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破镜重圆]》 第1章 [现代情感] 《都是你[破镜重圆]》作者:奚里【完结】 文案: 【中式糕点师x片区治安警】 【明艳张扬野玫瑰x温良纯情大忠犬】 钓鱼执法/失忆/成年人的爱情/追爱火葬场 程衿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如同平日里最痛恨的恋爱脑一样,在戏剧的断崖式分手后,依然对前男友念念不忘。 他们也曾彼此纠缠了四年,可戛然而止的终结才让程衿明白,原来陆南祁已经厌恶到甚至连离开时都不屑于留下只言片语的地步。 三年后,想要试着放手的她逃避过往来到新城市,然而派出所红蓝交映的灯光中心,那个让她心跳停滞一瞬的身影,竟还是宿命般成为了她此后的夜夜难眠。 男人清逸温雅,一身干净利落的淡蓝色警服一如三年来折磨她日日夜夜的梦魇。 “小姐。” 这一声叫得疏离淡漠又体面客套,三年后的久别重逢,陆南祁居然用一种格外陌生的眼光看向她。 没有眷恋,没有震惊。 她知道,他一定恨透了自己。 * 既然如今再度相逢,程衿想,不论如何,三年前无疾而终的分手,这次总归该有个了结。 然而相比起她惴惴不安提出邀约,陆南祁竟出乎意料爽快应邀而来,不知目的何在。 “那次车祸让我忘了很多事。” “不过我不打算找回来。” 陆南祁指着右额上突兀的伤疤,话语不痛不痒。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失忆,让程衿顿悟那荒唐空白三年,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陆南祁,你忘了最好,这样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失忆或许是个好时机,这些年的痛苦,她决心一一还给陆南祁。 * 也许是多年出警的直觉,本是受邀前来的陆南祁早早便察觉出其中的异样感—— 店内燃烧的木质香气如潮涌至冲入记忆,模糊交错的叠影令他一阵阵恍惚。 这间店铺一定不简单。 他眼色骤深,却始终穿不透程衿眼中的似笑非笑: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程衿短暂沉默后是一道凛冽的目光,明眸如刀剑般尖利,注定揭开风平浪静表面下的不眠不休。 “当然,我们爱得死去活来。” ---小剧场--- 狭窄而昏暗的小巷里,只有微弱的灯光在墙壁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两个人影朦胧,紧紧相贴在阴影之中。 忽闪的路灯光芒跳动间断,就这样把两人的身影缠绵地扯在一起。 伴随程衿抵抗的拍打,两人交织的嘴唇这才渐渐分开。 “陆南祁,我累了,已经不想继续了。” 陆南祁目光紧锁,将额头那般乞怜地轻轻贴靠程衿,鼻尖只敢怯生生地微微触碰,呼出的急促热气弥漫着他炽热的爱意: “好啊,那就换我来追你。” “对不起,是我不好。” “程衿,我爱过的,爱着的,一直都是你。” 【食用指南】 1.失忆梗,男主非渣男,放心磕 2.刚开头和中间部分会有点虐,但是越虐越甜! 3.he!he!he!(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美食 he 失忆 追爱火葬场 主角,程衿陆南祁 一句话简介:傲娇野玫瑰花式虐夫 立意:就算记忆被抹去,爱情也会留下痕迹 第1章 清安的夜总是凉的,程衿并不习惯。 可东川的记忆太沉重了,她呼吸时每分每秒都被压的喘不过气,于是朋友好心为她在清安腾了块地,以便继续开着她的铺子。 程衿用指腹轻扶胡桃木招牌,牌子并不大,顶上的螺丝还时不时吱扭吱扭地发出声响。木牌边缘已经冒出些毛刺,隐隐约约的划痕是时光留下的痕迹,这是程衿从东川带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竟是意料之外的狠心,只是明明能够如此洒脱地抛下东川那么多生活的记忆,却独独放不下这个小木牌。 她怯生生地摩挲牌面的字迹,木面的槽痕似乎还能让她感受到三年前自己和这位执笔人双手紧握的温度。 「徜徉梦」 ——“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 她期望来到店里的人都能尽情陶醉徜徉在广阔的天地,人生大梦一场,不必挂牵。 程衿记忆里不愿面对的那个人经常对她说,店名太诗意并不好,可她依然执拗地安上了这个名字。 只是程衿没想到,仅仅这么一次坚持,那个时时在梦中与她携手的人,竟也如大梦初醒,睁开眼便匆匆不见。 那段日子于程衿而言是羞耻的,她时常自嘲,一个人究竟是有多不知好歹,当年分手时扬言永远不见,如今却仍旧念念不忘。 程衿缓缓挪身从梯子上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陷进去。 “衿衿姐,还有几个蛋黄酥,我留前厅桌上了啊!” 小杜是店里的老员工,年轻人总是热情洋溢。 程衿搬着梯子从门外走进来,见着小姑娘摆弄首饰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笑意盈盈。 今天她难得的漂亮,程衿一眼就能看出来,晚上是个约会的日子。 她从前厅木柜里拿出一袋包装精美的手作菊花酥送给了小杜,双臂支在木桌上目送小杜离去。 搬来清安的第一天,在程衿和小杜的努力下店里几乎已经收拾妥当,陈设还与当年在东川时一样。 朋友当初劝她来这本就是想让她换个环境换个心情,谁想到她还是不知不觉维持原样。 没必要为了谁而改变自己。 程衿嘴里经常说这句话反驳朋友,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拙劣谎言罢了。 小杜走后店里便只剩她一人,百无聊赖的程衿于是端起刚才小杜留下的那一碟蛋黄酥,放在顶罩灯下观察。 白炽灯光线昏黄,却也照得蛋黄酥表皮透亮轻盈,酥脆外皮上的薄油衬得顶部几粒芝麻色泽漂亮。 程衿扯下底部的油蜡纸,一手拖着下巴轻咬一口,酥皮从嘴角扬落至手心,内陷是香软绵密的口感。 味道还是不错的,只是于她而言有些过分甜腻。 程衿仅咬下一口便又放回了糕碟,并不是蛋黄酥难吃到难以下咽,只是她忽然有些伤怀。 恰到火候的不止小杜的这份蛋黄酥,还有程衿人生里数不清的遗憾。 感伤没多久,程衿就觉得过于矫情,哂笑一声回过神来。 笑声在空气中显得刺耳,独身一人的店铺寂静得令人莫名心慌,程衿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氛围。 “休休,过来!”程衿对着门口拍手呼唤。 休休是一只白金拉布拉多犬,当年是以抚慰犬的身份千里迢迢从英国送来的,算到现在也跟着程衿将近十年了。 程衿父母早年离异,父亲这些年同小三浓情蜜意,每年唯一的联系就是银行卡上那几个十几年不变的冰冷数字。 母亲脱离家庭后则早早跑去远方的英国经营,一年里难得回来几次,却又总是匆匆忙忙离开。 第2章 休休就是十年前母亲带过来的。 只是平时拍手就能呼着舌头摇头晃脑兴奋跑过来的休休,现在无论怎么喊都没反应。 她顿悟过来,刚才令人莫名不安的氛围正是由于休休消失的项圈铃铛声。 程衿心中颇感不安,绕过前台跑到门外四处呼喊,寻了半天也听不见声音。 不安的预感愈加浓烈,程衿脸色开始发白。 她急忙抓起店门钥匙打算独自寻找,却被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来电打断行动。 “您好,请问这只叫休休的拉布拉多犬是您的吗?”电话那头响起陌生的声音。 难道是绑票? 程衿顾不得那么多,即使要千万赎金她也出得,休休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对的对的,您是哪位?”程衿焦急的声音沿着电话线传到另一边。 “您别着急,我是清安派出所的民警,休休它带了个人到这,请您来派出所认领一下它。” 听到派出所这个词,程衿有些下意识的逃避心理。 倒不是因为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只是因为在程衿生命中,警察这个词的另一端永远稳稳地联结着一个名字,那个她三年来不敢触碰的名字—— 「陆南祁」 但这里毕竟不是东川,她也没什么好逃避的,所以最后还是允诺下来,披上件薄外套便赶往清安派出所领回休休。 好在派出所离店铺并不远,红蓝光交映的警灯闪烁不停,照出程衿脸上的薄汗,她喘着大气问了一路,终于找到打电话给她的那位民警。 “您……您好……我是来认领休休的……”程衿躬着腰撑腿大口呼吸,着急的样子颇为窘迫。 对面的民警看她这样子,先温和地安抚她:“您别急,休休在我们这很安全,只不过我们还需要您再配合一下调查。” “休休犯事了?”程衿见事情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脑袋忽然一片空白,不着调地说了些不过脑子的浑话,“警察同志冤枉啊,它一直都很乖的,我们都是守法良民!” 民警被这话逗笑了,笑了一阵才接着补充道:“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程衿顺着民警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陌生男人哭得泪流满面,呆坐在大厅的铁凳上哽咽不停。 她憋嘴对民警摇摇头,不过一个大男人这么个狼狈样子也确实稀奇,她便好奇一问:“不认识,他怎么了?” “这就是休休带过来的人,在所里哭了半天,看上去心情不好。” 程衿没有表现得多惊讶,她知道休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抚慰犬,对人类情感感知非常灵敏,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很难不引起休休的注意。 不过她倒没想到,休休居然能准确找到派出所,还主动把男人领了过来。 “没关系,既然你不认识他,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了,你把狗领走吧。” 程衿这才安下心,对着大厅拍手轻唤休休,没喊几声,休休便围着一个男人从大厅小门走了进来,边上还跟着一个勾肩搭背的民警。 “我说小陆,你这是活脱脱的吸狗体质吧!” 休休对人和善不假,但这么热情却也少见,程衿感到新奇,抬眼看向休休围着绕圈的那个男人。 只不过正是这一眼,竟成了她此后在清安的夜夜难眠。 男人一身干净利落的浅蓝警服,身材高挑精瘦,大厅的灯光照的他面部棱角分明,浑身除了警察的正气,还散发着一丝清冷。 程衿看了一眼便没了勇气,此刻的她只觉得窒息般的难受,自己如同搁浅一条的大鱼,挣扎地呼吸却只是死亡将近。 是那双眼睛。 那双困住她日日夜夜的双眸,如同刀剑般通透地刺入她最不愿意承认的心上一隅,将她费心藏匿的狼狈一言不发地公之于众。 她背对二人,双肩不住颤抖。 “小姐,您把休休养得真好,它很可爱。” 男人意料之外的轻松语气反而令程衿觉得自己无比可笑,她深呼吸整理好情绪,挺直身子转过头直面二人。 “不过,它好像有点太黏人了。” 陆南祁同三年前并无二般模样,但程衿依然觉得他莫名的陌生。 除了右额上若隐若现的疤痕是她不曾熟识的之外,还有那双既没有震惊,也没有眷恋的默然双眸。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程衿都没意识到陆南祁的演技能精湛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对视的两人好似抛却几年的过往,俨然如同一对陌生人。 她这才明白休休为什么能找到派出所了,原来是有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休休就算黏人也很可爱。”程衿招手呼唤休休过去,对着陆南祁语气故作轻松。 休休一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依恋地看着陆南祁,一边又顺着程衿的呼唤向她走去。 程衿张开双臂示意休休过去,眼皮却异常沉重。 她不敢看陆南祁的眼睛,即使当初主动提出离开的人并不是她。 休休走起来响起的阵阵铃铛声,无疑催生了程衿内心的焦灼。 所以三年后的第一次重逢,居然只有自己慌乱吗? 她很想听到陆南祁继续说些什么,哪怕是谎称二人不曾相识的伪装。 然而,陆南祁的沉默如同三年里断线的电话,给出程衿的答复只有萦绕在耳边的嗡鸣。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反正这份感情已经死去活来折磨了她三年,如今早已无心挽回什么,身边有休休就足够了。 可是还没等休休走到程衿身边,它就被那个在大厅里痛哭的男人以迅雷之势冲过来抱住了。 男人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休休,两边的民警见劝说无果也不知所措。 程衿打量了一会儿男人,猜测他只是心情不佳,应该没有害人的心思,于是她顿时有了个主意。 “去我店里吧,我有办法。” 程衿牵着狗绳往回走,男人也听话地在后头跟着。 两人一狗还没迈出大厅,程衿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狡黠一笑,眼神直勾勾看着陆南祁: “不过我一个人有些害怕,陆警官不如一起?” 清安这一夜天凉难耐,低洼处的积水都似乎感染了凉气。 飞虫只轻点了一下水面,便扑棱着翅膀朝路灯灯盏下摇摇晃晃飞去。 可怜这只小虫,从地面的水洼费力飞向空中,却不料角落里丝丝缕缕的透明蛛网,套住了它余下的一生。 第2章 陆南祁不知道面前的姑娘为什么认识他,但一个女子领着一个陌生男人回去确实不妥,为了安全他也应当跟过去。 三人错开走在昏暗的街道上,全程几乎只有男人哼哼的哽咽声,程衿牵着休休在前面一言不发地走着,休休时不时会朝后看陆南祁几眼,撞得项圈铃铛叮当响。 路程的确不远,三人间的沉默没能持续多久便抵达了店铺。 微凉的夜风吹得胡桃木招牌前后摇晃,陆南祁等了片刻才得以看清上面的名字—— 「徜徉梦」 他也不知为何,默读这三个字时自己内心竟会莫名地泛起顿顿的痛感和心悸。 第3章 兴许是身为警察的敏感,他觉得这间店铺并不简单,尤其是这位老板。 然而随着陆南祁走进店内,事情便越发不对劲。 他绕过存疑的照片,一只脚刚迈入店门,周边景象莫名再度加深了心中的慌乱。 整间店面均是新中式风格,设施以木质为主,格调清雅,陆南祁的局促不安与此刻店内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止不住眼神四处张望闪烁,异样的熟悉感似发疯的海啸席卷而来,逼得他背对悬崖无处可退。 他的前额逐渐如绞般地疼痛起来,两侧是灼烧的痛感,眼前不适时地闪了几个陌生的片段。 虽然看不清片段内容,但这一系列异常反应让他对这家店的提防油然而生。 他将注意力时刻集中在程衿身上,直觉指引他不能掉以轻心。 可程衿只是邀请他们坐在前台的高脚凳上,随后则转身在身后的橱柜中翻找什么,举动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她在后厨忙活了一阵才揭起布帘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茶推到二人面前。 陆南祁还不敢放松警惕,一只手撑在额前低头不动,然而身旁的男人却不客气,风卷残云地一口闷下肚。 “咳咳咳……”男人刚咽下便被呛到不停咳嗽,“这什么茶啊,怎么这么辣?” 程衿丝毫不意外,勾起嘴角又重新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回答:“熟普洱。” “你给我喝这个干什么?”男人可能被普洱的辛辣呛到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一杯。 程衿好像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从台子里拿出一块擦布细细擦去刚才桌面上男人喷出来的茶水。 “叶酸有利于缓解压力情绪,”程衿自顾自说着,“辣味是痛感,痛了,哭了,丢脸了,就尽情发泄出来吧。” 男人一瞬间被戳中心事,郁闷得以茶代酒连灌好几杯,当喝下第十杯后,他忽然停住,头渐渐低落下去,扑在桌面痛哭不止。 “咳哈哈哈……”男人不明所以大笑起来,只不过笑声里时不时还夹杂几声被呛的咳嗽,“痛啊,果然很痛……” 陆南祁坐在旁边,见到男人反应生出无端的惊慌,茫然失措地想要安慰什么,不料程衿率先开口: “先生您再仔细回味一下。” 男人听后虽有不解,但也听话地砸吧嘴在口里回味起来,忽视喉咙中突兀的辛辣,唇舌上居然留着不知来由的甘洌醇香。 “还有什么其他味道吗?”程衿挑眉问道。 男人闻言又仔细品味了一遍舌尖上残留的茶水,察觉到不一样的滋味后惊叫起来:“欸欸欸,甜的!” 程衿听到他的回答一脸欣慰。 “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你只有咽下足量的痛,才会有回报的甜。”她的眼里是看淡一切的温和,“可是当你感受到甜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原本折磨的辣其实早就流进肚子里消失不见了。” 不知这几句话有什么魔力,又或者秘密是藏在那壶茶里,男人沉默片刻竟很快止住哽咽,双肩是释然的放松。 陆南祁看着程衿掌握一切的平和神情,不知不觉入了迷。 程衿又从橱柜里拿出一罐未开封的普洱,用金丝带将其包装好递到男人面前:“这个就送你啦,感谢你没有伤害休休。” 男人立刻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收下那罐茶叶,释然地连连道谢,还承诺之后一定会常来。 程衿也回应他温柔的笑意,目送他离开店里。 陆南祁见男人离去,正准备起身回所里,只不过双腿还未挺直,就被程衿拉住袖口止住脚步。 “陆警官!”程衿着急喊了一句。 陆南祁收回脚步:“怎么了?” 程衿脸上却闪过一丝慌乱,视线不自觉与他回避:“别,别着急走啊,您的茶还没喝呢。” 陆南祁这才意识到程衿为他特地沏的茶水自己竟一口没动,出于做客的礼貌,陆南祁又重新落座,端起茶杯打算一饮而尽。 程衿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拦下,给他个不知所以的眼神后独自进了后厨,少顷又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盘白皙的糕点。 “先吃这个吧。”程衿把云片糕放置在陆南祁面前,糕点切成整齐的层次,散开摆放在小碟里秀色可餐。 陆南祁仔细扣出一层放入口中,糕片表面的细粉在舌上化开,质地滋润细软。 如今遍地都是烘焙店,各种西点随手可得,尝惯了各色的西式甜点,现在这种难得的中式糕点竟能以甜而不腻的清甜占据味蕾。 陆南祁微微点头,细细回味着这道难见的美食,一时抛开了回去的打算。 可程衿临时把他单独留下,现在又莫名其妙拿出一盘糕点,其中的用意陆南祁依然捉摸不透。 他吃完最后一口便抬起头来,竟撞上程衿躲闪的眼神。 种种迹象让陆南祁不可忽视,他故意试探道:“你是专门做中式糕点的吗?” 程衿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立即端直坐好:“嗯,从我外婆那里学来的。” “好神奇,原来食物还能治愈人的心理问题。” “是啊,我的店就是专门用来研究食物疗法。” 她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如何最大程度发挥食物治疗心理疾病的作用,几年前才最终落脚于依托传统中式糕点的决定。 其实小杜在店里的第一身份并不是员工,而是学徒,程衿如今仍对小杜当时热烈恳切的拜师目光印象深刻。 学手艺向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就连程衿她自己也是断断续续才坚持下来。 只不过没想到小姑娘一腔热血,真的跟着程衿老实本分地学了两年,手艺肉眼可见的进步。 两个年轻姑娘志同道合,成功将“徜徉梦”在这几年时间里越做越大。 说着程衿便打开手机翻找出一张照片,用手指拨开放大后凑到陆南祁面前,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你看,我们店可是有专业的心理治疗认证证明的哦!” 出于谨慎,陆南祁主动凑近过去,眯起眼睛仔细阅读图片上的文字,以便确认程衿的身份。 这一举动让陆南祁后知后觉才发现,此刻两人的距离短到他几乎能看清程衿根根分明的卷翘睫毛。 程衿是灵气的那种好看,杏眸水亮得通澈,眉毛长细玲珑,鼻梁笔直又高挺,衬得鼻尖精致小巧,脸颊泛出淡淡的橘红更显皮肤白皙有气色。 陆南祁平日里处理大大小小的居民琐事,见过的美女也不少,但没有一个能比拟程衿这般,有着好像独独对他来说的极具侵略性的美感。 他不禁失神,胸腔内难以抑制的心脏撞得整个人紧张到恍惚空白,他深吸一口气,企图尽快平静心情。 正是这么一次呼吸,他从程衿身上嗅到一丝浅淡的木质香气。 他一向笨拙,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木头,只知道这就是在他日日梦魇中唤醒自己的气味,是只有他才懂得的救赎。 围绕程衿有太多关于他的秘密,陆南祁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一探究竟。 “之前好像没见过你的店,你来清安多久了?” 第4章 陆南祁问得认真,转换的严肃表情令人仿佛身临审问犯人的现场,程衿背后生起阵阵凉意。 “我……我就刚来,之前都在东川……” 听出女孩细微的颤音,陆南祁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过于冒犯,急忙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打消压抑的气氛。 “你别紧张,我不是在审你。” 程衿也没想到,即使和陆南祁在一起这么多年,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严肃的样子,竟然也能被他怔住,难道这就是警察的威压吗? 陆南祁看程衿似乎是吓傻了,眼看他的话并没有让她完全放松,他只能轻声呼唤休休过来,让休休靠近安抚。 休休听话地跑过来,像往常一样呼哧呼哧吐着舌头轻蹭程衿的小腿,一条腿还搭在程衿的膝盖上。 程衿揉了揉休休的大脑袋,帮它理顺毛发,两只手托在它的前肢后,用力把它抱起来放在大腿上。 每次只要有了休休,程衿都能神奇地抛开所有不愉快。 陆南祁等到看见程衿真正放松下来,这才开口接着聊道:“东川吗?我调职前也在东川工作过。” 程衿听了愣住,停下为休休顺毛的手,眼帘微垂,语气不太自然: “是吗?东川可比清安繁华多了,你怎么调这儿来了?” 有了那张专业心理治疗认证,再加上程衿的确诚心诚意答复那个把休休引走的男人,陆南祁暂时放下了对她的戒备。 他拍落刚刚吃云片糕留在手心和指腹的细粉,抬高右手撩起右边额头的头发,朝程衿露出额头上的伤疤。 “看这个,车祸留下的,”陆南祁漫不经心提起过往,看上去他对此不痛不痒, “这次车祸伤到前额叶,让我忘了很多事。我师父担心我没恢复好,特地把我调遣来清安,干些轻松的活儿。” 程衿揉搓休休毛发的动作突然停下。 车祸? 她从来不知道陆南祁发生了这种事。 那次分手后他是那样绝情地断了同她的一切联系,她无从得知他的消息,只能反复翻找脑海里仅存的片段,自怨自艾地折磨自己。 只不过既然是能伤到记忆的车祸,为什么仅有头部受伤,其他地方却没有留下一点伤痕? 程衿心生疑隙,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陆南祁的坦白依然还是要打个问号。 “那你难道不想找回那段时间的记忆吗?”程衿浅浅试探道。 “那些不好的事忘了也好。” 也许是聊了太久,陆南祁渐觉口中发干,端起程衿早早为他沏好的茶水抿了几口:“这茶怎么这么苦?” 程衿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心中暗自苦笑起来。 呵,原来曾经的那些年对于你陆南祁来说都是不好的事,是宁肯永远忘记也不愿找回的记忆。 当然,对我而言也是不好的事。 因为这些破事盘根错结地缠在我心里整整三年,因为到头来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它折磨了三年。 你堂堂陆大警官惩奸除恶、广得民心,这些年过得和当初分手一样潇洒。 当年断崖式分手,是你头也不回地断了一切联系;如今久别重逢,你又以失忆搪塞我,让我至今都无从得知答案。 其实生普洱并不是最苦的,只是因为你没尝过苦头。 原来所有的苦都成了我的一厢情愿。 程衿此刻只觉得方才面对陆南祁失神的惴惴不安都是个笑话,她自我怀疑的三年更加是个笑话。 父母早年离异,独立长大的程衿早早便养成了倔强的个性,万事不吃亏的她,陆南祁是人生中唯一不甘咽下的委屈。 这次重逢终于让她苏醒,挣扎在回忆里的才是傻子。 当年陆南祁到底有多恨她,多么厌恶那段感情才会提出断崖式分手,或许程衿无从得知。 那么这次不妨再走一遍, 只是变一下主语。 休休本来安安静静躺在程衿怀里,一时间仿佛隐约感到了主人突变的情绪,把头轻轻埋在程衿的臂弯中,偶尔探出舌头小心舔舐。 程衿揉了揉它的头顶,动作不再有任何颤抖,心中下定决心。 陆南祁并没有察觉到她突变的情绪,因为周遭的装潢给他带来的不适感依旧不减。 程衿的身份或许不再存疑,但是这家店的秘密尚未解开。 “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他放下茶杯,缓缓说出自己的疑问,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程衿低头沉默了一阵,随后便抬起头凛冽地注视着陆南祁,目光中的冷意仿佛让她一瞬间变了个人: “当然,我们爱得死去活来。” 陆南祁未喝尽的普洱还稳稳搁在杯垫上,茶水的温热与外头的冷空气相遇,在杯口结起细小的水珠。 水珠自上而下积聚在一起,落入茶水惊起一圈圈波澜,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平静。 第3章 “当然,我们爱得死去活来。” 陆南祁被程衿的回答杀了个措手不及,他失神的双眼深陷在眼眶中,思想陷入一片混乱和惶恐,如同被无形的韧丝团团缠住,动弹不得。 原来是这样,所以一切都能解释通了——熟悉的装潢和气味,他刚进门闪现的那些片段难道都是…… “哈哈哈哈哈……” 没等陆南祁理清思绪,程衿突然自顾自大笑起来打断他的沉思。 她用指尖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手肘撑起笑弯的腰:“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正经的陆警官也会用如此老俗的搭讪套话啊!” 陆南祁被这急转直下的发展绕昏了头,一时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只能眼神木木地看着程衿。 程衿哂笑几声,低下身子轻轻把休休放下,她随意地扎了个低位马尾,露出脖子上小小的黑痣。 陆南祁见到黑痣有些晃神,紧随而来的是如同钝刀划刻一般的头疼。 不对,他过去肯定和这个女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必须要查明白。 “你既然不认识我,那又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好像从来没有在你面前自我介绍过吧?” 作为已经入职好几年的警察,陆南祁有着不同常人的敏锐,迅速抓住盲点继续追问。 程衿却出奇的镇定,答复的语气带有十足的平静:“因为我刚到派出所就在公示栏里看到了你的名字啊。” 陆南祁见程衿泰然自若地收拾起桌面剩下的糕点,丝毫没有心虚的神态,找不出破绽,自然对她给出的答复无力反驳。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程衿面对他的躲闪和不自然到如今竟烟消云散,对话时的气势甚至还能压他一头。 程衿意识到自己占了上风,俏皮地对陆南祁挑了挑眉,冲他打趣道:“不过你确实长得有点像我前任,但是别学他,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陆南祁也不知怎地,背脊骨突然冒出一股凉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程衿假意关心地哎哟一声,措辞里充满了委婉赶客的意思:“清安的天黑得快,陆警官也早点回去吧,千万别着凉了。” 陆南祁望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针不偏不倚地停在数字十的位置。 第5章 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聊到这么晚了么? 程衿默默倒掉茶杯里剩下的半杯已经凉透的普洱,利落地将杯具放入后厨清洗,她掀起布帘一角,微微侧身看向陆南祁: “陆警官慢走,我就不送了。” 陆南祁看着程衿走入后厨,渐渐消失在眼光能及之处,即使内心对二人方才的对话仍旧存疑,却也只得悻悻而归。 一回到家,陆南祁也顾不上洗漱,连忙打通朋友的电话: “喂?老张,你帮我查一下徜徉梦这个店老板的资料,找到后发我一份。” 对面朋友办事果然靠谱,不到一分钟就把资料发到了陆南祁的手机,他点开文件一看,姓名那栏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大字—— 「程衿」 这两个普普通通的字却仿若一只大手,从陆南祁的眼睛穿过,直直抵达他的心口,出其不意地狠厉攥紧。 陆南祁只觉得心脏生疼,整个人蜷缩在墙角,大口大口喘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顺着睫毛掉入眼眶,腌得眼睛涩涩地发酸。 程衿……程衿……她到底是谁? - 清安虽然是个小县城,但也不缺鸡毛蒜皮的小事,派出所里天天都是看不完的热闹。 陆南祁自从车祸过后便时常没来由的发晕,尤其是听到各路奇葩自以为是地在派出所里争吵不休的取闹,所以他几乎是一有时间就抓住机会溜去巡逻,企图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江白同陆南祁是警校的室友,比陆南祁早来清安几年,虽说二人搭档还没多久,却也异常的默契。 陆南祁难得坐一回副驾,然而不知为何看上去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地浏览车窗外飞驰的市井场景,林江白好几回搭话都得到的是他答非所问的回应。 路边早餐摊贩的吆喝,老大爷骑着有年份的老式自行车从菜市场出来,环卫工人握着简陋的竹扫把清扫地面的落叶……无数场景只是在陆南祁眼里惯性地经过,激不起一片波澜。 也许是关闭了警笛,又或许是今天车内气氛难得的沉寂,熟悉的铃铛声才得以穿过街道,钻入陆南祁的耳朵里。 他顺着铃声望去,看见休休叼了厚厚一沓传单,跟随路边来往的行人的脚步来回兜转,尾巴像钟摆一样摇晃,炯炯的眼神目光清澈。 程衿派出的这个吉祥物功劳不浅,不少路人都因它停留,第一天就有火热的生意。 “徜徉梦?这是家什么店?” 也许是今天实在平静,林江白开车无聊四处张望,也捕捉到了这间不同寻常的铺子。 林江白这一问正好顺了陆南祁的心意,他歪个头笑得满脸阴谋的渗人:“要不去瞧瞧?” 本就闲来无事,林江白又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顺理成章就被陆南祁“拐骗”进店。 二人刚到门口,休休就从远方兴冲冲地跑来,原本整齐的毛发被风卷得杂乱不堪,叼在嘴里的传单吹落一地,喜感的场面令周围人捂嘴偷笑,驻足围观。 陆南祁和林江白处于目光中心,顿感不好意思,赶忙沿途捡起散落的传单,对休休又气又笑。 休休这个“主犯”似乎还没意识到犯错,摇起大尾巴粘着陆南祁不走,脖子上的铃声急切地响动,再加上二人身上的警服,引得周遭议论纷纷。 陆南祁迅速将休休拦腰抱起,扯上林江白赶紧躲进店里。 迎客铃被门框撞出清脆的响动,抱在怀里的休休冲前台叫唤了一声,程衿应声抬头停下手里的工作,看见陆南祁和林江白逆光出现在面前。 休休从陆南祁怀里跳下,叮叮当当跑到程衿身边放下屁股乖乖端坐,程衿揉揉它的脑袋,扔了一根火腿肠以示奖励。 “什么风把两位警官吹来啦?好店、好人、好狗,我们都是大大的良民!” 程衿重新洗了个手,套上手套继续包装顾客打包的糕点,语气中带着调侃的逗趣,笑眼弯弯地看向陆南祁。 “今天你开业,我们来捧个场。”陆南祁取下警帽扣在腿侧,用手随意揉散压塌的头发,浅笑回应程衿的打趣。 “你们两位警察坐店里实在不太好看,还是下次换了便服我再盛情款待吧!不过……” 程衿抿嘴思考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转身从桌台下拿出来两袋用木质礼盒包装的糕点,拎到陆南祁和林江白面前,叉着腰拍了拍盒子,脸上浮现狡猾的笑容, “还是劳驾二位替我送一趟东西,改天再来小店的时候一律免单。” 林江白听到“免单”两个字双眼放光,二话不说果断提起那两袋要外送的单子,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准时送达。 好在陆南祁多留了个心眼,知道要先找程衿问清楚地址,要不然二人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白跑一趟。 程衿这会儿也忙不开,在附近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一张合适的白纸,于是干脆拿出手机顺势和陆南祁、林江白加了微信。 二人刚在车内坐稳,程衿就把详细地址发到陆南祁手机上,白色对话框的左边是休休吐露舌头咧嘴欢笑的可爱头像,陆南祁看着不禁弯唇一笑。 林江白看出了搭档的心思,八卦之魂熊熊燃起,凑上前去用手肘轻推: “诶我说,徜徉梦的老板确实好看,能干手巧又情商高,哪里还用指望那只拉布拉多啊,她自己不就是活脱脱的招牌!” 见陆南祁没反应,他更加得寸进尺,整张猥琐的大脸都要凑到陆南祁鼻子上,还一边阴阳怪气:“她是单身吧,是单身吧?” 陆南祁实在忍不下去,一巴掌呼在林江白脸上,害得他鼻子嘴巴糊在一起,又用力把他推开呵斥道:“你小子正经点!” 林江白听出陆南祁的羞恼,嘴上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其实心中暗自得意。 陆南祁今天不值晚班,于是早早便回了家。 程衿身上的疑惑让他整日忧神,加上林江白这个话痨子在旁边滔滔不绝,一天下来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倒了一杯温水,抬眼间才注意到手机屏幕闪烁的消息提醒。 双击点进去是程衿的微信回复—— 程衿:【今天多谢啦!真是麻烦你们了(双手合十)】 陆南祁将聊天记录划到上面,这条回复的上方是他几个小时前就发送的把外送点心妥善交到顾客手里的照片。 “居然这么忙么……”陆南祁唇珠浅浅抿了少许温水,对程衿隔了几个小时的回复自言自语。 陆南祁:【真正麻烦的应该是那个买家,他看到是两个警察在敲门,脸都吓白了。】 程衿:【哈哈那警察确实不适合我们店哦(旺柴)】 陆南祁盯着屏幕垂头哑笑,眼里是微光照映的温柔。 陆南祁:【看来店里生意不错,你居然忙到这么晚。】 程衿那边沉默了半分钟后发来一个新照片,陆南祁点开发现是一个古装剧里常出现的三层红木精美点心盒。 程衿:【这不是忙着给你做谢礼嘛!】 陆南祁:【不是已经答应下次免单了吗?就不必再花心思做礼物了。】 程衿:【不一样,这个是专门给你做的。】 第6章 陆南祁:【给我做干什么?】 程衿:【休休那么喜欢你,我做主人的爱屋及乌,当然也很喜欢你呀(坏笑)】 陆南祁双目骤然一深,眼底星星点点的温泽聚集,嘴角的笑意丝丝缕缕漫溢开来。 陆南祁:【那现在要换我感谢你了。】 程衿:【我不方便送到派出所,要不你找个时间来店里拿吧!到时候可要记得换上便服哦~】 程衿的几句话不知有什么魔力,让人人吐槽呆板的陆南祁心底忍不住变得温软,对话框里的每一个字都能使他的眼神不自觉深陷。 他作为警察的戒备,好像只要面对程衿,就不由自主地消失殆尽。 二人刚结束聊天,不知怎的,陆南祁竟鬼使神差点进了程衿的朋友圈,迫切地想要更加深入了解她的生活。 程衿的朋友圈设置了仅半年可见,发的图片也大部分都是店里的糕点和各种姿态玩闹的休休。 虽然大多千篇一律,陆南祁还是一张张划到了底部,最后一张图是程衿靠在休休身上的俯拍,她的卷发散落在耳边,右手比了个手指爱心。 这些都不稀奇,只是陆南祁却敏锐地观察到她无名指上戴着的白金钻戒,钻石大小估计有一克拉,是前几年很流行的婚戒款式。 “她结婚了?” 第4章 夜晚十点,程衿送走了小杜,一个人静默地坐在店里,不做声响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陆南祁最后回复的一个“好”字若有所思。 她松开紧咬的嘴唇,深深呼出一口气将屏幕关闭,用手把落在视线前方的头发撩至脑后,眼神落寞捏紧手指,心里堵得厉害。 程衿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的贝母盘手表,缓缓转动角度,表带上镶嵌的是从钻戒上取下的钻石。 指腹摩挲表面,好似能借此抓住与曾经恋人模糊的联系。 “开玩笑,男朋友谁没有?”程衿自嘲,“我还有未婚夫呢……” 陆南祁的求婚并没有女孩想象的那样盛大,甚至可以说是出奇的简陋,与当时风靡的“仪式感”大相径庭。 东川靠近南边,气温普遍偏高,尤其到了夏天,连夜晚也常常湿热得难受。 但是那天晚上,却是几年来最凉爽的星夜。 程衿照常去派出所接陆南祁下晚班,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挽手走在路上,互相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走到中心公园就能听见大爷大妈火热的音响节奏,十几个人聚在空地排列起整齐的队伍,伴随耳熟能详的凤凰传奇跳起广场舞。 程衿来了兴致,拉着陆南祁站到队伍后面悄咪咪跟着一块舞起来。 她不太会跳舞,动作有些僵硬笨拙,因此陆南祁才能牵住她在空中晃动的右手,为她戴上在口袋里藏了不知道多久的戒指。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队伍后的阴影里,只有微凉的晚风才能发现他们。 没有海誓山盟的宣誓,也没有一掷千金的典礼,只有两人紧紧相拥的体温。 他们在四月相遇,用了一年相爱,两年结果,三年分离,又在四月重逢。 原来人生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那个人。 程衿重新把袖子扯下,严严实实盖住腕表,起身牵起休休引到门外,惯常锁住店门。 落地玻璃窗折射出对面店铺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倒影,程衿背对灯光,暗暗下了决心——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只不过是把同情和怜悯不断放大而已。 陆南祁,你忘了最好,这样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在我这放了三年的东西,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 难得的短暂休息时光陆南祁却没能好好珍惜,关于程衿的一切塞满了他的脑海,几乎一夜未眠。 在意的复杂情绪不见得是动心,更多的还是出于好奇,程衿的每一步都似乎在虚虚实实推动着什么,是否和他失去的那些记忆有关,陆南祁尚无从查证。 一大早,他就挂了个嵌在眼周的醒目黑眼圈来到工位,经过的同事无一不被他这模样骇住,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遭鬼附身一般,气场阴沉丧气得很。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拎着大袋小袋喜气洋洋冲进大厅的林江白,这种不多见的场面引得办公厅里的众人团团围上去凑热闹。 “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啊!” 林江白处在人群中心,手忙脚乱地给同事分发手中拿着的那些礼品袋,率先分到的小姑娘打开一看,惊叹连连。 陆南祁向来不爱凑热闹,一个人突兀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江白早就清楚陆南祁的调性,作为“真爱”的他穿越人海茫茫,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陆南祁身边,重重放下一个精巧的纸质手提礼品袋,一只手傲气地支在工位隔板边缘: “尝尝吧,刚买的徜徉梦的百合芋泥酥。” 由于这几天和程衿交往过于密切,导致陆南祁一听到“徜徉梦”三个字就有些条件反射,原本因失眠的黯淡双眼隐隐发亮:“你还真不客气,让人家给你免了这么大一单。” 林江白不仅没听到想要的感谢,反而还从陆南祁这儿得到了责怪,瞬间不耐烦啧了一嘴:“你小子什么态度,这叫密切与人民群众的联系,帮人家打响名号呀!” 陆南祁对他这套说辞有点无语,摇头嘲讽地哼哼轻笑几声,一边拆开纸袋拿出包装精细的百合芋泥酥。 林江白对陆南祁的反应不服气,带着小情绪推搡了一下他的肩膀。 陆南祁没坐稳,加上林江白这么开玩笑的一推,引得上身左右摇晃得厉害,不停咳嗽。 林江白以为是自己无心的玩闹害得陆南祁被点心呛到,着急忙慌就跑去饮水机前替他接杯温水清嗓。 只有陆南祁自己才知道,林江白力气不大,刚才的咳嗽其实并不是因推搡呛到,而是当他咽下小半的百合芋泥酥糕时,那股记忆深处熟悉又冲击的味道。 与平常熟知的荷花芋泥酥不一样,程衿创新选用了百合花,粉糯清甜的口感恰到好处地与广西荔浦芋头的涩味中和,造型做成洁白的莲花模样,很是喜人。 在他尚存的记忆中,明明应该是第一次尝到这类新鲜糕点,但这独特味道一入口,便好似萦萦绕绕牵扯了一段朦胧,只是自己怎么回想也找不出根源。 还没接到林江白赔罪的那杯温水,所里就猝不及防慌乱起来,王队领了一班人马火急火燎往外头赶。 林江白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箭步流星地跟上队伍,随机抓住其中一个警员问具体情况。 “长和街那边有紧急警情,据说是出车祸了,一个女孩子和一条狗被撞得血淋淋的,看起来很严重。” 长和街?不就是程衿店开的那条路吗?又刚好是一个女孩子和一只狗…… 林江白简直细思极恐,转头打算通知陆南祁,没想到陆南祁耳朵灵敏得很,早一步就跟着大部队出警去了,慢半拍的林江白也在后面吭哧吭哧跟上。 和王队同步了事故信息,发现事发地果然就在徜徉梦店门不远处,陆南祁心中一沉,迅速甩远众人,侧身拨开围观人群,急切冲到中央了解具体事态。 第7章 肇事司机颤颤巍巍躲在车门后,面包车前照灯被撞得稀碎,地上血糊了一大片。 陆南祁远远便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越靠近中心脚步却越迟疑,周围人嘈杂的议论更是加剧了他的紧张,手心不断冒出细细的冷汗。 一阵熟悉的铃铛声从杂乱的人声中骤然冒出,紧接着就是叼着浸满鲜血布块的休休从车侧面探出头。 “休休快去!”直到亲耳听见程衿的声音,陆南祁才稍微放下心来。 程衿浑身都是伤者流出的血渍,她跪在伤者身边不断用干净的布块为受伤女孩临时止血,陆南祁能看出她双手在明显颤抖,但熟练的手法和脸上的坚毅又令人安心。 “救护车来了,大家让一让!” 陆南祁立即配合其他警员将人群疏散,救护人员也迅速赶到现场,带着各种仪器检查伤者情况。 多亏程衿见义勇为的紧急包扎,女孩的伤势延缓了恶化,救助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其中一位救护人员带头夸赞了程衿的行为,周围人也投来赞赏的目光,程衿在目光中心略感羞怯,连忙摆手表示不足挂齿。 确保医护人员接手后,王队便押上肇事司机到派出所进一步了解案件详情,陆南祁则缓缓走到程衿身边查看她的情况。 程衿其实也是后怕的,医护人员走后,她一直眼神涣散盯着地面,迟迟回不过神。 恍惚间,她的余光似乎瞟到一抹浅蓝正在靠近自己,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的人正是陆南祁。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程衿情绪有些绷不住,眼眶不自觉涨得通红,本是明亮的双眸内蓄满泪水。 陆南祁以为她是被这惊心的场面吓蒙了,只敢低声安慰,温柔地把她领去所里做笔录。 程衿从惊吓中缓过神,默不作声地小步跟上陆南祁。 也许陆南祁会认为她的反应是被吓坏了,只有程衿自己才知道,救援的每分每秒都能把她拉回几年前的某一刻—— 陆南祁在家中好声好气为她示范急救步骤,当时的她有些没耐心不愿学,可无奈陆南祁还是态度强硬,一遍又一遍重复讲解。 即使两个人分开了三年,再次对上陆南祁那双温沉的眼睛时,程衿依旧能隔着时空感受到灵魂的抽离。 原来无论她再怎么否认,属于陆南祁记忆的碎片早已融入骨血,在一呼一吸间顺着血液重新凝聚,无时无刻都在不由自主往她心脏狠狠刺入。 痛感是未泯的爱意,是我们曾经拥有,却为何分散的克制和疏离。 可是纠结无用,即便再次相遇,也早已不是曾经相拥的彼此。 程衿理清思绪,定眼望向挡在前方陆南祁熟悉的背影,眉眼重新坚定。 待记录人员核实完笔录后,程衿才得以身心交瘁地从办公区出来,扶着大厅公共椅背吃力坐下。 陆南祁见她情绪不好,也默默坐在身边,一脸担忧却不知所措。 忽然,程衿侧过半边身子,朝陆南祁伸出前臂露出右手手腕,手腕上挂着一个浅色的肥肠皮筋。 陆南祁不明所以,却又不自觉往程衿右手手指上观察—— 没有戒指。 “陆警官,麻烦您帮我扎下头发吧。”程衿微微耸肩,还未来得及洗去血污的双手无奈摊开,语气虚弱,“手……有点儿脏……” 陆南祁鬼使神差地取下她腕上的头绳,捋顺两边的头发握在一起,动作轻柔。 相比程衿单薄的颈肩,他的手是厚大的宽心,骨节分明的双手有时会不熟练地碰到程衿脖子两侧,好在动作很轻,只给陆南祁留下女孩的微热的体温。 后颈的碎发被扎起,又露出那颗小小的黑痣,陆南祁轻皱眉头,手上动作停顿片刻,深吸一口缓和情绪。 “看来陆警官适合生个女儿。” 程衿背对陆南祁语气故作轻松,双眸却早已泪眼婆娑,细细密密穿过指缝间缠绕的发丝,牵扯不清的是二人若即若离的亲密回忆。 陆南祁忘了,程衿却一直承受。 陆南祁心中暗自隐痛,默不作声地为眼前的姑娘扎完头发,程衿照了照镜子,对他手艺很是满意。 她欢快地转过身来,唇角微扬,明媚的笑意不轻不重落在陆南祁心上: “脱衣服,今晚……去我家。” 第5章 程衿小小的玩笑可让陆南祁心里激起不小的涟漪。 不过她并不是表面意思。 脱衣服其实是想让他换下警服,避免太过显眼,去她家也只不过是想要把昨天做好的礼物拿给他。 不得不说,中华文明博大精深,这话不过是换了个说法,就变得十分耐人寻味。 程衿当然是故意的,两人交往了三年,她最懂得怎么拿捏陆南祁。 玩笑归玩笑,程衿也对陆南祁这个正人君子心知肚明,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几回合便和盘托出了真实目的,陆南祁这才愿意乖乖跟她走。 徜徉梦开在架空层,程衿的小屋就在店铺上五层的地方,上下班非常方便。 屋子里装修和店内截然不同,是一种欧式极简风格,氛围偏向清淡,与程衿平日里元气灵动的气质不太相符。 趴在地上的休休一听见转动的钥匙声,就甩起尾巴吭哧吭哧跑到门口迎接,肉垫碰在瓷砖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 “哎呦哎呦,谁家的小脏包啊?” 上午休休在程衿旁边帮忙救人,也一起染得浑身是血,然而程衿下午一直在配合做笔录,小杜也在店里忙着接单,于是就没人为休休洗澡。 程衿朝休休勾勾手,试图把它引到卫生间,奈何休休打起别的主意,绕到陆南祁身后不断用头顶他的小腿,似乎是想要他一起过去。 陆南祁很快懂了它的意思,在征得程衿同意后跟着一起进了浴室。 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程衿负责按住休休,陆南祁则拿起喷头为休休洗净身上的泡沫,两人一狗的打闹场景,和三年前如出一辙。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控制好水温,平常很是听话的休休好像被什么吓了一跳,突然猛地跳起跑出浴室。 原本抓着休休前肢逗它玩的程衿可谓是遭了殃——大型成年犬力气本就不小,再加上休休这么突然间的一个冲刺,害得她整个人因惯性不稳,眼看就要迎面摔在地上。 陆南祁反应迅速,立刻意识到程衿要倒下的趋势,伸手准备去扶。 只不过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只打算抓住手腕将她扶稳的手,竟本能地揽住了程衿的腰,直接将她横腰抱起。 又因一时情急,陆南祁没控制好力度,程衿就这么生生倒入了他的怀里。 他手中莲蓬头的水管被休休缠在身上一起顺势带走,接口直接在开关处断开,热水似喷泉一般从洞里四散而出。 陆南祁低头看着怀里的程衿,狭小空间内弥漫的水雾和女孩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混杂在一起,令他心跳一瞬失了正常频率。 程衿慢半拍反应过来,急忙扭头看向身后脸上隐约发烫的陆南祁,连连道歉: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这都湿透了,我家里有几件男士衬衣,要不你先换上吧,别着凉了。” 第8章 程衿料定陆南祁对于这种场面难以自控,装模作样地替他擦拭身上的积水,双手轻轻扶在他的肩膀上。 陆南祁敏锐地感知到女孩柔软的指尖在自己锁骨周围摩擦,脸颊上的红晕几乎覆到了眉毛,他手忙脚乱地起身,尴尬清了清嗓: “多,多谢,不过我,我还是先帮你修一下水管吧。” 程衿听出陆南祁语气里的不自在,背着他捂嘴偷笑,为目的达成而暗自窃喜。 已经那样热烈的爱过一次,现在的陆南祁对于程衿来说,只不过是唾手可得的掌中之物罢了。 这次意外过后,陆南祁这死脑筋生怕自己对人家姑娘动什么歪心思,迟迟不敢与程衿对眼,只顾一个劲儿埋头修理水管。 修理完成后他又慌慌张张接过程衿手里更换的衣服,全程就差闭眼摸索了。 即使这样程衿也不打算放过他,等陆南祁从卧房换好衣服出来,程衿早早关了客厅的顶灯,在茶几边缘点燃几个香薰,将整个空间营造出一种不可言说的氛围。 “快看,我给你布置的烛光晚餐。”程衿盘腿坐在毛毯上招手呼唤陆南祁,“蜡烛、西餐,该有的都有了。” 陆南祁猜不出她在打什么主意,略有迟疑地弯腿坐在侧面。 茶几正中央点着一个淡紫色的香薰蜡烛,黯淡的烛火照入程衿的眼睛依旧光亮,她眉眼弯弯地为陆南祁拿出餐具。 桌面上摆着一个八寸大小的奶油菠萝披萨,右边是一盒淋了番茄酱的炸鸡翅,两人面前分别放了一罐未开环的蜜瓜味鸡尾酒,餐品不像健康饮食,倒更像朋友聚会。 “我家不开火,见谅啦!”程衿边说边为陆南祁切了一块披萨放进他的餐盘,“刚到的外卖,趁热乎赶紧吃。” 折腾这么久,陆南祁肚子还真不争气叫了起来,他默默伸过手拿起程衿面前的鸡尾酒,顺手为她一起打开了拉环。 程衿豪爽地与他碰杯,两人正式准备开始用餐。 半口酒还没来得及咽下,程衿便突然激动地指向电视,陆南祁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正在报道一则新闻——是陆南祁被记者强拉着采访的那次。 “别说,你上镜挺好看的呀。” 陆南祁本身底子就不错,在所里一直都是门面担当,身上叠加警服的时候更显得正直又温润,一米八五的身材,让他在清安警员队伍中气质也是独树一帜。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夫妻、婆媳、子女,什么理由都有架吵。”陆南祁疲惫地轻叹一声,语气是司空见惯的平静。 程衿斜了他一眼:“瞧你这嫌弃样儿,派出所里肯定不少有趣事儿吧?说来听听。” 陆南祁在面前女孩望眼欲穿的炯炯眼神下落败,耐心地将这两年来的各种琐事同她娓娓道来。 离婚、跳楼、空巢老人、帮忙找狗、维修电灯……他和林江白陆陆续续为这片居民区解决了不少琐事,有时累到实在撑不住,也会偶尔抱怨几句,感觉自己当初拼命考上警校,到头来做的工作似乎与努力并不匹配。 但这也只是偶尔的想法,当他们看到群众绽放满意的笑脸,甚至亲自送上锦旗的时候,就觉得所谓的警察荣誉也就是如此。 “最糗的一次还得是那回抓了两个吸毒人员被新闻现场报道。”陆南祁抿了几口酒又接着侃侃而谈,“当时我们得到群众举报,发现嫌疑人一起出现在一家酒店门口,于是带上几个所里比较年轻的准备埋伏,一人还配了一把枪。” 程衿也捧场地长长“哇哦”了一声,饶有兴致认真听他继续讲下去。 “队长好不容易抓准时间,一脚狠狠踹开房门,一把枪端在手上随时保证防卫。结果一打开门就发现屋里烟雾弥漫,一男一女脱得只剩贴身内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后来队长用力把男的拍醒,那男的估计是已经吸迷糊了,看到警服也不怕,坐在床上蹬腿耍赖,哭得像个孩子。” “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队长看他神志不清正打算安排人把他先扛回警局,等他清醒一点再审问。哪知道我刚拎起这家伙的手臂,他就嗖的一下用双腿夹住我的腰,牢牢挂在我身上。不过最糗的还是……” 陆南祁说到此处郁闷万分,猛灌一口酒才接着开口, “他居然搂着我的脖子喊我‘妈妈’?几个人合力都扯不开,牢固得像考拉抱树一样。关键是这奇葩场面还正好被电视台全程直播录下来了。” 听到事情奇妙的发展方向,程衿对陆南祁又可怜又好笑,不厚道大笑起来。 陆南祁歪个脑袋,默默看着笑到打嗝的程衿,满脸无奈。 “就因为这事,所里同事连续叫了我一个星期的‘陆妈’。” 陆南祁任由程衿没心没肺地笑话,即使事情于他而言是能埋在地下三尺也不愿意揭开的羞耻。 但见到程衿在面前笑得恣意无拘,他心里便觉得这事算得上否极泰来,图个开心也不错。 程衿好不容易笑够了,拿出口袋里的纸巾擦掉眼角的泪水,嘴角还没能完全放下:“哎哟喂,居然还有这种事,不过你确实比我见过的任何警察都要看起来更加慈祥。” 陆南祁微怔:“怎么说?” “你看啊,大部分警察都为了震慑犯人语气都凶神恶煞的,你就不是,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程衿将理由一条一条为陆南祁细细道来,“还有你的长相,眼睛虽然不算大,但是看起来很和气,皮肤也白,整个人透露得更多是清澈少年气。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你很有耐心……” 程衿颇有长者风范,滔滔不绝地向陆南祁分析他的为人处世。 可陆南祁想不通,他只不过和程衿短短认识几天,她口中描述的自己却好似旧人一般。 他处理事情的方式、态度,他的脾气、性格,程衿都能信手拈来,甚至有些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细枝末节,她也都能准确无误地点到恰到好处。 程衿之前给他看过徜徉梦的心理治疗认证,会不会她也借此机会顺便修了心理学,所以分析起人来才会头头是道? 陆南祁越琢磨越出神,目光定定地落在程衿脸上。 程衿感受到他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紧找个借口收尾,生怕多说什么不该说的漏了馅。 “既然你这么坦诚说了糗事,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我最丢人的事吧。”程衿抓起旁边沙发上定制的印有休休头像的抱枕,懒洋洋往后一靠:“我……” 她眼神飘忽不定,欲言又止不似平时的洒脱,最后闭眼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像下定某个大决心,眼帘徐徐抬起,瞟向身边的陆南祁: “我一直忘不了我前任。” 第6章 “我……我一直忘不了我前任。” 程衿这话说得很低,眼神却徘徊在陆南祁眉眼之间,好似一字一句都是专门对他说的。 陆南祁被她灼灼的对视看得心慌,局促别扭地移开眼睛,略带尴尬,不停来回摩挲后脖颈,语气有点不明来由的心虚:“就,就是你说的那个渣男?” 头一回见到自己骂自己也这么顺口的,程衿在心里暗自憋笑。 第9章 “失恋闹情绪的男男女女我出外勤的时候见得也挺多的,大多都是当时那一刻想不开,后来跨过坎,找到新的,照样浓情蜜意、恩恩爱爱。” 陆南祁是个行动派和极致理性主义者,向来不会安慰人,所以与林江白搭档可谓是“佳偶天成”。 但他看出程衿的落寞,还是翻遍了自己的辞海,笨拙地挤出几句劝慰:“所以把一切交给时间吧。” 他用所剩不多的酒罐轻轻与程衿的那罐碰撞,做出干杯的动作,却发现程衿早已喝完,留下的空罐子只一点点力就沿着桌面滚落到地上。 二人的现状又何尝不像这两罐鸡尾酒相撞的结果? 陆南祁明哲保身,从糟糕的关系中提前抽离,就像即使仅剩小部分沉底的酒水,在现实的浪流中也能勉强站稳脚跟。 可程衿呢? 她是空瘪的铝罐,所有的精力在回忆中过分消磨,是滞留的那个,是注定被现实抛下的那个。 那次“分手劫难”过后,程衿不自觉变得感性了许多,心思也更加复杂。 可陆南祁还不能知道这些,至少现在还不能知道。 她尽快处理情绪,打散脸上的失意,换上极具挑逗意味的表情—— “不过我听说,走出失恋最好的办法是……” 程衿微微躬身,将手掌撑住下颚,手指有节律地在面颊上轻叩,上身不断逼近陆南祁, “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陆南祁被她逼得几乎无路可退,只能呆滞地对上她侵略性的双眼,喉结顺着呼吸轻微滚动。 二人的距离近到能明显察觉对方的喘息,吐出的滚烫气流还依稀夹杂难以抑制的雷鼓般慌乱的心跳。 “不知道陆警官……有没有想法呀……” 程衿此刻就如同一只吐着信子的长蛇,在她制裁的丛林里肆意妄为,将陆南祁紧紧缠绕,牙尖的毒液一股一股积聚,无声无息间便能夺取猎物的性命。 陆南祁就是被她这条毒蛇盯上的硕鼠。 她看见陆南祁一动不动眼神涣散的模样,反而更加得寸进尺,语气撩拨:“不说话那我就默认可以追你喽。” 一时间,简单的小屋里气氛复杂,微风吹拂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得以借助屋内两人的沉默潜入,盖住了男青年几拍停滞的心跳。 - 又是一夜难眠。 昨晚程衿的举动至今仍在陆南祁心里留下不小涟漪。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不能和平常一样,干脆利落地拒绝她,反而像老鼠见到猫,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然而禁锢住他的,既不是程衿狩猎的眼神,也不是她撩逗的话语,而是自己不愿走的本能。 他似乎越来越拿程衿没办法了。 陆南祁强忍昨晚的心乱,规规矩矩来所里正常上班,上班路上还刻意避开长和街。 昨晚的事无疾而终,没能给程衿具体的答复,陆南祁莫名心虚,短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更不想与她碰个撞面,以免尴尬。 “嘿,又见面啦陆警官!”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想到程衿突然从隔板上探出个头,没发出一点声响。 又或许程衿动静其实很大,只不过陆南祁一直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丝毫没有察觉罢了。 他被女孩毫无征兆出现在警局的声音怔住,手中的钢笔啪嗒摔落在地上,又是用那样又惊又呆的眼神看着她。 “你,你怎么来了?” 程衿直起身子,长长“啊”了一声:“我来送糕点的。” “林江白又去你店里吃霸王餐了?” 程衿没想到陆南祁脑回路这么清奇,觉得他又可爱又好笑。 “哎呦,不是啦!”她摆摆手,“王守仁认得不?” “呃……十三香?” 程衿听了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好奇陆南祁今天这是怎么了,说出的话一茬不搭一茬。 莫不是……被昨晚的事吓坏了? “是我。” 一声闷沉的粗犷男声从程衿后方冒出,皮鞋踏地的动静听得出带了些怒气, “是我找程老板定了一个月的糕点。” 来人正是王队,也许是又听见自己名字被人无意打趣,脸色极差,气场低沉压迫。 陆南祁像触电一样从座位上惊跳而起,立刻站定向王队敬礼。 王队知道陆南祁的为人,并没有深究下去,转而郑重其事地对程衿说道:“小程你跟我来一下,有事要拜托你。” 程衿嘴上应下,却没有立即跟上去,转身握住陆南祁摊开的手掌,像机器猫一样,从口袋里源源不断掏出一个又一个小点心,放在他的手心。 点心没给完,手便一直轻握不松开。 直到最后拿出一张小字条放在最上面,这场“馈赠”才终于结束。 程衿笑意盈盈地朝陆南祁挥手离开,只留下他一个人双手捧着满满当当的各种精巧糕点,楞楞地杵在原地,手心是刚刚触碰残留的余温,隐隐约约渗出了些细汗。 对比陆南祁的手来说,程衿的手掌又小又软,不免令他再度想起昨晚——她的手也是这样的触感,在自己锁骨周围摩挲。 女孩指尖微微泛起的樱粉,竟不知不觉转移到了陆南祁脸颊上,心中颇不平静。 他木然少顷,才逐渐缓过神来,低头看向手中刚递来的字条,右下角盖有徜徉梦的定制印章,而纸面上只是工工整整地写了三个字—— 「陆南祁」 三个字是用细毛笔写的,笔锋流转在笔划之间,未干的墨水在光线下星星点点透出亮光,连带着陆南祁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一同晕散开来。 熟悉的字体令他心头微怔,恍惚间断断续续牵扯出了什么。 没等陆南祁整理好思绪,林江白便夹着警帽狠狠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将他从重重心事中惊醒: “嘿,发什么呆呢?该出勤了。” “什么外勤?” “最近县里不是在举办什么传统文化节么?现场太多人了,老徐那边人手不够,临时增派了几个。”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清安新来的县长刚到任不久,便兴师动众地联合周围三县,举办了一个为期一周的,以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主题的文化艺术节,县政府.文.化.部.门为此加班加点筹备了许久,是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三县以外的人也慕名而来,中心广场这几天几乎天天都是人山人海。 为了防止踩踏事故,三县派出所共同派遣一队人马负责现场治安,作为东道主的清安指派的警员数目最多,却奈何人手依旧不够。 陆南祁和林江白作为所内的年轻力量,往往被当作派出所的“急救包”,哪里有事顶哪里。 虽然是轮班制,但现场混乱不堪的秩序和人挤人的汗臭,哪怕仅仅呆上几分钟,也足以令人胃里翻江倒海,头晕得难受。 陆南祁这些天一直忙着值班,工位上常常空空如也,四处找不见人。 好在也算因祸得福,得以让他有几天缓冲时间,彻底整理好自己,再去以恰当的面貌面对程衿。 第10章 “大家不要盲挤,请跟着民警的指示有序流动!” 偶尔有几个大妈大爷不听从管理,被中心人群挤到周围,重重压在陆南祁胸口,令他腹背受敌。 甚至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的小孩,也在混乱中踩了他几脚,害得他像个活靶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尽管被折磨得身心俱疲,陆南祁也只能偶尔抽空用纸擦拭帽檐压出的汗珠,整个人动弹不得。 忽然,台上主持人念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中式糕点手艺人,徜徉梦的美女老板!” 陆南祁眼神顺着声音看向台上,即使与舞台相隔几百米,程衿的身影依旧清楚倒映在他的眼眸中,瞳孔微怔。 程衿为了契合艺术节主题,特地穿了一件水红色宽松棉麻印花盘扣素衣,下身搭配一条白色垂坠a字型阔腿裤,侧边头发挽上几缕,用簪子固定。 妆容很淡,浑身上下透露出古典清雅美人的气质,与平日里活泼俏皮的风格截然不同,牢牢吸引陆南祁的目光。 她站在台上对着身旁展示的各样精美糕点一一介绍,从原料、造型到口感,以及糕点本身蕴含的历史文化,全程侃侃而谈,谈吐自信大方。 陆南祁就在程衿或许察觉不到的地方,穿过人群默默望向她,一抹难言的情愫在他眸底迅速掠过。 强撑了几个小时,陆南祁终于能和同事换班,从前线下来的他早已筋疲力尽,一整个瘫软在临时篷顶下,完全不顾形象。 他一只手解开制服立领最上端的纽扣,终于得以喘上几口气。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摸上他的头顶,像摸小狗一样揉搓,陆南祁转头一看,发现是笑魇如花的程衿。 “陆警官辛苦啦!接下来就放松一下,陪我约会吧?” 尽管程衿时不时刻意为了挑逗陆南祁,也会脸不红心不跳地“口出狂言”,但是陆南祁好像对此——并不排斥。 不知道她这次又打什么鬼主意,陆南祁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两人绕过人群,肩并肩来到广场后面的中央公园。 明明程衿比陆南祁还要晚几年才来到清安,她却似乎比他更加熟悉这里,竟然找到了公园里一处隐秘的湖泊。 湖泊的碧水在周边水杉的围绕下,寂静得没有一片波澜,像新泡的绿茶一样清澈可爱。 程衿抓起陆南祁的手腕,一路领着他小步走向岸边的小木桥。 “怎么样?没想到小小清安也这样深藏不露吧?” “嗯……嗯。” 陆南祁没见过这般清丽的山明水秀,正痴痴望着湖面,感叹于清安别有洞天的造物之力,程衿却趁他不备,用手肘压低他的肩膀,踮起脚凑近,同他来了一张猝不及防的合照。 陆南祁慢半拍反应过来,一个激灵挺直身体,眼神中除了惊愕还有一闪而过的羞怯。 “你,你渴不渴?我,我去帮你买瓶饮料吧……” 他一时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勉强找了个借口想要暂时躲开程衿,因为只要面对她,他就像被蛇抓住七寸一般,几乎是破绽百出,完全无法平复心情。 程衿见目的达成,也不打算继续逗他,点点头放他离开。 看着陆南祁慌不择路的狼狈背影,程衿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只不过笑意并没能在她脸上停留多久,渐渐变成一副若有所思的惆怅。 她低头看向手机里刚刚抓拍的照片—— 陆南祁没能看镜头,只是一脸懵懂地看着她,两人身后有透过葱郁枝叶落下的稀疏光柱,美好安静。 程衿指尖隔着屏幕缓缓落下,却又停在半空,声音轻细: “笨蛋,原来你真的全都忘了。” 第7章 “笨蛋,原来你真的全都忘了。” 在这之前,程衿虽然在得知陆南祁失忆的那一刻确实受了不小冲击,但是也一直认为他的失忆或许是二人未能了结的另一段缘分。 正是这份无来由的自我安慰,不断支撑着她重新靠近陆南祁的步伐。 可是当陆南祁没有一丝否定地向她承认,承认自己真真实实把一切都忘了的时候,程衿的洒脱就变成了笑话—— 原来这一次久别重逢的代价,是把曾经的那段过往干干净净全部斩断。 从湖面吹来的风凉意渐深,程衿默默站在岸边,头顶抓不住枝丫的枯叶兜兜转转落在了五年前陆南祁的头上。 身为刚入职的见习警员,加上老实巴交的温和性子,陆南祁自然常常被老民警们委以重任。 这次是东川和清安的联合抓捕行动,一队银行卡倒卖团伙早已被公安盯上,只不过这些人心眼多,从东川犯案后不动声色跑来清安继续“大业”。 两地十分重视这次任务,各个基层民警四处蹲点排查,终于得到他们打算在中心公园交易的消息。 陆南祁的师父待他亲如父子,想借此送他一个大见面礼,于是带着陆南祁跟进了整个行动任务。 陆南祁安安静静服从师父命令,跟着一众警员埋伏在树丛里,见机进行抓捕。 拿不准嫌疑人的交易时间,陆南祁与这些老师父们足足蹲守了五个小时。 “沙沙沙……” 陆南祁正值年轻,最先听见不寻常的动静,反复确认之后才知道嫌疑人正在进行犯罪交易。 “警察!” 现场不光是嫌疑人,甚至连老一辈们都没能反应过来,陆南祁就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埋伏点,一个反手便把嫌犯扣下,动弹不得。 其他民警也慢半拍赶上去支援,掏出手铐把犯罪团伙一网打尽,就这么稀里糊涂立了大功。 行动得到大进展,相关警员心里都落下一块石头,出去的路上欢声笑语。 “你小子反应这么快,我果然没看错哈哈哈!” 陆南祁师父勾上他的肩膀,年过五十的憔悴面孔上,伴着笑意挤出两道深深的皱纹,笑声爽朗自豪。 陆南祁的师父叫方成,是在东川警局待了足足二十多年的老警员了。 他年轻时可以说和陆南祁一模一样,虽然办事可靠,但性子不争不抢,文静内敛,到头来也没能评上什么实实在在的官职来。 反而年纪大了,却变得越来越健谈,有事没事就找到陆南祁唠闲话。 陆南祁觉得他师父这样最好,因为有人气儿,不是那种端着的领导范。 民警,民警,说全了那是人民警察,必须深入人民,时时刻刻摆出领导架子可不行。 师徒二人不知是由于身高差太大,还是蹲守过久,总之一瘸一拐地互相搀扶走了出去。 本是稳稳扶着胳膊的手却突然松开,令方成险些摔个趔趄,他正想抬头训斥陆南祁时,发现他笑得不同寻常,异样的灿烂。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瞧见不远处站了位年轻姑娘,这位老顽童即使过了五年也能清晰记得这个画面——那位姑娘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下,看向陆南祁的笑眸比当时的太阳更加明亮。 “师,师父,这是我女朋友。” 陆南祁牵过程衿的手,另一只手不自然地反复摩挲自己的后脑勺,结结巴巴对方成说。 第11章 要不说师徒俩怎么一模一样呢,平时办案雷厉风行,一碰上喜欢的女孩就像个闷死的烧水壶,半天冒不出一声气来。 “女朋友就女朋友嘛!好好介绍不就是了,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方成识趣,刻意装作气势逼人的样子训斥一声,拍直了陆南祁的脊背, “哎呀,我要尽快赶过去才行,不然被清安那边抢了功就不得了了!你就别跟去添乱了,还得是我这个老油条才能对付那些人精。” 话音未落,方成便破有深意地拍了拍陆南祁的肩膀,急匆匆走远了。 他的用意当然显而易见,陆南祁也不愿浪费这么个好时机。 “对不起啊,这些天太忙一直没时间陪你。”他放下刚才摩挲后脑勺的手,缓缓包住程衿的双手,语气除了歉意,还透了些莫名可爱的撒娇。 “那我就罚你接下来陪我约会一整天啦!” 其实接受陆南祁的追求,同意和他交往也让程衿费了不少心思。 周边的朋友都出于陆南祁警察的职业多有犹豫。 警察也好,医生也好,都是国家的一线战士,守卫了国,便难以转头看向家。 程衿的原生家庭不幸福,朋友们还是希望能够有个可以每时每刻陪伴她的人成为她的伴侣。 可是程衿不在乎,她当然理解二人在一起之后的困难,但是她同时也知道陆南祁的志向。 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来往匆匆,程衿也曾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不知道自己的孤单还要持续多久。 陆南祁就是那么刚好地穿过人群,坚定拉住她的手,用那双炽热真诚的双眸定定看向程衿,笨拙地告诉她—— 我喜欢你是真的。 这世上那么多人,我们要和本身就很好的人在一起。 观察到程衿眼里并无愠色,陆南祁便冲着程衿傻呵呵笑起来。 他拉着程衿的手再次走进刚才埋伏的藏身地,一路上细心地为她抬起低矮的树枝。 “这地方真漂亮啊!” 尽管蹲守时,树上时不时落下的小虫和长时间压迫腿神经导致的腿麻令人难以忍受,但这次行动也不是没有其他收获—— 至少让陆南祁发现了这么一个“世外桃源”。 程衿也从未见过这般不事雕琢的天然美景,落脚便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陆南祁看着女孩可爱的反应,不忍偷笑。 二人靠近湖边缓缓坐下,程衿自然地将头放在陆南祁肩膀上,依恋地紧贴着他。 “这些天出差,就是和清安警方在这里联合蹲守,却也让我发现了这么个好地方,我想,用来约会也未尝不可。” 陆南祁嘴角勾起,有一丝小得意。 “哎呦,蹲了这么多天哪?来来来,让我看看我们小陆警官的屁股坑在哪儿呢?” 程衿看出陆南祁想要她夸奖的小心思,觉得可爱,于是“过分解读”他的话,将话题重点巧妙一转,直起身子玩闹般替他轻轻捶腿。 陆南祁向后支着身体,浅笑由着她打闹。 朝阳就这么不偏不倚打在二人周身,陆南祁盯望着程衿落满阳光一扇一扇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那双湿漉漉的清透杏眸,心里不自觉动了某些克制许久的念头。 他顺势将程衿搂腰挨近,特意控制力气,不轻不重,却也是她无法反抗的大小。 程衿被他这一举动惊住,原本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下,只剩二人间眼波流转的对视。 也许是不太习惯的距离,程衿从未有过如此清晰地听见,陆南祁每一次故作平缓的呼吸声都能顺着雷鼓般的心跳,融进全身的血液,占满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陆南祁就像休休一样,怯生生地用鼻尖轻蹭她的鼻梁,唇齿间漏出一丝委屈恳求的语调: “可以吗?” 程衿不知自己怎么的,喉咙居然不争气堵住了,迟迟吭不出一句话来,只剩满脸羞怯的通红。 陆南祁见她默认,就这么紧紧贴上去。 两个人唇齿间第一次的触碰,似乎和程衿曾经无数次的设想不尽相同。 她不明白,明明两个人那么紧密相贴,为什么她却几乎不能感受到陆南祁的嘴唇。 灼热的呼吸伴随陆南祁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在陆南祁动作温柔的轻吻下,为程衿烙下清凉甜蜜的回忆。 初吻是浅尝辄止的试探。 陆南祁没敢动作太久,便缓缓重新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抬眼笑吟吟看向对面的女孩。 程衿向来自诩稳重独立,因为从小有休休的陪伴,所以即使父母离异,她也不觉得在感情上有什么缺失,面对外人时性子也比较冷淡。 没想到终有一天,她居然能被纯爱打败。 陆南祁把距离拉开了,她却不愿意。 程衿双臂轻轻环绕他的脖子,又重新贴上,歪头蹭蹭陆南祁的脸,话语里满是撒娇的软糯: “我们小陆警官这些天辛苦啦~” …… “程小姐,等辛苦了吧?” 陆南祁的手臂从身后绕过,指尖浅浅抓着一瓶装罐的粉椰水在程衿面前轻晃。 程衿从回忆中醒来,转头对了一眼陆南祁,从他手里缓缓接过饮料,笑得勉强:“没有。” 陆南祁见她愣住的样子,以为是被眼前风光看住了,问道: “看来程小姐很喜欢赏景,那喜欢旅游吗?” 程衿沉默不语,浅抿下一口粉椰水,神色木然:“不喜欢。” 她转头看向陆南祁,眼神落寞, “我太恋旧了,不喜欢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 陆南祁没想过会是这个回应,也不知该怎么接话,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他呆呆站在程衿身边,又时不时偷偷瞟一眼,观察她的神情。 程衿不悲不喜的面孔平静得如同面前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只不过在表面平静下深藏的波谲云涌,陆南祁无从知晓。 “咚咚咚!” 树林后面冷不丁冒出的声响将氛围打破,两人不约而同朝身后看去。 “展会怎么闹这么大动静?” 程衿刚迈出一步打算探个究竟,却被陆南祁伸手拦下,他面色凝重地低声说道:“这不是鼓声,更像是棍棒打人的声音。” 难道有人约架? 湖泊尚未开发,周边人迹罕至,这不寻常的声音无疑在敲响危险的信号。 程衿略感不安,脚步后退了几寸,伸手挽着陆南祁的臂弯也想拉他往后撤离几步。 但陆南祁却将另一只手掌压低,示意程衿不要乱动,轻轻拿开她挽着的手,佝着身子向前进了一段。 身为人民警察,如果真的发生了聚众斗殴,他没理由不冲上去。 然而没等他走远多少,程衿忽地从后面抱住他的整支手臂,急促的呼吸令她肩膀抖得厉害。 陆南祁见她状况不对,连忙停下,低头轻声询问:“怎么了?” 程衿原本埋在臂弯里的头慢慢抬起,眼眶通红,挂不住的泪珠扑簌簌落下,即使已经尽力保持低声,却也难掩哭腔: “求求你……不要走……” 第8章 第12章 程衿虽然人缘不错,但能走进她心里的没有几个。 大部分人被她谈笑风生的松弛感吸引,却也为她性格里天生的淡漠止步。 原生家庭的破碎让她早早失去了哭的底气,所以她总是认为,哭就是矫情。 就像火车必须到点离开,我们无法掌控的现实啊,从来都不会留下什么。 所以何必贪心呢? 但是她也没能料想到,自己内心倔强的防线,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实。 当那个人出现时,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就是贪心的。 程衿面对陆南祁的时候,泪水总是多的——只是论头一次难堪的大决堤,就还得拉回四年前的傍晚。 程衿刚刚将做好的刺梨鲜花饼放入后厨冷藏,松松手腕解开围裙,桌边的手机就“嗡嗡嗡”震动引起注意。 “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只是反复回响着刺耳的沙沙声,来电目的有些诡异。 “喂?” 程衿见对面迟迟不回应,那头的杂音也令她不明来由地心慌,索性挂断了通话。 刚放下没多久,手机又在她手里震动起来。 “到底谁在恶作剧啊?”程衿被捉弄得不耐烦,自言自语抱怨起来。 手机抬起一看,来电显示的是陆南祁的名字。 “今天不是加班吗?”程衿没料到陆南祁的突然来电,满是疑惑地自顾自絮语着。 “喂?” “是小程吧?你快赶到第一人民医院来,小陆出事了!” 方成尽管年过四十,但声音还是十分洪亮醇厚,不输专业美声歌唱演员,兴许是多年干警察这行锻炼出来了,还颇有吓人的气势。 可是他方才电话里的嗓音却变得不自然的嘶哑和焦急,令程衿瞬间慌了神,连声应下后独自一人匆匆忙忙跑向医院。 休休乖巧地站在锁住的玻璃门后面,垂下尾巴一脸担忧地目送程衿远去。 一路上连跑带奔,直到程衿赶到病房,她的头发早已被风卷起缠作一团,形象不太好看。 “哎呦……这,这是小程吧?”见她这狼狈样子,方成起初还有些不敢认,试探地小心确认。 程衿用力深吸一口才缓过气来,满脸跑得涨红:“陆南祁怎么样了?” “情况稳定下来了,好在送来及时,并且伤势不算太严重。” 方成见程衿好像快要累脱力的样子,有些懊悔刚才没在电话里把话说清楚,让人家女孩子急急忙忙瞎担心。 他拿起病房里的水壶为程衿倒了一杯温水,让程衿顺顺气: “你赶紧喝口水理理吧,这张床上已经躺着一个了,你可千万别来凑热闹又躺下一个。” 程衿礼貌接过温水,仰头喝水的间隙,床上的陆南祁实在难以让她挪开眼。 心率监测仪平稳有节律地响着滴滴声,白色的绷带仿佛束缚的蚕茧一般,在陆南祁手臂上和头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道身上是否也缠了厚厚的一层,蓝白条纹病号服似乎识相,将胸口严严实实遮挡住。 尽管仪表上检测到陆南祁的心跳尚且稳定,但程衿仍然看不清他胸前起伏的呼吸。 方成递过来的温水对于程衿而言,温度还是有些偏高,杯口蒸腾的热气徐徐迎面漂浮上来,熏得程衿双眼干涩,眼眶内盈满了泪水。 “他……他到底发生什么了……” 程衿茫然无措的双眼伴随哽咽颤抖的声音,硬生生穿透在场同事故作镇定的伪装,一个个都心虚地看向别处。 “方警官,你和我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方成被这么一点名,无奈只好全盘托出:“这事吧……真是赖我们……” 方成笨拙地尽力掩藏心虚,目光始终不敢直视程衿,手指也漫无目的地扣起指甲。 “前段时间我们派出所锁定了一个流氓团体,刚开始整个所里都挺重视的,前前后后陆续指派了不少警员盯人。” “我想让小陆沾沾光,所以也带着他跟任务。” “只是这群混混实在狡猾,反侦查意识太强,所里连续蹲了半个月也没能找到他们的踪影。” “领导为了不浪费警务资源,再加上这些混混犯的事不重,就是些小偷小盗,于是决定将这件事搁置待办。” “我要是早知道陆南祁这混小子会这样,我当初说什么也不带他跟队了。” “领导把警力撤走就是想让我们把重心转移到更重要的事情上,可这小子居然背着我们还在偷偷调查。” “今天早上接到群众报案,说有人浑身是血晕倒在巷子里,等我们赶过去才发现居然是小陆……看样子估计是被那些混混打伤的……” 方成越说声音越低,逐渐没了底气, “也怪我们,他一个人调查这么久,我们却一个都没留意到他的不对劲。” 程衿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端住水杯了,她只觉得脑袋一沉,双腿不自觉发软,强撑着来到陆南祁病床边,大半个身体扑在床上,双手握着陆南祁泛白的指尖,埋头颤抖。 方成见状也把周遭清了场,安安静静关上房门。 程衿触碰到陆南祁陌生的冰冷指尖,低哑地无声痛哭。 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不愿陆南祁是一位警察。 也许是指尖传递的温度让陆南祁得以从沉睡中挣扎醒来,他睫毛动了动,眼睛还不适应强光,只敢睁开一小部分。 长时间紧闭的双唇由于过干,留下又深又长的沟壑,嗓音苍哑。 “衿衿?你……你怎么来了咳咳咳……” 程衿闻声猛地抬起头,眼眶红肿。 她看着陆南祁憔悴又茫然懵懂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嘴角难以自控往下掉,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委屈: “你还好意思问我啊?我还要问你背着我干什么去了呢,你知不知道你被送来的时候一身的血啊!你……你要吓死我吗……” 陆南祁面对女孩因为过于担心自己而耍起小性子的模样,心疼之余也无可辩解,一只手轻轻抚上程衿的面颊,将混着泪水的杂乱发丝捋顺,柔声细语地道歉: “对不起啊,一直瞒着你这件事,让你担心了。” “你也知道这事很危险啊?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还像个傻子一样冲上去啊?” “因为我是警察啊,是人民警察。” “警察就一定要去做这些危险的事吗?警察就一定要为了所谓的人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么?” 陆南祁的回答显然没让程衿满意,反倒激起她更大的恼怒和责怪。 但陆南祁并没有因此失了底气,依旧义正辞严地正经回复: “我们警校大门一直贴着一个标语—— 「人民一直在我们身后」。” 程衿刚才的小脾气一下便被浇熄了火焰,眨巴着眼睛认真听陆南祁说出的每一个字。 “如果这件事,警察都退缩了,难道还指望手无寸铁的普通老百姓吗?” “无论什么苦难,什么灾祸,我们民警都要把人民护在身后;无论什么风雨,什么诋毁,我相信,人民也都会坚定站在我们身后。” 程衿从未见过陆南祁如此认真的模样,她只知道,他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是她无论如何都动摇不成的信念。 第13章 “所以衿衿,你问我警察这么做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我必须去做。” 这场问责以程衿哑口无言的落败告终,但她内心的不安并没有因此放下。 四年前那场争吵是消散了,但她的害怕没有。 这次陆南祁好不容易险里逃生,静养半个月才终于能安然无恙回到她身边,程衿却也因此落下心病,时不时从梦中惊醒。 有时候神经紧张到甚至只要陆南祁稍一联系不上她就提心吊胆。 偶尔当她看到陆南祁穿起浅蓝或藏蓝衣服也会下意识心悸,担心他一个不留神就这样永远不告而别。 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也是这样。 程衿只感觉如果这次她真的放开了手,陆南祁还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可是这一次,每一次,她都不能保证陆南祁是否还能像四年前那次一样,平安回到自己身边。 “求求你……不要走……” 陆南祁对程衿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顿感手足无措,只是笨拙地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我就是去看看情况。” “不……不行,你必须保证有两个人一起行动……” 程衿强忍哽咽,态度认真地要求道,陆南祁为稳住她的情绪,也只得应下。 他们二人小心翼翼靠近响动,陆南祁走在前方,谨慎地用手拨开遮挡的垂枝,将场面收入眼底。 两个看上去有二十岁左右年纪的男人一人手持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恶狠狠在手掌心砸出响声,以此恐吓面前抱着书包瑟瑟发抖的另一个只有高中大小的男孩,八成可以判断为恶性欺凌行为。 陆南祁见状便打算冲上去制止,不料却被程衿抓住手臂硬生生按下。 程衿指了指他挂在左肩的对讲机,示意他要多人行动,保证安全。 陆南祁无法反驳,只能乖乖拿起对讲机请求其他警员支援。 好在增援及时到场,几位民警共同实施抓捕,不费力气便把犯罪分子依法扣下,一个个灰溜溜地被抓进警车,押回去做进一步的详细调查。 这次也不失为功劳一件,陆南祁因此还受到了徐队的口头嘉奖,赞扬小伙子观察细致,有气性。 陆南祁向来不善于处理交际场面,好不容易应付完松了口气,林江白却不怀好意朝他露出一脸奸笑,挑挑眉打趣道:“我可看见了啊,人家老板娘跟着你一块儿出来的时候,哎呦抱得那叫一个紧,快说,你俩是不是有事?” 陆南祁早就习惯了林江白这么不正经的模样,配合地翻个白眼回应。 林江白却仍然执着,不依不饶缠着陆南祁想要一问究竟。 陆南祁倒是见惯了场面似的,淡定自若地整理起警帽,抬头时余光偶然间扫到远处的程衿。 程衿被一众顾客团团围住,争着抢着要定制糕点,生意意料之中的火热。 程衿就这样处在人群中心,水红色的素衣色泽温柔,盈盈浅笑的她丝毫看不出刚才在树林里,她那番紧紧抱住陆南祁,求他不要离开的哀切模样。 陆南祁想不通,程衿是否透过他看到了谁,回忆起了什么? 又或者根本不是借着他的影子看到某位故人,她一切反常的、慌乱的情绪—— 其实都是因为他。 “诶诶诶,掩饰就是心虚,你们是不是真有什么?”林江白还是不死心,一根筋就想着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南祁只是转头望向程衿,眼神中漾起重重心事的沉重: “我也不知道。” 第9章 清安这次劳师动众的传统文化艺术节,以参展作品销售额高达一百万的出色成绩,轰轰烈烈结束了。 据说上级领导对此十分满意,特地多争取了几个今年文明城的评选名额,清安就在备选之中。 这下城管局任务艰巨,每天光是处理路边摊贩占位经营的琐事就能惹出不少矛盾,各辖区派出所因此也备受牵连。 “这没完没了的加班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林江白向来就是急性子,心直口快令人又爱又恨,再加上话痨的特点,拍马屁、泼脏水这种事,对他可谓是游刃有余。 只是现在所里上上下下杂事纷飞,没人能分出多余的心思回应林江白的抱怨。 “陆警官,您这‘不动如山’的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 林江白见没人搭话,自己又被堆积的警务闷得很,站起来撑在工位隔板边缘,调侃起向来好脾气的陆南祁来。 陆南祁的工位就在林江白旁边,平时也没少听他的唠叨。 “班总是会加完的。” 陆南祁正着急忙不顺手头的事,面对林江白有事没事的打扰,只冷冰冰回复一句。 林江白见好兄弟也不愿搭理自己,一时吃瘪,嘟起嘴像个小怨妇一般没好气地回怼他: “人也总是会闷死的。” 陆南祁没有继续回应,林江白却依然不死心,办公室里起伏不断的键盘打字声对他而言,比陆南祁的冷脸还渗人。 “诶,东川前几年被评上了文明城吧?当时你好像还没调过来,那时候你们也是这么忙?” 他又继续有一茬没一茬扯别的。 “忘了。” 林江白顿感热脸贴冷屁股,耍性子使劲拍在陆南祁背上,借以出口恶气。 陆南祁没继续计较,自己揉了揉背又接着办公。 也许林江白以为陆南祁回答态度敷衍,其实并不是。 只有陆南祁知道,他关于那段时间的所有记忆,早就伴随某些不可知的原因,不存在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令他感到天旋地转,醒来后只觉得大梦一场。 他依稀记得当时一睁眼便看见熟悉的同事和领导,将自己的病床围得一丝不漏,师父就站在左边扶着他的肩膀。 在场所有人都说他这次是劫后余生,但是他剧烈的头疼告诉自己没有这么简单。 陆南祁背着他们私下询问过医生头疼的原因—— “前额叶受损,可能导致部分失忆。” 陆南祁知晓真相后对于师父合伙瞒他这件事颇感气恼,以此质问。 方成被逼得无路可退,配合他梳理了一遍记忆线,发现陆南祁这一次事故直接导致他丧失近三年的记忆。 方成安慰他,这三年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至于其他那些不好的事,忘了说不定反而更好。 陆南祁信了,于是没再继续追究,听话地安静养伤。 整整四个月的休养,陆南祁终于能够告别病房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重新穿回自己的藏蓝色警服。 可是刚踏入派出所半步,方成就塞给他一张清安城西派出所拟调表,通知他去清安赴任。 他即使对此存疑,也只得服从安排。 陆南祁相信师父,但方成却做不到无愧于心。 因为这三年里,他有个私自隐藏的人,那个困在他亲手布织的谎言下,唯一的受害者。 “北路那边又有新的警情,你俩的片区,去处理一下吧。” 王队端着刚泡好的咖啡,手指随意地点向陆南祁和林江白,眼下的黑眼圈比黢黑的肤色更加明显。 第14章 林江白早就要在工位上长出草了,忽然有这么个出外勤松松筋骨的好机会,便连忙拉上陆南祁赶去现场。 县政府为了评选文明城,近期对于城市风貌管理尤为严格,居民、摊贩与城管人员大打出手的闹剧层出不穷。 有时甚至还会出现警察叫救护车,救护车找警察的稀奇场面。 等到陆南祁和林江白双双赶到现场,只见满地都是被掀翻的水果,一片混乱。 商贩两条腿摊开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埋怨城管暴力执法,不顾老百姓死活。 城管站在旁边气势也毫不示弱,顾不得被撕扯得不堪入目的外衣,叉个腰找周围群众讨要说法。 二人一个哭一个喊,争抢着比谁嗓门大。 陆南祁见状开启车上的警笛,总算才得以挤进周边看热闹的群众。 商贩一看警察来了,仿佛就有了靠山,哭爹喊娘攀亲戚似的紧紧拉住陆南祁的手,争执的底气更足了: “警官你看哪,这城管仗势欺人啊!” “你少狡辩,分明是你扰乱执法!” 二人互看不起对方,各自有理,争吵的架势比之前更加难以调和。 陆南祁不想再看他们胡搅蛮缠下去了,直接吩咐林江白将争吵的二人带回派出所做进一步审问和调解。 惹事人物被警车送走,陆南祁便好声好气疏散周围凑热闹的人群,一个人留下收拾满地狼藉。 “支付宝到账一百元。” 陆南祁被摊子冷不丁一句电子播报引起注意,转头看向后方,正好与程衿尴尬对视。 “哎呀,陆警官你怎么在这?” “我出外勤,你刚才都没看见吗?” “应该是被人群挡住了吧。” 陆南祁汗颜,继续问道:“你怎么在这?” 程衿拎起一袋水果在他面前晃了晃:“店里做糕点的水果不够了,我来采购呀。” 程衿也算是这次文化节受益人,店里借此彻底打响知名度,生意愈加火热。 “刚刚阵仗闹得那么大,你也能这么淡定在摊位上选水果?” “他们吵是他们的事,这好好的水果又没遭殃。”程衿倒是说得有理有据。 陆南祁对程衿不分场合的心大无言以对,长叹一口无奈说道:“这下你成证人了,跟我回派出所做笔录吧。” - 程衿哪里想得到,就因为自己不分场合满脑子一心想着挑水果,居然害得她两个月内三进派出所。 不过只要没犯事,派出所进的多也没什么关系。 可让程衿感到烦心的是,这次负责做笔录的警员结束后还依然跟在她身后滔滔不绝地搭话。 这个人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但浑身上下却透露出一股世俗气,手腕上明晃晃地戴着一个价格不菲的大金表,连警服都压不住他妄自尊大的虚伪气质。 程衿自然不愿与他纠缠,却无奈这个人厚脸皮,即使出了派出所大厅,也像个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 好在陆南祁不知什么注意到她的难堪,一把拉开那个人,将程衿挡在身后。 “老徐找你。”陆南祁说话的时候有点怒气。 “他这时候找我干什么啊?”那个人倒是架子大的很,一脸不耐烦。 “干什么都比你在这搭讪强吧?” 程衿第一次见好脾气的陆南祁这么失态,居然丝毫不留情面地怒怼回去。 她当然猜得出陆南祁生气的原因,因此心底多少有点难掩的窃喜。 那个人也终于觉得不好意思,嘴上小声念叨一些不堪入耳的话离开了。 程衿这下难得脱身,和陆南祁道了个谢便打算回去,陆南祁却将她叫住,微信噔噔噔响起几条消息。 “我有个心理协会的朋友,之前听你说你懂心理疗愈,我就把你介绍过去了,他也想见见你的美食疗法。” 程衿对着屏幕犹豫了一阵,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周,冒出个鬼主意。 她猛然凑近陆南祁,脸庞互相贴近,漂亮的面孔带着几分轻佻,眼神注视得认真:“你就这样未经得我允许,擅自把我的联系方式推给别人啦?” 陆南祁被她这突然的靠近惊住了,楞楞地看着她的眼睛,嘴里支支吾吾挤不出半个字。 程衿看他这一副熟悉的呆愣又害羞的模样,内心不明来由地升起一股心酸,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以此强掩情绪。 “我考虑一下哦。” 说罢,程衿转身摆摆手朝门口走去。 “其,其实……” 陆南祁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见到程衿又要离开,头一次嘴比脑子快,脑子一热重新把她喊住,“我也想了解一下美食疗法。” 程衿听了停住脚步,转过身歪着脑袋,眉头挑起,语气颇为挑逗: “怎么?陆警官也对这个感兴趣?” “因,因为这个职业确实罕见……而且中式糕点更是少有……”陆南祁对刚才的莽撞慢半拍后悔起来,结结巴巴才找了个理由遮掩过去。 “对,确实少有,所以才值得去试一试。”程衿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我们中国的东西,从来不比西方差。” 也许是大厅里争得不可开交的吵闹声,又或者是交叠奏唱的盛夏蝉鸣,不知怎么,乱了陆南祁此刻的心跳。 陆南祁看着眼前的女孩,阳光洒在她的周边,绕出一圈温柔的光晕。 他眉心微动,目光静静停驻在她身上。 “嗯,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程衿微怔,心口像溺死之濒的人,喘不上气。 “不过,店名取得这么诗意会不会不太好?” 「“店名取得这么诗意不太好哦。”」 陆南祁无意的两句话,在程衿心里激起不小波澜,她自哂可笑,原来自己努力这么久,不过都是枉费心思。 好在陆南祁没有注意到程衿半秒的恍惚,语气平静继续说道:“不过食物疗法很难见效吧?” “嗯,食物疗法是心理治疗手段中最温和的。”程衿整理好情绪接着说,“可是食物都是要靠病人亲口吃下去,这难道不比那些专家用所谓的专业术语给你洗脑,或者开出某些‘稀世良药’更有说服力吗?” 陆南祁觉得颇有道理,配合地点点头。 程衿心里又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一步一步再次慢慢走向陆南祁,缓缓踮起脚尖,一只手背在身后,用手指点了点他额头上被碎发隐约遮起的伤疤: “听过‘温水煮青蛙’吧?说不定我还能用这个办法让你渐渐恢复记忆呢。” 陆南祁的眼神仿佛被程衿死死抓住,可她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又令他清醒过来,忽地慌张拉开距离。 “那,那段时间估计也没什么要紧事,要是真有重要的事被我忘掉,估计人家早就来找我麻烦了,所以这些过往想不起来也罢,不如都让它过去吧。” 陆南祁眼神飘忽,被她突然的逼近吓得步伐都有些踉跄,磕磕巴巴好不容易糊弄过去。 程衿听后面色倏然沉了下来,眼底一片淡漠: “过不去。” 第10章 第15章 “过不去。” “什,什么?”程衿这一句话令陆南祁摸不着头脑。 “哦,不是,我在说后面那个人。”程衿急忙解释,指向大厅后方。 那是一个七个人的大家庭,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人家激动得面红耳赤,与对面身宽体胖的中年妇女吵得不可开交,其余四个人纷纷站在女人身后,看上去似乎是在为她撑腰,还时不时有虚晃的打人动作。 还有一个与女人年纪相仿的男人却只偷偷躲在阴影里,面对家人撕心裂肺的争吵默不作声。 民警为了避免事情闹大,将这家人引到了宽阔一点的大厅,只是进大厅的小门没能完全打开,那个为首的胖女人明显大一号——所以程衿才说“过不去”。 不过这一大家子最近两天在所里可真没少折腾。 家庭纠纷往往是众多报案事件中最难处理的,除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混乱场面外,深层矛盾最不容易解决。 因为那根从骨血里生长出的枷锁,是就连警察的配枪也无法斩断的羁绊。 其实这件案子本来是老徐组上操办,但林江白见他们闹得热火朝天的气势,忍不住找到知情人多八卦了几句。 这个闹事家庭的矛盾以一位已经过世十年的老婆婆从天而降的大额遗产为导火索,彻底爆炸开来。 那位一人战群雄的老人就是老婆婆的儿子,牙尖嘴利、咄咄逼人的女人其实只是他的儿媳妇,而独自避嫌的男人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定是做长辈的不肯放钱,下面的小辈又想分一杯羹,争吵的源头无疑就是那几十万块钱的归属权。 也许是双方互不相让,警方的介入也劝说无果,争吵声越来越大,煽动的情绪也不断火上浇油,闹剧愈演愈烈。 情绪一时激动,儿媳妇忽然抓起手上的皮包狠狠往老人头上砸去。 这一举动可把周围民警吓坏了,幸亏他们反应迅速,及时将儿媳妇高举的右手拦下,才得以没酿成大错。 徐队见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当机立断下决定让警员将二人强行分开,等到双方都完全冷静后再商量财产归属一事。 但是由于最近文明城创建阶段,不光是派出所抓到的违法乱纪人员,甚至还有不少出力不讨好与人民产生纠纷的城管,所里的各个角落几乎都坐满了人,实在没地腾给这家人熄火。 程衿见状大步流星迈向前,主动请缨:“要不让这位老伯去我店里坐坐吧。” 老徐感叹这“及时雨”来得正好,赶忙应下:“那好,小陆,你也跟着去一趟。” 陆南祁也不愿待在这乌烟瘴气的派出所,趁机扶着老伯连声答应,只留下林江白幽怨的小眼神儿在后面冷冷盯着他。 - 今天是计划的采购时间,徜徉梦闭店一天,正好清闲。 陆南祁一路搀着老伯跟上程衿来到店里坐下,一打开店门,休休便激动地摇晃尾巴呼哧呼哧跑过来,项圈缀有的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 老伯意料之外反应激烈,吁吁吁想要把它赶走,程衿赶紧将休休引到前台后面躲起来,只不过休休似乎被老伯的举动伤了心,嘴角耷拉着小声呜咽。 程衿从冷藏冰柜里翻找出一盘新鲜的牛乳香蕉糕卷,放在微波炉里稍微加热后递到老伯面前。 “老伯,您尝尝这个。” 糕卷表面是清透的淡黄,和市面上的香蕉牛奶的厚重感不一样,糕卷只能凑近细细闻,才能隐约闻到香蕉和牛乳的清甜。 上面还放有两片小巧的薄荷叶,搭配底下的竹藤托盘,摆放得精致漂亮。 “这又是什么原理?”陆南祁不禁想起与程衿的第一次见面,那个痛哭流涕的男人也是这样轻轻松松被程衿一杯熟普洱治愈的。 程衿不急不慢地从身后的壁柜里拿出一盒枸杞,挑了几颗饱满红亮的扔入热水,枸杞在泡腾的茶水中上下翻涌,卷着几瓣菊花安静浮在水面。 “香蕉含有色氨酸呀,这种介质能够很好调节人的神经,从而舒缓情绪。”程衿将枸杞茶垫上杯垫,缓缓推到老伯面前。 老伯应该对这类精致小点心见得少,只敢小心翼翼用指腹抓起放入口中。 糕卷表层倾洒的椰丝随着牙齿的咀嚼,从嘴角星星点点洒落出来,跟着一起落下的还有老伯满眼沧桑的苦泪。 “呜呜呜……我该死啊,我该死啊!”老伯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两只手轮流不断扇自己,力气不小,脸被伤得没几下就涨红一片。 陆南祁急忙拦下老伯的动作,温和地安慰以稳定他的情绪。 老伯激动得老泪纵横,满脸沟壑皱纹仿佛因此都积攒了足足一公斤的泪水。 “我可怜的娘啊!生前就没能在我那混账老爹身边过上安稳日子,死了还要看到家庭破裂,我这窝囊儿子对不起她啊!” 老伯仰天长啸,红血丝布满憔悴的疲惫双眼, “还有那个没出息的孙子,一家子净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蛋啊啊啊!” 他死死捂住胸口,铺天盖地的痛苦将整个人的理智席卷而去,话语哽咽泣不成声。 陆南祁面对老伯的崩溃无所适从,脑子里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安慰话,于是抬眼看向程衿,企图向她寻找帮助。 可是不知道老伯的哭诉令程衿想到了什么,她眼神空洞地盯着玻璃杯表层漂浮的几片菊花瓣,双肩在细微颤抖,是难以察觉的程度。 陆南祁抬起手在她面前迟疑地晃了晃,程衿这才回过神来,一声不吭端着水壶转身走进了后厨。 陆南祁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两人,怨自己此刻竟没出息得像个哑巴,即使翻遍脑海里的词典,却连半句适合的话都组织不出。 他又低头瞟向休休,琢磨不如换个思路找它求助。 可是休休被老伯刚进门时候的驱赶吓怕了,哼哼哧哧后缩了半步,脑袋委屈低下,两只滚圆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陆南祁。 这下一人一狗都不搭理他,孤立无援的陆南祁只觉自己比身边痛哭的老伯还要心如死灰。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后厨里突然响起碗碟噼啪摔碎的声音,吓得他和休休都抖了一激灵。 陆南祁匆忙绕过前台跑去后厨看情况,撩起扎染的短帘后,只见散落一地的碗盘,瓷制的早已分崩离析,木制的也摔出几道细小的裂痕。 程衿一个人楞楞地跌坐在地板,双肩微耸,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面庞周围。 陆南祁悄悄靠近她,声音轻柔询问道:“怎么了?” 程衿闻声转过头来,面容憔悴,却还是淡淡吐出一句敷衍的“没事”。 休休灵敏感受到情绪,踩着肉垫默默挨过来,用鼻尖轻蹭程衿的侧脸,光亮柔顺的毛发拂过皮肤,毛茸茸的很是舒服。 陆南祁反应迅速,顺着继续说:“瞧,是休休想知道。” 程衿被他逗笑,用力揉了揉休休的头顶,抬头将脸上杂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你听过一句话吗?扭曲的中国式亲子关系——我最讨厌你,却又偏偏最像你。” 陆南祁愣住,不明白程衿想表达什么。 第16章 程衿看着陆南祁迷茫的眼神,轻笑一声,低头自顾自收拾起地上的残局,失落的情绪让她此刻声线低哑: “老伯的母亲软弱一辈子,老伯对此很生气,可他更怨恨的,是自己和儿子都是一样的怯懦。” 程衿将身边最后一个完整的木碗摞起来,叠放在地上的托盘里,接着重新转向陆南祁,眼神幽冷, “老伯是,我也是。” 程衿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自以为的洒脱,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家庭对她的影响,是即使她拼命想要摆脱,一刻不停朝所谓的光明走去,可离光亮越近,影子同样越拉越长,黑暗随时随刻都会将她吞没。 小时候的程衿只有一个简单的梦想,她曾无数次在梦中捧起妈妈的脸颊,被爸爸邋遢的胡须搓得嗷嗷叫唤。 一家人只是普普通通地并肩走在空荡的街道上,有说有笑讨论回家吃些什么。 可是小时候的程衿没有想过,自己幻想了无数次,爸爸会偷偷从身后笑嘻嘻地拿出一捧妈妈最喜欢的郁金香的场面,最终竟然转变成在急促敲门声过后,父母无休止的争吵。 那捧郁金香最终变成了明晃晃的尖刀,划开了她所有的迷梦,然而倒在利刃下的,只有一个抓不住父母执意离去背影的自己。 父亲的不解释,母亲的纠缠不休,让程衿夹在中间成了唯一的牺牲品。 她憎恶父亲的冷漠,但自己也变成了用冷漠抵抗他人亲近的人;她讨厌母亲的敏感,而自己却是迟迟放不下的那个。 陆南祁也曾紧握她的双手向她承诺永远不会离开,可他依然用了三年时光与她背道而驰。 既然命运使然,程衿也不愿多说。 她知道陆南祁这会儿肯定觉得她神神叨叨不明所以,因此她也不愿多加解释,索性就让他当自己在奇怪地自言自语。 她正要起身,却被陆南祁拉住手腕拽下,一把拥入怀中。 陆南祁的胸膛宽厚,身上还是记忆中一直以来都习惯用的青柠洗衣液的淡淡香气,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令程衿短暂忘却了三年的分离,好似二人依旧是曾经相爱的彼此。 “我能理解……” 陆南祁说话声音轻细,拥抱程衿的双臂虽然颤抖却一刻不肯放下。 程衿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情绪平定下来,缓缓闭上眼睛,周身只有休休绕圈的铃铛碰撞声。 陆南祁,你能理解什么? 你明明……明明都忘了啊…… 她以陆南祁听不见的音调悄悄絮语: “陆南祁,我其实很胆小。” “我知道世界人来人往,所有人最终都要离开。” “可我就是舍不得。” “陆南祁,可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而我也不想让你知道——” “我还爱你。” 第11章 那次无端的拥抱是程衿意料之外的。 人向来不愿从舒适中醒来,她也明白这个道理。 更何况对面是她深爱了三年,那个在梦中抓不住却又突然闯入的人,即使是毫无讯息的三年也无法淹没的爱意。 她贪婪地呼吸他的气息,第一次不加掩饰地将自己所有的脆弱袒露在外。 时光跨越三年,陆南祁的怀抱里也许只剩某些可有可无安慰的同情,但是程衿依旧不愿挣脱。 “汪汪汪!” 休休的几声叫唤重新把程衿拉回现实。 “好啦好啦,都是你喜欢吃的,全部给你包起来了哦!” 程衿手上抱着几袋从超市刚买回来的新鲜狗粮,大包小包整整齐齐收进纸箱。 休休一只前肢轻轻搭在程衿小臂上,眼神委屈地看着程衿。 程衿看出它的心思,用手指轻挠休休的下巴,好声好气地哄它:“我就离开几天啦,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呀。” 东西收拾齐整后,程衿从玄关的吸盘挂钩上取下新买的牵狗绳,为休休小心扣在项圈上,蹲在门口最后为它整理一次毛发,语气轻松: “走吧,我们找爸爸去。” - 清安城西派出所日日夜夜伴随各种鬼哭狼嚎,是著名的噪声制造地。 闹事群众常常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扯些听不懂的方言,似乎谁气势越强便越有理。 所以休休脖子上项圈的清脆铃声可以称得上“喜鹊报喜”,一路上的警员都笑脸相迎。 程衿刚顺着保安指的方向走进大厅,哪知前几天那个缠着她不怀好意的警员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在面前,还是一脸别有用心的模样。 程衿见他要靠近的趋势,条件反射地后退几步。 休休立刻挡在前面,对着他低吼不断,耳朵时刻竖立着,眼神充满警惕。 “这狗有什么毛病?” 那人似乎丝毫没感到程衿对他的防备,没好气地对着休休骂了一句。 休休护主不假,但头一次对陌生人露出如此凶恶的一面,程衿都险些拉不住它要扑上去的架势。 好在林江白来得及时,他一个像面条一样灵活的歪身,巧妙挡在二人面前,笑嘻嘻地对程衿说道: “来找陆南祁的吧?跟我来吧。” 得亏林江白的及时解围,休休这才停下狂吠,其实再怎么温和的大型犬跳起来毕竟还是吓人,程衿担心派出所人员混杂,要是一个不小心伤了人那就成罪过了,于是见机赶紧将休休拉走。 “那人叫罗堂,是清安公安局副局长的儿子,刺头一个。”林江白边走边和程衿解释,语气中能听出对他颇为不满,“有他老爸罩着,大家也都不敢直面与他发生争吵,但他这人改不掉的官架子让人很是讨厌,还是尽量少交往。” 程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喏,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 还没等林江白说完,休休就发了猛直直冲过去,程衿拽绳力气不够大,牵绳直接脱手被休休带走。 原本忙着整理资料的陆南祁听见休休飞奔摇晃起来叮叮作响的铃铛声,立刻从工位探出身子,一脸好奇: “你们怎么来了?” 他顺手接下程衿手上提着的两袋东西,将自己的办公椅拉出来给她坐。 程衿却没有坐下,反而把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笑吟吟地靠近陆南祁:“不知道陆警官愿不愿意为人民服务呀?” 陆南祁见眼前的姑娘越来越清晰的眉眼,不禁踉跄几步慌了神。 程衿挑逗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陆南祁,侵略的心思丝毫不打算隐藏。 陆南祁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嗓子发不出一句声音。 两个人对视拉扯不下,眼波流转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情愫。 然而这样暧昧的气氛却被林江白一声不和谐的偷笑打破了。 林江白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灰溜溜地赶紧跑走。 “所,所以是什么事?”陆南祁清清嗓子率先打破僵局。 “也没什么大事,有个非遗糕点需要我去当地学手艺,所以这几天可能就要麻烦你替我照顾休休啦~” 程衿也不打算继续逗他,开始仔仔细细交代休休这些天的照料细节。 陆南祁认真听着,不熟悉的地方还特地找了本子记下,心甘情愿接受了“任务”。 第17章 程衿将所有注意事项交代清楚之后,便匆匆告别启程了。 好在休休性格乖巧,即使在不熟悉的地方也老老实实趴在陆南祁工位旁边,一点儿也不吵闹,没让陆南祁操心。 傍晚下班后,陆南祁完成交接工作便牵起休休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进门休休就激动不已,哒哒哒直直跑去沙发处叼起一块垫子铺在地上,自己则乖乖坐在旁边,双眼亮晶晶的,似乎等着接受夸奖。 陆南祁被它这一连串举动惊住了,慢慢拖着拖鞋在休休刚扯落的垫子上坐下,好奇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么坐的?” 休休却一脸单纯,傻乎乎咧着嘴巴笑嘻嘻地看着他。 陆南祁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八成是被各种各样的警务忙昏了头,简直多疑到精神不正常了,居然期待一只拉布拉多回答他什么。 他晃晃头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原本乖巧坐在旁边的休休突然翻身倒在陆南祁腿上,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吐着小舌头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陆南祁见它撒娇的样子,觉得实在可爱,扑哧一声笑出来,一只手在休休露出的肚皮上反复按揉。 手掌揉着揉着,陆南祁就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圆形金属。 他撩起休休脖子上叠起的松肉,发现是一个镶嵌在项圈上的精美挂坠。 陆南祁从来没注意到这个小物件,表面的金属外壳做工精美,中间刻有诸如卷云纹的传统纹路,旁边就悬坠着两枚小铜铃。 他将挂坠放在手心,仔细端详后发现侧面有细小的开口。 陆南祁小心翼翼沿着缝隙打开,一张缩印的照片完好地放置在里面,没有任何破损。 他继续凑近来看,这才看清照片中的人物—— 女孩面容青涩,身上穿着的还是中学校服,但是笑容异常灿烂。 瘦削的身板套在宽大不合身的校服外套里,弯弯的柳叶眉下是明亮纯净的双眸,缕缕温和的光线投注在女孩身上,投射出两鬓边的细软碎发,一副乖巧清秀的模样。 陆南祁从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杏眸中猜测出这应该就是中学时期的程衿。 照片里的休休倒还是个幼崽时期的小狗,就这样被程衿抱起前肢贴在脸侧,还在吐着小舌头轻轻舔舐主人。 陆南祁眯起眼睛看向右下角的落款时间—— “没想到休休你都十二岁了啊。” 陆南祁惊讶地看向休休,从照片上落款的时间算起,休休竟然已经差不多十二岁了。 中型犬的寿命大致在十二到十五岁之间,对于这个数据而言,休休无疑已经算是一只老年犬。 可休休的毛色依然柔顺光亮,白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尤其光彩照人。 再加上休休如今还能整天在店里跑上跑下招揽客人,丝毫看不出它早已步入老年。 陆南祁托起休休倚靠在他腿上的大头,用指尖轻点它的鼻头,弯唇一笑: “看来你的主人把你照顾得相当好。” 其实从休休亲人的表现便不难猜出,除了拉布拉多这个品种本身亲人温和的特点,只有主人悉心的照料令狗狗感受到无微不至的爱意,它才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获得的爱分享给别人。 程衿是这样的人,陆南祁并不意外。 只不过他没想到休休竟然陪伴了她这么久。 陆南祁又不禁想起前几天程衿倒在他怀里默默流泪的回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嚎啕,尽管声线已经哽咽,却也只是淡淡地说—— “老伯是,我也是。” 程衿从未和他提过的创伤,会是围绕她的家庭吗? 程衿表面的洒脱,陆南祁都能轻易揭穿,但是深藏在她内心的许多事,他却迟迟看不透。 陆南祁想得入神。 休休见他愣住,嗷地一声冲他轻轻叫唤,把陆南祁神智拉回。 怎料陆南祁刚回过神,休休肚子就咕咕大声叫唤起来。 他抬头看一眼时钟,发现早已不知不觉到饭点了。 “好好好,我来替你准备晚餐。” 陆南祁起身走向餐厅,径直打开摆放在侧面的冰箱。 里面冒出幽幽冷气在内部灯光的映照下,大面积地朝陆南祁脸上扑去。 “我看看……冰箱里没剩多少菜了……”陆南祁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自言自语在感叹,“好像可以吃西蓝花吧?” 陆南祁将外面的一些剩菜端出来放在桌上,伸手向里面掏出一朵西蓝花,抓在手里看了一圈,尚且还算新鲜。 “一朵花,一个蛋……”陆南祁生怕自己没准备够营养,嘴里还一边念叨手上已经拿出的一部分食材, “萝卜配上生猪肉,休休健康永无忧……” 然而原本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手里已有的食材,不料他竟自说自话像顺口溜一样继续说出了些另外的话。 陆南祁站在冰箱门口愣住了,他刚才不知不觉接上的话,其实连他自己都完全没有听过,但是嘴巴就这么习惯性地念出来了。 都说,人如果能形成肌肉记忆,那是要经过数百遍的不断重复才能练成的。 那么刚刚那句顺口溜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定不是家喻户晓的俗语。 所以也就是说,这个其实是早早种在陆南祁记忆深处,在那些他可能已经忘记了的三年里,被不断重复的幸福。 陆南祁心中瞬间卷起一阵不安和心慌,他迟疑不定地低头看向休休。 休休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是乖乖叼着自己粮碗等待陆南祁的投喂。 休休白金色的毛发在餐厅灯光下发出柔和的亮光,恍惚间令陆南祁有些晃眼,他呼吸沉重: “休休,我们很早之前,就是见过的吧?” 第12章 陆南祁这一问,倒像是在质问自己。 休休哪里有什么回应? 这个贪吃鬼只顾着盯住陆南祁手里从冰箱拿出来的鲜美食物,叼在嘴里的铁碗几乎盛了五分之一的口水。 陆南祁觉得自己确实魔怔了。 他无奈地看着休休傻乎乎等着开饭的模样,暂时放下了怀疑的念头,认真清点好食材后便着手为休休准备丰盛的晚餐。 然而客厅却不适时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陆南祁找到抹布擦干手,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迟疑地接起电话: “队长,什么事?” 对面是王队的回应。 “哦哦,小陆啊,是这样的,近期有个志愿团队组织了一个去城东精神病院的爱心活动,团队的负责人是我朋友,他怕那些病人一时失智控制不住伤到志愿者,所以拜托我找位得空的民警帮忙保护一下。” “你这几天正好轮休吧?活儿也不重,我可以按你正常上班算工薪。” 陆南祁一个人待在家也觉得无趣,再加上好说话的脾气,平日里定然早就应下了。 但是如今家里还有个休休需要照顾,他不免犹豫了一阵: “队长,可以带狗去吗?” “只要保证狗不咬人,带去也是没问题的。” “好,那我到时候准时去。” 第18章 陆南祁挂断电话,冲休休挑了个眉,语气压抑不住窃喜:“休休,我们明天去外面玩儿。” 休休这话倒是听懂了似的,摇起尾巴兴高采烈地在餐厅转圈,蹦蹦跳跳难掩激动。 陆南祁第一次觉得,托休休的福,家里难得如此温暖热闹。 三年前,师父的一纸调令让他孤身一人来到不熟悉的清安,他没有丝毫的怨言。 尽管出乎意料碰见了林江白这个多年的老朋友,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丢失了什么。 没有房贷、车贷的压力,能够生活在清安这个宁静的小县城也并不算糟糕。 东川和清安,其实哪个都不是他的老家,所以不管在哪,对他而言不过都是一样的客乡。 至少他以为自己会这么想。 可是这三年待下来,陆南祁依旧觉得孑然一身的孤寂。 冗杂重复的工作,日复一日的民众争执,平淡的日子渐渐吞没了他的激情。 他也曾叩问自我,却在心里找不到任何的欢喜。 他只觉得,受伤的那段时间,带走的不光是三年的记忆,还有自己爱的本能。 仿佛时光在眼前川流不息,繁华生死往复,所有人都绕过自己,往身后走去。 偏偏留下他一个,处在最热闹的中心,却仍然寻不到归处。 可是陆南祁不知道,自从那天晚上休休的铃铛声,时隔三年在他面前再度响起时,自从那双眷恋的双眸依旧烧着炽热的爱意望向他时—— 他所有的不安和伶仃便都有了解释。 - 出于避免引发患者情绪激动的考虑,陆南祁这天穿上了便服。 志愿团队里的大部分都是大学生,陆南祁长相清秀干净,身材高挑,不免引得其中一些年轻的小姑娘投来欣赏的目光。 有几个鼓起勇气向他询问联系方式,却被他不解风情地委婉拒绝了。 另外几个胆小点的,就借口摸休休靠近他,双膝半蹲,只敢偷偷瞄几眼。 陆南祁的眉毛偏粗,放在这张气质浅淡的脸上竟也丝毫不违和,反而给他增添了符合警察身份的正气。 两瓣薄唇常常就是挂着微笑,温柔地望着对方。 优越的皮相总是能吸引人多看几眼。 因此所里只要有什么需要露面的宣传活动,领导们都喜欢拉上陆南祁作为派出所的门面。 一行人跟着负责人和对接的医务人员进入医院内部,陆南祁则牵着休休走在队伍最后,以防突发情况。 可能是被某些影视误导,真正的精神病院其实完全不像电视剧里渲染得那么恐怖阴森。 整洁干净的装修,和正常的医院没有两样。 刚进去不久,正巧赶上病人集体做操时间。 这些穿着病号服的成年人们,跟随律动十足的音乐,竟像个手脚不协调的孩子一样,歪歪扭扭跳着奇怪的舞蹈。 他们一个个欢声笑语,笑声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 陆南祁觉得,比起社会上的勾心斗角,这里的病人们似乎更加懂得生活。 医院不算太大,众人一路紧随医护人员,没花多少功夫就来到了娱乐室。 志愿者们此行的目的就是用画笔陪伴这些想象力丰富的病人,让他们自己画出自己人生的色彩。 陆南祁觉得活动意义非凡,诚恳询问负责人自己是否能加入。 负责人听了自然很乐意,立刻从包里拿出多余的画笔递给陆南祁。 陆南祁接过道了个谢,便牵着休休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病人还没到,负责人就让志愿者们可以自己先画着玩。 陆南祁一时也想不到该画些什么,于是左一眼右一眼地对着休休画了起来。 只不过他实在没什么艺术天分,简简单单的几笔也能画得东扭西歪。 他自己都有点不太好意思,只是稍微抬起一角展示给休休看,果然换来了休休幽怨的目光。 陆南祁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真不好意思啊,我实在不会画画。” 他又拿起画纸左看右看,无论怎样调整角度也改变不了难堪的画技。 配色就先不说了,单单几根简单的线条都没能画直。 陆南祁对此没了办法,无奈叹气道: “哎,要是你主人在,应该能画得很好看吧?” 陆南祁虽然从没见过程衿画画,但从她做出的糕点摆盘设计来看,便不难猜出她是有艺术天分的。 中式糕点用料比西式糕点讲究,但是造型却远远不如西式。 可程衿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运用一些小装饰,令原本朴实无华的糕点看上去高端大气。 陆南祁能从中看出程衿全心全意的热爱。 他觉得,人生能够找到为之付出一切的事业,无疑是一大喜事。 程衿在他眼中,一直都是一个坚决勇敢的女孩。 “画得真丑。” 一声刻薄的批判从陆南祁头顶响起,他抬头一看,发现是医护人员带进来的病人。 这个病人倒是比刚才在外面见到正在跳舞的那批在年纪上小了许多,看样子约摸只有初中大小。 而且明明是个女孩子,却被剃了个方正的板寸,可惜了她红润的面色,如果蓄起长发,应该也会是一个标志的小美人。 陆南祁赶紧起身让位,迅速收拾整齐刚刚他用过的彩笔,仔细摆放在女孩的手侧。 “应该要这么画才对……”女孩拔出一支红色的彩笔,用牙齿咬下笔盖便着手画起来。 陆南祁没想到这么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运笔却潇洒自如,颇有大师风范。 没画几笔,女孩就干脆利落地盖上笔帽,举起画纸朝陆南祁炫耀:“这才是优秀作品。” 陆南祁本打算一览风采,怎知定睛一看—— 画面上就随意地用几个方框当作身体,几条短线当成手脚,简易到连尾巴都没画上去。 但是画纸后的女孩却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让陆南祁实在不愿打击她,最后只能昧着良心强行夸赞了几句。 女孩听到夸奖,得意得哼哼了几声,转头将自己的“大作”重新铺在桌面上,傲娇地说道:“这下见识到了吧?我要给它盖上我自己专属的印章。” 可是女孩摸遍了全身也找不出她口中所说的印章,一时间紧张得东张西望,面色变得通红,额头几根青筋猛然爆了出来。 “不见了……不见了!!” 陆南祁见她状态不对劲,刚想伸手轻拍她的背以抚平情绪。 结果女孩突然站起,不断在桌前徘徊,凳子直接被狠狠推到角落。 陆南祁无意中看到女孩估计咬破了嘴唇,淡淡的鲜血从唇周流了下来。 他见情况超出可控范围,急急忙忙找到外面的护士寻求帮助。 好在护士们都经验丰富,手法熟练地引导女孩呼吸,不一会儿她的情绪便逐渐安定下来。 护士耐心询问女孩情况:“念念,告诉阿姨发生什么了?” “我的东西丢了……我的东西丢了……” 护士下意识看向陆南祁,陆南祁怕惊扰到念念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情绪,只和护士对了个“印章”的口型。 第19章 护士立刻领悟他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只有大拇指长短的小印章,放在手心展示给念念看:“没有丢呀,这不是在这呢吗?” 念念一看到印章就彻底冷静下来,一把抓过印章,拼命在纸上连盖了好几个名字。 陆南祁就这样站在旁边,被这一突发事件吓得一声也不敢吭。 身边的护士长看见他紧张的表情,语气平淡解释道: “念念是个焦虑症患者,十岁的时候就被送进来治疗了。” “她家长之前逼得太狠,一家人都没想到最后成了这样的结果,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焦虑症一发作,她就会开始不停找印章,据说这是她过世的外婆亲手刻给她的遗物。只不过印章太小,我们为了能及时安抚她的情绪,私下找人多刻了几个相似的,以备不时之需。” 陆南祁呆呆看着躺在护士怀里逐渐平静的念念,心中感到难以压制的心疼。 不知道念念什么时候重新清醒过来了,她手上反复摩挲印章表面,眼神直勾勾盯着陆南祁,慢慢吐出一句话: “叔叔,你也丢东西啦!” 陆南祁对她这淡淡的一句不明所以,正打算弯腰问她个所以然,门外却忽然响起叫喊。 “快抓住他!” 陆南祁反应敏捷,急忙冲出门外,左右张望寻找目标。 不料他顾前不顾后,竟直接被发了疯的病人从背后狠狠撞翻,滚了一圈倒在地上。 休休护主心切,不顾命令发了狠地狂奔向闯祸的那人,一个飞扑成功将其制服。 周围的医护人员赶紧围了上去,动作麻利地为患者注射镇静剂。 娱乐室里的众人也陆续跑了出来,纷纷围住陆南祁好心询问他的状况。 念念也跟着出来了,她好不容易挤到中心,却见到陆南祁一脸痛苦地撑着头跪在地上,只敢木木地蹲在他的前方。 周围时不时响起关心的声音: “警官,你没事吧?” 「“警官,你没事吧?”」 陆南祁只觉得此刻头疼欲裂,陌生人的关心在脑海中天旋地转,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他不曾见过的场景。 唯一熟悉的,就是那阵在他梦中出现无数遍的木质香气。 在这片如同浓雾一般的迷离中,一位看不清样貌的女孩半蹲在他的面前,声音轻细: “警官,你没事吧?” 陆南祁艰难抬眼,朦胧间感到远处还有一条白狗直直望向这边。 陆南祁晃了晃脑袋打算看个清楚,怎料画面被这一晃反而消散了许多。 不行! 陆南祁知道这一定是他忘了的那些记忆,这次他不愿再轻易放手。 他抱着头拼命回想,即使脱力也不停追赶脑海中即将消散的那束光芒。 终于,在光芒中他第一次清晰看见了女孩的面孔—— 当那双熟悉的杏眸重新倒映在他的双眼之中的时候,他心头微微一怔。 陆南祁从中清醒过来,视线对上念念,嘴角勾勒出一抹勉强的弧度,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也难掩眼底的疲惫和哀伤: “念念你说的对,我也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第13章 程衿有个习惯,无论要去哪,都会至少和一个熟悉的人交代清楚住处和行程。 之前一般都是和陆南祁说,现在是小杜。 正是因为她这个好习惯,陆南祁才得以从小杜口中得知她这次远行的地点。 作为所里的劳模,陆南祁早就积攒了一堆的年假没休,这次破天荒休了整整三天。 由于高铁不能带宠物,所有陆南祁特地找同事借了几天车,载上休休自驾去找程衿问个明白。 这次偶然被病人撞倒,终于让他知道日日夜夜萦绕在他脑海中的木质香,正是程衿常用的香水。 至于里面的羁绊,陆南祁尚不得而知。 所以还是需要找到程衿,让她亲自解释清楚二人的关系。 程衿这趟出行前往的是距离清安两百多公里的云谷市。 据小杜所说,那边的定胜糕很是出名,程衿就是专门为此赶去学习手艺的。 持续三个小时的车程令休休激动不已,它一路上都将两支前肢搭在车窗上,痴迷地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 陆南祁倒没工夫欣赏什么风景,他一门心思只想抓紧时间找到程衿逼问清楚。 直到恢复了零星的记忆,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对她朦胧的熟悉感不是凭空而来的。 那么之前程衿对他们曾经相识的否认又意味着什么,深藏了什么? 陆南祁不知道,但程衿一定心知肚明。 心中的疑问不禁令他加快了速度。 陆南祁只觉得,这次他好不容易抓住的光束,如果不继续向前追逐,自己恐怕又会再次陷入老天为他制造的团团迷雾。 按照小杜给出的地址,陆南祁顺利找到了程衿落脚的民宿。 好在民宿位置较偏,再加上云谷尚未成为热门旅游城市,陆南祁这样才能临时办理到入住房间。 他领着休休将行李放下,又仔仔细细对照小杜给出的房门号找到了程衿的房间。 “咚咚咚” 也许是过于紧张,陆南祁敲门的节奏缓慢又轻柔,同他此刻站在门外如雷鼓一般剧烈跳动的心跳形成鲜明对照。 随着一阵微不可闻的吱呀声,门板向内缓慢打开,缝隙逐渐扩大,透出一道刺眼的光线。 陆南祁条件反射地遮挡了一部分视线,逆着光虽然看不清人脸,但声音仍然依稀可辨。 “你们怎么来了?” 程衿显然对这一人一狗的到来感到惊喜,她抱起兴奋扑向自己的休休,抬头看着陆南祁多问了一句。 陆南祁却一反常态,板着一张脸进了房间。 程衿对他急转直下的态度毫无头绪,只敢默默跟在陆南祁身后,闷声不吭。 气氛有些难以言喻的压抑,程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也不敢擅自开口。 陆南祁的神情让她不由自主觉得自己像犯了什么错似的愧疚。 她就这样安静低着头,看着陆南祁的脚逐步进入自己的视野。 “我是说过我们之前认识的吧?” 程衿一听猛地抬起头,对上陆南祁不似平常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目光。 “什,什么?”程衿被他这么没来由的一句问蒙了。 “别骗我了,我都想起来了。” 陆南祁态度强硬,步步紧逼。 “你,你想起什么了?”程衿对他的逼问有些措手不及。 “三到六年前,我们早就见过了吧?” 程衿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沉,她见陆南祁的眼神不像在开玩笑。 他的眼神锐利如刃,直直刺穿了房间内的沉默。 坚定有力的步伐缓缓朝她逼近,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地板上轻微的吱嘎声,似乎在宣告他的不满和怀疑。 难道他真的都想起来了? “你,你再说具体点。”程衿留了个心眼,以免自己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陆南祁套话,将所有真相吐露出去。 第20章 她知道,陆南祁当警察这么多年,“欲擒故纵”这一套玩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还不清楚,但我能肯定,当时你和休休都在场,是你将我从地上扶起来的,休休就在远处看着。” 陆南祁把昨天偶然恢复的部分记忆清清楚楚转述给了程衿, “程衿,所以你之前的否认,到底想要瞒我什么?” 原来他真的想起来了! 程衿对此又惊又喜,但她不能把内心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毕竟陆南祁只是回忆起了短短一瞬,这么寥寥无几的片段对比两人三年以来的拉扯,远远算不上什么。 可是陆南祁这次恢复记忆也给了程衿不少希望。 至少她能因此肯定,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在将来一定能从陆南祁口中亲耳听见。 不过这所有的一切,陆南祁忘记的一切,程衿还不能这么早承认。 “呀,不会你就是六年前被休休救了的警员吧?”程衿故作镇定,巧妙将话题扯开。 这段质问就这么在程衿的装傻下按下了停止键。 程衿从电视柜上拿起手机,在相册里翻找了许久,终于将一张照片放大摆在陆南祁面前。 「见义勇为好市民 ——给勇敢的休休」 “这是东川警方在六年前给休休颁发的奖状,原来被救的那个警官是你呀!” 陆南祁从来没有意料到这样的反转,刚才逼问的气势瞬间泄了气。 难道只是自己精神过敏? 程衿见陆南祁哑口无言落入下风的态势,心里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六年前,休休救了陆南祁不假,这也算得上二人真正的初遇。 只不过程衿当时并没有多大印象。 后来答应和陆南祁交往后,他才向她提起这次经历。 程衿不记得,陆南祁可在心里记得一清二楚。 那日他为了追捕犯人,跑的太急导致乱了脚步,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 年轻的小伙子总是要面子的。 他料想到自己在路人面前的狼狈模样,索性趴在地上自我消化一阵尴尬。 正是那串叮叮作响的铃铛声,伴随和熙的晨光,穿透空气轻盈地跳入耳中。 女孩轻柔的声线在他头顶响起,丝丝缕缕的阳光洒落在她的周身,光线透过树梢的缝隙,斑驳陆离地铺在发丝上,在他心上留下不深不浅的倒影。 后来陆南祁主动向程衿回忆起这段初遇时,还总是被程衿调侃是“见色起意”。 见色起意就见色起意吧,反正最后还不是抱得美人归了? 然而时光跨越六年,再次提起这件事的,依然是陆南祁。 程衿不自觉神情恍惚。 所以我们在同命运的挣扎中,到底改变了什么? 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陆南祁自觉无颜面对程衿,沉默的空气令他感到窒息,尴尬得想撒腿就跑。 正当他偷偷趁程衿不注意,刚将脚尖挪动向外打算溜走的时候,程衿突然叫起他的名字。 “陆南祁!” 陆南祁被这一吼吓了个激灵,缓缓转过头,不敢对视她的眼睛。 程衿见他这胆小的样子,不忍嗤笑一声:“你别紧张呀,我只是觉得是不是可以叫你名字了?” “当,当然可以。” “也是,你刚刚都那样吼我名字了,我怎么就不能喊你的名字。” 程衿这话说得带了些置气的小性子。 陆南祁这才想起来,他第一次叫程衿名字的时候,竟然是那种质问的语气。 “咳咳,程衿。” 他又认真重新叫了一遍,语气是往日里的温柔。 程衿倒是被他这副出人意料的认真模样逗笑了,一阵难以抑制的笑意涌上心头,但她觉得不太礼貌,便赶紧用双手轻轻捂住了嘴巴。 然而眼角微微上扬的弧线和脸颊因为憋笑泛起的淡淡红晕,可是一双手这挡不住的。 陆南祁看得出程衿是在笑他刚才的举动,可他并不介意她的取笑。 女孩绽放的恣意笑颜令陆南祁轻松不少,也跟着会心一笑。 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对视着,眼神交汇时漫溢出无言的情感。 “不过你这个大忙人,怎么还有时间带着休休单独跑这么远找我呀?” “我特地休了几天假。” “就为了来找我?” 程衿忽然凑近,俏皮地歪个头,眼神直勾勾盯着陆南祁,双方的瞳孔中有彼此清晰的倒影。 她偶尔会快速地眨几下眼,眼神却死死抓住陆南祁不放,似乎正期待些什么。 陆南祁没想到,与程衿相处这么长一段时间了,对于她的挑逗,自己还是无法抵抗。 他的脸颊上瞬间涌出一片绯红,眼神想要四处躲闪,却还是被程衿牢牢抓回,无奈只得轻轻答应了一声。 程衿看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于女孩的靠近就会立马变成一个任人宰割的大头鹅,呆头呆脑的,丝毫不反抗。 陆南祁这副呆板的模样多半还是随了他的性子。 不过他虽然性格文静,不争不抢,但是向来在大事上还是十分果断的—— 比如选考公安,比如主动出击追求喜欢的人。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对待感情要比别人迟钝许多的傻小子,当时追求她的时候却出奇得狡猾。 后面程衿回忆起来,总觉得自己就像个小麻雀,就这样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地落入陆南祁的捕鸟器。 当然,除了这些,陆南祁果决的大事还有一件—— 单方面决定消失在程衿所有的生活里。 程衿只觉得,从交往到分手,陆南祁看似纯良无害,可她却好像一直挣扎在他织就的渔网之中。 两人浓情蜜意时,陆南祁还没收网。 程衿仿佛是落网而不自知的蠢鱼,还在得意洋洋地炫耀有天降馅饼。 然而一句“分手”,发出的消息沿着网线也无法传达给对方,她在空号的播报声中恍惚了许久。 她已经被他拖上岸,在窒息的痛苦边缘徒劳无功地摆动着鱼尾,等待最后在砧板上的处决。 但是陆南祁突如其来的失忆,就仿佛细细密密结成的渔网上出现了一个难以发现的松动。 程衿抓住机会拼尽全力咬断绳结,非要捅个鱼死网破。 陆南祁用曾经的爱意和无解的答案困住她,她也将用自己的尖牙咬断枷锁。 这次陆南祁的到来至少给她带来了一个十足的好消息,告诉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挣扎和苦痛并不是没有意义。 那消失的三年记忆,终有一天,会跨越悠悠长河,还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那样来势汹汹地找我问些莫须有的罪,我也算给了你明确的答复。” “那你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 “追妻火葬场吗?” 第14章 虽然程衿是在开玩笑,但是陆南祁倒是真真正正被问住了。 他还的确没考虑太多。 当时只以为自己找到了关于那些失去记忆的线索,便一股脑修改原定的行程,千里迢迢来到一个新的地方。 第21章 不过这趟糊涂旅行,至少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一件他从未如此坚定的事—— 车祸丢失的记忆,并不是如同师父说的那般无足轻重。 他刚想起曾经的零星回忆,便失了控找到程衿对峙,起码证明他内心是在乎的。 “瞧你这呆头鹅的样子,不如我给你一个好建议吧?” 程衿打断陆南祁的思绪,从床头拿出一个不大的木盒子,当着陆南祁的面将盒子缓缓打开,里面平整地放了两块黄澄澄的糕点。 糕点呈金锭造型,只有一个小巧的骰子一般大小。 外层裹上的薄薄一层糯米粉使得表面在光线下略带哑光,色泽是含蓄的淡黄,微微的光亮中透露出一丝庄重和古朴,香而不浓。 若不是遇上程衿,陆南祁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多的中式糕点。 看着这些栩栩如生的点心,从老一辈的记忆中抽取,又在程衿手中捏成形,包上简朴的包装送至无数人的手中,流入他们的记忆里。 陆南祁便觉得,程衿看似独行的坚持,其实有许多人在背后默默陪伴。 “尝尝?” 程衿期待的眼神闪闪发亮地与他对视。 陆南祁小心用两指拿起一块送入口中,表面细腻的糯米粉摸上去如同丝绸一般绵软,顶上的浮刻在洒落的细粉中更为立体。 程衿花心思做的,肯定不会差吧? 陆南祁放心咬了下去,却只感到满嘴黏腻,干涩无味。 这,这是程衿做的? 他惊讶到嘴巴都没法闭拢,睫毛因震惊而轻颤,闷声低头,一副无法言喻的表情。 程衿见他不做反应,继续追问:“好吃么?” 陆南祁缓缓抬头,又不想泼她冷水,只能勉强咧嘴扯出一个艰难的苦笑:“好,好吃。” 陆南祁自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可程衿却轻易看出他轻蹙的眉头,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傻子,没有馅料的糕点怎么会好吃? 程衿想起自己刚着手专门做中式糕点的时候,第一次试卖并不理想。 图新鲜的大有人在,可最后真正成为客源的,却寥寥无几。 除却中式糕点造型花样远不如西式吸人眼球,还有很重要的口感问题。 西式糕点能用爽滑的奶油和芝士铺底,再加上机器烘焙出的松软和蓬松,人吃起来不至于黏腻。 中式则通常偏甜,口感软糯,尽管制作技艺复杂,口味却变化较少。 为了改良这个弊端,程衿当初也花了不少功夫。 陆南祁就是第一个牺牲品。 只不过当时程衿一门心思研究如何改良口感,很晚才发现陆南祁的不对劲。 偶然的一次起夜,让她无意中发现陆南祁偷偷躲在冰箱后面喝漱口水,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那段时间强行缠着陆南祁试吃,竟令他如此为难。 陆南祁总是迁就她的,之前是,现在也是。 “好吃就行。”程衿不想戳穿陆南祁的伪装,“明天我们去吃更好吃的。” “什,什么?” 陆南祁还对程衿的话不明所以,程衿却把手搭在他的背上慢慢向外推。 直到陆南祁被推到门外,程衿关拢了一部分门,只留下一半敞开的幅度。 她身子倚靠在门沿,对着站在走廊上的陆南祁摆摆手,挑起一边的眉毛,语气俏皮: “明天早上八点,大门口不见不散啦!” 陆南祁猜不透程衿的主意,尽管一夜未眠,也还是提早了半小时来到门口等待。 “到这么早呀。”程衿也提前赴约,没比陆南祁晚多久,“你是开车来的吧?刚好,我们坐车过去吧。” 等陆南祁将车子从停车位倒出来,平稳停在程衿面前,只见她绕过车身走了半圈,习惯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陆南祁以为她要坐下,还特地帮她调整了颈枕。 谁知道程衿托着休休的屁股将它轻轻放在坐垫上,从侧面拉出安全带扣好后又把车门关拢,自己绕到休休正后方坐下。 “你不坐副驾吗?”陆南祁撇过头问道。 “不用啦,休休晕车,还是让它坐副驾吧。” 不知怎的,陆南祁心里莫名升上一阵失落。 他们走的是国道,因此车窗可以四面打开,车速虽然不快,但是也有清风灌入。 陆南祁有时也会从车内后视镜偷瞄后方的程衿。 程衿的手肘放在车门扶手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初升的阳光透过她发间的缝隙,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陆南祁只觉得庆幸,车外微风鼓动的声音,刚好得以掩盖自己急促的心跳。 - 顺着程衿指的方向,三人终于抵达了一处偏远的村落。 “姚姐!”程衿领着陆南祁走进了一间老屋,冲屋内大声呼喊。 木门后隐约传来一声回应,不久,一位中年妇女踏过门槛,从门后缓缓出来。 “哎呀,真不巧!”姚姐用抹布擦干净手,叹口气说道,“我家的白芸豆正好用完。” “哎呀,那我们还真是没眼力见儿,偏偏这个时候来!”程衿像个捧哏,有样学样应和着。 陆南祁哪知道这一老一少的在说些什么,只敢躲在程衿身后悄悄问:“为什么要白芸豆?” “害!忘告诉你了,”程衿故意不理会陆南祁小声问的用意,突然转过头大声地说,“定胜糕外面的桃山皮必须用白芸豆做。” 陆南祁知道她这是存心揭短。 俗话说得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陆南祁显然懂得什么是学以致用。 他也提高声线,学着刚才二人一唱一和的对话,故作着急地一惊一乍:“糟了!那这可怎么办?” 姚姐反倒被他俩逗乐呵了:“你们够了啊,替我去一趟台云寺找正定法师,他那儿有最好的白芸豆。” “姚姐您不跟我们一起去吗?”程衿对这个要求有些困惑,“您和那位法师才是老相识吧?” 姚姐听了先是一愣,肩膀微微耸拉,眼底沉浸在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默之中。 她自顾自端起晒在外面的簸箕走进屋内,没有回应程衿的问题。 尽管程衿对姚姐的反应心生疑惑,但还是不得不交代休休老实待在这里等她,自己则和陆南祁一块上路取芸豆。 - 据一路上的行人说,台云寺是他们这儿最有名的寺庙,不光许愿灵验,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台云寺距离姚姐的住处不远,步行就能到达。 寺庙的屋檐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庄严,飞檐翘角勾住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大堂燃烧的檀香幽幽向外飘过,伴随僧侣的梵唱,更显悠远。 程衿通过询问一路的僧人,终于在东边的禅室找到了姚姐口中的正定法师。 法师盘腿诵经,虽然看上去年过半百,但脊背依然笔直挺立,不显岁月。 二人不敢惊扰了法师,只能站在门外百无聊赖地等待念经结束。 “二位施主有什么事吗?”一位小和尚注意到他们,上前询问。 第22章 “我们想找正定法师要个东西。”程衿解释道。 “那便随我来吧。” 有了小和尚的应允,他们两人才敢踏入禅房。 小和尚拱手作揖,轻声唤道:“师父,有两位施主找您。” 正定法师停下手中敲打的木鱼,将佛珠收入袖口,转身看向来人。 要不说佛道参悟世间呢,正定法师仙风道骨的气场一下就把程衿震慑住了,整个房内充斥一种无言的威严。 “二位找我何事?” 好在正定法师面善,笑呵呵地问二人。 “法师好,姚姐托我们找您讨要白芸豆,她说您这里的最好。” 程衿见正定法师语气和善,便迅速接话,道明来意。 怎知那个引路的小和尚听后反应激烈,突然上前质问两人,语气并不客气: “怎么又是她?我师父的白芸豆多昂贵她难道不知道么,怎么总是恬不知耻空手讨要?” 程衿和陆南祁双双被小和尚的话震惊住了,茫然无措地呆在原地,背上不断冒出冷汗。 “无妨,少空,去后房拿给他们吧。” 正定法师不急不慢地发话,语气倒很是镇定。 得了师父的命令,小和尚即使嘴上还在低声埋怨,却也只能乖乖进入后方拿出一袋白芸豆放在程衿手上。 “二位施主莫白来一趟,台云寺祈愿灵验,不如去大堂祭拜一次,祈祷姻缘顺遂,福禄安康。” “那,那便多谢法师了。” 程衿和陆南祁一同道了谢后,赶紧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是非。 正定法师说的对,来都来了,不管许愿结果如何,向佛祖表明诚心也是好事。 于是程衿便拉着陆南祁火急火燎赶往大堂。 二人在僧弥在指引下点燃手中的香火,双膝跪在拜垫上,对着金佛虔诚许愿。 “嘿,我听说,相爱的人来这儿许姻缘最灵验。”程衿紧挨陆南祁跪着,肩膀顽皮地轻撞他一下。 陆南祁被她这么一碰,重新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她。 “那我就许愿程衿和陆南祁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陆南祁被她这话吓一跳,呆愣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 程衿微微睁开一只眼睛,斜眼瞟向陆南祁的表情,料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不禁嗤笑出声。 “哎呀,你怕什么啊?我们又不是相爱的人,这愿望不灵的。” 虽然程衿嘴上这么说,但陆南祁还是对她这冷不丁的一句想不明白。 不灵的愿望为什么要许? 可他见程衿重新闭上眼,举着香火跪拜三下,只当她说了个玩笑话,也没多怀疑。 程衿先一步许完愿,将手上的香火稳稳插进香炉后,便缓缓望向身旁的陆南祁。 陆南祁的愿望似乎很长,迟迟也不见睁眼。 面前合十的双手轻轻触碰着他的额头和嘴唇,颀长的睫毛在大堂缭绕的烟雾中轻轻颤动,从背后照映进来的阳光铺在一半的侧脸上,令程衿看得恍惚。 陆南祁,三年前你头也不回狠心离开,三年后你又带着一脸无辜,贸然闯进被你打碎的生活。 爱恨嗔痴,因缘果报,神佛怕是管不了。 那我便自渡。 程衿目光转深,眼底仿佛被落叶覆盖,掩藏了原本的波光荡漾。 “施主求个签吧。” 站在一旁的僧侣见程衿从拜垫上起身,主动拿着签筒走到她面前。 程衿从僧侣手上接过签筒,轻轻摇晃。 竹签在筒内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似是命运的低语,又或者是呢喃的天机。 随着她手腕的轻轻摆动,一根竹签不觉从筒口滑落,缓缓落地。 僧侣弯腰拾起地上的签子,捧在手中定眼凝视签面上的解语,面色骤然一沉。 他将竹签藏在掌心,双手合十深深朝着程衿鞠了一躬,声音低沉: “阿弥陀佛,青山长掩没,白水易缁绯。” “施主切记,放下执念,万不可强留。” 第15章 “怎么了?” 陆南祁关切的声音轻飘飘从背后响起,程衿这才在原地回过神来。 “没什么!”她这声回复情绪激烈,二话不说就拉着陆南祁走出大堂,“我们快走吧!” 陆南祁看得出她心事重重,可程衿实在嘴硬,他也没法子。 也许是带着点被戳穿心事的气恼,程衿一路抓着陆南祁几乎是飞奔出去。 快步走带起来的风将发丝胡乱地糊在脸上,脚步踏得很重。 什么破签! 这小和尚净瞎说!! 陆南祁望着程衿气急败坏的背影,尽管一头雾水,却也听话地挨在后面跟她走,挤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大家跟紧了啊!接下来我们去寺里一座有名的古塔,周边草木多,别走散了!” 导游举着旗子对着后头跟着的大长队扯起嗓子呐喊,人群一窝蜂涌了进来。 旅游团里各种年纪的都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背着大包小包四处走走瞧瞧。 就这么活生生把二人冲散了。 “陆南祁!” 程衿拼命踮起脚想要在人群中寻找陆南祁的身影,然而眼中只能看到不断涌动的人头。 女人的香水和男人的臭汗混在一起,叫人干呕。 陆南祁那么高,不至于找不到人呀? 程衿突然慌了神,心底一沉。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脚跟,再次踮起脚尖,继续在人群中不停张望。 “陆……陆南祁!” 她的心跳加速,焦虑感逐渐上升,声音不知道是否因为着急,音调有些颤抖。 然而眼前的人群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程衿感觉自己夹在中间喘不上气。 她努力穿过人海伸长手臂,摸索着扶住旁边的大理石栏杆,这才从人群中心挤了出去。 可是这群人实在数量太多了,她好不容易逃离了中心,却依然被紧紧挤靠在栏杆上,艰难前进。 也许是由于眼神一直盯着面前推搡的游客,她一时没注意脚下,硬生生踩空滚落了阶梯。 一阵眩晕后,程衿用手肘撑着身体艰难直起背来,她尽力将眼睛睁开,却只有一片模糊。 腿上、背上的疼痛令她无暇顾及,她只是楞楞坐在地上,低头轻声啜泣起来。 其实摔下楼梯的疼对程衿而言算不上什么,然而再一次目睹陆南祁与她相隔人海,一转头便不见踪影的画面,才是她的心病。 无数个自我折磨的日夜像找到引线一般,重新在她脑海里弥散开来,满满的都是自嘲和悲戚。 她倔强地用手背用力擦去滑落的泪水,眼眶下的泪痕逐步转变成了泛红的血丝。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沿侧脸掉落,在平台的石面上留下溅开的痕迹。 只是烈日当头,炽热的天气瞬间将其烤干,石面上又重新盖上一层薄灰。 「“阿弥陀佛,青山长掩没,白水易缁绯。” “施主切记,放下执念,万不可强留。”」 程衿脑海里不适时又响起那个小和尚的解语。 第23章 “呵……果然,连佛祖都不帮我……” 这一刻,程衿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周围的喧嚣隔绝,整个世界只剩下可笑的自己和无助的悲伤。 脚踝的痛感不断加深,疼得她抱着头蜷曲起身子跪在地上。 “程衿,” 是陆南祁的声音。 “你怎么了?” 程衿愣神抬头看向他。 肌肤因泪水的浸润而显得有些泛白,眉头轻轻蹙起,额头上还留有几缕凌乱的头发。 陆南祁见她捂着脚踝,一脸担心:“是脚痛吗?” 程衿被这一问,呼吸声顿时加重,但没有言语。 双眸中的泪意并非嚎啕大哭后的残余,而是情感压抑许久后,难以释放的微妙波动。 陆南祁不顾程衿的反应,伸手轻轻将她捂住的手拿开,肿胀的脚踝令他吓了一跳。 他二话不说把程衿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力起身将程衿背了起来。 没有过分的惊慌,也没有责怪。 二人紧紧相贴着,除了从背部传来的心脏跳动,只剩一片安静的沉默。 “哎哟喂,怎么去一趟给伤成这样儿了?” 姚姐看见程衿脚踝的大鼓包高声惊叹,忙不迭进到屋内拿出跌打损伤药膏进行紧急处理。 程衿这个当事人反倒一点儿也不在乎,另一只没受伤的腿无聊地晃动。 陆南祁注视着她的小腿,有些恍惚。 太瘦了。 刚才背着她的时候也是,感觉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只薄薄一层似的贴在他的背上。 就像很多人说心理医生都有心理疾病一样,难道糕点师也有厌食症? 程衿的余光能感受到陆南祁灼灼的目光,她用手在陆南祁面前小幅度晃了晃:“嘿,在想什么呢?” 陆南祁只摇摇头不说话。 不一会儿,姚姐就从屋里抱出来一箱子的药膏,陆南祁赶忙上去接手,在药箱里精挑细选,终于找出一款温和的气雾剂。 “滋滋滋” 药水从药罐的喷口里喷出,刚接触皮肤便有些火辣辣的烧灼感,程衿暗自抓住板凳边沿,指甲扣进木头里偷偷用力。 直到陆南祁上药才发现,原来程衿的脚踝肿得这么厉害。 “你到底是怎么弄得?” 他有点不明来由的生气。 程衿瘪瘪嘴,眼神偷偷向上瞄,满不在乎:“关你什么事。” 陆南祁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叹气。 姚姐反倒好奇起来:“是啊,这到底怎么弄的?小陆你没看好小程吗?” “我们在寺里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大群旅游团,就把我俩挤散了,等我从另一边下了楼梯就发现她已经摔在了地上。” 陆南祁看着程衿异常肿胀的脚踝,瞬间蹙起眉头,一边为她上药一边回应姚姐的疑问。 “你,你们,既然去了寺庙,那要到白芸豆了吗……”姚姐这话问得有些迟疑,眼神不自然地闪避。 “啊……”陆南祁没多想,顺手准备从背包里拿出那盒白芸豆,结果突然被程衿抓住手腕,将他拦下。 “就是没有啊!”程衿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姚姐,你不知道那里的小和尚多凶呀,一听到我们是应你的要求来找正定法师,他们就急哄哄地赶我们走,白芸豆一个都没要到。” 姚姐面色骤然突变,身子摇晃站不稳,脚跟后退了半步,低着头喃喃自语:“果然还是这样……” “姚姐,而且你知道吗,那儿的小和尚不知吃了什么火药,怒气冲冲地就冲我俩大喊,说什么‘给谁都不给你’!” 程衿这谎话编得面不改色,还真像那么回事。 “所以您和正定法师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哪?” 原来目的在这。 陆南祁瞬间明白程衿的意思,站在旁边也跟着点头应和。 也许姚姐也自觉有些愧对二人这么白跑一趟,更何况还莫名其妙受了气,轻叹一声,默默松了嘴。 姚姐口中的故事很长,但是长不过眼里的遗憾。 据姚姐的坦白,她和正定法师有过一段俗缘。 二人是青梅竹马,自小便生出情愫。 正定法师的俗名姓李,在村中算是家境不错的出身了。 优渥的条件足以让他受到更好的教育,早早便考出了乡村,去到县城最好的中学读书。 姚姐一家条件也不差,可偏偏是靠手艺为生。 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严,家里就姚姐一个独生女,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总得有人继承。 于是这个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却把姚姐锁住了一辈子。 正定法师天资聪慧,苦读六年终于学有所成,考上了省城里的一所好大学。 出分那天,他兴冲冲地拿着录取证书和户口本找到姚姐,拉着她的手承诺要跟她过一辈子。 大人们总说,那个时候他们都很专一,一辈子只爱一人。 姚姐和正定法师也是。 但是大人们却没告诉我们,自以为是的爱情抵不过现实的洪流。 正定法师的家里不愿浪费他这个大学生的身份,以死相逼,威胁他必须待在省城工作。 姚姐家里也不放人,说祖传的定胜糕手艺不能在她这一代断了根。 姚姐受不了两家人喋喋不休的争吵,于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找到正定法师,计划和他一起跑到不远的镇上躲一阵子。 不料这一躲,连带着姚姐父亲生的希望一块躲起来了。 老人家以为二人不顾家庭远走私奔,一瞬间就被气倒了,不久便撒手人寰。 谁能想到,最初以死相逼的李家,到头来个个安然无恙,姚家却被折得分崩离析。 姚姐感叹既然二人爱得太辛苦,不如都各自安好,再也不见了吧。 正定法师也试着挽回过,但无奈父亲的死犹如天堑,而他们的爱还不至于到达足以隔绝生死的地步。 姚姐放弃了,她以为正定法师也会放弃。 如家人所愿,正定法师此后的余生都没有回到村子里。 他在距离村庄不远的寺庙里,守了佛像和执念一辈子。 当姚姐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是二十年之后了。 一颗白芸豆在某个平常的早晨出现在姚姐家门口,从此将姚姐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相爱是真的,不能厮守也是真的,捻断佛珠超度三千佛法,只求生生不见,也是真的。 程衿听完故事心中像钝刀划过一般,隐隐作痛。 额前冒出的细汗,不知是因为脚踝的疼痛难以忍受,还是因为从姚姐的故事里读出了自己。 “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 姚姐眼神落寞,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但我们都不愿意承认,我们早就不再是曾经的我们了。” “所以有些人,注定要在分不清的过往和事实中,纠葛一辈子。” 程衿眸光失色,侧眼看向身旁听得认真的陆南祁。 是啊,和她纠缠一辈子的人,不就在眼前么。 但是,姚姐和法师至少是相爱的。 可陆南祁呢?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陆南祁了,早已不是爱着她的那个陆南祁了。 第24章 原来,程衿不管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时光的夺取。 程衿仿佛能看见,曾经的陆南祁在朦胧的浓雾中转过身向她招手,笑得灿烂: “衿衿,再见啦。” 第16章 夜幕降临,被薄纱笼罩的村庄没了白日里的刺眼,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也许万籁俱寂,正是入睡的好时机。 即使是白天嘈杂的蝉鸣,此刻也只剩下零星的几声,于是程衿坐在路边的青砖上的轻声哼唱显得愈发明显。 “小心别掉下去了。” 陆南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程衿嘴角勾出一个俏皮的笑,转头看向他。 他刚从不远处的小卖部回来,手上是刚买的一瓶清酒,还特地找姚姐要了些花生米。 “怎么才买一瓶啊?”程衿悻悻地抱怨。 “我等会儿还要开车,喝不了。” 陆南祁挨着程衿坐下,放下手中的一碟花生,用手指了指她的脚踝, “你也不能喝多了,脚踝刚受伤,喝多了酒不容易恢复。” 程衿冲他不服气地瘪瘪嘴,没底气哼哼了几声。 她拿起放在碟子里的酒起子,熟练地轻轻摇晃瓶身,让酒液充分呼吸。 “啵”的一声,金属瓶盖被起子翘起一角,终于从瓶嘴松开,程衿的虎口处还洒落了几滴。 清亮的酒水顺着瓶壁缓缓流入口中,程衿满足地长长感叹了一声。 陆南祁看着她的目光柔和,眼底笑意温软:“真是个酒鬼,酒量怎么样啊?” 程衿微微侧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看上去自信满满: “不多不多,一瓶就倒。” 陆南祁听了后立刻就想一手把她手里的酒抢过来,怎料程衿提前预判,灵活一个侧身躲开了。 “你不能喝酒还非要喝?” “怕什么呀?喝不了就给休休喝呗!”程衿这话说得倒理直气壮。 陆南祁无奈扶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亏你想的出来……” “那,那休休不行的话,就靠你了!”程衿语重心长地拍拍陆南祁的肩膀,仿佛寄予大任一般郑重。 “拜托,我可是警察,” 陆南祁觉得程衿八成已经醉了,一连串糊涂话就这么毫不遮掩地蹦出来,一点儿也不似她平日里的为人,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可是涉嫌教唆犯罪。” 程衿不在乎地嘁了一声,又灌下一大口:“这么有正义感哪,那为什么不去帮姚姐把正定法师抓回来?” 程衿这话中带着讥讽,刚说出口,两人便肩并肩陷入一片沉默。 姚姐的坦白是出乎意料的,这番剪不断理还乱的荒唐缠磨,让事先打着八卦心思的两人自惭形秽。 程衿比陆南祁反应快些,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把那盒白芸豆拿给姚姐。 等白芸豆放在姚姐手上时,姚姐早已泣不成声。 姚姐放不下,那么正定法师的态度呢? 他既然已经遁入佛门,却依然心甘情愿满足姚姐的任何要求,他这算无牵无绊,对得起佛祖吗? 相爱的人互相折磨,这就是结局么? 程衿咽下刚刚喝进的一大口清酒,嘴里有些发涩,喉咙仿佛被紧紧扯住,堵得发不出声。 她偏头偷眼看着陆南祁,温和的月色打在他干净利落的五官上,眼睛里瞧不出一片波澜。 “陆南祁。”她轻轻唤他。 陆南祁扭过头应道,双眼呆呆地凝视她。 “你……有什么遗憾的人吗?” 程衿问得很慢,带着些不可言喻的迟疑。 陆南祁摸了摸下巴,对这个问题想得很认真:“没……没有吧?” 父母健在,尊敬的长辈也会时不时从远方发来问候,身边还有相处了几年的老朋友。 陆南祁头一回发觉,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幸运。 “嗯,没有就好。”程衿回复的情绪冷淡,说完又喝了一大口。 “难,难道你有?” “那当然,谁没几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没几个得不到的人了?” 这话说的,好像饱经岁月风霜似的老成,哪里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嘴里吐出来的话。 程衿肯定是醉了。 还嘴硬说能撑一瓶呢,现在半瓶不到就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陆南祁担心她的身体,觉得不能继续放任她这么喝下去了,于是打算来个偷袭,将酒瓶抢下手。 谁知道程衿这次反应还是比他还快,一个背手,又把酒瓶藏到了身后。 她用另一只手把陆南祁推开,略带严厉地呵斥他: “诶诶诶,干什么呢?没听过有酒有故事吗?我这故事都还没讲,你就想把酒拿走啦?太不够意思了吧。” 陆南祁拿她没办法,谁叫他平时就常常被程衿挑逗得不知所措,现在又加上耍起酒疯不要面子,更是斗不过她。 “那好吧,”陆南祁无奈,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请你说说你的故事,我洗耳恭听。” 程衿见陆南祁在话题里落了下风,有些得意,傲娇地撇过头去。 她将手中的酒瓶打横举起,但是是不至于酒水倒出来的幅度。 乡村的夜晚祥和静谧,柔和的皎月高高悬在夜空,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程衿又将酒瓶举得更高了些,恰好可以装进皎洁的月亮。 剩下的一半酒水仿佛隔着酒瓶的绿色玻璃,托起高悬的月盘,朦胧的光彩投在水面上,映照出涟漪荡漾的波光粼粼。 “我?” 程衿定眼木木地看着手中举着的酒瓶,可是手不够稳,酒水总是在瓶内晃晃荡荡,险些洒出一部分。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分享的,因为来来去去,都是围绕那么一个人罢了。” “就,就是你那个忘不掉的前男友?” 陆南祁的思绪拉回前段时间,他第一次待在程衿家的那个晚上。 当时她是那样不咸不淡地向他提起往事,那个在她口中,即使是个十足的渣男,也依然念念不忘的人。 陆南祁愈发好奇这个男人。 在他眼中,程衿明艳张扬、自由恣意,却被一个男人牵绊停滞,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对啊,” 程衿把手放下,将清酒放在坐着的阶梯上,阶梯上厚厚的青苔爬满了石面,瓶底碰起来软绵绵的。 “他那个人呀,即使死了烧成灰,恐怕也要分出一颗火星烫我一回。” 程衿的语气中充满了自嘲,双眸波澜不惊的神采,却令人感到无尽的哀愁。 她看向远方的目光显得有些空洞,思绪仿佛被死死困在过往的蛛网里,无可挣脱。 “你为什么就迟迟放不下他?他到底好成什么样,能让你心甘情愿困住一生?” 陆南祁向来自诩清醒,从不愿意干涉这些男男女女的风月纠纷。 但是这个男人显然耽误程衿太深了。 她明明是个那么优秀的姑娘,被一个抛弃了自己的男人绊住手脚,是不应该的。 所以这个问句,其实是个多少带了些情绪的谴责。 程衿听得出他话里的语气,瞥了一眼又快速转过头去,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第25章 “谁知道呢?要是爱情也能有理由的话,是不是我刻意回避,就不会被伤害了?” 程衿自嘲的语气反而让陆南祁听得心疼。 但他也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嘴唇紧抿,欲言又止。 程衿故作淡定地望着天上不变的月亮,月光那样公平地照在村子的每个角落,使寂寞的黑夜也不孤单,可偏偏照不亮她的心上。 她不自觉地用指尖敲打起瓶身,“哒哒哒”的清脆响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尤其明显,听得人不禁感到焦灼。 陆南祁没有适合的话,程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口又一口不断咽下的酒水,代替了此刻的千言万语。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人沉默良久,陆南祁才忍不住开了口。 程衿闻声侧过身逼近陆南祁,双手撑在地上,两只眼睛眯起来笑嘻嘻的。 “等,等等……”陆南祁下意识感觉不太对劲。 程衿脸上泛起的大片红晕让他立刻反应过来她现在的状态。 懒散的笑容和摇摆不定的身体,显然已经很醉了。 “程衿,你喝的太多了。” 陆南祁怕程衿摔下阶梯,连忙扶住她的肩膀。 刺鼻的酒精味早已掩盖了程衿身上的木质香水气味,加上程衿的靠近,气味浓烈得令陆南祁有些承受不住。 可是突然,程衿出乎意料地将手中的酒瓶撒手摔在地上,两只手绕过陆南祁的手臂轻轻搭在他的耳旁,捧着他的脸。 “你问他什么样啊?” 程衿已经醉的不成样子,语速也变得缓慢。 她就这么无端地捧着陆南祁的脸,左看右看:“和你一个样呗……” 说着说着,她又松开一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陆南祁的五官,从眉眼开始,慢慢往下。 “眉毛也像,眼睛也像,鼻子也像……” 她嘴里含含糊糊地不停自言自语道, “不过,嘴巴最像了……” 程衿的手指在陆南祁唇边徘徊,轻轻描绘着唇形,唇瓣上的细小纹路随着她的触摸缓缓展开。 陆南祁的嘴唇微微颤抖,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而浅显,心灵深处泛起一阵阵涟漪。 他本想推开,可是程衿搂得太紧,自己对上她的眼睛又不自觉脑袋一片空白。 就在这样的半推半就中,程衿趁着醉意忽然猝不及防吻了上去。 这个吻来得是如此突然,他们的嘴唇缠绕着醉意紧紧贴合在一起,如同一场风暴,将二人卷入一段未知的纠缠。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可惜程衿的眼中只有醉酒的朦胧。 陆南祁慢半拍反应过来,迅速将程衿推开。 “程……程衿……”他的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艰难吐出一句话,“你……你喝醉了……” 怎料程衿做了事不负责,又不省人事倒入陆南祁的怀里,嘴里迷迷糊糊地逞强挤出一句抵抗的话来: “胡,胡说……” “明明……明明就是月亮醉了……” 第17章 手中的酒瓶脱离指尖,在半空中旋转,先是沿着石阶台面滚了一圈,却又似乎不小心碰到了边缘,直挺挺碎在地面。 清透的酒液被碎片割裂,从四周汨汨流出。 一并流出的,还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个意想不到的醉吻,程衿估计是想不起来了,陆南祁索性也不再提起。 有些事情,安安静静待在回忆里最好。 尽管三天假期停留不了多久,可对于警察这个职业而言,已经算是长憩了。 即使程衿的突然举动令陆南祁心烦意乱了许久,被她牵扯出的思绪和情感尚未理清,他还是强撑着伪装正常来到工位,正式告别假期,开始工作。 办公厅里鸡飞狗跳的家长里短只增不减,各执一词的喧哗让陆南祁感到轻微耳鸣。 他不禁又想起了前一天那个静谧的乡村夜晚,程衿独自坐在路边石阶上的轻盈哼唱。 “嘿嘿嘿!”林江白从耳边突然冒出的一句打乱了陆南祁深陷的思绪,“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你这又拿着什么?”陆南祁迅速转移话题。 陆南祁知道林江白的性格,要是真让他瞧出点什么,他绝对会死缠烂打,非要问出点端倪。 有时候陆南祁觉得,林江白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审问人才,可惜被自己的碎嘴皮子耽误了,浑身上下没有审讯需要的威严。 “这是王队的,这是徐队的……”林江白将手上提着的大袋小袋的东西全部搁置在桌面上,一个个喃喃自语地清点起来。 “啊,这是你的。” 林江白提起中间的一个素绿色袋子迎面递给陆南祁。 陆南祁犹豫地接过,看来看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这是什么?” “那次免单我不是分给大家尝了嘛,这些都是回头客。”林江白说得还有点自豪,“这个难道不是你订的‘徜徉梦’糕点吗?” 陆南祁不明所以,不敢接下糕点:“我,我没订啊。” “好啊你,是不是又对人家老板娘干什么了?居然给你免费送点心。”林江白见陆南祁吃白食,颇不服气,说着便要将他手里的点心袋抢过来。 被林江白这么一激,陆南祁这回倒是争气了,一个躲身就把袋子藏在身后,一只手还挡在他面前,防止他像疯狗一样冲上前咬人。 “你可别乱说啊,‘廉者不受嗟来之食’,那是因为我帮了人家一个忙。” 其实陆南祁也不知道程衿突然的送礼是什么意思,但为了避免林江白瞎猜,还是强行扯了一个理由应付过去。 可是林江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一句话正好戳中陆南祁的心思。 对人家老板娘干了什么? 接吻了算么? 好在还没等林江白找他算账,其他人看见自己订的糕点全部被提了进来,纷纷围上去找自己的那份,严严实实挡住了旁边的陆南祁。 因此才得以让陆南祁藏匿住耳根的红意。 他趁着林江白还被围困在人群中嗷嗷叫唤,赶紧背过身打开自己的那份。 “徜徉梦”不光点心花了心思,包装也是异常精美,素雅的外层纸袋里还装了一个细巧的透明亚克力盒。 陆南祁小心翼翼伸手拿出盒子,打开发现里面平平整整放着四五块定胜糕。 盒子旁边还塞了一张不容易被发现的字条。 陆南祁防备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悄悄溜到远离人群的角落里才沿着折叠的痕迹打开字条。 字条上是程衿用秀丽笔写的字迹,不过只有短短几句话—— 「那次喝醉辛苦你照顾啦!这些是谢礼,你尝尝好不好吃。」 他看见程衿的字迹神情有些恍惚,脑海里依然不断重复程衿的声音,直到好几秒后才回过神,小心抓着一块糕点边缘含在嘴里。 牛奶桃山皮软糯松脆,仿佛在口中轻轻拉扯,细细品味还能感受到糯米粉的细腻。 不再像第一次吃的那回,这次的定胜糕里夹了一部分枣蓉馅,椰蓉和红枣的颗粒感在口腔内迸发,甜度适中,清爽不腻。 第26章 陆南祁细细品尝着,味蕾的享受让他不自觉垂下眼帘。 牙齿在口腔内咀嚼酥软的糕点,上下嘴唇时不时地轻轻触碰,又重新将他拉回了那个微热的夜晚。 程衿的嘴唇贴上来,带着些迷糊的酒气,也是这般冰冰凉凉的柔软。 “咦?这款糕点没见过。” 林江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中挣脱,无声无息地来到陆南祁后面,一眼就看见他手里的定胜糕。 对于林江白这个喜好甜口的人来说,“徜徉梦”的每一个品种都能直击他的偏好,他早就是能把菜单完完整整背下来程度的老顾客了。 只是由于程衿刚学会定胜糕的制作手法,因此暂时还没有把它搬上菜单。 林江白眼尖,本着有毒没毒试试再说的态度,眼疾手快地从陆南祁手里抢了一块放进嘴里。 等陆南祁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嘴里嚼得稀碎了。 “好吃!”林江白觉得不够吃,还舔了舔嘴边的残渣。 陆南祁生怕他又抢走一块,赶紧盖上盒子藏进自己的抽屉里。 “不是,这么好吃的新品怎么不先给我这个死忠粉吃,反倒给了你呢?” 林江白对陆南祁受到的特权表示抗议, “你到底帮了人家什么大忙啊?” 陆南祁显然不想与他纠缠,没好脸色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哇!你这家伙……”林江白对他的态度有些生气,“不会真的和人家老板娘有事吧?” “你难道希望有什么事?”陆南祁反问。 林江白沉默了一阵,坐在桌子一角,摸着下巴仔细思考后说道:“你们俩成了也不错,至少咱们所里之后的甜点不愁吃了!” 为了吃的,特地去勾搭老板娘,这事八成也就林江白想得出来。 “没出息。”陆南祁回怼了一句。 林江白向来厚脸皮,根本不在乎陆南祁对他的态度,只不过对于陆南祁找对象这事,的确激起了他的兴趣。 “要我说吧,你也该动动心了。” 林江白对着陆南祁认真地说,将二人的回忆拿出来分析,说得头头是道, “大学四年里,全寝也就你一个没谈过吧?虽然你在东川的那些年我们断了联系,不过看你这一成不变的木讷寡言的死样子,估计就靠外表吸引一些小姑娘,真正交往起来怕是全部都给吓跑了吧。” 陆南祁听了有些愣住。 原来在外人眼里,自己竟然是个这么无趣的人吗? 他又想起那天在程衿家一起待过的晚上,程衿突然凑过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不过我听说,走出失恋最好的办法是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陆警官不说话,那我就默认可以追你喽。”」 程衿也是因为他的外表靠近自己的吗? 如果了解到自己真正的性格,她还会留下吗? 陆南祁一想到这里便感到脱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样胡思乱想了。 “哐哐哐!” 派出所外面猛然响起一阵巨大的铁皮撞地的声音,引得众人纷纷向外看去。 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急匆匆扔下自己的摊车朝所里跑来,一路上大喊大叫:“警官救命啊救命啊!后面有人追我!” 大厅内的警员一听到求救,迅速跑上前去扶起跌在地上的老伯,其中有几个跑到门外四处观察,试图能够当场抓到嫌疑人。 然而,一众民警精神紧张到几乎要拔出配枪的时刻,从门外却只是进来了两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学生。 “哎呦喂,这老伯怎么跑这么快……” 这一老一少你追我跑的架势,着实让人看不懂情况。 “你们追他干什么?”其中一个民警问。 男生看了一眼身边的女生,挺身回复道:“哦哦,警官是这样的,这位老伯的绿豆糕是小众网红甜品,我们在网上看到之后特地赶过来,想买一块吃吃。” “你们真的只是想买东西吗?怎么人家老伯一冲进派出所的门就叫救命呢?”民警显然对男学生的话存疑。 男学生一听见警察在怀疑自己,立刻就慌了:“我,我们真的是来买东西的,警官你别冤枉我们啊!” 态度看起来挺诚恳的,不像在撒谎。 这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一时让人难以判断。 民警将躲在大厅里的老伯叫出来,双方当面对峙,好好讲讲事情的经过。 “老伯,我们真的不是坏人。”男学生着急自证。 老伯怯生生地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两个学生,支支吾吾说道:“那,那你们一过来就拍个不停,也不说买东西,这是干嘛?” “您这儿是网红店,来之前都是要拍照打卡的啊!” “那你们后面干嘛又追我?” “我们蹲您都蹲好几天了,这都还没买到东西,您就突然跑了,所以我们才追的。” 这一番解释下来,老伯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愧疚地摸着后脑勺咧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哎呦,那真是误会了,最近创建文明城,我听说总有便衣城管拍照抓人,当时以为你们是城管要查我的摊子,所以才跑的哈哈……” 闹这么大一个乌龙,惹得周围人简直哭笑不得,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围观群众也就陆续散去。 陆南祁和林江白赶紧上前去帮老伯扶起三轮车,两个大学生也跟着帮忙捡起散落一地的绿豆糕。 不得不说,大学生还真是愚蠢得善良。 陆南祁靠近男学生,好奇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要一直追着老伯啊?这次买不到大不了下次再买呗。” 男学生抬起头看了一眼陆南祁,直起背来说得认真: “不行啊,难得遇到一次,说不定这次不追,之后就再也遇不到了。” 陆南祁听了表情一僵,闷着头一言不发。 「“说不定这次不追,之后就再也遇不到了。”」 学生的话好像每个字眼都正好敲在他的心上,隐隐约约仿佛暗示着他什么。 他愣在原地,绿豆糕的香气淡淡飘来,眼前不自觉浮现程衿酥酥软软的笑容。 “不追,就遇不到了么……” 第18章 “哎哟喂,这怎么弄一地绿豆糕啊?” 一道熟悉的声线飘入陆南祁的耳朵,跟着一起听见的还有塑料袋沙沙沙的摩擦声。 他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逆光的女性,只不过阳光过于热烈,看不清这位女子的面容。 女人见陆南祁眯起眼睛呆呆看着她,半天没有反应,开始冲他生起气来: “臭小子,一年没见,就连妈都不认识了?” “妈,妈?”陆南祁连忙站起来,“您怎么大老远跑清安来了?” 陆妈斜了他一眼,气鼓鼓地把手里的袋子塞到陆南祁怀中:“怎么,不欢迎我吗?” “怎,怎么会。” 陆南祁没想到袋子居然这么沉,一下子塞给自己还有些没准备好,在原地趔趄了几步。 陆妈停下脚步侧过一边身子看向陆南祁,默默叹了一口气:“你呀,怎么还是呆头呆脑的。” 第27章 陆南祁从小就在镇里以呆愣的木头脑袋出名,陆爸陆妈没少为这事操心。 幼儿园升入小学那会儿,有个分班面试,二位父母亲想方设法提前排练老师可能问出的问题,就怕陆南祁这家伙的嘴巴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然而,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面试一上场,陆南祁就楞楞地看着面试老师,嘴里只会简单吐出几个字。 老师看他不太机灵,就把他分去了第二等次。 于是他也成了唯一一个考进全年级前十的中等班学生,让当时的面试老师脸上一直兜不住。 操心完小学,又操心中学。 青春期孩子普遍气性大,陆妈成天担心陆南祁这木讷的性格无意中得罪哪个混混,日日忧心他的安危。 不过陆妈这是纯属瞎操心。 陆南祁为人老实文静,也有兄弟义气,班上的人都不忍欺负他。 再加上给他生的一副好皮相,从小的追求者也不少。 不过这个倒是陆爸陆妈两夫妻从来都不知道的。 后来直到高考填报志愿,陆妈算是对他这呆头鹅的性格死心了,估摸着让他读个it专业,干脆做个不常需要与人交流的程序员。 谁知道这家伙难得相当有主见,直到录取通知书出来的那一刻,陆南祁才向他们坦白。 于是陆妈两个月后才知道,原来陆南祁当时填报的全部都是警校。 陆南祁想当警察的愿望从来没有和父母提过,不过陆妈也能隐约猜出,八成是受了他那个警察舅舅的影响。 “哦对了,袋子里那个短袖是你师父给的。” 陆妈指了指陆南祁抱在怀中的袋子,又潇洒转身,乐呵呵地朝大厅里的同事打招呼。 起初陆南祁报警校她和陆爸都是不同意的。 工资少,加班多,加上有些警种甚至还有生命危险,谁愿意自己的儿子去受苦? 不过陆南祁这次似乎下定了决心,本是不善言辞的他居然破天荒地与他们促膝长谈了整整一晚。 最后这一对夫妻终于在不情不愿下妥协了。 最初得知分配到东川的时候,陆妈还会隔三差五去探视一番。 后来发现同事和领导都挺关照他,更何况还有个真心待他的师父,这才放按下心来没闹事。 陆南祁将怀中的袋子搁在地上,拿起放在最顶上的短袖。 是一件包装精美的名牌短袖背心,纸盒的缝隙里还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还是师父熟悉的飞扬草书—— 「好好工作!」 陆南祁看了后展颜一笑,眼底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感谢和思念。 自从三年前从东川调到清安,陆南祁和方成便各自忙碌,原本亲如父子的师徒二人也是一别经年,鲜少碰面。 偶尔的礼物来往便代表着这两个不善言语的师徒,即使相隔两地也依旧不变的惦念。 “哎呦,陆阿姨,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和陆南祁恰恰相反,林江白是个天生的捧哏,总能把人哄得开开心心的,因此陆妈很喜欢他。 “来给我家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送点家乡菜,”陆妈笑意盈盈地看着林江白,嘴里还不忘呛陆南祁几句,“儿子,你记得给人家小林分点儿啊!” 林江白倒是一点儿也不生分,自然地挽住陆妈的手臂就将她往陆南祁的工位带,还偷偷给身后的陆南祁投了一个得意的炫耀眼神。 “陆南祁,阿姨都给你带了好吃的了,你不表示一下?” 林江白冲他奸笑,眼神不停瞟向刚刚藏起程衿给的定胜糕的抽屉。 陆南祁算是斗不过这个千年马屁精,只能无奈拿出盒子,给陆妈和林江白一人分了一块。 “哟,这糕点真挺好吃的,你们这儿哪有卖?”陆妈浅尝一口也啧啧称赞。 “人家免费送的当然好吃啦!”林江白这话说的有点阴阳怪气。 “免费?”陆妈被挑起兴趣,“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不会是贿赂警察吧?” “哈哈哈哈哈……”林江白听了瞬间捧腹大笑起来,“阿姨,您看陆南祁那‘白脸包公’的正直样儿,怎么可能贿赂得到他啊?” 陆妈转头上下瞅了一眼陆南祁,摸着下巴点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陆南祁担心林江白这收不住的嘴说多坏事,赶紧将他的嘴捂住,拉开他和陆妈的距离。 “就帮一个朋友办了些事,她送的谢礼。”陆南祁尽量解释得冷静,生怕陆妈看出什么端倪。 “朋友?你的朋友不是几乎都在派出所里吗,怎么还有会做糕点的朋友?”陆妈表示怀疑,“你那个朋友是男的女的?” “女的!女的!”林江白突然跳起来,高声喊道,就怕陆妈听不见似的,“还是个大美人儿!” 陆南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林江白打入阴曹地府。 只是就怕即使隔了十八层地狱,林江白这碎嘴皮子也能从地下飘上来噎他几句。 “哟,是个姑娘啊……” 陆妈听闻也瞬间起了心思,眯起眼睛贼兮兮地靠近陆南祁,嘴角几乎要咧到后脑勺了, “儿子你终于开窍啦?” “妈,你在说什么啊?就是一个普通朋友,你别听他瞎说。” 陆南祁赶紧把林江白推得更远些,不能再让他“妖言惑众”了。 陆妈见陆南祁这矢口否认的样子,有点扫兴。 她拍了拍陆南祁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也不管真的假的,你都快三十的人了,确实也该找个女朋友。” “现在男女比例失调严重,每一个女孩子都是抢手货,你这么大年纪了也该下手了。” 果然是亲妈,儿子在她眼中简直槽点满满。 “如果喜欢,那就去追啊,”陆妈懒散坐在陆南祁工位上,“难道还指望人家姑娘主动?” 陆南祁的眼神忽闪出某些迷离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指腹,呼吸变得深沉。 “而且你这从小到大木木的性子,我有时候见你都闷得慌,赶紧找一个活泼开朗一点儿的姑娘,让我们两个老人家热闹热闹呀!”陆妈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陆南祁摩擦指腹的动作让手心不自觉便紧握起来,挤压塑料袋发出沙沙的淅索声,惊得他忽然回过神来: “哎呀,妈,您就别操心了,我现在走不开,您拿上钥匙,帮我把这些菜放冰箱吧。” 陆妈从陆南祁手里接过钥匙,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噘起嘴带着扫兴离开了。 陆南祁望着陆妈离开的背影,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刚才她说的话。 思绪复杂到只剩一片空白,一颗心脏孤独而强烈地跳动着。 好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 被亲儿子赶客,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陆妈一脸扫兴地来到儿子公寓放下物品。 陆南祁公寓的装修风格和他的性格一样冷冷清清—— 墙面被漆成淡灰色,整个空间布局简洁明了,家具的选择也严格遵循“少即是多”的原则,屋内丝毫没有人的生活气。 单就这事,陆妈也没少和他争执,但次次都落下风。 陆妈无奈打开冰箱,里面不出意料地只简单放了几瓶矿泉水,蔬果区也只有几朵蔫蔫的青菜。 第28章 “这孩子……总是不知道心疼自己……” 她把已经不太新鲜的菜叶摘掉,空出一些位置把自己带来的菜放了进去。 尽管本身冰箱也不算大,可塞了好几盘菜进去也依然觉得空空荡荡,背面的冷气迎面吹来,不禁让人感到哆嗦。 常年空无一人的公寓,灯罩和大型家具顶上都积了薄薄一层灰。 她知道陆南祁作为警察工作忙,这些家具上也只是积了极少的灰,说明陆南祁是只要有空就会打扫的。 可是她还是不禁从心底生出一股伤感。 整个公寓连个电视机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花花草草之类的活物了。 她能想象到儿子从疲惫的工作中回来,家中却死寂一片的压抑。 母亲总是感性的。 她也曾不顾陆南祁的反对,私下偷偷给他买了一台挂壁电视,想让他回到家能听到些别的声音,哪怕只是电视里合成的响声。 可陆南祁虽然表面上没有同他们发生争吵,却背着二老默默又将电视退了回去,换回的钱都给他们买了保健用品。 孤独大概是每个游子的心病,即使陆南祁不承认,陆妈也知道这个道理。 她只是感慨,从老家到东川,从东川又来了清安,陆南祁似乎从来没有热闹过。 “要是像之前……” 陆妈看着有些心疼,但话没说完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继续。 收拾完冰箱后,她又转到客厅,发现沙发垫被放在茶几前的地板上,急冲冲走上前捡起来拍了拍灰尘,嘴里骂骂咧咧: “这死孩子,还像之前一样,总是喜欢坐地上。” 可刚准备把坐垫重新放回原位,陆妈就无意间瞥到茶几角落里有一缕白色的东西。 她蹲下身子捡起来,放在手心仔细地瞧来瞧去,眉头紧皱,心中一沉: “这是……狗毛?” 第19章 等到陆南祁回到家,陆妈早就已经离开了。 家中上上下下几乎都被简单打扫了一遍,冰箱上贴了一张叮嘱他怎么处理那些菜的便利贴。 没有提起狗毛的事。 陆南祁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的碗碟摆放得整整齐齐,都是陆妈小心翼翼地将带过来的小菜倒入洗净的碟子,又认真一个一个套上了保鲜袋。 他的手在空中定住,思绪万千。 自己当初选择警察这个职业,并没有和父母商量,而当自己如愿以偿真正成为一位警察的时候,这些年来陪伴两位老人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的愧疚,父母的惦念,都在时间长河里被双方悄悄隐藏起来,不希望成为负担。 「“你赶紧找一个活泼开朗一点儿的姑娘,让我们两个老人家热闹热闹呀!”」 这句话不知道是母亲的玩笑,还是借着玩笑说出来的真心。 陆南祁陷入沉默,关上冷藏的冰箱门,蹲下来从冰冻里拿出剩下的速冻饺子,倒出几个煮着垫垫肚子。 白色的蒸汽缭绕在空中,惹得陆南祁的眼睛有点发酸。 盛着刚煮熟饺子的瓷碗温度极高,他只敢浅浅捏着边缘,迅速转移到餐桌的木垫上,桌面右边放着的“徜徉梦”礼品袋重新吸引了他的目光。 里面的定胜糕在陆南祁的力挽狂澜下,保住了一个没被林江白抢走。 他拆开外面的包装,在等待饺子变凉的间隙吃掉了最后一个。 细腻软糯的口感,让本不喜甜食的陆南祁也回味无穷。 也许其实糕点并没有那么贴合他的口味,只是因为它牵扯那段的回忆,在陆南祁心中烙下了重重的印记。 所以陆南祁很喜欢。 「“如果喜欢,那就去追啊。”」 脑海中不断回放的声音,让陆南祁独自坐在餐厅的灯光下出神。 微暗的白炽灯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没入深邃的夜空。 - 扯着喉咙瞎叫唤的群众陆南祁在所里见得多,不过一声不吭的林江白倒是令他感觉稀奇。 气场忧郁的林江白十分惹眼,陆南祁刚到工位就发觉他的不对劲,试探问了一句: “发生什么了?” 林江白被这么一问,阴沉着一张脸转过来,眼神幽怨:“有个拍摄幼儿园纪录片的团队过来了。” “所以呢?”陆南祁不慌不忙穿起外套,一边问道。 “咱们所今天刚好要去那个幼儿园进行交通安全宣传。”林江白显然气还没消,说话一段一段的。 “那个任务不是早就定好了人吗?你又在生什么气?” “定什么人啊!”林江白突然跳起来,情绪激动,“就是因为正好碰到有拍摄,所以换了人,说是为了整体效果,要所里挑两个好看的警员过去。” “不会是因为没看中你的颜值,没能派你过去就生气了吧?” 陆南祁这一句一语中的,林江白瞬间蔫了气,憋屈地重新坐下,嘴里还在不停嘀咕: “你说王队派你去,我也算勉强服气,但是派罗堂去是哪个意思?” 陆南祁听了一惊:“派了我和罗堂去?” 林江白没好气地冲他瞥了一眼,嘴里气鼓鼓的:“是啊,刚刚决定的。” “你说就罗堂那损样,能去不就是因为他爸吗?” 林江白又猛地站起,一身义愤填膺的气势,就差拿起刀子干架了, “还有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去了能给人家小朋友当榜样么?” 陆南祁赶紧捂住林江白的嘴巴,用力将他按下,言多必失的亏看来这家伙还没吃够。 “哟,陆警官和林警官这是在聊什么呢?” 罗堂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冒了出来,一脸欠揍的得意样。 林江白见他就心烦,暗自不屑地冷声哼哼笑起来。 “我们走吧,王队派了我俩去参与录制,给广大网友来个惊艳亮相。” 罗堂这下也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陆南祁的肩膀,还示意他跟在自己后面,不要抢他风头。 林江白看不惯地用力在笔记本上戳了两个洞,拳头几乎都要迎着罗堂的后脑勺捶过去。 陆南祁无奈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抚,林江白瞬间调转矛头,语重心长将双手搭在他肩上:“重任交给你了!怎么也得灭灭他威风。” 临危受命的陆南祁简直一头雾水,还没等他梳理清楚,王队便开始赶人催起行程,陆南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肩负全所的希望”,跟着摄影团队上路了。 - 一行人跟着拍摄团队来到幼儿园,园内的小朋友跟着老师的指示乖巧地排排坐,一个个都端正地坐在小凳子上,样子很可爱。 还在路上的时候,罗堂就一直在陆南祁耳边念叨,一定要把主讲让给他。 陆南祁知道他的心思,虽然他也能料到事后林江白如果得知这件事不知道要淬他多少唾沫,可自己实在就没有这方面的念头,便硬着头皮爽快答应了。 不过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陆南祁不争不抢却还是平白无故遭人摆了一道。 罗堂当主讲的原因,不光是为了出风头,还有因为助讲要穿上笨重的卡通汽车玩偶服,在后面做演示。 第29章 陆南祁显然中计了。 等他穿上玩偶服,又因为太高,导致下面露出的腿过长,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协调。 拍摄组为了画面效果,也好声好气地劝过两人对换一下角色,但是罗堂耍少爷脾气,硬是不肯。 无奈最后陆南祁只能像个戏曲台上的丑角一样,蹲着走完了全程,偏偏又正好碰上罗堂想多留些镜头,私自即兴发挥,滔滔不绝讲了许久。 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的。 等到正式结束后,陆南祁的腿早已麻得没法好好站着,只能软软地靠在墙壁上不停捶腿。 “哎呦,怎么把我们小陆警官累成这样呀?” 一声甜嗓飘入陆南祁的耳朵,他应声抬头一看,对上的是程衿明媚和熙的笑意。 陆南祁原本因疲惫而黯淡的眼神,在一瞬间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 “你,你怎么来了?” “你希望我来嘛?”程衿歪着脑袋冲他挑眉。 陆南祁还是往日里那副木然的模样,眼神直愣愣地看着程衿。 程衿意料之中地轻笑一声,扶着凳子在陆南祁旁边坐下。 “你的脚之后检查是什么情况?”陆南祁关切地问。 那次程衿的脚受伤后,他本想带着她去检查,却被一通电话紧急叫去出警,最后只能叫小杜过来陪护。 “没什么事,就是摔断了一根小筋。”程衿说起来轻描淡写,“不过因为平常走动得多,所以还是配了一根拐杖。” 陆南祁看着她被厚厚的绷带包裹起来的脚踝,感觉伤势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可程衿倒是一脸无事发生一样的惬意。 “所以你为什么来这儿了?” “园长请我来带小朋友做糕点。” “挺好的,让小朋友亲身体验一下我们的传统手艺。” 程衿眼睛又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歪着身子靠近陆南祁:“给你送的定胜糕好不好吃呀?” 由于两个人距离太近,程衿身上的香气又再次萦绕住陆南祁,让他情不自禁生出一些无法控制的依恋。 面前女孩言笑晏晏,笑起来露出的洁白牙齿轻贴着粉嫩殷红的双唇,又将他勾起几天前的回忆。 这双嘴唇不经意地贴上自己的那一刻,清凉的触感仿佛融化了那夜夏日的燥热,绕着蝉鸣在他心上留下不轻不浅的微动。 陆南祁顿时往后退却一段距离,企图笨拙地藏匿起渐红的面颊。 他想,不论自己的行为多么反常,或者自己费尽心思的掩盖如何拙劣,至少必须瞒住程衿。 “好,好吃,当然好吃。”陆南祁说得有些磕巴,担心程衿不信,又相当认真地补了一句,“真的很好吃。” 程衿先是直视他的眼睛,对他莫名的认真愣神了一会儿,然后又突然仰头咯咯笑起来,身体都不自觉向后倾倒。 陆南祁怕她摔倒,赶紧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稳,纤细的手臂他几乎一个手掌就能全部握住。 “那我们一起再去做几个吧?”笑够了的程衿向幼儿园为她准备的厨房指了指。 陆南祁点点头正打算站起来,然而可能是刚才演示实在站得太久,没想到双腿直到现在都还在发软,脚底酥酥麻麻的使不上力气。 程衿借着拐杖先一步站起来,转头看见陆南祁颤颤悠悠的样子,本打算让他借个力扶住自己站稳,却不料罗堂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程衿,小朋友们和老师正到处找你。”罗堂说这话时一脸谄媚,“你在这和无关人员耗什么呢?” “呀,这脚怎么回事?”罗堂无意间瞥见程衿包扎起来的脚踝,大惊小怪地惊叫一声,“来来来,我扶你过去。” 说着说着他就把拐杖抢走,想让程衿扶着他手臂过去的心思昭然若揭。 “诶!你……”程衿被他这一操作整蒙了,刚想说什么却又被他打断。 罗堂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有多冒犯:“拄拐杖会累的嘛,我扶你过去就好,你可以把手抓我手臂上,我慢慢带你过去。” 被夺了拐杖的程衿也不能干杵在原地,同时也为了给罗堂个面子,只好扶上他的手肘,艰难地一下一下挪蹭过去:“麻烦了。” 罗堂:“不麻烦,不麻烦,助人为乐!” 见自己计划得逞,他还不忘得寸进尺地调过身对陆南祁露出一个嗤笑,阴阳怪气的:“陆警官你的腿不方便,不如就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他的虚情假意简直让陆南祁反胃,可这双不争气的腿又迟迟缓不过劲,最后他也只能呆坐在凳子上默默按揉自己的双腿,眼睁睁看着罗堂一路贴着程衿搀扶她进了厨房,心里涌上一阵酸酸麻麻的感觉。 他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一个位置,可以看到厨房内一部分的情况。 在有限的可见范围内,他看见程衿笑意盈盈地拿起手中的模具向小朋友们仔细讲解,底下的小朋友似乎也对此很感兴趣,十分配合。 她即使很少上镜,但在摄像机面前也能神态自如,与小朋友的互动构成一副令人心软的美好画面。 陆南祁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漫出柔和的笑影。 可惜这样难得的画面,却被一旁不适宜的罗堂打破了。 他毫不掩饰地挨坐在程衿身边,故意装作手笨听不懂的样子,时不时就来找程衿。 看似向她求问,实则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双手还时而制造些无意的触碰。 陆南祁见他献媚的样子,不禁眉头紧蹙,顿生恶感。 他眼神下意识重新看向程衿,却发现她似乎对于罗堂的接近并不反抗。 即便他的用意那样赤.裸.裸摆在所有人面前,程衿依然句句有回应,耐心细致地一步步教他制作。 她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罗堂的心思? 陆南祁这才明白,他好像早就错误地把程衿当成自己的私有品了。 在玩笑里当真的那个,才是真正的笑话。 程衿对他的情谊,也许只是对待普通朋友而已。 除了那个意外的吻,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陆南祁的目光隔着墙壁望着两人,嘴角微微扭曲,一种强烈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警官,你不一起去做糕点吗?” 一位老师注意到他一个人坐在外面,弯下身子好心询问道。 陆南祁抬眼看向她,艰难挤出一个笑容,礼貌回应: “不了。” 第20章 “不了。” 陆南祁这话说得是潇洒,可当他面对空荡荡的警车时,就意识到当时有多洒脱,这个时候就有多打脸。 罗堂这个家伙留下来撩妹,害得他也走不了。 陆南祁无可奈何,只能重新折返回去。 不过他不愿意看到罗堂朝着程衿摇尾巴的求偶模样,于是挑了个看不见厨房的角落,一个人呆坐在低矮的塑料板凳上。 突然,一股轻小的力气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低下头看过去,发现身旁出现了一个孩子。 “你有什么事吗?”陆南祁温柔地问。 小孩子估计也是害羞,支支吾吾没能说出话来回答,只是从身后举起握拳的手,抬高到与陆南祁眼睛平行的位置。 第30章 他的小手慢慢张开,豁然出现一个精致的糕点。 糕点被做成卡通警服的样子,颜色上得恰到好处,边缘也十分整齐,整体效果极好。 “是你做的吗?做的真好。”陆南祁双手接过糕点,笑着夸赞小朋友。 小朋友却摇摇头,转身指向厨房:“不是,是老师叫我给你的。” 陆南祁有些意外,便顺着小朋友指向的地方看去,正巧对上罗堂对他咧出得逞的坏笑。 这不是明摆着向他炫耀吗? 陆南祁心态瞬间转变,手中原本觉得精致漂亮的糕点也逐渐走样。 罗堂不可能有这么强的手工天分,这块糕点无疑是他缠着程衿才能做出来的。 他似乎能看到在糕点边缘上糯米粉的痕迹,细腻的粉末无意中留下了程衿和罗堂共同制作的手印。 他越看越是愠恼,手中的糕点险些被揉碎。 “叔叔?” 小朋友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突变的情绪,关心地问了一句。 陆南祁回过神,摸了摸他的头顶:“谢谢你专门送过来,也替我谢谢老师。” 小孩子归根到底还是小孩子,一收到陆南祁的回复就听话地屁颠屁颠跑去传话,丝毫没有怀疑。 陆南祁默默望着小朋友一蹦一跳重新进了厨房的背影,脸上不见任何喜色。 他闷声不吭从凳子上站起,默默将警帽压低,经过垃圾桶时顺手把糕点放在顶上,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警局。 他觉得,即使外面的烈日再怎么焦热,也比这室内的心凉更加舒适。 - 从此以后,清安派出所里又多出了两位大忙人—— 罗堂整天忙着派出所和“徜徉梦”两头跑,那副献殷勤的模样从来没有见到用在处理百姓民生上。 不过所里的大家倒也挺乐意见到他这样的改变。 毕竟无论如何,罗堂出现在所里的时间肉眼可见地减少,而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大家都普遍默认还是眼不见为静最好。 可是另一个“大忙人”陆南祁,大家却对他的改变慌了神。 虽然他平时就是只干不说的好脾气,但最近几乎所有琐碎的杂事他都一个劲儿揽下,不得不令人忧心他的精神状态。 “不是,你最近这么闲吗?”作为好兄弟兼最佳搭档的林江白当然是最关心陆南祁的,连他也看不透陆南祁最近的转变,“这些破事大家都不愿意干,你居然像个傻子一样全包下了,是不是时间多得没处使啊?” 陆南祁没有回应,还是继续默默翻看文件核对资料。 这下让林江白更加郁闷了,他放下手中的资料,迅速从陆南祁手下夺了一摞文件夹,简单翻看了一遍。 “我还以为这些文件有什么致命吸引力呢,不也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吗,至于这么吸引你么?” 林江白不屑地怼了一句,竟无意中发现手中翻阅的文件的一个共同点, “这些都是罗堂那个片区的吧?你帮他干什么活?” “有活就干吧,早点处理完积攒的工作,放假也能更轻松些。”陆南祁回复得轻描淡写,眼神片刻不离电脑屏幕。 “拜托我的陆大爷,你这是在帮罗堂干事诶,你帮谁都比帮他好吧?”林江白又气又恼,“再说,你要是帮他干完了工作,那他这段时间不就更有理由往程衿那儿跑了?” 陆南祁听到林江白这句话,手上翻页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一瞬。 林江白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赶紧抓住这个突破口:“你能看得惯之后罗堂牵着程衿的手在咱们面前显摆?” 陆南祁又重新恢复忙碌,只是淡淡吐出一句:“事在人为,我们不能对人家的想法发表意见。” “吵,吵架了?”林江白显然对陆南祁的回答感到诧异,试探问了一句。 “没有,”陆南祁面无表情,“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插手别人的事。” 林江白周身瞬间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对陆南祁这莫名其妙的低气压避之不及,瘪着嘴打了个抖就灰溜溜逃走了。 陆南祁手指轻放在电脑键盘上,眼睛虽然盯着屏幕,却神色涣散。 「“如果喜欢,那就去追啊!”」 脑海里闪过陆妈前几天对他说的话。 “呵,”他低头暗自讪笑,“那也要她愿意才行啊……” - 陆南祁的状态实在让人忧心,他刻意避开有关程衿的话题的心思,林江白早就看出来了。 既然陆南祁不说,那他不如亲自跑一趟,兄弟好不容易开一次窍,可不能就这么作没了。 那次文化节的余热还没过去,“徜徉梦”依旧生意火热。 林江白艰难地绕过人群走到前台,却发现一个令人不适的背影。 “罗堂,你在这里干什么?轮到你巡逻了吧。” 林江白即使双眼被人戳瞎,也能凭着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慢恶臭精准定位罗堂。 “嘁,要你管。” 林江白可没陆南祁好说话,一听罗堂这种恶劣的态度,瞬间火冒三丈,硬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凳子,用力将罗堂挤开,两个人穿着警服争锋相对的样子实在惹眼不过。 程衿刚从后厨拄着拐杖出来,就看见两人在水火不容的暗自较劲。 “林江白?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啊。” “我来取糕点,”林江白顺嘴回了一句,接着又转过头来继续和罗堂互怼,“你赶紧走吧,别在这里耽误人家做生意,真把自己当招牌了?” “取糕点?”程衿听了有些纳闷,并不记得林江白最近有订什么糕点。 “对啊,”林江白冲程衿悄悄眨了眨眼,语气倒是充满了十足的底气,“取,糕,点。” 程衿立刻明白意思,接下他的暗示:“哦哦,想起来了,我去冰箱里取。” “罗堂,今天店里太忙了,没工夫招待你,再说你不是还有事吗?赶快去工作吧,别让大家看到人民警察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程衿趁假装去拿糕点的功夫,顺着林江白的话委婉驱赶罗堂。 程衿都亲自下场赶他走了,罗堂又是个要面子的人,没有不抓着台阶下的道理: “那我就先去忙了,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打电话哦,我二十四小时在线。” 程衿倒是出于礼貌目送他离开,林江白却只是没好气地送了个白眼。 “你怎么和罗堂这种人有往来?”罗堂双脚刚踏出店门,林江白就转过身来质问程衿。 程衿却一脸茫然:“他自己凑过来的,我就当多单生意罢了。” “哎哟喂,我真的是服了你们一个两个的了,”林江白拉长声音抱怨道,“怎么个个都这么别扭呢?” 程衿眨巴眨巴眼,又是一脸懵。 “这下好了吧,就因为一个罗堂,陆南祁现在心里八成酸的很,拼命给自己找事做,我们都怕他疯了。” 林江白对于这么一个乌龙郁闷得猛灌一杯茶水,一条腿抖个不停,试图缓解焦虑。 原来陆南祁这么些天一直不见人影,是因为生气了。 但自己明明没做什么啊?和罗堂的交往也是在正常范围。 第31章 “听你这么说,是想让我严词拒绝他?”程衿反问。 “那当然。”林江白语气十分肯定。 “你都说了他背景不好惹,要是我拒绝他之后,他再查到你头上,你不怕?” “……”林江白被程衿这么一句给问住了。 程衿料到他的反应,无奈地耸了耸肩,从橱柜里再拿出一个杯子,为自己添了一杯茶。 她托着茶杯和林江白的轻轻撞了一下,唇珠轻点水面,浅抿了一口:“所以你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吧?” 林江白这会儿才知道程衿的用意,可他是清楚了,陆南祁那个醋缸还闷在鼓里呢。 那家伙有些时候又莫名的死心眼,就算把事实告诉他,正闹脾气的陆南祁能信五成就不错了。 一想到这他就头疼不已,烦躁地撑着头不停抓头发,绞尽脑汁想出个对策。 “哎呀,不管怎么样,你想和罗堂保持表面关系也行,但总归还是要和陆南祁解释清楚吧。” “凭什么?”程衿话语有些刺人,“我又不是他的附属品,你们警察和谁交往也要管吗?” “你怎么这么说呢,你也知道他那个死脑筋,只要你退一步,他就能退一万步,说不定你俩就真缘尽于此了。”林江白苦口婆心劝了一大堆,“好不容易相遇的缘分,你就真的甘心放弃吗?” “相遇就是缘分吗?万一是孽缘呢?” 程衿突然的一句让林江白摸不着头脑。 程衿嗤笑几声:“我只不过正常经营自己的小店,多想的是他,他怎么不来和我解释?” 林江白:“你们这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打哑谜啊?有话直说啊,我可听不懂。” 程衿喝茶的动作停下,眼神微怔,若有所思地谈谈吐出一句: “是他先放弃的。” “这句话够明白么?” “什,什么?”这话中有话的几句更是让林江白茫无头绪,“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啊?” 程衿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撇开脑袋朝外面望去。 季节的轮回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傍晚微弱的阳光艰难穿透厚厚的云层,照射在那些寂寞的街道上,铺满了被风吹散的落叶。 空气中果实的香气虽然浓郁,但却掩盖不住那股从枯叶堆中散发出的淡淡腐朽气息。 其实无论是人还是树,都逃不过自然法则的束缚。 程衿觉得恍然,原来不知不觉自己来到清安已经将近四个月了。 可是尽管挣扎了四个月,陆南祁依旧不肯放过他。 那个在每日夜里辗转反侧,陷落在迷梦中的,依然是她。 他凭什么生气? 这么多年自己承受的委屈不比他少。 还没轮到她生气呢。 “没有误会,我很清醒。” 林江白对她的嘴硬束手无策,不禁吐槽:“你们还真的执着上演一场虐恋情深哪?” “怎么样,虐到你了吗?要不要给我寄刀片?”程衿调侃。 林江白瘪了瘪嘴,又闷头喝了一杯:“还真是,一个个的长了嘴却不好好说话。” 程衿低着头哑然失笑。 林江白,你还是太天真啦。 我想说的话,恐怕已经没办法传到那个人的耳朵里了—— 那个连自己的过去都不要的人。 第21章 林江白接连一个月都不敢面对陆南祁。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话到底踩了什么雷,威力大到居然能让陆南祁和程衿整整一个月没了联系。 倒是罗堂却三天两头往“徜徉梦”跑,几乎都要成店里的代言人了。 他也会在罗堂拎着所里订购的“徜徉梦”糕点的时候,悄悄偷看陆南祁的表情。 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却让人捉摸不透。 “这两个人,明明都有感觉,怎么就叫一个小小的罗堂给分裂了呢?”林江白时常纳闷地自言自语。 可惜林江白不知道,割裂二人的怎么可能只是一个罗堂,而是深入骨髓的六年时光。 可惜, 陆南祁也不知道。 “小林,这次中秋轮到你值班,节假日工作强度会提高,这段时间注意休息。” 王队拿着值班安排表递给了林江白,拍着他的肩膀寄予重任。 “哎,警察就是这么个命啊,‘为人民服务’时刻都不能落下。”林江白接过排班表,不禁感慨,“还好我女朋友这次过来清安陪我过节。” “哎呦,你俩是谈很久了吧,什么时候准备结婚哪?女孩子的青春可等不得。”王队打趣道。 “还不是做警察太忙,忙到连求婚的时间都没有?”林江白看着手里密密麻麻的排班表,咂嘴一声,“还有,王队你可别揪着我了,给大家伙排轻点的活吧,你看看我旁边那位,找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林江白贫嘴惯了,等到他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时,早已无力回天。 他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脖颈一动不动,完全不敢看陆南祁。 好在王队虽然外表粗狂,却也是个识相的人,陆南祁这个月来的低气压他也能感受到。 “小陆,你倒是幸运些,这次中秋终于有假放了,打算怎么安排?”王队巧妙扯开话题。 “回一趟东川吧,好久没见我师父了。” “那挺好,我也很久没见方成那个老家伙了,你这次回去也替我问个好。” “当然。” 见陆南祁爽快答应,王队也松了口气,看来他是没有听进刚才林江白的调侃。 林江白也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悄咪咪在桌子底下给王队竖了个大拇指。 现在的陆南祁简直就是个不怒自威的老虎。 林江白心里确实希望他能早点走,要不然桌上的纸巾都不够他擦冷汗的。 - 窗外被一层淡淡的暮色覆盖,高楼大厦的玻璃闪烁着黄白交映的灯光。 街道两旁的路灯投下长长的人影,也许是节日前夕,行人稀少,偶有车辆驶过,车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流光。 陆南祁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将师徒二人合照的相框平平整整放在行李最上方。 他一毕业就来到了东川工作,即使那次意外让他忘记了三年,但是东川对他而言依然是第二个故乡。 中秋假期短,回老家耽误太久,他最后还是决定回东川看一眼。 平时极少休假的工作狂,这次破天荒连休三天,派出所里不少议论。 家里有急事?父母以死相逼安排了相亲?还是回去陪“地下恋”女友? 总之五花八门的。 这些当然都不是真的,只不过连陆南祁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外出一趟,也许是想借此逃避这段时间以来的复杂情绪。 东川城中派出所比清安气派,人员也更加杂乱,三年没来的陆南祁一时也找不到方向。 “师父!”他随意朝内室喊了一声。 身边的警员是陆南祁不太面熟的,他们齐刷刷转头看着他,让他心里不自觉涌上一阵疏离感。 原来自己已经和东川分离太久,久到感觉自己俨然如同一个外人。 “南祁!” 直到熟悉的浑厚嗓音再度响起时,陆南祁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第32章 方成还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人没到,声音先到,隔了很远就朝他乐呵呵打招呼。 方成手中拿着成堆的文件,开玩笑地用力拍打陆南祁的后背:“臭小子,还知道来看我啊?” “真的没时间。”陆南祁无奈笑笑。 “也是,干我们这行的,在哪里都忙,清安那边比东川应该好些吧?” “都差不多,忙起来一样忙。” “哎,”方成语重心长拍了拍陆南祁肩膀,“只要稍微好一点就行。” 说着他又撩起陆南祁额前碎发遮挡着的车祸伤疤:“这疤真是显眼,你最近没什么异常吧?” “嗯,没有。” 陆南祁的回答淡淡的,藏匿了某些不可知的心虚。 从休休那晚闯入派出所开始,从程衿对他喊出第一声“陆警官”开始—— 方成在车祸这件事的真相中,就注定要不断远离。 陆南祁眉头轻颤,眼底漫上些扯不断的愁绪。 又想起程衿了。 “你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方成捏了捏陆南祁肩膀的骨架,手感硌人。 这段时间没完没了的加班,能不瘦吗? 虽然大部分都是自找的。 “可惜我也没什么好手艺招待你,”方成叉着腰思考,“不过我听说,东川最近连续三天好像会举办一个中秋夜市,你可以去那里开开荤。” 陆南祁微笑应下,眼神还是平日里一成不变的柔和。 “所里变了很多。”陆南祁不咸不淡地感慨,抬起头眼神环绕四周的面孔,不自觉伤感。 方成看出徒弟的情绪,跟着轻叹一声: “是啊,最近调走了不少老同事,新新旧旧的,总是要不断磨合。” “待久了就觉得派出所也是个小社会,这里的人都是走了又走,来了又来,人还是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啊。” 方成的一句话点到了陆南祁心上,他站在大厅中央,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经过,感慨万千。 然而即使他跨越几百公里,从东川来到清安,却仍然没有前进的感觉。 东川的回忆,仿佛无论隔了多少年,依旧丝丝缕缕牵扯住他的脚步,如同蛛网一般,只会越拉越紧。 这些或许和他丢失的记忆有关,和师父瞒下的真相有关。 他想要突破,却迟迟找不到裂痕。 “赶这么久的路没有好好休息吧?”方成看见陆南祁略显疲态的双眼,关切地问,“你先去附近随意逛逛,晚上我陪你走夜市,师父掏腰包带你吃点好的!” “好。”陆南祁笑意盈盈地回应。 目送方成离去后,他又留恋地绕着东川派出所走了一圈。 门口的老槐树枝干日渐粗壮,斑驳的树影撒入陆南祁的双眸,照不亮他眼底的心事。 东川城中派出所地段极好,一出门便是市里最繁华的中心街。 第一年刚来就职时,这条街道就已经是花天锦地的中心路了。 霓虹灯交织闪烁,两旁高楼林立,各种商店、餐厅、咖啡馆琳琅满目,招牌五光十色地招揽行人,贯穿着纸醉金迷的奢华。 也许是见多了所里的爱恨情仇、纷纷扰扰,陆南祁从来都不愿意跟着同事去咖啡馆消费,尽管众人常常数落他不解风情,不懂什么才是“高级生活”。 所以每当众人成群结队结伴去某些知名咖啡连锁店的时候,陆南祁只是默默笑一笑,转头朝向另一边走去。 比起咖啡馆、酒吧,陆南祁反而更喜欢路边的小吃店,其中尤其最爱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蛋包饭。 “老板娘。”陆南祁掀开帘子进入店里,朝后厨轻轻唤了一声。 一位中年妇女闻声从小窗探出头来,看清陆南祁的脸后便急匆匆从厨房赶出来,满脸的欣喜。 “哎呦,小陆哇,真是好久没见了,怎么这几年都没见你来吃了?。” “我调去清安了。”陆南祁笑容温和,从筷笼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竹筷刮了刮毛刺,“还是老样子。” “好咧,老公,一份鸡柳蛋包饭!” 老板娘交代完了之后,又抓起围裙擦了擦手,在陆南祁面前坐下: “怎么调去清安了,这里不好做吗?” “没有,出了些事而已。”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了吧?” “三年。” “那之后还会回来么?” 陆南祁停下手中的动作,愣神了一阵。 “可能……不会了吧……” 老板娘从陆南祁脸上的苦笑看出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落寞,心中不免心疼: “没事啊,只要你回来,我们夫妻俩就给你做蛋包饭,不管你去哪,蛋包饭永远在这。” “好。” 这次回来东川,和陆南祁想象中差别太大。 不熟悉的派出所同事,数家私营小店早已拉上卷帘门,张贴起一张写着“转让”的大大白纸。 高档的娱乐场所不断挤压市民生活空间,此起彼伏的吆喝逐渐转变成了柜台收银机钱币掉落的响声。 可能唯一没变的就是老板娘看着他关爱的眼神,还有那份熟悉的蛋包饭。 “怎么就你一个人?”老板娘撑着脸突然问起来,“那个小姑娘呢?” 陆南祁手中的刀叉顿时定住,心中升起莫名的紧张:“什么小姑娘?” “之前有一次你带来一起吃的小姑娘啊!”老板娘回答道,“当时难得看见你带了女孩一起,还觉得新奇呢,所以印象挺深的。” “什么样子?” “不太记得了,不过人倒是很漂亮。” 老板娘的一句话让陆南祁瞬间警惕起来,这很可能是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中的一部分。 “不过也就是那一次,说不定只是你陪同当事人来吃一顿饭而已。”老板娘倒先结束话题,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别多想,我也就是八卦一下而已,多吃点,看看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老板娘主动结束,陆南祁也不好继续,毕竟车祸失忆这个事情,在东川没多少人知道。 他抱着疑问刚准备咬下第一口,外面奏起的热烈锣鼓声忽然响起,害得他被吓了一跳。 “哎呦,这是夜市开始了吧。”老板娘立刻反应过来,踮起脚朝外面望去。 陆南祁看出老板娘想要出去逛逛,于是尽可能快速吃光了面前的蛋包饭,以便让夫妻俩早点收工。 他道了个谢后便告别了二人,走去原定的地点等待忙完手头工作的方成。 其实东川和清安的月亮并无二样,可陆南祁就是觉得安心。 高悬的弯月周边散发微弱的银光,映照在水泥路表面,被热闹的行人踩碎带落在裤脚上,洋溢着一片温宁祥和。 这次夜市场面异常热闹,应该是花了不少力气宣传。 陆南祁也默默跟着人群在外围观赏,试图沾染一些节日的喜气从而洗落身上的愁绪。 关于程衿的事情这几天占据了他太多心思,他极力想要放空一会儿。 琳琅满目的夜市街道,一间挂着彩灯串的香包店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些香包整齐划一地散开摆放在摊位上,材质多样,大多以丝绸、织锦等高档面料为底,富有浓厚的东方韵味。 第33章 陆南祁挑了几个凑近细细品嗅,只是大部分还是香味过浓,闻后有些昏沉。 他无意中瞥见角落的一张白色香片,好奇地拿起来仔细品味。 随着香气散发,一阵清新的松针和雪松香气渐渐袭来,陆南祁闻过后瞳孔微怔—— 这是程衿身上的香气。 “老板,这上面是哪款香包的味道?” 老板一脸疑惑地接过纸片嗅了嗅,摇摇头回复道:“这只是一个标签,没有香味的。” 陆南祁得到答案后愣在原地,呼吸滞了一瞬。 “老板,这朵绒花怎么卖?” 背后响起的嗓音让陆南祁心底一沉,他慢慢转过头去,一道熟悉的身影令他脑海一片嗡鸣。 “程,程衿?” 第22章 夜晚光线昏暗,夜市的各色霓虹灯闪得有些花眼,陆南祁不太能肯定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程衿。 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试探地小声叫了一句: “程,程衿?” 面前的人先是愣了几秒,随后缓慢转过身来。 然而,一个巨大的三星堆塑料面具迎面对上陆南祁,把他吓了一跳。 面前的人歪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眼睛被面具几乎全部遮住,难以分辨。 “对,对不起,”看到对面的人迟迟没有给出回应,陆南祁有些慌神,“我认错人了。” 他顿感尴尬,正想转过身去掩饰狼狈,面前的人忽然摘下了面具: “是我。” 程衿低头将面具的绳结解开,头发被绳子勾起如瀑布一般散落,细柔的发丝轻抚着她单薄的脖颈和肩膀,微风似乎也怜惜,只是徐徐吹来。 夜市的流彩光影洒落在她的发丝上,闪烁着无数灯光的倒影,每一根发丝都捕捉了星光,闪耀淡淡的金色光泽。 “好巧。”程衿冲着陆南祁微笑,但眼眸中不似往常的明亮。 两个人几乎一个月的断联,令陆南祁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这次偶然碰面无疑让他又喜又忧。 “你,你怎么也回东川了?”他只能结结巴巴挤出一句。 程衿只是向上不在乎地瞟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自顾自把弄起面具背后的绳子:“回来看朋友。” “哦哦……好。”陆南祁见程衿反应冷淡,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都是难得趁着假期回来看一眼吧,平常都挺忙。” 他嘴上边说话,脚下又跟着偷偷朝程衿移动,双手背在身后不断摩挲指腹以消解紧张: “这段时间我看罗堂在店里所里两个地方跑上跑下,没少帮忙,也算是你们店的‘免费劳动力’了吧?” “我又不稀罕这个,”程衿对陆南祁的搭话不以为意,眼神在周边的店铺扫荡,“老板,这个怎么卖?” 一个精巧的簪子吸引了程衿的目光,她立刻跑到店铺前面,没有在意身后尚未跟上的陆南祁。 发簪像是镀银的,簪身细长柔美,尾端微微上翘。 簪头部分镶嵌着几块星星点点的宝石,宝石周围雕刻了复杂的中式花纹,环绕在主宝石周围,显得簪子华丽而不失典雅。 程衿似乎很喜欢簪子的设计,一直拿在手上缓缓旋转,仔细端详上面的精致做工。 陆南祁反应慢半拍跟了上去,快到程衿身边了反而渐渐放轻脚步,两只手抓着上衣边角默默靠近。 “哟,小伙子要有点眼力见儿啊,姑娘这么喜欢,还不掏钱买了?”老板倒是眼尖,一眼便看出两人是一起的,撺掇陆南祁买下。 陆南祁正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被程衿一只手拉住手腕按下。 “没事,我有钱。”程衿语气很淡然,“我早就财务自由了。” “财务自由怎么不肯花钱请个外卖员?”陆南祁还是放不下对程衿和罗堂关系的猜测,说话的语气有些酸味。 程衿聪明得很,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话里有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罗堂在追你。” “所以呢?”程衿来了兴致,“你就理所当然觉得我会同意?” “但是你并不反感。” 陆南祁的酸味越来越重,即便他对自己的立场心知肚明。 没想到程衿听了之后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充斥着某些意想不到的情绪: “我是因为怕你被他害才不直接拒绝他的,可你现在呢,怀疑我喜欢他?” 为了我? 程衿的答复是陆南祁从来没有想过的。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陆南祁顿时觉得这一个月来的别扭居然是个天大的误会,两个人的冷战更是个笑话。 他被堵得噎住嗓子,嘴巴微微张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能程衿还有点置气,解释后也没看过他一眼,付了簪子钱又蹦蹦跳跳往街道里面走去。 陆南祁望着程衿逐渐消失在人海里的背影急了,连忙加快脚步紧跟上去,嘴里不停解释: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因为派出所里的大家都不大喜欢罗堂这个人,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也不会喜欢他。” “但是那天在幼儿园,我发现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排斥他,他那样刻意靠近你,可你并没有躲闪。” “所以我就以为……” 陆南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能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来,只不过还没能等他说完,就被程衿打断了。 “所以你就以为只要有男的朝我摇尾巴,我就应该立即拒绝他?”程衿反问,脸色不太好看,“所以这些就是你把我送给你的糕点放在垃圾桶上的原因?” 陆南祁闻言一怔。 程衿一步步逼近,手中的发簪越抓越紧:“陆南祁,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要懂的吧。” 没想到陆南祁那番解释反倒是火上浇油,程衿的怒气不降反升。 她想起那个被放在垃圾桶上方的糕点,那个甚至不稀罕扔在垃圾桶里,而是非要放在垃圾桶顶上,无处不流露出对她满满羞辱的糕点。 她想起整整一个月,陆南祁无论在派出所还是街上巡逻,都刻意避着她的冷脸。 陆南祁,你倒委屈上了? 凭什么你后退一步,我就要不顾一切向你飞奔一万步? 但是她也了解陆南祁,他向来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 当面对一个女生一连串的质问时,尤其还带有明显的情绪,陆南祁永远都只会是那样常年不变的呆瓜脸。 可这些话不吐不快,不论陆南祁什么反应,她都决心要说出来。 程衿说完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部分的怒气。 毕竟这还是在街上,当着大庭广众发脾气,对她和陆南祁来说都挂不住脸。 她缓了片刻,没听见陆南祁的任何回复声响,于是打算转身就走。 然而刚侧过身,陆南祁突然拉住她的手。 不像之前,失忆后的陆南祁即使胆大包天突破自己的底线,也只敢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这一次,第一次,他的手指紧紧抓在了程衿的手心。 “我不知道那个是你送的,”陆南祁眼神直直穿过程衿的双眸,坚定而真诚,“我以为是罗堂的恶作剧。” 第34章 程衿没有反抗,陆南祁便接着说下去: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随意猜测你的态度,可不可以原谅我?” 程衿看着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往日里都是透着一股柔和的清冷,可此刻看向她,却是泪眼汪汪乞怜的狗狗眼。 她有些心软,但不愿嘴软。 程衿缓缓从陆南祁的手中抽出,双臂交叉在胸前,默默直视他的眼睛,想听他还能继续说些什么。 陆南祁在程衿的手抽出之后,知道是自己的示好被拒绝,于是尴尬地将手放下,干干地揉搓掌心,头也不自觉低下。 “所以你打算怎么补偿我?”程衿不愿继续这样无理取闹的纠缠,先开口破冰。 陆南祁立刻接下程衿给的台阶:“东川这条街我熟,不如我带你去好好逛一逛吧。” 程衿手指轻敲手肘思考,最终还是不愿为难陆南祁,点点头答应了,也算是终结了这场冷战。 陆南祁自然见好就收,让程衿先走,自己则乖乖跟在后面。 东川地理位置偏向南方,即使到了中秋天气也不见转凉。 再加上夜市人流复杂,嘈杂的吆喝声和行人的交谈混杂在一起,吵得人心里不免感觉烦闷。 也许是心里不安宁,程衿身上愈发燥热。 她从包里掏出刚刚买下的发簪,将原本披散的长发绕圈盘起,利用发簪在中间固定。 散落的卷发在程衿熟练的手法下,轻而易举就被挽起,露出她白嫩细长的脖颈。 还有那颗不歪不斜,正巧长在耳垂下方的小痣。 陆南祁再一次看得出神。 “你的这颗痣……”他不知不觉问出了口,“是一直都有吗?” 程衿对他冷不丁的一句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回答:“对啊,很早就有了,怎么了吗?” 陆南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总是盯着人家姑娘的脖子看,顿时感到不妥,尴尬地连忙解释:“没,没有,我就是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是吗,”被陆南祁这么一提,程衿也不自觉摸上这颗痣,用手指遮住,“其实好像挺多人这里都会长痣。” “嗯,也许是吧。”陆南祁没再多想,只当是个巧合。 可是陆南祁放下了疑心,程衿却不见得。 她走在前方,刻意回避陆南祁,不想让他看见此刻自己的表情。 因为这颗痣,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坦荡—— 三年前,陆南祁也曾那样眷恋和热烈地亲吻过她的脖颈,缠绵了她的后半生。 所以,这颗痣哪里只有那么简单? 这可是二人肌肤相亲的证明。 陆南祁的疑惑,或许意味着他并没有完全忘记,可程衿不想让他记起,至少现在不行。 陆南祁打消疑问后,便有模有样向程衿介绍起街上的店铺来。 “这里原本是一家游戏厅,当时我刚入职不久,就在这里抓了不少未成年人,立功不少。” “不过现在可能是城区重新规划的缘故,改建了便利超市。” “这块地方几年前还是一片棚户区,我都记得,当时小偷都喜欢往这里面钻,因为家家户户都挤在一起,路灯又不密集,小路多,灯光暗,着实是个逃跑的好地方,当时所里对此也是十分头疼。” “腿脚好点的偶尔也能抓住几次,不过大部分还是会被这些犯人绕晕。” “现在被铲平修建成一个停车场,终于不会有人再往里面躲了。” …… 陆南祁一路上滔滔不绝,面前随着脚步不断转换的场景,总能在他记忆中调出些或者美好或者有趣的事件。 他陷入回忆自顾自讲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程衿愈发阴沉的脸色。 好在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自得其乐的分享。 “喂?南祁,你在哪儿呢?” 方成的声音从对面响起。 程衿即使隔着有一段距离,然而当方成的声音在耳边再度响起时,她依然难以抑制地不住颤抖。 “我碰到朋友了,现在和她在一起。” “你这家伙,变卦这么快,你就这样打算抛下你师父这个老人家不管啦?”方成在电话对面数落陆南祁的不是。 陆南祁自知理亏,捂住话筒将手机拿远,眼神示意程衿。 程衿也是默契,摆摆手做出不在意的表情,接着便识相地离开了。 没等程衿走远多久,方成就轻易从人群中找到陆南祁这个大高个,快速定位来到他的身边。 “臭小子,真是差点忘了师父吧?你那个朋友呢,怎么不一起?”方成没看见陆南祁身边有人,问道。 “朝那边自己逛去了。”陆南祁指向程衿离开的方向。 方成心里有些好奇,于是顺着陆南祁指过去的方向眯起眼神定睛找人。 然而当程衿的背影清晰地映入方成瞳孔时,他却不停地揉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是她?” 第23章 程衿独自走向夜市深处,漫无目的地四处浏览。 路边小摊上的小物件琳琅满目,个个做工精致,可没有一样能留住程衿的目光。 只因她的脑海早已被刚才发生的种种占满了。 方成的声音仿佛从耳内直穿心脏,将她心脏的跳动死死按下,让她喘不上气。 程衿与陆南祁的告别看似洒脱放达,实则只是强装镇定。 她没有勇气面对,她想逃避。 可是当她背对陆南祁越走越远时,又不禁自问,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 当时提出分手的是陆南祁,而将陆南祁临时调走的就是方成。 在分手后面对质问默不作声的,在三年后久别重逢却忘记一切的,都是这对师徒。 她是这场布局中唯一落网的猎物。 所以她又在逃避什么呢? 程衿自己都想不明白。 她独自向夜市尽头走去,迈出了繁华交织的灯火通明,只留下几盏滋滋作响的老旧路灯驻在路边,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树影婆娑,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没有霓虹灯的闪烁,只有零星的窗户在缝隙里怜悯泄出的几丝光亮。 星点在漆黑的夜空中孤零零地撑开自己,微弱的星光照不亮程衿的心底。 昏暗的周围与她暗沉的眸色浑然一体,仿佛与身后的热闹毫无牵扯。 也许正是因为此刻的月落星沉的昏昏暗暗,才反衬抓在身侧的手机屏幕上消息提醒的荧荧亮光更为乍眼。 程衿理了理方才自顾自陷入回忆的复杂思绪,抬起手机一看,不一会儿就连续炸出好几条锁屏提醒—— 【芋圆】:衿衿快买小龙虾和啤酒来! 【芋圆】:要五斤麻辣的(得意) 【芋圆】:我出钱! 【芋圆】:快!!! 【芋圆】: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芋圆】: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真是个大小姐。”程衿看着联系人上的数个红点表情波澜不惊,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这一轰炸来得正好,得以及时将她拉回现实,好好过个团圆节。 第35章 程衿按照要求买了小吃,顺手还带了两个熟鸡蛋。 她拎着圆盘塑料盒经过走廊,浓烈的辣椒和花椒香味直接盖过她身上的木质香水,引得人垂涎三尺。 “大小姐,您点的大餐到了~”程衿输入密码打开房门,弯下身子语气宠溺。 “衿衿呀!你怎么才来哇,我许裕沅就要饿死啦!” 许裕沅刚听见输入密码的滴滴声,就一个箭步冲到玄关,等到程衿打开门便张开双臂死死环抱上去,像迎来了一尊金佛似的。 程衿提前预料到许裕沅的反应,在被她的熊抱攻击之前,就迅速将手中的小龙虾和啤酒举高,这才让夜宵没遭殃。 “这不还没死嘛?” 虽然许裕沅这一抱来得猛烈,但程衿依然立住脚跟,任由她抱着自己撒娇胡闹, “我们大小姐是又绝食抗议了几天哪?” 不过就算程衿的语气是开玩笑的打趣,也无法否认,许裕沅还真是个实打实的富家大小姐。 程衿和许裕沅算得上是青梅青梅,两个人就像亲姐妹似的,从小学直到高中都做同班同桌。 程衿是明艳张扬,许裕沅是温婉清纯。 然而,两个人的性格却恰恰与长相相反。 程衿性格冷淡,做事专注认真,却也因此常常给身边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孤高之感; 许裕沅外向活泼,经常混迹在男生堆里,看上去清瘦小巧的,却酷爱运动。 有道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两个人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同样吸引了不少追求者。 程衿对不喜欢的人常常采用委婉拒绝的迂回方式,许裕沅则直截了当,哪怕当面拒绝让人家挂不住脸,她也照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这样的差别也许和她们各自的原生家庭有关。 程衿在婚姻和家庭中受到了伤害,所以对于向她表达爱情的人,往往考虑太多反而不知如何处理; 许裕沅从小被父母宠得有恃无恐,底气自然足,认定了自己总会有一天能够遇到真命天子,所以眼前这些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吹吹就散了,没必要纠缠。 许裕沅的父母对她的宠爱太多,所以即使分给程衿一部分,她也依然慷慨。 于是,程衿在许家重新获得了丢失的亲情,因此才没有演变成孤僻急躁的性子。 有了这层羁绊,程衿和许裕沅算是永远分不开了。 所以无论程衿的心事再重,许裕沅都知道。 她知道关于程衿的一切, 包括陆南祁。 “两个小时。”许裕沅撒娇似的将下巴放在程衿肩膀上,一只手佯装无力地抬起,在程衿面前用手指比了个“二”。 程衿侧过脸朝她勾了勾嘴角,一只手指轻敲一下她的脑门:“那就快吃吧,可不能让我们大小姐受苦。” 许裕沅笑眯眯地接过程衿手中的龙虾和啤酒,兴致勃勃提到客厅茶几上,仔仔细细戴上手套,俨然一副外科医生的专业模样。 她小心翼翼剥开虾壳,露出里面的鲜肉,又蘸了一点蒜泥将,将虾肉送入口中,享受鲜香四溢的快感。 许裕沅不满足,从袋子里拿起啤酒,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为这燥热的夏夜带来无尽的凉爽。 程衿倒不着急和她抢,而是默默从袋子里掏出顺道买来的两个煮鸡蛋,重新烧了锅热水,让鸡蛋温一温。 “话说,你都去清安住了,还在东川留着这房子干什么?而且还直接让它成了空房,都不租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许裕沅嘴里含着没吃完的龙虾的缘故,她说这话的时候咬字含糊不清。 又或者是因为这话刺中了程衿心结,让她一时间短暂失了神,许裕沅的字句难以飘进她满腹心事的脑海。 锅盖周围漏出些沸腾的白烟,水面被鸡蛋推动,形成了圈圈涟漪,向外一层层扩散。 漂浮的鸡蛋就这样透过缀满水珠的透明锅盖,在水面上没有方向地旋转,逐渐隐入白雾之中。 “就是……不想自己的东西被人糟蹋呗。”程衿语调很低,仿佛说出来没底气似的,嘴角勾起干涩的笑容。 “来,吃一个。”许裕沅冷不丁地从客厅走到厨房,懒散地靠着大理石台面边缘,将剥好的小龙虾送到程衿嘴边。 程衿咬着腹肉的一小块,仰起头让它自然掉进嘴里。 辣椒的辛辣和花椒的酥麻顿时激起舌面上所有味蕾,呛得程衿眼前朦胧一片。 “那当然啦!”许裕沅应该是感受到了程衿极力掩藏的情绪,突然提高声调企图打破压抑,“自己的东西当然要好好护着嘛!” 她又兀自将手搭在程衿一边的肩头,头轻轻靠在自己的手上:“我是你的,休休也是你的,我们都不会走。” 程衿没有另外的反应,只是沉默着从沸水里捞起温热后的鸡蛋,脸上多了些轻松的笑意。 “你在清安还适应吗?我给你的店铺和房子没什么问题吧?”许裕沅觉得厨房有些闷热,又重新回到客厅,盘腿坐在地上的垫子上,焖了一口啤酒。 程衿蹲在地上细心为休休剥去紧贴的鸡蛋壳,两颗洁白滚圆的鸡蛋看起来十分诱人。 “还行吧,很多事情都能慢慢习惯的。” “这就对嘛,该忘的就忘,该丢的就丢,要不然没空间留给新回忆。”许裕沅显然话里有话。 “不过,”程衿剥完鸡蛋之后便缓缓站起,“我倒是在新地方遇见老熟人了。” “哎呦,谁呀?”许裕沅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立即放下酒罐,眼神炯炯地看着程衿,“是高中追你的那个寸头,还是大学追你的学长啊?” 许裕沅津津乐道地调侃起程衿的陈年往事,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 “是陆南祁。” 程衿冷冷的一句顿时令许裕沅惊慌失色,双手一时脱力,从桌面上直直垂下,染脏了裙摆。 “是,是那个陆南祁?”许裕沅还是不敢相信,下意识问了一句。 程衿就这样倚靠在冰箱门前,对着客厅里的许裕沅静默不语,似笑非笑。 “他怎么阴魂不散哪!”程衿的默认像是火上浇油,许裕沅瞬间从地上蹭地一下站起,情绪十分不稳定。 程衿反而像个没事人,慢悠悠从厨房走到客厅,拍了拍许裕沅的肩膀拉她坐下。 许裕沅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怒气未消,却依然只能不情不愿地重新坐下。 “你没和他有什么交往吧?”许裕沅质问,“总不能一个亏吃两次啊。” “我在追他。”程衿语气平淡。 手里的啤酒气泡在拉开拉环的一瞬间朝罐口直涌上来,随着一起冲上来的,还有许裕沅的怒火。 “程衿,你是不是疯了?”许裕沅扯着嗓子高声道,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的郁闷,“他之前都那样对你了,你居然还想当舔狗吗?” “我就是忘不掉曾经,所以这次,我要做那个洒脱的人,我要让他感同身受我当时的心情。” 程衿的一字一句说得坚定,许裕沅这才消了些怒火。 “可是你们俩都这样了,你打算怎么追回他?” “不用费多少心思,他失忆了。” 第36章 许裕沅又被惊得跳起来,接连两个冲击性消息让她大脑短时间无法消化,只能楞楞地杵在原地,嘴里半天组织不出语言。 程衿向上瞥了一眼许裕沅凝滞的表情,露出意料之中的冷笑。 “我刚开始也不相信,但是当他那双默然的眼睛重新与我对视时,我就知道这一切不论多么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我了解陆南祁这个人,他根本做不到那样冷静地无视过往发生的一切。” “可他能够坦然地对上我的眼睛,就说明即便我不信,事实就在那里。” 程衿自言自语地呢喃着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 “他失忆最好,这样我才可以千倍百倍让他偿还他的过错,用他自己的刀在他身上划下与我一样的伤口。” “我原本,就是一直这样想的……” 许裕沅见程衿话锋转变,赶忙着急追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程衿抬眼望向许裕沅,眼神尽是悲恸和自怨:“今晚我又碰见他了。” “他带着我走过了东川中心街的大街小巷,和我讲了许多他在这条街上的往事。” “即使他失忆了,东川却依然扎根在他心里。” “原来他忘记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我而已。” 程衿话至此处有些难抑声音的哽咽, “其实他并不是三年前狠心离开的他,更加不是当时与我相爱的陆南祁,只有我一直固执地混为一谈罢了。” “我自作多情的报复计划,其实早就没意义啦。” 第24章 “所以你现在怎么想?” 许裕沅听着程衿的哭腔心疼不已,可也只能轻拍她的后背,为她稍微顺顺气。 程衿神色散淡地楞楞注视手中的酒罐,罐面正以细微的程度慢慢变形,发出轻细的“咔咔”声。 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抿下一小口啤酒清润咽喉,压低嗓子弱声道: “我不想伤害他,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许裕沅拧眉,表情比程衿还要沉重。 休休屈起前肢,将头轻轻放在程衿盘绕的腿上,爪子小心抚摸着她。 沉默的偌大空间里,只有休休发出的呜呜咽咽。 “可我觉悟得还是太晚了,”程衿低垂双眼看着休休,手指穿过它的毛发,轻柔抚摩, “我爱的,是六年前的陆南祁;我恨的,是三年前的陆南祁;可在我面前,与我重逢的,偏偏是现在的他。” “我早就应该明白的,无论是六年前的他,三年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即使我真的如愿以偿让他体会到我当年的痛苦,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要的答案,和三年的记忆一起,都被他丢掉了。” 程衿冷笑一声,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荒唐作为,都是面目可憎。 许裕沅不知如何安慰,她的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最终只是沉默着将程衿一把揽入怀里,始终没有打破房间内的静默。 陆南祁, 我们就这样吧。 相忘于江湖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希望这一次,我们的结局, 不要再是相互折磨了。 夜风轻拂,摇曳窗外的树影,路边樟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犹如吞声啜泣。 满天的星点和皎洁的月亮注定不能挂在同一片天空,昏黑的天幕如同宿命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孤独而冷漠的世界。 -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聚,方成还是翻箱倒柜,在自己的珍贵藏品里掏出一罐太平猴魁送给了陆南祁。 陆南祁不懂品茶,更不懂茶叶。 不过既然师父如此郑重地交到他手上,自然都是心意。 他坐在回程的车上,手中紧紧攥着这罐无法估值的茶叶,心情激动。 不光是因为与师父的碰面,更多的是与程衿的和解。 一个月的冷战是在他心里压迫很久的石头,有时他在夜里翻身,都常常因为感到胸闷郁气而惊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么一次乌龙转折,让他真切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陆南祁侧头望向窗外—— 道路两旁的树木不断向后退去,灼烈的阳光被车窗挡住,只投下温和的淡淡光影,清风悄悄沿着缝隙飘入车内,弥漫空气中新雨的清新。 真好,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 林江白一大早就躲在工位里不敢吭声,因为陆南祁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脸上就是藏不住的笑意。 只不过这样的笑容,反而让林江白直冒冷汗。 看惯了陆南祁常年平淡的神情,哪怕他板着张脸,也比现在笑脸盈盈看得自然些。 “什么事?” 陆南祁很快就感受到林江白直勾勾不明用意的目光。 也是,只一个短隔板的距离,确实很难不注意到。 “你,你这次回东川发生什么了?”林江白没搞清楚状况,尚不敢造次,只是试探问了一嘴,“笑得跟不要钱似的,怪渗人。” 这话一出,林江白还配合地打了个哆嗦。 “没什么,就是见了几个人。” 陆南祁回答得很平淡,但是眼底的神采却盖不住。 “哎哟哟,见了几个人就这么高兴啦?”林江白调侃,“那我让你更高兴点。” 林江白先是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才小心翼翼轻声挪动椅子,逐渐靠近陆南祁。 他虚捂着嘴对准陆南祁的耳朵,阵势像要讲个天大的秘密似的: “罗堂这几天一直都待在所里,整个人蔫蔫的,我看呀,八成是在程衿那儿吃瘪了,你的情敌不攻自破。” “那是因为程衿这几天不在店里。” 陆南祁没有配合他的表演,冷冰冰的一句直接戳破林江白费心营造的神秘氛围。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林江白被他惊得蹭的一下向后倒。 “我回东川碰见她了。” 林江白听了脸色十分难看,顿悟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不过陆南祁这么一说,倒是让他品出些不同的意味来—— “啧啧啧,看你这一脸心花怒放的模样,回东川见到的几个人,肯定有程衿吧?” 陆南祁没有正面回应林江白的调侃,只是偏头瞟了一眼,嘴角却止不住得意地上扬。 “这是误会解除啦?”林江白见陆南祁给出的这一信号,八卦的心思更来劲了,“哎哟喂,看来真不辜负我求爷爷告奶奶,日日祈祷你能早点开窍。” 陆南祁这么一笨拙故作镇定的模样,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心思,即使他心底的想法早就已经明晃晃摆在脸上。 林江白难以抑制此刻的情绪,突然大笑起来,引得众人纷纷投来目光。 陆南祁急忙用力捂上他的嘴,生怕林江白过于张扬的动作引来其他人的猜测,真的就此将他的秘密完全暴露出去。 “哎呦笑死我了……”林江白硬憋了半天,才终于止住笑意,“那你这不就相当于正面和罗堂宣战了?我看他是绝对没戏,不过他自己知道这事吗?” “还不知道,不过迟早都要知道的。” 第37章 “哟,咱们陆警官胜券在握啊!” 陆南祁只是冲着林江白哼哼轻笑几声。 虽然林江白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围观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但是陆南祁却异常认真。 就像他说的,罗堂迟早要知道他的想法, 程衿也是。 这一次,他不会犹豫退缩了。 “趁你这难得的好兴致,正好将这激情带入到‘为人民服务’的工作上,一起去执勤吧。”林江白打趣道。 陆南祁迅速佩戴上对讲机,愣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从抽屉里拿出方成送的那罐太平猴魁带在身上。 也许是节日的喜庆让大家洗去了往日的烦闷,每个人都和和气气地在路上互相问好,没有出现任何警情。 “好像没什么事,要不我们去‘徜徉梦’喝一杯?”林江白百无聊赖开口说道。 他知道陆南祁一路上的心思,算是顺着他的心意给了个橄榄枝。 陆南祁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心有灵犀地调头驶向“徜徉梦”的方向。 门铃刚被门框撞得轻响几声,休休就兴高采烈地从后厨跑出来,绕着陆南祁不停摇尾巴。 程衿光是听休休项圈上铃铛异常急切的响声,便能轻易猜到肯定是陆南祁来了。 “两位警官怎么来了,你们在这待久了可让我不好做生意啊。”程衿一边忙着包装手上定制的糕点,一边假装抱怨。 “不会待多久,就是喝杯茶。”陆南祁慢慢在前台的高脚凳上坐下,面对程衿不自觉流出浅笑。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藏了一路的太平猴魁,缓缓推到程衿面前: “我师父给的,说是好茶,但我不懂这个,想找你看看。” 林江白看似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实际内心的狂笑几乎是要掐着大腿根才能勉强忍住。 原来陆南祁这小子不嫌麻烦特地带上茶叶的别有用心,是用在这里啊。 可是陆南祁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排练了无数次的对话,没想到最终只换来程衿随意的一个抬眼,接着更是近似冷漠的语气: “哦,是太平猴魁,好茶。” “我,我是个俗人,也不会品茶,要不这茶送给你吧。”陆南祁显然没有预料到程衿这样的态度,结结巴巴极力想将话题继续下去。 然而程衿却兀自走进后厨,全程没有与陆南祁对视:“不用了,我受不住这么昂贵的礼物。” 两人气氛尴尬的对话,让一旁的林江白成了此刻最不知所措的中间人。 不是和解了么?这气氛不对啊。 林江白面色僵硬地看着程衿头也不回消失在后厨的帘布下,接着又转头看向陆南祁,发现他也是一脸意外的茫然神情。 他一时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只能干咽了几口口水。 陆南祁瞳孔微怔,又默默将握在手里的茶罐收回。 原本掌心由于紧张的细汗早早沾在了铁罐外壁,如今却正好朝他手心传送冰冷的寒意。 - 夜幕降临,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渐渐淡去,转为靛青的天空融入大地,只留下点点星光交相辉映,程衿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 她走至店外,正打算将敞开的店门闭上,却恍惚间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昏黄的路灯闪烁不停,她定在原地看了许久,才看出是陆南祁。 陆南祁早早结束了值班,换上一身便服,不知道在门外等了多久—— 就是为了见程衿一面。 他知道程衿注意到自己了,见她没有驱赶的意思,这才慢慢走近。 陆南祁从身后拎出一个简约的青色礼品袋,将其递到了程衿手中,直到确认她接受了才把手松开。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挠挠后脑勺,没有底气地喃喃道:“这,这是你那天看中但没买下的绒花,在你走后我特地避开我师父偷偷买了一朵。” 程衿闻言怔愣了片刻,低下头小心拆开包装盒。 里面的绒花做工精细,在铁丝的勾勒下排列得错落有致,立体生动。 瓣尖偶尔冒出的几缕蚕丝在微风中轻轻飘摇,伴随着一起牵扯摇曳的还有些不清不楚的情感。 她呼吸声逐渐加粗,心中像钝刀划过一般隐隐作痛。 “我以为我们和解了,”陆南祁艰难出声,“但是看你上午的态度,应该是我还有地方没意识到错误,所以我想用这个礼物当作赔礼。” 陆南祁话语轻柔,主动低下身子歪头对上程衿低垂的眼帘,双眸里尽是清澈的诚恳:“对不起。” 这双温沉的瞳眸仿佛一面镜子,将程衿清清楚楚倒映出来,她只觉得,在这双眼睛里映射出来的自己,整张面庞都是丑恶的嘴脸。 “你没有错。” 程衿语气漠然,又将绒花硬生生塞回陆南祁手中,旋步正打算转身离开。 陆南祁:“不是你说的要追我吗?” 程衿被他突然的一句叫住,定在原地。 “这就是追我的态度?”陆南祁蹙眉责问,声线颤抖。 程衿驻在原地愣神几秒后,才轻飘飘吐出一句无力的回复:“我累了,已经不想继续了。” 她不敢看陆南祁的反应,于是脚尖又向前了几步,试图逃离陆南祁的视野。 然而陆南祁却果断拉住她的手腕,凝目与她对视,眸底盛满了毅然: “好啊,那就换我来追你。” 第25章 节日过后,派出所里又重新热闹起来。 不过这次倒不是因为平常琐碎的鸡飞狗跳,或者所谓的命中注定我爱你的爱情笑话,而是因为前几年开始爆火的抒情歌手紫檀木。 “清安县政府这回下血本了吧,”林江白端着宣传单不禁感叹,“连紫檀木都能请来?” “紫檀木是谁?”陆南祁在旁边淡定搅拌速溶咖啡,忍不住好奇。 林江白看他一脸呆愣的模样,无奈叹了一声:“早几年就大火的歌手,live之王,现场表现力还是不错的。” “没听过,”陆南祁轻抿了一口咖啡,“突然火起来的,恐怕大部分都是营销吧。” 没想到林江白听后直接拍案而起,声势铿锵:“这可不能乱说,和那些无病呻.吟的网红歌手不一样,紫檀木的词曲都挺优秀的。” “更何况这是我女朋友的偶像,不准你贬低他。” 林江白颇有气势地怒目圆睁盯着陆南祁,想要以此展现他少见的严肃和认真。 “你女朋友那样安安静静的姑娘,竟然也追星吗?”陆南祁顺嘴问了一句,惊讶之余还有些疑惑。 “是啊,刚开始我也没想到,但是我女朋友说紫檀木不一样,只要是个女的就喜欢他。” “喜欢他?那你可要小心了。”陆南祁关注点清奇,冲林江白挑了个眉,一副看戏的表情。 “的歌!”林江白被逗得又羞又恼。 陆南祁却偏过眼睛,一脸计划得逞的得意。 不过没多久林江白又蔫了气,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嘴里自顾自嘟囔: “现在最愁的就是抢票啊……” “很难抢吗?” “哎呦我的大少爷啊,”林江白一听又被激得跳起,扯着嗓子乍声道,“您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食人间烟火哪!但凡是有点名气的歌手,演唱会的票就好比打折的高档肉,一旦开售抢货,那可真是六亲不认的程度。” 第38章 “那你有多少胜算?” “派出所的网络出了名的卡,我看估计最后也只能找黄牛了。” “黄牛倒卖可是犯法的,你一个警察,千万别知法犯法,我可不愿意到时候亲自为你拷上手铐。” “呸呸呸!”林江白猛力朝陆南祁侧面推了一下,借此表达自己毫无威严的愤怒,“你能说点好听的么?” 他又叉着腰,一身领导气势像模像样地指责陆南祁:“我发现你最近开窍之后,话是又多又毒啊,小心程衿不要你。” 陆南祁却只是波澜不惊地咽了一口咖啡,淡定冲他翻了个白眼。 林江白见恐吓不到他,最终也只能气鼓鼓小声念叨,乖乖重新坐下。 可怜的林江白,不仅要面对女友的强压,还要遭受派出所网络的背叛,倍感压力山大,趴在办公桌上唉声叹气,郁闷的气场弥漫了整整一上午。 陆南祁坐在旁边没有吭声。 咖啡表面的浮沫无声无息飘到杯壁周围,碰上杯壁的一瞬间,静悄悄从里面炸开,他的心里默默生出了一个主意。 - 程衿在水池里清洗完最后几个茶杯,将其倒置避免积水后,便用围裙随意擦干了手走出厨房。 文化节的长尾效应意料之外的长久,连续几个月店里几乎都要忙到晚上十点才能收工,程衿不断按揉手腕,略感力不能及。 小杜从门口急匆匆跑进来,将刚买好的新一批研磨过的红豆泥放入冰柜冷藏。 “小杜,”程衿叫住她,“你今天突然找不到人的那段时间去哪了?” 即使程衿的语气并没有任何的责怪意思,但是小杜被她这么一提还是不禁打了个激灵。 她迟疑小半天才慢吞吞转过身来,说话讷讷的:“就,有个朋友找我,小聚了一下,衿衿姐,对不起啊。” 程衿一眼就能看出小杜这话有所隐藏,可也许是因为忙碌了一整天,她实在没有继续追问的精力,便也就这么作罢。 “衿衿姐,这新鲜的红豆泥我放冰柜了,你记得用啊,我先走了。” 小杜见好就收,趁机转移话题后便迅速跑走,生怕多待几秒就露馅。 程衿看着小杜慌乱离开的背影,虽然心生疑虑,但还是没有计较下去。 她一个人检查了一圈店内的炉灶和电器,确认没有安全隐患才拉下卷帘门,转身上了楼。 夜色逐渐变深,楼道的灯光是老式灯泡发出的柔和而昏黄的光线,不足以驱散所有的阴影。 居民楼许多人家早已熄灯休息,此刻只留下细细微风摇曳窗棂的寂静。 即使程衿极力放轻脚步踏上楼梯,徐徐的脚步声却仍然异常明显。 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几下,屏幕跳出一条消息提醒—— 【芋圆】:衿衿,我听说紫檀木要来清安开演唱会啦?(可怜) 【子衿】:嗯。 【芋圆】:你抢到票没? 【子衿】:没有,这几天太忙,空不出手(捂脸) 【芋圆】:太可惜了,明明你那么喜欢紫檀木来着(叹气) 【子衿】:你人脉那么广,也没抢到? 【芋圆】:没有啊(大哭)这次放票太少了,都怪该死的黄牛(发怒) 【子衿】:黄牛票现在涨到多少了? 【芋圆】:你可别说了,不说还不知道,我随便那么一打听,就发现已经翻了三倍了! 程衿低着头缓步走在楼道里,许裕沅在手机对面没完没了的抱怨让她的手机震动不停,嗡嗡的响动以微小的声波充盈在整个空荡荡的走廊。 她的手指不断敲打屏幕,耐心回应许裕沅撒娇似的埋怨。 然而映在脸上的手机亮光忽然一歪,程衿猝不及防被面前的人撞了个趔趄,连连后退了几步。 手机碰到那人的胸膛,从程衿手里脱手,屏幕上的光线随着手机掉落的旋转在那人脸上闪过一瞬,让她看清了人脸—— “陆南祁?” 陆南祁难得脱下了藏青色警服,身上只套了件简约的白色衬衫。 衬衫看起来质地轻盈柔软,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一小部分凸起的锁骨。 袖子被轻轻卷起,清瘦流畅的手臂在透光的布料中若隐若现,手腕上的黑色腕表素雅清约,整个人在微亮中散发出一种柔和干净的气质。 陆南祁反应迅速,只一个伸手就把程衿的手机抓在手里,幸好没有遭殃。 “谢谢,你一直在这等?”程衿从陆南祁手里接过手机道了谢,但还是不太敢对上他的视线。 “没等多久。” 陆南祁说得不以为意。 “是吗?”程衿将手机拿在手中反复查看,假装仔细检查破损,眼帘微垂,迟迟不敢抬眼,“警察不是很忙么,怎么还有时间等人?” “我调了个班,凌晨三点才轮换,所以有时间。” 手机从下方照出的荧荧白光晕染着陆南祁清俊的眉宇,他垂首凝视程衿,目光沁出一抹温润的光泽,语气浅淡,认真回应她。 “为,为什么调班?” 陆南祁灼灼的目光反倒更衬程衿的心虚,害得她整理不清思绪,只能支支吾吾接话。 程衿这么一问正合心意,陆南祁嘴角微微上扬,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张长形纸片,递到程衿面前。 借着微弱的廊道感应灯,程衿好半天才看清楚纸条上的字—— 「紫檀木中心广场演唱会」 门票有专门的防伪标识,应该是真的。 两张薄纸表面没有一丝折痕和毛糙,可见主人保管得十分小心。 “你怎么抢到的?”程衿心头一跳,呆呆地看着两张门票,满脸错愕,“我朋友有后台,这次都没抢到。” “我的后台更硬。” 陆南祁笑意盈盈看着程衿,眼眸里的神采比此刻楼道中微闪的白炽灯还要明亮。 程衿身体微微向后倾斜,似乎想要躲避陆南祁的视线。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脸颊上泛起的红晕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她的心思,抓着门票的手指不自在地扭动着,将内心的紧张和局促展现得一览无余。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紫檀木的?” “没什么,就是问了一下小杜。” 程衿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今天小杜莫名其妙的消失和闭店时不自在的掩饰动作,全都是因为当了陆南祁的间谍。 真的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程衿纠结地咬了咬唇,手指扶额,在太阳穴反复按揉,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满是无奈。 她怯生生地透过指缝偷眼看向陆南祁,他那双一如往常的温和又平静眼眸,直直通透地贯入程衿眼底,在心上掀起一阵慌乱。 她顿时手足无措地重新挪开了目光。 “多少钱,我,我还是转钱给你吧。” 程衿已经尽力刻意保持淡定了,可是颤抖的声线依然将她的心虚暴露无遗。 她什么时候居然开始怕陆南祁了? 陆南祁轻抓她的手腕,将她计划打开手机转账的动作按下。 “不用,”陆南祁说得又轻又慢,“我不是说了么,换我追你。” 第39章 室内的灯光昏昏暗暗,两个人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程衿被陆南祁逼得被迫与他对视,眼神交汇之际,她只能听见陆南祁腕表表盘上滴答作响的时针。 程衿感觉得到自己的脸正在红得更加厉害,于是连忙遮住下半张脸,唯一露出的眼睛也不自然地移向一边,飘忽不定。 因羞怯涨红的脸的燥热顺着手心蔓延到指尖,无法忽视的如雷心跳让程衿不自觉忘记了呼吸,只觉得眼前眩晕一片。 走廊内的沉默只会闷得程衿脑海一片空白,失去仅剩的理智,于是她十分勉强地硬着头皮开口,想要夺回主动权: “那,那你给我两张票是什么意思?你出钱让我和别人约会吗?” “怎么可能?”陆南祁轻笑一声,逐渐朝程衿逼近,“另一张当然是我的,是我和你约会。” 程衿下意识往后退却两步,谁知陆南祁又紧紧跟上,主动向前多走一步。 一退一进下,二人的距离比之前更加贴近。 “所以,” 陆南祁微微弯腰,身体向前倾斜,慢慢凑近程衿的脸庞,双眼丝毫不掩饰别有用心, “你愿意答应我吗?” 第26章 浴室内蒸腾的热气从门缝漏出,雾珠贴在镜面上,起了朦朦胧胧的一层。 程衿用手掌随意抹去一道,动作突然停下,双臂直直撑在镜子上,低垂着头颅思考什么。 “啧。” 她烦闷地咂嘴一声,眉头紧蹙,带着些烦躁的情绪用力撇开贴在面颊上的碎发,抬头看向干净的镜面。 “陆南祁这家伙……难怪适合做警察,总能精准拿捏人的心理。” 程衿深感烦心,独自靠在大理石洗漱台边站了许久,脑海里不停回放与陆南祁的对话。 「“所以,” “你愿意答应我吗?”」 “说的什么话……”程衿低声喃喃,“像在求婚似的……” 她的手指不自觉卷起浴帽下漏出的几缕细发,内心一直忖度几分钟前的场景。 陆南祁的逼问让她落了下风,当时只想赶快逃离他的注视,所以没多想便应下了这场邀约。 待自己进了门冷静下来后,却总感觉哪哪都不对劲。 她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去就去呗, 还怕他不成? 反正陆南祁追人的手段早就见过一遍了,也不会再轻易动心。 程衿自言自语安慰自己,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 紫檀木演唱会一票难求,小小的中心广场早就被人潮挤满了。 县政府看来下了十足的功夫,特地斥巨资搭建了一个豪华露天舞台,为这次演唱会造足了声势。 清安入秋早,此时夜出的体感温度已经不是能单穿一件短袖就能抗住凉风的程度,然而现场粉丝的热情却足以抵挡所有的凉意。 程衿没有这些狂热粉的激情,默默套上一件薄纱短款外套,毕竟她的心思,早已被陆南祁满满当当全占了。 舞台中央巨大的led屏幕正在播放动感的热场音乐,急切的节奏和程衿此刻的心跳紧密重合。 她拘束地在原地不断跺脚,手指紧抠门票。 四周的音响设备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舞台上方的灯光交错闪烁,让程衿觉得有些晃眼。 她下意识低头揉了揉眼睛,等再次睁眼时,陆南祁已经无声无息来到了她的面前。 “轮班的时候出了点事,”陆南祁喘着粗气解释道,“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程衿听了只觉得堵心。 十几分钟, 算久吗? 陆南祁,你恐怕不知道, 我等了你足足三年, 也不差这十几分钟。 “没事,”程衿面无表情压下心底的不快,“在开始之前来了就行。” 程衿上下打量了一眼陆南祁,发现他还穿着昨晚的白色衬衫,只是眼下的淤青几乎扩大到了颧骨,十分乍眼。 “你这是……”程衿眉头轻皱,“刚值完班就过来了?” 陆南祁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虚地点了点头。 程衿对他这种“拼命三娘”的性格早就了如指掌,也只能无奈长叹一声,脚步走进他轻轻扶住手臂: “瞧你这一脸疲惫的样子,可别在演唱会途中突然晕倒了,我还是扶着点吧。” 即使多穿了一件外套,程衿的手较陆南祁而言还是柔软冰凉的。 这双手那样轻柔地扶住他的上臂,指尖的凉意从皮肤传到面颊,却变成微热的赧红。 好在现场嘈杂的人声分散了程衿的注意力,并没有发现陆南祁片刻不离的灼灼目光。 二人牵着手穿越人海,终于在原定的位置站定。 也许是因为二人曾经在一起三年的肌肉记忆,程衿迟迟没有放开扶着陆南祁的手。 陆南祁身高约摸有一米八五,比一般人都要高出一些,所以程衿自然扶得更高。 只不过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舞台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不断向上移动。 当程衿的指尖从手肘渐渐挪到上臂中间,探入袖口的时候,陆南祁不自在地偷偷摸了摸鼻子。 有点痒痒的。 不过他并没有告诉程衿,哪怕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都要僵硬地保持这个姿势。 斑斓的光束在空中交织,粉丝纷纷举起应援的紫色荧光棒挥舞,零零星星哼唱着紫檀木歌曲的片段。 程衿只是安安静静注视着舞台,旁边是闪烁着目光偷偷凝视她的陆南祁。 两人像是跨越了三年分离的时光,再一次亲密地挽在一起,面前是演唱会绚烂的霓虹灯光。 “你没有听过紫檀木的歌吧?”程衿突然转过头看向陆南祁,问道。 陆南祁瞬间慌乱收起目光,手脚无处安放,浑身上下都暴露出拙劣的伪装: “没,没有,你喜欢他很久了么?” “不算久吧,大概是三年前,当时他还没火。” “那你眼光不错。” 程衿闻言从上到下瞟了一眼陆南祁,像是有话要说似的,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有多喜欢他?”陆南祁问。 程衿听了一愣,沉默了几秒。 其实陆南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这个问题不禁让人多想。 就像是女朋友吃醋时对男朋友撒娇似的质问——“你有多爱我?” “我,我的意思是,你是哪种程度的粉丝?”陆南祁连忙解释。 程衿撇过头望向舞台中央——紫檀木在聚光灯和粉丝的尖叫声中,从升降台上缓缓出现。 “其实也没多喜欢,”程衿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只是喜欢他的一首歌而已。” “哪一首?” “你慢慢听呀。” 程衿一边眉毛微微挑起,露出俏皮的神情。 她说完便很快将头转回去,只留下陆南祁一个人愣愣地眨眼。 音响师和灯光师调整完设备之后,紫檀木哒哒哒试了几下话筒,给了伴奏一个眼神,清脆的前奏就开始响起。 第40章 紫檀木只是一个挥手,台下众多粉丝就纷纷开口,摇摆身体轻声合唱起来。 程衿也在旁边用脚尖轻轻踏着节拍,嘴角露出轻松惬意的微笑。 她身体摇摆的幅度通过扶着陆南祁的手传到了他身上,此刻的程衿在陆南祁眼中,就像个轻易满足的孩子,眼眸清澈透亮。 陆南祁痴痴地盯着她,她的喉咙有轻微的颤动,应该是在跟着周围人小声哼唱。 之前的那个夜晚,程衿也是在哼唱这首歌吗? 如果不是, 那她喜欢的究竟是哪一首呢? 陆南祁心底冒出许多念头,不知不觉目光就陷了进去,久久挪不开眼。 好在陆离斑驳的光束灯时不时照射下来晃人的眼睛,陆南祁的注视才没被发现。 也许是难得见到程衿如此松弛地笑着,陆南祁也开始有些好奇紫檀木的吸引力。 他这才肯放开抓住程衿的眼眸,抬眼望向舞台。 不过也正是这么一次抬头,他的余光里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昏暗的光线让他不太确定,陆南祁想凑近一些观察,可是旁边的程衿又让他停住脚步。 他尽力定住程衿扶着的那支手臂,脚步微微向外挪了几寸。 尽管姿势十分别扭,但好在程衿没有发觉。 他利用舞台的led灯光在观众区闪过的一瞬,眯起眼睛定睛观察,发现果然是他怀疑的那个人。 他默默打开手机的相册,翻出一张照片仔细对比。 手机屏幕的灯光在昏暗的夜色下有些显眼,程衿一下就注意到了。 “怎么了?”她歪头问道。 陆南祁将她的手轻轻拿下,对着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便轻手轻脚地朝左前方挪去。 程衿看着陆南祁逐渐远去的背影莫名心慌。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和警察交往的困难,她以为自己早就适应了。 可是每一次,陆南祁接到出警通知便头也不回离开的时候,每一次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的时候, 她心里就是会背叛理智一般,生出一种被抛弃的心慌。 程衿第一次没有听陆南祁的话,而是偷偷在他身后跟着。 陆南祁默默靠近那个人影,扯平衣服的褶皱,调整出一副正常搭话的语气: “先生您好,”他轻拍那人,让他转过身来,“您点的外卖延误了,我代替商家给您配合不是。”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周,瘪着嘴态度轻蔑:“我又没点外卖,认错人了吧?” “您是王大成先生吗?” “对啊,有什么问……” 还没等那人说完,陆南祁早已不知不觉绕至身后,迅速抓住他的手腕,将其扭转过来,用膝盖顶住背部,使他无法动弹。 “不是,你……” 王大成手腕被扭得生疼,不明所以正打算转头呵斥陆南祁,却被他一个甩在眼前的警察证堵住了嘴。 陆南祁贴近王大成耳边,压低声线警告:“你如果反抗造成不必要的混乱,到时候就是在群众面前丢脸了。” 王大成没了底气,只得乖乖听话,整个抓捕行动迅速到几乎没有惊动周围的一个人。 王大成身材滚圆,手臂也因为肥胖粗的吓人,陆南祁两只手才能把他制住。 但是他需要通知所里其他人过来对接,并且只有两只手强行按住嫌疑人存在逃跑隐患,于是他不得不四处张望,试着找些可以当作手铐捆绑起王大成双手的工具。 “用这个吧。” 程衿出其不意从旁边冒出,取下她挎包的肩带,肩带上的锁扣正好能牢牢锁住王大成。 “你来这里干什么?”陆南祁一边小声责问一边接过肩带将王大成死死捆住,“不是跟你说了在原地等吗?” “要是我不来,这人估计就跑了吧。”程衿回答得理直气壮。 陆南祁一时无法反驳,强压心中的怒气打电话通知了王队前来押人。 舞台上的灯光依然光彩四射,紫檀木的歌声萦萦缭绕整个中心广场,底下的观众挥舞应援棒跟着合唱。 陆南祁一只手抓住王大成被束缚的双手,另一只手则死死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彻底无法反抗。 程衿默默站在他的旁边,背对身后激动的人群。 她也许意识到了陆南祁对自己的擅自靠近还有些怨念,所以只敢呆呆站在旁边一声不发。 「“虽然离别” “每日都是”」 身后的紫檀木伴着钢琴音,用他独特的烟嗓唱出凄婉荒芜的悲曲。 程衿轻轻扯了扯陆南祁的衣角。 陆南祁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的怒气还未消散。 “这就是我喜欢的那首。”程衿指向后方,踮起脚凑近陆南祁耳边柔声说道。 「“指尖余温” “难舍难分”」 “嗯,确实挺好听的,就是太悲伤了。” “你不懂,be才有意境。” 陆南祁嘴角浅浅弯出一个笑容,应该是消了气。 程衿若有所思注视着他的侧脸,双眼的眸光即使被身后的光束扫过,也在逐渐黯淡。 陆南祁,你不知道, 其实我不是喜欢紫檀木。 当然,你还不知道, 我也不算喜欢这首歌。 我所说的喜欢, 都是指歌曲里的人, 那个身在歌曲中的我们。 「“对不起” “原来我还爱你”」 第27章 好在清安地方不大,陆南祁的一个电话,王队只花了两分钟就领着支援赶到了现场。 陆南祁十分标准地向王队敬礼报告:“报告队长,潜逃半年的诈骗犯王大成追捕归案,请指示。” 王队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脸上绽放满足的笑容:“小陆,你这次干的不错啊,回所里肯定给你记功。”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有说有笑,程衿站在一旁叉手默默看着。 “哎呦?”王队终于注意到了,“这是……” “她和我一起的。” 陆南祁有些害羞地挠挠后脑勺,左脚迈了一步靠近程衿。 王队一眼就看出来二人的情况,用力勾住陆南祁的脖子,弯下腰低声调侃:“你小子,约会的时候还想着抓人啊?就不怕人家小姑娘怪你毁了这么好的气氛?” 陆南祁只是傻乎乎地笑着,微微转头快速瞟了一眼身后的程衿,信誓旦旦:“她不会的。” 王队年纪上来了,又是直男一个,听着这小情侣的浓情蜜意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行行行,你俩真是天作之合。” 王队的手挥了几下,一众警员便有条不紊地押着王大成上了警车。 陆南祁侧过身来,轻轻拉起程衿的手腕:“走吧,我们回去做笔录。” “又,又去派出所?” 程衿有了之前几次经历,对于进派出所做笔录这事都已经有些应激反应。 陆南祁见她这个样子,觉得甚是可爱,噗嗤一声笑出来:“作为见义勇为好市民去的。” “我也没有哪次是因为犯了事去的啊……”程衿小声嘀咕。 陆南祁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停顿了一会儿:“要不给你发个锦旗?” 第41章 “切,你以为真的是在哄小孩子哦。”程衿撅起嘴轻声抱怨。 陆南祁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顶,试图顺顺她的小脾气,最后还是牵着程衿一起上了警车。 - 没能看完紫檀木的演唱会,程衿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毕竟无论在哪—— 只要身边是陆南祁就好。 只不过当记笔录的警员再一次看到她已经习以为常的眼神,让程衿顿感说不出的尴尬。 当然也怪她自己之前有事没事就跑派出所,打着送糕点的名义,实则只是为了见一面陆南祁的私心。 可这趟造访意图单纯,反倒让程衿觉得路过熟悉警员的时候,目光不太自在。 她怯怯地躲在陆南祁身后,脚步几乎是贴着他走。 陆南祁能感觉到身后的女孩窸窸窣窣的动静,表面上强装镇定,内心却憋不住笑意。 “喂?” 好在小杜及时的一个电话把程衿喊了回去, “好好,我这就回去。” 程衿简单和陆南祁告个别,便拿起包急匆匆赶回了店里。 陆南祁目送她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他也依然愣自站在原地许久。 深秋的夜晚,月光织成的银纱笼罩早已花团锦簇的桂树,晚风拂过树丛,绵绵袅绕的是清甜的花香。 陆南祁软款的眉眼不知是否被花香渲染,倾注了满满的甜意。 “我靠!” 乱哄哄的嘈杂声伴着一句不明来由的怒骂,冲散此刻飘扬在空气中的香甜,直冲冲朝陆南祁耳边挺进。 “你他妈什么意思?” 陆南祁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就被罗堂一个狠厉的勾拳掀翻在地上。 周围一群警员姗姗来迟,慌乱之中才把面目狰狞的罗堂拉住。 “大晚上的你为什么和程衿在一起?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罗堂拳头紧握,手指关节因过分使力而发白,心中的怒气似乎从鼻孔里喷射出来,急促喘着粗气。 陆南祁被罗堂没预料突然的一拳打倒,直挺挺跌坐在地上,脸颊是火辣辣的胀痛。 面前的罗堂被几个同事极力拦住,手舞足蹈的样子像极了小丑。 陆南祁撑在地上适当缓了一会儿,慢慢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呵,”他低眸俯视罗堂滑稽的模样,语气轻蔑,“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妈的!” 他这一句算是彻底惹恼了罗堂,这个所里的太子爷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这会儿的气势就像非要亲自把陆南祁埋在土里才肯罢休。 他趁拉架的同事不注意,用力挣开,离得近的几个还因此被误伤踢了几脚。 罗堂怒火中心死死对准陆南祁,一个飞扑压在他身上,两只手臂迅速向后拉,借力使力交替冲陆南祁的脸上狠打。 陆南祁只是本能地抬起手臂,任由罗堂一拳一拳打在身上,始终克制没有还手。 众人纷纷被这场面吓坏了,拉架的拉架,喊人的喊人,一时间乱作一团,甚至还引得一些不明状况的群众前来围观。 “住手!”所长闻声赶来,厉声呵住已经失了神志的罗堂,“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罗堂急促地喘气,怒气一分不消,即使被拉开了也依然有想再次冲过去的动作。 林江白真是怕了罗堂这个疯子,赶紧把陆南祁从地上拉起来,畏畏缩缩挡在他面前。 “混账!”所长头一次如此失态,“你他妈还知道自己身上穿着什么吗?” 罗堂似乎压根没听进所长的训话,一双狰狞的眼睛死死瞪着陆南祁,额上青筋暴起。 所长见他气焰丝毫不减,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直接一个狠踢踹了上去。 尖头皮鞋踢到罗堂膝盖,让他“哎呦”一声屈了腿,差点跪下去。 “这次谁也兜不住你,抓回去关起来!” 看样子所长这次是真的被惹怒了,亲自按着罗堂进了大厅。 “陆南祁你泡兄弟的妞,真不要脸!这件事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罗堂被押回去还不死心地回头呛人。 陆南祁不愿和他纠缠,对他这丧心病狂不分情况咬人的模样不屑一顾。 “啧啧啧,”林江白转过身看到陆南祁脸上的伤不停咂嘴,“你这一脸的伤要多久才能好啊,赶紧跟我去卫生院处理一下吧。” 直到场面冷静下来,陆南祁才后知后觉感到脸上刺痛的伤口,有些伤得重的地方甚至还能明显察觉到血液正在沿着眉骨流下。 - “注意这几天伤口不要碰水。”医生嘱咐道。 林江白盯着手上的账单一脸愁容。 他看了一眼忍痛忍得满头是汗陆南祁,无奈地连连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 程衿接到林江白的“告密电话”急匆匆赶来,语气中除了担忧还有一丝气恼。 陆南祁当然猜得到是怎么回事,斜眼看向门口的林江白,却只看到他偷偷摸摸溜走的背影。 林江白打着去缴费的借口,识相地不打扰两人谈话。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程衿眉头微微皱起,嘴唇轻轻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满眼都是揪心。 “没事,”陆南祁听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和罗堂闹的。” “笨蛋!”程衿语气突然激动起来,眼眶中一时间盈满了泪水,颤抖的哭腔带着嘴硬的倔强,“我就是怕这样!” 程衿伸手想要触摸查看陆南祁的伤口,却又担心弄疼他,只敢把手悬在半空: “我就是怕你这样……所以一直没敢直接拒绝罗堂……” 女孩委屈的呜咽让陆南祁慌了神,他急忙结结巴巴解释道: “真,真的没事,王大成的案子让我记了功,再加上这次斗殴我特地没还手,罗堂这回腹背受敌,谁也救不了他。” 程衿听了后噗嗤一声没憋住,破涕为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心机。” “当然,我可不是什么傻白甜,”陆南祁见程衿笑出来也松了口气,“之后你也可以放心拒绝他了,不用担心后果。” “可是你的伤……”程衿还是不免挂心他的伤势。 “真没事,”陆南祁一脸轻松安慰道,“我之前出警受的伤比这重多了!” 他见程衿默默盯着自己闷声不吭,以为是她不信,又接着补充道: “真的!我之前有一次为了救一个跳河的小伙子,没想到他吨位实在太大,隔着栏杆拉上来的时候,巨大的惯性直接让我平地摔了一跤,那次的伤都比现在重。” “哦对,还有一次,为了制止两位老人家争抢店门前空地的归属权,直接被她们在混乱中推倒,小臂摔成了骨裂。” “还有一次……” 陆南祁滔滔不绝从回忆里调出一系列往事,想以此向程衿证明他现在的伤并无大碍。 可是他越是沉浸在回忆里,程衿反而越心酸。 陆南祁每每从记忆中抽出的或喜或悲的往昔,他由此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声语调,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程衿—— 第42章 你看,我还记得很多事情。 就是不记得你。 程衿已经没有底气继续听他说下去了,沉默地打断他的分享。 此刻的陆南祁有些不明所以。 程衿抬起头再次注视陆南祁的双眼,可这一次却充满了凌厉的寒冷。 她不咸不淡地问:“陆南祁,你说要追我,那你喜欢我什么?” 陆南祁被她这冷不防的一问怔住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反应过来,组织起语言:“我,我也不知道。” “你让我拒绝罗堂,是肯定我不喜欢他,”程衿突变的情绪让陆南祁摸不着头脑,“你怎么就敢肯定,我现在对你不反感?” 陆南祁接不上话,傻傻愣在原地。 “我不想喜欢你,我不够喜欢你,我不能喜欢你,”程衿说得很慢,不明用意,“你猜猜,哪句真,哪句假?” 程衿坐在陆南祁对面的椅子上,躬下身子凑近他,眼里是若明若暗看不透的情绪。 陆南祁在她的注视下,不断滚动喉结,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直没有说话。 陆南祁,其实那三句话, 每一句都是真的。 如果你问我,我喜欢你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 但是喜欢你太痛苦了。 我没告诉你,其实我有超能力, 我在预言中看见了我们。 我心里很清楚, 我们的结局, 并不美好。 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第28章 「“你喜欢我什么?”」 这样一个问题,对于热恋期的情侣而言,可能大部分都是双方撒娇示好的打趣。 可程衿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在这个问题上态度肉眼可见的十分认真,陆南祁也不愿含糊糊弄她。 那天晚上程衿没有继续追问,但是陆南祁并没有就此放下。 处理完伤口回到工位的他,依旧对此耿耿于怀。 平常冗杂繁琐的工作早已满满当当占据了陆南祁全部的心思,即使偶有几个“颜值即正义”的小姑娘对他生出些别的心思,陆南祁仍然像尊石佛一般斩钉截铁地拒绝,油盐不进。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什么会独独对程衿动心。 是因为那个醉吻吗? 不对,似乎要更早一些。 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夜晚,程衿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她的声线,她的味道,她那双清亮会说话的浅瞳双眸,即使过去半年之久,也依然刻在陆南祁心里。 他早就有所察觉,关于程衿的一切,那阵不明来由的熟悉感,远远不止半年。 她身上独有的神秘,让陆南祁不自觉靠近。 所以难道是一见钟情吗? “诶诶诶!”林江白一声提醒将陆南祁从复杂的思绪中唤醒,“你这还怎么吃?全都破了。” 陆南祁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桌面上铁制餐盒,才发现里面刚煮好的饺子已经在他刚才的走神中被自己用筷子戳了个大洞。 内部的白菜猪肉馅料顺着透亮的汤汁涌了出来,软糯的饺子皮也被糟蹋得四分五裂。 “我说,”林江白突然拖着凳子靠近,“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到底说什么啦?你这都已经发呆走神一上午了。” “没什么。”陆南祁冷冷地回了一句,一边找了个勺子把已经碎了的饺子舀起来放入口中。 “我才不信呢!”林江白反抗道,“程衿一大早就做了这盒饺子,还专门趁你不在的时候送过来,你俩指定又出问题了。” “这个是程衿做的?!” 陆南祁手中的勺子“啪”一声掉下,餐盒里的汤汁因此溅出来不少。 “不然你以为哪个田螺姑娘会给你做这个啊?” “我,我以为是所里统一发的早餐……”陆南祁低声喃喃自语。 汤水因饺子馅料的流出已经变得浑浊不堪,连带着的还有陆南祁混乱的思绪。 林江白说的对,他们之间似乎又出现了问题。 程衿为什么不愿意见他呢? “死变态!” 大厅里突然冒出的一声怒骂将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吸引了过去。 一个小姑娘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气势汹汹从门口进来。 女孩一脸正气凛然,男人却是畏畏缩缩的狼狈模样,两个人你拉我扯,周遭引起一片骚乱。 “警察!警察呢?” 一位民警应声赶来。 “这个死变态大叔,在公交车上摸我屁股!”女孩死死瞪着男人,高声将他的糗事昭告天下,“快把他抓起来!” 男人想要辩解,但可能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欲言又止。 不能盲目地相信一面之词,民警还是带着两人一起去做了笔录,详细调查一番。 女孩当然没做错什么,所以雄赳赳气昂昂地跟了上去,自信的脚步踏得让男人心慌。 当她前往审讯室的途中无意间迎面对上坐在办公区域的陆南祁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是你?” 女孩的这一句直接让陆南祁和林江白愣在原地。 “你认识他?”林江白问道。 女孩叉着手,两眼上下打量了一周,过了一会儿才装作坦然正常的模样,打了个哈哈:“我说怎么那么熟悉呢,原来是在电视上见过啊!” 林江白紧绷的弦这才松了下来,用肩头轻轻撞了一下陆南祁,压低声音悄悄调侃:“我还以为是你的哪个桃花债呢!” 陆南祁斜眼看他,满脸无奈。 “哎呦,这脸上怎么挂了彩啦?还好能认出来。”女孩居然自顾自同他们聊起天来,“可是和电视上还是长得不太一样啊……” “小姐,”民警打断她的闲扯,“请配合我们工作。” 女孩被提醒后才停下嘴,朝身后的陆南祁咧出一个邪笑,挥挥手道:“有缘再见啦!” 林江白见此赶紧挡在面前,阻断了两人抛媚眼的往来:“诶诶诶,不能看不能看,你可要为程衿守住底线啊!” 陆南祁对林江白这瞎操心很是无语,勾着他的脖子把他重新拉回工位,丢给他一堆还未处理的文件,省得他闲得慌净想些有的没的。 等到陆南祁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女孩早已经做完笔录离开了,可陆南祁对她今天的举动仍是存有疑虑。 即便是自来熟的人,也不会在第一次碰面就调侃对方,她的行为反倒像是熟人之间才会有的互动。 他主动找到负责这起案子的同事,要来了笔录查看情况。 “这姑娘挺有魄力的,对于咸猪手这事一点也不在意,那嫉恶如仇的样子真是当代女侠。” 同事趁陆南祁翻看记录的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就怪所长平时总是叫你上电视,要是咱们所里大家都平均分配一下出镜时间,说不定这桃花就是我的了呢。” 陆南祁不顾一旁同事的絮语,专注翻找刚才的笔录。 翻到一页他忽然停了下来,记录本上姓名一栏明晃晃记着三个大字—— 许裕沅。 - “我这么大老远跑过来见你,你就招待我吃这个啊?”许裕沅趴在桌子上独自赌气,“真没良心!” 第43章 盘子里仅有的几块黄米糕眼看就要被她赌气扎得千疮百孔,程衿连忙把盘子撤走,轻轻用指尖点了一下许裕沅的额头,柔声训斥: “生气可以,不能糟蹋粮食哦。” 许裕沅气不打一处来,“哼”的一声软塌塌摊在桌面上,嘴巴撅得都能挂住一个水桶了。 程衿对她这模样早已见怪不怪,异常冷静地在厨房揉搓面团,为第二天开张的糕点提前准备。 见程衿不和她说话,休休又在狗窝里睡觉,许裕沅一个人待在餐厅略感无趣,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咦?”她偶然注意到玄关架子上的一样东西,“好啊你,去了紫檀木演唱会也不和我说。” 许裕沅气冲冲拿起程衿前几天留下的演唱会票根,走到厨房质问:“说,和谁去了?” 程衿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淡定回答:“陆南祁。” “衿衿啊!”许裕沅惊叫起来,“你脑子没事吧?” 许裕沅抓着程衿的肩膀扭过来面对自己,拼命摇晃:“前段时间口口声声说他已经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了的程衿去哪儿啦?” “别紧张,”程衿拿开许裕沅不断摇晃的手,表情轻松,“只是一场演唱会而已。” “拜托,这可是我都抢不到票的紫檀木演唱会诶!” 许裕沅并没有因为程衿平淡的语调冷静下来, “不管他是怎么得到的,这么难抢的演唱会门票,又知道你喜欢紫檀木,怎么看都是别有用心啊!” “他……他不会在追你吧?” 许裕沅不知怎么,心里头蓦然冒出这个念头,但并不愿意听到程衿的肯定。 然而程衿刚刚还是一脸宠溺温柔地对她笑,一瞬间嘴角便落下,眼框里似乎涌出了什么不可知的情绪,眸底不惊不喜。 她的默认才是许裕沅断掉的最后一根防线。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非要搞个电视剧里的生死虐恋么?我看不懂。” “真的没事,就是看了个演唱会而已。”程衿说得很慢,以此加深可信度,“更何况你也说了,紫檀木演唱会门票一票难求,白给我的为什么不要?” 许裕沅是最了解程衿的人,程衿再怎么极力伪装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衿衿,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程衿揉搓面团的手顿时停住,松软的面团紧贴着手部周围,顺着关节陷下去的地方,慢慢爬上了手背,轻柔包裹住指节。 程衿眼睫微颤,只觉浑身上下就如同双手一般,被无形的巨大面团包裹着。 她被困在里面无助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哪有那么容易就忘啊……”程衿苦笑,“不过你别担心,所有事情都会过去的。” 许裕沅想要安慰些什么,但又无从开口,她努力张了张嘴,然而刚到口边的话又被吞了回去,悬在半空的手也不自在收回。 “啊,话说回来,”也许是想打破此时压抑的气氛,许裕沅忽然提高声调,“我今天见到他了。” “什,什么时候?”程衿诧异。 “就我从东川过来转公交的时候,碰到一个猥琐大叔摸我屁股,然后去派出所报警就正好遇见他了。” “咸猪手?!”程衿反应激烈,“没把你怎么样吧?” 许裕沅摆摆手,神情轻松:“他怎么可能把我怎么样?当场被我抓住送去蹲局子了呗,够他被人笑一辈子了。” “你呀……” 许裕沅向来不爱在心里藏事的性格,让程衿很是羡慕。 “也算得上是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了,感觉他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白痴样。”许裕沅提到陆南祁总归有些不爽,说话呛人。 “嘿嘿,”她突然不怀好意一脸奸笑地凑到程衿面前,“不过难怪你忘不了他呢,在那群面如枯槁的警察堆里,陆南祁真是算个大美人。” “所以说好看的人都在一起玩,我和你也是。”许裕沅搂住程衿的腰,把脸贴在胸前乐呵呵笑着。 程衿看她不正经的样子也无奈笑了笑,终于算是打破了刚才沉闷的气氛。 许裕沅看似撒娇玩闹地把下巴枕在程衿肩上,脸上的表情却在程衿察觉不到的死角里透露出一丝勉强。 她无疑是最了解程衿的人, 也是最爱她的。 许裕沅自从千里迢迢来到清安,踏入程衿的卧室的那一刻开始,从她发现这个房间里的摆设和东川如出一辙开始,她的内心便没来由生出一股酸楚。 她心中暗自腹诽: 可是衿衿,你想过吗?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毕竟他之前那样决绝地抛弃你,真真切切让你无端承受了整整三年的伤害。 你说,他已经失忆了。 所以现在的他不可同日而语。 可即使陆南祁如你所愿想起来了所有, 这一次,你能肯定,他真的会给你解释么…… 衿衿,你的心已经乱了。 其实你只是在强迫自己忘记他,不管理由多么牵强。 想到这里,许裕沅脸色一转,双眸闪过一道冷意。 陆南祁,你是虚是实,不如让我试试看。 第29章 许裕沅平白无故从东川跑来清安借住,也不是可以白吃白喝的,一大早就被程衿喊起来去买材料。 对于许裕沅这个平常好吃好喝供着的大小姐而言,早起是个奢侈的事。 估计也就只有程衿能叫得动她。 睡意还没完全消散,许裕沅都能明显感到自己的眼睛肯定已经肿成了一条缝。 于是她千挑万选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左手拎着一个程衿给的布织袋子,一脸神气地大步走在去往菜市场的路上,又土又潮的造型引来路人无数目光。 许裕沅才不在意这些,一路上步子迈得格外坚定。 谁知眼前因墨镜而灰蒙蒙的一片,无意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身影。 “陆南祁?” 许裕沅将墨镜稍微拉下一部分,抬眼定睛确认面前与她隔着一道橱窗的背影—— 真的是陆南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许裕沅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一副大家长的傲慢模样,直步跨进婚纱店门。 门角悬挂的迎宾铃被撞得叮当响,一名店员悄无声息就从许裕沅左侧冒出,礼貌叠手弓腰: “欢迎光临,我们店里有最新一批婚纱设计款式,也有顶级婚纱设计师caffar专门驻店为您定制,小姐您看需要哪一款?” “啊……”许裕沅慵懒地拖长声调,装得像模像样,“我自己先看看吧。” 她特意绕过门口的架子,躲在一排层层叠叠的雪白婚纱后面,悄咪咪从顶上探出个头来,假装偶遇的模样演技拙劣: “哎呀,陆警官哪,真巧,又见面啦!” 陆南祁和林江白闻声纷纷转过头来。 “哟,你们俩这是……” 林江白见又是这个不明来头的姑娘,果断大迈一步挡在陆南祁面前,颇有自我牺牲的精神: “警察还能干什么,不就是办案子么。” “办什么案子呀?”许裕沅绕过不识相的林江白,直接追问陆南祁。 第44章 “诶诶诶,闲杂人等不准干扰办案。”林江白坚持严防死守,硬生生把许裕沅探出的身子按下。 许裕沅泄气地瘪了个嘴,假装扫兴恹恹地掉过头背对两人,随意拿起一件婚纱装作挑选,实则留了一耳朵。 “是今天凌晨吗?” “应该是,店里的监控也被砸坏了,没拍到人。” “丢失的除了两套婚纱还有什么吗?” “还有一套珠宝!真是天杀的贼,净挑贵的偷。” 婚纱店失窃吗? 这是有多着急结婚呢。 许裕沅还想听仔细些,身子不知不觉向那边倾斜,却无意中碰到了拦在中间的衣架。 “你想干什么?”林江白一个怒瞪又把许裕沅隔开。 “就,就挑婚纱啊!”许裕沅手上忙忙碌碌翻开一件又一件,眼神却没落到任何一套婚纱上。 她这一系列奇怪举动算是正好踩中林江白的雷点,最终换来他全程盯梢。 有林江白这个拦路虎挡在中间,许裕沅着实不好再找什么理由接近陆南祁,只能强压心虚,一个劲儿地翻看婚纱。 婚纱样式栩栩如生,却没一件入得了许裕沅的眼。 这些大同小异的西式婚纱让她眼皮都懒得抬起,不屑的“哼哼”声像是从鼻腔里使劲哼出来的,嘴角弧度颇为不满。 蓦地,她那双吹毛求疵的手在一款婚纱前停下,眸光一亮,嘴角扬起一抹坏笑。 “这一款你们有m码的么?” “有的有的,就是我看您不太适合m码吧……” “我帮我朋友看的,麻烦你找一个身材差不多的帮我试一试上身效果。” 店员拿起婚纱翻出价码牌,连忙满脸逢迎、点头哈腰地去找人。 许裕沅微微侧头偷眼看向陆南祁那边,估摸着应该还没那么快走,佯装催促:“快点啊,我赶时间。”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迎来这么一个大客户,店员一个个动作立马麻利起来,没用多久就按要求换好了婚纱,颇有仪式感地掀开垂帘。 “哇!”许裕沅生怕陆南祁没注意,特意提高调子惊叹一声。 陆南祁和林江白纷纷应声看过去。 店内柔和的白炽灯镶嵌在天花板内,无数雪白婚纱在华灯下宛如繁星散落。 精致的蕾丝花边和细腻的珠光装饰交织在一起,裙摆宽大而优雅不俗。 有道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款婚纱确实惊为天人。 林江白当场被震惊到呆愣在原地,挪不开脚步。 可身旁的陆南祁却不知见到什么,连连向后倾倒,趔趄倒退好几步。 林江白见势反应迅速,及时扶住陆南祁的手臂,才不至于跌倒。 “怎么了?”林江白见此刻陆南祁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 陆南祁却一味低垂着头,一只手撑在额前,隐约的阵阵虚汗不断从他的发际线处冒出。 陆南祁只觉得此时头疼欲裂,心底不由得感到一阵恍惚的不安,眼前天旋地转,朦胧一片。 林江白和店员的询问不断在他耳边萦绕,可是这些杂声里似乎存在一种难以分辨的其他声线。 他大口大口喘气,极力让情况稳定下来,随后便是脑内的一阵嗡鸣。 婚纱店内的白炽灯悬挂在天花板,每一束光线都仿佛直直刺向他的眼睛,白色的婚纱此时此刻更像是明晃晃的刀面,压抑得他心脏揪起。 刺眼的灯光让陆南祁眼前泛白,模模糊糊终于听见了些什么。 「“这套好看!” “我觉得这套会更适合她。” “瞧你笑得不值钱的样子,新郎官等不及了吧?” “是啊,等不及了,等不及要她嫁给我。”」 这是什么? 另外一个人是谁? 嫁给我的是谁? 也许是陆南祁前段时间和罗堂打架,脑部受到的冲击尚未完全恢复,再加上这一段记忆来得过于猛烈,他有些难以负荷。 他只能感受到脚下软绵绵的,意识就像夜晚的星星一般忽明忽暗。 猛然崩出的记忆如同细线缠绕,他越是挣扎便缠绕得越紧,错综复杂、层层叠叠,让他只感到喘不上气的窒息,迟迟脱不了身。 “陆南祁!”他唯一能分辨出的就是林江白在他耳边的呐喊,“你听得见我吗?” 原本眼前店内的灯光照映的一片虚白,如今正被黑暗啃食,最后只剩下林江白含糊不清的声音,以及脑海里混沌的沉梦。 等到陆南祁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从洁白的婚纱变成了医院惨白的床单。 “哎呦,你终于醒了,”坐在一旁的林江白总算松了口气,“你刚才把我吓死了。” “我怎么了?” “还好意思说呢,谁知道你看见什么了,居然不停向后倒,最后甚至直挺挺摔在地上,把我和店员们都吓一大跳,怎么喊你都没回应,这才急忙送到医院来。” 林江白滔滔不绝向陆南祁抱怨, “你这不会是……被美呆了?” 陆南祁没心思理睬林江白鬼马行空的想象,话题一转:“盗窃案怎么样了?” “转接给别的同事啦!你这个不要命的工作狂可以放心了吧?”林江白对他念念不忘工作的性格颇有微词,“不过你到底是看到什么了,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突然倒下了?” 陆南祁闭口无言。 过于纷杂的记忆猛然冲破禁锢,令他一时无所适从,也无从答起。 他嘴唇微张,下唇被牙齿轻轻咬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嗫嗫嚅嚅,没等听清楚,便又被吞了回去。 紧握床单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似乎在寻找一个能让自己摆脱的出口。 “就只是……看到了那件婚纱……”陆南祁低声喃喃。 “不会吧!”林江白一惊一乍,“你真的是被那件婚纱美晕了?你这是多想结婚啊。” 陆南祁对他无言以对,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良久才开口,语调唏嘘:“我……好像想起来了一部分……” “什,什么?!你想起什么了?” “还不能肯定,我需要先和我师父确认。” 陆南祁疲惫的眼底蓦然一凛,唇角微垂,下颚的线条有一瞬紧绷,削瘦的手背青筋鼓起。 林江白看他状态不佳,便默默退出病房,留下空间让他自我调节。 病房里的安静仿佛能够触摸,惨白的墙壁、床单和窗帘透出一股寒意,阳光失了平日的温暖,夹杂或多或少的消毒水刺鼻气味,只能听见时钟的滴答作响。 陆南祁强忍头晕,摸索着在一旁的矮铁柜上拿起手机,纠结片刻后拨下电话。 “喂?小陆啊,什么事?” 方成的声音在一阵嘟嘟声后清晰响起。 “师父,”陆南祁眉头轻蹙,眼神游离,手指在手机背面不自觉反复摩擦,踌躇许久才终于开口,“我之前……有恋人吗?” “咳咳咳咳……”方成显然被他这一问惊到了,电话另一端传来急切的咳嗽。 “或者更准确的说,”陆南祁第一次无视师父,铁了心地追根究底,“我之前有没有结过婚?” 第45章 “你这傻小子,要是你真的结婚或者离异了,你的身份证婚姻状况那一栏还能作假?” “可是,我今天……真的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一段对话,”陆南祁忍不住回忆,“虽然不知道和我对话的人是谁,但是另外一个绝对是我。” “我说‘等不及要她嫁给我’。” 尽管这一次偶然再度意外恢复记忆,却和上次并不相同。 那一次,程衿和休休的面孔异常清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具象。 可是这一次,陆南祁无论如何竭力挽回,也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短暂的对话。 他甚至连对面的人声也难以分辨,仅能听出几个模糊的字音,勉强拼凑出一句话。 但是,他却万分肯定自己的声音。 他第一次知道,也许在那丢失的三年时光里,真的有一次无上欢喜,一个能够让他极尽所有浪漫情话,视若珍宝的人。 “师父,其实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起来那段记忆了。” “我不知道你之前对我隐瞒了多少,但至少并不全是真话。” “也许您有您的苦衷,我能理解,我也不奢求您毫无保留告诉我一切。” “我只希望,您在这次之后,能好好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陆南祁说得又轻又慢,却让电话对面的方成不禁打了寒颤—— 这个向来温顺的徒弟还是头一回这么执着。 “可以,我告诉你。”方成启齿,“你之前确实有个恋人,但是后来分手了。” 不知为何,陆南祁得到方成肯定的答案后并没有预料之中松一口气,反而心头一紧。 “最近听到那姑娘的消息是——” “她已经结婚了。” 第30章 “她已经结婚了,”方成的声音平稳,“现在还在东川。” 陆南祁还想接着问的口顿时停滞,接不上话。 为什么呢? 陆南祁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明来由的失落。 “如果你还想见她一面,我也可以帮你联系,”方成接着说,“但是你终究还是要懂得,人家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也应该适时退出。” “这也是我瞒你的理由。” 电话对面一直持续响着文件纸页翻动的哗哗声,与奔波不断的匆忙脚步混杂在一起,方成的声音在听筒里并不算清晰。 可他的字字句句都正中下怀一般,刺穿陆南祁的妄想和期待。 最终只给陆南祁留下掀开一角的真相,却又架着刀明晃晃威胁他—— 你不能再继续了。 “我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南祁才从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吐出一句,声线落寞。 这一句是通话的结束,但不是真相的尾声。 陆南祁痴痴望着自动变暗的手机屏幕走神,复杂的思绪盈满了他的脑海,就连病房外清脆的鸟鸣也进入不了他的耳内。 “哟,你来啦?他就在里面的四号床。” 门外响起林江白的声音。 接着便是程衿的柔嗓:“好,谢谢。” 陆南祁着急忙慌地把手机塞进被子里盖好,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皱,以至于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伴随门锁的向下扭动,程衿拎着精巧的果篮,满脸担忧地走进病房。 “你没事吧?” 她熟悉的嗓音仿若一把发梳,瞬间梳平了陆南祁刚才所有的不安和焦虑,整个人紧绷的肩头终于松懈下来。 “没事,”陆南祁笑意温柔,“医生说可能是疲劳过度,以及上次打架还没完全恢复的后遗症,总之问题不大。” 程衿瘪瘪嘴看了他一眼,将果篮轻轻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没事就好。” “许裕沅,快进来!”程衿突然调转方向朝身后闷声低吼。 陆南祁顺着她看去的方向探头,颇为好奇。 许裕沅挪挪蹭蹭扒拉着门框,许久才露出一双眼睛,远远便能看见眸中的愧疚。 怎么是她? 陆南祁眨巴眼睛看着许裕沅怯生生的模样,又转头瞧了瞧程衿,似乎对二人的相识出乎意料。 “快过来给人家道歉!” 程衿见许裕沅的步子迟迟迈不进来,索性自己过去将她硬扯进门,带到陆南祁的床边。 许裕沅虽然一脸的不情不愿,但还是听话地给陆南祁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语气诚恳: “陆警官,是我不好,对不起!” 陆南祁对她这冷不丁冒出的一句道歉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问道:“你没,没对我怎么样啊,这一次是我自己晕倒的,你不用道歉。” “不是!”许裕沅忽然语气激动,“不是因为你自己!” 这莫名其妙结束的半句令陆南祁顿时更加混乱,默默等待她的解释。 然而刚刚还迫不及待即将进行一番长篇大论的自我检讨的许裕沅,此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紧急刹住嘴。 “其实是我好奇你们的办案过程,凑得太近,不小心撞翻中间的衣架,这才连累你躺这了……”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陆南祁显然没被糊弄过去:“不是这么回事吧,林江白没和我说这个。” “他,他没说不代表没发生啊!”许裕沅着急辩解。 陆南祁偏头挑眉,质疑:“真的是这样?” “当然是真的呀!只是因为你晕倒了所以才没察觉。”许裕沅语气肯定,容不得一丝怀疑。 虽说许裕沅表面看起来一身不容置疑的魄力,可心里却不断碎碎念: 这警察还真不好骗。 反正不管你信不信,这个解释都必须是真的。 毕竟总不能把我是为了试探你和我闺蜜的情意,才费尽心思接近你的计划说出来吧? 陆南祁直视着她,尽管并没有审问的凛冽,许裕沅还是感到阵阵寒意。 她尽力克制自己游移的掩饰神情,在对视中不落下风。 “我也替她跟你道个歉。”程衿适时插话,巧妙地将中心转移到自己身上,“她冒冒失失的性格从小就没少给我惹麻烦。” 陆南祁:“你们从小就认识?” “对呀!”许裕沅见好就收,赶紧接下话茬,避免自己漏出马脚,“我们俩可是睡在一个被窝里长大的呢!” 她趁机抱住程衿,将脸放在她的肩上,紧贴后背以此掩盖自己撒谎后慌乱的心跳。 “你们俩能认识我也确实没想到,”程衿知道许裕沅这一抱是她编不下去的逃避,于是只能替她接下话题,“似乎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都好巧。” “怪我总上电视吧。”陆南祁傻乎乎笑着回复,身体放松的姿态与方才截然不同,“不过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许小姐?” 许裕沅躲在身后不敢出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说漏什么,程衿只得替她接下话茬:“那是因为我们分开了,她还留在东川那边。” “在东川?”陆南祁抓住盲点,“那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清安挑婚纱?东川的婚纱店样式更多吧。” “因为清安是我喜欢的设计师的老家,他设计的一款婚纱只在清安有卖,所以我就跑过来一趟,顺便见一见衿衿。” 第46章 许裕沅这时脑子倒是机灵,反应迅速地编好了前因后果,让人听起来一时难以找出破绽。 “再说,婚纱这东西,就是要和结婚一样,一生只认一个。”她说到兴头,又多补充了一句。 陆南祁自然短时间找不出端倪,因此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面色蓦地一沉,仿佛被勾起了别的思绪。 程衿担心多说无益,急忙结束话题:“店里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记得吃水果。” “放心,林江白还在外面,有人照顾,你们慢走。” 陆南祁笑意浅淡,轻轻挥手目送二人,最后又与死寂的病房融为一体。 病房外的走廊异常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程衿和许裕沅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阳光无法透过厚重的布料照射进来,正如方成一通电话后,在陆南祁心上蒙住的一层暗影。 - “哎呦!”许裕沅在后面气喘吁吁跑着,“衿衿我错了还不行嘛?” 前面的程衿因怒气而步伐飞快,将许裕沅远远落在身后。 许裕沅也自知理亏,只能边哄边尽力追上她:“你等等我。” 这一叫停,程衿还真的就此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以刀剑般凛冽的眼神对上许裕沅,让她连连后悔。 “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去找陆南祁?”程衿此刻正在气头上,质问的语气可怕。 “我……我就是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失忆了嘛……”许裕沅被问得心虚,久久抬不起头。 “我不是和你说过他真的失忆了么?”程衿听到解释似乎怒火更盛,“连我的话你都不信了吗?” “我……我就是想亲自试试看嘛……” “你去试探他是为了什么?”程衿一步步逼近,“他到底失没失忆能达到你什么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吗?” 许裕沅无话可说。 “芋圆,你知道我为了减少和他的接触,躲得有多辛苦?”程衿声线不禁颤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么胡闹是在把我拉回起点,那个我费尽心思才终于摆脱的痛苦根源!” “你根本没有!” 许裕沅猛然一声反驳,让原本苛责的程衿惊愣在原地。 “衿衿,你才是糊涂的那个……”许裕沅苦笑,“你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迈出过爱他的困局。” “你说不该把他之前的过错迁移到现在,”她继续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不光是他的意外失忆,还有你的刻意隐瞒,都注定了你们两个的死局。” “他想不起来曾经,你又偏偏不告诉他过往,你想要的答案,其实早就被你自己抛弃了。” 程衿瞳孔微怔,鬓边渗出细细的冷汗,双手以难以察觉的细微程度不断颤抖。 原来如此, 原来折磨她的根源—— 一直都是自己。 程衿顿时感到脱力,急忙撑住街边的墙壁,另一只手紧抓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许裕沅眉头轻皱,看见程衿的状态心中绞痛。 她慢慢靠近过去,将落在程衿面前的碎发整理至耳后,以一种平静的语调对话:“你知道今天陆南祁为什么会晕倒吗?” “其实我根本没有撞他。” 许裕沅自言自语地说着, “因为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在三年前和我一起背着你约定好的秘密——” “原本应该由你穿上的婚纱。” 程衿闻言猛然抬头。 周围早已模糊不清,她连只有一步距离的许裕沅都难以看清,唯一清晰的只有眼眶内清亮的泪水,和如同蜘蛛结网一般漫布的红血丝。 悲恸的眼神中迷离间还溢出了失惊和诧异。 “我想,他既然看不到了,至少你应该看一眼。” 许裕沅强忍自己的情绪,轻柔地捧起程衿的脸,用指腹拭去她眼角泛出星星点点的泪花,表情严肃认真。 是啊, 至少程衿要看见—— 这个滞留三年的幻梦, 还是迟早要醒来。 得到程衿的默认,许裕沅便拉着她缓缓朝婚纱店走去。 此刻正值傍晚,消去了白日的溽暑,街道上的路人自然多了起来。 这一对情同姐妹的挚友就这样逆着热闹喧哗的人流,坚定向另一端走去。 她们知道,自己走向的那个远方,是真正的解脱。 也许是来过一次的缘故,许裕沅很快便从衣架挂着的密密层层婚纱中找到了三年前为程衿挑选的那款。 她全程注视店员领着程衿进入试衣间,第一次即使内心缠绕了万千思绪,却暗自憋在心里,沉默不语。 三年后,她作为告密者,把秘密说给那个人听。 没有窃喜,没有背叛,偏偏情绪连一丝波澜都惊动不起。 试衣间的帘布沿着顶部的滚轴“哗哗哗”拉起,光束绕过长帘,逐渐点点洒落在程衿身上。 轻柔的长摆铺在地面,在灯光的照映下轻盈烁亮,几缕发丝垂落在她的脸颊一旁,柔软的面料环绕她的身体,拂过白皙纤长的手臂。 “小姐,这不是完整的一套,需不需要我帮您拿剩下的配饰?”店员问。 是了,这当然不是全套的婚纱。 少了捧花,少了头纱, 甚至, 少了新郎。 程衿对着店员淡淡笑了,轻轻摇头。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细声自说自话: “原来那一天,” “我可以是这个模样……” 许裕沅站在程衿身后,愣愣望着她出神。 “可恶啊……那个男人说的果然没错。” “这就是衿衿的婚纱。” 第31章 夜幕降临,天空最后一缕晚霞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墨蓝的天幕和闪烁的繁星。 程衿躺在床上,手臂叠在眼前,一闭眼尽是白天镜面倒映的婚纱画面。 许裕沅本打算为她拍几张照片留念,却被她拦下。 这样的照片能留下什么? 不过都是逃不出的遗憾和思念罢了。 只是当那身雪白圣洁的婚纱,穿过她的手臂,以独特的传统云纹编织在胸口,撑起旗袍领的时候,她三年来的执念似乎有了裂口。 这些精巧的设计无一例外正中她的偏爱。 陆南祁三年前为她从上百件之中挑选出这一款,是否说明—— 至少在断崖式分手前不久, 至少在这么一瞬, 他也是深爱自己的? 如果这个假设成真的话,陆南祁后来决绝的分手更加不免多疑。 “陆南祁……”浴室内急促的流水声早已盖过程衿的独语,“你到底能给出我什么理由……” - 调整好心情之后,程衿很快便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独自在后厨忙碌,将刚洗净的新鲜青梅一个个用牙签取蒂,台面旁边还放置了大大小小的碗碟,均是准备青梅酒的材料。 她为了更加迎合市场,改良了店内的饮品供应,除去原有的养生茶叶之外,正在不断着手将一些传统酿造手艺搬上菜单。 青梅酒就是“领头羊”。 程衿父母自小离异,家中也无其他长辈照顾,年纪小小便跟着许裕沅家里一块相处。 第47章 青梅酒就是许奶奶最擅长的手艺。 小时候的程衿和许裕沅对这清透的甜水好奇得很,背着大人用筷子头轻轻蘸了一点滴在舌尖上,结果两个人都被呛出眼泪。 之后这两个小不点便因此长了教训,只敢趴在桌上,偷偷盯着飘在透明玻璃酒罐里的圆润青果。 两双小眼睛这么一盯,就忽视了身后无数个夏天。 “哎呀,”程衿猛地一拍额头,“少拿一个罐子。” 她正打算掀开后厨的帘子,走到前台翻找柜子里的玻璃酒罐时,林江白的声音竟飘了进来。 “小杜,你们店里上新也太快了,我这个老顾客的钱包都快要不够跟你们进度的。” 程衿在后厨忙青梅酒制作,于是小杜便替她在前台站岗。 听林江白这话,估计是又看中了店里的新品,打算凭交情空手套白狼。 “那你看在我们店这么勤快的份上,还不得多捧捧生意啊?” 小杜一眼看穿他的把戏,没让他占到便宜。 林江白一时吃瘪有些不服气,最后还是碍于警察和吃货的身份,全款拿下店内新品。 “我说你不会又是趁着巡逻的间隙来觅食的吧?”小杜看着林江白一身警服猜测。 “嘘嘘嘘!”林江白紧急让小杜闭麦,“这话可不兴说,咱俩心知肚明就好。” 小杜对此翻了个浅浅的白眼,左顾右探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只有你一个吗?你的老搭档陆警官没和你一起?” “哦,他有事请假回了一趟东川。”林江白迫不及待拆开包装,套上一次性手套抓起一块酒酿桂花糕放入嘴里,表情美滋滋的。 “回东川干什么?”小杜随口一问。 林江白擦去嘴角留下的残渣,口中包着满满的糕点,吐字不太清楚: “好像是去找他之前的未婚妻。” “未,未婚妻?!” 小杜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惊叫一声,直到被林江白着急捂住嘴巴才没能继续引人注目。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兜不住事的啊?”林江白表情严肃,“这话绝对不能跟你老板提啊!” 见到小杜拼命点头和发誓后,林江白才肯松开捂住嘴的手。 只是两个人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其实早就成了二人的自作多情。 话题的另一个中心——程衿,就站在帘子后面,清楚地听完了整段对话。 陆南祁有别的未婚妻? 程衿对于这个消息并未选择轻易相信。 毕竟在一起三年,陆南祁的人品她还是有把握的。 “不过陆警官居然有未婚妻啊?那怎么还在追我们老板?”小杜又多八卦了一嘴。 “因为他之前遭遇了一次事故,忘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好像也是最近不久才知道自己之前有个未婚妻的。” “那他这次回去见到了么?” “他是说见到了,”林江白说着说着又塞进口里一个新的桂花糕,“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也只和我说等和他师父告别之后,就准备回来,估计晚上就能到。” “他真有未婚妻呀?那我们老板怎么办?”小杜总归还是心向程衿的,对于现在这种复杂情况不免生出担忧,不知道陆南祁会怎么处理,“我看陆警官也不像个渣男啊。” “哎,不知道他,”林江白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想起来,对他而言也挺棘手的,新欢旧爱都难选。” 前台对坐的两个人倍感惆怅,短帘后的程衿却不禁发笑。 居然真的有个未婚妻。 这一趟是特意跑去东川再续前缘吗? 程衿身子摇晃着向后趔趄几步,两只手扶住凸起的墙柱才得以站稳。 所以,陆南祁, 这就是你断崖式分手的原因对吧? 难怪你迟迟不愿意告诉我, 原来真相令你自己都难以启齿。 程衿此刻只觉得心里生出一阵阵恶寒,自己六年来的眷恋和绝望,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小杜和林江白的闲扯并没有停下,然而程衿早已听不清两人的对话。 青梅果在玻璃罐里浮沉,时不时碰撞一下大块的□□糖,发出咕噜的轻响。 表面被朗姆酒浸泡浮出细细密密的小气泡,慢悠悠飘至水面之上,忽地在空气里炸开。 连着一起破碎的,还有程衿的自欺欺人。 - 程衿终究还是没有适应清安的天气,进入深秋之后的夜晚更加令她感到寒风侵肌。 她担心受凉,于是让小杜提早下了班,只留自己一个人在店里独自收拾。 冷风从窗框缝隙里钻进来,在空荡荡的店面呼呼作响,程衿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针织外套。 由于白天的插曲,她无意中忽略了青梅酒制配比例,白白浪费了一罐。 为了赶上预定的上架时间,她只能加班加点重新再泡一次。 过于寂静的空气让撞响的门铃声愈加明显,程衿听了一愣,急忙擦干手小步快跑出了后厨: “对不起,我们已经打烊了……” 短帘被纤手撩起,程衿缓缓抬眼,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不轻不重落在一个人影身上,瞳孔微张。 陆南祁身穿一件黑色大衣外套从黑夜中走来,外面的月光似乎遗落了某些星星点点的柔白,稀疏撒在他的眉眼之间。 “那我来得真不巧。” 他垂首哑笑,氤氲的雾气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唇边弯起一抹依稀可辨的温煦。 陆南祁脱下大衣放在椅子上,环顾无人的四周: “怎么今天闭店这么早?” 程衿走神片刻后反应过来,从柜子里掏出几块冰糖放在碟子上,语调散淡:“有别的事要忙。” “什么事?我来帮你吧。”陆南祁说着就挽起袖口,急忙迈出几步跟上程衿的步伐。 “帮我拿几个罐子,”陆南祁乐意帮忙,程衿也不辜负他的好意,“要那种大容量的玻璃酒罐。” “酒罐?你在泡酒吗?” 陆南祁很高,拿出壁柜的玻璃罐毫不费力,宽大的手掌拖在底盘,稳稳当当递到程衿面前。 “嗯,青梅酒。” 程衿低头一直忙着处理青梅,全程没有抬头。 也许忙碌只是借口,她实在不知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陆南祁的注视。 “青梅需要怎么处理?我和你一起。” “很简单,”程衿指尖抓住一个滚圆如同翠玉一般的青梅,靠近陆南祁示范给他看,“就是用牙签去掉顶端的果蒂。” 由于身高差过大,陆南祁很难看清程衿手上的动作,于是弯下腰俯身凑近学习。 他故意打着看不清楚的名义,将身子与程衿不断拉进。 即便程衿耳边的长发偶尔还能扫到他的脸颊,发丝顺着他的呼吸一张一扬,他也偷偷挪动脚步贪恋地继续靠近。 程衿身上木质香气是淡薄不至于厌烦的刚好程度,即使陆南祁与她相处了半年多,他依然对此十分眷恋。 他刚斜过眼打算偷瞄身旁女孩认真的可爱模样时,程衿却突然如同触电一般躲闪开来。 “不用离我这么近,这个操作很简单。”她冷冰冰的一句让陆南祁不知所措。 第48章 他以为是自己贸然的靠近让程衿感到不适,心里生出的愧疚使他楞楞地点头,不敢再次靠近。 店内的空气又一次陷入死寂。 “你今天没穿警服,”程衿主动开口,明知故问,“是没上班?” “嗯,今天请假回了一趟东川。”陆南祁说话的神情与往常无异。 “我知道,”程衿反而勾起勉强的嘴角冷笑一声,“去见你的未婚妻了呗。” 陆南祁闻言忽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着程衿,面容诧异:“林江白和你说的?” “当然不是,”程衿佯装淡定,“怎么样?见到了老情人,开不开心?” 陆南祁当然听得出程衿话里有话,可她出乎意料得知这个消息的现实还未来得及在自己脑海里消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你这呆瓜样子,”程衿终于抬起头直视陆南祁的眼睛,可那双漂亮的杏眸却充满了污浊的苦泪和心酸,“见到故人应该开心才是呀……” 陆南祁这才得以看清她的样子—— 记忆中在阳光下明艳张扬的姑娘,此刻居然被室内的冷光衬得毫无生气。 他眼神木然,心中感到一阵莫名被揪起的绞痛,嘴唇微动,字句却始终未能突破哽咽的喉咙,发出一丝声响。 程衿见他的反应,也算是意料之中,但仍然失望地摇摇头,无力多加解释,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一股力量绊住她的脚步。 陆南祁冰凉的手指缠绕她的手腕,纤细的腕骨不到两指的距离便能完全包住。 丝丝的凉意伴随轻微难察的颤抖,使程衿顿住向前的脚步。 “是,我今天是去见了那个姑娘。” 陆南祁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她已经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我没有上前打扰。” “我的失忆已经让我完全忘记了对她的任何感觉,无论之前我与她有如何的过往,至少现在我对她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甚至留恋。” “我不想执着于过去,我只想专注当下。” 陆南祁眼神凛冽,逼得程衿与他对视。 “而现在,” “我只喜欢你。” 第32章 清安派出所从来不缺鸡飞狗跳。 墙上挂着的电子屏幕实时监控辖区内的画面和预警信息,不断滚动的电子红字投射在路过的民警脸上,更加增添了一股焦灼气氛。 林江白恹恹地趴在办公桌上,咂嘴声不禁引人厌烦。 陆南祁本就因为成堆的居民琐事还待处理而心烦意乱,又被一旁的林江白时不时的动静干扰,无奈强忍怒气,关心道: “你怎么了?” 林江白眉头紧锁,一脸愁容地短暂瞟了一眼后,又长长呼出一口哀叹: “还不都是因为我侄女。” “笑笑?”陆南祁有些惊讶,“她不是很乖吗?” “问题不在她,”林江白叹气道,“是这个破学校非要举办什么亲子运动会,要求父母双方都必须到场。” “你也知道我哥嫂都在外地,偏偏这次我女朋友来不了,我又正好轮班,如果就笑笑一个孩子没有家长陪同,多可怜啊……” 林江白的担忧并不全无道理。 笑笑本就是留守儿童,如果又在这种大型运动会上没有家长陪同参加,确实极有可能给孩子的心理带来不良影响。 陆南祁也对此犯了愁,手指无意识地不断轻点鼠标,发出“哒哒哒”的响声,更加令人焦灼。 林江白倒是似乎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原本黯淡的眼睛突然一亮,挺起身子直勾勾盯着陆南祁,笑得不怀好意: “笑笑不是很喜欢你么?这次你去当她的‘好爸爸’怎么样?” 陆南祁见他这居心叵测的表情,后背一凉,扯着凳子连连后撤:“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要不然你就和我换个班。”林江白欲擒故纵的把戏明显。 陆南祁:“想得美,我都连上三天了。” “那你就替我去参加运动会,”林江白计谋得逞,笑得贱兮兮的,“这次我就委屈一下,让你当一回我哥。” “再说,你不是在追程衿么?”林江白说得头头是道,“这回可以用这个借口约她出来啊!” “一起假扮一日夫妻,说不定扮着扮着,就假戏真做了呢!” 陆南祁没有立刻拒绝,是有点心动的。 林江白又趁机补了几句:“我再和笑笑提前说一下,让她做你的僚机。” 陆南祁强装矜持,装模作样地拿起杯子咽下一口水,一声不吭,也算是默认了。 林江白笑得得意洋洋,他还从来不知道陆南祁居然能这么快中招,果然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 这下不光替哥嫂解决了烦心事,顺便说不定还能促成一段姻缘,林江白心满意足地往后一靠,自卖自夸起他天衣无缝的计划。 - 陆南祁从幼儿园接上笑笑后,便按照计划直直前往“徜徉梦”准备进行“世纪大谈判”。 “叔叔,你为什么不进去呀?”笑笑被抱在怀里,冷不丁问出一句。 陆南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双脚立在店门外像被定住了一样,迟迟没有迈进去。 他好像隐约能感到心中冒出些不明来由的害怕。 害怕什么呢? 自从他明了自己对程衿的心意后,程衿捉摸不透的态度反倒令他不知所措。 他总是觉得自己太笨,控制不好距离。 程衿就像个刺猬,离得太近会对她身上的尖刺避之不及,太远又无法触碰到她内心的柔软。 所以他害怕, 害怕她会拒绝, 害怕她一直躲避自己。 “叔叔?陆叔叔!”笑笑把他唤醒,“外面好冷,我想进去。” 陆南祁回过神,把笑笑上衣拉链紧了紧,严严实实挡住冷风:“好好,对不起啊。” 他的手刚一摸上门把,耳边便响起一阵急切的铃铛声,不过并不单单是门铃—— “狗狗!” 休休应该是在室内闻到了陆南祁的味道,兴冲冲把玻璃门撞开迎接,项圈上的铃铛不停晃动,声音清脆。 笑笑对这只漂亮的大狗狗很是好奇,扭着身子想从陆南祁怀抱里挣脱下来。 陆南祁抱不住乱动的笑笑,慢慢把她放下,休休也主动凑过来,和小朋友玩得欢快。 “你怎么来了?”休休的铃铛声引得程衿从后厨探出脑袋,“这是……” 程衿双眼直勾勾盯着笑笑:“你不会刚送走一个突如其来的未婚妻,又来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亲生子吧?” “当,当然不是!”陆南祁急忙否认,“这是林江白的侄女。” 程衿挑起一边的眉毛,没有吭声,表情颇有深意地瞧了瞧笑笑,又抬头看了一眼陆南祁。 怀里抱着的圆碗在打蛋器的旋转中不停颤动,“嗡嗡嗡”的声音给此刻的氛围添上了某些不言而喻。 “今,今天店里怎么没什么人?”陆南祁极力转移话题。 “这两天休业,”程衿慢悠悠解释道,“店里的电路坏了,正找人来修,外面都写着呢。” 第49章 “那正好,”陆南祁上前一步,“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假装笑笑的父母,陪她参加学校运动会吗?” “林江白这两天连班,笑笑的父母在外地赶不回来,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一个人去参加运动会,多可怜。” 也许是怕程衿拒绝,陆南祁一口气连着补充了许多话,但还是觉得不够,又继续说道:“就只是替代一天孩子母亲的位置,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程衿停下手中的自动打蛋器,马达运转的噪音瞬间安静下来,整个店内只剩小朋友咯咯咯的笑声。 她默默注视着与休休玩闹的孩子—— 笑笑只比休休高出一小部分,笑声里还时不时能听出小孩子发音不清的黏糊奶声。 也许是有着相同的经历,程衿看着笑笑,内心不自觉软了下来。 “好啊,不就是当个替身而已。”程衿轻飘飘地答应了。 “不是替身,”陆南祁忽然的一句语气坚决,“最多只能算演员,” “我不会让你做谁的替身。” 陆南祁一字一句说得很重,脸上的神情莫名的严肃认真。 程衿看着他的表情怔愣片刻。 陆南祁眼神中的坚毅不减,眸中的光彩在昏暗的室内愈发清亮。 身后的光线逆向打在他的周身,围出朦朦胧胧的一层光晕,门窗拦不住室外咆哮的冷风,从背后猛烈地吹来,却不见陆南祁一分动摇。 程衿慌乱地避开对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意摆了摆手,又进去后厨忙碌。 “笨蛋,” “这么认真干什么……” - 在风轻云淡的天空映衬下,学校操场飘扬的彩旗显得盛况空前,标语高高挂在教学楼一面,各位老师忙碌地穿梭在队伍中,现场的气氛比高悬的太阳还热烈。 笑笑两条腿跨坐在陆南祁肩上,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程衿给她做的麦芽棒棒糖,小脚在陆南祁胸前开心摇晃。 “笑笑乖点,别掉下来了哦。”陆南祁语气温柔。 “姐姐做的棒棒糖好次。” “笑笑要听陆叔叔的话,姐姐才给你做新的棒棒糖哦。” 程衿越看单纯可爱的笑笑越喜欢,忍不住上手捏捏她的红脸蛋。 不料手还悬在半空,就被陆南祁中途劫下,整只手都被他完完全全包在手掌心。 不光抓住手,陆南祁还借力将程衿往身边一拉,害得程衿一个趔趄,差点扑到他怀里。 “你干什么?” 程衿低声问。 “要拍合照了,装家长也要像一点才行。” 陆南祁瞟了一眼前方,提醒程衿注意抬着相机拍照为宣传取材的工作人员。 “没想到你还真奸。”程衿喃喃地骂了一句。 陆南祁却气势更胜,哼哼几声,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程衿抬头看向他—— 陆南祁的侧脸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格外俊朗,棱角分明的流畅下颚连接纤细修长的脖颈,高挺的鼻梁隐隐约约透出上方的光线,最终落在鼻尖上聚成星点。 这明明就是记忆中的陆南祁啊。 陆南祁虽目视前方,但握住程衿的手却更加攥紧。 他松了松手,与她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掌心不自觉传来微热和不安的心跳。 阳光自上而下洒落下来,却在两人的手掌间寻不到一丝缝隙。 周边栽种的树叶和花草随风摇曳,投射下来的稀疏光影悠悠荡荡,窜进了程衿的眼眸。 程衿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有些恍惚—— 陆南祁的影子宽厚高大,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那一半。 她的头正好在他的肩膀位置,重叠起来的部分就像她正靠在陆南祁肩上。 坐在肩上的笑笑摇头晃脑开心地含着棒棒糖,两个小辫子在阴影里活泼地跳动。 三个人影子被阳光扯在一起,即使只有那么一瞬,即使这一切都是假装—— 他们三人的阴影映射在程衿的瞳孔中的那一刻,看起来像极了真实的一家人。 “各位妈妈注意了啊!”老师突然大声喊叫起来,“我们现在开始抽签,大家抽到相应的序号后排在白线后面准备起跑,注意安全第一!” 程衿这才找到借口松开陆南祁紧握的手掌,不自然地整了整衣服,指向抽签的地点:“那,那我去抽签了啊。” “姐姐加油!”坐在肩膀上的笑笑十分捧场,打气的样子格外认真,“姐姐赢了比赛我给你糖吃。” “注意安全,”陆南祁低声交代了一句,“可千万别为了一颗糖摔一跤。” 这话简直就是在成心打趣她,程衿才忍不下这口气。 “你真当我就这点追求?” 程衿也没好气地回应他的调侃,两人默契对视,相视而笑。 “笑笑妈妈?笑笑妈妈!就差你啦!” 直到被老师的呼唤打断,程衿才回过神,移开陷入陆南祁注视的目光,匆匆忙忙跑走,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 她在老师的引导下终于来到准备区站定,在原地做好热身活动,一股势必要拿下第一的阵势。 “妈妈加油!” 笑笑甜甜的加油声从远方传入程衿的耳朵,她闻声回头望去,看见两人沐浴在阳光下正冲自己招手。 她也举起手挥动回应。 “程衿!”也许是被笑笑感染,陆南祁居然也扯着嗓子扬声道,“向前跑,一直向前跑!” 程衿听到这一句话心底莫名一沉,眼睫微弱地颤动了一瞬。 向前跑。 是啊, 人都是要一直向前跑。 「“我不想执着于过去,我只想专注当下。”」 陆南祁前几天的话蓦地浮现在程衿的脑海,似乎伴着一起显现了别的什么。 许裕沅说过—— 所有的痛苦和死局,其实都是程衿自己一手造成的。 所以,如果她这一次主动向前走, 是不是就能改变结局了? 她又是不是, 是不是可以…… 再爱陆南祁一次? 第33章 整洁干净的店面里,天花板的白炽灯电压不稳,一闪一闪晃人眼睛。 程衿用簪子随意将长发束在脑后,围了一件扎染的靛蓝色围裙,陆南祁站在一旁挽起衬衫袖子,腰肢在皮带的束紧下显得流畅坚实。 大理石台面上杂乱排列着各种工具,表面散落的金黄色麦芽粒还隐约散发出诱人的麦香。 “帮我把模具从冰箱里拿出来。” 程衿手中无法停止搅拌,于是用手肘顶了一下陆南祁。 不锈钢大锅煮沸的琥珀色糖浆在火源的加热下不断冒出晶莹的气泡,逐渐在木铲的搅拌下变得更加浓稠。 陆南祁将模具拿来平放在台面上,程衿迅速将燃气灶调小,扶着锅把准备倒入模具。 陆南祁却中途将她拦下,换成自己抬锅倒入:“这个太重了,还是我来吧。” “哎,说要学的人现在却在外面玩,看都不来看一眼,就留我俩在这干活。” 程衿把锅交给陆南祁,有些幽怨。 陆南祁轻轻笑了:“小孩子不就是这样么,三分钟热度。” 第50章 “所以我不喜欢小孩子,”程衿双手抱在胸前,怏怏不乐,“总是想给他们最好的,结果到头来累死的都是自己。” 陆南祁听出了程衿的暗语,淡定将大锅放下,会心一笑: “这次都是我们不好,不应该喊你导致你分心,没得第一也别太放在心上,我和笑笑都以你为傲。” 陆南祁的眉眼舒展,凝目投注的尽是在洞察所有心绪后,却没有丝毫冷漠和疏离的无尽柔情。 程衿只觉得此时此刻,在小小的后厨里,陆南祁眼波流转的凝睇,比模具内莹莹剔透的麦芽糖浆更为清朗。 陆南祁,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一直以来,你好像永远都走在我前面。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被你牵着走, 所以当三年前你以分手的方式告诉我要自己走的时候, 我是怪你的。 可是你说得对, 人不能活在过去里。 如果忘不掉,那就不要忘了吧。 陆南祁,我可以再爱你,我可以无数次地重新爱你。 “哈哈哈哈哈……”一阵清脆的孩童笑声打乱了程衿深陷的思绪,只见笑笑从外厅兴奋跑进厨房,休休紧紧跟在后面。 笑笑从门口直直跑向程衿的位置,张开双臂抱住她的腿,脸上乐呵呵笑颜如花。 程衿蹲下身子将她抱起,揉了揉休休的脑袋,这才让玩的尽兴的两个小伙伴短暂消停一会儿。 “大狗狗年纪已经很大了哦,不能让它跑太久。”程衿柔声叮嘱笑笑,调皮地轻轻刮了一下鼻梁。 “大狗狗多少岁了呀?”笑笑奶呼呼的声音听得让人心软。 “十岁啦,比笑笑还大呢。” “那大狗狗是哥哥!” 小孩子想象力丰富,说着说着总能联想到别的方面。 “那叔叔和姐姐谁更大呀?”笑笑咬着手指问道。 程衿耐心回答:“叔叔更大。” “那叔叔就是姐姐的哥哥啦!” “我的爸爸妈妈比叔叔姐姐都要大,所以是叔叔姐姐的哥哥姐姐!” “不过最大的还是清安啦!是所有人的哥哥姐姐。” 笑笑兴奋得在程衿怀里手舞足蹈,程衿默默听着笑笑单纯可爱的话语,笑意温软。 “不是哦,外面的世界还有很多比清安还要大的地方哟,还有很多的哥哥姐姐。” 程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笑笑胡闹。 “那姐姐是从比清安还大的世界过来的嘛?” “对啊,从一个叫东川的地方。” “那姐姐为什么要来这里呀?” 笑笑无意中的这一问竟把程衿噎住,有意无意地点出了深藏在心中的狼狈和迟疑。 程衿眸底弥漫出不惊不喜的情绪,指尖轻柔地把笑笑面前因奔跑而杂乱的碎发顺至耳后,淡淡开口说: “因为要找一个答案。” “答案是什么?”笑笑一脸天真无邪地好奇问道,“是不是和过圣诞节,老师要我们在大大的圣诞树下要找的被藏起来的礼物一样呀?” “嗯,是礼物。” “那姐姐找到了吗?” “没有,”程衿僵硬地笑着,好在笑笑看不出她眼中的惆怅,“不过我找到了另外一个。” “姐姐好幸福!居然一个人可以有两个礼物!” 笑笑当然不知道程衿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即使是这么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程衿心中的黯淡也因此消减了不少。 她跟着笑笑稀里糊涂傻笑起来,目光不自觉偏向陆南祁,他也正斜靠在台面,双眸清澈如海,睫毛微颤,笑声浅淡。 是啊,不负我风尘仆仆从东川远道而来, 终于找到了第二种答案—— 更好的答案。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比闪烁的白炽灯柔和许多,徐徐清风拂过,室外安静祥和的氛围丝毫不抵三人相视而笑的热闹。 - 程衿轻声哼唱着,好不容易把笑笑哄睡。 白天还是活泼闹腾的孩子,趴在怀里睡着的样子却异常乖巧。 “林江白什么时候来接?”担心惊醒笑笑,程衿尽力压低声音对话。 陆南祁看了眼手表:“他今天值班,可能交班的时候出了点事,过一会儿会来。” 程衿听到解释瘪了瘪嘴,低头看向睡在怀里的笑笑。 笑笑抱起来像个小豆丁,整个人似乎只有一丁点儿大,平静顺畅的呼吸在程衿耳边缭绕,白皙软嫩的手臂还隐约能闻到小孩子的奶香。 程衿不断轻拍笑笑的后背,好让她睡得更安稳一些。 “还说不喜欢小孩子呢,”陆南祁在旁边坐下,一脸笑意,“这不是很熟练吗?” 程衿没好气地浅浅抛了一个白眼:“那是因为这是别人的孩子。” “如果是我的孩子,我还要忍受怀孕的水肿,生产的撕裂,好不容易等到孩子出生,又想给ta最好的,又不能忘了陪伴ta,你说容易么?” “是啊,女性太不容易了,”陆南祁长叹一声,“我们都应该感谢妈妈。” 程衿却眸色一沉,犹豫不决许久才终于开口,神情落寞: “可是既然都能忍受孕期的痛苦,抵过了生产的煎熬,就连最折腾的哺乳期都可以克服,为什么却独独不愿意继续坚持了呢?” 程衿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四岁见证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五岁遭受最爱的两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去,谁也没有在意她,挽留她。 父亲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对她已不剩半分情意。 母亲呢? 独身跑去遥远的英国,也从未想过将她一起带走。 她许多时候早已动摇——爸爸妈妈是否还爱我? 休休的到来,让她在五年后终于勉强找到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 妈妈应该还是爱我的吧? 可是一直得不到的回应,只会让自欺欺人更加心酸。 程衿的寂然从眼底弥散出来,陆南祁能轻易捕捉到,满眼心疼地打算安慰些什么。 “哎呦哎呦,我来晚了。” 林江白突然推门而入,气喘吁吁直道歉。 陆南祁又慌乱地连忙将手收回,插入口袋,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真是辛苦你们了,”林江白从程衿怀里接过熟睡的笑笑,动作尽可能减小幅度,“带她一天累坏了吧?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程衿微微颔首,目送林江白抱着笑笑离去。 她刚一关上店门,只听见“啪”的一声轻响,刚才还在闪映交替的灯光猝不及防地熄灭了,整个店面只剩外面月亮照进来的微光。 “陆南祁?”程衿在身旁找不到人,以为他走到了深处光线不良的地方,小心翼翼挪动步子轻声唤道,“电路彻底坏了,你要不也早点走吧?” “没事的,这样也很好。” 陆南祁从背后的仓库走出来,身上素净的衬衫在柔和的烛光下映射出雅淡的金黄,手中捧着的蜡烛烛光跳跃,投射在他温暖的脸庞上,形成一道温泽的交错光影。 “你怎么知道蜡烛放在哪?” “那当然,不光林江白是常客,”陆南祁在桌面上滴了几滴腊,让蜡烛稳稳立住,“我也是。” 第51章 “看来之后店里丢了什么东西,第一个就要找你。”程衿挨着陆南祁坐在烛光旁,嘴里不忘损人。 屋内光线昏黄温和,孤独的蜡烛静静燃烧着,散发出淡淡的蜜蜡香气。 烛影摇曳,驱散了整个房间月色的惨白,渲染出一片温煦的暖金。 陆南祁和程衿静坐在这片温暖而微明的室内,彼此的距离刚好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暖气,过于炙热的烛火让二人目光躲闪不及,制造出无数的交汇。 在蜡烛的照耀下,二人眼中的深情和暗涌似乎都在此刻放大,深藏的情绪难以抑制地漂浮而上,让人无法逃避。 “现在像不像那个时候?”陆南祁忽然问起。 “什么时候?” “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 陆南祁声音轻细,烛光被他高挺的鼻梁拦住,只照亮了一侧:“那次你特地关了灯点起蜡烛,桌面上摆着刚到的外卖,和我说是烛光晚餐。” 他灼灼的目光让程衿不知所措,双手把玩着烛台边缘,显得有些紧张:“那,那次啊,都是开玩笑的。” 陆南祁则是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程衿的手心,触碰间传递的体温比任何言语都来得更加强烈。 “但是我印象很深,烛火比灯光更加动人……”陆南祁继续说,“现在的你和当时一样好看。” 两个人手指交缠,仿佛在无言中互相诉说着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难道我只有点了蜡烛才好看,平常就不好看啦?”程衿像个孩子一样赌起气来。 “在我眼里,你任何时候都好看,”陆南祁出乎意料地及时接上,眼中沁出深情的旖旎,“比任何人都好看。” 屋内的一切都在此刻显得如此安静,只有蜡烛噼啪燃烧的声响在耳边缭绕。 偷偷钻进屋内的微风吹得烛光摇晃,将整个空间充斥得满满当当,仿若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紧紧包裹,不断拉进。 程衿抬头迎上陆南祁的目光,眼中有着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陆南祁则是用更加温柔的眼神回应,在滚烫的一呼一吸中缓缓试探着靠近。 也许由于此刻实在太过寂静,让程衿原本反抗的心思都沉寂了下来。 她眼帘渐渐低垂,朱唇微张,上身渐渐回应陆南祁的靠近。 两人微闭双眼,鼻尖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缭绕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下一秒即将发生的一切不言而喻。 “汪!” 休休冷不防的一声吓了程衿一个激灵,一时间没坐稳从座位上向后摔倒在地上。 被一起牵连的还有对面的陆南祁。 两个人分别看着对方摔倒的狼狈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盈盈笑意最终融化在了满堂的烛光里。 第34章 “这家伙最近怎么了?” 林江白皱起眉头看着旁边压不住嘴角的陆南祁,私底下悄悄和别的同事谈论起来。 “笑得比前段时间还要灿烂,怪渗人。” 旁边的同事若无其事地咽下一口茶水,淡定分析道:“红鸾星动,好字当头,八成是喜事。” “哈?你居然还会看相?!” 林江白一惊一乍的样子有时候确实挺讨人嫌的。 同事向上翻了个白眼就臭着脸走了,徒留林江白一人死脑筋一般杵在风中凌乱。 “陆南祁这家伙,不会真成了吧?这么火速?” 他又下意识瞟向罗堂,毕竟这俩人前段时间就因为一个女人,闹得周边街区的老百姓都没少吃瓜,所长光是平息舆情都费了不少功夫。 罗堂自从那次被陆南祁暗中算计的打人事件过后,在派出所无人撑腰,总算是闭了麦。 据说不久后这倒霉家伙还真死皮赖脸去找了程衿问个究竟,以为自己多少还有机会。 没想到回来之后就丧气了好几天,整张脸比小学拿着三十分的卷子硬着头皮要家长签字还难看。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什么结果,因此也惹来了不少他平时得罪过的同事的嘲笑。 事业爱情双受挫,也算是他的因果报应。 林江白摇摇头,觉得罗堂这回肯定翻不了身了。 他又转眼看向陆南祁,那明晃晃心不在焉的状态,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啧啧啧,红颜祸水啊…… 林江白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女朋友即便普普通通的也挺好。 “来来来,都过来,”王队手中端着厚厚的一沓文件拍在桌上,发出异常沉闷的声响,“最近都有的忙了啊!” 周围的警员都唉声叹气,不情愿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围上去,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最近接到群众报案,声称疑似有多人作案,涉嫌下药迷晕独身女性图谋不轨,案发地点大部分集中在酒吧等娱乐场所,文明城尚在考察期,上头很重视这个案子,大家务必便衣蹲点,争取早日抓捕归案。” 王队气势雄浑,干脆利落地将任务布置下去,一众警员还未接到详细安排就已经抱怨连天。 蹲点工作往往战线长,还是个碰运气的活儿。 有时候你在负责的片区蹲守八个小时,却抵不过人家才来几分钟就碰到嫌疑人,功劳就这么眼睁睁被抢走了,有苦说不出。 当然,对于林江白而言就另当别论了。 也算是得了和他的陆南祁的福气,轮到他们这组蹲点的时候,林江白总是悠哉的那个。 陆南祁一丝不苟的性格让他对林江白盯梢放不下心,巴不得每分每秒都亲自盯着。 这也正合林江白心意,因此每次只要和陆南祁搭档盯梢,他都乐此不疲。 “哎呀哎呀,”林江白语气里难掩心中的喜悦,“又一起搭档了,老朋友~” 陆南祁见怪不怪,随意点了点头回应。 “诶诶,我们这次安排的地点在哪儿?”林江白迫不及待探出头想将文件看个明白,方便他安排蹲点“就地取材”找点乐子。 “一个清吧。” “清吧?没搞错吧?”林江白一脸不可置信,一把抢过陆南祁手中的文件自己看个究竟,“清吧居然也有下药的?” 陆南祁倒反应淡定,不慌不忙脱下警服外套,伸手拿出柜子里的常服套上:“哪里都有图谋不轨的人。”说着便转身就走。 林江白慢半拍换好衣服跟上,一路上在陆南祁耳边滔滔不绝。 - 清吧隐藏在小巷子里,内部装饰简约精致,以木质家具为主,搭配着柔和的色调。 中央是一个高大的吧台,摆放着各种酒水和调酒工具,周围放置了几张高脚椅,客人们零零碎碎坐在椅子上,享受着清吧独一无二的氛围。 林江白点了一杯艳星马天尼,故作高深地摇晃酒杯假装品酒大师。 “你说,”林江白用手肘顶了一下身边的陆南祁,压低声线说道,“嫌疑人的目标都是独身女性,我们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再加上这地方五颜六色的灯光晃得眼睛疼,真能抓到人吗?” 陆南祁没心思搭理他,双眼不断扫视周围,敏锐观察任何角落,不遗漏疑点。 林江白见陆南祁没回话,自己又喃喃自语自我解闷:“真的是,王队也不给我们派个女警过来,有个女性不更方便引蛇出洞么。” 第52章 陆南祁还是没做反应,林江白顿时觉得莫名被破了冷水一般的心凉,心里有些赌气。 他猛地灌下一整杯马天尼,辛辣的酒水在喉咙里灼烧,让他差点全部喷出来。 他连忙四处找纸,只想赶紧擦掉这一脸的狼狈。 不料余光之处冒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酒吧里的霓虹灯闪烁迷眼,林江白睁大眼睛盯了许久才敢确定。 “我去,那那那,那不是程衿么?” 他也不顾陆南祁反抗,一把把他的头硬生生掰过来,让他看个清楚。 “是程衿吧?”林江白向陆南祁确认道。 陆南祁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幕,脸颊微微抽动,结结巴巴才吐出一句肯定的答案。 “你俩怎么会这么有缘?简直就像自带雷达,无时无刻都能遇到啊!”林江白忍不住调侃。 “啧,你别瞎说,她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应该是不知道最近的事情。” 说着陆南祁才终于舍得起身,径直走向程衿。 程衿一个人独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脚尖有节律地跟着歌曲轻点,仰起头喝干留在杯底的最后一点莫吉托酒水。 陆南祁和林江白的身影透过通亮的玻璃杯,尽管因酒杯形状而有些扭曲,程衿还是能够认出。 “呀,好巧。”她面不改色地冲他俩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了?”陆南祁的语气略带怒气的质问。 程衿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睛老实交代:“就是喝点酒听听音乐啊,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最近这周围有不法分子下药迷晕独身女性吗?” 陆南祁的怒火突如其来,程衿一脸茫然地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林江白,眼神求助。 “哎呦,你凶人家干什么?不知道就不知道嘛,难道还指望人是个万事通啊?”林江白赶紧识相地打了个圆场。 程衿知道陆南祁这是关心则乱,所以也没和他置气,只是不服气地瘪了瘪嘴表达对刚刚陆南祁态度的无声抗议,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谁知林江白却把她拦下:“等等,这不就是最合适的诱饵吗?” 他换了个语气转头问程衿,探不清心里在打什么算盘:“程衿,你愿不愿意再当一次热心市民,协助警察办案哪?” 没等程衿做出回答,陆南祁倒反应激烈,态度强势地呵斥林江白:“你这个猪脑子又在瞎想什么不切实际的美梦呢?” 林江白被这么莫名其妙的一顿数落,也直起腰杆怼回去: “你才不知道在想什么呢!你没看到文件上分析这个地方是极有可能再次犯案的首选吗,我们两个大男人在这根本就是硬耗,还不如主动引蛇出洞呢。” “你为了早点立功,就愿意让人家姑娘以身涉险,你还对得起这身警服吗?”陆南祁似乎被他一句彻底激怒,说出的话呛人。 林江白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头一次非要和陆南祁争个你死我活:“你你你,你就是不舍得让程衿冒险而已,别说得那么伟光正!” 两个人你来我往争吵不休,让一旁的程衿感到无所适从。 “没关系,我可以去。”她主动打断了二人的争执,“有你们保护我,我放心。” “不可以!”陆南祁依旧不肯让步。 程衿低头向前迈出几步,轻轻拉起陆南祁的手,柔声安慰:“真的没事,你不舍得我去冒险,我也不舍得看见你这么劳累呀!早点抓到人,对大家都有好处。” 陆南祁听后一言不发,握住程衿的手更加收紧。 程衿:“再说了,谁能保证这一次就刚好遇到犯人啦?” “对对对,而且我们两个难道还盯不住一个人?”林江白看陆南祁有些动摇,趁机多补了几句。 “好吧,”陆南祁在双方的攻势下终于松了口,但是仍然反复强调自己的底线,“不过你一定要保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得到陆南祁的准许,程衿与林江白详细交流了对策后,还真的有样学样地装起诱饵,等待被捕的麻雀。 “你俩果然进展惊人啊!”林江白目睹刚才陆南祁和程衿的互动,忍不住调侃。 陆南祁却冷冰冰回复:“别分心,好好盯着。” 他虽然暂时妥协同意程衿当诱饵,但是并没有完全放心,一双眼睛如同激光一样死死瞄准程衿的周围,就快要烧出一个洞来似的。 人都是色相动物,不得不说,林江白这个诱饵选得好,没一会儿就有个陌生男性靠近过来,主动找到程衿搭话。 “美女,一个人吗?” 陆南祁精神过于紧张,男人还没同程衿说上几句话,他险些就要冲上去抓人。 好在一旁林江白难得清醒,及时将他按下,耳语提醒:“别打草惊蛇了,等拍到他下药的证据再出动。” 陆南祁只能强忍不安按兵不动。 程衿也隐约感觉到对面的男人不怀好意,为了给他下药的机会,她故意找借口去卫生间,让他有机可乘。 男人倒也“不负众望”,趁着程衿离开的间隙,从包里掏出一袋不明粉末,撒入程衿剩下的酒水里。 这下算是手握铁证,陆南祁和林江白迅速实施抓捕,前后包围,两面夹击。 嫌疑人几乎都还没能搞清楚状况,就被两人一前一后死死按住,当场抓获。 直到他看见程衿和林江白默契地击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 陆南祁有条不紊地收集现场证据,疏散围观群众,林江白则死死按住嫌疑人,完美收网。 不料陆南祁刚将那包不明来由的白色粉末收进证物袋,程衿居然摇摇晃晃倒入他的怀里。 “程衿,程衿!”陆南祁对着怀里不省人事的程衿轻唤,迟迟没得到回应。 “我靠,”林江白怒气冲冲地对嫌疑人质问,“你不会变态到给周围的酒水全都下了药吧?” 陆南祁看向吧台上程衿刚刚坐着的位置,除了特意留给男人下药的酒水,确实在不远处有一杯存在被人喝过的痕迹。 “你下的是普通迷药吧?”林江白心中莫名升上一股不安,后脊发凉。 “程衿,程衿!” “醒醒!” 第35章 “你下的是普通迷药吧?” 男人像是为了留住自己最后的尊严,尽管面对林江白的质问,也坚决闭口不提,颇有一番自以为是的骨气。 “快说!” 男人的沉默直接把陆南祁惹怒了,他第一次失态地怒吼,目眦尽裂的模样连林江白看得都冷汗阵阵。 “是……就是普通的迷药而已。”男人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有底气,很快便全部交代出来。 陆南祁见程衿迟迟没有清醒,不清楚男人究竟下了多少分量的迷药,索性将程衿抱入车里。 他和林江白一起将男人押送回派出所后,就同王队打了招呼,先把程衿送回家。 他用程衿包里的钥匙打开房门,将她轻手轻脚放在床上。 女孩的脸颊莫名泛红,不知是因为迷药还是醉酒,薄唇微微张开,一张一闭地均匀呼吸。 微卷的长发在床单散开,细柔的发丝勾勒秀气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即使只在透过窗帘的弱光中也衬的光洁细腻。 第53章 陆南祁双手撑在程衿身旁,女孩就这样在他身下安安静静地睡着,月光洒在洁白的床单上,盖过了陆南祁脸上的红晕。 好在不可趁人之危的最后一道防线依旧坚实,陆南祁抿着唇,喉结滚动了一下,便起身从程衿身子底下抽出被子为她盖上。 只不过陆南祁这个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即便关上卧室门,也还在念念有词地不断怨念自己刚才生出的邪念。 陆南祁,你这个变态!想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程衿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发丝黏腻地糊满了整张脸,身上的被子却盖得整整齐齐,应该是被人细细掖好了被角。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了一遍周围的环境,一脸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嘶——”迷药的劲头还没过去,程衿还是不时能感到眩晕。 “这次见义勇为牺牲可大了,陆南祁这回必须要给我颁一个大大的锦旗。” 程衿喃喃自语,又不自觉想到了陆南祁。 对啊,陆南祁呢? 她强忍不适下床,一路扶着墙壁走,四处寻找陆南祁的身影。 刚一打开卧室门,一股清甜的排骨粥香气便飘入室内,暖和温馨地萦绕在孤身一人许多年的程衿身边,让她不由得心悸。 她怯怯地朝厨房走去,只敢小步小步靠近。 绕过厨房的磨砂门,陆南祁的背影乍然出现在面前。 夜晚的厨房灯光柔和,代替了温柔的月光,斑驳地洒在陆南祁的背上。 他穿着白天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被卷得高高的,露出那双清俊有力的手臂。 他细心调整火候,手中的长勺轻轻搅动锅中的食材,时而用勺子捞起观察熟度,时而吹散热气,确保粥品熬制得恰到好处。 厨房内弥散着一股淡淡的米香,排骨和米粒相互交融,经过长时间的熬煮,已经变得软烂。 肉汁渗透到米粒中,使得每一粒都充满了肉香,汤汁逐渐变得浓稠,滚涌出淡淡的金黄。 程衿扶着门框身体一软,摇摇晃晃向后倒退了几寸,瞳孔放大,呼吸声粗重。 视线不知何时竟朦胧了起来,伴着鼻头的酸涩,程衿迟疑片刻才挪动脚步继续走了进去。 陆南祁灵敏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在地板上踩出的细声,正准备转头。 程衿却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陆南祁身体微微一僵,隔着强烈的心跳也能感受到程衿身上淡淡的香气。 程衿将头轻靠在陆南祁的背上,环在腰间的双臂贴着皮肤,陆南祁能感到她的隐隐瑟缩。 他轻轻抚上她的双手,指尖勾起手掌,紧紧包在自己手心里,拇指不断摩挲程衿的手背,无声的安抚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我知道你家不开火,之后我会把全部东西收拾好的,你别担心。” 陆南祁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吐字很清楚。 “别说话。” 程衿的头埋在二人身体相贴之处,发出的声音细弱,传到陆南祁耳边的时候并不清晰,但陆南祁还是听话地站在原地,没有发出声响。 偌大的厨房最后只剩下锅中煮沸的热粥咕噜咕噜冒出气泡的声音,陆南祁沉默不语,任由程衿贪恋地拥抱。 他琢磨不透程衿的心思—— 就像明明之前还是那般冷漠地拒绝他的一切靠近,如今却轻而易举心意相通,主动接受他的示好。 程衿安安静静地紧贴在陆南祁身后,他宽大安心的背影为她挡住了所有刺眼的光芒,让她得以安然沉睡在陆南祁给他制造的迷梦之中。 这个梦脆弱得也许只一睁眼便能醒来,但她不愿意。 曾几何时,与此刻如出一辙的场景,在她的噩梦中反反复复纠缠了她整整三年。 方成预料得没错,东川可比清安忙碌多了。 时常程衿刚在床上睁眼醒来,就只能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有时候醒得早些,还能捕捉到陆南祁摸黑收拾行李的背影。 她起初以为自己能理解,所以即使早早睁了眼,又会迅速闭上,尽力捂住耳朵不让一丝声响进入,仿佛这样就能远远甩开不舍。 然而,随着陆南祁的加班和出差的次数在无法控制的增多,程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看到陆南祁刚没回家几天,就又被外派执行任务,程衿直接坐在他的行李箱里,阻止他放衣服。 陆南祁蹲在她面前,牵着她的手好声好气哄道,说了一大堆大义凛然的理由。 但程衿一个都没听进去,冷冰冰地一句直接堵住陆南祁所有可能的解释。 “你别说话。” 陆南祁无奈地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女孩,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没有合适的话。 他知道这件事委屈的是程衿,所以她现在发脾气理所应当。 程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曾经也那样一如往常地一次次原谅陆南祁的离开。 可是这一次,第一次,竟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内心的烦躁逐渐变成了酸楚,让她不争气地哑声哭出来。 “衿衿,对不起,” 陆南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程衿贪婪地吸吮着他身上的气味, “可是我真的要走啦……” 三年前的那个拥抱,和现在毫无二致。 陆南祁说得没错,他确实非走不可。 只是这一走, 离开了三年。 三年后,他重新回到她身边—— 熟悉的面孔,却是陌生的眼神。 像是同卵双胞,程衿花了许久才终于辨认出他们——久到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真的分清了,还是只是累了。 纵有不舍,程衿也只能勇敢地踮起脚,用力挥手告别。 “陆南祁,再见啦!” “我们的生活,都还要继续。” “你不会再是我的牵绊了。” “你是我更加勇敢的理由。” 程衿从回忆中醒来,幻想织就的美梦终是不敌现实的残酷,原来生命中真的会有一个人——那个纠缠半辈子也不罢休的人。 陆南祁感受到身后女孩啜泣的抽动愈加明显,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他松开程衿环绕在腰间的双臂,转过身子捧起她的脸,发现早已泪眼婆娑。 “怎么了?” 程衿使劲擦干挂在眼眶的泪水,泪水和两鬓的发丝混杂在一起,面色惨白。 她倔强地摇摇头,把想说的话全部憋在了心里。 现在的陆南祁,不用知道这么多。 程衿不说,陆南祁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他默默盛了满满一碗米粥,特地从锅里捞出几块骨头少的排骨肉,耐心哄着程衿吃下。 等程衿吃完满满的一碗后,陆南祁又轻声安抚她重新入睡。 程衿的抽噎声也在陆南祁的拍打中渐渐安静下来,整个人蜷缩再被窝里,像个受惊的孩子。 见程衿状态好转,陆南祁才放心离开卧室继续收拾残局。 然而即便卧室到厨房的距离不远,陆南祁花了很长时间也没能走到厨房。 只因一个物件绊住了他的脚步。 或者说, 第54章 是他自己放弃了前进。 陆南祁永远忘不了,他第一次通过程衿的好友申请时,鬼使神差地点进了她的朋友圈,把她的每一条动态都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婚戒在图片加载的圆圈消失后,那样明晃晃刺入了自己的内心。 之后的某一天,程衿因事故再次与他相遇,他也情不自禁打探那个戒指的下落。 他没有想到,那一次的侥幸,竟像回旋镖一样,在半年多之后,直击自己的心脏,那样蔑视地嘲笑自己。 那枚婚戒即使安安静静被放置在电视柜不起眼的角落,即使上面的钻石早已不见踪影,却依然如此乍眼地吸引了陆南祁的目光。 陆南祁迟疑地走进,颤抖着双手拿起只剩银环的戒指。 戒指已经残缺,但仍然一尘不染。 可见主人的爱惜。 陆南祁顿感浑身的力气突然被抽走,手中的瓷碗一滑,在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第一次见面的夜晚,程衿漫不经心地第一次向陆南祁提起她的前男友。 接着他第一次进入这个屋子,与程衿对坐交心而谈,她在自己面前坦然承认了与前男友的纠葛。 甚至后来的那个醉吻,程衿也是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就着月光再度谈起。 原来程衿已经无数次和自己说过—— 他和她前男友长得很像, 那个她一直忘不掉的前男友。 陆南祁现在才明白程衿若明若现的态度—— 原来是因为相像的影子。 而自己呢,其实只不过是那个人的替身罢了。 那个永远只要一出现,就能让程衿不顾一切回头的人。 而那个人, 并不是他。 陆南祁搀扶着木柜边缘缓缓蹲下,伸出手捡起满地摔落的碎片。 锋利的边缘只是轻轻触碰便无声无息地划开了手指,涓涓的鲜血如同热泪一般,无法控制地流下。 可陆南祁却始终感受不到疼痛。 窗外的月亮悄然爬上了天空,远处的高楼即使在白日里耸入天际,可一旦到了夜晚,也终究与万物一样藏在深邃中,若隐若现。 街道稀疏的人群渲染出不同于白天的孤寂,路灯投下斑驳的倒影,犹如一道微弱的呼吸,在寂静的暗夜中极力大口喘息。 即将入冬的清安, 只会更加寒冷。 第36章 “清安近日将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降雪,请各位市民在赏景的同时注意安全。” 电视里播报员的声音字正腔圆,背景的云图预示着所有人都在期待的初雪。 程衿却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屏幕。 与陆南祁的聊天最近的显示时间已经是几天前,许裕沅的消息提示框倒是不断蹦出。 许裕沅:【怎么回事?他这是穿上裤子不认人了?】 程衿:【你这话说的……】 许裕沅:【怎么啦?话粗理不粗啊!】 最近程衿经常找不到陆南祁,有时甚至感觉他似乎又在故意躲着自己。 她也为此特地找到了林江白想问个究竟,林江白却熟练地以太忙打了个圆场。 程衿能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没有深究,于是只能和许裕沅多抱怨几句。 程衿:【可能最近忙吧,我也挺忙的。】 她也无奈地这么安慰自己。 许裕沅:【哪有忙得连见一面,连发几个字回复消息都没时间的?】 程衿:【……】 许裕沅:【我看他就是追到手之后没了新鲜感,不负责任!我当初的那一席话本意根本不是要你原谅他,现在适得其反让你重新接受了他,这才好了吧,人都找不到。】 许裕沅明显正在气头上,把陆南祁数落得一无是处。 但是她的话也并不是完全都是气话,至少对于程衿的关心是真的。 社会上有一句铁律—— 好朋友,都是劝分不劝和。 即使陆南祁和程衿过去在许裕沅心中也是天赐良缘。 可那一次分手,程衿花了三年多才跨过去的坎,许裕沅反而一直记在心里。 正是因为许裕沅说得颇有道理,程衿对着白色对话框里跳动的几个字,心底沉闷得麻木。 许裕沅:【我觉得吧】 可能是见程衿久久没有回复,许裕沅隐约意识到了程衿的心思,也想帮她出个主意。 许裕沅:【不管怎么样,他是真忙也好,他不打算继续了也好,总归还是要当面把话说清楚。】 程衿:【嗯。】 程衿:【我有个办法一定能见到他。】 许裕沅:【什么办法?】 程衿:【你没听过么?六度分隔理论。】 许裕沅对程衿说的话彻底糊涂了。 程衿:【而我只需要一个人。】 待最后一个字发出去后,程衿按下手机侧面的按键将屏幕锁住,黑亮的液晶屏倒映出她面无表情的灰沉脸色。 她默默注视着屏幕中央自己疲惫的双眼,透过清亮的瞳孔,仿佛隐约瞧见了陆南祁直直与自己对视,眸中泛起的竟是一阵阵隐痛。 - 林江白的应付半真半假,至少派出所近期确实每个人手头上没少派活,熬夜加班都是一年内难得的高强度。 “嘿……嘿!”林江白轻拍陆南祁的手臂一侧将他唤醒,“电话响了大半天了都不接,还没睡醒?” 陆南祁被这一拍才懒洋洋直起腰来,手机屏幕上来电提醒不断跳动,密集的震动声愣是没让他有一丝感觉。 他捏了捏山根,声线倍感疲倦:“咳咳,喂?哪位?” “嘿!还问我是谁?老陆,你是不是没给我备注?” 电话对面一阵男声情绪激动,质问的声音从听筒对面传过来刺痛了陆南祁的耳朵。 “我是老陈啊,老陈!” “老陈?”陆南祁出乎意料,“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是是是,我知道您这个大警官忙得很,那必须是有事才能打扰您不是?”对面的老陈有些阴阳怪气。 陆南祁:“有事就直说吧,我能帮就帮。” “这次就不需要你帮忙了,就是希望您赏个面子来参加明晚的同学聚会,都是之前高中的老朋友。” 陆南祁尚在考虑,对面的老陈却滔滔不绝还想说下去。 然而王队同时又递过来一份档案需要他处理,陆南祁无奈只能用肩膀夹住手机,尽力把耳朵贴近听筒。 对面老陈的声音因此变得断断续续的,陆南祁只能听见模糊的声响,难以听清具体的吐字。 最后只有一句稍微提高了音调的话才终于一字不落听进去。 “大家都想你了,没事就来看看呗!” 陆南祁看了一眼工位上贴出的排班表,确认自己明晚没有值班:“好,晚点你把位置发我吧。” “好好好,那就不打扰你这个大忙人啦!”得到陆南祁的回复,老陈迅速挂断了电话,不一会儿就把酒店位置发送过来。 “哎呦,华府酒店啊!”路过的林江白好奇瞅了一眼陆南祁的手机,看到了老陈发来的地址,“这可是挺贵的酒店。” 第55章 陆南祁见林江白在偷窥,立马把手机倒盖在桌面:“高中同学聚会,定个好酒店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你以为只有贵啊?”林江白颇不服气,“这家可是出了名的拥有全清安最豪华的人造园林,再加上按照天气预报说的明晚会有初雪……” 林江白说着说着没了声,又突然凑近过来,表情贼兮兮的:“不会是你高中认识的哪个姑娘对你还余情未了,接着同学聚会的由头想和你再续前缘吧?” 林江白还是改不了想入非非的八卦习惯,陆南祁斜眼转过椅子,不愿同他继续瞎扯。 华府大酒店的人造园林的确出了名,即使林江白不提,陆南祁也略有耳闻。 为了不辜负这斥巨资的美景,酒店内部装潢也毫无逊色,因此陆南祁按照老陈发来的包厢门号,兜兜转转了半天才找到包间,刚打开门就是老陈笑脸相迎。 围坐在圆桌旁的都是些高中玩得熟的同学,尽管有些早已身材走样,但还是能看出原来年少时的样子。 “哎呦,怎么老陆你都没什么变化啊?”其中一个高声调侃起来,“咱们还是同龄人么?” 陆南祁低头坐下,只是哼哼轻笑了几声回应调侃。 “还不开餐吗?”他环顾四周,发现差不多都入座了,于是问道。 老陈为他倒了一碗热水烫碗筷,安住他:“别急别急,还有一位。” “还有谁?” 老陈还没给出答复,大门便“咚咚”沉闷地响了几声,陆南祁连忙起身相迎。 橡木门刚只漏出一条缝,一阵熟悉的香气便从缝隙从钻了进来,陆南祁心跳顿时停了一拍。 “嗨,大家好!” 是程衿。 陆南祁没想到老陈居然会请程衿,他一个人扶着门把呆呆站在门口,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老陈使劲摇晃他的肩膀:“干什么呢?人来齐了,吃吧。” “老,老陈,你是怎么认识她的?”陆南祁指向程衿,“她可不是我们同学。” “我看你真的是忙到脑子糊涂了,不是你把她推荐给我们心理协会的吗?人家姑娘帮了我们不少忙,刚好请她一起来吃个饭,华府酒店可不是平常都能吃到的。” 陆南祁这才回忆起来,那次赶走罗堂后为了留住程衿在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居然巧合地真的为两人搭起桥梁。 他看向落座的程衿,程衿即便不认识在座的大多数,也依然落落大方地同他们交谈,和此时缩在一边的自己格格不入。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陆南祁自己都能感受到他在有意无意地躲着程衿。 有时他也会替程衿委屈,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 可每当夜幕无声降临,朦胧的月亮高悬天空时,他仿佛瞬间就被扯回那些夜晚——程衿一遍遍提起她忘不了的前男友的夜晚。 他已经不知道,当程衿看向自己时,到底是在看谁,是否都是在通过他思念另一个人。 陆南祁只觉得现在的自己也像个人们口中所说的小女人——只希望自己爱的人也只爱自己。 但程衿不是。 她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一个人,陆南祁心知肚明。 他还没能整理好思绪,不知如何面对程衿,于是深吸一口气,随意找了个借口: “我出去抽根烟,你们先吃。” 身后是一众老友挽留的声音,陆南祁依旧头也不回出了包间。 天气预报向来被人调侃,今晚却似乎意外准确。 室外温度骤降,寒风穿过酒店外园林里树木的缝隙呼啸而过,枝桠被烈风吹得摇曳不止,枯叶如同陆南祁此刻的心情一般飘摇坠落。 “果然要下雪了,”他环抱双臂,手掌不断在侧面摩擦,口中呼出的白气异常显眼,“好冷。” “好冷你怎么不进去?”程衿出乎意料居然跟了出来,接上陆南祁的自言自语。 “你,你怎么来了?”陆南祁对于她的出现感到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慌张,“我就在外面呆一会儿,马上回去。” “我知道你不抽烟,你的谎言太拙劣了,”程衿淡淡回复道,“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陆南祁连忙撇过头,不敢直视程衿的眼睛,只能结结巴巴矢口否认:“没什么。” “我觉得你最近问题可大了,”程衿明显没有接受他的解释,反而主动逼近想要问个究竟。 她坦白道:“是,这次的聚会是我主动找到陈会长安排的,就是为了引你出来。” “这些天一直躲着不愿见我,”程衿直接踮脚扯住陆南祁的衣领,将两人距离拉进,逼得陆南祁与她对视,“陆南祁,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冷风肆意自北向南横穿过花园,鼓动出的恐怖声响带来难忍的低温。 两个人的距离几乎能够捕捉到对方在冷风中呼出的丝丝微热气息。 陆南祁透过女孩浓密卷翘的睫毛望向眼眸,程衿那双明澈的杏眸倒映出来的是与往日同出一辙的自己原本的模样。 可是他却心生痛隐。 “不如你先回答我,”陆南祁不再躲避,眼神却忽地凛冽倍增,“你在看谁?” 陆南祁语气转变太快,是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冷漠声色,程衿被他这么一句反问怔住,松开陆南祁的衣领,不知所云: “不就是……你么……你在说什么呢?” “程衿,你这是在骗谁呢?”陆南祁脸色突变,勾起的嘴角挂满了冷笑,“不管骗谁,都骗不到我了。” 寒风将程衿的发丝凌乱地吹在脸上,根根分明的睫毛挂住了几根,却遮不住程衿震惊之外的困惑神情。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看到了,”陆南祁态度果决,语气强势,“那枚戒指。” “你和我说过很多次了吧?我很像你那个忘不掉的前男友。” “我起初以为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都证明你心里有我,我以为你已经开始慢慢放下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凛冽的冷风止不住迎面吹来,陆南祁的眼眶在大堂微弱的灯光映照下有些红肿。 “可是你没有。” “程衿,我说过吧,我不会让你做谁的替身。” 陆南祁抬起朦胧的双眼,声线开始颤抖。 “可是你呢?把我当做谁的替身了?” “程衿,我是陆南祁,我从来都不是别人。” “所以应该是你给我一个解释。” 陆南祁像是心中吊起的石头终于落下一般,释然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撇过脸整理过激的情绪。 他望向室内灯火通明的厅堂,亮眼的灯光却在他眼中只形成了模糊的光斑,让他既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程衿的面容。 怎料程衿蓦地哑然大笑起来,陆南祁顿时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原本正处于对峙上风的劲头一下子就泄了气。 笑了许久,程衿才渐渐抬起头来,脸上极尽嘲讽的神色: “你是在责怪我么?你是在向我要答案么!” 陆南祁看着程衿可怖的面孔微怔,后退了几步,程衿却将双手背在身后,直着腰气势凛然地逼近。 “好啊,我全都告诉你。” 第56章 程衿一字一句都带着冷漠的嘲讽,语气中的寒气比此刻室外的凛凛朔风更加森冷。 “你觉得你是替身,可我告诉你,从始至终都是你!” “那个戒指是你,我忘不掉的前男友也是你!” 陆南祁闻言犹如惊天霹雳,放大的瞳孔使视线焦点不受控制模糊一片,目光呆滞停留在程衿的眸底。 “你多潇洒啊,一次失忆就能忘记一切,那些你觉得无足轻重的三年。” “可是那不重要的三年,都和我有关!” 程衿已经明显哽咽,可撕心裂肺的倾诉依旧冲破被堵塞的喉咙,将真相一一捅破。 她突然不顾外面寒峭的冷风,将衣领蛮横地扯开,露出洁白脖颈上的黑痣: “你说过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颗痣,对,没错,你当然最熟悉不过了,” 程衿目眦尽裂,每一句话都在啃食陆南祁的身体一般,让他窒息心闷。 “因为这是你三年前日日夜夜极尽欲望亲吻过的肌肤,这是我们交往三年难舍难分的相亲!” “是你,三年前断崖式分手,不给我们之间任何解释的机会!” “是你,失忆后活得逍遥自在,让我被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答案折磨了整整三年!” 寒流呼啸而过,陆南祁此时此刻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剩下发青的脸色和颤抖的双手。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牵住崩溃的程衿,冰凉的指尖刚触碰到她的手背,就被程衿狠狠甩开。 程衿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双眸,眸底是一片死色。 “你想要的答案我给你了……”她惨白的双唇艰难微动,“你呢……” “你能给我答案吗……” 清安的初雪如期而至,雪花如同细小的羽毛,无声覆盖了整片园林。 寒风依旧肆意呼啸着,带着冰冷的触感穿透了肋骨之下血淋淋的心脏。 所有的真相,都在这方安寂的一隅, 无言挣脱苏醒。 第37章 “警官,警官?” 陌生的女声冷不丁在陆南祁耳边响起,声音随着音调的提高才逐渐清晰。 “你还写不写啦?”妇人脸上明显露出不愉快。 陆南祁低头一看,由于自己走神,水性笔一直停留在记录本上的一个地方,墨水顺着走珠渗出了一个大黑点。 经过门口的林江白看见陆南祁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出于顾及所里的口碑,机灵地向周边的同事使了个眼色,把陆南祁替换下来。 “不是,你又怎么了?”林江白勾住陆南祁,压低身子窃窃私语,“你这样子影响多不好,要不找王队请个假调整调整?” 陆南祁眼神摇摆,漫上来满满的颓丧,音调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的问题不是请个假就能解决的……” “啧啧啧,瞧你这幅故作忧郁的样子,”林江白使劲抓挠陆南祁的头发,试图把他身上的落寞赶走一些,“这样吧,哥们请你吃甜品,吃点甜的就不会想着苦了!” 林江白说得豪爽,奈何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不过最近‘徜徉梦’是不是都没开门啊……”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回忆道。 他又用肩膀撞了一下陆南祁,调侃道:“不过你肯定吃的到吧?毕竟四舍五入也算你的店了。” 可是陆南祁被这么一打趣,既没有嫌弃也没有羞涩,反而徒增阴沉。 他微微动了动嘴巴,只轻声吐出几个字:“这就是我的问题……” 这一惊天霹雳的大消息简直把林江白劈成了灰烬,脚底像被胶水黏住一般抬不动脚,嘴角不停抽动。 “你,你们俩真的完全没戏了?” 陆南祁轻飘飘瞥了一眼满脸不可置信的林江白,垂眸落寞的神色让他此刻像个上了年纪的深沉小老头一般。 “你不知道,当然我也不知道,”陆南祁坦言,“其实我和程衿有一段。” “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知道你俩有问题啊!” “不是现在,是之前,确切来说——是六年前,并且持续了整整三年。” “哈?!”林江白被这话惊得倒抽一口凉气,眼睛陡然睁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林江白凑近陆南祁,只敢小声询问:“抱了?亲了?还是睡了?” “我们就要结婚了。” “我去!哥们你这进展太快了吧?我还在磕你俩的暧昧呢!结果你现在和我说你俩居然已经是睡过一张床的关系?” 也许是林江白一惊一乍的高声让陆南祁听得头疼,他手肘撑在桌上,死死抱住头,垂头丧气的样子像被抽干了所有精力。 “可是……我全都忘了啊……” “咳咳咳……”林江白刚咽下的茶水愣是一滴不剩全喷了出来,“就你之前和我说过丢了的那段记忆?居然和程衿有关?” 陆南祁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你这个负心汉!”林江白有模有样地骂了一句,“不过你也挺可怜的,突然得知这么大一件事,完全没有头绪吧?也难怪这些天你一直心不在焉。” 林江白看向陆南祁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怜悯。 “诶诶诶!之前那个在婚纱店遇到的奇怪姑娘不是认得程衿吗?你不如找她多问几句?” 林江白灵机一动,找到突破口。 “我记得之前做笔录的时候留了她的联系方式,我去找找。”说着他便同陆南祁一块前往资料库翻找当时的记录本。 派出所的资料已经按照时间编排,没多久就被找了出来。 好在许裕沅的手机号和微信同号,陆南祁得以顺利发送了好友申请,只等对方回复。 林江白看着陆南祁低头认真地删删改改,反复揣摩措辞,最后终于输入完成好友申请信息,眼巴巴等着对方施舍一般给自己答案,便不自觉对他产生怜惜。 这件事陆南祁其实没有错,程衿更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失忆是唯一的转折点。 果然生活比电视剧还狗血。 “那,那这么大的事情,你师父之前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 林江白这一句倒是无意中点醒了陆南祁。 除了许裕沅这一条,还有方成对这件事的隐瞒,都是陆南祁需要抽丝剥茧查清楚的线索。 “是,你说的对,”陆南祁把记录本重新合上放回原位,干脆利落地离开资料库,“这些事是要问清楚。” 那个雪夜,程衿歇斯底里地向他赤.裸.裸剖开一切真相,却如同三年前的他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解释。 陆南祁心中隐隐作痛。 如今他尚能从许裕沅和方成那里寻到些蛛丝马迹。 即使现在正在气头上的程衿,日后也定会在时光中消弭怒气,说不定最后也能给出他应有的答复。 可是程衿想要的答案呢? 恐怕连陆南祁自己都无能为力。 他无法想象,自己曾经那样伤害过她,程衿又是如何冲破芥蒂,愿意重新和他在一起? 失忆这条鸿沟不偏不倚,让他无所牵挂了三年后,再度成为自己当初无情的报应。 陆南祁离开东川后的三年,这是第一次在一年内回去了两次——每一次都是为了见方成。 第57章 陆南祁向方成将此事尽数坦白,拧眉质问道:“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方成脸色沉重,指尖不断敲击着桌面,叩响木桌的“哒哒哒”声代表了他此刻的焦躁不安。 “是,你们的一切我都知道。”尽管方成吞吞吐吐,最终还是坦然承认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那次在夜市看见程衿后,还提醒我要远离她?”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可是当时明明是我抛弃的她,她自始至终才是那个受害者,你为什么反倒还要把她包装成狠心孤意的人?” “你懂什么!”方成第一次失态,陆南祁的追问令他羞愧,但他还是不得不守住底线,“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兴许是没有底气,方成说着说着就不自觉低下了头。 “师父,你是不是知道当初我提出分手的原因?” 方成闭上眼深深吸进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如今的隐瞒已是枉然。 他抬头看着徒弟疲倦的目光,想说千言万语,却因内心的愧疚折磨,实在无法凑齐一个完整的句子,只能无奈又重新垂下头,默默拉开左手边的抽屉。 他将上方积压的文件悉数抬起,掏出深深藏在底下的一把老旧钥匙,抛给了对面的陆南祁。 “你在东川的老房子床底下有个木盒,用这个钥匙打开,你会明白你想知道的一部分,”方成不敢看陆南祁,头撇过一边自言自语,“晚点我再联系你,你放心,该知道的我一句都不会瞒你。” 陆南祁呆呆望着手中的黄铜钥匙,仿佛他这些天来一直困惑的事情,在这把小物件轻轻一扭之后,便能轻易全部如愿以偿解开。 可是当他将手掌卷起,钥匙被他包在手心,上面的齿棱却直直扎向自己,是一种刺骨的痛。 陆南祁瞬间将手松开,一道道红印留在手心周围,他有些恍惚。 这道枷锁就此被打开后,他是否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 而得到答案之后,这些回忆又是否会在自己拼命尝试抓住的时候,狠狠反刺自己,变成自我折磨。 可他已经失去做选择的机会了。 这一切仿佛早已成为一个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只等着他领取应有的果报。 - 时隔三年光阴,他再次回到自己只住了五年的旧屋。 房间内的装潢依然同陆南祁习惯的那样,简约清冷,只是这般沉静的冷色调,如今重回竟感到莫名的寒凉。 旧式沙发上盖了薄薄的一层防尘罩,随着门缝渐开,轻风吹进屋内,拂过薄膜,摇曳得一层一层如同水波一般荡漾。 当初调任清安,他没有舍得把这间房子卖掉,不料在多年后,这间依旧能够依稀捕捉到旧日气息的小屋,竟能成为这段纠葛的破局。 他按照方成的指引,趴在地上终于够到了被推至床底中央的木盒。 木盒顶部不出意料已经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连同前面的小锁一起,失去了红木原有的光亮色泽。 这也似乎在预示着—— 这里尘封的一切,方成从来没有碰手,最终只能由陆南祁一个人揭晓。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按照顺时针方向旋转,抓住上部顶盖的锁扣自然地松开,里面装了三年的东西因此抖动发出了清脆声响。 陆南祁缓缓将虚掩的盒盖打开,里面出乎意料地塞满了形形色色的回忆。 无论是照片、字条,还是各种萦绕了相爱记忆的物品,都被妥善放在了盒子里,摆放整齐得没有一丝剐蹭。 沉睡在盒子里三年的照片,在第一缕阳光投射下来的瞬间,将照片里恣意明媚的程衿映照得灼灼晶亮。 她飘扬的发丝和裙摆,烁明的双眸,都是陆南祁从未见过的自在自如。 也许三年前他也曾无数次将姑娘的身形深深印入眸子里,印入每一寸目光所及。 可留不住的记忆恍如天堑,如今只能虚情假意地故作深情,就如这些过往的照片上覆盖的薄灰,早已看不清本来的样子。 尽管无数的小物品堆叠在上,陆南祁还是一眼就找到了那个关键的戒指盒。 象牙白的精致盒子只有巴掌大,慢慢打开,黑色绒布中央立着的钻戒熠熠生辉,刺痛了陆南祁的双眼。 他突然手撑眉骨捂住眼睛大笑起来,从嗓子底撕扯出的低哑声线极尽了讥讽。 原来自己之前想当然地对程衿发出的质问竟是如此可笑; 原来自从他与程衿相遇的那一刻起,每一分他困惑的熟悉感觉早就有迹可循。 可是自己太过蠢笨,只在自己营造的那方圈地中兜兜转转,从来没有想过突破。 这个盒子才是唯一的钥匙,让他得以突破视野重观曾经被蒙障的世界。 陆南祁知道—— 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近了。 第38章 陆南祁将盒子重新锁上,放入身后的背包。 这个木盒带出来的所有真相,是外面的铁锁困不住的。 终有一天,它要全部还给陆南祁。 他拎起背包最后环顾一周,正打算离开,手中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许裕沅:【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许裕沅:【晚上八点北街张家烧烤见。】 陆南祁正想回复,方成的来电提醒又突然蹦了出来,打断了输入。 他接起电话,听筒对面方成的声音沙哑:“来中心街的盆景店吧。” 中心街的盆景店似乎是近几年刚开的,陆南祁并没有什么印象,他花了许久才找到店铺,不明白方成用意何在。 店内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各种大小不一的盆景被有序摆放在木质展示架上,柔和的光线穿过半透明的窗帘洒在盆景上,每一片叶子都因此闪着微弱的星点。 这么一间古朴雅致的店面,在快节奏的中心街独树一帜。 方成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株唐枫旁边,背着一只手,用指腹小心摩挲着错综复杂的枝干,眼神看得入迷。 “师父,”陆南祁走上前去,“怎么约在这里?” 方成侧过身子,表情木然地放下拨弄枝叶的手,插进上衣口袋,眼神扫视了一圈: “你再仔细看看。” 陆南祁疑惑地皱着眉四处张望,除了来往稀疏的客人和慈眉善目的老板,并没有看出什么稀奇的。 “我不懂,”陆南祁直言,“师父你直说吧。” 方成:“这是之前程衿的店铺。” 陆南祁听后心底一沉,眼睫微颤,鬓角冒出稀薄的冷汗。 方成见他闷声不吭却面色惨白的模样,只能摇摇头无奈哼哼:“我就知道。” “已经将近四年了,你的记忆恢复了多少?你真的觉得你能找回原来的回忆然后给她承诺,真的能和程衿破镜重圆?” 方成的质问犹如刺刀,利落地破开陆南祁的心脏,发现里面满满的都是虚无。 是啊,没有记忆,何谈相爱? 虚空的承诺说多了,自己都觉得荒唐。 陆南祁只觉得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58章 “那我的那个未婚妻……真的有这件事吗?我当初分手是因为脚踏两条船吗?”陆南祁继续问。 方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烟草点燃后烟雾缭绕,若有若无的朦胧仿佛与此时陆南祁的现状重叠。 “你的未婚妻,”方成漫不经心吐出一口白烟,“从始至终只有程衿一个。” “那个姑娘是我临时找的,我就是不想让你和程衿继续错下去。” 陆南祁如今的纠缠痛苦已是隐忍不住的程度,复杂的心绪明晃晃显露在脸上,方成看了难免心疼。 “你向来都是个温顺老实的孩子,”方成将烟蒂再次放进口里,狠狠吸了一口,“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变心甩了人家呢?” “当初分手一定有你自己的思忖,你对谁都闭口不提,说明它就应该是个秘密。” 方成的视线落在陆南祁身上,难掩落寞, “所以啊孩子,别再追了。” 陆南祁却跳开了视线,地面上躺着刚从方成手中的烟头上落下的零零碎碎的烟灰,竟好似将他的内心烫了数不清的空洞。 “哎……”方成伸出手想拍拍陆南祁的肩膀,“其实我……” “哎呦,怎么是小伙子你呀?” 老板一句招呼打断了方成原本想说的话。 陆南祁对老板突然的热情不明所以,只是呆呆地眨巴眼睛看着他。 老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像见到老熟人一般,兴致很高: “你是和程姑娘一起的吧?” 陆南祁迟疑地颔首,他知道老板说的人是程衿。 “正好正好,”老板说着便匆匆忙忙从木架上搬出一个红竹小盆景,放到陆南祁手上,脸上笑意盈盈,“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她,这份谢礼我准备好久了。” “谢什么?” 陆南祁捧着这份厚礼仔细观摩,紫红色的主干错落有致,叶片细长柔软,底部铺设着白色细沙与红竹相衬,确实是一份极其用心的谢礼。 “当初要不是程姑娘低价转让店面,我这小小的盆景店哪能开在中心街啊?”老板说到这里就满脸感激,“这小姑娘还特地跑到乡下找我,说只转给我,让我把这些自然的天赐带到城市里去。” “只不过这么好的位置,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着急转让,我看店里生意也不差啊……”老板又补充了一句。 陆南祁用指腹无意识摩擦着瓷盆底部,神色忽地顿了一下,眼神空洞地盯着盆景湿润的土壤。 程衿向来就是一个想得多但做得简单的人。 她那样急迫地转让店面,离开熟悉的环境,心甘情愿放弃东川的回忆,足以窥见她当时的死心。 陆南祁心中隐痛,捧着盆景的手逐渐抓紧,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多谢老板,我一定把你的心意带给她。” 方成目睹徒弟挣扎的背影,只觉得这件事中双方都是可怜人,然而他却和陆南祁一样,对此无能无力。 “师父,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了,我有更多重要的人和应该负起的责任,” 陆南祁转过身,神情严肃,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真相,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围绕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不用再痛苦了。” 陆南祁所有的目光都在一瞬间靠拢,一老一少四目相对,方成的气势竟还弱了半分。 方成见陆南祁仿佛已经下了死心,也实在拗不过他,摆了摆手以示自己的不在意。 陆南祁简要地与方成告了个别,便端着老板送的红竹盆景按照约定的时间与许裕沅碰面。 东川道路四通八达,只有唯独的一个北街是个老街区,迟迟没有改建。 因此那一块人员混杂,是派出所民警常常踩点的街道,对于陆南祁而言,可以说是比清安还要熟悉的地方。 许裕沅约到这里见面,显然是有心借着人群躲避程衿。 或者是——有心让陆南祁避开程衿。 夜晚的烧烤店总是灯火通明,炭火在炉灶中哔啵燃烧,油脂低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烟雾缭绕,香气四溢。 “真慢,”许裕沅从不锈钢签上咬下一块鲜嫩多汁的里脊肉,恶狠狠的样子就像从陆南祁身上扯下一口似的,“你买单啊!” “当然。”陆南祁浅笑坐下,路边烧烤的油烟味才让他体会到东川的生活气。 “你手里抱着什么东西?” 陆南祁怀中的红竹抢眼,然而许裕沅并不认识,好奇问道。 “这是红竹盆景,中心街盆景店老板托我带给程衿的,”陆南祁解释,“所以,许裕沅,我要见她。” “啊?”许裕沅拙劣地装作电视剧里信号不好的样子企图糊弄过去,“风太大啦,我听不清!” 陆南祁并不觉得好笑,反而静静地看着她,眼睛只因为偶然微风吹过感到干涩而快速眨动了几下。 尽管陆南祁并不是那种凛冽的眼神,但许裕沅还是被他盯得发毛。 她收起刚才不正经的样子,沉着张脸,自顾自挑拣起盘子里剩下的烧烤: “不行。” 就算许裕沅平时再怎么爱胡来,她这一句否定却坚定得几乎不留余地。 “为什么?”陆南祁反问。 “还能为什么?”许裕沅抓起一根烤玉米啃起来,饱满的玉米粒塞在她的嘴里,导致她谈吐不清,“你别再去折磨衿衿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见面就一定是互相折磨?”陆南祁抓住机会不肯放过,“你怎么就能提前预料到我们的结局?” “我们被抹去记忆后依然能够再次相爱,就说明是老天在给我们机会,在给我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为什么你……” “陆南祁你真的是够了,”许裕沅语气不友善,突然打断陆南祁,“不能见面的原因你自己早就心知肚明吧?” 她带着怒气将手上啃了一半的玉米重重放下,在铁盘上敲出“哐当”一声巨响,周边几个顾客还偷偷向她瞟了一眼。 “是,或许你说得对,老天慈悲,给了你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将手交叉在胸前,身体向椅子靠背后倾,一副居高在上的气势,“可你有没有想过衿衿?你重来一次,就意味着衿衿又要再痛苦一次。” “她也曾尝试过放下一切,她不知道花了多久才终于把你和六年前分开。” “可你的不坚定,你的若即若离,让她没有了继续的底气。” “你拿什么保证,假如你真的恢复了记忆,知道了真相,你就不会像三年前一样,再次抛下衿衿?” “你现在又凭什么认为——她可以又一次为了你抛下一切,再一次、无数次地原谅你?” 许裕沅这一番话让陆南祁眼神躲闪,喉咙紧绷着咽下一口烧酒。 许裕沅是对的,她是清醒的。 是陆南祁太自私了。 他迫切想要得到真相,竟然不知不觉中心安理得地认为程衿就要无条件配合他,他好像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件事可能会给程衿带来的麻烦和伤害。 程衿是否还想知道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方成说的, 第59章 既然失忆前的自己没有同任何人提过分手的原因,既然自己选择了伤害程衿—— 不论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就已经是不愿意同程衿携手共进退的逃避了。 或许这所有的一切,真的就应该如三年前的自己所愿,成为一个不能揭开的秘密。 陆南祁紧握盆景瓷盆底部的手逐渐无力松开,眼角划过一瞬的抽搐,垂头丧气的颓废和此时热火朝天的夜宵摊市格格不入。 他是不是真的应该放手了? “不过,” 许裕沅突然的开口,也许是因为亲眼看到了陆南祁的落寞,莫名生出一些同情, “当年分手的原因,你还是有必要找出来,也算是当作衿衿被你折磨的这些年的了结。” 她在这件事上主动退了一步, “但是之后……” “你放心,我这次不会再麻烦你们任何人了,我会自己去寻找答案,给你们所有人一个交代,尤其是程衿。” 陆南祁率先打断许裕沅的讲话,抛上来的目光凝满决意, “在这之后,我的去路,自有打算。” 第39章 “在这之后,我的去路,自有打算。” 陆南祁突然的郑重其事反倒把许裕沅吓了一跳。 “你,你要干什么?”她赶紧把桌上的签子撤走,“以死谢罪啊?” 陆南祁被她这么一句逗笑了,许裕沅也跟着偷偷笑起来,二人间的气氛总算稍微有了好转。 “你别想不开啊,我可不想变成教唆犯罪。”许裕沅倒是十分认真地劝慰道。 推心置腹地想想,陆南祁这些天面对接连不断的冲击,如果换成她自己,都难以想象能不能挺过来。 因此许裕沅的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柔和下来,并不想对陆南祁显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让我见见她吧。”陆南祁抬眼,目光轻柔眷恋,充满了令人哀怜的恳切。 许裕沅不敌对手,还是因此怔愣了片刻,不过很快清醒过来,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行。” “这个盆景我替你送,但是你人不能见衿衿。”许裕沅补充道,又一次强调自己底线。 “你搞错了,” 陆南祁视线重新落回许裕沅的眼中,眼眸中似乎在烧烤店的白炽灯闪烁照耀下,有若隐若现的剔透亮光, “我不会和她见面,我就是看看。” 即使这句话只有短短几个字,可从陆南祁的口中说出来竟感到无比艰难。 他此刻的情绪,是烧烤店内聚餐夜宵的人群也无法热闹起来的低沉。 “我就是……” “太想她了。” - “真是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许裕沅回到家嘴上不停念念有词地抱怨,活脱脱成了一个小怨妇,“一天天净给我找事做。” 她从书柜里搬了几本能当砖头砸死人的厚书,其中大部分都是她中学时期买来,废了千辛万苦才从许爸手中夺回来的“无价之宝”—— 其实都是青春期少女喜欢看的一些没营养的狗血言情小说。 她一本一本从怀中拿下,立起来互相靠在一起,最终做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简易支架。 她又讲手机反靠在合并起来的书脊上,摄像头对准房门口。 “怎么样?看得见吗?”许裕沅对着手机问了一句。 因直立放置的原因,底部的听筒被桌面闷住,对面传来的声响让人听不大清楚。 “可以,多谢。” 但是陆南祁的回复还是一字不落通过屏幕传了过来。 许裕沅往旁边挪了几步,正对摄像头,认真严肃地嘱咐道:“你给我记住,一定不准发出声音哦!要不然我可死定了。”说着还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话音刚落,房内顿时一片寂然无声。 嗯,没想到陆南祁比预料中配合得多。 “对,没错!”许裕沅提高声调强掩无人接话的尴尬,“就是这样!” “什么样?” 程衿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杀了许裕沅一个措手不及。 也许是因为心虚,许裕沅竟然下意识背对摄像头,把手机挡得死死的,彻底破坏了计划。 屏幕另一端的陆南祁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只能听见程衿隐约响起的声音,眼前早已被许裕沅手忙脚乱挡了个严严实实。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什么样?你在和谁说话呢?”许裕沅欲言又止的奇怪举动难免惹人怀疑,程衿便又问了一次。 许裕沅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直接一个飞扑抱住程衿,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糯糯地撒娇,试图引开她的注意力: “哎呀,我在和手机里的语音机器人说话啦,好玩的很呢!” 程衿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头蹙起,一整张脸都写满了质疑。 许裕沅知道自己撒谎的技术,担心越描越黑,机灵地赶紧将话题扯开: “衿衿你看!我今天路过中心街的盆景店,就是之前你开的那个旧店面,那里的老板塞给了我一盆花,说是给你的谢礼。” 许裕沅话都还没说完,就松开程衿,带着一脸阿谀奉承的笑容从桌边捧起红竹盆景,胯骨扭上扭下地走过来,心里的小九九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一样。 程衿接过红竹盆景,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或是惊喜的神情,反而偏了些头,嘴角勾起不明用意的邪笑: “老板托你给我的?” “对呀,老板还说要好好感谢你呢!” 许裕沅顺着程衿的话说下去,以为能瞒天过海,不料程衿听后脸色逐渐变得更加阴沉。 “芋圆,你在我面前真的很不适合撒谎。” 程衿冷冰冰的一句话让许裕沅倒吸一口凉气,藏在衣服底下的汗毛一阵阵立起来。 “你今天碰到老板了,真巧,我也碰到了。” 程衿将红竹盆景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掸了掸瓷盆边缘落在手上的零星泥土,缓步逼近许裕沅, “但是老板怎么说是把这个盆景交给了一个小伙子呢?” 也许是程衿的注视颇有威亚,又或者是因为许裕沅本就没有底气,她极力想要避开与程衿的对视,手心冒出冷汗。 “那个人是陆南祁吧?”程衿质问,“你今天是不是见了陆南祁?” 许裕沅被这么一强势的逼问,面庞如同被突然抽离了血色,牙齿轻咬嘴唇,指尖触碰桌面,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哒哒声,像是此刻心跳的直接映射。 “许裕沅,你还想骗谁?” 程衿的眉头紧锁,仿佛两把锋利的刀刃,对答案的渴望近乎强硬。 “好啦!”许裕沅熬不过程衿,只能和盘托出,“我是见到了陆南祁,这盆花也是从他手上拿过来的。” “不过我还是很有原则的,没有出卖你。” 好在许裕沅还是多留了个心眼,让手机对面跟着提心吊胆的陆南祁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见面前程衿的脸色逐渐好转,于是歪个头怯生生试探地问道: “衿衿,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放下之前的一切,决心再次和他好好在一起,可现在这样的发展,难道你们两个……” 第60章 许裕沅话及此处,抿着唇咽了一口口水,吞吞吐吐半天才继续说, “话都没说清楚,真就这么算了?” 许裕沅的这一问,与其说是在试探程衿,不如说是程衿的自问。 程衿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拇指不自觉反复在食指侧面摩擦,嘴角有细微的颤抖,试图维持镇定。 “我不知道。” 即使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程衿却好似吞了刀子一般,喉咙里有辛辣的血腥味。 许裕沅看见程衿身旁散发的愁郁气场,不忍心疼,挨着她慢慢坐下。 她轻轻抚着程衿的后背,像母亲一样将程衿的脆弱包裹在她的柔软中。 也正是因为许裕沅的走开,她特地立起来的手机后置摄像头才得以将程衿收入视野,让她们两人通过屏幕,映入陆南祁的眼中。 陆南祁所处的角落信号不佳,视频音画都是断断续续的。 然而即使只有模糊的色块,他还是能从画面里看见程衿空洞的双眼。 她如今憔悴的面容已经让人完全无法想起平日里恣意张扬的那个姑娘。 也许这一切, 都和他有关。 陆南祁垂在身侧的手逐渐紧握,关节因用力紧绷而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一直蔓延到肘关节。 黑暗中衬得手机屏幕的亮光更加明亮,白色的光线盈满了整个角落,却照不进陆南祁黯淡的眼底。 “你现在告诉他真相,却又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反而直接转身跑走避而不见,可是你自己也知道,这样不能解决问题。” 许裕沅一针见血提出关键,可程衿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段纠缠在一起的线团,即使找到了线头,也早已因为内部的杂乱绕成了死结,或许最后只能用剪刀不留情面全部斩断。 “衿衿,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把话都说清楚呢,继续也好,再也不见了也好,逃避不是办法。” 许裕沅的一席话似乎并没有带给程衿任何波澜,她自己心中也许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还在犹豫。 程衿在犹豫什么,考虑什么? 陆南祁也发了疯地想知道。 然而程衿的缄口不言,让所有的猜疑浮出水面,却独留陆南祁一个人,在这茫茫大海里迷踪失路。 “我都知道,可我不愿面对,”程衿终于缓缓开口,声线由于沉默了许久后略感沙哑,“都是因为我还爱他。” “而我最不甘心的,” “就是我还爱着他。” 即便网络不稳定,陆南祁手机视频里的画面不时卡顿,程衿的轻声细语却也刚好透过话筒,直直刺向陆南祁的心脏。 原来程衿也是喜欢他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让两个人如今竟然闹成了现在这样有口难言的地步? 不光许裕沅纳闷,陆南祁也迫切地想要知道—— 想知道程衿为什么要强忍爱意,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在失忆这件事上她久久不能原谅,不愿意和自己共进退? 哪怕是让他赔罪的机会,竟也一次都不愿意给? 陆南祁握着手机的手不住颤抖,呼吸声也愈加粗重。 他此刻只想冲破手机屏幕来到程衿身边,向她要一个答案。 但是他克制住了。 他知道自己和许裕沅的计划不能功亏一篑。 “你这已经不光是在折磨自己了,你是在让你们两个共享痛苦,”许裕沅向下握住程衿的手,可手心的暖意传不到程衿手上,“可是事情有解决的办法啊,衿衿,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既然爱他,那也应该告诉他,让他知道负心汉是他,都是他的错。” 程衿听后只是发笑地摇摇头,眸子中噤出的泪花充满了苦楚: “如果我告诉他我还爱他,如果他也爱我,我们两个一起顺利追回了记忆,” 说到这程衿被哭腔堵住了喉咙,深深吸进一口气才得以艰难继续说下去, “你又怎么能肯定,他就不会像三年前一样,带着相同的秘密不告而别?” “俗话说的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目睹他再次从我身边离开,我没有勇气。” “而且,我总有预感,这次他会比之前走得更远。” “我好不容易命运般重新见到他,却有可能要把他送得更远,远到或许我穷尽一生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我就怕这一次,他在我心上时隔三年重新种下一颗不明不白的种子,却再也不会回来。” 许裕沅垂下了头,程衿的一番话打碎了她准备好的所有安慰话语。 视频对面的陆南祁脱力靠在墙壁上,浑身上下失了血色一样惨白,指尖的温度比入冬后挂在树杈中央的积雪还要冰凉。 原来程衿和方成想的都一样。 原来这一切, 确实应该成为一个秘密。 第40章 “哎呀哎呀!”许裕沅高声喊叫起来,企图赶走此刻阴郁的气氛,“这么伤感干什么呀?哪有人生过不去的坎?大不了我们姐妹俩一起喝几杯,不醉不休!” 说着许裕沅就连忙起身,在背包里翻出外套穿在身上,一身出门的行头没一会儿就全部准备妥帖,就差拿上手机揣兜里。 只不过她刚准备伸手去够靠着书脊立起来的手机,却突然想起对面陆南祁的视频通话还没挂断。 担心被程衿发现,许裕沅只敢稍微侧过一部分脸,用余光观察程衿的动作。 发现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于是狠下心来用脚磕了一下桌脚: “哎呦哎呦!” 即使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是这种钻心的疼痛许裕沅还是受不住,抱着腿一脸狰狞地叫唤。 程衿回头看她狼狈的样子,塌了塌肩,对着她无奈笑笑: “好啦,我一个人去就行,你的脚赶紧搽一点药,别磕肿了。” “诶诶,衿衿你路上注意安全!嘶……”走前她也不忘装到底,有模有样地嘱托一句。 许裕沅第一次感觉自己演技居然这么好——虽然痛也是真的痛,不过这一次舍己为人的举动好在还是瞒住了程衿。 她眼见程衿踏出门去,直到响起清脆的反锁声后,才敢彻底放下戒备心。 许裕沅拖着“残缺”的身体一蹦一跳到桌子面前,把手机翻开一看,发现陆南祁那边居然早早就挂断了视频。 “什么时候挂的?害得我白磕一脚。”她自言自语抱怨道,扶着边缘坐下,不断揉搓着撞红了的地方。 程衿出去买啤酒,陆南祁也挂断电话,整个房间只剩许裕沅一个人,对她这种喜好找乐子的人实在无聊。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原则,许裕沅百无聊赖地点开了小区业主群,打算在里面瞧瞧有什么新鲜事。 「今日起,每位住户必须每月写一篇不少于八百字的家庭关系评述」 「重大新闻!前街的水果店老板被小三找上门,前来吃瓜」 「惊!小区疑似出现“内裤侠”?到底是真是假」 「孩子叛逆期?下面十条方法存起来!」 「专家确认羊奶保健品标准,以下十家店进入黑名单,看看你是不是老客户?」 第61章 「……」 “这些大叔大婶也真是狩猎广泛啊……”程衿翻看业主群里几乎可以架“天梯”的聊天记录,十分无奈。 她们的小区是个老小区,住户大多上了年纪,要么早早就睡了,要么也坚信“八点之后不出门”的养生道理早就反锁好大门。 因此这个时间点廊道里几乎没有人烟,寂静得确实有些渗人。 程衿懒散的下楼声传到一层时,她耳朵里忽然飘入一阵不寻常的悉索响动。 也许是黑暗的环境放大了人的感知,程衿不油升上一阵警惕。 “出来!” 不知具体情况,她也只能打开手机电筒,对着前方录好视频,一边还颇有气势地怒呵,试图增强自己的底气。 手机只有巴掌大的取景框顺着电筒光亮逐步映入清晰的视野,程衿尽量克制颤抖的双手,试图将画面拍摄得更稳定,以做“遇害”后的证据。 只是她没想到,随着逐渐明亮的视野,最后闯入框内的竟然是举起双手以表无辜的陆南祁。 “是我……”陆南祁一脸被撞破秘密一般尴尬的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来这干什么?” 程衿见是陆南祁,这才放松了警惕,将手机收起来,只不过语气反而变成看不出情绪的冷漠。 陆南祁手忙脚乱地摸摸后脑勺,心虚的样子暴露无遗:“对,对不起,我骗了许裕沅,我还是忍不住想来看你……” “那也不必劳烦您陆大警官亲自来一趟吧?”程衿的语气极尽嘲讽,“您这么大权力,在派出所里直接调出我的居民档案不就能看见了么?” 她边说边推开单元门,全程没给陆南祁一个好脸色。 陆南祁知道程衿在生气,但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辩解,于是只好默默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跟上。 程衿也对陆南祁的动作心知肚明,可她也只是装作不知道,任由他傻傻跟着自己。 两个人的影子在夜晚的路灯下被拉长,投射在柏油上随着微风飘忽。 他们二人在此刻,难得像三年前并肩散步的一对,连雨点都觉得温柔。 这条老街附近只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货品种类并不多,只够吃一点简单的。 程衿刚进门便直奔饮品区,在冰柜前仔细揣摩酒水品牌和口味。 陆南祁后一脚跟了上去,但不敢挨近,只是在附近转悠。 偶尔偷偷摸摸瞟几眼,发觉程衿看过来了就立马拿起手边的其他商品翻来覆去看个仔细,装得像模像样。 程衿看他这笨拙讨好的滑稽模样不禁发笑,脸上的神色柔软了许多。 她把冰柜里的饮品对比了好一番后,最后决定买下两瓶雪花啤酒,放入手中的购物篮准备结账。 刚迈出一小步,陆南祁就从身后急急忙忙跑上前来:“买好了吗?一起去结账吧。” 程衿停下脚步眼睛上下扫射了几次,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 陆南祁被她看得底气越来越弱,眼睛不敢与她对视,背后早已隔着外衣生出一阵阵冷汗。 “这个鸡有辣的,就放在旁边,”程衿点了一下下巴,看向陆南祁手中拿着的鸡肉和辣酱,“你不用另外多买一瓶辣酱。” “哦哦好。”陆南祁被她的话点醒,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这样搭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放回原处。 程衿注视着陆南祁调头的背影,不禁恍神。 陆南祁不知道为什么,可她却心中有数。 当年陆南祁经常晚班回家,程衿都会嘱咐他顺道买一些食材,以便自己在家做些简易的给他补补能量。 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便利店里卖的鸡肉。 其实程衿不光会做糕点,做起中国菜来也是好手艺。 即使是冷藏的零售鸡肉,她也能想着办法做得美味,所里同事都对陆南祁羡慕嫉妒恨。 只不过他们两个口味相差太大—— 程衿喜好清淡,陆南祁却无辣不欢,这盘鸡如何处置当时也让程衿犯了不少难。 好在陆南祁主动退了一步,让程衿放心做清淡口味,他可以蘸辣椒酱吃点辣味。 于是即使这种鸡肉有腌制好的香辣味,陆南祁还是会习惯性单独买一瓶辣酱。 这种习惯从三年前带到了现在,是车祸失忆也抹不去的记忆。 程衿好不容易将三年前的陆南祁与现在分离,然而事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她—— 她是错的。 她站在原地有些脱力,脚底一软险些摔倒,心底只觉得喘不上气。 她抬头看向陆南祁四处寻找的身影,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随后便果断调头结账,没有片刻停留地迈出了超市,极度想要逃离。 一路上程衿只顾独自闷头直走,步伐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急促的迈步将陆南祁早就甩得远远的。 她不愿与陆南祁多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因为她花了很久才明白,原来在这件事上,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强词夺理的小丑罢了——她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对那个答案如此执着。 也许那个答案其实就是个借口; 也许她根本就不想让陆南祁离开。 被戳穿心事的狼狈、羞愧,甚至委屈,霎时席卷而来,程衿的步伐愈加急切。 空灵的夜晚万物鸣唱,程衿的耳边却只有烈风拂过的“咻咻”嘘声。 混杂着细碎的石子被踩碎摩擦的声音,程衿的脚步乱糟糟的,连同她的呼吸一起,与此刻的情绪一样着急。 霎时间,这阵匆忙混乱的脚步声中,似乎隐约出现了某些不和谐的声响。 程衿放慢步子,动了动耳尖,听见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猜想应该是陆南祁在身后偷偷跟着,可自己并没有整理好恰当的心情去面对他,于是步伐频率比之前更加急促,想要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然而身后人的走动声响竟然也随着她的脚步不断加快,即便程衿偶尔试着放慢和加快交替,陆南祁的步伐却都似乎一直在紧紧跟上她。 程衿有些不耐烦,深呼吸一口立刻停住脚步,转过身气势凌人地准备呵斥一番。 可是待她完全转过身体,定睛一看身后的人,却发现这人竟然不是陆南祁,并且她也不认识。 担心误会了人家,程衿急忙收起严肃的可怖神情,打算装个没事人一样调头就跑。 只是还没等她调过头去,面前的陌生男人突然之间将身上披着的大衣敞开,露出里面只穿了一条内裤的身体。 内裤似乎小了很多,他自己也被勒得嵌进大腿肉里,边缘一片红肿。 最窒息的莫过于内裤周边有蕾丝装饰,一看就是女式内裤。 程衿脑海中立刻蹦出下楼前业主群里那些大妈大爷转发的文章—— 「惊!小区疑似出现“内裤侠”?到底是真是假」 原来这是遇到变态“内裤侠”了,而且还是个暴露狂! 陌生男人看见程衿呆滞的表情洋洋得意,两只手抓着大衣不断摆动,甚至跳起嘚瑟的怪异舞蹈。 程衿当然被这一场景吓到了,面色惨白一脸无措的神情,再原地呆滞了许久。 第62章 对面男人似乎在她的恍神中更加猖狂,挂着满脸猥琐的笑容想要不断靠近程衿。 直到这张令人作呕的变态嘴脸在视线内越来越近的时候,程衿终于回过神来。 她取出购物袋里刚买的啤酒,在路灯杆子上用力敲碎了一半,锋利的玻璃在灯光的照耀下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她举着只剩一半的酒瓶在男人脖子的位置晃动,极力提高声调以增强底气:“不想死就来啊!谁怕你?” 男人却并不把她当回事,凭着体型优势仍然不断逼近。 程衿正要狠下心用酒瓶砸过去时,陆南祁不知从哪里及时冒出来,一个反手就让男人连连后退趔趄几步,只不过男人很快站定,面目狰狞地又想重新扑过来。 陆南祁夺过程衿手中的残缺酒瓶,与男人混打在一起。 程衿见状立即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陆南祁与男人殴打的嘶吼,伴随酒瓶砸地的声音围绕在耳边,程衿终于在嘈杂中接通了派出所热线。 “您好,这里是和阳街红绿灯附近,有变态骚扰,请派警力支援!”程衿声线焦灼,只能尽力保持冷静清晰的思路。 “收到!我们已经派出一队民警前往事发地,请问现在情况如何?”接线员问道。 程衿回头看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人,陆南祁此刻似乎占了上风,成功将变态压在地上使他动弹不得。 “有一位民警路过,现在好像已经制服了……” 程衿慢慢走进,想要确认情况,可摇曳的昏黄灯光下,有一抹刺眼的颜色愈发清晰,让程衿心头一震。 “陆南祁!” 第41章 “陆南祁!” 程衿手中电话在这一声嘶吼中直直摔落下去,伴随着的还有重重的膝盖砸地的声音。 程衿从未想到,自己刚刚防身的酒瓶,此刻居然刺向了陆南祁的腹部。 他强忍剧痛,几乎用着死力将变态压在地上,侧面渗出的细汗在不住的颤抖下极速滑落,和一旁程衿焦急的泪水一起滴落在地上。 “这里有人受伤,你们快来啊!” 程衿对着电话另一头嘶吼,唇色惨白。 她用膝盖摩擦地面,小步小步跪蹭向前靠近陆南祁。 受伤后的陆南祁肉眼可见的虚弱,连抬起眼皮看向程衿的力气都没有,却依然极力想方设法保持清醒压制住变态。 程衿看着这个一腔孤勇的笨蛋又气又恼,忍住哭腔将陆南祁一把拥入怀里。 陆南祁没有反抗的力气,就这样安静靠在程衿的肩膀上,耳边贴近她的胸口,第一次感受到她不安的心跳。 这个心跳是因他而乱。 腹部受伤位置的鲜血涓涓流出,和程衿脱了线的泪水一般,撕破了寂静的夜晚。 “求求你们……救命啊……” 东川的确比清安暖和一点,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冬日的脚步,料峭北风依然如期而至席卷了街道上渺小的三人。 被制服的变态仍旧妄想挣扎,与在陆南祁无言的回应中难掩恐惧的程衿一样,被寒风吞没了所有呼嚎的声音。 - 救护车内持续不断的仪器滴滴声,仿佛是暴雨前的鼓点,加急了程衿的焦虑。 陆南祁因失血几乎昏死过去,苍白的面色和腹部血红的一片形成鲜明对比。 “照这种出血情况,必须要进行手术了。”同行的医护人员初步判断了情况,拿出一张手术同意书递到程衿面前,“您是家属吧,先签一下同意书。” 同意书的一角轻轻搭在程衿的手心,签字笔的一头已经递到她的手中,可程衿恍神了片刻,竟把手收了回去。 “我……我不是他的亲属,不能对他负责,”程衿拒绝道,“不过我可以帮忙联系一下他的亲属。” 说着她便拿起手机连按几个数字,拨通了方成的电话。 “喂?陆南祁受伤需要做手术,要求亲属签字,你来一附院急救门口签个字吧。” 电话接通,方成还未来得及开口,程衿便把目的挑明。 “亲属?你不也……”方成对她突然的一通不明不白的话语绕晕。 “我不是亲属,你是他师父,你才能签。”程衿主动打断,语气竟是不正常的平静。 “啊……好,我马上过去。” 程衿用冷漠的声线通知他徒弟受伤的消息,以及出乎意料矢口否认她自己与陆南祁的关系,这一通电话听得方成百感交集。 不过他也顾不得多想,揪起靠背上的外套直奔医院。 “快,快!” 方成提前赶到签完了同意书,急救室的医护人员便从救护车上接手虚弱的陆南祁,得以顺利进行抢救。 转运平车在救护车长鸣的警示笛声和相关人员的指示下,车轮被压出咯噔咯噔的转声。 程衿早已追不上护士的脚步,只能在远处无助地看着腹部一片鲜红的陆南祁逐渐淹没入人群,离开她的视野。 她的双手仍然留着陆南祁顺着酒瓶玻璃滴落的鲜血,刺眼的红让程衿感到一阵连着一阵的晕厥。 她尽力想要追赶上工作人员的脚步,却奈何自己在刚才等待救援过程中,那段歇斯底里的哀嚎,早已耗尽了她仅存的力气。 她顿时脱力跌倒在半路,鬓间垂落的长发遮挡住了前方的视线,视野也在泪水朦胧间模糊不清。 急救廊道顶部的照明灯产生强烈的眩光,将程衿无数次拉回一个个提心吊胆的过往。 陆南祁是个警察, 所以这种情况她早就预料到了。 即便不是一线刑警,受伤依旧是难免的事。 街坊邻里的闹剧纠纷,无论什么都有可能带来危险。 可是陆南祁愿意,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只能无数次在等待的时间中,数着秒数一遍又一遍做好心理建设。 每一次不出意料的负伤,程衿还是能见到即便浑身缠满了绷带,却依旧一脸轻松地冲着自己傻乐的陆南祁。 她害怕过,也一直害怕着。 可她不想让他害怕,她也知道他不想让她害怕。 所以彼此就这么心有灵犀地维护好对方的谎言。 然而,当程衿第一次亲眼目睹陆南祁的鲜血,盖过身上被殴打后的淤青,不断向外流淌的时候—— 当她亲眼目睹陆南祁从未和她说过,受伤会疼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 她没办法不在意。 白色手术室大门上方悬挂的指示灯以微弱的闪烁发出亮光,它也许将会持续亮着,不知道多久。 程衿蔫蔫地坐在一旁的不锈钢椅子上,不敢抬头看这令人窒息的红。 方成见她疲惫不堪的模样,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与她隔着一个空位坐在一起——对于二人不远不近刚好的距离。 天花板的顶灯嗡嗡闷响,两人间压抑的气氛让方成有些喘不过气,于是他默默起身,在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啤酒和纯净水。 他用瓶底轻轻碰了一下程衿的头顶,一声不吭地硬塞入她的手里。 程衿对这个父辈一样的男人突如其来的关心愣了一会儿神,抬头望了他一眼,悠然道: 第63章 “你可别喝了,到时候等陆南祁出来,又不知道要念叨你多久。” 方成熟练地单手拉开易拉罐铁环,弥散着小麦香气的浮沫从罐口一瞬间滚涌出来,他急忙对准开口猛灌一口。 清爽的酒水顺喉而下,滋润了刚才因长久的沉默而干痒的咽喉。 “咳咳……”方成习惯性清了清嗓子,浑身上下一股慵懒的劲,“哎呀,现在你怎么也变得和他一样了?我记得你之前可是站在我这边啊!” 直到说完了最后一个字,方成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说出这句话有多么冒犯。 可话已经收不回去了,他只能尴尬地用余光偷偷瞟了一眼程衿,想看看她的反应。 程衿倒是意料之外的平静,她只是木然地自顾自直视空荡荡的前方,复杂的心绪全部写在眉头上。 “你别担心,”方成放下酒罐直起腰来,颇有长者的沉稳,语速缓慢但令人安心,“这小子之前那么大一场车祸都能死里逃生,命硬得很,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程衿被方成这么冷不丁一句安慰逗笑了,终于从沉默的死寂中挣脱,以水代酒,与方成有模有样地碰了个杯,笑意松弛。 程衿在一旁假装小口抿下浅浅的一层矿泉水,眼睛斜着看向方成。 方成豪爽地连续吞咽了好几大口,也算给足了程衿面子。 这一老一少的两人不断隔空碰杯,不成熟的玩闹把戏盖过了焦灼的指示灯红光,在无言中却异常和谐。 他们像个忘年交——也确实是对好朋友,曾经是。 五年前,在东川的中心公园,程衿第一次见到方成。 这个已经人到中年的男人一路搂着陆南祁的肩膀出来,眼角的皱纹没有给他带来长者的威压,反而透露出一股亲和。 他与陆南祁亲如父子,程衿是知道的。 有道是“爱屋及乌”,她因此对方成也是十分尊重。 陆南祁有时候比女人还要婆婆妈妈,仿佛一整天都在盯着方成的一举一动。 但凡某天方成喝酒或者抽烟的次数多了,陆南祁总能像个精准雷达一样,迅速找到方成的“藏匿点”,对他不顾情面就是一顿训斥,苦口婆心的样子让方成也觉得理屈。 所以这个老顽童,为了躲避陆南祁的“鹰眼”,总是抓住机会就往外面跑,堪当所里的“外勤达人”。 有时候实在躲不过,他就会找到程衿,躲在她的后面以此摊出自己对抗陆南祁的底牌。 程衿很喜欢这个有趣的大叔,所以每次帮情不帮理,都会找理由为方成开脱。 两个人一来一回就形成了一条巨大的“利益链”,陆南祁对此也束手无策。 只是关系再怎么亲近,那也是五年前的事了。 陆南祁一道“分手宣言”,划开了三年前的一切,站在深渊对面的不光是陆南祁—— 还有方成, 以及曾经所有的亲昵。 啤酒度数对于方成而言还是不够过瘾,没几口便喝了个精光,他长长地发出一声喟叹,将喝剩的易拉罐攥在手里。 程衿早已重新扭紧了矿泉水瓶盖,放在脚边,脚尖轻轻点着地板瓷砖,有节律地点出“哒哒哒”的轻响,但并不让人烦躁。 方成瞥视程衿,她的双眼即使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也不再是平日里透亮的好看。 瞳孔早已在耗尽心力的等待中黯淡无光,眼周的红血丝不知是因为哭泣过还是过于疲惫,几乎占满了整片眼白,眼下深深的凹陷尽显忧郁。 他知道即使程衿一直以笑脸陪他玩幼稚的游戏,但她其实根本没有完全放下心。 只要手术指示灯依然闪着红光,她的脚尖点地的晃动就不会停下; 只要她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与陆南祁的纠葛就不会轻易结束。 方成知道程衿是个有主见的人,大多时候甚至比他们这些男人还要坚定和果决。 他一瞬间生出一个不知道是对是错的念想。 也许如果她知道了真相,说不定会处理得比自己好上千倍万倍? 说不定自己这些年来只是在瞎担心? 他们这一对天作之合沦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也许都是他的失误。 方成脑海中一反常态,不断蹦出这个可能改变一切的想法,这个想法的背后,可能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番内心挣扎后最终还是决定缓缓启齿。 然而嘴唇却因为过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而粘在一起,齿缝间挤出的音调因此晚了半拍,没能传到程衿的耳朵里。 “手术很成功,”医护人员推开大门传达好消息,打断了方成要说的话,“病人没有伤到内脏,就是在腹部缝了几针,这几天注意静养,拆了线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程衿和方成闻言激动得迅速站了起来,心中的大石头此刻才真正落下。 他们注视着陆南祁被护士从手术廊道里推出来,虽然还是一脸昏睡的模样,但脸色却肉眼可见好转了许多。 程衿扶住陆南祁躺着的担架车边缘缓缓跪下,额头怯怯地触碰他的指尖,语调轻颤: “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不,”一旁的护士听见程衿的低声絮语,反驳道,“还没这么简单。” 第42章 “还没这么简单。” “什,什么意思?” 护士急转直下的一句让程衿好不容易放下的心脏又被提了起来,她结结巴巴迟疑问道,心底虚无地浮空着,手脚冰凉。 “啊,命是差不多保住了,”护士见程衿突变的脸色,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不妥当,急忙安慰道,“就是因为伤口缝合过,所以家属要注意一下患者可能会发烧,夜晚要关注体温变化。” 护士的解释终于让程衿的心稳稳落下,一旁的方成也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们跟着护士将陆南祁抬到病房的床上,待医护人员把相关监测仪器为陆南祁一一安置完成。 “请问他还有多久可以醒过来?”程衿见陆南祁似乎迟迟没有睁眼的迹象,有点担心。 护士仔细调整好输液的流速,有条不紊地将医疗器具统一收拾在盘子里,随意看了陆南祁一眼:“手术可是全麻,术后大概三十分钟能醒来吧。” “三十分钟?”程衿诧异,“那,那散麻的过程中会有危险吗?有没有一直没醒的前例?” “护士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他是警察,警察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更强,不应该睡这么久的。”程衿有些语无伦次。 方成知道她这是由于过分担心才胡言乱语,于是轻拍了几下程衿的肩膀,让她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 “别担心,”方成安慰道,语调故意掐成一种搞怪的尖音,企图缓解程衿的焦虑,“小陆这家伙命硬着呢,八成是现在做着什么美梦不愿打破罢了。” 虽然方成这么说,但心率检测仪“滴滴滴”的跳动声依然充斥了整个病房,一点一点将程衿的心收紧。 方成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有效果,于是收起不正经的样子,双手插进兜里,缓缓吐出一句,语气深沉: 第64章 “再说了,他还想听你和他解释所有的一切呢,就这么死了,这家伙可不甘心。” 程衿视线一沉,目光落在面无血色的陆南祁脸上,鼻腔的呼吸声加重。 她挨着陆南祁的病床慢慢坐下,手背上的输液管绕了一圈,和凸起的青筋一起顺延而上,手指和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样冰冷。 “你守一下吧,我先去缴费。” 方成轻声交代后缓步离开了病房,程衿目送他走出房间,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让屋内只留下了挂钟秒针的滴答。 程衿转回身体面向病床,陆南祁的呼吸在各种仪器的作用下逐渐平稳,胸口一张一伏得极有节律。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背上仿佛卸去了重担一般,整个人松松垮垮趴在病床的边缘。 她的头轻轻靠在叠起的双臂上,缓缓合眼,在万籁俱寂中忘却了两人在时光中数不清的纠葛。 方成这一去似乎耽误了许久,又或者是程衿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惬意,即使她拘谨地只趴在病床狭窄的边缘,却也在这么短暂的片刻里得以好梦。 伴随着病房内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程衿沉沉睡去,最后惊醒她的是手心莫名的凉意。 她抻抻懒腰,直起身子抬眼一看,正对上陆南祁飘忽不定的眼神和强装镇定的一脸心虚。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程衿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热切的关心。 陆南祁也许是因为昏迷太久,干涩的喉咙一时只能挤出虚弱的沙哑嗓音:“咳咳,还……还好。” 程衿赶忙从旁边的床头柜上倒了一瓶新装的温水,用手小心托着杯底递给陆南祁。 也许又是因为陆南祁刚散麻,伤口缝合处的痛感没有麻药的阻碍,一时奔涌全身,导致他接水的时候,双手明显无法控制地不住颤抖。 “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程衿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待陆南祁喝完润喉的温水后,便细心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又细细掖好被角。 “辛苦你了。” 陆南祁的声线不是往日里那种平静的柔和,而是带有颤抖的虚弱,轻飘飘的一句道谢反倒让程衿不是滋味。 “哎呀,你这是为民除害,谢什么呀?”程衿刻意高声掩饰内心的落寞。 “我这都是应该做的。”陆南祁看着程衿红肿的眼眶,依旧感到十分愧疚,“不应该辛苦你照顾。” “你不是总爱挂在嘴边么?就是那句‘人民在我们身后’。” 程衿冷不丁一句让陆南祁摸不着头脑,没有生气蔫蔫地靠在床头,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程衿见陆南祁这般呆若木鸡的样子,勾起嘴角无奈长叹一口: “我就是人民,你做了你应该做的,我在你身后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我……”陆南祁停顿少顷犹犹豫豫地开口,眉头轻皱,“我什么时候说过的?” 陆南祁的一句话仿佛拉住了程衿的手,原本正仔细掖被角的动作停滞,指腹贴着粗糙冰凉的被面,指尖微微发力陷了下去。 “三年前,”程衿索性不再隐瞒什么,“你忘了,但我还记得。” 她抬起原本失意落寞的头,一双清眸投向陆南祁,眸中尽是难忍的痛隐。 姑娘的发丝在死寂沉闷的病房空间里,倔强地搭在肩头上,窗外透不进一丝清爽的微风。 陆南祁被迫对视,轻蹙的眉头将过往团揉在一起,心脏的刺痛盖过伤口细线缝合的撕裂。 陆南祁的手从被单里抽出来,却只敢轻放在身旁。 他的指尖以微小的程度向前挪动,指腹与床单摩擦出细小的声音,刻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偷偷朝程衿的手不断靠近。 他极力想要说些什么,哪怕是无用的解释。 可堵在喉咙里的千言万语,从唇齿间挤出来时,微弱的音调甚至被吊瓶里滴落在滴斗中的药水盖过。 而程衿眼中的沉痛也只是一闪而过,不一会儿就掩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眸色和继续为他掖好被角的细腻。 “天哪!” 陆南祁正看着程衿愣神,却被门外突然一声惊叫呵住。 他和程衿齐刷刷默契地往门外看去—— 只见一位拿着刚打印完的x光片的陌生妇女一脸惊讶地朝病房内走来。 “是……是陆警官吧?”妇女即使第一时间也无法完全确定,只是试探询问,声调却出乎意料的中气十足。 陆南祁不明所以,但还是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礼貌点头回应妇人,不明其用意。 “哈哈哈哈……”妇人得到答案后竟拍起大腿乐呵呵高声大笑起来,病房内保持安静的规矩也拦不住她此刻激动的心情。 这么一反应,简直让陆南祁和程衿双双摸不着头脑。 “这位姐姐,所以您找他有什么事吗?”程衿打断妇女的笑声,歪头问道。 “我是之前那个一号路重大交通事故的受害者啊!” 妇女解释道,语气意料之外地轻描淡写,将自己过去的糟糕回忆变成了口中的玩笑, “要不是您当时为我紧急处理了伤势,我都没命见到我儿子结婚啦!” 妇人越说越激动,大跨几步走到陆南祁的病床前,手舞足蹈开始滔滔不绝。 “您不记得了?哎呀,也是,贵人多忘事嘛!事情是这样的……” 妇人对着陆南祁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当时的情况,那气吞山河的气势颇有古代说书人的样子,讲事情说得津津有味。 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话—— 万分感谢。 “没事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陆南祁和善地笑着,尽管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让他气势弱了许多,但依然不减他身上警察的威严。 程衿坐在一旁看着陆南祁的反应,即使他脸上都是坦然自若的神情,刚才虚弱苍白的脸色也逐渐好转,但她依旧注意到陆南祁另一侧的手臂—— 这支藏在身后的手臂,指尖正不断揉搓衣角,以一种极为细微的动作幅度。 程衿知道这是陆南祁撒谎的表现。 隐瞒什么呢? 自然是忘却的那三年。 他其实不必这般强行伪装,他完全可以直接对妇人表明真相,毕竟人家“体贴”到都已经自说自话替他找好了答案。 可“我忘了”这三个字对于现在的他太沉重了,这简单的三个字音背后,是足以压倒他的与程衿的过往回忆。 他在程衿面前俨然如同一个“背叛者”。 救人是真的,所以他没有否认。 可他没有底气质疑,所以同样没有否认。 程衿又回忆起不知多久以前,陆南祁一反常态,强硬拉着她学习急救。 也正是他坚定的决心和耐心的训练,程衿才能在之前那次清安店门口的车祸中成功从死神手中抢下生命。 也许陆南祁当时的转变,会和面前的这位妇人有关。 陆南祁从来都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他当警察再合适不过。 不光他善良,他还要无条件带给身边的人无数美好。 世界上还有几个像他一样一腔热血的傻子? 第65章 然而也还是这个傻子,在三年前却做出了一件无法挽回的傻事。 妇人也是出奇健谈,即使陆南祁只是对着她尴尬维持笑容,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回应,她也依然说得自得其乐。 程衿见她没有结束的意思,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妇人坐在她的位置上,自己则识相让位离开。 陆南祁“求救”的暗示被程衿刻意忽视,她也觉得有趣,一蹦一跳快速离开了病房,留陆南祁一个人独自处理“民情”。 程衿刚将门闭拢,左侧的方成便兀自跳入视野,将她吓了一跳。 “你回来多久了?”程衿平复心情后与方成一齐靠在墙壁上,率先开口问道。 方成浅笑:“没多久,看来你也被赶出来了?” “对啊,谁能阻挡我们陆大警官‘体察民情’呢?” “噗嗤,”方成被逗笑,“小陆是这样的,人看着老实本分、安安静静的,却总是所里那个一有危险就第一个往前冲的人,又偏偏到了关键时候不会说话,有时候连民众颁给他的锦旗都腼腆得不好意思收。” 方成回忆起来不自觉嘴角上扬,身边的程衿也被打散了忧虑,溢出温软的笑意。 “哎呀,不过我这个‘缩头乌龟’的徒弟啊,竟然也难得硬气了一回……”方成话及此处,默默向程衿递了个眼神。 “他喜欢你这件事,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真的。” 方成语速骤变,咬字很重,十分刻意。 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反而让程衿脸上的笑容僵住,气氛自然地愈加严肃。 程衿注视着方成的双眼,只望了一眼便垂下眼帘,从鼻腔里闷哼出几声不屑和嘲讽。 “我是认真的。”方成看到程衿的反应,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态度。 “好啊,你们警察不是最讲证据么?” 程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身子随意往后一靠,凛冽的目光透着冷意, “车祸这件事……” “聊聊?” 第43章 “聊聊?” 程衿下巴微抬,斜在一边的眼睛直勾勾将方成困死,嘴角弯出轻蔑的笑,让方成气势还弱了半分。 方成抵不过这侵略的目光,心虚地挠挠鼻尖,艰难滚了滚喉结,双眼不自在撇向另一边。 “呀,原来警察也带头撒谎呢?” 程衿见方成意料之中的一声不吭,脸上明晃晃挂着一副势要与秘密共存亡的模样,忍不住顺口调侃一句,话语中还带出了某些藏在音节里的自嘲。 “相信我,”方成缓缓启齿,厉声强调,“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程衿听了反倒从齿缝里呼出一道刺耳细长的嘁声,头摆向一边,满眼不屑。 “真是为我们好,”程衿低声喃喃,“现在这个境地,原来是您大手一挥,为我们劳心劳力操办好的最好的结局。” 她的音调很低,更像是自说自话。 可医院的氛围实在过于安静,这么轻飘飘的一句,也还是传入了方成耳中。 方成指尖向手心蜷起,后槽牙用力咬合,致使太阳穴不时鼓起。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主动转过头看向程衿,又一次想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我相信你有分寸。” “我聪明?”没想到程衿闻言瞬间掉过头来,质疑的语气伴随冷笑,让方成不自觉寒颤,“恐怕你内心是把我当傻子的那个吧?” 一老一少双双对视,却眼神各异。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仿佛沾了室外的凉气,冷冰冰撒在脸上,衬得人脸苍白没有阴影。 “是,也许瞒着陆南祁真相,为了报复他而重新装作追他的计划,是我的错。” 程衿面向方成质问的语气稍有减弱,主动提起这话的时候面容波澜不惊, “可是您呢,就没有一丝错误吗?在这件事上,您就能这么肯定?如果事情按照您布置的进展下去,您能做到问心无愧?” 方成被逼得浑身冷汗从毛孔里一阵一阵涌出,牙齿咬住的嘴唇从里至外泛出大片白色。 他此刻只感觉自己像只在路面上迷失的蚂蚁,程衿一连串的质疑犹如巨石,自己在她面前转眼间便能灰飞烟灭。 “是,我确实挺聪明,车祸失忆这么扯的理由,骗骗陆南祁还行,骗我就别想了。” 程衿看方成不语,意识到他已经动摇,于是又主动将话题继续下去, “他傻乎乎地第一天就毫无防备将右额上的伤疤露出来给我看,做得确实像车祸后的缝补。” “可我看了他一周,竟没发现他身上有别的什么其他明显伤痕。” “这头部都缝针了,身上居然连一处小小的骨折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这么大一次事故,您大费周章让他调离东川去清安,明面上的目的是减少他的工作量,却依然安排他驻守一线……” 程衿说着说着低下头自顾自地抠起指甲,仿佛早已洞悉到一切, “看来您这秘密工作没做好,打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一个自爆的炸弹哦。” 程衿这一番话里有话的对峙恶狠狠扯下方成精心准备了三年的面具,让他顿悟自以为的天衣无缝不过都是徒劳。 “车祸是假的,我撒了谎。”方成不愿再隐瞒,终于开口,“可真相究竟是什么情况,恐怕只有三年前的陆南祁才知道,就连我也不知道。” “什……什么意思?” 程衿好不容易撬开方成的嘴,让他缓缓坦白出真相,只不过听后却令自己目瞪口呆。 “就是字面意思,我不知道。” 方成不再躲避程衿的对视,吐露心事后浑身不再紧绷,自然放松的姿态显然没有撒谎。 “没想到吧,你期待了这么久的事实,居然如此失望。” 方成反过来调侃程衿,语气平淡却好似充盈了满满的戏谑, “他向你隐瞒的,对我而言同样不可知。” 这一始料未及的回复一时令程衿无法消解,她结结巴巴半天才如同低声细语一般,轻颤双唇发出声响: “那……那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编出车祸的谎言?” “我和他毕竟师徒一场,”方成低下头,将手中揉成一团的缴费单抻开,逐渐抹去褶皱被慢慢展开的纸团,隐隐约约中像是方成展露的内心的映照,“对陆南祁这家伙的行事风格,我还是有八分了解的。” “那一天啊……也是我的噩梦……” 方成又重新仰头,将后脑勺轻靠在墙面,双眼注视顶上的白炽灯,眸中却依然一片浑浊。 程衿站在原地侧头看向他,一直没有说话。 “想当初,他也是一头血淋淋地被我送进手术室,手术同意书也是我签的字。” 方成从记忆中扒出那段深藏的片段,心中明奚如今已是该让它拨云见日的时刻, “警示灯的红光都不如我手上的鲜血刺眼……” “我一个人坐在廊道里干着急,急着听陆南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当他解开满头的绷带,睁开那双久不见光的双眼看向我时,他竟然问我发生了什么?” “他失忆了,没办法给我答案。” 第66章 “这个向来老实细腻的孩子,在这件事上选择了孑然一身,我尊重他的选择。” 方成说着说着暗自哂笑起来:“车祸,确实很扯,但这是我能保护他的唯一方式。” 他转过头与程衿对视,眉眼间尽是忧郁迷离:“其实我们两个都是殊途同归。” “你迫切想要真相,我慌忙掩盖事实,其实都是放不下那个牵绊我们的傻小子——” “那个唯一能够解答,却再也说不出话的小子。” 程衿呆呆看着方成,眼角的泪水凝滞。 方成鬓角的白发恍惚间犹如万千细丝,将程衿胸腔内的心脏死死捆住,如同利刃一般,在表面割出一圈一圈的勒痕。 原来这件事,就是老天有意戏弄他们。 她自以为抓住方成就能窥得一隅,却没想到所有人都是被困在网中的猎物,只是挣扎的方式不同。 她兜兜转转这么久,捡起希望又被抛弃,努力半天到最后都是徒劳。 现在连她自己都快要不明白在执着什么了。 方成才是对的,如今所有的一切并不是什么机缘巧合,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 既然现实已经无力改变,不如顺其自然,就这么索性放过彼此。 “是啊,我早该明白的,”程衿深深呼出一口郁气,从唇齿间挤出的语调是满满的唏嘘,“我太自私了,不该迁怒于他。”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方成,眸底是波澜不惊却难以捉摸的柔和: “你才是对的,我能期望从一个哑巴口里问出什么呢?” “不论陆南祁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决定隐瞒我,用分手与我划清界限的时候……” “就意味着他不愿同我站在一起了。” “我生气的,其实从来都不是突然中断的联系,”程衿眼帘微垂,神色愈加难掩落寞,“而是他没有给我的信任。” 方成听见她的每一个语调压得深沉的字句,心中暗自如同钝刀划过一般闷疼。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方成问。 程衿双唇紧抿,抬眼望着镶嵌在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眼睫因停驻过久的酸涩而微颤: “我不会再这么固执了,这样无意义的循环早就应该结束,这次就从我开始吧。” “可是你已经告诉他你们之间的事了,”方成又继续追问,“过往既然被重新挑起,你还能确定你有足够的收尾能力吗?” 程衿只是缓缓转过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扑朔迷离的浅笑: “这个真相可有可无。” “既然陆南祁三年前决定隐瞒,也不见得三年后想起来的他,会坦诚交代。” “所以结果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都不会再继续。” 程衿没有转过正脸看向方成,但他依然能从她的半张脸上看出妥协的失意。 虽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这件事已然成为了一个缠绕的死结,也许最后也只能用剪刀狠心剪断。 方成微微张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病房内一声妇女的尖叫硬是拦住了他所有准备的安慰话。 方成和程衿二人齐刷刷应声看去,发现妇人不光在大惊小怪地尖声呐喊,还在床边手忙脚乱不知道在干什么。 “天……天哪!” 妇女的声调更高了,程衿有些心慌,抢先方成一步来到陆南祁身边一看究竟。 只见挂着输液瓶的铁杆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从中间折弯,大半个有些分量的铁杆直接从高处落下,直冲陆南祁砸去。 刚手术完缝合好的伤口也因此崩线,在病号服上渗出一片鲜红。 陆南祁疼得面目狰狞,极力想把铁杆抬起,但刚散麻的剧痛和伤口重新崩线的撕裂感,让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 一旁的妇人应该也是被吓了一跳,一个人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程衿赶紧绕开妇人,迅速将折了一半的输液吊架拿开,不断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这到底怎么回事?”程衿一边质问在场的妇人。 “我,我也不知道!”妇人感受到程衿的怒气,同时也急于证明自己,撇清干系,语调不知不觉激动起来,“我就是觉得这个输液瓶流速太快了,想帮陆警官调整一下,谁知道这个杆子居然轻轻一碰就断了呀!” “你……”程衿还想继续说,却被陆南祁轻轻扶住了手臂,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程衿明白他的意思,这才把口里的话咽了下去。 好在医护人员都及时赶到,重新把陆南祁推进手术室进行二次缝合。 程衿和妇人都担心陆南祁的状况,于是双双都跟了上去。 但方成却停留在病床旁不为所动。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着折断的吊架,在不锈钢断裂处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 他眉头皱起,二话不说就急急忙忙跑到前台,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 “您好,我是警察,麻烦你配合一下我的调查,将医院这两天的监控调出来给我。” 前台护士看见货真价实的警察证眼睛都直了,在人民警察这一身份自带的威压下,主动领着方成到了监控室与技术员沟通,调取出了这两天陆南祁病房周围的监控录像。 方成眯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在技术员时不时的快进和放慢下,映照在他脸上的灯光也在不断闪烁,不免让人觉得晃眼。 仔细观察了三遍后,方成终于在倍速的模糊画面中找到了突破点。 技术员将他指出的地方不断放大,即便动态监控画面过于模糊,放大了也还是糊成一片,但方成依然能够从近似于像素格子简易组成的人脸中,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线索。 “怎么是他……” 第44章 “少给我磨磨唧唧的,老实交代!” 审讯室里昏暗的灯光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空间狭窄而压抑,四周的墙壁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不断逼近,让人喘不过气来。 墙角的老式风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审讯桌上的台灯溢出苍白的冷光,警员藏青色的警服无声融入于这沉重又逼仄的暗室。 “警官,我知道的全都交代了,你到底还要我说什么啊?” 男人虽然双手被拷住,但身体却悠然自得,懒散地向后靠着,双腿直直冲对面展开,俨然一副回到自己家一样的自在态度。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这里是警局,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审讯桌侧的警员用力拍了一掌桌面,桌上的水杯被震得杯盖撞击杯口“叮叮当当”响起来,如同古代审案现场威慑的惊堂木一般。 警员也压低嗓子厉声呵斥,试图压下男人的气势。 哪知男人是个惯犯,对这一场面司空见惯,一条腿叠在另一条上,双脚悠游自在地抖动,丝毫不把警察放在眼里。 “哎呦,您再怎么问我的回答也还是那样啊!”男人竟更加理直气壮,“我进病房就是为了看望陆警官而已呀,当时他睡着了,所以我只是看了一眼走了,什么也没干。” “就你还来看望陆警官?”警员听了男人的话发笑,没好气地质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肚子装的都是什么坏水!” 第67章 “啧!您这话怎么说的?”男人驳斥,冲警员没正形地挑了个眉,“当初要不是陆警官把我抓进来,我指不定还在哪里打群架逞能呢!说不定手上早就几条人命了……” 男人说得头头是道,可字里行间的虚伪和假善却听得让人频频作呕。 “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和改过自新,您说是吧,警官?”男人说着说着便渐渐凑近,丝毫不惧面前警察的威吓,“再说了,您不能因为我曾经犯过事,就没理由地怀疑我吧?你们警察办案不是最讲究证据吗,证据呢?” “你少给我得寸进尺!” 对面的警官被男人逼得哑口无言,只能徒劳地再次强调纪律,表面上遏制住男人的威风。 方成隔着审讯室的单向透视玻璃,站在房间另一侧观摩了全程。 他双臂抱在胸前,指尖在一侧的小臂旁不耐烦地敲打,面色凝重注视审讯室里的一切。 “这家伙真是嘴硬,一直在和我们绕圈子。”方成旁边的年轻警员皱着眉头抱怨。 “他是惯犯,反侦查意识当然强,”尽管方成语气轻松,但依然盖不住鬓边因着急生出的细汗,“我们再等等。” “队长,他和陆哥有什么关系?”警员不免好奇问道。 方成疲惫地低头用两指指腹捏了捏山根处,长呼一口气缓缓开口解释: “几年前,小陆背着我们跟踪了一个街头不良分子团伙,他就是其中一个。” “当时小陆也算是一命换一命,为了抓住这几个人,自己半条命都差点搭进去。” 方成回忆起徒弟热血过头的冲动之举,可谓是又气又笑,心中莫名卷起一阵后怕,隐隐作痛。 “没想到这几个流氓混子下手这么狠,这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报复啊,”小警员喃喃嗔怪道,“还好陆哥把他们打散了,要不然指不定怎么危害社会呢。” 方成只是站在一边,脸颊微微下垂,嘴唇紧抿,唇角的线条绷得笔直,没有一丝笑意。 他不自觉抬起手摩挲着下巴,手指来回揉搓的动作才让粘在一起的上下唇分开,以极其微弱的声线开口说: “可我们现在都仍然无法确定,几年前小陆以性命为代价的努力……” “到底有没有把他们成功打散……” 方成的语调实在太低,仅仅几步距离的警员也没能听清,只觉得耳旁有耳鸣似的低语,于是别过头来多问一句:“队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分析这男人说的话,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破绽。”方成随意扯了个慌掩饰过去。 小警员经验少,自然对方成这个老警察敬佩有加,但还是忍不住多嘴质疑: “队长,您有没有想过,万一真不是他呢?” “什么意思?” “就是您先入为主,认为他一直在撒谎,万一他说的真的都是实话呢?”同事将心中的猜测细细道来,“我们不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吗?万一,我说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真的与此事毫无关系呢?” 方成凝滞神情看着他,眼睫以难以察觉的细微程度颤动了一瞬。 “我知道您查了监控,他确实进了病房,”同事又继续发散思维,提供了更加详细的猜想,“可是那个妇人不也同样进了病房吗?她怎么就能排除嫌疑?您不能凭外貌和社会经历去断定一个人吧,这也太主观了。” 方成听了这么一席话重新转过头去,舌头顶住后牙槽沉默不语。 单向玻璃另一侧的审讯室里,男人浑身上下都看不见任何的紧张或者掩饰,他的安闲自在反倒衬得另一头的方成像热锅上晕头转向的蚂蚁。 “再等等吧。” - 病房内持续不知多久的狂风敲打玻璃窗的急促响声终于将陆南祁从沉睡中拉起。 他从麻醉的迷雾中缓缓苏醒,世界犹如透过一层模糊的滤镜,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白色。 也许是由于睡了太久,又或者是因为腹部的疼痛传达到头部从而胀痛起来,他虽然可以感受到柔光的存在,却迟迟无法分辨光线的来源。 眼睛干涩而沉重,让陆南祁摸索了许久。 一阵米粥的飘香适时地穿过迷雾朝他袭来,令他昏昏沉沉的意识稍许清醒。 “在这。” 程衿缓缓抓住陆南祁因还未适应光线而四处摸索的手,声音轻柔。 陆南祁急忙翻过来反握住程衿,手指几乎包住了她的手腕。 程衿掌心的温度让陆南祁安心下来,视野也逐渐开始聚焦。 “我给你煮了你喜欢吃的小米山药粥,趁热喝点吧。” 程衿边说边将放置瓷碗的小桌板轻轻推到陆南祁方便使用的位置,另一只被他抓住的手没有第一时间松开。 陆南祁强忍腹部的撕裂感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眼眸中终于如愿映入程衿清晰的面庞。 他眼神微微沉落,视线不自觉驻足于程衿的侧脸。 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麻醉后的睡梦中,他还是同黑暗挣扎了许久。 伴随他再次推入手术室的是程衿焦急的声音,声线明显颤抖哽咽。 嘿,原来她会因为我着急啊! 有时候陆南祁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太过幼稚,甚至有些自我鄙夷,但心中还是没来由地冒出些小得意。 而等他迷迷糊糊从昏天黑地中挣扎着醒来,也是程衿的声音在身边安心响起。 身边一直都是她, 这样就足够了。 “发什么呆呢?”程衿将勺子推到陆南祁的手边,一句话打断他的走神,“要冷了。” “好好,我现在吃。” 陆南祁回过神来,艰难地挪动了几下,刚抬起手想要抓起调羹,却发现是不习惯的左手。 他的手在空中定住了几秒,程衿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被陆南祁紧紧握住的手。 二人间的空气也因此微妙地尴尬了片刻。 程衿不自在地撇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病房内安静的空气只剩下小米山药粥浓郁的米香和拙劣掩饰情绪的轻微干咳。 “嘶——” 陆南祁冷不丁的一声响动又将她吸引过去。 他“叮当”一声丢下手里的调羹,眼眶积满了泪水,满脸通红地呼哧呼哧喘气。 “又觉得烫啊?”程衿瞧见他的样子脱口而出。 陆南祁被烫坏了舌头,发不出声音,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示意。 程衿无奈地摇摇头,端起粥碗用调羹不停搅拌,轻轻对着表面吹气。 “你之前也总是这样,明明我觉得不烫的东西,你却总是吃不下去,非和我说烫,”程衿自顾自说起来,“原来您这金贵的舌头这么些年一直没变呢?” 她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叨念,一边又将凉了些的米粥重新递到陆南祁嘴边,举着调羹下意识主动喂他。 直到调羹靠近陆南祁嘴边时,程衿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悬空的调羹向后缩了一下。 东川的冬天比清安暖和,但低温依然如期而至。 于是这一碗热粥蒸腾的水汽,映在陆南祁惨白的面容上十分明显。 程衿握着调羹的手指被升上来的热气熏烤,滑动了一下,没能抓稳。 第68章 又或者并不是那从纯白的粥面腾腾升上的热气,而是陆南祁对撞的滚热目光。 “不,不烫了,”程衿移开目光,慌忙把碗放在桌面上,收起手暗暗藏在身后,“再吹就凉了,你赶紧吃吧。” “当然不会变。” 陆南祁没有听话地端起碗,而是淡淡吐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眸底淡去了刚才羞红的眷恋,漾起一抹澄澈的决意。 “什,什么?”程衿不知所云。 “何止是味觉啊,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陆南祁突然有些郑重其事,“就像我失忆了,我也依然能够跨越几年的空白,再次与你相遇。” “我相信,就算丢了三年,五年,十年,”程衿没有反应,但陆南祁还是继续念念有词,“我都会无数次爱上你。” “程衿,我爱你,这是不会改变的,我们必须承认。” 陆南祁的话说得很慢,程衿的思绪也仿佛跟着慢了下来。 她目光呆滞,不知投向在何处。 陆南祁坚定的话语反倒让她瑟缩起来,心中扭成一团,最后竟然莫名其妙哂笑自嘲几声。 程衿含笑不语,心绪蓦然重了几分。 陆南祁一直都是这样——嘴巴笨,说出来的话可能不大好听,但却出乎意料的实诚。 他这个人,似乎即使身处这个虚伪的世界,也依然不懂拐弯抹角,只不过有时候实话反倒显得可笑。 陆南祁是这些人人以为的笑话里,最坚持的一个。 在一起三年,程衿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找不出陆南祁对自己有过任何隐瞒。 他每一次都能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她每一个问题,哪怕只是随意的玩笑。 不会讲漂亮话,却让她心底能够踏踏实实。 唯一一次撒谎,就是那天的分手。 “哼哼,”程衿用力从鼻腔里挤出几声冷笑,“有些事情是不会变,比如我们的结局。” 三年前陆南祁惊雷一般落下的分手,程衿也一度不肯接受。 她也曾发了疯一般冲到陆南祁家中质问,试图翻找出他变心的蛛丝马迹。 可他波澜不惊的神情给了她能够解释一切的答案。 程衿妥协了。 她苦苦花费三年适应突如其来的改变,在与陆南祁不期而遇的那一刻,却发现都是自欺欺人。 是真的, 很多事情都无法改变。 而现在,又凭什么让她能够有信心去相信,他们之间有足够的力量,去撼动既定的结局呢? “是,也许等到我全部想起来的那天,我还是不愿说明真相,”陆南祁出乎意料接上话,对这个话题不再回避,“这个是我无法承诺的。” 陆南祁的坦率让程衿视线落回,愿意继续听下去。 “之前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的错,我会承担一切过错,”陆南祁凝思片刻,又一字一顿认真回应,“我也犹豫过,假如我想起真相后,还是做出一样的选择,这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至少应该好好道个别。” “结局也许不会变,但走向结局的那条路会不一样。” “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遗憾了。” 第45章 「“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遗憾了。”」 陆南祁这句话在程衿脑海中闪烁了整整一周也不曾消退。 那般郑重其事的神态——不像在开玩笑。 对此程衿也是欲言又止。 复杂的思绪如同蛛网一般密布盘结在头顶,心中塌陷的窟窿萦萦绕绕盈满了不知所出的落寞。 两人之间隔却了三年的重逢, 难道只是因为遗憾吗? 三年又三年, 这一次, 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程衿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些恍惚。 她的眼神聚集在电视屏幕的行行文字上,各色花样的艺术字体在画面中跳动活泼,可程衿眼中却迟迟聚不起焦点,她的眼睛游离不断,愁绪将眼皮压低轻颤。 电视下方传出热闹的广告音乐,与窗外透过布帘缝隙的阳光交缠在一起,充斥了整个不大不小的房间。 休休白金色的毛发并没有因为老态而失去光泽,反而在柔和阳光的映照下像波纹一般柔顺光润。 它尾巴摇摆的节奏就像是一台快乐的钟摆,下巴懒洋洋地放在地面上,尾巴拍打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明显。 “休休?”程衿被休休尾巴的敲打声惊醒,缓过神来低头就发现休休无精打采的样子,它乖巧地只敢轻轻靠在程衿的拖鞋上,嘴角时而喘着粗气,“你是不是饿啦?” 程衿略感自责地宠溺抚摸了一下休休的头顶,便撑着双腿从沙发上起身,绕道厨房的橱柜里拿出贮存的狗粮。 休休也听话地紧紧跟在程衿身后,脚步放得很慢,似乎在有意控制自己的速度。 厨房虽说不开火,但橱柜里还是满满当当塞满了平时做糕点在店里放不下的多余材料,程衿踮起脚好不容易才从橱柜深处掏出之前已经开封了的一袋狗粮。 褐色的圆片从塑料包装袋中倾倒出来,一粒接一粒掉落在休休的不锈钢食盆中,叮叮当当的声响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滚涌而出,休休站在一旁兴奋得不断来回跺着前脚。 刚倒出不多的分量,程衿就敏锐地发觉到狗粮颜色似乎有些变化,她伸手抓了一小把放在手上端详,这才反应过来这袋已经潮湿了。 清安不光比东川冷,潮湿也是更甚一步,即使程衿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也还是很难习惯。 她的不习惯除了失望,也许还有下意识的刻意排斥。 总而言之,清安对于程衿来说,并不是先前期待的温和小县城。 可她念念不忘的东川, 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怎么潮得这么快?”程衿抓着一小捧狗粮念念有词,“这才走了几天啊。” 那次置气,自己一怒之下从清安跑去东川见许裕沅,本打算只留一两天就回来,所以没有带上休休。 没想到陆南祁临门一脚,一次意外将她足足滞留了半个月,休休日常的狗粮都是临时委托小杜帮忙照顾的。 可能是小杜也忙不过来,狗粮潮了也没注意,也不知道让休休吃了多久这样黏糊糊的狗粮。 “对不起啊,我给你换一袋。” 说着程衿便直起身子重新拿出一袋,干脆利落地用剪刀剪开,倒入休休的食盆当中。 干爽酥脆的狗粮让休休味觉大爆发,埋头吃得津津有味,屁股上的尾巴晃动得更加剧烈。 程衿听着休休进食时嘴唇和舌头上下闭合的响动,能够感受到休休的激动,只不过欣慰中同时还闪过一丝落寞。 她离开不过半个月,休休却吃着黏腻的狗粮不知持续了多久,以至于吃到新狗粮时像饿了几天一般狼吞虎咽。 太多太多的事情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可她早已有心无力。 休休是, 她和陆南祁之间的纠葛,也是。 「“结局也许不会变,但走向结局的那条路会不一样。”」 她的脑海里又不适时响起陆南祁前段时间在病房里的那段话。 第69章 这段话是承诺,更是利刃。 这柄利刃赤.裸.裸地将程衿的内心剖开,向现实袒露她一直隐藏而不愿承认的一面—— 她害怕结局。 她口口声声说想要一个答案,不过是在给陆南祁压力,给他一个挽回自己的机会。 从始至终,放不下的人,一直是她自己。 程衿抚摸休休头顶的动作因杂乱的思绪逐渐慢下来,从而引起了休休的注意。 它停下进食的动作,抬起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滴溜滴溜地歪头看向程衿的表情。 程衿却只是勉强地笑着,眼中尽是苦涩。 动物能够闻出人类的情绪,身为抚慰犬的休休更不例外。 它立即起身,从玄关处的柜子里叼起牵引绳跑到程衿面前,用意显而易见。 “想要出去玩吗?”程衿接过休休口中的绳子,低头轻笑一声,然后仔细为它扣上项圈。 咔哒一声后,程衿绕到休休面前,轻轻点了一下它的鼻子,严肃认真地叮嘱道: “不过要答应我,不能乱跑哦!” 自从休休步入十岁,这便是这对老朋友万年不变的交涉保证。 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个约定反而愈加严肃起来。 多久之前,程衿一想到陆南祁可能离开自己的场面,也是歇斯底里不肯接受,反复设想自己崩溃的样子。 可当陆南祁真正离开后,即便自己内心依旧留有一个无法治愈的空洞,但她还是继续进行着正常的生活。 这份忧虑不知何时,自然而然转移到了休休身上。 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陆南祁身上的释怀,成了休休和她更深的枷锁。 她不会假想没有休休的生活, 竟然全是因为没有胆量。 她开始万分小心休休的一举一动,不敢稍有懈怠。 于是相比几年前休休还有活力时,如今的散步速度肉眼可见缓慢了下来,活动范围也在程衿的控制下只局限于附近平坦的草地,就连休休上下楼几乎都是她亲自抱着上下的。 “来吧,”程衿走到平地才把休休放下,却也免不了多交代一声,“不能跑太远啊。” 话音刚落,休休好似许久没有出门似的,肉垫刚踩上草地和泥土便撒腿狂奔出去,杀了程衿一个回马枪。 程衿愣神片刻回过神来,急忙借力蹬起后脚跟尽力追上休休。 “休休!停下!” 她喘着粗气尽力追上休休,然而休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任凭多么用力呼喊也没能停下脚步,闷头一个劲儿地只顾向前跑。 它冲开人群,直直向一个人扑去,一个飞身就将人推倒在草地上。 程衿意识到休休又闯了祸,连忙大跨几步跟上去,扶着那人的手臂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它今天怎么了,您没伤到哪里吧?” 被撞倒的人跌跌撞撞扶着草坪站起来,一扭头竟是熟悉的面孔。 “陆南祁?”程衿当场愣住,“怎么是你?” 陆南祁拍落身上的草屑,挠了挠后脑勺牵强地动了动嘴唇: “好巧。” “你手术的伤口好了没?”程衿顾不上怀疑陆南祁的动机,将他扶起来后便左顾右盼,面色焦急。 “嗯,”陆南祁微笑回答,“在你的照顾下已经完全恢复了,我刚开始正常上班。” “上班……”程衿缓缓摩挲下巴,上下打量着陆南祁,“怎么来这儿了?” 被这么一反问,陆南祁神色有些不自然:“因,因为近期所里安排要排查小区电路问题,这一块正好是我负责的地方。” “所以呢?现在排查完了吗?” “嗯……嗯,都没问题。” 程衿目光飘向他,但不久又移开了视线。 她轻声呼唤休休过来,重新抓紧休休的牵引绳,为休休仔细疏离刚才跑乱的毛发。 陆南祁在一旁顿了一会儿,沉默地和程衿一起蹲下。 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陆南祁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话题应该从何说起,只能故作镇定地牵起休休的前肢放在手心逗玩。 “嗯?陆警官今天怎么就没安排啦?”程衿先开口。 “嗯,队长担心我的身体没恢复,所以只给我安排了些轻活。” “没事了就回去休息啊,”程衿有些阴阳怪气,“来这里干什么?” 她说着说着便扭头对上陆南祁的视线,别有居心地冲他挑了个眉,语气俏皮: “你这样很难不让我怀疑是在特地等我哦。” 陆南祁被她的目光盯得焦灼,口中因紧张而阵阵发涩,艰难咽下一口气才挣扎着开口回复道: “是,我就是在等你。” 程衿听了这个答复后眼睫微微颤动了一瞬,眼睛不自在地撇向一边,收起了刚才的锐利。 “等,等我做什么?” “我要帮几个人带话,”陆南祁耐心解释,“林江白要我问你,店什么时候恢复营业?” 一扯到林江白,程衿便松了口气,先前紧绷的情绪自然而然消散全空。 “啊——”她刻意拖起长音,想要活跃一下气氛,“明天,明天就开门。” “毕竟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还是要赚钱的是吧?” 陆南祁看着她放松缓和的面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陆南祁:“还有王队和徐队。” 程衿:“他们有什么话?” 陆南祁摆摆手继续说:“不,不是,都是问你的店什么时候恢复营业。” “大家都很喜欢你……” 程衿:? 陆南祁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补了一句:“做的糕点!” “我也喜欢他们……”程衿歪着身子靠近陆南祁,挨着他的耳朵偷偷说,语气中带着笑意,“的钱!” 陆南祁被她逗笑了,唇畔弯起一缕浅淡的笑意。 “还,还有我师父,”陆南祁本想趁着程衿心情好转,继续把话说完,“他要我给你带话,说他已经有头绪了,要你再等等。” 然而程衿好不容易聚起的笑容,却在这么一句后又再次黯淡下来,和休休互动的手也不自主停下。 陆南祁感到气氛不对,心里直怪自己不会说话,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干着急,无论如何都憋不出一句适合的话术圆场。 “我知道了,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带休休去散步了。”程衿回应冷淡。 刚准备起身,手腕又被陆南祁拉住。 他的力气不大,却依然能让程衿停住迈开的脚步——也许她自己本来就不想走。 “还有一个人有话对你说。”陆南祁从草坪上站起来,目光如炬地注视程衿,抓住的手腕不曾松开。 “谁?”程衿问。 “是我。”陆南祁眼神坚定,“我还有话说。” “你不会也是来问我的店什么时候重新开张吧?”程衿轻笑一声,“刚才你都听见了啊。” “我不是!”陆南祁急忙否定,可下一句话却吞吞吐吐在嘴边挂了半天才挤出来,“我想说……对不起。” 程衿却只是斜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就走,并不买账。 第70章 她淡淡抛下一句无所容心的调侃:“警察为人民服务呢,少来些这种不痛不痒的嘴皮子功夫,还是多做实事吧。” 只不过还没等迈出几步,陆南祁竟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肩膀。 动作轻柔的同时也怯生生的。 “我想说的,不止这些。” 陆南祁将头埋在程衿的颈窝里,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在空气中混杂了淡淡的熟悉木质香。 程衿被陆南祁的温度环住,一时间不愿意离开。 “但是我太笨了,”陆南祁继续说,语调里藏了些莫名的委屈,“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我知道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意义,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像你说的一样,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一切。” 程衿眼前所及逐渐模糊起来,耳旁除了陆南祁的耳语,只剩下短暂的嗡鸣。 “但是我只有一件事不能保证……”陆南祁的头越埋越低,更加贪恋,声线颤抖,“求求你,你能不能……” “不要讨厌我……” 第46章 程衿双手沾满面粉,轻轻抓住面团的一端,开始缓缓地揉搓。 手腕灵活转动,力度均匀,面团在掌心间不断变换形状,时而的掌根发力,又将面团按压在案板上,在手指的轻捏下更加细腻。 这些动作她曾经重复过无数次,今天却让她感到手软。 由于那次与陆南祁坦白真相的争吵,以及后来突如其来的意外,闭店已经将近大半个月。 其实即使没有老顾客的期许,就算是为了店铺的营生,尽早恢复营业总是好的。 可能也是因为独一份的招牌手艺,这么一次闭店后,来到店里的客人一时间将大堂挤得满满当当,连店外都搬着自己带的小板凳坐了一排。 只不过这么一来,对于程衿和小杜来说,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厅堂内人满为患,厨房里的两人也应接不暇,算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休休的项圈铃铛声此起彼伏,跟着它的步伐将餐品送到每一位顾客的餐位上。 “哎呦,让一让,让一让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艰难挤进一道熟悉的身影,声线伴随着男人滑稽的动作逆光走向厨房。 程衿将布帘撩起,向外探头张望。 “嘿,程衿,程衿!” 程衿顺着声音眯起眼睛看去,适应了一会儿才得以看清来人。 “林江白!”程衿惊讶,“你怎么来啦?” 林江白险些将身子扭成麻花一般,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从水泄不通的缝隙中跻身进来,对着探出头的程衿笑得傻乎乎的: “嘿嘿嘿,给你带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程衿将手上的面粉在围裙上轻轻掸了掸,歪着头好奇问道,“就你一个人吗,你的老搭档怎么没来?” 发现前台都已经坐满了人,林江白只好绕过前台,走到后厨和程衿交谈。 “别看啦!陆南祁有别的任务,”林江白轻飘飘一句解释,说着说着便从身后拿出一张红纸递到程衿面前,“还是给你看看这个。” 程衿接过红纸,一头雾水地缓缓打开,发现里面只明晃晃写了几个大字—— 「新郎:林江白 新娘:苏洛 诚挚邀请您出席」 红艳艳的外壳上还印了一个大大的手写金色“囍”字,简约又大气。 “呀!你要结婚了啊?”程衿惊呼,将请柬捧在手里反复端详。 林江白这会儿倒反常,不似平时厚脸皮的无赖模样,一脸害羞地挠挠头,笑得羞涩: “嘿嘿,是啊,再不结婚我岳父岳母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了。” “那是因为你们警察这个工作特殊嘛,平时都没什么时间,”程衿把请柬收起,拍了拍林江白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来!” “哦对对,”林江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脑袋,继续补充道,“我还有件大事要找你呢!” “什么事?” “我不是爱吃你们家的糕点嘛,我老婆也爱吃,”林江白细细道来,“我们就商量,想请你做我们婚礼上的所有点心,也算是给你带了个打单子,放心,该给你的劳务费一分都不会少!” 林江白说完就傻愣愣站在程衿面前,满眼期待等着她的回复。 这一是朋友情面,二来也可以当做为店里宣传,来来回回怎么算也不亏。 只不过一个婚礼要用的点心,如果只有她和小杜两个人负责准备,着实有些吃力。 程衿盯着手中的请柬思虑许久,最后还是咬着嘴唇抬头看着林江白应下: “好啊,肯定给你这个面子!” 林江白见程衿答应,脸上立即绽开喜悦的笑容,整个人激动得一蹦三尺高: “好好好,那这糕点就算是你的红包了,到时候你也别另外再给,你能亲手做这些糕点给我们,我们就已经知足啦!” “这怎么行?红包包的都是心意啊。” “你亲手做的这些糕点心意还不够浓呢?就一个小小的红包哪里比得上这些美味的糕点,你说是吧?” 林江白油嘴滑舌的功夫程衿可比不了,再说是他的大喜日子,那还是应该顺着他的想法来,于是程衿便点点头答应了。 “我晚点把需要的餐品发给你,记得准时来哦!” 林江白挥手道别的身影在和煦的暖阳下,抖落的都是满身的欣喜和惬意。 程衿也不自主跟着笑起来。 这段时间与陆南祁纠缠不清的往事和积压的大量工作让程衿筋疲力尽,跟着一起的小杜也可谓是连轴转。 林江白这一场喜事正好是洗去这段时间以来各种糟心事的好机会。 程衿将请柬放入背包,仔仔细细立在最中间的夹层,手指捻着夹层顶部的拉链,停顿在空中。 她眼中似乎想起什么别的事情,眸色变得浑浊和恍惚,只不过没一会儿便眨眨眼回过神,又拉紧拉链,继续钻进后厨着手忙碌。 “衿衿姐,谁啊?” 小杜从罐子里拿出几颗饱满的红枣放在刚揉好的面团里,一边听到程衿进门的声响,转头询问。 程衿朝她摆摆手,满脸不在乎:“林江白,他要结婚了。” “结婚!”小杜听到这个消息就要跳起来,“他要结婚了?” “嗯,好像和她女朋友在一起五年了,就是因为警察这个职业太忙,最近才抽出时间办婚礼。” “确实,警察、医生、消防员……这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工作,可也恰恰应了那句话——‘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小杜自说自话起来,“和警察结婚,感觉就像个变样的形婚似的……” 程衿:…… 厨房内不合时宜的一片死寂这才让小杜意识到自己说的糊涂话,连忙想办法找补: “哎呀,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我还是相信真爱的,衿衿姐你说是吧?” 程衿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应和的冷笑,依旧低着头继续揉搓面团。 警察很忙,很危险,这些困难自从遇到陆南祁后,程衿没有一刻未曾停止担忧。 但是陆南祁的味道总能恰到好处清扫她所有的忧虑,无一例外地以他独有的心跳声抚平程衿各种各样莫名的挂虑。 第71章 她也曾经傻乎乎地以为真爱能够抵抗一切。 这没错,可是其他人说的“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分手却是一个人”——也没错。 然而,她和陆南祁之间,竟然可笑到连个好好的分手都是奢侈。 “哦对了,林江白的婚礼邀请了我们两个。”程衿巧妙扯开了话题。 小杜停下手中的活儿,美滋滋幻想:“真的呀?那可太好了,婚礼酒席上的菜都可好吃了!” “这就美啦?还不止呢!”程衿看着小杜做梦的样子浅浅一笑,“人家除了喊我们参加婚礼,最主要还是给我们带生意来啦!” “什,什么?他要多少?” 程衿若有所思冷笑一声,手机也恰到好处接到了林江白发来的短信,她打开屏幕摆在小杜面前,微信对话框里乍眼的几个大字—— 「五十桌」 “五十桌!”小杜惊叫一声,“我们这两天的单子已经做不完了,哪来的时间给他做五十桌啊?就算他是我们的朋友也不能这么为难人哪!” “没事,到时候多叫几个朋友一起帮忙就行,”程衿反倒异常平静,“这一单不光有劳务费,还卖了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衿衿姐,您这种高度我一时半会儿还真学不来……” - 没想到小杜人缘真不差,即使她和程衿一样,只不过在清安待了大半年,社交圈却也有不少的好友。 他们一个个听到要来帮忙做中式糕点也稀奇,大多都乐此不疲从大老远跑来帮忙,这回即便有五十桌的订单,应该也是能按期完成。 当然林江白也没太为难他们,勾选的大多都是工序比较简单的款式,那几款出了名繁杂的样式愣是破天荒一个没选,竟然是出乎意料的体贴? “山楂小果?”帮忙的朋友看着单子上的糕点名称问道,“这是怎么做的?” “也不是什么稀奇做法,就是外层包上一层面皮,做成橘子模样,里面塞进山楂泥就行。”程衿耐心解释。 “那这个酒酿桂花糕呢?” “也不复杂,”程衿继续回答,“就是将米酒与面团浸泡,之后再撒入清洗好的桂花就行。” “咦?这个定胜糕是什么东西?” 程衿闻言有些恍神,如云涌般的回忆席卷而来,令她一时站不住脚。 她及时定了定神,重新将思绪抽回现实:“就是一款用牛奶桃山皮包裹枣蓉馅料制作成金锭形状的糕点。” “哇!这么一来,原来中式糕点比我们平常做的西式糕点讲究多了。” “各有各的优点,中式糕点通常偏甜,口感软糯,现在的人们其实大多都还是冲着其中蕴含的历史底蕴而来,”程衿拿起旁边一块已经烘焙好的刺梨鲜花饼递给帮忙的朋友,“百闻不如一见,不如尝一尝?” 朋友本身就好奇得很,连忙接过糕点连连道谢,还没等话说清楚就把一块梨黄的刺梨鲜花饼塞入口中。 她的脸颊微微鼓起,牙齿细致地研磨着糕点,糕点在口中慢慢融化,香梨的清甜从馅料的层次中漫溢开来,舌尖时不时还能感受到鲜花轻微的酸涩。 她的太阳穴伴随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频率从糕点在口中完全化开时逐渐慢了下来: “这糕点味道有点熟悉啊……” “不会吧,”程衿反问,“中式糕点店铺在清安只有我们一家啊?” 朋友也对此困惑不解,于是又咬下一口再次品味。 随着刺梨果肉和重瓣红玫瑰的独特味道再一次席卷她的味蕾,她沿着味觉线索翻找记忆,终于在回忆深处找到蛛丝马迹: “我想起来了,这个糕点我在东川吃过。” 程衿听到这话心里出其不意咯噔一下。 “东川之前好像也有一家中式糕点店来着,只不过前段时间似乎搬走了……” 朋友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小杜见机打断了:“那家就是我们,东川生意不好做,现在来清安做也是一样的,反正我们家的糕点,到哪里都是独一份!” 朋友却没什么眼力见儿,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在东川做了?东川虽然地价是贵了点儿,但是消费也高啊,那边赚的钱不是更多……” “哎呦,咱们哪里做的开心就往哪里走呗!适当开拓市场不也是好事?”小杜刻意提高声调打断朋友的自言自语,同时还不禁时刻瞥眼关注程衿的脸色。 “原因其实很简单,”程衿竟主动开口,不过神情难掩落寞,“在东川做不下去了,所以躲到清安来。” 店租?成本? 哪有这么简单? 自从“徜徉梦”立志钻研食物心理疗法,她就没考虑过盈利这回事。 来到清安, 不过是狼狈逃窜的下策罢了。 毕竟——心理师自己都有心理障碍, 这句话听着就令人齿冷。 话题随着程衿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收场,随之而来的不是有声无气的死寂,反而从门外传来不明来由的躁动声响。 小杜率先感到异样,打开大门探出头张望,发现外面早已乱成一锅粥。 “这是发生什么了?” “你,你们糕点做的怎么样了?” “就差把最后一盘送进烤箱。” “哎呀!”被叫住的人焦急拍着大腿抱怨,“这下可怎么办呀!” “到底怎么了?” “新郎他……” “新郎他不见了!” 第47章 “新郎他不见了!” 门外几乎是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揪住路过的一个,也只是丢下没头没脑的一句,没留半分解释。 焦急的嗓音穿墙而过,传入程衿的耳朵。 “怎么回事?” 林江白虽然平日里看着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经常没有正形,但婚礼这种大事,他也像不是会犯糊涂的那种人。 拎得清大事小事,程衿对林江白的人品还是有把握的。 这次莫不是有事耽搁,所以迟到了? 似乎不太可能。 照理来说,结婚这么大一件事,也应该早早向上级领导请好假。 又或者是……悔婚? 不不不,更不可能。 林江白只是略带痞气,为人和陆南祁一样,都是深情种。 面对和自己交往好几年的伴侣,临时悔婚根本不像他的作风。 再说了,他还是个警察呢,警员悔婚这件事传出去,给派出所带来的不良影响也不是他一个小小警员能承担得起的。 警,警察…… 程衿突然后脊骨一凉,各种不好的设想无法压制全部涌入脑海。 她的足尖焦躁轻点地面,随之又旋步在原地转了几圈,双手上下反复摩挲手臂,也压不住竖起的汗毛。 “天啊,怎么会找不到人?”小杜年纪小,总爱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不会……不会是出事了吧!” “啊!”前来帮忙的那些朋友也不免跟着叫起来。 厨房内一个接一个开始惊慌,程衿也有些站不住脚,她强压心中的不安,咬着牙试拨了陆南祁的电话。 电话忙音从听筒处传来,嘟嘟嘟的警示声仿佛一次又一次将她不宁的心提起。 第72章 她不肯接受众人的猜测,不死心又试着拨通王队的电话,得到的依然是令人心凉的机器人声。 “诶!洛洛,洛洛!” 门外又响起不同的喊叫,在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过后,转角露出的是身穿一身洁白婚纱的新娘。 苏落手提裙摆闯入厨房,鞋子都跑掉半只,进门便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 “程衿呢?你们谁是程衿?” 程衿听见自己被点名,于是默默举起了手。 苏洛全然顾不得婚纱是否会被厨房内的油污或者粉尘污染,撇开人群直直向程衿跑去。 “你……你是程衿?”苏洛喘着大气尝试确认。 程衿见她急促的样子,顺手将她扶稳,一边点头回应。 “你……”苏洛跑得太急,还没喘过气来,“你能不能……” “别急,你慢慢说。” “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陆南祁?” 苏洛大口大口呼吸,极力平复情绪,可通红的眼眶盈满的泪水却向程衿说尽自己的委屈。 程衿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叹气:“真的不好意思,我也联系不上陆南祁。” 苏洛闻言犹如晴天霹雳,浑身发软直接跌坐在地上,洁白的婚纱层层叠叠,好似浓雾一般笼罩住了她全部的希望。 就在这一瞬间,周边的一切响动都默然安静下来。 张灯结彩的奢华大厅恍然间仿佛只剩下新娘颤颤巍巍的啜泣。 程衿看着心疼不已,默默蹲下轻拍后背低声安抚: “别担心,林江白肯定会来的,他来给我递请柬的时候,眼神清亮得就像万里无云的蓝天。” “他真的很喜欢你。” “丢下你让别的男人占便宜,他才舍不得呢。” 苏洛安静地低着头,从眼眶涌出的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手背,晶莹剔透得可比纱裙上的水钻。 程衿咬着牙,喉咙已经哽咽到冒出了些淡淡的血腥味,可怎么也冲不开堵塞。 “他叫我相信他,他一直叫我相信他……”苏洛开始自言自语,“我也想相信他啊……” “可是……可是他倒是现在来我面前晃一圈啊……” 苏洛终于抬头看向程衿,对视的眼眸中清清楚楚只能望见满满的凄楚。 程衿想安慰些什么,可是不管是林江白还是陆南祁,甚至连王队,她都无一知晓动向。 苏洛的绝望是她无论如何费尽心思编织的精巧谎言也兜不住的利刃。 她也害怕,她和苏洛一样害怕。 “你说这么重要的日子他都不来……”苏洛身体紧绷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是不是更证实了我的猜想……” “他是不是……真的……” 苏洛不敢说下去,程衿也适时捂住了她的嘴巴。 “不会的,不会的。” 程衿的话自欺欺人,却也成了此时此刻唯一的支撑。 “我父母现在在外面闹呢……”苏洛用双臂环住自己,低头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当初他们两个老人家就不太同意我们之间的事。” “好不容易用时间向二老证明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到头来回看,却发现我们之间根本不对等——其实我一直在迁就他。” 程衿蹲在苏洛面前,长辈和宾客的压力一刹那一齐堆积在这个身材小小的女孩身上,瘦弱的肩膀难以撑起的抹胸裙,隔着间隙的空气伴随哭泣一扇一扇。 整个人无助地蜷缩在厨房角落,浑身上下看不出一分一毫新婚的耀眼。 “异地是,来清安举办婚礼也是……”苏洛仍旧念念有词地抱怨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苏洛情绪在她的啜泣声中越来越不受控制,尽管她的几个好朋友绕开人群来到她的身边安抚她,也似乎无济于事。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停止,原本理应高朋满座的婚礼现场,来宾却纷纷挤到这个小小的厨房空间里,默不作声注视着新娘的悲剧。 围作一团的朋友仿佛成了苏洛的枷锁,虚乏的安慰套话只能徒增她的恐惧。 程衿领着小杜等人默默退出了厨房,刚踏出大门,就敏锐地听见了不同于自己步伐频率的异样声响。 她踮脚张望,心中默默祈祷。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一张熟悉的面孔露出头来。 “洛洛,洛洛!” 林江白在万众瞩目下终于冲破一切障碍和猜疑,拼尽全力向苏洛奔来。 周边的宾客也重新闹哄起来,嚷嚷着赶紧把苏洛拉出门外瞧瞧。 程衿也识相地赶紧侧过身让开道路,提心吊胆不敢呼吸的时刻,伴随林江白的到来终于平稳画上了终止符。 林江白并没有按计划穿上新郎西服,身上依旧是那身常年不变的藏青警服。 他取下警帽匆忙塞进旁边陆南祁的手中,眼角流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苏洛闻声也跑了出来,隔着人群与林江白远远对视,憋在肚子里的委屈一瞬间翻涌而上,泪眼汪汪地一头扎入林江白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我临时接了任务……”林江白轻轻搂着爱人,在她耳边温柔呢喃,“害你担心这么久……” 苏洛已经崩溃痛哭到失声,依偎在林江白的怀中用拳头不断捶打他的胸膛。 林江白眉头紧蹙,轻吻了一下苏洛的额头,将脸颊贴在爱人的耳旁。 “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别哭了啊,我们去干正事。” 林江白柔声细语地抚慰苏洛的情绪,等她渐渐平缓情绪后便一手握紧她的指尖,扶着新娘的纤腰缓缓走入大厅。 一众看热闹的宾客也跟着这对新人慢慢回到厅堂,人群逐渐散开。 程衿默默注视着中心的两人,对这场千难万难才休止的闹剧松了一口气。 来往的人群从她身边匆匆而过,她置身人流将目光投向远方,脚步却不曾稍有挪动。 恍惚间,一阵熟悉的清香萦绕鼻尖,程衿回头看去,发现陆南祁不知不觉靠近过来。 “你们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了?”程衿质问。 陆南祁艰难扯出一个笑容,想极力掩饰什么,却越描越黑:“就是林江白说的,临时接到一个任务,所以没能按时赶上……” 程衿眼睛微微眯起,瞳孔中扫过一抹警惕的光芒,一声不吭却一分不让地逼问。 “警察嘛,就是这样。”陆南祁笑得比哭还难看,眼神游移。 程衿见他抗拒的样子也不愿多问,毕竟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 “那什么,婚礼要开始了,我们入座吧?”陆南祁趁机转移话题,脑袋一热,牵起程衿的手就往大厅里走。 “你不是伴郎么?”程衿停在原地,没有被拉动,“要从另一个口上台吧?” 陆南祁尴尬地松开抓住程衿的手,嘴角浅浅抽动了几下,肩膀不自然地耸了耸,动作显得笨拙局促。 程衿见状给了他一个台阶:“快去吧,新人的今天的情感维系可要靠你了。” 说着便轻推了陆南祁几下,自己一言不发扭头向另一边走去。 陆南祁哑然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喉结的滚动显得有些生硬。 第73章 一番挣扎的欲言又止后还是乖顺地走入后台。 程衿和小杜一起将烘焙完成的糕点装盘后又仔细嘱咐服务员上桌,这才放心入了座。 程衿晚到些时刻,最后只给她留下了一个背对舞台的座位。 婚礼进行曲在一波三折后如期响起,苏洛跟着乐曲的鼓点缓缓走向早已泪如雨下的林江白。 精心布排过的灯光透过花棚洒下各色交织的光影,婚纱的裙摆拖曳在地,卷起地毯上片片分明的桃红花瓣。 细碎的钻石镶嵌在领口和袖口,光影下闪耀着灿亮的光点,与新娘眼中闪烁的幸福光芒相映成趣。 程衿笑意盈盈,目光紧紧跟随苏洛缓缓走到舞台尽头,余光却在黑暗中捕捉到一旁站立的陆南祁。 陆南祁也是同林江白一致的警服装扮,他默默躲在阴影中,眼神似乎落在别处。 程衿定睛一看,才发觉他正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 她急忙挪开视线,低头背过身去,眼神闪躲。 “林江白先生,请问你是否愿意和苏洛小姐结为合法夫妻,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健康与疾病,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司仪正常进行着婚礼流程,新人誓词从话筒中响起,穿透程衿的后背紧紧捏住她的心脏。 “苏洛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和林江白先生结为合法夫妻,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健康与疾病,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司仪主持的声音越来越大,程衿死死攥紧裙摆,脖子上冷汗层层。 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暗藏在微弱的光线下滴落在手背上,没有人注意。 程衿讶异地用指尖抹去泪珠,具象化的苦涩凝聚停驻在她的指腹,被她蜷起握紧在手心。 明亮的光线全部聚集在一对新人身上,所以她的失控才并没有那么明显。 程衿的视野已模糊不清,她在乐章中终于知道了原因。 “原来我们曾经……” “也可以这样幸福……” 第48章 “程衿……程衿?” 侧面低头垂落的长发将程衿的视线遮挡住,朦胧的黑暗终于在熟悉的声音中被打破,将她唤醒。 程衿用力挤干眼泪,试图用仅剩的薄薄一层泪水浸润密布在眼白周围的红血丝。 “程衿,你怎么了,听得见吗?” 声音又响了一遍,程衿不得不从阴暗中挣扎出来,缓缓抬起头,在耀眼的灯光下逼出了血色。 她强颜欢笑连忙举杯站起,磕磕绊绊险些打了个趔趄:“哈哈哈,我刚刚走神了,不好意思啦!” 她接着拍了拍裙摆上刚刚因攥紧而生出的褶皱,若无其事地以笑脸迎上:“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先干为敬!” 说罢便豪爽地生干了一整杯香槟,没有片刻犹豫。 林江白能感觉到她的状态,但也顾不上多想,按照流程将酒回敬了过去。 “你小子平常毛毛躁躁也就算了,怎么自己的婚礼上也吓人一跳。”程衿主动找话题,语气调侃。 林江白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企图用大笑掩饰尴尬:“哎呀,这不是讲究一个‘主角最后登场’嘛!” 林江白和程衿相互打趣,身旁的苏洛则默默为两人添酒,氛围其乐融融。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次到底出了什么事啊?领导怎么没考虑你要结婚,为什么还是非要委派你去?” 说到话题点上,程衿顺嘴一问。 “咦?陆南祁没和你说吗?”林江白表现得有点出乎意料。 程衿愣了一瞬,眼神黯淡,摇摇头否认。 “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林江白念念有词,“今天处理完事情他也是这样,像丢了魂一样……” 他的絮语声音太小,程衿即便站在面前也听不清,纳闷地歪头表示疑惑。 林江白对上程衿的眼睛瞬间回过神,连忙打了个哈哈:“也没什么事,就是一对情侣闹分手。” “具体情况就是……”林江白开始详细道来,“女的威胁男的要跳楼,男的见女的情绪太激动所以报了警。” “我当时正准备来这里换衣服,想着新郎化妆没多少程序,应该能空出一些时间,而且假如在婚礼开始之前能救回一条生命,我们的婚礼可就意义非凡了,所以后来就拉着陆南祁一起出警。” 林江白说话期间时不时瞟向苏洛,苏洛也认真听着,一手挽住他的臂弯,依靠在他的肩膀,一对新人浓情蜜意。 程衿看见两人没有因为今天的事产生分歧,反而更加甜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艳羡:“你小子原来是这么个想法啊,难怪人家新娘子没有责怪你。” “嘿嘿,当然,我家老婆大人本来就是人美心善,善解人意!” 林江白冲着苏洛傻乐,一番甜言蜜语惹得程衿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还有点沾沾自喜:“而且我劝那个女子的时候还用的是我和我老婆的故事呢!” “哟,爱情力量这么强大啊?”程衿挑了挑眉,话语戏谑。 “那可不?那对情侣也是异地恋,但是沟通少误会多,所以才造成今天的闹剧,我就用我和洛洛的故事告诉他们——要多沟通,多理解。”林江白讲得头头是道,俨然一副过来人的形象。 “很多事情,还是要两个人一起面对的,是吧?” 林江白的一问似乎无意戳中了程衿的心虚,她脚步趔趄,身体有难以察觉的轻微摇晃。 “嗯,你说的对。” 程衿苦笑回复,举起酒杯又敬了一杯,试图借此移开林江白的目光,从而掩盖她的情绪。 林江白本身就是粗线条的性子,当然也没能识破程衿精心的伪装,没有多加怀疑。 可能是连续喝了好几杯酒,他嘴里有些发涩,于是扫视了一遍桌子,拿起一块抹茶绿豆糕就往嘴里放。 刚入口便眼前一亮,转头问程衿:“这又是新品吗?” “不是,新品哪里有这么快就能出的啊?”程衿被他的样子逗乐,“你没吃过是因为每次等你来店里,这款都售罄了,今天你婚礼所以我特地帮你留着。” “这么荣幸啊!”林江白惊喜交加,为了不辜负程衿的好意,竟然直接对着大厅内的宾客招呼起来,“大家可以尝尝桌上的糕点,特别好吃,如果大家喜欢吃,那就请认准中心街的‘徜徉梦’老店哦!” 林江白这一吆喝,算是给了足足的面子,相当于借他的大喜日子给店里免费打了广告。 程衿也不客气,心有灵犀领了林江白的心意,对着他又干了一杯。 再一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后,苏洛以照顾其他宾客的理由终止了对话,程衿乐呵呵地摆摆手目送这对新人离开。 顶部的大灯听话地跟随新人移动,程衿脸上再次变得只剩稀疏的光亮。 她吃力地把凳子摆进桌下,仰头喝完杯底最后少许留下的香槟,轻轻将酒杯放在桌上便顺着黑暗走出大厅。 担心大门推动划过地面的声音会引人注意,她特地找到酒店工作人员询问了出去的小道。 仅靠着手机手电筒的亮光,程衿独自摸索墙壁走出了这个热闹的场所。 第74章 她独自倚靠在走廊的玻璃门上,外面凛冽的寒风带走了玻璃原本的温度,刺骨的凉意顺着紧贴的后背爬上肩膀,在她的心脏处狠狠捏紧。 程衿仰头看向外面的风雪,肆虐的寒风刮不起她心上的一丝波澜。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手上的时间——原来距离婚礼正式开场还不到一小时。 她担心自己这么早就辞别扫了兴致,无奈又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慢慢走回大厅。 还没等够到大厅的把手,大门竟然从内部突然打开,迎面出现的是两个年轻人。 “快快快!” 其中一个年轻人捂着肚子,一只手支在另外那个年轻人肩膀上,脸色惨白。 状态较好的那个年轻人手忙脚乱搀扶着出来,嘴里还在小声抱怨: “我说了吧,没见过的东西少吃,这来头不清楚的糕点真是吃不得。” 程衿听见两人似乎是在议论徜徉梦的糕点,立刻上前一步想要问清楚: “二位这是出什么事了?” 身体正常的那个年轻人看见程衿后情绪随即激动起来:“你就是做这个糕点的老板吧?你们家做饼干怎么完全看不出馅料的啊?” 程衿:“饼干?您说的是状元饼吧?” “我不管什么饼,你做的时候加了核桃进去怎么特地不让人看出来,还藏得那么深干什么啊?”那个年轻人态度有点咄咄逼人。 “因为是馅料啊,又不是撒在外面的装饰,夹在饼干里面当然很难看出来。” “反正我不管!我朋友他核桃过敏,这下稀里糊涂吃了你家的饼干,医药费你总要负点责吧!” 程衿见面前的人有些强词夺理,但今天是林江白的大喜日子,她也不想多生事端,无奈只能咬咬牙认了栽。 又怕这两人讹钱,于是她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去医院,拿着医院开出的单子,只缴纳自己应该负责的部分。 刚准备叫车,陆南祁不知道从哪里黑暗的角落里听到了全程,上前一步拦下拨号的手。 程衿对他的到来还没缓过神,楞楞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这个在她脑海里翻涌过无数次的面孔,坚定的眼神能够刺穿一切。 外面的低温卷走了身上的温度,所以陆南祁握住她手腕的体温感觉更加明显。 “这件事情的归责有待详谈,我是城西派出所民警,在患者生命没有危险后,我来负责调解。” 陆南祁的话语中没有任何能见缝插针的余地,给了面前的人一个下马威。 “我叫的车在酒店门口了,先去医院。” 他一顿雷厉风行的操作和警服自带的威严,让那个耍聪明的年轻人大气不敢出。 四人挤在一辆出租车,一路上只能听见那个过敏的年轻人捂着肚子不断叫唤。 - 有陆南祁在,那个年轻人也不敢占便宜,程衿得以脱身,只出了小部分钱。 在大厅缴完费,程衿拿着缴费单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若有所思。 “这两个人不是林江白请的人。”陆南祁神不知鬼不觉坐在了程衿旁边,担心吓到她,出声都是小心翼翼的,“他们是偷溜进来的,谁知道误打误撞吃到过敏的核桃,也算是报应。” 程衿闻声扭头看向他,陆南祁却一直直视前方,不敢看自己。 她瘪了瘪嘴,悠悠念叨一句:“哎,早知道就当面拉着他们去林江白面前对峙了,也不至于落到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情况。” “你……”陆南祁缓缓开口,“为什么要出去啊?” 程衿眼角一酸,手中缴费单被暗暗用力的拇指压出褶皱,脸上费力挤出苦笑: “哼哼,因为美梦破碎了。” 陆南祁有些不明觉厉,眼神呆滞看着程衿。 程衿料到了他的反应,轻笑几声继续解释:“你之前遇到许裕沅的时候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陆南祁对程衿的话还是云里雾里。 “那件婚纱。”程衿吐字的语气淡漠,原本与陆南祁对视的目光收起,无神地盯着地面,“你为我选的婚纱。” 陆南祁听后心头一绞,闷闷的疼痛感从全身席卷而来。 “当时我看见林江白和苏洛,两个美好的人走在中央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都散落在他们周边,就是我梦里的场景。” 程衿的一字一句都扎在陆南祁心上,语气越轻描淡写重量却越沉重。 程衿见陆南祁一声不吭的反应,也算是意料之中,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你也别伤感。” “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不现实的东西,醒来就好啦!” 陆南祁坐在旁边,双唇微张,似乎在竭力挣扎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早已被无尽的沉默淹没。 程衿冷冷笑了一声,释然地抽回视线,眼神略有缓和,漫无目的凝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陆南祁心中也自责自己嘴笨,翻遍脑海里能想到的所有措辞,刚想张口解释,程衿却突然离开座位,朝一个陌生女人奔去。 女人装扮干练,估摸是五十岁左右的年龄,手中正拿着缴费单向缴费处走去。 程衿追上她后竟然直接从身后将她拉住,女人回头一看也愣在了原地。 “妈?”程衿惊疑不定,“你怎么回国来这了?” 女人缓缓取下墨镜,神色凝重地递了一个眼神,紧抿的唇线在欲言又止中吞吐开了口: “衿衿……” “你爸他……” 第49章 “衿衿,你爸他……” 程衿妈妈不好的脸色已经能够让人提前猜到个事情的大概,但程衿不死心还是想追根到底。 “他怎么了?” 程衿妈妈眼角的皱纹似乎把对话渲染得更加深邃: “病房d301,你去看看吧。” 她脸上不惊不喜的寡淡让人捉摸不透,程衿愣神对视母亲的眼睛,却看不见任何情绪。 程衿迟疑了片刻,随后转身旋步走进了楼梯,按照给出的病房号寻找房间。 程衿妈妈就这样全程目送程衿离开,脸上发觉不出任何情感波动。 尽管陆南祁对此抱疑,却出于担忧还是跟着程衿上了楼去。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步履匆匆,穿梭在各个病房和科室之间,手中的病历夹紧紧贴在胸前,匆忙的步伐带风,卷起病历一角。 电梯门开开合合,广播声和消毒水的气味一样,遍布了整个走廊。 药品推车在瓷砖地面上发出规律的滚动声,胶囊在罐子里咔啦咔啦地碰撞。 陆南祁晚了几步才追上程衿,却发现她正一个人默默站在病房外面,似乎没有进去的打算。 他抬头望了一眼科室标牌——肿瘤科。 他心中一颤,投眼望向远处的程衿,她平静的背影在勾起的发丝围拢下,周身安静绕了一圈光晕。 充斥死亡与疾病的医院廊道,只有她一人拥有荧荧微光。 陆南祁缓缓走上前去,快要靠近她的时候步调放得更慢,最后只敢试探着轻点了一下她的肩膀。 程衿感觉到动静便转过头来,脸色除却不久前从婚礼宴席上退下的苍白,还有突然浮现的悲楚。 第75章 陆南祁知道定然和她父亲有关。 “咳咳,”也许是被情绪堵住了喉咙,程衿看见陆南祁靠近过来便先清了清嗓子,调整好情绪和声线,故作镇静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陆南祁没有直接回应她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叔叔他……怎么了?” 程衿从哽咽中极力破开堵塞,摆摆手示意不在意,嘴角漫延出显而易见的苦笑:“胃癌,也算是他的报应。” 陆南祁站在程衿面前,内心的纠结和焦虑如同潮水般在他脸上起伏。 他双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想要抓住些捉摸不透的安慰话语,但这些话却像滑落的沙粒在他指尖流走,一双手悬停在半空,指尖泛上了苍白。 他看向程衿的目光闪烁着痛隐,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沉重艰难。 刚才在程衿周围洒落的阳光偷偷溜走,只给他们的身影投下了一层薄薄的阴影,连光线都不忍打扰这份静谧中的挣扎。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下来,只有两人心中汹涌的情感波涛,在无声地翻滚。 “不进去?” 程衿妈妈在一楼大厅缴完费重新回到病房,在远处便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人,直到走进了才发问。 陆南祁接触到程衿妈妈的视线,她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扫了几次,目光带着一抹威严,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 “你怎么又来了?你们两个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陆南祁猛然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和程衿都走到了结婚的阶段,程衿妈妈不可能不认识他。 可是自己的失忆又让他无力伪装,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话。 “妈,为什么你会同意过来?” 程衿突然向母亲发问,尽管不一定是给陆南祁解围,但也正好让他逃过一劫。 程衿妈妈面对质疑默不作声,表情依旧看不出情绪。 “为什么……”程衿反而激动起来,极力压低声音低声嘶吼,“为什么他要死了还想扯我们下水!” 程衿妈妈终于动了动表情,用指腹浅浅推了一下墨镜,缓缓侧过身双手交叉在胸前,与程衿正面对视。 墨镜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程衿的倒影,程衿却隔着墨镜,看不出母亲半分的神情。 母女俩剑拔弩张,气势谁也不比对方弱。 “他是你父亲,亲生父亲。” 程衿妈妈深呼吸一口气,张开紧抿的嘴唇才淡淡吐出一句。 程衿听见母亲可有可无的荒唐解释不禁哑然自笑,低头闷哼了几声,眼神转变为刺骨的凌厉: “他找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是我父亲?他二十年来一面都不肯见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他是我的父亲!” “所以到现在要我们出钱出力为他养老送终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是个父亲了?” “他的算盘打得真是和那年分家时候一样好。” 程衿妈妈将女儿的愤怒尽收眼底,手中的病历攥紧后又松开。 程衿对母亲的态度感到鄙夷,撇开两人独自气冲冲走下楼梯,用背影挡住自己的心酸和委屈。 程衿妈妈对她的反应似乎是意料之中,嘴唇轻颤慌张了只一片刻便立即冷静下来。 她的余光无意中瞥到一旁的陆南祁,两人隔空对望却相顾无言。 陆南祁感到气氛紧张,打算礼貌拜别后尽快逃离程衿妈妈颇有气势的目光。 “等等。” 程衿妈妈突然把他叫住,吓得陆南祁后背一凉,只敢颤颤巍巍地转过身。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重新回到我女儿身边,不过之前我既然已经同意你们结婚,说明还是认可你的。” “你当年的离开,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现在应该都解决了吧?” 程衿妈妈取下墨镜,眼眶周围在投射的阳光下皱纹依稀可辨,言说着这位母亲对孩子的操劳和挂念。 陆南祁被这一问戳中心事,垂下头更没底气。 程衿妈妈见陆南祁沉默不语的态度,料想到了真相: “这一次既然决定回来,就好好待一阵子吧,直到把问题解决。” “你们两个心眼都不坏,是一对好孩子,把话说开了就好。” 程衿妈妈语重心长交代着,话语中猜不透心思, “不要像我和他爸一样,因为误会追悔莫及。” 陆南祁恭敬地站在程衿妈妈面前,对她这么一番话不明觉厉。 程衿妈妈却不加解释,不过眼神比刚才与程衿的交锋中缓和了许多。 她不多言语,转身便进了程衿爸爸的病房,把陆南祁一个人留在门外。 陆南祁从门上的小窗口望向房内——程衿爸爸身上盖着一层厚重的粗糙棉被,与他被病痛折磨的单薄身躯相衬,区别格外瞩目。 病床旁架设了复杂的仪器,胸前错杂的电线顺着呼吸微弱起伏,整个人已经虚弱不堪。 他看见这场面都于心不忍,程衿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陆南祁紧紧扒住门框,牙齿轻咬下唇,垂眸沉思。 - 夜幕如同厚重的帷幕,带着冰冷的气息穿梭在街巷之间,树枝摇曳在黑暗中,发出犹如私语一般的沙沙响声。 程衿独自站在厨房窗前,淡漠的月光从窗棂溜进屋内,将她的影子拉得几尺长,在雪白的月光中,她像是被遗弃的碎片。 窗帘在微风拂动下卷起,迅速将程衿的暗影吞噬,不留痕迹。 “叮咚叮咚”两声门铃响起,终于打破屋内的死寂。 程衿应声前去开门,从猫眼中看见来人是陆南祁。 “你怎么来这了?”程衿打开门,双眼空洞难掩疲惫的神色。 “我担心你的状态,”陆南祁柔声回答,“怎么不开灯?” 陆南祁刚迈进门去,却发现走廊和屋内光线无差——都是一样的冷清。 他伸手想要开灯,但被程衿用手在中途拦下。 “不要开。” 程衿手掌冰凉,盖上陆南祁的手背时还能隐约察觉出她的颤抖。 陆南祁心疼不已,反过来将她的手掌包入手心。 体温从指尖蔓延至程衿的心脏,陆南祁坚定的力度让程衿卸了防,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陆南祁及时将她扶住,好在没有磕到膝盖。 “好,不开。” 陆南祁的声线温柔,沐浴在月光下的耳语显得格外温和。 程衿放下防备依靠在陆南祁的环抱中,把头怯生生地瑟缩在他的胸口,深陷于他的体温。 “今天阿姨……让我给你带几句话……” 陆南祁以平稳的语调试探着程衿的态度,刚开口的几句只敢模棱两可地提起。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缩在怀中的程衿出乎意料开口,可惜她的头太低,陆南祁无法看见她的表情,“关于我爸那些事。” 陆南祁:“叔叔他……” “我妈都在信息里告诉我了,他当初离开的原因。” 程衿面无表情地微微开口,整个人依然倒在陆南祁怀里,双手扶着他的小臂,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因为确诊胃癌而自暴自弃,抛妻弃子,荒□□欲。” 话及此处,程衿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激动,嘴唇嗫嚅着,嘴角拧出一抹十足心死的冷笑。 第76章 “这就是他给出的能让我妈从千里迢迢的英国赶来为他端茶送水,让他忘记自己半生作的孽,可以有儿有女,相互陪伴地体面死去?” 陆南祁又重新抱紧了她,试图平复程衿的呼吸: “可是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家的经济条件异常紧张,叔叔他东奔西跑卖力工作,最后却换来胃癌的确诊书。” “你是不是可以适当放弃自己的偏执,去试着体谅他当时的心情?他的崩溃,是不是情有可原?他又是不是,并不算那种十恶不赦的人?” 听到陆南祁这一席话,程衿猛然直立而起,面有愠色: “他值得什么原谅?当初明明是他选择把我和我妈当作自甘堕落的牺牲品!”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们都可以理解,也愿意陪他一起度过。” “放弃的是他,我和我妈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轻轻扬在她泪痕斑斑的脸颊上,因愤怒和急躁而泛红的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也十分明显。 她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放在腿上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这一刻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自己的坚强。 陆南祁满眼心疼,再一次拥紧了面前心爱的女孩。 “是,是他的错。” 三年前的离开,潇洒的断崖式分手,之前程衿和师父说的都没错—— 是他选择了不信任,在这段关系里,他和程衿父亲一样,主动放弃的是自己。 都是自己的错。 程衿三年来的委屈似乎尘嚣而上,向陆南祁席卷而来。 此时此刻他只感到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在向他提起那份痛苦,无论曾经如何坚定的信念,如今却在自我怀疑和迷茫中摇摇欲坠。 两个被命运裹挟的渺小的人,在银辉中相互支撑,贪婪依恋对方的呼吸。 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平静下来后,程衿借着月光抬头看向陆南祁。 静谧的月影下,陆南祁脸颊线条分明,眉宇和眼眸都与三年前东川求婚的那个夜晚毫无二致。 这分明就是她的陆南祁啊。 程衿微微向前,手指轻轻覆上陆南祁的嘴唇,他的唇瓣有轻微的颤抖,显然对程衿这一动作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没有退缩。 得到了默许,陆南祁缓缓向程衿的唇靠近,轻轻将吻印在了她的唇上。 如同月光一样纯净,带着热烈又克制的爱意,在月光的照耀下,两人的影子扯在一起。 是一夜倾诉的缱绻。 第50章 清晨的沁凉朝阳在深夜的热烈中苏醒,晨光穿过卧室轻柔的纱帘,细腻铺陈在室内的每一寸空间。 鹅黄色调逐渐爬上床单,荧荧微光晃醒了熟睡的陆南祁。 “啊……睡过头了……” 陆南祁懒散地抻抻懒腰,另一只手臂无意中自然而然摆到旁边枕头上,手背依然能够透过肌肤,感受到那人的余温。 他投眼望去,眸光中是眉目不清的贪恋和遏抑。 他将手指卷进掌心,小臂折起轻放在额前,一闭眼脑海中便不受控制得充满了昨夜程衿的苦涩和两人的恋恋难舍。 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干脆利落直起身子,不料只给自己徒增眩晕。 恍惚旋转的视野中,迟迟找不到程衿的身影。 “程衿,程衿?” 陆南祁呼唤了几遍,只有休休摇着铃铛兴奋跑进卧室的笑脸。 他无奈苦笑着摸了摸休休的头,却也偶然发现夹在休休项圈上的纸条。 取下叠好的纸条打开一看,才发现是程衿的字迹—— 「醒了就帮我把休休一起带到楼下店里来,我在店里给你准备了早餐。」 轻飘飘的一句,再自然不过的一句,也是陆南祁梦见了无数次的句子。 他脸上的阴郁顿时烟消云散,即使捂嘴偷笑的笑声被休休摇晃的铃铛声掩盖,嘴角的浅笑依旧明媚得与窗外的晨光一样和煦。 他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摊平,尽量揉散表层的褶皱,极力掩饰昨天的肆意。 “咔哒”的门锁扳动声后紧跟着的便是清脆的门铃碰撞声。 陆南祁自然地坐在前台的高脚凳上,用手托着下巴等待厨房内忙碌的程衿。 休休一圈又一圈绕在他的脚边,铃铛响动得如同自己期待见面的心情一般急切。 不知究竟是休休的铃铛声,还是陆南祁灼热的期盼成功在空气中蔓延,传递到了程衿身边,她撩起短帘稳稳端出一份热腾腾的椒盐麻饼放在陆南祁面前。 “吃吧。” 陆南祁笑意盈盈地直接用手抓起放入口中,却由于目光紧盯程衿不放,失手误把麻饼蹭了一鼻子油腻。 程衿见他这一举动哭笑不得,只能走出前台在厅堂餐桌上抽了几张纸。 陆南祁也跟着她傻乐,无言中尽是难得的惬意。 休休倒是替浓情蜜意的两人想起了正事,灵活地一跃而上,咬住了陆南祁手中的钥匙。 “啊,差点忘了,你家钥匙我先放桌上。” 小杜也被休休的铃铛声吸引出来,正巧遇上这一幕。 哪知这个小姑娘偏偏这时没了眼力见儿,呆头呆脑直愣愣地问出一句: “陆警官,你怎么会有衿衿姐家钥匙?” 话题中心的两人被这么一句“真诚发问”噎住,耳尖瞬间升起着火一般的灼热,双方支支吾吾半天都开不了口。 “你,你吃完赶紧走吧,别耽误工作!” 最后还是程衿更机灵些率先反应过来,拙劣转移话题。 陆南祁连忙点头答应见好就收,立即一股脑就往嘴里塞了几大整块的麻饼,脸颊鼓鼓囊囊的简直就像只松鼠。 迅速结束“战斗”后,陆南祁慌忙从椅背上扯起外套和围巾,胡乱套在身上,留下的背影满满都是狼狈掩饰下的心虚。 - 白雪皑皑的清安大地也寓意着春节的来临,也许是国人团圆的期盼,近期以来犯罪率直线下降,让派出所的民警得以在年末喘上几口气。 陆南祁坐在工位上,手边的热咖啡在冷空气中凝起了水珠,热气自下而上悬浮在空中,细小的水珠朦胧了他的视野。 他指尖轻叩桌面,唇线紧抿,若有所思。 “小王,下午我们换个班。” 陆南祁起身打了个招呼,说完便脱下警服急急忙忙出了派出所,目的地直奔医院。 昨天程衿与她母亲闹得不太愉快,也许是因为程衿还没能接受消失的父亲突然出现的事实。 可他这个旁观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对母女其实还有心事没能倾诉。 程衿妈妈说的对,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把话说清楚。 程衿没有勇气听,那他就替她听听。 陆南祁一路上的心情并不安宁——他害怕自己的自作主张,最后换来的是程衿的责怪和怨恨。 可是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能无所顾忌去爱别人,同时也可以被所有人爱着。 陆南祁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之后的每一次,他都要挡在程衿面前。 医院的寒气森森,在电梯内就因被周围的铁皮包围而不禁感到不明来由的寒意。 第77章 又或许只是由于自己的怯懦加深了恐惧,陆南祁在无数次的心里建设之后,终于来到程衿爸爸的病房门口。 门上的小窗只露出四四方方的小小面积,贴在玻璃上也只能看到一点床尾。 陆南祁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走进了病房。 “阿姨。”他礼貌轻声唤了一声,在程衿妈妈回应之前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嗯?你来了?”程衿妈妈应声转过头看去,又斜着身子向后张望。 “程衿她……没来。”陆南祁看得出程衿妈妈的意图,淡淡回应道,没有底气。 兴许程衿妈妈也料到了这个结果,歪了个头表示不在乎,冲着陆南祁招招手示意他靠近。 得到准许,陆南祁才逐渐小步靠近程衿爸爸的病床,将手中的果篮轻轻放在一旁的床柜上。 “他是胃癌,胃都切掉一大半了,没法吃你的水果啦。” “不是的,这个果篮是给您的,送礼慰问不一定要给病人,陪床的家人也很辛苦。” 程衿妈妈听到陆南祁的解释,打开果篮包装袋的手突然停下,缓缓抬眼反复打量起他来。 即使程衿妈妈气势逼人,但陆南祁却没有回避目光,温润的眉眼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脱下警服也存在的正直。 程衿妈妈从鼻腔内轻笑一声,锋利的目光也逐渐弱下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太讲礼貌,太有分寸感。” 陆南祁一时分不清程衿妈妈这句话是褒是贬,不自在地站在原地,用手指轻挠了一下鼻梁,以掩饰自己接不上话的尴尬。 程衿妈妈也了解他,陆南祁这反应算不上稀奇。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从果篮中拿出一个红苹果,起身走向病房的水池洗干净表皮后,便用水果刀一圈一圈削起皮来。 “叔叔他……目前情况怎么样了?” 陆南祁意识到似乎从自己进门以来,程衿爸爸就一直没有醒来的动静,于是主动打破死寂的氛围开口关切问道。 程衿妈妈一个人站在水池边自顾自削皮,回答的语气轻淡: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被折磨得一天没几分钟是清醒的,也没几天好活了。” 陆南祁低头看向仅靠仪器艰难储存着最后一口气的程衿爸爸,满眼心疼: “叔叔他这是拖了多久没治疗才会癌变这么快?胃癌早期治愈率还是可观的。” “从他自暴自弃开始,从他选择抛弃家庭开始,”程衿妈妈狠狠咬下一口手中削好的苹果,动作中似乎带着些因话题而生的怨气,“衿衿说的对,他确实自作自受。” 陆南祁感受到程衿妈妈突然升起的情绪,也想要劝导些什么,但这趟浑水他自己也是摸不清底线。 程衿妈妈见陆南祁不言不语,一眼看穿,又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还会来照顾他?” 陆南祁被暴露的心事让他一时间站不稳脚跟,身体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还有情谊在吧。”程衿妈妈垂眸看着躺在病床上,只能依赖呼吸机维持喘息的程衿爸爸,嘴角扯出一丝自哂的笑容,“又或者我就是想亲眼看他下地狱。” 陆南祁更是没了话说。 对于程衿爸爸辜负母女俩的种种劣行,他一个旁观人也对此不耻。 可程衿妈妈如今放下国外的工作,远赴万里来照顾他,究竟是洒脱、大度,还是另有所谋? 他看不清楚,和程衿一样,看不清。 程衿妈妈从背后感受到陆南祁焦灼的注视,转过头发现他依旧站得离自己三米远开外,颇为生疏。 于是她主动招手呼唤他再靠近一点:“你离我近点嘛,放心,我最多就是诅咒这个混蛋下地狱,你这个好孩子只要不做对不起我女儿的事,我就不会动手吃人的。” 陆南祁闻言心中一沉,没想到程衿妈妈竟一语成谶。 他紧咬牙关下定决心,犹豫着向前迈出几步,主动坦白: “阿姨,其实……我也算不上清白。” 程衿妈妈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句打乱了思绪,稀里糊涂地不知所谓。 “三年前我和程衿的分手,其实并没有那么愉快。” “是我主动离开的,却没有给程衿任何解释,留下了三年的亏欠。” 陆南祁好似是将这些话从心脏中狠狠剥离出来,呢喃吐露得十分艰难。 “你……”程衿妈妈估计也没想到这个事实,“所以你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即使是不爱了,爱上别人了,这些都是理由啊。” “我真的不知道……”陆南祁越被紧逼就越是自责,“因为我失忆了。” 程衿妈妈显然对这接二连三的冲击措手不及:“你……你发生什么了?” “车祸导致了前额叶受伤,”陆南祁坦白,“又或者并不是车祸这么简单。” 程衿妈妈听到解释后沉默下来,理清思绪才缓缓开口感叹:“难怪我觉得你和衿衿这次重逢,却还是感觉有些说不出来的生疏。” 陆南祁:…… 程衿妈妈面对沉默却话锋一转:“衿衿那孩子记仇得很。”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对她隐瞒了我和她爸离婚的真相,太多的谎言让她实在疲惫。” “所以现在,只要你瞒着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能接受。” “这些事说到底都怪我们。” 她侧过身子拉起陆南祁的手,语重心长拍在他的手背上: “所以这一次,和她好好谈谈吧,不要再自作主张为她好了。” 病床旁仪器运作的滴滴声和程衿妈妈的话语混杂在一起,在陆南祁耳边萦绕嗡鸣。 与他们告别已是深夜,陆南祁不知不觉来到了“徜徉梦”门口。 店面招牌的灯光已经关闭,和街道一起陷入漆黑之中,只有后厨还保留着微弱的光芒。 陆南祁推门而入的铃声引起了厨房里的人的注意,她探出头来想看一眼来人,却由于光线太暗,眯着眼睛仔细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陆南祁的脸。 “呀,陆警官怎么来啦!衿衿姐不在这。” 没想到店里的人居然是小杜。 “她去哪了?”陆南祁问。 “她没和你说吗?”小杜甩了甩手上的水,从橱柜里拿出一张酒店名片递到陆南祁手中,“她要研发新品,所以去平峰县了。” 第51章 平峰,距离清安将近五百公里,对于东川而言则更是遥远。 陆南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让程衿突然决定出发采风,尤其还选择在年前的这段时间。 也许是程衿一时间灵感迸现,又或者是什么其他原因?比如……为了躲着自己。 不论再多的设想从陆南祁脑海中一一蹦出,而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一定要追上她。 如同那一次,他不明原因就一股脑前往云谷市向程衿追问一个答案,这一次的长途跋涉,他似乎也找不到冲动的原因。 于是五百公里的车程,陆南祁一路上见过苍山碧水,透过云层的阳光在车窗四四方方的视线里匆匆而过,颠簸的车厢也阻挡不了内心的坚定。 第78章 按照小杜给的酒店名片地址和房间号,陆南祁拖着轻装上阵的行李直达程衿房间门前。 “叩叩叩”三声,没有犹豫。 陆南祁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可能由于较长的车程和过于松软的地毯,陆南祁隐隐约约有些脚底发软。 继而隔着房间木门,他依稀听见了拨动猫眼遮挡铁片的细小声音。 不一会儿门锁便从内打开。 “你怎么来了?”现身的是程衿,陆南祁松了一口气,“难道小杜又出卖我啦?” “是……是我想来找你。” 陆南祁没想到自己一路上做好的心里建设,没想到一当面对程衿,竟然让他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找我干什么,派出所的事还不够多吗?可千万别因为我而耽误了警务。” 程衿说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又或者是想从陆南祁口中逼问出什么。 “工作我已经对接好了,你别担心,”陆南祁耐心解释,“至于来找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程衿瞧见陆南祁垂眸佝背越来越心虚的样子,瘪了瘪嘴,一侧的肩膀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不远万里赶来见她的男人。 尽管他没有过多的解释,程衿还是能从他的沉默中猜到原因。 “去楼下登记一下身份证吧,即使住一间房也需要登记两个人的身份。”老谋深算的程衿决定暂时放过面前的“羔羊”。 “啊……啊?我还是另外预约一个房间吧?”陆南祁对程衿的话有些茫然,抓住她把自己的行李往房内拖的手。 程衿被他这一拽停下脚步,侧过身歪着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随后挑起一边的眉毛: “你觉得没有预约的情况下,又是现在这么个旅游高峰期,酒店还能给你留出房间来吗?” 陆南祁瞬间哑口,支支吾吾挤出一句:“可你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啊……我们两个怎么挤……” “我就大度点,分你一半呗。”说完程衿就撇下陆南祁拉住她的手,直接将他的行李拉进了房间。 “这样不太好吧……” “你现在羞涩什么呀?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一张床。” 程衿对着陆南祁这番“故作清高”的行为小声“嘁”了一声。 陆南祁无力回嘴,只能默默拿出身份证前往前台登记。 他仍旧不死心多问了一句工作人员是否有空房间,尽管自己和程衿的关系同住一间也无伤大雅,但他总是认为不能占便宜。 然而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也终于放弃抵抗,登记完全部的手续便急忙上楼收拾行李。 等到他再次回到房间,发现程衿早就把他的行李收拾得大差不差了。 当然,最关心的还是睡觉的问题,陆南祁下意识的第一眼便看向床铺。 是一张大床,程衿似乎还向保洁多要了两个枕头,整整齐齐摆在床铺的两侧——中间没有任何格挡。 “不,不用拿些东西在中间隔一下吗?”陆南祁此时反倒更加防备起来。 程衿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清者自清,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这么一句居然能让陆南祁从临时起意远赴而来的思绪中平静下来,默默望着她掸平被单的背影也觉得安心。 收拾整齐后,程衿直起腰侧身看向蹲在一旁的陆南祁,眼睛从头到脚瞟了一遍: “你……没洗澡吧?快去洗个澡,时间也不早了,赶紧睡吧。” 还没等话说完,她就已经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似乎不想继续话题。 陆南祁无奈从行李箱里拿出准备的衣服,望了靠在枕头上的程衿最后一眼才走进浴室。 头上的淋浴从水孔中流下氤氲热气在浴室的玻璃门上结起细小的水珠,空气中也弥漫朦胧的水汽。 陆南祁用带水的手擦了眼睛,水珠从眉骨流落至鼻尖,接着又缓缓滴落到地面上。 眼睫上挂着的除了热水,还有令他睁不开眼的沉重心绪。 其实一路奔波而来,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只不过一遇上程衿的双眼,他便不知为何始终开不了口。 他企图用舒适的热水冲刷自己的杂念,于是在淋浴下站了许久,久到已然听不见外面程衿的任何动静。 等到他终于擦干身体从浴室走出来时,房内便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尚且还留有一丝光亮。 程衿平躺在床上,腹部盖了一本书,想来应该是睡前看书的时候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陆南祁轻手轻脚来到她身边蹲下,暖黄的灯光照在程衿的脸上,没有白日里太阳的耀眼,映射出的是女孩温和柔软的一面。 他看着有些着迷—— 程衿平缓的呼吸在胸膛间起伏,流光在她眉眼间穿梭,发丝蓬松随意散落在四周,嵌入枕头凹陷的纹路。 一时间,他好像愿意生活永远就这么简简单单下去,如同幼童能够因为几颗小糖而满足,他也不愿放开眼前这一幕。 然而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程衿眼球动了动,缓缓睁眼。 “你干什么呢?”被吵醒的程衿还未完全清醒,声音仍是黏黏糊糊的,“怎么还不睡?” 也许是心虚,陆南祁一个激灵立即闪开,用毛巾蒙住擦头的慌张动作无处不透露着掩饰。 程衿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坐立起来,把盖在身上的书放在一旁的柜子上,眼神始终不离鬼鬼祟祟的陆南祁。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程衿一眼看出陆南祁的心思,直截了当戳破他的伪装。 陆南祁被洞察内心后也是愣了一下,眼神躲闪,将盖在头上的毛巾取下,动作不尽自然。 他沉默不语地掀开一边被子,背对着程衿坐在大床的另一端。 “说吧,我都会听。” 程衿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便先给出了承诺,陆南祁回头看了一眼,在逼问下才支支吾吾开口交代: “我昨天……去见了叔叔阿姨。” 他先抛出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似乎是在试探程衿的情绪。 两人同坐在一张床上,陆南祁双手撑在床面,没有感觉到程衿那边有任何的微动,猜想她的反应应该没有过分激烈,然后才敢继续说下去。 “叔叔的情况……不太好。” 程衿一言不发,床头的吊灯在低气压下显得更加压抑。 陆南祁紧咬下唇,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好,程衿却在几分钟的沉默中出乎意料开口:“怎么了?你想劝我去见他吗?你大老远从清安跑到这里,难不成只是为了当我妈的说客?” “不,不是!”陆南祁听出了程衿语气中的气恼,连忙解释,“我都是为了你,我不想要你留下遗憾!” 程衿原本侧过来与陆南祁对视的眼睛突然转到一边,嘴角勾起不屑的弯度: “陆南祁,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可笑么?” 陆南祁一时哑口无言:“什,什么?” 程衿斜着眼睛瞥了一眼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在你失忆前,你可是口口声声说支持我的人,所以拦着不让我见他的人,是你。” 陆南祁顿时哑然。 第79章 “现在想要我去见他的人,也是你。”程衿继续说下去,“原来没了那几年的回忆,你真的不再是我曾经爱着的那个人了,我早就应该明白。” 程衿的一句话刺痛陆南祁的心脏,就连右额前的伤口也开始火烧一般隐隐作痛。 如她所言,没有了记忆,自己已经不是她所期盼的那个人,就算自己再怎么用心伪装,也不可能成为的那个人。 原来程衿和他一样,都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可是爱一个人,到底是爱着那份记忆,还是爱这个人呢? 陆南祁不知道,可能面前的程衿也找不到答案。 “那个男人,远远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程衿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对于我妈也是。” 陆南祁转过上身,满脸困惑。 “他说他的离开是因为当时承受不住打击,我看未必。” “我妈和他离后为了维持基本生活,她一个人跑去英国赚钱养家,我则留在国内。” “也正是因为我留在国内,才能揭露他的嘴脸。” 程衿剖开内心缓缓道来,极力压制住厌恶的情绪。 “那年毅然决然提出离婚,他没有给出理由,终于良心发现,在二十年后将死之际,姗姗来迟给了我妈一个交代,可我却在我妈为他挽尊的信息的字里行间看出了无限的鄙夷。” “他知道我妈不在国内,所以不会对此刨根问底,然而他却忘记了我,或者说,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他离开的二十年,其实我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 “离婚后的第二年,他又娶了一个老婆,生下了另一个女儿。” “所以在我看来,他所谓的自暴自弃,似乎也没有那么彻底嘛。” 程衿说到这里笑了几声,嘲讽的音调不知是对她的父亲,还是对自己。 陆南祁现在才得知背后的真相,原来程衿自始至终才是事件唯一真正的知情人。 她在母亲前的无理取闹和挟冤记仇,只不过是想维持父亲最后一分体面,也是对他这么多年以来的行径,最温柔的控诉。 “这话别和我妈说,这件事,就当我是那个最不懂事的人吧。” 陆南祁看着程衿躺下,将被子裹上肩膀,侧身蜷缩在被窝里防御状态,眼眶中不禁泛起心疼。 他静静关闭了床头吊灯,整个房间内最后只有高悬的月光。 柔光从窗户撒向熟睡女孩的面庞,隐约闪烁着微乎其微的亮点。 陆南祁也顺势躺下,用手轻轻够上程衿搁置在枕边的手,却只敢用指腹小心翼翼轻碰指尖。 窗外天气晴好,难得露出了完整的圆月。 听说在满月的时候,虔诚许愿直到月光消散的那一刻,月神就会满足你的愿望。 陆南祁视线定格在与他面对面,浑身毫无防备已然睡熟的女孩,缓缓合眼。 我不需要什么神仙。 我能保护好她。 第52章 四周静谧无声,陆南祁仿佛还留恋在梦境的余温当中,却被窗外的晨曦惊扰,惺忪的睡眼逐渐睁开。 他懒散地抻了抻懒腰,揉散肩膀的疲惫,视线正巧遇上从浴室出来的程衿。 “怎么起这么早?” 程衿似乎是刚洗完澡,身上只简单裹了一层浴巾,肩颈上滞留的水珠在浴室顶灯的照耀下,犹如清晨的露水一般轻盈透亮。 “我来这本来就不是旅游的呀,今天该干正事了。” “正事?采风研发新品吗?” “对啊,”程衿一边不慌不忙从行李箱中拿出搭配的衣服,一边回话,“你要跟我一起吗?” 陆南祁坐在床上挠挠头:“当,当然。” 程衿见他呆滞的表情有些发笑:“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就这么爽快答应啦?” “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陆南祁从床上下来,走近程衿,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程衿见他认真到呆傻的样子,先是愣神了一会儿,随后又不自觉笑起来:“我打算去一个基诺族村子,那儿有凉拌茶,是基诺族特色。” “少数民族?”陆南祁疑惑之余还有些惊讶,“可是你听得懂那里的语言吗?” “我有个同学是基诺族的,他会帮我翻译。”程衿笑了笑,对着陆南祁俏皮地挑了一个眉,“我来这里之前怎么可能不准备好万全之策呢?” 陆南祁无言以对,挠挠头就乖顺地进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等到他换完衣服走出浴室,就看见房内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夹克,发型也只是简单的板寸,浑身上下就是普通人的气质。 见到陆南祁和这个男人碰面,程衿放下手中收拾的行李,抓紧时间向前一步,互相介绍道: “这位就是我的基诺族同学,沙长远,是村书记,他会全程跟着我们。” 沙长远主动上前与陆南祁握手以示友好,陆南祁急忙回握,拉近距离才看见他挂在左胸前的党徽:“你好你好,我是程衿的朋友,鄙姓陆。” “陆哥好,这次我负责带你们两个参观学习。” 沙长远为人也谦和客气,没有当官的架子,与陆南祁握手时还能感受到他手心厚厚的茧子,想来也是一位为民奉献的好领导。 然而时间紧迫,还未等二人相互认识后寒暄一番,一行人便匆忙收拾东西坐上了沙长远的车,前往偏僻的莫羊村。 莫羊村,说准确些应该是一个山寨,取名来源于基诺族信奉的后半山中的莫羊寨。 虽然早已不是传说中神圣的儿女寨,但分散各地的族人在几百年之后再聚一堂,拥抱美好的祈愿再次筑起家园,寄寓团圆的期望。 沙长远是山寨中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个大学生,在政府政策的扶持下,回到故乡当起了村官,全心全意为家乡做建设。 在沙长远的介绍下,程衿和陆南祁也对这个村落有了初步了解。 路上还时不时有从窗边闪过的基诺族人,女子通常头戴尖顶式披肩帽,表面饰有条状花纹,男子则通常上穿无领无扣对襟黑白花格纹上衣,颇有民族特色。 “你们两个也是凑巧,”驾车的沙长远突然开口说道,“最近正好碰上我们的特懋克节,这是我们基诺族最盛大的节日,大家会围在一起打鼓跳舞,热闹得很。” “是吗?”程衿向来对这些传统民俗感兴趣,见沙长远挑起话题,于是继续追问,“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啊?我想体验一次,哪怕多留几天。” “明天开始,持续三天。” “行啊,我留下来!”程衿情绪激动立即答应,又扶着座椅问坐在副驾的陆南祁,“你留得了吗?三天……会不会耽误工作啊?” 陆南祁没想到被突然点名,顿了一下,扭头对上程衿的眼睛。 她的杏眸一如既往清透光亮,轿车行进过程中的光影在她瞳孔中不断闪过,令她的双眸仿佛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留……留啊!”陆南祁慌张避开目光,点头答道,“工作那边我都协调好了。” “那就好。” 程衿得到答复便重新坐下,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层林密布的风景。 第80章 陆南祁顺利掩盖心思后,眼睛再次瞟向中间,从车内后视镜偷偷注视倒映出来的程衿。 她一只手撑在下巴底部,车窗虽然只摇下了小段距离,但是周围的清风还是能通过间隙钻入车内,吹得她的发丝摇曳。 陆南祁目光驻足在镜面上,弱弱低喃:“我说过要一直陪着你。” - 一路上程衿与沙长远老友相聚,交谈甚欢,沙长远也同二人讲述了许多关于基诺族的传说和风俗,程衿全程听得津津有味。 陆南祁虽然插不上话,但从后视镜内看见程衿这段时间以来好不容易绽放的笑容,心中也是温软。 不论是与她父母的关系,还是和他牵绊缠绕的纠葛,自从那次雪夜后,程衿便日日都是心事重重,没有笑意。 虽然现在还是没能解决这些恼人的纠缠,但只要她能在这场现实的玩笑中找到一条出路,即便只是短暂的释放自己,陆南祁也觉得生活可以更加坚定。 “哦对了,程衿你说的凉拌茶我阿妈会做,到时候我叫她教你。” “好啊,到时候我怎么说也要盯紧你,可不能让你给跑喽!” 沙长远被打趣得浅浅笑了几声:“不跑不跑,这次我的任务就是当好你的随身翻译。” “我们现在去哪?”程衿见沙长远驶离了大路,转头朝着一条逼仄的山间小道开去,满脸疑惑问道。 “我带你们去看一看我们基诺族信奉的神女,来这里一趟可不能错过这个景点。” “是阿嫫腰北吗?”程衿又一次将身子探到前座,语气兴奋激动。 沙长远笑着点了点头,顺便还夸了一嘴:“功课做得挺详细,值得表扬。” 阿嫫腰北是基诺族传统中开天辟地的女神,长期以来的母系社会造就了此地妈妈生舅舅养的习俗,所以经常能够在基诺族寨子中看见女巫师祭祀和女性猎人。 庆幸国家对少数民族的政策支持,莫羊村这个小地方也修起了一条像模像样的山路,因此进山的路也算走得舒适。 不一会儿,沙长远就领着二人来到了阿嫫腰北的雕像旁。 高达五米的雕像矗立在看起来荒芜的青山中,直面这一巧夺天工的作品,给人带来强烈的震撼感毋庸置疑。 程衿和陆南祁这两个在城市里生长的外地人哪里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二人都被这偌大的石塑震惊不已。 沙长远率先双手合十在雕像前做出祈祷的姿势,程衿和陆南祁也慢半拍学起了动作。 三人就这么直立在阿嫫腰北的塑像前,虔诚闭眼感受基诺族神秘的生长力量。 也许陆南祁多年当警察锻炼出的灵敏度,他一瞬间就听见了附近异样的响动,迅速睁开眼睛扫视四周。 可不论他如何谨慎环视,周边的草木正巧塑造了一层天然屏障,将声源出藏匿得严严实实。 他的耳畔依然时不时响起异动,却迟迟找不出原因。 担心这片尚未过分开发的古老森林栖息着什么不曾知晓的危险物种,陆南祁连忙拍了拍程衿和沙长远的手臂,示意三人尽快离开。 没走出几步,身后的树林便开始淅索晃动,陆南祁率先捕捉到这一幕,和沙长远一起把程衿挡在身后。 三人神情紧张,在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下,只敢压低脚步慢慢往后退。 忽然,树林中冒出一段人为砍断的嫩绿竹竿,顺着重力和山坡坡度,不久就滑落下大部分,随后跟着竹竿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身穿基诺族民族服饰的妇女。 对面的人一露脸,沙长远便兴奋走上前喊了一声,接着又转过头同二人解释:“别担心,这是我阿妈。” 听到沙长远的保证后,陆南祁才敢稍微松口气,程衿反倒似乎胆子更大些,直接绕过陆南祁走上前和沙长远母亲打了个招呼。 沙长远替他母亲解释道:“我阿妈这是在上山砍竹子做成竹筒,再把竹筒做成乐器用来庆祝特懋克节呢。” 程衿颇感兴趣:“用竹筒做乐器?好特别啊。” “我阿妈让我们先回家里,马上村口就会开始打鼓了。” 程衿对这些传统习俗可谓是乐此不疲,在陆南祁和沙长远一起帮沙妈妈把竹竿扛下山后,就拉起陆南祁往村口跑,生怕错过一分钟。 一行人刚赶到村口,就发现唯一的广场几乎围满了人,身穿传统民族服饰的男女老少齐聚于此,是令人无法忽视的热闹。 没多久,几个男子就扛着一面巨大的神鼓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进来,稳稳放置在中部空地上。 神鼓周边刻有色彩斑斓的民族图案,程衿迫不及待拿出手机接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将大鼓调整好方位后,又从后方出现了几位男子,他们将大鼓周围堆起的几簇柴火点燃,熊熊篝火在消散的黑烟中升起。 火焰舞动的身影与欢声笑语相互辉映,一派欢快热烈的场景。 篝火的光芒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的心。那火焰仿佛有生命一般,跳跃着、燃烧着,将人们的情感和欢乐都凝聚在一起。 人群中一位壮硕的男子手中握着鼓槌走至中心站定,随后又接着涌入了众多村民,他们手绑红丝带,整齐划一地站好队形。 鼓手先是用鼓槌尖端轻点鼓面,节奏如同跳珠一般密集,篝火的烈焰不断燃烧,鼓点声也逐渐放大,最后鼓手以两声敲击侧面的碰撞声结束前奏,紧跟着便是旗鼓喧天的欢庆场面。 村民伴随鼓乐和舞蹈整齐地拍起手来,一人起头歌唱起传统民歌,在神鼓的周围燃起比篝火还要炽热的激情。 在如此热闹的氛围影响下,二人面前的人群忽然伴随广场中间的舞蹈互相牵手环绕中心载歌载舞。 程衿偏头往身边看了一眼,发现陆南祁正举着手机拍摄,她瘪了瘪嘴,伸手轻轻夺过他手中的手机,塞进他的口袋。 陆南祁被她突然的举动惊住了,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她。 没想到程衿刚刚放好手机,就腾出手牵上了陆南祁的左手。 二人手心紧贴,程衿躲在阴影中,用拇指细细摩挲陆南祁的手背。 陆南祁顿时脑袋一片空白,目光涣散驻足在程衿的脸上。 火光溢散夜空,程衿的眼眸如同夜幕的星点一般光亮,徐徐晚风虽有凉意,却也刚好抚平了陆南祁脸上泛起的红意。 程衿紧紧拉着陆南祁跟上人群跳起舞来,躲在村民身后的两人,虽不与人群共舞,却也同样围着热烈的篝火挪动步子。 陆南祁不会跳舞,因此总是慢半拍跟不上程衿的脚步。 程衿却笑眯眯地看着他,每个动作都会特意停顿几秒,等笨拙的他反应过来。 就像她等了他三年一样—— 一样耐心和坚定。 “陆南祁,你看,这是手机无法记录的美好。” 程衿抬眼定定望向人声鼎沸的中心,说话的音调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人啊,还是可以活在幸福的某一刻。” 第53章 篝火燃尽了黑夜,在天空中烧出拂晓的孔洞,村民欢欣鼓舞,通宵达旦,热情在漫长的深夜里分毫不减。 第81章 程衿和陆南祁相互携手,在整夜的燃情篝火旁欢舞。 舞蹈太过美好,以至于二人短暂忘却了长期压在心底的积郁,望向对方眼底的,尽是漫溢而出的欢心。 不过忘我玩闹也不是件好事,因乳酸堆积而沉重的四肢在第二天便给了两人当头一棒。 由于他们在村子里为了和村民庆祝特懋克节待了一整晚,于是不得不在沙长远家留宿。 沙长远的母亲早早起床,忙碌不停地开始一天的劳作。 “阿姨早啊,这么早就开始忙了啊?”程衿从房间出来,不断捶打酸痛的手臂,对着沙长远的母亲礼貌问好。 沙长远的母亲只是抬眼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接着又把一旁桌子上的早餐推到她面前。 “糯米饭团?”程衿看着沙长远母亲特地准备好放在盘子上的糯米饭团有点惊讶,“阿姨,你们早上都是吃这个呀?” 沙长远的母亲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还是那样慈爱地对她笑。 程衿眨巴眨巴眼睛顿悟过来,才意识到沙长远的母亲听不懂普通话。 于是她一边自讽愚钝,一边站起来轻轻向沙长远母亲点头鞠躬以示感谢。 还没等她重新坐下,沙长远这个“外交官”终于现身。 程衿连忙挥了挥手招呼他在旁边坐下,接着又蹭过身子,指着盘子里的糯米团好奇问道: “嘿,老沙,你们早餐一直都吃这个吗?” “是啊,我们基诺族一日三餐都是以大米为主食的。” “大早上吃糯米不会不消化吗?” “哈哈,不会的,”沙长远耐心解释,“我们很讲究的,一定要吃好米、新米,这个糯米饭吃起来很舒服,和外面的不一样。” 沙长远的解释让程衿放下戒备,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也上手拿了一个正准备塞进嘴里,却被沙长远中途拦下。 他起身从厨房又端来一小盘盐和辣椒,放在程衿面前:“蘸点这个吃。” 程衿不太能吃辣,但是碍于沙长远的面子,她小心翼翼只碰了少许的粉末,然后听话地放入口中。 辣椒的辣不是直接尖锐的刺痛,而是一股温和的暖流,与糯米绵密的口感交织在一起,是糯米本身的甘甜和辣椒的鲜香相互交融的美妙风味。 “好吃吧?” 沙长远自信不疑地等待程衿的反应,在看见程衿吞咽后亮起的眼睛就洋洋自得起来。 也许是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程衿口中的还没完全咽下,就又上手从盘子里拿了几个,迫不及待塞进嘴里。 接连吃掉几个后,她看着几乎空荡荡盘子,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没给陆南祁留一些。 她略感尴尬试探地询问沙长远:“这个……还有吗?我好像……忘了给我朋友留……” 沙长远发挥“翻译官”的作用,转身便把问题转告给他母亲。 两人用基诺族语言加密通话一会儿后,他才回复:“我阿妈说陆哥已经吃完了,一大早就跟着我阿爸阿叔他们上山去了。” “上山?”程衿疑惑,“他上山干什么去?” “你不是要学做凉拌茶吗?我阿妈说家里的黄果叶不够了,需要上山采一点。” “我也一起去吧。” 程衿随即动身准备上山,沙长远担心她人生地不熟迷路,也跟了上去。 尽管莫羊村占地面积小,但村子周边的山峰可不容小觑,几乎都是连绵起伏、拔地而起的姿态,而要采黄果叶,一般只有东边的那一座。 沙长远一路上带路走在前方,偶尔当程衿上山吃力时帮扶一把,刚吃完早餐的两人精力充沛,没一会儿就跟上了大部队。 程衿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前方的陆南祁,他是队伍当中的年轻人,所以理所应当地背上了最大的竹筐。 “陆南祁!”程衿大喊一声。 一行人被程衿的声音吸引,纷纷转过头看去,陆南祁发现程衿在队伍后面,满脸欣喜地绕过同行人跑到她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山上的路不好走。” “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多无聊,再说了,凉拌茶是我想学的,这采摘黄果叶的任务我也理应出一份力。” “这里的山都很高,树丛也茂密,你体力差要小心点。” “放心,我乖乖跟着你就是了。” 陆南祁知道程衿不是闷在家里的性格,能有一次亲身体验采摘黄果叶的机会,她是断然不肯放过的。 于是面对她如此恳切的请求,他也只能无奈笑笑,上山的一路都在叮嘱她抓紧自己的衣服。 层层叠叠的路边绿叶令人眼花缭乱,终于在经验丰富的村民带领下找到了一大簇成熟的黄果叶。 在微弱的光线下,这些黄果叶呈现出一种深沉而丰富的金黄,厚厚的云层只漏下稀疏的几缕光线,却也能透过叶片的纹理,使得叶子颜色更加鲜亮。 叶子脉络清晰可见,从叶柄延伸至叶尖,形成了一张精致的网络,程衿轻轻揉搓叶片表面,竟然可以感受到它不同寻常的弹性和韧劲。 程衿饶有兴致地挑选几片嫩绿完整的,手指掐下叶柄放在手掌,指尖似乎都因此萦绕了淡淡的黄果叶香。 陆南祁一步步跟在程衿身边,她刚采下一片,他便从手中接过放入身后的背篓。 他也不觉麻烦,只知道看见程衿的笑容就高兴。 程衿接着又绕过外层的树丛,刚发现里面的一簇更加鲜嫩的黄果叶,枝叶却忽然摇晃起来。 不一会儿,枝叶摇动得更加厉害,豆大的雨点从云层顷刻砸落下来,把一众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下雨了!”沙长远大叫起来,“这个时候雨不会持续很久,先找地方躲雨!” 村民都有经验地往四处散开,只留下程衿和陆南祁两个“新人”在原地踟蹰半天也没看到能躲雨的地方。 程衿边挡雨边往上寻找避雨的地方,可到处都是密布的树林,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地方。 而其他一起上山的村民普遍脚程快,一眨眼都跑没了影。 她没办法只能继续往山上跑去,考虑到陆南祁身后背篓里的黄果叶不能淋雨,心情便更加焦急,却忽然被陆南祁拉住肩膀。 “后面有个小山洞,我们去那。” 程衿连忙跟上,用手帮忙拖着背篓底部以减轻负荷重量,陆南祁则带路找到了那个山洞。 程衿突然绕过陆南祁抢先进了山洞,还没等陆南祁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用手擦出了一块较干净的地方留给他坐下。 陆南祁一开始还试着反抗了一下,却依然被程衿连人带篓一块摁下。 “你欠我一次人情哦。”怕陆南祁有负担,程衿刻意开了个玩笑。 山洞并不大,一个背篓还占据了身后的一大片空间,于是两个人只能依偎挤在一起。 雨滴从空中落下,又在顶部的坑洼中积起小水潭,边缘时不时溢洒出几滴,沿着石缝缓缓流下,砸在两人的额前,给他们送来意外之喜。 山洞中原本沉闷的气氛也因为调皮的水珠弹溅在额头而热闹起来。 程衿被滴在额头上又跳起的水珠逗得咯咯笑,手肘无意中碰到了陆南祁。 第82章 “你今天手脚不酸痛吗?”陆南祁笑着问道。 程衿吐了吐舌头:“还是有点儿,都怪平时锻炼太少,昨晚也不应该跳那么久。” “嗯……以防下次……”陆南祁装模作样摸着下巴思考,心里打起小算盘,“之后得多带你运动运动。” “运动什么呀?”程衿不屑顶嘴回去,“我这都快要三十的人了,运动一下别骨头散架喽!” “那就做一些老年运动,”陆南祁被逗笑,“比如广场舞?” 程衿来了兴致,扭动身体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打算长篇大论一番:“广场舞?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跳广场舞呢?” 陆南祁有些不明所以:“我,我怎么就喜欢跳广场舞了?” “哈!你少来,”程衿对他这话有些不满,“你当初求婚都是骗我跳广场舞呢!” 然而这些话刚说出口程衿便反悔了,陆南祁更是一脸茫然无措。 程衿反应过来话中不妥,连忙慌张撇过脸去,又和陆南祁拉开了距离。 原本斗嘴的两人一瞬间再次死寂下来,滴落在额头的水珠一时间变得令人焦躁。 “咳咳,这,这个雨应该真的不会下很久吧?”陆南祁望着黑压压的云层有些担忧。 程衿顺着话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嘴里嘟囔:“应该不会吧,老沙他们当地人肯定了解这里的气候。” “可是这个云看上去没那么块能散开……” “哎呦,别担心!”程衿用力拍了下陆南祁的肩膀,赶走他的忧虑,“再黑的天,太阳也一定会升起的!” 也许程衿说出这话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但陆南祁心里却恍惚间似乎被戳中了什么。 她那样云淡风轻地面对一切,而暗藏在心底的波涛汹涌会更加无人在意。 他担心她的逞强,最后会让她自己都模糊了自己的真实心意。 “是啊,太阳会升起的,”陆南祁双手往后一撑,双眼注视被雨点打得摇晃的树叶,“失去的都会回来。” 程衿微微侧头斜了一眼:“哟,写伤感文学呢?您这大警官失去了什么这么难过啊?” 陆南祁回头看着她,沉默了几秒,随后转过头轻笑:“记忆啊。” “那段我和你的记忆,我一定会拿回来。” 程衿听了心中不是滋味,乱糟糟的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摩挲后颈,眼眸低垂思绪复杂。 陆南祁看出来她的情绪,淡淡笑着:“放心,如果能想起来所有,我不会再和之前一样了。” “这次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陆南祁声音温柔,可承诺很重。 他眼眸中的坚定即使在昏暗的雨天中也熠熠生辉,程衿一时挪不动眼。 二人眼光聚在对方身上,四目相对没有闪躲,不自觉忽略了外面渐小的雨声。 “外,外面雨停了,”程衿先收回目光,指着洞外转移话题,“我们去汇合吧。” 陆南祁知道程衿也许有些不自在,便也顺着话结束了话题。 由于山洞太低,他不得不把背篓拖到外面背上。 可当他刚捋顺麻绳编织的肩带扣在肩上时,却没意识到地上的草丛因刚刚的大雨沾满了泥泞,突然的重物施压在身后,脚下一时间难以站稳。 他原地趔趄退了几步,迅速扶住了身边的树干,好不容易站稳。 走在前方的程衿被他吓了一跳,嘱咐他走前面。 然而还没等两人换好位置,却又正好落入地面的杂草布置的“陷阱”。 陆南祁脚下一滑,加上重物的惯性,直接沿着山坡硬生生滚了好几圈,在密林中消失了身影。 “陆南祁!陆南祁!!” 第54章 又是熟悉的手术室红灯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忙碌的医护人员身影从程衿面前一遍遍闪过,也改变不了她眼底的空白。 莫羊村地理位置偏远,医疗条件并不乐观,加上陆南祁出乎意料出血过多,当地医院根本不敢医治,只能做了简单的止血措施后转院到城中心第一医院。 村民们大多要顾及家中农务,帮忙把陆南祁抬上救护车便止步于此。 沙长远本是打算配着程衿一起,却由于主任身份被一个电话喊了回去。 最终只有陆南祁的鲜血和程衿惨白的面色,与救护车闪烁的警灯,成了那个夜晚唯一的色彩。 把陆南祁推进手术室的转运车一如曾经一样急促,在地面上滚动的轮子摩擦声仿佛一次次压在了程衿的心上。 程衿瘫软地坐在等待区,额周的冷汗从看见陆南祁摔下的那一刻就没有停止。 忽然,手机的来电铃声终于打破了只有手术中提示灯的不安响动,来电提醒上赫然写着“方成”两字。 “喂?程衿,现在什么情况?”对面是方成的声音,苍哑的声线难得带上了几分焦灼。 程衿听见熟悉的人声一时有些绷不住情绪,低头哑然片刻后用力扯着嗓子回答:“进手术室了,我……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方成明白程衿现在的心情,但他还是想要知道事情发展的来龙去脉:“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和我一起上山采风,结果因为下雨地面打滑,直接就从山坡上滚下去了……”程衿声音哽咽,尽力理清思绪和方成讲清楚,“那里树丛太密了,找到他的时候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头上……头上出了好多血……” 方成意识到程衿强撑的状态,关切地问:“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是……因为镇上的医院不敢接,所以转到城中心来了,距离太远村民都没办法跟过来……” “啧!”方成无奈地捶了一下桌子,“我这边也刚好遇到一个案子脱不开身……” “叔……对不起……” 程衿突然的道歉让方成隔着电话慌乱起来:“没事的,你相信我。” “他如果没有跟我来这,也许就不会碰见这种事了……”程衿的泪水夺眶而出,酸涩的眼泪掺杂了比以往更为复杂的情感,“上次也是……也是因为我……” “没关系没关系,他是我们所里所有警察中命最硬的,相信医生,相信他。” 方成知道自己轻飘飘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但自己实在无法及时赶到,此刻言语是他唯一能给程衿的支持。 两人隔着听筒默不作声,传入耳朵中的沙沙声好似揉捏心脏的声响,谁也不比谁轻松。 方成就这样保持着通话,即使程衿和他都没有开口,可能够听见程衿啜泣的呼吸声,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回答。 通话不知持续了多久,两人也这么默契地无言耐心等待着。 忽然熄灭的手术室红灯似乎转为了程衿眼眸中的亮色,她急忙跑到门口询问情况。 陆南祁在转运车上安静地躺着,口鼻处的氧气罩因为均匀的呼吸蒙上了薄薄的一层水汽,面色较之前已经有了好转。 程衿提起的心脏终于得以完全放下。 她谢过抢救的医护人员后,刚想跟着一起去病房看护陆南祁,却被医生叫住。 主刀医生缓缓取下口罩,眉头轻蹙,面对程衿有些欲言又止。 程衿心里刚放下的石头一瞬间又被提了起来:“医生,怎,怎么了吗?” 第83章 “我想问问病人是什么职业?” 医生冷不丁的一个问题令程衿不免困惑,可担心这是救治过程中必要的信息,于是程衿还是半信半疑回答了他:“警察,他是警察。” 医生得到答案好像松了一口气,严肃的神情顿时散开,露出慈善的笑容: “你别担心,是这样的,我们在为他检查头部是否有其他隐患的时候,发现他曾经受过伤。” “是的,他三年前出过一次车祸,您应该指的是他右额的伤口。” “不是的,”医生否定,“不止这些。” 医生的回答令程衿困惑,同时又害怕出现什么别的转机,她只能继续耐心听医生的解释。 “我们在他的额前叶……发现了一片子弹碎片。” 程衿闻言脸上瞬间凝固了表情,她的身体微微后仰,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什……什么?” “如果他是警察的话,这枚弹片就能解释的通了,但是车祸……我觉得很难联系起来。” “您……您再说详细一些?” “病人有过失忆症状或者短暂记忆缺失吗?” 程衿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因为他额前叶藏着的这枚弹片,之前医生疏忽没发现,现在取出来之后,我相信他的失忆症状不久就能痊愈了。”医生说着说着又皱起了眉头,“不过车祸出现弹片显然不太可能,我觉得你们对这件事还需要好好了解一下。” 医生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似乎真相在陆南祁跌落后,巧合之中被这枚隐形的弹片穿透,破茧而出。 程衿道别医生后一步步往陆南祁病房走去,脚步如同她此刻的呼吸一般沉重。 陆南祁还在病床上安然沉睡,一旁的心率检测仪平稳地跳动着,似乎一切都有了好转。 程衿缓慢来到陆南祁的病床旁,看着他头部因手术而层层包扎的纱布,止住的不光是伤口下流动的血液—— 还有她三年来不断的猜疑。 她搬了个凳子在旁边坐下,目光凝注在陆南祁虚弱的面容上。 他起伏的胸膛带来的不光是脱离危险期的安心,还有一种程衿自己都不明来由的心慌。 “都会想起来吗……”她念念自语。 医生的话在她脑海里盘绕,她自己也不明白此刻的心情。 明明她早就知道陆南祁终会想起一切,明明她自己也期盼着这个她等了三年的答案。 可是她现在却仿佛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不真实和背叛感。 这么些年,她和陆南祁的纠葛缠绕了太多的爱与恨,乃至某些不可言说的其他情感。 那些她夜不能眠的日子,在重逢后逐渐加深的自我怀疑,在陆南祁又一次命定般爱上自己后,这个答案就是他们之间的破局。 三年多的等待,终于有了破土而出的机会。 可她却退缩了。 为什么呢? 好像她也不知道。 程衿弯腰用手肘撑在床上,托起下巴的掌心将寒凉的体温传到脸颊,目光沉重。 “为什么呢……” - 方成是一天后才赶来的,东川派出所近期有个联合抓捕的大案,警务缠身,他也是好不容易抽出的时间。 陆南祁在当天晚上就醒了,程衿也将医生的话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他。 显然他也对此十分讶异,失去的那段记忆也包含了这枚弹片,而如今,势要与弹片共同醒来。 他也灵敏地感知到了程衿的情绪,可程衿不说,他便索性当作看不见。 术后拆线至少需要七天,七天内程衿和方成轮流负责照顾。 七天不长,陆南祁的状态一天天明显好转;七天又很长,程衿的心情依然沉重。 照顾陆南祁安稳睡下后,程衿帮他掖好被角便出了病房。 她独自一人跑到走廊尽头的阳台,室外徐徐轻风吹动摆动的樟树,希望也能借此扫除她心上的阴霾。 方成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来到了她的身后: “怎么了?这几天你好像不太高兴。” 程衿听见声音转过头去,方成俨然一副眼窝深陷一脸疲惫的样子,估计又是因为操劳那件棘手的案子。 “又熬大夜了吧。”程衿一眼看穿,语气有些调侃,“让你休息一下非不听,这边我来就行。” 方成见程衿有些耍小脾气,轻轻笑了一声:“就你呀?不行的。” 方成的调侃没能引起程衿太大的情绪波动,她只是侧头看了一眼他,嘴角勾起苦笑。 方成徐步来到她的身边,手扶栏杆感受迎面吹来的微风。 这里比东川和清安都更偏向南方,所以即使是隆冬,吹出来的空气也并没有那么刺骨,可程衿依然抵抗不住凉意。 “陆南祁头里弹片这事,”程衿抛出话题,“你准备怎么办?” 方成一脸淡然,跳开了视线,望着远方缓缓从鼻腔中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 “等他恢复记忆,我一定会申请详细调查的。” “恢复记忆……”程衿口中重复了一遍,音调类似低喃。 方成反问:“看你对小陆恢复记忆好像提不起兴致,有什么担心吗?” “也不是担心,”程衿被看穿心思,自顾自低头抠起手指,“是害怕。” “害怕他会和三年前一样,做出一样的选择。” “害怕三年来我的努力都是白费。” 程衿自说自话,音调在字里行间逐渐降低,眼神黯淡没了底气。 “我怕我原本煎熬的这三年,其实才是真正的美梦,”程衿抬起头直视头顶的太阳,太阳光刺入眼中,泛起一阵阵泪水,“现在梦要醒了,我好像……不得不接受现实。” 方成靠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父亲一样安抚: “傻瓜,人都是会变的,你的三年和他的三年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们要相信他,相信爱我们的陆南祁,这次一定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程衿背靠墙面慢慢蹲下,双臂环绕膝盖紧紧抱住,牙齿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强行压下了伤感。 原来自己早就知道了原因,自欺欺人的骗局也终将暴露在现实的阳光下。 方成安静站在她身边,室外微风绕过不安的二人,轻柔得没有一丝声响。 而病房内的陆南祁听着心率检测仪的滴滴声也并不安宁,他眼球快速滚动,似乎在与什么挣扎。 随着破开漫长迷梦的第一缕光线,他突然直挺挺坐立起来,额头上尽是豆大的冷汗。 刺目的白床单在光线反射下透进他的眼底,瞳孔微张充满了惊骇。 “我知道了……” 第55章 陆南祁的这次惊醒是出乎意料的,他独自留下了方成一人谈话,程衿只能站在病房外乖乖等候。 她有时耐不住好奇心,会走到房门的窗口处往里面探头,却发现陆南祁这次居然谨慎到拉上了帘子。 一系列保密行为让程衿不得不怀疑些什么。 可惜病房隔音太好,她扒着门框也没能听见任何有用的信息。 谈话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应该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第84章 程衿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冰凉的瓷砖也无法降下她此刻焦躁的心情。 她不断用脚尖轻踏地面,脑海中涌出了无数想法。 一定要和方成说的事?大概率和案件有关。 难道方成把最近困扰东川的那件案子分享给陆南祁了? 可是陆南祁已经转职清安了,东川的事如今无论如何也与他无关,不太可能。 但是两个人防备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事关警情,还有什么可能? 程衿绞尽脑汁想出各种设想来解释陆南祁这次醒来后的奇怪举动,却实在无法自圆其说。 方成终于在模糊的对话声中走了出来,迎面撞上渴望得到解释的程衿。 可他竟然只是拍了拍程衿的肩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没有任何交代便转身离开了。 程衿不死心连忙快步跟上想要问个明白,却在路过病房门口时被陆南祁叫住。 “衿衿,帮我削个苹果吧。” 陆南祁坐在床上,向门口的程衿投射楚楚可怜的炯炯目光,像一只委屈的小狗。 程衿挡不住他的攻势,只能放弃追上方成,重新折返回来照顾他。 她洗好水果刀,和往常一样坐在陆南祁面前,扶着苹果表面削起皮来,可总是感觉到浑身不太自在。 她抬起头直勾勾与陆南祁对视,眼神颇有侵略感。 然而这次陆南祁竟没有躲开,对望的双眼有一股莫名的底气。 他目光中的坚定反倒令程衿难得的落了下风。 程衿收回眼睛,手中不停忙碌以掩饰心虚。 “你和方成说什么了,怎么这么久?”程衿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我在外面站得腿都酸了。” “没什么,就是所里的一些事。” 陆南祁回答得轻描淡写,显然不符合程衿的预期,她歪个脑袋看着他,手中削好的苹果紧紧攥着,想要继续逼问。 陆南祁倒像是故意捉弄她似的,越是看到她起疑心就越闭紧嘴巴,话里有话成功挑起程衿的兴趣。 程衿接着质问:“真的没事吗?我看方成走出去的时候表情那叫一个轻松愉快,难不成所里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陆南祁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接过递给他的苹果,转头看向窗外自顾自啃起来。 之后无论程衿再怎么逼问,陆南祁一直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姿态,愣是撬不开嘴。 等到程衿因此急恼了,他就轻轻扯住她的手腕拉她坐下,好声好气地用“真的没事”来哄她。 程衿当然不买账,气鼓鼓的眼睛死死瞪着他,试图用眼神抗议。 可陆南祁的眸色却不同往日的温情,程衿此刻好似能从他的眼波流转中寻觅到几分失而复得的眷恋。 一定发生了什么。 程衿更加坚定。 - “明明说好了要和我坦诚相待的,现在又打算刻意瞒着我……” 陆南祁有心搪塞的话让程衿耿耿于怀了好几天,她也试过“围追堵截”的方法,可也是无济于事。 她隐约察觉到陆南祁似乎这段时间都在刻意躲着她,自从他出院后,两人见面的机会简直屈指可数。 陆南祁越是心虚就越是应证了她的猜想。 没得到他确切的解释前,程衿的怒火难消,连洗餐具的动静都像是要砸盘子一般。 身边的小杜可看不下去了:“衿衿姐,店里最近因为经常闭店,收入可不好。” 程衿还没理解小杜的意思,眼神呆滞,一脸困惑地看着她。 小杜尴尬地指了指她手中的碗碟:“你别拿这些盘子撒气啊,我们没有太多闲钱置购餐具了。” 程衿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小杜笑了笑以缓解气氛,手上的力气也收了点。 即便眼见程衿有了好转,小杜也不敢松口气,临走前还是郑重其事叮嘱了一遍: “今天是除夕夜,衿衿姐你也别忙太晚,早点回家吧。” 程衿笑眯眯应下,目送小杜出了店门。 尽管夜幕降临,除夕夜的清安却变得比往日更加璀璨夺目。 街灯与霓虹交相辉映,五彩斑斓的灯光装饰如同星星点点,街边的店铺门楣上都应景挂上了一串串彩灯。 程衿擦干了最后一个盘子表面的水渍,将其整齐罗列在碗柜后,便锁紧店门转身上楼。 毕竟热闹的除夕,向来与她无关。 也许是团圆的时刻,楼里各家各户难得到了这个时间都还是灯火通明,原本昏暗的走廊也因从大门底缝中漏出的光线而更加明亮。 程衿心事重重地踏上了一级又一级台阶,邻居的欢腾衬得自己更显落寞。 为了调动情绪,程衿也小声哼起歌来。 只是歌还没哼几句,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门口。 “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陆南祁。 “今天除夕怎么不回家,你要知道,我这可没法好好招待你哦。”程衿还没完全原谅陆南祁的隐瞒,因此话语中时不时带刺。 陆南祁则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没关系,我把过除夕夜的东西都带来了,现在还缺的只有一个你而已。” 程衿低头看向陆南祁的手中,大大小小的礼品装了三个袋子,看着重量不轻。 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等了多久,手心已经明显被绳子勒出一片一片的红晕,手背青筋凸起的同时还能察觉出轻微的颤抖。 程衿知道陆南祁有意装作轻松的样子,于是心有灵犀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进来吧,让我看看我有多重要,重要到没了我一个,这个除夕居然还过不成了。” 陆南祁听出了她话中的打趣,也是笑呵呵地进了门。 刚关上大门,陆南祁便熟练地收拣起手上拎着的各式各样的礼品。 程衿斜靠在玄关的鞋柜上,歪着半边身子忍不住调侃: “看你这熟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房主呢。” 陆南祁只是抬眼看了一下闹情绪的程衿,随后又垂头暗自低笑起来,手里依然不停地收拾东西。 程衿见抛出的话题没有回应,便主动走上前去,想看看陆南祁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她顾不上有没有给陆南祁捣乱,随意翻看了几个包装盒,发现大部分都是些年货。 “你知道我店里还有很多吃不完的糕点吧,你再送这些过来不是给我增添负担吗?”程衿对于这一大批的食物有些发愁。 话音刚落,陆南祁收拾东西的手便在半空中停住,程衿很快察觉出了异样: “你来这里的目的不是简单陪我过个除夕夜吧?你是不是有其他话要对我说?” 从陆南祁进门后,两人的交流几乎只有程衿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他全程除了温柔的笑眼没有给出半点回应。 但是程衿的絮语也不是没有作用,此话一出,陆南祁肉眼可见顿在了原地,动作变得逐渐僵硬。 程衿知道这是猜中了心事。 她也在等,等陆南祁愿意开口。 然而陆南祁依旧死鸭子嘴硬,还是用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搪塞过去。 程衿又气又恼,翻找物品的动作也跟着心情急躁了起来。 第85章 塑料袋哗啦哗啦的摩擦声充斥了整个空间,无言的二人似乎还加重了声响。 忽然,程衿扒开上层的礼盒,发现袋子底部压着的一副春联。 春联上没有字迹,应该是那种需要自己写的款式。 “你买这种春联干什么?我可不会写毛笔字。” “没事,那就我来写。” “嘁,你以为你自己的毛笔字有多好啊?”程衿对于陆南祁如此坚定的语气,多少觉得有些过分自信了。 陆南祁听见程衿的质疑,主动弯下身子逼近,嘴角得意洋洋:“如果我的毛笔字不好的话,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写的那块桃木当作‘徜徉梦’的招牌?” 程衿不自觉往后退了几寸,但不是因为理亏。 陆南祁可能不知道,他随意的一句话,成功让自己落了下风。 他尚未意识到话语中的漏洞,颇为自信地与程衿对视,程衿在他的眼眸中看出了他的肯定,却反倒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欲言又止,最后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那块招牌是你写的?” “你是不是……全都想起来了……” 陆南祁顿时语塞,急忙拉开距离——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暴露。 程衿观察陆南祁的神情,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怀疑,主动向他逼近,气势更甚:“你知道的,你瞒不了我。” 陆南祁被逼得没了退路,慌乱中想要跳开视线却又被程衿逼回,所有的目光都在这一刻聚拢。 真相已经无法隐藏。 “是……”陆南祁坦言,“我都想起来了。” 明明陆南祁的肯定是自己三年来梦寐以求的答案,可此刻的程衿竟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般,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字节片段。 陆南祁料到了程衿的反应,自己本身也没想继续隐瞒。 于是他慢慢扶着她在客厅坐下,适当安抚好情绪后,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真相: “大概四年前,我有一次伤得非常重,你还记得吗?” “嗯,”程衿紧张到嘴唇颤抖也在尽力回答陆南祁,“那次我和你差点因为警察工作大吵一架。” “那次的伤是因为我独自跟踪了一个黑势力团伙,我以为我以警察的身份出现在他们身边,就足够让他们消停一段时间了……可没想到一年内他们越来越猖狂。” 程衿似乎隐约能够意识到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她将手伸向陆南祁,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陆南祁在程衿温暖体温的支持下,深吸一口气继续讲述: “我多次跟踪,终于发现了突破口。” “我在与他们的交涉中多次鸣枪示警,可他们全然不怕,团伙中的老大居然还掏出了一把违法枪支。” “可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了,由于需要警惕他们手中枪支,我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落入他们手中。” “也许还有因为一年前我抓捕到他们团队中几个小弟而生的怨气,我被捆住后又遭到了他们的殴打。” “意识迷糊的间隙,我隐约看见他们似乎在用手枪指着我。” “于是我奋力挣扎,也因此害得手枪走火,子弹碎在地上,一枚弹片巧合间扎进了我的右额。” 陆南祁语调平稳淡然,程衿却听得心中隐隐作痛。 她用手指轻轻抚上陆南祁右额的伤疤,凸起的伤口仿佛在啃食她的心脏,泪水不自主滚涌而下。 陆南祁微笑着替她擦干眼泪,继续说道: “至于为什么失去的偏偏是那段记忆,我问过医生,也许是因为身体的自我保护机能。” “我太想保护你了,不想让这些犯罪分子沿着我找到你。” “所以我主动当了‘坏人’,主动放弃了我们之间的所有回忆。” “这些话……是不是很矫情?” 陆南祁自嘲调侃,程衿则拼命摇头,啜泣着倒入他的怀里。 陆南祁紧紧搂住程衿的肩膀,几乎要将她融进身体里。 他低头贪婪吮吸程衿身上的香气——这个在他忘记的日子里,每一次都将他从噩梦中救回的气味——在三年后,他第一次能够毫无顾忌地依恋。 “程衿,我爱过的,爱着的,一直都是你。” 程衿的呼吸也在陆南祁安稳的怀中渐渐平静下来。 她忍住哭腔,回忆着这些年来所有的点点滴滴,所有老天给她和陆南祁开的玩笑—— 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想要的答案。 “陆南祁,白月光和朱砂痣,都是你。” 第56章 除夕夜是团圆夜,陆南祁和程衿两颗心在经历三年的纷纷扰扰后,终于在这个夜晚再次合一。 历经的磨难和误会,在此刻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相爱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伴随春晚节目中热闹的乐声,让清安的寒夜亮起炽热的火花。 “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程衿慢半拍抓住了盲点,略带撒娇似的质问陆南祁。 陆南祁宠溺地笑着,手指托住她的耳朵后方,拇指轻轻在侧脸上摩挲,将她小心翼翼捧在手中: “等你亮起那双会发现的眼睛啊。” 程衿听不惯陆南祁的花言巧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要是你没有自爆,我还指不定要被你骗到什么时候呢。” 说着说着程衿就来了气,推开陆南祁的怀抱,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陆南祁理亏,也只能好声好气哄着。 “你这是宁愿先告诉方成,都没想着告诉我吧?”程衿不领情,小声嘟囔抱怨。 说到方成,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遗漏的重要问题,于是放下耍脾气的小性子,又凑到陆南祁面前问道: “不过那天你把方成单独叫进病房,又遮得严严实实,到底是在说什么呀?” 陆南祁看着她迫切的眼神,如今已经坦白一切,便也没什么需要隐瞒下去的了,因此释然地向程衿解释来龙去脉: “东川派出所最近忙的案子,就是我跟踪的那个犯罪团伙。” “什么?”程衿惊讶道,“他们还敢出来?” “嗯,而且更加猖狂了。” 陆南祁脸色变得沉重,程衿也安静下来继续听他说。 “其实在我和他们第二次交手时,师父从我的伤势就大概猜出来了。” “但是为了不让我因私自行动受到处分,更是为了我的安全,他主动把我的伤掩盖为车祸,我又碰巧失忆,这件事便这么瞒住了所有人。” “当他听到你说我这次之后可能有机会恢复记忆,便抓紧一切机会盘问我,可惜我能提供的只是第一次跟踪的消息,并没有太大作用。” 陆南祁耸了耸肩表示无奈,程衿听了这些话内心也很复杂。 原来方成才是那个极心尽力想要保护所有人的幕后之人。 原来他其实和自己一样,都没有放弃寻找真相,都无法抛下陆南祁。 “后来在一场噩梦中,我终于拿回了我的一切,想起了所有。” “我把那段时间跟踪所得都报告给了师父,相信在两地警方的联合抓捕下,这次行动不会再重蹈覆辙,我的一腔孤勇不会再是自食恶果了。” 第86章 陆南祁说完便把眼睛瞟向程衿,一只手撑着桌子凑近她,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所以这次失足掉落是因祸得福,你是我的福星。” 程衿发现陆南祁这次恢复记忆后,竟然越来越不像他了,整个人油嘴滑舌得很。 不过无论是哪个陆南祁,都是她自始至终深爱着的陆南祁。 她塌着腰懒散地扑进陆南祁怀里,双手环绕在他的脖颈后,脸颊贴在胸口,轻轻地蹭了蹭,痒得陆南祁呵呵笑起来。 身边紧密萦绕着陆南祁的气味,令她难得心安,她以软糯的低声喃喃着:“这场梦终于醒了。” 是啊,这场持续了三年的噩梦,与陆南祁宿命般的纠葛——终于结束了。 “你这次怎么改变心意了?”程衿逐渐得寸进尺,忍不住继续调戏正经的陆南祁,“再为了我好接着瞒我啊。” 陆南祁嘴角轻轻上扬,低沉而温柔的笑意仿佛从心底深处涌出,眼神款款注视着程衿,手臂将她环得更紧: “不敢了,不敢了。” “当我意识到我的擅作主张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痛苦,就说明我错了。” “我答应过你,这一次,我们一起面对。” 他低头用指尖轻缓地触碰程衿的脸颊,在她额前停顿了一下,接着便轻轻地、虔诚地,将嘴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个吻犹如薄纱掩面一般,温柔而珍重,是陆南祁无言的承诺和呵护。 “不过你是不是也有要对我交代的?”陆南祁话锋一转,开始质问起程衿来。 程衿立即挺起身子,满脸困惑地看着他。 “自己做的坏事都不记得啦?”陆南祁欲擒故纵,“我失忆的时候为什么要刻意接近我?” 程衿一听立刻冷汗阵阵,不过即便心虚得很,她也是高高挺着胸膛,一副清廉正直的模样: “还能为什么?先钓鱼执法‘勾引’你,然后再把你狠狠甩掉!” 只是说着说着又没了底气:“谁叫你之前二话不说就和我分手,连个合理的理由都不给我……” 这下陆南祁反倒有点生气了,挑起程衿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开玩笑地装作咬牙切齿的表情: “我应该说什么理由?说我讨厌你,说我爱上别人了?这些话我可说不出口。” “我爱你,所以我害怕,害怕连累你,害怕还没等我抓紧就失去你。” 程衿一瞬间又软下来——原来陆南祁的爱从未动摇,即使没能说出口,也依然震耳欲聋。 她觉得,他们两个人一路走来的坎坷,似乎都有了意义。 失忆,是意料之外,也是注定将二人缠绕半生的锁链。 之前的猜疑、算计、裂痕,都是浴火重生前的苦难。 两个渺小的人,在坚定的爱意支持下,走过背道而驰的弯弯绕绕,所幸最终还是携手天涯。 二人紧紧相贴,三年来的误解在这个夜晚烟消云散,贴近的胸膛再也容不下任何猜忌和分离。 程衿依偎在陆南祁的胸膛,感受陆南祁环绕在她腰间的手掌,掌心的温度足以抵挡深夜的寒冷。 时间跨过三年,他们依然亲密无间。 他们没有说话,尽情让无声的交流在空气中流转。 陆南祁的下巴轻轻搁在程衿的头顶,他的呼吸在她的发间轻柔拂过。 那股熟悉的木质香气在他鼻尖萦绕,他的喘息也因此逐渐变得深长而又眷恋。 电视里春晚倒计时的钟声响起,与心跳和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让这个除夕夜不再寂静。 “三、二、一!” 新的未来开始了。 - 恢复记忆的陆南祁变了个样——他不再像失忆前那般深沉,也不像失忆后的患得患失。 他在每一件事上都坦诚布公,当然是吃了这次失忆的教训,也让二人的心前所未有的紧密。 不过这个开了窍的陆南祁,异常的表现反倒引起了局外人林江白的注意。 作为“徜徉梦”的老顾客,他这次到来的目的已经不再是闲聊和买东西。 “陆南祁最近不对劲,”林江白郁闷地灌下一口茶水,细腻醇厚的茶香也没能梳平他皱起的眉头,“非常不对劲!” 程衿在柜台忙着记录收账,不过还是顺嘴搭了一句: “他不是出差了吗?你从哪看出他的不对劲?” “就是出差这件事!”程衿的话说到点子上,林江白瞬间来了劲,“平时出差都是随便和我说一嘴,这次居然主动和我说了前因后果,就差把他的通告都一字不落转达给我了。” 林江白越说越纳闷,不自觉摸上了下巴:“这阵仗,看起来像赴死一样。” 不过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有多没眼力见儿了。 这话说得不光是晦气,更像是在有意诅咒兄弟一样,于是他赶紧刹住车,只能尴尬地笑笑替自己打圆场: “呸呸呸,我只是表达一下心情,不是字面意思哈!” 程衿淡然地笑笑不说话,默默重新倒了一杯递到林江白面前。 林江白低头瞧了瞧杯底,发现茶水颜色和平常不太一样,有些犹豫。 “这茶怎么不太一样,”他瞬间警惕起来,“我说错话也道了歉了呀,不至于因为护短要把我‘赶尽杀绝’吧?” 程衿对林江白这莫名其妙的疑心病也是无奈,好声好气和他解释: “这是凉拌茶,前段时间我特地去平峰的基诺族村子里学的,陆南祁还在那摔了一跤呢。” “老陆摔跤了?” “对啊,头上缝了九针。” 林江白原以为抓住华点,刚准备幸灾乐祸,却被程衿一句话堵住嘴巴。 “九,九针?!”林江白吓了一跳,掐着嗓子提高音调,“这可了不得,没出什么大事吧?” “没有,反倒是好事。” “好事?” “嗯,他失去的那段记忆,在这次巧合之后全部想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习惯凉拌茶的味道,又或者只是对这个消息大跌眼镜,林江白听了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零星茶叶贴在他的嗓子眼,林江白咳嗽不停,脸都涨红了才艰难理顺气息。 “什么情况?!老陆失忆过?” 程衿对林江白这一惊一乍的模样无话可说,默默斜着眼睛看他张牙舞爪地表达“震惊”。 “不是,都这么多年兄弟了,陆南祁这家伙还给我藏着掖着,太不厚道了!”他突然调转矛头,“不会你们都知道吧?” “东川那边的领导肯定都知道,现在这边的应该在调职交接的时候也了解过一二,”程衿双手撑在桌面上仔细回忆盘点,“加上他主动和我坦白……熟悉的人几乎都知道。” 林江白顿时感到被抛弃一般委屈,用力捶了一下桌面,听到瓷杯摇晃碰撞出的清脆响声才算解了气。 不过这可不是重点,林江白话锋一转,问起他最感兴趣的: “所以老陆他到底想起了什么记忆啊?” “也没什么,”程衿表情轻松,“就是之前我们在一起的那三年,还有关于害他失去记忆的那个犯罪团伙的线索。” 第87章 程衿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席话让林江白瞬间呆愣在原地——原来自己信息差犹如天堑,而他也早就被这些精明的狐狸甩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程衿看他目光呆滞,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表情有些幸灾乐祸。 林江白渐渐回过神来,捂着脑袋理了好一会儿: “所以……老陆这次出差是去抓这个当初害他的那伙人?” 程衿不紧不慢:“嗯,他之前跟踪过很长时间,掌握的线索也是最多的。” “好家伙,这简直把社区治安警当刑警用了。”林江白有些忿忿不平。 “不过你就不担心他?”林江白看着程衿事到如今也能保持如此平静的状态疑惑不解,调头又问道,“这好歹是两地联合抓捕的大案,应该还是有点危险的。” 程衿:“他只是去做个顾问,没有危险。” 林江白:“谁说的?东川那边改成让他亲自上阵了,防弹服什么的装备都挺齐全。” “你说什么?!” 第57章 “你说什么?!”程衿探出身子,直视林江白的眼神颇有气势,“你把话说清楚!” 林江白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嘴里磕磕巴巴想糊弄过去,没想到程衿根本不买账,非要逼他解释清楚。 也是,程衿突然被激起的情绪不是没有道理。 陆南祁口口声声说会和自己一起面对,到头来只不过是个空头支票。 他还是不愿意和她共同面对危险。 也幸亏林江白机灵,情急之下灵机一动,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你别急嘛!这也是上头临时决定的,估计是看行动迟迟没有进展才让陆南祁一个治安警上的。” “警察办事哪能让你知道全部计划啊?我这也是因为队里有线人才得到的小道消息。” 理由充分得当,林江白的一番话可以说是程衿的定心针,情绪好不容易安抚下来。 然而她内心的紧张并没有因为短短几句话缓和。 陆南祁在同一个犯罪团伙手里接连受了两次大伤,而在跟踪的过程中,说不定还有不计其数的小伤没有提起。 即便两地警方联合办案,程衿对这次的行动也始终放心不下。 眼见程衿由于自己说错话而生出的不安情绪,林江白转了转眼睛,决定还是需要弥补些什么。 他捂着嘴凑近程衿的耳朵,尽力压低声音悄声道: “你要是实在担心,我就打电话给我朋友,让他手机挂机,这样可以从那些领导的反应得知行动进展。” “这不好吧,算不算干扰公务了?” “没事,我们都别出声就行。” 林江白说着说着就自顾自打通了电话,和对面交代好一切后,就轻手轻脚地拉着程衿到后厨偷听。 程衿和林江白从头到尾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紧张的情绪甚至传给了电话那边的人。 如同死寂一般的一片沉默中,信号传送的不再是声音,而是双方各自的惴惴不安。 程衿眼前开始逐渐发黑,紧握成拳的双手导致指关节微微泛白。 到了此刻,林江白也没办法继续没心没肺,呼吸明显变得粗重。 “报……告……报告!” 对面响起对讲机里的声音打破沉默,可是由于信号不稳,声音模糊不清又断断续续,程衿和林江白的心一下就被提了起来。 程衿不知道是电话对面本就不清楚的声音,还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而产生耳朵嗡鸣,她凑近听筒也听不清对讲机里在说什么。 “请再复述一遍!” 对面坐镇的领导发话,看来就是因为对讲机通话信号不稳定。 “报告队长!”对讲机那边的警员中气十足再次重复,“成功收网!现场无人员伤亡!” 他坚定的语气沿着信号从对讲机传到了大厅,又从话筒传到了电话的另一头,清晰干脆,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敲碎了一众人的忐忑,悬空的心脏终于平稳落地。 林江白的手机听筒发出现场的欢呼,欢声笑语比春节还要热闹几分。 程衿身体不自觉向后倾倒,脚跟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她的眼中突然闪烁起了泪光,泪水盈满了眼眶,使得眼眸更加明亮。 微微皱起的鼻子是由于心底泛上的酸涩,伴随轻轻的抽泣声,她的双手无意识抬起,覆盖在胸口,试图按压住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所有不堪的磨难之后,他们终于如愿以偿赢得了想要的结局。 程衿抬眼看向林江白,哪知他也早已泣不成声。 二人相视一笑,相互戏谑对方滑稽的模样。 室外阳光柔和地洒在街道上,驱散了覆盖清安几乎两个季节的寒冷,新抽芽的柳树细小坚韧,微小的幸福也能够令人知足。 - 这一场大仗艰难取胜,各方警力为此耗费多少个日夜也不得而知,但是上级特意针对这次行动大办了一场表彰大会,便足以见识其重要程度。 后续跟进情况对于程衿一个局外人而已不需要知道过多,她只知道当天晚上陆南祁从东川回家神采奕奕的模样,就意味着这一切已经全满画上了句号。 表彰大会上陆南祁可算得上是头等功臣,省局的领导都亲自接见,又让他风风光光上了一回电视。 除了表彰大会,几个熟悉的好友也聚在一起,为硬仗归来的陆南祁“接风洗尘”。 方成、林江白和许裕沅都来了,本来就是个熟人闲聊的组局,陆南祁非要耍心眼,偷偷摸摸戴上了戒指。 这一番操作下来,林江白又成了饭局中唯一的小丑。 看了好戏,吃了好酒好菜,三两好友聚在一桌,即便没有山珍海味也吃得尽兴。 聚餐结束后一一道了别,陆南祁便搂着程衿,在皎洁的月光下来到了贯穿清安县的主河边。 河岸两侧的灯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形成了一道星星点点的光带,河水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石阶。 柔黄的路灯下,是偌大城市脉络中相互依偎的两人。 陆南祁的手掌轻轻放在程衿腰上,程衿则微微偏头靠在他的肩膀,晚风扬起发丝,挠的陆南祁脖子有些痒痒的。 “没想到你这么心机啊。”程衿回忆起今晚林江白目瞪口呆的场面,不忍调侃起陆南祁的小心思,“就会捉弄林江白,真是腹黑。” “要不是另外两个早就知道了,我真想连他们一起吓一跳。”陆南祁还颇为自豪,话语中无处不透露着洋洋自得。 程衿向上翻了个白眼,憋着嘴闷闷呛了他一句:“真是没算到这一步,早知道就不那么早答应你的求婚了。” “别这么说啊,”陆南祁据理力争,“总体来说也不亏是吧?” “哪里不亏了?”程衿像是被点着了,开始头头是道地清点起陆南祁的各项“罪状”,“你真觉得我过得多滋润哪?” “你看看这六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能见你多少面?多少次都在加班?第一次约会都还是跟着你的时间表来呢。” “一天天忙得像是追了个明星一样,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些你的身影,就连上下班都是我去接你,你说哪有女朋友接男朋友下班的呀?” 第88章 程衿说着说着越来越觉得憋屈,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干脆全部趁机放出来,轰炸得陆南祁一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道当时我怎么想的,居然那么轻易同意了你的求婚,结果三年后就‘遭报应’了,你一个断崖式分手直接把我赶走了整整三年。” “三年里你忘得是一干二净,就只有我一个人独自消化结局……” 陆南祁在一旁认真听着她的抱怨,没有任何反驳: “所以你确实应该在重逢后狠狠算计我一笔。” 程衿被哄得开心了:“那可不,自作孽不可活呀!” 陆南祁看着程衿水灵灵的眼睛和得意洋洋的俏皮神情,心底不自觉发软,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动作里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昵爱。 “你可真是我的小冤家。”陆南祁笑眼眯眯望向怀中的爱人,瞳眸中流转的眼波犹如夜晚透亮温软的河水。 “谁说的?”程衿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得逞的坏笑,举起右手展露中指的戒指,“我明明是你老婆。” 陆南祁被她这俏皮劲彻底逗笑了,二话不说用手臂圈住她的肩膀,轻柔地贴上她的嘴唇。 双唇轻触的瞬间,似有徐徐轻风穿过,将温柔的爱意弥散在静谧的夜晚。 程衿又故意打趣,装作一副吃亏的模样:“好啊陆南祁,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占我便宜。” 陆南祁乐呵呵笑起来:“你也不差啊,不也占过我便宜?” “什么时候的事?空口无凭可别瞎说啊!”程衿反驳道。 “之前在云谷的时候,你有一晚非要喝酒,就是那次喝醉了偷亲我的,我当时还觉得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开放呢,见人就亲,”陆南祁详细道来,有理有据,把程衿的呛话硬是憋了回去,“看来你对我的爱意也是掩饰不住嘛!” 程衿这下可无力反驳,心虚地将眼睛撇向一边的同时倒也不忘横了陆南祁一眼。 陆南祁视线投注在落了下风的程衿脸上,她如同孩子一样闹小脾气的小表情在他看来倒是露出一分不一样的娇憨。 他轻轻刮了一下程衿的鼻梁,语气温柔:“可是我对你的爱意也藏不住呀。” “意外和你重逢的这一年,你突然闯进我生活的这一年,我又何尝能忘记呢?”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能在我心里都反复掀起波澜。” “有关你的一切——你的模样,你的语气,你的动作,你的房间陈设,无一不令我恍惚。” “你望向我的每一眼,都是把我拉回过去的轨迹,我对你有无法解释的贪恋。” “失去记忆了又怎么样?我还是会一千次、一万次地反复爱上你,只要是你。” 程衿经常对木讷的陆南祁感到恨铁不成钢,而如今的他一反常态甜言蜜语起来,反而让她有些不适应。 但是陆南祁眸底的那份坚定不移,都在向她证明自己的坚贞爱意。 程衿忽然觉得,好像失忆这个小插曲对于他们两个而言,更像是锦上添花。 毕竟有句话说得好—— 就算记忆被抹去,爱情也会留下痕迹。 所以即使老天有意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可是两个真正相爱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走散呢? 所有的客观障碍都只是不够爱的借口,能把两个人分开的,只有各自的疑隙和揣度。 入春的清安褪去了凉意,程衿终于习惯了温度—— 又或许只是因为身边有了取暖的人。 陆南祁,幸好从前是你,未来也是你。 与我有关的一切, 都是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