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尽处有人家[种田]》 第1章 [穿越重生] 《春山尽处有人家(种田)》作者:何时秋月【完结】 简介:一朝穿越,眠春水成为大楚南方一个小山村的痴女,家中虽贫困,但长辈慈蔼、父母恩爱、哥姐和睦,宠她如明珠。 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生活态度,她跟着下地干活上山摘果,闲时摆摊接妆,卖卖甜品。 春种柿子,夏采莲蓬;秋收稻谷,冬烤红腊。 再聘只小狗儿,村里村外跟着跑;摸鱼上树,田乡生活无限好。 * 春山村在那眠家幺妹清醒过来后就大变样了。 既种西瓜又种木薯,啥能卖钱就种啥。 一片片荒地全盖上了作坊,村里没活的姑娘妇人都成了村工。 没主的山头被改造成了古代版“写真馆”,风流才子纷至沓来,全村gdp蹭蹭上涨。 —— 阅读指南:1男主是真哑巴。 2种田经营向,涉及少量医学,无金手指无系统。 3没有极品亲戚和乡亲,温馨乡野风。 4本文背景架空,各种朝代元素大杂烩,考据党慎入~ 内容标签: 田园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经营 日常 团宠 主角视角 眠春水 程宿 其它:种田经商 一句话简介:穿回古代的发家日常 立意:身处异世也要积极生活 第1章 大楚第一五好家庭 a市,晚20:34分。 “喂?我已经到步行街金拱门对面了,你什么时候到?” 眠春水举着手机,目视前方金灿灿的m字商标,开口询问电话另一头的人。 手机传来闺蜜霖霖急切的声音:“等下啊,我在路上了。”不过那翻找化妆品瓶瓶罐罐的声音已经出卖了她。 烦闷火气陡然从心中窜起,又于胸口处蒸腾消散,因为她早就习惯这个鸽王了。 眠春水咬牙切齿道:“李霖霖!你个鸽子精,我不管了,饿死了要,我去金拱门那点份汉堡一边吃一边等你。” “好好,你等等我啊宝贝——” 眠春水狠狠摁下挂断键,抬眼观察斑马线左右侧车辆,确认没有车辆途径后,她迈开步子往前走。 忽然,一道强烈刺眼的白光朝她照射过来,下意识抬手遮挡强光,反过来自己要被撞时,才想起要挪动步子往后退。 偏偏这关键时刻脚却像沾了胶水一样死死定在原地,想要抬脚,又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尖锐的鸣笛声仿佛一根针刺入耳朵,彻底隔开周围一切喧嚣。 她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忘记了呼吸,只感知到心脏剧烈跳动着,快得就要震麻耳膜。 鲜血喷溅,有几滴落在车窗上,眠春水像一只卸了气的气球,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被撞飞到两三米外。 最后的余光中,她瞥见肇事车辆歪歪斜斜撞上交通护栏才停下来。 声感是最后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见有人打电话报警了,说有人酒驾肇事,受害者当场死亡。 幸好爸妈早就离世了,和爷奶的关系又不好,这个世界上除了霖霖应该不会有人为她伤心了。 霖霖一定很后悔吧,眠春水想。 咕噜……咕噜…… 咕噜噜…… 怎么会有水泡散开的声音? 身体异常沉重,直到她想呼吸,刚吸气,水流便涌进呼吸道,鼻腔瞬间堵塞,火辣辣的痛感呛得她倏地睁开眼。 眼睛也被水浸得发干,呼吸不了的窒息感激发了她求生的本能。 四肢在水里不断挣扎舞动,除了掀起更多水泡毫无用处,甚至还往下沉了。 眠春水着急得面目扭曲,嘴巴一张,便不断吐出水泡。 被车撞都没这么绝望,死水里也太痛苦了吧。 在即将溺水而亡时,一个强劲的力道抱着她的腰往上游,眠春水为了配合他,不敢动了,意识也逐渐消散。 …… 此时恰逢春分,万物复苏,正是耕种的好时节。 春山村的村民们都在自家田地里埋头苦干,锄头上下挥舞,带起一块块黑中带红的土块。 热汗顺着额头流过鼻尖、脖颈,他们却感觉不到一点累,反而越发卖力起来,因为脚下这片干涸枯裂的田地,是他们农户人家一年的生活保障。 “不好了!!眠家的,你家痴妹落水啦!!!” 眠家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手里的锄头骤然脱手,直挺挺倒落田埂里,他们却顾不得那么多,脚下生风般跑往河边。 清荣河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文桂芬跌跌撞撞拨开人群,看清那落水之人的样貌后,紧张惶恐的心顿时绞痛不已,双腿不由自主地一软。 “水水啊,娘的水水呜呜呜……”她边哭嚎,边爬到小女儿身边抱起她。 其余眠家人也赶到河边了,涌进人群跪围在两人身边,瞧着那具小小的身体躺在娘亲怀里不省人事,便个个面露悲痛,眼泪止不住地流。 村民们见状都有些动容,叹了一声,同身边的人小声唏嘘起来。 站在文桂芬身后的程宿见没自己事了,伸手抓起丢落地上的背篓,挎上右肩,一边拧着湿漉漉的衣服,一边缓步离开人群。 “幺儿啊……呜呜呜……” “小妹,你快醒醒,你醒醒啊呜呜呜……” 眠兴忠抹了把泪,朝自家媳妇质问道:“她奶奶,你没锁好大门吗,春水怎么跑出来的?!” 张祥莲红着眼眶,带着哭腔委屈道:“我锁了的,我也不知道春水怎么跑出来的……” “兴忠啊,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赶紧喊人去请你哥过来看看才是!”一旁有位好心的村民提醒道。 “对,对!”眠兴忠被点醒了,指着往这边赶来的眠知非吩咐,“四哥儿,赶紧跑去把你伯爷请过来,快点!” 眠知非闻声,转了个身就跑向伯爷家,丝毫没有停顿。 一片混乱中,眠春水轻咳一声,求生的本能自主打开喉腔,让堵塞其中的河水找到了发泄口,争先恐后地从口腔和鼻腔涌出。 鼻腔又有一阵灼热感,春水皱起秀眉,缓缓睁开眼。 灵动娇丽的杏眸微微转动,打量四周。 “大娘,小妹醒了!” “春水醒了!春水还活着!!太好了!” “小妹还活着!呜呜呜……小妹!” “水水!”文桂芬激动地抱紧眠春水,热泪糊了双眼,哽咽道,“水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 还没说完,她就想起水水是个痴傻儿,压根就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眠春水被她的力气劲儿勒得难受,皱起惨白的小脸不舒服地轻哼一声。 “她娘,别抱那么紧,水水都难受了!”眠云开提醒道。 “哦,哦。” 文桂芬赶紧松开她,一脸疼惜地看着她。 这时眠家伯爷赶过来了,伸手拉过眠春水的手,然后把手覆在她的手腕上,细细把脉。 须臾,他点了点头:“身体无碍,就是气血太虚,回去给她补补。” “诶,好的。”眠云开忙道,伸手从裤袋里掏了掏,掏出五个铜板递给他。 伯爷摇头,推拒了这些铜板,“你们留着买点红枣和红糖给她补补吧。” 眠云开感激得连连鞠躬,丢开镰刀,亲自将伯爷送回去。 眠春水迷茫的眼神看清周围一切后,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眼前的一切,都是极其陌生的!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些人又是什么人,神经紧绷着,大脑中滋生的恐惧像细长的针线,一针一针在心口上来回穿针引线。 恐惧之外,还有些惊讶,她身上竟然没有一点被车撞的疼痛撕裂感。再看看四周围着她的人身上的古朴衣着。 一个可怕又惊异的念头恍然升起。 她好像,穿越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眠春水便痛苦地晃了晃身体,一大串陌生的记忆强硬地融进自己的脑海里,顿时头痛欲裂,一个趔趄又倒了下去。 “水水!” “小妹!” 一大家子急声喊起来,担忧地靠近她查看情况。 眠知非小心翼翼地背起春水,同文桂芬道: “大娘,我先背小妹回去,你也跟着回去帮她烧水洗澡吧,这都湿透了一会怕是要发热。” 文桂芬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闷声应下,陪同眠知非一起回家。 眠兴忠瞧着春水没什么事,便叫上剩下的儿子儿媳返回田里继续耕土。 两个时辰后,眠春水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盯着头顶的粉色帐幔发呆。 昏厥期间,脑子给她快速演示了一遍原主的生平记忆,现在已经彻底接受自己穿越了的事实。 她本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好女青年,没想到在和舍友出去玩的路上,被无良酒驾司机撞死了,穿到了这个十三岁的女娃娃身上。 第2章 思及此,她胸口就有一股火烧起来。爷爷的,亲爱的帽子叔叔阿姨们,一定不要放过这个无良酒驾司机哇! 一定要让他赔得倾家荡产,让她家霖霖成为大富婆哇! 是的,因为她是孤儿,所以攒钱买的保险受益人填的都是李霖霖。 哎,越想越心酸,思绪就回到这边来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和她同名同姓,十三岁,有一个很爱她的家庭。 太爷太奶健在,爷奶育有三子,春水爹是老大。 小辈里,春水上头有四个哥姐,她自己最小,也最受宠。 至于为何受宠,除家庭风气和教育观念之外,还和原主的痴病有关。 原主是难产出生的,一开始胎位不正,生了一天也没出来,奶奶张祥莲便去隔壁村找了一位称自己“接胎三十年,无一死胎”的产婆过来调胎位。 没想到这产婆往年的经验都是吹嘘出来的,压根不会调胎位,硬是在床边装了好久,眼见再不出来就要一尸两命了才承认自己不会。 把张祥莲气得不顾形象破口大骂,把她撵了出去,然后跑去村尾的伯爷家,将也会一点医术的伯奶拉回家死马当活马医,这才保下文桂芬母女两人的命。 可惜的是,原主在里头呆得太久,缺氧导致成了痴傻儿,按记忆来看,更多的是痴,反应极慢,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情感,整个人就是呆呆的。 因为这件事,张祥莲愧疚无比,基本上可以说是无限溺爱这个孙女。 眠家人也很团结,没有因为她是个痴女就看不起她,几个哥姐也都很宠她,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她用,在这个以重男轻女为潮流的时代下,这个家庭真的很难得。 简直就是大楚第一五好家庭! 第2章 哑男长着男模脸 正呆想着呢,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眠春水下意识坐起来,扭头一看,恰巧和步入房间的人对视上。 文桂芬瞧见春水醒了,喜上心头,快步走到床边,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水水醒了啊,你爹给你买了红枣和红糖回来,刚刚娘加了个鸡蛋一起熬成红枣鸡蛋糖水了,来,快来尝尝。” 说着,她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勺子舀了一羹糖水,伸到眠春水唇边,耐心哄她喝下: “乖乖,张开嘴,啊——” 眠春水鬼使神差般顺从地微张开口,喝下那羹糖水,一双澄澈的杏眸悄悄上抬打量面前的妇人。 文桂芬三十出头的模样,生了一张秀丽柔美的鹅蛋脸,尽管皮肤在常年的风吹日晒下变得蜡黄,依然能通过这双清秀中又带着几分疲惫的桃花眼,窥见她年轻时的风华艳貌。 眠春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既然她娘都这么漂亮,这具身体的底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连着被喂了几口,眠春水的脖子上都是不小心溢出的糖水,黏糊糊的感觉真不好受,于是她直接把碗和勺子从文桂芬的手上取过来,舀一勺糖水低头吹了吹,散散热气,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文桂芬则是像被打了定时针了一样,僵在原地,眼眶蓄满热泪,嘴角却是上扬的。 “水水,你是不是好了?”她哽咽出声。 眠春水动作一顿,哎呀,忘记自己好像是痴女了。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她都落水了,随便扯个理由证明自己变好了应该没人不信吧?她可不会装痴,也没必要装痴。 想完,她抬起头,明亮清澈的眼眸紧盯文桂芬,小心观察她的神色,以一种试探的口吻说了个字: “娘?” “……” 沉默了几秒钟,眠春水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她不会这么快就要被拆穿了吧?紧张得心跳声似鼓点般响动,几乎要跳出胸膛了。 “哇呜呜呜呜呜呜————” 文桂芬蓦地爆发出一道洪亮刺耳的哭声,一把抱住眠春水,下颌抵在春水的头顶,泪水顺着颌角沾湿她的发丝。 眠春水好不习惯,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僵着身子,再次小声唤道:“娘……” 文桂芬这才松开她,含泪笑看自家小女儿,怎么看怎么满意,伸手将春水耳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水水乖乖喝完这碗糖水,我这就去跟你爹说这个好消息!” “好。”眠春水乖乖应道,目送她出门,低头继续喝剩下的糖水。 文桂芬出了门,哭跑着直奔自家田地。 “当家的!春水好了!呜呜……她不痴了,她清醒了!呜呜呜……” “什么,真的?!”眠云开闻言,不可置信地问。 就连田里其他的眠家人,也是一脸的震惊和喜悦。 等了这么多年,春水终于好了。 文桂芬哭得说不出话,只好不停地点头回应。 眠云开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眼眸明亮,浸满了难以言喻的惊喜。 他立即丢开锄头,拉着文桂芬往家里跑。 两人刚打开院门,就看到厨房大门敞开着,走近一看,是眠春水在尝试生火烧水呢。 “水水?”眠云开强忍激动,小心翼翼地唤她。 眠春水转过头,眼睛被熏得通红,白皙的脸上沾了黑灰,这模样真叫人怜惜。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清来人后,她便通过记忆识得这人了,微微一笑,声音清脆悦耳: “爹!” “诶——”眠云开期盼了十几年,终于听到来自这个声音的呼唤,顿时老泪纵横。 文桂芬也靠着他低低抽泣。 眠春水赶紧丢下手里的木柴,跑到两人面前,一手拍一个人的肩,轻声劝道:“爹,娘,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两人连连点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 过了好一会,激动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眠云开才注意到她脸上的灰,爽朗笑道:“水水是不是要烧水,爹帮你生火!” “好,谢谢爹!”眠春水开心应道。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眠云开走到木柴堆边,抽出几根木条,丢进柴火灶里,然后找打火石双双敲击,一起丢进灶里生火。 文桂芬道:“娘去给你找套干净的衣衫来。”说完便离开了。 眠春水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仔细观察眠云开怎么生火丢木柴的。 这时,外边又响起一阵喧闹。眠春水扭头看去,原来是眠家人回来了。 “小妹!小妹你真的好了啊!”第一个出声的便是眠知非,看见春水就直奔她来。 拉着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一遍,再盯着她的眼睛,嗯,目光确实不似以往那般懵懂呆滞了。 眠春水瞧见他傻笑的模样,也笑了起来,笑容真挚温暖,恍若艳阳一般光彩夺目,让人挪不开眼。 “四哥好。” 一时间,眠知非看傻了,微张着嘴呆愣地点了点头。 一下秒,“诶哟,娘你干嘛!” 他捂着被拍痛的脑袋,不满地抱怨起来。 杨翠芳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你说干嘛,身上这么脏还一直扒拉你小妹,她衣服你洗吗?!” 她长着一张瓜子脸,可眼睛却是狭长上扬的吊梢眼,面相刻薄,眼中又闪现着精明。光凭这一句话,便能证明她是个泼辣的性子。 不过言语中都带着维护眠春水的意思,这也脑海中的记忆重叠了,这位婶娘心是好的。 “二婶娘好。”眠春水甜甜一笑。 杨翠芳的注意力便被她吸引了,怜爱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哎呀呀,咱们春水终于清醒啦,瞧着这可怜模样,真叫人心疼!来,这糖你拿去吃。” 她从围兜里拿出一颗纸包装的饴糖,放在眠春水的手心里。 春水开心道:“谢谢婶娘。” 紧接着,眠兴忠和张祥莲也凑过来了,拉着她说了很多话,两个叔叔站在一旁听着,眼里都是笑意。 聊了有一会的功夫了,眠云开从厨房里出来,叫道:“水水啊,爹给你烧好水了,什么时候洗浴啊?爹帮你提水到澡房。” 眠春水应道:“我一会就过去。” “我也要帮小妹提!”眠知非一溜烟跑进厨房,帮忙将热水打进木桶里。 文桂芬找好衣服帮春水拿到澡房挂好,听见闹声便赶过来了。 眠兴忠瞧见她,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冲她道:“春水娘,等一会水水洗浴完,你从厨房拿点腊肉和酸菜,带着水水去程家一趟。这次水水是程家那小子救上来的,怎么也得表示一下。” “好的爹。” 程家小子? 眠春水搜索脑海里的记忆,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从杨翠芳和二婶娘的闲聊中得知的。 程家不是春山村本土人,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最后在村尾靠近清荣河的一块荒地上安了家。 程家人逃过来的时候骨瘦如柴,身体早就亏空了,没两年便相继离世,留下一个十五岁大的孩子靠打猎和种田为生,这孩子便是程宿。 第3章 本来十五岁在这边已经算成年了,不会有太大的生活压力,坏就坏在程宿是个哑巴。 听说是天生就哑的,治不好。这就让他无法与人正常沟通交流,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行只单影,靠着手艺养大自己,如今已经十七岁了。 春山村里本来就有个痴傻儿,如今又多了个哑巴,便有人暗地里偷偷给他俩按了个称号。 女痴男哑。 眠春水洗完澡出来,去柴火灶边烘干头发,便提着两块腊肉跟着文桂芬去程家了。 此时已是傍晚,广阔的天边卷起一帘红霞,黄红霞光越过春山,洒满这座小山村的各个角落。 走过一条绵长的田埂,稍一偏头,便能看见悬于天边的夕阳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抓住。 春水伸出手,霞光便穿过她的指间缝,晃得人眼花。 “水水,快上来,咱要快去快回,不然天晚了看不清路。” 文桂芬踏上泥巴路,转身一看眠春水还在田埂上伸出手不知道在看什么,就出声催促她。 “哎,来了。” 眠春水三两步跑过去。 走了一段路,渐渐的能听见河水流淌的哗哗声,远处还时不时有几声犬吠,不知是哪家狗又在闹了。 站在程家院子门前,文桂芬上前拍拍门,朝里面喊道:“程宿呀,程宿,给婶子开开门——” 等了一下,里面没有动静,文桂芬正要继续拍门,门却吱嘎一声开了。 程宿的手还搭在门栓上,深黑色瞳孔不动声色地打量二人,疑惑中带着一丝诧异。 眠春水也同样打量他,只不过是光明正大地看。这人的脸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眉眼间透着一股坚毅劲,个头很高,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仔细一看的话,还能从修身的衣服上看见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整体来说,虽然没有顶流男明星那么夸张,却也是俊逸出众的男模长相了。 文桂芬知道他不会说话,自顾自地道明来意:“今天多谢你救了我们家水水,这是我们自己做的酸菜和腊肉,你一定要收下!” 程宿抿了抿唇,摇摇头拒绝了,退后一步打算把门关上。 “等等,你……收下吧,不然我们心里过意不去,”眠春水急忙喊住他,忽然眸光一闪,转变语调,狡黠开口,“我们现在拿不出多么珍贵的谢礼,只能送点简单的菜肉,你不会是看不起这份礼吧?” 程宿当即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着急得双手胡乱挥舞起来,企图向两人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 眠春水噗嗤一笑,取下文桂芬手里的酸菜,一同自己手上的腊肉都堆到他怀里,“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所以你就要接下我们的谢礼嘛,哎,不许推回来,是不是嫌我们送得不贵?” 同一个招式梅开二度,程宿依旧被唬住了,只好收回手,抱着肉菜朝二人鞠躬。 眠春水也朝他鞠躬,真诚的说:“谢谢你救了我。” 程宿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在他看来,救人就是举手之劳。 等母女两人离开了,程宿才反应过来,方才这眠春水言语如此伶俐,她似乎不傻了。 关上门,他抿抿唇,尝试发出一点声音,用尽全力,声道还是像有一块厚厚的屏障,阻碍字音跳脱牢笼。 胸口起伏剧烈,低垂眼帘,眸中的光也暗了下去,依旧是无用功。 他想叹气,却连气声都难以发出来。 第3章 种田复种田 眠春水和文桂芬返回眠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家家点上廉价的菜油灯照明,微弱昏暗的火光点亮暮沉的村落,透着悠闲安详的生活气息。 从村尾走到村中,远远的也看到自家院子里有微微火光燃动。 进了大门,便瞧见眠云开和两个叔叔凑在篱笆墙边探讨着什么,春水走了过去,开口询问: “爹,怎么了?” 眠云开扭头看见她,愁郁的眉微微舒展开,想扯个笑容,不过最终成果实在有些僵硬,回答道:“正好水水来了,爹问你啊,今天你怎么自己出去的?” 春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顺着二叔的视线看过去,篱笆墙边不规整地摆放着一张半人高的柜子,柜子上残留着鞋子的泥印。 瞬间明白眠云开的意思了。 她爹以为是有坏人偷偷带她出去呢,毕竟原主是个痴傻儿,没有逻辑思维,不可能想到能搬柜子翻出去这个办法。 “午时我在院子里玩,有两个孩子从河边抓了鱼路过咱家,我听到河里有鱼,就想到奶前些日子说过想吃鱼,便想了这个办法翻出去了。”春水解释起来。 她垂下眸,面上带着愧疚,抿唇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以后我不会再做危险的事了。” 她说的是事实,也不全是事实。搬柜子的办法是那两个小孩存着逗弄的心思教她的,他们也想知道这个傻女到底会不会傻乎乎地照做。 谁料到她不仅做了,还把命丢了。 以往眠家人只要得空,偶尔会带着眠春水在村里走走,免得一直关在家里容易生心病。所以她的记忆中是隐约记得清荣河在哪的,磕磕绊绊迷了路,又阴差阳错走到河边。 因为不熟悉,脚打滑了,直接摔进水里,溺亡了。 可惜这件事没有人会知道,如果那两名孩童知道真相,会不会为自己无知取笑心理而悔痛? “原来是这样,”眠云开松了口气,凝重的神色彻底舒展开来,“只要不是心怀叵测之人拐带你出去就好。不过,你以后万不可再做危险的事,爹受不住呀。” 春水重重点头,“我保证不会了。” “好了,开饭了,你们别聊了待会菜都凉了。”杨翠芳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招呼众人吃饭。 眠家晚饭都是在院子里摆桌吃饭的,春水见自己家爹和两个叔叔从厨房里抬桌子出来,自己也跑去拿凳子出来摆好。 眠知非拿出洗好的碗筷递给眠兰心,后者往碗里打上糙米饭,再放到餐桌上。 春水搬完椅子便去洗手了,拿水瓢舀了一勺,一点点倒在手里搓揉。 滴滴答答的水声中,院子大门也传出了响动。 春水回头一看,原来是她的亲姐姐眠秋燕回来了。 眠秋燕背着一娄装满猪草的箩筐走进来,瘦小的肩被压得微微下垂,脸上还残留些许薄汗。 她抬起手腕擦擦额头,随手将手里的弯刀丢到一边,箩筐也被卸下来交给眠知非,明天轮到他去割猪草了。 春水跑去厨房拿了个土陶碗,装了水,稳稳地端到秋燕面前,脆声唤道:“姐,给你喝水。” 眠秋燕听到这陌生的嗓音,心中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随后眼眶就红了。 “水水,你好了?!” 她激动地拥抱春水,春水抬起手小心端稳土陶碗,尽量不让水溅出来。 春水应声:“嗯!姐,你先放开我,一会碗要掉了。” 眠秋燕这才松开她,咧嘴一笑,接过装满水的碗,也不知道是不是渴了太久,直接毫无形象地灌进嘴里,脖颈下都湿了一片。 “走,吃饭去。”眠秋燕拉住春水的手往饭桌那走。 今晚吃的是炒白菜和咸辣萝卜丁。 春水刚坐下来,看见自己碗里有两个香喷喷的煎鸡蛋,又看看其他人的碗里,哪有什么鸡蛋,连白菜都不舍得多夹。 张祥莲瞧见她迟迟不动筷,笑着解释:“今天春水不是落水了吗,身体凉,奶就让你二婶煎了两个鸡蛋给你多补补。” “谢谢奶。” 扫视一遍几个哥姐的表情,毫无异样,甚至还颇有些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眠春水心里很感动,同时也在感慨,这个家有点太穷了吧。 坐在这里的四个孩子,只有她吃上了鸡蛋,怎么说,她压根下不去口呀! 于是,她用筷子把两个鸡蛋分成好几份,自己留了两块,剩下的都给三个哥姐碗里了。 “小妹你这是干啥,我不吃,这是留给你补身体的!”眠知非还想从碗里夹起鸡蛋还回去。 眠秋燕和眠兰心感动妹妹这么懂事,不过嘴里也跟着附和:“是啊,我们不需要鸡蛋,你身体那么弱,不多吃点补补怎么行。” 眠春水把碗藏到身后,不让她们得逞,“我不,你们不吃我要伤心了。” 说着,瘪起嘴,耷拉着眉眼,似乎真的要哭了。 “欸,别别别,我吃,我吃还不行了吗。”眠知非败下阵来,生怕小妹真哭了。 春水这才展露笑颜,回到自己位置上夹菜扒饭,压根没有嫌弃饭菜粗淡难以下咽。 她的心境很乐观,现在有什么就吃什么呗,只要饿不死就行。 自己吃了几口,还不忘给张祥莲夹菜。 “奶,你尝尝。”她其实有点担心张祥莲因为自己把鸡蛋分给哥姐们伤心,所以特意照顾了一下她的心情。 张祥莲一开始是有点难过的,不过在乖孙女给她夹菜之后,这情绪便烟消云散了,乐得眉不见眼。 第4章 这一顿饭吃得很惬意,四兄妹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长辈们见她们相处得这么融洽,也放下心来,随她们玩去。 晚饭过后,在院子里散步消消食,很快就到休息时间了。 因为以前有痴病,春水晚上会闹腾,所以单独给她自己一个房间,在院子西侧,紧挨着秋燕和兰心的房间。再过去就是四哥和大哥眠永鸿两人一间的屋子。 再次洗了一遍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上下打量四周。 空间有一个宿舍那么大,正对着门口的墙有一扇床,对着床的墙也有一扇窗。 床旁边摆放着一个衣柜,衣柜旁边还有个柜子,正是原主今天用来翻墙的那个柜子。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唉,真穷,真的太穷了! 有时间上镇上看看都有什么营生,她再从二十一世纪的经验中借鉴一下,搞点小买卖改善一下生活环境。 这几天她要帮忙下地春耕,要不然家里人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自己去镇上悠哉悠哉,多不好意思啊,反正她没这个脸。 渐渐的,睡意袭来,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第二日辰时。 除了春水,其余眠家人都早早的洗漱好了,扛起农具走到田里干活。 等眠春水醒来的时候,他们都干活好一会了。 她简单洗漱好,顺便瞥了眼水缸的水面上的自己,这模样好像和二十一世纪的她没太大区别。 走进厨房,站在灶台边掀起锅盖,浅薄的水蒸汽腾了起来,很快便消散了。 锅里给她留了两个窝窝头和一个小土豆。 春水全都拿出来了,三两下解决了土豆,打碗凉水润润喉,继续吃剩下的窝窝头。 吃饱喝足,她从柴屋里翻找出一把比较结实的锄头,扛上肩,戴上草帽,不急不缓走向眠家田地。 路上偶尔遇到一些比较亲近的邻里,春水都笑着主动和她们打招呼,然后收获一堆诧异惊奇的问候。 一边走,一边欣赏大自然纯粹清秀的美。 今日天气晴朗,湛蓝天空中,白云层层浮动,变换阳光照耀下来的明暗光亮。 泥巴路两岸杂草小花肆意生长,两边是绵延无尽又满是生机的黑红土地,再往后,便是层层叠叠的青山绿林。 春水不太记得自家田地大概方位,路上扯了一个看着面善的大娘问路。 大娘也是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好久才给她指明方向,临走时又问了她,是不是真的好了。 春水笑着点头,没有过多解释,道了谢后便顺着她指的方向爬上山坡,一直往上走。 不一会就有许许多多大块小块的梯形田映入眼帘,仔细辨认后,她在一众忙碌的身影中找到自家人,开心地走过去。 “爹,娘,我来帮忙了。” 眠云开停下手里的活,皱起眉,不乐意道:“水水你咋来了,这里有我们就够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就行。不用来帮忙的。” 文桂芬也走过来,附和道:“是啊,回去吧,一会到中午这太阳就大起来了,到时候有你好受的。”她用手指点了点春水的鼻头,眼里满是怜爱。 春水不听,嘿嘿一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想多帮帮你们嘛。” 说完也不管他们答不答应,就自己拿着小锄头吭哧吭哧翻土。 眠云开夫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也罢,闺女喜欢就让她干呗。索性继续干活,随她怎么玩了。 春水这边,她认真观察了其他人的翻土模式,有样学样地干起来。 一锄头下去,翻带出土,接着翻转锄头,用锄头背面敲碎结实的泥块,如此反复。 汗越来越多,腰越来越疼,她再也受不住抬头站直身,看清自己挖了多少时,差点两眼一黑。 感觉天都塌了。 明明她觉得挖了很多,很久,实际上才不过二十几米的* 距离,这就让她累够呛了。 文桂芬察觉到她呆愣原地许久,便走过去看她的情况,刚走过去,这娃又不信邪地挖起来,比先前更加卖力了。 观察一遍她的手法,不由得被逗笑出声。 眠春水疑惑地抬起头,问:“娘,你咋了?” “傻孩子,你握锄杆的方式都不对,力气全浪费掉了,哪能翻得快呢?” “啊?!” 眠春水一双水灵清澈的杏眸里满是难以置信,红粉樱唇微微颤动。 感情她白忙活一场了?! 这回是真的天塌了…… “来,娘教你,”文桂芬靠近她,用锄头给她演示了一遍,“右手握杆中间,左手在杆尾处,要这样发力……” 眠春水神情专注,看完了又自己试了一遍,果然比之前挖得轻松许多。 心情愉悦地弯了眸,声音娇俏,清甜可爱:“谢谢娘!” 跟着家人翻了一早上的土,她感觉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僵硬得几乎直不起来,一碰就酸疼,仿佛有人拿着千斤重的锤子往她腰上砸,痛得冷汗簌簌。 还是要多加强锻炼才行。这个想法一出来,春水便在脑海里迅速制定一套完整的锻炼计划,等腰不疼后就立即实行。 午时已到,春水没有带自己的午饭过来,也不忍心抢爹娘的几口粮,加之身体承受不住这么高强度的体力活,只能强忍不甘离开此地。 扶着腰慢慢走回家,她尽量不去看村里其他人投过来的数十道目光。 掺杂着古怪又探寻的复杂目光…… 有人关心地问:“春水,你没事吧?受伤了吗,要不要婶子送你回家?” 眠春水摇摇头,扯了个笑:“谢谢婶子关心,我没事,就是干活没习惯一下子给累到了。” 这种时候真是恨不得有块地缝能让她钻进去避避,何其尴尬啊。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澡清除身上的灰尘泥土,然后躺上床。 肚子传来一阵空鸣,提醒她去吃饭,但她毫无胃口,已经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谁缺爱的,谁觉得自己没人疼的,去下地干活,保准你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疼的。 第4章 绝不当文盲 一觉睡到傍晚。菜油清香窜出厨房,透过门窗钻进春水的房里,丝丝缕缕刺激她空荡荡的胃,前所未有的饥饿感似要将肠胃绞断,疼得她一激灵,赶紧掀被下床。 身上还是酸的厉害,忍着不适翻衣柜找了套粗布衣穿上,四下环顾,没有看见铜镜。便凭感觉把头发编成一股侧辫,结尾时放轻力度用快要断掉的头绳绑好。 打开门,文桂芬迎面而来,见到她后脸上的笑意更甚:“春水醒了啊,刚想叫你出来吃饭呢。今日休沐,永鸿听说你清醒了,就从私塾回来看看你,正好和家里人聚聚。” 永鸿便是春水的大哥,两年前通过县试和府试成为童生,打算今年九月份参加院试,好几个月都在私塾里埋头苦读,就连春节也只回来待了一天又回去了。 眠春水点点头,任由文桂芬拉着她去见眠永鸿。 此时天色还未暗下来,不必回屋点灯翻书,眠永鸿就坐在篱笆墙边,手里捧着一本泛黄卷边的书,借着暮色金光专注翻阅,黑眸几乎要粘在书上了,一刻不停歇。 “大哥。”眠春水瞧见他这认真的模样,都不忍心打断了,但实在拗不过亲娘的眼神示意,声音极轻地唤了一声。 即便很轻,很软,眠永鸿也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了。他从书中内容脱离,惊喜地站起身,还不忘把书放好到凳子上。 “小妹,你真的好了!” 眠永鸿走到春水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她杏眼灵动、神态清明,果真没有以前那般痴气了。 春水腼腆地点点头,“谢谢大哥关心。” 顿了顿,为了不让双方尴尬,她又找了个话题,同样以关心的语气问他:“大哥在私塾过得可还好?” 眠永鸿唇角僵硬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便消散无踪。他笑了笑,柔声说道:“我很好,不必忧心我。” 这不自然的神色,眠春水当然没放过,心中猜测难道是私塾里有人欺负他? 但大哥没多说,她也不多问,先顾好自己再说旁人吧。 文桂芬见两人聊得来,没有多待,转身去厨房帮忙了。 眠春水瞥见那张凳子上的书,想了想,走进柴屋搬张凳子出来,拉着眠永鸿回到他凳子上,自己则坐在他旁边:“大哥,你再看会儿书吧,现在菜还没煮好呢,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多学点。” 这话也是对她自己说的,她也想看看这个时代的文字是什么样的,要是看不懂就去找太爷爷认字,她太爷爷可是秀才来着。 她坚决不做文盲! 眠永鸿应声,拿起书坐下来继续翻阅。 眠春水伸长脖子看清那些文字,文样像繁体又不似繁体,看感觉也不像潦草到认不出来,一行下去,只感觉眼睛花花脑袋晕晕。 第5章 一番努力后,勉强认出几个字,不至于毫无收获。她苦笑出声,这也和文盲差不多了。 眠永鸿听见笑声,余光往旁边瞥去,瞧见她也在盯着自己的书,似乎很感兴趣,没有露出反感的神色,而是将书朝她那挪了挪,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这书是太爷爷的,虽然书面不太整洁,但里面的注释却是极好的。” 眠春水诧异他的大度,印象中古代农户人家可是很不喜女孩看书的,她这大哥不仅没呵斥,还特意分给她一起看。 好感直线上升。 她朝眠永鸿笑笑,继续还注意力放在书上,她就不信只认得出几个字! “吃饭了——”黄雪花挑开一边的厨帘,一手拿着锅铲对外面喊出声。 话音刚落,后院收拾小菜地的秋燕兰心二人走出来,洗了手过去洗碗端菜;眠春水和大哥跟着叔伯们搬桌子凳子出来。 眠知非在众人开饭时才背着猪草回来,众人赶忙招呼他吃饭。 用完饭,眠永鸿说要去找公太拿书回私塾看,春水便吵着也要去跟公太识字。 眠云开夫妇想着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要她做,认点字也是好的,点头由她去了。 天黑路暗,眠春水和眠永鸿一人提着一个灯笼,借着微微光亮,并排走在路上。 幸好现在没什么风,要不然一吹,这破灯笼就灭了。 太爷爷家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眠春水记下路线,方便以后找公太识字。 敲响太爷爷家大门,来开门的是太奶奶莫氏。 “婆太。”眠永鸿先行招呼,随后踏入院门。 “婆太好。”眠春水跟着叫人,一开始觉得这个叫法有些拗口,叫习惯后觉得还挺亲切的。 莫氏面相和蔼,笑容亲和:“过来玩了啊,吃饭没?” “吃过咯,”春水帮她关上门,拉着她往屋里走,“婆太你吃过没?” “我也吃了,来找你们公太的吧?他在书房里呢。” “好。” 等兄妹俩进了书房,莫氏转身去厨房,拿出缸里存放的青枣,洗干净给她们带过去。 进屋就看见眠春水坐在公太身边,无比认真地学字,被公太考了两个难字,都说对后喜不自胜,脸上焕发蓬勃的自信。眠永鸿则坐在书架边学自己的,耳朵像隔了一堵厚厚的石墙,两人的说话声根本影响不了他。 莫氏把果盘放在书桌旁,压低声音:“洗了果,你们记得吃啊。” “谢谢婆太。”春水朝她笑,模样可人。 莫氏忍不住摸摸她的脸,不忍再打扰二人学习,转身退出书房,回自个儿屋里做起绣活来。 学一个字,眠春水拿起毛笔照着写一个。 这一下笔,她就知道为什么古代人科考花费高了。科考研读所需的银两另说,笔墨纸砚哪样都要挑着买,质量好的自然价格高。 就像她手里的笔,笔下的纸,都是很便宜的类型。毛是偏硬的,触感虚浮,完全写不出需要的笔劲。宣纸粗糙,上面还有颗粒物,笔画易偏移,吸墨性差,晕染极快。墨……这墨不用说都知道它有多差,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墨油味。 不过她还是很感动,尽管都是便宜货,公太也舍得拿出来给她练习用,而不是让她用树枝写写画画。 下意识往大哥那看了眼,带着满满的同情。 她家这个情况估计买不起太好的笔墨,眠永鸿科考用的笔墨纸砚肯定都是便宜货。 “这个念‘絮’,飘絮的絮。” 公太苍老沙哑的嗓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出来,春水跟着念:“絮,飘絮。” “欸,对咯,写写看。”公太笑道。 在公太家学到夜深,院外虫鸣蛙声此起彼伏,在静谧之中肆意喧嚣。 春水这才意识到现在多晚,抬起头,俏声道:“公太,我要和大哥回去了,明晚再来找你好吗?” “好啊,明天公太就在家里等着咱们春水过来识字,哪也不去。” 告别公太婆太,兄妹俩提起灯笼往家赶。 翌日,清晨。 眠春水是被家人的洗漱声扰醒的,她睁开眼,迷迷糊糊穿好衣服绑好辫子,慢悠悠出门洗漱。 大楚的牙刷和后世的差不多,木制的,刷毛一般是马尾毛或者猪毛,软硬适中。牙粉的效果没有牙膏好,不过去味效果是够的。 她用竹筒杯从水缸里舀了水,拿到院子后面的小菜田刷牙。 跟她一起的还有二姐和三姐,三人相视一笑,默默刷牙不说话。 春水望着篱笆墙外的风景,山清水秀,绿林繁花,春意阑珊美不胜收。 恰逢春风拂面,在稚嫩脸庞上留下柔和的湿意,顿时心旷神怡。 春水心想,今天我会给任何人好脸色。 朝菜沟子吐完最后一口水,拿面巾擦擦脸,带上草帽,扛上锄头跟上大部队继续翻土工作。 昨天下午家里人就把春水参与翻土的水田翻完了,现在开始翻紧挨一边的另一亩田。 许是有过一上午的经验,这会儿春水翻得可有劲了。 一锄头下去,翻土,敲土,埋土…… 不知过了多久,春水的脸一片燥红,细汗黏腻鬓边发丝,动作幅度稍大,热气便从胸膛浮上白嫩的脖颈,蒸得她像个熟透的虾。 翻累了,直起身休息一下。入目尽是不规整的梯形田,勤劳的农民们弯下腰翻土除草。梯田之下,又是一大片的土田,但也有翻土早的人家,开始给田灌水,鞭策老牛驮着厚重的农具犁地。 四周青山环绕,每当太阳偏移,便有一座山头的阴面拉长,给劳苦耕作的农民们有个喘息乘凉的机会。 眠春水抬手擦擦额头细汗,长吁一口气,闷在胸口的气被释放,身体似乎生出许多力气,翻土效率猛然提高。 临近午时,文桂芬丢下农具,拉着秋燕春水回家煮饭。她就是不想让女儿们太累,喊她们回来帮忙生火烧饭也是活,只是比翻田更轻松。 午饭很简单,一盘蒜炒土豆和一碟菠菜。 文桂芬把饭菜装进木食盒里,对两个女儿吩咐道:“你们在这慢慢吃完了再去,我先去给你们爹几个送饭菜过去。” 秋燕点点头,春水放下筷子,开口问:“娘,你不吃了再去吗?” “我先给他们送过,在那边跟着一起吃。”文桂芬温声回答,心中熨帖无比。 春水乖巧点头,和姐姐在厨房吃完饭,用洗碗皂洗干净碗盘,有说有笑地走去田里。 下午翻土的时候,眠春水发现日头没早上那么毒辣,阴暗暗的,好奇地抬头仰视天空,云不似上午那般纯白轻盈,层层团团浮在一起,渐变成灰黑厚重的乌云。 “爹,这是不是要下雨了?”她忙叫住眠云开,指着天空问。 眠云开一看,神情复杂,一会喜一会愁。喜的是这雨一来,就不用一桶水一桶水提上来灌田了,愁的是他们还没翻好土。 很快,他打起精神,鼓舞道:“看样子是准备下雨了,大家伙加把劲争取下雨前把这最后两亩田翻完!” “好——”眠春水十分捧场,随即得到她爹一个赞赏的眼神。 全家老小都发了力翻土,今天下工更早,回到家时几乎累瘫了。 眠春水先去把澡洗了,在灶台前把头发烘得半干,等不及全干,就披散着头发跑去公太家学字。 第5章 雨中佳人 傍晚时分,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携青草芳香席卷春山,越过陡峭山壁,在炊烟袅袅的小村落里绵延无尽。 雨珠饱满晶莹,由泥灰瓦砖缓缓倾斜,流下檐口,最后浸入泥地里化成一片泥泞。 纸糊的木窗外飘荡潇潇雨声,油菜灯烛火昏暗,小小的光影范围中,映出一老一小读书认字的温馨画面。 勾撇…… 在笔画末尾稍稍回勾,不让多余的墨溢出,眠春水才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活动手腕,余光看向窗外,轻轻啊了一声,面色愁苦: “下雨了,我忘记带伞了。” 公太把笔墨纸砚收好,伸手顺顺她的头,憨厚朴实的脸上盈满慈祥:“不碍事,今晚在公太家吃饭。” “不行,”眠春水摇摇头,低垂脑袋,神情忧郁,“爹娘会担心我的,而且还要麻烦公太和婆太,我不想。” “哈哈,这有什么麻烦的,留下吃饭再走吧。”公太眉眼带笑,面部苍老皱纹随着笑容堆积起来,俨然一副亲和力十足的老人模样。 春水还是摇头,抬眸侧目,木窗被飘来的雨点打湿,颜色分明。 “公太,你家有伞吗,先借给我撑回去,明晚我再拿过来还你。” “一会也行,我撑家里的伞过来。”她又补充一句。 见她离意已决,公太不再挽留,步履蹒跚走到床边的木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把泛黄的桐油伞。 枯老粗糙的手握着伞身,轻颤着交到眠春水手里,嘴里叮嘱道:“雨天路滑,走慢点,别摔了啊。” 第6章 “好~谢谢公太。” 公太把她送出房门后,扶着门坐回位置上,借着微弱灯光继续翻阅书籍。 眠春水没有立刻离开,先走到厨房,和婆太打了声招呼后才出门。 在院门台阶上打开桐油伞,伞面溢出刺鼻的桐油氧化味。酥酥痒意于鼻息间游动,她耸动鼻翼,微闭双眼,黛眉蹙起,多个表情准备就绪。 “阿嚏——” 打完喷嚏后,春水缓缓呼出一口气,撑伞融入潇潇细雨中。 桐油伞不大,也不像现代伞一样有微弯的泄雨设计,她尽量走得小心,挑不是泥泞和水洼的位置迈出轻盈的步子。 春雨袭春山,乌云蔽天色。往日的红霞暮帘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雨阴天。 早春三月的风,仍带着一些冷意。眠春水低头又打了个喷嚏,抬头时,入目便是一名俊逸少年朝她这边的方向走来。 少年身着竹月色薄衫,袖子翻卷至肘间,露出结实硬朗的肌肉线条。墨色长发用一根青麻丝带高高竖起,额前刘海早已软湿,成条状挂在脸颊两侧,毫无美感可言。 雨水延着脸部线条向下流,大概是雨势太大,他不得已半眯着眼,不让雨水流入眼睛。剑眉微蹙,薄唇紧抿,双手分别提拎一只灰兔和木弩弓,步伐有力,在磅礴雨势中犹如一棵屹立不倒的青松。 “程宿?”在少年靠近自己时,看清他的长相,确定之后眠春水才敢叫出声。 程宿茫然地抬头寻声看去,和春水那双沁着清泉的眸子对视一眼后,不自觉点了下头,接着飞速低下头往家里赶。 程宿的背影离她有一小段距离了,骤雨中行只单影、孤寂萧凉的背影忽地刺了一下她的眼,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眠春水掉转方向,小跑两步跟上程宿,把伞越过他的头,分享一半拥挤的遮雨空间。 “我送你回去,走吧。” 程宿双目惊愕,与她对视的黑瞳中情绪翻涌。他摇摇头,拒绝相送。 眠春水见他不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的腰,“你救我一回,我送你一趟算不得什么。哎,快走快走,我裙边要淋湿了。” 程宿此刻脑袋混乱,俊秀的面容是讷讷的表情,听到她说最后一句话,才挪动步子。 走的时候还时不时往她满是泥泞的裙边扫去。 春水的头发没有绑起来,站在她旁边还能闻到淡淡的皂香混着柴火烘干的味道,青丝拂面,玉容姣丽。程宿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耳际微微发红。 程家。 眠春水站在门外,侧伞让上面的雨珠流落。 “好啦,我要回去了。” 刚要转身,手忽地被拉住,她疑惑地望着程宿:“怎么了?” 程宿用带着水珠的手,在木门上写下两个词——谢谢。 眠春水轻笑一声:“不用。” 随后撑着伞,隐入茫茫雨夜中。 程宿凝视她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收起目光,深邃淡漠的黑瞳颤动了一下,逐渐柔和下来。 转身关门,开始处理猎到的兔子…… 眠春水回到家,裙子已经湿了一半,文桂芬心疼地拿披巾捂着她,又让眠云开烧热水给她重新洗一遍澡去湿气。 晚饭是在厨房吃的,小厨房进三四个人可以,来一大家子就有点拥挤了。不过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捧着碗吃得尽兴。 眠兴忠瞧着门外的天色,眉宇忧愁:‘“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希望不要耽误播种啊……” “没事的爹,大不了再弄点肥料沤上几天再种。”眠连满道。 眠向天摇头:“不成,肥太多也养不活的。” “一点,我说放一点。”眠连满睨他一眼,嫌弃他的理解能力。 “先看看下几天再说吧,最好下个两三天就得了,水田刚好浸满水,不用另外再灌了。”眠云开道。 “嗯。”众人应声。 …… 第二天,春雨绵绵。 眠家人不用去田里干活,窝在家里休息。 叔伯们翻出存放在杂屋的木材,修缮家里漏雨的地方。 婶娘们坐在一间房里一边闲聊一边做绣活。 爷奶们一个去找老伙计们叙旧,一个去村里最爱八卦的婆婶家吃瓜。 春水去两个姐姐房里玩,只剩眠知非一个人,又不能进姑娘闺房和姐妹们玩,让她们出来玩也不乐意,烦躁的抓抓头发,干脆赌气丢下一句:“我找程宿玩去,哼!” 房里的三个姑娘听见这句话,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笑声过后,春水担忧道:“四哥不会真生气了吧?” 秋燕挥挥手,“不会的,他没那么小心眼,随他去吧哈哈哈。” 春水放心了,帮她们缠好线,认真地听秋燕说村里的八卦。 “喂,你们凑过来点……我跟你说张二婶和杏花村的一个卖货郎跑了嘘……嘘!”眠秋燕捂住兰心的嘴,不让她惊讶出声。 春水对张二婶没什么印象,蹙起眉回忆,依稀记得是个身形瘦削、性格温和的婶娘。 秋燕继续道:“我怎么知道的呢,是住她家隔壁的周小花偷偷给我说的,这事都没闹出动静呢,估计是张家嫌丢脸不敢声张,你们也记得别给透露出去啊,我是信你们才说的!” 春水兰心齐点头,保证不说出去。 “你们不知道,其实张二婶和那个卖货郎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在张二婶及笄那年,她竹马没银两娶她,本来说好宽限一年赚足彩礼就来接张二婶的。结果这张二婶的爹娘转头收了张家的五两彩礼,把张二婶强嫁给张家了。” “后张叔动不动就打骂她,生生打流掉一个孩子,你说恐不恐怖。后来张二婶竹马做了卖货郎的营生,赚了些钱,看张二婶受苦,时不时偷偷给她塞银子,还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张二婶犹豫了。你们知道的,以张家那群豺狼性子,哪舍得让张二婶走,所以张二婶提和离的时候被张叔打个半死,腿都被打瘸了……” 春水皱起小脸,这得多痛啊…… “后来是那个卖货郎用十两银子换走张二婶的,两人带着休书离开春山村,去别的地方讨生活了。” 说完,秋燕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要我说,张二婶做得没什么不对的,在张家过得不好还不如一走了之,和情郎远走高飞幸福生活呢。” 眠春水诧异地盯着秋燕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她姐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还有这么不受束缚的思想。她笑了笑:“姐姐说的对。” 影响他人心情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是淹没心中。她想,和另一个男人离开之后,又哪能保证自己会过上幸福生活呢,人能靠的,永远是自己呀。 兰心感慨一番,忽然把话题转到眠秋燕身上,戏笑道:“二姐,你和大牛哥的婚事定下来没,我们什么时候能吃到喜酒啊?” 眠春水一听,立马提起精神,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盯着她姐。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兰心道:“你当然不知道,你那会一直痴傻着呢,哪记得这么多。是吧?”她用手肘撞了一下秋燕的腰。 眠秋燕小脸涨红一片,瞪了兰心一眼:“你这妮子心肠真坏,我好心给你说趣事,你竟拿我开刀,这话说说我就得了,莫带坏水水!” 兰心掩嘴偷笑,春水眨眨眼:“看来兰心姐说的是真的了?那我下回一定要好好看看这大牛哥配不配得上我姐。” “水水,你怎么也这样!”秋燕羞愤道。 房中瞬间爆出兰心与春水的笑声。 隔壁的婶娘们听见这声音,便明白三姐妹相处融洽,放心地继续做手里的活。 第6章 上春山摘果子 春雨袭来的第二日,春水在公太家学了一天的字。 第三日,婶娘们完成一批绣品,心里祈祷着雨赶紧停,她们想去镇上绣铺卖了这些绣品补贴家用。 第四日,眠兴忠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凝重地望着天,眉宇忧愁。 第五日……雨停了。 春日暖阳驱散驻留天空的灰蒙雾霭,露出纯净明亮的万里晴空,云海飘浮,光影变幻。 下过雨后,空气携带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泥土清香。 村民们扛着农具,有条件的还牵着牛,一步一缓往自家田地走去。 春山村这边的耕种习惯便是先将硬田翻软,再灌水,用牛或者人工犁田,如果肥力不够就再洒点农家肥,三四天之后开始插秧。 眠春水家没有牛,也不愿多花二十文钱租牛来犁地,只好全家老小齐上阵,给自家水田人工犁田。 春水挽起裤脚,两脚踩在踏田板上,手握着驱动杆,等眠云开用耙子耙开硬土块,她就踏着板走过去来回踩实软田。 水田不似旱田,稀烂软泥阻碍行动,忙活起来更要累人。 日头渐大,估计忙活了有两个多时辰了。春水抬手擦擦额间细汗,恰巧瞥见自家田边的土坡上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她疑惑地想问眠云开那人是谁,却看见秋燕红着脸脱下踏板,走上土坡和那男人离开了。 第7章 “爹,那男的是谁?姐怎么和他走了?”她惊愕出声。 眠云开抬头扫了眼男子的背影,淡淡道:“噢,是王大牛,跟你姐定亲了的。” 他盯着两人停下说话的地方,离他们的视线不远,便放心继续耙地。 春水望向姐姐,获得姐姐远远投过来的一个安抚眼神,她也跟着放下心,驱动踏板踩实刚刚耙过的地。 王大牛还想拉着秋燕往前走,秋燕拽住他,脚定在原地纹丝不动,她极有分寸,蹙眉开口:“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不能离我家人太远,再往前走就不合规矩了。” 王大牛松开她,脸色略有些不耐,嗓音粗糙:“害,咱俩都定亲了,咋就不合规矩了?而且我只是想带你去山头赏花,又不是干啥坏事。” “那也不成,我也没时间跟你赏花,我要帮家里干农活呢。” 眠秋燕不知怎地,听他说的这段话心头有些闷得慌,隐隐有些不喜。 “农活有啥好干的?”王大牛朝眠家田地伸了伸脖子,一脸疑惑,“这犁地用牛来犁不就好了。” 眠秋燕闻言,内心的自卑油然而生,化成一股羞气从脖子蔓延上脸颊,咬了咬唇,低声道: “我家没牛。” 王大牛噢了一声,还特意拉长尾音,似乎带着一丝戏谑意味。让眠秋燕心中的不喜愈盛。 她语气不满:“你什么意思,我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用得着以此取笑我?” 王大牛发觉她变了脸,赶紧收敛,好声好气哄她:“别生气别生气,我刚刚忘了,不是故意取笑你的。不就是牛嘛,过两天我从我家牵两头过来帮你家犁地!” “真的?”秋燕怒气瞬间消散,喜悦漫上心头。 王家是村里的养牛大户,耕种期间许多农户会去他家租牛。如果有牛犁地,家里人就不用这么累了。 “那……那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王大牛心里发虚,他刚刚只是为了哄秋燕才夸下海口的,谁想到她居然还顺着杆子往上爬。 一边心虚,一边唾弃秋燕不知分寸。 算了,过两天她肯定就忘了,以后提起来再糊弄过去。 眠秋燕瞧他说得信誓旦旦,自觉这事儿肯定跑不了,便开心地往田里赶。 “爹,娘。大牛说过两天能把牛借给咱家犁地,有了牛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一家人齐齐抬头,听完她的话很是开心,围着她问。 “真的?大牛家真肯借牛给我们?”杨翠芳问。 秋燕重重点头:“真的,我还重新问了一遍,他点头说不会骗我的。” 其他人一听,都露出轻松的笑容。有了牛帮忙犁地,确实会轻松许多。 唯有眠兴忠皱着老眉,微微摇头:“他唬你呢,要是想借牛给咱家使,早就借了,用得着现在说出来哄你开心?” 此话一出,秋燕兴奋的心瞬间被浇得寒凉,脸色煞白,抿唇不出声。 是啊,要想借早就借了,还需要等到现在? “爷,你别说这话,”眠春水见她姐脸色不对,赶紧走到爷爷身边扯扯他的袖子,“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春耕,哪有心思想到别家情况去,这时候借牛给我们使,说明心也是好的呀,是吧?” 眠家其他人点头同意她的说法,纷纷称是,这才让眠秋燕心情好一些。 眠兴忠望着小孙女那双满是哀求的眼睛,又看看那边大孙女慌乱无措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了,都继续干活吧,不管王家借不借牛给我们,我们都要自己犁的。”眠云开察觉气氛缓和,开口催促道。 众人重新拿起工具,继续犁地踏实平整。 干了一上午的活,眠春水又渴又累,二婶娘回家做午饭时她也跟着回去了。 坐在小厨房里,她帮忙摘菜、洗菜,一边打听这边的集市哪天人最多。 “你说街日呀?过两天就是了,怎么了,春水想去街上买东西?”黄雪花握着锅铲不停翻炒。 眠春水懂了,这边的集日称作街日,这天去街上买东西又称“上街”。 “不是,我想去山上看看有没有野果子摘去街上卖。” 黄雪花有些意外,以为她一会想上山,便劝道:“上山?那地方有危险的,你不熟悉路的话,一会叫上两个姐姐一起吧,有伴也不怕孤单。” 春水面带担忧:“田里的活……” “那个不急,慢慢犁就完事了。而且秋燕不是说大牛会借牛给咱家吗,到时候犁得更快还轻松呢。” 眠春水没再说话,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她刚来这边,和村子里的人少有接触,不知道王大牛的为人,但刚刚听爷爷提的那一嘴,她也认为那个大牛估计也没多喜欢她姐,哄人的话术信手拈来,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她方才在田里说的那番话,也只不过是想安慰秋燕,让她心里好受些罢了。 租牛犁田一天也不过二十文钱,去山上碰碰运气,赚得一点是一点,多的还能拿出来租牛。心里打定主意,春水就迫不及待要往山上赶了,不过腿软绵绵的感觉硬生生把她的理智拉回来。 她重新坐回凳子上,双手捶打揉捏小腿肚。等腿好些了,帮忙装饭菜进饭盒里,让二婶娘带过去。 春水三两口吃完午饭,洗了碗放橱柜里,欢快地跑进杂屋翻找上山用到的工具。 背篓、柴刀、麻绳……她把所有东西放进背篓里,挂背上试着走两步,没感觉多重,又放下来,坐在院子里慢慢等两个姐姐回来。 片刻后,院门传来响动,春水扭头看去,只有兰心一人回来了。 “三姐,我二姐没回来?”她问。 兰心摇摇头,“她说不想去。” 春水点点头,没有过多纠结,把另一个背篓递给她:“我刚刚已经收拾过了,三姐不用再找了。” 兰心笑着接过,翻翻里面的工具,确认没缺漏后挎上背,“走吧。” “嗯!”春水也背上背篓,戴上一顶草帽,迈出院门。 两人沿着村头一路走,找到被人踩出来的山路,一边往上走一边观察四周。 正值春日,山里植被茂密,有些路被枝叶阻拦,两人就挥着柴刀砍出一条小径来。 春水走得小心,她怕蛇,不管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都怕,生怕一不小心踩到蛇被反咬一口,然后一命呜呼…… 好在这一路运气不错,没有遇到蛇虫,但春水依旧全身戒备着。 山林寂静无声,极致的静谧把四周一切响动放大数倍,飞鸟踏枝跃林留下的簌簌声都会扣动她的神经弦。 “啊,是野青枣!”兰心在她前面惊呼出声,手指着右上方。 春水被她的惊呼声吓了一跳,心怦怦跳得太阳穴疼,连带着血液都沸腾起来。她深吸几口气,往兰心指的地方看去。 视线越过枝繁叶茂,定格在远处一片小绿林上。一簇枝干结着五六枚鸡蛋大小的野青枣,个头饱满,色相诱人。 春水莞尔:“走!” 两人步履生风般跑到青枣林边,脱下* 背篓,一手抓着枝干往下压,一手快速摘下上面的青枣。 春水摘完一根枝干,手里留着最后一个青枣,她放衣服上擦了擦,放嘴里咬一口。 果汁香甜,清脆爽口。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二次吃到的甜食,差点幸福得流下泪。 三两口吃完,吐掉果核,继续摘青枣。 很快,青枣把两个箩筐填的满满当当,但青枣林还有许多没摘完。 春水拍拍两下手里的灰,双手叉腰,盯着林树上的青枣,开口询问兰心:“咱家有没有地窖?” 兰心眼中满是诧异,她摇摇头:“咱这没人挖地窖,北方那才有地窖吧?你想用地窖藏这些枣吗?” 春水嘶一声,她都忘了这边是南方了,南方地窖不常见,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会挖来储存东西吧。 “不是,我是怕现在带回家放着,还没到街日这些枣就烂掉了。而且这林里还有这么多枣……” 说她贪心也罢自私也好,她现在连饭都要吃不饱了,就盼着这些枣能卖点钱添添油水呢。 “这个啊,公太家后院有口井,把青枣装桶放下边凉着也可以吧?”兰心道。 春水眸光一亮,“当然可以啊!” 于是,两人在背篓上方埋了些枯枝烂叶,叫人看不出里边有什么,才背着箩筐下山。 路上不免遇到相熟的村民招呼询问,两人就说背篓里全是柴,刚刚上山砍柴去了。 第7章 街日已到,卖果子去 来到公太家,和公太婆太说了把青枣放井里镇着这事,两人没意见,反而很支持她们,帮忙清理挤压在井边的脏乱物。 眠春水半探出身子,刚移开遮盖井口的板,融含淡淡甘甜的寒凉水汽扑面而来,把她整个人都罩在凉意中。凉得她身体忍不住抖了下,赶紧双手抱着臂膀摩挲两下。 第8章 离开井口,绕到一边的摇水泵,伸手扯动两下上面的钩子,确认没松动后,把两个背篓里的青枣全倒进另一个大箩筐里,然后和眠兰心合力将大箩筐摇送下水井。 把木板重新盖上井口,两人告别二老,返回山上。 两人一起摘了一会,眠春水就留兰心姐在那慢慢摘,她自己在附近看看还有没有能带回去的花草瓜果。 走了一大圈,停在一棵倒塌的腐烂枯树前,她蹲下身细细打量附在朽木上,与青苔为伴的小菌子。 小菌子们通体米白,伞帽带着点灰白色,她不确定这能不能吃。 犹豫之际,忽然想起现代社会报道的网络新闻,一些人误吃毒菌子差点中毒身亡,顿时心里发怵,尽管眼前的小菌子们看起来人畜无害,诱人无比,她还是胆怯地站起身,远离这片毒性未知的菌子林。 算了算了,千万不能为了一时嘴馋而丢了小命! 头上蓦地传出一阵枝叶晃动的声音,在这么幽寂的山林里,这点声音尤为明显。 春水抬头看去,在一棵离她不远的树上,站着一只黑羽光亮的小鸟,时不时低头往窝里丢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几步,正好能看见鸟窝上立着两颗沾着污物的蛋。 春水舔舔唇,望向鸟窝的目光越来越炽热。就在原地假装木头人一直等着那只黑鸟飞走,不然她不好意思上去摸蛋。 终于,黑鸟飞走了,她立马跑过去,四脚并用,卖力地攀上树干,双膝蹭着粗裂的树皮一点点往上挪。 还没到地,就听见鸟窝发出急促焦虑的吱吱声,应该是先出来的雏鸟听到动静叫起来了。 听声音离她不远了,春水越发卖力,终于蹭到鸟窝前。小雏鸟叫得更急了,挥动无羽的双翅,企图飞走,奈何它连站都站不稳,没走两步就摔在窝里。 春水轻笑一声,伸手把窝里的三个蛋全薅走。为了避免磕碰,她把蛋握在手心,单手往下滑,不时往下看距离。 平安落地,她顾不上快要被她磨烂的裤子,开心地捧着鸟蛋去找兰心姐。 “三姐姐!三姐姐!你看我摸到了啥!” 春水摊开手心,把三个鸟蛋展现给兰心姐看,扬起下巴,小表情很是骄傲。 兰心停下摘果的动作,见到鸟蛋也是两眼放光:“呀,小妹,你好厉害!居然摸到了鸟蛋!” 她顿了顿,伸手揉了揉春水泛红的手心,“手心都破皮了,痛不痛?一会三姐去给你找点草敷敷。” 春水摇摇头,笑道:“破了点皮而已,不痛!” 她把蛋放到兰心手里,转身抓住面前的青枣枝,把上面的青枣都摘下来。 “三姐姐你休息会儿吧,我来摘。” 兰心没有拒绝,她确实有些累了。抱着鸟蛋随意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弯弯眉眼,看着春水忙活。 傍晚时分,青枣林被两人摘得干干净净,两人裤兜里放满青枣,鼓鼓的都要兜不住了。 背着沉重的箩筐下山,途径村口大榕树,几个妇人正坐在榕树下闲聊,看到春水两人还唤了两声问她们去哪。 山上的青枣都被摘完了,春水也不怕有人她们抢了,大大方方说去山上砍柴时顺便摘了点野青枣。 她把裤兜里的青枣分给树荫下的婶子们,几个婶子开心得合不拢嘴,直夸她勤快心好。 离开时,春水又往后看了眼这些婶子,心里有个想法缓缓升起。 离家门口还有十来米的距离,前面走过来两个小孩,手里提着两条小鱼,裤脚袖口都是湿哒哒的,眠春水的心沉了一下。 这是之前诱引原主出去的那两个小孩。 两小孩看到春水时明显怔愣了一下,心虚地低下头,脚步加快,害怕她提起那件事。 眠春水冷冷瞥过二人,懒得搭理他们,板着脸走回家。 把背篓放到阴凉处,兰心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对,关心地问:“咋了小妹,怎么看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太累了?” “没有,”春水勉强扯出一个笑,转移话题,“三姐姐你去淘米蒸饭吧,我找个桶出来洗这些青枣。” “好。” 春水在后院清洗野枣,所有的青枣都洗干净后,把水倒菜园里。 转身去杂屋找出三个小桶,清洗干净后把部分青枣装进三个桶里,一手提着一个桶,走到厨房和兰心说: “三姐姐,我先去给大伯爷和三叔公送点青枣,剩下一桶晚点去公太家认字的时候,我再给他们提过去。” 兰心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好嘞!” 春水提着桶来到院门,用小手指勾着门栓拉开,推门一看,愣了一下。 院门低矮的木门槛上,放着两条巴掌大,微微抽动起伏的小罗非鱼。 一瞬间,脑中闪过那两个小身影。她放下桶,把鱼提起来,走出去张望四周。 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垂眸轻叹一声,脸色稍缓。 把鱼提到厨房,“三姐姐,刚才有两只猫叼着鱼送给咱家。” “啊?”兰心送柴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猫咋会送鱼给咱家?”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啊! 春水把鱼放盘上,语调轻飘飘: “不知道,可能是为了赎罪吧。” 赎罪?兰心更加疑惑了,赎什么罪,赎谁的罪? 她还要问,春水已经出门了。 兰心走到放鱼的盘子前,反复观看鱼身,一点猫齿咬痕都没有,真是神了。 眠春水把两桶枣都送完,回到眠家时,其他眠家人也从地里回来了。 “爹,娘,你们回来了~” 眠云开应了一声,文桂芬搂过春水晃了晃,柔声问:“下午去山上好玩吗?” “好玩!我和三姐姐摘了很多野青枣,打算街日去镇上卖,对了,我还摸到了三个鸟蛋!”春水甜甜回答。 眠知非猛灌一碗水,闻言抬头,朗声道:“小妹你们去的是村头前边的山吧?那边没什么东西的,要去后山才有的玩。等不农忙了,四哥带你去后山摸更大的鸟蛋……啊!” 杨翠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厉声道:“你这小子不学好,整天想带坏水水,后山那么危险,要是让水水受伤了咋办?!” “不会的,程大哥那么厉害,小妹不会受伤的……”眠知非不满地小声嘟囔。 眠春水听完四哥的话,也想去后山看看,忙替他解围:“二婶婶别打四哥,我也想和四哥去后山玩,我会乖乖待在四哥身边不乱跑的。” 杨翠芳怒瞪一眼眠知非,转头笑着揉揉春水的头:“好,春水想去的话就去,不过一定要待在你四哥身边,后山是真的危险,若是遇到猛兽,你得躲在他身后,让他先挡着哈。” “娘!”眠知非喊出声,他还是不是她亲儿子了! 喜得杨翠芳一个嫌弃的眼神。 饭桌上,春水把蒸好的三个鸟蛋分给三个哥姐,她自己没要,夹小鱼的嫩肉去了。 吃完饭,她提着一桶青枣去公太家认字,约莫戌时初才回家。 第二天正常去田里帮忙,心里期待着明天的街日。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街日。 街日这天,她和三个哥姐一起背着箩筐出门。 刚开门,就差点撞上一人,春水后退一步,看清来人时微微诧异。 “啊,是程大哥!”眠知非一拍脑壳,在后面懊恼喊道,“哎呀,昨天忘记和你说了,今天我要和春水去镇上卖果子,不能陪你上山了,对不起啊程大哥。” 不过……他略带探究地扫视一遍程宿,往日都是自己去找程大哥的,怎么这回是他主动上门了? 程宿垂眸遮下眼里的失落,摇摇头,提了提肩上的背带,转身离开。 春水看向四哥,眠知非朝她笑了笑:“没事,走吧。” 牛车一人两文钱,四个人就八文钱,她们舍不得花钱,徒步走去镇上。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镇口的大石头——大鹏镇。 春水泛白的脸松了下来,长时间背着沉重的箩筐,肩被压得隐隐作痛。 休息调整一下,继续背起箩筐往人流多的地方走。 四兄妹走到一座石桥前,桥上也有人在摆摊,卖一些面饼啥的,算不上抢生意,于是决定就在这摆。 她们把箩筐放在桥口,对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大声吆喝。 春水把手放在嘴边两边,大声喊道:“青枣一文钱一斤,香香脆脆,清甜不腻,瞧一瞧看一看呐——” 三个哥姐瞧小妹这么卖力,别扭的心理逐渐放开,自觉不能被小妹看扁,跟着叫唤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吸引不少人过来光顾。 “小妹妹,这青枣是你家种的还是?” 春水诚实回答:“山上摘的,但是我们村的山长出来的果子都不差,特甜,不信您尝尝。” 她随意捡了个青枣递给说话的妇人,笑容甜美。 第9章 妇人见她笑得那么真诚,对她的心里印象好上几分,想着一会就算吃了是酸的,也不说出来砸她摊子。 接过尝了一口,意外地挑挑眉,“果然甜,给我来两斤吧。” “好嘞~” 开了第一单,其他客人觉得价格实惠,也跟着买,小地摊顿时忙起来了。 镇上的人出来逛街,基本上都会自备篮子或者布袋,兄妹几人只需负责沥干多余的水分,然后称斤卖。 短短一个时辰,就赚了五十二文钱。 第8章 物产丰饶的大楚 四人四筐,现在就剩一筐多青枣,眠春水把钱放秋燕手里,让她拿好。 “你们在这喊一会吧,我想去街上逛逛。” 秋燕面露犹豫:“街上人这么多,带上四弟一起吧。我和兰心在这里等你们。” 春水想了一下,确实是这个理,点头同意。 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把一个还剩二十来个青枣的筐子拿走,朝桥上走去,回头叫眠知非:“四哥快跟上。” 眠知非赶紧上前,把她怀里的箩筐抢过去,道:“我来拿,这么重的东西怎么能给小妹拿。” 春水笑了笑,随他去了。 走到桥上第一个小摊,卖馄饨面食的。摊主是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的大爷,见到二人,立即笑呵呵地问:“二位吃什么?” 春水摇摇头,转身从箩筐里拿出五六个青枣,递给大爷。 “伯伯,这是我们自己摘的青枣,出门前已经洗过了,可以直接吃。我们几个孩子刚来这边摆,什么也不知道,希望没冒犯到您。” “哎呀,什么话呢,”大爷放下汤勺,双手接过青枣,爽朗道,“哪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大家都不容易。你们这几个孩子真了不起,小小年纪就会出来摆摊了,来,伯伯送碗馄饨给你们。” 大爷欲拿瓷碗装馄饨,春水急忙制止:“伯伯别客气,几个青枣罢了不值钱,祝您生意兴隆,我们走啦~” 说着,她拉着憨头憨脑一脸茫然的眠知非撒腿就跑,馄饨大爷走出摊子追了两步,瞧她俩是真不想吃,这才作罢。 接着来到桥上第二家,一样的做法,把青枣送出去了,说几句让人多多照拂的话。 第三家、第四家亦是如此。 把青枣全部送完,背上箩筐,带着眠知非闲逛。 眠知非低头琢磨小妹的做法,没想明白,便开口问:“小妹,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送青枣啊?” “那几家摊子应该在桥上摆很久了,算是固定摊位了,咱们新来这边卖果子多少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意。送青枣是为了不让他们心里记恨,也为了以后有什么事他们能照拂一二,即便不乐意照拂,也不会主动生事端……你想,如果平白得了别人的好处,是不是心里会不好意思,对这人的印象好一点?” 眠知非认真思考一下,无比认同地点头。 笑道:“小妹你真机灵!” “四哥,带我去菜市看看。”春水道。 眠知非没多问,走在她前面带路,还不忘拉她的手怕她走丢了。 今日是街日,人潮拥挤,春水仰头观察四周人群的穿着。这个朝代好像在历史上并不存在,人们的穿着却集齐了华夏汉民族各朝各代的特色,样式繁多,简直目不暇接了。 嗯……服饰道路打叉。 街道两边的商铺类型也很多,饭馆、五金、家具、首饰……此镇相当繁华。 走着走着就来到菜市了,菜市这边更加热闹,门口就有许多摆地摊的菜贩,市场外围摆满了小吃摊,什么糖葫芦糖人、麦芽糖、煎饼都有。 有一支穿着衙服的队伍走过来,人人腰上掐着一把刀,气场冷冽严肃。 春水的心提了一下,目光落在外围的小摊上,只见摊主们并不着急,也没有害怕,该卖啥卖啥,很悠闲。 衙人队靠近了,接下来的动作却和预想的不一样,他们只是提醒一个卖小玩具摊主往里挪,挡道了。 对地摊经济管得这么松的吗!? 她忽然感觉浑身轻松了,既然不严,那她以后走摆摊这条路会方便一些,至少不用时刻提心吊胆地盯着官差赶人。 抬脚走进菜市,极速激烈的剁肉声在拉扯讲价声中尤为明显,空气里弥漫着烧鸭烧鸡的香味。 春水和知非不约而同地咽咽口水,好香好馋…… 往前走,四下观察这个朝代都有什么菜,越看眼里的光越明亮,番茄辣椒土豆胡萝卜这些早就从国外传进来了,如今正摆在菜摊上供人挑选呢。 拐弯进入调味品摊街,同样物种丰富,油盐酱醋、八角小茴香胡椒粉……一应俱全。 接着逛到肉摊鱼摊,询问了一下价格,猪肉十五文一斤,牛肉四十文一斤,羊肉也差不多四十文一斤,鱼肉比较便宜十几文就能买一条。 春水点点头,感觉还可以,算不得高价。 离开菜市时,脑海里已经预想了好几道菜式,幻想着她摆摊卖小吃时银两哐哐入口袋场景,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但她忘了很重要的一点——机会越多挑战越高。 她走进一家饭馆,想探查一番这个朝代的菜式发展成什么样了。 扫视一遍挂在柜台上方,一排长长的刻着菜名的木牌后,这盆冷水顺势浇了下来,顿时刺骨的寒凉渗入骨髓,心脉透出的寒气把她的兴奋气焰扑灭。 她愣在原地,满眼的不可置信。 小二手撑在柜台边,恭敬地向她介绍菜品:“这位姑娘想吃点什么?是在犹豫吗,要不要尝尝我们店的招牌菜——铜锅涮肉?只需四百文就能吃到牛肉猪肉还有鱼肉,各类青菜,还附送果茶和招牌点心喔!” 看春水没有反应,继续介绍:“如果不喜欢铜锅也没关系,咱这还有酸汤鱼、水煮肉片、辣味龙虾……一楼没位置了,楼上还有一桌空位,小的带二位上去,如何?” “不、不用了谢谢。”春水几乎是逃离般拉着四哥跑出饭馆。 单单一家市井小饭馆,就有这么多样式的菜品,小龙虾、火锅都有! 那店虽不是人满为患,但每桌都是有人的,这说明那店的菜品肯定不错。 不信邪又踏进其他几家饭馆,菜式都差不多,但都有自己的特色招牌菜。 再去点心铺,桃酥、麻花、牛乳饼干……五花八门。 古代种田文出现过的美食,他们都、会、做! 她一没厚实家底二没高超厨艺,拿什么吸引客人?还没开始做呢,自信心就大受打击。 “小妹,怎么了?”眠知非察觉到她神情低落,开口询问。 春水摇摇头,心里焉焉的,唇缝无力张开,只勉强回他一个笑。 恰好遇到往这边巡逻的官差,这条路比较窄小,两人忙靠边站让路。 等官差过去,春水的视线还紧紧追随着他们的背影,路边的摊子往里挪挪,有两个摊主讨好地奉上一篮蔬菜瓜果,不过官差没收。 此地民风淳朴物产丰饶,并且官恤民情,没有压迫和欺辱。这么良好的经济发展环境,她岂能丧失信心碌碌无为? 这么一想,阴霾情绪霎时化为乌有,重拾信心,她一定会找到适合自己的营生,在此地扎稳脚跟。 绕过菜市,从另一条街逛回石阳桥。此街为南街,主营手工艺品。 南街相对清净,春水走进一家陶艺铺,铺子被高大结实的红木架占满,只留两人宽的通道通行。 春水仰头打量架子上的陶艺品,不同样式颜色的陶碗陶罐排列其中,花纹图案艳丽出众,每件单挑出来皆是别具一格。 挪步至其他木架边,泛有光华色泽的精美瓷器映入眼帘,汝窑天青釉盘、青瓷轮花钵、玫瑰紫釉海棠花盆……花色于青白玉釉中绽开,似青山雾水融于瓷玉中。 如此清雅绝伦的工艺品实在令人心生惊艳,她目光流连其中,放缓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些沉寂的死物。 另一侧的架子则放着许多小泥人,她轻拿起一个穿戴藏蓝官袍、眉眼柔和沉稳的精致泥人,靠近了看,这才发现其中异处。 这官泥人似乎是女的。 这时陶铺老板从后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泥盆,瞧见春水一脸疑惑地盯着手里的泥人,郎笑一声: “小客人可是好奇这泥人是谁?这是前任临云县县令竹泠,因为有她,咱大楚才发展得这么富饶呐。” 话音刚落,他自豪的神情骤然转变,哀叹一声:“只可惜天妒英才,竹县令十年前便驾返瑶池了。” 春水缄默不语,指腹轻轻揉搓那竹泠泥人的脸,心中微微意动。 把泥人放回木架上,离开陶铺,走进隔壁的木工坊。 刚进门,阵阵木屑宛如飘絮将两人环绕包裹,春水下意识屏住气,用袖子捂住口鼻,草草扫了眼里面的成品。 地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奇形怪状的木雕,细看的话会发现木雕的设计十分巧妙,刻画纹路顺滑,上色后丝毫看不出一点木工痕迹。 第10章 方才从陶瓷铺出来的时候,震惊心情已经被她缓冲好了,现在再看这些木雕,没激起多大的心里反应。 和四哥退出工坊,吸吸清新空气,浓烈的惆怅情绪涌上心头。 做美食,厨艺一般;做手艺活,技术一般。她能靠什么发家致富? 此时真是无比后悔在大学生涯没有好好发展兴趣爱好,多学一点手艺技术,现在就不需要发愁了。 “唉——!”春水长叹一口气。 生活不易,唉声叹气。 晌午已过,两人回到石阳桥和二姐三姐汇合。 “姐,卖的咋样?” 春水凑过去看箩筐,里边只剩下五个青枣,看来生意不错,忧愁眉眼终于舒展开。 秋燕拉着三人背过街道,低头小声数钱。 五十六……六十七……一共八十五文! 四姐妹喜色跃然,激动地抱在一起。短短一个上午,她们就赚了这么多! 春水背上背篓,和桥上的小摊贩们招手告别,带着哥姐们步行归家。 纵使赚了钱,四姐妹也不舍得花钱坐车回去,反正现在身体亢奋得很,浑身有力,一身牛劲半跑半走回到春山村。 第9章 一张猪脸王大牛 途径村口大榕树,春水再次瞧见上回那几个婶子,她们眼带八卦打量从镇上回来的眠家兄妹。 看来此处是村口情报处无疑了。 脚步一顿,把背篓脱下来丢给眠知非:“四哥你们先回去,我去找周婶子她们问点事。” 秋燕好奇问:“什么事啊?” 春水狡黠一笑:“你们不知道的事,好了好了,快回去吧,一会我就回去。” 轻推了推秋燕的背,示意她快走。等她们走了,春水才走到树荫下,随意找了个石头坐下。 婶子们见她主动过来,身子纷纷倾向她,七嘴八舌问各种问题。 先开口的是周小花的娘周婶子:“春水啊,你们这一大早的上哪去啊?” “去镇上卖点野果贴补家用。”春水没避着,老实回答。 一个婶子奇道:“呀,这山上还有野果子啊?” 另一个婶子回她:“有啊,上次你没来,春水都给我们送了几个青枣吃咧。” 询问的大婶一脸痛惜,白捡的便宜居然没落到她手里,唉! “春水啊,生意咋样,赚了多少?” 这当然不能老实说,眠春水礼貌地笑笑:“生意也就那样,现在又不是荒年,喜欢吃野果的人不多。” 话里话外透着没赚着钱的意味。 有人还想问,春水先她一步开口:“婶子们,最近我姐不是定亲了吗,我想问问那王家人如何,家风好不好啊?” “哟,这你可就找对人了,”周婶子认为春水这是对她们情报组给予认可了,颇为欣赏地看着她,“我给你说啊,这王大牛一家……” 春水竖着耳朵认真听,其他婶子跟在旁边补充。就这么聊到午阳高照,她才大概把王家底细摸清楚。 王家原先也是靠耕种生活,王大牛上头有个姐姐,几年前嫁到镇上了,王家便拿彩礼买了几头牛在家里养着,渐渐的就转为靠出租牛和拉牛车上镇来赚钱。 镇上的女儿时不时寄些银钱补贴娘家,久而久之,王家就成了村里家底不错的人家。至于家风,王大伯老实敦厚,王大娘有些小气喜欢较真但和邻里无甚矛盾,养孩子时更偏心王大牛,但不是特别严重的偏倚。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春水选择保留观点。 周婶子还同她透露了另一个消息。一开始王家没想和眠家定亲的,王大娘想给王大牛找镇上的姑娘,是王大牛硬要娶秋燕,加上镇上的姑娘彩礼都要十到二十两,她肉疼,这才同意找媒婆和眠家说亲的。 听及此,眠春水为迎合婶子们露出的假笑僵了一瞬,勾起的唇角顿时扯下来。她直觉,秋燕姐嫁过去之后,婆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说完王家,婶子们的话题渐渐转变成张二婶子私奔那事,周婶子就住张家隔壁,知道的多,便被几个婶子围着追问。 春水得到王家的消息后,没心思再听其他的八卦,和几位婶子告了别,心事重重往家走。 进了家门,先被拉去吃了午饭,才在后院找到正在剁猪草的秋燕。春水转身去杂屋拿一把生锈的刀过来,蹲在旁边跟着一起剁。 剁了会,春水看了眼二姐,张张嘴,不知道咋说。 继续剁……再抬头看,眸中尽是犹豫挣扎,将出口的话在齿缝间绕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小妹,你咋了?有什么话就说,凭咱俩的关系还有什么能让你犹豫的?”秋燕注意到她抬头半天也没说一个字,干脆主动提起。 春水放下刀,伸手捻了一条菜梗拿在手里玩弄,状似随意: “姐,你和大牛哥认识多久了,很熟吗?” 眠秋燕闻言,感觉到有股热气往脖子上爬,渐渐的小脸便被蔓延上来的绯红遮盖了大半,声音因害羞而娇细:“我……我和大牛自小就认识,我们和兰心小花几个是玩伴来着……” “噢,那王大娘对你好吗?” “嗯……”秋燕的脸更红了。 春水无奈一笑,“不是。姐你认真想想,你和大牛定亲前后,她对你的态度有没有改变?” “啊?”秋燕被问得懵了一下,随后皱眉想了一会,犹豫道,“好像定亲之后,我每次碰着她,叫她她都不应我……” “……”春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姐,王大娘原本想给大牛找镇上的姑娘这事你知道吗?” 秋燕咬唇点点头:“我知道,是大牛说要娶我,她才同意的。” 春水又问:“那你喜欢大牛吗,你能感觉到他喜欢你吗?” “我……我不知道。”秋燕垂下眸,一改之前的娇羞模样。 春水想了想,换个通俗易懂的话语问:“他经常帮你或者帮家里干活吗,一起玩的时候有没有照顾关心你,和他在一起你会感觉到不舒服吗?姐,你嫁过去之后,大牛会在他娘刁难你的时候为你出头吗?” 秋燕沉默了。她从没有在大牛身上感受到小妹说的那些。 “可是……”可是什么?秋燕也不知道说什么来证明大牛是个良配。 就算不是良配,她也已经和他定亲了。 春水微微仰头凝视她,良久后,轻叹一声:“姐,我只希望你过得好就行。” 眠秋燕神情微怔,随后把春水揽进怀里,笑道:“我知道的,水水是真心想我好的。” “水水啊——水水——” 张祥莲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春水赶忙回应:“奶,我在菜园!” 张祥莲找过来了,从口袋里捞出两块饴糖,给两姐妹一人一块。 两姐妹拍拍干净手里的碎菜叶,打开糖块包装送进嘴里,甜味在口腔里滋滋蔓延开来,满足地弯弯眉眼。 张祥莲看她们开心,也跟着笑:“今儿的生意咋样?害,不管好不好,今晚咱家都吃腊肉!” 她压根就不抱希望,但老爷子说不管如何都是孙子孙女的第一次尝试,该有的奖励不能少。 “还不错,”春水吸了口甜水,“一共卖了八十五文,公太家的井里还有一点,明早我再背去卖。” “什么!八十五文?!”张祥莲微微抽气惊呼出声。 眠秋燕急忙从怀里翻出钱袋,递给张祥莲,“是真的,我们真的卖了八十五文。” 张祥莲把钱袋推回去:“这是你们自己赚的钱,不用上交公用,留着自己分了哈。” 说完,她得意地往外走,正想出去炫耀一番她家的孙辈多能干。 眠春水上前一步拉住她,“奶,你可别出去说这事,要不别家眼红咱家,以后一直问我们有没有赚钱的法子怎么办?” 张祥莲眉心一跳,那股兴奋得意劲被浇灭了,纵使心中再不情愿,她也无法反驳这个假设。 尴尬地笑了两声,回过头道:“放心吧,奶不出去说,奶就是去和你大伯娘、三叔婆说一说。” 行吧,大伯娘和三叔婆不是多嘴的人,春水松开她,任由她去了。 和秋燕把剩下的猪草剁完,一起扛到猪圈喂猪。 眠家的猪就两头,开春刚买的猪崽,一头打算年前卖掉换银两,另一头留着自家吃。 小小的猪圈被打理得很干净,没有粪便堆积,不过长年累月沤留的猪味非常浓郁,刚靠近就让春水干呕不已。 她屏气把猪草混合浆水一起倒进槽坑里,做完这些事脸也憋红了,赶紧一股脑冲出去深深吸气换气。 院里的篱笆墙忽地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直起身回头看过去,对上王大牛那一张猪脸。 吓得她不禁后退一步。 王大牛爬上篱笆墙,在竹条间隙露出他的脸,宽脸豆子眼大蒜鼻厚肠嘴,面中长满了坑坑洼洼的麻子。阴暗光线下他露出一口黄牙,正对着春水笑得油腻。 第11章 怎么看怎么惊悚! 王大牛在墙上喊她,声音厚重含糊:“喂,眠春水,叫你姐出来玩。” 眠春水反感地蹙蹙眉,语气不耐:“有门不走爬墙干嘛?” “敲门还要等时间,爬墙快。” 眠春水啧了一声,嫌恶之色毫不掩饰。她朝猪圈里喊: “二姐,王大牛来找你了。” 眠秋燕应了一声,提着空桶跑出来,兴奋跃于脸上:“大牛哥,找我啥事?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王大牛打断她,道:“走,去河边抓鱼玩。” 他从篱笆墙上跳下来,没站稳差点摔了,也没管人家同不同意,直接跑到大门那叫她: “秋燕,快点!” 秋燕脸上的激动缓缓褪去,她扁扁嘴,顾不上羞耻,走过去打开大门,直接问:“大牛哥,你不是说会给我家借牛吗?” “啊?”王大牛一脸为难,“这,这……” 眠秋燕摇摇头,满眼失望地注视他,无力感羞愤感交杂一起涌上心头。 “我不去,你爱去就自己去!” 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眠春水适时上前就要关门:“听到没,我姐说不去!” 王大牛扒着门不给关,连忙喊住秋燕:“秋燕!我现在就带你去我家,我给你借牛!” 春水嗤笑一声,瞧瞧,明知做不到会让人生气他还要答应,偏偏等她姐对他失望了才愿意应好。 这种人她打心里看不上一点。 眠秋燕这才喜笑颜开,折身回来道:“行,你现在就带我去!” “好!”王大牛信誓旦旦。 眠春* 水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她姐真是好哄骗。她关好门,跟在秋燕后面:“我也要去。” 王大牛不乐意,正想说什么,被秋燕瞪了之后缩缩脖子闭嘴了。 三人来到王家,王大牛朝屋里叫了两声,没人应他,心里正庆幸呢,贼似地悄悄带着两人去牛棚。 春水凝视他那宽大肥肿的后背,目光不善:“大牛你咋跟贼似的,不会没和大娘她们说过这件事吧?” 王家主事的又不是王大牛,他没和家里人商量,若是王家乐意还好,不乐意的话,肯定要找眠家麻烦,搞不好会摊上一个偷牛的罪名。 “啥啊,我,我肯定跟我娘她们说过了。” 突然,一个尖细的嗓音吸引所有人都注意力: “王大牛,你带着她俩在这干啥!?” 王大娘站在栏外,把一根扁担丢在地上发出哐当响动,裤腿上还沾着湿软泥点,看样子刚从田里回来。 王大牛吓得像个鹌鹑,缩在牛棚里,胆怯解释:“我,我想把牛借给秋燕她家……” 王大娘冷哼一声,双手叉腰,架势泼辣: “不行!” “翅膀硬了?没经老娘同意就来扯牛给别家,你是哪家的儿子啊,这么顾着人家?!” 第10章 我要做妆娘 “娘……”王大牛哭丧着脸,语气哀求。 王大娘瞪他一眼,喝道:“娘什么娘!这都还没成亲呢就把人带过来借牛,以后成王家媳妇了是不是还要胳膊肘往外拐啊?” “秋燕啊,你们婚期要到五月往后呢没那么快,你也别心急贪这点小便宜,这让外人看见了怎么说?” 眠秋燕脸色涨红,难堪到了极点,她低下头小声解释:“不是的大娘,是大牛说要借我的,我以为你们……” “不是啥,你别把脏水往大牛身上泼,大牛这么乖没听你瞎说咋会把你带过来?”王大娘开口打断她,言辞激烈,“秋燕啊,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个听话的,没想到刚和我们家攀上关系就急着从这讨好处来了,要不要脸啊你!” “也没见别家姑娘有这样的,不贪便宜怎么不让你爹娘花钱租牛,啊?” 眠春水听不下去,对一旁无动于衷的王大牛嗤笑:“你还有个男人样吗,自己做的蠢事不敢认,看到你娘骂我姐也不站出来说句话,孬种!” 王大牛哪听得别人这么说他,气势汹汹走出来扬起手就想给她一巴掌,眠秋燕急声叫喊: “王大牛,你敢动我妹一下试试呢?!”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方才在王大娘的骂声下羞愤难当,小声啜泣起来,听到妹妹维护自己,心里百感交集无比难受。 秋燕愤懑地瞪了眼冲过来装腔作势的男人,失望于心头层叠起伏,堵着一股硬气,拉着妹妹离开王家。 眠春水回头朝王大牛送出一个不屑且嫌恶的表情。 要不是惦记着二姐和他的婚事,她言语才没那么客气,连那个老太婆一起骂了,管他什么老幼尊卑! 两姐妹一路沉默地离开王家,走在回家的田埂上,春水扯了一下她姐的袖子: “姐,我们去李叔家租牛吧,用卖青枣的钱。” 眠秋燕抹了把眼泪,吸鼻子闷笑一声:“好啊,不过这钱还没分给兰心和四弟,我们用了会不会不好?” “把咱俩的份拿出来用就好了,拿四十文,租两头牛。” 秋燕略一思索,点头应下:“好,我身上就带着钱袋,现在去吗?” “走。” 两人改变方向,往村尾李叔家去。 李叔也养牛,不过数量没王家多,少少七八头牛自家用而已,农忙的时候会放出来租。 两人来到李叔家门口,站在外面看见牛棚前有两个人在交谈买牛的事,秋燕刚想进去,却被春水拉住。 “先别进去,人家在讲价呢,咱进去了让李叔咋给别人好价?”春水解释道。 秋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外面等买牛的人喜气洋洋牵着牛出来,那大叔经过两人时好心情地打声招呼: “眠家的,你们也来买牛啊?” 两姐妹礼貌地叫人,等他出来后才踏进李家。 “李叔,还有牛租吗?”秋燕朝牛棚那边喊。 李叔走了出来,用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了下脸上的喊,看清来人,笑着道:“当然有了,不过只剩两头了,其中一头刚长成不久,没公牛那么有劲。” 他带着两人去牛棚中看,眠春水仔细打量那头块头小一点的牛,低头思索片刻,道:“李叔,你这租牛多少一天?” “十八文一天。” 比王家的还少两文呢,秋燕心里满意正要拉出钱袋交钱,又被春水抬手制止。 “李叔,你也说这头劲没公牛大,我家的地没有两头牛犁不完,要不我两头都要你便宜点给我们?”春水试探地问,“三十文两头如何?” 此话一出,眠秋燕立刻紧张地盯着李叔,害怕把他也得罪了,这村里就没人肯租牛给她家了。 李叔沉思片刻,随后爽朗笑道:“行吧,反正这头小的也难租走。” 春水赶紧用手肘撞撞还在愣神的秋燕,秋燕喔了一声,连忙掏出钱袋,数了三十文递给李叔。 李叔接过钱,开口问:“现在就牵走吗?” 春水望望天色,这一忙活下来都快下午三四点了,牵牛过去也犁不了多少地,到时候还要去做牛食喂它,便摇摇头:“不啦,明早让我爹过来牵就成。” “好嘞。” 办完事,两姐妹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回家了。 一回到家,秋燕就往房里钻,闷不做声。 眠春水瞧着,心里不是滋味,但她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只要二姐和王大牛的婚约在,她现在帮着出头,日后二姐嫁过去肯定要受不少磋磨。 家里没啥活要干,春水便扛着小犁耙去田里跟家里人说租牛的事。 走在交错田垄上,阅览这片春芽新生的土地,闭上眼,春的气息无处不在。 眠家水田上,眠云开背着犁架,咬牙卖力往前拉,一脚一个深坑,艰难地在泥泞中前行。 “爹,爹!!” 眠云开和在后面操控犁车的眠向天都停了下来,春水小跑到她爹面前,用挂在他脖子上的汗巾替他擦拭额角的汗水,“爹,我和二姐去李叔家租了两头牛,明天你们就能休息会了!” 眠云开疑道:“你们哪来的钱租牛?” “我们自己挣的,卖青枣赚了八十五文呢!” “呀,这么多!”这下不光是眠云开,就连眠向天也跟着惊呼出声。 春水骄傲地杨扬下巴:“那是自然。” 眠云开把手从背带上松开,往身上衣服干净的地方擦擦,才揉揉她的头:“咱家水水真厉害!上去吧别下来了,一会把衣服弄脏。” 春水摇头,挽起裤脚带着犁耙就下地了,跟着一起干。 眠云开无奈地回头和眠向天对视一眼,两人都无声笑了。 傍晚收工回家,眠春水在厨房里看见焉焉的一个人烧饭的眠秋燕。 “姐,”春水走到她旁边坐下,把头枕在她的肩上,“明天和我去街上卖青枣吧,三姐和四哥说要去山上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野果,不和我们一起了。” 第12章 “好。”眠秋燕柔声回答,视线一直停留在灼热火光中。 …… 第二日清晨,春水去公太家拿回剩下的青枣,背上背篓和秋燕徒步上镇。 依旧在石阳桥口摆摊,两人刚放下背篓,桥上的馄饨车大爷就朝她们招呼一声,笑容和蔼。 春水也甜甜笑着回应他,接着和秋燕在桥口吆喝起来。 “新鲜的青枣呀,清脆爽口,甘甜多汁,走一走看一看呀——” “唉婶子买不买青枣,一文钱一斤!” “……” 今早的生意不怎么好,两人卖到晌午都还剩几斤枣。 春水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拿起一个青枣啃,时不时吆喝两声。 盯着地上发呆,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齐紫色布鞋,身边的眠秋燕唰地一下站起身,这动静让春水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那人。 “大娘,出来逛街啊?”眠秋燕拘谨地揉捏裙子,出声问候面前的王大娘。 王大娘扬起下巴,那鼻孔都要抬上天了,话里话外都是鄙夷: “你一个即将出嫁的大姑娘,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守嫁,还出来抛头露面卖野果,真是不知廉耻,也不知道大牛到底看上你哪点,举止处处都透着粗鄙,唉!” 眠春水冷着脸站起来,正要开口,忽的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人群堆挤过来,她轻轻一笑,眼中流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玩味。 周婶子挤过来,拈着酸调对王大娘道:“我说这谁呢,不就是个臭养牛的,你身份多高贵多贤淑啊?不都是农户出身,还嫌弃起别人来了!哈,我还道你是什么千金夫人呢,原来是全靠卖女儿的三十两彩礼开的牛铺啊!” 她早就看不惯王大娘在村里的装模作样,这会儿终于给她逮住机会发挥了! “周三家的,你说什么胡话,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王大娘怒不可遏。 周婶子把篮子放在青枣筐上,双手叉腰,哼道:“什么胡话?这是实话!这街上谁不知道你家香香就是那张员外的小妾?三天两头吵着回家看爹娘,把张家的钱全垫回你家里了,你倒好意思说秋燕不要脸,我问你你这老皮脸又去哪了?” 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吁声,不少人点头认同她的话。 “原来她就是王香香的娘,啧啧,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是,也不知道怎么养的这女儿嚣张跋扈成这样,你瞧瞧,我孙子上次被她的丫鬟打得腿都还肿着!”说话的老妇把一旁的孙子拉出来给大家看他的腿伤。 “呜呜呜,奶,好疼!” 吃瓜群众对着小孙子的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王香香真狠,连无辜小儿都不放过! 只要惹了她的眼,让她不舒服的都要挨揍一顿。 王大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见舆论风向不对,赶紧拎着菜篮子跑了。 “谢谢周婶子替我们说话!”眠春水上道地抓了几个青枣放进周婶子的菜篮里。 周婶子嘴上说着不要,手里却没拒绝的意思,瞄了眼硕大饱满的青枣,嘴角微微上扬:“你们作儿也是在这卖果?” 春水点头:“对。” “那挺好的,你们先卖吧,婶子得赶回去做饭了。” “好,婶子再见!” 因着王大娘的闹腾,让一些看客觉得两姐妹可怜,三三两两就把筐里的青枣买光了。 春水和秋燕收了钱,一个劲地鞠躬感谢。 收拾好摊位,秋燕把箩筐背到自己肩上,问小妹:“水水,咱是现在回去吗?” 春水看向她,这才发现她姐双眼泛红,“姐,非嫁他不可吗?” 眠秋燕怔怔,她咬咬唇,眼眶又红了。方才在大街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骂,委屈之余,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甘。 她也想不顾后果骂回去,但一想到彩礼的事,胸口挤压的气瞬间泄了。 “王家给的三两彩礼定金已经被花掉了,给大哥交私塾费用了……我们家没钱还。” 眠秋燕几乎是面如死灰,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春水沉默片刻,想了许多话,但都哽在喉咙没出口。 最后才问:“婚期是几时?” “五月。” 五月,还有一个多月,还有机会! 眠春水道:“先不回去那么快,我想去西街看看。” 两人便往西街去。 大鹏镇西街,主营服装首饰类。来往人群女子居多,擦肩而过时鼻息间还萦绕着她们留下的氤氲芳香。 头戴花钗发系蝶簪,步摇璎珞随着轻盈曼妙的身姿微微摇晃。姑娘们结伴而行,细声轻语交谈,展露笑颜时,恍若芙蓉映面,娇嫩欲滴。 不过……笑的时候怎么好像看见有白粉掉下来了? 眠春水瞪大双眼,她真的没看错,姐姐们脸上的妆粉簌簌掉下来了,落在衣襟上粉饰一片白。 掉妆女子的朋友发现了她的“惨状”,忙道:“你的粉掉了,快补补!” 掉妆女子急忙用帕子挡住脸,窘迫地背过人群补妆。 春水把视线从女子身上移开,观察其他路过女子脸上的妆容。 脸上的粉惨白无比,多以胭脂修饰血色,可有许多人掌握不好力度,总是习惯把脸扑成猴屁股。 眼妆大多都一个样式,在厚重的白铅粉上扫点黄粉红粉叠上去,没有眼线没有卷翘的睫毛,平平无奇还不能修饰脸部。 简直是美妆荒漠! 眠春水强忍激动,拉着秋燕随便进了一家人多的香粉铺。 在沁满芳香的小铺里,她粗略记下这个时代流行的化妆品,以及价格。 再去别的铺子扫价格,对比品质,虽然她买不起,但也要了解市场行情。 从第四家香粉铺出来,她站在门口,闭上眼,鼻尖是淡淡的甜香,光打在身上,暖意肆虐。 她终于找到合适自己的营生了,这种感觉仿佛荣获新生,心中有一个声音坚定重复着: 我、要、做、妆、娘! 第11章 定制化妆刷 计划初成,她扭头问秋燕:“姐,你之前买过妆粉吗,家里有没有剩的?” 眠秋燕:“有,不过我只买了胭脂和敷粉。怎么了,你想梳妆?要不我们去铺子买些妆粉回去?” “我想买黛粉和唇纸。”春水道。 秋燕闻言,伸手拉着她往一个方向走:“好啊,我带你去一家便宜实惠的妆粉铺。” 这家妆粉铺开在西街尾的一条巷子里,规格不大,香气也没之前的铺子浓,但进出人数很多,估计胜在价格方面吧。 带着浓郁刺激性的劣质粉香弥漫充斥整个狭小的空间,让春水不由得屏息,快速找到黛粉和唇纸。 扫到价格上时,她忍痛放回几张唇纸,只留两张试试水。 黛粉是平矮的半罐包装,只有半个拇指高,就要四十文;两张唇纸八文钱,就这两东西直接花掉今早赚的五分之四钱了。 痛,太痛了! 绕到皂粉区,上下打量不同花样的皂块,拿起一块名为“桂花净面皂”的小方皂凑到鼻尖闻了闻。 嗯……味道不浓,十文一小块,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抱着尝试心理,还是将这块最便宜的皂一并带走。 走出店铺,春水转头对二姐说:“姐,我会把钱赚回来还你的。”脸上带着歉意却又郑重坚定。 眠秋燕毫不在意,摸摸她的头:“姐不要那钱,都给你花。” 春水朝她笑笑,回去路上一直盘算着化妆工具怎么做。 妆粉铺里卖的眉刷粉扑都好贵,小小一支就要十几二十文,她没钱买了。 最主要的是,她想改良粉刷,能往现代化妆刷的效果凑最好。 回到眠家,春水喊了两声爹娘,也没见着人出来。 疑惑道:“奇怪,今天大家都不回来吃饭吗?” “许是在田里犁地呢,一大早的就带着李叔的牛去田里忙活了,三十文一天,不得加把劲争取犁完所有地啊。”眠秋燕把箩筐放好,拢起袖子往厨房走去。 眠春水这才想起来租牛这茬事,“姐,你烧饭去了?”听到厨房里的秋燕应了声。她才说:“那我去摘菜吧,土豆可以不?” “去吧,再摘点菠菜回来。” “好。” 吃过午饭,春水把备好的饭菜放进食盒里,然后和二姐一起提着三个食盒去田里 眠家水田。 “爹,娘——”春水的喊声远远地从田埂上传来。 小跑到文桂芬面前,把食盒放到她手里:“娘,吃饭了,我来替你。” “娘不饿,你别下来,一会裤子脏了。”文桂芬心里熨帖,伸手轻推她上去。 眠兴忠捧着饭碗走过来,“行了,不急这一时,赶紧吃了再忙活,就剩两亩田了。” 老爷子都发话了,文桂芬等人不敢不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拿碗装饭,坐在田埂边吃起来。 第13章 眠春水凑到四哥旁边,用胳膊肘撞撞他:“四哥,你知道咱这谁的木工活好,价格又便宜的吗?” 眠知非经常出去玩,认识的人肯定不少。 “程哥啊,”眠知非头也不抬,大口扒饭,“他以前在镇上学过两年,闲时接点木工活糊口,单靠打猎不得饿死。” 顿了顿,他抬头问:“小妹你要做啥?” “我想找人打几支妆粉刷,他会做吗?”眠春水回答。 眠知非摇头:“不知道,我帮你问问他。” “我自己去吧,急着用。” “好吧。”眠知非继续埋头扒饭。 一旁的兰心开口问:“小妹,你打妆粉刷做什么?想梳妆吗,我和你二姐都有刷子,不需要另外花钱打的。” 眠春水摇摇头:“我想去镇上西街那支个小摊,当妆娘,专给人上妆的那种。” “上妆,你从哪学来的?”黄雪花好奇地问,她记得春水一直都是痴傻的,没接触过梳妆吧? 糟糕!眠春水紧张地咬了下唇,她都忘记这副身体以前是痴傻儿来着,要露馅了! “啊,这个……我之前痴傻的时候,梦到过一些仙女姐姐……”眠春水绞尽脑汁想借口,“她们经常带着我玩,教我上妆,久而久之我就会了。” “啊呀,真梦到神仙啊?!”张祥莲惊得连饭都没咽,含糊出声。 “难道小妹清醒也是神仙相助的吗?”兰心天真地问。 “那肯定是真的,之前伯爷和镇上的大夫都说救不了,要傻一辈子呢!” “看来我们水水是有福气的,得神仙眷顾啊!” “……” 眠家人围绕春水胡诌的神仙七嘴八舌谈论着,再没人揪着她会化妆这件事,眠春水缓缓吐了口气,好险…… 一整个下午,眠春水都在田里帮忙,一直忙活到晚上,才差不多把田犁完。 眠家人这会儿个个面带笑容,尽管身体疲惫不堪,心情却很愉悦轻快。之后的活就没那么累了,他们终于能松口气了。 第二天,找爹娘要了十文钱,再加上昨天卖青枣剩的十二文,眠春水就这么揣着二十二文钱去程家了。 “扣扣——” “扣扣——” “程宿——你在吗?” “……” “没人吗,”眠春水小声嘀咕,“不会上山了吧。” 她转身要走,背后的门忽然“吱”一声开了。 “啊,程宿……哥哥。”面对那张俊朗逼人的脸,春水忽然想起爹娘不准她直呼程宿大名,赶紧补了句哥哥。 喊完,脸不知不觉地就染上红晕了,低声道:“我想找你打几支妆粉刷,你看这样的能打吗?” 她把手上的图纸摊开,上面画着大号粉底刷、扁平刀锋刷、圆润眼影刷以及小号的高光刷。 “上面的毛可以用干净羊毛或者牛毛,兔毛也可以,尽量软一些。” 程宿拿着图纸认真端详,片刻后,他冲眠春水点点头。 春水弯弯眉眼:“可以做是吗,那,费用大概多少?” 程宿移开眼,心中默算成本,然后伸出手比了一个二和一个五。 “二十五文?” 程宿点头。 眠春水窘迫地捏捏口袋里的铜钱,“那个,我没那么多钱,能不能便宜点,二十二文行不?” 澄澈清透的双眸闪着微光,樱唇向下耷拉着,企图用可怜巴巴的模样将他软化。 “……” 程宿不自觉后退一步,下一秒竟鬼使神差点了头,待他惊觉时,绯红已蔓延至耳后根了。 “好耶,谢谢你!”眠春水把铜钱掏出来放他手里,“什么时候能做好呀,到时候我过来拿。” 程宿缓缓竖起两只手指,比了个二。 “好的,两天后我来拿,辛苦你了!” 眠春水心情愉悦地哼着小调离开了。 程宿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蓦然失笑。 春水从程家出来,朝着梯田的方向走。泥巴路两边是成片的秧苗,风稍稍拂过,青绿一片的苗叶缓缓浮动,空气中泛着清新的泥水汽,融入薄薄晨雾中。 站在田埂上四处张望,眠春水没找着两个姐姐和四哥的身影,便朝眠云开喊:“爹,四哥和二姐她们呢?” “你四哥带她们去河边摸鱼了。”眠云开回道。 “那我也去!” 清荣河尾,眠知非卷着裤腿光着膀子,俯身把手探进水里,缓慢移动。 春水知道他这是在追鱼,了然地站在岸边不出声不叫唤。 眠知非不动声色地让手一点点靠近鱼身,时机一到,出其不意迅速拢住那条小鱼。 “哗——”水顺着他的臂膀流下,被抓在手里的小鱼不停扭动挣扎,鱼尾晃动拍打,却丝毫不起作用。 “哇啊啊啊!”眠春水淌着水小跑过去,凑到四哥身边一个劲地夸,“四哥好厉害!!今晚又能拖四哥的福吃上肉了!” 眠知非对她的夸赞很受用,心里暗暗得意,哈哈一笑:“小妹你来了啊,快,把这鱼放岸上的筐里。我要继续摸鱼了,今晚必须让小妹吃个饱!” “好嘞!”眠春水接过鱼,紧紧抓着它跑到岸上的箩筐边放进去。 她卷高袖子裤腿,正要跟着下水摸鱼,瞥见眠秋燕和眠兰心从远处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二姐三姐,你们这是去哪了?” 眠秋燕开心地说:“我和兰心在田沟里看见螺了,喏,看看,能炒两盘螺肉了!”她把怀里的螺推出来给春水瞧。 眠春水却蹙起眉,面露迟疑:“咱们还是吃鱼吧,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螺肉里全是脏污,吃了会发热。” 她很想说野生螺有很多寄生虫,处理不干净严重的可能食物中毒。不过考虑到这是古代,说了她们也听不懂,只能变换一下词简单说明一下。 “这……”眠秋燕和眠兰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犹豫不舍。 螺肉虽少,可这也是肉啊。至于干不干净,以前也没听说过吃螺出事的人哇,捡了这么多螺还不带回去吃,好心疼。 许是明白她们心中所想,眠春水干脆祭出撒娇大法,拉着两个姐姐的手晃啊晃,嘟起嘴嚷道:“哎呀,我就是不想吃螺肉嘛,我也不想你们吃,我们一起多抓点鱼回去吧~” 两人受不了她的撒娇,无奈点头:“好吧,不吃螺了。” “好耶!” 眠春水欢快地扒拉掉她们身上的螺,还有几个紧紧吸附在衣服上,强忍恶心才把它们从粘液中扯开,立马甩掉,一秒都不想碰这东西。 第12章 抓水蛇砍柴树 把螺都扒拉掉后,春水再次伸脚下水,忽然一个力道把她拉了回去。 不解地回头看,“姐,干啥拉我?” 眠秋燕神色凝重:“水水你就在岸上等着,这里的水深,别又给掉下去了。” 眠春水扁起嘴,心里一万个不乐意:“我就在水浅的地方抓,不会到下面去的。” “不行,太危险了。”眠秋燕语气坚决,不容她拒绝。 小妹落水的事就像一根刺无时无刻提醒她伤痛,绝不能让小妹再次深陷危险中。 眠春水嫌少看见她姐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悻悻收回想要撒娇的手,低落道:“好吧,那我去石头那边坐着。” “嗯,水水听话,就在那坐着等我们哈。” 眠春水灰溜溜走到离河岸很近的一块大石头那,爬上去坐着,两只脚淌进水里晃悠晃悠。 三月末的河水清凉中带着丝丝暖意,脚踩在下面的石头上,被清澈缓和的水流冲刷着,有种奇异的舒适感。 河对岸是好几座连起来的大山,往上看,依稀能看见上面有几座分散的土坟,坟边的白帆随风飘扬,徒增一抹荒芜凄凉。 她赶紧移开视线,坟这种东西最好不要一直盯着看。山脚有几棵低矮到快要歪进河里的树,树枝长叶垂进水里,像一位女子蹲在岸边垂洗墨发…… 正看得出神,眼角余光闪过一抹灰黑的线体,顿时浑身血液倒流。 “啊!!” 眠春水惊叫一声,条件反射骤然缩回脚,连滚带爬站在石头中心,瞳孔死死盯着线体的方向,心跳突突直冲胸膛。 蛇!是水蛇! 这条水蛇不算大,一指宽一米长,通体灰黑,潜在水里乌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望着她。 这目光让春水不住地腿软,大脑一片空白。 离她不远的眠兰心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查看情况,语气担忧:“怎么了小妹,你没事吧?” 眠春水在她离自己还有几米的距离,宕机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颤着声音喊住她:“三姐……你你别过来……蛇,那边有蛇!” 眠兰心立即停住,心也跟着吊起来,她也害怕蛇,而且听说水里的蛇最毒了。 “我,我叫四弟过来?他敢抓蛇。” 第14章 眠春水点点头,她已经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眠兰心急忙掉转方向,往眠知非那赶去,眼睛紧盯水里的物体,害怕这边也有蛇。 “四弟!四弟,春水那有条水蛇,她她怕得不敢动了。”眠兰心说这话时,没发觉自己也在抖。 眠知非正好抓到一条鱼,直起身听到这话,眸光一亮:“蛇?这玩意卖的可贵了,走,去我背篓那拿竹钳。” 两人往岸上走,另一边的眠秋燕瞧见了,不明所以地跟过去问情况。眠兰心再次和她复述一遍水蛇的事,她便撸起袖子,也抓起个竹钳,嚷道:“敢堵水水,我看这蛇是不敢活了!” 三人气势汹汹地靠近水蛇附近,眠兰心往春水那边靠,不打算参与这场蛇斗。 眠春水看见哥姐们都过来了,慌乱的心安定下来,凝神静气地观望他们行动。 眠秋燕和眠知非一左一右两个方向,往水蛇那靠过去,也不知是为什么,这蛇竟然定定地潜在水里,不游窜,不动弹。 眼看二人越来越近,水面浮动越来越大,捏着竹钳,放在蛇头上方。 看准时机,夹! 眠知非死死夹住蛇头,蛇尾霎时蜷缩起来,攀上竹钳,势要绞杀这个死死钳住自己的物体。 眠秋燕的竹钳跟上来,夹住它的蛇身,不让它动弹,两人一前一后往岸上走。 解除困境了,眠春水飞一般跑回岸上,溅起的水花将衣服打湿大半,害怕有蛇忽然窜出来咬上一口,便顾不得脚脏,慌忙穿上鞋子。 “嘿,幸好我出门习惯备着竹钳和蛇娄,果然给我遇上了!”眠知非咧开笑容,熟练伸手拈着蛇头把它放进蛇娄里,关好开口。 看了眼箩筐里巴掌大的小鱼,一共七八条,叠起来放着,还不停扑腾跃动。 眠知非现在完全没有抓鱼的心情了,只想快点把这条蛇给卖了拿钱,开口道:“这鱼也抓得差不多了,够吃两餐了,回去吧。” 眠春水心有余悸,只想远离这河边,忙不迭点头同意。心里十分庆幸方才自己没有跟着下水摸鱼,要不挨蛇咬一口都不知道。 从河边绕回家的路上,又碰见了那两个经常来摸鱼的小孩,眠春水走在前面,扫了他们一眼,当作没看到似的继续往前走。 却没想到在经过两人时,听到他们低低细弱的声音:“眠小姑好。” 眠春水眸中闪过诧异,脚步停顿,回头深深地看着他们,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眠知非便抱着蛇娄去隔壁村找人家卖,眠兰心去菜园摘菜,眠秋燕在厨房处理鱼鳞。 春水淘好糙米,倒进大锅里蒸,湿手擦擦围裙后,开始清洗另一个炒锅。 锅洗好了,眠秋燕也把鱼刮好了,内脏丢到只养了一只老母鸡的鸡窝旁,老母鸡立即跳出来叼着吃。 眠春水用锅铲边边舀了点猪油,白块猪油随着热气融化,滋滋冒着油香。往热油放入三条小鱼,带着鱼香的蒸腾热气瞬间升起,一面煎至焦黄,翻面继续煎。 等着鱼差不多熟了,撒盐撒酱油调味,再盖上盖闷一会,装盘上桌。 锅里余留的油继续热着,放入洗干净的青菜,菜水没有沥干,刚放进去她就被热油溅到了,惊呼一声赶紧盖上锅盖。 搓搓被溅到的手臂,还好没起泡。 青菜熟得很快,装盘上桌。眠秋燕往食盒里装饭装菜,提着三个食盒出门了:“小妹你和兰心先吃,我给爹娘她们送饭去。” 眠春水应了一声,去鸡窝那叫眠兰心回来吃饭。 两人只吃了鱼的一面,尽管肉少,依旧吃得津津有味,入口的鲜嫩爽滑顷刻席卷心头那点阴霾。春水再也不去想河边水蛇的事,只疯狂地吃吃吃。 吃了饭,眠春水去洗澡了,换身清爽的衣服躺床上午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精神许多了,刚好眠知非回来了,在院子里喊她呢。 “小妹,小妹!去不去山上玩?砍柴去!” 眠春水一听要去山上,腾地翻起来,一边换衣服一边回应: “去!四哥你等等我!” 换好干净的衣服,打开门去柴房(杂屋)拿了把柴刀带上几根麻绳,和哥姐们一同上山。 这次去的山是村尾后面的山,眠知非说那里小动物多,去碰碰运气。 这座山不似村头的山那么杂乱,大概因为眠知非和程宿经常来打猎,用脚走出一条上山的路来。 沿着山路走,没看到什么小动物,再往前就要进入深山范围了。 眠知非目光落在远处的深山上,泄了气:“不能再往前走了,我没程哥的身手,不能保护你们。算了,去砍柴吧。” 四人原路返回,来到半山腰,开始找小树砍。眠春水站在一棵比她一点,拳头宽的树面前,没有立即下手,而是观察了一会姐姐们怎么砍的。 看完,感觉自己也会了,便左手抓着树干,右手握紧柴刀,往树根处斜砍。 一下……两下……四下…… 最后一脚踹倒树干,把它拖到一边放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砍了有十来棵小树,她累得直不起腰,扶着一旁的大树,瘫软地背靠在粗砺的树皮上,脸蛋热红,抬手擦去额头流下糊住眼睛的汗水,这才能看清山下风景。 她这个角度可以说是俯视下方,杂草丛生的田埂分割了不规整的水田,农民们卷起裤脚怀* 抱秧苗长久弯腰插苗;也有人鞭策水牛来回犁地,放声唱起带有民族特色的农忙歌。 水田背后,是交错纵横的房屋,泥房、木房居多,只有一两户是青砖房。眠春水玩心大起,仔细寻找自家的房屋,可惜太偏了,啥也没看到。 鬼使神差般,她的目光开始落到远处的一座木屋上,附近没有别的人家,只它一间,孤零零地建在河边。 就和那人一样孤寂呢,她心想。 “咔嚓——”一声,眠秋燕踹断树木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拉出来。 眠春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摇摇头把这念想从脑海里冲散。拎着柴刀继续工作。 刚走两步,“哎哟!”一声就要往砍柴留下的尖端撞去。 眠兰心手疾眼快地拉住她,这才没让悲剧发生。 “小妹,你没事吧?”眠兰心把她拉回来,环顾四下,眉头紧紧皱起,“小妹啊,这砍完的尖尖不能这么留着,你看着我。” 眠兰心蹲在一个尖尖边,用刀背狠狠拍平尖端,“砍完就要像我这样拍平来,要不然会踩到划伤,或者像你刚才那样差点撞上,运气不好可能没命的!” 眠春水闻言,心里一阵后怕,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把它们拍平。” 接下来继续砍树,砍完拍平尖端。一直砍到日暮了才收手,余晖透过林峰照过来,让枝叶外围泛着一层金光。 春水学着把树上的竹叶拔干净,然后用绳索绑紧,利落地背上,前面也抱着一大把柴枝,侧头小心看路下山,避免滑倒。 回到家,把树干堆放到院子里,开始用斧头劈柴。 春水认真砍柴的时候,眠知非忽然拿着一条白花花的小虫提到她眼前。 “啊啊啊啊——”她一把推开眠知非,没好气道,“四哥你干嘛!” “给你看看柴虫哇,瞧瞧,刚劈出来的,新鲜地狠,一会烤了给你吃。”眠知非露出一个十分欠揍的笑容。 小柴虫在他手里挣扎蠕动,时而吊在空中晃动。 “我不要!你自己吃,我不吃这个虫,哕——”眠春水生理心理都在抗拒,一想到他要吃柴虫,小脸皱成一团,干呕起来。 “眠知非!不准欺负我妹!”眠秋燕拎着斧头气势汹汹赶过来,一手捏着他的耳朵往旁边拉。 眠知非被捏疼了,龇牙咧嘴叫着:“我没欺负她,二姐快放开,疼!” 眠春水被逗笑了,咯咯笑起来,眠秋燕这才放开他,用斧头指着他:“再让我看见你欺负我妹,一斧头给你挥过去信不信!” “信,信!”眠知非讨好地笑笑,转身就小声抱怨起来,谁也没听见他在抱怨什么。 第13章 摆摊接妆 晚上吃饭的时候,眠知非把卖蛇得的四十文交给张祥莲,张祥莲只收了十文,把剩下的推回给他:“自己拿着用,别乱花啊。” 眠知非笑嘻嘻接过,转身又拿了十文钱塞给眠秋燕:“二姐,你也帮抓了。” “我不要,我啥也没干。”眠秋燕拒绝。 “那给小妹买妆粉,我听说妆粉什么的最费钱了,”眠知非把所有铜钱全塞春水怀里,“小妹拿着,别拒绝嗷,四哥疼你!” 眠秋燕也把钱塞给春水了。眠春水刚放下碗,莫名其妙获得三十文,犹豫挣扎一番最终没有拒绝,她正缺钱呢。 低头看向碗里的土豆糙米粥,越看眼睛越湿润,心仿佛被热流紧紧裹着,暖意融融,鼻子也跟着无端发酸。 第15章 忽然发觉自从来了眠家后,她真的感性许多,以前哪有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习惯。 “谢谢四哥,谢谢二姐。”她极力掩盖颤抖的哭腔,不过这伪装很是拙劣。 眠家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水水,来吃点这鱼,可香咧!”张祥莲夹了块鱼肉放到春水碗里,顺带安抚地摸了把她的头。 眠春水捧起碗扒口粥,对众人露出一个笑容,尽管鼻子眼睛泛着红,也能感受到这是发自内心真诚的笑。 “好了好了,快吃饭,要凉了。” 杨翠芳适时开口,饭桌上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第二天,春水跟着下地插秧,忙活一天,眠家的田总算是种完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1 当天晚上,身心俱疲的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精神头很足,脑子里反复出现明天拿到化妆刷后的未来幻想。 抱着薄被激动地翻来覆去,两只眼睛都要困迷糊睁不开了,意识依旧牵制身体不让睡。最后的最后,还是疲惫战胜了精神,带着对未来的幻想,沉入梦乡。 …… 晨曦透过窗缝照进一方小屋,席卷屋里的昏暗与沉闷。别家院子的公鸡开始高调打鸣,外面传来轻微的洗漱声以及低低的交谈声。 眠春水醒了,揉揉惺忪睡眼,懒散地爬起来穿衣洗漱。 捧着糙米粥,手拿咸土豆,坐在篱笆墙边吃早饭。刚啃完最后一口土豆,抬头一看,一个熟悉身影正往她家这边走来。 院门被敲响了,眠春水赶紧放下碗,小跑去开门。 “程宿哥哥,你来了。”她的目光始终落在程宿手里的竹筒上。 接过竹筒,用手触摸化妆刷上的毛质,很细密很柔软,堪称完美。 春水满意地朝他笑笑:“谢谢你!” 程宿不自觉抿抿唇,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哎——”眠春水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算了,先化妆最重要。 她开心地抱着装满化妆刷的竹筒回屋,刚坐下才想起来没有铜镜,跑去两个姐姐屋里借了铜镜和妆粉,在屋子里对镜梳妆。 没有做保湿,她直接上了白得发暗的敷粉作为底妆,不过没敢上太多,敷粉主要成分是铅粉,过量的话会中毒。 底妆之后,她习惯先画眼影,用眼影刷沾上松花黄,在手背上反复扫掉多余的粉,再大范围扫到眼皮上打底。再沾胭脂红,重复一遍,扫在眼中和眼尾,慢慢晕染开来,多余的粉带一下卧蚕。 用刀锋刷轻轻沾点黛粉,扫掉多余的粉后在卧蚕中间轻轻划一笔,前后左右晕染,浅淡的卧蚕线隐隐浮现。又沾了粉扫过下至,降低眼位,再用高光刷沾上敷粉提亮卧蚕,增添自然感,不管是细看还是远看都不突兀,还能放大双眼。 眼妆部分完成,她开始画眉,用刀锋刷沾着黛粉一笔一笔沿着眉毛走向划,眉毛颜色加深便显得人精神许多。 画完眉,她用粉底刷沾沾胭脂红,轻轻扫过面中、鼻尖和下巴。她极力控制力度,就怕一不小心成为猴屁股,放下刷子,捧着镜子左右看看。 铜黄镜面映出一张芙蓉俏面,眸含春色,勾人神往。即便没有华丽服饰衬人,如此花容月貌在粗布之下依旧光彩夺目。 眠春水抿上唇纸,妆容整体和谐了,美色更甚。 兴奋地跑到姐姐们的房间,“快看,怎么样~” 春水得意地晃晃脑袋,一点点白粉簌簌掉落,吓得她不敢再有大动作,板板正正站好。 眠兰心惊讶地拉着她转了一圈,眼中露出艳羡: “真美呀!” 她不知要如何形容小妹的美貌,憋了半天只吐出这三个字,窘得她挠挠耳朵,站到一边观察春水的妆容。 “哇——!!”相比之下,眠秋燕的反应就大许多,她捧着春水的脸,认认真真仔细打量,“好厉害,没想到小妹你还有这手法!你本来就眉清目秀,梳妆之后更加倾城倾国了!” 眠春水噗嗤一笑,“姐,哪有倾国倾城这么夸张,你从哪学来的这个词?” “嘿嘿,”眠秋燕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公太那学的,我只想到这个词,反正和你没差。” 眠春水笑意盈盈,拉着两人出去,从房间拿出那块净面皂递给她们:“你们用这个洗洗脸,洗干净点。我一会给你们上妆。” “啊,这,不用了吧。”眠兰心推拒往后退,被春水一把拉住。 “快去快去,莫让我久等!” 眠秋燕已经给脸抹上泡沫了,转过头笑道:“兰心你这时候害羞个什么劲,快点,你不一直都想上个好看的妆吗。” 眠兰心脸颊微红,不再扭捏,走过去打水洗脸。 等二人洗好脸,跟着眠春水进她的屋子。 春水给两人都上了一点敷粉,哪里黑就上哪里,均匀肤色。 眼妆部分,她是按照两人的眉眼特点画的。兰心眉眼柔和多情,适合粉嫩桃花妆;秋燕的眉眼则是娇艳上挑的凤眼,五官精致偏浓颜,不需要厚重的眼妆画蛇添足,简单的棕黄色打底就好。 腮红也不一样,兰心的是打在脸中,秋燕则是在眼尾一点点,各有特点。 至于唇妆,春水仔细想了想,给兰心的唇瓣擦得小巧扁平,突出她的柔和清丽;给秋燕的唇画得圆润饱满,纵向唇妆平衡横向眼妆,眉梢微挑,媚态横生。 落笔,春水拍拍手里的粉,把铜镜端给两人看:“如何?” 秋燕和兰心看向铜镜的一刹那,姣好妆容之下神情呆滞,眼中争相翻涌着愕然与激动。 “这,这是我?!” 眠秋燕惊呼一声,简直……难以置信! 眠兰心双手抚上自己的脸,不可思议地左看看右看看,半晌,她才转过头对春水说: “小妹,你绝对是临云县第一妆娘!” 这话她没夸大,在临云县十几年,从没见过有人能用这么简陋的工具画出这么精致的妆容。 得到肯定,眠春水自信爆棚,脚下飘飘然,感觉下一秒就能飞去西街摆摊了。 理智把她拉回现实,她的手法还不算熟练,必须做到每一步都没错漏才行。 于是,她拿起刀锋刷,抬起秋燕的下巴:“姐你别动,让我试试给你画个眼线。” …… …… 眠春水把两个姐姐拉在家里练习了三天,手法熟练到一步未错之后,出发去西街了。 她叫上三个哥姐一起,四哥扛桌子拿桶,二姐拿椅子,三姐提镜子和妆匣,而她自己只需要拎着最轻便的化妆筒。 在西街寻了个人多的地方坐下摆摊,眠知非拿着半人高的纸站在摊位前当招牌,纸上写着四个字——花妆小铺。 眠秋燕和眠兰心站在摊位另一侧,她们身着素净衣裙,头戴朴素珠花,衬得脸上的妆容越发出众。 眠春水和姐姐们差不多的打扮,半弯着腰摆弄化妆品,一一摆放整齐。每路过一个女子,她就开口吆喝: “姑娘要不要上妆?保准给您画得跟花儿似的,瞧瞧,这是我给两个姐姐化的,怎么样,试一试呗?” “哪有人花钱上妆的,这不嫌钱多没地方使么!”一位路过的姑娘甩了甩帕子,白了她一眼便走了。 眠春水不急不躁,脸上依旧保持职业假笑,对下一个姑娘吆喝:“姑娘要不要上妆?……” “……” 喊了半天,无人搭理。眠春水心也跟着沉下去,不会要翻车了吧? 她坐下来翻出装水的竹筒,喝口水润润嗓子。 仰头之际,她看见摊前凑过来一个身影,赶忙咽下水,正正身子,笑盈盈地问:“姑娘可要上妆?自带妆粉胭脂十文一次,用小摊上的妆粉则贵些,十五文一次。” 女子身穿鹅黄雪纺裙,脸被帕子遮起来了,看不清什么样,但从她温婉端庄的举止来看,定是个不错的气质美人。 “嗯……我观察你们许久了,真的能给我化出她们两那样的妆容吗?”女子低声道。 眠春水重重点头:“化不出不收钱。” 她点点头,然后犹豫地看了眼眠知非。春水秒懂,她指着他:“四哥你去帮我打盆水回来,多打点。” 眠知非没有质疑小妹的决定,听话地提着一个桶去河边打水。 “姑娘,我哥不在这边了,你坐过来吧。”春水朝女子招招手,示意她坐到旁边来,“出门用净面皂洗过脸了吗?” 女子点点头,把帕子拿下来,露出半张红斑脸。她不敢抬眸看春水的眼睛,害怕看到一样的震惊、嫌恶情绪。 第14章 喜获打赏 眠春水盯着她脸上那块斑,眉头微蹙,犯起了愁。 这里没有遮瑕,大面积上铅粉也这不掉这块斑吧? 她想了想,试探道:“你脸上的斑我不确定能不能遮住,我把眼妆化重些,让人忽视那块斑可以不?” 第16章 女子闻言,不自觉绞起手帕,再次看向春水的妆,片刻后她下定决心似的点头:“试试吧。” “好,你自带妆粉吗,还是用摊位上的?” 女子道:“用你的吧。” 眠春水站起身拿着敷粉给她上底妆,特意在红斑处多刷几次。 改良的粉底刷是扁平状的,沾着敷粉刷上去能更快贴合皮肤。她不知道哪里有海绵,也不知道怎么做粉扑,只能用粉底刷替代了。 上好底妆,红斑还是很明显,春水故意不去看,开始化眼妆。 眼影她改了顺序,以松花黄为主,胭脂红为辅,淡淡的黄突出视觉中心,只留眼尾眼头一点红,余粉微微往上挑,恰到好处地拉长眉眼。 刀锋刷沾眉粉沿着睫毛根部画一条上扬的眼线;沾红粉画下至和卧蚕,高光刷沾黄粉轻扫卧蚕中部,眼妆颜色与服饰平衡。 眠春水很满意这个眼妆,自己先欣赏起来了,如果有手机就能拍照当宣传图了。 她把刀锋刷上的粉拍掉,开始画眉毛,这位姑娘的眉毛颜色很淡,春水就给她画了柳叶眉。 没有特别的腮红刷,春水就用眼影刷一点一点扫。扫着扫着忽然发现,红斑刚好长在右脸腮红区域附近,面中的那一块,干脆右脸不上腮红了,给她左脸扫一个对称的不就完事了。 扫完鼻头和下巴,春水习惯性地抬眸检查,这一看连她自己都惊讶了。 红斑在腮红的映衬下,并不突兀,不凑近看是看不出瑕疵的,社交距离下就是个气质美人。 “怎、怎么了?”女子见她愣住,还以为是自己的脸把她吓到了,下意识想伸手捂住脸。 眠春水飞速拉住她的手,制止她碰花妆容:“别动,很好看,马上就化完了。” 女子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从没人说过她好看,心中不甚在意,却又忍不住期待。 我终于能摆脱丑八怪这个名衔了吗?她想着。 眠春水给她递了张唇纸:“轻轻抿一下就行,不需要太红。” 女子点点头,照做了。淡淡的红在她唇上晕染开,春水小心地替她擦去边角多出的红。 妆成,兰心赶紧递上铜镜,目光停留在女子身上舍不得移开。 女子接过铜镜,屏气凝神,忐忑地举起镜子看过去。 镜中人柳叶黛眉眼波流转,稍稍垂眸,娇而不媚柔情似水。 她怔愣片刻,全然忘了寻找那块红斑,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一双眉眼之上。笑意于精致面容上蔓延开来,眼眶倏地泛红,泪珠打转模糊双眼,就要决堤而出。 “别哭!!姑娘,你一哭这妆容就花了!”眠春水急忙打住她,让那刚蓄起的情绪骤然落下。 女子的眼泪缩了回去,发自内心地笑了:“谢谢你,这个妆容我很喜欢!” 她从钱袋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面上,豪气道:“不用找了。” “不行,太多了!”眠家姐妹异口同声。 “不多,赏你们的,多谢!”女子说完,起身离开,不给她们拉扯的机会。 那方用来遮脸的帕子,被她遗忘在小摊上,残留她的淡淡芳香。 “小妹,一两银子啊!”眠秋燕把银子捧在手心,生怕掉了碎了。 天知道她有多激动,呐喊快要冲破喉咙,若不是理智还在,她都要跑到街上放声尖叫了。 眠兰心也凑过去摸摸银子,新奇得不行,从小到大摸过最多的就是铜钱,哪有机会碰银子呢? 等两人兴奋劲过了,把银子还给春水,兰心还奇道:“小妹你居然还挺淡定的。” “当然,”眠春水抛了抛银两,感受它的重量,愉悦道,“咱们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赚更多银两的!” 她对自己的手法非常自信,在现代她可没少化妆,每出一个新潮流妆容,她都跟着好闺蜜李霖霖一起化,拍照发朋友圈。 其实她刚刚也小小激动了一下,反应没有眠秋燕和兰心那么大而已。 不过想走远妆娘这条路,她还得再改良一下化妆品,特别是粉底的敷粉,铅粉危害大轻则黄脸婆重则归西,爱美的代价太高了。 眠知非提着满满一桶水回来了,重重放在地上,不少水溢出淌在地上,他擦了把喊:“咋样,那姑娘化好了?” 眠春水得意地笑着,卖关子不说具体:“四哥你猜猜看呢~” “你笑得这么乖张,那便是她非常满意,爽快地给钱了?” “你猜给了多少?” 眠知非挠挠头,不理解:“还能多少,十五文呗,你不是标的这个价吗?” “不不不,”眠春水竖起食指摇摇,然后定在他面前,“一两银子,整整一两!” “什么!一……!”眠知非差点大声喊出来,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声道,“真的一两银子?!” 眠春水把银子抛给他看,淡淡开口:“千金难买她开心呐,赏给我们的。” 眠知非捧着银两,爱不释手。 说笑的功夫,摊位又来了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方才的鹅黄衣裙姑娘。 “芊芊,你这妆真是在这化的?”一个粉衣女子打量一番小摊,这么简陋,感觉可信度不高…… 芊芊重重点头,语气肯定:“就是这里,你们别看这小摊简易,她们第一次出摊呢。” “好吧……”粉衣女子看向春水,“这位妹妹,不知能否也为我二人化一个这样的妆容?” 眠春水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二位请坐。” 顿了顿,她转身拿出三十文交给眠知非:“四哥,这也晌午了,你带着二姐三姐去找点东西吃吧,一会给我带个肉镆镆回来就行。” “好嘞。”眠知非爽快接过,带着两个妹妹离开小摊。 眠春水跑去隔壁的妆粉摊借了两个椅子过来,让三个姑娘都坐下。 “二位姑娘出门前都用皂净过面吗?”她问。 粉衣女子点头,旁边的蓝衣女子摇头。 眠春水拿出一个木盆和干净的手巾给蓝衣女子:“这位姑娘用我的皂洗洗吧,那儿有水。” “好的。” 眠春水先给粉衣姑娘上粉底,这位姑娘的皮肤粗糙,容易卡粉,她便加水融到敷粉里,仔细小心地刷平整。 刷完之后,蓝衣姑娘也洗好脸了,春水又给她上粉底,时不时观察粉衣姑娘的粉底有没有卡粉。 两人的粉底都上好了,开始画眼妆。给两人上的都是桃花妆,可惜没有蓝色眼影,不然就能给这位蓝衣姑娘上蓝色眼妆了。 芊芊在一旁惊叹:“小荷,这个妆好适合你。和衣裳很搭,像桃仙!” “真的吗?”小荷笑起来,嘴角边边露出两个小梨涡。 “嗯!很美!” 小荷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期待起来,画唇妆都是笑着的。 眠春水板正蓝衣姑娘的脸,蹙眉想了想,决定把腮红上到眼尾附近,比上在面中多了些温婉气质。 点上唇妆,收工。春水把化妆刷放回竹筒里,把镜子递给她们:“好了,二位看看如何?” 小荷与秀秀一同举着镜子欣赏妆容,皆对春水流露赞赏的目光。 “很好看,一共三十文是吧?我给你。”小荷从荷包里翻找铜钱。 眠春水摇头拒绝:“不用,方才芊芊姑娘已经给过我了,不收你们的。” “她给过了?”秀秀问着,目光看向芊芊。 芊芊抿唇一笑,点头:“给了她一两银子打赏。” 秀秀蹙起眉,刚想责备她乱花钱,可看到她那妆容,又把话咽回去了。 这小姑娘的手法确实值一两银子,不说大鹏镇,就是整个临云县上下都找不出这么优秀的妆娘。 小荷把荷包收回去,对芊芊道:“那行吧,一会我请你吃饭。” “我也一起请。”秀秀跟着说。 眼看三人准备离开,眠春水想起什么,拉住小荷:“这位姐姐,你平时可以多抹点润肤膏之类的东西,给脸补补水,上妆就不会严重干裂了。” “还有一件事,如果三位对妆容满意,可以帮我多多宣传,麻烦你们了!” 小荷一挥手,“这有啥,你平时都在这摆摊吗?我明天带家里两个姐妹过来。” 眠春水点头:“对,天天都在这摆的。” “好的呢。” 三人和她闲聊几句之后,手挽手逛街去了。 约莫未时,眠知非带着两个姐姐回来了,他把肉镆镆伸到春水面前: “吃吧小妹,肉可多了!” “谢谢四哥!”眠春水咬了口多汁的馍饼,久违的吃上了猪肉,幸福到有点想哭了。想起还有哥姐,她转头问:“你们吃啥了?” 三人顿时眼神躲闪,眠知非支支吾吾道:“吃了馄饨和肉包!” 眠春水挑挑眉,一眼看穿:“不信,快说实话,不然我不理你们了!” 眠兰心观察小妹的神色,怯怯道:“我们吃了菜包……” 第17章 眠春水早已料到,面色平淡。她们都是穷惯的,哪舍得花三十文吃好喝好,要知道这钱都能租一天的牛了。 “唉,”她叹息一声,“我理解你们,不过以后你们都要听我的,该吃好喝好,别老想着省。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好的好的,都听小妹的!”眠知非立即狗腿般称是。 …… 下午小摊一共接了两位姑娘的妆,赚了三十文。 再不回去就天黑了,春水让四哥和二姐留在这里收拾小摊,她和三姐去妆粉铺再买些水粉回去。 第15章 两者兼顾 在上次那家便宜窄小的妆粉铺里买了一小罐雪脂膏,花了五十文。 出来后,眠春水带着三姐去了一家较为奢贵的妆粉铺,停在门口观察进进出出的姑娘们的脸,找到目标后让三姐在门口等着,她自己跟上去就行。 在门口不远处追上了那姑娘,拍拍她的肩,绕到她跟前。春水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友好的笑容,在这种时候就别顾忌脸面了: “这位美人姐姐,我想问问你用的什么妆粉?竟然如此服帖自然。” 姑娘用帕子掩住嘴,轻轻笑着,温声道:“算不得美女,不过你要问妆粉的话,那就问对人了。这粉是京城那边的花颜粉,听说是用珍珠粉做的,一罐就要三十两银子,我这也是攒了好久才舍得买的,不过效果是真不错,好看吧?” 她说这话时,丝毫没有看不起眠春水的意思,也没有被冒然打扰而不满。手抚上脸颊,眼里流露着被认同的满足感,心情愉悦地解释妆粉来历。 眠春水重重点头,俏声回答:“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姐姐!” 她这话没夸大,讲得真情实意。 姑娘又笑了,上下打量她,这才发现这位妹妹的妆容精致细腻,“妹妹的妆容是自己化的吗?我从未见过这样式的,哎呀,怎么瞧怎么好看。” “对,我自己化的,没事干来西街这边摆摊接妆,赚些点心钱。”眠春水没有避讳,大大方方把自己是妆娘的情况说出来。 姑娘再次对她的实诚感到惊讶,随即笑道:“你这手艺在临云县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你在哪里摆摊?等过几日闲了,我也找你给我上一个妆。” “就在街中心邻靠云裳阁的小摊,名为‘花妆小铺’。我姓眠名春水,每日都来摆摊,随时恭候!” 姑娘正想开口说什么,前面跑过来一个青衣丫鬟,手里提着各种点心包装,气喘吁吁道:“小姐,糕点都买好了,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不用了,一会就回去,”姑娘回了丫鬟的话,转身对春水道,“妹妹喊我芙霜姐就好,我姓崔,家住城西柳望巷二号,有空来找我玩。我先回去啦~” “芙霜姐回见~”眠春水挥挥手,目送崔芙霜和丫鬟离开。 转身回店门口找三姐,一起去猪肉铺割了三斤猪肉,才去小摊和二姐四哥汇合。 四兄妹今天赚到一两银钱,今晚还有肉吃,开心得步伐都要飘起来了。春水大手一挥,花八文钱带着哥姐们坐牛车回家。 回到春山村,不少吃完饭出来散步消食的村民,看见眠知非手里提着一大块猪肉,有的上前询问,有的暗地里猜测这眠家发什么财了? 张祥莲在院子里喂鸡,听到门口的动静第一个上前迎接:“奶的宝贝孙子孙女都回来了啊!” 眠知非把猪肉晃到她眼前,“奶,你看这是什么?” “猪肉!哎哟!你们赚了多少这是,买这么多猪肉干啥!”张祥莲伸手就往眠知非耳朵拧。 “哎呦疼!疼!奶,放开我!” “奶你别拧四哥了,我跟你说赚了多少,你别叫出声!”眠春水凑过去低声跟她说了个数。 “什么!?这么多!”张祥莲倒吸一口气,看着秋燕倒出来的铜钱,感觉头昏目眩的。 她一口气跑去屋里把眠兴忠和几个儿子儿媳叫出来,尽量压低激动的声音道:“春水她们今天赚了一两银子!” “什么!” “这么多?!你们接了几个姑娘的妆啊?” “咱家水水真棒!过来给爹看看你脸上的妆,诶哟,咋生的这么水灵咧!” “……” 几人跑到孩子们面前,拉着她们问个不停,得知是赏银后也没多失望。就算没有赏银,正常也是一天赚七十五文,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东拉西扯结束后,眠春水对眠兴忠道:“爷,这猪肉我想切点给大伯爷和三叔公送去,一会我们叫公太婆太过来吃饭吧?” “行,就这么办!还是春水孝顺,啥都想着一大家子。”眠兴忠乐呵呵应下。 眠春水把化妆的物件放回房间,去公太婆太家请他们过来吃饭。 “公太,婆太——”她在院门外喊着。 不一会婆太过来开门了,她的手是湿的,围裙上也是斑斑点点的水渍,一见春水便和蔼地笑: “怎么了水水,过来婆太这吃饭吗?” 春水上前挽着她,摇摇头:“不是,是喊你们来我家吃饭呢,今天我和哥姐们出去摆摊赚了一两银子,割了点肉回来庆祝。” “哎哟,那可真是厉害呀!”婆太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堆积成一团,面相更加亲和了。 带着公太婆太回家,眠知非刚好也从大伯爷和三叔公那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盆。 “小妹,小妹!看看这是什么。” 眠春水蹬蹬蹬跑过去,看清那盆里长了一根绿苗,不禁歪了歪头:“这是什么?” “柿子苗,大伯爷给的,他家种了很多柿子树。” 柿子!她喜欢吃,脆柿子甜柿子都喜欢,等柿子快熟了还能拿点做成柿饼,当过冬小甜点。 两人一同在院子里寻找最佳种植点,最后选在靠住所的篱笆墙边,等熟了还能闻到柿子香。 杨翠芳从厨房端出菜,看见两人蹲在篱笆墙边嘀嘀咕咕,喊道:“别玩了,吃饭了!” “好嘞——”眠知非应道,把挖坑的棍子丢到一边,扭头对春水说,“咱先吃饭,一会再来挖。” 眠春水:“把鸡关好,要不跳过来把苗给叼走了。” “好好,我去关。” 眠春水搬椅子凑到秋燕旁边坐下,看向桌上的菜,两盘土豆炒猪肉,一大盘韭菜鸡蛋,还有一盆菠菜汤。光看着口水就分泌出来了,咽咽口水,眼巴巴等着公太婆太动筷。 张祥莲视线落在那盘韭菜鸡蛋上,苦着脸,心在滴血。老头子非要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都炒了,好不容易才攒够十个打算去街上卖掉的。 不过,看到儿孙们吃得这么高兴,她也不好扫兴致,把悲愤化为食欲,猛猛夹菜。 晚上睡觉时,眠春水抱着被子两眼无神地望床顶,她在想事情。 想着如何让底妆更服帖且无毒。从崔芙霜那得知京城的花颜粉是用珍珠粉做的,她便联想到“神仙玉女粉”,上大学时做课题作业有了解过这个。 她知道都有什么材料,但不知道怎么处理滑石粉的石棉,这是一个问题;珍珠粉、石膏粉益母草这些怎么获得,成本多少,又是一个问题。 想到可以用别的药材替换,可她又不会医理,连草药都认不全,也不会研制,怎么做? 真是越想头越大。心里隐隐升起一个念头,她想学医。 靠接妆吃饭并不长久,妆面这东西,有心有手法的人看多了就能复制出来,个个去镇上接妆,人一多就只能靠着老客户赚低保。虽说能创新妆面,但最后结果也是一样的。 所以她想开发另一条路——研制化妆品。等赚够能在镇上买个摊位的钱,她就把化妆技术交给兰心姐,接替妆娘位置,自己去医馆看看人收不收她当学徒。 花颜粉一罐三十两,走的高端路线;那她就走中低端,薄利多销! 这不代表她放弃妆娘这条路,她要两者兼顾,狠狠致富! 心里有了打算,身体渐渐放松,睡意潮海般袭来…… 一觉天明。 开始新的一天接妆工作。 许是昨天的几个姑娘帮她宣传了,今儿的生意很好,化完一个下一个就上来了,一连着接了十来人的妆。 大概和位置也有关系,她看到好几个姑娘从云裳阁买了换上新衣出来,认为该化个好看的妆和衣服搭配才过来的。 回去的时候,数了数铜钱,减去午饭钱,一共有312文。 部分铜钱是打赏得来的,眠春水没有推拒,通通招收。 有钱不拿王八蛋,而且这是对她化妆技术的肯定,她拿得心安理得。 回家路上,她仔细想了想,这几天小摊的生意估计都会爆满,自己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的。 扭头,视线落在眠兰心脸上,目光迟疑。要不,今晚就开始教三姐化妆? 三姐性格温顺有耐心,挺适合学化妆的。 “三姐,这几天生意估计都会爆满,你要不跟* 我学化妆吧,来帮我接妆,我给你开工钱。” 第18章 顿了顿,朝二姐和四哥笑笑:“回去我给你俩结这两天的工钱。” 两人赶紧摆手拒绝,本来就只是想去帮忙玩玩而已,要什么工钱。 眠春水笑笑,不当回事。反正一会回去就硬塞给他们,不要的话她就闹。 眠兰心有些不敢相信,再次确认:“我可以吗?” “你绝对可以的,我信你三姐!” 眠兰心感动极了,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不让小妹后悔认可她。点点头:“那我,那我跟你学!” 回到家,眠春水给三个哥姐一人强塞了30文,还是她撒泼闹了好久才成功的,就差不顾形象在地上打滚了。 吃完饭,春水就拉着三姐到房间仔细教她化妆。 “不对,这里下手重了,轻轻扫就行。” “嗯……对了,就是这样,可以啊三姐,学得挺快。” 眠兰心腼腆地低下头,抿唇微笑。 第16章 争吵 往后的几日,眠春水上西街接妆都会带上三姐,让她帮忙打下手,同时也能在一旁多观察和学习手法。 摸着鼓鼓的钱袋,再看看手里寥寥几支化妆刷,春水决定再去找程宿定制一批新的刷子。 把图纸交给他,眼含笑意:“程宿哥哥,这些你能做吗?” 程宿端详图纸上的样式,和之前那批无太大差距,便点头应下这个活。眠春水没和他讨价还价,爽快地结了钱。 回家路上,红云笼连漫漫青山,暮色映下涟涟溪水,几簇娇粉桃红于绿林中撞入眼帘。眠春水迷了眼,一时间不知身处何处。 竟然已是四月天! 她从春光美景中脱离,方才发现自己忘了进家门,不远处便是村口的大榕树。 还没过去,眠春水便察觉到树下的妇人们忽然把视线都转到她身上了,盯着她或是鄙夷或是戏谑的笑,和身旁的人聊得起劲。 眠春水直觉有事,蹙眉快步过去,便听到有人没刹住声说了句:“我看她们家不是挺有钱的,隔三岔五地吃肉,咋就不愿意花20文在王家租牛呢,要说不是借着亲事贪便宜我还真不信!” 她旁边的妇人看到春水,慌忙给她使眼色,还撞了撞她的腰提醒她。“哎哟你干啥!”妇人烦躁嘟囔一句,不解地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脸色霎时又红又白,讪讪开口,“眠小妹啊你咋来了,我、我胡说的哈哈哈……都是那王家的跟我说的!” “王大娘跟你们说什么了?”眠春水脸色阴沉,冷冷开口。 “她她、说你姐不要脸,借着结亲的关系找她们家要牛,贪便宜不给钱。还说,呃……你姐脾气臭还泼辣,不尊敬她这个未来婆母,抛头露面用脸做生意赚钱……” 怒意在眠春水脑子里炸开,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咬牙,生生克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捏紧拳,转身离开。 她要回家看看眠秋燕是什么态度。如果二姐自己都不在意,脑子一热过去骂王家不就让她难做了么。 还没回到家呢,半路就被一个村民拉住,他脸色焦急:“眠家幺妹,你快去家里叫人,你奶奶和二婶在田里和王家的打起来了!”!!事态紧急,眠春水没有多问,和这人道了谢后火速跑回家叫人。 眠春水和其余眠家人赶到王家田地时,就看见几个妇人拉着拳打脚踢、胡乱撕扯的三个人。 张祥莲蹬踢一脚王大娘,扯着她头发骂:“你个丧良心的玩意,秋燕怎么说都是你未来儿媳,你再不喜怎么都不能在背后编排她啊!” 杨翠芳在混乱中扇了王大娘一巴掌,阴阳怪气道:“儿媳?人家当初可是想花5两银子娶镇上的姑娘给她当儿媳,咱秋燕哪能入她的高眼?嗤,自己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户,还端着架子当大户人家呢,学虎成猫,不像样!” “也不看看你家大牛长的什么样,要本事没本事,要脸没脸,能娶到我们秋燕这么能干的媳妇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王大娘不甘示弱,厉声道:“我呸!要不是大牛肯娶她,谁会要眠秋燕?穷成什么样了,娶回家少不得要用家里的贴补娘家,简直就是无底洞!花20文租头牛都不舍得,叫大牛偷偷借牛给她使,脸咋那么大呢!” 眠秋燕站在眠家人之中,王大娘滔滔不绝的骂声如无数尖针灌入耳中,刺痛穿过耳膜直达心脉,她的神色死一般沉寂。张张口,委屈愤懑排山倒海般封住她的嘴,满目失望地看向人群外事不关己的王大牛。 “我家不是无底洞,我是不要脸,我不要脸知道王家是什么鬼样还要嫁过去!”她哭吼出声,眼泪不争气地滚落。 眠春水有些意外,侧目扫了她一眼,唇角满意地弯起。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朝着王大娘的方向淡声开口:“牛是你家耀祖大牛自己说要借给我姐的。要娶我姐的是他,带我姐去牵牛的也是他,我们至始至终都没主动求过你们王家,何来不要脸一说?” 她伸手指着一旁围观的王大牛,斜斜地瞪了瞪他,目光鄙夷:“王大牛,你个没担当的懦夫,遇事只会躲在后面不吭声。你娘编排你未来媳妇,不出言调解也就算了,还任其妄为破坏我姐名声,恶化两人关系,狗都比你有骨气!” 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引起不少围观妇人的共鸣,她们的丈夫在恶化的婆媳关系中同样充当透明人的身份,从未帮她们说过一句话,任由婆婆刁难。 不少妇人出言帮腔,借此事发泄心中多年累积的不满与委屈。 “春水说得对,就是你家大牛不地道,主动提出的事办不到反悔,把锅甩秋燕身上就是没担当啊!” “人家秋燕都没嫁进门呢你就这么毁她的名声,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王家人都不好相处是吧?摊上这么一个恶婆婆和没担当的丈夫,秋燕以后有苦受咯!” “都是农户出身的,养几头牛就把自己当成大夫人了,没钱硬装,我呸!像王大牛这么没出息的男人,也就只有秋燕敢嫁了。反正我是不敢把闺女嫁过去,3两彩礼很高吗,咱村娶闺女可都是5两的,我小婶的女儿还是10两嫁出去的呢!” 其实王家和眠家定下的彩礼是5两,不过是先给了3两定金,剩下的是想等过门了再给。这婶子是故意说得夸张点以博认同,反正现在没人帮着王家说话,也不会特意纠她的问题。 果然,这话一出,就有人顺着她的话说: “哎哟,你这么一说可提醒我了,回去得和我娘家说说,不能让几个外甥女跟王家扯上关系了!” “……” 王大娘和王大牛被众人说得脸臊,王大娘更是连回击的力气都没了,要不是有人拉着,身上都不知道要被张祥莲和杨翠芳打多少伤了。她不甘心,张口就来:“关你们这群老八婆什么事?我说教我未来儿媳还有错了,她满不满意这桩亲事都是我家的人!碍你们什么事了,还有脸说大牛,你们配吗一群泥腿子,闲着没事干就回去造娃,省得一天天的嘴不干净。有钱像我们家一样买两头牛再说!” 她这话无疑掀起群愤,骂她的人更多了。一片骂声中,眠秋燕猛地冲过去一把推开还想踹张祥莲的王大娘,声音凄厉:“这么不满意我,我也不想嫁你们家,退婚!” 此话一出,场上顿时安静下来,目光满是不可思议地往秋燕脸上凑。 王大牛瞬间急了,走过来拉拉他娘的手,哀求道:“娘,你别闹了……我不想退婚!” “好啊,”王大娘挣开搀扶她的人,双手抱胸,对眠秋燕傲气道,“那你们家把定亲的三两银子还给我!” 眠秋燕脸色霎时惨白,满腔怒气顷刻熄灭。她家没钱还。 除眠春水以外的眠家人也是一样的弱了气势,他们家现在真的拿不出三两银子。眠兴忠语气无力:“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会尽快把银子还上的。” “不行,我就要现在还。你们家几个小的不是上街做生意去了,也不知道勾搭了什么人,天天都能吃上肉,这叫没钱?呵,反正我不信!”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插话了,是爱八卦的周婶子,她呸了一声:“你个入土的死东西,就是见不得眠家过得好,人家多吃两口肉就给你眼红的!张口就污蔑人勾搭谁才有钱的,也是,你女儿不就是勾搭富户当上妾的么,你可比我们这些粗俗人懂得多~”最后一句她故意拉长语调,意味深长的调笑王大娘。 人群顿时哄笑起来,眠春水投给周婶子一个感激的眼神,对她的好感直线上升。 “你……!”王大娘指着周婶子正要开口骂,却被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打断。 “够了!王家的,你这是非要闹给大伙看是吗?!你摸摸你的良心,这村子谁不是一直包容你家,既然看不起乡下人,就带着你的牛滚出春山村!” “村长,我……” 村长背着手,呵斥一声:“闭嘴!我不想听,王大牛,还不带着你娘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第19章 王大牛赶忙扯着王大娘回家,只听他娘嘴里不干不净的一直骂骂咧咧,声音渐渐远去。 眠家人感谢村长之后,跟着人群散开了,各回各家。 眠春水靠着二姐走,牵起她的手,低声安慰她:“姐,你别担心,三两银子很快就能赚回来了,相信我。” 眠秋燕偏头对上她的眼,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模糊视线,感受到手心传来的阵阵暖意,她点点头哽咽地说: “姐信你!” 晚饭是在沉默中度过的,眠家气氛持续低压,大家都心不在焉地小声咀嚼。 “燕姐啊,是我们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眠兴忠开口了。 眠秋燕摇摇头:“我知道的,怪我运气不好,遇上她们家。” 眠云开叹气道:“哎,早知道王家是这样的,我们当初怎么也不会同意这婚事,还以为王大牛喜欢你,会捧着你过日子呢……唉” “我真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也是希望我过得好。” “我们会尽快筹到银子替你退婚的。” “嗯……” 第17章 过清明,祭先祖 眠家人默契地不再提有关王家的任何事,生怕眠秋燕想不通整日郁闷伤心。 碍不住村里人爱八卦的心,走哪都能把这件事拎出来遛遛。每次秋燕路过,她们便刻意压低声音交谈,眼神闪烁地看着她。不用想都知道是在说她和王家的事。 大家都在说,都闹成这样了王家为什么不肯主动退婚,他家又不缺三两银子,非逼着当场还,这不就是拿准眠家没钱不敢退婚么。 眠春水同样对王家的做法表示不理解,不喜欢她姐为什么还要捏着不松手?眠秋燕主动提出退亲,王大娘应该积极同意才是,怎么还逼着眠家现场退还3两银子才作罢? 此事有蹊跷。春水认为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心沉沉的,看来还是要多接点妆,尽快凑够三两银子才行。 如她所料,化妆生意一开始的几天很火爆,后面逐渐趋于平淡,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状态,每天能有七八个姑娘来上妆。眠兰心这半月里反复观摩练习,现在正式跟着上手接妆,效果不比春水这样经验丰厚的差多少。 日子平静地过着,家家户户收拾鸡鸭准备过清明。 清明前一天,春水和兰心还在镇上摆摊,告知每个过来上妆的姑娘明日休假一天,她们不过来摆摊了。毕竟是清明,要上山祭拜祖先的,家里长辈不会同意她们带妆去的。 日落收摊,春水让兰心姐在那等着,她要去香烛铺买点纸钱之类的祭祀用品。 找到一家离西街不远的香烛铺,门外四五米便能闻到苦涩浓郁的香火味,店铺门口一边挂着白帆黄纸,另一边挂着大串的铜币纸;台阶前堆放各式各样的香烛红蜡,蜡烛前面摆置了一个青铜香炉,炉灰随风飘散,混入人群落于发梢衣角上。 来买祭祀品的人很多,眠春水挤进铺子,香火味更加浓郁刺鼻,熏得她眼睛直冒酸泪。 按照爹爹列的清单买,红烛一把,贡香三把,铜钱纸黄纸各四沓。一共32文,憋着气付完钱,火速逃离香火笼罩的小铺。 回到眠家,眠连满在院子里杀鸭。眠知非蹲一旁扯着鸭脚不让它乱动,梗着脖子,嫌弃地催促道:“三叔你快点,这死鸭拉粑了!哕……” “别催别催,已经割喉了,滴血着呢!” 割了喉的鸭渐渐失去力气挣扎,软和下来。“花啊,打盆热水过来!拔鸭毛了。”三叔朝厨房喊了声。 三婶便端着一盆热水出来,把鸭子放进热水里泡了会,三人趁热拔起鸭毛来。拔完毛清洗干净鸭身,端去公太家的井里镇着。 春水把香烛物件交给眠云开,去厨房拿鸡盆倒入中午剩下的糙米和烂菜叶,加水稀释搅和搅和,端到鸡窝前放下,“出来吃饭,吃完下个蛋给我。” 门一打开,老母鸡立即窜出来叼饭,眠春水顺势半个身子探进鸡窝里,摸出一个温热的蛋。 在一旁盯着鸡吃饭,耳朵听着厨房里的交谈声。 爷爷说:“要不就把那两头猪给卖了,怎么着也能有一两多,剩下的我去找她三叔公借点。” 眠云开沉吟片刻,“这猪现在卖肯定没有一两,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467文。”张祥莲道。 眠云开叹了口气:“我明儿去找三叔借点,还是不够的话就让阿芬去找秋燕舅舅借点。” “行,我明天找人过来看看这两头猪能卖多少。”眠兴忠说。 眠春水站起身,双眸晶亮。她怎么忘了家里还有两头猪呢! 她把鸡赶回窝里吃饭,关好鸡窝,走去厨房。 “爹,我有一两八钱,把猪卖了凑凑就能还上了!” 厨房里的众人皆看向她,目光带着惊诧,随后逐渐转变为欣慰。 眠云开道:“这是你自己赚的,我们不要。这事小孩家家的别掺和了,去找你二姐玩去。” “不,我就要出,以前我痴傻时,你们也为我花了不少钱,这一两八钱远远够不着半分。”眠春水坚定地说。 顿顿,又道:“现在小摊上的生意稳定,每天都有几十文的收入,慢慢就能赚回来的。退亲这事不能久拖,一直拖着也连累二姐的名声。” 眠云开和眠兴忠对视一眼,春水说得没错,退亲这事不能拖,明知对方是豺狼虎豹,不可能再把秋燕嫁过去害她一辈子的。 犹豫片刻后,眠兴忠拍板道:“那就先借春水的,以后咱家有钱了再还给你。” 眠春水松口气,反正以后她也不会收家里人的钱。笑吟吟地把银子全都给她爹:“交给爹爹了,期待好消息。” 眠云开摸摸她的头,对小女儿的懂事感到自责。如果他有能力,就不需要拿水水的钱去还彩礼了。 * 第二天,眠春水起了个大早,洗漱之后进厨房帮忙。她给三个碗装上糙米饭,从酒缸里打了一竹筒的自酿米酒,洗好碗筷一起装进红桶里。 扁担的另一头的红桶放着一整只鸭和香烛。 张祥莲从三叔公家买了几个青团,分给四个小的拿在路上吃。 眠云开提着镰刀带头开路,春水跟在秋燕身后,手里抓着青团咬。艾草汁做的外皮有点甘苦,里面是芝麻红糖馅,红糖放得很少,没有现代卖的那么清甜。 眠家的坟山修在村头的另一座山上,在清荣河首对岸。一行人爬上山,挥着镰刀砍倒前方和两边挡路的杂草枯枝。 抬眸望去,阴清一片的山上似有云海栖留,鼻息之间尽是潮湿清新的空气。山鸟受惊,翩翩入林,耳边听到了几声动听的鸟叫声。 这一座山不只有眠家的坟,眠春水看到山路上被清理出好几条岔路来,都有涉足过的脚印。 “云开,你们也过来了。”有相熟的村民挑着担子往下走,路过眠家人时开口招呼。 眠云开点头:“回去了啊陈叔。” 陈叔笑笑,挑着担子一摇一晃往下走。 爬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眠家坟的标志,众人开始忙活起来。春水从桶里拿出三个碗,打开竹筒盖子,在碗里倒酒,醇厚的糯米清香阵阵溢散,醉入心扉。 秋燕和兰心在坟头一左一右点上红烛,眠知非扯开一沓黄纸,分开放在红烛火上点燃,然后丢撒在坟附近。烧剩的烟灰随风而起,星星点点落在他们的衣服上。 眠连满把点燃的贡香分给几个小的,吩咐道:“和祖宗说说好话,让他保佑咱家顺风顺水。” 眠春水接过香,和哥哥姐姐们在坟头跪成一排,拜了三拜。她心里反复默念: 祖宗保佑我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保佑眠家生活美满,健健康康。 祖宗坟拜完,前往下一个坟,属于眠家人的直系祖辈坟。没走多远,恰巧碰到祭拜完下山的三叔公一家。 眠春水和哥姐们向长辈们问了好,被三叔婆拉着夸她机灵懂事。 “行了,先不聊了,我们先回去了。” 眠云开应声,看了眼秋燕,道:“好,三叔你们先回吧,晚点我再去找你说点事。” 三叔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下了然,点点头:“嗯。”带着家人离开了。 眠家人拜了三个坟,眠春水早早磕完头没她的事了,就站在树边摘叶子玩。 百无聊赖地四下看看,瞥见不远处的坟包背后徐徐升起一缕白烟,她好奇地扭头问二姐:“姐,那边是谁的坟,离我们家这么远?” 眠秋燕看了过去,面色平静地说:“程宿爹娘的坟。” “啊……”春水的心紧了一下,抿抿唇,目光直直盯着那边。 一丝怜悯在心口处滋生,步子便不由自主地迈开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到程宿侧后方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程宿坚;挺宽薄的肩背,他微微弯腰,露出硬朗的面部线条,长睫轻垂,鼻骨高挺。沉郁似一层朦胧的薄纱笼罩他睫毛下的双眸,唇微微颤了颤,似在极力克制情绪。 第20章 “……”眠春水呆滞一瞬。 顿时,脸上腾地冒出窘迫热意,把白皙的脸颊蒸得通红。羞耻在脑中叫嚣撕扯,似乎要把她的魂从身体中生生扯开来。 我怎么会过来,过来干嘛?! 极度紧张之下,脚步慌乱无措,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到一根树杈,脚底一滑。 “啊!” 惊呼一声,很快平稳住身体,没让自己摔下去,要不更加囧。 尽管她的声音和动静都很小,也能让听力极好的程宿察觉到,他抬起眼,偏头看过来,眼里满是不解。 眠春水的脑袋像炸开了一样,嗡嗡的,呼吸急促。半晌才尴尬地笑笑:“你,你也在这上香啊……” 说完她恨不得给自己嘴巴两巴掌。 不然呢,清明来这里不上香难道来看风景啊! “呃……哈哈哈,你,你继续,我回去了,再见!” 眠春水伸手快速挥两下,脚底抹油般跑离现场,快到自家坟堆了还因为跑太急摔了一跤。 “小妹!你没事吧!”眠知非听到动静,赶紧过去扶起她。 秋燕和兰心也过来了,焦急地问她哪里痛,有没有事。 眠春水欲哭无泪,连忙摆手说没事。这动静程宿肯定也听到了,尬得她不停在心里咆哮怒吼。 啊啊啊啊啊!!丢死人了! 第18章 青青姐人美心善 三叔又给她们小的发贡香,春水强迫自己不去想令自己恼恨耿耿于怀的事,竖拿香,拜三拜,上香。 拜完祖宗下山,刚到半山腰雨就下起来了。淅淅沥沥,山色焕然一新,雨点融进土里,泥泞绵滑。 幸好每年清明多少都会下雨,文桂芬出门时特地带了几把伞备用。这会正好派上用场了,春水撑着桐油伞,步伐轻而小地踩在湿滑山路上。 眠兴忠在后面喊着:“小心点,下雨了这路滑得很!” 湿冷的山风刮过耳畔,发丝凌乱地糊在脸上,眼前景色在细雨绵绵中逐渐朦胧,层层薄雾升起环绕青山,仿佛置身世外仙境。 一路顺利抵达山下。有人穿着蓑衣悠闲雨中,也有人匆忙躲雨,还有几个顽皮小儿趁着雨大涨水,下河摸鱼。 “嘿!赵家的,上来!下雨了不准来河边玩,听到没有!”眠云开走到河岸边喊,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几个小孩悻悻地从水里上来,穿好衣服跑过来。 眠连满轻拍一个男孩的屁股,笑道:“你们几个够大胆的,没看到水涨了?一个不小心就失足溺水,我看到时候你咋办!” 赵鑫不好意思地笑笑,语气恳求:“我保证不会了,眠三叔别跟我爹娘说!” “不说,不说。”眠连满嘴上应着,心里却想着一会就去告状,非得让这群混小子吃点苦长长记性才行! 回到眠家,眠连满就背着手,一脸贱兮兮地去赵鑫家了。 黄雪花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又好笑:“多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一样!” 杨翠芳把桶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听到她的话,没忍住打趣道:“就是因为老三太没长辈样,所以鸿哥儿才这么稳重的,要不你们老三家不得鸡飞狗跳的,哈哈哈。” 黄雪花也笑:“是啊,幸好鸿哥和兰心都是听话乖顺的,要不我这心啊一辈子都操不完!” 笑着笑着,双眼忽然泛起忧愁,喃喃道:“也不知鸿哥儿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眠兰心端着菜篮从菜园里出来,回她:“放心吧娘,大哥又不是小孩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哎,最好是这样。”黄雪花捂着心口,隐隐的难受。 * 外面下着雨,去哪玩都不方便,眠春水便拿着笔墨纸砚去公太家学字看书。 雨声中,油灯下,她的心完全沉浸在笔下墨迹里。 她现在基本认全了这个朝代的文字,只是字体还需要多磨练,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不仔细辨认根本分不清是什么字。 她写完一张纸,搁笔换纸,余光瞥见昏暗灯光下,坐在窗沿边认真翻阅书籍的公太。 他的眼中,满含着对书籍的炽热与追求。 转头,视线扫过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籍文卷,有些甚至被翻到烂了书线,不过每本都被细心地分类排放整齐。 她的疑惑慢慢在心中放大。公太这么热爱书籍,还是个秀才,究竟是什么原因没让他继续往上考? “春水,写字要专心,不可马虎对待,也不可分心。不然写出的字永远都不会得体漂亮。”公太出声提醒,目光却没从书上移开。 眠春水像被训斥的学生,立即端正坐姿,提笔写字。 傍晚回家时,她从公太的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回去,写的地方志怪,拿来解闷。 刚出大门,迎面碰上村长家的小孙女李青青,春水笑着和她打招呼:“青青姐,上哪去?” 李青青回答:“不上哪,专门找你的。之前我听秋燕说你在街上摆摊接妆,过些天我要去隔壁村相看,想来请你帮我上个妆可使的?” 眠春水道:“当然使得,青青姐想上什么妆?” “没什么要求,你就给我化漂亮些,让人看了挪不开眼的那种。”李青青羞涩地抿抿唇,“钱怎么算?” “你自备妆粉胭脂就10文一次,用我带过去的妆粉就15文一次。” “可以,三日后辰时你来我家给我上妆吧!我的妆粉多。” 谈好事宜,两人各回各家。 眠春水刚踏入自家院门,两道惨烈的猪叫声惊雷般乍入耳道,她便知这是有人过来抓猪了。 “春水,你让让,抬猪出来了。”二叔眠向天吃力地抬着猪笼一角,和两个男人一起抬出来。 眠春水挪步到一旁,朝蹲在她不远处的三叔问:“这两头猪卖了多少银子?” 三叔答:“运气好,两头一共卖了一两三钱。” 春水点点头,现在离过年还远着,这个价格确实不错了。 她没有上去凑热闹,转身回房间拿铜镜出来,去厨房砍了两根棉签大小的木棍。 其中一根放进灶火里烧灼直至散发微微红光,拿出来甩甩两下,接着拿起另一根没烧的木棍抵在上眼皮,眼睫毛的上方;然后用烧黑的木棍向上刷眼睫毛,反复刷几遍,压着睫毛在眼皮上定格一会,烫出卷翘的弧度。 另一边睫毛如法炮制,照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有一两根睫毛结在一起了,但不影响美观,只有非常强迫症的人才会特别在意。 她拉着两个姐姐练手,连眠知非都没能逃过。 眠知非顶着冲天睫毛,苦兮兮地说:“小妹,你确定今晚过后就能恢复如初吗?你该不会是哄我的,呜呜呜我的男子气概没了……” “哎呀四哥你就放心吧,不行你现在也能洗掉,你去洗把脸它就不翘了。” 眠知非果然跑去洗脸了,不一会,他顶着湿漉漉的脸出来了,表情还是一样的哀伤:“小妹骗我,它还是翘的!” 眠春水也惊讶了,没想到用火烫出来的睫毛卷翘力还可以,难道因为她给四哥烫的温度高时间长? 她忍着笑,安慰道:“真的,你放心吧四哥,明天它就不翘了,安心等着吧!” 眠知非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这表情分明就是不信,唉声叹气离开。 一出来就被杨翠芳逮到,拧着他的耳朵:“眠知非!你摆那脸给谁看呢啊?老娘没死呢!” “哎哟!娘,娘别拧了……” * 三日后。 一大早,眠春水把四哥喊起来,让他送两个姐姐去镇上摆摊,交代完后,她便前往村长家。 村长家是村里少有的青砖房,整洁气派,李青青早早等在门口,一脸的期待。见到春水过来,忙把她拉进屋子:“春水妹妹,你可算来了!” 眠春水跟着她进屋,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李青青家是二进小宅,一进是会客厅和厨房杂屋,二进就是住人的厢房,摆设简单雅致。二进院子里种了两棵龙眼树,一张四方桌设在旁边供人乘凉喝茶。 走进李青青的厢房,一扇古典檀木屏风引入眼帘,上面绣着美人戏猫图,屏风后是一张水蓝帐幔架子床;床尾放立三米宽的衣柜,床头边一张两米大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妆粉胭脂罐子。 李青青坐在梳妆台前,随手拿了罐面脂往脸上抹:“我已经用净面皂洗过脸了,现在擦上面脂保湿,一会就能上妆了。” “好。”春水去屏风前搬张椅子坐在她旁边,打量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 李青青瞧见她一直盯着桃脂霜,大方地把瓶子递给她:“送你了。我没开过,我现在都不用这种面脂了,都用贵些的白**,喏就我脸上这个。” 春水记得桃脂霜在铺子里卖1两银子,比上回她买的雪脂膏贵好几倍,她悻悻地推回去:“不用不用,谢谢青青姐。” “哎,别客气,不送你再过段日子我也要丢掉它的。拿着吧!”李青青重重塞到她手里。 第21章 眠春水想了想,桃脂霜价格摆在这,效果不言而喻,她现在正缺妆前保湿的护肤品,便没再拒绝。感激道谢:“谢谢青青姐!” “你我何必说这些,来,可以上妆了。” 眠春水把自带的化妆刷摆在桌上,挑出粉底刷开始给她上底妆。往敷粉里加点胭脂红调色,一点点抹刷上脸,李青青的皮肤不似其他农女那般粗糙黝黑,加上有妆前保湿,底妆上的很完美,白里透红像个瓷娃娃似的。 按照李青青的意愿,她想化得贤淑可人一点,上眼皮就不需要太突出,浅浅地上杏粉色眼影;春水没给她化卧蚕,青青姐的眼睛够大了,再画卧蚕就失去那一分古韵了。 腮红用的同色系杏色,薄薄一层扫在颧骨附近。用鼻影刷沾了黛粉,缓缓扫过鼻梁,加深阴影,塑造视觉上的小翘鼻。再拿干净的大刷子沾棕灰黛粉,在下颚线上来回轻扫修容,让妆面整体更干净立体。 最后上唇纸,樱红于唇瓣间化开,瞬间让眉宇平添几分柔和。 “好了,青青姐觉得如何?” 李青青侧头看向铜镜,呼吸微微一滞,视线紧紧停在镜子里的自己,良久,她才吐出两个字:“甚好!” “春水妹妹,你看看我这头上是别簪花好还是珠钗好呢?”她抚了抚盘好的发髻,前肩缀着一股辫发,瞧着很是小家碧玉。 眠春水低头瞅瞅桌上的发饰,挑了朵桃红芍药簪花,给她别在有辫子一侧的盘发上,“就这个吧,我瞧着不错。” 李青青点点头,抬手碰了下芍药的花瓣,喜色跃然:“妹妹真有眼光,就这样。对了,你还有没有想要的妆粉,这瓶我只用了两回,不喜欢,你拿去吧,还有这个……” 李青青心情大好,塞了一堆瓶瓶罐罐给春水,丝毫不给春水拒绝的机会。 “不行,我用不了那么多!青青姐——” “拿着拿着,不给你我也是要丢掉的,反正又不贵。” “我……” “这个也拿着,我以前用了感觉还不错。” 片刻后,眠春水怀抱一盒子妆粉站在李家大门前,哭笑不得。 青青姐人真好。 第19章 秋燕退亲 回到眠家,几个大人面色凝重地站在院子里,也不交谈。眠春水满腹疑惑,走上前打破沉寂:“爹,怎么了?” 眠云开叹了口气:“前天卖猪凑够三两了,跟你爷爷去王家退亲,谁想到大牛他娘不乐意,非说要挑个吉利日退。这咋行啊?我们不干,她就闹起来又是撒泼又是骂,这么多人看着呢,我们只能延后两天。想着今天去怎么着也要退,结果她又闹起来了,寻死觅活的,说我们要消大牛的福* 气,害他们王家。哎!” 春水越听,眉头蹙得越深。她问:“她闹起来,你们没闹?” 眠云开脸色尴尬,“我们都是男人,咋能和她闹。” 好吧…… “那我去闹!”她说。 “哎,别去!”眠云开拉住她,严肃地说,“你一个小孩去闹啥,叫人看笑话。她要丢脸就让她丢脸去!” 春水在心里摇摇头,她平静地望着眠云开的眼睛:“难道让王家就这么拖着我姐?她闹,你们就不敢动了,这亲啥时候才能断?” 眠云开怔了一下,他隐约在那双清澈的瞳孔里看到了失望,将要出口的话不知怎地又咽回去了,拉着她的力度也放松许多。 眠春水趁机撇开他的手,转身去柴房拿了一把镰刀,去屋里叫上二姐,气势汹汹冲去王家。 “哎,水水!” 张祥莲在后面想拦,却被眠兴忠叫住:“让她去吧。” 张祥莲锤了他一拳,恼道:“都怪你们没用,退个亲都办不成,还要水水出面,哎哟真是!不行,我要跟过去帮忙,要是那王家的敢动手我就扒了她的皮!” 说完,她叫上杨翠芳一起去王家给春水助阵,她俩就是眠家唯二的嘴皮子战斗力。 眠春水来到王家,毫不客气地用力捶门,朝里面喊:“王大娘!我们来退亲了!” 王家不开门,她就一直捶一直喊,这东西引来不少村民围观看热闹。 “春水啊,咋了这是,还没退亲吗?” 眠春水立即变了一副面孔,笑吟吟地回:“是啊!王大娘说要挑个吉利日才能退,我们不乐意,她就一直拖着不退亲。你说这像话吗?姑娘家家的哪能被拖这么久,所以我带着我姐过来讨要说法了!” “这王家咋能这么做的,哪有退亲还要挑日子的,忒不要脸了!”人群中有人骂道。 “就是啊,我看她就是不想让秋燕过得好,本来退亲对女方影响大,如今还一直拖着,以后让人怎么相看夫家啊?” “……” 越来越多人对王家劈头盖脸地骂,甚至上升到城里的王香香,王大娘再不能当作没听到了。 王家大门砰一声砸向两边,露出王大娘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她双手叉腰,憎恶地瞪了眼眠春水,嘴皮子上下一动就开骂了: “你个没脸没皮的丫头片子,退亲这事男方还没同意呢,你就上赶着闹,眠家就是这么教养孩子的?一个个的粗鄙无礼,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同意这门亲事的,我呸!隔三岔五的过来闹,当我这是你家啊?!” 眠秋燕听不得有人这么骂春水,她上前一步,把妹妹挡在身后,严词回怼:“大娘说的是什么话,拖着不让退亲的不是你吗?你什么时候教出两个像样的孩子再来同我们探讨教养一事吧。真是怪了,倘若你家条件真好的话,怎么和我定亲了,那些小姐姑娘不都一大堆,怎么,是一个都没看上王大牛吗?”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我可是你未来婆母,给老娘闭嘴!没了我家大牛我看谁还敢娶你!” 这会张祥莲和杨翠芳急匆匆赶到,恰好听到王大娘骂两姐妹,立即开启战斗模式。 “你个死虔婆,说谁粗鄙呢!是,你高贵,把王大牛养得跟猪似的,把王香香教成个欺压人的狐媚子,你家不是乡下居,是畜生圈!” “你祖宗遭瘟了才生下你这么个脑袋生蛆的,清明敢没敢去上香啊?你家祖宗看见后辈混进不是人的东西不得当场气得冒青烟?上茅厕掉坑里了没把头和臀分清装错了吧……” “你个……” 张祥莲还要继续骂,春水伸手捂住她的嘴,强行制止。杨翠芳见状,也停了下来,扬着下巴一脸得意地站到春水身后。 王大娘被骂得狗血淋头,根本没有还嘴的机会,现在这两人终于消停了,她胸口起伏,蓄势待发:“你们……” “王大娘,我们就想知道,您为什么拖着亲事不退呢?你要的三两银子,我们已经凑够了,彩礼定金退还给你,你也不要死活不退亲。我想问问您是什么意思呢?”眠春水直接打断她。 王大娘眉梢一挑,她心想,治不了这两个大的还治不了小的了?冷哼一声,高傲地睨春水一眼:“你管我什么意思,我不同意退你们就退不了!我就乐意拖着她,你能拿我怎么着吧!” 眠秋燕怒意猛地窜上来,破罐子破摔地骂:“跟你们家定亲是我这辈子最不幸的事,行,你要拖就拖,反正我嫁给一条狗都不会嫁给王大牛!我家又不缺猪养。” 忽然,一把镰刀倏地砍在王家大门的门框上,力道之大让刀刃深深嵌进木缝里。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到了,寒意滋生爬上脊背,仿佛被砍的是自己,不由得心里阵阵发毛。 场面安静下来,眠春水用力拔下镰刀,双眸似浸在深不见底的黑渊,漫延无边的阴森冷意。她把刀对准王大娘,幽幽道:“大娘执意不退婚,当然可以啊。我走到哪就和人说王家不肯退亲的事,再去王香香相公家门每天闹上一闹,你猜她还有清净日子过吗?你家那头猪还能娶上媳妇吗?” 有人盯着那把生锈的柴刀,害怕出事,小声劝道:“春水妹子,别乱来!” 眠春水弯弯唇角,“不会的,我就吓唬吓唬她。” 重新对上王大娘的眼睛,眸光凛冽。 王大娘的目光紧紧落在镰刀上,害怕地咽咽口水:“你个泥腿子还没到张员外家就被赶出来了!” “那我就每天都蹲守他出门,直接同他说,像你一样不要脸地闹。” “你……!”王大娘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被火气闷得慌。 “孩他娘,赶紧退亲!老子才不要和这群疯子当亲家!” 众人寻声看去,王大爷顶着一张红肿乌黑的脸颤巍巍走过来,身后跟着眠家的三个男人。 王大娘瞧见自家男人的惨状,怒气瞬间抛到脑后,扑到他身上观察上面的伤,颤着声骂:“哎唷,他爹,你这是咋了,谁打的?!呜呜呜天杀的!是哪个狗娘养的玩意打的,啊?” “是我打的!”眠云开冷冷开口。 “眠云开,你打我相公作甚!你,你们给我等着,我要去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第22章 眠春水又是一刀砍在门槛上,声音比上一次还响,众人不噤倒吸一口气,王大娘叫嚣的声音哽在喉间,脸色铁青斜瞪她。 眠兴忠推开人群走了进来,负手而立:“王铁柱已经同意退亲了,你还有什么意见?整整三两,还给你们,把婚书拿出来。” 他转头给眠云开一个眼神,后者会意,从钱袋里拿出三两银子甩给王铁柱。 王大娘火速把银子捡起来,宝贝似的护在手里,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王铁柱。 “去,把婚书拿过来。”王铁柱命令道,他现在烦闷死了,这个蠢女人还在这么多人面前嚎,丢脸! 眠云开又拿出一本退亲书,甩王铁柱身上:“签了。” 签了退亲书,王大娘才不情不愿把婚书拿出来。 眠云开当着众人的面,把眠家王家的婚书一起撕了,郑重其事地说:“今日,眠家秋燕与王大牛退亲,往后再无瓜葛,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 立即有人叫好:“退的好!我们都是见证人!” 碎成纸屑的婚书迎风而散,眠秋燕的视线紧随其中一片,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眼前泛起一层热雾,潸然泪下。 终于摆脱了这座令她压抑沉重的牢笼。 眠兴忠对眠云开说:“阿开,给他们100文,当作药费赔了。” “好的,爹。” 数了100个铜币丢给王铁柱后,眠家人在王大娘怨毒的目光下高高兴兴离开了。 “阿开,一会去你郑叔那切一斤猪肉,带着退亲书一起交给李伯,正式退亲还要衙门那边消籍。” “行。” 眠春水甜甜笑了一下,对自家爹爹说:“爹,你今天真帅!” 眠云开被夸的不好意思,要不是今天春水对他露出那副失望的神情,他也不会想到去田里把王铁柱揍一顿,竟然什么事都办好了。 唉,果然还是他这个当爹的太没用!畏畏缩缩,怕丢面子就什么都不敢做,要是真把秋燕送到那样的人家去,他要后半辈子怕是要活在后悔里了。 张祥莲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回去把那老母鸡杀了庆祝。” “好耶!又有肉吃咯~”眠春水欢呼起来。 …… 眠家人走后,围观的村民们也陆陆续续散开回家,最后只剩下王铁柱夫妇站在门口生气。 “你咋就同意退亲了,要是镇上那个不同意咋办,到时候又上哪给大牛找媳妇!”王大娘越想越气,忍不住埋怨起来。 附近村镇的姑娘们,没一个乐意嫁王大牛。同等5两彩礼下,王大牛相貌丑陋性格懦弱,没人喜欢;同等相貌下,别家给儿子出的彩礼都是8到10两,王大娘舍不得花那么多钱。 再者,两人已经定亲了,再退亲的话对王大牛影响很大,往后就更没啥人能看上他了。王大娘愁啊后悔啊,当初就不该贪便宜定了眠秋燕这个搅事精! 王铁柱也烦,听到她埋怨,脾气也上来了,吼道:“挨打的又不是你,你叫啥?!再不同意退亲,真给她们闹到镇上去,让大牛定亲又退亲的事人尽皆知,镇上那位还能乐意过来?” “你给老子安分点,再过一段时日就能搬去镇上了。要真闹到张员外那去,香香还咋给我们拿银子买宅子!” 王大娘被吼得瑟缩了一下,满脸委屈。不过当家的说得确实有道理,为了能搬到镇上,暂时先不和这群乡巴佬计较,哼! 第20章 过上巳节 处理完王家的事,眠春水轻松顺心地过了几日。这几日她除了摆摊接妆,一有空就拉着三姐学化妆,还让二姐一起学烫睫毛,因为不久之后就是上巳节,届时出来逛街的姑娘三五成群,需要化妆的人也多,她可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四哥没什么事,天天跟着程宿上山,五天有三天是能带东西回来的。不过如今正值春末,带回来的小动物都是幼崽,需养养才能卖个好价钱。 准备了好些日子,终于把上巳节盼来了。 当天一大早,春水利落翻身下床,洗漱的间隙去隔壁屋叫醒两个姐姐。洗漱好,回屋换身素净没有补丁的衣衫,抹面脂上妆。 天光昏沉,小山村于灰幕中沉寂,周遭的虫鸣嘶哑声逐渐淡却。 三姐妹点了一盏油灯,凑在一起梳妆打扮,轻声细语交谈。烛火微微跃动,暖黄光线将她们依偎的影子拉得纤长。 打扮好自己后,天方才敞亮,邻家的公鸡鸣叫不停,眠家人陆陆续续起来了。 眠知非匆忙洗簌好,提着弓弩和砍刀就要出门,临行前,他回头问春水:“小妹,今儿想吃啥,四哥上山给你带回来。” “桑葚!上次四哥采的桑葚很好吃,四哥再抓只兔子就更好了。”眠春水道。 “哈哈,好,四哥给你带兔子和桑葚回来!”眠知非清笑一声。 打开门,程宿倚靠在门边低头等候,听到声音,抬头扫了眼眠知非,起身时往院子里侧目,余光浅浅瞥见不远处的春水。 她似乎也看到了他,朝他们挥挥手:“平平安安回来哟!”明眸皓齿,笑意嫣然,似初春含苞待放的杏花,娇而不艳。 程宿收回视线,和眠知非往山上走去。 眠知非忽然道:“程哥你笑啥?” 程宿立即收敛了那抹浅淡的笑意,抿唇摇摇头,只是眼底泛起的涟漪仍未平息。 * 眠春水和三个姐姐去村口等牛车,有几个婶子嫂子早早坐在树下等着了,一见到眠家姐妹,热情地打招呼。 “喔唷,这是哪家的仙子们下凡了?好看的咧!” 眠春水掩嘴笑道:“梁婶又打趣我们!” “你们这是要去街上摆摊吗?对噢今儿是上巳节,想上妆的姑娘肯定不少,能赚不少呢。” 春水回:“是呀,赚到是不赚,就是赚个饱饭钱而已啦。嫂子要上去哪呀?” “回我娘家看看,都好些日子没回去了,想我爹娘了。” “……” 闲聊的功夫,牛车开过来了,几人坐上牛车摇摇晃晃离开春山村。 大鹏镇,西街。 辰时刚过,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绣帕一甩,阵阵芳香扑鼻而入。 眠家姐妹来到她们的固定摊位,快速摆放妆品和凳椅,刚收拾好,第一位顾客就来了。 “呀,是小丽姐姐,今天来得好早呀~”眠春水记得她,笑着招呼道。 小丽很自然地坐到椅子上,双手垂放在腿上,温婉一笑:“想早点同姐妹踏青,便过来等着了,没想到你们也这么早。” “嘿嘿,小丽姐姐想上什么妆,和平时一样吗?” “嗯,平时的就行。” 春水净了手,给她上面脂。指腹轻揉摊开厚重的脂膏,淡淡桃花香随之溢散,一边抹一边问:“姐姐今儿要不要试试烫睫毛,让它更卷翘些?喏,就像我这样。但妆价要加1文钱喔!” 她指指自己烫出来的睫毛,还灵动地眨眨眼睛,展现自然感。顺带补充一句:“不过这睫毛不是永久的,只能维持三到四个时辰。” 小丽瞧着新奇,觉得比之前的妆更让人眼前一亮,当即点头同意:“好,试试吧!” 春水便给二姐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拿出小火炉,去隔壁热食摊子花2文买来一小堆火炭,把备好的木棍放在上面炙烤。 给小丽上妆期间,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客人,可摊位只能坐五人,眠春水只好先写下这些人的名字,让她们先去逛逛,一会再过来上妆无需排队。 春水和兰心各自负责自己的顾客,一会给这个上妆底,一会给那个画眼妆;秋燕则一直蹲在摊子后面烤木棍,这些客人一看到春水展示的睫毛,纷纷同意加钱尝试。 日头渐渐过到午时,来的人更多了。三人忙得手没放下来过,春水和兰心更是恨不得有三头六臂,一手一支刷,库库给客人上妆。 五个座位远远不够,基本上人一走马上就有新腚坐下来了,春水只好让秋燕去木工坊买四张新椅子过来凑合用,再多的话,过道都要被她们占完了。 眠春水给人上妆时会刻意留意姑娘们的性格喜好,有些不爱说话腼腆些的,她就尽量不和她交谈,避免顾客心理压力大;有些外向健谈的,她就主动顺着她的喜好聊,气氛轻松快活。 有些腼腆的姑娘不好意思说,但耳朵可是紧紧竖着,一字不漏地听别的姑娘说那些趣事。到好笑处,还会偷偷地拿着帕子挡嘴偷笑。 “哎一大早我就赶过来了,连饭都没吃呢,春水妹妹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有人问。 眠春水认真思索了一下,记得这位姐姐喜好甜食,便开口说:“姐姐我这有些红豆酥饼,可以先吃点填填肚子。”她顺手把桌上的酥饼袋递给她。 继续道:“要说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我觉得街尾右巷第二间甜食铺挺不错的,价格实惠,主卖各式糕点甜水。对了,你去它家的话一定要试试桂花马蹄糕,清软香糯,3文一份,味贼棒!” 第23章 “好好,说得我都想现在就去尝尝了。”女子拿了一块酥饼咬了一口,随即眼前一亮,“这红豆酥哪买的,挺好吃的。” 春水笑道:“就是方才说的那家甜食铺买的。来,几位姐姐也尝尝,别客气!”她把袋子递给在坐的几位姑娘。 姑娘们都是老熟客了,也不客气,道了谢,用帕子抓着酥饼轻轻咬着吃,避免碰花妆面。 又送走两位姑娘,眠春水唤二姐去打桶新水回来,水不够用了。她低头把桌面擦拭干净,一道悦耳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春水妹妹,我来了。” 眠春水闻言抬眸看去,惊喜一瞬,笑意于秀美俏丽的面容上绽开,甜甜地唤了声:“芙霜姐姐,你可算来了!” 崔芙霜带着丫鬟青莲走过来,知道前面还有人排队,两人自觉站到桌子一旁等待。青莲把提着的糕点放在桌一侧,规规矩矩站在小姐身后半步。 眠春水侧目扫了眼那糕点,不算多贵,她也就没客气,大大方方收下就好。“谢谢芙霜姐姐的投喂~” 崔芙霜道:“今天只有我自己来,我那几个贪玩的姐妹早早跑去县里了,妹妹莫要怪我食言呀。” 眠春水想起她这是在说上回答应带人过来一起化妆的事,佯装恼怒睨她一眼:“姐姐怎把我看成那种小心眼的人,一会看我不给你化个丑妆容!” “哈哈,我错了,妹妹高抬贵手!” “姐姐,这没位置给你坐了,你前面还有六人,我加紧给她们画完再帮你上妆可以不。你先逛逛,一个时辰后你再过来就行~” “行,我一会再过来,你可不能让其他姑娘占了我的位置,不然我可要恼你!”崔芙霜朝她一甩绣帕,背身离去,徒留清新淡雅的木质檀香弥漫四周,身姿嬿婉,步伐优雅。 “好~”春水应着,手里的化妆刷快得飞出残影。 初到未时,前头的五个姑娘都化完妆离开了,春水留出一个位置给芙霜姐,招呼后面排队的姑娘们落座。 这时,崔芙霜带着青莲回来了,一眼便看到那空出来的座位,知道这是特意留出来给自己的,很自然地过去坐下。 眠春水过来给她抹面脂:“我这些妆粉都是便宜货,姐姐不要嫌弃。” “这有什么,只要能让妆容服帖完美,就是好妆粉。”崔芙霜笑道。 给她上完面脂,转身又去给其他姑娘上妆粉,来来回回忙碌不停。尽管很赶,春水和兰心也没有不用心对待,拒绝粗陋妆面,保证每位姑娘的妆容都是完美漂亮的。 这一行为也让姑娘们好感直升,妆容便宜还有效率,也很用心对待每位顾客。心情一好,留下的打赏堆积如山,叫三姐妹见了疲劳瞬间扫空,动力满满。 眠春水得了空,就专注给崔芙霜上妆,其他顾客交给兰心姐就行,她有这个实力。崔芙霜今日上搭鸢黄薄衫,下系雪青紫迭裙,外披淡紫绸缎披帛,整个人端方优雅,春水便根据服饰挑眼影色系。 眼皮大面积铺杏粉打底,在眼尾上浅紫色从后往前晕染,眼妆整体挑向眉梢,再用刀锋笔画一条上扬的粉状眼线。一抬眼,露出一双明媚典雅的翦水秋瞳。 画下至,添卧蚕,最后烫上睫毛,眼妆完成。 腮红用淡樱色胭脂上在眼尾和颧骨附近,增添两分俏艳;唇妆用唇刷一笔一笔填充茜红脂膏,不会红得太张扬,也不会浅得太寡淡,气色瞬间红润饱满,绵延她身上那股淡雅气质。 “芙霜姐姐,你瞧瞧。”春水把铜镜递给她。 青莲一同凑到她镜子边,瞧瞧镜面,又瞧瞧自家小姐,双眸显出高涨的兴奋与惊异。抬手捂住微张的小嘴,道:“小姐,你比镜子里还要美上百倍!” 崔芙霜翘起唇瓣,静静凝视铜镜里的自己,轻声赞叹:“春水妹妹好手艺,只收16文一次真是太低了!” 话落,她投给青莲一个眼神,青莲立即从荷包掏出一块银子放到打赏处,为成山的赏钱里再添一笔。 “谢谢芙霜姐姐~姐姐带着这张脸去玩,过些天就能得个第一美人的名头回来了。”春水眉眼含笑,同她打趣起来。 “你呀,油腔滑调的!行了,我该出发了,要不赶不上县城那边的晚膳了。”崔芙霜点点春水的额头,带着丫鬟离开了。 “姐姐再见,有需要再找我上妆呀~” 第21章 租店铺 斜阳夕照,暮色阑珊。天地披上一层红云霞光,携余晖覆没天明,人潮人海渐渐退散,西街蓦然冷清许多。 眠春水不停甩动两只手,将酸胀感压下去。她往天边看了看,霞云翻涌,红光万丈,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的疲累燥郁随之消散。 “二姐三姐,今天幸苦你们了,一会回家再算工钱。我现在饿得走不动道了。” 一整天都在和时间竞赛,根本没功夫吃口东西。她打开一袋崔芙霜送的糕点,装的是枣泥山药糕,自己拿了块,剩下的分给两个姐姐。 轻咬一口,枣泥味很浓,口感绵滑,蜜糖汁与山药融一起,甜而不腻。好吃!春水幸福地眯起眼睛享受。 三人坐在路边吃糕点恢复体力,隔壁的吃食摊主推着小车从她们面前经过,笑道:“嘿,妹娃儿们,我先回去了。你们也快点回去吧,天黑了走夜路不安全!” “豪……谢谢张伯!”眠春水咽下最后一口,微笑挥手告别。 恢复体力后,三姐妹把小摊收拾了,装钱的匣子被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不少铜钱溢出来,三人便分装进自己钱袋里,回去再统一拿出来算。 眠春水提起水桶,对二姐说:“姐,你去菜市那边割两斤猪肉呗,想吃肉了。我去倒水。” “好,小馋猫。”秋燕应声,伸手捏捏她雪白的脸颊。 眠兰心留在原地看东西,等她们回来。 春水吃力地提着水桶来到镇上的小河边,把污水倒在河岸的石头地上,将桶压进水里冲洗干净,然后拎着桶慢悠悠回去。 路过张贴告示的牌板,她凑上去瞄了眼,主要关注西街那边的动静。瞄到其中一页让她感兴趣的,内容是店铺租售,门面位置正好在她们的化妆小摊附近,全款售额是100两,不过它可以租,租金一月2两银子。 盯了许久那段租金描述,春水不禁生出几分心动。如果有一个正规铺面,那些姑娘小姐们定舍得开口宣传,放下脸进来试试的几率也大。而且……她想通过铺面卖别的东西,这才是让她心动的最重要一点。 不过小摊生意不知是她一个人的,还要和三姐二姐商量一下。 眠春水记下那店铺的名字位置,转身回去找两个姐姐。 眠秋燕等了许久没见到人,急得差点过去找人,看到她回来了,担忧的心才放下来:“水水,你咋这么慢,迷路了?” “没,我在路上看了会告示牌。没事,我们坐牛车回去吧!”眠春水解释道。 “行,那要赶紧去镇口了,现在应该没什么牛车了。” 三人加快步伐,在最后一辆牛车出发前赶上了。她们气喘吁吁地坐上板车,瞧见对方狼狈的模样,默契地笑出声。 回到春山村,付了车钱,三人背着东西走进村子。村口大榕树下,坐满吹晚风闲聊的妇人们,张祥莲一眼就认出那三个身影是自家的孙女,赶忙起身,对一旁的妇人说:“哎呀我不和你们聊了,我孙女们回来了,下回聊下回聊哈!” 她兴高采烈地迎上去,迈出的步子都飘着藏不住的喜悦,“水水啊,你们可算回来了!今儿生意咋样?奶不和别人说,奶保证!”说保证时神情严肃信誓旦旦的,要不是知道她是什么人,秋燕和兰心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眠春山也不是个傻的,瞥了眼不远处的妇人们,只低声说了句:“还可以。” 张祥莲一听便乐了,以她的经验,这个“还可以”定是不错的意思,咧开嘴拥着姐妹仨回去,路过大榕树时都不自觉昂首挺胸,脸上的得意劲根本藏不住。 大榕树下好几双目光紧紧打量她们,好奇之余还带着审视的意味,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眠春水无奈,无声地叹口气。算了,这个奶奶虽然虚荣心强,但做事有分寸,只要不招来麻烦,随便她怎么得意吧。 踏进眠家大门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两侧的房檐灯笼高悬,为院子添了些许微弱的光亮,桌椅早早摆出来等着了,见她们回来,厨房的炊烟才停息了。 文桂芬和黄雪花把热好的菜从锅里端出来,招呼众人坐下吃饭。 “娘,我们买了两斤肉,明天炒了吃吧,叫上公太婆太一起。”眠春水夹了块清炒萝卜放嘴里。 “呀,你这孩子,一有钱就乱花!”文桂芬敲敲她的额头,嗔怪一句。 眠春水嘿嘿一笑,没骨头似的往娘亲身上蹭蹭:“赚钱可不就是为了花的,总不能有钱还捂着不花嘛。” 文桂芬笑着推推她,示意她坐好:“好好吃饭,咋跟个猫似的。”盯着春水那张稚嫩白皙的侧脸,目光柔和下来,眼底蕴藏无限的宠溺与怜爱。 第24章 吃完饭,眠知非把春水拉到鸡窝旁,给她看关在里边的小棕兔,只有巴掌大小,趴在草垛里睡得香甜。 眠知非说:“小妹,这兔子太小了,还是要养两个月肥了才好吃。” “听你的四哥,”春水点头同意,想了想,又问,“每天喂两根萝卜就行了吧?” “有啥就给它吃啥,山里长大的啥都不挑。” “好!” “对了,小妹你过来,”眠知非又拉着春水去厨房,打开橱柜,把里面的圆簸箕拿出来,上面铺满了黑红的桑葚,“呐,今天摘的,够不够吃?” “够!四哥你真厉害,是我见过最好的哥哥!”眠春水双眸晶亮,毫不吝啬地夸赞他,捡了几个桑葚放嘴里吃,酸甜汁水占据了整个口腔,满足地弯弯眉眼。 眠知非瞧她这模样,顿时感觉今天这趟是值的,不禁跟着憨笑起来。 * 晚上洗完澡,春水穿着睡衣窜到姐姐的屋里,三人兴奋地坐在床上一起数钱。 数到最后,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皆瞠目结舌。好一会后,眠春水深吸一口气,平复心里的激动,发出微颤的声音问:“你们那里……有多少?” 眠秋燕:“1两4钱银子。” 眠兰心:“1两6钱银子。” 眠春水道:“我这有2两2钱银子。加上前几天赚的5钱,一共是5两7钱!” “哇啊啊啊——!”三人齐声欢呼,感觉浑身血液跟着一起沸腾了,情绪高涨,脸蛋也红晕一片。 其实赏钱在其中占最大头,远远超出收入的钱,但她们依旧开心得不行,不论是赏钱还是收入,全都是她们自己挣来的,是他人对她们的认可。 眠春水分别给二姐、三姐4钱银子和1两银子当作工钱。三姐没客气没扭捏,道了谢直接收进钱袋里,指尖意犹未尽般反复摩挲钱袋,这是她第一次赚这么多钱,是她最珍贵的一段经历。 秋燕则把钱推回去,面色坚决:“我不要。我退亲的钱有一半是你替我出的,这钱算我还你一部分,剩下的我再慢慢还。” “好吧。”眠春水知道她是什么人,便不再强塞。 三人各怀心思,没有开口说话,屋内气氛凝结了一会。眠春水垂眸凝视手里的钱袋,纠结许久,才说:“我想在西街租一个门面,有个招牌的话,咱们的生意还能更上一层楼。” 秋燕立刻领悟其中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是有看上的铺子了?租金多少?” “2两银子。” 秋燕和兰心齐齐倒吸一口气,她们穷惯了还习惯用以前的思维想事情,不过转念一想,以现在的接妆量,一个月最低也有2两银子,这还不包括打赏的钱。倘若像小妹说的,有招牌生意会更上一层楼,那赏钱和收入可能都会翻倍! 再者……就算人少,没生意,她们也可以不租了,继续支小摊接妆就好了。 这是小妹的决定,她们必须绝对支持,眠家永远是小妹的后盾! 兰心和秋燕对视一眼,皆明白对方的意思,齐声道:“我没意见/我支持水水!” 她们坚定而真诚的模样,让眠春水的心像泡在酸杏缸里,又甜又酸涩,她吸吸泛酸的鼻头,“好!那我明天去铺子里看看,合适的话就租下来。” * 第二日,她带着秋燕一起去告示里的店铺观览。 铺面就在化妆摊的右上角,街对面十来米的距离,店铺主人殷切地带她们参观每一处。双层小楼设计,一楼还有里间,推门一看,不到十平的大小,中间还放着一张床架,上方有一扇两米长宽的窗,被帐帘遮起来了。 店铺主人说:“这小间能住两人,恭桶可以放窗外勤处理,放点熏香,一点味道都没有。” 眠春水点点头,没说话,转身离开小里间,认认真真打量一楼。摆设皆为红木所制,进门两米左右放置一扇雕花屏风,绣着精致鲜活的花苞纹样;靠近里间的地方是柜台,柜台后面一堆空架子,柜台左前方便是上楼的红木楼梯。 春水扶着扶手,踏上楼梯,听到店铺主人在下面介绍:“这铺子原本买来给我闺女做妆粉生意的,可惜西街的店面太多,争不过她们,加上我闺女一年前便嫁去邻镇了,这铺子就空下来了。” “伯伯,我要是租这铺子,这些摆设能留在这不动吗,我保证不会让人损坏它们的。”眠春水缓缓扫过二楼的摆设,正对面摆置了一排整齐的木柜,中间是三套桌椅,几乎把二楼占满了,只留能通人的过道。她心里满意,如果家具都能留下来,这租金值了。 “用吧用吧,反正我拿回去也没用。你确定租这铺子的话,我就不找卖家了。”店铺主人也上了二楼,闻言想也不想的就同意了。 几年租金便能赚回来,比一次性卖掉铺子还值呢。 眠春水瞧他答应得爽快,还想再争取点便宜,她无辜地眨眨眼:“伯伯,我不太清楚开店铺要什么开据,我听说需要去衙门那办商凭和税契,不过我不懂里面的门道,如果您能帮我处理一二就好了。” 办理商凭和税契各需3钱银子,另外还要一张租赁店铺的契书,这些说难也不难,* 说简单也不容易,各项流程走下来就要好几天,找关系打点也要两三天。 不过……他看着眠春水的模样,眼前恍然浮现两年前闺女可怜兮兮央求他买铺子做生意的模样,一样的对未来的期待,一样的自信娇艳。他心软了,咬咬牙,点头说:“行,不过你要跟着我一起去办,给县衙出示自己的户籍文书还有买卖的物件,他们核查通过了才能下商凭。” “谢谢伯伯,您人真好!像您这样的大善人,往后的日子定是顺遂随心,富贵安康!” “哈哈哈,你这小娃娃,一张嘴和我那闺女别无一二!”店铺主人被她逗笑,慈爱愈胜,不忘叮嘱一句:“行了,明天带着文书和物件过来找我,我带你去县衙。” “好!” 第22章 梳妆铺开业 第二天和店铺主人去县衙把各种契书凭证办好,等待证书下来几日里,眠春水一直在琢磨怎么宣传铺子。 她先是找到程宿定制一大块斜架板,打算买些颜料画一张宣传海报贴架子上摆门口吸引视线;又额外定制了两套化妆刷,以备不时之需。 接着,她提着新鲜瓜果和点心拜访了镇上的几户富贵人家的小姐,告知了小摊搬迁的消息,并承诺开业当天免费为她们上一个妆容,不少人开心应下,表示开业当天一定来店铺参观。 最后在摆摊接妆时,向每位姑娘店铺的开业活动: 开业三天内,每位来店铺上妆的姑娘一次只需14文,带姐妹一起上妆的一人12文。 眠春水预测开业期间肯定比上巳节的人还多,便拉着二姐搞特训,势必让她也学会上妆。不过二姐的天赋明显不在化妆上,笨拙努力地学了好几天才熟练了一点,只能化很基础的妆容,春水当即决定让她把基础妆容练到极致,挑不出一点错漏才给她通过。 开业的前两天,在木工坊定制的牌匾下来了,一同下来的还有店铺的营业凭证和各种契书。文桂芬和两个妯娌来镇上帮忙打扫店铺,春水也画好了宣传图贴在架子上。 宣传图上画着一位点妆的卡通姑娘,旁边空白处写明开业活动详情。这么新颖的宣传模式,让不少人抬头好奇地打量起店铺来,加深几分心里印象。 店铺里的摆设被重新排了一遍,定制了长方体状的红木长凳,靠墙边放置,一次可以坐很多人既能节省空间又能方便顾客休息,上下楼层都放一套;一楼大厅放置两套圆桌桌椅,就摆在屏风之后,二楼也摆了两套,其中一套是新定制的。二楼利用两扇屏风隔起一个小空间,出入用隔帐珠帘围起来,形成一个小型梳妆间,内设一张梳妆台,专门为富家小姐准备的私人空间。 这一顿操作下来,又花去2两银子,眠春水感觉自己的心血汩汩往外涌,不过,要是生意好,开业三天说不定就能赚回来!甚至更多! 开业前一天,眠知非买了两大串鞭炮回来,店铺外挂上了喜庆的红绸。 开业当天,眠家一家老小都来了,就连程宿也被邀请来了,眠春水认为这段时间程宿帮了她不少忙,玩久了也熟悉了,便拉着他过来凑热闹。 贡香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炸炮声震耳惊街,火红炮衣碎屑满天飞,在众人的欢呼庆贺声中,眠春水用力扯下覆在牌匾上的红绸,露出金边粉体三个大字:花妆阁。 “祝小妹生意兴隆昌盛,财源滚滚永不绝息!” “祝花妆阁门庭若市,蒸蒸日上!” “水水,我愿你四季发财,万事大吉!” “……” 众人朝春水说起祝福的话语,每人的心中各有所想,有的惊叹春水能力,有的羡慕她所赚的钱,也有什么都不想只希望她的生意顺顺利利。店铺外热闹非凡,七嘴八舌谈论起店铺的营生。 第25章 周遭嘈杂喧闹,唯有一人格格不入。 程宿把自己隔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独自遥望远处山峦,好似置身热闹之外,实在是他这一身的冷寂落寞难以与之相融。 众人被邀请进店落座,其中也有不少被吸引光顾的客人。兰心和秋燕端茶上点心,春水则和新来的客人打交道。 侃侃而谈时,余光瞥见站在门口角落的程宿,眠春水目光一紧,回头对客人抱歉一笑,走向大门。 “程宿,你怎么不进去坐坐?”她轻拍了程宿的肩,注意到他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好受,让他来参加这种活动是不是太为难他了?“你想回去了吗?我让四哥送你回去吧。” 程宿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目光转移到她脸上,诧异慌乱,又很快移开。内心挣扎一番后,他嘴唇动了动,最后摇头拒绝。 “好吧,那进来坐坐,喝口茶?”春水仰头望望天色,道,“差不多也快回去了,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四哥他们回去。” 程宿被她推着进铺子里坐下,还给他倒了一盏茶。 巳时初(9-11时),除了三姐妹和文桂芬,剩下的眠家人和程宿都返回春山村了,花妆阁正式开门迎接生意。 有了之前的开业宣传,没等多久,姑娘们纷至沓来,双层妆楼被挤得水泄不通。眠秋燕和眠兰心负责一楼的顾客,眠春水负责二楼及梳妆间的客人,文桂芬则要烤烫睫毛的木棍。 纵使忙得起飞,也没有一个顾客抱怨,,坐在长凳上嗑瓜子聊起家长里短,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不知送走了几批客人,崔芙霜带着她的好姐妹来了。 “春水妹妹,我来了!” 眠春水闻言,紧抿的唇勾了勾,朝下面喊道:“姐姐我在上面,现在不得空下去迎你,劳烦你自己上来!”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噔噔上楼声,崔芙霜四下打量二楼的摆设,说道:“还可以啊,这下总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那是。姐姐你先进那边的梳妆间里坐坐,我给这两位姐姐上完妆就去找你,”春水回头对崔芙霜说,自然也看到了站在她身侧的陌生女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笑笑,“这是芙霜姐的姐妹吧?您二位先去坐着,我马上就来。” “对,她是我堂妹,带过来上个妆。”崔芙霜介绍完,不再打扰春水,拉着堂妹去梳妆间坐着等候。 春水认真仔细地给二楼最后两位姑娘上完妆,走到二楼的围栏边往下喊:“娘,端壶新茶上来!” “知道了!” 走进梳妆间,崔芙霜正和堂妹聊得起劲,见到春水便招呼道:“快来坐坐休息会,你看看你,累成什么样了,发髻都乱了。” 眠春水为了省事,梳的就是简简单单的侧麻花辫,压根就没造型,乱的也是松动的辫子而已,她顺手抚了抚辫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长舒一口气:“是真累,一上午脚不沾地,和狗无甚区别!但又高兴得很,恨不得天天都能累成这样。” 崔芙霜咯咯笑起来,她堂妹也在旁边垂眸低笑。 “好了,我休息好了,来这位……姐姐?我给你上妆。” “就是姐姐,叫崔汐,比你大两月。”崔芙霜道。 “那我眼光真毒辣。”眠春水用指尖拖着崔汐的下巴往上抬,一点点抹上桃脂霜,等吸收得差不多后往脸上刷融了桃色胭脂的敷粉。 崔汐眉眼属于细长寡淡的类型,人也是清清冷冷不爱说话,在和春水对视上后,眼睛不自然地转动,身体僵硬紧紧攥着手帕。 眠春水感受到她的紧张,柔声安抚:“汐姐别紧张,放轻松,我不会把你画成丑八怪的。” 崔芙霜又噗嗤笑起来,“我作证,上巳节那天我的妆面就是她画的,你就放心吧汐妹。” 听她这么说,崔汐紧张的心情有所放缓。 两句话的功夫,春水便给她画到眼妆部分了。瞄了眼她身上的服饰,秋葵绿衫搭葱青雪纺裙,想了想,决定用浅黄打底眼皮,在靠近睫毛附近上一层棕灰黛粉,再用更深的黛粉画上扬细长的眼线,余粉带过下至和卧蚕线,但卧蚕比其他人的要细些淡些,几乎没有,却更突出眉眼纤长灵动,放大眼部优点。 鼻影刷轻刷鼻头、鼻梁和眉心,修容刷扫脸庞两侧和额头发际线,加深骨感,杏粉腮红只浅而淡地上在眼尾附近,薄薄一层无甚存在感,却能很好的吸引视线集中眼部。 不需要烫睫毛,在眼妆的加持下,自然垂眸时便能窥见三分秋冬韵色,幽静清冷,超脱尘世的不食人间烟火味。 最后在唇瓣中间点点红妆,抿抿搓搓,只有唇缝附近颜色深,唇角则是原来的淡粉色,不与人争芳夺艳,自有自的出尘清傲。 放下粉刷,看了镜子,崔汐和崔芙霜都愣了,明明没有上夸张的妆色,却和以前的妆容大不相同,精致貌美,气质出众。 崔汐终于相信堂姐说眠春水是临云第一妆娘了,以前梳妆丫鬟给她上的妆,虽美却惊艳不起来,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因为她身上特有的清冷气被遮盖湮没了。 心中缓缓升起一个想法,强烈到无法忽视。 她唇瓣翕动,好一会才盯着眠春水的脸开口说:“你……我以后能请你来县里给我上妆吗?” 她的声音似秋日潺潺流动的寒凉清泉,幽宁低沉,轻缓的语调流入耳中,让人十分的舒心平静。 眠春水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被悦耳的嗓音影响了,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当然可以啦,能为美人梳妆是我的荣幸。” “哈哈,你瞧瞧她这嘴,怪会哄人的!”崔芙霜笑出声。 “哪有哄人,我说的都是事实,在我手里出来的全是美人,本身就很美,我上妆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好好好,青莲,给赏银!” 眠春水双手叉腰,不满地嚷起来:“不要!姐姐你上回都给过我了,这回再给我可就生气了!” 崔芙霜只得道:“好吧好吧,那我们过些日子再来找你玩,得赶回县里用午膳了!” “说好了,记得来找我~” 送走了崔家姐妹,眠春水继续招呼客人上楼梳妆。 第23章 接新娘妆 开业三天,忙了三天,不少姑娘都是带着隔壁镇或县里的姐妹专门来花妆阁梳妆,上完妆后免不了要在西街或者别的街逛逛,连带着不少铺子的生意红火起来,大鹏镇花妆阁在临云县内名噪一时。 结束活动的当天晚上,三姐妹围在二楼算钱,1000文算1两银子,串起来拿去银庄换,一边数一边算,最后算得22两5钱!减去人工和妆粉成本,净利润14两! 夜晚的西街了无人迹,只有几家铺子还点着灯迎客,忽然街道里掀起一阵欢呼叫声,打破此处的宁静祥和。有人不明所以地探出头来寻找声迹,最后发现是花妆阁,等了一会那边安静了,看来没什么事,又回店里继续守着了。 西街重新隐匿沉寂夜色里。 照例分了工钱,眠兰心4两,眠秋燕2两,文桂芬1两。眠秋燕只要了1两,剩下还春水借给她退亲的钱。 发完钱,眠春水就去小楼背后搭建的澡房洗澡,揉搓皂沫时脑子里一直思考化妆生意的未来。按照她的计划,等花妆阁每日接妆量稳定了,她就去寻个医馆当学徒,学习基础医理搭配药材什么的,改良一下这边的敷粉,提高贴肤度减少含毒量,把新的敷粉端上铺子里售卖,增加收入。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惨淡的。先不说怎么找一个真愿意教徒弟医理的师父,就说最近的花妆阁生意吧,如果她去医馆做学徒,那铺子里就剩眠兰心和秋燕了,秋燕在化妆上没有多少天赋和兴趣,会根据审美搭配妆容的就是兰心姐,以后逢大节人手肯定不够,要么就让娘和二婶三婶过来帮手。 还有就是工资怎么算,如果是雇佣的话,那给多少薪俸才合适?如果是分成,又要按多少比例来分? 洗完澡,躺在小里间的地铺上,脑袋还是被这件事困扰占据。她翻来覆去,抬眼望着木板顶,夜风掀起窗边遮光的帘幔,泄进一缕皎洁月华。 风从窗隙里钻进来,丝丝凉意抚平燥热心情,眠春水闭眼舒了一口气,思绪似乎理清了。翻过身,睁开眼,对床上的兰心道:“我想了一下,以后咱铺子赚的钱按比例分吧,我四成,三姐四成,二姐两成,你们觉得成不?” “可铺子是你租的,你才分那么点不行,给我三成就够了。”眠兰心从床上坐起来,蹙眉道。 睡在兰心身侧的眠秋燕也爬起来,凑到床边:“我也没帮什么忙,要一成就够了。” 眠春水明白她们对分红方案没意见,只是在比例上退让而已,便说:“不,就这么分吧,明天我们把契书签了拿去县衙用印。如果觉得人手不够,可以花钱雇人来帮忙,像我娘和二婶三婶她们都可以,都是自己人就不用签契书,要是请外人就得签。但是教上妆的活就要麻烦三姐了。” 第26章 “行,没问题。”兰心点头应下。 兰心都说行了,眠秋燕自然不好再退让,跟着点头。不过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自己会的妆面最少还拿两成分红,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行了二姐,你别乱想了,以后兰心会教你更多的妆面,好好学就能对上这分成了。” 眠秋燕一想也是,顿时心里的纠结化为乌有,舒舒服服躺回去闭眼入睡。 第二天,三人签了契书,为了避免混淆,眠春水在每张契书页尾特注了一行:本店所有收入仅为接妆与赏银收入。 以后真做出改良的新敷粉是要摆铺子里卖的,这收入可不能混在一起。 写好之后,眠春水带上四哥一起去县衙里用印,县衙留存一张,剩下三张每人一份。 把契书小心叠好,放进布包带回大鹏镇。 开业活动结束之后的两天,依旧不少顾客过来化妆,第三天开始接妆量就平稳了,在十五人的线上下浮动。 眠春水接到一个单子,需要去杏花村那边给顾客上新娘妆,对方给了1两赏钱,这不去也得去了。 杏花村就在春山村隔壁,隔着两座山,走大路过去需要一个多时辰,走山路就半个时辰左右。 为了安全起见,春水还是决定坐牛车走大路去,谁知道山路有没有什么强盗之类的。 新娘出阁宴当天下午,春水带着二姐一起坐牛车去杏花村。 到那边时,天已经暗沉了,新娘的父母招呼她们吃了顿晚饭,然后把她们安排和新娘睡一屋,方便明早起来梳妆。 翌日,卯时初(5-7时)。 窗外夜色还未退散,这户人家已经点上灯开始准备了。 新娘的母亲敲响房门:“妹儿啊,该梳妆了,早些准备的好!” “……嗯,哎!”眠春水意识回笼,迷迷糊糊应了声。 还想赖床的,忽然想到今天是婚席当天,昏沉的头脑立刻清醒了。推推二姐和新娘,叫她们起来梳妆。 一番洗漱换装后,新娘罗婉坐在梳妆桌前,由春水给她上面脂。今日的妆必须贴近完美,春水让二姐在一旁扇风,让面脂快速与肌肤相融。 一共上了两层面脂,待差不多干了就上敷粉,依旧是用桃红胭脂混合,刷脸上不假白更显粉嫩。 眼妆部分用杏粉色打底,赤缇红扫在眼头眼中,丹枫红点在眼尾,再用轻轻晕染开,让色度过渡自然。灰棕黛粉画下至和卧蚕,高光刷沾敷粉扫过卧蚕前端,提亮卧蚕。 腮红与眼影同色,丹枫红打在脸颊两侧,余粉轻轻扫过鼻尖和下巴,兼顾娇嫩与艳丽。 在唇妆上,春水认为给她画个饱满的唇形好些,毕竟出嫁嘛,祝愿她生活圆满顺遂。唇刷划过,把圆润唇形的大概轮廓画出来,然后一笔笔填色上去。 秋燕递来烤好的木棍,春水伸手接过,夹着罗婉的睫毛反复往上烫,开口说:“姐,你饿没?饿的话先去和他们吃早饭吧。” “我不饿,一会回去再吃。”秋燕摇摇头,坐在椅子上欣赏罗婉的妆容。 罗婉问道:“于归宴酉时初(17-19)才开始呢,你们不吃了席再走吗?” “吃呀,”眠春水烫好睫毛,用粉刷在她的脖子上刷敷粉,减少色差,“今儿可是罗姐姐的大喜日子,不跟过去道贺我心里可不舒坦。” “真的吗,那太好了!你们不用担心,吃完席我让我大娘开牛车送你们回去。”罗婉喜道。 “那多谢罗姐姐啦!” 眠秋燕一听要留到酉时参加婚席,脑海里立刻蹦出一连串的菜式,都是她以前参加婚席吃过的鲜香菜肴,越想嘴巴里分泌的口水越多,她咽咽口水,预想着傍晚的菜品味道。 上完妆,罗婉娘请的全福娘子进来帮她梳头挽发髻,罗婉的婶娘和姑嫂都进来凑热闹了,这屋不算大,为了腾位置春水和秋燕出去吃早饭了。 罗家是杏花村比较富裕的人家,盖的虽不是青砖瓦房,但院子又大又宽敞,这个点天才蒙蒙亮,罗家亲戚已经把院子坐满了。 罗婉的大哥蹲在厨房前杀鸡,几个叔叔在里面烧火做菜,她爹则坐在人群里听着亲戚们恭喜道贺,记录收礼。 院子里闹哄哄的,春水和秋燕坐在角落吃早饭,罗家准备的早饭是豆浆油条和葱花瘦肉粥。 豆浆是现磨的,煮之前滤过豆皮和残渣,放了白糖,喝起口感绵滑,豆味浓郁;油条也是她家自己做的,金黄酥脆,带着淡淡的咸香,一口咬下去,外脆内软,热气噌噌从齿缝里冒出。 吃得嘴巴有些腻,捧着肉粥喝两口,有了葱花增味,整体清淡鲜香,半碗下去,冷胃都暖起来了。 吃得差不多了,眠春水拿帕子擦擦嘴,院外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侧眸看去,滚滚浓烟中,一支红装队伍吹锣打鼓往罗家走来,最后停在大门前。 “新郎来啦——”有人高声喊道。 女方亲戚顿时哄闹起来,跑过去堵门。 春水拉着二姐去人群边凑热闹,看到门外有人从缝里塞钱进来,一边塞一边说请求开门的吉利话。 女方这边的亲戚没太过刁难,收了钱就笑吟吟地开门了。 男方顺利进来迎亲,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新郎踏上红毯,旁边的小哥从篮子里抓了把铜钱,朝两边丢。 人群哄抢起来,甚至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抓。 “哇,新郎官真大气!” “谢谢新郎官,恭喜新郎官抱的美人归!” “祝新郎官和新娘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两年抱三个大胖小子!哈哈哈!” 有一个铜币恰好往春水这边飞,她微微倾身,抬手抓住,笑着打开给二姐看:“姐,刚好抓住一个。” “哇,这么多人呢,你居然还能抢到一个,水水真厉害!” “新娘子出来啦,快让让!”这声音一出,大家的目光便转移到后边,看向罗婉的房屋。 还有人趁机多捡了两个铜板。 罗婉大哥背着罗婉从屋里出来了,她侄子在一旁给她撑红伞,走到新郎官面前,把罗婉交给他。 新郎官一把抱起罗婉,身体的晃动掀带起金花纹红盖头,露出她半张脉脉含情,幸福满足的娇羞脸蛋。 在众人的祝福声里,新郎官抱着美娇娘送进花轿里,花队又开始吹打起来。罗婉的父母和兄嫂只能站在院子里,看着迎亲队伍渐渐远去,哭得泣不成声。 春水和秋燕跟上迎亲队,一同前往新郎官家,新郎家就在村尾,两人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顺理成章地结亲了,在杏花村也算一桩美谈。 路上,秋燕忽然扯住春水,指指前面的一个方向示意她看那边。 春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看到了一男一女,女人颇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不解地看向二姐。 “哦哦,我忘记了,你那时候还傻着呢,那是张二婶呀!” 第24章 见张二婶 “张二婶?和人走了的那位?”春水说着, 频频瞄向那人,面容逐渐和记忆中的模样对上。 秋燕点头,“是她, 错不了。周小花也说她是和杏花村的卖货郎跑的,难怪在这遇上了。” 正犹豫要不要和人打招呼,张二婶同样看到两人了, 她愣了一下, 不确定地加快一瘸一拐的步子, 她男人挑着货担在后面道:“慢点, 跑那么快作甚, 小心摔了!” 凑近看,果然是眠家两姐妹, 张二婶展露笑颜,拉着秋燕的手抚了抚:“竟真是你们, 你们怎么来杏花村了?” 话落,她视线转到一旁神色清明的春水身上,迟疑道:“春水是……好了吗?” “已经好了, ”眠春水笑着点点头,她看向张二婶的腿,笑意收敛,语气带着关心,“张……婶子近日过得可还行?你这腿伤看着怪严重的,去医馆看了吗?” 印象中,这婶子对村里的孩子都挺好的, 瞧见秋燕几个, 都会拿些饴糖瓜果送给她们,原主傻的时候还接过一两次她送的煮鸡蛋。所以这会儿她对张二婶的态度很是客气。 “叫我梅婶就好, 我自个的姓名里有个梅字。这腿伤只是看着吓人,不严重的,大夫说再吃个把月的药就能好了。” 梅婶怜爱地揉揉春水的脑袋,这孩子瞧着就可人,只可惜以前白白傻了这么多年。 梅婶的男人跟上来了,他放下担子擦把汗,扫了眼春水秋燕,疑惑地问梅婶:“梅娘,这两位是?” 梅婶回答:“春山村眠家的孩子,你不认识,碰上了就聊上两句。” “噢噢,这样啊,那你们聊,我在旁边等你。” “不用,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梅婶拉住他,嗔道。 梅婶男人笑了笑,眉目和善,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他憨厚淳朴的庄稼人气息。 秋燕说:“我们开了个上妆铺子,专给人上妆的。这不,罗家的闺女今日出嫁,找我们给她梳个新娘子妆,现在正要去何家吃喜酒咧。” 第27章 梅婶惊讶道:“这么厉害!”她这才走了两个月不到,眠家居然发生这么大变化了。 “那婶子不留你们了,赶快跟上迎亲队,别去晚了吃不上。” “不急,酉时才开席,现在过去也只是等着聊聊天而已。”春水说着,凑到货担边,打量上面的货品,挑中一包炸花生饼和两支簪子。拿起来给梅婶男人看,开口问,“叔,一起多少?” 男人还没回答,梅婶就扯了扯他的衣袖,投去一个征求的眼神,她男人想也没想就点头了。 梅婶冲他感激地笑笑,转头对春水道:“这些小玩意不值几个钱,只管拿去,不用给钱。” “不行,做生意哪能不收钱的,别念我们是旧识便不收钱,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快说吧叔,我和二姐得赶去何家了。” “你这孩子嘴巴倒是利索,婶说了不用就是不用,别和我客气!” “你们不说那我随便给了。”春水说完,从钱袋里随手抓一把铜钱放在货筐上,速度之快,让两夫妻连阻拦都没机会。 梅婶一看,少说也有几十文,急声说:“这太多了!” 她把铜钱抓还给春水,春水背着手不收,又拿去给秋燕,秋燕也摇头不要。: 春水抓着秋燕往前走,回头朝梅婶的方向挥手告别:“我们先走啦婶子,有空再来同你聊。” “哎呀你们俩真是!”梅婶笑骂一声,随手抓了一支簪子一包唇纸追上去。 春水听到不平整的脚步声,念着梅婶的腿不好,便停了下来,回头就被强塞了两个东西。 梅婶才跑了几步,腿就不住地抽痛,疼得细汗一点点往外渗,她惨白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都说不用给这么多了,婶子知道你们心善,这些东西你也拿去,姑娘家家的头上没个花饰不好看。” 她从春水手里拿起那支杏花簪,往春水头上簪,仿佛三朵黄白渐变的杏花落在辫股上端,衬得人如翘春枝头待放的花苞,瓷白小脸娇嫩欲滴。 梅婶顺着发饰抚了抚她的辫子,目含慈爱温情地盯着春水稚嫩的脸,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悲伤愤恨交织涌上心头,眼前腾起一层热雾,在落泪之前她赶忙转身,强忍哽咽:“你们、你们走吧,别……别赶不上了。” 春水担忧地问:“梅婶,你怎么了?” 梅婶不作回答,一瘸一拐回到她男人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她男人一把搂住她,轻拍她的背,还朝站在原地的两姐妹挥挥手,示意她没事。 春水和秋燕不解地对视一眼,既然他们不肯说,那便不管了,继续往何家走。 迎亲队有意走得慢让全村惊羡,没多久两姐妹就赶上了。 队伍慢吞吞的,两姐妹和同行的姑娘聊得火热,顺带把铺子宣传了一下,姑娘们听到价格不贵,点头说有空就去铺子上个好看的妆。 终于到何家,门前点燃两大串鞭炮,浓烟四散将队伍裹了起来,何家亲戚把罗家亲戚迎进屋,互相说着恭维吉利的话。 春水捂着口鼻,蹙眉伸长脖子想看清花轿前的新人在干啥。秋燕一把拉着她挤开人群,两肩左右硬推一下,时而蹲身时而埋头往前顶,不一会便站到最前面,得到最佳的观赏点。 “姐,你好厉害!”春水压低声音,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那是!”秋燕低声笑着回她。 唱礼人在花轿前唱了两句祝福语,然后是一群小孩绕着花轿奔跑嬉闹,这是这村子的习俗,寓意着儿女成群。 接着就有人把春水秋燕迎了进去,春水进去时回头看了眼花轿,低声问秋燕:“姐,花轿咋还停在外边,新娘子现在不能进来?” “咱这边的习俗就是这样,两家离得近一般酉时接亲,远的就是大早上就来接,但何家这是近的还早接,花轿就得停在外边等着,让小孩围着跑,沾喜气。”秋燕回道。 “噢噢……” 被请到席位上坐着,桌上摆了两大盘花生瓜子桂圆红枣,旁边的妇人看她们脸生,好奇地凑过来问:“二位是女方还是男方家的?” “女方。” 春水抓了一把桂圆,其实是桂圆干,掰开壳丢嘴里嚼。 “噢噢,那你们随礼多少啊?” “婶子随多少啊?”春水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两眼,把问题抛回去。 妇人讪讪地笑笑:“还能多少,庄稼人随一二十文钱都是正常的。” 春水挑眉:“这买两碗肉粉都不够吧?” “你家肉粉这么贵呐!”妇人似乎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微微的鄙夷,羞恼出声,扭头决定不搭理她。 春水倒是被她提醒了,想起自己没随礼呢,和二姐说了声,就在何家院子里找起随礼桌来。 回到席位,秋燕偏头问:“随了多少?” “300文。”春水低声道。 秋燕点点头,“可以。” 在无聊且漫长的等待中,太阳终于偏西,明艳晴天逐渐晚霞遍布,光线昏黄朦胧。 “新娘下轿,与福同来!”唱礼人高声喊。 新郎半个身子探进花轿里,把新娘抱出来放地上,两人牵着花红绸一起跨过火盆,缓缓走向大堂。 众人侧目,屏气凝神。 “吉时行礼,佳偶天成!” “一拜天地……拜!” 新人朝门口的方向跪拜。 “二拜高堂……拜!” “……” 礼成后,新娘新郎入洞房,传菜的妇人一列列整齐有序地端着菜盘上桌。 眠秋燕的目光紧紧跟随远去的成双背影,暗含着说不清的情绪,有羡慕有落寞有遗憾。她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拜堂成亲开婚席了。 春水给她抢了个鸡腿,用手肘推推她:“快吃,想啥呢?” 秋燕闷闷地应了声,鲜美可口的饭菜在她嘴里变得没滋没味的,心里很难受。 眠春水则是库库伸筷子抢菜,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两口肉的婶婶嫂嫂们战斗力超强,她只能从其中抢下两块白斩鸡和一个鸡腿。 不过她吃到腊肠了,和土豆一起炒的,味道偏甜,颇有后世广式腊肠的风味。 本来只抢到丁点肉怨气非常大,吃了很多腊肠后就舒服了,这趟没白来! 回去时还和何家人买腊肠,没办法实在好吃!何家人大方地送了两串给她们,怎么说都不收钱。 连声道谢,拉着心不在焉的秋燕坐牛车回春山村。 下了车和罗婉大伯娘道了谢,提着两串腊肠悠哉悠哉回村里。 路过村口大榕树,那心情瞬间直降,因为她听到了污染耳朵的八卦。 “王家都靠租牛生意赚了几年的钱了,咋突然舍得卖牛,王铁柱能同意?” “咋不同意,我就是瞧见他自己叫人来拉牛的!” “我我我!我也看见了,上次还看见他拉了一车家当去镇上,也不知道干啥去,你们说他家是不是犯事了,要拿钱还?” “有可能,不然咋说得通哟!” “……” 眠秋燕听到这事,心沉了沉,堵得更慌了。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早就和王家没关系了,怎么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情绪也被牵动呢? 眠春水握紧她的手,把她的人她的魂一起拉走,嗓音清甜动听:“回家,别想他!” “好。”秋燕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 回到眠家,春水把腊肠放到厨房里挂着,文桂芬从房里出来,一眼便瞧见她头上的花簪,上前摸摸她的头:“真好看,女孩子就该多戴些花钗,瞧着多有生气呀!” “就猜到娘会夸我,所以我奖励娘一支花簪,嘻嘻。”春水把桂花簪插进她的发髻上,“娘真美,果然是有娇美的娘就有可爱的我~” “你呀!”文桂芬轻笑一声,捏捏她的脸,心里被夸得甜蜜。 “娘,明儿没什么事,跟我一起上街吧,想买些花布做衣裳。” “好~都听你的。” 第25章 逛街又遇王大娘 第二日, 眠* 家三妯娌带着春水秋燕上街去了,兰心和四哥都没跟来,一个要看铺子, 一个要上山埋陷阱。 五人在北街逛了会儿,这边主营售卖鸡鸭禽之类的,家里的猪和鸡都没了, 现在正好手里头有钱, 买回去养着又能省一笔肉钱。 一条街望过去, 全是摆地摊卖小鸡小鸭, 一开始不会看鸡鸭好坏, 看多了就有意识能区分健康还是不健康了。 文桂芬停在一处摊前,摊主瞧着也有五旬了, 面相老实淳朴,那眼睛不似其他人那般精明滑头, 看见一大家子站在她摊前,立即扬起一个慈蔼的笑:“要鸡崽或者鸭崽吗?鸡崽两文钱一只,鸭崽三文, 都是自家的好鸡好鸭生的,没病硬朗得很,买回去要是病了就带过来我给你退钱。” 春水蹲下歪头盯着笼子里叽叽喳喳的小鸡,伸手碰了其中一只的额头,毛茸茸的触感激得她起了一层疙瘩,没忍住双手把它给拢了起来,小鸡在手里挣扎跃动, 手心因为它的体温而暖了起来, 她傻愣愣地笑了,这种感觉好新奇。 第28章 以前在福利院长大没机会接触这些鸡幼崽, 没想到这么有趣好玩。这个想法一出,春水自己都惊了一下,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维被这具身体同化了,说话做事都带着未退的稚气。 文桂芬细细扫了眼鸡笼里的鸡崽,满意地点点头,确实是挺健康的,她指了几只活泼乱跳的,又点点春水手里的那只:“这些一起给我装好,买鸡笼要多少?” “买鸡笼多收三文。”老妇把鸡崽装进小竹笼里,对春水笑着说,“丫头你手里这只要装进去不?” 春水忙把鸡崽递过去,“谢谢婶子。”她可不要带一手的小鸡味逛街。 付了钱,提着笼子继续往前走,二婶和三婶都想去猪圈那看看,在传统观念里总觉得自家养猪是最好的。 春水拉着二姐站在猪圈外,她今天难得打扮了一回,化了妆簪了花,可不想身上沾上味。 “姐,一会你想吃啥?” 秋燕噗嗤笑出声:“难不成你真是馋猫转世?这离晌午还早着,你就开始惦记吃啥了。” “你不懂,能吃是福!” “好好好,哈哈哈……” 两姐妹聊了会,自家娘和婶子从猪圈出来了,看神情应该是谈妥了。春水开口问:“娘,咋样?” “买了,买了三只幼崽,明天叫你爹过来赶回去。”文桂芬回道。 “好耶,今年过年我要吃腊肠,娘你会做不?” “拿去给肉铺掌柜花钱加工就成。” 从北街一路逛到东街,街景变换,平矮房屋逐渐高大宽敞,多为二至三层楼的木楼房,经营饭馆小食,有人在上面举杯消愁,有人凭栏远望,歌声琴曲吟奏悠扬,好不风雅。 小贩们努力地吆喝叫卖,耳边时不时传来叮咚的拨浪鼓摆动声,人影纷杂,走在其中就与热闹融为一体,沾染人烟。 “娘,我想吃糯米粑!”春水扯住文桂芬往小摊上走。 文桂芬对摊主道:“那来一份糯米粑,多给几根签子。” “好嘞,我给您现做。” 拿出蒸好的糯米条铺在砧板上揉搓切块,碾压扁平,撒上芝麻白糖馅,粘合裹紧糯米皮,掌心大的糯米粑就做好了。 全部放进油纸包里,递给春水。 一包六个糯米粑,春水嘴里叼一个,把剩下的分给其他人。 二婶没接,说:“我不吃,不爱吃甜的,你自己留着吃吧。” 糯米粑软软糯糯,咬下去还想继续咬,直到把嘴巴塞得鼓鼓的,才慢慢嚼。炒熟的黑芝麻香味浓郁,混合白糖也没有失去那番风味,结合起来香甜可口,糯米皮又软又弹,总会粘在牙上,糊得她嗓子眼干涩。 睁大晶亮杏眸,四处观望,寻找卖果饮的摊子。 不一会,她便找到一家卖奶茶果汁的小摊,换作刚穿过来的她看到这摊子估计会很震惊,现在已经司空见惯了,内心毫无波澜。 扫了眼价格,春水开口说:“老板,来五杯鲜香奶茶。” “好嘞,一共40文。”老板应声,打开装奶茶的水桶,掀出一阵氤氲茶汽,甘甜清润中又含带醇厚奶香,闻了之后更觉嘴巴干得厉害。 眠春水无意识地舔舔唇,她都好久没喝奶茶了,也不知道这边的奶茶味道怎么样。 “先给你一杯,拿好了别倒了。”摊主提醒道。 春水伸手接过竹筒,筒壁温热不烫手,她小口啄了一下,就是茶熬纯奶的味道,但比后世全是添加剂的味道浓。 一口下去,干涸喉咙湿润了,齿缝残留淡淡回甘清香。这味道让春水双眸一亮,竟比预想的好些,把竹筒递给文桂芬让她尝尝:“娘,这奶茶好喝,你试试!” 文桂芬接过浅浅抿了下,点头笑道:“确实不错,但这也忒贵了些……”后面那句是她压低声音嘀咕的。 春水缩缩脖子,无辜地眨眨眼,在阿娘责怪她乱花钱之前撒娇道:“娘,我渴嘛。” 文桂芬瞧她这样,心下一软,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最后只低声说了句:“你买和燕姐喝的就行了,没必要给我们都买,浪费那多钱作甚。” “好,好,以后都不浪费了。”春水满口答应,转头就忘。 到底是自个闺女,什么脾性她能不知道?文桂芬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春水额头,无奈叹声:“你呀!” 春水捂着额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摊主声音在后边响起:“客人都做好了,给,拿稳了哈。”把竹筒奶茶一一递给其余四人。 捧着奶茶边喝边逛,路上眠春水买了三串冰糖草莓,一串分给二姐,一串带给三姐。 糖衣裹着新鲜草莓,淡淡酸涩味被蜜糖掩盖压制,满口甜酸多汁。 吃完最后一颗草莓,人也逛到西街了。先进铺子看看三姐,眠兰心正在给人上妆,春水没过多打扰,说了两句,把糖草莓放柜台边就带着人离开铺子了。 要买布料还得要三个大人带路,她们来得多自然知道哪的布料最好最实惠。 拐进一家她们常来的布料店,春水便和文桂芬提要求:“娘,我想要青绿色或者水粉色的布,最好轻薄些,给我做成襦裙天热时穿最好了~” “行,你这身形不大,两种颜色各半匹就够了。”文桂芬应下,转头问大女儿,“燕姐想要啥颜色的布?” 秋燕道:“蓝色和黄色的吧!我也要娘给我做成襦裙。” “行,也给你买两样的!” 黄雪花看了一圈挂在墙上的布匹,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挑到满意的,最后选择向春水征求意见:“水水啊,给你三姐挑啥颜色的布好看?” 春水仔细想了想,道:“烟蓝和杏黄吧,我看她平常时就喜欢穿这两颜色的衣裳。” “行。” 挑完女娃的布料,众人上二楼挑男人的布料,三婶二婶还要给大哥四哥挑。 春水绕了一圈,伸手从架上拿了一匹墨青和槿紫布料,各裁半匹,给眠兴忠和张祥莲做来穿。 粗布一匹400文,半匹半匹买下来也花了几两银子,难怪村里人的衣裳都有布丁,能穿绝不换新的,因为这的布料贵死了! 结账出门,正打算寻家吃食铺子坐下吃饭,一个令人嫌恶的身影直直撞入眼帘。 王大娘看到她们身形不自然地顿了顿,她身旁的姑娘疑惑出声:“娘,怎么了?” 这一声仿佛惊天巨雷把眠家人砸得有些懵,这又不是王香香,咋还喊她娘,难道……但她们在村里可没听见一点关于王大牛成亲的风声啊。 眠春水回想起之前听到王家卖牛和搬家的消息,再结合眼前,瞬间明了。 她露出微微浅笑,对那姑娘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姐姐眼光有待提高啊,相看时怎么也该打听一下对方的。” “你在胡说什么?!”王大娘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带着警告的眼神狠狠瞪向她,然后立即大变脸,温和地朝身旁的姑娘笑笑,“走,给你买衣裳去,别搭理这群穷酸货。” 杨翠芳撸起袖子正想冲上去扇她两巴掌,被春水死死拦下:“二婶,这铺子不是咱家的,别影响店主做生意,没必要跟这种跳梁顽猴计较!” 布料店的店主闻言,十分感激地对春水弯了弯腰,要不她这店今天就开不成了,不知道又要丢多少损失。 离开布料店,在附近随意找了个馄饨小摊坐下。秋燕从见到那两人开始就失魂落魄沉默无言,鲜肉馄饨上桌之后,她也是呆呆地捏紧勺子,不舀馄饨也不喝汤。 半晌,情绪好似终于反应过来,在她心间翻涌,像一只手紧抓她的心,让她喘不上气,又突然松开,让心脏骤落,沉入谷底。 备受煎熬的滋味很不好受,在众人关心的目光下,她没忍住委屈落泪: “呜呜呜,我真这么差吗,为什么她对那姑娘这么好,对我哪哪都看不顺眼,呜呜呜,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对她一直都毕恭毕敬,连气都不敢在她面前喘出声。论勤奋我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论样貌也能说上一句漂亮,到她这我就成一文不值了,呜呜呜呜,就因为我是农户出身,她就看不顺眼了?士农工商,农还排在第二呢,她凭啥看不起……” 秋燕越说越委屈,哭嚎着把不甘的情绪发泄出来,文桂芬听着,心也跟着绞痛,恨自己没能力给她一个好身份,也恨王家的做事恶心,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居然给秋燕这么多白眼! 第26章 芋圆鲜奶麻薯 从街上回来后, 秋燕便无精打采了好几日,粉刷捏在手里却没兴趣往下画,有时还会走神失误, 幸好顾客们都挺善解人意的,没有生气或刁难她。 春水不忍看她这样,干脆给她放假回家待着散散心, 想着把外镇外村的预约单处理完了就回村里开导她, 没成想村里也不是个让人安心的地。 眠春水从外村回到春山村, 路上碰到个相熟的婶子突然叫住她:“春水啊, 王家搬去镇上还给王大牛娶了媳妇这事你晓得不?秋燕她没事吧?” 第29章 “这啥时候的事啊?我这些天一直在外边没得空打听咧。” 听到这消息, 春水没多大反应,她早就猜到了, 不过心里挺担忧她姐的。 “就昨天的事,哎哟我说王家真是不像话, 大牛成亲也不说叫我们这些亲戚过去坐会,生怕我们给她丢脸似的,我呸!”那大婶愤愤地啐了声。 春水点头应和:“就是, 一点礼数都没有。谢谢刘婶,我先走啦!” “哎行,你慢点走,小心摔着!” 眠春水越走越快,最后是跑进家门的,一把推开秋燕的房门,就见她靠在床头捂着被子小声呜咽。 “姐!”春水爬上床, 伸手拉开秋燕身上的被子, 没有阻力直接就扯下来了,露出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 春水叹气, 心疼地抱住她。 沉默无言,就这么安静地像一张温暖的毛毯把她裹紧保护,远离外界喧嚣,阻隔击溃她的一切。 秋燕泪如决堤,明明妹妹的身躯是那么瘦小柔软,却像一棵屹立不倒的青葱大树,让她靠在上面那么踏实,那么安心。 她哭累了,心也沉静下来,一个侥幸的念头在脑海里越来越强。 幸好她没有嫁到王家。 在她为自己不值而痛苦流泪时,脑袋混乱地想了很多,甚至想到如果她真的嫁给王大牛就没机会在家里这么自在的哭嚎了,王大娘指定会骂她把福气都哭走。 想清楚后,她陡然笑出声,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谢谢水水。”秋燕仰起头,一双泛红的眸子与春水对视,虽然眼眶依旧湿润,但能从中窥探到几分坚强。 眠春水了然,明白她这是想通了,开心道:“没事,姐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你做?别把厨房给烧了就谢天谢地了。”秋燕笑道,笑声中还夹着浓重的鼻音。 春水心虚地转转眸子,晃晃二姐的手:“那二姐你来,我想吃糯米粑!” “行~上次去街上买的糯米还有很多,我看看白糖还有没有。”秋燕抹了挂在眼角的泪,翻身下床。 春水跟着出去,蹲在鸡窝边抱起眠知非猎的小兔子玩,养了十来天,皮肉都结实不少,毛发光亮,触感柔软,要不是鸡窝太脏,她都想贴脸嘬嘬嘬了。 小黄鸡从门缝钻出来,还没跳两步就被春水抓回去,叽喳个不停。 “水水,没有白糖了,你去三叔公那买点吧!”秋燕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春水应声:“哎好!”把小兔子也放回鸡笼里,关严实来,小鸡小兔都不能丢。 去三叔公那买了一斤白糖,贵得差点没要了她的命,100文一斤!难怪种田文里都能靠美食发家,油盐酱醋都贵得离谱,普通人家哪有那实力把糖当水放来做甜品小吃。 刚打开自家大门,身后就传来几个婶子的喊声。 “春水啊,真够巧的,刚过来就遇上你了!” 春水回头,看清来人后笑道:“萍婶,你们咋来了,找我有事?” 萍婶把手里的东西抬了抬,“不是找你的,但是给你拿回去也一样。” 她靠近春水,小心地往院子里看了眼,没看到秋燕的身影,这才放心地压低声说: “这不是听说王大牛在镇上成亲了,我们怕秋燕想不开,送点自家种的瓜果青菜过来,让她别太难过。” 闻言,春水感激地朝婶子们道谢:“多谢婶子们关心,果然邻里和邻里就是不一样的,能和婶子们住一个村真是我们眠家三生有幸。” “哎呀你这孩子,不傻之后嘴巴咋这么甜,我寻思老眠家也没谁这么伶牙俐齿的呀?” 另一个婶子问:“那你姐没想不开吧,这天下男人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春水越听额头冒出来的黑线越深,这些婶子不会脑补了一出她姐对王大牛情根深种,哭断肝肠的戏码吧? 她赶紧摆手解释:“不是,不是……”话刚出口,声音便被身后的门响打断了。 眠秋燕站在她身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一袭绵黄花衫,袖子高高拢起,半腰围着围裳,上面沾着不少糯米粉,极其朴素的装扮也未能将那张明媚俏脸遮去半分艳色,她光是站在那,便把落落大方这词诠释干净。 秋燕真诚地朝众婶子弯腰鞠躬:“谢谢婶子们,我已经想通了。从和王大牛退亲之后我们俩就毫无瓜葛了,婶子们请放心,为了我家为了我自己,我都不会冲动犯傻做蠢事的。” 萍婶上前把东西塞她怀里,抱了抱她,笑道:“这么水灵的姑娘,完全不愁嫁的,明儿婶子就给你物色好男儿去!” “不用婶子!我现在没有相看的想法,莫要耽误别人了。” “害,只是看看合不合眼,对眼再说!” 有萍婶子开头,其他婶子一窝蜂似的涌上来,把从家里带的东西各种塞,塞不下就放院子里。 好不容易应付走她们,春水关上门,疲惫地揉揉脸颊,假笑把脸都笑僵了。 “水水你收拾一下这些,我先去给你做糯米粑,白糖呢?给我。” 秋燕拎着白糖去厨房了,眠春水开始翻翻送来的东西,分类放好。 忽然她翻出了个脑袋大小的——西瓜! 仔细想想,不知不觉就五月了,好像也确实到西瓜成熟的季节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居然有西瓜! 仔细想想,好像合理了,连草莓奶茶这些都有,出现个西瓜也不奇怪了。 兴致勃勃地拿刀切开,绿皮之下果肉粉红,切了一小块尝尝味,味道淡淡清甜,估计再种一段时间会更甜。她记得这是刘婶送的,六月份再去她家买西瓜解暑。 又切两大块,拿到厨房里给她姐喂了口,秋燕一边嚼一边揉面,点头评价:“不算甜,放点白糖一起捣成果汁会更好。” “算了吧,白糖贵死了,我可舍不得。”春水苦着一张脸,狠狠咬一口西瓜,汁水糊了一嘴。 秋燕笑道:“现在知道赚钱不容易了吧?” 春水不满地嘟囔两句,无聊地观看秋燕做糯米团子,把团子放蒸笼里蒸,等待的时间里开始做芝麻白糖馅料。 碾碎的黑芝麻放锅里翻炒出香,再趁热倒入白糖与之相融,反复翻炒不让其粘锅,直到馅料粘合不分散便成功了。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打开蒸笼,用沾油的筷子勺子把糯米团捞出来,静置放凉,切成小芥子,碾平装馅料,包好边再撒一层熟糯米粉减少黏糊度。 秋燕做好第一个,递给春水:“喏,给你,馋坏了吧?” “嘻嘻,谢谢二姐!”春水眉眼含笑,咬了一口,和镇上卖的口感相差无几,瞪着一双大眼夸赞道,“二姐!好好吃,你可以去开摊子了!” “哪有这么夸张!”秋燕包好一个,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但没夸张到能去摆摊。 眠春水噤了声,对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认真思考起来,二姐在化妆上没兴趣也没天赋,在吃食上却比不少人好,也有自己独特的手法风味,不如…… 她抬眸,认真地说:“二姐,你想不想支个小摊卖甜品吃食?” “啊?”秋燕被她问得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要是喜欢做吃食,以后可以去镇上支个小摊卖甜食,不用天天担心给人姑娘画不好妆,如何?”眠春水耐心地重复一遍。 “啊,这,”秋燕心中微微意动,眼含期待,又很快被自个浇灭了,“算了,我拿着契书的分成,不能光拿钱不干活。” 春水哈哈一笑:“这多简单啊,重新写一份把你的分成分给我和三姐的契书不就好了。” “对啊!小妹你好聪明,不过我要是离开了,那缺人咋办?” “那就招工呗,签个契书的事,小问题啦!” “那,那我做!”秋燕坚定道,比起给人上妆,她更喜欢做吃食,自由轻松,不用和人打交道。 春水点头:“行,晚点我教你几个甜食方子,你照着做去镇上摆摊卖,绝对能赚不少。” “我信你!” 把糯米粑都做完后,春水教她做芋圆和麻薯。两个都要木薯粉为底料,秋燕翻上屋顶把晒干的木薯洗净脱皮,敲碎捣磨成粉。 春水去牛户李叔家买了两桶牛奶,放锅里高温熬煮,分出两碗,一碗浇木薯粉团里增加奶味,也就是芋圆团;一碗灌入木薯粉水里,剩下倒桶里留给家人喝。 揉好芋圆团,拉成一长条,一点一点切成四方小块,倒入滚烫的沸水里煮。另一个锅起小火,灌下融合牛奶的木薯水,不停搅和防止粘锅,直至成黏糊状,麻薯成型。 因为这个季节红薯紫薯芋头都没成熟,只能做木薯味的芋圆,带着浅淡透亮的一点黄,煮熟之后捞起来放冷水里过一遍更有弹性。 芋圆麻薯都做好了,一起倒进牛奶碗里,撒上红糖汁,甜糯又富有嚼劲的芋圆鲜奶麻薯上桌了。 第27章 炸薯片 第30章 “好软啊, 这个麻薯?是叫这个吧,好香!”秋燕舀起芋圆麻薯放嘴里嚼,奶甜香漫延, 满足得弯弯眼,憧憬着日后的吃食小摊。 砧板上还剩好多芋圆,一锅全煮了, 让给爹娘叔婶几个也尝尝。 院门被人打开了, 几句交谈声远远传过来, 是四哥和程宿回来了。春水把头从碗里抬起来, 欣喜地跑院子里: “四哥, 今儿抓到啥了?” “啥也没有!” 眠知非把猎具放回柴房,声音透着些许遗憾。 春水极为失望地啊了一声:“好吧, 可惜可惜。” “噗哈哈哈哈——”眠知非倚着柴房门大笑,“骗你的!我打到两只鸟, 掏了五个蛋,晚上给你蒸蛋吃。” 欠揍语调让人手痒痒,他自知情况不对, 撒腿就往院门跑。 “啊啊啊,四哥你变了!”春水懊恼地追着眠知非锤。 眠知非没跑一会就停下了,背上挨了几道极轻的拳头雨,“行了小妹,不闹了,程哥还在外边等着。” 他挪开步子,走到院门从程宿手里接过两只鸟, 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程宿点点头, 正要离开,又被春水的声音喊住: “程宿, 你先别走那么急!我和二姐做了一味甜食,你进来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程宿顿在原地,俊眉蹙了蹙,似乎在犹豫。春水直接上前把他拉进屋,“走走,保证你没吃过,我二姐都说好吃的!四哥,你也来!” 见她如此热情执着,程宿的步子微微松动,跟随她进了厨房。 春水装了一碗呈上他面前,一脸期待他吃下后的反应。 “小妹我也要!”眠知非喊道。 春水睨他一眼:“自己装去!” “嗷啊啊,小妹区别对待!” 眠知非幽怨地嚎了两声,不情不愿地自己上手装。 程宿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在春水紧张的目光下,微微点头。 春水眼里浮现笑意,越来越张狂得意,唇缝都合不上了,露出一口洁亮贝齿。 “嗯!小妹你咋会做这玩意,好好吃啊!”眠知非已经顾不上形象,捧着碗大口大口喝,还不忘夸赞她。 眠春水想起方才四哥捉弄她的情景,眸中闪过一抹狡黠,她语调悠悠:“好吃吧?” 眠知非认真点头,“非常好吃!” “那就劳烦四哥把碗洗了,还有喂鸡喂猪的活也要一起做了哟!” “哎,不是今天没轮到我的活……” 春水忽的转向他,露出一副可怜模样,像是被欺负惨了:“我和二姐辛辛苦苦做出好吃的给四哥,四哥也不关心我们,连碗都不舍得洗,哎……” “我洗!”眠知非急道。 “还有喂鸡和喂猪……” “我也喂!” 眠春水计谋成功,得意地翘起唇角,转过脸正好撞上对面某人的目光。 程宿轻挑眉梢,漆黑瞳眸仿佛洞悉一切直直盯着她,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春水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没由来的窜起一阵心虚和尴尬,紧接着就是疯狂抓地的脚趾头。 好抓马啊啊! “我,我去摘菜!”春水丢下这句话便匆匆逃离,留给众人一个仓皇失措的背影。 秋燕在厨房里不明所以地喊:“摘那么快干啥,还没煮就焉了!” …… 第二日,眠春水和二姐摘了一箩筐的黄豆,洗干净铺簸箕上晒干,等成干豆之后再研磨成粉炒熟,熟豆粉既可以撒在糯米粑上又能撒奶茶里增味。 眠知非蹲在春水旁边,问:“小妹你搞黄豆干啥,做豆汁?” “不是,等做好了你就懂了。”春水伸手把脱落的黄豆皮拿出来,顿顿,疑惑地看向他,“四哥你今天不上山了?” 眠知非道:“是啊,程哥去镇上接活去了,我自己一个人上山多无聊。” “哎小妹,要不你和我上山?”他兴致勃勃道。 春水仰起头,笑道:“可以啊,不过今天不行。” “啊,好吧。” “四哥无聊的话就帮我挖些土豆出来,洗干净,我给你做好吃的。” 眠知非听到有好吃的,啥也顾不上了,扛着锄头去菜园哼哧哼哧挖土豆。 铺好黄豆,秋燕踩着梯子爬上屋顶,接过春水递来的簸箕,按顺序摆放好。 “姐,你拿两盘木薯下来,一会做了拿去镇上给三姐尝尝。”春水在下面喊。 “行。”秋燕应声,拿了一簸箕木薯往下放,“你接着,小心点。” 春水一边扶着梯子,一边小心捧着簸箕盘放地上。 来来回回,可算把所有装了黄豆的簸箕放完了。春水往墙边一靠,用手扇风,丝缕微风驱散热意余温,望着远处层叠青山,一呼一吸皆是清新湿润的空气,住大自然里久了身心也跟着净化,舒畅又惬意。 “小妹小妹,我挖完了!” 眠知非拎着一大串土豆出来,一裤腿的湿泥,脏乱不堪,还傻笑得跟个二百五似的。 春水强忍笑意,好心提醒道:“我劝你赶紧把裤子理理,要是三婶回来瞧见你这般,少不了给你一顿竹笋炒肉。” 眠知非笑不出来了,一脸黑线:“行吧我去弄弄,那这土豆?” 春水朝一处抬抬下巴:“你放那吧,我自己洗就行了。” “得咧!” 春水打了盆水,把土豆全放里边泡着,用力搓洗外皮上的泥污,挑出几个发了小绿芽的丢一边,洗干净的放另一个桶里。 全部洗干净后往桶里装水再过一遍,倒水提到厨房里削皮。 秋燕在灶台那煮芋圆,盯着锅里往外冒的热气,开口问:“那以后咱们是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做新鲜的吃食,然后拉到镇上卖吗?” 春水切皮的动作一顿,想了想点点头:“对,而且一醒来就去李叔家挤新鲜的牛乳,要不赶不及。” “那我明早就去!”秋燕道。 “叫上四哥吧,最近程宿不在村里,他无聊得很。” 秋燕笑道:“这小子跟你一样好吃,到时候东西一出锅他自个就能干完了。” 眠知非扒着门往里看,语气很是不满:“二姐又说我坏话!” 靠近春水,把她手里的刀抢到自己手里:“小妹你别听二姐乱说,四哥我啥样你还不知道?来来,切菜这事还是我在行,你休息去!” 秋燕撇撇嘴耸耸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春水夸张地双手贴脸,圆润杏眼扑闪着水光,一脸崇拜的模样:“四哥你真好,哇塞这刀功整个春山村也找不到第二人了!天呐,又会打猎干活又好,切菜还是一流,上哪找你这么好的哥哥去。四哥好好切呀,把土豆切得越薄越好!” 一顿连夸把眠知非夸得晕头转向,沉浸在自己无所不能幻想中,一高兴切菜都多了几分劲。 春水转身捂嘴暗笑,果然小孩男都逃不过夸夸大法。把牛乳和木薯粉倒进另一个锅里熬煮,边搅边煮,放两勺糖融化,最后成型装盘。 “四哥,你切好了吗,来帮我洗一下锅!” 眠知非连声应下,积极地把锅给刷得一干二净,他可不想破坏自己在小妹心里的高大形象。 果不其然,春水看到干干净净的锅,咧嘴一笑,吐露几句好话,把眠知非夸得脚踩浮云飘飘然了。 土豆片放盐水里浸泡一段时间,去除多余的淀粉成分。起火热油,油量要大,倒入沥干的土豆片,分次炸熟。 秋燕视线落在那一锅黄灿灿的热油上,心口阵阵发凉,这做出来的吃食要卖多少文才够赚回本啊? 春水翻搅土豆片,吩咐二姐:“姐,你把胡椒粉、辣椒细粉还有盐拿过来。” 其实用精盐会好一些,不过精盐太贵了,用粗盐将就一下吧,味道不行再往精盐考虑。 炸好的薯片装盘撒粉,片片金黄酥脆,胡椒辣椒粉给舌尖带来细微的咸香麻辣风味,勾着人有继续往下吃的冲动。 眠知非被辣的直吐舌头,红着一张脸,口水涟涟:“哈……小妹这也太辣了!”嘴是这么说的,手却没停下来,几片几片往嘴里塞,简直欲罢不能。 春水歉意地笑道:“对不起嘿嘿……没把控好辣椒粉量,下次一定!” 分开炸了五六次,春水渐渐能把控好量了,炸出来的薯片又酥脆又辣香。 “可以了,二姐你的芋圆鲜奶煮好没,该装盒去镇上了。”春水扭头给二姐塞了两片薯片。 秋燕嚼着嘎嘣脆,点点头,吃完了又向春水张嘴:“再来点,啊——” 给她塞了薯片,春水去水缸边打水洗手,把薯片装满两个大食盒,然后去装芋圆鲜奶麻薯。 收拾好,两人前往村口坐牛车去镇上。 未时末(15时)抵达花妆阁,眠兰心在二楼给两个姑娘梳妆,春水提着食盒上来,笑吟吟道:“两位姑娘在这坐累了吧,要不要尝尝我做的零嘴解解乏?” 第31章 打开食盒盖,薯片的酥香味霸道地钻入鼻息间,诱人味蕾。春水不着痕迹地观察两人的微表情,瞧见她们皆露出渴望的神色,心下满意,笑着把一盒薯片推到两人面前:“这吃食叫薯片,你们只管放心吃,别担心脱妆,一会让兰心姐给你们补补妆就好。” “这还有芋圆鲜奶麻薯,若是吃薯片吃腻了可以喝这甜水润润喉。”春水给秋燕使了个眼色,秋燕立马提着食盒上前,把两碗甜乳送到二人面前。 “春水妹妹有心了,先放桌上吧,嗯……这薯片确实不错。”其中一位姑娘道。 春水一脸遗憾道:“只可惜从村里带到这已经软了。” “姐姐们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去东街寻我家的吃食小摊买,一袋5文,当零嘴买回去解馋最好不过。不过吃食小摊明日才去摆,姐姐们别跑空了。” “嗯,我记下了,赶明儿得空了我就去逛逛。” “姐姐来的话我悄悄多给你点!”春水笑容真挚,语调欣然。 那姑娘笑道:“我记着了,你不许赖账啊。” “当然!” 从花妆阁出来,春水带着二姐去了镇西的柳望巷找崔芙霜,到那之后被小厮告知崔芙霜去县里了,还没回来。 春水便把食盒交给小厮,甜甜笑道:“麻烦小哥帮我把这两份食盒带回厨房,跟你家小姐说是春水妹妹做的,她一定会吃。她吃之前记得让厨房的人再用油烫一烫这里边的。”她拍拍装着薯片的盒子。 “我记下了,等小姐回来我就同她说。”小厮接过食盒,毕恭毕敬道。 “麻烦了。” 来崔府的目的完成,两人返回花妆阁,把秋燕退出花妆阁分成的事给兰心说了,兰心没意见,挺开心秋燕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活计。 三人商定等吃食摊子客量稳定了,就去官府退契,办理新的契书。 第28章 紧张与雀跃 翌日, 春水花100文包了一上午的牛车,把吃食小摊的物件全搬车上,带着秋燕四哥一路摇晃去大鹏东街。 地址昨晚就选好了, 在东街与西* 街的交界处,来往人多,固定摊位里也没人卖甜食零嘴, 竞争小。 摊开小桌, 在桌上摆放价格牌和芋圆鲜奶麻薯的样品, 眠知非在小摊后方架起锅生火滚油, 薯片得现炸的才香。 秋燕负责搅拌粉料, 春水则甜甜地向路过的人们吆喝起来: “奶香软滑的芋圆鲜奶羹,够劲道够滑腻, 喜欢甜食的哥哥姐姐们不要错过啦!” “新鲜出炉的薯片,香酥脆爽, 有辣有不辣的。免费品尝,喜欢再买!” 她吆喝的同时,摊子后方飘来阵阵炸土豆的酥香味, 再靠近些还能闻到调味的辣椒粉香,努力分辨其中的香味,鼻头便开始发痒难耐,越发放大对薯片的好奇心。 越好奇越想尝尝,这东西是否与闻到的香气别无一二。 “五文一包太贵了吧……”有人扫过价格,瞬间吓退了好奇心。 “总不能是金子做的吧?哈哈。” 众人跟着哄笑起来。 春水面色沉稳,保持微笑耐心解释:“不贵的, 我们的食材调料都是上好的, 辣椒粉感细腻,盐都是精盐, 绝不掺假。况且我们的油纸包全是最大样式的,管够您吃。哎呀不说别的,您尝尝就知道了!” 她用筷子夹起两片刚炸好的薯片,伸到那人面前,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尝尝看。 那人将信将疑地伸手捏住,送到嘴里尝尝。嚼嚼两下,脆爽的口感让他眼前一亮,惊喜地看了眼春水;再嚼嚼两下,吃出了调料细微的差别,确实是精盐和好油的味道。 他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给我来两袋吧,带回去给我两个闺女尝尝。” “好嘞!”春水麻利地装了两大包薯片,交给他时不忘叮嘱道,“叔,您要赶快带回去,不然一个时辰左右就软了凉了不好吃。” “行。”大叔接过薯片,放桌上放了十文钱,满意地转身离开。 春水愉悦地把钱收好,回头望了眼翻搅土豆翻得起劲的四哥,不由得笑起来,适时地鼓励两句:“四哥加油,咱们卖出第一单了,晚上吃猪肘子还是菜叶子全靠你了!” 眠知非胡乱地擦了把因为热气蒸腾流出的汗,回应的声音随着咕嘟咕嘟的油泡声蒸发,不清不楚地只听见一个嗯字。 春水回头,对着人流继续吆喝起来。 叫卖这件事其实挺无趣的,就是不停的对着路过的人露出笑容甜甜地喊两句而已,只有少部分感兴趣的人驻足,过来品尝购买。 因此春水渐渐把目光放在每个人的脸上衣裳上,欣赏她们的妆容服饰。看帅哥美女可比吆喝有趣多了,有美女路过时,她还会更甜笑容更美地唤她们过来品尝。 往往,这些美女都不忍拒绝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欣然前来。 过来尝试的美女基本上都会带走一两份芋圆鲜奶羹,因为它是竹筒包装,方便捧着喝,还配有杯盖和木勺,价格和街上的大多数奶茶一样,十文一杯,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价格比薯片更能接受。 春水也不急,薯片生意她并不打算长久做。这玩意特别容易仿制,因为原材料就那一样东西,对食物了解的人一吃就能做出来,所以她也就是卖个新鲜,给吃食小摊生意过渡一下。五文一包除去人工成本只赚一文,划不来划不来。 正想着,两位姑娘停在摊前观察售卖的样品,春水抬头扯出笑容,嗓音清甜道:“两位客人看看要点……”什么。 面前的两位姑娘亦是诧异抬眸与她对视,而后错开视线,目光躲闪。她们脸上的妆容与花妆阁的相似,却又不是春水和兰心或秋燕的手法,是她们自己画的,大概因为不熟练,所以画得有些重和不自然。 在极度的窘迫之下,面颊升起的红晕让妆面更加不自然了。 话哽在喉间,春水笑容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自然,她若无其事地说:“好巧啊小满、今夏姐姐,要不要尝尝我家小摊的甜食,保准好吃!” 小满和今夏正尴尬着,双腿欲动,心里又有一股无形的力拉住不让动,不知如何是好。走了不就证实她们多心虚了吗,停在这把脸晃给正主看也不好吧,脸臊红得厉害。 春水的话无疑给了二人一个台阶下,她们羞怯地接过薯片,低头细嚼,别样风味让两人渐渐忘却局促,腼腆地笑了笑。 春水细细观察一番二人的妆面,虽然不熟练,但画出来的效果也有六七分相似,手和心都是巧的。她真诚地夸赞道:“二位姐姐手真巧,多画几次,妆面便和我画的差不离了。就是这脸颊的胭脂上得太重了,把脸衬得惨白,下次轻点扫就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抚着脸,眼里漫上不可置信之色,竟然会有人不介意营生被仿造,还主动给对方提出改进建议?! 相比两人内心的震撼,春水则表现得十分平静淡然,笑颜温和地介绍吃食来。 她早就猜到这一天了,妆面又不难,细心耐心一点的就能学会,能自己画为什么要花钱呢? 小满和今夏本就有些愧疚,又有春水的介绍,毫不犹豫地买了两杯鲜奶羹和三包薯片,好平复心里的不安局促。 送走两人后,春水弯腰将手臂支在桌上,双手撑起脸颊,姿势很是随意舒适,面上却带着淡淡愁郁。 方才发生的一切,秋燕尽收眼底,瞧见春水这样,不免也被带动情绪,担忧道:“若是人人都会上妆了,咱们的花妆阁咋办呀?” 春水倒不是愁这个,而是愁怎么进个好医馆当学徒,最好能经常外出的那种。听到二姐这么说,她转过头恬然一笑:“咱们花妆阁只会越做越大,我会想出更多新颖漂亮的妆面,卖更好的妆粉,让她们都难以模仿。” 秋燕凝视她的脸,那双俏艳自信、灿若骄阳的明眸,似乎闪着耀人的光辉,深深吸引目光,叫人挪不开眼。 所有堵在喉间的忧虑不安,在此刻化为一股浊气,生生咽下。“好,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小妹!”眠知非格格不入的呜咽声飘来,他被油烟熏得睁不开眼了。 春水又好笑又心疼,把他赶到摊前:“我来吧,四哥你休息会,记得吆喝两声。” 眠知非感动得本就酸红的眼眶挤出两滴热泪,“呜呜呜,小妹你真好!” 刚想伸手抱抱小妹,就被春水一手拍开:“四哥你的男子气概呢!快喊起来!” 没有爱的抱抱成功,眠知非委屈地耷拉着眼,发泄似的朝人群吼出吆喝词。 把路过的人吓一跳,纷纷退避三舍,眠知非喜得秋燕一个暴栗。 打打闹闹中,鲜奶羹和薯片都见底了,收拾收拾,让四哥在原地等着,春水带着二姐去花妆阁看看三姐。 来得正巧,眠兰心刚把一位顾客送走,店里只剩下姐妹三人。 把特意留下的鲜奶羹和薯片交给三姐,三人坐在一楼的长凳上聊了起来。 第32章 兰心叹气:“近两日来的人确实少了很多,今早还有人问我妆粉刷卖不卖,估计想买回去自己上妆。” 春水闻言,眉梢微挑,勾着发尾把玩的指尖一顿,脑袋里炸出个赚钱的法子。 “你们说,我花钱把程宿制作粉刷的法子买回家,让阿爹叔叔他们自己做来卖可以吗?” 秋燕兰心一愣,恍悟过来后眉宇间皆是喜意,感叹小妹的脑子太机灵了。 “当然可以了!这样咱家又能多一笔赚钱的营生,不愁吃喝了!” “对,不过程宿愿意把法子卖出来吗?” 春水抿唇,她也不确定。“我也不知道,应该会吧?”这话说得属实没底气。 秋燕拍拍她的肩,肯定道:“没事,带上四弟一起去找他,准会看在四弟的面子上卖给我们的。” 春水摇摇头,她不想这样为难人,更不想利用四哥和程宿的关系来胁迫他,不好。 心里不舒坦,怎么个不好又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不好。 “先回去问问看,卖不卖是他的自由。”她道。 * 回到春山村,春水慢悠悠走去程宿家。 在程家门口晃悠了两下,迟迟没有下手敲门。一时的激动情绪在此刻荡然无存,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磨蹭了两下,犹犹豫豫举手准备敲门,大门先她一步打开了。 一张帅气俊朗的面孔映入春水闪着诧异的瞳眸中,一时间脑子里只剩下那张略带疑惑的脸,别的都像虚幻沫影似的想不起来了。其实只要细细凝视,便能发现他眸中还未来得及隐藏的紧张雀跃。 紧张猜测门外的人是不是她,证实判断正确之后的雀跃暗喜。 回过神后,对自己怔愣的傻劲感到羞赧,春水语气带着尴尬,声音也没之前的清脆,细弱得差点听不出来:“呃……程宿,我来找你有点事,能进去说不?” 程宿侧身让开路,春水拘谨地攥紧衣角踏进院子,有些难为,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明来意。 第29章 少女的窘事 “嗯……我想花钱买制作粉刷的方子, 只要价格在合理范围内,我都愿意买的。”她紧张地勾着手指玩,说完后悄悄抬眸, 谨慎观察程宿的脸色。 程宿余光瞥见她这怯懦心虚的模样,没忍住偏过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抿唇发笑。 只是这笑意里还掺杂着一丝苦涩。 他真有这么孤僻可怕吗? 春水真以为他不开心了, 赶忙上前解释, 刚扯过他的手话还没出口, 就看见那张微微倾向她的俊脸笑意阑珊。 她怔了会, 松开他, 讷讷道:“你,你没生气啊。” 程宿点了下头, 春水一时间不知道他是说没生气还是同意卖方子,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那, 你是同意卖方子了?”她又试探地问。 程宿再次点头,比了个手势。春水仔细琢磨了下,道: “你的意思是, 你不收钱直接送我?” 程宿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又比了一个手势,但这个春水琢磨不出来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没看懂……” 程宿转身回了屋,过了一会,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纸出来,摊开给春水看。 字迹秀逸端正,笔锋婉转, 明显是练过的。上面写着一行字: [方子是你给我的, 本就是你的,不用买。] 春水抬头和他对视, 刚想说什么,程宿又走到石桌边提笔添了一句话。 凑过去看,端端正正一段话: [我不缺钱,别同情我。] 春水心跳陡然加快,她的小心思被看穿了! 因为程宿是个哑巴,她总会不自觉的认为他可怜,害怕伤害他脆弱的心灵,所以跟他说话时总是小心谨慎,就怕无意触及他的伤疤让他不开心。 但是,环顾一圈程家,不论是基底还是摆设,都比眠家那个泥房好不知道多少。她到底是有什么病才会觉得程宿可怜啊!说不定人家比她还有钱,其实真正穷得可怜的只有她自己。 圣母心泛滥真可怕。春水一边想,一边幻想一个小人狠狠敲她的头。 内心咆哮怒骂自己时,蓦然对上程宿转过来的脸,清秀黑眸仿佛一座古旧幽深的陈年井,水面沉静无漾,似有一股吸引力,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你的眼睛好漂亮。”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脱口而出,这声音将她从古井里拉回现实,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 程宿也被这句话搞得有些懵,内心的波澜起伏毫不输她,窃喜翻涌而至,灌得他反应不及。 两人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平静,实则内心早就疯狂地咆哮喧嚣,恨不得把脑子炸开。 春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向高空了,她有气无力地开口:“那你何时得空?我叫四哥来跟你学。” 程宿比了个手势,她连蒙带猜,大概明白是让四哥晚上来的意思。 她点点头,听到从自己嘴里发出了虚飘微颤的声音:“那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逃也似的离开程家。 程宿望着那慌乱倩影,眸光软和下来,无声清笑。 * 从程家回来后,春水便有意无意躲着程宿。一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些窘迫羞耻的事,干脆眼不见为净。 眠知非和程宿学了两个晚上,终于做出完美的粉刷,然后手把手教家里的几个叔伯,把粉刷生意交给他们。他还是更喜欢去卖吃食,能吃又能玩。 粉刷用最软密的兔毛做,在刷柄处刻上一个花纹,代表花妆阁的logo,单支卖六文钱,全套化妆刷卖三十五文。 做好了全摆花妆阁里卖,在门口摆放售卖粉刷的宣传海报,一大波客流涌入花妆阁,再次调动妆面消费,接妆量上涨,春水又回到店里忙碌。 火热了几日,镇上的姑娘基本上都买到了粉刷,来店铺消费的人量趋于稳定后,春水抱着钱匣子算粉刷赚了多少。 一共卖了120支单支的,32套全妆刷,收入1840文,人工成本1496文,她躺着啥也不用干就拿了344文,蚊子再小也是肉! 收拾收拾,跟三姐说了声就要回村里分钱,兰心拦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小妹,你之前不是说过段时间不常在店里吗,我想着可能忙不过来,能不能雇我娘来帮工,你放心我娘的嘴严得很,不会乱说出去的。雇她的薪俸我来出,你不用再给。” 春水笑道:“就让二婶来吧,薪俸不用你给,我给就成。要是不同意我就不让她来了。” 她啥也不干就拿五成分红,要是雇人的钱还让三姐出,那太不像话了。 眠兰心自知争不过她,也不想耽误她回去,感激地说:“小妹放心,我一定会教好我娘,不给花妆阁丢脸。” “都是一家人,说这话干啥!行了,我先走了,明日我就带二婶过来。”春水不在意地挥挥手,赶紧跑去镇口上车,要不只能留镇上睡了。 “仔细路上!”兰心在后面喊道。 回到眠家,春水把钱分发给眠云开和两个叔叔,一共810文,分下去就是一人270文。 眠云开握着钱串,步子有些虚浮,内心激动不已。他们只不过每天花一半的时间雕这小玩意,又简单又快,居然赚了将近三百文! 这比在码头搬货不知道轻松多少,想到这,看向春水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骄傲欣慰,他闺女就是聪慧,眠家赚钱的法子全是她想出来的。 这慈爱目光没停留多久,倏地转变成严肃凌厉的嫌恶,一把抓住眠连满,呵斥道:“老三,你敢去喝酒我就打断你的腿,看你是不是爬着也能喝!” 眠连满嗜酒,一喝大了惯爱发酒疯,得罪村里不少人,眠家人也很头痛。年后这段日子因为要给眠永鸿交私塾费,没钱了才老实一段日子,现在手里有串沉甸甸的铜钱,便心痒难耐起来,恨不得灌一大口酒以解心头苦。 被眠云开逮住,他没个正经地笑着,求饶道:“大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就让我喝一口,我保证不会发酒疯惹事!” “我信你个老酒翁,把钱给我,交给爹娘拿着你才会老实,快点!” “大哥——” 眠云开一把夺过他的钱,恨铁不成钢道:“老三,你都老大不小了,儿子都到娶妻的年岁了,一有钱就想喝酒,啥时候才能给鸿哥娶上媳妇阿?连点事都管不住,以后你要咋活,靠着你媳妇女儿养着吗?哎!” 这话眠连满都听了不知道多少回,早就习惯地左耳进右耳出,一副毫不在意地模样。看得眠云开牙痒痒,真想揍他一顿。 春水在一旁看了许久,摇摇头,淡声开口:“三叔,我赚的钱就是我自己的,不会交上去充公。我爹娘还要给我和二姐置办嫁妆,二叔也要存银子给四哥讨媳妇,爷奶那还有多少钱够你挥霍?难不成你还真想着三姐三婶来养你啊,这就不像个男人了,和王大牛有啥区别?” 第33章 眠连满被大哥说可以无所谓,被小辈说就有些挂不住脸了,脸色又青又红,羞恼道:“王大牛什么孬种也敢和我比,老子可是靠自己赚了钱的!” “那也得拿得住才行。”春水悠悠说完,冷哼一声,转向眠云开,“爹,我想去医馆拜个郎中师父,学点本事。” 眠云开瞧见老三被闺女怼老实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快,还没脱离出来,又被闺女的话惊到,再看春水一脸正色,不像是开玩笑的。 沉思片刻,有些沉闷地说:“想学医啊,问问你大伯爷有没有门路。不过……水水啊,你真想好了?进医馆就不能随意出来的,就不能经常见爹娘了。” “嗯!想好了,我会在医馆想你们的,一有空就回来见你们。”春水郑重点头,信誓旦旦地说。 “哎!行吧,你找你大伯爷问问吧,没有的话爹帮你找找。”眠云开惆怅叹气,满眼不舍。他不愿水水离他们这么远,却无可奈何,她有自己的主意,旁人干涉不得。 眠春水开心地应下,步伐轻快地去村里的杀猪户家割了两斤肉,提着去了大伯爷家。 大伯爷年轻时就在医馆里做过学徒,镇上鹤春堂的掌柜恰好是他的同门师弟,春水过来问,他就爽快地写了封荐信交给春水,让她递给鹤春堂掌柜。 希望他能看在昔日同门的薄面上给她一个学习的机会。 收好信,踏出大伯爷家,来回奔波两下,腿都累了。 她摸摸结实有分量的钱袋,打定主意,掉转方向前往牛户李叔家。 花四两银子买了一头牛,又因她家天天买牛乳,李叔爽快地送了一架车板。四两银子就得了一架完整的牛车,春水稳赚。 驾着牛车缓缓行驶田间,倒躺在板车上,双手交叠垫着后脑勺,惬意地凝望晴蓝日空,纯澈广阔,耳畔聆听春绿稻苗曳曳晃动声,心情舒畅且愉悦。 她也是有牛车的人了! 忽然身体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倾斜,车身猛烈震动,春水的心也跟着咯噔一瞬,脸色剧变,想抓住什么东西补救时已经来不及了。 连人带车带牛一起滚进田里了。 “哎哟——”她凄然地惨叫起来,猛然想起这么丢脸的事还是藏着比较好,立即噤声皱着脸爬起来。 然而为时已晚,附近好心的村民们都赶过来帮忙了,还不忘调笑她开车不看路,这下好了直接栽田里了。 春水囧着脸,对帮忙的村民们道谢,又赔了50文给被她毁坏田苗的主人。 重新坐回车上,她老老实实地看路赶牛,后面的婶子打趣道:“这回好好看路,别再摔了,要不没人拉你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哄笑,春水欲哭无泪,用力抽了两鞭牛屁屁,企图快点逃离这窘境。 有牛车了,但颜面尽失。 第30章 拜师学医 第二日, 眠云开赶着牛车,春水和三婶坐车板上,颠簸一路来到镇上。 把三婶送到花妆阁, 春水拉着爹爹去菜市购置拜师礼。在黄二酒庄要了两坛梨花酿,揭开缸口打捞酒水,沉淀已久的醇厚酒香一涌而出, 飘含浅淡的清甜花香, 徐徐游走鼻尖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让春水这类不好酒的人都想浅尝一二, 品鉴风味。 买完酒, 去肉摊割了五斤猪肉,羊肉牛肉各一斤。然后拐进巷子口的糕点铺, 要了两盒桃酥、两盒杏仁酥和三罐花生糖,最后在果摊买了一大袋甜瓜。 酒肉果糕都有了, 将近花了一两银子,拜师学艺没什么可心疼的,春水只希望未来师父能看在她礼数做得这么全的份上, 收留她这个渴望学医的小可怜。 春水挤靠在堆满肉果的车尾边,往嘴里塞软糯甜腻的龙须酥,两只腿半耷拉在半空,悠哉悠哉地晃起来。 眠云开甩了下牛鞭,回头瞧见她这乖巧慵懒的模样,心软和下来,眼里的不舍愈盛, 既担心她在医馆受苦受累, 又害怕她吃住不习惯。总之就是各种忧愁,怕离家远的孩子在外边过不好。 他愁闷地叹了口气, 沉默地挥甩牛鞭赶路。春水察觉到他的情绪,探进盒子拿了块龙须酥,小心避开拜师礼半蹲在爹爹身后,把龙须酥伸到他嘴边,甜甜笑道:“爹,吃一块,可好吃了。” 眠云开张嘴叼住龙须酥,入口嚼了起来,粉质酥软,糯甜在舌尖漫延开,他紧锁的眉头似被这甜味抹开了,笑意浮于脸上。 春水见状,便知她爹心情舒畅了,继续舒舒服服仰躺下来,两侧的喧嚣闹市完全入不了她的耳,心思全在医馆上。 牛车慢悠悠穿过长街小巷,稳稳停在鹤春堂大门。 满堂的药材香充斥整个医馆,苦涩混杂甘甜,浓烈呛鼻。眠春水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习惯这股气味,规规矩矩站在爹爹身边,等待医童的传报。 须臾,医童带着一位五旬老者过来了。老者身姿挺拔,健步如风,完全看不出沧桑老态,来到父女俩面前时眉心微蹙,面色冷峻,俨然是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 春水紧张地咽咽口水,一颗心忐忑不已,担心严格的师父看不上她,不过总要试试才知道结果。她鼓起勇气抬头和未来师父对视,恭敬问好:“孙大夫好,我是春山村眠兴福的侄孙女春水。” 在孙大夫冷眸注视下,从袖口里拿出大伯爷写的信双手呈上:“我想同您拜师学医,大伯爷便好心地为我写了封荐信,让我转交给您。” 孙大夫抽走那封信,展开观看片刻,抬眸扫了春水一眼,淡漠开口:“来我这学医是很辛苦的,吃不了苦还是回家当娇小姐吧。” “我可以吃苦的!师父……师父请受徒儿一拜!”春水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开心地弯腰行礼。 见春水如此机灵上道,孙清方冷峻的脸色缓和几分,他道:“医馆里没有多余的厢房供你长住,日后你需辰时来此学医,酉时方能归家,可能接受?” “可以!多谢师父赐惠!”春水又拜。 “嗯,”孙清方颔首,“跟你师姐去换素袍吧。” “师父等等,还有拜师礼没拿进来。”说完,她带着眠云开去门外的牛车上搬礼品。 酒肉果糕一件件流水般进了内院,孙清方脸上终于露出微微笑意,如此贵重的拜师礼,这不就是在给他添脸,满意地看了眼春水,转身负手离去。 送完礼,春水送爹爹离开医馆,反复叮嘱他:“爹,你日落时要记得来接我,我可不想晚上在三姐那打地铺。” “肯定来,水水你还不放心爹啊!”眠云开得知闺女不用住镇上,天知道他有多高兴,咋可能忘记接闺女回家。 对春水不放心地唠叨几句后,他才不舍地驾车离开。 回到医馆里,春水跟着师姐去里间穿戴素袍,师姐就是方才通传的医童,是师父孙清方的独女,名唤白芷。 孙白芷不同于他爹的严肃,她更柔婉恬然,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只有如沐春风般温柔可人。 帮春水穿戴素袍时,还会给她温柔解释:“师妹是不是被我爹吓到了?别放心上,他也就表面上看起来冷肃,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他只是不擅长表达,内心脆弱得很。” 春水把头发绕起来,固定好素布冠帽,回头笑道:“没有,一开始担心自己拜师不成,没想到师父还挺好说话的。” 孙白芷扶着她的肩转向自己,满意地欣赏起来:“不错。” “你识字吗?会看医书吗,入我们这行得先把草药认全,然后才学望闻问切。” 春水点头,又摇头:“识字,看医书我不确定能不能看懂。” 孙白芷点点头,拉着她出了里间,往另一间屋子走去。 推开门,古朴陈旧的气息被新涌入的药材香打乱,屋内的冷寂霎时淡却几分。这里是间书屋,层层木架整齐地堆放着各类医书,繁多却不杂乱,一眼便能找到想要的书。 孙白芷来到一个书架前,踮脚从最上层取下一本药典,交给春水:“这本收录了大部分药材记事,你全都背下来,可以去药材房里边认边记。” 春水抱着厚重的医书,认真点头:“谢谢师姐,我会认真学的。” 孙白芷温和地笑起来,伸手捏捏她的脸,将她带去药材房后就去前院帮忙了。 春水捧着医书,一张张翻阅,走到对应的药材前边仔细端详,深深刻印在脑海里,反复背诵。 紫苏,茎部直立且多分枝,呈紫色、绿紫色,形状为钝四棱形……用药部分为叶部,效用为发表散寒、行气宽中、解鱼蟹毒。1 麻黄,木质茎长,小枝细圆柱形,叶为膜质鞘状……入药部分为茎、根,可解表发汗、平喘利尿,证治发热咳嗽……2 细辛,根茎通常呈灰棕色,有环形节和短分支,两枚叶状似心形……全草入药,可散寒化痰、开窍止痛,证治寒饮肺腑、外感风寒。3 药材屋内光线暗沉,偏巧拼了几扇窗,屋外投来几道明艳日光,越过层层药架,隔断于边边角角,但也足够让这间房透亮明晰。 第34章 春水时而蹲下身拿起药材翻看,时而轻盈踱步,默默背诵。 沉浸在药典内容里的她,不知光影转换几轮,也不知昏黄暮光悄无声息地在墙上勾勒出她的轮廓。 在她背到三分之一内容时,两道敲门声把她惊醒。 “扣扣——” “扣扣——” 门外是孙白芷轻柔的嗓音:“师妹,日暮啦,你爹来接你回家了。” “哎,我来了。”春水诧异地瞥了眼窗外的景色,没察觉到时间流逝得这么快。 她到里间脱下素袍,去前院和师父打了声招呼后离开医馆,抱着药典爬上牛车目不转睛地读下去。 余晖之下,两人一车一头牛,悠闲地走在泥巴路间,澄黄的光映上纸面的折痕,仿佛能透过斑驳笔迹览悟出昔年岁月。 “哎呀春水回来了,刚好赶上开饭。快来快来!”张祥莲眼尖地看清门外的人,一把从院子里的摇椅上下来,欢喜地拉着春水进门。 牛就栓在后院猪圈旁边,没有多余的地方给它造棚,如今不是冬日,没有寒风冻骨,牛又不是啥金贵畜生,照顾好吃拉就成。 春水把书放回屋里,净手用饭。现在家里有了营收,在吃食方面没那么节省了,今儿的晚饭便是两荤三素。 一盘青瓜炒肉,一盆萝卜炖排骨,一碟生菜和腌萝卜。油盐酱样样足,入口鲜香,对生活都多几分盼头了。 眠家人一边吃一边聊,多是问春水在医馆里辛不辛苦,让她认真学之类的话。 春水一一回应,还不忘大口扒饭,吃得满嘴喷香。 院里种下的小柿子苗被文桂芬养得很结实,高挑的苗杆青绿鲜艳,长势喜人,再过几个月就会硕果累累,满院柿香。 光想那场景,春水就忍不住流口水,她太想吃柿子了。 吃完饭洗完澡,躺在床上翻了会书才睡下,脑子里一整天都装着药材内容,梦里不可避免地重复她努力背书的内容。 她在梦里不停地背,不停地忘,一气之下给她气醒了。 屋外天光未开,零星听见几声鸡鸣,尾音悠长飘远,在寂静的村庄里格外突兀。 春水拢拢被子继续躺下,浅赖一会儿床,等眠云开过来叫她起床才慢悠悠爬起来。 文桂芬早早地煮好肉粥,给她放凉水里散热,等她磨蹭洗漱好之后马上就能吃了。 用了早饭,抱着书懒洋洋地躺在牛车上,一会看看书,一会望望广阔微亮的晴空,清闲自在地晃到医馆。 和师父师姐问好,去里间换上素袍,窝到药材房里背剩下的内容。 不骄不躁,勤快刻苦。 这是孙清方来药材房取药时,瞥见角落里安静看书的春水,对她新添的好印象。 第31章 上山采药 抱着药典苦背四天, 终于背完大半内容,剩下一部分就是不常用或见到的药材。师父说学医不能埋头苦背,还要多看多练, 所以春水第五天来医馆时,就被安排到药材房里负责抓药。 身边有师姐看着,春水没露怯, 提着小铜秤候在层层叠叠的药柜边, 等前院传来抓药方的声音。 “橘皮、竹茹各三钱, 大枣八个、生姜四钱、甘草一钱、人参一钱半。”孙清方的声音传过来了, 不算大但很清晰且有条理, 春水几乎是一听完就上手抓药。1 在秤杆上量好量,拿去给师姐检查。 在春水紧张地注视下, 孙白芷缓缓点头,眼中满是欣赏, 她笑道:“全对了,师妹真厉害!” 春水吊着的心落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放松的气, 初次胜利让她自信爆棚,开始期待下一个药方的出现。 孙白芷一边快速包好药方,一边问她:“那你可知这方子是证治何种病症?” 春水认真想了想,橘皮功效为健脾开胃、缓解腹痛呕吐等症状,竹茹也有清热止呕缓解咳痰的功效,综合起来,心里便有了答案。 她开口答复:“此人当有胃虚偏热、呃逆干呕等症状, 喝下橘皮竹茹汤可调理一二。” 孙白芷满意地点头:“不错, 正是如此!” 院外又传来孙清方的声音:“炒槐花、柏叶炭、芥穗炭各三钱,枳壳二钱。”2 一番翻箱倒柜, 春水把所有药材找齐称重,递给师姐检查。 这次没等师姐问,她就自己开口说了药方功效:“槐花清大肠湿热,凉血止血,柏叶炭和芥穗炭都能止血。故而此人肠胃不通,有便血之症。” “没错,”孙白芷笑着揉揉她的脑袋,把包好的药方推给她,“送去前院,上边写了数,你同爹爹说一声他便明白了。” “好唉!” 春水抱着药方迈入前院,来到给人号脉的师父旁边,没有出声打扰,静静地等在一边。 孙清方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脸色缓和些许,继续凝神静气地观察脉象。* 把好脉,朝那人说了几句要他注意休息少饮酒暴食之类的话,然后转向春水:“药方都包好了?” “包好了,师姐在上面写了数,让您看看。”春水把药方递过去。 孙清方拿起药方嗅了嗅,确认气味正确后,指着药包对她说:“这包给坐门口那位婶子的,这包是站柜台那位的……” 话毕,又把药包丢给她,“你送过去吧,我这空不出手。” 春水方才都认真记下了,提着药包一一分发给对应的患者。 发完后,她返回后院,翻出空置已久的茶壶清洗干净,装水烧滚,再放入茶叶泡着,然后端到前院去。 春水斟了盏茶送到师父面前,“师父,我刚泡了点茶,放到柜台上了,您要是一会渴了就去喝。” 孙清方接过茶盏,浅抿一口,甘甜苦涩的清茶味漫延唇腔,他点点头,望向春水时,眸中冷意寥寥无几,抚了抚胡须道:“有心了。” 察觉到师父的改观,春水喜出望外,感觉自己离目标又近一步。回到柜台边再度斟了一盏,打算给师姐送去。开心地对师父说:“那我先回药房了,师父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嗯。”孙清方重回冷肃之色,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刚踏进后院,阵阵浓郁的药草清香滚滚袭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孙白芷在屋外煎药。 春水快步过去,朝她推推茶盏,清甜嗓音徐徐入耳:“师姐,来喝点茶。我替你看火。” 孙白芷偏头看了师妹一眼,氤氲热气将她的脸蒸得白里透红,额间渗出一层热汗,几缕发丝凝绕其中,清秀小脸下笑意流露:“好~多谢师妹。” 这模样差点让春水看呆了,大鹏镇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一镇的姑娘就没几个丑的。 她瞧着师姐抬手擦去额间细汗,捏着茶盖撇开浮在上边的沫叶,尽管很渴,喝茶的姿势也十分克制,没让茶水溢出一星半点。 由此看出,师父不仅为人严肃,家教也挺严苛的。春水不禁缩缩脖子,幸好她家没那么多规矩,要不她得被条条框框困死。 春水蹲到几个药罐前,拿着小蒲扇一边往里扇风一边送柴火。 火势渐渐平稳,药味不住地从罐孔和缝隙间涌出,飘香满院。这里面有几味药是安神的作用,闻久了身心也跟着舒缓放松,情绪平和。 春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漫无目的地扫视周围环境,发现角落里堆放几个破碎的药罐。 “师姐,这些药罐都烂了吗?” 孙白芷坐在长石凳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差不多,基本上都不能用了。怎么,师妹想要药罐吗?” “嗯!还以为有一两个能用,想捡回去给我公太婆太熬点滋补养生的汤来着。”春水笑容纯挚,毫不避讳地说出来。 她的人生原则便是——能捡漏绝不多花钱。 孙白芷被她的坦诚逗笑,“你早说啊,我房里就有两个不用的,都是好的,没用过几次。你回家时记得带上。” “一会我给你抓点滋补的药材回去,对了,你公太婆太可有什么疾症?上了年纪的人容易患病,有什么症状需得及时医治,万不可拖着,等闲下来我可以过去替你看看。” 温声细语的一番话,把春水感动得差点泪流满面,走到师姐身边坐下,一把抱住香香软软的师姐,埋进淡淡的沉木芳香里,语调轻快:“好唉,师姐真好~” 院里种了两棵梧桐树,不知长了多少年,如今已经高出屋檐两三米,梧桐绿叶延伸开,为石凳周边遮下一片阴影。 春水挨着师姐坐着,感受温热微风拂过耳畔,斑驳树影浮晃素袍之上,暖意恒生。 “好啦,快起来,我做午饭去。” 孙白芷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尖,轻轻推开她,起身走向厨房。 不一会师父探出个头喊抓药方了。 春水伸了个懒腰,瞄了眼药罐下的火,确认没问题后才进屋里抓药。 随着抓药次数增多,她将常用药材的位置都记下了,上手速度快,基本上孙清方喊完没两分钟她就拎出来了,叫师父越发欣赏她的能力。 第35章 一天都在抓药里度过,偶尔出来煎药看看医书。 傍晚,眠云开早早在医馆外等着了。春水带上师姐送的药罐和养生药材,一屁股坐上牛车,朝师姐挥挥手: “师姐明天见~” 牛车驶动,景物缓缓往后移,她瞧见师姐也向她挥了手,唇瓣在动,似乎说了一句“明天见!”声音悠远模糊,听不真切。 离开小镇,牛车不急不缓地开进乡间小路,伴随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声,踏着沉沉暮色回到深山里的小村落。 打开家门,坐在院子里等候开饭的一大家子闻声回头,一个个展露笑颜拉父女俩入座。 东拉西扯,闲话家常。 晚饭结束,春水洗了碗,连带着药罐也洗了,把泡好的药材按量倒罐里熬煮。 煮好了端去公太婆太家,等两人喝了之后,又拉着他们在院子里散步闲聊,多活动能减少肌肉萎缩的概率。 公太婆太有她陪着,做啥都乐意,全程笑呵呵的。 上了年纪的人,最需要的就是陪伴。如果不是家里房子太少,她都想把公太婆太接来家里照看着,免得他们太孤独。 一定要在年前安排上新房子!春水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个新目标。 *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3 一场暴雨过后,大楚朝迎来了芒种时节。闷热暑气晒得人们苦叫连连,为了不让庄稼被晒死,每天都要去河里提水浇地,精心伺候全家的希望。 春水跟着师姐抓了几天药,把药典剩下的内容认全背熟了,本来今日去医馆就该学望闻问切了,师父却说医馆有几味药材不够了,让她上山找一找,回来就教她。 春水便折返回家,换了身结实耐脏的衣裳,背着药筐上山采药。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上山,四哥二姐在镇上卖吃食,几个大人都去田里驱虫浇水了,剩下两个老的,她也不敢喊上来折腾他们。 为了保证安全,春水直接拿了两把镰刀护身,背篓里还放着一把四哥常用弓弩,别人入夏都穿薄衫,就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蛇咬。 前晚上下过雨,地上还是湿泞滑腻的,她小心地扶着树干走,细致地观察四周,寻找要挖的草药。 山路的草虽然茂盛,却没有多少阻隔道路,她仔细一看,发现树丛两端都铺满了残枝落叶,泥路上也有前人的脚印。 春水瞬间明了,这是有人在她前面上山了。 绿林幽深静谧,夏蝉放肆长鸣,其中不时混进两声清脆的鸟啼,空寂深山便热闹起来了。 春水刚爬到半山腰,厚实衣服捂得她闷热难受,后背几乎汗湿一片,十分的黏糊不舒服。她有些后悔穿这么多了,路上也没遇到半条蛇尾巴,纯属虐待自己。 她背靠一棵树哀叹着,目光飘忽,触及一处后立即欣喜地小跑过去。 茎叶直立,四棱形,幼时节上有短柔毛,老时光滑无毛。叶子对生,叶柄略长或近无柄……4 这正是师父要她寻的药草之一——穿心莲! 第32章 一波三折 眠春水用药锄把其中一株穿心莲附近的泥土刨开, 动作轻缓,生怕伤到根部。(作话有解释) 连根带泥挖了第一株,第二株第三株……如法炮制。 连片的穿心莲全都被她挖得一干二净, 长时间蹲地上,双腿有些僵直发麻,一站起来小腿就酸疼得厉害, 她干脆一屁股坐下休息会。 双手不停揉搓腿肚子, 等那股酸麻劲过去后, 站起身继续往山上走。 正午刚过, 上空艳阳高照, 炽热日光穿透层林间隙,晴亮光线驱散弥漫深山的幽暗, 滋养漫山遍野的生灵。 春水穿梭林间,时而沐浴暖阳之下, 时而驻足寒凉阴影中,光线转换,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一心只在药草上。 四处观察发现不远处的山体隔断下,有一方杂草丛生的大草坪。很多药用植物都喜阴,常生长在山沟沟里,大草坪周围的环境正好就符合这一点,她没再往上走,转身拐进那片大草坪。 进入草坪范围,她向挡路的草枝挥动镰刀, 特意整出点动静打草惊蛇, 她是真的要惊蛇,提醒那些躲在这睡觉的蛇赶紧动身, 别出来吓她。 提着的心在看到山沟沟处无异物之后,终于落下。 她仔细地观察周围的植物,还真又找到一批药草,是绞股蓝,有清热解毒、止咳化痰等功效。 春水蹲下开始松土挖草,绞股蓝和穿心莲一样都是地上茎叶入药,挖取时尽量不要伤到根部。 把绞股蓝都采完后,又看看四周有没有遗漏的药草,除了杂草就是野花,她叹气一声,回到山路继续走。 大抵是她运气好,也有可能是这山没有懂药的人来采过,所以她一路走一路挖,渐渐的就把师父要的几味药差不多找齐了,就剩最后一味丹参草没瞧见。 春水站在原地踌躇不前,再往里走就是她不熟悉的深山了,可找了这么辛苦就差个丹参,直接回去又心有不甘。 秀眉纠结成一团,樱红唇瓣紧抿着。 犹豫良久,她紧了紧手里的两把刀,要不……就往前走几米? 只走几米!她在心里下咒般念叨,缓缓挪动步子,严格把控距离小步小步地前行,生怕一不小心踏入危险范畴。 估摸着大概走了四五米,她停下脚步,紧张地环顾四周,脑子里总蹦出猛兽跳出来撕咬她的画面,在这种自己吓自己的极致恐慌下,她选择滚回安全区域。 虚浮的步伐在踏出深山区域前顿住了,她发现了距离自己不到两米的右前方有一片铜钱叶状的草植,是积雪草!俗名就是雷公根,现代很多滋润护肤的产品都有它的成分。 霎时间,惊喜漫上心头,与恐慌齐平相争。 春水看看距离,又望望附近,葱郁绿林寂静长宁,清风掠过时簇枝细叶簌簌涌动,树影摇曳,眼前一切无比的祥和无害。 她长舒一口气定定神,刚才站此处这么久了都没啥东西靠近,而且这里是深山外围,应该不会有事的。 抱着这份侥幸心理,她走向大片的铜钱绿叶,蹲下身轻轻采挖,镰刀就放在身侧,有危险能即刻利器在握。 一开始的焦虑不安在挖了一半的积雪草后,转变成兴奋和狂喜,仿佛抓在手里的不是积雪草,是真金白银般。 把攥手里握不下的草丢进药筐里,她余光不经意地瞥到侧后方几米之外,笑意僵在脸上,看清是什么后,呼吸停滞了。 她感觉头皮像炸开了一样阵阵发麻,一道刺骨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栗。 是蛇,一条手臂米且的花纹黑蛇! 它弓起半条蛇身,豆大的金黄竖瞳直勾勾盯着她,鲜红的蛇信子吐露伸缩,发出嘶嘶地戒备声。 春水的大脑宕机了,混乱空白一团麻,心脏紧缩剧烈跳动,距离跳出胸口只差一衣之隔。 蛇紧盯她,她也目不转睛地呆看着蛇,身体僵直大腿虚软,脑袋不停地尖叫嘶吼: 快跑啊!! 不管怎么尖叫下发命令,身体却像是灌了沉铅般重如千斤,牢牢定在原地。 当蛇开始蜷缩身体,她的意识也开始回笼,身体终于受控制了,缓缓抓起镰刀,起身往后挪。 她尽量不发出声响,连药筐也顾不得拿了,一心只想后退,无数个念头涌上脑海,后悔生气害怕……眼眶瞬间红了。 春水不敢哭,就怕泪水模糊视线阻碍她找回家的路。 就在她退到熟悉的山路时,那条蛇以迅雷之速追了过来,春水尖叫着拔腿就跑。 人哪跑得过蛇,她穷极两辈子的奔跑速度也没拉开多长距离,眼看着就要被咬了,她急中生智跳上一棵树,双脚并用爬了一米多。 回头露出一个阴狠凶恶的目光用力挥开镰刀,胡乱地砍在蜿蜒爬行上来的蛇,人在绝境中总会爆发一次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秉着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念头,用尽一切力量猛地砸砍。 鲜血迸溅,血腥味里夹杂难以言喻的味道,尽管被砍成碎肉,蛇尾依旧死死勾着镰刀,那双不甘的金黄竖瞳含恨圆瞪着春水。淬毒的尖利蛇齿大开朝上,丝毫没有脱力,就等着再咬上最后一口,死也要拖上她。 蛇死了,被她砍死的。 春水狰狞的脸顷刻松懈,唇不知何时被她咬破了,丝丝铁腥漫延唇腔。危机解除,她全身像卸了力般,无力到随时可能软塌晕倒,现下的处境还不允许她这般,强忍下惊恐,寻找落地点。 她用尽最后一点虚力,往上挪了挪,找到一处草多的地方先丢镰刀,再把自己蹬落下去。 因为浑身无力,身体未能产生自我保护机制,着地时腿没寻个好方向往下坠,直接把脚给崴了。 钻心的痛意刺得她浑身冰凉,细摸两下后背,这才发现厚重的粗衣已然被冷汗浸湿一大片,遇到蛇时就出了不少虚汗,现在更是凉得没边。 第36章 * 了无人迹的深山里,一名少年手持砍刀、身背长弓,信步林中寻找他设下的陷阱。 踩过枯枝败叶,脚下发出浅短的断裂声,在寂静的环境里尤为明显。 程宿蹲下身,拂开陷阱上用来伪饰的树叶野花,探头看去,陷阱下面空空如也。 他抿了抿唇,情绪平淡地把树叶重新铺回去,往下一个陷阱走。 一连看了五个陷阱,一无所获。 三天了,三天一个动物都没猎到。 纵使脾气再好到这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闭上眼,把心里的烦郁压下,恰好听见远处隐约有道凄厉的惨叫声。 耳翼动了动,再仔细听却没动静了。 程宿蹙起眉,难道又有不识好歹的进深山被猛兽追了? 想到这个可能,冷峻的脸色多了两分焦虑,赶忙朝声音飘来的方向寻去。 好巧不巧,一只野猪不慎触碰陷阱,在掉落之前倏地一下窜飞出去,程宿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肥胖模糊的身形。 坏了,这方向,它要和那人撞上了。他的心咯噔一下,朝着野猪消失的路径狂奔而下。 …… 眠春水撑着身体爬起来,捡起镰刀,手扶树干往回走。 一瘸一拐走了一段路,她顿住了,眼中尽是茫然。 她迷路了。 方才跑出来慌不择路,没留意周遭的环境,现在根本不知道往哪走。 放眼望去除了树什么也没有,就连鸟啼虫鸣都消声了。临近日暮,天色暗淡,层叠茂密的枝叶阻挡光线照入,四周昏暗又压抑。 山风刮过,被冷汗浸湿的后背蓦然拔凉起来,寒意随风过,她打了个喷嚏。心跳如鼓,四周全陷入沉寂中,耳道只听到了阵阵的剧烈心跳声。 害怕、无助空前放大,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大颗大颗滚落。 “爹、娘——呜呜呜。”呜咽哭腔回荡,被风拉得悠长,很像女鬼的哭泣声,她又把嘴闭上了。 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在地上挖洞,她现在不敢乱走了,做几个陷阱阻拦想攻击她的猛兽,然后躲树上等爹娘来找自己最为稳妥。 挖了个半腿深的坑,快速削了几截尖木棍,用力敲进土坑里。 正想挖下一个,地面骤然震动,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紧接着两声刺耳凄厉的猪叫响破天际。 她脸色煞白,握紧刀连滚带爬挪到树上,在横出来的树干上坐下,惶恐地望着下方。 一头膘肥体壮的棕色野猪飞窜出来,右腿簸了也没影响它的速度,粗糙皮肉上还扎着两支弩箭,伤口因跑动越开越大,沿路流了一地的血。 一个没注意便被春水挖的坑绊倒,坑里的尖木块刺得它惨叫连连,甚至有根直接嵌进皮肉里,身上的伤又多一处。 野猪打了个滚腾起身,溜圆的眼里怒火充盈,凶恶地瞪向春水,黝黑尖嘴发出不善的哼哧声。 它蓄起力,前爪刨了两下地面,刷地一下冲向大树,霎时地动山摇,春水猜到它想做什么,慌忙抱紧大树,用尽全力把自己和大树牢牢地焊一起。 “砰——”地一声,树被撞得枝叶发颤,却没有晃动的迹象。 春水又喜又忧,这死猪要是一直逮着树撞咋办,迟早会被它撞倒。 难道要她用这小身板以命相搏?怕不是刚下去就被撞成渣渣。 没忍住又呜咽起来,她错了,她就不该踏入深山半步,她就不该自己上山的。 “咻——” 一支利箭穿风而过,精准刺中野猪前腿,抽痛让它猛然一缩,没及时撤住力,轰地一下摔进坑里。 春水怔了怔,杏眸大眼滑落一滴泪。 下一刻,无尽的喜悦风暴席卷大脑,苦皱小脸笑意漫延。 她有救了! 第33章 野猪之患 程宿放下弓弩, 抬头望了春水一眼,俊脸浮现愕然之色,显然很是意外她的存在。 下一秒, 他又抬起弓弩朝径直冲向他,恨意滔天的野猪射去。 野猪学精了,灵活地偏到一边, 冲锋姿势却没改变, 猛地一扑, 高大肥硕的身躯像一张灰布笼罩程宿。 程宿面不改色, 身手敏捷地闪到一旁, 转身飞速射出一箭。 野猪反应不及,箭矢穿破右耳, 声声怒吼如乍雷般震破苍穹。 它双眼猩红,鼻孔粗气横生, 发了疯般再次发力撞向程宿。 程宿三两步跃上离自己最近的树,双脚紧扣粗砾树干稳住身体,扭过硬朗腰身举刀劈向扑来的野猪。 野猪没有躲避, 而是张开大口,连刀带手一口咬下,獠牙之下还有一排骇人的利齿尖牙,深深扎进皮肉,鲜血汩汩往外流。 春水倒吸一口气,这得多痛啊。 剧烈发麻的痛感让程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脸,他紧咬牙关, 抬起另一只手颤巍巍地对准野猪的眼睛射出一箭。 野猪急忙松开利齿, 滑下扑腾地猪身躲过一箭。 程宿抽回血淋淋的手,鲜血顺着刀身不断下流, 他用手肘吃力地蹭上树,还没找到着力点,野猪就一头往树上猛撞。 春水看得心惊胆战,惊呼一声:“小心!” 冲击力让树晃了晃,程宿差点没蹭稳,身体微微往下滑了一段距离,双脚又牢牢固定住了。 好险!春水替他捏了把冷汗。心里开始着急,这死猪块头大还全是蛮力,没有计划的捕猎只会让程宿落下风。 何况现在根本不是捕猎,是逃命! 她喊道:“程宿,我腿受伤了跑不了,你能自己跑回去的话就先走吧!” “回去叫我爹和两个叔叔来救我,你拖不过它的,再这样下去我俩一个都活不了!” 程宿抵抗着野猪的进攻,闻言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野猪一口咬上弓弩,和程宿开启拉扯战。 不能松开,松开了武器又少一件。砍刀砍在它头上,因为手腕受伤,力度软绵绵的,毫无作用。 野猪加强咬合力度,弓弩咔嚓一声,就快招架不住了。 程宿双脚用力踹开野猪,手腕勾着横出的树杈蹬上高处,还未收上去的左脚又被死死咬住。 还没用力咬碎,一砍刀就落了下来,野猪又麻利地松开嘴,哼哧哼哧怒撞树干。 程宿顺利爬上高处,在晃动中找准方向点,抬手送出一箭。 中了野猪的后脖颈,它的动作缓慢下来,满身是伤,疲惫得不行。 程宿又往背后的箭匣摸了摸,脸色越发阴沉,只剩五支箭了。 春水远远看着僵持的场面,急得砍下一根树枝,瞄准方向甩了过去,正中野猪厚皮肉。 野猪凶狠地转向她,暂时放弃程宿这个难追的目标,奔腾过来。 “哇啊啊啊——!”春水尖叫着,不忘提醒程宿,“快跑啊!” 她想着,这树应该能顶一会,而且她手里还有刀,刚才饮过血,也不怕再多一个刀下亡魂。 程宿顿了一会,跳下树,往来时的方向跑。然而这头山猪成精了般,察觉到他下来的声响,立即朝他冲过去。 程宿加快速度,还是没跑过这头灵活的山猪,一下便被它扑到在地,只来得及用砍刀竖在它口间,不让咬下。 石头般硬的拳头落在它身上也毫无反应,程宿甚至能感觉到它那厚砾的皮肤硬得像堵墙,生生把拳头反弹了回来。 身上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刀刃划破上口腔,野猪疼得哼叫一声,从他身上跳起来又扑咬他的脖颈。 程宿滚到一边,抬手给它来了一箭,偏了没中,但也得到了起身的机会。 他翻身站立,没跑两步又被扑倒,他用力往后仰倒,带着野猪一起滚落山坡,距离春水的树不远。 两个来回后,春水明白了,他不是不想跑,是根本跑不了! 这死猪就认定了他似的,缠着不放,不啃死他不罢休。 “靠我这边!”春水大喊一声,双腿夹着树干往下滑了一段距离。 程宿蹬开野猪,吃力地跑向她。热汗顺着脸庞流下,唇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也疲惫了。 春水双手举起镰刀蓄力,在野猪冲过来后狠狠劈到它的脑壳上,弯薄的镰刀嵌入厚实皮肉里,带出一滩血迹。 野猪惊痛得扑腾啃咬她的刀,春水死死抓着不放,两腿的力度在拉扯下有些不稳,她赶紧松开手,野猪没刹住力陡然往后摔。 倒地的瞬间,程宿抽出腰间的麻绳扑了上去。春水也立即滑拉下树,疾步跳着过去帮忙。 野猪撕咬麻绳,四腿乱蹬,尖利獠牙在他眼角划开一道血口,两滴鲜血浸入眼尾,刺辣得他稍稍松了力,正好让野猪有机可乘。 被扑的人又成了程宿。 春水恰好赶到,跳到野猪背后,用尽全力交叉拉扯挂在野猪嘴里的麻绳,把它往后带。这时也顾不得多狼狈,她只知道使劲再使劲。 第37章 程宿乘势一刀挥过去,血迹飞溅几滴在他阴狠的脸上,目光森寒,犹如地狱鬼魅,浑身散发着肃杀冷意,面不改色地再补两刀。 野猪脖颈处裂开深深一条大口子,热血喷涌,在两声悲凄不甘的怒吼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春水松开了绳子,完全感知不到双手的存在,只有猛然收缩跳动的肌肉在回应她。 心跳似要冲出嗓眼,震得她头皮发麻,两耳嗡鸣。 “呜呜呜……得救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像打开了她的泪意开关,泪水决堤而出,哭得她鼻涕泡都飞出来了。 她尴尬地吸吸鼻涕,千万别叫程宿看见啊! 不过她的希望落空了,一抬头,婆娑泪眼中映入一张笑得恣意的俊脸。 春水垂眸咽下哭声,脸颊发烫,她局促地抚了抚额间刘海,全被汗水打湿了,热油油的。 听到对面传来两声哼笑,她疑惑地抬眸,程宿忽然背对她蹲下,做出了个要背人的姿势,用手比划两下示意她上来。 “我,我能自己走……”春水的脸更烫了,弱弱地说完,羞红热气便从脖颈漫延至耳后。 只见程宿没有变动,依旧保持那个姿势。 春水抬脚试着动了一下,一股连筋抽疼的痛感刺入骨髓,她犹豫片刻,咬牙走到他身后,攀了上去。 “谢谢。”她低声道。 程宿把她背起来,迈开步子往坡上走。 春水回头看了眼那头死猪,急道:“那猪不要了?” 程宿顿了顿,拉过她的手在上面划了几笔:等会拿。 春水感觉手心传来的触感,凭空出现一道麻意从脚底窜上身,不由得蜷缩了下脚趾。 “噢……”她应道。 程宿没走,继续在她柔软温热的掌心里比划:还有东西吗? 春水琢磨了下,大概是问她带过来的东西有没有拿全。她脱口而出: “还有我的药筐,里面是我辛辛苦苦挖的药草……” 说完她就后悔了,那地方她都不记得在哪了,好不容易脱离危险,她可不想再来一次生死搏斗。 药草没了就没了吧,小命重要。“不,算了别去找了,我已经不记得在哪了,还是回去吧,这里好可怕。” 程宿紧了紧背她的动作,大步离开。 他经常上山,对这里的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绕了两段路便走到下山的路径了。 春水两手搭在他肩上,不敢乱动,身体无比僵硬,很是拘谨。紧张之余,又能感受到他结实硬朗的后背散发的暖意。 一颗心扑通乱跳,咚咚的震个没完。 山风呼啸而过,凉意裹挟全身,她下意识朝温暖之处靠近,人就紧紧贴住了程宿。 身体顿了一下,是程宿停顿了,只一秒,又若无其事地往下走。 只是春水能感觉到,他的动作比之前僵硬很多。 沿着蜿蜒山路下到山脚,听到熟悉轻缓的潺潺流水声,春水终于发觉死而后生是多么真切,她内心激动无比,她马上就能回家了! 可是……为什么总感觉有些心闷? 低头盯着脚下泥路,她的腿在半空中晃啊晃,贴着他的背,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这段路好像有点短。 斜阳低垂,红霞漫天。程宿背着她走上田埂,暮光拉长两人的影子,倒映青绿摇曳的稻穗上。 踏上田间小路,程宿把她放在一块石头上坐好,他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写下一段话: [你在这等,我去叫人。背你回去叫人看见了会说你。] 春水一双杏眸快速扫过,心沉沉的,语气莫名有些落寞:“好吧,你去吧。” 程宿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春水撇撇嘴,无聊地把玩手里的镰刀,望向深山怅然地叹息一声。 她辛辛苦苦采的药啊…… 没等多久,程宿便带着眠云开和文桂芬过来了,两口子一见到春水这副脏不溜秋的狼狈样,心疼得眼眶发酸。 眠云开懊悔道:“要知道你会是这模样,今儿个怎么说都不会让你一个人上山,对不起水水啊,都怪爹!” “呜呜……咋弄成这样的,我的水水。”文桂芬撩开闺女裤腿,那一道道带血的刮痕和青肿的扭伤触目惊心,瞬间泪意汹涌,一把抱住她哭出声。 眠云开瞧见闺女强忍疼痛的模样,赶紧扯了扯媳妇:“别抱那么紧,给水水弄疼了!” 文桂芬这才惊觉,赶忙松开她连声道歉。 “行了,我先带水水回去,你去叫她大伯爷过来看伤。” 眠云开同媳妇说完,又往走了两米远的程宿喊:“哎程宿,你别走!跟我们一起回去,一起给水水大伯爷看看伤!” 第34章 西瓜冰 回到眠家, 家里人一拥而上,面露关切地把春水围起来。 “小妹!你你这伤咋回事,疼得厉害吗, 我送你上医馆去!” “去啥去,医馆已经歇馆了,来回折腾水水干啥!水水你想吃啥, 姐给你做。” “早知道就不让你上山了, 采那劳什子的药草, 去药铺抓两斤不就得了, 哎哟, 搞成这样……” “……” 数道关心自责的话语传入耳中,春水的心像泡在暖炉里, 温暖而柔软。她坚强地笑了笑: “我没事儿,幸亏有程宿!” 众人这才想起来院里还站着个毫无存在感的木头人程宿, 立即转变攻势,围上程宿拉着他连连道谢。 “谢谢你啊程小子!” “谢谢你救了我们家水水,一会别急着走, 留下吃个饭再走!” “多谢你了程哥,我果然没看错人!” “……” 程宿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真情热切地表达谢意,一时手足无措,倍感压力,只能以疯狂摇头来回应众人的热情。 好在文桂芬带着大伯爷回来了,眠家人又凑回春水身边看伤势,程宿才得以松气。 抬眸, 视线触及那温馨的一家老小, 他抿了抿唇,目光晦暗, 心像落石沉沉下坠。 曾经,他也有一个温暖的家。 大伯爷给两人上完药,交代几句不能碰水和忌口后,就离开了。 春水如今在眠家人眼里就跟个瓷玉似的,金贵脆弱,连吃饭也得小心呵护着。 一个两个的都在给她夹菜,没一会小碗便垒得高高的,摇摇欲坠,还不停催促她多吃,补身体。 如此重视倒把春水弄得有些不自在了,哭笑不得道:“娘,我手又没受伤,能自己夹!你别光顾着给我夹,自己多吃点呀!还有阿奶,你也不准夹了。” 瞥见埋头默默吃干饭不好意思夹菜的某人,她语调一转,“你们给程宿多夹点,今天没他我还会伤得更重。” 程宿诧异抬头,还未等他作出表示,手里的碗骤然加重,几双公筷堆起成山的鲜香菜肴。 他挑眉看向春水,后者朝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乖张笑意像一只纤细素手轻缓地拨了两下他的心弦,弦音掠过沉静渊潭,泛起心头涟漪。 “程家小子,多吃点啊!” 程宿缓缓点头,倒没之前那般拘谨了。 …… 第二日,天光微亮,眠家人陆续醒来,开始新的一天。 眠知非贴在春水房门,用极小的气声喊她:“小妹……小妹……你醒了吗?” 在春水听来,这声音就跟蚊子似的嗡嗡响,啥也听不清,她笑出声:“干啥啊四哥,搞这死动静!” 昨夜吃饭时,眠云开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要求她明天好好呆家里休息,医馆那边他会过去说,毕竟是因着采药才受伤的,孙师父肯定能理解她。 所以春水早醒了也没下床,就赖床上闭目养神。 眠知非一听她醒了,挠挠头讪笑道:“我看看你醒了没,一会我就和二姐进镇上了,你想买啥不,晚上我给你带回来。” “唔……我想吃酥香铺的马蹄糕和龙须酥!” “行,回来便给你带!”眠知非应下。 远远地传来一声惊呼,是眠云开的声音:“程宿?哎这是啥,咋重成这样!” “老二,老二赶紧过来帮我抬。”他对二叔喊。 春水在屋里听得好奇,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扣扣——”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春水回道:“直接进来吧爹。* ” 眠云开提着一个药筐进来,正是春水丢的那个。 “我的药筐!”春水欣喜地接过,往里翻了翻,啥也没少。她抬头问:“是程宿送来的?” “嗯,还带了半头野猪肉,”眠云开乍舌,“真不懂这孩子咋长的,居然把这大一头猪搞死了,不行,咱啥也没干咋能要这半头猪……” “不!爹,那是我和他一起抓的!”春水言辞凿凿道。 眠云开不信:“你这小身板都不顶野猪撞的,咋还能跟他一起抓。” “真的!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死猪八尺高几百斤重的身躯,单程宿一人也不能撼动它吧,要不你以为我俩咋受伤的呢。”春水双手交叉抱胸,说到最后一句时还颇有些引以为傲。 第38章 眠云开拍了下她的脑袋:“你这孩子说啥呢,为了这头野猪连命都不要了?!” “哎呀不是!是它追着我们不放,我们只能反击把它打死才能回来的嘛……” 眠云开摇摇头,笑道:“行了,不和你瞎扯了,我要送你二姐和四哥去镇上了。” 春水把药筐里的积雪草拿出来,把药筐丢给他:“爹,你去医馆时帮我把这些药草交给师父。” “成。”眠云开提着药筐离开。 在他关上门前,春水又喊一句:“爹——不准把那半头猪肉还回去,那是我打的!” “知道了!不还!”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春水躺回床上,没一会又坐起来,抬高受伤的右腿,挪动屁股到床边,艰难地穿鞋下床。 穿好衣服,拿了柜台上的医书,蹬着腿跳出了房门。 二婶在厨房里做早食,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看,急道:“哎呀你这孩子,腿伤成这样还出来干啥,要出来也喊我抱你出来呀!” “在房里太闷了,我想出来坐坐。”春水嘿嘿笑道。 二婶把春水抱到院里的摇椅上,“那你就坐这好好呆着吧,别乱跑了我的小祖宗!” 春水乖乖应下,靠仰摇椅,捧着医书细细翻阅。 初晨清风袭过,夹杂花草清香吹散温热,凌乱几缕发丝,勾勒出她秀美专注的脸部轮廓。 春水伸手拂开扫到鼻尖的发丝,体感的舒适令心情无比惬意,深深沉陷医书内容里。 看了一会,二婶给她端出来一碗南瓜粥和肉馍饼,“水水,先吃早饭再看,别饿着肚子。” “谢谢二婶。”春水听话地放下书,坐起来接过早饭。 二婶从柴屋拿出一张凳子,放到摇椅旁边,说道:“拿不了这么多就放凳子这,我先去地里了,有啥事就找你奶奶。” “反正一天天就她最闲了,没活干就晓得去别家拉家常,哎!得了不说了,我先走了!” 春水咬了口煎香的肉馍,含糊应道:“嗯……知道力。” 杨翠芳刚出门没多久,她嘴里喜欢去别家拉家常的张祥莲回来了。 张祥莲拎着两个大麻袋喜气洋洋地踏进院门,一瞧见春水连门也顾不得关了,提着沉重的袋子快步过去。 “哎哟水水啊,咋起这么早,也不在屋里躺着一会伤又加重了。”她边说边打开麻袋,从其中一个袋子抱出个圆滚滚的大西瓜,献宝似的捧给春水看,“瞧瞧,奶从你三叔婆二婶家抱了俩西瓜回来,咋样,开来吃了不?” “开!”春水神采奕奕的,光是想着西瓜的清甜就忍不住口水涟涟。 张祥莲破开一个西瓜,刚下刀,成熟瓜皮传来闷闷的呱啦声,自己顺着切口裂开一条大缝,足以窥见其中的粉红果肉质,西瓜独有的甘甜水汽窜了出来,清香扑鼻。 春水味蕾大开,迫不及待要狠狠抱着西瓜啃了。 等张祥莲切完,她也终于吃上了,一口下去,甜水不断往外流,西瓜把小小的嘴巴塞得满满的,满足得弯眉巧笑。 她吃得毫无形象,两粒黑籽沾到脸颊了也不知情,还在那傻笑。 张祥莲被她这可爱模样逗笑,拍掉她脸上的黑籽,忽地想起还有一袋东西没拿出来,她哎呀一声,弯腰去拿: “差点把这个忘记了!昨儿个你大伯爷说你这是扭伤,最好寻点冰扶着吗,我这一大早就跑隔壁村买了一袋冰回来,你敷上去看看好不好使。” 一块巴掌大的冰贴上春水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腿,寒意渗进布料里,冰得腿有些失感,她心中熨帖,谁说阿奶闲懒的,这不是挺勤快的。 不过……“奶,这时候还有冰啊,这都不化?” “有啊!隔壁村黄家就干卖冰这营生的,他家挖了很大的地窖,冬天就把冰藏里边冻着,天热时就拿出来卖。” “每年这个时候的冰卖的最贵了,就这袋也要我20文,嘶……平时有那钱还不如买斤肉呢!”张祥莲肉疼地说。 春水却从中听出了点苗头,“天热时冰卖得好,是那些大户人家买冰消暑吗?” “是,不过也有一些甜食铺子买来做乳酥山。” “乳酥山?”春水蹙眉,“那是啥?” 张祥莲道:“就是糖熬牛乳,然后一点点滴在盘上,滴成个山的形状,再放到冰窖里冰着,出来就是酥山了。” 那不就是冰淇淋?春水心道。 “咋啦,水水想吃了,等你伤好了奶带你吃去。”虽然酥山卖得贵,但只要孙女开心,她也舍得忍痛花钱的。 “好啊,奶你可不许赖账!” “那肯定不会。” 春水抱着西瓜啃了两口,右腿被张祥莲拉进冰袋里,瞬间被冻了个激灵,身体不禁抖了下,寒凉钻心入骨,她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带着雾了。 一个想法咻地一下闪过脑海。 西瓜……冰。 西瓜冰! 她就说她怎么这么敏锐,原来是商机来了。 第35章 买糖水冰 春水晃了两下扎进冰堆的腿, 发出咕噜噜碎冰翻落声。她抹了把糊嘴角的西瓜汁,俏声问:“奶,我三叔婆二婶家种的西瓜多不?” “我想用西瓜做道甜食给二姐到镇上卖。”她补充一句。 张祥莲一听孙女要做甜食卖, 顿时重视起来,眠家如今能隔三岔五吃上肉全靠她这精明乖孙女出的主意。 她认真想了想,回道:“不多, 就种给自家吃的。不过刘二妹家种了挺多的, 拉去镇上卖赚了不少呢, 我帮你问问看。” 刘二妹就是上回带着西瓜来慰问二姐的那个婶子, 春水听她这么一说也记起来了, 笑着点点头:“好,奶帮我问问她家西瓜多少一斤, 最好能帮我杀杀价。便宜的话我可能会全包了。” “全包了?!”张祥莲讶然拔高声量,这数额也太惊人了些, 她担心地问,“你是要做啥子,能赚回来吗?” “能, 阿奶你还不信我!” 张祥莲一想也是,好像孙女想的法子就没亏钱的,她应下:“成,那我现在就去问。” 话音刚落,抬脚风风火火出了门。 春水瞄了眼大门,等了一会后,做贼似的悄悄把脚从冰堆里抬出来。 嘶……冷死她了。 捧着医书翻两页, 盯着墨黑秀迹缓缓出神, 她的思绪围绕神仙玉女粉展开。 现在已经接触医理了,制作神仙玉女粉的日程也该提一提, 之前她向师姐提了一嘴京城那边的敷粉,师姐说那款敷粉加了滑石才贴肤的,里边的成分也和春水记忆中的玉女粉差不多,只不过没有益母草,而是另一种润肤的药草。 益母草可以在药材铺里买,珍珠粉也能从附近的海城进货,就剩滑石粉和石膏粉,但这两样处理起来都很麻烦,她也不是专业冶金的,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把自己害死。 学医好处就在这体现了,滑石粉和石膏粉都是中药材,她可以通过师父的人脉去药铺里收购便宜且处理好的,完全不需要亲自动手。 有了想法,她开始思考如何搭上师父的人脉,想得正起劲,门“咚!”地一声把她吓得魂颤了颤。 条件反射倏地把腿塞回冰堆里,这会儿冰已经融掉大半,冰水混着冰渣零零簌动,凉气徐徐往上升。春水心虚地往门外看,应当是阿奶回来了。 果然,张祥莲人还没进门,声音就传过来了:“水水啊,哈哈……瞧瞧!” 她拖了一麻袋进屋,又回去拖了一袋。 “我去你刘婶家说了你想买西瓜这事儿,叫其他几家听了去。没一会就给我送来几个西瓜,说是让你尝尝味。” 春水听完,了然一笑:“那便都切开尝尝味吧,吃不完给公太家还有两个伯公家送去。” “若是味都不错,那就都买了,趁这两个月天热多卖点赚钱。” “成!”张祥莲欣喜道。 能不欣喜么,送西瓜来的人家有三家的主母和她关系好着呢,要是孙女都买了,她能在她们面前扬眉吐气好一阵呢。 切了三个尝,甜味很足,春水道:“奶你把这袋送去伯爷和叔公家吧,顺便给公太婆太带一个,一个就行,他们上年纪了不宜吃多这些性寒的。今儿天热,你给他俩切半个解暑,剩下半个放井里镇着。” “好,我这就去。”张祥莲说完又风风火火出门了。 晚上,眠家陆陆续续从外头回来,就眠兰心和三婶在镇上住着。 牛车开到院门还未停稳,眠知非一把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提着两盒糕点,一脸兴奋地冲到春水面前:“小妹!小妹!我给你带龙须酥和马蹄糕回来了!” 春水接了糕点,一如既往夸赞道:“谢谢四哥,四哥你真好!别家的兄长很少像你这般说到做到的,能给你当妹妹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嘿嘿,能做你哥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前总觉得咱家不好,太穷了啥也没有,但现在你清醒了,让我穷一辈子我也乐意!”眠知非被夸得找不着北,憨笑道。 第39章 春水一听这话,心里一个咯噔,她给四哥投去一个你自求多福吧的同情目光,默默捂上耳朵当个鹌鹑。 下一刻,眠知非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啊——!娘!疼!” 杨翠芳满腔怒火拧着他耳朵,用力扭了一圈,厉声骂: “你个成事不足的败家货,天天把穷穷穷挂嘴边,难怪老娘一点钱攒不住!叫你读书你上树,啥也不会光想着穷,钱赚不到两分全靠老娘贴补,我看你啥时候能娶上媳妇,一辈子当个光溜汉就得了!” 她骂完,仍是没解气,去角落拎了根扁担过来往他身上招呼:“我让你乱说话!” “啪”地一声落在四哥屁股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捂着屁股满院跑。 “娘!我没有!我赚到钱了!” 杨翠芳在后面追,“你赚个屁!” “嗷!!”背后又挨了一杖。 眠知非面色扭曲加快速度,委屈得眼泪汹涌,凄厉哭声回荡。 按理说二婶管教自己儿子,春水不该插手的,但她实在于心不忍,艰难翻下摇椅,一拐一跳抱住疯跑而来的眠知非:“二婶!” 她一嗓子细弱尖锐,把怒火中烧的杨翠芳拉回一丝理智。 二婶顿住即将落下的扁担,扯出笑一脸慈爱:“水水啊,我要收拾这臭小子,这娃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看都皮成啥样了,啥话都往外说。那人能穷一辈子吗,他就甘心穷一辈子了!” 眠知非趴在小妹怀里,后背痛意让他不住颤抖身躯,断断续续呜咽:“呜……呜呜,我呜呜没有,我赚钱了……” 春水安抚地拍拍他,抬头对上二婶冒火的眸子,恳切地说:“四哥这段时间一直和二姐做吃食生意呢,天天去镇上摆摊肯定赚了不少,没准儿今晚回来就是带钱给你的。” 眠知非闻言,反应激烈地不停点头,证实她的后半句话。 “而且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吃喝女票赌、偷鸡摸狗,人穷志不穷嘛。您想啊,要是四哥有点钱就学坏,人品不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被送进牢里,可不就陪葬了他一生,您在村里镇上都抬不起头,每每回想都要后悔怎么生了这样的娃,多痛苦啊。” 此话一出,杨翠芳愣了下,就连一直抽抽噎噎的眠知非也停下了。 好像……确实是这个理啊,人穷总比做坏种好。 “行吧,看在水水的份上,今儿就放你一马,再让我听到你说这话非扒了你的皮才行!”杨翠芳丢开扁担,恶狠狠警告一番,随即面露嫌弃道,“混小子哭啥哭,瞧瞧把你妹的衣裳哭成啥样了,都多大人了!恶不恶心。” 眠知非扁着嘴,不情不愿地离开小妹怀抱,抬手一抹眼泪从裤里掏出钱袋,倔强地别过脸把钱袋伸过去,哽声说:“给你!” 杨翠芳瞅他这态度就窝火,正要开骂,那钱袋在她眼前坠了坠,瞧着铜板定不少,火气登时熄灭。 她抓过钱袋,往里瞄了眼,居然还有两块碎银!狰狞面色一下缓和了,欣喜若狂道:“这,这都是你赚的?” “嗯!”眠知非依旧别着脸不看她,心中颇为得意。 “哎哟,娘的乖儿子~”杨翠芳语调一转,走过去抱住他,喜笑颜开地哄他,“我家知非就是厉害,是娘错怪你了,对不起啊乖仔~” “哼!”眠知非强装不满,嘴角欲扬不扬。 两母子在这拉扯哄闹,春水理理衣裳,朝二姐跳去。 眠秋燕把脏桶放进厨房,和阿爹说:“快没水了,明天记得打几缸。” 转身碰上一蹦一跳的春水,她往衣角擦干手上的水渍:“我正想找你来着,走,房里说。” 秋燕扶着她进屋,从怀里掏出钱袋,拿出早就串好的铜钱递给她:“给,出吃食方子的钱。” 春水没接,问:“上月赚了多少?” “五两四钱,给你一两,我和四弟各拿二两二钱。” “行,鲜奶羹和薯片的方子钱我就只拿这一次。”春水道。 秋燕等她收了钱,在她身侧坐下:“我想在镇上租个带后厨的小铺,牛乳让李叔直接松镇上,我在铺子里做比在家轻松些。” “可以呀,我正想给你说新的吃食方子呢,西瓜冰在铺子里做也方便。”春水杏眸一亮,“你可有看上的铺子?” “没,想等你腿好些了一起去看看。” 春水道:“明天就去,你叫四哥进来。” 秋燕起身走到门口,扒着门框喊:“眠知非!水水叫你过来!” 没一会眠知非就屁颠颠跑过来了,朗声道:“小妹小妹,叫我啥事?” “四哥,你开牛车去杏花村制冰的黄家,给钱让他们买黄/冰/糖回去融水制冰,不用放太多糖,有个甜味就成。” 眠知非郑重点头:“行,那我去了。” “去吧,回来正好吃饭,钱拿着。”春水把刚到手的一两抛过去,眠知非伸手接住,大步流星出了门。 “买冰干什么,做新吃食?”秋燕问。 “对,西瓜冰,赶明儿给你做出来尝尝就懂了。” 姐妹俩在屋里聊得欢快,文桂芬扒着门进来,把怀里兜着的衣裳丢给二人:“挤着时间可算给你俩做好新衣裳了,看看合不合身。” 两人比对了下,齐齐点头:“合身,好看!” “喜欢就行,”文桂芬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笑笑,“过两日就是端午了,你俩就穿这身上街,漂亮!” 第36章 卖西瓜冰租小铺 晚饭时, 眠云开掏出一把铜钱挪到春水边上,解释道:“孙大夫让我给你的,说是买你采的草药钱。另外让我带回一副给你治伤的药。” 他起身, 去牛车上翻找了会儿,拿出一包药材交给春水:“就是这个。” 春水放下筷子,打开一看, 装了三七、当归、川牛……等好几味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材。她合上袋子, 脑中浮现孙清方不苟言笑的小老头模样, 唇角绽露一抹笑, 师父这人就是嘴硬心软。 眠云开想起还有一事, 一拍脑门说:“对了,他还说端午当天闭馆过节, 给你休假好好玩。” “那正好,我能去镇上接妆了。”春水喜笑颜开, 她都好久没踏足花妆阁了。 * 第二日,春水脚好得差不多了,在刘婶家买下十个西瓜, 让眠云开拉到镇上吃食小摊放着,她和四哥去杏花村黄家领冰。 一人提一大桶黄糖冰在村口上牛车去镇上。春水整个人贴上寒气肆虐的冰桶,周身热气顿时四窜逃散,在舒适体感下,她垂头思忖西瓜冰售价多少合适。 两桶冰含糖量不高,只用了一斤黄糖,加上凝冰工费一共是140文的成本;冰上还要加两勺黄糖浆水和西瓜块, 假设这两桶冰能卖三十来人, 粗略一算成本大概200文出头,西瓜不贵, 黄糖贵。 想要对半赚售价得15文,这个价格有些难卖,毕竟面向普通百姓,肯定越实惠越好。 要不就分大小份,竹筒小份10文,竹碗大份15文,但是也要算上碗具的损耗…… “唉……”她叹息一声,没有一次性碗具真麻烦。 凝了一路眉抵达大鹏镇,下车时冰桶融了三分之一,碎块随冰水摇晃而哗啦滚动。春水那愁苦的眉释然地舒展开,有意无意散发淡淡的死感。 呵呵,早知道就让黄家直接驾马送到镇上了,她客气个什么劲儿呢! “要不我一起拿,你休息会儿?”眠知非瞧她脸色郁闷,担心她的脚伤没好全,绕到她身侧提起脚边的冰桶。 春水摇摇头,拨开他的手拒绝道:“不用,我提得动。” 说完,双手吃力地抬起木桶往前走,为了少洒点水,她脚步轻盈,重心全放手上,不时停下甩手休息,终于来到吃食摊。 正处仲夏,天闷火燥的时候,走几步路都热到脱虚,更不用说她提这么重的桶走那么远的路。 彼时春水已是大汗淋漓,燥气腾上小脸,蒸得双颊薄粉一片,额间细发湿油油搁在两侧,薄衫浸湿透出白嫩臂膀。与从水中浮出来的模样别无一二。 她掏出挂在腰间的帕子,往脸上胡乱一抹,长长舒口气,附于周身的热气霎时消散,整个人清爽不少。 扬起笑,唤道:“娘,二姐!” 文桂芬今日要上街买粽叶和糯米,干脆一早跟着牛车来吃食小摊帮忙,收摊后还能和闺女逛逛街。听到小女儿的呼唤,停下削豆片的动作,擦擦手走了过去: “呀,咋让汗流成这样,等会衣服发臭了看你咋办。” 她扶着春水的肩转了个弯,掏出帕子帮她擦拭后背湿汗,然后折叠帕子垫在衣衫上,“别动来动去的,让它好好吸汗。” “知道啦!”春水俏声应下,指挥四哥把桶里的冰敲碎。 眠知非把冰敲得稀碎,拿给她瞅了眼,春水摇头:“还要再碎,不行你用刀一点一点刮吧,小心点别刮到手。” 眠知非似懂非懂地照做,春水在一旁观摩,刮出来的碎沫和她在现代吃的大差不差,放心地转身去切西瓜。 第40章 给西瓜去皮切块,装盘备用。回头一扫眠知非的成果,冰沫垒得高耸,估摸着也有三人份,便随口夸赞:“四哥好棒,这才一会儿,就刮了这么多!” 眠知非紧抿的唇微微上翘,用更快更响的刮沫声以作回应。 春水用竹筒装冰沫,两勺黄糖浆打底,一层冰沫一层西瓜,把冰铺到溢出沿口垒成个山坡状,再铺层西瓜浇勺牛乳。西瓜糖水冰完成。 递到文桂芬面前,甜甜开口:“娘,你尝尝好吃不!” 文桂芬莞尔,接过竹筒舀了勺放嘴里尝,只一刻,双眸微诧惊喜踊跃。 入口寒气顺着口腔直冲天灵盖,冰沫把牙冻得酸软失感,又有股/奶/甜味从舌尖蔓延开,混含清甜解渴的西瓜汁水,呼出的水汽凝成薄雾,带走三四分燥热。 “好吃!解暑消气,但有些冻牙。”文桂芬点评道,往嘴里又塞一口。 眠秋燕闻言,好奇地转过头:“真的?娘,给我也尝尝,热死我了。” “张口。”文桂芬舀一勺带了西瓜的喂给她。 秋燕一口含下,牙被冻得直哆嗦,不停往外哈气。 “嘶……好次,就是,好冻!”她捂住嘴,指缝泄出丝缕寒气,“水水……这个卖多少?” “竹筒10文一份,竹碗15一份,回去打一批竹碗才行。” 秋燕点点头:“那今天先卖竹筒的。” 含着的冰沫很快融为甜水,意犹未尽咽下后,她朝街上人群开嗓: “瞧一瞧看一看呐,便宜好吃的西瓜冰,清凉消暑,只需10文一份!” 街上热得冒火的路人们脚步一顿,狐疑地左右打量小摊。 犹豫片刻,围上来两三个人。 “什么冰,可好吃?” “真有冰卖这么便宜?是乳酥山那样的吗?” “哎热死了,先给我来杯尝尝味!” 眠秋燕看了眼妹妹,后者立即拿竹筒装冰,便回头面带微笑和他们解释:“是糖水底做的冰,不是酥山,但我能给您保证,味道却不必酥山差!” 接过冰筒,那人在其余两人灼灼目光下挖开一勺,在他附近都能感受到清爽寒气,吃进嘴里那还得了? “嗯!当真不错!”那人满意点头,爽快付钱捧着冰筒离去。 其余两人见状,受酷热折磨的心再也按耐不住,异口同声道: “给我也来一杯!” 付了钱,两人心满意足地抱着冰筒离开。 一来就开了三单,文桂芬直觉一会肯定要爆单,主动拿刀蹲在眠知非旁边一起刮冰沫。 春水也给十几个冰桶浇上糖浆,准备装冰。 随着眠秋燕的吆喝,停下脚步前来购买的人越来越多,短短半个时辰就卖掉二十五杯冰。 春水瞄了眼所剩无几的冰,估摸还能卖个七八杯,便让二姐再喊两下不喊了,留着卖给回头客。 一炷香之后,最后两杯冰筒全被回头客带走了。 一位妇人火急火燎赶过来,眼睁睁看那两杯离自己远去,连声懊悔叹气,早知就不在路上磨蹭了,这可咋和儿子交代! 她语带渴求:“你们明日几时开摊,我能预订明日的冰筒吗,加个两文钱也使得!” “明日辰时末开摊,不用加钱,我记得你婶子。”秋燕笑着说。 “真的啊,那太好了,谢谢啊姑娘,我明儿一早就来。”妇人喜得眉开眼笑。 待妇人离去,春水破开剩下的西瓜,只留一个带去花妆阁。 “已经没冰了,咋还破瓜?”文桂芬蹙眉问道,心说这孩子在哪养成喜欢浪费的坏毛病。 春水漫不经心应她:“带都带来了,不如利用完它的价值,利用捆绑营销早点卖完早逛街。” 文桂芬一开始没明白她是啥意思,在片片脆红的西瓜摆上摊面后,她后知后觉懂了。 闺女是要让西瓜和鲜奶羹、薯片一起卖出去。 “哥哥姐姐、叔叔婶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鲜奶羹、薯片大放惠,买一份送一份西瓜啦,既能解嘴馋又能润喉解渴,先到先得送完为止!” 一听先到先得,惯爱计较斤两的婶姨们涌了过来,伸长脖子扫视摊上的甜食值不值得买。 大部分看到价格转头就走,少部分买了薯片带走西瓜,更少一部分买了鲜奶羹尝味。 因着她们提供的人气,小摊接二连三来了几波客人,陆续带走甜食小吃,入夏后就没满过的小钱匣如今堆得高高的。 西瓜没了,鲜奶羹和薯片也所剩无几,几人干脆提前收摊,在街上逛逛。 把西瓜送到花妆阁,春水和三姐二婶打了个招呼,便拉着二姐在东街尾寻铺面,阿娘和四哥跟在身后。 挑了许久,最后选了一间门面小但带后厨的铺子,铺子门口两三米处可以摆小桌给客人堂食。 铺面只有几平米的空间,墙两侧按了木架,可以放竹筒用具之类的。前家卖包子的,离开前打扫得干干净净,整体给人的初印象很不错。 最主要它的租金是整条街最少的,只要一两银,铺主包下所有手续,秋燕只需带着户籍文书跟去县里办凭证和契书就行。 眠秋燕爽快付下二钱定金,等端午过后同铺主上县里**。 逛街一路,她便兴奋一路,有间自己的铺子大概是所有生意人的梦想吧,而她今天实现了这个梦想,怎能不激动呢。 春水瞧二姐高兴,心情也舒畅,有自个儿的事做就不会老想那死王大牛了。 文桂芬带三个孩子进米铺里买了十斤糯米,又去菜市买粽叶、红豆和五花肉。端午是个大节,粽子不单包给自家吃,也要送点给来往亲近的人家,续联情谊。 第37章 过端午 买完粽子料, 逛到鱼摊买了三条黄鱼和五条黄鳝,黄瓜自家种有,不需要买。 鱼摊老板瞧着她们买得多, 好心送了个竹娄用来装黄鳝,毕竟要留到第二天吃的,现在就砍死了明天吃不着新鲜的。 眠知非主动接过背黄鳝的活, 透过竹娄间隙, 隐约闪现黄鳝游动爬行的身影, 像蛇一样……春水寒毛直立, 一脸惊恐退避三舍, 离他远远的。 眠知非还没意识到她的恐惧,想凑到她身边说话:“小妹……” “哇啊啊啊——四哥你走开!”她没忍住尖叫出声, 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一时成了瞩目焦点,羞愤战胜恐惧侵袭全身, 她脸颊通红,咬咬唇小声解释:“我怕蛇,这个黄鳝好像蛇……”靠得近还能听见声音里的微微颤意。 眠知非听见了, 懊恼地摸摸头:“都怪我,我这就滚开。”立马退离小妹两米远。 接着从眠秋燕身侧探出个头来和她打招呼,咧嘴一笑,示意她安全了。 春水被逗得笑开了,弯起一双晶亮清瞳,胸口涌进融融暖意轻抚平复惊魂未定的心。 菜买全了,再去黄二酒庄买雄黄酒, 端午“五黄”便齐全了。 酒庄门前, 文桂芬朝隔壁的香料铺抬抬下巴:“你俩要去买香料吗,端午挂房门保平安驱邪。” 春水和二姐对视一眼, 随后点点头:“去。” “那一会来酒庄门口等我们。”文桂芬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对眠知非道,“四哥儿,快点!” “喔!” 春水和秋燕转身走进香料铺,周身顷刻馥郁芳香,艾叶、丁香和薰衣草这三类花香最为厚重。 姑娘们三三两两结伴寻香,不时将香包凑近鼻尖嗅嗅,精挑细选适合自己的香料。 春水耳翼轻轻耸动,倾听她们的谈论。 “我觉得栀子和铃兰搭一起最好闻,清新淡雅,不像玫瑰那般俗媚浓郁。” “哎呀你喜欢清新就喜欢,别贬低玫瑰,玫瑰多好闻,我就喜欢味香浓的,啧啧,艳压群花独留芳香~” “檀香也可以,静心凝神,颇有出尘谪仙的气息。” “……” 春水默默记下这三味香,走到铺满香料的簸箕前,扇手轻嗅花香,静思几秒后,认为铃兰栀子香更让她舒心。 在这边端午挂艾叶香包是标配,她学别的姑娘把艾叶丁香和熏草混一起装大香包里,回去再慢慢分成小香囊。 春水不知道兰心姐喜欢什么味,给她挑了茉莉白兰、清荷丁香。秋燕则选了玫瑰和夜兰香。 买完香料,两人回到黄二酒庄等阿娘和四哥。 没等多久文桂芬和眠知非出来了,一人抱着一坛酒,手指勾着菜市买的菜,重力勒出条条红痕。 文桂芬喊了声:“燕姐,过来帮我拿一下!” “哎,来了。” 春水秋燕齐上前,帮忙接过肉菜。四人返回小摊处,眠云开驾来牛车候着,车上坐着兰心和三婶,瞧见她们回来,赶忙招呼坐下,今夜得一起回去吃合家饭。 春水刚坐上去,又跳下来:“娘,我想吃烧鸭~” “都买这么多菜了还吃啥烧鸭!”文桂芬不依,一拍她后背催促道,“快上来。” 第41章 春水哼声扭身不干,“不嘛!这菜是留着明天吃的,不吃烧鸭吃牛肉也成,就当……就当给我姐租铺子庆祝了!”她转转灵动双眸,给吃烧鸭按上一个合理由头。 “啧,哎呀你……”文桂芬正要开口,眠云开回头笑道: “行了,就给她买吧,这孩子闹着没吃到今晚肯定想得睡不着。” 春水高声欢呼:“好耶!”可算老实坐上车了。 又怕阿娘不爽,贴上去抱着阿娘的胳膊撒了会娇,让她拿自己无可奈何才作罢。 牛车驶进街道,在烧卤档60文买了只烧鸭,闻了一路酥油香回到春山村。 帮忙把车上菜肉搬进厨房后,春水正要净手分香料,被兰心一把拉屋里。 “水水,这是上个月的账,你看看可有不对的。”兰心从袖口掏出卷成筒的账本递给她,又把腰间钱袋解下来倒开银两,碎银跌落发出悦耳的哗啦声,“分账的银子都在这,铜钱我都拿去钱庄换成银两了。” 春水细翻账本,核对无误后抬头笑道:“都对上了,没想到还能分到8两。” 减去二两薪俸和二两月租,还剩四两,躺着月入四两,舒服得没边。 兰心把钱分给她,“明日你来铺里接妆吗?” “来,端午肯定人多。” “那就行,我还怕两个人忙不过来。”兰心松了口气,坐她身侧一起分香料。 分好七个小香囊,捆上新鲜艾叶和菖蒲,挨个挂上门楣以求驱邪平安。 “水水——过来帮娘洗粽叶!”文桂芬坐在院子里淘洗糯米,喊住各个屋里来回窜的春水。 “噢!”春水应下。 “先去厨房拿个大盆过来。” “知道了!” 春水进厨房,随手挑个干净的木盆,提着板凳坐阿娘身边搓洗粽叶。 一手捏叶梗,一手握布浸水里搓掉粽叶上的灰尘脏污,正反两次,丢另一个盆里过水。 糯米量大,秋燕和兰心也过来帮忙淘洗,二婶三婶洗红豆。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干活,眠家院子不时传出几声爆笑,无不透着欢快喜意。 日暮照晚,灶火熏香炊烟四起。家家户户切菜烧饭,伴随孩童打闹、鸡鸣犬吠,小山村不再宁静,漫上一层古朴厚重的人间烟火气。 点上房檐夜灯,院中摆上餐桌,一家老小吹着清凉晚风伸筷夹* 菜,氛围融洽和美。 知道春水喜欢吃烧鸭,眠云开给她多夹了两块,“多吃点。” 春水嘴里还没咽下上一块,小嘴鼓鼓的弯弯眉眼:“谢谢爹!”饕餮附体似的,又低头咬下鲜嫩多汁烧鸭块。 外皮香脆爆汁,里肉劲道柔软,配合特调的咸卤水能扒上三碗饭,不撑死不罢休。 满足地拍拍肚子下桌,心情颇好给柿子苗浇点水,抱出在鸡窝睡得正香的兔子揉了揉,抬高掂掂感觉兔肉肥硕不少,再过个把月就能上锅了。 洗完澡,出来帮忙包粽子。在水里泡了会儿的糯米发圆了,比先前饱满,红豆混在其中添色增味,将粽叶卷叠成漏斗状,装米放肉,压叶包裹,最后用绳子绑上,挨个连一起系着煮时才不会掉。 春水包了将近四十个,困意袭来,她说了一声后,起身洗手回房睡觉。 一觉天明。 晨曦薄光攀上窗棂投进昏暗小屋,粉色帐幔折映两束淡光,在春水脸上一晃一晃,意识于周身热雾中聚拢,她有些烦躁地揉揉眼。 好热啊…… 哈了口气,起身穿衣洗簌。 她捧着竹筒,慢悠悠刷牙,带一嘴泡沫进了冒着蒸腾热气的厨房。 灶台上大铁锅热气滋滋往外溢,粽叶糯米清香融入空气中,空荡小胃饿得咕咕直叫。 文桂芬凝肃着脸,一手挥开滚滚热雾,一手拿锅勺给粽子翻面。听到有人进来,回头分辨雾气中的人,看清是小闺女,扬唇笑道:“饿了没?桌上有煮好的粽子,拿刀割开线绳就行。” “豪,窝刷丸牙……”春水含糊应下,转身出门,去后院菜园里吐水。 回到厨房从桌上解出一个粽子,有些烫手,快速拨掉上面的粽叶,一口下去,咸糯软香的糯米塞满整个口腔。 意识到今天穿的是新衣服,她收敛了些,小口入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软烂鲜美,有红豆相伴便油而不腻,难怪能传承古今,这味就是独特好吃! 吃完两个,还有些意犹未尽,可饱腹感已经出来,再吃就浪费时间了,便转身回屋净脸上妆。 唇纸收尾,梳个双环髻钗上杏花簪,对镜侧眸浅笑,一张芙蓉俏面在水粉轻衫下衬得更加白皙红润,举手投足皆如山精般轻盈灵动。 “水水,好了没,出发了!”眠云开的催促声从院门传进来。 春水抿抿樱唇,留恋地看了镜中自己最后两眼,随即应声出门。 端午佳节,大鹏镇人满为患,有提着粽子雄黄酒上门探亲的,也有结伴逛街的,车马将街道堵得排起长队,不少人面露焦色探头往前看,不满地抱怨起来。 春水兰心和二婶也急,干脆提起裙摆跳下车,穿过拥挤人群赶往花妆阁开店。 此时花妆阁前早已站满等待的姑娘们,一见两人到来,笑颜逐开簇拥上前,言语中透着按耐不住的急切。 “妹妹,你们可算来了,快给我们上妆吧马上就得探亲去了。” “哎呀好久不见了春水妹妹,端午安康呀,还以为今儿见不着你了。一会你可得好好给我上妆。” “春水你先给我上,我我加钱!我要桃花妆,上服帖点要带妆一整日呢。” “我先来的,凭啥你先!” “……” 姑娘们在谁先上妆这件事上争得面红耳赤。 春水哭笑不得,她清清嗓子,出声安抚众人:“姐姐妹妹们大家别着急,来,听我安排,保准半时辰内都给你们化完。小丽姐姐排一号,梅梅二号……” 兰心用钥匙解锁铺面,姑娘们按排好的号有序进店等候。 春水踮脚给门楣挂上一个艾叶香包,转身加入上妆列队中。温热夏风缱绻而过,香包边两条菖蒲叶随风轻扬,送走一缕花草芳香。 第38章 看大哥 因是端午, 姑娘们穿黄绿配色的衣裳居多,除去部分有妆容要求的,剩下的姑娘春水便给她们上鹅黄打底, 青翠加深眼褶的眼妆。 樱粉腮红扫在面中,提亮肤色;灰粽黛粉修饰鼻梁鼻翼、下颚和额头。 细唇刷沾杏粉色胭脂,给喜欢圆润唇妆的姑娘描唇形, 再填色点上润肤液, 营造冰透感。没有唇形要求的, 直接抿唇纸上色, 再根据妆面整体进行调整做最后修饰。 烫好卷翘睫毛, 每人的妆容皆精致立体,整体相似却又各有不同, 突出姑娘们自身独特美。 本来以为有人自学了妆容,今日来的人会少些, 可送完一波又一波,忙得手就没落下过,竟和开业当天的客流差不多。 很快春水就想明白了, 她瞧见不少生面孔,应该是从隔壁镇或者县里过来的,也有一些是大鹏镇的姑娘们带着自家远嫁的姐妹过来尝试。 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找她们化个妆,春水一方面成就感满满,一方面心里的目标又增加一个——在县里也开个花妆阁分店。 但这目标的实现要明年或者后年了,今年先建完新屋再说。 不停上妆是个体力活儿,姑娘们好心地献出自个带来的糕点甜食, 不时投喂春水兰心。见两人没有推拒, 喂啥就张口吃啥,像喂两只乖巧小猫似的, 心都萌化了。 欢声笑语度过一上午,文桂芬怕三人没空吃午饭,特地带着粽子和糖水冰过来,没成想她们都被喂饱了。 春水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心虚笑道:“娘……我我晚点吃,现在忙得松不开手呢。” 文桂芬哪信,扫见她嘴边糕点残渣,当下明了。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好责备她,只不轻不重说了句:“又拿零嘴当正餐吃!” “记得吃糖水冰,要不待会融了溢水,又得擦一遍。” “知道啦!”春水随口应下,注意力全在面前精致小脸上。 纤细玉指捻着粉刷,铺色晕染,叠加渐变。 文桂芬摇头叹气,正要出门,却被一位姑娘喊住。 “大婶儿,这糖水冰在哪买的?” 文桂芬忙道:“是我家吃食小摊的西瓜糖水冰,就在西街头那,过去就能见着。也卖鲜奶羹和薯片。” “鲜奶羹?听起来不错,我跟你买,你能送到来这边不?” “当然能送!西瓜冰和鲜奶羹都是十文一筒,薯片五文一袋。” “那我西瓜冰和鲜奶羹各要一份吧,实在有些渴了。”姑娘走下楼,掏出二十文递给她。 “好,我马上给你送来。”文桂芬把钱收好,眉开眼笑跑回小摊。 只是来送顿饭,居然还卖出两份甜食,咋能不高兴! 没一会儿,她就往花妆阁端来两筒甜水。那姑娘先尝了鲜奶羹,被软滑的麻薯俘获,又挖开西瓜冰送入口中,清爽甜口,冰渣泛出的寒气平复因等待而燥热的心。 第42章 她享受地闭上眼,重重点头:“真好吃!往年炎月咋没见你们出来摆,让我白白受日晒煎熬。” 话中打趣的意味激起不少人的好奇心。 “真这么好吃?” 有吃食小摊的常客点头附和:“是真的好吃,我吃好几回了。” “那我也试试,婶子,给我来一份西瓜冰!” “婶子我也要!” “我要鲜奶羹。” “……” 忽然来这么多单,文桂芬一时招架不住,懊悔自己不识字,要不马上就能记下,现在只能重复询问确认。 “姑娘你要的是鲜奶羹是不?” “对!” “这位妹子,你……” “西瓜冰十八份,鲜奶羹十二份。”春水从楼上探出个头,笑吟吟替她解了围,“娘,你就听我的快去吧,别让姐姐们等急了!” “噢,噢。”文桂芬诧异她的反应速度,愣愣地出了门。 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眠知非,两人一人提一个桶先后进了铺子。 两个桶分别放着分装好西瓜冰和鲜奶羹,按照下单的人分发。 众人尝到心心念念的甜食后,毫不吝啬夸赞起来。 “这冰虽然没有酥山那么甜,但胜在价格便宜,闲时买来解馋挺不错的。” “哎呀,这牛乳里软软的是啥呀,这些小圆块弹劲好足,好好吃!” “一会上完妆我还要再买一份带回去,给家里姊妹尝尝。” 姑娘们边吃边等,倒也不觉得无聊了。 未时末(15时),花妆阁的客流少了大半,这个点也没什么人需要上妆的。春水扫了一圈,和兰心交代两句,出门坐上徐府的马车去给徐夫人上妆。 徐夫人前一晚就叫人来阁里下预订单,今日傍晚前要给她上好妆,她想在家宴上惊艳出众。 春水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这类富户夫人的妆了,站在徐夫人面前没有露怯,温顺地行完李,垂眸不动声色打量她的衣着。 徐夫人瞧着有三旬了,为家宴搭了一身赤缇花缎袍,挽着端庄的朝云髻,脂粉颜色便不需要太俏丽,要不和衣着格格不入。 春水从夫人的妆匣里挑出符合她气质的水华红、松花黄和绾粉胭脂。 从画眉开始,青灰黛粉浅勾轻画,描出一个水湾眉。眼妆绾粉打底,说是粉,其实和现代的奶茶棕差不多,再用小刷沾棕粉加深眼褶下方,余粉带过下至。 既需端重华贵,就不用画卧蚕线喧宾夺主,用绾粉略微扫一下卧蚕即可。 腮红用水华红和松花黄叠涂晕染,呈橘黄粉调,一点点打在颧骨周围,减龄又显华贵之态。 最后细描一个丰满圆润的唇形,唇刷填上朱樱红,落笔端详。 原先皱纹暗斑遍布的脸在妆粉的修饰下气色绝佳,浅淡妆色与服饰相衬,愈发突出她的雍容富态,却不显老气。 丫鬟递上一面铜镜,孙夫人左右打量,看着镜中仿佛年轻十岁的自己,眼中是惊喜是难以置信,用余光扫了眼春水。 只见她一脸稚嫩,不卑不亢站在一侧,含笑望着自己。徐夫人心中对她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徐夫人颔首,递给身侧嬷嬷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即掏出五两银子塞春水手里,低声道:“夫人赏你的,还不快谢谢夫人?” 春水摸摸手心银两的重量,讶异地看向徐夫人,她只是朝自己微微一笑,周身珠光宝气环绕,风姿典雅。 春水心怦怦直跳,握紧银两弯腰道谢:“谢谢夫人赏赐,夫人在家宴定能惊艳四座!” 出了徐府,她还未从兴奋中脱离,就被两个丫鬟架走了。 “眠姑娘,别发呆了,快和我们回去给我家小姐上妆,要是赶不上晚宴我们都得遭殃!” “好好好,我跟你们走就是,别这么拖着我,腿要断啦……” 给张家小姐上完妆出来,又被温家丫鬟拉走。 来来回回化完两家,掂着赏银迈着欢快步伐回到花妆阁。 把十一两赏银全丢钱匣里,转身撞见三婶胳膊上挂一竹篮急匆匆往外走。 “三婶,你去哪?” 黄雪花回头说:“去私塾给你大哥送点粽子去。” 大哥?妈呀,她都快忘记这个便宜大哥了! “我也去!”春水快步跟上,一把抢过三婶手中的雄黄酒自己抱着。 临近傍晚,街上没多少人,两边小摊陆陆续续收摊回家,冷寂贯穿长街小巷,喧嚣黯淡。 春水走在三婶身旁,问:“大哥不是童生吗,咋还在读私塾,不应该去县学吗?” 三婶顿了顿,低下头羞愧道:“咱家没钱送他去上县学,县学一年十两银子呢,还不包括吃喝住宿。” “噢噢……”春水暗暗在心里给自己一嘴巴子,问啥不好,偏问这个! 一路沉默,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尽头牌匾标着“明学”二字。这便是明学私塾了。 三婶同门子说明来意,门子叫她在这等着,转身进了内院喊人。 没一会眠永鸿跟在门子身后出来了。 “娘,小妹!”眠永鸿略带疲惫的眉眼见到亲人之后,瞬间焕发奕奕生机,开心地喊出声。 黄雪花两月没见儿子,一眼就发现他消瘦了,眼眶发酸,心疼地抱住他:“你端午不回家,娘就带点粽子过来看看你。” 她松开大儿子,扶着他左右转了一圈,声音哽咽:“瞧瞧,不住家给你瘦成啥样了。” 眠永鸿努力扬起笑容,面相却无意识的露出苦涩,“忙着读书了,儿子以后一定多吃!” 黄雪花把粽子篮交给他:“这些粽子你拿回去吃,还有这坛酒,你送给先生,过节呢咋都得表示一下。” 春水赶紧把酒递过去。眠永鸿惊讶道:“咱家啥时候这么有钱了?”这坛酒怎么也要二两银子。 想当初,他的私塾费还是靠二妹的定亲礼钱补上去的……想到这,他关切地问:“二妹啥时候成亲,我请假回去喝喜酒。” 三婶叹气:“不结了,王家没一个好东西。” 眠永鸿眉头紧蹙,喉结滚了滚,正要开口。 身后门子突然大声喊:“眠永鸿,你先生叫你赶紧回去!” 眠永鸿面露不悦,不耐地回头应了声:“知道了!” 黄雪花也不管他要说啥了,一听是先生叫他回去,以为和学问有关,忙催促他:“你回去吧,我们有空再来看你,别让先生久等了。” 眠永鸿抿唇点头,不舍的转身欲离。 “哎,大哥等等,”春水忽然拉住他,趁机往他手里塞了两块银子,若无其事的笑笑,“多吃点好的,别忧心我们,我们在家好吃好喝着呢!” “不……”眠永鸿伸手想还,被春水往前轻推一下,示意他快走。 脚步踉跄,怀中酒水荡漾散出刺鼻的雄黄味,熏得他眼眶酸红,心头有一阵浪花猛烈拍打,暖意激荡回旋,蔓延全身。 第39章 赛龙舟 从私塾回到花妆阁, 就见眠知非和两个姐姐站在门口闲聊。 “二姐三姐,四哥!”春水挨个叫了遍。 “小妹回来了!”眠知非笑着上前揽过春水,带她往前走了几步, “走,四哥带你看赛龙舟去!” 回头叫上两个姐姐:“二姐三姐你们跟上啊。” “哎,来了, 急啥急!”秋燕拉上兰心跟上去。 被迫攀肩行走实属别扭, 春水挣开四哥的圈束, 扭头望望花妆阁, 不放心问:“阿娘和二婶晓得我们出去不?” 秋燕道:“晓得, 只管放心看去吧!” 赛龙舟是镇上富户老爷们集资开设的大型会集,地点为大鹏镇与邻镇交界的攸宁江。 春水等人赶到时, 湖泊石栏边早已聚满看热闹的人,几人沿石栏一路而下, 停在离船只较远的方位,无法近距离感受赛舟人的雄风了。 春水趴上石栏远远眺望,粗粝石壁仍残留炎日暴晒的温度, 余温攀上两臂,不滚不烫还能接受,倘若再来一阵风就更好了。 风没来,倒又涌来一大波人,都等着看最后一场赛舟。人数增多,周围空气也跟着升温了。 热意弥漫,春水又舍不得离开这个绝佳观景地, 屈起两手不停往脸上扇风, 企图驱散凝聚的热气。 忽然背后被什么东西戳了下,她疑惑回头, 眠兰心眉眼弯弯给她递来一把团扇:“从阁里拿来的,正好派上用场。” 春水莞尔,手执团扇半虚掩面,装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夹腔捏调软软道:“谢谢三姐。” 含春杏眸流淌脉脉惜情,把人看得心生怜爱。 “噗嗤哈哈哈……”三姐被她逗得哈哈笑,伸手一拍她这没正形的模样,“少来了你!装!” 一旁的眠知非则被小妹这作态雷得外焦里嫩,唇角抽搐,看鬼般不停偷瞄她。 鬼鬼祟祟的目光难以忽视,春水斜睨他一眼,扭头轻哼一声摇扇扇风。 第43章 龙舟队员们休整完毕,从岸上跳下船,就位后紧抓浆柄,弯腰前倾,只等一声令下。 “比赛开始!”幕人掐准香燃的瞬间,大声报令。 十几支龙舟如箭矢般飞跃而出。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江面轰然乍出规律的震天鼓鸣,随之响起的是队员们奋力划浆的怒吼声。 江水滚浪迭起,水花涌溅石栏之外,引起阵阵惊呼。 船头打鼓人高声喝唱带着方言的歌,语调激昂,气势雄浑,激励队员们全力应战。 歌声渐远渐近,春水面前的水浪越卷越大,她稍微往后退了一步,避免溅湿衣裙。 往回看了眼,身后人挤人,哪还有哥姐的身影? “四哥,二姐三姐?” 回应她的是混乱不清的嘈杂喧闹。 与亲人走散,不免有那么一瞬慌乱无措。一瞬过后,她恢复自若神情,又不是小孩了,乖乖在原地等着就成,这可是千古以来的找人原则。 春水深吸一口气,双眸看向即将驶来的龙舟,注意力霎时全集中过去。 雕刻栩栩如生的青龙头龙舟越过并排船只,领先几米。左二红纹龙舟不甘落后,摆脱水流束缚发力上前,仅仅落后半米。 气氛一下凝聚,刺激得众人跟着紧张起来,高声呐喊助威。 “青龙加油!” “红纹龙快啊!干掉青龙一举夺魁!” “黄五龙加油!马上就超过他们了!” 龙舟队越来越近,刷地一声,青龙舟疾速越过众人面前,滚浪还未平息,红纹龙紧随其后,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快得连残影都没能捕捉一寸。 人群情绪高涨,助威动作不由得大起来,渐渐演变成推搡。春水被推得差点摔倒,脚不知被谁踩了下,痛得太阳穴直突突。 她只是低头看脚伤,不慎被挤得撞上一旁看热闹的公子。 “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春水歉声道。 那公子刚露出不悦神色,瞧见她那面若芙蓉的娇俏小脸后瞬间转变,扯出个自以为完美的笑,夹腔捏调:“没事的,被你这样的小美人撞到是我的福气~” 呕! 春水一阵恶寒,眉心紧蹙,冷下脸退离此人。 那人却像被激起兴趣,她退一步,他就往前一步,手还不老实的想抓上来。 “小美人你害羞啥,看那群光膀子的大男人就不害臊了?你刚才看得不是挺入神的?” 面对这种人,春水一句话都不想回,开口就是给他脸了。 她强硬推开人群,寻找间隙钻出去。 手蓦地被人拉住,回头对上那双泛溢不怀好意的眼睛,顿时毛骨悚然,狠狠甩开他。 慌张之下,不顾一切往前挤只想快点逃离此人。不料那人喊了两个名字,两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人靠了过来,堵住她的去路。 三个男人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她这强忍惊慌、凶狠怒瞪他们的模样,开始说些不着调的话。 “这么漂亮的妹妹,要不要和哥哥们玩点刺激的?” “小美女有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呀,可爽了,我跟你说……” 春水啐了他们一口,趁机抓住一位面相和善的大婶,委屈得泪珠直掉:“婶子,救……”我字还没说完,一道敏捷身影窜过来将满面**的三人两脚踹翻。 “啊!我的鼻子!” “我的蛋,嘶啊啊……” “好痛,谁他娘的踹老子?!” 三人刚踉跄稳住身体,又被拳打在地,欺身而上一顿猛锤。 哀嚎声此起彼伏,在混乱助威中微乎其微。 可春水听见了,她看着疯兽一般的程宿摁着三人拳脚相加,心蓦地漏跳一拍,旋即爆发鼓点似的剧烈咚咚声,与江面震天锣鼓交相呼应。 神情微怔,滚烫泪珠凝在眼角不上不下。 “姑娘,你叫我有啥事?”被她抓住的大婶一脸关切。 春水意识回笼,眼里在酸红眼眶打转,她扁起嘴,声音哽咽:“呜呜婶子,他、他们这三个男对我耍无赖,呜呜呜……口出狂言说,说……” 她没有点完,足够大婶明白是啥事了。果然大婶和善的脸霎时狰狞凶光,拢起袖子怒气冲冲加入暴打无赖的战局里。 一边打还一边说:“姑娘别怕,婶子帮你教训这群没娘/的畜牲!” “老娘让你们耍无赖!多个蛋就不会做人行走了是不,一天天就想床上那窝囊事……” 春水看着解气,等三头猪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动不来身时,才上前开口: “谢谢婶子!这事多亏有你帮忙,要不我都不知咋办好。可以了婶子,给个教训就得了,不要闹出人命了。” “程宿,程宿!快停手别打了,可以了!”她拉拉一脸阴骘凶狠,完全不想停下的程宿,触碰他时感觉一股寒意倏地漫上脊背,冒着瘆人冷气。 “程宿……”她再次低低唤了声,“可以了,别打了。” 程宿停了手,转头缓缓对上她。幽深黑眸褪去阴狠,担忧一点点攀附上来,占据瞳孔所有。 春水心颤了颤,思绪混乱。半晌才憋出两个字:“谢谢。” 婶子见没事了,朝三人狠狠啐一口,扭头笑着劝慰两句春水便走了。 程宿站起身,凝视着春水,向她伸出手。目光晦暗不明,叫人捉摸不透。 春水没有犹豫,覆上那张满是茧子却温暖有力的掌心。 程宿在前开路,两人顺利挤出人群。空气终于不再闷热,而是混含江水气息的微凉,春水仰头深吸一口,身心稍稍放松了些。 “那个……我还要等我哥哥姐姐们。”她停下没动。 程宿点点头,松开她就要独自离开。 “程宿!”春水鬼使神差地拉住他,在对方疑惑目光下,红着脸说,“要不,你陪我等吧。” 耳边的风沉寂了,心跳忐忑加速。 须臾,她听到鞋子踩过草面的声音。抬头看,程宿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微微一笑,自然地转到她身侧陪她等待。 从白皙脖颈漫上来的臊红羞气迫使春水低下头,拿被挤得扇面扭曲的团扇遮住下脸,遮掩上扬的唇瓣。 沉默中的等待总是漫长,差点被尴尬淹没的春水终于等来她的哥姐们。 眠知非小跑上前,激动道:“小妹!终于找到你了,吓死我了!” “唉?程哥你咋在这?” 程宿目光不善地注视他,眉锋紧蹙,张张嘴,想要责备什么,却发不出声。 春水忽然意识到他想干啥,赶忙扯扯他的衣袖,目光哀求可怜。 程宿摇摇头,撇开她的手,捡了块石头蹲地上写下一段质问的话: [你为什么不看紧她,她刚才差点被无赖带走!你就这么做兄长的?] 眠知非快速看完,脸色煞白,“我……” 眠秋燕和眠兰心追上来了,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皆僵硬一瞬。 眠知非自责道:“小妹对不起,都怪我非把你拉来。我,我……”他后悔得差点哭出来,焦急地和小妹道歉。 春水上前抱抱他,柔声安慰:“我这不是没事吗!别自责,怪我运气不好碰上他们。刚刚我还叫大婶帮我揍了他们一顿,呃,是程宿先帮我揍他们的。” “水水,你没受伤吧?他们打你了吗?”秋燕神色担心,拉着春水上上下下检查。 春水摇头,“没有!就是被吓到了而已。” “好啦,我们回去吧,一会爹娘等急了。”她安抚地拍拍二姐,“这事你们知道就行了,别告诉爹娘他们,省得又替我担心。听见没!” 她特意扫了眼程宿,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程宿别开脸,错开那道毫无威慑力的视线。 春水差点想跳脚,她沉住气,扬起笑:“走吧走吧,回去了,我真的好饿。程宿,你也跟上!” 一听她饿了,三个哥姐不再纠结,跟上她的脚步返回花妆阁。 …… 眠家。 春水从牛车上跳下来,顺手扶一下二姐。 “水水啊,你们终于回来了!今儿咋回这么晚?”张祥莲打开院门,几步上前抱住小孙女,亲昵地晃晃。 “我和姐姐她们去看赛龙舟了!奶你都不晓得那排场多震撼,那个浪哇一下就冲过来……” 奶孙俩一边走一边说,坐饭桌上了也没停。 程宿也被拉上桌,对于这个哑巴的存在,大家并没多在意,而是对春水描述得绘声绘色的赛舟听得津津有味。 端午团圆饭,自然以“五黄”和粽子为主。黄瓜炒咸鸭蛋、香煎黄鱼和豆腐黄鳝汤。 眠家人只有三叔爱喝酒,看在这两个月他表现不错的份上,眠兴忠大手一挥,准许他喝半坛子雄黄酒爽一晚上。 三叔饭都不想吃了,当即抱走一坛酒回屋里喝。 “酒蒙子!”三婶嗔他一声,引得哄堂大笑。 第44章 春水一直盯着咸鸭蛋和黄鱼夹,黄鳝汤她是死都不会碰一下的,对爷奶夹过来的黄鳝肉更是连连摇头,一脸嫌弃。 文桂芬笑道:“爹,娘,别给她夹了,这孩子就怕黄鳝和蛇呢,有粽子当主食不会饿到她的。” “呀,黄鳝这么补的好东西咋能怕呢。”眠兴忠叹道。 张祥莲道:“这有啥的,那山里的大虫也补得很,你不也怕?” “这哪能一样?” “咋不一样了!” “……” 一顿温馨晚饭在融洽气氛中结束。见程宿要走,春水忙跑到厨房随手拎一串粽子条出来,胡乱塞他怀里,垂眸盯脚尖,声音极小: “端午安康。还有,谢谢你!” 一声低低轻笑传入耳中,她抬头看去,程宿那双清亮黑眸正直勾勾盯着她,抬手比了个手势,意味深长地勾勾唇,转身离去。 春水僵在原地,一秒后,羞气把瓷白小脸蒸得滚烫,脑袋库库往外排热气。 不知是不是程宿有意而为,她看懂了那个手势,他说……他说: [很美]! 第40章 做玉女粉 过完端午, 人们陆续返工。种田的继续下田,镇上务工的一大早就赶去上工。 春水今儿又被热醒了。 拉开帐幔,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慢悠悠穿衣洗簌。 走进厨房, 随手捡个粽子剥开绿叶咬下去,嚼着咸香糯米,对文桂芬抱怨起来:“好热啊娘, 入了夏我就没睡过几次安稳觉……” “改天娘给你做套新的短内衫, 穿着睡舒服些。” 春水摇头, 小声嘟囔:“不是衣服的问题……” 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 这是要她热死在古代啊! 文桂芬笑道:“那是啥问题?那你打开帐幔睡吧, 透透气。” “不要,有蚊虫!” “那你就热着吧!” “娘——”春水苦闷喊出声。 “叫娘也没用, 快点吃,我给你捆点粽子一会带去医馆。” 吃完早饭, 春水坐上牛车,和两个哥姐一起去往镇上。 拎一大串粽子踏进医馆,孙白芷忙上前迎她, 言语中满是关切:“师妹的腿伤可好全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春水没心没肺笑道:“好全啦,多亏师父送的药方,早就活蹦乱跳了。” “喏,从家带来的粽子。” 孙白芷见她真没事,心放了下来:“成,午时就吃粽子。让我也尝尝师妹家的粽子是啥味儿。” 两人笑谈着进内院,春水换好素袍后, 去前院跟师父身后学习。 这两日她已经把医书中的望闻问切烂熟于心, 配合实践能学更快。 孙清方附身让病人张嘴伸舌,对春水道:“舌色浅白, 舌苔黄腻,此为气虚湿热。” 又对病人说:“说句话看看。” 病人道:“就这样可以吗?” 孙清方点头:“发声自然清晰。” “午后或入夜时可有身体发热,口干舌燥、胸闷气短等症状?” 病人点头:“有发热,常出大汗,一觉醒来被褥湿大半。口干有,胸闷……没有。” 孙清方又问了几句,得出大概病因,开始上手把脉。 春水学得认真,在师父指点下给其他病人试着把脉。 左手左侧腕代表心肝肾,右手则是肺脾肾;浮脉浮而有力为实,浮而无力为虚,缓脉来去迟缓松懈,多于脾胃虚弱或湿证…… 学到午时,暂停休息。 春水扭扭手腕,走进内院药材房蹲孙白芷旁边,拿起一片何首乌左右打量,看似随意地问: “师姐~咱们医馆这么多药材总不能全自己摘的吧?” 孙白芷正埋头分理药材,闻言笑道:“怎么可能,当然会去药铺收购别的药材,靠自己采这医馆都不晓得还能不能开下去咧!” “也是噢。主要我没瞧见镇上哪有药铺,一直以为药材都是医馆自己挖的。” “咱镇上确实没有,要去隔壁镇。那有条全卖药材的街,咱医馆和进街第二、三间的药材铺子有生意往来,日后你若是想买啥药材,直接去那两家铺子买,报我爹的名字上去给你算实惠价。” 孙白芷顿了顿,“不对,也不用这么麻烦。你有需要的药材直接从医馆拿,同我爹知会一声就行。” 春水明眸带笑:“好呀,有需要我就说~” 孙白芷抬头望望窗外天色,起身拍拍手里的草木屑,环上春水的腰往外走:“走,吃粽子去。早点把这粽子吃完,如今这天气怕是留不到第二天。” 吃过午饭,春水再次投入实践学习中,跟着师父问诊把脉。 …… 日暮时分,春水和师姐师父告别后,小跑跳上牛车离开医馆。 待医馆一天都在学诊脉,只学到一点皮毛,更深的还要靠日后的积累。学医这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真是这样满大街都是神医了。 在牛车即将开进回春山村的小路,春水猛地想起还有一事没做,她忙喊道:“爹,先别回去,去隔壁镇!” 坐她旁边的秋燕疑惑问道:“去隔壁镇干啥?” “去赚钱。”春水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不开口了。 秋燕和眠知非面面相觑,都没明白小妹想干啥。 算了,等到地方可能就懂了。他们不再纠结,甚至有些期待春水到那边怎么赚钱。 牛车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开进隔壁高坡镇,问了路,又走一炷香时间才到全是中药铺子的街。 春水走进第二间药铺,上下打量一番,规模挺大的。四周充斥弥漫浓浓药材味,她习惯性分辨其中成分,勉强闻出黄连、人参和薄荷叶这三味药。 掌柜一见来人,忙迎上前:“姑娘想买什么药?不是老朽吹嘘,我这铺子卖的药可是整条街最全的,没有之一。” “滑石粉、石膏粉有吗?” 掌柜点头:“正好剩得不多,我给你秤秤看。” 他转身走到一面大药柜前,爬上梯子,将滑石粉和石膏粉都量了一遍。 “滑石* 粉还剩七钱,石膏粉还剩五钱。”他扭头说。 春水问:“怎么卖?” “滑石粉五十文一钱,石膏粉四十文一钱。” 好贵! 春水嘶一声,咬牙点头:“都要了。” 不过她没放弃任何砍价机会,仰起头,一脸乖巧说道:“我都要了,掌柜伯伯不少给点吗?等你下次补货了,我还来买。” 她这模样讨喜极了,掌柜一时难以开口拒绝,再想这药材确实是她全包了,又是新客,给个优惠没什么。 便点头同意:“行吧,老朽看你有缘,抹个零头,一起五百文如何?” “成交!”春水俏声应下。 付了钱,拎上药包坐牛车离开高坡镇。 回到眠家,吃饭洗澡,舒舒服服躺床上滚了滚。 没几下就热出汗了,春水生无可恋地甩开被子,撩开内衫甩几下,两缕凉风绕小肚转一圈便消散了。 甩得手酸,人也在热气中渐渐犯困。 “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她坐起身拉开帐幔往外看,透过昏暗月色,隐约看出是她娘。 文桂芬手拿一面蒲扇进来坐到她床边,朝她扇了两下:“今早你不是说热得睡不着,我陪你睡,给你扇扇风好入睡。” “娘,你真好~”春水心里暖暖的,挪过去抱住她撒娇。 “少来!快回去躺着,让我上去。” 春水听话地躺进里边,睡姿板板正正。文桂芬上了床,拉好帐幔,侧躺着给小闺女扇风。 蒲扇轻轻扫出一阵温凉的风,驱散攀附皮肤的闷热。 春水闭上眼,在舒适环境下沉入梦乡,耳边的虫鸣蛙声逐渐喑哑朦胧,周遭只剩下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一夜安眠。 第二天,她精神抖擞地去医馆上班,兴致满满走路都带风,让文桂芬心里满足,小闺女这模样不枉她昨夜扇风扇到差点手断。 * 在医馆学了几日,忙里偷闲窝在内院和师姐一起做初版玉女粉。 为什么说是初版,因为她没有珍珠粉。 一开始她兴奋立下远大目标,复刻玉女粉出来卖,把所有成分材料的来路都设想好了,却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珍珠不是平常百姓用得起的! 她买回滑石粉和石膏粉的第二天,就去镇上的行商打听附近海城珍珠粉的价格,那些行商一听她想买珍珠粉,上下打量她一番,轻蔑一笑,说出让她惊掉下巴的真相—— 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就要一百两!这还是成色差些的价格。 她也为自己以前的无知感到耻笑。 知道真相了,别说用珍珠粉,她买都买不起。只能用现有的材料试着研制,万一就出奇迹了呢? 很可惜,或许是比例问题,或许是手感不对,出来的颜色总是灰暗的,要么就是红得跟腮红一样,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 第45章 截至今日,她已经失败第八次了。眼前一地残灰烟红,她叹口气,心中有一丝气馁苗头窜出来,瞬间被理智一脚碾碎。 投入这么多钱,咋能分文不挣就放弃了! 今日没成功,那就等明日,明日也没成功就后日……终有一天她会做出玉女粉,卖到天南海北,赚得盆满钵满! 给自己灌下一碗鸡汤,轻快地离开医馆坐车回家。 途径一片荷花盛开的莲塘,眠知非灵光一闪,对春水道:“小妹,过两日我们去采莲吧!咱村后面有块没人要的荒莲塘,每年荷花开得娇艳得很。” “好啊好啊,我也有点想吃莲子了。”春水被他带得情绪高涨,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道美味的荷花主题小吃。 什么荷叶鸡、莲子糖水、莲花酥…… “四哥,那莲塘里长有莲藕吗?” 有莲藕可以摘回去煲汤,也能磨成粉做藕粉,用热水烫开再撒上果干碎,又能给吃食铺子新增一道甜食。 “有吧?不过这会儿去估计都被人摘完了。”眠知非瞧见春水黯淡的情绪,急道,“虽然没有莲藕,不过那里有一条竹筏,可以在上面玩不湿衣,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站上面玩吗?” “真的?” 眠知非点头:“真的!去年我还带二姐三姐去玩了呢,是吧二姐。”他撞撞秋燕,示意她说句话。 秋燕笑了笑,“对,但那竹筏有主的,咱去玩时得问问老伯。” “好!” 第41章 乘竹筏采莲蓬 秋燕前些日子去县里办的商凭下来了, 第二天就给铺子挂上新牌匾,店名就叫“眠记甜食”。 办上两天开业活动,眠记甜食实惠好吃的名头便在大鹏镇传开来, 糖水冰一跃成为妇人姑娘们最爱,逛街累了渴了少不得来上一杯。 这些事都是春水回家路上听哥姐说的,她白日里在医馆闷头苦学, 压根没空踏出大门半步, 有空就去捣鼓玉女粉。 每每这时她就后悔, 为什么当初学了文科, 如果大学报的是化学相关的, 她现在估计就把粉底液做出来了,而不是追寻千年前的老式化妆粉。 空后悔没前途, 老老实实做好当下才是真理。春水稳住心态,一边学医一边研制, 慢慢的又到一个休沐日。 春水一直惦记着采莲,刚坐上牛车就对四哥说:“四哥,明天我休息, 咱采莲去?” 眠知非道:“好啊!二姐你去不?” 眠秋燕有些意动,但想到甜食铺的生意,犹豫半晌,摇摇头:“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吧。” 春水看穿她的纠结,向她靠过去:“甜食铺不是还有娘在忙,明日叫三婶来帮忙就成。一会到花妆阁问问三姐去不去, 咱几个难得聚一块, 姐你就别犹豫了~” 秋燕一想也是,笑着点头:“行!那我也去。” “这就对嘛!”春水欣慰一笑, 转头对甩鞭的眠云开说,“爹,掉头回花妆阁吧,问问三姐一起回来不。” “好。”眠云开应声,掉转牛车。 回到花妆阁,把明天的采莲聚会给兰心说了。她本来也犹豫的,一听到难得聚一块这套说辞,顿时顾虑统统消散。 麻溜爬上牛车,留二婶一人在阁里看店。 第二日一早,春水于清梦中醒来。 惺忪双眼茫然的扫了眼四周,耳边是平顺起伏的呼吸声,阿娘就躺在她身侧,蒲扇随意落在中间。 撑起身,阿娘给她盖肚子的一角薄被滑落。无声哈了口气,拉开帐幔。 窗外天色暗沉雾蒙一片,空气里夹杂三分湿润。 春水凝眉,眼中泛起忧愁。心道:今天不能下雨吧?我还要去采莲呢! 轻手轻脚换上一套青粉衫裙,关门出去洗簌。 站菜园前捧着竹筒刷牙,目及远处一座座云雾缭绕的青山,青山之上,一线晨光撕开墨色天幕,声声长唳鸡鸣随之而来。 眠云开从屋里出来,点上油灯,瞥见菜园里的背影,唤道:“咋起这么早啊水水。” 春水吐了水,回头笑笑:“一想到今儿要去采莲,梦便短了些。” “摘两个小南瓜过来,煮南瓜粥吃。”眠云开道。 “好。”春水应声,挽好袖子下地摘南瓜。 在菜地游走一圈,挑中两个比巴掌大点的香芋南瓜,弯腰割藤,拍掉上面的泥抱去厨房。 眠云开在给灶台生火,春水洗好南瓜,切块去皮倒锅里和米水一起焖煮。 隔了会又倒点糖进去,没味的南瓜粥太喇嗓子。 煮了一刻钟后,大锅盖被蒸汽顶掀一条缝,熟糯南瓜香趁势飘出。 清香钻入起来洗簌的眠家人胃里,刷牙动作霎时加快,恨不得马上咽下几口粥。 眠知非喝上粥,满足得呼出一口热气,对春水说:“小妹,我昨晚想了想,单采莲太没意思,一会我去买只鸡在岸上烧窑鸡吃咋样?” “好哇!”春水从碗里抬起头,双眸清透晶亮,她还没尝过土窑鸡到底什么味呢。 吃完饭,四个孩子把调料鱼叉等装备带上,结伴前往村后莲塘。 路上偶遇几个村民,顺嘴问了句去哪,得知是去莲塘玩后便没多管,招呼两句就离开了。 一路闲聊来到目的地,放眼望去,方圆十几里内全是莲塘范围。 泥岸边有几棵垂柳,水中浮莲满塘,娇嫩粉荷玉立青绿之中。夏风轻漾,柳影朔动,荷香满山。 一条陈旧生斑的竹筏孤零零靠在水岸边,附近芦苇青荷茂密,几乎将它隐没消失。春水站在岸上,一眼瞧见它的尾部,欣喜跃然小跑下去。 她站在岸边,近得可以一脚踏上竹筏,但想起二姐说它有主人,一脸渴望地看向四哥。 眠知非会意,郑重点头后跑向山头一座草房,没一会就欢快的跑回来:“哈哈小妹!方伯同意把竹筏借给我们玩!” “走走走,下去玩去!”他拉着春水,一脚踩上竹筏。 竹筏受力晃动两下,春水刚踏上一只脚,另一只还在岸上,她却神色紧张不敢动。 心想,这船摇成这样,一会怕不是要翻。 踌躇一会儿,另一只脚也踩上去了。身体随竹筏晃了晃,艰难地走到中间小板凳上坐下,心才跟着落下。 眠知非抓起竹浆,朝秋燕兰心喊:“二姐、三姐你俩快下来,咱去湖心玩!” 兰心下去了,秋燕还在岸上,摇头道:“不了,这竹筏承不来这么多人。我在岸上堆土窑,你们多摘点莲子莲藕回来。” “成!” 眠知非卖力撑开竹筏,小竹筏渐渐离岸,压倒前方一片清荷。 四周荷花层层聚拢,高出人半个头,呈一方绿荫遮蔽炎日,仰躺其中鼻息间尽是水意荷香。 春水目不转睛观赏眼前美景,唇齿微张,不时发出惊叹声。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1 两条深灰鲢鱼擦竹而过,春水注意力转移,蓦地离开凳子,半趴水面上,伸手点了点,泛起阵阵涟漪。 其中一条游上涟漪,朝她吐了个泡泡,又沉入水中不见踪影。 春水点水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笑意漫上脸颊。她好像……和鱼互动了? “水水,傻笑啥呢?快来摘莲蓬,这块莲蓬长得还不错。” 眠兰心倾身扯过两根莲蓬,快速割下一把丢脚边,抬头寻找下个目标。 “喔!”春水应声,从兜里翻出小刀,学着三姐的模样割莲蓬。 她摘得很慢,看到花状漂亮的荷花要摘下来,偶尔也摘几片荷叶。 游湖一圈,竹筏被荷花莲蓬垒得高高的,眠知非停在莲藕多的地方,脱下外衫,一头扎进水里。 春水在上面呐喊激励:“四哥加油!多摘一点莲藕回来,我要给你做好多莲藕甜食~” 她趴在边上,伸手接过四哥递来的莲藕,每拿一节就要夸四哥好厉害,四哥好强,四哥加油! 把眠知非夸得干劲满满,忘记疲劳不停浮上来潜下去。 不过长时间在水里劳作也得休息的,春水瞄了眼把竹筏压得沉一截的莲藕,朝四哥喊:“四哥,莲藕够啦,快上来吧!咱去岸上休息一会。” “得咧!”眠知非掰下最后一截莲藕,湿漉漉一身攀上竹筏。 春水捡起外衫给他披上,一脸讨好捏捏他的肩,锤锤他的背:“四哥太强了,单一个人就给我们带这多莲藕,咱家的大功臣!” 眠知非抬手糊开脸上水渍,嘿嘿一笑:“也没那么厉害啦,摘藕而已。” 休息一会恢复体力,他抓起竹浆朝岸上划,这一行下来可谓是满载而归。 春水抱一堆荷花莲蓬上岸,凑到二姐身边看她给土窑烧火。 秋燕升好火,又抓起已经割了喉烫了水的母鸡拔毛。 春水从一只莲蓬抠下几颗莲子,伸到秋燕嘴边:“姐,尝尝!” 秋燕低头瞄了眼,张口吃下,嚼嚼说道:“还可以,有点涩甜。” 第46章 “是嘛?”春水顺手抠了一个丢嘴里尝。 甜涩参半,清鲜为主。大概因为没有专人养护,野生的就是这味儿。 秋燕干净利落拔好毛,过水清洗一遍,抹上蒜蓉料酒油盐酱,放着腌制片刻。 等待期间,兰心洗了几段莲藕,削皮切断,一人分一节当水果吃。 “谢谢三姐。”春水甜甜一笑,咬下清脆藕肉,爽口清甜,比莲子口感好太多。 秋燕叼着藕,把腌好的鸡装入袋,四人齐力给鸡肉抹上湿软泥巴,送进火候旺盛的土窑里,砖块封口。 一直盯着香气弥漫的土窑狂咽口水,明明刚吃完莲藕,肚子却还是急不可耐地叫起来。 “可以了。”秋燕低头看了眼火候,开口道。 用火钳把裹着泥巴,烧得跟炭似的黑糊窑鸡夹出来,顷刻油香肆虐,渗出炭泥飘绕四周,引人垂涎。 其余三人大气不敢喘,目光紧随窑鸡上下移动。 秋燕用钳子戳掉上面的泥巴,小心的撕开紧裹的袋子,焦香四溢的窑鸡裸露眼前。 她撕开鸡腿,送到春水嘴边:“水水先吃!” 春水毫不客气接过:“嘿嘿,谢谢二姐~二姐真好!” 顾不上滚烫热气,直接狠咬一口,香嫩爆汁,好吃到舌头打颤。 “好吃吗?!”眠知非看得眼馋,舔了舔唇瓣。 春水被烫的直冒泪:“好次!好香!” 眠知非立即朝秋燕伸手,“二姐我也要!” 秋燕把另一个鸡腿撕给兰心,没好气瞥他一眼:“想要自己撕,我饿得没力气了。” 眠知非幽怨瞪她一眼,暗骂一声区别对待,赶紧上手撕开鸡翅,一口咬下满嘴糊香。 “呜呜,真好吃!不亏是我抓的鸡。” 第42章 聘小狗儿 三两下解决完窑鸡, 眠知非意犹未尽的舔舔唇,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莲塘上,一个想法噌地冒出来。 他抓起鱼叉, 丢下一句“我抓两条鱼回来”就撒腿奔向莲塘。 “四哥小心点。”春水在后边叮嘱一声。 “晓得咧!” 秋燕也站起身,卷起裤脚衣袖,一边往下走一边说:“我去泥水多的地方看看还有藕没。” 岸上就剩春水兰心两人, 坐柳荫下扇风乘凉。 估摸有半个多时辰, 眠知非揣着三条鱼连泥带水上了岸。 左右裤兜各两条, 怀里还抱着一条。 他掏丢裤兜两条鱼, 滑稽地甩甩两条腿, 把附着皮肤令他难受的淤泥甩掉,“我去给方伯送条鱼, 人借船给我们玩,不给点表示不好看。” 闻言, 春水从三姐怀里爬起来:“等等我,我也去!” 她从地上抓起一把莲藕莲蓬,抱怀里三两步跟上四哥。 走上山头, 简陋草房映入眼帘。四周无牲畜无人烟,只那么一座小屋孤零零矗立山头,下方青莲环绕,寂静幽宁。 草屋大门虚掩,里面的小院也是静悄悄的。眠知非没有推门,而是绕到屋后,春水立即跟上。 屋后是个小山崖, 视野开阔, 一老翁独坐崖边甩杆垂钓,他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沧桑沟壑, 慈眉善目,颇有一番隐世高人那味。 “方伯,我们在莲塘里抓了两条鱼,给你送条过来,谢谢你借的竹筏。”眠知非把鱼放进方伯身旁的小木桶里。 春水把莲藕莲蓬放他脚边,“谢谢方伯,这是我们摘的莲藕莲蓬,可脆可甜了。” 方伯转头看她一眼,眼中迷茫逐渐明晰,他噢了一声似才想起春水是谁:“你是眠家最小那个女娃?” “对,方伯还记得我啊。” 方伯笑起来,眼尾堆起条条细纹,笑意中带着淳厚朴实的农者气。 他将春水拉得近些,伸出满是茧子破皮的手抚了抚她的头:“清醒了就好,清醒就好……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 “多谢你们了,还特意给我送这些来。” 眠知非摆手:“又没啥,好了方伯,不打扰你钓鱼了,我们走啦!”说完,一把揽上春水,带着她离开草屋。 路上,春水想了想,仰头问:“四哥,方伯如今自己一人住着?” “是啊,早年有妻有儿,不过都去世了。找人算了命,说他命中孤煞,人都是他克死的,没多久就搬来这住着,十来年了也没下过几次村。” “挺可怜的,一个人在山上住着很孤独吧。”春水唏嘘一声,回头望了眼那座满是寂寥萧肃的草屋。 脑中忽然浮现河边的一座孤宅,同样至亲亡故,同样孤独离群。 缓缓收回视线,莫名有些难受,心像被挖了一块,坠坠下沉。 “咋了小妹?”眠知非瞥她一眼,以为身后发生了啥让她不开心,赶紧也转头往后看。 除了一座破旧草屋,啥也没有。 春水扯出个笑:“嘿嘿,没事儿。” 眠知非心大脑直,没细想,小妹说没事那就没事。一把拉住她加快脚步,“走,四哥给你烤鱼吃!” “好欸!” 两人几乎是跑着回到柳树下,秋燕刚好也摘一堆莲藕回来了。 春水从她怀里抽走一截,捏了捏:“哇!姐你摘的这些好大,还挺软的,是不是粉藕?” “应该是吧,我在离这边稍远的泥里摘的。”秋燕回道。 “不错,晚上用粉藕煲排骨汤,可鲜了。” 眠知非把鱼内脏掏空,对兰心道:“三姐,帮我生个火,我去洗下鱼。”说完就朝水边走。 春水赶紧屁颠颠跑去帮忙一起生火。 眠知非把鱼洗干净,用小刀划拉几口子,涂上姜水去腥。 最后抹油撒盐插上鱼叉,伸长递给春水:“给,小妹你自己烤吧,会烤不?” “会,会。”春水一脸兴奋,抓着铁柄架火上翻烤。 烤了一会,鱼皮染上焦红色,滋滋往外冒油,热气鲜香还带着点腥味儿。 时机一到,从火里撤下鱼叉,吹散热气捏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外皮咸辣酥脆,内里肉质软嫩细滑,鱼腥随渗入的姜水一起蒸发消散,除了美味好吃,再尝不出别的滋味。 春水把鱼肉割成几大块,给哥姐三人分别送去:“二姐、三姐四哥快尝尝!” 一阵赞美过后,春水叉上鱼继续烤新的。 …… 一天都在莲塘边度过,傍晚时背着莲藕荷花满载而归,几个孩子没一个身上是干净清爽的。 进到村中范围,春水弯腰把捆紧实的裙摆松开,现在水也干得差不多了,一直捆着待会叫人看了闹笑话。 一抬头,哥姐们都走老远了,赶紧小跑跟上。 路过河边余光瞥见一处,脚步忽然慢下来。 一少年坐在清荣河岸的大树下,怀里抱着一只三花猫,羽睫低垂轻轻给它顺毛,眸光柔和明亮,弯唇勾起的温情笑意与硬朗俊容稍有些格格不入。 日暮霞光焕发暖意,融在一人一猫上,四周趋于静谧平和,唯剩两缕清风掠影而过,漾动水中涟漪不断。 这是春水第一次窥见他脸上露出这样的笑。 不似从前自嘲死板的笑,而是三月融雪的春日暖意,含带长夜独明的月华柔光,真情且温柔的笑。 小三花在他怀里不吵也不闹,被他熟稔的手法顺得舒舒服服,眯起眼享受。 心中意动,想养猫狗的情绪在此刻达到顶峰。 春水没去打扰,站了一会就走了。 打开自家大门,就冲里边喊:“娘——我要养猫!” “养啥猫,脏得很!” 文桂芬从菜园出来,手里还抓着两把菜叶,满脸的不赞成。 春水顾不得身上多脏,直往她身上扑:“阿娘~我想养嘛,小猫小狗多可爱呀,小狗还能给咱家看家护院呢。” 文桂芬态度强硬:“不行,带回来谁给你看着?” “你平日又要去镇上学医,几个哥姐都有活干,我们还要忙地里的活,谁替你养?” “……阿奶给我养着。”春水语气弱了几分。 “她?呵呵,三天能有一日记得给猫喂饭就不错了,还想帮你养呢。”文桂芬嗤笑。 “那你给我养。” “不可能,别的我都能应你,这件事不行。猫狗养不熟都会伤人,前些年隔壁村就有人被疯狗咬了没几天就走的,难道你也要像他一样?” 春水扁起嘴,不依不饶:“娘——” “不行!” 不管她多可怜多缠人,最后依旧是失败告终。 春水心中郁结,吃饭时都苦着一张脸。 文桂芬没心软,她知道小娃娃都这样,自己不开心两天就过去了,养狗养猫那是万不能退步的。 养不好便是又脏又臭,家里的鸡猪都照顾不来,还指望能照顾好猫狗呢。 吃完饭,眠知非看小妹还是那副闷闷不乐模样,绞尽脑汁想了个聪明办法。 他把准备回房的春水拉走,低声跟她说:“大伯娘不给你养,四哥给你养。咱们先斩后奏,先把猫带回来问罪时我给你顶上,是我要养的,大伯娘也不能拿我怎样。” 第47章 春水蹙眉:“可是,二叔二婶不会揍你?” “哎呀怕啥,顶多挨一顿揍,我都习惯了。” 春水泪眼汪汪:“四哥你真好……不过还是算了,没必要让你挨一顿揍。” “嗨呀这有啥!”眠知非拉她走出院门,“你听我的,这次帮你了,下回做出好吃的你可得先让我尝。” “好!” 两兄妹先去杀猪户家买两根排骨,又去卖鱼那买一小包鱼干,鱼肉盐都有了,才到村里猫狗多的人家聘狸奴。 只不过她们来得不巧,家里最后一只小狸猫被抱走了,只剩下三只毛色不同的狗崽子。 虽然有些遗憾,但狗崽也不错。春水站在小狗崽们面前,细细打量想挑只合眼缘的。 纯黑毛的身体瘦弱,抬头看她一眼又无精打采趴地上不理人。灰棕杂毛的体型还算正常,但性子胆小不亲人,春水想伸手摸它,它便偏头躲得远远的。 只剩一只全棕黄小狗,所有狗崽里就它块头最大,性格也最活泼,春水一来就围着她转,尾巴差点摇到天上去。 在春水想摸其他狗狗时,它就屁颠颠贴上来蹭她,咧着小嘴嘶哈嘶哈笑。 “就它吧,我喜欢这只。”春水指着棕黄小狗,对这家的主人说。 男人点头,“成,你直接抱走就行。不过我得同你说一声啊,它能吃还霸道,经常和别的狗崽抢食,你得注意下。” “好嘞,谢谢叔!”春水把排骨鱼干还有一包盐交给他,转身抱起小狗崽贴了贴,“小狗儿小狗儿,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开心不?” 这狗颇有灵性地唤了两声:“汪汪!” 春水笑颜逐开,抱着它离开原来的家。 路上,眠知非手痒地逗弄狗爪子,“小妹,给它起个名吧。” 春水嗯一声,抬头望天,得出个向量霸气的名儿:“就叫黑蛋吧!天黑时抱走的,有个蛋字好养活,就像狗蛋铁蛋啥的。” “好!小妹起得真有内涵。” 兄妹俩故意放慢回家的步伐,想短暂逃避不久之后的腥风血雨…… 第43章 最终版玉女粉 一回家, 两人就轮番哀求劝说,春水甚至上演了楚楚可怜落泪戏码,终于哄得阿娘同意留下黑蛋, 也避免了四哥挨一顿胖揍的悲剧。 正是养狗兴趣最高时,啥都想给黑蛋安排上。第二天找程宿打了个狗床,下班后又去镇上买两个便宜玩具回来逗狗玩。 晚上闲着无聊, 便抱着狗去厨房指挥二姐四哥筛藕浆。 “先给莲藕去皮切块, 然后倒舂桶里加水用力捣。” 顿时一阵“咚咚”舂捣声飘出厨房。 “好好, 都成水浆了是吧?找滤布过滤, 把这一桶滤好的藕浆拿去公太家的井镇三个时辰, 明早拿回来就成。” 两人照做,努力挤压滤布让其出更多藕浆。 春水看了会便离开洗澡去, 明早还得去医馆, 翌日一早, 春水到点起床,动静惊动了还在梦中的黑蛋,睁开黑亮圆眼宕机两秒, 反应过来后屁颠颠跟在主人身后转。 春水洗簌好,去厨房吃早饭。从锅里拿起一个木薯,掰成两截,往地上丢一截,还没落地就被跃起的黑蛋一口接住。 黑蛋卧地上双爪捂着木薯一点点咬,春水被萌得掩嘴直笑。 眠知非提着两桶藕浆进来,“小妹, 我从公太那把藕浆提回来了, 要把上面的浮水给倒掉嘛?” 春水点头:“倒。把底部那层白的抠出来晒干,然后再筛一遍就可以了。吃的时候用热水冲, 一边冲一边搅,凝固成型便能吃了。” 她从锅里又拿一个木薯,“你们做吧,我先去医馆了。” 坐上牛车,晃悠晃悠去镇上。 进医馆换上素袍,跟在师父身边做见习把脉师。 到了下午没啥人了,她就窝在后院研究玉女粉。这次她买了一批蚌壳,师父说蚌壳和珍珠的成分相似,药用价值也差不多,退而求其次,用蚌壳替代珍珠粉应该也可以。 洗干净蚌壳,丢炭炉里烤。 晒干的益母草全草切碎筛粉,加入适量米粉、清水以及积雪草汁混合,揉捏成团架在炭网烘烤。 玉女粉原料没有积雪草,是春水自己加进去的。 积雪草和益母草药性不相冲,都具有清热解毒和润肤的功效,添加适量积雪草汁,应当有更明显的润肤效果。 取出蚌壳,刮去壳面烧灼的黑斑,捣碎成粉。混合烤干的益母粉团,倒滑石粉、石膏粉和胭脂搅拌均匀,再次过筛,得到第十版玉女粉。 春水盯着面前暗沉泛红的玉女粉,沉默了。 颜色还是不对啊! 难道……难道真的要加一点铅粉进去增白?可这样不就和制作初衷相违背了。 不行,一定是量没用对。 她重新取量,埋头研制。 整个过程不麻烦,只是煅烧太废时间,第十一版还未完成天就暗下来了。 春水疲累地叹口气,收拾好瓶瓶罐罐,带上第十版玉女粉回家。 离家门还有几米远,一个棕黄身影呲溜一下冲出来,疯狂甩着小尾巴绕牛车转一周,朝春水激动的汪汪两声。 “来,跳上来,黑蛋。”春水张开手,示意它上来。 黑蛋后退几步,叫唤一声往前冲刺,距离春水还有一两米时蹬了起来,成功跃上牛车落到她怀里。 春水抚抚它柔软的毛,开心的把它举起来,眉眼含笑:“哎哟,黑蛋好厉害!” “汪汪!”黑蛋咧开嘴,歪头想舔她。 春水嫌弃地偏过头,“不要不要,小狗的舌头臭臭。” “汪呜……”黑蛋似听懂了,耷拉耳朵,黑圆小眼满是忧郁地盯着她。 春水被逗笑了,把它拥进怀里,脸贴着毛茸茸的头蹭蹭:“好好好,黑蛋不臭,黑蛋最香了。” “汪!” 眠云开停好车,“到了,下来吧,我把牛牵去猪圈。” 春水抱着黑蛋下车,在院子里和它玩抛木棍的游戏。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院门忽然开了,春水回头看,几户人家带着几筐几筐的西瓜木薯进来。 “春水啊,你二姐回来没?今早是她让我们晚上送西瓜木薯过来咧。” 春水冲厨房方向喊一声:“二姐,有人过来卖西瓜木薯了。” “噢,来了!” 眠秋燕用围裙擦着手走出来,“等我一会,我去屋里拿钱。” “不急,不急。”众人笑道。 秋燕拿着本子出来,递给春水:“水水你帮我记一下。”走到箩筐前挨个数。 “夏叔家,西瓜八个,九十六文。” “葵婶家,木薯五十斤,一百文。” “于叔家,西瓜五个,木薯六十斤,一百八十文。” “……” 春水一一记下,心下思考着要不要也从村里收益母草。 拿益母草样本让他们上山采,带回家晒干研磨成粉,而她只需要按药铺差不多的价格收购益母草粉。 药铺卖的益母草五十文一斤,那她就四十文收。 这法子也可行,晚点丢给阿奶和阿娘负责。 秋燕数完西瓜木薯,按账分钱给乡亲们,抱起一个西瓜对春水说:“水水,帮我把这些拿进柴房吧。” “好。”春水把账本收好,撩开袖子从地上抱起两个西瓜往柴房走去。 忙忙碌碌到了晚饭时间,今晚吃的还是莲藕排骨汤和清炒脆藕。 黑蛋在桌下窜来窜去,就为能第一时间吃到丢来的骨头。 春水啃完一块排骨,随手往地上一丢扔,黑蛋倏地冲过来叼走,生怕有别的狗同它抢食。 春水咯咯笑起来,转头对文桂芬说: “娘,明天开始你帮我在村里收点益母草,四十文一斤。这关系以后咱能不能赚大钱,你挑的人家也得手脚干净老实些的,要不给客人用了烂脸,咱家可要蹲牢的。” “啊!这么严重,那咱家还是别做这生意了……”文桂芬蹙眉道。 春水拍拍她的肩,言语中带着安抚:“我说的是最坏的后果嘛,那人家卖烂猪肉给人吃坏肚子,你说该不该找肉铺老板讨说法?” “只要他们送来的益母草粉没问题,我都会要,只是让你盯紧点,别收手脚不干净的人家送过来的就成。” 文桂芬点头:“好。” “一会吃完饭我拿益母草给你看。明天你找人时,记得让他们将益母草洗净晒干,磨成细粉再送过来,我只要粉状的。”春水说完,又对张祥莲甜甜一笑,“奶,你也替我收,行不?” 张祥莲当即应下,拍胸脯保证道:“这事你交给我只管放心吧,保准只收干净漂亮的益母草粉回来。” 又能和老姐妹显摆了。想到这,张祥莲内心不住地窃喜,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 春水一眼看穿她此时此刻在想啥,无奈摇摇头,继续夹排骨啃。 第48章 第二天一早,春水叮嘱完阿娘记得收益母草,才坐牛车去医馆上班。 上午围观师父针灸,搁一旁递针烧针,然后捧着穴位脉络图辨认背诵。 下午在药房里配药,没活就去捣鼓她的玉女粉。 为了让玉女粉更白更亮,春水冥思苦想半天,决定再往里加一味白芷粉。 白芷性温,具有解表散风、消肿美白等功效,碾出来的粉也极白,与益母草、积雪草不相冲,价格便宜,是增色的最好选择。 为了让各种粉质更好的相融,她在步骤上增加一道工序。 益母草粉团步骤不变,取出烤干的粉团,碾碎倒入其他粉,再加水揉成团,继续放炭火上烤。 烤完后,粉团颜色很明显比之前的都白些,过筛粉感更细腻白皙。 刷子沾粉上脸,即便没做任何润肤,粉也牢牢贴紧皮肤毛孔,没有结块小疙瘩,也不假白。* 成功了! “哇啊啊啊!师姐!我成功了!”春水高兴得欢呼起来,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 孙白芷从药房出来,见她如此欢喜,忍不住也笑起来:“恭喜啦小师妹!” “这次是加了什么进去,竟能让你满意成这样?” “白芷!是白芷,”春水神采飞扬地奔向她,一双弯眸跃动着微光,笑容明媚,“嘻嘻,谢谢白芷师姐!” 孙白芷轻笑一声,揉揉她的头:“那些白芷粉年前就买的,一直留到现在,认真说还真是你师姐了。” 春水回到炭炉前,把玉女粉装进两个小罐里。 封装好,把其中一罐塞师姐手里:“那就让师姐用‘白芷师姐’吧!和敷粉一个效果,不过是无毒的噢~” “好~谢谢师妹。” “师姐,你用完跟我说说是什么感觉,比如贴肤度持不持久,上全脸白不白,有没有起红疹的状况。” “好,用完我给你说。” 春水一把扑她身上,鼻息间尽是师姐沉木清香,“师姐真好~” 孙清方从前院探出头:“春水,过来给病人把个脉。” 春水应了声,从师姐怀里起来。“我去前院啦,师姐一会见~” 孙白芷抬头望望天色,笑道:“一会你都要回家了。” “那也要见。”春水丢下一句便往前院赶。 春水把手搭在病人右手腕上,食指、中指无名指分别对上寸关尺,感受其中脉象。 寸脉尺脉正常,关脉太强,可能有腹痛症状,但还要以左手关脉印证。 “叔,换左手让我看看。”她对病人说。 病人把左手搭上脉垫,春水把上寸关尺。左手关脉薄弱,证实有腹痛胃炎等症状。 她问病人:“近日可有腹痛胃疼等症状?” 病人点头:“有,经常疼得我浑身没劲,睡一觉也不管用,这才来医馆看看。” 春水看向师父,眼中求夸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孙清方满意点头:“干得不错。” “嘿嘿。”春水弯唇露出一口贝齿,笑容得意骄傲。 又有几位患者进来寻医,春水一一把完脉,没出任何差错,再次喜获师父的口头表扬。 日暮降临,开开心心结束一天学习,回家试用最终版玉女粉去。 第44章 宣传玉女粉 往后的一个多月, 春水每天上班前都用玉女粉上个简单的妆,观察有没有过敏烂脸的现象,顺便看看妆效持久度。 月份进了八月, 马上又是七夕,春水便想利用此节狠赚一笔。 为了让妆效更自然贴肤,她去绣坊定制一批绵粉扑。粉扑背面绣上精美纹样, 同时带着“花”字logo, 绵扑按压上妆比粉刷更贴肤。 同时还去土陶坊定了一批小罐, 大概有200g的容量, 白瓷纹刻粉艳灼灼的芍药花, 底部是红圈花字logo,整体简约又不失雅致。 这两东西加上玉女粉的制作成本, 二两银子不到,春水思来想去, 最后定价五两。 算上以后的人工成本,差不多也能赚三两。 她凭良心说,这价真不贵。她走的是低端路线, 不是扶贫路线,辛辛苦苦研制出来就是为了赚钱的。 等粉扑和瓷罐都到货了,再去找程宿做几个红木盒,送人宣传时看起来有格调些。 准备就绪后,她找了个休沐日,换上得体的服饰,化好精致妆容, 抱着几个装着玉女粉的红木盒去镇上的富户小姐家宣传。 春水先去了崔府, 门子通传之后就打开门恭敬地请她进去。 青莲走在她前面带路,“眠姑娘都好久没来看我家小姐了, 她整天念叨你,还说过几日你再不来就去医馆找你玩呢。” 春水笑道:“她来医馆找我,也只能坐一边看我忙活,啥也玩不成。这不,今儿不就来找她玩了。”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崔芙霜的闺房。 崔芙霜从屏风后出来,手里还拿着本书,语气埋怨道:“呀呀,春水大忙人总算舍得来找我了,瞧瞧,我这都无聊到翻出去年的话本解闷了。”她拎起书,朝春水晃了晃。 春水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眼含笑意讨好地说:“好姐姐,都怪我,平白让你苦等我这么久。我给你梳个妆,一会同我街去,嗯?” “成啊,”崔芙霜欢喜应下,视线转到春水那装得鼓鼓的挎包上,“咦,你这包里装的啥?要不放我这回去再拿上,背着上街可累。” 春水摇摇头,打开挎包拿出一个红木盒放她手里:“刚要给你的,这是我自个做出来的玉女粉,和敷粉是一样的,但是里边不含毒。” “里边有美白养颜的成分,我自己往脸上抹了一个月,不起红疹没烂脸,特地拿过来给你用。你看,我今日上的妆就用的这个。” 崔芙霜凑近端详一番,惊叹一声:“哎呀,还真是比敷粉自然。看起来也更贴肤呢。” 春水哼哼得意:“是吧,你信我,保准好用。一会可以用它给你上妆,试试就知道了。” 崔芙霜道:“行,那我现在去换衣裳,净面之后你再给我上妆。你别站着,坐些吃些糕点。” 说完,带着青莲去里间更衣了。 春水坐下给自己倒杯花茶,浅抿一口,尝出了桂花茉莉和玫瑰,三花泡一起味道却不相融,仍留有自身的花香。 一杯下肚,崔芙霜正好换完衣裳净好面走出来,拉着春水去她的梳妆台坐下。 春水给她抹完面脂,再用粉扑沾玉女粉上脸,仔仔细细按压揉擦,一个完美底妆呈现眼前。 接着画眼妆唇妆,刷腮红烫睫毛。妆容就是最基础的桃花妆,就为展现底妆的惊艳度。 好的底妆啥妆容都不挑。 春水给她勾勒最后一笔眉尾,看着她的脸满意一笑,“好了,你看看咋样。” 崔芙霜睁开眼,往铜镜那细细打量妆容。瞧了半天,眼睛都舍不得从上面挪开:“春水啊春水,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上妆手艺强,做的敷粉也这么好。唉,但凡我有你这脑子,也不至于天天闷家里啥也不会做。” 春水垂眸轻笑:“姐姐还是高看我了。我要是吃穿不愁,指定天天躺家里啥也不干。” “这什么粉,你打算卖多少?”崔芙霜拿起玉女粉翻转打量,“我看这效果和京城卖的花颜粉没太大区别呀。” “五两。”春水道。 “五两?!”崔芙霜蓦地提高音量,无比诧异看着她,“是不是太便宜了,你能赚钱吗?” 春水神色如常,点头道:“能。我用的药材没花颜粉名贵,没必要同它争,卖五两我还能赚三两,放心吧。” 崔芙霜紧盯她一会,见她无比笃定,眉宇间的忧虑逐渐散去,叹了口气:“妹妹还是心软。既然你有主意,我也不便多说,倘若真卖五两,那我要四瓶!” “成,明天给你送来。”春水笑着应下。 还没开张呢就赚二十两,搁谁谁都乐呀。 青莲给主子挽好发髻,又理了理衣裳,没问题后三人便出崔府,去街上逛。 春水没啥想买的,主要就陪着崔芙霜逛,挑衣服挑首饰时就会认真给她建议。 逛到富户家就由春水拉着她俩进去宣传。 徐府。 “徐夫人,您瞧我俩的粉妆,是不是比敷粉自然,更牢贴?”春水打开瓷罐,舀一小勺粉撒手背上,揉搓均匀后伸出双手递徐夫人面前,“瞧这对比,抹了的手背白一个度,还不假白,多柔和自然。” 一边说,一边留意徐夫人的神色,捕捉到她眼中闪过一抹意动,似有些跃跃欲试。春水再次舀出一勺,对徐夫人说:“若您不信,我可以往你脸上抹点看看效果。” 徐夫人道:“行,需要净面吗?” “不用不用,这粉不用净面也贴肤得很。” 春水往她脸上抹上粉,轻轻揉开,然后捧着镜子到她跟前:“夫人觉得如何?” 徐夫人接过镜子,顿时眼前一亮。她面中那块暗斑被遮得淡化不少,即便没有面脂润肤,那粉也没有结块碎裂,泛着淡淡的胭脂红,将憔悴面容修饰得红润有气色。 第49章 她满意地看向春水:“这粉卖多少银子,我买下了。” “这罐是我专门送您的,好用再来花妆阁买,只需五两一罐。” 徐夫人这会的表情不亚于方才的崔芙霜,“真这么便宜?”但更多的是不信任。 这么便宜的敷粉,上脸真的不会烂? 坐一旁的崔芙霜放下茶盏,适时开口:“是真的,一开始听见这价格我也不信,确认之后立马就同她买了四罐。” “哎呀您不用笑我,这种好东西就得先下手为强,等过段日子人人都抢着买,春水可没货留给我们,再想买可就难了。” 顿了顿,她转头问春水,“对了,这玉女粉什么时候上阁售卖?” 春水道:“七夕吧。” “喔唷,这么说我们还是第一批用上玉女粉的咧,”崔芙霜掩嘴轻笑,指着春水,同徐夫人打趣道,“您说她机灵不,啥好东西都先给我们用着,生怕我们落后了。这待遇就是县里的官家夫人小姐也没有呢!” 徐夫人听得眉开眼笑,心中生出一丝优越感,点头道:“那我也要四罐吧,何时能送来?” 春水欣然应下:“明日就给您送到府里。” 告别徐夫人,两人踏出徐府,回街上继续逛。 春水十分真诚地对崔芙霜说:“谢谢芙霜姐姐。” 如果没有她帮腔,徐夫人这单生意还真不一定能做成。 崔芙霜捏捏她的脸,“真想谢的话,一会请我去吃你家甜食铺子的糖水冰。” “说什么请,姐姐真喜欢,以后直接去我家铺子吃,想吃啥点啥,我让二姐不收你钱!” “真的啊,我可不跟你客气,日后嘴馋了就去你家铺子吃。好了,下一家去哪?” “嗯……这离周府近,去找周家小姐吧。” …… 经过三日的奔波宣传,大鹏镇、附近邻镇以及临云县内经常找春水约妆的富夫人富小姐们,都得到了一罐试用玉女粉。除了个别仍在观望的,其他人都和春水下单预订了。 短短几天就到手将近一百五十两,还没捂热,又被她拿去疯狂进药材做新的粉。 离七夕还有两天,春水急着把当天售卖的玉女粉赶出来,和孙清方请三天假,窝家里拉着文桂芬一起埋头赶制。 不吃不喝终于肝完六十罐,大鹏镇不比县里,愿意花五两买玉女粉的姑娘肯定不多,能卖完这六十罐她做梦都能笑醒。 翌日,农历七月初七。 今儿确切来说是乞巧节,又称女儿节,是专属姑娘们聚会游玩的一个大节。但因牛郎织女的传说,渐渐的七夕乞巧一起过了。 春水梳好妆,坐上牛车带着一大袋瓶瓶罐罐直奔花妆阁。 把玉女粉整齐摆放在木架上,柜台前立着一个海报立牌,写着: 乞巧上新,美容养颜玉女粉五两一罐送粉扑! 春水也不管她们识不识字,氛围营造到位就行,看不懂指定拉着她问,宣传的机会不就来了。 正欣赏自己所营造的氛围,第一位顾客携着晨曦微光进来了。 “春水,花妆阁开店了吗?” 春水忙转身把她带上楼,“自然开了,没想到采姐姐今日来这么早,有没有想化的妆?包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你就按我今天这身搭配吧,但我想让妆面持久些……” “那要不要试试咱店新推出的玉女粉?和敷粉是一样的,但比它持久自然,而且不会晕头噢!今日做宣传活动,只额外收两文钱,明日之后就没这活动了。” 采姑娘犹豫半晌,点头同意:“成吧,前些日子就听说玉女粉了,加两文钱看看到底多好用。” 第45章 过乞巧 春水给采姑娘上完妆, 兰心和三婶也麻利起来干活了。 随着街上喧闹愈盛,花妆阁门庭若市,一楼二楼都坐满等待的姑娘。 有人聊得口干舌燥, 四下寻找茶壶,忽地瞥见一楼墙面挂着一方木牌,上面刻着各式甜品名。 芋圆鲜奶羹、藕粉莲子羹、糖水冰、玫瑰鲜奶茶…… 再看价格, 和普通甜食铺里的差不多, 还能接受。她轻摇团扇下了一楼, 拉住四指都夹着化妆刷的眠兰心, 朝木牌抬抬下巴:“这些甜食你们也卖吗?我想买一份。” “稍等, ”兰心给面前的客人快速扫上腮红,转头道, “都卖的,姑娘想喝什么?” “一份藕粉莲子羹吧。”姑娘说完, 从怀里翻出十文钱递给她。 兰心把钱交给一边烧木棍的黄雪花,说:“娘,你去二姐那边, 带一份藕粉过来。” “好。”黄雪花应下。 还没出门,又有几位姑娘凑过来买甜品。 “婶子,我要一份玫瑰鲜奶茶。” “我要一份糖水冰,让老板多给我放点西瓜。” “我也要,我要芋圆双皮奶和糖水冰。” 细数居然有十来份,量多不好记,眠兰心干脆在纸上记录下来, 让黄雪花带过去。 黄雪花把单子交给秋燕, 立马赶回来忙活。 没一会,文桂芬带着眠知非过来送甜食, 按照名单一一分下去,最后眠知非一人提着四个桶返回吃食铺子。 眠兰心瞧见文桂芬洗了手,蹲在自家娘身边一起烧木棍,疑惑地问:“大伯娘,你不回甜食铺吗?” 文桂芬道:“秋燕说铺子两个人就够,怕一会这边还有姑娘想吃甜食,便让我留阁里帮忙,有单子再回去。” 眠兰心点点头,垫着粉扑给客人上底妆。 春水在楼上忙得晕头转向,着重对小隔间里的小姐们推荐玉女粉。 “苏姐姐,怎么样,玉女粉是不是比敷粉好用多了?虽然比敷粉贵一点,但舒适美观度是敷粉比不了的。” 苏小姐满意地盯着镜子里的脸,扭头和自家丫鬟对视一眼,丫鬟点点头,她才笑道:“那行,我要一罐回去试试。” “欸好,姐姐看这妆面还有要改的吗,没有就化完了哟。” “没有了,下楼付钱吧。” “好咧。”春水把她送下楼。 在柜台给她打包一罐玉女粉,额外附赠一支唇刷,说着好听话送她离开: “我瞧姐姐天生丽质,不需添妆修饰也是花容月貌,就是唇色太浅没气色。喏,赠你一支唇刷,平日里若是懒得上妆,直接用它沾唇脂刷两下,气色上来了脸也清透红润,不施粉黛也是沉鱼之姿。” 苏小姐用帕子捂嘴轻笑,“哪有这夸张呢,你这嘴呀,净说些不着边的。行了,我先走了,好用再来买。” 春水站门前挥挥手:“愿姐姐乞巧欢愉~” 她刚转身往里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声音,还带着点打趣的埋怨意味:“整日姐姐姐姐的,你到底多少姐姐?怕不是只记得后头的,我这老姐姐根本入不了你的眼。” 春水惊喜回头:“芙霜姐姐!你咋这个点就来了。”平时都是下午或者将近傍晚才来的。 这一看,才发现崔芙霜的堂妹崔汐也来了。 “汐姐姐。”春水赶紧补上。 崔汐腼腆一笑,点头回应。 把两人带上二楼坐着,春水得先给之前排了队的姑娘们上完妆,才轮到她们。 刚给客人画完眼妆,忽地想起什么,转身扒着护栏朝下喊:“娘,去二姐那端三份糖水冰和藕粉过来。” 文桂芬应声出门,没过多久把点的甜食端上来了。 “放芙霜姐姐那吧,”春水头也不回,一次性给两个姑娘扫上灰棕修容,即便忙成这样,话也没少说,“汐姐姐好些日子没来,尝尝我家吃食铺子做的甜食。” 崔汐舀一口冰送进嘴里,冷淡神色恍然一瞬:“县里也有类似的冰碗,听说从大鹏镇传过来的,莫不是从你家铺子学来的?” 崔芙霜道:“定是,县里的我也吃过,又贵又没味,还是眠记甜食做的好吃。” “姐姐们喜欢就行。”春水说着。 闲聊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崔家姐妹上妆。春水按照二人的衣着气质,在基础妆容上稍加改变,突出她们的面部优势,一个清冷出尘,一个光彩贵气。 两人赶着回县里过节,一化完妆就往楼下走。崔汐对玉女粉挺感兴趣,顺手买了三罐回去用。 崔家马车前,崔芙霜握着春水的手:“你晚上真不来县里和我们玩?” 春水摇头:“一来一回太远了,明日还得去医馆。我在镇上和姐姐们玩就成,等下回得空再跟你去县里好好玩一次。” “行吧。”崔芙霜略微失落地松开她,很快又露出个明媚的笑,“那我走啦。”转身上了马车。 撩开车帘和春水挥手告别。 等马车远去,春水转身投入奋斗中。 今日比端午还要忙些,一直画到傍晚才没什么客人。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春水和兰心窝在柜台边数钱。 兰心数妆面和赏钱,春水则数化妆刷和玉女粉的钱。 第50章 玉女粉的很好数,今天卖了十八罐,九十两,再卖几罐就能把本钱赚回来了。化妆刷的钱全是铜钱,一个个数完串起来,一共八百二十文。 春水看向兰心:“三姐,你那多少?” “一起是十二两三钱。”兰心道。 “不错!” 店门忽然被人打开,抬眸看去,四哥和二姐过来了。 眠知非道:“小妹,你们晚上去逛夜市不?我可以留下给你们看店,晚点再用牛车拉你们回去。” 春水没有立即应下,转头问兰心:“夜市好玩不?” 兰心摇头,“没去过,但听说有灯会和乞巧礼宴。” 以前乞巧节,她们都搁家里待着那也不去,因为没钱。每天都想着下一顿吃什么,一点娱乐心思都没有。 “我有点想去,二姐三姐你们去不?” 秋燕兰心对视一眼,点头齐道:“那去吧/我也去。” 离灯会还早着,春水一天没吃饭肚子饿得空捞捞,虽然给姐姐们上妆时也被投喂小零食了,但一天下来也不顶饱呀,便想寻个面馆随便对付两口。 眠家人在东街一家老字号面馆坐下,各要一碗炸酱面填填肚子。 春水几大口吸溜完裹着鲜汁肉酱的面条,浅浅打出个饱嗝,舒服得直揉肚子。 文桂芬看她一嘴酱汁,掏出帕子替她擦干净:“姑娘家家也不注意点形象。” 众人吃饱喝足,眠云开把牛车留给几个小的,带着媳妇去镇口坐牛车回家。 眠知非和黄雪花留花妆阁里看店,三个女娃补了下妆,踏着月色出门游玩。 既是七夕又是乞巧,今夜云雾稀疏浅薄,抬头仰望,触目便是漫天星河,于幽静夜色里闪烁熠熠。 镇上大街小巷都亮着灯,人头攒动,似乎比白日还要热闹些。 春水害怕又和两个姐姐走散,紧紧拉着二姐的手,一双眼新奇的打量四周。 许多铺子都没关门,现在兜里有钱,春水深藏心底的购物狂潜质被激发了,啥都想买。 进布料店逛一圈,抱着几匹布出来;进首饰店绕一会,戴着一头簪花出来。 本还想再买别的,想到买地建新房这事,她又克制住了。她可不要大冬天被冷醒! 逛到举办乞巧礼宴的那条街,一眼望去全是美女,甚至看到几个眼熟的老顾客,礼貌地点头示意后就各逛各的。 “拜七姐应智巧,供神香得顺遂啦,看看咧——” 春水顺着这道吆喝声看去,只见一群姑娘围着一彩衣羽裳的仙女雕像上香叩拜。 秋燕道:“这是传说里的织女七姐娘娘,去拜拜吗,求个巧。” “去!”春水道。 春水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十分真挚地闭眼许愿: 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求织女娘娘赐福,让我的生意红红火火一路顺遂,早日住上大房子! 许完愿,花两文钱买了摊贩口中的“神香”,点燃插在香炉上,缕缕青烟飘绕雕像,眉眼在雾中朦胧且怜悯,仿佛真是织女腾云而至,赐福人间。 春水愣了一下,心下感叹这雕功逼真惊人。 三人走走停停,视线被一个五六米长、围满人的摊位吸引,挤进人群探头观看,原来是手艺比拼摊。 几个姑娘坐在摊前比赛,有的剪花纸,有的绣帕子,也有人做小巧的木工活。 摊主盯着香烟燃尽那一刻喊了停,收走参赛者的作品,粗略扫一眼心中便有了数,又把作品摆到摊前让大家评分。 “这绣帕的功底真不一般,我觉这好。” “哎呀这个木小狗还会自己动欸!” “……” 春水往木小狗那瞅一眼,巴掌大小,被设了机关,一扭便自己往前哒哒跑。 她挤到老板面前,抓起木狗,看向制作它的人:“这个卖不卖?” 那姑娘没想到还有人愿意花钱买,欣喜道:“卖!三十文可以不?” 春水利落掏出三十个铜板交给她,揣着木狗走了。 再往前逛了会,道路被人堵得水泄不通,踮脚看去好像是灯会的举办地,隐约看见打火花的星子溅上天。 “看来要目睹这灯会还得废些力气,”秋燕摇摇头,观察四周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周小姐家开的茶馆坐坐?坐二楼应该能看到下面。” “也行,抱着这些布手都酸了。” 三人拐进周家茶馆,周小姐是花妆阁常客,听伙计通传后立马下来迎接,得知她们想挑个好位置看灯会,便安排她们坐在二楼有栏杆的位置上。 伙计端上酥饼软糕,一壶花茶和一盘特制巧果,笑吟吟道:“我家小姐说今夜是乞巧,送你们一盘巧果应个巧。” 春水回以微笑,嗓音清甜:“替我们谢谢周小姐!” 伙计应了声便下楼继续忙活。 春水拿起一块玫瑰酥,走到边上凭栏而望。 这个位置正好能把灯会一条街看得清清楚楚,街道两岸高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焕发出明澈澄黄的光,印在每个人喜气洋洋的笑脸上。 人群忽然传出阵阵惊呼,寻声看去。 一道炫丽精彩的火花腾空升起,向四周炸开,星火点点散落,在夜色中无比灿烂。 “爹!你快看,火落下来了!”被抱起来的小女娃激动地喊。 她的爹娘抚着闺女的头宠溺一笑。 打铁花表演暂歇一会,人群重新流动活跃,提着新买的花灯走街串巷,好不快活。 春水吃完酥饼,接过秋燕递来的花茶一口饮下,目不转睛俯瞰下方风景。 她看到有姑娘在院子里借着月光穿针引线,也有人将瓜果摆满供桌,拜月求巧。 夜风拂过,花灯摇曳,耳畔闹市喧嚣,却是难得的安隅盛景。 灯会看了,巧果吃了,三人心满意足逛回去。兰心和三婶依旧留在花妆阁住,眠知非赶着牛车带姐妹俩回眠家睡。 春水洗簌完,正要进屋睡觉,被二姐一把拉住,递给她一个小盒子。 春水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只米粒大小的蜘蛛,抬眸看向二姐,眼底尽是疑惑。 秋燕笑着解释:“这是喜蛛,我帮你抓的。明早打开看看它结的网圆不圆,密不密,若是又圆又密,那说明将来你会心灵手巧。” 春水脸上绽开一抹笑:“谢谢二姐!托你的福我日后定是能说会道,心灵手巧的。” “好啦,睡去吧,记得把盒子放窗边。”秋燕揉揉她软顺的头发,催促她回屋。 第46章 买荒地建作坊 乞巧过后, 玉女粉凭借低廉价格和高质,成功打入临云县美妆市场,邻镇几家杂货铺都来花妆阁进购, 一时销量剧增。 春水还要忙着学医,没空出货,干脆手把手教家里几个长辈制作玉女粉。 事关家里生计, 众人心中有数, 自然不会同人乱说吹嘘。地里的活抽空去看两眼, 其余时间都窝在家里制作装罐, 赶紧把货给供上。 眠家那边忙得火热, 春水在医馆倒显得清闲自在了。 不紧不慢给人把脉看病,看得多心里就越纳闷, 这些人的病症怎么和医书写的不一样啊? 每次都苦着脸和师父求救,然后喜获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听得最多的就是:“出了这门千万别乱给人看病, 要是医错了也别说我是你师父!” “你是在看病不是算命,什么病都靠猜你学的什么?!” “眠春水,那些医理被你裹进骨头里一起喂狗了吗!” 春水欲哭无泪, 干一行行一行,医疗事业破大防。 这天她刚被师父训得狗血淋头,灰溜溜跑去药房帮师姐配药,耳根刚清净呢,孙清方可怕的魔音又传来了。 “春水,你三姐有事找你,别躲了赶紧出来。” 一听不是骂她的, 春水神情轻松不少, 一脸好奇地出去。 眠兰心见她出来,立马凑上去低声说:“小妹, 阁里来了几位县里的商户,想进大量的玉女粉拉回去买,我做不了主,你跟我回去看看?” 春水点点头,示意她等一会,转身去和师父请个半天假。 得到应允后,带着三姐赶回花妆阁。 春水进了门才想起什么,对兰心耳语两句,后者点点头又退出店,朝甜食铺奔去。 踏上二楼,几位贵客正坐在中间圆桌喝茶闲谈,一见她来赶忙起身。 “眠掌柜好。” “眠姑娘你来了。” 春水客气地挨个握手,弯唇浅笑:“各位请坐。” 等众人坐下,她也随便挑了个位置坐,眼含笑意看着他们,耐心的等对方先开口。 其中一人浅抿一口茶,清清嗓介绍自己: “眠掌柜好,鄙人姓李,是临云县容美妆粉铺的掌柜。近日听闻玉女粉服感滑腻,上脸自然,李某对此很是好奇,想与您签份契书,低价进购一批玉女粉回去,您看……” 其他几位掌柜不甘落后,纷纷跟上表明来意。 第51章 “我是宁远县的万花妆粉铺掌柜,我也想同眠姑娘进购一批玉女粉。” “我是桃花镇妆粉铺掌柜……” 春水了解完,笑意依旧,语气冷静平淡:“感谢各位愿意选择我们花妆阁,我们也非常欣喜能和掌柜们合作。” “但,”她话音一转,眉间徒增几分哀愁,“目前阁里的玉女粉货量怕是远远不满各位需求,作坊还未建起来,怕是要两月之后你们才能取货了。” “这么久?!” 两月之后玉女粉还热不热销都是个问题。 “是啊,两月也太久了!我们能等,姑娘们却不行呀。” “对,眠掌柜就不能多招点人把玉女粉做出来吗?能多赚点不是更好?” 春水长叹一口气,“不是我不想,你们也晓得这粉是用在脸上的,制作工序马虎不得。我们现在少人少钱,制作工费都等着赚回来的钱补上,更别说出资修作坊了。” 她一脸为难,掌柜们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了然,却闭口不言,只在心里悄悄盘算。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再傻也能领悟对方话里的意思,这眠掌柜不就是想让他们出资出力帮忙造作坊呗。 他们又不傻,怎么可能送钱帮她造。但没有作坊,只得两个月后才能拿到货,没有市场先机,他们去哪赚钱? 春水也不急,稳住心态悠闲喝起茶来。 兰心这会刚好回来了,分别端上来糖水冰和双皮奶,一一分下去: “掌柜们不远千里来到此处,应当没用过午膳,这是我家甜食铺做的糖水冰和双皮奶,给各位解渴填填肚子,若是还有想吃的再吩咐我。” 掌柜们连声道谢,他们确实又饿又渴,端着碗一边吃一边聚拢思绪。 须臾,有人说:“不然,我先给眠掌柜货品的三成定金,助您加快修建作坊?但我们得签契书,以后有货优先供给我的店。” 春水眨眨眼,露出顿悟神色,“我觉着曲掌柜的法子不错,若是诸位都愿意先给三成定金,不出半个月作坊就能建成,往后三日定能把货交给各位。” “介于大家愿意帮我建作坊,我给个最低价,一罐玉女粉的提货价为四两三钱,售价自定,封顶七两。往后再有人找我进货,我都只给四两五钱的价。” 众人没出声,默默考量可行性。 半晌,有人道:“这价格……也行吧,签契书后再给你定金。” 另一个人说:“半月后真能供上货的话我也签。” “唉,眠掌柜我也要签!” 有人开头,剩下的人都怕自己落单赚不到钱,立马跟着附和,表示自己也要签。 春水看着他们都同意,满意点头,“那成,掌柜们先吃,一会我们再去县里签契书。” 话语刚落,就有人道:“我吃完了,现在去也行。” 还在慢吞吞品味的掌柜们一听,三两下喝完冰水,把嘴冻得直呼冷气。 “我也吃完了,现在就去吧。” “走走走,眠掌柜坐我的马车去,我这马快得很,两个半时辰就能到县里。” “眠姑娘坐我的,我的马车舒适。” 春水无奈地被拉上一掌柜的马车,还不忘带上兰心一起。 她们都是第一次坐马车,空间虽狭窄,两个人挤刚刚好。坐垫不知塞的什么料,非常软弹,颠簸中也没累到屁股。 果然如那掌柜所言,两个多时辰到达临云县,在县衙门口等了半刻种,其余掌柜们陆陆续续赶到。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县衙内,核对条例签好契书,县令盖下官印,双方各执一份,处理纠纷时再拿出来有理有据。 春水兰心二人揣着沉甸甸的定金,由李掌柜的马车护送回大鹏镇。 路上,春水对兰心说:“三姐,以后再有商铺掌柜找我们进货,你就按这法子处理就行,签契书拿定金,核对好量按时交货,不用再找我拿主意。” 兰心摇摇头,一脸惶恐:“花妆阁是你开的,我也没有和人谈生意的经验,我怕……” 春水拉过她的手,轻拍安抚道:“我也是第一次谈生意,你瞧这不就谈成了?”她提了提腰间钱袋,里面发出银两滚动摩擦的沉闷声响。 “我在医馆学医呢,不一定都有空出来,三姐你也要多锻炼自己,学会成长有独立主见,往后的花妆阁还得靠你呢!” 被人这么坚定认可,眠兰心说不出反驳的* 话,只感觉手心暖意不受控制漫上心头,眸中微光闪烁。 在春水鼓励的目光下,她轻轻点头:“好,我会努力的。” “这就对嘛!”春水欣然一笑。 当晚回到春山村,春水便去找村长买地建作坊,这村长也兼里正,村里买田买地都找他。 村长李明好一听她要买地,狐疑地扫她两眼:“你家知道你来买地吗,这可不是啥能开的玩笑事,地金也贵。” “知道,您就放心吧,我带够钱来的。”春水道。 “那你想要啥样的,良田有二十六亩,薄田十三亩,荒地就剩后山靠河那几块。噢对,还有王家不住的那块地,也归村里了。” 春水凝眉沉思片刻,问:“靠河那片荒地地金如何?” 李明好道:“荒地三两一亩。” “我要两亩吧,建个作坊。” 李明好瞳孔一震,还没从惊诧中缓过神,又听她道:“对了李爷爷,买地之后我想快点把作坊建好,能不能拜托您帮我招几个靠谱的泥瓦师傅,手活好还快的,钱这方面您不用担心,看着帮我提。” 春水笑着往桌上放了一两银子,李明好赶忙推还给她,嘴里说着:“不就是找几个人而已,给这多钱干啥!” 春水反手又塞回去,背起双手退后一步,不给他拉扯机会: “您别推拒,我是有要求的,这作坊半个月内就得给我建好。招师傅这事别人我不放心,您在这村子待得久认识的人多,还是交给您最靠谱。” 李明好听她这么说,自觉身上背负的责任重大,神色松动:“那……行吧,晚点我就给你找。” “谢谢李爷爷,咱们写地契吧!” 春水从兜里掏出六两递给他。 李明好接过钱,从屋里拿出空白地契,填上自个的身份姓名,写上售卖荒地所在,然后挪过去给春水填。 填好地契摁上指纹,李明好提起纸张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后说:“明早我就去县衙印官印。” “好,谢谢李爷爷,”春水边说边往外走,“我回去啦,一会爹娘要找我了,您得记得帮我找人这事!” “放心吧,忘不了!” 春水回家把买地的事给家里人说了,并让文桂芬、二婶和阿奶帮忙招十来个听话老实的姑娘妇人当村工,月俸二两银子,签了契书以后就在作坊生产玉女粉。 二婶阿奶忙拍胸脯保证一定好好挑人。 文桂芬则是有些思虑,看着春水欲言又止,最后啥也没说,默默吃饭。 吃完饭,春水收衣服洗澡,清爽一身出来,舒舒服服翻上床抱着药典看了会。 文桂芬也洗好澡,拿着蒲扇进来。春水瞥见她,便把书放回柜台,拉着薄被躺下。 文桂芬坐上床,给她扇扇凉风,只是速度因心事渐渐放缓,出来的风似有若无。春水热得睁开眼,和那双浸满忧虑的桃花眼对上,叹了口气: “娘,你今晚想说啥呀,咋跟我还遮遮掩掩的。” 第47章 招村工 文桂芬执扇的手一顿, 局促地快速扫一眼她,“我……咱家不是要建作坊,你舅舅以前也做过泥瓦匠, 我就想着……能不能把他也喊来帮忙?” “他帮村里盖房盖了五年,打桩打得可结实,工钱不用给多高, 和普通泥匠差不多的就行。” 说着, 叹了口气:“唉, 若不是他得罪了前任雇主, 也不会沦落这般。去年又在码头搬货伤了腰, 搬不得重物,都在家里歇半年了, 啥进收都没,他一大家子可咋活啊。” 春水翻身闭上眼, “那就让舅舅来吧。” 记忆里舅舅一家对她们挺好的。有一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又逢原主发病,没钱医治, 眼见着就要疯死过去,还是舅舅借给眠家二两银子才过去的。 “也可以让舅妈表姐进作坊,不过也要签契书,再亲近的人都得签。要是真有人动了歪心思,咱家也不用吃饭了。” 文桂芬展露笑颜,“我一定让她们签,谢谢水水!” 心事一解决, 扇风的手劲都大了不少。 热气被阵阵凉风扫散, 春水意识朦胧,陷入沉睡。 屋内只剩下一缕昏暗月光和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 第二天, 春水一起来就发现院子里站满了人,那些人有说有笑,一看到春水,目光全都移过来。 李明好赶紧上前,“春水,这是我给你招的泥工,都有五六年的盖房资历,人都老实专心干活的。” 第52章 春水粗略扫过众人,十五个汉子,有五个她没见过,应该是外村的。 朝李明好微微笑道:“都是李爷爷认真替我挑的人,哪有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工钱……?” “现在普通泥匠干一日是三十五文,因你要求赶进度,我跟他们说好的是一天六十文。”李明好回道。 这价格还能接受,春水点点头,转身回屋拿出一张图纸,递给泥工们:“各位叔叔伯伯,我想建一座这样的大作坊,你们看看半月内能建成不?” 图上画着类似现代的厂房,中心是制作区,两边是一排排隔间,用来放药草原料和等待出库的成品玉女粉。 十几个汉子凑上来盯好半会,面面相觑,似乎有想说的话。 春水问:“怎么了?” “东家,这么大的作坊就我们十五个拼死拼活赶也建不成啊,至少也得再多十人才够。” 春水蹙眉沉思片刻,对李村长说:“要不李爷爷再给我找点人?凑够三十人吧。” “成,只不过要去外村找了,咱村没这么多泥匠。” “没事,”春水看向那群汉子,“你们若是有认识的泥匠也可以一起叫来,工钱都一样。但若是被抓到偷奸耍滑、浑水摸鱼的,我连带着介绍他来的人一起辞退!” 森然冷意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渗得众人不寒而栗,连忙保证自己不会。 没什么问题后,李村长带着这些汉子前往荒地等待开工。 前脚刚离开院子,春水她爷提着一坛酒和两把贡香就要跟上。 “欸!爷,你去哪?” 眠兴忠回头:“去荒地那拜拜土神河神呀,不做礼怎么开工?” 春水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她马上要去医馆了没空凑这热闹。 “对了爷!”春水又一声把刚走没两步的眠兴忠喊住,“你不用帮着做玉女粉了,这些天你来当监工吧,帮我盯着他们建房,抓那些偷奸耍滑的。” “行!盯人这事我在行,保准不给他们偷懒的机会。” 春水看着他离去,打了个哈欠,回厨房吃早饭,等眠云开回来拉她去镇上。 * 陆续招满三十来个泥匠,天不亮就赶到村子来造屋,木材瓦片一堆一堆从镇上进过来,整日在日晒煎熬下忙碌赶工,没一刻停歇。 眼瞅着马上就能竣工了,春水便让阿娘她们找的女工过来签契书。 眠家院子内,春水打量一圈面前站得整整齐齐的二十位姑娘妇人。 面相态度看着还不错,看人这方面她肯定不如三位长辈,也没啥可挑的,便直入正题: “来之前我阿娘她们应该也同各位说过了,进了我们这作坊,做的事看见的东西都得对外保密,当然,空口保证我是不信的,得签契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有哪些是不能违反的条例,若是有人敢私自泄露配方,往后一辈子都在牢里度过吧!” “噢对,不仅要蹲大牢,还得赔我五百两的损失费。大家别慌,只要你们恪守本分,认真做好本职工作,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必须签契书才能留下,不想进作坊的可以走了。” 她话音一落,便有两位妇人打退堂鼓,一脸惧意地离开眠家。 等了一会,再没人离开,春水才满意笑笑:“感谢大家对我们的信任,月俸还是按之前说的二两银一月,不过若是咱们作坊的生意好,逢年过节会给你们发银钱当作奖赏。” 此话一出,一直安静的姑娘妇人们瞬间热闹起来,交头接耳小声谈笑,脸上满是期待和兴奋。 “咳!”春水清咳一声。 场面顿时沉寂,无数双紧张的眼睛看向她。 “既然没有异议,那各位排过来在契书上摁下手印吧。”春水走到桌前坐下,摊开一张张写好的契书。 众人忙排好队,迫不及待地伸头朝前张望。 春水盯着她们有序地摁下手印,开口说:“签完契书先别走,从今天开始就在我家院子学习怎么制粉,我阿娘她们会教你们的。工钱按一天四十文算。” 一听有工钱,众人就没不乐意的,巴不得现在就开始学。 春水收好契书,对一边的张祥莲说:“奶,我去县衙印官印了,你和我娘还有三婶教她们吧。” “成,去吧!” 春水去村口坐牛车到镇上,再从镇上坐马车到县里。 现在有钱了,宁愿花五十文和别人挤马车,也不愿意屁股受大罪。 车窗外树景泛黄,呼啸刮过的风不似往日那般温热,携着丝丝凉意钻了进来。 马上入秋了。 心中默算手上的钱,八月玉女粉的总利润将近二百两,收的三成定金全都用去建作坊了,再过几天就能把货送到各商铺,把剩下的钱收回来。 县城李掌柜要了七十罐,宁远县的掌柜要六十罐,青松县的要五十罐……大大小小商铺进货量加起来是二百六十罐,去掉三成定金,她还能收七百四十五两! 七百多两! 春水一改靠窗的颓废样,挺直腰,眼中盈满激动喜悦,神采奕奕的。 一拿到钱就建个大房子! 她在现代就特别馋复式公寓,穿回古代,怎么着也要起个二层小楼,还要带大阳台。住村里依山傍水,远离喧嚣,每天就着新鲜空气醒来,想想都美。 来县衙好几回了,熟门熟路盖完印章,坐上马车返回大鹏镇。 一来一回去了大半天,午饭也没好好吃,春水在大鹏镇下车后,就随便找了家面馆坐下。 点了碗馄饨面,没多久便端上桌。 馄饨皮薄馅大,面条是手擀的,又劲道又软糯。汤底她吃出了紫菜虾皮、胡椒、大骨这几个味,葱花点点漂浮其中,鲜香浓郁。 一口馄饨一口面,三两下吃完,意犹未尽地喝掉小半碗汤,用帕子擦擦嘴起身离开。 往镇口的方向一直走,路过一间书舍,春水往里面瞄了眼,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买两本书。 一个熟悉的背影把视线吸引过去。 春水定睛一看,惊喜地跑上前:“大哥!” 眠永鸿转过身,笑道:“小妹,你怎么在这?!” “我刚从县里回来,吃了碗面路过这就瞧见你了。”春水俏声回道,上下打量,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书上,“大哥来这买书?” 眠永鸿紧了紧手里的书,摇摇头,有些窘迫地说:“没有,我来这看书。” 春水这才想起马上就开院试了,“大哥,院试需要用的笔墨你都买好了吗?” “嗯,阿娘给钱给我买了。” 春水点点头,见他脸色憔悴,关切道:“用功读书是好事,但大哥也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该吃吃该喝喝,咱家现在有钱了,别亏待身体。” 眠永鸿笑意盈盈,“嗯我晓得。咱家现在除了花妆阁和甜食铺,又开了别的营生吗?” “差不多,卖和敷粉类似的妆粉,进项很大。嘿嘿,再过段时间,咱家就盖大房子,你过节回来不用再和四哥挤一屋了。” “小妹真厉害,没想到我离家这些时日,咱家变化这么大。”眠永鸿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肯定是小妹带来的福气。” “没呢,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一边闲聊,一边和大哥在书舍里逛一圈。 最后挑了两本游侠传记,顺便又给大哥买了一套笔墨纸砚,尽管大哥一直推拒不要,还是拗不过她强硬的态度收下了。 分别时,春水一再叮嘱:“大哥,你一定要好好吃饭,看你都瘦成啥样了,太累太瘦都会没精神修习的。” “我晓得啦,谢谢小妹。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姑娘家一个人出来不安全。” 眠永鸿抱着小妹给他买的笔墨纸砚,大步流星回到私塾。 打开房门,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的床凌乱不堪,被褥全是未干的墨迹,书柜上的锁不知何时被人撬开了,柜子半开着,藏在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哈哈哈哈……” 屋外传来尖锐的戏谑讥笑声。 “他肯定很生气,我已经能想象到他表情了哈哈哈。” “你别笑了,小心他冲过来揍你,我第一个跑。” “他敢?!” 砰一声,房门被踹开,进来几个吊儿郎当的男子。 眠永鸿伸出手,指着床褥,冷声开口:“道歉。” 第48章 二合一 春水回到家, 一把抱起冲出来的黑蛋,揉揉那身软毛,“黑蛋, 想我没!” “汪汪!”黑蛋咧开嘴露出舌头,又要凑过去舔她。 春水不动声色地捂住狗头,柔声细语道:“黑蛋~咱去厨房看看二婶今晚煮啥。” “呜呜……” 黑蛋发出不满的呜咽声, 春水赶紧补充:“说不定今天又煎大排骨了, 一会吃饭时你待我身边, 我偷偷丢有肉的给你啃!” 捂住狗头的手心忽然有点痒, 还湿乎乎的。挪开手, 黑蛋正憨憨的朝她眯眼笑呢。 第53章 春水也笑了,抱着它去厨房。 厨房里杨翠芳拿着锅铲不停翻炒, 蒸蒸热气往外冒,散发着香煎排骨的油香。 春水回来时吃了碗馄饨, 闻到也没啥饥饿感。倒是黑蛋努力往前扑腾,要不是春水紧紧搂住,它都要飞到锅边流哈喇子了。 “二婶今晚吃啥啊?” “芹菜炒排骨、肉沫茄子、豆腐鱼汤还有一盘大白菜, 咋了现在就饿了?” “没有,我问问。” 杨翠芳往这边瞥了眼,笑道:“哟,一眨眼黑蛋都长这么大了,这体型怕不是全村最大的狗崽子。” “那是,”春水切换姿势,夹着黑蛋往上提了提, 感受那沉甸甸的重量, “黑蛋伙食都不是别的狗能比的,自然长得快。” 摸摸狗头, 嗯……毛发也是最有光泽度的,随着体型增大,棕黄的毛渐渐褪成淡黄色,比其他枯黄干瘦的狗更要精神。 “也是它聪明,在你挑狗崽时就围着你转悠,这不就抱上大腿过得有滋有味的。”杨翠芳道。 黑蛋得意抬头:“汪汪!” “哟还听得懂我们说啥呢,真够机灵的哈哈哈……” 两人一狗在厨房里说笑,院门陡然响起一阵急切的拍门声,一个声音喊道: “眠家的,眠家的!快去镇上的明学私塾,你家鸿哥儿和人打起来了,打得头破血流呢!” 春水和二婶皆是一愣。 黑蛋察觉到气氛不对,挣扎跳开。春水按住放下锅铲解开围裙的二婶:“我去,我去!” 出了厨房,就见张祥莲和文桂芬都出来了,两人手上还沾着没洗掉的药粉。 张祥莲急忙拉开门,“我家鸿哥咋会和人打起来?!送医馆了吗!” “我也不清楚!我忙完镇上的活刚下工,就被你家三嫂拉住,让我回来报信,说鸿哥儿跟人打起来了,头破血流的,我一刻也不敢歇啊马上赶回来了。” “哎呀这这……这咋回事啊!”张祥莲急得原地干跺脚,话都说不清楚。 春水忙上前,往报信人手里塞了五个铜板,“谢谢叔给我们说了这么大的事,赶一路回来累着了吧,快去我三叔公那买点酒放松放松。” 大叔收了钱,眉开眼笑的:“行,信我也报了,我先回去了。” 等那人离开,春水对她奶说:“奶,你先别急,我们一起去看看咋回事。” 又朝厨房喊:“二婶,你留家里等着吧,我们去看看是啥情况就回来!” “行,那我等会再炒,要不你们回来菜都凉了。” 春水三人跑去田里叫上眠家三个男人,赶着牛车去镇上。 乌泱泱一群人气势汹汹来到明学私塾,门子一眼便清楚这是夫子交代的眠家人,直接开门让他们进去。 “喂,小兄弟,眠永鸿在哪?”三叔眠连满扯住一个路过的学生,穷凶极恶地问。 学生咽了咽口水,害怕得声音直发颤:“呃……在、在大堂那边……” 他的眼睛缓慢转向一个方向,又看看眠连满,示意他大堂在那边。 眠连满松开他,大步离开。 其余眠家人都跟上,春水在后面点头道歉:“不好意思啊,谢谢你。” “没事,没事。”那人摆手,并不想掺和他们,快步离开。 路上,春水问自家爹:“开这私塾的塾师名下可还有别的什么营生,旁系亲戚可有当官的?” “没亲戚当官,倒是还有两所私塾,开在仙山镇和双桥镇。怎么了?” 春水似有所悟地垂下眼睫,摇摇头:“没事。” 大堂内,主座坐着一位年长些的夫子,他身旁站着一位三、四旬左右的男人,看穿着应该也是夫子,面露憎恶地瞪看眠永鸿。 秋燕兰心几个则把眠永鸿护在身后,双手叉腰和另一边的学生们吵得激烈。 “什么叫你们没欺负我大哥,没欺负他这伤是自己往桌角上撞的啊?这鼻子是自己锤的啊?” “且不说这些伤,身上这墨迹和烧烂的衣服都是他自己干的是吧,他是吃饱撑了嫌钱多才这么干?” “你一没人证二没物证的凭啥说是我们干的,你咋不问问他自己,是不是发疯了自己毁坏的赖我们头上,哎哟哟……爹,你看我这伤,疼死了!” 年轻些的夫子立即走过去看他的伤势,气得横眉竖目,指着眠永鸿呵斥:“你这个顽劣小儿!课中心不在焉,课业马马虎虎,不在学问上下功夫,竟学那些地痞无赖打打杀杀,你呀当一辈子穷童生得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眠永鸿了,他猛地抬头,眸中怒火溢跃,想上前脚步却被本能生出的理智牵制住,他咬紧牙一字一字道: “我从没对学业倦怠半分!” “呵。那你怎有闲心打我,像条疯狗似的,几个人都拉不住你!呜呜呜……爹,我被这种人咬了要不要去医馆治病啊。” “去!必须去,爹怎会让你带着伤过夜。” 春水心中冷笑,好一个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她拍着手走到眠永鸿身边,表情十分夸张:“哇,我大哥一人打你几个人都拉不住,这还是大楚的话吗,我怎么有点听不懂呢?你们这私塾教的是正经学问吗,这么明显的病语也有人信啊?” “也难怪了,一个穷秀才教给学生的学问能有多少能深究的呢,怕不是全都临时编造糊弄骗百姓的钱呢!” 年轻夫子怒瞪她:“你胡咧咧啥呢!我乃大楚的秀才,见官都不用跪拜行礼,你敢毁我名节信不信我去报官把你抓起来!” 春水毫不畏惧,漫不经心道:“怎么辱你名节了,我点你名道你姓了吗,这么上赶着戴帽子?”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春水翻了个白眼,看向大哥:“发生什么了?” 没等眠永鸿开口,秋燕一股脑全说了。 原来眠永鸿进了这私塾后就一直被这些人欺负,只因为他成绩好又不肯帮他们堂考作弊,便被记恨到如今。 为首的人仗着自己亲爹是私塾夫子,公然针对眠永鸿,大家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做,都怕自己被踢出私塾。 而眠永鸿自己,也因为家里没钱再去别的私塾书院,不想给家里添麻烦便闭口不言,忍气吞声到如今。 今日是因为对方肆无忌惮,把二婶给他买的备考用的书籍和笔墨都毁烂了,忍无可忍让对方道歉,不仅没道歉还更加嚣张地把春水送他的笔墨全都泼他身上,怒火中烧,瞬间扑上去扭打起来。 “一派胡言!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学堂不欢迎女的,爹你快把她们赶出去!” 对于此人的狗叫春水充耳不闻,依旧盯着大哥,淡声问:“大哥,这私塾你还愿不愿意待?” 眠永鸿闻言一怔,俊眉纠结地拧在一起,紧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他知道小妹的意思,她既然这么开口问,那定是有能力让他去别处待着,只是…… 他还没回答,另一边却嗤笑出声:“笑死个人,还愿不愿意待,今儿他敢打我,明日堂上连他的影子都不可能有!” 春水蹙眉,厉声喝道:“畜牲闭嘴!” 那人被这么一吼,脑袋懵了一会,没反应过来还真闭嘴了。 反应过来后撸起袖子就要冲上来打她,眠家几个男人豁地一下站到他面前,满目凶光地瞪着他。 这人也是个狐假虎威的,被这架势唬住了,默默退回他爹身后,委委屈屈嘟囔着。 就这么几秒时间,眠永鸿心中有了决断,他微侧过身,神情坚定:“我不想在这待着!” 春水点头,知道他的心意那就无所顾忌了。 她斜睨一直高座主位却冷眼旁观的夫子: “想必您就是这座私塾的塾师了,敢问你们这的学风以上梁不正下梁歪独尊吗?学子仗势欺人,夫子坐视不管,甚至肆意辱骂学生,这种私塾教出的学生日后也是大楚的败类流寇,我大哥可不敢继续待这只看得起秀才的私塾了。” 主座上的老者绷着脸,浑浊老眼满是不屑,冷哼一声。 “但在走之前,还要把账算一下。你们欺辱我大哥,毁坏他财物的账你们想怎么赔?” “我呸,赔你娘个腿子!老子啥也没干凭啥赔!” “不认账?没事,三叔,你去报案,把官差请过来查。我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罚具/硬,在这能让所有学生闭口不言,等挨了审关进大牢就不一定了。” 春水轻笑一声,“你们猜,等外面的人看到官差查出证据,把你们都抓起来,这私塾还能不能开下去?” 主座上的老者再也坐不住,腾地起身,沉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春水双手抱臂,幽幽道:“我刚刚不说了么,算账,赔礼道歉!” “那好,那些床褥衣物我们赔五两,眠永鸿从今天起再不是我明学私塾的学生!” “五两?哈哈,您开什么玩笑呢,单我二婶和我送给大哥的两套笔墨也不止五两,两年来他们打伤他,抢夺偷窃他的东西加起来也不止五两吧?” 第54章 “那你要多少!”老者气得嗓音都破声了。 “三十两,不给就去报官。欸,报官后也不知是只有明学私塾受影响,还是您名下的那两个私塾都受牵连呢,反正我这嘴最健谈了,瞧见谁都想上去唠两句,难保不会把明学私塾欺辱学子的事说出来。” 这下不仅是老者失态,其他与眠家对立的人都气笑了。 “三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呢!” “痴人说梦!黄毛丫头一点教养没有,一张嘴净胡扯!” 老者差点一个仰倒,手指哆哆嗦嗦指向她,“三十两,你想都不要想!那你们直接去报官,把我抓起来,让外人看看眠永鸿是如何尊师重道的,竟要把师长送进大牢!” “这么迫切想知道?行,满足你,”春水勾起一抹讥笑,扭头对三叔说,“三叔,快去,他们迫不及待蹲大牢呢!” “欸!我这就去。”眠连满呲溜一下往外跑,毫不拖泥带水。 “唉!回来!快拦住他!”那老者也没想到自己就是激一激他们,谁知道她还真照做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只得无奈看向春水,“让他回来,我们给二十两!” “三叔,回来。” 眠连满立即停下,折返回来。 听到塾师愿意给二十两,年轻夫子登时不乐意了:“马夫子,她们这摆明的坑我们,您为啥要跳进去啊!况且小强也被眠永鸿伤成这样了,我们还没找她们赔钱呢,这像什么话!” 一旁的眠知非笑道:“谁知道那是不是我大哥伤的呢,万一是他和几个兄弟互相搏斗打伤的呢,没证据凭啥赖我们。” 他把那群人方才一直用的措辞全全归还,气得他们个个面红耳赤,你你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春水咯咯笑出来,给四哥竖起个大拇指。眠知非嘿嘿一笑,有些扭捏地挠挠头。 眠云开见他们还在犹豫,摆出一副不耐模样:“想好没有,再不给我们就闹出去了!” 对方这才抬眼看他们,眠连满一副蓄势待发往出跑的姿势,张祥莲也是就要原地坐下撒泼的模样,给他们都整无语了。 一群无赖! 老者咬牙切齿:“给,我们给!但是你们也要给我这几名学生赔药钱!” “行啊,一人赔二两。”春水朝他伸出手,在空中抬了抬,示意他交钱。 眠家人神色各异,“水水……”张祥莲刚开口,就被眠云开拉住,接受到大儿子递来的眼神,她便不再开口。 春水一向有主意,定不会被人占了便宜去。 “那你们在这等着,我回屋拿钱。”马夫子虽有些不信,但钱还是要给,转身离开大堂。 须臾,他回到大堂,像给狗扔骨头一样毫不客气地把钱袋往春水身上丢,“自己数数对数没!” “噢对,你这丫头片子没认过字又怎会数数,让你大哥……” “嗯,二十两正正够。”春水只粗略扫一眼,心中便有数了。 把钱袋抛给眠永鸿收着,带着眠家人抬脚准备离开。 “唉!钱呢?赔他们的药钱呢?!” 春水故作疑惑道:“什么钱,我啥时候说赔他们钱了?” “你刚刚说的啊,你说赔他们一人二两!”年轻夫子也急了,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噢,那个啊,我的意思是你们赔我们一人二两啊,是了,我们这有十一人,你们该赔二十二两才对!” “拿来。”春水又往马夫子那伸出手。 张强先站不住了,被戏耍的滋味让他瞬间暴跳如雷:“拿你个锤子!老子打死你们!” 他还没靠近春水,就被眠云开一个肘击撞开,稳健的步伐错乱得连连后退,咚一声撞上后面的桌子,疼得他呲牙咧嘴。 “小强!小强!你没事吧,哎哟——这群无赖,我要报官把你们通通抓起来!” 张夫子赶忙扶起倒地的儿子,痛心疾首怒斥眠家人。 “报啊,只要你们不怕外面知道是你们先欺压我大哥就随便报,我们家奉陪到底。” 张夫子一双眼睛差点喷出火来,两个鼻孔不停往外冒热气,呼哧呼哧像大野猪:“你们……!” “够了!还嫌闹得不够大吗!”马夫子喝止他,他丢不起这个人! 春水高傲地仰起下巴,丢给他们一个鄙夷眼神,负手道:“走,回家去。” “回家咯~~”眠知非故意拖长尾音,得意的向张强几人做了个鬼脸,十分欠揍。 马夫子憋着一股气,卡在脖颈不上不下,差点把脸憋绿,他狠拍一掌桌子:“眠永鸿,你以为离开明学私塾了,这县里还有其他私塾敢收你吗?!” 眠连满嗤一声:“谁说他要去私塾了,我儿子要上书院!” 眠家人留给他们一个完胜的背影便潇洒离去。 一家人有说有笑返回眠家,眠永鸿也是打心底的高兴,他终于摆脱以往一直积压心底的阴郁暗伤,望着这些帮他出头的家人,一股暖意盈满全身,四肢百骸仿佛力无穷竭。 回到春山村,一只淡黄身影刷地冲过来,小尾巴飞速摇晃,舌头被风吹得直打转,在距离春水不到两米时蹦过去。 “哇!黑蛋好棒~”春水把它抱进怀里,贴着毛茸茸的头乐呵呵笑道。 眠永鸿道:“这是小妹养的狗吗?真可爱!” “是吧,可聪明了,它现在可是村里的狗大王,一呼不说百应,也有几十应了。” “这么厉害!”眠永鸿一脸好奇地摸摸狗头。 黑蛋自豪地“汪汪”两声,似想表现给他看,在春水怀里挣扎两下,松开它后直接跳地上。 四脚着地,做了个帅帅的前仰站姿,向天际嗷呜嗷呜喊。 嗓音中还夹杂着未褪去的奶音,甜得叫人心软软。 没一会儿,前方窜出一大波狗子和小猫,哗啦啦往她们这边奔来。 围着黑蛋绕了几圈,然后集体趴地做出臣服姿态。 这一操作给眠家人都看傻眼了,春水除外,她很早之前就见过两次,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妇人从屋里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最后定格在那一大批汪汪猫猫队上:“小咪,又跑去和眠家黑蛋厮混了是不,赶紧回来吃饭,不吃你今晚也别想吃了!” “雪雪,你又跑去哪了!今晚还回家吗——” “大黄呜呜呜,娘,我的大黄又不见了……” 越来越多人寻找自家猫狗,春水一脸黑线:“行了黑蛋,知道你厉害了,快点让它们回家,要不然人家爹娘找过来揍你我可不帮忙。” “汪!” 黑蛋高傲地甩两下头,短叫两声,那群猫狗纷纷离去。 “真乖黑蛋,一会给你丢香香排骨。”春水抱起它。 眠家人从震惊中回神后,看黑蛋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审视。 这狗怕不是成精了! 抄近路走田埂回去,身侧成片的稻谷长到半人高了,泛着淡淡的稻米清香。 微凉秋风拂过,青绿稻根须稻谷齐齐往风向那弯腰倒去,掀起一层又一层金黄稻浪。 “今年是个丰年。”眠云开看着一望无际的稻田笑道。 “是啊,风调雨顺的。” “马上又收稻谷咯,咱家有钱了,今年稻谷就不拿去卖了换钱吧?”眠知非问。 春水摇头:“不拿,我要顿顿吃大白米饭!” “还大白米饭,我看你就是个大馋丫头!”文桂芬点点她额头。 “嘿嘿~能吃是福,你看,咱家可不就是越吃越有钱。” “胡扯!” 黑蛋从春水怀里跳下来,窜进稻谷海中疯跑,时不时从稻浪里跳出来“汪”一声引起众人注意。 欢声笑语中回到眠家,杨翠芳刚好把菜都炒完了,直接抬桌出来吃饭。 又因为眠永鸿回来了,干脆再炒一盘青椒鸡肉和萝卜炖牛肉,把公太婆太接过来一起吃* 晚饭。 春水答应黑蛋的事也没忘记,偷偷往桌下丢了两块带肉的香煎排骨,自以为做的小心没人看见,实际上早被爱唠叨的娘亲瞧见了,只是笑了笑,没当众揭她面。 眠兴忠一天都在监工,没跟着去私塾,得知大孙子在私塾两年过得这般苦,老眼一红,泪就在饭桌上流下来了。 “都怪爷,当时听你大山伯爷说那私塾好,还便宜,也没了解过就把你送去了,把你害成这样……” 眠永鸿放下筷子,伸手顺着爷爷的背:“不怪你爷,是我自己没用,一直忍着不敢说,怕给你们添麻烦,家里为了我,连二妹的彩礼钱都搭进去了,我……” 春水一听这节奏又要往王家那边带了,顾不得咽下嘴里的香肉,一嘴的油含糊开口:“哎哟,这些事都过去了,快吃,别辜负二婶的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饭菜。” 第49章 盖新房逛县城 三叔在县里打听到一所各方面都不错的书院, 一年束脩二十两。把眠永鸿送去时只交了八两,夫子说他来得晚,交半年的费用就行。 第55章 八两都是三房夫妻俩自个出的, 这下再没人敢说他眠连满只是个酒蒙子赚不着钱,回村时那叫一个神气,步子都快飘上天了。 大哥去书院没几天, 春水的作坊就盖好了。 盖好那天, 春水按一人一两发薪俸, 比原先的工钱还多一百文。 汉子们收到钱后一脸惊喜, 随后是疑惑不解, 有人道:“东家,您是不是给多了, 我们工钱不是九百文吗?” “是啊,咋还多一百文了。” 春水笑着解释:“别担心, 这是赏你们的,我对这作坊很满意。多的钱回去买两斤肉庆祝庆祝。” “谢谢东家!东家以后有活尽管叫我,定不负您所望!” “谢谢眠姑娘, 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谢谢东家加餐!” 众人领完钱后渐渐散去,一脸喜悦的各回各家。 春水瞧见她舅舅还留在原地,目光犹豫的频频往她这边看,便开口问:“舅舅,怎么了?” “春水啊,你这,舅舅不用这么多……”文海低头捏捏手里的两块碎银。 “这有啥啊舅舅, ”春水凑到他身边, 抱着他的胳膊一脸乖巧,“你以前对我好, 现在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你就心安理得收下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请你帮工,放心吧!” 文海紧锁的眉舒展开,笑着点头:“那好吧,谢谢春水。” 作坊开业第一天,招来的姑娘妇人们熟练地完成工作内容,制作出一百五十罐玉女粉。 春水回来听到这消息不喜反忧,按这个完成度下去,容易滞销啊,看来还得再多找几个铺子合作才行。 作坊开业第三天,把交了定金的货都送到指定商铺,并再三提醒掌柜们玉女粉孕妇不能用,容易滑胎。 这么严重的后果,压根没人会忘记,就怕一不小心出错背上人命。 七百多两尾款到手,春水回家商量盖新房的事。 “买地盖房?你们大房要分出去吗?”眠兴忠愁道。 春水道:“若是大家都不想分可以不分,我手头里将近九百两,能盖个很大的屋咧。” 张祥莲也说:“老头子,我觉得挺不错。鸿哥儿小非也到娶媳妇的年纪了,咱家现在可没地给她们住。” 兰心握着春水的手:“小妹,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不想,小妹我们还住一块吧!”眠知非一把揽住春水晃了晃。 “行行行,不分,”春水无奈一笑,“我想盖个二层房,一楼放物二楼住人的。” “成啊,青砖还是木房?” “木房吧。选个依山傍水的地儿,清净些的。” 眠兴忠点点头:“我一会去请黄伯看看地,选个能兴家旺业的 宝地。” 黄伯是镇上有名的算子,看风/水很厉害。 “嗯,幸苦爷。” “一家人说啥辛不辛苦的,不过啊,这盖新房的钱不能你一个人出,我们住进里面都要出。” 春水微微笑道:“地契填我名,你们出不出都一样,若是真过意不去,各房出十两给我就成了。” “这哪成?”二叔眠向天蹙眉道。 春水当机立断摆手喊停:“别说了二叔,就这样办吧,我买的地我说了算。” 众人明白她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就都闭了嘴,对新屋满怀期待。 第二天傍晚,春水从医馆下班回家,牛车开到村口时正好碰见眠兴忠和那位名叫黄伯的算子。 “爷,你们刚到啊?” 眠兴忠回头一看是小孙女,笑得眼角皱纹堆成褶子了:“是啊,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去选?” 春水立即跳下车,“爹,你先回去吧,我和爷他们一起。” 眠云开点点头,驾车离开。 她们村尾开始看起,那边靠河靠山,又离作坊近。 看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定在离程宿家不远的河边,背靠青山绿水,前有稻禾飘香,左上方不远处就是作坊,右边就是程家和邻近的两家。 春水最看重的一点是,那有一棵大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但它有一条横出来较米且的树干,可以挂上秋千玩。 地选好了,去村长家买地,顺便让他叫之前盖作坊的十几位泥匠过来继续帮她盖新房。 剩下挑木材石瓦啥的春水全全交给她爹,这方面她没经验,省的被人骗钱。 还特别交代了茅房下面的泄道要和沤粪池连一起,上完厕所直接倒水把脏污冲下去,减少臭味。 盖新房如火如荼进行,春水顺便过了个生辰,欢愉美满地进入十四岁。 之前订玉女粉的商铺又来花妆阁签新契书了,这次所有的商铺一共要了九百六十罐,其中有不少新加入的商铺。 加上前些日子的存货,作坊用了五日才把剩下的货制作完成。 听说明日便是院试,春水和师父请了假,拉上四哥和二房夫妻俩坐上商队的顺风车去县城玩两天。 马车开进繁华街道后速度渐行渐缓,耳边喧嚣愈声,春水撩开车帘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下打量。 之前来县城都直奔衙门,压根就没好好看过这边的风光,如今一眼过去,各式各样的商铺鳞次栉比,楼景建筑雄伟辉煌,街道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这气派程度自不是大鹏镇那样的小地方能比的。 不一会儿,车停了。 外面有人敲了敲车门框:“眠姑娘,到我家铺子哩。” “好嘞,多谢小哥。”春水掀开车帘跳下去,伸手帮扶了一下三婶。 三婶站定,仰头扫视一圈,叹道:“哎呀呀,这就是县城啊,真够壮观的。” “你呀就是见识少,别露出这表情,一会叫人看了闹笑话。”眠连满紧跟下车。 黄雪花瞪他:“我露这表情怎么了,本来就是头一回来难道还要为了面子在人前装?” 春水道:“我们先去找客栈吧,明儿是院试,来定房的人肯定多,别到时没地过夜。” 三婶点头:“听水水的。”然后对三叔鄙视的翻了个白眼。 果然如春水所料,附近的客栈基本上都没房了,最后在人流较少的街道抢到最后两间。 春水三婶一间,三叔四哥一间。 出了客栈,三房夫妻俩打算去书院看看儿子,春水便和四哥在县城里到处逛逛。 “姑娘,百合琉璃糕要不要一份?” 春水瞧着那花形的淡黄水晶糕,忽然有些好奇它的滋味,开口问:“多少一份?” “一两银子一份,一份六个。” 春水一头黑线,顿时不好奇了,摇摇头带着四哥继续逛。 “姑娘,要不要尝尝乳酥山,香香甜甜吃了还想再来咧!” 春水站在酥山小摊前,“多少一份?” “三两一份,别家可都卖五两!”小贩一脸讨好地笑着。 春水面露犹豫,扭头看看两侧,除了她和四哥半个顾客的人影都没有。 肯定是太难吃了才没人来! 给自己找好不买的借口,缓慢后退离开小摊范围。 “唉姑娘,糖人要不要一个,只要三钱银子!” 三百文?好像还能接受,春水抬眼扫过上方的糖画样品,道:“那我要一个兔子一个老虎的。” “好好,您稍等,马上画出来。” 交了钱,接过糖画时脸色一言难尽。 就两笔的糖线就要她六百文!而且和样品就是两模两样,纯纯诈骗。 吃进嘴里时甜味也是淡得出奇,千防万防还是被骗钱了。 心里堵着一口气,她恶狠狠咬碎糖块发泄怒气。 眠知非忽然抬手指往一个方向:“小妹,那些人咋长得奇形怪状的,又高又白头发还是卷的欸!” 春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码头,他说的人正是金发蓝眼的外国人。 外国人们在码头上卸货,有些还就地摆起地摊,卖的什么看不清。 “走,去看看。”春水道。 两人走到码头,沿路逛着,满目琳琅珠翠。 珠宝居多,其次是手工艺品和调味食物。 有人朝她们招手揽客,用撇脚的大楚语说:“黑豆……黑豆……” 春水上前一看,竟然是咖啡豆! 她蹲下身子捻起一粒细细观察,深褐色豆粒色泽饱满光滑,闻起来有些生涩的青草味。 摊主见她似乎很感兴趣,主动开口推荐:“黑豆……牛乳……喂牛和马,提神。” 虽然口音重,春水还是勉强听出他想表达的意思,能和牛乳搭配,也能喂给牛和马让它们提神工作。 她微微勾唇,对上那双晶透的碧绿眸子:“这怎么卖?” “一百文,一斤。” 春水挑挑眉,意外地又翻看两下手里的咖啡豆,没想到还挺便宜。 “这些我都要了,把你这筐送我吧。”她视线落一旁的箩筐上。 “okay!” 第56章 外国人拎起麻袋挂到秤上称重,“八十六。” 春水点头,翻出八两六钱给他。 “thanks.” “四哥,把这箩筐背上。” 眠知非应一声,傻呵呵当起苦力来。 春水凑到另一边卖珠宝的地摊上,指着一对镶金的翠绿耳坠:“多少卖?” 那摊主似乎不会大楚话,张开两手晃了晃。 “十两?”春水迟疑地说。 摊主点头。“太贵了,五两卖不卖。” 摊主怒瞪她,褐色瞳孔差点喷出火来,低低骂了句:“idiot!” 春水瞬间冷下脸,人都骂她蠢货了也没必要再拉扯讲价。 不屑地随手丢开那对耳坠,站起身时唇畔微张吐出一词“trash”然后甩他一个轻蔑的嗤笑便潇洒离去。 摊主显然没想到她会英文,面目几近扭曲,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瘦小的身影淡离视线。 第50章 竹县令 绕着码头逛一圈, 没有特别想买的东西。 春水回头看看四哥,几十斤重的箩筐把他压得佝偻着背缓慢行走,她有些于心不忍, 过去帮忙抬起箩筐底部减轻压力,“没啥想买的,我们坐马车回去吧。” “都行!”眠知非感觉身上的重量蓦然减轻, 一抹额头细汗, 神色轻松地笑了笑。 两人走回街道, 在边上等上片刻, 便有一辆载客的马车停在附近, 车夫向她们招招手:“姑娘小哥,要不要坐马车?” “多少一人?”春水探出头高声问。 尽管声音很大, 依然被闹市的喧嚣淡化几分,勉强能听个大概。 车夫也高声回答:“过一条街五文一人, 过两条街要八文一人。” 春水默默回忆,从此处到客栈好像要走两条街。 “走吗姑娘——” “走,等我们过去!”她应道, 转头对四哥说,“就坐这辆回去吧,你还背得动不,要不我来?” 眠知非摇头,咧嘴一笑:“不用,你这小身板提都提不动,小心一会给这些豆子打翻了。” 兄妹俩坐上马车, 为了不占位置, 眠知非直接把箩筐抱腿上坐着,春水在一旁帮忙扶稳。 对面一位大婶仰起下巴往箩筐里瞅两眼, 看清全是黑豆,不免好奇地问:“姑娘,你们这是啥豆子啊,拿来县里卖的?” 春水道:“黑豆,是我们买的。” “哟,我瞧这也不是能做来吃的,用来干啥?”大婶暗悄悄打听着。 “我也不知道。” 大婶一噎,盯着春水那张无辜的乖巧小脸,一时间不知说啥来缓解尴尬。 她沉默,春水就开口了:“婶子,瞧您这气质,应该住县里有些年头了吧?这地哪的菜馆好吃还实惠呀?” “哈哈,这你就问对人了,我确实在县里住好久了,”大婶嘴角上扬,话里隐隐透出优越感,“要说实惠好吃呀,还得看长月街的明月楼,家常小炒为主,带肉的四十文一盘,全素就十来文吧,我和我当家的下工懒得自己做饭就爱去那吃。” “若是喜欢小吃甜食,可以去望仙街,都是老字号……” 春水点点头,弯弯眉眼笑意恬然:“还是婶子有经验,首饰布料啥的去哪买好?” “去城西的布坊街啊,一条街都卖布料的,买得多还给你抹零头咧。首饰……这些我不爱戴,太花哨了。”大婶笑容讪讪,抬手把落到面颊的发丝撩到耳后,不做这个动作还好,一做倒显得有些慌张心虚了。 春水心中了然,换个舒服姿势往后靠,侧目望着车外的风景。 宽敞长街两岸高楼林立,檐角酒招飘扬,行客匆匆。曳曳秋风将满街的吆喝砍价声拉得悠长,传遍巷口街坊。 “留君客栈到了。”车夫敲敲木板提醒下车。 春水给了钱,带着四哥进客栈。 一下午都窝在房里记录咖啡豆能做的饮品,比如焦糖拿铁、抹茶拿铁、桂花拿铁……等等。 过些时日天冷了,喝热饮会舒服很多。但咖啡豆进购渠道太少,若是真流行起来怕是会供货不足,极有可能价格上涨。 大楚这边也有咖啡,只不过叫“黑酒”,受众极少,不必茶叶备受青睐。 算了,做出来自己喝解馋也好。 窗外天色暮沉,摇晃灯影映上薄薄的窗纸渗透进来,照得一室澄黄。 三婶的声音和敲门动静一起传进来:“春水啊,咱下馆子去吧。” “欸,来了——” 春水收拾好东西,拉开门挽着三婶的臂弯下楼。 几人打算去今天打听到的“明月楼”,向客栈小二问了路,不算远,便沿着街一路前行。 县里夜晚比白天还热闹,不年不节依旧张灯结彩,五花八门的小吃摊把街道占得满满当当,揭开炉盖,烟火热气蒸腾弥漫,徐徐上升。 人头攒动,望不到头。 漫步璀璨华灯下,眼前一片繁华盛景,心中只觉怡然惬意。 拐进另一条街,没多久就看到金光灿烂的三个大字“明月楼”。 四人刚垮进门槛,一位伙计迅速上前,热情地说:“客官里边请。” “四位一起的么,二楼还有位置,请随我来。” 上二楼入座,春水捧着菜单点了两道,传给三婶让她点。 伙计一一记录下来,收好本子恭敬道:“劳烦客人稍等片刻,后厨做好了我第一个给您端上来。” “辛苦了。”春水对他客气地点点头。 “是小的本分。”伙计应完,转身下楼继续接待新客。 等待间隙,春水问三婶大哥那边的情况,三婶便说一切都好,瞧着人都圆了一圈。 “客官,密炙香鸡来了。” 伙计双手端着两盘菜,稳稳放下一盘,随后去别的桌放另一盘。 “东坡肉来了。” “水荷藕虾。” ……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端上桌,四人顾不上什么规矩形象,喜欢哪个夹哪盘。 春水最喜欢红烧牛肉,肉质鲜嫩不老硬,烧汁渗进其中香咸劲道。其次是水荷藕虾,虾肉打碎填进藕孔里与荷叶蒸煮,沾香辣蘸料别有一番风味。 东坡肉中规中矩,对她来说有点腻,肉太肥且酱汁一般。 她还点了一份马蹄露,入口清爽甘甜,嘴里的油腻感瞬间消散,胃口都好了不少。 三叔握着筷子感慨道:“难怪在外上工的人都喜欢下馆子,这味在家就做不出来。” 三婶道:“也不看看这菜多贵,最便宜都要四十文一盘,四十文都够一大家子吃两天了。” “你要干几天才能把今晚这一桌赚回来啊?吃你的吧,一会结账去。” 晚饭结束,四人回到客栈洗簌休息,明日还得跟去学宫外看眠永鸿。 春水住村里住习惯了,躺这么软的床榻挺不习惯的,身侧还有个三婶,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整夜历经沉睡复醒,以至于第二天起来时意识混沌,精神萎靡,白净小脸恹恹的,一看就没睡好。 三婶关心道:“要不你再睡会,鸿哥儿明天就出来了,到时候任你看。” 春水揉揉眼睛,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没事,吃顿早饭我就精神了,嘿嘿……” 笑容让她的脸稍圆一圈,黄雪花看得心软,伸手捏捏白嫩脸颊:“你娘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馋猫。” “好了,要去的话起来穿衣,咱们下楼买包子吃。” 快速穿衣洗簌,眠家四人一起出客栈,随便寻一间早点铺买几个肉包吃。 院试持续两天,分正试和覆试,考点设在府城学宫,临云县便是青云府的府城。 学宫外围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或看自家孩子的。 冷脸侍卫们站成一条线阻挡想要涌进去的人群,有的人为了看清里面,不惜爬上树远远眺望,依稀看见学子们拎着考试用具排队进场。 眠家四人根本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外围踮脚伸头往里看,啥也没有。 三婶道:“可惜了,没赶上趟。” 院试两天学子都不能出考场,只能等明日考完了一起出来。春水没见着大哥心里微微失落,下一刻又被眠知非的话提起兴趣。 “既然见不着,不如到街上继续逛。小妹你昨日不是问布坊在哪吗,我们买布回去做秋衣吧?” “好啊,三婶三叔去不去?” 三叔连连摇头,“不去不去,还没喝酒来得快活。” 说罢,他一脸讨好贴上黄雪花:“媳妇儿,给我五个铜板喝点呗~昨天吃饭结账我都没钱了。” 三婶嫌弃地推开他,“日日想着你那两口酒,跟酒过去吧!”手往衣袋掏出五个铜板重重拍他手心:“只能在客栈里喝,敢出去喝被我逮着你就死定了!” “谢谢媳妇,我哪敢去外边喝啊,又没认识的人……”收到三婶那狠厉的目光,他越说越小声,最后直接噤声,揣着钱哼着小调负手离去。 第57章 城西离这不远,春水三人走几段路就到了。 布坊街不同于其他街市,此处安逸宁静,隔绝世外尘嚣。各类绫罗绸缎锦绢轻纱层叠挂在门面前,方便客人挑选,精贵些的面料则摆在店里的货架上小心安放。 春水前后对比每间店客人们的穿着,选了家客人多穿绸缎麻布衣裳的店进去逛。 这里的绸面为五两一匹,缎面三两一匹,锦面绫面不再她的挑选范围。 里外逛一圈,春水挑了三匹杏黄花纹、四匹烟紫和灰蓝绸面,缎面桃红、浅云、藕白三色各六匹, 顺带买了五十斤棉花,一斤一两,春水差点以为自己又被骗了,瞧瞧店里其他人的神色,对这个价格表现得十分平淡,就好像理应如此。 唉,穷人在这个时代真的好艰难,每走一步都要靠金钱维持。 春水不敢想,如果她没有化妆手艺,不会做玉女粉,是不是也得饿死冻死在这里。 带着东西逛街不方便,布料掌柜见她们买的多,爽快同意让马车把她们的布料送去客栈。 三人沿街随意逛,踏进一间首饰铺。 满目的珠翠金钗,白玉流珠,叫人应接不暇。 春水大手一挥,花二十两买下四个银镯子和一对珠玉海棠簪,小心收好,心满意足地离开铺子。 回去路上,瞥见一座与众不同的建筑,她停下脚步,身后的四哥三婶也跟着停了。 这座建筑平整低矮,占地却很大,约莫两亩地那么大,在一众高楼中极其格格不入。 紧闭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匾——“慈善局” “这是……”春水偏头看向四哥,目光满含疑惑。 眠知非道:“噢,你说这个呀,这里边专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稚童,养到十五便送出去上工自己养自己。” “要不,进去看看?”眠知非瞧她有些意动,顺嘴说道。 春水没有应声,上前敲三下大门。须臾,门被拉开一小点,一位十三四岁样貌的姑娘探出头,好奇地打量她们。 “您好,有什么事吗?”少女声音清脆,没有丝毫怯弱地和春水对视。 春水怔然片刻,随后目光柔和下来,温声说:“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您等等,我问问院长。” 春水点头,颇有耐心的等她回来。 “欢迎姑娘,”一道声音随着大门打开传了出来,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有四旬的妇人,“我是慈善局的周院长,快进来,外面风大。” 周院长拉着春水进去,四哥三婶抬脚跟上。 慈善局很大,格局有点像四合院,几个孩子在空地上疯跑玩耍,瞧见有新客人,游戏也不玩了一股脑地涌过来。 “嬢嬢,她们要住进来吗,是不是也没家可去啦?” 周院长在这小孩头上轻弹一下:“不能怎么说,哥哥姐姐是来看你们的。” 小孩捂着额头,嘟嘴吐吐舌头后欢叫着跑开了。 “这孩子是他们中最皮的一个,你们别在意。”周院长歉意笑笑。 春水并不在意:“没事,童真可爱,算不得顽皮。” 周院长带他们走进一间屋子坐下,“哎呀,咱们这都好多年没来人看了,暂时拿不出什么珍味招待各位,只能以茶示敬,还望没怠慢你们。” 一边说,一边给三人倒茶。 春水含笑接过,浅抿一口四下打量,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墙面上。那儿有幅画像,画中人瞳眸温柔,眉宇却泛着几分坚毅沉稳。 面容清美,虽带着浅淡笑意,依旧掩饰不去苍白病态之色。 春水越看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周院长随她视线看去,开口解释:“姑娘年纪小,估计没见过这位,她是前任县令竹泠,这慈善局是她一手建起来的,如今整个院的吃食花销都靠她捐的财资维持。” “竹县令……实在天妒英才。”她望着那幅画缓缓红了眼眶,轻轻哀叹一声。 竹泠?春水陡然想起之前在土陶店瞧见的那个泥人。 居然是她。 “嗯,如此优秀之人应当长命百岁才是。”春水垂下眼睫,声音低哑,也不知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 “是啊,也不知老天怎么想的。” 第51章 收稻谷 眠知非坐不住, 起身去院外逗几个孩子玩。 春水和周院长聊了一个多时辰,大致明白慈善局二十多年的发展史。 和院长站在屋门前,看四哥和几个孩子追逐打闹, 脸上不自觉漾起一抹笑。 “我这次来县里没带多少钱,手头里只有二百两,一起捐给慈善局了, ”春水翻出钱袋, 放到周院长手里, 紧紧捂着她的手不容拒绝, “马上过冬了, 我希望下回再来县里看孩子们时,她们身上穿的都是保暖冬衣。” “使不得!慈善局还有钱够给娃们买冬衣的, 您要捐就捐个十几二十两就成。我知眠姑娘心善,但也不能为了娃们让自己过得苦嗖嗖的, 您拿回去吧!”周院长连连拒绝。 春水正正脸色:“你怎知我会过得不好了,就凭我的衣着?能拿出二百两的人会混得差吗,你不收, 莫不是打心底瞧不上我,怕我再赚不回二百两?” 周院长急道:“当然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既没这意思就收下,我是捐给这些娃的,不是给你,好好待她们。” 周院长盯着她,头一回在这么稚嫩的脸上看到如此淡定从容,胸有成竹的气度。透过那双怜悯眼眸, 她仿佛看见了一位故人。 见她愣神, 春水疑惑开口:“怎么了?” 周院长回神,低头局促地笑了笑:“没事……” 她把手里的银两小心放好, 对院子里疯玩的孩子们喊:“娃们,别玩了,过来谢谢眠姐姐,她给咱院捐了二百两,让咱们过个肥年咧!” “哇!谢谢眠姐姐!” 孩子们全冲过来,拉着依着春水激动叫嚷。 “眠姐姐真好,我最喜欢眠姐姐了!” “眠姐姐你会常来吗,我舍不得你。” 春水笑着摸摸说舍不得她的那孩子的头,无比耐心回:“当然了,姐姐也舍不得你们。” “耶耶!姐姐你真好~” 说闹一番,瞧着天暗了,春水才带着三婶四哥离开慈善局。 第二天,春水闲着没事去县里几户花妆阁常客家里拜访问候,顺便问问她们使用玉女粉后的反馈,看看有没有能改进的地方。 得到的意见都挺好,虽然效果和高端花颜粉有些差别,但胜在量大价格便宜,受众多。 接着又去合作的商铺逛逛,打听销量,在李掌柜铺子结识北方来的货商,这位货商姓梁,在北方似乎很有名气,经常大批量的订货卖货。从李掌柜对他那恭敬客气的态度来看,这位不是个能得罪的主。 梁货商此次来是想进购玉女粉,李掌柜拿不出货,恰巧春水也在,两人便在李掌柜的牵线下成功签下一单七百罐量的玉女粉。 给了春水五百两定金,表示十天后去春山村取货便离开了。 “李掌柜,我这算不算把玉女粉卖到大江南北了?”春水握着五百两定金有些不太真实,讷讷地问。 李掌柜拍拍她,欣慰道:“谁说不是呢。我给你说,这梁货商在北方商线多,你搭上他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以后发达了千万别忘了我的牵线之恩啊!” “忘不了忘不了,多谢李掌柜——”春水笑嘻嘻的拉长尾音,“这单没你我还做不成,走,我请你吃饭去。” “行啊,你手上这多钱,我要去最好的酒楼宰你一顿。” “随便你宰,四哥跟上!” 从酒楼出来时已是傍晚,春水一拍脑袋,她怎么忘了去接大哥这事。李掌柜喝得高兴,表示一会叫人驾马车送她们回春山村,让她别着急。 和四哥把醉醺醺的李掌柜架回商铺,坐上他的马车去客栈接三房一家回去。 春山村。 村口大榕树下坐满许多吃饱闲聊的妇人们,瞧见眠家一行人回来,那目光全都落眠永鸿身上。 “永鸿啊,考得咋样?能不能成秀才?” “啥能不能成,肯定是秀才,会不会说话你。” “啊对对,是婶子最笨,你别介意哈~” 有人转转眼珠,瞄两眼周围人,忽地上前拉住眠永鸿:“鸿哥儿,你院试也考完了,该看看媳妇了吧?我跟说,我娘家那侄女长得可水灵……” 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婶子一屁股撞开,“呵呵,小鸿,你别听她的,她那侄女又懒又丑,还是我家秀儿乖巧听话。” 许多人见状都围上来给眠永鸿拉亲,眠永鸿无所适从疯狂摇头,“不,婶子……我还没想……” 他的话被淹没在各家婶子们的大嗓音里,无人在意。三房夫妻俩想挤进去解围,没想到也被拉着一顿说,都想和他家结亲。 春水瞅见大哥惨状,有些幸灾乐祸地捂嘴偷笑,没想到下一秒,相亲风波及到她了。 第58章 “哟,水水也在呢,婶子跟你说,婶子娘家有个侄子……” 春水惊恐后退一步,她才多大啊,刚满十四呢,她有钱有颜干什么不好去成亲? “欸你别退,我说的都是真的,明天就带他来见你,保你满意!” 春水察觉事端发展得越来越偏了,赶紧清咳一声,严肃道:“婶子,你再这样我就不收你家木薯了。” 那婶子脸色大变:“不行!我不说了,水水你可不能不收啊。” 春水又道:“谁家种有大芋头的,一会拿来我家卖,四文一斤,就收五百斤多的不要。” 那些拉亲的婶子们顿时安静下来,刷地疯跑回家拿芋头去眠家卖,都怕去晚了赚不着钱。 眠知非朝春水竖起大拇指:“还是小妹聪明。” 眠家一行人抄近道走田埂回去,偶遇带着一猫一狗在村里上蹿下跳的黑蛋。 秋日的夕阳比往时更要烈红,隐没山与山之间,霞光万照,田间忙碌的佝偻身影被拉得纤长。 三叔三婶在前,春水跟在四哥身后,黑蛋带着两个小尾巴跟在春水身后,队伍由高到矮,缓慢行走金黄稻田间,听风掀动稻浪的簌簌声,再没比这更悠闲自在的。 回到家,院里一家堆满筐筐袋袋的芋头,各家各户都拿哀求期盼的眼神看着春水,生怕她不要她们拿来的。 春水双手抱臂,冷着一张脸在芋头堆前走来走去,众人的心紧紧提了起来,随她的脚步砰砰直跳,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伸头观察她的神色。 在她们看不见的方位,春水狡黠地翘起唇,然后摆出严肃的脸色转过身,众人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难道她都看不上,要去别村收了? “哈哈,我挺满意的,全要了。”春水蓦地发出笑声,心里觉得舒畅急了,原来耍人的感觉这么爽! 有人拍着胸脯身体斜斜往身旁人倒去,喃喃道:“吓死我了……” 记账结钱,各家各户喜滋滋拿着钱回去了,卖得多的人家还去肉摊上割一斤回家庆祝。家里没种芋头的都暗道遗憾,打定注意明年开春必须把这芋头安排上。 吃晚饭时,眠家人商量着挑个时间把稻谷收了,要不等久了秋雨下来晒不成。 最后定在两日后,春水正好休沐,能回家帮忙。 这两日眠家的男人把存放在柴屋的土砻和谷风车搬出来检查修缮,免得晒干脱谷时他们忙别的没时间整理。 因为秋燕和兰心在镇上忙不开,家里缺两个劳动力,春水便让阿奶花钱请三个壮劳力帮忙收稻。 眠兴忠夫妇都快五十了,她可不敢让他们折腾忙活。 收稻当天,二婶煮了大白米* 粥,没放任何食物、调味料,这是这边的习俗,寓意着丰收日日都能吃上饱满白净的米粒。 喝完粥,春水跟着眠家人去大祠堂那拜了拜,祈求祖宗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接着才下田收稻。 上次踏进这稻田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春水伸手触摸金黄饱满的稻粒,有股说不出的成就感,这里也有她辛勤耕种的一份。 梯田之下也有其他人家在收割水稻,拢起袖子手握镰刀埋头割,没力气时大声唱着带有乡野特色的鼓励歌调。 周遭情绪被调动起来,挥刀的手更卖力了。 “一年四季好风光哎…四月里秧歌满天飞哎…九月里秋收家家忙哎……”1 前头不远处的眠云开也拉开嗓子高唱着,春水笑了笑,弯腰左手抓住一把稻杆,右手挥开镰刀,一刀割一捆。 一开始她还一捆一捆地丢,后来发现太麻烦也太累了,直接一捆接着一捆割,直到左手握不住了才丢到一边。 相比她的不熟练和龟速,她娘都把两排稻割得干干净净,留下规律整齐的稻根。 热气随着身体的疲惫攀上脖子小脸,蒸得她脸颊红热发烫,春水直起身抬胳膊擦擦汗。 目无焦距的发愣一会,回神后继续弯下腰割稻。 声声振奋人心的歌谣传入耳畔,她不时跟着轻哼几句,汗水滴滴滑落鬓角眉梢。 当嗅到那抹独特浅淡的稻禾香时,顿感一切都是值得的,满足感支配身体,漫无边际地割、收,凑够一大捆的量就绑起来堆一起。 一直低头,也没看前面,直接头碰头撞上一个人。 “哎哟——”春水本就没啥力气了,被冲力带地一屁股往后仰。 惯性地将双手撑在后面才没完全倒下去,一道身影笼罩了她,掀起眼看去,面露惊愕声音微颤: “程宿?” 第52章 祭社神-二合一 “你咋在这?”春水说着还往四周看了看, 她没记错啊,这是她家的田。 程宿面上没什么反应,朝她伸出手, 春水倾身握住,借力站起来。 拍拍身后的灰尘,对上他那双幽深黑眸, 只一瞬, 又别开视线, 声音些许僵硬:“你家的稻谷收完了?” “我们家请了帮工, 你不用……” 触及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春水忽地哽住了。 后面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半晌,她干巴巴道:“算了, 你愿意干就干吧。” 她率先转身,错开和他相同的割稻路线, 一手抓稻杆一手割。 勤勤恳恳收完两排稻就累了,四肢发软地走到田埂上坐下。 两手支在膝盖上托腮放空。 今日秋高气爽,万里晴云。 肃凉微风掀起一叠一叠的稻浪, 远处山景枯黄萧瑟,落叶簌簌,春水抬手摘下飘到发髻上的枯叶,捻着叶梗转了一圈。 吹了会儿凉风,热意散去不少。 “唰唰”刀割声近在咫尺。 春水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一个掌心大的柑橘横在她面前,低头想了想, 伸手拿走了。 双手握着黄橙橙的柑橘, 与他四目相对后蓦地笑出声: “你去哪摘的?” 程宿的唇也弯起一个弧度,朝一个方向指。 “山上?”春水视线落在他指的山上, 想起之前的经历仍心有余悸,她叹息一声,“算咯……” 程宿微微蹙眉。 “汪!”一声短促的狗叫吸引二人的注意。 春水喊道:“黑蛋,我在这里。” 没一会儿,黑蛋从稻禾里窜了出来,春水都已经伸手做好接它的准备了,没想到这崽子临时改变方向往程宿怀里扑。 “汪汪!”黑蛋埋头蹭蹭程宿,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程宿被逗得眉眼含笑,熟练地挠挠它的下颚,黑蛋一脸舒服的耷拉耳朵,眯着眼享受。 春水双手抱臂幽怨瞪它:“我天天供你吃喝,你居然不是先扑我,这么喜欢他,以后就让他养着!” 她都这么说了,黑蛋还是晃晃狗爪子,傲娇地偏过头,一副说做就做的模样,给春水气得想揍它一顿。 不远处传来阿娘的声音:“水水,吃饭了——” “哎,来啦。” 转头想和程宿说话,却发现他正笑吟吟的盯着自己。 心猛地漏跳一拍。 春水脸颊不自然地烫起来,强装镇定道:“走,吃饭去。” 程宿抱着黑蛋跟着她走了。 午饭吃得比较简单,芋头炖肉和清炒白菜。 一大家子坐在田埂边毫无形象地猛猛扒饭,眠知非捧着碗一屁股坐程宿旁边,开心道:“程哥你咋来我家帮忙了?” 程宿没做手势回他呢,一旁的张祥莲就道:“我前些天不是去叫大山大海三个过来帮收谷,路上就瞧见他了。这孩子心善,说没啥事想过来帮帮忙,也不收我给的钱。” “我寻思和咱家都这么熟了,不收钱管饭也行,就让他过来了。” 眠知非一脸感动,把碗筷都放左手上,松出右手拍拍程宿的肩:“谢谢程哥,知道我在这受苦受难还跟过来一起担,咱这兄弟没白交!” 程宿:…… 眠永鸿哼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你确定?天上可不会白白掉馅饼。” 他目光里凝着极强的审视意味冷冷瞥向程宿。 程宿视而不见,不紧不慢地吃饭听几人闲聊。 春水吃完饭,用帕子沾水擦了擦嘴,感觉嘴里还是有些腻腻的,便拿出柑橘剥了皮。 剥完了,掰成四小份,自己一份,其他三份分别给大哥四哥和程宿。 眠知非一口吞下,鼓着腮帮子嚼爆出的酸甜果汁,喜滋滋道:“小妹,这果还挺甜的,上哪找的?” “程宿给的。”春水掰开两片塞嘴里。 刚要把果肉送进口中的眠永鸿:…… 他怎么越瞧越觉得这个程宿不顺眼呢?明明以前没这种想法的。 嫌弃地丢给眠知非,抓起身侧的镰刀往田里走:“休息好了,我收稻去。” 眠兴忠也站起身,“都休息好了就继续吧,早点收完早点歇息。” 春水拍掉手里的橘络,去河边洗了手才提着镰刀上梯田。 第59章 割稻谷时黑蛋跟在她身后跑,一会转到前面嗷嗷两声,一会咬她的裤脚让她陪玩。 见春水无动于衷,只好叫来村里的几只狗满田跑,玩得不亦乐乎。 …… 收到快傍晚时,各家的妇人们都先回家准备东西了,今日是村里的丰收日,村长要组织大家去村外一座山上拜庙祭祀。 春水背上拖着一大捆稻艰难回到家,累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再看前面的程宿,肩上扛着一捆,手里还抱着两捆,这么大老远的路都走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不禁感叹道:不愧是经常上山的男人,这身体素质就是不一样。 眠云开和二叔抬出一个大木桶,春水刚凑过去,就被拉着一起给稻谷脱粒。 用的是摔稻法,手握稻杆用力向木桶里摔打脱粒,脱不干净就手摘,稻杆丢柴房里以后烧火用。 和大哥四哥一起脱了半缸米,又被厨房里的二婶喊去帮忙揉面。 春水洗干净手,往上面抹了点油,撩开袖子肆意揉搓面团。 文桂芬抱着一盆蔬菜进来,有红薯、花生、豆角白菜……菜里种了啥摘啥,洗干净放扁担筐里,一会要挑上山拜庙。 二婶在给光秃秃的鸡开膛破肚,把内脏肠串清理出来,再把鸡肉过一遍水然后上锅蒸。 春水手里的面下午时就发酵好了,现在就是复揉一遍,撒上红枣碎和红糖,装碗里上锅蒸。 大概三刻种,两个大锅同时散发出肉香和枣糕香。 院外响起钟鼓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孩童夸张的尖叫,场面十分热闹。 眠云开推开厨房门,催促道:“快点了,巫觋大人已经跳过来了。” 文桂芬道:“马上了,你去买坛酒回来就差不多了。” “行。”眠云开急匆匆离开。 文桂芬揭开锅盖,用蒲扇扇开涌过来的热气,然后捏着湿布巾把枣糕和鸡肉端出来。 对春水吩咐道:“水水,去你奶奶那屋拿两把贡香和红烛过来,顺便看看有没有鞭炮,有也拿两卷过来。” 春水应声而去,跑去奶奶屋里翻了一遍,把东西找齐后抱去厨房。 “放筐里。”文桂芬已经挑起扁担了,见她进来便侧过身,指指在前头摇晃的箩筐。 眠家人出来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一人拿着一火把照明前行。 本来一听要去山上,春水下意识退怯,但转念一想,这么多人在呢,就是野猪毒蛇也不敢轻易靠近。 终究还是玩心战胜了恐惧,开开心心举着火把跟在四哥身后。 民以食为天,丰收在大楚也是个大节,拜庙祭祀必不可少,全村除了实在走不动的老人,基本都去了。 春水公太婆太是被三叔公一家扶着去的。 眠家没多久便跟上春山村大队伍。穿着五色祭祀服的巫觋们手持摇铃,嘴里低唱祭词,走走停停,时而围成一个圈舞一舞,舞起来时铃铛哗啦啦响,抱鼓人击鼓,敲钟人打钟。 火光幽幽,震人心魄的乐声回荡山间,渲染一片神秘色彩。 春水听得鸡皮疙瘩起来了,探头看去,她家那只蠢狗居然也在,带着几只猫狗在巫觋中转来转去。 既然没人赶,想来应该没有犯戒,便随它去了。 沿路出村,拐进一条道上再走一段路就改爬山了,眠知非回头拉住春水:“小妹,要上山了你小心点。” “嗯!” 上山的路是石板铺成的,走得还挺方便。 山路蜿蜒,夜色幽静。抬头往上看,一条长长的火光晃悠晃悠朝前挪,耳畔钟鼓鸣响,夹杂细微的冷寂夜风,吹得春水冷汗直流。 尽管有这么多人在,她还是有些怕啊…… 心惊胆颤终于上到山顶,她才发现多了许多不认识的人,一问才知道这大庙是和杏花村、桃花村共拜的。 文桂芬是桃花村出来的,放下扁担叫眠云开看着就去找自家弟媳唠嗑了。 春水举着火把跑到黑蛋附近,一手捞起它:“好黑蛋,又背着我一个人出来玩,嗯?” “汪!”黑蛋不依地扭动两下,春水佯装生气呵斥一声:“不准动!” 黑蛋眨眨圆溜溜的大眼,无辜地瞧瞧春水,见她板着脸,这才老实不敢乱了。 人群忽然退开围成一圈,春水不明所以,也跟着退后几步,留出中间一大空地。 紧接着是一阵叮铃铛啷声,那支巫觋队唱着祝词一舞一跳把空地占满。 村民们把自家丰收的稻谷粒和果实蔬菜摆地上,李村长让人抬上来两只猪丢地上,被捆了嘴、脚的猪哼哼叫了两声,就被巫觋们围上来跳傩舞庆祝。 傩歌似乎是另一种语言,春水听不懂,猜测应该是祈求社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无灾无害之类的话。 傩舞结束,人们收拾自家的东西,涌进土地庙里拜神。 春水抱黑蛋抱得手酸,直接给它扔了下去,黑蛋得了自由,朝她得意地抖抖屁屁,兴高采烈窜走了。 这里的火光旺盛,她便熄掉火,揉着酸麻胳膊跨进庙门。 此庙名为金陵庙,主供社神,也就是土地公;但也有两个很有威望的阴阳师葬在这里,人们拜的时候都会一起拜。 庙内有一棵通天巨树,树干上缠着红绸布,下面有一圈石栏,被人堆满瓜果肉菜,在石缝插/上点燃的贡香,双手合十诚心许下来年愿望,最后斟酒浇洒大树根部。 文桂芬挤开人群,找到春水:“水水,你咋傻站这,拿着香给土地公拜拜。” 春水接过她递来的香,朝大树躬身拜三拜。 “你要说社神爷爷保佑我们眠家来年丰收,作坊兴盛呀。” “噢,社神爷爷保佑我们眠家……”春水复述一遍。 文桂芬等她把香插/上,道:“在这等着,我给你拿酒来。” 她转身去拿酒,没一会捧一碗酒过来了。 春水把酒一点点洒向树根,一股浓烈酒香漫上来,刺得她鼻头发酸。 揉揉鼻子:“还要拜哪里?” “两个阴阳师那。”文桂芬把她带去庙的右边。 两个阴阳师的牌位分别摆在庙的左右两边,春水拜完一个去隔壁拜另一个。 上香者众多,大庙此刻已是烟雾缭绕,明炽火光也透不过浓雾照清谁是谁。 春水被熏得受不了,红着眼跑到外边呼吸清新空气。 深吸一口气,湿冷顺势钻入鼻腔,把贡香的味道压了下去,瞬间身心通畅。 春水走到庙外,随意找块石头坐下,盯着巫觋们跳傩舞。 越看肚子越饿,她翻找身上的口袋,忽然想起自己为了收稻轻松些,把那些点心零嘴都放屋里了。 回头看看白雾朦胧的庙,立即打消去寻爹娘要吃的想法。 “唉……”不由得哀叹一声。 她双目无神地拖起腮,在进庙与不进庙中做斗争。 又是一块桂花糕横在自己面前,春水抬眸望向那人,再次笑出声:“你这又是从哪拿的?” 说着,把桂花糕放进嘴里,甜腻腻的。 程宿在她身边坐下,比划两下。 “噢?买的?”春水挑眉,往后挪了挪,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没看出来你居然也喜欢甜食。” 程宿看她一眼,没作反应。 “还有吗,再给我点。”春水理直气壮伸手。 程宿无声轻笑,把剩下的都给她。 在外面一直看傩舞,没瞧见有人出庙下山,春水迟钝地反应过来:“是不是该回去了?” 她回头看看庙内,白雾消散许多,有几个相熟婶子的身影,却没瞧见她家人的。 “完了完了,我爹娘她们该不会回去了吧。”春水说着就往里面跑。 在庙内转了两圈也没找到她们,扯住周婶子问:“婶子,我爹娘她们下山了?” “是吧,我都看见你爷爷跟在村长下去了。”周婶子伸手指庙后一个方向道,“咋了,他们忘捎上你了?没事,一会跟婶子下去,别急哈。” “谢谢婶子,我还是想跟着爹娘。” 周婶子道:“那你自己小心点。” 春水往庙后跑,确实有条小路,一排红烛插/路边火光灼灼,往下面看,哪还有她爹娘的影子。 她急得往下冲,一头撞进黑暗后才想起自己没拿火把,又噔噔往回跑。 小路口被一道人影占据,程宿手里举着两个火把,见她上来分出一个给她。 “谢谢,你回去没?”春水快速瞄了眼他,若无其事道。 程宿点点头,迈开步子沿小路下去。 春水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反应过来时他人都走出几米远了。 “哎!等等我!” 春水大步追上他,跑的时候火光隐有熄灭的迹象,她赶紧放慢脚步,所幸程宿恰好转身等她了。 跟上程宿后,两人并肩下山。 这路不是上来时的石板路,而是坑坑洼洼的泥子路,不过便捷在不蜿蜒,直直往下走就行。 第60章 走着走着,春水的手就不自觉攀上程宿的胳膊了。 草木皆兵的看啥都像怪影,到后面差不多都是程宿拖着她走。 春水以为爹娘他们早早回去了,没想到在山脚下看见站一排聊天的眠家人。 “爹、娘——!”春水激动大喊,松开程宿,不顾摇摇欲坠的火焰直直奔向他们。 程宿低头瞥了眼原本一直被抓的手臂,再盯着春水远去的背影,眸光晦涩,步伐渐渐慢下来。 文桂芬搂住闺女,说:“你这孩子去哪了,我们下来前找你都没见影,还以为跟黑蛋先回去了。” 春水嘿嘿笑道:“我在正门那边看傩舞,谁晓得你们从后门走的。” “不过,你们怎么还在这等我,不是以为我回去了?” 文桂芬道:“本来走了,又瞧见黑蛋从后面跑过来,我们就猜你一个人不敢回去,便在这等着了。哎,程宿也下来了,正好一起回去吃饭吧。” 她朝程宿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眠永鸿眯起眼,目光探究地扫视程宿。 程宿神色平淡,始终落后眠家人一米的距离。 眠永鸿不爽地转到他身侧,咬牙切齿道:“你和我小妹一起下来的?” 程宿瞥他一眼,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眠永鸿看他这态度就窝火,碍于家里人还在,只能警告道:“离我小妹远点,要不然……”他撸起袖子露出软蹋蹋毫无肌肉的白净胳膊。 眼睛不由自主的往程宿那一身肌肉上瞟。 “……”眠永鸿默默放下袖子。 “要不然你就给我等着!” 撂下一句毫无威慑力的话便甩袖离去。 程宿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 回到眠家,该煮饭的煮饭,该脱稻粒的脱粒。 春水饿极了,只想去厨房蹭吃蹭喝,偶尔帮忙切菜洗菜。 今晚吃水煮鸡、红烧鱼、丝瓜蛋花汤以及蒸枣糕。 二婶熄灭灶火,撩开帘子往外喊:“吃饭啦——” 眠云开三兄弟去柴屋搬出桌子椅子,春水端枣糕上桌,瞧见大哥四哥和程宿还在脱稻粒,便喊:“大哥、四哥程宿,别忙了,吃饭啦!” 两个哥哥应声后立即脱手,跑去洗手拿碗装饭。 唯有程宿还在坚持把最后一捆稻粒脱完。 春水不住地往他那瞄,沉稳有度,身材还好,嗯……脸也不错。 许是目光太过炽热,程宿抬手擦擦汗,眼睛也往这边看过来。 春水飞速转移视线,莫名有些心虚是怎么回事? …… 眠家收了三天才把田里的稻谷收完,春水只去第一天,后面都在医馆上班。 晚上回来就捣鼓她的芋头。 教秋燕加白糖和牛奶倒入蒸好的芋头里捣碎成芋泥,可以和鲜奶羹、双皮奶搭配,也能单独做芋泥奶茶。 临近中秋,突发奇想做冰皮月饼,她去码头行商聚集处,寻得草原那边过来的牧商买酥油、干酪和黄油。 酥油就是奶油,干酪即奶酪,但干酪的味道和后世奶酪的味道差别很大,就是加糖进去也毫无效果。 虽然味道不一样,但它价格还贵啊。 春水细算成本,甜品里加这三类东西不卖一二两银子根本赚不回本。便暂时放弃做出来卖的想法,做自己吃解解嘴馋得了。 洗好的芋头和紫薯上锅蒸熟,盛出来加牛奶捣碎,一边捣一边加点酥油增味,成紫色软泥后放一旁静置冷却。 接着做冰皮部分,碗里倒牛奶、白糖、糯米粉、小麦粉和黄油。搅拌均匀后过筛,得到细腻的液体,上锅蒸熟。 得到一团软泥,多次揉搓拉扯,有弹软起伏的程度后切成小块,捏成扁圆往里面装搓成团的芋泥,再加一圈酥油,封缝尾。 放进花型模具挤压,一块桃花状的芋泥月饼出来了。 只不过……不像月饼,像雪媚娘和芋泥糕的结合体。 春水哽咽了。 算了不管了,她说这叫月饼那它就是月饼。 捏起一块送入口中,浓郁奶香在唇齿间漫开,月饼芯的酥油十分甜腻,但与细绵软糯的芋泥搭配得刚刚好。 味道满意,适合送礼。 春水去镇上买了一批糕点盒,一只木盒子能装六个月饼,把做好的芋泥月饼装进去,统共装了十来盒。 师父师姐两盒,芙霜崔汐两盒,李掌柜刘掌柜两盒……装好后亲自给人送去。 送完礼回来,看着柴房那一堆成山的芋头,心里犯愁。 这怎么处理,总不能天天都吃芋头吧? “小妹,你站柴房门口干啥呢?”眠永鸿从房里出来,边说边凑过去。 “愁这些芋头咋处理,二姐的吃食铺子一天卖不了多少要有头的甜食,我也不想天天都吃这东西,更不想看它一点点烂掉,唉……” 眠永鸿笑道:“这还不简单,一家店卖不完你再开一家吃食铺子不就成了?” 春水双眼一亮,想到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是啊!我怎么没想到。镇上卖不得高价,我可以去县里开一家专门卖高价甜食的铺子呀!” “谢谢你啊大哥!我要去县里买铺子,你跟去不?” 眠永鸿摇头:“不去了,我看会书。” 春水不勉强他,满心满眼都想着县里的甜食铺卖什么好。 大楚有黄油和酥油,像蛋糕啊、千层酥什么的都能做,就是价格上拿不准,得参考同行定价。 第53章 买商铺购宅子 坐马车去县城, 在最大名声最好的牙行寻得一间比较满意的商铺。 商铺位置在长月街,街对面就是明月楼,附近只有一家糕点铺, 竞争压力小。二层小楼带后厨,前主卖果脯之类的零嘴,装修上不需要做改变。 位置好, 价格自然也高, 全款八百二十两。 春水唇枪舌战一番, 最终以七百四十两拿下。铺子有了, 还要招两个糕点师傅, 她把要求同牙人说了,牙人笑呵呵应下, 回柜台拿出一本记事簿。 翻了翻,挪到春水面前指着两个人名, 姓名下有二人的寻聘信息。 “姑娘您看,这两人为亲姐妹,之前在姑苏做过几年的厨娘, 做甜食可谓得心应手。主家升迁去了京城,不便带那么多下人,便解雇了她们,前两日才来牙行挂寻聘簿咧。” 春水道:“这两人行事方面可有欠缺的?” 田牙人挥挥帕子:“没有,不过妹妹有些病弱,做不得重活。” 春水点点头:“我信田婶子,您帮我叫她们过来吧, 若是可以我就雇走了。” “哎, 成!”田婶子一脸喜意离开了。 春水随意找个位置坐下,立即有丫鬟上前斟茶。 半盏茶下肚, 田牙人带着两个姑娘回来了。 看着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一位精明干练,另一位娴淑中又带着点病态,身量也瘦小些。 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一目了然。 姐姐拉着妹妹朝春水行礼,“姑娘好,我叫杨柳,这是我妹妹杨瑶。我们原是姑苏人,在前东家那干了几年厨娘,最擅长做软糕一类。因为前东家上京,我们不便跟去,就来临云县找点活计安家” “姑娘放心,我们没有任何牢底,为人本分。若是您肯雇我们,我二人定倾尽全力为您效劳。” 春水放下茶盏,道:“来我铺子干活一月薪俸十两,但得和我签契书。你得保证不能泄露配方馅料,要不我这铺子也开不下去是吧。” 杨柳杨瑶对视一眼,见妹妹点头,杨柳才说:“可以。” “你们二人谁会收账记账?” 杨瑶举手,上前一步恭敬道:“我会。” 春水点头,“那你负责收账吧,若是忙不过来也可以去帮你姐。” “是。” 田牙人见这事成了,殷勤凑上前:“眠姑娘,可还有什么要奴家做的?” 春水看她一眼,思衬片刻,道:“再替我寻个管事吧,会算账的。” “哎,我这就去。” 又等了一会,田牙人带着一男一女过来。 还没等她开口介绍,春水就说:“妇人留下,男的可以走了。” 男人倨傲的神情僵了一瞬,不可思议的瞪向她,随后恼怒哼道:“毛都没长齐呢,有眼无珠!” 气愤地甩袖离去。 其余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春水丝毫不受影响,对那妇人说:“你说说你都会些什么吧。” “是,”妇人规矩行礼,把自己历年来管理的业绩一一道明,“奴家曾任本县汪家管事……” 春水越听眉心皱得越深,妇人看她脸色不对,声音也渐渐小下去。 她担任过许多家的管事,这些府、宅的主人有几个春水也是知道的,他们最后的结局无一例外——蹲大牢。 她迟迟不语,妇人有些挫败道:“论行事,奴家手里出来的人和物件就没出错的。但……或许是天意,奴家的每一任东家都……下狱了。” 第61章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为困难,眼里的失意更甚。 “你姓什么?” “奴家姓于。” “好,于娘子,我给你一月四十两薪俸,你可愿意与我签契书,保证你所知道我生意上的一切都不说出去。” 于娘子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姑娘不怕我给您带来灾祸?” 春水低笑一声,摇摇头:“我更怕你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 于娘子热泪盈眶,倏地下跪:“谢姑娘给奴家一个机会!” “起来吧,随我去衙门签契书。” 在衙门内把地契商凭什么的都办理好,除去商铺售金和介绍费,春水额外再赏了田牙人一两银子。 喜得田牙人连连夸她,说些什么生意兴隆的好话把她送走。 杨家两姐妹和于娘子在县里都有房住,春水不用额外租院子安排她们。 回到大鹏镇,摸摸怀里的商契,想起花妆阁一直都是租的,干脆去找商铺主人买下来,省得每月交租金麻烦。 和商铺主人还没出镇呢,路过镇上的牙行瞧见告示栏上一面的房屋租售帖,她又心痒痒让牙人带她们去看宅子。 商铺主人本来就没啥事,陪着逛逛看看房也乐在其中,时不时还给春水提点两句,比如哪些房通气不好,哪些房容易潮湿漏雨…… 最后选中南街一条僻静巷子的二进小宅,两小院,三间厢房,售价七百三十两,实际七百两拿下。 正房固定留给她,东西厢房可以给二姐三姐三婶住,四哥不想回家也可以睡倒座房,总之在镇上有个宅子是挺方便的。 买了宅子,再去买马车,之前不买是因为眠家没地方放。 于是乎,商铺主人、宅子主人、镇上牙人以及春水坐上她刚买的马车去县里办手续。 马奴是她在牙行挑的一个机灵姐姐,瞧着聪明话也不多。 那县衙看门的大哥瞧见春水来好几次了,没忍住道:“妹子,你这月又去哪发财了?下回能不能带上我?” 春水笑道:“发的什么财,赚点小钱而已啦,看天吃饭的营生,哪有大哥你这工作稳妥。” 办完手续,春水带他们去明月楼吃了晚饭才回去。 …… 春水回家琢磨出了炼乳,过程十分简单,就是牛奶加白糖一直熬煮,直到像酸奶一样稀稠呈淡黄色就行。 炼乳加进蒸熟的紫米搅拌均匀,装碗里铺一层,再铺一层芋泥和咸酥油,第四层还是紫米,最后芋泥封顶。 酥油芋泥碗完成。 把芋泥碗和芋泥月饼的做法交给杨家姐妹,春水就找人看日子开业。 县里的甜食铺取名为“四季春”,算子说在中秋那天开业最好,春水便定在中秋开业,同时上架芋泥月饼和紫米芋泥碗,饮品主推芋泥芋圆麻薯和芋泥奶芙。 中秋当天。 春水和杨家两姐妹一起在四季春忙活。 店里来了许多面熟的客人,都是花妆阁常客,有些是春水提着甜品亲自上门推销来的,有些是路过瞧见春水进来寒暄的。 “芋泥奶芙是啥?”有人看着价格牌问。 春水笑着回答:“是酥油、牛乳芋泥和小芋圆组成的,酥油微微咸,和甜口芋泥混合不失一番风味,您不信可以尝尝看。” 那人犹豫片刻,从裤带里掏出二两银子放柜台上。 “多谢,请您稍等,可以上楼上小歇。”春水把银子收好,嘱咐一声便去做甜品了。 往竹筒里倒牛乳、小芋圆和芋泥,水量与杯沿齐平,最后用简易裱花袋挤上两三圈酥油,垒起来跟座小山似的,这也是乳酥山的前身,就差一个冰冻的过程。 春水往酥油上撒了层紫薯粉,拿上勺子给顾客双手奉上:“奶芙易化,最好尽快饮用噢!” “行。”那人接过,用勺子小心翼翼挖一口送嘴里。 入口即化,绵滑香甜。再往深处舀,带出一勺鲜奶芋泥,小芋圆混入其中,软弹劲道。一个字,值! 捧着竹筒美滋滋走路上,被不少人拍肩询问:“你这酥山哪买的,看你吃这么享受。” 他便说:“长月街新开的四季春。这不是酥山,好像叫什么什么奶芙,反正味是真不错!你吃了就懂了。” 一路走一路有人问,这情况直到他喝完随手丢掉竹筒才结束。 春水一开始还帮忙做甜品,后面都在忙着包装月饼。全是定制带有四季春标识的雕花木盒打包,一盒八个芋泥月饼,售价四两。 县里的月饼礼盒都差不多这个价,就趁中秋多赚点呢。 “春水妹妹——”一道熟悉笑声响起。 春水闻言抬头,唇角弯弯漾出笑意,上前握住她的手:“芙霜姐姐,可算等到你了,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去花妆阁上了妆才来的。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许员外家的二小姐,许清悦。”崔芙霜双手扶着许小姐的肩往前推了推,“清悦,这是眠春水眠姑娘。” “许小姐好。” “眠姑娘好。” 彼此打过招呼算是认识了。门外又来了一辆马车,春水一看,还是崔府的。 她笑道,“是不是汐姐姐来了?” 崔芙霜往外探头,“哟,还真是!” 丫鬟撩开车帘,扶着崔汐下车。 春水过去迎接:“姐姐来得巧,芙霜姐姐她们也刚到呢。” “表姐惦记着你,我让等我梳妆一起去,她偏不,急着来尝你卖的新甜食呢。” 崔芙霜咯咯笑道:“那还不是你太慢了。” 几人闲聊着上楼入座,把店里所有的甜食都点了遍,崔芙霜额外买三盒月饼带回去送人,问春水要不要去崔府用晚膳再回去,这样还能在县里逛会灯市。 春水摇头,“谢谢姐姐好意,我家里还等我回去吃团圆饭咧,下回有机会就去!” 第54章 掰苞谷摸鱼-二合一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中秋过后, 雨明显多了起来,刚收的稻谷没晒两天就得着急忙慌抢收,淋过雨的稻谷晒得不足八成要霉。 天气冷下来, 春水也脱下薄衫,穿上文桂芬给她做的秋衣,绣花褙子外搭一件麦黄开衫, 冻不着她。 为了方便干活, 袖口那部分是抽绳设计, 有需要就拉紧绑好, 看起来还多几分俏皮干练。 有于娘子帮她处理玉女粉订购装运的事, 她的日子又恢复以往的清闲,白天待医馆里听师父训, 晚上回去逗黑蛋,休沐有空就去四季春和花妆阁看看。 秋分之后, 地里山间种的作物基本都成熟了,再不收就得烂地里,几个孩子一合计接下这重担, 挑个都有空的日子去收。* 收作物那天,黑蛋也跟着去了,屁颠颠跟在春水身后。 春山村主种水稻,眠家也不例外,只有一小部分种了苞谷和地瓜。 春水和四哥掰苞谷,大哥和三姐挖地瓜,黑蛋在后面捣乱。 春水参照四哥手法, 握着叶杆掰下壮实硕大的苞谷, 掰一个就往身后箩筐丢,听到沉闷的撞击声才放心掰下一个。 黑蛋一会站立双爪扒拉她的箩筐, 指甲发出刮拉声,被春水不满地瞪一眼后又去咬那些没了苞谷的杆叶。 春水越掰越熟练,到后面都不需要等声音落实,掰完就丢,快的时候能丢两三个。 满满一筐苞谷压得她矮两分,走到田埂边放下休息,双手也被磨红了,隐隐地辣疼。 揉着手腕,轻踢一脚扒到筐边探头往里嗅的黑蛋:“去去,敢流一滴口水今晚就没骨头吃。” 黑蛋一脸谄媚疯甩尾巴凑上来,春水伸手拧住它耳朵,一字一字说:“听、到、没?” “嗷呜呜……”黑蛋眯着的眼瞪圆成可怜巴巴的,尾巴不摇了,一副被伤透心的幽怨模样。 春水松开它,它便垂头丧气跑离此处。 春水仰头遥望高悬的日头,不算晒,便解开斗笠盖在箩筐上,避免“偷子”过来捣乱。 返回苞谷地继续掰,因为没有箩筐,就把苞谷都揣怀里,包不住了才回到田埂放下。 来回几次,斗笠都盖不住了,只能丢地上。 春水把最后一点苞谷收完,回到田埂发现黑蛋叼来一个新的箩筐。 她笑道:“黑蛋,你咋这么聪明呢?今晚奖励你两块有肉的骨头!” “汪汪!”黑蛋张嘴松开箩筐,高兴地原地蹦跶两下,凑到春水脚边腻歪的蹭蹭。 把多出来的苞谷装进另一个筐里,再一屁股坐田埂上抱着黑蛋揉揉,听风低语。 黑蛋舒服得趴她腿上闭眼享受。 “小妹!你收好了吗?”眠知非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喊。 黑蛋吓得一激灵,挣扎两下跳离春水怀抱。 春水拍拍衣服上的狗毛,“好了!” 她往后背挂一筐,怀里抱一筐,艰难行走,摇摇晃晃来到四哥身边:“走吧。” 眠知非面露担忧:“要不你在这等着,我先提着我的回去,再来帮你拿。” 第62章 他身上也有两大筐。 “不用,我能拿。”春水摇头拒绝。 “行吧,那你小心点,别逞强。”眠知非看她坚持,也不说了,叮嘱两句就带着箩筐往前走。 两人慢吞吞走出满是稻草梗的田垄,踩上平实的乡间小路回家。 两边都是被收割过的稻田,偶尔能瞧见一两处有焚烧秸秆的灰烟冉冉上升,随风而散。 农忙一过,路上散步闲谈的人不少,看见春水两人就乐呵呵打招呼,还问她们最近有没有要收的食材,他们家有就送过去卖。 春水想了想,道:“你们明年有多余的地可以多种点木薯和芋头,这两样我全年收,西瓜天热再收。” “哎,我马上回家说去。” “春水啊,明年你还是这个价收吗?别村的收不收……” “都按这个价收,只要是干净不坏的我都收。” “那行,谢谢春水!” 本来在路上散步的村民一哄而散,纷纷跑回家把这事说了。 不知不觉间,春水在春山村成了鼎鼎有名的人物,以前因为眠老三发酒疯有过节的人家都选择性遗忘,争着抢着和当事人哥俩好的攀关系。 春水对此一概不知,正步履蹒跚抱箩筐回去,目光遥望高低交错的房屋,盘算离家还有多远。 路过河边,前面的眠知非忽然加快步伐,两筐苞谷发出咕噜噜的移位声。 “程哥——” 他松出一只手,冲河里的程宿挥挥:“你不冷啊,穿这么少下河。” 春水跟上来一看,确实少。 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内衫,灰蓝外衫被他系在腰间,恰好突显他那有形的腰线。 裤腿被他卷起来固定在膝盖处,赤脚在水里缓慢移动。 听到眠知非的喊声,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你在摸鱼吗,我也要去!”眠知非说完把两筐苞谷放下,弯腰脱鞋拉裤腿,回头对春水说,“小妹,你要不先回去?” 春水往前迈两步放下箩筐,“我休息会,看你们抓。” “行,看四哥给你抓两条肥鱼回去煲汤喝!” 咋咋呼呼冲进河水,石子太滑还差点摔一跤。 春水在后面咯咯笑。 笑声渐渐止住,走到河岸伸手点点水面,不算冷。 垂眸纠结…… 抬头,四哥和程宿就在不远处。 她咬咬牙,把鞋子脱下来,提起裙子试探性地将右脚迈进水里。 凉得她一哆嗦,把脚收了回来。 再探,再缩。 最后适应水温,一点一点踩上滑石前进。 目标就是前方几米远的大石头,她要坐上面玩水。 忍住硌脚痛意,有惊无险攀上她心心念念大石头。 双腿淌进水里轻荡,感受丝丝凉意漫上来,有种说不清的欢快。 “汪!” 春水回头,黑蛋不知啥时候跟上来了,还跳下水,狗刨过来。 咧着舌头游到石头附近,围春水绕一圈,似在炫耀它的泳技。 春水噗嗤笑出声:“知道你厉害了,上来,一会没体力淹死你。” 她往边边挪了挪,空出一部分,用手拍拍示意它上来。 黑蛋爬上来,扭身哗啦啦甩春水一身水。“啪”一声打在它厚重皮毛上,“坏狗!今晚没骨头。” “嗷呜…”黑蛋可怜兮兮蹭过去。 春水嫌弃地捂住狗嘴:“嗷也没用,小心我捶你。” “呼——”眠知非从水里刷地起身,双手紧紧抓着一条扑腾的鱼。 高兴地冲到春水面前,“给你小妹,好大一条!抱紧了。” 春水慌张接过,察觉到它用尾巴拍打自己,抓的力度又紧了两分,生怕鱼跳走了。 鱼被勒得没力气挣扎,老实下来。 眠知非一看光让春水抱着也不是办法,一拍黑蛋脑袋:“黑蛋,回家给我叼个筐来,晚上给你吃鱼肉。” 黑蛋猛地跳起,在狭小空间上激动转两圈,“咚”一声跳下水,狗刨上岸。 没一会儿拖来一个竹筐,春水摸摸狗头,把箩筐往水里沉一半,让水流进来再丢鱼下去。 四哥又抓一条巴掌大的鱼过来。 “四哥好厉害!咱们今晚的肉就靠你了,加油啊四哥!” “包在我身上!” 程宿听到一句句夸赞声,往两人的方向看了眼,在春水视线即将移过来时迅速低头。 春水夸完四哥,数数筐里的鱼,有三条了。 仰起脖子,帮忙看哪里有鱼的踪迹,指方向让四哥摸。 “四哥,这这!快到了,你动作小点……” 眠知非贼似的,佝偻身躯,尽量缩小幅度不去惊动呆愣的鱼。 双手缓缓靠近鱼身,越来越近……两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哗——” 水声淋淋,钳住跃动的鱼带出水面,“哈哈哈,我又抓到了!” “哇啊啊啊,四哥好强!” 程宿再次侧目。 竹筐被四条鱼挤得满满当当,眠知非仍觉不够,信心满满由春水指哪抓哪。 春水指了几次,迟钝地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程宿之前抓到鱼的反应很小,没有四哥激动。现在,他抓到一条就会发出巨大的踩水声,然后丢筐里。 连着抓到鱼的反应更甚。 像是在和眠知非较劲,更像在提醒她……他抓到鱼了? 春水眉梢微挑,清清嗓子。 在程宿抓到鱼时,试探地说:“……程宿你也挺厉害的。” 程宿动作一顿,踩水的幅度骤然变小。 耳垂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红了。 春水弯弯唇角,眸中淌出明媚笑意。 “四哥,程宿,你们都要加油哇!” … 傍晚。 暮色余晖给河水镀上一层粼粼金光,璀璨耀人。三人身披霞光踏上岸,凉风一掠,腿上渗出不少寒意,冷得春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冷吗小妹,穿我的外衫吧。”眠知非把脖子上的外衫扯下来送到她面前。 春水蹙眉拒绝:“不不,没事我不冷,走吧。” 她背起一个箩筐,正要抱起另一个,一个力道生生把它抢走。 春水眨眨眼,对他说:“不用,我自己拿得动。” 说着就要伸手夺回来,程宿先她一步把箩筐挎上肩,手里提着两个竹筐,一个他自己的,一个春水她们的。 眠知非凑到他旁边嘿嘿笑道:“程哥,我这也重,你帮……” 程宿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大步拉开一段距离。 眠知非不可置信地看看春水,又看看程宿,喃喃道: “不对啊,以前程哥不会这么薄情的,就因为小妹是女的所以区别对待我?!” 春水:…… 她看傻子似的看四哥,无奈叹口气,拍拍他:“四哥,你小时候发过高烧吗?” “你怎么知道,你那会才三四岁呢,咋记得这么清楚。” 春水:…… “唉,我梦到的!” * 眠永鸿和兰心二人从山上拖两麻袋地瓜回来,刚把锄头放柴房出来,就看到程宿熟门熟路进了自家厨房。 赶紧跟过去,一脸严肃:“程宿,你进我家厨房做什么?” 程宿放下两个箩筐,转身和他对上,什么反应也没有。往肩上提提自己的鱼筐,侧身绕开挡在门口的眠永鸿。 出门撞上春水和眠知非,浅浅点了下头就离开了。 “谢谢你啊程宿。”春水冲他喊道。 眠永鸿警觉地凑到春水面前:“他今天都跟你们待一起?” “没有,下午才待一起。”春水摇摇头,一脸无辜。 眠永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狠狠瞪向眠知非。 眠知非无所察觉,把苞谷放下,捡两个地瓜傻呵呵奔向厨房:“小妹,我给你烤地瓜吃。” 一滴雨落到春水额头,她抬头闭眼感受,又淋到两滴,倏地睁开眼:“大哥快收稻谷,下雨了!” 眠永鸿一听,扭七八拐的事被他抛掷脑后,和春水一起跑进柴房拿扫帚疯狂扫收稻谷。 村里闹哄哄一片,全在抢救稻谷。 幸好收得快,几乎没损失。 历经半个月的晒谷、抢收,终于把谷壳里的湿润蒸发了。 眠家开始给稻谷脱壳,把谷粒倒入土砻里,转磨去壳。 去掉大半的壳,还有些没有彻底脱落的再丢进谷风车,手摇启动机关出风,把草屑、稻壳、瘪粒吹走,得到精白大米。 没什么钱的庄稼户都会把米卖了换糙米,留一笔可观收入过年。 眠家没卖,春水不想再吃糙米饭了,剌嗓子。 * 进十月后,秋雨少了,连天放晴。 家家户户把苞谷摘干净摊地上晒,晒干串起来慢慢吃。 有些人家不种苞谷种地瓜,切了蒸好,摆簸箕上晒干,不加糖也甜。揣兜里当甜食,遇见相熟的给上一块。 第63章 春水走路上接到好多块红薯干了,都是那些婶子姐姐们热切塞她怀里的,毫无推拒的机会。 文桂芬见她爱吃,就把部分地瓜做成地瓜干,搁屋顶上晒着。 种在院子的柿子树挂黄了,几个孩子不统一摘,而是哪天经过想吃就伸手扯一个下来,十分随性。 大伯公家还给她们送来两筐柿子和一筐柿饼,这对柿子爱好者春水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每天都往兜里揣两块柿饼去医馆。 一块自己吃,一块给师姐。 深秋时节,咳嗽发热的人特别多,病患一批一批涌入医馆,春水一会去前院把脉,一会去后院煎药,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她刚把病人送出医馆,就瞧见两个面熟的人进来了。 她惊喜开口:“梅婶子!” 梅婶夫妻俩看见春水同样惊讶,梅婶快步上前拉住她:“春水?你咋在医馆啊,身体哪里不适,要紧不?” 春水抱抱她,安抚地往她背上拍两下:“没有没有,我在医馆上工呢,你们怎么来了,噢对了,婶子你的腿好全了吗?” 梅婶先点头,然后瞥一眼自家男人,害羞低下头。 梅婶男人笑道:“你婶子她有孕了,来医馆瞧瞧。” “真的?恭喜婶子!”春水欣喜道,扶她进去,“快快进来坐,外面风大。” 待梅婶坐下,春水给她把了脉,笑着点头:“确实是喜脉,不过有点弱,可能和婶子体质相关,我叫师父过来瞧瞧。” “好,谢谢春水。”梅婶道。 春水把师父请过来,孙清方边走边说: “你确定真是喜脉?上回你给一位七旬老妪把出喜脉,我这医馆差点被砸招牌,哼,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忘记……” 春水赔笑道:“嘿嘿,师父你放心,这回真真是喜脉!” 孙清方冷哼一声。 给梅婶把了脉,又问一些日常进食习惯,最后说:“你这身子以前亏得厉害,所幸后来补回来一点,不过要平安产子仍是有困难。” 梅婶男人一听,急得差点下跪:“大夫,求您救救梅娘,就是,就是不要这个孩子也行!” “我只要她性命无虞过后半生。” 春水默默待在一旁,听闻此言,诧异地多扫两眼这个男人。 “哎,你别急,我没说完呢,”孙清方把他拉住不让跪,“你们愿意花钱药、膳相补是能养好身子的,孩子也能平安出世。” “我愿意,花多少我都愿意。”男人道。 孙清方点点头,去柜台上写下一个方子,交给春水:“你按方子上的药抓,别抓错了。” “知道啦!” 春水按照药方打包好药材,拿到前院递给梅婶,收了钱,她们送离医馆。 把钱拿到柜台一数,发现数额不对。 少了一半。她错愕地望向师父,孙清方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走了。 春水恍悟,她师父看她面子给梅婶开的最低价呢。 低笑一声,把铜钱丢进钱匣,回后院煎药。 把药材倒入滚烫的沸水里熬煮,一排药罐皆是如此。 把火候控好了,她伸出双手靠近炭火边取暖,暖烘烘的,人都有些犯困了。 孙清方的魔音再次传来: “眠春水,过来。” 尽管声音如此冷淡,春水想到梅婶那事,心里就跟红炭一样炙热:“来啦!” 孙清方瞧她蹦跶过来,不理解咋有人干活还这么开心,指指柜台上的一包药:“把这个送去南街羽翠巷三号的安府。” “好。”春水乖乖应好,抱着药包出门。 孙清方不放心地嘱咐一句:“快去快回,不准在路上疯玩耽搁时间!” “知道啦——” 第55章 你是哑巴? 把药包送到安府, 春水绕到东街买了三串冰糖草莓,手里拿一串吃,剩下的给师父师姐。 小口咬碎糖衣, 嚼着酸甜果肉欢快地穿过小巷,走小道回医馆。 刚出巷口,远远听见争执声传来, 不时飙出“死哑巴”、“臭野种”之类的词。 春水眉心微蹙, 循声望去, 一座府邸前, 几个大汉团团围住一人, 伸手和他拉扯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 春水看那人的背影越看越熟悉,糖草莓也顾不得吃, 快步过去。 只是,在她赶过来时, 那些人已经混打起来了。 被群殴的人不是什么软柿子,谁打他他就打回去,身手敏捷躲过重击。 虽然拳法章乱, 但步伐稳健,能看出他确实有些本事。 大混斗,春水没敢上前,就搁旁边观望,在那人转身侧脸时瞧清他的样貌。 熟悉的俊容上,墨色深眸渗出森然寒意,冷冷睨视不停迎上来攻击抢夺他东西的人。 来一个甩一拳, 来两个踢一脚。 一身坚毅魄力让他短暂地占了会儿上风。 可惜双拳难敌数手, 不同方向挥过来的招式让他无处可躲,吃痛闷声应下。 有个汉子随手抄起一根棍子, 就要往程宿后脑上砸,春水心下大骇,几乎是没思考就冲上去,大喝一声: “不准打!” 那棍子僵在空中,其余人全都停下来扫向她,春水趁机跳起与人抢夺棍子。 一看不认识,有人嫌碍事抬腿想踹走她,还没落下就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生生拧歪一个度。 “哎哟!我的脚!大哥,我的脚折了!” 春水蓦地挨了一巴掌,火辣的红在白皙脸颊上晕开,阵阵发麻,耳鸣嗡嗡响。 愣了一秒,程宿一脚踢翻打她的人,扑上去发狠狂揍。 春水清醒回神,猛地用力扯走棍子,冲过去和程宿一起棍拳相加。 还不忘抬头对一旁看戏的大婶喊:“穿花袄的婶子,麻烦您帮我请衙差来!” 此时附近已经围满一圈看热闹百姓,听她这么说立即有两个人转身离去。 正要抄家伙的四个汉子见状面面相觑,心虚得手里的家伙差点松掉。 “老大,东家只是让我们拿货,没让我们惹事啊,要是衙差过来找上东家咋整?” “是啊,要不,我们几个垫点钱给那小子,把货拿回去交差,别给闹大了……” “你他娘的都抄家伙了,现在才后悔不想闹大?”被称为老大的男人冷哼一声,目光闪烁,勉强镇定心神,“一会衙差来塞点银子搪塞过去就成了,这小子敢和我作对,今儿必须给他点颜色瞧瞧!” “大哥大哥,下手轻点,别别闹出人命了,俺可不想再蹲大牢了。” “少说废话,赶紧的!” 他们离得近,谈话内容自然而然被春水尽收耳中,在他们冲上来前陡然起身,横着长棍挡在前面。 “倘若衙差都是能用银两贿赂的,那这天底下毫无秩序可言。你们众目睽睽之下,无视王法天理,肆意抢掠欺压百姓,这与悍匪有何区别?” 她缓缓扫视一圈,声音不高不低,正正砸入众人心中:“我们与他们无冤无仇,今日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殴打我们,明日难保不会轮到你们;今天抢的只是一张皮毛,明天谁知道会不会抢姑娘、孩童?” 话音刚落,无数道怨毒凶恶的目光刀子般朝几个大汉刮去。 不少人呸声骂他们无恶不作、狗仗人势。 春水对于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勾勾唇再添一把火:“乡亲们,你们说,这种祸害能让他们留在街上大摇大摆晃荡吗?” “不成!”立刻有人应和。 “这些强盗就得抓起来,在牢里过一辈子!” “呸!让他们活着太享福了,应该砍头,从根源上解决!” 民愤铺天盖地袭来,各类咒骂怨语刺痛几人的耳。 其中的陆老大最为恼怒,高举木棍面目狰狞道:“你个贱蹄子乱说什么,找死!” 木棍随话音落下,一点点在瞳孔放大。 春水呼吸一滞,本能地想往后躲,却始终抬不起腿。 突然一个力道把她往后扯,步子凌乱地后撤几步,恰好错开落下的木棍。 春水胸口起伏不迭,扭头看向程宿近在咫尺的脸,漏跳一拍的心剧烈跃动,震得胸腔发麻。 程宿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上前一步把她护在身后。 几人还想上前,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威严声音: “何人在此闹事?!” 围观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道,一队官差走进来,为首的人继续说: “藐视《楚律》者,按律应当收押入牢学习律法,满一月方可出狱。” 陆老大身后一人被唬住了,急声开口:“老大,是官差,我们跑吧!” “跑,往哪里跑?”为首的官差冷漠打量春水几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一脸凶光的陆老大上:“就是你带头抢劫?” 陆老大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们东家同他买鹿皮,这小子拿到钱不交货,我们这才……动手。” 第64章 官差又转向程宿:“是他说的那样吗,你拿钱不给货?” 说罢,往程宿手里的鹿皮上瞄了眼。 程宿摇头,疯狂比划几个手势。 官差蹙眉:“你是哑巴?” “对,他就是个臭哑巴,仗着自己是弱势方污蔑我们抢他东西!”陆老大愤愤道。 “啧,问你了吗?”官差斜瞪他一眼,朝四周看看,“谁看得懂他在比划啥?” 一片沉寂…… “他说,他们给的钱不是说好的价,想用武力逼迫他卖掉鹿皮?” 春水认真琢磨两遍,不确定地说。 程宿意外地看她一眼,对官差点头。 官差面色一沉,抬脚踹向陆老大,“你他娘敢骗老子,不说实话是吧。行,来人!一起带回牢里拷问!” “不要啊大人!” 方才同陆老大说不想再蹲牢的小弟猛地跪下,爬到官差面前重重磕头,声泪俱下:“事情就是那丫头说的那样,我们老大想从货款里私吞银子,就、就只给了原定价钱的三分之一给他……” “老三,你干什么?给我起来!”陆老大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恶狠狠瞪着他。 官差沉声道:“让他说完!” 老三看看陆老大,再看看官差,想起之前蹲牢的日子,咬咬牙一狠心,抹把鼻涕继续道: “这小子一数不是说好的价,死都不肯交钱。我们老大就上手抢,让我们一起打到他愿意交出鹿皮为止。这丫头瞧见了,过来帮他,然后,然后就是您看到的。” “大人别抓我,我什么也没干,最多就是踹那小子两脚,别的真没干过,我甚至没骂过他,千万不要抓我进去啊!” “老大对不起呜呜,我不干这活了,我也没办法啊,我媳妇说我再进去一次就带着我儿子改嫁,我上边还有个老娘……” 抹把泪,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爬到程宿面前塞给他:“老弟老弟,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赔礼道歉,别让官差抓我,我不干这活了,再也不干了。” 见程宿没拒绝,他心中大喜,对官差笑道:“大人,您瞧,他接受我的赔礼了,能不能不抓我?” 官差仰起下巴,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而是看向陆老大:“你小弟全都兜出来了,你这是当街抢劫,教唆围殴他人,连犯两条律法。是私下调解还是去牢里呆着?” 春水悠悠道:“大人,他方才还说用银两贿赂您,把这事搪塞过去呢。这简直就没把楚律放眼里啊,这简直就是侮辱您在百姓心中公正无私的形象,以后叫百姓怎么看您啊。” 老三赶紧附和:“对对,我大哥是这么说了!” “老三!你要滚还不赶紧滚?!大人,老三确实没做什么,都是我在动手,让他走吧。” 老三对陆老大投以一个感激的目光,贼贼地挪动步子,一边偷瞄官差一边悄悄溜走。 挪出几米外,发现好像真的没管他,高兴地溜之大吉, 陆老大挠挠头,丧气地走到程宿面前:“兄弟,是我们对不住你,能不能私了?” “只要是我能拿出来的钱,我都能同意。” 怕程宿不同意,又附耳低声威胁:“你敢不同意试试,等我东家把我从牢里救出来,第一个上门打死你!” 程宿眸中并无半点波澜,淡漠地看向官差比划两下。 官差则给春水一个询问的眼神,春水道:“他说,不接受调解,送他们去牢里学习律法。” 末了,笑嘻嘻补充道:“大人,我刚才听到他在威胁人,说等他东家救他出来,就找上门把程哥哥打死呢,好可怕噢。” 程宿弯唇一笑。 官差:…… 抬脚对陆老大又是一踹,“你想死了?敢在我眼底下威胁人?你东家是哪个?我请他去衙门喝喝茶。” “我错了大人,别听她胡诌!” “张四,把这几个抓起来带回去。” 张四应声,叫上三人拿出绳子往陆老大等人身上捆。 有两个吓得仓皇逃窜,可惜被厚厚的人墙围堵了,成功被绳索绕上几圈,走路都难以维持平衡。 春水见状,赶忙对为首的官差鞠躬道谢:“谢谢官差大人,您就是我们百姓的救世主,若是没有您,谁还能给我们一个公道啊!” 程宿也跟着深深鞠躬。 围观百姓欢呼叫好。 “我在大鹏安家好多年了,就没出现什么祸事,全靠齐捕头尽心尽责,齐捕头人太好了。” “有齐捕头是咱大鹏的幸事!” “齐捕头青天大老爷!” 齐捕头听到一片赞声,自豪油然而生,冲春水和程宿点点头,矜持压下翘起的嘴角,握着刀柄大步迈出人群。 春水向四周笑道:“谢谢大家!” “嗐,说啥谢不谢的,遇见这种欺压百姓的就得出来制止,要不有一就有二。” “是啊!说两句话的事,又不会掉块肉。既然你们没事,我们就走了啊。”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最后只剩下春水程宿两人。 春水看着程宿:“你怎么不接受私了咧,说不定还能大宰一顿,你看你这鹿皮也没卖出去,还白挨一顿打。” 程宿抿抿唇,没有做手势回应她,而是伸手抚上她被打的那半边脸,红肿还没消下去,他微微蹙眉。 春水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脸瞬间烫起来,怕被察觉异样,忙拍开他的手:“看你身上这伤,走,我带你去医馆上药。” 说着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把他拉走。 第56章 鹿靴 两人脏兮兮回到医馆。 孙清方本来一肚子火气, 早早叮嘱她别在外面耽搁,结果不仅耽搁还耽搁大半天,看到春水那惨样时, 满腹火气浇得一干二净。 春水躲在程宿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两串纸皮包的冰糖草莓, 向师父晃晃, 讨好地笑笑:“师父……” 纸皮包的草莓瘪瘪的, 还有褶皱, 明显被挤压过。她身上的素袍残留两道拍不掉的鞋印, 再看她带回来的男子,更是鼻青脸肿, 血迹斑斑。 孙清方蹙眉:“你们怎么回事?” 春水不动声色观察一会儿,确定师父没大发雷霆的预兆, 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走到他身边: “我把药包送到安府,回来路上遇到我村里的玩伴被欺负,便过去行侠仗义了。对不起师父, 我下次一定不在路上耽搁了。” 说着,把瘪掉的冰糖草莓塞他手里,“在被打的时候不小心挤扁了,师父你别介意,要是介意可以给我吃哈。” 孙清方轻拍她脑袋,沉声道:“就你这身板还行侠仗义,别是去添乱了, 也不看看自己能力就盲目上去, 挨打了吧?” “哎呀,都过去了, 官差已经把那几个都抓牢里去了。” “那几个?”孙清方陡然拔高音量,指着春水气不打一处来,“对方人多势众你还敢上去?!” “你要是出了事,我要怎么跟你爹娘交代,怎么跟你大伯爷交代?”他负手怒冲冲来回踱步。 “师父……” “街上那么多人,轮的着你冲上去吗,随便叫一个人都行啊!” 因为情况紧急,她也没想那么多。春水默默在心里说,没敢出声顶撞师父,这时候就该顺着他。 孙白芷听到她爹的怒声,赶忙出来看情况。 瞧见春水一脸委屈可怜,垂头背手乖乖听训,心瞬间软下来。过去搂住她,对孙清方道: “爹,春水又没出事,再说她这聪明劲能让自己出事吗。你就因为虚无的设想出这么大气,多伤和气。” “哎呀,你看,她买吃的都不忘给你带一份,你说这话不是让她寒心?有些事说一两句就成了,春水也都十四五的人了,咋可能不明白,你就少操这份心吧!” 孙清方转过身,“那我还不是担心她才说那么多……” “好啦好啦,晓得你担心,别生气了爹,给春水看伤更重要。”孙白芷悄悄在春水后腰上捏了把,“师妹给我看看,伤哪了?” 春水会意,一吸鼻子,眼尾倏地泛红,声音哽咽:“脸好痛,腰也好痛……” 孙白芷也被她这说来就来的哭戏惊了一下,随即笑道:“现在知道痛了?啧啧,爹,你去拿些消肿活血的药膏来。” 孙清方在二人的完美配合下,成功忘了生气这茬,听话地去柜台拿做好的药膏。 递给有说有笑的两人时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再提那事就显得他斤斤计较了。 心里有股气发不出来,只得转移给程宿,狠瞪他一眼:“你跟我过来看伤!” 程宿看一眼春水,春水回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去吧,我师父医术高明,绝对给你治得好好的。” 程宿:…… 神色复杂地跟上孙清方。 隔间内。 孙清方往病床的方向抬抬下巴,“上床趴着,让我看看后背。” 第65章 程宿照做,感觉到衣服被撩开,那人看了眼,没好气冷哼一声,摔隔帘出去。 过会儿拿着一种药味很浓的东西进来,再次掀开他的衣服,用棉球和药酒擦拭皮肤,再将粗糙的叶汁物重重敷在伤口上。 药汁渗入皮肉,刺痛每一处神经。 程宿闷哼一声,咬牙强忍痛意。 孙清方起初并不在意,瞥见他那副模样,不着痕迹笑了笑,力道逐渐放轻。 春水由师姐给她擦好消肿药膏,休息片刻后,就跟着师姐忙前忙后照看病人。 从后院端出一碗煎好的药汤送到病人桌边,恰好碰上从隔间出来的程宿。 精神比来时更颓靡些,唇色发白,目色黯淡。 “程宿,你怎么了?”春水有些担心地问。 程宿眸光聚拢,偏头对她笑笑,去柜台拿了自己的东西便离开了。 春水还得在医馆待到傍晚,再坐马车回去。 …… 第二日,照常上班下班。 傍晚坐车回村时,春水让驾车的谨兰开到新屋附近,看看盖房进度到哪了。 谨兰便是马奴的名字,一般买回家的奴仆都让主家重新取名,春水没想好取啥,干脆继续喊她原本的名。 巡视一圈,泥瓦匠勤勤恳恳干活,没因为她到来而分心。 工头告诉她最快也要两个月左右才能完工,春水点点头,十二月左右,在年前住进去就成。 绕回眠家,发现门口站着一人。 “程宿?有事吗?” 春水跳下马车,伸手拍拍程宿。 程宿转过身,递给她一物。 春水接过一看,是一双灰白靴子,摸摸外皮,感觉像鹿皮,内里是柔软的兔毛,手伸进去没两秒就暖了。 她弯弯眼眸,“是用鹿皮做的吗?给我的?” 程宿点头,敛眸视线偏向别处,没看她。 春水抱着鹿靴,笑意明媚:“谢谢你,我很喜欢!” 察觉对方悄悄打量的目光,她歪头笑问:* “嗯?怎么了,要不要进屋坐坐?” 程宿喉结微微滚动,后退一步,轻轻摇头转身离开。 春水视线紧紧追随那道远去的背影,眼底不知怎地带上一丝落寞,风掠过耳际,凌乱发丝。 “姑娘,那我先回去了。” 谨兰的声音将她拉回神,春水对她笑笑:“辛苦你了小兰,明天还是晨时前来接我。” “好的姑娘。”谨兰应道。 一甩马鞭,中气十足喝一声:“驾!” 马车缓缓往前驶动,越来越快,只留一地纷扬尘土。 春水抱着鹿靴去她娘的屋子,“娘,你给我在这靴子上绣两朵花呗,要不太单调了。” 文桂芬正在做冬衣,放下手里的袄子,接过靴子一看,啧啧称奇:“这面料够好的咧,你花多少买的?” “没花钱,昨天我不是在街上替程宿解围吗,他把那鹿皮做成靴子送我了。” 文桂芬闻言,拎着靴子左看右看,半晌,摇摇头:“看这成色,一晚上做不出来。” 说完,把鞋子放到一边,捡起没缝好的袄子铺在腿上,笑道:“等我做好这件袄子就给你绣,绣一簇杏花可行?” “当然行了,娘你忙,我不打扰你了。”春水边退边说。 关好门,站在屋外发愣。 指腹无意识地搓搓衣角,满脑子都是那句“一晚上做不出来”。 第57章 大哥中秀才 十一月初, 寒衣节方过,天彻底冷下来,出来闲聊散步的都没几个人。 今儿是院试放榜的日子, 三房两口子带着大哥上县里看名次,春水没跟着凑热闹,窝家里闲玩。 抱着黑蛋去厨房指挥她娘做拔丝地瓜和翻糖芋头。 这两前期做法一致, 差别就在最后裹糖液的步骤。 切好的地瓜芋头块倒热水锅里煮熟, 等待期间, 春水坐在灶火旁候着, 丢两个地瓜进去烤。 文桂芬坐在她对面逗弄黑蛋, “也不晓得你大哥这次能不能考上秀才,唉, 希望他能中吧。” 春水捏着竹钳伸到炭火里给地瓜翻身,笑道:“肯定能考上, 就是考不上,咱家也不缺啥,去书院的钱都是三叔三婶掏的, 大哥想考到啥时候都成。” “也是,鸿哥儿是个聪明的,又勤奋,说不定真是咱村第二个秀才咧,”文桂芬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眉间凝起一缕忧思, “你三婶说年后就给鸿哥儿看媳妇, 咱家现在条件好了,不少人想结亲呢。唉, 我也想给你姐再看一个婆家,之前跟她提过一嘴,她不愿,还差点吵起来,说什么她以后都不想嫁,只想把吃食铺子做好,让我别再提这事。” “你说这哪成啊?年后就十七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往上可没有好夫婿给她挑。” “娘,你就不怕二姐再遇到王大牛那样的夫婿?若是给她找的婆家不让她在铺子里抛头露面做生意咋办,你舍得让铺子关门?” “肯定不行啊,能赚钱的活咋能不要,你姐不能做,我可以替她忙活呀。” 春水摇摇头:“那不一样,我姐开这铺子就是为了圆自己的心愿,她喜欢做甜食卖,和让人帮她卖是两回事。你让她嫁人,逼她放弃自己喜欢的事,和斩断她的幸福没区别。” “难道娘忍心看二姐闷闷不乐一辈子?” “那就给她找个接受她做生意的婆家。” 春水再次摇头,“娘,你咋老是纠结嫁不嫁这事呢,这世上不嫁人的女子多了去,就像村头那个三叶姑姑,她不也一直没嫁?如今在咱作坊里干活,赚的钱上交一半给爹娘,哥嫂也没怨言,在自家住得快活自在,这不好吗?” “可是会被人说闲话的,你不看看大榕树下那几个……” “如今谁敢说咱家闲话?而且就算被说,也没缺斤少两,总比去婆家受苦受难的好。” 见她娘仍是不甘,春水伸手把黑蛋抱过来,拍拍文桂芬的肩:“娘,我闻到香气了,地瓜和芋头应该熟了,你捞起来下油炸吧。” 文桂芬注意力转移到锅上,揭开锅盖,大片热雾袭散。 春水放开黑蛋,一拍棕黄肚皮让它出去玩。 拿竹钳翻翻地瓜,丢两根木柴进去。 “呼——呼——”春水往通心竹筒里吹气,给木柴助燃。 溢出来的烟灰熏得眼睛酸红,上方传来她娘的声音:“唉,不早点嫁,以后有得她后悔。” 春水闻言,放下竹筒无奈笑道:“后不后悔也是二姐的事,至少她不会怨你头上,要是现在逼她嫁人,往后若是过得不好,怨不怨你这可不一定哦~” 上方沉寂一瞬,随后锅里迸发滋拉油炸声。 盖上锅盖,油点炸散声逐渐沉闷、淡弱。 烧火时窗是打开的,寒风肆意涌入,冷意寻间隙钻进皮肤里,春水一哆嗦,更加贴近灶火,汲取暖意。 文桂芬看她一眼,眉眼含笑:“叫你不多穿点,那件袄子已经做好了,你去我屋里拿来披上。” “不要,穿过来一会弄脏了,大冬天的我不想洗。” “我给你洗,行了吧,别冻发寒了。” “嘻嘻,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袄子是一件红色夹袄,纽扣边边绣了柿子叶和柿子,可爱生动,春水披着棉袄出来,正好听到有人敲院门。 “谁啊?” “是我,周小花。春水我找你有事呢。”外面的人应道。 春水过去开门,倚在门边笑吟吟道:“小花姐,找我啥事?” “嘿嘿,进去说。”周小花迈进门,顺手将门关上,殷切地拉着她往里走。 “就是,你在镇上不是有间接妆的铺子吗,想问问,我能不能自荐,我也想做妆娘卖玉女粉。” 周小花见她神色淡淡,生怕她秒拒,赶紧补充:“你先别急着拒绝,给我个机会说说吧。” 春水停下,拢拢领口,往厨房偏了偏头:“我没拒绝呀,外边太冷了,去灶房说吧。” “哎!好!”周小花喜上眉梢,拉着她快步进了厨房。 瞧见文桂芬也在,礼貌打招呼:“眠大娘好。” “哎,小花来玩了啊。”文桂芬回头应一声,手握锅铲上下翻搅地瓜芋头块。 春水重新坐回板凳上,双手贴近灶口取暖。 周小花十分自然地拉张板凳靠着她坐下来,“我身上没啥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能说会道,还有脸皮厚。我给你说,我家鸡蛋卖不出去的时候都靠我这张嘴又夸又拉让人买下的。” “我也喜欢上妆,你看,这是我看你们的妆容自己琢磨画出来的。”她将脸凑到春水面前,让她仔细瞧瞧。 春水上下端详一番,和她们的桃花妆有七八分像,没专门找三姐和她学的话,这手艺确实不错了。 卧蚕和眼影有些重,可能因为皮肤本就粗糙,即便上了润肤的也有些卡粉,但整体没什么问题,颜色处理得很干净。 第66章 “嗯,确实可以,小花姐以前学过上妆?” 周小花嘿嘿笑道:“我上街时就喜欢看别的姑娘脸上的妆,看多了自己学着画,久而久之画出门道了。” “挺厉害的。”春水由衷夸赞,“但是来我这铺子要签契书,也不能随意旷工请假不干活哦。” “我知道,我娘就在你们作坊上工呢。” 春水点点头:“行,月俸二两,但是你卖出一罐玉女粉,给你五十文的提成。” “真的?!”周小花喜道。 “真的,我也给兰心姐一罐五十文的提成。” “好好,我可以接受,咱们什么时候签契书?” 春水道:“现在就行,你随我来。” 周小花跟着春水出灶房,转到她屋里。 春水从柜子里翻出契书和红印,递给她:“要拿回去给家里人看看吗?” 周小花摇头:“不用不用,我信你!” 拇指沾红印,捻在契纸上。 “这样行吗?”她拿给春水看。 春水检查无误后点点头,“现在去县城晚上赶不回来,等下次我休沐再带你上县衙印官印吧,明儿你就去花妆阁上工,妆面让我三姐教你,日俸五十文。” “行!” 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周小花便要告辞,春水把她送到院门,厨房响起文桂芬的声音: “小花,先别走!” “哎好,我在这等着你。” 须臾,文桂芬掀开门帘出来,手里抓着一个绣花布袋,鼓鼓的,接触到空气时还往外冒热气。 “给,大娘做了糖炒地瓜和芋头,你拿回去吃。” 周小花受宠若惊接过,“谢谢大娘!晚点我洗了袋子还给你。” “没事,我这还有一堆布袋咧,路上慢点啊!” “晓得啦!” 关上门,文桂芬拉着闺女回去,“我瞧那地瓜不拔丝呢,跟芋头一个样,都起砂了。” “那肯定是裹糖液的手法不对,不过拔不拔丝都一样甜,娘做的就没不好吃的。” 文桂芬心中甜蜜,笑骂一声:“马屁精!” 春水洗好筷子,伸向大锅夹一块地瓜,果真是起砂了,白白一层裹着油黄锃亮的地瓜。 送入口中,香甜脆软,地瓜特有的风味在齿缝间漫开。 再夹一块芋头,外皮比地瓜还要硬些,但是芋沙很绵滑,裹着甜腻糖砂在舌尖慢慢融化。 春水一手支起下巴,一手执筷子,悠闲地乱夹一通。 一块接着一块,腮帮子鼓得满满的,春水整个人都像泡在蜜罐里,幸福得眯起眼享受。 “好吃吧?”文桂芬揉揉她的脑袋。 “嗯嗯,好吃!”春水忙不迭点头,嘴里还没咽下就要夹下一块,鼻尖忽地嗅到一缕似有若无的烧灼味,猛地一拍脑袋站起身,“哎哟,坏了!” “咋了?”文桂芬以为有什么大事,心一下提起来,紧张地问。 只见春水跑到灶口,把烧成炭的两个地瓜扒拉出来。 捧着两块滚烫的黑炭伤心欲绝:“我的地瓜!呜呜呜……” 文桂芬一看,松了口气:“龟娃子,吓我一跳还以为咋了,不就是烤糊两个,丢给黑蛋吃吧,娘再给你埋两个进去。” “好吧……” 春水把炭瓜丢在门边,朝外大喊一声: “黑蛋——回来吃地瓜!” 哼哧哼哧一阵,院门猛地被撞开,又被它伸腿熟练合上。 甩着舌头高兴跑过来,顺着春水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两个黑糊糊冒着焦味的东西,脸一下垮下去。 “啊哈哈哈哈……”春水仰头大笑,一看到黑蛋吃瘪她就想笑。 文桂芬嘴角带笑,摇摇头,还和狗计较上了。 “汪呜汪呜汪呜!”黑蛋不满地冲她吠叫几声,一甩尾巴又跑出去疯玩。 晚上,一辆马车稳稳停在眠家院门前,三房的人回来了。 三叔拎着两坛酒,喜气洋洋大步跨进家门: “爹、娘,鸿哥儿中秀才啦!” 第58章 竹筒蛋糕 张祥莲闻言从屋里冲出来, 笑得合不拢嘴:“真的啊?!哎哟,我老眠家真是出息了哈哈哈……” “哪能骗您呢,真真的!” 眠兴忠半披一件外袄出来, “老三,你去割三斤猪肉回来,把你大伯和三叔他们叫过来吃顿饭。” 又对刚进来的眠永鸿吩咐:“鸿哥儿, 去请公太婆太过来吃饭。” 眠永鸿应声出去。 眠兴忠把外袄扣好, 顺顺褶子, 揣起双手往袖子里拢, 一脸憨笑的慢悠悠往村长家去。 春水嘴里叼着翻糖地瓜, 扒着灶房门问三婶:“这大喜日子,可有和二姐三姐她们说?” 三婶蓦地一拍大腿, 懊恼道:“哎,光顾着高兴了, 都忘拐到街上给她们说了!” 春水去旁边洗手,回头说:“不急,小兰应该还没走, 你帮我跟她说等一下我,我换身厚点的衣裳去镇上。” “成。” 春水回屋把身上花里胡哨的衣服换下来,穿上单一整齐的冬袄裙,扣好绵比甲,下面再套一条厚裤子,最后披上水蓝绣花斗篷,一顿下来跟个小圆球似的。 至少比刚刚好一些, 她要温度不要风度! 一出门萧萧寒风便往她脸上招呼, 缩着脖子坐上马车,仍是感觉湿冷无比。 一路稳当到镇上, 街边只有零星的几声吆喝,都是卖热食为主。 春水撩开车帘一角,冷风汹涌袭来,刮得脸颊僵硬生疼,赶忙放下帘子,老老实实坐好。 身体跟随车马拐弯而倾斜,不知倾斜多少次,谨兰的声音传入耳畔: “姑娘,到了。” 春水跳下车,上下打量她买的宅子,眼中满意尽显。 等谨兰打开门,她先迈进去找二姐三姐。 小跑踏入垂花门,大声喊:“二姐,三姐!咱大哥中秀才啦!” 两间厢房同时开了门,秋燕兰心异口同声道:“真的啊!” “太好了,不枉大哥努力这么久!” “是呀,大哥真厉害!” 春水眉眼弯弯:“今儿大喜,带你们回去一起吃个团圆饭。” 秋燕点头:“是该好好庆祝,你等着,我换身衣裳就来。” 兰心也道:“我也要换。” “不急,我去我屋里看看。” 春水揣着手往自个屋里去,推开木门,月光透过雕花间隙散进来,驱散幽暗。 空气中飘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没有意料中的阴湿霉臭味,盈满淡淡的花香。 伸手轻轻抚过桌角,没有灰尘。 闺房里有一扇梅花窗,月华越过窗棂投进来,格状的阴影幽光印于墙面地面,整间卧房明亮而清净。 春水坐在架子床上,上面的被褥整整齐齐叠好摆放,细细嗅闻,还有晒过太阳的味道。 满脑子疑惑:她这屋子谁来打扫过了? 不过这屋子确实暖,不烧炭也暖,结实的青砖墙隔绝呼啸寒风,比村里她那间屋子好太多。 房门被敲响,接着是兰心的声音:“小妹,我们都收拾好了,走吧。” “哎,来了,”春水起身出去,挽着两个姐姐的手问,“我这屋子你们打扫过?” “我们哪有空,是小兰帮你扫的。” “对,这姑娘挺勤快的,之前也给我的屋扫过。” 春水弯唇笑笑。 坐上马车,吩咐谨兰:“去东街的罗记卤肉馆买两斤卤肉再回去吧。” “是。”小兰应下,勒绳甩鞭往东街开。 赶在罗记卤肉关门前,买下最后两斤鸭架和卤牛肉回去。 天太冷,眠家在院子里架起两个大锅烧,锅里是调好的汤汁,想吃啥就丢啥进去煮,锅边还能贴馍馍,用蒸气蒸熟。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春水理所当然的和几个哥姐坐一起,小兰也坐她旁边一块吃。 白菜、猪肉牛肉下锅,滚温下熟得很快,捞起来沾上红椒、酱油和热油蒜米调的酱汁,咸香油辣,好不满足。 春水破天荒地没吃米饭,她把锅边的贴馍当主食了,没有馅料,有点像干瘪的馒头,底部煎得香脆,淋上汤汁配卤肉吃更是一绝。 大人那桌全是喝高了的胡言乱语,一会跪谢一会道贺,时而抹泪时而大笑,惹得众人欢笑一堂。 卤鸭架又辣又香,春水啃完吸吸鼻涕随手一扔,黑蛋便窜过来叼走。 秋燕瞧她被辣得整张脸红成熟虾,一边笑她一边去厨房给她做雪梨汤喝。 凛凛寒夜中,烛火明灭摇曳。微弱光线在笑脸上浮荡,小院其乐融融,不知冬寒,不惧北风。 …… 天越来越冷,春水再受不住渗进泥房的冷意,收拾东西搬到镇上的宅子住,也不用起一大早去医馆来回奔波。 每天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窗边看景,然后叹气。 怎么还没下雪? 第67章 懒散地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刷牙洗脸。 两手揣口袋无比悠闲地踏出大门,先去街边的包子摊买两个热气腾腾的酱肉包,再去隔壁的豆浆摊买茶叶蛋和热豆浆。 边走边吃去医馆。 大冷天的也不用换素袍了,不和师父学习的时候就跟着师姐煎药,她就喜欢这活,可以偷懒把手放火口取暖。 然后被眼尖的师父敲头,派她去药房里分药材。 待到傍晚下班,她就逛到东街,买卤肉买酱肘子,实现美食自由。 得了闲,叫泥工来院子里砌个窑炉,捣鼓蛋糕胚。 往牛奶中倒入黄油,没有精准的刻量秤,她都是估摸着倒。搅拌均匀后筛入适量面粉,继续搅拌均匀。 成黏糊状后,分离蛋清蛋黄,把蛋黄部分全倒入面糊里搅。 接着是最费手的阶段,没有电动打蛋器,春水用刷把替代,就是刷锅用的有很多分叉条的刷子,抱着蛋清盆火速搅发。 一刻多钟后,终于得到她想要的效果,手也累麻了。 取一小点蛋白霜放进蛋黄面糊里,顺时针翻拌,混合之后再取一部分蛋白加进去,如此反复,得到蛋糕糊。 倒入碗里震几下,送进控好温的窑炉里烤。 第一次没敢烤太久,三刻钟便拉出来看,不出意外地失败了。 整体软塌,底部黑糊,内里受热不均一块一块的,总之就是失败品。 春水没气馁,让小兰把窑炉温度控小,再往蛋白霜里滴两滴白醋改善腥味,一样的手法重新做一遍。 拉出来时,没烤糊,但还是软蹋,可能和烤炉有关。 反复烤了好几个蛋糕胚,无一例外,全是失败。 春水沉思,不软蹋的蛋糕胚理论上能切开分三、四片,软塌的只能去除上面的留下面两片,抹奶油加果碎怎么也要三片才有型。 那剩下来的蛋糕碎怎么处理? 脑中忽然闪过现代的罐罐蛋糕,继而联想到竹筒—— “靠,我简直就是天才!” 春水蓦地低喝一声,把一旁控火的小兰吓一跳,迷茫地望向她:“姑娘……?” 春水忙摆手歉意地笑笑,“没事没事,你忙你的。” 说完,她跑去秋燕铺子里抱一箩筐竹筒回来。 把碎的蛋糕胚塞进竹筒里,底部铺一层,然后放果粒挤一层酥油,继续塞蛋糕胚放果粒…… 这类竹筒蛋糕可以摆眠记小铺低价售卖,大蛋糕放四季春里卖。 “小兰烤完那炉就不烤了,来帮我把这些蛋糕切片塞进去。” “好。” 这里的冬天瓜果稀少,最好搭的芒果草莓都不应季,她只能拿柿子和苌楚(猕猴桃)做夹心。 两人忙活一下午,把失败的蛋糕胚全利用上,做了三十七杯竹筒蛋糕。 春水拿七杯去崔府给崔芙霜尝尝,剩下的让谨兰带去吃食铺子和花妆阁给哥姐们尝。 得到一致好评后,春水当晚就把方子教给秋燕,让她学做蛋糕。 第二天下班,让谨兰带她去县城。 先找泥匠在四季春打个窑炉,再手把手教杨家两姐妹做蛋糕糊放进去烤。 都是做糕点熟手,两人一点就通,很快熟练上手。 春水在旁边观察了会儿,见她们已经摸索成功,就带着做好的蛋糕出去。 * 李掌柜在店里闲得没事翻翻账本,一道娇俏声线打断他刚陷进去的思绪。 “李掌柜,我没打扰您吧?” “哟,是眠姑娘,怎么有空来我这?”李掌柜抬头看清来人,赶紧放下账本笑脸相迎,瞥见春水怀里的精贵木盒,指着它问,“哦?这是何物?” “此物名为蛋糕。”春水把盒子放到桌上拆开,一个八寸大的蛋糕呈现眼前。 用削好的木刀切开,左右看看,没找着木盘,转头对李掌柜道:“能否给我拿一副碗具来?” 李掌柜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去柜台翻出一副碗具递给她。 春水把切好的蛋糕装他碗里,盛给他:“李掌柜尝尝看,这是我四季春新出的糕点。” 李掌柜接过蛋糕,迟疑地看一眼她,又低头看看蛋糕组成,柿子他看出来了,这青绿的东西是……? “不能有毒吧,我真吃了?” 春水恬然笑道:“当然没毒,我为啥要毒你?快尝尝,保准好吃!” 李掌柜将信将疑地挖一勺送进嘴里。 口感绵绵的,吃出酥油和柿子的味道,青绿的东西微酸,平衡了口中的甜腻感,整体味道独特新颖,在卡喉糕点里颇为出众。 李掌柜一勺接着一勺,吃完碗里的还有些意犹未尽,惊喜地看向春水:“这什么糕,你打算卖多少?” “四两,带木盒。”春水如实回答。 临云县糕点都差不多这个价,甚至更贵。李掌柜点点头,“我要了。”说着就要掏银两 春水按住他的手,笑道:“这就是专门送您的,不收你钱。不过,毕竟是刚面世的东西,总得有人帮我尝尝味,若是喜欢也能给亲朋好友推一推,您说是吧?” 李掌柜心领神会,一抚胡须笑眯眯道:“我懂我懂~一会就给我店里的客人说说这好东西。” “哎,那就多谢李掌柜了。” 第59章 迁宅买年货 果肉不够芋泥来凑, 继柿子蛋糕出世后,两个吃食铺子又新增了芋泥蛋糕,饱受县内富人喜爱, 蛋糕一跃成为临云糕点之首。 不少糕点铺争相模仿,大多是型像味不像,亦或是味像型不像。给人吃了之后撇嘴摇头, 更坚定买四季春出品的蛋糕。 蛋糕不用多说, 单说这精美的雕花木盒, 不论是送礼还是带回去自个吃, 都倍有面。 临近年关, 全年风调雨顺,大家手里头都有点钱, 买糕点买得勤。这对春水来说本是喜事,可当她听完于娘子的汇报后, 愁眉苦脸起来。 糕点卖得好,制作材料短缺了。 牛奶倒是不缺,村里牛户李叔负责供应眠记甜食的牛奶, 四季春则有县里另外两家牛户供应;缺的是酥油和黄油,平时都在码头行商处大量进购,如今快过年了走商不多,获取酥油黄油渠道又少一条。 于娘子见她一筹莫展,想了想,开口道:“姑娘为何不自己建个作坊请牧人制作酥油黄油呢?” 春水轻轻摇头:“我倒是想,但南北不同, 产出的牛乳也不一样, 就怕做的黄油酥油不正宗。” 于娘子犯难了,好一会, 又道:“那,建一支只运酥油黄油的商队呢?” 春水否决:“不行,划不来,只为两间铺子而投入几万甚至几十万的银两,太不值了。” 于娘子拿起茶盏抿一口,走到窗边观望楼下风景,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窗沿,默默沉思。 春水双手撑起脸颊,双目无神发散思绪,无数个设想窜出来又被她无情抛弃。 良久,窗边传来于娘子的声音:“不如姑娘与商队签个契,每月固定给钱让他们给你捎黄油酥油回来?” “还可以这样吗,这些商队不是只为主家办事?”春水讶然,很多商队都是私有的,不单独销售货品,她之前都是从个体走商进购的乳制品。 “可以,有些商队只运主家需要的货不赚钱,会签别的货单。只要不妨碍主家赚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春水起身走到她身边,没骨头似地靠她身上:“于娘子~您在这方面比我见识多……” 都不用春水说完,于娘子好笑地接下她的话:“所以这事就交给我,我会用这双鹰眼和巧嘴替姑娘寻得合适的商队,让您赚大钱。” “哈哈哈,”春水头回听到别人学她的调,乍一听还挺有趣的。笑够后,郑重地拍拍于娘子,一脸坚定,“好,我相信于娘子不会让我失望的。” * 进了十二月,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准备。医馆也闭馆休假,师父带着师姐回老家过年。 春水去县里给杨家姐妹和于娘子结月俸,额外多给五两当作年终奖。 再去书院接大哥,一起去布料街逛逛,买了几匹厚实棉布,全家人都有份。 回去前还去了趟慈善局,看看孩子们的近况,顺便捐五百两让她们过个好年。 村里的新房盖好了,春水立马从镇上搬回去,她可太想念村里的自然气息了。 作坊做完最后一批玉女粉便停工放假,春水正常结完月俸发年终奖,又额外给表现优异的发鼓励奖,以至于搬新家那天,全村基本上都来帮忙了。 本来三天的活,短短一天就给搬完了。 春水的房间在西侧,有个木式阳台,阳台外层层青山绵延不绝,往左看,能瞧见院中的大树和石桌,以及在下面说悄悄话的爹娘。 屋里一共打了三面花窗,都带藕粉窗幔,不冷时就拉开,阳光洒下来让屋里无比明亮暖和。 眠云开知道她喜欢打扮,妆台衣橱都往大的打,中间有屏风隔着,和衣帽间没太大差别。 第68章 架子床也是新的,旁边放置一个床头柜和床头架,可以挂衣服放杂物。 春水再次走到阳台,双手叉腰低头思考着,总感觉少点什么。 还没想出个结果来,楼下传来文桂芬的声音: “水水,去不去镇上?买点年货囤着。” “去!等等我!”春水扒着围栏应道。 随手拎一件斗篷套上快步下楼。 坐上马车才发现两个姐姐两个婶婶都在,秋燕往兰心那靠靠,拍拍空出的位置:“水水快坐上来。” 春水扶着车壁上去,一坐下就和两个姐姐聊得火热。 到了镇上,妯娌三人要去菜市买菜,三孩子没跟着,跑去年货街买糖果。 这次街日也许是入冬以来最热闹的一次,因为不收摊费,摆摊的人多,卖什么的都有。 长街上空缠着无数条喜庆红绸,红绸之中又连着许多个圆灯笼,寒风掠过,红绸缕缕飞扬,垂落行人肩头,又被轻轻拂去。 鼎沸人声中夹杂各种砍价吆喝声,恨不得以音量取胜。 许多人抱着自家孩子上街,裹成球的小奶娃前后扭头观察喧闹人群,不知想到什么憨憨笑起来。 人群中忽然挤出几个脸颊冻得裂红的小孩,手里举着风车糖葫芦,嬉笑欢叫追逐打闹。 春水连忙往旁边靠,生怕被撞到。 挽着两个姐姐在年画小摊前停下,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慈蔼地和她们介绍:“姑娘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恭请财神和喜得金孙这两幅是最好卖的,如果不喜欢,这还有五谷丰登、元宝舞狮图……” 春水随他指的方向一一看去,拿起五谷丰登和财神图细细端详一番,对摊主笑道:“这两幅各要四张。” “好嘞,瞧瞧这边有没有喜欢的?”摊主把年画卷起来绑好。 春水礼貌地摇摇头,交钱拿画逛下一个摊位。 “糖瓜、米糕——” “杏仁酥,瓜子花生——” “小妹,枣糕板栗要不要咧。” 摊主们热情地把自家产品捧给过路人尝,春水随手抓把香瓜子,吃进嘴后又退回来,“瓜子怎么卖?” “三十文一斤,您吃的是五香味的,这边还有咸味和原味。” 春水捡了咸味的尝尝,“五香和咸味各来三斤吧。” “哟,谢谢姑娘,我瞧您手里没筐,刚好我这还剩一个,一起送您了。” 六斤一直拿手上是挺重的,背着就好些,还能再装别的。春水欣然点头:“谢谢婶子。” 买完瓜子,又去别的摊位买龙须酥、鸡蛋糕、南瓜饼、米花酥……耐放的吃食基本都买了。 三姐妹大包小包回到马车上,春水迫不及待翻出南瓜饼吃,酥脆外皮上裹着白芝麻粒,一口下去软弹甜糯。 一张口,热气哗哗往外冒。 “谁家的馋猫跑出来了,都等不及回家,现在就开吃了。”杨翠芳打趣的声音远远飘来。 春水扭头看去,嘿嘿一笑,继续低头大咬一口。 二姐三姐下车帮忙拿东西,秋燕提起袋子左右看看,问:“娘,你都买啥了?” “你手里的是腊肠和肠衣。” 春水双眸一亮,“要灌红肠吗?” “明天再灌,今儿得开乔迁宴。” 春水咬完最后一口,拍拍手下去拎东西。 回到家,几个妯娌开始忙活晚饭。 男人们在院子里打年糕,秋燕兰心帮张祥莲包四角棕,大哥二哥和程宿上山去了。 唯有春水最闲,抱着黑蛋安静观摩公太写春联。 屋外忽然熙攘起来,周婶子的大嗓门率先翻过院墙传入众人耳中: “春水在不在啊?哈哈哈,快给婶子开开门!” 紧接着是一阵强烈拍门声。 春水丢开黑蛋过去开门,黑蛋顺势跃上婆太怀里趴着小憩。 门一开,村民们争先恐后挤进来。 “今儿是你家的乔迁日,往日颇受你家照顾,特来送些薄礼回敬。” “郑家童生叽里呱啦说啥呢,让开,别挡门!嘿嘿春水啊,多谢你让婶子进作坊。知道你家新迁,我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些柿子和地瓜,别嫌弃哈。” “春水,这是我家腌的腊肉。” “我家没什么好东西,听说你喜欢吃酸菜,就拿两缸过来,别嫌弃哇!” “这是我家的黄柑,可甜了!” 春水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满一怀,两只手臂也没逃脱,挂上好几串腊肉腊肠。 村民们的热情压得她快喘不过气,艰难挤出一个笑: “谢谢大家厚爱,都是大家花心思做的东西我怎么会嫌弃,祝大家过个好年,来年继续努力,让咱村成为全县第一富村!” “好!”周婶子第一个拍手应和。 铺天盖地的掌声紧随而至。 大家兴致高昂地对春水连连道谢,有些甚至没忍住落泪,哭诉自己以前过得有多苦,幸好春水给她机会…… 好不容易送走村民,春水卸气般瘫在地上:“爹,别打年糕了,帮我把这些东西搬灶房里放。” 黑蛋摇头晃脑跑春水身边嗷嗷叫,时不时做个嚣张的动作挑衅她。 春水佯装挥拳:“看我一会怎么揍你!” 黑蛋不信邪地跳开几米,又晃回来讨打。 “黑蛋你又调皮了是不,还没进门就听见小妹骂你的声音了。” 眠知非背弓踏入院门,瞧见春水惨样时,脸上的笑意倏地收敛,赶忙过去扶她:“小妹你这是打了?谁拿菜砸你了,告诉四哥,我给你报仇去!” “没呢,人家给我送礼来的,人太多一下没招架住,就这样了,”春水挥开衣服上的菜叶,指着门口那一圈瓶罐箩筐,“快帮我抬进灶房,别让黑蛋偷吃了。” “行!”眠知非应下,搬起一个装酸菜的大缸往灶房去。 中途休息瞥见门口进来的两人,抬抬下巴说:“大哥程哥,把这些搬进灶房。” 春水恢复力气,满院追着黑* 蛋跑,直到杨翠芳喊开饭才消停。 轻拧一把黑蛋的皮,小小教训一下,转身撞见树下少年那抹未收敛的笑意。 原本淡漠的黑眸在此刻无比的柔和光亮,深深吸引她情不自禁与之对视。 她很想错开视线,却不知怎的,有些不愿。 “水水,过来洗手吃饭,刚刚抱狗了不能直接上手啊!听到没。” 文桂芬捧着碗筷冲春水喊,打破原本有些微妙的气氛。 “哦!来啦。”春水脸颊一片臊红,闷闷地应一声跑过去洗手。 第60章 围炉煮茶 乔迁新居第二日, 初雪落。 沉谧夜色下,莹白雪花肆意飘洒,轻轻披覆山间、平原每一处。 春山村第一声鸡鸣破晓而出, 推窗往外看,屋檐树梢都堆满积雪,寂静村落陷入天地一白。 睡梦中的春水感觉四周冷意环绕, 不适地将头埋进被褥里闷头睡。 感受到暖意了, 呼吸却困难起来, 意识朦胧, 隐隐听到楼下洗碗擦桌的声音。 但她不想起, 又冷又困,反正不用去医馆, 想赖床多久都行。 即将陷入沉睡时,房门被敲响了, 文桂芬在外面喊: “小懒猪,赶紧起来吃早饭,日上三竿了都。” 春水嘤咛两声, 继续往被子里缩。 文桂芬又喊了两声,见她没反应,直接推门而入,一把薅开裹成团的被褥,露出那张被闷得热红的脸。 失去温暖被子,周遭寒气瞬间贴附上来,给春水冷得一哆嗦。 迷迷糊糊把手搭在眼皮上挡光, 哑着声音开口:“娘……让我睡会……又不用去医馆。” “不去医馆就不用起了?快起来, 早饭都凉了。”文桂芬走到衣橱前打开柜门翻找衣裳。 春水嗯一声,拉回被子重新闷头睡。 “呀, 我说你咋这样!”文桂芬抱衣服回来瞧见这死样,直接将衣服全扔她身上,“我给你一刻钟时间,穿衣下来吃早饭,别没到中午就给我喊饿,吃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又来找我!” “喔……” 文桂芬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关门离去。 春水被折腾这一遭,睡意全无,只是太冷了不想动。窝床上滚了滚,才懒洋洋地起来。 长长打个哈欠,龟速套上衣服。 文桂芬给她选的是粉蓝交织的齐胸衫裙,杏粉上杉是棉绒面料,厚实保暖,晴蓝缎面破裙绕周身一圈交叠系紧,最后套上米白外袄,穿上厚实棉靴下床。 走到木制阳台边附身观赏楼外景色,落雪簌簌,白皑皑的院墙上有一只三花猫爬过,留下一长串猫爪印。 黑蛋兴奋地刮着院墙冲三花猫嗷嗷叫,似乎想和那只它玩。 湿冷寒极的霜雪气息漫入鼻腔,这才惊觉下雪了。 怪不得昨晚那么冷。 伸手接住两点雪花,棉絮般轻柔的触感,缓缓在指尖融化。 第69章 文桂芬的身影进入视线,从下往上喊:“起来了在那傻站着干啥,下来吃饭!” “喔!” 扶着木梯欢快下楼,自家爹和两个叔叔还在院子里打年糕,舂撞声此起彼伏。 “爹,你吃饭没?” “吃了,你快去吃吧!”眠云开头也不抬回道。 灶房里,三妯娌正坐在火堆边烤火聊天。 文桂芬道:“锅里有煎糍粑,自己装。” 春水洗碗装了两个糊成一团的糍粑,拉凳子坐她娘身边边听八卦边吃。 糍粑就是眠云开几个打的年糕,捏圆了丢锅里煎,起泡软烂后撒盐添味,筷子戳进去可以拉出很长一条,咸糯糯的,重口星人不能错过。 三妯娌聊得都是些挑儿媳的话题,哪家姑娘贤惠,哪家婆婆泼辣难惹,谁家男人窝囊……不少旧年趣事都被翻出来唠了。 洗完碗出来,被两个姐姐拉去大树下搭炉烧火,说是要用初雪烹茶。 春水把火控好,上楼拿几盒点心,路过石桌探头瞧瞧阿爷和公太下的棋,眼花缭乱,看不懂。 秋燕兰心采回满满一大碗白雪,另外又拿来火炭和铁网烤架。 铁网和罐炉并排架炭火上烤,三人围坐一起嬉笑闲聊。 将雪水、茶叶、梅花倒入罐炉烹煮,春水不喜欢花茶里有柑橘味,便没加柑橘片。 铁网上可以放糍粑、桂圆、红枣、花生等进行灼烤。 秋燕喜欢喝酸茶,掰出半块完整的橘皮丢铁网上烤,升温后往内皮里放茶叶桂花烤出茶香,连同橘皮一起倒进自己的杯里,浇淋滚烫的雪水静待入味,一口梅花酥一口橘皮酸茶,身心都舒畅了。 糍粑外皮在融融火温下酥脆爆裂,溢出浓浓米香,春水给它翻了面,捡一粒同样爆皮的桂圆塞嘴里。 红枣烤得脆硬,和柿饼吃有些咯喉咙,齁甜无比。 “三姐,花茶咋样了?我好渴。” 兰心把最后一口茶果子送入口中,鼓着腮帮子揭盖瞄了眼,含糊道:“等……我放甘蔗片进去。” 甘蔗片、红糖双双入罐炉,搅和搅和便能装入杯盏。 “给你小妹。” “谢谢三姐!”春水接过雪水花茶浅抿一口,甘甜润喉,卡在脖颈的哽塞感荡然无存,开开心心吃下一块糕点。 兰心给下棋的两老头端去两盏,“爷、公太,你们也喝点。” “哎好,三妹乖实得哟。”公太伸手摸摸她的脸,一脸慈爱。 兰心浅浅笑了笑,回到座位上继续烤火。 春水把完全裂皮的糍粑放碗里静置,稍微冷却后两手捻起来吃,没放调料,只有普普通通的米香味。 正吃得满嘴香,大哥四哥还有程宿扛着梯子和麻绳进来了。 “四哥,你们要搞啥?” 三人在大树附近停下,眠知非把麻绳牢牢系紧木板:“你不是说想在树上挂秋千吗,这不就整一个出来,等天暖了玩个够。” 绑好后,用力扯扯检查是否牢固。 眠永鸿将梯子靠到树干上,没好气道:“又不是多重的活,我都说我俩就能搞完,还让外人来干啥?” 春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程宿,抿唇憋笑。 程宿好似没听见他的阴阳怪气,十分自然地爬上梯子,眠永鸿不乐意了,在下面喊:“干啥呢,你凭啥爬上去!” 再怎么喊也无济于事,总不能把人家拽下来,眠永鸿极其不爽,摆着臭脸给程宿扶稳梯子。 “程哥,接着!”眠知非把麻绳甩上去。 程宿倾身接过,在横出来的大树干上绕好几圈。 春水在一旁啃花生糖,目不转睛盯着他们挂秋千。 没一会儿,程宿拍拍手,表示完工。 春水也拍拍手,回去倒了三盏茶端过来:“幸苦啦辛苦啦,喝点茶。” 眠知非接过豪饮半盏,一抹嘴,笑嘻嘻道:“小妹快坐上去试试牢固不。” 春水依言照做,两手抓紧麻绳轻轻荡起来。 秋千微微晃动,发梢衣袂随风流动。春水越荡越高,白皙粉嫩的脸蛋上笑意阑珊,细雪落在肩头也浑然不觉 “怎么样,好玩不?”眠永鸿问。 春水放缓速度,欣然点头:“好玩!” “谢谢大哥四哥,谢谢程宿!” 目光太过真诚炙热,程宿不动声色侧开视线。 春水没察觉到,冷风滚滚袭来,她紧了紧领口招呼三人:“太冷了,烤火去!” * 冬雪连下半个月,房檐、平地积雪绵厚。 气温骤降,春水每晚都要盖两层厚被褥才能踏实入眠。 村里人每天一大早起来就得扫雪,免得雪太深走不动道。 今儿是村长孙女李青青的出阁宴,李青青的新娘妆是兰心去化,春水本以为能睡个饱觉,还是被文桂芬早早薅起来参加宴席。 春水睡眼惺忪浑身无力地刷牙洗脸,文桂芬就在一旁唠叨:“叫你早点睡不睡,天天看话本看到大半夜,你不困谁困?” “今晚不许再看了,该睡睡听见没?要不我就把那些书全丢了。” “没听见。” “呀!你这丫头……” 文桂芬还要说,眠云开过来催促道:“快点的,一起过去,人家都等着了。” 文桂芬便对闺女说:“听到没,斗篷我给你放椅子上了,一会记得穿啊,外面冷。我先跟你爹下去。” “哦……”春水咕噜噜漱口,往污水盆吐水。 穿戴整齐下楼,一家人都在门外等着她。朝自家娘小跑过去,文桂芬搂住她,“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像谁。” “像你!”春水笑嘻嘻道。 “我可没你这么懒!” 李青青的出阁宴排场相当大,毕竟是村长独孙女,家里也不缺钱,直接将全村请来吃席了。 青砖房前院后院都坐满了人,还不够位置,直接把桌子抬到路边,都是乡里乡亲,没那多讲究,高高兴兴坐下恭贺李家喜结良缘。 眠家被安排在内院的席位上,李青青的娘让春水秋燕进屋里找闺女说说话,往后再见面就难了。 李青青屋里一片喜红,双喜福贴满墙皆是,本人正坐在梳妆台前让兰心上妆。 听到有人进屋,眼珠微微侧斜,笑道:“我就晓得是你们来了。” 春水笑盈盈凑过去:“恭喜青青姐觅得良人,祝你和姐夫恩爱美满,百年好合!” “谢谢春水妹妹~快坐下聊聊天。” 坐着闲聊许久,李青青的娘带着全福娘子进来为闺女梳头。 全福娘子捧着她柔滑乌亮的发丝轻轻梳开,嘴里念着祝词: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李青青娘在旁边看着,蓦地红了眼眶,背过身不让闺女瞧见她落泪。 春水贴心地递上手帕,拍拍她的背安慰着。 屋外噼里啪啦响,鞭炮震天响,空气中弥漫浓浓的硫磺硝烟味。 不知是谁喊一句:“开饭啦——” 霎时人声鼎沸,锅碗筷勺接连碰撞,声音被欢笑嘈杂淹没。 第61章 她眠春水做不到啊! 青青娘擦擦泪, 红着眼将春水三姐妹推出去吃饭,那群人指定不剩半点菜沫,晚点去只能喝西北风。 春水几个不喝酒, 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姑娘小子坐一桌。 李家宴席排场这么大,饭菜自然不差,一群人一坐下来就猛猛夹菜, 生怕少吃一块肉。 春水最喜欢两道菜, 椒盐红虾和蒜苔腊肠。 但是她剥虾慢, 总是抢不到几个, 眼巴巴望着光盘的菜心痛如绞。 要不是二姐三姐离得近帮她夹了几个, 她估计抢都抢不到。 最后一盘肉菜端上来了,是松鼠桂鱼。 这道菜酸甜为主, 春水也爱吃,就是刺太多, 要慢慢吐。 有了椒盐虾血的教训,她这次厚着脸皮夹起一大块放碗里,无视他人的目光慢条斯理啃咬。 但论味道, 还是椒盐红虾占第一。 在席上没吃够,回家让阿娘复刻吃个爽。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眼前突然出现一碗剥好的椒盐虾。 那人放下就走,春水怔愣好一会才回头,只捕捉到一片熟悉的衣角。 “唉,这哪来的虾,不是都被抢光了吗?”秋燕夹菜的动作一顿,对突然冒出来的虾很是困惑。 兰心咽下菜, 仔细回想一下, 道:“好像是别人放上来的。” 其他人也一头雾水,光顾着埋头吃饭, 没看清是谁,不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饭桌上又多出一碗虾! 离春水比较近的一姑娘盯着椒盐虾舔舔唇,试探地开口:“春水姐姐,你吃不,不吃给我吃吧!” 春水赶忙伸手护住:“不成,这是别人送我的,你想吃可以夹一块,多了不行。” “那我夹一块!” “春水,我也想要。” 第70章 “我也想!” 春水大方分出几块,剩下的任她们怎么求都不给了,直接把饭倒里边伴着吃。 吃到最后才发现最下面还有一层腊肠,余光不经意地往一个方向瞥去,那个方向的人似乎有所感应,抬眸侧目恰好视线相撞,对方很快错开,若无其事埋头吃饭。 春水低低笑出声,一无所觉发红滚烫的脸颊,小口小口地扒饭。 “水水,你脸咋这么红?”秋燕担忧地用手背碰碰她的脸,“嘶,还发烫呢,不会染风寒了吧?” 春水慌忙摇头,捂着脸掩饰:“没有没有,姐你想啥呢,我穿这么厚咋可能发热。” “真的啊?”秋燕还是不放心,一只手贴自己额头,另一只贴春水额头对比。 春水摘掉她的手,讪讪笑道:“真的呀,我自己都是大夫,咋可能不清楚自己身体。” 夹一块虾放她碗里,“别乱想了,我好好的呢,快吃。” “喔,好吧!” 吃完席还不能马上走,要待到快傍晚,迎亲队来接新娘时才能走。 春水待不住,去李青青房间闲聊,听她喊饿得受不了,偷偷出去带两块桃酥进来,掰成一小块喂她吃。 肚子不饿了,开始口渴,春水便想方设法带一小杯茶水进去,让她浅抿一口解渴,再把唇妆补上。 一直待到酉时,炮声接连不断,轰得耳膜发麻。 喜婆在外面敲门,大声嚷着:“新郎来接亲啦!新娘子快盖盖头!” 春水几人连忙再替李青青整理服饰,一切妥当后才盖上红盖头。 “可以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推开。 新郎先给春水三姐妹发了红封,才走到床边抱起李青青。 耳畔都是热烈的祝福,春水听着听着,眼里多出许多不舍。 远远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真心实意祝愿李青青过得幸福。 李青青上花轿后,唢呐连天响,迎亲队踏着漫天红炮碎屑一步一步远离生养她的家乡。 李家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青青娘差点哭岔气,全靠人扶着才没倒地。 眠家妯娌和几个妇人在一旁安慰她,“又不是不回来了,三日后便归宁,你这眼泪留到那日再掉吧!” “就是嘞,大喜日子就是该笑不该哭,一会把福气哭走可咋办。” “你家青青嫁过去定是被宠上天的,说不定比在家过得还好咧。啧啧,我瞧着那姑爷俊得哟,郎才女貌,生的娃指定不差!你就等着金孙孙天天吵你吧!” 春水听到这句,下意识拿某人和新郎对比,仔细一想,某人除了不会说话,真是哪哪都不错呀。 “小妹,你脸怎么还这么红?” “被风吹的。”春水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 宴席结束,众人各自离散。 春水抱着黑蛋走在队伍末尾,路过程宿家时怀里的狗开始不安分,挣扎跳离她。 春水随它去了,这死狗肯定又去找程宿家的三花猫玩。 黑蛋才跑进程家没多久,里边就传来极其惨烈的犬吠。 春水心一惊,害怕出什么事赶忙跑回去查看情况。 “黑蛋!”着急地冲到程家大门嚎一嗓子,下一秒便愣住了。 “……” 黑蛋就在人家院子里和猫打架,还是被体型小它好几倍的猫压着打。 春水咬牙切齿:“你丢不丢人啊,黑蛋?!” 黑蛋可怜地汪呜两声。 “你甩开它跑过来啊,蠢不蠢?” 黑蛋挣扎两下,依旧被压得死死的。 春水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身侧忽然擦过一个人影,是程宿回来了。 程宿单手拎起小三花的后脑勺,猫狗大战顷刻熄灭。 他扭头对春水比划两下,春水看懂了,点点头:“行,我在这等着。” “黑蛋过来,再不过来今晚别回来吃饭了。” 黑蛋腾地翻起身,夹着尾巴屁滚尿流跑回春水身边,黑圆豆眼浸满泪水,委屈地蹭蹭她的腿。 春水看得心一软,把它抱起来,狠狠拧一把:“丢不丢人啊你,知道打不过还要招惹它,我看村中霸狗的位置该换狗坐了,你不配。” “汪!嗷呜嗷呜……” 说话的功夫,程宿带着一方小木盒过来,递给她。 春水打开一看,是一条毛茸茸的围脖和一双手套。 沉默片刻,抬眸笑道:“为什么送我?” “总不能是小三花打我家黑蛋的赔礼吧?” 在那双满含深意的目光注视下,程宿勾唇轻笑,出乎她意料地摇摇头。 春水一眨不眨地凝望他,等待他对此作出的合理解释。 程宿没有抬手比划,薄唇微微张开,无声说了一句话。 春水唇瓣不由自主跟着默念一遍,得出大概句意后,她迅速遮住嘴,只留一双惊颤缩小的瞳眸紧紧盯着他。 绯红倏地漫上脸颊,剧烈心跳让她无法分清到底是耳膜嗡鸣,还是胸腔在震动。 心里一团乱麻,手中的木盒像烫手山芋似的,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直接丢还给他,慌不择路跑回家。 程宿定定望着远去的背影,指尖攥紧仍有余温的木盒,垂眸隐去眼底的落寞。 黑蛋围着他转两圈,耳朵往后垂,贱兮兮地求夸。 程宿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揉揉它,从灶房拿一块酱肉丢给它啃。 春水一口气跑回家,没留意到文桂芬的喊声,噔噔噔跑上楼。 “这孩子真是,叫也不应的……”文桂芬不明所以,见她脸色不对,也没多问,只摇摇头嘀咕一句。 春水扯开斗篷和外袄,整个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半晌,她爬起来钻进被褥里,脑袋里乱糟糟的,身心前所未有的疲累,干脆闭眼睡觉。 可一闭眼,脑海就浮现方才程宿那句无声的话。 “我喜欢你”四个字像默片一样反复循环,扰得她不得安宁。 苦恼的原因并非讨厌他,恰恰是对他有好感才如此苦恼。 她能感觉到和程宿的关系很暧昧,可要说非常喜欢吧又谈不上,如今他把窗户纸捅破,她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但是一直拖着对他以及这段关系都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直接拒绝,和他划清界限? 脑海中又浮现程宿那双湿漉漉泛红的黑眸。 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左右摇摆。 怎么办!伤害纯情男人的事她眠春水做不到! 可是,稀里糊涂把幸福交付出去伤害自己的事,她眠春水同样做不到啊! 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人敲响了。 春水探出头问:“谁啊?” 兰心道:“我,还有二姐。” “喔,进来吧!” 秋燕兰心关好门,双双坐到春水床沿,两双眼睛耐人寻味地扫视她。 春水挑眉,“你们干嘛这样看我?” 兰心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那碗虾,我知道是谁送的。小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秋燕幽幽道:“唉,水水有喜欢的人我这个亲姐都不晓得,伤心透了。” 春水扯扯唇瓣,露出一个牵强的笑:“不瞒你们说,我真不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现在正愁呢,不想面对他……” 兰心疑惑:“我看你平时不排斥他呀,怎么,其实心里嫌弃他是哑巴?” “自然不是,三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太早成亲。而且对他的喜欢也没到能成亲的地步。” 秋燕笑道:“成亲不是看对眼就成?” 春水摇头:“不不不,他得让我觉得他值得我嫁,到这程度才能成亲。” 第62章 他在躲她 “这……” 兰心和秋燕一时不知说什么, 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眸中的不解。 秋燕捏着被角揉了揉,蹙眉道:“要不, 我直接去和程宿说你暂时还不想和他成亲,让他再等等?” 春水连忙拒绝:“不行不行,你别去, 让我自己想想怎么处理。” 秋燕再次看向兰心, 两人不约而同叹口气。 兰心道:“那你自己想吧, 我和二姐不打扰你了。” “嗯。”春水拢拢被子, 把半张脸埋进去。 两人关门离开, 在走廊上小声嘀嘀咕咕。春水没听清,也不想刻意偷听, 直接一拉被子躺下。 想着想着,竟然阖眼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 她才被敲门声扰醒。 “水水,出来吃饭!”文桂芬喊道。 “噢——” 春水揉揉眼,穿好外袄下楼吃饭。 看见谨兰在打扫楼梯阶上的积雪, 开口道:“别扫了小兰,洗手吃饭吧。” “没事,就剩一点了,马上就去不用等我。” 春水点点头,随她去了。 第71章 晚饭吃的是从李家喜席上搂回来的饭菜。 春水下午吃得饱,再加上脑子里乱七八糟,没什么胃口, 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文桂芬给她夹了块腊肠:“咋这么没精打采的, 不好吃这口?” 春水摇头。 “那你明天想吃啥,我给你做。” 春水想了想, “想吃云吞。” “成,中午包给你吃。” 春水笑眯眯应下、 第二日。 春水昨晚没看话本,早早就睡了,醒得也早。 先去把阳台飘下来的积雪扫干净,才下楼洗簌吃饭。 早饭吃煎粽子片,前后两面米粒被煎的焦黄喷香,一口下去又脆又糯。 文桂芬一进来就瞧见她,有些意外地打趣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升了?懒猫也有这么早起来的时候啊。” “说不定呢,明儿我就让太阳晚上升白天落,日日都能睡到翻天覆地。” 文桂芬白她一眼,坐下把发好的面团拉断,用擀面杖擀面。 春水吃完粽子,把碗洗了,擦擦手坐她旁边一起包云吞。 自家包和摆摊卖的区别就是肉馅多到包不满,春水就喜欢吃皮薄馅大的。 文桂芬啧一声:“包那么多肉干啥,一会皮烂肉就漏锅里了。” “听不见听不见。”春水用手背把耳朵遮起来,摇头晃脑的。 文桂芬瞪她一眼,无语笑道:“爱听不听,浑丫头!” 包了四五十个云吞,春水便坐不住了,洗洗手找狗玩。 大冬天的,黑蛋也不爱溜出去,就蜷在狗窝打盹。 见它没什么精神,春水歇了逗它的心思,在院子里玩雪。 先滚个雪团,再滚第二个搭起来,用石头填出一个五官,枯树枝伪装成手。 春水退远几步认真端详,点点头,有点丑。 重新滚一个,还没搭好呢,后脖颈一凉,感觉有什么东西掉上边了。 扭头往后看,雪块碎裂顺着衣领滑入皮肤,凉意更甚。 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两声笑从头顶传来,抬头往上看,眠知非靠在窗边搓着一个雪团贼兮兮笑着。 春水翘起唇,迅速搓出脑袋大的雪球,双手捧起用力甩上去。 眠知非侧身一躲,雪球只砸到窗沿一点,毫发无损。 趁春水低头忙着搓雪球之际,又朝她背后扔出雪球,精准砸中发出沉闷声响。 春水回头,指着眠知非:“不公平,四哥你下来!” “下来就下来,小妹你准备好接招吧!” 楼上噔噔一阵跑步声,春水在他拐到楼梯时狠狠丢出两个雪球。 眠知非反应快,抬手挥开一个,另一个来不及,稳稳呼上脸。 看到他吃瘪样,春水哈哈笑起来。 两人没心没肺往对方身上丢雪,欢笑声引来其他三个哥姐,推窗探头一看,顿时精神了,赶紧穿衣洗簌一道下来玩。 “啊啊啊,四哥就喜欢往我脖子丢,冷死了!” “水水别怕,看姐怎么捶他!” “小妹别急,我们帮你打他。” 一时间,眠知非忽然成了公敌,被四人追着抱头鼠窜。 边跑边嚷:“不公平,你们搞针对,我不玩了!呜呜小妹我错了,别打我了!” “不行,要打,给他往死里砸!”春水笑道。 没多久,眠知非被围攻成真正的雪人了。 “哈哈哈,四哥你别动,让我给你胸口插条梅花。” “……” 欢闹声说大也不大,住得近的隐隐约约听到些许。 程宿怀里抱着猫,轻柔顺毛的动作一顿,偏了偏头,凝望眠家的方向眸光渐暗。 怀里的小三花仰头蹭蹭他。 程宿垂眸笑笑,暖和的手覆在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 …… 眠知非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 程宿已经好几天没在村里见着人影了。 他小妹也没出过门,并且每天一脸愁容看雪景发呆。 秉着好兄长会为妹妹排忧解难的心态,找她问问到底怎么了。春水侧眸盯他一会儿,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最后叹气摇头说:“跟四哥说了也听不懂,还不如少一人为我愁。” 眠知非差点跳脚:“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听没听懂。” 春水道:“你要是能自己想到点什么,我就承认你不蠢,告诉你发生什么了。” 眠知非绞尽脑汁,还真想到点东西,迟疑地说:“莫非和程哥有关?你们不会闹矛盾了吧。” 春水惊讶看他一眼,正要开口夸他,又听他道: “哎呀,朋友之间有点摩擦很正常啦,以前我也因为他脾气古怪没敢和他玩,后来发现他这人其实挺不错的。” 说着,露出难色:“你俩一个是我兄弟一个是我妹妹,其实我不乐意瞧见你们闹掰的……不过,如果你真的讨厌他,我站你这边,再不和他玩了。” 春水本想白他一眼,待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一颗心暖暖的,语气也软下来:“放心吧四哥,我和他不会闹掰的。” “那就好!” 眠知非开开心心离开,走远了才想起来自己干啥来了…… 因他这么一问,春水意识到这事不能再拖了。 早说早解决。 套上厚袄子下楼,文桂芬正和俩妯娌坐廊前烤火聊天,瞧见她便问:“去哪?” “程宿家,找他有事。” “早点回来,别疯玩。” 落雪纷飞,寒风凛冽。 春水撑着伞艰难走到程宿家,敲响大门: “程宿,你在家吗?” 声音卷进风雪中,显得无比缥缈微弱。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又喊了两遍,依然没有回应,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不在家吗?”春水低声道,像在确认又像在安慰自己。 不知等了多久,她缓缓迈开步子,折返回家。 在她走后不久,门“吱”一声打开了。 * 后来的几日,春水每天都去程家敲门,没得到半点回应。 她后知后觉明白了,程宿在躲她。 心中没由得升起一股闷气。 明明是他先戳破窗纸扰得她心神不宁,怎么她主动寻他,这人又避而不见? 既然他不愿意见,那她也不理了。 想是这么想,等到晚上闭眼时,脑子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起来。 想程宿为什么不愿意见她,难道自己做了什么遭人嫌恶的事? 仔细想想,也许是她没及时给予回应,拖了几天才想好措辞找他,除此之外,再没什么能让春水觉得自己是有问题的。 可是她也需要时间考虑的啊啊啊! 翻个身,捋直被褥躺平,深深吸气强压思绪。 她才不要一直想些有的没的折磨自己。 爱咋咋滴! * 离春节越近,气温越多变,时而骤冷时而回春,村里不少人都咳嗽发热了。 公太身体本就不好,受此折磨后越发沧桑。 春水给他把脉找病因,发现是积年累月留下的病根,短时间难以消除,膳补药补了好些日子才有些气色。 除夕这天,冷寂的小山村再次活跃起来。 眠家一大早起来宰鸡杀鸭,春水在尖锐悲凄的猪叫声下惊醒,想起一会要去拜庙,没再赖床穿好衣服下楼洗簌。 文桂芬在厨房蒸鸡,见她进来,往灶台指:“锅里有地瓜,早上忙懒得弄别的了,将就吃点。” 春水点点头,拿了两个地瓜靠着灶火口吃。 眠云开一身血腥味进来,递给文桂芬一块猪肉:“和鸭一起煮熟带去庙那边。” 瞥见春水,笑道:“水水今儿起这么早啊,要和你娘上庙吗?” “嗯!爹,你们杀猪了?” “对,今晚吃好点,明儿就不能沾肉腥了,鸡蛋也不能碰。” 大年初一不能吃肉是这一带的习俗。 “行吧,那我要吃酱肘子!” “晚点让你娘给你做。” 香烛、米饭、猪肉鸡肉各种祭祀品准备好,春水抱着一坛米酒跟自家娘身后,去金陵庙上香。 路上遇到很多一同拜庙的村民,打声招呼后就各走各的。 田间不时传来鞭炮声,几个小孩聚一起点炮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候的炮还没后世那么多样,样式好看的卖得可贵,他们只能从一长串红炮上摘下来几个,炸出的炮声也不大,就图个新鲜。 上山的石阶被人打扫过,夹杂红炮衣的积雪堆在两边,沿路都插着贡香,烟香缕缕飘绕。 第63章 你俩成了?嗯! 金陵庙热闹非凡, 比秋天祭祀那次还多人。 三五成群的孩子在庙前追逐打闹,偶尔听到两句女人关怀的骂声。 春水一行人刚上来,就被点燃的鞭炮逼得连连后退。 等炮声散去, 才跟随人群进入大庙。 第72章 雾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有上次前车之鉴,春水抓紧二姐的手, 屏气跟在后面。 给社神树奉香倒酒, 诚心拜三拜。 春水强忍不适做完这些, 眼睛都被熏出泪, 赶紧掏出浸了水的绣帕捂住口鼻, 这才得以缓解。 秋燕把瓜果肉菜堆上供台,拉着春水走出去, “等一会再进去吧,现在烟太大了。” 两人蹲在大庙前看别人玩炮。 又是一连串的炮声, 轰得耳朵发麻,春水抬手捂住耳朵。 余烟中走出一位少年,身姿挺拔, 面容俊逸,踏雪而来。 抬眸对视的一刹那,两人都愣了。 “程宿,程宿!”春水站起身,向他跑去。 害怕他跑走,索性一把抓住他胳膊,紧紧不放。 程宿意外地看着她, 没有挣扎也没有反应, 就这么静静凝视着。 春水也盯着他的眼睛,似想从中获取信息, 可惜,那双黑眸平静无波,毫无情绪输出。 冷静下来后,张张口,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程宿也不急,耐心十足等她开口。 半晌,春水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躲着我?” 说完,感觉有些委屈,眼眶一下红了。 “我找你那么多天,你也不理我。” “你的那句话,我没当场回应是因为我还没消化好,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等我想好了要和你好好谈,你却避而不见。” “我……”春水哽咽,眼泪决堤般涌出来,啪嗒啪嗒掉,“我也喜欢你。”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握着的人浑身肌肉紧绷,僵直在原地。 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眨眨眼,泪珠滚落大半,眼前清晰起来。 程宿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和开心,而是蹙起眉,伸手想要拭去她的泪,刚碰到脸颊,又缩了回去。 “你……”春水想说什么,“砰——”一声炮响炸得她心* 惊肉跳。 炮声不是连续的,而是火力比较大的炸炮,单个就卖四五两银子,丢一个出去耳朵都得嗡半天。 “砰——!”又是一声炮响,而且近在咫尺。 “啊!”春水惊呼一声,下意识贴紧身侧之人。 程宿迅速揽过她,把她护在怀里,沉下脸瞪向身后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是两个半大的小孩,受到警告还嘻嘻哈哈不当回事,挑衅回瞪他。 程宿眯起眸,从带过来的鞭炮上扯下两个,点燃后瞄准朝两人扔过去。 那两个小孩没想到他准头这么好,只听两声闷响,衣服被炸出一小破洞。 “啊!我的袄子!” “你个坏人,赔我衣裳!” 两人叫嚣着冲上来,程宿带着春水一转身,两人扑了个空。 嗷嗷在地上嚎,一边放狠话一边爬起来找人,再一看,哪还有刚刚那两个,全是不认识的人头人脸。 “怎么办鱼哥,我这袄子破了我娘要打死我!” 鱼哥不满啧一声:“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是男的不你?我给你再买一件就是,选最好的料子,包你娘挑不出刺来。” “嘿嘿,那行,谢谢鱼哥!”另一个人转悲为喜,抹把泪继续嬉皮笑脸。 春水被程宿护着走到庙门旁边,看到秋燕一脸吃瓜样,脸霎时臊红起来。 窘迫地挪开视线,发现程宿正盯着自己唇角含笑。 “你笑什么。” 理不直气不壮。 程宿的笑意更深了。 他放下祭祀品,双手比划着什么。 薄唇微张,配合动作反复说几段话。 春水认真看了很久,大概理顺了。 没有回应的那几天,程宿以为她不喜欢他,在躲着他走。 因为自己有缺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却害得对方好几日都不敢出来。 忐忑自己是不是让人感到为难了,辗转反侧好几夜,他释怀了。 没想到春水居然来找他了,纵使心里再有准备,他也害怕听到最坏的结果。 避而不见,让关系随时间转淡是最体面最柔和的方法。 “你蠢啊!我要是不想理你,为什么还要连续好几天都去敲门,害我在风雪中白白冻了这么久!” 春水知道他一直待在家里,就气不打一处来,给他轻捶一拳。 程宿笑得更开心了。 “我找你其实是想说……” “程宿!你拉拉扯扯我小妹干嘛!”眠永鸿嚎一嗓子吓春水一跳,“你……唔唔……” 人刚冲过来两步,就被秋燕一把薅住,伸手捂住他的嘴,赔笑道:“我这就把他拉走,你们慢慢聊!” 眠永鸿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秋燕狠狠一瞥:“现在你都没看出来吗,水水若是对他无感,还和他玩干啥?” 眠永鸿挣扎速度降下来,整个人晴天霹雳般丢了魂。 “小妹……小白菜被猪惦记上了。” “你管他是不是猪,只要是水水喜欢的,能让她开心幸福的就是好猪!” 秋燕语重心长道,“大哥你少碍事吧,水水喜欢谁自有分寸,我瞧程宿比你靠谱多了。” “什么?!”眠永鸿满是失望,“今年我不会再偷偷给你红封了!” “嘻嘻,大哥你那点红封攒起来娶大嫂吧,我金库比你还多咧。” 眠永鸿:“……” 大哥的打岔没让春水两人尴尬多久,想好措辞,继续说: “虽然我喜欢你,但我还不想太早成亲。如果你能接受我十八再成亲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吧!” 先谈恋爱,再考虑结婚。 她看见程宿毫不犹豫比划两下,他在说: 我愿意等,无论多久。 春水羞赧地垂下眸,“好。” 声音娇细微弱,但她知道程宿听见了。 “那你先上香吧,我,我要去找二姐了。回见。” 说完,攥紧拳,头也不回跑离此地。 秋燕见她冲过来,便喊:“哎,水水!我在这呢!” 春水脚步猛地一顿,“大哥呢?” “不知道,听到你喜欢程宿,他像霜打茄子一样飘走了,”秋燕无所谓地说,靠近她,双眼放光,挑眉笑问,“你俩成了?” “嗯……”春水感觉脸上有热气冒出来,“我说等我十八再成亲,他同意了。” 第64章 春节 拜完庙, 下山拜大祠堂。 春水拜三拜,给排位上了香,察觉到眠永鸿投来欲言又止的视线, 扭头问:“大哥,你想说啥?” 眠永鸿蹙眉,把她拉到人少的地方, 低声问:“你和程宿是怎么回事?” 面对他严肃的神色, 春水视线不自在地乱飘。 抿唇含羞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喜欢他, 他也喜欢我。” 眠永鸿痛心疾首, 有些难以接受:“可他没爹没娘, 还是哑巴,他配不上你。” “这要等日后相处多了, 我才能断定他配不配得上。” “小妹你根本不懂这些,是不是他哄骗你的?除了一张脸, 家世品性哪点能和你并齐?你现在身家万千,以后更不用说,而他只是一介农夫。相处久了, 你会发现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跟不上你的脚步,越来越自卑,难保不会对你发泄。” “我认同大哥这番话,我也知道大哥是为我好,不过我还是想先和他多相处,再谈成亲。你放心, 我不会那么早嫁的, 我说要十八才嫁,他愿意等, 我们也能借着这些日子好好考察他的品性,他若是不上进,我也不会接受他的。” 听到她说十八才考虑成亲,眠永鸿的面色缓和下来:“你心里有数就行,虽然我还是不太能接受就是了。” “如果他欺负你想图谋不轨,告诉我,大哥替你撑腰,咱眠家人都替你撑腰!” 春水心中似有暖流激荡,一把搂住他的胳膊弯唇浅笑:“好!我相信大哥,大哥真好!” 眠永鸿笑道:“那是,我可比老四那家伙靠谱多了。” 春水忍俊不禁,这是事实,无法反驳。 回到家,文桂芬递给小辈一人一把扫帚: “今儿除夕,你们小的好好把自个屋里打扫干净,特别是窗沿门沿,擦干净来,不然财神爷不愿意进咱家。” 几个孩子拎着扫帚上楼打扫。 春水勤勤恳恳把屋里每个角落都扫个遍,用湿抹布擦窗沿栏杆,衣橱镜面也没放过。 扫完下楼,看见两个姐姐坐在回廊上煮酒。 淡淡的米酒香四散绵延,含带细微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你们这么快就扫好屋子啦?”春水走过去问。 秋燕道:“本来东西也不多,扫得就快咯,快来一起喝冬酿酒。” 春水盘腿坐在两人中间,对面就是风雪飘然。 冬酿酒是甜酒的一种,颗颗软糯米粒上面浮着桂花干,勺子一捞,除了米粒外还有香软的糍粑块。 第73章 烤网上还有鲜肉脯、桂圆。柑橘板栗,一旁摆着芋头酥、豌豆黄、龙井酥等各种糕点。 小酌赏雪,无忧无虑。 眠知非刚和大哥挂完对联灯笼下来,看见她们两手无事悠哉品酒,不乐意道:“哇塞,你们在这喝得开心,留我和大哥苦苦忙活,太不公平了吧!” 春水向他递出一块肉脯,甜甜一笑:“幸苦四哥啦,奖励你加入我们,快来坐下,这米酒可甜。” 见小妹如此真诚哄他,眠知非顿时眉开眼笑,咧着嘴坐下,毫不客气往嘴里塞各种糕点。 傍晚十分,柔和霞光给浅薄白雪渡了层金,冷意渐渐消融。 四周沉寂下来,唯剩稀疏的犬吠和孩童哭闹声。 二婶杨翠芳从外面带回一把柚子叶,分出一部分给春水三姐妹:“趁着现在天不冷,你们赶紧去净身,记得先把这柚子叶泡里面再洗。” “噢对了,记得给小兰分点。子时前全都要洗完,把脏衣服都洗了不能留到明天,大年初一不能净身的。” “知道了。” 净身房有两间,秋燕和兰心先去,春水依旧坐在小火炉边吃吃喝喝。 眠云开从屋里出来,身上背着箩筐,像是要出门。对春水道:“水水,爹要出去买点炮和灯座,你有啥想买的不?” 春水想了想,道:“爹,你能不能去东街看看罗记卤肉铺还开吗,开的话帮我要点牛肉和鸭架回来。” “行。”眠云开应下。 “爹路上小心啊!” “晓得!” 两个姐姐洗完出来,春水抱着衣服进去。 洗头洗澡,再烧热水洗脏衣服。 做完一切,天彻底暗下来。夜色茫茫,小山村燃着渺渺火光,随风摇曳却未曾断灭。 院门外传来一阵凌乱马蹄声,春水贴窗花的手一顿,开心地跑向大门。 打开门,眠云开脱下斗篷抖了抖贴附的雪才进来。 “爹,咋样,买到卤肉没?” “你个馋货,我还以为你见我回来高兴呢,没想到是惦记卤肉!”眠云开笑道,往后偏偏头,“运气好,刚好赶上最后一批卤料,我包圆了,就在车厢里。” “好耶!谢谢爹!” 春水跑向车厢,探进去半个身子拽出垫在下面的卤肉。 谨兰过来拿车上其他东西进屋,然后把马牵到棚子里。 眠云开回来了,眠家收拾收拾吃年夜饭。 灶房旁边有一间大堂专门用来吃饭的,两大张圆桌下都放着炭火,用竹罩盖起来,既能取暖又不怕烧到裙角。 红烧鱼、白斩鸡、酱汁鸭、油焖大虾……各类肉菜齐上桌。 大人小孩都喝酒,不过一个是醇正米酒,一个是甜果酒。 等公太婆太动筷后,大家才捧着碗吃得喷香。 外面寒风大雪,屋内灯火葳蕤,桌下炭火灼灼驱散半身冷气。一大家子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享受岁末最后一餐。 “砰砰——” “啪——” 炮声接二连三响起,随后是阵阵大地红噼里啪啦炸响。 春水回自己屋翻出高价买的烟花,跑下楼在院子里点燃。 “啪啪——” 一道绚丽的五色火苗冲上夜空,在黑沉天幕绽放花样,像流星般坠落消逝。 美得令人忘却呼吸。 人们仰望这朵夜花,眼中满是惊羡,欢呼脱口而出。 紧接着又是一道不同花样的烟火冲上天际,这次比方才的更大更炫丽。 小山村沸腾起来,周遭炮声不断。 几个孩子因为想玩炮,文桂芬便赶她们去屋外玩,别把刚打扫干净的院子弄脏了。 春水手持贡香,畏畏缩缩点燃“二踢脚”,炮捻滋拉冒火,她尖叫一声甩出去。 二踢脚在空中炸开,震耳欲聋。 眠知非指着她的窘样哈哈大笑,被春水洒了一脸雪。 雪仗一触即发。 春水躲着躲着,发现有一颀长身影把光线都笼了去。回头看,不知何时站在程宿家附近,而程宿就站在她身后,倚门含笑直直凝视她。 程家的灯火并不明亮,他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尤为立体,精雕细琢也刻不出这般俊逸的脸。 春水的心悄然漏跳一拍。 耳畔嗡鸣发麻,竟一时间分不出是炮声还是如擂鼓的心跳声。 她红着脸上前,伸手拉住他:“别自己一人呆着了,点炮去!” 程宿由着她带着自己穿过漫漫霜雪,目光落在那张俏丽侧脸上,勾勾唇,不动声色握紧她的手。 “哟,程哥也来了!”眠知非眼尖地瞧见二人,欣喜道。 眠永鸿眉心微蹙,在不易察觉的方向偷偷翻了个白眼。 兰心秋燕则是饶有兴致盯着两人,头碰头窃窃偷笑。 春水无视她们,嚷道:“都看我干啥,还玩不玩炮了!” 话音刚落,一串挂炮不经意掉在她脚边,春水以迅雷之速踢回给四哥。 火力炸开一捧雪飞溅上脸,春水哈哈笑起来:“四哥,你自食恶果!” “这次是意外,小妹你给我等着!” 眠知非丢着丢着,发现他好像又成公敌了,自己满头是雪,而小妹分毫不沾,娇姿艳傲立于在人群之中,风雪不侵。 他十分不解,苦着脸控诉程宿:“程哥,你这就不道德了,明明我和你关系最好,你怎么帮着她们打我!” 程宿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抬起手,快速抛出雪球,狠狠击碎他的幻想。 “嗷——!苍天待我不公!”眠知非仰倒在地。 “哈哈哈哈……” 春水让程宿举着长杆,她将贡香伸到炮捻上试探,这串挂炮的炮捻剪得十分短,触及的一瞬便炸响,吓得她捂着跳开。 程宿挪挪长杆,让挂炮离她稍微远些。 瞳孔映出一片红光,春水咧开嘴很没形象地笑起来。 她看鞭炮,程宿噙着笑看她。 …… 几个孩子一身烟火气进家门,被喊去简单洗洗脚洗洗手才能上床。 春水今晚和二姐三姐睡一起,三人窝在床上聊些有的没的。 文桂芬执一盏油灯进来,对三人道:“今夜不能睡那么早,过丑时才能睡,还有这些灯也不能熄,让它一直燃到天明,听见没?” “知道啦。”三人异口同声应下。 文桂芬离开,在楼上楼下都检查一遍,确保灯油都够亮到天明才回屋。 夜深人静,偶有两道犬吠远远传来,伴随簌簌落雪进入子时。 子时末一到,四面八方燃起轰烈爆竹声,响彻云霄。 全村都被厚厚的烟雾笼罩,春水嗅了嗅,开口道:“咱们晚上关窗睡吧,这味太浓了。” 兰心点头,起身把窗都关了。 春水不知炮声是何时停止的,只记得耳边的鸣响从未消散,在明晃晃的光线下沉沉入眠。 长明灯烛火跃然,带着万家对新年的期盼彻夜通明。 大年初一。 春水被震天的炮仗轰醒,有意识地呼吸第一口气便是浓浓的硫磺味。 “哕——” 干呕一口,人都清醒了。 起床洗簌换新衣,内穿杏黄交领袄衫,搭配圆领红棉袄,下着绣花绛红马面裙,最后穿上毛茸茸的灰白鹿靴,既喜气又暖和。 简单添妆画眉一番,面容更加精致俏丽,盈盈一笑恍若春风送暖。 开开心心跑下楼,见到谁就甜甜喊一声: “恭喜发财,红封拿来!” 收完家里人的红封,春水将目标转向大伯公和三叔公家,迈着轻快步伐出门。 路过程宿家,脚步一顿,犹豫要不要敲门问好,若是他没起来…… 她还没想好,程家大门就开了。 “啊,你醒了。”春水说完,瞧见他朝自己招招手,便走过去,“怎么了?” 程宿拉过她的手,将一个红封放到手心上。 春水感受其中的重量,微微惊讶,对上那双温柔的眸子,脸颊不自觉发热了。 “程宿,恭喜发财。” 程宿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轻轻推她一把,示意她可以走了。 春水走了两步停下回头看看他,见他朝自己挥手,蓦地笑出声,小跑离开。 一路偶遇不少村民,瞧见她都会递上一个红封。 春水不要,她们就说: “大年初一可不兴拒接红封啊。” “你也是个小姑娘,给你就收着,是不是不想接福气啦?” “你可不能不要,没你我们还没得这些闲钱封红封咧,快收下!” 一番拉扯下,春水终是接过,揣着一兜子红封回家。 第65章 涨赋税 大年初二, 春水和爹娘走亲戚回来,瞧见家门站了两个人,拉着三婶殷切地比划着。 靠近了听, 左边那位道:“这可不晚咯,鸿哥儿都十九了,人家十九娃都会走了。哎呀真没骗你, 我说的这姑娘在镇上出了名的贤良, 还识字看书, 日后和鸿哥儿也能聊上两句。” 第74章 “嗐, 别信她, 那姑娘身体弱着呢,天天都得灌药汤吊着命。娶她进来就是娶个无底洞, 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一股脑往她身上砸呀。”右边的妇人睨她一眼, 嫌弃地挥挥绣帕。 转头朝三婶笑起来;“娶妻还得娶能干的,那刘家姑娘出了名的勤快,容貌也出挑, 十里八村都晓得,不信我带您找个人问问。” “呸!”左边的婶子啐她一口,“她下面有五个弟妹你咋不说,就等着把刘丫头嫁了收天价彩礼养活他们一家呢!” “那也比堵不上秦姑娘这无底洞好!” “……” 三婶无奈叹息一声,双手隔开就要打起来的二人:“都别吵,两位姐姐听我说!” 二人噤声了,仍不服气地怒瞪对方。 “娶谁还得看鸿哥儿的意思, 你们先别急, 等初五初六有空我带他去见见她们,看对眼再说, 不喜欢我们也不能按头成亲呀是不?” “姐姐们先回去吧,我得带两个小的去她们舅舅家探亲了。” 好说歹说把两人送走,黄雪花扶额松了口气。 春水笑道:“三婶还不去探亲啊?” “刚要去,被俩媒婆缠上了,唉,太有钱也不好啊……” 春水爱莫能助,回自己屋里翻翻账本。 钱庄存了三万七千两,手里头有将近四千两。 这四千两她打算用来买地买宅子,顺便看看县城有没有合适的商铺,她想在县城开个花妆阁分铺。 规划好银两分配,春水带上二百两去村长家。 今儿是初二,李青青带着丈夫回门探亲,李家氛围喜气洋洋的。 见到李明好时,春水捕捉到他眉间的愁色,疑惑道:“青青姐今日回来探亲,李爷爷怎么不喜反忧?” “唉,”李明好长叹一声,目光落在一旁李青青身上,面露欣慰,“不关青青的事,她回来我自然是高兴的。” “是官府那边通告了,今年赋税上涨,田赋、人头税翻一倍,下个月就要征徭役咧。” 春水蹙眉,“好端端的怎么涨这么高,也没有什么大灾大难啊?” “北蛮那群贼人突破边境往下打了,提高赋税买粮买马往战场送哩。唉,四十年前太祖皇帝把这群蛮人打散,吞了北地三州,没想到他们还能再结起来攻破边防。” 李明好再次长叹:“希望这战快点结束,那段时日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春水默默听他说完,在心里猜想,四十年前,大楚和北蛮肯定有很严重的冲突,爆发毁灭性的战役,连南方都殃及了。 李明好注意到她,想起来她找自己有事,开口问:“春水啊,你找我有啥事?” 思绪被打断,春水抬头笑笑:“没啥事,想再买些地。” 一听她要买地,李明好顿时精神了,连忙回屋拿出册子,“你要买什么地,多少亩?” “荒地还剩多少亩?我包圆了。良田……我想买十亩。” 本来只想买五亩良田,听到要打仗了,春水立马改变主意要十亩。 李明好惊喜得嘴巴都忘记合上:“决定好了,真买这么多?” “嗯,就买这么多。” “成,我给你算算。”李明好翻开册子,“荒地还有六亩,王大牛家要不?” “……要吧。”有牛棚,日后用得上就不用再建了。 “行,加上王家荒地一共有八亩,二十四两。良田十二两一亩,十亩就是一百二十两。” 春水点点头,掏出一百四十四两给他。 签好名摁完手印,等明天县衙开了一起去印官印。 回家路上,偶遇从村口过来的程宿,春水盯着他上下打量。 “你去镇上了?” 程宿点点头。 靠近她,把一包冒着香气的糖炒板栗放她手里,看着她露出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走到程家时,春水被他的力道扯住动不了,带着不解的目光看向他:“怎么了?” 程宿给她比划两下便转身进屋。 春水在外面等了一会,瞧见他抱着一箩筐的东西出来。 满腹疑惑在看清里面装的东西后,转为一脸的笑意。 里面有暖手的毛绒套、烟粉锻面披肩、月白绣花斗篷、毛绒袜套……各种保暖的物件。 “都是你买的吗?”春水指腹轻抚其中一件,唇角抑制不住地翘起。 程宿摇摇头,做了个手势。 春水惊讶:“都是你自己做的啊?” 再仔细观察面料,手感一触就知道哪个是鹿皮哪个是兔毛做的。 程宿抿抿唇,耳垂微微发红。 他有些扭捏地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段话: [很早之前就做好了,不敢送给你。] 春水快速扫过这段话,面颊一热,声音不自觉低下来:“谢谢你,我很喜欢。” 头上传来一声闷笑,抬头看去,便被一只手揉了揉头。 两人扭捏娇羞的模样,全都被趴在二楼栏杆看戏的秋燕兰心尽收眼底。 秋燕抓一把瓜子,边磕边道:“程宿肯定老早就喜欢水水了。” 兰心点头:“我猜也是,记得大哥说过,秋收的时候他还来帮忙了,谁闲得没事不花钱给人白干活啊,说不定那会就有苗头了。” “你俩说啥呢?”一道声音蓦地响起。 两人被吓了一跳,秋燕捂着心口:“娘你怎么走路没声的。没说啥,看热闹呢。” “是你们自己太专注,”文桂芬狐疑地扫二人两眼,凑上前,“看什么呢?” “啊呀,这不是水水吗,和程宿说啥呢靠这么近?” “娘,你还没看出来?你小闺女已经芳心暗许啦。” “许谁了,”文桂芬惊愕,随后恍悟般指着程宿的方向,“许给这小子了?” “是呀!”两人齐声道。 “啪!”文桂芬一手扶额,喃喃着往楼下走。 “她爹,阿开……” 秋燕和兰心对视一眼,心虚地眨眨眼。 水水应该没事吧? 第66章 购商铺买丫鬟 大年初六, 三婶带着大哥三姐出门相看。 年前做的腊肠已经吃完了,春水整日同文桂芬嚷嚷要她做腊肠。 正好这两天日头回暖,文桂芬便叫上几个小的一起做腊肠。 把三肥七瘦的猪肉切分肥瘦, 肥肉切成丁块,在丁块里加入白糖抓匀;瘦肉剁碎倒入白酒、酱油、盐、白糖和胡椒粉红曲粉,揉捏均匀, 最后把肥肉块加进来搅拌, 腌制一上午。 下午腌制完成, 将去了腥的羊肠衣套上通心竹筒, 往竹筒里灌肉陷, 若是灌得不严实可以用小勺、筷子戳严实来。 灌完一长串打结肠衣头尾,用麻绳捆紧分出几节腊肠, 再用针在肠衣上戳几个洞排气,挂在阴凉处风干。 做完一切, 春水起身伸了个懒腰。“咚咚咚”几声,有人在敲门,“眠春水姑娘在吗?” 春水挑眉, 听声音并不熟悉,会是谁来找她? 打开门,一位男子笑吟吟递上来一封红帖:“眠姑娘好,我是崔府的小厮。我家小姐前些日子定了婚期,写下这帖子让我送来,告知您一声。” “多谢。”春水接了帖子,从兜里翻出十文钱赏给他。 “谢谢姑娘!” 待小厮离去, 春水关上门, 回屋里翻开帖子,里面还夹着一封信。她先扫了一遍红贴上的内容, 新郎是县城的一位富商之子,叫苏名意,婚期定在四月十四。 打开信,上面写着崔芙霜邀请她做“送喜娘子”,和现代的伴娘差不多,中间就是一些想念她的话,最后写明天想约她去镇上挑首饰,如果她有空就晌午来,一起吃个饭再出去逛。 春水笑着折好信,和红帖一起放进柜子里。 她才来这里一年,竟然要参加第三次婚席了,想想都觉得神奇。 第二日,春水带上剩下的三千七百两去县城。 晌午来到县城的崔府,她和崔芙霜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踏入她在县城的家。 这座崔府比大鹏镇的豪气多了,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院墙隔着院墙,林荫小径、山水庭院,雕花精良的亭台楼阁,错落有序的青檐白壁,无不彰显其中的华贵气派。 这里的侍从婢女也比镇上的更严谨肃穆,问话都是规矩不沾泥带水的回答,给春水整紧张了,不敢多问显得自己太蠢。 一边走一边垂眸好奇,崔府这么大,为何崔芙霜还要搬去镇上住? 春水见过崔芙霜她爹两次,很典型的富商,三五个月才回来一次,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离了,至今未有联系,也不知芙霜姐婚宴她会不会来。 弯弯绕绕好几圈,终于到崔芙霜的厢房。 崔芙霜刚换好衣服,正在给脸润肤,瞧见春水进来,眉眼含笑:“春水来了,快坐,给我上个漂亮的妆。” 春水扯了椅子坐她身侧,用粉扑给她上底妆。 第75章 眉毛画个水湾眉,弯度比柳叶眉低,略平整,但给人的感觉很温和恬然。 以橙色调最淡的扶光色上眼影,再在面中扫腮红,一点朱红抹于唇畔,面若朝阳,春光明媚。 春水搁了笔刷,拿起铜镜照映她的脸:“姐姐你看,可还满意?” 崔芙霜连连点头,“妹妹手法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是姐姐天生丽质,我不过是将韵味画出来而已。” “就你嘴甜!”崔芙霜弯着唇,伸手捏捏她的脸颊,转头对青莲道,“青莲,钱袋戴好没,我们出去了。” 青莲忙上前道:“都妥当了,小姐。” “行,那走吧。”崔芙霜拉着春水出门。 两人走出崔府,在大门坐上马车,春水疑惑道:“怎么没见崔汐姐姐一起?” 崔芙霜回:“她没空,在房里闷头苦读呢,三月份要考女院。” “女院?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入女院者可为朝廷任用,大都被派去协助各县县令办案,监察贪污腐败、赋税涨低等等,因此称她们为督辅官。” 春水点点头:“听起来挺像御史台的。” “倒也不是,御史台没那么闲还要帮忙管一县的琐碎事务。督辅任职满五年可以升上县令,调派到各地。” “这么说,女院还是官家设立的,和科举一样了?” “可以这么说。” 春水啧啧两声,“没想到大楚还挺开明的。” “全靠竹县令,没她也没女院。”崔芙霜一脸崇拜。 又是竹县令,难道她也是穿越前辈?春水对此人都要好奇死了,同时还带着几分钦佩。 一名女子在极度的礼教男权下,凭一己之力青史留名,整个临云县无不称奇。此人该是何等才华横溢,何等精明能干?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崔芙霜给春水科普了竹县令的生平伟绩。 春水越听心越澎湃,完全确定以及肯定——这位绝对是她的前辈,都是穿来的! 车夫“吁”一声,马车缓缓停稳,外面响起青莲的声音:“小姐,眠姑娘。翡玉楼到了。” 随着车门打开,青莲撩起帐帘,伸手扶着崔芙霜下车,随后转身接应春水。 踏入翡玉楼,内置装横华贵万千,各类珊瑚珠宝、翡翠玉钻映入眼帘。 还有美女店员一对一接待,接待她们的是一位名叫若珊的姑娘。 若珊找出符合二人气质的璎珞、耳坠、流苏金钗等等首饰,放上托盘端给她们挑选。 见崔芙霜捏着赤色珊瑚耳坠细细打量许久,露出微笑上前讲解:“姑娘好眼光,这对珊瑚珠从南海来的,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精心打磨后镶上纯金丝构边,雅致又不失贵气。” “整个临云县就两对珊瑚坠,其中一对被一货商带走卖到北方了,您手里的就是最后一对。” 崔芙霜点点头,放到耳垂边比对,转头问春水:“怎么样,好看吗?” 春水端详一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凑近她附耳说:“适合你成亲时戴!” “哎呀,你!”崔芙霜小脸腾地漫上一层红晕,羞恼地轻推春水,“正经点!” 春水当即正了脸色,无比认真地说:“真的好看,非常适合你。” 扭头问若珊:“这对坠子怎么卖?” 若珊回:“二百三十两一对。” 瞧见春水蹙眉,忙道:我没筐您,一般的珊瑚珠怎么也要二百两,这对成色上佳,又看姑娘面善合我眼缘,这才往低了给。” 春水偏头看了眼崔芙霜,见她点头正要喊青莲结账,春水摆手制止:“我来付吧,这对珊瑚坠,还有红玉金珠璎珞、凤蝶銮金簪、青玉镯一起多少?” “回姑娘,一起六百七十两。” 春水抢先一步交钱,朝崔芙霜俏皮地眨眨眼:“姐姐以前帮我这么多,这些就是我送你的添妆礼啦,别嫌弃!” 崔芙霜嗔她:“瞎说啥呢,我怎么可能嫌弃。” 买完首饰,又逛到成衣铺买两套衣裳,才去牙行看铺子。 接待她们的还是上次的田牙人,欢欢喜喜拉二人入座,殷勤奉茶:“眠姑娘这次想看什么?铺子还是宅子?” “都看。”春水抿一口茶,嗓子清润许多,“有没有上下两层楼都宽敞的铺子?最好本来就有隔间的。” “有!怎么没有,”田牙人拿出册子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道,“就这家,前头做茶楼的,隔间多,地方宽敞。” 春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纸面上画着那间茶楼的格局。一楼为正常布局,墙面都打了窗,能观景饮茶;二楼全是隔间,只留一条走廊,四周都是隔间,尽头是一方小小的赏风观景台。 “田婶子,能否带我去看看这铺子?” “能啊,走走,我带你们去看看。”田婶子当即揽着二人出去。 到实地一看,春水满意更甚,一楼还带一个后院,有茅厕澡房和三间屋子,册子上没画出来。 春水环顾四周,目光落回田婶子脸上:“这铺子开价多少?” 田婶子伸手比了两个数:“一千八。” 春水脸刷地拉下来,冷冷睨她一眼。田婶子见状露出一副为难之色:“实话跟你说吧眠姑娘,卖家给的底价是一千六,你每次来牙行都找我,也给我拉了不少生意,就看这情分上我给你最底价,我赚个人情费,成不成?” 春水摇摇头,长叹一声,略带失望道:“本来还说您做牙人这多年,价格上定不会蒙骗我,没想到……我本来还想再买一座宅子,算了。” “芙霜姐姐,咱们走吧,另寻一家。”说着挽上崔芙霜的胳膊抬脚要走。 “哎哎哎,”田婶子忙上前拉住春水,“眠姑娘,是婶子错了!婶子给你跪下道歉成不,别这样。” “这样,婶子带你看看宅子,若是有满意的宅子铺子一起买我都给最底价!” 春水微显动摇,田婶子一瞧便知有戏,也不管同不同意,直接拽两人去街上看宅邸。 看了三座宅邸,春水最喜欢离长月街最近的那座。苏派建筑风格,二进院子,内置小园林,亭台水* 榭,一步一景。 问了价,田牙人给的是二千六两。 春水双手抱胸,斜斜给她一个眼神自己品。 “哎哟姑奶奶,两千六真的是最低的了,再低我就得自掏腰包卖你了。” 见春水无所动容,她哀叹一声:“那你给个价吧,若不是怕得罪你,我都不想接这活了。” 春水弯弯唇:“和那间铺子一起抹个零头三千九。” “不成!你这是要我老命呀,咋能这么砍,最少四千一!” “我一会还想在你这挑几个人回去,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 田牙人眼珠子一转,心中盘算起来,神情逐渐松懈。 再看春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咬咬牙道:“最低四千,你不要我也不卖了,已经赔够多的本了!” “行。”春水点头,“你得等我一会,我去钱庄领钱。” “哎好好好,我在牙行等你!”田牙人笑得脸上堆满褶。 春水带崔芙霜去钱庄领了二千银两出来,到牙行签下两张契书。 春水收好自己的那份契书,对田牙人道:“给我挑四个干活麻利的丫头来,嗯……若是厨艺出色的也一起带过来。” “哎,我马上去!你坐这等着。” 田牙人步履生风奔向后院。 没一会带来六个姑娘,站成一排让春水挑。 她拍拍最左边的两个,“眠姑娘,她俩是所有丫头里厨艺最好的。” 春水上下打量二人,问:“你们都会做什么菜?” 左一姑娘先答:“回姑娘,我擅长做家常小炒,南北方的都会。” 左二姑娘等她答完才说:“我擅长做甜食糕点,最拿手的是龙井酥。” 春水点点头,再扫一遍剩下四个丫头,看着都挺伶俐乖巧,递给田牙人一个眼神,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田牙人立即扬起笑:“厨艺好的两个十两,剩下的都是五两。” “田牙人,我真要骂你了……” “八两和四两!”田牙人老实了,一拍嘴巴,弱弱地说,“干习惯了就喜欢瞎报价,眠姑娘别和我这老妇计较。” 春水高傲地仰起下巴,“行,就八两和四两,我都带回去。” 六个姑娘神情明显激动起来,碍于新主子和田牙人都在不敢放肆,只得悄悄捏紧指肉,强压喜悦。 第67章 招女工 交钱拿卖身契, 春水让她们回去好好收拾,未时再来接她们回去。 忙活一上午,春水空荡荡的胃翻搅得难受, 拉着崔芙霜去明月楼吃午饭。 吃饱喝足后,两人到菜市逛一圈,提了三斤柑果去于娘子家。 于娘子开门一看是两人, 有些意外, 笑道:“眠姑娘崔姑娘新年好, 快进来坐。哎呀来就来还带果干啥, 和我这么客气!” 第76章 三人跟着于娘子进屋坐下, 春水接过茶盏道了声谢:“我刚刚在长月街买了一间铺子,缺二十二个女工。” 于娘子会意:“姑娘要我帮您招来?” 春水赞赏地看她一眼:“对, 招满二十二个后您统一敲打一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都得让她们知道。我只要本分老实的,别让偷奸耍滑的混进来坏生意。” “成,从我手底下出来的就没不老实的, 您放心吧。” “好。这县里哪家木工坊手艺好?” 于娘子道:“南山街左数第五间木工坊最是物美价廉,姑娘不妨前去看看。” “多谢,不叨扰你了,我和芙霜姐姐过去看看。”春水起身,朝崔芙霜伸手。 南山街。 今儿是初六,街上没什么铺子开门,大都是卖吃食的开着。春水就是想来这碰碰运气, 没想到附近几家木工坊都开门了。 左数第五间木工坊的老板姓汪, 听完春水的需求双眼一亮,这是个大主顾! “您说的这些都有, 不过都放后院存仓里了,不嫌麻烦可以跟我去悄瞧瞧。” 春水点头,“走吧。” 存仓里堆放许多滞销的家具,木制物易霉,春水却没闻到什么陈旧霉味,想来汪木匠的去霉工作做得极好。 “就是这堆,您看看有没有满意的?”汪木匠在一转角处停下,指向整整齐齐摆放的家具。 春水上前打量一番,全都是红木梳妆台,大小都有,符合她要求的不少,最重要没有发霉。 她摇摇其中一张,没有晃动,四腿规整。扫视一圈后,转头对汪木匠说:“就这种大小的,我要再定三十桌。” 顿了顿,道:“有没有卧榻?” “有,在这边。”汪木匠领她到另一边。 一张张精美卧榻呈现眼前,春水随意挑了张美人榻坐下,软软的不咯屁股,靠背扶手雕花皆不重样,她满意地拍拍软垫:“这类的美人榻也来三十张。” 接着又去看桌子椅子,定下三十五套小圆桌配套椅。 最后再来两台大木柜,家具类购置完成。 一共二百八十两。 汪木匠说一个月后才能打完所有,春水不急,妆娘也要培训个把月才能上岗,约莫三月就能开业了。 交完定金,春水和崔芙霜转到土陶坊看花瓶。 按照春水的设想,一楼没有隔间可以放六个大花瓶,二楼观景台两个,楼梯拐角一个,栏杆一个;小花瓶二楼每间都要有,一楼摆个四五瓶就好。 避免意外,春水两类花瓶都多买三个,约定交货日后结账离开。 路上一边闲聊一边思考还缺什么,思来想去,拐回牙行再买三个下人。其中两个负责打扫花妆阁,包括处理堆粪什么的,另一个丢给于娘子调/教,日后负责采办日常所需。 花妆阁出入多为女子,春水挑下人也都挑女生,方便管理,就是有不会的,让于娘子好好教再笨都能用。 * 春山村,眠家。 眠家人聚一起,上下打量规规矩矩站一排的九个下人,神色各异。 丫头们受这样的目光多了,习以为常低垂着头任他们打量。 “抬头,”春水下达命令,几人齐齐抬头,目光直视前方不敢有任何小动作小表情。春水微微弯唇,从左往右点名:“吉祥、如意、星辰、明月……” 几人领到新名字,在心中默念一遍,齐刷刷跪下谢恩:“谢主子赐名!” “起来吧。望忧常乐你们俩就负责一日三餐,食材不够跟我爹提;吉祥负责清扫院子,如意你浣洗衣物……” 安排完丫鬟们,吩咐谨兰:“小兰你去周小花家一趟,让她过来,我有事找她。” “是。” 春水侧目扫过几个丫鬟:“别站着了,放好自个行囊就干活去。” “是。”丫鬟们纷纷退下。 “呼——” 眠知非长长呼出一口气,崇拜地看着春水,“小妹你这模样好吓人,差点以为谁把你换走了。” 春水咧嘴一笑:“不唬唬她们立个威不行。” 见她们还绷着,无奈道:“好啦,买她们回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少干点活,该她们干的你们别去抢,不然就白花我银子了。” “哦对,自个的亵裤自己洗。” 众人见状松了口气,张祥莲拍拍胸脯:“幸好你没让她们单独伺候我老婆子,想到就心里不得劲。” “是啊,总说受人伺候舒坦,一到自己身上就浑身起毛。”眠云开无比赞同。 眠连满接受良好,“那是因为你们苦惯了,看不得更苦的伺候你们。” 张祥莲白他一眼,“老娘不跟你计较。”喜滋滋扭出门。 春水一脸黑线,不用猜都知道她去干嘛。扭头对兰心说:“三姐你跟我上楼。” 兰心点点头,走她身后上楼。 屋内。 “三姐,我在县里又买下一间铺子,原本是茶楼,我觉得适合改成花妆阁就盘下了。我是想,把你调去县里那边做掌柜,小花姐晋升镇上花妆阁的掌柜,你的工钱还按以前分,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可以啊!”兰心兴奋道,“那铺子带后院吗,就怕住得远不方便。” “带,不过我打算给那些离得远的女工住。你别忧心,除了铺子我还买了一套宅子,就在长月街附近,到时再买一辆马车载你们出行。” 兰心放心了,“好,在县里离书院近,我娘也能常去探望大哥。” 正聊着,门外响起丫鬟雾雪的声音:“主子,周姑娘来了。” 春水冲外边喊:“让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周小花便推门而入。 雾雪关门一走,周小花狠狠舒气:“你家咋搞这么大排场,给我紧张得大气不敢喘,就怕让人笑话。” 春水笑道:“谁敢笑话你,直接重新发卖了。” “啧啧,没想到几日不见,你都学会端主子架子了,”周小花一屁股坐在二人中间,“找我啥事呀?” 春水把和兰心说的重复一遍。 周小花拍手叫好:“掌柜欸,谁不当谁傻子,春水你就放心交给我吧,绝对给你管得好好的。”她眼珠一转,一脸谄媚,“那……掌柜的月俸是?” “二十两。” “哇啊啊啊!”周小花激动嚎一声,“我再干两个月就能盖新屋子啦!” 春水抿唇一笑:“别高兴那么快,这个月你得和三姐一起教新的妆娘上妆,若是达不到要求我可不愿让你干。” “哎呀你还不放心我,包给你教得妙……手生花?” “妙笔生花!而且也不是这样用的,人家是用在文章上。”兰心憋笑。 “你别管,懂我意思就成。” * 年初十,年假收尾,百姓陆陆续续上工。 赵金凤背着行囊落魄地在街上摇晃。 上个月她被前夫打到半死休回娘家,娘家人看她是病患的份上强忍不喜留她过年,年刚过完就把她丢出家门,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只好背着仅有的两件冬衣到县里寻活计。 可那些铺子作坊一看她是女人就挥手叫离,连她开口自荐的机会都没有。 带的干粮初八就吃完了,她饿了两天,步履蹒跚经过一间空荡荡的茶楼,浑浊无光的眼珠费力转向店门,一张白字黑字的聘单贴在上面。 赵金凤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颤巍巍贴近阅览。 上面的要求她都能做到,最主要的是包吃包住!她牢牢记下地址,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于娘子家。 敲门时,她默默祈祷呐喊,千万还空着一个位置留给她! 一位妇人打开门,轻轻扫她一眼,不似其他人那般露出嫌恶,只淡淡道:“进来吧。” 赵金凤差点激动得跪下,她知道自己有希望,红着眼跟上妇人。 进入院子,看清那些聚在一起的姑娘妇人,眼眶再也包不住泪,颗颗滚落。 她们有的衣着简陋单调,有的朴素得体,或从容或欣喜,未曾露出半分绝望。 赵金凤确定,她来对地方了! * 一直到正月十六,才招满二十二位女工。 大部分都是县里的,只有八个是离家远或者没去处的,春水从中挑出两位无家可归的放大鹏镇的花妆阁里,剩下的安排在县城花妆阁后院住。 春水兰心和周小花搬到县里住,每日辰时去花妆阁那边教女工们上妆。先前有于娘子敲打调训过,又有契书约束,这些人本本分分学,不敢有任何歪心思。 特训将近二十天,全体水平终于达到春水的理想效果,牌匾也下来了,就等木工坊的家具打完送过来。 可惜,没等到家具送来,等来了她的长假收尾,不得不回医馆上班。 春水带着两根百年人参、四斤猪肉、两坛米酒上医馆报导,在师父怒气冲冲质问她还知道回来前,机智地将人参挡住自己的脸。 第77章 孙清方霎时收敛了怒意,负手清咳两声,视线一直落在人参上,就差抓心挠肝了。 春水缓缓挪下人参,露出她的脸,眨眨眼乞怜地笑笑:“师父~” 孙清方一把夺走人参,没好气地哼声离去:“瞧见你就烦,赶紧换衣服干活!” “是是是~” 第68章 花妆阁分店开业 三月, 冬雪消融,万物回春。 长月街某个方向炸开一道绵长轰响的炮声,伴随声声欢呼, 花妆阁正式开业。 许多姑娘途径此店皆被其中装横吸引,顿住脚步探头往里看。 “孟姐姐,在这看不清什么, 不如进去看看?”虞倩捅捅身旁好奇驻足的人。 孟绾丽收回视线, 对她一笑:“行啊, 我瞧里面好像是卖妆粉的, 但又听不见推售声。” 虞倩挽着她迈步:“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踏进花妆阁的瞬间, 芳香扑鼻,是姑娘们身上的脂粉香与鲜花香混合的香味, 意外的好闻,并不刺鼻。 屋内灯火通明, 一楼窗面全都接上藕粉帐幔,粉白珠帘压衬因风而起的一角。有些姑娘起了玩心,拉开帐帘观赏窗外景色, 岂料收获一众好奇打量的目光,忙红着脸放下帘子。 四周花团锦簇,墙角、桌上皆有大小不一的花瓶,里面浸满各类鲜花,梅花、桃枝、杏花、海棠……难怪花香四溢。 一位姑娘笑迎上来,态度温和恭敬:“欢迎两位姑娘光临花妆阁,请随我入座。” 孟绾丽和虞倩还没搞清楚这店是卖什么, 脚步却先一步反应, 稀里糊涂跟上去了。 来到空位上坐下,那姑娘道:“两位姑娘好, 我叫桃姑。本店主营上妆和脂粉售卖,这是本店的招牌。” 桃姑将一片刻字的木板递过去。“二位请稍等,我给你们斟茶。” “谢谢。”孟绾丽抬眸回以浅笑,随后低头和虞倩琢磨这木招牌。 招牌分前后两面,一面刻的是妆容名称价格,一面是甜饮糕点价格。 “最简单的桃花妆就要五十文?!”虞倩大为不解,虽然五十文在她这不算什么,但她并不想当冤大头。 扭头四处张望,她们前后两桌就有人在上妆,给客人上妆的人与桃姑的打扮相同,皆着粉衫挂腰牌,妆容相似细看却又不同。 孟绾丽道:“说不定她们用的妆粉贵呢,敢在县里用低廉脂粉接妆,怕是没几个。” “姑娘说得对,”桃姑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壶花茶,“本店给客人上妆的脂粉皆出自宝香铺和容美妆粉铺,品质方面大可放心,敷粉用的还是玉女粉,给您一个无暇妆面。” 宝香铺和容美铺的脂粉属中上等,县里凡是爱美的姑娘就无不晓它的,玉女粉是最近兴起的黑马敷粉,效果仅次京城花颜粉,胜在物美价廉,几乎人手一罐,这更不用说。 两人闻言没了顾虑,选定各自要尝试的妆面。 孟绾丽捧茶抿一口,瞥见不少人自二楼上上下下,疑道:“二楼是干什么的,怎的如此多人?” 桃姑道:“二楼是雅间,再交五十文即可享用。” “可以两人一间吗?” “自然可以。” 孟绾丽点头,“那我们来一间吧。” 二人随桃姑上楼,在靠观景台一侧的雅间落座。 雅间正中央摆着一梳妆桌,右侧是美人榻,对面则是圆桌圆椅小花瓶,墙边挂着美人赏花图,总而言之,雅致至极。 桃姑先给孟绾丽净面,略带歉意地笑:“今儿小店开业,人手忙不过来,只能由我给两位姑娘上妆,还望体谅。” 孟绾丽表示理解,虞倩半躺美人榻上拿着招牌翻看,目光定在甜食一栏许久,“红莓奶糕是什么?” 桃姑答:“草莓馅的酥油小蛋糕。” “来一份吧,再来两杯芋泥麻薯羹。” “好嘞。”桃姑给孟绾丽扑完粉底,走到门边用小拇指勾了勾拉绳。 拉绳上的铃铛哗啦啦响动,在楼梯口候着的丫鬟立即跑过来,敲三下门。 桃姑吩咐:“一份红莓奶糕,两杯芋泥麻薯羹。” 丫鬟领命而去。 在桃姑一手给孟绾丽上眼妆,一手给虞倩打粉底时,丫鬟端着甜食敲门进来,规规矩矩送完关门离开。 虞倩迫不及待分出一块蛋糕吃起来,无比熟悉的绵滑口感,眸中惊喜:“是四季春做的蛋糕吗?” “是的,我们店的甜食皆由四季春供应。” 虞倩小口小口吃,生怕弄糊唇边粉底,桃姑见状笑道:“客人不必担心,若是敷粉掉了我重新给您上就是。” “真的啊,那我放心吃了。”虞倩大喜,对此店的印象好上几分。 桃姑保持微笑,继续给孟绾丽上妆。她选的是梅花妆,上眼皮只略带一些桃红胭脂,余粉扫过卧蚕,艳丽梅红胭脂着重打在下至和卧蚕尾端。 刀锋刷沾棕灰色画眼线,再沾梅红在眼尾拉上扬眼线,与下至的红相衬,既拉长双眼又添了放大效果。丹枫腮红于眼下轻轻打圈,仿佛是梅红晕开一般,层次分明。 唇妆为蝴蝶妆,用唇刷画出大概轮廓再往里填色,犹如一只红蝶落在两瓣薄唇上,生动又俏丽,最后贴上梅花花钿,全妆完成。 孟绾丽手举铜镜欣赏这张美艳的脸,她本就属于五官比较立体的,桃姑没有画蛇添足给她打阴影修容,倒让脸部轮廓被妆容柔化,更贴合她身上这股柔婉气,而梅花妆本身的美艳又提高了她面部整体的精致度,达到美艳柔婉两者平衡。 这倒让她意外了,以往自己画的妆容都是贴合自身气质,头一回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虞倩正在上眼妆,半睁一只眼看她,笑嘻嘻打趣:“啧啧,孟姐姐美得令我陌生,是哪间山林出来的花妖?” 孟绾丽掩嘴轻笑:“哪有这么夸张,画你的吧!” …… 没多久,虞倩的桃花妆也画完了,坐到妆台前对镜端详,越瞧越满意,唇角长扬不下。 她收回妆面贵的话,这哪贵了,这简直太值了! 桃姑站一旁默默等待,不催不急。一直到二人欣赏够自己的美貌起身欲离,她才主动开门,恭敬地送她们下楼。 孟绾丽与虞倩走在前面,直观感觉到店内越来越多人,一楼大厅座无虚席,佳人欢笑闲聊,消磨无趣的等待时间。 “眠掌柜,眠掌柜——”一位妆娘急切地从楼上冲下来,吸引众人目光。 她喘吁吁跑到柜台,“常小姐不想让我给她上妆,点名了找你,她只要你画,你不去她就闹,怎么劝都没用。” 不是个善茬。眠兰心微微蹙眉,她沉住气:“好,你先去忙吧,这事交给我。” 小妆娘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点点头。 孟绾丽望着兰心从容不迫上楼,仿佛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不由得投以敬佩目光。 明明瞧起来也就十五六的模样,本事气度倒不小。孟绾丽微微一笑,移回视线走出花妆阁。 …… 花妆阁红火开业,其热闹无法传达远在大鹏的春水。 她正在医馆苦哈哈挨训,一个年假光顾着玩了,背的药材医理忘光光,只得一边学一边背。 为了让师父顺心些,干脆窜回药房分捡药材,给他眼不见为净。 忙碌一天回到村里,不少村民也刚从田里上来,春水撩开车帘,一眼望去肥沃土地生机盎然。 “春水回来了。”有人同她打招呼。 “是啊,南伯好。” “哎。”南伯笑着应下。 春水放下帘子,抱臂沉思起来。 如今正直初春,是种经济作物的好时机,村里那么多地不好好利用就浪费了。 问题是种什么好呢,草莓?芒果?四季春就缺这类水果。 可行是可行,种太多吃不完咋办,单独卖给果商好亏,不如做蛋糕赚钱。 不然再开一间四季春分店?这念头一出,春水便摇头甩掉。她名下有三间铺子,再开太惹眼,近期还是收敛点好。 马车一停,思绪也跟着断掉,干脆不想了,跳下车进屋。 公太卧在摇椅上,吱呀吱呀晃:“水水回来啦。” “嗯!公太感觉身体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春水走到他身边坐下,一把薅起趴在公太怀里的黑蛋甩开。 公太笑呵呵,脸上沧桑更甚:“好多啦。” 春水挪近了,伏在他腿上:“公太你要健健康康的。” 一只温暖苍老的手抚了抚她的头:“肯定会的,我要看到春水成亲了才能安心走。” “走什么走,你要长命百岁!”声音沉闷。 “哈哈……”公太慈爱地笑。 “叩叩——” “春水回来没?”是李村长的声音。 村长亲自上门,那肯定是有事,春水不敢怠慢,小跑去开门。 “咋了李爷爷?”春水侧身让道,“进来说。” 第78章 李明好先行进屋,在石桌坐下,“官府那边下诏了,要求每户出一名壮力修国道,方便军需传运。你家有人去吗,不去就交钱。” 春水当即道:“不去,交多少?” “十两。” 丫鬟星辰过来斟茶,李明好一饮而尽,舔舔干裂嘴唇继续说:“唉,瞧着战况应该不好,要不也用不着南方大修国道。你不刚买十亩田吗,赶紧种吧,就怕又闹灾荒了。” 春水翻出十两正要给他,忽然想起什么:“程宿去吗?我帮出他那份,别让他去了。” 徭役可辛苦。 李明好笑:“不用你出,他已经交钱了。” 春水松口气,点点头把钱给他。 李明好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喊住他:“李爷爷,您帮我转告村里,我大量收草莓和芒果,看看谁家有空就在山脚种一些,过几个月熟了卖我。” 这不是变着法子给村里致富嘛,李明好欣慰地看她一眼,“好丫头,咱村有你真是顶好的福气。你放心吧,我会挨家挨户转告的。” “谢谢李爷爷!” 李明好挥挥手走了。 第69章 崔芙霜婚宴 经村长提醒, 春水当晚就让张祥莲招一批劳力,把眠家十几亩田翻耕种稻,省着吃怎么也能吃上三四年。 有劳力负责田间时, 眠家人都清闲起来。爷爷乐衷与公太下棋,自家爹和二叔看官作坊,阿奶和二婶到处村里窜吃八卦, 自家娘和两个哥姐在镇上卖甜食……就春水最忙。 不仅要上一天班, 回来还得温习药理, 没了哥姐陪伴倒显得有些无聊。 而她那小男友整日也不知忙什么, 天天往镇上跑, 回来时还会给她捎点糖果零嘴。 好吧,看在零嘴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这么多。 又是一天休沐日, 春水闲得没事跟黑蛋身后满村瞎逛。 不久前方下过一场春雨,乡间小径湿泞一片, 两岸杂草抽了新芽,重叠山色褪去雪白,露出清新绿意。 田里锄头耕耘不止, 空气湿润,又含带泥土翻新的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从村尾逛到村头,身后拖带一条长队,皆是黑蛋的忠实追随者。 山脚到山间被人挖得整整齐齐,长长的坑条种满芋头和草莓。 再往上就是芒果苗,看样子大家都挺会合理运用资源。 悠闲绕一圈, 没啥新奇的发现, 便沿山路下山。 几只狗在她脚边追闹不停,春水怕伤到小奶猫, 一把抱起它护在怀里。 黑蛋不满,抬起前爪扒拉其裤腿。 春水若无其事往前走。 见她无动于衷,黑蛋失了玩心,将注意力转至别处,与其他狗咬尾巴追跑。 眠家大门停了一辆马车,三婶和大哥掀帘下车。 春水弯腰放下猫,小跑过去:“三婶,大哥,你们怎么回来了?” 眠永鸿面上带红,不自然地瞥向三婶。 三婶笑道:“你要有大嫂啦,黄叔说唐姑娘与你大哥八字相合,这不赶回来通婚书,明天带聘礼上门。” 唐姑娘名唤采薇,鹤镇人士,离大鹏镇不远。之前三婶带大哥相看的时候,春水跟去凑热闹见过此人一面,印象中温婉宁静,勤快知礼,看着挺好相处。 “当真?恭喜大哥啦!”春水由衷祝贺,冲眠永鸿调皮地眨眨眼。 眠永鸿头埋地更低,遮住半张绯红俊脸。 “鸿哥儿别站那傻愣,赶紧搬东西进去。” “噢,来了。” 春水也上前帮忙。 等礼品一件件搬完进屋,春水洗了手上楼,看见丫鬟明月正在打扫。 她扫一眼走廊,没什么灰尘垃圾,便吩咐:“明月,你歇会吧,这没什么要扫的。噢对了,让常乐给我做一碟桃酥上来。” 明月立即收扫帚,恭敬应下。 小阳台外一窗春色,一缕明媚阳光洒落,折在翻页的话本上。 春水惬意地卧在软榻上看话本,一旁小桌上摆着花茶桃酥。 人一旦沉浸于某事,就容易忘记时间流失。一直到霞光披照,白纸染了红,她才留意到傍晚已至。 合书下榻,在走廊远远瞧见程宿回来,心中一喜,赶忙小跑下楼。 “程宿,程宿——”一把扑上他。 程宿抱着她往后退了两步,胸腔微颤发出闷闷的低笑。 春水仰脸与之对视,“你吃饭没?” 程宿点头,勉强将一袋龙须酥提到她眼前。 春水松开他,转而抓住龙须酥,转转眼珠,阴森森坏笑一下。程宿被这目光看得莫名,抬手欲比划,忽然面前这人踮脚在他脸侧亲了一口。 程宿双目瞪大,浑身僵直,捂着右脸猛然后退。 春水抱着龙须酥哈哈大笑,他脸越红她笑得越来劲。 “哟,眠姑娘笑什么呢?”一道妇人声线打断二人,笑声戛然而止。 春水尴尬:“没有,丁媒人怎么过来了?” 丁媒人掩帕一笑:“唐家让我过来同眠老三说些事。” 说完,上下打量春水,眉眼笑意浓郁:“眠姑娘十四五了吧?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十里八村都找不着比你更漂亮的姑娘。”上前按住她的肩,“准备嫁人没,要不要大娘帮你寻个如意郎君?你家这条件,高低得配个县城公子哥才行。” 春水留意到某人脸色发青,慌忙撇开她的手,凑到程宿身边:“不用了大娘,我有喜欢的人。” 丁媒人吃惊,暗骂自己没眼力见,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都怪我老眼昏花、嘴没把门,眠姑娘还有这位……公子请见谅。哈哈,呃,没什么事我先过去了,你们玩哈。”脚步带风扭胯逃走。 “你别生气……”春水望着程宿,牵起他的手。 程宿摇摇头,绷直的俊脸扯出一抹安抚的笑,紧紧握着她走进程家。 在他放下肩上重物时,春水倒了杯茶给他,回到桌边坐下,一手托腮欣赏此人帅脸:“今晚你没事的话,陪我在村里散步吧。” 程宿点头应下。 春水无聊地抱起角落的小三花逗弄,玩了一会,身旁多出一人静静陪着她。 眠家远远传来自家娘喊饭的声音,春水把猫塞他怀里,走到门边顿住:“我先回了,一会见!”心情愉悦地离开。 程宿弯弯唇目送倩影消失,随后他也将猫放下,转身进房,翻箱倒柜一顿。 原本整齐简洁的小屋被他翻得凌乱无比,碎银铜钱哗啦啦倒床上。 四周昏暗沉谧,不时飘来柴火香。 程宿坐在床边挨个数,眉头紧紧拧起来,似不满意数出的结果。 …… 转眼就到了四月十四,崔芙霜出嫁当日。 春水前一晚便到县城崔府住下,与崔芙霜点灯聊了半宿才睡着。 天光渐明,崔府上下一片红,丫鬟婆子悉悉索索忙碌起来,不时听见屋外急促的脚步声。 春水和崔芙霜是被丫鬟叫醒的,青莲推门看见两人眼下一团乌黑差点晕厥,“小姐!今儿可是你的大喜之日,怎么不早睡,黑斑遮不住怎么办!” 崔芙霜不在意:“没事,等晚些它自己会散。水烧开没?我去沐浴。” 青莲无奈,“已经装好了,您直接过去就行。” 崔芙霜穿鞋下床。 富人家小姐出嫁的沐浴流程比乡下的要繁琐,春水趁此时间快速穿衣洗簌,给自己上个淡妆。 全妆刚画完,崔芙霜恰好洗完出来,两个丫鬟端来一盆淡淡兰花香的火炭,扇出热风烘干一头湿发。 头发干软后,来到梳妆台上妆。 春水十分精细地给她铺底妆,少量多次压平整。因妆前保湿做得好,底妆也算细腻光滑。 眼妆正常杏粉打底,橘红叠加晕染,余粉带过卧蚕。 为了遮住黑眼圈,特地在眼下扫了点铅粉,起到一个增白高光效果,再往上扫朱红胭脂,作眼下腮红转移视觉重心。 青灰黛粉一点点涂抹眉毛,勾勒一弧弯月。 红唇饱满圆润,少了少女娇俏,多了一味端庄。本就姿色出众,在红妆映衬下,肤白如雪,美艳绝伦。 春水看得呆了,动作微微凝滞。 “怎么了?”见她迟迟不动,崔芙霜疑惑开口,“是遮不住嘛?” 春水摇头,展露笑颜:“不是,姐姐真美!” 崔芙霜受用地弯弯唇,扭头欣赏镜中自己。 须臾,两位全福娘子进来给她梳头,春水坐一旁吃点心听她们送福。 崔汐和另两个堂妹都过来给她贺喜,春水看她们这么熟络,不好在旁边当木头人打扰,起身去屋外透风。 崔芙霜这院子算偏僻幽静的,没什么外人经过,倚在门柱看风景,隐隐约约听到前院的哄笑。 “送喜娘子呢,送喜娘子在哪?”一位丰腴的妇人靠近这屋。 春水忙站直,“我是我是,怎么了?” 妇人二话不说把她带走:“来,我跟你说些事宜,一会送新娘子的时候别出错。” 第79章 傍晚,府外一条街都能听见敲锣打鼓声,红炮漫天飞。 府内灯火曳曳,觥筹交错,庆贺喧哗。 喜婆敲响门:“快快,新郎来迎亲了!” 春水立即给崔芙霜盖上盖头,扶着她出门。 沿红毯弯绕前行,在该行礼该拜别的地方稍作停顿,在众人的贺喜声中送她上花轿。 青莲作为陪嫁丫鬟走在花轿左边,春水为右,双人手里都捧一盘枣生桂子。 街道两岸聚满凑热闹的百姓,不时有人往花轿投掷红绣球,每中一个,一旁的喜婆就会往外撒铜钱,嘴里喃着福语。 苏家此刻高朋满座,宾客盈门,都频频探头等待迎亲队归来。 不知是谁喊一句“新郎回来了!”人潮顿时沸腾,相继涌至门边围观。 春水将喜盘递给苏家的喜婆,表示喜气送到,再回到花轿接崔芙霜下来。 崔芙霜与苏名意分别牵住红绸两端,缓缓踏进苏家。 到跨火盆时,春水低声提醒:“跨。”一手扶她一手提起她的衣裙,避免烧灼。 终于走到苏家大堂,春水如释重负站一边看二人拜堂。 “一* 拜天地——” “二拜高堂——” “……” 礼成,苏名意将崔芙霜打横抱起,伴随众人调笑离开大堂。 春水终于获得自由,寻找自己的席位。 “小妹,这边这边!”远远传来眠知非的声音。 春水歪头侧脑,这才发现崔芙霜不仅请眠家人,还把程宿一起请来了,赶紧在二姐身边坐下。 二姐贴心地夹一只鸡腿放她碗里:“忙一天饿了吧?这只腿最大,专门给你留的。” “谢谢二姐~” 春水捧碗扒饭,无意间与隔桌的程宿视线相撞,不约而同弯眸轻笑。 第70章 警告 四月海棠开得艳, 春水觉得院子无花太单调,便想移栽几棵海棠树作装饰。眠云开听了,当即寻人去花市买了几棵西府海棠回来。 花开满院, 风一吹,几簇海棠簌簌落花,飘散浅淡芳香。 秋千、石桌、花香小径都铺满了粉嫩花瓣, 黑蛋就喜欢在里面打滚, 沾一身花乱窜。 闲时, 几个丫鬟和春水凑在石桌上玩斗贪官。 模式和斗地主一样, 只不过春水为了符合朝代才改成了“贪官”。 春水:“对勾!” 流风:“对尖!” 春水:“三四五六七顺子。” 流风:“七八九十勾顺子!” “……” 春水忍无可忍, 怒:“流风,我俩都是百姓, 你别压我牌!” “哦哦,嘿嘿, 忘记了。”流风挠挠头,心虚一笑。 雾雪狡黠一笑,甩出两张贪官:“双贪官, 我炸死你们!” 众人羡慕嫉妒,此人运气未免太好,与雾雪一派的星辰倒是高兴,一路让牌。 春水手里只剩两张单牌,无法克制一直出双的雾雪,偏偏流风的双牌又没她大,两人遗憾被贪官抹杀。 “不行, 流风你都不熟练, 你站一边好好学,明月和我一起。”春水道。 明月喜出望外, 看半天终于轮到她上场了,忙一扭胯挤开流风。 流风嘟嘟嘴,不情不愿让出位置,站在一旁观摩。 几人正玩得开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她们。 忘忧过去开门,见是面生的人,犹豫问:“请问您是?” “我是清远县的商户,想同你家小姐进一批大货,能否请她出来详谈?”是位三十多岁的男人。 “您稍等,我请示一番。”忘忧拿不定主意,行礼之后回去同春水禀报。 春水闻言,眉心微蹙,进货订货都交给于娘子了呀,怎么还有人直接找上门来? 起身把牌丢给常乐:“常乐,你接我的位置,我去看看。” “是。” 门外站着一身着褐色长襟的男子,面色稍有不耐。 “贵客久等了。”春水露出职业微笑,伸手相握。 男人回握:“哪里的话,进去说进去说。” 春水把他带到会客的大堂坐下,忘忧给二人斟茶。 “鄙人姓裘,乃清远县梳芳楼掌柜,我们东家对姑娘的玉女粉很感兴趣,想问问姑娘能否将方子卖给我们?”男人没多废话,直接道明来意。 “不卖。”春水斩钉截铁。 裘掌柜已然预料到,微笑:“二十万两?” “多少都不卖,”春水沉下脸,“若您此番就为方子而来,那我很遗憾告诉你,没可能,请回吧。” 裘掌柜鲜少被人甩脸色,眯了眯眼,险些要沉不住气,语气冷硬:“三十万两,这是高价了。” 春水不为所动。 他叹口气:“三十万两不低了,普通农户几辈子都用不完,你卖玉女粉卖多少年才能赚到这个数?再者,妆粉这东西就是兴热一时,过两年都出新的敷粉了,你玉女粉还有几个人买?” “既如此,裘掌柜为何还要买玉女粉方子,就不怕赚不回三十万两?”春水反问。 裘掌柜冷哼:“我们东家自有打算。” “哦,”春水漫不经心点点头,忽而露齿一笑,“那也不卖。” “你!你怎的如此糊涂,我们东家肯买你的方子是给你脸,哼,我倒要看看你卖到几时才有三十万!”裘掌柜倏地站起,一甩袖子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折身,“看你年纪小不知轻重,我好心提醒你,你一没为官亲朋,二非商贾世家,没能耐就别碰妆粉一类。有些东西不是价越低越好,更要考虑市面行情才是!” 春水蹙眉,暗自琢磨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在变相提醒她,玉女粉得卖再高价些? “敢问裘掌柜东家是?” “哼,咱们又不合作,这点你没必要知道吧。”说完就气冲冲离开。 春水兀自沉思,提价是不可能的,卖方子更不可能。他说这话时还带着些警告威胁的语义,要是不按他们所期望的方向做,她不会被人搞吧? 裘掌柜说得没错,她在这没有背景没有关系,还动了别人的蛋糕,被针对的风险极大。 春水忽然有些后悔,不如卖掉方子省去麻烦,转念一想,有一次就有二次,卖掉玉女粉,以后还会做别的护肤品妆粉,都是要碰这块蛋糕,都要被盯上针对。 归根结底,她没背景没势力,人家专挑软柿子捏。 纠结一番,始终想不到万全法,春水决定先减少玉女粉的出货量,这段时间只给长期合作的商户供货,避过风头找到个牢靠靠山再说。 反正玉女粉都是给官府验过货的,有正儿八经的商证,搞她也得过官府这关。 想通这点,马上去作坊敲打一番,让眠云开严格把控制作流程,不得有半点马虎。 接着开始研究新产品,借此投靠一座稳稳的大山,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春水深以为然。 至于要投靠哪座,她还没想好,需派于娘子好好调查。 …… 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月,无事发生。 春水稍稍放松了些,她的新产品面膜遇到瓶颈了,各种药材混合一起,加了水就是干涸的粉状,没有形成精华液的状态,不能浸入棉帖保湿。 还有护肤材料,这朝代的甘油还不成型,能用的就是橄榄油和茶籽油,大楚不产橄榄油,只能去县城码头与国外游商购买,量少还贵。 最后就是包装,这里没有塑料袋和铝箔袋,怎么打包贩卖是个问题。 就在她面对小火炉叹气时,孙清方从前院探出个头:“春水,有位姓于的妇人找你。” “哦?”春水惊诧,“我马上过去。” 没大事于娘子不会亲自找她,一个可怕念头冒了出来,心中惴惴,走出去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春水暗叫。 瞧见于娘子一脸菜色,心里一个咯噔,完了。 她强装镇定,扯出一个无力的笑:“于娘子,怎么了?” 于娘子附耳过去:“有客人买四季春蛋糕回去吃,闹肚子两天,给拉成重病了,现在全家都来四季春门前泼闹,非要赔二十两才肯走。” 顿了顿,她扫了眼春水,有些难以启齿,“其实两天前就有人这么来闹过,我花十两打发她们走了。今儿又来一次,我想必定有人在使坏,赶紧来请示你了。” 第71章 所犯何罪 快马加鞭赶到县城, 四季春被吃瓜看戏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不时传出几声哭嚎,指责铺天盖地袭来。 春水扒开人群, 看见两名妇人跪在地上,一八九岁模样的男孩面色怏怏倒在年轻妇人怀里。 “我孙子要出事就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拉你们偿命!你们这丧良心的铺子就该早早关门, 省的祸害人!” 有人喊:“前天不也有人吃四季春的东西闹肚子么, 今天又出这事, 四季春咋回事啊, 不会赚够钱了就开始偷工减料敷衍我们吧?” 第80章 “定是, 呸,卖得又贵又不好吃。” “哎, 你说贵我同意,不好吃就不对了吧, 四季春甜食可是县里公认的好吃,泼脏水也有个度吧。” “怎么,你是四季春的狗?这么护着她们。” “自然不是,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眼见话风越来越歪,年轻妇人忽然大哭:“虎子,虎子!你醒醒啊,娘,快快把虎子送去医馆!” 顿时众人注意力又集中过去,只见两人又拖又拽,半天愣是抱不起来。 春水嘴角抽抽, 好拙劣的商战……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 上前帮忙:“我来帮你们吧。” 年轻妇人同帮忙的人一起抱着男孩去医馆,剩下老妪坐地上不依不饶:“苍天啊, 快把这群害人家伙收走吧!” “呜呜……好不容易攒几两银子让孙子买块蛋糕尝尝,谁想到会出这档子事儿。” 有路人唏嘘:“也是可怜人。要不就赔她们吧,挡在路道闹腾不怕铺子受影响?” “就是啊,区区二十两,有这功夫耗,铺子都不晓得赚多少银两了。” 春水冷笑,上前一步:“区区二十两?这位兄台可知二十两能做多少事,买多少米吗?” “孩子已送至医馆,真相未出之前,如何断定此人不是在坑蒙行骗?难道随便什么人来铺子闹,我们都要给二十两打发?如果银两真这么好赚,我直接关铺子专门去你家哭闹好了。” 杨柳杨瑶见到她仿佛见到救星:“眠掌柜!” 众人听此称呼,明白主角出面了,仔细分析她的话,觉得并无道理,戏谑目光纷纷扫向说“区区二十两”的大哥。 大哥被看得害臊,不自然道:“我是在提点你,随你领不领情!” 闹事的老妪爬到春水身边,作势要挠她。 春水迅速避过她,对杨瑶说:“杨二姑娘,帮我去请衙差。口头分辨无信服力,官差们秉公查断,必定还四季春清白。” 杨瑶当即应下:“我马上去!” 老妪浑浊老眼闪过一丝惊慌,很快又镇定下来,阴狠道:“老天有眼,定不会让你这种畜/生逍遥法外,官差大人来了也是抓你蹲大牢!” 春水蹙眉,这人语气怎么这么笃定? 心底的不安缓缓放大,忐忑蔓延。 她看了杨柳一眼,后者当即摇头,这便表明蛋糕烤制没问题。 春水脑子快速转动,明白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让风向偏向自己,于是凝神开口: “我明白客人们买吃食最担心什么,无非是食材新不新鲜以及灶台干不干净,在场应当有常光顾四季春的老客,各位可以回忆一下,本店可有因脏乱而让你感到嫌恶?可有食用蛋糕后疯狂泻肚的现象?” 立即有人答:“没有,我对四季春感观还是不错的。” “对,买这么多回,也没吃拉过,”一嫂子跟着应和,顿了顿,狐疑地看向老妪,“大娘,真不是你孙子自己的原因?” 老妪啐她一口:“原因个屁!我孙子好得很,从没吃坏过肚子,直到尝了她家的蛋糕就狂拉两日,你们又不是没瞧见我孙子那模样,哎哟!虚脱出了瘦相,往后再难养回来了!” 春水微笑,忽略她的话,继续对众人说:“当然,在场的大都没尝过四季春甜食,无法验证我所说是否属实。今日感谢诸位在场替我做证,四季春将赠送各位一杯芋泥鲜奶羹,请进店入座稍等片刻。” 对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围观群众都不太相信,互看对方,迟疑进不进去。 “各位是不放心本店所用食材?可以同我进灶房探查,确定我所说是否属实。”春水笑吟吟送给他们一个台阶。 立刻有人顺坡而下:“既然你诚心相邀,小生便勉为其难替众乡亲探察一番。掌柜放心,若属实,我等必不会让你蒙冤。” 春水装出一副感激样:“多谢公子!” 有第一个人进去,剩下的人不再扭捏,纷纷垮门而入。 店内装横精致典雅,宽敞明亮。桌椅整洁锃亮,瓶中鲜花娇嫩欲滴,花瓣上仍带着露珠,显然是刚换不久。 众人见状心中天枰悄然改变侧重,铺面这么整洁,厨房又能脏到哪里去? 春水撩开厨帘,大大方方将内景展示给众人。 众人聚在厨房门边,朝里探头探脑,春水将碗具拿到他们跟前,指尖往里蹭刮,再晃两下,示意没有脏污。 杨柳怕他们再往里挤发现烤制蛋糕的窑炉,赶紧端出鲜奶羹:“各位客人,鲜奶羹好了,我给你们送到位置上。” 围堵厨房的人一哄而散,纷纷找位置落座,生怕占不到便宜。 铺子外的老妪瞧见大街空荡荡,气得往店门狠吐几口水,嘴里恶毒咒骂春水。 方才与她同一战线的人得了实打实的好处,哪里还附和她,甚至有不少转头替春水说话的。 老妪也不管有没有人理,愤愤哭嚎,赖在店门不走,似在等谁来。 春水也不急,一会官差来了她跑得比谁都快。 门外不知是谁喊一声:“官差大人来了!” 众人捧着竹筒往外跑,还真瞧见一队官差气势汹汹过来了,只不过没瞧见杨瑶。 官差头头一脸凶相环顾四周:“谁是眠春水?” 春水举手上前,“我是。” 官差头头递给属下一个眼神,两名官差立即上前抓拿春水。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春水亦是,挣扎两下,被厉声喝住。 她不解看向官差头头:“敢问大人,民女所犯何罪?” “售卖含毒妆粉,蓄意谋害她人!” 第72章 万民书 “有毒?!” “那这鲜奶羹不会也……” “咚!”竹筒掉落。 一片哗然, 众人盯着手里的竹筒,再不敢喝一口。 “胡说!眠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她没有!”杨柳上前扒拉钳制春水的官差,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抓她,有没有王法了?!” 一名官差马上勒开她,任凭她如何挣扎胡闹也无济于事, 只能眼睁睁看着春水被押走。 春水努力回头, 对一旁发懵的于娘子喊了一声:“于娘子!” 虽然什么都没说, 其中透露的信息于娘子已然领悟, 她收回心神, 红着眼拨开人群朝民宅区跑。 方才闹事的老妪见此哈哈大笑:“我就说,老天有眼, 这等祸人作乱的畜/生不能留存于世,官差大人英明!” 语调高昂, 无人看不出她有多得意,还装模作样对离开的官差背影猛磕两个响头,继而挑衅地睨一眼杨柳。 杨柳怒火滔天, 碍于这么多人在,她不敢有什么出格动作,挤出微笑安抚人心:“各位别担心,其中有什么误会还需等官府判决,我们稍安勿躁等结果出来。” “惊扰到各位,我给大家赔不是,”杨柳深深弯腰, “今日四季春甜食一律半价出售, 欢迎进店选购。” 老妪冷哼一声:“谁要吃有毒的东西,嫌命不长啊?” 杨柳登时转身抓一把扫帚出来往她脸上扫:“店外总有脏污碍眼。” “你, 你个娼妇,竟敢说我是脏污!我呸,祝这破店早日倒闭关门!”老妪见扫帚就要挥她脸,猛地起身,一溜烟跑离人群。反正事都办完了,再留这也不知道那疯婆娘会不会打死自己。 “哼,乱嚼舌根小心死了当长舌鬼啊!”杨柳将扫帚狠狠定在地上,一手叉腰朝老妪的方向呸了声。目光扫过四周,冷脸转笑脸,“各位……” 没等她说完,众人四奔五散,唯剩一两个老顾客,犹豫要不要进去买。 在她几近哀求的目光下,两人终是叹气,抬脚跨入四季春。 杨柳狂喜,赶忙上前招呼。 …… 县衙大牢。 官差连拖带拽,把春水推进牢里锁门。 春水找了个干净点的地坐下,垂头思索接下来怎么办,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眼看去,左前方一间大牢里关着几名相熟的村民,正是作坊里的女工!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抓住铁杆:“你们怎的也被抓来了?”说完自己就反应过来,是了,玉女粉有毒,肯定先抓制作玉女粉的村工。 翠花婶道:“春水春水,官差说我们做玉女粉放毒害人,这怎么可能啊!我们都是按你的要求做,一年来都是这样,也没出过什么岔,到底怎么回事?” 春水叹息:“是我连累你们。我卖玉女粉太便宜,抢了别的妆粉客源,搁这报复我呢。” 对面一众女工沉默了,隐约传来低低啜泣声。 “春水,我们还能出去吗?” “一定可以,我爹娘还有于娘子她们都会来救我们出去。” 气氛沉寂下来,都期盼着家里人能尽早接她们回去。 春水再次坐下,拿起一梗稻草团起来玩。之前派于娘子查过,有背景有势力,名下还有妆粉业的人家有四户。 第81章 其中两户家主均为官员,另两户世代为商有祖上根基,若能借他们躲过劫难,出点血春水也乐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被警告之后,春水就不时带礼上门,与各家夫人刷存在感。但要她们为一个有些眼缘的人得罪家大业大的同行还是困难,不,是极其困难。 春水丢开稻草,抬头望望漆黑幽暗的牢顶,长长叹气。 …… 县衙门外,眠家人聚一起苦苦哀求严肃的守门官差。 “大哥你就放我们进去吧,我们找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外出巡察未归,你们赶紧离开,此地不得喧哗。” “大人求求你,我们有钱,放我们进去看一眼闺女就走,绝不多待!” “不行,你们赶紧走,我最后警告一遍。”守门官差一横长枪,做出戒备姿态。 众人吓一跳,后退两步,依旧哀求:“您通融通融,让我进去看一眼,一眼就出来,呜呜呜,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也是有爹娘有儿女的,怎么这么绝情……” “大哥我给你跪下了,求你放我们进去吧!”眠知非二话不说朝他下跪。 官差眉心一跳,纵有不忍也不敢违抗命令,闭眼摇头:“我不是县令做不了主,你们就别为难我了,我也要养家糊口的。” 他说得冷硬决绝,又透着深深无奈。 眠家众人心知再闹也没用,垂头丧气退到石狮子旁商量计策。 一筹莫展之际,一道清亮女声响起:“眠爷爷眠奶奶!” 循声望去,竟是崔芙霜过来了。 眠知非一脸喜色:“崔姑娘!” 崔芙霜在人前站定,极有教养地小口喘气,“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能进去见春水吗?” 众人摇头,眠知非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明。 原来在两天前,有个姑娘在妆粉铺买了一罐玉女粉回去用,第二天起来脸上就起了红疹,本以为是吃到与身体相冲的食物,没太在意,直到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浑身发热,今早醒来人已经去了。 崔芙霜蹙眉:“绝对不是玉女粉的原因,定有人诬害春水。仵作验尸结果出来没,官差没去现场查证?” “还没出来,但为了防止罪犯逃跑先把春水和几个女工关起来了。” “结果没出来就有希望,别急,”崔芙霜安慰,“虽然春水在牢里,但工序还要正常运作,眠大伯,你看看怎么把作坊缺的人补齐,该交的货还要交。” 眠云开点头应下:“我明白。” 崔芙霜转向兰心:“兰心,你也别太惦记这边,花妆阁受了点影响没事,只要有人肯继续来这边上妆,你就好好招待。”又看看秋燕,“秋燕姐你也一样。” 秋燕兰心重重点头:“好。” “你们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我会尽我所能把春水带出来。” 众人依言离开,毕竟崔芙霜家世优越,比她们这群布衣草民更有话语权。 崔芙霜看了眼森严衙门,正要离开,一个熟悉人影闯入视线。 “程宿?!”她喊。 程宿停在她面前,焦急得双手胡乱飞舞,崔芙霜一个也看不懂,忙摆手制止:“停停,你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听我说,还记得春水常联系的商铺有哪些吗?” 程宿细想片刻,摇摇头。他从来没接触过春水生意上的事。 崔芙霜沉吟了会,猛然想起一人:“于娘子!于娘子知道,走,去她家找她。”转身坐上马车。 程宿小跑跟在马车后面。 两人没在于娘子家找到她,却在路过容美妆粉铺时被李掌柜喊住。 “是崔小姐吗!” 崔芙霜立即叫停,从马车下来,“李掌柜,春水她……” 李掌柜叹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事情已经发生,再往前追没意义,当务之急要找到肯出手相助的贵人。” 崔芙霜道:“我,我对春水生意上的事一概不知,不知从何找起。李掌柜可有想法?” 李掌柜负手,沉默半晌,最后抬眼看向程宿:“一路北上至苍松州,去壶关驿站寻梁货商,看他愿不愿意帮。但我要提醒你,他行踪不定,极有可能在四州行商,现在去最快也得五天后到,你考虑一下。” 最快的路便是驾马走山路,路途艰辛不说,还有可能遇到山匪流民,危险重重。 程宿抬腿就跑,崔芙霜“哎”一声拉住他:“你等等,没有任何价值梁货商不会同意帮忙的。” 想了想,道:“你同他说,若他愿意帮忙,春水新研制的补水面膜只卖给他。” 程宿点点头,到马市买了匹马,马不停蹄赶去苍松州。 店里来了几个客人,李掌柜同崔芙霜说两句就去招呼客人了。 崔芙霜重新坐上马车,一脸阴霾,与窗外喧嚣热闹格格不入。 她叹口气,抬手揉揉眉心。 * 第二日,崔芙霜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看见青莲急匆匆过来传报:“少夫人,于娘子求见。” “正好我们也要出去了,你让她等一会。” 青莲应下,原话传给丫鬟,再让丫鬟出去通传。 没一会儿,崔芙霜带着青莲出来了,于娘子赶紧迎上来:“崔小姐。” “嗯,你别急。你昨日你都去了哪几家,还有哪家没去?”崔芙霜颔首。 “林府金府还有钱府我都去了,还剩吴府、姚府、宁府……这几家。”于娘子一一道来。 崔芙霜由青莲扶上马车,回头道:“你也上来吧,我们先去姚府。” 于娘子赶紧跟上。 马车途径闹市,崔芙霜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一片熙熙攘攘、安宁自在。 于娘子却无心欣赏,双手紧紧攥着衣裙,脸色苍白疲累。 崔芙霜放下帘子闭目小憩,突然听见她开口,声音里含有自嘲:“我果然会给主家带来灾难。” 睁开眼,直直盯着她。于娘子也不避讳,任她打量,自顾自往下说:“我任管事将近二十年,每任主家都因我下牢,家破人亡。唉,可怜眠姑娘这么好的人,上天待她太不公。” 崔芙霜轻笑:“怎么不说上天待你不公呢?” “我已经习惯了。我有恩爱夫君,乖顺儿女,人生无憾,可眠姑娘才十四,她的人生才刚开始,便被我害成这样。” “不,不是你的问题。”崔芙霜认真道。 于娘子弯唇浅笑,“崔姑娘和眠姑娘一样好,你们都是福泽之人。” “多谢。福泽之人关关难过关关过,属于她的必定不会失去。” …… “叩叩——”青莲敲响车门,“少夫人,姚府到了。” 崔芙霜先行下车,于娘子紧随其后。 两人在门外等待姚府丫鬟通传。 须臾,丫鬟站在大门前说:“苏少夫人,我家夫人今日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请回吧。” 吃了闭门羹,崔芙霜也不恼,礼貌道谢后带着于娘子前往下一家。 陆陆续续找了四家,只有吴府愿意开门迎客,因为礼带得够厚够多。 吴家厅堂内,崔芙霜撇开茶沫浅抿一口,放下茶盏端端正正坐好:“吴夫人不妨考虑考虑我说的,眠家确实不算家大业大,但玉女粉的出售速度您是见识过的,短短一个月就有几千两,分到您手上,一年也有两三万呀。” “您只需对县衙抬抬手,给春水一个面,她就能出来了,日后有什么赚钱的法子都带上你,不必您辛辛苦苦经营一个铺子,一月只赚千百来两舒服?” 吴夫人摇扇子的手一顿,随后摇头失笑:“这确实是舒服。可要我拿一家无忧去堵这虚幻的设想,还要与人结仇,我做不来。换作是苏少夫人,你愿意吗?” “……我愿意。”崔芙霜眼中挣扎消散,转为坚定,“我有把握她渡过这个难关会东山再起,甚至超出预想的优秀。” 吴夫人收了扇,讶异她的执迷不悟,冷哼一声: “我不信你到现在都不清楚是谁主谋,相当好猜啊不是吗,令狐家世代从商,次女又是当今容妃,这背后的浑水不是我等小门小户能趟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要怪就怪眠掌柜不知见好就收,走这么一遭也是必然的。” “扑通”一声,于娘子朝她下跪,眼泪夺眶而出:“吴夫人求求您救救眠掌柜,她是清白的,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 于娘子比吴夫人大十来岁,瞧见她朝自己下跪,吴夫人深感折煞,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真的帮不了你们,有心无力啊,如今主君升官在即,万不能给别人对他使绊子的机会,我也求求你了大姐,饶了我吧!” “不……吴夫人!” 吴夫人闭眼,“冬桃,送客!” 崔芙霜和于娘子再次被扫地出门。 于娘子抬袖擦擦眼泪,“怎么办崔姑娘,县里已经没人肯帮我们了。” 崔芙霜比她镇定多了,拍拍她:“别怕,临云县没有就去邻县,邻县没有就去京城,天下商户不止令狐一家独大,就不信找不到办法!” 第82章 …… 春山村。 村口大榕树下聚集了一堆村民,他们手上各拿着利器,有的是镰刀,有的是锄头,个个面露凶相。 “老李头,你给个准信,明儿她们到底能不能回来,不能我就自己闯过去。奶奶的,没查证就抓老子媳妇入狱,老子就用这镰刀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啊!” “就是,我家珍珠也在里面,她那么小怎么吃得了牢狱苦,我可怜的闺女呜呜……” “哎呀,当初就不该让她们进春水的作坊,要不也不会有这事。”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怒视二狗,“你说啥胡话呢,你家没享到春水给的好?没春水你家还住漏雨的破茅屋呢,哪有钱糊泥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二狗不是婶子说你,这回真是你错,不管春水到底有没有害人,咱村上下确实都是受春水照拂才过的一个好年,你怎么能这么想她?” “我没记错的话,你姐也在作坊上工吧,之前她家盖新房不也请你去帮工了,你千不该万不该说这种扰人心的话。” “……” 面对众人指责,二狗脸臊得通红,梗着脖子吼:“我错了行了吧,现在不赶紧想办法救她们,一通骂我有个屁的用啊!” 村民们注意力又回到牢狱上,扛起锄头气势汹汹就要出村。 李明好赶紧拦下,大声训斥:“大南你多大了,咋跟个孩子似的说话做事不动脑,天天就知道挥拳解决,也不看什么场合,人家那是衙门!官差个个身手不凡,你过去就是送死,不死也得一起蹲大牢。” 目光阴沉扫过众人:“你们还当是自个村呢,到县里没人惯着你们,想死就去,我再也不拦!不想死就乖乖留下别再添乱了,楚律规定查证结果没出前是不会伤犯人一根毛的,你们就放心吧。” 村民们不情不愿放下锄头,有人嚷:“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啥事不干看她们等死吧?” “谁说不干了,”李明好瞪向那人,对眠云开道,“阿开,你去拿些纸笔过来,红印也拿上,纸要大些的。” “好。”眠云开立刻跑回家。 众人大眼瞪小眼干等了一会,眠云开提着纸笔过来了:“李叔您看看这样够吗?” “够,你来签第一个名,摁手印。二狗,你第二个。” 人群围上来观看,有人琢磨不明白,问:“李公,这是做什么?” “写万民书!虽然本村凑不够万民,但是一会去镇上找人写,县里也能写。”李明好负手而立,一双老眼清明奕奕。 “这样真的行吗?” “有何不可,还记得竹县令吗,那年几乎全县都给她的万民书上按手印了,多壮观啊。” 眠云开摁完自己的手印,又听李明好吩咐:“阿开,你去找那位亡故姑娘的家,看她们是否愿意接受花钱调解,若是愿意,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马上去。” 第73章 登闻鼓 北蛮半月前再次攻破北州第二防线, 北州百姓抱有幻想,舍不得离家太远,大都往苍松州逃, 等战火熄灭可以第一时间返回故乡。 程宿一刻不停歇,跑死两匹马,终于在第四日抵达苍松壶关县。 此地植被稀疏, 黄土尘尘, 塔庙窑窟随处可见。可他完全没有观赏心情, 越过风沙四处打探驿站方位。 一批批流民与他擦肩而过, 衣衫褴褛, 骨瘦如柴,一双双憔悴黑眸紧紧盯着他的马, 咽咽口水,流露无限渴望。 程宿心头一跳, 蹙眉加重打马力度,棕马受惊奔驰的同时,也让不少人畏怯, 不敢再打什么主意。 月明星稀,夜色静谧。 凉风卷携泥沙呼啸而过,掀起一层又一层沙幔。一人一马顶着强风缓步行走,单薄衣衫任风涌灌,萧索飘然。若不是身材壮实,早早就被大风刮翻在地。 脚下不时碰到不知名骨骸,把马惊得乱窜,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才止住它。 空腹两日, 又累又饿,步履蹒跚走了很久, 终于看见万盏灯火于夜色中葳蕤明媚。 壶关驿站坐落关口东南方,背靠荒山,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多是五湖四海的商队歇脚看货。 梁货商丢给几个属下一锭银,豪气道:“随便花,今晚好好歇息,养好精神明日赶路。” “谢主子!”几名属下齐声道。 又交代几句,梁货商才慢悠悠上楼。 客房内,借着灯光脱下外衣,正准备上床歇息,一阵剧烈的拍门声惊散所有疲倦,梁货商立即穿鞋下床:“何事?” “有个哑巴来找您,他一直在瞎比划,属下看不懂,您要不要去看看?” 梁货商拧* 眉回忆,友商里好像没谁是哑巴啊,疑虑难消,干脆披上外衣开门:“去看看。” 属下在前领路,边走边说:“那小子瞧着像流民,说不定是偶然听见主子大名,随口胡诌想攀关系,但他反应太过激烈,我怕真出什么事,赶紧来请示您。” 梁货商点点头,快步走出驿站,看清那名哑巴时,有些惊愕:“是你啊,出了什么事?” …… 六日过去,仵作查不到任何证据,春水和几个女工依旧被关在牢里等候发落。 身亡的姑娘爹娘不愿接受调解,连着好几日去花妆阁和四季春闹,凡是经常路过两个店的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了,客流大大减少,不复往日繁荣。 眠兰心和杨柳无可奈何,只要春水没出来,官府不贴告示证明她们是清白的,这件事就没完没了。 叮呤哐啷一阵响,小妆娘提着裙子高喊:“眠掌柜不好啦,那两个女人又来闹了!” 此言一出,还在雅间化妆的姑娘小姐们纷纷跑出来看热闹,妆娘们赶紧提着妆刷跟上。 眠兰心从后院出来,随手抄起一把扫帚冲到门口,双手叉腰不顾形象大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一天天吃饱了没事干就会来我店里找茬,今天打烂这个明天打烂那个。之前我不跟你们计较,今天你们弄坏了啥都原价赔我,不赔就报官,通通吃牢饭去!” 年长些的婆子毫不示弱:“我呸,还报官,你妹都被抓进牢里了,就不怕官差来了把你也抓进去?要我们赔也行,你们先把我孙女的命还回来!” 一旁的女人听到还命二字,立即红了眼,满含怨毒地扑上来:“还我囡囡命来!” 后面的妆娘一把拉走兰心,让她扑了个空。女人跪在地上嚎哭,“都是你们害的,你们为什么要卖有毒的妆粉,让我囡囡丧命,你们这群恶鬼,我恨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死!” “官府没贴告示证明我们的妆粉有毒,少在这血口喷人,”兰心冷笑,“你当你是官差啊,仵作都没查到什么,你们就说是我们害的,凡事都要讲证据啊大婶。” “证据?我孙女的尸身不是证据?!”婆子怒目圆瞪,从街上随便薅出一路人问,“我孙女就是用了她家的妆粉被毒死的,你说这是不是证据,啊?是不是!” 争吵间,大婶趁大家不注意,迅速爬到碎花瓶边捡起一枚瓷片,大吼一声冲向兰心。 “掌柜小心!” “眠姑娘!” 众妆娘惊呼着一边拉大婶,一边护兰心。 “哎!”脸上出现一道狰狞血口,但不是兰心脸上。 兰心忙捂住赵金凤的脸,扭头吩咐:“快去请大夫!” 一妆娘应声跑出医馆。 楼上看戏的姑娘们被这举动吓一跳,有人不满地指责起来:“我前两日来店里上妆就看见你们在闹,今儿来还是你们。到底是不是妆粉有毒还得看官府怎么说,轮不着你来这扰人清净,还刮伤别人的脸,心怎么这么黑!” “我看她这模样的真的疯了,诶,快拉住她,别让她伤到人了!” “快走快走,这人疯了见谁就刮!” 见那大婶胡乱挥舞瓷片,众人忙不迭退离至店外,又舍不得错过热闹,只好卯足劲踮脚张望。 兰心绕到大婶身后,抬脚就踹,趁她摔倒之际顺势牢牢按住她:“过来帮忙!” 立即有几个妆娘上来擒住大婶,四肢被禁锢无法动弹,兰心趁机抢夺瓷片,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小妆娘:“拿扫帚把碎片扫了,别又让她胡来。” “是。”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我儿媳妇!”婆子推开打扫的妆娘,不管不顾扑到几人身上厮打,“放开她放开她,老娘叫你们放开听见没!” 很快又有两个壮实些的姑娘过来架走她,婆子蹬着腿嘴里不干不净乱喷:“你们这一个个贱蹄子,整日花枝招展的勾引谁呢,长得丑不拉几要靠妆粉变样,丢不丢脸,别抹粉了抹猪粪吧,更养颜……” 这话不仅骂妆娘,连带着过来上妆的姑娘们一起骂,仇视目光聚得更多,道道眼刀往她身上甩。 “让让,大夫和官差都来了!”人群外响起一道清脆女声,众人赶忙让开。 第83章 听到官差来,老婆子顿时不闹了,用力掐把大腿,眼泪直冒,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诉苦,就有两名戴刀捕快把她擒走。 “哎,干什么?!官差老爷,我可没犯事!” 官差头头冷哼:“你没犯事?大老远就听见你在这撒泼,先进大牢冷静一天,下次再来闹事就不是一天这么简单了。” 他环视一周,视线定在被一群人压制死死的大婶身上,偏头吩咐:“把那个女的也带走,等等,先翻下她身上有没有钱。” 一名捕快迅速翻出二两碎银和一些铜钱,“头儿,二两三钱。” 官差头头颔首,朝赵金凤扬扬下巴:“给那位大姐。走了。” 众人一头雾水,怎么啥也没问,官差就知道发生啥事了? 兰心也疑惑,忽地瞥见姜小姐的丫鬟从外面进来,顿时了然,转身对楼上的姜小姐福身:“多谢姜小姐。” 感受到目光聚焦,姜小姐一挥绣帕,不在意地说:“小事,她们太吵了,扰得我头疼。”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她就是刚刚指责婆媳俩太吵的姑娘,有的明了,有的雾水更重。 闹事者被带走,已无热闹可看,大家纷纷散开,该忙忙该逛逛。 兰心走到门外,望着县衙的方向愁眉不展。 …… “怎么就不行了,当初竹县令犯的可是欺君之罪,那万民书不也保下她了?!”李明好嚷道。 看门的守卫不改严色,“就是不行,那丫头怎么能和竹县令比!再说了你这算啥万民书,顶多是千人书,没用!” “你小子说了不算,让我进去见县令大人,他看了肯定会相信我们的!” 守卫嗤笑:“你们是不是太天真了,县令大人公务繁忙哪有空看你这张破纸,真觉得冤就去敲登闻鼓,喏,就在那。但我先说啊,敲了就要挨三十大板才能进堂鸣冤。” 眠家人相互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发怵,犹豫之际守卫又开始赶人了:“快点,要不要敲,不敲别在这挡路!” 眠永鸿心一横,“我去!”视死如归般走上台阶。 “大哥!” “鸿哥儿!” “咚——!”在众人的喊声中,眠永鸿用力敲响第一声。 第二声、第三声敲完,县衙大门打开,从中出来两名官差,二话不说架走眠永鸿。 “先打板子才能鸣冤。” 眠家人赶紧跟上,许多百姓听到登闻鼓响声,也溜出来看热闹。 三十大板下去,就算屁股不烂,两个月内也走不了路。 眠永鸿被丢在板椅上,大板子还没落下就感觉屁股凉飕飕,不自然地挪挪身体,隐隐有退缩之意。一想到小妹还在牢里受苦,咬咬牙,闭眼等待板子落下。 板子刚举起来,眠知非忽然开口:“等等,律法没规定不能代挨板子吧?这样,我大哥十五板,我替他挨十五板如何,县令大人们?” “不行!四弟你别乱来,”眠永鸿拒绝,“你还小,哪受得了这顿打,二婶,快把他带回去!” 杨翠芳闻言想上前,瞥见一脸担忧的黄雪花,再看看英勇就义的眠永鸿,狠下心充耳不闻。 县令沉吟片刻,在眠知非炽热的期待目光下点了头:“行,来人赐他一张板椅,两人各挨十五板。” 须臾,眠知非板板正正背躺着,冲大哥傻乎乎一笑。 眠永鸿既感动又生气,低骂:“你来添什么乱!” 话音刚落,两道板子齐齐落下,眠永鸿咬牙不吭声,眠知非则管不了那么多,哎哟哎哟惨叫起来。 挨到第五下,他也没力气喊了,眼泪鼻涕糊一脸,抽抽噎噎骂:“等我养好伤……呜呜等县令大人揪出害小妹的老贼……哎哟!呜呜老子立马冲去他家给他揍一顿……报,报我今日挨板之仇!” 第七道板子即将落下,一捕快倏地冲到堂前跪下:“大人且慢,知府大人传信!” “停,”县令走下台抽走那封信,展信扫了眼,挑挑眉,对眠家人道,“你们的冤屈我已知晓,明日查清便把她们放出来,先回去吧。” 行杖刑的人摸不着头脑,试探地问:“……那杖刑?” “不打了,退堂。” 眠家人赶忙上来拖走半死不活的俩兄弟。 第74章 出狱 第七天, 春水再次见到日光,暖意洒满全身,久违地感到生气流动。 在牢里吃不饱睡不好, 也没有条件洗簌,浑身恶臭,可眠家人一看到她出来还是立马拥上去, 抱着她喜极而泣。 本来春水一直强忍着宽慰大家, 听到大哥四哥为了自己收杖刑就绷不住了, 感动得稀里哗啦哭。 守卫等得不耐烦开始催促, 她们才收了泪。春水吸吸鼻子, 走到崔芙霜和于娘子身前作揖:“谢谢芙霜姐姐和于娘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为我奔波。” “你我说什么谢, ”崔芙霜眼眶湿润,把扶她起来, 拿帕子擦擦她脸上的污渍,“没事就好,委屈你了。” 春水摇摇头, 冲她甜甜一笑,贝齿微露,笑容纯净真挚。 一旁于娘子已经泣不成声,春水赶忙拍拍她,轻声安慰:“于娘子别自责,这事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太蠢让人构陷。放心, 不会再有第二次, 今儿你休息一天,明天再来上工。” 于娘子点点头, 眼泪想止却止不住。 同崔芙霜又说了两句,春水才跟着家人回村,身后一众村民为她们保驾护航,拦截胡乱丢过来的鸡蛋菜叶。 * 回到眠家,几个丫鬟赶紧伺候春水梳洗,一身污垢洗净,春水容光焕发,连吃了好几碗饭。 一群人围观她吃饭,虽然别扭,但她说不出赶人的话,幸好肚子够饿,吃着吃着就忘记不自在了。 文桂芬盯着叠起的几个碗,心疼得直抽抽,眼眶再次泛红,低声抽噎。 张祥莲不满,“老大媳妇你赶紧收收泪,春水都回来了,大喜日子不准哭。” 文桂芬闷闷应声,抬手擦泪,忽然贴上来一个人,力道拉着她往一旁倾,春水搂着她亲昵:“娘~我回来了,不用担心我。” “算你有良心,”文桂芬由她蹭,身心放松许多,拿筷子夹了两块肉放她碗里,“吃你的,看看瘦成什么样了。” “嘿嘿,好!”春水收手,捧碗执筷狠狠吃。 吃得正开心,流风进来传报:“小姐,齐三婶和裴姑娘来了。” “好,把她们带过来吧。” 流风领命而去,带着齐三婶和裴麦芽过来。 春水笑道:“三婶,麦芽姐快坐。” 两人闻言摇头,麦芽道:“不了不了,我们就说点事,很快的。”用胳膊肘戳戳齐三婶,示意她接话。 齐三婶面上苦涩,深吸两口气,忐忑开口:“春水,我和你麦芽姐不想在作坊干活了,家里的活计可多,怕忙不过来。” 春水了然,点头应允:“可以啊。”偏头吩咐眠云开,“爹,你拿月俸发给她们。” 眠云开掏出四两银,一人二两发下去。 齐三婶一看是二两,忙摆手拒绝:“不成不成,我没做够这个月的工,不能拿二两。” 裴麦芽没说什么,朝春水道谢后离开。 春水道:“你就拿着吧,怪我连累你们蹲牢,这是补偿。” “好吧……”齐三婶收了银子没立刻走,看着垒在角落的芋头,欲言又止。 春水顺她的视线望去,笑意不止:“你放心,只要是干净没问题的芋头我都收,不论谁家。” 齐三婶吃下定心丸,开心地道谢离开。 被这么一打岔,春水感觉不怎么饿了,放筷擦嘴,忽然想起一人:“程宿呢?” 按理说,她出狱这么大事,她的小男友不该第二个奔来吗,这么久也没瞧见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去苍松州找梁货商救你,现在还没回来。”眠知非屁股不能沾椅,半趴在桌上,姿势很是怪异。 她能无伤出来,应当有梁货商帮忙,想来程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春水心定,抬头瞥见四哥那模样,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小妹真没良心,”眠知非偏过脸嘀咕一句,“我可是为了你才这样的!” 春水起身去哄:“好好,我就知道四哥对我最好!” 眠永鸿不乐意:“我呢?我才是敲登闻鼓的。” 春水又过去,“大哥也好,妹妹我恨不得把心掰成好几瓣,挨个分给你们。” “哈哈哈……” …… 第二天,一切照旧,春水去医馆上班。 离医馆还有点距离,远远的就听到争执声,感觉像师父的声音。 “再让我听见谁说她不是,别怪我不客气!既然不信她,也别再来我医馆,她是我徒弟,做的东西都是我教的,不信她就是不信我!” 另一道声音说:“哼,你个睁眼瞎,亏我多年一直照顾你生意,没想到你是善恶不辨之人,有什么徒弟就有什么师父!”甩袖离去。 第84章 “真不懂孙大夫有什么好辩护的,”年轻些的声音,“她都被抓进牢了,你明理的话就该早早断了这师徒关系,这不,脏水泼你身上了,往后谁还敢来你这医馆看病啊。” “你也给我滚!”孙清方怒喝一声,“啪”一声,不知扔了啥给对方。 “晦气晦气,我再也不来这看病了!” 师姐跑出来,扶着孙清方给他顺气,冷眼扫视围观群众:“今儿我就挑明了说,春水是我爹的徒弟,也是我师妹。她害不害人由官府定论,轮不着你们过来说教,往后再给我听到一字有春水的不是,就别怪我在药里下泻药拉死你们!” “污言秽语!不可教也!” “哎哟,这还是救世的医馆吗,我听着怎么像是毒药作坊呢?可怖,可怖!” 孙清方青筋暴起,大吼:“滚滚滚,不看病的别占门口碍眼!” 众人渐渐散去,春水泪眼汪汪上前:“师姐,师父。” “师妹!”孙白芷欣喜地握住她的手,“没事吧,这几日你受苦了。” 春水伸手抱抱,靠着她肩颈摇摇头。末了,松开师姐后退两步,朝师父深深鞠了一躬:“徒儿给师父丢脸了。” 孙清方难得语气温和,“回来就行,进去吧。” 春水开心应下,和师姐手挽手进医馆。 * 傍晚,衙门贴出告示,称亡故的姑娘误用了与玉女粉药性相冲的药粉,致使毒发身亡,特此澄清玉女粉未含毒性,还春水与几名女工的清白…… 对于这个结果春水并不意外,反而越发好奇梁货商的背景,这案拖了几天,就因为一封信草草了结,她还以为怎么也要半个月才能完案呢。 一路晃悠回到家,听见大堂欢笑不断,还夹杂两道不熟悉的声音,春水好奇地问雾雪:“谁来了?” “大公子未来的岳丈带着小舅子来探望他。” 春水正想过去扒门偷听,忽然外边马蹄阵阵,紧接着是熟悉淳磁的嗓音“吁”了声,喜上眉梢,霎时掉转方向往外跑。 雾雪在后面喊:“小姐,晚膳吃什么——” “随便!”春水应。 程宿翻身下马,将绳缠在右手上,张开左手,稳稳地接住飞扑而来的少女。 “程宿,程宿……” 春水紧紧拥住他,脸埋进他的怀里,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 程宿轻轻抚拍她的背,待她从怀里起来后,改为温柔地摸摸脑袋。 手掌宽厚温暖,春水不知不觉冷静下来,对上那双奕奕黑眸,弯了眉眼。 “谢谢你,程宿。” 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下压,踮脚吻上那张薄唇,轻轻地、快速地。 一旁的马蓦地“哼哧”一声,带着程宿站立不稳。 “哎……”春水伸手要拉,下一秒他就站稳了,双目对视,唯剩尴尬。 回想方才的一幕,脸颊腾地晕满霞红。 她结结巴巴道:“那那,我,我先回去啦,一会来我家吃饭。”也不管他应不应,脚底抹油般跑回家。 “……”俏影远去,唇角微微勾起。 老马再次晃头“哼哧”一声,程宿白它一眼,勒紧缰绳走去马棚。 春水一口气跑回家,扶着门框大喘气。 星辰十分眼力见地递过来一杯茶,春水咕嘟咕嘟饮下,“四哥哪去了?” “在二楼和大公子玩呢。” 春水塞还杯子,先去大堂同客人问了好,才提着裙子噔噔噔上楼。 “四哥!四哥!”拍拍房门。 眠知非急急的声音传来:“别开别开!等一会!”里面有个黑影贴上门,似在堵门不让进。 “好吧,我在这说也行,”春水双手抱胸,“我要的茶籽油,你给我打听到没?” “打听到了,不过在浮南州。那边盛产茶叶,也卖茶籽油。”眠知非贴着门说。 “好,明天我让于娘子找找从那边来的行商。”话音刚落,眠知非诶哟一声被推到一边,眠永鸿打开门,笑得春风和煦:“小妹。” “嘿嘿大哥,在里面玩什么呢不让我进?”春水背起手,不怀好意地笑笑。 眠知非原打算替大哥瞒着,想到他毫不留情推开自己,哼声道:“未来大嫂拖唐伯给大哥送药,我刚刚在帮他上药呢,大嫂送的药喔~” 故意拉长的尾音好不欠揍,果然,下一秒他就被大哥挥袖暴栗。 春水拍手大笑,煽风点火:“四哥你一点脸都不给大哥留啊,太坏了吧,幸好是给我听见了,万一……” “哎哟!那咋了,我说的是事实,打我干啥!”眠知非不服气。 “我打的就是你!”又一个暴栗。 第75章 面膜罐 毒粉事件结束, 官府虽还了春水清白,仍有不死心的人来店里闹事,春水干脆从牙行买一批有拳脚功夫在身的丫头回来, 放店里帮忙,有闹事的不废话直接打出去。 挨打两三次后,那些人终于老实, 仅在行动上老实, 嘴上依旧见人就污蔑四季春与花妆阁。 春水无意搭理这些小伎俩, 花妆阁与四季春积累不少忠实顾客, 受话术影响的多是不常来的顾客, 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膜上。 学医一年,她从师父师姐那学到不少熬药小技巧, 如今已是炉火纯青,熬出的药汁能保留最大的药性, 面膜的精华液由此而来。 她将白芷、白术、白芨、茯苓……数十味药材一起放锅里熬,过滤出的药汁与茶籽油混合成精油,倒入定制的小罐里, 再塞五张面膜进去密封保存,面膜罐制作完成。 平时可放进冷窖中保存,需要敷面膜时再打开,用夹子取一张敷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人放松舒适,肌肤在药材作用下渐渐舒缓,吸收精华, 达到润肤美白效果。 含有三白成分占大比是美白面膜, 积雪草益母草成分占大比的便是补水面膜。并且,为了迎合姑娘们的喜好, 春水还给面膜添了点香料,用完脸上能留一段时间的花香。 春水俯视研制的完美成果连连叹息,可惜只能卖给梁货商背后的势力,不然面膜肯定比玉女粉热销。 转念又想到,如果不是梁货商,她还不一定能安安稳稳研制出面膜呢。惋惜的心咽回肚子,她翻出一个箩筐,往里边装十来罐面膜,坐上马车亲自给崔芙霜和几个相熟的夫人小姐送去。 靠到窗边望着外面一片绿柳粉荷渐渐出神,脑中规划着未来。 梁货商这次看在面膜的份上帮她脱困,代价就是面膜不能自主出售,往后要再遇到类似情况,她没有值得交换代价,人家不一定会帮。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先立起来,有自己的势力和背景才不会任人欺辱。 银庄里存了不少钱,可以挑两家有潜质的商铺投资,至于哪两家么……找于娘子商量再说。 等面膜顺利出售,她就往彩妆上发展,争取打造品牌彩妆;邻县、京城都能开花妆阁与四季春的分店,一年开一家,日积月累,大江南北都是她的顾客,还怕枝叶太小被人撼动? 越想越澎湃,今晚回家就把新作坊安排上! 突然,身体猛地往前,手还未来得及抓到支点,头就已经磕上车壁。 嘈杂与磕碰同时响起,春水撑起身,揉揉额头,拧眉分辨外面的声音。 一道粗犷的中年男声:“你不拉我们也行,把车留下,我们自己开!” 谨兰冷笑:“滚,别让我再说第二遍。”手摸上腰间刀鞘。 男人身后的妇人看清她的动作,倒吸一口气,悄悄扯动男人的衣袖。 男人不耐地啧一声,侧头低喝:“别闹,老子还打不过她一个小女娃不成?!” “你带着四妞站后边去,别被伤到了。” “爹……”紧紧抓着娘亲的瘦瘠女孩弱弱喊了声,带着微微颤意。 男人道:“没事,躲好了。” 见男人冲上来,谨兰回头低声提醒:“小姐,别出来,我打得过。” “好。”春水紧张地应一声。 没一会铁器摩擦碰撞的声音传入耳畔,落地声、低吼声此起彼伏。 几个来回后,男人显然体力不支,重重喘着粗气,没头没脑地冲上去,又被轻易踹回去,谨兰三两下将他压制,一柄寒意森森的匕首紧紧贴上脖颈,不断往四周渗冷气。 “爹!” “当家的!” 母女两不管不顾跑上来,一个两个扒拉谨兰,让她放开男人。谨兰不为所动,而是请示春水:“主子,怎么做,送到县衙吗?” 春水撩开车帘看了眼,犹豫不决。这一家三口看着像流民,应该是逃难过来的……不行,要是心软,遭殃的就是别人,其他人就不无辜吗? “送去县衙吧,”春水定定神,对一家三口道,“县衙管饭管住,你们去了不用担心风餐露宿。不想的话也可以服徭役,至少有银两养活一家子,总比到处抢劫流浪的好。” 第85章 “呵,”男人冷哼,“县衙要是管我们,我们也不会沦落至此,你以为我们想当劫匪吗!?” 女人松开谨兰,跪爬到车辕边,对春水狠狠磕头:“小姐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我们不会再劫人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三天,整整三天没吃饭了啊!” 又哭又嚎,鼻涕眼泪都沾了泥土草屑,模样好不可怜。见春水没动容,赶紧叫上女儿一起求饶:“老天爷怎的如此待我们,好不容易安稳几年,又打上了,害得我们无家可归,哪里都不肯收容流民,也不愿给口吃的活命。我们真的没办法啊小姐,可怜可怜我们吧!” 一番话落下,女孩也跟着哭苦。春水眸光微闪,赶紧转移视线,落在不远处甩丢的斧头上,上面血迹斑斑,俨然沾过不少人的血肉。 呼吸一滞,她摇摇头:“对不起,我不相信你们愿意洗掉手上的鲜血。”看向谨兰,声音平淡,却又透着令人绝望的冰冷:“绑好了,大的小的一起送到县衙关着。” “是!”谨兰得令,熟练地抽出腰间麻绳捆绑男人。 男人见自己真的跑不了了,双眼猩红充斥满满的怨毒,一边咒骂春水一边让女人孩子赶紧跑。 女人不傻,怕自己也被拖进大牢,立即拖拽女儿飞一般窜进林里,不见踪影。 谨兰把擦车的抹布搓成团塞进男人口中,骂声消停,耳根总算清净。 把他绑在马背上,重新驾车进县城。 进了县城,周围熙熙攘攘,一辆马车走走停停,上面还捆着一个人,不免引人注目,不少人指着马上的男人偷笑,暗自猜测是哪家的下人偷跑被主家抓回来了。 春水掀开窗帘,望着人流车马来来往往,人们衣着华贵得体,笑面春风,但也有不少人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走累了想随便找个台阶歇息,马上就被店小二赶走。 若是坐在街道两边歇息,也会有巡逻的官差过来赶人。 春水沉默地放下帘子。 这一个月来光顾着研究面膜,没关注过外界,没想到流民都跑到临云县了,战况很危急啊…… 将男人送到县衙,春水和守卫打听北蛮战局,越听心越沉。 …… 最后两罐面膜送完,春水从柳府出来,谨兰扯着缰绳询问:“小姐,直接回家吗?” 春水踏上马车,想了想道:“不,去锦绣楼。” 车轮缓缓转动,谨兰调控方向往锦绣楼驶去。 锦绣楼。 “十万件?!” 万素娘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掏掏耳朵确认自己听没听错,指着春水结巴道:“你不是在唬我,要这多件干啥?” “你管我干啥呢,”春水压下她的手,“三个月内能不能做完?” “不能,冬袄本来就难做,你还要配套的鞋,仨月做不完!” 素娘十分为难,舍不得这大单,又没办法按人家要求完成,只好忍痛割让。 春水道:“那五万件呢,能不能做出来?” 素娘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可以!”虽然没有十万赚得多,但也是大赚。 春水点头,与她交定金签契书。 从锦绣楼出来,让谨兰驾车到邻县,找那儿最大的绣坊定下五万套冬袄冬靴。 十万套袄靴一共四万两。 好了,四万两就这么水灵灵从指缝滑走,春水捂住发痛的心口,满是怨念地凝视窗外的湛蓝晴天: 死老天爷,我这么尽善尽美,不惜花掉半身家当定袄靴赠给军队,能不能让他们赶紧打胜战结束一切啊! 千万不要让战火越燃越大,我不想看到百姓流离失所,我也不想变成流民!死老天直视我—— …… 春山村,李家。 李明好听见儿媳说春水来了,赶忙从后屋出来,激动地搓搓手:“春水,这回要买啥,买地买田还是建作坊?” 春水笑道:“李爷爷真聪明,我要建作坊,在挨近村口前山的那块荒地建。你给我找上次那批人来就行,还是一样的工钱。” 说着,翻出一两强塞给他:“辛苦爷爷!”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李明好不接,春水直接扔桌上转头就跑,他去捡银两的时候人已经跑没影了,站在大门前摩挲着银两棱角笑骂,“这孩子,总和我客气啥!” 春水背着手,哼着小曲踱步回家,正好撞上程宿。 他一身木屑,背上挂着奇形怪状的工具,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见到春水时,喉结滚了滚,薄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出不了声。 春水上前拍掉他身上的木屑,抬眼对上那双蕴着复杂情绪的黑眸,不禁疑惑:“怎么了,想说什么?” 程宿抿抿唇,最后扯出个笑,摇摇头。 看他不愿说,春水没深究。想到今日之事,拉拉他的袖子,一脸认真:“最近不太平,流民很多,你出门小心点,最好带一把武器防身。” 程宿面色有些不自然,微微点头。 第76章 守护净土 又一月过去, 村口作坊建成。 张祥莲与杨翠芳在村里精挑细选出二十位女工,又去隔壁桃花村、杏花村挑来五个,统一培训上岗, 熬药制膜,打包送到杏花村制冰的黄家冰镇着,等梁货商的人过来拉货。 送来送去不免麻烦, 春水思索一番, 让眠云开找人在村里寻块合适的地挖冷窖, 自己管着心里更舒坦些。 钱庄还剩五万两, 同于娘子实地考察了四五家商铺, 最后都投进一家制作脂粉彩妆的作坊。以后有新创意可以第一时间合作,不用另外再挑。 一切安排好, 春水又闲下来,除了上班就是窝在家, “斗贪官”、“妖魔杀”都已经玩腻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玩的,坐在秋千上悠悠晃荡。 如意从河边浣洗衣物回来, 怀里抱着一捧莲蓬荷叶,水露滴答浸湿半扇衣摆。 “如意,你还专门跑到莲塘那边摘莲蓬啊?”春水双脚着地,止停晃荡。 如意笑着摇头:“不是,我在河边浣洗,碰见赵家两小子,是他们给我的, 让我交给您。” 春水回想这两小子是谁, 半天才记起来,是哄原主去河边的那两个。见她久久不说话, 如意试探地问:“那我把荷叶荷花换到您屋里的花瓶去?” “噢,”思绪拉回,春水点头,“莲蓬拿去厨房,让常乐做莲子糖水解解暑。” “好。”如意离去。 春水抬头仰望,阳光透过层层叶隙,斑斑点点映在地上,蝉鸣嘶哑,盛夏喧嚣。 树荫笼罩着她,时而有热风吹过,穿得又轻薄,倒不觉得多热。 一个力道轻轻推动秋千,春水赶忙握紧绳柱,荡动期间回头看,吉祥笑盈盈站在那,荡回来时顺手推她一把。 “吉祥你没事做了?”春水嗔她。 “没事做了呀,上上下下都扫过了,嘻嘻。” 春水荡得越来越高,衣袂翩飞,闭着眼叫停:“停停停,让我下来。秋千不好玩,咱们去赏花吧。” 吉祥果然扶着秋千让春水停下,扑闪着漂亮的圆眼:“好呀好呀,去哪赏花?” “村后那边的莲塘吧,七八月正是荷花最盛时,叫上星辰明月几个一起。”春水跳下秋千,理理衣褶。 “好嘞!”吉祥开心地跑去找其他几个丫鬟。 一主众仆,后面跟着一条黄狗,一路嬉笑打闹来到莲塘。 春水之前来玩过,新鲜感已过,倚柳摇扇看她们玩得不亦乐乎,嘴角弯起一抹笑。 黑蛋也跳下水扑腾,潜入水中咕噜噜冒泡,没一会探出头狗刨到丫鬟们身前讨巧卖乖。 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春水往地上垫张帕子,坐下来掰她们摘回来的莲蓬,清甜中带着点儿涩,和去年的味道别无一二。 …… 日落西山,丫鬟们玩得尽兴,一人抱一筐莲蓬藕叶回家,春水悠闲地走在后面。 前面的笑声渐消,回头看了眼春水,嬉笑变偷笑,颇有点意味深长。 这模样春水没少见,一脸黑线,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歪头往前望,果然是程宿。 星辰清咳两声,“小姐我们先回去啦。” “嗯。”春水颔首。 几* 个丫鬟手拉手跑回眠家,经过程宿时还特意往他身上瞟一眼,留下怪异笑声。 对此,春水尴尬地挑挑额角刘海,在程宿靠近时,背起手踱步过去。 “你回来了,吃饭没?” 程宿点点头,向她伸出手。 春水想也不想握了上去,“难得你回来这么早,陪我逛逛。” 暮色天际红云滚动,给天边镀上红晕的晚霞漫落西山,余晖盛万景。 两人走过小径,踏上田埂,一前一后,漫无目的。 夕阳垂挂两山之间,光晕柔和四射,打在脸上更显轮廓分明。 春水被程宿牵着走,两侧稻苗迎风而动,她偏头瞥向映在片片绿苗上的两道纤长身影,忽然笑出声。 第86章 程宿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一眼,对方没有下文,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春水才开口:“还记得去年,我在山上受伤,你背我下来走的也是这条路。” 程宿没有回头,春水却感觉到手心力度紧了紧,她微微一笑:“当时真的很害怕,以为要一个人待在那等死。没想到会遇上你,想想都觉得巧。” “真好,“她深吸一口清新空气,抬眼望向灿烂夕阳,不由感慨:“真美啊,如果日日都能与你一起看日落,也算一件幸事。” “哎……”前面的人忽然停下,她没刹住撞了上去。 程宿扣住她的手,转过身抱住她。 怀抱温暖宽大,带着无尽的柔情爱意。春水微怔,随即莞尔,抬手回抱他。 温热晚风拂过,两人的脸都有些闷红,春水推推程宿,他松开她,沉默地拉着她往前走。 不知不觉又回到莲塘,两人走上一处无人的小山坡坐下来。 脚下莲花娇嫩盛放,抬首夕阳触手可及。 “你怎么了?”春水侧头,欣赏那张俊美的侧脸。 程宿没回应,望着远方好一会,偏头与她对视。 春水触及那双沉静黑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心有些不安。 再次问:“到底怎么了?”语气微虚。 程宿垂眸,从怀里取出早已写好的纸张。 春水一把抽过去,打开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呼吸一滞。 他要去参军。 心悄然漏跳一拍,紧接着疯狂震动。受伤地望着他,指尖颤抖,她听见自己说:“你,还会回来吗?” 程宿眼中露出茫然,他自己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活着回来。 眼泪打转,春水在一片水雾中看见他比划的手势,咬咬唇:“难怪这一个月你一直魂不守舍的……” 原来是战事激烈,逃南的流民让他想到程家至亲,想到曾经马蹄踏破、战火肆虐的故乡,以及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 年幼的自己无法保护故乡,而今,他要披上战袍,誓死守护这片净土。 “我舍不得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既然做了决定,肯定是考虑许久的,我怎么勉留你也会走。再者……我不愿扼杀你的抱负,不想带着愧疚跟你过一辈子。” 挪了挪,双手楼上他的脖子,仰脸贴上那张唇,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须臾,分开双唇,她笑中带泪:“你一定要回来呀。” 程宿直直看着她,倾身拥着她深深一吻。 …… 夜幕降临,浅淡月华铺照小村庄,灯火冉冉,为小径提供点点光亮。 两人原路返回,走到稻田边时,面前的人忽然停下,蹲下身,回头示意她。 春水轻笑,爬上那宽阔结实的脊背。 她将脸贴上他的肩,盯着漆黑夜色。明明很可靠很安心,眼眶怎么又湿润了呢。 第77章 四哥要远航 自程宿走后, 春水坐在秋千上望着程家出神好几日,此状态于大哥婚宴后结束。 大嫂唐采薇进门后,又多一人陪她玩。有空就一起逛街吃喝玩乐, 对程宿离开的悲伤霎时消散不少,偶尔在玩到尽兴时才会想起他。 面膜销量与她预期中没有差别,虽然只走梁货商这条线, 但他背后的分销线众多, 每月进账不输玉女粉, 甚至有超出的势头。 她从钱庄取了钱, 到邻县清河县盘下两间铺子, 最大的一间装修改造成花妆阁第二家分店,第二间则是四季春分店, 与前者相隔不远,经营模式不变。 这次春水学聪明了, 与当地最大的菜肆签契合作,批量进购芋头、面粉鸡蛋等食材,牛乳也是和比较有名的牛羊养殖场订购, 虽然价格上比小商铺高一点,胜在安心与便捷。 招工、培训、上岗……一切在于娘子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春水满意地在计划本上划去清河县,下一个目标是重山县。 * 近日花妆阁推出新妆容,名为幻蝶妆,眼妆前粉后蓝亦或是中间粉两边蓝,在眼尾、眉尾附近画上小小一只粉蝶或蓝蝶装饰, 极其活泼娇俏, 成为少女们的主推款。 春水没事就在院子里写写画画,设计彩妆盒。 “小妹, 你在做什么?”唐采薇凑到石桌边,附身观察。 纸上呈现一副色彩斑斓的花雕木盒,春水给上面的花瓣晕染樱红色,“我在设计妆粉盒子,怎么样,好看吧?” 唐采薇端详半晌,由衷认可:“好看!比铺子里卖的都好看。” “那是。”搁笔,春水拿起纸张晃了晃,让墨迹风干。 满意地欣赏好一会儿,放到一边用镇纸压着,扯出另一张白纸继续作画。 唐采薇往一旁石凳坐下,托腮盯着她忙活。 木盒样式为圆盒,眼影盘也得做成圆形的,以蓝色系为例,最外一圈为品蓝、天蓝、宝石蓝、晴蓝,蓝色系由深到浅过渡;第二圈为秋波蓝、洞石蓝、鸢黄、半见黄,最内圈为青灰、松烟灰和绾粉。 主色、打底腮红、眉粉四色齐全,只需一盘就能完成一整个妆容。 唐采薇看出其中精妙,轻轻啊了声,神色越发崇拜。 春水填完最后一个绾粉色,继续抽新纸画新样式,这盘眼影以粉色为主调。 等这批妆粉盒由投资的妆粉作坊做出来后,放到花妆阁打包售卖,粉蓝的就叫幻蝶套装,黄紫是鸢尾花套装,一盒四两,两盒七两…… 常乐端来两杯棕褐色不明物:“小姐,我按您说的滤煮出来了,您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好,你先放这吧。”春水头也不抬,勾勒最后一笔。 唐采薇捧起来闻了闻,蹙蹙眉,怀疑地看向常乐。 常乐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解释道:“我喝过了,能喝,就是味道苦。” “有药汤苦吗?” 常乐认真想想,“没有,药汤更苦。” 唐采薇将信将疑喝一小口,脸不可控制地皱成一团:“骗人,喝汤药一样苦……” 常乐无辜辩解:“我真觉得药汤更苦呀。” 春水放下笔,抬头笑道:“都苦,但咖啡加蜂蜜和牛奶就好喝很多。常乐,你取一罐蜂蜜来。” 常乐折回灶房取来一罐蜂蜜,一勺一勺加进两杯咖啡。 “嗯,确实比刚刚甜一些,”唐采薇重新喝了口,舔舔唇蹙眉道,“就是感觉味道怪怪的,我还是更喜欢茶。” “没事,毕竟是外来的,喝不惯很正常。”春水道。 放下咖啡,吩咐常乐:“你把牛乳倒进剩下的咖啡里煮一会,再端过来看看。” “好。”常乐应下。 春水一边整理设计图,一边和大嫂聊天。 忘忧走过来道:“小姐,今日是中秋,晚膳可有想吃的菜式?” 这么快就中秋了,春水暗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在脑海中翻翻菜式,道:“清蒸螃蟹、松鼠桂鱼、红烧排骨……剩下的你看着做吧,丰盛一些,今晚大哥应该回来。” “是,酒水喝什么?” “桂花酒、甜柚饮吧。” 两人正聊着,黑蛋倏地从院门冲进来,兴奋地在院子里疯跑,流风雾雪一前一后进门,各自怀里抱着不同的花枝。 流风欢快地小跑过来,怀中桂花簌簌往下掉,“小姐小姐,你看,香不香?” 春水随意挑出一枝桂花轻嗅,鼻息尽是芳香馥郁,含笑点头:“香,泡花瓶里养着,有空做成香囊分给我们用。” 流风乖巧道:“好,我今晚就做出来!” 雾雪抱着一捧菊花过来,“山上只有粉紫两色的菊花,泡酒不如**有味。” “无碍,纯观赏也不错,养眼。”春水道。 晚上,大家合力抬出餐桌到小院来,映月而食。 满月之下,四方灯火灼亮,众人闲谈欢笑,举杯碰筷,就着飘香的醇厚酒气大快朵颐。 春水艰难地剥开螃蟹外壳,嫩肉蘸香酱,配饭猛吃一大口。 一桌的哥姐发现她爱吃螃蟹后,趁她夹菜的间隙,无数块剥好的螃蟹肉把她的碗堆得满满当当,春水无奈道:“够啦够啦,别给我剥了,螃蟹性寒,吃多了容易拉肚子。” 此话一出,哥姐们果然不再给她剥螃蟹,春水得以解脱。 啃完一块排骨随手一丢,一团黑影卷风般叼走。春水想笑,抬头望向那轮圆月,又笑不出来。 最后变为一抹苦笑。 好吧,心情有些不快也不影响吃饭,春水化悲愤为食欲,猛猛干饭。 * 中秋一过,天开始转凉,风中弥漫无尽萧瑟。 稻田之中,无数身影缓慢移动,只为收割一年来的勤恳成果。 春水负手走在田埂上,一会看看稻一会看看天,十分悠闲。 身后有个眠知非紧追不舍:“小妹小妹,你就借我呗,等四哥回来还你两倍还不行吗?” “不行,二婶同意了我再借。与其磨我,你还不如磨二婶呢。”春水一口回绝。 第87章 眠知非急得挠挠头,苦着脸道:“我娘要是同意我都不用找你借了。” 上前拉住春水胳膊,晃了晃:“哎呀好妹妹,借我嘛,一千两而已,你不信我还不起啊?” 春水回头,神色肃然:“不是不信你还不起,而是担心你遇到危险,这两者的区别你能明白吗?若是换别人我肯定同意,但你是我四哥,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赌。” “我借给你,你偷偷船渡海外出了事,二婶要怎么看我,大家要怎么看我?再者,我也不希望你去,船渡太危险了!” 说来春水就头疼,半月前眠知非给码头点单的顾客送甜点,顺嘴聊了两句,那船商跟他说了许多海外趣事,眠知非越发神往海外,回来就闹着要远航。幸好因为没钱,他的计划被搁置,本以为过几天兴致一过就不会想起来,没想到又闹起来。 知道杨翠芳不会同意,他便缠上春水,日日跟在她身后哎哟这个哎哟那个,求她借钱给他。 “我知道,可小妹你也说了,风险越高得利越大,我就是想赌一把,万一就发财了呢?” “没有万一,有钱拿也得有命花才行啊!”春水忍无可忍,第一次怒斥他,“海上不是日日风平浪静,你就听他们瞎吹吧,上了船两眼一闭肾脏不见了都不知道!四哥,你多大了,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后果呀,二婶就你这一个儿子,要是真出事了她怎么办,二叔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你又不会外面的语言,人家叽里呱啦说什么你都听不懂,被骗钱都不知道,隔那么远的海,我们要怎么找你救你?!” 眠知非沉默了,松开她,低声道:“好吧……” 春水以为他听进去,叹口气,双手扶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四哥,你要是认我这个妹妹,就不要去。外面现在这么乱,流民越来越多,每日都有人与流民起冲突,关键时刻我们都不希望你离开,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聚在一起好吗?” 眠知非不语。 “唉,算了,回去吧。”春水没心思逛,拉着他回家。 回到家,等眠知非上楼后,春水一脸严肃地叫来谨兰,丢给她一袋银两: “你去码头一趟,塞点钱给那些船商船夫,让他们绝对不能载我四哥出海,顺便买两个会拳脚的姑娘回来,盯着他一举一动,别让他偷偷跑出去。” “是。”谨兰拎起银袋就走。 当晚马不停蹄回来,身后跟着俩丫鬟。 春水把二人带到大家面前认脸:“这段时间外面不太平,小青小白拳脚功夫不错,我买回来守家。” 眠兴忠赞赏道:“还是水水聪明。” 眠云开也道:“现在大鹏镇都有不少流民,恐怕没多久村里也要来,买下她们是对的。” 众人围着外面局势闲话,处于人群边缘的眠知非垂头沉思,不时狐疑地扫两眼那两名丫鬟。 这小动作全被谨兰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移到春水旁边附耳:“四公子有可能猜到了。” 春水颔首,低声回:“猜到没事,本来就是为了监视他存在的,只要他出不了这个院子,她俩的任务就完成了。” 第78章 四哥远航了 有小青小白监视, 眠知非果然安分不少,只偶尔在春水跟前念叨海外多么富裕神奇,说得跟真见过似的。 时间一久, 他不再念叨,心思回到生意上,每天除了卖货送货准时回家, 就没干别的。 眠家人对此喜闻乐见, 盯他的力度放松不少, 反正有小青小白在, 总不会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出事 霜降一过, 天渐渐冷下来,道上没几个闲逛的百姓, 反倒是衣不蔽体的流民们越来越多。 他们多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游走官路小路, 见人就跪地磕头求恩典。有些饿急眼的,二话不说上手强抢银两衣物,不惜伤人杀人, 情节极其恶劣。 临云县县令大怒,派官兵镇守各官道,将作恶者就地解决,驱赶其余流民至南疆。 一时间流民们跑的跑死的死,也有躲到山上等风声过去,再下来混口吃的。 春山村因位置偏僻,没流民摸进来, 比别村多一份安宁。村民们事不关己, 依旧下地干活,无事就坐大榕树下烤火扯家常, 日子平淡清净。 瞧着天越来越冷,春水不想顶着寒风镇上村里来回奔波,收拾衣物准备搬到镇上小宅上住。 眠知非听闻此事,狗皮膏药似地黏上来,抱着春水一口一个好妹妹,求她带上自己。 春水狐疑:“你在甜食铺的活计不是有人干了吗,你还去镇上干啥,在家躺着领分成不舒服?” “哎,这话不对,”眠知非嘿嘿一笑,“你开了这么多铺子,每月银钱流水般进账,那咋不躺家里收钱,还要去医馆累死累活干啥?” 春水一噎,动动唇正想开口,眠知非赶紧压下:“哎~且听我说来。我这是在效仿你呀,我不想只守一点小钱活到老,我要像小妹一样,在镇上、县里都开上铺子,赚大钱!” “所以我想去镇上逛逛,看看哪里开铺子最赚钱最方便。” 春水挑眉,含笑道:“这简单呀,我帮你挑不就好了,省得你没经验被坑。” “啊,这……”眠知非微不可察地皱了下脸,眼珠一转,谄媚再现,“不一样呀,啥事都要你帮我做,我如何成器?唉呀小妹,你就带上我吧,外面这么乱,我自然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放手让我自己试试呗!” 一边说,一边晃晃春水,眉眼下垂,可怜巴巴的。 春水被他晃得无奈,神情微微松动,瞥着他:“二叔二婶同意我就带你去。” 眠知非松开她,背起手为难地踢踢石子,小声嘟囔:“娘要是同意我都不求你了……” “嗯?”春水歪歪头,双眸微眯,不善地打量他,“你说什么?” “嘿嘿,没有没有,你听岔了。我啥也没说!”眠知非嬉皮笑脸狡辩着。 春水没拆穿他,开口催促:“别墨迹了四哥,赶紧去求二叔二婶同意吧,我马上就要出发了。” 经她提醒,眠知非想起正事,拔腿就往二房屋里跑,不忘回头丢下一句: “小妹你等着我啊,别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 * 一番软磨硬泡、连哄带骗后,眠知非如愿以偿背着行囊坐上马车,和春水一同上镇。 到镇上宅子后,眠知非简单打扫了自己的屋子,放好行李拍拍手推开房门,就看见两侧站守着一青一白两道身影。 眠知非汗颜:“那个,你们俩也去打扫一下自己的屋子呀,不用时时盯着我哇。” “五小姐吩咐过,来了镇上更要紧盯着您,一刻也不能离守。”小青冷冷回答。 “……” 眠知非“啪”一声关上门,在屋子里来回转悠。 走到窗边,悄悄推开一丝缝,蒙尘光线透了进来,他眸光一亮,欣喜地将窗面推得更开。忽然,一张人脸从窗沿上倒下来,乌黑发丝遮挡所有光亮。 “啊啊啊啊!”眠知非倏地抱紧双臂一脸惊恐往后退。 “四公子,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小白半个身子倒仰下来,白衫飘飘然,整张脸陷进阴影里,属实叫人脊背发凉。 若现在是黑夜,眠知非定以为自己撞鬼了! 他咽咽口水,双手不停抚顺臂膀,颤声道:“不……没有,你你你,不要这么吓人!” “哦,好的。”小白收回身子,顺便把窗也关上了。 眠知非松了口气,沉闷地坐到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怎么到镇上后,看管他的力度更大了还。不行,得再想想办法…… * 往后的半月里,眠知非没事就拖着两条尾巴在镇上闲逛,看看铺子看看行情,结交了不少掌柜东家,偶尔带上春水同交好的掌柜们去酒楼吃喝详谈,瞧着是真没心思往海外飘,只想在镇上发展了。 某个天暖日,眠知非再次邀请春水陪他一起去酒楼会客,春水婉拒了,只叫青白二人看好他便出门忙活别的事。 最近她发现一个新商机,兴冲冲准备中。 这要从几日前说起,她在医馆上班,偶然接待了一名伤到手腕的画师,给她擦药时不慎碰落她画筒里的画,一幅如梦似幻的美人图就这么滚落开来。 春水赶忙捡起,扫见画中女子的眉眼,霎时被那精湛画技折服,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给来上妆的姑娘们画一张像。 相信大多数人在化完妆时,都喜欢先拍几张把今日份妆容保存下来慢慢欣赏。咱们古代美女们也不例外,只苦于没有保存方法,期盼妆粉高质一些,让妆面贴脸久一些,上完妆恨不得在街上逛八百来回展现自己最美时刻。 现在春水要对她们说: 你们不用苦啦,因为你的画来了! 出一组套餐消费方案,含有餐点、画像服务,让客人们体验不一样的上妆服务,保持客户忠诚度。 第88章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画工,花妆阁面向女性市场,必然不能招男工,可画工里十之八九都是男人,怎么组建画师团队成了问题。 她犯难之际,那名受伤的画师没两日又来医馆了,这次手没受伤,倒是脸伤腿伤一大堆。 好歹也有一面之缘,春水关切地问了两句,画师大概太过气愤,把受伤过程全倒出来,滔滔不绝。 她今日去冯府给冯老夫人绘寿像,只因画得太久让老夫人受累,就被冯老爷叫人打了一顿,银子都没给就把她丢了出来,到处与人贬低她的画技。 “就因为我是女人,他们就处处占我便宜,觉得我好欺负好骗,”画师咬牙切齿,满目愤恨,“我不就比那些男的少块肉,色彩、人像、景色哪点画得不如他们了?!” 说完,想到什么,一身气全都泄走,颓靡低语:“又要好久不开张了,这镇子真是没法待了,唉……” 默默上药的春水听及此,停下动作盯着她,犹豫片刻,开口道:“我这倒有个好去处,不知姐姐意愿如何。” 见识过此人的画技,春水认为她绝对能胜任花妆阁首席画师这个称号。 画师猛地抬头,不巧扯动脸上裂口,面容微皱了下,又立刻恢复奕奕神采:“怎么说?” 春水把计划全盘拖出,打算在花妆阁附近开一间画坊,收人传授画技,专门为阁里的客人们画像等等。 画师越听眼越亮,最后豪迈地一拍桌子应下此事。两人约定好再谈日期,她便在众人不解目光下抱着麻痛的手掌欢快回家。 今日正是约定之期,两人坐马车上县城,细细商谈画坊事宜。 说巧不巧,县城花妆阁旁边的两间铺子正挂着旺铺出售字牌,春水大喜过望,这不拉屎就有人递纸么! 牙人领着两人在铺子里逛了两圈,春水大体是满意的,只要把阻隔空间的墙面打通,再装修一下把格调拉上来,就有像样的专属画坊了。 谈好价格买下铺子,春水带着画师去酒楼吃晚饭,才吃两口,雅间门“哗”一下被人拉开,露出谨兰又急又恐的脸: “小姐,四公子不见了!” “什么!?”春水倏地起身,刚走两步就心慌得身形一晃,画师察觉异变,赶忙上前搀扶。春水这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她勉强扯出个笑,“抱歉啊祝姐姐,我家中有事,今晚不能陪你共用晚膳了。你在这慢慢吃,一会我让人接你回家。” 祝文英摇头道:“不急,你先处理你那边的。” 春水朝她抱歉一笑,步伐飞快跑下楼,谨兰在后面紧跟着。 天地黑沉压抑,烈马迎风疾驰,车前两盏灯笼剧烈摇晃,泄出两点稀微烛光,谨兰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努力控制车轨,朝大鹏镇奔去。 大鹏镇,码头口岸。 春水一下车,小白将一青年拽拉过来,抬腿狠踢一脚那人的膝盖弯,待他跪下后,自己也跪在春水面前:“请小姐责罚!” 春水冷冷瞥她一眼,径直走到桥口,扯住一船夫厉声问:“最近一条船开走多久了,还能不能赶上?” 她当然知道这是无用功,可还是没忍住问,期望对方给她一个满意答复。 希望还是落空了,老船夫哆嗦身子怯懦开口:“我不知道……你,你要是追,现在也赶不上了。大风夜,没人敢出船……” 春水松开他,怔怔地望向远处。 夜幕下的水面像一口陈年古井,深不见底,浪纹泛映点点晶莹月辉,如此幽静,如此沉谧,却叫人染上一层寒意,从脚底凉到心里。 第79章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四哥的不告而别让眠家陷入诡异的沉寂中, 二婶一改往日泼辣模样,毫无形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即便如此伤心,也没有责难春水, 反复说着不是她的错,怪眠知非太顽皮,长大了有自个主见, 像头倔牛八条绳子都拽不回来。口是心非骂他没良心不顾爹娘死活, 日后死哪了都没人给他收尸…… 每字每句落到春水耳中皆如针扎, 愧疚化为利刃, 一刀一刀凌迟她。 如果那日她陪四哥一起去酒楼, 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事发生? 不……按四哥的性子,绝对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能祈求四哥平安无事,一切顺利吧。 * 两个月后, 花妆阁上新消费套餐。 套餐一:基础妆面。 套餐二:任选妆面+饮品甜点二选一。 套餐三:妆面+饮品+甜点+肖像画。 …… 此消费模式一出,经历化妆淡季的花妆阁再次门庭若市,室内灯火荧荧, 镜光焕然,门口行人不用驻足也能听见楼里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同一条街的商铺嗅到商机,争相模仿,却没有做足准备,大多赔去不少钱,只剩几家开得比较大、又有培训意识的将此模式留了下来, 成为店里的一大特色。 春水每日咧着一张嘴翻看账本, 脑里那些杂七杂八事都被金钱的喜悦刷得一干二净。 果真是应了那句俗话——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 寒冬大雪,海面结冰, 靠岸晚的船只只能靠人力拉上岸。 眠知非混在众多纤夫之中,顶着冽冽冬风勒紧身上纤绳,卯足力拉船。 熬过晕船,熬过海匪危机,却差点在这坎昏死过去。以前他在眠家虽不是娇生惯养,也从没做过这么苦这么累的活,风声混杂纤夫们的鼓劲助喊灌入耳中,冷得他头皮发麻。 想打喷嚏,又不敢在这时卸力,不然还得重来迈步。 望着眼前遥远的岸口,他感觉脚底生了漩涡,不停在原地打转,毫无前进的变化。两个月的海上苦旅都没让他后悔,现在他是切切实实明白懊悔的滋味了。 脑海满是眠家的画面,小妹她们现在在干什么呢? 应该在准备年货,然后在院子里和几个丫鬟打牌烤火。 爹娘会不会想他,如果他现在回去会不会被一顿胖揍…… 视线逐渐雾蒙蒙,身体不可控地颤抖起来,两滴后悔泪划过鼻尖。 身后人察觉到他的异常,忙关心问:“阿非,没事吧?” 听到他的声音,眠知非胸腔升起一股怨气,闷声埋怨:“就不该听信你的鬼话,来到这受罪!” 那人不乐意了,语气不爽:“还不赖你,早早就让你出来了,都说了十月过后就不宜行船,你还非拖着。现在好了,海面结冰了,船走不动,不靠岸要冷死在海上?” 眠知非憋着气,不想搭理他,抬手抹掉眼泪,紧紧肩上的纤绳,红着眼咬牙往前迈。 身后的人叹了口气,“好了,我们先靠此地过个年,年后天暖海面融冰了再出发,再走几个月就能到德拉尔国,有得你逛。” 顿了顿,凑近了低声说:“保住咱身上的钱财,到哪不发财?” 闻言,眠知非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心情稍稍放松。 没错,钱就是底气,到哪都有得活。 * 大楚与北蛮打了几个月,战局僵持不下,又逢连雪天,食物短缺行动艰难,两方默契地停战几日,想方设法解决粮草防寒之法。 大楚军队驻扎在北境一座荒无人烟的高坡上,背靠枯山水流,面向平原,既能防守又方便观察敌情。 上午已经练过兵,吃过饭后将士们就在空地上生火,然后围坐篝火旁打盹。 头挨着头,鼾声四起。身上棉衣烂到脱线,棉花早在战斗中四零八散,只能用稻草填充保暖,紧贴对方还能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暖意。 营帐外火星噼啪,营帐内笔尖窸窣。 一盏昏黄油灯悬于帐顶,光线不明不暗,足够照亮桌上的草皮地图。程宿一手纸笔,一手指腹摩挲地图上每个据点纹路,圈圈点点,记录战势分析。 他眉头紧锁,薄唇不自觉抿起来,冷毅俊容在灯光下更加轮廓分明,指尖不耐地敲打桌面,显然局面不太好。 “程副将。”帐外传进一道急切声音。 程宿思绪被打断,眸中郁色更甚,反手敲击两下桌面,传达应允信号。 小兵赶紧掀开帘子进来,一脸兴奋:“副将,又有一批粮草从南方那边送过来了,棉服比上次还多几万套!” 程宿神色一怔,搁了笔,转身走出去。 小兵屁颠颠跟上,在一旁絮絮叨叨:“嘿嘿,早上京城刚运两批军需过来,现在又多一批,兄弟们终于能吃个饱饭挨过冬天了。” “这位眠姑娘人真好,送的棉服棉鞋耐穿又暖和,也不知她是做什么的,竟有这么多钱做这些。” “哎副将,你不是也从南方来的,认识她吗,她有没有婚嫁呀……” 程宿不予理会,望着人头攒动的军需营帐,眼中泛着明亮光漪。 军需营帐外排起两条长队,将士们乐此不疲地互相传送军需进帐,嘻嘻哈哈谈笑,脸上皆是难以言喻的喜悦。 第89章 程宿迈步走近,众人收敛笑意,恭敬行礼:“程副将。” 他微微点头,挥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抬脚踏进营帐。 军需营帐宽敞明亮,空间被新到的军需有序填满,两名账房抱着本按数记账。 程宿绕到粮草那边逛一圈,抬手摸了摸属于眠家赠送的那一批棉服,一件接着一件……盯着它们思绪飘远。 外面的嬉笑忽然止住,顷刻转变为混乱嘈杂声。 程宿停下手,眉心微蹙,扭头之际,正好对上一名冲过来的手下。他气喘吁吁,愤慨道: “副将,北蛮贼子突袭了!” 程宿面色不变,冷静地带上武器,领着众将汇合作战。 兵刃相接,白雪簌簌落下,掩盖此起彼伏的嘶吼,掩埋一具具倒下的血尸。 寒意熄灭篝火,留下滚红炭火时不时迸发出一两点火星,紊乱的脚步不慎踢翻炭火,拖了一地焦黑。 此战未分胜负。 * 再有眠知非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年春天。 时隔几个月,终于收到来自异国他乡的信件,眠家人围在石桌边眼巴巴看春水拆信。 一张浸着细微的海水气息的信纸摊在众人面前,春水粗略扫了眼上面的内容,面色平淡,看不出忧喜。 “怎么了?”张祥莲有些焦急地问,“你四哥都说啥了,快念出来。” 春水微抬下巴,清清嗓子,开口念道:“见字如晤,昔日不告而别,知非甚感羞愧……” 字迹犹如鸡扒屎,不仔细分辨真看不出来写的什么,春水拧眉反转信纸,艰难地读完所有内容。 大意就是眠知非历经数月,终于航行至德拉尔国。期间他遇到海面结冰,不得不停靠附近一座城,用身上的钱买下那边的特色产品,天暖后远洋目的地,在德拉尔国卖掉之前的货物,小赚一笔。 吃到甜头后,他用那笔钱在德拉尔国进购商铺,辗转附近小国销售,渐渐的就有固定客源,每月挣下不少。想到家中父母姐妹,他让人带了一批德拉尔国的特产回来,估计在信之后到达,让春水几个自己分。 信的最后是一大堆想念父母姐妹的话,凭借语意都能想象眠知非当时的表情,众人听着也没忍住笑出声,几个月一直高悬的心骤然落下,气氛都欢快不少。 最高兴的莫过于二婶,众人都离散了,她还坐在那,一遍遍抚摸信纸,看着上面的字迹眼眶酸涩湿润,儿子没事,心到底是踏实了些。 春水面上不显,其实心里狠狠松气,负罪感大大下跌,步伐也不由自主轻快起来。 “小妹,矮山那边开了好多花,咱们去踏青吧?”唐采薇叫* 住她,指着远处的漫漫春山说。 春水顺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眼,笑道:“好啊。” 本是想两人一起去,想到唐采薇刚有身孕,为了方便看顾她,干脆把几个丫鬟也带上,一行人欢欢喜喜去踏青。 矮山在村尾,离莲花塘很近,低头就能看到刚冒绿意的荷叶。 山间桃花、杏花争齐盛放,高低错落,粉嫩出苞。随风一晃,花瓣仿佛雨帘一般落下,铺就一条芳香小径。 行走其中,落花满身。 几个丫鬟放开了玩,流风往地上扒起一堆花撒雾雪身上,荣获一顿轻捶后跑去和吉祥摘桃花,给如意她们挨个簪上,嬉闹成一团。 唐采薇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凑近鼻尖嗅了嗅,抬头对春水笑道:“还是野外自己生长的花儿香,咱们院里的海棠都没什么香味了。” 春水弯唇接话:“还没到海棠最盛的时期呢,再过个把月才能闻到香。” “这儿挺幽静的,村里人都不爱来吗?这么美的景,没人观赏实在可惜。”唐采薇十分惋惜地说。 “咱们现在就在见证它最美的时刻了,再热闹点就没那意境了,还是幽静点好。”春水道。 吉祥捧着两朵花小跑过来,笑嘻嘻给两人分别簪在耳后。 “这里的桃花开得又大又美,若是配上桃花妆肯定美得像七姐下凡!” 闻言,春水抚上发髻桃花的手一顿,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浅笑越发放大,直视吉祥的双眸透着一股精光。 看得吉祥直发毛,“小、小姐……” “哈哈哈哈!”春水猛地笑出声,抬起手,重重拍在她肩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吉祥一跳,在心里琢磨哪句话说得不对,眼瞧春水越笑越放肆,她咽咽口水,弱弱开口:“奴婢,奴婢知错了……” 不管对与错,她直接认错就对了,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春水止住笑意,歪歪头,对她的话感到疑惑:“你有什么错,你可帮了我大忙啊,今晚让忘忧给你再加一块鸡腿!” 吉祥不明所以,但听到要给她加鸡腿,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小姐!小姐真好!”抱着春水直撒娇。 第80章 古代版写真馆 几人逛完一圈, 尽览春色,临走时还折了几支桃花带回去养着。 春水回屋里翻出银子,揣上一袋去村长家买地。 李家过了年后就冷清许多, 最热闹不过两声鸡鸣犬吠,院门是敞开的,但礼数不可少, 春水敲响门才抬脚迈进去。 “李爷爷。” 李明好正在院中央对账册, 闻声抬头, 瞧见春水那脸他就晓得又能添公产了, 赶忙放下手里的活, 欣喜地迎上去:“是春水啊,今儿又想买什么?” “买地还是买田啊?” “买山!” 李明好点点头, 刚要应下,忽然反应过来, 一脸惊诧:“你说什么,买,买山?!” “是, 我要买莲塘附近的那座矮山,包括莲塘也买下来。”春水重重点头,语气认真。 “好好,你在这坐会儿,我去拿田册,”李明好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眼中喜色愈盛, 嘱咐后转身进屋。 拿到田册, 两人在村里找了几个汉子带着丈具上山。 矮山枝繁叶茂,啼声绕耳, 汉子们围着山脚一丈丈测量,反复对比确认精确度,再由李明好记录数据。 春水站在高处眺望群山风光,脑中设想此地往后的发展,踌躇满志。 身后传来细密的碾碎枝叶声,李明好走到她身畔,斜眼偷偷打量她,目光意动,嘴巴张张咽咽,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爷爷?” 春水微侧身子,含笑看着他。 “咳,呃……”李明好被她看得不自在,扭头望向她先前看的风景,两只背起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紧张地搅动,“你买这座山,可是要建个大作坊?” “嗯……不算。” “那是?” 话刚出口,李明好忽然想狠捶自己一把,为啥非要对别人生意上的事刨根问底! 春水不在意地笑笑,“将此地改造成花都盛景,来年举办春日宴,让那些小姐夫人,或是公子书生来此赏花游景、吃喝玩乐,让大家都赚一笔。” 闻言,李明好眼前一亮,“春水,你的意思是,咱村里人也能参与赚钱?” 春水颔首:“对,都能参与。”她强调。 李明好装也不装了,一巴掌拍她背上,哈哈大笑:“好呀!咱们春山村有你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德,春水,你真是好样的!” 春水挑眉,笑容有些苦涩,明明是夸人的话,咋听着这么别扭呢。 …… 矮山不高,却宽阔平坦,足足用了五天才上上下下丈量完,加上那一湖莲塘,打包一起三万两买下,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百多两,剩下的充公。 这五天里,春水把矮山开发项目的规划一条条列出来,又在其中补充细节,确保可行性。 拿到地契后,她就让村长敲锣开大会。还在地里忙活春耕的村民们听见这动静,心知有大事发生,赶紧停下手里的活,一窝蜂往大榕树方向跑。 春水和李明好到的时候,大榕树下已经聚满了人,叽叽喳喳猜测大会内容。 一看到春水俩人,大伙儿全围上来,一个劲地问: “村长,啥事啊叫我们过来?” “哟,春水跟着一起来的,是不是又要盖作坊了?” “春水你盖作坊的话能不能让你二蛋哥去呀,他上回也去帮工了,干得可好了!” “让我家三娃去,他力气最大!”一婶子挤开二蛋娘,嚷道。 “……” 大会还没开,人就快打起来了,春水赶忙拉开二人:“都别急都别急,这次不盖作坊,但是村里人人都有赚钱的机会!” 大伙儿瞬间安静,个个竖起耳朵等她下文。 “我打算在矮山那块搭个花景,能休息能玩乐,亦可美妆画像,赏天地山川之景。但这模式需要大量钱财人力投入,我说的赚钱机会便是每家都出一笔钱投进来,每年年末进行分成。” 顿了顿,快速扫过众人,见他们大多露出为难之色,心下了然,继续道:“不过,做生意都是有风险的,这笔钱投进来可能不挣钱。大家若是信我,可以跟着投,若是不信也没事,没钱的也没事,可以出人力,修花景会招一批工,有想法的一会去和村长爷爷报名。” 第90章 李明好适时开口:“对,这次招的人多,全村都有机会。看看人春水多好,有啥赚钱法子都带上咱们,就冲这恩情,花景这事我投二百两!” 众人倒吸一口气,二百两,他们赚几年都够不着这个数,李家竟这么有钱,一点不带怕就投出去了。 个个羡慕又摇头,他们就是有二百两也不敢跟,害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春水忽略他们,冲村长甜甜一笑:“那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这话落其他人耳中,又是一番深意,她十分笃定这桩生意能成。 回想村里盖起来的作坊,还有村头那每日不断的接货车,以及家家户户日益好赚的生活状态,似乎都在肯定——眠春水这丫头很会经商。 不少人心中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赌一把,万一下个发家致富的就是他们了呢? 直到会议解散,也没第二个人说要投,春水留下一句“若是想投资的可以来眠家找她”后,转身离开。 村民们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纷纷往家回,召集全家商议此事。 当天晚上,眠家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幺妹,我家跟你投一百两成不?” “成,怎么不成。刘旺家,一百两。”春水收钱记账,伸手接过如意递来的契纸,签名之后交给刘旺,“旺叔,你让识字的人帮你看看契纸上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就在这儿按手印。” 刘旺笑吟吟接过,看也不看就去印红泥:“不用看,我信你!” 周婶子从人堆挤进来,“春水春水,我家出五十两!” 后面的村民拦住她,不满地嚷起来:“周家的你咋插队,真是不知礼数,你闪边儿去,下个是我!” “嘿呀,咱都乡里乡亲的,我插个队怎么了,以前你可没少占我便宜,松开松开。”周婶子使劲扒拉那人的手。 吉祥走到两人面前柔声劝解:“周家婶子,你得去排队,小姐说了插队的不算数。” 后面的村民扬起胜利笑容,嗤道:“听见没,赶紧去排队,要不春水不收你家份额。” 周婶子不甘地看了眼春水,春水朝她客气一笑,冷淡眸色更是肯定二人所说之事。周婶子阴郁地瞪向身后那人,不情不愿走到后面乖乖排队。 一夜过去,春山村大半人家都投资花景项目。剩下的要么是不敢乱跟,害怕亏钱;要么实在是没钱,选择做人力,不用出钱还能得钱。 毕竟五十两的起投价可不是谁都能拿出来,整个春山村也就四户,其余人基本上都是找亲戚好友借,或是卖掉家里值钱的猪牛羊凑数。 为了这次机会,大家可谓用尽所有手段去赌余生钱财无忧。 资金、人力、场地全都就绪,古代版写真馆项目正式启动。 矮山划分为四块区域,其中三块由山脚至山顶按高度划分,第四块贯穿全程,作“曲水流觞”之景。 山脚栽种杜鹃、迎春、山茶、海棠……数种花类,搭建秋千、凉亭、换装阁,尽头起戏台,逛累了坐下品茶,戏观一场情爱缠绵。 山腰以“桃花十里”为主题,错落有序地种满桃花,尽头造一座木屋,建一池温水,称“仙人浴”,以雾气落花景营造仙境,再配一壶酒酿,仿佛置身桃源仙境中。 山顶以书画为主题,在平坦处架起当世知名书法画卷,赏景阅籍,也许诗兴大发,执笔在此留下文迹,供万人敬仰。闲时亦可与好友对坐下棋,坐于天高之处,以众山为棋,定万象乾坤。 设琴座笛音,常伴曲水流觞。 目标非常清晰,全村人鼓起十二分力全数投进“小康”建设。 * 项目建设周期长,春水当然不会浪费时间等着,每天下班后就跑到牙行打听有没有厨艺顶尖的厨子,亦或是在街上张贴招收画工的告示。 百忙中顺手在其他县开花妆阁与四季春的分店,钱袋一鼓就跑去投资客栈、酒庄、米庄……打入各种商圈。 一年下来,她的财脉遍布江南,名头震天响。 写真馆揭牌当日,与眠家交好的商户、夫人小姐都来了,此外,还有一众学子受邀前来,大多是眠永鸿的学友。 眠家人在门口迎接来客,收礼还礼,再说几句客套话请人入座。春水左拥一个小奶娃,右抱一个小团子,一边轻声细语哄着哭闹不停的小祖宗,一边抽身笑迎过来聊天的宾客。 唐采薇大老远听见自家闺女闹腾的声音,赶紧循声找过去,恰好遇上崔芙霜,两人相视一笑,挽手朝同一个方向去。 “鸢鸢怎么哭啦?乖,娘抱抱,别蹬小姑姑,”唐采薇伸手抱起小腿乱蹬,哭得撕心裂肺的小怀鸢,把她靠到肩上轻轻顺背,“不哭不哭,是不是饿了呀,娘这就带你去找奶娘,哦~哦~不哭了。” 崔芙霜也把自家儿子接回怀中,哄了两声,等他不哭后,抬头笑道:“也不知你怎的这么受她俩欢迎,一瞧见你就闹个不停,抱上了没消停一会又闹起来。” 说完,她无奈摇头,用指腹点点歪着头打量四周的苏祁珩,笑容愈盛。 “我天生平易近人,受欢迎很正常啦~”春水俯下身,目光温柔摸摸苏祁珩。 “咚咚咚——” 山门外响起一阵紧促的锣鼓声,宣告吉时已到。 众人纷纷赶往山门观看揭牌仪式。 鞭炮噼里啪啦炸完后,舞狮队迎着一地炮衣上场作秀。一舞结束,春水在一众道贺声下扯开牌匾上的红绸,亮出金光闪闪三个大字—— 人间景。 宾客们拍手道好,跟随春水走进这“人间景”。 人间景有四景,第一景为繁花似锦。走入百花中,闻得鸟语鸣,春蝶翩翩入画来。一路上是随处可见的鲜花样式小椅,花丛中有身着花衣等候吩咐的侍者,不时有挂着花绳的秋千撞入眼帘。 年轻些的姑娘们再按捺不住,手拉手奔向秋千,一个荡两个推,裙摆随风而起,飘飘然恍若谪仙。 恭候一旁的画师立即执笔描绘,尽最快速度画下这风采绝伦的景象。 “哟,竟然还有画师画像呀。”围观群众有人惊呼。 “没错,购买‘人间景’门票后,可在游玩时让画师画像,一直画到满意为止。今日揭牌庆喜,不收各位费用,有兴趣的可以找画师记录当下。”春水解答道。 众人好一番奉承。 继续往前走,视野越来越宽阔,花衣的侍者越来越多。“这是什么?”有人指着不远处的琉璃长桌。 长桌上摆放各式糕点茶水,都出自四季春,以花盘盛之。 “这是甜食自助,饿了渴了可以来此处取甜食享用,不限用量。但此处要额外收费,仅购买‘人间景’门票的客人只能取一盘甜食享用,若想自助,需再购买四十两自助套餐。” “感谢各位赏脸参加本园揭牌日,这一桌甜食都是为你们准备的,还望不嫌弃春水招待不周。” “怎么会嫌弃,有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开吃了,”陈员外率先拿起一块酥饼放入口中,享受地闭上眼,“甚好,甚好!” 有他开头,大家都不矜持了,自己上去或叫丫鬟小厮拿甜食过来,坐在凉亭、秋千、鲜花小椅上享用。 一段绵长悱恻的戏曲声低低飘进众人耳中,纷纷朝尽头侧目,只见几个跳动人影在花林中若隐若现,曲乐哀婉动听,抓得人心痒痒,吃也顾不上了,快步走向花林深处。 拨开枝叶,一座大戏台赫然映入眼帘。台上戏角儿声情并茂,幕后胡琴锣鼓喧天。 喜欢听曲儿的宾客们不由自主坐到席位上,渐渐沉浸其中。 春水听了一会,转身带着其余人走上第二景。 第二景为桃源仙境,迈入桃花长廊,桃花雪落满衣襟,似有若无的清香沁人心脾,脚踏花雪走进深处。 桃林深处矗立一座木屋,雾气缭绕,芳香满园。 “……桃花坞?”有人仔细辨认大门上的字体。 侯在门边的侍者回答:“不错,此处名为桃花坞。庭内设有清泉,可汲取日月精华净身养气,更有延年益寿之功。” “哦?那我可要试试了。”李掌柜来了兴趣,负手迈入其中。 不少人都跟着进去,少数留在外面赏花。 桃花坞内分男浴女浴,春水与一众女眷走进女浴。庭内铺满鹅软石,踩在上面酸痒难耐,却又有经脉疏通的爽感。清泉边缘种了许多桃花树,数片花瓣浮沉氤氲热气上,自然而然地造就“鲜花浴”。 春水端起放置泉边的酒盏,一杯杯递给夫人小姐们,含笑开口:“这是小店自酿的桃花酿,入口有些酸涩,下喉便是满腔清甜,回味无穷。” 盯着众人饮酒入喉,紧接着露出回味的神情,春水唇角弧度又翘高了些。她转身向众人介绍:“这汪清泉名为‘仙人浴’,取自山间清泉,以延寿药草、数种鲜花高温烹之,才滤得这精华浴液。长期浴泡,可使皮肤光滑细腻,美容养颜,瞧瞧,我这糙脸全靠泡这水泡成这么滑溜的。” 第91章 她伸手哗啦脸蛋,左右偏偏,表明自个没说谎。 “听着不错,但是一群人泡在这水里,会不会很脏?”有人提出质疑。 “不会,这事你们就放心吧,”春水挪步到另一边,向众人招手,“各位请看。” 等人走近了,她蹲下身抽出一块砌着泉水的石砖,没了阻隔后,泉水呼啦啦涌出,重新把石砖填上去,堵得严丝合缝,不见半丝水流出。 “我们每次给客人用完浴都会清理污水,刷洗干净浴池,才将烧好的精华液灌进来。” “只有这一间浴池?若是只自己泡的话是不是要包下来?” 此话一出,各种目光齐刷刷往那人身上凑。 单凭一句话就能分辨出此人来头不小,在看清那人衣着后不少人更是动了攀附的心思,不动声色往上凑。 “当然。为了让客人们沐浴时更加放松舒心,我们在后院设了很多单间浴池,并且我们的侍者会为您提供按摩服务、面部美容服务,让您全身心沉浸‘仙人浴’。” 春水一边说,一边领她们到后院。一棵数米高、花枝繁茂的桃花树在庭院中心盛放,粗枝上缠挂红带与铃铛,风轻掠过,红带飞扬,铃声脆响。 树的两边是一排排隔间,每间都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桃树,雾气透过花缝往上冒,伴一袭清香扑进鼻尖。 有几位夫人露出了很明显的意动之色,春水微微一笑,向屋檐下排排站的几个侍者招手:“阿梨、红杏、小白……你们过来带齐夫人、马夫人她们去更衣沐浴。” 侍者们应声过来。 “好好伺候夫人小姐们,”叮嘱完,她转头对要去更衣的女眷说,“各位别拘谨,放开了玩,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她们便是。” “哎呀,我们当然晓得,你要做啥赶紧去吧!” “是呀,都这么熟了,我们可不会跟你客气。” “春水你去吧,我进去了啊。” 退出桃花坞,人们不紧不慢走进第三景——诗情画意。 场景并没大家脑补得那么神秘幽静,而是闹哄哄一片。眠永鸿的同窗们在山顶上玩起了诗文大赛,各自吟诗一首,由众学子选出词意文采皆上等的诗文,胜方可在空白挂纸上留下诗句,流芳百里。 受邀而来的宾客大多是商贾,对诗文词句这种晦涩酸口的东西没多少兴趣,逛了两圈就兴致缺缺,春水赶紧带着他们往第四景走。 第四景,也是最后一景,名为“曲水流觞”。但不限于传统的玩法,‘人间景’的曲水流觞以游客区分,倘若是文人骚客主场,即曲停酒停;倘若是爱花观景人的主场,那便是“流水席”。 字面意义上的玩法,于曲水上流放各类吃食饮品,搭配丝竹仙音,共赴天地盛宴。 郁郁竹林曲径通幽,不见半点天光,唯剩一地斑驳残影。行走其中,整个人仿佛浸入夏日冰水里,身心通透清凉舒爽,不禁喟叹一声,闭眼聆听山中万象。 四景观赏完毕,众人开始四散游玩,赏花听曲,按摩沐浴,舒情画意……还有去没开放的莲塘钓鱼的。 春水:钓鱼佬无处不在! 关键是还真有人钓到了,两条大肥鲤,喜笑颜开找人帮他就地生火,顺便让钓一下午都没货的钓友们过过嘴瘾。 春水非常荣幸地分到了两小块肉,蘸料入口,软肉在唇齿间化开,一个商机也在脑海中浮现。 她认为,在莲塘这边增设一个烧烤项目不失为一件妙法。 日暮降临,宾客们意犹未尽地离开人间景,踩着细碎余晖返途归家。个个心底只想着一件事: 明日人间景开业必须早早到场,否则只能去莲塘凑合凑合玩泥巴了! 李明好带着村民们在村口躬身相送,瞧见他们带笑归家,紧张焦虑一年的心终于落下。 春山村,要富了! 第二日人间景正式开业,游客数倍增长,村道全被车马占据,甚至有人不惜花高价和村民买个车位,也要进那传得神乎其神的仙境游览一番。 李明好在春水身边耳濡目染不少经商之道,一见此景,立马狠拍大腿,瞧瞧,车位这么少,是该造个收费的车屋赚钱啊! 于是,春山村又多一条收入——停马场。 车马由专人看顾喂食,更有精通马术的小兰为它们纾解排长队的郁结之气,让马儿拥有良好的身体心理素质,更好地服务主家。 同年五月,莲塘正式开放。 人间景妆阁推出“芙蓉仙”主题妆造,根据姑娘们自身特色搭配符合气质的妆面与主题服饰造型,让她们以最美姿态登船游湖,再以画像永久地保存笑容绽放的那一刻。 人间景名堂越发响亮,游客越来越多,可谓人满为患。为了满足消费者需求,春山村在山门外一条道上开设小吃街,多卖自家做的民间小吃,虽比不得镇上生意好,倒也能小赚一笔。 在这战乱年代,多一枚铜板,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谁会嫌钱赚的少呢? 同年十二月,人间景推出冰雕灯会,在曲水流觞景上稍作修改,建一条滑雪赛道,以比赛方式宣传,吸引游客前来。 次年一月,春山客栈建成,坐落小吃街东南方向。 第81章 尾声+后记 春山客栈建成当日, 贺喜之人多了两位意外来客。 一男一女风尘仆仆,一身奇装异服,与楚国衣风大相径庭。女人肤白貌美, 一头卷发棕翘柔顺,鼻梁高挺,两颗宝石般晶莹剔透的褐眼好奇地打量众人, 接收到齐刷刷不解目光后, 十分害羞地躲到男人身后, 低头不语。 而她身边的男人……他们再熟悉不过。 “你是……知非?!”有人不确定地问。 眠知非郎笑道:“才两年不见就把我忘了啊李叔, 我以前可没少去你那买牛乳呢!” 一婶子惊呼:“真是你, 你没死啊!?” 眠知非黑了脸:“刘婶你说的什么话,能不能咒我点好的?” “呵呵……呵呵, 婶子太激动了,你别见怪哈哈……”刘婶讪笑道。 “喂, 眠家的!你家小四回来了!” 这声音点醒众人,纷纷挤进客栈寻找眠家人的身影。 “四哥!”春水率先冲出门,不顾一切往眠知非身上来一记熊抱, “大半年没来信,还以为你死在那边了!” 眠知非感动的脸听到后面那句瞬间垮下来,“小妹,你怎么也没盼着我好?” 春水狠狠拧他背上肉,疼得他哀叫一声,“痛痛痛!我错了!小妹你饶了我吧……” 春水哼声,离开他怀抱时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位白人美女, 那牙呲一下咧开来, “这位美人姐姐是你带回来的?” “对啊,我媳妇儿。” “我去, 四哥你完了,偷偷娶媳妇也没告诉二婶,等着挨打吧!”春水抛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眠知非挠挠头,“情况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挨打肯定没有的事,我都带媳妇回来了,娘总不能当着她的面打我。” ……才怪! 眠知非是被杨翠芳拧着耳朵回家的,至于他的外国媳妇早就被春水带去人间景逛了,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家。 不知是不是人生地不熟的原因,四嫂嫂非常腼腆,会说两句撇脚楚语,但不主动开口,问也只是点头摇头。春水与之沟通实在困难,忽地灵光一闪,开口说句一串不连续的外语,引得四嫂嫂惊喜侧目。 就这样,她用快要忘光的外语勉强和四嫂嫂交流愉快,勉强了解一些关于她的身世情况。 四嫂嫂名叫贝芙,原是德拉尔国一子爵的小女儿,因诸多变故离家独自讨生活,又因缘分结识四哥,双双坠入爱河。春水只能猜个大概,毕竟穿到这好几年了,也是她记忆力好才勉强拼凑这段过往,不然一个姓氏单词都拼不出来。 这一夜,眠家烟炮长鸣,恨不得将眠知非回来的消息通告全世界。 眠知非抱着小侄女给家里人讲述国外经历,那叫一个风雨险阻,惊涛骇浪。每当他说完一次死而后生的险境,杨翠芳就要拧他一次,带着哭腔骂他是傻子不要命。给眠知非吓得哀嚎连连,直喊媳妇救他,贝芙只专心听春水讲花妆阁的业务与设计,看都不看他一眼。 眠知非心里苦啊,拎起小侄女的软肉手擦眼泪,被眠永鸿嫌弃地一巴掌拍掉,顺便抢回宝贝闺女。 眠知非眼巴巴望着远去的小侄女,心里更苦了。他撇撇嘴,转移话题:“三姐还没回来吗,都这么晚了。” “你三姐去京城了,管着京城的花妆阁咧。”眠兴忠笑起来,两眼满是褶皱,语气透出浓浓自豪感。 “我去,小妹你可以啊,这才多久,你就开到京城啦?”眠知非崇拜地看向春水,想起什么,蹙眉问道,“你报仇没,就之前让你下狱的那群狗东西,没有的话四哥帮你,四哥叫一群外邦打手来,看我不整死他们!” 第92章 “不用你出手,他们跳不了多久。北蛮战局已经平定下来,再过一段时日,京朝就变天了。” 近两年淑妃一脉的商贾妄图继续针对她,无奈眠家财脉广络,知名度也高,明面上背地里动的手脚无一获胜,反倒给自己整一堆麻烦事。 今年倒安稳些,没主动给她找事,大概是梁货商背后的势力开始对她们动手了。 不主动生事好啊,那我就要主动生事了。 春水抬头仰望茫茫黑夜,云层翻涌,无垠之中稀星闪烁,跃出耀人星辉。 “对了四哥,你说你有靠谱的海航商线?” “是啊,哎?”他邪邪一笑,“是不是要和四哥做生意?嘿嘿,四哥给你最优惠的价。” 春水眉眼弯弯,音色悦耳:“是呀,你过来,我告诉你……” 眠知非听话地凑过去,得她几声低语后两眼瞪得像个铜铃,为难道:“这事,我怕做不来……” “哎,”春水责怪地瞪他一眼,“还没做呢就说不行,往后日日都会不行的!” “你放心,你只需要确保航线没问题,运输途中货品安全无恙就行。” “……那行吧。”眠知非硬着头皮接下。 * 三月,眠春水、崔芙霜、崔汐集结一众夫人小姐向官府申请一条海上妆粉之路,向别国出口美容美妆产品。 五月,海上妆粉之路申报成功,官府聘请眠知非为外派使臣,负责海外妆粉销售。 九月,京都政变,太子夺权成功,改年号为永平。 永平元年二月,国主御驾亲征北蛮,率楚军逼北贼退回边境数十里,军中气势大盛。 元年三月,楚军大败北蛮。北贼溃不成军,签下投降令状保证永不再犯大楚。 * 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春水难得休沐,崔芙霜抱着儿子来村里玩。 眠怀鸢见到苏祁珩,点心都顾不得吃,迈开小短腿歪歪扭扭追着他跑,无奈平衡性太差追几步就摔,干脆哭鼻子耍赖。哭声引得苏祁珩驻足回头,小大人般叹气,走回去想要拉起她,谁想到她纹丝不动,反倒把他带得跟着摔了个屁股墩。 苏祁珩眼眶红红,有点想哭,扭头一瞥,旁边小女娃哭得撕心裂肺,许是被这氛围渲染,他那泡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兜不住了,大颗大颗往下掉,只是那哭声小得跟蚊子似的,闷闷哼哼一阵。 奶娘要抱她们,扭动身子不依,只好叫两位少夫人来接走自家娃。 春水跟着崔芙霜和大嫂下来的,手上拎了两只纸鸢,在俩娃还哭闹不停时,她噔噔噔拿出来:“鸢鸢、小珩,看看这是什么?不哭了呀,我带你们去放纸鸢好不好?” “小姑姑,抱~”眠怀鸢从娘亲怀里挣扎起来,伸手要她抱。 春水宠溺地捏捏那团软乎乎的脸蛋,把她抱过来,“抱你抱你,不能哭了哈。” “嗯,不哭了。”眠怀鸢收敛泪意,双手搂住春水乖乖地贴着她,眼尾还残留一泡泪珠迟迟未落,声音带着未退的哭腔,又软又可爱。 另一边传来苏祁珩的声音:“干娘,我也要抱……” 崔芙霜将他的身子摁回来,“干娘只能抱一个,再来一个就抱不动了,小珩不是最乖最体谅人了么,你也不想干娘累死吧?” “孩子还小,别整天给他说死不死的。”春水笑骂一句,朝苏祁珩温柔地摸摸头,“小珩乖,一会到那边干娘就抱你好不好。” 苏祁珩重重点头,展露笑颜。 三个大人默契一笑,抱着娃去外边玩。 停在一方青葱草地上,把孩子放下来放她们自己玩。 两小只追着黑蛋疯跑一阵,嘴里嚷嚷: “我要骑大马!” “蛋蛋,我要大马!” 黑蛋不遂其意,怀鸢立即嚎起来,烦得它朝空气汪汪泄愤,认命地驮起她遛圈。 遛完一圈,苏祁珩忽然扑上狗身:“黑蛋,我也要骑大马!” 最后,两小只折磨得它狗不狗蛋不蛋的。 不远处的三人捧腹大笑。 春水闭上眼,徐徐凉风扰乱鬓边发丝,一股雨后的春芽清香冒土而出,传进鼻息里,任由春意蔓延全身。 激烈的鸟翼飞扑声盘旋耳畔,她睁开眼,方才还整齐飞翔的不知名鸟类,此刻正没有方向地东窜西跳。 “这是……”怎么了? 话未说完,阵阵急促如擂鼓的马蹄声为她揭开谜底。 这距离不远,大概和她只有一个坡度的距离。 她惊愕地站起身,转身动作十分僵直,蓄在眼眶里的热泪在看清那人时决堤般滚落。 程宿勒紧缰绳,翻身下马,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下坡。 春水的双腿开始不受使唤往前跑,努力地、拼尽全力跑向他。 贴上他的胸膛,感受此时共享的心跳声。 漫山绿野,春意盎然。他的马打了个响鼻,自觉退到后面啃起草来,黑蛋嗡地一下蹿到马匹旁边,兴奋地围着它打转,不时嗷呜两声企图引起它的注意。然而全是无用功。 小草坡上,两人紧紧相拥着,仿佛天地静止,万物虚无,天长地久。 …… 程宿活着回来了,皇帝按他立下的军功封他为都督,加爵北疆县侯,委派其镇守北疆。他不愿,跪在宣政殿上求陛下收回成命,新帝念他救国有功,没有降罪,遂了他要卸甲归田的愿,重新封了个有名无实的临云县侯,让他开开心心滚回去养老。 回到春山村与春水甜甜蜜蜜几日后,两人开始定婚期,一切都没有坎坷,直到“谁嫁谁”这个问题出现。 其实这不完全算问题,因为春水程宿两人早就商* 量好程宿嫁她的。原因之一,春水希望婚后也保持舒舒服服躺娘家的生活状态;原因之二,程宿是孤儿,他想体验温暖大家庭的氛围;原因之三,小怀鸢认为“江南首富”比“县侯夫人”霸气好听太多了。 春水也这么认为,任谁都会选江南首富的好不好! 但是眠家人不好,他们认为程宿一个县侯入赘平民家太打脸皇权,藐视皇恩,他们不敢惹。 就连一直向着她的大哥也劝她,皇恩浩荡不容挑战,不怕皇帝不在意,就怕皇帝不开心,哼个气都能让全家掉脑袋,能不挑战则不挑战。 春水不服:“皇帝怎么还管起别人家事来了?入不入赘他也要掺一脚?” 眠永鸿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新帝登基重人才,程宿这种原本官级加身但抛弃不要的在少数,陛下若不重视他,怎么可能重新封个临云侯,还不就是等程宿后悔,等着他乖乖回去替他效力?” 春水被扣上不懂事大帽子,气哼哼一拍桌子,给众人吓一大跳,只听她狞笑一瞬,一股力从丹田冲向脉门,俏声道: “别吵了都。我嫁他,他也嫁我不就好了!双喜临门呢!” “程宿,你同不同意!”春水指尖挑起程宿的下巴,不像在求意见而是在告知结果。 程宿如她所料般点点头,比了个“我愿意嫁给她”的手势。 眠家除了春水小侄女,其余人皆拍头扶额…… 小侄女不明所以,只看见那句“我愿意嫁”便激动得拍拍手,起哄大喊:“好耶,叔叔要嫁给姑姑!叔叔嫁姑姑!” 最后的最后,春水提的双嫁模式成功得到准许,焦头烂额为即将到来的婚期准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