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小春》 第1章 [古装迷情] 《丫鬟小春》作者:林板桥【完结+番外】 小姐对我很好,在嫁给三皇子前,她温柔地问我: 「小春,三殿下府里的侍卫、管事、马夫……你想嫁给哪一个?」 我恐惧而决然地摇了摇头,而她脸色巨变,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贱人,你是想要开脸做妾吗?」 第1章 我捂着红肿的右脸,跪在平日里守夜的踏板上,苦涩地回答: 「小姐,我不愿嫁给王府的侍卫、管事、马夫,我更不会肖想给殿下做妾。我只是想要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小姐怒目圆睁的杏眼里少了几分怒火,她有些鄙夷不解地问: 「真是奇了,放着府里的好日子不过,你想嫁给外面的贩夫走卒,每日为五斗米争吵不休吗?」 我沉默了一瞬,突然抬头盯着小姐,她与记忆中那个教我「女子生而自尊自强」的人仿佛再也不会重叠。 「小春所想的日子,没有嫁人,只有自己,小春并不想从一个府里出来,再被锁进另一个府里。」 而这句话,是小姐七岁那年对我说的。 七岁那年,小姐落水,醒来后性情大变,在我跪下的时候,她惶恐不安,嘴里念叨着:「人人平等,快别跪我。」 小姐对我很好,偷偷把我的死契改成了活契,她说:「别叫我小姐了,叫我梦兰就好。」我比小姐大三岁,她喊我小春姐姐,她让我和她一起读书、写字,更重要的是,她教我明理。 「小春,你出府之后想要做什么呀?」 那时,十岁的我微微一愣,思考了一番,回答道:「出府的时候我二十岁了,自然是要抓紧嫁人,找个不嫌弃我的侍卫、管家、马夫嫁了,便是上好的日子。」 梦兰小姐握住我的手,郑重地说:「小春,不要从一个府被锁到另一个府,你要过自己的日子。」 而现在的小姐,她高高在上地坐在绣床上,眼神睥睨地看着我,思索着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她冰冷地戴着护甲的手指划过我的脸: 「小春,不要再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了。」 第2章 回到丫鬟房里已经夜深,小秋还在借着昏暗的烛火费劲地绣着嫁衣的花样。 看着我肿起的脸颊,她惊愕道:「小姐打的?」 我点了点头,她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给我翻找着红花油,心疼地给我揉着,却依旧是喋喋不休地劝我。 「主子的赏是赏,主子的罚也是赏,你真是好坏不分,小姐要给你这么体面的婚事,你竟然拒绝了,要是我早就上赶着去谢恩了。」 「你就是犟,你又要看书了?认识两个字就当自己是女秀才了?」 我快速地翻着借来的《山海注》:「明日就要还了,今儿得抓紧看完。」 「死脑筋。」小秋戳了戳我的脑壳,却又点燃了一盏灯,放到我跟前,故作不经意道,「我要绣花样子,才不是给你点灯呢。」 我握住她手,不住「好姐姐」地撒娇着。 还有一个月小姐就要出嫁了,嫁的是当今炙手可热的三皇子楚凛,全府上下都很满意这门婚事。 除了我。 当今圣上只有三子,太子荒淫无度,二皇子是中庸之人,唯有三皇子是人中龙凤,在百姓心中呼声极高,据说圣上是极有意废太子的。 夺嫡,意味着流血,意味着有牺牲者。 倘若三皇子成功,尚书府是一朝升天,倘若失败,上到小姐,下到陪嫁的小秋,她们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我不敢细想,望着在昏黄灯光下咬着线头的小秋,一股寒意升起。 这样的道理,我懂,老爷懂,小姐更懂,然而他们眼里都充斥着炙热的光,盯着那高高的龙椅。 第3章 小姐在十三岁的时候又变回了那个高贵疏离的小姐,她对我依旧很好,赏赐体面一应俱全。 只是她不会再私底下叫我小春姐姐,看到我跪下的时候也不会再拉着我,神色惭愧。 我那时还傻傻地拉着小姐的手,让她教我作诗,她忍无可忍,甩开我的手。 「小春,我已经给你足够的体面了,不要再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作诗写作原就是我们这样风花雪月的人才配的!你想要作诗?吟唱自己的浆洗生活吗?」 「我不是她!」 我呆呆地跪在原地,跪足了两个时辰,明白了一个模糊而又让我恐惧的真相。 她不是她。 她再也不会回来。 在梦里,我仿佛又看到了她,穿着我不认识的服饰,走在大山之中,她晒得很黑,手上也划破了很多血口子,却鼓励着后面的人: 「小朋友们加油,旧校舍坍塌了,今天老师就带大家去我家里上课!」 在她的身后,是十几个女孩,她们神色坚毅,高唱着山歌,回荡着,久久不息。 我在梦中醒来,枕套全湿了。 小姐,你在做你想做的事情,我想你是自由的,你是快乐的。 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也希望,你的一生做自己热爱的事,不会被枷锁禁锢。 而我,会永永远远记得你说的话,不会再被另一座府锁住。 第4章 书局的老板并不是很满意我这次交的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这女驸马为什么最后不同意嫁给追求她的世家公子?反而两手空空地闯荡江湖去了,真是可笑,可笑!」 我还了那本《山海注》,睡眼惺忪道:「陈老板,若是我改了结局,这本书便不是真正的《女驸马》了,不过就是才子佳人的寻常爱情故事。」 「也不知道那群公子小姐怎么这么爱看你的话本子,我瞧着就是离经叛道,可笑至极。」 陈老板向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初在我被拒绝了几十次之后,只有他的书局接了我的本子,还免费借给我书看。 「一百两攒够了吗?」 「这次的稿费出来应该就够赎身钱了。」 现在的小姐并不想让我走,她本想将我的卖身契再改为死契,却怕传出去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只能将赎身的十两银子提到一百两的天文数字,让我知难而退。 「对了,有个公子想见你,说是想瞧瞧写出这种奇文的是怎样一个人。」 我刚想拒绝,一支飞箭擦过我的脸疾驰而来,我急忙按住陈老板的头,闪身一起躲到了一个隐蔽书案下面。 外面响起来激烈的厮杀声,似乎有两队人马。 「你的仇家?」 我们一起在桌下发问。 此时脚步声逼近,陈老板害怕得缩进了桌角里面,嘀咕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一只手轻松地把他拎了出来。 陈老板抖得浑身如筛子。 「十天前被借走的《山海注》现在在哪里?」 「刚刚刚、还还还还……在在山水类的第二排,女女、侠侠饶命。」 陈老板被甩了下来,用力地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朝着我的方向做嘴型。 「小春快走。」 我还没来得及爬出来,却听到暴怒的声音。 「东西呢?里面的东西呢?」 剑抵在陈老板的脖子上,几乎要擦出血来了。 我爬出来,大喊一声:「放开陈老板,我是上一个借阅《山海注》的人,你要的东西我可能知道!」 我这才看清这女子的模样,生得高大英气,脸上却都是血污,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 她放开了陈老板,朝着我逼近。 此时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央九,你想绑了她吗?这可不行,《女驸马》我还没有追完呢。」 第5章 「方狐狸,你忘记了,我从来不会动女子一分一毫。」 她走到我面前,离我很近,我才发觉她的睫毛很长,投影在小麦色的两颊上,如杨柳梢掠过黄土地。 央九忽然抬起手臂,一阵风朝我的额头上挥来,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却见她只是轻轻捏起我额头上的碎木屑。 她有些别扭地刻意将有些粗的声音压细,声调温柔地问我: 「小姑娘,你记得《山海注》里面有夹带什么东西吗?」 陈老板刚从昏厥中醒来,口吐白沫,自言自语:「女魔头被夺舍了?」 被央九一个眼刀过去,又如鹌鹑般缩着脑袋。 「不记得也没有关系。」 先前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又响起。 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男子眨巴着狐狸般上挑的眼睛,笑眯眯地朝着我作了一个揖: 「在下方予鹤,是《女驸马》的头号书迷,未经允许,唐突相见,甚是抱歉。」 原来这位便是之前陈老板说想要见我的那位读者。 此人身形高挑,模样却是如白面书生一般看上去温良可欺,尤其是眉间一粒红痣,如妖似仙。 袍子上的金丝线绣的飞鱼甚是惹眼,他大喇喇地坐在被劈飞一截的凳子腿的太师椅上,晃悠着修长的腿漫不经心地盯着我。 第2章 而央九则是挺直着身子,面色微冷地警告:「这是王府奉旨办的案子,请你不要插手。」 方予鹤脱下官帽,一脸无辜:「我来书局歇歇脚,几时说我要查案了?」 「我干差事不过是应付,哪像你,为了那人,连命都可以不要。」 「别吵嘴,听这位姑娘说。」 两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看向我。 一个穿着盔甲,一个穿着官服。 都是一样的高大,身上都有着藏也藏不住的肃杀之气。 盯得我毛骨悚然,我仿佛如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再让我看一遍《山海注》。」 我故作镇定地接过书,背后沁出丝丝凉汗。 他们看上去对我并无恶意,甚至可以说是很客气,可是我最害怕的便是将自己置身于他人的掌控之中。 就像现在的小姐对我,也会给我赏赐和体面,但这样的礼遇,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所谓礼遇和刀剑相加,不过是一线之间,他们的一念之差。 我摒弃杂念,一页页翻阅着书页。 什么都没有,没有夹带,没有标记。 「我没找到……」 但在电光石火之间,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扒开书缝,果然找到了一张隐隐被撕去的痕迹。 「如果你们要找的东西是某个线索,没有多余的夹带的话,那这个线索也可以是《山海注》本身的内容,你们可以比照其他完好的《山海注》,从而推断缺的是哪一页。」 「你们放心,我和陈老板绝对不会对那残缺的一页好奇的。」 陈老板立马感知到我的话中话:「就是就是,我就当两位大人没来过,什么椅子、花瓶都是自个儿囫囵摔下去的。」 方予鹤噗通一声被逗笑:「别害怕,店里的损失央九会赔的。」 央九正在仔细地对照着到底是哪一页残缺,猛然被喊到,抬起头,闷闷地不好意思道: 「这位掌柜,对不住了,刚才进来时被一队人马拦截,我以为你与那些人勾结,所以杀红了眼。」 陈铎摸了摸脖子,有种劫后余生感:「差点新头换旧头。」 在这有点紧张的氛围下,陈铎的话一下子打破了这种尴尬,好像春日暖阳化开冰面。 我们发出一阵莫名的笑声。 四张脸,对视彼此,缘分从此开始。 很多年后,我们四人相聚。 三人浇满酒,一墓空饮酒。 人生无常,唯念往昔。 第6章 自那之后,我们四人不知为何熟络起来。 方予鹤没事就来陈铎的书局,仿佛专门逮我一般: 「书生!新开的坑什么时候填!」 「方大人,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叫我的笔名!」 「不许欺负小春。」 央九挡在我的面前。 陈铎呐喊:「你们能不能不要穿官服进我的书局,老百姓都被吓跑了!」 「陈老板,大气一点!」 …… 方予鹤是个散漫洒脱之人,虽穿着一身像模像样的威严官服,却到点就溜,戏称自己:「锦衣卫里面最有文化的惜命之徒。」 央九是三皇子的暗卫,也是他最忠诚的一把刀,每次任务都竭尽全力,鲜血淋漓地轰然倒在地上,而我们三个会偷偷把她捡走。 陈铎是个富家子弟,但投资眼光不大好,这些年投的酒庄、山庄,投一个赔一个,只有书局勉强盈利,他老爹吓得求他最好坐吃山空,不要乱搞事业。 而我,普普通通的姚府丫鬟,敏感,自尊。 今年攒够了一百两银子,赎身,开始了我向往的自由之路。 「真的攒够了。」 姚梦兰稀奇地数着这些铜板碎银子,不可置信地问我:「小春,你是偷了、抢了,还是卖了?」 我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她不知道我手生冻疮替人抄书的艰辛,不知道我在大雨滂沱之下护住书稿,浑身湿透发着高烧浑身颤抖,唯有一口气强撑着向往自由。 她自高高在上,便信口雌黄。 更可悲的是,我无力反驳,即便我十指张开,展示我粗粝的关节、皲裂的皮肤、陈年的疤痕,她也不会有丝毫冒犯了我的歉意。 她只会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哟,气恼了?我只不过说个玩笑话罢了。」 姚梦兰正在往指甲上抹着蔻丹,她微微抬起眼皮,看着我:「我就拿十两,剩余的就当我做小姐的,给你以后的嫁妆。」 旁边的嬷嬷提醒我叩拜谢恩。 倘若我有一千两,我可以把这九十两硬气地摔在地上,昂首挺胸地说:「我不要你的施舍。」 但是我只有一百两,我还要活着。 此刻我的尊严远远排在了我的生存后面。 我重重地给她磕了一个头。 在这个时代,敏感,对于一个下等人,是奢侈的情感。 第7章 小秋给我拾掇出了一个包袱,里面有她的绣品,她攒的体己银子还有两本崭新的书。 「女秀才,以后要好好做你的学问。」 我也给她留了一个盒子,里面是新出的针线和一个银镯子。 她被卖到府里那年,府里的干娘见她有个银镯子,半骗半哄地昧了下来。 那时小秋哭着和我说,她们家乡女儿家出嫁都要戴个银镯子,不然嫁不了好人。 风沙迷了我们的眼睛。 我说: 「小秋,你是个顶好顶好的女子,你配得上最好的银镯子。」 她说: 「小春,飞出去吧,飞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头。」 第8章 我买了一间小小的宅子。 厨房转身就是书房,书房转身就是闺房。 方予鹤和央九个高,提着肉和草鱼局促地站在我的灶台口。 我正在专心地架起丝瓜支架,眼睛一亮:「开荤!」 陈铎胳膊肘款着一个大花瓶,看着我小小的房间,叹了一口气: 「小春,我还是给你折成银子吧。」 晚上傍着蝉鸣,开了两壶酒,我满脸通红醉醺醺地说道: 「希望我以后能够换更大的宅子!写更好的书!」 「老子虽然不是经商的料,但是老子总有一天会有别的出路!」 陈铎豪气冲天地干了一杯,「老子有一天,也要当大英雄……」他倒头酣睡。 「我没有理想,我只想早日报尽恩情。」 央九的手指有些颤抖,很明显,她并未醉,她很清醒。 而我处于半醉之间。 我看着央九,终于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她身上: 「你报什么恩需要赔命啊!我真是不懂,赔一次就够了,你次次赔,天大的恩情都该还清了,你的一生还好长,总要向前看。」 央九美丽英气的脸上流露出我不懂的哀伤,她摸了摸我的头:「既是报恩,也是报……」 她说得很轻,我几乎听不清楚。 我们又喝了许多酒,说了许许许多多的胡话,人生总觉得某一个瞬间要是可以永远留住就好,却不知道,在宴席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散场的结局。 和另一个世界的小姐相遇,解开了我灵魂束缚的缰绳;和小秋朝夕相处,是如手足一般的关怀;与他们三人,是人生自由之际的知己。 我多希望永恒,却逃不过无常。 恍惚间我听到央九对方予鹤说,「帮我一起抬陈铎回去。」 「稍等。」 方予鹤的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近,我感觉到发髻那儿一松一紧,好像被插上了簪子。 「我的梦想是……」 我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看到方予鹤那双狐狸眼里闪过狡诈的光。 「我才不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第9章 姚家嫡女与三皇子的婚事办得轰轰烈烈,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三皇子的样子。 他在迎亲队伍的前列,长相自然是人中龙凤,但不知为何,在人群之中我总觉得他的眼睛在探寻着什么。 而那眼神突然在我的方向定格住。 我自然是不会自恋到以为三皇子是看上我了。 他在看我的身后。 我身后是一身男装打扮的央九。 两人对视之间,仿佛有一根若有若无缱绻的线联结着。 一阵猛烈的风吹来,轿子的帘子被吹开一角。 我心里一惊。 一道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我,正是穿着嫁衣的姚梦兰。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第10章 一年后,京中局势越发险峻。 皇上病重,各方皇子势力蠢蠢欲动。 而波及我这里的是央九和方予鹤渐渐疏远的关系。 央九是三皇子的人,方予鹤属于锦衣卫和东宫关系密切。 从前四个人的小聚,渐渐变成了三个人,到后面只剩我与陈铎能够常常见面。 第3章 我犹记得四人的最后一次相聚是在年关,我们有些沉默地吃完羊肉锅子。 在热气腾腾的雾气中,央九第一次说了很多很多话: 「你们知道吗?我是北境人。北境的羊肉比中原的好太多,一点也不膻。我们不需要加调料,只要一点点盐巴,就鲜得掉舌头。」 「我真的很想我的阿爹阿妈,但是我回不去了,草原的神不再保佑杀戮的孩子。」 方予鹤的神色沉默,半晌他说了一句: 「央九,放心,一切都会结束的。」 我知道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秘密,如同背负着大山一般高的包袱,默默在黑夜中潜行。 央九那不属于中原人的高大健硕的身躯和她透着蓝色的眼眸诉说着她不为人知的身世秘密。 京中人人都说她是三王爷最锋利的一把刀,但刀尖最终刺向谁,谁也说不准。 而方予鹤…… 或许我们彼此都默契地不谈目光触及时发烫的脸颊。 但横在我们之间的沟壑,他为鲜衣怒马官家郎,我是做过丫鬟的高龄未嫁女。 我不会因为这些而看轻了自己,但他人亦不会特地剥开我平庸的皮囊,探寻我灵魂的独特。 我清醒地明白,一旦戳破,受到非议的会是我,被贬低、被嘲笑的也会是我。我不能确定自己能够在他人的目光中继续昂起我的头颅,我害怕我会因为非议而过度自我反思,我太害怕我丢掉我自己,最终被另一座府锁住。 我注定做不成话本子里为爱不顾一切的角儿。 所以当他的目光过来之际,我微微偏过头,当作没看到,便不在意。 至于陈铎,他似乎没有烦恼和秘密,今日看到我身上挂着的平安牌,还嬉皮笑脸地说以后要亲手给他喜欢的人也做一个。 现在这厮又喝醉了。 嘴里嘟嘟囔囔道:「为什么又赔钱了?爹别打我,别打脸,明儿还要见人呢。」 「爹,你相信我,我真的能成事儿,我不是败家子儿!」 「屁股疼啊!」 在央九的肩上,陈铎哭得撕心裂肺。 而我们三个人瞧着他,默契地笑出声。 你看,陈铎在,永远不会沉闷。 第11章 我在月下独自小酌,丝瓜苗爬上了支架,开出了黄色的小花。 脑子里不自觉想到那个穿着红衣的少年郎。 那天方予鹤晚上跳到我家小院,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倘若有天我不在了,书生,把我写进你的书里吧。」 我的眼睛里泛起酸楚:「我从来只拿活人做原型。」 「倘若我活着,便要更贪心一点,不满足书中……」 沉思之际,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打开门,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她肚子高高隆起。 第12章 「小秋?」 她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终于可以出来看你了。」 自从小秋陪嫁之后,我能见到她的机会就更少了,王府规矩森严,姚梦兰更是拘她拘得很紧,上次见面还是在六月之前,好在平日里我能使点银钱求婆子们传话、写信。 小秋从未透露过半字不好,我也只道寻常。 「你……嫁人了吗?」 我盯着她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发问。 她的脸上露出凄楚的神色:「我被开脸,做了王爷的姨娘。」 我这才发觉,小秋身上多了几样鲜亮的首饰,手臂却瘦得吓人,只有那肚子突兀得大。 那腹中的胎儿仿佛是个吸取小秋寿元的野兽,啃食着她不多的血肉。 小秋太瘦了,瘦得胳膊上的银镯子晃来晃去的,像是镣铐。 「为什么啊?」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发问,心疼地抚摸着她咯起来的骨头。 「小姐因为七岁的那场落水伤了根本,她没办法受孕。府里的女人又那么多,侧妃们虎视眈眈,她太害怕了,所以用药让王爷临幸了我,这这这……是我的福气。」 「主子给我的,是赏我要受着,是罚我也要受着。」 我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冷战,倘若姚梦兰可以生产,那么怀孕的小秋至多抬个姨娘固宠爱。而今她永远不会有孕的局面下,小秋只会是她生子的工具。 突然我想到四个字——去母夺子。 她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小姐许我可以生产前看一回家里人,但那群卖了我的人,我是一眼也不要见。」 「我说我想见你,小姐说等我胎象稳固就允诺我见你,我盼啊盼,又不敢在书信上多说什么,让你担忧。」 「傻小秋,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小春没关系的,我已经被困住了,就让我受着,我千万愿,唯愿你平安。」 小秋的眼泪和我的眼泪交织在一起,痛苦而绝望。 「秋姨娘,该走了。」 门外响起尖厉的催促声,小秋讨好的语气求道:「嬷嬷,再待一会,就一会,我同我妹子说两句话。」 「秋姨娘莫忘了规矩!」 小秋含泪说道:「这一别,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取个小名吧。」 「云翱,希望她能够永永远远地自由如云,翱翔如鹰。」 待到她瘦弱的身影慢慢隐入黑暗,我才恍惚间发觉自己的渺小和懦弱,我松开紧紧攥紧的手,因为极度用力,指甲掐入手心出了血。 我无力地瘫坐,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抽空,慢慢地我抬起头,朝着这遮蔽明月的乌云讥笑: 「该死的老天,非得逼蝼蚁造反。」 第13章 这世道,一是权,二是银钱,能撬动人心。 这一年我赚了很多钱,《女驸马》之后我又写了许多畅销的话本,投资了一些商铺,比起陈铎,我好像在投资方面颇为幸运。 「书生」这个笔名彻底响彻了京城,很多人猜测「书生」或是个怀才不遇的少年郎,或是中年郁郁不得志的落第秀才。 没有人猜她是个女子,仿佛离经叛道也成了男子的专属。 曾经的我艳羡地看着出入书院的书生秀才,心想我下辈子要投身做男子。 现在我不想了,我是女子,我曾是丫鬟,我是下等人,但是我写的书不输男子,我挣的银子更多,我有自己的价值,我生而为女,我清醒,我不甘,我挣扎,我值得。 一套京城大宅子的钱,换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简直是我做过最好的买卖。 黑市里我把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和银票递给一只枯槁的手。 第14章 兵变来临前是有预兆的。 例如看守城门的几个熟脸士兵被换成了陌生的冷面,兵器铺的老板大赚一笔早早躲回老家避难,马厩里的马匹逐渐减少…… 一些敏锐的京城大户带着家眷去一些兵力强盛的州县避难,被遗忘的是百姓,是城墙角下鲜活的叫卖声,是懵懂无知的卖花姑娘,盛世需要他们装点,乱世会刻意遗忘他们。 陈铎被父亲绑着去了雍州,他给我们三人一人留了一封信,托小厮趁夜送了过来。 【小春妹子,我这辈子懦弱如鼠辈,一生于父辈庇护之下不成器,无抱负。兵变将至,我本欲留下共患难,而父亲派人锁住我的房门,捆住我的手脚,明日预备去雍州避难,我百般恳求之下写下信三封,给三挚友。 我要与你致歉,其一起先我并未看得起你,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看看女子能写出什么样的书,却未想到你写得能如此之好。我对你是既钦佩又嫉妒,因而我故意刺你,说女驸马离经叛道,其实我这一生最羡慕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之辈,而我陈铎此生只能做无名鼠辈,苟且偷生。 其二,我是个无用之人,我没能劝得了父亲将我们四人都带去雍州。我知道,我的想法可笑,央九与予鹤身份特殊在这场动乱中尚且能自保,我唯担心你,守着一方小院,若兵乱来临,该如何保全自身。 我思来想去唯一能做的是让身边人偷走了父亲一处钱庄的钥匙,父亲曾在那里设有一密室还算牢固,千万愿,愿你平安。愚兄唯一能做,见谅。】 信封里还有钱庄的钥匙和地形图。 我自小无父无母无手足,有此兄长,无憾,足矣。 陈铎不是鼠辈,他是我的明灯。 第15章 再次见到方予鹤与央九,两个人都消瘦了很多,方予鹤甚至有了青青的胡渣,这是自诩风流倜傥的他从未有过的。 央九的周身弥漫着浓郁的悲壮与死寂,她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小春,出去吧,现在就逃出城。」 「出城之后会有马车接你去澹洲我外祖家,在那里你不会有事的。」 方予鹤的眼睛里也藏有深深的疲惫,只是竭力挤出笑容安抚我:「别害怕,我们都会没事的。」 我接过令牌,小小的一枚,却沉得我握不住。 第4章 「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大事,但在我眼里,这所谓的天下比不过你们的安危。我不想看到你们兵戎相向,也不想看到你们为了忠于一个人而牺牲流血,我很自私,我希望你们活着。」 「我尽力活下去。」 央九这次没有再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话,只是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我。 她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用粗粝的手指替我擦去眼角的泪水。 而到了方予鹤,他只是虚虚地抱住我的衣衫角,他笑着说:「男女授受不亲。」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在岔路口彻底分开。 第16章 我最终还是没能去得了澹洲,而是亲身见证了这场兵变。 城门被提前封闭。 身旁的老百姓纷纷议论:「怎么回事,今日城门怎么关得这么早?」 「害,能有什么事呢?这是京城,安定得很。」 「也对,许是怕流窜的盗匪。」 被剩下的百姓们无知地、无辜地穿行在了人流之中,而我身处其中,和他们并无两样。 只是我比他们提前知道那么一点点,却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过城的令牌像是逃难的船票,在我快上船之际,船却提前开走了。 但大多数人连上船的资格都没有。 摸着口袋里陈铎给的钱庄钥匙,这是我最后的保命符。 我不能去找央九和方予鹤,他们背后的眼睛太多了,能来找我给我安排好出路已经是他们摆脱身后眼线能为我做的最好的安排。 就当我已经出城了,或许这样他们会更加安心地保全自身。 「娘,这朵缠花真美。」 小女孩朝着母亲撒娇,指着缠花咿呀,省吃俭用的母亲从兜里掏出铜板递给小贩,这一切温馨得仿佛灾祸离平头百姓很远很远…… 一支利箭刺破空气,疾驰而来,正中那位母亲的脑袋。 而她的手停滞在给女儿簪花的那刻,心跳也永远停止跳动。 她直直地倒了下去,面上还带着残留的微笑。 人群一下子炸开,喧嚣四起。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一个身插利箭、满身是血的小官吏竭尽全力地大喊: 「兵变了——快逃——」 小女孩还在抚摸着缠花,天真无邪蹲着看死去的母亲:「娘,别睡了,醒来看花。」 我心一横,一把薅住她,她在我的肩头啼哭喊娘。 「你娘死了,杀死你娘的人正在后面追!你再啼哭,我就把你放在地上,我自己逃命去,让你被坏叔叔抓走!」 她果然停住了哭叫,这个年龄对于生死是模糊的概念,而对于被抛弃被坏人抓走却有着天然的恐惧。 就像幼年逃荒时,娘对我说:「我不要你了,你太吵了。」 我立马停止了哭泣,可是娘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现在我长大了,我不做言而无信的大人,她不哭闹了,我便带她去寻一线生机。 第17章 利用对街道的熟悉,我们半逃半藏匿,朝着陈家钱庄的方向奔跑着。 万幸的是陈家钱庄还未被波及,陈家将钱款和值钱的东西都提前转移走了,所以里面看上去一派萧条。 我将几个凳子腿踢翻踢断,弄乱了前台的摆设,尽量弄出被洗劫过的样子这才带着那个女孩进入了密室。 她的两颊还挂着泪珠:「娘呢?」 我伸出手抹干她的眼泪,蹲下身子平视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松子。」 「松子你听着,你娘死了,死了就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但是你要好好活下去。下辈子你还会见到娘,在一个更好的、更和平的时代,你们会继续成为母女。」 「娘死了?再也见不到娘了?」 松子这才意识到母亲递给她缠花的那刹便是最后一次相见,她张大着嘴巴,瞳孔收缩,仿佛又要哭出来。 我捂住她的嘴,轻声说:「对不起松子,我应该给你编造一个谎言安慰你。但是在生死关头我必须告诉你真相,并且要求你不许发出哭叫声,哭叫声会引来追兵,我们要活着,就不能被发现。」 我松开她的手,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喉咙里松动了一下,刚发出一个哭腔,就自己用小小的手捂住了嘴巴。 我清点了一下密室的干粮和水,略微放下心来,陈家储备的干粮和水足够一个月的量。 只要不出意外,我与这个睡梦中挂着泪痕的小家伙能活着出去。 第18章 身为普通的百姓,最悲哀的一点是,我们的牺牲流血永远不会被史书记载。 胜利的皇可以粉饰太平,说发动的是正义之战,战败的王也会有后代拥护者歌颂他们曾经的英勇。 然而老百姓,稀里糊涂地被波及,临死的时候并不会知道是哪个王发动的目的为何的兵变,脑子里只会想自己死了,那一亩三分田、那襁褓中的孩儿该怎么办。 密室里昏暗,我透着一个小窗勉强分辨着白天黑夜,我用指甲划过一条条横线,记录着天数。 我与松子不敢交谈,外面时刻时刻会传来惨叫声和士兵烧杀掠夺时候的兵器声。 就这样过了十天。 高度紧绷的神经下草木皆兵,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把我惊醒。 而在短暂的睡梦中,所有我曾经遇到的人都一一登场。 姚梦兰狰狞地掐着我脖子:「你是不是和殿下有私情,你是不是想越过我当主子?」 我反手把她推倒在地:「滚,我向来对你稀罕的狗东西恶心地想吐。」 小秋在帷帐里生产,撕心裂肺地喊着:「娘——」 我手足无措地焦急:「怎么还会这样?我明明给了她这么多钱。」 央九在梦里和方予鹤拿着剑互捅,我左手堵住一个血窟窿,右手堵住一个,哭着和他们说: 「别自相残杀了,一点也不听话。」 最后是松子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姐姐,我好像听到有撬窗的声音。」 然而这不是梦。 密室留有的透气窗正在被人用剑一点点撬开。 第19章 我的后脊发凉,死亡的恐惧如此真实而残酷地笼罩在我的头上。 「怎么办姐姐?」 「我们先去床底下躲着,不要出声。」 我让松子藏在我的身后,一起蜷缩到床底。 随着一声「咔嚓」,一个身形不算高大的男人钻了进来,四处寻找着什么。 「早就听说京城人会弄个密室以防万一,果然狡猾啊。」 「呸,打仗,老子才不卖命,老子就想抢钱发财睡女人,别说,刚才那妞儿滋味真不错,才十四岁。」 松子在我背后害怕得发抖,我握住她的手,佯装镇定。 他窸窸窣窣翻找着什么:「有吃的,那么一定会有人。」 「小老鼠,你藏在哪里呢?」 「嘻嘻嘻,叔叔要来好好疼疼你咯。」 他故意放轻脚步,营造出离开的假象。 我一点也不敢动弹,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一张丑陋无比的脸伸了出来,满嘴黄牙,他咧嘴笑了笑: 「两只小老鼠,今天有口福了。」 第20章 他把我与松子用力拖拽出来,见我一副呆滞的模样,更加肆无忌惮地撕扯我的衣服。 松子看见急忙扑过来想要阻止,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 「贱女人,你倒是乖顺。」 他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脸,丢掉硌手的佩剑,准备脱掉自己的衣服。 他像猴子一般得意地喊叫,比畜生还要低劣的玩意。 我握紧手心的东西,等待着他完全放松。 就在此刻! 我猛地刺进他的太阳穴。 「老子,要玩遍京城的贞洁……」 他话音未落,头一歪,不可置信地瞪着浊黄的眼睛,瘫倒下去。 我手中握着方予鹤送的那根发簪,一下一下地刺进他的喉咙,鲜血喷在我的脸上,我心里却全然是麻木。 直到他完全没有了气息我才停下。 我拢起被他撕开的衣服,朝着松子微微一笑: 「别害怕,姐姐能保护你。」 松子扑倒我的怀里:「姐姐,是话本里像女驸马一样的英雄!」 而此时,密室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心中一紧。 「小春,你在里面吗?」 是方予鹤的声音,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 第21章 「对不起,小春,我以为你出城了,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方予鹤紧紧抱住我,语无伦次地道歉,眼泪打在我的脸颊上,凉凉的。 这小子又没有刮胡渣,硌得我真疼。 不过真安心呀,他活着,真好,在失去意识前我用尽全力问道: 「央九还活着吗?」 第5章 「活着。」 听到这两个字,我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陷入晕厥。 第22章 一切尘埃落定了,谁也没想到最后龙袍加身是那位貌似平庸的二皇子。 发起这场兵变的是三殿下,他一举拿下了皇城,将在女人堆里玩乐的太子揪了出来活活烹死,逼得老皇帝写下了立他为帝的圣旨。 就在他欲望膨胀到顶端之际,一把匕首刺进他的心脏。 而亲手终结那位野心勃勃的三皇子性命的人。 是央九。 央九,全名央金措姆,是吉祥女神的意思,她是大家族中的幺女第九个孩子,也是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当年三皇子跟着舅舅去平定北境叛乱,他如天神降临般救下了与父母走散身陷囹圄的央九,并把她培养成暗卫。 「那些年我真的很感激他,总觉得我的命是他给的,便要竭尽全力地为他卖命,哪怕死亡也在所不惜。」 「太可笑了。」 可笑的是那少女时期懵懂的情感,救命之恩,知遇之情全都是假的! 北境的确有叛乱,不过规模尚小,掀不起什么风浪,也捏造不成这位卓越的皇子的丰功伟绩。 所以他们屠杀了一个村落的人!那些无辜的百姓变成了军功上的人头荣耀,他们大口吃肉喝酒之间就砍下了一个头颅,玩闹般地抛掷。 当然也有良心未泯的。 央九就是被那位良心未泯的老兵救下,那位老兵同三皇子一行人说,这孩子长得长手长脚的,以后必定健硕勇猛,是把好用的刀。 于是他宛若天神降临,赶走了想要凌辱央九的士兵。 这一切的真相就藏在那本《山海注》里。 央九骗了我们,那天她并不是为了帮王府办事才来到书局的。恰恰相反,那天是她第一次忤逆主子,插手了一起故意避开她的案子。 当年救她的老兵死了,死状凄惨。 她顺藤摸瓜地查到了当年平定北境叛乱的士兵们这些年要么被派遣到边境之地再无回来的可能,要么失踪,要么过早死去了…… 老兵死之前借阅过一本叫《山海注》的书,而他平日几乎不会看书。 「那时候,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些,只是不敢相信。」 央九神色黯然,「我那时候太天真了,执行完上一个任务我就穿着盔甲毫不掩饰地冲了进来。」 央九没有想到,会被一路人马拦截,他们在打斗的时候刻意遗落了太子府的令牌。 太刻意了,反而生疑。 之后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央九在误会下劫持了陈铎,那时候的她脑子很混乱,隐隐约约地觉得真相在朝着她招手。 老兵借阅的那本《山海注》被撕掉的那一页,记载了一个不起眼的神话小故事。 天将被派遣剿灭一群霍乱的精怪,然而等到了山头发现不过是几只黑熊精作乱,但这次下凡他们是抱着立功升神品而来的,怎么能只打几只黑熊精呢? 于是他们剿灭了这周围山里所有的妖怪,好的、坏的、大的、小的,不管,毕竟只是妖嘛。 央九明白了,血淋淋的现实浇灭了她的忠诚与情愫,重新燃起的是仇恨的火焰。 妖嘛,哪有神尊贵? 平民嘛,哪有王族尊贵? 命嘛,哪有功勋值钱? 回府的时候,三殿下温柔地看着央九,他问:「查出什么了吗?」 央九摇摇头,装作一派情深的样子:「我的命是三殿下给的,此生不敢再忤逆,只愿用这条命来换殿下的命。」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就像,那句未说完的话,既是报恩,也是报仇。 当匕首插进男人的胸膛,直到他咽气,央九再也没有回头。 至于三殿下临终前有无懊悔,是否和央九说了什么,成为了一个谜团。 但能确定的是,杀死他的时候,央九没有后悔!永远不会后悔! 有些自负的男人总以为爱情可以跨越种族的屠杀、父母的血仇,女人的爱哪怕在得知真相后也会粉饰太平,继续稀里糊涂地爱着这个男人。 央九的爱从来不是,她的爱早已消失,恨化成一把刀,刀的尖端刺向仇人的胸膛。 那曾经少女懵懂的爱,只会让她感到羞耻、厌恶。 第23章 这是醒来时央九同我说的,属于她的,藏了一年多的秘密。 说完之后她如释重负,像是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她从袖口中拿出陈铎的信,温柔地、憧憬地说: 「还好我们都在,我们可以向前看,过新的生活了。」 「谢谢你小春,我本想报仇后就自尽,可你无数次地提醒我在我每次把命豁出去给他完成任务之时,那所谓的一丁点养育、培养的恩情早就报完了。更何况,没有他,我应当在草原上自由地长大。」 我听到这里,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那个我无数次操心,害怕她被情感蒙蔽,被忠义束缚而丧失自我的朋友,央九,她终于可以自由地奔向新的生活了。 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生活总要向前继续。 第24章 让人觉得庆幸的是松子的父亲还有哥哥姐姐们还活着。 她的父亲对我千谢万谢,眉宇间却有掩盖不住的悲怆。 走之前我与她耳语:「姐姐会写一个比女驸马还好的故事,故事里会有松子和她的妈妈,她们会生活在一个很好很好的时代。」 松子点点头,手中抱着我送给她的书。 她勾着我的小拇指:「拉钩算数。」 「拉钩算数。」 街道两旁被砸的店铺逐渐开始修建起来,失去亲人的他们依旧为了生计来不及悲伤,破旧的屋檐和窗户慢慢会被修补,修补不回来的却是破损的、残缺的身体。 以及那逝去的挚亲。 第25章 其间有个插曲,被幽禁的姚梦兰要见我。 「小春!还不跪下!」 蓬头散发、满脸狰狞的她见到我依旧嗓音尖厉。 一派疯癫的模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继续活着。 我冷眼瞧着她:「姚小姐,倘若你真的全疯了,恐怕不会想到要见我。」 姚梦兰哈哈大笑了两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小春,你总是这么聪明,可是你是个丫鬟,是个下等人,你怎么配的?」 「你装疯多忘事,我不做丫鬟很久了,何况,哪怕是做丫鬟的时候我也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可笑!可笑!」姚梦兰一副激动的样子,「是谁教你这些的?是我不在那几年,附身于我的那个人教你的吗?」 「阴曹地府勾错了我们的魂魄,她能到我身体里享福,我却小小年纪被困在她那不能动弹的身体里!这个蠢货,为了救学生被砸成什么植物人,真是愚蠢至极!」 「闭嘴!」 姚梦兰看到我失态的样子很是满意:「哈哈哈哈,你们这群蠢货。」 「小秋也是蠢货!」 「我出嫁那日看你那贱眼神盯着王爷,便是一肚子窝火,我说要找些人狠狠教训你,谁料那丫头就吓傻了,哭着求我饶了你,说自己做什么都愿意,只求让你平平安安的。」 「我便下药让她去勾引王爷,她被王爷踹了好几个心窝子也忍着,她争气得很,一次就怀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可是我怎么会让她活着呢?孩子一出生我就让稳婆活活掐死了她!」 「她死的时候还撕心裂肺地喊着娘呢——」 我冷眼瞧着她手舞足蹈比画,缓缓开口: 「稳婆是不是同你说一出生孩子就死了?」 「小秋的尸体你真的见到了吗?那场大火不是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吗?」 姚梦兰惊惧地看着我,嘴里嘟囔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猛地扑到了我的身上,妄图掐住我的脖子。 只可惜,连日幽禁、饭食不饱的她连掐我的力气都没有,我轻轻一推,她便颓然地倒了下去。 「竟然是你……你救了她,还带走了我的世子!未来的太子!未来的皇上!你赔我的前程!」 她语无伦次,似乎完全忘记三殿下已经死去的事实,还完全沉浸在夺嫡之中。 我摇了摇头,嘴角勾出一抹微笑:「她生下的是个女孩,名叫云翱。她们现在在江南水乡,那里很美丽,比起四四方方的京城,更加辽阔自由。」 「未来云翱想要成为鹰飞出去,还是想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一切都由她自己选择。」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群,离经叛道的女子。」 姚梦兰缓缓垂下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你现在很得意吧。」 「我不会得意,也不会站在胜利的角度俯视你,我们同为女子,女子不该嘲讽女子的命运。但同时,我也不会原谅你想要杀母夺子的行为,不会菩萨心肠地说你改了就好这样的空话。」 第6章 「你付出了你应有的代价,余生都会因为三王妃的身份被囚禁于此。」 从昏暗的房间走出来时,阳光一片大好,我对着看守冷言: 「给你们银子足够了,不要再给她吃这些馊了、生蛆的东西。」 那些银子,不多不少,刚好九十两。 阳光刺眼,突然想到卖身那年,坐在高位上粉雕玉琢的娇俏小女孩指着我说: 「我要这个姐姐。」 第26章 我们三个在陈铎的书局坐着,高兴地等待着他。 和第一次见面不同,方予鹤脱下了官服,央九脱下了盔甲。 我们畅想着与陈铎见面的场景。 「我看他写的信差点没流眼泪,这小子平时不声不响的,感情这么细腻啊。」 「要是没他留的钥匙,我现在估计都不能坐在这里了。」 「哈哈哈哈,陈铎这次立了大功呀!」 央九神秘地与我说悄悄话:「你知道他写给我的是什么吗?」 她脸上有些羞涩地红,还未等她开口。 门外一阵骚动,陈铎回来了。 准确地的说,是陈铎的棺木回来了。 苍老的陈铎父亲拄着拐杖跟在仪仗队后面,陈家的老小均是一身白衣,撒着漫天的纸钱。 陈铎死了。 陈铎死得很光荣,他是为守护一个街道的老小而死。 三皇子倒台后,大部分京城反叛的士兵或被斩杀,或是投降,而有一支小队不知道怎么流窜到了雍州。 穷途末路的他们准备打劫京城避难的富户,便趁着黑夜潜入了这条街道富户的家中。 那天已是深夜,而陈铎却没有睡。 他率先发现了乱兵,安顿好家人后,他毅然带着几个护卫遁入了黑夜之中。 谨慎而小心地去喊醒每家每户的守卫护送着主人家离去。 而在喊醒一对熟睡的夫妇时,才发现这是两个狡诈的奸人假扮的,他们一剑刺中了陈铎的胸口。 陈铎颤抖地从袖口射出保命的袖箭,刺伤了那两个贼人。 他努力地挪到庭院,看到主人家摆着一个打更的锣,陈铎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出最后的声响。 「快逃啊——」 第27章 我们四个再一次聚在一起饮酒,是在陈铎的墓边。 「陈铎,这次你当了英雄,可要多来我们梦里吹嘘。」 「你性子好,地下小鬼要是问你借钱花,你可千万别心软又借出去一大笔,要好好留着自己过日子用啊。」 央九盯着手心里那枚印着「央」的小小平安牌发呆。 「原来那天夜里你是在做这个才没有睡。」 央九的眼里闪着泪花,却是笑着说:「那个傻子在信里说喜欢我,却又怕配不上我。他小心翼翼地,他从来不敢让我知道他的喜欢。」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藏着秘密,只是陈铎的秘密再也不能由他亲口说出来。 我们擦干眼泪,对着陈铎说起我们的新去路。 方予鹤说: 「我辞官了,准备盘下陈铎的书局,替他开下去。」 央九说: 「我要去北境了,我得了一份驻兵的差事,余生我会竭尽全力,阻止流血屠杀。」 「我要开启一段新事业,我要去做为天子女子谋福祉之事,无论成败,都是我的荣光。」 「喂,你们说得这么大义,显得我很懒散诶。」 我敲了方予鹤一脑壳:「少贫嘴,你还开了育幼院、粥铺、养老堂、医馆……到时候忙死你。」 央九看着我们,在离别时刻,郑重地说道: 「无论你们的选择是什么,我希望小春你不要勉强自己,若你不喜欢,我便帮你打跑这死狐狸。」 「若是你喜欢,那便试试吧,在他尚在的时候。」 我犹豫了片刻,在央九即将转身之际,牵住了方予鹤的手。 他的耳朵微红,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却无比纯良,他用力回握住:「这事儿不应该我主动吗?我筹谋了好久呢。」 第28章 番外 那个资质平庸的二皇子 你们难道不好奇吗? 朕怎么就躺赢了? 我本来准备平平安安地做个闲散王爷度过一生。谁知道我的太子哥哥和三弟弟彼此忌惮不敢朝对方下死手。 呵,于是他们想到了杀鸡儆猴,隔三差五派杀手来刺杀我。 这能忍吗? 于是我准备策反他们身边的人,让他们替我说说好话,别盯着二皇子刺杀。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还没布局呢,就有人来投靠我。 那个叫方予鹤的锦衣卫。 趁着当值时间进入,他来和我谈判,他说太子荒淫无度,锦衣卫愚忠于他,迟早会把自己玩完,这点我同意。 我等着他说完下一步,结果他听到下值的钟声,立马止住话头:「下次遛岗的时候再聊,休闲时间不谈工作。」 真是个……和我兴趣相投的良臣! 至于后面我的良臣又带来了另一个良臣,央九。 他们好像在谋划什么,却完全不告诉我。 兵变那天,他们俩咬牙切齿地拎着我。 「他提前发兵了。」 「还好我们把小春送了出去。」 我颤颤巍巍地发问:「要是小春没能出去呢?」 两个人的眼刀齐刷刷扫过来。 他俩一起焦虑地保护着我,心里想着小春。宫门被我三弟的人把持着,第十天的时候,央九出去了一趟,说是已经解决了。 三弟卒,此时方家的援兵也赶了过来。 他俩头也不回地抛下了我,去找小春。 我就稀里糊涂地躲过了兵变,大哥三弟都被刀了,我当了皇帝。 而我的两个良臣一个辞官,一个自请去北境。 痛,太痛了。 不过后来我的皇后帮着我治理朝政,还设立了一批女官,他们编撰了新的女子图书,添加了保障女子权益的发条。 那群老臣联名抗议,说是皇后干涉朝政,我把他们子孙平时干的腌臜事甩了出来,他们终于安静了。 你问我的皇后是什么名门望族。 她比名门望族还厉害! 她啊,是以前在黑市里易容成老婆婆,专门行侠仗义的女侠。 不过收费很黑,一次要一座京城大宅子的钱。 第29章 番外 吴梦兰 她的模样已经不再是少女的模样,头发剪得短短的,眼角还多了皱纹。 「吴梦兰女士,你想对今年高考结束的女孩们说什么?」 她思索了片刻,轻松地说道:「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吧!试卷上的标准答案只有一个,但是人生的解题方式有无数种。孩子们,永远不要给自己戴上世俗定义成功与幸福的枷锁,永远不要活在他人的眼光下。」 接受完采访吴梦兰在校长室里小小地睡了一个午觉。 在梦里她见到几十年没有见到的故友,吴梦兰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她了。 「小春姐姐,你过得好吗?」 那个女子笑得恬静:「我过得很好,梦兰,我真正走出了那座府。」 「我参与编撰了新的《女则》,尽我所能让其中束缚女子的部分变少,渗透女子觉醒的思想变多。我帮助立法,让女性能够有上学堂、和离的权利……我有了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伙伴,越来越多的岗位上出现了女子的身影,越来越多的女子不再从一个府里出来,被困到另一个府里。」 「真的很了不起呀,小春姐姐,我也做了很多事情。」 「我带你看看我们学校的光荣榜,这是于松子,今年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这可是我们这个小地方的第一个呢。」 吴梦兰提到了自己学生时眼神里就会焕发出光彩,她如数家珍地说着每一个学生的名字,和她们的性格、她们的梦想。 那个在泥泞山路中,唱着山歌,领着学生的支教老师。 那个在幼年被卖,又给自己赎身的小丫鬟。 她们在错乱的时空相遇,彼此着影响。 最终成长为她们想要成为的样子,坚韧不拔,如大树一般,迎风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