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夜不下雨》 第1章 《如果今夜不下雨》作者:三道【cp完结】 文案: 这是一个雨夜,和同事聚餐的贺峥偶遇多年前甩掉他的林向北,对方似乎故意装作不认识他。 他偏要上前打招呼,怀揣着一点恶劣与痛心问道:“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不见,过得好吗?” 显而易见的,穿着青灰色泊车工装的林向北混得并不怎么样,最艰难的时候,他甚至想过靠脸卖笑。 面对初恋的刁难,他一如既往的倔强,“还 行,你呢?” 十年前,出身县城的林向北立志成为八面威风的大老板,与同样事业有成的贺峥买一间高楼层的房,构建属于他们的家。 十年后,只有一个人实现了年少的愿望。 林向北很会骗人,其实他过得很差。 说忘记了过去,更是弥天大谎。 贺峥一碰到林向北也爱上讲假话。 再遇高考前半个月跟他提分手险些毁了他的林向北,除了恨与报复,没有任何办法。 贺峥x林向北 现实向/破镜重圆 文案有添加,雷点补充在章1作话 标签:狗血 剧情 很相爱的一对小情侣 第1章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雨。 不喜欢下雨、尤其是冬天下雨的林向北一觉醒来,凉丝丝的微微细雨已经势不可挡地爬满整扇窗户,且有愈下愈猖狂的趋势。 “烦死了。” 他嘀咕了声,眯着眼切断枕侧催命般的闹铃,侧身抓过被角兜头将自己盖住,深吸几口气才缓缓起身,手掌心在额头来回摩挲两下,企图赶走宿醉后的不适。 手机屏幕在叮的一声后亮起,他默默望着那串熟悉号码发来的简讯,逃避般地将屏幕翻了个面扣住。 再不情愿起床也得起,林向北胡乱套了件毛衣,静电滋啦滋啦地让他本就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根根俏皮地竖起。 打开房门,照不到太阳像个湿冷船舱的客厅在阴沉的天里更难分昼夜,另外两扇房门关着。 他睡眼惺忪地走进卫生间,低头一看,地面有片片的发黄的污渍,不禁皱起了眉,他有心清理,然而赶着时间出门,只好当作眼不见为净。 城中村的出租屋水龙头不出热水,仿佛连接着急冻冰箱,哗哗的水流带着刺骨寒意。 林向北匆匆刷牙,抬头从用无痕胶黏在墙面布满星星点点白沫的方形镜子里看见自己,皮肤苍白、眼下乌青,一看就是张休息不到位生活很不如意的脸,他没什么思绪地掬起把冷水洗面,嘶的一声,左手猛然握成拳。 他的左手受过很严重的伤,外形看着和正常的没多大区别,但无法做太精细的活,也提不了重物,算是半废,又还达不到办理残疾证领社会福利的地步,要命的是,一到阴雨天气就像有蚜虫蛀到骨头缝里去似的酸溜溜的疼,怎么转怎么捏冷敷热敷都无济于事,只能任由这股酸疼劲从手腕一路蔓延到整条手臂。 他讨厌死下雨! 一个感叹号不足以表达他的情感,得再加一个! “我今晚不回来。”他屈指敲响其中一扇银白的金属门,太过安静的午后这轻微的声音显得刺耳,“明早你自己记得去医院复查。” 自顾自抛下这句话,他快步开门很小心地沿着墙根走下湿润的楼梯。 电瓶车放在附近的充电桩车棚里,拐过一条小巷的距离,林向北贪快,没打伞一路小跑过去只发丝微濡,车肚子里有雨衣,最寻常的蓝色塑胶款,他快速地披上,望着这淅淅沥沥下不停的雨只觉得无限郁闷。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雨天骑电瓶车是件多么狼狈的事情。 风吹雨打阻拦不了林向北上工的决心:资本家才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迟到通通扣薪。 圣诞节刚过去不久,路边一些斥巨资装点门面的店铺让花花绿绿的彩饰发挥余热,淋湿的圣诞树、红衣白胡子的胖老人、傻里傻气的笨驯鹿、五颜六色彩带飘花和一闪一闪的星星灯伴林向北同行。 他拐过弯,偶然跟一棵装饰物被薅得所剩无几的圣诞树打了个照面,手莫名从雨衣里伸出去,拽下一个已经掉了漆的黄铜色铃铛塞进口袋里,等他将小电瓶找了个遮蔽的屋檐停下来,那憨态可掬拿红绳系着的铃铛易主,被他挂在了车把手上。 林向北随意地拨弄两下,一种久违的童趣涌上心头。 他在深市极有名气的高档饭店金沙大饭店当泊车员,轮班制,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但这并不是他唯一的工作。 先打卡从员工通道进更衣室换上发放的统一的青灰色的工装,刚拉上拉链,后厨的同事扭门进来跟他打了声招呼,“来啦小林。” 林向北喊了声王哥,把脱掉的外套找个地方放好,随意搭话,“下雨了真冷啊。” 深市的冷,不在于温度,在于方方面面无孔不入的湿寒,人走在路上像住在一管巨大的强劲薄荷味牙膏里,风把膏体捣成泡沫,胡乱地往人的脸上、皮肤上糊,避无可避的寒峭。 这几天下雨更是降温降得厉害,但越是高级的酒楼规矩越多,一律不准员工在工装外再穿多余的衣饰,最遭罪的是门口的迎宾小姐,穿着黑色制服短裙薄丝袜、踩着高跟鞋在风口一站就是几小时,对比起她们,能在工装里套毛衣的林向北已经很幸运。 时针走过五点,客流量渐渐多了。 来活儿的林向北原地活络筋骨,威胁隐隐作痛的左手“争点气”,露出标准的笑容快步地走向一辆停驻的豪车,微弯着腰抬手道:“您好,请往这边开。” 这年头经济形势不好,连泊车员的岗位竞争也很是激烈,这份工作来得没那么容易。 林向北还记得面试时加上他拢共有四个人,除了他都有工作经验,他当时没抱什么希望,结果经理却偏偏选中了他,搞得其他几人都很不服气。 后来入职才听其中一个同事八卦,说这是金沙大饭店的隐形招聘规则,就爱找些长得赏心悦目的——林向北稀里糊涂靠脸混上了一口稀饭吃。 他已经工作有大半个月,算是勤勤恳恳没出差错,但这几天因为熬夜喝酒休息不好,时不时就打哈欠,经理因此对他颇有微词,把他单独叫去谈话,要他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对待客人。 林向北哪敢不听,赔笑着道歉,再犯困就偷偷掐自己大腿肉,结果瞌睡虫没赶跑,挤出两滴热泪来。 他打着伞将客人的车子迎进最里头的停车位,雨斜斜地将他的半边衣衫打湿,鞋袜也都遭了殃,冷得直打颤,但他还是笑着,有点僵硬的笑,他必须笑。 “小林。”同事招呼他,“进去把身上的水擦擦,我帮你顶一会儿。” 林向北感激一笑,这回是真心的,眼睛微微弯着,露出一点稚朴的傻气,好像这才是他本来应该有的样子,“谢谢哥。” 一辆驶来的车子在路边拖出一道道白色的水浪,小跑的林向北停住,同事朝他摆摆手,“去吧。” 他这才消失在转角。 幽黄路灯下斜斜的微雨里,身量高挑的青年半躬着腰撑着黑伞从车后座下来,站直了,绕道去给另一侧的女同事开门。 “贺峥。”驾驶座的窗往下摇,周卓探头,“你们先进去,我跟阿明找停车位。” “好的,待会见。” 贺峥与几位同事挤在仅有两把伞下往大堂的方向走,张筱敏挨着他说:“周卓也真是的,聚餐也不事先看看天气预报,这雨淋得,我的妆都要花了。” 语气嗔怪,只是打趣,倒没有埋怨的意思,众人笑开,无虑的笑声拨开凄迷的雨。 迎宾小姐双手搭在小腹处,齐齐甜声,“欢迎光临金沙大饭店。” 这一班神采奕奕的青年脚步从容地进了旋转大门,领班人员即刻上前笑问:“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贺峥离得近,报出留下的预约码,话音刚落,隔得有段距离的大门传来一阵微微拔高的声音,“不在自己的岗位,毛毛躁躁的到处乱跑什么?” 他循声从金色的旋转大门望出去,只见经理模样的男人似乎正在训斥员工,视线有限,青灰色的身影被挡去大半,看不清脸,却似乎有一种冥冥中的指引要他看得再真些。 贺峥微旋过身,肩头被拍了一下,张筱敏问:“看什么呢?” 这一打岔,经理已经意识到在大门前训员工是很不礼貌的行径,挥手将人打发走了。 贺峥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没什么,走吧。” 包厢在五楼靠里,可容纳七人的大桌,正好坐得下前来的一行人。 他们都就职于全国排名名列前茅的君平律师事务所,创收可观的贺峥和周卓俨然跻身合伙人行列,张筱敏和蔡博明是高级律师,其余三人是助理。 周卓家里门路多人脉广,贺峥的师父是业内有着“北市第一大状”美名的常青树,前者占据先天优势,后者有权威人士背书,加上自身专业素养过硬,在客源和创收有着巨大悬殊的律师行业,可谓混得风生水起,妥妥的后起之秀、青年才俊。 第2章 服务生送上菜单,点了两道大菜,停好车的周卓和蔡博明进了包厢。 包厢开着暖气,周卓拍走身上的水珠,坐下说:“幸好刚刚那泊车司机撑伞送我们到门口,否则肯定淋湿,我跟他说了,待会儿还请他稍一段路。”只是随口一提,“你们点好菜了吗?” “哪能不等你?”张筱敏半站起身将菜单递给周卓,“你看看。” 贺峥却还在想刚刚那个看不清脸被斥责的员工,瘦瘦高高的,从略宽的工装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好像挺白的,是周卓说的泊车员吗? “贺峥,贺峥?” 在呼唤中,他从莫名的联想回过神,“我没有忌口。” “谁说没有?”蔡博明嘿的一句,“你不是不怎么吃辣吗?” 贺峥怔了一瞬,因为一些很多年前的往事,这些年他几乎不碰辣食,但他已经许久不曾记起那人,面目在岁月的洗涤里甚至有些微的模糊——为什么偏偏在今夜想起? 他不反驳,顺着话往下说:“那我点道清蒸黄斑。” 突然间,先是一道紫白色的闪电划破天际,再轰隆一声巨响,把说说笑笑的众人吓了一跳。 张筱敏又当着周卓的面说他不看天气预报这事,他们前几天约定下了班一齐从公司过来,谁知午后就天阴。 周卓笑笑地以茶代酒,“张大律师,我认罪伏法,自罚一杯。” “喏!”张筱敏一拍手,“人证都到齐了,你可耍不了赖。” 屋外风雨不停,包厢里热热闹闹地开席,一扇窗户隔绝冷热两个世界。 坚守岗位的林向北抖索着站在伞下抬头望着金光闪闪的建筑物和流光溢彩的华灯,心里只惦记着挂在车把上的头圆身子胖的小铃铛,那是他今天的战利品。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年请跟我开启新的故事吧大家! 可能的雷点:受坐过牢/攻受分开十年都谈过别人/攻受嘴巴比金刚石硬 ps:都没做过/受前期过得很差/两人都很会撒谎 温馨提示:沉浸式阅读建议关闭作话。 第2章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 周卓抢着买单,“让大家雨天跑一趟真过意不去,都别跟我争啊,这顿肯定得我请。” 他是这行人里年纪最大、入行最久、资历最深的前辈,大家伙一块儿共事,平日遇到棘手的案件没少互帮互助,组这个局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犒劳一年的辛勤,因此推诿几句也就让他兴冲冲地去买单。 “雨居然还没停。”蔡博明说,“待会我们取完车你们再到路口,省得淋湿了。” 就两把伞,还是原来的配置,贺峥和张筱敏一把,三个助理一把。 到了大门外,被寒嗖嗖的风一吹,贺峥不免感到一阵侵体的凉意。 周卓正四处找那泊车员,“人到哪儿去了?” 林向北刚替一位车技堪忧的男食客把车子停好,余光一瞄,见到门口的客人似乎在朝他招手,他紧忙开了驾驶位的门下车,没拿伞,只好用手掌顶在脑袋上,雨滴滴答答地如不可控的鲜虾子般从他的后领子跳进去,冻得他整张背脊都绷紧,脸上却还是热情地欢送客人的笑容,“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他等车子启动才狼狈地往回跑,一脚踩在堆积的水坑里,半个裤管的水迹。 周卓喊他,“我们要取车,给我们打个伞。” 林向北扬声,“稍等。” 这一声其实算不上太响亮,本与助理交谈的贺峥却听得清晰,本能地循声望去。 林向北拿过靠在墙面的伞,哗啦一下撑开,伞面未干的晶莹水珠刹那在周遭透明的空气里眼花缭乱地乱弹。 他把伞抬高了点,如同往常一般朝等候的客人隔着飞雨挤出标准的笑容,然而还未等他迈开步伐,他率先见到一道超拔的高挑身姿,顺着那双裹在质地精良的西装裤里的长腿往上看,是一张从人群里跳出来的脸,只是很短暂的一眼,其余人的轮廓马上涂了马赛克似的成了一片模糊。 没有闪电,那深陷在记忆漩涡的贺峥二字却如响雷般轰的在他脑海里炸开。 一切事情要发生总是那么的无可预料,两个阔别多年的人相遇重逢也总是发生在很不知名的时间和地点,打得人措手不及。 林向北完全呆滞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忘记了自己。 直到他发现青年的目光在转瞬的停留后又重新回到同伴身上,他才如梦初醒。 他的左手疼得更厉害,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悄悄地把手往袖管里藏,藏到最深处去。 周卓朝泊车员招手,“嘿,这里。” 陌生人的声音截断了林向北的发愣,他很用力在肺里过了一口冷空气,强装镇定地迈开步伐。 时隔十年,彼此的外貌和身份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能认出贺峥那是他眼力好,不代表贺峥还记着他——就算把他忘了也理所应当。 他们本来就不会再有交集。 林向北走到最前头,低着脑袋半挡住脸,“先生,您请。” 张筱敏和助理在商讨近来的案子,正想询问贺峥的看法,却发现贺峥神情凝重像是在生气。 林向北分明跟他对视上,露出了震惊错愕的表情,路忘了走,好不容易站到离他不到两米的距离却假装不认识他,连个眼神都不给,贺峥不该生气吗? 虽然很多年不见,再怎么说,也是在床上打过交道的关系。 林向北已经为周卓和蔡博明撑伞走出一小段路,贺峥突然打着伞追上将他们拦截住。 “怎么了?”周卓问。 贺峥没有回答,浅笑着将目光落在穿着青灰色泊车工装的林向北脸上,他的笑带着一点很罕见的恶意,语气却是轻快得像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惊奇,“真的是你。” 贺峥认出他了! 林向北心里蹦出这句话,微微睁大的眼睛遇上贺峥的眼睛,一刹,率先垂下,但他到底不是十七岁青涩的少年了,一边把左手往背后藏,一边收拾好慌乱,很轻地先发出单调的一声嗯,接下来的开口就显得顺畅得多,虽然是不过再简单的两个字,“真巧。” 蔡博明问:“你们认识?” “高中同学。”贺峥把两人架到了恰当的位置,他说着话,视线不曾从林向北的脸上挪开,紧接着问,“这么多年不见,过得好吗?” 显而易见的,穿着青灰色工装的林向北混得并不怎么样,至少比起跟前这些西装革履、一顿饭吃掉他一个月泊车工资的精英比起来,那可太落魄了。 他听出了贺峥若有若无的刁难,把本来半低着的脑袋往上抬,抿了抿唇,是一个有点自我防御的、又很倔强的姿态,反问:“还行,你呢?” 二者若无旁人的聊天,肩头被打湿的周卓不乐意了,“要不换把伞,我们去取车,你们聊?” 林向北抢先道:“不用不用,我马上带路。”又很随意般地瞄了一眼贺峥,迫不及待要结束这次寒暄般,“我还在工作,先不说了。” 贺峥错开身子让道,静静地看着林向北很谦卑地给周卓和蔡博明打伞,为保证客人最大限度地站在伞下,落后半步,自己大半个身体暴露在雨雾里。 离得不远不近,贺峥足以将林向北都一举一动都收纳眼底。 飘斜的细雨争先恐后轻易地将他打湿,还是记忆里的脸,贺峥以为自己忘了的,起码他不该记得那么清楚,可事实却是,隔了三千多个日夜,林向北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仅凭一个模糊的身形就诡异地调动起他的感官情绪。 如果今夜不下雨,聚完餐的贺峥会一如既往地停驻在路口等待取车的同事,林向北没有机会前来打伞,他们不会相遇,当然,也可能是他开车,和林向北正面相迎,谁知道呢,这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在法庭上,模棱两可很致命。 林向北不是全然没有变化,脸还是那张脸,眼瞳却远不如从前明亮,气色不大好,脸上有一种白蒙蒙的病态,那股子让人着迷的鲜活少年气几乎没有了,在彼此缺席的年岁里好像被揠苗助长的长大,有种很虚幻的不真实感。 少年时期的林向北被一群人拿着棍子围堵到巷子里绝不开口求一句饶,他的背永远挺得直直的,有大无畏的勇气,但此时此刻,贺峥凝望着他,无比确定残忍的岁月无情地磋磨掉林向北的神气,叫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知少年也学会了成人世界妥协的弯腰曲背。 曾振振有词绝对要出人头地、一定比只知道死读书的贺峥有出息的林向北被现实打败。 贺峥却并不因此感到丝毫的快意。 周卓和蔡博明取到了车,贺峥将张筱敏送到后座,关上车门道:“等我几分钟。” 他快步地朝林向北的方向走,等站定了,没头没尾的一句,“我以前来金沙没见到你。” 贺峥有点气势汹汹的,仿佛在责问林向北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 第3章 林向北因他的态度感到一丝迷惘,但还是如实回答,“哦,我刚入职没多久。” 贺峥的目光被大片大片深色水渍的工装吸引,想开口提醒林向北换身干燥的衣物,却未免显得是关心,又觉着特地过来问这一句很没有必要,反正只是一次偶遇,大概也不会再见面了,他定了定神,“没事了,再见。” 林向北等他旋身走出几步才冲着他的背影道别,“拜拜。” 贺峥的脚步很轻微地顿了一下,林向北近乎平淡的语气使得仿佛只有他在乎这次见面般,他加快了脚步,面无表情地开门坐进了后车厢。 气压太低,谈话的周卓和张筱敏透过车内视镜交换一个眼神,前者为打破僵硬的气氛,打趣儿道:“怎么,那人跟你有仇啊?” 有仇谈不上,但爱过也恨过,时至今日还在恨着。 往事不可为外人道,贺峥收敛外放的情绪,笑了笑,“小时候有点矛盾,不过都过去了。” 在外人听来是很释然的口吻,所谓朋友的敌人就是敌人,周卓当然向着贺峥这一头,边打方向盘边说:“那不要紧,别跟那种人计较。” 贺峥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雨夜堵车,国道上车辆塞得密密麻麻,半天都挤不出去。 张筱敏的住处离得近,先送她,贺峥和周卓家在一条道上,一个小时贺峥的鞋才落地。 他道别同事,沉默地打着伞刷门禁进小区,鞋面被细雨打湿,等站到楼栋下,脚步却骤然换了个方向,直奔地下停车场。 就算只是普通的高中同学,碰了面也该留个联系方式吧。 林向北为什么不跟他要手机号码,这么急着再甩掉他一回吗? 贺峥觉着自己心里被一种很无法言说的东西给填满了,像是泡饱了水的海绵,充斥着整个胸腔,他必须把这种不利于他接下来日常工作展开的异样给消灭,取了车开上前往金沙大饭店的国道。 雨水像断掉的线淅淅沥沥打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的雨刮器发出摩擦时咯吱咯吱的声音,路道白雾重重,湿润难行。 堵了大半个小时,烦人的雨渐渐停息。 贺峥将车停在路旁等候林向北上前为自己服务,来的却是个生面孔,他攒眉,目光梭巡一圈,不见青灰色的身影。 男人狐疑地望着他,他这才问:“刚才的泊车员呢?” “你说小林?” 贺峥颔首,“我是他、朋友。” “那你得去问问他,好端端的突然闹什么辞职,弄得大家都不好做……” 辞职?为了躲他? 贺峥微怔,垂眸很轻微地发出一点笑的气音。 怪不得和他说拜拜,原来早做好不再见的准备,何必。 作者有话说: 贺律:寻寻觅觅寻不到老婆的踪迹…… 第3章 林向北觉得自己很有把任何事情都弄得一团糟的坏能力。 当他鼓起勇气跟经理提出离职时,男人的脸憋得像放了一个星期的黑猪肝,切下来能摆一整盘。 那会儿已经临近下工,门口没什么客人,经理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劈头盖脸将他一顿斥,“小林,当初是你自己说很需要这份工作,你没有经验我们也破格录取你,现在才多少天你就不干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信用?” 迎宾小姐都对之投以同情的目光。 林向北自知理亏,低着脑袋不驳嘴,找男人骂得唾沫星子干涸咽口水润嗓子的间隙插话,“我干了二十一天,但可以只要半个月的工资。” 经理瞪眼,“你违约在先,还敢提工资?” 林向北被噎了一下,小声反驳,“总不能让我打白工吧。” 陆续有用完晚餐的客人出大堂,经理不耐烦地摆摆手,“客人快出来了,要走就走,别在这里碍事。” “那我的工资……” 这人简直钻钱眼里了,为了不到两千块这么厚脸皮! “我会跟公司财务跟进,回去等通知。” 林向北松口气,感激地笑着并鞠以一躬:“谢谢经理。” 今晚遇到贺峥是始料未及的事,他看着他有一种恍惚之感,仿佛在日头正盛的午后趴在桌面上睡了一大觉,醒来天灰黯黯下着雨,整个脑子塞了浆糊似的有种分不清时间的迷迷茫茫,连见到客人的车都忘了上前招待。 辞职算是冲动之下的决定,原因很简单,为了那一缕可怜的自尊心,至少他不想再让到金沙用餐的贺峥见到他处于这么潦倒的境地,欣喜是有的,很微弱的也激烈的如一点凉水滴进烧沸的油锅里,极快地被生活的重压盖过,眼下林向北没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缅怀过去,他正赶着前往下一个工作场所。 好在停了雨,他把未干的雨衣胡乱卷成团塞回车垫下的储物箱,长腿一跨撑在地面,拿手指拨了拨掉漆的黄铜铃铛,是他拯救了这个小东西即将被丢进垃圾桶的命运,跟同样扎根泥塘里的林向北有奇妙的相依为命的缘分。 muselbar坐落在深市商圈的黄金地段,通宵营业。 林向北是这里的酒保之一,他比所有人都拼,几乎没有轮休日,每晚十二点前准时打卡,今夜因为处理离职的事来得晚一些。 刚脱下的泊车工装又换成统一的白衬衫黑马甲,更衣室的门隔绝不了舞池里震耳的音乐,他有点累,只给自己五分钟的放空时间喘气,而后打开金属大门,迎面跟一个穿得清凉的喝得醉醺醺的陪玩撞上。 林向北扶了对方一把。 muselbar的陪玩有男有女,以小时收费,灰色地带玩的内容尺度通常不小,加之推销的酒水抽成,敢嚯得出去的通常收入不菲,但如果不是缺钱缺得厉害,林向北不会选择这样的工作,日夜颠倒拖垮身体不说,面对骚扰还得忍气吞声陪笑脸。 老板是深市的富三代,姓姚名锋亮,嫌名字土气,大家叫他colin。 林向北从社交软件刷到应聘消息,硬着头皮前来面试,colin一见到他就亲热地搂着他的肩,当晚让员工带着他熟悉环境。 初来乍到的林向北对嘈杂喧闹的环境很不适应,学着弯腰给客人点烟加冰块,被摸了手,猫似的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僵硬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脑子只剩下“他干不来这种活”这句话,可还没等他找到colin说明,那摸了他手的客人竟将一瓶价值一千五的洋酒的销售额算他头上——林向北能有一百五的提成! 这十年来,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又有过案底的林向北干过很多活。 他坐过牢的事从离开家乡后没跟任何人提起,自己也不太愿意回忆。 出狱后他先是去了号称打工圣地的广市,找了家可以包吃包住的工厂,可惜当时他的左手还几乎不能使用,跟不上流水线的进度,主管两天就结算工资打发他走。 在广市的六年林向北做过服务员、发过传单、送过外卖、当过保安,还摆过地摊,都是些勉强能糊口的辛苦活,去掉房租和日常开销所剩无几。 三年前坐大巴来深市,前后来来回回也是这些岗位。 前几年直播经济盛行,网上都在鼓吹那是普通人跨越阶级的机会之一,有几分姿色的林向北也学人在互联网发自拍开直播,他拍照技术烂得要命,照片还没本人一半好看,直播猫在出租房小屋里,面对镜头浑身刺挠般极不自在,盯着寥寥无几的滚动评论尴尬地说欢迎。 第一场直播实时观看人数始终没破两位数,两小时赚了十三块八毛。 钱没圈到,后台收到一堆莫名其妙的私信。 “全国可飞?具体怎么收费?” “帅哥我们同城,约吗?” “哥哥好帅,想舔哥哥的脚。” “弟弟几岁了,原味卖不卖?” 点进主页全是男的,林向北气得七窍生烟,来回“滚,神经病,去死吧”几个词,嫌不够解气,又从网络上复制了一大堆骂人的文案一条条发过去。 因为骂脏话,他的账号被恶意举报,永久封禁,而打赏的礼物达不到提现的金额,两小时白干且收获无数骚扰的林向北从此断了靠互联网发家致富的心,脚踏实地靠劳动力养活自己。 直到一年前,林向北的爸爸林学坤查出尿毒症晚期。 手头没有积蓄的林向北一下子被压垮了。 他跟林学坤的关系很一般,他辗转于广市和深市打工,偶尔给背井离乡也在外地务工的林学坤汇钱,父子俩一年见不到两次面,如果不是林学坤在工位昏倒送医,医院用林学坤的手机给他打电话,他不会知道林学坤的病情已经到了很险要的地步。 不换肾,那就等死吧。 林向北把林学坤接到深市,父子俩面对高昂的医疗费用束手无策,林学坤抹着老泪说要放弃治疗。 林向北咬着说一定要林学坤活命,说的容易做的难,那段筹钱的日子走到哪里天都是灰蒙蒙的,阳光照下来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第4章 他跟认识的朋友同事借钱借了个遍,又把网络上能贷的款都套了出来让林学坤做透析,但还是不够,差了整整十八万,这还只是手术的款,后续的费用是个无底洞。 去哪儿找这个钱? 经过半年多的煎熬,终于成功等到肾源,走投无路的林向北画押借了高利贷。 借钱的男人花名叫大飞哥,下午刚给林向北发简讯提醒他还款,林向北到现在还没回。 这三个月来,林向北以贷养贷,钱没还上多少,利息越滚越多,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被大飞哥把另一只手也打残。 所以即使再不习惯muselbar的氛围,林向北还是选择留了下来,上个月两万三的工资几乎全用在还债上了。 colin劝过他,以他的条件要是肯陪客人玩一玩,收入会成倍地涨。 玩什么不言而喻——附近有酒店,常常能见到店里的客人带着陪玩出入。 人一旦赚过快钱就很难再回到正途,在这样的大染缸里,林向北也不知道自己能坚守底线到什么时候,从一开始被摸个手就想逃跑到现在面对客人的调戏能强迫自己适应,他只用了两个星期。 烟雾喷到他脸上,他呛得皱了皱眉,被拉到卡座上喝酒也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熟客黄敬南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一手端着盛满的玻璃杯,“把这杯喝了,这瓶就算你的。” 这年头同性恋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整个muselbar都知道黄敬南泡林向北很久了,林向北大部分酒水提成也来源于他,是得罪不起的客人。 林向北提前吃过醒酒药,没说什么,接过酒杯仰头一口闷。 黄敬南很高兴地大笑着,手从肩膀搂到腰身,“就爱你这种不扭捏的劲。” 酒是烈酒,灼烧感迅速从喉管烧到胃里,林向北喝得太急咳嗽起来,黄敬南趁机贴到他耳朵边儿,吹了口气,“给你点了那么多酒,什么时候给个面子跟我出去吃顿饭?” 林向北假装没听到,勉力一笑说:“黄少,我先去工作。” 黄敬南觉得扫兴,显然对林向北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很不满,脸耷拉着,林向北不心慌是假的,但也只好当作察觉不了,起身快步从卡座绕出去。 有惊无险的一晚,凌晨四点muselbar依旧热火朝天。 在浑浊里待得太久的林向北忙里偷闲从后门出去吹风透气。 压力太大,他染上抽烟的毛病,一包十几块的平价烟,喀嚓一声触燃打火机,刚把烟点燃,身后传来一声厉喝,“林向北。” 被追债追多了,听见这个声音本能地感到恐惧想跑,但那群人把他的工作地点和住处都摸清,他能跑到哪儿去? 林向北硬生生定在原地,烟夹在手指缝里回过头,“大飞哥。” 微胖的男人带着两个打手朝他逼近,“你长本事信息不回、电话也不接,我只好来找你,怎么,不想还钱啊?” 打手一脚踹在林向北的腹部,他的背脊吃痛地撞到墙面,弯腰捂着肚子抬头费劲地说:“再通融几天,等月底工资一发下来……” 手指的香烟被抽走,闪烁着的烟头换了个方向掐灭在林向北的肩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痛叫取代,一股焦味在鼻尖弥漫开来。 林向北打架挺厉害,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从围攻里冲出去,他躲了下,左右手皆被摁住,大飞哥把灭掉的香烟丢进水沟里,戳着他的太阳穴,“别废话,有多少还多少。” 林向北把手机给他们翻来覆去检查,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相信他手头是真没什么钱了。 大飞哥抓虱子似的来回挠自己的头皮,“这样,月底还可以,再加三千。” 高利贷是没有规则可言的,为了催债无所不用其极,急于脱身的林向北只得应下。 他目送男人大摇大摆走远,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气缓解肩头和腹部抽动的痛感,完全地呼吸不过来了。 也不是故意把日子过成这样的啊。 少年清亮的、愤怒的声音犹在耳畔。 “林向北,你不要后悔。” 没有雨,林向北的眼前却变得湿淋淋。 作者有话说: to小北: 亲爱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第4章 贺峥和林向北都出身于一个叫荔河的小县城,在成年之前连乡镇都没出过。 时间往前倒数十一年,在考场突发肠胃炎导致高考严重失利的贺峥决定复读,转到了高三二班,林向北也在这个班里。 两人虽然不曾结交,名声却一样狼藉。 林向北的爸爸林学坤是县城里出了名的窝囊废、软骨头,早些年经媒人介绍娶了个家里穷得响叮当却貌美如花的老婆,多少男人羡慕不来的艳福,可惜他一没有能力二没有钱,女人跟着他只能过一眼看到头的苦日子,是以儿子才两岁老婆就跟情人跑了。 林学坤喜提绿毛龟的称号,从此一蹶不振,日日借酒消愁,清醒时靠给工厂卸货过活。 林向北对妈妈没有丁点印象,仅凭照片记住女人的样貌,因他长得更像他母亲,林学坤每次见了他都唉声叹气,跟他哭诉女人抛夫弃子有多么的狠心,哭着哭着又抱着照片承诺只要女人肯回头,日子还一样过下去。 林学坤时常不知醉死在哪个犄角旮瘩,小小年纪的林向北肚子饿在家里找不到吃的就放开嗓子哇哇大哭,邻居的几位嫂嫂都是有孩子的母亲,见他实在可怜,今个儿你喂一口饭,明儿个她喂一勺粥,林向北就这么吃着百家饭长大。 到了上学的年纪,从小学到初中整整长达九年的时间,林向北因绿毛龟的儿子这个身份遭受了大量的言语侮辱和肢体暴力,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就算有也会受不了异样的目光跟他渐行渐远。 最过分的一次,他们逼迫林向北好不容易交到的还不清楚他家庭情况的转学生伙伴站队,让对方大冬天把一桶水往林向北头上淋——他以为的朋友为了融入集体,照做了。 那天很冷,浸饱水的校服寒津津地贴着他的身体,寒气像虫子似的刁钻地往他的毛孔里钻,他拼了命地跑回家将女人所有的照片从柜子里找出来通通撕成了碎片,从那以后,再没有参照物,名为母亲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模糊。 林向北恨上离开的母亲,恨上软弱的父亲。 学校带给他的都是很不好的回忆,勉强上了高中后,他开始厌学、逃学,在招待未成年人的黑网吧一待就是一整天。 那会儿古惑仔播出虽已过好些年,但江湖道义这股风气依旧于整片近港地区风靡,在法律普及度不够的县城更是盛行,拉帮结派、不良少年打架斗殴、飞车党抢金、迪厅ktv兜售非法用品诸如此类现象屡禁不止。 在网吧过夜的林向北误打误撞目睹了一场浩大的群架,不知道怎么的,闹事的人居然把他也当成了目标人物之一。 他那时读高一,才十六岁,只在影视剧里见过这样的场景,相比起来校园里小打小闹的欺凌就显得是小巫见大巫了,但一个常年生活在同龄人恶意里的少年对危险有着绝对的敏感度以及躲避能力,棍棒即将落下来时,他本能地推开了身旁险些被击中的身躯。 混乱休止后,他得知了对方的名字:钟泽锐,是这一片地区小有名气的老大,说是老大,其实才刚满二十,比林向北大不了几岁。 那年头在社会上交朋友可太容易,因为林向北的仗义相助,钟泽锐把他划进自己人的圈子里。 得知林向北逃学的原因,第二天钟泽锐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个小弟“护送”他上学,扬言谁要欺负林向北就是跟他过不去。 面对同学们好奇的打量林向北既尴尬又难为情,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但也是从这一天起,林向北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发觉哪怕大家依旧不和他往来,却不敢再当着他的面喊他“小绿毛龟”——原来欺软怕硬刻在这些人的骨头里。 放学时钟泽锐骑着改装过的摩托车来接他去网吧,他猫在破旧的皮椅里打一整个晚上的拳皇,打得头昏眼花、昏天暗地,仿佛把曾经欺负过他的人都痛扁在地,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尝到甜头后,林向北跟钟泽锐等人走得更近,结交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再不是形单影只。 高二时期,林向北的名字成了反面典例,迟到、早退、上课睡觉那是家常便饭,被教导主任请到办公室喝茶的次数不胜枚举。 至于为什么没被开除,本来荔河高中的生源就少且质量堪忧,考得怎么样另说,只要不是过分到无可救药,考场能多凑一个人头是一个人头。 这就不得不说到作为荔河高中为数不多有望为母校争光的优秀学生——贺峥。 “他爸是杀人犯,我听说这种暴力倾向是会遗传的。” “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第5章 通宵打游戏困得哈欠连天趴在书桌补觉的林向北拿手推搡了下交头接耳的前桌,没好气道:“吵死了,小点声。” 他是真的被吵烦了,但也听清楚他们的谈话,不禁抬起埋在臂弯里的脑袋,眯起一只眼睛打量被议论的主人公,这不是林向北第一次知道贺峥,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听闻对方的大名:歹竹出好笋,杀人犯的儿子居然是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真有趣。 长得也很不错,身高腿长,朗目挺鼻,有种跟荔河格格不入冷冷清清的书卷气。 如果没有那个杀人犯父亲会很受欢迎。 这就是林向北在和贺峥真正打上交道之前对他的全部印象。 咔擦、咔嚓—— 风太大,林向北一遍遍地擦燃打火机,又任红蓝色跳跃的火苗被风吹熄。 他从烟盒里捏住一根烟嘴往外抽,抽了一半动作停住,几瞬,又塞了回去,随意地将烟盒揣进裤兜里。 其实他十六岁就学会了抽烟,起初是为了能和钟泽锐等人有更多的共同话语,抽得多渐渐有瘾,一天五六根起步,但因为贺峥的一句“我讨厌烟味”,他愣是硬生生把烟给戒了。 如果不是近期压力大到无处排解,他不会再碰这玩意儿。 说来也巧,他戒烟那么久贺峥都不出现,一开始抽烟倒和贺峥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他偷偷地给贺峥封了个“戒烟大使”的名号,又想方才两人离得那么近说话的时候,贺峥有没有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被香烟灼伤的肩头隐隐作痛,林向北抬手碰了碰衣料上烫出来的小洞,揉掉烧焦的灰烬,碰到伤口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别是把肉烫熟了吧? “有烟吗,来一根。” 同样出来透气的陪玩哆嗦着朝他伸出手,烟瘾犯得很厉害的样子。 林向北把收回去的烟盒掏出来,想了想将整包烟都塞给了对方,笑说:“戒烟中。” 至少今晚不抽。 接近凌晨才收工,一肚子酒精的林向北跑到洗手间吐完,连衣服都没有换倒在休息室的沙发睡到中午才从muselbar离开。 身负一堆债务的他一刻都不敢停歇,没了泊车员这份工得找其它来路补上。 林向北没急着回家,揣着兜坐在马路边的花坛大理石上晒太阳,随手点开加的各种兼职群,消息很多,飞快地往上划拉甄别,最终停在一个试药招揽群里。 他当过试药员,报名后先做详细的身体检查,各方面指标符合再签保密协议,住在封闭的宿舍里,给什么药吃什么,医务人员会时不时量体温抽血观察他们的临床反应。 三天,林向北拿到了三千八的报酬。 当然也有副作用,试完药后的一个星期,他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的指腹摁在屏幕上犹豫地来回划动着,想到这个月莫名其妙多出来额外的三千块的债务,狠一狠心,报名参加了其中一个项目,还是三天,这次的药应该很猛,因为报酬有足足五千,但比起副作用他更担心以他的身体状态能不能通过体检。 临时抱佛脚戒两天酒会不会好一点? 他把头发晒得微微发烫,感觉冰冷的手脚恢复点温度才站起身准备回家,然而起身的动作太快,眼前几乎是瞬间就黑掉了,半天才缓过来劲。 他小声地发出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单音,是儿时被孤立只好自言自语营造一点热闹的氛围的延续至今的小习惯。 “怎么又下雨?” 取了电瓶,路开一半晴转阴,林向北简直要被变幻莫测的天气气笑,紧赶慢赶在雨下大之前回了住处,和下来倒垃圾的合租室友江杰碰上。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三室一厅,之前另外一个室友搬走,正好让林向北的爸爸住进来。 当然,林家父子人数多,出两份钱,林向北打算等过完年就换个便宜点的房子,正愁怎么跟江杰开口。 他两个台阶做一个快步上楼梯,见到林学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男人瘦小驼背,脸色蜡黄蜡黄的像陈年橘皮,皱皱的眼皮耷拉下来,倒八字眉,显得很苦相。 桌上摆着刚从医院开回来的药,一大袋子,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林向北进房间找干净的衣服准备洗澡,他身上酒味混杂着烟味,闷得有点儿像隔夜的馊菜,开着房门问林学坤复查得怎么样。 林学坤更老了,也更脓包了,佝偻着身子比老人还像老人,“都好、都好。” 林向北转而去洗手间,挤了一大坨清洁剂拿着硬刷子清理棕红板砖上的污垢,林学坤唯唯诺诺地走到他身后,“向北,我想,我现在情况好多了,要不我出去找个工作?” 林向北猛地回过头,“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医生说了做完手术至少休息半年!” 一见到林学坤畏畏缩缩的样子,他好像过度充气的气球砰地炸开,啪嗒一下将刷子丢在满是刺鼻蓝色液体的地面,“现在我还有办法,但你要是再进手术室,我是一分钱都生不出来了。” 他重重地关上门,靠在薄薄的门板上大口喘气,吸入太多廉价清洁液的气体,呛得嗓子都有灼烧感,拧开水龙头又蹲下来机械地刷洗地砖。 林学坤好像在外头敲门,他当作没听见,把水龙头拧得更大用水流盖过耳边其它声音。 是,他确实跟林学坤没有太多的父子亲情,但林学坤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唯一的亲人。 归根到底,是林向北太害怕只剩下自己。 作者有话说: 小北(不良少年版):大大的老子讨厌上班,小小的老子不想读书。 第5章 深市最繁华的cbd商业高楼林立,精英云集,君平律所事务所总部坐落在商圈中心的摩天大厦,从最高处的云端俯瞰花天锦地的深市,整个城市的脉络仿佛尽在掌心。 “贺律师,早啊。” 工位的律师助理跟从走过公共办公区域的贺峥打了声招呼,他略一颔首,走出几步旋身说:“把上周没有沟通的案件和当事人沟通清楚,还有,让你准备的两份起诉状在中午十二点之前交给我。” 得到“好的”的回复后,他拧开办公室的门,开启新一周的工作。 君平律所凡合伙人及以上级别都有独立办公室,贺峥将百叶窗唰的拉上去,把堆积在桌面和柜台的卷宗简单地进行整理,角落的小木桌因摆放资料太多隐隐有被压垮的迹象,木板微微变了形,贺峥好心地搬出一部分给它减重,粗略估计还能撑段时间再退休。 他到深市不满三年。 贺峥是全国法学专业排名第一院校的研究生,此前几年都在北市跟着器重他的恩师学习,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打了个开门红,此后更是一连拿下五城,在新一批的年轻律师里小有名气,前途光明。 然而就在他的事业步步登高时,他却决心辞别恩师回南方发展。 他的履历漂亮,又得恩师推荐,顺利入职君平律所,起初一年发展略显吃力,直到他接手了一桩极为棘手复杂胜率低的金融官司且堪堪险赢。 这场官司是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不仅赚到了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的第一桶金,往后的委托更是源源不断,直到今年年中因创收达标转为律所合伙人。 贺峥的晋升速度之快很引人艳羡,不乏有同事当着他的面夸他运气好,他对此从不置可否,但若是旁人知晓他是如何才走到今天,大概绝不会将“运气”两个字跟他扯上联系。 遇到林向北已经是上周的事了,过去的几天他为了准备近期开庭的案件材料加班加点异常忙碌,眼下好不容易有空闲的时间,刻意被他忽略的林向北简直比狡辩的被告人还狡猾,得空就往他脑子里钻。 为了避开你不惜辞职,还想他干什么? 然而人就是这点不好,越不让干的事越想干,越是不想就越是想。 林向北面色肉眼可见的病态苍白,眼睛里萦绕丝丝缕缕忧郁的样子跟他记忆里的爽朗少年大相径庭,在整整十年了无音讯的日子里,林向北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贺峥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住了眼。 时光回溯,是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他时常能在校门口见到跟所谓社会人士勾肩搭背的林向北,一群人声势浩大得像皇帝出巡,外套不好好穿,故意敞开拉链,里头的校服短袖解掉两个扣子,露出一小截突起的锁骨,面对形同虚设的纪检委员,神情倨傲而嚣张,大摇大摆地走进校门。 有凶神恶煞的保护神看着,没人敢拦他。 贺峥当然听说过林向北的“美名”,小绿毛龟的称号打小就扣在了他脑袋上,虽然没必要较这种听起来很可笑幼稚的劲,但比起贺峥小杀人犯的头衔显然略输一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贺峥和林向北的成长轨迹几乎重合。 贺峥的母亲在他三岁时因病离世,他的父亲贺建伟是建筑工人,在他十岁那年,贺建伟前去拖欠工资的工地讨薪无果反被唾骂一番,争执期间头脑发热竟拿铁锹一下下敲在负责人的后脑勺,等他停手时,负责人迸了一地脑浆和血液,早一命呜呼。 第6章 贺建伟故意杀人且情节恶劣,被判处十三年有期徒刑。 贺峥从此跟着奶奶生活——母亲虽然离世,但小姨还有来往,女人自己在夫家过得并不如意却依旧偷偷地接济他,对于小姨,贺峥有着无限感激。 因为有个杀人犯父亲,他的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歹意,那时小,还不懂得收敛,他不堪侮辱奋起反击,逮住一个带头嘲讽他的同班同学,拼了命地朝丑恶的嘴脸挥拳,打掉了对方一颗牙,结果却是奶奶老泪纵横地哀求对方家长不要追究。 家里仅有的钱都拿出来赔医药费,贺峥也被迫道歉,休学一星期,再回到学校,他多了一项有暴力倾向的罪名。 龙生龙、凤生凤,杀人犯的儿子,自然就是小杀人犯咯。 同学不敢靠近他,家长也嘱咐孩子不许和他来往,贺峥成了同龄人里独来独往的异类,但他不是唯一一个。 其实他比林向北认识他更早地要认识林向北。 小县城就那么点大地方,孩子都在仅有的荔河小学和荔河中学读书,林向北比贺峥小一岁,低一个年级,贺峥小学时就记住对方的名字了,小绿毛龟的称号是一回事,此外,他撞见过林向北躲在学校的教学楼后面哭鼻子。 盛夏的午后热浪如潮熏得人眼冒金星,单独值日的贺峥拿着扫帚寻觅阴凉地,听到拐角处的墙壁后传来抽泣的声音。 沿着哭声好奇地走近,他见到地面蹲着的一团,校服裤跟不上正在成长的身体,露出一对纤削的脚踝,柔顺的黑发满是汗水濡湿地耷拉在头顶,一双被撞破糗事仓促抬起的瞪圆了的眼睛。 隔着被炽热焦烤成透明胶状物的扭曲空气,贺峥静静地看着那张暴露在他面前白净的哭得薄薄抹上一层粉变成淡红色的脸,一言不发抿住了唇。 林向北似乎觉得很丢脸,嚯的一下站起来,像只被人踹过再也不相信人的猫只见到人走近的脚就警惕地弓着腰踮住爪,浑身的毛根根竖立,没有龇牙哈气,只撒开腿飞快地跑过了阳光照不到的墙转角。 可能连贺铮的脸都没怎么看清。 很奇怪,对大多事情漫不经心的贺峥却一直清晰地记得这次偶遇,都升上中学后,二人时不时会在校道碰到面,林向北似乎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他无甚所谓,倒是总于不经意间从人群里捕捉到和他同样独来独往的孤影。 再后来就是贺峥高考失利的事情。 生活一再地跟他开些捉弄人的玩笑,竟叫他偏偏在高考如此重要的日子栽了个大跟头。 复读板上钉钉,巧合的是,算是他无意识看着长大的林向北居然在同一个班级。 而这时的林向北已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翻身把歌唱,从倍受欺负只敢躲起来偷偷哭泣的孩子成了荔河中学人人避之不及的不良少年。 真神奇。 叩叩—— “贺律师,你在忙吗?” 贺峥揉揉发酸的眉心,应了一声,助理提醒他当事人正在接待室。 他深吐一口气,嘱咐助理把所需的资料都捎上,用工作来填补不必要的回忆。 这桩官司张筱敏也参与其中,一通交谈下来,还算顺利。 结束后张筱敏边收拾资料边问:“昨晚没睡好?” 贺峥这几天确实是失眠,把这归结于过量的咖啡因,笑了一下,“庭审前综合症。” 张筱敏才不相信,不过这桩案子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她倒是有些紧张和焦虑地耸了耸肩,说等忙完这阵要跟对象去旅游,她心心念念很久的北海道之行,一直抽不出时间。 贺峥看着她,“你们和好了?” 上个星期张筱敏和长跑多年的男友因聚少离多吵架,两人都是不服输的性格,谁都不肯让着谁,一度闹到要分手的地步。 那会儿周卓给她出谋划策,说男人最懂男人,不能惯,一惯就要蹬鼻子上脸,让张筱敏千万晾着他,张筱敏连声答应,这才多少天就又如胶似漆计划起旅行。 张筱敏不大好意思地说:“这么多年吵吵闹闹也过来了,总要有个人先低头吧,他都给我道歉送花,我只好顺着台阶下咯。” 贺峥给出评价,“有道理,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 张筱敏俨然陷入了重新恋爱的甜蜜里,笑容满面抱着一大摞的资料推开门出去。 贺峥默然地端坐半晌,把助理叫进来,“我有点急事,你帮我把东西收好。” 他的语气跟他的脚步同频,边说着边迅速往外走,衣角刮起一小阵风,看起来着实到了迫在眉睫、晚一秒钟都不行的地步。 百叶窗依旧拉着,贺峥站在窗前通电话。 “是,叫林向北,前几天刚从金沙大饭店离职,麻烦你帮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找出来,越快越好。”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贺峥又嗯的一声,“最好查一查他还在不在深市,现在在哪里工作,好的,谢谢你了,有空请你吃饭。” 他结束通话,这几天压在心头的那点烦闷刹时随着从窗口望出去一览无余的风景而消逝,想做就去做而已,既然他有能力和门道获悉林向北的去处,为什么要让故技重施再次不辞而别的林向北如意? 贺峥不是没有回过荔河,但林向北出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连林学坤也无影无踪。 在他们不曾相遇的日子里,林向北有没有像他一样在不经意间很偶尔地想起他,还是早把他遗忘在岁月的流沙里。 那短短的一年当真发生许多让贺峥始料未及的事:他和林向北从交往到分手、相依为命的奶奶离世、林向北入狱、他独自离开荔河前往北市求学……每一件事都足以在他人生的履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许所有的第一次对人而言都刻骨铭心:第一次怦然心动、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第一次失恋…… 也许贺峥只是不甘心。 林向北是高考前半个月跟他提的分手,在那样险要的节点疯狂扼杀他的感情,差点毁了他,然而只是差点,到底没有。 时间站在他这边,证明他是对的。 悲愤的劝告在多年的沉寂里演变为无声的质问:时过境迁,林向北有没有过一点点后悔? 作者有话说: 贺律师:请大家放心,我根本就没有再爱,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别管,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第6章 在茫茫人海中大海捞针很不容易,但一旦一个人浮出水面有了痕迹,要获取他的动向并不算太大的难事。 午后,贺峥收到了林向北的联络方式以及工作地址。 他通过号码查询对方的社交软件,头像是一轮绚烂的落日,应当是自己拍摄的,像素略微模糊,昵称是本名林向北,没有个性签名,仅凭这些单调的信息不能对他的生活有丁点儿判断,贺峥却在页面停留好几分钟,反反复复地点开头像放大了研究,仿佛企图通过背景环境判断地理位置似的。 他到底不是天眼通,自然一无所获。 “muselbar……” 贺峥在搜索引擎页面输入信息,网页自动弹跳出详细的介绍。 是一间营业半年,噱头极足的以俊男靓女打着擦边球做营销卖点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高端酒吧。 贺峥的眉头不禁微微向中心靠拢,唇抿着,露出一点微乎其微的不快,他没想到林向北职业跨度这样大,从踏实的泊车员直接跳转到靡丽的灯红酒绿,转念一想,没什么不可能,高中时期的林向北就常常跟着钟泽锐等人混迹于酒吧和夜总会,甚至是在这种声色场所被捕入狱。 怎么一点儿也不吸取教训?贺峥感到一点失望,为林向北的迷途不返。 他想起周卓无心的一句“别跟那种人计较”,在心里诘问自己,难道为了一点所谓的不甘心要再次跟林向北扯上关系? 他不知道,眼下,他有更重要的工作需先处理。 天逐渐暗下来,下班高峰期让一辆辆本该疾驰的车子在或宽敞或狭窄的道路寸步难行,一点幽黄的光穿过透明玻璃窗户,倒映着办公桌上翻阅卷宗坐得笔直的身影。 因为常年熬夜看书,贺峥的眼睛有轻微的近视,白天还好,一到夜里视线就变得模糊,此时高耸的鼻梁上戴着一副最寻常的黑灰色半框眼镜,顶头的白炽灯化了形似的停歇在镜片一角,折射出一点锋利的光芒。 蔡博明在外敲门,得到回声拧开门把,探出半个身体,“贺律师,一起出去吃饭?” 以周卓为中心的身后站着几位同事,都向贺峥投来询问的眼神。 贺峥起身道:“我还有些紧急的资料要处理,你们去吧。” 话是这样说着,等几人离开,贺峥却是心不在焉地在已经摸得书页轻微破损的民法典上随意翻来翻去,看着不是真心在查阅资料,更像是谋杀多余的时间。 将近十一点,落下重要资料折返律所的同事发现贺峥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刚想上前关切两句,灯啪嗒暗了,拿着公文包的贺峥已然开门出现在了跟前。 第7章 “还没走呐。”同事问候一声。 贺峥脚步微顿,“就回去了。” 两人边谈话边下电梯,贺峥的车在地下车库,于一楼与对方道别,很轻微地松一口气。 在导航输入“muselbar”时,他有过一刹的迟疑,但踩下油门的那一刻的动作又无比的顺畅。 林向北不敢见他是有所亏欠,他呢,百无禁忌。 叮—— 短信提示林向北明天八点前准时抵达约定好的医院体检。 他熄了屏,一颗颗扣上马甲的纽扣,侧过眼睛看肩头被烫出来的圆圆的焦黄色小洞,拿大拇指用力地蹭了蹭,还未好全的伤口在揉搓下隐隐生疼,他却感觉不到似的,用这股痛感来激活自己麻痹的神经。 舞池在一楼,相对安静的二楼模糊能听到极具律动感的音乐一波波一阵阵地往上震,人走在连接着天花板被迫共频的地面,像踏在刚经历过地震还有余震的土地,脑子也跟着发晕。 卡座上是东倒西歪嘻嘻哈哈玩游戏喝酒的男男女女,打个响指,“要两打白啤。” 清洁吧台的林向北旋身回应,从冰柜里将玻璃瓶一个个取出来放进酒篮里,整整二十四瓶,他抓住酒篮两侧的把手往上提,刚拎起来,难以承受重物的左手即刻感到一阵尖锐的袭击,手一松,险些将酒打翻在地。 猴急的客人在催,“好了没有?” 林向北抽过毛巾三两下紧紧地缠住左手的虎口和手腕,用几乎阻断血液流通的束缚缓解疼痛,继而咬牙一提,顺利地将酒水送到卡座的l型的桌面上。 为了明天体检能顺利过关,他这两天不碰酒,所以尽量地降低存在感,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却拉住他的手,“吹一瓶。” 林向北不想跟客人起冲突,赔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感冒刚吃了头孢,不能喝酒。” “真的假的?” 男人眯起一对绿豆小眼,将脑袋枕在女人的胸脯上,后者一阵娇笑,攀住肩撒娇,“哎呀,你别为难人家,我陪你喝嘛。” 林向北认出是女人的muselbar的陪玩之一,虽然平时没怎么说过话,但很感激对方出手相助,对其笑了笑。 这种无伤大雅的纠缠一晚上数不胜数,这边正调笑着谁都没注意。 二楼入口处走进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他是一个人来的,似乎意识到太过正经的穿着打扮与寻欢作乐的场所格格不入,特地将西装外套脱下搁在肘弯处,扯松了灰黑小方格花样的领带,使自己看起来休闲而舒适。 然而即使是如此,从他冷凝的目光依稀看出他对这种地方是抱有一丝警戒的、审视的态度,但他将这种情绪收敛得很好,毕竟贺峥这些年为了工作没少出入灰色地带。 酒吧将他迎到开的卡座上去,双手把酒水单递给他,“先生,有需要请按铃。” 昏暗的变换的光线里充斥着四处乱窜的笑声,夹杂着几声游戏结束罚酒突然拔高的欢呼,贺峥在位置上静坐了会,来往的男女像轻快的彩色燕影一阵一阵从他眼前掠过,全是陌生的面孔。 他站起身,缓步地游走于卡座与卡座之间,人很多,一批批地来,一批批地走,喝大了的酒蒙子跌跌撞撞地擦过他的肩膀。 他错身让开,来到做循环水流装置用马提尼杯固定在桌面堆成半人高的香槟塔前,淡黄色的酒液从顶头的酒瓶形状喷嘴里源源不断小溪似的往下流淌,像一场黄色的雨浇进宽口的杯口、抚过湿润的杯身,于漂泊着朱红玫瑰花瓣的方型底座汇聚,周而复始。 温柔的霓虹灯光将杯中酒液照射成各种颜色,透过荡漾水波所看到的世界是扭曲的、波浪线的,倒映出不远处一个朦胧的背影。 贺峥停住脚步,静静地窥伺着。 在女郎好心的帮助下,林向北得以滴酒不沾的脱身,他往旁一侧,男人的五指却毫无预兆地照着他的屁股捏了一下,继而下流地哈哈大笑起来。 贺峥可以看到,林向北的背脊霎时僵住,脸上闪过屈辱的缩影,但仅是如此,面对调戏与猥亵他没有再做任何表示,不难想象他一定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的情况,乃至于习惯地若无其事地端着托盘走开。 这不对—— 换作少年时期的林向北不可能这么忍气吞声,他一定会奋力挥拳,打得那人连声求饶。 没有,都没有,林向北已经走到了下一个卡座为客人加冰块。 无名孽火在贺峥冰冷的神情上沉默而隐形地燃烧着,他像个变态跟踪狂一样悄悄尾随着林向北,跟着对方的脚步转进了洗手间。 环境太嘈杂,林向北对此毫无察觉,等他抬起洗得湿漉漉的脸冷不丁在镜子里见到多出的一对眼睛,像是被打了一棍猛地旋过身,身后,是他下定决心远离的贺峥。 几瞬的慌乱后,林向北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水珠,他的后腰抵在冰冷的大理石洗水池边沿,那点冷意似乎顺着尾椎一路钻到了心里,开口的声音像吞了沙,“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肩宽腿长,很高挑挺秀,只站着都是焦点,贺峥缓慢上前的动作更是给林向北带来一点难以言喻的压迫性,但两人即将对上时,他错开一步站在了旁边的洗手池上,打开水龙头,用稀疏平常的语气反问:“你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明知故问。 穿着衬衫马甲的林向北脑子很乱,站直了,绷紧的衣料像一双手掐得腰更细,“我在这儿工作。” 贺峥沉寂一秒,从镜子里对准林向北的眼睛,带着些许拆穿他强装镇定的恶劣,徐徐地说:“你的工作,就是在这里给人捏屁股吗?” 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敲锣打鼓般锵锵锵地在林向北耳边奏响,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他似乎没有料到贺峥会如此不留情面地给他难堪,有好几秒脸上的表情是完全懵掉的样子,不过林向北遭遇的轻视多了去了,不差贺峥一个,他能应对,虽然因为对象的特殊而更显艰难。 他张了张唇,再用力地抿住,继而挤出个笑来,是有点轻浮的笑,仿佛被贺峥说中反倒破罐子破摔起来,“你都看到了?那有什么,都是为了赚钱而已。” 他满不在乎般轻甩手上的水渍,贺峥却猝然攥住他的左手腕,力度太大,他疼得下意识狠狠甩脱,动作迅速飞快,很嫌弃贺峥的触碰似的。 贺峥被他的动作掼得微微一晃,再看向林向北时眼里多了些讥讽的意味。 洗手间跑进来一个客人,哐当推开隔间的门,哇哇呕吐,空气里顿时弥漫着发酵的酸臭气,熏得人直犯恶心。 有外人的介入不便再谈话,林向北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贺峥,很仓促地咕噜一句“走了”继而快步地留给贺峥一个畏罪潜逃似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恭喜贺律和小北在嘴硬情侣大赛中荣获第一名。 第7章 林向北错失过几次靠走捷径发财的机会。 他长得还看得过去,高瘦白,大眼睛高鼻梁,虽谈不上惊天动地的帅气,但绝对符合现代大部分人的审美。 在广市一家酒楼当服务生的那两年,他明里暗里收到过不少客人抛出的橄榄枝,总结成一句话就是给钱包养他,男的有、女的也有,抠抠搜搜的有、出手阔绰的也有,开出的最高价是一个月十万打底。 对于一个低学历的月工资顶天破五千的底层年轻人而言,这不是小诱惑。 还尚存点骨气的林向北通通拒绝,一个子没要,这年头包养讲究你情我愿,他的拒绝没换来多少为难,但转头却答应了附近大学城一个一穷二百的大学生的追求。 挺帮衬他的白手起家的玻璃厂女老板得知此事笑话他太天真,这个世道,有情可不能饮水饱。 林向北其实谈不上有多喜欢那大学生,两人相识于他上班常搭乘的公交车上,他见着对方捧着书低头认真默读的神情,竟有种似是故人来的怅然。 过程他已经记不太清,完全是稀里糊涂就听信对方对他一见钟情的表白并答应交往,尽管他们只见过不到一双手的次数。 这一年是林向北和贺峥分别的第四年,他二十二岁。 大学生叫赵峻,单眼皮,眼梢上挑,嘴唇薄,后来林向北偶然看到网上的人分析说这种五官的组合是典型的凤凰男长相,会哄人,也会吃人,事实证明,玄学有时候真有点东西。 林向北对遥不可及的大学带有盲目的憧憬,跟赵峻交往后,不止一次想让对方带他到大学城逛逛,看看学校的教学楼、宿舍是什么样子,赵峻却总是找借口推脱,三番两次下来,林向北也就大概猜出他消极的态度。 赵峻是贫困生,一个月生活费不到一千,恋爱以来的消费大多是工资有限的林向北在支出,但不到三个月两人分手,不是因为钱,而是林向北自个儿找时间去逛大学城时撞见赵峻跟个顶漂亮的女孩子手牵手在路上拍拖。 更可笑的是,稍一打听,赵峻跟对方已经谈了半年的恋爱,真要论起来,林向北才是第三者。 第8章 相比难过,带给林向北更多的是吞了苍蝇似的愤怒和恶心,但他没有当场跟赵峻撕破脸皮,当晚照常抵达约定好的地方吃了饭,下午在校道里跟女友甜甜蜜蜜的赵峻亲亲热热地挨着他,仿佛爱惨了他。 第二天林向北找了家店把赵峻的照片和名字以及平日发给他的暧昧聊天记录都打印出来,纸张上堆满红色加粗的“死同性恋”四个大字,整整一百张,分批贴在了赵峻上课的教学楼楼道和兼职的教育机构宣传栏。 桃色绯闻传播速度出奇的飞快,林向北采取了激烈的手段,不仅让赵峻在学校出足风头,还丢了独生富家女的交往对象和收入来源。 赵峻找上门跟他大吵了一架,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跑。 “你他妈的只不过是个端盘子的服务员,我愿意陪你玩一玩是给你脸……” 轻蔑之意溢于言表,最恨别人看不起他的林向北给了赵峻一拳,两人不欢而散。 当然,被打击报复的赵峻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林向北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赵峻不知道从哪里查出他前几年坐过牢的事情,在酒楼大肆宣传,还颠倒黑白成是他蓄意勾引。 林向北没有报警,对于这些地方他有天然的恐惧,且就算报了警,也是林向北枉法在先,占不到太多的理,何况两个男人为了所谓的情爱闹得这么难看,传出去大概只会被当作笑料津津乐谈。 领班以私生活混乱为由开除林向北,他对此毫无怨言,再说赵峻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竟三天两头上门找他闹,神经质地抱着他求复合,他实在很难顶着异样的目光继续待在酒楼,换了地方工作并拉黑赵峻所有联系方式,之后不曾听说过赵峻的消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往后几年林向北再没有谈过恋爱。 如今想来还不如一开始就趁着年轻放低身段当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不至于到林学坤做手术时为了那几十万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被摸下屁股算什么? 再过些天他还不起债连屁股都得卖——他现在脸还能看,但不比那时鲜嫩有朝气,恐怕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了。 林向北自嘲一笑,急匆匆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思考贺峥出现在muselbar的原因,大概只是巧合吧,未免自作多情,他不敢作它想,但除去被贺峥撞破他忍受捉弄的难堪,他竟有一点很不明了的暗喜,就好像走进一条漆黑不见五指不知深浅的小巷子里突然亮起来一缕微光,即使只是转瞬即逝的光亮,但至少那一瞬间脚下的一小段路是通明的。 贺峥来了多久,在哪一个卡座,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朋友一起? 可惜这些林向北都无从得知,贺峥已经离开了muselbar。 哔哔—— 深市虽已全面禁鸣,偶尔依旧能听见刺耳的鸣笛声,诸如提醒最靠前的在绿灯亮后不动弹的呆滞车辆启动。 被催促的贺峥踩下油门,向右打方向盘,找了个路边停靠,一手烦躁地摘下半框眼镜,一手曲起拇指和食指揉捏疲胀的眉心。 已是凌晨十二点半,为了确保白天能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处理工作,没有紧急事件时他的作息通常很规律,平时这个时间点已经入眠,然而事实是,他不知道哪根筋错搭,在大冬天的晚上加不必要的班、去不必要的地方、见不必要的人,就为了目睹一场忍气吞声的职场性骚扰? 简直是无以名状的荒唐。 他抬眼和车内视镜里的自己对视,不禁感慨,与林向北重逢那夜下的雨一如十一年前那场台风把他生活搅乱。 靠近沿海区域的荔河夏季常伴随着暴风骤雨,傍晚,气象台发布的黄色预警转为橙色预警,提醒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因为台风即将抵达,贺峥打工的大排档提前在十点收摊,他得以比平日早两个小时回家。 天已经下起微微细雨,打在人的面颊像是毛绒绒的粉扑子,掀起一片片的濡润。 县城的夜晚静得很早,任何稍大点的声响都像通过喇叭往外扩放,贺峥背着书包打着伞,如同往常一般走过熟悉的街巷,就在离家不到两百米的距离,突然听见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和一声高过一声的别跑。 前方的街头窜过几个拿着棍子的黑影,其中两个打着手电筒,直直的耀眼的光晃过跑在最前头的少年脸上,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贺峥看着长大的一张脸。 林向北。 他停住了脚步,在几米外等待他们跑开。 街头又空旷了出来,年久失修的长满斑斑锈迹的路灯像是苟延残喘旧病卧榻的老人,咿咿呀呀一叫唤,灯泡就扑朔扑朔一亮,贺峥走到接触不良的灯下,顺着闪烁着幽暗的光望向不远处的小巷。 林向北被四个手持木棍的混混围堵在角落,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站得笔直,并不因为处于劣势的情形而有一丁点的屈膝哈腰。 贺峥应该远离这场街头斗殴,但他没有,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掌在挽留他。 林向北再怎么能打也很难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以一敌四,粗糙的木棍袭中他的后背,他一个吃痛踉跄往前扑去。 贺峥皱起眉,为他回过头骂的一句粗鄙的脏话。 下一秒,吼声朝着他,“你看够了没有?” 四人齐刷刷也转身看贺峥。 贺峥向来不喜欢管闲事,沉默地迈开了脚。 “贺峥——”林向北却猝不及防喊出他的名字,少年清朗的声音响彻天际,带着些许孤立无援的不济,“还不来帮忙!” 林向北完全是病急乱投医的姿态,他跟贺峥连话都没真正说过,却要贺峥掺和打架,怎么样都很不合理。 然而这一声却仿佛一根套住贺峥双腿的缰绳,竟真的让他迈开的脚步硬生生地定格在原点。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和木棍打在人体皮肉上的闷响。 贺峥深吸一口气,将书包放在淋不到雨的屋檐下,用收起的伞作为装备加入了混战,结束了林向北势单力薄的局面。 虽然最终成功赶跑了混混,但两人都挂了彩,特别是林向北,龇牙咧嘴地揉捏被重击过的肩头,扯开衣服一看,白皙的脖颈连着肩膀红通通一片。 贺峥微微错开目光,他的伞断了,勉强撑在头顶,开口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这话说的。”林向北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们从小学就读同一家学校啊。” 贺峥默然不语,走回去捞起自己的书包。 林向北黏上来,下着雨,空气湿凉,显得哈在贺峥后颈的气息更加温热,像隔空的湿吻,“刚刚谢谢你啊,真没想到你这么能打,以前没少被人围殴练出来的吧。” 无需自我介绍,他们对彼此的情况知根知底,一个小绿毛龟,一个小杀人犯,在恶意最不加掩饰最膨胀的青春期,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林向北感到一点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他离得太近,贺峥旋过身来,险些贴住他的脸,一怔,退开一步,身后却是墙。 林向北好像没有意识到已经超越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负伤的嘴角一张一合,“你帮了我,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帮忙。”手在缄默的贺峥眼前晃了晃,“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贺峥的视线从他红润而有一点细小开裂伤口的嘴唇挪开,冷淡道:“不用了。” “我说真的……” “小北!”高昂的嗓音伴随着引擎声由远及近,姗姗来迟的钟泽锐从摩托车上翻下来,“你没事吧,人呢?” 林向北说:“跑了,是我同学帮的忙……” 贺峥已经走出一小段,不欲跟林向北有过多交谈似的,破损的伞遮不住渐大的风暴,放低了点,借着伞沿的遮挡用余光扫了一眼钟泽锐摸在林向北青紫眼尾的食指。 林向北没有躲,看得出他们的关系很好。 雨越来越凶,林向北上了钟泽锐的摩托车,朝雨雾里朦胧的背影喊一声,“喂,明天见啦。” 那么的生意盎然、朝气蓬勃,仿佛不论晴天还是暴雨,在少年林向北口中的每一个明天都是明亮的、值得期待的。 作者有话说: 小贺:第一,我不叫喂。 第8章 体检报告出来了。 私下烟酒都来但抱有侥幸心理申请试药的林向北检查多项不合格,只拿到了一百五的补贴。 并非全无收获。 会报名当试药员的一般都缺钱,九点从体检中心出来时,门口闻风蹲点的黑医务血头鬼鬼祟祟问他要不要“献血”。 林向北没什么犹豫地做了件“好人好事”,被抽了整整600毫升,得到了一千二的补贴,摁着臂弯处的止血棉走下血车时,迎面一道不算强烈的阳光晒过来,整个世界都是眩晕的。 他急忙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瓶可乐灌下去,又强迫自己忍着恶心咽了两个面包补充体力,等到发软的四肢逐渐有了力气后才强撑着骑电瓶车回家,一觉睡死到晚上八点多悠悠转醒,脑子依旧懵懵的,全身像一块被反复捶打过的没有弹性的海绵,软趴趴地提不起劲。 第9章 林向北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落得个英年早逝的结局。 他眼睛发空盯着灰白色的天花板,睡得太久,零零散散做了好几个梦,来回都离不开贺峥的身影。 台风过境,学校临时通知放假,林向北没能跟在小巷子里替他解围的贺峥明天见。 有句话他觉得太肉麻不好意思告诉贺峥,但当他做好孤身奋战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准备之际,在他眼中拎着黑伞从微幽光里走来的贺峥简直像热血漫里帅得没边的超级英雄,无限的黑暗里是唯一的发光体,呼啸的风和波动的雨都在为贺峥加冕。 再回到学校,林向北很自来熟地给贺峥带早餐当作答谢。 两个从未说过话但同样名声狼藉的人,一下子变得这么亲近,很难不引起周围的注意。 失利过一次的贺峥全身心都投入到来年的高考中,根本不想在本就高压的环境里更成为焦点,况且潜意识告诉他,跟林向北搅和得太多不是好事,因此没有吃摆在桌面的包子。 林向北发现热腾腾的肉包变冷变硬,霸道地赶走前桌,长腿一跨反着坐下面对贺峥,“你要是不饿,那我吃了?” 贺峥淡淡扫他一眼,他抓着塑料袋,一口咬下半个白胖子,撑得一边腮帮子鼓起来,含糊地说:“挺好吃的呀,真不来一个?” “那晚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用这样。”贺峥低头看书。 林向北总算后知后觉贺峥的冷淡,唔的一声,这才发现班里的同学都悄悄地在打量谈话的他们,附以交头接耳,目光称不上善意。 他咀嚼的速度慢下来,一只手横搭着椅背,下巴撑在手臂上,抬高了眼看着贺峥小声说:“我就是觉得咱俩挺像的,以后在学校有个照应……” 贺峥指尖一凝,头也不动地将书页翻过去。 林向北交友失败,把剩下的包子也抓走,嘀咕,“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以后就不打扰你了,不过那天晚上,真的很谢谢你。” 他说着起身用目光扫射一圈,围绕着二人的窃窃私语顿时消散,纷纷低头假装忙活其它的事——高二上学期,班里的同学下午刚和林向北斗完嘴,放学就被钟泽锐等人堵到巷子恐吓了一顿。 有了前车之鉴,谁敢再惹林向北?这会儿是瞅也不敢瞅林向北的眼睛。 林向北有台从市场淘来的二手机,忘记调静音,上课时嘀嘀两声,险些引起老师注意。 他偷摸着拿出来一看,还是为前晚他被围堵的事。 年初钟泽锐认识了一位王姓的老板,据说很有来头,整个荔河包括周边的的娱乐产业他都能说得上几句话,底下养了大量的马仔,还干走私烟酒的生意,赚得是盆满钵满。 钟泽锐幸运地傍上这棵大树,王老板把一家名为新世界的夜总会的安保交给他管,他也是一时心急想让跟着他的兄弟都能混口饭吃,没几天就把原先的打手都给遣退换成自己人。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饭碗被砸的人哪能咽得下这口气,自然要报复钟泽锐及跟他走得近的人。 钟泽锐给他发信息,说这事王老板已经出面摆平,叫他以后不用担心。 林向北瞄一眼专注听讲的贺峥,回了个“好”字。 其实他有模糊地猜到贺峥不愿意跟他往来的原因,大约是去年的冬天,他跟着钟泽锐去菜市场收保护费——说白了就是勒索,在小摊主的眼里,跟地痞流氓没什么分别,不交保护费,可以,那就砸了你的摊,看你怎么做生意。 林向北当然很清楚钟泽锐干的是违法乱纪的事情,但知道是一回事,苛不苛责又是另外一回事。 钟泽锐是从垃圾桶里蹦出来的孤儿,这辈子最大的渴望就是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家人。 林向北认识他后,对方把年纪小的他当弟弟看待,虽然他只在读高中,却是这批人均小学毕业的人里学历最高的,钟泽锐大概也觉得团伙里有个“高学历”是件挺有面儿的事情,非常支持林向北把高中读完,高二下学期的学费甚至都是钟泽锐自掏腰包给他交上的。 林向北常常掩耳盗铃,不过问太多他没有掺和的事情。 钟泽锐收保护费,林向北就在菜市场门口给他守摩托车,两人刚碰上面,贺峥恰好路过跟他不经意对视上一眼。 贺峥和他有着相似的遭遇,一个力争上游、一个却顺流而下,正反面的鲜明对比让他感到一点无地自容。 所以不怪贺峥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虽然后来的一切都那么的始料未及。 失焦的眼神逐渐汇聚成一点,盯住天花板一块陈年斑驳的污渍。 梦做得太碎、太乱,林向北更加的头痛欲裂,躺在床上半天缓不过劲。 手机传来新简讯,提醒明天扣除某平台分期的借贷。 之前他套现的网贷太多,每个月会有七八条提示还款的短信,如果不翻记录,自己都忘记欠了多少,叠了多少利息。 林向北忍倦粗略地将这个月的收入跟债务相抵消,还差七千块钱,而距离月底只有不到三天。 胸口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必须很重、很用力地呼吸才能汲取到一点稀薄的空气,他觉得从身体到心的累,恨不得一睡不醒。 每个人选择的道路不同,也许从他十六岁那年起,他的人生就已经注定。 林向北的状态太糟糕,根本支撑不了工作,他跟领班请假,对方告诉黄敬南今夜会到场。 这几乎是明示了——每回只要黄敬南光顾,林向北都会额外多一笔酒水提成的收入,当然,因为他太“端着”,老板colin是这么说他的,所以赚不了大钱。 想到那七千块的缺口,林向北咬咬牙起了床。 他在镜子里见到一张森白得像鬼的脸,不禁自嘲黄敬南还真不挑食。 多喜欢他倒也没有吧,不就是因为他够端着才有新鲜感挑战性吗? 林向北也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的心思,越吃不到的越是香饽饽,真得了手指不定怎么糟蹋。 他大力地拍了拍脸颊,企图让自己气色看起来好一点,收效甚微。 难得奢侈一回打了车,他实在是怕开小电瓶半路睡过去给大货车碾死。 林向北歪头望着霓虹流窜的街道,只求今夜不要碰到贺峥。 就算像条狗一样没有尊严,也不想在贺峥面前。 时间还早,muselbar刚热场,但林向北还是感到很吵,太过跳动有节奏感的音符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鼓膜,他不得已躲进洗手间的隔间,刚安静一会儿,角落的隔间传来此起彼伏的碰撞声和故意放高喉咙的叫声。 好不容易躲个清静的林向北被迫成了他们游戏的一环。 又不是关进房间就会发情的猫狗,哪里都能开干,有完没完! 林向北气个半死,嚯的一下打开门,来到最靠里的隔间,握拳重重砸了两下。 里头先是一声惊叫,又陡然静了下来,窸窸窣窣的,最好是吓痿了。 林向北赶在对方开门破口大骂之前溜出了洗手间,因幼稚的恶作剧成功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这个笑没能维持多久,同事告诉他黄敬南正在卡座等他。 他磨磨蹭蹭近半个小时才过去半蹲着给黄敬南点烟。 黄敬南在一堆歪瓜裂枣里算长得还不错的,至少五官端正,身材高大,但三眼白,眼下覆盖一小片很深的阴影,大概是家当厚给的底气,常常用鼻孔看人,给人一种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之感。 “都是老熟人了,坐。” 黄敬南拍拍身旁的位置,林向北想了想,坐下去,他的目标很明确,挤出笑问:“黄少今晚开酒吗?” “你来推荐。” 林向北平时很有分寸,深知在这种地方不可能全身而退地往黄敬南口袋里捞钱,最多也是指些几千近万的酒,然而他实在是被沉重的债务逼得没办法了,咬了咬牙壮着胆子先是指了一款三万的,见黄敬南没什么反应,再想一想,换了五万的。 黄敬南搂住他的肩,“好,就听你的。” 说着极快地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林向北忍住没躲,身体僵得像板砖。 酒端上来,黄敬南倒了一小杯拿在手里,附到他耳边,手指向一个卡座,“像他那样喂我喝,这酒的提成就算你业绩上。” 林向北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变幻的灯光里,就近的卡座围了一群起哄的看客,两个青年正嘴对嘴地分酒,舌头大胆地在空气里勾在一起。 画面像针一样扎进林向北的眼球,他本就苍白的脸唰的没了血色,全然是一种本能反应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快太大,肘弯不小心杵了黄敬南一下。 黄敬南吃痛,当即就变了脸,将酒杯摔在他脚边,玻璃碎片和酒液喷射四溅。 林向北耳朵哔——的一声长鸣,完了。 作者有话说: 补药欺负我们小北哇呜呜呜 第9章 凌晨的深市被切割成两面截然相反的棱镜,一面是挥金如土的灯红酒绿,一面是无声无色的碌碌无奇,有人尽情享受世界,有人艰辛谋求生计。 第10章 十二点半最后一班地铁结束营业,cbd林立的高楼大厦却依旧灯火通明,钢筋水泥铸就的时尚建筑里多的是通宵达旦彻夜在岗的都市男女。 贺峥已落户深市,计划明年购房,现今居住的小区坐落在黄金地段,视野开阔、夜景极佳,从书房的飘窗望出去正好对着他上班的大厦,当然,租金相对高昂,胜在通勤时间短,有时候不小心把资料落在公司或者家里能很方便地取回。 他喜欢高一点楼层,去年搬家时只看了高层的房子,最终择定眼下这个两房一厅的,八十多平,独居空间十分适宜,次卧作为书房使用。 整理好后日开庭所需的资料,贺峥总算结束了一日的公事。 长时间盯着笔记本屏幕让他的双眼产生轻微的干涩感,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摘下半框眼镜随意搁在桌面上,将补光的台灯关了,起身准备洗漱入睡。 他的日常大同小异,工作以外最多的娱乐活动是和同事聚餐或者团建,酷爱尝试各种新鲜事物的蔡博明曾调侃他的生活比老年人还单调,贺峥却并不觉得简单一点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在过往二十多年里,为了摆脱贫瘠的过去,达到目前的生活质量,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不曾真正属于他自己,也是这两年才逐渐把脚步慢下来品尝到悠闲两个字的含义,工作所带他的挑战和刺激已经足够,下了班,他很喜欢独处时井井有条的安逸。 近期最大的变故莫过于林向北。 他吐出白沫,舌尖尝到一点薄荷独有的劲爽的辣意,为自己又无缘无故想到林向北而快速地蹙了蹙眉心。 林向北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太明显,他要是一而再地寻过去,仿佛有想跟林向北旧情复燃的嫌疑——怎么可能? 他们两个如今八竿子打不着,接触到的社交圈有着天壤之别,贺峥何必自降身价,跟一个高中没毕业还坐过牢的前任纠缠不清? 他如常放松且沉默地靠着床在睡前刷一会儿社交讯息。 点进朋友圈刚划拉一下,前几日去muselbar加的营销在十几分钟前发了条视频,他无意观看,但停留的片刻视频已经自动播放起来,贺峥眼眸微动,手指凝住,因为这条画面里的主人公俨然是林向北。 各色滑柔的光线于昏暗的环境里来回交织,只穿一件白衬衫的林向北站在卡座前被人群团团围住仰面喝酒,一整瓶,喝得很急。 橙黄色的酒液从唇角溢出来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一路流进白皙的脖颈里,略宽的衬衫最顶头的纽扣没系,露出的一截细长的脖子和明显的锁骨全湿透。 尽管他非常努力地吞咽,但透过屏幕也能发现他喝得很勉强,拿着酒瓶的手颤抖着,因为太用力,手背的血管微微浮起,视频不是很长,播到一半,林向北喝酒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两道俊秀的眉往中心靠拢,表情肉眼可见的痛苦。 贺峥以为他会停下来,但没有。 林向北简直是不要命的喝法,只是顿了几秒就更加快速地将瓶底最后一点酒液都灌进喉管里。 他踉跄了两下才站稳着将空了的酒瓶往下叩,证明已经见了底,嘴唇动着,无法从口型辨认出他说了什么。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贺峥却着了魔似的将声音开启,从头到尾地再播放了一遍。 隔着屏幕的林向北四周围满了人,都在高声起哄吹口哨,浪潮似的一阵阵“喝、喝、喝”伴随着规律的拍掌声催命般地贯彻录像的全过程,触目惊心、如雷贯耳,但不得不承认,这段视频里的林向北脆弱得惊人、也性感得惊人。 隔着屏幕看林向北的贺峥都有此感,更别谈屏幕里的人是真真切切地站在林向北身旁,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只会成千上万倍的强烈,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看着林向北,而其中一个坐在卡座的男人显然是这场近乎是对林向北残忍的围剿的发起者,带有深沉情色的眼睛发着令人厌恶的青光。 贺峥几乎是马上就坐不住了,胸腔被一种无端的愤懑填满,可当他掀开被子踩住地板,冰凉的瓷砖贴住脚心,这点冷意像冰似的浇在他的怒火上,使得他意识到,他与现在的林向北毫无关系,没有任何理由和身份动气。 他也不知道在这段视频前发生了什么,拍摄是否经过林向北的同意。 “我在这儿工作。” “你都看到了?那有什么,都是为了赚钱而已。” 这两句话是林向北亲口说的。 会发到社交平台做宣传的视频本来就公开可见,如果一切都是林向北的授意呢? 为了赚钱,林向北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贺峥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心中的怒火却始终熊熊燃烧不肯消去。 他很慢很慢地磨了磨牙,一瞬,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出门,边下楼边播打一早存在通讯录里的手机号码。 “唔——” 林向北冲进卫生间,撞开隔间的门,一弯腰冲到喉咙的酸臭酒液全稀里哗啦开闸似的从嘴巴和鼻腔里喷了出来,他已经顾不得脏,跪在地面,两只手撑在马桶上,发出一声骇过一声的呕吐声,直到将胃里排空才张大嘴巴艰难地、大口地呼吸。 他的心跳得好快,砰砰砰连接着发白的大脑,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抬手都变得很费劲。 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死在这里。 他才二十八岁,虽然活得很辛苦,但还不想死。 林向北胸膛剧烈起伏,轻微涣散的眼瞳许久才能勉强看清东西,几乎半跪半爬地扶着墙站起来,为自己又度过一道难关而艰难地抽了下嘴角。 被惹毛的黄敬南骂他“给脸不要脸”,把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要么嘴对嘴喂酒,要么把整瓶烈酒喝了,他假装犹豫过选了后者。 林向北能够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疯狂的粘腻的目光,在特定的场景下,一个人的痛苦和屈辱会是调动气氛最好的兴奋剂。 他不是玩不起的人,既然选择了这份高薪的工作就要相对有承受其带来的一系列效应的准备。 嘴巴鼻子里充斥着残存的呕吐物的酸臭气,林向北跌跌撞撞地走到洗手台漱口擤干净,镜子飘起的剪影像迷障里森白的湖泊倒映出一只死气沉沉的鬼脸,他默默地和发空的眼睛对视半晌,很茫然地有一点不认识自己了。 没法再上工,意识恍惚,甚至走路都变得困难,林向北担心自己半路猝死,躲进休息间给室友江杰打电话,问对方有没有时间过来接他一趟。 江杰为人爽朗,知道他为了还债没命地连轴转,一听他的请求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林向北缩在沙发里,室内有暖气,他还是感到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一直在发抖,大概是早上被抽了那么多血又没有好好休息的后遗症。 他强撑着不敢睡,怕黄敬南找过来,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不到几分钟,林向北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时间,听见手机在响,摸索着摁了接听,“喂?” 没有人说话,只有轻微的电流滋滋声。 他看了一眼是陌生号码,有气无力地问:“谁啊?” 手机那头的贺峥已经坐进了车里,听见林向北在并不嘈杂的环境里传来的虚弱嗓音,松一口气,将电话给挂了。 林向北只觉得莫名其妙,揉了把脸把手机放回兜里。 同事进来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真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啊?” 林向北摇摇头,对方给他倒了杯热水,温热的水流像条开阔的河流淌过火辣辣有灼烧感的喉咙和胃部,他的身体稍微回暖一点。 半个多小时后,江杰打电话说人已经在外头。 林向北实在走不动道,让同事带他进来,他显然也震惊于林向北的状态,瞪大眼说:“怎么弄成这样?” “回去再说。”林向北眉头紧锁,“扶我出去打车吧。” 江杰将他一条胳膊架在肩上,费力地扶着他一同从muselbar的大门绕出去,林向北四肢绵软,步伐像刚学会走路似的一顿一顿,眼皮子上下打着架,随时要睡着的样子。 “撑住,千万别晕过去啊。”江杰气喘吁吁,“你身上怎么那么冷,不行就去医院吧。” 去医院是要花钱的,林向北强打精神,扯唇笑道:“没事,回去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 两人停在马路边拦出租车,林向北刚想找个地方靠着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不经意一抬眼,见到马路对面的路灯下站着一道亭亭的人影。 大片发黄的灯光里有细小的灰尘浮动,像漂泊的雨丝,也像细细的雪粒——林向北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但他见过雪,那是好几年前的冬天,他独身去到陌生的北市,大街上到处白茫茫的,景色新奇又漂亮,但雪里没有他想见却不敢见的人。 他像做了一场隔空的梦,神情惘惘的。 人影动了。 第11章 朦胧的五官随着走近而缓缓变得清晰,是林向北十年来梦见过无数次的却比梦里更成熟的脸,是他想见却不敢见的贺峥。 作者有话说: 瞧把我们没有再爱的贺律给急得。 第10章 “阿杰,帮我个忙,待会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反驳。” 林向北带有一点央求地看了室友江杰一眼,得到对方的回应后,慢慢地挺起了腰板。 马路很长,长到贺峥每走来的一步都像重重地踩在林向北的心上,马路很短,短到林向北没有任何时间把浑身酒臭气的自己倒腾一番,只能以这样糟糕的状态直面对方。 他赶在贺峥抵达前颤栗着手把外套兜里的烟盒翻出来,抽出一根,打火机好像落在休息室,他摸遍全身没有找到,只靠嗅闻很难提神,干脆咬出纸卷里的几缕烟丝含在舌底下,继而虚虚地用嘴唇咬住烟头,涩到发苦的廉价尼古丁和尚存的酒味在他的口腔里碰撞发酵,被刺激的味蕾勉强拽住已是强弩之末的林向北混沌的神志。 “又见面了。”林向北先发制人,还是那套开场白,“真巧。” 贺峥刚停好车就见到林向北被人搀扶着站在马路边,离得不算近,依旧能看清林向北摇晃的身形,等来到三步开外的距离,先闻扑鼻一阵呛人的酒气,再惊愕于他如同病入膏肓的病人灰白的脸色。 他的目光从林向北叼着的香烟掠过,继而状若无意地落在江杰身上。 林向北完全站直了,被烈酒烧过的声线喑哑难听,“我对象,也在这上班,我们刚要回去。”他不给贺峥反应的机会,接着追问道,“你呢,约了朋友来玩?” 江杰虽然答应林向北说什么都不反驳,但作为24k纯直男,过载的信息量还是让他发出“啊”的一声。 “阿杰。”怕露馅的林向北很亲昵地推了江杰一把,自己反倒晃了一下才站稳,“有出租车过来了,你让师傅先打表等几分钟,我跟我高中同学说几句话,马上过去。” 江杰还在消化“对象”这两个字,挠着脑袋一步三回头地去拦车。 不单江杰在惊讶,贺峥原本就浅淡的神情也有将近两三秒的时间凝滞住。 他听着林向北故意加重的“高中同学”四个字,尽管是他先在金沙大饭店门前给出这样的定义,但因为林向北话是对着交往对象说的,特地将这个词拎出来,无形中像是在避嫌——新欢旧爱碰头,避嫌在所难免。 只是站在这里,贺峥感到一阵很荒谬的可笑。 林向北“依依不舍”地目送江杰上车,旋身望向缄默的贺峥,因为叼着烟说话不方便,不得已取了下来,又很客气地招待朋友那般掏出烟盒往前一送,果然得到贺峥的拒绝。 他本来也没打火机,完全是做功夫,豁然一笑,“哦,我忘记了,你不抽烟。” 贺峥不说话,只是退后了半步。 林向北仿佛没有注意到他远离的动作,像积攒了满腹的言语,声音累累如珠往外跑,“那天在金沙见到你,我挺高兴的。” 他上下扫一眼贺峥剪裁得当的风衣长裤,语调加重了点,“我说真的,你现在赚不少吧,真牛,那儿随随便便一顿就好几千。” 林向北表现得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就像是穷亲戚急切要攀上飞黄腾达的远亲,不是很讨喜,至少话听在贺峥的耳朵里,让他不自觉地抿直了唇角,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淡淡地嗯了声,“还行。” “都十年没见了吧,以前的事情……” 林向北侧过头深深地吸一口气,因为要说服自己相信这些话,他的表情认真到有点执拗,带着一点笑,好让贺峥相信他不是造假。 “那会儿大家都太小了不懂事,发生什么我都记不太清了,不过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谁没有年轻犯傻的时候,你说是吧?” 贺峥常听愤怒的当事人故意夸大事件经过、听不老实的被告为逃避责任撒大大小小的谎,需要辨认真假的工作性质使得他对案件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有很深的怀疑,但他和林向北不是站在法庭,他没法时时刻刻在生活里抽丝剥茧地去分析一个阔别十年的人说的每一个字的真实性。 他听林向北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那段岁月对他而言根本就不值得追忆,只需要用“年少无知”即可概况的一段过往。 林向北当然可以忘记,回忆只会惩罚在乎的人,但既然是翻篇的少年傻事,太认真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贺峥的指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麻麻的,心里也闷闷的像缺氧,林向北的遗忘让他找回了自己的冷静,他喉结轻微滚动一下,注视着林向北的眼睛,更淡地回:“嗯,太久了,我也记不太清。” 被贺峥冷淡地看一眼,林向北躲在袖子里的左手剧烈地抽动着,尖锐的痛比刚被打断时更甚。 他哈的一声,口腔里的热气变成空中腾腾的白雾,好看的五官在雾气里变得朦胧,几瞬,为贺峥的放下如释重负般扯出个清晰的笑,“那就好,我还以为……” 他显然是不预备往下说,但终究还是用玩笑的口吻接了一句,“以为你专程来找我呢。” “不是。”贺峥极快地否认,“我约了朋友。” 林向北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胃里骤然一阵绞痛,不可控制地干呕了一声,抬手别过脸道:“抱歉。” 空气里飘过点酒酸气,贺峥难掩不喜地皱眉,到底说:“这种工作很伤身,少喝点吧。” 林向北用手背揩一下嘴唇,像是要证明给贺峥看他过得很幸福,有一点无奈的、又满是憧憬地说:“我跟阿杰这两年打算买房,你也知道深市的房价有多高,趁年轻拼得动……” 贺峥根本不想在他口中听见有关任何现任的事情,特别是关于两人的未来,他无关的未来,极尽淡漠地打断道:“我朋友在里面等我。” 林向北悻悻地住嘴,“哦,那我不打扰你了,你走吧,我也要回家了。” 可是两人谁都没有先动,静立着,像致哀似的,目光撞在一起又迅速地错开,彼此的眼睛里立着一块隐形的碑,为他们死去的过去。 这次是真的要分道扬镳了,林向北想,不管贺峥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来了,应该正式做个道别才对,就当为了弥补贺峥离开荔河前来看守所探监却始终没能跟他见上一面的遗憾。 就让他来做这个了断的人吧,一如十年前。 “真走啦。”林向北深深地看了贺峥一眼,莫名其妙蹦出一句祝福,“一切顺利。” 贺峥先发出无意义的单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封锁的喉咙,不应该讲的两个字又跑了出来,“再见。” 两人一同默契地仿若毫无留恋地转身。 从今往后,便是各奔前程不问西东,一个越升越高,一个越陷越深,云泥之别了。 林向北姿态潇洒,腿却像灌了铅,重得每走的一步都很吃力,跟贺峥说的这会儿话让他身体到了极限,他的眼前闪过大片大片白色的飞花,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其实什么都没有,可疼痛却是真实的,风像一把把刀子在他的身上刮,手痛、胃痛、心痛,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 因为说了不真实的话,心痛得最厉害,如得了绝世罕见的肥大冠心病,他的心不断地胀大再胀大,直到填满了整个胸腔,挤得他透不过气。 但他没有回头,艰辛且决绝地弯腰栽进了后车座。 林向北的嗓音绷成一条拉紧的线,目不斜视道:“师傅,开车吧。” 江杰的说话声隔了层水膜似的,“刚刚那个人是谁啊,向北,向北……” 贺峥是谁? 是很好很好的人,正是因为知道贺峥的好,他才不能重蹈覆辙,让拥有辉煌人生的贺峥和他这种一事无成的败类扯上关系。 林向北用掌心大力地捂住了眼睛,在目不视物的黑暗里,世界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静静地、静静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回到已知的过去的安全—— “泽锐哥,我有点事,你们先走。” 相约跟钟泽锐去新世界夜总会的林向北把电瓶车调了个头,往在道路旁小跑着的贺峥开去。 是周末的午后,顶头一轮烘烤大地的烈阳,天做盖,地为锅,生活在天地里的人是蒸炉里汗流浃背的冰棍,哗啦啦流不完的咸汗水。 贺峥没打伞,因为在大太阳底下跑了一段路,头发、衣服被汗浸湿,脸微红。 听见有人在叫他,回过头,耀目的光晕里是骑着电瓶车的林向北。 林向北丝毫不被前两天在学校跟贺峥交友失败打击,用两条长腿做脚刹,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挡阳光,“你很急吗,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贺峥高挺的鼻尖上凝结着细小的汗珠,微喘着,略一犹豫,迈开腿坐在了后座,“前面左拐。” 他节假日都会在大排档兼职,给邻居和奶奶都留了店里的号码,中午在后厨洗碗时,邻居打电话来说奶奶在门口摔了一跤,半天站不起来,脚踝肿得青紫。 第12章 老人家年纪大了,摔跤可大可小,但脾气犟,为了省钱怎么着都不肯去诊所,邻居要贺峥赶紧回家来劝。 大排档离贺峥家有四公多里的距离,平时他都是边看书边往回走,奶奶出了事,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翅膀没有,等来一辆二轮。 少年的身体都被烤得热烘烘的,贺峥难得着急,为了看清路不自觉地拉近二人的距离,胸膛半贴住林向北的项背,指路说话时气息喷洒在林向北的耳朵,给林向北传来一阵又一阵难以忽略的热气,是很不寻常的靠近。 酸溜溜的汗味和衣服残留的皂角香混着焦灼的空气,林向北脑门上、脖子里冒出一颗又一颗的汗珠滚进衣襟里,回头问:“是前面那条路吗?” 嘴唇几乎擦揩过贺峥的嘴唇。 四目相对,林向北和贺峥都愣了一下,车头险些失去控制撞向一旁的小土堆。 好在这一点小插曲并没有造成任何的事故,林向北安全地将贺峥送到目的地。 急着查看奶奶的伤势,贺峥抛下一句“谢谢”小跑进屋。 林向北打量着这一栋破旧的小平房,门口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奇地跟了进去。 里头,贺奶奶坐在凳子上,精神抖擞地伸着一条腿,贺峥蹲着卷起她的裤脚,祖孙二人在说着话。 贺奶奶见到门口的林向北愣了一下,显然认识他,刻满皱纹的脸露出一点愤怒的表情。 林向北脚步一顿,贼一样讪讪着退出去,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前天钟泽锐在菜市场收保护费时被一个摆地摊卖菜的凶巴巴老太太举着拖鞋边啪啪打边痛骂臭流氓,守摩托车的林向北也有份挨训,幸好他跑得快,没吃鞋底板。 冤家路窄,感情贺峥这么能打是隔代遗传啊。 作者有话说: 小北,你的强已经来了,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要强? 第11章 人的缘分是很妙不可言的,一个小小的契机竟让十几载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始终没说上话的两个少年试探地向彼此靠近。 贺峥开始在学校回应林向北打来的招呼,不再拒绝时不时摆在他书桌上的鸡蛋豆浆或者包子,甚至在校门口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当林向北开着那辆土得掉渣的银灰色电瓶车追上他,提出顺路送他去打工的大排档时,他只是很短暂地踟蹰了两秒就上了林向北的“贼船”。 在猫和老鼠都能交朋友的年头,小绿毛龟和小杀人犯看对眼还是在校园里小范围地掀起了一阵议论的流风。 半秃顶却总爱往头上抹油的教导主任生怕荔河中学仅存的硕果被林向北这颗歪脖子树带坏,离间计似的分别把两人叫到办公室谈话。 越是“棒打鸳鸯”,反而越是像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般的“情比金坚”了。 两个孤独的异类凑到一块儿,居然出奇的和谐。 贺峥远比林向北想象中的要好相处,什么暴力倾向,全是无稽之谈。 时常能看到林向北载着贺峥去帮工的大排档,车速开得很快在小巷子里来回穿梭,荔河潮湿的夏风像一张张盖在脸上溽热的纸巾,太高的湿度有让人生活在水里的感觉,两个鼻孔一呼一吸间成了一鼓一动的鱼腮,连毛孔都在咕噜咕噜冒泡。 大排档更是个闷热异常的大火炉,林向北很畏热,贺峥从不邀请他进去。 直到一个晚上,钟泽锐恰好带着林向北等人光顾这间大排档,林向北没在服务生里找到贺峥,跑到后门看了一眼。 顶头一个耀眼的灯泡,蔓延一地浓腻蜿蜒成白河的泡沫水,角落摆放着发馊的装满了冷饭残羹围满了绿头苍蝇的蓝色厨余塑胶桶,扑面一股令人作呕的油腥味。 贺峥汗如雨下地坐在一只矮椅子上,踩着浓稠的地板砖,跟前是堆满了碗盘的塑胶圆盆,正在埋头机械地洗刷,这一批的碗还没有洗完,下一批的盘就接踵而来,大量的汗水汇聚在下颌像小溪似的从修长的脖颈流入半敞开的衣领里,整个人水沟里捞上来般的狼狈。 林向北记起刚开学几天的一个下午,他睡得一身汗被嘈杂声吵醒,迷迷糊糊间听见班里的人在小声议论贺峥身上有股馊味——现在他知道那股味道从而何来,大概是那天贺峥来不及清理就赶到了学校上课。 他愣愣地站在门槛上,灯泡将他的影子拖延到贺峥的脚边。 贺峥终于发现他的到来,缓缓地抬起布满汗水的脸看向他,刷洗的动作很轻微的一顿后,“很脏,别过来。” 林向北回神,哦的一下将把要迈出去的一条腿收回,“我跟泽锐哥他们来吃宵夜,你见过的。” 贺峥用手背揩一下鼻尖的汗,继续埋头刷碗,嗯了声。 林向北察觉到他似有若无的冷淡,刚想说点什么,钟泽锐的手从后搭在他肩膀上,“怎么跑这儿来了?” 贺峥的脸似乎更往下低了一点,几乎埋在阴影里,只留下一个起伏的轮廓剪影。 林向北说:“我过来看看朋友,之前跟你说过,贺峥。” “记得记得。”钟泽锐从裤兜里掏出烟,一欠身递出去,“上次谢你帮小北。” 贺峥抬起眼,“我不抽烟。”顿了顿,目光无意地掠过那只摁在林向北肩膀上的手,“我这里很忙,你们回去吃东西吧。” 林向北一步三回头的,欲言又止。 烧烤端上来他随口问了句,“你们这里招人一小时多少钱啊?”他咬着筷子补充,“就后台洗碗那种。” “你说小贺?他是一小时十块钱。” 那么累,才十块钱,得洗多少碗啊? 钟泽锐给他拿了串鱿鱼,“怎么好奇这个?” “泽锐哥。”林向北灵机一动,“新世界不是归你管吗,让贺峥去好不好?” “行啊。”钟泽锐咬下一口冒油的五花肉,被烫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回话,“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要乐意,我来安排。” 贺峥不乐意—— 吃完夜宵特地在大排档等贺峥下工的林向北等来对方的一句,“不去。” “为什么?”林向北很不解,“你在这里一小时才十块钱,泽锐哥说了,只要你周末去帮忙,给你日结,一晚上一百二呢……” 贺峥正在脱防水围裙,转过来盯住慢慢噤声的他,“我说了不去。” 林向北忍不住道:“你读书那么好,怎么连账都算不明白?这里又脏又热,味道那么大,全是飞来飞去的苍蝇,熏都熏死了。” 他本意是心疼贺峥干这种脏累的活拿那么稀薄的工钱,但眼下贺峥大汗涔涔一身油污,可不正是味道那么大吗? 贺峥沉默地将围裙挂好,二话不说地越过林向北。 林向北自知失言,大步往外追,继续劝说:“要不你先跟我去新世界看看,那里可漂亮了,有泽锐哥在,肯定不会出事的。” 贺峥陡然停住脚步旋过身,他险些撞上去,听贺峥坚决地说:“不要再提了,我不会去的。” 林向北这才不甘不愿地打消带着贺峥赚外快的念头。 他送贺峥回家,贺奶奶因为他的一些光荣事迹很不欢迎他,不想惹老人家动气,两人在前一条巷子口停车。 贺峥却没立刻迈步,似乎是憋了一路,问他,“我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大吗?” 谁大夏天在那种地方闷几个小时都会有味儿,林向北却攥住贺峥被汗濡湿的衣领子,靠近了在他颈部狠狠地嗅了一大口,故意正话反说:“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好香啊,都要把我香晕了……” 贺峥垂眸,对上林向北仰起的眼睛,“那你多闻会儿。” 眼里带一点促狭的笑意,林向北刹那没了声,松开手,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心里都莫名沉甸甸的。 半晌,贺峥很轻地问:“你从来没有做过未来的打算吗?譬如说,离开这里。” 林向北的手似乎为这个太正经的问题而有点焦虑的在车把上摸来摸去,支吾着,而贺峥也像是随口一问,又察觉到这个话题对于现今的他们来说是越界的,并不一定要一个答案。 他闻到一股异味像一只只油腻的手从他衣服里张牙舞爪地探出来,他不要林向北再闻见他身上的臭味、不想这些无形的手触碰到林向北,贺峥迫切地大步回家洗掉这一身脏污——就如同搓走贴在他身上的标签,甩开荔河这个落后的地方。 嘀的一声,密码锁开了。 眼前是干净整洁、清新明亮的家,是贺峥付出比常人不知道多少倍的努力才脱掉的脏衣服。 凌晨近两点,住宅区安静得像停歇了的心脏,一丝一毫的声响撞不开做了隔音处理的墙。 他打开新风系统和阳台隔断的玻璃门让远方的声音灌进来,给太过静谧的停滞的夜晚做心肺复苏,成功地增添一点烟火气。 应该入眠的时间点却毫无睡意,一路从muselbar回家,脑子里颠来倒去都是在马路旁和林向北最为寻常的对话。 第13章 夜风凛冽,贺峥双手撑在阳台打开的窗户底沿上看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想林向北现在应该和男友依偎在某一盏灯下。 一段不知前因后果的视频,让他过虑得可笑,大半夜白跑一趟。 他以为的林向北是被逼无奈,其实是为了和别的男人建筑未来的小家而不惜拿命去拼的乐在其中——多么令人感天动地的爱情。 被寒凉的风灌着,贺峥突然有一点牙酸,尽管他始终紧紧抿着嘴巴,是他故意把莫须有的罪嫁祸到无辜的风头上,他需要一个罪名来解释这一点异常。 “你从来没有做过未来的打算吗?譬如说,离开这里。” 林向北曾给过他确切的答案。 那时他们已经偷偷瞒着所有人谈起了地下恋爱。 是乍暖还寒的季节,两个人躲在林向北的床上,盖一床被子,像两只找到了栖息地不必急着长大的无脚鸟,有一种深深的、别样的安心与温暖。 林向北故意将腿架在他腿上,绞着他,未脱的孩子气似的来回地闹腾。 “我想好了,以后你去哪我去哪,你考进哪个学校我就去哪个学校。” 林向北很天真的大言不惭,仿佛只要他想,全世界的名校都由着他挑,即使成绩回回吊车尾。 当然,做了两手准备,小人物也有大志向。 “考不上呢我就在你读的学校门口摆地摊,卖什么等我再想,先狠狠赚他一笔,再盘个小店,一步步做大开分店,成为连锁店大老板。到时候我供你读书,怎么样?” 林向北天马行空地描绘着属于他们的未来,越说越兴奋,仿佛只要他们努力一点,幸福就不是梦想。 十年后,林向北会成为八面威风日进斗金的大老板,贺峥顺利毕业在擅长的领域大杀四方晋升高管,攒够钱了买房。 “听说大城市的房子有几十层高,我要住高一点的房子,装很大的窗,晚上站在阳台上吹风看月亮……要有阳台的吧?” 有的。 贺峥过上了林向北有限的想象力里梦寐以求最好的好日子。 高一点的楼层、视野好的飘窗、宽阔的阳台仰面是璀璨的星星和月亮。 什么都有,唯独缺席了说这些话的人。 贺峥的牙齿酸得更厉害,像嚼了一口浓硫酸,把他的牙、他的心都给腐蚀掉。 林向北变了,变得市侩谄媚,或许贺峥所喜欢的怀念的想联络的只是少年富有生命力的他。 算了吧,就像林向北说的,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 谁都不能重现已逝的昨日,何况这中间隔着汪洋十年,贺峥往前看、往前看,眼前是开阔的远方,暗中有亮,他的眼睛却无限地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们贺律向来是“想一套做一套”的人。 第12章 林向北是在医院醒来的。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捂着脸,江杰以为他睡着了就没再打扰他,结果到了家门口怎么叫都叫不醒,这才发现人已经晕过去,又赶忙让司机掉头去就近的医院挂了深夜急诊。 林向北几个月来几乎没怎么正式休息过,这一晕反倒结结实实地睡了个饱觉,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睁眼,失忆症一般很茫然地打量新环境。 护士正给他换输液瓶,“醒了?” 五感逐渐归位,林向北怀疑有人趁着他睡着拿他做开颅实验,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了,长时间没进水的喉咙更是火烧火燎的疼,他用力地咽了下口水润喉,嗓子眼吞了刀片似的沁出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应当是接近喉管附近的黏膜破损了。 “别动,在输液呢。” 林向北瞥了眼扎在手背血管处的针头,血液有点逆流,正重新顺着输液管送回他的身体,他的血是一滴都不能再少了,只得安静地躺好,张了张嘴声音像唐老鸭在说话,“请问我的朋友呢?” “昨晚送你来的那个?早上走了,说让你醒了给他打电话,对了,他还没交钱,这是缴费清单,等输完液记得缴了再出院。” 林向北拿过来一看,几张基础检查的单子显示他严重贫血且有轻微酒精中毒现象,再往下一翻,一晚的住院费检查费加上杂七杂八的输液拢共要七百多块钱——人缺钱的时候是会想尽办法把钱省下来的,他的医保在半年前停掉了,账户被冻结无法报销,林向北没料到自己还会被回旋镖扎一下,只能自认倒霉。 喉咙冒烟,他想喝水,没个认识的人帮忙,手上又输着液,左顾右盼了半天才开口向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阿姨求助,一大杯温水灌下去,总算感觉到一点活着的气息。 他右手在口袋里翻找着,摸到了烟盒,舌尖仿佛尝到了烟丝的苦涩,极快地掠过,以不太雅观的姿势把手机从裤袋里抓了出来,有几条未读信息,分别是colin和大飞哥发来的。 他掉过头很深地吸一口气,先回复债主确切还钱的时间,“最迟后天。” colin则是为了他得罪黄敬南不得已灌了一瓶烈酒赔罪的事,特地来问他前因后果。 林向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斟酌着回:“他已经说没事了。” 其实他心里也没数,果然,信息发出去没每两分钟,colin的电话就紧随而来。 林向北真想把手机砸了得会清静,指腹却摁了接听键,他嗓子眼疼得厉害,好在是colin先开的腔,“你人现在在哪?” 他不太想被人知道住院的事,目光凝聚在医院统一发放的白色被单上,手指碾着一块没洗干净的淡色的污渍,“在外面,怎么了吗?” “你昨晚太不给面子,黄敬南很生气。” 林向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没反驳,只说:“我给他道过歉了。” 他早上才献完血,晚上就灌烈酒,现在更是把自己整进医院,还不够给面子吗? “向北,不是我说,黄敬南对你够不错了,你这个月的提成几乎全是他开的酒,昨晚闹成那样是何必呢?他要是真不肯再来,损失的是你自己。” colin一针见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了高利贷,他们那伙人催起债来是不择手段的。阿博你记得吧,赌狗一个,怎么劝都收不了手,欠了一屁股债,高利贷的人跑到muselbar找他,他还不出钱,肋骨都被打断了两根,后来怎么解决的呢?他也是想通了,跟了一个看上他的富婆,年纪是大了点,嘿,你别说,还真帮他把钱给还了,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开着辆兰博到处跑。” 林向北边放空搓着被单一角边淡淡地哦了一声。 colin啧道:“我跟你说的这些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趁着黄敬南对你有点意思,你那点债就是他一个点头的事。” 听他叽里呱啦说一大堆,林向北脑子越来越晕,迫切地想结束对话,不得已说:“我知道了。” colin一通发自肺腑地游说下来,对林向北这块不懂变通的顽石起不到什么效用,听见林向北敷衍的语气,气得嘟的一声挂了电话。 林向北颓然地垂下手,为colin一个不缺钱的富三代热衷于拉皮条这件事忍不住好笑地勾了勾唇。 他不知道是否所有有钱人的恶趣味都喜欢看泥潭里苦苦挣扎的人一再地往下沉沦还附加些冠冕堂皇的话,但colin很显然是——muselbar就是一个巨大的经过修饰过的华丽斗兽场,林向北是其中待价而沽的一只迅猛的狮子、猎豹,或者漂亮的孔雀、白马,但比起这些有价值的猎物,眼下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更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掐死的病猫。 他很清楚自己无可避免地在走下坡路,有一条绳子吊住他的颈,等完全栓牢,残躯拖拽着灵魂下坠到最深的泥沼里去。 晚一天是一天吧,他自娱自乐地撕掉指甲上一根倒刺,给自己一点疼痛的警告。 江杰怕林学坤担心,没把林向北晕倒的事情告诉对方,但他晚上回到家,苍白得像石膏像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的孱弱。 一天没进食,林向北饿得眼冒金星,找电磁锅烧水,准备煮碗面——菜市场地摊一块五一把的本地菜心,一块钱的面饼,折合下来不到两块五的东西,煮熟了加点油和盐巴凑合着当作一餐。 他的前胸跟后背在打招呼,刚接了水,余光瞄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不耐烦地回过头,“你别静悄悄地站在人背后。” 林学坤张了张微瘪的嘴,“你去休息,我来煮吧。” “不用。” “冰箱里还有肉……” 林向北啧的一声,“不用。” 他不耐烦让林学坤不敢再劝,只望着他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白惨惨的脸,一抹眼泪说是自己连累了他。 林向北拆面饼的动作一顿,语气凶巴巴的,显得中气十足,仿佛没事人一般,“手术都多久了,你说这些话干什么,你要是真觉得我赚钱不容易,你就别一天到晚偷偷减药量,吃了跟没吃一样。”他飞快地说着,“复查也是,别每次都得我提醒你,我很忙,没时间一天到晚去记你的事。” 第14章 林学坤一语不发地被他训话,面熟了,他木着脸绕过佝偻的林学坤,直接将整个电磁锅都端到客厅的桌子上,打发林学坤到屋里睡觉,故意吃得很大力地发出呲溜呲溜赶客的声音,只留给林学坤一个拒绝交流的低着的后脑勺。 关门声传来,林向北很用力地哽了一下,拿筷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大概是面汤的热气太烫,熏得整张脸也变得热烘烘的,他瞪住眼睛,不让眼里的热汤流出来,嘴巴张大了靠近锅沿,把没什么味道的面大口大口地塞进去艰难地往下吞,太久没接触过食物的胃提出反抗被他驳回,他只顾把它喂饱维持生理机能,没法在乎它舒不舒服的情绪。 林向北奢侈地连抽三张纸巾抹吃得湿润的嘴和脸,靠在椅背上满足地大大地打了一个饱嗝,一餐又一餐,吃饱了好干活,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仰着脑袋,镶在墙上的灯管发出的光看久了使得人发晕,他抬手抓了一下,光从指缝溜走,什么都没抓到。 手虚虚地垂下来,耷拉在腿上,他握住自己的左手,那种隐约的痛又密密麻麻地浮了上来,失神地想着,却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笑。 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很热的天,中午放学,他们喜欢到校门口一家移动小摊吃七块钱一份的炒素粉。 林向北打娘胎里没有辣根,却总不甘于清汤寡水,时常要挑战自我,辣得痛哭流涕甚至起小小的红疹子。 贺峥倒是能吃辣,一勺辣酱浇在最顶上,像即将要爆发的红火山。 一个不留神,林向北偷偷摸摸地夹走染了岩浆的面条,呲溜一下进了嘴,熔岩在口腔里爆发,炸得他以手做扇,连说话都大嘴巴,“水、水,给我水……” 一把抓过贺峥的水壶,对着贺峥喝过的地方,咕噜噜干掉大半瓶。 林向北很不服输,被辣了一次又一次却依旧学不乖。 贺峥为了治他这个毛病,在某一次最普通的午餐时,舀了一大勺火红,跟他说以后不再吃辣了,让林向北如果还想往他盘子里偷袭就趁这个机会吧。 林向北不想贺峥居然会为了他改变一直以来的饮食习惯,一时有些讶然,半晌才夹了两根满身通红的面条往嘴巴里送,跟天生不对付的劲敌做最后一次幼稚的较量。 以林向北的嘴唇肿成两根红香肠结束这场人椒大赛。 他翻来覆去照电瓶车自带的镜子,丑得不想见人,贺峥探头看他,他更掉过脸不让看。 两人买了冰棍躲进阴凉的巷子里给林向北冷敷肿了的嘴巴,林向北很着急,怕脸毁于一旦,说出去多荒诞,竟被辣椒毁了容。 “我看看。”贺峥突然拿手卡住他乱动的下巴,细细端详,“好像有点效果。” 林向北真鬼使神差地不动,贺峥的目光从嘴唇看到眼睛,四颗眼珠子刹时像拿着线一串,无意碰在一起,如果不是有人路过紧急解开,就要打个死结,难舍难分了。 林向北摸摸自己被冰棍冻得麻木的嘴唇,“我不想去上课了,等下给人笑话。” 三好学生贺峥不喜欢他逃课,一把抓住他的手,是右手抓着他完好无损的左手,把他拖回学校去。 不知谁家种的紫色的黄色的蓝色的不知名小花团团簇簇从焊了铁栏杆的窗户瀑布一样地流下来,走在花云下的林向北微仰着脸,目之所及是片片掉落缤纷,他跳起来,校服上衣串上去一点又悠悠落下,用右手拽掉了一朵可爱的花苞。 贺峥感觉到他的动作,掉过身来看他,穿梭在巷子里的光像金灿灿的蝴蝶停驻在贺峥的眉眼,眼睫一动,金蝶振翅欲飞。 贺峥的手很凉,却把他拽得很紧,因为牵着手,路变得很短,没有孤单,连面目可憎的学校也像掌心里裹的鹅黄色小花一样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作者有话说: 嗯,隐隐约约是有听说过谁到现在还不吃辣啦。 贺律(冷脸):律师函警告。 第13章 南方的夏天比北方的长,十月上旬仍燥热难当。 因为钟泽锐在王老板的帮衬下接手了新世界夜总会,林向北也常出入这座集洗脚按摩唱歌各种娱乐活动于一身的销魂窝。 二楼是棋牌室,一间一间隔开的包房里头配备麻将桌和各种扑克卡牌,隔音做得不是很好,能听见洗牌时麻将碰撞的劈里啪啦和男人嗬长了吐浓痰的声音,时不时掺杂着几句赌急了眼的破口大骂。 林向北在这里帮忙,算是打零工。 今年林学坤在熟人的介绍下找个了跑长途货车的工作,七八天父子俩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只要林向北发现瘸了角的桌子上有用烟灰缸压着的零散的钱就知道是林学坤回过家了。 林学坤给多少生活费他就拿多少,但可能是男人喝酒把脑子喝坏了,有时候忘记放钱,林向北也不开口讨,自己削尖了脑袋想办法,他不好白让钟泽锐解囊相助,就让对方安排他在棋牌室做些拿牌送水送烟打扫包房之类简单的活,一个月能有一千多,对开销不大的林向北来说是完全够用且有富余的。 三号房的客人开门要烟,两包芙蓉王,无聊得打瞌睡的林向北高高回应一声,拉开身后的玻璃柜门,在陈列的各类香烟里找到对应的走到包房门前,从门上镶的巴掌大的小玻璃窗往里看,见得一片白雾蒙蒙里冒出几个油光发亮的脑袋,一屋子赌红了眼光膀子的男人互相吸对方的二手烟,吸得不亦乐乎。 门开了,一手交了烟一手拿了钱,新晋小烟斗林向北也有点儿被勾起了肚子里的烟虫。 空气太浑浊了,他走到大开的窗前,晚上一丝风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属于夏夜的燥热粘腻,点了烟含住一吸,黑暗里跃动的星火像是在嘴上开了一朵小小的发光的橙花,一点余热反射到瞳孔里变作两簇一闪一闪的小火苗,林向北的生命也在这乌烟瘴气里热烈熊熊燃烧着。 烟是廉价烟,味道算不上好,林向北被呛了一下,指缝夹着烟靠在窗旁咳嗽。 荔河的公共基础设施不到位,很多路口都没有路灯,新世界的门前却流光溢彩,五色旋转的霓虹把路过人的脸都泼上薄薄一层彩色油墨,有种很迷幻的感觉。 他在五光十色里见到了一张熟面孔,高兴地挥手大喊,“贺峥!” 底下街道的少年双腿正正好踩在一颗投射出“新”字的圆形彩灯上,炫光劈头盖脑地落在他的头发、身体,像一场下不完的彩色流雨,他仰起头来,连眼睛都变成了悠悠的紫,反映着窗旁夜色里同样五颜六色的脸。 林向北提前跟贺峥说过今晚到新世界兼职,没法儿去大排档接对方下工。 他不知道贺峥是专程绕道来看他还是偶然路过,但见到贺峥是毫不掩饰的愉悦。 林向北再无心上工,三两下将烟给掐灭在前台满了的烟灰缸里,扬声对走廊尽头共事的说:“我朋友来找我,先走了。” 他风一样地跑下楼,穿过新世界的大门冲出去,晃眼就到了贺峥面前,喘着,“你怎么过来了?”自顾自很快乐地往下说,“我送你回去。” 这儿离贺峥家将近四公里路呢。 林向北的电瓶车停在巷子里,刚想去取,听贺峥说:“你平时就在这?” 被霓虹照射得变成一点冷森的蓝的瞳孔瞄了一眼大腹便便搂着小姐从门口走出来的中年男人。 “是啊。”林向北浑然不觉道,“你来都来了,要不要跟我上去看看?” 他以为贺峥会拒绝,毕竟他能感觉到贺峥对新世界的排斥,但意外的是贺峥竟说:“好啊。” 林向北当然很欢迎贺峥参观他的工作环境,大摇大摆地领着贺峥进去,因为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一路畅通无阻,从步梯上了二楼。 他给贺峥介绍,“呐,这层是棋牌室,打麻将扑克的,每晚都有很多人来,一玩就是一晚上呢。” 长长的幽深的走廊,灯光是暗昧的黄,尽头有一面窗,铺了暗红毯子的地面上丢了很多烟屁股,林向北把其中一个踢到角落去,顺脚的事。 “三楼有卡拉ok,你想试试吗?不过音质不是很好。” 贺峥摇摇头,包厢打开时有鬼哭狼嚎的歌声泄出来,门合上,只剩隐约一点声响。 “四楼就厉害了。”林向北的手从后搭在贺峥的肩膀上,捏了捏,“是洗脚按摩的,还有房间可以过夜哦。” 他们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该懂的都懂了,林向北言语里的过夜显然有另一层暧昧的意思,贺峥觉得搭在肩头的十指略让他感到一点微末的滚烫。 “能去吗?” 林向北唔的一声,“上面比较乱,我不常过去。”又不想贺峥难得来一趟没满足好奇心,很威风地杵了贺峥一下,“走,这里。” 他绕过转角,打开步梯的门,见贺峥还站着,催促地招了招手。 贺峥跟上他的脚步,从幽暗的楼梯往上,两人刚到大堂就见得三几个浓妆艳抹涂紫紫蓝蓝眼影的技师从眼前走过,超短裙、酥胸半露,在装修不算堂皇甚至有些艳俗的县城夜总会却别有一番性的诱惑。 第15章 林向北之前不是没见过她们的装扮,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个贺峥在身边就变得有些微不好意思起来,他呃的一下,仓促道:“就是这样的了。”观察着贺峥莫测的脸色,“还要去里面看吗?” 正是说着,其中一间包房打开,一对扮演痴男怨女的嫖客与小姐衣衫不整地调笑着走了出来,男人的一只胖手若无旁人地黏在往外扑的胸脯上,没有任何活色生香的意味,只有廉价的下流污秽。 这就是林向北所说的漂亮的好地方。 贺峥掉头就走。 林向北直到在新世界门口才追上对方,着急地抓了下贺峥的手,贺峥没甩开,只转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反而不晓得说些什么,支吾半天,像是解释,尽管他没有任何需要解释的理由,“我平时只在二楼。” 贺峥把自己的手从林向北的手里抽回来,很想要说些什么,没有立场,这是他完全不曾踏足更不想沾染的世界——林向北浸泡在里面。 回去的路上,闷热的风鼓鼓吹着,两个人都很沉默。 林向北蓦然听见身后的贺峥轻声说:“你身上的烟味很大。” 浓苦的,把少年的清鲜都遮盖了过去,跟新世界一样浑浊的气味。 林向北的背霎时挺直了,与贺峥的胸膛更隔开一点距离,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一些异味的散发,他愣愣地哦了一下,反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你不喜欢烟味吗?” “嗯,不喜欢。” 贺峥的直白了当让林向北感到整张被他凝视着的背都在薄薄地烧着,一路烧到脸上,他很怕这一点不喜欢破坏好不容易建立的交情,几乎磕巴地说:“那我以后少抽点……” 贺峥察觉出他的情绪波动,盯着近在咫尺的一截绷直的后颈子,缓缓且清晰地补充道:“我讨厌烟味。” 林向北更不知所措,没说话。 贺峥接着往下讲,带有一点试探与期待,“你能不能把烟戒了?” 理由充足,没有一点危言耸听的成分,“对肺不好,听说抽多了手和牙齿都会变黄。” 林向北急遽地回了下头,“我哪里牙黄?” 嘴唇翕动间闪过一排整齐而光洁的白牙齿。 贺峥提醒他,“看路,我没说你。”他无缘无故提起第三者做反例,“那天钟泽锐给我递烟,他的牙好像有点歪。” 林向北犹豫着偷偷讲人小话,不敢太大声,“泽锐哥的牙是不太好看哦,有两颗尖尖的像巨齿鲨。” 贺峥意有所指,“那你别跟他学。” “牙歪跟抽烟又没有关系。” 像是为了坐稳,贺峥的手很没有预兆地把住林向北劲瘦的腰身,收紧一点重复了遍,“你别跟他学。” 林向北整个的背脊都很莫名其妙的一动不能动,觉得贺峥说的是抽烟的事,是为了他好,他舔了下干燥的唇瓣,“我尽量试试吧。” 当晚回到家,他站在镜子前龇着牙反反复复地检查,生怕像贺峥说的那样变成一口大黄牙的老烟鬼,朝镜子里做了个很惊悚的鬼脸,顷刻又变回人像。 他得意挑了挑眉,有惊无险。 林向北的烟龄不长,学会抽烟其实也就是这一年的事情,但上山容易下山难,真要戒起来没想象中的简单。 他还是随身带着香烟,也真的偷偷再瞒着贺峥抽过几根,但好几次还没把烟点燃,就想起贺峥那句轻飘飘的“我讨厌烟味”,手刚焦躁地来回在烟卷上摩挲着,又想起手指会变黄,赶忙把烟丢了,再无意识地去摸自己的门牙,最后定格在脑海里贺峥的脸上。 林向北开始察觉自己有点没理由地太在乎贺峥的想法。 是因为贺峥是他在学校交到的唯一朋友,还是他们有着很值得同病相怜的经历,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在意贺峥——也许三样都有。 林向北的书柜里、书包里多了各种各样酸的甜的软的硬的糖果。 柠檬糖、薄荷糖、葡萄软糖、草莓硬糖、大白兔奶糖……全都是贺峥拿洗碗的钱为了给他戒烟解馋买的。 林向北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零嘴,在这段半长半短的时间里,托贺峥的福,把他过往十几年没尝过的甜都尝了一遍。 后来等他成功把烟给戒了,时常暗自感慨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且坚持地去做过一件事情,如果不是贺峥,戒烟的第二天他一定会放弃。 而这时,他和贺峥的交情也仅仅称得上朋友而已。 作者有话说: 小贺茶茶的呢。 少年时期其实还挺重要的,是他们感情的地基,不过我会尽量控制一下篇幅这样。 以及,在看的宝宝可不可以给我一点评论呀我很需要一点养分(眼巴巴 第14章 一盆混杂着细碎菜叶子的水泼在林向北脚边,他眼疾脚快猛地往后一闪才免于在早秋的清晨被溅一身濡湿去学校。 头发半白却手脚利落的贺奶奶哐当一下丢了红色塑料瓶叉着腰,声如洪钟骂道:“小兔崽子,你少来招惹我家贺峥,他跟你可不一样,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你要是敢带他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跟你没完。” 林向北摸摸鼻子,念在这老太婆是贺峥奶奶的份上只嘀咕一句,“我就来……” 贺奶奶一听,气得老牙痒痒,手边没有称心的武器,老腰一弯脱了拖鞋拿在手里就要上来跟林向北干仗,才走两步就被从屋里赶出来的贺峥拦住,“奶奶,你这是干什么?” “你也是着了他的道,跟这小流氓交朋友,迟早害死你自己!”贺奶奶气不打一处来,不好对自家孙子发火,瞪向躲在贺峥身后的林向北,不吝驱赶,“你走,你赶紧走。” 夹在中间的贺峥手伸到背后悄悄地摆了摆,林向北会意,望着他推着大动肝火的老人家进屋,隐约听到很轻的一句“奶奶,林向北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贺峥为他说好话,林向北的嘴唇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躲到巷子的转角处,等待贺峥安抚好贺奶奶来找他。 因为他名声在外,贺奶奶向来很反对贺峥跟他往来,往常早间贺奶奶都在菜市场摆摊卖菜,他便顺道来接贺峥上学,谁知道今天会正面碰上? 林向北打开手机一看,十几分钟前贺峥给他通风报信过,他那会儿在骑车没注意。 真失策啊。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苦笑道:“没事吧? 贺峥摇头,开口颇有点歉意的,“我奶奶她……” 林向北把车钥匙插进匙孔里,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的,其实你奶奶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就是个小流氓,本来的事嘛,做了就不怕别人说。” 他一手撑到车座上拍了拍,笑着轻松地掠过这个话题,“快上来吧,别害你迟到。” 贺峥也并未执着于此,等电瓶车拐过两三条巷子,他用手指在林向北的背后轻轻地挠了一下。 林向北吃痒,车头一歪,紧张地回过头,“干嘛?” “你衣服破了。” 天气微凉后大家都穿上了压箱底的长袖校服,林向北的外套团成一团塞在衣柜里久不见光,懒得洗就上了身,皱巴巴的,褶皱核桃仁外壳似的明显,他总显幼稚的威风,没拉拉链,腾出一只手扯过来一看,校服的侧边不知道怎么着的被划拉开好长一条口子。 “我靠,什么时候弄的?” 贺峥为林向北时不时蹦出的脏话而攒眉,这只是最轻微的一句,跟那些人混久了,有更粗俗的,连爸带妈问候二大爷和三姑奶奶全家,但林向北很少在好学生贺峥面前提及。 等哪天一定要改改林向北这个臭毛病,但目前贺峥暂且忽略他一些特别坏的口癖。 “放学了我给你补吧。” 林向北惊讶道:“你给我补?” 贺峥嗯了声,“我今晚不用去大排档,你家里有针线吗?” 林向北从小到大就只在路边的裁缝店见过那玩意儿,可惜地晃了晃脑袋。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贺峥潜入自家当贼,偷了贺奶奶放在铁盒里的针线盒去林向北家给林向北补衣服。 这还是林向北家里第一回有朋友来,他兴奋且拘谨地把乱糟糟的客厅里还没倒的快满出来的垃圾桶拿个黑色塑料袋兜住,将人领进自己的房间,没有椅子,所以豪爽地拍了拍堆着大红花棉被的床,“随便坐,不用客气。” 他三两下把自己的上半身从硬邦邦没有保暖效果的尼龙衣料里抽出来,将校服搁在床边,“我给你拿汽水。” 不等贺峥拒绝,他已经飞快地消失在房门口,两分钟后尴尬地挠着脑袋回来,“家里只剩下这个了。” 一排小孩子喝的印着大耳朵狗包装的爽歪歪。 贺峥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林向北欲盖弥彰地解释,“不是我爱喝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在我家了……”他编不下去,拆开一瓶,咬着吸管,“好吧,其实挺好喝的,来一瓶?” 第16章 旋身在贺峥旁边坐下,后者摇头,已经把校服外套拿在手里,打开针线盒准备缝补。 林向北干脆脱了鞋躺床上去,看贺峥非常娴熟地穿针引线,好奇地问:“你跟你奶奶学的?” 得到一个点头后,他的姿势从躺着变成了盘腿坐,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贺峥拿着针线的手灵活地在布料里来回穿梭,看得入了迷,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贺峥线条分明、带着冷香的书卷气的侧脸,不过脑地说:“贺峥你真好,你要是女的,我一定娶你做老婆。” 贺峥缝针的动作一停,反问道:“你觉得一定得是女人才会缝衣服吗?” 林向北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被堵了下,半晌才用他仅有的生活经验回答,“反正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缝衣服的男的。”他的肩膀挨着贺峥的肩膀,非常感慨地、由衷地复述,“贺峥你真好。” 尾音拉得长长的、懒懒的,带着波浪号似的,不仔细听像是在撒娇,贺峥知道不是,但他可以认作是。 林向北思维跳跃得快,“那你会织毛线吗?” 打横的两只食指凭空在空气里快速打圈,很期待地看着贺峥。 贺峥果然从不让人失望,“会。” “太好了。”林向北挑一挑眉头,不客气地说,“我下个月生日,你给我织条围巾当礼物呗。” 贺峥拿过剪子咔嚓一下剪掉线头,“什么时候?” “十二月三号,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给你准备。” 贺峥把缝补好的外套交给林向北,颔首,“好啊。” 咯哒—— 是盖子打开的声音。 尘封多日的过往如摆在角落的的塑料收纳箱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林向北拿手拍了拍,呛得他别过脸去,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迫切地要见到收藏了多年的珍贵物品。 他把掀开的盖子搁在一旁,在衣物的最底下见到了躺在塑封袋里的大红色——贺峥亲手织给他的围巾。 这十年来林向北东奔西跑,为了轻装上阵总是被迫舍弃掉很多东西,唯独这条上了年头的围巾像是他离不开的精神寄托一般陪着他从荔河到广市又闯荡到了深市。 他小心翼翼地把围巾从塑封袋里取了出来,手很缓慢地抚过,尽管做过功课的贺峥选的是很不错的料子,林向北也保管得当,但在岁月无形的捶打下,柔软毛料的手感已经变得有一点粗硬,这并不影响林向北苍白的嘴唇浮现一点笑容。 当时贺峥可不止帮他缝了衣服,还替他里里外外地将凌乱的家打扫了一遍,感激涕零却无以为报的林向北将家里喝仅剩下的两瓶爽歪歪强行塞进贺峥的书包里当作酬劳。 他两只手都抓着围巾,深深地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企图嗅到阳光或者清风此类美好的气味,可惜钻进鼻子里的只有属于阴暗地区的樟脑丸带来的特有的轻微眩晕,因而有些叹惋地回到了现实,回到这间不向阳的出租房、他一塌糊涂的人生。 这鲜明的大红色成为太晦暗的视野里唯一的色彩,耀目得他的眼睛几乎产生不应该有的湿意。 林向北重重地叹一口气,手伸进折叠好的围巾缝隙里,摸到一个硬角,缓慢地往外抽。 是一张巴掌大的特地过了塑胶的黑白高考准考证——贺峥的准考证,林向北偷偷溜进考场里,一间间地找,找到贺峥的脸,用刀片小心地沿着底部割下来,变成了自己的东西。 粗糙的纸面裹在反光的塑胶材质里,少年贺峥的脸像是倒影在水面中模模糊糊,他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好像就能擦干净而变得清晰。 林向北没有参加高考,他当时正争分夺秒忙着跟钟泽锐赚大钱,哪有时间跟贺峥见面、听贺峥的劝告? 为了驱赶贺峥,他说了很多难听至极的话。 “别傻了,现在什么年头,读书顶个屁用,你自己爱考考去,不要成天来烦我。” “你贱不贱啊,都说分手咯,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做分手?” “你也清楚我们俩的事不能告诉别人,难不成一直跟你搞在一起啊?” “这是我跟泽锐哥这几天赚到的钱,你看清楚了,有哪几个大学生能赚到这个数?” 因为贺峥纠缠他的次数太多,钟泽锐叫人把贺峥堵到新世界的巷子里围殴,不是很严重的伤,但林向北就点着烟靠在二楼的窗户旁,眼睁睁看着失望透顶的贺峥一瘸一拐地滚出他的世界。 再后来,再后来…… 林向北迅速地将围巾连同准考证塞回收纳箱里,用力地揉一下眼睛,没有眼泪。 他不是爱哭的人。 该哭的也都已经哭够了。 他不后悔。 把盖子盖好,林向北收拾好心情,打开手机查看到账的工资。 已经是本月的最后一天,他必须赶在今晚把这个月的债款给大飞哥打过去,然而点开银行卡,收到的薪资却跟他想象中的有些出入——整整少了一万五。 林向北的心变得很慌乱,突突跳了好几下,急忙地给领班打电话。 得到的回复是:黄敬南不打算把这个月开的酒的业绩算他头上。 “凭什么?”林向北焦躁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数目不能这么理的吧,不是说好了当天的业绩就按当天结吗,他怎么可以说不算就不算?” 领班和稀泥,“你先别着急……” 林向北低吼道:“我怎么不着急?” 他深吸一口气,抄起外套往外走,“我现在过去,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不给领班再说话的机会,林向北直接摁了挂断,迅速套了鞋小跑着出了楼房。 傍晚的天灰蒙蒙的,说不上是晴还是阴,但林向北咬着牙一头扎进去横冲直撞,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 作者有话说: 小贺(吭哧吭哧打毛线):说老婆谁是老婆? 第15章 天很冷,尽管林向北戴了加厚的头盔,被凛冽的北风吹着,开了一路的电瓶车过到,太阳穴仍像是扎了千百根细针的疼。 然而他刚站定脚,连muselbar的门都没进去就被守株待兔的大飞哥等人抓了个正着。 不到六点,酒吧里几乎还没有来客,后门连接着的僻静巷子更不会有人经过。 林向北被一脚踹到画着各色涂鸦的泥土灰墙角,背脊重重地撞了上去又弹开一下单膝跪在地面,整个人因为剧烈的疼痛而躬了起来,他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扶着墙,仰面望着眼前拿着棍子的几个男人。 大飞哥转了转木棍,不重不轻地敲在林向北的肩头,他因为胖,下巴叠着两层,说话时脸上的脂肪像菜市场被人挑选拍打的肥猪肉似的乱颤着,“这个月的钱呢?” 林向北想站起来,大飞哥“诶”的一声,拿木棍抵住他的胸膛,施力阻止他起身的动作。 “我这个月的工资出了点问题,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 “你他妈的想耍什么花招?”暴躁的大飞哥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棍子狠狠地闷在他的肩膀上。 林向北感觉整个的肩骨都要裂了,痛得眼前一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只手从后攥住他的头发,他的发根连带着一大块头皮顿时像要被扯掉,不得已仰着脑袋脸朝上,前方的檐角挂着一颗强力灯泡,光线正正好照射进他的眼底,刺得他眯住了眼睛。 满脸横肉的大飞哥唾沫子在黄色的光晕里乱飞,一口一句脏话,“上次你他妈说月底,我信了你的鬼话,今天左等右等没等到款,你小子倒好,短信电话都不回,怎么,想赖账啊?” 林向北吃力地说:“就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 大飞哥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嘴一撇,手一挥,示意打手动手。 林向北心一紧,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左脸就被拳头凿了一下,他偏过头去,颊肉连着牙骨剧痛,这个痛还未缓过去,新的痛已经袭来,如暴风雨落下的拳打脚踢和加诸砸在他脊梁的棍棒打得他急不暇则,不知道要先护着哪里。 他有心反击,可大不比从前的虚弱身体却拖后腿,力不从心,刚抓住一双近在眼前的脚想把对方撂倒,顾及不到的背后就狠踢一下,整个人都往地面扑去,掌心拖过粗粝的地面,划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但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手部的疼痛类如毛毛雨般不值一提。 直到大飞哥的鞋底踩住他的左手,他本就有旧伤的腕骨急剧地抽痛,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痛呼。 他想旋身躲过,有人踩住他的背,抓住他的头发,抬起他的头朝地面磕一下。 林向北几乎是瞬间就噤声了,一边脸贴着肮脏的地面,被打裂的嘴角有细细的血丝混杂着口水往外流,湿了小半张脸。 大飞哥阴笑着蹲下来,他的脚还踩着林向北的手背,随着他下蹲的动作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只手上,林向北觉得指骨连着肉都要被踩烂,疼得眼前一阵阵白光,却还竭力地求情,“再给我点时间……” 第17章 他被几人压制得动弹不得,余光里瞥见大飞哥手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点银光。 是一颗图钉。 “抓着他的头。” 大飞哥一声令下,那只控制着林向北后脑勺的掌更加用力地收紧,威胁道:“老实点。” 林向北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心里被一种慌乱填满,沙声说:“我真的会还钱……” “少废话。”大飞哥拍了下他的脑袋,拿着图钉在他脸上比划,像是在考虑从哪里下手,最终拿尖细的针头碰了碰他的下唇,嘿嘿一笑,“你说话不算话,给你打个钉子怎么样?” 林向北盯着那点银光,眦目欲裂,鱼死网破般猛地反扭着右手抓住那只扣在他后脑勺的掌,用力一转,身体往上惯了一下,他们大概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力气反抗,竟真的被他给挣脱了,大飞哥一个不察,直接被他掀倒跌坐在地。 他三两下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背贴着墙,嗬嗬喘着,因为在地上打滚过,身上的衣服凌乱肮脏,眼角嘴角脸上都有青青紫紫红红的伤,像白色的画布泼上了艳丽的颜料,像他贴着的墙上大片大片抽象诡谲的涂鸦,只有那双眼睛,黑亮得出奇。 跌倒的大飞哥暴跳如雷,矮胖的身子像只井底里蹦跶的牛蛙,“我操你妈的林向北,欠钱不还还敢这么嚣张……” 林向北的精神高度紧张,戒备地大睁着眼瞪着再次将他围起来的人,他胸口大幅度起伏着,每呼吸一下都牵动着身上不知名处的伤,因为没有办法突破的处境,像一只被吊在悬崖边的羚羊,只有等待摔得粉身碎骨的份。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不能分心的时候,他居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贺峥。 想起微微的细雨、那盏破败的路灯,因打斗折掉的黑伞…… “差不多得了。” 突有人声响起打断了这场殴打,半关的后门大大地敞开,不知看了多久好戏的黄敬南走了出来,“在别人的地盘搞出这么大阵仗不好吧?” 林向北没说话,甚至没有看对方。 大飞哥哼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管得着吗?” 黄敬南问:“他欠你们多少?” 大飞哥比了个数,“只是这个月的。” “我替他还。” 黄敬南瞄了眼垂着脑袋的林向北,后者终于肯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意想不到的是,林向北竟然在笑,裂开的还残留着血丝的嘴角微微勾着,感到很荒谬似的。 大飞哥拿了钱走人,黄敬南一副救世主的姿态上前扶住林向北,“进去说。” 林向北挣开他,自顾自费劲地钻进了后门,一路问,找到了colin所在的休息室,黄敬南跟着进来,把门关了。 “怎么搞成这样?”坐在沙发上的colin佯装惊讶地问。 黄敬南悄悄地贴到了林向北的身后,林向北很排斥地瞬间往旁边闪了一下。 “我替你还了债,你就这么不给面子?”黄敬南嗤笑,也走到沙发上坐下,靠着背,直勾勾地盯着明明连路都走不好却依旧直挺挺站着的林向北。 挂伤的林向北眼里闪烁着星火,他说:“你们合起来玩我?” 黄敬南和colin一愣,对视一眼,前者夸张地抚掌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他猜得出来吧,还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colin这会儿终于不装什么好人了,乐道:“你怎么猜到的?” 林向北又不是傻子,前脚黄敬南刚说不把提成算他头上,后脚大飞哥就在muselbar堵了他,而且现在才七点,muselbar还没开始营业,只为寻欢作乐的黄敬南却出现在这里又恰巧救了他,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被愚弄的愤怒让他的脸色很冷,“你给大飞哥的钱是我工作应得的。” 黄敬南曲身拉住林向北的手,将人拖到沙发上,揽住他的肩,“你工作能赚几个钱,要还到什么时候,刚刚我给出去的可比你这个月的提成多了好几千呢,这么说来,你是不是也欠我了?” 林向北不答。 “这样吧,一颗冰块一百,这儿的一桶,我就当抵消了。” 黄敬南说着拿过桌面装了满满方形冰块的金属小桶,抓住林向北的衣襟往外扯,缓慢地、兴奋地,将冰块咕噜噜地全从林向北的衣领里倒了进去。 寒气侵体,林向北全身绷紧,肌肉却冻得不住地打颤,下垂的手握成拳,五官一动不动地像是结了一层冰壳子。 黄敬南的掌隔着衣物抓捏林向北胸口腹部处被体温融化的冰块,“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玩儿你。”他往林向北脸上吹了一口气,“玩死你。” 林向北脸上没有太多情绪,转过头定定地说:“我还有句话要跟你讲。” 黄敬南近距离凝视着林向北俊秀的五官,感到很亢奋地将耳朵凑过去。 因为贴着大量冰块,林向北上牙跟下牙打斗个没完,需得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慢慢而清晰地往外蹦,“黄敬南,我操你大爷。” 他答应过贺峥不再说脏话,约定像烙在他骨子里似的,已经很多年没骂过人,说起来还有点生疏,却非常的解气,伴随着话音落下,是他推开黄敬南起了身,撩开卫衣的下摆让半融的冰块哗啦啦地掉出来。 “那几千块抵消了,我不欠你的。”林向北故意叫colin不满的本名,“姚锋亮,我不干了。”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你以为你走出这里还能找到更好的出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谱不大,还学人摆起来了?”colin嚯的站起来,“我跟你保证,你离开这儿,全深市的酒吧都不会要你。” 林向北充耳不闻,连脚步都没有任何一点儿停顿地拉开门,身影消失在休息室。 黄敬南还靠在沙发上,被这么下面子居然不觉得生气,手摁在太阳穴上,完全的浪荡子的模样。 colin低骂着灌一口酒,“不行就算了吧,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往你床上躺,非要这个不识相的。” “不行。”黄敬南长长叹一口气,“这个人骨头太硬了,太有意思了,我必须把他搞到手。” 他起身走到吧台,拿起一只飞镖,咻地掷出去,正中红心。 手指摸到一旁的纸盒,里头满满挤着闪着金属光泽的银色图钉,被丁零当啷地倒进了宽口瓷盆里。 总有一天,他要亲手把其中一颗图钉钉在林向北的舌头上,让骨头比钢硬的林向北只能大张着嘴吐着舌头咿咿哼叫着再也说不出一个骂人的字。 作者有话说: 本文的脏话因角色设定只为剧情服务,作者并不赞同这种行为。 第16章 呼啸的夜风利剑一般疑似要将人千刀万剐,但没开刃,削在皮肤组织上只有不见伤的疼,被消融的冰打湿的卫衣贴合着人体,抽走最后一丝温度。 因为太冷,林向北不得不暂且将电瓶车停在路边,找了面避风的墙半靠着休整。 街道十分热闹,结伴出行的人群来来往往,摩肩接踵,一身伤的林向北引起不少注目,但他无暇顾及旁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单是忍受疼痛就花光他大半的力气。 他在口袋里掏出烟,夹在嘴唇上点燃,狠狠地抽一口,将口腔里的血沫咽下去,尼古丁在肺里旅游了一圈悠悠地从鼻嘴里呼出来,白腾腾的烟在空气里缓缓上旋。 在烟雾缭绕里他低头一看,站在妈妈身边的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心血来潮地朝无忧无虑的小豆丁做了个鬼脸,牵动脸上的伤口,嘶地倒吸一口气。 大概是他很有做鬼脸的天赋,小孩子被吓得哇地一下放开嗓子嚎啕大哭,女人顿时慌里慌张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哄。 始作俑者林向北看着这对最平常不过的温馨的母子,很不应该地在心里对素不相识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还有母亲疼爱的稚子产生了很轻微的妒忌。 烟燃尽,找不到垃圾桶,一点濡润的烟尾巴被他塞进了口袋里。 他插着兜放空着双眼,表情有点茫茫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因为太漫漶了,甚至开始后悔刚才冲动之下的离职——colin说得不错,离开了muselbar,他去哪儿找更高薪的工作偿还每月的债务? 前头传来一阵骚动,林向北循声望去,只见宽阔的道路上驶过一辆装载着劳斯莱斯的送货车,点缀着彩带的透明集装箱写上“happy birthday”的字样,是庆贺某位少年的成人礼物。 被打扮成礼盒的货车拐过了弯,打颤的林向北裹紧了外套,遮住湿润的卫衣,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在泱泱人流里走动,往后走—— 林向北这辈子只过过一次像样的生日。 钟泽锐得知他即将迎来十八岁,非常仗义地张罗着给他庆生,地点定在新世界三楼的ktv包厢。 他希望贺峥也能参加他的第一个生日聚会,软磨硬泡下,贺峥答应了。 林向北一闭眼就偷偷在脑海里排练许愿吹蜡烛切蛋糕收礼物时分别要用什么样的动作和表情,高强度的演练让他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恨不得睁眼已经坐在了包厢的皮沙发上接受祝福。 第18章 生日前一天,放学回家的林向北诧异地发现家里瘸脚的桌子上居然多出了一只那阵子最时兴的汽车模型,小孩子才玩的玩具,他这样想着,却饶有兴趣地拆开了盒子拿在手上端详,是仿造某款豪车的红色的扁扁的车型。 他正琢磨这玩意儿哪里来的,林学坤房间的门开了,他回头看一眼,把模型放回去,不咸不淡地喊了声爸。 父子俩感情生疏,平日里就算一同在家,除非必要几乎不交谈,林向北正想往自己的房间里钻,听见林学坤有些焦急地叫住他,“我明天本来是要在家的,但老板那边不放人,待会就得走了。” 林向北哦了声。 林学坤挠着头,“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什么?” 林学坤走到桌子旁,碰了碰他拆开的模型,殷切地望着他。 林向北愕然道:“这给我的?” 林学坤诶诶两声,头像被拨动的弹簧点得很大力,“你生日……” “我不过生日。”林向北打断男人的话,很不领情的,语气硬邦邦的,“再说了,我是十八岁,又不是八岁。” 林学坤似乎还停留在儿子的童年时光,表情尴尬,“他们说这款卖得很好。” 林向北一时无语。 男人从破损的钱包里掏出三百块,想了想又添了两百,放在汽车模型旁边,“你大个人了,拿着跟朋友出去玩吧。” 林向北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手搭在门把上,一条腿往前伸,随时要进去的样子。 林学坤却自顾自地开口,“你妈离开也有些年头,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林向北抿着唇,非常抗拒他提起素未谋面的在记忆里眉眼已经了无踪迹的母亲,咔哒一下打开了门。 林学坤像是憋了很久,又仿若觉得林向北已经是大人了,可以承担他心中的苦闷,哀哀地往下说:“当年媒人带我上门,你妈穿条蓝裙子,我一眼就相中了她,但其实她是不肯跟我的,是你外公收了礼金,她没办法。” 往事像被割了一刀的水球,哗啦啦地倒了一地,林向北诧异地轻微屏住呼吸,转过头看着这个潦倒的中年男人,他的父亲。 “我知道我没用,你妈跟着我只能过苦日子,她走了也好,你别怨她。”林学坤一边摇着头一边进房间拿跑长途买的干粮,再走出来林向北还是站在原地,他脸上的褶子堆起来,摆摆手,“进去吧,我出门了。” 林向北盯住林学坤走到门口的背影,带有一点愤懑地走进房间,重重地哐当地把门关的特别大声,连墙都跟着震动,以此来表达他对这个可恨又可怜的男人的不满。 为什么偏偏在今天才告诉他这些? 在他被叫了整整十八年的小绿毛龟,在他已经接受他妈妈是个抛弃他的坏女人,在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恨对方的时候,林学坤却反过头来大度地劝他不要怨。 林向北的背靠着门,等待外头林学坤落了锁才重新走出房间,气冲冲地走到桌旁。 他愤恨地盯着那台林学坤精挑细选的汽车模型,高高举起想要砸个稀巴烂,手却始终没能落下。 这台被林向北嫌弃得不行的模型最终被他偷摸着藏进了衣柜的最深处,仿佛只要不见光,就不代表他接受了这份礼物——但林向北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笨小孩,笨小孩是最不记仇的,别人对他的很多不好只要用一点好就能一笔勾销。 比如母亲无可奈何地离去,再比如林学坤于他成长岁月里的缺席。 言归正传,这点小变故并不妨碍林向北满怀期待地奔向他的十八岁。 晚上八点半,他准时抵达新世界,钟泽锐早早地布置好包厢在三楼等他,贺峥发信息跟他说要晚一点到。 钟泽锐打过招呼,林向北走到哪儿都有相熟的或只搭过话的面孔跟他说生日快乐。 他脸微微红着,是最正宗的高兴的颜色,他是今晚的主角,以昂首挺胸的姿态跑上楼梯,出演以他为中心的剧目。 “小北,快进来!”站在包厢门前的钟泽锐招手。 林向北快步走过去,刚抵达门口,砰的两下,门内左右各炸开了两个飘着金箔的礼炮,落了他一脑袋金灿灿的碎屑。 里头都是认识的人,十来个,热情地将他迎进去。 钟泽锐哥俩好地搭着他的肩膀,“来,把生日歌点起来,蛋糕,蛋糕在哪里?” 林向北被拥簇着站到了室内的最中央,一切准备就绪,一众人将他围起来,热热闹闹参差不齐走调地伴随着播放的音乐给他唱生日快乐歌,林向北有点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像那种电视里最老派的演法用真心双手合十地不住说谢谢,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门口,期待贺峥的到来。 钟泽锐把刀子塞给他,“你是寿星,蛋糕得你分。” 不曾这么受过重视的林向北心口、眼睛都有些发热,“谢谢泽锐哥。” “都多久的兄弟了,说这些。”钟泽锐指着包厢里一个染了黄毛的瘦瘦的青年,“三条子听说你生日,连麻将都不打了,够意思吧。” 又指向一个穿骷髅皮衣紧身牛仔裤的矮子,“冬瓜本来是要陪女朋友的,我一个电话让他把女朋友也带来,人多热闹!” “还有阿标,待会儿就得去上工,七八里路呢,专门来给你过生日。” 也许在外人看来,在场的这些都是无所事事的游手好闲的混混,可对于从小到大不知道受过多少白眼的林向北来说,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比这批特地赶来为他庆生的男女更能带给他感动的了。 林向北笑得眼睛弯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一个劲地说谢谢。 分了蛋糕,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两下。 林向北当即奔跑下楼,果然在门口见到拎着一个牛皮纸袋的贺峥,难掩兴奋地说:“你来得正好,跟我上去,我正在分蛋糕呢。” 贺峥拿手指抹了下他的脸颊,揩走一小块奶油,“沾到了。” 林向北唔的一下,胡乱地用手背擦掉污渍,手搭着贺峥的肩,怕人跑了——好不容易才说服贺峥来新世界呢。 他推着贺峥往里走,絮絮说道:“我多怕你不来,我说去接你,你又说不用。” 贺峥勾唇笑了下,“答应你了的就一定会到。” 林向北探过头看着他的侧脸,“你手里那个是给我的?” 贺峥也扭了下脸,与他的眼睛对视上,嗯的一声。 两人走到三楼的包厢,门严实关着,林向北直直推了进去,一会儿功夫,里头已经闹起来了,嘈杂的声音排山倒海地冲了出来。 抽烟的抽烟,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打牌的打牌…… 密闭的空气里漂泊浑浊的气味,门一开,一颗颗五颜六色的脑袋齐刷刷地看过来。 钟泽锐先瞄了眼林向北,再越过他的肩头,目光和蹙着眉的贺峥碰了一下,继而主人家似的站起身笑说:“小北,蛋糕还没分完呐。” 林向北大大咧咧地走进去,发现贺峥没挪地儿,一伸手,牵住贺峥微凉的手掌心,他根本没用力,贺峥却仿佛特别需要他的这一个诸如于认可的动作,重重地回握住了他,继而上前一步与他比肩而立,有如家属的姿态。 沉重的金属自动门晃两下,悠悠关闭了。 作者有话说: 十八岁,卜卜脆~ 好无聊呀,让我们一起来祝小北生日快乐吧 第17章 贺峥没能融入这个以钟泽锐为中心的集体。 一来他纯粹是为给林向北庆生而到场,跟这伙人素昧平生,话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 二来因为上回他拒绝了钟泽锐给的烟,后头钟泽锐又问起林向北给他在新世界安排工作的事,再次得到了拒绝,两次下来难免对他这个人颇有微词,自然也就不会给太多好脸色。 两个话筒被传来传去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包厢里鬼哭狼嚎的,唯独贺峥安静地坐在角落,看林向北跟众人打闹。 钟泽锐接过话筒,喂喂两声,“音乐先放一放,都静静。” 他是话事人,打牌摇骰子正在兴头上的也纷纷地停了下来。 “今天是小北生日,大家人来就好,但小北叫我一声哥,身为大哥的,不能让弟弟空着手回去。”钟泽锐打了个响指,身旁的人立刻将一早摆在角落的纸盒递给他,他塞到林向北手中,“拿着。” 盒子上印着明显的logo,是价值两千多块钱的球鞋,当下年轻人最喜欢的品牌之一。 林向北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泽锐哥,这个太贵了……” “别说这些话,给你的就收着,快试试合不合适。” 钟泽锐将鞋取出来,招呼着林向北坐好穿上。 尽管因为礼物昂贵而不好意思,但这个年纪的少年就没有不喜欢球鞋的,贺峥能见到林向北微扬的眉,是喜悦的神色——他掉头看了眼摆在左侧的牛皮纸袋,出于一种对比的心态,悄悄地拿身体挡住了。 第19章 林向北已经换好了新鞋,跳起来蹦两下,正正合脚,笑眯眯地跟钟泽锐道谢。 钟泽锐余光一扫,瞄到贺峥遮掩的纸袋,扬声说:“你朋友也带了礼?别藏着掖着,一起给了呗。” 这当然好,林向北不知道多么期待贺峥给他织的围巾,三两步绕过一只只膝盖走过去,一下子倒在了贺峥的右首,伸出了手。 众人的目光随着主角林向北的走动皆挪到了贺峥一处。 贺峥微抿着唇,将纸袋递给林向北,附加一声祝福,“生日快乐。” 林向北兴致勃勃地拉开纸袋的口子,引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火红色,鲜艳的、喜庆的,像一只蜷在窝里打盹的火狐狸,灵活的红狐一路攀跳进林向北黑亮的眼瞳里去,把他在暗里依旧白净的脸庞也点缀出团团霞似的红晕,他一笑,整张脸更加明媚生动,几乎就要蓬蓬地燃烧起来了。 “什么东西?”有人抻长了脖子看。 林向北抓住柔软的“狐狸毛”往外扯,自豪地将大红色的围巾缠绕在自己的脖颈上,嗓音脆亮地说:“羡慕吧,贺峥亲手织的呢。” 一个疑似武大郎转世的三寸丁揉着蒜头大的肉鼻,酸溜溜地说:“大男人居然织围巾送人?” 其余人也噗嗤噗嗤地笑,有钟泽锐的“珠玉”在前,贺峥的这份免费的礼就显得太偷巧而寒酸了。 贺峥垂着眼,神色淡淡没说什么,林向北却先高声维护起来,“是我求着贺峥给我织的,我喜欢,我乐意。” 他语气辣椒似的冲,三寸丁撇撇嘴,正要唇枪舌战一番,被钟泽锐打岔,“怎么还吵起来了,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话好好说。” 老大发话,底下的小弟只有附和的份,三寸丁撸起袖子露出手臂的盘龙纹身,灌了半瓶黄啤,嚷嚷着接着打牌去了。 林向北挨着贺峥,脑袋和脑袋几乎靠在一起,“你别生气,他们说话就这样的。” 他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怕弄脏折叠好放回纸袋子里,望向沉默的贺峥,咧嘴笑说:“我很喜欢,真的。” 贺峥不着痕迹地撩了眼林向北脚上的新球鞋,因为两份礼的价值太过悬殊,他并不问些太没有自知之明的问题,只朝林向北浅浅地笑了一下。 林向北被拉去唱歌,唱着唱着就猜起了拳,虽然是生日,运气却没有眷顾他,十把输八把,一杯接着一杯啤酒往肚子里倒。 这里没有贺峥的容身之地,他本来打算提前离开,见林向北喝得两颊绯红,硬生生地坐在原地等待。 期间包厢的门开了又关,进来两个打扮艳丽的女人,身段婀娜,神态妩媚,无骨蛇一般倚在墙面,有人朝她们吹口哨,女人大胆地抛回媚眼。 贺峥的眉头刹时攒高了。 喝高了的钟泽锐攀着林向北的肩膀,神秘兮兮竖起一根手指在空气里点着,“喜欢哪个,你先选。” 半醉的林向北高兴得晕头转向,“选什么?” “女人,漂亮的女人。”钟泽锐一招手,“都过来祝小北生日快乐。” 两个女人娇滴滴地上前,“小北哥,生日快乐。” 打牌的黄毛叼着烟扭头大笑,“向北今儿个才过十八,叫什么哥啊?” 女人涂了红色甲油的手捂在红艳艳的嘴唇上,“那是小北弟弟咯。” 林向北刹时被闹了个大红脸,结巴道:“泽锐哥,我不选,我去吃蛋糕。” 哪有男人不喜欢美丽的女人? 钟泽锐只当他害羞,一把抓住他,“多大个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向北推拒着,非常难为情的,“我真不要。” “向北不要,我要。” 黄毛的手一拉,女人顺势坐在他腿上,在他左脸印了一个红印子。 口哨声四起,林向北的眼睛越过堆满啤酒罐和花生子的桌面和贺峥的对上,于这温暖的密闭的乌烟瘴气的包厢里,纤尘不染的贺峥黝黑的眼珠子像是浸泡着水仙花瓷盆底的黑石子,润着冷水,冰冰凉凉的,看不出表情,但很能够叫人打个寒颤吃一惊。 林向北感觉完全被看穿了,他身上的每一根筋络、血管,贺峥仿佛都了如指掌。 他的脸噌的一下变热,转眼见到沙发上若无旁人调情接吻的男女,脑子里很不合时宜地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亲嘴是什么感觉? 因为和贺峥对视着,他率先将视线挪到贺峥紧抿着的两瓣淡粉的唇上。 意识到这个行为不太对劲,转而去瞧那落单的女人,涂了口红的嘴像朵水润的玫瑰花,亲起来应该是黏而苦涩的。 钟泽锐见他发愣,一把将女人推到他怀里,绵软的胸脯撞上来,林向北脸涨红得像要爆炸,一蹦蹦出老远,急证清白地两只手做投降状举着。 他到底年纪不大,虽然跟着钟泽锐混了两年,但大多数时候待在校园里,身上的学生气依旧在,也不是没有看过别人早恋,更不是没有过幻想,但都是模模糊糊的人影,甚至连男女都分不清。他不清楚什么时候能谈恋爱,但他想,对象应该不会是这两个女人的其中一个。 林向北蛋糕不吃了、酒不喝了、生日过够了,好似跑得慢一点就会被两朵漂亮的食人花给吃掉,一边跟钟泽锐道谢兼道别,一边半醉着拉贺峥的手,“走吧。” 钟泽锐想把他认为好的诸如钱和女人分享给林向北,但这个自作主张的安排是真把林向北吓着了,拦都拦不住,和贺峥小跑着出了新世界的门,他把电瓶车的钥匙丢给贺峥,“会开吗?” 贺峥比他更想更快地离开这里,一颔首,两个少年坐定,电瓶车咻的一下就没了影。 林向北被风一刮,醒一点酒,然而脑子还是晕乎乎的,随时要跌倒的模样,不得不靠拿胸膛靠着贺峥的背,将下颌撑在贺峥的肩头上,嘀咕,“我真不知道泽锐哥会搞这个……” 夜冷,衬得借靠的林向北的身体更热,贺峥前后被冷热夹击,声音感冒一般沙沙响,“以前呢?” 林向北眯着眼睛,半天反应过来贺峥的话,很义正言辞地回:“以前我也没要啊。” 言下之意,这不是钟泽锐第一次这么安排,贺峥把油门拧得更大了些。 车速快,弯着腰的姿势不大舒服,林向北插兜坐直了,“去我家吧,我爸不在。”想了想问,“你奶奶让不让你在朋友家过夜?” 贺峥没有回答,但车头的方向按照林向北所想的前行,半个小时后,两人冻得耳朵都要掉了在林向北家门口停下。 林向北打着抖索,冰冰凉的手找出钥匙,试了两次才开了锁,一把推门进去,啪嗒一下打开了客厅的灯。 回到安全的地方,林向北的神经顿时解开的皮筋一般松弛下来,整个人的表情更懵懵的,他脚步踉跄着走回房间,一旋身四肢大敞地倒在床上,不忘拍了拍床板招呼贺峥,“过来坐。” 贺峥常来林向北家,做免费的田螺姑娘给他收拾房间,但从未留宿过。 他望着毫不设防地躺在他眼前的林向北,那种属于人体的温度隔空地从四面八方地缠上来,仿若林向北还坐在电瓶车的后座黏着他,十二月的夜晚明明很冷,他却有一种因为太过失温反倒感到温暖的错觉,整个屋子都是林向北的味道——是某一类草木的、清新的气息,全是贺峥单方面的假想。 贺峥绕出去在客厅找到座机给家里打电话,撒了谎,这几个月以来,为了和林向北见面,他常常对着奶奶说谎话,是林向北把他带坏了,但贺峥不怪他。 站在房门口看,林向北昏昏欲睡的,将一只手臂横在眼睛上遮光。 贺峥慢慢地坐过去在床沿坐下,廉价的床垫很硬,微微陷下去一角,他的腿贴着林向北的腿,少年鲜活的富有弹性的肉体仿佛要隔着布料蹦出来了。 屋子里过分安静,他缓缓开了口,“有其他人在这儿睡过吗?” 是一个有点冒犯的问题,林向北却老实回答,“没有。” 贺峥是第二个睡这张床的人,跟林向北。 他吸入的空气在肺里凝固了几秒,反应迟钝地从鼻腔里呼出来,还想说得再多,问得再多,揪着刚才的问题不放,刨根问底,“钟泽锐以前怎么给你安排的?” 林向北改把手架在头顶,露出红红的两颊、茫茫的眼睛,回忆着,“问我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林向北唔的一声,支吾道:“就那个啊,还能是什么……” 贺峥两只手掌撑在床上,目光从林向北修长的颈部游走到俊秀的五官,抛出一个更危险的问题,“你不想试吗?” 林向北的喉结滚动一下,“我不知道。” 贺峥的眼睛眯起一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难道林向北有一天也会像新世界的客人那样,躺在某一张无数嫖客躺过的肮脏的床上?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林向北像被装进一个缺氧的玻璃瓶里,因为是第一次跟人探讨这么隐秘的话题,有一点困窘,还有一点亢奋,出于对贺峥全然的信任,他调动出方才在包厢里没能得到答案的疑惑,小声地、很慢地问,“贺峥,亲嘴是什么感觉啊?” 第20章 没有任何经验的贺峥哪里会知道? 他双眼定定凝望着林向北,可能是说了太多的话,感到口渴,喉咙点了炭似的烧得冒烟,想喝水。 林向北用那两瓣红润的嘴唇讲着话,没有人亲过的嘴唇,他以为贺峥没听清,重新喃喃地问:“亲嘴是什么感觉?” 是一刹那的念头,贺峥渴求着柔软的水源。 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理智。 贺峥缓慢地靠近闭着眼的林向北,极快地用自己的嘴唇压在林向北的嘴唇上,蜻蜓点水的一下。 林向北震惊地睁开眼,愣愣地与近在咫尺的他对视,瞳孔像夜色里的猫瞪圆了,一如初见的神态——原来林向北还没长大吗?还是贺峥记性太好呢? 俯身的贺峥鼻尖轻抵着林向北的鼻尖,声音发了四十度高烧,更沙沙响,问:“你感觉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kiss~kiss~ 终于给们小贺吃上一口热乎的了! 第18章 贺峥的嘴唇微凉、柔软,因为接触的时间太短,林向北没悟出更深的门道,但感觉还不错。 他不必说话,悄悄爬上双颊和耳朵尖儿的绯红为他代言。 意识到林向北的不排斥,贺峥深受鼓舞一般试探地、徐徐地再次将唇落下。 都缺乏实践,四瓣唇先是生疏地互相擦揩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放缓,然而这种太过礼貌的触碰无异于饮鸩止渴,他们急需一种更热切的、剧烈的方式回应彼此身体里一阵阵、一浪浪涌上来的热潮。 贺峥率先进攻,两只手摁在林向北的肩膀上,舌尖从唇缝里探进去,碰到了抵抗的坚硬的牙,但很快地,林向北牙大开,用同样柔软的武器跟贺峥缠斗起来。 一种干柴烈火,火山爆发,海啸山崩,都非人力能阻挡的最原始的冲动、最浓烈的欲望。 分不清谁的手先抱着谁,分不清谁先勾住谁的舌头。 唇碾着唇,牙磕着牙,较劲似的要争个高下。 冬夜的冷在蓄势待发的化学反应里变成了熊熊的火焰。 林向北的呼吸被烧得很乱,像跑了八百米般喘得停不下来,又像坐进一艘扛不住风浪的帆船,大脑、身体都在起伏里发昏而变得绵软。 贺峥跟他你追我赶,一秒的分离都嫌长。 床因为激烈的拥吻咯吱咯吱地响,叫声勉强拽住两人摇摇晃晃的意识,他们分开一点,近距离地在彼此的眼瞳里看见对方微红的脸。 应该要停下的,可是谁都没了理智,如同鱼不能没有水,现在停下,他们都会死掉一样——友谊没死去,另有一样鲜蹦乱跳的情感活过来,陌生而浓烈,好似早就存在许久许久,只等待他们去发觉。 现在他们终于打开了这个秘密的快乐的宝箱,谁都舍不得合上。 只是亲吻已经不够,都往下。 贺峥的手抓住林向北的。 林向北的手抓住贺峥的。 快速的、疯狂的—— 冲上云霄。 贺峥猛地睁开了眼,窗帘没拉好的一角泄进黄澄澄的天光,打在白墙上如跃动的波光粼粼的湖面,于初醒的瞳孔里浓缩成一点细微的金黄。 熬了大夜的贺峥微微喘着,未料想年近而立居然会因为十年前的一场少年春梦而沸腾。 他闭起眼,等待被调动的海域恢复风平浪静。 今天要开庭,他必须起早,本该以绝佳的精神面貌去面见法官,然而这些时日被搅乱的作息却迟迟无法调理正常,在镜子的助力下,他见到眼白里有几根细细的红血丝,拿手揉了揉,未能揉散。 停了车,在路口跟张筱敏和助理碰面。 女人一见到她就难掩惊讶地道:“贺律师,你别真是庭审前综合症吧?” 贺峥喝过咖啡提神,沉声说:“昨夜睡得比较晚。”不单一夜,事实上他这种症状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他并不打算接着这个私人话题,问,“当事人还没到吗?” 拎着一袋子资料的助理答道:“已经在路上,快了。” 几人边说着边往里走,贺峥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在开庭前跟张筱敏把整个委托的案件再次捋顺了一遍,他们分析过对方律所的打法,反之亦然,一行人在法庭外打了个照面,气氛相当的紧张。 这个案子涉及的细节繁琐,贺峥和张筱敏好几个月连轴转,未必有十全的把握,因而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在法庭上再怎么唇枪舌战、舌锋如火,也要讲究证据依据,空口白牙那是胡搅蛮缠的做法。 两个多小时一晃眼过去,接下来只等待判决结果。 张筱敏长松一口气,边收资料边悄声说道:“稳了。” 贺峥附之一笑,与当事人到一旁复盘整个流程,等到离开法院,已接近正午。 高强度的精神集中使得他感到些困乏,他婉拒了对方一同进餐的邀请,准备回家小憩,与张筱敏等人道了别。 今日的阳光顶好,暖洋洋地洒下来,街道像铺了金灿灿的毛绒地毯。 深市的绿化做得很不错,随处可见生态公园,临近法院就有一个,贺峥决计先享受一会儿暖阳,沿着公园的入口往里,绕一圈正好回到停车场。 周末,公园里满是露营放风筝的家庭,不乏牵着手兜圈儿打发时间的情侣。 贺峥一个人慢悠悠地步行,避开正在玩皮球的蹦蹦跳跳的小孩儿,左拐进一条阳光晒不到的小道。 前头的木椅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女人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和窄口牛仔裤,留一头黑长的头发,一侧自然地垂下,一侧掖到耳后去,抬着脸在吃钵仔糕,她身旁的男人,应当是她的男友,正半挨在她的身上,笑眯眯地说些什么,勾得女人捶他的手臂一下。 单论这个画面,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对年轻情侣,在一个阳光大好的日子结伴同行。 但贺峥看清了男人的脸——林向北口中的对象,阿杰。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江杰和女人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地分食糕点。 贺峥的神色很平淡,五指却不自觉地攥了攥,感到可笑和愤怒,因林向北的识人不清、遇人不淑,他那么拼命地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工作,竟是为了这样一个不珍惜他的男人而无条件的付出? 贺峥的第一想法是上去诘问有过一面之缘的江杰,再向女人揭发他出轨的丑事,不让这世间再多一个受害者,可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也许只有零点几秒,他心里陡然地冒出另一个念头。 他静立了会,悄然地拿庞大的树干做遮挡,将江杰和女人亲密的举动一一拍摄进手机里。 在草地上放风筝的小孩儿好奇地张着一对眼睛盯着他,大概在学校受过教育,很不赞同他偷拍的行径似的,蹬蹬蹬地跑走了。 贺峥却面不改色,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不妥——尽管他的职业道德告诉他,侵犯他人的肖像权是违法行为。 贺峥是一定要告诉林向北这桩意外发现的。 以什么样的方式?短信、电话? 似乎都不能正面感受到林向北的情绪,那就只剩下见面这一个选择。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相识一场,当他 好心地日行一善。 风带着暖阳呼呼吹着,贺峥这场日光浴晒得通体舒畅,疲惫的大脑像做了一次绝佳的疗养,感到莫名的愉悦,嗅着清新的空气和带点腥味的草香,连原先有些乏沉的脚步都变得轻快。 驱车回家的路上,车内电台舒缓的音乐像水一样在车厢里游走。 贺峥听歌的时间不多,独处时为了打破冗长的寂静,偶尔偏爱播放些轻柔的调子。 潺潺的音乐里,他回忆起他这些年来的情感经历。 贺峥谈过两段恋爱。 在北市的前两年,他总会托小姨打听林向北的去向,第三年、第四年,他尚存哪一天有则电话来告诉他林向北已经回到荔河的希望,到了第五年,他终于逐渐接受可能跟林向北永别的事实,用一夜的时间开始学着放下,甚至尝试用新的恋情去盖过旧的情感,结果却拖进来一个无辜的第三者。 是小他一届的学弟,有一双大而亮的眼睛,浑身蓬勃的少年气。 对方隔三岔五约他吃饭,明眼人都能看出其对贺峥的心思,贺峥从不挑破,也不拒绝,只是常常凝望着对方的眉眼,造成一种两情相悦的错觉,他不出预料被表白,考虑了一个晚上,答应了对方提出的交往。 这段关系不咸不淡,相比学弟的热情,贺峥的态度要显得模棱两可许多——在这方面,后来对方评价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冷暴力狂。 贺峥很忙,忙着上课、忙着实习,能分配给学弟的时间极少,就算见了面,也是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日常,贺峥呢,最爱他那对眼睛,望梅止渴一般,却不能太认真地看,因为太清晰就不够像了。 这段草率开启且目的不纯的恋爱,是贺峥先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被困囿在林向北的阴影里,不到一个月就提了分开。 第21章 第二段恋爱启动得要慎重得多。 姜寻是家中的幼子,从小众星捧月一般长大,家里为了给学法的他铺路,大三就带着他拜访北市第一大状所在的律所,是尚在实习期的贺峥接待的他。 只是一眼,姜寻就展开了对贺峥穷追猛打的追求,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不吝表达爱,贺峥拒绝了他三回,他反倒越挫越勇,信誓旦旦地跟众人宣告一定要拿下贺峥这朵高岭之花——姜寻对贺峥有种盲目的崇拜,被家里宠坏了,娇气任性,唯独听贺峥的话。 追了贺峥大半年,无论贺峥如何打击他的炽热,仍一点儿不气馁。 姜寻长相精致、活泼伶俐,比贺峥小近五岁,撒娇的功夫了得,卖乖的功夫也了得,是跟林向北迥然不同的人。 下了决心把林向北从心里丢出去的贺峥终于逃出名为林向北的魔咒,被姜寻的锲而不舍打动,成就一段新恋情。 姜寻年纪轻,贺峥让着他,而姜寻也几乎对他唯命是从,该粘人的时候粘人,有时闹起小脾气也有几分可爱,只要哄两句就能收场,是个可以打九十高分的恋人,他们俩的性格一冷一热堪称互补,在旁人看来绝对是一对契合的情侣。 交往一年后,贺峥决心回南方发展,而姜寻还在读大学不能陪同,两人谈了半年的异地恋,以事业为重的贺峥难免疏忽他。 姜寻因为没有安全感开始疑神疑鬼,甚至派人查岗,这无疑触及了贺峥的底线,秉承着事不过三的原则提出警告后,姜寻仍没有收敛,在第三次发现姜寻派来的“间谍”,不喜被侵犯隐私的贺峥决绝地提了分手。 姜寻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挽回,甚至连夜买了机票飞到深市见贺峥。 他还在读书,请了假待不长久,贺峥不想他耽误学业,让他好聚好散。 “你等着,毕业了我一定来找你。” 按时间算,姜寻研究生毕业该有大半年,当初哭着求复合的戏言应当抛诸脑后了。 对于姜寻,贺峥是认真对待过的,如果不是外界的因素影响,想必会因为合适而长久地谈下去,甚至谈的时间已经远比和林向北的还要长。 红灯迫使车子停了下来。 这耀眼的圆红像是青天白日里无端又升起一轮血日,两个真假太阳一同普照大地,使得视野里的空气被撕成扭曲的条子,七歪八倒地晃动着。 贺峥的眼睛浸在白涔涔的日光里,微微眯了起来,思量倘若他这时还和姜寻在恋爱中,再遇到林向北,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处理这段早已翻篇的陈年旧情,假设的事——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贺律(微微一笑):可算让我抓住小辫子了。 请见面,就明天! 第19章 “你的咖啡,祝您用餐愉快。” 林向北在小诊所处理好伤口,休息了一晚后重操旧业,继续干起了没有任何门槛的外卖和跑腿。 什么单都抢,没有楼梯的高层也送,起早贪黑,辛苦是辛苦了点,一个月能有万把块的收入,但这远远无法抵消他每个月分期的债务。 万事难大抵离不开一个钱字,身负重债的林向北不止一次做梦梦见大飞哥带着一伙人举着棍子追赶他,亮堂堂的天像山峦似的压下来,他像一只不能见光的过街老鼠,到处都没有藏身之地。 每每醒来左手痉挛个不停。 被大飞哥踩的那一脚给他本就有旧疾的左手造成了不小的创伤,诊所的医生劝他到医院拍片治疗,他笑笑着没说什么,买了罐红花油自己在家里按摩揉捏,三天下来,倒还真叫他死马当做活马医,竟感受不到太多的疼痛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已经忙到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些肉体的折磨。 送餐高峰期,林向北用等餐的几分钟坐在电瓶车上啃了两个面包填饱肚子,汤粉店的老板吆喝一声,他急忙应着,用矿泉水糊弄着把嘴巴里扒在上颚黏糊糊的食物咽下去,三两步拎走取餐区的包装袋,一开油门,穿梭在车水马龙里。 城中村的脉络比树根还要错综复杂,不熟悉这一片地区很容易迷路,幸而同行都不吝相助,给林向北指路,“那儿左拐。” 道路狭隘,电瓶车没法快速通行,林向北干脆将车子停在一旁,小跑着找到地址上的门牌上了五楼,这一单下来能赚三块钱。 手机的提示声不断,“收到转单,请骑手在规定时间内取餐……” 他抹了下脸,正把车钥匙摁进锁孔里,还没导航,江杰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向北的心猛地一跳,一接通,男人焦急地大声说:“向北,你快回来,出事了!” 大飞哥在他住的出租屋门上泼了红油漆,去的时候林学坤在家,被威胁着开了门,追债的打手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还把林学坤揍了一顿。 林向北赶回家,在楼下时见着得到消息气急败坏给他打电话的二房东,手机一直在震动,他却弱懦地不敢接听,人也躲进了巷子里,这一躲就是半个小时,趁着二房东离开才鬼鬼祟祟地上了楼。 门口的白墙连着铁门和地面是蜿蜒成血河的红油漆,家里一片狼藉,灯管、桌子、玻璃窗、碗盘,能砸的全给砸了。 林学坤一只眼青肿得癞蛤蟆似的凸出来,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看见林向北回家,凄凄哀哀地说:“他们人太多,我拦不住。” 江杰从房间里走出来,挠着头,“房东到处找你呢。” 林向北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将倒在地面的椅子扶起来,因为变成三腿椅,哐当一下摔回地上,他执拗地再次扶正,又哐当一下,于是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久久不动。 “向北,你打算怎么办?” 被问话的人太阳穴针扎似的疼,他抬起头,沉默地走进房间找出colin的联系号码。 嘟嘟嘟三声。 “是你让大飞哥过来的?” colin哈的一笑,“什么大飞哥,我人在酒吧,别什么帽子都往我头上扣。” 林向北没时间跟他装疯卖傻,单刀直入地说:“黄敬南在你那里吧,把手机给他。” 他近乎命令的语气让colin嗤笑,“你是什么东西,要我听你的?” 林向北只得深吸一口气放低语气,“colin哥,请你把手机给黄敬南。” 十几秒的窸窣后,黄敬南散漫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窗外是蟹壳青的天,林向北的脸色在青光里一点儿血气没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黄敬南反问,“我还以为你打电话过来是想通了,要是还弄不明白的话,我有的是时间,不介意继续陪你玩。” 身后半掩着的门昏暗的客厅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漩涡把林向北吸进去。 他没有说话,只把牙关咬得很紧。 “大飞说你还欠他二十七万,林向北,还债还得很辛苦吧,干那么多脏话累活还要到处受人白眼,你不嫌累我都替你累够呛。”黄敬南用好心的口吻劝他,“回来吧,跟我道个歉,陪我喝两杯,你骂我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 林向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好笑就笑咯。” 黄敬南下最后通牒,“我只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晚十一点前,我要看到你出现在muselbar,你可以不来,但你最好祈祷大飞不会再去找你。” 电话断线了。 林向北还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动作直直站着,像座了无生气的石像,连血液都是凝固的。 门咯吱一声响,江杰探头问:“怎么样了?” “没事。”林向北听见自己冷淡的声线,他的表情也很淡地回过头,“先把家里收拾一下。” 他仿佛没有被影响任何,大步走到外头收拾残局,将柜子里的红花油找出来递给林学坤,“把身上的伤抹一抹。” 林学坤接过,欲言又止。 “他们不会再来。”林向北看出他的担忧,缓了缓说,“钱的事,我已经有办法了。” 扫玻璃碎片的江杰好奇地问:“什么办法?” 林向北垂着眼皮,轻松地笑了笑,“我有个朋友现在发达了,他答应先借给我救急。” “上次在酒吧门口那个?” 他隔了好几秒才用鼻腔发出一个单音,“嗯。” 一个人要在绝境里堕落是很简单的,因为想通,林向北竟然破天荒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他依旧照常去送外卖,六点回到家,断头饭似的给自己煮了一碗有荤有素的面,热腾腾地吃进肚子里,冰凉的指尖有回暖的趋势。 他还洗了个热水澡,站在花洒下,淅淅沥沥的水淋在未好全的伤口上,撕裂一般的疼痛,浇在口鼻,有种被水淹没的窒息的感觉。 过了今晚,他的坚持都会成为过去。 但他真的太累了,不想再过心惊胆战被催债的日子、不想为了筹钱而日夜难眠。 林向北只想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为了以后平淡的生活,他愿意牺牲掉一些东西——不就是上几次床吗,都是男人,也谈不上谁比谁吃亏。 第22章 十点,他跟林学坤打了声招呼,“我出去了,今晚不回来,把门反锁好。” 林学坤正准备吃药睡觉,听他这么说,难掩担心,“还要送外卖啊?” 林向北深深看了眼男人皱成橘子皮发黄的脸,没有回答,将门给拉上了。 风特别大,天地是一个轰隆隆运作的中央空调,把林向北冻得皮肉森冷,他张了张嘴巴让风从喉咙里灌进去,尝到冷风独有的寒涩的气味,现在,他的血也是冷的了——冷血动物是没有感情的,不会难过、不会伤心。 他站在对面看逐渐热闹的酒吧门口,点燃一根烟,走过上一回跟贺峥见面时贺峥走过的马路。 这是一个繁华的花花大世界,琳琅满目、纸醉金迷的背面是陋巷与穷街,一群为了生活贩卖青春自尊肉体苦力知识的男男女女,天堂与地狱欢笑与泪水热闹与荒芜长在同一片土地。 路走完了,烟也灭了。 林向北面无表情地走进霓虹闪闪的大门,深夜出行游玩的年轻男女至高无上的快乐一般大声狂笑着投入群魔乱舞里,熟悉的酒味再次堆涌到林向北的鼻尖,还没喝酒,他的胃就已经替他反抗,隐隐地冒着胃酸,有一点干呕。 他排斥这里,想逃离,脚步却带着他往更深处、更黑暗去。 宽敞的u型卡座最中央,左拥右抱的黄敬南注意孤零零的猎物已经自投罗网,下三白的眼睛露出一点凶狠的精光,盯着在愉悦流窜的人群里神色僵硬的异类。 林向北一顿,缓缓地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今晚林向北在吗?” 这是贺峥第一次给muselbar的营销发信息,挑了十一点的时间,正好是场子最热的时候,如果林向北上工,大抵已经在酒吧里了。 他把屏幕切出去,百般无聊地刷着其余软件的资讯,将近二十分钟的等待,终于收到了回复,“您好,在的,您是要过来吗,需要预先给您开卡座吗?” 得到想要的答案,贺峥没有再接着往下问,一把抄起搭在衣架上的风衣,快步出了门。 他也认可自己太过于迫不及待,自从午间撞见江杰出轨的恶行,整个下午和晚上他都在准备着出门的这一刻。 看到如山的铁证后,林向北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愤怒、悲伤、不敢置信,以及对他透底的一点点感激? 林向北会和江杰分手吗?以他的性格,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报复回去? 贺峥有很莫名的期待,仿佛是对那一天林向北在他面前跟江杰如胶似漆的一种隐秘的反击,看吧,这就是你的眼光,这就是你挑的人,这就是你的未来。 贺峥不屑与江杰比。 可如果是他,怎么会让林向北在那种五毒俱全的地方上班,把人带走还来不及——一如当年他以男友的身份要挟林向北离开新世界。 贺峥大步走进了人声鼎沸的muselbar,像最精密的扫描机器在一张张被灯光打红染绿的脸里寻找目标人物。 没有、没有、都没有。 他拐过舞池的另一个角落,迎面,一面夜色里异军突起的红褐色的犹如血坟的皮质卡座。 六亲无靠的林向北像坐在墓穴里的孤魂野鬼,被一个男人搂在怀中,半垂着脑袋,光从他柔软的黑发、俊挺的鼻尖流下去,是红润的紧闭的唇和因为瘦而削尖了的下巴。 在营销发布的视频里,贺峥见过揽着林向北的男人。 一杯满满当当的酒送到了林向北的嘴边,他把脸仰了起来,很轻微的一下犹疑,就着男人举杯的动作皱眉抿住了杯沿,因为黄敬南故意喂得很急,捉弄似的将杯子越举越高,酒液从杯口倒了出来,全洒在了林向北的脖颈。 林向北白净,染了水液的皮肤像莹润的玉。 贺峥就这样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隔着来往的人群,静静地、定定地看着萎废的林向北。 直到他的目光太过热烈,像源源不断的火海一般,终于也燃烧着蔓延到了林向北的眼底。 林向北的眼睛撞进贺峥的眼睛,有什么脆弱的、易碎的在隔空的碰撞里像炸开的玻璃,深深地刺激着林向北的每一条神经。 他最不想的,却还是让贺峥踹破了他最不堪可耻的一面。 作者有话说: 急急急急急,贺律请出击! 第20章 “认识?” 黄敬南的手还圈在林向北的腰上,故意贴着他的耳根子说话。 林向北的身体僵得像风干了的硬纸板,看似坚挺,实则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他艰难地开了口,是询问的口吻,“我能跟我朋友说会话吗,很快就回来。” 黄敬南瞅了眼挺立着的贺峥,大方地松开林向北,“十五分钟够吗?” 林向北站起身,“够。” 他被灌了许多酒,一半的脑浆和血液仿佛也浸泡在酒精里,走起路轻飘飘像一根随风摇摆的身不由己的羽毛,他踩着这样轻绵的脚步来到贺峥面前,还未出声,贺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人流量较少的过道走。 走得很快,天旋地转一般,林向北目不转睛盯着前头贺峥挺阔的肩膀,鼻头悄悄地发酵地酸了,他希望能有无限的阻碍将这短短的一段路无限拉长——贺峥微凉的手还是那么有力地拽着他,仿佛穿梭回不知世间有离别愁的年少,被握住的左手隐隐传来的疼痛变成了一种真实的奢望。 他居然还有幸能够牵到贺峥的手。 可惜路道太短,贺峥将他掼到墙面,蓝光倒映进眼波里像一团森冷的火,“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林向北靠着冰冷坚硬的黑瓷墙,手往后撑挺起了腰,视线与贺峥的平齐,他避开了这个尖锐的问题,一笑道:“你怎么又来了?” 听起来很不欢迎贺峥似的。 贺峥这才想起最初此行的目的,左右望了望,没见到江杰的身影,更加厉声地,“他呢?” 林向北问:“谁?” “你那个要一起买房的对象。” 一个谎要用十个谎去圆,已经改邪归正很多年的林向北在贺峥面前摇身一变成了大话精,“他今天休假。” 贺峥冷着脸,“他让你一个人在这里陪客人喝酒?” 林向北感到很难堪地垂了垂眼睛,但是极快地给自己戴上一张满不在乎的面具,“这是我的工作,喝得越多,赚得越多。”他旧话重提,“你也说了我们要买房……” 开口闭口不离钱,贺峥用眼神截断他的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三两下将拍摄的视频摆在林向北眼前,脸上的表情是介于拆穿林向北和江杰恩爱假象的痛快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愉悦。 他不肯放过林向北一分一毫的情绪,但意外的是,林向北只是镇定地皱了皱眉问:“你在哪里偷拍的阿杰?” 贺峥为林向北抓不住重点而微躁,“你没看到他跟女人在一起吗?” 林向北脑子半晕不晕的迟钝地转动,半晌才呐呐地问:“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个?” 贺峥默认。 “谢谢你告诉我。”林向北吸了吸鼻子,让这个乌龙一直延续下去,他发自内心地说,“贺峥,你人还是那么好。” 被发好人卡的贺峥脸色谈不上好看。 林向北紧接着的话是推开的意思,“不过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会处理的。”他直视着贺峥的眼睛,一语双关道,“你别管我了。” 贺峥被这五个轻盈的字砸醒,他站在这里,表情是罕见的僵滞,为林向北如此地跟他划清界限、楚汉分明。 时间将他们的感情冻结成了冰,指尖触上去是寒津津的冷意,但总有人不怕冷。 贺峥显然不预备就这么算了,穷追不舍道:“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又有另外一个更惊悚的猜想,“还是说,你不介意?” 林向北的上牙啃了啃下唇,轻描淡写地“啊”了一声。 贺峥的眉心不受控制地往中心拧去,来时的诸多情绪在眼里堆积成不可置信的失望。 林向北从裤袋里找出香烟和打火机,噌的点燃,用烟雾将自己和贺峥隔绝开来,他微仰着脸,笑说:“你也看到了我在做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大家各玩各的也不稀奇,贺峥,你怎么还是那么保守?” 贺峥板着脸,听林向北滔滔不绝地说出自认为开放的话,“你觉得我陪酒很丢人吗?我在这儿一晚上开的单能顶人家一个月的工资,我做得很开心,也欢迎你来消费,至于我的私生活,好像跟你没有关系吧。” 他越说越快,每个字几乎像是螺旋桨一样飞起来了,锐利地削过他的心尖,划拉出血淋淋的一大片,痛得他夹着烟的手抖颤着,但他还是自虐地往下说,要说得更多、更刺耳,好叫贺峥不要再来靠近这么自暴自弃的他,“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也不是一路人,你走吧,我去晚了客人要生气的。” 贺峥的嗓音冷得厉害,“你说这些,是真心话吗?” 第23章 林向北摇摇晃晃地站直了,“不然呢?” “那你哭什么?” 林向北的眼瞳骤然一缩,惊愕地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一点暴露他脆弱的冰凉泪水,他愣愣地跟贺峥对视着,连擦眼泪的动作都忘记了。 贺峥将他重新逼回墙面,影子团团将他包裹起来,拿走他指缝里的烟头摁灭在瓷砖上,冷笑着质问:“说啊,既然这么喜欢这份工作,你哭什么?” 林向北咬住酸得像要脱落的牙,把手垂下来,抿着唇显出很深的防备,装模作样地打了两个哈欠,“我太困了,不行啊?” 贺峥为他的口是心非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像是一锤子狠狠地砸在林向北的心上,他以为自己痛得躬了起来,但他比谁站得都笔直,像有一根细长的针管从他的脊椎直直刺了进去,绷直着他。 他推开贺峥,一抹脸,又恢复了干爽,只有一双眼睛还水汪汪的,咽回去的眼泪堵在喉咙口,说话变得困难,“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早就领教过了,现在说这些挖苦的话有意思吗?” 贺峥略一颔首,自嘲笑道:“是啊,我也想不通……” 为什么要一而再对林向北有无可救药的期待? 他抻了下衣角,神情平静地退开一步,看陌路人似的看着林向北,“我不该来的。” 贺峥要放弃他了——这不就是林向北想要的吗,怎么心还像被一只大掌捏着上下颠簸收紧? 林向北如鲠在喉,“不送。” 他根本不敢看贺峥,也没即刻回到卡座,扭头往卫生间的方向快步走去,拐进最底处的隔间哐当关上门,将大拇指连着手背的位置抬起来堵住嘴,仰着脑袋瞪大眼睛牙咬紧了,然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还是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地滑进了鬓角,他一低头,就垂进了湿漉漉的衣襟。 他躲在无人的小天地里,十五分钟早就过去了,他却怕贺峥还没有离开,再次撞见他对别人摇尾乞怜的模样,一直躲着、一直躲着,直到黄敬南派人一间间敲着门找他。 林向北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没有在人群里找到贺峥的身影。 他惨白着脸坐回黄敬南的右首,后者指了指钻表,提示他整整去了半个小时,“你好大的腕儿啊。” 林向北二话不说地端起酒杯就往喉咙里灌,烈酒火似的一路烧下去,他一杯饮尽,又要拿起一杯。 黄敬南摁住他的手,调笑着问:“刚刚那人是你姘头?” 林向北不满他的用词,“我不想说这个。” “好。”黄敬南用手背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陪我去跳会舞,一点我们出去。” 去哪里? 林向北心知肚明,被轻易拉进舞池里跟黄敬南跳贴身舞,他驽钝的也放纵的任由黄敬南抱着他到处转,一个带着酒味的吻落在他颈部,他没有躲,只是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问:“我陪你一次,你能给我多少?” 完全是冰冷的不带任何一丝情感的肉体交易。 “这样吧,你跟我一个月,你欠大飞的钱我替你还。”黄敬南抓住他背脊的衣服,收紧,“不过你考虑清楚了,我想怎么玩,玩什么,都得听我的。” 林向北偏过头冷淡地嗯了声。 黄敬南朝他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猎物已经洗干净等着他吃,他没有心思再跳舞,一只手死死扣着林向北,怕他反悔跑了似的,将人抓回卡座,往他手里塞了一杯酒,“喝了再走。” 林向北掉过空洞的眼睛看他。 黄敬南连装都懒得装,直白地道:“放心,吃不死人的,能让你今晚好受点的东西。” 林向北猜大约是致幻剂或者兴奋剂的药物,能够在短时间内麻痹人的神经,他需要这种麻木,再怎么坏也不会坏过现在了。 林向北一咬牙,抬起了沉甸甸的手臂,嘴唇还没和杯沿碰到,先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夺走他手中的酒杯,砰的一下摔到了地上去。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他面前,是本应该离去、却去而复返的贺峥,他整个的世界都暗下去,唯有贺峥四周镀了一层光晕,衬得越发的明亮,连头发丝都是饱含光泽的。 为什么还要回来找他呢? 有人砸场子,黄敬南低吼道:“你干什么?” 贺峥不搭睬气急败坏的黄敬南,一把将呆怔着的林向北揽了过来,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牵着他冰冷的手,将人半挡在了身后。 林向北的眼睛呼的一下发热发烫。 “感情是来抢人的。”到嘴的鸭子插翅飞了,黄敬南瞪着眼,大半个眼白露出来,更显凶相,“林向北,你说这算什么?” 林向北张了张嘴,声音还没通过喉管,贺峥率先厉声道:“你在酒里下了药,迷奸是犯法的。” 黄敬南噗嗤一下笑出声,“迷奸?”他阴狠地看着林向北,“你跟他说说,咱俩是迷奸还是情趣?” 贺峥握着林向北的力度收紧,回头看他。 在贺峥冷厉的不容置喙的眼神里,林向北无所遁形,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是他自愿入了黄敬南的圈套,可要他怎么当着贺峥的面,撕碎这些不堪入目的腌臜? 林向北的喉咙被浑浊的空气堵住了,半天挤不出来一个字。 不管他开不开口,在众目睽睽之下,贺峥却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将矛头一致对准了黄敬南,“无论之前的情况如何,现在我要带他走。” 他截了黄敬南的话,把选择权交回了林向北手中,“我想,他身为一个具有完全行事能力的人,是有资格决定自己跟谁走的吧。” 林向北的手心濡着一层冷汗,把贺峥的掌心也打湿。 黄敬南哗啦推翻了桌面上的酒杯,玻璃酒液劈里啪啦碎了一地,话里不乏威胁,“林向北,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两拨人对峙着,但站在林向北身前的只有贺峥。 他们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幽暗的并肩作战的巷子里,贺峥没有让林向北输,林向北也要贺峥赢。 就这一次,他不计后果的,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反握住贺峥的手,很紧、很紧,比贺峥拽着他时还要重力,乃至他左手的每一根指节都在咯吱咯吱地痛响着,一种拼尽全力的托付。 不想以前,不想明天,漫漫长路,没有路牌,没有终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迷惘,但因为隔着悠长岁月重新牵住了贺峥的手,仿佛共享了一颗心脏,两个人拥有同一个身体。 他只有他,他也只有他,林向北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惧与满足。 作者有话说: 小北(递出):嘀,好人卡! 贺律(冷面):td 第21章 贺峥是考虑过不再管林向北的。 林向北想陪酒,那就陪酒,林向北想堕落,那就堕落,林向北不介意江杰外遇,那就跟烂人一起沉沦。 可那是林向北,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曾经呵护过的林向北,做了再多错事再坏再恶劣也是林向北,贺峥怎么可以做壁上观让这些人把他像泥一样踩在脚底下? 除了在床上,此前他只见过林向北掉过一次眼泪。 是贺奶奶离世后,林向北抱着怆痛不已的他张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他边哭边说:“贺峥,你还有我。” 连眼泪都为了贺峥而流的林向北,是怀抱着多大的无助才会在逞强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哭泣? 贺峥压根就没走出muselbar。 他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却能够观察得到林向北所在卡座的位置,点了一个看起来很善谈的陪玩。 开了两万的酒,在对方没把门的嘴里把林向北的信息套了个干干净净。 欠下巨额高利贷、酒吧老板联合黄敬南给他下套、辞了职又因为走投无路灰溜溜地回来陪酒……都已经被逼到这份上,为什么还假装自己过得很幸福,面子和威风就那么重要吗? 贺峥知道林向北清楚酒里下了东西,但在他阻拦这一切之后,他没有任何把握林向北会承他的情。 直至他感到林向北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掌,他一颗悬浮在空中的心终于稳稳落地。 他们有过无数次比肩而立的情形,现在,那种熟悉的姿态又在他们身上重现了。 黄敬南把他们交缠的双手看在眼里,被拂了面子怒道:“你要跟他走?” 林向北想,赚钱的法子多了去了,卖什么不是卖——大不了走出这里找个黑医务割掉一颗肾,不会死,仍旧有尊严,也同样能够大赚一笔。 因为贺峥的到来,他好像短暂地找回了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林向北扬声痛快地道:“黄敬南,游戏结束,老子不陪你玩了。”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领班匆匆地跑去跟colin汇报情况。 黄敬南的脸在蓝紫光线里涨红,脸狰狞着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林向北,你他妈的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本事没几个,卖屁股都卖不明白。你多大个人,懂不懂规矩,我愿意花钱玩你你他妈就该感恩戴德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姘头一来找你就反水了,想走,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第24章 又恶狠狠地瞪向贺峥,“还没请教你谁啊你?” 人人爱八卦,舞池里的男女都因这场闹剧停止了舞动,连dj都放低了音乐,一个两个挨着探头交头接耳。 黄敬南这番辱骂和指向让林向北青白着脸瞄了流光里的贺峥一眼,生怕这些污言秽语脏了贺峥的耳朵,更担心把贺峥卷入他和黄敬南的矛盾里——黄敬南在深市很有些门道,普通人的胳膊根本拧不过本地二三代的大腿,他的坚定动了摇,疑心自己是喝醉酒为贺峥发了疯,险些让之前所扮演的让贺峥远离的戏码全付之东流。 林向北的酒陡然醒了大半,手也不自觉地一松。 贺峥察觉到身旁之人微微地发颤,更执拗地把他的手指都抓得雪白,不让他有抽离的机会,沉声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但你刚刚那番话,林向北有权起诉你人身侮辱。” 黄敬南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无处发,阴笑着,“要告我啊?” 他猛地踹掉旁边的一只三角椅,“去告啊!” 金属椅子轰的一下倒地,人群发出惊叫朝四周散去,营销怕出事,壮着胆子冲上前拉住暴躁的男人,“黄少,你消消气。” 赶来的colin横在两人中间,先是上下扫描贺峥的装扮,判断出这人的消费水平,再将手一挡,“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来玩儿的,和气生财。” colin目光扫向引起骚动的罪魁祸首,“林向北,这到底怎么回事,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反悔了?” 林向北没说话,他又去给大马金刀倒回卡座里的黄敬南使眼色,他这人是惯会唱红脸的,“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向北要走就让他走,保不齐还有求得到你的地方。” 黄敬南不吃这一套,“他把我当凯子耍,就想这么算了,没门。” “那你想怎么着?” 两人一唱一和,黄敬南两只手架在靠座上,“要么跟我走,要么跪下来给我磕头赔罪。” 齐刷刷地望向林向北,贺峥倒是很镇定,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林向北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出尔反尔在先,现在肯让你走你他妈就该识相……” 话没说完,领班快步跑过来对着colin附耳几句,后者脸色一变,扬声,“谁报的警?” 贺峥淡淡搭了腔,“我无意把事情闹大,林向北今晚的消费由我埋单,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一旦有警察掺和进来,再大的事都要叫停,何况muselbar做的不是百分百干净的生意。 colin这才正眼看着贺峥,思忖这人什么来头,脸黑着,却也不得不抬手放行。 下不来台的黄敬南咽不下这口气,等他们走出几步路,突地拎起一个酒瓶朝林向北的后脑勺猛猛砸了过去。 今晚的这些在林向北的意料之外,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反应远不如以前迅速,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是贺峥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将他扯进了自己的怀里往后踉跄两下站稳。 林向北唇嚅动着,贺峥凝眉,“别说话。” 他像被下了禁令,慢慢地阖上嘴巴,沉默地在贺峥的带领下从乱哄哄的环境里闯了出去,喧沸的人声、夸张的笑声、嘈杂的音乐声这些他讨厌的却不得不浸淫其中的都退潮一般离他远去。 他的神情茫茫的,像走在灿烂的太阳底下,被日头反复灼烤得目眩神摇,然而这是夜晚。 因为酒精还在脑子里发酵,醉,眼神不聚焦,银蓝色天空挂着的月亮变得大而模糊,银白色的,有绿森森的轮廓,像一张庞大的没有五官的人脸,等他回过神,皎月幻化成了贺峥冷峻的眉眼,他惊觉他已经被贺峥牵到了马路边沿的车旁。 贺峥开了后车座,不容拒绝,“上车。” 林向北找回自己的神思,为贺峥的以德报怨而忏愧地垂下眼睛,声音很轻,像飘在空中的灰尘吊子,呼口气就散了,“刚刚谢谢你,我……” 贺峥不想再听他说些有的没的,肯定都是些不中听的话,干脆地抓住他的肩膀像绑架一样将他推进了后座,还利落地弯腰帮他把安全带给扣上。 带着情绪砰的一下关上车门,震得林向北微微一愣。 贺峥绕到驾驶座启动车子踩下油门。 林向北不知道贺峥要带他去哪里,从他的视角看去,只能看见贺峥的肩头和一小半浸泡在杂糅着银白月色和幽黄灯光的侧脸。 他近乎贪恋地盯着这不属于他的美好,又唯恐视线太过直白惹得贺峥发觉生厌,微低着下颌,如同阴沟里的一株长成的野草偷偷地感受亮而灼的月光的照拂。 车速极快,像在荒野逃难的亡命徒,倍加珍惜被逮捕之前这争分夺秒的相处。 七拐八弯,最终在一片阴暗的几乎没有人踏足的巷子口停下。 已是深夜一点多,万籁俱寂的偏僻处有种杳无人烟整个的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的错觉。 太安静了,任何一点响动就变得硕大,林向北听见贺峥解安全带,弹簧咻的一下收回去的声音,听见开门关门再开门关门,贺峥弯腰坐到后座,衣料跟皮质坐垫摩擦的窸声声,最响亮的是他的心跳,即使隔着皮肉和胸骨,也完全按捺不住的巨响。 他的手摸在胸口处,企图压住心过重过快地跳动,扭头看向左侧的人影。 贺峥静默端坐着,像一樽精雕细琢穷工极巧的雕像,车窗外打进来的朦胧月色给他起伏的侧影铺上一层毛绒绒的光,暗的更暗、亮的更亮。 拉长的寂静在密闭的空间里变得尤其难为忍受,林向北每一口呼吸都只能吸进一半的氧气,他尝试着启动封锁的喉咙,以为自己说得特别大声,其实跟蚊子叮叮一样,“贺峥……” 被叫了名字的塑像复活了缓缓掉过脸来看着他,背着光,五官却丝毫不被削去丁点立体感,反而因为过浓的晦暝更加地具有压迫性,甚至让林向北产生他是某类悬疑片或者惊悚片主角的幻觉,但林向北很安心,即使这时候的贺峥举着刀,他恐怕也会心甘情愿地把脖颈送上去——在初恋情人的怀里死去,似乎也是一种浪漫的死法。 不能再这么待着了。 林向北的手摸索着找到安全带的插扣,咔哒一声,松开手,带子飞回原位。 “我……”贺峥不肯讲话,那么只好由林向北硬着头皮打破沉寂,然而因为贺峥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极端的注视里,他像被关进了压力舱,真空的环境让他吭声都变得困难,我了半晌才憋出第二个字,“我先走了。” 他的手去摸车门把手,往下压,门却巍然不动。 车子被锁住了。 伴随着这个猜想的落下,有一道温热的躯体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身旁贴了上来,林向北一吓,掉过头,贺峥已经用身体把他困在一个四面楚歌避无可避的连动弹都费劲的狭小空间里,离得太近,贺峥的眼瞳像浸泡在古井里冷幽幽的圆润鹅卵石,倒映着表情茫然无措小小的他的影子。 林向北的呼吸屏住了。 缄默一整路的贺峥也终于肯开尊口,声音又冷又沉,金石似的敲在林向北的耳根子底下,“既然知道我赚得不少,欠了钱,为什么不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贺律:喜欢坏的是吧?已黑化。 第22章 林向北最凄凉的时候也没滋生过要是贺峥在就好了这样的念头。 他只会庆幸贺峥早早地跟一塌糊涂的他泾渭分明。 可是在这一刻,当贺峥这句话讲出来,他居然产生不该有的妄想。 林向北的背脊极尽地贴合着车垫,躲开贺峥过于浓重的目光,干涩的唇费力地扯动着,“你怎么……” “明摆着的事,随便打听而已。” 贺峥预料到他的问题,直直望着他,方才在muselbar各色复杂的光线盖住了林向北的脸庞,如今只剩下一盏小小的路灯光,他得以捕捉到林向北眼尾和唇角一小块淡淡的青色,他飞快地蹙了蹙眉,想都没想就摸了上去。 林向北忘记躲,也没处躲,感觉到贺峥食指的指腹摁在他已经快要痊愈的伤口上,这才微偏一下脑袋,刚有避开的动作,贺峥直接用手掌握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脸重新扳正,是一个强势的近乎进攻的动作。 林向北的眉也皱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和贺峥对视。 他还在半醉里,眼睛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即使很用力地看着人,也没什么威慑力。 像只病猫——病猫总是比张牙舞爪的老虎要可爱呀。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找我帮忙?”贺峥慢条斯理地说着,“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帮你,可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帮。” 一段话故意说得像绕口令,微醺的林向北果然被绕进去,眉头皱得更深,下巴被贺峥的手握着,两颊的肉微微地往上堆,整张脸团得有点变形,却不是抗拒的样子。 他半天才想起来要拨开贺峥的手,拿右手抓住贺峥的手腕往下拽,力气不够,没拽动,也就破罐子破摔用这个诡异的姿势和贺峥讲话。 第25章 林向北用鼻腔吸一口气,闻到了贺峥从衣领里散发出来的清苦的气味,应当是某一类木质的香水,他分心地想,贺峥什么时候有喷香水的习惯? 只是一刹,强迫自己的大脑认真地去谈判,他的表情变得有一点拗,又开始习惯性的逞强,“我自己能想办法,不劳你费心。” 这回他终于把自己的脸从贺峥的掌心里挣脱了出来,脑袋往后仰,拉开了跟贺峥的距离,接着道:“把门开开,我要下车。” 贺峥不为所动,用锋利的语言戳破林向北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你所说的办法,就是陪黄敬南睡觉?” 林向北羞恼地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是的,如果今晚贺峥不来找他,或者被他三言两语刺走,此时此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林向北已经喝下了黄敬南给的掺了不知名药物的酒,躺在了黄敬南的床上。 他觉得难堪,贺峥又何尝不为此愠怒? 在贺峥讥讽冷凝的眼神里,林向北反应极大地推开对方,胸膛微微起伏着,色厉内荏道:“跟你有关系吗?” 他像是被关进笼子任人欣赏丑态的动物,焦躁地去握门把手,使劲儿地往外掰,“开锁。” 贺峥冷眼旁观林向北做困兽斗,等他发现开不了门,耗尽了大半的气力,背对着,手臂带动整个身体颤抖着,才轻轻地将两只手搭在了林向北的肩膀上,将人慢慢地扳回来摁在靠垫上。 林向北浑身长刺似的拨开他,声音也因为要在贺峥面前苦苦维护微薄的自尊而变得有一点沙沉,如同迈入变声期的少年一般,“如果你只是为了嘲讽我,没有必要把我带来这里,是,如你所见,我的生活一团糟,你看到我这样,心里很痛快吧。” 他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你清高,你了不起,我当然比不上你,高材生嘛,是要比我这种人活得风光一点的……” 林向北的话夹枪带棍,听起来酸气冲天,还隐藏着很微妙的一点因为自惭形秽而滋生的怒意,仿佛贺峥过得这么好于他也是一种对不起。 可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当年贺峥劝了他多少句换来的全是他的恶语相对,如今过得这么潦倒全是他走错路的报应。 贺峥应该要高兴得拍掌称快,再不济也得大笑三声,让眼前故作满不在乎的林向北更痛苦、更后悔——林向北真的有在反思吗,看情形还不知悔改呐。 二十八岁的人了,思想行为早就定型,没能让十八岁的林向北改邪归正的贺峥有把握令长成的林向北迷途知返吗? 有没有都不要紧了。 如今他们境遇悬殊,选择权在贺峥手里,他只知道不能再让林向北轻易地从他的地盘消失。 他衔恨在心,恨也是一款斩不断的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联系。 贺峥拿定了主意,沉甸甸地望着因过于使劲抿着嘴唇使得面部肌肉微微颤动的林向北,轻缓地开了口,“我当然痛快。” 林向北直直盯着前方,眼瞳瞪得更大更圆,垂在膝盖骨上的手猝然握成拳。 他庆贺着贺峥拥有光辉灿烂的人生,贺峥却在为他的落泊而欣喜,多么奇妙的对比,简直是一出得哭着看完的爆笑喜剧。 “林向北。”贺峥又说,“我把你带来这,确实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路灯是橙黄色,透过白玻璃照进来,半明半昧里的双瞳湖泊一般点缀着一滴金闪闪的光,然而林向北到底没有在哭,只是慢慢地将脸掉过来,不理解地跟贺峥对望。 “我可以先替你还钱,也知道你短时间内还不起,但我急缺一样东西。” 贺峥一把攥住林向北的手腕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扯,另一只手曲起食指摸在林向北挺秀的鼻梁上下滑来滑去,只是用这样玩弄的态度一般地抚摸着。 林向北感觉到喉咙发涩,干咽一下,“什么?” “床伴。”贺峥的食指抽了回来,近距离地见到林向北的瞳孔猫见光似的猛地一缩,他从容地继续往下讲,“别人我不知道底细,但如果是你的话,知根知底,我会比较放心。” 林向北满面愕然。 贺峥逼近他,将温热的气息都洒在他面上,笑吟吟的,“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保守迂腐,你说得对,现在这个年代,大家都是图一时的肉体之欢,有没有感情倒是其次的。你既然可以容许男友外遇,我当然也不介意你有交往对象,再说他那样对你,难道你不想报复他吗?” 最后一句话近乎是煽动了。 这些话谈不上多么惊世骇俗,可是从品学兼优的贺峥嘴里讲出来,林向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极了难懂的天书,他的表情木木的,俄顷心口有细碎的痛反映到青白的脸上,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贺峥,但他们何尝不是重新相识? 整整十年,所有人都会变,林向北会,贺峥也不例外。 贺峥很有耐心地等待林向北的答案,在这场沉默的博弈里,比比谁的心口不一更正宗。 “你……”林向北一口气堵在喉咙,“你以前也有过吗?” 贺峥没说话,只看着他,他艰难地将那两个字吐出来,“炮友?” 感受到了林向北流露的细微的在意,原来林向北是会在意的,贺峥感到痛快了,用言语做刃挑破林向北裹紧的心苞,他一遇到林向北就爱上说假话,“各取所需,你能明白的吧?” 林向北哑口无言,眼里的金光更密集了些,为了阻止这些一条条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金鱼从眼湖里流出来,他张开一点嘴巴,连着鼻子一同深深吸气,赶着小鱼顺着血河游回了心海,在看不见的地方啪嗒啪嗒下起一场又一场泪雨。 一只手拨开几缕散落在额前的头发,露出林向北光洁的额头,仿佛要证明自己确实是个开放的人,贺峥紧追着说,“你考虑得怎么样?” 林向北久久不语,一颗心掰成两瓣朝左右拉扯着,进退维谷。 贺峥跟他离得好近,他能嗅见贺峥衣襟里蓬蓬的香水味,同样的,贺峥也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酒气,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封闭的空间里碰撞发酵,使得人意识不清、头沉脑乱。 “我……” 林向北想说,算了吧,不为其它,他希望他和贺峥之间保留着最洁白的纯粹,一旦掺杂了利益,连以前的美好都会毁于一旦,但其实林向北更多的是害怕。 于在意的人面前,丁点大的骄傲浇进放大镜里成千上万倍地扩散,越在意越骄傲,越骄傲越恐惧,怕贺峥看不起他。 然而他还没有回绝,以免节外生枝、功败垂成的贺峥已经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没有温柔的前奏,极其放肆乃至放荡的一个吻,不给林向北有任何喘息的空隙,撬开他的唇,舌尖深深地往里探,像是要顺着喉管直钻到林向北的心去窥探他的真实想法。 贺峥将他压在车垫上,重重地吮着他。 太久没有跟人有过这么深的接触,林向北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脑子完全晕掉了,而且事实上在这方面他四舍五入确实好像停留在青葱岁月止步不前,他感觉到贺峥的舌头扫过他敏感的上颚,将他的舌尖往外拖吮,因为碰着牙,在一点疼痛里他找回了应有的主场。 林向北闭着眼豁出去了,什么离愁别恨是非爱怨都融在这个湿吻里,他像栽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放浪地任由自己陷下去,遵从本心热烈地回应贺峥的吻。 一时间,车厢里像是燃烧着一团又一团无形的火焰,深沉的欲念掉到无底的欲海,一触即发,他裹着他,他也裹着他,亡命天涯一般在狂风巨浪里翻滚。 分开的间隙,拉开一条发光的银丝,黏在了林向北的唇角。 目光夹杂着火光滋啦触碰,复而你追我赶地交颈深吻,喘息嗬嗬,摩擦间连衣裳都混乱。 贺峥要迫切落实他们的口头协议,避免比狐狸还狡猾的林向北逃离这辆车后食言而肥,哑声飞快地道:“就在这里吧。” 林向北脑子嗡嗡响,被亲得颤麻发软,很容易被半拖半拽地放倒。 他还没反应过来贺峥话里的意思,贺峥已经迅速一把将他的卫衣连带着外套直捋到胸口的位置,骤然暴露的皮肤接触着空气里的凉风,林向北冷得打了个颤,他还昏昏的,却条件反射地想把衣服拉回去,刚有动作,右腕被跪坐在他胯骨处的贺峥稳稳擒住,抓在掌心。 幽微的光里,贺峥用黑沉沉的眼神看着林向北劲瘦结实的腹部上那一大块深色的近乎紫到发黑的淤青。 林向北不老实地挣了下,“撒手。” 贺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腰部被大飞哥等人踹出来的伤,英挺的五官看不出神情。 “我……”林向北的嘴唇还红肿着,过度交缠的舌头也在发麻,说话含糊着像腮帮子里夹了一颗糖,“我还没同意。” 他的腰连带着曲着的双腿往上挺了挺,试图把骑在他身上的贺峥掀下去。 第26章 贺峥轻声警告,“别动。” 林向北还在执着让两人分开,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他猝然拔高声调,命令道:“我让你别动!” 近乎暴呵的一声在车厢的四壁里来回反弹,仿佛从四面八方丢来的石子将林向北砸晕,他终于安分了下来,仰面躺着,脸上有一种小孩子被大人教训了的委屈的、受辱的表情。 居高临下的贺峥冷声道:“亲都亲了,还说同不同意的会不会太晚了点?” 林向北无从反驳,心里有一点迷迷的痛。 贺峥将车顶的灯打开,更方便看清林向北的身体,他神色肃穆地解开林向北的皮带,一把将裤子剥到脚踝,用目光巡逻。 受不了被这样过分地端详,林向北皱着眉掉过头,将一半脸贴在坐垫上,不算好闻的皮革气味钻进他的鼻子里,他更晕了,分不清是醉酒还是旁的。 黄澄澄的灯光照亮裹挟在衣物下满是伤口的瘦削的身体。 腰腹、小腿、大腿覆盖着一道又一道被重物袭击过的痕迹,两只突起的膝盖骨磨破了皮,还没长好,刚有结痂的趋势,却因为主人的不重视而依旧露着粉嫩嫩的像是荔枝似的肉,隐有淡色的血丝附着其上。 这样的一副被虐打过的躯体横陈在贺峥一团漆黑的眼里。 贺峥又去掰林向北的两只手。 掌心也有擦伤,抓住林向北左手时,林向北的反应犹为剧烈。 他故意施力掐着,终于逼得林向北开了口,“别捏……” “我以为你变成哑巴,痛了不会叫呢。”贺峥的语气可以用刻薄来形容,“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把自己弄成这样还出去卖,你脱了衣服不会把客人吓跑吗?” 卖这个字严重地刺痛了林向北的神经,尽管这是半个实情。 半裸着的现状让他感到更加的屈辱,他喘着气怒视着贺峥。 更多难听的话从那张薄而形状优美的唇里针一样刺出来,贺峥轻嗤一声,“你瞪我?你只会对着我发横吗,刚才在酒吧你可是温顺得很,让你喝酒你就喝酒,让你跳舞你就跳舞,连那些乱七八糟的药都能入嘴,怎么到我面前就耍脾气了?” 他不等林向北驳斥,笑着往下说:“哈,我知道为什么,你不就仗着我们以前那点交情,觉得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是这么想的吗?” 两分钟前,二人还在状若浓情蜜意的接吻,一晃眼又是唇枪舌战,好像只要四瓣唇分开就得落得个互相伤害的下场。 林向北全身的刺又都竖了起来,梗着脖颈不甘示弱地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以前的事我早忘了,你又提干什么?” “忘了、忘了?”贺峥低喃两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让他的脑袋和上半身微微地悬空,质问,“凭什么你说过去就过去?” 贺峥突然发难,清算前尘往事,一笔笔蒙了灰尘的账嚯的在眼前摊开,灰尘簌簌掉落,旧账仍很崭新,因为他始终都不曾真正地从旧岁月里走出来,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他眼里有咄咄逼人的威严,特别炙人,要把林向北连人带骨头都烧毁似的,“当年的事你真能问心无愧,全忘个干干净净吗?好,那我提醒你,是你说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是你说喜欢我,喜欢到可以答应我任何事情,也是你说,贺峥,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林向北感觉有一支利箭隔着时空扎进他心里,他必须要大口呼吸缓解疼痛,“不要说了……” 贺峥用更大的声音盖过林向北的声音,“那一段时间,你变得好冷淡,我给你发信息你不回,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知道你在躲我,但你不来学校,我以为你出事了,连课也不上满世界找你。五月十三号,你那时在干什么?” 林向北说过的每一句话贺峥都还倒背如流,特殊的日期自然也携心铭骨,因为记性太好,痛苦显得格外清晰。 他猛地将林向北掼回车垫,即使隔了这么久,脸上不减一点怒意。 五月十三号,林向北当然记得自己在干什么,他在新世界的三楼,和一个新来的年轻漂亮技师打得火热,贺峥找到他时,技师坐在他大腿上,捧着他的脸亲。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贺峥发火,恶狠狠将女人赶出去,攥着他的领子将他摁在墙上,逼问他为什么。 “你说,你想要娶老婆,两个男人在一起,是有病。”贺峥低低笑着,连带着胸腔都在微微颤动,但几瞬,又嘲讽地看着林向北,嗯的一声,“我理解你害怕跟别人不一样,好,我原谅你,一次,你再偷偷跑去跟她见面,我又原谅你,两次。” 不堪的往事彻底撕碎在面前,林向北干睁着眼,躲过了贺峥的目光。 贺峥不让他躲,逼近道:“我还以为再见你能改性,那你现在怎么又跟男人搞在一起,认命了,不觉得有病了?哦,怪不得不介意,你不会还想娶老婆吧,你能吗,你们那叫骗婚,要被千夫所指的知道吗?” 林向北要推开他,反被握住两只手扣在头顶。 贺峥额角的青筋随着剧烈的呼吸有生命地鼓跳着,影子黑压压地将他罩住,“你明知道高考对我有多重要,却偏偏在那时跟我提分手,我去找你,我甚至求你,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林向北面无人色,他躺在贺峥的车上,像躺在口腔诊所的诊椅,吱吱运作的机械还没磨挫他的牙齿,他的牙根牙根就已酸软得可怕。 “我劝你不要再跟钟泽锐那伙人掺和,你不听,非要跟着他混,赚大钱有出息,那你真的出人头地了吗?你飞黄腾达的美梦碎了没,赚钱赚到牢里去了!”贺峥脖颈上的筋因为激动明显地突出来,眼球也变得赤红,愤怒至极仿佛要将林向北饮血啖的滔天恨意,“林向北,你有今天,是你自己毁了自己,你活该!” 激烈的声音陡然像最后一个音符掉地,四周又变得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一声叹息,“你活该。” 林向北承载着贺峥的怒火,如同被关在高温的焚化炉里,骨髓都要被烧尽了,然而在这样极致的热里,他却周身冷冰冰,连指头都是瘆人的寒意,他很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要堵住贺峥的嘴叫他不好再说出伤人的话,突然地抓住贺峥的领子将人扯下来,微仰着脑袋去寻两瓣柔软的唇。 贺峥只是一刹的僵劲,近乎疯狂地捧住林向北的脸,发泄似的辗转碾压着。 渐渐地,尝到一点铁锈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口腔里弥漫开来,可是谁都没有在意,相融的血液成了助兴剂,他们仿佛浑然一体。 林向北眼尾悄悄地湿了。 在毫无章法的近乎是啃咬的吻里,他们之间仿若有一种天荒地老逃不开的宿命,像高山雪岭,或者千年石桥,或者黑沉墓地,世间万物在流转,这些东西亘古不变,跑过了年岁回头一看,两个分离过的人还傻傻地站在原地。 你等着我,我等着你。 贺峥倒在林向北的颈窝里,溽热的气息像吻,他搂着失而复得伤痕累累的躯体,林向北变得好纤瘦,比少年时还要单薄,抱在怀里能感受得到突起的骨头,不至于弱不禁风,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把自己弄成这样,把自己弄成这样! “林向北。”贺峥闭着眼睛,用双臂把他死死地锢紧,叹惋的一句,“好恨你啊。” 就算恨也要把人栓在身边恨个够本,用尽千方百计折磨他,直到恨意消弭,消弭之后呢,那是之后的事情。 林向北盯着车顶那一盏幽黄的小灯,大大地睁着眼睛,困、晕,但因为被贺峥恨着抱在怀里,异样的安心。 许久,许久,贺峥抬起头,舔走林向北唇角的一丝甜而腥的血渍,斩钉截铁地道:“你要对我负责,为你之前的过错。” 是似曾相识的话。 林向北眼睛蒙蒙的红红的,像是哭过。 贺峥怕他痴心妄想一般添了一句,“只是床伴。” 林向北心里很乱很空,人飘飘然地像踩在云上,一根线栓着他的心也一起地飞着,他整个人都要腾空了。 在寒冬里独行太久的人急需一个温暖的拥抱,他留恋着贪恋着,不管以什么理由与身份,抱着他,竭尽所能地抱着他吧,给他被浓烈情感包裹住口鼻的窒息的濒近高潮的快感。 他迷蒙且放纵地反拥住重叠在他身上水泄不通的躯体,闭上眼睛不知是喜是愁地嗯了声。 是贺峥以一己之力促成这桩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利益好处的交换,但林向北以后归他管。 作者有话说: 两人死了烧成灰嘴都是硬的。 第23章 车轮在道路上缓速地行驶着。 忽然间,酣风带着一滴滴饱饱的雨落在透明的冰冷玻璃窗上,拖延着,流下一道道长长的像是泪的水痕。 冷热的温差使得玻璃起了一层类似于霜冻的白雾,仿佛谁家调皮的小孩张大嘴巴哈哈地往上吐着气,也玩心大起的林向北指尖触摸上去,抹开一小块水渍,静静地看着它,分不清是眼睛先模糊,还是玻璃先雾化。 第27章 贺峥执意送他回家,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他只好如实将地址告知。 蒙眬的林向北光明正大看雨,偷偷摸摸赏贺峥,祈祷这一路遇到的都是刚起数的红灯。 “车子进不去,就在这里停吧。” 林向北解开安全带,拉了下门,还是锁着的,不禁求解地望向贺峥。 “还在下雨。”贺峥从储物箱里找出雨伞,“我送你过去。” 林向北说:“不用,就几步路。” 然而贺峥根本不听他讲,率先下了车绕过来给他开门。 他钻到伞下,因为遮蔽的空间有限,两人的肩膀必须紧紧地挨在一块儿,但贺峥的肩头还是往外冒出了小半,雨丝顷刻湿润了衣料。 是一把悄悄倾斜的伞。 两人的步伐一致很慢,刻意延长这段路似的。 檐下的雨啪啪打在伞面,贺峥的声音叠上去,“他在上面?” 林向北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是在说江杰,正犹豫着是否延续这个误会,贺峥却把他这一举动当作默认,嗓音沉沉的,“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唔。”林向北很难回答,“这个……” 贺峥却说:“算了,不重要。” 第三者插足到底不是光彩的事,但贺峥在学着做一个不顾道德伦理的人。 他打量着这处的环境,是深市再常见不过的城中村,林向北就住在其中一栋破旧的握手楼里。 到了楼下,他撑着伞对林向北道:“今晚简单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林向北惊讶,“接我去哪?” 贺峥把伞抬高了点,让已经站在铁门外屋檐下的林向北的眉目都露在眼前,“我家。” 林向北的心很激烈的咚的一下,张了张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了似的,讲不出话。 “有什么事明天见面再详谈。”贺峥伸手,“手机给我。” 林向北想了想,把东西交给他。 贺峥在通讯录页面保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并道:“这是我的号码。” 他播出一个当作交换,获取了林向北的来电,才把手机交还。 林向北见他要走,也顾不得淋雨,上前两步追问道:“去你家是什么意思?” 两人身高相当,但贺峥冷冷的目光总会让人产生被俯视之感,他薄薄的唇不悦的一抿,“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林向北苍白的脸难得地由内浮现一点浅浅的血色,尴尬地说:“一定要去你家吗?”低声补充着,“我是说,酒店、旅馆什么的。” 贺峥眉一拧,“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让你搬到我家住。” 林向北眼睛有光似的在闪,心跳得更重更快,为他从未想过的靠近。 “我们刚才在车上的话只是粗略的口头协议,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敲定。”贺峥一顿,拿出专业态度更严谨地、不给林向北一点反悔的漏洞,“当然,口头协议也是协议,从你点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生效了。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申明,在我们来往的这段时间,你不能跟第三人有接触,确切来讲我指的是你那个出轨的对象。” 林向北想解释。 贺峥轻微地抬了抬手,用一种嫌弃的、鄙夷的口吻,“你不介意是你的事,我可不想跟不干不净的人有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搬出来,如果你愿意跟他分手那是最好,毕竟乱搞很容易得病。就先这样,明天我是一定会来接你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今晚早点睡吧。” 他说完这些,不顾林向北精彩的表情转身就走。 林向北一堆话憋在心里,望着贺峥渐行渐远,到底咽了回去。 已经很晚了,整片地区都静悄悄像是摁了静音键,林向北蹑手蹑脚上了五楼,屋子黑黢黢的,熬夜打游戏的江杰听见声响打开了房门。 见到无辜被误会的江杰,林向北有一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但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超乎他的想象,他暂且没有心力去处理额外的事情,只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就钻进房里。 醉酒过后不宜洗澡,林向北累得只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倒在床上,他的舌头还有一点麻麻的,嘴唇一吮能尝到淡淡的腥味,是他的牙还是贺峥的牙咬破的呢? 林向北呈大字躺着,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难以动弹,紧闭着眼却毫无睡意。 贺峥的每一句质问如同一把倒出的弹珠在他的耳边来回脆响,这一颗弹起来,那一颗又落下,交叠着,此起彼伏,他望着发黄的墙。 时间在走,墙也会老去死去的呀,从洁白无暇到污迹斑斑,跟人一样的,慢慢老去,坍塌着死去。 林向北单薄的生命也有过意气风发如甜似蜜,一幕幕在正值青年的墙面影影绰绰地播放起来—— “你要对我负责。” 十八岁的第一天林向北就要承担起大人有关爱的责任了。 宿醉过后的晕眩让他听什么声音都隔着薄膜似的,然而贺峥的这句话太过清脆,直直地挑破了耳膜抵达他心里去。 贺峥还躺在他床上,盖着同一床大红花被子,从后抱住他。 是胸膛贴着背脊的拥抱,只穿着最里头一件薄薄的长袖,他能感受到贺峥有力的心跳。 林向北开始回忆昨晚的凌乱。 亲嘴、互相用手,这些本该属于男女间的情事在他和贺峥身上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贺峥把他翻过来,看清了他红到耳根子的脸,一瞬不动地紧盯着他闪烁着的眼睛,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你要对我负责。” 林向北飞快地瞄一下贺峥,睫毛乱颤着,是害羞的反应,他口干舌燥,半天才像小孩子玩游戏非要争高下一样地说:“你先亲我的。” “嗯。”贺峥把主语调转,“那我对你负责?” 林向北的脚一动,碰到贺峥的脚,直接的身体接触让他微微僵着,他才发现贺峥的手搭在他的腰上,这下连腰都变成了钢板。 他不说话,贺峥缓慢地凑上来亲他的脸,他没动,嘴唇便从脸颊游到了他的嘴唇。 不管谁对谁负责,他跟贺峥接吻并进行了过界的事情是事实,他甚至还狂妄到去吸贺峥的舌头。 贺峥的舌头像软蛇似的钻进来了。 亲得他很舒服,他没法抵挡这种从尾椎骨爬上来的酥麻。 腰渐渐软了,四肢也渐渐软了,如果说昨晚是酒后乱性,那么现在他清醒地感到喜欢。 喜欢亲贺峥,喜欢被贺峥亲。 林向北不再扭捏,反搂住贺峥,一个翻身压倒,从上往下地看。 贺峥长得真好看啊,凛然的眉眼,高挺的鼻子,微微张开的湿润的唇蛊惑着他。 林向北干咽一下,有瘾似的着迷地跟贺峥接吻,他知道这是什么,同性恋——一种彼时在小县城还要藏着掖着的情感。 他边亲着贺峥,边问自己,他会是同性恋吗? 他没有喜欢过谁,跟男人,一阵恶寒。 如果对象是贺峥呢? 林向北喘息着抬起头看同样喘着的贺峥,到底情难自控,四瓣唇糊了胶水似的又粘在了一起。 贺峥送给林向北的成人礼不单单是一条亲手织的围巾,还揭开了一份深埋了很多年的情感——埋得越深越久,酿得越浓越醇。 只是一晚,林向北有点心理负担但不多地接受了跟贺峥的身份转变。 两人瞒着所有人偷偷地谈起了恋爱,是最笨拙的、最纯粹的、也最浓烈的爱恋。 因为特别美好,没有一点伤害的成分,什么都不必想,你喜欢着我、我喜欢着你,有关你的未来也成了一种深切的期待。 有了男友身份的加持,贺峥开始尝试着对林向北提出一些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比如,学习。 已经是高三上学期的尾巴,再有半年就是浩浩荡荡的高考,要跟书本相看两厌的林向北学做好好学生实在是很为难他,但为了贺峥,他还是发动自己的脑瓜很使劲地努力了一把。 期末考排名出来,林向北从倒数第三名前进到倒数第五名,很得意地犒劳了自己一顿荔河独有的盗版麦当劳——麦当力。 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的贺峥拿着沾沾自喜的林向北一片红的成绩单,很难得地感到一点束手无策。 他显然不是当人民教师的料,时常被林向北未开窍的脑袋气得牙痒痒。 林向北呢?一翻开数学化学物理书瞌睡虫就自动找上门,做两道不会的题就倒在贺峥身上嚷嚷头晕,啃着书页咬牙切齿道:“这简直不是人学的东西!” 半个多月的恶补,随着知识越来越深奥,林向北倍感吃力,一看到方程式就抓狂。 他读不好书,做不出题,贺峥还要盯着他,终究是忍不住抱怨,“我又没有你那么好的脑子,不会就是不会,我不做了。” 一赌气摔了书栽到床上,翻来覆去哼哧哼哧地喘。 在此之前,林向北还口出狂言以前是不想学,一旦认真起来势必一鸣惊人,转眼就被现实啪啪打脸。 第28章 贺峥放下笔,也上了床,林向北哗啦掀被子闷住脸,听贺峥打趣,“你脾气真大。” 他扯下被角露出一双气极的瞪圆了的眼睛,哼道:“那你不要惹我啊。” 因为生气,声音变了调,又还有语气助词,听起来像撒娇——林向北没有这个想法,贺峥却心神意动地俯身亲他。 接吻比解题简单。 林向北用贺峥的嘴唇和舌头泄愤,狠狠地亲、狠狠地咂。 精疲力竭,肿着嘴巴哀怨道:“贺峥,我真学不动了,我求你放过我吧。” 一件简单的事被他弄得天崩地裂般严重。 贺峥也躺下来,侧过身看着他,“这件事做不到,那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林向北兴致勃勃,“你说。” 贺峥的手握住他的手,有了接触话显得更有份量,悠悠而又执着地道:“不要再去新世界了,好吗?” 虽然是问句,但并不是商量而是通知的口吻,也不给林向北讲话,话毕,用唇舌堵住了林向北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们小贺跟杂技演员似的挺会顺杆爬。 第24章 贺峥的“美男计”起了点效用。 被亲得神魂颠倒的林向北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但在社会上混很忌讳见色忘义,钟泽锐帮了他那么多,他不能有了对象就忘了帮衬过他的大哥,因而一直装糊涂拖延着,然而到底耐不住贺峥三天两头的催促。 林向北先找了个借口向钟泽锐提出不继续在新世界兼职,钟泽锐一口应下,往后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也几乎推掉了类似于社团聚会的活动。 在贺峥不留余力地揉巴下,走歪路的林向北可谓是改头换面。 不抽烟、不喝酒、不逃学、不打架、不讲脏话。 校服正儿八经地穿在身上,纽扣要系,拉链得拉。 如果林向北按部就班地长大,应当就是这副乖乖模样。 两人几乎二十四小时牛皮糖似的黏在一块儿,在荔河、在学校、在林家。 那个网络还不大发达的年代,常常能在路边的摆摊淘得一些盗版影碟,林向北只是路过多看了几眼,小贩便挤眉弄眼地跟他推销新到的好东西——进口的复刻版碟片。 “你是学生哥,给你打八折,10块一张,要不要?” 林向北困窘地望着大胆的封面,摸了摸兜,脑子发热地买下。 林家有一台终年休息的老式dvd机派上了用场,家里的门窗都严严实实地拉上,不开灯,太阳光透过蓝灰色的窗帘将客厅都染成浅蓝,像蒙了一层蓝色的透明的纱。 贺峥把碟片放进dvd机里,退开一步等待小型电视屏幕播放。 林向北却打了怯场,他不是没看过片,但还是第一次跟别人一起看,因为预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手心兴奋而紧张地出了一点点濡润的热汗。 光线暧昧、朦胧。 两人的神情、姿势也暧昧、朦胧。 坐在老旧的沙发上,贺峥的腿贴着他的腿,分不清是谁先拥抱住对方。 屏幕里的男女在亲热,屏幕外的少年也在探索。 是很新鲜、陌生、惶恐的体验。 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灼热、急促,像火盆里一跃一跃而上的火花。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际,出了点意想不到的差错。 林向北要叠着贺峥,贺峥反过来要叠着他。 两人目光碰撞,都懵了一下。 贺峥先一步用手捂住林向北要说话的嘴,林向北瞪了瞪眼睛,拿出一只手拨他。 像一场打得热火朝天的架。 从沙发打到墙面,从墙面打到地下,再从地下打到床上。 贺峥使出浑身解数压制着他,尾冬的天,都出了一层薄汗。 “林向北。” 如同发号施令的长官,只是喊了他的名字,他抵着贺峥的手就软塌塌地倒下。 是贺峥占了上风,翻过他。 奇特的、疼痛的感觉。 林向北微微扭曲的脸闷在红花被子里,手背上的静脉鼓着。 他咬着牙,眼尾有点红、有点湿。 心里却被一种奇异的满足填充,饱饱胀胀。 他也完全地,被初来乍到因为太喜欢的食客当作美味的盘中餐不知节制地吃干抹净。 很长、很久才结束。 贺峥拨开他落在额角的头发,露出一双迷离的哭过的眼睛,亲一亲——不再只是从旁窥伺着,这个人彻底是他的了。 最深度的接触,由内而外的、从头到尾的。 林向北狠狠地寻他的嘴唇,咬一下,语气狠狠的,“下次换我。” 同样微红着脸的贺峥笑一笑,不说话,倒在他颈窝里深深嗅闻着,仿佛要从他身上闻到自己留下的味道。 黏糊着,太怪异了。 林向北不舒服地皱着眉,艰难翻身去卫生间。 贺峥跟了进去,门轻轻掩上,水声人声模糊地响着…… 有了一次,就有二次、三次,十次,更多次,熟能生巧。 林向北的床迎来了固定嘉宾。 放学的晚上、周末的午后、甚至是午间休息,随便哪一个心血来潮的时刻,花样百出的项目成了血气方刚的少年解压的最佳途径。 贺峥享受着占有林向北。 林向北享受着被贺峥占有。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情到深处是最深刻最直接的表白,“贺峥,好喜欢你,我跟你走,我们永远在一起……” 永远遥遥无期。 炮竹一声响,新年先来了。 林向北圈着贺峥送的围巾硬着头皮提着一箱核桃奶去给贺奶奶拜年——核桃奶是贺峥买的。 经过贺峥的改造,林向北现在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好孩子的症兆,加上咱们中国人对喜庆的日子始终有一种不能动气的执着,很幸运的,林向北没被贺奶奶拿拖鞋拍出去。 “来都来了,大大方方的,进屋。” 林向北松一口气,眉飞色舞地跟贺峥对视一眼,学对方喊奶奶。 贺奶奶穿黑毛衣红马甲,精神抖擞,看起来战斗力不减,他顺势瞄了眼老人家的脚,是难脱的布鞋呢。 他的心放到了底,笑眯眯地说了几句吉祥话,溜进贺峥的房间。 大年初二的晚饭是在贺家吃的。 贺奶奶做主厨,贺峥和林向北打下手,三个人难得的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 林向北吃饭的时候,对面坐着一老一小,贺峥给他夹菜,贺奶奶嘴上说着不让他和贺峥往来,叨叨絮絮的,却也怕他一碗吃不饱,使眼色作势让贺峥给他添饭。 他眼睛莫名热热的,像灌了热水,怕控制不住流出来,借口吃饱了去外头吹风。 砰的一下,漆黑的夜空绽放出硕大的璀璨的烟花,远处依稀可听见劈里啪啦的鞭炮响。 林向北吸了吸冷空气,贺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他掉过头去,是一双红红的干涩的眼睛。 “新年快乐,林向北。” 随时可能有人经过,他们偷偷地在黑暗的巷子里接吻。 烟花砰砰地放,林向北的心怦怦地跳。 贺峥亲他冰凉的鼻尖、温热的唇,直到难以呼吸,额头抵着额头嗬嗬喘。 林向北突然笑出了声,很爽朗的、清脆的笑声,借着炮竹烟花燃放的巨响一遍遍地喊贺峥的名字,有种等待被发觉的疯狂——小杀人犯和小绿毛龟天造地设,坏人成双! 这样的好事竟也降临在天生坏运的林向北头上。 总是得过且过的林向北在新年伊始有了确切的人生计划:他要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不怕苦、不怕累,只要有贺峥的地方。 新学期开始,离高考不到四个月。 贺峥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这一场考试上。 他不可以再失败了。 为了能专心念书,贺峥辞了大排档的工,起早贪晚地学习,他是天道酬勤型选手,几乎每一场的模拟考都独占鳌头。 日子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林向北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美好的艳阳天,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的晴朗。 下午第一节上课铃刚响不久,数学老师站在授课台上讲解模拟卷的压轴大题,贺峥的小姨一脸焦急地由年级主任领着出现在教室门口。 认真听讲的贺峥被叫了出去,再没有回来。 林向北发给贺峥的信息皆石沉大海,他破天荒逃了课,从学校的矮墙翻出去,将电瓶车的码数拧到最底,到了贺家门口,大门锁着,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他给贺峥打电话,拨不通。 焦灼的情绪像一张张网在空气里密密麻麻地织着。 林向北蹲在贺家的门前,从天亮到天黑,终于,晚上十点半,等到了失魂落魄回家的贺峥。 “发生什么事了?” 贺峥惨白着脸,一语不发地开锁进了屋,仿佛没有听见林向北的问话。 第29章 林向北抓住他的手,像冰一样冷,贺峥的表情他是从未见过的茫然,蒙了一层雾似的,怎么抹都抹不掉。 “贺峥,你说话呀!” 林向北急了,拔高声调,加之摇撼他的肩膀。 贺峥的眼皮很慢很慢地眨一眨,将视线落在林向北脸上,似乎到了这时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他张了张唇,声音平静到诡异,“奶奶没了。” 林向北一下子定住。 不禁望向摆在角落折叠的桌子,前几天他来蹭饭,他们就坐在这张矮矮的木桌旁,贺奶奶指着他的鼻子笑骂:“小流氓学点好!” 贺峥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奶奶没了……”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仰着脸,两行泪毫无预兆地顺着眼角垂在下颌凝结成饱满的剔透的摇摇欲坠的水珠。 贺峥才十九岁而已,再成熟稳重也才十九岁而已,回家的路很熟悉,他走了千百遍,每一条巷子、石砖上的涂鸦、从院里伸出的石榴枝,没有任何改变,但家里再没有家人等着他。 他要林向北扶着才能站得住。 意外要到来才不会和你打招呼,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幸福的人有不同的满足的幸福,不幸的人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可怕的不幸。 因为要给贺峥攒大学的费用,即使菜摊的收入微薄,贺奶奶也从未停止过摆卖。 一分钱是赚,一毛钱是赚,一块钱也是赚,她总爱乐呵呵地数着碎钱跟菜市场的小贩显摆,“我孙子年年考第一,以后是要当大学生的,你们等着瞧吧!” 这些年来,她受到的白眼不比贺峥少呀。 女人单薄瘦弱的背脊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闲言碎语,一弯再弯,但她等着贺峥衣锦还乡给她出口气呐! 她脾气古怪,是个人缘不好的老太太,可她的骨头比谁都刚强。 可现在她躺在太平间里,等把要强的骨头烧成灰才能回家团聚。 为了占据最佳的摆摊位置,贺奶奶跟菜市场的小贩大吵特吵,她本身有高血压,情绪一激动诱发了脑溢血,倒地昏迷不醒,先是送到诊所,县里的赤脚医生急忙让转到镇上的医院,这么一折腾下来,人就没了。 没了的意思不单单指死亡。 以后,再不会有一个凶巴巴的老太太为了多赚几毛钱急扯白脸跟人辩驳,再没有人忧虑乖孙子贺峥被小流氓林向北带坏,林向北也不必再担心给拖鞋底打给菜叶子水泼,那些在以前最寻常发生的,都没有了。 她看不到贺峥上大学有出息的那一天就先撒手人寰。 同样的,贺峥失去了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爱着他的人。 在他被灰暗覆盖时,在他最彷徨无助、孤立无援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对他流着眼泪说“贺峥,你还有我”的林向北。 可也是这样为着他爱着他的林向北却在不久的将来背叛了自己的诺言给了他致命一击。 贺峥毕生无法释怀。 作者有话说: 两条小苦瓜。 ps:还差重要回忆收尾,不过先把小北接回家再统一写完,再之后就是小情侣磕磕绊绊的复合之路啦~ 第25章 天边泛起鱼肚白,雾蒙蒙的没亮个彻底林向北就已经睁了眼。 墙还是昨日的那面墙,几许斑驳与刻痕,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林向北揉揉胀痛的眉心,抓过手机一看,早晨六点五十分。 他才合眼不到四个小时,身体因摄入过量的酒精仍酸痛不已,却再无睡意。 林向北静躺了会儿,想起贺峥下午要来接他的事,更加精神了,干脆摸索着爬起来倒腾满身酒气的自己。 等梳洗干爽已是半小时后的事。 他没开吹风机,陷在客厅柠檬黄的沙发里胡乱地揉擦滴水的头发,思维钝钝的,神情也钝钝的,像在发呆。 起床上班的江杰开房门见着他,哆嗦着跑去卫生间,“起这么早?” “阿杰,你着急出门吗?有件事跟你说。” 折返的江杰房门开着,正在换衣服,扯开嗓子,“你说呗。” 林向北想了想道:“是这样的,我们这间房再有一个月就到期了,我想跟我爸换个一居室,问问你的意思。” “我没问题。”江杰捋着短短的头发走出来,嘿的一笑,“我正发愁怎么跟你开口呢,年后我要跟女朋友同居,等开工就去看房子,还担心找不到人转租,这下好了,你也要搬,直接跟房东说退租吧。” 讲到这里,江杰搔搔脑袋看着客厅的残疾桌椅和玻璃,“不过押金可能要不回来了……” “这个你放心,是我惹出来的事,不会连累你的。”林向北沉声,“该赔的我都会赔,待会我就约房东过来说清楚。” 江杰和林向北就是关系不错的室友,明白林向北的难处,平时互帮互助没问题,但犯不着搭上一笔资金,他松口气,“那退租的事你也跟房东一起说了吧。” 林向北又说:“还有,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搬出去不在这儿住,等退房我再回来收东西。” 江杰纳闷,“你去哪儿?” “一个朋友那儿。” “还是之前在酒吧门口那个?” 林向北颔首。 江杰狐疑地望着他,难掩好奇,“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咽了咽口水,“上次我就想问了,你们俩在搞基啊?” 古老的词汇冷不丁从江杰这个直男嘴里说出来,林向北微微一愣,前者思及“我对象”三个字,怕被林向北看上似的,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林向北面色困窘,“不是,就普通朋友。” 又借那么大一笔钱又给地方住,普通朋友才有鬼了,江杰显然不信,呵呵干笑两声,借口上班出门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林向北难以解释也就作罢,把湿润的毛巾晾好,转过身,林学坤也起了床站在客厅里。 他正好要跟林学坤交代一些事情,父子俩蒸了两个紫薯当早餐,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啃着,太干巴了,噎得林向北脖子抻出两里地,灌了一大口水使劲咽下去胸膛还闷闷的。 林向北把要暂时搬出去的事情说了,“我也不知道得住到什么时候,过完年我会新给你找个房子,这段时间你就跟阿杰在这儿,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林学坤把咬一半的紫薯拿在手里,“向北,你那个朋友靠谱吗,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林向北撕掉地瓜皮,没把紫色的肉往嘴里送,接着说,“我什么都没有,人家就算要坑我也找不到东西坑,他肯帮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听他的口吻,是很值得信赖的人。 林学坤稍微地放了点心。 大早上的,林向北实在吃不下噎嗓子眼的紫薯,把它放回盘子里,低声讲着话,“我每个月会固定给你发生活费,你不要因为药贵就偷工减料,你这个吃法,要是又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之前花的钱就都打水漂。” 林学坤诶诶应着,“我明白,我明白的。” “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想出去找工作的事情。”林向北站起身,在林学坤面前一下子变得很高大,仿佛他才是父亲那个角色,“你也不用一天胡思乱想我在外面会怎么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我自己有分寸。” 他说着,从另一侧绕出去走到房间收拾行李。 有些东西他是不打算带走的,比如那条大红围巾、那张准考证——一些昭然若揭的铁证。 正如他所说,不知道得住到何时,但想必不会太长久,因此林向北只是随便地往行李包里塞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就完事。 他赶在中午之前跟房东商谈好赔偿和退房的事情,讨价还价,押金要不回来还贴进去了三千七,很是肉疼,但好歹算是和平解决了。 不和平的事也有。 colin、黄敬南和大飞哥轮番轰炸他的手机,无非是骂他不识抬举,黄敬南更是半夜给他发了好几段几十秒的语音,林向北一条都没点开来听,反手将两人拉黑。 后一个是讨债鬼,拿人手短的林向北没敢摆谱,但也没回,因为能不能还钱、什么时候还钱,这事还真不是林向北说了算——他现在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新债主贺峥身上了。 他紧张地、却又暗藏一点雀跃地等待着。 下午临近三点,林向北收到信息下楼到路口接贺峥。 他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噌的从床上窜了起来,一如年少时每次见贺峥都跑着出门,但人站到了一楼的金属大门,脚步渐缓,等在街口跟贺峥碰上面,他连呼吸都是平缓的了,仿若这一次的见面对他而言是极其寻常且可以慢悠悠的。 他按捺住自己过快的心跳,“现在走吗?” 贺峥瞄了一眼他手上拎着的包,“你就这么点东西?” 住酒店都嫌少。 “我拿了两套衣服,应该够了。” 贺峥二话不说接过掂了掂,丢还给他,往巷子里走。 第30章 林向北急着抓了下他的手,“干什么?” 昨夜下过雨,今天依旧阴阴的,没有太阳,贺峥的眼里却攒了一点异样的光,“我上去看看。” 林向北面露为难。 贺峥的声音凉凉的,“怎么,我不能上去?” “也不是,”林向北想了想,“我爸在家。” 那贺峥就更得上去看看了。 见他很坚持,林向北无法只得带路,两人从灰泥台阶一前一后上楼,到了刷不掉红油漆的门口,林向北感到一些局促,竭力忽略了敲门让林学坤从里头打开。 林向北莫名感到紧张,先进屋,错开身子让贺峥进内。 他先给疑惑的林学坤做介绍,“爸,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他上来看看。” 那个朋友,难道贺峥没名没姓吗? “林叔您好。”贺峥略一颔首,自报家门,“我是贺峥。” 林学坤很殷勤地点着头,继而打量着贺峥,半晌嘶道:“你是……” 贺峥以前是跟林学坤打过照面的,在他和林向北不小心把床单弄湿弄脏后,林向北在房间睡觉,他则蹲在狭小的卫生间揉洗,跑完长途的林学坤临时回家,两人就碰上了。 但林学坤还记得贺峥不单单因为他这张很不错的脸,当然也有贺峥小杀人犯这个很多年没有人提起过的头衔在推波助澜。 贺峥一笑,“我也是荔河的,您对我还有印象?” 林学坤一拍脑袋,总是愁云惨淡的脸挂笑,“记得记得,你跟向北读书时很要好,你还在我家给他洗床单呢。” 提起这茬,林向北不大好意思地推了下林学坤,嘀咕道:“别说了,你进房去吧。” 贺峥看一眼林向北悄摸着微红的耳朵尖,笑容更深了点,落在林学坤眼里是很温文尔雅的形象呢,林学坤被推赶着进了屋,一颗心彻底地放了回去。 林向北把门关上,旋身望向贺峥,这时的贺峥已经敛了笑,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他四下打量着林向北生活的地方,三室一厅,是合租房,碎掉的玻璃窗还没换,桌子拿废纸箱垫脚,有被打砸过的痕迹,是催债的人干的吧。 哪一间是林向北的房,跟江杰睡吗? 贺峥磨了磨后槽牙,用下颌轻点面向的关闭的门,“这间?” 林向北拿不准他到底要干什么,脑袋一点。 贺峥二话不说走过去,手握在门把上,一顿,带有点自虐般推进去,待见到那张空荡荡的床才轻轻地吸一口气。 江杰不在,床上只有一个枕头。 是因为要避忌着林学坤,两人分房睡? 贺峥迈步走了进去,三两眼将这间只容纳一张床和一个衣柜的地方看完全,他似乎隐约嗅到了一点因为长期关闭而温暖的气味,闷得人晕晕的。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向北不爱叠衣服的习惯还是没变,衣裤一件一件地堆着,没了贺峥给熨烫,等到了换季上身定然又是皱巴巴的一团。 贺峥在乱七八糟的衣柜里挑挑拣拣,冬衣没两件,能看的大概全在林向北的行李包里了。 “你别翻了。”林向北走上来把衣柜门一关,小声地说,“就几件破衣服……” 贺峥收了手,又嫌弃一般地将目光落在团着的棉被上。 林向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他们还在荔河的老家,每次睡醒,都是贺峥叠的被子。 一瞬的恍惚后,他急于在贺峥面前摆脱这窘迫的现状,问:“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能走了吗?” 贺峥好似也发觉他的家当凄凄惨惨,确实不值得停留,先一步越过他走了出去。 却不是直接离开,而是敲了敲林学坤的门,有礼有节地道:“林叔,我带向北走了。” 两人向来是连名带姓的称呼对方,林向北乍一听贺峥如此亲密的叫法,不免得怔了几秒。 林学坤乐呵呵地送客,走到楼道口还使劲张望着。 林向北挥挥手示意父亲回去,正将手放下来,被贺峥稳稳地抓在掌心。 贺峥并不回头,只是带着他、牵着他,一如那年,林向北站在从铁栏垂出的花海之下,一起慢慢地走出长长的小道。 没有阳光,林向北却感到全身暖洋洋。 作者有话说: 别人当小三:你对象在家我就不过去了。 贺律当小三:你对象在家高低过去碰碰。 第26章 “进来吧。” 贺峥打开家门,从浅灰和米白两色的玄关鞋柜里拿出淡蓝格子棉拖,叮嘱还在微微发愣的林向北,“先把鞋换了。” 林向北正要迈出去的一只腿拘谨地收回来,三两下把自己的脚从球鞋里抽出,放进了软硬适中的棉拖里,这才跟着贺峥的脚步进了屋。 他送外卖的时候跑过这片区域,知道这块儿的楼盘价格有多么高昂,是他努力几辈子都够不着的地方,每每抵达都需要经过户主的确认才能进入大门,然而贺峥却出入自由。 屋子采光极好,亮堂堂的,林向北站在白色水纹瓷砖上,像闯进整洁干净的主人家里的脏小孩,眼睛半垂着,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落在哪里。 原来他和贺峥的差距已经是天壤之别。 贺峥仿佛没有感知到他的踌躇,拿走他手中黑色的行李包,抛下一句,“随便看。” 说着,留他独自站在客厅。 林向北目视贺峥右转进了主卧,含在嘴里的一口气轻轻散了。 他用眼睛四下参观这间装潢简约大气的屋子,多为白灰色调,l型的连体沙发铺了定制的全灰滚白边的沙发垫,前头是两只矮矮的膝盖高的摆了一樽白瓷瓶的圆形茶几,正对着电视柜,隔断客厅和阳台的内嵌推拉门敞开,天光从做了全封闭处理的阳台洒进宽敞的客厅,由玄关处一眼望去整个房屋的格局开放而通透。 厨房在接近玄关的左手旁,关闭的玻璃门倒映着试探地接近阳台的林向北的身影——像刚捡到的野猫新奇而畏怯地踮着脚打量新家,没有发出一点儿动静,怕太吵人被赶出去似的。 天不知不觉地晴朗了些,从阳台锃亮的落地窗往上看是林立的高楼大厦,往下望是匆匆的川流不息,一辆车咬着一辆车的尾巴,马路似乎没有尽头。 林向北在看景色,悄然出了主卧站在房门口的贺峥在看林向北。 太过于目不转睛,以至于林向北有所察觉地旋过身来。 林向北脸上艳羡的神情来不及收拾,然而他是由衷地为贺峥能有今日感到开心,笑了一下道:“你这里真不错。” “租的。”贺峥神色淡淡,走到沙发坐下说,“先过来谈一谈。” 林向北亦踱步过去,坐在贺峥的右侧,听贺峥用审判嫌疑人似的口吻讲,“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你要如实回答,一句假话都不能有。” 林向北一遇到贺峥就仿佛退化到十八岁,像在课堂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不自觉地挺直腰板,点了点脑袋。 主要是他的债务问题,高利贷和网贷,加起来近三十六万。 为什么借的,什么时候借的,通过哪种途径借的,在哪里借的,他都一一老实回答,由贺峥记录在册,更便于一目了然。 听见林向北是为了给林学坤筹手术费才不惜剑走偏锋,贺峥落笔的动作微微一顿,一点意外地看了林向北一眼。 还在翻找借款消息的林向北对此毫无察觉,抬头道:“好像没了。” “不要好像。”自身职业的影响,贺峥极不喜欢不确定的答案,将笔一放,“你再仔细找找有没有落下的。” 贺峥变得很不近人情,说话都有棱角一般,这给林向北带来一点无形的施压。 他迅速地将各个软件都打开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说:“真的没了。” “好,你现在联系高利贷的人,先把这事解决了。” “现在?” 林向北想到要跟大飞说话,压力更大了,牵动着身上的肌肉隐隐作痛,但该面对终将要面对,不过他还有一件事要先过问贺峥,他停留在联系人的页面,抿了抿唇,“你替我还钱,要不要先拟个欠条,我分期还。” 贺峥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完全忽略了他的话,眉微蹙,“不要磨蹭了,我来打。” 话音方落,电话已经拨出去了,林向北屏住了呼吸,室内很安静,大飞哥粗嘎的声音朦胧地传出来,“林向北,你他妈还敢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你死了,正想去找你老子给你收尸呢……” 贺峥眉心皱得更深,看向神色变得惶惶的林向北,一种被催债催怕了本能反应。 他将手机拿离耳朵远一点,沉声道:“我是林向北的律师,他委托我处理他的债务事项,你什么时候方便,带上他的借贷合同,我们约个地方见面。” 大飞一听,笑说:“还找上律师了,你告诉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找天王老子都没用!” 第31章 “欠多少我都替他还。” 林向北垂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 大飞懵了,“你说什么?” 贺峥没有重复,只道:“时间地点你定,发给这个号码,我会准时抵达。” 他挂了通话,把手机还给沉默的林向北。 “接下来是你的网贷,这比较好办……” 林向北嗫嚅地喊了他一声,“贺峥。” 他脸上的表情是介于感激和拘诸之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贺峥面不改色地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记得我们的协议就好,你放心,合同我会拟的,你跑不掉。” 最后四个字带了一种千肠百转之感,听不太出他真实的意图。 他这样公事公办,林向北反倒松了一口气。 贺峥往林向北的账户里汇了十万块钱,怕林向北把钱拿去不正当用途一般,让林向北当着他的面一笔笔地将各色五花八门的网贷给还清。 他能够感觉得到每清缴完一笔债务,林向北绷紧的肩膀就放松一点,直到把一个个病毒似的软件全部从手机卸载出去,压在林向北的肩头的重担卸掉,他整个人都松落下来,连绵长的呼吸都平稳不少。 林向北忍不住偏头朝贺峥笑了一下。 四只眼睛隔空撞上,只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眼,方才还紧张的气氛陡然变得有点暧昧。 林向北的眼珠子如浓墨顿点,新鲜的,水而亮的墨,研磨了预备要写上一个新的字,始终没写,重重的一滴凝在眼底,与贺峥的融为一体。 他扬着的唇慢慢地放平,涩声说:“谢谢。” 感谢是要用实际行动来表达的呀,光动嘴皮子有什么用? 贺峥静默地望着他,看得他本就涩然的喉咙愈发像被抽光了水源的古井似的干涸,他忍不住地探出一小截舌尖迅速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脑袋往下垂,又抬起来,又往下垂,贺峥还是一瞬不动地看着他。 林向北盯着自己的手,头皮一点点发麻。 握在掌心里的手机被贺峥抽走,他微仰起脸,贺峥低下头来亲他。 林向北的呼吸完全停止住,一丝电流滋啦地从尾椎骨往上爬,太放松,身体软塌塌地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因为很清楚走进这间屋子会发生什么,脑子里闪过“哦,原来贺峥看着我是要亲我”这一句话便接受了现状。 他张开唇,开始回应贺峥。 两只手抬起来握住贺峥的腰,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很意乱神迷,然而当他颤巍巍地睁开眼睛,见到的却是一双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眼瞳。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享受这个吻。 林向北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讷讷地让贺峥一下轻、一下重吮他的舌尖。 是很缠绵悱恻的湿吻,唇舌极尽的勾缠,但无论是贺峥的眼神还是动作,都在表达他对林向北的疏离——印证给到花钱可以买到的床伴的只能是没有爱的欲。 林向北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把在贺峥腰上的手卸了力气往回收,他希望贺峥抱抱他,但贺峥一只手始终撑在沙发上维持接吻的姿势,另一只手,悄然地顺着衣摆摸进去。 刻意避开了淤青的腹部。 却带来一点疼痛的感觉。 林向北重新阖上了眼睛,眉心皱着,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得发紧,绷在身体里的弦像被一只不得要领的利爪拨来拨去,分不清是哪根筋骨在疼。 他被亲得几近歇不过气,不禁偏头躲了一下,可一有躲避的动作,贺峥藏在他衣服里拱起的手就狠狠一捏。 林向北没忍住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推他。 四瓣唇分开,贺峥神色自若,他的脸色却红白交加,为了不落下风,他干脆地把外套一脱,咬牙道:“你要做就做,别搞那些有的没的折腾人。” 一手抓住卫衣下摆要往上掀,贺峥按住他,看他气汹汹却没有杀伤力的眼睛,笑了,“这就不行了?” 林向北瞪着变了一个人似的贺峥,那么难缠恶劣、令人捉摸不定。 贺峥抿了抿润泽的嘴唇,冷声说:“我还以为你做足了心理准备,钱在你看来那么好赚吗,别人花二十多万买你,就只是跟你上个床那么简单?” 他用指腹揩走林向北脸颊的一丝晶莹水渍,“除了我,有谁会体谅你?” “你体谅我?你刚刚……” 林向北话说一半抿住嘴别过眼不看他,用神情表达自己的抗议。 贺峥把他的脸扳回来,往他的唇上盖章似的印了一下,“我只是想提醒你,在你把钱还干净之前,如果被我发现你跟不三不四的人接触……” 林向北问:“你怎样?” 贺峥的眼神很冷,并不是玩笑的口吻,却卖了个哑谜,“你尽管试试。” 林向北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两人的谈话就此结束,贺峥起身进书房拟合同,林向北则呆呆地坐在沙发。 他摸了摸自己被啃吮得轻微红肿的唇,思及方才贺峥在接吻时冷淡的反应,很低迷地眨了眨眼睛。 贺峥恨他,把他留在身边,单纯为了解决生理欲望吧。 这样也挺好的,不要给他太多妄想,等到再次分离就没那么痛苦。 他们始终还要分离的呀。 林向北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杂乱的心情,走到阳台欣赏都市的风景。 视野真好,他忍不住地,孩子气地用两只手撑在冰凉的落地窗上,将眼睛贴上去看得更清楚,高兴地笑了——为贺峥摆脱命运的捉弄,为贺峥拥有如此美好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成功亲到小北的贺律belike: 表面: -_- 内心:^_^ 亲爱的审核老师,这只是小情侣的play,两人爱得要死还嘴硬攻只是真心想帮受还钱没有真的要包养的意思,求放过(眼巴巴 第27章 贺峥因贺奶奶的离世低迷过一小段时间,那些灰暗的日子是林向北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旁。 短暂的休整过后,贺峥以愈发勃然奋励的姿态地去迎接剩下不到三个月的高考。 林向北将他的努力看在眼里,苦于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在学习这方面帮不上一丁点忙,只能干着急,然而心疼贺峥为了省下有限的伙食费每天三餐清汤寡水,稀薄的营养支撑不了繁重的学业,林向北目睹贺峥的身形一日日消瘦下去,终是忍不住瞒着贺峥偷偷去地找了钟泽锐。 此前钟泽锐发现林向北有意疏远他们找过他谈话。 面对这个曾经多次帮携过自己的大哥,林向北不是不愧疚,他这样告诉对方,“泽锐哥,我想上大学,不能再这么混日子了。” “上大学好哇!”钟泽锐没有责怪他,器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这些兄弟伙里就你读书最高,等成了大学生属你有出息,到时候在大城市拼出名头,别把泽锐哥忘了就行。” 万事离不开钱,生活一样,大学也是。 时隔两个多月,林向北再一次踏足新世界,前台换了人,不认识他,见他还穿着校服,以为是学生来捣蛋,吆五喝六要将他赶走,还是之前认识的兄弟在二楼听见动静下来查看他才得以进内。 “钟哥在跟王老板谈生意呢,我告诉他一声,你在这儿等等。” 林向北拽住对方,“不用,等他忙完吧,我不着急。” 他靠在走廊的墙面,垂着脑袋,忐忑地撕掉食指上的一小根倒刺。 正在出神,前方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他循声望去,见钟泽锐弯头哈腰地在前头给一个身材中等微胖的男人带路。 男人穿酒红色polo衫,梳油头,国字脸,厚嘴唇,腰间别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一抖一抖的丁零当啷响,林向北多看了两眼,想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老板。 他没地儿躲,只好站直了尽量把路给让出来。 黑白相间的校服出现在这儿很扎眼,王老板抬手指了下,“怎么还把学生放进来了?” 钟泽锐一愣,赔笑道:“我一个弟弟,瞎闹着要过来看看,王老板,您这边走。” 他换了个方向把王老板和林向北给隔开了,腆着笑脸把男人送了下去。 林向北走到窗边往下看,王老板刚出新世界,停在路边的豪车即刻下来个司机给他开门,一群人乐呵呵地欢送他,派头足得不得了。 要是我也能成为这样的大老板就好了,林向北不无羡慕地想。 钟泽锐送走王老板,跑上楼来,“你怎么过来了?” 林向北难为情地揉了揉鼻尖,“泽锐哥,我想在你这儿弄些散烟去卖。” 王老板搞走私烟酒,零售比市场价低个一两块,跟着钟泽锐混的不少马仔在皮夹克里藏着烟到外头兜卖,一个月额外有千把块的收入。 钟泽锐哥俩好地边揽着他的肩边往办公室走,调侃他,“你不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怎么又想起赚钱了,不想上大学了?” 林向北以为钟泽锐是记挂他没义气这事,薄薄的面皮一红,支吾道:“我、要是不方便就……” 第32章 钟泽锐嗨的拉长一声,“逗你玩儿呢,不就卖烟吗,你要能卖得出去就卖呗。” 他扫了林向北的校服一眼,“你这身倒不错,条子不注意你。” 林向北挠头一笑,跟着对方进了办公室,当天拿了不同牌子的总共三十包烟,趁着夜色到县城人流量较大的区域逢人就问“要烟吗”,还真给他卖出了十几包,是个好的开头。 期间贺峥倒是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林向北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两人待在一块,林向北要么因为课本练习太无聊而打盹,要么就是彼此看对眼莫名滚上了床,反正准得搞出些动静来,惹得贺峥没法专心地念书,因此林向北常常溜到外头,等贺峥发现时他人早就没影了。 他吹着初夏微热的风,语气轻快,“我在逛公园,看老头老太太斗嘴呢。” 贺峥总怕他再跟新世界扯上关系,一言不合要他开摄像头。 卖烟这事林向北并不准备告诉贺峥,他有点心虚,但人确实就在公园里,并不怕查岗,先用后置让贺峥观察附近的环境,“看清楚了,我没骗你吧。” 又调转前置摄像头,模糊的画质凭空长出一张眉清目秀的白俊脸蛋,笑着露出几颗洁白的牙,“你这么不信我?” 贺峥的手机架在桌面,一只手撑着下颌,垂着眼,唇微微勾着,是仰视的角度。 林向北见这一幕,心痒痒的。 想亲贺峥,想被贺峥亲——喜不喜欢一个人,身体的反应最真实了。 他坐到长条的石凳子上,跟贺峥闲扯了会儿,贺峥合上书本发出邀请,“今晚过来睡吗?” 贺家如今只剩下贺峥守着空房子,林向北随时都可以过去,不一定要做些什么,但通常情况下都会做点爱做的事。 林向北在外头待不下去了,草草地结束的第一天的兜售生涯,先回了趟家把“罪证”都藏进柜子里,再绕去贺家。 他有钥匙,直奔贺峥的房间。 两人一见面,床就得遭罪,动作再大一点,床散架,林向北也得散架。 林向北背着贺峥跪着,酸得拿手捶床。 头发乱蓬蓬地堆在脑袋上,被贺峥的掌心拽住,不轻不重地摁进了枕头里。 林向北呼吸不畅,等结束一轮,枕头被口水湿了一小块。 他失神仰面躺着,气喘吁吁,骂贺峥乱搞—— 粗话刚蹦出来,嘴巴就被堵住了。 不止嘴巴。 他骂一个字,贺峥就收拾他一次,收拾到他完全没气儿,把他说粗话的坏习惯给彻底改掉。 三回才彻底鸣金罢鼓,战场一片狼藉,林向北也一片狼藉。 两人并排躺着,林向北好半天才扭过头看贺峥,不服气道:“你什么时候让我试试?” 贺峥还是一样的说辞,“下次。” 这两个字从贺峥嘴里说出来已全然无信用可言,林向北哼了声,爬起来。 滴到地上,他一怔,弯腰去擦干净,背对着贺峥。 两条长而直的腿。 有白色的暧昧的痕迹。 贺峥的眼睛深了,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把铺在床上脏了的旧衣服团巴团巴带进卫生间洗干净。 日子是这样紧张而不乏幸福地过着。 林向北有贺峥,贺峥有林向北,两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年因为携手同行,对未来有无限的憧憬。 一份满是瘦肉的酱香猪脚饭摆在了贺峥的桌面。 “我爸昨天给了生活费,快吃吧。” 林向北半撒了谎,林学坤确实回过家,但给的不足以支撑他再养一个贺峥,他这几天卖散烟攒了点钱,第一件事就是让成日白粥配咸菜的贺峥吃上香喷喷的肉。 二十块一盒,是贺峥两三天的伙食费。 贺峥问:“你呢?” 荔河高中是走读,中午同学们都放学回家去,教室只有他们两个,头顶上的风扇呼呼转动,吹不散南方提早抵达的燥热。 林向北反着坐在贺峥前桌的座椅上,两只手架在椅背,他额头上还有跑出去买饭一点细密的汗,笑起来眼睛更亮了,“我又不傻,当然是吃过了才给你带的。” 他把下巴也撑在手臂上,歪一下脑袋,喃喃,“你都好久没吃肉了。” 不等贺峥开腔,他又笑着说:“我算过了,我爸给的生活费能两天吃一顿猪脚饭呢。” 贺峥只是静静看着他,看得他以为精湛的演技露了馅,几乎要不自在起来。 他想起前些天贺峥给他打扫房间,无意中见到钟泽锐送他的球鞋,因为昂贵的价格,显得特别珍贵,林向北不常上脚,还是崭新的一双。 温存的时候,贺峥突然抵着他的耳朵说:“我以后一定给你买更好更贵的东西。” 他们是这样彼此为对方着想的啊。 林向北不需要任何高昂的物品,他只想要贺峥好。 比如,眼下先把这些肉给吃干净。 他见贺峥始终不动,大大落落地先舀了一大勺满是咸香酱汁的米饭往自己嘴里送,腮帮子鼓起来含糊地说:“你快吃呀。” 勺子装了一大块炖得香浓软糯呈赤酱的肉换了个方向对准贺峥。 贺峥略一低头,吃掉他喂的。 林向北又把筷子塞他手里,看他把盒饭里的米饭和肉一口口吃掉,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眼睛,仿佛这碗香气扑鼻的猪脚饭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他瞒着贺峥卖散烟,担心被贺峥看出端倪,并不是每天都会出摊。 这到底是灰色产业链,虽然上头有王老板兜底,但被抓到要罚款,数额不小,所以林向北不贪,干得很小心。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林向北自认为游刃有余,逐渐地琢磨起离开荔河的启动资金。 他嘴上大放厥词说要考上大学,其实很清楚自己的骨头有几斤几两,别说大学,能有个大专就该感天谢地,但贺峥不一样,那是教导主任实打实寄托厚望的一块美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家庭无法给他托底。 林向北怀有殷切的壮志,大钱都是靠小钱攒出来的,再这么赚下去,不单单能让贺峥吃香喝辣,说不定还可以把贺峥的学费给凑出来——自封的新晋小林老板为此干劲十足、志得意满。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一口气写到破镜啦。 第28章 四月初,南方特有的最后一场潮湿粘腻的回南天终于舍得落下帷幕,恼人的夏季登场了。 林向北畏热,天还没彻底滚烫起来,校服外套就已经不肯老老实实穿在身上,常常用两只长袖在腰间打结,勒出一道劲瘦的腰,底下延出两条笔直的腿,为此没少因为着装不整洁被空挂个名头的纪律委员记名。 他兜售散烟的小买卖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每隔几天会到新世界进货,很谨慎地特地从后门进,爬楼梯直达钟泽锐的办公室,几乎无人知晓他去过夜总会。 这天,满脸红光的钟泽锐告诉他一件大喜事——期盼有个家的孤儿心想事成,钟泽锐的女朋友怀孕了,月底将在镇上的酒楼举办婚礼,要身为弟弟的林向北务必到场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女人叫陈秋萍,是新世界的技师,有一回她被客人骚扰,是钟泽锐出手解的围,此后她便跟钟泽锐好了,很俗套的开局,但有一个美丽的收场,两人虽说是奉子成婚,却也是真心相爱的。 林向北见过对方几回,扎一个黑长低马尾的陈秋萍性格温婉,笑起来嘴角有两个甜甜的梨涡,跟钟泽锐很是般配。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段时间,林向北见到的钟泽锐都是眉开眼笑的。 有一回,恰好撞上陈秋萍给钟泽锐送饭,四层的金属保温盒,最顶层是白花花的大米饭,往下是盐焗大虾、油炸五花肉和白灼菜心,荤素搭配,吃得钟泽锐笑眯了眼,露出几颗歪歪的牙。 钟泽锐也不顾林向北在场,一把抱住陈秋萍的肚子嘬尖了嘴连亲好几下,“老婆对我真好!” 陈秋萍红着脸推他,“小北在这儿呢,别闹。” “怕什么,小北是我弟弟,难道我疼老婆还得避着自家人呐?小北,你说是不是?” “都要当爸爸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正经?你要再这样,下次我可不给你送饭了。” 准夫妻蜜里调油,林向北只管摸着脑袋嘿嘿地笑。 塞了一斜挎包的散烟悄摸着退出去给他们留二人空间,关了门还能听见钟泽锐逗陈秋萍嚯嚯嚯的大笑声。 林向北因这肉眼可见的幸福而乐乐陶陶。 月考排名出来了。 年级第一不出所料被贺峥以绝对的分数优势收揽,至于林向北也毫无意外地仍在下游扑腾,按这个情形看来,他跟大学是没什么缘分了。 人各有所长,林向北并不为此气馁,贺峥读书好,他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推销香烟这一方面他颇有心得,哪一款性价比最高、哪一款不呛嗓子、哪一款抽起来最丝滑,他如数家珍。 第33章 林向北常在夜间出没于荔河的小公园或者工地,哪里的人多他就往哪里去,有时候被拒绝遭骂了也不拉着脸,仍是乐呵呵的样子,顶多趁人不注意时在背后偷偷翻个白眼。 他以不打搅贺峥学习为由在外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很难不引起贺峥的怀疑。 然而贺峥不动声色,林向北也就自认为隐藏得很好,收到贺峥的查岗视频也丝毫不怵,摄像头翻来翻去地拍,次数多了,扯起谎来脸不带一点儿红,“我在公园看人打篮球呢。” 他擦了擦屏幕,疑惑道:“你那边好暗,没开灯吗?” “嗯,眼睛被灯照得不舒服,关掉了一会儿。” 林向北和贺峥聊着天,遥遥见到前晚的老客户朝他走来,怕露馅,草草地说:“先挂了,回去我给你带夜宵。” 他等贺峥说好,才依依不舍地挂了通话。 扯开吃得饱饱的斜挎包,里头是各式的香烟供客人挑拣,“还是利群?要不要多拿几包?” 他兴致勃勃流利地跟客人推销,丝毫没有注意到几步外的花坛旁多了张熟脸。 贺峥就这样静望刚才还在视频通话里谎称看人打篮球的林向北姿态娴熟地卖烟。 看起来这桩小买卖干了有些时间了。 一次又一次的扯谎,等待着被拆穿。 林向北摆摆手送走客人,“下回还找我啊,买得多给你老顾客价。” 他把钱塞进裤兜里,转过身,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落下,先见到了幽暗里挺立的身影,脑子里有几瞬的空白,连笑都忘记收敛,慌乱已爬上心头。 林向北第一反应是跑,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做错事怕被大人打手心的小孩子,有什么好跑的? 不过贺峥冷漠的眼神到底还是让他感到惶然。 他下意识将饱满的斜挎包藏到身后去,怀抱着一点侥幸心理硬着头皮走上前说:“你不是在家吗,怎么过来了?” 贺峥只是沉默地跟他对视,两颗如墨的眼珠子在漆黑的夜色里深不见底。 “你别这样看着我。”林向北想着也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怪瘆人的。” 贺峥还是不说话,目光往下,落在了他的包上,林向北暗叫不好,果然,下一秒贺峥就有所动作,是要翻包的意思。 林向北哪能真让他看到证据,左躲右闪,“你干什么,待会把带子扯坏了。” 贺峥不顾他的阻拦,一把攥住包沿狠狠一掼,拉链没拉紧,几包香烟掉了出来。 铁证如山。 他这才悠悠地、带有一丝冷气地质问林向北,“这是什么?” 两人的拉扯动静虽然不大,但还是引起过路人的注意,林向北尴尬地蹲下身三两下将烟塞回包里,搭了下贺峥的手,“我回去跟你解释。” 贺峥一脸我看你怎么狡辩的神情,不容情道:“现在就把话说清楚。” 林向北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说:“你明明都看到了。” “我要你自己说。” 林向北垂着眼紧咬着牙关,一抿唇,似乎在掩盖自己的不安定,然而还是嘴硬,“我在卖烟,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赚点外快挺好的。” 贺峥一下子挑破了事情的关键点,“可是你骗我。” 林向北脸上的慌张更严重了些,张了张嘴,却没得解释。 “你要我相信你,可你却骗我。”贺峥重复了一遍,接着说,“你又去新世界了?” 林向北的背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咽了咽口水,像那种要逃避责罚竭尽脑汁圆谎的坏孩子。 还没等他想好说辞,贺峥已经一眼看透了他的小心思,眉皱起来,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扼杀了林向北这些时日以来所有的改变,口吻是无奈而失望的,“我以为你学好了的。” 林向北的声音封杀在喉咙里,闪动的眼睛对上贺峥寒心的目光,心好像被一只大掌重重地捏了一下。 其实在贺峥的眼里,林向北不完全是坏小孩吧。 所以当发现他的隐瞒与欺骗,贺峥才会有向隅之感。 别人怎么说林向北都不在乎,因为那些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客,但贺峥不一样啊,林向北是多么希望得到贺峥的认可。 他想用笑来掩盖自己的难过,扯不动嘴角,鼻尖轻轻地攒动两下,声音哑哑的,“我骗你有不对,但我不觉得卖烟就是坏。” 贺峥尖锐地说出问题所在,“你是正规卖烟吗?” 林向北噎了一下,没敢驳嘴。 接触的社交圈不同致使他们的观念出现了一点小分歧,贺峥绝不赞同林向北用这种方式赚钱,林向北跟钟泽锐等人结交多年,耳濡目染下并不觉着这是什么值得大题小作的事情——不是没有兜售香烟被抓的例子,但钟泽锐都会帮忙交罚款把人捞出来,一点儿事都没有,抹得干干净净。 这些话林向北是不敢对着贺峥说的,他向来清楚贺峥不喜欢他跟钟泽锐走得太近。 总要有人服软,况且是他有错在先。 林向北抓了下贺峥的手,没抓住,又抓一下,贺峥再负气地躲开,抬腿就走。 他鼓了下腮帮子追上去,“你不理我啦?” 贺峥目视前方,仿佛身边没这么一个人。 林向北见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远,赶忙取了电瓶车,用两条腿做轮子撑地,亦步亦趋地跟着贺峥。 因为是第一次经历争吵,脸上的表情很局促的,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好不停地跟生气的贺峥说话,“这儿离你家还有好长一段路呢,你就这么打算走回去啊,上来吧好不好?” 贺峥只管闷头直行。 “贺峥,你理理我。”林向北很不好意思地含糊说,“我不该骗你。” 贺峥还是无动于衷。 林向北有点儿没辙了,挖空心思讨贺峥开心,故意将两条腿夸张地扒着地,“你看我的腿这样走像不像青蛙……”他扯开嗓子,“呱、呱、呱!” 贺峥给他一个冷凝的侧脸。 半个多小时,林向北说得口干舌燥,贺峥一声不吭,抵达了贺家。 林向北刚把电瓶车停好要跟进去,贺峥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关门有什么用,林向北有钥匙,他正对准匙孔,听贺峥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不准进来。” 林向北一路嘴甜没换来贺峥一个好脸色,又吃了大大的闭门羹,这会儿也不禁较劲了,扬声说:“你真不让我进去?” 静悄悄的,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林向北把耳朵贴到门上等了会儿,贺峥似乎是真铁了心不搭睬他,他心里空落落的,却高声说:“好啊,不理我就不理,谁先搭理谁是小狗!” 他泄气地准备回家,打算等明天贺峥气消些另作打算,还没转过身,门突然从里头打开。 贺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了进去压在墙上。 两人面对着面,气息都搅和在一起。 林向北心里乐开了花,嘴上仍不饶人,哼道:“你先搭理我的,你是小狗。” 贺峥脸色是冷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向北见好就收,横竖早以青蛙自居,无妨自愿再揽了小狗的名,对着贺峥小而轻的“汪、汪”了两下,忐忑地问:“还生我气吗?” 贺峥近距离望着一对嵌着乌黑瞳孔的圆眼睛,突然很想将温驯这个词安在林向北身上,尽管林向北跟此毫不搭边——经过改造的林向北本性难移,也许他打从内心深处希望林向北毫无保留地依赖他。 因为眼下的形势所迫,他未能得偿所愿,但妄想搓一根绳子拴住自由来去的风本就是一种天方夜谭。 贺峥只是讨厌林向北身边总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气恼林向北走歪路,不听好话。 他的声音轻微绷着,“你说了那么多,最重要的怎么不说?” 林向北迷茫,“什么。” “道歉。”贺峥教他,“做错事是要道歉的,你骗了我,你得跟我说对不起。” 为了这三个字才不理他吗? 不就是对不起吗,有什么难的? 林向北松一口气,搂住贺峥,一连叠叠地说:“贺峥,对不起!贺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林向北不该骗贺峥,林向北已经跟贺峥道歉了,贺峥可不可以原谅他、唔……” 漫不经心的道歉换来一个发泄的吻。 贺峥咬了下他的唇,将脸埋在他衣襟里,嗅见一点温暖的潮湿的气味,再抬起头来郑重地说:“不要再骗我了。” 林向北猜出贺峥的下一句话应该是“不要再去新世界”或者“不要再去卖烟”,亦或者“不要再见钟泽锐”。 他能做到吗? 他问自己,仅仅只是为了给贺峥攒学费吗——为了谁而做某件事是一种隐形的道德绑架,林向北从来没有动过从贺峥身上得到任何回报的念头。 他起步太晚,读书的路已经被堵死了,只能另辟蹊径为自己、为以后做打算啊。 第34章 出身县城连地铁都没见过的林向北到了陌生繁华的大都市,没学历没资源没背景身无分文该如何施展,他会变成人海里一个薄脆的小泡泡,噗的一下就破掉。 十八岁的林向北急着长大,却太年轻,对不可预知的路很迷茫,也很不安,他不够聪灵,需要发动稚气未除的脑袋瓜再好好地想一想,慎重地想一想。 作者有话说: 是的呢不管犯多大的错只要小北肯道歉小贺就是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他,就是有爱到这种程度。 那个,一口气是这几章会一直写到破镜为止的意思啦~ 第29章 贺峥和林向北几乎彻夜未眠。 略有闷热的初夏的夜晚,像两条刚结束冬眠的粘腻而饥渴的蛇倾巢而出,在新鲜的花露和泥泞的湿土里来回翻滚。 这一条的蛇头咬着那一条的蛇尾。 那一条的蛇尾追着这一条的蛇头。 你蹭着我,我蹭着你,红鸾颠倒,贪婪无厌。 从掀开一角的窗帘照拂而落的月光得以窥见。 “6”和“9”极尽契合。 分开,换了又换的姿势,你追我赶,直到天光微亮—— 林向北一夜耗尽了血气,连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并不是思考的好时机,他却抱着同样微濡的贺峥做出了决定,说:“我听你的。” 贺峥感到很欣慰地亲吻他光洁的额头,但因为林向北答应得太痛快干脆,反倒不敢信得太真。 一次欺骗,两人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点信任危机。 林向北用行动证明给贺峥看自己有在变好。 他把剩下的散烟卖完,正值换季,用赚取的大部分钱到市场批发了三十双夏季凉鞋和十几把扇子,在公园摆起了地摊。 “这回总是正规生意了吧?” 感觉自己颇有生意头脑的小林老板得意地挑了挑眉。 摆卖的前几天,怕林向北故技重施的贺峥都陪同左右。 地面铺了防水布,两人坐在矮矮的塑胶凳子上,贺峥借着黄澄澄的路灯念书,林向北拿扇子替他赶蚊子,自个儿变成了血袋,脸蛋手臂被咬了好几个红通通的大包,气得扬言以后赚大钱要投资灭蚊事业,培养无数个虫蚁专家将天底下的蚊子都一网打尽。 第二天晚上,林向北的包里凭空多了一瓶驱蚊花露水,不必说,支持他刚起步的事业的贺峥给买的。 喷两下,抹在脖子、手臂上,凉飕飕、香喷喷,挨着贺峥一遍遍说“你真好”。 在外头学习到底不便,第五天,得到林向北一再保证的贺峥才勉强结束了短短的陪伴生涯。 干了正行的林向北没想到钟泽锐会主动找上门来。 他把底下的塑胶矮凳抽出来给钟泽锐坐,刚成功卖出一双鞋,笑容满面地问对方有什么事。 钟泽锐问:“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来拿烟?” 林向北难为情地抿了抿唇,为自己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的理由难于启齿,总不能告诉钟泽锐他太喜欢贺峥,愿意听贺峥的话金盆洗手吧——说出去就跟怕老婆似的,林向北被异想天开的联系逗笑了。 然而钟泽锐并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请他帮忙的。 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林向北很义海豪情地扬声,“你尽管说!” 凳子太矮,钟泽锐岔开腿,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搭在膝盖上,抬起头来,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最近风声紧,条子来新世界查得太频繁,你是学生,又不常过来,面生,他们不会注意你的。我想这些天让秋萍把烟带来你这儿,你什么都不用管,有人取烟对了暗号给出去就行。” 听起来很简单,但林向北还是感到一点古怪,“现在查烟查得这么严?王老板上面不是有人吗,要费这么大功夫?” 钟泽锐嘿的一笑,拍一下他的脑袋,“你傻啊,散烟跟整烟能一样吗?” 整烟被抓了要罚好大一笔款呢! 林向北摸了摸腰间半瘪的零钱包,犹豫不决。 钟泽锐却像是火烧眉毛走投无路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小北,哥没求过你什么事,但这批烟必须要尽快脱手,就这次,帮哥一回,等风声过去了,哥绝对不会再麻烦你。” 原本还有一点迟疑的林向北听钟泽锐用了麻烦这么严重的词,又想起这两年多来钟泽锐对他多加照顾,一咬牙,“泽锐哥,我可以帮你,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钟泽锐见他答应,肩膀都塌了下来,一把抹去脸上的热汗,这才有了笑容,看起来这件事对他造成不小的影响。 林向北在为自己能助钟泽锐一臂之力开怀之余,率先想到的是贺峥——这算辜负吗?但做人是要知恩图报的呀,他不能准许自己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敲定之后,钟泽锐三两句话交代流程。 说白了就是把他的地摊当成取烟的中介,如果有客人要烟,陈秋萍会提前发信息告诉林向北,再在约好的时间内把烟送过来,林向北只需要等待客人上门即可,一条烟他可以抽几十到一百不等。 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孕妇、一个为补贴家用放了学还得摆摊的穷苦少年,怎么着都算是弱势群体行列,最能掩人耳目了。 林向北心里不是不慌张,违规倒是其次,怕被贺峥发现才叫他胆战心惊,连晚上睡觉都恨不得拿胶带把自己的嘴巴封起来以免说梦话泄露机密,然而答应了的事情没有反悔的道理,何况并非每晚都有客人,所以三几次下来,林向北也就逐渐把心放了回去。 他担心贺峥会突如其来查岗,接到烟都会先藏进身后的灌木丛里,等客人到了才会拿出来,干得很隐秘。 他摸着逐渐鼓起来的零钱腰包,把大额小额分类,除去批发的利润,发现仅靠地摊的收入还不够吃几顿荤菜,不禁感慨到底还是灰色产业链暴利。 “秋萍姐。” 婚期不到一只手的数,陈秋萍穿着修身的连衣裙,肚子已经有一点显怀了。 林向北从她手中接过今天的货品,用黑色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他打开看过,确实是一整条的烟。 他把烟隐蔽地塞进灌木丛里,转过身来,陈秋萍把手里的保温盒递给他,“自己冰的绿豆汤,尝尝看。” 林向北不无感动地接过,一口一大勺冰镇的甜汤,喝得见了底,解了一晚上的燥热,别提多舒坦了。 陈秋萍笑着,嘴角两个梨涡深深地陷进去,“过几天我和泽锐的酒席你一定要来呀。” 林向北点头如蒜,“那是当然。” 他要起身送陈秋萍,女人摆摆手,“不用,坐着,我先走啦。” 目送女人走远,林向北手摇扇趋热,冷不丁被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前来的贺峥吓了一跳,那凉凉的目光比冰过的绿豆汤还解暑,他的后背刹时凉了一大截。 林向北心怦怦跳着,不知贺峥有没有看到他藏起来的烟,但竭力保持着冷静,做出很高兴见到贺峥的神情。 贺峥瞄了眼还没走远的陈秋萍,问:“她是谁?” 醋海翻波,空气里都弥漫着酸味。 看来贺峥刚到,林向北悄然松口气,拉着他坐下来,歪头乐道:“吃醋啦,你猜。” 贺峥别过脸,“不想说就算了,你朋友那么多,我也不是每个都认识。” “我又没说不告诉你。”林向北拿肩膀撞了他一下,“是泽锐哥的老婆,秋萍姐。” 他实在因贺峥吃醋的行为得意忘形,话落才惊觉无意间暴露了他跟钟泽锐还有联系这一回事,赶在贺峥发问前连忙举起一只手像在课间抢答道:“等一下,先别急着生气,我正想和你说呢,这周六是泽锐哥跟秋萍姐结婚的日子,我要去吃喜酒。” “周六有模拟考。” “我知道啊,但考试哪有泽锐哥的人生大事重要,我请假。” 贺峥竟说:“我跟你去。” 林向北讶然,“你跟我去?” 瞥见贺峥认真的神态,偷偷地把“人泽锐哥又没邀请你”这句话咽回肚子里,一口答应了下来,大喜的日子,多双筷子的事情,想必钟泽锐不会计较。 贺峥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始翻林向北的包和摊子上的货物,一无所获。 林向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把烟早早地藏好了,现在才是吃晚饭的时间,贺峥待一会儿就会走,客人要九点多才来,两人是碰不上的。 他故意摊开两只手让贺峥搜身,很有恃无恐的模样,彻底打消了贺峥的疑窦。 天犹剩下一点光亮,林向北把携带的遮阳伞撑开,在公共场所为两人提供一个不见光的隐秘的小天地,在将退未退的黄昏下,在不透光的伞面下,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刺激而兴奋地和贺峥接吻。 因为紧张,热出了一身汗。 分开时,连眼睛都泛着莹莹的水光。 林向北砸着酸软的舌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这里十一点后就没人了。” 第35章 贺峥眼里闪着一点锐利的金光,喉结上下滚动,亲一下他的唇,“你真胆大包天。” 林向北感到莫名其妙,“什么?”脸颊飞快地蹭上两抹天边的红霞,结巴道,“你想哪里去了,我说十一点没人我就回家。” 贺峥的脸也难得地微红着,为自己比林向北还要大胆的浮想联翩,一时哑然。 林向北啪嗒将伞收了,舔了舔湿润的唇,不敢看贺峥,怕下一秒就想跟贺峥远走高飞。 贺峥轻咳一声,起身问:“去我那儿?” 林向北含糊地嗯了一声,脖颈覆了层薄汗,热得扯自己的衣领扇风,飞快地说:“我会争取早点收摊。” 一场热战蓄势待发,脑子先已经酣畅淋漓地开打,幸而有带领孙女的奶奶到摊前询问凉鞋的价格截断了林向北的胡思乱想。 他顺利地卖出一双粘了蝴蝶结的粉色凉鞋,拿着几张折合十五块钱的钞票朝走出公园小路的贺峥清脆地喊了一声,神采飞扬,脸上光明正大写着“我厉害吧”四个大字,有隐晦地在求夸奖。 无边无际的天幕被最后一点余晖撕裂开一条金闪闪的缝,在漫漫的暗紫色密云,金黄色的微弱的光影下,贺峥眼里笑着的与昂扬生命力拥抱的林向北像夜晚一轮独一无二的太阳,有万丈光芒。 熟悉的昨天过去了,青春还在陌生的明天里。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来了。 精力旺盛的年轻小情侣三天一小做,五天一大做,做做做,一做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 第30章 四月二十七号是钟泽锐和陈秋萍摆酒的日子。 渴望成家的钟泽锐极为重视这场婚姻,流程都按最传统的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开着戴了大红花的汽车跟接亲队到女方家中接新娘子,先把人安置在租赁的房子里,等到了中午才一同去往酒楼开席。 如今钟泽锐是王老板跟前的红人,结交广泛,虽然没有亲属,到场的人可真不少,摆了整整十二张桌子。 林向北和贺峥因为年纪小还在读书,算半个大人,只能坐在主桌隔壁。 钟泽锐西装加身胸口戴红花,头皮一股脑用油梳到脑后,容光焕发,陈秋萍穿着敬酒的红色旗袍,刘海打了卷垂在脸颊两侧,上了淡妆涂了胭脂,人比花娇,到处都红通通喜洋洋的,一阵阵的笑声浪潮似的此起彼伏。 食桌铺了红丝绒餐布,红晕反映到林向北的两颊,他是第一次参加婚宴,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新鲜,巴不得连后脑勺都凭空再长出两只眼睛。 钟泽锐跟陈秋萍敬酒敬到他们这桌,他扯着贺峥站起来,嘹亮地说出准备好的俗套却喜庆的祝福语,“我们祝泽锐哥和秋萍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林向北杵了下贺峥,后者跟他一起喝掉了小半杯橙汁。 钟泽锐没介意林向北把贺峥捎上这事,欢欢喜喜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过几年我和你嫂子等着喝你的喜酒。” 林向北傻乐着没敢搭腔,等钟泽锐和陈秋萍换了桌他才附耳半埋怨半开玩笑地对贺峥说:“都怪你,害我娶不成老婆。” 按照常理来讲,男人都是要娶老婆的呀,林向北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贺峥看着他不无艳羡地望着接受众人祝福的新婚夫妻,心里轻轻地敲了下警钟,怕他中途反悔似的悄然地在桌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 林向北正沉浸在热闹喜气里,没注意到贺峥隐晦的千旋百转的心思,见到熟悉的旧交,把手抽出来飞快地对说:“我去跟人打声招呼,你在这儿等我。” 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贺峥掌心空荡荡的,目光紧随着林向北。 他在这儿压根没认识的面孔,仿佛回到了林向北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只要林向北不在身边,他就是彻头彻尾的被排除的一个外人。 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盯着林向北大大咧咧地跟人哥俩好地勾肩搭背,纵然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因为场合的不合适而按捺住了。 等离开荔河,不会再有这些人分走林向北的注意力,只看着他,只跟着他,天涯海角,他们是两只不返程的鸟。 林向北满面生花,咕噜噜地咽了一大口冰镇可乐,舒服地打了个寒颤,正想和贺峥说话,迎宾大门猝然传来一阵骚动,他循声望去,竟是王老板也很给面子地来祝贺钟泽锐的新婚大喜。 王老板一到,钟泽锐这个新郎官的焦点一下子就被抢走,众人七嘴八舌将男人拥簇到主桌。 “都别忙活了,我待会还有事,很快就得走了。”王老板粗豪地摆摆手,“不过小钟是我的好兄弟,他的大喜日子我必须得来,这杯敬你们夫妻。” 林向北离得近,凑到贺峥耳朵旁给他做介绍。 两人嘀嘀咕咕说小话,不知道怎的就惹了应酬的王老板的注意。 国字脸的王老板笑起来整个脸型跟俄罗斯方块似的,不成形的肉鼻子堆在厚嘴唇上,颇有点憨厚的长相,小眼睛倒是很精明地来回扫了他们几眼。 林向北顿时有点说不出来的心慌,那是一种还没形成自我防御能力的弱者与生俱来的敏锐,但或许只是因为他太担心给钟泽锐做中介这事捅到贺峥面前而草木皆兵,因为自始至终,有过一面之缘的王老板都没有跟他搭话的意思。 下午四点,熙熙攘攘的酒席散场。 林向北在贺峥的督促下滴酒未沾,人明明很清醒,胸口却莫名被不知名的物质堵着。 他和贺峥是搭公交车回去的,坐在最后一排。 车里的空调打得很低,混杂着奇怪的味道,林向北大概是有点晕车了,眉头往中心蹙拢,唇抿紧,靠在贺峥身上喃喃地说自己“难受”。 离目的地没几站,见他表情实在不好,贺峥干脆带着他下了车慢悠悠地步行回去。 当晚身体素质向来强健的林向北居然发起了低烧,他以前生病都靠硬抗,现在却有贺峥忙前忙后给他擦汗喂药。 人一旦有了依靠似乎就变得怯弱起来,怕这样美好的幸福只是一场梦中的泡影。 林向北枕在贺峥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心里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贺峥最好。 为了最好的贺峥,他有在努力学着做一个更好的人。 一场急骤的下雨驱赶了些许燥热。 放了学,林向北的摊位依旧在公园摆卖,距离高考将近一个月时间,他思来想去跟钟泽锐约定,过完五月中就不再帮忙送烟。 钟泽锐应是应了,却并没有那么确切地回答。 这是林向北拿到的第十九条香烟,他习惯性地解开塑料袋一看,是两条红双喜,跟陈秋萍道别后随手塞进了灌木丛里。 晚上将近九点,客人来找他拿货,他手一摸,坏事了,烟不见了。 期间林向北去了趟公共洗手间,是有人趁他不在偷走了吗? 林向北打开手电筒趴在地上找寻,灌木丛里除了枝叶和垃圾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的着急反映到脸上,抬起头来自认倒霉,“烟不见了,我赔你吧。” 男人情绪比他还激动,竟直接跪下来要钻进灌木丛里去,林向北吓了一跳,这烟鬼瘾大成这样? 他肉疼地在腰包里掏钱,“这里有两百五,应该够了。” 伸出的手被气喘如牛的男人拍走,林向北也恼火了,“我都说赔你了。” “赔,你赔得起吗?”男人有若天塌,双眼血红,“要是找不回来,你跟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林向北满腹疑团,见男人吭哧吭哧爬起来,拦道:“你把话说清楚。” 男人绕过他不耐烦地四处搜寻着,“别装了,这又没有条子。” 林向北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声调也哑了,“不就是两条烟吗……” 男人这才扭过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连自己在卖什么都不知道吗?” 四下警惕地看了看,深深地做了个抽烟的动作。 林向北这才发现男人的眼白发灰,颧骨高耸,像是突兀地硬安了两块石头在脸上,一笑,表情变得诡谲,呼吸几近亢奋,“那玩意儿里头加了好东西,够劲,快乐烟,快乐烟,抽了快活似神仙。” 男人骤然发难,“你把东西给我找出来,他妈的,弄丢了,你给弄丢了……” 接受的信息量过大,林向北跟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炎热的夏夜,背脊出了一层冷汗,像一条条蠕动的虫子,从后颈一路啃爬到尾骨,衣衫尽湿。 蓦然挨了男人一拳,疼痛从腮肉迟缓地延申到整张脸,他踉跄着站稳,一刹,反怒气冲冲地拎住男人的领子,厉声:“你胡说八道!” 男人身材矮小,脚半离地,蚂蚱似的在林向北手上蹦跶着。 林向北把他摔到地上,退后两步看着男人异于常人的精神状态,只觉得天灵盖都在发震,震得他魂飞魄散、骨肉分离。 钟泽锐明明说那是烟,他也打开袋子看过,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第36章 林向北连摊子也不要了,大跑到电瓶车旁,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试了好几次才对准了匙孔,一启动,将车门拧到最底,横冲直撞赶往新世界,憋着一股气从后门跑上了四楼。 心里乱糟糟的,因为极端的恐惧与紧张,手脚冰凉。 他有很多话要问钟泽锐,他不相信一向帮扶他的钟泽锐会害他。 “向北,你怎么过来了?先别进去……” 林向北一把推开了钟泽锐办公室的门,满腹的话涌到嗓子眼,在见到沙发上的王老板时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他直挺挺地站着,脑子里施工场地一连启动所有机器般轰隆隆地响。 关于这个可怖的夜晚,林向北所有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 王老板笑眯眯地说已经知道他把烟弄丢的事,让他别慌,只要以后好好干,不怪罪他。 “那天小钟摆酒,跟你一起去的是你同学吧?学生这个身份好啊,我正愁缺人呢,你给牵个线,要信得过的,人越多越好。” 林向北身后的门缓缓关上,他茫茫地看了眼抽雪茄的王老板,又望向钟泽锐。 钟泽锐冲上来重重地握了下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太复杂,其中一层是不能得罪王老板的意思:毒辣的地头蛇要收拾几个无权无势的喽啰易如反掌,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林向北神情木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石头敲击着石头,单调而沉重,“有钱当然是自己赚,干什么要让别人分一杯羹,王老板,我要跟着你赚大钱!” 王老板嚯的一声把雪茄叼在嘴巴上,双手鼓掌,啪啪啪三下,“年轻人有志向,好事,好事!” 又点了点钟泽锐,“小钟,这一点你可就不如小林了啊,当时一看到小林我就琢磨,对啊,咱们这些兄弟给条子盯得太紧,学生就好办了,校服一穿在大人眼里就是乖宝宝。你看看,你看看,小林长得多条靓盘顺,我没看走眼吧,早让你把人给我带回来,等到今天才碰面,多见外。” 王老板又说了些赏识林向北的话,大摇大摆地走了。 办公室里剩下面如土色的钟泽锐和一语不发的林向北。 钟泽锐抓住林向北的肩膀,“小北,是哥对不住你,王老板逼我干这个,我要是不干,他们要给秋萍打针……” 他几乎要给林向北跪下来,“你知道你嫂子肚子里有孩子,沾上这玩意就是一辈子的事,我不能让她们母女俩跟着我受这个苦!” 此前钟泽锐焦急古怪的态度和模棱两可的应答有了解释。 林向北是那么的相信他。 当然啦,人都要给社交关系排个号,林向北这个非亲非故的弟弟怎么比得上老婆和孩子重要? 钟泽锐把陈秋萍排在前头,正如林向北将贺峥摆在第一。 凉凉的空调风吹在林向北的脸上,他觉得冷,特别的冷,饱满的汗珠顺着额角缓缓滴下来。 王老板见过贺峥。 王老板见过贺峥! 因为不能承受的恐慌,骨头缝里都丝丝冒着寒气。 “如果那天你没来找我,王老板没见到你,他不会动这个歪心思。”钟泽锐一抹脸,“我原本打算把这批货卖完,你不知道,到时候要是条子查起来你也是被我骗的。” 林向北垂下眼睛,长而浓的睫毛几乎把眼珠子也淹没了,他转身就走。 钟泽锐抓住他的肩膀,“小北……” 林向北触电似的猝然暴起,一把将钟泽锐狠狠地掼到办公桌沿,五官扭曲着,牙关打颤,大喝:“你会害死贺峥的!” 重复着,更大声,更暴烈,“你会害死贺峥的!” 他的眼尾通红,没有眼泪,表情悲愤而痛苦,喃喃道:“我也会害死贺峥的……” 贺奶奶音容犹在,一语成谶,“你也是着了他的道,跟这小流氓交朋友,迟早害死你自己!” 那是会毁了人一辈子的东西,不管林向北知不知情,他都已经踏入这个泥沼,脱不了身了——王老板不会放过他的。 如果他没有动过卖散烟的心思。 如果王老板没有见过他。 如果贺峥没有跟着他去钟泽锐的婚席。 如果他没有认识贺峥。 如果他早一点认识贺峥……人总喜欢在绝望之际做各种各样的假设,但很抱歉,人生没有重来一说。 因为受过钟泽锐的照拂,他依旧会帮钟泽锐这个忙,是以不管中途发生怎样的量变,最终一切都不会变样。 林向北领教到了连锁反应的强大威力,他有心改过,但已赶不及。 这是一个死局,没有一点峰回路转的暗示。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本人坚决反对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主角因交友不慎非主观意愿干这么大的坏事且最终受到了惩罚并改过自新。 第31章 贺峥察觉林向北在有意无意地冷落他,从钟泽锐和陈秋萍的婚席回来后没几天。 上下学以起不来床和赶着去摆摊为由不再和他一起,跟他相处时频繁地走神,之前总是秒回的信息要隔上一两个小时甚至大半天才有回音,甚至不再踏足贺峥的家。 总总迹象表明林向北心里有鬼。 高考在即,贺峥应当全神倾注在课业上,但因为对象是林向北,他仍分出了不少的心力揣摩对方的动机。 是钟泽锐让他娶老婆的话动摇了他的心吗? 还是有更多的事情欺瞒着他呢? 诸如,贺峥向来反对的卖烟——林向北果然是重操旧业了。 出其不意前来查岗的贺峥亲眼见着林向北遮遮掩掩地将黑色塑料袋交给客人,他不露声色地望着,为林向北的不知悔改感到一丝疲倦。 更让贺峥意外的是,当他站在林向北跟前,等待做错事的林向北像上一次被他抓包乖乖道歉时,有过在先的林向北竟破罐子破摔地和他较劲起来。 是那种死鸭子嘴硬的固执姿态。 “卖这些烂拖鞋破扇子能赚几个钱,我每天在这里喂四小时蚊子,还顶不过卖出去一条烟。”林向北梗着脖子,“你知道就知道了吧,省得我想尽办法躲你,我不管你是什么想法,这烟我卖定了。” 原来林向北真的存心在躲他。 贺峥站着,影子居高临下地将还坐在矮凳子上的林向北笼罩起来,他背着光,眉眼漆黑一团,不说话,突地蹲下身缄默地收拾摊子上的物品。 林向北这才跟他有接触的动作,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不想摆就不摆了。”贺峥抬起脸来冷声说,“你想要钱,等到暑假我会找份工作,赚多少给你多少,现在跟我回去。” 林向北面上闪过一瞬的震动,他有意安排贺峥见到他的过错,希冀贺峥怒然地向他问责,两人顺理成章地大吵一架,然后渐行渐远,直至分道扬镳。 可是他要什么,贺峥就给他什么。 他要爱,贺峥给他爱,他要钱,贺峥给他钱。 不该是这样的呀。 林向北迅速地眨了下酸涩的眼睛,重重地咬了下牙,对弯腰拾捡凉鞋的贺峥说:“你又要去大排档洗碗,拿一小时十块钱的工资吗?” 贺峥的背脊一僵,缓缓地仰面,蹙着眉,是错愕的表情。 林向北不敢跟他对视,别过脸,像是忍无可忍说了实话:“你干得了,我可不想再闻你身上的油烟味了。” 贺峥蓦然扬声,“林向北!”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林向北起身回呛,“我有说错吗,你洗一天的碗,我卖一条烟就能赚回来了,人要懂得变通,你别那么死脑筋了。” 贺峥深吸一口气,“那天陈秋萍来找你,你就已经在骗我了,对吗?” 林向北唇抿得紧紧的,泛着白,默认。 两人对峙着,在前不久还坐在一块儿借着伞面偷偷接吻的同一块地方。 贺峥眼里的怅然渐浓,半晌,很轻地发出一声叹,是他不够尽恋人的职,太过疏忽,没看好林向北,让钟泽锐等人有机可乘,把林向北又带坏了。 等到离开这儿就好了。 不必等到录取通知,高考完的第二天,马上就走。 他一定要带林向北走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林向北犟着嘴,“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惯我跟泽锐哥他们玩儿,但是我跟他们认识的时间跟比你的长,我不能因为你就连朋友都不要。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这个世道谁有钱谁就是老大,有钱什么都能买到,我给你买的饭你不也吃得挺香的吗?” 贺峥想起那一份份送到他面前由脏款换取的肉食,脸色微变,似乎他也已经成为了帮凶,因而必须撇个干干净净才有绝对的立场指责林向北的不是,然而张了张嘴,反驳的却是林向北的前一句话,“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他们的情分追溯起来比钟泽锐要渊远得多。 林向北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不接他的腔,“反正我没错。” 第37章 “你再说一遍。” “说一百遍也是一样,我没错。” 贺峥跨过防水布与林向北更近地面对面,眼里当真有了怒意,重重地抓住林向北的手,“错了就是错了,只要认错……” “你烦不烦啊?”林向北打断他,眉梢染上一点不耐烦,甩开他的手,“贺峥,你有时候真挺作的。” 贺峥怔了一瞬,表情凝固住。 林向北絮絮地说:“你管得也太多了,管天管地管东管西,我怎么穿衣服你要管,我怎么说话你要管,什么都要管,你又不是我爸,我爸都没这么管过我。” 贺峥没想到居然对他有这么多不满,“你嫌我管你?” 不是的,贺峥是在不留余地把他从泥潭里拖拽出来,他怎么会嫌贺峥呢? 说出口的却是,“你这种管法谁能受得了。” 林向北从来没有发觉自己演技如此出神入化,一句句伤人的话说得顺畅无比,每说出的一个违心的字都像烈焰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像有一团火,烧到哪儿,哪儿就血肉模糊。 可就是得这样,不要再管他了。 他会害死贺峥的,他会害死贺峥的! 林向北推了贺峥一下,“你要是受不了我也趁早说,烟我还是要卖。” 他绕到一旁,背对着贺峥,因为在竭力忍耐着胸口里不断涌上来的酸楚与痛苦,五官一刹那变形。 太酸了,酸到眼泪都要不自觉地掉下来。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片刻,他听见贺峥的声音轻若羽毛落下来,“回家吧。” 一只手搭住了他的手。 林向北瞳孔剧烈一缩,视线变得模糊,路灯的光影影绰绰,像一个又一个绚烂的小泡泡,他不敢扭头,更不敢眨眼睛,咬牙让自己的声线趋于平缓,“我骗了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贺峥如实相告,“那你要和我道歉吗?” 林向北没有走下这个台阶,只是吸了吸鼻子把眼底的水汽逼退回去,丢掉了贺峥的手,“我要去新世界拿烟,你帮我把摊子收了吧。” 走出几步,听见脚步声,大声说:“别跟着我,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林向北像是做错事而不敢承担的懦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贺峥的视线之外。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拐角处,停了下来,借助建筑物的遮挡确保贺峥无法发现他,探出半个脑袋。 贺峥在替他收拾凌乱的地摊,隔得太远看不清表情,但灯下贺峥的身影落寞而孤寂。 他让贺峥很难过、很失望吧。 就算这样也愿意原谅他吗? “对不起啊,贺峥,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伤害你的。”林向北感觉有柠檬汁挤进了自己的眼球里,嗓音都变得酸楚,“对不起贺峥,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但是我没有回头路走了。” 贺峥那么聪明,林向北在有关贺峥的事上也不笨了一回。 他有前科,要贺峥相信他重蹈覆辙不是难事,但一次两次的争吵贸然提分手太招惹怀疑,是以得制造更多不可解的矛盾,让贺峥对他心灰意冷,彻底地远离他。 林向北故意疏离贺峥。 在学校不可避免的碰面,态度冷淡而怠慢。 他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不再摆摊,甚至为了躲贺峥不去上课。 贺峥在紧迫的学习环境和与林向北的感情巨变双重压力下,受了影响,最新一次的模拟考从所未有地掉出了前三。 曾经失利带来的挫败感席卷而来,但贺峥始终心怀期望,只要过了高考,带林向北离开荔河,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就快了,就快了。 五月十三号,新世界新来了一批货等待着出售,林向北逃课没有去学校,他惦着沉甸甸的烟盒,默然地陷在皮沙发里。 钟泽锐没把快乐烟的事告诉有孕的陈秋萍,女人来给他送饭,有林向北的一份。 “小北,过来吃。” 林向北垂着的脑袋抬起来,对于钟泽锐,他心里的气与怨并行,称呼也换了,跟新世界所有马仔一样的叫法,“钟哥,嫂子,我先出去了。” 陈秋萍看出两人的龃龉,柔声劝道:“小北,是不是泽锐惹你生气啦,我替你骂他,你过来,我做了你爱吃的新兰花炒鱿鱼呢。” 林向北还是淡淡的,“不了嫂子,你们吃吧。” 陈秋萍追了两步,折回去边打开保温盒边对钟泽锐道:“小北还是个孩子呢,有什么事你这个做大哥就不能先低个头吗,大男人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 钟泽锐挤出笑,“听老婆的。” 一把将陈秋萍揽过来,摸她微鼓的腰,将耳朵靠上去逗还未出生的孩子,“叫爸爸,叫爸爸!” 未料到林向北居然重新开了门,夫妻俩都看向他。 “钟哥,贺峥找过来了,能不能帮我个忙?” 钟泽锐连忙站起身,近乎殷勤地道:“你说,你说。” 两人走了出去,直通三楼的洗脚城。 白天技师大多数都在家休息,林向北带着一个新来不久的年轻清秀的技师进了密闭的按摩间。 在刻意的放行和引导下,贺峥找到了他。 门开了,粉色的俗气的窗帘将房间都抹上一层暧昧的色彩,粉光也落在贺峥寒白的眼里。 林向北搂着坐在他腿上的技师的腰,女人捧住他的脸,一个香吻落在他面颊上,烙了道香艳的红色唇印。 原来口红真的很黏。 林向北被撞破他出轨的怒不可遏的贺峥掼到墙上,他的背被撞得好痛。 贺峥越爱他,疼痛就越严重。 “为什么?”向来沉稳持重的贺峥失去了所有的风度,只剩下怒意滔天的质问,“为什么?” 他告诉他,用一种在东窗事发后非常坦白甚至诚恳的口吻说:“贺峥,其实我躲着你,不单单因为我不想被你知道我在卖烟。” “那天我们去参加泽锐哥和秋萍姐的婚礼,我真挺羡慕他们的。” “我回来想了又想,两个男人在一起又不能结婚,又不能有小孩,连被人知道都不行,那有什么意思?” “只有病才要藏着掩着。” “女人的嘴唇很软,比男人的软,我觉得你应该也试试。” 林向北舔了舔唇,像在回味。 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似要掐断他的咽喉不让他再吐露只言半语,他感到一点窒息,不顾一切艰涩地往下说,“贺峥,我想好了,我想跟泽锐哥一样做大老板,娶老婆。” 真话掺着假话。 但伤害在燎原的怒火里切实地发生了,灼热的焰种滚滚而疼痛地烧着、焚着,所过之处身焦肉烂,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说: 小嘴巴—— 第32章 按照林向北的设想,事情的发展应当是愤怒至极的贺峥将他痛打一顿,继而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没有。 贺峥一整张脸都湮在红粉的光影里,他能感觉到扼在他脖子上寒凉的五指在发抖,许久,缓缓松开,改而抚住他的脸颊,用大拇指的指腹一点点蹭去他面皮上残留的口红,就像是谋杀掉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证。 林向北的后脑枕在坚硬的墙壁,让自己的心也变得水泥一样冷硬,然而撞进贺峥痛苦的逐渐变得包容而又宽恕的眼神里,心像被铁锤敲击着,血肉模糊间有乱石尘屑翻飞。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喜欢一个人不是病。” 他听见贺峥略微沙哑的竭力克制着的嗓音,像在引导一个迷路的孩子,“我不相信我看着你抱着你的时候,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林向北,就这一次,只这一次。” 贺峥没有收到道歉,率先选择了原谅。 他的原则一降再降,为林向北的胡闹感到很倦怠地用双臂环住发僵的躯体,因为不想失去,抱得极紧,仿佛要把将林向北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力度,以此告诉林向北他的坚定。 但林向北在几秒的怔愣后,狠狠地推开了他,无法面对似的逃也一般地冲了出去。 此后两天,贺峥没能联系上林向北,更别谈见面。 林向北既不到学校报到,贺峥也没能在林家找到对方,他给林向北发了很多短信,说愿意给林向北时间冷静,也不再管束林向北卖烟的事情,希望林向北不要再逃避地躲着他。 贺峥的退让没能换来林向北的回心转意。 再次见面,他遥遥见着林向北跟女技师在新世界附近的奶茶店约会——是约会吧,就像所有青春期早恋的少男少女一般,林向北给她买奶茶,搂着她的肩微微笑着。 抬起头来,见到神色寒冽的贺峥,林向北只是很轻微的一顿,竟假装没看到他。 不过短短几天,贺峥注意到林向北的穿着有了显著的变化,特别是脚上那一双绝非现阶段的林向北能消费得起的名牌球鞋。 贺峥快步走上去打掉了他手中拎着的奶茶袋子。 第38章 訇然一声响,香甜油滑的液体像人体剖开的脂肪炸了一地,女人被凶神恶煞的贺峥吓得花容失色,躲在了林向北的身后。 两人自交往以来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几乎就要当街动手,贺峥神气怫然,拳头已经抬高了,却迟迟没有落下,最终只是颓然地垂在了身侧。 “是因为我不肯让你试吗?” 贺峥找不到更多的理由,开始病急乱投医了,攥住林向北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想试,好啊,现在就回家,想怎么试就怎么试。” 林向北再一次甩掉他的手,指着脚上的被溅到几点奶茶液的鞋,问他知不知道价钱。 “我早就想跟你坦白了,我很喜欢泽锐哥送我的球鞋,但因为要顾及你脆弱的自尊心,我不敢在你面前展示,不过现在这样的鞋我每天能换着穿,我穿得很舒服,很痛快。” 林向北倨傲地抬着下巴,“是,跟你在一起是挺开心的,也很有感觉,但是我不想再过之前那种日子。你当然不害怕啦,你读书厉害嘛,到时候考上一个好大学,多的是出路,那我呢,跟着你离开这里,我能得到什么,难道去你大学门口摆地摊吗?我丢不起这个人。” 话说得过满就太假,他承认他喜欢着贺峥,直面他对未来的茫然,让这些谎话变得真实起来——是他在无法入眠的夜里辗转反侧一遍遍打磨得天衣无缝的字句。 “贺峥,读书我不如你,赚钱你不如我,我也没有想要你原谅我什么,大家各有各的选择,不要耽误了彼此的前程。” 这一句是林向北从某本三流地摊文学里学习到的,放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你有你的坚守与理想,我有我的虚荣和贪求,既然道不同,便不相为谋,像老式的黑白粤语长片里凄凉的,永远无法团圆的大结局。 有情不能饮水饱,喜欢不能当饭吃,生钱花——林向北将贺峥排到了可观的利益后头。 贺峥大可以向他承诺以后一定会让他过上好日子,但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谁能够保证贺峥一定可以被权威大学录取?谁能够保证贺峥一定能够高飞远举?谁又能保证贺峥一辈子会像今时今日一样喜欢着林向北? 任何画大饼的行为都是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什么都会变,人心尤其。 无论贺峥如何的挽留与坚持,乃至一次次容忍林向北的胡作非为,都不可否认他们的感觉已经到了一种危在旦夕的境地。 五月二十二号,贺峥在公园蹲守到给客人送烟的林向北,单方面得到了被分手的通知。 这时的林向北腰包已经大鼓,俨然颇有积蓄,甚至准备了三千块钱给贺峥当“分手费”。 贺峥当然不会要。 面对完全赤裸裸的侮辱,神色冷冽的贺峥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深深地望着林向北,像是在思考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贺峥的骄傲像流水一样匆匆而去,年少一无所有的他给不起林向北想要的东西。 残酷的现实致使贺峥居于劣势,进入了一个悲观的世界,就像是古老而凄艳的聊斋故事里的穷苦书生与富家千金历尽九九八十一难都未必能修成正果。 在诸多的考验里,肉骨凡胎分身乏术的贺峥成绩经历了一次滑铁卢。 教导主任比谁都心急,三番两次找他谈心,贺峥的心早系在林向北身上,飞到九霄之外去了。 六月来临之前,贺峥一逮着机会就赶往新世界,怀揣最后一丝林向北能够参加高考的指望。 与林向北两次的见面里,他听到了从林向北口中讲出的大量的酸言冷语,一点一滴像强硫酸腐蚀他的心。 心里糜烂的伤口是看不到的,但肉体的疼痛如骤雨一般落下来。 钟泽锐和几个马仔将他堵在巷子里,身单力薄赤手空拳的贺峥没能突出重围。 然而当他重重摔倒在地,正欲反击,抬头一望,二楼的窗户闪着一点橙黄色的光。 烟的主人对上了他闪烁的眼睛。 “再敢来纠缠小北,把你的腿打瘸,滚。” 贺峥从下过雨的泥泞的地面慢腾腾地爬起来,一身泥污,站在水坑里与倚靠在窗口的林向北隔空静默对视着——答应过他戒烟的林向北又重新回到了从前的世界里,那个没有贺峥的世界,他们短暂而甜蜜的交集,难逃惨烈分离的命运。 贺峥低低地无声地笑了。 真贱啊,为了一段半分钱不要的爱情,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堪狼狈。 “林向北,你不要后悔。” 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人生才刚开始,谁对谁错,走着瞧吧。 情感上万念俱灰,斗志上重振旗鼓的贺峥一瘸一拐坚决地,再也不回头地离开了林向北的地盘。 万众瞩目的高考如期举行。 忙着跟钟泽锐赚大钱的林向北没有参加。 贺峥也无暇顾及分了手的前任做出怎样的决定,心无旁骛地答题。 夏季多雨,最后一场考试铃响起,阴沉沉的天里站满了等待考生的家属。 贺峥的小姨特地跟工厂请了假前来接贺峥到家里去吃晚饭,“在看什么,快点走吧,要下雨了。” 乌泱泱蚂蚁窝似的人群,鲜妍的衣衫衬着各色的面孔,太多人,看不清。 贺峥收回视线,朝小姨微微一笑,赶在雨前离开了考场。 轰隆隆—— 雨声势浩大地来了,扯开的黄色警戒线七零八落地散在地面,神圣的高考卷已加密送离考场,白天人如潮涌的校园到了夜里像一座被世间遗忘的死寂的孤坟,迎来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年轻客人。 林向北从校墙翻进去,打着手电筒一间间地找,一桌桌地看,在白森森的光线里,一张印在薄薄的粗糙的纸面上仍出众的黑白的脸,被他像窃取绝世珍宝的小偷,小心翼翼地用刀片沿着底部整张割了下来。 从此天南地北,各奔东西,这张象征着贺峥辉煌人生开始的准考证见证了林向北急速下堕的全过程。 林向北在荔河跟贺峥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偷偷地混在考场外的人群里,远远地看一眼,再无声无息地离去。 后来彼此的消息只能存在于道听途说里。 听说贺峥高考不负众望地考出荔河中学创办以来最好的成绩。 听说贺峥如意被第一政法大学录取。 听说荔河的某位老板资助贺峥大学四年的学费。 听说、听说、听说—— 七月二十三号,新世界在一次严打里被查出藏有大量号称快乐烟的违禁品,人赃俱获。 林向北和钟泽锐被逮捕时正在新世界的包厢里,陈秋萍因为受惊过度险些流产,而事先收到风的王老板卷款潜逃,上了通缉令。 这是荔河十年难遇的大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此前钟泽锐和一帮马仔仗着身强力壮为非作歹,如今恶人有恶报,当真大快人心! 至于林向北,贺峥听小姨义愤填膺的评价,“年纪小小的不学好,学人去搞些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活该。” 所有人都觉得林向北活该。 贺峥也该这样觉得。 他要亲口听身处看守所的林向北认错,几经辗转,通过法律援助律师前去探视,可林向北坚持只见律师,不肯见他,三次。 是无颜面对,还是执迷不悟呢? 直至贺峥踏上前往北市的征途,他都未能如愿与林向北相见,只好托律师转告给林向北一句肺腑之言——人生还长,好好悔过吧。 作者有话说: 恭喜贺峥在第1203届恋爱脑大赛中荣获冠军。 第33章 “他真的这么说?” 会见室里,律师望着对座穿着灰条马甲剃了寸头的少年,语重心长道:“你现在想见他还来得及。” 林向北在看守所待了三十多天,判决已经下来了,九个月有期徒刑,正在等待转移。 他知道贺峥明天就会启程离开荔河,但十几分钟前,他仍坚决拒绝跟贺峥见面,律师尊重他的意愿,此时此刻,贺峥应当已经在看守所外。 林向北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 看守所的日子并不好过,监室的天花板有五米多高,窗户也遥不可及,三十平米的房间里摆放了六米长五米宽的大通铺,睡了整整二十个人,前胸贴后背,只能侧着睡,连翻个身都费劲。 食物难以下咽也必须得吃下去,否则要挨一上午的饿,每天要将监规纪律大声朗读两到三遍,没有劳动安排则是自由活动,但依旧得保持秩序,连上厕所都有严格的时间规定,超时了会挨骂,最轻松的是跑完操到院子里的放风时间。 林向北常常坐在太阳地下发呆,毒辣的夏日射下来,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每天都是重复的活动,因为完全相同的经历,会怀疑进入了错乱的时空,不看日历根本不知道日子过到了哪一天。 第39章 监管员带林向北到会客室时,他通过反光的玻璃窗、金属的铁门瞥到了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脑袋的头发被剃到最底部,只剩下一点点青色的茬,瘦到两颊微微凹陷下去,眼下大团的乌青,神色萎靡——叫他用这样的姿态去见贺峥,不如把他杀了更痛快。 张律师又问了一遍,“你想见他吗?” 林向北抬起青白的眼睛,干得起皮的唇震颤着,“我能远远看他一眼吗?” 怕被拒绝,激动地身子往前倾,“张律师,看在我这段时间这么配合的份上,求你帮帮我。” 张律师面露为难,最终于心不忍地起身同监管员耳语几句,接着又到会见室外询问贺峥的去向,一分钟后,进来抓住林向北的手,“他在大门,快点,晚了就见不到了。” 林向北的心像被锤击着,跳得很重、很快,习惯性看向监管员寻求同意。 法理不外乎人情,两个监管员朝他点点头,他这才弹簧似的窜起来,在张律师的带领下,在监管员一左一右的监视里,大步地往大厅外跑。 荔河的看守所不大,一路小跑着很快就到了厚重的大铁门。 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有一个可以从里头打开的小窗,林向北在监管员的示意下将脸贴了上去。 八月底的天极热,空气被太阳炙烤得扭曲,前方是一道长长的栽种了糖胶树的道路,大片大片的绿色水波似的在林向北被汗滴湿的眼里化开了。 他用力地眨眨眼,眨去里头的湿意,撑开了眼皮,让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 搜寻着,他见到了! 贺峥——从这一扇小小的有限的窗户望出去,贺峥已经走出了不短的一段距离,只留下一个挺直的朦胧的背影,耀眼的热烈的太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随风吹着,不规则的光影没有节奏地晃动,投射到灰色的水泥路面恍惚似像金色的湖泊。 贺峥踩在波光粼粼里,浑身光芒,在林向北的眼睛里,走到远方去。 忽然之间,感应到什么似的,贺峥的背影一顿。 林向北猛地矮下了身。 他不知道贺峥有没有回头,但他希望贺峥不要回头。 就这样走下去吧,一直走下去吧,去过属于你的璀璨人生。 林向北再也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支撑住自己,他靠在铁门上,抱住脑袋无声痛哭起来,滚烫的眼泪浇在面颊上,直烧到心里去。 他是如此地怀抱着跟贺峥永别的决心。 九月初,林向北被转移到就近的监狱。 根据钟泽锐的供词,林向北是属于被胁迫的从犯,在张律师的争取下,他的量刑酌情减轻,钟泽锐因为是核心人物则判得他严重得多,数罪并罚,五年三个月的有期徒刑,和他并不在同一个监狱里。 监狱的环境比看守所的要好一点。 但林向北可能天生有倒霉运,分配到的监舍里有一个很难对付的刺头。 林向北年纪轻,又是新人,加上他刚进监舍里没和所谓的老大打招呼,到的第一天晚上就吃了个下马威。 夜里睡一半,突然有人拿枕头闷住了他的脸。 林向北从梦中惊醒,条件反射地反抗起来,他到底也是混过几年的,没忍气吞声受欺负这回事,一人单挑三个,挨了好几拳,等到狱警赶来的时候他逮着一个满脸麻子的窝瓜胖揍,打得窝瓜发出哎呦哎呦的叫声。 狱警将他们分开,林向北吐出口中的血沫,气盛地又一脚踹向旁边四肢跟麻秆似的瘦螳螂——没听过螳螂叫声的现在可以听一听,和窝瓜的一样,都是哎呦哎呦嘶啊嘶啊。 因为初到第一天就犯事,林向北被关了二十四个小时的禁闭。 他不服,又不是他找事在先,凭什么罚他? 抗议无效。 林向北是彻底被这伙人盯上了。 刚从禁闭室放出来,就在洗衣房被堵住。 对方人多势众,林向北步步后退,手往后摸握住塑胶水勺的手柄当防身武器,感到很无语的,但是想要好好说话息事宁人的语气,“我又没惹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几个都比他年长的男人没说话,冲上来就是一顿打。 林向北边挡边躲,被逼到角落,忍无可忍地动手,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因为一口一个猥亵的“小白脸”三个字。 动静太大惹来狱警,一批人都受了处罚,林向北又被关了禁闭,这次是四十八小时。 这样的情况又陆续发生了好几次,每一回林向北都搏命似的跟他们拼,进禁闭室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最长的一次是整整三天。 在那暗无天日的七十二小时里,林向北下定决心反击。 他养精蓄锐,当天出去后在院子放风时先发制人地冲向带头欺凌他的人称刀疤的老大,疯了似的每一拳都往死里打,无论其他人怎么拉架都不撒手。 又是三天禁闭。 再见到太阳,他眯着眼睛伸伸懒腰,带着一脸还未痊愈的伤再次跟刀疤干架。 又是三天。 三天、七天、半个月……周而复始,像疯狗一样死死咬住恶人不放。 “那小子有病吧!” “又来了,他走过来了!” 林向北嘴角眼角都有淤青,一脸阴沉地朝刀疤走,还没靠近,收到了停战的通知。 他没说话,仍往前走。 “我操,你差不多得了!” “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林向北的脚步停了下来,微微抬着下巴,一种胜利的姿态。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豁出去命,没人敢惹他。 在监狱前两个月,林向北身上的伤就没好全过,自打休战后,他独来独往地过了还算安稳的很长一段时间,闲下来的时候他会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很孤僻阴郁的样子。 到离他出狱剩下不到一半的时间,监舍来了个唯唯诺诺但纤瘦清秀的年轻人,据说是受人诓骗稀里糊涂地进来了,叫夏乐。 夏乐是那一伙人的新目标,因为性格懦弱不敢反抗,吃了许多苦头。 林向北不跟人打交道,也不想管闲事,但偶然的一天,他走进监舍,看见对方颤抖着两条腿,一裤子血躺在床上,几个人摁住他的手脚,刀疤正在脱他的裤子。 呜咽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林向北的耳朵里。 他背对着,像是无言的帮凶。 “救救我,林向北,救救我……” 夏乐肯定也听说过林向北人送小疯狗的外号,把林向北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果是贺峥,一定不会冷眼旁观吧。 那么多的血,可能会死人的呀。 可逞英雄是要发出代价的,那一次的群架,寡不敌众的林向北赔上了一只左手。 手腕被往后扳以几乎一百八十度的扭转硬生生地踩断了。 咔擦—— 凄厉的痛呼响彻整个监舍,陡然又发不出任何一点声响。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使得林向北浑身痉挛,冷汗直冒,牙龈咬出了血,眼前白花花的什么都看不清。 当然,他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并非没有一点收获,在急剧的疼痛里看准时机激烈反抗,奋起用右手一把抓住了刀疤管不住的下身,竭尽全力地重重一攥——刀疤的哀嚎声像杀猪一样掀翻监舍的天花板。 这次的打架斗殴性质恶劣,林向北和刀疤在医院接受治疗后,再回到监狱半残的两人都被加带脚镣限制行动,管理也越发严苛。 林向北左手腕粉碎性骨折,治疗条件有限,落下终身的病根,每天晚上疼得睡不着觉。 他出院后左手打了几个月的夹板,行动不便,身旁多了一个跟着他的影子,夏乐自告奋勇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家人送来的豆奶和橘子等在监狱里稀缺的东西也都放在了林向北的床上。 林向北既没说要也没说不要,但夏乐把剥好的橘子送到跟前会默默张开嘴巴——用一只手换来的橘子,不吃白不吃! 夏乐比林向北大几个月,但因为身材瘦弱,说话又总是含在嗓子眼里,感觉林向北才是哥哥。 两人在监狱里互相照料,算是朋友。 林向北出狱是春末,天清气朗。 夏乐哭了,想抱他却不敢,林向北主动张开了双臂,他扑进来默默地流眼泪。 “别人欺负你要记得反抗。”林向北挥了挥拳头给他做示范,“就像这样,往死里打,你豁得出去,他们就会怕你。” 夏乐给了他一个地址,一个号码,林向北不想他失望,收下。 “等到我出狱,我们还能见面吗?” “如果我会回来的话。” 林向北没有再回过荔河,怕撞上贺峥是一回事,也再无立足之地—— 十年了,他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啊。 回忆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因为毫无回旋的性质,读起来总有一种淡淡的悲哀。 第40章 现在,他重新和贺峥见面,站在贺峥家里的阳台上,听见贺峥从书房里传出来的一点细碎的声响,以为是梦。 梦是心头想,连和煦的冬日落在身上都是一种缥缈的不真实的温暖。 第34章 贺峥将一式两份的协议摊在桌面。 林向北没有任何犹豫,甚至看都不看文字的内容就拿起笔在签名栏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以前的字就很不怎么样,如今没什么机会拿笔,字的年纪更是退化到小学阶段。 签完一份,贺峥望着那狗啃过的“林向北”三个字忍不住道:“写工整一点。” 林向北难为情地瞥了眼另一侧刚劲有力的字迹,两相对比,羞惭地小小哦了声,继而听话地放慢了写字的速度,用幼稚园生一笔一划地在课业本上写下自己的姓名般郑重的态度对待这份协议——因为叠加了太多乱七八糟的无理附加条件而不具有法律效力,只能用来糊弄文化水平不高的人的协议。 贺峥却煞有其事让林向北一条条仔细地阅读。 “分期偿还完所有借款之前,不得离开贺峥的住宅。” “与贺峥同居期间,一切事务以贺峥为先。” “除了贺峥,不可和第三人发生关系。” 贺峥不要利息,换取林向北安分地待在他身边,与其说这是一份借条,不如说是卖身契,旧世纪专制地主的剥削程度也不过如此。 怕被察觉出端倪,他从还未通读完全文的林向北手中抽走协议,用盖棺定论的语气说:“协议从这一刻生效,你反悔也来不及了。” 林向北却全然没有对严苛到近乎丧失人权的内容表示任何抗议的意思,看着贺峥坦率地点了下脑袋,“我知道,我都听你的。” 贺峥已然收好协议起身,视线不平齐的缘故,林向北仰着头看他,仰着头,他立刻进入了一个高人一等的境地,并从林向北的话里品出了一种把自己全盘交给他处置的意思。 早就该这样。 林向北有句话说得不错,这个世道,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 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冒险,买一个人要轻松得多。 不说话显得太安静,贺峥感受到林向北的拘谨,将电视打开,让随便什么声音响起来,这样说:“冰箱里有饮料,渴了随便拿。” 他自个儿还有几封邮件待处理,折身进了书房。 林向北老实地在沙发上待了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受贺峥的话的影响,当真有了几分渴意,犹豫着走到靠近厨房玻璃门的冰箱,打开来。 贺峥大抵不怎么开火,冰箱里的东西并不密集,是以摆在一侧混在其它饮料里的几瓶跟这里格格不入的少儿饮品一下子就跳进了林向北的眼睛里。 林向北的老朋友,好久不见的大耳朵狗!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贺峥家里会有这样的东西,几瞬的意外后,抬手把爽歪歪拿在了手心,小小的一罐,泛着轻微的凉意。 “朋友家的小孩偶尔会过来,招待他们用的。” 林向北正在欣赏着包装上憨态可掬的查理王小猎犬回味童趣,贺峥的声音冷不丁地敲在耳边,紧接着一只手将冰箱门更打开了点,伸向下搁架,把连接着的几根吸管取出来。 他动作流畅,语气却带着一点揶揄,“要喝吗?” 林向北不想贺峥觉得他这把年纪还在装幼稚地没长大,默默地将爽歪歪放了回去,换做一瓶老少皆宜的可乐,“我就不跟小孩子抢东西了。” 捏着吸管将要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林向北握了握硬实充气的可乐罐,担心气泡滋啦一地,左右看了看,退开问贺峥,“你要拿东西吗?” 贺峥没搭腔,轻巧地将吸管丢了回去,随意地抓了瓶茶饮,将冰箱门给掩了。 林向北只当他也是口渴,不多想,走到水槽处找准角度撕开易拉罐,果然流了一手的黑褐色液体,等洗好手回过头,贺峥已经不在了。 他不去打扰对方工作,安安静静地回到沙发划拉手机,因为几乎没有这么空闲的时候,清晨又起得太早,一整天都处于紧张亢奋的姿态,乍然松懈下来,只坐了十几分钟就哈欠连天。 沙发太软了,他的身体微微陷下去,困意更浓,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招呼的频率越来越高,眨出一点湿润的水汽,没忍住半蜷着身体躺了下来,上半身靠着沙发,双腿却怕弄脏家具似的落在地面,是一个别扭而礼貌的属于不相熟的客人的姿态。 深市的冬天过了六点天空呈现出阴阴的蓝色。 未开灯的世界光线蒙蒙,使得人昏昏欲睡,电视里播着的陈年广告的声音反倒成了一种助眠剂。 贺峥的影子从书房里拖延到客厅,悄然无声地向沙发上熟睡的林向北靠近。 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像覆了一层薄薄的冰,把情绪和心都严实地封在里头,然而因为林向北短暂的失明,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情感从眼睛里浓重地泼出去。 贺峥半蹲下身,脸对着林向北的脸,伸出五指隔空描绘着。 单论这个画面有些怪异,甚至是诡谲,他们离得这么近,只要贺峥的指腹再往前一寸即可抚摸到温热的皮肤,但他依旧执拗地与林向北隔开一点距离,好像在追逐着一颗脆弱的肥皂泡,得到则意味着失去。 林向北穿得单薄,感到冷的微微抖着,唇和眉的绷得很紧。 贺峥把手收回来撑在膝盖骨上托着自己的下颌,静静地凝视着被冷空气侵袭的林向北。 小说里常爱写主角有一对漂亮的眼睛,借此弥补其容貌上的不足够,其余的五官倒成了次要,但林向北显然不在这一类人物里,他睁着眼,贺峥的注意力放在他浓墨似的黑瞳仁,闭着眼,突显出来的秀挺鼻骨和饱满嘴唇则成了另一道吸引贺峥的风景。 贺峥的腿开始有点发麻,目光游移到林向北半交叠着的腿,足间踩在地板上,一副随时要站起来走掉的样子。 他眯了眯眼睛,起身发出鞋底跟地板接触的动静,啪嗒一下开了灯。 双重的提醒使得沉睡的林向北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子底下转了转,张开眼,从凌乱的光影捕捉到贺峥的身躯,他显然没睡够,惺忪着眼揉着脑袋坐起来,瓮声瓮气地说:“太困了,眯了会,现在几点?” 家常的话自然到仿佛已经发生了千千万万遍,没有违和感。 贺峥的神气稍缓,跟他报了时间,“睡得歪七扭八小心得脊椎病。”一顿,“困了就去房里睡,沙发太软对腰不好,别搞得我虐待你似的。” 林向北的瞌睡虫撒开腿就跑,微瞪了下眼睛,他记得这儿就主卧和书房,他早做好把沙发当床的准备。 贺峥现在是绝对的主宰,可不理他在想什么,已经迅速地引出下一个话题,问他晚餐的事情。 “都行。” 正待打开外卖平台的贺峥连头都不抬,“好,那吃川菜吧,辣椒炒肉,麻辣鱼片,香辣鸡翅……” “等一等。”林向北急得打断他,有点怅然的,“你忘记了,我不会吃辣。” 贺峥抬眼,变着法儿把林向北刺过他的话还回去,“过去的事情那么久了谁记得清?” 林向北啃了啃下嘴唇的一小块死皮,嗫嚅着没说话。 贺峥点了几道口味清淡的粤菜,收好手机道:“以后我问你话,你不要给我一些模棱两可的回答,要或者不要,行或者不行,直白地说出来,我……” 原话是“我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经过修饰,变成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去猜你的想法。” 林向北现在已经得知了贺峥的职业,也领教过大律师的能言善辩,但贺峥颐指气使的态度还是让他心口像被尾蜂蛰了一下,他顺利咬掉了下唇的死皮,用力过猛尝到了轻微的血腥味,吮着咽掉了,朝贺峥点点头。 心跟胃用错落的血管连接着同一种情绪,饭倒是吃得很开心,太香了,三盒大米饭林向北一个人就干掉了两盒,撑得对着贺峥打了个饱嗝,后知后觉为自己饿死鬼投胎似的举动红了脸皮。 “歇一会儿去洗澡吧。”贺峥慢条斯理地边吃饭边回复委托人的信息,“家里没有新的睡衣,先穿我的,给你放在床上了,灰色的那套。” 林向北记得以前读书时他跟贺峥一套校服从早穿到晚,他直至现在也是这样,哪有睡衣掺和的事——贺峥的生活习惯已经全然改变了,林向北把拒绝的话收了回去。 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贺峥刚下楼丢完垃圾站在玄关处换鞋。 浴室白蒙蒙的雾气蓬蓬地从开着的门里往外窜,林向北濡湿着脑袋赤着脚站在里头,像只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大猫,毛发都温顺地垂着,用被蒸得微红的脸看向贺峥,打报告似的,“我洗好了。” 贺峥看他好几秒嗯的一声算是回应,把吹风机找给他,换着去洗。 第41章 越接近入眠的时间,林向北就越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悸动,他通过声音判断贺峥先是去了书房,将近十点进了卧室,他倒总是待在客厅刷手机,贺峥也放养似的不催他。 直到十一点,贺峥才屈指敲了敲敞开着的主卧的门,催促他:“你要玩到什么时候,我没有熬夜的习惯。” 得到指令的林向北赶紧关了手机站起来,想了想将客厅的灯给捻了,走到卧室门口,贺峥已经背靠枕头倚在了深蓝色的大床上,是准备睡觉的姿势。 林向北注意到床头柜摆着一副黑色的半框眼镜,将门关了,心里噗通乱跳,没话找话说:“你什么时候近视的?” 他掀开被子的一角,躺在了贺峥的旁边,隔着一臂有多的距离。 “大二吧。” 贺峥将灯关了。 遮光窗帘威力十足,一缕月光都没放进来。 林向北像闯进一个虚妄的仙境,如同寄住的魂魄,一举一动都轻飘飘的,不敢惊扰了真正的主人。 “睡成这样,被子都被你卷走了。” 隔了会,林向北听见贺峥说话,手忙脚乱地挪动着棉被。 他根本没理解贺峥的言外之意,翻过了身侧睡背对着贺峥,试图把自己的体积压缩到最小。 贺峥怀疑林向北今晚吃太多大米晕碳把脑子吃笨了听不懂人话。 他闭了闭眼,摸黑准确地捞住了窄细的腰,将林向北整个人往他的方向拖拽,紧紧环住——不是一路人,也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们贺律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少年,进修了一下说话的艺术,小嘴叭叭叭的真能讲呀。 第35章 贺峥的生物钟极准时,起得早,赶在八点的工作日闹钟响起之前睁了眼。 叛逆的林向北睡相却很乖,不踢被子不打鼾,连姿势都没怎么变换。 昨晚微蜷着身体靠在贺峥的怀里,半夜迷糊着醒过一次,被调转了个方向跟贺峥面对面也只是咕哝一声就将脑袋也靠在了贺峥的颈窝里。 睡着的林向北要比清醒的林向北可爱。 贺峥搂了他一晚上,只觉得这具躯体瘦得过分,骨头很明显,几乎到了戳出皮肤的地步,非常的硌人,抱起来没有任何舒服的体验。 他慢条斯理地将发麻的手臂抽出来,轻手轻脚地下床,并未吵醒熟睡的林向北。 早餐他习惯性到公司附近的咖啡店解决,今天也是一样,临出门给林向北发了短信,说冰箱里有面包牛奶,或者自己叫外卖。 除了工作,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行程,下午三点到大飞指定的地方见面解决林向北的高利贷。 君平律所一切照旧,贺峥除了脚步轻快些也跟平日没什么分别。 中午在跟同事到楼下用餐和回家之间抉择了一下,选了前者,但交谈之间显然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好几次手机弹了信息都点开来看。 周卓见他频频关注手机,不禁问道:“委托人?” 贺峥笑了笑,意识到用餐还分神不大礼貌,将手机收了起来。 林向北大约是十点起的床,回了一个“好”字就再没有新的来信。 一个人在家待着,不跟他说点什么吗?还是有了其它更佳的分享对象? 贺峥暂且把更多的问号压了下来,因为家里多个了人不得不考虑起新的生活方式,看林向北瘦成那样,当务之急是把肉养回来,省得一天到晚的硌他,但在此之前先得去趟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特别是腹部的那一团伤,必然是极重的可能伤及五脏的一击。 还有林向北的左手,捏一下就吱吱叫,怕是有炎症之类——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让人操不完的心。 贺峥的购物车里多了一水儿的锅碗瓢盆,一键清空次日达。 他不常开灶,没有过多的花样,厨艺算不上精湛。 张筱敏和男朋友是美食家,对食材颇有研究,蔡博明夸她是米其林大师级别,贺峥也尝过她的手艺,依稀在她口中听说过某款教导人学做家常菜的软件。 直到贺峥准备外出才站在张筱敏的工位前,问她软件的名称。 “你要自己下厨?”张筱敏很乐于分享,随即告诉他,“你搜一人食就行了,都很简单的,做一遍就会了。” 贺峥想了想问:“那两人份的呢?” 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一句,却坦然地说出来了,隐带一点炫耀的通知般。 张筱敏讶然地诶了声,贺峥却像是赶时间不便多说,看着表道:“我还有点事,之后再跟你请教。” 他一走,八卦在就近的工位小范围地传开。 “贺峥是不是恋爱了,前几天我就总看他魂不守舍的,家里有人了?” 蔡博明拉着椅子挤过来,喂喂两声,“筱敏,刚我和周卓跟他吃饭,贺峥眼睛都快长手机上去了,我猜他等女朋友信息呢。” “真的假的?” “贺峥在追人啊……” 叽叽咕咕,唧唧喳喳,枯燥乏味的工作时间因为讨论共同认识对象的闲话而变得逗乐起来:人活着就靠这点乐趣了。 当事人贺峥对此浑然不知,见到了大飞哥,费了点功夫销毁林向北的债务。 油光满面的大飞拿竹签剔着牙,让马仔将林向北签过名摁过红拇指印的借款合同交给他,“你是他什么人啊,这么大手笔?” 贺峥仔细地翻阅着合同,没答他的话,“就这些,没别的了?” “我们这边也是有规矩的,给钱就走人,不搞那些虚的。”很有职业操守的大飞将脚架在桌上,呸地吐出牙缝里的肉沫,“不过我要提醒你,啊,你姓、姓贺是吧?” 贺峥确认无误将合同收好,看着大飞。 “贺大律师,你想替林向北出头可以,但小心怎么得罪人的都不知道。”大飞啧啧两声,非常厌恶的,“这年头真稀奇,男人全他妈的走后门去了……” 贺峥蹙了眉,没再同他多言,拿着东西出了楼房,思及他所谓的提醒,唇角往下沉了几分,加快脚步离开此地。 嘀—— 屋子里静悄悄的,林向北没出来迎接他。 都下午四点多了,还在睡? 贺峥将公文包搁置在玄关,想了想又把合同取出来,踱步去主卧。 床上被子没叠,林向北不知所踪。 贺峥快步走到另一侧,见到依旧躺在地板上的行李包才止步,又当即给林向北打电话,拨了十几秒才通。 林向北起床后吃了面包就出门送外卖去了,他欠贺峥那么多钱,虽然临近过年找不到新工作,但总不能空手套白狼,能还一点是一点吧。 “喂,贺峥,怎么了吗?” 林向北那边声音特别嘈杂,应当是在街上,还有呼呼的风声灌进贺峥的耳朵里。 他把手机拉远了点,嗓音沉沉的,“你去哪儿了?” 是诸如长辈在训斥不归家的小孩的口吻。 林向北刹了车,以便听清贺峥的话,“我在跑外卖啊。” 连身体都没养好就到处乱跑,自讨苦吃! 贺峥咬了咬牙,“回来。” “就快到高峰期了,这时间的单多,我八点再回去,你不用等我吃饭。”林向北一门心思想着在规定时间内送餐,大声道,“先不和你说,我快超时了,拜拜。” 他啪嗒一下挂了通话,拧着油门就跑,因为这单距离长,能比普通的单多赚五块钱,再加上听了贺峥的声音,浑身攒劲特别的有动力,感觉能多跑几百公里。 林向北这一出门将近九点回到。 刚开门,冷不防见着交叠着腿坐在沙发的贺峥,似乎是特地在等着他,但看过来的眼神有点说不出的幽怨。 林向北的工作头盔拿在手上,刚进大门时保安还以为他是送外卖的,将他给拦了下来,幸而贺峥事先将门禁卡给了他,保安狐疑地检查了好几遍他才得以进内。 林向北倒不生气,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嘛,尽职点总是好的。 他换好鞋,刚把外套脱下来,听见贺峥叫他,“你过来。” 敏锐地嗅到空气里一点紧张的气氛,放松的神经微微一提,走过去,碍着身上尘土重,离了一臂有多的距离在贺峥右侧坐下。 桌上摆着几份文件,林向北一眼就瞄到了那个红得刺眼的拇指印,是他的借款合同。 贺峥将叠着的左腿放下来,略一抬下颌,“看看。” 林向北手心握了握,拿起来,很轻的两张纸,却是这些时日压垮他的大山。 “其中一份已经销毁了,这份你自己做决定处置。”贺峥望向他,意外地道,“我的建议是留着。” 他的喉咙变得干燥,咕噜一下咽了咽口水才可以讲话,“为什么?” “提醒你以后别再犯,我看最好是裱起来挂在床头,你每天睡觉之前过去读两遍,背下来,好好治一治你什么都敢签的毛病。”贺峥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这份东西但凡读过几年书都能看懂,翻倍的利息,不知道该是说你胆子大还是无知者无畏。” 第42章 林向北劈头盖脑被挖苦了一番,神情变得困窘,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要跟贺峥解释他那时当真是山穷水尽才迫不得已走了这条路像是狡辩,但道谢是必不可少的,他真诚地看着贺峥说:“我知道我不比你聪明,但谢谢你。” 贺峥冷峭地笑一声,“你答谢的方法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林向北懵懵的,为他没来由的发难。 手里的合同被换成他跟贺峥的协议,修长的手指指着其中一条,“念。” 林向北照做,“与贺峥同居期间,一切事务以贺峥为先。” 他疑惑地抬了下眼睛,贺峥说:“昨天晚上还说要都听我的,我让你回来,你从左耳朵听到右耳朵去了?” 林向北感到无法理解的,“我也要工作呀,我总不能从早到晚待在这吧?” “为什么不可以?” 林向北更不理解了,“我不工作,怎么还你钱?” 贺峥早有了盘算,“学门手艺傍身再谈还钱的事,再有几天就过年了,你先在家里待着,我给你报个烘焙班,年后你就去上课吧。” 林向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字,“烘焙?”顿了顿,“是甜品店的那种烘焙吗?” 贺峥用“不然呢”的表情望着他。 林向北完全无法摸清贺峥的脑回路,低头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去揉小蛋糕合适吗?别开玩笑了。” 合不合适的不重要,贺峥最终只有控制林向北全部动态这一个目的,他多加了个选择,“或者你想学调咖啡也可以。” 林向北把协议放回去,急道:“我根本就没接触过这些。” “那就从头开始学,总能学会。” 林向北舌头都要打结了,“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我能自己找工作……” 靠贺峥养着,那算怎么回事?从债主升级到包养的程度,有手有脚能干活的林向北不想这样。 他没经历过高考,此情此景倒像是被长辈逼着选不喜欢的专业的学生,而怕他再行差踏错的贺峥摇身一变成了奉行专制主义的大家长,搞起了一言堂。 眼见林向北还要反驳,贺峥道:“如果你答应我的事只是为了糊弄我,那么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把话说得那么好听。” 林向北瞥见桌面的白纸黑字,顿时噤声,他现在可没有和贺峥叫板的资格。 他们昨晚还相安无事地同床共枕,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打破这平和的表象,一时都有点惘然若失的样子,像薄薄的纸,从不同的角度摸过去有不同的感受,表面光滑平坦无伤害性,锋利的侧沿却会不经意给脆弱的皮肤划拉上细小的口子,不大疼,但会见血。 两个太要强的人拧在一块儿,少不了磕碰。 不过贺峥仍很坚持,“说一套做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但愿你有点契约精神,严格遵守我们协议上的规定。” 他没有给林向北商讨的余地,起身进了书房。 贺峥过分的独裁让林向北心里堵着一团气,垂着脑袋用力地呼吸几次也没能吐出来,他的拇指和食指因为焦虑不自觉地来回摩挲着,摸到微鼓的裤兜,想了想绕到卫生间里去,反手将门给掩上了。 作者有话说: 回家的贺律belike:给还在睡觉的老婆一个惊喜,这不得把他迷死,等等,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去哪儿了,呼,没跑,自己吓自己。 第36章 书房只开着一盏澄明的台灯,白色的波纹边玻璃罩子含羞带怯地垂着脸,在堆满书籍文件的桌面投射出梯形的柔和光晕。 贺峥的脸被白炽的清辉照得寒白,半低着的几乎眨也不眨的黑睫在眼下形成一小团错落的阴影,被迷雾包裹似的看不清的神气。 他动弹了下,将手中的笔盖拧出来又旋上,反复两三次这样毫无意义的动作,感觉到无趣,将自动笔放回原位。 把林向北带回家全然是一种不曾经过思考的决定,没想到这样快就发生了龃龉。 林向北的不服管教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像能回弹的橡皮泥,如果贺峥的态度不够强硬,一个不留神就会打回原型。 早在十年前贺峥就已经有过错误的实践,林向北惯不得,一惯就骄矜。 他几乎扭曲地希望林向北退化成大脑发育未完成的婴儿,再由他一手捏造成新的人格,然而这样的无稽之谈只能是贺峥的单方面的狂想。 突然地,遐想的贺峥从清新的空气里捕捉到一丝丝迷乱的气息,他抬眼往侧对着书房关闭的洗手间望去,骤然拉开椅子快步前行,没有敲门,拧开了把手。 大量烟草的味道瞬间冲向他的面门。 林向北坐在马桶盖上吞云吐雾,指缝里夹着半截燃烧的烟,不到十分钟,脚底下已经堆积了两三个烟屁股。 他被猝然出现的贺峥吓了个激灵,别过脸去咳嗽,张开的嘴有白雾一阵阵地往外喷。 贺峥脸色阴沉,根本没法控制声量,“谁准你在这里抽烟的?” 林向北咳了好几声才勉强止住,无措地夹着烟,他的嗓音被烟草刮得沙哑,“抱歉,我以为开排气扇就没事了,熏到你吗?” 他伸手在空气里挥动几下企图赶走烟味,又赶紧道:“我去走廊抽。” 林向北起身想绕出去,擦过贺峥的肩膀,被一把抓住手臂扯了回来,一个旋身,背靠着半掩着的门,往后踉跄两步,门砰的关上。 贺峥对烟草已经到了一种深恶痛绝的地步,就像极端的素食主义者还没有闻到肉的腥味单单是听见吃肉这两个字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密闭的卫生间充斥着廉价尼古丁的气味,从贺峥的鼻腔钻进去,给肺腑造成难以忽略的不适,他神色阴沉地盯着林向北不离手的烟卷,大力地拍了下林向北的手背。 林向北手一抖,烟灰絮絮地落在地上,但他顾不及吃痛,第一反应是担心贺峥有没有被烟头烫到,又不想贺峥吸他的二手烟,连忙将手抬远,挣了下说:“把门打开吧。” 贺峥直接扣住他的右手,迅速抽走已经快见底的烟,转身摁灭在方形的洗手池里,继而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冲走烟灰,再将烟头恨恨地扔进垃圾桶里。 林向北看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讪讪地弯腰把地上的烟蒂也捡起来,刚起身,被推进了隔断的一字型淋浴房里。 贺峥抓过花洒,毫无预兆地对准林向北。 冷水兜头浇了林向北一身。 林向北头发湿了,衣服也湿了,条件反射地拿手去挡,因为冷,嗓音变形,“你干什么?” 贺峥缄默着,无法撼动的山岭似的站在推拉的玻璃门前,封住林向北唯一的去路。 林向北躲到哪儿,水流就冲到哪儿,像一只可怜兮兮的无处可躲的落水狗。 水温过了最初的劲渐渐暖和起来,冷得发抖的林向北停止了逃避的动作,他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背脊贴着冰冷的瓷砖,半耷拉着肩膀,睁开被浇得发红的眼睛气恼而委屈地用目光询问贺峥的意图。 两个身高了得的男人挤在卫生间里,顿时让本就有限的空间更加的逼仄,动与不动,四面八方都是对方的身影。 林向北的嘴唇抿紧了,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水珠,五指将不断滴着水的湿发往后抓,完全将五官露了出来,他别过脸,是一个有点倔的表情。 贺峥将花洒关了放回去,朝林向北靠近,附着在林向北身上的潮气也传染给他。 林向北不肯看他,他就掰住林向北的下颌,让林向北的脸直面着他,不得不跟他对视。 离得很近,他依稀能嗅到几缕淡淡的令人烦躁的烟味,横冷的眉浓浓地聚拢,开口道:“烟就那么好抽吗?” 差点被这东西连累一辈子,居然还敢上瘾。 之前几次见面他管不着,但现在贺峥有绝对的身份制止。 回过味的林向北气道:“你不想我抽烟你直接说,拿水滋我算什么回事?” “别人是吃一堑长一智,你是吃一堑吃一堑,跟你说你能记到心里去吗?”贺峥对他有不信任,“就该好好地罚你才能长记性。” 林向北的眼睫毛凝结成一小簇一小簇的,鼻翼小幅度地吸了吸,听贺峥接着道:“以后不准再抽烟,我可不想抱着个臭烘烘的烟斗睡觉。” 林向北觉得贺峥对他的要求变得好高,有好多不准,但到底是他有过在先,闷闷地嗯了声,“我尽量。” “别尽量,你得做到。”贺峥带一点缅怀的,“戒得了一次,就能戒得了第二次。” 林向北心里轻轻地跳了一下,喉咙变得痒痒的,想随便嚼点什么东西。 贺峥还会再给他买好多好多糖吗?甜的酸的。 林向北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变得期待,落在贺峥眼里有一种邀请的意思。 他的衣服吸饱了水,黏在身上又冷又沉,肢体打着颤,很不好受。 既然已经解决了他的错误,那么该结束这个惩罚了吧,林向北说:“很冷,我要洗澡。” 第43章 贺峥巍然不动,深邃的眼瞳看着他。 林向北手指冰寒,感应到贺峥跟他截然相反的体温,胸膛微微起伏着,声音沙沙地重复了一遍,“很冷……” 鬼使神差地凑上去,亲了贺峥柔软温热的唇汲取暖意,分开一点,贺峥追上来亲吻他。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搂住了贺峥的腰,比起接吻,拥抱更能传递温暖。 两只手抓住他卫衣的下摆,往上推,让柔韧而富有弹性的身体从冰冷里挣脱出来。 花洒重新启动,雾气朦胧里,彼此的神情变得迷乱,在这件事上,身体的渴求与反应没法说谎。 似乎已经等这一刻等了许久,因而动作是无法自控的激烈甚至粗暴。 致使疼痛,疼痛让彼此的存在更清晰,不再只是回忆里的幻象。 林向北撑着洗手台,从雾蒙蒙的镜子里看到一个倒影覆着另一个倒影。 十个手指头用力得发白。 贺峥设法让林向北蜷曲的身体舒展开来,因为没有退路,林向北只能更加的归顺,如同被驯服的野猫,说不出的反常的温驯,再也不敢野了。 他的心震得厉害,盖过所有的声响,有种熬夜过度濒临猝死的恐慌,然而他知道是太亢奋的缘故,叫他没办法左右他的心跳。 贺峥轻轻攥住他的头发,他脑袋被迫往后仰,枕在贺峥的肩头上,接吻间隙他听见耳侧沙沙的嗓音,“你跟他有过吗?” 在这种时候提起第三者有不可言说的没道德感,可水流淋不熄隐藏的妒火,自虐一般地要得到既定的答案。 思绪如飞花般凌乱的林向北知道贺峥在问什么,他虽然跟江杰是假的,但他也谈过,尽管那是很久之前且失败的事情。 他想到贺峥“各取所需”的豪言,跟过多少人,有过多少床伴,甚至会不会带别人回家——就像带走他一样,心脏被揉来揉去的酸,没法不在意。 林向北较劲一般的,闷闷地回:“有。” 贺峥停了一下,愈发激烈的,“是你还是他?” “都有……” 林向北短促地叫了一声,扑到洗手台上,脑袋垂着差点撞上去,贺峥眼疾手快地用掌心挡了下,将人捞回来,翻过身,摸他濡湿的发红的眼角,说:“后天去医院体检吧。” 林向北懵了几秒,皱眉,“你怕我有病?” 贺峥遮住他的眼睛,指腹往下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更难听却实事求是地道,“你那个男朋友喜欢乱搞,你又在酒吧那种地方,我怎么知道你跟什么样的人接触过。” 林向北像透不过气的不得不微张着嘴才能呼吸,他亲住来到他唇瓣的手指,凄迷地笑了笑,“做都做了……” 他反击道:“那你跟炮友就不怕吗?” 不再保守的贺峥笑话他,“你不知道有测纸?” 林向北被这句话打倒,无声告饶,有种恍惚的神态。 贺峥被他迷惑了似的,半拖半抱把他抓到主卧,杀气腾腾地压上去,以绝对的骇人的镇压,不让他打滚,不让他翻身,不让他受不了。 贺峥的心里一个巨大的窟窿——不能被林向北捕捉到的,如恨海情天地被填补上了,一点儿缝隙都不能有。 疯躁而又急迫探索和进攻,爱与恨同时进行着。 林向北仰面,喘着气,翻着眼睛,白的多,黑的少,堕入了一个激荡而又邪恶的境地。 在极尽的无边的快乐里,他突然有点想哭,不单单因为生理,更是从心海一浪浪涌上来的咸苦,要贺峥抱着他才能抵消二三。 贺峥的手也牵过、抱过其他人吗? 也很用力的、温暖的? 他有那么多的选择,比林向北更好的选择。 林向北在被放弃的惶然里,湿着眼窝笑说:“贺峥,明天我会在家。” 偷来的时光像在金色的河上漂流,梦幻而短暂,掌舵者贺峥随时有驱赶林向北上岸的权力,至少在可预见的结果来到之前,他不要见到贺峥对他积攒了失望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们贺律是真的把小北当小孩,想他学好。 第37章 贺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硬拉着林向北去做全身体检。 需要脱衣服检查时林向北有点别扭,他自己在镜子里看过,这副躯体上凌乱错落,后腰两侧有很深的两个掐出来的消不下去的红指印,颈窝没了高领毛衣的遮掩,露出来的青紫色叠来叠去像涂鸦,看着有些吓人,像被虐待过,但到底不是。 见多识广的医生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只提醒他,这样的行为很危险,最好避开颈部动脉,否则可能有心脏骤停的危险。 林向北听了,刹时从黄种人变成红种人,从头烫到脚,恨不得凿个洞钻进去。 在医院耗费整一天,项目太多,翌日是贺峥亲自去取林向北的检查报告。 软组织挫伤,贫血和营养不均衡先往后放一放,最值得注意的是拍了核磁的左手:陈旧性骨折和骨性关节炎,因为受伤时治疗不得当,这些年又没有好好地保养,关节磨损老化得很严重,且呈不可逆的趋势。 “他这种情况已经对日常生活有一定影响,现在残疾证的条件放宽了,如果有需要办理的话可以过来开证明。” 残疾—— 尖锐得有如指甲刮擦着黑板的两个字太过刺耳,贺峥瞳孔微震,再三地确认仍不敢相信林向北会跟残疾扯上关系。 他拿着报告单在车子里静默地坐了很久,反复地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残废? 林向北远比他想象中过得还要差,拖着这副残躯跌跌撞撞自己走了多久呢? 贺峥牙酸得有点吓人,不打算把医生的话转告给林向北,有残忍的感觉——林向北知道自己的情况吗,也许贺峥比他更不能正视这个现实。 自愿成为主心骨的人要有粉饰太平的气场。 他不想把林向北当非健全人看待,建设了心态,要平静地讲话。 “怎么弄的?” 报告转交到林向北手中,他抿了下唇,“不小心摔了一跤就……” 完全是敷衍的做法,事到如今还想着欺瞒,贺峥没忍住厉声打断他,“说实话。” 林向北不太愿意在贺峥面前提起那段岁月,想了想才低声道:“以前在监狱跟人打架,没打赢。” 因为说得很小声,反倒像是在难为情地跟贺峥告状有人欺负他。 不必林向北细说,以贺峥的职业和阅历也能设想得到在监狱里的辛苦,但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林向北是罪有应得。 贺峥轻微地倒吸一口气,奚落的话始终没能说出来。 他沉默地将林向北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像是要观察伤到什么程度,来回摩挲着那一截细白的手腕,力度并不重,但林向北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住了。 贺峥心里的沟壑不比林向北眉心的褶皱浅,既恨,又怨。 恨林向北走错一步路,毁了整个人生。 “很疼?”贺峥问出口,显得很关心林向北似的,他意识到这一点,紧接着道,“医生让我问你,近期是不是有新的创伤加重了症状,对日常生活有没有影响。” 一连两个问题盖过了最先的关切,林向北果然把注意力都放在回答上。 他把手抽出来,当着贺峥的面缓慢地转动了两圈,不太灵敏的样子,说:“平时没事,但重的东西提不了。” 贺峥还在等他往下说,他只得如实道:“前些天被大飞踩了一脚,可能有点影响吧。” “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贺峥斥他,像对待叛逆的青春期少年,只能用责骂来掩盖自己的感情,“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跟人打架,你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其它地方不好吗?” 林向北抱屈地瞪了下眼睛,“又不是我要跟他们打的,难道别人打我,我笨到站在那里给人家揍吗?” 贺峥顺着他的话损他,疾言厉色,“你是笨,否则也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一说到林向北的现况他只有语塞的份,而且他现在完全说不过辩论高手贺峥,噎了半天才认输,“我不跟你争。” 事已至此,把林向北骂得狗血淋头也无济于事,两人闹别扭似的静了好几秒,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这几天林向北几乎都在家,出门会跟贺峥报备,因为足够顺着贺峥的意思,倒没有发生过丁点儿的矛盾。 贺峥重新仔细阅读林向北其余的检查结果,半晌阖上报告说:“我给你约了明天下午两点到医院复查,上午我有点工作要收尾,吃过午饭就来接你。” 是通知的语气,显然在谈话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林向北正在发呆,闻言懵了下,左手慢慢地握成拳头,神色为难。 贺峥自然明白他的顾虑,淡淡地说:“治疗费不用你管。” “这怎么行?” 第44章 他已经欠贺峥够多了,再添一笔,要还到什么时候? 贺峥似乎就是特地要达到这样的效果,让林向北根本没有脸面谈离开他,他把报告卷成卷在掌心轻轻敲击了两下,一锤定音道:“就这么说定了,如果你不想老了以后连杯子都拿不起来的话。” 直接提出了新的话题,“大后天我开始休年假,到年初十返工,除夕那天你要去看看你爸吗?” 林向北三言两语就被贺峥带跑,问:“你不回荔河吗?” 贺峥默了几秒,声音沉沉的,“清明再回去。” 清明跟死亡是挂了钩的,林向北想到了仙逝的贺奶奶,但贺峥不止这一个家人,他欲言又止的,有不好的预感。 “刚上大三时,我爸因急病在监狱里没抢救过来。”贺峥很平静,但并不是因为不重视,而是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看着林向北,“小姨有自己的家,我不想打扰她,已经好几年没回去过年了。” 言下之意,贺峥是真真正正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每一个团圆日子都与他无关。 林向北的心先是空了一拍,一丝丝绵密的疼,继而狂乱地拍打起来,近乎急切地说:“那我陪你过年吧!” 话落顿觉有点自作多情,五官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贺峥没有立刻答应,只是笑笑地睨着他好一会儿,看得他头皮微微发麻才缓声的思索着道:“我到时候看看安排,不一定有空。” 林向北真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表情变得有一点窘,为自己的自作主张。 这些年来因为孤身在外,他其实很畏惧节假日,过分的热闹背后总是过分的寂寞,每次他都会用工作填满变慢的时间,但生活有声有色丰富多彩的贺峥定然和他不一样,哪里愁没有人陪伴? 他脑子里像塞了块木头,钝钝的。 贺峥用一句话把他从茫然里拽出来,“不过新年就不叫外卖了,家里没有食材,明天到过医院还有时间的话去趟超市吧。” 睨了眼垒在墙角的快递箱,是网购的厨房用具,“有空的话帮我拆了放好。” 林向北等到贺峥消失在客厅才后知后觉地哦了声,他挠了挠耳后,起身找出美工刀盘腿坐在凉凉的地板上,一个接一个箱子地打开。 电饭煲、电磁炉、木砧板、炒锅,一整套的餐碗瓷盘筷子,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地,看起来像是要开一家小型的私房菜馆。 完全富有生活气息的用品让林向北触摸到了跟贺峥同居的实感。 他迟钝地笑了下,兴致勃勃地把东西都转移到厨房里去,原先空落落的灶台没几回就被填满,不过太崭新的缘故,还是有些冷冰冰的,在等待着人气的熏陶,让没有生命的器具也变得活泼起来。 林向北吭哧吭哧地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出了薄薄的汗,将大大小小十几个快递箱叠好放好门口的过道,想了想回去敲书房的门。 门开着,在书桌前处理公务的贺峥抬头看两颊微红额头覆着晶莹亮光的林向北,目光像一汪没有涟漪的水,情绪都藏在水底下。 林向北微喘着,“我去丢垃圾。” 贺峥颔首,“需要我帮忙吗?” “这点东西,多跑两趟就丢完了。”林向北心里充着很快乐的情绪,反映到语气也是轻快的,每一个字都像蹦蹦跳跳的麻雀,这只刚落下,那一只又扑翅飞起来,抓都抓不住的生动,“我只是跟你说一声。” 他小跑着出了门,一溜烟没了影。 贺峥坐了会踱步走到可视门铃前,通过巴掌大的屏幕注视着门外林向北忙前忙后的身影,屏幕黑色的边缘倒映着静立的人的小一块的脸,唇角很轻微地勾着一个初月般的弧度。 直到电梯门开了关,外头静下来,他才收回目光旋身望着由林向北一手填充的厨房,特地坚固得棱角分明的心像被砂纸磋磨了下,有轻微麻麻的感觉。 如果林向北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哪怕是装的,他会把林向北养得很好,不会受一点点的伤。 贺峥的唇角往回放,再次扮演起一个冷漠的人,但其实得到和失去对他而言都至关重要。 林向北拗不过贺峥,第二天还是去了医院。 临床上并没有骨性关节炎最好的治疗方法,通常是物理治疗和药物治疗双管齐下,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才采取微创手术。 林向北情况要复杂一点,但医生仍是建议先保守治疗,开了些减轻疼痛和缓解症状的内外药物让他谨遵医嘱使用。 林向北早就习惯了时不时的发作,对这只手也没了指望,因此抱有无所谓的态度,贺峥比他要留意得多,挂号拿药,问长问短,甚至在手机上做了备忘录标注重点,把林向北感动的有点儿无所适从。 取车的途中,贺峥大概是不满林向北消极应对,劈头盖脑一大段话,“这是你的手,你自己能不能上点心?你还不到三十,关节就已经老化到五六十岁,现在不重视起来,等你真到五六十岁的时候,不知道得退化到什么地步。” 林向北感觉这些话有些耳熟,他常常用此来激励林学坤,看了贺峥一眼,心想五六十岁时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没敢反驳。 他喜欢听贺峥说话,虽然语气又冷又硬,但仍很乐意被贺峥念叨。 “你在傻乐什么?” 拎着一袋子药的贺峥停下脚步,蹙眉凝眸。 林向北这才发现自己咧着嘴在晒牙齿,唔的一声阖上嘴巴。 贺峥把药袋子丢进后车座,指使林向北上车,心情不是不好的意思,但只留给林向北一个冷厉的侧脸。 林向北叫他一声,“是去超市吗?” 言语里有春游似的很厉害的期待。 贺峥淡淡地嗯了声,目光状若无意地梭巡过他贴了药膏的手腕,见他不适应地动来动去,气道:“医生说了避免过度使用关节,你没事别老去转它。” 林向北赶紧把手放好,说:“热热的。” “这是正常现象。” 林向北偷偷翻过这两次的缴费单,一笔不小的数目,因为牵扯过多感到负担,他笑着轻快地说:“其实我平时早就习惯了,说疼也没那么疼,拿毛巾热敷也是一样的。” 贺峥微提一口气,“林向北,你能不能……” 林向北睁圆了眼睛看他,等待他的下文。 能不能不要总是说大话,疼就是疼,不是说了不疼就能假装不疼的。 明明刚才医生检查的时候出了一脑门汗,到了他面前却非要犟嘴。 贺峥感到不被相信,当初那么真心,甜甜蜜蜜,经过岁月的洗礼,反倒有千沟万壑,讲一句藏三句。 他没有往下说,只提高了车速,但很想问林向北,这么多年来是不是一直在骗自己从来没有疼过,骗着骗着也就把自己给骗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过个好年吧宝宝们。 们贺律像那种爱之深责之切但不会乱发脾气的好爸爸(不是 第38章 临近过年,大批放假的学生和打工族倾巢而动,无论到哪儿都是摩肩擦踵,人挤着人。 贺峥和林向北像所有外出采买年货的家庭一般在超市里艰难地推动着购物车,拐过弯,是零食区。 “有想吃的直接拿。”贺峥放慢脚步,取了罐坚果放在手上看。 断崖式的戒烟让林向北很辛苦,瘾一上来就浮躁地搓手指咬嘴唇,甚至失眠,好几次下楼丢垃圾都想偷偷地抽一根,又怕被鼻子灵敏的贺峥发现再起争执,因而硬生生地忍耐着。 贺峥没有给他买糖的意思,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黏到五彩缤纷的糖果包装。 贺峥把选取的坚果放进购物车里,见林向北在发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洞悉了他的想法,见他不动,只道:“不买就走了,先去生鲜区吧。” 林向北也认为自己不是十七八岁,再靠吃糖戒烟太不靠谱,颔首说好。 因为刷的是贺峥的卡,林向北不会提要什么东西,充其量算个陪同,但只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跟贺峥出来购物他就感到一种完全的满足。 结账时物品堆在柜台,林向北先到前头取物,两人大袋小袋拎在手中,一路到地下车库,整个后车厢都塞满。 傍晚回去,贺峥买的锅碗瓢盆派上了用场,他洗干净手穿了浅咖色的围裙对给食材分门别类放进冰箱的林向北说:“把牛骨和萝卜给我。” 林向北旋过身,见到背对着他微弯着腰洗锅的身影,讶然问:“你要做晚饭?” 贺峥给他一小片侧脸,淡淡地嗯了声,“明天放假了,闲着也是闲着。” 洗好的锅沥干了再拿厨房纸抹去水渍,他抬了抬手,“别愣着,东西呢?” 林向北赶忙把袋子解开找到所需的食材,转交给贺峥,心里融融的,像积了一滩温水,“我来削皮吧。” 贺峥说:“不用,我不习惯干活的时候旁边有人。” 第45章 被拒绝了,林向北讪讪地将手收回来,悄然地退到外头把购置的物品都收拾整洁,想了想到底不好意思只让贺峥一个人干活,又跑到阳台去把昨晚的衣服给收进卧室,一件件抻直了折叠好放到衣柜里。 他的衣服就两三套,少得可怜,因为保管不得当,刚到这里的时候皱成满脸纹路的老太太,是看不过眼的贺峥来回熨烫给它们拉了皮返老还童。 他的衣服是不跟贺峥放在一块儿的,可找了一圈,却没看到自己放在角落的行李包。 林向北走出去问给白萝卜洗澡的贺峥,“我的包你放哪儿去了?” 贺峥很不喜欢从林向北口中听到什么你啊我的之类的区分彼此的话,头也不抬地道:“我丢了。” “丢了?”林向北着急地上前几步,扒在厨房玻璃门,“我要放衣服的。” 贺峥回头凉凉地望他一眼,“我这里是没有地方给你放吗?” 林向北心里噗噗跳,抿唇,“那我放衣柜里?” 贺峥这才把头扭回去继续跟胖大萝卜作战,“嗯。” 他按照软件上的教程将用姜片和料酒去过腥的牛腩倒进炖锅里,加热水没过焖煮一个半小时——萝卜牛骨汤,对骨头好。 切了鱿鱼花,搭配清爽脆甜的荷兰豆爆炒,第一次做控制不好调料,有点儿过咸了。 不粘锅里盐焗着巴掌长的黑虎虾,一个个红透了剥掉壳,露出紧实的橙白相间的肉,摆桌上盘。 还简单炒了道菜心,荤素齐全,标配的三菜一汤。 林向北坐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里忙活的身影,有种当好吃懒做的米虫的困窘和安逸。 贺峥把围裙摘下来,洗掉手上各种食材的味道,扬声,“准备吃饭吧。” 就等着这一刻呢,林向北从消毒柜里把碗筷拿出来,一掀电饭煲,傻眼了。 贺峥用毛巾隔热将汤端到桌上,见林向北举着饭勺站着不动,走过去接过道:“我来吧。” 林向北转着眼珠子咕哝一声,“你没煮饭。” 只顾着给林向北露一手的贺峥望着空空如也的电饭煲,默默地磨了下牙,将盖子合上道:“菜多,喝汤吧。” 林向北对着他笑了一下。 萝卜牛骨汤色泽清淡,汤汁鲜香滋润,牛肉脱骨熬得软烂,萝卜入口即化,林向北喝了两碗,因为胃里和心里都太暖和,整个人被微醺的温暖包裹着,连眼睛都在发热。 他眨了眨眼皮,瞄一眼同样坐在对面喝汤的贺峥,觉得自己是一只掉进了蜜罐的马来熊,幸福到忍不住要在罐子里打滚。 他抑制住了,仰面将碗底的汤一滴不剩地喝掉,以此报答贺峥的辛劳。 他从来不怀疑贺峥的好,但贺峥对他越好,他就越有一种愧疚在心底翻江倒海。 贺峥见林向北要舀第三碗,阻止道:“有那么好喝吗?” 林向北毫不犹疑地回答,“你做的都好喝。” 贺峥眼睛眯了眯,“少说漂亮话。”但明显是被这句夸奖给取悦了,抿了口汤道,“好喝也不能喝那么多,吃点菜吧。” 林向北听话地夹了一条菜心嚼嚼嚼。 贺峥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喜欢看人吃东西的癖好,见他嚼动的腮帮子,再夹给他一根,他又送进嘴巴里嚼嚼嚼。 像某种呆呆的啮齿类动物,肯定不是老鼠,大概是雪地松鼠家族里最讨喜的毛绒绒那只。 通常来讲,家务都要分担,然而贺峥包揽了所有,且以林向北左手贴着膏药为由不让林向北洗碗,将人打发去洗澡。 等都洗漱完毕已经将近十点,窝在沙发上各干各的事。 林向北没心情看屏幕的电影剧情,一闲下来又有点儿犯烟瘾了,口腔里大脑里都痒痒的,像住了一群蚂蚁在来回地跑,舌头不住地舔着嘴唇,几个手指头在贺峥看不到的地方翻花绳似的搅来搅去。 林向北在心里激励自己,成年人连这点欲望都克制不住的话,做什么都不会成功的! 他自以为把焦躁藏得很好,其实在贺峥的观察下,林向北简直坐立不安。 贺峥当然知道原因,从扼令林向北戒烟的第一天起,林向北就时不时露出这种症状,他看在眼底却不戳破,对林向北一而再地碰这损人不利己的东西有很严重的不满。 不是喜欢抽烟吗,那就难受去吧。 他换了个姿势看书。 林向北心里有鬼,犹如惊弓之鸟地动了下,惹得贺峥侧目,正襟危坐起来。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时不时响起。 林向北起身去卫生间,贺峥想了想,赶在他关门前挤了进去,“我洗手,你自便。” “那你先洗吧。” 贺峥拦住他,“我不能看吗?” 这跟能不能有什么关系? 林向北感到莫名其妙,但确实最狼狈的一面也曾在贺峥面前展现过,所以即使有一点羞赧,还是侧对着贺峥解决了生理需求。 洗过手,贺峥进了书房,林向北长呼一口气,摔在沙发里来回地咬自己的嘴唇。 烟瘾这玩意儿因人而异,但因为他没有任何过渡的空间,犯起来格外难熬。 贺峥折返回来,居高临下以洞悉的目光道:“想抽烟?” 林向北抿住了嘴,突然回味过来刚才贺峥非要跟他进卫生间的原因,他那么努力地戒烟却还要被怀疑,带有一点气恼地道:“我答应过你不抽就绝对不会再抽了。” 林向北以前答应过贺峥的事多了去了,哪一件有真的做到? 贺峥坐下来,相较林向北的激动,他很平静地道:“你不用这么大反应。” 林向北别过脸,噤声。 一只手伸过来掰住他的下颌,把他的脸强行地转过来。 林向北问:“干嘛?” 贺峥施力捏开他的两颊,让他把嘴巴打开,冷声说:“看看你的牙。” ——你能不能把烟戒了?对肺不好,听说抽多了手和牙齿都会变黄。 林向北条件反射想合上嘴,贺峥蹙了眉头,“别动。” 用非常专注的甚至是灼人的目光凝视着。 舌根往下压,确保能够最大限度看清口腔情况。 林向北头皮微微发麻,因为贺峥不单单观察,还用手指一颗颗的检查。 他觉得有点羞耻,就像是小时候去诊所打针,要拉下裤子把屁股蛋露出来给陌生人看。 来回地摸着牙,又刮了下舌面。 林向北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发出含糊的气音,“别……” 贺峥充耳不闻,神气认真慢慢靠近了问他,“很痒吗?” 他下巴发酸,说不出话,“唔……” 尴尬得面皮微醺,推了贺峥一把,反被压倒在沙发上。 贺峥俯下身亲他,他熟练地回应,企图借此缓解磨人的烟瘾,用很重的力度,忽然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打开的牙关推了进来。 味蕾发挥了作用,甜味在满口四下弥漫开——是一颗青苹果味的硬糖。 林向北被亲懵了,错愕地张着眼睛,跟顶头近在咫尺的贺峥对望,受宠若惊一般,近乎结巴,你了半天没下文。 贺峥一手撑在他脑侧,一手捧住他的脸,“结账时顺手买的。” 林向北吸了下糖,酸甜的糖浆顺着喉咙往下滑,一路流到心里去。 他也变得酸酸涨涨。 “放心,牙齿很好,但再抽下去就不好说了。”贺峥给他分享检查结果,“你别多想,我只是希望你尽快把烟戒掉,你晚上睡不着动来动去影响我的睡眠质量,吵得我白天没法工作。” 林向北把糖含在腮帮子里,变得有一点鼓,整个人都因此而重返十七岁的稚气,闷闷地说:“你都知道啊。” 贺峥亲了亲他鼓起来的腮颊,嫌隔着一层肉没尝到甜味似的,又很用力地嘬了下。 衣服底下怎么留印子都没关系,脸是要见人的,林向北躲着搬出权威人士,“医生说了不能这么亲。” “现在知道听医生的话了?”贺峥气笑,“医生让你饭后吃药,你怎么不听,还得我监督?” 林向北把酸甜的小球从这一边滚到另一边,因为理亏,看着贺峥不说话。 静静的,彼此的呼吸交缠,唇游移着,似碰非碰地擦揩着。 贺峥感觉到林向北有一种甜蜜的恐怖在吸引着他,是鸟雀和谷穗、狐狸与野兔,猎豹与羚羊,更甚是饕餮和万物的关系,他心里有一种即使把林向北一口一口吃掉也永远无法填满的饥荒。 可他还没有原谅林向北,给太多好脸色似乎是对从前自己的背叛。 他眼神一凛,躲过了林向北献上来的吻,用瞬间抽离的姿态冷脸起身道:“好了,今晚要是还吵我,你就睡客厅吧。” 还沉浸在贺峥给他买糖的愉快里的林向北目睹眼前人的变脸大法,表情有点迷惘。 他撑着手坐起来,贺峥已经进了卧室,咔哒关门将他隔在外头,仿佛方才跟他亲密接吻拥抱的并不是他。 第46章 嘴里的糖顿时变了一种滋味,酸的多,甜的少。 休息不好让贺峥的脾气变得有一点坏,上一秒和风细雨,上一秒就冷冰冰地将他推开,今晚一定不要再吵到贺峥睡觉了,林向北鼓着腮咂巴着糖想。 作者有话说: 每天给自己洗脑的贺律:我不爱他,我没有原谅他,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他^_^ 第39章 除夕这天上午,贺峥有空,跟林向北去探望了林学坤。 江杰前两天已经回家过年,因此不会和他撞上。 如今林向北和贺峥关系微妙,说是朋友,却有旁人怎么见缝插针也挤不进的排外氛围。 贺峥也不像拜年,着手的年礼反倒像是从回门礼清单扒出来的,五粮液、西洋参、甜柿饼和坚果等礼盒快填满了后备箱。 林向北愣了好半天才在贺峥的催促下帮忙拎了一箱车厘子,支吾着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贺峥倒是很平淡地瞄他一眼,用一句话堵住他,“你见过谁空手上门拜年的?” 那也不用这么多啊,林向北在心里小声嘀咕。 林学坤显然也被一桌子精美的礼盒震慑住,一个劲地说让贺峥破费了,换来贺峥“应该的”的三个字。 林向北告诉林学坤,贺峥给他介绍的工作过年上班有双倍的工资,让他在家不用担心。 “是什么工作?” 谎话说多了,林向北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下意识求助地望向贺峥。 “助理。”贺峥接收到替他回答,补充,“生活助理。” 非要这么说好像也没错,林向北有一点窘,怕林学坤问更多细节,赶忙岔开了话题。 濒行前,贺峥突然停下来问:“向北的室友没给您拜年吗?” “你说阿杰?”林学坤说,“他不是本地人,回老家去了。” 贺峥短促地哦了一声,敛眉道:“他倒是乐得清闲。” 林学坤一头雾水,不明白贺峥对合租的江杰不满从而何来,只好哈哈干笑两声。 误会还没有解开,林向北尴尬到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拉着贺峥下楼,等到了巷子口外才说:“阿杰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峥听他居然还为江杰说好话,不等他再往下讲就冷笑着快步甩开他率先坐进了驾驶座。 林向北追上去拉开门,“贺峥……” 贺峥掉过一对凛冽的黑眸道:“我不想再在你口中听见他的名字。” 近乎咬牙切齿的,像在法庭上面对十恶不赦的罪犯般严厉的态度,不给对方翻身的机会。 “你的眼光还真是让人意外,什么烂人都能当成宝,都到这份上了还死心塌地不想分手呢?人家现在说不定正跟女友双宿双飞,哪还记得有你这么一号人物,你这些天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问候过你半句吗?你爸一个做过手术的病号,他管都不管,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到,这样的一个人,我劝你趁早跟他掰了,省得你哪天被卖还得我去把你赎回来。” 林向北目瞪口呆地看着连珠弹似的贺峥。 “眼睛睁那么大干什么,我说得有不对吗?” “我,其实……” 接不住招的林向北有苦难言,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被气头上的贺峥武断地劫走,“好了,大过年的我不想跟你吵架,把安全带系好。” 林向北揩了揩鼻尖,被他骂懵了似的慢半拍地哦了下。 一路上贺峥都不再说话,是拒绝交流的姿态,好几次林向北整理好措辞准备开口,瞥见贺峥郁郁沉沉的侧脸又觉着不是解释的好时机——贺峥一番诋毁江杰的话在前,他后脚就揭发真相,像是故意在拆贺峥的台,那贺峥得多尴尬呀? 再者,他要如何跟贺峥讲明他当初撒下这个荒唐的谎的原因? 好像怎么做都不太对,还是等过完年再说吧。 回到家,贺峥着手准备年夜饭,在厨房里发出乒呤乓啷的令人无法忽略的声响。 闲人林向北如坐针毡,感觉贺峥把砧板上的排骨当成了他,一刀一刀剁得很用力。 他好像变成了一只没有战斗力的老虎,每听得剁一下虎躯就震一下,老虎也要怕了阴晴不定的山大王。 林向北思忖着挪过去靠在门上,话讲得好小声,“菜还没择,我来吧。” 贺峥举起沾了肉沫的刀回过头来,面无表情悠悠地嗯了声。 他硬着头皮凑过去,边择菜边主动搭话,“螃蟹什么时候蒸?” “过一会儿。” “用那个锅吗?” 贺峥把剁好的排骨去除血沫后倒进炖锅里,加了黄豆和苦瓜,眼眸一转,见到了林向北恂恂的神情,心脏像被曲起的拇指和食指拧了下,抿紧的嘴唇稍动,“对,蒸十五钟。” 林向北把择好的油麦菜给贺峥看,“这样可以吗?” 检查五花大绑的大闸蟹生死情况的贺峥抛给他一个眼神,语气温和些许,“根部太老了,不要留那么长。” 两人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边做饭,虽然很平常,但贺峥看着垂着脑袋洗菜的林向北,这种唾手可得感让浮躁了许久的心像润着温泉似的渐渐平和了下来——横插一脚又怎么样,无名份又怎么样,现在跟林向北一起过年的是他。 没有故事可以从头再来一次,但他可以创造新的故事。 洗完菜的林向北又被打发出去等待,过了一会儿,分不开身的贺峥让他进来把蒸锅里的大闸蟹解绑,顺便检查生熟程度。 他拿剪刀把绳子剪开,剥走蟹壳,将蟹身掰成两半。 “好像没熟。” 林向北说着把盖子盖了回去,重新开火,站在一旁等了五分钟,再掀盖,见着蟹肚子依旧有些白白的诸如果冻的肉——跟生蟹一个颜色。 很纳闷,都蒸了二十分钟还没熟透吗? 见贺峥在舀汤,林向北嘀咕着拿筷子夹起一点透明的物体。 黏答答的,很奇妙的口感和味道。 林向北嘴巴都快张不开了,眉头一皱,放下筷子到水槽呸呸两声把东西吐掉,又用手舀了水洗舌头,抬起头道:“这什么鬼东西?” 把汤盆放好的贺峥折回来见林向北苦着脸,查看一番后,暗笑林向北匮乏的生活常理,告诉他,“这是公蟹,你查一查。” 林向北找到手机一顿搜,脸色越来越难看,“公蟹的蟹膏是它的……” 这很坏了。 贺峥发出了回家后的第一声笑,“去得晚母蟹卖完了,凑合着吃吧。” 好巧不巧林向北长到这个年纪只吃过蟹黄,现在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母蟹的价格比公蟹的高——合理的。 这是林向北离开荔河后正儿八经过的第一个年,事实上,他人生两个像样的年都有贺峥参与。 往年这个时候,他不是窝在空了的出租屋里刷着手机发呆,就是在外头奔波赚钱,过年团圆对他而言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跟贺峥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年夜饭,贺峥亲手做的年夜饭。 晕晕的,暖洋洋的。 像是成了窗外远处的那一朵最大的烟花,每一簇花火都在叫嚣着开心。 贺峥不大说话,只给他夹菜,他的碗里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山头永远都是伏起的。 九点多,两人收拾完厨余垃圾洗了碗,像往常一般换着洗澡,电视开着,播放联欢晚会,内容不重要,图一个气氛。 林向北听见一身清爽的贺峥说:“喝点红酒吧。” 他从沙发上滑下来,挨着贺峥坐在新铺上的米白色毛绒地毯上。 红酒醇香浓厚,丝滑地流进了胃部。 是贺峥提议的喝酒,但大半都倒进了林向北的杯子里,贺峥倒多少他就喝多少,他的酒量早就练出来了,要灌醉他没那么容易,但太安心的缘故,放松得有一点醺醺然,像倒在柔软的棉花堆里。 贺峥一只手抬起来揉他的脑袋,拨开他额前微濡的头发。 林向北迷离地笑了笑,偏过头亲吻贺峥的干燥的手心,一寸寸地亲,借着酒劲哑声说:“谢谢你有空陪我过年。” 重逢之后,贺峥听过好多次林向北的道谢,溢于言表的感激,这其中有没有另外的成分? 他的手挑了挑林向北宽松的衣领,往下,摸在了林向北的左手心上。 抓住这只手,揉着每一根指节,揉热了,顺着掌心,五指圈住那一截突起的腕骨。 刺耳的“残疾”两个字凭空地又在心里炸开,比烟花还要崩裂的程度,他的眼神变得有一点沉,想要知道得更多——他们之间有大段的十年的空白要填补进去,然而还未开口,林向北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突然地将手抽出来,继而俯身。 贺峥眼眸下垂,两条长腿放直了。 林向北嘴唇在梭巡着什么,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 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贺峥将两只手微微往后撑,让林向北的动作更方便,再多的话也比不上最直接的肢体接触来得痛快,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能够最坦诚对面对彼此,不必费劲地猜测他在想什么,身体的反应会告诉你他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第47章 林向北十分卖力,发出了一些声音,近乎献祭一样的姿态。 贺峥呼吸越来越沉,轻攥住他的头发,将他已经微湿的脸抬高了,垂眸注视着,“不是不喜欢吃吗?” 说的是公蟹。 林向北有点受不了贺峥过分沉着的眼神,也变成了一只落水螃蟹,还没从锅底爬出来就彻底红温了。 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大着胆子近乎挑衅地说:“喜欢吃你的,给吃吗?” 更多不堪入耳的话在不知羞的年少就经历过了,但眼前的林向北已经长成,是浑然不同的体验。 贺峥很明显地倒吸了一口气,将人摁下去,像是命令,“继续。” 林向北眼睛往上瞟,见到贺峥敛眉抿唇,表情很隐忍克制,更有让人想扯掉他平静面具的冲动。 他知道贺峥一定是爽到骨头缝里都在战栗,一个人彻底地臣服于你且任由支配,没有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对待。 林向北难得的言行合一,靠在沙发沿咳嗽了会,把嘴巴张给贺峥看,干干净净。 贺峥的眼瞳深得可怕,遮天蔽日地盖了上来,恨不得搂紧了他压碎了他,他脆得像苏打饼干,酥在了贺峥的掌心。 仿佛被绑在椅子上,两只温润却有力的钳子将他往两边拉,吊住他,韧带几乎被拉伤,心里却感到别样的摧毁性的幸福——为他还能带给贺峥最原始的快乐。 左手似乎感觉到转瞬即逝轻柔的吻,有如烙铁的温度,烫得林向北一个激灵。 “新年快乐。” 祝你也祝我。 作者有话说: 天造地设的小绿毛龟和小杀人犯兜兜转转,竟又狭路相逢了。 只言片语太匮乏,多些拥抱多点温存,但愿天明晚些来吧。 大律师一吃起飞醋就神志不清了呢。 第40章 整个年假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贺峥除了跟林向北待在一块儿没有任何其它安排。 抛去过往那些不可抹煞的爱恨情仇,日子是堪称温馨和惬意的。 休息日贺峥通常会在六点半天蒙蒙亮时早起跑步晨练,起初打着拉林向北一起强身健体的主意,前一晚说得好好的,结果刚把人叫醒,林向北就耍赖地将脑袋栽在他的腹部嚷嚷着困起不来床。 他摸摸林向北睡得热乎乎的脸颊,再看一眼窗外寒峭阴冷的天,打消了拎林向北出去受冻的想法。 晨跑回家的贺峥会顺手给林向北带一份热腾腾的早餐,等他睡到自然醒吃饭。 下午通常会在家里看会儿电影,或者抱着午睡,外出的话去附近的生态公园晒太阳,傍晚一起备菜,主厨贺峥包揽三菜一汤,吃完再下楼散步消食。 大概很有做家庭主夫的天赋,人又聪明,懂得举一反三,几天下来贺峥厨艺疯长,变着法子煲些补身体的汤,炖锅每天都得开工。 到了初五,家里的食材告急,去了趟超市采购,把肚子瘪瘪的冰箱喂饱。 林向北长了一点肉,苍白的脸也有了点颜色,白里透红的,不再是一副森森的骨头架子。 在贺峥的监督下,他每天按时按点地吃药涂药膏,护腕除了碰水也老老实实戴着,因为足够精心呵护,左手的情况有所好转,不再动不动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这是陈年旧伤,怕冷畏寒,贺峥买了个红外线烤灯,每晚必须盯着他烤上半小时才准睡觉,有时候林向北想偷懒,贺峥一记眼刀飞过来,他就努着嘴打开了开关。 林向北感觉这十几天像活在仙境里,什么都好,他的戒烟大业也快大功告成,几乎没有犯瘾的时候——自觉是一方面,有贺峥几乎二十四小时看着,他也根本没机会跟烟卷交手。 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 年初十,贺峥年假告急,不得不翻工了。 清晨,林向北听见滋啦滋啦的动静,蹑手蹑脚走到客厅,贺峥正在厨房里煎蛋。 早上吃得较为清淡,煎熟的荷包蛋淋一点酱油,昨晚剩下的白菜煲热一热,配着白粥吃。 “不想上课就不去吧,但工作的事先不着急,我会替你留意,等我的消息。”贺峥边打着领带边说,“自己一个人在家要是觉得无聊就给我打电话。” 林向北抬眼,“打给你干什么?” 灵巧翻动着的修长手指停了一下,贺峥看着他。 他把温热的粥咽下去,“我的意思是,不会打扰到你工作吗?” “那就发信息,我看见了就会回。”贺峥抄过西装外套流利地披上,走过去用食指刮了下林向北的脸颊,正色道,“还有,别我一没看住你就偷偷抽烟,要是被我发现你身上有烟味……” 他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手改而捏住林向北的后颈,像警告一只调皮的猫,“按时吃药,手别拎重物,出门记得跟我说一声。” 林向北过了一段舒心的类似被圈养的日子,仿佛已经起不了反抗的念头,闻言颔首。 贺峥这才松开五指,走到玄关换鞋。 林向北想着起身到门口送他,对他说:“开工大吉。” 走出两步的贺峥折回来,揽着他的腰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力气不小,林向北像被风吹到的火苗往后晃了下,站稳,贺峥抬手掩门把他关在家里。 他听见电梯的声音,静站了会儿,重新回去把剩下一半的粥给喝了。 家里少了个贺峥,顿时变得空荡荡的,之前的那种温情一瞬间就被抽成真空,他自己在里面揉压着,不太习惯。 不过贺峥说了中午会回家休息,其实也就四个小时以后的事情,并不算难熬。 林向北把电视打开制造一些人声,然而他并没有像贺峥说的那样等待工作找上门,吃过饭后坐在沙发上点开兼职群划拉着九十九加的消息,翻了老半天总算给他扒拉到一个居家物流在线客服的招聘。 按时薪算,因为工作形式简单,一小时只有12块钱,日结,主要是处理投诉信息,调解顾客情绪,换句话说就是挨骂。 林向北这些年干的活多了去了,之前有过相关经验,加上负责人很快就通过审核,敲定好早八点到下午四点的时间段,即刻可以上岗。 他手上现在一点闲钱都没有,林学坤那边下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总不能真厚脸皮到开口跟贺峥要吧? 至于烘培和咖啡这种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却未必能得到收效的小资行业,他并不列入考虑范围。 林向北下载了软件打卡,蜷着腿窝在沙发上敲敲打打。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贺律,新年好呀。” 贺峥踩过廊道柔软的地毯,回以微笑,“新年好。” 他叠了年假,比同事晚上班两天,但刚开年,手上只有两单去年遗留未开庭的案子,在新的委托到来之前,这段时间是较为清闲的。 同事们也都懒散地聚在一块儿聊天,说新年发生的趣事家常。 办公室保洁已经收拾过,贺峥找了湿布将桌面重新擦了一遍,出去时被蔡博明等人神秘兮兮地叫住,“贺峥,贺峥,你过来。” 几个人围成小圈,像在密谋什么国家大事。 这倒是有点稀奇,贺峥走过去在一张空椅子坐下,“怎么了?” 蔡博明压低声音说:“今早甘律带了个人上楼,听说是新同事,北市来的,我收到风,这人家里很有些来头,怕不是关系户。” 张筱敏说:“我刚远远看了一眼,个子高高瘦瘦的,长得怪好呢,手上那块表是今年的最新款,大几万,像是哪家的少爷出来体验人生。” “你这都什么年头了,少爷,我还老爷呢。”蔡博明噗嗤一笑,“不过甘律平时对谁都板着脸,对他倒是很殷勤。” 贺峥对新同事的家世没有太多兴趣,听了一嘴就借口洗抹布离座了。 再返回办公室,周卓在找他,“贺峥,甘律有事跟你商量。” 职业敏感度或者第六感让他嗅到了一点非同寻常的气息,且这事十有八九跟大家讨论的新同事有关。 北市来的? 贺峥唇一抿,将抹布叠好随手搁在桌面,旋身道:“好,我就去。” 君平是大型律所,共有二层,他乘电梯上楼,到了甘律的办公室前,依稀听见里头有笑声,其中一道十分的年轻清脆。 叩叩两下。 “请进。” 贺峥拧门进内,坐在会客沙发的身影顿时兴奋地抬起脸望过来。 俏丽的面容,精致的五官,俨然是分手两年多的姜寻,一见到贺峥就露出大大的笑脸。 果然是他,居然真的找过来了。 贺峥心里的猜想落实,大概是有了准备,谈不上有太多的情绪起伏,跟他对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再向沙发上金牌律师问候,“甘律,找我有事吗?” 姜寻因他的冷淡扁了扁嘴。 甘律年过五十,是圈里的老前辈,也是君平律所最早一批高级合作人之一,他招招手,“你先过来坐,这是小姜,应该不用我介绍你们认识了吧?” 第48章 门关掉,阻隔了里头的谈话。 半个小时后,贺峥重新出现,甘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接下来这三个月小姜就跟着你,好好带他。” 贺峥唇角放平,对姜寻说:“我的办公室在楼下,先下去吧。” 姜寻亦步亦趋地跟上他,想拽他的袖子,被他躲掉。 两人进了电梯,姜寻伤心地说:“见到我,你不高兴吗?我说了会来找你的。” 金属门反映出姜寻想要靠近的身影,还没碰到贺峥,到了目的地楼层,被迫接受带实习生的贺峥直接抬步往外走,“工作期间不谈私事。” 周卓等人一见到贺峥身后跟着个新面孔,都难掩好奇地探着脑袋看。 贺峥确实是公事公办的态度,给他们做介绍,“新来的实习助理,姜寻。” 姜寻一点儿不怯场,大大方方地跟大家打招呼,他的性格跳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跟人打成一片,等到贺峥中午准备回家时,大家对他都是一口一个听不出生疏的小姜了。 贺峥毫不怀疑他笼络人心的本领,这是成长环境造就的优势。 “别回去了,一起去吃饭吧。”蔡博明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小姜说你俩一个大学的,在北市的时候就认识了。” 贺峥回:“对,以前是认识。” 张筱敏的心思很细腻,促狭地望着贺峥,“小姜可是偷偷跟我说,是为了你才来君平的呢,哇,北市到深市……” 意味深长的尾音,其余几人也都心照不宣地低头笑。 贺峥看一眼姜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说:“你跟我过来。” 姜寻小跑着跟上去,他回过身,表情有点冷,姜寻的笑容立刻委屈地收掉。 甘律是贺峥师父的旧交,当年他进君平也是甘律牵的线,是以甘律让他带姜寻实习他推脱不成只得应下了。 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可能,藕断丝连是非常不负责任且掉价的做法,有些话他必须提前说清楚。 “接下来一段时间,你跟我是上下级的关系,工作上我不会有保留地带你。至于其它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态度。” 姜寻红着眼,“是我来得太晚了吗?” 贺峥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我要回家了,跟他们去吃饭吧。” 话毕赶时间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众人见姜寻耷拉着脸回来,都有些惊讶。 贺峥平日待人处事温和有礼,怎么会对朋友如此冷淡,这其中必然有隐情,几个人精八卦的心更加熊熊燃烧,挤眉弄眼地一拍即合,势要从涉世未深的姜寻口中挖出来龙去脉。 作者有话说: 请对贺律有信心好吗?好的。 第41章 午饭是待业闲人林向北按照工作狂贺峥给的教程煮出来的清汤牛肉河粉,味道还不错,但饭桌上的两人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姜寻的不请自来虽不会改变什么,但到底是个意外,难免有节外生枝的担忧。 贺峥望向座对面。 林向北的指腹频频在屏幕上戳来戳去,注意力完全被剥夺掉,贺峥看他好几眼都没发觉,不禁道:“手机有那么好玩吗?” 以为林向北会听话地专注吃饭,结果他捧着碗三两口迅速把汤喝干,“我吃饱了。” 贺峥望着他把碗筷放进水槽,又走到沙发盘着腿坐好,继续跟手机打交道——好不容易戒了烟瘾,又染上网瘾了? 贺峥默不作声地将碗洗了,出来一瞧,林向北还抱着手机不放,跟谁聊天聊得这么起劲? 他踱步过去,抽走了林向北掌心的电子产品。 林向北急得轻叫一声抓了下,很不想让他看到似的。 越不让看,他越偏要看。 贺峥把手抬高了点,翻过来,赫然是某物流后台的聊天页面。 “你还给我。”林向北半跪起身体把手机夺回,“这个有时间限制,回复晚了要扣分的。” 他劈里啪啦打着字,处理完最新一则投诉,见没有信息弹出来才看向贺峥,咬着下唇很没有底气地说:“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找点事给自己干。” 贺峥出门前提起工作时林向北一声不吭,看似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原来心里早有了谋划,却连讲都不跟他讲一句。 他说不出什么滋味,谈不上生气,但心里有点堵,见林向北殷切地仰着脸,怕被他反驳似的,到底说:“手机屏幕太小了,家里有个平板你拿着用吧。” 只要林向北肯待在家,随便他怎么折腾。 林向北松口气,还未讲话,掌心的手机嗡嗡两下,他立刻又埋下了头。 照例贺峥是要午睡一小时的,拖着林向北一起,趟下来没几分钟,林向北还当他已经睡着了,动作轻缓地翻过身背对着他捣鼓手机回消息。 屏幕的冷光照亮一小片视线,贺峥咬咬牙,暗道林向北真是干一行爱一行。 他一只手搂住林向北的腰,掌下的身躯立刻僵了一下,慢慢地将脑袋转过来看着他。 贺峥已经把眼睛重新闭上,结实的胸膛贴着薄薄的背脊,也不说话,好像只是需要有个东西抱着,林向北睡不睡倒是次要。 律师跟客服的职业性质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有一个共通点,都讲究唇枪舌战,只不过后者大多数时候是只能打马虎眼的受气包。 林向北被不讲理的客户连弹七八条信息咒骂,回了句万能话术,“亲,请耐心等待,这边将在三个工作日内核实情况并给您答复哦,玫瑰玫瑰玫瑰,笑脸笑脸笑脸。” 页面一行弹窗:您对大北的服务满意吗? 林向北看到提示的“很不满”三个字气得整个人都要弹起来。 贺峥睡眠浅,抱着扭来动去的林向北睡不好,第三次被打扰眉心不禁皱住,叹道:“又怎么了?” 眯着眼看了眼腕表,距离闹钟响不过五分钟的时间,他脑子昏,不满地咬了下林向北温软的后颈肉。 林向北吃痛,啊的一声,这才终于把身体转了回来,见贺峥神色倦怠,嘀咕,“要不以后你还是自己睡吧。” 贺峥的眼神清醒了点,还搭在林向北腰上的手握了握,用不搭腔表达自己的不同意,抱着林向北揉了会,掀开了被子。 一股凉气裹着他,他将窗帘和灯打开,让空间明亮起来,穿上外套去书房找出柜子里不常用的平板,把密码告诉林向北。 林向北的居家事业这才算正式步上轨道,虽然入不敷出,但总算不再是分文不挣。 贺峥这边,因为姜寻的加入,之前的小团体人员分布有了轻微的变动,平日用餐总会捎上他。 周卓等人从几次的套话里也摸清了姜寻的情况,青年家庭优渥,爹疼娘爱,长相学历没得挑,张筱敏说得不错,确实是从小到大一丁点儿苦没吃过的阔少爷,但栽在了贺峥身上,这次来深市,是千里追爱求复合。 姜寻被宠坏了,性格有一点不好,边界感不强,直接替贺峥出了柜,当然也存了一点小心思。 蔡博明想起来了,“贺峥刚到君平那会儿,你是不是来找过他?” 那天下班,蔡博明到地下停车场取车,见到贺峥跟前站了个哭得一脸泪水的青年,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当时跟贺峥认识不久,远不如现在熟稔,因而只私下跟张筱敏提过一嘴。 张筱敏问:“你俩为什么分手?” “我们异地恋,我怕他跟别人……”姜寻很忏愧,“所以我就找人查他,被他知道了,他很生气。” 张筱敏跟贺峥共事两年有多,听了这话为贺峥打抱不平,“那是你的不对。” 但这到底是别人的私事,她不好过多评价,也觉着该点到为止了。 “小姜,贺峥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你想跟他复合,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不过……” 她有些犹豫该不该往下说,蔡博明抢先道:“年前我们都在猜贺峥是不是恋爱了,奇怪的是,他到现在也没公布的意思,不知道成了没有。” 张筱敏杵了他一下,“我突然想起来有些资料没整理,快点吃完回去吧。” 姜寻想到这一个月来贺峥对他的态度,感觉有点没戏,蔫蔫的样子。 贺峥每天中午都会回家,从来不和他一块儿吃饭,平时在律所,对待他也跟所有的实习助理没什么两样,太冷情,仿佛跟他不曾有过任何关联,着实把姜寻打击得够呛——之前追贺峥他就领略过对方的冷淡,如果不是他穷追不舍,又事事顺着对方,贺峥根本就不会试着跟他交往。 爱情对于事业心重的贺峥似乎是可有可无的调味剂,恋爱期间总把工作放他前面,他跟贺峥闹,贺峥哄两句他就哑火,完全被贺峥牵着鼻子跑。 要不是感应到贺峥的敷衍,他也不会怕异地时贺峥移情别恋任性到找人查岗引起贺峥的反感导致分手。 之后一年,姜寻收到过很多追求,也尝试过,但他唾手可得的东西太多,贺峥不免成了最有征服感的那个,好不容易说服父母让他来深市,不想就这样空手回去。 第49章 姜寻很清楚贺峥刻意的冷落是为了打消他的念头,贺峥有没有在追人他不知道,但不公布,可见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小李,把这份文件送去盖公章。” 贺峥开了门,却没在工位上见到助理。 正在打印机旁的姜寻马上窜过去,“小李闹肚子了,我去吧。” 公事上,贺峥倒也不会厚此薄彼,将文件交给他,随口道:“路上小心。” 不等姜寻讲话,转身回了办公室,点开手机,跟林向北的聊天信息停留在昨日下午。 都一整天了,净忙活着跟些陌生人聊得有来有回,就不知道给他发点什么? 他把百叶窗往下拉,见姜寻抱着文件消失在廊道转角,心想,姜寻是恨不得把他的私隐扒个底朝天,纵然这令人不悦,但无疑是一种高程度的重视,怎么换了林向北,就一点儿也不过问他的事呢? 他的工作情况、他的社交讯息,他的生活经历,林向北完全不好奇吗? 这个月林向北费劲巴拉地挣了两千一,全打给了林学坤,前两天鼓起勇气开口,问工作的事情。 坦诚讲,贺峥根本就不想林向北出去上班:自身条件受限,所能找到的岗位必然不轻松,他的左手又那样,何必受那个苦?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接触的人也未必都好,林向北心智不坚定,好不容易扶正,别三两步又给人带歪。 但林向北显然快待不住了,贺峥只好动用缓兵之计,承诺等下个月替林学坤搬完家定然安排他上岗。 林向北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跟他说了困境,“我爸的药快吃完了,明天得去医院复查。” 这是林向北第一次跟贺峥提要求,他很受用,有一种不分你我的感觉,但他们刚做完,还抱着,林向北挑了这个时间点讲,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难道不滚床单贺峥就不管他吗? 钱是打过去了,年少时财迷心窍的林向北看着也不像高兴的样子,嗫嚅跟他说谢谢,又再三保证一定会还给他。 他倒宁愿林向北一直欠着,欠上一辈子,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跟他纠缠到死吧。 临近下班,贺峥才收到林向北的短信,“家里的油和盐快用完了,我下楼买哦。” 他敲击着键盘学林向北讲话,在输入框里打下“好的哦”三个字,又逐字删掉。 两分钟后,准备出门的林向北收到了贺峥的回信,一个冷冷淡淡的,“嗯。” 他已经习惯了贺峥的忽冷忽热,有时候教训他说起话不带停,有时候连个眼神都欠奉,摸不清想法,熄灭了屏幕,蹬着鞋开门。 是新鞋,贺峥非常嫌弃他穿来的那一双刷得掉了色,给他丢了新买。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牌子很眼熟,很多年前钟泽锐送给他的那一款。 衣柜里属于林向北的衣物也逐渐填满,都是贺峥一手置办,熨烫得服服帖帖,完全符合林向北的尺码。 东西越添越多,很有让林向北成为房子的另一个主人永久居住的意思。 附近有便民超市,林向北拎了桶花生油,又买了些生果,慢悠悠地往回走。 快到小区门口时,抬头突然见到前方熟悉的高挑背影,是贺峥! 他嘴角扬起来,刚想小跑着过去叫住对方,贺峥跟前却多了一个人,仰面说着话。 三月初,六点的天还很亮,隔了一段距离,他依稀能见到青年的脸,二十来岁的模样,很玲珑秀气的五官,也穿着西装。 有外人在,林向北低头看了看自己,悄然地绕进了另外一条路。 作者有话说: 贺律(生闷气):老婆一点都不关心我。 第42章 傍晚的天是淡淡的蓝紫色,透明的玻璃糖纸似的盖在人脸上,即使面无表情,也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事实上,贺峥对于姜寻出现在这里也确实谈不上心情良好,不过他向来不是贸然显露脾气的人,只很轻微地蹙了蹙眉便道:“你查我?” 姜寻已经触碰过贺峥的逆鳞,知道贺峥对隐私有多么看重,哪敢再犯? 他摇头,“不是的,我听他们说你住这里。” 贺峥面色稍缓,低声说:“有什么事吗?” “你说在公司不谈私事,那我只好私底下来找你,贺峥,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好吗?”姜寻垂头丧气,“我在深市人生地不熟的,就只认识你一个人,连你也不搭理我。” 贺峥切实说:“你可以回北市。” 十分真诚的建议,姜寻是北方人,到南方水土不服是必然,何况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特地来找你,才不要。” 贺峥快刀斩乱麻道:“好,既然你人在这里,我就把话挑明了说吧。姜寻,你我的事已经过去两年,这两年期间你跟我的生活都有了新的进展,我认为没有必要往回看。你当然可以定居深市,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都不在这里,你终究有一天要回去,相同的,我也不可能为了谁再回北市发展。”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了,贺峥素来主张好聚好散,他跟姜寻没有必要非闹到撕破脸皮的地步,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必须彻底地让姜寻死心,这是对彼此最好的交代。 他见姜寻要哭不哭的样子,仍板着脸道:“作为同事兼你的上级,我很欢迎你入职君平,也祝福你在三个月实习期得到的锻炼能对你的职业规划有一定的帮助,至于其它的,我想保持适当的距离,也许我们还能做个朋友。” 贺峥这人随和起来很随和,冷酷起来也异常冷酷,认定的事情就像一次性输入的程序,根本没得商量,简直没有人性可言,也许绝对的理智正是他能在职业场有一席之地的原因之一,毕竟法律上忌讳感情用事。 姜寻根本受不了他这样,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着说:“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贺峥拒绝回答。 可是他的沉默也是一种答案,姜寻抽着鼻子,“既然你有了对象,为什么要瞒着不告诉大家,你们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贺峥冷声,“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私事,又是私事!”姜寻被他气到,眼泪不流了,“以前跟你谈的时候你就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能说,贺峥,你就是个冷暴力狂。” 这是贺峥第二次收到这样的评价,但交往期间他认认真真进退有度,分手后坦坦荡荡毫不拖泥带水,他不认为有可指摘的地方。 他望着昔日乖顺的姜寻在他面前露出骄横的本性,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极度漠然,“我这么不好,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呢?” 姜寻噙着泪,“你怎么能这样?” 倒豆子似的往外说,“你说我太任性,我就听你的话,你工作忙我不敢打扰你,只等你有空才去见你,连节日都是我在记,我……” 贺峥静静地看着他,姜寻的声音慢慢地小了,直至一点儿声都没有。 有些话贺峥本来不想说的,“据我所知,你去年有了新的对象,是吗?” 姜寻面色陡然一变。 贺峥垂眸,“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分的手,但是我想,你对我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一往情深。” 姜寻得到的情感太多了,家人的,朋友的,追求者的,多到他根本就吸收不过来,唯独在贺峥这里碰了壁才如此念念不忘,反正他有这个资本尽情地试,尽情地爱,尽情地玩,就算失去也有其它的东西填补上。 贺峥轻叹,“到此为止,别再任性妄为了,你家人在北市一定很挂心你,早日回程吧。” 姜寻还在哭,“才不是,才不是……” 话是这样说,直至贺峥的身影消失在单元楼他也没再追上去。 解决完一桩遗留旧事的贺峥一手揉着微胀的太阳穴,一手打开了家门,在厨房找到了正在洗菜的林向北。 他从背后抱住那截腰,将脑袋架在林向北的肩膀。 林向北被他的动作弄得往前倾倒,不得不拿两只沾了菜渣的湿漉漉的手撑着水槽边缘才能站稳,腹部被贺峥双臂勒得很紧,是一个嵌合的姿势。 他纳闷地转了下脸,“怎么了?” 贺峥将脸埋在柔腻的后颈深深地嗅闻着,人体特有的气息中带有一点极淡的白茶沐浴露香味往他鼻腔里探,又热又软,很安心的感觉。 他紧紧地锢了一下才撒手,“没事。” 林向北猜他是工作太累的缘故,边沥菜边说:“食材都放在灶台了。”又随口提起,“刚刚楼下那个是你同事吗?” 贺峥心突的一下,连带着脱西装外套的动作也稍微一顿,凝视着林向北的背影,半晌“嗯”了一声。 “我看你们在说话就没过去打扰你们。” 林向北洗干净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唇角有一点笑,心里有另一层没说出口的想法:他跟贺峥好像并不是太能对外界昭告的关系,更不知道贺峥会不会想让他出现在同事面前。 第50章 他隐隐白日梦似的期待着些什么,然而贺峥没甚反应地又“嗯”的一声,显然是不预备跟他探讨这个话题。 林向北脸上的笑一凝,庆幸没有自作主张地上前打招呼,想说点什么却像吞了麻药,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利索的话。 贺峥大抵是真累了,也沉默着,把衬衫的袖口卷到肘弯,等越过杵在厨房玻璃门前的林向北,才道:“去休息吧。” 今晚喝莲藕排骨汤,林向北已经削了皮,把切好的藕段放在盆里泡澡去泥,贺峥一进去就抓起来给它们搓背,背对着他。 他突然也很像贺峥进门那样紧紧地抱上去,因为无缘无故有点若有所失。 水流哗哗冲刷着,从白藕的这一头小孔穿到那一头小孔,像一场如注的暴雨。 贺峥关掉水龙头,让雨停下来,用余光扫到林向北进了卧室,微绷的肩膀往下一松。 就算让林向北知道姜寻是他的前任又怎么样? 林向北不也还跟江杰拉扯不清?真要比起来,林向北比他过分多了。 贺峥问心无愧,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听见林向北撞见姜寻时,他有精神高度过敏的感觉,每一根神经都像拉满的弦,紧到了最极点,仿佛一瞬间被推送到了法庭,这一次他却不是辩护律师的角色,而是情感上的被审判者。 当年找寻林向北多时未果,又心怀记恨,恰好有这么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人出现了,那么同意跟对方交往有没有负气证明已然放下先不要他的林向北的原因在? 他已经顾不得这个想法是否对姜寻的不尊重——但道德煎熬的缘故,他甚至产生了轻度的自我反感。 贺峥罕见地有点儿烦躁,因为心乱,掀盖时没注意,被高温冲上来的水蒸气轰了下。 “嘶——” 烫,本能地松手,炖锅的盖子叮当一响落回去。 已回到客厅的林向北嚯的一下站起来,走进去一看,贺峥放在凉水下冲洗的手背红了一大块,他懵了两秒,迅速地打开冰箱把冰格里的冰块倒进保鲜膜里打了个结,又拿干净的毛巾包裹住变成一个简易的小冰袋给贺峥冰敷。 两人挤在厨房里,林向北抓着贺峥的手,将冰袋贴上去呼呼吹着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贺峥把火关了,注视着林向北关切焦心的神气。 没听见贺峥回答,林向北急得五官都皱成一团,“是不是很疼呀?我去找药膏,你自己先敷着。” 他把冰袋塞贺峥手里,贺峥却一把抓住旋过身的他的手臂,冰袋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林向北慌忙弯腰要去捡,刚一矮身,毫无预兆地被推到墙壁,他困惑不已地抬起眼睛,贺峥已然亲了上来。 “别……”他记挂贺峥被烫伤的手,偏头躲过。 贺峥结结实实地堵住他的唇,很激烈地吻他。 林向北被亲得腿软,双手抓住贺峥腰侧的衬衫,十个手指头逐渐绞紧,把挺阔的衣料抓出褶皱。 亲了很久,林向北将额头磕在贺峥的肩上,气喘吁吁,“你今天……” 贺峥率先道:“新接的案子很烦,忙死了。” 为他今日的反常找到合理的解释。 林向北不疑有他,贺峥能有现在的成就,完全是靠自己一步步踏出来的。 他的辛苦有目共睹,常常下了班还得把工作带回家,在书房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好几回林向北路过房门口,见到冷光下戴着眼镜的贺峥面色凝重,很倦怠的模样,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但忙归忙,事情也得分大小。 林向北抿住红肿的唇,难得地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那也得先处理伤口啊。” 贺峥的掌心在他的腰上揉来揉去,像是在确认这个人始终在自己的掌控里,他把受伤的手抬起来,红通通的一面对准林向北。 林向北即刻抓住他的手腕,扬声,“不要闹了,要长水泡的。” 素来都是循规蹈矩的贺峥制止林向北胡闹,如今反过来被教训,很有新鲜感。 他有点骄纵地坚持着,目的是为了让林向北再一次地管制与约束,林向北果然担心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他这才一笑地撒开手,让林向北去找药膏涂抹。 他的手被烫伤,林向北怎么说都不让他碰水,甚至跟他急眼,“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贺峥倒宁愿林向北是个离不开人的小孩子,至少懂得着家,不会成日想着往外跑。 最终由他指挥着林向北下厨,好一番折腾才吃上饭,碗筷也是林向北收拾的。 到了淋浴时间,林向北很注意贺峥的伤,跟进去打发泡沫给他洗头发。 洗着洗着湿了身,难免有些擦枪走火,像一年四季只生活在春天的大型猫科动物,本能地交颈缠尾。 肢体已经贴近到了一个再无法更亲近的距离,然而还不够,恨不得把手掏进对方的胸腔里将噗通乱跳心脏也捏在掌心。 今日跟姜寻的交谈,贺峥只记住了一句话,简直踩中了他的痛脚:你们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在林向北结束上一段糟糕的感情之前,见不得光的是他。 他死死地把林向北勒在怀里,用透不过气的力度,一只手捂住了林向北的口鼻,带给他轻微的窒息感。 林向北憋红了脸,不太能使劲的左手徒劳扒拉着他受伤的右手。 在这一刹那间,他们连不完好的手都是登对的。 像两棵枝桠横插的树,四肢都栽在同一片泥土里,汲取共同的养分,简直到了血脉相连的地步,砍掉了一棵,另一棵也将日渐腐烂枯萎。 贺峥不再满足于此,肉体的,灵魂的,要以光明正大的姿态让整个的林向北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贺律(冷笑):这小三我是一天都当不下去了,这一次,我要夺回属于我的全部。 第43章 林向北这几天正琢磨给林学坤找新住址的事。 他提前跟贺峥打过招呼,说想去看房,没料到贺峥早早就操办好了,在林学坤复查的医院附近的老小区租下了一间一居室,已经找保洁全面清理过,只等着拎包入住。 “你们之前住的地方离医院十几个站,林叔过去不方便,这个小区虽然老了点,但附近设施齐全,有个老年之家,每周都会有社工上门查看老人的情况,林叔一个人住也比较放心。” 贺峥显然亲自去踩过点,各方面都考虑到了,把这事告诉林向北是通知的意思。 林向北听着,表情除了感激还有些无措,半天才嗫嚅道:“你又帮我这么多,我……” 他简直无以为报。 租房合同已然签订,林向北没得反对,敲定了时间,让林学坤把行李都打包好,等待搬家公司上门。 林向北是得回去一趟的,有些东西他要亲自收藏才放心。 然而在距离挪窝儿不到三天的时间,是贺峥先上的门。 林学坤将门打开看见来客,又惊又喜,却没见着自家儿子,不免疑惑。 贺峥笑道:“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向北不知道。” 林学坤把他迎进去,“来,进屋说。” 晚上将近九点,下了工的江杰正在房间里打游戏,没能隔音的银色金属门关着,隐约能听见叽里呱啦的开麦声。 贺峥坐到沙发上,跟唯唯诺诺的林学坤说了会话,话题自然是围绕着林向北。 林学坤对贺峥很信任,有那样微寒的出身,却能于深市立足,本事了得,受人高看一眼,发达了还能肯帮衬以前的朋友,是有情有义,这样的一个人,按照林学坤来看,林向北能和他往来,是天大的福分。 因而他对贺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提起林向北的这些年,两鬓双白的男人只有叹气的份,“你也知道荔河那种小地方都爱嚼舌根,当时他从里面出来后,外头的声音太难听了,根本没法待下去,没几天就去了广市,一直在打工,逢年过节也不见面,要不是后来我病了,他也不会把我接过来。” “他小的时候我没看住,让他犯了错,大了还要连累他,追债的一上门,到处乱砸东西,躲都没地方躲。” 贺峥安静地听着。 林学坤犹豫了很久,说:“为了还债,跑去试药,一连吐了好几天,人瘦成条,后来、后来还……” 贺峥自然落在膝骨的手慢慢握住了,屏息等待。 “还去卖血。”林学坤指指自己的手弯,“他以为我不知道,结果那天他捋起袖子,我一看,好大一个针孔,整块都青掉了,就这样,还天天不让我减少药量。” 林学坤如鲠在喉,一连劲地说连累了林向北,又跟贺峥道谢,“多谢你肯帮他,要不然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贺峥缄默着,看在林学坤上了年纪又有病在身的份上并不发表意见,却暗道林向北摊上这样一个无能的父亲是倒霉透顶。 作为林向北几乎整个少年时光的参与者,他对林学坤事后忏悔的行为有很深的反感,职业的原因,他接触过很多个青少年失足的案例,十有八九都与不作为的家庭有关,林向北会走错路,林学坤难辞其咎。 第51章 就这样,林向北竟然还为了生而不养的父亲去借高利贷,根本就是心软的绝种超级笨蛋! 试药、卖血,这几个简直触耳惊心,怪不得林向北虚弱成那副样子,养了好些天才有点人样。 追究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贺峥压下心头火,单方面结束了谈话,直白地说:“林叔,我有点事想问江杰,麻烦你回避一下吧。” 纵然不解,林学坤还是应声进了房间。 贺峥是带着目的来此的,他在客厅坐了会儿,起身敲响江杰的房门。 江杰打完一把游戏正在和队友复盘,嘟嘟囔囔地把门打开,却见外头是在muselbar门口见过一回的青年,不是他记忆好,怪就怪贺峥这张脸长得太招摇,想忘记都难。 他诶了一声,左右没看到林向北,搔搔脑袋说:“有事吗?” 贺峥抿了抿唇,语出惊人,“跟林向北分手,条件你开。” 来者不善,江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片刻大嚎一声骂道:“兄弟,你脑子有病吧!” 咯吱—— 收到江杰信息匆匆赶来的林向北推开大门,室内一片死寂。 贺峥端坐在沙发上,抬头悠悠地看他一眼,嘴角嗜着点薄笑,绝非高兴的意思。 林向北顿时感觉毛毛的,起了满背的鸡皮疙瘩。 “向北,你总算来了!”江杰跟个炮弹似的冲过来,“人都在这儿了,我们把话说清楚,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哈,你们爱怎么搞基是你们的事,我是直男,铁直男,我不搞这个!我喜欢女的,我女朋友漂亮得要命,我对男的没兴趣,对对,我承认你很帅,但再帅我也对你没想法,你对象找上门了,你快点跟他说清楚啊。” 贺峥慢条斯理起身,笑吟吟道:“是啊,我也很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林向北,你说呢?” 事发突然,林向北一路都想着怎么和贺峥解释,人是到了,成了个三棒子敲不出一个响的哑巴。 林学坤从房间里探出半个身体,从对话中知道了个大概,灰浊的眼睛在贺峥和林向北身上转来转去,也半天说不出话。 沉默不语的债主,欲言无声的父亲,叽叽喳喳的室友,全都在等搅起这一混乱局面的林向北发话。 他头皮发麻,慌张地上前抓了下贺峥的手,“我们下楼说。” 贺峥躲开,收掉脸上的笑容,越过他往外走。 林向北飞快地跟无辜的江杰说了声不好意思,赶忙追上贺峥的步伐,在幽暗的巷子口拦住了对方,“你听我解释。” 贺峥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径直开了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林向北紧随其后,从另一侧上车,然而当真正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更不知从何讲起了。 贺峥掉转过脸看他,神色有若风潇雨晦,“不是要解释吗,说啊,我给你机会说。” 林向北上齿咬住下唇,“我……” “哑巴了?”贺峥呵出一声冷笑,“还是在想新的谎话,怎么,过来这段时间不够你打草稿,要当着我的面编?” 林向北很慌乱,“不是。” “好啊,既然你说不出来,那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林向北板正坐直,不安地点了点脑袋。 “你跟江杰是什么关系?” “室友。” “哦,现在是室友,又不是你男朋友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让林向北更加无措,可是错的是他,只能承受贺峥的怒气。 “怎么又哑巴了,我问你话呢,江杰是不是你男朋友?” 林向北赶紧说:“不是。” “你嘴里没一句真话!” 贺峥突然一个挪位,林向北吓得一抖,抑制住了逃跑的冲动,肩膀往上耸,被困在贺峥怀里。 “男朋友是假的,那要跟他买房,不介意他在外面有人,各玩各的,跟他上床,全都是假的?” 林向北迅速地瞄了眼上方贺峥阴冷的神情,不敢再扯谎,闷闷地嗯了声。 贺峥咬着牙,骨头磨着骨头,咯吱咯吱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骗我很好玩吗?” 林向北羞愧难当,“我有想过告诉你的,但是那天你一直在骂阿杰,我就……”他又瞄一眼贺峥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弱,“就没好意思说。” “你的意思还是我的错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坦白,却偏偏要等我揭发了你才来解释。”贺峥有被愚弄的愤怒,“林向北,你把我当傻子耍!” 他豁出去脸面,终于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替林向北解决这朵烂桃花,却是个大乌龙,被江杰指着鼻子骂有病时他一个字都不能反驳。 林向北害他白白当了几个月的小三! 贺峥越想越怄气,狠声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一次性说个清楚。” 猫在他怀里林向北几乎缩成一团,半晌抬起眼睛来看他,很慢、很轻声地回答:“没有了。” 因为在贺峥的眼里他已经毫无信任可言,重复了一遍,“真的没有了。” 贺峥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来回扫描,仿佛要透过他这张可圈可点的皮相直看到他心里去,但林向北的表情很诚恳,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为什么要这么骗我?” 林向北斟字酌句地说:“你过得太风光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活得太失败,欠那么多钱,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很没面子很丢脸……” 又是面子。 贺峥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似乎应当有另一个回答,但林向北话说到这里没有预备再往下讲。 他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林向北一口口拆吞入腹泄愤。 可是林向北的肉只有那么一点点,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被吃掉的话这些日子的滋养就功亏一篑了——现在这个人彻头彻尾是他的,自己的东西要懂得爱护才是啊。 “你就是个大话精,我不会再相信你。”贺峥决定暂且放林向北一马,语气依旧冷冽,“骗我一遍又一遍,解释不清就算了,却连个道歉也没有吗。” 四只眼睛离得很近,从黝黑的瞳孔里望着彼此,中间似水流年滔滔流淌,水很凉,有绵绵的火从眼睛里烧出来,水热了,浸在水里的人也热了,因为有火苗的相助,就有了点燃旧情的趋势。 林向北唇微微张着,呼吸变得有点着急。 很久以前贺峥教过他,做错事要道歉,骗了人得说对不起,笨学生林向北没有忘记。 他认错,慢慢地圈住贺峥的腰,把脸埋进温热的胸膛,哽声说:“贺峥,对不起。” 这五个再平常不过的字贺峥等了十年——哪怕并不是为了同一件事。 贺峥眼瞳微动,将下颌抵在林向北的发心,用力地将瘦削温热的躯体揉进自己怀中,心里跳得很厉害,喉咙也微微堵着。 他把林向北抱得很紧、很紧。 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也攒够教训了。 只要林向北肯改过自新,原谅而已,又不要本钱。 作者有话说: 这下成功转正的大律师是真的把自己哄好了。 第44章 给林学坤搬家的事提上了日程。 林向北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自个儿打包,没把行李挪到贺峥家去,特别是收纳箱里那条包裹着准考证的大红围巾。 他再三跟铺床的林学坤强调别乱动他的东西,余光扫到已经走到门口的贺峥,心里一跳,手忙脚乱地将箱子塞进衣橱里。 动作太明显,惹得贺峥投注一个目光,他赶忙掩门,揩了揩裤腿起身道:“都搬好了吧?” 贺峥眼神流转间从关闭的橱门看到林向北的脸上,静了两秒,似乎没有多问的意思,嗯了一声答道:“工人把东西都放在客厅,有点乱。”低头看了眼表,“快十二点了,先叫外卖吃过午饭再收拾吧。” 其实有搬家公司,贺峥不必请假跑这么一趟,但他还是来了,只为了监督不把身体当回事的林向北不提重物。 饭吃一半,贺峥到阳台接了个电话,大概有急事在身,不得已提前走了。 林向北把人送到楼下又折回去,跟林学坤吃了顿异常沉默的饭。 他知道林学坤有话要问,但支支吾吾的,人一老,似乎就对儿女有种莫名的畏惧。 林向北看不惯他几次要开口又咽回去的窝囊样,把湿毛巾往桌子上那么一搭,“有什么话就说,别老偷看我。” 林学坤弯着腰在整理纸箱,闻言走进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张银行卡,“小贺趁你不注意给的,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想还是得跟你说一声。” 林向北急道:“他之前有给过你钱吗,还是就这一次?” “就这次。” 林向北松一口气,想了想说:“先放着,但别动里面的钱。” 男人答好,隔了会又说:“贺峥现在顶能干吧?” 第52章 林向北听他讲了句废话,心里有点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他现在不比以前,这么帮你,心里过意不去。” 林学坤作为受惠者,又没怎么管过儿子,对于林向北的性取向、和贺峥究竟到了哪个地步,他是无权过问的,但林向北还是从话里听出他在隐晦地提醒两人现阶段的不相宜,就像跟林向北不般配的母亲,是一种高攀,怕林向北走了他的老路,闹得个两相离的下场。 打扫的缘故,金黄色的空气里漂浮着的少量灰尘呛进林向北的口鼻,他拿手挥了挥,驱赶不了嗓子眼里的痒意,想回点什么,卡在喉咙里,只埋头来回地擦拭早已经干净的茶几。 林学坤怕惹他烦,没敢再多讲,但那句话还是像一根拔不掉的针深深地扎在了林向北的心底。 直到傍晚林向北将要走了,才沉声说:“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贺峥他……” 又觉得没有必要和林学坤解释太多,最终只道:“我会还他的。” 佝着腰坐在沙发上的林学坤把皱曲曲的脖子垂得很低,看不太清他的脸,但林向北猜他在抹眼泪,他实在受够了父亲的懦弱不顶事,胸口窝着一股火,抛下一句“我走了”就转身离开。 他没急着回去,在初春还有些凉意的街头上乱逛,晚风吹得他的脑子发木,有种神经麻痹的感觉。 偶然经过贴了招聘广告的玻璃墙面,他停驻着看了一会儿。 贺峥骂得对,他就是个大话精,欠了贺峥那么多,根本无力偿付,却还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敢说自己会还清。 不能因为贺峥从不讨要就把对他的好当作理所当然,长此以往下去,他迟早在贺峥的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林向北找工作的心达到了顶峰,还未付诸实践,被贺峥一通催他回家的电话打断。 他其实能够感觉得到贺峥对他的管辖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但心里没有一点儿排斥,甚至在这种近乎失去自由的环境里找到深深的安全感——不管他有什么样的作用,哪怕是最低俗的肉欲关系,他也是被需要着的。 林向北到家时贺峥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刚将围裙解下来挂在墙面,走出来问:“不是说七点就回来吗,怎么这么迟?” 他把鞋换下来,抬头见到贺峥沉着的脸色,抿唇道:“路上塞车。” 贺峥倒不是怪他的意思,张罗着给他盛饭舀汤,用餐时却发觉林向北咬着筷子在发呆,显然心里藏了事,他无端地想到今日被林向北藏到橱柜里的收纳箱,里头有什么东西那么宝贝,藏得严严实实,看一眼都不行。 迟早有一天他要一探究竟。 他暂时按下疑惑,见林向北始终不怎么动筷,敛眉,“不合胃口?” 贺峥一下班就赶回家开火,林向北只有心疼的份,哪会挑食,连忙摇头,就着菜扒拉了两口饭。 他咀嚼着炖得软烂的排骨,思忖着开了口,“贺峥,我的工作……” 原来还在琢磨着怎么往外跑呢。 贺峥眼都不抬慢悠悠地道:“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近来家里新添了洗碗机,减轻了贺峥的家务负担,林向北帮忙把厨余垃圾收拾干净,拎到楼下丢掉,回来时洗干净手的贺峥在沙发上等着他,俨然是有事要和他商量。 “成人自考?” 林向北被这陌生的四个字砸懵,从没想过人活到了这个岁数还要念书,感觉天劈里啪啦塌了一半,面露为难。 贺峥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忍俊不禁,“专业我替你挑好了,你想听一听吗?” 提起读书,林向北只有兴趣缺缺的份,但因为对象是贺峥,他还是乖乖地点了下脑袋侧耳倾听。 “就选法律事务怎么样?” 林向北微微睁大了眼睛。 贺峥搂住他的肩膀,娓娓道来,“我查过,你有高中学历,虽然只能自考专科,但也是提升自我的一个途径,等考上了两到三年就能拿到学位,到时候呢,我就安排你来做我的助理,给我打下手,跟我一起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太美好的设想让林向北感觉自己在听天书,但贺峥的话里隐约有一种要将彼此捆绑在一起的意味。 他迟钝地眨了下眼睛,相比惊喜和期待,因为对自身的能力太清晰,他最先是自我怀疑,“我,我可能不行……” 贺峥深深望着他,没告诉林向北,自考难度不小含金量却不大,且他有过刑事犯罪记录,即使拿到学位,也无法考取律师执业证书,连这个圈子的门槛都迈进不去,但那又怎么样呢? 贺峥只想要林向北一个积极的态度,让他见到林向北有在努力地向上,给他一个跟林向北有以后的理由。 考得上是最好,他有的是办法让关系户林向北上岗,开一辈子的工资,考不上也无妨,至少这段时间林向北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备考,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对贺峥和林向北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他们是活在社交网里的人,不可避免地受到世俗圈套的影响,当某一天有特殊的目光投射到林向北的身上时,贺峥希望他可以磊落地挺起胸膛,被夸一句往事不谏,来日可追。 在静默中,林向北紧张得搭在膝盖骨上的两只手都交握在了一起。 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十年前的分岔口,他的人生重新有了选择的机会。 他可以吗,他能做到吗? 林向北的心乱成一团麻线。 贺峥却担心他还未开始就打退堂鼓,所以边轻晃他的肩膀边把语气放得很轻,近乎是在哄他了,“你一定会考上,好不好?” 林向北撞进贺峥鼓励且期盼的目光里,灵魂震动,连带着嘴唇都在发颤。 试一试吧,为了贺峥,为了自己,只有成为更好的人,才有资格再次跟贺峥并肩同行。 他脑子晕乎乎的,把下唇咬得血液不流通有点苍白,松开,留下一个小小的清晰的牙印,继而慢慢地点头,踌躇而郑重地回:“好。” 贺峥如释重负,呵出一口冷气,双手捧住他的脸,从眼角亲到鼻尖再亲到嘴唇,一连串的不带任何情欲意义的吻,仔细地亲了会儿,再额头抵着额头笑道:“家里有现成的资料,过两天我给你报个网课,距离考试还有半年的时间,你好好学,有不会的直接问我。” 林向北的笑眼一眨一眨地往下垂,嘀咕,“你说话好像我爸。”顿了顿,觉得不对,“你比我爸还上心,我爸都没这么管过我。” 话一出口,彼此都有点窒息,林向北曾经是最不喜欢贺峥管他的。 ——你这种管法谁能受得了。 无意踩中雷区,他的笑容僵在唇角,仓惶地抬了下眼睛。 贺峥也回想到了,神色难辨,低声说:“不想我管?” 林向北双臂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迫切地把自己交给他,“可以管。” 他求着贺峥管。 调整来调整去,犹嫌抱得不够紧。 贺峥干脆拖住他,将人架到了腿上,让林向北圈着他的腰跟他面对面拥抱,彼此的手臂呈交叉的姿势横在背脊。 林向北在被锢紧的力度里,心像一颗在高压锅里加了糖的爆米花嘭地炸开来,香的香,甜的甜,腻的腻,顶端有一点烧焦的成分,那是被磋磨的过去。 遇见贺峥,花光他人生所有的运气。 有一种淡淡的恐怖在朝他发问,这一次,幸福真的能降临到他手心吗? 林向北开始调整作息,认真努力地上网课,每天做很多笔记。 他本来读书就不厉害,这些年干的又都是不费脑的体力活,左脑右脑都锈迹斑斑,要重新启动并不容易,学得很辛苦呢。 贺峥每天下班会检查他的课业,帮助他做思维导图,协助他更好更快地记忆。 法律条文多如繁星,林向北又毫无基础,背得是头昏脑胀,但小半个月下来,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想再学——不是没有过动摇,因为水平太低,可是他想把这件事做好,为了能以更好的姿态站在贺峥身旁,不是债主,更不是炮友,是伙伴、或者更深的联系。 他有这样狂妄过分的希望。 是贺峥把这份希望交到他手里。 像逃荒的难民猝然挖到充沛的米仓,有穷人乍富的兵荒马乱,唯恐哪天这些本不是他的被回收,因而倍加神经紧张地坚守着。 林向北奋发图强时,贺峥也开始忙碌起来了,接了一桩颇为烫手的官司,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也因此有好几天的时间中午不能回家,也没能赶回来给林向北做晚饭,但每晚睡前必然还是会检查林向北的学习成果。 日子有一点细水长流的意思。 林向北好想永远这么下去。 “这节课就上到这里,请同学们把试卷下载并完成,明天上课讲解。” 又完成一节课,困得眼泪都挤出来的林向北哈欠连天,眯着眼下载文件,本来想直接存在桌面方便浏览,一个不留神放错了网盘。 第53章 笔记本是贺峥闲置在家的,好几年前的款式,但机能没有问题,给林向北看网课用。 他点开d盘,还没找到试卷,往下一拉无意中见到许多标了名字的文件,是贺峥读书时期参加的社团比赛,平日的课业论文和毕业照之类的存档。 贺峥并没有不让他动笔记本里的东西,但这些天林向北倒没乱翻,眼下乍然点进来了,有点按捺不住好奇心。 关于贺峥的事情,他都想知道。 他怀揣着期待的心情把一个个文件依次点开来看。 参加辩论比赛的贺峥、和社团成员合照的贺峥、穿着硕士学位服的贺峥……这些他从未参与过的,却无数次在脑海中设想过的,如今一一都在他眼前呈现了,林向北眼睛都舍不得眨,怕漏掉贺峥任何一个重要的人生阶段。 离开贫瘠的荔河,贺峥果然过得很精彩。 他津津有味地看了大半个小时,退出,准备打开新的文件夹。 这次是一个名为“一周年”的视频。 一周年?是什么一周年? 嘴角凝着笑的林向北双击鼠标,点击了播放。 作者有话说: 小北(哭脸):怎么长这么——大还要读书啊? 第45章 贺峥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林向北却没像往常一样一听见开门声就出来迎接他。 他把西装外衣脱下来随意搭在椅背上,在书房里找到伏案学习的林向北,抱臂倚靠着门沿,打趣道:“这么用功啊?” 林向北似乎到了这会儿才发现家里多了个人,被声音吓了一跳猛然仰起脸来,微张着唇,神情有点惘惘的。 贺峥走过去,目光掠过还在播放的网课,笑着对林向北打了个响指说:“学傻了?” 他当然清楚这阵子林向北有多辛苦,要笨学生勤学苦练实在是一种很深的为难。 回过神的林向北把笔放下来,很轻地发出一丝气音,垂头丧气道:“好多都记不住。” “不着急,你才刚起步,慢慢来。”贺峥替他将电脑关掉,两只手搭在他肩膀捏了捏,“今天就学到这里吧,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说着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出去准备洗漱。 林向北静待了会,着手整理凌乱的桌面,翻开笔记本,今天记的内容烂七八糟的没有一点儿逻辑,跟他零落的心情有得一拼。 贺峥拿着衣物进了淋浴间。 林向北把书房的灯捻了,起身到主卧,茫茫地在床沿坐下,因为担心贺峥看出端倪,他心里越乱就把表情做得越平常。 卧室突兀地发出嗡嗡响,是贺峥开了静音的手机有通话打进来。 贺峥平日里很忙,二十四小时待机,林向北担心他错过重要信息,赶紧把手机拿出去,屈指敲了敲浴室的门,告诉他有来电。 “谁?” 手机还在林向北掌心嗡嗡震动,他瞄了一眼,眼瞳微动,喉咙也变得有点沙,“姜寻。” 之前有过两三次贺峥的委托人来电,恰逢他在洗澡,都是林向北代为接听。 然而这次话音刚落,贺峥却半开了浴室的门,在雾气腾腾中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给我吧。” 林向北把手机交出去,在门口站了会,却没听到谈话声,贺峥应当是把通话掐断了。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张清秀的脸,是那天他在小区楼下见过的,也是他今日所看的视频里的主角之一。 姜寻。 林向北无声地把这个名字在心里滚了一遍,脸色白了点,近乎慌乱地把自己藏进了被窝里,等到洗漱完的贺峥回到卧室,看起来像是已经入睡了。 贺峥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到客厅吹头发,林向北可以听见被隔绝的吹风机呼呼的声响,除了这些没有其它,直到贺峥上床睡觉都没有回拨方才挂掉的电话。 贺峥的手揽上来,贴着他,“今天这么乖,不熬夜了?” 清爽的香气将林向北团起来,他咕哝一声,人很清醒,却眯着眼做出困得不行的样子,往贺峥的怀里钻,很依赖的模样。 贺峥近来忙得三餐颠倒,脑子使用过度不禁有点躁,但他向来是不把公事上的情绪带回家的,况且林向北学习的刻苦他看在眼里,更舍不得给林向北脸色看。 今日有点例外,因为底下的人整理的资料出了差错而攒了一肚子的火,方才的来电正是说这事儿,还没接听就断线了,他回以信息,明天还得赶早继续处理这事。 此时抱着林向北,贺峥感到几分窝心,他并不预备让林向北跟姜寻有接触的机会,原因诸多,但最主要是避免生出事端打乱他跟林向北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 再过一个多月,姜寻的实习期满,愿意回北市最好,若执意留在这里,给够甘律人情的贺峥会申请换个人带他。 到时他再把林向北介绍给周卓他们,皆大欢喜了。 他这样谋划着,忍不住想亲一亲林向北。 怀里的人把脑袋埋在他颈窝处,他低头先是吻了吻光洁的额角,再要往下,林向北突然瓮声瓮气地讲,“好困,不要动啦……” 虽然是拒绝贺峥的亲近,但别有一种撒娇的感觉。 贺峥体恤他从早学到晚,不再闹他,手心在他背上轻轻地搭了两下,“知道了,睡吧。” 林向北很快地沉睡了,至少在贺峥看来是如此的,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一对澄亮的眼睛悄然在黑暗中睁开,凝视着近在咫尺挺立的五官。 他根本无法入眠,一闭眼挥之不去的画面就在他脑海里自动播放。 好奇心害死猫,林向北无比后悔打开了命名为“一周年”的视频——贺峥和姜寻恋爱一周年的纪念视频。 进度条在林向北眼前缓缓前进着。 书房的门被打开,画外音是一个清脆的男声,“贺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端坐在书桌旁被问话的青年翻过一页书,很轻微地抬了下眼睛说:“我在工作,先出去。” “我不嘛。” 镜头推动来到贺峥跟前,“快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贺峥反问:“什么日子?” “你怎么不记得?”气恼地扬声,“今天是我们恋爱一周年的日子,你这都忘记了!” 贺峥这才终于把视线对准手持相机的人,这个目光几乎是透过屏幕来到观看视频的林向北面前,他说:“抱歉,太忙了。” 顿了顿,继续低头翻阅资料,“今晚跟你吃饭,现在先出去吧。”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就不出去,除非你答应接下来的三天都陪我吃饭。” 忙于公务的贺峥沉声,“姜寻。” 姜寻嘀咕了几声,将贺峥四四方方地框在镜头里,“要我出去可以,你笑一下。” 贺峥重新把脸抬起来。 “快点,就笑一下。” 原本凝着眉的贺峥似乎是被缠得没办法了,轻吸一口气后无奈地对着镜头微微一笑。 大概真是苦于工作,是一个谈不上多么有情绪的笑容,但因为视频的性质特殊,画面仍刺激得林向北浑身的血液冲向大脑,连眼睛都红得要往外掉,他恨不得把屏幕给砸碎了阻止这已经发生过的一切,但他自虐地往下看。 镜头调转,一张年轻漂亮的面孔暴露在林向北眼前,正是那天在小区楼下和贺峥说话的那张脸。 如愿的姜寻欢天喜地对着摄像头欢呼道:“祝我们恋爱一周年快乐!” 一周年,原来是这个一周年。 林向北应该要停下来,可手一颤,点击了再次播放。 他非常的抗拒,又无法阻止自己一遍遍地重播,像站在审讯室沉重的石门外,惨叫声一遍遍地传出来,会轮到却还没轮到他等待受刑的那一阵子最恐怖难熬——但他逃不掉。 虽然视频里的贺峥态度并不热络,甚至让林向北感到陌生,但并不能否认原来贺峥有过如此漫长新恋情的事实。 尽管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但突然的发现如同兴致勃勃地咬下一颗甜美的苹果,结果低头一看,里头藏着条剩下半截的肥腻肉虫,也够惊悚了。 贺峥既然是单身,为什么不把这段视频删掉? 是舍不得,是忘记了,还是根本不怕他看? 不,不对,姜寻来找贺峥了,就在小区门口,他碰到的,大半夜还来了电话。 他想起那天贺峥回家的一反常态,当他试探地发问时,贺峥没有否认那是同事,可分明是前任,为什么要骗他,跟他共事多久了,对他还有感情吗,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即使知道十年里贺峥身边不可能缺人,但为什么要让他亲眼看到这一切呢?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贺峥站在新世界包厢的门口,目睹他跟女技师的那一幕,当时的贺峥和他一样痛苦无助吗? 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和报复吗,要他也把贺峥经历过的心情体验一遍? 第54章 林向北翻来覆去地想、反反复复地想,他真想把在睡梦中的贺峥用力摇醒,直截了当地将心里一个个问题都抛出来要个答案,可他用什么身份发问? 床伴,炮友,还是债主和债务人?他根本没有资格啊。 像满巢的蚂蚁刹那泼泄四散,心上全是被抓挠啮食的痕迹,整颗心都破破烂烂了。 残酷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他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人。 林向北痛得咬紧了牙,很害怕,很害怕,一动不动地盯着枕边的贺峥,怕眨一眨眼睛,拥有的一切全是假象。 七点不到,贺峥就起了床,要把修正的资料过目,再赶最早去政府单位盖个新章。 令他惊讶的是,爱赖床的林向北居然比他早睁眼,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紧随着他,细看眼白有几根细细的红血丝。 贺峥拔萝卜似的将他从被窝里拔到自己怀里,细细端详了会,皱眉,“休息不好?” 林向北几乎彻夜未眠,蔫蔫地嗯了声,“做了个超级可怕的噩梦。” 加了前缀,那可真是很可怕呢。 贺峥本想听一听什么噩梦把他吓成这样,苦于实在赶时间,用力地抱了抱他当作安抚,温声说:“时间还早,再睡会吧。” 林向北的脸在他胸膛擦揉,做了个摇头的动作,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很坚定的,“我要起来读书。” 贺峥讶异地笑了,想跟他说其实也不用这么辛勤,但林向北心意已决,三两下利索地爬起来到卫生间里刷牙,简单吃过早餐就要往书房里钻。 贺峥拎住他,“中午和晚上我回不来,要是嫌开灶麻烦,就叫外卖,要按时吃饭。” 林向北点点头,看着贺峥翕动的嘴唇,很突然地说:“你可以亲亲我吗?” 他内心的慌乱被一层白蜡封住了,是平静的不安感,贺峥有一点察觉到了,心想是不是把林向北逼得太紧,那些专业的文书别说是没基础的林向北,就是贺峥有时候看着也很烦。 于是说:“要是觉得累就休息一天,好不好?” 尽管赶时间,贺峥还是抽空和林向北接了会吻,临出门又忍不住亲亲他的面颊,太腻歪了,简直恨不得把林向北团巴团巴揣兜里带走。 林向北咂着唇,目送贺峥进电梯后一刻都停不了地进书房打开电脑和专业书。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摔一跤就致命,有些人一身刀剐还顽强地前行,林向北在极度的恐慌里被激发了蓬勃的斗志,他不敢想也不敢问贺峥跟姜寻到底是怎么样,碰一碰心就被蛰一下。 但这是他跟贺峥为数不多有可能的机会了,就算把脑子读烂,他也会证明给贺峥看,他并不是一事无成,至少在这段不对等的尚未明确的感情里,他有努力在追赶贺峥的步伐——所以等一等,别轻易地把他放弃。 作者有话说: 小北(鼓腮):死脑子快学啊! ps:可能有部分读者朋友对姜寻的出场有一定的不喜欢,但就这几章了,且关于他没有必要过多探讨,主要是贺峥的态度给够,以及解决18章末尾留下的疑问,这个问题之后会由贺峥亲自给出答案,这里就暂且不多说了,但毋庸置疑的是,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误会,小北到底是好是坏,贺峥都会给他绝对的独一无二的爱和偏爱。 还有,所有误会都会解开的,放心吧~ 第46章 “学得怎么样?” 手机架在桌面,林向北和贺峥趁着午间休息忙里偷闲地视频通话,一个在家,一个在办公室,隔着屏幕一起吃盒饭。 林向北神情有一点颓丧,磨磨蹭蹭吃了十几分钟,大米饭只受了点轻伤。 越往下学课程越复杂,完全把他不够用的大脑给绕成猪大肠,今日答题时更是翻遍了书也还是懵懵懂懂的,面对贺峥的发问,他非常羞愧地低下了头,拿筷子戳着菜叶子,嘟囔道:“还行吧。” 贺峥安慰他几句,换了话题,“今晚我去金沙吃饭,给你打包,有想吃的吗?” 几个月前,林向北还在金沙大饭店做泊车员任风吹雨打,哪里能料到现在搬进了贺峥的家,每天朝夕相处,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想想简直比做梦还要魔幻,但提起他们重逢的地方,林向北的心情由阴转晴,嘴角有了点笑容。 “想吃板栗烧鸡和玉米炒虾仁。” 贺峥应声。 林向北随即问:“和同事去吗?” “对,去见一家公司的法务代表。” 贺峥虽是外聘,但打过类似的官司,赢得个满堂彩,这一桩要是能拿下来,收效不菲,也为此付出极大的心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林向北胃口好转些许,在贺峥的监督下把肉都给吃进肚子里,正准备互道再见,突然一阵“笃笃”的几下敲门声打断他们的闲话家常。 “贺律,委托人到了。” 清甜的嗓音穿透电子产品来到林向北的耳边,他捏着筷子的手指猝然一紧,低下了脑袋。 贺峥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屏幕,因着林向北正在埋头吃饭,没能看清表情,他淡淡地回了声好。 林向北抬起头笑说:“我也要背书,不打扰你工作了,拜拜。” 很自然地对着镜头招了招手,把视频切断,很深地叹一口气。 他根本没法假装若无其事,只是听见姜寻的声音就不由得去揣测贺峥跟对方相处时的情形,好不容易调理的心态顿时又像被打散的蛋黄一样变得七零八落,别说背书,连网课老师在讲些什么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整个下午,林向北都处于一种很焦躁惶恐的状态,跟有分离焦虑症似的,恨不得马上飞到贺峥的身旁。 他几次打开手机,滑到一个备注为“王哥”的联络人页面,以前在金沙的同事。 最终因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心一横把编辑好的信息发出去,“王哥,好久不见,你还在金沙上班吗,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把贺峥的车牌号告诉对方,然而真的这么做了,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差不多七点,王哥把拍摄到的视频传送给他。 跟贺峥走在一起的两个同事林向北都见过一面,除此之外,同行的还有姜寻。 几人西装笔挺,下了车后有说有笑地进了饭店的大门。 因为是偷拍,镜头有点晃,但林向北依旧可以看到姜寻对贺峥说着话,贺峥虽然没太多的表情,但也安静地听着,不知道谈的公事还是私事,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十几秒的视频,林向北拉了好几遍,试图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一怔,把手机往桌面一盖,胡乱地搓揉自己的头发。 他这种做法跟变态偷窥狂有什么区别? 要是被贺峥发现了,一定会很生气吧,说不定还要告他个侵犯隐私权和肖像权——真是不知死活,有过一次铁窗泪还不够吗? 不间断的学习中有了一点法律意识的林向北懊恼不已,真想刮两个嘴巴子把自己打醒。 **** 他有现今如此安稳的生活全托贺峥的福,贺峥一不欠他钱,二不欠他情,就算真的想跟别人有点什么他也管不着。 林向北像瘪掉的气球软塌塌地趴到了桌面,眼睛变得热乎乎的,用力地眨一下,把书翻得噼里啪啦响。 他沉浸在不安里,但因为更严重的刺激也曾经历过,是以面对贺峥时掩饰得很好,充其量看起来是有一些因为学习过分吃力而心事重重的模样。 板栗烧鸡是金沙大饭店的招牌菜,之前林向北在那儿工作时就馋得不行,如今当真吃到嘴里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卖那么贵,还那么丑味,贺峥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林向北边吐槽边一点儿不浪费地吃了个空盘,饱得像偷吃了鸡的黄鼠狼瘫在沙发上一根手指也懒得动弹。 睡前,贺峥得空抽查他的功课,林向北答得磕磕绊绊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在贺峥面前实在缺少自信心,把眼睛垂下来,垂得像是睡死了,半晌自嘲地问:“我是不是很笨,连这些都记不住?” 贺峥把厚重的书合上放到床头柜,“不是很笨。” 林向北抬起乌亮的眼睛。 贺峥接着笑说:“只有一点笨。” 被寻开心的林向北气恼地推了他一把,但贺峥说的是实话,他以前读书就经常性吊车尾,现在看群里的同学热火朝天地探讨知识却插不进嘴,净是羡慕的份。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笨! 睫毛掉进眼睛里,他觉得痒,抬手揉了揉。 贺峥微微一怔,以为是哭了,抓住他的手腕拉下来一看,没有泪水,但眼圈红红的,看着莫名有点可怜,心神意动地凑上去吻了吻林向北的眼尾。 因为忙,有好几天没做过了。 林向北很主动地先攀住贺峥的双肩,再慢慢地贴上去,跟他接吻。 舌头跟舌头搅在一块儿,发出一点黏糊的水声。 第55章 林向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躲了一下。 贺峥不明所以地追上去,撬开他微张的唇,亲得很重,把他压在枕上,轻柔地吮吻。 林向北却又突然非常热情的回应,简直跟犯瘾似的,比最严重的烟瘾还要重的瘾,整个人完全地挂了上来,腰背跟床有一定的悬空,极其贪婪地把贺峥往自己嘴巴里吞。 贺峥本来不想做的,因为明天依旧要早起,但林向北的邀请意味太浓,他没理由不接受。 分开一点,眼睛变成了红色,像变了质的火焰,一把要将林向北烧成灰。 林向北喜欢这样,被占有、被吃掉,甚至,被弄得很痛。 爱情必然是这样的:睚眦必报,容不下异己。 只有在这种疯狂的时刻,他才能体会得到他们是全然属于彼此的。 林向北嗬嗬喘着,一瞬不动地睁着眼睛,手往贺峥的衣服里钻,成功地让贺峥陷入跟他一样狂乱的境地。 翌日贺峥险些睡过头,林向北还栽在被窝里,头发凌乱地堆在脑袋上,由于太过配合和温顺,整片后颈连带着背脊有一连串的紫红,也不提什么不能这么亲了。 不过贺峥也没好到哪里去,后肩有点火辣辣的疼,镜子一照,几道红肿的抓痕。 失控的猫抓的。 他哑然失笑,折回去亲了下林向北的额头,“我出门了,你接着睡吧。” 林向北困得不行,也累得不行,嘀咕着哼了声,拿被子将脑袋一罩,一觉睡到了晌午。 他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明知道贺峥最近压力大,没事招惹他干什么,真是疯了自讨苦吃。 但大概是有了过分的身体接触,接下来几天,林向北躁动的情绪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贺峥接手的官司月底要开庭,越发忙碌了,一连十天无休,好不容易有一天在家也是在书房里办公。 林向北听见他在打电话,似乎是让助理小李送文件到家。 他等里头的声音静下来走过去道:“我去趟超市,顺便把快递拿了。” 贺峥推了下眼镜,抽出空来回看他,“好。” 林向北一路到超市,买了生活用品,牙刷毛巾和肉食之类的,记着贺峥的眼药水快用完了,又特地绕到药店购置,再去附近的驿站取了两个快递。 这一趟下来半个多小时,两只手都没得空闲,幸而都不是很重的东西,大部分交给了右手,把一个快递盒夹在了腋下。 天有了一点热度,林向北只穿了一件薄卫衣仍出了点汗,微喘着等待电梯,进入,刚转过身准备摁关门,外头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一只手挡在了即将要阖上电梯门中央,“麻烦等等我们。” 来人抬起一张秀气的脸,目光和林向北的撞在一起,走进来道:“谢谢。” 事发突然,林向北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姜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跟他搭乘同一间电梯? 身后跟进贺峥的助理小李,拿着文件袋,两人站定后,金属门缓缓关上了。 小李用闲着的那只手摁了楼层:贺峥居住的楼层。 林向北脸木着,听见姜寻回头问他,“你几楼?”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半晌平静地报了更高的两层。 姜寻很没理由地在他脸上停注两秒,不知道是不是林向北的错觉,他在对方的眼睛里品出了一点饶有兴趣的光亮。 电梯匀速攀行,因为楼层高,这半分多钟的时间显得特别难熬。 密闭空间里有稀稀疏疏的气音,是小李和姜寻小声说话,大概是在讨论案情。 林向北盯着手上的袋子,竖起耳朵,羡慕他们对专业知识的侃侃而谈,心想自己要学到猴年马月才能打领带上岗,又控制不住自己将视线落在姜寻身上。 青年长得不错,即使放在大马路上,他也会多看几眼饱一饱眼福,更何况他曾反复地通过视频注视着这张脸,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变魔法似的。 林向北感觉整个的自己有一点怪怪的不太自在,说不上什么滋味。 姜寻似乎接收到他的目光,扭头礼貌地朝他笑了一下。 林向北不知道该不该笑——其实今天来的不管是助理小李还是姜寻,或者是贺峥的任何一个同事,为了避免给贺峥招惹不必要的闲言闲语,他都会回避。 电梯已经到了目的地楼层,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林向北收回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 破案了,们北子是颜控。 第47章 “找到你了。” 一道阴影伴随着清脆的音色落在林向北的脚边。 蹲在小区绿化带旁拿买的鸡胸肉喂流浪猫的林向北仰起脸来望着站在跟前的青年,表情没有太多意外。 他粗略估摸了下,从姜寻送完文件到下楼找到他左右不过七八分钟的时间。 林向北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姜寻先自报家门,再蹲下来笑说,“林向北,原来你真人长这个样子。” 林向北揉了揉奶牛猫毛绒绒的脑袋,没什么反应静静地看着姜寻,等待下文。 他的眼仁黑,面无表情盯着人的时候像狩猎时的猫科动物,有点瘆人。 姜寻心里毛毛的,问他,“我知道你跟贺峥住在一块儿,刚才怎么不一起进去?” 原来早调查过他了,林向北有种被戏耍了的不快,“你还知道什么?” 提到这个,姜寻顿时底气十足,“我还知道你坐过牢,欠贺峥钱,靠贺峥养着。” 林向北揉摸黑猫警长的动作一顿,神气变得有点冷。 他甘愿温顺地伏在贺峥膝上做一只病虎,却不代表在外人面前没有自我捍卫的利爪,闻言做出无所谓的态度,先很轻的“哦”了一声,再一笑,“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虽然姜寻在深市没什么人脉,但以他的财力要查出和贺峥同居的对象并不难,又顺藤摸瓜得知了林向北的一部分过往,贺峥一个律师,怎么会和有犯罪记录的人扯上关系? 他对林向北很好奇,这种好奇的情绪甚至盖过了想和贺峥复合的念头,非要亲自来看一眼才肯作罢,到底是何方神圣值得贺峥藏这么严实? 贺峥让小李来送文件,姜寻软磨硬泡跟来了,虽然连门都没进去,却先一步在电梯和林向北撞上——第一眼的印象是,男人女人都会喜欢的一款俊秀长相,但感觉不太居家,如果是他的人,一天恐怕要查八百次岗。 林向北能感觉到姜寻对他没有敌意,更多的是一种对新鲜事物的打探,他对姜寻也并无恶感,本来也是素未谋面的人嘛,但姜寻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微微皱了眉头。 “我跟贺峥在一个律所上班,贺峥从来没提起过你。” 林向北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寻俏皮地眨眼,听语气俨然把他当成那种靠脸吃饭的小白脸,“你想要钱吧,我给你钱,你离开贺峥怎么样?” 看样子姜寻并不打算挑明跟贺峥以前的关系,是以林向北也装糊涂地故意反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啊?”做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了,你是暗恋贺峥吧?” 姜寻脸一红,结巴,“我、你不准问那么多!” 林向北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那你能给我多少?” 姜寻完全是玩心大起的状态,觉得林向北随随便便就上钩很无趣,但还是说:“你开个价吧。” 流浪猫柔软的尾巴搔过林向北的手心,痒痒的,他似乎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会,突然一把逮住了姜寻的手,眯着眼睛笑吟吟地说:“这样吧,我看你长得也挺不错的,要我离开贺峥可以,但我得有人陪着,不如你代替贺峥怎么样?” 姜寻因这一番言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吓得想把手往回缩。 他果然没看过,这个人一点都不安分,到处招蜂引蝶,拈花惹草! 林向北抓得死紧,接着道:“我虽然比你大几岁,但你应该不亏,上面下面我都行,你要不要先试试,试过了再给钱。”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林向北要对付这种娇生惯养被骄纵长大的小少爷,不用太多污言秽语,单是这几句就能把他吓倒了。 姜寻使劲把手抽出来,起身的时候差点跌倒,满脸被调戏的羞恼。 林向北也站起来,还是笑笑地唬他,“你也是学法的,既然知道我坐过牢,就该清楚作奸犯科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上下扫描几眼,轻佻地道:“细皮嫩肉的,居然还敢自己一个人来找我,就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吗?” 从来没有人对姜寻这样轻薄地讲话,他被林向北的厚颜无耻气得七窍生烟,一连倒退两大步,“你……” “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林向北拍拍裤子上沾到的猫毛,张嘴就来,“再不走的话一起去见贺峥好了,告诉他你看上我了,你想包养我,我反正是没有意见,给钱就行,就看贺峥同不同意了。” 第56章 听他颠倒黑白,姜寻五官都扭曲了,红着眼,“你也太自恋了,谁要包养你啊!你胡说八道!” 林向北往前走一步,姜寻就往后倒一步,洪水猛兽似的躲着他。 心里觉得好笑,但从姜寻的反应猜出他应该不敢让贺峥知晓来找过他。 林向北作势要去抓姜寻,后者兔子似的一跳三步远,羞怒地瞪向他,无法理解地说:“贺峥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 听起来,因为林向北只是徒有其表,连带着对没眼光的贺峥滤镜都碎了一地从而滋生意见。 林向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啊,是啊,我们这种人就是不要脸。” 这些话会不会传到贺峥耳朵里他已经不在意了,他不惜自损,只想快点结束无聊的谈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就是要死死缠着贺峥,靠他养着,住他的房子,花光他的钱。” 大有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赖皮相。 他感兴趣地紧盯着姜寻,挑了挑眉,“你不让我缠着他,那我就要缠着你啦。” 姜寻脸涨红了,但又没法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告贺峥以拆穿林向北的真面目,被贺峥知道他再犯,别说复合,连见都不会再见他——而且贺峥见多识广,会不知道林向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还是根本就被迷惑了? 姜寻感觉没跟贺峥认识过似的,可来不及细想,眼下真是怕了捉弄他的林向北,逃也一样地跑了,跑出一段路,还扭头来瞪他,脸红红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林向北觉得姜寻怪好玩的,一点不禁逗,说两句赖皮话就被吓跑,兀自笑了会,等人彻底消失不见,笑容才慢慢地褪去,脸上的表情有一点白茫茫。 奶牛猫刚吃过肉,满足地打着咕噜,挨过来蹭着他的裤腿。 他重新蹲下来拿卫衣帽子的松紧带逗猫玩儿,半晌声音闷闷地说:“猫,你怎么也没有家?” 动物不会讲人话,但啪嗒一下倒地把肚皮翻开表示友好撒娇。 手机来信,林向北打开来看,是贺峥问他,“怎么去这么久?” 他把猫抱在膝盖上,微低下脑袋把自己的脸也拍进去,一人一猫的照片发给贺峥,“在陪猫玩,可爱吧?” 贺峥隔了十几秒回,“早点回来。” 看得特别紧,怕他被拐跑了似的,林向北努努嘴将猫放回地下和它道别,一句“我要回家啦”到嘴边转了转,没说出来。 这种人?哪种人?答案显而易见。 没学历没本事还半残的劳改犯,谁跟他搭上边都要受些有色的目光,何况是靠法律谋生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呢? 贺峥不在同事面前提及他是正确的,跟他这种人搅和不清,对名声和事业很有损失。 即使他跟姜寻放再多狠话,也改变不了他和贺峥之间有如天堑的差距。 林向北以为他的痛苦已经钝化了,结果来了块磨刀石,磨着磨着又无比锋利起来,尖锐地戳开了他苦苦维持的平和表象。 他感到很深的挫败,走在艳阳天下,却冷飕飕的晒不到一点太阳。 尽管希望渺茫,林向北还是抓着唯一的稻草绳不放,依旧勤勤恳恳的上课背书答题打卡。 接下来的一星期,他没有再见过姜寻,也不再病态到找人偷拍贺峥,有一种过一天算一天的惘然。 转眼到了月底,贺峥接手的官司大获全胜,因为庆功宴是对方公司的安排,且一众上司也将在场,场合比较商务,不方便携带家属,贺峥原本想借此正式将林向北介绍给周卓等人的计划也暂且搁置了下来。 林向北独自在家,刷到了贺峥的朋友圈。 大概是这桩官司对他的事业十分有加成,因此难得地发了饭桌上的庆功大合照。 林向北放大了看,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贺峥穿着白衬衫,站在居中靠右,微微笑着,眉宇间有很迷人的傲气。 这是林向北削尖了脑袋也进不去的世界,哪怕他真能考上法律事务也拍马莫及。 他盯着贺峥的身影看了很久,又在已经黑屏的笔记本屏幕里见到愁眉苦脸的自己,再望一眼堆满了桌面生涩难懂的专业书籍——心里堵得慌,有口郁气咽都咽不下去,反而逆流进眼睛里,让理想化的世界即刻崩塌。 他吸了吸酸溜溜的鼻子,恶狠狠地翻开书,一句一句大声地念起来,用晦涩的文字赶走胡思乱想。 贺峥回来得很晚,身上有浓重的酒气,人也不大清醒。 林向北对处理醉酒很有经验,不让他立刻去洗澡,脱了外套解了领带,绞热毛巾给他擦脸和脖子。 贺峥靠在沙发上,脸颊微醺,眯着眼睛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林向北,搂住近在咫尺的腰,躺下来将脑袋枕在林向北的腿上,脸朝着腹部,嗓音被酒精浸泡过变得有点哑,但很舒心,跟林向北小声地抱怨说为这桩官司挖空了多少心思,很累,幸而是赢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终于可以歇息。 林向北很替他高兴,“贺峥,你真厉害。” 语气不乏艳羡之意,又不禁想,如果他也能帮上贺峥的忙……他发着呆,眼瞳有点没焦距。 贺峥还在说,那些他接触不到的层面,林向北原本很喜欢听,现在却更加地觉得焦躁了,但神情还很柔顺安静。 “我请了假,后天就走吧。” 林向北回神,以为漏掉了哪句话,低着脑袋说:“我刚才没听清,去哪里?” 贺峥把脸仰着,跟他的眼睛对上,抬手用食指刮蹭了下他的鼻尖,有些感怀的,“回荔河。” 久违的家乡——林向北和贺峥共同生长的地方,他已经十年没回去了。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接近清明。 林向北有一点期待、有一点紧张,那些过去的快乐的痛苦的时光好像一下子潮水似的堆到他眼前了,但因为这是只属于他和贺峥,旁人再怎么样也无法探知的回忆,这种专属感让林向北弯起了眼睛。 和贺峥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论小北的两种形态: (对贺律):大狗勾~ (对别人):不对,是狼—— 第48章 从深市到荔河大约六小时的车程。 自从贺峥大三那年父亲因病离世后,这些年他回家乡的次数两根手指头数得过来,有几年的清明都由他的小姨代为祭拜。 为了报答生活同样艰辛的小姨在他读书期间对他的接济,他每年都会给女人一笔不菲的生活费,这一次回来,提前交代过对方请保洁将闲置了多年的房子给打扫出来。 林向北一觉睡醒,车子已经开进了县城的路段,故地重游,却因为太久不曾踏足而显得陌生。 等站到了贺家的门前,更觉恍惚。 以前贺奶奶喜欢搬个红色塑胶矮板凳坐在门口摘豆角,旁边有一小块自己挖出来的菜地,现在已经被水泥给封上了。 门换过锁,贺峥提前打过电话等小姨送钥匙过来。 女人来得很快,见到林向北觉得眼熟,打过招呼多瞅了几眼,等把人认出来,控制不住的“嗳呀”一声,“你,你不是那个……” 当年的事闹得太轰动,畏罪潜逃的王老板落网后判了十五年,现在还在牢子里蹲着,而林向北在荔河的名声也早就臭了,女人和早期的贺奶奶一样向来反对贺峥跟声名狼藉的小流氓往来,没想到多年后再一次见面,居然是跟贺峥一块儿。 林向北看出她有话跟贺峥说,揩了揩鼻尖先进屋。 果然,他一进去外头就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谈话内容听不清楚,但林向北能猜个大概。 他自己心里有底,犯过事的人总难逃有色眼镜,既然回来,他也做了心理准备,但当对象是贺峥的家人时,这种心境又不大一样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贺峥的脚步声,林向北收拾好情绪回头说:“感觉这里没什么变化。” 他说着推开关闭的房门,一看,还是熟悉的桌子和床。 林向北梭巡一圈,惊喜地指着桌面的右下角,“你看,我画的圆圈还在!” 贺峥走过来目光如水静静望着他,他眨眨眼,嘴角的笑有一点僵。 “既然跟你回来,我就不会管别人说什么。”贺峥拿掌心轻轻地摁了下他的额头,将他的脑袋摁得微微往后仰,像是要拍掉一些不愉快的东西,又抬起两只手捂住他的耳朵,“你也不要听。” 林向北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唇,这才真心地对着贺峥笑一下。 晚上相拥而眠睡得很好,翌日起个大早去扫墓。 每逢清明,似乎总有下不完的微微细雨。 贺峥的奶奶和父亲去世时荔河还没有建设完成的公共陵园,是以都葬在一处山脚下,因为下过雨,地势泥泞难行,等贺峥和林向北祭拜完回去,鞋裤都湿了大半。 两人在荔河都有一定的“名气”,这一次双双回老家,有几个好事的街坊邻居偷偷地跑到贺家门口假装偶遇。 第57章 贺峥如今事业有成,人一旦成功了,身边就都是善意,以前那些鸡零狗碎的事似乎也随风而散,小杀人犯这个绰号是绝不敢再提,更有甚者当着他的面为他父亲打抱不平。 世态冷暖这四个字,贺峥深有体会,对跟他拉近乎的这种行为不置可否。 如今在荔河并无牵挂,他这一次至多预备停留三天,抽空去拜访已经退休的教导主任,差生林向北自觉没有脸面会见老师,怎么说都不肯同行。 贺峥出门后,林向北却并未留守家门,而是在附近便利店老板的口中打听到了故人的去向。 **** 他跟老板租借了辆电瓶车,凭借着记忆在行驶过几百回的小巷子里穿梭,最终在一家名为永顺摩托的修车店对面街道停下。 今日学校放假,门口坐着个穿着校服的约莫十岁的小姑娘,扎两条辫子,正埋头在小桌子上写作业。 林向北走过去,小姑娘机灵地往店里一喊,“爸爸,有客人来了。” 里头蹲着拧螺丝的男人高高地扯一嗓子回应,修车的缘故,他身上的长袖沾了油漆,两只白手套脏乎乎地套在手上,费劲地从地上站起来。 林向北下意识望向他的右腿,肌肉萎缩的缘故,男人的右腿似乎比左腿短一截,伴随着走动,耷拉着在地面拖拉,一瘸一拐地走近了,“是修车还是补轮胎……” 声音在见到林向北时戛然而止。 林向北笑笑地看着他,“泽锐哥,当老板啦?” 钟泽锐的眉骨有一道长而深的疤痕,肌肉剧烈地颤动着,这道疤更明显了,他三两步跌撞着上前,似乎是想要抓住林向北的肩膀,又因为手套污脏而空抬着手。 林向北握住他的手,他黑黝黝的脸透出激动的红,几次开口,才说出话来,“小北,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 “前天傍晚。” “小妮,来,叫人,这是你小北哥。” 小姑娘乖乖叫人。 林向北笑着被迎进店里,钟泽锐热情地搬了张椅子给他坐,“真是好多年不见了,你现在在哪儿发展?” 聊着天,林向北还是时不时看向钟泽锐的腿。 钟泽锐的腿是被王老板差人打断的,跟林向北有一定的关系。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六月末,高考出成绩填报院校后没多久,新世界新进了一批快乐烟,分批给了底下的马仔交给客人,结果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险些被条子给扫了。 王老板怀疑出了内鬼,一个个排查,而被迫入伙的林向北向来独来独往,除了钟泽锐,根本没有人为他作证。 钟泽锐再三担保,这事肯定跟林向北无关,王老板吞不下这口气,必然揪一个背锅的出来慰问弟兄,私底下让他做选择,他跟林向北的腿只能留一个。 他本来就心有愧疚,自然是毫不犹疑地保全林向北。 等林向北知道这事时,钟泽锐人已经在医院,这条腿也废了。 “做大哥的,要是连弟弟都保护不了,那顶个鸟用!”钟泽锐声俱泪下,“小北,哥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林向北趴在病床前,抬起一双红得可怕的眼睛,哑声说:“泽锐哥,是我干的。” 那时贺峥已经被理想院校录取,和他断了联系的林向北急于脱身,恨不得把王老板剥皮拆骨,他太天真,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偷偷给条子通风报信,却没想到王老板的关系网如此庞大,不禁险些把自己赔进去,还害得钟泽锐丢了一条腿。 钟泽锐显然也被他的不知死活吓破胆,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让他把事情烂在肚子里,绝不能对外说一个字。 从那之后,林向北就再也不敢动歪心思,要他取烟就取烟,卖烟就卖烟——说恐怖点的,就算王老板要他吸快乐烟,恐怕他也没有能力拒绝。 林向北见过的,底下的一些马仔染上了瘾,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那阵子他每晚都做噩梦,生怕王老板知晓他的小动作从而把贺峥也拖下水。 如果不是那场大严打让王老板这条嚣张的地头蛇没了靠山,他跟钟泽锐还不知道得被胁迫着犯下怎样的大错。 虽然惨痛的往事已经时隔多年,但伤的伤残的残,这些留在身体的痛苦却是一辈子都无法抵消的。 “小妮,说了多少次,看书的时候不能离得那么近,要近视的。” 林向北循声望去,身穿水蓝色连衣裙的女人已经走了进来,说道:“有客人呐?” “秋萍,你好好看看这是谁!” 陈秋萍离近了看清林向北的脸,微微张大了嘴,“小北!”快速走近了,声音更响,“真是小北!” “秋萍姐,是我。”林向北起身,咧嘴笑道,“好久不见啦。” 三人一同入坐,彼此互诉这些年。 小妮是陈秋萍和钟泽锐的女儿,已经十岁了,钟泽锐出狱后先是学了两年修车技术,攒了几年的工钱,去年盘下了这家修车店,一家人日子虽然过得并不那么宽裕,但很美满——钟泽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家,中间经历了许多挫折,到底是实现了。 目睹了这样平凡却美好的幸福,感觉温暖化作实质拂过他的眼睛,既祝福又羡慕。 “今晚一定得留下来吃饭。” 陈秋萍笑说:“是呀,是呀,我待会到市场斩半只烧鹅,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话。” 盛情难却,林向北也很想跟他们好好叙旧,但有一点为难地说:“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结婚了,还是女朋友?”陈秋萍眉眼弯弯。 林向北想横竖瞒不过,如实道:“我跟贺峥一块回的。” 此言一出,钟泽锐和陈秋萍都沉默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钟泽锐磕巴地说:“你俩,你俩现在……” “在深市遇到了,他现在很厉害,帮了我很多。” 作为当年的事情为数不多的知情人,钟泽锐和陈秋萍一时都极感慨,其实夫妻俩也是等后来网络发达了才回味过来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承想十年了还能在林向北嘴里听见贺峥的名字。 事实证明,就算是白日也不要在背后说人,还未等再开口呢,林向北的手机嗡嗡嗡地响起来。 他一看,是贺峥,赶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摁了接听。 “怎么不在家?” 林向北不想再对贺峥撒谎,但出于诸多考虑,他最终道:“在家里闷得慌,我随便溜达溜达,就要回去了。” 手机那头有长达五秒的沉默,林向北的心不安地提到了嗓子眼。 贺峥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扭头,往左边看。” 林向北头皮倏地一麻,脖子跟落枕似的,缓慢而僵硬地按照指令向外瞧——街对面,贺峥笔挺地站立着,面色如水。 作者有话说: 贺·人形雷达·峥(:又被我逮住了! 第49章 因为贺峥的突袭,饭没能吃成,但几人碰面的场景也并不如林向北想象的那样混乱。 如今钟泽锐身上没有了那股子恶气,面对贺峥时莫名局促,变得有点文绉绉的,问他在哪儿高就。 贺峥倒是心平气和绝口不提当年的事,却并未坐下来,显然是不打算多谈。 对于钟泽锐,他心里有很深的芥蒂,如果不是林向北交友不慎,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林向北意欲隐瞒被当场抓包的缘故,非常的心虚,贺峥的神情越是平静他就越感到不安,坐是坐不下去了,于是搭了下贺峥的手,同夫妻俩道别。 贺峥是开车过来的,林向北租借的电瓶车停在了店门口,钟泽锐自告奋勇地说待会由他归还给便利店老板,跟陈秋萍客客气气目送两人远去。 林向北一只手被贺峥牵着,另一只悄悄地摸了摸装在裤袋子里修车店的卡片,上面印有钟泽锐的电话号码,走出街对面回头瞄了一眼,钟泽锐在耳边比了个六做打电话的手势,陈秋萍笑笑地朝他挥手,身旁是还在埋头做作业的小妮。 一家三口,很是温馨呢。 其实他跟钟泽锐往后不一定会有多少联系,这一次来看望对方,无非也是给过往画下一个句点。 最气的时候,林向北是真想和把他拉下水的钟泽锐拼命,可人就是这样复杂,你记得他的坏,同时也记得他的好,他没法完全地把钟泽锐当仇人看待。 他迟迟不收回目光,贺峥握着他的手的力度明显一紧,他顿时讪讪地把脑袋转了回来,瞥见贺峥沉郁的侧脸,心里坐跳楼机似的七上八下。 县城的道路不够宽敞平坦,贺峥的车速比平日要快一点,林向北被颠得有些难受,眉头皱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贺峥隐忍不发的怒气,可被抓了现行,他根本无从狡辩——其实他挺想狡辩的,不过那无疑会加重贺峥的怒火吧。 他也不想撒谎的,但贺峥跟钟泽锐向来不对付,他们又有前科,被贺峥知道他偷偷跑去找对方,谁知道贺峥会怎么想呢? 第58章 除了那件事的真相,说到底,林向北也是由于没自信才这样做。 空气紧绷着,他尝试打破冗长的平静,咽了咽喉咙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贺峥睨他一眼,神态大有一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意思,反问:“你先告诉我你去那里干什么?” 林向北悻悻地道:“我跟泽锐哥和秋萍姐好多年没见了,就说说话。” 贺峥的神色更加冷冽,声音也毫不掩饰的不悦,“说什么,追忆以前那些风光的日子?” 刻意把风光两个字的发音咬得很重,反讽意味极浓。 林向北哑声,抿着唇不讲话了,车厢里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车子拐过最后一个街道,在贺家门前停了下来,贺峥率先下了车,开门关门的动作不小,借此表达不痛快。 发现人不在家,他心里有不良的预感,却没直接打电话问林向北,而是和便利店老板打听了几句,得知林向北询问了钟泽锐的住处,他亲自去领人,试一试而已—— 他也分不清没必要的试探究竟是源于被欺骗多了而产生了应激反应,还是听见钟泽锐这三个字就开始草木皆兵。 但贺峥没料到林向北居然真的不对他说实话。 他走进房间里深呼吸两下平复烦躁的情绪,等林向北磨磨蹭蹭来到他跟前,他已经能够较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 贺峥眉目严肃,“说吧,这次又想用什么理由来搪塞我?” 林向北的个头只稍低他那么两三公分,但做了亏心事的缘故,像犯了错的小孩似的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柔软黑亮的头发里藏着一个可爱的发旋——贺峥真疑心自己是失心疯了,愤怒的边缘居然还有心情去琢磨林向北发质很不错的问题。 林向北盯着鞋尖看,抬起头飞快低瞄了眼贺峥的脸色,又重新把脸垂下来,上嘴唇揉擦着下嘴唇,半晌小声说:“对不起……” 与其找诸多借口哄骗贺峥,不如直接道歉来得有诚意吧。 林向北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一回贺峥却没像往常一样接受他的歉意,反倒冷峭地轻笑一声,那笑声跟冰冷的玉石似的敲在了林向北的心里,他的心顿时也凉了一大截。 贺峥觉得真是把林向北惯坏了,“你是不是觉得,无论你做错什么事情,只要你道歉我就会原谅你。” 林向北仰起一张仓惶的脸,两颊微微发白。 “你是这么想的吧?”贺峥垂眸,把林向北的无措收进眼底,“贺峥真的很好骗,说什么他都会相信,所以肆无忌惮地撒谎也没关系,反正他都会原谅我,是这么想的吗?” 林向北急得嗓音都变形,“我没有这么想!” 贺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转过身去。 他连忙从后抱住贺峥,脸颊贴在宽阔的背脊,是一个慌乱的挽留的拥抱,迭声说:“真的没有,真的!真的!真的!” 贺峥抓住他的两只手要扯下来,动作是这么个动作,却没用多大的力度,能够确保林向北依旧死死地抱着他,就像无法离开他一样。 他冷漠地说:“放手。” 林向北十个手指头都绞在了一块儿,眼睛发红,不得已道:“我只是不想你跟泽锐哥起冲突……” 贺峥一听,更气了,这下直接拨掉林向北的手转过身,扬声道:“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跟他起冲突呢?” 当然是因为他被钟泽锐带坏了却还敢不知死活跟对方接触——在贺峥眼里是这样的。 林向北噤声。 “你想去见他,你直接跟我说,我陪你去,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特地等我出了门再跑去和他见面,更不应该骗我。” 林向北除了“对不起”没有别的话好讲。 贺峥却不打算那么快原谅他,沉声道:“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林向北虚虚地抓了下他的袖口,被他冷厉的目光一扫,又颓然地松手,垂着脑袋站在原地。 贺峥从客厅往里一看,林向北整个人都蔫巴了,连头发都可怜巴巴地耷拉着,看他这样,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只剩下很重的一声叹息。 林向北在房间里面手机思过一个多小时,才等来贺峥敲门喊他出去吃饭。 条件有限,晚餐是鸡腿排骨双拼盒饭。 他刚犯错被教训过,胃口不是很好,磨磨唧唧地吃一口停一口。 经过一番自我调解,贺峥已经不预备追究了,然而因为声音还是冷的,调侃的话听起来倒像是问责了,“说你几句就闹绝食啊?” 林向北拿筷子的动作一顿,突然大口大口地扒饭。 看起来是要把自己噎死谢罪。 贺峥心里一紧,“你……”抬手制止,语气温和些,“这次就算了,慢点吃。” 林向北紧绷了老半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眼睛变得有一点红,但吸了吸鼻子又恢复如初了,他才不是爱哭的人。 贺峥也察觉到他的严厉有些吓到林向北,但没办法,回到荔河,他更要把人看紧。 “后天早上我们就回深市,你还有要见的人吗?” 他只是这么一问,目的是为了打消林向北的不安,未曾想,等了一会儿,林向北竟然说:“有一个。” “谁?” 林向北嘀咕,“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在你看来我脾气有那么不好吗?”贺峥不满,“说吧,我认不认识。” 林向北心想那你可太凶啦,谁敢惹你啊? 面上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因为他有隐约感觉到每次他做出这个笨得要命的表情贺峥会变得特别好说话,“是我以前的狱友,我想去看看他。” 狱友这两个字一出来,贺峥很轻微地皱了下眉。 “我答应过他,只要回荔河就会去看他,不过他给我的号码打不通了,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他留给我的地址那里。” 贺峥并未立刻答应下来,盘问:“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进去的,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于是林向北简单地把夏乐的经历告知了贺峥——当然,隐去了他左手是因为夏乐而受伤这一事以及一些较为惨痛的过往,继而愤愤不平地道:“夏乐性格好,长得又秀气,他们看夏乐老实就使劲儿欺负他,他很可怜的。” 贺峥静静聆听林向北对夏乐的夸奖和同情,颇有点怜惜的意味在。 为了让贺峥对夏乐有个好印象以准许他去见对方,林向北又说:“他家里人给他送东西,他都会分我一份,人可好了。” 贺峥状若无意地问:“有多好?” 林向北不过脑子地说:“是我在里面唯一交到的朋友。” 唯一?贺峥觉得这个字眼太过于刺耳了,吃了口饭,把那一点危险的感觉一同咽进肚子里。 林向北还在等他的回答,“我能去吗?” 贺峥沉默几秒道:“明天早上一起去吧。” 林向北原本没打算捎上贺峥,但听见盖棺定论的语气,清楚贺峥做了决定的事他是没得反对的,想了想说好。 荔河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吃过饭,两人去附近的小公园逛了会儿,喂了一身的蚊子包,又折回了家。 不到十点就收拾妥当上了床。 林向北趴在那儿玩手机,头发翘着,丝毫看不出下午蔫巴的样子了。 贺峥抽走电子产品,关了灯,把热乎乎的躯体往怀里揽,林向北很配合地抱住他,凑上来跟他接吻。 没有空调,有一点闷热的夜晚抱在一块儿不多时就滋生出了满身薄汗。 等林向北被扒干净,月色下,肌理都泛着一层漂亮的水光,刚干爽的头发也微濡地黏在绯红的脸颊,喘得厉害。 他摸着贺峥还挂在身上的衬衫衣角,完全是一种无意识地讲话,声音哑哑的含在嗓子眼里,“不是校服了……” 校服的布料很粗糙,每次贺峥不脱时抱着他都磨得他有点痒。 他笑着靠上去,嗅着贺峥衣襟散发出的皂角香,几块钱一块的,有点廉价的却清新的味道,仿佛回到了贫穷却对未来有无限憧憬的少年时光,整个人都晕头转向,近乎昏昏然了。 在快睡着时,他感觉到有一只指腹揉一下他的眼尾。 其实林向北也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或者说有什么好哭的,但他想,如果可以选,他想死在没有欺骗与眼泪,只有彼此的十八岁,死在贺峥最爱他的某一天,那个有着冷涩北风气息的凛冽冬季。 作者有话说: 小北(*-*):我有发现只要我露出这个表情他好像就拿我没办法耶! 第50章 长久无人居住的贺家没有洗衣机,这两天换下来的衣物都由贺峥手洗,今天出了太阳,全挪到院子架好的竹竿上晒日光浴。 林向北昨晚忘记把裤兜里的修车店卡片拿出来,起床才想起这事,此时伸手在潮湿的牛仔裤上摸来摸去好几回都没找着,不禁嘀咕道:“怎么不见了?” 第59章 贺峥取了车钥匙把门关了,招招手道:“可以走了。” 人进了驾驶座,林向北追进去系上安全带问:“你有没有见到我裤子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 “就……”林向北见贺峥温润的眼神,默默把话咽回去,“没什么,可能是我自己弄丢了吧。” 很不容易才和好的呢,他才不想再和贺峥吵架,至于卡片,不见就不见了吧,等以后哪天回荔河再联络钟泽锐就是。 他提前把夏乐留下的地址发送给贺峥,顺着导航的提示七拐八歪,将近四十分钟才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子口停下。 里头都是改建过的自建房,车子开不进去,两人下来步行,林向北拿着纸片一家家对比,嘴里念念有词,“十二街二十三号……” 他眼睛一亮,指住一间上了年纪的小平房,“是这里!” 林向北三两步上前,找到门铃摁了两下,过了一会儿,是个头发半白的老人出来开的门。 “你好,请问这里是夏乐的家吗?” “你们是?” 林向北音色爽脆,“我是夏乐的朋友。” 老人应当是夏乐的父亲,热心肠地将他们迎进去,往里喊了一声,“阿乐,快出来见人,有朋友找。” 拉出两张椅子,“别站着,坐坐坐。” 客厅很小,一道轻柔的音色从打通的小院子里传出来,“爸,是谁啊?” 林向北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找对地方了,笑笑地对老人家说:“我去找他吧。” 他快步从客厅的门绕进去,正见一个瘦弱的青年蹲在青石板上洗被单,长袖撸到肘弯的位置,双手沾满了泡沫,听见脚步声,抬起清秀的脸,待见到门口的身影表情骤然就变了,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般盯着林向北。 “夏乐——” 林向北拉长的尾音还未落下,夏乐已经冲了上来重重地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他被撞得往后一仰,唔的一声,哥俩好地挤了挤夏乐比他小一圈的身形,哈道:“你留给我的号码打不通,幸好地址没错,不然可就见不到我了。” 贺峥晚一步跟进来一看,院子里的两人正在上演久别重逢的温情戏码,夏乐将脸埋在林向北的肩膀上,满是泡沫的手死死揪着林向北的腰间,将那一块的布料印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他给林向北洗衣服可不是为了被这么糟蹋的。 他沉着脸,“林向北。” 被叫了名字的人感觉背脊莫名有一点麻麻的,连忙将夏乐从怀里扯出来,回过头笑说:“我给你们介绍。” “这是夏乐。”又照葫芦画瓢的,“这是贺峥。” 夏乐听见贺峥这两个字神色一顿,再抬眼看到贺峥的五官更是懵了下,似乎早就听闻过他的名字、见过他这张脸,但最终只是腼腆一笑,又把目光放在了林向北身上。 林向北发觉夏乐的眼睛水润润的,笑说:“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呀?” 见他手上还残留着泡沫,胡乱用掌心替他抹掉眼泪,夏乐抽泣两下,“见到你,我太高兴了,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林向北有一点愧疚,“我出去后这是第一次回来。” 夏父泡好了茶叶准备了茶点,招呼几人到客厅聊。 在同一片炼狱待过的人,大概都会一种患难与共的隐志相及,贺峥能感觉出林向北心情很不错,不禁瞄了一眼弯腰在水龙头前洗手的夏乐,仔细看来,是张很秀气甚至有点女相的面孔。 贺峥莫名产生了一点说不上来的危机感。 这种感觉在林向北和夏乐交谈而他无法插话时更加强烈。 “当时多亏有你,你走了后,我记着你的话,再有人找我碴,我就跟他们搏命,最长的一次,被关了十五天禁闭。” 尽管过去那么多年,提起禁闭,林向北仍心有余悸,他还因此落下怕黑的毛病,前些年很艰难才克服掉的。 几人围着小桌,林向北坐中间,说着说着,夏乐又带着哭腔问:“你的手还好吗?” 林向北不太想提及这事,打哈哈道:“能提能扛,早就没事了!” 夏乐不放心,抓起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贺峥发现林向北对夏乐的身体接触没有太过于排斥的反应,大概是习惯了的,突然问:“你们是一个监舍的?” “对啊。”夏乐笑眯眯地说,“向北很照顾我,我们半夜还偷偷睡一张床,彼此也有个照应。” 这都是林向北左手受伤后的事情了,他那时痛得没法睡觉,少了一只手,生活起居诸如洗衣服穿衣服叠被子都有一定的困难,夏乐任劳任怨各方各面照顾他,有一回,据夏乐说是听见他做噩梦说梦话,怕他半夜要人就趴在他床边睡了。 几回这么下来,他也过意不去一直让夏乐坐冷地板,就让夏乐挤一张床。 但似乎没有必要多提这么一嘴吧,林向北听见贺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很自觉地把自己还放在夏乐掌心里的左手抽出来,赶忙换了话题。 夏乐这次也是回来扫墓的,过两天就要走了,巧合的是,他也一样在深市,他的远房堂伯开了家海鲜酒楼,他负责进货,已经混成了小主管。 “没想到在深市这么多年都没碰到面。”夏乐跟林向北交换了联系方式,“到时候你过来我请客。” 他依依不舍地把林向北送出门,用仰望的视角,双眼亮炯炯地问:“我平时放假能找你吗?” 林向北豪爽道:“当然可以啦!” 手被贺峥牵住,“该走了。” 他一步三回头跟夏乐招手,等进了车厢,长吁一声,算是了却了一桩多年的心头大事。 “我没骗你,夏乐人还不错吧。” 他这样朗声说着,却发觉贺峥拧着眉,情绪难辨。 等回到了家,贺峥似乎憋了一肚子话终于有得释放,“你没告诉过我,你俩好到睡一起。” 这有什么?在看守所时他还跟十几个人前胸贴后背挤大通铺呢。 林向北没敢说心里话,嘀咕道:“里面那么乱,有时候也是不得已嘛。” 贺峥显然不满意这个说辞,直觉告诉他,林向北和夏乐之间有更深的渊源,而这是他所不知道的,这种无法融入的感觉并不好受。 而且,夏乐看林向北的眼神很不一般。 夏乐对林向北的感情也很不一般。 林向北却好像并未察觉到,把天性柔弱的夏乐当成重点保护对象。 贺峥觉得很有必要防患于未然,一回到荔河,以前的人和事就都牛鬼蛇神一般地跑了出来,无论是钟泽锐还是夏乐,他都不希望林向北跟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修车店的卡片确实是被他收起来了,谁让林向北不自己洗衣服? 至于夏乐,贺峥想了想道:“手机给我。” 林向北警惕地摸着裤兜,“干什么?” “把夏乐的联系方式也给我一份,平时你们出去提前通知我,我陪你去。” 林向北丈二摸不着头脑“啊”的一声,心想贺峥跟夏乐又不认识,三个大男人一起出门多奇怪啊,而且他多大个人了,跟朋友出去还要贺峥陪,很丢脸啊,给夏乐知道了,对他建立起来的英勇形象也太损失了点。 贺峥见他迟迟不动,抿唇,“不是给我管吗,又不愿意了?” 林向北后知后觉贺峥此举的意思,垂着眼睛说:“你是不是不想我跟夏乐来往啊?” 贺峥沉默。 “为什么呢?”林向北不解地仰脸,急切地自问自答,“因为他坐过牢吗?可是他也是被人骗的啊。” 对夏乐的维护其实也是林向北一种对自己本能的维护,然而这件事不提也罢,一提起来始终都是横插在两人之间的一根腐朽的心头刺。 贺峥可以原谅,但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论法,林向北是斗不过贺峥的。 “我不想给任何人贴标签,也无权评价任何人,但事实就是事实。”贺峥直直看进林向北受伤的眼睛里,硬起心肠往下说,“我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切身体会。” 林向北感觉有一点被刺激到了,有很多呼之欲出的话像被蛰了一下的蜗牛触角,缩回喉咙里,微微张着嘴巴半天没吭声。 荔河这个地方风水指定有点问题,或者跟他们的八字犯冲,否则也不会短短时间就有了两次矛盾,还都是为了旁人,何必呢? 但有覆车之辙在前,贺峥无法接受一点意外。 当年他眼睁睁看着林向北自甘堕落而无计可施,导致两人错过了整整十年,如今他终于有了正当的理由和绝对的能力让林向北听他的话,他不可能放任任何有可能导致林向北犯错的因素在他跟前产生。 贺峥掌心朝上,坚持道:“手机给我。” 林向北嘴唇抿得极紧,自欺而倔强地像一条线横在白净的脸上,约莫透出唇色的红晕,是他脸上的最后一点色彩,慢慢地,连这一点颜色也没有了。 第60章 他妥协地将手机放在了贺峥的掌心,等贺峥输入夏乐的号码,拿回手机扭头往卧室走,气呼呼地在床沿坐下,留给贺峥一个拒绝的背影。 林向北明显是被贺峥的专制给惹到了,如果他是一只家养动物,浑身上下的毛连带着尾巴尖儿应该都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但出于对主人的信任,没有出现攻击的行为,是一种温和的埋怨。 贺峥也不想打破二人之间稳定的状态,但他有阴郁的推断:一切坏的事发生之前总有坏的人从中作梗,而单林向北的力量显然很难抵制种种罪恶的诱惑,他若不加紧把关,又恐重蹈覆辙。 他的隐隐作痛的恐惧,来源于没有办法做出再一次失去林向北的假设。 作者有话说: 北子:小发雷霆一下。 第51章 林向北一整个下午的情绪都很低落,一个长长的午觉起来,残月冷辉,天已经半黑了,脑子塞了浆糊似的稠稠的转不过弯,听见贺峥的脚步声,翻了个面盯着斑驳的灰色墙角看。 明天要起早回深市,贺峥傍晚把晒干的衣物收回来堆在床上折叠,发出了一些动静,林向北动也不动地没搭理他。 “地方不够放了,往里挪点。”贺峥轻轻地在他腰上戳了戳。 林向北觉得痒,往前咕涌了一下,还是把脸对着墙。 贺峥唇微微抿着,哗啦一下把晒得干燥发硬的裤子甩开,与空气撞击发出刷刷很大的声响,同时观察林向北的反应。 林向北没有反应。 这还是贺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冷待,等他把衣服都折叠好有序地放进行李箱,见林向北还是没有要跟他讲话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扳过林向北的肩膀,把那张神情迷蒙的脸对准自己,“你是在对我实施冷暴力吗?” 被安上莫须有罪名的林向北瞪大眼睛,嚯的一下坐起身,起得太快,脑子更晕了,声音也闷闷的,“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冷暴力你?” “你现在就在冷暴力我。”贺峥言之凿凿,“我人在这里多久了,你看也不看我,话也不跟我说,把我当空气,这不是冷暴力是什么?” 林向北确实因为午间那一小龃龉在单方面生闷气,本来都要放完气了,只等着吃晚饭就跟贺峥和好,被这么一指控,好斗的公鸡一般羽毛都竖起来,跟他争辩,“我连不想说话都不行吗?” 贺峥看着他睡得红扑扑的脸,这阵子几乎天天待在家没晒太阳的缘故,林向北的皮肤更白了,显得这抹红像煮熟的鸡蛋黄从鸡蛋白里透出来的淡淡红晕,又因为瞳孔瞪得很圆,气汹汹的样子,整个人都有一点说不出来的稚气——林向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理直气壮地跟他叫板。 “可以。” 林向北没听清,“什么?” 贺峥的神情像窗外初升的银白月色一样柔和,近乎贪婪地望着鲜活的林向北,“可以不说话。” 林向北这才变得温顺下来,但还是执着地要争个高下,“那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贺峥颔首,“嗯,我收回。” “不对。”林向北郑重其事地道,“你得说,林向北没有冷暴力贺峥。” 贺峥看着他认真到执拗的神情,整个人完全被他打败似的,微仰着下巴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强忍着笑意,但到底是没忍住,将脑袋栽在他前襟里深一下浅一下地笑。 林向北颈窝被贺峥喷出来的气息弄得痒痒的,觉得被看轻了,“你笑什么?” 贺峥笑得停不下来,真的很想高呼天呐,怎么那么巧夺天工捏出了这样的一个林向北。 片刻他抬起一双笑眼,按照林向北的要求一字一字笑说:“林向北没有冷暴力贺峥。” 林向北露出“这还差不多”的得逞表情。 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下。 到了林向北在心里约定好跟贺峥和好的晚餐时间点,他三两下爬到床沿,长腿一伸踩在地板上,“我饿了,我要吃饭。” 贺峥拦住他,“不生我的气了?” 林向北一本正经地说:“中午有生很大的气,睡醒变一点小气,现在没有了。” 贺峥抓住他的右手,“那握手言和?” 林向北嘁的一声,“贺大律师,你是幼稚园小朋友吗?” 话是这么说,两人还真的就这么右手抓着右手摇撼了好几下,冰释前嫌了。 在荔河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哪儿都没去,吃过饭窝在床上脑袋靠着脑袋说话,天有热意了,一台小风扇呼呼吹着,窗外有蝈蝈聒噪的叽叽叫声。 贺峥告诉他,地中海的教导主任头发已经全掉光了,贺峥上门拜访的时候,他调皮的孙女一把薅了他的假发,脑袋像一颗秃得反光的卤蛋。 林向北听了哈哈哈笑得东倒西歪。 又说起上学那会儿,同学们见了林向北生怕被揍,走路都恨不得离他三里地远,比瘟疫还好使。 提起他们正式的初见,林向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握着拳头装模作样地挥舞了两下,“我当时都想好了,你要是不来帮忙,我第二天回学校一定跟你没完。” 贺峥把他拉回来躺下,“那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林向北尴尬得不说话了。 “你躲在教学楼后面哭鼻子,眼泪鼻涕往下流,糊了一整张脸,像个小邋遢鬼,见了我就跑……” 林向北瞪眼,“我哪有流鼻涕!” 晃着贺峥,企图把这段丢人的记忆晃出去,贺峥只笑笑地望着他。 林向北回想着,低迷地说:“那时候,他们骂我是小绿毛龟,在我桌子上画了好多小乌龟,擦都擦不掉,太坏了吧。” 他又看着贺峥,更难过地说:“你也一定受了很多欺负吧。” 贺峥揽着他,温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成为过去,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林向北吸一吸酸酸的鼻子,使劲儿地点点头——因为贺峥,一切都很好。 “你要听我的话,我们会更好。” 临睡前,林向北听见贺峥这样说,可他太困了,只把自己更往贺峥怀里的钻,用行动来代替自己的回答。 他们在荔河待了三天,濒行,贺峥的小姨前来送别。 林向北事先进了副驾驶座,没跟对方当面碰上,只是正式启程时,贺峥敲敲车窗让他玻璃摇下来。 “跟小姨说再见吧。” 可以这么叫吗? 林向北犹豫地看着贺峥,在后者鼓励的眼神里对女人挥了挥手,“小姨再见。” 也不知道贺峥跟她说了什么,她似乎已经不得不认可贺峥和林向北重新搅和在一起这事儿,不尴不尬地点着头诶诶两声,“路上开车小心点,累了就下来歇会儿,一路顺风。” 车子驶进高速路后,林向北忍不住问:“你怎么跟你小姨说的?” 贺峥笑着睨他一眼,逗他,“说你欠了我一大笔钱,得把人看住了才跑不了。” 真的假的?林向北悻悻地住嘴。 当然是假的——贺峥告诉小姨,他就认定这么个人了,是好是坏他都认了,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但希望能够得到女人的祝福。 祝福有点难,勉强接受倒是可以。 就算不接受也无所谓,贺峥比谁都一意孤行。 这一趟回荔河,该见的人都见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对于林向北而言是对过去一次彻底的告别,返回深市后,日子照常,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他在家备考,贺峥到律所上班,各司其职。 因为这一切来之不易,林向北时常觉得自己踩在了鸡蛋上,每一步都要踮着脚走得很小心。 夏乐每天都会给他发信息,分享一些日常趣事,或者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能出来见面。 林向北简直是进退两难。 他很清楚夏乐的为人,不认为跟对方来往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况且只是跟朋友出去吃顿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贺峥显然跟他持相反的意见。 贺峥并不是会莫名对谁有看法的人,林向北也从不怀疑他的包容心和同理心,再加上他父亲那一件事以及他自身的职业,其实应该不至于戴有色眼镜看待夏乐,可林向北能够感觉得到,他对夏乐有一种抵触。 行为可以具体到有两三次林向北在接听夏乐的来电时,他必须守在一旁听林向北的答复,甚至有一回让林向北开免提。 贺峥怎么样提出要求,林向北都会照做,但夏乐是外人,如果要夏乐也遵循他们之间的规定就太超过了吧。 林向北拒绝了,觉得很有必要和贺峥谈一谈。 他想让贺峥相信夏乐并不是损友,主动把夏乐这些年的经历告诉对方。 有在努力积极地生活,社交关系圈简单,除了酒楼进货的工作,闲暇的时候也不会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怎么看都是一个值得交友的对象。 他越夸夏乐有多好,越不能让贺峥满意,林向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61章 第三次找理由婉拒夏乐的邀约后,夏乐给他弹了一条语音,很善解人意的,“向北,你如果不想跟我出去,可以直接说,我不会怎么样的,能再跟你见面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颠沛流离的缘故,林向北这些年没交到什么真心朋友,跟夏乐虽然很多年没见,但夏乐比以前健谈,跟他聊天很轻松,而且也不能总是让别人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他自个儿都觉着很惭愧。 林向北把夏乐的语音播给贺峥听,在床上翻来翻去地打滚,“贺峥,算我求你啦,你就让我去吧,只是吃顿饭而已,我保证,最多三个小时我就回来。” 贺峥把手心从他指尖顺走,迅速地划拉了下两人的聊天记录。 “向北,你看,新进的龙虾,比我整条手还长。” “你在上课吗,会不会很难啊?” “周末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每天要看这么多书吗?你也太厉害了吧!换我肯定坚持不下来。” 林向北没怎么被人崇拜过,被夏乐夸得飘飘然,“也还好吧,就硬着头皮学呗。” 贺峥表情古怪,“你们每天就聊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林向北停止打滚,趴在床上看他,“说一点你的事,说一点我的事,聊天不就是这样吗?” 贺峥在心里冷笑,真羡慕林向北的神经大条,看样子不答应他是不会罢休的,“想吃饭是吧,行啊,这周六就去吃吧。” 林向北在家里憋坏了,喜上眉梢,“真的吗?” “我说了,我陪你去。” “可是……” “没有可是,不然就不去了。” 林向北反对无效,咕哝两声给夏乐回信,“周六可以,我带个朋友一起去哈,你见过的。” 从贺峥的角度看去,可以见到林向北微扬的唇角——之前从来不嚷着什么要跟朋友出去吃饭,回去一趟心都野了,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荔河果然是个烂地方。 作者有话说: 贺律(微笑):自己的老婆自己守护^_^ 第52章 林向北跟夏乐约定在海鲜酒楼门口碰见。 周六这日,贺峥白天都在律所,将近六点的时候回家接人,发信息让林向北下楼。 一旁的车子窗户打下来,里头探出几个脑袋,张筱敏问:“到了没有?真把我好奇死了。” 前两天贺峥一到君平就询问他们周六有没有空,要请他们吃饭,一番交谈,竟是要把对象介绍给他们认识。 说这话时,姜寻并不在场,今日这顿饭自然也没有他的份。 心思细腻的张筱敏发现姜寻近排对贺峥的态度冷却了不少,刚来那会儿还总是见缝插针找机会想和贺峥独处——虽然从未成功过。 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姜寻更多的是和他们走得近些,也不再时常跟他们打探贺峥在君平的经历,看样子像是已然放弃了。 按张筱敏想这样再好不过了,毕竟办公室恋情是真的很不可取。 而且据她的观察,贺峥根本就没有一点儿想和姜寻重修旧好的苗头,连话都很少说,感觉不熟,她甚至疑心两人有没有谈过,姜寻这次的千里寻爱势必以失败告终。 不过忍无可忍的姜寻大概存了一点报复心理,偷偷和张筱敏爆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我觉得贺峥是阳痿。” 贺峥跟他交往期间告诉他自己是严格奉行禁欲主义的虔诚基督教徒,认为精神方面的交流才是高层次的爱情,所以恋爱不满三年未过稳定期拒绝发生性关系。 姜寻那时被爱蒙蔽了眼睛,觉得拿下贺峥这样的人极有成就感和征服欲,对贺峥言听计从。分手后新谈的对象没多久就想跟他上床,把他气得够呛。 他是家里幼子,虽然被惯大但在这方面家教很好从不乱搞,把这事跟向来替他拿主意的只在跟贺峥交往这件事有过争吵的哥哥说了后,他哥很赞同他分手。 但也因此更显得贺峥与众不同,叫他念念不忘。 现在想来,什么禁欲主义,他怀疑贺峥是借此来掩盖自身即使不是性无能也是严重性冷淡的事实。 “贺峥肯定是阳痿。” 有理有据得出结论的姜寻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所以林向北第一次跟他见面就求包养,一定是耐不住寂寞才“红杏出墙”! 张筱敏没听清他后面说些什么,但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感情世界里能缺心眼成这样,和谁过应该都能自娱自乐地上演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爱情过家家。 “是不是那个?”蔡博明兴奋地杵了杵出神的张筱敏,同时问贺峥。 贺峥抬头一看,穿着简约的灰色宽松短袖和深蓝色牛仔裤的林向北刷了卡从小区门口走出来,因为个子高又瘦白,打理得很清爽,虽然离得有段距离看不清脸,但整体跟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似的。 周卓等人下了车,嚯的一声,朝贺峥挤眉弄眼。 贺峥接受到善意的调侃,笑道:“他跟朋友约了饭,还不知道你们要一块儿去,先别吓着他。” 林向北远远就见到贺峥旁边站了三个半生不熟的面孔,都刚从律所下班,春末闷热的天仍西装革履的,外套都脱了放在车厢内,铅尘不染的修身白衬衫束在西装裤里,在临近下班人流量骤增的小区门口,这几个人往那儿一站要不注意都难。 林向北不知道贺峥会跟同事在一起,脚步停了下来,竟然看都不看贺峥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情此景,倒跟在金沙大饭店门口时有几分相似。 蔡博明奇道:“诶,这怎么还走了?不是这个啊?” 贺峥太阳穴突突一跳,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林向北的小臂,将人转向自己,“你没看到我吗?” 林向北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瞄了一眼往这边探头探脑的几人,赶紧别过脸说:“等你同事走了我过去找你。” 听起来比偷情还要见不得人。 贺峥气笑了,“走,给你介绍,待会一起去吃饭。” 一句话包含两句过载的信息,林向北无从消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人已经被贺峥拉到了同事面前。 周卓记忆力好,那天虽然下着雨,视线昏暗,但林向北实在太好认了。 再者他听贺峥道和对方儿时有过龃龉,还向着贺峥说了句“那不要紧,别跟那种人计较”此类带有隐隐歧视意味的话,因而印象更加深刻,眼下等林向北站到他跟前,他难掩意外。 有过节的死对头还能谈到一块儿去,这得爱成什么样啊? 蔡博明嘶的一声,“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张筱敏拍了拍他,“你这套近乎的方式也太老土了。”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贺峥的同事,张筱敏。” 林向北完全是在状况之外,赶鸭子上架似的跟她握了握手。 互相介绍完毕,贺峥道:“都先上车吧,有什么话吃饭的时候慢慢说。” 直到坐进副驾驶座林向北脑子还是懵的,连安全带都要贺峥提醒才记得系。 他透过外后视镜发现周卓三人的车子紧随着贺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贺峥的话,惊道:“他们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是啊。” 林向北猛地扭了下脑袋,“可是我约了夏乐呀。” 他语气焦急,贺峥瞧他一眼,“给他们订了新一桌。” 林向北松口气,但还是嘀咕道:“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心情愉悦的贺峥卖了个关子,“待会你就知道了。” 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正式让林向北跟好友见面,挑来挑去,择日不如撞日。 当然了,贺峥有很不可言说的私心,既然夏乐自诩林向北的好朋友,当然也要亲眼见证他们的感情,别再三天两头地跟没脑筋的林向北发暧昧信息。 林向北隐隐觉得今晚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整个人都严阵以待起来,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多一点,以至于原先还算松弛的坐姿调整来调整去都有一点别扭。 贺峥把他心潮澎湃的状态看在眼里,不由得低头一笑。 过了今晚,以后一起吃饭出去的次数还多着呢,现在才到哪儿呀? 订的位置在酒楼的三层,夏乐早早在大门口等候着,一见到林向北的身影就小跑上前,然而又因为林向北身后几个陌生人的出现而硬生生地在半路止住了,脸上那种因为自馁而变得局促的神情林向北非常熟悉。 其实他在面对贺峥乃至贺峥的同事都有这种心情。 他不想夏乐陷入困窘的情况,笑着朝对方跑去,搭一下他的肩,“等很久了吧?” 夏乐摇摇头,“他们是?” 林向北觉得挺对不起夏乐的,本来吃顿饭要捎上贺峥就很奇怪了,现在还“拖家带口”的更觉过意不去,夏乐胆子比芝麻还小,平日话都不敢说太大声,一下子涌过来这么多人,真别把他吓坏了。 第62章 他简单地讲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听到贺峥的同事不和他们一桌夏乐显然安心不少。 一行人上了三楼,服务员在前引路带他们到预定的位置坐下。 贺峥有意安排,周卓几人的桌子就在隔邻,扭个头就能交谈了。 夏乐只认识林向北,牛皮糖似的使劲地往林向北身边凑,在他的介绍下点了特色菜品,又殷勤地用热水给林向北冲洗碗筷。 林向北说:“我自己来吧。” 夏乐用一种贤惠的语气笑道:“这有什么,以前连衣服都是我帮你洗的呢。” 这话似乎是故意说给谁听的,贺峥只笑而不语,朝服务员招了招手,意有所指道:“有碧螺春吗?” 茶叶银绿青嫩,茶水碧绿明亮,最适合大荤大油后用来解腻。 林向北奇道:“你不是从来不喝茶吗?” 贺峥笑盈盈的,“给你冲的,多喝两杯,好好品一品。” 林向北一头雾水,“我也不喝茶啊……” 你喝的还少吗,这都几壶了?贺峥用余光扫一眼夏乐。 夏乐显然是有点怕他,但梗着脖子继续和林向北讲话,等上了餐,又热忱地给林向北布菜。 周卓那一桌聊得热火朝天,蔡博明转过身说:“这家的炖乳鸽不错,价格也实惠,下回律所聚餐可以来。” 早在来时的车上,周卓已跟蔡博明点明林向北就是他们在金沙大饭店碰到的泊车员。 他震惊了好久,跟周卓一致决定失忆,把跟林向北的今日当作初见——对贺峥的重视的缘故,在维护他伴侣的自尊心这一方面,几人做得很周到。 热情搭话的蔡博明很快就发现隔壁桌的不对劲,贺峥慢条斯理地用餐,一语不发,倒是林向北的那个柔柔弱弱的朋友一直往林向北盘里添东西。 他觉得场面有点怪异,缩了缩脖子把头转了回去。 几人连怎么举杯庆祝都准备好了,只等着贺峥发话,坐实二人的情侣关系。 林向北对此一无所知,给贺峥剥了只碳烤大头虾,“这个好吃。” 贺峥就着他的手把鲜甜咸美的虾子吃掉,感觉是时候了,笑了笑道:“其实今天请周卓他们过来,是有件事……” 话还未说完,身后的蔡博明突然慌慌张张地拉开椅子起立,动作幅度之大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他方才还笑嘻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别过身对贺峥道:“先别吃了,看看手机。” 贺峥的手机摁了静音放在一旁,点开来一看,好几条未读信息。 林向北被突如其来的紧迫感给压住,见到贺峥平坦的眉峰紧紧地往中心靠拢,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周卓、张筱敏、蔡博明亦神色难辨地唰唰望向戴着两只油腻一次性手套正在美滋滋啃皮皮虾的林向北。 一时之间成为视角焦点,他顿时像被挑了虾线的虾似的坐直了,忐忑地问:“怎么了吗?” 其余三人改而将目光落到贺峥身上,是询问的意思。 贺峥眉心依旧蹙着,语气还算平静地道:“律所出了点急事,我们几个得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他对同事一颔首,几人意会地大步向出口走去。 林向北把手套摘下来,焦急地起立问:“是很严重的事吗?” 贺峥用笑容安抚林向北,“不是很严重,之前也有过的,但事出紧急,必须得去一趟。” 林向北点点脑袋,“那你快走吧。” 贺峥去把账单买了,回来后俯身吻了下林向北的额头,附带着睨了眼居心不良的夏乐。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林向北愣了一下,两颊连带着耳根迅速红透了。 “我可能没有办法来接你,早点回家,到了跟我说一声。” “放心吧,我自己会回去的。”林向北很少在贺峥身上见到如此显著的情绪变化,料想一定是很棘手的事情,不免担忧地多嘱咐了一句,“路上开车小心。” 贺峥回头朝他点了下头,消失在转角处。 夏乐的筷子掉下桌面跟瓷盘发出叮当的一声,林向北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夏乐,只见对方低迷地垂着眼睛,咬着唇问:“你跟贺峥在交往吗?” 林向北没想瞒着对方,何况刚才贺峥还亲吻了他,否认也太刻意了,但要说在交往好像也不完全准确,半晌,他含糊地应道:“算是吧。” 身旁的座位空落落,他不由得往窗外看了一眼,视线受阻,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 可能要下雨了,真讨厌啊。 作者有话说: 会看到这里的大家应该都不会质疑贺律对小北的爱,文里文外都盖章一下柏拉图,以及之前视角缺失所感受到的酸楚难过大概也是小北这一路走来的心情。 第53章 贺峥等几人赶到君平律所时,有两位高级合伙人已经在场了。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至极,桌面摆放着的笔记本电脑停留在律所的公共邮箱页面,打开了其中一份最新的邮件,内容俨然与贺峥有关。 不仅爆出了他有个杀人犯父亲的事情,还控诉他是个作风混乱的同性恋,与曾经因贩卖违禁品而入狱、之后又在酒吧做过不良应侍的林向北有染。 两份判刑的法律文书、林向北身处酒吧酗酒的视频、贺峥与林向北相伴而行进同一小区的照片为证。 虽然父辈犯下的错不及子女,要与谁来往也是贺峥的个人私生活问题,但作为一个靠法律谋生的律师,若处理不妥当,这两件事势必会对他的事业和名声造成不小的打击。 更何况,这份邮件不单单律所的每一个律师都可以查看,连贺峥目前在交涉的几个委托人也都收到了。 都不必等到明日,眼下贺峥不在的小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当然,震惊过后,更多的是为他打抱不平。 “发送邮箱注销了。”周卓查看一番,气得拍了下桌,“这摆明是冲着贺峥来的,一定得把这人揪出来。” 蔡博明道:“我有个朋友是数据工程师,我问问他有没有办法。”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张筱敏义愤填膺,“使这些阴招,真够损的。” 律师这个职业有一定的高风险性质,遭到打击报复的事件偶有发生,去年君平就有一个合伙人因为代理起诉一桩情感纠纷案件而被另一方的当事人打断了一根肋骨,虽然后来得到了赔偿,但现在提起来仍心有余悸。 贺峥所遭遇的情况显然要更恶性一些,然而又都是无从辩驳的事实,当务之急只能是先把发起这一行为的幕后主使找出来再做进一步打算。 张筱敏等人怎么都没想到,今儿个高高兴兴地外出给贺峥道喜,突然砸下来这么一个惊天大雷,几人都有点戚戚然。 周卓作为前辈,持重地搭一下他的肩,“贺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清楚,大家既是同事,又是伙伴,还是朋友,这事我们一定想办法帮你。” “是呀。”张筱敏说,“我们为别人打了那么多官司,什么场面没见过,别跟我们客气。” 蔡博明耍宝地附和道:“把我们几个当牛当马使就行了。” 张筱敏捶一下他,“你才是牛马呢!” 众人笑开,沉重的会议室这才有了几分疏明。 贺峥望着这一群共事几年的伙伴,倍感珍惜与动容,感激不尽道:“谢谢大家。” “时间不早了,都先各回各家吧,接下来还有得打仗呢。” 几人说着下楼去,周卓负责开车,把车窗打下来道:“跟你对象说一声,今晚这顿饭没吃成,下次我请客补回来。” 贺峥并不预备将林向北服过刑一事告诉任何人,但事不如人愿,未料竟是以如此意外的状况揭露了林向北的情况,打了个他个措手不及。 他比谁都期盼林向北能够融入他的社交圈,而眼下几人因为相信贺峥的选择,默契地只字不提林向北有错的过去。 何其幸运拥有这样一帮盟友。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雨刮器咯吱咯吱响着,车子驶进停车库,但贺峥没有急着下去,在驾驶座上静坐了十几分钟平定因突发状况而起伏的心后才回家。 林向北一听见输入密码的声音就马不停蹄地跑去玄关处。 “你回来啦。” 贺峥微弯腰脱鞋,林向北自发地将他换下来的皮鞋放到鞋柜里去,仰着脸问:“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有小雨。”贺峥神色平静,“你几点到的?” “刚回来半小时。”林向北走到餐桌旁,把两个装了塑料盒的袋子解开,“你今晚都没怎么吃就走了,饿不饿啊?我打包了一些,给你放微波炉叮一叮当宵夜吃好不好?” 贺峥绕过去从背后圈住林向北的腰,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很深地叹一口气说:“别忙活了,我有点吃不下。” 林向北扭了下脑袋,“那怎么行?我给你剥几只虾垫垫肚子吧,你先松手。” 第63章 贺峥把下颌架在他的肩膀上,“不松。”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贺峥变得这么会耍赖,又心疼他下了工还要被紧急召回去加班,象征性地挣了挣没挣开,也就由着他抱着自己,反正一点儿也不耽误他剥虾。 林向北迅速地摘掉虾兵的胖脑袋和软盔甲,把晶莹饱满的虾肉递到贺峥嘴边,“啊”的一声。 贺峥叼住虾肉送进嘴里,目光却始终盯着林向北恬静的侧脸不放,这样吃了五六只,他才依依不舍地撒了手,“够了。” 见他真的没胃口,林向北不再勉强,将食物都放进冰箱里保鲜,走到厨房洗手,扬声说:“睡衣我叠好放在床上了,你去洗澡吧。” 因为有了温暖的巢穴,语气是处于天然安全环境的轻快明朗——贺峥不会让任何风雨危及到林向北。 今日放过风的林向北特别开心,话都多了不少,时间虽然不早了却有点儿睡不着。 贺峥侧躺着,一手架着脑袋静静地看林向北眉飞色舞的神情,半晌撑起身体亲他翕动的嘴唇。 林向北小小地唔了声,贺峥的手从柔软的睡衣下摆钻进去,声音沙哑,“继续说啊。” 干燥的指腹慢慢往上游,围绕着转圈。 贺峥对林向北的身体了如指掌,知道他哪里不禁玩。 林向北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说的少,喘的多,因为盘腿坐着,要低着眼睛才能看清贺峥的表情,贺峥的眼瞳深不可测,有一点危险的笑意。 通常这个时候,话是肯定讲不下去了。 衣服一角被掀起来。 “咬着。” 林向北照做,被推着靠到床沿,贺峥亲了上来,不是他的嘴唇,而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觉得很羞耻,然而只照顾到了一边,被冷落的则在贺峥的眼皮子底下用自己的方式无声抗议。 林向北想叫,衣服落下来,把贺峥盖住了。 他只能从衣襟处见到贺峥的发旋,但很清楚地感觉到每一个动作。 等到贺峥的脸重新出现在林向北的视线里,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水润的嘴唇微微张着,让林向北看他的杰作。 已经红透了。像平坦的雪地突起的一座烟粉色的山尖。非常漂亮的颜色。 在贺峥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林向北的脸连着耳朵到脖根都是红的。 “喜欢吗?” 林向北感到痒,又不好意思当着贺峥的面去揉,虚张声势地瞪他一眼,把被子一扯兜头罩住自己,“我不跟你说,我要睡觉了。” 贺峥干脆连人带被子地把他抱住,抱得非常紧,另有一种怕过分的窒息会将人闷死的担忧在,可还是执拗地不肯撒手。 等林向北缺乏氧气不得不重新冒出脑袋靠在他颈窝处大口喘息,他才感到些许的满意——风雨欲来之前,他有阴森的病态心理,势必将林向北圈在自己的掌心。 林向北觉得贺峥今晚有点不对劲,但贺峥一直亲他、一直亲他,亲得他脑子发懵,根本没法调取所剩无几的思考能力,只能被动地承受过分浓烈的吻。 不准躲。 林向北的脸蛋完全憋红了,眼睛睁大着有一点湿意,呜呜可怜地叫着没能唤醒贺峥失常的同情心,分开的时候他都快昏厥过去,半晕半睡里,他想,差点就要因为接吻失氧而死在床上! 但没关系——是贺峥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就算在此刻丧失呼吸,他也是幸福着死去。 接下来的三日,贺峥都早出晚归。 经蔡博明朋友的帮助,找到了发送邮件箱的ip地址,但范围无法精确到某个区域,因而这条路没能行得通。 这边的事情没有进展,有两位委托人差助理上门,询问陷入名誉漩涡里的贺峥邮件内容的真伪性,话里话外都有是否会影响案件进展的忧惧。 他理解当事人的顾虑,并未多言,主动提出将案件转交给另外有经验的律师处理。 这是贺峥从业以来最大的职业危机,但按照周卓的话来讲,闲言碎语只会在短时间内产生效果,实力才是硬道理,日子一长,大家只会记得贺峥漂亮的战绩,谁会闲得无聊去扒他的家世和情感关系。 贺峥也抱有积极的想法,打算趁这个机会沉淀沉淀,休一个小长假,在家辅导林向北的功课。 可是不知名的黑影似乎并不就此打算放过他。 司法局收到一封匿名的举报信,信中指控贺峥在去年的一桩金融案件里涉嫌虚假诉讼,如果情况属实,贺峥将面临罚款、吊销执业证乃至刑事责任等处罚,调查期间,贺峥不得不被迫停止执业。 诡异的是,这个案件的当事人居然失联了,很难不怀疑是被收买。 张筱敏气得涨红了脸,“子虚乌有!这桩案子虽然一开始证物有点问题,但最终也都顺利解决结案了,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陷害!” 哪怕最终调查结果还了贺峥清白,那这段时间他受的污蔑也实打实造成了伤害。 一时之间,愁云惨淡,众人纷纷不解贺峥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要这么大手笔地整他。 姜寻虽然现在换了人带他,也对绝情的贺峥有一点意见,但正义使然,气得整个人都要炸了。 可惜这里不是北市,他没法撒娇请在检察院的哥哥帮忙,况且他哥一直都不太支持他跟贺峥交往,甚至因此破天荒生他的气,这次到深市,也属他哥反对得最厉害,知道了这事肯定第一时间要他回家。 到此似乎陷入了僵局,直至三天后,在众人齐心协力地动用这些年的人脉调查之际,事情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富二代搞的鬼,姓黄。” 周卓愤慨地讲出那个名字——黄敬南。 作者有话说: just take it easy~ 小情侣的爱情由我来守护(拳头 第54章 手机乍然响起时林向北正趴在桌子上小憩。 四月下旬,位处南方的深市已经很温暖了,一不留神迷糊虫就会袭击人类的神经。 林向北的脑子三两下就被入侵,刚听完一节课,困得拿两根筷子都撑不起沉重的眼皮,又不敢上床,怕沾了枕头睁开眼窗外是昏天黑地。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午后睡下去天还亮堂堂的,醒来时是围着围裙的贺峥弯腰笑吟吟地喊他起来吃晚饭。 为了避免此类状况再发生,他定了个二十分钟的闹钟,脑袋一歪埋进交叠的双臂,眼睛一眯,顿时就入梦了。 然而叫醒他的却是来电铃。 他深深吸一口气,微抬起昏沉的头颅,蒙蒙地摸索着一旁的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林向北揉了下眼睛勉强坐直了,“喂?” 那头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不止一个人。 “怎么样林向北,最近跟你那个大律师过得够快活吧?” 半熟不生的声音让林向北像大冬天突兀地被人从后颈里丢进一块冰瞬间清醒了,原先惺忪的眼神也变得警惕,“黄敬南?” “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林向北根本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心里却因为他提及贺峥而不安起来,不过他的语气依旧平淡,“有话直说,没事我就挂了。” “看样子贺大律师没把事情告诉你。” 林向北抑制住了发问的冲动,黄敬南既然联系他,即使他不问肯定也会往下说,果然,他这边故意沉默着,那头隔了将近十秒就开了口。 “你那个姘头真他妈沉得住气,工作都快保不住了居然没给你透一点风。” 林向北的指骨一紧,听见colin在旁边附和道:“工作算什么,别到时候人进了局子,求爷爷告奶奶要人把他捞出来。” 两人尖锐而狂妄的笑声传到林向北耳朵里说不出的恶心。 他用力地吞咽一下,怕这是个圈套,一旦激动就中了他们的计,事关贺峥,更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咚咚跳着,声音拉紧,“没其它事我就挂了。” 黄敬南意外道:“你不问个清楚?” “关你屁事。” “好歹相识一场,别这么见外,也许你现在过来跪下来给我舔鞋,我会考虑放他一马。”黄敬南露出恶气,“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居然当上了律师,传出去多骇人听闻。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我面前装得他妈跟贞洁烈女似的,这段时间跟他住早给他里外都玩儿透了吧。” 林向北被贺峥带走后,黄敬南疯玩了几个月,本来都不打算计较了,结果前些天不知道哪个傻缺在他面前提了一嘴,说跟客人外出时,撞见两回林向北跟个男人在某高档小区出双入对。 “那地段,我干完这柜子里的酒都不够买半个厕所的。” “找到金主了呗,那当时怎么那么不给黄少面儿?” 黄敬南喝得半醉,这么一听火又给挑起来了,当场就摔了杯子。 “你蹲过牢子,说不定过些天他也进去了,这叫什么,你俩还真是绝配。”黄敬南说,“林向北,说实在的,我真想放过你,但我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不过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识相点就告诉你那个相好,他那点破事我可一点不带冤枉他的,过来给我磕个响头,这事还有得收场……” 第64章 林向北听他满口喷粪,嘟的一声挂掉了电话,想了想又拨回去。 “想通了?” 林向北长吸一口气后放开嗓子对着话筒大吼道:“黄敬南,我操你一大爷二老舅三叔公四伯父五表哥六堂弟七外甥八侄子九姑丈!去死吧你!” 痛痛快快地骂完后,他果断地把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林向北死咬着后槽牙,鼻息快速起伏着,两只搁在桌面的手控制不住一直发抖,近乎痉挛了,那只被调理得很好的左手又开始轻微酸痛起来。 黄敬南的话未必可信,但他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是真的,贺峥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像一刹那从温暖的夏初穿梭到严寒的腊月,一身冷汗倏地结成了薄薄的冰,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 他必须把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林向北急速起立,随便找了件短袖换上,大步流星出了门。 不到二十分钟,他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高高仰着脸望着这栋几乎耸入云端的商业大厦。今天的阳光不错,有一点儿刺眼,他的眼球小幅度地微微缩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挪开目光,平静而焦躁地等待着要见的人。 姜寻从大门出来时左右张望。 跑腿的到律所找他,说是有一个新认识的朋友正在楼下等候,请他务必保密下楼。 搞得跟演谍战片似的,人在哪儿? 一只手悄悄地搭上他的肩膀,姜寻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身后的林向北抓住他的手往大楼的另一侧带。 “你怎么来了?”姜寻靠着墙站稳,未等林向北开口,他瞪大眼睛惊悚道,“你不会真的想我包养你吧!” 林向北被噎了一下。 “你别想了,我可不是那种会滥交的人,而且就算……” 林向北捕捉到他的情绪转变,“就算什么?” 就算贺峥是阳痿你也不能给他戴绿帽子啊! 姜寻站直了正色道:“没什么,你偷着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向北没想到居然还得靠姜寻打探消息,他露出严肃而诚恳的表情,“我想知道这阵子贺峥发生什么事了,请你告诉我。” 姜寻清秀的眉心一皱,转身要走,“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还要上班……” 林向北快步拦住他,“你听说过黄敬南吗?” 姜寻惊讶地扭过头看他。 这个反应落实了他的猜想,林向北突然像坐在最高点的过山车疯狂地往下坠,整颗心都有一点悬空了,执着地维持着拦路的动作,近乎恳求地道:“告诉我吧。” 温热的风呼呼地吹着,和煦的暖日落下来,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天气,但站在阴影里的两人久久不动,神色都谈不上愉快。 半小时后回到工位的姜寻盯着精心养护的小绿植看。 他到月底就结束了实习期,正如贺峥所言,他在这里过得一点儿也不习惯,上个月的回南天湿漉漉的天气更是让他早晚都在抓狂。 他想家了,想爸爸妈妈和哥哥,正打算拿出手机给家人发信息,小李喊住他,“姜寻,贺律找你。” 姜寻应声,刚见过林向北的缘故,敲门的时候有点忐忑。 软磨硬泡下,他答应过林向北不把今日见过面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然而刚得到准许推门进去,站在窗前的贺峥旋过身来的第一句话是,“你跟林向北说了什么?” 姜寻僵住,突然觉得贺峥这个人很可怕,怪不得哥哥不让他和对方交往。 叮叮—— 林向北躲开一只自行车,脑子因承载了过量的信息整个人都有点迟钝,他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好好地想一想。 可是整个世界都很聒噪,连路边开了的拥簇成一团的小白花都像放学的幼儿园小孩子张着嘴哔哔叭叭说个没完。 他知道不是外界的原因,而是他自己静不下来,黄敬南的话和姜寻的声音从他的左脑穿到右脑,又从右脑穿到左脑,每一句话都叫他心惊胆战。 事情已经发生将近一个星期他却毫无察觉,是他不够细心吗?不是的。 贺峥瞒得滴水不漏,每天跟他相处也没有任何异常。今早出门前,他给贺峥打领带——他现在打领带很厉害了,贺峥还笑话他是在为以后到律所上班做准备,他嘴上否认着,心里却乐开了花,不由自主地幻想跟贺峥一起工作的画面。 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在整个律所的人都知道了他坐过牢的事情,谁愿意雇他? 他高兴得太早,抱了一箩筐的鸡蛋,还没等孵化就得意洋洋地数起了小鸡,可里头有一颗滥竽充数的,是名为林向北的把贺峥搞臭的坏蛋。 他想起那一天,贺峥对他说,“你要听我的话,我们会更好。” 可跟他在一起贺峥得到的只有无缘无故的灾难。 如果不是他,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无论是贺峥的家世、林向北被诟病的过往、那桩被拿来大作文章的旧案……始作俑者不是他,却都是因他而起,贺峥有可能因此身败名裂,多年的奋斗毁于一旦。 林向北觉得自己是贺峥天生的克星,每次遇上他准没好事。 空气的触感像是雨,然而天上没有云,他摸了摸,原来湿掉的是自己的眼睛。 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但到了该回家的时间,已经在心里酝酿出一个痛苦决定的林向北却不想那么快回去面对。 他想,对于贺峥他帮不上什么忙,可一旦发现任何阻碍贺峥的绊脚石出现,他都会想方设法铲除——现在他成了那块绊脚石,更会毫不犹疑地把没有任何加成的自己从贺峥光鲜亮丽的世界里剔除出去。 他相信也希望贺峥可以渡过难关,但以后至少不会有人再拿他跟贺峥的关系借题发挥。 没有他,贺峥才会过得很好。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什么都可以做,就像十八岁那年,明明痛彻心扉,却依旧惨烈决绝地说分手。 那时候太年轻,选择的方式幼稚又残忍,现在大家都是懂得权衡利弊的大人了,该用大人心平气和的方式来解决。 他们可以坐下来,面对面地在书房的桌面,或者在客厅柔软的沙发,好好地、温和地谈一谈。 至于黄敬南……如果再碰面,他手里有一把刀,一定毫不犹疑地把无法无天的人渣捅个对穿。林向北望着遥遥的前方,眼神晦暗,拼命地将无数个极端的想法压下去。 贺峥一定快要到家了,他不要贺峥等他,林向北加快了步伐。 视线扭曲着,这条路是一条尘土飞扬的大蛇,谁都不知道路的尽头是血盆大口还是逃出生天,但在未察觉的林向北背后始终有一道紧随的脚步在为摇摇欲坠的他保驾护航,无声地告诉他——未知的路也一起走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宝宝就算你是一颗坏蛋们贺律也会津津有味地吃下去,何况你是一颗亚米亚米的好蛋呢 第55章 春末的天晚得慢,六点过半太阳还没彻底落下,天际昏昏黄黄,远处的地平线是一条金灿灿的光。 阳台的衣物晒得热烘烘的,有一种很温暖的味道。 厨房里动静不断,刀刃横切在菜上的沙沙响,炖锅里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油烟机运作时嗡嗡叫喊,这些杂糅在一起此起彼伏的声音构成了一个温馨的家该有的热闹。 嘀—— 林向北捕捉到贺峥回家的信号,切菜的动作轻微一顿,身后很快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笑道:“就快可以吃饭了。” 家里大多数时候都是贺峥下厨,这阵子贺峥工作忙,成日居家的林向北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准备晚餐。他的手艺虽然比不得贺峥那么精湛,但一份用心的料理总不会太差。 今晚这一顿饭显然有些特殊的含义,因为对于普通的日子而言太丰盛了。林向北简直像是要把自己所有拿手的菜肴都给贺峥展示一遍,仿佛怕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贺峥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不同,一手揽住林向北的腰,往他面颊上亲了一口,感慨道:“这么能干,没了你我都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才好了。” 林向北觉得贺峥话中有话,可是他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只是不好意思地推了下贺峥,“不要闹了,你去把汤盛出来吧。” 六道家常菜,三荤两素一汤,把食桌摆了个半满。 林向北的话出奇的特别少,只一个劲殷切地往贺峥的碗里夹菜,继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贺峥把他精心烹饪的食材都吃进肚子里。 他有满腹的草稿要讲,但拿不准贺峥可能产生的反应,是惊讶、气恼,或者镇静。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影响贺峥的心情,要先让贺峥吃饱饭再谈。 贺峥今日的话也不多,林向北夹给他多少他就吃多少,直到林向北意识到人的胃口是有限的才不舍地停止了喂食的举动。 两人像往常一样分工合作,一个收拾灶台,一个下楼丢厨余垃圾,一切都没有变化。甚至等洗过了澡,贺峥进了书房,林向北独自坐在沙发上发了将近半小时的呆,终于想起来不能再这么拖拉下去了。 第65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再怎么争分夺秒地珍惜相处的时光,钟摆也不会停止走动。 他先灌了一杯凉水,给躁动的心降温,收效甚微,然而还是忐忑地站到了书房的门口。 奇怪的是,他以为正在加班的贺峥却只是沉静地坐在书桌后,连笔记本都没开,仿若特地在等他。 林向北心口一凛,慢慢地走进去道:“我有话跟你说。” 其实他心里设想的最佳谈话地点是沙发,书房的话,因为是用来学习和办公的地方,总有点太过于冷冰冰的感觉。 他搬过椅子坐下来,端坐在桌对面的贺峥也有点冷冰冰的感觉。 林向北显然准备了一大堆话,但迟迟不开口,拖延的小动作倒是很多。先是把双手架在了桌子上,几秒后,又交叠着放在腹部处,再过了一会儿,相握着卡进了自己的大腿缝,很用力地夹着。 贺峥一直在凝注着他,等待的时间太长,却仿佛窥探到了他内心的折磨,没有催促的意思。 “我……”林向北的嘴巴和他即将要说的话正在进行无声的较量,但措辞的重要性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他终于艰难地开了话匣子,声音很轻,却无异于给平静的土壤抛下一个重磅炸弹,“我想,我们分开会比较好。” 严谨到没有用分手两个字。 耐心等来这样一句话的贺峥眉心深锁,很轻微地扬起了下颌,深深的一个吐息伴随着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他的表情在介于大失所望和果然如此之间,再睁开眼,锐利的视线直直地射到林向北略显苍白的脸上去。 他近乎冷峭地笑了笑,“所以今晚吃的是散伙饭?” 一顿,给了林向北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是已经决定了来通知我一声,还是跟我商量?” 商量的事情通常都有挽回的余地。贺峥靠着椅背,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是一个很散漫的姿势,然而架在膝盖骨上的指节却悄然地收紧了。 林向北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但没有一种是贺峥平静到诡异让他无力招架的。他感觉有一阵阴风吹过他的后脖颈,那里的皮肤霎时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可窗户关着,风无处可来,是他的幻觉。 他硬着头皮往下说:“行李我都收拾好了。” 行李不过是体面的说法:几件搬过来的破衣服,贺峥给他买的一件都没有整理。 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个理由,他赶在贺峥发问之前自觉地道:“你最近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的眼里流露出浓重的激愤与哀伤,“我也知道是黄敬南搞的鬼,知道你不告诉我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但我不能装傻充愣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越说越激动,脚踩着地,上半身轻微地往前倾,给出结论,“到了这种时候,我更不可以连累你!” 贺峥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换了一个坐姿,将交叠地腿放了下来。 林向北还有话要说:“我偷偷查过,即使我真的能考上法律事务,我也根本没有资格到律所上班,对吗?” 一直以来他都自欺欺人,像走在薄薄的冰面,以为只要足够谨慎小心就可以到达冰河的尽头,拥抱温暖的春天,但是怀揣着侥幸心理的人总是会被现实冷酷地扇醒。 他在等贺峥的反驳他的话,可既定的事实是没有办法推翻的。 “其实我学得很辛苦,那些条文多到根本就背不住,每一道题目都特别难。”林向北颓丧地垂下了脑袋,“我只是不想你失望,所以我才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句话不全是谎言,真假掺半。 林向北不敢看贺峥的眼睛,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对方,“我想好了,我还是去上班把你借我的钱慢慢还了吧。夏乐在的酒楼正在招人,工资待遇还不错,有他推荐我可以不用应聘直接上岗。” 他又满怀歉意和诚意地道:“对不起,贺峥,我欠了你那么多,我却害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帮你,但是我觉得……” 他的脑袋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两只手紧握成拳,再一次地交代了自己痛苦的决定,“我们分开会比较好。”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那股不知从而来的阴风更盛,林向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半晌,贺峥突兀的沉声问:“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意外的话让林向北仓惶地抬起了头,坚决否认道:“当然不是!” 他看清了冷调森白的光线里贺峥的表情,不对,贺峥没有表情。没有笑、没有怒,像是一座漂亮立体的却了无生气的雕塑,然而在他的血管下,有汹涌的情绪在无声的奔腾。 片刻,贺峥双手撑着桌沿缓慢地起身,林向北不得不仰面望着他。 林向北突然很怀疑刚才他说的那一堆话贺峥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因为贺峥接着问他,“那你为什么总是想着要跑呢?” 理由林向北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很显然,贺峥只记住了要分开的那句。 林向北也慌张地站了起来,急道:“我不是要跑……” 贺峥动身绕过桌子来抓他,脚步迅速而飞快,他根本没来得及躲,又被摁着肩膀稳稳地坐了回去。 贺峥将椅子调转了方向,让林向北面对着他,把人困住了。因为视角的问题,他俯视着林向北,脸上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的表情,太阳穴处的青筋微微抽动着,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当他义无反顾要陪着林向北走完这段路时,林向北想的却是怎样远离他。 日子是不同的。 这十年来,贺峥的生活被无味枯燥的课业和工作填满,正式得可怕,但因为林向北的来到,所有的感官好像一瞬间活了过来。 他注意到一朵普普通通的花,一棵无人在意的草,甚至被蜜蜂的翅膀震动过的透明空气,潜伏在角落的千万微生物。 他感受一切能够感受到的东西,包括最寂静深处时那颗在胸膛里跳跃的心脏。 可是林向北说要分开,对他进行很深程度的迫害,要把他再次驱赶回无声无香的世界里,他的恐惧幽灵一般地降临了。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一次,两次。 贺峥轻提了一口气,受不了似的控诉道:“林向北,你真的很有把人逼疯的本领。” 他的眼瞳细碎地闪动着,“为什么遇到一点挫折你想的不是和我一起面对,而是干脆利落地把我放弃掉?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想来想来,想走就走吗?” 无论何种博弈,输的人总是比赢的人记得清楚一点,爱情更甚。 林向北心里尖锐地叫起来,不是,不是,不是! 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音,贺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说得够多了,也该听我讲一讲。” 他慢条斯理地在林向北的面前半蹲下来,随着动作的改变,视角从俯视逐渐变成了平视,等他稳住身形,定格在轻微的仰视。他从下而上地望着林向北白净的脸,两只手牢牢地抓着林向北的臂膀,似乎只要一松手,林向北就会从他掌心逃逸。 “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他注视着林向北无措痛苦的眼神,“不要再用这种眼光看我了,你看着我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对你更好一点,又怕对你太好你反倒不懂得珍惜,现在看来我想的一点都没错。” 他说得很轻、很慢,却很清晰,“林向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让你来跟我说什么谢谢、还钱、不想连累我、要和我分开这种不中听的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明智?我是为了贺峥好,我才要离开他,对吧,你心里是这个想法?” 林向北连嘴唇都没有了一丝血色,眼睛里有了湿意,错愕地望着失常的贺峥,讲不出话。 “少把你的想法加诸在我身上,我不管你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走还是来跟我商量,我都不会同意。” 他停顿了十几秒,好让这句话充分地渗透到林向北的内心深处,让林向北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走不了这个事实。 继而深深地凝视着他道:“我知道你去找过姜寻。” 林向北愕然地一点点把眼睛睁大,感觉到在早已经能独当一面的贺峥跟前成了个一眼就能看透的空气人。他疯狂的心脏、不安的灵魂,笨拙的思想,通通都无所遁形。 作者有话说: 世界第八大奇迹出现了:贺律长嘴巴! 第56章 书房的门敞开着,这扇门却并不是可以离开的通道。 贺峥的双掌移动到办公椅的两侧把手,一点点撑着起身,微弯着腰使得眼睛跟林向北近距离地对视,在两只黑亮的瞳孔里捕捉到自己的身影。 林向北的视野完全被他的身体给占据了,只能看着他。 “姜寻什么都告诉我了。”贺峥的声线平缓,“他前阵子来找过你,你今天去见了他,你们所有的谈话,他都一字不漏地转告。” 第66章 林向北一怔,暗骂姜寻是个不靠谱的大漏勺! 他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上下唇瓣擦揉几下,忍痛道:“有件事连姜寻也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 贺峥静待他的下文,他先是垂下眼睫,继而才直直地望着贺峥说:“我知道你们交往过。” 这下轮到贺峥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尽管早得知这是事实,林向北心口仍有一点像是被小虫子叮咬过的感觉,发痒而轻微麻痹,让他讲话都变得困难,但他还是执拗地把本该遮掩的东西全部血淋淋给掀开来。 “我看过你们的一周年视频。” 贺峥恍然的表情慢慢褪去,有疑惑浮到面上,“什么一周年视频?” 看起来仿佛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件事。 林向北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还是在装糊涂,烦躁地提醒道:“就在你给我笔记本电脑文件夹里,你和姜寻交往一周年拍摄的纪念日录像。” 他有点哽,“你对他笑,还说要陪他吃晚饭。” 贺峥后知后觉是有这么回事,然而时隔近三年,记忆实在太模糊了,甚至仔细回想都没能把画面从脑海深处调动出来。 他隐约记得姜寻是在他笔记本里存过东西,他没有删不代表是怀念。那台电脑的网盘他都多久没打开过了,谁记得里头有什么? 林向北接着低迷地道:“我猜姜寻到你工作的地方,他来找我,跟我说那些话,是想和你复合。” 尽管他已经决定告别,但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在他心中发酵有一段时日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语气,近乎质问了,“如果你对他没有同样的想法,为什么要和我谎称他是同事呢?” 贺峥松开手,彻底站直了身子,这个动作落在林向北眼里成了默认的意思。 林向北一下子就占据了情感高点,他也起立,变得有点没礼貌的咄咄逼人,“你们交往了一年不止,他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又不是冷血动物,难道一点都不感动吗?” 他甚至语无伦次了,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而且你们都是律师,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他又那么喜欢你,可以帮到你很多忙,你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肯定也很快乐吧。既然这样的话,你们根本就很合适啊!” 林向北胸膛起伏着,呼吸凌乱,眼圈像是被泼了红墨水的纸,一点点地晕红了。 他意识到自己言之过多过激,唇还张着,翕动了几回,再没有声音跑出来。 贺峥明显也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在他一连串没有逻辑的话语里捕捉到了熟悉的字眼,微垂着眼道:“合适?你觉得我跟他很合适吗?” 林向北喉咙被不知名的物质封住了,一丝风也钻不进去。 “是,你说得对,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贺峥笑了一下,林向北的脸却被冰冻结住了,前者追问:“那在你眼里,我跟你的适配度有多少?百分之九十,百分之五十,还是百分之三十,或者更低?” 林向北答不出来,本质上贺峥也没打算让他开口,神情陡然变得冷然,“可是如果感情可以用合适来衡量的话,那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应该走到一起。” 林向北被他震慑住了,连吐息都凝滞住。 贺峥抓到他话里的漏洞,“你都单方面决定要跟我分开了,那你在介意什么?” 林向北心里绵绵的痛涌出来,“我……” “你非要掰扯得这么清楚,好啊,那我就把我和姜寻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林向北恐惧地退后两步,贺峥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残忍地道:“怎么,那么会说却不敢听了?” 他甩开贺峥的手,逃避地想往书房的门冲去。贺峥一个跨步挡住了他的去路,反手哐当将门给砸上了,他只能被迫听贺峥开了口。 “在北市实习没多久,我就遇到了姜寻,他追求我。” 不要说了! “大半年后,我答应他试一试。”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他家世好,听我的话,从来不闹脾气。”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告诉自己,凭什么你干脆利落地走了,只有我一个人过不去。是你先不要我的,那我也不会再找你、不会再想你,不会想知道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我要彻彻底底地把你忘了。” 林向北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 他带着一种报复的赌气的性质,“我不要再被你的阴霾笼罩,不想再可笑到找你的影子,答应姜寻,正因为他跟你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我以为这样总该可以忘记你,可以尝试着进入一段新的感情。不就是恋爱嘛,分分合合很正常,想开一点,认真一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过不下去。可是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贺峥一把抓住了逃避的林向北的双肩,无可奈何一般,“你那样对我,我那么努力地想跟你翻篇,你却依旧阴魂不散地住在我的脑子里。林向北,你能不能告诉我答案,如果你不能保证永远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要在我的世界里出现?” 林向北四肢僵直,大脑像是坏掉的机器,发出一阵阵哔哔哔的长鸣。 “那天在金沙见到你,你躲我,我警告自己,不要再跟你有联系,但是我没想到人能贱成这样。”贺峥说着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居然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见你,找各种各样的理由留你,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疯了还是病了。” 林向北感觉到眼眶涌上温热的液体,什么都看不清。 贺峥的表情变得有一点狰狞,话音却很轻,像是认命,“虽然还是很恨你,但是想到如果再一次抓不住你,你就会离我而去,以前的是非对错突然就都不要紧了。” 林向北听见自己急促倒吸气的声音,控制不住地肩膀一耸一耸地往上顶。 “你会介意姜寻,你敢说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贺峥诘问他,“因为你觉得他比你更合适,你就要大方到把我让出去?我究竟算什么呢?林向北,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贺峥陷入了痛不可忍的状态,不满林向北的沉默,逼问道:“你说话!” 林向北周身一震,表情呆呆的,“没有姜寻,也会有别人……” 会有比他更合适的、更能助力贺峥的,不让贺峥陷入流言蜚语的,以及…… “没有别人!”贺峥多年磨练出来的涵养功夫全抛弃了,“我他妈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你满意了吧,你很得意吧?” 这是这么多年来林向北第一次听见贺峥飙脏话,震惊得无以复加,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对方。 贺峥双目猩红,哪里还有平日沉稳的模样? 林向北像是真的把他逼疯了,要他搜肠刮肚地讲出所有心里话,“你以为只有你会说谎吗?你骗我有男朋友,我骗你有炮友,大家扯平了。我思考过的,再遇到你的时候,如果我和其他人还在交往,我会怎么做,你想听听我的答案吗?” 林向北屏住了呼吸,两只冰冷的手攥紧。 “以为你有男朋友时我尚且可以假装不在意,那么同样的情况调转过来,我也一定会是一个辜负别人感情搞外遇的败类。” 贺峥又一次受到良心谴责,感到自我厌恶,但他坚决地往下说,“你已经把我变成心理不正常的恶人,现在倒自己要充起好来了,哪有这样的美事?” 贺峥曾在这个道德问题上经历了一次激烈的思想斗争,结果是后天对林向北的爱战胜了他天生的谦恭,他已经毫无底线可言了。 林向北的表情已然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两只眼睛最大限度地瞪大,像看诞妄不经的主角一样看着贺峥。 “你怎么会不知道如何帮我的忙呢?”贺峥靠近他,把人重新摁回椅子坐下,神色阴沉,“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对你发脾气,但是不是真的要把你关起来你才不会跑?” 一连迭的话像夏季绵延不绝落在屋顶的大雨,林向北听了这么多,已经忘记自己最初走进书房的目的。 贺峥用一种无法理解的口吻,“我不明白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悚然一惊,“林向北,你真的有爱过我吗?” 感情得不到美满的结果,无非是爱得不足够。 假如林向北真的深爱他,怎么会一而再地不要他? 林向北大口大口呼吸都无法缓解胸腔里的痛,“我……” “算了,你不要回答。”贺峥似乎怕听到不满意的答案,俯身亲吻一下他的额头。 声音像是来自一口长满了潮湿碧绿苔藓的深井,往上扑的时候,有一种冷冷的执迷不悟的气息,“你帮帮我,留下来吧。” 他光明正大地从林向北的裤袋里顺走手机,“在事情解决之前,我暂时替你保管,这段时间你也别出门了。” 林向北好半天没说话,学习成果却不合时宜地显效了,“你这是……” 第67章 “非法拘禁是吧?对,我就是知法犯法,你大可以想办法报警。” 贺峥偏执地道:“我管他是黄敬南还是王敬南,我不信这个有理有法的社会他能颠倒黑白只手遮天,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律师。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到时候正如你所愿,大家同样都在牢里走过一趟,最合适不过了。再不济,我跟你远走高飞去北市发展,一切从头来过,但你想走,不可能。” 他像是束手无策了,几乎已经把心掏出来林向北看,什么自尊什么骄傲,全部都不要了。说完,深深看了林向北半晌,身心俱疲地向门口走去。 林向北从冗长的激烈的剖白里回过神,猛然站了起来喊住他,“贺峥!” 贺峥没有回头,但因为感受到了贺峥浓烈的情感,林向北也终于敢小心翼翼地对着那道背影涩然带着哭腔道:“我没有不爱你……” 林向北说了太多次谎话,积累起来摧毁掉了他仅存的一点信誉,这一回好不容易真心实意,不掺杂任何水分,贺峥却不敢面对了,尽管他等这句心声真的等了太久太久。 他走至门口,握住门把往内拉。 在林向北看不到的阴暗面,贺峥的眉心拢紧,唇角牵出一丝阴郁奇特的笑,是一个分不清是喜是悲的古怪表情。 然而喉咙里却藏着最轻微的一丝兴奋,“可是怎么办呢林向北?我想,我好像是真的有点恨你了。” 人都喜欢落日烟花,因为那是会消逝的一瞬间的美好,而想追求永恒的爱的人必然遍体鳞伤——归根结底,贺峥只是因为太爱林向北,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林向北不爱他,但感情向来是一场疯狂的冒险,他无惧赔上所有身家筹码。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因为不能剧透真的把我憋坏了憋得跟爆发的贺律一样辛苦,很喜欢看一些高道德感的人为爱毫无底线这样(: 至于贺峥之前那番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大家心里应该有了自己的判断,而且其实文案也早已经给出了答案。 非常感谢耐心看到这里的大家~ 第57章 四壁都被寂静覆盖,连风流动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自打下午林向北去律所找过姜寻后,整颗心都挂在了贺峥身上,毫无精力去处理其它事情,因此过去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回复夏乐傍晚发来的信息。 大抵是怕他出事,眼下将近十点半询问他“今天是不是很忙”? 贺峥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聊天页面划拉了一番,林向北和夏乐聊的都是些琐碎的日常,并没有什么有效信息。然而心里一直有片疑云等着他去拨开,他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事瞒着他。 关于林向北的事,贺峥永远感兴趣。可今夜显然不是个良机,且在手机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想着,只在输入栏敲下“他睡了”三个字发送了出去。 非常简洁的却暧昧的暗示了手机已经易主的一句话。 夏乐果然识相地没了下文。 贺峥瞄了眼半掩着的书房门,指腹顺滑地把页面切出去,点进不常用的桌面文件夹,划拉一下,一个不起眼的就像是系统自带的软件引入眼帘。 从荔河回来后,贺峥就趁着林向北沉睡之际给他手机安装了定位系统,他很庆幸自己未雨绸缪。 今日在律所时软件提醒林向北出了他划定的范围且与他距离不到一公里,没一会儿姜寻就下楼去了。 地点和人物都太敏感,再加上近期黄敬南从中作梗,贺峥警铃大作,一直望着屏幕的移动小点数着时间,直到姜寻回来问了个明明白白。 如果知道林向北已经跟姜寻见过面,他不会等到今天被质问才如此风度全无地全盘交代。该说的,不该说的,全疯了一样地从他嘴里狂奔出来。 贺峥感到很奇怪,一遇上林向北他好像换了个内里。他的理智、礼数、持稳全都灰飞烟灭,反倒变得酷爱撒谎、心浮气躁、尖酸刻薄、言不由衷,这些从来跟他无关的形容词却极其贴切这些时日以来的他。 他的整个的人生和品格都被林向北影响。 贺峥深深地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心神不宁地坐了多久,听见书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给林向北的手机关了机,再一抬眼,林向北从书房里现身半靠着门框,有一点怯怯地朝他看。 刚有过一场剧烈的争吵,两人的目光碰撞上都有茫茫的。林向北的眼睛又红又亮,水洗过一样,显然在里边偷偷哭过。 好强成这样,连眼泪都不肯当着贺峥的面流。 林向北秀挺的鼻尖小幅度地抽了抽,再面对贺峥,他完全是另一种心境了,甚至莫名有点难为情起来,就像刚开始和贺峥谈恋爱那样轻微拘谨。 贺峥凝视着他,等他憋这么久能憋出什么坏话。 林向北迈开了一条腿,又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发出一个单音,“你……”他眼睛一热,说得很艰难,“你不要恨我好吗?” 在和林向北的爱情博弈里,贺峥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完全的输家。 只是这样寻常一个请求,他的心像被狠狠捶了一下,冷硬的愤怒烟消云散,变得松糕似的绵软回弹,答应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 又或者说,他什么时候真的恨过林向北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障眼法。 见贺峥迟迟不说话,林向北鼓起来的勇气轰然塌倒,局促地想把自己缩回去。 贺峥冷静了大半,却没有回答林向北的问题,嗓音里带着几分倦怠道:“先睡吧。” 经历过强劲头脑风暴的林向北不敢再反驳,迟缓地眨了下哭得红肿干涩的眼睛,点着脑袋跟贺峥进卧室。 他心里极度不安,而贺峥对他要离开这件事依旧心怀不满,似乎故意冷落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搂着他躺下来,反倒是前所未有地将背脊对准他。 灯啪嗒关了。 林向北等眼睛适应黑暗,一瞬不动地盯着贺峥的背影。 一颗心像走在狂乱的金黄色沙漠里的头发,沙沙的打上了结揉不开。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贺峥的声音都从四面八方而来,他有足够的时间把每一句话揉开了再组合,不敢置信却又克制不住的狂喜。 一直以来他都感受到贺峥的好,但由于不敢自作多情只把自己放在恰当的位置,然而都不必仔细想,有哪一个人会给无关紧要的床伴还债,给他地方住,替他疗伤,为他规划人生呢? 贺峥是林向北一个人的慈善家吗? 今晚从贺峥口中吐出的每一个沉甸甸而厚重的字,让林向北触摸到了,相信到了,最终汇聚的结论是:贺峥还在爱他。 不是别的什么感情,就像他爱着贺峥一样。 他在欣喜若狂的同时又惴惴不安,事情好像被他给搞砸了。 林向北纠结着缓缓往贺峥的方向挪动,还未碰到对方,贺峥感应到他的不安分先一步转过了身来对准他。 他一吓,反倒往另一边缩去。 贺峥见他这么一惊一乍,干脆扯住他的胳膊,厉声问道:“睡不着故意吵我吗?” 林向北赶紧摇头,想了想小声说:“你怎么不抱我?” 他的眼瞳在昏色里非常明亮,因为这个变化对他产生了深重的影响,纵然心里七上八下,却还是问出了口。 贺峥刺他,“你都要走了,我还抱你干什么?” 林向北觉得贺峥的语气很凶,却不是不能商量的意思,实事求是道:“可是你不抱我,我睡不着啊。” 漆黑里能听见一声倒吸气。 “还走吗?”贺峥发问,似乎是拥抱林向北的条件。 林向北在书房里独处的那半个多小时,足够他扭转最初的想法:贺峥这样坚定地选择了他,他也该拿出同样的诚意来回应对方,就算有多少风雨,也一起面对吧。 他清晰地说:“我不会走了。” 贺峥已经不能够仅凭只言片语判断林向北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冷声道:“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 林向北急切地打断他的话,“那你把我关起来吧。” 比刚才更深、更重的一声倒吸气。 “贺峥。”林向北像找不到方向的候鸟一头栽进了贺峥的怀里,立刻找到安身立命的场所,他把自己完全交给贺峥处置,一种畸形的依赖,重复道,“你把我关起来吧。” 他两只手紧紧攥住贺峥胸膛的衣料,呼吸都带着电流,说话发颤,“你让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会听你的话,再也不走了。” 他带着纯粹的惶恐与祝福,“所以请你,这一次,不要输好吗?” 只要贺峥度过这一关,他可以躲起来,躲一辈子,哪怕做贺峥背后一个不见光的阴暗影子。 贺峥终于肯回抱住他,把他勒得产生窒息感,连血液都流通得不顺畅。 他听见贺峥轻柔的一声叹息,“你也太小看我了。” 第68章 并不是—— 是贺峥拯救了他,一次又一次,他比谁都对贺峥有信心,更不敢拿有过污点的自己去赌贺峥的命运。 所以,请一定要赢,他不要当克贺峥的扫帚星。反之,倘若贺峥没能闯过这一关,他会不择手段让黄敬南付出代价,哪怕赔上他的生命。 一了百了,永诀后患,林向北有这样偏激的想法。 第二天起得早,如常吃了早饭,都有点沉默。 贺峥接了个电话,应当是事情有了进展,匆匆忙忙就要出门。 他把门开着,对送他到玄关处的林向北道:“如果你走出这扇门,我立刻申请注销律师执业证。我说到做到。” 贺峥成了个红眼的赌徒压上所有,赌林向北在乎他。 林向北没想到贺峥会拿前程做威胁,愣了愣,当着他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亲手画地为牢。 司法局针对贺峥的调查仍在继续,然而这帮常年与法律打交道的精英却不可能坐以待毙。 两日后,张筱敏在海量的档案里找到了一桩好几年前的旧案。 据悉,车辆深夜违规驾驶撞残人后肇事逃逸,受害者家属不接受和解,出来指控车辆的持有人黄敬南,但事情最终却以另一个对象入狱结案。 富二代为非作歹找人顶罪逃避刑事责任这等新闻并不是个例。 张筱敏和蔡博明当即着手联系当年的受害者,誓要将黄敬南绳之以法。 贺峥这边,因为没收了林向北的手机,黄敬南用新的号码打来时,两人对上了。 黄敬南被挖出旧案官司缠身,被父亲好一顿痛骂,焦头烂额,要求贺峥“各退一步”,他不再骚扰林向北,律所别再咬着他不放。 贺峥听他想当然,冷笑地将通话挂断了,黄敬南再打过来一律不接。 事情似乎到了一个明朗的转折点,黄家的人却开始动用财力人脉反扑。张筱敏和蔡博明都不约而同收到了威胁来电,答应翻案的当事人也突然改变了主意,预备不再追究。而黄敬南的家里人通过非法手段将他送到了国外避风头。 贺峥被几位高级合伙人约谈,希望他不要再和搅风搅雨的黄敬南对着干。 同样的“各退一步”的说法。 “他父亲联络我,说这事是黄敬南先挑起的,已经教训过他了,再三保证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贺峥,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办法追求事事完美,受害者那边已经拿了黄家丰厚的抚恤金,这件事再僵持下去,对所有人都没好处,不如就这么过了吧。” 这不是贺峥从业后第一次被施压,却是他感到最荒谬可笑的一次。然而正如合伙人所言,不能为了他,把同事、律所都拖下水,倘若不收场,是一场场没完没了的却无法保证胜利的仗,还极有可能因此断送他的职业生涯。 完全与他正义的坚持相违背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如果现阶段的他去给过失杀人的先父辩护,不会是那么重的量刑,还有林向北…… 贺峥打开会议室的门,在外等候多时的张蔡二人急忙忙站起来。见他摇了摇头,不禁苦笑了一下,互相安慰道:“就当打输了一场官司,又不是没经历过,只要贺峥的事解决了就好。” /// 好几个小时,贺峥都在办公室里静坐。 为了防止林向北跑——其实更多是担心他被黄敬南激怒后做出糊涂事,家里在他知情的情况下安了几个监控,没收掉他的手机也是如此。 此时此刻,感到无力的贺峥盯着被分割成四块的屏幕,凝注着在书房看书的身影,苦中作乐地想也不是全无收获吧,至少能够证明林向北心里有他。 怎么够呢?怎么够呢? 他要林向北毫无保留地爱他。 事情暂且告一段落,谈不上好心情的贺峥摘下眼镜,揉一揉肿胀的眉心。 林向北的手机又震动个不停,夏乐收不到林向北的回复,三天两头地发信息。 今天的这一句比较稀奇,“是贺峥吗?” 看来终于发现这个账号换主人很多天了。 贺峥只想赶回家告诉林向北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并把手机还给对方,撤掉监控,让生活回归平静——至于定位系统,安全起见就留着吧。 他要好好地抱一抱林向北,告诉他,没关系,事情已经解决了,不是你的错,你没有连累我,是我需要你。 得不到回应的夏乐不依不饶地发,“方便见面吗,有些事情你一定很想知道。” 贺峥欲熄灭屏幕的动作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都病病的很安心( 第58章 咖啡厅的门被缓缓地推开。 下午五点半,店内的客流量稀少,只有两张桌子迎来客人。贺峥的目光在不大的店面巡视一圈,找到了坐在窗旁的夏乐。 冰拿铁呵出的冷气融化成水在杯底汇聚成一圈冷液,彰显着饮料的持有者已经抵达有段时间,但因为心情的忐忑,无心品尝仍近满杯。 贺峥踱步过去,他见到夏乐非常拘谨地起立,肩膀轻微地往内扣,是一个紧绷的姿势。 “坐吧。”贺峥怡然自得地在他对面落座,直奔主题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夏乐两只手扒着桌面,“向北还好吗?” 坦诚地讲,虽然贺峥不喜欢林向北和夏乐来往,但两次接触下来也能发现这人其实很胆小且不经吓。他既然答应见面,也不必为难对方,因而道:“他在家,很好。” 夏乐明显不信他这句话,“那为什么他的手机会在你那里呢?” 贺峥冷淡地说:“这是我和他的事。” “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夏乐眼里染上焦虑,像看着某类危险分子,“你把他藏哪儿了?” 贺峥没讲话,眼神沉着,心想夏乐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如果他真的把林向北怎么样了,居然还敢单独来见他,不怕被他灭口吗? 笨蛋交的朋友果然脑子也很光滑。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他很好。” 贺峥抬腕,低头看了一眼运转的表盘,在谈话里,这样的动作能在某种程度内让另外一个人产生压力,暗示着再不进入正题恕不奉陪。 夏乐接收到了贺峥的讯息,更加惴惴不安,但好像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端起拿铁抿了一口。 谈判是贺峥的强项,他提议道:“不如就从你怎么认识林向北开始讲起好了。” 他预计没那么快能结束谈话,点了一杯椰青美式慢慢聆听。 因为贺峥是不容拒绝的口吻,夏乐有一种在面对威严法官的紧张感,仿佛只要说了假话就会立刻被判刑关进大牢。他立马正襟危坐起来,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贺峥听过林向北讲诉跟夏乐相识直至互相扶持的全过程,然而在夏乐的视角里,俨然是另一个故事。 他原先悠然的坐姿不自觉地变得正式。 “我第一次见到向北是在舍监,他的床位是靠近里面墙的下铺。我进去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床上发呆,没有人敢接近他。” “他跟别人不一样,独来独往,从不和人打交道。”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外号,大家叫他小疯狗。” 贺峥的眉心蹙起,“为什么?” “因为他很能打。”夏乐面露崇拜,“听人家说,他刚进去那会儿刀疤伙同底下那批人围攻他,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被关了禁闭也不怕,出来后就跟刀疤对着干,有两个月吧,我不太清楚,当时我还没进去。刀疤怕了他,之后大家就叫他小疯狗,再也不敢惹他了。” 夏乐把眼睛往下垂,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贺峥尽管心急,却抑制住了催促的冲动。 “在里面,刀疤是老大,长得好看一点的年轻人都被他……”话点到为止,回忆到了惨痛的事情,夏乐煞白了脸,“所以,向北真的很厉害,是他救了我,可是我没想到反倒害了他……” 贺峥心重重地颤了一下,自然垂放在腿上的左手有预感似的不自觉地握紧了。 夏乐抬眼,万分愧疚地说:“我太害怕了,只是想有个人救救我,我没有办法地向他求救,刀疤被他掀到地上。我以为他会赢的,但是、但是,人太多了,他打不过,刀疤就把他的手给掰断了……” 贺峥的表情陡然僵化,生人灵活的五官变成尸体的死板。 他的左手微微痉挛着幻痛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缺血而几乎扭曲。 “这件事之后,监狱加重了管控,重伤的刀疤没能再为非作歹。”夏乐哽咽道,“向北住了几天的院回来,他手受了伤,监狱怕他再惹事又给他加了脚镣,做什么都不方便,终于肯让我靠近他。” “他还是不常说话,最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我分橘子给他,他还怕我不够吃,只肯要一半。” 夏乐对林向北的情感如潮水涌出来,潸然泪下。 第69章 贺峥的牙咬得极紧,每一颗都像被电钻挖了似的酸麻。他张了张唇,两次,“后来呢?” 夏乐拿袖子擦了擦脸,接着往下讲,“向北的左手粉碎性骨折,监狱条件不好,止痛药有限,最初的那会,他常常疼得满身大汗。我跟狱医打报告,也没有多余的药给他,他就只能靠自己硬扛着。” 有多痛啊,林向北。贺峥深吸一口气,轻微地别过脸去,盯着桌面的纹路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地转移一下注意力,别叫他只是听着就在夏乐面前失态。 “他允许我接近他后,我发现他常常拿着书看,却总是看同一本,也从来不翻页。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内容让他痴迷成那样,终于忍不住趁他不注意偷看了一眼。”夏乐凝视着贺峥的侧脸,“书里面夹着一张黑白的准考证。” 贺峥转过脸来。 “照片里的人跟你很像。”夏乐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会他的五官,下定论道,“就是你的准考证。” 贺峥灵魂被震了一下,难掩惊愕,“我的?” 夏乐极其坚定地点头,“对,就是你的。那天在荔河时我就发现了,一定是你的,因为……” 贺峥像吞进了什么尖锐的东西,每个字往外吐仿佛有割破喉管的危险,有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因为什么?” 夏乐回想着,“向北好几个晚上做噩梦,我怕他半夜叫人,等他睡着后趴在他床边。他不知道自己总是边做噩梦边哭,还说梦话。我凑近了去听,他在反反复复地喊一个人的名字……” 贺峥的吐息都停止住,像没有气息的木偶,面无表情的冷硬。 夏乐情绪激动地瞪着他,大哭道:“向北喊的是贺峥,他喊的是你的名字,贺峥!” 声音之大之凄厉,引得咖啡店的店员纷纷探头,实在是很失礼的行为。 换做往常,讲究礼数的贺峥定然会制止夏乐在公共场所大喊大叫,然而他像是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和思考能力,只能被动地僵劲地像坚硬的冷石头一样直直地一动不动地坐着,听夏乐的声泪俱下。 “他喊的是你的名字,一直哭着在喊,一直哭着在喊!” “他流了好多眼泪,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得去哪里找他要的贺峥给他?” “那时候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看他,为什么啊?” “他那么需要你、那么需要你……” 不知内情的夏乐只有对贺峥深深的控诉,声音几乎削尖了,像把刀捅进贺峥的胸腔。 店员赶忙跑过来道:“先生,请您冷静一下。” 夏乐趴到桌面哭,悲苦地说:“我知道他喜欢你,所以只要能再跟他见面我就很高兴了,可是这些天你到底把他藏哪了?” 贺峥像是才找到呼吸的方法,猛地吸一口冷气,肺腑里都在结冰,调动全身的力量只使冷硬的手指得以动弹。 太阳穴像被连续锤击,一阵阵尖锐的疼。他相信了十年的林向北背叛他的事实……如果不是事实呢?如果他一直都错了呢? 贺峥猛然站了起来,眼球的背后是一道白热的闪光,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失明了,什么都看不到。 他在发白的世界里挪动了一下,像旧世纪快被淘汰的敷衍的怅惘的苟活着的老式唱片机,走动间全身关节的骨头缝摩擦着咯吱咯吱作响。 夏乐突然不畏惧贺峥了,撑着起身对着颓然走出两步的背影喊道:“对他好一点吧,向北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心怀爱慕的夏乐知道,林向北的幸福是一个名为贺峥的人。他的竞争是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但是拜托请对林向北好一点吧,再好一点吧,不要让再痛苦眼泪和冰冷侵蚀了他,不要再让他受一点点的伤。 贺峥回头看了涕泪交流的夏乐一眼,哑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话毕,加快脚步走至大门,走到已经半黑的天空下。他感到深度的头晕目眩,仿若被关进某个绚烂而不规则的万花镜里,天地旋转,红尘颠倒。 林向北,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呢? 贺峥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心情,就仿佛他学了十几年的法律在一刹那被推翻,对成了错、错成了对,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黑白难辨,是非不分。 他陷入了一个虚妄的宇宙,每一粒从他眼前划过的星球碎石都有着万丈光芒,因为太过明亮,强烈的光源超出了人体可以承受的范围,致使盲目。 有许多看得太浅太轻的谜题等待他去揭晓。 林向北不肯说,那就由贺峥动用律师的专长,亲自去揪出一个真相:挖掘证物,寻找证人,平反冤案。 准考证!会被林向北藏在哪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贺峥一刻都不能再等,顾不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危险驾驶,怀揣着最极端的想法、最极致的态度,只恨不能捣毁所有红绿灯和拦路车辆,好叫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终点验证想法。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老式小区楼下。 贺峥三步做两步大跨着上台阶,摁响了许久不曾拜访的门。 “来了。” 他没有了任何了礼教,连声招呼都不和林向北的父亲打,横冲直撞地闯进了那间房,站在了那个老式的红棕色衣柜前。 贺峥的心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呕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握住柜门,往外开—— 作者有话说: 贺律:本文又名《我的哑巴新郎》 第59章 缩在沙发上的林向北枕着手臂的半边脸被挤得微微变形,睡得不是很香。 这是他待在家里的第七天。虽然手机被贺峥拿走了,但其它的电子产品依旧供他使用,可以打游戏、刷视频,只不过没法登录联系外界的社交软件——另有一个新建立的只有贺峥一个联系人的账号。 他煮好了晚饭给贺峥发信息问什么时候回家,没收到回复。 等到八点,菜都凉了,数不清第几次跑到门口,打开了门,却始终没敢迈出那一步:摄像头的蓝点是一只明亮的眼睛,他能够想象得到贺峥一定在屏幕的另一头盯着他。 也许贺峥是在忙吧。他怀揣着良好的猜想焦灼地在家等待。 等待痛苦而漫长,因为你不能够事先预知抵达的将是好消息还是坏讯息。 林向北先是在餐桌坐了会,又挪到沙发,然后躺了下来,等着等着就稀里糊涂睡着了。 尽管贺峥再三要他把心放宽,然而事情一天没有结束,他就一天没法睡个安稳觉。 是以这会睡意突袭,竟是这几天入眠最快最沉的一次。等他再睁开眼,贺峥已经大变活人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悬着的心在见到贺峥的一瞬间稳稳落地。 林向北适应了会明亮的光线,没骨头似的软趴趴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含糊地问:“几点了,怎么不叫醒我?” 奇怪的是,贺峥默不作声。 林向北并不介意,琢磨着去热菜,旋身把腿垂到冰凉的地板上。 他微低着脑袋,脚尖踮着顺利寻找到拖鞋,两只手刚撑着要站起来,抬高了的目光先顺着他的两只膝盖骨直直望向前方的茶几。 原先空无一物的只当作摆设用的圆形茶几上凭空多出了一个方形的收纳箱。 像有块石头砸进了眼睛里,林向北睡得暖融融的身体霎时冷凝,瞳孔震颤,维持着起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打开看看吗?”一旁的贺峥开了腔。 林向北下颌处绷得很紧,没有动弹。 贺峥却将身子往前倾,修长匀称的指节掰住收纳箱的两只蓝色耳朵,咔哒一声,盖子被掀开。 林向北却突然受到强烈的刺激似的,迅速地朝前扑了一下,甚至意图用身体遮挡箱子里的物件。但贺峥预判了他的想法,先一步地将里头的塑封袋抓了出来。 林向北像被盗走了稀世之宝般激动地争夺,也抓住袋子的一角,“还给我!” 一抹鲜亮的红如同火狐狸的大尾巴透出雾色的软塑料膜。 贺峥抓得极牢,发问:“是你的东西吗?” 林向北的眼睛被蛰一下,顿时也红了,执拗地揪着不肯撒手,手指使劲得变形。 他还完全处于状况之外,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这份藏得好好的陈年物件会从阴暗的橱柜乍然来到这间敞亮的房屋。 但是他超负荷的大脑显然没法快速捋顺这个突发情况,只凭借本能知道谁都不能把它从自己身边夺走,包括贺峥。 他的呼吸有点急,坚定到决绝地道:“当然是我的。” 死死地抓着不肯撒手。 贺峥凝视着他像母鸡维护小鸡似的姿态和神情,一咬牙,近乎残酷地塑封袋从他手心里抢走了。 林向北错愕地抬起了脸,用一种埋怨和委屈的眼神望着贺峥,仿佛在无声地责问为什么要把他仅有的东西也夺去。 贺峥感觉从见过夏乐之后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冷静,即使他再压抑着汹涌的内心,依旧无法用平和的态度面对林向北。 第70章 他要怎么样概况当他掀开箱子看见这抹熟悉的火红色时的心情,像一团浇了油的棉花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烧着,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有些事、有些话,不狠狠地逼林向北一把他是绝对不会吐露的。 “你说你是你的东西,你有什么证据吗?” 贺峥起身,用影子盖住林向北,并将手伸进塑封袋里将因为被时光反复压榨而变得轻微硬挺的围巾胡乱扯了出来,高高举着。 他的做法非常的不珍惜,仿佛这只是一块可以随意对待的烂抹布。对之呵护至极的林向北果然急得睁圆了眼,也跟着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抬手争抢。 两人没太大的身高差,贺峥却像跟逗小孩似的,上下左右前后地摆动着围巾,不让林向北得逞。如此逗弄了一会儿终于大发慈悲般放了水,让林向北得以捕获狐狸尾巴。 贺峥直接松了手,林向北把围巾抱在怀里,气红了脸,这才找回一点主场道:“你送我的,就是我的东西了。” 他急切地在围巾里摸索着什么,听见贺峥问:“那么多年前的东西,你留到现在?” 林向北找寻的动作顿了顿,沉默地避开了这个危险的问题。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面对最亲密的对象时反而成了个不敢揭露情感的胆小鬼,又或者说,他已经习惯性地躲藏,要强迫他一下子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公之于众是件羞耻而又困难的事情。 在哪里?在哪里? 林向北把围巾里里外外摸了个遍,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焦躁得五官都揪成一团。 “你在找这个吗?” 伴随着话音落下,送到他眼皮子底下是一张过了塑胶的黑白准考证。 林向北明亮的脸被苍白取代,僵站着,他扑通乱蹦的心就要跳到贺峥面前了。 “不抢了?”贺峥近乎盛气凌人地逼问,“留着围巾我尚且可以当你节俭爱物,那我能不能问问你,我的高考准考证怎么会在你那里?” 林向北紧抿着唇,上下两片眼睫毛像孩童合起来的小手掌,迟缓地一霎一霎。 “让我猜一猜,会不会是你在路上捡到了?还是你有收集癖?同学硬塞给你的?满足没高考过不知道准考证长什么样的好奇心?或者你很偶然地进入了我考试的教室,觉得照片拍得不错,心血来潮给顺走,又不经意地进了照相馆过胶,再漫不经心地保管了十年?” 贺峥的玩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而且他的口吻极其冷厉,根本也没有一点幽默细胞,但接下来这一话他说得既认真又谨慎,“总不会是你爱我吧?” 比大轰炸还响亮的一句话,炸得林向北七荤八素,思维阻滞。他的脑袋垂得低低的,盯着手里的红围巾看。分不清是围巾还是他的眼睛更红。 贺峥抓住他的两个肩膀,他一下子像某类对外界触碰有着应激反应的草木似的缩了起来。 “你总要给我个理由,不能让我一个人自说自话。”贺峥扬声,“林向北,看着我!” 被叫住名字的人条件反射地听从命令仓惶抬眸,见到了贺峥苦涩的目光,心口创痛,可依旧固执地紧抿着双唇。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个哑巴。”贺峥看着他道,“不,你还不如是个哑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倒一箩筐,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我虽然是律师,但也没法一天到晚去辨认真伪。你能不能行行好,切切实实地回答我,为什么十年了,你还保留着我送你的围巾?为什么我本该贴在桌面被销毁的高考准考证会完好无损在你手里?” 贺峥咬牙切齿,用要把林向北咬碎的力度,“还有,你的左手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当年……” 他薄薄的嘴唇和漆黑的瞳孔都微微颤动着,“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钟泽锐瞒了我多少?我要你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陈年的褐色旧疤毫无预兆地被指甲盖揭开,涌动了多年的黑色淤血从腐肉里汩汩地流了出来,原来伤口从来都没有愈合过。 林向北被雷劈了一样,魂不附体,行事、思考、谈吐全退化为婴儿阶段,朦朦地呆滞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挣开了贺峥的双掌,呼吸失序地抱着令他心安的围巾往后退,仿佛这样就能遮住那些血淋淋的难以接受的真相。 贺峥痛恨林向北的逃亡,逼近道:“你开口啊,告诉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摊开来讲的?” 林向北张了张嘴,声音比蚊呐还轻微,“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事情我就无权知道吗?”贺峥眉目凛冽,语音里没有了丁点温和,换成了法庭上冷漠超然的律师强调,“还是你觉得,我没有资格跟你一起去面对,就像这次一样,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只想着一个人扛?” 他骤然拔高音调,没有了刚才的漠然,带着痛心疾首的疯躁,“林向北,你有多大能耐,你能扛得了多少事?如果前几天我放你走你这扇门,你想干什么?你找黄敬南报仇拼命吗?拿把刀杀了他,然后去自首,在牢里蹲一辈子。反正你已经犯过一次罪了,不怕再来一次。我呢,继续当我风风光光的大律师,找个合适的人交往,跟你再没有瓜葛,对吗?” 劈头盖脑一番裹挟着怒火的话语,与林向北内心的计划与想法相差无几。 林向北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像墓碑似的凝重地立在那儿。 贺峥下了最后通牒,“我只再给你十秒的时间,如果你不说,我有的是办法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他坚守了十年的秘密只给了十秒的揭晓倒计时,太仓促,因而没有退路。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钟表跳跃到林向北的面前,秒钟每走一下都在耳边发出巨大的“滴答滴答”响,最后一秒卡住,有一根细细的玻璃棒重重地捅破他的耳膜。 时间到了,林向北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 他在失聪的临界点,听见贺峥的声音裹着水似的传来,“好,你不说,我现在就回荔河,找钟泽锐问个明白。” 贺峥的身影燕尾一般从林向北眼前掠过。 他猛地攥住贺峥的手,绵长地喘着气,吸入、吐出,吸入、吐出。 有什么压制许久物质像张牙舞爪的野兽般疯狂地冲破他的嗓子、心脏,突破时间与空间闯了出来。他说:“贺峥,对不起……” 贺峥停下脚步回过头,不满地冷声道:“不对,我不要你的道歉。” 尝试拨掉林向北抓着他的手,作势又要出门。 林向北着急忙慌地挽留他,仰起脸,眼睛红得不能看了。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终于艰难地把尘封多年的秘密撕开一个口子,“围巾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当然要好好保管,至于准考证是我溜进学校偷走的。” 贺峥追问,“原因。” “我……”林向北的神情出现了很浓重的局促,难以启齿般,到底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考上一个好学校,我答应要和你一起去却没能做到,感到很抱歉,但还是想留下一点你的东西。” 贺峥把手从林向北冰凉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审犯人似的口吻,“当时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样做的意义呢?” 林向北像是被问倒了,微张着嘴半天没吭声。 贺峥不再给他逃避的机会,“如果你还是这样支支吾吾的,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 “那时候我没有办法了!”林向北大声地打断。他还抓着围巾,五个手指头的骨节用力得发白,知道今天不讲个透彻对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了,鼓起勇气重重地望着贺峥冷凝的脸色,“你真的想知道吗?” 贺峥毫不犹疑地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回应他,“我想知道。” 林向北的嘴唇轻微地嚅动两下,却没有即刻开口,转身很珍惜地把围巾折叠好放在沙发上,再站起身却没有回头。 他根本不敢直视贺峥的眼睛,怕一对视就又起了怯意。 贺峥耐心地等待林向北组织语言,把旧日错乱的线条和图案拼凑成完整的真实的画轴铺展在彼此面前。 空气里像是烧着什么透明的胶质物体,有绵绵的、浓浓的液体在流动着。 林向北的声音加入了进去,“当年闹成那样,我也不想的。” 他想尽量冷静、客观地去描述,然而这份回忆对彼此而言都太沉重,一旦崭露头角足以把人压塌。 林向北留给贺峥一个微垂着脑袋的背影,“我很想跟你一起离开荔河,跟你一起去上大学,可是事情根本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他的语气变快,仿佛说得慢一点痛苦就延长一点,“你说得对,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贪小便宜学人家去卖什么烟。如果我早一点听你的话,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我真的答应过你老老实实地干小本生意,不再去碰那些东西,但是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林向北没有察觉自己的语序混乱,不知来龙去脉的人很难把他的话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他显然顾及不了那么多,只自顾自地说下去,东一块西一块,颠三倒四,想到哪里说哪里。 第71章 “秋萍姐那时候怀着孕,王老板那个畜生拿她威胁泽锐哥卖快乐烟,泽锐哥他也不想的。” “他以为只要我不知情就没关系,可是王老板见过我,也见过你,根本就不可能放过我,但是我怎么可以让他去祸害你呢?” 林向北倏地转过身,悲痛地看着贺峥,“就快要高考了,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离开的事情。可你不一样,你有大好的人生,如果王老板把你拖下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他感觉到有湿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连几步开外的贺峥都变得模糊。他看不清贺峥的神情,“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远离你……” 贺峥的身形动了,朝他走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话里有一点点责问的意味,林向北敏锐地品尝出来了,情绪失控道:“告诉你然后呢?一起被控制着卖快乐烟,还是去举报王老板?” 他眨一眨眼睛,覆盖在虹膜上一层浓厚的雾气汇聚成水滴从眼底滑落。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林向北看见了,贺峥的脸上显现出僵硬而机械的痛苦神色,几乎面目全非了。 “你以为我就不恨吗?我比谁都恨自己。我巴不得把王老板杀了,可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敢,我不想当杀人犯。” 他微微打着抖,像走在腊月隆冬,被寒风吹着,连声音都因为当下的冷和滞后的恐惧在发颤,“我偷偷去举报他,结果呢,我害得泽锐哥断了一条腿。那天你看到了吗,他的腿就是因为我,因为我……” “我根本就不敢赌,告诉你,让你和我一起玩完吗?” 林向北骨头像是果冻做的,简直没法支撑他站立,“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我也求你,不要以你现在的眼界去评判当年的我,换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十八岁的林向北稚嫩又勇敢,为了贺峥的安全与前程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比谁都了解对方。 倘若贺峥事先知情,粉身碎骨也会冲进深渊将林向北拽出来,生死共同体。 如果情况调转,贺峥会做出和林向北同样的选择,只要对方平安,甘愿独自沉沦。 贺峥低下头很诡异地笑了一下,先是轻笑,继而胸腔都在共鸣,他笑得双目发红,笑得停不下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空气里充斥着他低哑的笑声,犹如失心疯的病人一下子接受了过重的药物治疗,反倒适得其反加重了病症。 林向北怔怔地望着失常的贺峥,后者突兀地笑了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来。 他的牙齿打颤,心脏蹦出疼痛,灌满整个胸腔,这种迷乱的痛反映到他的脸上五官近乎扭曲。他还在笑,眼泪却无知无觉地流了下来,现在,他和林向北一样在哭着了。 “林向北。”贺峥神经错乱一般干笑着,语气是莫大的犹如万箭穿心的苦不堪言,“你让我这十年像个笑话……” 林向北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淌湿整个面颊。 这就是他不敢告诉贺峥真相的原因,被蒙在鼓里的贺峥可以痛痛快快地恨他,一旦谜底揭开,遭到的自责、愧疚将以成百上千倍的姿态反噬。 “对不起,如果我有得选择,我不会伤害你。”林向北痛得直不起腰,“不过这不关你的事,因为从始至终都是我惹出来的,而你不遇到我,你只会有更好的人生。” 贺峥停下了笑,带泪静静地看着他讲话。 林向北呼吸都带着电流,每个细胞都在颤抖,“我做好了永远不再见你的准备,没想到上天这么厚待我,居然让你再一次拯救我。你对我太好太好了,这几个月我像是在做梦一样,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遇到我就变得很倒霉,以前是,现在是,我也不想这样的。” 到了这份上,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林向北终于敢完全把自己的心声袒露出来,他哽咽道:“贺峥,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的快乐,我的运气,我的人生,没有你,我就没有了一切。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太幸福了,但是如果要用你的不幸来换取我的幸福的话,我宁愿一无所有。” 他像站在插满了蜡烛的蛋糕前,每呼出一口气,一点小小的光亮熄灭,直至深不见底的黑暗,可是在欢呼过后,没有人开灯,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欣喜都变成了恐惧——贺峥会怪他吗?林向北感到要失去贺峥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林向北用力地吸一吸鼻子,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抬起疲软的手心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喃喃道,“就是这样的了……” 十年,整整十年。 贺峥带着莫名的恨过了三千多个日夜,到头来林向北却告诉他,那些痛是因为爱。 生锈的针扎进贺峥的肋骨和血肉,他整个人都锈掉了,有絮絮的新旧叠加的疼痛的碎屑往下掉。 他埋怨起来,既然安排他们相遇,为什么要给他们设置这么多难关? 而立之年的有一定社会阅历非孤身奋战的贺峥尚且无法从黄家的打压里全身而退,怎么可以苛责年少孤立无援的林向北不够机智勇敢? 如果你也曾听闻过林向北的故事,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怪罪他?贺峥只会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痛心。 在林向北被痛苦围绕辗转难眠的夜晚,为什么自己没能拥抱他? 贺峥打过很多场官司,在认定一个人有罪之前,除了证据,还有人证——林向北在不爱贺峥这桩冤假错案上彻底地为自己平反了。 那么两个相爱的排除万难的人,没有谁再能把他们分开。 贺峥望着近在咫尺的魂不附体的林向北,心底深邃的永无止境的痛被填补上了。 那么勇气可嘉的林向北,那么爱他的林向北…… 他上前一步,把瑟瑟发抖的躯体重重地拥进怀里,用尽毕生的力气,闭眼颤声道:“对不起,那些难听的话我再也不说了。林向北,我们和好吧。” 林向北身躯一震,突然的再也无法控制住的前所未有的趴在贺峥怀里痛哭起来,他的委屈、他的痛苦、他的悲伤换作灼热的眼泪被贺峥看到听到。 林向北,这一路走来,一定很辛苦吧。没关系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在极致的肉体与灵魂的相拥里,贺峥感激年前那场雨把林向北重新送到他身旁,但希望以后再也没有潮湿和阴暗。 这场落了十年的冷雨,终于停下。 贺峥不信教,不崇尚上帝,但此时此刻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在催使着他无声地祈祷:无所不能的天主啊,请求放过这对恋人,别准他们再有缘无份吧。 ——没有林向北的贺峥,才是不幸福。 作者有话说: 一口气大放送,我泪汪汪,小情侣请狠狠幸福吧t^t 第60章 沙发有限的空间容纳两个身高腿长的青年显得逼仄,但正因为位置的不足够才可以更往彼此贴近。 贺峥和林向北侧躺拥抱着,胸膛贴着胸膛,额心抵着额心,唇瓣擦揉唇瓣,呼吸交缠,昏昏欲睡一般。 激烈的情绪起伏过后,他们需要一些安静平和的相处来安抚仍沸腾不止的心脏。 贺峥一连串轻柔的吻从林向北的眼睛亲到鼻尖、再吻到面颊,于湿软的嘴唇流连忘返温柔摩挲。他能够感觉得到林向北失序的心跳与脉搏,像一只活蹦乱跳却不安的鸟,要回归到温暖安全的巢穴才能卸下心防。 黏黏嗒嗒的湿吻亲得林向北迷迷怔怔,贺峥如同哄觉一般珍惜地轻拍他的背脊,“困了就先睡一觉吧。” 林向北睁开眼,“不要。” 四只眼睛一对望,刚分开的嘴唇又像正负极的磁铁在致命的吸引里重新遇上。 贺峥把林向北翻了个身,趴睡在自己身上,尽管这样的姿势并不舒适,会让林向北的体重挤压着他的胸腔而产生轻微的窒闷感,但他喜欢林向北把自己完全地交给他。 亲了会,林向北把脸颊贴在贺峥的胸口。他听见了贺峥有力沉着的心跳,跳进了他的耳朵里,跟他的共频。 他又想流眼泪,不是因为难过。 贺峥提议道:“睡不着的话,我们聊聊天吧。” 他们还有很多空白等着去填充,比如林向北的左手。 “我今天去见了夏乐。” 林向北懵懵地抬起脑袋,哭过的眼睛还有点红,慢慢睁大了。 左手腕被贺峥轻巧地圈住,“为什么连见义勇为都不肯说实话?” 林向北脸颊一红,重新把脑袋埋下去,像乍然做了好人好事被夸奖的坏孩子,很不习惯所以难为情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的事情对我来说,不分大小,都很重要。”贺峥握着他的左手送到唇边,轻轻啄吻两下,“以后我们都不要对彼此再有隐瞒了,好吗?” 第72章 林向北用力地点了点头,毛绒绒的头发戳在贺峥的下颌处,轻微发痒。想起贺峥不喜欢他沉默,连忙郑重地回答,“好。” “其实……”贺峥的掌心在林向北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告诉他,“在回家之前,我给钟泽锐打过电话。” 温顺趴伏着的林向北猛地把头抬起来,动作之大,险些撞上贺峥的下巴。 他三两下爬起来,跪坐在贺峥的腰腹处,用震惊的眼神询问“你怎么会有泽锐哥的号码”和“你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两个关键问题。 贺峥一只手扶住那截劲瘦的腰,明明躺着的人是他,从下往上看却有一种淡淡的俯视感。 既然已经把话摊开,他干脆地说:“修车店的卡片被我藏起来了。” 林向北惊讶得微张了嘴巴。 “我想你亲自跟我坦白,又怕你不肯跟我说实话,担心你只说一半,所以我先问过钟泽锐。”贺峥嘴角放平,“谢谢你肯告诉我。” 林向北心里五味杂陈,恼得捶了贺峥的胸口一下,“那你还说要回荔河,你钓鱼执法!” 贺峥吃痛地轻轻“啊”了一声,捂住心口的位置。 “你别装了。”舍不得下手的林向北鼓腮,“我根本就没用力。” 他从贺峥的身上翻下来,拿手臂做枕头,重新侧躺回沙发靠垫和贺峥的身体之间,望着触手可及的贺峥,抿唇道:“那如果我真的不说呢?” 贺峥无奈地说:“那我就只好再当着你的面给钟泽锐打一次电话咯。” 林向北揉了下湿润的眼睛。 贺峥搭着他的腰,“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他长长的眼睫垂着,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嘴唇几次翕动,从喉咙里发出一点颤音,“有……” 还未说出口,他的表情已经蒙上了一层悲伤,怕一见贺峥的脸就哭出来,只凝注着跟前的一小片锁骨看。他哽噎道:“贺峥,我很想你。” 他把额头磕在贺峥的颈窝里,十个手指头绞住贺峥的衣襟,声音变了调,但很清晰地诉说自己的思念,“真的真的,很想你……” 呼出的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贺峥的脖颈,让他的心也变得湿淋淋。 他双臂都环住林向北,让怀里的人跟他无限靠近,连血肉仿佛都要融在一起。 林向北闷闷的嗓音像关在玻璃罐里,“我知道你被北市的大学录取,虽然不知道你还在不在那里,但我太想见你了。从广市的火车站出发,两千多公里,二十三小时的硬座……” 贺峥的瞳孔轻微地缩动,指骨揪住林向北背脊的衣料,抓出一道道深的褶皱,像他拧成一团的心。 “那是冬天,我第一次见到下雪,带的衣服不够厚,很冷。” 林向北的语气带有回味的笑意,“但是我想到离你又近一点了,好像也没那么冷。这条路你走过没有,这个景点你有没有拍照,说不定我转个头,你就会在某个街角出现,我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不过北市太大了,我待了三天都没能遇到你。” 贺峥很深地往肺腑里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闻到北风凛冽的气息,他的血液里都流淌着细碎的冰。 林向北抬起一对红红的眼睛,轻快笑说:“再坐火车回来,回家一看,屁股都要淤青了。” 贺峥想笑,却难以调动沉重的唇角,只亲了亲林向北的眉心。 林向北前往北市之际,或许贺峥也在计划着回家。 贺峥从万里高空俯瞰璀璨夜景时,林向北正在火车的硬座上欣赏沿路风景。他们有着浑然不同的人生,却在同一条轨道上擦肩而过,直到命运安排他们再次相遇。 “你呢?”林向北带着隐隐的期待,“有没有想我?” 这根本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贺峥像吞了一把沙,满满的沙砾磨着,从胃部反流到喉咙,每一个字都因为摩擦有颗粒的疼痛感,“怎么可能不想你?一想到你悄无声息地离开荔河,天大地大,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他似乎因为太深重的恐惧而说不下去,“林向北,我只有你了,我希望我的未来都有你,不要再离开我。” 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林向北听着心脏隐约的搏动声,流淌的血液在四肢中潮起潮落,眼泪又要往下掉。他觉得哭得太多了,感到有一点丢脸的,爬着坐了起来,非常突然地说:“我口渴了。” 贺峥也起身,望向一桌子早已经冷掉的饭菜。今晚消耗了太多喜怒哀惧,整个人像被掏空又填满,是该补充一些体力。他揩了下林向北的脸,“我给你倒水。” 林向北摇摇头,“我不要喝水。” 贺峥回望地询问他。 “家里没有饮料了。”林向北上牙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一点难于启齿,却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我想喝爽歪歪。” 飞快地瞄一眼贺峥的神情,“可以吗?” 贺峥只是很短暂的一怔,眉目犹如云消雾散般渐渐明亮,继而拉住林向北的手,“走。” 林向北借力站了起来,“去哪儿?” 贺峥把他推到卧室里三两下把他身上的睡衣脱下来,找了件短袖套上去。林向北稀里糊涂地却很配合换好了衣服,贺峥带他出门。 他立在玄关嘟囔道:“不是不让我出去吗?” 贺峥这才想起来没跟他说黄敬南的事,简单三几句交代完毕。 林向北气道:“他就这么跑出国了,有没有天理?” 狠狠地把脚蹬进鞋里,像把肮脏的黄敬南踩在脚底。 贺峥把门打开,从后推着林向北往前行,感慨道:“有时候人生未必公平,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一点,林向北早有领悟,他咬了咬牙说:“只要你没事,我管他怎么样……” “别提他煞风景了。”贺峥摁了电梯,捏了捏林向北的肩膀,“除了爽歪歪,还想吃什么?” 胃口是心情的反映,林向北感觉现在自己能吞下一头健壮的牛,很仔细地想了想说:“想吃荔河一份七块的炒素粉,不过那家店好像早就倒闭了……” 他灵光一闪,“吃猪脚饭吧!这么晚还有吗?” 深市别的不多,沿街一走,十步一家猪脚饭馆。 夜晚的风有一点凉,逛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林向北想要的大耳朵狗。他也不管自己多大年纪,在路上就喝了起来,跟贺峥手拖着手按照导航步行去两公里外还营业的店面。 时间在走,月亮却只有一个,十年前荔河的月光照到了十年后深市的街道上,照到紧紧拉着彼此的手的林向北和贺峥身上。 没有嫌隙,没有误会,只有深深的、浓浓的对彼此的爱意。 连冷色的月光都是温暖的。 “这家猪脚饭一点都不入味。”有一点油腻的黄褐色饭桌上,林向北挨着贺峥的脑袋悄声抱怨,“没有我以前买给你的好吃。” 老板看两个大男人吃个饭都腻腻歪歪嘀嘀咕咕的,皱眉看了过来。 林向北讪讪地笑了一下,昧着良心说:“是还不错哈……” 饭没吃好,也不想回家,牵着手在十一点过幽深宁静的街面游荡,像两只惬意的踮着脚的夜猫,脚步从所未有的轻快。 林向北幼稚地踩着贺峥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像有个气球绑在他腰上,感觉整个人轻盈得都要飞起来了。 贺峥把手机还给了他。 他愣了愣后把手机在掌心转了转,“不帮我保管了?” 依旧踩着贺峥的影子,脚步慢了下来,贺峥先他一步往前走,他停住,“贺峥,我有努力在追赶你的步伐,但是……” 一个不留神,林向北又要缩回厚厚的壳里。 贺峥不等他想好措辞,退了几步拉住他的手,“走吧。” 没有但是,就算林向北赶不及,贺峥也会停在原地等待甚至倒退回来找他。 他的手被贺峥抓得好紧,因为有了这一瞬间,从前的那些痛苦似乎就都不重要了。 林向北把手机放回裤兜里。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讲个明白,但还有一件事,他觉得很有必要坦白,免得哪天被贺峥亲自揪出来。 他晃了晃贺峥的手,先扭捏地问:“你有没有翻我的手机?” 贺峥当然翻了个透彻,笑笑地睨了他一眼。 林向北心里咯噔一下,听贺峥悠悠念道:“王哥,好久不见,你还在金沙上班吗,能不能帮我个忙……” 作者有话说: 瞧把我们贺律爽的。 第61章 林向北真不想跟变得有点坏的贺峥讲话了。 因为从散步回到家再到洗好澡,贺峥跟个故障的留声机一样时不时就重复朗诵他发给王哥的那段话,还把转存到自己手机偷拍的视频贴到他脸上循环播放,非要他说个所以然。 林向北头发还没干透,湿漉漉地耷拉在脑袋上,甩一甩,溅凑过来的贺峥好几滴水珠。 第73章 手机屏幕停留贺峥在去金沙饭店的画面,林向北看一眼都觉得像被扒光示众,羞赧得两颊发红,见贺峥又点击了播放,忍不了地瞪眼道:“你够了吧!” 贺峥执着得可恶,“你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偷拍,我就一直放,放到你肯说为止。” 林向北气恼地抿紧了唇,抓过一旁吹风机背着贺峥吹头发。 贺峥把嗡嗡作响的机器从他手中取走,闲着的那只手五指伸进他半湿的头发里,用适宜的温度顺着发根来回烘干。 随着水分的蒸发,林向北的头发逐渐蓬松而毛绒绒,有一点洗发水迷迷的香气散发出来。 电吹风还在轰轰响着,暂时盖过了其它的声量。 林向北能够感觉得到那只穿梭在自己发缝里有力而温柔的手掌,又瞥一眼放在桌面的已经结束放映的视频,借着嘈杂火速地嘀咕道:“因为很害怕……” 贺峥把机器关了,世界刹时静了下来,“什么?” 林向北一下子就瘪掉了,抓了抓干爽的头发说:“没听清就算了。” 怎么能算? 贺峥扳着他的肩膀将人转过来,盯着林向北困窘的眼睛,“看着我说。” 林向北一接触到贺峥的目光更加犯难,但既然今天都把话摊开来讲了,不如就讲个痛快吧。他一鼓作气道:“怕你跟别人在一起,怕我学习很烂没能考上不能帮你的忙,还怕被你知道了会生气……” 前两个贺峥倒还能理解,最后一个纯属是林向北在杞人忧天。 贺峥嘴角牵出一抹笑,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林向北咬唇道:“谁被偷拍都会不高兴吧。” 看贺峥的神情不像是恼怒的样子,反倒品出了一点乐在其中。事实上,当贺峥在林向北手机发现这段视频时,简直有一种天降宝箱的喜悦感,他一直觉得林向北不够关心他的事,原来早就偷偷地在意得不行了。 贺峥拿额头轻轻磕一下林向北的,故意板起脸说:“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林向北未料到贺峥真要和他兴师问罪,懵着脸,“就别追究了吧……” 贺峥似乎认真地思忖了会儿才把头一点做出决定,“那你得跟我保证,以后想知道什么事都直接问我,不要藏着掖着自己消化。” 他很珍惜地望着林向北,“把你的快乐,你的恐惧都告诉我。在我面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世事无常,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在互相猜测上。同样的,我也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比如偷拍这一件事,我一点都不介意不生气,相反的,我很庆幸发现了这段视频,谢谢即使身处那样深重恐慌的你也没有放弃我。” 一番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说得林向北脸红心跳,半晌眨巴着眼睛憋出一句,“你讲话怎么变得这么肉麻呀?” 被这么一点破,贺峥的脸皮罕见地有一点发烫。然而他们已经错过了十年,期间有过那么多隔阂,好不容易真正地冰释前嫌,他再也不想说假话了。 林向北显然和贺峥不谋而合,凑过去在贺峥面颊上亲了一下,瓮声瓮气却近乎起誓地讲,“我保证,以后林向北心里想什么都会告诉贺峥。” 为了验证话里的真实些,他又连着亲了贺峥好几口,一声郑重过一声,“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 又竖起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手机屏幕,跃跃欲试的,“那我可以把视频删掉了吗?” 贺峥眼疾手快地关掉页面,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觉得睡觉比较重要。” 一转眼就进了主卧,林向北连忙跟上去,不管怎么软磨硬泡贺峥都执意留着做纪念,只得作罢。他扑倒在温暖软和的床上,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在透明的空中虚虚地抓了一下。 贺峥牵住了他,一同面对面躺下。只是静静地对望,都不由做主地发笑。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这句说了很多次的话,现在听来有了另一层含义。 人的力量很渺小,无法叫一切已改变的旧环境恢复旧景观,人的力量很伟大,可以叫枯萎掉的心因为爱的滋养而重新鲜活地跳动起来——这一次,爱真的降落在林向北手心了。 请牢牢地抓住吧。 五月初,告别春天,启动夏日。 贺峥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司法院的调查,工作可以重新步入正轨,但他有新的计划,决定把脚步放慢,给自己休一个长假。 君平律师一切如故。 贺峥刚同和合伙人商量好放假的时间,从会议室出来时,见到张筱敏等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姜寻的哥哥来了,在楼上甘律的办公室呢。” 正说着,走廊的拐角走来两道身影。 姜寻亲亲热热地揽着一个肩宽腿长的青年的手臂出现在众人面前,脆声说:“我都说过几天就回家了,你非要来接我。” 青年声线低沉,语气却堪称宠溺,“妈在家很想你,我如果不来,你还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 他们方才已经和其余同事打过招呼,这会儿倒是和贺峥碰上了。 贺峥朝青年微一颔首算是问候,两人以前在北市因为工作见过几回,但并没有太多交集。 嘴上抱怨哥哥来抓他的姜寻却眉开眼笑的,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个不停。要带哥哥去逛夜市,再一起玩几天才回家。 “这阵子姜寻给大家添麻烦了,多谢各位包涵。” “哥哥!”对于当众拆他台的姜寻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不要瞎说,我什么时候给大家添麻烦了?筱敏姐给我作证。” 张筱敏笑说:“没有,小姜很讨人喜欢。” 青年无奈一般摇头笑了笑,替他把文件都收好,和众人道别。 兄弟俩一离开没多久,八卦就忍不住传开了。 “姜寻跟他哥感情可真好,这么大个人了,一见他哥还搂搂抱抱。” “听说姜寻他哥在北市的检察院,不到三十已经是高级检察官了。” “好高啊,刚才走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模特。” 蔡博明神秘兮兮地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说:“你们觉不觉得,姜寻他哥跟贺峥有点像,倒不是长得像,一种感觉……” “刚才我就想说了!”张筱敏抬手跟英雄所见略同的蔡博明击掌,“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认为,感情姜寻是哥控啊。” 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待见到贺峥从办公室里出来便都投去若有所思的目光。 贺峥不明所以,倒也没有多问,只道:“资料我都整理好放在桌面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如果有需要到我的地方,尽管联系我。” “你就安心休你的假吧,好不容易可以闲下来,工作的事就甭管了。” “对了,上次那顿饭找个时间续上呗。” 贺峥赶着跟林向北去菜市场买今晚的食材,没有详细聊得太多,约好了日期后驱车回家,跟在小区楼下的林向北碰面。 菜市场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那个地段停车不方便,林向北一直安置在车棚里的小电瓶派上了用场。 暑气重了,林向北穿得特别清爽,蓝t牛仔裤坐在电瓶车上,一条腿踩着被晒得温热的地面,正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玩。 他比较畏热,大概是在路边等了有一会儿,额头上有点点晶莹的汗珠,余光瞅见贺峥,兴高采烈地把头抬起来,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贺峥见此情此景,心里有根弦像被指尖拨了一下,铮铮作响。 他想起很多年前,和林向北还没有交集的时候,年少时期的林向北时常骑着一头电驴在大街小巷来去自如。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雄赳赳气昂昂,意气飞扬。 围绕着林向北的议论声很差,小混混、小流氓,不学无术、不良少年,这样的声名狼藉,但凡有点思想觉悟的人都知道应该离得越远越好,贺峥却控制自己不了的目光。 他一直都无法忘记,小小的缩成一团躲在教学楼阴影处哭泣的林向北。像在做什么有趣的社会实验,贺峥着了魔一样观察他的成长。 林向北学歪了,变成一个别人口中的坏孩子。可在贺峥心里,他仍是那副张牙舞爪却可怜巴巴的形象。 终于有一天,长大的被欺负的小孩无措地向他求助,他怎么能够不帮忙? “贺峥——” 林向北也一直记得他。 他回过神,年少的林向北和眼前的林向北重叠成一个影像,同样在喊他。 孩童到青年,他人生近二十年的时光,哪哪都有林向北的踪迹。 “你在发什么呆?”迟迟等不到贺峥前行的林向北把电瓶车开过来,拿手在他跟前来回晃了晃,又拍拍后座,“走啦。” 贺峥迈开腿坐到车垫,仿佛又回到读书时,林向北天天一大早为了接他上学把车停在巷子里等待他的到来。 他用手环住林向北的腰,完全不顾这个姿势在公共场合太过亲昵,把脸微靠在肩头上,感受温热的躯体。 第74章 暖和的风呼呼吹着,他想,如果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林向北的人生轨迹会是怎样? 你的梦想,你的向往,只要你快乐,不必迁就我去学你的不专长。 作者有话说: 贺律在还不能谈恋爱的年纪就盯上我们小北了嗯嗯嗯! ps:差一点小尾巴,明天也更哦~ 第62章 下午四点半,菜市场热闹非凡。 林向北半蹲在湿漉漉的摊面侧前方,拿纱面网勺捞虾,跟大嗓门的老板讨价还价,最终成功地抹掉了三块钱的零头,仰起头对身旁的贺峥胜利性地一笑。 他起身甩掉手上沾到的水珠,如鱼得水一般,“砍价这事我在行,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 贺峥从口袋里找出纸巾给林向北擦干手,莞尔一笑道:“真会持家。” 被夸赞的林向北不好意思地揩了揩秀挺的鼻尖,右手拎住装着活蹦乱跳的虾的红色塑料袋,左手牵住贺峥,哎呀一声赶去下一家水果摊。 林向北挑了颗圆屁股尖脑袋的红柚和几颗黄柠檬,说:“回去给你做柚子柠檬茶,到时候皮放在冰箱里去味。” 贺峥肩膀挨着他,“都听你的。” 两人身量颀长又样貌出众,加之动作亲昵,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场很受瞩目。 林向北很快就发现到了时不时落到他们身上探寻的目光,有一点窘的主动和贺峥拉开距离,速战速决将所需的食材都购置完毕,大袋小袋满载而归地回家。 他总是那么在意别人的想法,担心贺峥因此被人讲闲话。贺峥却巴不得在彼此身上贴一个专属的标,好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不可分割的亲密性。 晚餐是贺峥准备,林向北照例在一旁打下手,是跟以前一样温馨而又平凡的夜晚。 天微微烫,但饭后散步仍是必不可少的项目,小区的公共设施很完善,健身器材却被小孩子占满。 林向北好不容易才抢到一个太空漫步机,两只脚踩在踏板上摇来摇去。吃得太饱,肚子里的汤汤水水咕咕响,他觉得有趣,问贺峥听到了没有。 贺峥阻止了他饭后运动的幼稚行为,“待会该胃疼了。” 林向北不情不愿地放慢了速度,像站着荡秋千一样来回慢悠悠地晃荡。和煦的风吹拂着他的面颊,他舒服得闭起了眼睛,把腮帮子吃饱晚风鼓起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人怎么能快乐成这样?感觉到要融化了的林向北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最近总是无缘无故傻乐,空气里似乎充斥着大量的催笑剂,看书的时候要笑,吃饭的时候要笑,走路的时候要笑,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会笑醒。看着贺峥的时候笑得最开心,林向北把眼睛重新睁开,竭力控制着才没叫嘴巴咧到耳后根去。 “心情这么好?”靠在器材上的贺峥一直没把视线挪开,对上林向北弯弯的笑眼,认为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也站到了另一侧的踏板上,两只手撑着蓝色的铁杆,迎着风道,“这几天课上得怎么样?” 林向北的学习进度耽搁了几天,重新捡了起来,闻言实话实说。他到底不是学习的料子,别人花一天记住的知识他要多花一倍的时间才能消化,做题也是马马虎虎,勉强能够得到及格线,有时候一慌起神来,法律条文全乱了套。 好在林向北没有上法庭的机会,否则以目前水平的他,不苟言笑的法官听了他的辩护大概是要怒斥他扰乱法纪把他赶出去的程度。 不过林向北依旧学得很认真,因为贺峥每天都能看到他坐在电脑前专注做笔记的身影,眉头微微锁着,咬着笔盖,是苦恼而又勤奋的模样。 林向北答应过贺峥的事就一定会努力去做到,哪怕完全是未知的领域,然而接下来的贺峥的话却让他陷入了费解的状态。 “如果不喜欢就不学了吧。” 林向北晃悠的动作彻底停下来,扭过头道:“我没有不喜欢啊。” 贺峥企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些不真实的证据,但林向北微歪着脑袋,满面真诚地睁圆了黑亮的瞳孔望着他。 之所以萌发让林向北成人自考的念头,不单单因为希望林向北学好,也出于当时的误解而产生了不可言说的私心。 贺峥想把人安排在眼皮子底下看牢,甚至有更极端地把林向北的整个人生掌控住的欲望,但这些都是他强加在林向北身上的安排。时至今日,他做出了一番很郑重而艰难的思考,决定把到底要不要继续学下去的这个选择交回到林向北手心。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开心才……” “不是!”林向北着急地打断他的话,脑袋都挤到他跟前来了,眉飞色舞道,“也不是不是……” 他从器材下来,落地坦诚道:“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有点烦的。因为知识点太多了,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根本记不住,那么多的课程和书本,看一眼都觉得头晕,但是学着学着,虽然还是很困难,却好像也没那么晕了。而且……” 他看着贺峥坚定地说:“而且从小到大我没做成过什么事情,我想试一次,为什么别人能做到我不行呢?即使到最后不能和你一起上班,那我起码努力过了,我不想半途而废,所以,不仅是为了你,也是……好吧,主要还是为了你,但我真的没有不喜欢。” 林向北一口气说下来激动得脸皮都红了,鼻尖沁出了一点点薄汗,嘴微张轻轻喘着。 贺峥宁静地凝视着他,反复琢磨他那句“主要还是为了你”,嘴角不禁慢慢地扬起一抹笑,直到轻笑出了声。 林向北会意错了贺峥的笑,感到被看得扁扁的,有一点咋呼地气道:“你不相信我?” 贺峥仍是很愉悦地微笑着,倾身伸手要去牵他,他一躲,扭头就走。 蹬蹬蹬走出几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以为贺峥跟上来了,气汹汹道:“不信我就算了,我现在就回去背书,下次模拟考我一定……” 他回过头,一个小孩从他侧边跑过,哪有贺峥的身影?抬眼一看,贺峥还撑着下颌站在运动器械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林向北整张脸轰的爆炸,羞恼地瞪向贺峥,这回是真的有点气着了,加快步伐往家里赶。 小区的绿化做得极佳,有许多七拐八弯的鹅卵石小路,林向北刚走过大道就被抄近路的贺峥给拦住。 贺峥一把揽住他的肩,笑不可遏道:“谁把你惹成这样?” 贼喊捉贼,林向北哈哈干笑两下,像头牛犊似的使劲想挣脱贺峥的手臂。 贺峥牢牢搂着他,“不是不信你,是太高兴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林向北停止了挣扎,“高兴什么?” “谢谢你为了我……” 林向北听他又要讲很肉酸的话,臊红着脸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你不要说!” 肩膀一扭,从贺峥的怀抱里溜出来,“热死了,我要回家洗澡啦。”近乎小跑起来,语气和脚步一样轻快,“晚到家的今晚晾衣服。” 贺峥低头一笑,哪晚的衣服不是他晾的?然而还是很配合地玩起后到家做家务的惩罚游戏,你追我赶,等进到家门都气喘吁吁地笑倒作一块儿。 窗外万家灯火,星光点点,日出、月落,有一盏属于林向北和贺峥的灯也亮了起来。 林向北是脱产备考,又有休假在家的贺峥充当他的老师,学习的压力相对没那么重。 每天八点的闹钟起床,吃掉晨跑回家的贺峥带回的早餐,在贺峥的监督下上课、背书、做题,一开小差就被抓包。午休搂着睡一小时的觉,晚上检查一天的学习成果,每日的生活比高中生还规律。 贺峥是个很严格的却对林向北格外宽容的老师,尽管这样,事实证明“师生恋”也是很不可取的。有几次林向北做错了题一见到贺峥不自觉皱起来的眉头就开始心慌,生怕听到诸如“这道题不是讲过吗”或者“今天不是才背过吗”这样的话。 还没等贺峥开口讲话,林向北双手合十告饶道:“别骂,别骂,贺老师,我马上改!” 贺峥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林向北嘀咕道:“是没骂过,但你的表情怪吓人的。” 那林向北是没见过贺峥带实习生时的严苛要求,估计能把他吓破胆。 他把试卷从贺峥手里抽回来,上下一扫描,眼睛一点点地明亮了,指着选择题得意地说:“我比上次多对了三道!” 因为这份真题比较简单。贺峥望着林向北兴高采烈的脸蛋,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忍不住地,凑上去,在神动色飞的林向北唇角啄了一下。 林向北还抓着卷子反反复复地看,捂住眉心说:“你的眼镜压到我了。” 贺峥只杵着下颌微笑,镜片下的眼镜有一点明锐的暧昧的光。 林向北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抬一下脑袋,又垂下来,再抬一下,才把试卷给放好。 他伸手去取贺峥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反手戴到了自己的脸上,乐道:“怎么样,有没有知识分子的感觉?” 第75章 贺峥是轻度近视,但还是给林向北造成了一点眩晕感,等贺峥的嘴唇印到他的嘴唇上,将舌尖探进去,他整个视野、脑袋都在旋转,好不容易记住的学问也化作浆糊。 眼镜挤压着鼻骨,他脑袋往后仰,闭着眼,“唔,晕……” 贺峥把林向北从椅子上拖到自己怀里又放到桌上坐好,更方便亲吻,笑着把眼镜摘下,“近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笨蛋。” 林向北配合着被放倒,躺在桌面,睁着还有点昏的眼瞳望着顶头的青年,接吻的间隙微喘道:“贺老师就是这样教导学生的?” 话是这么说,腿已经大胆勾到了贺峥的腰上。 书桌成了乘风破浪的船,风残云卷,桌面的纸笔劈里啪啦落了一地。林向北晕得太厉害,险些被掀翻,只有贺峥这一个倚靠。 他抱着贺峥,在无尽的热浪翻滚里融成一团,突然想起来,盛夏要来了,贺峥的生日也快到了。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也是玩起考斯普雷了(: ps:明晚7点完结,不见不散哦~ 第63章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除了林向北的十八岁,竟从未给彼此庆过生。但凡第一次都有特殊意义,因此林向北拿出了一百分重视的态度。 他看过贺峥的身份证,贺峥的生日在六月四号,给贺峥准备什么礼物这件事上,他着实发愁了好一阵子。 备考期间没有收入,吃穿用度都是贺峥支出,靠着贺峥养本来就已经很让他过意不去了,难不成还要用贺峥的钱给贺峥送好礼吗? 林向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干不出这么卑鄙无耻的事。 贺峥如今休假,只偶尔有事才外出,几乎二十四小时跟他待在一块儿,林向北也根本没有机会瞒着贺峥筹备什么惊喜。 但对于贺峥来说,其实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了。 囊中羞涩的林向北每天偷偷在手机搜索生日礼物的词条。 织围巾,那不跟贺峥送他的撞了吗,而且大夏天的,谁傻到往脖子上加衣服? 做羊毛毡,贺峥三天两头盯着他读书,他哪有那个闲工夫? 折一千只千纸鹤,现在的高中生都不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了。 林向北的浏览页面全被手工制品给侵占,但始终没能下定主意,眼见着六月越来越近,他干脆发了个帖子求助。 斟字酌句。 “对象生日要到了,但没有钱,送什么礼物好?” 帖子刚发布时只有寥寥几个评论,他说了些年龄等基础信息,没太在意。 结果晚上一看,讨论热度骤增,涌进来几百条回复。 “没钱学别人谈什么恋爱?” “快三十岁的人了一点存款都没有吗?” “引流起号的吧?” “莫欺少年穷,莫欺青年穷,莫欺老年穷。” “分。” 林向北没料到会发展成这样,想一条条回击又怕惹出更多笑料,尴尬得把帖子删掉当作无事发生。 后台收到一条私信,出于以前直播被骚扰过的阴影,他做足了一番心理准备才点开来看。 “帖主你别听他们说的,他们都是嫉妒你,我尊重并祝福你跟你对象,一辈子锁死吧。” 林向北松口气,真诚地回了句,“谢谢。” 消息发出去页面弹出一个红色刺眼的感叹号,显示对面已经把他拉黑。 贺峥一进卧室见到的就是林向北捧着手机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怎么了?” 林向北赶在贺峥探头看过来前把手机熄灭,摇头,“没事。” 他一掀过被子盖上,只露出一对圆溜溜的眼睛,“我要睡觉,太亮了,你把灯关了吧。” 贺峥狐疑地盯了他好半晌,旋身把灯光调暗躺下,室内顿时朦朦胧胧的。 担心贺峥刨根问底儿,林向北主动往贺峥的怀里钻,微撅着嘴唇去亲贺峥的下巴。 这个投怀送抱的亲昵举动很明显地取悦了贺峥,一只宽厚的大掌来到他的腰背上摩挲着,带给他阵阵战栗。但早上才有过,他现在没有那个意思,感觉到有一点危险后,林向北想往后退,贺峥却先一步摁住他的后颈,一条腿也压到他身上,完全地将他扣押住了。 下午听林向北抱怨过肚子不舒服,因为结束时抱着睡了会,没及时清理出来,所以现在贺峥并不打算做到那一步,只是故意逗着林向北,拿掌心捂在他小腹的位置。 不再微鼓着,平坦而柔韧的,手感很好。 直到林向北透不过气憋红了脸,贺峥才松开他,笑问:“不想为什么要亲我?” 林向北把衣服扯下来,羞恼道:“亲了又不是一定要做。”他推了贺峥一把,含糊地控诉,“你把我舌头都吸疼了。” 贺峥重新把人揽到怀里,笑着捏开他的两颊,“伸出来我看看,哪里疼?” 林向北一口叼在贺峥的虎口咬下去,他施了点力,听得贺峥轻轻地嘶了一声,松开了五指。 得逞的林向北乘胜追击,一个起身跨坐在贺峥腰腹处,眼睛亮亮的,“你记不记得,你说过给我试。” 贺峥一怔,拨开林向北已经来到他家居裤沿的手腕,“别闹。” “贺大律师怎么说话不算话?”林向北兴奋地磨了磨牙,“我认真的。” 说着,竟动手去扒贺峥的裤子。贺峥皱了下眉,利落地抓住他作乱的两只手,将人直接掀翻在床上,用身体镇压。 恶作剧成功的林向北在他身下哈哈大笑起来,“我逗你玩的,谁让你刚刚吓唬我,别挠,痒……” 贺峥抓着他腰侧的痒痒肉,林向北笑得缩成一团,险些背过气去,连连求饶。 闹得筋疲力尽才气吁吁地结束这场睡前活动——贺峥挤着怀里的身躯,就当他言而无信吧,林向北想都别想。 六月三号,贺峥生日前夕,林向北买了好几个胡萝卜回家,说拿来煲玉米排骨汤,只用了一个,其余的都冻在冰箱。 贺峥当然察觉到林向北这阵子的古怪,也猜出了原因,故意在四号这天中午称律所有事出了门,给足了林向北捣鼓的时间。 下午六点,在附近咖啡馆消磨时光的贺峥收到短信,林向北要他回家吃饭,想来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他很期待林向北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 锅里咕噜噜水开—— 林向北把热腾腾的面捞起来装碗,听见开门声,手忙脚乱地拿瓷盘把脸大的圆口碗盖住。 他的脸有一点红晕,既是被汤面熏的,也是雀跃紧张导致的。贺峥没有拆穿他,瞄一眼空荡荡的餐桌,“饭呢?” 林向北颇有点故弄玄虚地轻咳两声,“你先坐下。” 贺峥照办,看着林向北把遮盖住的宽口碗端到他面前,站得笔直,像等待老师夸奖的学生,“打开看看。” 修长的指节捏住瓷盘,掀开。 一碗长寿面,不单是面,还有用橙红色的胡萝卜雕刻出憨态可掬的“生日快乐”四个字,一个胡萝卜大爱心。煮熟了的,用胡萝卜安了嘴巴和爪子的鸡蛋,两只可爱的卡通小鸡。 惊喜不断。林向北的手伸到贺峥面前,朝上的掌心是一朵雕工稚嫩的胡萝卜花。 林向北响亮地在贺峥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贺峥,三十岁生日快乐!” 贺峥嘴角含笑,抬起头来望着他,接过胡萝卜花,“你做的?” 林向北抿着唇点点脑袋,“我现在还没工作,只能这样。” 他到底觉得拿不出手,又局促说:“本来是想送你花的,但是偷摘花有点没公德心,被抓到可能要罚款,我觉得不太好,所以你不要嫌弃……” 贺峥一下子站起来抱住了他,力度不小,林向北往后倒了倒,但仍稳稳当当地落在贺峥的怀抱里。 “谢谢你,我很喜欢。”贺峥确保林向北能够接受他的喜悦,望着林向北的眼睛说,“最喜欢。” 林向北不想搞得这么煽情,但听贺峥这样讲,忍不住的心花怒放,脸红得更厉害,承诺道:“我以后一定会送你更好的礼物。” 最好的礼物已经在贺峥怀里了。 他拉着林向北坐下来,分食这一碗承载着林向北满满爱意的长寿面,连汤底都喝了个精光。 林向北终于可以跟贺峥抱怨发帖被笑话的事情,还把跟网友的聊天记录给他看。 “你说他是什么意思,祝福我们为什么还要拉黑我?” 不大了解网络动向的贺峥也有点不明白,但跟林向北十指相扣,同心锁似的扣紧了,“大概是太羡慕我们了吧。” 林向北频频点头,“我也觉得……” 得到梦寐以求的生活,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完美的。 几场暴雨、两个台风过后,夏天说了再见。 贺峥的假期告罄,返工在即,跟周卓等人的饭也正式地吃上了。期间蔡博明分享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是黄敬南在美飙车惹出事来了,现在黄家正费尽心思地想把他接回国,可在国内还有得施展,手再长也伸不到国外去,这一回估计要栽个大跟头。 第76章 十月,到了检验林向北学习成果的日子。 贺峥送他去考场,给他加油打气。林向北这辈子就没经历过这么正式的考试,紧张得手心冒汗。但顺利地完成了两天的考试。 距离公布成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林向北不想再当个游手好闲的米虫,跟贺峥软硬兼施,暂且到了夏乐工作的酒楼帮忙。 日子忙中有序地过着。 现在,林向北坐在了停留在查询成绩的电脑页面前。 贺峥撑着手站于他身后,看着他输入证件号码,点击—— 四科挂了两门,需要补考。 林向北面如土色,天劈里啪啦又塌了一半。 贺峥倒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颔首道:“再学吧。” 林向北扬声,“还要学啊?” “不然呢,是谁说的不想半途而废。” 林向北自己挖坑自己跳,望着那一大摞专业书和模拟卷,真想高呼苍天啊,为什么让他长一米八点二的高个子,却配给他一个绿豆点大的脑子? 请放过笨学生林向北吧! 因为这个打击,晚饭都没吃多少,散步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贺峥看着蔫巴的林向北,既觉可爱又觉好笑,安慰他,“能过两科已经很厉害了。” 林向北长叹一声,将脑袋磕在贺峥的肩头犁地,“把你脑子借我一半吧。” 贺峥忍俊不禁,“那我要不要替你去考啊?” “犯法的事我才不干呢,你这是教唆犯罪!小心我报警抓你。” “这么厉害,连教唆犯罪都知道。” “你少挖苦我。” “谁挖苦你,我说真心话,林向北已经做得很好啦……” 一缕银白的月光从错落的树枝泄进半明半昧的大地,风轻轻吹着,脚步声渐远,轻笑声四起。 人生路一波三折,但无论过去还是未来,牵住你的手的我每一步踩中的都是幸福。 作者有话说: 那么,正文就到这里啦。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