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于时间[刑侦]》 第1章 《囚于时间[刑侦]》作者:一只小花狗【完结】 文案: 【 表面沉稳但占有欲max攻(聂徐川)x 情绪缺失美强惨受(时归)】 一桩分尸案打破了南川市多年平和的假象,其中潜藏的新型毒品交易逐渐浮出水面。 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货车司机蹊跷失踪,彰雾山中森森白骨,受害者的冤屈终于得以洗刷。 可幕后黑手却始终先知先觉,游离于案件之外。 卧底就义前最后一条线报牵扯出十二年前诡谲的爆炸案。染血的牙齿、诡异的死亡,这一切的线索竟然指向市局新来的法医时归…… 刑警队长聂徐川原以为时归是个来镀金的小少爷,迟到早退不听指挥,但在一桩桩扑朔迷离的案件中逐渐认识到:第一,他真的很强;第二,这小子是真的穷啊。 诶诶诶,这小子怎么盯着我看,我是直的啊别搞!虽然说他好看得没边人很可爱检验技术精湛头脑还一点就通但是我真的是直的啊!! 患有情绪缺失的时归被调来南川重获自由后,对身边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尤其是那位心口不一的刑警队长。 他是奇怪的人类,在社交场上游刃有余,圆滑又沉稳,可时归发现了他潜藏的占有欲和强势。为了弥补社会经验的不足,时归决定向他学习破案。 诶?可是我只是观察了他一会,他怎么脸红了? 。 某天酒后聚会,聂徐川把时归堵在墙角逼问感情问题。 聂徐川:我喜欢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时归:什么是喜欢? 聂徐川:“……” 第二天,聂徐川顶着俩黑眼圈来上班,全世界都知道他们队长表白失败被人甩了。 就在大家不知所云地安慰聂徐川那人一定是眼睛有毛病下一个更香时,时归走进办公室。 “为什么骂我?” “????”终于搞对主角的众人惊掉了下巴,刑侦支队出口转内销了?! 。 刚见面的直男聂队:“目无法纪,藐视规则。时归,你就是这样当刑警的?” 一段时间后嘴硬顶天的聂徐川:“时归他是不是对我有点儿意思?但我不喜欢男的啊怎么办!(焦急)” 最后还是忍不住真香的聂某:“我老婆就是天下第一!” ----------- 1.刑侦部分私设如山,可以视作现代架空背景 2.1v1 绝对he 包甜的,感情线大碗好吃,爱吃的来!! 3.双视角,但是前期偏主攻后期偏主受 4.不会坑文带存稿来的!请放心观看! 内容标签:强强 都市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 主角视角:聂徐川 时归 其它:刑侦、悬疑、爱情 一句话简介:老婆到底爱我吗? 立意:所有邪恶终将被绳之以法 第1章 迟到 轰隆—— 碎裂的大理石混杂着砖石墙壁在极致的高温下轰然倒塌,火舌在烟雾的掩盖下疯狂蔓延,猩红的火光所到之处皆为焦黑的废墟。 “回去!都给我回去!” 撕心裂肺的喊声被建筑物的二次爆炸所掩埋,天花板的石膏碎块从天而降,断臂的维纳斯雕像轰然倒塌,头颅滚落向干涸的喷泉池,原本金碧辉煌歌舞升腾的娱//乐//城化为人间炼狱,几十条染着鲜血的无辜生命葬送在这诡异的火焰里化作焦黑的无机物。 火光中,一枚小巧圆润的牙齿悄然掉落,柔软而洁白的齿面沾染上脏污的灰烬。 ---- 一场罕见的倒春寒带着绵绵的阴雨袭来,在秦岭淮河线南边的南川市一夜回到了冬天。刚压进箱底的棉袄又被找出来重新抖落抖落裹紧了再出门。工作日路上堵得很,跨江大桥从江北到江南的车流以龟速缓慢前进着。 “师傅,还有多久到?” “你看导航啊。”师傅鄙夷地看了眼现在的小年轻,手机打车还问个没完。 时归看了眼手机,已经迟到五分钟了,江边冰冷的空气夹着特有的水腥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咬了咬牙干脆翻过护栏,在后面出租车司机“记得付钱啊!!”的破锣嗓子喊声中从人行道上一路小跑着下桥。 找了个路口扫了辆共享单车,蹬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他今天的目的地——南川市公安局。 “你好,我是今天报道的……法医……” 被指示的办公室空无一人,时归的话紧急刹了个车。 旁边办公室实习的小姑娘畏畏缩缩探出头来,“你你你你好,聂队他带人出出出出外勤了!” “请问地点在哪?” 她结结巴巴报了个地名,时归道了声谢带着一身水淋淋的寒气转身离开。 ---- “警戒线拉上,小刘你去疏散围观群众,都不许拍照不许摄像啊!” “欧阳,小广你们俩走访下楼上楼下的居民。” 拥挤的筒子楼丛中,刚买完菜回来的大爷大妈正愁没有新鲜话题,赶头就撞上了警察封锁现场。几辆闪着红蓝光的警车还停在巷子口,封锁线拉得老开。一般人哪见过这阵仗,都伸长了脖子往警戒线里瞄。 刚刚说话的男人转过身朝巷口瞄了一眼,眉眼间是明显的不耐烦,“痕检和法医呢,赶紧进场干活了!” “聂队,新来的法医还没到……”法医助理小孙提着工具箱一脸惊恐,知道他们老大又要发脾气了,赶紧递上手套鞋套溜了。 聂徐川戴上橡胶手套扫了一眼人群,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有常年握枪而磨出的老茧,他微微偏着头,皱眉时显得眼窝更深,高挺的鼻梁骨让他这张脸上带了点凶气。 尤其是在听到今天新调来的法医第一天就迟到半小时后,脸更是拉得老长,没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厅里的少爷就是会摆谱。”低声骂了句就低头进了现场。 这案子是底下分局大队报上来的,据分局提交的报告说,个把月前先是群众报警说楼上402噪音扰民,派出所派了俩民警去敲门,没人开门。等到春天冰一化,四楼就开始有一股隐隐的臭味。物业在一年前就被居民大会投票开除了,这几条巷子里筒子楼都成了彻底的三不管地带。楼上楼下的住户实在受不了了又报了警,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聂徐川从门口往里望,两室一厅的格局大概七八十平米,活动空间比较逼仄。客厅的小几上摆着台大肚子的老式电视机,屏幕和机身上都积了层薄薄的灰。沙发是木质的,刷了层朱红的环保漆,宽大的扶手上还溅射了点点血迹。 客厅的地板是瓷砖的,冰冷得有些反光,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两个房间里。其中一个房间应该是父母居住的,床头柜上摆着硝苯地平和速效救心丸等高血压常备药,另一间则空荡不少,书桌上是几本崭新的高中必修二课本,衣柜里只有寥寥几个衣架。 “尸体呢?” 厨房里,法医助理小孙一打开冰箱门差点吐了,在聂徐川的灼灼目光扫视之下终究是没敢吐在现场,一口憋回去,闷了口气喊道:“老大快来看!”然后飞一般冲出警戒线外吐了个昏天黑地。 “请问你们是南川市公安局的吗?” 小孙刚吐完,虚弱地点点头,“围观群众,不能进现场。”一抬眼就看到时归扶着辆共享单车立在他眼前,又补了句,“长得好看的也不行……” 时归穿着单薄的毛衫,鼻尖眼角都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像是上了层薄薄的胭脂。他的皮肤细嫩白皙,晶莹的汗珠从额上滑落,尽力将喘着气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是新来的法医,我来出现场。” 小孙一听这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的亲爷爷啊,你终于来了!” 时归被小孙套上手套鞋套一溜推进现场,又塞给他几个证物袋,“交给你了!” “从来没有人敢在出现场的时候迟到。”聂徐川的声音比外边儿冻起来的冰碴子还要冷,“你是第一个。” “不好意思,我今天……” “我不想听你解释,没有那么多借口。” “喔。” 小孙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位新来的法医就这样无视了聂徐川,戴上口罩转身就钻进了厨房看尸体去了。 不可置信,这世界上竟然有人敢于直面老大的威光。小孙看看时归,又看看老大,又转过去看看时归,又看看老大,然后,对上眼了。 “看什么看,还不滚进去干活!” 呜!可怜的小孙又给自己捂上三层口罩,也一个猛子扎进了厨房。 “原本这些尸块冻在冰箱里不会有这么臭,上个月他们家电费欠费了冰箱停了,再加上春天气温一起来跟发酵了似的。” “噢,谢谢。”时归应了一声,仔细观察着冰箱里尸块的形状,边缘切面平整光滑但大小不一,有些已经因为腐化而软烂松散,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恶臭。 第2章 他面无表情地用指尖戳了戳其中一块带着暗紫色痕迹的块状物,黏腻的组织物迅速渗了些水,淅淅沥沥地从冰箱的缝隙中流出。 “尸块已经软化不方便取出,一会可以连着冰箱一起运回局里吗?” 时归问着小孙,眼睛却瞟向聂徐川那边,直到他挥手招了两个人把冰箱搬上车,才转回目光将整个屋子观察了一遍。 “鲁米诺测试做了吗?” 窗帘拉上后,屋子里昏暗一片,沙发靠着的墙壁上的荧光蓝呈喷溅状,地面上尸体拖拽形成的擦拭血迹明显,一旁甚至还有几个清晰的血脚印。 “沙发那里,缺了点什么。”时归对着沙发座喷了试剂但是毫无反应,“可能是沙发垫之类的东西。” “啊,老大也这么说,已经派人去垃圾站去找了!到时候会一起送到法医室。” 聂徐川拉开窗帘,荧光蓝消失不见,沙发把手上的点点血迹清晰了起来,时归一一拍照取样,有条不紊。 临近中午,南川市刑侦支队的各位才终于勘完了现场坐上回局里的车。小孙在车边向时归介绍着。 “那个圆头圆脑的胖子是欧阳,看着胖了点儿,体能可好了。” “诶,小砸你说谁胖呢!我这是健美好吗?懂不懂欣赏……你好你好,我叫欧阳慕青。” 欧阳怀里还揽着一个精瘦的,“这是猴子,我兄弟,大名侯广。” 小侯被他箍得紧,脚跟踹了他一下才给他踹走,腼腆地朝他笑了一声“你好,你的名字真好听,哦,平时你叫我猴子就行,大家都这样叫。” 时归点点头,视线跟随着小孙的手指头指到正要往驾驶座钻的某人。 “……” “聂徐川。” “请多关照。” 聂徐川哼了一声。 “别理他,他就这驴脾气。”说话的是支队里唯一一位女性,中长的卷发看着温温柔柔的,“我是谢黎。” “你好。” “今天听说是跟老大出现场,痕检科那边都不想来,只有谢黎姐硬着头皮过来。” “为什么?” 谢黎笑着接话:“嫌我们活儿糙呗。今天倒是怪了,屁都没放一个。” 时归透过车窗玻璃看过去,聂徐川的头发茂密而粗硬,根根支支如立,硬生生给他一米八七的身高又拔高了两厘米。他靠在椅背上看走访笔录,侧脸线条冷硬流畅,眉骨微微突出,皱眉会格外严肃。 “我还没说呢我还没说呢,小时法医。”小孙拍拍他的手臂,“我叫孙子穆,是法医助理,以后法医室就我们俩相依为命了呜呜呜。” 时归很好说话,没什么架子,还没到局里就已经把队里的人认了个七七八八。 回到市局,盒饭已经订好了,大家边吃边开会。这个案子在网上已经传开了,影响特别恶劣,网警已经抓了几个造谣生事的。安副局亲自过来主持工作,限令一周之内必须破案。 “这是省厅调任过来的专家,时归。曾经在省厅专案组破获过多起大案,大家要多多地学习经验。说起专案组破案,我要讲两点……” “安副局,您再说下去兄弟们饭都凉了!”聂徐川忍不住打断了一句,“快别讲两点了,回去吃您的两荤一素吧。” “臭小子,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安副局在办公室一片窃窃笑声中骂骂咧咧走开了,走到时归身边的时候才忽然一变脸,和蔼道:“吃不惯的话跟聂队说,让他换一家点。” 时归掀开面前的盒饭吃了一口,“吃得惯。” 原本以为时归就是客气一下,毕竟再好吃的东西刚看完一个分尸现场也估计没什么胃口了。 然后大家就眼睁睁看着时归一口接着一口,以极其优雅文静的姿势,把盒饭炫了个干干净净,除了骨头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小时,你吃饱了吗?吃不够我这儿还有。”谢黎心疼地看着时归,看给孩子饿的。 时归抽出随身带的湿巾擦了擦嘴,“谢谢,已经饱了。” 肯定是不好意思再吃了,大家又是一阵心疼的目光,尤其是谢黎,时归这种乖巧可爱的孩子极大地激发了她的母性光辉。 “吃饱了那就接着开会。” “……”畜生啊聂徐川! 众人默默扒饭敢怒不敢言。 第2章 验尸 第二天一大早,刑侦支队会议室里全员到齐。 时归刚刚脱下防护服还没来得及穿上外套,低领的毛衫露出纤长的脖颈。 他抱着一沓鉴定书坐在桌子角落。 “dna检测确认死者身份刘香凝,三十七岁,进城务工人员。根据停电时间和冰箱温度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半个月前。我和时法医试着拼了冰箱里的尸块,缺少头颅、大腿股骨以及两侧髂骨等坚硬骨骼,冰箱里多为内脏以及肌肉组织。” “现场的刀具也已经化验过了,凶器不在其中。根据尸块横截面创口来看像是菜刀一类的工具,初步怀疑凶手没有处理大块骨骼的条件,所以对其他部位选择了抛尸。在家中的分尸抛尸行为多出于伪装心理,凶手可能与受害者有着比较紧密的联系。” “也就是说,相比起准备充分的蓄意杀人,更倾向于是临时起意或者激情杀人。”聂徐川转着激光笔望向猴子,“她家里什么情况?” “我们查到户主叫方德忠,男,四十岁,跑长途货运的。家里就老婆孩子两个人,已经联系上他了,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我草,没搞错吧!这家连上受害人就三个人,那凶手岂不是除了老公就是儿子了?”欧阳忍不住感叹,“以后结婚生小孩都得小心了。” 法医助理小孙幽幽看了一眼欧阳心想到你他妈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五,哪个不长眼的吃撑了找你干架。 时归适时补充道:“根据血液分布形态来看,第一现场应当在客厅,凶手作案后又将尸体拖拽到卫生间进行了分尸处理。形成的擦拭血迹旁的脚印为43码,在鞋柜中采样到了相同的鞋底印。” “?”聂徐川像是幻听了一般,“鞋印?还有鞋底印?” 简直匪夷所思。 南川市局下辖六个区,七百多万人口,能够从派出所再到分局最后到市局层层递来的案件,要么是案情扑朔迷离且影响力极大,要么就是查不出一点儿线索,现场比狗碗还干净。 老练的凶手一般不会留下指纹、鞋印之类的直接线索,他们都习惯了从垃圾桶里翻食物的咬痕,甚至是从下水道掏凶手遗落的毛发。 这种大剌剌把鞋印留在客厅的确实是少见。 聂徐川啃惯了硬骨头,这一口咬下去发现是海绵蛋糕的感觉让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老大,你该不会是m吧……” “滚。”聂徐川言简意赅地堵住欧阳的嘴,“社会关系摸排了吗?” “儿子方聪,17岁,上高二。是下面派出所的常客,因为打架斗殴没少拘,每次都是他老婆刘香凝去领的人。据周围邻居反映,刘香凝平时也就买买菜打打麻将什么的,社会关系简单,也没有什么仇家。就是偶尔会因为儿子的教育问题和方德忠吵架,有时候还会动手,邻里邻居的劝过几次。已经联系了方聪上学的高中,班主任反映说方聪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没去过学校了。” “养了个好儿子。”聂徐川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周围监控什么情况?” “查了,但是这边是老城区,除了街口那边其他的可以正常使用,其他的都坏了。” “欧阳,你去联系交警查车站火车站机场以及各个高速收费站的情况,他儿子的作案嫌疑很大。街口的监控也调出来,不能马虎。小广你去联系现场周围的废品回收垃圾处理站之类的,寻找剩余的尸体和凶器。” “你,跟我走,那父子俩还得接着查。” 时归一只手正卷着白大褂的袖子,突然被点到名时愣了一下,“我是法医。” 可能是没想到他还会反问顶嘴,聂徐川一时没想好理由口不择言:“法医怎么了?法医也得出现场。现在正缺人,咱支队谢黎得当男的使,其他人都得当畜生使明白吗?” 被点名的谢黎白了他一眼,默默诅咒聂徐川这个活畜生一辈子找不到对象。 散会了,时归跟在聂徐川身后出门,听见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到连廊僻静处,前面人忽然转身停下。 “说说吧,今天为什么又迟到了。” “住得远。” 聂徐川低头看他,柔和的阳光从半扇窗沿透过,在时归白皙细嫩的颊边落下一片影子。他双眼皮褶痕很深,即使垂下眸子也能看见眼皮间那道浅浅的深色。 他今天换了件毛衫穿,白大褂里掩藏着单薄挺直的脊背线条,像纤细脆弱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那件设计朴素颜色简单的毛衫聂徐川很熟悉,一家低调奢侈的国际私人定制,他妈妈有段时间疯狂迷恋那个牌子,家里大大小小的包装盒摆了一地。 第3章 而时归这几天的衣物无一不来自于此。 少爷做派。 聂徐川最看不惯这些来基层浑水摸鱼混两年资历又回去高升的官场风气,自然不会惯着,没有在会上骂已经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因此言语间也十分不客气。 “时归是吧。我不管你是谁你的上面又是谁,你是省厅来的还是部里来的都不关我事,你只要在我队里一天,就得守队里的规矩。事不过三,再有下次,你就从刑侦支队给我滚出去,听懂了么?” 寂静的走廊里还回荡着聂徐川低沉的尾音,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办公室里听墙角的实习生大气都不敢出,出门上厕所宁愿憋一会,也不想在聂队发脾气的时候暴露自己。 但时归还是和上次一样,微微点头,答了声“喔”。 聂徐川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 这人到底他妈什么来头,这么狂。 看在这小子验尸痕检的技术暂时还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份上,聂徐川也点到为止了,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回归到案子上来。 “走了,再去查一趟刘香凝家。” “等等。”时归忽然出了声,清冷透亮的声音在走廊里幽幽回荡,“这个月工资什么时候发?” ?? 聂徐川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山雨欲来的表情中都是你他妈再挑衅试试看呢?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触怒了聂徐川,时归低低叹了口气,想着肩上两朵小花的刑侦支队长不会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走吧。”时归不再耽误,从被聂徐川挡住的另外一边走廊快速穿过,冰凉的指尖在摆动间不小心触上他的,说了声抱歉。 门外是对峙般的暗流涌动,门内却是实习生的无声爆鸣——我草!哪里来的天选叛逆打工人,上任两天迟到两次被领导骂完还打听工资,真·超绝钝感力的小哥哥一枚吖~ ---- 澜江的水从不结冰,奔涌的江流将南川市拦腰截断。江北是老城区,筒子楼边的巷子里到由于环保政策而不断外迁的厂房间每天往返着数以万计的摩托车和小电驴。江北的下水系统过于老旧,逼仄的巷道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刚从南区穿过来的人总捂着鼻子走一段,直到在强大习惯的逼迫下无法感知。 局里宽敞的suv根本开不进这狭窄的小巷,刚在巷子口一停下,刚送完孙子上学的大爷大妈便纷纷侧目。 “好像这事儿还没完,警察又来了。” “造孽啊,本来我家房子都要卖了,方家那婆娘一死又要跌价了。” 聂徐川对大妈们的闲谈充耳不闻,拽上时归笑吟吟地迎上去,时归被他拉得一个踉跄。 “哎哟,您认识刘香凝啊,平时一起打麻将的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熟不熟,就是打牌偶尔碰见。”电线杆子旁边站的大妈连连否认,生怕扯上什么关系,瞄了一眼旁边的警用suv,“你们,是警察吧。” “哎,小警察,领导打发出来看看现场。”聂徐川毫无愧色地顶了时归的身份,他仿佛有一种迅速融入周遭环境的能力,这是在基层摸爬滚打过多年积累出的经验和感觉,上到南川表彰的纳税大户优秀人民企业家下到跨江大桥下边儿要饭的。 简而言之,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反正他聂徐川一定是自己人。 你来我往了几句,大妈们逐渐放下了防备。 “刘香凝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啊,怎么年纪轻轻就不工作了?” 要卖房的大妈啐了一口,“我呸,她就是一懒婆娘,在家啥也不干,仗着她老公挣几个钱整天耀武扬威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经常把些不三不四的带家里去。” “比如呢?” 时归一开口,闲聊的气氛瞬间被拽到了冰冷的审讯室,大妈们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对面站的还是警察,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啊……这……” 聂徐川一揽时归的肩膀,仿佛来之前的芥蒂都不存在似的:“嗨哟,这是我们新来的一小弟弟,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儿,“来点儿来点儿。” 时归十分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但手臂一直被人紧紧箍着,只好僵硬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大妈拿了瓜子儿,一边磕一边儿口水纷飞地打开了话匣子: “刘香凝是南川底下县城的,刚来打工穷得要命,带着孩子就在这旁边租房子住。后来他老公干上货运就发了财,这房子也是那之后买的。” “真不是东西,刚搬来的时候看她带孩子不容易,我们这些街坊还偶尔给送点菜带着她抢点打折鸡蛋。上次让他老公给介绍介绍工作还推三阻四的。呸,没良心的。” 聂徐川嘴角边挂着一抹笑熟练地拉着家常,那股质问的强硬感仿佛只是时归的一场梦。 “那他儿子怎么不学好了,我妈从小就跟我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高中一毕业就给我赶出家门了。” “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打洞,就他们俩初中都没念完还指望生出个金蛋来啊。”大妈终于在这个话题上压过了刘香凝一头,显得十分激动,“上次我去接孙女,看见他们在升平路那边混,啧啧啧……” “升平路?” 看着时归一脸茫然的样子,大妈互相看了一眼挤着眼笑了,“小伙子没谈朋友吧,今年多大啦?” 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有问必答:“29。” 聂徐川讶异了一刹,他已经二十九了吗?看起来刚毕业大学生似的。 偏过头的一瞬间小巷里霎时风起——时归倏地垂下头眨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半遮着眼睑,投下一片颤抖的阴影。 原来他的瞳孔是清透的深灰色。 “小伙子你给他讲,老婆子我可讲不出口。” 聂徐川咳了咳,“一会跟你解释。”然后又掏出把瓜子儿告别了大妈,抬脚就往现场走。 门口的警戒线还没撤,冰箱搬走以后那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总算消散了不少。 时归踏进门,环顾一屋子的旧家具,发出疑问:“为什么她们会说刘香凝家里很有钱?” “别看这一屋子破烂,这片最破的筒子楼穿出去就是江北最好的初中和高中。” “这个案子很简单。没有再来现场的必要。”时归看着聂徐川的眼睛下了结论,“你发现了别的什么?” 这明明是个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一点小猜测而已。” “什么?” “哪来这么多问题。”聂徐川皱着眉扫视一切可以藏匿东西的角落,没空理会时归,“二十九岁的人了要懂得独立思考自力更生。” “……” 现场的陈设没什么新意,聂徐川戴着手套在两个房间里翻找出不少鸡零狗碎,时归跟在他后边儿看着。 “给我当监工啊,还不来搭把手?” 掀开主卧的床垫,下面有一口保险箱,锁已经被破坏了,把手松垮垮地挂在柜门上,像个装饰品。 时归拉开柜门,里头还余着两张浸染血迹的钞票。 “犯罪动机?” 聂徐川不答,捏起钞票装进证物袋,“回法医室干活去。” 时归:“……” 【注:升平路有全南川最大最繁华的同性及异性娱乐场所】 第3章 凶手 “老大,你们终于回来了!”欧阳旋风似的地从走廊另一头刮过来,“方德忠已经在审讯室了,猴子问着话呢。” 时归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带着证物往痕检科走。 聂徐川往反方向的审讯室走,两个人的目光短暂接触了一瞬就很快分开,刚刚的问题聂徐川一个也没回答,他心里还憋着口气。 审讯室里。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方德忠粗糙黝黑的手指掩着那张布满纹路的老脸,眼泪裂成好几道。他开车连夜从西部往回赶,整个人像是刚从腌了二十年的泡菜缸子里捞出来,又馊又皱,像苍老了十多岁。 当被问到儿子的事时他情绪猛然间激动起来,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我给小聪打电话也不接,肯定又是去哪鬼混了,但是他肯定不会杀人的呀。更何况、更何况这是他亲妈啊,警察同志,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方德忠,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儿子最近可能会去的地方,还有,这半个月内他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没、没有啊。小聪一直是他妈在管,很少给我打电话。可能会去的地方,”方德忠犹豫了一下,“这、这我也不太清楚。” “这老小子不说实话。”聂徐川隔着审讯室巨大的单向玻璃哼了一声,拿着麦指挥道:“猴子,先问他自己的行踪。” 明亮的审讯灯将室内切割成明暗两块,白昼之下,方德忠在椅子上坐不安分,不舒服似地扭来扭去。 “一个多月前,接到公司通知说准备开西部线路,运送名贵中药材,每个月比以前多拿两千。我就报名了,谁成想,谁成想……” 第4章 他重重地抹了把脸,又接着说:“接了活我先开着大货去取货,沿着高速一路开,在扬河县那边改了国道进山区。进了山信号不好,孩子他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都没接上。我想着跑一趟不容易,一次多运点还多拿点钱,就多待了一段时间。等我从山区出来,就接到你们的电话了。” 审讯灯落地巨大的阴影下,方德忠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不住地搓手:“警官同志,我说的都是实话,现在公司搞实名制,我们开大货的到一个地方都得打卡,这都可以查的啊。” 聂徐川推门进入审讯室,还没迈步就被背后的声响打断——“老大!好消息!方聪抓到了!” “鞋码呢,验了没?” “一进来就验了,四十三没错!花纹也对得上!” 一丝难以言喻的疑虑悄然从聂徐川心中浮起,这个案子也破获得过于顺利了。 另一边,方聪被抓后吐了个一干二净。 审讯桌前,聂徐川隐在巨大的阴影下听他的陈述。 他是在汽车站门口被警方直接抓获的,跟他的父亲截然不同,方聪骨瘦如柴的身子上没有几两肉,脸色蜡黄目光呆滞,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躲藏了许久而散发出一股经久不褪的臭味,完全不像是正在念高二的学生。 像方聪这样的人,聂徐川也见过无数个。一旦染上了毒品,他们就变成了阴沟里的老鼠躲藏在肮脏阴暗之处,相互滋生又相互倾轧。 软弱的肩膀扛不住任何压力,他很快就承认了弑母的罪行,交待了抛尸和凶器的位置,多天的流浪让他变得敏感多疑,在被抓获后又在声声真假难辨的痛哭中重归麻木。 “半个月前,我毒瘾犯了,我知道他们把钱藏在床底下,我要去拿钱买货,我妈不给。” “所以你杀了她?” 方聪红肿的眼睛又湿润起来,声音也不住颤抖:“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想吓吓她,我拿着刀,我想让她别拦我,我只想要钱!” “为什么要分尸?” “当时,我冷静下来了,我喊妈,她不答应。我才反应过来她死了,刀就插在她脖子上,我手上全都是血。”他忍不住抽气,胸腔剧烈地一起一伏,双腿晃得厉害,“我好害怕,我对不起我妈,我也怕被人发现了。我把她拖到卫生间,从厨房拿了菜刀……” 后面的事情就如时归的尸检结果中显示的那样,无知而残忍的凶手天真地以为可以抹去一切痕迹。 他将母亲的身体塞进冰箱,头颅抛入江河,擦掉眼见的如瀑血迹。 “我逃走了,我不敢待在家里,我满脑子都是她满身是血的样子,一闭上眼睛她就来掐我的脖子,我根本不敢睡觉。”方聪又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对不起我妈!” 人性的弱点大概就在于此。 人活着的时候不知何为珍惜,死了反倒念起她的好来。 但聂徐川显然不是很关心犯罪分子的内心独白,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 “是你带走了卧室床下的现金吗?” 方聪颓然喃道:“两万多,我都拿走了。” “两万?” 聂徐川皱着眉头,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来源,怎么可能只有两万? 站在在审讯室外的欧阳更是傻眼,“现金?什么现金?” “我和聂队第二次去现场发现的。”时归步子很轻,走近了才发出细碎的声响,“检验报告出来了,钱币上残留的的确是刘香凝的血迹,时间也可以对上。” “小时法医你效率好高!” “一下午,也差不多了。” 欧阳最近听小孙说了不少时归的好话,比如小时法医拼尸体像拼积木似的库库就拼好了,比如再脏再累的活都不嫌弃甚至连一个脏字也不骂,还有什么从不在法医室大搞封建迷信,身上连个平安符都不挂,简直是法医室,不,是整个刑侦支队的一朵纯洁勇敢的雪莲。 “欧阳,我有一个问题。” 时归神色淡淡,语气谦逊有礼,欧阳赶紧竖起耳朵听雪莲提问。 “你去过升平路吗?” “噗——咳咳咳!” 这和直接问你他妈去找过鸭吗有什么区别??? 聂徐川刚从审讯室走出来就听见欧阳咳得惊天动地。 “升平路48号是江南这边最大最繁华的娱/乐/城/檀华,扫黄打击的重点对象,经常有一些非法交易。” “小时法医,下次扫黄让老大特批你一起去。”欧阳憋着笑看向聂徐川。 “唔。”时归点点头,心想基层刑警还是和厅里不一样,法医不仅次次要跟现场,现在还要负责扫黄了。 基层刑警聂徐川:“……?” ---- 方聪抓了,方德忠倒是清白无辜起来。他打着哆嗦不肯走,守在门口一遍遍问着方聪是否会被判死刑。 猴子被他缠住脱不开身,无奈让他去找个律师或者申请法律援助,最后还是被值班的警察连拖带拽给请出了市局。 研究了些法医室遗留的陈年旧案,时归踏出市局时已经天色擦黑。他稍稍叹了口气,漫长的通勤实在令他身心俱疲。 出门一抬眼就看到方德忠一副可怜相地蹲在花坛边,他还没从接连失去妻儿的沉痛打击中清醒,路灯映照出他形单影只的孤寂。 他嘴里喃喃念着,无处可去,从下午一直坐到天黑。 “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时归脚步一顿。 倒不是觉得方德忠可怜,他几乎没有产生过这种会在生理上产生反应的情绪。 为什么会说是报应? 时归对因果报应那一套佛学理论并不感兴趣,但如果方聪的牢狱之灾和刘香凝的杀身之祸算是方德忠的报应,那他种下了什么因呢? 他想起聂徐川带着他重勘现场发现的闪着银光的保险箱。 不对劲。时归猛然回头,却发现方德忠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了。 ---- 夜深了,天空中挂着一轮清冷的月亮,寒气悄然弥漫在无人的街道,偶尔能听见悉悉簌簌的响动。 深夜到达仓库的货车亮起大灯,保安被晃了眼,睡眼惺忪地骂了句娘,打开了伸缩门。 车厢上下来两个人,手脚麻利地将一箱货物卸下。 “就一箱啊。”保安不满地嘟囔着,“还非要今晚送。” “明天运输车来了就立刻送走,大老板要的加急。” 声音逐渐被深沉的夜色吞没,无数的罪恶与欲望交织在其中,却又在如水般的月光中无所遁形。 ---- 分尸案打破了南川久违的平静,网络上都炸开了锅,裹挟在舆论中的压力也不断催促着警方给出一个交代。刘香凝的案子还有些疑点没有厘清,但局里上了压力,方聪认完罪材料立刻被送检起诉。 “哎哎哎,来来来都快来吃饭了!今天老大请客,放开了吃!” 欧阳左手提着一大兜子热腾腾冒着气儿的包子煎饼,右手还提溜满了一排豆浆,迈着大跨步走进办公室。欧阳一呼百应,众人“呼”地就围了上来。 “老大请客,你就买包子豆浆啊!”谢黎翻了个白眼,手指捻住煎饼狠狠咬了一口含糊道,“最起码也得鲍参翅肚来上一桌啊,你这不是小看老大实力了。” “就是就是!”小孙帮着腔还不忘给时归抢上一杯豆浆送过去,“小时法医你快拿,他们都跟野人似的能吃,一会晚了就没了。” 欧阳护住手里的全家福大煎饼递给一旁笑嘻嘻的猴子,“得了吧你们,老大哪次少了咱们吃。” 时归站在原地没动,手里捧着那杯现磨豆浆略带新奇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挤挤攘攘,热热闹闹。 他独来独往惯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吃饭,来到南川以后的许多事情都成了他的生平第一次。 早餐的香味弥漫,驱散了初春的寒意,时归仿佛嗅到一丝自由的甜头。 谢黎看他站着不动,以为是不好意思,母性光辉四散着往他手里塞了俩粉丝包子,豪气道:“吃!” 时归道了声谢,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吃。 从局长那回来的聂徐川脸色不太好看,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时归规规矩矩坐在门边啃包子,眉头皱得更深。 他吃相很好,不紧不慢的,吃两口包子还要把塑料袋往下拉一拉。可能是包子有点儿辣,嘴唇不似第一次见面那样苍白,而是娇艳欲滴的鲜红。直到手里的包子吃完,才意犹未尽地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面,神色中透着一丝可惜。 这小子还想吃。 聂徐川脑子里忽然蹦出来这句话。 “老大,你在看什么?最后俩粉丝包砸小时法医已经吃完了!你再看也没了!”小孙扯着嗓子宣布早餐已经全部瓜分完了,一滴也没有了。 聂徐川被点破面上有些挂不住,顺着话题赶紧转移:“你们这群不孝子,三瓜俩枣都不知道给爸爸我留点!” 第5章 “老大,局长找是什么事儿啊?” 直到猴子问出来,聂徐川才恍然想起他妈的还有正事儿没说,声音沉下来:“来案子了。” 第4章 卧底 案发地点位于江北区郊外的仓库,地理位置上属于华平村一带。这一片地广人稀,青壮年不愿意留在贫瘠的土地,留下老弱妇孺守着零落的村庄。 附近派出所是上午接到的报警电话,几个小孩跑到附近探险捉迷藏,趁着保安换班的间隙溜进了仓库,掀开其中一个货箱的盖子躲了进去,隐隐约约觉得身下的尼龙袋子里有东西,拉开拉链发现竟然是一具尸体,哭喊着找了家长报了警,送到县里医院做心理疏导了。 时归绕着仓库转了一圈,说是仓库,实际上就是十几间平房圈起来做了一个临时储存点。 尸体被塞到一个货箱内,尸身还算完整但是伤痕累累,血痕透过单薄的衣物透出蹭在尼龙袋的内部,面部划伤已经血肉模糊。时归轻轻推动尸体,关节处乃至全身都呈现僵硬状态,血液沉降处是大片大片紫红色的尸斑。一只眼球被剜去,他只好撑开另一只眼睛仔细观察,角膜处的小斑点扩散,但还可以看到较为清晰的瞳孔颜色。 “死亡时间约在12-15小时以前,也就是三月三日晚上十八点到二十一点。具体的死亡原因还需要更加详细的尸检。尸身多处机械性损伤,暂时无法确定致命伤。面部损毁严重,凶手可能与受害人有较深仇怨。” 时归做事情极有条理,先大致扫查现场,再检验尸体,最后对现场进行复勘,以保证排除存在外界因素对尸体状态的影响。小孙跟在他屁股后边儿笔记记个不停。 仓库周边十几年前还是农田,现在没人种都成了荒地,只有一条供两车并行的水泥路连接上了通往县里的柏油马路。 时归转到门口,看见聂徐川正和人讲话。 他的确很适合做刑警,肩宽腿长比例完美,警服包裹下显出紧实有力的肌肉,勾勒出精悍劲瘦的轮廓。 聂徐川旁边的是江北罗山区分局的人,姓刘,约莫四十来岁的一个副大队长,正在仓库边上为管辖这事儿跟聂徐川打着太极。 “这边村子都已经是我们和北原市的交界了,几十年前行政规划的时候就不归我们管,老弟,这些弯弯绕绕你搞不清楚。”刘副队吐了口烟圈,“来一根不?” 聂徐川打着哈哈接过来,却不点燃,拿在手里把玩,开始称兄道弟。 “刘哥说的是,现在下面的村子也不好管。” “刁民,都是一群刁民!说不定就是哪个神经病半夜杀了人扔在这了。” 聂徐川还记得,这位刘队还没调来南川前因为暴力执法被村民追着撵了三里地的故事,开口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怎么死的还得等法医报告出来,您说不是?” 刘队长挺着啤酒肚笑了两声,面上有些尴尬,烟头扔在地上习惯性用脚碾了碾,烟灰在地面烫下灰白的痕迹。 “刘哥,您这边的苦衷我都理解,不过这人死在您的辖区内,该查的还是得查,该抓的还是得抓。咱们互相行个方便,以后也好办事儿。” 他听说过这个聂徐川,家里有钱,父母关系也硬,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支队长的位置,他心底里颇有些不服气。 刚准备争辩点什么,就看见一个细瘦纤长的身影走到聂徐川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他们俩听见。 “聂队,有发现。” “嗨哟,刘哥,咱们改天再聊,我先忙去了。这边还要麻烦您配合,回见啊!” 聂徐川摆脱这位刘队长,跟上时归快步走向现场,等走到仓库附近了才开口问:“什么发现?” 时归语气平淡:“发现你不想和他聊天。”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现勘服,手套和口罩还没摘,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小幽灵一样飘过来解了他的围,现在又打算原路飘回去,却被聂徐川一把抓住肩膀。 手底下的人胳膊细瘦,肩关节的骨头略微突出,有些硌手。 “谎报军情?” 时归正色道:“这个时候应该说谢谢。三十三岁的人应该懂礼貌。” “……” 妈的,原来这小子借着解围报仇来了。 进入现场,仓库内部结构简单,地面灌了坚实便宜的水泥。门口除了堆放的集装箱就是门口运货的小推车和捆货的绳子。尸体所在的库被贴上了急运标志,就在靠近保安亭的位置。 根据昨夜值班保安描述,昨晚他七点上班到今天早晨换班时,一共来过三辆大货,运的货都不多。他并不负责出库入库的管理,没有注意带尸体的货箱是来自于哪一辆。 ---- 法医室的温度仿佛比别处更低,时归将自己裹进淡蓝色的防护服里,又戴上手套和帽子,只露出护目镜后的一双眼睛,握刀的手不见一丝颤抖。 他绕着尸体观察了一圈,死者皮肤黝黑。肌肉线条明显,除了新鲜伤口外,肩背部延伸出一块陈年的瘢痕,有可能是物流行业的体力劳动者。但目光移到手指上时,时归微微蹙眉,死者食指与中指指节上粗糙而熟悉的茧,是经常握枪的人才会出现的痕迹。 “死者性别男,身高约185cm,体重68kg,推测在25-30岁之间。” “腰背部、腹部存在大量皮下出血以及软组织损伤。左臂有四处烫伤痕迹,”时归用尺量了量,“根据痕迹直径来看可能是烟头。” 时归尝试按压尸体的腹部,右侧有一个类似于拳印的痕迹,像是在毫无防备之时被人用左拳击打所致。 “死者左侧眼球缺失,面部软组织损伤严重,肿胀无法辨认。” 回来后小孙手脚麻利地拍好了x光,鉴定结果为鼻骨骨折、左侧三根肋骨骨折、小腿胫骨骨折,脊柱各处也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损伤。 而致命伤在颈部的勒痕上,舌骨都被勒断了。但痕迹并不干净利落,而是深深浅浅相叠,即使看惯了尸体的小孙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时归仿若无物,握着刀从颈部直线切开,到上腹部时转了y字刀,保留了完整的腹部。 等勘验了胃容物后,小孙终于憋不住直接吐在了法医室,虚弱地喘气“呕——这个凶手一定是个变态——呕——” “可能不是这个,而是这些。” 小孙瞪大了双眼:“小时法医你真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腹部拳印右深左浅,根据一般人出拳的力度和角度来看,这是左拳用力击打所致,如果惯用手为右手,以这个力道的打击应该会在另一侧留下更深的痕迹,不过尸体上并未反映出这一点,所以我推测凶手应当为左撇子。再看他身上留下的其他伤痕,深浅不一,但基本都是右手所致。” “再看脖子上的勒痕,深浅叠加,但是仅有深浅变化而没有痕迹长宽度的改变,说明仅仅是力道改变了,而不是切换了工具。” 时归一边讲解,手里有条不紊完成最后的缝合,“具体的去会议室说。” 小孙忙不迭跟上去。 还没到会议室,时归就被叫去了安副局办公室,小孙先去送尸检报告。 敲了门进去,聂徐川坐在安副局对面,低头翻阅着一份黄皮文件。 时归汇报完尸检结果后,安副局和聂徐川均是面色一沉。 “以及,死者胃内容物中发现了其左眼眼球。” 办公室中一片寂静——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虐杀。 安副局眉峰紧锁,食指曲弓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 “这一次的案件与以往不同,死者身份较为特殊。这次叫你们俩过来,对外要做好保密工作。” “死者名为林伯山,是隶属于公安厅的缉毒警察,卧底五年,在牺牲前为我们传递出了宝贵情报。但是这一次的行动并未结束,所以厅里要求我们以刑事案件为由进行调查,禁毒支队那边会全力配合。” 时归回忆着,他在公安厅待了近八年,但是从未与林伯山这个人打过交道。他属于厅里的技术部门,跟过无数专案组的大案要案,按理来讲只要是刑侦口的,他都应该有点印象。不过如果只是档案属于厅里管辖,的确可能没有碰过面。 “是厅里的行动吗?” 聂徐川从档案里抬起头望向他,眼底情绪流动:“五年前,一种新型毒品流入s省,厅里成立了秘密调查组进行调查,但是对方非常狡猾,运输以及交易形式都非常隐蔽,派出的卧底都失败了,只有林伯山潜伏了好几年,才打入了敌人内部,但在半年前忽然与组织失联。” “一个月前,收到了他的最后一条线报。接着,今天在江北发现了他的尸体。” 时归明白了,林伯山应当是刚入警不久就得到了这个机会。没有人寄希望于一个初出茅庐愣头青完成任务,可最终只有他成功带出了情报。 安副局补充道:“他带出的最后一条线报,牵扯到南川市十二年前一起爆炸案。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厅里不敢打草惊蛇,所以让刑侦支队先介入调查,并且对林伯山同志的身份暂时保密。” 第6章 时归眼眸颤动了一瞬,又很快归于平静。 “我叫你们来是希望你们在办案的过程中注意一件事——牙齿。” “牙齿?”聂徐川和时归同时问。 “对,没错。”安副局呷了一口茶水,缓缓开口讲述。 十二年前的710爆炸案中,即使消防车迅速赶到了现场也没能阻止其化为一片废墟,但就在那灰黑一片的废墟之上,当时的刑侦人员发现了一枚牙齿。这枚牙齿一度被认为是710案的重大线索,但是勘验过无数遍也没能发现其中的奥秘,只能确认是一枚自然脱落的乳牙。后来无法确认其与案件之间的联系,也只好不了了之,直到林伯山仓促传递出情报,短短五个字——710牙齿。 “暂时还不能确认林伯山到底是想提示我们什么,所以在侦破这个案件时要集中一切线索,找寻其中的关联。” 710爆炸案的起因并不复杂,当年的南川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部署了一次针对娱/乐/城/的特别检查行动,由两个队员伪装成买家进行接触,待到交易时再一网打尽。 可就在大部队进入娱/乐/城/进行搜查时,却突然发生火灾引发了爆炸,支队死伤十八人,损失惨重。 后来查明原因是后厨起火,烧起来后点燃了泄露的煤气,引发了剧烈爆炸,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场意外。 除了现场遗落的那枚牙齿。 第5章 货车 回到这桩新案子上,仓库保安并没有说谎。 猴子心细,看了一下午监控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三辆货车当中,有辆大货是在三月三日十一点到达,其余都是凌晨从柏油马路打了左转向灯穿入侧旁的水泥小路。 “已经通过交警查过了四辆车的车牌号,四辆车均为登记在货滴滴旗下的运输车辆。货滴滴是南川市新兴起的一种物流运输模式,单主通过平台下单,货滴滴接单,那些没有配备物流运输部门的公司就会与货滴滴签长期合同,相当于货物快递。但是与一般运输公司不同的是,他们也会接一些短途或者短期的单,由公司专门部门进行分配。现在涉案车辆已经扣押,司机也派人问话去了。” “仓库厂房属于兴发投资,是十几年前法院竞拍拿到的不动产。后来公司做大了,这里也就租出去作仓库了,安保管理费依然走公司帐目。” 猴子和欧阳配合默契,很快就将这几个关键线索查了个底儿朝天。 屏幕上,侦查人员拍摄了数张查封货车的照片回传。车辆巨大的轮毂磨损严重,高清摄像机也无法准确识别出表面上的花纹。有的货箱上张贴着大红大绿的广告,右下角货滴滴的标识不甚明显。 “为什么有的货车车厢上有广告有的却没有?” 聂徐川发现时归的问题真的很多,他在解剖技术上没得挑,但在生活常识上实在不像是一个专业的刑侦人员,并且自己还浑然不觉。 空气中静默了两秒,谢黎向他解释道:“一般在货车上投放广告的都是市内的商家,仓库位置不远,货车来往运货可以被本地居民看见。长途大型货车就没有这个必要,一般只挂上公司的名称或者什么也没有。” 时归“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多看少问自己去查,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欧阳忙打圆场:“老大,小时是法医,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如果要在刑侦支队待着,这就不正常。”聂徐川冷言冷语,在他眼里时归就和故意找茬没什么两样。 时归仿佛天生粗神经,察觉不到聂徐川的冷嘲热讽。 没有委屈也没有抱怨,甚至连皱眉都没有,点了头就当听到了。 聂徐川最看不惯他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纤密的睫毛遮盖住冷淡的眼眸,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此刻天色已暗,晚高峰的车流声逐渐归于平静,几条竖长人影东倒西歪地倒影在会议室巨大的玻璃上,聂徐川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今天辛苦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宵夜我报销,明天一早出现场。” 小孙如诈尸般“噌”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谢谢老大!我一定遵守组织命令大吃特吃!” “明天都别迟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对谁说的。 谢黎过来拍拍时归的肩膀,轻轻揭过那点不愉快,“小时法医好好休息。” ---- 货滴滴的露天停车场靠近城郊,城市绿化还没完全向交通妥协,香樟树的枝叶繁茂攀越高墙伸展出细密的花苞。 大多数平台司机宁愿选择两人一车的轮班也会尽量避免空车或长时间停单,所以面积并不大,车辆稀稀拉拉地停靠在车位上。三辆涉案货车被明黄的警戒线分隔开,在角落严阵以待。 谢黎提前两分钟到了之后就知道要糟——痕检已经在勘查车身,但法医室一个人都没来。 聂徐川杵在货车边逡巡,鞋子踏在上了漆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脸色不大好看。 “哎呀哎呀,我来了我来了!”小孙踩着八点线蹬着辆儿童山地车一个甩尾甩进停车场,“我没迟到吧?” “时归呢?” “小时法医?他没来吗?”小孙夹着车小心翼翼,“我也不知道啊老大,可能马上就到了吧。” 聂徐川沉了脸,时归这是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老大,看这个!” 欧阳一早就整理好了司机的陈述:虽然都是在货滴滴接单,但他们互相并不认识。在互联网+运输模式下,平台派单司机接单,彼此间很少有碰面的机会。 “大货是跑建材的,顺路接了个北原市的瓷砖运输,一起带过来了。两辆中货是专门跑急单的,收费也高。接单收款的记录都在,没什么问题。” “半夜下单?不是私人业务吧?”谢黎之前搬家的时候叫过一次货滴滴,过了晚上七点价格会贵一点。 “对,黎姐聪明,都是公司业务。”欧阳乐呵呵地拍了拍马屁,“大货司机觉得建材一单装不满亏了油钱,在服务区休息时临时又接了单顺路的。两个小货是公司订单,运的酒水和生鲜。” 停车场内,先到的警员细致记录了初步情况,靠边两辆小货身上贴有超市的巨幅广告,鲜艳的大红大紫抓人眼球。剩下的一辆看起来风尘仆仆,车轮胎上还挂着泥。 谢黎下意识走向那辆大货。 痕检对于看起来旧的东西总是更加敏感,越是陈旧就说明自然或者人为的痕迹被留下得越多。 比如说,车轮胎中的泥可以说明很多问题,泥土的新鲜程度代表了时间的流逝,构成物质暗示了途径的地点,甚至有时还能提取出微量的血迹。 谢黎矫健地蹬上大货车厢边缘,从后面钻了进去,大货车龄接近九年,里头脏得很,卸货落下不少灰尘,车厢内壁还有部分剐蹭的痕迹。 车厢估计有七米多深,从外面看得不甚清楚。 于是聂徐川从外面打开了侧门,随着巨大的吱呀声,刺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货厢。 “这车该报废了吧,比欧阳家都破。”谢黎毫不掩饰地嫌弃着,但一处细节都没放过,眼睛跟扫描仪似的扫过去。 欧阳假哭着配合道:“给我留点面子吧姐,我还没找对象呢。” 另一边,猴子打开小货后门,货厢约摸一人高,货已经卸干净了,封闭一晚上的海鲜腥气扑面而来,底部还有卸货时冰块融化的水痕。 两辆小货结构一模一样,只有外车身上的广告颜色不同,其中一辆里还剩下几个塑料制成的酒架子。 ---- 日头升起来驱散了早间的寒气,停车场里灰尘和汽油的味道也跟着蒸腾起来,熏得人嗓子痒痒的。 小孙在这股混杂的难闻气味中整理完物证终于有空去给手机充上电。 正往门口走就看到时归把共享单车停在门口,赶紧给一把拉了过来。 “小时法医你去哪了?聂队差点给气死了!!” 时归疑惑地看了小孙一眼,“我早上给你发了短信。” 小孙举着自动关机的手机欲哭无泪。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二人脚边落下一道颀长的阴影,严丝合缝地对上熟悉的宽肩窄腰以及两条修长的腿。小孙看着时归对上身后人的视线,冷汗唰地下来了。 “目无法纪,藐视规则。时归,你就是这样当刑警的?” 停车场里空荡荡,聂徐川的话如沉重铅块砸在死寂的雪原中,清晰而沉闷的声响爆裂开时,没有人敢为时归开脱。 小孙拔腿要溜已经来不及,只好拼命使眼色让时归赶紧认错。 时归不动,迎着聂徐川眈眈的目光解释道:“早上我意外碰见了方德忠,给小孙发了短信去调查了。” 聂徐川一步步逼近时归,周围的空气被压缩耗罄,从远处跑来汇报的猴子被欧阳一把拉住,同时屏住了呼吸。 “第一,你的直属领导是我,不是孙子穆。第二,行动不上报,单枪匹马就敢去查,你是鲁莽还是愚蠢?” 第7章 “时间来不及,我觉得方德忠有问题。”时归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段录音,“这是个机会……” 聂徐川的怒意在他一句句辩驳和解释中攀升,原以为是个有几分本事混资历的少爷,忍一时风平浪静。但自以为是、不听指挥就是刑警的大忌。 “我说过的,事不过三。”聂徐川多年养成的习惯令他尽力收敛怒意,但越平静的话语越残忍——“明天你不用来了。” 恍若平地一声惊雷,周围人都被慑住了。欧阳震惊得手上忘了收劲,掐得猴子痛叫一声,被动打破了这场冰冷的静寂。 没办法,欧阳顶着猴子逼人的目光走上前去劝架:“老大算了算了,时归也是好心。他刚来磨合还不够……” 谢黎和猴子也跟声附和着,企图悄摸声赶紧转移话题。 这么多年,刑侦支队甚至整个南川市局,迎来送往的人不少,少爷公主还是混子刺儿头都经历过一遍,但从来没见过聂徐川如此针锋相对过。 时归伫立在门边,他垂下眼眸,仿佛不能理解众人的劝和以及他和聂徐川之间的无声对峙。 “你对我有偏见。” 聂徐川的身高在时归之上,低下头透过额间的发寻找他淡灰色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你不听我解释,也不看我的录音。” 如果换一个人说同样的话,聂徐川可能会理解为控诉和委屈。 但时归就那样孑然而立,就像每一次在会议室汇报尸检结果那样,冷静地给聂徐川下了决断。 正是这种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毫无情绪的表达彻底激怒了聂徐川,什么习惯修养、圆滑处事统统都被抛却,这些天积累的情绪彻底爆燃开来直冲天灵盖。 随着呲啦一声,聂徐川单手拽起了时归的衣领,颈部柔软的布料被猛禽般的力量生生扯断,时归踉跄着向前两步,在咫尺间直面聂徐川如炽焰般的怒火,抽气声瞬间此起彼伏。 “别以为从省厅来的就可以在我这儿搞特殊搞例外,你想都不要想!在给你的擅自行动找理由以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聂徐川额角青筋暴露,如暴起俯冲的鹰隼般审视他淡灰色的眸子,企图从这双眼睛里读出悔意,但如死水一般的沉静迅速席卷吞没了他,甚至感到对陌生物种的一丝天然戒备与怀疑。 接踵而至的窒息感让时归弓起背身,眼睫不住颤抖着咳嗽,聂徐川那种溺水般的不适才在月相的牵引下如潮水般轰然退去。 瞬息之间,众人赶紧上前拉开了聂徐川,小孙和谢黎则赶紧搀扶一旁半跪着咳嗽时归,一下一下地帮他顺着气。 聂徐川目光聚焦在他的发顶,不解、怀疑还有莫名的焦虑如漩涡般在脑海中席卷。没有害怕、没有惊惧、有的只是一潭沉静的死水,冷得刺骨。 在那转瞬即逝的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捉摸不透对面的人。 时归的领口被撕破,露出锁骨边摩擦的红痕。他低头扫了一眼,双手撑住左脚的鞋面勉力站了起来,随手裹了件防护服。 “我去再勘现场。” 声音从身后传来,聂徐川没再回头。 第6章 殷竹 “哟,聂队长怎么动这么大的气呀?” 停车场外一个穿着灰色连衣裙的细瘦女人款款走来,手里拎着个爱马仕的经典款,刚一靠近一股清淡的橘花香味就轻轻拥上来,掩盖了周围的尘土味。 “好久不见了聂队,还记得我吗?我是殷竹。” 她带着淡妆,精致干练又不显锐气,声音中带着一丝喑哑。 聂徐川在记忆里搜索一圈对上了脸,轻握了下她伸过来的手,“学姐,好久不见。” “听说你正在我这儿查案子,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欧阳他们闻声赶紧散了——殷竹正是货滴滴的老板,漂亮又有手腕,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高位,竟然是聂徐川的大学学姐。 “手底下人不听话,让学姐见笑了。”聂徐川捏了捏眉心,将刚才的失态尽数收回。 “现在的00后,个个都不得了呢。”殷竹轻笑了一声,圆润修长的指尖搭在唇边,温柔又知性。 聂徐川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吐槽了句,笑笑没有解释。 “停车场我可是给你们空出来了,想查多久都没问题。只不过司机也是得赚钱吃饭的,一直这么扣着也不是个事儿,得给家属交待交待。这案子还有多久结啊?”殷竹适时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家属天天来公司闹,实在是没办法了。” “结案还说不准,毕竟是命案。不过有学姐这边全力配合,肯定会顺利许多。” 听着聂徐川客客气气的回答,殷竹平添了几分伤感:“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化还挺大的。” “三十岁的人了,哪还能像个小孩。” 聂徐川顿了顿,无端想到时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还记得你当年实习的时候为了抓个抢劫犯,手铐都没有就上去追,用裤腰带给人栓回来的,还挨了好大一顿骂。” 殷竹比他大了两届,即使只是短暂交集也多少听说过这位铁头学弟的事迹。 聂徐川低头岔开话题,眉眼更加深邃:“年纪轻不懂事儿,光顾着一头热血了。学姐你现在这是开始做生意了?” “打理点小事情。”殷竹避而不谈,亭亭立在原地回忆着过往,聂徐川也不再打断,旁敲侧击起案子的事。 “聂队,痕检那边说可以收队了。”欧阳打断二人的对话,比了个抱歉的手势。 “那你先忙。”殷竹莞尔一笑,橘花清香飘散,“我这边你放心。” ---- 刚到局里,安副局立刻给聂徐川逮进了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小子!给你脸了!” 聂徐川立刻选择性耳聋并趁着安副局发怒的时候抢占了先机:“时归明天不用来了。” “你还敢说!人家是厅里调下来的你说不要就不要?” 聂徐川冷哼一声:“我说的。” “跟这儿装什么13,你多大了?人家新来的难免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你不要给我处处使脸色。” 看着聂徐川一脸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收钱了的目光,安副局更是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扯着一把老嗓子喊道:“这是命令!!!” “就这么定了,一会把时归叫进来,你们赶紧给我和好,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我听说你今天还在现场动手了?反了你了?” “不是动手,就是……” 正巧,时归敲门进来,防护服脱下之后领口还豁着,斑斑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聂徐川!!!” 安副局挪动着回到沙发椅上,捂着心脏灌了好几口茶水才冷静下来,恍惚间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像是要回光返照了。 “安副局,之前的分尸案我觉得有问题,还有些疑点没有查清。”时归拿着录音放到办公桌上,引得聂徐川又不住皱眉。 “小时啊,我知道你查案心切,但是凡事还是得听从指挥,不要擅自行动,不仅仅是配合原因,也是保障你自身的安全啊。” “方德忠这老小子我早就派人跟了,今早上你擅自行动要是打草惊蛇,我饶不了你!” 苦于没有证据,聂徐川下令跟方德忠只能秘密进行,时归横插一脚进来很有可能就让他察觉到不对劲,从而让盯梢多天的兄弟们功亏一篑。 时归被尾音砸懵在原地,愣了许久,心里的一块石头恍然落地却并未豁然开朗,反而像是一堵无形的空气墙挤在空洞里,巨石才轰然掉落。 “唔。” 原来已经知道方德忠有问题了吗。 他应了一声,一只手悄悄捂住了心口,他不明白为什么办公室里的空气忽然粘稠起来,让人呼吸都困难。 他看了看安副局,又看了看皱着眉头的聂徐川:“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以前在厅里跟过不少案子,但只负责法医室那部分是不是?” “嗯。” “那就对了。”安副局绕到桌前一拍手,“正好你过来跟着聂徐川学学破案方面的经验。咱们现在的警务系统里除了专才也要培养通才不是?” 他一只手拉住时归,另一只手拽来聂徐川,“来来,握个手就当是拜师了。” 安副局看向时归笑意吟吟的脸转过去要刀人般的目光就凌厉地射向聂徐川,他只好握住了时归的手,但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下不为例。” 手指相碰一秒钟就迅速分开了,聂徐川无端有一种高中打架以后,老师让手牵手念检查的既视感,心里别提多别扭。 “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问他问题?” 见时归很给面子地适应了这个徒弟身份,安副局一张老脸都要笑出花来:“当然当然,你尽管开口问,他不教你我来教训他。但下次做什么都要先打报告,知道了吗?” 第8章 “知道了。” 安副局朝聂徐川挑了挑眉,意思是瞧这好孩子嘿。 “……” 聂徐川前脚刚满头黑线地多了个便宜徒弟,后脚就在办公室被塞了一堆检验报告。 “大货车车轮的泥验完了,和司机的话对得上。当天北原市下了雨,泥里面有梧桐叶子,是北原市北边几个区。” “两辆小货在货物、订单时长上也没有发现问题,现场痕迹检查也没有发现异常。” “但是大货怎么想都觉得临时接了一单有点扯吧。” 聂徐川敲了敲桌子,提示道:“不要从动机出发推导结果。” “气味。”时归在角落开口,“我觉得有问题。” “说说看。” “现场的三辆货车在订单完成、轮胎痕迹、灰尘分布等几个方面都与普通的运输车辆没有什么差异,但唯一的不同点就在于气味。大货车运输的是建材,红色小货是海鲜,紫色小货是酒水,货箱里气味不同。” 聂徐川已经明白时归想要说什么了,但没有急于打断,反而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死者的尸体状况惨烈,包裹尸体的尼龙袋也被鲜血浸透了一部分,说明出血量非常大。如果用货车进行运输,车厢里即使被打扫过也会留下血腥气。” “但是一旦车厢里有打扫的痕迹,一定会被痕检发现。我错过了开车厢的时间,所以问了谢黎姐。” 谢黎在一旁确认道:“确实没有打扫过的痕迹,打开车厢以后也没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所以,我认为运送海鲜的车辆嫌疑最大,生鲜的腥味正好可以掩盖掉血液的味道。” 这是时归除了汇报尸检结果以外,说得最长的一次话,欧阳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除此以外,我还在红色小货的货厢内发现了水渍,有腥气。” 谢黎知道时归对这些事情不太了解,贴心地解释道:“小时,像这种不是专门运输生鲜的车辆,不会配备冷柜。所以有的冰袋化了以后就会留下这样的水痕。” “但是这样来讲逻辑不通。”时归想不明白,他缺乏基本的生活常识,只能靠知识逻辑硬推,“公司设立的目的是盈利。小货的容量不大,如果我是老板,用冰袋运输应该会直接运到加工的地方吧。” “也是。”谢黎有些懊悔地捶了捶头,她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些水渍,但生活经验将它归类为稀松平常的痕迹,反而是时归这种缺乏生活经验的人发现了不对劲。 聂徐川这才专注地观察了一番时归,办公室里除了他的声音便只剩下安静的呼吸声和书页翻动的响动。他讲话时眉眼也未完全舒展开,温顺的表面之下是冷淡的疏离,不知不觉间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话音落下,房间里鸦雀无声。 “不错。” 时归下意识往音源方向看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不可否认,时归生了张美人面——皮肤白皙清透,眉骨和鼻梁在脸上勾勒出错落有致的轮廓,属于皮相和骨相都十分优越的那一类人,人群中瞥一眼就无法忘怀。 但他的长相和气质存在一种怪异的割裂感,轻声寡言而薄情少绪,仿佛要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似的。 时归率先移开了目光,在安副局办公室里陌生的憋闷感消散了不少,这种坠崖般的释放感让他觉得有些新奇,又默默捂住了心口,想要从心率的变化中诊断出些病因。 不远处的聂徐川:“?” 停滞几秒,聂徐川接着交待案子:“再去审红色小货司机。” 欧阳赶紧招呼了两个弟兄去提人,时归也站起身来,“一会的审讯我能一起去吗?” 还没听着回话就被人扔了件衬衫外套,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有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气。 “先穿这个,下次赔你件新的。” 聂徐川话里有些别扭,他看这小子浑不在意似地露个脖子从安副局那里一直晃悠到办公室,但凡少认识两天肯定直接打为绿茶。 “不用了,谢谢。” 时归有点洁癖,从小到大从未穿过别人的衣服,但聂徐川这个大老粗显然是个不讲究的。 伸手直接把衣服往时归身上包粽子似地一裹,“衣冠不整的不许进审讯室啊。” 时归吃了瘪,只好披着大了一截的衬衫跟他往审讯室走,两人走到一半就被赶来的兄弟截住。 “老大,三个司机今天下午都被办了取保接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老大你学姐和我们前后脚到的,刚到就带着家属办了取保。” 聂徐川心中一跳,感到大事不妙,“立刻找人给我把他们带回来!” 第7章 碰瓷 红色小货司机名叫康海,本地人,在货滴滴干了十二年,是实打实的老员工。他样貌还算端正,但一直没结婚,平时一个人租房生活。 康海就是个普通小老百姓,按理说不应当具备很强的反侦察意识,但出了公安局大门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了。 猴子最早是技侦出身,平时虽然话不多,但是耐心细致,昨晚加班到三点掘地三尺硬是没找到任何线索。 倒是第二天一大早派去跟方德忠的人传回了消息,这老小子开着货车开始接单跑货了。 “一路上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最好两头一起抓。” 聂徐川简单交代了几句,言简意赅地部署了抓捕行动。 前头不顺利的事儿接二连三,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火,正好让他撞上了支队的枪口,各个摩拳擦掌。 送走几场春寒,整个南川市都沐浴在温柔的阳光下。办公室里,年轻气盛的小伙聂徐川已经换上了短袖,即使大冬天也是短袖外面套棉袄,现在棉袄一脱就给自己换了季。 目光转向时归,手里拎个塑料袋,还是那几件毛衫来回穿,仿佛于他而言冬冷夏热都消失了。 自从上次安副局调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总算从冷硬的僵持中解放出来,也可以理解为是聂徐川单方面和好了,毕竟时归一直都是那股子淡淡的劲儿。 “说说看,怎么发现方德忠的?” 时归流连几眼小孙给买的全家福煎饼,手还保持着随着准备下嘴的姿势,有些依依不舍地开了口:“算你透题给我。那天重勘现场,你发现了学区房的经济问题。还有保险箱的现金,后来我看到他在警局门口。” 时归顿了一下,眉毛下压思索了几秒,才接着说:“很不对劲。” “你破案靠猜测还是靠直觉?” “直觉吧。” “……” 完全无法区分分阴阳怪气是吗? 聂徐川有些牙疼,感觉被安副局塞了个烫手山芋,又想单方面撤回和好了。 他压了口气,一步一步分析:“首先,以方家的经济条件支撑那套学区房应当相当困难,但是刘香凝却可以沉迷打牌没有固定工作,所以这里有猫腻。其次,你注意到那个保险箱了吗?” 时归一时间忘了手里的煎饼,仔细回想保险箱的细节。箱子通体深黑,只有把手和密码锁处是粗糙的银白。从床底下翻出来时,把手松垮垮地挂在上面。 “把手被破坏了,但是表面几乎没有刮擦,使用痕迹很少。” “没错,但是你还忽略了一件事,保险箱的把手虽然被破坏了,但是锁却完好无损,说明箱子是用密码打开的,而把手只是一个障眼法。再说,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才会用床底偌大一个保险箱储存现金?” “然后我派人盯着方德忠,果然,他又有动作了。试想,一个人为什么会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况下,还需要继续接单跑单?” 时归眼前一滞,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除非,他自己的命也牵挂在上面。” ---- 天光泄下,盘桓交错的立交桥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焦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警车上闪着红蓝光芒呼啸着开出市局,汇入车水马龙之中。 “聂队,禁毒的兄弟已经到西都仓库了,找到东西了!” “好,方德忠也跑不掉!” 警用suv摘了帽跟着前方的大货车,为了不引起怀疑,聂徐川将距离保持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猴子坐在副驾尽职尽责观察着周围来车,确保没有同伙。 “注意,他要进加油站了。” 时归透过后车窗看到大货车尾的左转向灯闪了闪,逐渐降速从岔道进了加油站。聂徐川左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调整了下耳麦位置,露出流畅结实的小臂线条。 “欧阳,你们这组想办法让他下车。剩下的人跟我,注意,一定要等他下车了再抓。” “收到!” 加油站内,侯广和谢黎前脚布控好,大货车就撵着减速带开了进来,还没待停稳一个“娇弱”的身影就虚虚靠了上去。 “哎哟!我的腿!” 第9章 “撞人啦!救命啊!大货车撞死人了!” 车内的方德忠冷汗直冒,他妈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明运完这单就要跑路了! 为什么!他几乎要咬碎一口老牙! 干脆不管不顾撞死他们! “干什么呢!你撞了人还不道歉!给老娘下来!”谢黎穿着一身碎花的粗布衣服,头发乱得堪比鸟窝,手指都快捅破车窗户直戳方德忠的鼻孔。 车侧方的死角处,欧阳较弱地蜷缩在轮胎边抱腿呻吟,起到了一个配音上的作用,随时准备强行登车。 方德忠死死地盯住她,眼里的惊惧达到极点溢出了愤怒,这他妈分明就是碰瓷! 他大口呼吸着,口唇干燥泛白,冷汗如雨而下,右手颤动着要拧车钥匙。 “赶紧他妈的下来,我老公的腿都要废了!”谢黎上去就拉车门,玻璃敲得震天响,“要么赔钱,要么报警!” “滚!!” 谢黎与他对峙丝毫不怵,一副老手模样攀上车窗压低声音开价:“两万,我们走人。” 方德忠没见过谢黎,仔细上下打量着,头发烫成了俗气的小卷,皮肤有晒伤的痕迹还带点高原红,像极了在马路牙子上风吹日晒的中年妇女,右手犹豫了一瞬又重新搭在裤管上。 “微信?” “我傻啊!微信让你实名抓我?”谢黎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下来,买加油卡。” 眼见他犹豫,谢黎又招呼着嗷了两嗓子,周围人群觉得有热闹可看纷纷侧目,方德忠在窃窃私语中强压下愤怒,犹豫着打开了车门。 人群不再聚集,逐渐四散开来,他走了两步猛然发觉了不对劲,人群也散得太快了——好像有人在一旁疏散,那人看着还面熟得很! 他一转身就要往车上爬,多年来对于货车构造的熟悉让他知道如何迅速登上驾驶座。 但谢黎不会再让他有这个机会了,一脚蹬在他后心,方德忠踉跄了几步,血液直冲大脑,他妈的被这个臭娘们儿骗了! 一瞬间求生的欲望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拳头如雨点般挥出,谢黎俯身挨了两下又迅速往前顶,虽然是干的是痕检,但她在警校的格斗比赛中也是拿过名次的,抓住机会动作灵巧地绕背又是一脚让他再次失去平衡。 聂徐川一个跨步上前,抓住机会大力拧过他的手臂向后掰,杀猪般的嚎叫就响彻了整个加油站。方德忠挣扎着晃动身体,一脚踢向身后人的小腿,但聂徐川比他更快,一记扫堂腿就给他干趴下了。 欧阳屁颠跑过来上手铐,“我们三个真厉害!” “牺牲最大的是我好吗?老娘这辈子就没这么丑过!”谢黎活动了下筋骨,一把拽下头上土爆了的妈妈桑假发,又搓了搓在法医室化的晒伤妆,心里无比嫌弃。 “谢黎姐你好看。” 时归下来望着方德忠佝偻的背影,看着他被押上了警车,脸上立刻被一双香香的爪子揉了揉。 “还是我们小时会说话!”谢黎终于又笑眯眯起来,一番蹂躏时归白嫩的面庞,企图创造第二个高原红。 “别玩了,干活去!”聂徐川瞪谢黎一眼,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 “西都仓库,位于南川市西都区蓝山街道,方德忠开着车从家里出发先到达了仓库,然后在去往北原市的加油站内被抓获。禁毒那边传来消息说在仓库内发现了大量毒品以及制毒原料,正在分类检验。” “还不能确定具体种类吗?” “主要是苯//丙//胺//类,其中有大量的冰//毒,还有一小部分没办法确定。” 无法确定? 聂徐川眼角一跳,“这仓库不会是……” "兴发投资!" 妈的!果然有猫腻。 缉毒警察的尸体在郊外仓库被发现,如今大量毒品又从西都仓库被查获,好巧不巧这两处仓库全部归属于兴发投资。而运毒运尸的工具全都来源于货滴滴。这绝对不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释得通的。 聂徐川瞥向一旁的时归,他正若有所思着,一贯垂着头,只能看清楚他扇动的睫毛。 “这个兴发投资之前查过一遍没什么问题,老板叫杜文进,男,三十八岁,是南川本地人。” “谁?” 聂徐川回过神来,杜文进这个名字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应该是十几年前了,他还是穿着破洞牛仔裤全身上下走动起来叮当作响可以组个乐队的叛逆少年。 那天为了庆祝他精通应用化学的母亲徐翠微女士拿到第三个博士学位,他爸还特意下厨烧了一大桌菜,然后得知了他中考化学28分的惊天噩耗。徐女士一手拿着学位证书,一手恨铁不成钢地拎小鸡崽子似的卡住聂徐川的后脖颈教训。 然后杜文进过来拜访了。 他文质彬彬戴了副眼镜,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初中生聂徐川犟着脑袋看他,可能是因为薄弱的化学实力和强烈到爆炸的自尊心,他还记得这个名字。 “老大,现在先审方德忠还是先抓了杜文进?” 欧阳对小货司机跑了这事儿仍旧耿耿于怀,俗话说的好,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关在牢里,暖暖的,很安心。 “先把肚子填饱。” 聂徐川向门口提着几兜子外卖探头探脑的实习生挥手示意,“大家辛苦了,今天不吃食堂,订了三荤一素。” 时归眼睛一亮。 掀开塑料盖子,饭菜的香味瞬间飘散开来,嫩滑鲜香的小炒黄牛肉,煸炸至金黄肥瘦相间的回锅肉,还有一道爽麻开胃的口水鸡配上鲜亮的山药莴笋片,令人食指大动。 “好香啊!老大你在哪家定的?” “桥边那家。” 南川市的口味偏重,几乎是无辣不欢。时归之前一直吃得寡淡,辣椒带来的痛感停滞在舌尖时才有了生活的鲜活感。 他面颊红扑扑的,红润的嘴唇轻轻呼着气,像是怕烫又像是辣到了。 聂徐川很好奇时归到底是什么人,少爷似的穿着上万的私人定制养得白白嫩嫩的,街边的盒饭却吃得很香,一筷接着一筷,每一粒米都吃得干干净净,一副很好养活的样子。 脑海里又浮现出拎起时归的领子那天,他那如极地中冰间湖泊般漠然的眼神,简直和今天的干饭王者判若两人。 他坐在椅子上掩藏起窥探的眼神,却又忍不住打量,然后干脆转过身去,几口扒完了手里的饭。 第8章 审讯 “姓名?” “方德忠。” “年龄?” “四十……” “职业?” “警察同志,上次来不都问过了吗?” “上次来你也没说实话啊。”聂徐川皮笑肉不笑,十指交叉搭在桌上,目光随意向前逡巡着,衬衫袖子挽起至手肘,运筹帷幄的姿态中更显凌厉。 反观方德忠,比上次听闻妻子噩耗还要狼狈,曲着腰蜷在审讯椅上,两只手都被铐着,抓捕时跌在地上伤了嘴角青紫了一块,眼神躲闪垂头丧气。 “我没什么好说的。” “也是,毕竟现在也算是了无牵挂了。” 方德忠被他的轻描淡写一激,从沉默的畏缩中挣出来瞥向聂徐川,嘴巴像紧闭的蚌壳不发一言。 “不说话?那我说你听着。” “一个月之前,你儿子方聪杀了你老婆刘香凝,并拿走了床底保险柜里存放的两万元现金用于购买毒品。在这之前,你每个月都给刘香凝打生活费,但是保险柜里的钱却分文不动。直到方聪沾上毒品,刘香凝给了那点小水滴救不了他的火,所以他就打起了床底下保险柜的主意是不是?”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一会就知道了。”聂徐川朝着单向玻璃打了个招呼,时归推门进来,手里的证物带里是几张沾了血的纸币,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保险箱藏挺严实啊。” 方德忠脸上血色尽失,握紧拳头尽力镇定下来:“我不知道什么保险箱。” “据方聪供述,当时保险箱里只剩下两万块钱,但是你放进去的可远远不止这个数吧。你留了两万块在家应急,剩下的钱转移走了,为什么?已经察觉到方聪对保险箱的觊觎,还是说,你也怕他知道这笔钱的来历呢?” 说着聂徐川举起手里的纸币看了看,明晃晃的审讯灯下,他的笑容里夹杂了一丝怜悯和无奈。 “方德忠啊……你真是……” 突如其来的感叹让审讯椅上的人咬紧了牙关,额角也沁出滴滴冷汗。 “知道什么是零口供定罪吗?西都仓库已经被查了,不管今天撬不撬得开你的嘴,你都没跑了。不知道你在负隅顽抗什么?为了家人?为了出去以后再就业?还是说就是为了你自己那条命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德忠从牙关里逼出几个字,脸颊抽动仿佛陷入奇怪的痉挛。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太可怜了,我都忍不住可怜你,才一次又一次地给你坦白的机会,但是你也不太中用。”聂徐川挥动手里盛着纸币的证物袋,姿态放松而优雅,压迫感如温水煮青蛙一般缓缓袭来,“就是觉得你老婆还挺冤的。” 第10章 他将袋子轻轻扔到方德忠眼前。 “这是假//币。” 掷地有声的几个字仿若五雷轰顶给方德忠劈了个焦透,他面部肌肉颤动着,良久才转动僵硬的脖颈逼迫自己看向证物袋中被血染红的纸币,那带着腥的暗红跃进他的双眼,使他睚眦欲裂呼吸急促,颤抖着不断重复:“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儿子为了两万块的假//币,杀了你老婆。” “你以为他们把你当兄弟,让你混不吝的儿子住学区房,钞票大把大把地给,实际上被耍得团团转现在还要替他们保守秘密?醒醒吧!” 方德忠沧桑的眼里流出浑浊的眼泪,他不甘心地仰天咆哮,手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敲得隆隆作响,疯魔一般怒吼着。一旁的书记员胆怯地看了一眼聂徐川,只他如一尊雕塑伫立原地岿然不动,冷眼看着方德忠。 直到氧气耗尽了,方德忠瘫坐在审讯椅上,又哭又笑喘着粗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聂徐川就那样静静等待着,直到沉默良久,方德忠再次开口。 “有烟么,我想抽一根。” 他双手被铐住,只能用两根食指夹着深深吸了一口,火红的星子在布满褶皱和泪痕的面前明明灭灭。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一开始是竹姐找上我,让我帮忙运点儿货,给了我一大笔钱。看到钱了,不明白也明白是什么了。” “我当时不想干了,就有人来威胁我。上山容易下山难。”方德忠苦笑了一声。 “都说是养儿防老,我还得给儿子养老。天天在外边儿混日子不学好,竟然还,竟然还……”他叹了口气,“干我们这行,老了就彻底没用了。我想挣个养老钱就逃走,带着他们娘俩走得远远的。但是他们又给方聪安排学区房,给我钱,让我在亲戚面前扬眉吐气,有时候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方德忠低头不语,烟在手里燃尽了也没放下。 贪欲是罪恶的开始,聂徐川见过太多罪孽于贪婪中滋生,最后被侵入被腐蚀,连骨头也不剩下——路终究是自己选的。 “后来我自己学会了订单暗语,在哪取货送到哪儿都在备注里,只有我们运货的能看懂。” 这个货指什么聂徐川了然,如果是使用暗语在平台上进行交互,说明运毒运货早已经混在接单的司机中难以分辨。 始作俑者深知藏木于林的道理。 “那如果有别的司机抢单怎么办?” “这,这我没遇到过。” 货滴滴是个中型运输公司,其主要的服务范围是省内。近些年由于物流业不断内卷升级,不扩张就是将市场拱手于人,方才逐渐向西部这块还未被完全瓜分殆尽的蛋糕进发。 按照这个体量来看,货滴滴平台内部的接单程序中,大部分货物订单由算法分配,其余特殊订单则由专人模拟算法指令进行分配,完善了整个毒品运输过程。 从上到下,从老板到司机,货滴滴简直成了个毒窝。 “西都仓库的货会往哪里走?” “警官,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很谨慎,我进了北原后才会告诉我地方,每次都不一样。就是最近从西都走的货特别多,强制分单也多。” “强制分单?” 方德忠打了个冷颤,神色不似作假:“像这种强制分单只有我们才会收到。我也是入了行才听说,以前有个不听话的,送货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他媳妇带着个小女,讨饭讨回去,路上还被车压断了腿。” 审讯室的门又被轻轻打开,时归进来递了张纸条,上边写着“殷竹”。 他在监听室听完了整场审讯,聂徐川和他以前遇见过的人都不同,所有人都只会在自己面前铺开扁平的形象,但是聂徐川却毫不避讳地展示了许多面,像棱镜反射出不同的现实。 欧阳有意修复他和聂徐川之间的关系:“老大平时和审讯的时候简直两个人,平时还算正常,审起人来才是真的凶。” 时归下意识看了眼领口。 “意外意外。”欧阳尬笑两声,“他对男的是凶了点,我们皮糙肉厚惯了,你跟他混熟了就知道了。他对女孩子还是如春风般温暖的。” 聂徐川适时推开门叫猴子接着审,然后大步向前走路带风,带着时归和欧阳一路狂奔到会客室。 房间里,殷竹穿着及膝的连衣裙端坐在沙发上,仍然是熟悉的橘花香味。她朝聂徐川打了个招呼,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 聂徐川回头:“愣着干嘛,拷起来。” 欧阳、时归:“……” ---- 禁毒那边效率很高,西都仓库查获的毒品已经有了消息,其中部分和五年前流入本省的新型毒品成分一致,并且纯度更高。林伯山的死就像一颗深埋多年的炸弹终于引爆了南川市久违的和平,盘根错节的真相隐藏在最阴暗的地底。 这件事再次惊动了省厅,下令由安副局亲自督办。老局长已经半病退了,上面也透露了些提拔的意思。在带来毒品资料的同时,安副局还带来了一条禁毒那边给的线报。 “禁毒支队上一次严查本市所有的娱/乐/产业已经是一年前了,但根据上一次的信息,西都仓库是本市几家大型ktv娱//乐//城等供货地,其中就包括同属于兴发投资名下的檀华。” 聂徐川知道这个地方,就在升平路一带。现在的娱乐业都讲求包装,檀华也一样,从十几年前人人皆可踏足的娱//乐//城变成了设置会员制门槛的高级会所。既满足了会员隐秘的优越感,又提高了客户忠诚度。 “前段时间据可靠线人反映,檀华来了个大客户,杜文进亲自接待的,还带人试了东西,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与新型毒品交易有关。你要尽快查清杜文进和他背后的人。” “根据方德忠的证词,今天已经把殷竹扣了。她和杜文进,一个是运毒的一个是贩毒的,中间肯定有别的联系或者预警渠道。在她被抓后,杜文进肯定会提高警惕。”聂徐川皱眉思索着,“如果现在直接找上他,我们就陷入被动了。” “你想怎么办?” “世界上最坚固的墙也不可能密不透风,更何况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要让杜文进先来找我,然后以他和殷竹的关系为突破口,再连根拔起。” 安副局点点头,“放手去干。刑侦支队现在缺人,你们都辛苦了。过段时间再从警校抽点好苗子来。” 聂徐川答应了声,伸手去捞安副局桌上的茶,被他一爪子拍开,“年纪轻轻喝什么茶,滚滚滚。” “不是说我辛苦了?” “你他妈去年在澜兴区买两套房了,还要来抢我这老东西的茶,瞧你是人干的事儿吗?” “我爸妈说给我娶媳妇儿用的,您别那么小气,给我一盒给我一盒!” 安副局老当益壮,眼疾手快地把茶叶收进了抽屉,“臭小子,两套房你要娶两个?” 正当他心满意足地锁好小抽屉,准备把聂徐川赶出去查案时,对面椅子上的人冷不丁开口了。 “时归到底什么来头?” 第9章 檀华 安副局脸色僵了一瞬,可这一瞬间的反应足以让聂徐川看清其中的关窍。 “果然。” 安副局知道自己被他算计了,就说这小子怎么突然惦记上他的茶叶了,叹了口气:“老了,老了,斗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别废话。” 安副局看在聂徐川他爸隔三差五就来公安系统免费讲课的份儿上没和他计较,缓缓开口道:“这孩子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的心理考核没有通过。” “心理考核?” 聂徐川废了老半天劲才在记忆里挖出这个词,是在进入公安系统之前进行的一场关于心理健康以及精神疾病的测试,通过率非常之高。没有通过不外乎患有精神疾病或者人格障碍,不可能再进入警察队伍,更不可能在省厅担任技术人员。 “那他是怎么进省厅的?” “我看了档案,走的技术特招。基本被困在法医室里,出现场的时间很少,也不参与具体的案件侦破。日复一日只与尸体打交道。” “那他为什么突然调来南川?”聂徐川用手指一下下点着办公室的桌子,回想着省厅对于特招人员的管理要求,“我记得这样的技术人员轻易不会变动岗位。”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安副局沉吟,抿了口已经在茶缸子里焖了一会的茶水,“调任来的很突然,一开始我以为是省厅知道我们缺人才派人支援,现在看小时的情况,可能是得罪什么人了。”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以时归的性格到了省厅那样遍地人精的地方,日子不会很好过。 “所以小时刚来的时候我没说,让你们先处着看,结果你小子给我捅了那么大篓子,把人家给打了!” 安副局摆摆手,挥别不堪回首的往事,“唉,看这小孩可怜。先让时归在队里跟着学,就算再被调走,他对刑侦口的工作也熟悉了。” 第11章 聂徐川了然,时归家境殷实,但从未有人替他谋求打点,反而放任他多年封闭于省厅那间法医室,现如今又被一声不吭地塞进了南川市局自生自灭,想必他与家人的关系不会太亲密。 “知道了。我不是已经答应教他了吗?” 安副局没好气:“你小子是真心的就好!” ---- 夕阳之下,警用suv呼啸而过拉出悠长的曲调,沿着江边粼粼的波光朝西都仓库最大的需求方檀华驶去。 虽说现下已经扣下殷竹,但她和方德忠不一样。殷竹出身警校,在只有一份证词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审不出有价值的线索,反而还会浪费时间。 除此之外,在毒品交易中,运输虽然是耗时最长风险最大的一个环节,但是却并不是定罪判罚最关键的一环,贩卖才是。根据线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清檀华究竟在毒品交易中占据着多重要的地位。 欧阳闲不住,开着车拉起家常:“小时法医,你是哪里人啊?” “北原的。” “噢,那还挺近的,高铁一小时就到。回去看爸妈也方便。” 时归不置可否,含糊应了一声。 “我家东北的,就过年回去一趟,爸妈成天盼着我带个对象回去呢!”说着还哼起了“我滴家在东北”的变异版调调。 “老大是南川本地的,低调有钱有文化,可惜跟我一样,光棍,哈哈哈哈哈!要不是他去相过亲,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喜欢男的。” 欧阳话密得可以一个人去讲群口相声,如果字是有形的,可能现在车厢里已经超载了。 谢黎上次抓捕伤了肩膀,紫了一大块,在副驾龇牙咧嘴也要跟上八卦的风向:“相过亲怎么了,老大看面相就是个……” 后座上,聂徐川蓦然睁开眼:“我是闭目养神,不是死了。” 偏过头猛然间他撞上一旁时归探寻的目光,狐疑道:“干嘛?” “看看。” “你看什么?” “看你。” “?” 前面俩人眼睛瞪得溜圆,谢黎不顾肩膀的瘀伤拧着头往后座看,另一个也透过后视镜偷瞟。 这是撞上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吗?! 他们并肩坐在后座,距离很近,时归清晰地倒映在聂徐川的眸中,在每一次眨眼时轻轻晃动与窗外迷迷蒙蒙的夜色相融。 他的眼睛很亮,如无暇净透的猫眼石,让聂徐川无法不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的流连。 时归的视线停留几秒后又露出些许迷茫。 “面相,怎么看的?” “呼!小时你吓死我了!”谢黎长舒一口气,时归这孩子有点实心眼,什么磕牙打屁的话都听进心里去。 时归还没搞清楚情况:“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欧阳会不会开车怎么还没到?” 为了转移话题,欧阳无端受辱,眼含热泪踩了脚油门。 华灯初上,车窗外切割出的一方天地都被染得昏黄。聂徐川在飞速行驶的车辆中重新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天他被刘队长缠住无法脱身的时刻,一只小幽灵飘飘然过来撂下一句“发现你不喜欢和他聊天。” 聂徐川想,时归是可以体察到别人的情绪的,他会真诚的夸奖谢黎,会帮胆小如鼠的小孙拼尸体,还会帮自己从麻烦中脱身。 他就像一张没有被浸染过的白纸,单薄而苍白,没有沾染上分毫污秽。 ---- 路上堵得很,到达檀华时天已经擦黑了。 他们几个伪装成玩票少爷过来一探虚实,局里没有年龄合适的女警察,谢黎受了伤也得被拉过来上工,堪比生产队的驴。 今天穿的都是便装,谢黎终于有机会祭出她压箱底的小黑裙,时归则本色出演我真的没来过但是你们都来我就来了吧的清纯大学生角色。 欧阳整理着自己的潮男装扮,“老大,你放松点,你这一进去根本不像去玩儿的,像是去扫黄的。” 聂徐川看了一眼欧阳,心想我混的时候你还在和着尿玩泥巴。 加冷加热的警务夹克一脱,露出深灰色kiton休闲衬衫。他把袖子挽到手肘,手工缝制的贝母袖扣厚度均匀平滑,点缀上奇异的光纹。 从上至下解开几颗扣子,露出胸膛隐隐的肌肉线条。burberry的黑色束腰直筒裤裁剪得当,包裹住两条长腿,皮带上金色华贵的鹰头扣几乎要闪瞎所有人的眼睛。 他再顺手揉了两把头发,活脱脱一个暴发户家的浪荡公子哥。 欧阳忍不住感慨:“草,你这一顿操作下来,我们仨跟你走一起,直接从来玩的变成了被玩的……” “进去吗?”时归见大家差不多整理好了,便准备下车。 “等等。”聂徐川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把一片塞进他浅色牛仔裤的衣角抽出,“好了。” 檀华是会员制,聂徐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金卡递给侍者。穿过金色的长廊,夜晚的纸醉金迷才如画卷般铺展在眼前。 开场是巨大的舞池和酒吧,躁动的人群和变换的灯光在棋盘格状的地面上晃动令人晕头转向,驻唱歌手在舞台上拨动吉他唱出撕心裂肺的歌声。 升降梯到达七楼,这是级别更高的vip才能进入的专属区域,从巨大的穹顶向下俯瞰,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渺小的酒池肉林。 “老大,我们是直接抓杜文进,还是迂回着干他?” 聂徐川眯起眼睛,“怎么个迂回法?” 欧阳露出邪恶的笑容:“倾情奉上投诉食品举报消防一条龙服务。” “你小子心挺黑啊,这么多损招儿。”谢黎抿了口鸡尾酒插嘴道,“别给我们小时带坏了。” 聂徐川晃着手里的酒杯,巨大的冰球在杯壁上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今天我们不抓人,只钓鱼。” 时归安静地坐在一旁,空调温度有些低,脸颊如纸般苍白。可能等得有点儿无聊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双手套,小猫似的在房间里四处摸摸看看。 聂徐川盯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酒已经上了两轮,杜文进还是没有动静。聂徐川专门翻出了自己名下的卡,按道理杜文进早已经收到消息。 如果他想以不出现来与这桩案子撇清关系,无异于是痴人说梦,警方迟早会查到他头上。此刻对他来讲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聂徐川以私人身份来到他的地盘上时控制住局面。 “我找到了点东西。”时归举起被橡胶手套包裹着的右手。 包厢里灯光昏暗,凑近了才看清在他拇指与食指之间的是一片彩色药片,刚刚从沙发缝里掏出来还带着点凉意。 “就这样……找到了?”欧阳有些不可置信。 聂徐川紧皱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 杜文进不仅没出现,还将毒品送上了门。 正好在他们的包厢里,正好在他们来的时候,而且正好被发现了。 “先带回去化验。” 证物袋还在车上,时归将手套反折过来包住,立刻驱车赶回市局。 茫茫夜色如雾气般悄然笼罩,而升平路上闪烁的霓虹灯与黑暗相生相伴,将天空破开如昼的一角。 第10章 回家 药片被送到市局后已经是深夜了,欧阳和谢黎住得近自己腿儿着回去。 威严庄重的市局大楼在黑暗中沉默,法医室突兀的小灯撑起一片光伞。一片昏暗寂静之中,走廊尽头传来窸窣声响。聂徐川停住离开的脚步,侧身往法医室看了一眼,时归还在收拾解剖台上的器具。 “你不回家?” 时归“唔”了一声,实话实说:“我睡法医室就行。” “为什么?”聂徐川记得,冰柜里头还停放着前几个案子的尸体。 “住得远。” 和迟到用的相同的理由。 时归自顾自收拾着,归类完器具,在紧挨着解剖台地面瓷砖上铺了一张防尘布,看了一眼手里的外套,是上次聂徐川强行给他裹上的那件。 “这个,可以过两天再还给你吗?我会洗干净。” 他以前,也是这样吗? 不善言辞,不懂人心,手里持利刃孤寂地立于解剖台前,周围空空荡荡。 还没等聂徐川想明白,嘴比脑子更快:“我送你回家。” “没事,我可以……” “我送你。”聂徐川语气强硬,没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人往车里推。 时归报了个地名就嘴唇紧闭,他双手规矩地搭在腿上,面色苍白,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你晕车?”聂徐川将副驾的车窗留出一条缝,新鲜空气涌进来,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酒精和窒闷。 “不舒服怎么不说?” “我没事。应该是喝了酒。” 聂徐川回想起在檀华时,时归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酒略感好奇,猫似的挨个尝了一口。 过去没有人教他酒混着喝容易醉。 第12章 他开着车时不时瞟一眼时归,他靠在车窗上,玻璃映出暗淡的轮廓。路灯的光落进来,乌黑的头发和苍白的脸颊都被铺上一层浅浅的金。 车开得很稳,时归呼吸逐渐平稳,竟是皱着眉头睡着了。 聂徐川开到时归说的地方,七弯八拐的竟然是个快捷酒店。 “醒醒,到了。” 时归迟缓地睁开眼,直到眼前的空白出现了画面,反应了几秒才答话:“谢谢。” “你这些天都住酒店?” “嗯。” 聂徐川发现时归从来都是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有些问题如果不追问,他真能一个字就应付过去。 “为什么?” “市局搬迁,我不知道。原本打算到了以后在附近找房子,已经来不及了。” 正如时归所说,南川市局原本在北边的上岭区,就在时归酒店附近。后来因为城市规划问题,前不久迁到了城市中心的澜兴区。 再加上时归来了以后案子就一个接着一个,整个支队都陀螺似的连轴转,回家都没时间,更别提找房子了。 “就住这里?” 时归以为他嫌自己住太远耽误工作,认真回答道,“现在市政不让住桥洞。” “?” 聂徐川唇角牵起一瞬,“上去吧,晚安。” ---- 聂徐川挂心着昨天发现的药丸,一早就去化验科拿结果。 化验的女警还以为是证物袋拿错了,结果显示袋子里装的是面粉裹出来的糖丸儿,根本不是毒品。 聂徐川没钓到鱼还被鱼摆了一道,心情不太美妙。 “杜文进在挑衅。” 他设想了所有的情况,却唯独没有想到杜文进会不讲武德直接骑到头上来。 殷竹被抓后不久他应该就已经得到消息了,等到聂徐川他们过来,顺手给他准备了一点小小的见面礼。 “老大,现在怎么办?” “他不是喜欢玩儿吗?让禁毒和扫黄的兄弟处理一下群众举报,专挑下班的时候去。” 聂徐川这一招可谓是流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杜文进这小子不是喜欢藏点面粉豆子假装毒品吗?那就把没处理完的关于檀华涉黄涉毒的举报集中在这两天一起处理了,给他找点真麻烦。 “他这个人好奇怪。”时归翻着手里关于杜文进的档案,由于升平路那一带是监控的重点地段,里面有不少他和警察打交道的记录,“感觉像变了一个人。” 聂徐川明白时归的意思,一直以来杜文进都谨慎处理和警察之间的关系,档案表上记录的基本都是管理人员积极配合警方办案,现在却忽然转了性。 “我们应当重新梳理一下案件的线索,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聂徐川抽走时归手里的档案并看向他:“时归,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在查什么?” 时归语气笃定:“新型毒品。” “没错,我们发现货滴滴旗下的司机方德忠运毒,所以顺着这条线一直追查到了杜文进,但是暂时没有掌握不利于杜文进的直接证据。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一向谨慎的杜文却进对我们进行挑衅,为什么?” “他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聂徐川站起身来,把林伯山的照片被钉在正中间。 “一开始,我们的调查重点是林伯山的死因。” 马克笔划下箭头,指向红色小货司机康海,“康海,被保释后突然失踪,现在已经被列为本案的重大嫌疑人,是货滴滴旗下司机,听命于殷竹。” “而殷竹和杜文进,是由于方德忠的运毒事件败露而被联结到一起,属于是意外发现。现在这个意外发现来充当主角,企图混淆吸引警方的注意。但他们越是不希望我们查到什么,我们就越是要查什么。” 欧阳在一旁挠着头,“可是老大,我们现在手里没有任何线索,林伯山的死被处理得太干净了,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到底该从何查起呢?” 没有人回答,聂徐川刚准备继续说,旁边悄悄举起一只手——时归慢慢开口:“我有个想法。” “嗯?” “康海也是货滴滴的司机,和方德忠一样是有着特殊任务的。所以他和方德忠用的应该是同一个接单系统。” 聂徐川点点头,“接着说。” “我们可以抽取康海和方德忠接到的订单中起始点或途经点为西都仓库以及郊区仓库的作为样本数据,利用大数据进行分析,去除偏移的噪点,大致可以确认另一交接处的位置。” “猴子,按照时归说的做。” 有了新的侦查方向,闷在调查取证中的猴子终于开怀:“老大你和小时还真是心有灵犀,你扣了殷竹就立马让我去调了信息,原来是因为这个!” 猴子这话一出,聂徐川下意识看了一眼时归,又立刻移开了目光。 “省厅的数据分析做的不错,你喜欢捣鼓这些,下次封闭培训就给你报在那儿。” “谢谢老大!”他转身跑了去电脑上跑数据。 目光重新聚焦于白板,林伯山的死因牵扯出一桩失踪案和一桩毒品案,两条线缠缠绕绕又指向了殷竹和杜文进。 他们的名字被一条虚线相连,似是迷雾中遮挡的影子,若隐若现。 不过一会,猴子就抱着笔记本冲进来,将地图投影到大屏幕——彰雾山。 彰雾山位于s省西南部,横亘在北原南川之间,澜江沿着山脚顺流而下,成为两座城市之间的天然屏障。正是由于山水之隔,南川和北原的发展呈现出一种巧妙的对称性。 欧阳一拍脑袋想起来之前看到的新闻:“我记得彰雾山上有个自然保护区,之前有个网红去拍摄结果遇难了。” “没错。”猴子捧着资料介绍道:“彰雾山地处热带季风气候区,海拔三千米左右,气候垂直地带性明显,地理环境较为复杂,还有很多区域为未开发地区。毒虫野兽都藏在山里,就算是专业的探险家去那也得掂量掂量。” “山区常住人口不足两千,大多分布在山脚下,零零散散挨着公路,顺便也帮当地政府看着游客,不让偷偷上山。” 人烟稀少,地形复杂。 聂徐川心想,的确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联系当地派出所报备,我们进山。” “收到老大!”欧阳下意识接话,却被聂徐川打断。 “这次你不去,猴子跟我去。你和谢黎留下,有别的事情要做。” 一探檀华,聂徐川意识到杜文进并不是个草包富二代,甚至不仅仅是个简单的聪明人。他多年潜藏,城府颇深,面对聂徐川的上门谨慎多疑却又为打掩护出手果断。 难免他不叫人盯着市局。 “欧阳和谢黎,你们之前和我一起去过檀华露过脸,你们的任务就是按照我刚刚说的,打卡一样每天跟着禁毒和扫黄到檀华报到,并且最好能让杜文进注意到你们出现了。” 说罢又看向抱着电脑的猴子:“你跟我进山。” “那我呢?” 时归罕见地没被点到名,自己送上门来。 聂徐川沉思几秒道:“你跟着欧阳。” “进山可能会需要一个法医。” 聂徐川不吭声。 “我不会目无法纪,藐视规则。”时归竖起左手三根手指,“我也不会擅自行动。” “……” 所以每一句话都要被拿出来鞭尸是吗? “这一次行动比较危险,你经验不足。” “安副局让我跟你学。” 聂徐川脑海里闪回那天在办公室里,安副局叹着气说时归去了别的地方也不至于完全空白,他迟疑一阵,问道:“你枪法怎么样?” “10米移动靶混合速射40发385环。” 好家伙,办公室里众人目瞪口呆,他妈的枪神竟在我身边。 “老大,小时法医去了我们也多个照应。” 欧阳嬉皮笑脸:“是啊是啊,犯罪分子一冒头就让小时立刻击毙。” 聂徐川看向立在墙角的时归,那是他开会时的舒适区——窗帘、墙壁和桌子阻碍了部分视线,形成一个有安全感的夹角,是很容易就被忽略掉的位置。 此刻时归仍然坐在原位,清透的灰色眸子从盯着屏幕到看着聂徐川,他四下空荡避无可避。 “一会去领配枪,明天早上五点,出发彰雾山。” 第11章 进山 天刚蒙蒙亮,零星的车辆在省道上闪着灯,从北原下了高速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山区路况逐渐复杂,有时路面微微开裂,车辆颠簸不已。 颠到北原市下岭区彰雾县派出所门口,聂徐川刚一下车就被握住了双手。眼前来人面相不老,头发却已然花白,一身陈旧的警服合身妥帖,声音苍亮有力。 “是环保局的领导们吧!” 聂徐川点点头,“李警官您好。我们经上级安排前来考察彰雾山的开发与保护情况。” 第13章 “好好!跟我走,我在这二十多年,什么地方我都熟悉!你们叫我老李就行。” 为了避免辖区派出所的过度招待和热情,安副局捏了个环保局考察的幌子,请求当地派出所协助。 越野车挂着北原的牌照继续往山里驶去,聂徐川开车,李警官坐在副驾。 北原市政府的修路计划搁置了好多年,前半段还是与省道相连的柏油马路,后面纯粹变成车痕压出来的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底盘低的车子很难开进来。 “老李你是本地人吗?” “是啊,我就是在彰雾山长大的,出去念了几年书,然后又回来了。” 聂徐川不免多看了他一眼,“出去了还回来?” “嗨,父母走得早,我是村里的父老乡亲供出来的大学生,一走了之就太没良心了。而且别看现在没什么人,万一哪天政策下来了,咱们这也就富起来了。” 李警官心态很不错也很健谈,他看向后排的时归和猴子,“两位说是吧。” 猴子应了一声,时归没搭话。 聂徐川瞟了一眼后视镜,时归脸色不太好,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越过一片荒芜的丘陵,山峦逐渐高耸,顶峰在天穹下被云层遮挡。山脚边出现了零零散散的自建房,门口还空出来一大片,用石灰粉涂出简易的停车线。 看到有车驶入,屋子里跑出来一个男人打着手势示意停车。 老李赶紧下车打了个招呼,“环保局的同志,上山看看。” 那男人满脸横肉,眉角有一道疤,粗声粗气:“老李,你别什么人都往山里带。”随后他又转向聂徐川,“喂,车子要加水加气吗?你们几个吃饭,吃不吃?” 聂徐川刚准备说不用,随即又改了口:“薄荷糖,有吗?” 男人进屋翻翻找找,拿出一包用白色油纸裹住的老式薄荷糖,“二十。” 老李准备给钱被男人推回去,抱臂等着聂徐川掏口袋,收了钱这才让他们上山。 车上,老李不好意思地笑笑:“您别见怪啊,他们就是这样,说不听。” “理解,住在这儿也没什么赚钱的门路,都不容易。”聂徐川发动车辆,把薄荷糖若无其事地丢给时归,“我看你们还挺熟的。” “唉,都是一个村里的。我以前也常带着上面的领导来考察,但没什么用处,开发也好,发展也好,一个也没落到咱们这里,就一直这么穷着。” “村里乡亲们也不理解,不配合。”老李叹了口气,“以前有个老板要过来开发旅游景区,项目走到一半又因为阻力太大被砍了。” 这倒是怪事,现在实体经济不景气,各地都抢着发展服务业,尤其是旅游。一旦景区落成,村里每家每户收入都得翻番,这年头谁和钱过不去啊? 聂徐川刚准备继续问,车已经开到了半山腰。进村的路只有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几个人只得下车步行。 山里没有旅馆,他们暂时住在老李家,就在村口低矮的简易平房里。这房子还是他父母去世前留下的,一室两厅的格局简单,但是空间很大,厨房杂物间都是露天的,紧挨在房子外侧。 放眼看去,屋里寥寥几件旧家具连件像样的电器都没有,好容易客厅里有张大木桌,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你平时不住这儿吧。” “对,我平时住派出所宿舍。家里就我一个人,逢年过节才回村里看看。” 在这儿简单解决了午饭休整一番,一行人带上登山装备就往山里进发了。 ---- 太阳强烈,半山腰大雾散尽,密密丛丛的深林还遗留着湿漉漉的气息。继续往上就再难见人类活动的痕迹,仿佛回归了原始森林。 彰雾山中耸入云天的树干枝桠间垂落无数遮天蔽日的深绿藤蔓,地底是复杂交错的植物根系,盘根错节交织隐藏在未腐化的枯黄树叶下,大自然造物主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天气也怪异得很,前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就弥漫穿梭于林间。 “这山里怎么阴森森的。”猴子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山中的湿意仿佛要穿透外衣直达骨髓。 “你们听说过彰雾山的传说吗?”老李半开玩笑地开口。 “什么传说?” “以前这山叫瘴雾山,是后来建国了才改的名。传说这山里的雾有毒,轻易不能靠近。每年家家户户都得抓住一条毒蛇,拔了两颗尖牙供给山神才能进山,不然就会被困在雾里被毒死,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猴子冷得打了个颤,老李仿佛被鼓励一般更加滔滔不绝。 “说来也怪,前两年村长上了一趟山,回来就上吐下泻,心神不宁的,我带他去县里看了医生都不管用。他老婆找了土方子,请人抓了条蛇,取了牙供起来,过了没两天竟然痊愈了。” 聂徐川不信这些山野传说,但也没打断老李的谈兴,配合着开口:“那是有点吓人。” “瘴气不是雾气。” 沉默了一路的时归忽然开口,老李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俊秀的小青年。 “以前的瘴气实际上是细小蚊虫聚集,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好像是某种气体。有时候动植物腐烂后也会产生有毒气体,尤其是在夏季的沼泽附近,所以并不是雾气有毒。” “还得是干环保的,小兄弟一看就是读了书的人!” 时归点点头,心想我的确读了不少书,随后转身停下一瞬,小声对聂徐川说:“所以,你不用害怕。” 聂徐川一怔,像是突然被人轻轻抱进怀里拍了拍一样无所适从——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个从小打架从警八年一身肌肉一拳打死一头牛的成年男性说不要害怕。 他明白,对时归是不能随便说玩笑话场面话的,他统统会当真。 老李在前面带路,猴子和时归走中间,聂徐川断后,徒步近两个小时才到达保护区范围。 “不能再往上了,保护区里多少年没人去过,我也不熟悉路了。” 老李停在一棵空心的老树前休息,剩下的三人在周边转了转,略作休整。 时归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前,掏出口袋里的薄荷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含在嘴里,清清凉凉的感觉瞬间从口腔上涌,他忍不住微张开嘴哈气。 “渴了?”聂徐川看他气喘吁吁,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时归咬着糖喝了一口,冰凉的触感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聂徐川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忽然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时归眸光颤动,忽然伸出手来牵住了自己的手臂。 “聂徐川,你别动。” 聂徐川预感到什么,任凭时归牵着自己慢慢挪动。 直到完全转过身来,才看到林子里钻出几头壮硕的野猪,罡毛竖起仿若铠甲,獠牙卷曲宛若锋利的弯刀,鼻子里发出呼噜的喘气声。领头的那一只牙齿上还挂着一块脏兮兮的暗红色布料。 聂徐川挣开时归牵着自己的惯用手,迅速换了一只把他紧紧牵住,拉着他缓步后退,放轻了脚步往巨石后方,直到完全退出野猪的视线范围内。 “踩着我上去。”聂徐川压低了声音,双手交握抵在石头边。 时归迟疑了一下,踩住聂徐川的手掌借力登上巨石顶部,然后迅速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拉他,聂徐川轻巧地一跃而上,两人配合默契,小心地猫在石头上方。 这里空间不大,容纳两个成年男人还是有点勉强,为了不掉下去,聂徐川只能紧紧拥住时归。 呼吸交错,四目相对间,聂徐川有一丝尴尬。 上一次离他这么近还是给人家拎起来…… 时归浑然不觉,用上次看面相的眼神盯着聂徐川,细密纤长的睫毛扫来扫去。 一分钟,两分钟,聂徐川终于受不住这种灼灼目光,移开眼神观察四周。 但耳边又传来小小的气声:“你的脸,符合黄金比例约百分之九十点五。” “……” 幸好野猪没有停留太久,在原地停驻一会就沿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聂徐川轻轻跳下岩石,又伸手接下时归,问道:“你刚刚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从巨石上俯视,视野更加清晰,那最前方野猪的獠牙上挂着的,分明就是一块染了血的衣物碎片!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野猪来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的植物被野猪们压得歪歪倒倒,很轻易沿着痕迹一路寻过去,尽头处竟然是悬空的崖壁。 沿着崖壁往前走,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悬崖,而是一个深达数十米的碗状巨坑。 再往前,坑边出现一段缓坡,泥土有翻动的痕迹,应该是野猪爬上来的位置。 视线向下走,一具尸体半埋在边缘松软的土壤里,露出半个脑袋和身体,正散发出阵阵腐臭。 第12章 尸坑 山林幽深,坑洞深不见底。 第14章 手机彻底失去信号,卫星电话在猴子手中,现在也走散了。 时归驻守在尸体上方,手机没有信号但是不影响拍照。出于职业习惯,他从各个可以观察到尸体的角度都拍摄留存了影片。 尸体面部朝上,露出的部分已经残破不堪,面颊被啮齿动物啃食了大半,无法辨认。 聂徐川拿着时归的手机放大看了看,虽然无法辨认面容,但越看越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没过一会猴子通过提早安装的定位系统和老李一起找到了他们,老李看到尸体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你们,不是环保局的吧。” “南川市刑侦支队支队长聂徐川,感谢您的配合。” 老李苦笑着摆手:“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会保密的。唉,再出点事儿,这山算是废在这儿了。” 猴子用卫星电话联系了南川市局,安副局立刻派了人过来,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北原市公安局会先行派人过来支援,帮助他们先进行尸检。 ---- 北原市局到达后立刻帮忙将尸体挖出,为了避免运输过程中影响尸体状态,时归只能先在荒山野岭里就地进行初步尸检。 他动作熟练地穿上防护服和手套,自然得仿佛尸体是置于方正的解剖台上而不是躺在荒地的裹尸袋里。 刚从泥土里被挖出来,尸身呈现灰败之色,已经略微有些鼓胀。尸身侧卧状被掩埋,尸斑沉降于右侧,下腹部位置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苍绿。 “死者目测170厘米,体重70千克,死亡时间约为四十八小时以前。”时归对周围的尸臭仿若未闻,凑近观察尸体表面,“尸体鼻尖、耳廓以及口唇皆有小创口齿痕,腹部、手臂均存在轻微撕裂痕迹。” 他抬头看向一旁帮他记录的聂徐川:“尸体周围的泥土也需要带回去检查。” 聂徐川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时归将尸体侧身推向一边,前后检查,胸腔处存在一处明显的星芒状伤口,灼烧的痕迹留在黑洞洞的创口周围。 枪伤? 时归默默记下,枪伤前后贯穿,如果周围的泥土中没有找到弹壳,很有可能这里并非第一现场。 天色逐渐暗下来,阴冷从黑暗中袭来。山林里温度急剧降低,缺乏勘查现场的装备和条件,再加上尸体需要尽快进行详细尸检,一行人下了山就立刻往北原市局赶,明天等南川的人到了他们再一同勘查现场。 下山恢复了信号,昏暗的越野车中时归的手机屏幕一亮。 【回北原了?】 看到那个名字,时归下意识按熄了屏幕。 过了几秒钟又打开对话框,输入一个【嗯。】 等了两分钟,对方没再回复,时归暗暗松了一口气。 “干什么呢?” 回去的路猴子开车,李警官被顺路送回了派出所。聂徐川和他一起坐后排,发现他有些走神。 “一会要熬夜,先睡会?” “不睡了。”时归摇头,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吹散了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他望着车窗外,聂徐川只能从夜色中看到他模糊的侧脸。 聂徐川不是一个对外貌敏感的人,尤其是在支队忙起来的时候,一溜烟的人排过去在他眼里就只有能干活和不能干活的,还有干这种活的和干那种活的。 但是时归仿佛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天真懵懂浑然天成,再加上与之相符的皮囊,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出挑的外貌。 从聂徐川的位置看过去,他坐姿挺拔而舒展,下巴微微扬起,脖颈线条修长而清晰一直延伸到圆润小巧的下巴。眉眼间带有疲色,反而更添了几分沉稳的气质。 “老大,到了。” 聂徐川移开视线,嗯了一声。前脚刚踏下车,忽然被时归叫住。 “对了。谢谢。”时归晃了晃手里的薄荷糖。 ---- 北原市公安局里,法医室临时腾出一张解剖台,几人合力将尸体置于上方。 法医助理不在,时归尸检时,还是聂徐川帮忙记录。 “尸体胸部有一处枪伤,精准贯穿心脏。除此之外,暂未发现其他致命伤,也没有遭受过虐待的痕迹。尸体部分肌肉组织被野生动物破坏,伤口处不具有生活反应,是死后所致。” “枪伤处存在射击夹角,凶手应当是以一个从上往下的姿势俯视他,或者说二者存在一定的身高差距。”时归比划了一段距离出来,“并且凶手熟悉人体结构,枪法精准,一击毙命。” 聂徐川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处贯穿,“创口周围好像有东西?” “是的,这是火药爆炸后留下的烟灰,比周围泥灰颗粒的直径稍大,颜色也暗一些。”时归拿来尺子在这片暗痕上测量,“烟晕直径大于12厘米,射击距离非常之近,可能还不到三十公分。” “枪伤是致命伤的话,这么近的距离,死者很有可能认识凶手,所以对其没有防备。”聂徐川分析道。 “没想到你也懂这个。” “说了咱支队一个顶俩。”聂徐川眉头一挑,手上却没停笔,详细填写了鉴定笔录。 “咦?这里有点奇怪。” “怎么了?” “你看尸体的右边肩膀这块青紫,很像一个手印。”时归指着尸体右侧三角肌和斜方肌交界处的位置,肌肉组织肿大后,痕迹已经不大清晰。 他从一侧拿过x光影像,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轻微骨裂。” “难道说凶手是为了制服死者?” “我觉得不是。如果存在制服这一步,应该就有抵抗的痕迹。尸体的指甲里没有皮肤组织,身上也没有抵抗伤,暂时不能佐证这一点。” 时归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枪口的位置,开口问道:“我可以用你演示一下吗?” 聂徐川耸肩表示无所谓。 “假如我是凶手,我认识你,你对我丝毫没有防备。”时归脱下手套走近聂徐川,轻轻揽住了聂徐川的肩膀,“我的右手搭在你的肩膀上,然后忽然钳制住你,甚至捏碎了你的肩膀。” 他陡然发力,聂徐川感觉肩膀处传来一阵微痛。 “你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挣扎,一颗子弹就射穿了你的心脏。”时归左手并拢两指,抵在距离聂徐川胸口一拳的位置,“砰!” 聂徐川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说,凶手其实是个左撇子?” “嗯。刚刚分析射击角度时也可以印证这一点。”时归松开他,望向一旁挖回来的那几箱泥土补充道:“周围没有发现弹壳,要么凶手心思缜密,要么这里并非是第一现场。” 他停顿两秒,“不过我个人更倾向于后者。” “我也有一个猜测。” “什么?” “你看他的手。”聂徐川一顿,给时归留下一些思考的时间。 时归重新戴上手套,尸体的手掌也有些肿胀,但是手掌心和虎口处留下的老茧仍然清晰可见。 “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时归诚实地摇头。 “再给一个提示,方德忠。”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时归猛然想起方德忠那双手掌的沟壑遍布老茧横生,竟然和死者在同一个位置。 这说明死者很有可能也是一名常年握方向盘的货车司机! 时归回想着最近失踪的那位红色小货车司机,问道:“该不会是康海?” “bingo!”聂徐川打了个响指,随即又补充道,“不过这也是我的推测,具体还得等dna检测结果。” 就在这时,猴子拿着一张加急的dna检测报告单跑过来,“老大老大!结果出来了!死者是康海!” 聂徐川和时归对视一眼,这趟山里算是进对了! 结合死亡时间四十八小时以前,也就是说康海在被保释出去的当天下午就被立即杀害了! ---- 第二天一早,南川市局的人到了,时归和聂徐川又紧跟着重新进了山。 他俩几乎一夜未眠,时归掰了块薄荷糖就着凉水提神,聂徐川则是在车上翻了包速溶咖啡吃药似的生吞了,酸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对大脑进行了一波强制开机。 沿着旧路一直往上,穿过羊肠小道进了山,带来执行任务的警犬仿佛知道位置一般直奔深坑而去,警员们紧随其后。 上午的光线显然比傍晚更好些,深坑的模样比昨天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它就像一个小型的盆地,有的地方侧边壁甚至超过了四十五度,人一旦在黑暗中跌落下去,很难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爬上去。 岩壁边,两只警犬飞驰而下,四处嗅闻,焦急地转圈,甚至用两只前爪在深坑底部刨了起来。 聂徐川意识到不对劲,“坑有问题,带上铁锹,绑安全绳索下坑!” 时归在坑边等待,眼见着一锹一锹的土被翻出来,大概挖了两三米深,铁锹遇见不属于泥土的触感,发出沉闷的响动。 第15章 聂徐川手里铁锹一紧,随后下坑的兄弟们也纷纷喊道:“挖到了!” 时归定睛一看——深坑之中,白骨相拥,残肢遍野,一片尸山血海。 这哪里仅是康海的抛尸地,这分明就是个大型尸坑! 第13章 遇袭 近十年来,s省一直以经济发展为第一要务稳占鳌头,为了稳定安全的营商环境,各个市区的公安局以及下辖单位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而彰雾山中尸坑的发现就像一枚重磅炸弹,彻底引爆了s省飞速发展之下的暗流汹涌。像这样受害者众多、社会影响巨大的案件已经可以追溯到十二年前那起骇人听闻的娱/乐/城/爆炸案。 省厅非常重视这起尸坑案,立刻下令封山,要求南川市刑侦支队成立专案组彻查此事,并且与前期的毒品运输案并案调查。 事情传开以后,大大小小的媒体闻着味儿就来了,原本无人问津的彰雾山被传得神乎其神,诡异至极。 刑侦支队一面紧锣密鼓地抓紧勘查检验,一面还要抽出精力应付蜂拥而至的媒体,忙得焦头烂额。 “根据现场勘查,坑内共发现尸体二十六具,腐化程度各异,最近的一名死者为司机康海,而最晚的已经白骨化,初步判断已经超过十年,暂时无法确认身份。” 老李将房子借出给专案组作办公室,尸体在院子里初步勘验后运往南川市局的法医室。 “根据骨盆测量结果确定,死者包含二十位男性,六位女性,其中还包括一名儿童。” “小孩子他们也下得去手!”小孙有些义愤填膺。 他刚从南川赶过来,刚毕业没多久一小孩儿,从来没处理过这么大的案件,帮时归打下手做记录的同时也积累一些勘验经验。 时归手里的笔记本已经用掉了大半,在如此巨大的工作量里仍然能够准确说出尸体的特征:“软组织完全腐烂,已经彻底白骨化,死亡时间很可能已经超过十年。我用酒精浸泡了取下的牙齿,出现了玫瑰齿,结合舌骨断裂,死亡原因可能为机械性窒息。” “为什么说是可能呢?”小孙有些不解。 一般而言,玫瑰齿即为确认高腐尸体死因是否为机械性窒息的有效办法,但是出于法医的职业严谨性,时归并未立即下定论:“白骨腐化严重,内脏、软组织状况都无法确认,所以不能完全肯定。” 小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俩人一直忙到傍晚,才将二十六具尸体的初步勘验完成。虽然找出了一些线索,但不幸的是时间太过于久远,一部分尸体已经无法查清死因,小孙还在刻苦地整理验尸报告。 时归想起来聂徐川今天带人都去现场勘验了,他也想回到现场再看一看。他带上笔记本往山上去,所有发现尸骨的地方都已经用黄色标牌做了记号,也许周围的土壤里能够发现一些对应的线索。 他记忆力很好,一路疾行上山,天色微暗,到了深坑边却空无一人。 大家都已经下山了吗?时归在坑边转了转,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身后草丛里似有异响,像是老鼠在啃食树根。时归转身警惕地后退两步,“谁?” 深坑泥土被翻出来以后,腐臭与血腥气也一同散播出去,本身就吸引了不少食肉食腐动物。他们昨天遇到的野猪佩奇一家也是被康海的尸体吸引过来的。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回音,草丛里似乎也安静下来。 可能现在上山不是一个正确的时机。 时归转身想走,可是已经晚了。背后的深坑中忽然跃出一人,腿部肌肉发力一蹬一撑飞檐走壁似的从坑壁上翻越直抵时归后心。 他闪躲不及,脖子被人用手臂勒住。背后那人力气极大,手臂肌肉坚硬结实,时归不得已仰起脖子试图呼吸新鲜空气,骨骼咯吱作响几要断裂。 身体氧气含量告急,整个人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在强大求生欲的驱使下死死地扣住身后人的手臂,但效果如螳臂当车般微弱,他甚至听到那人不屑的冷笑。 清冷的月光一瞬间透过树叶的枝桠照进来,微弱的光亮中时归额头上的汗水划过鼓冒的青筋,他已经失去挣扎的力气。 也就在这一瞬,身后人看清了时归的面容,猝然间松开手。 “是你?” 束缚猛然解开,时归趴坐在地大口呼吸着,胸腔连带着肋骨一起一伏。他想回头却被人迅速用手拧住脑袋。 “你怎么会在这儿?” 身后的声音连同自己粗重的呼吸如同千斤鼓槌几要震碎他的耳膜,恍惚间意识到这人嗓音低哑,普通话也不太标准。 “你……是谁?”时归断断续续颤抖着喘气,被迫看着深坑的方向,“我们认识吗?” 那人笑了,如同地狱中出逃的恶魔:“原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啊,little nightingale……” “时归,是你吗?”一片黑暗的林中忽然传来聂徐川的声音。 时归立刻被捂住了口鼻,那人靠近了压低声音:“这是你的新朋友?” 没给时归回答的机会,他轻笑了一声,“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 “什么人?” 聂徐川听到丛林里草甸刮擦的声响,下意识往林子里追,随后附近一声沉闷的响动让他心脏一跳。 两步扒开遮挡视线的枝桠,时归躺在松软的泥地里已经不省人事。 ---- 医院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每一寸角落。 县里医院条件有限,聂徐川一路协调才给时归弄到一个单人病房。时归头部受到重击已经昏迷了数个小时,脆弱的脖颈处满是青紫淤血。 聂徐川站在一堆嘀嗒作响的仪器边,又想起看到时归的那个场景——他了无生气地缩在地上,头上的创口暗红血液淙淙流动,染红了一片月光。 一股无名火从胸腔燃爆直冲上头,就那么一瞬间聂徐川甚至有了拔枪的冲动。 他背着时归下山,薄如纸片的人就那样轻飘飘地靠在他身上,当微弱的鼻息打在他侧颈时,一颗滚烫的心又瞬间定了下来,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忽然,病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眼睫颤抖着睁开:“手,手指。” 他凑近了听,时归的气音还发着颤:“我抓伤了他。” 聂徐川会意,立刻找来了拭子和证物袋小心翼翼地提取了指甲缝中的血迹和皮屑,时归这才又昏睡过去。 做完这一切,聂徐川拿出手机,屏幕上已经被各种私聊群聊的消息堆满。 欧阳: 【老大,只抓到几个摸上来的记者。】 【吗的,他们太能套话了,我让谢黎姐来替我。】 猴子: 【村民们反映最近没有到山上去的,荒山野岭的没监控只能相互作证。】 【小时法医还好吗?】 他逐一回复了工作消息,来去了几个电话,让谢黎和小孙配合行动,对有上山嫌疑的人采样逐一进行dna比对。 时归睡得不安分,聂徐川不厌其烦地给他盖被子,用棉棒蘸了水湿润他干枯的嘴唇,一遍一遍顺着他呼吸的频率拍他的肩膀。 在聂徐川迈入鸡飞狗跳青春期之前,他睡不着,他妈徐女士也这样哄他。 这还是聂徐川第一次倒过来哄别人,不为别的,像个小幽灵似的永远平静无风的时归,在梦里流泪了。 夜渐渐深了,连续忙了一个周,聂徐川终于在松懈的间隙靠在床边睡着了。 ---- 县医院的隔音不好,晨鸟扇翅鸣飞的响动穿过玻璃窗透进来,吵醒了浅眠的聂徐川。 他醒来的时候时归已经醒了,眼角带着干涸的泪痕,正半眯着眼睛看他。 医生说时归脑袋上的伤口不深,不过缝了几针还是得休养一段时间。脖颈处的勒伤仍旧可怖,让时归的面部有些浮肿,聂徐川拿来了冰袋让他冷敷。 一夜过去,时归的声音仍旧如破风箱般嘶哑。 “你怎么在这?” “?” “这样和救命恩人说话?” 时归脑子混乱记忆模糊,含糊应了:“哦……谢谢。” 开水瓶里倒出的水已经晾好了,温热刚好,聂徐川倒了一杯给时归润润嗓子。 “昨天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时归愣了一下,仔细回想道:“我验完尸体想再去复勘一遍现场,我以为你们都在那,就自己上去了。” 聂徐川想了想,快傍晚时他们已经从山上下来了,但是被四面企图上山的记者缠住手脚,谁都没想到已经下山的时归会回过头去找他们。 “然后我到了尸坑边,已经是傍晚了,什么都看不清。” “忽然我就被勒住了脖子,然后头被重重砸了一下,我就晕过去了。” “那个男人力气很大,身高估计在一米九左右。”时归语气淡淡的,“可能他以为我死了。” 聂徐川眉头一拧,“还有什么线索吗?” 第16章 “他说话有口音,但是我听不出来是哪里人。” “他说了些什么?” 时归抿了口水,咽下去,布满青紫的脖颈处微动了一下。 “记不清了。” 有些人在遭受了巨大刺激后,会遗忘事件的细节部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朦胧的马赛克,无法看到、无法听到,只能感受到。 聂徐川接过他喝剩的半杯水,“没关系,之后想起来随时跟我说。” 第14章 骗子 初步勘验完成后,聂徐川带大部队返回南川进行并案调查,时归也转院到南川市第一人民医院复检住院。 省厅的领导一天催八百遍破案,聂徐川只能化身社畜牛马,身上的死气堪比邪剑仙。 刚走到市局门口,抬眼看见一辆低调奢华的加长款砂金石绿帕拉梅拉,吹着口哨路过的懂车小伙儿不时驻足拍照。 车主人也不恼,习惯了这样被人注视后只是默默安装了玻璃防窥层,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聂徐川经过时车窗降下,里头的人穿着深蓝色的休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嘴角噙着礼貌的微笑:“聂队,好久不见。” 聂徐川提溜着俩包子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杜文进从车上下来,缓步追上聂徐川,“聂队,前段时间您到檀华视察工作,招待不周敬请谅解。” “没事儿,杜总。谈不上视察工作,就是下班了去转悠转悠。”聂徐川咬了一口手里的粉丝包,“而且您看今天不就轮到我招待您了吗?” 杜文进干笑了两声,明白自己的假药丸已经给聂徐川得罪了个干净。 聂徐川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来都来了,请吧杜总。” 询问室里,聂徐川带着欧阳坐在一边儿,双方还是尽可能保持了体面。杜文进这只老狐狸擅长打太极,表面言辞上和警方站队,实际上任何有用的信息都套不出来。 毕竟立场这东西,说了什么不重要,而是看他做什么。 红木桌上,刚泡上的茶水蒸腾起白雾,剑拔弩张掩盖在一派祥和的气氛之下。 “杜先生,我就开门见山了,警方兴发投资旗下的西都仓库查获大量毒品,你是否知情?” “知情啊,当然知情。”杜文进避重就轻,故意偷换概念,“你们警方闹得沸沸扬扬还上了新闻,我不知道也难啊。” 他双手环抱着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也有我管理不力的原因在里面,我一定好好配合警方,查出这个幕后黑手。” 杜文进很会说漂亮话,三两下就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西都仓库是檀华最大的货品供应地,”聂徐川歪着头似笑非笑地提醒一句,“常在河边走,杜总可要小心了。” “今年不走商运,要去拜一拜菩萨咯。”,杜文进眉毛尾部微微挑起,假意苦笑:“不过说起檀华,局里两位警官后来不是都去查过了吗?要是真查出来什么,我现在估计就在对面那间了。” 杜文进透过玻璃门指了指对面的审讯室,言外之意直戳聂徐川没有直接证据的痛处。 聂徐川冷冷道: “感谢杜总提醒,不过的确是多余了。” 查出尸坑的事情后,聂徐川也不指望今天能够从杜文进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翻开了谢黎刚刚拿过来的讯问笔录。 “能说说你和殷竹是什么关系吗?” “殷竹?” 杜文进扶了下眼镜,宽阔手掌的遮挡之下只露出狭长的眼尾,仿佛在努力回想这个名字。 “应该是合作伙伴吧。” “你不确定?” “实在不好意思聂队,像她这样的合作伙伴我要见成百上千个,难道我每一个都要记得?” 杜文进的语气游刃有余,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经验告诉他,模糊永远是最标准的答案。 聂徐川手里拿着殷竹的讯问笔录,在某一行上画了个圈:“我看不对吧,根据殷竹的证词,她好像并不认识您这位合作伙伴啊。” 杜文进闻言一怔,然后很快露出一抹轻蔑,“女人的心思,我怎么会明白?” “我听说聂队已经把她扣下了,肯定已经掌握了不少她的犯罪证据吧。” 今天杜文进主动找上门来除了急着撇清关系外,还带了一层试探的目的。但聂徐川没空跟他玩拉拉扯扯的文字游戏,只想尽快找到把他钉在原地的证据。 “杜先生,这些就不便透露了。不如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改日我再亲自拜访。” 面对突然的结束,杜文进也不恼,客客气气地答应了。 他的司机开进了市局门口的停车场,鸣笛示意车辆的位置。聂徐川目送他走进车里,欧阳跟在他旁边呸了一口。 “妈的,狗/日/的资/本家都用上司机了。”视线移到聂徐川身上,发现这里也站着一个,连忙找补:“老大没说你啊,你是冰清玉洁的富二代。” “……滚。” 这几天欧阳和谢黎成功迷惑了杜文进,为彰雾山的重大发现争取了时间。新闻报道一出来,杜文进就应该明白被骗了。 俗话说的好,高手过招,全靠对手失误。这次用了这招,下一次杜文进就不再会栽跟头了。 “这两天派人盯紧了杜文进,不要有任何闪失。任何细节都要汇报,一旦找到证据就立刻实施抓捕。” “是!” ---- 在局里忙了一天,聂徐川拎着保温盒给时归送晚饭。中午交代了护工送到病房里,晚上护工下班聂徐川就自己给带过来。 刚从住院部电梯出来,就看到几个小护士在狭长的走廊上闲聊。 “8床那个小帅哥好帅啊!” “是啊是啊中午还有霸总过来看他,果然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啊!” 8床?那不就是时归的病房吗? 聂徐川走向拐角的护士站问道:“您好,请问还记得中午过来8床探病的人长什么样吗?” 矮个儿护士根据印象描述了一番:“俩人都高高瘦瘦的,其中一个戴了个眼镜儿,看起来很儒雅。另一个戴了帽子没太看清,穿得还挺潮的。” 他道了声谢往病房里去了。 这下小护士们嘴角彻底压不下去了,说什么来什么这不又来一个?是要走修罗场剧情了吗?! 病房里,时归的病床被摇起来,他半倚着靠在床头,神色恹恹的。听到聂徐川进门的声音才将眼神从窗外静谧的绿意中收回。 “吃饭了。” 时归忧郁的眼神中终于唤起一丝光芒。 然而这点光芒在聂徐川下一句话到来时又彻底破灭。 “给你带了点清淡的,牛肉香菇粥。” 时归转过脑袋,眼神重新投向窗外。 聂徐川:“?” “怎么了?不喜欢吃?” “是因为我不能工作,所以也不配吃盒饭了吗?”时归哑着嗓子,脸色苍白着说出这句话,活像被虐待了似的。 聂徐川回想起今儿中午辛辣油腻的盒饭解释道:“医生说了,你伤好之前都得吃清淡的,喝点儿粥挺好的。” 时归不理他,沉浸在失去盒饭的痛苦之中。 “你试一口,这个和医院食堂的不一样,聚宝楼买的,绝对好吃。” 时归虽然不知道聚宝楼是什么,但还是被聂徐川的强力推销打动,决定给他一个面子掀开盖子尝一口。 盒盖一开,浓郁的香气瞬间在病房里四溢——左边是鲜亮欲滴的裙带菜,右边烩了一道虾仁豆腐。下一层热气腾腾的牛肉香菇粥鲜香无比令人垂涎欲滴。 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送入口中,牛肉和香菇几乎溶进粥里,味道醇厚鲜美入口即化,配上爽口解腻的裙带菜和鲜嫩多汁的虾仁烩豆腐,时归忽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聂徐川看着他从抗拒到试探再到现在的暴风吸入,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之前他受伤住院时吃过一次医院食堂,过于寡淡的口味像在生吃肥皂泡。想到时归平日里炫饭的模样,于是下班特意绕去聚宝楼,用他爸的ssvip卡加急做了个病号餐。 “今天有人来过吗?” 时归抬眼,勺子还举在半空,“不太认识,可能走错了。” 那就是有人来过了。 聂徐川顺手把垃圾桶换了,随口问道:“你家人知不知道你受伤了?” 迟迟没有收到回应,他撇过头看时归,才发现他放下了勺子盯着自己。 “这很重要吗?” 空气中顿时滋生出几分尴尬,但聂徐川已经逐渐掌握了时归的脑回路——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冷嘲热讽,他只是单纯地提出这个问题而已。 “对我而言很重要。家人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如果我受伤,他们会担心。”聂徐川认真回答。 “唔。”时归若有所思刨根问底,“怎么样才算家人?血缘?”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聂徐川把保温盒在洗手池里涮了涮,手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他走到时归身边抽了张纸擦手,思考了半晌才继续说: 第17章 “当遇到危险时,你想要保护的那些人以及会保护你的那些人就是你的家人。”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算吗?” 聂徐川肯定地点头。 南川市人民医院的高层单人病房环境很好,除了护士来换药几乎无人打扰。俩人简单交流了一下案件线索和发展后,一时间竟然沉默无话。 “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为什么?” “你不想吃聚宝楼的饭了吗?” 时归诚实地点头:“想吃。” “这不就得了。而且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安副局非宰了我不可。” “噢。” 聂徐川提着餐盒离开,没有人注意到的瞬间里,他暗暗捏紧了手指。 小骗子。 第15章 塔葬 春寒已去,枝头染绿。 小孙一路小跑着到了时归的病房,按照他短信里说的带来了验尸报告和几份讯问笔录。 伴随着小孙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音,时归快速翻看着手下的文件。 二十六具尸体中能推断出死因的有十二具,死状各异但几乎都是一击毙命,毫不拖泥带水。 从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尸体通过货滴滴进行运输,通过仓库周转,最终在彰雾山进行抛尸。 那段上山的路时归走过,荒僻逼仄的羊肠小道断绝了使用车辆运输的可能。青壮年一人登上山去尚有余力,如若还要再带上一个可谓步履维艰。 再加上村民对于上山的情绪抵触,几乎不可能做到无声无息地运尸。 更何况为何一定要到那里去抛尸?明显吃力不讨好。 时归翻看着尸坑现场的照片,带数字的黄色标记遍布坑底,代表这里曾经掩埋过一具尸骨。 小童的尸体在坑底最中央被发现,其余二十五具则大多位于土坑边缘,层层向里靠近。 尤其是康海的尸体,掩埋得并不深,所以轻易地被野猪刨出来啃食。 难道尸体的排布是遵循了什么规律吗?如果故意为之,又代表着什么呢? 面对着一堆二手照片,时归想不明白,他望向一边摸鱼的小孙。 “我想回法医室看看尸体。” 小孙一个苹果啃完又拿起一根香蕉,表情有些为难:“可是老大交代过你要好好休息。” “我就回去看一眼,然后我就回来,不让他知道。” 面对纯洁勇敢的雪莲的请求,小孙无法拒绝,眼一闭心一横打了个车就给人带去了市局。 法医室里温度很低,他挨个检查完了其余二十五具尸体的状态,根据白骨化的程度判断,小童是第一个死者。 “干什么呢?” “这个尸体的摆放位置,很像……”时归一抬眼,聂徐川就站在眼前,他的话紧急刹了个车,心虚地瞄了一眼小孙。 “接着说。” “很像一座塔。” “塔?” 时归拿出手机上搜索出的图片,“我之前看过一本佛教仪式相关的书,里面有提及到塔葬。” 塔葬是一种葬仪风俗,从印度佛教传习而来。活佛高僧圆寂后,将遗体置入由红木与黄金制成的灵塔塔瓶之中,极尽奢侈华丽。 而这层层叠叠的尸身正好组成了三重塔状,众星捧月般将小童的尸体供奉其中。 “但是一般来说,塔葬都会对尸身用香料作特殊处理,不易腐烂,或者是干脆火化吧。”小孙指了指那具寥寥白骨,他在尸检中并未发现任何防腐措施。 在逻辑上确实有些说不通,时归想道,既然已经大费周章做了塔,又为何不干脆更加圆满呢?他望向聂徐川:“你当时现场勘查时有没有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聂徐川仔细端详灵塔的形状,掏出手机调出彰雾山的地图道:“当时标记尸坑位置时,猴子给了我一张彰雾山的3d地形图。” 屏幕上,彰雾山就像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塔,巍然屹立在澜江之上。而尸坑的位置则朝南而望,像灵塔上镶嵌的日月。其高贵显赫之态远胜镶珠嵌玉的金灵塔万分。 “我靠,不会吧……”小孙有些吃惊,这张图他不是没看过,但在想到塔葬之前,没人会把山的地形位置与之联系起来。 “这个村子信教吗?” 他们入村匆忙,还没来得及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 聂徐川会意,立刻派人去联系老李。 回过神来,时归还认真对比着那份地形图和尸坑照片。他脸上已经消肿了,但修长脖颈上青紫勒痕仍旧触目惊心。 "对了,dna检验结果出来了,没有匹配上。" 时归点点头,原本也只是抱着一丝希望,听那人的口音也不像是村里的人。 “昨天来医院的是杜文进。”时归今天看过笔录,明白聂徐川已经见过杜文进了,自己隐瞒他的存在没有意义。 “哦?肯说了?” “他讲话,我听不懂。”时归坦言,“而且我只看过照片,当时没有认出来。” “只有一个人?” “我只看到了一个。”时归不喜欢他话里的试探,“你自己可以查到的,不用问我。” 聂徐川赶紧顺着毛捋,“没有,我就问问。他说什么了?” 时归翻着那一沓材料,手指尖轻轻触碰着纸页边缘,继而又把一小块地方揉得皱巴巴的,眼神里是大半的茫然和一丝焦虑。 “他问我,你喜欢读王尔德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反倒是小孙插了嘴:“啊,他该不会是个深柜吧……” 聂徐川没接话,他不明白的是杜文进怎么会突然找上时归? “然后我问他是不是走错病房。” 聂徐川不想在时归面前表现出过分紧张,叮嘱了几句又支开了话题。 “对了,我在市局附近给你看了个房子,两室一厅月租三千,押一付三,房东我朋友,你可以先试住一个月再决定。” 时归有些吃惊于他的办事效率,道了声谢。 正巧这时老李回了电话,聂徐川接完电话话语里带着一丝迟疑。 “老李说,村里人没有信过教,顶多就是农村里的封/建/迷/信。他又打电话回去问了一趟,确定没有。” “那天在车里,老李说过他平时不怎么回村。”时归语气淡淡的,这却提醒了聂徐川一个重要的事实。 人是会变的。那些从小看着老李长大的村民把他当作自己人,可当小李成了老李,走出大山学成一身本事和知识再回到村里时,还会是那些村民子女们的自己人吗? “我会亲自去看看。” ---- 审讯室里气氛凝滞,气氛压抑,仿佛笼罩上一层无形的屏障。 殷竹招了。 她不仅招了,并且是招了所有的事情。就如壁虎断尾求生后舍弃的那根尾巴,黯淡而干瘪。 “殷竹,你想好了?” “是我做的,仓库是我租的,毒品也是我安排运输的。” “彰雾山呢?” 几天未眠的殷竹有些精神不济,在眉宇间压不住的疲惫中缓缓开口:“原来你们已经都查到这里了吗?确实是其中一个交易地点。” 聂徐川皱着眉头,欧阳也在一旁沉默不语。 分明就是胡扯。 “殷竹,你要清楚,就算你现在认罪了,我们也是会接着查下去的,这并不会改变什么。” “我清楚。但的确都是我做的。” 聂徐川看着她自顾自接上了下文。 就像停车场那个柑橘花香的上午一样回忆起从前,只不过这一次终于谈起了她自己。 “聂徐川你还记得当时大学的时候吗,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殷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眉目中却是满目疮痍。 “我漂亮、知性、有能力,仿佛做任何事都能成功。” “但还没毕业生活就给我浇了一盆冷水。”她沉默一瞬,思考着如何措辞包装残酷的事实:“当美貌落在一个家世平平甚至落魄的女孩儿身上时,你不知道会有多少黑暗向她侵袭。” “我像无数人一样野心勃勃,逃离破碎窒息的原生家庭。但我太晚才想明白,婚姻家庭本身就是女人的坟墓,一旦抱有期待就是必输之局。” “不过如果能回到过去,如果我选择你,”殷竹的笑意不达眼底,“可能结果会不一样?” 时归今天特批留在市局,旁观这场压倒性的审讯,一旁的谢黎有些不忍,偏过头去叹了口气。 时归不明白殷竹的言外之意,问道:“她是在后悔还是在向聂队表达爱意?” 谢黎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细腻,有很强的同理心,她伸手碰了碰时归的后脑勺:“都不是,她是在求救。” 求救。 聂徐川明白,殷竹从头到尾如同装在套子里的人,优雅知性从不逾矩,这可能是她说过的最有失分寸的话语,堂而皇之的,登上审讯笔录里的,赤裸裸的告白。 第18章 “学姐,你不必如此。”聂徐川眼神未动,只是改了个称呼,“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你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真羡慕你。”殷竹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就如荒芜沙漠里的月光,“你这一辈子从未为了什么拼过命吧。” 她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 “他怎么样?” “没死。” “不会好好说话,我就帮你修理修理你的舌头。” 檀华顶层包厢内,杜文进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摘下翩翩公子的面具后嘴上极尽讥讽之言:“可不是我把他变成这样,也不是我到了病房门口都不敢进去看一眼。” 对面那人皮肤黝黑,颧骨偏高眼窝却极深,眼角边有纹身似的一道疤痕,眉毛下沉时的凶狠气息几乎湮没整个包厢:“你明知道他可能会认出我。” 杜文进在这极端的威压之下闭了嘴,那点阴狠全都咽进了心口。 自从上面派了阿瓦过来,一切都变得束手束脚,他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潮湿的下午,朝不可控的方向流转而去。 当时刚接手父亲产业的他还不被q信任,他防备着身边的任何人。 徒劳的努力耗费了他诸多心力,但他最信任的人离他而去,他最珍视的人被胁作人质,那种绵密的无力感在见到阿瓦时再一次卷土重来。 “你这次过来干什么?” “你把事情办成这样,q很不满意。彰雾山被发现了,他很生气。” 杜文进奚落道:“是谁不让我去见聂徐川,提出要在包厢里放糖丸儿的,要清算你也应该是第一个。” “你不要再轻举妄动,q发话了,殷竹活不成了,你知道该怎么说。” 杜文进沉默半晌,“笙笙还好吗?” “你不靠近她,她就很好。” 杜文进拿了瓶洋酒,浅褐色的液体坠入方块杯,折射出淡金色的光芒。 “我能见她吗?” 对方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已经重复过千百遍的问题早已和答案有了默契。 第16章 争吵 “老大!查到了!殷竹有一个女儿!” 猴子风风火火往办公室跑,将一份证词投上大屏幕。 “我走访到殷竹很早以前雇过的一个保姆,说她女儿出国留学了。” 聂徐川看向欧阳,殷竹是他和谢黎负责查的,如果她有一个女儿,不可能会被遗漏。 欧阳委屈巴巴开口:“老大,户籍那边查过了,她户口本上就她一个人,连婚都没结。” “不怪欧阳,殷竹应该是故意隐瞒了女儿的存在。保姆说她也没见过,还是无意间听到殷竹打电话才知道。” 猴子解释了一句,接着说:“殷竹女儿被送到美国去念小学,按照年龄推算现在应该在20岁左右。” 聂徐川思忖半天,殷竹有女儿,但在她被拘捕这些天似乎从未露过面。 “殷竹被抓后,货滴滴的管理是谁在负责?” “是底下一个副总,据说是殷竹的情人。” 看来殷竹这些年表面上光鲜亮丽,日子实际上也不好过。女儿和情人在她被捕后都选择独善其身,连一面都没和她见。 一个是多年隐藏的女儿,另一个是毫不掩饰的情人。 聂徐川立刻下了决断:“女儿是个突破口,这两天让谢黎找机会提审试探一下。” “猴子,你接着查她女儿,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被她藏住?她有可能掌握了什么。” 聂徐川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又陷入忙碌,电话铃声、交谈声、还有纸笔的唰唰声一齐塞入了时归的脑袋。 在这紧张的嘈杂中,谢黎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求救。 隐晦的一闪即逝的求救信号都藏在意义不明的话里。 某种熟悉的情绪触碰到时归的神经,莫名的悲哀席卷了他。 再一次,他捂住心口,无措地望向聂徐川的背影。 ---- 四月,彰雾山。 过了一周案子仍然没什么眉目,支队开会讨论决定从时归的想法为起点查一查这个山里的彰雾村。 “老李,麻烦你了,又让你带我们进村一趟。” “嗨,没事。” 自从知道他们是同行以后,老李话少了很多。聂徐川能看出来他是在真心为山里谋发展,只可惜独木难支。 “上次打电话问了小周,就是之前在山脚下拦车的那人,他说村子里就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外人来,也没搞什么这教那教的。” 时归在一旁支着耳朵听。上次的从小周手里买的薄荷糖已经快吃完了,白色的油纸上铺着最后一板,横竖两条线均匀分成了九小块。 老李余光撇见一旁的时归,欲言又止。 “我听说这位小兄弟受伤了?” 时归脑袋上的伤疤已经拆线了,高领打底衫堪堪遮住脖子上的淤痕,他嘴里含着一粒薄荷糖,回答得含糊:“已经好了。” 原本聂徐川是不打算带他来的,但是某人搬出之前聂徐川“29岁自力更生”的那套说辞,声称自己的发现自己查。 这波纯属聂徐川一个月前扔出去的石头带着回旋镖砸中自己的脚。 等他们到了,山脚下守休息处的小周已经在村口等候了。 “你们怎么又来了?”他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明显有些不耐烦,“你们停在山脚下的警车,拉的警戒线什么时候撤走?” “案子查清了就走。”聂徐川态度坦然,回答得不卑不亢。 “小周,都是工作需要嘛,理解一下。”老李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没事儿,他们问两句话就走了,不会打扰村子。” 小周不太信任地打量他们片刻,被老李往前带了几步才不情不愿地给人领了进去。 彰雾山山体坡度大,雨季水土流失比较严重。再加上西南边土质偏酸,钙镁钾等微量元的淋失导致土壤贫瘠,不适合大规模开垦。村民们大多在自家砖房边圈了地,养些家禽,种些茶树和菌菇之类。 时归跟着往前走,随处环顾一圈。 “这儿好像没有商店。” “村里人少,住得散。需要什么给小周说一声,他每个月都要去城里进货,山脚下做点小生意。” “唔。” 村里没修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走街串巷。临近中午家家户户都闭门做饭,小周领着他们来到村长家。 村长家院子没关,推门进去他儿子窝在一张宽大的老式八仙椅上看直播,屏幕上几个身娇体软的小男生正劲歌热舞跳得快活。 村长听见来人了赶忙从厨房钻出来把他儿子呵斥进房间,“他妈的不成器的东西。”转过身来脸上又堆起略微讨好的笑容,“犬子,见笑了。” 村长儿子走的时候有些不情愿,撇见聂徐川身后白白净净的时归,嘴里不干不净地吹了声口哨。 “他干嘛呢?”时归不解。 聂徐川面不改色:“舌头疼。” “噢。” 众人:“……” 饭还没做好,餐桌边上已经坐满了。按照村里的习俗来,村长占了主位,聂徐川和时归陪坐两侧。 “聂队长,您上次让老李帮忙打听的问题,咱们村里确实是不存在啊。要硬说有,也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惯,也不违法啊。” 村长眯着眼睛抽烟,细数那些泼水点火还有送灯之类的习俗,唠唠叨叨念了一大串。 聂徐川越听越皱眉:“你们一个村这么点人,这么多习俗?” 村长面上也有些尴尬,“不是都过,不是都过。您一问,我得详细回答啊。” 还是时归一语点中问题的关键:“村长,村里有人去世后埋在哪里?” “关于这个的话呢,之前一直都是土葬,这不是国家出了政策要求火化,还在协商推进当中嘛……” "具体的位置。" “啊,至于说具体嘛……” “我带你们去。”小周蹭一下站起来,吓得村长手里的烟卷儿都掉了。 “哎哎哎,等等……” 众人起身跟上小周,刚走出院子村长捡了烟匆匆忙忙赶来,只听见小周骂了句磨叽,炮仗似的立刻就炸了。 “我说你你你你!周见山!你怎么敢!!” 小周今天本身就郁闷,被人直呼其名更是暴躁,他转过身看向村长,面上山雨欲来几进爆发:“有事儿吗您?” 老李赶紧出来打圆场,抱着小周一只手往后拽:“诶诶,算了算了。村长不是这个意思……” 但老李的退让反而火上浇油,小周满脑门子火噌一下就烧了起来。 “还有你,你还在为他们说话!”小周转向老李怒目而视:“这么多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们现在有把你当村里人吗?” 老李一下子愣住了,肩膀一颤一颤的。“小周啊,话不是这么说……” 第19章 “对,没错,他们是把你送出去读大学了,村长给你申请了助学贷款,邻里邻居让你吃了这么多年饭,可你早就还清了吧?你上班以来补贴过他们多少你自己算过吗?你手里有一分钱存款吗?” 他块头很大,一下就挣脱老李的桎梏,指着村长的鼻子就骂开了。 “还有你个老畜牲,我查过了国家规定助学贷款可以申请四年,你只给了他一年学费,剩下三年都是老李自己打工赚的。你们家倒是修院换灶,好不威风!” “还有你们一个个的,仗着他面热心善一次次的让他把你们往村里带,往山里带……”小周胸腔起伏着喘气,“村里人本身就对他有疙瘩,你们……” 时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吼得一愣一愣的,聂徐川倒是从中听出了点门道。 实际上,小周应该也是村里人排挤的一员才对。一人独守山脚下偌大的休息处,和老李一样不被村民所接纳。 他同情老李相同的遭遇,却恨他唯唯诺诺不知反抗。 “可是你也很矛盾不是吗?” 时归单薄的春衫在山野的烈风中如水波晃动,让小周眼里燃烧的火焰一窒。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想让老李彻底脱离村子,还是想让村民重新接纳老李。” 小周一时语塞,村长在一旁气红了脸:“想都不要想,以后你们一个都别再想进村!” “哦?”聂徐川趁热打铁,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您的意思就是说,村子里确实排挤了老李和小周咯?” “不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村长慌忙解释,但聂徐川不想再听他废话,亮出警官证:“警方查案,公民有义务配合。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问什么答什么知道吗?” 老李拉着小周走在前面,村长被聂徐川和时归夹在中间。 村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真的没什么,村民们不喜欢他们两个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强迫人家。” ---- 日头西落,五个人把村子逛遍了,也去坟地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一路上,聂徐川嘴巴都问起皮了,但村长这个老滑头是绝不吐出任何一点新东西来的。 他们往村口走着,聂徐川回想着几人交谈中的线索。 自从老李上了警校当了警察,村子的事务就很少让他参与了,连带着跟他关系好的小周都被发配到了山脚下。 村长支支吾吾肯定有鬼,但整个村子都走访遍了也没发现不对劲。这种铜墙铁壁似的防御反而更令人怀疑。 在村长家吃完便饭,聂徐川泄了气似的往外走,时归偏着脑袋看他,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我们走。出村。” 走到村口老李又犹豫半天,开口问道:“你们不查啦?”他以为以聂徐川的性格肯定得将村子翻个底儿掉也不肯放过。 “不出村,怎么让他们放心呢?钓鱼讲究的就是一收一放。” “你又要钓鱼?”时归一脸不可置信,上次钓鱼杜文进的惨剧还历历在目,聂大队长马失前蹄被人耍了个大的。 聂徐川却浑不在意:“男人是天生的钓鱼佬懂吗,虽然我水里的钓不上来,村里的一定得钓到!” 时归在心里小声学起谢黎教他的词:我看你是天生的普信…… ---- 春末的彰雾山春意缭绕,高山上的雾气掩盖着尸坑,宛如被剜开的心脏。 阿瓦带着一顶黑色冷帽立于山巅,眺望那已经不再搏动的器官。 他眼角的疤痕舒展,冷淡中夹杂着一丝道不清的情绪。 “我来看你了。” “对不起,我食言了。” 第17章 墓穴 车辆刚上了省道掉了个头又回去了,一个来回天色已经擦黑,小周在山下守着入口,几个人踏着黑暗就进了村。 时归小声询问:“咱们去哪?” “村长家。” “他们家有什么不对劲吗?”时归回想着在村长家的那段时间,饭还挺好吃,其他没了。可能聂徐川又注意到了什么细节问题。 “没什么不对劲,蹲他一手,他去哪我们去哪。” “……” 偏远的村落仍旧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法则,太阳一落山村庄里就不见人影,陷入低沉安静的的睡眠。 万籁俱寂的黑暗中,村长手里攥着一把强光手电筒鬼鬼祟祟从院落里出来,光柱精准切开一片圆形区域,他小心翼翼朝着四周扫射了一番才出发。 这老小子还挺谨慎。 聂徐川跟在他背后,脚步放得极轻,如影子般无声尾随至村尾的破烂建筑边。 “这,这不是……”老李面色一怔,跟着跟着竟然又回到了那片土墓边。 夜风凉飕飕刮过,手电筒的光亮也跟着晃了晃,有些阴森森的。 村长大着胆子在附近摸索一番,打着手电看墓上的刻字,走到一方石碑前生疏试探着扣了三扣。随着低沉的轰隆声,墓穴竟然从旁打开,露出一个仅供一人通行的入口。 他左右张望,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一头钻进墓穴。 最后一丝光源寂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聂徐川从树丛中钻出,时归和老李紧紧跟上他来到那块石碑前。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照亮石碑一角,只有一个简单的刻字——笙。 墓穴并不大,像是货车的集装箱,里面是一樽简朴的石棺,在尘土中显得灰蒙蒙的。但是摸上去的质感更接近玉,圆润光滑触手生凉。 几乎在聂徐川进入的一瞬间,村长就惊呼出声。 “哟,好巧。”聂徐川上下打量着墓穴四周,目光最后落到村长颤抖的嘴唇和铁青的脸上,“大晚上来上坟?” 村长鹌鹑般立在石棺边,盖子被掀开一条缝隙。聂徐川自然地拿过他手里的强光手电往里照了照,里头空无一物。 “你们,你们不是走了吗?”村长有气无力。 聂徐川心下一横,干脆诈一诈他,“当然是有人交代了我们才回来。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了,不想要?” 村长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愕彻底出卖了他。 聂徐川明白,赌对了。 ---- 聂徐川从警十余年,他能对付穷凶极恶的坏人,能够与最阴险狡诈的犯罪分子斗智斗勇,能够抓捕恶贯满盈的凶徒,但唯独痴迷狂热的伪宗教分子带给他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 他厌恶邪恶,更滋生邪恶的阴暗。 十多年前,贫穷落后的村落里第一次出现了神迹。 一座墓地凭空出现,随之而来的是神的信使,财富就这样降临在彰雾村,付出的代价是永恒的封闭与缄默。 一字一句,村长恐惧而又极端狂热的复杂情绪笼罩在狭小的墓室中。 “他是神的信使,每隔六个月的月圆之夜会出现在村子里。我们听到神的呼唤就登上山巅朝南叩拜,神就会实现我们的愿望。” “你们见过他吗?” “两年前,叩拜完神后我没走,偷偷跟上神使上了山,我看到他正在埋着什么。”村长靠近一侧墙壁,像是要找到支撑他继续讲述下去的勇气:“我不敢靠近,那晚月光很亮,我分明看到一条人腿……” 聂徐川想到老李说的,村长上了山后心神不宁,想必已经知道了尸坑的事,但贪婪让他三缄其口,最终战胜了对生命的恐惧。 “这个墓又是怎么回事?” “墓地刚刚出现的时候没人敢靠近,直到我儿子说里头可能有什么宝贝。那时候他还小不懂事,随口一说,我半夜里悄悄来看了一次,无意中打开了墓地,进去一看石棺里面分明是个断了气的女娃,眼睛都突突了。” 时归听着村长的描述,敏锐的直觉迸发出灵感,立刻追问道:“你当时看到的尸体,能详细描述一下吗?” “我就看了一眼,实在是太可怕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舌头往外吐着,脑袋是紫色的,和身子好像分开了似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回去做了好几天噩梦。” “你没报警?” 老李知道此刻再谈已是徒劳,但看着眼前看着他长大的人,一种陌生的无助感涌上心头。 聂徐川明白也许老李想问的是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但可能也更害怕面对答案。 看着在讲述中眼神逐渐变得痴迷的村长,聂徐川感到些许不适。 “他说过,那是神的祭品!只有神力才能帮我们实现愿望!” “传达神的意志,我们都是神的子民!” 陡然间,墓地上方传来隆隆的响声,像是无数惊雷临空劈斩,尘土哗哗如雨而下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你们骗我!”村长还来不及愤怒就被巨大的恐惧所淹没,蹲在角落不断祈求:“救救我救救我!我破戒了,神罚要降临了!” 聂徐川第一个钻出墓穴,眼前的一幕比村长口中的神罚更加可怕。 白天他们见到的村民将墓地团团围绕,黑压压一片犹如蓄势的潮水。整齐划一的强光手电犹如利剑划破隐秘的黑暗,手里攥着菜刀锄头,眼神中是茫然的狂热。 第20章 “缄默。” “缄默。” “缄默。” 他们整齐地默念,就像某种重复的经文潮水涨落般不断冲刷聂徐川的耳膜,仿佛要烙上信仰的标记。 时归和老李紧接着出来,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为首的一个挥舞着刀尖指向村长,如审判一般居高临下:“缄默。” 随即刀尖划向老李,“背叛。” 审判已至,恐惧、悲哀、不解混成一锅苦水灌进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一个字。 刀尖最后落到聂徐川和时归眼前,“擅入。” 双方对峙了几秒,虽然他们配枪了,但面对一群拿着农具的群众,根本没有办法扣下扳机。 聂徐川当机立断:“跑!” 一伙村民举着手电和农具在他们身后不停追赶,其中不少还是壮年小伙。 聂徐川暗道一声不好,他早该怀疑为何一个不以农业为生的贫困山村里竟还有如此多的青壮年劳动力。 几人脚步飞快,老李眼尖,看到村口下山的位置已经被堵住,但追兵在后穷追不舍。 聂徐川咬了咬牙,“我们上山!” 顺着羊肠小道一路往山,这个月来上山的路已经被他们走了上十遍,但夜晚和白天终究还是不一样,缠缠绕绕的树根就像无数个陷阱严阵以待,脚底脆弱的枯叶随时暴露他们的位置。 村长已经体力不支瘫在一边,就连熟悉山里情况的老李也气喘吁吁。手电筒的光亮如探照灯一般在身后闪烁,逼得人不敢停下。 “咳咳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时归的嗓音在剧烈运动后再次变得嘶哑,呼吸过度引起的耳鸣让他的头痛再次复发,“去,咳咳,尸坑。” 尸坑!没错,村民们每隔六月到崖边朝南叩拜,那正对着的不正是尸坑吗? 聂徐川听出他声音的不对劲,果断半蹲下身来扛起时归,全速往尸坑的方向行进。老李也拉上村长紧跟在后。 坑底离崖壁有三层楼高,深山野林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聂徐川在黑暗中寻找着之前野猪从坑底爬出的那个缓坡。 “在那边。” 聂徐川看见时归在背后伸出手指向一块巨石,话毕,什么温热的东西沾湿了自己的衣领。 他不敢停留,沿着巨石的方向奔去,顺着缓坡滑下,四个人的身影被隐于深深夜色,气息被尸臭掩盖。 聂徐川屏住呼吸观察上方光柱的变化。 果然,他们迟疑了。光亮在不远处打转,却迟迟不敢踏足。 老李拿出手机,信号已经降至最后一格,发给小周的信息一直在打转,他急出一身冷汗。 蠢蠢欲动的村民随时可能向坑底进发,到时候就真的无路可逃成了瓮中之鳖了。 聂徐川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手里忽然被人塞了片棱角分明的薄荷糖。 喉咙中的清凉感缓解了他掩藏的焦躁不安。 他望向一旁蜷着的时归,小声安抚道:“没事,我有办法的。” 时归把头埋在膝盖上,发出闷闷的嗯声。 时间在两方僵持与对峙中一分一秒过去,黑暗的影子被越拉越长。手机上的时间越过了三点,更深露重,到了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刻。 聂徐川望着山口的方向默默咬牙,也他妈的该到了啊! 说什么来什么,尖锐的警笛声划破黑暗,强光灯瞬时照亮了整片天穹,黑压压的树影如根根手指交叉在地面,村民们顷刻间四散而逃。 在上山前聂徐川就给小周交代,两点还没回就立刻通知欧阳带人上山,欧阳他们也带人在山底下候着消息,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是等到了。 “老大,我们来了!” 聂徐川听到欧阳的喊声瞬时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回过头去找时归,却先在如昼灯光下看到自己被血液染红的衣领。 “时归!你!” 时归闻声不动。 聂徐川立刻蹲下扶起他的脑袋,发现他面若金纸气如游丝,膝盖上已经积了一滩鲜血,浅淡的意识在身体中飘荡,几乎要陷入昏迷。 第18章 发现 “时归家属哪位?” 聂徐川下意识走上前去,医生一顿劈头盖脸。 “出院前交代了多少遍?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剧烈运动!!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带着病人去爬山?!” "他怎么样了?" “呼吸道黏膜破裂出血,支气管痉挛又引起肺部毛细血管破裂。”对于这俩不遵医嘱的病患和病患家属,医生压下怒气,“看起来吓人了点,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了,后面需要静养!静养明白吗!” 聂徐川忙不迭点头,目送走了医生赶紧回了病房。 时归其实随时可以出院了,他这病专业名词听着挺唬人,其实翻译过来就是张着嘴巴呼吸多了,涌入的冷空气给上次没养好的喉咙迎头痛击。 这下小幽灵彻底变小哑巴了。 时归有点郁闷,双眼放空盯着白色的天花板。 这下好了,聚宝楼也飞了,只能喝点白粥了。 这和流食有什么区别啊啊啊啊! 聂徐川刚一进去就看到时归痛苦而麻木的眼神,乍然间语塞,试探着问道:“要不咱,办个出院?” 这次办出院聂徐川已经很熟练了,三两下就给人料理得明明白白打包带走了。 时归已经住搬进聂徐川朋友的房子,是澜兴区靠江的两室一厅,每天步行十分钟就到市局。 房子大约九十多平,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玄关处柔软的灰色天鹅绒地毯一直延伸到餐厅,橘调暖光下是米白色木质餐桌。客厅很宽敞,巨大的幕布占据了懒人沙发对面的整块墙壁。房子打通了阳台与客厅之间的隔断,穿堂风掠过时带来阵阵梧桐的馨香。 “这地方还不错吧?” 时归点点头,顺手给他拿了双鞋柜里的一次性拖鞋。 聂徐川进门四处打量一番,发现时归一件家具电器都未添置,入住几周甚至都没留下什么生活的痕迹,仿佛把这里当作了睡眠舱。 “我朋友人还挺好的,你可以随意点。” 时归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就是把这儿当家里就行,不用怕弄脏或者弄坏什么东西,每个月都有保洁上门清洁的,东西用坏了就叫他来修。” “唔。”时归发出一个气音,垂下眸子思考。 聂徐川决定先给他打个样,撸起袖子就进了厨房。 他看面相是不会进厨房那种男人,说人话就是长了一张大男子主义的脸,但一套上围裙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聂徐川本就肩宽腿长,腰间的围裙一系更显出了他的身材优势。他动作熟练地淘米煮米,在橱柜里翻出一个砂锅将粥炖上。 看见时归在厨房边晃来晃去,聂徐川回头对他笑:“边儿坐着去,一会就好。” 时归在手机上打字递给他看【家里没菜,你吃什么?】 聂徐川见他这么关心自己,宽慰道:“没事儿,我一会去局里吃盒饭。” ??? 时归望着锅里滚起的白粥,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你、去、局、里、吃、盒、饭…… 【我下午想去上班。】 “你要静养,喉咙好了再去上班。”聂徐川被医生训惨了,哪敢直接放他去上班。 【我有重大发现。】 时归在手机屏幕上打了几个字,聂徐川脸色巨变,迅速走进厨房关火,拎起时归就往外走,“一会再吃一会再吃,走!” 两人迅速赶往市局,时归饿着肚子被提进了法医室,堪比生产队的驴。 “小时法医,你赶紧验,要是成了你想吃什么都行!”聂徐川拍着胸脯保证。 骨骼dna提取难度极大,经过反复多次的提取,时归才从枯朽的白骨中提取到足量的dna进行鉴定。 比对分析一直从上午延续到后半夜,时归加班加点终于换来了一张薄薄的鉴定结果。 “怎么样?” 聂徐川整个下午都焦躁不安,一边查彰雾村那群被洗脑的村民,一边等待着时归的鉴定结果。刚看到时归从法医室出来,就忍不住凑上去问。 时归把结果递给他,确认存在亲子关系在鉴定结果那一栏里格外显眼。 妈的!竟然还真是! 虽然时归的猜测已经给他打了个预防针,但当真正的结果出来的那一刻,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其中一份样本是彰雾山上被重重包围的孩童尸骨,另一份样本则来源于殷竹。 “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们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走廊上的灯光只剩下一小盏,时归影子的颜色很深,他手里拿着报告靠在一侧的窗户边。 他喉咙还在痛,声音喑哑,细若蚊吟。 聂徐川把耳朵凑近了听他说:“当时查出殷竹有一个女儿时,我们默认她出国留学,现如今应该是二十岁,但是欧阳和猴子在与殷竹存在联系的二十岁左右女性群体的的勘查中却没有任何结果,甚至没有一丝线索。” 第21章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不可能与身边的人没有任何交集。” “对。”时归抬眼看他,“按照你说的这样想,有可能她根本没有活到二十岁。并且,最后也是唯一一个第三人关于殷竹女儿的线索就来自于保姆的那通电话,而她的生命就定格在那一年。”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即使年龄对得上,你是怎么想到把白骨和殷竹的女儿联系到一起去的?就凭直觉吗?” “所以在殷竹之前,我还验了一个人。”时归定定地看着聂徐川,等待从他口中说出那个唯一的正确答案。 “杜文进!” 杂乱迷惑的线索瞬间丝丝入扣,所有藏于黑暗的隐秘终于浮出水面,苦苦寻找的杜文进和殷竹之间的联系在此刻迎刃而解。 “准备审殷竹!”聂徐川看到亲子鉴定结果后精神百倍信心大增,一口气可以爬三十趟彰雾山。 “……”时归无语地把手机亮屏递到聂徐川眼前,巨大的四点零六发着惨白的光。 “吃的呢?” 聂徐川忙了一天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听完时归的重大发现后连碗白粥都没让人喝到就给拎法医室来当牛做马了。 “我的我的。”聂徐川诚心认错,拉着人就出了市局。 ---- 南川是个醒来很早的城市,凌晨四点天刚蒙蒙亮,改装成早餐车的小三轮加足马力抢占街边路口的绝佳位置。人行道上零星几个背着书包的高中生和宿醉在路边的白领,准备在天亮时分迎接生活新一轮的苦闷。 “带你去个地方。” 聂徐川带着他从江边步行,四月的天气已经不似时归刚来时那般寒冷刺骨,空气中透着清澈的凉爽,江边夜钓到人还没收工,东倒西歪窝了一排。 再往前走两步,时归忽然闻到一阵油炸制品的香气,此时此刻充足的碳水化合物最能勾起他的馋虫。抬头一看,南川一中的校门已经近在眼前。 “我在这儿念的高中,在这儿吃了三年早餐。” 聂徐川想不到附近还有什么地方从凌晨开始供应早餐,干脆把时归带来了高中门口。高三五点多上早读,门口的小摊贩也卷起了时间,纷纷赶着凌晨出摊。 时归放眼望去,应有尽有。油锅里金黄色的饺子、油条还有糍粑正滋滋作响,香气四溢,一旁拌面的老板调料扔得飞快,一份酱多味浓的炸酱面一分钟就从透明隔板后递出去。街口卖豆浆的来晚了,只能靠在电线杆子旁边吆喝,一旁摆着个塑料小桶,学生扔进去一块硬币就能拿走一杯香醇的甜豆浆。 “想吃什么?哥请客!”时隔多年,聂徐川终于在南川一中的早餐摊子前找到了点当年纨绔富二代的感觉。 时归的手指越过炸糍粑、滑过炸酱面,最终落到一张不起眼的豆腐脑小车上,声音里满是颤抖:“怎,怎么会……” “???”聂徐川不明所以,时老师时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豆腐脑怎么会是甜的?!”时归仿佛回到彰雾村的墓地面对着一群邪教徒——他亲眼看见那摊主往漾着水波的豆腐脑上加了满满一勺白糖! 聂徐川失笑,迈着步子过去买了一碗递到时归跟前,引诱道:“吃一口,试试,很好吃的。” 时归一脸拒绝。 “真的,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时归有些犹豫了,毕竟聂徐川在吃饭方面的可信赖程度还是很高的,每次市局点外卖订盒饭都是聂徐川私人掏的腰包,时归享了不少口福。 “好吧。” 经不住劝的时归接过小碗,碗底的热度传递到他冰冷的手心。面对绵软的豆腐脑,塑料勺在此时都显得锋利起来。舀起一勺带着白糖的豆花儿送入口中,半溶解白糖的清甜混合着浓郁的豆香从口腔再到喉头,滑嫩细腻的口味在唇齿留香。 “!!!”时归三两口炫完一碗,一分钟之内拥抱了甜党异端。 “再来一份吗?不好吃的话就算了。” 聂徐川有心逗他,故意往另一个方向挪了几步,衣角迅速被拽住,只听见时归沙哑而坚定的声音:“吃!” 天边露出鱼肚白,学校门口聚集的学生越来越多,开车送孩子上学的家长被门口的保安敲着车窗请离,不要阻碍校门口的正常交通。 家长们伸着脑袋往窗外看,保安回过头顺着视线望过去才发现,一位俊秀小哥正稀里呼噜地吃着手里的豆腐脑。保安疑惑不解,长得帅也能看这么半天吗?再定睛一看才发现俊秀小哥旁边的帅哥手里已经叠了五个一次性碗。 妈的,在校门口搞吃播啊! 周围打量的视线聚集,聂徐川视若无睹:“吃饱了吗?要不要吃点儿别的?” 时归依依不舍地打了个饱嗝儿,望着周围其他的美食生生叹气,吃不下了…… 聂徐川闻言,打包了几份早餐往市局走,“走吧,小时法医,回去干活咯!” 第19章 怨侣 办公室里,大家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早餐一边面对两份亲子鉴定惊掉了下巴。 “草草草草草!没搞错吧!”欧阳嗦了两口粉差点儿喷出来,“他俩有个女儿?还是埋在彰雾山的那个?” “小时发现的,从医院回来连夜做的鉴定。”聂徐川看向正在角落里隐身的时归,忽然被点出名来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勇敢雪莲赛高!!”欧阳忍不住欢呼,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的轻笑声伴着小时法医辛苦了让时归又重新扮演起鸵鸟。 “女儿被杀害这么多年,他们当父母的竟然无动于衷吗?”猴子有些不敢想,他都快三十了他妈还在唠叨他穿秋裤。 欧阳昨天审了一天村民,精神污染都还没消退:“这俩人一个运毒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能凶手就是其中一个呢!” “我觉得是殷竹的可能性很小。”谢黎到底心思细腻些,“是杜文进也不会是殷竹。” “对,我赞同谢黎的想法。那几年殷竹还在为女儿出国念小学的事情奔走,没有理由杀害她。并且根据尸检结果来看,小女孩死状比较惨烈,殷竹作为母亲很难下这样的手。” 聂徐川沉吟一会道:“这一次我们分两条线查,欧阳你接着审彰雾村,找出他们口中神使的身份;谢黎你和猴子去审殷竹,不要太早抛出亲子鉴定和死亡证明,尽量多套出信息。” 众人一一点头。 “时归,你跟我这组去拘杜文进。” “老大,要不小时跟我这组吧,他还病着就别出外勤了。” 欧阳那天亲眼看到面色苍白如纸的时归被聂徐川从现场抱出来,嘴角的血迹将干未干,现在身体还没好全又熬夜做了鉴定,剩下满脸的疲惫。 聂徐川皱了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时归指了指:“没关系,我可以出外勤。” 被他淡淡地瞟了一眼,迅速而又漫不经心地一眼,却立刻让聂徐川心下一沉。 时归的确钝感慢热。聂徐川事后调出了他当年的档案,未通过心理测试的原因为情绪反应未达正常标准。但时归不傻,他明白聂徐川每一次的拉扯和试探。 杜文进去过医院的事情他们没再提过,可就像种在心中的一根隐刺,看不见却时时感受到。 按照规定,司法工作人员与案件有牵涉的理应回避,聂徐川完全有理由阻止他进入这个案子,可他没有。按办案流程,聂徐川作为队长也可以安排时归回到法医室或者跟别组,但是他也没有。他采取了最隐蔽最迂回的方式去触碰去试探。 聂徐川发现自己下意识想解释,可时归已经站起身来:“聂队,法医室还有事,小孙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先走了。” “等等。”聂徐川急忙站起身来,一把牵住往外走的时归。他的手腕细瘦,在聂徐川手中不足一握。 看着一办公室人竖起耳朵吃瓜的模样,聂徐川拉着他到了走廊僻静处。 “你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时归平静地望着聂徐川,似乎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想。 “你要查杜文进,肯定要把他的一切都查明白,这是你的职责。”时归盯着聂徐川肩上的两朵小花,口吻沉静从容:“我没有理由生气。” 聂徐川哑口无言,一肚子想要解释的话被时归三言两语堵了回去,心里闷得慌。 “我之前的确说过,我不认识杜文进。”时归没什么表情,冷静地分析:“但这确实不代表杜文进不认识我。如果我在旁边能够对案子有帮助,我一定会去的,你不用担心。” 话毕,时归转身回到法医室。聂徐川被他公事公办的态度弄得心烦意乱。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借机试探时归是真的,想要亲自证明某些事情的心情,也是真的。 但是这话被时归毫无芥蒂地说出来时,一种空落落的心慌却猛然席卷了他。 ---- 残阳如血,晚霞如泼开的染料铺展于天幕。 第22章 杜文进以涉嫌谋杀的罪名被请回局里接受调查,他眼角微扬,耸了耸肩并未抗拒。这套流程他已经走过一次并不陌生,坐到审讯椅上时上半身呈现出自信的防御姿态。 “谋杀?聂队您恐怕是太看得起我了。”杜文进脸上笑意温和,“我这人从不杀生,更何况是杀人呢?” 面对他的说辞,聂徐川并不急于求一个答案,反而解释道:“杜先生您先别急,我们确实没有找到证据,否则就不仅是请您过来坐坐了。” 讶异于聂徐川的坦诚,杜文进难得低下头,透过金丝眼镜的上方扫了他一眼,聂徐川端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面色沉稳不露破绽。 “彰雾山的事,杜先生想必已经知道得八九不离十,我就不多说了。但是在那么多具尸体当中,我们发现了一具与您有关的。” “哦?何出此言?” “杜先生有个女儿在国外留学?” 聂徐川刚一抛出,杜文进的眼神霎时间阴沉了,在玻璃片的掩饰下才不至于杀意毕露,他几乎是咬着牙:“有何贵干?” “你上一次见到女儿是在什么时候?” 杜文进老练圆滑,聂徐川每次审问他时就像是在与熟知棋谱的高手对弈,一子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聂徐川不放过他面部表情以及肢体动作的任何变化,企图分辨出他真实的语言。却发现此时此刻的杜文进僵硬而呆滞地愣在原地,但多年来上位者的习惯让他用反问盖过了那一瞬间的慌乱无措。 “这与案件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系了杜先生。”聂徐川看着他,第一次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紧张,仿佛内心已经有了几分猜测,等待着聂徐川下最后的判决。 聂徐川将一份亲子鉴定放在他面前。 他的女儿没有出国留学过着光鲜亮丽人人称羡的生活,而是早就成为一具枯骨深埋地底永不见天日。 空气中是一阵诡异的静默,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与滚烫的眼泪,也没有万念俱灰的绝望与哀伤。 杜文进沉默半晌,忽然笑了,带着淡淡的嘲意。 聂徐川皱眉看他,“你想否认?” “不,聂队。” 他仿佛一块被打碎的玻璃,四分五裂后又被血淋淋的手牢牢握紧成一块,探出的棱角伤人伤己。 杜文进转向一侧默默无言摆件儿似的时归:“时法医。这份鉴定上落着你的名字,所以我要感谢你。” “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谎言。”杜文进面色凝成一块冰,散发出隐隐的寒气,“所以我也要纠正一句话,以免时法医认为我说了谎。” “什么?” “我从不读王尔德。” 聂徐川和时归同时抬起头,捕捉到他们眼里那一瞬间的惊诧满足了杜文进心里诡异的满足感,他半眯着眼睛,神色忽而不耐:“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恐怕暂时不行。” “那我女儿的案子,”杜文进双手伏于桌面,指腹几乎泛白,“就要拜托各位,好好查了。” “尽量,在我死之前。” 与此同时,殷竹那边的审讯也得到了结果,两相合议,一对怨侣背对彼此低下了头。 “总的来说,一个叫阿瓦的外国人与他们联系,是他们的监督者。女儿杜笙被带出国念书,实际上成为了阿瓦的人质,但不知为何被杀害了。” “没错。”猴子肯定道,“果然还是父母亲情伟大,这一下子什么都说了。” 时归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到谢黎微微蹙眉。 “黎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事,我就是感慨一下。”谢黎听完了殷竹的整场审讯,又迅速回看了一遍杜文进的,“他们俩像是在隔空对骂一样,说起对方就一句好词儿没有,但是一丝一毫的责任都没推卸到对方身上。” “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还是被棒打鸳鸯,最后还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情,殷竹差点儿成了杜文进的小妈,这搁谁谁难受好吗?”欧阳插嘴道,“简直就像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踢出群聊了。” “好了,闲聊八卦到此为止了。” 聂徐川把白板拖过来,圈出杜文进的殷竹的名字,两条线向中间汇合,写上阿瓦,“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调查清楚这个阿瓦的身份。” 猴子有些不解:“他们都已经说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肯交代阿瓦的具体位置呢?” “第一,阿瓦身为他们的上线,本身就行踪不定难以确认。第二是他们都觉得对方仍然有出去的可能,如果我们不能一击致命,那么他们的彻底背叛就直接断了退路。”聂徐川常年与聪明人打交道,深谙其中的门道。 欧阳一张小嘴跟淬了毒似的:“俗话说的好,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嘛!不过他俩纯属是多余担心了,横竖杀八百个来回都够了。” 兴发投资到了杜文进手里几乎要被蛀空了,产业几乎都与毒品挂上钩,境外开设的洗钱账户则用于账目的管理。殷竹这边就更不必说,她情人接手公司后便连连亏损,传统的货运物流利润十分低廉,失去了运毒这一大经济来源后几乎是入不敷出。 聂徐川看着时归好几次欲言又止,故技重施把他喊出去到了走廊僻静处:“你想说什么?” 时归眼下是淡淡的乌青,嗓音照旧低沉喑哑:“我有思路了。” 第20章 私心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廊灯清冷如霜,过道里空空荡荡,只有刑侦办公室不时传来轻声交谈。 早上的事情过后,俩人一天都没机会单独说话,此刻廊下四目相对,聂徐川掩盖住那一丝不自在,倚靠住一侧墙壁,低下头询问道:“什么思路?” 时归缓缓道:“杜文进说他从来不看王尔德,但那天来医院问的却是王尔德,说明这句话不是他想问的,而是另有其人。” 聂徐川无声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那天我昏昏沉沉的,事后想起来他进病房之后,我隐约听见门口护士问话。如果没听错,门外很可能还站着一个人。” “好。我马上去调监控。” 话毕,聂徐川停在原地没动,时归也不尴不尬地立在那儿,头顶的灯光映在玻璃上,黯淡了相距咫尺的倒影。 就在尴尬的气氛逐渐漫延开时,他们同时开口:“你……” "你先说。"聂徐川抢先一步。 时归的喉咙说了几句话就又开始折磨,他努力做了几个吞咽动作才轻声道:“我是想说,如果你查到什么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吗?” 聂徐川没有犹豫:“好。”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对不起。” 聂徐川真心却也别扭,垂下眼睛看时归,发现对方正以一种新奇的目光盯着自己,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一时间面颊发烧。 “为什么道歉?” 看着他澄澈而坦然的好奇,聂徐川选择闭口不言。 他对时归欠缺信任,但也必须承认其中掺杂了私心。其中关窍还未解析,他不想让时归与其他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沉默地消逝在怀疑的海洋中。 “没什么。”聂徐川伸手碰了碰时归柔软乌黑的头发,“你在南川开心吗?” 时归不假思索:“嗯。想要一直在这里。” ---- 第二天一早,聂徐川从医院拷贝了相关楼层和停车场的监控录像。 大屏幕上,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从医院走廊的另一端进入。走到时归病房门口不小心撞翻了护士的小推车,护士皱着眉说了两句。他体型很壮,埋头捡东西时,趁机在门口逗留了几分钟才离去。 “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时归摇头道:“不认识。而且帽檐挡住脸看不太清。” 屏幕中的男人走到停车场,小幅度张望着避开了每一个监控摄像头。直到在一个竖着反光镜的拐角处,隐隐露出太阳穴下一道纹身似的瘢痕,比周围皮肤都要深一个度。 “老大你俩看啥呢?”欧阳来上班了,晃进办公室就看到电脑屏幕上的影像。“诶,这人看着好眼熟啊!” “你见过吗?”聂徐川的语速很快,不乏透露着几分焦急和惊喜。 “唔,让我想想。”欧阳一拍脑袋:“这疤!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我去拿外卖,他就在门口抽烟,还去门房借了火!” 欧阳学了个抽烟的姿势,却立刻引起了时归的警觉。 “欧阳,你能再学一次吗?” 欧阳不明所以地看着对面一脸严肃的两人,“就,就这样啊,抽烟嘛!” 他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一只中性笔,偏着脑袋假装吸了一口。 聂徐川沉声道:“你确定是左手?” 欧阳挠了挠头,仔细回想门口的场景笃定道:“没错,是左手。他的疤在左边,用的就是这只手。” “天下没有这么多巧合。”聂徐川截出几张清晰的侧脸,“立刻给南川各个机场、火车站、汽车站、高速公路收费站发协查通告,他应该还没离开南川!和交警那边打个招呼,查他从市局离开之后到底去了哪儿!他极有可能是本次案件的重大嫌疑人阿瓦!” 第23章 欧阳立刻凝神去发协查通告,陆续来报道的猴子等人也赶紧把监控调出来。 杜文进前脚刚到市局,他后脚晃晃悠悠就过来了。烟盒里掏了根烟找门房讨了个火,说是在这儿等人。但快到市局下班时间时又识趣地开车走了,绕着市局兜了几个圈子。 “他可能就是在等杜文进,但杜文进已经坐实了罪名不可能再放出去,所以他没等到人才走。” “根据杜文进的供述,阿瓦是他和殷竹的监督者,也印证了这一说法。” 他开着一辆老旧的桑塔纳出了澜兴区直奔跨江大桥,中途兜兜转转,在加油站给车加满油,临走前还买了包烟,最后停在了老城区一幢筒子楼前。 车熄了火,孤零零横在杂草丛生的简易车位里。 聂徐川将视频放大,隐约看清了筒子楼上标识的号码,“查!” “好的老大!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线索,抓了人终于可以按时下班了!”欧阳揽着猴子的肩膀晃悠,连续加班的痛苦让他痛恨每一个作奸犯科的兔崽子们。 聂徐川不置可否:“先去查了再说。” 时归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很有可能已经跑了,对吗?” 欧阳一头雾水,不知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太刻意了。他从市局回去的这段路,戏有点多了。”聂徐川紧盯着屏幕上循环播放的那段录像,“仿佛叫嚣着快去抓他一样。” 随即他又补充道:“但还是要去看一眼,万一遗留下什么线索。” 欧阳和猴子闻言立刻去了,时归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出疑问:“他们不好奇吗?” 聂徐川从监控中抬起头:“嗯?” “你还什么都没和他们解释呢。”时归指指电脑屏幕上阿瓦的侧脸,“他们不问问线索的来源吗?” “案件争分夺秒,默契和信任才能让我们加快速度。”聂徐川看着他那张神情平淡的脸,浓密的眼睫倒映在淡灰色的瞳孔,“你不是说要待在这里吗?以后你就明白了。” “嗯。”时归直起身子,“如果他们怀疑我,我也会证明的。” 聂徐川在他认真的神情中读出一丝执着,就像荒野平原上一块无字的碑,不为什么而立下誓言。 ---- 人去楼空。 欧阳他们细细搜查了筒子楼,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阿瓦住在402,破开房门后已是空空如也。 “现场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脚印,应该是个懂行的。”谢黎跟他们一起去勘查了现场,狭窄的出租屋里像个样板间,生活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 “要是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阳台上有只死鸟,是被生生捏死的。” “什么鸟?”聂徐川随口问了一句。 “我对鸟类不是很了解,灰褐色的毛看着像麻雀。”谢黎一边将照片投影到屏幕上。 木制鸟笼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血泊里的小鸟体形娇小玲珑,棕灰色的羽毛覆盖两翅,靠近腹部的位置逐渐往白色延伸,棕黑色的喙被拧到一旁,狼狈灰暗像只老鼠。 “这是夜莺。” 时归指着血淋淋的图片认真分辨,“这个毛色和体型,不会错的。” “法医动物学差生在此,我真分不清这些小东西们。”谢黎双手举过头顶投降,“我宁愿去参加格斗比赛!” “谢黎姐,法医动物学不讲这个。”学霸时归纠正道,“我家里有一只夜莺,体型特征还有花色,都和这只差不多的。” 聂徐川摸了两把头发,趁着这个间隙侧眼瞥时归,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家里的事情。 “所以说这个阿瓦不仅是个杀人犯,还是个杀鸟犯?”欧阳试探出声。 “我他妈看你是傻鸟。” 谢黎勘了半天现场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转过头发现时归正定定地盯住那张照片,然后用左手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脖子慢慢箍紧,本就脆弱的脖颈向上拉伸,修长纤细宛若天鹅。 “小时法医你要牵引器的话我那里有,这两天辛苦劲椎病犯了吧,年轻人的通病,你无需自卑!” 时归憋了句谢谢,然后又缓缓放下手臂,看向正一直盯着自己动作的聂徐川。 “我好像,想起来点什么。” 那天在医院里,时归答应过聂徐川想起来受伤相关的细节随时和他说,今天看到这只被拧断脖子的夜莺,脑海里忽然闪回在黑暗中被扼住脖子的场景,那种窒息感再次涌上心头。 “被扼住脖子后,我奋力挣脱,就像我刚刚那样。”时归把手搭在肩膀上,露出流畅的脖颈线条,“然后我下意识挣扎,手指抓伤他的手臂,继续往旁边摸索。” 时归的右手搭住另一只手的肘部,“我记得有一个略尖的触感,应该是手肘,然后我的右手往右,摸到了他的手指。” 凶手如果采取臂膀扼喉的形式,一般会选取惯用手发力,另一只手作为固定的指点和杠杆,如果时归在右边摸到那人的手指,说明他很有可能也是个左撇子! 如果推理成立的话,那么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了。 阿瓦才是从林伯山之死到现在为止桩桩件件的幕后真凶。 “当务之急是抓到阿瓦,现在手里的线索还不能下定论。”聂徐川冷静分析,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线索冲昏头脑,“到时候抓住了验dna,怎么也跑不掉的。” 时归点点头,上次他抓伤了那人,已经成功提取到dna样本。虽然当时的比对没有结果,但现在却是钉死阿瓦身份的证据。 “欧阳,彰雾村村民那边一直没结果,你换个思路审。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和阿瓦也脱不开关系。” “卧槽,真他妈时间管理大师,一个人打三份工。”欧阳受精神毒害之前先阴阳几句解解气,“下辈子轮回了也是卷王之王。” “行了行了,我跟你一起去审。”谢黎走过去拍拍欧阳的后背,然后看向聂徐川的方向:“老大,你和小时法医先回去休息休息吧,前几天我们轮着休过了,你和小时一直守在这没走,小时还病着呢。” 聂徐川低头看了眼表,揽着时归肩膀往外走,“走吧,我送你。” 第21章 掉马 清晨的菜市场已然吵吵嚷嚷,小贩竹筐里的菜叶子还沾着露水,三毛两毛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聂徐川把suv送去保养,骑了辆小电驴在赶早集的大爷大妈中灵巧穿梭。被徐女士赶出家门自力更生后,他练就了一身买菜做饭的好本事。 电动车终于拐出小巷进了熟悉的大路,昨天送时归回家刚走过一遍。看着他转身走进那一室冷清,翻来覆去了许久。 闹钟响起后他不加思考地揣了钥匙下楼,一路挑挑拣拣装满了车前的小框,转眼间就到了时归家门口。 咚咚咚。 时归睡眼惺忪地开了门,看到聂徐川提溜着俩袋子门神似的杵在门口。 “快让让,别挡路,好沉。” 平时能徒手举起欧阳的聂队随便找了个借口闪了进去,轻车熟路把几个大袋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码进冰箱,还有几个堆在流理台边。 “你怎么来了?” 时归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件宽大的t恤当睡衣,还没睡醒的他眯着眼睛亦步亦趋地跟在聂徐川身后。 “我怕你在家里饿死。” “不会的。如果我坚持补充水分至少几周之后才会出现你说的状况。”时归脑子还不清醒,听到什么下意识就解释什么,聂徐川被他堵回去干脆转移了话题。 “吃不吃鱼?” “吃。” “冬瓜呢?” “嗯。”时归继续点头。 “好,找个地儿呆着去吧。中午清蒸鱼、冬瓜排骨汤、蒜蓉西兰花。” 时归懵懵懂懂被推出了厨房,坐在沙发上醒了醒神,直到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才忽然意识到家里多了个大活人正忙着做饭。 昨天刚发了工资,时归卡里终于有了一笔进账,原本想去楼下吃一口,不用去局里蹭盒饭了,聂徐川就送上门来了。 时归陷在懒人沙发里,拖鞋被整齐地摆到一旁。他偏着脑袋看了一圈,房子装修简约又温馨,不像他之前待过的任何地方。 已经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但他还是有些无所适从,活动范围还仅限于卧室和大门往卧室的通道。不过地理位置的考虑暂时胜过了其他因素的影响,成为了他的最优选择。 客厅与阳台相连通,四月的凉风拂过,时归窝在沙发里闻到远处飘荡来的梧桐香味。他翻了翻银行卡里的余额,决心把房租交了。 他很少使用社交软件,打开主界面就是聂徐川朋友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互相问候。 他唤起对话框,输了条消息进去,隐隐约约听见餐桌附近传来一声嗡鸣。 时归站起身来,张望了一下,厨房里切菜声和水流哗哗的响声被隔绝在玻璃门内,聂徐川弯腰处理冬瓜,刀工熟练流畅,冬瓜在他手下变成大小均匀的小块。 第24章 走到餐桌边,聂徐川的手机刚刚熄屏。 时归点开转账,微信号后面的(**川)引人注目。 ---- 聂徐川从厨房里看过去,发现时归又来边上小猫似的凑凑,心里像是被灌注一捧热蜂蜜,顺滑香甜的滋味在心里绽开,但嘴上还是不饶人:“这儿一会油烟重,你嗓子还没好,去去去。” 时归隔着玻璃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出来。聂徐川不明所以但还是关了火走出厨房,眼见着时归看看手机又看看他。 “我把房租转给你了,你看看数字。” “嗨,没事儿,我朋友说了不急。”聂徐川睁眼就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小号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瞬间收到一条转账消息。 “……” 他、妈、的…… 在时归的灼灼目光中,聂徐川终于败下阵来:“对不起,我是骗子……” “明明是你帮我找的房子,为什么说是你朋友呢?” “善意的谎言啊小时同学,如果我当时说是我的房子,你还会来租吗?” 时归内心十分坦然:“会呀。” 得,白忙活一圈还白瞎注册一小号。 聂徐川掉了马,憋憋屈屈回了厨房,尴尬还没来得及上涌他忽然意识到,时归一直以来都没有把他们之前的冲突放在心上,或者更准确的是,放在眼里。包括这一次,时归对于那个好心的朋友就是聂徐川本人也并不在意。 时归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就像是视障患者,即使是极致黑暗的色块在他眼中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灰,暴怒、狂喜、绝望这些色彩浓烈的情绪经过那层水幕的淡化被揉成一团简单的灰白点。 没有足够的刺激,没有足够的回弹,也没有足够的参考,长此以往时归对于情绪的感知力和反应力只会愈加钝化。 聂徐川心不在焉地处理着手里的鲈鱼,又回头瞥见懒人沙发里的时归。 也许,我能让他看得更清楚呢? ---- 聂徐川做的都是清淡的家常菜,并非正宗的南川辣口。两菜一汤端上桌,时归已经摆好了碗筷。热气蒸腾下橘色的灯光雾蒙蒙的,为米白的餐桌铺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们一人一边占据了小方桌的两端。 聂徐川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鱼肚放到时归碗里,“早上新鲜的鲈鱼,没什么刺。” “唔。”时归咽下清蒸鱼肉,鲜香立刻在口腔里弥漫,“好吃!” “尝尝南川的鲈鱼,跟你们北原的不一样。”聂徐川用尖头筷子仔细挑着鱼肉里头的小刺,然后一整块夹到时归碗里,“多吃点,在局里一天四五顿都不见长肉。” “我吃得比以前多了。”时归用鱼肉沾了沾碗边的酱汁,盖在米饭上送进口里。“以前吃饭,没这里自由。” 聂徐川想了想说道:“也是,省厅大案子多,忙得脚不沾地都正常。” 时归摇摇头,从汤碗里戳冬瓜吃,没有多解释,反而问道:“你经常吃鱼吗?” “对呀,我妈爱吃鱼,所以我爸经常做,我跟着也学了几手。我爸说了,男人不会做饭以后是讨不到老婆的。” 时归筷子在桌面上游移,似乎想再去夹那条清蒸鱼,犹豫了一下又转向一旁的西兰花,“如果被鱼刺卡住了怎么办?” “那多正常,我妈一根镊子就给我解决了。”聂徐川拿筷子比划了两下,把碗里挑好刺的鱼肉又夹过去,眼里带着笑意:“小时候被卡过,现在不敢吃了吗?” 时归淡淡道:“我只吃过一次鱼。” “不爱吃?”聂徐川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保姆嫌麻烦,卡住一次之后就再没做过。” 他眼里没有多少伤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离和淡漠。聂徐川愣了一下,转而又咂摸出一丝淡淡道懊悔——他原本不想说的。 聂徐川适可而止,没有追问下去,故作轻松地说:“想吃什么跟哥说,包会的。” “你现在又对我很好,为什么?” 时归停下筷子看聂徐川,又露出那种好奇的眼神。他像一个新生儿,刚刚步入自己真正的人生。 忽然被点破的聂徐川口不择言,脑子一热张口就来:“你不知道吗?租房合同里都规定了房东有义务保障租客的食物补给和电器维修,我不能违约的。” 他吃准了时归没租过房不了解行情,看着他乖乖点头才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时归主动去刷了碗,聂徐川把零食和果汁放到酒柜的隔栏上。等时归从厨房出来,教他用了客厅里的投影仪,随便打开了一部电影播着,但时归兴致缺缺,干脆出门到了江边消食。 “下次教你钓鱼啊!”聂徐川指着江边一排钓鱼佬,他爸前几天还在跟他抱怨新买的鱼竿不行,不仅人菜瘾大,差生还怪起文具。 “不要。”学霸时归在心里默默吐槽聂徐川“钓鱼”的战绩,心里默默给了个不及格。 聂徐川知道他又想到案子上去不禁失笑:“真的不学?” 时归看着滩涂上甩杆的大爷,旁边的小桶里已经挤了不少鱼,大的小的形态不一。 “钓上来能吃吗?” “大鱼煎块,中等清蒸,小的油炸,都是你的。” 时归犹犹豫豫打量着聂徐川,“那好吧,到时候我钓起来,你来做。” “没问题!” 别的不说,做饭这方面聂徐川就没怕过。徐女士刁钻的口味下训练出他和他爸两个特级厨师,聂徐川更是在会使手铐之前就会颠勺了。 两人并肩朝前溜达着,忽然听见远处的滩涂边爆发出一声尖叫。旁边的钓鱼佬三五成群地围上去,有的看了一眼直接瘫坐在地,双腿止不住地抖。 聂徐川发觉不对迅速走上前去,五米多长的钓竿尽头拖上来一具腐败膨胀的尸体,手足皮肤都已脱落,表皮蜷曲成套状,面部肿胀可怖,难以分辨五官。 有几个钓鱼佬又看又怕,缩着脑袋从手指缝里偷看,模模糊糊看个影子。还有几个蠢蠢欲动往前凑拿出手机找角度拍照。 聂徐川立刻打电话通知市局派人过来,出示警官证疏散开围观群众,给时归腾出一块地方观察尸体。 “小时法医,收假了。” 第22章 季双 死者名为季双, 是南川一中的高三学生。父母昨晚在分局报案说孩子失踪了,刚刚到市局确认了遗体,孩子身上还套着校服,腕上是过生日时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名贵手表。 “家属情绪不是很稳定, 坚持要求尸检。”时归从法医室过来办公室, 身上随意套了件白大褂, 双手自然垂落却不紧挨裤缝, 橡胶手套的手感还残留在掌心。 聂徐川抬眼往门口看去, 夫妻俩在法医室门口堵着苦脸小孙,解剖台上正是季双的遗体。 这案子本身没什么好查的,监控录像拍到了季双跳江的全过程。 雨水模糊了大屏幕中季双的身影。少年出了家门, 在江边徘徊半晌,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湍急的江流。 夜里的跨江大桥上空无一人, 江水如黑洞般流转。季双选择了一个空旷黑暗的角落迅速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尸体顺流而下, 从跨江一桥一路漂流到三桥附近, 三天后才被江水带到岸边, 被一根钓竿牵扯上岸,重见天日。 “打电话咨询了一圈,季双在学校学习成绩很好, 但是不爱说话。父母平时工作也忙, 没时间管他, 孩子具体什么情况一问三不知, 估计是高三学习压力大。据季双的班主任反映, 季双最近几次模拟考试都发挥不太好,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可能心理上出了点问题。” 聂徐川叹了口气, 对猴子说道:“把这案子转分局去查吧,自/杀的不归咱们管。” “我想解剖试试。”时归立在门边,刚好挡住那对夫妻守在法医室门口的背影:“我在浅滩上看了一眼,觉得和溺死的尸体好像不大一样。” “小时法医你确定吗?这话可不敢随便说。”猴子往时归身后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这样的家属可不是一般的难缠,你别看现在要求尸检,到时候检测出来什么问题都没有,还得继续堵在这儿找麻烦,也不肯火化。前两年还有把尸体搬市局门口来闹事的。” “生前溺死口鼻处一般会出现蕈状泡沫,手里也会因为生前无意识的挣扎留下痕迹,比如说抓住水草或者残留部分泥沙。”时归陈述他的想法,一边把当时在江边拍的照片出示给猴子看,“你看,口鼻处的蕈样泡沫残留几乎没有,手里除了套状脱皮以外,也并没有其他异物。” 聂徐川看了一眼照片,回忆起当时尸体被打捞起来的场景,现场人多眼杂一片混乱,但时归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现了疑点。 “先别移交了,这案子我们来查。”聂徐川冲着猴子吩咐了声然后转向时归,“你尽管验,让小孙配合你,我们去走访季双的人际关系。” 猴子苦着脸跟上聂徐川,上一次尸体被搬到市局门口,还是他亲自背走的,第一次没有隔着裹尸袋背尸体,留下的触感终身难忘。 第25章 “老大,这次要是还要背尸体可轮到欧阳了……” 聂徐川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狠狠卖了一波兄弟,“放心,绝对公平公正,轮岗制。” ---- 季双的父母被客客气气请到了会客室,实习生倒了几杯茶送进来,茶香在无人在意的长桌边氤氲开。 “聂警官,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我们家孩子绝对不会自/杀的!” 聂徐川和猴子并排坐在沙发上,安抚着受害者家属的情绪,一边等待时归的尸检结果。季双的父母是做金融的,属于典型的高收入人群,平时工作非常繁忙,所以季双上了高中后基本处于独居状态。 像千万对父母一样,孩子自/杀以后,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不可置信,但没有一棵树苗是忽然枯萎的。轰然倒塌后才发现生机勃勃的盎然之下是无数腐烂的根系和虫洞。 猴子例行公事询问:“孩子在此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季双的母亲还穿着职业装,季双失踪后她急匆匆赶回来寻找,眼睛已经哭肿了,干练之下的破碎与脆弱让她哽咽着坦白:“季双从前很小就被诊断出心理疾病,我们带他看了很多医生,三甲医院、心理诊所,甚至还到国外去治疗,都没有好的治疗方法。他小时候我全职在家带他,但是他除了内向木讷一些和别的孩子没有差别,甚至还特别聪明。” “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很让我们省心的孩子。”季母打开班级群,找到老师发在群里的优秀学生名单,季双的名字赫然在列。 “季双的班主任反映,他高三的成绩下降了,是感到压力太大了吗?” 季双的父亲连忙否认:“不可能的。季双从小身体就不好,我们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他上初中后我爱人也出来工作了,就是想为他将来攒下一份儿家底。” “季双罹患心理疾病,自/杀的可能性不是会上升吗?”聂徐川将桌子上的茶杯推到季双父母面前,她母亲轻声道了谢,没有接那杯茶,眼泪掉得更厉害。 “他患上的心理疾病与其他孩子不一样,跑遍各大医院的诊断都是先天性情感缺失,但没有任何伴生性抑郁或者人格障碍。” 聂徐川心底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这个我们一开始也不懂。”季双父亲接着解释道:“意思就是说,孩子对于外界的刺激反应很微弱,所以即使是学习上压力很大,他能够感知到的其实很少,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自/杀的。我们当时反复向医生确认过的,单纯的情感缺失不会让他怀有自/杀/倾向,而且每年我们都带他去医院复查,所以自/杀真的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季父的情绪有些激动了,双手颤抖着抓住聂徐川的袖摆:“聂警官,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双双一定是被什么人害了,他绝对不可能会自/杀的!” 聂徐川任他抓着衣服没有挣脱,认真道:“放心,我们会彻查的。我再多问一句,季双的情绪缺失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大概是在七岁多的时候。”季双的母亲仔细回忆着,“那时候双双刚上小学,我们刚开始都以为这孩子是内向,不哭也不笑,逗他也不理。后来觉得不对劲带他去医院检查才发现了这病。我就立刻辞职在家照顾他。” 聂徐川看着对面泣不成声的夫妻无尽的懊悔:“都怪当时我们掉以轻心,双双慢慢长大,就和正常孩子一样,虽然不爱说话,有时候反应慢,但他太乖了,太让人放心了。” 季母按亮手机屏幕,是一张季双伏案写字的照片,短袖校服里单薄的脊背挺直,头发被打理得很清爽。 “我能看看季双的照片吗?” 季母连声答应,打开相册,里面季双的照片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点开一张正脸照,聂徐川心底的那一丝怪异迅速蔓延。 好像。 live图中,季双低垂着眸子写字,发现有人在拍他下意识抬眼,一双灰色的眼眸就这样雾蒙蒙地撞进了书桌边惨白的灯光下。 ---- 找季双的父母聊完以后,聂徐川和时归决定到他们家里看看。季双的手机已经随着他一起沉入江底,但是家里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可能会找到蛛丝马迹。 他们家就住在南川一中附近的高档小区,看到门口保安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上下就明白这小区的实力了。门口绿化繁盛茂密,围绕着大束天鹅喷泉,上面挂着“欢迎业主回家”的横幅。 “季双平时一个人住吗?” “是的。我和他爸最近这些年工作越来越忙,经常半夜出差加班,影响孩子休息。干脆买了套学校附近的房子让他自己住。” 电梯直接入户,两面落地窗的设计让家里显得明亮宽敞,一室一厅的房型供季双独居绰绰有余。每个月阿姨会上门打扫一次,客厅和卧室都透露出一股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男孩子的整洁。 季双的笔记本和ipad都摆在书桌上,没有设置密码。猴子拿出硬盘拷数据,聂徐川则四处观察着房间里的摆设。 遮光窗帘是拉开的,隔窗眺望正好是南川一中的校门。一旁的书架上整齐码放着心理学哲学方面的书籍。 “那些书是我买的,希望他看了也能自我开解一些。”季母想到儿子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看书的模样,眼泪都要流尽了,靠在同样眼眶红肿的季父身上才站稳。 聂徐川眼尖地注意到在这大片大片的严肃文学和大部头书籍中,有一本薄薄的精装版王尔德童话。他抽出来端详一阵,书籍的封面都已经磨出了毛边。 “这本书也是您买的吗?” 季母思索一阵:“我也不记得了,但双双很少给自己买什么东西,也说不准是是商家送的。” 聂徐川翻开书页,里面没有任何批注,只有扉页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仔细地把房子看完,拍了不少照片,猴子那边的数据也拷贝完毕,把几样派得上用场的东西装进证物袋,带回市局勘验。 叮咚。 聂徐川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来自小幽灵的消息框迅速跳转到通讯软件的顶端。 【聂队,有发现,季双的死有蹊跷。】 第23章 他杀 聂徐川不敢耽误, 迅速开车回了市局往法医室奔。 法医室里空调开得很低,时归和小孙穿着全套防护服,蓝白色的纺物在无影灯下一尘不染。 聂徐川连忙给自己套上一件,走到了尸体旁。尸体已经解剖勘验完毕, 正在做最后的缝合, 针线在时归手里灵活地穿梭, 从人道主义原则出发尽量还原他生前的面貌。 “怎么样?” “季双并非死于溺水, 而是水中猝死。”时归声音埋在口罩里, 听起来闷闷的。 小孙脱下手套,将检验报告递给聂徐川,他大致扫了一眼, 解剖结果显示溺液并未进入呼吸道,说明在入水后死亡非常迅速, 并非因为液体阻塞呼吸道阻碍气体交换而导致的窒息死亡。 “我解剖了季双的心脏,发现其冠状动脉壁硬化, 循环栓塞导致急性心肌缺血。在他入水后冷水刺激和水压刺激进一步加重了心脏负荷, 判断最终由于心律失常循环衰竭而亡。” “像他这样的年轻人, 没有高血压冠心病的,怎么会因为冷水刺激忽然就猝死了?” “所以这也是问题的关键。”时归缝合完最后一针收线,针头朝着下方拉紧, 裂开的皮肉瞬间相贴合。 他摘下手套走到聂徐川面前, “你调查过季双的药物使用情况吗?” 聂徐川掠过他灰色的眼睛, 视线转移到手中的检验报告上, “季双的父母说他患有心理疾病, 但是没有使用药物干预。季双的家里勘验过后也只有部分家庭常备药物,没有发现特定药物依赖。” “我从尸体中抽吸了部分血液,但是数量不足, 所以还提取了胆汁作为备选化验,毒物化验结果皆为阳性。” “他吸毒?” “但是他的毛发检验中未出现反应,牙齿整齐干净,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接触毒品。” “能检测出是什么吗?” “只能判断出属于苯//丙//胺/类,但不同于常见的冰/毒、麻/果,季双接触到的毒品纯度显然更高,在血液中浓度远超一般毒品留下的痕迹。” 时归身后,季双的尸体陈列在解剖台上,丑陋而灰暗,和季母相册中那个沉静的少年判若两人。聂徐川望着面前的时归恍惚了一瞬,心脏一紧。 “老大老大!有发现!” 猴子一路狂奔到法医室,手里还抱着季双的笔记本电脑。时归脱下防护服,闻言一起凑上来。 “你快看,季双这一年以来都在和一个叫阿笙的女孩聊天,虽然电脑上的消息记录不完全,但是这个聊天频率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频繁了。” 阿笙? 聂徐川和时归对视一眼,殷竹和杜文进的女儿不就叫杜笙吗? 知道他们想起什么,猴子解释道:“应该只是巧合,这个阿笙是大约两年前找到的季双,根据聊天记录显示应该是在医院认识的。” 第26章 少女阿笙在医院记下了季双的手机号码,二人联系上以后便时常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阿笙在说,季双偶尔回复,但是一定会回复。 聂徐川上下翻动着聊天记录,发现大多数都是一些少女心事,对于家庭管束的抱怨,对于居住环境的抵抗。 “能查到对方的ip地址吗?” “这个还在查,需要服务商那边配合。”猴子把电脑放在桌子上,“只要找到这个阿笙,就可以从她那边获取更多的信息了。” 尸检结果显示季双的死因是毒品,但他一个高中生去哪里寻来如此高纯度的毒品呢? “他们的聊天记录当中有没有出现过毒品、药物或者是糖丸之类的话题?” “从电脑上遗留的消息记录来看完全没有。他们俩就像是纯网友,根据最近的聊天来看应该根本没有见过面。” “好,你去和服务商那边沟通,拿到完整的聊天记录和ip地址定位。” “收到!” 猴子抱着电脑一溜烟儿跑了,聂徐川看向时归,他翻完聊天记录之后便若有所思。 “有什么发现吗?” “我总觉得阿笙有一点熟悉,她和我之间……”时归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一点像。” 聂徐川吃了一惊,他一直觉得季双和时归相似颇多,但时归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反而在阿笙身上找到了共同点。他不动声色道:“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时归含糊道:“就是一种感觉,就像我和季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阿笙不一样。” 聂徐川收敛了惊愕,反问道:“阿笙看起来很活泼,季双更内敛不是吗?” “我不是指性格。”时归顿了顿,“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的目光直白坦然地对上聂徐川的,烟灰色的眼眸微微闪着光,重复着:“阿笙不一样。” 某种隐忍和陈旧的伤痛在他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动,但瞬间又被淹没在无边黑暗深邃的海洋中。 ---- 聂徐川回到办公室,谢黎和欧阳瘫坐在沙发上怀疑人生,口里默念着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和八荣八耻。 “你俩干啥呢?” “老大——你来了——”欧阳如乳燕投怀一般扑向聂徐川,却被他侧身躲过,欧阳扑到桌上吃了一嘴打印纸。 “呸呸呸!你这个绝情的男人!”欧阳拉着张脸指责,谢黎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聂徐川一脸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 “答应我,老大,以后审邪/教/分子也要搞轮班制好吗,我的精神污染已经要达到顶峰了!三次啊!我连审了整整三次啊!我把将来对女朋友的耐心都用上了!” 聂徐川看向谢黎,她虚弱着解释:“你跟他们讲案情,他们跟你讲功法。鸡同鸭讲,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同一个物种了。” 聂徐川沉下眉毛分析道:“这说明彰雾村被洗脑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暂时啃不下来也正常。你们俩辛苦了,先去吃饭休息吧,我报销。” “老大!”欧阳眼泪汪汪,“你这辈子最帅的时候就是说我报销的时候。” “滚。”聂徐川言简意赅,把季双案的简报扔给谢黎,“一会你们休息好了看看新案子。” 谢黎接过来看了一眼,“阿笙?”她之前跟了殷竹的审讯,对这个名字也很敏感。 “还有,老大,殷竹的口供已经拿到了,里面提到了点东西。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看看。” 聂徐川冲着谢黎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他们俩赶紧下班休息。 走进办公室,时归已经站在门口,眼睫低垂,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起看看?” 时归应了一声,乖巧坐在桌边的沙发椅上。聂徐川挨着他,快速翻动着审讯笔录。 关于女儿的事情殷竹提到了很多,自从七岁之后她和杜文进就没再见过女儿杜笙,作为人质押给了阿瓦,基本和杜文进的话对上了。 但除了阿瓦之外,殷竹还提到了一个人,似乎隐藏在阿瓦身后。 阿瓦是个外国人,没有户籍没有身份,在国内可谓是寸步难行。如果身后没有更强大的力量支撑,他很难凭借自己完成如此缜密而庞大的犯罪。 “和杜文进子承父业不一样,殷竹纯粹是被卷进了漩涡里,她迫切地想知道阿瓦究竟代表着哪一方势力。”聂徐川分析道:“所以在接收命令时,殷竹会更加关注阿瓦的动向。” “没错。阿瓦和那个人联系很紧密。”时归接着往后翻页,每看一页就总结一句,“但是联系的次数并不频繁。阿瓦的权利很大,但是仍然受到严密的管制和监控。” “他身后的那个人控制欲强,果断、狠辣,没有用的人就会被立刻放弃。比如杜文进和殷竹,也许还包括阿瓦。” 翻完一本审讯笔录,聂徐川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就让这孙子跑了!” “阿瓦是他们在南川的话事人,现在阿瓦失势,他们肯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五年前从新型毒品被查验流入省内开始,他们就不会收手了。” 聂徐川放下手,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看向一旁的时归:“你还学会安慰人了?” 时归无辜摆手道:“我实话实说。去彰雾山之前,你不是也这样分析的吗?” 上一次被杜文进摆了一道,还是从新型毒品开始一点一滴梳理出彰雾山的线索。 新型毒品? 新型毒品! 聂徐川忽然福至心灵:“小时法医,又要辛苦你了。” ---- 禁毒和刑侦是南川市局中以加班为常态,不加班为例外的两个部门,用谢黎的话来说,一出门儿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泡面加卤蛋的气质。 聂徐川带着时归迅速赶到了禁毒支队,一屋子人正一边开会一边吸溜着红烧牛肉面,时归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好香。” “要不要来点儿?”禁毒支队支队长名为齐非,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看到法医室的雪莲大驾光临,拿出一桶珍藏的老坛酸菜味就要款待。 “边儿去!有正事。”聂徐川三言两语说清了事情,一旁的时归暗自咽下口水。 “好说好说,我马上让人去取。”齐非答应得很爽快,“上次真是缴获了咱小半年的指标,算你一份功劳,奖励俩卤蛋,去吧!” “稀罕你这俩蛋!”聂徐川无语道,“赶紧给我拿东西来化验。” “我饿了。” 聂徐川和齐非同时看向为自己默默发声的时归。 “老弟,怎么回事啊!请人家帮忙饭都不给吃?” 聂徐川心道我他妈都送上门做饭了还不行? “吃饭吃饭,马上就吃。”聂徐川趁着东西还没取来眼疾手快点了个外卖,“一会就到。” 时归眼巴巴望着齐非手里的老坛酸菜牛肉面。 “……” 齐非凑过去低声耳语道:“你们这雪莲小法医还挺可爱。” 聂徐川一把就给人推开了:“同事关系,麻烦你保持距离。” 齐非:? “你他妈翻脸不认人啊,上个月来我碗里抢最后一口老坛酸菜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保持距离了?” 聂徐川啪一声关上禁毒办公室的大门,给齐非的冤屈隔绝在内,推着时归的肩膀就往鉴证科走,“走走走,咱不吃这破泡面,咱吃聚宝楼去。” 第24章 死因 开玩笑归开玩笑, 齐非那边的速度很快。上一次在西都仓库缴获的毒品有一部分未能确认具体成分,聂徐川要的就是那部分正在检验的,正好省厅的检验报告也发回来了,齐非派人一起送了过来。 时归在小桌子上一边吃晚饭一边看那份检验报告。 聂徐川深知求人办事要拿出态度的道理, 夹了一只虾饺到时归碗里:“怎么说?” “这种新型毒品仍然属于苯/丙/胺/类, 从其分子式倒推制作过程, 成本降低纯度增加。”时归翻动几页, 又皱眉补充道:“相比起五年前第一次发现它, 它一直在进步。” “我记得季双的血液检测显示他接触的也是苯/丙/胺/类毒品。” 时归低头抿了口聂徐川刚给盛好的瑶柱花胶汤,“是的,我要再去化验一遍才能最终确定。” “好好好, 吃饱了就有力气干活了。”聂徐川压榨起人来绝不手软,但还是得给小时法医伺候好了。上次给人饿了一天, 差点儿没被时归幽怨的眼神给埋了。 今天点了一桌粤式点心,聂徐川看着时归一样一样眯着眼睛品尝, 一个也不落下, 忍不住说道:“小时不挑食。” 时归摇摇头:“有的吃就很好。” 小少爷还挺好养活的, 聂徐川看时归不显山不露水,但那种从优渥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气质骗不了人,清冷而又松弛, 如淙淙流水中倒映的明月。 “那你还这么瘦, 可不能瞎减肥。” 知道聂徐川误会了, 时归看着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才解释道:“我一个人住, 保姆阿姨做饭, 她忘记来了,我就没得吃。” 第27章 “你爸妈呢?” 聂徐川看到时归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筷子的边缘,纯白的袖口不小心沾上了腐竹卷的酱汁。伸手捧起他的手腕, 随手抽出张纸巾垫上,把袖口往上折了两折。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呗,我也给你讲,我们交换。” 口里说着最幼稚的话,手上却做着最贴心的事。聂徐川仿佛有很多面,时归想,他同时也无法忽视其中粘稠的强势。 “下次,我可以去你家做客吗?” 聂徐川讶异了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当然可以。” “那我也下次再告诉你。” 这小子还挺机灵。 时归拿着报告去做检测,聂徐川跟在后边儿收拾了碗筷,猴子恰好把恢复好的聊天记录送了过来。 “我看聊天记录感觉还挺正常,但是这个ip地址……”猴子欲言又止,把电脑递给聂徐川,聂徐川扫了一眼眉头皱成了川字。 彰雾村,怎么会是彰雾村? 神使的身份,村民的口供,还有诡异的尸坑,现如今又多了一宗。案件扑朔迷离交织缠绕在一起,南川之下究竟掩盖了多少秘密? ---- 安副局办公室里,聂徐川正在汇报案件进展。 “这个阿瓦,是南川的关键人物,一定要尽全力搜捕。” “已经通知了各大机场、火车站、汽车站,高速公路收费站,就连交警和海警都收到协查通告了,他绝对跑不出南川。” “还有季双这个案子,要尽快破了,未成年/人/涉/毒不是小事,毒品的来源去向一定要查清楚。” “我们现在怀疑,季双接触的这种毒品正是我们追查的新型毒品,时归正在化验确认。” 安副局少见地沉下脸,背部挺直了坐在办公椅上,手指一下下击打着茶杯的边缘。 “折进去一个林伯山还不够,他们的手伸得更远了。” 聂徐川看着安副局藏不住的白发,顺口提了一句:“林伯山的死因,查清了。” 安副局摆摆手,“不用再说了。” 殷竹和杜文进一交代,他就已经明白了。林伯山被人当了投名状出卖了,促成了一桩集体的谋杀,和时归的尸检结果相符。 五年前,林伯山从最低等的马仔做起,一路闯进了檀华。可是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檀华只是拆家的地盘,新型毒品的上游比想象中藏得更严密。 找出了一个叛徒,罪恶的狂欢就开始了。 腹部有阿瓦留下的一拳,几乎击碎他的内脏,杜文进不耐烦地把他的手臂当成了烟灰缸,对于他们而言林伯山的性命如蝼蚁一般渺小,对于其他人而言,则是一场巨大的服从性测试。 他们顺从地用自己的方式折磨林伯山,越狠,就越忠心。甚至没有浪费一颗子弹。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林伯山的死就像一颗炸弹,炸开了穿山隧道的黑暗一角,瞬息的光芒照亮无边无际的黑暗。 安副局猛抽了一口,呛咳不已,“一群狗娘养的玩意儿!” “也就是说,林伯山是到了檀华以后,才传出了710爆炸案的线索?” 聂徐川隐约记得,710爆炸案中那家娱/乐/城也在升平路,但案卷尘封实在太久,记忆有些模糊。 “是的,当时的爆炸地点离现在的檀华并不远,隔了几家商铺。”安副局沉声说:“710作为悬案档案一直存放在省厅,可一直没有新的证据……” 十二年前,不仅仅是一场爆炸。 十八个人的命运在爆炸中颠倒,意气风发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病退、残疾甚至死亡,囿于一方小小的木盒。 聂徐川知道,那是安副局心里的溃烂的伤疤,每每提起往事,他挺直的脊背仿佛支撑着千斤重物,隐忍而沧桑。 他平时和安副局嘻嘻哈哈没大没小,可他真把安副局当师父。入行的愣头青被安副局一点一滴地带过来,遭了多少罪他心里是知道的。 “您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 一早,会议室里东倒西歪了一片,咖啡和茶叶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猛吸一口方可续命。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随意摆在桌上,讨论两句又拿起来咬两口。 化验结果出来,时归发现两者成分相同,正式并案处理。谢黎和欧阳翻动着猴子恢复出的聊天记录,寻找下一步的侦破方向。 “结合尸检和化验结果,季双身上没有针孔,通过肺部和胃内容物的化验得出他应当口服了毒品,但由于初次接触与毒品纯度过高,引发了幻觉和心律失常,最终导致了跳江行为。” “所以小时你和聂队怀疑和这个叫阿笙的女孩有关?” 聂徐川接着说:“季双的人际关系简单,几乎没有朋友。由于不喜与陌生人接触,保洁阿姨也是每个月趁着季双上学的时间来打扫一趟。阿笙可以算是除了父母以外与他联系最紧密的人,暂时无法排除嫌疑。” “我觉得不对啊,他们网友都没见过面,毒品到底是怎么到季双手里的呢?” “既然ip地址定位在彰雾村,就先审一审彰雾村里有没有这号人物。”聂徐川看着欧阳连连躲闪的目光,“这次我亲自审。” 谢黎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聊天记录,“你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几个大老爷们儿面面相觑,“什么不对劲?” 谢黎扫了一眼,队里三个铁血钢铁直男加上小时一个闷葫芦,确实是指望不上。 “使用文字消息聊天,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习惯。一旦形成,在不可以控制的情况下很难改掉。”谢黎挨个分析,“比如老大,发消息永远是简短有效,不带句号;欧阳你的标点符号就特别多,一激动就是一串感叹号;猴子的生活微信开了免打扰,所以回消息的速度很慢。至于小时嘛,回答问句总是一个字。” “牛啊黎姐,不愧是细节控。”欧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随后转向时归:“小时你看你来这么久了还没加我微信呢,赶紧加上赶紧加上,太不够意思了。” 聂徐川轻咳一声拉回正题:“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阿笙的聊天习惯有问题?” “季双从始至终的聊天习惯都趋于统一,但阿笙的却风格很割裂。”谢黎摆出两张不同时间的聊天记录,时归赶紧凑上来学习,卡在谢黎和聂徐川中间,让聂徐川碰了一脸头发。 “你们先看第一张,在抱怨父母对她一面严厉一面却又漠不关心,这里的感情很充沛,大段大段的文字以及标点的使用,就像是一个普通小女孩在抱怨在手机的另一头愤怒地哭泣。” 聂徐川的手扶住时归的脑袋,顺着那张打印纸往下看,的确和谢黎说的一样,长段长段的句子铺满了屏幕。 “再看另一张。这里是在说阿笙的哥哥,一不小心撞破了她的头,导致她卧床了很久。”谢黎的手指挨着白色的方框往下滑,“但是习惯却和上一张大相径庭,几乎都是短句,仿佛只对事实进行了描述,几乎无法透过句子识别阿笙的感情。” “不过黎姐,有时候我在心情都不好的时候,也会懒得发标点符号啊;或者是跟领导汇报的时候,也不敢乱发。”欧阳挠挠头,觉得有些解释不通。 “你看,你自己也说了,心情不好是状态上的改变,跟领导汇报是对象上的改变。但是你们看这两张聊天记录的时间,中间只间隔了十多分钟,并且聊天对象季双也没有改变。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所以这个阿笙,可能并不是一个人?” 第25章 村民 “我提供一种思路, 如果仅凭这些的确也有些武断。” 聂徐川冲谢黎点了点头,“做得很好。” 时归也暗自拿出笔记本唰唰记下,这些天跟着大家一起破案分析,他的小笔记本已经记录了不少东西。 “小时法医, 你再学一段时间都能转行了。” “不行的, 我格斗技巧不合格, 体能也勉强过线。”时归是个实诚孩子, 自己的黑历史统统往外抖落。 “没事的, 到时候给你配枪,一枪一个小毒贩。” “你们几个别逗他了,闲着没事的去给我审村民。” 一听聂徐川说要审村民, 一个两个溜得比兔子还快,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时归和聂徐川四目相对。 “他们都跑了, 你跟我去?” “好。”时归初生牛犊不怕虎,跟在聂徐川身后就进了审讯室。 ---- 审讯室里, 村长儿子微微昂着头略有些不满, 他妈的审了一次又一次, 有完没完了。 灯光啪地亮起,他眯了眯眼,门口进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看清来人, 他偏过头去嘁了一声, 随后又用一种挑衅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时归。 “这么喜欢看, 不如去看看你爹?”聂徐川不动声色地挡在时归身前, 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对面坐姿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他双手一摊, 整个人面条似的挂在椅子上:“要问什么就赶紧问,大清早给我拉出来。” 第28章 聂徐川坐在原位不动,也没有理会他的抱怨, 手里翻阅着一本小册子,时不时皱眉碰一碰时归让他一起看。 “你们俩谈恋爱呢?”村长儿子狐疑的目光来回扫视着聂徐川和时归,“腻腻歪歪的。” “你别管我俩谈没谈,反正我知道你是没谈。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对象也没有。”聂徐川冲他扬了扬下巴,说罢继续引着时归看手里的资料。 “你!” 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他有点不爽,前几次来审讯的俩人哪一回不是被他绕得团团转。 “哼,我不是想谈就能谈?像这样的……”村长儿子从鼻孔里发出声音,身体往椅背上靠,用下巴指了指时归,歪着脑袋作出一副轻松姿态。 “你可别吹牛逼了。”聂徐川嗤笑一声,“你们村人口普查统计资料都在这儿,你是跟四十三岁的李二芬谈,还是和八岁的牛大丫谈?” “差点儿忘了,你要是喜欢男的,村里的适龄青年倒是不少,只不过你爸肯让他们进门?” “你他妈的!”村长儿子伸长了脖子反驳,“这年头你不上网?微信摇一摇不会?” 聂徐川挑起眉毛轻笑一声:“还有姑娘为了你肯来这穷乡僻壤?” 时归从侧面看聂徐川,发丝根根硬挺,侧颊线条流畅,笑起来时才微微柔化了眉梢眼角的冷硬。 看着聂徐川一句一句刺激、引诱,他脑海里只有两个词,挖坑设套,游刃有余。 夹枪带棍地聊了半天,对面果然不设防:“我们这儿大着呢,你以为彰雾村就只有我们这一村吗?东南西北几块山头几年前都叫彰雾村,比你们局里的男人婆水灵多了!” 聂徐川笑笑不说话,时归这实诚孩子又来添一把火:“这就是黎姐说的普信男吧?” “你他妈普信男,你们全家普信男!”村长儿子涨红了脸骂骂咧咧,“我找老婆是要讲吉利的,不吉利的女人根本不配进我们家的门!” “不吉利的女人?” “听不见神使指引的外人,本身就低人一等。”他两颊肌肉向上做了个不屑的怪表情,两条竖眼显得更小。 “是申请了没通过吧。”聂徐川毫不留情地点破了他的谎言,在目的未得逞时将对方进行污名化,是心胸狭窄小人的惯用伎俩。 “你放屁!” “阿笙也不会喜欢你这种人吧?” “她怎么就不喜欢了?我他妈还看不上她呢!” 聂徐川将那叠手机里的申请记录扔过去,纸片如雪花般纷纷落下,村长儿子还不知说错了什么,一脸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那就说说看吧,你认识的这位阿笙。” ---- 村子里压根没有名字里带笙的人。 彰雾山周围几个村子都跑遍了,甚至连一个适龄少女都没找到。 根据村长儿子和他本人的供述,他们觉得笙这个字被写在村里那座古怪的墓碑上,里头还存在过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直接给这个字打上了不详的烙印。 聂徐川不免讥讽道:“你们不是口口声声念着神使吗?说不定正是神使的杰作呢?” “荒唐!神使带领我们看到光明!我们是走投无路的老鼠,是他让我们重新成为人!” “那你们还不如做老鼠的社会危害小。”聂徐川真诚发问:“考虑过重回老本行吗?” 局里请来了心理治疗师进行辅导,聂徐川一来村民们就一片谩骂,只好被委婉劝出了门建议换个人来问话。 聂徐川一步三回头骂骂咧咧地走开,他妈的,现在精神病可他娘的惹不起。 时归猫猫一样跟在他旁边:“你是怎么知道村长儿子会认识阿笙的?” 聂徐川一边回忆一边解释道:“我们第一次见他,他在看直播刷视频。我们走访过全村,村子里的其他人使用智能手机的频率很少。阿笙使用微信,刚需智能机。以现在互联网信息泄露发生的程度,我猜想村长儿子至少在一个平台上对这个人有印象。” “所以一试就出来了。”时归接过话,停在门口看向聂徐川,“我觉得你想法很大胆,不是贬义词。” 聂徐川强压下嘴角很酷地嗯了一声,和他并肩走进办公室。 “结合黎姐之前的发现,阿笙这个人是虚构的,可能是好几个人假扮的,那彰雾山这个ip地址也很有可能是用来混淆视听的?” “但怎么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欧阳听着猴子的复述,疑问道:“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假扮阿笙的人和季双时间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啊。” 聂徐川想到那一沓聊天记录,他们的生活没有交集,也不掺杂金钱,认可道:“欧阳说的没错,排除了物质上的利益,就只剩下情感上的利益了。” “老大,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俩在谈恋爱?情杀?” “我咨询了局里的心理治疗师,情感缺失这种症状经常性伴随着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或者是躁郁症同时发生。但是季双只有情感缺失这一种症状,并且医院的鉴定结果为轻度,其表现就外化为父母所说的内向、不爱说话。” 聂徐川看着手机上发过来的资料和相关解释,结合案情讲解着,“情感缺失的患者在人际交往中往往呈现出很强的边界感,甚至是回避、自我保护。但是阿笙在走进季双的设定边界后,季双产生了一种对她的情感依赖。” 借由谢黎的观点审视后面的聊天记录,消息简短、回复间隔拉长,这些细微的变化在季双眼里几乎等同于无,他察觉不到阿笙逐渐抽离的情感和倾诉欲,直到最后一条消息,一直没有被回复。 阿笙就这样从他的世界忽然消散了。 “难不成他真是自杀?” “不会。我们已经拿到彰雾村民的证词,这个阿笙的ip地址并非作假,而是隐藏在他们中间。” “毒品、阿笙、情感缺失。”时归望着远方出神默念着,“夜莺。” “小时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我在想,这个阿笙的扮演者会不会包括阿瓦?” “你的猜测也很大胆。”聂徐川抬眼看他,眼里不乏欣赏。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假设,只剩下他,只有阿瓦能够和这一切产生关联。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新型毒品,他可以悄无声息地隐藏在彰雾村里,他也和那个名字里带笙的女孩脱不开关系。” “阿瓦!怎么又是这个阿瓦!”欧阳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半满的水跟着震了一震,“要是抓捕那天再快一点,再早一点分析出来,说不定季双就不会死。” 谢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办公室里唉声叹气,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但这个人就是怎么也抓不住,甚至没有蛛丝马迹可查时,憋闷、后悔的情绪蔓延开来,没人肯开口说一句话。 “一个个的都给我打起精神!”聂徐川沉声道,“抓不到的人就不抓了?没有线索就不查了?南川刑侦支队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欧阳憋红了眼圈,他那天去法医室看了尸体,也碰见了季双的父母。 自从这案子开始查,季父季母除了努力寻找任何可得的线索外,其他时间就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的尸体,和躺在解剖台上的季双没什么两样。 作为刑警,生离死别的事情看多了应该早就麻木了,但正是那些触动的瞬间,一次一次在绝境中引导着他们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老大,对不起……我没想放弃,我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破了,给季双一个交代!” “好。” 时归默默捂住了心口,好闷,好难受。 本应该无动于衷的。 看到欧阳泛红的眼圈,大家低垂的头颅,还有聂徐川半是威严半是安抚的话语——细细密密的震颤抚上时归心头,呼吸变得断续而急促。 “大家冷静下来,这不还不是最后,还有一个办法。”聂徐川盯着桌面上阿笙的聊天记录,a4纸打印出来厚厚一沓挡住了大半视线。 他猛然间抬头,时归侧对着他,肩膀微微起伏,露出一小块汗湿的额头。 大家屏息等待着聂徐川的后话,可他却像被定住了似的卡壳了。 第26章 抓捕 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时归的异样。 聂徐川凝眉,空气中静默了两秒。 “阿瓦很看重杜笙,他一定会回来。” 讶异了一瞬,聂徐川想说的话被时归抢先一步, 尽管他尽力压下声音中那一丝颤抖, 但急促的呼吸仍然暴露了此刻的不寻常。 聂徐川定定地看着他, 果然, 他又习惯性地捂住了心口。 “小时你还好吗?”谢黎有些担忧, “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没事。”时归强压下心口的不适,偏头看向窗外来往的人群,几次深吸间略微平静下来。 “时归说的没错。”聂徐川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到案子上来, “从尸坑案就起,阿瓦和杜笙就关系微妙。神使的身份现在并非关键, 彰雾山在阿瓦的控制下一直笼罩在毒品和邪教的阴影当中,涉及到阿笙尸体的转移, 从简陋的石棺到万人朝拜的塔葬。” 第29章 “除此之外, 根据杜文进和殷竹的供述, 是阿瓦绑架了杜笙,一个绑架犯怎么会给被害人如此隆重华丽的葬礼?还有杜笙的死亡,她置于阿瓦的控制下, 是控制殷竹和杜文进的棋子, 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也很不寻常。” “阿瓦虽然张狂但行事低调, 唯一大张旗鼓显得出格的只有彰雾村的邪教, 虽然定有教规,实际上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这完全偏离了他的风格。” 聂徐川的语速很快, 结论呼之欲出。 “阿笙的尸骨还存在法医室的停尸房,他一定会想办法拿到。” 商量完对策会议结束,大家三三两两地散了,聂徐川叫住正往门口走的时归。 “你刚刚不舒服?” “我不知道。”时归深呼吸几次,右手按住心口的位置,“这里,很难受。” 聂徐川不敢耽误,拉着时归就去了医院,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医院来往的人□□错杂乱的光与影切割出一幕幕陌生的场景,鼻息间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前方,是熟悉的洗衣液清香。 廊檐的长椅上,时归的手被牵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汲取更多。 “心脏超声和冠状动脉造影结果正常,心电图显示心跳偏快,但总体来讲没什么问题,还是在正常范围内。” 聂徐川紧蹙眉头听着医生的结论,“医生,您再仔细看看,病患一个月以内平均出现三到四次心脏不适,会不会是没有诊断出来?” 医生叹了口气,看着手牵着手的小年轻:“有时候生理上的不适也有可能是心理原因引起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带您的伴侣去看看心理医生?” 时归顺着医生的目光看过去,低头望着自己被聂徐川握着的手,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好的医生!那我再去挂个号。” 他没有否认。 可能是没有注意。 时归暗自叹了口气,想着之后一定要找机会解释清楚这个误会。 “聂徐川,我现在没事了。” 他很少被时归直呼其名,听到身后人的轻唤不免一愣,随即手中温热的手掌被挣脱开。 “谢谢你,我想我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时归停下脚步,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你没事就好。”聂徐川用被松开的那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你是刑侦支队的一份子,时刻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健康,不然我,作为队长,会担心。” “好的聂队。” 又回来了,为什么又是聂队。 聂徐川心中像被铺下一层细细密密的玻璃碴,晶莹美丽的外表下是无法靠近的残忍,他不敢想。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时归对上他失措的双眼,“你是因为这个才答应我留在支队吗?因为我的病。” 天气好热,医院的恒温系统好像坏掉了,聂徐川周身甩不掉的烦闷袭来,时归还在等他回答。 “不是。”聂徐川向前一步,眼神坚定,“如果你不够格,我不会答应。” “好。阿瓦还没抓到,我们先回队里吧。” 时归转身朝着大门口的光亮走去,刺眼的光芒让他的背影漆黑一片,挺直而轻如蝶翼的脊背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时归!”聂徐川脱口而出。 时归回头,侧脸隐没在极致的光亮中。 “我知道,但我不逼你,时归。”聂徐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当你想说的时候,我一直在这。” 简单一个好字被大门推开扬起的风吹散,聂徐川知道,他的心理可能也不对劲了。 ---- 市局停电了。 全力抢修了一个半小时后,法医室还是一片黑暗。小孙和时归在走廊里焦急等待着电力检修反馈。 “小时法医,怎么突然就停电了?” 时归指了指门外,“听说是变压器的问题。” “不过幸好,最近案子里需要解剖的尸体都已经出结果了,不然肯定要耽误案子。” “嗯。”时归答应了一声,“你闻到什么了吗?有股臭味。” “不好!”小孙大惊失色,“停尸房里存的尸体可能全部都要化冻了!” 小孙简直无法想象那个场景,空气中腐臭弥漫,不明液体从尸柜缝隙处滴答流出,“小时法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时归盯着无头苍蝇似的小孙叹了口气,“没事的,我打电话联系分局,暂时运去他们那边存一段时间。” 聂徐川和猴子听说了情况也随后赶来,押运车很快就准备就绪。两辆大运输车拖着尸体往分局进发,时归和聂徐川坐在前一辆车,欧阳带着小孙坐后一辆。 从市局到澜兴区分局的路程并不遥远,开过两条闹市街区后,转上辅路上高架桥。 前面的运输车忽然失去方向,小孙坐在副驾上还没来得及惊呼,一阵颠簸瞬间袭来,猴子用力把住方向盘但仍然控制不了车辆往右偏移直直撞上一侧的防护栏。 “轰隆!”“轰!” 接连两声巨响,运输车前盖冒着烟几乎撞裂了车道边的防护栏,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几乎把小孙闷晕过去。 一辆越野摩托急停在侧,高大健硕的身影下压轻巧翻下车,熟练撬开货车后备箱从上到下扫着着尸袋上的名单。 “不许动!举起手来!” 欧阳从一辆伪装的出租车上下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那个眼角疤痕的男人。 “哦?”阿瓦轻笑了一声,“原来是个圈套啊,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不少了。” “别废话!”欧阳一步步小心靠近阿瓦,周围一圈被堵住的车辆中鱼贯而出手持防爆盾的警察,聂徐川带着车上的几人从另一个方向逼近。 他无路可逃。 阿瓦举起双手,黑色紧身衣背后有一小块凸起,他歪着头向防护栏挪了两步,时归眼前一紧,熟悉如同电流般的感觉击中了他。 “不好!快闪开!” 欧阳闻声迅速侧身闪开,一枚手榴弹精准掷向欧阳方才站立之处。 嘣的一声白烟四散,阿瓦从借着两辆车身作掩体,从辅路上一跃而下,手臂勾住栏杆借力,惊人的弹跳力和控制力让他双手下甩平稳落地。 聂徐川在第一时间扣响板机,阿瓦从枪林弹雨中出走,躲避飞速而来的子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前方是城市飞驰的车辆,后方是紧追不舍的警察。 几枪未中,聂徐川拔腿追赶,后面的兄弟们立刻上车辅助。阿瓦很机灵,没有往大路走,反而横七八拐钻入了一条小巷,阻挡了体型庞大的警车。 聂徐川暗骂一声,跟着他钻了巷子,垃圾桶被撞倒,脏污蜿蜒出恐怖的痕迹,传来阵阵腐臭。阿瓦从天而降扑倒闯入的聂徐川,手枪被狠踹向垃圾桶的方向,滚落到污水里。 聂徐川双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将企图扼住他脖子的男人掀翻,两人的反应力都是顶级的,瞬间扭打在一起。 “在巷子里,没人能赢过我。”阿瓦啐了一口,仿佛在嘲笑聂徐川的不自量力。 “这么喜欢钻巷子,你是下水道的老鼠吗?”聂徐川压根不想给对方装逼的机会,一拳直冲面门而去。 阿瓦单腿后撤曲腰躲过,强大的核心爆发出恐怖的肌肉控制力,在空中回旋半周左拳直击聂徐川防守薄弱的腹部。 如果细看的话,这位置竟然和林伯山腹部的拳痕一模一样! 聂徐川生生挨上一拳喉头涌起一阵腥甜,血性被彻底激发,当然不会让他占到便宜,双手横绞住他的脖颈,小腿下踢几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阿瓦一时不察失去平衡,聂徐川趁机抱住他的头往地上狠砸,砰砰作响毫不留情,一边脑袋要被砸烂,血液几乎聚成一个小坑。 但没想到阿瓦还有继续行动的能力,双手使力硬生生掰断了聂徐川的手指,让脖颈挣脱出来。 聂徐川垂着左手的断指继续前扑,阿瓦摇晃着血糊糊的脑袋堪堪躲过,喉咙如同风箱般沙哑喘气,“很好,很好……你是真的,激怒我了!” 阿瓦的拳风在下一秒凌厉而至,聂徐川丝毫不憷与他对上,“你他妈!先把普通话练好再来中国!” 一分钟之内数不清过了多少招数,两个人缠斗在一起你来我往甚至出现残影!阿瓦招数下流狠辣,专挑聂徐川的伤处出手,腹部的几次遭受重击的聂徐川喷出一口血来。 但聂徐川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拳拳往他脑袋上招呼,阿瓦几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和他打。 “不许动。” 时归如鬼魅般出现在阿瓦身后,冰冷的枪口对准阿瓦的后脑勺。 听到到熟悉的声音,阿瓦放开手,双手缓缓举过头顶。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在颤抖,但这种颤抖并非来自于恐惧,他眼底无边的兴奋就快要掩饰不住,他仿若高/潮/般激动,眼角蓄起的一滴泪水轰然落下。 聂徐川浑身是血地从地面撑着身体站起来,看着与他对视的时归,还有虔诚跪于地面血泪交杂的阿瓦,这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第30章 阿瓦颤动着想要转身。 “我说过,不许动。” 第27章 阿瓦 “你终于来了, 小时法医。”仿佛是某种莫大的讽刺,阿瓦狂笑不止,“我等你好久了。” “你的枪法很准,但是我已经不想再陪你玩这过家家的游戏了。”阿瓦一字一顿, 很难想象期待、仇恨、激动夹杂着几丝似有若无的宠爱在同一个句子里出现。 聂徐川如捕食的猎豹一般蓄势待发, 直勾勾盯住跪在地上的阿瓦。余光中, 时归举枪挺直而立, 姿势标准。 “你我都是笼中鸟, 不过你的笼子,稍微华丽些。”血液啪嗒啪嗒如雨点般砸向地面,开出一片残忍艳丽的花, 阿瓦熟视无睹,疯魔般自言自语:“逃离了最中心, 你以为你得到了自由,但这只会让你越来越认识到牢笼的存在, 你逃不掉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时归握枪的手不偏不倚, 手心里的汗却悄然沁湿了枪把, “你说的我听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因为你的新朋友在这里所以才听不明白?”嘲讽刻薄之色浮现在他微微眯起的眼角,“没关系, 现在还有时间。” “我出生认识的第一样东西不是母亲的面庞, 而是沙漠里滚烫的子弹。”阿瓦指了指眼角的疤痕, “一开始我就被打下烙印, 我是奴隶、是人质、是老爷和少爷的狗。” “一辈子被控制, 被摆布,他们都以为我习惯了,但是人怎么会习惯当狗呢?就像你, 一出生就被关在笼子里,但是你仍然渴望自由,不是吗?” 聂徐川看不清时归脸上的表情,他仿佛雕塑般沉默,阿瓦的字字句句如同铁锤敲碎了他。 “所以你和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小夜莺。” “时归!”聂徐川忽然脸色大变,瞳孔瞬间凝滞,立刻撞向时归手臂,“你冷静点!” “啪!”的一声,弹道偏离原本的轨迹,老旧的水泥地面碎片飞溅,差一点就要打爆阿瓦的脑袋。 “看到了吗聂队?这只能说明,我说的都是真的。”阿瓦在一旁狂笑不止,几乎要呕吐还不停止。 聂徐川回身捡起自己原本掉落在污水里的枪支,时归脸色苍白站在原地,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你是他派来的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露出这样的表情,”阿瓦终于转过身来,用他那可怖的脑袋对上时归,“恐惧、紧张、胆小如鼠,他最讨厌的你都有。” “但是我不一样,我很喜欢你。喜欢看着你可怜兮兮像条小狗一样摇尾乞怜,看你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瑟瑟发抖。” “他是谁?”聂徐川用枪抵住阿瓦的脑袋,余光瞄着时归的方向,“不要和我打哑谜。” “时归,看来你的新朋友不太信任你,你这算是交友不慎么?”阿瓦被枪指着也不改那疯癫的状态,时归更是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阿笙是你假扮的吧。”聂徐川换了个切入点,“你是变态吧?” “阿笙,阿笙……”阿瓦默念着这个名字,眼里凶光毕露,像匕首上淬染的寒光,“时归,阿笙是在替你抵命你知道吗?” “我早该怀疑的,他怎么会派我来杀了你。” 黑暗中,阿瓦的反应速度比常人要快出许多,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用电线勒断舌骨的时间不超过三秒,脖颈几乎都断成两截。 确保眼前人再无生还之机时,阿瓦转过了那悬挂的头颅,看到的却是杜笙的脸。 “所以是你杀了她。”时归面无表情地开口,“阿笙从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扮演,你患有精神分裂症对吗?” “自从阿笙死后,你就分裂出了第二个人格,代替她活在这个世界上。” “阿笙是我唯一的朋友。” “可是你绑架了她,如果不是你,阿笙应该已经到了美国,过上正常的生活。” 阿瓦痛苦地抱住脑袋,猛烈的撞击几乎压扁了他的脑袋还比不上一句阿笙来得痛:“阿笙是无辜的,我是凶手,他是凶手,你也是凶手。” “季双也是无辜的。”聂徐川厉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在向我复仇。”时归抢先一步回答了聂徐川,“你杀不了我,或者说你并不被允许杀了我,对吗?” 时归打量着阿瓦隐没在血迹里的神情,“你对我的感情很复杂。” “你同情我,以为我也是他捡来的一条狗;你嫉妒我,因为没有得到他的重视;你恨我,因为他让你错杀了阿笙;那你喜欢我,纯粹是因为变态吗?” 时归从聂徐川那儿拿了词就用,“不过我不在意,我不在意你,因为我不认识你;并且我也不在意他。” “还有,你说我和你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我有自由,而从今往后你都不会拥有了。” 远处的警笛声呼啸而来,荷枪实弹的刑警穿着统一的防弹衣迅速赶到对阿瓦进行抓捕,小巷内被围得水泄不通,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插翅难飞。 “是吗?”阿瓦喃喃自语,“自由?” “时归小心!” 无数枪支齐发,子弹没入身体发出沉闷的响声,飞扑向时归的阿瓦在空中吐出一口血花,重重摔落向地面。 “牙齿,牙齿!”阿瓦喊出两声,终于在如烟花般绽放的弹雨中咽了气。 ---- 救护车停靠在巷子口,聂徐川拉着时归钻进了车厢,医生简单为聂徐川处理了手指骨折,司机发动车子拉着俩人去做全身检查。 “我没受伤。” “我知道。” 车厢里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医生见多了这种自称没病的人,“同志,咱们这儿可以走报销的,检查一下为好。你同事也是为你好。” 时归“嗯”了一声。 只回答一个字儿,这让医生也接不上话,干脆拉了帘子眼不见为净,车厢里再次陷入寂静。 “他是谁?”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时归抬眼看向坐在车厢边缘看不出喜怒的聂徐川,“是不知道。” “为什么要开枪?” “那一瞬间,很愤怒。”时归回想着当时的情绪,解释给聂徐川,“当他说出夜莺的时候,心里像着火一样。” 聂徐川回想起那只在出租屋里惨死的夜莺,难道阿瓦是用夜莺来发泄对时归的怨气吗? “你说你不认识阿瓦?” “你是在审问我吗?”时归淡淡垂下眸子,“如果是,应该要去市局,两人以上才能审。” “时归!”聂徐川不明白他的抗拒到底来源于哪里,上一次说的不会逼他简直就像放屁一样,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关于时归的一切。 “我不管你在隐瞒什么,抗拒什么,你要知道你首先是一名警察!”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开始就意识到阿瓦藏在病房门口!隐瞒重要线索,身份存疑,我都不和你计较,但你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阿瓦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在这里,只有你知道!” 时归缄默良久,直到救护车稳稳停靠在医院侧门,他才轻声开口:“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他眼睁睁看着聂徐川跳下救护车,那种失望的眼神几乎要灼伤他。 聂徐川最后冷冷向后一瞥,忽然被人拽住了衣角,“我没有撒谎。” 那冰冷的眼神在接触到时归的一瞬间垂下,带着一丝不忍心。 “你自己选。在这儿说,还是回局里说。” “我能记住的,不多。”时归松开他的衣服,又重新拉开距离,“你要听吗?” 第28章 记忆 连着来了好几次医院, 时归轻车熟路地找到花园里的长椅,他和聂徐川占据两端,中间好似隔着银河。 聂徐川的左手被石膏裹成粽子搭在扶手上,“你要说什么, 我听着。” 时归坐在长椅的边缘, 只占据了一小块位置, 双手交叉相握:“你知道记忆封闭吗?” “记忆封闭?”聂徐川咀嚼着这个词, 记忆如同时间海洋里的珍宝, 有时会被遗忘,而有时会被刻意地藏起,而记忆封闭显然属于后者。 “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 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尤其是关于小时候,我像是一条没有起点的线, 不断向前延伸,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只清楚不能回头。”时归一五一十吐露的同时, 情绪也变得低沉。 “这种情况可以找心理医生处理?” “已经试过了。医生诊断为自我保护型记忆封闭, 我尝试过催眠、药物诊疗、电击多种方法唤醒我的记忆,都没有效果。” 时归像是抽离出整个自己,在描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我甚至不清楚我到底想不想要恢复记忆。” “你的情绪缺失与记忆封闭有关系吗?”聂徐川记得他曾经在一本书里看过, 即使记忆丢失但是习惯还在。情绪反应作为一种先天本能理应发育完全, 时归身上的不完整很可能意味着他从来未曾拥有过这个阶段。 第31章 “可能有关。我不记得小时候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很抗拒回家, 回到那间属于我的卧室。仿佛逃离的念头从一开始就种在我的心里。”时归眉头紧皱, 回忆逐渐变得痛苦,“对于我的父母,我也没什么印象了。” “我知道我的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父亲也不常回家。”时归想得有些费力,额头上逐渐涌出一层细汗,“或者说,我住的房子并不是我父母的家。” “屋子里有我,有保姆,还有,”时归停顿了许久,下定决心才终于坦白,“还有一只夜莺。” 夜莺。 聂徐川猛然抬头,正是在阿瓦对时归的这句称呼的刺激下,时归扣响了扳机。 “他为什么会这样叫你?” “我不知道。”时归呼吸急促起来,回想起那个场景仍然让他汗毛直立,仿佛触发了身体里的某个开关,“他让我很不舒服,感觉就像,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对不起,聂队。” 聂徐川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水,一时间无言。 “我可以相信你吗,时归。”聂徐川偏头不看他,眼神远远落在医院小花园中央的喷泉上,飞溅的水花明明咫尺就要逃离桎梏却在空中狠狠跌落,再次化作池中之物。 “如果你想要把我交给市局调查,或者去省厅,我没有意见。” 阳光分明很好,但四周很暗。大门关闭的吱呀声沉重而诡异,远处传来几声夜莺的低鸣,时归缓缓睁开眼,一切却又消失不见。 聂徐川长久地沉默着,他知道此刻最正确的做法是全盘托出,时归会立刻接受调查,不论是市局还是省厅,会有审讯专家、心理医生轮番上阵,迟早会从时归口中得出一个似真或假的答案。 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时归,他侧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显得十分疲惫,任何对于过往的回忆于他而言相当一场酷刑,是绵密而持久的疼痛。 瘦削的身躯不知背负着何种沉重,他的脊背仍旧挺直。低着头,脖颈处露出优美的弧线。 聂徐川也知道,如果时归真想被审讯,他不会选择在这个时机向自己坦白。 他在赌。 苦笑一声,聂徐川捂住脸,“时归,我算是……输了。” ---- “由于情况危急,犯罪分子阿瓦仍然存在战斗能力,时归同志不得已向他开了一枪,可惜没有打中。” 聂徐川面不改色扯着谎,安副局臭着脸听。 “你小子,虽然我说了让你带着他点,但是这么危险的抓捕行动你也要带上时归?”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没有下次了。”安副局摆摆手,“阿瓦死了,死前对于之前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你们写个报告结案吧。” “安副局,我认为是时候重启十二年前爆炸案的调查了。”聂徐川的手还肿着,打着石膏吊得老高,“阿瓦死前喊的话,您也听到了。” 安副局挪动了两步,一屁股陷进了沙发里,“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足够的证据,上面不会轻易同意重启调查。” “这件事情,是整个公安系统的痛,没有动机、没有线索、没有结果。参与了行动的同志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活下来,还要被当成内鬼摸排,阻力很大。” 聂徐川刚要争辩,却又被安副局打断:“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我让你们注意牙齿,也是一种默许。背后的始作俑者迟早会露出端倪,在此之前敌在暗我在明,所以办案要知道变通。” 聂徐川明白了安副局话里的深意,隔着茶几应了一声。 “还有,你个半残查个屁查!”安副局冲这聂徐川包成猪蹄的手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查个水表都费劲。” “……” 您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 “市局这边留存了部分710爆炸案的资料,当时移送比较匆忙,留下了一些边角。”安副局拉开柜门,里面是个小型保险箱,银色柜门光芒锋利刺眼。 “这是……”聂徐川接过安副局手中牛皮纸封的文件袋,“当时的资料吗?” “我一直留着,现在到了起作用的时候了。”安副局的目光落在聂徐川手中的文件袋上,“好好用。” 聂徐川点点头,神色还未凛然一秒,安副局的魔法攻击再次到来:“听说你跟彰雾村那犯罪嫌疑人说你和时归是一对儿?你小子怎么回事,皮痒了是吧!” 三十多年来,聂徐川闯过的大大小小的祸他什么没见过,从小遭狗嫌的玩意儿作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不就是编个瞎话糊弄犯罪嫌疑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副局随口打趣了一句,聂徐川却在原地沉默了。 ??? “你小子别跟我说你俩是真的。”安副局颤颤巍巍端过办公桌上的茶杯,随即想到什么又缓缓放下,“你他妈要死啊!” 聂徐川单手插兜往那儿一站,资料夹在臂弯之间:“没有。” 安副局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又嘴贱补上一句。 “暂时没有。” ---- 案子剩下一点尾巴移交给禁毒那边继续查,齐非一听说阿瓦死了差点儿没给刑侦办公室屋顶掀飞咯,线索正正好好断在这儿,还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继续摸排。 刑侦办公室一团和气喜气洋洋,摩拳擦掌准备放假。 “大家最近都辛苦了,轮流值班,一周假期。” “耶!” 周五下班了大家风一般往外跑,聂徐川摇了摇头看着这群疯崽子,拿上外套准备回家,办公室门口立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在等我?” 聂徐川就是嘴贫一下,但时归认真地点了点头,“在等你。” 聂徐川靠过去,离他只有两步距离,“说吧,找队长什么事儿?延长假期还是陪吃陪玩?” “你的手,是不是不方便?”时归指了指聂徐川被绷带缠紧的左手,聂徐川下意识往后一藏。 “没事我这……” “我可以去帮你换药吗?” “我这确实是有点不太方便。”聂徐川如获至宝地将身后的左手抽出,洁白粗糙的绷带上还挂着点血星子。 这几天都是他自己换的药,急匆匆出门也没好好包扎,把伤口盖住了就是完事儿。没想到无意间成了鱼饵,钓上了时归这条大鱼。 “为什么要给我包扎?”聂徐川眉眼带笑逗他,“心疼队长了?” “心疼?”时归疑惑不解,“那天去了医院,我的心已经不疼了。” “……”我最恨你是块木头。 “没什么。”聂徐川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你什么时候过来?” “鉴于我对你家药物品种的不熟悉以及还会居住其他人的可能性,我可以带着小药箱来你家门口,换完了就回去。” 时归一本正经地说着,但聂徐川的脑子里已经在想怎么把他带回家了,“那要不我搬去你家?” 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边儿追的聂徐川瞄了一眼时归的脸色立刻纠正,“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可以。”时归凝眉思考,细说着理由,“我租住的房子本身就是你的,你可以住在另外一个卧室。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家里有其他人。” 其他人,我不是其他人。 聂徐川前几天阴霾的心情瞬间一扫而光,向时归靠近一步揽着他往前走,却被时归躲开了。 “你不要靠我太近。”时归伸出手挡了一下,退开一小步。 聂徐川:?这不都要同居了? 想起来时归貌似有点洁癖,聂徐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换上的衬衫慢慢退开,留出一个两步的安全距离。 “回家?” 时归缓缓松了一口气,“嗯。” 第29章 馄饨 华灯初上, 跨江大桥的路灯照亮了一旁加高的护栏。江水拍打岸礁,浑厚的前浪掀起后落下清脆的响声。 聂徐川两条长腿迈着熟练的步伐往家走,时归落后他半步跟着。 今天下班早,没在局里吃饭, 而聂徐川已经摸清了时归的脾性, 装作不经意问道:“吃点儿东西?” 时归冲他点点头, 聂徐川就带他往桥边走。 那边儿支了个馄饨摊子, 鸡汤的香味随着傍晚的江风飘飘荡荡直往人心口钻, 平凡的温暖抚平一天的劳累。 两大碗鸡汤馄饨端上桌,湿乎乎的潮气都被驱散了不少。时归额间的头发被江风吹乱,他随意地拨向一边, 从熬得金黄的底汤中舀起一颗饱满的馄饨。 “小心烫。” 时归闻言吹了吹,奶白色的雾气蒸腾起来, 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似乎看到聂徐川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笑什么?” 聂徐川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一点儿转弯没有的直球时归, “笑你可爱, 你吃饭一直都这么可爱吗?” 时归“唔”了一声, 用另一只手蹭了蹭脸颊,礼貌回答,“谢谢, 你也很帅。” 第32章 聂徐川眼里的笑意更盛, 他想到上次和时归贴着脸在山里的巨石上躲避, 他就是这样盯着自己, 语气平淡地陈述他的脸有多么符合黄金比例。 时归应该也不讨厌自己吧。 聂徐川没了吃饭的心思, 掏出手机搜索,一会儿历史词条就刷新了好几轮。 “夸对方帅是喜欢吗?” “怎样追求自己的下属不算性/骚/扰?” “小男生的心思怎么猜?” 划拉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靠谱的答案,聂徐川“啧”了一声, 按熄了手机屏幕,一抬眼时归还眼巴巴看着自己。 准确地说是看着自己面前那碗一筷未动的馄饨。 “你不吃吗?” 聂徐川扶额,你小子勺子都要伸我碗里来了你还问我吃不吃。 “你吃吧你吃吧。” 时归压住嘴角的一丝惊喜,小心翼翼地给他那一碗挪到自己面前,晃散了碗面上的葱花,“你每次选的地方都很好吃。” “那是当然,我老南川人了。”聂徐川看着他一口一个馄饨,又伸手要了杯手磨豆浆放在他碗边儿。 “我妈只会做实验不会做饭,我爸当时正忙着评教授呢工作也忙。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拿着零花钱出去吃,每天都不重样,整个南川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店。” 时归注意到,聂徐川谈起父母时,眼底就会铺上一层柔软的底色,一种对他来讲极其陌生而感到好奇的情绪。 “除了学校附近,要想吃地地道道的南川味道,还是得走街串巷。一些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都藏着好店呢,比如二桥边上的阿婆炒面,菜市场档口旁边的杂酱粉,改天带你去试试啊。” 时归胃里的馋虫被勾起来,顺从地点点头,好似有点明白了聂徐川跟任何人称兄道弟的能力从哪里来了。 随即聂徐川话锋一转,“上次不是说要去我家玩儿吗?啥时候去?尝尝我爸的手艺。” 时归想了想,问道:“我需要带什么礼物吗?我看到去别人家都得带礼物,如果你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会给我钱让我滚出去吗?” “……” “你在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小孙拉着我看休息室的电视,电视剧里说的。” “你俩不会是加班偷看晚上八点档的吧……”聂徐川满头黑线,赶明儿就向局里反应给休息室那破电视给拆了。 看着时归意犹未尽地在空碗里捞了捞,聂徐川问道:“吃饱了吗?” 时归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默默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撑。” “要扶着我吗?”聂徐川将右边手臂递过去,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毕竟现在时归不愿意他靠太近。 所以他到底讨厌自己吗? 聂徐川忍不住胡思乱想,手臂却被轻轻搭住,一瞬间温凉的触感从皮肤直冲大脑。 “我这几天,有点奇怪。”时归的手掌还虚虚扶着聂徐川的手臂,时而靠近,时而远离。 “怎么了?”聂徐川压低了声音,有点无法控制乱跳的心脏,被搭住的手臂僵硬在原处。 “你离我太近的话,心脏就跳得好快。”时归右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模仿着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扑通。” 两个人缓步往前走着,江风轻抚过浪花惊起一阵战栗。时归惊奇地发现从聂徐川的耳垂为起点红了一大片,好像傍晚天空中绯红的云霞。 “你耳朵,红红的。为什么?” 聂徐川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还是被这几记直球打趴下了。他伸手轻轻揽住时归的肩膀,不想错过这片夜色。 时归轻轻托起他的左手,一切都恰如其分。 “你绷带散了,回去重新包扎一下。” “……” 妈的。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聂徐川压过心中那片擂鼓般的轰鸣,饱胀的情绪破开一个小口,如握不住的氢气球般向天边而去。 ---- 说是包扎真的是包扎,时归虽然是法医,但是基本的医学基础还是非常牢固的。他将小型固定板取出,散落的绷带被他一一清理,缠绕上几圈新的。 聂徐川的手指毫无知觉,只觉得半边身子都不是自己的。时归垂下眸子,客厅明亮的灯光下睫毛如蝴蝶翅膀般颤动,覆盖住那抹清冷透亮的灰色。 他该剪头发了。 是他该剪头发了,还是我想看清他的眼睛。 聂徐川有点后悔,他该在那一秒吻上他。 可是又多出一分庆幸,没被发现那点微妙的心思,留下了一些转圜的余地。 “包好啦。”时归系上最后一个结,利落地剪短多余的绷带,跟时归的手法相比,聂徐川自己胡乱弄的堪比楼下王大爷家的狗。 聂徐川有些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目送时归的背影往房间里去,面前的人却忽然转过身来。 “忘了,应该先洗澡再包扎的。” “没事儿我……” “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我确实有点不方便。” 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聂徐川的话都快学会转弯了。 时归帮他脱掉衬衫和外裤,顺手丢进了洗衣机,聂徐川单穿了条内裤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 虽然天气回暖了,一般紧张一半冷地咬牙挺紧了肌肉。他回想起刚刚在手机上刷到的追人秘籍,要善于展示自己身材。 聂徐川收回了去够浴巾的手,宽阔的背肌紧实的腹肌都展露无余,如雕塑一般焊在浴缸旁的小凳子上。 时归一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坦荡如斯,不羞不避。 反而上下扫视了几眼,终于在他目光朝下要看到某个关键部位的时候,聂徐川顶不住这种3d建模一般的扫描率先败下阵来。 “没事儿,你身材挺好的。”时归看着他慌忙拿起浴巾裹住自己,想起欧阳之前的玩笑话,补充上一句。 “你无需自卑。” “……” 聂徐川心想,话是这么说我的确不自卑哈,但怎么总感觉怪怪的,于是嘴硬道:“我就是有点儿冷。” 时归点头表示我懂。 聂徐川扶额无语,干脆不再解释,让时归顺顺当当地帮他冲了澡,擦了擦背。 其他的事情聂徐川还没不要脸到那种地步,三两下收拾完了出了浴室,思考着手机里那份追人秘籍。 除了身材,还要善于展示自己的财力。 聂徐川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带时归吃点儿好的。 第30章 梦境 聂徐川做了一个梦。 沾着露珠的接天碧绿草地延伸尽头垂落无数小小微光, 萤火虫一般闪烁。洁白玫瑰缠绕而成的花门穿越而过一群白鸽,几片绒羽遮挡了他的视线。 踩着洒满花瓣的地毯穿过花门,幽蓝的聚光灯打在巨大的仪式台上,时归站在那灯光下穿着一袭白色西装。 他皮肤白, 很适合浅色。裁剪精良的礼服显得整个人挺拔而精神。时归远远地笑着, 灰色的眼眸像浸在湖水里的玻璃珠, 折射出清浅的光芒。 聂徐川抬脚向前, 一旁巨大的海报上是连绵的wedding字样。 谁的婚礼?时归的吗? 聂徐川往下一瞥, 巨大的花体字下方时归笑意缱绻地搂着一个穿白纱的姑娘,是他从未见过的神采。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他满腹的委屈化作往前奔跑的力量, 他要找时归问个清楚。 你讨厌我吗? 或者说,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四周风很大, 大片花香熏着他的头脑,脚步几乎迈不开。明明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脚仍旧被磨得生疼。 他终于赶到时归身边, 时归正用海报上同样的眼神望着他, 把他的话堵在喉咙里。 “时归,你!” 司仪从暗处走上台,宣布新郎新娘到场。 聂徐川低头一看, 自己正穿着抹胸婚纱还有高跟鞋, 被时归搂在怀里。 ??? “呼!” 聂徐川一个猛子坐起来, 脑子里还是自己小鸟依时的样子, 三两下套上了衣服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 伸手截断冰凉的水柱, 飞溅的冷水从镜子上滑落,聂徐川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聂徐川没谈过恋爱,见过组织上介绍的相亲对象但最后也没成。这么多年来, 也没遇见过能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对象。 爱情于他而言,是猜不透颜色的晚霞,是刻舟求剑的海水,是虚无缥缈的云烟。 “你还要用洗手池吗?” 聂徐川一回头,时归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站在他身后,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头顶的呆毛立起来两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但所有的感情就在这一刻具像化。 喜欢。 他已然喜欢上这只懵懂又聪慧的小幽灵。 ---- 聂徐川大清早就让人给他送来了俩大行李箱,特意打扮了一番,他知道时归是识货的,一定会夸他。 第33章 他们要去南川市地标性建筑江心塔,108层有个旋转餐厅,法国菜。平时排队预约都到半年以后了,聂徐川花了四倍价格搞到了今天临窗的晚餐预约,南川夜景一览无余。 他心里盘算着,先带时归坐游轮观赏江景,然后到达江心塔观光,最后再去旋转餐厅用餐。这样既展现了自己雄厚的财力,华丽的外表,还有细腻的内在,时归好感度这不刷刷往上涨? 聂徐川推开卫生间的门,时归果然应声走过来,瞄了一眼又径直走进房间,临了才问了一句,“你喷香水了?” “你不喜欢?” “没有,挺好闻的。” 咣当一声,卧室门关了。 ??? 怎么回事? 聂徐川低头审视自己,棕色长款薄呢大衣,黑色高领内搭配休闲西裤,抓了头发刮了胡子甚至喷了香水。 怎么回事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啪嗒一声房门打开,时归穿了一件与他款式相近的大衣出来,“我刚刚在网上查了一下,去旋转餐厅好像有着装要求,我跟着你穿可以吗?” 时归简单套了件黑色大衣在白色羊绒打底衫外边儿,乌黑的头发软软垂落在耳侧,他眨着眼睛问聂徐川话,聂徐川却像整个人被定住了——他主动和我穿情侣装耶! “可以出发了吗?”时归看他一动不动,碰了碰他的左手,觉得触感有些不对,低头瞥过去发现固定板被拆下来了。 “你怎么不遵医嘱呢?”聂徐川的左手被轻轻托住,时归皱着眉头发问:“医生不是说了要四周才能拆吗?” 聂徐川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对阿瓦的恨更深,你他妈打哪里不好给我把手掰折了,法餐我他妈用单手使筷子吃吗? 聂徐川不敢反抗,老老实实让小时法医给他把手重新裹成了粽子。 “我明白你欣赏自己的外表,但是首先功能性痊愈后才能考虑美观性。”时归坐在沙发上教训道,聂徐川哑然。 “我没有欣赏……” “你今天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待了一个小时四十八分钟,就为了确认你的额前刘海是否为精确的三七分。”时归冷静陈述事实,伤害性极强,“但是聂队,您平时的发型更加接近于我们俗称的寸头,是几乎没有额前刘海这一组成部分的。” “……” 聂徐川尴尬而又不动声色地抹掉三七分界限,“出门了,走。” “你今天不太方便用刀叉,或者我们改天再去?”时归试探着发问,“之前都是你带我去吃饭,我也可以给你推荐一家。” 关心我。 聂徐川心中暗喜,四倍价格换到的旋转餐厅没了也值了。 ---- 他们最终来到一家附近的老年社区食堂。 食堂刚开门,大师傅们陆陆续续把盛满菜肴的大盆卡进保温设备里,雾气蒙蒙蒸腾上盖子,看不清里面的菜色。 “你又来啦?”盛菜的阿姨看到时归,熟捻地打招呼,“今天吃什么?” 时归明明没什么表情,很容易被误会是冷着一张脸,但可就是莫名讨了很多人的喜欢。聂徐川看着他挨个观察,不一会就选好了菜。 食堂里大多数是附近的老年人,还承包了养老院的餐食供给。 他俩找了个窗边的位置,时归挑选了几样清淡营养的菜,还照常去领了两份例汤。 “你经常来这里吃?”聂徐川看着他熟练的样子不禁发问。 时归点点头,“很好吃,也很实惠。” 他环顾四周,爷爷奶奶们也结伴来到食堂用餐,阿姨们热情细心地询问,细细密密的说话声传来,有一种莫名的温馨和安心。 “我很喜欢这里,让我感觉到很舒服。” 窗外阳光很好,软软铺开一层淡金色的晕,时归低头坐在对面吃饭,头发丝闪着微光,皮肤白皙而嘴唇红润,散发出一种柔和坚定的魅力。 聂徐川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窗外,右手撑在唇边掩饰那压制不住的笑意。 “等我手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来这里做义工。” “义工?”时归有些惊讶,顺着聂徐川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穿着红色志愿者马甲的男人正往食堂搬着几个大箱子,“我之前来好像没看到。” “哦,那可能是最近才开始的吧。”聂徐川没有在意,这种穿红马甲的志愿者在南川一抓一大把,有时候体制内的员工也会被安排来做一些志愿工作。 他之前刚入警时,还被发配到十字路口劝导文明礼貌过马路,穿个小红褂被他的交警同学好一顿揶揄。 时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的动作。 “怎么了?”聂徐川有些不解。 “没有。”时归转过头来,“那个人,好熟悉。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闻言,聂徐川又多看了几眼。 搬箱子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身材中等,头发打理得很整齐。不太合身的红色马甲里面是一件轻便的夹克。聂徐川眯着眼睛观察,他鼻子下方还残留着八字胡的胡茬,确实感觉在那里见过。 他仔细回忆着,记忆闪回到当时带时归去吃豆腐脑的那天。南川一中门口的宣传栏里,展览了好几位优秀校友事迹,其中好像就有这个人——乔观。 乔观是聂徐川前几届的毕业生,家境贫寒靠助学金生活,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后,现在已经是南川龙头企业海梧的ceo,前些年还给母校捐了一百万。 “没想到他还会亲自来做义工,好低调。”聂徐川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时归,但他并没有显得很惊讶。 “你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聂徐川摆摆手,“人家大企业家低调做好事,现在上去跟碰瓷儿似的。” 他俩专心致志吃自己的饭,没想到乔观自己找上门来了。 “聂队,好久不见。”乔观走到他们俩的饭桌边,主动朝聂徐川伸出手,“上次见面还是在学校吧。” 随即他又转向时归,“这是小时吧,也好久不见。” 聂徐川还在回忆乔观说的在学校见过,但时归向来说话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问了:“我们见过吗?” “小时还是这么有意思。”乔观哈哈大笑,额头上浮现几道皱纹,“不过你记不得我也正常,当时我是去见你父亲,一晃这么多年,长这么大了。” 聂徐川终于想起来,乔观和他是在母校周年典礼的后台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乔观竟然还记得。 “乔总好记性啊。”聂徐川有些佩服,人要是成功总是得有些本领在身上的,乔观识人记人的本事已经能让他迅速脱颖而出了。 “没想到你们二位竟然认识。我记得小时你不是在北原市高就?” “小时法医调任来南川,现在我俩是同事。”聂徐川准备站起来,又被乔观摆手拒绝。 “你们二位安心吃饭,我那边还有点事情要忙。下次有时间再聚。” 乔观说得很客气,最后还补上一句让聂徐川好好养伤。 “乔观认识你父亲?”聂徐川有些好奇,等到乔观走远后忍不住发问。 时归低头喝着例汤,里头漂浮着几片葱花,半晌才开口,“我不太了解他事情。” 第31章 吻 聂徐川以为他不会再说了。 就像以前无数次的点到为止。 但巴西的蝴蝶扇动翅膀导致得克萨斯的飓风, 无数微小变化在时归定量的情绪里煽动起一场风暴。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时归再次开口了。 “他是做生意的,应该还挺有钱。我住在很大的房子里,衣柜里每个季度都会更新, 吃饭的话有保姆阿姨。但我几乎见不到他。” “他给我的感觉, 就像村民们口中的神使。每次出现, 就像降临, 颁布旨意。我不了解他, 不了解我的母亲,不了解我身边的一切。世界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 “我来到南川以后, 好像才从头开始长大。以前我只知道应该做什么,但是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我喜欢做什么。” 聂徐川就看着他坦然地剖开自己,就像剖开每一具冰冷尸体的心脏, 唯一不同的是, 他就这样平静而隐晦地鲜血淋漓。 十字路口拥挤嘈杂, 分岔路口就此铺开。 时归敞开伤口,询问道:“暂时坦白这么多,可以吗?” 聂徐川一愣。 他原本应该高兴的, 时归向他谈起过往, 但他说暂时, 他说坦白。 时归把自己当犯人一样关押在聂徐川身边。 聂徐川回想起那一天他让时归做的选择, 所以于他而言仅仅是关押在一群人身边还是关押在自己身边吗? 时归站在十字路口中央, 面前车辆来来往往,带起阵阵微风,此起彼伏的催促喇叭声, 红灯倒数到最后几秒。 “时归,你真的不明白。” 聂徐川一把拽过他,情绪翻涌如同翻覆的海啸,高高卷起万丈后却又轻如羽毛地落下——他的嘴唇比想象中更加柔软。 第34章 是一触即分的吻。 聂徐川的耳朵红透了,时归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轮绿灯早已过去,红灯再次到来,他们的一分钟被困在这个穿梭不断的十字路口。 “对不起。” 聂徐川冷静下来,一股浓重的懊悔涌上心头,他又把自己的情绪交给时归去理解。 但是下一秒,时归的脸却再次出现在眼前,嘴唇轻轻贴上他的。 !!! 聂徐川没有闭眼,甚至没有呼吸。 虽然还不到五秒钟,比刚刚那个一触即分的吻长不了多少,但那一瞬间仿若走马灯似的一圈又一圈。 “时归,你,为什么?”聂徐川第一次有点磕磕巴巴,明明为什么这句话是时归的口头禅,但此时此刻他们仿若调换了位置。 聂徐川心跳很快、也很慌。 他不明白,明明是他在强势,他在控制,他将情绪火一般燃烧,但为什么被攻池掠地的却像是自己? “你好像很希望我这样做。”时归似乎有点高兴,“所以我猜对了吗?” 聂徐川忍无可忍,把人拉进怀里接了个真正的吻。 “我更希望是这样做。” ---- “死者刘朝,今天上午家政上门打扫卫生时被发现死于家中,死状非常可怖。” 接到报案后刑侦支队立刻收假往死者家中赶去,谢黎在车上讲解初步案情。 “刘朝是个富二代,平时有点游手好闲,没有正经工作。这个家政阿姨已经在他们家做了很长时间了,每周上门打扫一次卫生。今天照例拿钥匙开了门,进去一看就发现在客厅人事不省的刘朝,便报了警。” “她怎么确认刘朝已经死了?不是先打120而是先报警吗?”聂徐川问道。 “你们看了就知道了。”谢黎拿出派出所那边回传的照片记录,车上脑袋凑过来看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刘朝斜躺在茶几和沙发的空隙当中,鲜血从脑袋淙淙流出染红了大片地毯,头顶上有个不大不小的窟窿,黑洞洞的。在一簇簇猩红当中还夹杂着黄黄白白的组织物。 “我草!”欧阳率先叫出声,“哪个孙子干的,心理变态吗?” “这次又要辛苦小时法医了。”谢黎叹了一口气,“脏活累活都让他一个人干了。老大,咱们新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这活你敢让新人上?不直接吐了污染现场就是好的了。” 聂徐川没理会他俩,转向一旁安静吃小零食的时归,“口罩防护服什么的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 “好。还需要什么的话跟我说,忙不过来我就让小孙过来。”聂徐川递过去一盒薄荷糖,“趁着还没到,先压一压。” 欧阳和谢黎对视一眼,他妈的撞鬼了。 “老大,你你你你是不是之前审村民审的,你被上身了吗?” “老大!你别怕啊!我这就叫心理医生来救你!” 聂徐川把薄荷糖塞进时归手里,满头黑线地看着前面俩人,“好好开车!看路!” 刘朝住在南湖区的高级住宅楼,楼对面对面就是南丘湖。附近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偶尔几棵冬青迎着冷空气挂上鲜红的果实,湖水向日出的方向延伸,碧波荡漾起光纹。 进入室内就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惨白如雪的墙壁上、天花板上都布满了椭圆形的挥洒血迹。 死者双脚搭在沙发上,头顶朝下,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倒,头顶处的血泊还未干涸,血清分离边缘呈现出浅浅的淡黄色。肉眼暂时无法辨别是否还存在别的致命伤。 聂徐川把尸体交给时归,进行现场勘查。除了沙发附近,客厅里的其他位置没有发现打斗痕迹,拐过玄关,卧室也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床头柜里几万块钱现金一分没少。衣柜里衣服不太多,寥寥几件日常穿搭,可能不在这里常住。 与卧室相比,厨房里则显得杂乱很多。冰箱里没吃完的蛋糕过期了,奶油沾上了冷藏室的壁。碳酸饮料喝了一半没盖紧,从缝隙中流出没有气泡的甜水。 脚边的垃圾桶里垃圾没满,但四周散落了不少零食口袋,甚至连松饼面粉都被拆开,散落在一旁。 谢黎进来的时候被脚边的白色粉末吓了一跳,“卧槽,我还以为谁在这儿吸了。” “不会。暂时没发现燃烧的臭味。”聂徐川戴着手套取了一些粉末放入证物袋,“保险起见回去验一验,不过大概率就是普通面粉。” “猴子那边什么情况?家政阿姨怎么说?”聂徐川问起笔录情况。 “家政阿姨反映说他不经常见到雇主,就是每周上门打扫一次,每次来也都还挺干净,她就是擦擦灰,换个床单被套什么的。” “上周来的时候,家里有什么异常吗?” “问过了,阿姨说没什么异常,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卧室里稍微乱了点,可能刘朝带女孩子回家了。” 勘查完再出来,时归已经完成了初步检验,尸体被搬运回法医室做详细的尸检。 “尸体仅存在颅骨损伤,毒理检验没问题的话应该就是颅脑损伤导致的死亡。” “你们看这个血液分布痕迹。”时归指着地毯上那一滩血泊,“出血量很大,可能是由于钝器击打所致;再看天花板上和墙壁上的挥洒血迹,呈半圆形分布,很可能是凶手站在受害人后方,反复数次的击打、抬手上甩、再次击打所产生的。” “那一滩恶心的东西是什么?”欧阳凑上前来捏住鼻子,他刚刚搬完尸体,那种诡异的触感还挥之不去,“以前怎么没见过?” 时归知道他说的是那滩在血泊里的东西,望着大家好奇又探究的目光,叹了口气:“那是他的脑子。” “呕!!!” 呕吐的声音此起彼伏,时归看到聂徐川朝他比了个手势。 薄荷糖。 时归冲他摇摇头,“会影响我对气味的判断。” 聂徐川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辛苦了,小时法医。” 这几天聂徐川心里的小人简直像要打起来了,刚亲完就来了案子,时归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像他的解剖刀一样锋利而专业。 聂徐川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感觉自己就像那个臭流氓。 时归也主动亲他了,所以这算是双向奔赴吗? 在感情这方面他受到父母的影响比较多,恋爱需要正式的告白,需要鲜花,需要仪式感。 如果不明明白白开始,那也会不清不楚地结束。 他不想和时归陷入暧昧的漩涡。 “聂队,还不走吗?”时归留在最后等了他几秒,他还没取口罩,只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眸。 “来了。” ---- 回去后,时归便一头扎进了法医室,马不停蹄地开始尸检。小孙家里有事暂时来不了,这个案子前期的勘验工作就落到时归一个人头上。 刘朝的尸体已经被摆在解剖台上,他仔细确认发现全身只有颅骨一处损伤。 根据血迹鉴定来看,创口应当是钝器击打所致,但是仔细检查过后时归又发现了在巨大凹陷下的细微伤口。 就像是在挖些什么东西。 时归想到被置放在一旁稀碎的大脑组织。 “小时,怎么样啦?”谢黎勘验完那堆白色粉状物过来法医室查看情况,“刚刚我们那边确认过只是普通面粉。你这边毒理检验结果出来了吗?” “已经出来了,没有吸毒,也没被下毒。”时归手里还握着解剖刀,眉头紧皱。 谢黎刚准备回去却又被叫住,“黎姐,你说凶手为什么要取出他的大脑?” “有没有可能是仇杀?报复?”谢黎偏着头想了一会,“家里财物没有失窃,不是图财;他们有钱人注重隐私,几个监控摄像头也没拍到有用的信息,看来还是得从人际关系入手。” 时归点点头,“对了黎姐,我刚刚勘了一遍被取出来的大脑组织,发现了一根头发,有可能与凶手身份有关。” “没问题,我帮你送去验一下。”谢黎接过证物袋,她正好要去拿最后的报告,顺手就帮时归送了。 “小时,要帮忙你就开口啊,不要不好意思。” 时归冲她道了谢,专心研究那一堆脑组织,他还是觉得总有地方不对劲。 第32章 头发 “死者刘朝, 28岁,身高185厘米,体重75kg。根据尸斑发展状况推测死亡时间为4月26日晚上9点至12点,也就是前天晚上。” 会议室里, 时归结合拍摄的尸体照片给大家讲解尸检情况, 这一次尸体的状况与以往不同, 没有那么多复杂联合的死因, 除了头部外, 其他部位甚至连伤口都不存在。 “尸体颅骨骨片断裂成多块,呈现蛛网状,伴有小型骨片碎裂, 鉴定死亡原因为多次钝器击打造成的颅骨粉碎性骨折。根据骨折线判定,在粉碎性骨折发生以后, 凶手还用某种锐器对颅顶进行开孔挖掘,取出了受害人的大脑。” 第35章 欧阳昨天背了尸体, 对于死者的身材和重量有一定感知:“凶手有能力制服攻击一个成年男性, 起码身形与之相当吧, 可能也是一个高大的男性。” 聂徐川不置可否,思量之余想起昨天时归的初步勘验,说道:“不一定, 小时昨天的血迹分析说过, 凶手是从后方靠近并偷袭。按照打击力度来讲确有可能是男性, 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 选择背后偷袭的方式, 至少二人在外形上存在一定的力量差距。” 时归点了点头,他也更偏向于聂徐川的结论,凶手可能是个身材矮小的男性。他接着补充道:“对于凶手身份的确认我找到一些线索, 在一旁散落的大脑组织中,有一根头发……” “小时,你是不是弄错了呀。”谢黎赶在之前打断了时归,表达得很委婉,“我刚刚查了内网,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好像和凶手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时归没听明白,见谢黎不答,又问了一遍。 “小时法医,那根头发是你的。”谢黎无法,只好当着大家面说了。但她向来对于时归饱含着母性光辉,下意识安慰道:“可能是现场勘验的时候不小心遗落的,虽然没从这里找到凶手的线索,但从别的地方入手一样可以找到的。” 时归眉头紧皱,没有答话。 谢黎以为他是心里难受了,毕竟这根头发在一开始被认为是确认凶手身份的重大线索,结果现在发现是操作失误掉进去的。 聂徐川咳嗽两声,轻轻带过了这个小插曲,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凶手的身份上来。 “经过现场勘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厨房里面特别乱。”欧阳回答道。 “没错,厨房很乱,并且是只有厨房很乱。”聂徐川把厨房的现场照片放出来,可谓是一片狼籍,“我们第一遍勘查时,甚至怀疑厨房地面的松饼粉是某种毒品。” “确实像啊,不仅长得像白面,这厨房就像是嗑嗨了造了一天似的。”欧阳插话道,“我看刘朝还是挺注意卫生的,每周都请阿姨打扫,不至于把厨房弄得这么脏。” “所以我推断,厨房的痕迹应该来自于凶手。但是什么凶手进入陌生人的房子以后,不拿现金,不偷珠宝,反而一头扎进厨房狂吃呢?” “我怀疑这个凶手文化程度不高。” 听到谢黎的话,聂徐川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这款松饼粉我在超市里见过,是个外国牌子,包装上全是洋文。”谢黎把屏幕上的包装袋放大了,淡黄色的塑料包装上印着图片,欲滴的蜂蜜裹上烤得金黄的松饼,顶端还有几颗草莓,令人垂涎。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卖松饼的,这个包装上的图真的很具有误导性,等我仔细看了上面的英文才发现是面粉。凶手如果是在找吃的,很有可能误以为这袋面粉是成品松饼。” “有没有可能是太着急了?” 谢黎回忆了一下当时在厨房里看到的场景,“我觉得不像,冰箱里的东西虽然都被翻乱了,但是没有一样是吃完了,都是啃了几口就放到一边。” “等等,啃了几口?”时归忽然发问一语惊醒梦中人。 “哎哟我草!牙印!”欧阳反应过来,懊恼地捶头,“小时法医,一会咱再去一趟现场。” 时归自然是没意见,谢黎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放假刚熬了几个通宵还没恢复过来就收假了,脑子还有点不清醒,竟然遗漏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工作中有失误很正常,天才也会犯错,但下次一定要注意。”聂徐川安慰了两句,谢黎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妈的,真撞鬼啊! 聂徐川本身就嫌她们痕检的活办得糙,今天还加上这一笔,放在以前已经麻溜儿给她们扫地出门滚去现场,好像迟了一秒就是要了他的命。 今天抽什么风,还安慰起来了,虽然也还有点生硬了。但是聂徐川在安慰人?? 谢黎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投向了角落里的时归,他正拿着手机和鉴定结果仔细比对,眉头紧锁,眼眸低垂。 妈的,原来我是买一赠一,还是买冰箱送冰箱贴的那种。 谢黎暗自咽下这口狗粮,早就看这俩人不对劲了。 自从上次在停车场打完架就黏黏糊糊的,听齐非说这俩人还手拉手踹翻了他的老坛酸菜牛肉面。 收假的时候,这俩人是一起来的,早上经过他俩,相同的洗衣液香味飘进了谢黎的狗鼻子。 谢黎给自己找了点心理安慰,我干痕检还是有天赋的。 “除了凶手的身份,还有一个问题,凶手究竟是怎么进入到受害人的房子的?” “家政阿姨手里有房子的钥匙,像这种防盗门一般配备五把钥匙。门口有一把,阿姨手里有一把,黎姐说房间抽屉里找到两把,还有一把不知所踪。门锁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凶手很有可能是拿到了剩下那一把钥匙。” “先不着急下定论。”聂徐川伸手拿过家政阿姨的询问笔录,“猴子你和欧阳去调查刘朝的社会关系情况,重点放在能够进出他这个房子的人身上,不管是朋友、家人还是邻居甚至陌生人。” “谢黎,你和时归再回一趟现场,这次不要再有遗漏。” 散会了,大家风风火火涌出会议室。谢黎等着时归从最里面走出来,没想到聂徐川也没走,在门口等人。 谢黎默默退出这个偌大的却没有她容身之处的会议室去开车,得,干脆你俩去得了呗,所以我的作用是掩人耳目吗? 和谢黎擦身而过,聂徐川走向还在会议室里对着材料发呆的时归。 “不高兴?” “没有。” “怎么不出去?” 聂徐川靠近了两步,想要去够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就听见时归又开了口。 “你相信我吗?” 聂徐川有点疑惑,不知道时归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遵从着本心点了点头。 “如果我说,我确定这根头发本身就在里面,你会相信我吗?” “什么?”聂徐川收敛了脸上那一丝笑意,会议室的白炽灯从头顶打过来,将他严肃的神色照得一清二楚。 “我戴了防护帽,戴了两层。”时归的声音里听得出有些起伏,“并且我保证,在我注意到那堆大脑组织物时,那根头发就已经在里面了。” 聂徐川知道,即使阿瓦死了,他身上关于时归的谜团仍旧未揭开。可他没想到的是,这种魔鬼般的纠缠竟然一刻也等不了来得这样快。 “这件事情,先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聂徐川沉声道,“我会去查清楚。” 时归点点头,“那我再回现场了。” “如果再发现有任何东西与你有关,记得跟我说。”聂徐川叮嘱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 谢黎在车里等了十分钟,终于盼来了时归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哎呀小时,你终于来了。” 然后她目光看到紧随其后的聂徐川。 “捎我一段儿,我去物业。”聂徐川自然地单手把时归拽回来塞进后座,自己也并排坐进去。 ??? 要不干脆你俩手牵手查案得了。 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车辆缓慢起步开出市局,微风从车窗涌进来。已经快五月了,风中的寒气随着时间消逝,逐渐变得潮湿。 “你的手,还好吗?” “没事儿,你每天都给我换药,好得很快。”聂徐川用另一只手替时归理了理刘海,“而且听你的,固定板我也没拆开。” 在聂徐川心里,其实他们已经无限趋近于恋人关系了,只是还差那临门一脚的仪式感,所以相比平时多了一些较为亲密的小动作。 时归自从向他坦白后,也没再推开他的靠近。 甚至在某些时候,时归的情绪已经有了波动的痕迹。 他的眼睛,是千年不化的冰雪化冻汇聚成微微泛起涟漪的湖泊。 一切都在向那个理想状态发展。 除了谢黎。 任劳任怨牛马一般在前面开着车,心里的弹幕已经飘过了无数条。 好哇,你俩果然住一起去了,狗男男!(黎姐单指聂徐川) 第33章 心脏 再次来到这幢南丘湖附近的高层建筑, 警戒线的范围已经撤到门口,楼里的住户不多,零星遇见也都捂着鼻子走开。楼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干净,隐隐约约让人生出天然的抵触情绪。 谢黎和时归对现场进行再勘, 白色的尸体线蜿蜒在空隙中, 残留的血迹已然干涸。窗帘半掩着透出点点阳光, 他俩熟练麻利地将厨房里的食物残留带走。 “小时, 你最近和聂队关系不错啊。”谢黎最后检查了一遍现场, 随口打趣道。 “嗯?” “聂队这人有时候凶了点,但人品绝对有保障,同事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什么不良嗜好。长得帅还又钱, 爸妈都是高知,家风优良。” 第36章 谢黎列举了聂徐川一大堆优点, 心想我就帮你到这里了。 时归更疑惑了,“黎姐你为什么忽然和我说这些?” “这不是让你多了解了解嘛, 不过还是你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虽然一头雾水, 但时归还是懵懵懂懂地答应了。他下意识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大拇指捻上食指指腹,一种奇异的酥麻感,低头看去却并没察觉什么异常。 下了电梯, 聂徐川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 “怎么样?这次别再漏了。” 谢黎冲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示意没问题, 朝着停车位的方向走去。 “什么味道?”时归鼻子嗅了嗅, 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生锈的气息。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流浪汉从花坛后冲出来,撞向了站在最外侧的时归。 时归本身就纤瘦,重心有些不稳, 向前栽倒过去。 聂徐川一把扶住他的腰身带进怀里,洗发水的淡香率先到达,随后是满怀的小幽灵。 “急着投胎去呢你这人!”谢黎气不过冲着那个甚至没有停下来看一眼的身影喊了一句,随后看到旁边俩人抱一块了,气又消了一大半。 时归还没在怀里待三秒,聂徐川就感受到一股推拒的力量,以为他是害羞了,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聂徐川!”时归的声音里带着些焦急。 “好好好。” 聂徐川松开他,时归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 顺着时归的方向,看过去两幢高楼之间隐蔽的花坛中,半遮半掩藏着的,好像是一个躺倒的人。 聂徐川迅速反应过来,拔腿去追刚刚经过的流浪汉。穿过小区弯弯绕绕的两个环岛,门口保安正埋头吃着饭。 “兄弟,刚有个流浪汉似的人跑过去了,看见没?” 看聂徐川穿着警服又亮出证件表明了身份,他回答得挺客气:“好像是有个人过去了刚刚,我没注意,要不我带您去看一眼门口监控?” 聂徐川道了声谢继续往前追,再往前就是一片小公园,穿过去就是南丘湖,是整个南川的最大自然湖泊,湖中央还搭建了几座鸭岛。 范围太大,人藏进去根本没法找。 他站在原地向前眺望,脑中迅速思考着对策,忽然看见人群朝观景台的方向聚集起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流浪汉正在往公园的小跑道上钻,人群纷纷避让不及。 聂徐川抬脚就追,迅速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单手撑住翻越过公园护栏,“别跑!你小子!” 流浪汉慌忙朝着湖边逃窜,一路撞到几个围观的。聂徐川一边大声疏散群众一边全力追逐,带着水腥味的空气直往他肺里钻,磨得嗓子眼生疼。 虽然伤还没好全,但聂徐川的身体素质不是盖的,眼看就要追上流浪汉。 但这小子没回头看就好像明白跑不掉了,竟然不管不顾地翻过湖边的警戒护栏跳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一时间让聂徐川愣了愣,他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跑也这么不要命。南丘湖平均水深接近四十米,最深处接近一百米,湖底地形复杂,几乎很少开展水上活动,即使是专业的游泳运动员也不敢轻易尝试。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他竟然就这样轻飘飘消失在了水面。 周围人头攒动,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举起手机交头接耳,闪光灯一阵闪过一阵。 “草。”聂徐川暗暗骂了一句,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市局和水上救援。 ---- 另一边。 两个半圆拼接而成的花坛中央留出了一人宽的缝隙,细小的绿叶乔木密密麻麻地生长没过小腿,一具还淌着血的尸体就被置于中间,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大块。 那搏动着的,猩红的器官就攥在尸体手中,印下深刻的指痕。 “还是新鲜尸体,没有出现尸僵和尸斑。”时归摸出一双手套戴上在尸体各个小肌群检查了一遍,谢黎在一旁帮忙记录着。 “肌肉松弛,角膜清澈,死亡时间可能还不足一小时。” “那刚刚跑过去的流浪汉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谢黎看着那急匆匆的样子本身就觉得很不对劲。 “但是他身上没有血腥味,很奇怪。”时归刚刚被撞到,流浪汉身上的布料都被磨花了,散发着垃圾般的臭气,但没有闻到任何血液的锈气。 时归对味道很敏感,刚刚也是在空气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才着急回头去看,没想到真让他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除了胸部那一处可怖的伤口外,死者头部被砸伤,后脑勺上有一处巨大的凹陷,血液淙淙流动。 “这人看起来也像个流浪汉似的。”谢黎观察着地面上的尸体,指着他的衣物说道:“他旁边有一件不合身的外衣,看起来还很新,但是毛衣胸口处被撕烂前已经磨破了,也沾上了很多污渍。” “再看他的鞋,虽然是个小牌子,但是对于这个身高的人来讲有点过于大了,并且也是很脏很旧,沾了泥灰污渍,很有可能是别人遗弃后被他捡到了。” 时归听着她的分析,不时点头。谢黎在生活经验这方面的确给了他很多启迪。 就像聂徐川一样,他们都是从世界热闹的一头走来的,仿佛身上分子的运动都要比他快了许多,天生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他却没有想要亲吻谢黎的冲动。 时归看着谢黎不说话,疑问欲言又止。 远处警笛呜鸣撕裂表面的宁静祥和,聂徐川从那片缝隙里走来,高大的男人在阳光中只留下一片阴影,让时归更加确信了这件事。 “你们这边怎么样?什么情况?”他面色有些苍白,刚刚追人撑到了受伤的那只手,肾上腺素水平下降后才感知到剧烈的疼痛。 “小时已经在做初步勘验了。聂队,你还好吗?”谢黎看着聂徐川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发白的嘴唇问道。 “我没事。一会赶紧把警戒线拉上,防止污染现场,检查细致点。” 见他声音依旧沉稳,谢黎不作他想,赶紧和其他痕检的同志一起勘查周边环境。 时归把尸体初步勘验完,取下手套走到聂徐川旁边。 “大致发现尸体存在两处创口,头部颅骨凹陷,胸腔被人粗暴打开,暂且没有发现其他致命伤。并且我和黎姐怀疑这人的身份也是流浪汉。” 聂徐川应了一声,“也有可能是两个流浪汉之间起了争执。” 时归把刚刚自己没有闻到血腥味的事情说给他听,聂徐川沉思一阵道:“我去把周围的监控调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上午刚去物业调过一遍监控,询问了一些户主信息,现在估计还脸熟着。 刚准备动身就被时归拉住了衣角,然后把他藏在身后的左手拉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轻声道:“好像又错位了。” 时归看他包裹在绷带里的手,额间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眉眼,但那种柔软又细腻的感觉仍旧在那一瞬间击中了聂徐川的心。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时归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是要将人溺毙般的温柔。 “你又想让我亲你了吗?”时归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学会了从他眼里读出心跳,“可是现在还不行,现在还在工作。” 聂徐川慌乱地瞥开眼神,胡乱揉了揉时归的头发,把他往怀里揽了一秒钟又迅速拉开了距离,“谢谢小时医生。” “那现在我去找监控,你去处理伤口,好吗?” 聂徐川点头,耳廓通红着朝着一旁社区医院的方向走去,心里要被他的小时可爱化了。 ---- 现场工作结束后,大家赶回市局进行分析查验,水上救援队也在湖中开始打捞活动。每当忙碌的时刻来临,都会有人来添一把火,还嫌事情不够乱似的。 大家按部就班往下推进时,一个名为“警察驱赶流浪汉跳湖”的词条迅速登上了热搜,有人拍摄到聂徐川追逐流浪汉并且流浪汉跳了湖的视频,还配上了误导性的解释。 底下的评论迅速来到了接近两万条。 【作为警察竟然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竟然把一个手无寸铁的流浪汉逼到跳楼?】 【这警察我认识,好像是有后台的,看吧,一会这热搜就得掉。】 【吗的,在现场在现场,亲眼看到这警察把流浪汉赶下去的!建议深扒!】 【大家还是理性吃瓜吧,这警察手上好像也有伤,蹲一个官方声明。】 偶尔蹦出一两条建议大家理性思考的评论,也迅速被这场全民讨伐的浪潮裹挟着压了下去。语言越来越尖酸刻薄乃至怒不可遏,甚至已经有人扒到了聂徐川的工作地址和职级名称,电话打到南川市公安局要求其给一个说法。 “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啊?”安副局在办公室踱步,举报电话已经打到他这里来了,要是再压不住,传到上面去了,聂徐川肯定是要被停职了。 第37章 聂徐川脸色平静并未露出慌乱,当时看到周围群众举起手机时,他就已经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现如今的警民关系本身就紧张,好不容易建立起如履薄冰的信任也不免遭受谣言的冲击。 毕竟有时候,谣言比真相更愿意让人相信。 “正常抓捕、走正常报备流程,有电话录音,湖边有监控。”聂徐川不疾不徐地解释着当时紧急的情况。 他不敢贸然下水,谢黎上车放证物,时归单枪匹马蹲在现场验尸。发现的是新鲜尸体,无法笃定凶手就是前方从水底潜泳离开的流浪汉。如果判断错了,凶手再次返回现场,结果不堪设想。他只能呼叫市局支援,再返回现场保障战友的安全。 “你的判断没错。”安副局的眼光毒辣,看破了其中的门道,“那个流浪汉不是真正的凶手。这是真凶安排的调虎离山。” 办公室里电话响个不停,安副局缓缓走上前去拔掉了座机电话线,尖锐的响铃声骤然安静。 “但是他的目的并不是要对警方做些什么,而是打了个时间差逃跑。也真是难为他了,费尽心机安排了一个会潜泳的流浪汉。” “这会是巧合吗?”聂徐川没有明说,但现下二人已经心知肚明。 安副局又伸出食指碰了碰耳朵,“先查下去再说,现在的给我们留的难题是这个热搜。” 聂徐川了然,“简单,我花点钱压了。” “警民关系!警民关系!我要说多少遍!”安副局恨不得猛扇聂徐川那只好手,“你现在花钱压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那能怎么办,你给我发个官方通告?” “这个案子,你先避避风头。交给欧阳他们去干,你暂时等待调查。” “这么久?” “你闭嘴吧!少给我讨价还价了!” 聂徐川被无情驱赶出办公室,甚至心情还不错地吹了声口哨。如果不能参与这个案子的话,那他可就要忙一忙别的了。 ---- 聂徐川办公室里门扉紧闭,但他电话对面的声响都快隔着窗户飞到对面国/安大楼里去了。 “妈!我没事儿!我没花钱撤热搜!”聂徐川在电话这头颇感无奈,“不用来看我,真的不用!” “哎呀,钱不是花到撤热搜上了!再说了,撤个热搜也要不了这么多啊!” “没有没有!没有利用优势金钱地位发展不正当男女关系!听我说,妈!没有包/养、没有强迫、也没有潜/规则好吗?” 聂徐川听到电话那头越说越离谱,深深叹了口气,这是在研究化学之外花了多少时间研究狗血电视剧啊?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徐女士看到自己儿子被骂上热搜后暴躁的心情,聂徐川一回头就看见时归站在自己身后。 他本以为时归也是来问自己关于热搜的事情,今天前来打听问候的消息都快挤爆他的手机。 “你的手,重新包扎好了吗?” 聂徐川一愣,随即下意识递出自己的左手,时归检查了一下说道:“医生手法还行。” “没你好。” 时归点点头:“确实。” 聂徐川笑了笑,这种不自知的幽默感只有在时归身上才显得格外可爱。 “刚刚是你妈妈?” “对。热搜这事儿,正问我呢。” 倒是聂徐川先耐不住好奇心问了时归:“你怎么不问我这事儿?” “我不经常使用社交媒体。” “噢。” 原来是不太了解。 时归接着补充道:“而且,评论区,那是对你的评论吗?” 聂徐川点点头。 “噢。”时归若有所思,“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无关紧要的人对你的评价。” 被钉在网上骂了这么久,虽然聂徐川有一颗大心脏也免不了要控制自己不去看,但时归的话就像是用温暖的手掌柔柔地包裹住他,并非严丝合缝,但是源源不断。 “安副局说你不要参与这个案子了,那上次我们说的还作数吗?” 聂徐川以为是拜师问问题的事,“当然。” 时归拿出一份检验报告放在他办公桌上,百叶窗切割开层层叠叠的阳光铺开在桌面的白纸黑字上,“那个人的心脏里,也有我的头发。” 第34章 家长 办公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聂徐川的眉头紧皱,积压片片乌云。 凶手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是想要陷害时归?但这根本说不通。时归是法医,第一个接触尸体,所有的检验都要经过他之手, 如果时归有意隐瞒, 头发的事情根本没有办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大脑里发现了头发, 心脏里也发现了头发。 难道这两起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吗?还是说不同的凶手作案完后再放进去的呢? “受害者头部有凹陷, 发现蛛网状裂痕, 是钝器击打所致。对比了伤口形态和大小,和刘朝基本一致,很有可能是同一种凶器。” “同一种凶器意思就是说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 聂徐川想到两次尸体的伤口都在后脑勺, 看来是个从背后偷袭的惯犯。 “不一定。”时归仔细回想着伤口细密的骨折线,虽然是同一种凶器, 但是二者的手法却相距甚远。 杀死刘朝的凶手,慌乱、无措, 无法一击毙命, 甚至无法判断刘朝是否完全死透, 只能一次又一次挥舞着手中的凶器。最后,再粗糙地在他脑袋上开了一个洞。 但是这一次的凶手冷静而果决,尸体还带着余温, 手术刀般精准地破开受害者的胸膛, 掏出仍在搏动的心脏, 放在他紧攥的手掌中。 “虽然在某些案件中存在凶手作案手法进步的情况, 但这两起案件相距太短, 按常理来说,凶手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迅速的心态和手法进化。” “死者身份出来了吗?” “查了最近的报案的失踪人口,特征对不上。发了启事, 也暂时没人来认领,黎姐已经在库里比对身份了。” 聂徐川点点头,“死者身份确认后,可以先从两位受害者之间的联系中查起。” “那你呢?”时归有些疑惑,正式的文件还没下来,他原以为聂徐川的不参与案件不过是说说而已,但到现在他确实没有参与调查的打算。 “我?我不是在等待调查吗?”聂徐川嘴角上扬,丝毫看不出是个被限制行动的人,“这一次的案件要靠你了小时法医。” “唔。” 既然聂徐川都这样说了,时归点点头。这一次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他的检验速度向来很快。 时归把报告放到桌上后就转身离开了。 聂徐川目送着他出门,脸上的笑容瞬间卸下。 他远没有表面上那样轻松。 连续两个案件都与时归有关,凶手仿佛在捉弄他们一样,模模糊糊留下一点影子,再乐于见得着他们原地打转。 尸检报告中写得很清晰,死者一米七左右,体重五十五千克,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可以说是瘦骨嶙峋。 死者手掌脚跟等部位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冻疮,在进行毒理检验时,时归顺便提取了胃内容物进行化验,更加确认了他应该是这座城市中千千万万个流浪者的一员。 根据尸体状况来看,凶手应当刚离开不久。甚至有可能在时归上楼勘验以后,他才慢悠悠地选定好目标进行杀戮。 他对尸体的处理无法解释感情,如果他怀着恨意挖出心脏,但又无法解释为何愿意如此干脆利落地结束所恨之人的生命。 聂徐川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就仿佛凶手仅仅是为了时归的头发,找到一个容器。 ---- 窗外没有月亮,天边空荡荡的。卧室里亮着一盏小台灯,昏黄的灯光如同薄纱般洒落。屋里屋外都安静得很,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聂徐川半靠在椅子上翻阅着手里的材料,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如同血色的画卷铺展在眼前。 十二年前的南川发展迅速,为了配合经济猛烈发展的势头,南川市政府要求猛抓发展环境。外资入驻、招商引资、自主创业都需要拔除几十年以来本地根深盘踞的余毒。 当时的南川市公安局局长雷厉风行,绝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轻拿轻放,一年之内看守所和监狱的人数都直线上升。 在禁毒方面,南川市作为交通枢纽与北原接壤与山区连接紧密,澜江河运连通入海口,毒品运输一度十分猖獗。大大小小的禁毒行动进行了不下百次,市内的娱/乐/城、按/摩/店中被抓的、被罚的不在少数,有的干脆直接关店歇业,等待这一阵风头过去了再重新开张。 在政府大力帮扶之下,南川市的经济的确如同坐了火箭一般腾空而起,发展出一大批能够在全国叫得上号的企业,资源和自然环境的合理利用也让南川成为整个南方地区冉冉升起的明珠。 第38章 当时南川的领导班子也因此升迁或者光荣退休,直到710爆炸案的发生,剪断了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 “矫枉过正”一词当时登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大街小巷里谈论着的全是那场震惊全国的爆炸。 南川市政府牵头,南川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负责主要行动,刑侦支队配合,市内消防、武警随时待命配合,然后在所有人的眼皮子下,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几十条无辜的生命燃烧殆尽。 聂徐川合上手中的资料,眉头紧锁,刚刚看完的是当时留下来的新闻报道,以及公安系统内部检讨会议的材料。他对当时的大环境有一定了解,但对南川市局内部的暗流汹涌还毫无知觉。 安副局那时还是小安警官,正值上升期,失去了所有的兄弟后被一头按了下来,最后转了刑侦,而聂徐川还不知道在哪个分局摸爬滚打。 他翻开下一本资料时,听见门口微微响动。他警觉地站起身把资料收回抽屉,时归开锁的声音非常利落,绝不会是向现在这样陌生拖拉。 “时归?”聂徐川走到门边问了一句。 门外开锁的声音一顿,然后锁孔转动得更加厉害。 聂徐川干脆一把拉开门。 他爸正弯着腰捣鼓着门锁,他妈站在旁边嘀咕:“是不是拿错钥匙了?是这把吗?” 门一开,几目相对硬是生出了几分尴尬的气息。 “爸妈,你俩怎么来了?” 徐女士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脚步却迟迟不敢踏进去,“你还好意思说呢,打电话不接,家也不回,找了俩房子才把你找到。” 聂徐川把俩人迎到沙发上,打开吊灯后,宽敞的客厅瞬间被一览无余。中午吃剩的外卖还没收拾,大剌剌摆在餐桌上,酒柜边喝了半罐的汽水一半悬空,以一个危险的姿势苟活。 和时归在一起时,聂徐川立刻化身人夫感家庭主妇。但当他一个人在家时,只会在时归回来的前夕开始收拾。 运气好说不定还会被下班回家的时归正好撞见,穿着贴身背心收拾家务的好男人。 但这次不一样,家里不仅像狗窝一样乱七八糟,进门的还是他爸妈,念念叨叨嫌弃了他几十年的爸妈。 “有什么事儿吗?”聂徐川有点儿头疼,生怕他妈又来问热搜的事儿或者对他的生活指指点点。 但他妈什么都没问,反而做贼似的往里张望。 “我听说,你最近跟人住在一起啦?”徐女士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 聂徐川把目光投向他爸,他爸装瞎。 好嘛,一个来问八卦,一个来听八卦。 “是。”聂徐川想也没想,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他和时归的关系迟早有一天是要坦诚相待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首先应该给自己的父母打好预防针,才好让时归有安全感。 “什么人啊?是你们支队的吗?小女孩漂不漂亮?”徐女士说着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家聘礼都还没下,你就猴急猴急跟人家住一块了,这传出去该说咱们家不懂礼数了!” “老公,你赶紧的,趁着现在银行还没下班,咱们开保险柜给金条取出来。”徐女士伸手催促着聂爸,“小女孩不都喜欢首饰吗?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金条给她融了,喜欢什么样儿的做什么样儿的。” “还有这房子,这房子你下周跟我去过户,把名字给人家加上。你这小子太不懂事了,人家这样不明不白跟你住到一起,是不是你哄骗的,臭小子!” 听着他妈连珠炮似的一串教训,聂徐川总算听出了点不对味来了。 不知道徐女士是从哪里知道的第几手八卦,竟然传出他和支队的小女生同居了。 “妈,你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是不是你们队的谢黎?跟你差不多大还是比你大了点儿来着?不过没事,我不也比你爸大一岁吗?”徐女士细数着她还能记得住的支队里女孩的名字,“长得大气,性格脾气也不错,很好很好。” “妈,你搞错了,真的不是……” 聂徐川赶紧向他爸求救,只见他爸笑吟吟看着他妈唠唠叨叨,时不时细心给整理一下头发丝儿,心想着恋爱脑没救了。 “不是谢黎那是谁,难道是你们那新来的实习生?” 聂徐川刚准备解释,门口就再次传来了响动。 完了。 彻底完了。 他还没跟时归说清楚。 他也还没来得及跟父母解释。 但迅速利落的开门声没有给他留下丝毫阻止的机会。 楼道里有点黑,时归刚一推开门被客厅昼亮的灯光晃了晃眼睛,一时间没看清沙发上的人。 聂徐川站起身来,他爸妈也紧跟着站起来。 “儿子,这位是?你不介绍一下吗?”徐女士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处变不惊地攥住聂爸的手,心跳直奔140,生怕聂徐川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时归定了定神,这才看到聂徐川身边的两人。 聂徐川继承了他妈精致的眉眼和他爸俊朗的五官,是父母辈的颜值放大器。这么多年来徐女士从聂徐川的生活习惯骂到学习态度,但惟独不觉得儿子丑。 平心而论,是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的。 时归来回扫视几眼,认出了聂父聂母,主动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时归,是这里的租客。” 租客? 徐女士看了聂徐川一眼,赶紧把时归迎到沙发边上,“哎哎哎,原来你就是小时啊,赶紧过来坐。” 时归乖乖巧巧地走过去坐下,等待着被徐女士查户口。聂徐川赶紧一屁股插进时归和徐女士之间,“妈,你有什么事儿就问我,时归明天还要上班呢!” 徐女士瞪了他的废物儿子一眼,“还知道人家有班上你没班上呢!”转头又和颜悦色对上时归:“乖乖,吃晚饭没有?” 时归摇头:“回来和聂队一起吃。” “好孩子。”徐女士心下疑惑还没解开,迅速戴上慈祥的面具,“今年多大了呀?怎么来这儿租房住呢?” “今年二十九。我刚调来南川市局法医室,是聂队帮我找的房子。” “哎哟,你就安心地住在这儿。聂徐川,赶紧做饭去,小时还没吃上饭呢。” 聂徐川心里门清儿他妈这是想赶紧给他支开,但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不可能把时归一个人丢在这儿被徐女士套话,于是赶紧说道:“已经点好外卖了,马上就到。” “你们俩天天就吃外卖?” “不是的。忙起来就在市局吃盒饭,有时候聂队会回家做饭。”时归还不忘为聂徐川辩解了一句,“聂队做饭很好吃。” 徐女士愣了一下,她现在又摸不清楚了。时归一回来她还以为儿子找了个男朋友,聊了两句又解释清楚是同事租房子,现在怎么听着这话又有点子暧昧起来了? 她偏头看向聂徐川,眼神示意他最好赶紧解释清楚。 “咳咳,时归,我回家买了榛子蛋糕,放在厨房里了,你要吃吗?” “好啊。” 聂徐川手拿把掐成功引诱时归走进厨房,就在他背影消失的那一瞬间,徐女士立刻提起聂徐川的衣领警告道:“你小子最好能在三分钟之内给我解释清楚!”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暂时还没确定关系。” “没确定关系就住一起?” “妈你看清楚,我俩睡两间房。”聂徐川有些无奈,又亮出自己骨折的左手,“而且是我最近手受伤不方便了,他才来照顾我的。” 偃旗息鼓了一秒钟,徐女士这才意识到,差点忘了时归是个男的啊! 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吧! 虽然她不是什么不开明的人,也对抱孙子没什么执念,但是从小聂徐川从来没表现出来过对男孩子的兴趣,一时半会还没办法消化儿子出柜了的冲击。 “你确定了吗?就是他了?” 徐女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电视剧电影里没少同性恋人被迫分开的狗血桥段。虽然他们家不差钱,也不讲究门当户对之类的传统观念,时归看着也温和善良,不过,不过什么呢……徐女士也确实一时半会没想出来。 聂爸没有阻止的意思,但听见老婆都这么问了,还关乎儿子的终身大事,不免多说了几句:“虽然现在社会开放了,但你和小时这个事情,还是没有法律保障的。你们都是公/职/人员,一辈子都拿不到结婚证的。” “儿子,而且你还要考虑考虑时归家里人的想法。”徐女士往厨房看了一眼,时归还没出来,压低了声音:“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们没有意见,你的日子是要自己过的。但是时归家里你不能不顾及。” “谢谢爸妈。我会处理好的。” 聂徐川想起时归不愿意多说的童年和被封闭在记忆深处的家人,不想让爸妈担心,他会陪时归解决未来的所有事情。 第39章 见聂徐川态度坚决,聂徐聂母也表示理解。三十三岁的老单身汉了,也该安定下来了。 外卖电话打过来,骑手找不到小区门,让聂徐川下去拿一趟。 他前脚刚走,时归就端着切好的蛋糕从厨房出来,慕斯被切得漂亮又仔细,装在白净的瓷盘里。另一个盘子里装着昨天聂徐川买回来的曲奇,封在保鲜盒里还是酥脆的。 “叔叔阿姨,先吃点东西。” 聂父站起来迎接他:“好孩子,好孩子,快坐。” 徐女士也叹了口气,抹去几滴不易察觉的泪水,心中五味杂陈:“来来来,乖乖坐到中间来。” 时归没体验过被两个大人包围在中间叫乖乖的场景,觉得有点像警局门口那只被逮住狂吸狸花猫。 “我再去泡壶茶,这样吃可能会有点腻。” “没事儿,一会让聂徐川那小子上来泡,乖乖你别忙了。”徐女士把时归拉回来坐,上下打量着,怎么看怎么喜欢。 长得白白净净的,懂礼貌会生活,还是一个工作单位的。这样的儿媳妇儿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徐女士吃了一口蛋糕,榛子香浓,慕斯香甜,最重要的是这是儿媳妇亲手切的蛋糕。聂父聂母相视一眼,忽然就对时归寄予了厚望。 徐女士好奇道:“乖乖啊,你和聂徐川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嗯?”时归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听到的是纯正中国话,总觉得还没领会其中深意:“我和聂队是上下级关系、房东和租客,应该也算是朋友吧。” ???什么意思? “未来的话,如果没有工作调动,我可能还是会续租。”时归认真道:“我上次打听了一下市局周围租房的价格,可能我现在的工资水平负担不起其他的楼盘。” ???什么玩意儿?所以时归现在还在付房租吗?聂徐川这个狗脑子在收他老婆房租? 这件事情还是聂爸看得比较明白:“小时啊,你们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时归更是一头雾水了,“聂队人很好,我们没有什么误会。” 看着时归清澈的眼神,聂父聂母是彻底明白了。 搞了半天,聂徐川这小子是在发癫啊。 人家时归一点儿恋爱的意思都没有,他小子孩子名字都快取好了。 这时,聂徐川提着一兜子外卖进了门。眼神要是能杀人,聂徐川估计已经被徐女士千刀万剐了。 “聂徐川!你过来!” ?我就出去五分钟,这气氛变化也太快了…… 聂徐川放下外卖,用眼神向时归询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 时归没看明白,揉了揉眼睫毛:【你说什么?】 “……” 跟着他妈进了房间,耳朵瞬间被提起来:“你个臭小子,敢耍我!” “诶诶诶!妈妈妈!我都三十三了!别揪我耳朵!” 聂徐川连连躲避,本来折了一只手,现在直接被徐女士血脉压制了。 “你可别欺负了时归,看他单纯得不行。你要是有什么就要跟人家说清楚,不要给人家晾在这,不要欺负了人家。大老远来南川调任,离开家那么远的。” “放心吧妈,我们俩就差捅破窗户纸了。” “你最好是!” 徐女士一边听着聂徐川的保证,一边看着懵懂单纯的时归,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聂爸赶紧祭出“儿孙自有儿孙福”大法,徐女士白了聂徐川一眼,早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是没有儿孙我享福。 二老没留在这儿吃饭就赶紧走了,让聂徐川尽快把事情处理好了正式带着儿媳妇儿上门,徐女士已经在挑选红包封面了。 “叔叔阿姨不留在这儿吃饭吗?”时归把外卖拿出来,咖喱牛肉飘散出令人食指大动的咸香。 “我妈挑嘴,吃不惯外卖。”聂徐川挠挠头,“她最爱吃我爸做的饭。” “叔叔阿姨,很好。” 时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歆羡漫溢。他之前提出想要到聂徐川家里做客,他很想知道聂徐川是从什么样的家庭中成长的,就像不沾染一丝黑暗的纯粹的光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时归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那样长大。 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率先习惯自己的孤独了。 第35章 爆炸 已经入夏了, 蝉鸣从茂密的树影中钻出,一片盖过一片吵得人不安生。聂徐川父母走后,简单吃了个饭时归就睡下了。他每天生活规律得仿佛被上了发条。 吃饭时简单交流了下案子,死者的身份已经比对出来。以前因为寻衅滋事在派出所留过案底, 验过dna进库, 是个名叫王何的小青年。 他父母去世得早, 也没什么亲人, 以前在烧烤店搬啤酒。后来患上慢性肾病, 房子卖了做透析,也干不了体力活,面黄肌瘦地在城市里流浪了一段时间。 以他的生活条件与生活水平, 别说和刘朝这样的富二代搭上关系,就连见上面可能都难。猴子仔细查过了两人的活动范围, 他们就像两条城市里的平行线,暂时没有发现交叉点。 他们也曾怀疑过凶手为随机杀人。 但那些含带某些仪式感的杀人手法也决定其随机挑选目标的可能性较小。 聂徐川捏了捏眉心, 案子也好, 生活也罢, 最近的事情如同泄洪一般涌进他的大脑,本就不太平静的思绪被冲刷成一团浆糊。 窗外树影斑驳,目光落到泛黄的案件记录上。 警方进入之前的计划记录得并不详细, 只描述了大致情况。当年很多案件报告都是行动结束以后再进行详细补充, 有的甚至直接建档保存了, 也包括当年的禁毒行动, 事件过后也没有人再有机会来补档。 夜里一点多, 两名缉毒警察伪装成买家由线人领着进入了当时名为暮雪的娱/乐/城,四人在外盯梢观察各个出口,剩下的则在外围待命。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着, 直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后来调查出的爆炸原因是煤气泄漏,威力相当于300公斤的t/n/t/炸/药,联排小楼几乎被夷为平地。 在这一片漆黑灰烬中,那颗牙齿就像一颗钻石,洁白无暇,躺在维纳斯几乎粉碎的头颅边。 聂徐川接着往下看,事后现场的勘验记录非常完备,详细记录了勘查人员发现这颗牙齿的全过程。 暮雪是当时南川最大的娱/乐/城,装修极尽奢华,是不少名流贵胄聚集之处。光是门口的维纳斯雕像就花费近百万,更别提建筑内为迎合各路客人的喜好而定制的不同风格的场所,老板还购置了不少古董当装饰。 而那一场爆炸几乎毁掉了整个暮雪,老板也在那场爆炸中丧生。 不对劲。 聂徐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所有的报道都未提及到民众伤亡? 这么大规模的爆炸竟然没有平民受到波及吗? 他连忙翻阅当时的新闻报道,最终才在边边角角发现了伤亡数字,不大也不小,但远远没有要到隐瞒的地步。 聂徐川的手指挪动到那一行小字上,意外事件。 简短四个字就囊括了其中所有的血腥与阴谋,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猩红艳丽的交易。 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骤夜的沉思,亮起的手机屏幕闪烁着欧阳的名字。 “喂,老大,不好了!” “什么事?” “檀华爆炸了!” ---- 聂徐川带着时归赶到现场时,那座升平路上最奢靡豪华纸醉金迷的地方已经化为焦黑的废土。 消防车尖锐的鸣笛声划破黑暗,无数架起的水枪朝着那片冲天的火光而去,宛如在大火中下起一场暴雨,冷却而成的水汽蒸腾在城市上空。 爆炸巨大的声响惊醒了整个城市,社交媒体几乎都炸了锅,甚至还有不少网红开着直播靠近火灾现场企图拿到第一手视频资料。 “闪开闪开,不要耽误救援!” 四周拉起警戒线,消防员们还不能确认是否还会有二次爆炸,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火源和起火原因。自从杜文进被抓后,檀华好几次易手,香饽饽似的,当前的负责人还困在火场里,消防员们只能先派出一个小队深入火场寻找爆炸的源头。 如果被定性为意外事件,这场爆炸本身与南川市局无关。但是在看完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卷宗后,聂徐川心中难安。 毕竟十二年前的现场与檀华仅仅一街之隔。 而且檀华本身就藏有很多秘密等待发掘。 “有案子吗?”时归穿着单薄的t恤从车上下来,出门太急,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走了,更深露重的夜晚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知道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吗?” “之前听你和安副局说过。” “我最近在看之前的案卷。” 时归“噢”了一声,原来聂徐川最近没有来局里是在调查旧案,而且是单独行动,没有告诉任何人。看着眼前檀华发生的这场爆炸,时归问道:“你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第40章 “十二年前发生爆炸的现场离这里就一条街,虽然现在已经翻新得看不出来爆炸的痕迹,但我直觉上仍然觉得不对劲。” “如果你觉得不对劲,那就去查。” 聂徐川有些讶异于时归的信任。时归就像是从雨幕中走出的人,朦朦胧胧看不清晰吸引人去探究去追逐,可当他真真切切站在眼前时,又会发现如白纸一般的坦诚。 “煤气爆炸!是煤气爆炸!” 有消防员从废墟中冲出,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二次爆炸,震耳欲聋的声响几乎抽干耳朵周围的空气,阵阵热浪掀起檀华在上一次爆炸中余留的碎片,周围房屋玻璃尽碎,在熊熊火光中沾染上淋漓鲜血。 聂徐川迅速用衣服捂住时归,他们站得不算太近,仍能感受到冲击波迎面而来的威力,聂徐川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明显,那种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煤气爆炸,一般会有两次。第一次是在瓶体经受不住罐内的压力而产生的物理爆炸。罐内的石油气立刻膨胀,宛如成千上万颗手榴弹同时爆炸。第二次则是在石油气与空气混合后遇到明火燃烧产生的化学爆炸,威力只增不减。 聂徐川有些呼吸不畅,这算什么?十二年前的爆炸在檀华的复刻吗? 这一次,凶手又想带走多少人命? 他产生了强烈地想要冲进火场的冲动,他要去看看那个放置牙齿的人究竟是谁?但手臂被时归紧紧攥住,动不得分毫。 “聂徐川,等到火灭了,我和你一起进去好吗?”时归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聂徐川!” 他好似如梦初醒,如同挣脱不开的梦魇缠身后惊醒一般冷汗直流。 然后,他的脸被人强行扭过来,对上一双沉静的灰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时归轻轻吻了上去。 “这是补给你上次的。” 时归的嘴唇离开了一瞬,然后再次贴上去。那若即若离的柔软触感把聂徐川瞬间定在原地。 “这是今天的。” 时归不会接吻,小猫似的贴过来碰碰嗅嗅,相同的沐浴露的香味仿佛在时归身上就有了别样的吸引力,聂徐川忍不住靠近。 把时归搂进怀里,绵密的亲吻随之而来,从额头到鼻尖,最后落到那片柔软上。 身后是带着热度的火光,鼻尖相触,阴影在颊边纠缠。他们靠在车门上亲吻,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虽然是时归先开始的,但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 “对不起,没忍住。”聂徐川暗自懊悔,他妈的急什么急什么! 他一定要早点跟时归把关系确定下来,这样才能理所当然地亲他。 “没关系。”时归微微喘气,眼尾泛红,但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镇定,严谨得仿佛要和聂徐川讨论科学问题,“自从第一次你亲完我,我也会对你产生那样的冲动。” ?什么冲动? 聂徐川被这一记直球险些打趴下,时归往后看了一眼,伸手推开他的胸膛,“火灭了。” 熊熊火光逐渐消逝,浓云般的黑烟也只剩下寥寥几缕惨淡地飘向天空。天光破晓,一夜之间,金碧辉煌的檀华化作焦土废墟。 聂徐川出示了证件穿上防护服走进了火场,直奔目标而去。时归在身后等待他,他没有回头,朝着废墟中滚落的雕像而去。 檀华门口的雕像并不知名,只能看出是两个小男孩像,原本一度被认为是檀华广告的象征。爆炸发生在大楼内部,而雕像伫立在大门口,除了被爆炸的冲击波拦腰截断外,还是能看出本体的形状。 那一枚牙齿,仿佛静静等待着他。 救援人员来来往往,伤者的呻吟和消防人员的喊声化作背景音,没人注意到聂徐川的动作,他半跪着捡起那枚牙齿悄然放入准备好的证物袋中。 与他的猜想严丝合缝。 ---- 意外事件。 消防队那边给出的结论是煤气瓶年久失修导致的压力不稳定,檀华的负责人已经在火灾中丧生,没有人会为这场爆炸负责任。 南川市局勘查部门也被派出共同调查事故发生原因,聂徐川钻了个空子拿到了事发前已经储存在云端的监控录像,爆炸发生后前段摄像头已经损坏,他们的数据并非实时传输,也丢失了不少。 谢黎和时归跟着大部队到达现场进行勘验,聂徐川回家看监控。 要不是这一次的爆炸,檀华的监控录像很难被拿到,这种敏感的地方总是会拍到一些不该拍到的东西。 聂徐川皱着眉看屏幕上那些平日里高风亮节的人熟练地进入檀华,习惯性将车钥匙交给侍者泊车,走进已经被预留好的包间,举手投足间都洋溢着与平日里不相符的从容。 这里有最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虽然只有一个机位,但也拍到了不少东西。 聂徐川随手往后拉动几寸进度条,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儿歪歪倒倒走进檀华,看起来已经喝了一趴,脚步醉醺醺的,门口几个侍者都迎上前去搀扶。 刘朝拒绝了侍者的触碰,随手将领带扔到其中一个的手里,揽着另一个拿着外套的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往电梯的方向走。 他还记得那人叫文柏寒,猴子他们刘朝死后摸排人际关系时调查过,是刘朝最铁的狐朋狗友之一。 聂徐川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那王何会在这里出现吗? 之前他们去过,檀华是会员制,那么王何应该没有机会进入到檀华内部。聂徐川赶紧联系猴子调来了檀华周边其他商铺的监控,正好还有几个能够拍到檀华附近的街市和一旁黑灯瞎火的小巷。 聂徐川四倍速快速拖动着,终于找到刘朝进入檀华那天的影像资料。 果然看见王何出现在一旁的小巷子口,佝偻着身躯,脚步虚浮,手里还拎着一件外套。巷子口有盏昏黄的路灯,正好照出那件奢侈品外套经典的花色,也正是王何尸体旁边摆放的那一件。 再打开另外一个视角,这次的监控里没有出现王何,而是刘朝和另外一个陌生人起了冲突,此时此刻刘朝臂弯里还拿着自己的外套。 由于是晚上,监控画面画质不太清晰,也没有收录声音,无法可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能从画面里看到刘朝动手推了人,那人也不客气地还手了。但是他力气明显不敌刘朝,被打倒后还被踹了一脚。 刘朝喝多了酒脑子晕晕的,可能觉得这种单方面的斗殴没什么意思,把他撂在这儿就拐到一边的小巷吐去了。等他从巷子里出来,手里的外套就不翼而飞了。 聂徐川觉得有戏,立刻让猴子去联系了刘朝的那位朋友,文柏寒。 他还在等待调查中,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这次的爆炸案虽然已经远远盖过了他的黑热搜,但是上面一天未动,他也一天不能违规办事。 给猴子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他又拿出之前爆炸案的材料对比。 檀华又成了事情的焦点,最近发生的三个案子于此相连,两起杀人案和一起爆炸案就此开始。 聂徐川拿出那个小小证物袋里的牙齿,小小的,被保存得很好。 只是表面上裹上一层灰烬燃烧后的脏污。 时归还没回家,他还有时间思考。 第36章 离开 时归身上的疑点很多。 突如其来的调令, 解释不清的身份,犯罪现场的物证。 桩桩件件如同谜障,他仿佛站在蒙蒙雾气中,四周是看不清的景色, 走不出的无形墙壁。 时归丢失了很多记忆, 但如果他真的是阿瓦口中所说的夜莺, 那他究竟是被谁关进了笼子? 如果他真的与十二年前的爆炸案有关, 聂徐川不敢想。 这三起案件的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与时归扯上关联, 尤其是檀华的爆炸,牵涉进无数无辜的生命,难道就为了对时归进行一场赌博般的栽赃吗? 或者说, 这个人的目的就是要牵扯出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呢? 他是来提醒时归,别忘了, 暮雪爆炸,与你有关。 ---- 时归下班了, 从局里拎回来两份盒饭, 提到聂徐川书桌前。电脑屏幕上的监控录像还在继续播放着。 “发现什么了吗?” “消防队那边结论没错, 的确是年久失修导致的,可能会问责相应的质监公司。”时归解开塑料包装袋,把盒饭摆到聂徐川面前。 市局食堂打的菜, 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但那道彩椒牛肉看起来还挺鲜亮。时归就坐在他身边, 打开一摸一样的饭菜。 “这一次伤亡人数很多, 很多人都没有跑出来。政府那边已经来人了, 正在统计具体的伤亡情况,准备对家属进行补偿。” 聂徐川可以想见时归看到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带来的冲击,火焰将一切烧得焦黑, 一切都在高温下蜷曲得面目全非。吊顶和碎裂的地板之间夹杂的不知名尸体,就那样化在一起,成为密不可分的整体。 第41章 时归的确情绪缺失,但并非没有心。 “我们能做的就是查清真相。”聂徐川不会安慰人,只能捡出几句来宽慰时归。 “这件事情,是不是仍旧与我有关?” 聂徐川盯着碗里的彩椒,没有偏头去看他的眼睛。 窗外下起一场急雨,被玻璃窗隔绝在外的雨声很闷、很寡淡。 屋子里寂静得很,那些雨滴仿佛伸进时归的身体,带来一场经久的潮湿。 “看来是与我有关。” “时归,这不是你的错。”聂徐川第一次从时归身上感受到一种淡淡的绝望,是等待着苦尽甘来的人发现前方只有更大的深渊。 这个世界上有十六亿人,为什么只有我产生黑色关联。 好孤独。 但甚至所有的孤独都与我不相关。 时归看着聂徐川的欲言又止,窒住了呼吸。 那些往事如急雨般坠落下来,在他身上留下青白色的伤口,却不停留。 “聂徐川,我骗了你。对不起。” 时归伸出手按下监控录像的暂停键,电脑屏幕闪烁的光亮倏然停滞。 “什么意思?”聂徐川捉住他想要收回去的手,敏锐地察觉到他想要逃的意图。 “其实你也一直在怀疑我吧。”时归一瞬间冻住了眼神,仿佛刚刚被触动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那个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柔软的时归,忽然展露出不曾表现过的锋利。 “不过也是,你是刑侦支队长,怎么可能会这样相信我的三言两语。” 他很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愤怒,仿佛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壳里。 “如果你对我没有丝毫怀疑,为什么,不拿出你藏起来的牙齿?”时归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但聂徐川实在握得太紧了,手腕那一圈都攥出红痕。 “放开。”时归冷冷道。 “为什么?”聂徐川咬着牙,心里翻江倒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想要从时归的眼神里寻找出想要的答案,但暮色遮蔽,他看得太过于朦胧。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本身,也就不该成为法医。我本来,也就不拥有自由。” “时归,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或者说想起什么事情,你一定要跟我说,就像以前那样好吗?” 他想走。 聂徐川的焦躁不安根本无法掩饰,一股无措的浪潮涌来,他根本不敢放开时归的手。 “你不记得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没办法确定不是吗?如果就这样把所有人的性命归咎到你一个人头上,这是你对自己的酷刑,这对你根本不公平。” “你很聪明的,聂徐川。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我,也许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刘朝不会死、王何不会死,檀华也不会发生爆炸。” “他们在向我传递信息。” 聂徐川瞳孔深处一震,“他们?” “可笑吗?我不记得了。”时归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但丝毫感受不到笑意,仿佛是某种陌生的肌肉记忆,“聂徐川,我错了。我不该来南川,我的命运就是顺从。” “时归,你到底想起什么来了?你跟我说,任何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不是吗?” 平时聂徐川很期待时归叫自己的名字,他老是聂队聂队的叫着,语气里毫无感情。但只有他在叫自己全名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他话语里明显的起伏和情绪的波动,不论是高兴还是生气,都更加鲜活了些。 今天时归叫了他很多次名字,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期待。他像是饱含着感情却又像是没有感情。 聂徐川几乎要分不清。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时归终于抬起眼睛,昏黄的灯光下聂徐川终于看懂了他的颤抖与绝望,把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明明已经是夏天,但时归的身上却异常冰冷,他在紧张还是在慌乱?聂徐川分不清楚,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分清楚。 当温度通过肢体的触碰传递,怀里的小幽灵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气。 “我想起来,那个送夜莺的人。” 时归几乎是在他的耳边喃喃。 “是乔观。” 聂徐川侧身,那一秒暂停的画面中,那个慈眉善目、行事低调的男人进入檀华的身影被清晰地收进录像中。 ---- 这个拥抱的时间很长,也许是因为谁都舍不得分开。他们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抱着,在深夜长久的漫漫潮湿中互相取暖。 “你说你骗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最近总是会有模糊的片段闪过。” “这叫隐瞒,不叫骗。”聂徐川纠正他,即使是时归自己,他也不喜欢看到时归被扣上这么大的帽子。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自从那天在社区食堂见过乔观以后,我就隐隐约约有点印象,我这几天睡前一直在反复回忆,终于能够确定就是他。” 时归对他还是不够信任,聂徐川心想,他这人看起来像个傻白甜,但实际上异常谨慎。即使那天在医院,聂徐川已经选择为他瞒下所有事情,但时归还是没有对他全盘托付信任。 “十二年前的爆炸案,我一直有所耳闻。”时归有些不好意思,“那天在安副局和你面前说不知道是假装的。”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那颗牙齿的事情?” “现在才敢确定。”时归为自己辩解道,“我在省厅其实更像一台检验机器,他们输入数据,我就吐出报告。那颗牙齿我见过,觉得很熟悉。但是如果他们不安排我查验,我就没有任何接触的权限。” 聂徐川把时归往怀里拢了拢,清浅的呼吸和心跳混杂在一起,他听见怀里人悄悄地问:“这样,雨是不是就下不进来了?” 聂徐川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把他搂紧了,“以后,都不要走好不好。” 怀里很安静,时归眼睛闭得很紧,呼吸已经平静了。 装睡,聂徐川轻笑一声,这才是小骗子吧。 ---- 聂徐川几乎一夜未睡,梳理着现如今能够知道的一切线索。自从时归来到南川,这些案件就仿佛连环套索一般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阿瓦死后,禁毒支队那边一直沿着这条线往后追查,原本是要做一些收尾工作,但一直到如今都没有结案,这已经有些蹊跷。 现在想来,应该是背后有更大的势力接手了南川这块风水宝地。 阿瓦知道时归,心理上对他产生变/态/扭曲的感情,但另一面却不敢对时归真的痛下杀手。这说明时归身后人的权利是要在阿瓦之上的,杀了时归的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所以他同情时归、厌恶时归、却又不得不忌惮时归。 他们是从檀华一路查到杜文进和殷竹,再从彰雾山中发现阿瓦的踪迹。 那这一次檀华的爆炸,其实不仅仅是为了牵扯上时归,而更像是一场新老权利交接之间的宣言。 檀华早已经不在了,现在这里的生意拥有了新的主人。 时归在遇见乔观后想起来,他就是那个送夜莺的人。而阿瓦对时归的称呼也是夜莺,这是不是代表着夜莺的称呼是来自于乔观,而乔观就是那个让阿瓦无比忌惮的人呢? 如果是乔观,那他如此大费周章留下如此指向性明确的线索,究竟是要对时归做些什么? 时归失忆了。 聂徐川有些豁然开朗。 也许乔观根本不知道时归失忆了。 如果乔观并不知道时归失忆了,那这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第一个刘朝的死去,是乔观给他留下信号,但是时归并未识别出来。然后是王何,但是失忆的时归仍旧没有办法回应他。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两名受害者仅仅在檀华门口产生了简单的交集,却被选中成为了如此富有仪式感的杀害对象。 再然后,檀华爆炸了,是对十二年前爆炸案的模仿。难道前两起案件也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但是犯罪手法和杀人凶手的问题,暂时还解释不清。 聂徐川的宗旨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总是很难揣摩,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案件当中,只能先顺着一个思路往下查,有了新的线索后再及时修改调查方向。如果没有自己的思路,就很容易被犯罪嫌疑人带着走。 但是这场爆炸被定性为意外事件,乔观干干净净置身事外,根本揪不到他小子的狐狸尾巴。如果强行调查,还很有可能牵涉到时归,这就正好顺了乔观的意思。 聂徐川皱紧了眉头,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对方迟早有可能对时归直接下手。 前两次时归的不回应,很有可能被理解为——他反水了。 所以现在的首要的任务是试探并稳住乔观,其次是想办法拿到省厅那颗十二年前爆炸案中的牙齿,确认时归和他的猜想。 一旦确认,那乔观和十二年的爆炸案便脱不开干系,重启爆炸案的调查指日可待。 第42章 聂徐川累极了,一晚上的情绪起伏和头脑风暴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电脑屏幕依旧亮着,乔观的身影定格在踏进檀华的那一瞬间,他靠着卧室的椅子睡着了。 桌上的饭盒还没收拾,几个小时过去已经凉透了。时归的那份盒饭罕见地没怎么动过,而聂徐川的那一份中的彩椒牛肉倒是很有吸引力。 能够让他一觉到天明。 ---- 时归的速度很快,他走特招通道进的省厅,现如今也是借调到南川,他的档案终究是归省厅管理。 特招人员身份特殊,每个人身上都有些异于常人的情况,能够特事特办,所以他的离职报告批准的速度也很快,不需要解释什么理由。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南川。 趁着一场淋漓的大雨,趁着浓密的夜色,趁着,他心软的瞬间。 来到南川的几个月里,是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间。 他在这里将自己重新养育,或者说治疗前半生留下的顽疾。 他缺失的情绪如同漏风的船帆,让他在人生的大海中时常迷茫,游离于船只之外,也找不到港口停泊。 支队里每一个人都鲜活,就像不同颜色的布料,一点一点,缝缝补补,将他带上正常的航线。 聂徐川,他想到聂徐川。 前不久刚刚见过他的父母,他甚至幻想过,那会是他的港口吗? 在无数彩色泡沫幻灭以后,他明白了,他根本没有船锚。 时归没有打伞,在雨中越走越快,豆大的雨点一直持续到清晨,冲刷掉他离开的痕迹。电话卡随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他什么也没带走。 正如他两手空空地来到这里。 除了那件,被扔到他头上的外套。 他像可耻的窃贼,隐秘地为后半程每一分钟的孤独做好准备。 跨江大桥边,一辆车慢慢减速停在他的脚边,透过茶色的玻璃看到对面那双苍老而精明的眼睛,时归浑身的弦都绷紧了。 “孩子,玩够了吗?该回家了。” 他的声音透露着威严,明明是凌晨却不带任何疲惫,透过车窗和巨大的雨幕传到时归的耳边,只剩下隐隐约约听不太清的嗡鸣。 但时归早已经能够读明白他的意思,一声不吭地带着满身雨水踏上了车。 车辆缓缓开动,天亮微明之时,他彻底离开了南川这片土地。 ---- “时归?” 聂徐川从家里醒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时归不见了。 他原以为时归已经离开家上班去了,家里没有少任何东西,就连时归搬家来到这里时用的小背包都还放在原处。 聂徐川先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巨大的不安感席卷了他。 一看手机竟然已经到了下午,无数个未接来电充斥着他的屏幕,他先回拨给欧阳。 “老大,小时法医辞职了?你知道这事儿吗?为什么这么突然?老大!你说话呀!我们大家都只收到了通知,小时法医今天根本没来上班……” “你说什么?”聂徐川刚刚醒来,嗓音嘶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老大,要不你来市局看一眼吧,局里好像来了新的法医。” 欧阳连珠炮似的信息几乎让聂徐川呆在原地。 时归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昨天晚上的事情,恍若他的一个梦。 他以为时归要敞开心扉了,没想到是临别前的最后一个拥抱。 聂徐川慌忙赶往市局,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安副局的办公室。 “时归呢?” 安副局对这件事情倒是看得出来很开:“正当程序、正常流程,离职了。” “为什么会这么快?” 在聂徐川的印象里,公职人员离职流程很长,至少也要走一个多月,各种签字批准的程序一大堆,哪有人一夜之间就离职了? “时归是特招人员,你要理解。他能够在这个岗位上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很少见的了。” “时归不会走的,他的案子还没查完,他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安副局叹了口气,上次聂徐川在他办公室说的那么一通早让他明白这两个小年轻之间是有些弯弯绕的,但没想到聂徐川还是个念情的。 “时归是特招,档案归属于省厅,他根本不需要得到南川市局的批准。在省厅那边走完流程就可以离职了。你也不要为难人家,时归的难处你也知道,法医岗本身压力就很大……” 聂徐川完全没听进去安副局驴头不对马嘴的劝解,但那一句时归的难处的的确确说到了点子上。聂徐川不再纠缠他,反而再次回到了家。 细细回想着昨晚和时归相处的一点一滴,想要从中搜刮出有限的线索。 他看到桌上的盒饭,聂徐川苦笑一声,原来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 他要走,自己是留不住的。 他回想起昨晚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现在看来成了预兆。 也许时归并没有打算和自己讲那么多,那个拥抱过后的话语是他的情之所至吗? 他还记得,他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的画面,精准地卡住乔观留在屏幕上的那一刻。 时归想给自己留下线索。他什么都知道了。 但是时归没想到的是,聂徐川直接攥住他的手,不给他逃走的机会,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贪恋。 聂徐川不再犹豫,他确定时归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他一定要把时归找回来。 第37章 流浪 进入雷雨季节, 澜江水位上涨,江水湍急浪猛,还没靠近江边水腥味就已经争先恐后扑面而来。 市局门口的排水管堵了,门口低洼处的积水排不出去还在紧急抢修, 上班路过的都踩了一脚水, 裤管和鞋子都遭了殃。 “这个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欧阳刚买的限量版球鞋被泡了水, 给他心疼坏了, “哎哟, 小时法医能帮我……” 话还没说完命苦的球鞋就又被谢黎狠狠踩了一脚,欧阳苦着脸一抬头,就看到聂徐川就逆着光站在门口不远处, 整个人都浸在昏暗的光影中,他赶紧收了声。 时归走了, 聂徐川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如既往该查案子查案子, 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就怎么相处, 但只有相近的几个人感受到他散发出的低气压, 在每一个静默的时刻都倍感落寞。 尤其是谢黎,刚磕上的cp就这么断崖式分开,其中一个还是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 她很担心聂徐川的情绪问题, 这几天格外关注他。 聂徐川听见欧阳说时归的名字下意识看向法医室, 新来的法医已经顶替了时归的位置, 正在和小孙对接工作。 一眼落空。 聂徐川默默收回目光, 冲着屋内说了句开会。 “已经把文柏寒叫来询问过了,他承认前不久他和刘朝去了檀华,他说他在门口见到刘朝的时候刘朝就已经喝醉了。” “那他知道刘朝在门口跟人发生冲突吗?” “他坦白说听刘朝提了一嘴, 就说什么臭乞丐抢他衣服,好像是给人踹了两脚。然后说衣服脏了,就给扔路边儿了。” 聂徐川按时间顺序放出那几张监控截图,着重放大了那张深棕色的奢侈品外套,解释道:“这件外套是刘朝的,一开始拿在他自己手里。然后在他与人发生冲突时,还是拿在他自己手里,最后,他进入了王何所在的这条巷子,外套就从他这里到了王何手中。” “两个完全毫无交流的人在死前忽然在檀华旁边的巷子里有了关联。”谢黎当时是见过那件外套的,就随意摆在尸体旁边,现在一想确实可疑。如果凶手要剖开心脏,无需多此一举。 “那个和刘朝起冲突的人是谁?身份查到了吗?” 猴子低下头羞愧道:“暂时还没有。檀华爆炸之后一时找不到目击证人,不过去问了周围几个商铺,那人好像经常在附近游荡,是个流浪汉。” “流浪汉?”聂徐川忽然警惕起来,那个之前撞到时归然后潜泳逃走的人不也是个流浪汉吗? “南川最近怎么出现这么多流浪汉?”欧阳忍不住嘀咕了几句,“之前市政改革后不都救济脱贫了吗?”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聂徐川望向欧阳,“你怎么知道的?” “除了咱们这个案子,我这几天上班也在桥边看到一个乞讨的。年起轻轻的,随便去打份工也好。” “对哦,好像是这样。”谢黎也插话道:“我上次好像也遇见了,在社区食堂那边。” 聂徐川想起来第二个死者王何由于严重的肾病而被迫流浪,身形枯槁憔悴,但是那个撞到时归的流浪汉却完全看不出身体上有任何疾病。 甚至全力奔跑之余还可以撞倒一个成年男性。 “打电话给分局询问下辖派出所最近发生在流浪汉身上的治安管理处罚案件有没有增多。”聂徐川沉声道,“尤其是那些刚刚到南川的。” 第43章 刑事案件不是天马行空的悬疑小说,受到许多条条框框的制约,办案也需要执行程序正义。按照程序走即使每位办案人员的能力有所差异,也会尽可能减少冤/假/错/案的发生。聂徐川的办案手法已经算是其中较为大胆的,但也没办法完全参透犯罪分子的变/态/心理。 与犯罪的角逐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奔跑。 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老大,派出所那边反映说没有,统计结果没什么变动。”猴子打完电话赶紧回来汇报。 “这就怪了。” 聂徐川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过来。 一个城市里忽然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一批年轻体壮的流浪汉,没有工作,没有犯罪,没有扰乱社会治安,这样一支沉默的队伍,静悄悄来到了南川。 “老大,怎么办?需要上报吗?”谢黎有些着急,万一流浪汉就是杀死刘朝和王何的凶手,那他们来到南川的动机就很值得分析了。 “没关系。”聂徐川面无表情地一摆手,“他们又没犯罪,既然是流浪汉,那就得和民政那边协调好去救助。准备戴一戴红袖章吧。” ---- 雨点如珠落下,跨江大桥下支起志愿者雨棚,工作日的上午行人稀少,撑着伞匆匆忙忙掠过,连一眼也不愿施舍。 除了这一处,聂徐川还挑选了一些地点设置了雨棚。民政去拉了企业赞助,海梧集团巨大的商标就贴在棚子上,他们除了是南川的纳税大户,同时也深耕慈善。但凡市里的慈善活动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江水汹涌,跨江大桥的桥洞下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者,欧阳手臂上挂着红袖章穿过巨大的雨幕来到他面前。 “兄弟,你家是哪儿的?需要帮助吗?” 那人头发像枯萎的海草,胡子拉碴,几乎看不见嘴,眼睛里没什么神采,但欧阳透过单薄褴褛的衣衫能看到他壮实的身材。 听到欧阳的话,他反应了几秒才抬头,然后换了一边继续睡,不理会欧阳的话。 “我们是志愿者,不是坏人。兄弟你要是有困难,我们都能帮你!”桥洞中雨声回音隆隆,几乎要掩盖欧阳的声音,但那人背过身去的动作明显是听到了却不愿意回话。 “难道是哑巴?”欧阳心里嘀咕了两句,想着问问有没有会手语的过来问问。 他费了一番力气才从桥洞里翻上来,身上被雨水沾湿,还有些狼狈。上去之后发现聂徐川打着伞站在旁边,他赶紧钻进伞下。 “老大,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社区食堂那边了吗?” “情况怎么样?” “这就是我那天见到的流浪汉,长得还挺壮的。我喊他也不搭理我。” 聂徐川刚刚站在视野盲区,听见了欧阳的问话。正如欧阳在会上说的那样,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社区食堂那边也是一样,愿意接受帮助的人很少。” “这他妈的真是奇了怪了,之前每次志愿活动都跟大爷大妈抢着领鸡蛋,这次是怎么回事?下雨了胃口不好?” 聂徐川的电话响了,隔着衣服口袋震动。 “聂队,社区食堂这边有变化,有人开始过来吃免费的盒饭了。”猴子留守在社区食堂的志愿点,等待了许久终于有人陆陆续续过来领爱心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且看穿着打扮的确是流浪者,吃东西也狼吞虎咽的。” 聂徐川“嗯”了一声,猴子向来观察仔细,他说出口的话一定就是他所看到的。 “有没有什么别的人过去?” “有啊,海梧集团那边也来了一些志愿者帮忙分配餐食,他们老板还亲自来了。就是之前那个经常上新闻的。” 聂徐川心神一凝,“乔观?” “诶诶诶!对对!就是他!”猴子还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感叹道:“没想到他这人是真的热衷慈善,今天也没什么媒体过来采访,没想到还亲自过来了。” “猴子,交代你一件事。”聂徐川低声道:“帮我把乔观看好了。” 电话对面凝滞一秒,迅速传来一声低沉的“是”。猴子对聂徐川是完全的信任,即使还不知道原因,也会百分百执行他的命令。 “注意不要被他发现了。” 聂徐川交代完便拉着欧阳朝志愿点走去,桥洞下的流浪汉仿若有所察觉,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丝毫不顾忌这场倾盆大雨。 等他浑身湿淋淋地走到雨棚里,谢黎被吓了一条,高大的身影从门外钻进来,声音嘶哑:“吃的,我要吃的。” “朋友你好,你能说说你叫什么,是哪里人,需要什么帮助吗?”谢黎反应过来,欧阳和聂徐川就在旁边,她立刻朝着门口身材壮实的流浪汉走过去。 “吃的,我只要点吃的。”他声音低沉着重复,一身破烂衣服往下滴水,头发胡子都湿淋淋的,仿佛刚刚从江里爬上来的怪物。 聂徐川咳嗽了一声,谢黎立刻从保温箱里拿了份爱心餐,又从抽屉里掏出几包压缩饼干递给他。 “谢谢。” 他撂下一句话接了餐就离开了,似乎不想在雨棚里多待一秒。 “哎,你叫什么?方便我们登个记可以吗?”谢黎走上前去毫不嫌弃地拉住了他的手臂,他僵直了一秒,似乎是在克服什么条件反射,脖子像机器人一般拧过来,扔下两个字。 “沙梁。” 谢黎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他离开了,聂徐川暗暗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雨滴落在棚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刚刚沙梁的一进一出仿佛把潮气带入这片三角形的空间,湿漉漉的气息蔓延开来。 聂徐川心里已经有了结论,这群流浪汉的到来和乔观脱不开关系。或者说他们原本就生活在这里只不过现如今换了一种身份。 他们甚至还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份。虽然外表改变了,但是内里却没有适应。 王何是真正的流浪者,面对一件被丢弃的外套,他的第一反应是捡起来继续穿。而这群冒牌货在面对城市里突然多出的志愿点和爱心餐却无动于衷。 甚至需要乔观的提醒。 “老大,究竟怎么回事?” “密切监控这群流浪汉的动向。”聂徐川毫不避讳开门见山:“这次我们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乔观。” 第38章 内讧 “乔先生, 您要不歇一会吧,忙这么久了。”一旁的工作人员劝说道。 乔观已经在这儿待了一上午,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志愿者红马甲,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在志愿者雨棚分发爱心餐时却绝不是做做样子。 他解开袖扣把袖子挽到手肘, 丝毫不顾私人订制的衬衫价格。他弯腰拿出保温箱里的盒饭递出去, 耐心询问着对面领餐人是否需要帮助以及相关的信息, 时不时随意擦一擦额头上的汗。 乔观一看就是非常熟练的志愿者, 各种流程都不需要人叮嘱,反而还去帮助那些年轻的志愿者登记搬运物资。这些年乔观对志愿和慈善的热衷有目共睹,社区食堂的工作人员纷纷交口称赞。 “没关系, 再忙一会我也要回去了。”乔观笑呵呵的,两鬓有些未遮掩的白发, 一点儿架子没有,和蔼的态度与平时只会出现在报纸杂志上雷厉风行的商界大佬大相径庭。 “我们这儿也忙得差不多了, 乔先生您是大忙人, 来这儿帮忙心意已经到了, 我们就不耽误您的正事儿了。” “这也是正事儿,不打紧的。”乔观仍旧笑眯眯的,眼角岁月的痕迹雕琢明显, 随即他话锋一转, “你说是吧, 年轻人。” 忽然被点到名的猴子一惊, 是被发现了吗?但他立刻腼腆一笑, 拢了拢手臂上的袖章:“还是要向乔先生学习,懂得一心二用。” “一心二用,一箭双雕。” 乔观咂摸着这两个词从雨棚里走出来, 站到屋檐下,雨水顺着青色的瓦片流下来,屋里饭菜的香味久久不散。 “你做的很好。” 猴子是个聪明人,立刻装傻道:“乔先生您客气了,都是做志愿服务嘛。” 乔观用手接了点雨水,就这那点湿润在指尖捻了捻,“我还记得当时也是这么大的雨,也许一场雨也能改变人的一生呢。” “改变一个人的不是雨,永远是他自己。” 声音从廊下响起,乔观一愣,回头看见聂徐川朝着自己走来。 “聂队长,又见面了。没想到您也是位哲学家。” “不敢当。”聂徐川朝猴子摆手示意他进去,迈着步子走到乔观旁边,雨水在地面留下点点湿痕,“乔总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参加这些小活动,看来是真如外界传言所说热衷公益事业,实在是佩服。” “聂队,现在就不用打什么官腔了,既然你邀请了,那我肯定得来不是吗?” 看来乔观已经意识到这次活动的目的,大张旗鼓地只为了给他设个套,但是他不偏不倚地走了进来。 “我这一辈子都在感激一个人,但也在恨一个人。这只是给他留下的小礼物而已,聂队长不必惊慌。”乔观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聂徐川,“我是南川人,怎么会做出不利于南川的事呢?” 第44章 “乔总您才是哲学家,说的这些话一般人都听不懂。”聂徐川皮笑肉不笑,这乔观、阿瓦都是一路货色,争先当起谜语人大王。 “别人听不懂,但是聂队一定听得懂。” “对了,小时这次没来吗?平时不都跟在聂队长旁边吗?” 雨渐渐小了,闷热在四周蠢蠢欲动。没了雨声嘈杂,乔观的声音更加清晰,也更加刺耳,聂徐川咬紧了牙齿,脸部肌肉微微颤动。 但随即他又放松下来,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风轻云淡道:“哦,离职了。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 乔观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聂徐川的脸,连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不放过。 “原来如此。” 双方不约而同到此为止,沉默在连廊中蔓延开来,空气仿若凝滞。 乔观的助理撑着伞过来接他,年轻人很有干劲,步伐迅速而稳重,眼睛里满是对乔观的敬重与钦佩。 乔观站进伞下,向前走了两步,鬼使神差地又回头冲聂徐川轻声说了一句。 “当年,我也和他一样呢。” 聂徐川没有回话,安静地站在原地。 还在装,老东西。 一开始还真被他唬住了。 以为这一次势必无功而返了。 但是当他故意提到时归,聂徐川的大脑却忽然冷静下来,一个可怕的真相正在他的脑海中勾勒。 ---- 北原市。 经过改装的黑金色商务车低调地开进了别墅群,角落的一幢院子门打开,车辆迅速在翠竹密林的掩盖下隐没进去。 一只小猫从门的缝隙溜进来,蹭到刚下车的时归脚边。 那人瞥见了,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 时归下意识抚上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从头摸到尾巴,顺滑的手感让他感到一丝慰藉。 他刚从墓地回来,见了见他素未谋面的母亲。 墓碑冰冷了他本就缺少温度的手心。 他抬头看到那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摸猫的手顿了一顿,低头把小猫从自己脚边拎开,小猫可怜地呜咽两声。 “时归,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个需要靠外物支撑你的软弱的人。” “没有,父亲。” 时归放开小猫的脖颈,绕过车头跟上了时升泰的脚步。时归从后面看过去,时升泰的背影已经不似他记忆中那样高大,反而平添了几分阴沉,生出了一种迟暮感。 他看着时升泰习惯性坐进书房的主位,那把冰冷的交椅上。 “时归,往前站。” 时归往前走了两步。 时升泰不说话,仍旧盯着他,像蟒蛇审视自己的猎物。 时归又往前去了两步,身体几乎要贴上那张巨大的原木书桌。 “你在怕我?” “没有,父亲。” “你怕我,那是应该的。你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我。”时升泰眯起眼睛,声音苍老低沉,但眼睛里却是无法掩藏的精明锐利。 “你是个很差劲的小孩,但我并没有放弃你。软弱、敏感、无知、情感过剩,对所有人和事都抱有多余的怜悯。你对爱负有太多渴求,才造就了你的每一处缺点。”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你,毕竟你是我最看重的作品,你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我替你刮骨疗毒,去除你身体里那些多余的情感,迟早有一天,你会感谢我送给你的礼物。” 时升泰仿佛陷入了一种病态的自我陶醉,他偏头看向时归面无表情的脸:“时归,你不乖。你就快要悄悄把我送你的礼物丢掉了,糟粕一般的东西要在你的身体里故态复萌了吗?” “父亲,你想要控制我吗?” 时归的直白刺穿了二人之间仅剩的安全距离,但这让时升泰很开心,眼角的皱纹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你是我选定的继承人,你将拥有我的一切,直到你彻底变成我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我没有办法变成你。”时归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客观,他不愿意说多余的话,但也不想触怒他。 “你磨练够了性子,从现在起就留在我身边,准备接手家里的事。”时升泰站起身来,走到时归旁边,留下淡淡的古龙水的香气,“在你之前,已经有无数个试验品为你铺过路。” 那股香味萦绕在时归周围,他听见时升泰的声音——“时归,不要让自己和夜莺背负同样的下场,好吗?” 离开书房,时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件他从南川带来的外套还搭在床头,洗衣液的香味已经很淡了。 他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冲掉了自己身上沾染的不和谐的香味。时归把头深深埋进外套里吸了口气,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枕头下面。 他想起来很多事。 现在面临的困境就像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不知道解法。 他得找到证据,一击毙命的证据。 找到以后他还得向外传递,他被时升泰软禁在这里,彻底成了孤身一人的战斗。 时归想,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么还会觉得想念呢? 时升泰不知道他失忆的事情,通过这些天的只言片语,他只能推测出事情的大致走向。 时升泰就是那个向s市引入新型毒品的罪魁祸首,现如今还希望时归能够接手他黑暗的产业。 他手底下的一号人物应该就是乔观,但他们似乎从不联系。这些天在他身边观察下来,仿佛像是消失了似的。 不过聂徐川那边应当会从乔观下手查起,但他还不知道时升泰的存在,要揪出这只老狐狸,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将他钉死。 对于时升泰控制他的手段,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辞职了,就算被钉在耻辱柱上,也不会波及到其他人。 ---- “疯了吧,前几天市政还在救济这些人,狼心狗肺的东西!” 街边,一位骑着电动车的妇女躺倒在路边,鲜血顺着大腿流下来染红了路面,表情痛苦不住地呻吟着。 围观群众帮忙叫来了救护车,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也立刻响应,派人过来问询。 “有两个乞丐抢劫啊,把她的包拉下来就跑,连人带车都扯倒了。” “有没有看到长什么样子?”民警好不容易在群众里找到一个目睹全程的,赶紧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嗯,一个高一个矮,具体什么样子没看清,我近视眼啊。” “……” 聂徐川上次托猴子问完分局,今天下面分局来主动报告,上次聂徐川打听的数据出现上升趋势,派出所接连接到好几起流浪汉抢劫伤人的案子。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听说是流浪汉作案,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到了市民中,矛盾被迅速激化,就连那些在南川生存已久的流浪者也被无情地驱赶。 前不久南川市政做的公益活动也挨了骂,市长信箱里每天堆满了“你就用纳税人的钱干这个?”的质问。 “是不是乔观有什么问题,老大。上次你让我看着他,我就觉得他说话鬼鬼祟祟的。”猴子吸溜了两口泡面问道。 “总感觉没憋好屁。”欧阳也忍不住搭腔,“现在事儿还在查,咱们又挨骂了。” “没事儿,事情查清就水落石出了。交代派出所这两天加强各个街道的巡逻工作,监控什么的都检查好了,不要出什么纰漏。” 话音刚落他的电话就响了,聂徐川走到僻静处去接,他爸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儿子,上次你说的那事儿办好了。” “怎么样?”聂徐川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急切。 “验证结果一致。你给我提供的样本,和那一桩爆炸案里证物的dna是一致的。” 聂徐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他的猜想没错。乔观是爆炸案的知情者,或者说和这两起爆炸案都脱不开关系。 乔观知道十二年前爆炸案中牙齿的主人是谁,并利用这些信息接着在檀华进行犯罪复刻。 走进办公室,猴子他们还在讨论流浪汉的案件进程。 “我当时就觉得那个乔观多少有点不对劲,他才来了一会,那些人就像认脸似的过来了。”猴子还有最后两口泡面汤,经典的红烧牛肉香味四溢,“呼,当时老大跟我一说我就觉得肯定没跑了。” “确实确实。”欧阳从谢黎的炸鸡桶里悄咪咪顺走一根鸡翅,一口就把两根骨头上的肉全捋了下来,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桥边也是一样,一开始也不来,后来也是不情不愿的,感觉不屑一顾似的。我还以为是没保护好人家的自尊心呢。” 聂徐川沉思了几秒,开口问道:“猴子,你再把那天乔观来之前和来之后的事情给我讲讲。” 猴子放下面碗,立刻回忆道:“乔观来之前,食堂里就来了平时的常客,偶尔还有人来问问雨棚里的活动,但可以明显分辨出不是流浪汉。过了一会乔观过来了,是他的助理开车送他过来的,他套了件马甲就进了雨棚里,没过多大会就陆陆续续有目标进来了。” 第45章 “没过多大会是多久?” 猴子想了想:“五到十分钟的样子。” 聂徐川嘴角挂上一抹冷笑:“看来乔观对这群人的控制力,也没那么说一不二。” 聂徐川记得乔观来的时候还穿着西装,和上一次在社区食堂做志愿活动时的休闲装扮相差甚远,明显是急急忙忙赶来的。 那么他急匆匆赶来的目的仅仅是让他们装得像一点吗? 显然不是。 那些流浪汉甚至很有可能并不受他的控制,他来这儿的目的仅有一个,那就是在聂徐川面前或者能够传话到聂徐川耳朵里的人面前卡着时间来上那么一出,表明那些人是受他控制的。 但这案件中粗糙的细节处理与之前几起案件设计相距甚远。 “看来是内讧了啊。”聂徐川自言自语道,“乔观啊乔观,你到底是诱饵还是弃子?” 第39章 坦白 屋子里的陈设没变, 保持着时归离开那天的样子。客厅投影仪上的电影定格在主人公亲吻的那一刻,时归在家的那段时间把老电影作为消遣,尤其偏爱文艺爱情片,有时候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一下午都不带挪窝的。 客厅餐桌上没喝完的汽水和残留的蛋糕屑, 是时归研究出的新搭配。聂徐川在周末也有幸尝过一口, 汽水的口感冲淡了蛋糕的甜腻, 他记得那时窗外阳光很好。 安副局走进屋子, 四处张望一番。他还是第一次来聂徐川这套房,装修风格和之前住的那套大差不差,但生活气息更浓些。 晃悠到客厅, 偌大的幕布上两个正在接吻的男性小青年带来的视觉冲击实在是有点震撼安副局的心灵了,他下意识拿起投影仪的遥控器准备关掉。 年纪大了, 看不得这些。 更何况前不久聂徐川还扭扭捏捏在办公室憋出一个“暂时不是”,老头子几宿没睡好觉。 “别动。” 聂徐川抬手把遥控器拿过来, 比量着放回原位。安副局眯眼看这小子, 但他选择性忽略安副局, 对这种审视打量甚至揶揄的目光视而不见。 “你小子,有事儿瞒着我。”安副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说吧, 人家走了, 你在这儿演失恋呢?” 聂徐川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反而反问道:“您不是也有时归的事儿没告诉我吗?” 安副局明显一愣:“你血口喷人!” 聂徐川识破他的怔愣, 上赶着扣帽子:“怎么?现在您这是不相信我了?一边让我哼哧哼哧地查十二年前的案子, 一边有情报了也不跟我同步,安副局,您老这让前线的同志很寒心啊!” 安副局被他这几句话噎住, 下意识张了张嘴,仍然不甘示弱:“我行得端坐的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什么事情瞒着你的。” “那您今天大周末的不去钓鱼喝茶,跑到我家里是来闲聊的吗?” “关心一下前线的同志不行吗?” 聂徐川把他往门口推:“那就不劳烦您挂心了,前线的同志好着呢!” 见聂徐川态度这么坚定,安副局赶紧把住门把手稳住身形,腰间的赘肉一抖一抖:“你小子,等等等等!” 聂徐川接着推他肩膀,警校教的那几招全给用他身上了,安副局身上的每一寸肥肉都在努力挣扎:“哎哎,等等!” 眼看就要被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扫地出门了,安副局面上无光但也无可奈何,谁叫人家猜中了。在最后一只脚被挪出门外之前举手投降:“我说我说!” 聂徐川猛然一收力,安副局气喘吁吁地趴门儿鞋柜:“你,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 !我的老腰啊!我非给你爸妈告状去不可!臭小子!” 等到他一个准信儿,安副局看着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进门连口水都没喝上,这也不许动,那也不许碰的。现在要说正事了,茶也泡好端出来了,椅子也给人拉开了。 安副局心有余悸,轻轻把屁股置在餐厅椅子上,低头闷了一口茶。茶水下肚,发出一声满足的“哈。”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没戳穿你而已。把人塞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平时也没见你对哪个新来的这么上心过。你问问自己猴子来的前三个月,你把人名字记清楚了吗?” 聂徐川无情吐槽,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留,安副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时归调来的手续有问题。”安副局捧着手里的茶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一般像他们这样的特招人员不会轻易调任,即使要调任也是层层审批。说白了就是进来容易出去容易,但一辈子就在这一个位置上了。” “那为什么没人向省厅反映?”聂徐川记得特招人员的调任不仅要通过部门的审批,还得通过省厅直接审批。 “你小子别急啊,听我慢慢讲。”安副局瞪他一眼,“当时我这边收到的调令中只有省厅的直接审批,没有部门审批。一开始我以为是省厅那边权限覆盖,后来我看到是特招人员、并且这个人还是时归,我就不得不多想了。” “您以前认识他?” “算不上是认识。之前有段时间我到省厅去挂职,听说过他。年纪不大,技术很过硬。你知道的,干咱们这一行的,厉害的人总是多看一眼。” “不仅仅是因为他厉害吧?” “没错。当时我去省厅挂职,也是存了点私心的。” “暮雪的爆炸案?”聂徐川猜不出别的答案,安副局为这个案子奔波了半辈子,而省厅又是最有可能接触到这件案子的地方,他不可能放弃的。 果然,安副局点点头,呷了一口茶,袅袅茶香飘散在空调冷气中,“你这茶是什么?还挺好喝。” “从我爸那儿拿来的,改天给您送到家里去,您快接着说吧,别岔开话题了。”聂徐川把茶杯往他手里推了推,催促的意思很明显。 “当时时归是省厅公认的技术流,但是爆炸案的检验却奇异地绕开了他。当时我以为时归不参与旧案的检验,后来才发现是他本身就有点问题。” “什么叫本身就有点问题?” “在时归以前参与过的未侦破的旧案中,查到过几次他的dna残留。” 聂徐川心下一惊,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了吗?不只是最近遇到的这几起案件,原来那么久以前就已经有人在把时归往深渊里扯。 “最开始发现后时归挨了点处分,说是没有进行清洁处理,后面可能时归自己也不知道,部门里为了保护特招人员,处分每年一消。有的也就默默给他遮掩过去了。” “既然是遮掩过去,你和时归也不是一个部门的,你怎么会知道?” “当年我全部的重心都放在那一枚关键的牙齿上,省厅鉴证科的人我闭着眼睛都能叫出名字来。他们法医室遮遮掩掩的事情也逃不过我这里。” 聂徐川不觉得乔观在那时有足够的实力把手伸进省厅。在那边的陈年旧案之中,这手笔只能来自于另一个人。 所以乔观的目的是引导他们往那些陈年旧案上靠吗? 一旦那些陈年旧案中的疑点曝光,对于一个现役警察来说基本是致命的打击。 聂徐川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面一角:“那些陈年旧案,您还记得吗?都是什么案子?” “具体是什么案子,我一时半会倒有点想不起来了……” “您觉得跟市局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像吗?” 安副局一拍脑袋:“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那个案子叫审判者。” “审判者?” “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抓到,但说白了就是个滥用私刑到中二病傻叉。受害者是几个女大学生,当时还闹上了新闻。不过这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 “凶手挑选受害目标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案子社会反响大,查了很久。最后才查到这几个大学生生前都被迫做了类似于社会实验一样的东西。”安副局凝眉思考了一会,不知该怎么表达清楚那个变态的犯案过程。 “凶手假扮成残疾人选取特定目标,向之寻求衣物或者食物,然后根据对象的表现来进行分类。” “放过通过的,然后残害没通过的吗?” “不。”安副局回答道:“只是死法的不同,他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人。一旦被选中就是必死无疑。” “这么大的案子,竟然让他逃了。” “当时几乎已经确认了嫌疑人的身份,但阴差阳错竟然真的没抓住,当时这个案子也让专案组背了处分。”安副局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刚刚你说很像是什么意思?” “支队最近办的两起案件中,也发现了时归的dna,是有人蓄意投放的。” “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不尽早汇报?”安副局皱起眉头,颇有些严厉地看向聂徐川:“我知道你对时归有些想法,但在办案中掺杂私人感情是大忌,你是刚从警校毕业吗?” 第46章 “对不起师父,但这件事情我有自己的判断。”聂徐川说着抱歉,但眼里的坚定不容置喙,“我会为时归证明他的清白。” “我是真心不想让你淌这趟浑水。”安副局茶也不喝了,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聂徐川,听着那声师父,他也感慨良多。 那个刚从警校毕业经常犯蠢的毛头小子已经脱胎换骨成如今的刑警队长,但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却丝毫未变。 “本身十二年前的爆炸案也不该让你参与。老案旧案,没有线索,阻力重重,没人愿意查,你说你来帮我查。你说我让它困了我多久,现在还要把你也拉进去。”安副局平静的语气下蕴藏着波澜:“我后悔的事情不多,这算是其中一件。” “不管是作为何种身份,我都有责任查这个案子。”聂徐川说完便语气一转:“你这老头什么时候还搞这套伤春悲秋了。” “滚滚滚。”安副局被他这副嘴脸气到了,好不容易掏心窝子一回,人家根本不理睬。 “檀华的爆炸案,就是开启十二年前案子的钥匙。我已经准备好了。” 安副局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眼神却一动不动盯着聂徐川:“你想好了吗,关于到底要怎么做?” 聂徐川眼神凛然,眉头皱起浅浅的川字纹,嘴角不露一丝笑意:“既然他们喜欢在桌子底下玩阴的,那我干脆把这张桌子掀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 第40章 重逢 潜遁幽岩, 沉冤莫雪。 檀华爆炸中出现的牙齿打破了十二年来的僵局,省厅上下一片哗然。两起爆炸案并案调查,命令南川成立专案组进行彻查,省厅也派出专人组成督查小组。 低调的公务车在上午开进了市局, 督查小组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位年轻人, “郑督查您请。” 这年轻人没搞虚头巴脑那一套, 到了市局就扎进会议室讨论案卷情况, 这让聂徐川不免多留意了几眼。 督查这个头衔特殊,和执行队伍形成一种互补的微妙平衡。强有力的督查掌握实权,但如果执行队伍较为紧密也有可能形成一种高位虚职的现象。 聂徐川暂时摸不清省厅什么态度, 但看郑斯年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不可能屈居人下做个闲官。 “聂队长, 来之前我已经研究过两起案件的卷宗,均表明是意外事件。我想先听听你们这边的调查结果。” 郑斯年开门见山, 聂徐川也不跟他废话。 “单独来看两起爆炸都是燃气引起的意外爆炸, 但是两起案件在发生地点、发生过程以及细节上的相似性引起了办案人员的高度怀疑, 怀疑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意外爆炸,而是蓄意制造的阴谋。” 郑斯年翻看着桌面上的并案申请报告,一旁的茶水还一口未动。 他越翻眉头皱得越紧:“你们的决定性证据是什么?” “牙齿, 一枚牙齿。”聂徐川回答道:“已经做过了dna检测, 两枚牙齿dna序列一致, 属于同一个人。” “仅仅凭借一枚牙齿就能认定?没有可能是巧合吗?” “十二年前的爆炸案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枚牙齿。如今的檀华爆炸案也是一样, 只剩下一枚牙齿可查。我们怀疑过是否为模仿作案,但是爆炸案的细节极度相似,比如牙齿出现的位置都在门口的雕像处、爆炸案的原因都是煤气引起的、甚至还有发生的时间。如果只是意外或者一般的模仿作案, 很难出现这种极度相似的情况,所以我们更怀疑是同一凶手的再次作案。” 聂徐川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已经烂熟于心的案卷细节被他抛出作为强有力的证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没有公布的事实,涉及到内部人员,所以一直对外保密。” “什么?”郑斯年终于从那一堆材料中抬起头,望向聂徐川。 “两次出现的牙齿都是乳牙,并且属于前省厅法医室特招法医——时归。” 仿若一枚重磅炸弹于空中炸开,郑斯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 他否认的速度超乎了聂徐川的想象。聂徐川设想过很多种可能,震惊、愤怒、怀疑,但惟独没有想到是下意识的否认。 聂徐川看着这位新来的督查,还不到三十岁,省厅下派为督查应该是正处于上升期,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人中龙凤。他的眉毛黑而浓,侧脸棱角分明却显得清秀,这个年纪应该正是相亲市场的香饽饽。 郑斯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记得时归调任南川市局了,你们调查案子要遵循回避原则。” “时归已经离职了。”聂徐川垂眸道:“但他作为重要证人,应当传唤至南川配合调查。” 郑斯年点点头:“他现在在哪?能联系上他吗?” “时归的电话一直打不通。需要省厅调动权限查看他登记的家庭住址。他是特招人员,市局无法直接查看他的个人信息。” “我会回省厅查。” 聂徐川注意到郑斯年的话,他并不是说他要通知省厅,而是他会回省厅查。 他忽然有点摸不准郑斯年的态度了,如果他是专程来立功的,应该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报告给省厅,而不是继续保密。 为了确认时归的安全,聂徐川采用了最激进的方式寻找,但郑斯年的出现为他争取了一个缓冲的机会。 “郑督查,您认识时归?” 郑斯年这也才认真看了看聂徐川,同样的年纪轻轻身居要位,相比起自己需要用严肃掩藏起来的秀气,聂徐川即使表现得礼貌又谦逊,但那种不怒自威的霸道却从每一次的交锋中展露出来。 “以前在省厅配合过工作,算是半个同事吧。”郑斯年回答得很谨慎,既点出了他和时归明面上的关系,却又不完全点破,为自己留下了几分余地。 聂徐川点点头表示了解,“那麻烦您跑一趟了,时归是案件的关键人物,有了他我们才好确认侦查的方向。” “除了人证,关键还是在物证。即便找到了他,爆炸案也不能缺少物证。”郑斯年用笔头敲击着会议桌,那是一个上位者的惯用手势,“毕竟案子不能仅凭口供定罪。”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并且很是在理。他们面临的关键问题是,时归遗落在现场的是两枚乳牙,虽然属于他,但不一定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但是聂徐川却没有想得如此简单,若非聂徐川了解时归———他这话在旁人听来只不过是一句提醒,但在聂徐川眼里却是某种信号。 “好的,我们会注意的。” 聂徐川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以他的说法为准调查一段时间,至于时归,他想他应该知道怎么找了。 —— 闷闷的湿热在南川的傍晚蔓延开来,雨早已经停了,但那种若有若无的潮湿仍旧包裹着这座城市。 这几天郑斯年衣食住行都与刑侦支队一起,就连普通的案情讨论会都没缺席过。 聂徐川向安副局打听了这个人,比时归小了一岁,俩人同一年进的省厅,在职级和公案记录上甚少有重合。 开完案情分析会,出了市局,聂徐川换了辆低调的福特跟上了郑斯年的私车,飞驰过低洼的地面带起一片水花。 聂徐川单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上,香烟在他修长的指间忽明忽暗。 他知道郑斯年是要去干什么,但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意味盘桓在他的喉头舌根,他收回手抽了一口烟,辛辣的刺激感麻木了感官,吐出烟圈一脚油门继续跟了上去。 两辆车保持着一定距离,驰过彰雾山崇岩叠嶂边的盘山公路到了北原市的地界。 郑斯年的车速很快,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仿佛已经在心里演算过千百遍。穿过北原市从横交错的街道,车辆最终停在了一块别墅区边。 车辆越来越少了,被郑斯年注意到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聂徐川干脆下了车,跟随进入别墅区的人流混了进去,顺着拐弯路口找着郑斯年的车。 相比起南川的湿润,北原的天气更加稳定,彰雾山巨大的山体遮挡了从南而至的湿润空气。这两座距离不远的城市有着截然不同的城市风貌。 聂徐川踏着干燥的路面往前走,微风吹来道路尽头落英缤纷,淡粉色的海棠花在枝头挂不住,簌簌而落。 树下,郑斯年背对着他在一地落英中等待。 庭院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一只净白细嫩的手搭在门边,聂徐川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他又瘦了。 聂徐川压抑住自己想要立刻冲过去抱住他的心,脚生根似的站在原地,焦急烦躁吸取不到丝毫养分。 那个小小的身影探头出来,在海棠树下跟郑斯年客气打了个招呼,穿着一身棉质家居服,脚上还穿着拖鞋,与西装革履的郑斯年相比显得非常松弛。 不知说了句什么,郑斯年忽然向前一步抱住了时归,海棠花影闪动,聂徐川没注意踩住了脚下干燥易碎的树枝,发出一声脆响。 第47章 时归从郑斯年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聂徐川!” 拖鞋踩在小区的柏油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聂徐川听着这个声音越来越近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时归。 与以往轻轻的拥抱都不一样,时归的腿紧紧环住他的腰,像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聂徐川抚摸着时归的头发,闻到与他不一样的洗发水味道,对他们分别的时间忽然有了实感。 从他不告而别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期徒刑。 “瘦了。吃的好不好?” 时归听到问话才从他身上下来,拉开了一点距离,看着聂徐川的眼睛问道:“你怎么来的?” “先回答我,你好不好?”聂徐川用手拨开他额前的头发,说不出的温柔眷恋。 没有责怪,没有诘问,更没有对于前面任何事情的质问,聂徐川只关心他的小幽灵过得好不好。 时归低下头红了眼圈,“对不起。” “怎么了?”聂徐川的大拇指覆盖在时归温热的眼皮上,“别哭,宝贝。” “我得回去了。”时归重新抱住聂徐川,比上一次还要紧密,在脖子处如小狗一样嗅闻着他的味道,“我不能出来太长时间。” “聂徐川,你相信我,我马上就要查清楚了。” 聂徐川刚准备回答就看见郑斯年沉着脸走到他旁边,面色不快:“聂徐川,你跟踪我?” 时归赶紧放开聂徐川,隔在他们俩中间,把后背留给聂徐川,替他解释道:“郑斯年,他不是故意要跟着你的,他不知道这里的位置,他也是想快点找到我。” “时归,你认为他可以帮你摆脱困境吗?就连找到你在哪里都得靠跟踪这样下作的手段!”郑斯年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与在南川的翩翩君子判若两人。 “但是你也是跟踪我才知道我家的位置的,不是吗?” 第41章 父亲 时归一句话让郑斯年哑口无言。 当年他也是跟踪时归才找到了他现在这处小别墅的位置。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鬼迷心窍。 "时归,你明明……"郑斯年看着近在咫尺的时归有些失神,跟当年那个冷冰冰的小时法医相比,他变了很多, 更鲜活, 也更加吸引人。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郑督查。”聂徐川语气有些强硬地打断了郑斯年, 将时归拉向自己身后, “今天你既然过来了,那说明我们有同一个目的,那就是抓住十二年前爆炸案的真凶。这些多余的感情麻烦您先收一收。” 在南川市局聂徐川向来对他客客气气, 今天终于是露出皮下的冰山一角。被噎了一下的感觉并不好受,但郑斯年也不是什么不识时务的人。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时间紧迫, 我现在不方便透露太多。”时归四处张望着加快了语速,“我怀疑, 十二年前的爆炸案与我父亲有关。” 远处, 汽车发动机的震动传来, 时归全身一僵,只来得及捏了捏聂徐川的手心,就转身往海棠花下跑去。 时归利落地进入院子关门, 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只有海棠花瓣随风飘零。 一辆北原牌照的商务车从他们脚边缓缓驶过, 隐私玻璃将车内车外的空间完全分隔开, 在时归钻进去的门前停顿几秒, 司机下来开了门,又驶进了院子。 “你知道多少?”聂徐川抬头问郑斯年。他不是傻子,虽然两人在明面上没有多少交集, 但是看今天的状况,郑斯年多少对时归之前在省厅的事情有所了解。 虽然有些别扭,但郑斯年也不耽误时间:“时归的父亲是北原市的富豪,叫时升泰,很多年前跟着那一票炒房客发了家,现在是北原市人民企业家,平时非常低调,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你之前见过他父亲吗?” “之前拜访过一次。”郑斯年靠在门外粗糙的墙砖上,低头沉思:“当时是时升泰成立了慈善基金会,往省里捐了一笔大款项,上面派我来感谢。当时看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感觉他们大企业家都是这个样子。” “时归和家里的关系好像并不好,当时你有看到时归吗?”聂徐川想要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获取更多的信息。刚刚时归仓皇失措地跑回去,聂徐川觉得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不仅仅是父母孩子之间的普通矛盾,而更像是一种天然的恐惧。 “当时是在时升泰的老宅里,我们就到了前厅。” 郑斯年回忆着多年前的场景,一股淡淡的檀香从他的记忆中缓缓而至,安静的院子只有潺潺流水声和几声轻微的咳嗽。 年轻的郑斯年握着卷锦旗显得有些局促,正值冬天,他的手已经冻得僵直,头脑也有些麻木了。 顺着咳嗽的方向看过去,是刚替时升泰斟完茶的女佣,大冬天还穿着那套整齐单薄的制服。 时升泰坐在前厅主位上,茶杯触手生温,他端在手里一口未动,俄而又放在桌面上推远了。 “小郑,辛苦你了,专程跑一趟。” “不辛苦,您为省里为北原都做出了巨大贡献,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郑斯年客客气气回过去。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冷啊。”时升泰双手自然下垂,镇定地看着鼻子通红的郑斯年,“小郑,你冷吗?” “我不太冷。”郑斯年走上前去把锦旗递给他,一旁的管家手脚麻利地接过来,甚至都没展开看一眼,但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 “替时先生谢过您。” 郑斯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时家大宅,他当时正是在基层做牛马的时候,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比起其他人,时升泰已经算对他客气的了。 “就这?”聂徐川听完他的回忆一挑眉,半点有用的都没有。 郑斯年没理会,接着说道:“当时我没见到时归,可以说我还不认识时归。但是我能感觉到时家的确很严苛。当时我一出门就看到了那个女佣,背着个包袱边走边哭。” “就因为咳嗽了一声?”聂徐川还记得郑斯年描述的场景,时升泰表面上客气,但眼里却是容不下沙子的。 虽然郑斯年并非什么重要客人,甚至只能算时家的不速之客,但女佣在他面前丢了丑竟然直接被扫地出门。 一个女佣就这样被对待,聂徐川不知道时归作为时升泰唯一的孩子会被寄予如何的期待。 “我说了,到你了。”郑斯年回头看向时归离开的方向,“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还不够明显吗郑督查?”聂徐川不看他,从口袋抽出一支烟来,“非要我说那么明白?” 郑斯年接过烟,单手掩住风,也遮住那一明一暗:“时归和一般人不一样,你真的明白吗?我和时归认识六年多。” 他没说完,就这样蓦然停住,苦笑了一声。 他六年没有融化的心,就在去南川的短短数月解冻了。 郑斯年抬手深深吸了一口烟,沉默几秒又偏头吐出烟圈:“算了。” “你是好人。”聂徐川不吝评价,他听着郑斯年的未尽之言,尝到的都是时归的孤独。 “怎么?替他给我发好人卡?” “不是,就是客观说说。” “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不怕我卖了你?”郑斯年眼神一变,眉头下压显得严肃又阴沉。 聂徐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你知道吗?时归从来不和坏人玩。” 郑斯年压不住那种严肃也笑了,时归仿若一只小蚂蚁,天生拥有小小的触角,他不认识人类世界缤纷多彩的情绪,但却能通过触碰感受到善与恶。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聂徐川从彰雾山一直讲到乔观的出现,郑斯年感慨道:“你们确实经历了不少事情。” “初步的打算是从乔观开始查,摸到他和时升泰之间的关系。” “乔观在南川这边活动多,你去查。时升泰这边先交给我,我去查。” 聂徐川也不和他客气:“好。你要注意安全。” “嗯?” “你注意到刚刚开进院子里的车了吗?那是辆改装车。” “我知道啊。”郑斯年有些不明所以,刚刚驶过的是辆商务车,很多都是大牌长轴车改装而来,没什么稀奇的。 “不是你想的那种商务车改装。”聂徐川解释道:“你回忆一下那辆车的轮毂,比平时的商务车看起来更厚,底盘很低,应该安装的是防弹轮胎。车身、车窗都非常厚实,表面比一般的车辆要稍亮一些,保险杠也往前伸了几厘米,普通人看不出什么差别,但实际上这辆车可以说是钢铁巨兽。” 聂徐川熄灭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如果只是一般的企业家,有必要为自己设置如此高的安全等级吗?更何况这小区里没有什么车,但是那辆车开进来的时候还是保持着一个很低的速度,只有防弹车为了保障安全会限制行驶的速度,极有可能是司机在平时就已经习惯了以较低速度行驶,即使在没有车的情况下也没有提速的想法。” 第48章 郑斯年有些惊讶,那辆车从行驶过来到进院子可能还不到一分钟,但聂徐川这恐怖的观察力就已经判断出了这辆车的来头。 “我上一次见过这样保护自己的,还是个被国际/刑警通缉的毒/贩。”聂徐川淡淡道:“这个时升泰不是个简单人物。” 郑斯年抽完烟,准备回一趟省厅,那里存放有关于时归的第一手资料,他看着一动不动的聂徐川:“走吗?” “你先走,一会晚上见。” 郑斯年看了眼那几颗繁茂的海棠树,背过身去挥了挥手:“走了。” ---- 天色暗了下来,聂徐川独自立于海棠树下,肩膀上落了几片花瓣,周围安静得可怕。 他捂住心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你没事。 他知道郑斯年对时归没有宣之于口的感情,但他不介意,只要能够成为救出时归的助力,他可以毫无芥蒂。 黑暗中,车辆的声音再次发动,聂徐川侧身躲在旁边一幢别墅的阴影里,形成了一个视角盲区,避开了防弹车车灯的扫射。 等到周围再次彻底安静下来,他才从角落里走出,走到时归家门前。 他从院子外看进去,时归果然已经来了门口张望。 “你还没走?!”时归跑出来与他隔着院子相见,一边摆着手让他离门口远一点。 聂徐川瞥了眼高处的监控摄像头,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外,等时归开门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你不要来找我了,这里很危险,他疑神疑鬼,警惕性很高。”时归嘴上推开他,但是双手却已经环住了他的脖子。 “我很想你。”聂徐川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哑,“而且刚刚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时归仰着脑袋看他。 聂徐川捏住时归的下巴,另一只手捧住他的后脑勺。 这是一个霸道的、无法逃脱的吻。 呼吸重重地纠缠,两个人的气息混在一起,淡淡的烟草气味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唔。” 时归感受到自己的舌/头被勾起来,有些痒痒的,一只手下意识推了推聂徐川的胸膛,但这种类似于反抗的动作更加激起了聂徐川的情绪,他低头亲得更凶。 左手搂住时归的腰,一把将人带进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放开手时,时归的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有些使不上劲。 聂徐川只好让人靠在怀里,低声耳语道:“宝贝,亲的时候可是可以喘气的。” 第42章 站队 “我走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聂徐川用手掌摩挲着时归的脸颊,手指游走在他光滑白嫩的肌肤上。 “我自己可以的。”时归在他的怀里像一头倔强的小兽,“我会找到证据, 我是自愿回来的。” “我知道。” 聂徐川的心像是被沉入深海后扎进了一根小刺, 传来细细密密疼痛的同时又被轻柔的水吻住, “但我想要在你身边, 可以吗?” 时归不懂, 但他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问,可以步履不停地向他走来。 聂徐川低头吻了吻时归的额头,“好好的, 我走了。” 他转身沉入无边的夜色,不敢回头看。 ---- 深夜, 省厅停车场灯光昏暗,路边的车灯穿过栅栏透进来稀稀拉拉的亮光, 执勤人员守在门口像一尊无声的雕塑。 郑斯年的车里开了空调, 车窗上蒙上一层白雾, 从里向外只能看清楚隐约色块,聂徐川坐在副驾上打开头顶的小灯,照亮车里零零散散的资料。 “就这么点?” “都在这里了。”郑斯年抽了张纸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基本不会有遗漏, 我在电子库查询条目后取走的纸质版, 账号追踪不到, 资料室那边打过招呼了不会被发现。” 聂徐川翻动得很快, 三下五除二便把郑斯年带出来的资料过了一遍:“时升泰是孤儿?” “他父母的情况不清楚,是从北原市南边小县城里的孤儿院出来的,八岁左右被一户姓时的人家领养了, 家境还算殷实。但还不到两年,这对夫妻就有了自己的小孩,但可惜智力水平一般,读书也没有时升泰用功,最后这对夫妻竟然选择了送时升泰出国留学,而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一般的父母确实做不到这样,后来呢,怎么没听说过他弟弟?”聂徐川端详着资料上时升泰的照片发问道。 “根据户籍警那边拿到的资料,他弟弟叫时升望,在他出国回来后不久就去世了。” “去世了?这么巧?” “对啊,出了这事以后,时家父母接受不了小儿子英年早逝的打击,也相继去世了。”郑斯年不仅仅查了官方的资料,也通过人脉关系打听到不少八卦恩怨:“坊间传闻时升泰热心公益慈善的原因就是在赎罪,社交媒体之前出过一个关于时升泰命/格/分析的小视频,说他命数太硬,他的家人都会受到影响,只有做慈善积累善缘才能化解。” “你还信这个?”聂徐川挑眉道:“不符合郑督查的刻板印象啊?” “不是我信这个,而是这个小视频刚发出来就销声匿迹了,还有被有心人保存了备份才得以保留。时升泰多少算个公众人物,不想让自己的家事被拿出去讨论也正常,但根本没掀起多大波浪的小视频,十几个点赞就被下架了,我觉得有点夸张。” 聂徐川点点头,郑斯年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看了他发过来的资料,那条视频是被网警以封/建/迷/信的理由下架删除,但按道理时升泰并没有任何警/方/背景,反应过于迅速也让人嗅到一丝猫腻。 “收养时升泰的夫妇家庭条件殷实,但远远还没到大富大贵的程度,都是老实本分的知识分子,时升泰借不了多少东风,还是得从他发家手段查起,估计能挖出不少。”聂徐川把车窗降下一条缝,窗上白雾顷刻间消散,“那个乔观,应该也是发家之后搭上了时升泰这条贼船。” “还有时归,那些把他牵扯进去的案子会不会是时升泰的仇家干的?你之前提到时升泰的铜墙铁壁一样的商务车,想来这些年他也没少在外面结仇。” “我倒有另外一个猜想。”聂徐川想起时归那些细微的反应,“有点夸张,不想误导你。” “那就先各自去查。”郑斯年也不废话,他明白侦查方向对于一个案子的重要性,一旦错了可能会浪费很多时间,但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你别忘了,上面派我来是督查两起爆炸案的,也得同时进行,时间紧迫。” 聂徐川下了车朝他挥了挥手,拉开福特的驾驶门坐了进去,一晚上的奔波疲累和情绪变化带来的疲惫感都在此刻上涌,他好想抽支烟。 但躲在暗处的敌人操纵着巨大的车轮滚滚而下,不留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 车辆发动,朝着南川方向驶去,深夜的跨江大桥上车灯闪烁,烧烤摊上孜然的香气混合着江风的热气徐徐而来,夏天终于彻底来了。 ---- 爆炸案的资料如同片片飞来的雪花,纷纷杂杂涌向市局,聂徐川让猴子他们先跟进,独自驱车穿梭在南川市cbd高大的摩天大楼间。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是聂徐川。帮我转达给乔先生,他知道的。” 聂徐川在海梧集团大楼休息区等待了一会就被请进了私人电梯,直达大厦顶层,乔观已经在电梯口等待了。 “什么风把聂队吹来了?”乔观精神还不错,西装笔挺,须发都被精心打理过。 “火都烧到家门口了,乔总看起来还很清闲嘛。” 聂徐川跟着乔观走进办公室,看着他习惯性地将对外的那扇百叶窗降下。刚刚有人来过,聂徐川眼尖地发现小茶几上有两个杯子留下的水渍,茶杯却已经被收走了,应该是走得很匆忙。 “乔总这是还有客人?” 乔观坐到小沙发上,注意到那两圈水痕轻笑一声:“这不是听说聂队长大驾光临,再重要的客人也只能下次再约了。也不知道聂队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乔总我记得您是南川本地人啊。”聂徐川往四周看了看,乔观平时总是把南川企业家这个标签挂在身上,办公室里的各色器具、书画摆件都是南川本地的,就连茶杯里的茶水都是来自彰雾山,回味中透着一股微酸。 聂徐川平日里没少偷喝安副局的茶叶,一闻一品也就出来了。 “是啊。”乔观抬眼,不知道聂徐川是何用意,只能顺着他的话先往下接。 “那乔先生这两年对于北原的投资可是远远大于南川啊。”聂徐川有备而来,搜罗了海梧集团这几年的财报摊开在他眼前,他否认不得。虽然其中很多笔款项都被披上了南川的外衣,可资金的最终流向和去处还是到了北原。 除此之外,股东分红需要按照持股比例来分,但乔观就像是做慈善一样把自己所得的一部分转移到了股东分红中流向了公司外部。 第49章 “哦。”乔观扶了扶眼镜,“聂队长心很细嘛。我的恩师是北原人,没有他的教导就没有我的今天,所以在回报家乡的同时也为恩师做点什么,这才是我作为学生的本分。” “原来如此。”聂徐川端起茶杯闻了闻又放下,这动作落在乔观眼里让他微微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 “我这才刚知道您与时升泰先生原来是师生关系啊。” 聂徐川抛下一枚重磅炸弹,让乔观有些措手不及,表情都在脸上凝滞了两秒。他嘴唇嗫嚅着,一瞬间被抽干了血色,不知是该否认还是直接装作不认识。 “聂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徐川笑了笑,把乔观的反应尽收眼底:“乔总,你别紧张啊。我最近去拜访了一下时先生才知道,原来你们之间还有这些渊源,实在是太有缘了。” “哦,这样。”乔观松了一口气,“时先生是我多年前的老师,早年间在经济上给了我很多帮助,现在也到我回报的时候了。” “我听时先生的语气,好像不止是在经济方面吧。”聂徐川转头看向这间宽敞的办公室,从顶层往下看,车辆行人都如同蝼蚁一般渺小,“这整个海梧集团到底是谁的名字,也还说不准吧。” “时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让你来跟我说什么?”乔观面上八风不动,但说出来的话早就已经出卖了他的焦急不安。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最近有些过火了,不是吗?” 聂徐川张口就来,半句真话没有,赌的就是乔观和时升泰之间的裂缝早已心照不宣。 “怎么?现在连时归的小/姘/头都可以在我这里兴风作浪了?”乔观彻底不装了,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果然。聂徐川心中一喜,乔观的反应已经验证了他的猜想,前面丝丝缕缕透露出的线索俨然严丝合缝地串成了一条线。 “乔总别生气啊,我现在可还是局外人。” “你什么意思?”乔观透过眼镜盯住聂徐川,他轻松放肆的姿态仿佛透着股淡淡的讽意,让乔观浑身不舒服。 “意思就是,我还没站队呢。” 乔观盯着聂徐川半晌,忽然大笑起来,从上到下打量着聂徐川,他年轻自信、张扬得不加掩饰,完全不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为何物。 倏然笑容停下,乔观一步一步逼近他,语气低沉一字一顿:“你算是什么东西?” “夜莺,或者说你只是被抛弃的夜莺,我说的没错吧乔总。”聂徐川面对那张送上门来的脸毫不留情,单手揪住他的领带往上提,乔观几乎要双脚离地,“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聂徐川看着乔观的脸涨得通红,没有多为难松手放过了他,乔观瘫软在沙发上喘气:“你到底知道多少?时升泰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要从我这里知道,乔总也得拿出点诚意来才行。” 乔观呵呵笑了两声,声带震动让他忍不住咳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夜莺的命运只有牺牲,如果你是那个被选定的新人,那时升泰的冷血程度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第43章 合作 “时先生的想法我可猜不透, 乔总猜了这么多年,不也是一头雾水吗?”聂徐川眼角恰如其分的笑容刺痛了乔观,他神情复杂地盯住聂徐川。 “你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吗?我还没成年就被时升泰一手培养。他说我聪明有天赋,送我去留学, 让我接手公司, 我越来越像他, 符合了他的所有标准, 却被当成了垫脚石、试验品。” 乔观的眼神里没有不甘和痛苦, 他的语速很慢,一种泡沫破碎后迷梦消散的茫然吞噬了他。 “我一开始不明白,我哪里不如时归?他连最基本的人际交往都做不到, 凭什么取而代之?就因为他身上流着和时升泰同样的血?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他的永远是他的, 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乔总这是不装了, 打算彻底自立山头了?” “聂徐川, 你既然已经接触了时升泰居然还来找我, 想必也是看明白了。”乔观没有理会聂徐川故意装出的惊讶神情,但也没有戳破,只是淡淡道:“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浸在真空里晾了许久, 他对你的青眼又能持续多久?” “况且我没想到, 原来聂队长也是个俗人, 被这滔天的权财迷了眼睛。”乔观顿了顿, 怀疑的目光不加掩饰地扫向聂徐川。 聂徐川闻言一笑, 笑意里还夹杂着几丝漫不经心,“人生的机遇不多,选择不同路也不同。走好了直上青云, 走不好就要跌落云端。” “但是我不在乎。”聂徐川眼里的玩味更盛,仿佛世界是场巨大的游戏,“我管它是云是泥,都不会放过。” 乔观微微怔了一瞬,压下眼里的将信将疑。 他不够了解聂徐川,却足够了解人性,趋利避害才是人的本性。 如果要一个人不顾代价、不计得失地做一件事情,那这背后肯定存在更大的利益或者说阴谋。 “聂徐川,我这个人生来就谨慎。我这辈子从来没坐过过山车,那些寻求感官刺激的项目也从来不碰,平时开车都保持在六十迈。你知道为什么吗?” 乔观抿了一口茶,聂徐川注意到他食指第一处指节的位置有一块粗糙的茧,左右两侧也呈现淡淡的红色。还没等他看仔细,乔观放下手里的杯子接着道:“那是因为我从不冒险,从不把自己的性命暂时交到别人手里。” 茶已经凉了,门里门外都是静寂,乔观应该特意交代过助理不要打扰。办公室里采光很好,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面铺开,不留一丝缝隙。 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海梧大楼地标一般伫立,多年来未曾改变。 “我做生意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人,但是你猜我最讨厌和哪种人打交道?” 不待聂徐川反应,乔观已经自问自答:“我最讨厌无欲无求的人。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欲望,有了欲望就有了软肋,抓住核心利益才能一击制胜。” “乔总,我要的,你不明白。”聂徐川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事成之后,你得把时升泰交给我。” 茶已经凉了,门里门外都是静寂,乔观应该特意交代过助理不要打扰。办公室里采光很好,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面铺开,不留一丝缝隙。 “那就,合作愉快了。” 屋内交谈的声音还在继续,被巨大的玻璃阻隔得一干二净,电梯回廊后助理焦急如焚地等待着。 “乔总正在接待重要客人,现在没办法打扰。” “但是这也是乔总交代过的重要电话,必须要接听啊,杨助理,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眼见电话已经响了三声,被叫做杨助理的年轻男人一咬牙,捧着专线电话就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聂徐川一抬头,是上次雨天来社区食堂接乔观的那个年轻人。 “乔总,您的电话。” 可能是碍于聂徐川在场,他没多说什么,但眉头染上的焦急让聂徐川看出了端倪。 “好。”乔观起身致意,“我接个电话。” 聂徐川也站起身来,在他办公室里四处转了转。他动作幅度不大,简单偏头看了看。 像乔观这样谨慎的人,不可能不安装摄像头,聂徐川暂时还不想引起他的怀疑。 顶楼视野极好,乔观平时就在办公室会客,几乎能算半个公共场所,装修低调简单,字画的布置也很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男人的审美。 乔观的办公桌很宽大,放腿的地方却相对较窄,巨大的木板阻挡了聂徐川的视线。他走了两步,不经意从侧面一瞥,笃定其中必然存在一个夹层。 他想起进门前那狭长的电梯回廊,心中了然,乔观的的确确是将谨慎发挥到了极致,这老小子不会是属兔的吧。 玻璃门轻轻响动,乔观走进来时,聂徐川已经回到了原位。 “乔总还真是日理万机啊。” “底下人不懂事,小事情也办不好。”乔观假意责怪,眼神却陡然间变了,似乎粘黏在了聂徐川身上。 聂徐川心中一紧,刚刚那通电话极有可能就是时升泰打过来的,难道他的谎言已经被戳穿了吗? 好在乔观没再多说什么,客客气气送走了聂徐川。 聂徐川也就坡下驴,反正他想要做的都已经完成了。 ---- 于是有叹息声,越压抑越深,偷偷地一瞥,甜蜜的盗窃,燃烧的红颜,别后的不安。【1】 聂徐川好像进入了一段隐蔽而甜蜜的地下恋情。 频繁往来于南川与北原之间,汽油都跑空了两箱。 但那种急于见到某人的心情,在即将到达时最加强烈。 有时只是短暂的一瞥,有时甚至隔着肉眼无法看见的距离遥遥相望。夹缝里的时间伴随着无数个眼神的亲吻交织,想念如同洪水般涌进这如线的缝隙。 “你不要再来了,时升泰很敏锐。” 第50章 时归每次都这样说,但见面以后手却不舍得分开。 “我要让你放心,你也在破案知道吗,你也是我的战友。”聂徐川刮了刮时归的鼻子,“我去找了乔观,他那边已经谈好了,但不可完全信任,关键时刻你要有自己的判断。” “好。” 时归乖乖应下来,他没有任何通讯工具,行踪也被监视,只有下楼散步的一会才能暂时脱离家中无数个摄像头和过来监视他的保姆。 保姆之前连散步也要跟,但后来发现和时归散步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路上遇到一只蹚过露水搬家的蚂蚁都能让他花费一晚上的时间观察。 她是时升泰指派来的,负责时归成年后的生活起居。最开始还以为时归是时升泰的私生子,所以被家里赶出来住。后来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也逐渐了解了时归的病情,只当作是智商不高无法和人正常交流。 家里密密麻麻的针孔摄像头记录下了所有她对时归的懈怠,但时升泰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偶尔会找她问问时归是否出门。 时归没有手机也没有钱,根本跑不了多远,所以她有时跟上时归出门,有时则宁愿躲在后院信号最好的地方刷刷手机。 今天时归也是借着散步的由头偷偷跑了出来。 “我有发现。”时归在聂徐川耳边报了一串案号,但他却越听越皱眉。 “你从哪里拿到的消息?” “前些天时升泰带我见了不少人、还有尸体。有一些尸体状况和身体特征很明显,我在省厅见过,是我经过手的案子。” “时升泰为什么要带你去看这些?” “那都与他和他培养出来的夜莺有关。”时归垂眸把玩着聂徐川的手指,他经常拿枪,手上特定的位置有不少老茧,与时归经常拿刀的手不一样。 “他花二十多年让我成为一张白纸,现在终于要开始上色了。既像是引导,又像是炫耀。” 时归冷静地陈述着,说得越多,聂徐川的担忧就更深一分。 当他停下来的时候,这才抬头看见对面聂徐川拧成麻花的眉毛。 “你在担心吗?”时归伸手抚摸他的眉头,一点点帮他舒展开来,新奇地享受着聂徐川的情绪变化,“为什么?还有,我不想要你担心,但是知道你在担心,为什么我还会有一点高兴?” 聂徐川闻言无奈地把时归的脑袋揉进怀里,他快要被小幽灵踢来的直球击倒,只能勉强接住毫无还手之力。 “知道我担心,你就要好好保护自己。”聂徐川拿出一枚小小的按钮贴纸贴在了时归自然垂手所接触到的那一小块腿部皮肤上,“遇到紧急情况就赶紧按,会向我发送你的位置,微型电流接触可能会又一点痛。” “回去吧。” 时归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朝着海棠花落的方向走去。 总是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 深夜,乔观坐在办公桌前沉默着。 身处中心的海梧大楼俯瞰着南川的万家灯火,平静得如同暴风眼。 黑暗仿佛放大了感官对于环境的感知,乔观的食指有意识地曲动着。犹豫几秒,干脆利落地拉出了办公桌里近在咫尺的暗格,一把泛着冷光的t-5000狙/击/步/枪赫然出现。 枪体通身漆黑,瞄准镜被养护得透亮,五发子弹整齐地列在一旁,随时准备开枪射杀两千米以外的敌人。 乔观抚摸着他的老朋友,回想着时升泰在电话里说的话。 “最后一个命令,执行完毕以后,你将不再是那个被抛弃的试验品,海梧集团也会彻底交到你手里,你将是我,独一无二的,夜莺。” 时升泰的话语里充满了蛊惑,那句独一无二仿佛是乔观多年来无法摆脱的心魔。 “什么?” “很简单。”时升泰的声音苍老而沉稳,“杀了聂徐川。” 【1】引用自《唐璜》 第44章 旧案 天边的云黑沉沉汇成一片直向下压, 仿佛与地面的距离很近,几乎要将氧气挤压干净。 聂徐川正在办公室翻看着郑斯年带回来的资料,有了他的权限作为纽带,查起归档于北原和省厅的案子的确节省了不少功夫。 “死者是在闹市区被一枪爆头, 这是快十年前的案子了, 当时网络还没现在这么发达, 不过也引发了很大的社会恐慌。”郑斯年用权限调取了聂徐川报给他案号的资料, 找到了一宗北原市枪击案。 “枪支来源查到了吗?”聂徐川问道, 根据我国枪支管控的力度,一般来说发生了枪击案首先就要追溯枪支来源。 “法医根据尸体状态判断,子弹至少是从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射来的, 普通的土枪基本不可能达到这个水平,所以只有可能是从黑市购买的专业枪支或者是军/警/用/枪/支丢失。当时禁枪已经快二十年了, 谁都没想到会在闹市区出这个事,等我们分析完搜捕时, 枪手早就逃之夭夭了。” 郑斯年有些无奈, 查案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但在那种没有防备的时刻,层层上报耗费的时间早已错失了抓捕这种专业枪手的时机。 “闹市区?”聂徐川发问道。 “重点抓对了,我还以为你会更关注时间。”郑斯年越接触越意识到聂徐川恐怖的侦查能力和反应能力。原本持怀疑态度的他此时此刻也不禁多了点别的想法, 也许时归待在聂徐川身边被吸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看着聂徐川挑眉示意, 郑斯年敛了神色继续道:“凶手是很会挑选地方的, 行凶地点并非监控密布的市中心, 而是流动市集, 就那种居民们每个月从周边各个村赶过来买卖东西的地方。再往前去正好是一片烂尾楼,还没封顶开发商就跑路了,根据弹道分析应该是从那开的枪。” “这么远的距离也不是一般的狙击枪可以做到的, 除了枪支以外,还得要技术。” “对啊,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也没发现存在足够的杀人动机,当时怀疑是随机作案,还戒严了一段时间,集市也散了好久。” 平时自己破案不觉得,现在回头找老案子都是些令人头大的悬案疑案,没线索没证人,甚至有的连卷宗都模模糊糊。 “后来还有类似的案件出现吗?” “我印象中是没有了。像这样持枪在闹市区杀人的案件放在如今的条件下一定是要求必破的。”郑斯年把案卷的边角理整齐,交给了聂徐川,“怎么突然翻起了旧案?” “这些案子的中死者的尸检报告是否都出自时归?” 郑斯年闻言皱眉翻阅了几页:“不是时归签的字也有时归配合的痕迹,他应该都经手过。” “郑斯年,当年在省厅时,到底是谁在为时归遮掩?”聂徐川露出些许不快,这人居心叵测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表面上看是不露声色地维护了时归,实际上就是为他埋下一个又一个定时炸弹。 郑斯年脸上难得露出尴尬的神情:“我也有参与。但最开始好像是特招部门那边吹了风,具体的人员不太清楚。你知道的,在省厅这种地方水也很深,推波助澜的地方可能不止一处。” 聂徐川不再纠结这事儿,回到取来的案子上,除了这一起枪击案,时归还提到了另一个案子,立案之后没多久就结了,案卷材料也就几页纸。 照片上是一个像山茶花一样的女孩,脸庞白净带着温柔的微笑,一侧脸颊边还有圆圆的酒窝,死因判定为自杀。 这个案子郑斯年也是一脸茫然,没有任何印象。 警局一年到头要接成千上万个案子,其中不少也是热心群众发现尸体后报警,法医鉴定为自杀的情况,这宗案子就隐没在千千万万个自杀案件中,没有任何不同。 “这案子很正常啊,我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我们还没发现。”聂徐川将这两个案子的卷宗放进抽屉里,“我再看两天,省厅那边没什么异动吧?” “跟上次拿案卷一样,没人发现。” 聂徐川平静点头,他这种态度倒是让郑斯年挺好奇。 “你就不担心我会泄密?” 聂徐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抬起头惊诧地看了一眼郑斯年:“你?” 郑斯年:? “什么意思?你就不怕我是时升泰派来的卧底?” “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时归,我男朋友的个人魅力我是清楚的,你就算坑我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时归的事情。” 他说这话显得十分欠揍,明知郑斯年对时归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但他偏偏要往人家伤口上边踩,不仅踩,还拼命撒盐。 “至于第二嘛,你知道你和我们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虽然知道聂徐川此时此刻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但郑斯年还是不死心,问道:“什么?” “我和时归再如何都泡在一线做了十几年,就算你这位做行政工作的督查出了什么乱子,把你放在旁边也能第一时间给你平了。” 第51章 聂徐川笑眯了更让人想给他一拳,郑斯年心想我也是跑了多少年一线才调去行政的,好不容易忍气吞声咽下那一口“平了”,但聂徐川这小子还不闭嘴。 “还有哦,郑督查,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做饭的,时归最喜欢的就是我亲手做的饭。”聂徐川冲他无奈一笑,“可能像我这样贤惠顾家的男人更加具有吸引力也很正常,会有更适合你的人出现的。” 很久没这么犯/贱/过的聂徐川说完这一通觉得神清气爽,感觉这两天和乔观虚与委蛇的浊气全给排了出去,水也不打算喝了,拉开抽屉又美滋滋地看起了案子。 在其他人眼里被视作高岭之花但真的只会泡面的郑斯年被气得发抖,恨不得时空穿越回刚刚夸聂徐川的时刻给自己来两个耳刮子。 “滚!!” 郑斯年狠狠摔门而去,轰隆一声震响了整个楼层,一天之内刑侦、禁毒几个支队到整个市局大楼都知道了,聂徐川给这位新来的郑督查得罪了个遍。 第45章 内鬼 郑斯年还没离开市局, 有些人闻着味儿就来了。 “郑督,您别生气,我听市局的人说了,聂队长就是这个狗脾气。” 开口讲话的是陈督, 有点微胖个子不高, 平时都穿着增高鞋。 自从在厅门口崴了脚飞出俩增高鞋垫以后再也不装了, 直接穿上了厚底增高皮鞋。 他虽然年龄上比郑斯年要大, 但在这一次督查中充当郑斯年的副手, 还带了个助理同行。 “我没生气。”郑斯年面对他话不多,陈督在省厅里很出名,是个溜须拍马踩高捧低的, 郑斯年平时极少来往。 看他冷着张脸,陈督单以为他是强压着怒气, 便为他排忧解难起来:“聂徐川这个人,来之前我就听说他滑头, 平日里办事有不少出格的, 都是靠他家里给他兜着呢。” 郑斯年虽没放在心上, 但听一听聂徐川的八卦也无伤大雅,流露出一丝兴趣,陈督立刻面露喜色滔滔不绝。 “聂徐川家里很有钱, 是个富二代公子哥儿, 但是不学无术, 惹出来的祸经常靠爸妈摆平, 之前还因为暴/力/执/法上了热搜差点被停职了, 但最后也就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揭过去了,他头上那位安副局也在其中周旋了不少呢。” 郑斯年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前面还在讲聂徐川人尽皆知的家庭条件, 后面越来越离谱摆上了些官场门道,他不得不正眼看了看陈督,到底是哪一号人物把他安排在了自己身边。 安插在他身边事小,想看他和聂徐川内斗才是真。 按理来说,本次督察行动牵涉甚广,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出差错,理应不该他下派,而是选择资历更为老练的督查人员,比如说这位陈督的直属上级。 但这是到南川来,他想尽了办法靠近时归。 外人看来他被委以重任,此行后前途广阔无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走得是坦途还是薄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陈督,我并不是对聂队有意见,一线刑警对于紧急情况是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权的,我们督查组不能加以干涉,知道吗?” 郑斯年在省厅这么多年,太知道怎么与这些人打交道了,这话虽然是为聂徐川开脱,却恰到好处流露出自己对聂徐川那些出格事迹的好奇。 果然,听闻这话陈督笑眯了眼睛,平时郑斯年冷这张脸难以接近,他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与他交流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话虽然这么说,但规则就是规则,违反规则就得受罚,不然对那些遵纪守法的好同志来说多不公平呐。” 还没等郑斯年回答,陈督便自告奋勇表了决心:“您放心,如果聂徐川真有什么问题,我第一个不放过!” 郑斯年冷着脸点了头,对方却好像更高兴了。 他会想起走出办公室时,聂徐川一闪而过的凝重,这是在提示他注意身边人吗?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边被安插了人。 郑斯年想立刻回去问他,但马上克制住了自己,毕竟在表面上,他们俩可还在“不对付”。 —— 送走了郑斯年,聂徐川继续拿出案卷研读,相比起那宗骇人听闻的街头枪击案,他对这一起自杀案件更感兴趣。 时归不会无缘无故指出这样一桩并无疑点的案子给他查,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原因。 “老大。” 聂徐川闻声抬头,谢黎手里揣着一个证物袋走进来,她四下看了看才轻轻关上了门。 “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就是看你对这个爆炸案没怎么参与,是有什么问题吗?” “有屁快放。” 谢黎捋了捋头发,又悻悻地笑了:“老大你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了,欧阳他们闹着要吃老坛酸菜牛肉面,剩下的全是香菇炖鸡,但是老大你知道的香菇炖鸡狗都不吃,如果你不在的话,这个口味选择没法统一……” “到底什么事?”聂徐川已经受不了她了,“能不能直说?” “小时为什么辞职离开?” 空气中静默了几秒,几乎要凝结出潮湿的露气来。 大家都是明眼人,时归走后他们就尽量避免在聂徐川面前提起,毕竟时归辞职的消息,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看起来就像是时归为了躲他,不告而别。 半天没有回答,谢黎几乎赌上了一切说出下一句话—— “是不是与爆炸案有关?” “你怎么发现的?” 聂徐川的脸色未明,但毫不惊讶的表现已经让谢黎无比确定,他早就知情。 一瞬间,谢黎有些慌乱,作为刑警的优良素质让她在两秒钟之内迅速冷静下来。 她不愿意怀疑任何人,但她必须怀疑任何人。 “老大,你早就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跟大家说呀?你跟我们说的话,我们也能帮上忙,说不定能把小时留住,就能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聂徐川没管她出于职业而说的comforting words直入重点:“你是怎么发现的?” “爆炸案的牙齿移交过来后,我照例在dna库里进行了比对,没有结果。但是却和我保存过的一组数据有了关联。” 谢黎慢慢往后退着,语速镇定缓慢:“那一组数据是之前刘朝脑袋里发现的头发,是小时的。” 聂徐川微微仰起头“噢”了一声,“差点忘了这茬。还有别人知道吗?” 谢黎的手已经碰到了门把手,但她上下打量着聂徐川,最终还是没有拧开,两眼一闭赌了一把:“只有我自己知道。” “测试失败了啊,小谢同志。” 聂徐川走到她旁边敲了敲门板,把谢黎吓的够呛,“这种时候就应该开门就走,大声呼救,最好是闹得人尽皆知才好啊。不然让我这个坏人把证据销毁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谢黎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愤怒起来直呼其名:“聂徐川!你演这么好明年去争夺奥斯卡吗?” 聂徐川笑得直不起腰来:“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趁着我现在还对你存在那么一点愧疚,过时不候啊。” 谢黎正襟危坐,把手里的证物袋推过去:“为什么十二年前的爆炸案里,会有小时的牙齿?我前前后后把所有能够找到的视频资料全都看过了,没有任何与时归有关的资料存在,也包括所有的直系亲属。” “查得很细。”聂徐川夸赞了一句,“这也是我现在正在调查的东西。谢黎,我知道你刚刚没有出去是出于这么多年来的信任和默契,我发誓不会辜负整个刑侦支队兄弟们对我的信任。” “但是时归不一样,他初来乍到,沉默内敛,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和动机相信他是清白的。甚至你们作为办案人员必须要做的,就是第一时间逮捕他。” “老大!” 眼看着聂徐川这话是要把他自己和大家切分开,谢黎心里比刚刚怀疑聂徐川时更加煎熬。 “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只是引子,这一次的爆炸案就是示威,这背后是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的新旧更替,你们要做的不仅是查清楚爆炸案,更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是我在做这些事的同时,要先证明时归的清白。” “但是我们都可以帮你啊,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了,要查大家就一起查啊!” 听着谢黎焦急的声音,聂徐川摇摇头:“不要这么天真。” 谢黎话说出口就发觉不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你有什么证据吗,我也愿意相信小时是无辜的,但是你的证据呢?” “我会找到的。” “还有,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你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需要顾及我的想法。” “证据。我只相信证据。”谢黎没有离开,死咬住这一点牢牢不放。 聂徐川沉思了几秒,“第二次爆炸案,我可以为时归做不在场证明。” “好。” 谢黎刚准备走,聂徐川上去耳语了几句,她点点头转身出去。 第52章 刚走到门外又探头进来:“你该不会是恋爱脑吧老大?” 聂徐川挥手给人赶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把自杀案的卷宗锁进抽屉,枪击案的卷宗摊开在桌面上,作出看了一半的样式。 他重重甩上门朝着大办公室走过去,两嗓子就让里头欢呼连连:“今晚改善伙食,什么老坛酸菜香菇炖鸡都别吃了,请你们吃日料!” 外卖送过来就是一大兜子,精致的便当盒占了满桌,炸牛排切成细细的小块,天妇罗炸虾朝着同一个方向摆成曲线,可乐饼的香气勾起碳水的馋虫。 欧阳点了个和牛拌饭,上面打了个生鸡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荷包蛋是忘了煎了吗,怎么是生的?” “土老帽,这是给你拌进饭里的!”谢黎吸溜了一大口叉烧拉面,话都说不清楚:“你不吃给我。” 欧阳略带嫌弃地把蛋滑进拉面汤里,又趁机偷走两块叉烧,忽然看见个人影往聂徐川的小办公室里走,刚准备出声就被聂徐川塞了个可乐饼在嘴里,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吃吧吃吧,多吃点长点脑子。”谢黎优雅喝汤,一贯精准吐槽。 聂徐川端着份便当跟着他们在大办公室里一起吃,自从督查过来他就很少离开办公室,这是好不容易的放松时刻。 叮咚—— 手机屏幕亮起,聂徐川瞥眼过去,备注是一个乔字。 “明晚九点,江心塔108层。” 聂徐川愣了一秒,想起来这地方是他要带时归去吃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成的法餐厅。 他回了个好就把手机撂下,虽然经常被时归吐槽自己爱钓鱼,但是总耐不住有人上钩啊。 第46章 赴约 “诶老大, 黎姐今天怎么没来啊?”欧阳环顾了一周也没看见谢黎,她平时都会提前几分钟到办公室,今天过了点还没到。 “今天她请假。”聂徐川手里没停,收拾着从柜子里翻出来八百年没用过的公文包, 一股灰尘的味道蔓延开来, 他拿起给植物浇水的小喷壶随意喷了两下。 “她身体不舒服吗?”欧阳有些担心, “黎姐可是为了拿全勤买小裙子烧到四十度都要坚持办公室报到的人啊!” “不是, 她处理点私事。” 听说谢黎没事, 欧阳这才舒了口气,叫上猴子往会议室里去。 由于是陈年旧案,爆炸案的调查进度缓慢, 省厅给的压力很大,作为督查的郑斯年被催得死死的, 日夜盯在大会议室。 “老大,你今天来吗?”欧阳走到一半回头问道, 见聂徐川还摆弄着手里的包, “一会要出去吗?” 聂徐川点点头, “你先去吧。” 目送欧阳出去,聂徐川这才慢条斯理地把案卷放进包里,边角卷起隐隐露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车辆驶离市局, 平缓地停在江心塔附近的咖啡馆, 甜点和咖啡的香味总勾得他想起时归来。 如果是他来, 咖啡喝不了一口就得被换成小甜水, 还得配上被烤得金黄香甜松松软软的欧包, 吃一口就享受得眯起眼睛来。 “先生,现在点单吗?” “苹果汁配红丝绒朱古力松饼。”聂徐川拿着菜单脱口而出,点完才发现这是时归的口味, 愣了一秒后合上手里的皮质书页,“还要一杯冰美式。” 餐品很快就被端上来,复古的木质餐桌上飘散松饼的袅袅香气,一旁的绿丝绒窗帘只露出一条缝,白日里的阳光钻进来切割出明亮的一角。 门口风铃响起,聂徐川抬眼看见谢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没换,一想就是彻夜去办事了。 “老大,已经给我点好啦?”谢黎端起苹果汁喝了一大口,清甜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去这才缓过气来,“你让我查的东西都已经查到了。” 谢黎掏出一个文件夹,下意识往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当年的审判者案件和之前发生的流浪汉死亡案件在案件细节上高度相似,我询问了当年案件的心理侧写师,两起案件的凶手侧写都出奇一致。但不一样的是,当年的案件凶手是一个人,这起案件的侧写却有两个。” “没错,的确应该是两个。杀死刘朝的凶手手法粗糙,但是杀死王何的凶手却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杀人逃逸藏尸好几个环节,还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经验一定是非常丰富的。” “还有上次的热搜,传播速度太快了。如果说那些城市里隐藏起来的流浪汉是刀,那么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应该才是真正的操刀鬼。” 聂徐川喝了一口冰美式,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舌根下压后才重新体会到淡淡的香味。 “老大,那现在该怎么办呢?”谢黎有些着急,虽然已经让下辖派出所留意了这些流浪汉的动向,但是毕竟敌在暗我在明,有时候也会鞭长莫及。 聂徐川不语,手指敲打着杯壁,冰化后留下一圈淡淡的水渍。 上次在福利院设的局能看出,乔观是名义上的管理者,并非真正的操刀鬼,那么这股力量应该是属于时升泰的,让他们流向南川也应该是要给乔观一个警告,在适当的时机甚至能够处理掉乔观的背叛。 那么乔观要对付时升泰,也应该有自己的筹码,否则以乔观的谨慎程度,不会选择与时升泰翻脸。 时升泰的影响范围主要集中在北原,现在有隐隐向南川靠近的趋势,那么乔观只有先一步掌握南川,才有与时升泰同桌谈判的资本。 彰雾山。 聂徐川一下子想到了这座北原和南川的界山,作为新型毒品的中转藏匿点,乔观首先需要渗透的就是这个地方。 当时被阿瓦控制在手里,也是在阿瓦死后,才逼得乔观现身。阿瓦被时升泰派来监视乔观,在他死后群龙无首,阿瓦手里掌握的,就是乔观如今掌握的——新型毒品的分销渠道。 所以这就是爆炸案发生的原因。 以时升泰的老辣狡猾,绝不会允许一个有二心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将人手派往南川是第一次警告,檀华爆炸案是第二次警告,他在用鲜血和焦土告诉乔观,即使他得不到,乔观也不要肖想半分。 “谢黎你现在回局里,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聂徐川把谢黎带来的资料推回给他,“所有的资料都要保存好。” 他低头耳语了几句,谢黎瞬间瞪大了眼睛,“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只有我能去,这是抓住他的最好机会。” “这就是个圈套等你去钻,你知道对面有多少人吗?还有,你擅自行动,有和安副局报备过吗?他也不会同意的!” 聂徐川一笑,安慰道:“所以这不就靠你了?” 谢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聂徐川已经移开了目光,代表着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聂徐川拉开窗帘,丝绒质地的触感别致,江心塔一瞬间展露在眼前,游客在塔下挤挤攘攘,合影卖纪念品的小摊贩络绎不绝,人群中时不时冒出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闪着红□□的纯黑特警用车横亘在塔边的出入口一侧,维持着现场的秩序,时不时还有警犬在周围巡逻。 聂徐川摇摇头,今天可实在不是一个行动的好时机啊,被抛弃的命运就是这样,就连死亡也没办法绚烂而至。 他实在为乔观感到几分可惜。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考公务员的好苗子,可惜到了时升泰那个大染缸。 ---- 夜晚悄然而至,聂徐川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宽松的西装前去赴宴,袖口处撒上了一点香水。头发是打理过的,就连每一根发丝上翘的弧度都有精心设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约会。 电梯的一侧是完全透明的,平稳上升时,万家灯火便如画卷般铺展在眼前。 今天的法餐厅被包了整场,侍者心里知道来了大客户,对着聂徐川嘴角都要笑抽搐了,但仍旧坚持着微笑服务,叽里呱啦说了一顿法语终于让聂徐川听到了中文:“聂先生您好,欢迎您的到来,电梯是缓慢上升的,大约需要五分钟,劳烦您等待~或者您也可以选择欣赏窗外的夜景,一会就会到达咱们的最佳观景点,如果您需要拍照,我可以为您服务~” 聂徐川摆摆手拒绝了他的过度服务,“不用了谢谢。那位先生已经到了吗?” 侍者点点头,语气轻柔:“是的。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电梯门终于叮地一声打开,穿过一条挂满了中世纪壁画的廊厅,旋转餐厅便一览无余。 四周宽大的窗户直落于地,棱角处包上了漆黑的窗框。正中心掏空的吧台处没有人,透过隐隐约约的绿植看过去,有人已经落座了。 聂徐川绕过去就看见时升泰面前摆着一杯纯净水,应该是温的,杯壁上已经凝结了一层蒙蒙水汽。 “时先生您好,久仰大名。” 时升泰身上有一股长期处于高位的人常有的沉稳气质,没有挪动半分位置,也没有挥手让聂徐川坐下,而是抬眼瞥了一记,问道:“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惊讶?” 第53章 “我为什么要惊讶?”聂徐川没有理会他故意释放出的压迫信号,自顾自拽开椅子坐下打了个响指,“柠檬水,谢谢。” “果然像他们说的一样。”时升泰上下打量着他,法令纹随着他张口说话而深浅变动,“你是个狂妄的小子。” 时升泰脸上皱纹不少,但却丝毫不显老气,有一种经历岁月风霜过后的沉淀感,那双阴狠而野心勃勃的眼睛始终明亮。 “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这个狂妄的资本?” 聂徐川伸手接过侍者端上来的柠檬水,柠檬皮的香气在他的手指尖蔓延,“我只是没想到,现在时先生要见我,也要假借别人的名头了。还是说,你只是临时起意,或者说发现了什么急于来向我确认呢?” “你很聪明。”时升泰盯着他一动不动,像鹰隼瞄准自己的猎物,“但是光有这种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 “开门见山吧,我们局里最近案子可多得很,一会吃完这顿还得回去加班呢。有什么话不如直说,时先生您日进斗金在这说包场就包场,我可还指望着我那点儿加班费呢。” “你觉得乔观,我应该怎么处置?” 聂徐川碾碎那点柠檬片,“一次不忠,终生不用。这个道理您应该知道吧。” 还没等时升泰接话,聂徐川接着道:“所以我建议您把他交给警察,最好连同上犯罪证据一起,判个死刑执行个七八次,这样不仅解了您的心头不快,还能给您记上一笔戴罪立功,等到您……” 看到对面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聂徐川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是我的学生,最用功最有天赋的一个,可惜心智终究不够成熟。一开始得到的太多就会迷失自我,我吸取了他的教训。只有白纸才最方便写字。” “所以您把他怎么样了?” “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的结果由他自己决定。”时升泰深深看了聂徐川一眼,“选择,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样礼物。” 餐厅平稳旋转着,他们面对着的那块玻璃朝向了澜江的方向,相比起城市灯火要黯淡许多,漆黑的江面偶尔驶过几艘亮着灯的游轮,能够容纳数千人的豪华游轮在塔上的人看来如同蝼蚁般渺小。 “聂徐川。” 忽然被叫到名字聂徐川下意识抬头,时升泰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笑容令人极其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是毛骨悚然。 “那你觉得时归,我应该怎样处置呢?” 第47章 见面 空气的流速陡然间变慢, 就连呼吸都变得滞后。 聂徐川盯住他倏而展开的眉头,他仿佛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生物,欣赏着人类社会独有的链接而产生的情感。 聂徐川的眉头紧皱一分,他脸上的笑意就更充盈一分。 “时归虽然是我的儿子, 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们最爱审判人的欲望, 欲望太满被你们看作是一种罪恶。时归没有欲望, 他的出生就是一种原罪。聂队长, 你是选择包庇还是审判这样一个罪行累累的无辜者呢?” 聂徐川没有接他的话, 冷眼旁观着他的自娱自乐。 时升泰这样一个心高气傲手眼通天的人,完全没有必要以乔观的名字骗自己出来,并且还定在这样一个地方。江心塔108层, 这里配时升泰的身价算是勉强,只能说他心里还有更大的盘算。 “为什么不叫他亲自出来谈谈?” 时升泰的眉毛下意识跳动了下, 隔了几秒才问出声:“谁?” “别装了,时先生。” 聂徐川上下打量一番, 轻柔舒缓的音乐随着阵阵暖香袭来, 灯光也不似以往昏黄, 另一侧窗外是金融中心大楼,只比江心塔的最高处矮了一点。 “您把我约在这,可不是为了吃饭吧。” 时升泰嘴角上扬, 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头也不回地开口:“出来吧。” 餐厅侧门忽然打开, 时归穿着一袭妥帖的西装从门内走出, 立柱的投下的阴影将他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他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惊讶,但那种不可置信在一瞬间又化为了某种笃定。 聂徐川定睛看着时归,在他的印象里, 时归很少穿得这样正式,镶嵌了碎钻的领带夹将粗纹线条的深蓝色领带和衬衫固定在一起,深灰色的西装减弱了他身上少年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 “聂徐川,我知道你不可能与乔观合作。”时升泰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发出精光,“交易,讲究公平。公平的前提,是手里都有对方想要的筹码。但是你想要的筹码,他没有。” 时升泰挥手让时归坐过来,侍者很有眼力见儿地加上一张椅子后就默默退出了餐厅,整个厅里变得空空荡荡,音乐仿佛都变得大声了些。 “要知道,一开始我可是恨透了你。”时升泰面不改色地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我精心制作的白纸,被你先划上了几道。” “可是后来,你也教会了我一个道理。白纸纯洁无瑕,那就有可能被任何人写上名字。所以,他得有软肋,这样才能牢牢握在手里。” 聂徐川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时归的那些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时升泰的眼睛,但是时归越是想要逃,想要摆脱控制,这就越证明了时归的软肋,他想要自由,想要有聂徐川的自由。 “时先生,所以你的筹码是什么呢?” “时归的自由。时归从此以后和我没有半分瓜葛。” 时归垂下的眸子瞥了时升泰一眼,被时升泰尽收眼底:“别急,你要看看他怎么选。” 聂徐川思忖半晌,这才抬眼望向时升泰:“我不明白,我这边有什么筹码可以等价交换的。” “你有。”时升泰笃定道,他眼睛里略带笑意:“你不是已经暗示过乔观了吗?” 聂徐川和时归心中同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穷尽所有心血与力气都在寻找一个继承人。我的弟弟软弱无力,还要自己的女人为他周旋。我一手带大的乔观,狼子野心却又谨慎踌躇,血液里的劣等品。还有时归。” 他的话到这里猛然间停住,岔开了话题问聂徐川:“你听说过夜莺与玫瑰的故事吗?” 并不想听聂徐川的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开始讲述:“我第一次听,是给我弟弟念童话故事,王尔德就把他吓得哇哇大哭,真的是没用。夜莺听到大学生的日夜悲叹,用玫瑰刺戳破心脏,用死亡的代价为他换取了一朵红玫瑰。” “如果我要这一朵红玫瑰,你们俩,谁来充当这只夜莺呢?” 聂徐川心头一紧,这老头的意思是,如果放时归自由,那么他就会用箍住时归的东西箍住他,让他不得不成为下一个夜莺。 旋转餐厅缓缓转动着,大约四十五分钟就可以转完一整圈,聂徐川来的时候面对着空荡荡的江面,现在已经能看到金融中心的边缘了。 聂徐川暗自紧握左手侧的包,“时先生,你当真以为我今天会什么都没有准备吗?” 时升泰瞄了一眼却不以为意:“就算你带枪了又如何,你们警枪不都是带编号的吗?你这一枪开出去,误杀合法市民,不用我给你戴上镣铐,你自己就得先给自己戴上了。” “再说了,你来这里与我见面,事先没有向警局报备过吧。”时升泰自诩对人心的把握透彻,聂徐川如果够谨慎,今天的会面他便不会向任何一个人走露风声,这也正好达到了时升泰想要的局面。 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总会做出最真实又最残忍的决定。 “你就不怕我和你鱼死网破?”聂徐川沉声道。 “我老了,不再喜欢腥风血雨的打杀了,但也总是给自己留足了后手。” 时升泰声音丝毫不见苍老,大权在握之后人们总是贪婪地妄图更多的时间,欲望如深渊一般吞噬着最初的人性。 “看到了吗,对面就是金融中心大楼,是面对江心塔108层,最好的狙击点。” 时归闻言瞳孔一震,瞬间想要起身却被聂徐川和时升泰同时抬手按住,“别乱动。” 餐厅慢慢旋转着,曼妙的音乐仿佛称为死神来临前的倒计时。 “时先生,我不信任对面的狙击手很正常,为什么就连您自己也会不信任呢?”聂徐川担心时归与他挨得太近会受到波及,但是时升泰没理由这样做。 忽然,聂徐川对对面狙击手的身份忽然有了猜测。 什么谈判,什么夜莺,都是假的。 他们所有人都被时升泰这个老头子耍了! 什么年老放权,什么继承人,他精心保养自己的一切,就连嗓音都不愿意染上一丝苍老的人,怎么可能会舍得放弃自己从烂泥地里爬到金字塔顶端后才获得的权利和地位? 聂徐川忽然笑了,抚上一侧的玻璃敲击试了试,“看来您对乔先生确实不放心。不知道他今晚,是否会掉进这个陷阱呢?” 时归顺者聂徐川手的方向看去,他们面前的这块玻璃与其他的玻璃隐约不同,在夜色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光。 第54章 “乔先生的确是有一手好枪法,闹市之中都能精准地一枪爆头。只不过他想不到,打穿这块玻璃,至少需要两枪。” 聂徐川拍拍时归的手背,暗示他放心:“今晚的主角不是我们。” 时升泰抬手喝了口水,露出袖口繁复的花纹,眼里不乏对聂徐川的忌惮:“你有几分本事,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将来必将成为拦路虎。” “所以我今天,也带了点筹码,不知道您看不看得上了。” 聂徐川掏出一份资料,翻开第一页,那个笑容如山茶花一般的女孩便绽开了,名字那一栏为李佳。 但当聂徐川掏出另外一份资料,时升泰却再也坐不住了。 户籍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李佳,曾用名——归佳。 “你竟然能翻出她来。”时升泰这话对着聂徐川说,但眼睛却毒辣地转向时归,“原来你也背着我干了不少小动作。” “归佳女士原本是省厅鉴证科的法医,未婚,多年前被发现死于家中,割腕自杀。当时保存下来的资料寥寥无几,资料更是少得可怜,仿佛这个世界上都没有属于她的位置。” 时归不言语,盯住露出来的照片一角开了口,说出了他今晚的第一句话:“不是自杀。” “什么?” “她不是自杀。刀口的方向不对,小刀滑落的位置也不对。” 照片里的归佳面色苍白,浴缸里放满了水,左手腕伸出水面,血水顺着臂膀往下流,直到染红了整片浴缸,右手在靠近墙壁的位置,一把小刀醒目地放在靠壁的平台上。 就算泡在一缸血水里,也无法掩盖她那惊人的美丽,睫毛漆黑而浓密,双唇失去血色却给她徒增几分清丽,就在这种苍白里,眉眼间就与时归多了几分相似。 “这算是什么筹码?”时升泰一直以来平稳的情绪被打破,“这几张纸能够威胁到什么?” “我一直在追查,省厅里到底有谁在掩盖一切?时归顺顺利利地进了鉴证科,又留下那么多任你们控制的把柄。但是你看,时归只需要一眼就能知道的不是自杀,却以自杀结案多年。”聂徐川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金融中心大楼,终于开口:“顺着查下去,是否能知道时先生最不想让人知道的某些瓜葛呢?” 时升泰笑了,“果然,你还是太年轻。在这局赌桌上,你的底牌亮得太早了。” 话毕,子弹击破玻璃的声音传来,玻璃闷闷的爆炸声传入了在场三个人的耳朵。 那防弹玻璃的材质极好,穿透力极强的狙击枪子弹也只是将其打出了蛛网状的爆裂,而未能完全穿透。 但是细看那爆炸点的中心,既不是聂徐川的方向,也并非时升泰所预料的对准自己。 顿觉不妙,但象征着死神的红色光点已经在时归的额头上游移。 金融中心与旋转餐厅的之间相距的角度来看,仅仅只剩下一枪的机会。 但也仅仅只需要一枪。 砰! 玻璃完全碎裂。 第48章 归佳 “时归!” 聂徐川一脚踹翻时归的座椅, 巨大的桌布被他迅速用桌子顶起,挡住了对面的视野。 “你个老东西,就真敢把乔观一个人放在那边?!”聂徐川把时归紧紧揽在怀里,上下检查着有没有受伤, 巨大的愤怒让他装也不装了, 直接对着时升泰开骂。 时升泰被聂徐川踹翻的桌子绊倒, 此刻也显得狼狈极了, 喘着粗气躺倒在地上, 乔观那边很有可能已经失控了。 “约在这么个鸟地方,我看你真的是老糊涂了。”聂徐川对他没好气,摸着怀里的时归还是完完整整地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忍不住给人脑门上亲了一口。 透过玻璃往下看去,特警已经进入了金融中心疏散抓人, 但是他和时升泰的事情还没完。 “带他过来!” 时升泰从实木桌子绕到时归刚刚进来的小门,里面是个仅供一人通行的狭窄通道, 连接着下一层隐蔽的电梯口。 电梯迅速下行, 聂徐川一路紧握着时归的手, 半晌才冲着一旁的时升泰开口:“现在乔观已经被你解决了,接下来是要轮到我们了?” 时升泰避而不答,反倒是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归佳, 就是你的筹码?这还远远不够。” “换他的自由不够, 但也足够给你找点麻烦, 让你焦头烂额一阵子了。”聂徐川平静地陈述着, “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你做的, 新型毒品是你带来的,彰雾山是在的命令下建立的,阿瓦就是你派来南川耳目不是吗?” “可是你有什么证据呢?”时升泰不屑地耸耸肩, “聂队长,你要抓人也是要讲证据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对阿瓦这么残忍呢?还是说你对身边的所有人都这么残忍,这就是你的本性而已。” 聂徐川眉毛紧皱,眼睛紧紧盯住时升泰,狭小的空间有些闷热,加剧了下降带来的眩晕感,他像无法站稳似的后退两步,握了一把时归的手。 “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感慨呢。”时升泰看着led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变小,“乔观也好,阿瓦也好,我都费了心血去培养,但最终能够得到什么,得看他们自己。不过……” 聂徐川感受到时升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他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不过,这样就想套话,你还是太嫩了点。” 紧握着的拳头被猝不及防打开,手背上的青筋鼓动,掉在地上的却是餐厅里带出来的一张餐巾纸。 没看到想要的东西,时升泰哼了一声,“原来还真有个当心理咨询师的梦想。” “时先生谨慎过头了吧。”聂徐川双手一摊,弯腰捡起那张纸巾,“不要乱扔垃圾啊。” “归佳。”时升泰主动开了口,“我愿意为这件事后退一步。时归留在南川,但归佳的档案,我要全部带走。” “她是我母亲?”一直在角落沉默着的时归抬起头,望向电梯右侧的时升泰,电梯内部的花纹让影子四分五裂。 时升泰每年都要带他去扫墓,准确地说只有碑而没有墓,石头凿成的碑就孤独地矗立在一座偏远废弃的花园里,上面空无一字。 “也是你杀了她吗?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时归的情绪向内席卷而来,他没见过归佳,但他想到了很多人,想到了被分尸的刘香凝,沉入江底的季双,在彰雾山长眠的杜笙,还有在爆炸案里血肉模糊的一切,都像他素未谋面的母亲一样消失在时升泰欲望的刀光下。 “她原本不用死的。”时升泰罕见地有了一丝情绪波动,但很快被他重新化为向外刺穿的坚冰:“但谁让他和我的弟弟情比金坚呢,以身入局,想要救时升望。骗取我的信任,甚至还有了你。” “但当我知道,你竟然是时升望的孩子,我就知道她该死。”时升泰看着时归那张与归佳几分相似的面庞,那种针扎似的绵绵恨意再也无法压抑。 “所以你杀了她,你去她家里杀了她!”聂徐川冷冷出声。 “没错,就在那个浴缸里,我放空她的血,我想要看看她的血液里会不会爬出虫蛊,被下了蛊才让她对那个废物这样死心塌地!” 叮! 电梯开了。 时升泰的话被打断,一切仿佛从未发生,但时针却不会回到原点。 谢黎早已带上一班人马守在了电梯口,聂徐川也从身后紧紧抵住他的肩膀,“跟我们走一趟吧,时先生。” 腹背受敌之下,面前是银光锃亮的手铐,他却丝毫不怵,信步向前:“别白费力气了,聂队长。我说过了,你需要证据。” 谢黎不知道他身上的武力情况,只能一边后退一边呵斥他立即停止,眼看他就要走向自己那辆改装车,一道微弱的声音穿过嘈杂的环境到达所有人的耳朵。 【没错,就在那个浴缸里,我放空她的血,我想要看看她的血液里会不会爬出虫蛊,被下了蛊才让她对那个废物这样死心塌地!】 时归放下举起的录音笔,走到时升泰身边道:“时升泰,你现在正式被列为归佳案的嫌疑人,请你配合我的同事们走一趟吧。” “谢黎姐,他没有枪,你赶紧给他铐上吧。”时归说完便退回到聂徐川身边,生怕时升泰会暴起抢了他的录音笔。 “做得不错。”聂徐川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刚刚在电梯里故意拙劣地套话,引起时升泰的怀疑,让他亲自检查后,戒心便降到了最低,可他早就借机把小巧的录音笔放进了时归的掌心。 时归也一点就通,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与聂徐川演了一出戏,成功拿到了时升泰的证词。 “别挣扎了,时先生,电梯属于公共场合,证词有效。” 江心塔下的游客已经被特警疏散得差不多,看着周围层层包围的特警和不断赶来的刑警队员,他终于垂下眼眸,深深看了时归一眼,“你和那个女人一样狡猾,你也会和她一样死去。” 第55章 时归在被他驯化的过程中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言语打击与侮辱,这样的话对他而言就和“吃了吗您?”没有任何区别。 “时升泰,闭上你的狗嘴等到审讯室再张开好吗?” 聂徐川话音刚落,时归就感到耳朵痒痒的,一双手轻轻覆了上来,他声音淡淡的,恰似一片温柔的飞雪:“你是我的宝贝,我不会允许。” 不远处,郑斯年目睹了这一切,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的陪伴也没办法打动时归,甚至连爱意都不曾被察觉。 时归不需要一个安分守己的情人,他需要的是冲破重重阻碍,掀开所有被强加的习以为常,冒着风雨也要和他并肩的爱侣。 ------ “聂徐川,你出息了啊。知情不报,擅自行动,你可真行啊。”安副局咬牙切齿,本身爆炸案的事情还没解决,现在又出现了一起枪击案,甚至还出动了特警。 聂徐川在他眼皮底下运作的这一切,抓了时升泰,逮了乔观的现行,现在还把时归也带回来了,可谓是事业爱情双丰收。 但最重要的是,这一切他都被蒙在鼓里! “说了多少遍!报备报备!我的话都被你当成耳旁风了!”安副局快被气成脑溢血,“我每年给你背黑锅都快背成王八了!” “没事儿,王八活得长,这就是我为您送上的美好祝福。” “小兔崽子!”安副局翻了个白眼,“说正事!” 聂徐川迅速从嘻嘻哈哈的状态里走出来,向安副局分析着现在的形式:“现在虽然抓住了时升泰,但不指望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新型毒品这条线反而要从乔观嘴里要消息。” 安副局狐疑地扫视了他一眼:“你好像很了解时升泰,背着组织做了不少工作啊?” “郑斯年也帮了不少忙。爆炸案乔观应该了解一部分,但是想要撬开时升泰的嘴,还得从归佳出发。” “归佳?” 这个案子在被聂徐川翻出来调查以前只是个简单的自杀案,安副局不知道也正常。聂徐川简要地向他解释了这其中的关窍,安副局若有所思。 “你说的我明白了,归佳作为省厅的法医,去世前后都没有惊起一点水花,的确很怪。这其中的牵扯不少,你调查的时候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聂徐川点点头:“我知道,之前就已经开始调查这个案子了,只不过最近才确定这个案子和时升泰之间的关系。现在扣着时升泰还可以用配合调查的名义,我会抓紧时间。” “市局这边我会盯着,你只管抓紧时间。” 聂徐川应了声是准备出去,却又被安副局叫住:“等等。” “你小子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嗯?” “别给我装聋作哑。时归,你打算怎么办?” 安副局清楚,时归身上很多疑点洗不清,但总而言之又处于一种微妙的灰色地带。虽然爆炸案把他牵扯了进去,最多也只能算个证人,只不过一旦进了市局的审讯室,在案件调查完毕之前,可能就很难放出来了。 “什么时归?” “嗯?”安副局瞪大了一双老眼。 聂徐川双脚并拢敬了个标准的礼,声音洪亮清晰:“群众时归帮助警方抓捕了嫌疑人时升泰后便自行离开了,我也不清楚他如今的行踪。如果组织需要的话,我立刻发协查通报,找到热心群众时归。” 安副局想到这人不要脸,但显然没想到会如此不要脸,听到这番冠冕堂换义正严辞的宣言后,竟然被这种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精神给震慑了几秒,随后才反应过来冲着聂徐川中气十足地发泄着这些天积攒的所有怒气——“滚!!!” 第49章 谈心 江水奔涌而下, 预示着一场夏末秋初的汛。 聂徐川脚步轻快,走到家门口时却又忍不住放慢,心里漫起阵阵而来的紧张,时归会在家等他吗? 虽然这个答案已经无比确定了, 可当手掌触即冰凉的门把手的一瞬间, 那种凉意却像是从指尖冻上了心头。 他会在的。 聂徐川不免宽慰自己。 万一呢?时归会不会还有他自己的考量, 再一次不告而别? 他握上把手的指尖紧了紧, 掏出钥匙的手也迟疑了几分。 这几个月以来, 他甚至有点不敢回这个属于他和时归共同的家,面对一屋子的痕迹,没有任何动静的冷锅冷灶, 还有灯光暗淡的客厅。 如果时归走了,那他就再找一遍。 聂徐川在在心里暗暗下定, 将钥匙插进锁孔,还没来得及转动, 门忽然被打开了, 时归穿着聂徐川之前为他准备好的家居服立在那儿, 手里还拿着一柄勺子。 之前的危机时刻掩盖了太多他们之间没有解决的问题,此时的四目相对,竟然生出了几分尴尬。 “我听到门有响动……”时归解释道, 声音轻轻的。 聂徐川也瞬间挪开了目光:“嗯嗯, 好。” 就这样静默了两秒钟, 时归率先让出一道缝隙, “快进来吧。” 聂徐川点头进了门, 原来的房间已经焕然一新。 餐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玻璃在夕阳下泛着橘红的暗光。投影仪的幕布被卷起,一旁的唱片机里播放着悠扬的小提琴曲。 吧台上残留的酒渍也被擦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时归刚炒好的蔬菜,新鲜的藕片经过翻炒泛着羊脂玉般的光泽,搭配上泡发的木耳和清脆的荷兰豆,飘散着阵阵热气。还有一盘凉拌紫甘蓝,时归没有什么厨房经验,蓝紫色的汁液流出来,卖相不太好看。 “我新学的,一会你要尝尝看吗?”时归眼里有些期待,手里的勺子也微微晃动着。 “厨房里的是什么?”聂徐川指了指灶台上还炖着的小锅,时归惊呼一声,赶忙推了门进去,还好没有糊味。 门一开,一股红酒的香味扑面而来,聂徐川走上前看了一眼,是红酒炖牛肉,一旁摆着的正是他从他爸那顺来的那瓶罗曼尼康帝,每年大概只产出五千瓶左右。 臭小子还挺识货,聂徐川晃了晃那瓶酒,只剩个瓶底了。 “我随便拿的,看这个摆在里面,应该是不常喝的。”时归解释道,“菜谱上没说要用什么红酒,所以……” 聂徐川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小幽灵回来后竟然变得有些谨小慎微,心里有些不舒服,对时升泰那个老家伙的恨又多了几分。 “你随便用,这是我们家,用什么都行。”聂徐川找来红酒杯,把最后一点瓶底酒倒出来,“尝尝?” 时归伸着脑袋抿了一口,“好香,但好难喝。” 聂徐川失笑,把最后一口饮尽,红酒香气馥郁,口感丝滑醇厚,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聂老头这三十万还是花得值。 菜上桌了,两人在吧台边并肩坐着,谁也没先动筷。 唱片机仍然悠悠转着,如果不是气氛不对,再来两根蜡烛都可以当烛光晚餐了。 “时归……”聂徐川嗓子里像堵着点什么,咳嗽了两声才接着开口,“时归,欢迎你回家。” “我好像犯错了。”时归低着头,眼底是一种名为愧疚的东西。 “在这里我接触了很多人,看了很多电影,回去以后,我也在学习。我知道我和别人好像不大一样,他们在笑的时候我没有笑,他们想哭的时候我也不想哭。我大抵是有点问题的。” 时归把手搭在吧台上,瓷砖上铺好了羊毛织制的餐布,炖菜的烫感从盘底蔓延而来。 “来了南川以后,我感觉好像我又没有那么不合群,你、欧阳、猴子还有黎姐、小孙,你们不开心的时候,我的心就好像是蒙上一层布一样透不了气,你教我查案,冰冷的尸体好像也能让我有所动容,一切都好像不一样了。” “到了北原后,我一直心情郁郁,如果把我的感官放大十倍,就是正常人的感受,那你在我走后,一定比我感受到的难过还要多。” “聂徐川,对不起,我明白得太迟了。”时归抬眼看他,手里蹂躏着餐布被揪起的一个角,“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落到聂徐川宽阔的怀抱里,“不要说对不起。” 在这段情绪逐渐恢复的日子里,时归仍然遭受着时升泰如机器一般的对待,新生的感官仿若又被置入了满是噪音的屋子里折磨,日复一日。 时归就那样孤独地承受着一切,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小心翼翼地在半夜里思考那些被唤醒的情绪,回想着在南川一切的眼泪与欢笑。 然后,明白了聂徐川的偏爱。 那件淡淡洗衣液香气的外套就压在他的枕头下,靠着这一点香甜,支撑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着调查。 浅浅的吻落在时归的头发上,红透了的耳尖,沁了汗的鼻头,最后落在他红润的嘴唇上,辗转良久,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舌尖纠缠不清。 这个吻,也是聂徐川的回答。 ---- 第56章 时归红着脸率先从这种暧昧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他虽然主动亲过聂徐川,但还是不太习惯在这种亲密无间的纠缠气氛中待太久,总有一种要喘不过气来却又甘之如饴的矛盾感。 “快尝尝我做的菜,都要凉了。” 炖菜不再像刚出锅那样滚烫,反而温得刚刚好,聂徐川看着时归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还是忍不住在他发顶吻了再吻。 “这次回来,就别再走了,有什么事情,让我和你一起解决,好吗?” 聂徐川说完,舀了一勺牛肉送进口中,一股剧烈的酸涩感直冲脑门——是醋,时归放了醋!和红酒瓶一起见底的还有厨房的醋瓶,无色透明的白醋潜入香气浓郁的红酒中不见一丝踪影,潜藏在软烂的牛肉里狠狠偷袭了聂徐川的舌头。 聂徐川艰难地咀嚼着,醋酸宛如尖矛一般刺穿着他的牙神经和敏感的味蕾,脸上维持着缱绻的微笑,他甚至还尝出了牛肉未除尽血水残留的锈腥味。 草,家务分工真是新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怎么样?”时归怀揣着巨大的期待看着聂徐川,“这是我第一次做饭,电视剧里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男人的胃,这就是要做饭给对方吃的意思,我没理解错吧?” 面对求知若渴的小时同学,聂徐川说不出任何一个不字。 “之前你总是做饭给我吃,这一次,也轮到我做饭给你吃了,怎么样,好吃吗?” 囫囵咽下口腔里的牛肉,聂徐川穷尽所有力气冲时归露出一个享受的微笑,“好吃,很美味呢。” “太好了!”时归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虽然笑起来的弧度不大,但那种散发着笑意的感觉完全无法掩盖,“我也尝尝看。” “哎哎哎,等等。”聂徐川紧急截停了时归的筷子,循循善诱:“这不是做给我吃的吗?” “对呀!” “如果是做给我吃的,是不是就应该全部归我呢?” 时归不上他的当:“但是之前你做了饭,也是我们一起吃的呀。” “这不一样。这可是你第一次做饭,为我做的饭,我可是很贪心的。”聂徐川直接开编:“我第一次做饭,是做给我爸妈吃的,我就一口没有吃哦。这也是表达诚意的一种方式。” 时归从来没在书里看见过这种人类社会的交际礼仪,但看聂徐川如此笃定的样子,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顺便把那碗炒时蔬递到聂徐川眼前,“那你再尝尝这个?” 聂徐川看着眼前人畜无害的小时归,还有毫无攻击力的菜肴,夹了一筷子藕放入口中,咸味如同滔天巨浪一般袭来,聂徐川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海水浓缩液,一口呛进了喉咙管里,是盐!时归加了盐! “很香,很有做菜的天赋。”聂徐川睁着眼睛说瞎话,“快来尝尝最后一碗吧。” 时归受了表扬,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你买的是低钠盐,比普通的盐味道要淡一些,我特意多加了一点。”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聂徐川竖起大拇指,有些口齿不清,吃了一筷子巨咸的藕,口腔里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分泌口水。 他赶紧竖起筷子去吃最后一道,卖相不好的紫甘蓝居然是最成功的一道菜,至少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是蔬菜的原本的清香脆甜。 “哎呀,拌菜的调料忘记加进去了。”时归一拍脑袋就要进厨房,被聂徐川眼疾手快地摁在原地。 “没事,菜也有点冷了,我去热一下。你去帮我看看阳台上的衣服是不是还没洗,可以帮我扔进洗衣机里吗?” 找了个借口支开了时归,聂徐川紧急对菜品进行了一次鬼斧神工的再加工,至少是可以入口的级别了,阳台的洗衣机也轰隆隆运作起来了。 “怎么这么香?”时归嗅着有些不一样的味道,一路走到吧台,菜品已经重新摆好了。 “我去热了一下,顺便把你忘记加的调料加进去了。”聂徐川招呼着时归坐下,“现在变成我们两个一起做的了,我们一起吃?” 时归本身就被香味馋得不行了,添了一大碗米饭过来,尝了尝被二次加工的后的炖菜被自己的厨艺惊艳得不行,自言自语道:“确实是有点天赋的。” 聂徐川无奈扶额:“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再来商量商量时升泰的事。” 时归点头:“放心吧,这一次说什么我也不会走了。” 第50章 墓碑 时升泰归案后, 归佳案被提上了日程,时升泰虽然不配合,但在市局的审讯手段之下还是吐露了不少东西。 聂徐川顺着时升泰的证词和时归的记忆,带人来了归佳的墓碑前, 荒废的花园里杂草丛生, 一块巨大的石碑就横亘在正中央, 显得异常突兀。 “老大, 时升泰在这边买了这么大一块地, 为什么不请人来打扫一下花园呢?”谢黎有些疑惑,不懂现在有钱人的心思。 聂徐川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花园面积很大, 被高高的铁栅栏围上,从外向里看营造出了一种有人居住的假象, 但是推门进来,碧绿的爬山虎如海洋般蔓延在细密的栅栏内侧, 地面上尽是枯枝败叶, 滋养着缠绕树根的荆棘与艳丽的茶花。 “外面应该经常被人打扫, 但是时升泰应该没让人进来过大门。” 时归穿着一件偏大的连帽衫站在一旁,脚下茶花开得正艳,仔细看去, 一种血红从花蕊处向外蔓延。 聂徐川忽然想到些什么, 叫停了准备往墓碑靠拢的几个人, “等等, 谢黎你先来勘验一下这些土壤, 还有前面那些花。” 等谢黎取完样,聂徐川才穿好鞋套,带着时归向墓碑的方向靠近。 “聂队, 如果能找到尸体,我想验个dna。还有,时升泰的……” “我知道。”聂徐川点点头,想去牵他的手,低头看见手上的塑胶手套,转而用肩膀蹭了蹭他,“别担心,很快就要结束了。” 穿过大片大片的荆棘和茶花,墓碑矗立在眼前,光秃秃的石壁在阳光下亮得有些刺眼,触手已经有些温热。 聂徐川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没有任何细小的凸起或凹陷,“的确一个字都没有。” “时升泰每年清明都会带我来这里扫墓,只说是我的母亲,但姓甚名谁从未提起。以前我会问,但他不回答,甚至也不许我再问。”时归看着那块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他从未体会过母爱,书里写的那种无私而温柔的爱他从未拥有过,但每每想起在还不记事的时候,他也被母亲拥在怀里过,那种漠然却又裂开一道缝隙。 “那你是怎么知道归佳的?”聂徐川记得他当时去北原见时归时,他迅速报出的一串案号中就有归佳的案子。 “阿瓦死了,乔观也有了异心蠢蠢欲动,时升泰表面上四平八稳,实际上左膀右臂都被死死按住。”时归神色淡淡的,说起时升泰的事情时,他永远都是那样条件反射一般的冰冷,“他甚至在餐桌边睡着了,说起了梦话。” 时归想起在北原的那些天,刚与时升泰碰面时,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伪装自己,让时升泰以为自己仍旧是一张白纸,两人就这样互相防备怀疑着过了一段日子。 等到时归已经习惯了那样的伪装后,腾出精力来放在了时升泰身上,却发现看似强大不可摧的巨人,已经无比疲倦。 一直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十分看重的时升泰眼下竟然出现了淡淡的乌青! 这个发现令时归兴奋不已。 但他仍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与时升泰共处共一个屋檐下。 直到那天在餐桌边,时升泰握着汤匙,手就那样靠在餐桌边缘,浅淡的呼吸声传来,时归抬眼一看,时升泰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竟然在餐桌上睡着了! 时升泰生活规律,饮食健康,甚至还有锻炼的习惯,一定是集团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夜不能寐,精神恍惚。 时归故意碰掉了一个碗,惊醒了时升泰。 “对不起,父亲,是我不小心。”时归迅速退到一旁,女佣已经拿着苕帚走上前打扫碎裂的玻璃。 时升泰深深出了一口气,“没胃口了,你自己吃吧。” 时归垂眸应声,没有提起刚才的事情,给了时升泰一个台阶遮掩过去,也顺便表明了自己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多天来的事务缠身消耗了时升泰大量的精力,阿瓦死后与他单线联系的下线统统失联,警方还顺藤摸瓜端了兴发投资,查到了彰雾山,毒品运输的主要线路被截断。 集团内部乔观想要掌权上位,多年来不声不响在他眼皮子底下权力渗透的效果也逐渐浮现,他能够直接调动的竟然只剩下那群“审判者”,但是也足够让乔观老实本分一段时间。 还有时归,至少现在时归在自己手里,如果他能够扶持时归上位,与乔观达到一个巧妙的权力平衡,那他还会是高居两人之上的最顶端。 第57章 但是时归去了一趟南川,出现了一些不可控因素。 时升泰往房间里走着走着忽然回头,盯住了仍在原地的时归,小心翼翼的,低眉顺眼的,就像多年前他第一次在归佳的怀里见到他那样。 到了房间,时升泰便再也撑不住,疲惫困倦如潮水般袭来,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 “收拾得干净点,父亲晚上也待在这里。” 时归第一次对这位监视者发号施令,后者对他投来诧异地一瞥。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知道什么叫可替代性吗?”时归给了她一个眼神,冷漠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在时家多年,但时升泰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换掉,即使她被时升泰派来监视时归,但时归说到底是主人家的儿子。 一开始,他还以为时归是不听话的私生子,可当她私下打听出来,眼前这人是海梧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时,她忽然有些慌了。 她之前对待时归的态度可算不上客气。 但时归没有和她计较的意思,径直隐入了餐厅的连廊。 时归这是和聂徐川学的一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些将恶意浮在最表面的人反而最是脆弱,你只要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对他们施加一点压力,瞬间就如柿子般软下来。 他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反而为今天等到的这个机会而紧张和窃喜。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时升泰最近一反常态地把工作带来这里,想必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而这样放松警惕的时间对时归而言,错过了可就再也不会来了,他必须牢牢掌握。 “我要去睡一会,把灯都关了吧。” 女佣应声而动。 等时归检查完没有电器在运转时,悄无声息地断了电闸,监控上的红点也瞬间消失。 他仿佛卸下了很大的重担。 “父亲,好像停电了。” 时归走到时升泰房间口,轻轻敲着门,“父亲?” 无人应答。 保姆还在餐厅收拾,时归小心翼翼打开了房间门,他把拖鞋脱在门口,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房间里陈设很少,衣柜、书桌,还有最里面的小书房。 结合房屋的构造来看,如果要藏起一个秘密,最有可能的位置不过是衣柜里的保险箱或者是书房的书架。 时归慢慢挪动到床边,时升泰合衣躺在床上,鼾声渐起。 他不敢开灯,只有窗帘缝里透出的丝丝光亮作为照明。衣柜门被缓缓推开,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尽是衣物柔软的触感,没有保险箱藏匿的痕迹。 时归一点点从床边挪出来,往小书房的方向挪去。 后背的鼾声忽然停了。 时归惊起了一身冷汗,木偶般慢慢回头,甚至能听到脖子转动的声音。 “归佳……”时升泰翻了个身呓语着,时不时在睡梦中发出哼笑,“为什么要和我作对?” 归佳?时归心中升起一股陌生而又诡异的感觉。 听说人在梦中是可以与外界对话的,但时归不敢赌,一旦被时升泰发现,他前面的费心伪装几乎就付诸东流,还很有可能遭到更严密的看管。 他侧耳聆听了一会,迅速地去搜查了书房。 在南川市局人手短缺,一个人得掰成两个人用,法医也得上前线。在聂徐川的这种加班如喝水一般的领导之下,他在勘验搜证方面进步飞速。 三分钟以内,书房就被他了无痕迹地翻了个底朝天,虽然没与发现什么重大线索,但垃圾桶里废弃的纸团和书架中没落灰尘的那几本书里,还是让他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聂徐川听完时归的讲述,也暗自捏了一把汗,“时归同学的冒险精神值得肯定,但下一次一定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好吗?” 他都不敢想,如果时升泰忽然醒来又或者是女佣忽然发现门口的拖鞋,他是否还能再见到全须全尾的小幽灵。 “没关系,你们在南川教我的,我都有好好学。”时归看着现场忙碌的众人,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他已经主动辞职了,现在不比当年,可没有什么特招名额,再加上与时升泰的关系,他已经很难再与聂徐川并肩战斗。 聂徐川仿佛已经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再等等我好吗?” 时归重重点头,“好!” 聂徐川转身投入到勘验工作当中,几乎要看花了眼时,听见谢黎的喊声:“老大老大,呼叫警犬!呼叫警犬!” 第51章 身世 听到谢黎的喊声, 聂徐川瞬间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联系了局里,警犬速速赶来支援,一下车就有些躁动不安。 “汪汪汪!”穿着警服背心的两只德牧四处闻嗅,灵巧地绕过花园中的植物障碍, 在附近绕了好几圈才最终绕到墓碑附近。 聂徐川用眼神询问警犬训导员, 用谢黎的话来说就是训导员是成功掌握另外一门外语的人——狗语。 “聂队, 你们可能要费点功夫了, 这地底下的东西可能还不少。”训导员看着警犬闻闻嗅嗅, 不断发出有发现的叫声皱起了眉,“这一片几乎全都是。花卷儿,回来这边!” 警犬一边勘查, 谢黎就跟在屁股后面做着标记。 她有点怕狗,但是又对这种毛茸茸的生物没有任何抵抗力, 在这种矛盾的拉扯中决定还是不要妨碍人家执行公务了,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插标识, 眼见着就插了一大片。 “黎姐, 你需要这个吗?”时归站在一旁小声喊她, 手里是他之前整理的笔记本,他撕下最后一张递给谢黎。 谢黎定睛一看,纸上是这个花园的小地图, 时归在警犬有提示的位置都做上了标记, 比谢黎挨着挨着有效率, 也不会因为自身的气味影响警犬的判断。 “谢谢你啊小时法医!”谢黎大大咧咧的, 也不管时归现在有没有离职, 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想死我了你!今天看你和老大一起过来,躲躲闪闪的, 我都不敢来跟你打招呼了!” “黎姐,对不起,走的时候也没和大家说一声。”时归心底涌起淡淡的愧意,在北原时越是回忆,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有时候他甚至会靠这种感觉折磨自己,心脏下坠以后,他才会感到半分真实,身后的日子是的的确确属于他的。 “诶?”谢黎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稀奇,绕着时归走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我发现你不一样了诶!” “嗯?”时归有些惊讶,他想到谢黎可能会生气,也有可能会轻飘飘地原谅他,但是没想到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一时间不知所措,说话都磕巴起来:“什、什么?” “对对对对,就是这样!”要不是她因为勘查现场全副武装,现在估计已经把时归rua了个遍,“以前觉得你这小孩聪明又单纯,像个小ai似的,现在才像个真小孩吧!哭哭笑笑的,多好!” 时归不明白谢黎用的什么形容词,但心里积压的情绪就被这三两句话迅速赶走了,“黎姐,你……” “谢黎!快来干活了!别摸鱼了!”欧阳和猴子也过来了,在远处冲着时归打招呼,尤其是欧阳,手晃得老高,生怕时归看不见似的。 时归鼻头一酸,几乎要落泪,但是心里明明是想笑的。他有时还不明白这种本能的情绪反应的来源,只能乖乖顺从身体的反应掉了两滴泪,再用袖口悄悄擦掉。 他偷看一旁与训导员沟通的聂徐川,柔和的光芒笼罩了全身,影子几乎就要蔓延到他的脚下。聂徐川蓦然一回头,就抓住了这个偷看的小贼,只来得及送来一个轻轻的飞吻,就继续埋头办案。 时归伸手接住,放在心口的位置,望向那座无字碑。妈妈,是你带给我的好运吗? ---- 清晨的蝉鸣还不算聒噪, “检验结果出来了,那一片草皮底下都混有人的血肉,dna同属于归佳。无字碑挖开后发现了被害人的骨骼组织,经检验与时升泰供述的死亡时间相吻合。” “那岂不是很难从尸体认定死亡原因?”聂徐川问道。 谢黎点头没说话,“但是也和时升泰的供述并不冲突。” “感情儿时升泰这个老畜生是给人杀害之后,还割肉放血给他的花园当养料?”欧阳不可置信,看起来衣冠楚楚的时升泰的皮下,竟然是如此嗜血变态的本性。 “可以这么说。那些山茶花的根和花蕊都被染红了。” 聂徐川又想到那个夜莺与玫瑰的故事,可能归佳才是那个最初的,为了爱情献出生命的夜莺。 随着归佳的骸骨被寻回,爆炸案的调查接近尾声,当年的几宗旧案也重新启动调查。 会议进行了四个多小时才结束,从会议室里出来的众人都是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时归在市局门口等他吃饭,聂徐川夹起材料匆匆往门口走。 “聂徐川。” 第58章 郑斯年就在门口等他,手里拎着来时的那个公文包。 “省厅的新调令,今天回北原。” “一路顺风。” 一般来说,一起经历了大事件的人之间总会萌生好感,但他们之间仿佛只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暗处相互配合,在明处却又恰到好处地展示疏离。 最终还是聂徐川先开了口:“要不一起……” "不了。"郑斯年抬手指了指市局对面的马路,“好好照顾时归。我,先走了。” 马路边上,时归正无聊地观察着砖石上的花纹,时不时向里张望两眼,期盼的表现肉眼可见。 互相点点头,郑斯年转身走向停车场,往对面看了最后一眼,随后便目不斜视地驶离了南川。 ---- “等多久了?” “没多久,我也刚到。” 时归没有撒谎,说是刚到也的确是刚到。他了解刑侦支队加班的传统,比一般的午休时间还推迟了一小时到,刚刚好等到聂徐川。 聂徐川带他去了一家兰州牛肉面,老板就是那边人,辣子香而不辣,不吃辣的人都可以加上几勺尝尝鲜。 “你们的面来了。” 老板用餐盘送上两碗加肉加蛋的面,清晨用骨头熬出的高汤清亮鲜香,撒上一把脆嫩的小葱和香菜,二细的面条富有嚼劲。 聂徐川熟练地往碗里舀了三勺辣子,“尝尝,这个不辣。” “我能吃辣。”时归挺直了腰板,拿起筷子将碗里的面拌匀,辣椒香混合着面香扑面而来,他暗暗咽了口水,吹了吹送进嘴里,一口就征服了时归的味蕾。 “好好吃。” 三个字被时归说得含糊不清的。 聂徐川把单点的凉拌土豆丝和胡萝卜汁推到时归面前,“解腻。” 时归吃得很凶,嘴边沾上不少红油,他吹起浮在表面的辣椒油,喝了两口高汤,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在南川辛苦点就辛苦点吧,回了北原可没这个待遇。 嘴巴已经被聂徐川喂刁了,回到北原吃时升泰给他规定的所谓健康餐时,他看着满桌被精密计算碳水和脂肪的冷餐直反胃,早餐更是只有一根配比优良的蛋白棒。 想回南川吃盒饭的念头一直缠绕着他,也支撑着他一步步回来。 “能再来一碗吗?”时归接过聂徐川递来的卫生纸擦了擦嘴,试探着问道。 “没吃饱?”聂徐川挑眉看他。 时归用手按了按肚子,“八分饱吧。” 被他的小动作萌到的聂徐川招呼老板再上了一碗,“没事,吃不完的我帮你吃。” 等面的间隙中,他们终于聊到正事。更具体地来说,是时归不问,聂徐川就耐心等待他准备好。 一碗面下肚,时归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dna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你现在想看吗?” 时归点点头,但当聂徐川要把结果递给他时,他的手又把越过桌面的纸袋推了回去。 “没事,你准备好了我们就看。” “你提前看过吗?”时归有些好奇,聂徐川看起来一副镇定的模样,丝毫不见紧张。 “鉴定结果刚出来,还没来得及。”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聂徐川低头笑笑,没说话。 不管时归身世如何,他都是自己唯一的小幽灵。 时归最终还是接过了文件袋,在第二碗面上来时看到了最终的结果。 “面来了。” 在聂徐川的指示下,老板把面放在了时归面前,忍不住多看了时归一眼,“小伙子胃口很好啊。” “因为太好吃了。” 时归直白的夸奖让那男人露出一口白牙,“那是当然,我这里的肉都是鲜运来的,三点就起来熬第一锅汤,请了最好的拉面师傅。” 聂徐川看着时归如释重负和老板侃大山的神态,心里大概有了猜测,静静等待着时归吃面。 沾染了青椒香味的脆辣土豆丝很开胃,时归接连吃了几口,面也挑了一大半,这才停下来,自顾自地开了口。 “我一开始觉得心里的石头卸下来了,回过味来好像又觉得无论是或否都无所谓,现在觉得,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聂徐川接过递来的鉴定书,时归确认为归佳与时升望之子,与时升泰的父子关系被彻底画上了句号。 聂徐川抽出几张纸巾为时归细心地擦了嘴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嗯?” “这代表你的直系亲属不存在刑事犯罪行为。” 时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可以考公了,时归同学。”聂徐川亲了亲时归的额头,开了句玩笑。 时归也低头笑了,两人牵手出门,去往市局的方向。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