擅长的也不过是方寸之内斗转,兵事上,给不了任何意见。 “这一处意思是孤悬在外了?” 康渤否认:“并不是,大人有所不知,顺河而下,和过河没有区别,我在据此处向东三十里处和金人交手,败入山谷,退到此处。我猜金军前锋已经和吕将军已经交手,我的消息送出去了,任务就完成了。” 赵诚问:“你伤如何了?” “皮肉伤,不碍事。” 赵诚:“你敢不敢领兵跟我走一趟?” 康渤眯着眼睛问:“大人想去哪里?” 赵诚摇头:“并没有,双方东路军会合,就是要把所有兵力压上去,不死不休。你们遇见的太快了。” 康渤:“是啊,不过一个多月。” 第124章 战争 赵诚问康渤:“辽金这次号称三十万军南下,真正可战的兵力有多少?” 康渤:“辽军我不清楚,金军绝不止十万,不,绝对不止十五万……” 他说到这里,扭头看着赵诚:“辎重。大人是问辎重?” “不只是辎重,还有补给,这么寻思的急行军猛攻,必然后续补给要跟上。算金军二十万,民夫后勤,所有算五万到八万,那就是十到十五万的兵力,且必须是强兵,每一个都是可战的勇士。” 金军有个说法,金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战。 一万的骑兵战力可怖,但那也是对靖康时软脚虾们,如今宋人尚武,连先帝都死在战中,可见宋人血脉里,还不惧怕什么金人。 “对啊,前几日遇见的是急行军,没有辎重,大人遇见的大概是后军,押送辎重,若是南下攻下城池,自然能免了,可若是攻不下……” 他的思路一下打开了。 “大人是想去寻辎重?” 赵诚好笑:“我疯了,你也疯了?这不到一万兵可不能白送了。其实战事打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什么算计都没意义了,就是用人命、战马,和一口气硬拼。若是此战真能把女真人杀到丧胆,北方自此就能太平几代人了。” 康渤:“哪那么容易,河北路争来争去,其实就是丢了,沧州以北,哪有什么汉民,只有奴隶。” 赵诚:“我在真定府见了很多流民,大都是河北逃出来的。” 康渤就说:“我祖籍渤海,祖父死在女真人手里,被抓走了,家里其他人都难逃,父亲跟着人一路流落到汴京城,父亲总说,我们康家在渤海是有土地的,家族兴旺,可惜到死都没能回去故乡。若是真能把河北渤海一带收回来,我会带父亲回乡安葬。” 赵诚回头看他,才说:“我们能赢的,对吗?” 康渤问:“大人,总是令人出乎意料。我曾在汴京城巡检司里干活,那是我花了钱买来的差事,我最会巴结人了,其实我最痛恨的就是大人这样出身的人,可偏偏大人和别人都不一样。这一战,汴京城里的相公们想必是畏惧的,你却不怕死,硬是连夜奔逃到这里,实在不合算。宋人都像大人这样不惧死,何惧什么辽金,河北百姓,也不用死这么多。” 他是以己度人,他自己就是贫苦出身,见不得逃难的人。 赵诚摇头:“我从汴京出发,其实没多大感触。到真定府我也只是可怜那些难民。那夜从真定府出来一路东奔,路过村庄,见被洗劫一空,虐杀的百姓衣不蔽体,就赤着抛尸荒野,无闻问津,只有野兽横行。我就想,我到底能为这些人做什么?才能让他们活着,免于死在乱刀下,我原本可以跟着大军,处公务,又或者是解决上下级纷争。为某一个人说清,又或者转身回到汴京城,风光无限,一派光鲜。可一路上,我看这山野平阔,景色宜人,这大好河山,为什么要遭凌虐?” 他望着远处河面波光粼粼,岸边芦草随风摆动,不自觉地说着。 他讨厌任何形式的侵略。 康渤不解,山河秀丽,和打仗有什么关系。他为了功名,为了收复失地,为了给自己一个前程,为了很多很多,可此时听赵诚说这大好河山,他也起了爱惜的心思。 确实大好河山,为什么要被金人践踏呢?好好的百姓,不是被杀,就是成了奴隶,成了奴仆…… 凭什么。 康渤即便不解赵诚的情绪,但也能和他聊到一起。 所以康渤说;“这帮畜生,是真不把咱们汉人当人啊。” 赵诚:“所以我想让你分一部分兵,和我一路东去绕路南下,收拢溃败的义军和逃难的百姓。” 鸳鸯佩 第126节 他的任务不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兵权是赵策的根本,他要是此行声望太过,也不是好事。 他很避讳和吕顺交往甚密,汴京城里盯着他的人很多,尤其大宗正和吕顺私交甚好。他现在这个情况其实不太妙,若是将来赵子恒登位,他不太会想之前想的那样,很可能会被大宗正清洗掉。 总之事情出乎意料了。 康渤的任务就是在最前端阻击敌军前锋,他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只是兵败受伤溃逃在此地,只要回头追上大部队,就可以了。 金军南下,他跟着回转,两头交战很可能已经开始了,所以第二天康渤就带着兵马跟着赵诚向东穿梭在战场边缘,所到之处,惨不忍睹。 大军过境,乱兵、盗匪横行,杀戮随处可见,赵诚觉得自己这个宣抚使才真的做到了实处。 日行四十里已经不慢了,当日就收拢了三千人,大部分是其他军溃散的败兵。 赵诚在附近游走,战事已经在东线展开,大军在临邑一带遇上,吕顺长子在德州被围,突围后南下,在临沂和御营前军会合,自此展开金军号称二十三军,东西两路,和辽军结盟,吕顺看着对面一个建制的猛安,入沸水倾泻,直接在前锋中荡开一个豁口,步军畏惧骑兵,更畏惧这种不怕死的金人。 战场就像绞肉机一样,血肉模糊,死伤无数。 吕顺盯着远处的战况,一边从容发令:“让翟让给我顶住,杜充从侧面压上去。” 金人来的太突然,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是不要紧,整体来说不影响他的节奏。 就是西军不知如何了。 战场杀成一片,其实河谷不够大,双方战场太过拥挤,很难从地势上占据主导位置,吕顺的中军在南面的山坡上,只是微微能俯视整个战场而已。 对面的金人悍不畏死,这是这个原始民族在最恶劣的苦寒之地繁衍生存,刻在基因里的血性。 吕顺也觉得棘手,金人和后来的辽军不同,辽军过了征战期,后期的文武官懈怠了,失了锐气。 吕顺已经预测到这场有些突兀的开战,双方都不好打,他要重新调派换防。 赵诚带着康渤的部队从德州绕行,收拢的逃难的百姓并不多,而且沿路看到的踪迹,就是金人一日下七县,急行军占领地方,战力实在强悍。 赵诚和康渤在德州城外,行走六日,在最后一个大雪天,到达淄州,康渤要归队报备,这一路沿路收拢的百姓近万人,一路上也遭追击,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他还和康渤开玩笑说,咱们仿佛和当年忠武昭烈帝败走一样,拖家带口,实在艰难。 康渤提着伤着的胳膊,看赵诚脸上的伤,赵诚一点都不在意,心里十分佩服。 赵诚怕死吗?是怕的,他这条命太珍贵了。 可他一路见过的死人太多了,和那日出逃半夜路过村庄,夜色下看到的尸横遍野不一样,是真真切切,每天都有人死亡。 他全凭意志撑着,在青县遭遇金人留守军追击,康渤伤势加重,他打发康渤前去领路,是他断的后,带出来的三十几个老卒,伤亡过半,来复都负了伤。 那一战死伤很重。 等人进了淄州,听说吕顺败退,但金人也损失颇大,双方暂时对峙。 赵诚心里丝毫不敢懈怠,这场雪,搞不好是金人的东风。 赵诚离开真定府的信进了汴京城,赵策脸色就阴沉了。 汪伯言也看到了真定府的奏报,宗瑞没来由的惶恐,不知道赵若甫若死在北方,后面的局势怎么办。 汪伯言看了信,赵策问:“汪相公以为,赵若甫此举,是因为什么?” 汪伯言:“官家不必在意赵若甫,东路军在大名府集结,若是吕顺压不住,越过大名府一路南下,就无险可守了。” 赵策冷笑:“朕难道不能与先帝一样,为国殉身?” 他这就是说的气话,汪伯言并不计较,宗瑞则是惶恐跪在地上,他怕死了。 宫中的消息,是不可能传出去的。 但大名府的战况,汴京城还是知道的,端王府里的男男女女都焦心的很,杜从宜从赵诚走后,先是给赵策画了幅七尺长的自画像,自己调制的颜料。 之后再没碰画笔,她开始频繁研究机械,画废的纸一沓一沓,又让来宝到处去找矿石,找硝石,找煤石。 她彻底回归到工科,开始研究这些从前根本不在意的东西了。 入冬后人都不爱出门,赵诚走后,赵昭月跟着杜从宜学画也停了,扬州传来消息,赵昭云生了儿子,母子平安。 杜从宜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听着一家人热闹,屋子里的花草长势好,因为老夫人这里有炕,陈氏就把孩子放在老太太的炕上让人看着,和杜从宜说:“我之前太忙,没来得及修东暖阁,祖母这里是真的好,冬日里睡也暖和。” 老夫人笑说:“若是觉得凉,就把孩子带过来放在我这里,等开春暖和了再抱回去。” 陈氏:“他闹人的很。夜里不好好睡,闹的您也睡不好,再说了我们屋里装壁炉了,暖和着呢。” 她是万万舍不得把孩子送到老夫人这里教养的。 老夫人也不强求,邹氏见杜从宜一直不说话,看了几眼。年底周家人来了一趟,汴京城因为北方的战况,气氛不太高,大家都心里惶恐,若是挡不住北方的铁骑,那可怎么办。 周家说,吕顺没挡住,端王府的两个子弟都在北方,能召回就召回吧。 前一日老夫人刚收到赵恒的信,赵恒说赵诚出城东去了,他自己可能要绕路回京了。 老夫人一整日都没说话,大约是担心赵诚和他爹爹一样,一去不返,埋骨他乡。 第125章 战前 杜从宜单纯是不知道赵诚的境况,南北书信隔绝,实在是没办法,再说这种时候她也写不出什么信。 她只做自己的事情,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对信念很执着,她少有彷徨或者是多愁善感,或者遇事就病倒的状况。 她反而是焦虑之后,就会冷静,事情越大,越冷静。 来安在赵诚走后撑了半个月,就病倒了,但是她完全没事,直接让惠安把院子管起来。 惠安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性格,这次也知道轻重,日日陪着来安,说话也变得和声细语了。 杜从宜反而每日和来宝出城,她做的事情别人很难解,她也不解释,发给北方的信也迟迟没有回音,她也不等待,赵诚是个聪明人,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连着将近一个月,她每日早出晚归,汴京城的第一场雪来的时候,她还在城外试验,最原始的。 改良过很多次,每次的试验都需要花很多时间。 按照最佳配比,若是引爆,引起伤亡,其实需要的体量非常大。 她只是在初级试验阶段,来宝这次听到声音,吓得面无人色。因为这次杜从宜用三十公斤做实验。直接把实验计量加大了三倍。 杜从宜也不确定到底有多大的威力,而且她绘制的攻城机械,结合起来的设备,没有赵恒之前的班底,造不出来。他们寻不到最顶尖的工匠。 所以她只能初步将配比好,然后一同给赵诚送去。 城外飘雪的时候,杜从宜心里还在想,北方人不惧严寒,河水上冻,骑兵如履平地,更挡不住。 来宝看了眼时辰:“咱们该回去了,要不然惠安会骂人的。” 杜从宜:“让麻二尽快收拾好,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平整,小心别人问起。尽快送到北面去。” 麻二离得老远,一路狂奔过来,杜从宜这个女主人,真不是一般人。一个人出行上路,做的都是离经叛道的事情,麻二一直觉得赵诚都不同寻常,但他夫人毫不逊色。 杜从宜见他浑身是土,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皱眉说:“我之前和你们嘱咐过了不要靠近,那个不是闹着玩儿的,会死人的。” 麻二刚才离得近,声音还又些抖,结巴说:“我没想到,威力这么大。” 杜从宜:“连着这么久,我只能配比出来,但是怎么改进,怎么用,其实我不知道,需要你们大人操心。” 麻二立刻说:“大娘子放心,这趟我跟着去,务必把东西送到大人手里。” 杜从宜:“好。你早些回去吧。” 她回家有些晚,一进院子,惠安就急匆匆冲她来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正院已经催了几次了,赶快去!姑爷不在家,你也不能随心所欲,小心老夫人罚你闭门思过……” 杜从宜面无表情听着惠安唠叨,也不说话,换了件衣服,带着惠安就去了正院。 走到路上,见府里的女婢们到处祭扫,她才想起明天是冬至。 今晚小辈都在老夫人院子里用饭。 只是她来的晚,就等着她了。 老夫人问:“这是刚回来?你们院子里说你今日去城外通天观求平安符去了,这个月,你日日出门,快把汴京城的庙都走遍了,何苦这样,若甫是个稳妥性格,你不能这么煎熬着过日子。” 杜从宜没办法,由想的太充分,这会儿都不好应声,幸亏爆破试验的差不多了。 其实威力没有多大,除非用吨级别,要不然只是威慑。 她脑子里乱糟糟想着,嘴里应付说:“明日就不出门了,冬至天冷,还有家里也要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情了。我母亲前些日说是不放心,想来看看我。” 老夫人听着立刻说:“那再好不过了,你们姐妹几个都是伶俐人,多过来坐坐。” 一屋子女眷们坐在一起,壁炉的火烧的旺,屋子里暖洋洋的。 陈氏就坐在她身侧说:“你看你,都瘦了。” 赵昭月说:“五嫂平日里常常半夜都在书房里看书,十分勤奋。” 邹氏:“我让你认真练字,你就知道推脱。” 赵昭月吐吐舌头,不肯再说了。 杜从宜问:“二伯娘呢?” 邹氏答:“海哥儿又些不舒坦,她忙着照看去了。” 家里少了一个吴氏,仿佛一下就空了。 明明平日她也不说话,要么就不要,可就是不知怎的就觉得人少了。 老夫人叹息:“玉娘不在了,要是平日里,冬至她最爱喝羊汤。” 老夫人话中都是伤怀。 吴氏的死,让她实在又些难接受,她一辈子与人为善,可偏偏出了吴氏的事,就好像是她逼死了吴氏一般。 可那日,她其实和吴氏聊得极好,吴氏和她聊起自己的娘亲,聊起初入端王府,觉得这里哪里都好,因为自卑,因为怕被人看不起,因为喜欢赵恒,因为贪心,因为很多很多,她做错了很多…… 老夫人宽慰她,你年纪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往长远看,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孩子,我盼着你一辈子顺顺当当的。 吴氏答应的好好的,哭了一场,笑了一场。 结果回去当晚就自尽了。 陈氏听的一顿,扭头赶紧说:“祖母不要伤怀,她可能是,自己心里苦吧。” 老夫人叹了声气,再闭口不提了。 吃了晚饭一家人一起聊了会儿才散了。 第二日就是冬至,府里忙成一团,连杜从宜院子里,来安都不躺着了,起来虎虎生风,指挥着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四处洒扫。 早晨刚接了宫中赐的礼,所有人才回各自院子里,结果午时刚过,云雀一路狂奔进来,进了院子就喊:“大娘子!出事了!正院里出事了!” 鸳鸯佩 第127节 杜从宜听的吓了一跳,来安厉声道:“小声些!” 云雀这才伸手捂着嘴,眨着眼睛小声说:“二爷从北方打发回来一个女人,还有了身孕。” 杜从宜:“现在?” 云雀点头:“对,这会儿人就在正院里,府里人都去看热闹了,好多好多行李!都传二爷在北面发了财了。” 杜从宜好笑:“他又不是去做生意的,发什么财?” 结果没一会儿,陈氏就来了。 神神秘秘进了她屋子就说:“二弟居然真的领回来女人了,听说长得还不错,河北人。” 杜从宜问:“你没见?” 陈氏嗲怪她一眼:“我一个做大嫂的,我眼巴巴去看热闹,我成什么了?” 杜从宜:“那我去看看?” 陈氏立刻挤眉弄眼,怂恿她去。 杜从宜:“那大嫂和我一起去。” 陈氏立刻说:“也好,我就同你去问问,她有没有五弟的消息。” 嘿,这小聪明真多。 等两人进了正院,院子里看热闹的人散了,邬嬷嬷见两人来,笑着说:“恒哥有了消息。你们快进来。” 杜从宜一进去,乍一见,少见比她还高的女子,这女子身量大约有一米七五以上了,不过和赵恒那个大高个比,还是般配的。 而且女子十分直爽,见了人也是大大方方看着,并不拘束。 邬嬷嬷介绍说:“这是身边伺候恒哥的,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吃苦。” 那女儿只管说:“我姓卫,单名一个英字,大家叫我英娘就好。一个多月前,府里的五爷来了真定府,真是真定府被围,五爷带着人出城走了,也就没了消息……” 她说完,杜从宜脸色一变,真定府被围,真定府这个位置往南,就是东西两路,往西,大同府从陕北一路南下攻陕州、关中,往东,直扑大名府,一旦大名府失守,真个河南都成了战场。 她现在怕的不是赵诚一个人的安危,她更怕北面守不住。 陈氏见她脸色都变了,赶紧握着她的手说:“五弟有官家指派的差事,必然有人护着,不会出事的。” 杜从宜点头:“我知道。” 那女子自小在河北这种战区长大,不懂这些汴京城的女子的娇弱,不解问:“男儿上阵杀敌,是情之中。二爷已经回大名府,也是要上战场的。” 陈氏不知道这是个棒槌,还是真不懂。 转头看祖母,老夫人安慰说:“既然去了北方,难免要上战场。英娘路途乏困回去休息休息再说。” 英娘只是性格直爽,又不是看不懂眼色。 听了话,就带着老仆跟着人回赵恒的院子里了。 老夫人叹气和邬嬷嬷嘱咐了一句:“把院子里原来的人,都换了吧。” 陈氏:“祖母宽心,可见二弟在北面过的还好。” 老夫人笑笑:“也是。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个眼下如何了。” 赵诚退到淄州,然后慢慢听到很多消息,陆陆续续一直有南下的人,北面的县陆续都丢了,因为没有支点,德州最后都被迫放弃了。 赵诚看着地图,还在想,吕顺到底在等什么。 西路辽军南下,陕州的吴阶肯定是分不出身穿过太行山支援。 那么青州的翟坚呢?御营前军也有二十万,和金人兵力不相上下。战损再大,也是有底的,何况还有不在编的义军。 赵诚的基层工作能力是在的,直接接管民生、统计北面伤亡的县丞等进士,还有本地属于军管,地方官府和军中之间的联系。 驻守淄州的是吕顺的六部先锋其一的李宝,为人十分粗野,但惧怕赵诚这样从汴京城来的文官。 所以到了淄州,赵诚做事很顺利,收拢的百姓需要安置,安置不了的继续南下的,还有收拢的溃军,各地的粮仓,在户的百姓,军备的防护…… 赵诚一个人做的多,自然别人也知道他好用了,直到大名府那边吕顺催李宝速速将人护送至大名府。 此时已经十一月月底了。 第126章 人生百态 汴京城里因为东路战况不利,渐渐朝中有了些战局不利,问罪武将的声音。 而激进派以汪伯言为首的相公十分能沉得住气。 汪伯言是个好性格的人,但大宗正略显急躁,和赵策一直提议,联辽抗金,或联金抗辽。逐一分化,他自轻出汴京北上去做这个外交工作。 赵策没有回信,却私下里,问汪伯言;“汪相公以为如何?” 若是章奎这等年纪小的中书舍人,必然十分惊悚,猜测官家的用意和决心。 但汪伯言稳稳当当说:“大宗正此举不妥,集结三十万兵力南下,那就是辽金合谋,且国力强盛,能征战的人丁足够。今日苟且一二,图眼前小安,他日壮大,兵强马壮,我军战力不及,那才是麻烦。” 汪伯言的态度十分坚决,在之前赵诚和赵吉的问题上,双方已经隐隐有了分歧,如今更似乎成了两立之势。 赵策点点头,什么都没说,继而问起:“西路军如今将辽军围堵在陕州黄河北岸龙门一带,关西军北上,陕州吴阶前日军报,分兵东西,北上截断西路军退路,正在争夺太原城。 若是拿下太原,那么东路军就不足为虑,这也是吕顺屯兵在南岸,等着结果。 金军强盛,远超他们的想象。 这一仗很不好打。 入了腊月,汴京城尽管气氛低迷,但过年的气氛还是渐渐变得浓郁。 冯氏确实如杜从宜说的那样,因为赵诚的风波接连二三,杜从宜又不怎么回杜家,反而杜良镛和她几次念起小四。 杜氏也是觉得,姐妹几个和和气气,将来守望相助,就是亲人。 所以腊月初四那日特意带着厚礼登门。 老夫人接待了冯氏,和冯氏相谈甚欢,冯氏是个聪明人,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路上和杜从宜说:“一个你们府里的老夫人,一个都亭侯府的老夫人,都是和善性格。所以两个府里都和和气气的。” 罗家至今闹得乌烟瘴气,都快成笑柄了,杜从宜安慰她:“二姐姐后来不沾染府里的事情,只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将来不会有麻烦的。” 杜从蕊如今做生丝布匹生意做的很大,有一部分甚至是麻二给她批的,杜从宜只让麻二看着点量,不能让她野心太大。 杜从宜猜测,冯氏是因为杜二的事,感谢她。 冯氏没有提这回事,反而问:“肚子有动静了吗?” 杜从宜失笑:“没有。” 冯氏:“你三姐有了身孕。” 杜从宜愕然,杜三出息了,居然真让她做成夫妻了。 冯氏:“马氏管不住儿子,是他们府里的老夫人将你三姐夫教训了一顿,听说后来乖顺了。” 杜从宜笑起来:“那位老夫人果真慈爱。” 冯氏笑起来:“她和你二姐府上的老夫人是同胞的亲姐妹,可见人的性情各有不同。你们姐妹几个也是不同,你三姐性格绵软,糊里糊涂的,只要生活富足,她就能过好。至于其他的,她其实不太在乎。你却不同,你自己不在乎钱财,反而对夫君要求更高。惠安说女婿性情极好,对你多是忍让,包容。你小娘若是知道了,你的亲人泉下有知,也会放心的。” 杜从宜很难想象,她父母要是知道她嫁给赵诚这样出身的人,想必父母肯定气疯了,不会祝福她的。 只会说她疯了。 赵诚说的没错,若不是意外,他永远不会出现在她择婿的名单上,父母选的人,都是门当户对的人。 她偏偏都不喜欢,她是心存偏见也好,天真也好,就是相信自己的感觉。 冯氏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想起张小娘了。 “之前来家里打听的人说是姓周,你爹爹将人打发了,有人查到了你小娘了,家里也只是说人病死了,孩子没见过。今年十月,你爹爹去郊外,听说,你小娘的坟被人动了。” 杜从宜生怕张小娘身份暴雷,皱眉看着冯氏。 冯氏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你是我身边的武娘子生的,和谁都没关系。这是你爹爹安排好的,如今你人在端王府里,更惹不得这些是非。” “谢母亲。” 冯氏进了她的院子,观察了一眼,笑着说:“你二姐每每回来都要夸一番你院子里如何雅致。” 杜从宜领着她进了屋子,来安站在门口惶恐道:“见过夫人。” 冯氏笑着说:“客气了,我贸然上门,本就不合适。” 杜从宜介绍:“这是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来安。” 冯氏:“听惠安说了,女婿院子里的人,都十分得力。” 杜从宜听的好笑,惠安必然回家编排过来安,因为来安比她能干。 等冯氏进了屋子,屋里壁炉火正旺,冯氏看了眼好奇,原本的罗汉床改到了南窗书桌旁边,对面壁炉旁边打了两把椅子,冯氏坐在炉火前,笑着说;“果真不一样。” 杜从宜:“母亲若是想翻修,我让人打发匠人去家里,费不了多少时间。” 冯氏笑说:“明年再说吧,年底了乱糟糟的事情太多了。” 杜从宜也不纠结。 冯氏说完问:“女婿有消息吗?” 杜从宜摇头,麻二才走了几天,也不知道人到了哪里。 冯氏叹气:“你爹爹很担心你。” 杜从宜和饿杜良镛其实接触的不多,杜良镛是个老式男人,有点迂腐,但是对三个姑娘一视同仁,每每挂在嘴上的是岂有*7.7.z.l此,但都是一视同仁。 杜三当初胆大争取都亭侯府的事情,他只说张家不地道,但就是舍不得说一句女儿攀高枝,他未必不懂,宁愿事后和张大人喝酒赔罪,化干戈,也不肯对女儿说一句重话。 除了好面子,还清高,生怕别人觉得他是因为嫁女儿,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所以这个五品的闲官,做的很不上心。 赵诚其实说过,杜良镛这个人其实挺有意思的。 她觉得赵诚口气有戏谑的意思,并不搭话,细细想来,杜良镛这个人确实有意思。 “我最近无暇回家看他,母亲替我说声,让他放心。若甫知道轻重,再说北面几十万大军,他也是圣命难为。” 冯氏:“都说他位高权重,平日里总有亲戚约你爹爹吃酒,他原本还会赴宴,后来怕连累女婿,如今也不出门了。” 杜从宜顺着她的话说:“哪有什么位高权重,他被打得半死的时候,奉命北上冲在军中,怎么没人羡慕了?这权势伴着危险,我反倒羡慕几个姐姐过日子安安静静,不用担惊受怕。” 鸳鸯佩 第128节 冯氏见她面色不好,神色严厉说:“既然刚才说了前程不由人,你也不能一味伤怀,伤了自己的身体,得不偿失。无论如何,都要打起精神来。” 杜从宜知道冯氏是好意,她想的比所有人都要多。 两人正说着,听见外面来安说:“您怎么来了?” 陈氏已经穿过游廊到了门口,笑着说:“我从祖母那边过来,听说来了亲戚,特意来见个礼。” 陈氏进来见了冯氏,就大大方方说:“夫人好久不见了,我刚从祖母那边过来,听说您来了,特意来给您行个礼。” 这是端王府小辈的客气话,按照规矩,陈氏哪里用得着和她行礼。 冯氏心叹,端王府好厉害的长孙媳。 一边站起身:“这是客气了,哪里用得着这样。” 陈氏笑嘻嘻说:“我和五弟妹情如姐妹,应该的。” 杜从宜无奈问:“勤哥呢?” “在屋里玩呢,今日你大哥休沐在家。” 杜从宜:“她可是我们府里最令人呱噪的人了。” 陈氏大笑;“怎的这么说话,我正要和你说,晚间你小二嫂请咱们吃饭,你别忘了。” 杜从宜:“我记得了。” 陈氏坐了会儿,等身边的女婢取了礼物回来,硬是送了冯氏一匣子珍珠。 冯氏推脱不过,今日偏偏身上没有合适送的,杜从宜就说:“赶明儿,我送你一幅画。要不然我母亲不肯收你的礼。” 陈氏笑着说:“那说好了,我就要三弟妹那样的画。我眼馋好久了。” 说完站起身说:“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我先回去了。” 她走后杜从宜就说:“母亲只管收着,陈家有珍珠陈的名声,她的珍珠都好,正好回去给小外甥缀在衣角。” 冯氏无奈笑:“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好的珍珠。” 冯氏见她都好,傍晚带着人就回去了,杜从宜等她走后,又打发人去杜家送了一趟礼。 等晚间回来,杜氏还是给陈氏准备了礼物。 她有一对珍藏的苏绣桌屏,是一对孔雀,这次拿出来一幅送给陈氏。 杜从宜看着东西,无奈笑。 且看杜家的门风家教,几个女儿虽然各有毛病,但本性都不错,甚至有几分护短。 赵恒的小嫂子卫英,和杜从宜同岁,性格十分爽朗。 陈氏一直觉得别扭,可能是吴氏去了还没半年,新人就进来了。 她当初虽然和吴氏多有龃龉,但毕竟妯娌几年,人没了还是怀念的。 新人来的太突然,她不是太能接受,更何况还是个有孕的新人。 杜从宜反而看开了,这个破烂世界,什么事情都不奇怪。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 二房的小周氏因为孩子不爽利,就失约了,刘婉月回了端王府但是不和并不和府里的人接触。 所以只有陈氏和杜从宜两个人赴宴。 卫英英气十足,见了两人大大咧咧笑:“我初来不懂这里的规矩,院子这么大空落落的。前面两个屋子也是锁着的……” 陈氏听的头皮发麻,老夫人说老二根本没和人家说吴氏的事情,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吴氏今年秋天自尽在这个院子里。 杜从宜和陈氏对视一眼,两个人似鹌鹑一般,只管吃只管笑,一句都不敢多嘴,生怕惹了这个孕妇不高兴…… 第127章 大战 卫英父亲是河北路军中的一个小小的队长,战死在河北。家破人亡,她随难民南下,到了真定府,遇上赵恒宅子里买人,因为她识字,就恰巧进去了。 俗不可耐的故事,赵诚是个中二青年,遇上风风火火又心大的女孩子,被吸引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两人坐在这里很奇怪,因为卫英是个单纯孩子,根本不知道端王府怎样,赵恒怎样,她是在乡野长大,自由自在。根本让人生不出讨厌的情绪。 若是将来赵恒再续弦娶妻,她的处境很难看的…… 杜从宜走神,一时间想的很远,陈氏则是单纯心里默念,二弟这个混账东西,怎么敢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人,这是打发回来当妾室还是当续弦?祖母肯定是如他的愿,这次铁定不会逼迫他了。 这让我怎么说? 说不好这是我的新妯娌,吴氏的事情我到底要怎么说…… 我怎么和一个妾室成了妯娌?这不闹笑话吗? 两个人坐如针毡,等午饭后,两人放下礼物就出来了,陈氏硬是拉着杜从宜去了她院子里,一路上滔滔不绝说:“这个二弟,怎么就没有只言片语交代一声……” 杜从宜:“真定府被围城,估计是仓促之间将人送回来的。” 陈氏:“你说说,吴氏才去了多久,这新人就进来了。咱们女人之间再不和气,心里还是惦记着,他们男人是真没良心。” 杜从宜心说,这种事,还讲什么良心。 她活着的时候,两个人互相折磨,互相厌恶到了极点,吴氏也确实伤害了赵恒。这是人死了,她做的事情可都在,害了多少女婢小厮,她的命是命,仆人的命也是命。 杜从宜开玩笑问:“那大哥要是将来纳妾,你怎么办?” 陈氏瞪她一眼,笑起来:“你小心五弟回来,真给你带回来一个美娇娘,北面可乱着呢,无家可归的女子多的是,为了活着,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杜从宜:“你也说了,他人在北面,他要是真看上,我有什么办法?” 陈氏:“你糊涂啊!这大度的时候吗?你们连孩子都没有,凭什么他在外面胡闹,你在家里担惊受怕!” 杜从宜:“你怎么就肯定他出去鬼混了?” 陈氏一下卡壳了,笑起来;“也是,五弟是个稳妥的性格,要不然二房院子里那位当时就霸占了他。” 说完哈哈大笑。 论起编排人,陈氏张嘴就来。 杜从宜也不和她计较,但心里还是想,该提醒提醒他。 不能把男人想的太诚实。 就是她都未必能做到,尤其乱世,女子命不由己,试问她是个男人,身边收留逃难的女子,温柔可人,乖巧听话,伺候人十分妥当,甚至连自己的思想都没有全凭收留的主人做主,她肯定也是,把持不住的…… 晚间回来,来安问起年礼,和她对单子,她坐在罗汉床上,伏在小桌几上写信。一边和来安商量北面该送什么,已经腊月十一了。 今年的战士怕是打不起来了。 麻二和赵诚的往来联系更紧密一些,麻二的商队已经停了,但是他手里的人则很多,他拉着马车,商队成群结队的走,路上遇到几次危险,反而因为都带着刀枪,和流民起过几次冲突,然后堪堪脱困,商队日夜不歇,等到大名府那日是腊月初八,军中犒军,十分热闹,他凭借着赵诚的信物进了城,赵诚才从淄州回到大名府,因为之前在南归的途中受的伤没有保护好,又些发炎,他这回不敢大意,退到大名府,暂时只是在养身体。 吕顺派出的西面的部队和真定府始终有机动性的链接,要不然真定府孤悬在外,要是西面援军不能到,真定府就危险了。 赵诚其实也想明白了,可能辽军的西路军战力并不强,困在陕北黄河边,若是关西军能北上绕路杀过穿过太原府,那么东路军的后路就切断了。 但不得不说,这一步实在是险。 看到麻二的那一刻,赵诚脸色都变了,以为汴京城出了什么事。 麻二是他放在杜从宜身边的人。 麻二见他面色不好,问:“夫人安好,特意让小的来给大人送礼。” 赵诚皱着眉,问:“送礼?送什么?” 麻二回头看了眼乱糟糟的门口,赵诚看了眼身后的马车,才说:“卸了车,先休息。” 麻二摇头:“大人能寻个稳妥的地方吗?这些不能卸车。” 赵诚看着一行人灰头土脸,问:“这是什么?” 麻二回头吩咐了声:“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和大人交代一声。” 说着示意赵诚回屋说。 回了房子,他就把杜从宜的信给赵诚。 赵诚看得很快,但是看得太快,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胆子太大了。居然在城外做实验…… 这种试验,他也懂,但是他不能碰。 他抬头和来复说;“你,让人把东西拉到二哥的院子里去。记住让二哥立刻来。” 赵诚才回大名府不久,赵恒这个风流崽居然早早南下到了大名府。 见赵诚身上的伤,把他骂了顿,赵诚这几日一直在给赵策些北方的奏报。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走的路,做的事要说清楚。 这一战将来如何,端看现在,金人还没有吞虎之势,战力稍显不足,只要等开春,熬到天气暖和了,春雨一来,金人必定北归。 不到一个时辰,赵恒匆匆而来,见了他就问;“你又搞什么?” 赵诚把东西给他,然后说:“从今日开始,你什么都不做,专心去寻这些,然后去城外试验,然后去找吕顺。记住了。” 赵恒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看了介绍,不可置信问:“你哪来的?” “你别管哪里来的,这东西不能从我手里出来。” 赵恒这个傻人,命就是好。 迷迷糊糊带着配方带着麻二走了。 赵诚看了眼剩下的东西,都是杜从宜给他的东西。 他还和来复感慨:“城里逃来的北方的太学生和进士大概的人数确定了,看吧,逃的比殉职的多的多,只有元德九年的进士高景元和太学生李毅宁死不逃。殉职。你要说这有什么可守的?大军都退了,又不是亡国,不至于,可写给官家的奏折,我竟然不下不去手……” 来复从前是不懂,后来走动的多了,尤其这次跟着赵诚出门。 赵诚也素来不把他当下人,他从前就知道赵诚和别人不同,向来不把身边的人当下人,连麻二这样出身的人,五爷都对他恩遇有加。 “殿前授职,拜过官家,读书人管这个叫气节。” 来复也不懂,但死是最容易的。 赵诚叹气:“也不知道二哥行不行,若是能行,早些定下吧,我真是厌倦了,每日都听见有死人的消息。” 鸳鸯佩 第129节 外面熬药的人端着药进来,赵诚不敢大意,生怕养不好伤,彻底废了。 腊月初八的收到,赵恒连着十天,都没回去休息,按照杜从宜的配比,最晚不能超过过年吧,赵诚计划着但愿能早一些有效果,甚至不必有突破性效果,威慑有时候在战局中都是一种实力。 结果腊月十七,吕顺就召集所有人商议进攻的路线,赵诚回大名府后第一次见康渤,他已经升至先锋六部的统制官,见了他就问:“大人好些了吗?” 赵诚摆摆手:“没事。” 吕顺定下腊月二十,过河,先锋军绕东路直接强攻,全线直扑…… 赵诚只知道大概战略,剩下的要和沈晦打交道,他自己还不知道,沈晦已经将弹劾他的折子寄出去不知道多少了。赵策看着沈晦的折子,沈晦奏折中弹劾赵诚层跋扈骄纵,威胁地方官云云。 倒是吕顺替赵诚上了自辩的折子。 赵策就问大宗正:“你觉得,沈晦和吕顺如何?” 大宗正:“此时是国战在即,一切以战事为重,沈晦委推言辞不可当真。” 赵策点点头。 “那就让沈晦调回汴京城,去御史台做个谏议郎吧。” 呵呵,一下将人连降三等。 大宗正丝毫不敢反驳,只是暗暗心惊官家对赵诚的偏爱。 赵诚自腊月初八见过赵恒,再没见人,他在战前突然收到沈晦被调回汴京城的消息。听说沈晦聚集了一大批文人,又是抒情又是酒后闹事,总之最后还是收拾行李乖乖回汴京城打工去了。 整个地方协调的任务全都堆给他了,他能拉起的工作班组就是自己人,和大名府州县的地方官,腊月二十凌晨,他人还在官署,听见城外的号角声,等他登上城头,看到吕字旗的中军压阵出发,他心里还在想,这一仗稳一些吧,起码保几十年不生战乱。 大名府城内如今只剩不到四十万人口,城内整体气氛还是偏惶恐,赵诚连谁都没见,麻二都没了踪影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送出去都不见了,来复都被打发出去了。 城内的留守军是吕本康带领的本部人马,赵诚见过这位据说其貌不扬和吕顺不似父子的长子,确实生的并不雄壮,见了人也十分守礼,比起他的傻弟,成熟很多。 和赵诚交代:“大人若是需要我,只管吩咐。” 赵诚:“我虽官职高一些,但毕竟是来辅助吕将军的,小吕将军不必客气。” 吕本康:“大人客气了。军中人都粗野,难免性情跋扈。” 赵诚看着天气,感慨:“若是下雨就麻烦了,好歹这几日天气不错。” 吕本康:“我堂兄和两个兄弟都在战场。这一仗不好打,金人实在坚韧凶残。” 赵诚:“会胜的。” 他心里默念着,并一直坚信。 第128章 白天鹅 赵诚的工作并不好做,说是主持内政,重建和辅军每每受限于民夫和财帛,南逃的流民越来越多,他甚至现在都发愁战后,回迁编户、地方休养生息,屯田怎么展开,如何给后续的税改打好基础,调好地方和军中的矛盾,每一件事都是麻烦。 说实话,缺钱。 大名府城因为就在战前一线,城内惶恐的情绪很重,加上全军退至这里,战前的气氛有些低迷,这次全军过河,城里非但没有振奋,反而气氛更低迷。 每日的军报传来,赵诚只看伤亡,他甚至没时间看,经常在筹备物资周转,流民安置…… 他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了,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了,只剩下沈晦留下的那个幕僚崔元用,以及一部分官府的小吏。 崔元用是因为家贫没考上进士,接着父母相继去世,彻底耽搁了,最后也绝了心思,寻了差事养家糊口,崔元用和赵诚共事了几次,就发现赵诚和沈晦不同,赵诚做事只讲实际,要结果。 安置流民的支出,原本是没有这项预算,赵诚把推官判官等聚集起来,直接调用了秋冬的其他款顶上。他自己又转头向上哭穷,总之事情要做,不能拖。 崔元用跟着他的节奏,也能把事情做好。 赵诚也发现了,能干的人,就该让他多干。 所以崔元用成了最忙的人。 勤如牛马的人,古今都一样。 从腊月十七开始,吕顺大军北征,吕顺身边的骁骑军一直不见踪影,连着日,主力渡河后,血战,到腊月二十九那日,退回来的吕本中重伤,赵诚人还在外面,大名府的文官集团都乱成一锅粥了,崔元用大约是信不过别人,特意一人一马奔到城外来找赵诚,赵诚问:“出什么事了?” 崔元用大约因为恐惧:“吕将军的侄子,重伤被送回来了。” 赵诚皱眉问:“城里什么反应?” 崔元用:“有些乱。” 赵诚:“别慌,我去见吕统制。” 等他回城时,城门已经禁严,可见城内的气氛还是慌乱了。 赵诚直奔吕顺府邸,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沈晦走后,剩下的班底都在,大名府推官孔连州领着众人,在和吕本康商量怎么安置治下的九县。 赵诚进去问:“出什么事了?” 吕本康黑着脸:“小赵官人放心,无事。” 赵诚顺着说:“无事就好,那我先去送这批民夫北上,辎重稍后再说,明日除夕,京中犒军的物资到了。这些都要抓紧时间送到河对岸去,耽搁不得。” 他现在总管着尽是些破事,还琐碎的不得了,根本没工夫管谁死了,等他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嘱咐:“记得退下来的民夫好生给我送回来。” 他说完不等在场的人回神,就一个人先走了,这点破事还值得他特意走一趟,真是少见多怪,要是真守不住,大家都是死,瞎嚷嚷有什么用。 在他眼里,退下来的民夫可是比这些重要多了,等年后开春屯田,这些人都要分田地的。 这是他在这里主持屯田的基础工作。兜兜转转,这个基层的工作还是落到了他头上,这就叫天生的牛马。 真是命里没富贵。 除夕那日,听到前方大捷,赵诚终于空闲了一日,特意登山遥望北方,天气秦朗的时候,隐约能看到北面烟火,他在冷风中看着北方,心里感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确信,这一战能胜。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胜,胜的彻不彻底。 他被赵策发配到这个地方,说白了,他现在怀疑赵策后宫是不是有崽子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着急,让他在北方择定新都,又启用张相一脉人在东南实行税改,他为什么这么急? 他一个人在山顶看着远处,远远看到麻二身边的小厮,气喘吁吁从山道上上来,见了他扬起手里的信:“大人……京城来的信……” 山风大,因为离得远,赵诚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等他上来。 韩六上来重复着,赵诚接过信,看了眼,是杜从宜的字。 也不知道这信从什么时候就发出来了,今日是年终最后一日才到了他手里。 烈风伴着酒,他打开信。薄薄一页。 赵诚,我遇见你的时候,是最孤注一掷的时候。 我当时想,我可以和你过一段日子,甚至可以谈一段时间的恋爱。 我允许你进入我的生活,我允许你和我恋爱。 期限则是,你纳妾开始,只要你的眼睛不再专注,我就南下,去扬州,去南京,去任何地方,不再回来。 这也是我脱困的计划。 只是意外遇见了你。 那么,从前的不作数,故事从这里重新开始。 我把主动权交给你,接下来的故事,由你记录…… 信中掉出来几枚平安符,杜从宜当初出门也不是次次出城去办事,也虔诚跪在佛前保佑他平安,她担心的整夜不能安睡,她有很多很多话。 但是就像赵诚说的,她就像个仰着脖子的天鹅,就是不低头。 赵诚看了信,第一遍太快,没懂她的意思。 他捡起地上的平安符,然后坐在帐内,细细看了遍,然后看懂了。 她这是防着他带着小妾回家。 这是给他上眼药来了。 他看懂了就笑,白天鹅这是见着赵恒的妾室了,心里有危机感了? 不愧是白天鹅,明明心里着急了,还是高高在上,顾左右而言他,给他一通绕啊,都将他绕懵了。 得亏他觉悟高,自觉性好,领悟力惊人。 要不然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站起身和身边的小厮说:“走了,你们大娘子给我送了礼,家去了!” 说完大笑着,下山去了。 等回家后,他先是回了信。 :除夕日收到行李,北方苦寒,衣物收到了。正好过个干净年。简直可怜道不尽,住在城东的民居中,从不见院内景致,每日天不亮出门,天黑归家。连着半月,日日如此,某一日回家早,才看到院内居然有棵桂花树,忽然想起你喜欢喝桂花春茶,抬头看月,突然就想你了。 院子里的鱼缸记得搬回去,明年夏天等我回家,我必定讨一条黄河里的鲤鱼养着…… 我不能保证我们两个人能长命百岁,因为我们两个人,加上你书房里的书画,和我院子里的鱼鸟…… 这就是我们的一生,全部的陪伴了。 他停了笔,又莫名觉得有几分寂寥。 在末尾添了句:这世界,谁都不及你好。我的白天鹅,这世上独一无二。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时候,在最特别的地方,走到了我身边。 这世界上的人,不论谁对谁都不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是人就有替代性,可是因为我们的经历特殊。 你成了我的独一无二。 他只喜欢自己的家,自己的人,对其他的东西毫无兴趣。 他封了信,将自己攒的好东西全让人收起来,让人即刻出发南下。 除夕夜的庆祝还没开始,大名府城即便气氛低迷,但到底是一年尽头,晚上州府军中会犒军,宴请城内的所有人。 赵诚也不知道来复和麻二等人什么时候回来,麻二那日和赵恒走后,这么久都没消息。 他生怕出什么事。 当晚进了大营,见军中难得放纵,居然有人饮酒,他看了眼见吕本康面色不似焦躁,又问了声,说吕本中已经没危险了,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等晚上聚会的时候,果然,吕本康主持宴会,公布了西路军大胜的消息。 鸳鸯佩 第130节 赵诚听了也不意外,吕本康本就对着他说的,结果他面无表情,只是坐在下首,一言不发,既不欢呼也不庆祝,就像早知道一样。 赵诚只是在想,赵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其实赵策,还真知道了。 但只比他早一日。腊月二十九,西路军在陕北黄河岸分兵两路,东路逆势而上,又重新夺回了太原城,用轰开的城门。 但也仅此一例,战前只有这么多了,再没有了。 然后太原城拿下,截断西路辽军退路,南北夹击辽军主力溃散,向西逃窜,西路军吴阶命副将收拾战场,然后率军东进,支援东路军。 在给京中的奏折中,吕顺写的很坚决,要灭金军于真定府于大名府之间。 赵策这个年过的十分舒心,因为年底前一天,收到关中的军报,大胜。 消息从东华门一路进来,所有人都听到了,辽军大败。 后续的奏折中细细奏报了这次的战况,虽然伤亡很大,统制官战死十三名,战损也大,但是这一战胜了。胜了就证明这条路是对的。 宗瑞问:“高娘娘问官家今日要不要去看看吴娘娘?” 高皇后还是不死心,夏季又选了新人入宫,还是期盼着后宫能诞下皇嗣。 赵策:“不去了,让皇后早些歇息吧。” 后宫的事情,赵策已经不强求了,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 宗瑞有些黯然,但还是劝说:“官家保重龙体,北方大胜,来年必然是好兆头。” 赵策也隐隐有些动容:“朕要去和先帝说一说,北方胜了,这次河北路、辽东都要收回来。丢了的,都会收回来。” 宗瑞听的险些落泪。 第129章 可战 正月十三,北方大捷,大名府四方城门大开,满城相庆。 吴阶出太行山,吕本骏出真定府,韩彦打扫西路战场,辗转从太原府东进,四面夹击,大败金军于德州北部。 金军主力被灭,向北退走,吕顺引大军北上追击。 正月十九,大军攻入沧州。 赵诚在正月十五渡河北上,一路抚军抚民,从德州,到沧州,再从沧州到达燕城外。 吕顺打到现在了才和他说了句真心话。 燕城不好打,这是辽国国都,除非灭辽。灭国之战,你舅舅心里门清,所以才根本顾不上管西路的战况,丢下一切,引主力军东出太行山,要与我来争这个灭国之功。你们舅甥不得了啊。 赵诚看着他,并不在意他的话,而是很肯定说:“那是因为官家对燕城,势在必得。” 吕顺点头。 耗时几个月的南北之战,东路的功劳其实并不显著,西路军的帅臣吴阶不辜负官家的破格提拔的赏识,这次大败辽军。而且还能支援东路军,可谓是风头无两。 到时候论功行赏,吴阶是头一份。 所以吕顺对吴阶有牢骚,而对吴阶的亲外甥赵诚,也十分很客气。 赵诚对整个河北的状况粗略了解了一些,只知道这边不好管,河北各族杂居,辽人、金人、锡族、蒙兀人、契丹人混居,文化风俗和南面其实已经大不同。 他不懂兵事,不参与管,对军中的事情向来不碰。 所以和吕顺闲谈后,就要去忙自己的了。 来年春天都要来了,他不知道自己盛夏的时候能不能回家。 杜从宜正月十五收到了他的信,因为收到信的时候,北方大捷也一并传入汴京城。 城内的气氛空前高涨,和一整个冬天完全不同。 听说二月二,到时候东华门外会有庆典。 听说到时候官家和娘娘会出席。 每天都能听到一些新闻。 杜从宜收到信终于放心了,放心人没事,也放心战事结束,总之她和赵诚能太平过完这一生。 究竟放心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陈氏因为回了趟娘家,带回来很多礼物,特意给杜从宜来送,来的多了,她也习惯了,攒了一肚子八卦和杜从宜说:“我昨日回娘家,居然听到了咱们府里的闲话。” 杜从宜好笑,问:“咱们府里能有什么闲话?” 陈氏凑她耳边:“二房的事,说来也好笑,你说六弟妹整日在家,闭门不出,但六弟住在安平郡主府上,竟然一直不回来,而且安平郡主的夫君是工部的人,去年入秋就南下,至今未归……” 杜从宜见鬼了似的,看着她。 这么野的八卦,这是哪个大聪明传出来的。 “这也太……” 陈氏嘿嘿笑:“我都不敢听,你是不知道,京中传成什么样子了。” 杜从宜细细琢磨,赵辉只比赵诚小几个月,翻年二十一岁,安平郡主说是丈母娘,可她年纪大不过三十五,还真别说,未必没有可能…… 杜从宜笑她:“你回娘家,整日就听这些?” 陈氏上来就撕她:“你胡说什么!我听来的!我都没敢说话,再说了,这不是给你说了吗?你回娘家,我就不信你们不闲聊?” 杜从宜只管笑:“也聊,我大姐姐说,城中哪一家的店好吃,我二姐说哪家的铺子首饰和衣料好看,我三姐只管谁家生了儿子。” 陈氏听的就要冲她来,她一边躲一边说:“不过我听着没趣,还是你讲的事情,对我的胃口……” 陈氏和她闹成一块。 不小心看到了她桌上的信,陈氏一看这可不得了。 “哟,五弟不得了。” 杜从宜并不介意,赵诚在书信表达方面十分克制,除了在卧室里两个人私下没脸没皮,而且他是个能动手,不动嘴的人。 所以陈氏看了信,总觉得怪异。 “哪有他这样写信的,没脸没皮。” 杜从宜:“北方苦寒,他又受了伤,难免有些娇气。” 陈氏:“你可真是,你们两个性格是真真的一模一样。” 杜从宜问:“大哥难道不心疼你?” 陈氏脸一红:“真是越说越没规矩了!我是你大嫂,这也是你能编排的!” 杜从宜笑着问:“小二嫂问你,你不也回答的好好的吗?” 陈氏才笑起来:“你别说,她性格单纯的很,说话也敞亮,只是出身有些低,要是能和二弟和和美美地过,也好。” 杜从宜:“出身无所谓,二哥喜欢就好,等今年孩子生了,就好了。”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生孩子?”,陈氏突然问她。 杜从宜一下被问住了,按照赵诚的意思,这辈子他们不可能有孩子的。 她倒也不反对,犹豫了片刻问:“‘谁知道呢?” 陈氏以为她难过,赶紧说:“我懂,不用着急,孩子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杜从宜心说,一辈子不来也好,我都不知道怎么教,太自由就完了,不自由的话我心里不落忍。 陈氏又感慨:“北方终于胜了,这都几个月了,家里人真是大气不敢出,二弟和五弟在外,父亲和你大哥,乃至祖父,都日日不见人。诶!我听明镜堂那边,说,祖父有些抱恙,夫君昨日去看了,但*7.7.z.l是没让见人。” 杜从宜觉得这个府里的人都很有意思,老王爷独自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和老夫人常年不见。 这个老的都很有脾气。 陈氏说老王爷有些抱恙,杜从宜也没放在心上,正月都快出去了,杜从宜才开始重新拾起学业,开始研习新的画法。 结果正月最后一天,家里还在商量到时候出门去看二月二夜晚,汴京城的舞龙会。结果晚上明镜堂就说,老爷子不大好,立刻发信给北方。然后一面打发人去通知宫中,让赵恒赵诚兄弟两回来。 杜从宜大晚上被叫醒来,也不能去明镜堂,只好枯坐在房间里,和来安闲聊。 来安陪着她,一边在做针线,一边说:“好好的,你说北方都大胜了,你说二哥和五哥回来,那都是加官晋爵的,尤其五哥被削的爵位说不准会加回来了,好好地当口,可不能出事。” 杜从宜听的好笑,来安眼里,老王爷可不能死,要不然影响赵诚升职加薪。 也对,孰近孰远还是能分得清的。 杜从宜听着这个意思,是召回所有儿孙,到时候赵诚回来一趟也好,走了这么久了,该回家看看了。 要是从前她肯定不会这样,但是后来不同,她对赵诚依赖心很大。 可能正常的婚姻就是这样,心安得享受对方带来的便捷和好处。 父母没有给她好的榜样,但是她遇到一个还不错的伴侣。 端王府当晚很多人一夜没睡。 赵士义听到北方大捷的消息后,就彻夜没睡。连着喝了两日酒,妾室们也不敢劝说,也不懂他是高兴还是难过。 要说他高兴,他喝到最后,泪涕涟涟。要不说不高兴,他一直重复,河北收回来了,收回来了啊…… 大约是酒后吹了风,大约是喜悦过度,大约是大喜大悲情绪起伏太大了。 总之,他年纪大了,最后严重到人都不能起身了。 太医守了两日,依旧不见好,端王府里气氛立刻又低迷了,连刘氏这个整日呆在家里逗弄孙子的庶媳,都连着两日到处奔走求药,毕竟老王爷过世,王府可能就要面临分家。 她的小儿子还在外读书,前程没着落,他们二房根基不稳,什么都没有。 赵宗荣难得大发了一通脾气,甚至要严惩明镜堂里的妾室,一时间府里人心惶惶。 还是老夫人起身去了明镜堂,见愤怒的儿子,反而冷冷问:“她们有什么错?你都管不住你父亲喝酒,她们就能管得住了吗?你问问谁敢忤逆他的意思?何故如此迁怒她们?” 赵宗荣局促低头:“母亲教训的是。” 老夫人看着被押在一边跪着的两个妾室,深深叹气:“起来吧。” 对老王爷她早已经没有爱恨,看着床上的人,还是有些无奈。 去年冬季,府里都在翻修,当时儿孙问他,要不要修明镜堂,他发脾气不准动,一辈子都在较劲。 鸳鸯佩 第131节 一辈子不知道在和谁较劲,明明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老夫人将人打发出去,坐在床前看着丈夫,低声说:“你务必要给我好好活着,要不然两个孙子的前程就被你耽搁了,老三没有白死,老三的儿子出息了,我知道你恨先帝,你觉得是先帝执意起那场战事,害了老三。老三是你的心尖尖,可你们父子争执早就有了,最后老三死在河北,那是命,是你把他教的太好了。老三没了我也心疼,那也是我带大的孩子。你我走到陌路,是因为你太看轻了我,我从来没有薄待过你的子女。我不屑和孩子计较,但是对你,也厌烦了……” 赵诚收到端王府的信比赵恒要晚几日,因为他人在沧州,而赵恒随军驻守在真定府,收到信就快马往回赶了。 这次北征的功劳,他已经榜上有名了。 等赵诚收到消息,已经二月初九了,崔元用给他找了军中要了良马,吕顺给他打发了一些补给,他日夜不歇,直奔汴京城。 等回家已经是二月十四了,但是进了门,管事最申伯见他回来就哭得老泪纵横,他吓了一跳,以为人没了。 结果申伯领着人一边走一边说:“王爷这几日能坐起身了,好些了……” 赵诚整个人灰头土脸,浑身造的不像样子了,他自己也不在意,跟着申伯只管去明镜堂,门房的人已经去给院子里报信去了。 第130章 当孙子 赵诚进了明镜堂,院子里十分萧瑟,其他地方已经开始有了绿意,城外麦田一片翠绿,但明镜堂里竟然还是一片灰白,他站在门口,心里叹气,老喷子可别有什么意外。 等他进门,屋子里灰蒙蒙的,这是他第一次进老喷子的卧室。 虽然给他当孙子这么久,但其实两人并不熟悉,他之前极少来听训,也不如赵敬孝顺,平日里能躲就躲。 老喷子这个人也挺有意思。孙子们都怕他,赵诚却能听出来他其实很疼爱孩子们,就是性格优点问题,心不坏。 没想到看着气势挺足的一个人,病了躺在床上也是小小一团。 住的地方,竟然富贵又腐朽。 屋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偏偏就透着破败。 他一进门,老喷子看见人,突然面色激动喊了声:“幼平?” 旁边的妾室吓了一跳,赶紧扶着他轻声说:“这是五郎。” 他才回神,炯炯有神看着赵诚,刚才的神色立刻退下去了,又冷淡说:“哦,你回来了。” 嘿,怎么还两幅面孔呢。 赵诚上前坐在床前,也不在乎规矩,问:“您好些了吗?” 他伸手握了握赵士义的手,春天还没来,温度还冷,屋子里也算不上暖和。老头的手也冷冰冰的,看着没什么生气。 老喷子突然就来了力气:“混账!” 赵诚被他骂得喷一脸口水,闹心死了。 苦笑:“我奔波千里,刚进门,就来看您,您说何至于这么骂人。别骂了,我们聊一聊,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 旁边的妾室尴尬地不敢抬头。老喷子听得闭上眼睛都不看他了。 赵诚哄他:“这个温度不行,明日我送您两张虎皮,再砌个炉子,屋子里有些冷了,看着没什么生机。年纪大了,不能不服老,您别不信……” 他只管自说自话也不在乎他听不听,反正出门这么久,乍见了家人,多少还是有点话痨和欣喜的。 再说了,他又不是真孙子,也不怕人,还有点没脸没皮的。 陪老喷子聊了会儿,他眼睛又睁开了,小眼睛咔吧咔吧看着赵诚,也不搭腔,就那么静静听着。 赵诚给他讲北方的山川,河流,这个时节城外田野的麦田,黄河渡口上讨生活的民夫,南北来往的商队…… 老喷子从头到尾都静静听着,一句都不问,直到其他人来了,老头子才说:“呱噪,滚吧。” 赵诚站起身笑起来:“嘿,您说您这个脾气呀。算了,您睡吧。” 说完好脾气给老头盖上被子,才出门去了。 邹氏乍一见他,还有些意外,他回头看了眼屋里才说;“祖父睡了,这几日我让匠人进来给他收拾一下后面的院子。这屋子不行,太冷了。” 老头子现在住在前面的前厅东厢房,后面院子更宽敞。 邹氏解释:“府里去年冬天都翻修了,你祖父不让动。” 赵诚憨笑:“没事,我明日就扒了后面的屋子,大不了让他把我骂一顿,问题不大。他又不能起来打我。” 邹氏听的愕然,然后才笑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怪不得。 杜从宜知道他去了正院,也不着急,已经中午了,午饭准备好,就等着他。 赵诚进门就喊:“饭好了吗?我快饿死了。” 来安一边疾走一边哭,见赵诚这副样子心疼死了。 杜从宜见他瘦了,黑了。在外吃苦是肯定的。 两个人一个人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院子里,赵诚歪着头笑,几个月没见,夫妻两挺有意思的。 他挑眉问:“怎么,我的鱼缸没搬回去?” 来安赶紧说:“这几日天气暖和了,才搬出来,大娘子说,要去黄河边上掏几条鲤鱼养着。” 赵诚听见了就笑,使劲笑。 杜从宜瞪他:“进来洗脸了,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他泡澡泡一半就睡着了。 太累的人,其实睡不踏实,他一下午都在忙,傍晚在外面,让来宝去通知工匠明日开始翻修老头的院子。 晚间一家人见了一面,互相寒暄几句,至于北方的事情,赵恒已经讲过了,不需要他在赘言。 第二天一早进宫要述职,当初是防止奔丧回来,属于宗室的特权,老头熬过去了,接下来也要进宫述职。 赵策几个月没见他,见人站在下首,问:“河北安定了?” 赵诚垂首:“暂且沧州以南安定,东西军主帅等灭辽灭金军,一并收复燕城,至于继续向北、向东,等官家的旨意。” 赵策:“你觉得呢?” 赵诚这次不再多嘴,只答:“自然一切以官家的意思为准。” 赵策挑眉,看他一眼,才问:“你祖父如何了?” “不太好。” 赵策低头看着奏折,抬眼看他一眼,最后垂眼:“那就在家尽孝吧。” 赵诚谢了恩出宫直奔归家。 这几个月确实累,精神压力也大,他归家除了老头院子里监工就是睡觉,老头果然生气十足,听说他将后院屋顶都揭了,终于开始破口大骂,明镜堂里鸡飞狗跳,赵敬见了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可真是,无法无天。” 赵恒见他那个眼神,真是内容多的,他都不想和赵恒对视。 赵宗荣和赵宗回兄弟两每日晚上都来父亲面前尽孝,老头早就烦了,人都不见,可怜了赵敬这个老实人,晨昏定省,赵诚看了眼后院的土暖和土炕,和西墙砖砌的壁炉,二十几号匠人两三天的功夫,做的妥妥当当,他特意让烧热了,才哄老头去后面正房去住,前面厢房实在逼仄,赵敬偶尔守夜都没地方睡。 后面的通铺大炕,儿子孙子加起来陪睡都不成问题。 他的恶趣味很大。 结果老头不肯去,身体也经不起折腾,赵诚多孝顺,就忽悠赵敬,兄弟两抬着老头,直接送到后院大炕上,屋子里从老太太屋里讨来几颗绿树,壁炉火的旺,屋子宽敞,还不冷,总之怎么都好。 但老头不开心。 这样一来,别说儿孙,就是端王府的小辈们都来,屋子里都能装得下。 前后厅,用碧纱橱的窗棂隔断隔开,赵诚见他黑着脸,还邀功:“您瞧着怎么样?汴京城顶好的匠人了,这是上好的梨花木,您不就喜欢这些奢华玩意儿吗?这不,南面的磁器、背面的皮子、金银玉器,只要您要的,可都给您凑齐了,还缺什么,和我说一声就好。” “滚!” 赵诚落了个没趣,赵恒笑疯了。 出了门就问:“你跟谁学的?官家身边学来这些本事?” 赵诚扭头警告他:“等到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给我把功劳看住了,别让别人沾染。” 赵恒立刻说:“你看好吧,你身边那个麻二是个人物,这次他也能混个校尉。” “那再好不过了。” 身边的人能有前程,他高兴都来不及。 赵敬要伺候老头,见赵诚该做的都做了,又被祖父骂了,还要替弟弟说好话:“若甫就是,性格有些跳脱,对您再孝顺不过,这花草是从祖母那里讨要的,瓷器听说是宫中的,金银玉器是他自己讨要的,这画是汪伯言汪相公的,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准备的。说来我十分惭愧,虽为长兄,但万不及他……” 老头其实心情不错,只是嘴毒,恨声恨气:“惭愧什么?不如他主意大?不如他能捅篓子?不如他……” 和他那个没良心的老子? 赵士义恨恨,官家什么心思,别以为他不知道。 大宗正什么意思,他也清楚。他赵士义的孙子,不可能给旁人,尤其是赵德明。 赵敬无端被喷了一顿,也老实了。 长辈不能乱顶撞,所以他只是不吭声,见妾室端着药进来,赶紧起身接了药给祖父喂药。 要说翻修明镜堂,最感谢赵诚的,必然是老头的两个妾室了。 因为后院子里地龙、壁炉、火炕,能取暖的地方全都取暖了。 两个妾室的日子好过很多。 赵诚也不是上赶着,年纪大的人,别说病着,本身都很脆弱,这个取暖条件,真的冬天冻死都不为过,那点暖炉真不够用。 能让大家都过得舒坦,尤其是伺候老头的人舒坦了,老头才能舒坦,大家都舒坦,何乐不为。 老夫人是知道的,赵宗荣就和母亲抱怨了一嘴赵诚的放肆行径。 老夫人只字未提,只说:“若甫有孝心,你父亲也同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宗荣被母亲说的哑口无言,只是气闷:“父亲,因为三弟的事情,一直都怨我,是不是?” 老夫人:“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长子,你三弟是幼子,何来你父亲怨你一说。” 赵宗荣摇头:“那为何,母亲后来都不肯见父亲?” 老夫人摇头:“那和你没关系。他是你父亲,也为你做了良多,当初你卷党争中,要不是他挡在你前面,你能全身而退?他替你背了骂名。” 赵宗荣有些羞愧:“所以,我远不如三弟聪慧……” 老夫人看着资质一般,也已经不年少的儿子,叹气:“为何,非要和你三弟较劲?” 鸳鸯佩 第132节 赵宗荣否认:“不是,我只是……” 父亲有没有偏心,他不知道吗?他心知肚明。可偏偏样样聪明,样样拔尖的三弟死了。尤其他们兄弟关系其实很好,三弟向来敬重他。可三弟当初北上,是他偷偷替他瞒着父亲。 这辈子,他都梗在心里,他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父亲对三弟的儿子,都是不同的。 他本就喝了酒,这会儿回过神了,站起身笑笑:“我喝多了,让母亲见笑了。” 听得老夫人心里一酸。 “儿啊,我只盼着你们能一辈子平平安安。” 赵宗荣几欲落泪:“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老夫人起身拉着他坐在罗汉床上,伸手摸摸他的脸:“操心是真的,不孝倒是谈不上。咱们府里和和气气,就再好不过了。” 赵宗荣当晚就住在老夫人院子里。 第131章 鸳鸯配 赵诚在府里闹出来的动静很大,但是他又不打扰人,只管自己做自己的。 杜从宜从头到尾都不过问,他回来穿的那身旧衣服,看着真可怜,又脏又破,她从头到脚给他换了一身,这几天给他洗头发,给他裁春衣,明明之前特别讲究的一个人,出了趟门,粗糙的都快不能看了。 她从前不能解那些花非常多心思打扮老公的人,可能亲密的具象化,就变成他躺在那里,等着她给他刮胡子。 杜从宜威胁他:“你就不怕,你给你划一脸血吗?” 赵诚:“就说我夫人手艺不精,这有什么?” “这又不是咱们……你要敢出去胡说,我饶不了你。” 她威胁人都没有力度,赵诚闭着眼躺在她怀里,一边问;“三月要不要出门?” 杜从宜伸手一边他的头发,一边说:“不用,我正在编撰的书才到了目录,等我忙完再说吧。” 赵诚:“不去北方看看?” 杜从宜强制拨开他的眼睛问:“你以后常驻北方了?” 赵诚闭着眼睛笑,他觉得够呛。 老王爷刚搬到后院,身体好转了,从卧床到能起身了,赵诚日日去看他,总归是因为老头,他才能回汴京城休假。 结果三月十八,老头突然病重,三月十九晚上人就没了。 而且他看着满堂儿孙,一句话都没有留。 端王府全府带孝,赵诚陆续收到来复和麻二的消息。 三月十五日,吴阶、吕顺攻入燕城,辽亡,吕顺命吕本中、吕本骏 吕本康等人向东,一路追击金军,直至辽东。 进入燕城,就要开始论功行赏。 麻二跟着赵恒当日,破太原城有功,来复在河北各地地方官逃散和殉职后,做周转,皆有封赏。 赵诚本人,是奉官家命从中枢到地方历练。 端王府的丧事,此次在汴京城有了些轰动。 来吊唁的人极其多,赵诚一个都没见,他坐在老头的床上,心里感慨他没福气,这个当孙子的刚准备让他扬眉吐气一把。 赵石是老头身边的影子,硬是把老头的遗产都交给了他。 赵诚翻看老头的家产,东西是真不少,不知为何竟然都给了他。 赵石将老头的信给他。 赵诚真觉得这老头烦人归烦人,其实是个明白人。 不知为何非要那么教训官家,给自己闹个灰头土脸。 他只在信中教训他,可做君,但不能做能臣。 赵诚揉了信在壁炉里点了,一时间怅然若失,仿佛一个能交心的老朋友,离他而去了。 邹氏来寻他,见他面着壁炉发呆,问:“听说,你祖父把私产全都给了你?” 赵诚失笑:“其他人嫉妒了?” 邹氏:“其他人不知道。” 赵诚:“他没享福,让我心里不好受。” 邹氏笑起来:“他什么福没享过?最后了,你这个孙子的福也享了。” 赵诚摇头失笑。 邹氏此刻也不像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甚至有几分大逆不道:“你祖母说,他一辈子没吃过苦头,唯一的苦是失去了最爱的儿子,到老了,为长子顶了骂名,被罢免官职,闲赋在家。” 赵诚扭头看着她。 “他不愿意孙子过继出去,所以死在了前头。” 赵诚:“你们就断定,官家必定选我吗?” “官家怎么选,没人能做主,可你愿不愿意,由不得你,若不然它日,你没有任何立锥之地。争不争,都由不得你。” 赵诚闭着眼,好半天才说:“可这事,偏偏就由我说了算。” 邹氏:“若甫,不要天真,当日你挨廷杖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今日?你能挨几次廷杖?咱们端王府又能挨几次?” 赵诚:“所以,所有人从开始就下注了?老头也下注了?” 邹氏站起身:“所有人下注,唯独他没有。他舍不得你。” 赵诚听的叹息。 他很难对老头产生什么亲人之间的感情,因为老头真不讲。 所有人都是这样,他在想,他为什么会一直抗拒?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合乎情,有没有他,事情都会解决,他不是那个至关重要的人。 可如今,偏偏他成了那个至关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你父亲在南面到底听说了什么?让你们非我不可?“ 邹氏:“不是一个人,一件事。只要有选择,就会有争端,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 赵诚无奈笑:“你们果真,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老头子不愿意掺合,是对的。” 邹氏收起笑容,又变成了无懈可击的夫人。 赵诚站起身,退出身,关上门。 仰头看着庭院里的树,叹气:“我其实,挺喜欢这个院子的。可惜了。” 他也没想到,老头这么决绝,因为他处境困难,老头不愿意子孙过继,竟然决绝到自行了断。 他不知道,老头有多偏爱赵宗直,更不知道老头偏爱他这个孙子。 从明镜堂出来,他还披麻戴孝,看着府里的每个人,反而都觉得陌生。 宫中宗瑞来吊唁,见他一人站的远远的,就自行过来问:“小赵官人,节哀。” 他回头看着宗瑞,问:“宗瑞啊,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宗瑞听的诧异。 他自顾自说:“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你说我是不是命中不详?” 宗瑞脸色都变了。 “小赵官人伤心过度,人都糊涂了。官家昨日说,吕将军奏折中,对您多有夸赞……” 赵诚还是一脸悲伤,悲戚道:“我祖父没了,对功名也不在意了。” 宗瑞安慰了一通,告别回宫复命去了。他收起表情冷冷看着宗瑞的背影。 老端王去世后,赵宗荣成了新的端王,府里一切照旧,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赵诚却不出门,只说是病了,宫中召了一次,他没有去。 大宗正邀请了一次,也没有去。 第二次宗瑞带着人来,说是吕吴二帅,连同十几名统制官入京受赏,其中还包括赵诚熟识的康渤、韩彦等人。 赵诚明知道赵策的意思,他这时候不能开口要赏,反而跟着宗瑞入宫,自请去往燕城。 赵策问他:“你觉得朕为何让你去北方。” “为北方安定。” “还有呢?” “为朝中稳固。” “何为稳固?” “官家以蛊养蛊,行事不够磊落。为人君不可行鬼祟之事。东西府四相公及白官上书,为固国本,请册立储君,官家犹豫不决,刺探人心,长此以往,尽失人心,以至于朝中相公猜疑,人人相疑。臣首当其冲,而臣祖父不肯卷入是非,宁死不沾是非。臣自请去职,为祖父守丧。” “不准。” “臣自请北上河北戍边屯田,请官家应允。” 宗瑞听的目瞪口呆。 赵策静静看着跪在下首的人,想起第一次他不屈地看着他,受了罚,也是昂着脖子,辩解自己夫人年幼…… 这才多久,他跪着,学会低头,不敢看人了。 宗瑞那颗心,真是遭了罪了。 跟着跪在赵诚旁边:“官家息怒。” 赵诚心说,他能有什么怒?无非是被人戳穿,面子上挂不住罢了。 赵策看着两人,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说:“准了。” 鸳鸯佩 第133节 赵诚谢了恩,起身头也不回走了。 赵策看着背影,再没说话。 宗瑞恐慌道:“官家……” 赵策:“赵士义,到底怎么死的?” 宗瑞哪里知道。 忙不迭道:“老奴这就去查。” 赵策却说:“算了,不必查了。明日犒赏三军,加封吴阶为延安郡王吧。朝中,当真人心不稳吗?” 宗瑞听的暗暗心惊,俯身:“官家明鉴,小赵官人不过是年轻气盛,一时之气。” 赵策突然问:“破虏军,最近如何了?” 宗瑞:“郭总管提领,赵子恒主管。” 赵策:“宣中书舍人章诚甫拟旨,破虏军南下剿匪,驻守扬州,接任扬州防务,无召不得归京。” 宗瑞暗暗应答。 赵诚从宫中归来,傍晚章奎匆匆而来,见了他就问:“宫中出什么事了?官家怎么会突然调子恒去了扬州?” 赵诚:“不知。” 章奎:“可今日,除了你,没人见过官家。” 赵诚好笑:“诚甫,你觉得,是我让官家将子恒打发到扬州去了吗?” 章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好端端的,怎么会……” “我不日北上,去往河北,京中的事情,和我关系不大。” 章奎惊讶:“何至于此?” 赵诚:“京中是非,还不够多吗?” 我若真想争一争,就必须远离这里。但这话他不能说。赵策如今身强,他太忌惮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了,尤其这些年轻宗室子弟还不是他的血脉。 但愿他能高寿。 北方平定,南方税改,朝中是新一轮的变革,内政新一轮的斗争,往复循环。 岁月长河,亘古不息,代代如此。 赵诚厌倦汴京城里的风云翻卷,四月末带着杜从宜一行人告别端王府众人,准备北上,府里众人都舍不得,陈氏哭的泪眼汪汪的。 赵诚和赵敬嘱咐:“二哥性格跳脱,你看着他一些,别让他沾染朝中事,他这辈子的富贵都不会少。大哥只要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将来两府必有大哥的位置……” 他和众人告别,最后才和老夫人说:“孙儿不孝,望祖母不要惦记。” 老夫人无奈看着他,甚至有些哀伤。 最终大约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赵诚告别众人带着杜从宜出城,杜从宜问:“你真不喜欢汴京城吗?” 赵诚:“一般吧,带着你走到哪里都一样。” 杜从宜:“你说什么鬼话?前几日京中犒赏三军,那么热闹,你舅舅回来你都不见一面?” 赵诚:“我哪来的舅舅?” 杜从宜:“这不是……”,也是,哪门子的舅舅。 “这天下之大,不只是汴京城繁华。多得是山水景色。” “那你为何从前不出来?” “因为从前觉得,汴京城里安逸,你住着也安逸。“ “那现在呢?” “现在?我从前有个错误的概念,觉得我奋斗了这么多年,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可同样失去了很多,后来发现,有危险的时候,该放弃就要放弃。” “能说详细点吗?“ 赵诚扭头直接躺她身上,慢悠悠说:“你知道我怎么来的吗?我奋斗了十几年的公司,从上到下被查,而我其实在最早的时候,可以早早离职的,之前却因为不甘心放弃这个职位和薪水,最后被迫成了被告席的一员。莫名其妙来了这里,所以我同样的错误,不犯第二次,有危险靠近的时候,及时抽身,除非我有十成把握,我能赢到最后。可是我不想卷进是非中了。” 赵士义的死,给了他很大的触动和机会。 杜从宜:“所以,你就放逐到了北方?” “你想去哪里定居,就去哪里。” 杜从宜好笑:“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真的,我到地方,这次不是做事情去的,是去当闲官的。” 杜从宜:“我不盼那些,我不缺钱花。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就成。” 赵诚:“白天鹅说了算。” 杜从宜:“你闭嘴吧!” 杜从宜想是非之地,远离也好。他本就喜欢过悠闲日子,想一辈子躺平。 既然离开汴京城,过这样的日子也不难,最重要是,他们两一直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