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野男人可以捡》 第1章 《路边的野男人可以捡》作者:天不亡我【完结】 简介: 古灵精怪+恣意洒脱+八百个心眼子+钓系美人狐狸攻 x 学霸卷王+家教严格+表面正经但内心狂野+贵公子受 古语有云:路边之野男子,莫拾也。若拾之,必悔也! 年轻人,当心捡到大魔王啊! 贺听澜:不好意思,我才是那个大魔王。 正经文案: 贺听澜是个逍遥自在的山大王,偶然捡到了一个受伤的男人。 男人说他叫郁文嘉,是被仇家追杀的富家公子。 贺听澜悉心照顾郁文嘉养伤,照顾着照顾着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结果两人还没热乎多久,郁文嘉说自己家里出了事,要暂别一年。 贺听澜:哦,好吧,再见! 谁知一年后,朝廷的军队包围了贺听澜的山寨。 将军大喝道:“小贼,还不快快归顺朝廷!” 贺听澜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对方。 等等,站在将军身边的那人好生眼熟…… 郁文嘉? 不对,现在应该叫傅彦,京城四世家之一的傅氏长公子是也! 贺听澜(愤怒):原来是你这个叛徒带的路! 傅彦(诚恳):跟我回京城吧! 贺听澜: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然而过了一阵子…… 贺听澜:不就是京城嘛,去就去! 为了调查母亲和师父死亡的真相,贺听澜来到了波诡云谲的京城。 结果贺听澜刚踏入城门,全京城的人都沸腾了。 权臣a(慈祥):好孩子,这么多年受苦了,在我的府邸住下吧。 权臣b(阴鸷):还是住我这儿吧,这里才是你的家。 权臣c(惊恐):你是她的儿子?你来索命了是不是?! 皇帝:咳,如果你想的话,皇宫也不是不可以…… 贺听澜:打住——! 我就不能自立门户吗? 世家贵族的规矩真多,又是晨昏定省,又是“食不言寝不语”,烦死了! 还是住在自己的小院儿舒坦啊! 点开本文,你会看到: 1、强强+身高一样+无体型差 = 势均力敌小情侣 2、坏狐狸带坏好学生,在没羞没臊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3、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攻受双初恋,身心1v1,甜文,he ps:攻只是狐系,是人,不是真狐狸精! 内容标签: 强强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美强惨 主角视角:傅彦(受) 贺听澜(攻) 一句话简介:捡了个对象家人们! 立意:天道好轮回 第1章 痛。 浑身都痛。 灼热闷厚的空气一点点吸走身体里的水分,每呼吸一下喉咙里那种干裂感就更重一分。 傅彦艰难地睁开发黏的眼皮,挣扎着坐起来。 此时正值七月,半下午时分热得要命。 这个时候人们能猫在家绝不出门,特别是那些富豪高官,恨不能在屋子外建一圈水帘躲在里面,边扇着扇子,边吃着酥山喝着冰镇糖水。 然而,这位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傅彦,却在齐梁两国边境的正阳关外苟延残喘。 战场还没来得及清理,处处都是尸体和无数条蜿蜒的血迹,像蛇一般。 傅彦大概是昏迷了好一阵,花了好一会才回忆上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一个半月前,自己前往大齐拜访同门师兄,顺便为父亲传话,向大齐表达了暂且放下两国恩怨,联合对抗北疆的意愿。 然而此次会谈并不理想,他便提前回国。 九天前,傅彦启程,打道回府。 然而就在自己刚刚越过两国边界,回到大梁境内之时,却遭到了一伙不明身份的刺客的追杀。 父亲为他配备的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人数上也远多于刺客,本来是必赢的局面。 可是傅彦清楚地记着,他在晕倒前突然感到背后一疼,颅内嗡嗡作响,随即愣是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傅彦明白,能从背后偷袭他的绝不是刺客,那便一定是内鬼。 至于具体是谁派来的,他不知道。 但纵观整个大梁,敢算计他、并且他的死对其有好处的恐怕也没几个人。 傅彦把压在腿上的尸体搬开,刚要站起来便连带着背后的箭伤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皱了皱英挺的长眉,呲牙咧嘴地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给自己挨了一刀的大腿做了个简单的包扎,后背那处实在不好对付,就先这么着吧。 傅彦随手拿了一把卷了刃的刀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试图走出这片尸横遍野的修罗地狱。 由于天气闷热,部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什么秃鹫蚊虫一窝蜂地涌来争先恐后大快朵颐。 傅彦狠狠地皱了皱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很想吐,但是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胃里早就空空如也,如今被这股子腥臭味一搅合简直是酷刑。 眼不见心为净,眼不见心为净…… 傅彦一遍遍给自己心灵上的安慰,强忍着身体各个方面的不适走了两个多时辰,才感觉空气清新了些许。 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在一片森林中七拐八拐,走出来发现眼前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傅彦站在山脚下,仰头便能看到高耸入云的青山,大片的晚霞像是把山峰削去了一个尖,将烈火一般的光洒在山腰上,染得一片赤红,不仔细看还以为走水了。 傅彦对着高山惊叹了一会,作为一个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踏出金陵城的人,他从来都只在书上见过这种壮观的景色。 如今亲眼所见,觉得文字顶多能描绘出实景的十分之一瑰丽。 正感叹着,远方突然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 “这有脚印!” “去那边看看!” 不好!傅彦心想坏了,八成是刺杀他的第二波人赶来,发现他跟一个护卫换了衣服,又追了上来。 他大爷的,还给不给活路了! 傅彦咬咬牙,往山上跑去。 至少那层峦叠嶂的树能挡一挡他,傅彦心想,运气好的话或许有个猎户在山上歇脚什么的,救他一命。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自己一动身就惊动了在树上打瞌睡的鸟儿,瞬间呼啦啦地飞起一大片。 “在那边!给我追——!” 傅彦顾不上伤口带来的灼痛感,不要命地往山顶跑。 他走的是一条极其不规则的小路,路上布满青苔,滑得很,害得他踉跄了好几次。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傅彦感受到耳边一阵寒风飞过。 刹那间,他本能地往旁边一躲,结果脚底打滑,狠狠跌在地上。 傅彦用余光瞥见一把匕首“噔”地一声深深扎进树干。 傅彦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一个黑影罩在自己头顶,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一刻他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傅彦飞快转身,举起了手中的破刀,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准备拼死一搏。 然而就在黑衣刺客手中的剑刺向他的那一刻,一束银光“嗖”地闪过,刺客应声倒地。 其余的刺客显然慌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还有别人出现。 还是个练家子! 然而还没等刺客们看明白来者何人,那半路杀出来的“不速之客”便三下五除二放倒了所有人。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招的,此人身影如鬼魅一般,身手极快。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已经躺了九具尸体,还有一个垂死挣扎的,痛苦地扭得跟条蛆一样。 傅彦趁乱赶紧逃离现场,他拖着伤腿挪到了一棵大树背后,喘着粗气,还没从刚才惊心动魄的打斗过程中缓过来。 这时他才忽然发现,来的不只高手一个人,还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躲在高手身后的树林子里。 和傅彦一样,他们也震惊地观望着高手方才以一敌十。 傅彦靠着树干,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高手的背影。 此人体态极佳,腰背笔挺,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动作矫健又轻盈。 此刻,高手正用剑尖抵着仅剩的那名刺客的脖子,厉声问:“何人派你来此?” 刺客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狠戾。 “老大,他要自尽!” 高手眸光一凛,迅速俯身去钳刺客的牙关。 然而为时已晚。 刺客狠命咽下了藏在齿间的毒药,立刻七窍流血中毒身亡。 “死透了……” 刚才被称作老大的那个高手叹了口气,然后风流倜傥地吹了声口哨,朗声道:“都出来吧。” 躲在树林里的几个男人纷纷蹿了出来。 “先搜身,然后把尸体都抬回去烧了。”高手淡定地吩咐道,“注意点,一点痕迹都别留。” 第2章 “好嘞老大!” 高手一边说着,自己也弯下腰来,在一个刺客的衣服里摸来摸去。 “真扫兴,连根毛都没有。”高手颇有些不满地嘟囔。 “诶老大,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不知道,反正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哎哟我还没回过神儿来,老大刚才那几招也太威风了,我眼睛都跟不上,老大就‘欻欻’几下全给他们削了,哥儿几个佩服!”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咧嘴笑道,对他的老大佩服得五体投地。 “哼,雕虫小技,就当活动筋骨了。”高手语气狂傲,他的声音其实很年轻,通透又清亮,却能在无形中给人带来压迫感。 高手摸了半天啥也没摸出来,百无聊赖地站直了身体,从腰间取出一条汗巾,仔细地擦拭着他的宝剑。 那是一把银亮的长剑,惨红的斜阳映在上面,照出凛凛寒光。 奇怪的是,这把刚刚杀死了九人的剑刃上竟无一滴血珠! 傅彦曾经听过一些江湖传言,说是“杀人不沾血”乃是评价一把剑的重要标准之一。 如此看来,这把剑不是由特殊材质工艺铸成,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傅彦倒吸了口冷气,手持名剑、武功高强、出没在山里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几个人似乎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傅彦身上,当他是空气似的。 也是,他都伤成这样了,确实构不成什么威胁。 傅彦被无视了,有些尴尬,但对方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便一瘸一拐地从树后走出来,冲刚才救他的高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顿时七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傅彦。 几个人愣了一下,然后瞬间爆发出惊雷般的笑声。 傅彦很困惑,他们在笑什么? 是自己现在的形象过于狼狈了吗? 那位高手也“扑哧”一下笑出声,转头看傅彦,“你刚刚叫我什么?” 傅彦抬眼,对上了一张明朗的笑脸。 这位高手是一个胡服少年,身量颇长,然而看脸还是个十六七的半大孩子,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鼻梁窄挺,一双又大又有灵气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眼下卧蚕饱满,看起来有些调皮。 他穿着一套劲装,短衣窄袖、羊皮毡裳、玄色革靴。浓密卷曲的长发一部分被打成一股一股的辫子,用银发扣束起来,剩下的散着,随意披在身后。 少年抱着双臂,笑意盈盈地走向傅彦,“我活了十多年头一回被人尊称前辈,听起来可真不错……你再叫一声我听听!” 傅彦皱眉,虽说这少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该这么想,但是他此刻的笑容怎么看起来有点欠揍? 少年不再逗他,敛了敛笑容:“在下贺听澜,是无名寨的大当家,”说着伸手往山顶一指,“喏,爬到顶就是。” 他打量着傅彦,疑惑道:“阁下是何人?何以来此地?又为何遭人追杀?” 这少年竟是山匪头头,傅彦暗道,不太像啊。 看来自己以前还是刻板印象了,总觉得这些山匪、土匪都是凶神恶煞的老大粗。 傅彦留了个心眼,用自己母族的姓和早已取好的表字拼了个假姓名,“在下郁文嘉,游历在外,不幸遇上了仇家,幸得郎君出手相救,这才得以保命。” 贺听澜敏锐地捕捉到了傅彦言语中一瞬间的犹豫,皱了皱眉。 一般在荒郊野岭遇上身手好的人大多都会以“侠”或者“阁下”相称,这是江湖人的习惯。 然而这位“郁文嘉”张口就称他“郎君”,显然是习惯了王亲贵戚、高官富商之间的称呼。 贺听澜暗道此人来头不简单,表面上却大咧咧地冲他一摆手,“不用客气,举手之劳嘛。” 然后他晃悠到了傅彦身侧,盯着傅彦背上插着的那支箭直摇头感叹,“不过你这伤也太……” 还没等他评价完,傅彦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体力透支地晕了过去。 “诶诶诶——!”贺听澜一惊,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傅彦。 周围的山匪跟班:“老大,这……” 贺听澜:“……” “算了,帮人帮到底喽。”贺听澜将傅彦背上的箭折断,只留一小截箭杆在外面。 然后他认命似的扛起傅彦,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六子,阿戆,你俩搬猎物,其余人抬尸体,阿顺先一步回寨子,备好剪刀、针线、烈酒和金创药送我房间去,顺便打点热水。时辰不早了,大家麻利点儿,争取天黑前赶回去。” 一群山匪得了命令,飞快地忙起自己的活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沿着崎岖山路往山峰走。 “万民之福,普天同庆,我无名寨又添一员——!” 第2章 山路本就不好走,大家又要搬运十具尸体,外加一个半死不活的,回到寨子时天空中只剩余晖。 贺听澜难得轻柔小心地把肩上的人放到榻上,给傅彦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啧啧感叹这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 傅彦此时可以用“人不人鬼不鬼”来形容:面如死灰,乱糟糟的头发里混着几根草,沾着大片血迹的衣衫破破烂烂。 街头要饭的都比他体面! 然而饶是如此,贺听澜却依旧能看出傅彦身上那身衣裳用料不凡,一般只有钟鸣鼎食之家才用得起。 哎,大少爷落魄了,他家里人这会估计着急死了吧? 不过也不一定,这些豪门望族里面说道可复杂了,什么几房之间拉帮结派啦,兄弟之间互相猜忌啦,父子之间相互制衡啦。 谁知道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贺听澜叹了口气,开始给傅彦处理伤口。 傅彦背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可是却比流血还可怕。 箭伤周围一圈已经肿起来,溃烂了一大片,流出脓血,看着实在恶心,贺听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如此看来,这一大片腐肉都得剜掉,也不知这少爷受不受得住…… 贺听澜拿起一把小刀,在烈酒中浸了一会又在烛火上抹了抹,皱着眉划开箭伤周围的腐肉,让伤口的位置松动了些许。 接着他轻轻捏住箭杆,猛地一拔—— “嘶……啊!”傅彦闷哼一声,身体一抽搐,差点从榻上弹起来,贺听澜眼疾手快一巴掌按住他。 “别动!” 傅彦浑身僵住的肌肉很快又松懈下来,紧接着他的额头和脖子上都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愣是给疼醒了? “你忍忍,这伤耽搁得太久,必须赶快处理,否则很可能感染。”贺听澜递给傅彦一块软木,“要是实在疼得厉害,就咬这个。” 傅彦的额间的薄汗打湿了碎发,显得更加狼狈。 他勉强点头,虚弱道:“没事……我尽量不动……” 幸好贺听澜从小跌打损伤没少受,处理伤口极有经验,倒也没让傅彦受太多的罪。 处理完了背上和腿上的的伤,他又一口气给傅彦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换了身衣服。 “劳烦了……”傅彦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 “感谢的话不必多说,反正以后我肯定会让你报答回来的。”贺听澜一边解开傅彦的发髻一边说。 他检查了一下,确认傅彦头部没有伤口之后说:“你把脑袋转到这边来,我给你洗头。” “要我躺过来吗?”傅彦为了不压到背上的伤口,现在是趴着的,但他不确定趴着能不能洗头。 “趴着就行,不过你得把脑袋耷拉下来,可能会头部充血,你忍一下。”贺听澜端过来一盆热水,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木梳子。 贺听澜洗头的手法很娴熟,傅彦舒服得直眯眼睛。 “你头发真顺,”贺听澜夸赞道,“让我想起我娘,以前我就经常给她洗头,又黑又亮又直,名副其实的青丝如瀑……” 他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不是,我干嘛要把你跟我娘做对比啊?!”贺听澜嚎了一嗓子,然后弹了傅彦一个脑瓜嘣,“不过你的头发没有我娘的好。” 傅彦语塞又想笑,话都让他说了。 不过贺听澜说的倒是真心话,他一直都很羡慕这种又顺又直的头发,因为他自己的头发就很卷,发量还多,怎么梳都梳不服帖。 以至于他只能把一部分编成辫子,这样也好压着一点其余的。 不过每次洗头之后都很煎熬,用长巾绞干、让风吹干、用火烤干得全用一遍。 有一次还让火苗把头发点着了,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他的头发变得像狗啃的一样。 臭美的贺大当家嗷嗷大哭。 总之,洗头发整一套下来是个大工程。 冬天更惨,头发没干之前不敢出门,否则一出去就挂一头冰碴儿。 贺听澜对着傅彦叨叨叨地说了一通关于自己和自己的头发斗智斗勇的日常,最后把傅彦给说睡着了。 第3章 见状,贺听澜又气呼呼地把傅彦的鼻头往上戳了一下,给他戳出猪鼻子。 “我忙着伺候你,你倒先睡着了,岂有此理!” 傅彦大概是累坏了,睡得很沉,甚至轻微地打起了鼾。 “算了,看在你是伤员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贺听澜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傅彦的头发绞干,然后把他的脑袋挪到枕头上。 贺听澜盯着傅彦安详的睡颜,心中升起一连串的疑问。 此人甚是奇怪。 身世未知、经历未知、被追杀的原因未知,反正怎么看都像是一块烫手山芋。 就这么把他放走肯定不行,万一他给朝廷透露了寨子的信息就糟了。 一直把他扣在这也不行,这大少爷的家人迟早有一天会找来,到时候寨子还得完蛋。 唉,愁啊…… 不过这些问题等明天傅彦醒来再说吧,贺听澜觉得自己的胃正在发起激烈的抗议。 此时天早就黑透了,贺听澜从庖厨拿了几个包子飞速啃了,连今天的账本都懒得看,困意上头,倒床就睡。 然而第二天清晨,贺听澜难得地比平时早醒,大概是昨天扛回来那货身份成谜,他心里就总惦记着什么,居然在他的宠物鹰来喊他起床之前就醒了。 傅彦那厮现在啥样了? 他的伤并不严重,只是过度疲惫,应该不会发烧……嗯,就算烧了也没事,他那有人守着,总不至于升天。 贺听澜在榻上躺尸,两眼干瞪着正上方的帐顶,发呆。 很快,这个很美好的清晨就被不美好的鹰啸声打断。 贺听澜听见大老远传来一声尖锐的、能划破天际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 它来了! 紧接着,一只矫健的雄鹰呼啦啦地从窗户闯进来,落在贺听澜的床梁上,歪着脑袋瞅了一会。 见熊孩子竟然把脑袋蒙进了被子,鹰非常不满地又啸了一声。 “追影你大爷的——!”连被子都闷不住贺听澜话中的不耐烦,“我昨晚丑时才睡下!” 追影这只鹰丝毫没有眼力见儿,还迂腐得很,到点必须起床! 它看贺听澜无动于衷,直接跳到了对方身上,从胸口蹦到了肚子,再往下一蹦,不偏不倚,踩在贺听澜的要紧部位。 “我靠!”贺听澜身体一缩,两手乱胡扑棱了一通,赶走了在他身上为非作歹的鹰大爷。 “追影!你踩我也得注意位置好吗?还好我今天早上没有冉冉升起,要不然被你踩一下我后半辈子就废了!”贺听澜义正辞严地教育道。 追影站在床梁上,眨巴眨巴它的豆豆眼,看着浑身怨气的贺听澜。 那眼神大概意思是:我听没听懂不重要,总之你赶紧给我起床。 贺听澜跟它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终于败下阵来,指着窗户道:“我、还、没、睡、够!你出去玩好吗?” 追影啸了一声,又扑了上去。 贺听澜一缩脖子,抄起一个软枕挡住向他进攻的鹰,连滚带爬地从榻上下来,“我起我起我起……”然后瞟了一眼追影,小声嘀咕:“臭鸟!” 追影不跟小孩计较,抖抖翅膀高傲地飞走了。 贺听澜骂骂咧咧地完成了起床、洗漱、更衣等一系列活动,大步流星地走向傅彦的房间,打算去看看那家伙咋样了。 等他大剌剌地推门走进傅彦的房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傅彦竟然已经穿戴完毕,站在大敞四开的窗户前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 相较于昨日的他,此时他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英姿勃发的少年身板笔直,半被半束的墨发快垂到腰间,即使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他浑然天成的贵族之气,贺听澜总觉得这家伙穿错了衣衫。 “贺郎君。”傅彦礼貌一笑,“昨日劳烦你许久,多谢了。” “哦,没事儿,你的伤还疼么?”贺听澜问。 “好了许多。” “那就好……”贺听澜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履历中,对付过流氓,对付过恶贼,对付过满口谎言的骗子,唯独没有对付过这种规规矩矩的好孩子。 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挠挠头道:“那个,我也不是什么郎君,你以后直接叫我名就行……或者后面再加个‘兄’就更好了嘿嘿嘿……” 傅彦忍俊不禁,“成啊,我今年十八了,你呢?” 贺听澜迅速回答:“我也十八。” 他真的有十八么? 看起来像十五六的。 “我生辰是三月的,你呢?”贺听澜又问。 “我……九月的。”傅彦有些尴尬。 还真让他说中了。 “哎算了算了,称呼而已,怎么顺口怎么叫,皆大欢喜。走,用早膳去。”贺听澜估计是看出了傅彦对于叫别人“哥”这件事不太情愿,便不再多说。 他胳膊一挥,习惯性地要跟傅彦勾肩搭背,突然想起来对方背后有伤,干脆拉着他的手腕走了。 无名寨是个有二百来号人的非典型山寨,至少傅彦觉得这里的人跟他想象中的山匪不太一样。 这里没有穿着夸张、凶神恶煞的人,相反,无名寨的山匪们看着挺好相处,倒像是个普通的村落,只不过建在山上而已。 早上大家各忙各的活,见到傅彦这个新来的也没有恐吓调戏,碰面就热情地打声招呼,一口一个“小兄弟”,十分质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老大就站在自己旁边。 傅彦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会认一个半大孩子当老大。 此时他身边那位半大孩子正低头在自己腰间摸索,从腰带上挂的一排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中摸出一块小木牌,递给傅彦。 “给,通行证。” 傅彦一头雾水地接过。 “以后进出寨子都得出示这个。” 傅彦觉得事情不对头,听他这意思自己要长住? 贺听澜敏锐地看出了他的心思,无辜又灿烂地笑了,露出一排白牙,“你以为你还走得了?” 傅彦:…… 好嘛,前有狼后有虎!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自己这是被贺听澜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啊。 第3章 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傅彦每天什么都不需要干,就吃饭睡觉,然后在寨子里闲逛。 以及陪贺听澜聊天、玩一些很幼稚的游戏。 比如说互相提问,答上来了就在对方脸上画一道,答不上来对方就在你脸上画一道。 最后两个人都被画成了老虎。 贺听澜笑得直捶床。 这一天傅彦一大早就听见院子里吵吵闹闹的,他开门看见好几个山匪在忙着往车上搬野兽皮子。 贺听澜换了一身樱桃红的袍子,衬得他神采奕奕、明媚俊朗,站在那格外打眼。 “老张,这次的货物清单整理好了没有?”贺听澜一边吃着炒花生米,一边问一位四五十岁的男子。 老张是寨子里为数不多的文人,会读书写字,也会算学,所以贺听澜就让他负责记账,寨子里的收入和支出都由他来统计。 “整理好了。”老张将清单递给贺听澜过目,然后搓了搓手,面露期许道:“阿澜,这次值钱货不少,所以晚上是不是可以考虑给咱们寨子加个餐嘿嘿嘿……” 贺听澜目光扫过清单,随即露出满意的神情,爽朗道:“必须的,告诉后厨,今晚再加两荤一素!” “太好了!”老张一听这话顿时来劲了,提着衣摆起身,“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说完老□□步如飞地溜了。 “老张平时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吃。”贺听澜笑着跟傅彦说。 “嗯,民以食为天,懂美食的人定是会生活的。”傅彦对此颇为认可,谁叫他有一个同样喜欢钻研美食的爹呢。 “一会咱们进城,城里有家铺子叫人生百味,专门卖各种小零嘴的,你可以试试,保证跟你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贺听澜神神秘秘地说。 “进城?”傅彦再次摸不着头脑。 这才刚进山,怎么又要进城了? “对啊,今天去交货,拿了钱顺便逛街买好吃的。”贺听澜道。 “交货?”傅彦有些困惑,“莫非你们是做生意的?” “是啊,不然你觉得寨子里的钱是怎么来的?”贺听澜抱着双臂问道。 “这……” “你觉得我们是那种打家劫舍的山匪,靠抢劫为生?” “不是!” “行啦,”贺听澜乐了,决定不逗他,“其实严格来讲我们不算是山匪,只是住在寨子里而已。” “所以你也不用怕,我们不吃人,也不平白无故打人。”贺听澜拍拍傅彦的肩膀,安慰道。 傅彦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贺听澜救了自己,自己却将他往坏的那方面去想,于是便向贺听澜一揖:“抱歉,是我成见有些重了。” 第4章 “哎行了,别整天揖来揖去的,我是个山野粗人,不讲究这些。”贺听澜无所谓地摆摆手。 俩人正聊着,迎面跑来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 “老大,货物都整理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贺听澜抬头望了望太阳,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道:“现在就走吧。” “得嘞!” 贺听澜将货物清单折了两折,塞进衣襟里,抬脚便走。 发现傅彦还站在原地没动,贺听澜冲他招招手,“哎,郁文嘉,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这……我伤还没完全好,能不能留在寨子里啊?”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贺听澜又走过去,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我不在,你一个人留寨子里,跑了怎么办?” “我不会跑。” “你会,”贺听澜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傅彦的,“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睛里写着四个字——” “哪四个字?” “我、好、想、逃。” 傅彦:…… 贺听澜又乐了,“不好意思哈,短时间内我是不会放你走了。哎,你就别装了,我看你活动自如,伤口分明就是没什么事了。” “呃……” 又被看穿了。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贺听澜问。 “……”傅彦干巴巴地说,“没有了,走吧。” “哎,这就对了。”贺听澜满意地咧嘴笑,“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阁下就是位俊杰啊哈哈哈哈哈……” 傅彦方才对贺听澜的愧疚之心还没持续过一炷香,这会已经烟消云散。 他嘴角抽了抽,认命似的跟贺听澜下山后又上了车…… 嗯,牛车。 傅大少活了十多年头一回坐牛车,顿时感觉自己接地气了不少,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就是七月份的太阳实在太毒,闷热的天气夹杂着车轮带起来的土腥味让傅彦很不好受。 再加上这里的路不比官道,十分凹凸不平,牛车颠得厉害,给傅彦颠得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以及拉车的老牛可能最近肠胃不太好,一连放了三个响屁。 “呕!”傅彦恰好坐在离牛屁股最近的位置,被熏得人差点撅过去,扒着车沿要吐的架势。 贺听澜乐得前仰后合。 等他终于笑够了,看傅彦一脸怨念的神情也有些于心不忍,就把傅彦拽到了自己这边,然后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一片薄荷叶递给他。 “呐,嚼这个。” 傅彦疑惑地看着他。 “提神醒脑,缓解晕车。”贺听澜一边说,一边捏开傅彦的牙关把薄荷叶塞进了他的嘴里。 “吃吧,还能骗你怎么着?” 傅彦还没反应过来那薄荷叶就已经在嘴里了,他嚼了嚼,确实很清凉,感觉胃里也舒服了许多。 约莫着半个时辰的功夫,傅彦他们就到了城门口。 这是一座很小的城池,名叫临青,据贺听澜说一天就能把整座城逛个遍。 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里的市集热闹非凡。 傅彦觉得此处与他之前去过的所有城池都不太一样,十分具有地域特色。 市集里的风貌比较偏粗线条,不像金陵城的店铺那般精致讲究,但是该有的都有。 商贩们的穿着也比较潦草,而且看他们的着装,似乎除了华族人以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傅彦叫不出名字的民族。 傅彦一路东张西望,看啥都觉得新奇有趣。 “到了,”贺听澜在傅彦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下车。” 牛车停在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店铺前,贺听澜单手撑着车板,翻身一跃蹦了下去,开始指挥随行的两个山匪把车上的货物搬下来。 “好久不见啊那布勒多叔叔!”贺听澜蹿进了店里,和迎面走来的一个彪形大汉打了声招呼。 被称作“那布勒多叔叔”的男人大概四十上下,胡须浓密,肩膀有贺听澜两个宽,看起来能一个打十个。 傅彦敢说自己这辈子都还没见过如此魁梧的人,就连去观看军队操练的时候也没见过有这般体型的勇士。 那布勒多见了贺听澜哈哈大笑,跟拎小鸡崽子似的给他一把拎了起来。 “你小子,好几个月没见着人影,还以为你找着媳妇儿忙着甜蜜去了!” “哪儿能啊?”贺听澜嬉皮笑脸,“我要是找着媳妇还能不请您来参加婚礼么?” 傅彦看他二人很熟的样子,想到贺听澜也是胡服被发,他猜测二人可能是亲戚。 随行的山匪已经把货物全都搬进了店铺里,并且十分熟练地从一个柜子后面拽出来一张大桌子,把这几个月打猎得来的皮子放在上头。 “验验货?”贺听澜道。 “来,让我看看。”那布勒多将那一摞皮子一张张掀开,手法娴熟地挨个掂量掂量,顺着毛捋一遍再逆着毛捋一遍。 还一边验货一边啧啧赞叹:“这次的皮子可以啊!哎哟,还有珠银狐皮!?” “还有两张!” 那布勒多拿起两张雪白的、带着光泽的皮子,顿时眉开眼笑,又惊又喜。 “你小子可以啊,上哪儿弄来的?” 珠银狐是一种警惕性极高的狐狸,主要栖息于大山里,喜欢晚上活动,还对火光十分敏感。 故而这种狐狸极难捕获,哪怕是有十几年经验的老猎户也很难猎到。 偏偏珠银狐的皮毛颜色会随着光线而变化,烈日下它光彩夺目,月辉下它又银光幽幽。 再加上数量的稀少,珠银狐皮在达官贵人们当中便十分流行。 据说连宫里的贵人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人品好呗,那天正好让我捅了狐狸的老窝了。”贺听澜挺了挺胸脯,神气地说。 “看给你嘚瑟的!”那布勒多乐了。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笑臭屁小孩,而是忙着仔细端详那两张皮子。 每根毛粗细均匀,触感柔顺光滑,且保暖效果极佳。 确实是上上等的货。 “叔,看得差不多了没啊,说说价?”贺听澜歪着脑袋道。 那布勒多点点头,小心地将那两张皮子放好,“你等我去拿个算盘。” 二人几个月就会交易一次,如今已经有三年多了,这次的货物能卖多少钱贺听澜心中也大致有个数。 不一会那布勒多就拿着算盘出来了,挨张皮子报价,噼里啪啦一通拨算珠。 “一共是……五百六十九两半,直接给你五百七十两好了。”那布勒多爽快道。 “好嘞!”贺听澜说完转身拿出一个小箱子,把盖子打开,推到那布勒多跟前。 意思是:拿钱拿钱拿钱! 那布勒多失笑,招手让店里的伙计把银两搬过来。 傅彦在一旁看得愣住了。 这一摞皮子居然能卖五百七十两银子? 他爹一年的俸银也才八十二两。 虽然说贺听澜要养整个寨子二百多号人,但是短短几个月就有这么多钱到手,属实是傅彦意料之外的。 原来当山匪这么赚钱吗? 不对,应该说是当猎户。 贺听澜拿好了钱,跟那布勒多挥手道别,然后一手抱着钱箱子,一手拉着傅彦转身就溜了。 “去哪儿?”傅彦问。 “买好吃的。”贺听澜一边说,一边从钱箱子里取出两块大元宝。 珠银狐是他猎到的,所以他可以分到很多零花钱。 傅彦通过贺听澜了解到寨子里的分钱规矩。 寨子里的每个人各司其职,一个月都能得到基础的二百文钱。 另外,猎到猎物的人可以获得猎物总价值的三成,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其余的收入存到账房那边,用作寨子的日常开销。 傅彦觉得二百文不算多,但是仔细想想,山匪们其实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自己付钱,无名寨所在的地方附近什么店铺都没有,几个月才有一次进城消费的机会。 再加上寨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光棍儿,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也不需要养家。 傅彦忽然觉得山匪们的日子过得挺舒服。 贺听澜拉着傅彦一路左拐右拐,来到了一个香喷喷的铺子跟前。 这里几乎算得上是整条街最大的铺子。 “这就是人生百味了,”贺听澜说,“你自己看看有什么想买的,我先去那边买点东西。” 说完他指了指街斜对面的一家铺子,一溜烟窜了。 傅彦寻思着你也没给我钱啊。 不过看看总归是可以的。 店里的小二见傅彦虽然穿得朴素,但气度不凡,便猜测他是低调出游的贵公子,于是十分热情地招待他。 店里各式各样的零嘴点心有上百种,许多都是傅彦在金陵城没见过的。 第5章 店小二说可以试吃,傅彦就没客气,这个尝尝,那个也尝尝,觉得有一个外酥里软夹着豆面和糖的点心格外不错。 正琢磨着一会买一点带回去,傅彦敏锐地捕捉到旁边三个人聊天的内容。 “对啊,说的就是金陵傅家……” “啧,金陵城还有几个傅家?傅尚书呗!” “他们家的大公子不是遇刺了嘛,这下可好,全乱套了。” “哎哟,要我说这些高官贵胄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普通老百姓呢,一整天提心吊胆的。咱们顶多是考虑怎么赚钱,他们还得考虑保住小命……” 什么全乱套了? 傅彦心中升起一团疑惑。 他走过去,对那三人道:“敢问各位,方才所言的金陵傅家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说‘全乱套了’?” 三人当中年纪最轻的那个刚要开口回答,就被旁边一个大叔用胳膊肘杵了一下,于是闭上了嘴。 大叔打量着傅彦,礼貌笑道:“啊,没什么,我们也是路上听的传闻。” 说完大叔拽着那两个人就离开了零嘴铺子。 “哎……”傅彦刚想再问些什么,那三人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听他们的意思,好像家里出现了重大变故。 傅彦皱眉沉思着。 他很想回去,可是具体是什么事自己并不知道。 所以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个时候回去合不合适。 不如…… 傅彦正琢磨着下一步该做什么,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回头一看—— 贺听澜就站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眼神幽幽地盯着他。 第4章 傅彦被贺听澜这个眼神盯得头皮发麻。 他搞不懂这家伙又在想什么,于是故作淡定地朝贺听澜招了招手。 贺听澜提着五包东西走了过来。 “刚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钱袋,突然想到你压根儿就没有,乐了。”贺听澜笑嘻嘻地扬声道。 傅彦不解,“为什么要注意?这里贼很多吗?” “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三个人就是啊。”贺听澜漫不经心道,“他们几个去年偷过我的钱,不过没得逞,还被我揍了一顿。” “啊?” “估计以为我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偷。” 贺听澜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眉飞色舞道:“不过你看他们刚才那副怂样子,还怪好玩儿的。” 原来那三个人方才匆匆离开,是看到了贺听澜啊。 这么说,贺听澜用那种幽幽的眼神盯着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三个贼人。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傅彦心想。 不过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段时间,还是要找机会去调查一下。 现在天天被贺听澜牵着走,没什么机会单独走访,傅彦开始犯愁起来。 “哎!”贺听澜突然大声喊了一嗓子。 傅彦吓了一跳,“离得这么近,你犯得着这么大声么?” “耳朵还好使啊?叫你三声也没反应。”贺听澜左看看右看看,见傅彦两手空空。 “没什么要买的?” “哦,”傅彦还在想打探消息的事,心不在焉地指了指摊位上的两种点心,“这个,还有这个,一样打包一份。” 说完他习惯性地负手而立,一副等着贺听澜给他交钱拿货的样子。 贺听澜怼了他一下:“使唤谁呢?” 傅彦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身上没钱,还请你先帮我垫付,之后会还的。” 贺听澜一看就知道,这种大少爷平时出门买东西只负责挑挑看看,其他的都交给随从,不愧是习惯了使唤人的主儿。 于是贺听澜把手里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塞给傅彦,“你拿着这些。” “给我买的?” “美得你!我是让你帮我拿一下,我去买点心。”贺听澜没好气道。 “哦。” 贺听澜买完东西,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 二人一边往回走,傅彦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好奇问道:“你这买的什么?看着不大还挺重。” “就是些玉石什么的,回去做饰品用。”贺听澜说。 “你还会做这些?”傅彦吃惊。 “喏,这些都是我自己雕的。”贺听澜把自己腰间的一串东西提起来,有玉佩、五只小玉瓶,还有一只抱着萝卜的小兔子。 “好厉害。”傅彦赞叹道。 没想到舞枪弄棒的山大王居然也会精细活。 大家伙约好了,依然是在那布勒多的店铺门口集合,清点完人数之后,大家纷纷坐上牛车,出发回寨子。 又是一路颠簸,傅彦为了缓解晕车,开始没话找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回到寨子还有什么活要做么?”他问贺听澜。 “没什么。”贺听澜把玩着玉雕小兔,“先把圆圆送回到他父母身边,然后吃晚饭,然后再查个账。” “圆圆是谁?”傅彦一头雾水,他环顾四周,觉得这几个山匪谁都不像叫“圆圆”的。 “就是他啊。”贺听澜把小兔伸到傅彦眼皮子底下。 “啊?”傅彦更茫然了。 “圆圆的阿娘叫尖尖,阿爹叫圈圈,他们都在我房间等圆圆回去呢。”贺听澜也不知道是在跟傅彦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可它是一只玉雕,”傅彦说,“不会它的爹娘也是玉雕吧?” “是啊。”贺听澜突然坐直了,一本正经地对傅彦说,“但他们都是有灵性的。” 见傅彦一脸看怪物的表情看着他,贺听澜继续说道:“你看,圆圆抱着的是白萝卜,但他的父母抱着的是红萝卜。” “这是因为圆圆从小到大都被父母要求吃红萝卜,他都快吃吐了,所以当他可以自己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白萝卜。” 傅彦愣了半天,点点头,“逆反的兔子。” 贺听澜也点点头,表示赞同,“我就特别欣赏圆圆这一点。” 此刻傅彦几乎可以确认,他眼前这位贺大当家的脑子属实和常人不同,自己有点跟不上他的想法。 坐在他前面那个叫顺子的山匪转过身来,笑着对傅彦道:“郁兄弟,你以后会习惯的,阿澜就是有点怪,他人很好的。” “能看出来,”傅彦说,“不然也不会救我。” 顺子又说:“哎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当年也是被阿澜捡回来的。那会儿我在乌札岭……” “停停停,打住!”贺听澜立刻插话。 他对傅彦道:“我救你,是因为你闯入了我的地盘,我肯定不能随便放你走。” 然后又转向顺子:“而你,不许揭我老底,否则晚上没饭吃!” “哈?别啊大当家,我现在都饿了。”顺子嚎了一嗓子。 贺听澜按着他的肩膀,把人转了回去。 意思是:暂且剥夺你说话的权力。 牛车上重归安静,贺听澜继续把玩他的玉雕小兔,戳戳小兔的脸蛋,又戳戳它的大耳朵。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贺听澜对着小兔“扑哧”笑出声来。 也可能只是觉得小兔太可爱了。 傅彦情不自禁地看向他,半下午的阳光很是灿烂,照在贺听澜的脸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睫毛好长。傅彦心想。 谁想贺听澜突然看了过来,傅彦顿时有种干了见不得人的事的慌乱感,迅速移开了目光。 一定是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太明显了吧? “嗯?”贺听澜歪着脑袋打量傅彦。 然后他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 “你是不是也喜欢圆圆?”贺听澜往傅彦身边挪了挪,整个身子快要贴到傅彦身上。 “我就说嘛,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无法抗拒。”贺听澜一脸骄傲,亮亮的眼睛看着傅彦。 傅彦:啊? 神一般的理解。 “看在你也喜欢他的份儿上,我允许你拥有他一炷香的时间。” 说着,贺听澜抓过傅彦的右手,把小兔放在他手心里。 “当心点儿,别给他摔了。”贺听澜叮嘱道。 傅彦总不能说,其实我刚才是在盯着你看,只好接过小兔,“好,我会小心的。” 该说不说,这兔子雕得确实很精致,傅彦心道。 不比他家里的那些玉石摆件差。 而且它看起来十分灵动,不知为何,这副得瑟的小表情居然和贺听澜有几分相似。 傅彦也忍不住戳了戳它的脸蛋和大耳朵。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二弟。 二弟比自己小一岁,属兔,自出生起就有一只雕有兔子图案的金锁。 继而傅彦又想到方才在临青城听到的对话。 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他觉得自己需要赶快回到金陵城。 第6章 而无名寨太过偏远,几乎隔绝了一切外界信息。 别的不说,就连赶车去最近的临青城都要花上两个时辰。 傅彦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留意起沿途的风景和标志物,琢磨离开的路线。 无论如何都要先经过临青城。 如果自己半夜出发,大概能在临青城开城门的时候抵达城门口。 方才他留意到,城里有卖马的,有了坐骑,再跟人打听好回金陵的路线,这样比较靠谱。 由于傅彦一路上都在记路线,回程仿佛比去程快了很多,不一会就到达山脚下了。 贺听澜提着钱箱蹦下车,吩咐一个山匪把牛和车送回牛棚,自己带着其他人先行上山。 回到寨子的时候,傅彦闻到一股香味,应该是晚饭备好了,就等贺听澜他们回来开饭。 今天好像有红烧肉! 无名寨做的红烧肉酱香味更重一些,相比下来傅彦家庖厨做的则是甜味更重。 前者更下饭,确实更适合寨子里的体力劳动者们。 贺听澜忙活了一整天,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匆忙把钱箱放到库房、把圆圆送回到他父母身边之后就直奔庖厨而去。 每天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吃饭。 追影也捕猎回来了,此刻正盯着贺听澜吃饭。 这鹰非常邪门儿,不仅会按时叫贺听澜起床,还会看着他吃饭。 贺听澜有时候比较挑食,不爱吃青菜。 追影就会蹦到青菜盘子跟前,冲他啸。 贺听澜则会老大不情愿地夹一筷子青菜,然后在夹起来的过程中抖下去大部分,最后只吃一两根菜叶。 追影:你当我瞎吗? 然后监督贺听澜把那一整盘子青菜全部吃掉,否则就拦着他不让走。 贺听澜实在是无法拒绝。 其实是他不忍心拒绝。 追影是贺听澜小时候,他娘送给他的。 他从小就不爱吃青菜,阿娘就会哄他:“多吃青菜才会长得水灵,我们澜澜是不是漂亮孩子呀?” 所以即使贺听澜总说追影管天管地,却没有一次真的和它对着干。 用过晚膳大家纷纷回房。 贺听澜拿出白天在临青城买的话本子,准备睡前看一会。 上次看到第几话了来着? 他最近在看的这个话本子讲的是一只猫妖,经历了七生七世终于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今天新买的这本应该能讲到结局了吧? 不得不说这位作者很会吊胃口。 上一本刚好讲到,猫妖在第六世找到了他的命定之人,是一位非常美丽的渔家女孩。 然而还没等猫妖化为人形,就爆发了战争,渔村中人无一幸免。 于是在第七世,猫妖提前化形,选择成为一名身长九尺、孔武有力的男子,这样如果他的命定之人遭遇不测,他就有能力把人救走。 谁想到等他找到自己的命定之人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这一世竟也是个男子。 猫妖很崩溃,他不想搞龙阳。 偏偏他的命定之人这一世有龙阳之好,总是若有若无地与猫妖产生肢体接触。 貌似还很喜欢他的胸肌和腹肌。 这让猫妖很是痛苦。 上一本写到这戛然而止,贺听澜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后续。 这不,今天好不容易买到了最新一本,贺听澜十分虔诚地沐浴更衣—— 更的是睡衣。 然后窝进被子里,点着一盏油灯,美滋滋地开看。 一口气读完之后已经是后半夜,贺听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被咣咣咣的敲门声给吵醒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话本的世界。 贺听澜趿着鞋,十分不情愿地打开门。 “谁啊一大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贺听澜此刻的怨气都能聚成一团黑雾。 顺子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大当家不好了,今天早上有兄弟发现那个新来的跑了!” 贺听澜终于清醒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 他打了个哈欠,“哦,你说郁文嘉啊。” 顺子不解道:“不是,大当家,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啊?万一他出去就把我们给卖了怎么办?难道又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贺听澜一脸无所谓,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 “没事儿,一会下山捕猎的时候顺便瞅瞅。”他满不在乎地说。 “运气好的话,我们能找到一个快饿瘪的人。” “运气不好的话,我们大概会找到一具尸体。” 贺听澜无辜又天真地笑了,“走,活动筋骨去!” 第5章 昨日晚上。 傅彦按照计划准备跑路。 他这几天留意了一下寨子的站岗规律。 每晚亥时有一波换岗,并且两批人都不会经过寨子西边的那片小树林。 傅彦仔细研究了一下,虽说小树林里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但也能走。 于是他提前备好火折子,收拾好行囊就开溜。 一开始还算顺利,傅彦躲过了寨子里的巡逻,成功潜入小树林,然后开始下山。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傅彦走到山底,凭记忆试图走出这片树林,却发现花费的时间远远超过自己所想。 奇了怪了,印象中这片林子不是很大啊。 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久都走不出去。 傅彦正纳闷儿着,他的衣袍下摆却被一截树枝勾住,“哧啦”一下扯下来一大片。 他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 谁知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却又看到了挂在树枝上的那片布料。 怎会如此? 傅彦把火折子凑近了观察,确认就是自己刚才刮下来的那片。 这么说,他一直在兜圈子? 傅彦两眼一黑。 这什么树林,分明就是一座天然迷宫! 他有些沮丧地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 先歇歇脚。 眼看着火折子要不够用了,傅彦决定先熄灭它,省着点用。 夜晚的树林里寂静得能听清每一声虫鸣鸟叫,并且空气十分清新,傅彦甚至觉得自己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在深呼吸。 夹杂着凉意的空气被吸进肺的最深处,仿佛把胸腔里的浑浊都清洗了一番。 傅彦从未觉得自己和大自然如此接近过。 可谁知没过多久,傅彦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 果不其然,瞬间,他与两只冒着绿光的眼睛对上了眼神。 狼! 傅彦霎时寒毛直竖,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么盯着狼。 狼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并没有扑上来攻击傅彦,而是保持姿势,上下打量着傅彦。 一人一狼就这么僵持住了。 傅彦盘算着时机差不多,踩着旁边的树叉一借力,蹿到树上。 狼显然是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但又十分疑惑地盯着傅彦看了一会,然后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休息了。 傅彦松了一口气。 他记得狼好像是不会爬树的,这么说他现在还算安全。 希望这只狼不要把它的同伴也叫过来。 但如果它不走的话,自己也下不来啊。 时间慢慢流逝,狼可能是觉得没什么盼头,站起来抖抖毛离开了。 傅彦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 他谨慎地没有立刻回到地面,而是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狼的踪迹之后,才轻轻地跳下来。 得赶紧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傅彦十分不信邪地继续尝试走出树林迷宫,但是尝试了三次,每次都以回到原点告终。 当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到挂在树枝上的那片布料时,傅彦气得狠狠在树干上踹了一脚。 毁灭吧! 他放弃了。 现在的他又累又饿又渴,火折子也用完了,继续走下去不仅不会有什么进展,反倒还会有遇见狼的风险。 傅彦衡量了一下,决定待在原地等待天亮。 反正距离天亮也就一个时辰左右了。 先养精蓄锐再说,说不定天亮之后就能走出去了呢。 结果他靠着树干,一不小心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彦觉得阳光十分刺眼,便睁开了眼睛。 抬眼一看,一个人正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 傅彦吓了一跳。 “哟,搁这儿晒太阳呢?”贺听澜拿着把弓,笑着调侃道。 傅彦顿时有种被扒光的羞耻感。 遇见谁不好,偏偏是这位。 “啊……对。”傅彦站起来,讪讪道:“我来看看这有没有什么猎物,毕竟这段时间吃你的用你的,也该给寨子做点贡献。” “哦~这样啊。”贺听澜点点头,“那你是来对地方了,这片林子里野兽特别多。” 第7章 他挥了挥手里的弓,“巧了不是,我也是来狩猎的。” 傅彦只捕捉到了贺听澜话中的“野兽特别多”这几个字。 他有些僵硬地开口问道:“比如狼?” “嗯,”贺听澜点头,“不过狼很可爱的,只能算是野兽,不算猛兽。” 傅彦:??? 这说的是人话吗? “白天还好,晚上物种会丰富一些,像豹子啦,黑瞎子啦,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老虎。” 傅彦僵住,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那你怎么不告诉一声?” 贺听澜耸耸肩,“你也没问我啊。” 傅彦理亏,哑火了。 “那看来,我只遇到一只狼还算幸运。”他此刻后怕极了,声音都有点飘忽。 “你遇到狼了?!”贺听澜顿时来了兴趣。 “在哪?长什么样子?” 傅彦不理解他这副很期待的样子是个什么心态,但还是说了:“好几个时辰前遇到的,就在这里。当时天色太暗看不清,但应该是灰色的,很大只。” 贺听澜:“是不是眼神十分清澈,还有点憨?” 傅彦很是不理解,“没有吧……” “应该是大灰回来了!”贺听澜激动道。 “大灰?” “我的狼兄弟。”贺听澜说,“上次见它还是三个月前,这个完蛋玩意儿,见色忘义,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 傅彦刚想说你怎么会有狼兄弟,但是转念一想,一个能把一窝玉雕兔子当宠物养的人,跟狼称兄道弟也不奇怪了。 于是他只能干巴巴地说:“你这也算广交天下英豪啊。” 贺听澜“扑哧”一声笑了,“英豪?大灰?” “那你可就想多了,这家伙没事一般不来找我,如果来找我了,那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贺听澜愤愤道:“而且还连吃带拿,上次叼了一整只羊回去给他老婆献殷勤!他老婆要是知道他骗狼,肯定会揍他!” 傅彦被他逗乐了,说:“那你还和它称兄道弟,它肯定对你有特殊的意义吧?” “嗯,”贺听澜敛了敛笑容,“我十一二岁那会吧,吃不饱,饿得不行了就抢了大灰的猎物。” “当时他追了我几十里地,好家伙,我差点把鞋底板跑出火星子。” “后来也是觉得过意不去吧,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的猎物分了他一些。” “再后来呢,我们都渐渐发现,我的弓箭配合上大灰的听觉和嗅觉,捕猎时基本不会失手,就经常在一块合作了。” 傅彦皱皱眉:“怎会吃不饱?我大梁近些年并无饥荒,而且如果家中有困难,是可以带着凭证去县级官府领救济粮的。” “陛下贤明,一直都实行仁政,怎可能让百姓连饭都吃不饱?” 贺听澜听傅彦这番话,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盯着傅彦看了一会,感觉对方并没有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地在说。 于是贺听澜嗤笑一声,“看来你对自己国家的现状不甚了解啊。算了,不说这些,我要去打猎了。” 说罢他把箭篓子往背上一甩,大步流星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哎,你等等我!”傅彦手忙脚乱地拿上自己的行囊,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你还没回答我呢。”傅彦拉住贺听澜的胳膊,“为什么会这么说?” “嘘。”贺听澜一把捂住傅彦的嘴,“小点声,一会猎物都让你吓跑了。” “哦。” 傅彦觉得贺听澜肯定有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过往,便不再追问。 山匪们在打猎这一块实行的是自荐制,每天早上都会有一波人出寨去打猎。 至于谁来承担这个任务,其实也比较灵活。 打猎更加赚钱的同时,风险也更高,万一遇到打不过的野兽连小命都不保。 擅长打猎的人大多也愿意富贵险中求,而体力较差的人则更愿意做一些没什么风险的安稳工作。 例如买菜做饭、洗衣裁衣、打扫卫生、整理内务之类的。 总之在分工这方面,大家很少有争议。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对于无名寨里的人来说,乱世逢生已经是极大的幸运,对于其他事就不那么挑剔了。 贺听澜每天早上都会出来打猎。 一是因为他本来就喜欢打猎,更喜欢这种充满未知和刺激的体验。 就像贺听澜自己说的,人生就该充满意想不到和猝不及防,按部就班多无聊。 二是因为他的狩猎技巧最好,无名寨本就是靠着做野兽皮毛生意起家的,贺听澜作为大当家,当然要保持住自己“猎到野兽最多”的名号,这样才能坐稳位置。 这段时间傅彦观察到,无名寨不讲究论资排辈这套说法,反而更信奉弱肉强食—— 谁能力强,谁就能受到尊崇。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们会认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做老大。 “呐,这个你帮我拿一下。”贺听澜把一个背篓塞给傅彦,“有野兔的踪迹,我去前面探探。” 傅彦接过背篓,发现里面是几个长得奇形怪状、带着泥土的东西。 他好奇地伸手去拿,“这是什么,长须子的地瓜?” “那是天麻,很珍贵的。” “你们还做草药生意?”傅彦诧异,这业务范围还挺广的。 “看到就挖回去咯,反正都有人收。”贺听澜说。 “我去抓几只兔子,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好。”傅彦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怕我跑了?” “你要是能跑,昨晚就跑了。”贺听澜笑得明媚又得意,“迷路了吧?放心,这片树林的布局是我精心设计过的,你就算跟我走过几百次,自己一个人也绕不出去。” 说罢他像模像样地拍了拍傅彦的脑瓜顶,“乖。” 然后脚底抹油似的转身溜了。 傅彦:…… 好欠揍。 他弯腰把背篓放在地上,目光却瞥见里头有张纸。 这是什么? 傅彦捡起来,展开纸张一看—— 上头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瓜,旁边写着一串歪七扭八的字: 郁文嘉,大沙瓜! 第6章 今天是无名寨众人集体处理皮子的日子。 当大家攒够了能煮五口大铁锅的数量,就会开始处理这一批皮子。 每到这一天,是寨子里除了开大会以外,人员最集中的一天。 一张皮子从剥下来,到可以拿去那布勒多的店铺交货,一共要经历五个步骤—— 先是晾干,一般要把皮革晾到发硬的状态。 然后是鞣制,也就是把皮革制成柔软亲肤的质感。这一步需要先从白矾石里提取明矾,然后将其与盐巴、清水进行混合,制作出鞣料。 紧接着就可以把皮革放在鞣料中浸泡,这个过程根据皮革的不同材质、大小、季节和气候,时间会有所不同。 现在是夏季,一般需要浸泡半个月左右。 今天大家准备进一步制作的这一批皮革就是于十五日之前开始浸泡的。 山匪们将皮革捞出,用清水反复清洗,直到把上面残余的鞣料洗掉。 再次晾干后,还需要将皮革熏香,彻底掩盖掉动物皮毛自带的那种腥臊味。 然后需要在皮毛上涂以油脂,用做保养。这样做出来的皮革不仅更具有韧性,也更耐放。 最后,制作完成的皮革还需要晾晒几日,确保油脂被充分吸收,达到摸上去顺滑,而且手掌不粘油的水平,就可以拿去交货了。 傅彦被贺听澜叫去帮忙打杂。 基本就是跑腿的,毕竟大少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而且对制作皮革的流程丝毫不了解,也只能忙大家拿东西了。 傅彦觉得自己像一块万能砖,哪里有洞填哪里。 “郁兄弟,给我取筐柴火!” “郁兄弟,我这儿要把剪刀!” “诶我这水怎么不够了?” “帮我取把刮刀!” “郁兄弟——” “郁兄弟——” “……” 傅彦忙得像陀螺,一整个上午都在库房和寨子中心那片空地之间来回奔波。 他感觉自己这一天干完了之前好几个月的体力活儿。 一开始他还十分矜持地维持着自己的仪态。 比如说再累也要挺直腰板,一举一动不能太显粗鄙。 然而傅彦大大低估了折返跑的劳累程度。 简直想吐血! 后来渐渐的,傅彦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把袖子撸上去,领口扯开些许透风。 特别是当他意识到,在无名寨,即使自己衣冠不整、站没站相,也不会被老爹的戒尺打手心板儿,他心底突然升起一种爽感。 再看看那些山匪,有的已经热到把上衣脱干净了,打着赤膊吭哧吭哧干活。 就连贺听澜也放弃了坐在凳子上,直接盘腿大坐。 第8章 随着与大家一同忙活得热火朝天,傅彦突然觉得,在这里只有当自己放下贵族礼仪的束缚,才能和大家融为一体。 这种感受实在太过新奇,以至于傅彦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去描述自己当下的心情。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傅彦刚坐下来,水才喝了半碗,又听到贺听澜在喊他。 “郁——文——嘉——!” 得,又来活儿了。 傅彦撑着膝盖站起来,把自己拖到贺听澜跟前。 “怎么了?” “你去我房间里拿一下紫檀精油,就是我书柜下面的第二个抽屉里,有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小瓶。”贺听澜说。 “好。”傅彦认命似的往贺听澜房间走去。 突然,他想到一个主意。 贺听澜说山脚下的那片小树林是他自己设计过的,一般人走不出去。 这样精密的一个迷宫,总该有设计图稿吧? 这么重要的东西,贺听澜肯定会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他自己的房间! 正好自己可以趁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在贺听澜屋里找找看。 想到这,傅彦之前的疲惫霎时烟消云散,就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他连走带跑进了贺听澜的房间。 一进去,他顿时傻了眼。 倒不是贺听澜的房间太乱,而是—— 他的每样东西都不在该在的地方! 比如他的宝剑挂在门梁上,一进门差点被打到脑袋,堪称镇门之剑。 贺听澜的弓挂在床梁上,而箭篓放在枕头边上。 傅彦纳闷了,这是打算半夜有歹徒入室抢劫的时候一箭射死对方? 再定睛一看,贺听澜放着好好的衣柜不用,把衣服全都堆在了椅子上,椅子放在门口,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坐这把椅子。 看起来是不会。 接下来还有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 贺听澜刚买回来的话本子垫在碗底下。 这又是什么意思,垫一本书高度刚刚好? 这屋子里唯一正常的是那只碗,它规规矩矩地放在桌子上。 但是贺听澜的桌子,在床上! 傅彦两眼一黑。 这要是在他们家,只怕要天天挨家法。 屁股开花,永不凋零。 不过傅彦也管不了这么多,他按照贺听澜说的,一下就找到了那瓶精油。 紧接着,傅彦拉开了每一个抽屉,看看里面有没有图纸什么的。 这是什么? 傅彦拿出一本书,一看: 《周髀算经》。 哦,讲算学的。 傅彦随意翻了翻,本意是想看里面有没有夹杂图纸。 谁知道一翻开,满满的都是贺听澜做的批注和笔记。 这家伙似乎很喜欢在纸上和自己对话。 比如他在某一处画了个圈圈,写到: 贺听澜你个猪脑子!再学不会就吃屎! 然后在这行字底下又写了更小的一行字: 吃了,难吃。 梅开二度。 三羊开泰。 四喜临门。 下面没有五谷丰登了,看来贺听澜终于在第四次学会了。 “噗!”傅彦绷不住笑了。 这家伙还挺好学的,这鼓励自己的方式也属实新奇。 翻到最后一页,傅彦看到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哪个天杀的发明的算学,我跟你拼了! 语气虽有怒意,但笔锋却有着藏不住的狂傲和舒畅之意。 看来贺听澜对自己的学习成果还是很满意的。 傅彦一边笑一边把《周髀算经》放回原处,继续找小树林的设计图纸。 贺听澜的抽屉里几乎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书,除了算学,还有农具、工具和兵器的图谱。 居然还有在金陵城都一本难求的手抄孤本! 貌似他舅舅还花重金托人寻过这本书,虽然最后也没能寻到。 傅彦挑了挑眉,如此偏远的无名寨,还真是深藏不露。 下面一层抽屉里都是些玉雕石刻的小玩意,应该是贺听澜平日用作消遣之物。 再就是一些他自己有感而发的诗句和手稿。 比如有一张泛了黄的纸,上头歪七扭八地写着四句诗: 夜半惊雷声,似是天公怒。 忽见一豪猪,再看是狸奴。 傅彦:??? 他是怎么把豪猪和狸奴写到一起的? 傅彦撑着柜子想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 狸猫被雷声吓得炸了毛,贺听澜在黑夜中看不太清,给看成了豪猪。 “噗哈哈哈哈哈哈!”傅彦笑得不行了。 虽说这首诗压根儿就没考虑平仄,但胜在生动有趣,傅彦在心里默默给了个好评。 贺听澜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在诗句旁边又写了一串字: 十四岁便写出如此传世佳作,吾乃文曲星下凡是也! 傅彦又被逗乐了,一边笑一边把诗稿也放回原处。 不能看了不能看了! 傅彦突然意识到自己耽误了太久时间,不仅没去给贺听澜送精油,还没找到设计图纸。 完了完了完了。 傅彦赶紧把自己翻出来的东西都收拾好放回去,拿起精油瓶子就准备回到院子里去。 半天也不回去,只怕贺听澜要起疑心。 傅彦转身刚要出门,却差点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贺听澜? 傅彦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了几步,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你看得太专心了,没听到而已。”贺听澜笑嘻嘻地说。 “怎么样,我的诗写得是不是很绝妙?” “啊……是啊,朗朗上口,仿佛、呃、让人身临其境。”傅彦点点头。 贺听澜的笑容更灿烂了,“好眼光!” “不过,我要的精油找到没啊?我都等了半天了,怕你出事过来看看。”贺听澜表情正经了一些,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傅彦。 “找到了,给你。”傅彦把小瓷瓶递给贺听澜。 “嗯,走吧。” 现在已经是正午,烈日当空,十分毒辣。 再加上无名寨位处山巅,又没有个树或者房子什么的遮挡,于是阳光尽数洒在人们身上。 二人只能低着头走路,稍微一抬头就能被晃瞎的程度。 “我的头顶已经可以煎鸡蛋了。”贺听澜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嘟囔着抱怨。 “诶,你们金陵城夏日热不热?”贺听澜好奇问道。 “跟这儿差不多吧,除了没有这么晒……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金陵人?”傅彦才回过味儿来。 “我不知道啊,但现在知道了,你告诉我的,谢谢~”贺听澜一脸无辜。 “你……”傅彦无语凝噎。 被他套话了! 傅彦说也说不过,只能加快步伐,自顾自地走。 贺听澜几步跟上来,道:“我看你是心不在焉吧,要不然这么明显的套话怎么会识别不出来?” 见傅彦还是不理他,贺听澜一把勾住对方的脖子,凑了上去。 一股热气袭来,傅彦觉得脸有些烧得慌。 一定是太阳太毒了,一定是这样的! 贺听澜贴近他的耳边,狡黠道:“根本就没有小树林路线图,因为它只存在于我的脑中。” 第7章 忙活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时分大家才收了工,终于可以放开了饱餐一顿! 傅彦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怀疑贺听澜是不是会读心术,否则怎么好像他每一次都能猜中自己的想法? 既然逃不出去,那不如摊开了,直接了当地和贺听澜谈谈条件。 晚膳过后,傅彦敲响了贺听澜的房门。 然而敲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 总不会这个时辰就睡下了吧? 傅彦不明所以地离开了,他在院子里兜兜转转,迎面遇上一个山匪。 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六子。 于是傅彦迎上前去,道:“六哥,请问大当家现在何处?我方才去他房间寻人,但他好像不在屋内。” “这个点儿的话……”六子挠挠头,说:“应该是去练武了吧。害,大当家经常神出鬼没的,你要不四处找找?尤其是西边小树林和空地那块。” “好的,多谢六哥。”傅彦拱手一揖,便朝西边走去。 果不其然,离小树林一里远就听见一阵阵的“咻咻”声。 傅彦放轻了脚步,走进小树林便看到贺听澜在月下练剑。 只见他身姿轻盈,素白的衣袂随着一招一式翻卷飞扬,似是随风飘落的花朵,也似月下翩翩起舞的蝴蝶。 贺听澜的剑术刚柔并济,如行云流水般,时而敛藏锋芒,时而又势如破竹。 冷寂的月辉洒在他身上,又在那剑刃上折射出凛凛银光,衬得少年不似白日那般张扬明媚,反而多了一分倔强和坚韧。 第9章 在武学这一方面,傅彦实在算不上了解。 傅家世代都是文臣,祖上出过七位丞相、二十三位四品以上的大员。 傅彦从小便在傅家私塾读书,长大一点考去了国子学,再然后去了太学。 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武学,也只是与众世家子弟一起观看了军队操练,以及在宴会上看过几场剑舞表演。 军队操练侧重于实用性强,且更加适用于靠重兵器厮杀的战场,所以实在称不上美观。 而剑舞本质还是表演,虽然舞姿优美,却是柔大于刚,少了杀气。 这是傅彦第一次见到招式美观的同时,还具有压迫感的剑法。 他驻足在原地,情不自禁地屏气凝神,生怕呼吸重了些就扰乱了眼前这番景象。 饶是门外汉的傅彦,也能看出贺听澜在剑术上的造诣已经非常人能及。 宝剑仿佛不是他握在手里的一把武器,更像是与他融为一体,人剑合一。 人操控着剑锋的走向,剑也反向操控着人。 贺听澜仿佛已经全身心地沉浸于其中,傅彦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一些莫名的、暗流涌动般的情绪。 好像当他褪去了白日的玩世不恭和吊儿郎当,只剩下某种很纯粹的的气质。 傅彦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贺听澜把一套剑法练完,他才回过神来。 贺听澜挽了个剑花,将利刃收回鞘中。 “看就大大方方看嘛。”贺听澜扭头朝傅彦的方向喊道。 被发现了,傅彦有些许赧然,但还是走上前去。 “你也出来散步消食啊?”贺听澜抱着双臂道。 “算是吧。”傅彦颔首,“不过今天忙活了一天,你还练剑,不累吗?” 贺听澜轻笑一声,“累啊,但是今日累了不练,明日下雨不练,后日风大不练,夏天太热不练,冬天太冷不练。想偷懒总是能找到借口的。” “说得在理。”傅彦颇为认可地点点头。 贺听澜把剑挂在一根戳出去的树杈上,又从另一根树杈上取下一个酒袋,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夏日的夜晚配上冷桑葚酒,真乃人间极乐之境!”贺听澜喝爽了,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说吧,找我什么事?别又是来套我话琢磨着逃跑的。” 傅彦:…… 这家伙! 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知道很难逃跑,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我们谈谈吧,你放我回去,想开什么条件,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会尽所能替你争取来。” 贺听澜喝酒的动作一滞,若有所思了一会,道:“好吧,那你先说说看,以你的能力,可以给我提供什么?” “金钱?” “我钱多得是,不需要你给我。” “人脉?” “我就是个做生意的,该结交的人都结交了,也不需要你给我拉客户。” “那……权势?”傅彦不想透露太多自己的背景,又欲盖弥彰地找补了一句:“虽说我家里不算有权,但好歹也是在朝野有点关系的。” “算了吧,我可不想跟当官的扯上半点关系!”贺听澜蹙眉,语带嫌恶道。 傅彦摸不着头脑,“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到底为什么要将我留在此地?” “如果说你想绑架我,逼我家人交钱赎人,但这都一个多月了,你也没这么做。” “如果说你想我为你所用,可这段时间你只叫我打杂,这些活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只要你放我回去,我保证至少可以给你五百两白银,以报答救命之恩。” “这难道不比现在划算吗?我住在这,你还要多花一个人的饭钱。” 贺听澜难得安静地听完了傅彦这一通话。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拍了拍傅彦地肩膀,“你跟我四处走走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说罢,贺听澜拿起剑和酒袋,在月光的指引下沿着小路慢慢走。 傅彦一头雾水,只好跟着他。 “很久以前呢,有一个小孩,母亲离开家再也没回来,师父又遭人所害。因为他身上没钱,交不起房租,就被屋主赶了出去。” “于是他就在城里四处流浪,露宿街头,靠着帮人干活也能混口饭吃,总不至于饿死。” “但是很快,来了一伙身份不明的人,非说这个小孩是卖国贼的同伙,并且要他交出什么机密文件。” 傅彦瞪圆了眼睛,诧异道:“这个孩子难道是……” “嘘,让我把故事讲完。”贺听澜用一根食指抵在傅彦的唇上。 “他当然不知道什么卖国贼,但他知道,这伙人是来要他的命的。于是他当晚连夜逃出了城。” “那时候他的身份已经不允许他进任何一座城池了,所以他只好在野外生存,饿了就摘果子、打野兔什么的。” “人们应该管这个叫……因祸得福吧?总之,也正是这段经历,让他积攒了许多打猎方面的常识。” “渐渐的他不再挨饿,甚至靠着卖猎物还能存下一笔钱。” “很久之后的一天,他在打猎的途中遇到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便救了对方一命。” “这个人跟他说,自己是一个逃犯,因为失手打死了奸杀自己女儿的权贵公子,就被官府抓起来,要处以极刑。” “逃犯说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家人都死了,他孑身一人只能当亡命之徒。” “要知道,没有身份的人,连一份差事都找不到,就连扫茅厕的都不会雇佣他。” “于是他就问这个逃犯,要不要一起当猎户。至少能自给自足,山上也有他们的一处栖身之所。” “逃犯当然答应了。再之后,他们又遇到了很多被逼上绝路的人。” “这其中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为了帮助母亲脱离父亲的家暴,向官府状告其父。按照大梁律法,丈夫家暴妻子,如证据确凿,可以判夫妻和离,最后他的父母也确实和离了。” “但同时还有一条律法,子女状告长辈,是为不孝,所以这个少年就被流放到了边疆。” “但他不服啊,觉得自己无罪,便在半路上跑了。” “还有八个人,都是被父母卖去给有权有势之人顶罪的‘白鸭’。他们不想死,也跑了。” “不知是物以类聚,还是世道不容人,反正那个孩子遇到了越来越多的‘无名之人’,干脆就把大家聚集起来。” “他教他们打猎的技巧,这样大家也算是有了一个正经营生,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吃饱饭。” 贺听澜又饮了一口酒,仰头望着悬挂在夜空的皎皎明月,坚定道:“虽说依旧没有被官府承认的身份,但,不偷不抢,不杀不掠,怎么不算堂堂正正地活着呢?” 说完,贺听澜转过身来,笑着看向傅彦:“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 傅彦的心情一下沉重了下来。 贺听澜故事中的这个大梁让他感到陌生,这和自己在金陵城中听到的那个人人富足的大梁截然不同。 他想到自己之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过,官府不可能让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此刻便更加羞愧难当。 “抱歉,是我眼界太狭隘了,竟不知道大梁竟还有如此多不平之事,我……”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贺听澜笑着摆摆手,“只是消息传递起来有太多阻碍了。从地方传到中枢难,从民间屋舍传到太极殿,更难。” “或许将来会有一天,人们能瞬间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事。到那时,大家应该能多一个为自己鸣不平的办法吧。” “嗐,扯远了。”贺听澜有些自嘲地摇摇头,仰头咕咚咕咚把酒喝了个干净。 傅彦也不知该说什么,二人十分默契地沉默下来。 半晌,傅彦开口打破了寂静:“所以,你不肯放我回去,是怕我和别人透露寨子的情况,怕有心之人得知这里有逃犯,会来抓你们?” “嗯,”贺听澜点头,“我可不是瞎担心哦,之前栽过一次跟头。有个人求我放他回去照顾生病的老母亲,结果转头就去官府报了官。”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带着大家跑了。就是因为那次,我才设计了山脚下的树林迷宫。” “那个人恩将仇报,你有这方面的担心也正常。”傅彦表示认可。 “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我发誓!”他说着,竖起三根手指。“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哎行了行了,我不信这套。”贺听澜把他的手按下去。 “那我问你,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父母是谁,做什么的?家里有兄弟姐妹几人?你在遇到我之前是什么身份?为何被人追杀?为何会在两国边境?之前都在做什么?” “这些,我全都要知道。” 贺听澜嘴皮子太快,跟竹筒掉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通说,傅彦连接话的机会都没有。 第10章 “这……”傅彦支吾道。 也太详细了吧! 贺听澜盯着他看了一会,见傅彦为难,便一副“我早就料到了”的神情,笑着说:“看吧,你连和我坦诚相待都不愿意,叫我如何相信你呢?” 傅彦哑口无言。 他知道贺听澜说得没错,站在对方的立场,他只能这么做。 贺听澜大概是看出了傅彦的窘迫,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如果寨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想走,我肯定不强留。但这关乎二百多人的命,我是他们的大当家,我不能冒这个险。” “这样吧,”贺听澜搂过傅彦的脖子,悄悄说:“你要是怕家里人担心呢,可以给他们写一封信报个平安,就说自己在乡下养伤,伤好了就回去。回头我帮你寄给他们。” 贺听澜估计是又被自己聪明到了,露出嘚瑟的神情,俩大眼睛眨巴眨巴,“怎么样,我这个办法是不是特别妙?” “那还是算了吧。”傅彦说。 “哦。” 贺听澜自讨没趣,也没再说下去,“总之,你就先踏踏实实在寨子里住下吧。换个环境多些新鲜感嘛。” “哎,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觉咯!”贺听澜边说边拉起傅彦的胳膊,拽着他往回走。 傅彦被紧紧抓着手臂,有些不自在,“你怎么总喜欢拉拉扯扯的,怪腻歪。” “腻歪?有么?都是男的你别扭什么?”贺听澜十分诧异。 他琢磨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道:“等等,你白天在我房间,不会看到了那本书吧?” 这回轮到傅彦茫然了,“什么书?《周髀算经》?” “不,是《猫妖奇情记》!” “啊?这是什么书?” “话本子啊!” “话本子我也看过,怎么了吗?” “可那是本龙阳话本子!”贺听澜激动道:“龙阳诶,男人搞男人!” 第8章 早上,傅彦去庖厨打饭。 刚进门,他就感到身后一股风袭来。 还没等他转身,就突然感到肩膀一沉,被贺听澜来了个飞扑。 “嘿嘿,早啊!”贺听澜应该是刚练完剑回来,此刻精神抖擞,朗声跟他打了个招呼。 傅彦已经逐渐习惯了对方的咋咋唬唬,微笑颔首道:“早。” “王叔,给我来八个包子。”贺听澜大咧咧地跟伙厨说,“今天出远门,得吃饱点。” “好嘞!”王叔乐呵地给他拣了几个又大又饱满的包子,在盘子上堆成一座白胖胖的小山。 贺听澜打完饭,正准备离开,突然又转头问傅彦:“对了,你会骑马么?” 傅彦点点头:“会。” “那就好,你也快点吃,一会跟我一块去个地方。” “什么地……”傅彦刚开口,贺听澜已经没了人影。 行吧,溜得真快。 傅彦现在有点无法直视贺听澜。 原因还得从那天晚上从树林回来说起。 贺听澜得知傅彦从没看过龙阳话本子,本着“不能我一个人被荼毒”的想法,非要把话本子借给傅彦看。 还一借就是全套,一共七本。 据贺听澜自己控诉,他原本压根儿不知道有龙阳话本子这种东西的存在。 那日他像往常一样,去书局闲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出的话本子。 结果就看到了这本。 贺听澜本来就喜欢这种奇闻异志类的故事,看到故事梗概时顿时来兴趣了,立刻买下。 结果他回家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猫妖怎么成男人了? 等等,怎么还有男人馋猫妖的身子? 啊?怎么亲上了? 啊? 啊? 看完之后,贺听澜觉得自己被打开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居然还有些上头。 于是他喜欢看乐子的本性暴露无遗,他一定要让别人也来看看。 贺听澜环顾整个寨子,发现一个问题。 一共二百多人,加上自己就只有八个人读过书! 其余人要么是大字不识一个,要么就只会零星几个最常用的字。 比如自己的姓名之类的。 而这八个人里面,两位是女子,自然不合适。 还有四人年纪大了些,都能当贺听澜的长辈了,也不合适。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 诶嘿嘿嘿! 像傅彦这样的正经人、好学生,看完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贺听澜光是想想就乐得不行,连忙屁颠屁颠地把那一摞书都搬到了傅彦的房间。 事实也与贺听澜猜的差不多。 傅彦只是随便翻了几页,恰好就翻到了一些小孩子不可以看的内容。 他顿时大为震撼,然后“啪”地把书合上,闭着眼睛在那默念道—— 不堪入目、淫邪不正、不务正业、屠毒笔墨…… 我对不起君父、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夫子、对不起古往圣贤…… 但看到了就是看到了,傅彦无法骗自己没看过。 那摞书就像一颗漂亮诱人的果子放在那,明知道它有毒,但是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有想要咬一口尝尝的冲动。 于是有一天晚上,傅彦又翻开了话本子。 他对自己说:就看一小会,反正除了贺听澜没人知道。 然后他点灯熬油地看到了丑时过半。 简直停都停不下来! 《猫妖奇情记》的作者写得实在太好,傅彦看完之后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开口问贺听澜还有没有别的类似的话本子! 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不过傅彦还是失算了。 他不去问,但是贺听澜会主动借他看别的书。 大概是整个寨子里只有傅彦能跟贺听澜聊这些内容,贺听澜就逮着他一个人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傅彦也不能拒绝。 他觉得自己脏了。 贺听澜说到高兴的时候,甚至还想亲自上阵,自己也写个故事投到书局去。 傅彦连忙苦口婆心地阻止:“你可是无名寨的大当家啊,要为大家做好表率。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私下里写这种书,他们会怎么看待你?你本就年轻,到时候恐怕会威信荡然无存。” “嗯……也有道理。”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他突然灵光一闪:“那我干脆写给你看吧!我每写一话,你就来点评点评!这个办法好。” 傅彦一吓,连忙摆手:“这个办法不太好,你、你还是自娱自乐吧。” 说完他逃似的撤了。 “啧,没意思。”贺听澜嘟囔道。 然后他瞥见了在窗檐上打理羽毛的追影,于是一个飞扑捉住了它。 “追——影——!你要不要听我讲故事呀?!” 追影用它的豆豆眼鄙夷地瞅了贺听澜一眼,然后一爪子踹开他,高傲地飞走了。 贺听澜“嘁”了一声,“一个两个的都没有品味!” 总之,傅彦这段时间每次见到贺听澜,都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他总觉得贺听澜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但他没有证据。 傅彦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早饭,把碗筷送回到庖厨。 等他再次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贺听澜已经在等他了。 “你方才说今天要出远门,是去哪里?”傅彦问道。 “桐城。”贺听澜道,“是位处齐梁两国的边界的城池,但是要往东走一段。” “也是和生意相关的事?” “不,”贺听澜摇摇头,突然问道:“你都读过哪些书?四书五经?” “很早就读过了。”傅彦说,“叫得上名的经史子集类书籍,我基本都读过。” “太好了!”贺听澜欢呼一声,“那你简直是这次桐城之行的天选之子!” “不是,你还没回答我呢,去桐城要做什么?”傅彦不明所以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贺听澜买了个关子,“你稍微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要在桐城的驿站住两天。” “还要住两天?”傅彦疑惑道:“你不会是想把我给卖了吧?” 贺听澜无语,拖着长音道:“对——按斤卖——!” 说完他起身,“我也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你准备好了就去我房间叫我。巳时之前必须出发,好在关城门前赶到桐城。” 结果二人出发的时候都巳时过半了。 而且问题还出在贺听澜自己身上。 傅彦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到贺听澜的房间的时候,发现这货梳妆打扮得正起劲。 “你修鬓角了?还戴了新发扣?”傅彦好奇道。 “好看不?”贺听澜扭过头来,一脸期待地看着傅彦。 傅彦忍俊不禁,“挺好看。” 这家伙还挺能臭美。 不过确实好看。 贺听澜的长相是比较浓墨重彩的类型,肤色白皙,眉毛和头发乌黑,嘴唇鲜红,放在整张脸上对比十分明显。 第11章 他鼻梁窄挺,眉骨偏高,按理来说这样的骨相会显得高冷有侵略性。 但偏偏被一双弧度圆润的狐狸眼给搅了氛围。 大概也有本身年龄还小的原故,看着只觉得他机灵。 傅彦觉得贺听澜应该很适合珠光宝气的打扮。 一般人身上如果佩戴太多的饰品,要么显得艳俗,要么本身的光彩会被饰品所掩盖,从而显得累赘又不伦不类。 但贺听澜恰好就是特别适合戴满饰品的那种,越是鲜艳的亮色越能衬得他神采奕奕。 此时这个臭美的家伙拿着四款发扣在那比来比去。 “郁文嘉,你说哪个更好看?” 傅彦:怎么又纠结上了? “都好看。”傅彦干巴巴地说。 贺听澜瞥了他一眼,“太明显了。” “什么太明显?”傅彦没懂。 “你敷衍的语气,太明显了。” “我说的是实话。”傅彦坐到贺听澜旁边,“我说贺大当家,已经巳时了,你不是还要赶在关城门前进城吗?” “哎,不急不急,出发得晚了,那就在路上把时间赶回来。”贺听澜不紧不慢道。 他倒是淡定。 “就算是赶不上了,也可以翻墙混进去嘛。” “什么?!”傅彦惊呼,“你、你这可是视王法于不顾!” “等等,”傅彦突然回过神来,“你之前不是说,你小时候有一伙人在抓你吗?以至于你无法拿着自己的官籍进入任何一座城。所以后来你又补办了官籍?” “没有啊,我到现在还是黑户。”贺听澜无所谓地说。 “那你要怎么进桐城?不会真要翻墙吧?” “当然不会,我翻墙进去了,你怎么办?”贺听澜突然凑到傅彦跟前,“难道说你也是翻墙高手?” “我不是,我没有。”傅彦立刻否认。 贺听澜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然后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看,这是什么?” 傅彦拿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官籍?你哪儿弄来的?” “自己做的啊。” “那这印章……” 贺听澜又拿出来一个章子:“喏,自己刻的。” 傅彦不得不服,这人办法是真多。 “你还真是……技多不压身啊。” “嘿嘿,那可不!”贺听澜得意道。 臭美的贺大当家好不容易选好了发扣,戴上之后又觉得不够满意,决定再给自己编几条辫子。 傅彦已经放弃催促了,干脆在一旁看贺听澜折腾。 贺听澜终于回过神来:“你是不是等着急了?” “你觉得呢?” “那你过来帮我编吧!”贺听澜提议,“我们一人编一边,能省下一半的时间呢。” 傅彦无能为力地摇摇头,“可惜我不会。” “也是,”贺听澜点点头,“你以前在家里应该是让别人伺候你梳头的。” 等贺听澜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自己,又跟几个比较靠谱的山匪嘱咐了这几天要做的事情,二人终于下山启程了。 今日天朗气清,天空一片湛蓝,放眼望去竟然连一朵云彩都没有。 傅彦深吸了一口气,好不自在! 二人骑马沿着山脚下的小路飞驰而去,夏日的暖风贴着脸呼呼吹过,力道极大,却一点都不刮脸,反而很舒服。 傅彦回头望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入云峰的山巅。 无名寨所在的这座山以高耸入云得名,只有在天气极晴的时候才能看到山峰。 傅彦心中止不住的汹涌澎湃。 这般天地辽阔,是他人生前十八年都从未见识过的风景。 与金陵城精美的屋宇楼阁不同,与皇城的庄严肃穆也不同,这里景色的美是未经雕琢过的、自然而塑的。 傅彦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书上所描绘的“大自然的巧夺天工”。 他甚至觉得自己身在此处,连心胸都变得开阔不少。 许多之前很在乎、很焦虑的事情,此刻都变得渺小起来。 傅彦已经要爱上这片土地了。 突然觉得……暂且不回去也挺好的。 他这样的出身,能有几次置身于山间林中的机会呢? 突然,他好像听见远方传来一个声音。 “郁——文——嘉——!来——追——我——!” 傅彦刚回过神来,发现贺听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策马跑出去老远了。 他扭头招呼傅彦,火红的衣袍随风翻卷飞扬,像一朵盛开的烈焰蔷薇。 傅彦忍俊不禁,也加快了速度。 “追上了有彩头吗?”傅彦忽然起了兴致,也想逗逗贺听澜。 贺听澜朗声道:“那晚上就请你吃大餐!” “本来就该你请!谁让你是大当家呢?” “那就请你喝酒!” 傅彦笑道:“一言为定!” 二人你追我赶,傅彦渐渐发现贺听澜好像在故意吊着自己。 自己稍微拉近一点距离,贺听澜就加快速度,又把距离拉开。 见傅彦有些追不上了,贺听澜就故意放慢速度。 玩儿我是吧?傅彦心生一计。 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大腿,神情很痛苦的样子。 “哎呦……” 贺听澜一吓,这家伙之前伤到大腿来着,不会又复发了吧? 于是他立刻放慢了速度,着急地询问道:“你怎么样?” 傅彦眼疾手快地拍了一下贺听澜的肩膀:“抓到你了!” “呦嗬!”贺听澜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给我使计是吧?” 傅彦扬了扬头:“这叫兵不厌诈。” “好你个兵不厌诈。”贺听澜举起双臂,作势要扑傅彦,“我就再给你来一招逃无可逃!” 傅彦矮腰躲过,双腿一夹马肚飞驰而去。 “郁文嘉!你死定了!”贺听澜喊了一嗓子,随即也追了上去。 这一路上比想象中的顺利,大概是老天爷都在眷佑他们,竟然一点阻碍都没遇到。 二人只在途经的一个小镇停下来歇了歇脚,让马儿也喝点水、吃些草料。 到达桐城的时候居然还比预计的早了半个时辰。 此时天空中仍有余晖,街上也还有不少行人,只不过都行色匆匆,应当是结束一天工作的百姓和收摊的商贩们。 城门关上之后,守卫会在半个时辰以内陆陆续续开始净街。 也就是把还在街道上游荡的人们赶回家里去,确保天黑后路上空无一人。 此举是为了防止有贼人夜间活动。 桐城要比临青城大上许多,城内管理也更加正规,傅彦觉得颇有些金陵城的味道。 进了城就不能骑马了,二人牵着马沿着街道往东走。 一路上贺听澜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很快就到了一间客栈。 傅彦:“你对这很熟啊?以前来过?” “不仅来过,还来过七八次呢。”贺听澜说,“就这儿了,悦来客栈。” 二人一进院子,马夫就连忙迎上来,十分热情地牵过两匹马的缰绳。 贺听澜将自己的行囊取下来,弯腰跟马儿贴了贴额头,轻声道:“辛苦你啦。” 傅彦白日赶路的时候不觉得累,大抵是兴奋的情绪盖住了身体上的疲劳。 此时看到客栈,他才瞬间生出一股子倦意。 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 然而人生处处是惊喜。 门房伙计面露为难道:“我们这只剩一间客房了。不如,二位凑合一下?” 贺听澜和傅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那就凑合一下吧。” 毕竟出门在外,总归是不比上家里舒适的。 傅彦暗道只要贺听澜睡觉不打呼噜,一切都好说。 结果等店小二将二人带到房间时,傅彦彻底傻眼了。 房间里居然只有一张床! 第9章 傅彦是有些认床的。 每到一个新环境,换一张新床,他都需要几天来适应。 刚来无名寨那几天,他身上有伤,又比较疲惫,所以睡眠质量倒还行。 但是昨晚就不一样了。 傅彦一开始还庆幸贺听澜睡觉比较老实,不爱翻腾也不打呼噜,于是自己闭上眼睛数了一百只羊也睡着了。 然而一整宿他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连翻身都翻不过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 翌日,傅彦醒来之后才发现—— 贺听澜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都压在自己身上,正保持着一种歪七扭八的“大”字形,睡得正香。 傅彦:救命! 他试图把贺听澜的胳膊腿挪开,结果刚一碰到对方,贺听澜就往他这边拱了拱,压得更死了。 傅彦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贺听澜散落的发丝上。 他捻起一根头发,伸进了贺听澜的鼻孔。 第12章 “啊嚏!”贺听澜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揉了揉鼻头。 “干嘛别弄我……”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傅彦推推他,“天亮了,你起不起?” 贺听澜总算清醒了一点,“我说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今天早上没有追影来叫我。”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又是崭新美好的一天!” 贺听澜转头对傅彦说:“怎么样?我选的这家客栈不错吧?他家的床榻是整个桐城最舒服的。” 傅彦道:“床榻是挺舒服,就是一整晚都有个人抱着我不太舒服。” 贺听澜吓了一跳,他警惕地环顾一圈,确认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 “你说的是我吗?” “不然呢?” “哈哈,”贺听澜一边尴尬地笑一边挠挠头,“这也不能怪我嘛。” “我睡觉的时候必须有两个枕头,一个枕着,一个抱着,要不然睡不踏实。”贺听澜说。 “现在这两个枕头得分你一个,我没得抱,就只能抱你了。” 傅彦:“你还有理了?” “哎呀就抱一下怎么了嘛?”贺听澜不高兴地努努嘴,“至于这么嫌弃我么?” “那倒也没……”傅彦见他垮着个脸,语气也柔和下来。 谁想到贺听澜趁他不注意,突然张开双臂一个飞扑,“你不让抱我就抱!” 傅彦大惊失色,连忙侧身去躲。 结果他大大高估了床榻的宽度,直接从榻上滚了下去。 还连带着贺听澜也跟着一起滚了下去。 “两位客官今早的水来喽——”店小二端着一盆洗漱用的水走进房间。 迎面就看到这俩人在地上紧紧抱着。 姿势十分暧昧。 店小二愣了一瞬,然后飞快地把水盆放在桌子上,“两位客官小的就不打扰喽!” 店小二捂着眼睛火速逃离此是非之地。 屋内的空气凝固了一瞬间。 傅彦和贺听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不是,刚才那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傅彦急了。 “能有什么啊?”贺听澜不明所以。 “不行我得跟他解释一下。”傅彦说着就要起身穿衣。 贺听澜一把把他拽回来,“行啦,这点小事用不着解释。” “怎么用不着?你说得倒是轻巧!” “哎,人家常年在客栈打工,见多识广,哪会像你这么大惊小怪?”贺听澜道。 “而且就算店小二真的以为咱俩打起来了,只要不出人命,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贺听澜一本正经科普道:“你想啊,桐城位于两国边境,是各方势力汇聚之处,鱼龙混杂。” “客栈呢,又和青楼、酒坊、赌坊并称为‘四大纷争高发地’,这里可是什么事儿都发生过。店小二早就是见怪不怪的老江湖了。” 傅彦:…… “我洗漱去了,你要是不快点,就只能用我的剩下的洗脸水啦。”贺听澜欠嗖嗖地晃悠走了。 傅彦本来一肚子火,结果不明不白地被贺听澜给说没了。 关键是他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没的。 不过也想不了这么多了,赶紧去一块洗漱。 他才不要用这家伙的洗脸水! 洗漱穿戴好之后,二人离开房间去用早膳。 店小二热情地给他们指路道:“二位可是要在小店用早膳?您下一楼,楼梯左手边穿过长廊就是了。” “好,谢啦。”贺听澜点点头。 然而等两人下楼后,傅彦正要往左边长廊走,却被贺听澜一把拽住。 “咱们不在这吃。”贺听澜悄悄道。 “啊?” 傅彦一头雾水地就被拽到了客栈外面。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透了,人们也都纷纷出洞,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店里的早膳不好吃,而且还贵。”贺听澜道。 “可你昨日不是说他家是最物美价廉的吗?”傅彦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咳咳,这个嘛……”贺听澜尴尬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其实是我忘带钱了。” “什么?!”傅彦惊呼。 “完了,你没带钱,我压根儿就没钱,咱俩是来桐城喝西北风的吗?” “不会不会,这个你不用担心。”贺听澜连忙道,“我只是身上没有现银而已,但我在城里的利滚利钱庄有存银,到时候取一点就好。” 傅彦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只不过,钱庄要午时才开门。”贺听澜补充道。 傅彦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所以,我们还是要先饿半天?” 贺听澜的那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转,灵光一闪道:“不用,我有个好办法!” 说完他拉着傅彦,“跟我走。” 傅彦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要偷抢吧?” “你能不能把我往好处想想?” “不能。” “那一会不给你吃东西!” “你看你!”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傅彦还是跟着贺听澜来到了一条街上。 两人猫着腰,躲在一堆装菜的筐后面。 “你看到那边那个馒头摊子了没?”贺听澜伸了伸下巴。 “你还说不是要偷?”傅彦道。 贺听澜白了他一眼,“我是说馒头摊旁边的那个摊子,就地上摆了一堆小玩意儿的那个。” 傅彦这才注意到,他点点头,“所以呢?” 贺听澜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啊,一会咱们就这样……这样……然后再那样……” 这条街是桐城最繁华、最宽敞的一条主街。 每天天不亮,商贩们就在家准备起来了,好确保能够在第一时间抢占最好的位置。 此时街上热闹非凡,叫卖声、聊天声、讨价还价声混在一块,烟火气十足。 摆摊套圈的大叔突然内急,连忙嘱咐身边的学徒道:“我去解决一下,你看着摊位,还记得我教你的吗?” 年轻学徒用力点点头,“都记着呢,师父。” 大叔离开后,学徒便有模有样地吆喝起来:“来来来,套圈儿看一看嘞!五文钱一个圈儿,有机会套中一两银子大奖嘞!” 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钱,众人听说花五文钱就能换到一两银子,纷纷好奇地聚拢过来。 然而套圈远没有看起来容易,大部分人每次觉得能套中的时候,那个钢圈总是会以诡异的角度弹出去。 一会的功夫已经有二十人花钱尝试,却只有四人勉强回本,其余人则是输了个底儿掉。 而这四人当中只有一人赚了十文钱。 饶是如此,还是不断的有人来尝试,个个都觉得自己一定比别人厉害。 反正就五文钱,万一套中了,好几个月的生活费就到手了。 学徒见自己生意做得如此火热,乐得合不拢嘴。 “来来来,大家不要挤,都有机会,都有机会!”他一边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边用大拇指暗戳戳地在钢圈上摁了几下。 这时,人群中突然挤进来两个年轻人。 前头的那个一身红衣,腰间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饰品,看着特别珠光宝气。 在后面拽着他的是一个素衣少年,似乎是前面那人的书童。 书童正苦口婆心地劝道:“哎呦我说公子啊,这都是骗人的把戏,您别又把钱给输光了,到时候家主和主母知道了,只怕又要揍您一顿!” 那纨绔公子哥儿根本不听他的,一把将他甩开,自顾自地凑到摊位跟前,大手一挥道:“老板,你这套圈儿怎么玩的?” 学徒见来者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连忙热情招呼:“这位公子,我们这儿套圈五文钱一个。您一看就是贵人,要不这样,我九十文钱卖您二十个圈儿,您看如何?” 像这种地主家的傻儿子,给他二十个圈他能随便套中一个,都算撞大运了。 贺听澜闻言,露出十分感兴趣的表情,直接从自己腰间扯下一块玉佩,“啪”地放在学徒跟前。 “老板,咱们要玩就玩个大的。”贺听澜抱着胳膊道。 “我把这块玉押这,你呢,给我三个圈就行。假如我套中了彩头,我就拿走彩头,玉佩给你。假如我什么都没套中,玉佩也归你。但是,假如我三个圈都套中了一两银子的大奖,你不仅要把玉佩还给我,还要把我赢的三两银子也都给我。” “怎么样,玩不玩?” 第10章 贺听澜这番话引来了更多人围观。 就连旁边卖馒头的大婶也来看热闹了。 学徒上下打量了贺听澜一眼,心想这小子真是狂妄。 别人十个圈都不一定套中什么东西,他居然夸下海口只要三个圈! 今天肯定赚翻了,学徒美滋滋地想,一会把玉佩藏起来不让师父知道,自己就发财了哈哈哈哈哈! 第13章 于是他一口答应下来,数了三个圈递给贺听澜。 “来,公子,您拿好。” 贺听澜勾起一抹笑,随手一扔,第一个圈就套中了最远处的大奖。 众人哗然。 学徒傻眼了。 这一定是巧合,他安慰自己道,再怎么也不可能三个圈都套中。 只要有这枚玉佩,自己就一定是稳赚不赔的。 结果只见贺听澜将剩下的两个圈一起扔了出去。 两个钢圈同时挂在大奖上头,打着旋儿地落了下去。 居然,三个都套中了! 群众直接沸腾了。 学徒:啊? 贺听澜笑着俯身拿回自己的玉佩,又从学徒身边装钱的箱子里拿了三串铜钱。 他冲对方挥了挥手里的战利品,“谢啦,祝生意兴隆!” 说完贺听澜拉着傅彦就要走。 “你等等!”学徒急了,立刻喊住贺听澜。 “怎么?要反悔?”贺听澜歪着脑袋问。 此时摊子的老板,也就是师父回来了。 学徒像看到救星似的,连忙拉过师父的衣袖,告状道:“师父,这个人他坑钱,坑了咱们三两银子!” 贺听澜眸光一凛,捏紧了傅彦的手腕。 傅彦正纳闷儿呢,却见老板的脸色骤变。 老板指着贺听澜,吹胡子瞪眼道:“你这臭小子,一年多没见,还以为你怕了!居然还敢来?” 紧接着他大喊一声:“同行们都快过来啊!耍把戏坑钱那小子又回来了!” “愣着干嘛?快跑啊!”贺听澜拉起傅彦撒腿就跑。 傅彦还没反应过来就跑起来了,“不是,这人跟你有仇啊?” 他回头去看,发现此时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后面追他们了。 而且他们每人手里还拿着家伙,虽然都是些凳子、扁担棍儿什么的。 甚至还有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也跟着跑,乌泱泱的一大群。 傅彦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这些人你都得罪过?” “是他们骗人钱,结果遇到我这块钢板,反被我坑了!”贺听澜一边跑一边说。 “不止他们几个,整座城的套圈儿、飞镖、弹球入洞、迷宫寻宝,反正所有骗人的把戏,都被我整过!” 傅彦瞠目结舌,半天憋出一句感叹:“你不仅是山大王,还是街头霸王吧?” “过奖!”贺听澜还不忘骄傲一下,“他们坑人坑久了,也该尝尝被坑的滋味儿!这叫一山更比一山高!” “站住!别跑!”后面的摊贩还在大喊大叫。 贺听澜对城内的路已经十分熟稔,此刻脑内已经了有了一条靠谱的逃跑路线。 “看到前面那个岔路口了吗?一会从那往左,拐进巷子里!”贺听澜对傅彦道。 “好。”傅彦此刻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太精彩了。 一个多月前他还是文质彬彬尊贵优雅的傅氏大公子,如今跟着个山大王满大街逃窜。 要是让家里人知道,他们只怕会比听到傅彦被刺杀还要难以置信。 二人到了岔路口,刚要拐弯,却见从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一个胡须非常浓密的人,手里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棍子。 “臭小子,可算让我逮到你了!”来者见到贺听澜,眼冒绿光,“把钱还回来!” 傅彦捏紧了拳头,现在他们被前后夹击,情况十分不妙。 “现在怎么办?”傅彦低声问贺听澜,“你有把握打赢他们所有人吗?” “阿澜打不过,”贺听澜非常诚恳地摇摇头,“阿澜只能跑。” 傅彦两眼一黑。 武的不行,要不就来文的吧。 谈判这事,自己这些年没少干,还是有些经验的。 傅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一些。 “诸位,有话好……啊!”傅彦刚开口,突然身体一轻,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贺听澜带着一跃而起,落在屋顶。 “还诸位呢,诸你个头!!”贺听澜道。 他拽着傅彦在屋顶上继续跑起来,从一个屋顶跳到下一个屋顶。 傅彦晕头转向的,不禁往下看去。 啊,好高! 腿更软了。 此时街上的所有人都在仰头看他们,而且表情出奇的一致—— 快看啊,有猴在奔跑! 傅彦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光了。 还好在桐城没人认识他,这要是在金陵城,他就不用回家了。 不,是应该就地找个缝钻进去。 贺听澜往身后看去,这时他们已经与那群骗子拉开了一段距离。 就在此刻! “乡亲们!发钱啦!”贺听澜双手在嘴边拢了个喇叭,高声喊道,“先到先得!” 说着,他一把扯断串着铜钱的绳子,用力一扬。 上千枚铜钱像漫天飞花般在空中散开,叮叮当当地落了满地。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前面下铜钱雨了!” 随即人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开始捡地上的铜钱。 这下可好,拥堵的人群直接把那十几个骗子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贺听澜一把拉过傅彦,借着混乱窜进了旁边一个小巷子。 终于没人追了! 傅彦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大石头上,直喘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听澜也累得不轻,他坐到傅彦身边,开始回味刚才的场面。 “你注意到没,那个人气得胡子都要炸开了。”贺听澜笑得前仰后合,用手比了个“爆炸”的样子。 “像被雷劈了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傅彦回想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 这个比喻还挺恰当。 傅彦感觉自己缓过来不少了,便问贺听澜:“说起来,阿澜,就算他们坑了钱,你这惩罚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毕竟小本买卖,人家也要赚钱养家的啊。” 贺听澜摇摇头,“他们坑的可不是小钱。那些道具上面都有机关的,一般人不管试多少次都成功不了。” “咱们刚才看到的那个赢钱的人,是老板请来的托儿。干他们这个行当的,只赢不亏,哪怕是表面上亏了点,也是把钱从左手放到右手而已。” 傅彦恍然大悟:“所以,别人以为的运气,其实只是老板想或不想让某个人赢?” “对喽!” “而且他们还专门研究过怎么拿捏客人的情绪。”贺听澜补充道,“客人情绪还算稳定的时候,他们就会怂恿对方再多试几次。当客人试了太多次,却还是失败,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他们就会安排托儿在此时出来救场。” “托儿一过来,立刻就赢了钱。其他被蒙在鼓里的客人要么重燃希望,继续往里砸钱,要么也只会怪自己手气不好,根本就不会想到是老板动了手脚。” “原来如此。”傅彦点点头,“想不到一个街头小把戏还会有这么深的水。”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傅彦好奇问道。 “这个嘛……当然是因为我冰雪聪明、料事如神!”贺听澜骄傲地扬了扬头。 傅彦怼了他一下,“说实话。” “其实是因为云娘啦。” “云娘是谁?” “对哦,你还没见过她呢。”贺听澜才发现,解释道:“云娘也是无名寨里的人,在你来之前她就去西域那边做生意了,跟她姐姐一块。” “长话短说就是,云娘的爹被这些小贩骗光了治病的钱,就连死后家里都没有钱给他下葬。云娘为了能安葬父亲,不得已只能卖身。” 贺听澜说到这,叹了口气,“那天我来桐城有事,看到她头上插着根草跪在街边,就问她怎么回事。了解了事情经过后我就观察了那些小贩三天,终于摸清了他们的套路。” 那天贺听澜把全城的坑钱摊主都教训了一遍,把他们裤子都给赢走了。 有了钱,云娘的父亲可以下葬了,云娘也无需再卖身。 但是贺听澜因此名声大噪,他的“美誉”从此便在这些骗子之间流传开来。 可谓是江湖不朽之传奇。 说直白点就是,贺听澜被全城的骗子拉入黑名单,甚至上了通缉榜。 “从此,只要他们听到我的名字,就会闻风丧胆、两股战战!” 傅彦听到这,像是被戳中了笑穴似的,笑个不停。 “我发现你这个人啊,总是在英雄和混世魔王之间来回乱窜。” 贺听澜“嘁”了一声,不满道:“混世魔王我同意,英雄还是算了,我才不要当英雄!” “为什么?”傅彦不理解,“你小时候就没有梦想过自己能成为大英雄吗?可以被后世之人铭记的那种。” 贺听澜似乎是觉得好笑,又觉得不可思议,道:“后世之人?那时候我死都死了,还管别人记不记得我。” 第14章 “话也不能这么说。”傅彦心道这家伙说话也太直白了,自己要是在家里说“死”这个字眼,可是要被训一顿的。 贺听澜起身,抻了抻胳膊,道:“我还是当个混子魔王惹事精什么的好,逍遥自在,比较符合我的气质。” 傅彦也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激动,“可你明明帮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善事!” “是吗?”贺听澜自嘲地笑了笑,“还是算了吧,当英雄没一个有好下场,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傅彦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作罢。 “这下好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还是一文钱都没剩,好饿啊。”傅彦又蹲了下来。 早上刚出来那会还好,跑完之后他彻底胃口大开,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 “谁说一文钱都没剩的?”贺听澜神神秘秘地笑着说。 “看,这是什么?”他从袖口摸出一小串铜钱来,在傅彦眼前晃了晃。 傅彦讶异道:“你不是全撒出去了吗?” “我又不笨,”贺听澜道,“当然是留下二十文钱吃饭啦,走。” 贺听澜把傅彦拉起来,就要往巷子外面走。 “等等,”傅彦停下来,“那些人会不会还在抓你?” “肯定不会。”贺听澜十分有把握,“他们试图抓过我很多次,没一次成功的。而且,有抓我的功夫,他们还不如回去摆摊子,还能多骗点钱。” 傅彦想想也有道理,便放心出去了。 “城南有家烧饼,味道简直一绝,你一定得尝尝!”贺听澜一提起吃的就兴奋。 “真的?”傅彦饿得光是听到“烧饼”二字就开始分泌口水了。“有枣泥馅儿的吗?” “有倒是有,”贺听澜说,“不过烧饼当然要吃咸口的啊!像牛肉和椒盐的就超好吃,我一口气能吃五张。” “我就爱吃甜的。”傅彦说。 贺听澜恨铁不成钢地在傅彦脑门上敲了一下:“你没品!” 傅彦毫不客气地回击:“你才没品!” “你!” “你!” “你你你你你!” 两人你敲我一下,我敲你一下,嘻嘻哈哈地一路打闹着往城南赶去。 然而,在他们毫不知情的角落里,一个蒙面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背影,一动不动。 第11章 二十文钱刚好够两人饱餐一顿。 填饱了肚子,就要开始干正事了。 “你还没说来桐城要做什么呢。”傅彦道,“不会是专门来游玩的吧?” “当然没这么简单。”贺听澜说。 他望了望太阳,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道:“现在差不多可以过去了。” 到了地方,傅彦惊讶地发现,原来贺听澜说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破院子。 院子的围墙应该是很久没有修缮过了,脏兮兮的,长满了青苔。 一处墙角还破了个大洞,不知是野狗还是什么动物弄的。 “这是做什么的?”傅彦不明所以。 “济慈堂。”贺听澜说,“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老弱妇孺。” 桐城位处边境,常年有因战乱家破人亡的失亲孤儿,以及死了丈夫、儿子无人赡养的老者和妇人。 其实大梁的每个城池都有济慈堂,这是中央官府所规定的。 但桐城的济慈堂却和傅彦在金陵城见到的截然不同。 “怎会如此破败?”傅彦讶然道,“即使是边陲小城,也不该弄成这样吧。” “本来是不该的。”贺听澜说,“但是经费一层层传下来,每过一层都会被克扣一些。到了真正能用在济慈堂上面的就所剩无几了。” 再加上桐城无家可归的老弱妇孺也比别的城池多上许多,光是每天吃饭穿衣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便显得更加寒酸。 “原本说要扩建的,但是官府那边不让,说是旁边那块地已经批给了木炭厂。”贺听澜道,“所以济慈堂的负责人也没办法,只能把部分孩子送到庙里。” “木炭厂?”傅彦皱了皱眉,“那平时的烟也太大了吧?孩子们在这样的环境生病了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了。”贺听澜也很无奈,“对于他们而言,能活下去比活得好不好重要得多。” 傅彦觉得贺听澜说得有道理,但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那,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助他们的吗?”傅彦问。 “这你就问到关键了!”贺听澜拍拍他的肩膀,“进去说。” 二人才刚踏进大门,就有四五个孩子跑了过来。 “小贺哥哥!” 贺听澜雨露均沾地摸了摸他们每个人的脑袋,“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听堂主婶婶的话?” “有!”几个小孩异口同声地回答。 “小贺哥哥,你为什么带了个男子来啊?”一个黑瘦黑瘦的孩子好奇地打量着傅彦。 另一个小胖墩也说:“对啊,小贺哥哥,你上次不是说要带个漂亮的嫂嫂回来吗?” “这就是啊。”贺听澜一本正经道:“我给你们带了个男嫂嫂,怎么样,是不是丰神俊朗?” 傅彦:??? 孩子们纷纷愣住了,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看看傅彦,又看看贺听澜,又看看傅彦。 “啊啊啊啊——!”孩子们嗷嗷叫着四散开,往院儿里跑去。 “小贺哥哥跟男人好上了!” “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笑得直不起腰。 傅彦气急败坏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怎么胡说八道啊?” 见贺听澜还在笑,傅彦一把捂住他的嘴,“别笑了!” 贺听澜忍着笑举起双手,佯装投降,“好好好,我不笑……噗哈哈哈……” “你真是……莫名其妙,欺人太甚!”傅彦不跟他理论,转身就走。 “哎哎哎,别走啊!”贺听澜蹦跶着追上他,“还没干正事呢。” 傅彦看在他是来帮助济慈堂的份儿上,勉强不走了。 “我警告你,一会不许再胡说八道!”傅彦威胁道,“否则……” “否则什么啊?”贺听澜把脸凑过去,眨眨眼睛,十分好奇地等着他的后文。 “否则……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傅彦道。 毕竟自己还在贺听澜的势力范围内,还打不过人家,也确实没什么能威胁的。 贺听澜十分配合道:“哎呀,我好怕怕呀。” 这时候一位三四十岁的妇人从里院走了出来,见了贺听澜连忙热情地招待。 “阿澜,你可算是来了。”妇人拉起他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鸳姐,我都十八了,就算能长也长不了多少。”贺听澜哭笑不得。 “谁说的,二十三还窜一窜呢。”被称为鸳姐的妇人不以为然。 她又看向傅彦,道:“这位小哥儿是?” “在下郁文嘉。”傅彦行礼道。 “噢,我知道。”鸳姐嗓门儿极大,一听就是个爽朗能干的人。 “阿澜来之前跟我说过了,说你书读得多,字儿写得好,人还长得英俊,特招人稀罕。”鸳姐笑着对傅彦道,“我叫李鸳,是这里管事儿的,你跟着阿澜一块叫我鸳姐就行。” 这会轮到贺听澜着急了,“不是,读书写字是我说的,但后面那些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你看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健忘了。”鸳姐笑着打趣,“回头我把我那治健忘的方子给你,多补补。” “不是,我……”贺听澜有口莫辨。 “行了,那你俩先去堂屋坐下歇歇脚,我去叫一下大家伙。”鸳姐说罢,大步流星地转身走了。 贺听澜挠挠头:“我有在信里说过这句吗?” 傅彦强压着嘴角的笑意,“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说完他也转身往堂屋走去。 “郁文嘉你偷摸笑什么呢?”贺听澜追上去,“不许笑!” 傅彦琢磨了一下,慢悠悠道:“我在笑……风水轮流转。” 贺听澜:…… 济慈堂拢共也就四个负责人。 一个是这里的堂主,也就是刚才的李鸳。 另外还有一个负责管账的、一个郎中、一个文书郎兼教书先生。 说是官营济慈堂,其实主要是一些好心人自发组织起来的。 加上贺听澜和傅彦,六个人正好坐满一桌。 现在傅彦总算明白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第一件事是把济慈堂的其中一部分改成织布坊。 济慈堂里收留了许多被家里赶出来的妇人,她们大多都四肢健全,与其待在这里帮着洗衣做饭,还不如做点纺织劳动,赚些卖布匹的钱留着傍身。 毕竟在乱世中,女子想要生存下去只会更加艰难。 但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无法落实。 因为济慈堂连买纺织机的经费都没有。 贺听澜也是偶然间得知了他们遇到的困难,便决定出这部分钱,先让织布坊的工作运转起来。 第15章 而第二件事则是编写适合孩子们学习的书籍,这样他们长大以后也能有一技傍身。 比如说当个抄写员什么的,门槛低还好找工作。 或者对算学感兴趣的孩子以后可以去当账房先生,对制造工具感兴趣的可以给师傅们当学徒。 总之能靠自己吃饱饭就行。 其实相关书籍在书局也能买到,但大多都文字晦涩难懂,根本不适合孩童们学习。 于是贺听澜这次叫上傅彦一块来,也是想让他帮忙将书改编成适合孩子们阅读的版本。 以及写一些字帖供孩子们临摹。 傅彦自然是一口答应。 这点事对于他来说不在话下,尤其是练字,傅彦从小到大一直是学堂里字写得最好的那个,多次被夫子拿去当模版。 大家都是做事痛快的人,很快就商量好了。 眼看着要到午时了,等钱庄一开门,贺听澜就可以去取存银,交给李鸳他们。 之后再去书局将需要改编的书籍买好,这趟桐城之行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桐城的书局要比临青城的大上不少,里面的书也更加全面。 二人对照着济慈堂给他们的书单一本本挑选。 去前台结账的时候,贺听澜神秘兮兮地问掌柜:“老板,您这儿有没有卖话本子的?” 掌柜热情地推荐道:“当然有!客官您想要什么类型的?历史故事、仙侠异志、世家秘闻,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贺听澜摆摆手道:“不是这些,我想要那种、咳、带颜色的,就小孩子不能看的那种,你懂吧?” 傅彦睁大了眼睛,飞速怼了一下贺听澜的侧腰:“家里那些还不够你看?也不害臊!” 贺听澜瞪了他一眼:“少管我!而且搞得好像你不看一样。” 掌柜露出“哦~”的眼神,连忙道:“我懂,我懂!这就去给客官拿!” 傅彦从贺听澜手里夺过那一摞正经书,“这些我拿着吧,我可不想让它们跟那种书放在一块。” 贺听澜被逗得直笑,“行吧,就是不知道是谁看《猫妖奇情记》看到后半夜,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呢~” 傅彦:…… 买好书,二人顶着大太阳在街上闲逛起来。 午时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尤其是街两边卖小吃的摊子,一个个都忙活得热火朝天。 贺听澜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酱板鸭!”他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摊位。 “这老哥终于又出摊了!”贺听澜兴奋道,“前两次我来桐城都没见到他,还以为他不干了呢。” 说着他把一摞话本子都塞给傅彦,“你等我一下,我去买个鸭子。” 贺听澜跑到一半,又转头问傅彦:“你吃不吃?” “哦,行啊。”傅彦道。 待贺听澜跑去排队了,傅彦转头往一个小巷子里拐去。 他方才在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巷子里的一个人。 傅彦走进巷子里,发现那个人背靠墙坐在地上,正在掩面哭泣。 他的身前放着一辆木车,装满了已经不新鲜了的贡柑。 傅彦蹲下来问道:“阁下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那人抬头,道:“哎,别提了,本来这批贡柑是要送到金陵去,结果连城门都没进去就被赶了出来。” “这一来一回的,果子早就不新鲜了,哪儿还能卖的出去啊?赔死了!” 傅彦眸光一凛,问道:“为何进不了金陵城?那边发生什么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果农道,“听别人说金陵城内不太平,好像先是宫宴里混入了刺客,后来又有哪个高官家的公子被暗杀了。反正我过去的时候,金陵城已经封城了,外面的不能进去,里面的也不能出来。” 果农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造孽啊,什么世道?!” 傅彦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自己遇刺这件事远比自己想的水还要深。 只不过,如果现在所有人都相信自己已经死了,或许他可以借此机会调查一些事情。 毕竟有些时候,死人这个身份,比活人还好用。 第12章 明天就该回寨子了,二人打算早点休息,补充好体力。 傅彦洗漱完毕后,发现贺听澜在往榻上放什么东西。 他凑过去一看,贺听澜竟然把两人的包袱竖着放在了榻的正中间。 “你这是做什么?”傅彦不解道。 “划一条分界线,”贺听澜说,“省的你嫌我睡着睡着就抱你了。” 傅彦:…… 其实也没多嫌弃,他心想。 但是说出来实在太奇怪了,傅彦只好“哦”了一声。 “行了,这下可以踏实睡觉了。”贺听澜说。 然而今晚傅彦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还是会想到下午那个果农所说的,关于金陵城的情况。 自己被刺杀一事还毫无头绪,怎么又来了个宫宴混入刺客一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傅彦努力回忆着自己被刺杀的时候发生的事。 当时,应该是有几个刺客死在自己身边的,只不过他急着逃命,根本没来得及查看那些刺客身上是否有什么标记或者可疑之物。 而第二波刺客也已经被贺听澜他们给烧干净了,一点痕迹都不留。 这下该从何查起? 正琢磨着,傅彦突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盯着他。 他猛地转头,只见贺听澜拄着脑袋,十分专注地看着他。 傅彦吓了一跳,“你在干嘛?” “睡不着。”贺听澜说,“你看起来也睡不着。” “我有些认床。”傅彦实话实说。 “不只是认床吧?”贺听澜凑近了些,看得傅彦有些心虚。 “下午我去买完酱板鸭回来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到底怎么回事?” 傅彦摇摇头:“没什么事,你想多了。” “骗人。”贺听澜不信,“肯定有事。” 傅彦沉默。 “哎呀你就说说嘛!”贺听澜把那两个用作分界线的包袱拿开,蹭到傅彦身边。 “我好奇心都被你给勾起来了,你要是不说,我肯定睡不着觉。然后我就会变着法儿地折腾你,你也别睡了。” “你能不能注意一下措词?”傅彦哭笑不得。 “我措词有问题么?”贺听澜挠挠头,十分不理解。 “不要管这些细节了,你遇到什么麻烦了,跟我说说呗。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两个人的脑子肯定比一个人好用嘛。” 这倒也是,傅彦心想。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傅彦说,“就是碰到一个刚从金陵城回来的人,想到我家里人了。” “噢,你想家了啊?”贺听澜躺到傅彦的枕头上,离他特别近。 “他们这会肯定觉得我死了,应该……会难过的吧?” “那我说要帮你给你家里送一封信,报个平安,你还不乐意。”贺听澜说。 “算了,”傅彦摇摇头,“我暂时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 “啊?”贺听澜不解,但很快恍然大悟了。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利用一下自己死人的身份,好办些事?” 傅彦诧异地扭过头去看他,“你也是这么想的?” “你也是这么想的?”贺听澜惊喜道。 他又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可以扮鬼去吓人,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 贺听澜一边说着,一边把头发全都拨到前面,盖住脸。 然后他将两条手臂直直地向前伸去,提着嗓子,声音虚幻飘渺,颤抖着说:“我死得好冤啊——还我命来——” 贺听澜一边演,一边朝傅彦的方向移动,“还我命来——” 他演得还挺惟妙惟肖,傅彦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有些僵硬地咽了咽口水。 “差不多可以了。”傅彦伸出一只手,推了推贺听澜。 结果他只是轻轻一推,贺听澜就整个人僵直地倒了下去。 “咚”的一声,床板都摇了一摇。 傅彦吓得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你没事吧?” 难道是自己方才不小心用力太大了? 这家伙不会磕到头了吧? 结果傅彦刚凑近了些,就被贺听澜手脚并用地锁住,开始剧烈晃动。 “还我命来——!” “啊啊啊啊!”傅彦吓得惊呼出声,闭着眼睛两手一通乱扒拉。 “哈哈哈哈哈哈……”贺听澜捉弄成功了很开心,笑得直捶床。 “贺听澜,这不好玩!”傅彦才发现自己被耍了,气得搡了贺听澜一把。 这时,窗外突然闪过一个黑影。 两人同时噤声,一齐看向窗户。 窗外摇曳跳跃的烛光忽地灭了。 “这又是什么把戏?”傅彦无奈道。 第16章 “不知道啊,这不是我弄的。”贺听澜收起笑意。 “别装了。”傅彦打了个哈欠,“快点睡觉,明天还得赶路呢。” “真不是我弄的。”贺听澜说着,拿起放在床边的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刚才应该是有人经过。” 傅彦见他这幅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也跟着下了床。 贺听澜悄悄把门推开一个缝,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人之后一步踏出去。 “你干嘛去?”傅彦一把拽住他,“大晚上的到处走,你不怕遇到不该遇到的啊?” “我不怕啊,你要是怕你就在屋里待着。”贺听澜压低声音说。 傅彦想了想,说:“那我跟你一块去。” 贺听澜“扑哧”一声笑了,“你不会是不敢一个人待在屋里吧?” “谁说的?”傅彦立刻反驳,“我是怕你一个人遇到危险。” “好好好。”贺听澜决定不戳穿这个嘴硬的家伙,“那我要是遇到危险了,你可得保护我啊。” “嗯,你小点声。”傅彦说。 二人弓着腰,贴着墙一路溜到长廊尽头的拐弯处。 就在此时,一道沙沙的声音飘了过来。 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探出脑袋,往右边看去。 只见两个人正在缓慢地拖动一个很沉重的东西,好像是一具尸体! 傅彦见状色大变,连忙把贺听澜给拽回墙后,心脏咚咚咚地狂跳,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谁想墙角有一个块没修好的地方,一根木刺支了出来,正好刮到贺听澜的裤脚。 “哧”的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两人飞速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完蛋了! “快跑!”贺听澜拉着傅彦就原路逃跑。 跑到一半,贺听澜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除了他自己和傅彦以外,还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正在越逼越近。 他们所在的是客栈的三楼,也就是最高的一层。 三楼的房间布局是一个大四方形套着一个小四方形,长廊环绕着小四方形整整一圈。 也就是说如果对方的两个人往反方向跑,贺听澜和傅彦肯定躲不过。 此时,贺听澜和傅彦正好和他们的房间处于对角线的位置,所以要想回到房间躲着,势必要和对方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人正面碰头。 而通往二楼的楼梯又在拖动尸体的位置,也没法跑到二楼躲着。 这样看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贺听澜指着面前的两个房间,问傅彦:“这两间房,你选一个!” “哈?为什么?”傅彦摸不着头脑。 “别问为什么了,快选!”贺听澜催促道。 傅彦也顾不得多想了,随便指了一间。 贺听澜深吸了口气,一脚踹开房门,“我赌里面没人……呃……” 房间里的住客“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两个突然闯进来的人。 “你……你们是谁?” 贺听澜冲过去,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威胁道:“我们不是坏人,但你不许出声,否则——” 那人赶紧连连点头,保证不出声。 贺听澜拉过傅彦,踩着旁边的凳子一借力,蹦到了离屋顶最近的柜子上。 傅彦:“你要藏在柜子上面?那还不如藏在柜子里面,这不一眼就被发现了?” “谁说我要在这蹲着了?”贺听澜道。 他站起来,开始把屋顶的瓦片一片一片掀开,弄出一个洞。 傅彦:这也行? 等到那个洞大到足够一个人通过的程度,贺听澜便一跃从屋顶钻了出去。 他趴在洞口,朝傅彦伸出一只手。 “快点上来!” 傅彦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好抓住了贺听澜的手,被他带了上去。 贺听澜迅速把瓦片一个个拼回去,屋顶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此时已经是深夜,皓月当空,十分静谧。 如果是平时,傅彦说什么也得驻足欣赏一番眼前的景色。 但是现在有人在追他们,傅彦没那个心情。 “我们不会要在屋顶待一整晚吧?”他问贺听澜。 “当然不会。”贺听澜说,“我们需要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傅彦见他低着头,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便问:“难不成你要找到我们房间的位置,再掏个洞钻回去?” “猜对啦!”贺听澜说,“只有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假装没出来过。” “可是你怎么能确定我们房间的位置?” “我有数。”贺听澜自信道,“你放心,我去到的每一个地方,都能在第一时间记住地形。” 他走到一处,蹲了下来,轻轻掀开一片瓦。 “过来。”贺听澜招呼傅彦,“你看,这不就是咱们的房间么。” 傅彦低头一瞧,还真是。 于是两人又如法炮制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傅彦揪着的心脏终于松了些,但没完全松。 “这下可好,今晚我是不敢睡了。”傅彦说。 “我也不敢。”贺听澜诚实道,“咱们就干坐一晚吧,明天一早赶紧走人。” 傅彦点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他们还没等到天亮,房门就被敲响了。 第13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傅彦和贺听澜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 像是有一大堆人匆匆而过的脚步声,还有人们说话的声音。 很快,他们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官府办案,所有人到门外集合!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客栈!” 傅彦跟贺听澜对视一眼。 看来昨晚他们看到的确实是案发现场。 二人不禁都有些后怕。 那两个拖尸体的人想必不是凶手就是帮凶了,那必定是穷凶极恶之人。 要是昨晚被他俩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有人吗?” 傅彦连忙道:“有人。” “尽快出门集合!官府办案,请配合调查!” “好,马上穿戴完毕就来。”傅彦应道,这个时候绝不能显得有一丝异样。 待官兵走后,贺听澜语气沉重道:“给你讲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傅彦问。 “昨天晚上咱们闯入的那个房间,屋子里的那位客人应该是看到了我的脸。”贺听澜说。 “万一他一会把我给供出去,咱俩可就要背锅了。” 傅彦心凉了半截,“现在客栈肯定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估计就连从屋顶逃走都行不通。” “不过,昨晚那人应该只看到了我。”贺听澜说,“屋里光线太暗,你离他又远,他肯定没看清你的脸。” 傅彦不解道:“所以你是想让我一个人出去,你躲起来?” “不。”贺听澜摇摇头,“有个更好的办法。” 他似乎是拿定了主意,听到其他房间的住客出了门,贺听澜便把傅彦推到门口。 “你先出去拖一下时间,我马上就出来。”贺听澜对傅彦使了个眼色,“记得跟我打配合啊。” 傅彦莫名其妙地被推了出去。 此时其他住客也都满脸莫名其妙。 大清早的,觉还没睡醒呢,就被官兵给叫了起来。 众人打哈欠的打哈欠,搓眼屎的搓眼屎。 傅彦觉得自己的样子在人群中显得太精神抖擞了,未免有些诡异,于是也装模作样地打起了哈欠。 一副“肉//体已经醒了,但灵魂还在沉睡”的样子。 官兵见三楼的住客出来的差不多了,开始清点人数。 “甲一号房,三人!” “在这儿呢。”一位中年男子挥了挥手,他身边站着的应该是他的妻儿。 “甲二号房,一人!” “在。”一位锦衣青年挥手示意。 官兵挨个房间清点人数,确保没有人逃走。 “甲十三号房,一人!” “在。”一个看起来有点愣的年轻小伙举起了手。 傅彦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甲十三号房的位置,不正好是昨晚他和贺听澜闯入的那个房间吗? 傅彦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尽量不与他对视。 甲字号的房间叫完了,接下来就是乙字号的了。 他们的房间是乙六号房,眼看着马上就要叫到。 傅彦频频回头看向自己的房间,贺听澜怎么还不出来? 他不会自己跑了吧? 应该不会,客栈有重重把守,而且,傅彦愿意相信贺听澜一次。 相信他不会抛下自己溜之大吉。 “乙五号房,两人!” “在。”一对小夫妻挥手示意。 第17章 傅彦的心提到嗓子眼,贺听澜你倒是出来啊! “乙六号房,两人!” 傅彦连忙举手,“在。” “嗯?”官兵看看住客名单,又看看傅彦,疑惑道:“乙六号房不是应该有两个人吗,怎么就你一个?” 傅彦的脑子飞速运转,赶紧编个借口啊,什么借口都行! “呃,官爷,另一位他……” 此时,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位身穿水粉色襦裙、戴着面纱的女子款步走了出来。 那女子捂着心口,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门外这一大群人,一步三喘地走到傅彦跟前。 “相公,外面是发生什么了?为何如此大阵仗……咳咳……”女子声微气虚,一看就是久病的样子,才说了两句话就咳嗽起来。 傅彦盯了半天才认出这个“女子”正是贺听澜假扮的。 真行啊,傅彦心想。 你别说,贺听澜扮起女装来还挺像。 姿态像、声音像,就连身高都矮了一大截。 除了没有那么瘦削以外,其他方面都像极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子。 官兵看了看贺听澜,问傅彦道:“这位便是令正?” 傅彦迅速代入角色身份,将贺听澜搂进怀里,点点头,答道:“是,军爷。内子长年病魔缠身,小的正要带她来城里看病呢。” 贺听澜也十分配合,对官兵稍稍欠了欠身子,道:“小女子行动不便,让官爷久等了,给您赔个不是。” 官兵见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便多追究,继续清点起了人数。 三楼的房间都清点完了,人数对得上,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官兵大手一挥,叫大家先下楼,去一楼大堂等待。 趁着身边没人,傅彦好奇地低声问:“你怎么还变矮了?” “屈着腿呢。”贺听澜小声说,“希望他们别查太久,要不然我这腿要麻了。” “没事,一会下去了给你找个椅子。”傅彦忍着笑说道。 “相公真贴心~”贺听澜娇俏道。 那一瞬间傅彦觉得,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那一定是被贺听澜给肉麻死的。 但是此时不好发作,露馅了可就全都玩儿完。 于是傅彦一下楼就赶紧给贺听澜找了个椅子,让他坐下,以免这家伙又开始犯戏瘾。 贺听澜坐下,扯了扯裙摆,试图把自己的双脚给挡住。 毕竟哪个姑娘有这么大的脚? 然而贺听澜给云娘买的裙子对于他而言还是短了,裙摆根本遮不住,再扯下去只怕要把裙子给整个拽下来。 于是贺听澜悄悄勾了一下傅彦的手指。 傅彦弯腰道:“干嘛?” 贺听澜凑到他耳边,“你帮我稍微挡着点我的脚,以防露馅儿。” “哦。”傅彦把双脚稍微分开一点站,衣袍的下摆正好能遮住。 贺听澜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完美! 几个官兵聚在一起,听那个领头的说了几句话,纷纷点头称是。 紧接着,那个领头的走到大家跟前,高声道:“大家都安静,安静!” “一个时辰前,我们接到报案,在客栈一楼的楼梯口处发现一具尸体。” “经调查,死者名叫甄运成,男,四十一岁,是途径桐城做生意的茶商。” “据客栈其他住客所说,昨晚戌时过半的时候,还见到死者从外面回到客栈。根据死者身上所产生的尸斑和尸僵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当是昨晚亥时过半到子时过半这一个时辰之内。” “现在所有人,轮流说一下自己昨晚这段时间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听到、看到异样的事情发生。” “记着,若有知情不报、包庇罪犯者,与之同罪!” 众人议论纷纷,感叹道这是把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当成嫌疑人的意思啊。 “安静,禁止交头接耳!否则按包庇罪同处!”官兵大喝一声。 这下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按照顺序开始讲述自己昨晚在做什么。 亥时过半到子时过半这段时间已经是深夜,大多数人都歇息去了。 就算是还没睡的也正打算睡了,所以大家给出的回答大差不差,基本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 直到问到甲十三号房的时候,贺听澜和傅彦不约而同地悄悄看过去。 只见那名住客脸憋得通红,一副要便秘的样子。 “回官爷,昨晚我不到亥时就睡下了,直到今早被您叫起来,这期间我什么都不知道。” 贺听澜和傅彦又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这口气没松多久又提起来了。 “乙一号房,该你说了。” “官爷,昨晚子时刚过的时候,我正准备熄了蜡烛休息,却听到我隔壁,也就是十三号房那边有动静。” 官兵脸色一变,连忙问道:“什么样的动静?” “就……有点像什么重物掉地上的声音,咣当一声。”住客锁着眉头拼命回忆。 “但就这么一声,之后我就什么都没听见了。” 甲十三号房的住客飞快地摇头挥手,连连否认道:“官爷,我昨晚都睡下了,能有什么声音啊,肯定是他听错了!” 此时,甲十二号的客人也说道:“官爷,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昨晚我睡下后,迷迷糊糊的好像也听到有什么动静,我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来着,但现在他们这么一说,我觉得也像是十三号房那边传来的声音。” 官兵脸色狠戾地走到十三号房的住客跟前,厉声道:“说,昨晚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别人都听到你房间里有声音?!” “如果你现在不说的话,可就要跟我们去府衙里说了!” 住客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说,我说!”他连忙道,“昨晚子时确实有两个男的闯进了我的房间,其中一个还威胁我说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就有我好果子吃!” “然后呢?这两人长什么样?他们干什么了?”官兵逼问道。 “然后他们掀开房顶的瓦片跑了,其他的也没干什么。”住客拼命回忆着。 “长相……当时屋子里太暗,我又吓得不行,根本没看清他们长什么样啊!就记得那两个人应该很年轻,很可能是练过武的,身手特别灵活。” 众人哗然。 第14章 官兵们得知这个线索后,立即对所有双人结伴的男子进行调查。 然而这些人当中要么有不在场证明,要么则是体型、年龄等因素不允许其从屋顶逃跑。 总之,客栈内的住客竟没有谁与甲十三号住客所言一致。 “你还敢狡辩?”官兵恶狠狠地对他说。 “不是,不是我啊!”甲十三号住客急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官爷,小人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昨晚突然有两个人闯进了小人的屋子,吓得我连觉都不敢睡了,更不可能出去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哐哐朝官兵磕头,“还请官爷明察!” 几个官兵对视了一眼,领头的那人一挥手,其余几人纷纷走上前去按住了甲十三号住客。 “行了,此案到此为止。”领头的官兵下结论道。 “此人谋害他人,有客栈内其余住客作证。将他带回府衙,依法处置!” 说完,官兵押着人就要离开。 傅彦和贺听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这么草率地就结案了?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就在官兵准备离去之时,贺听澜突然站了起来。 “慢着!”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贺听澜。 只见这位“体弱多病的女子”一把扯掉面纱,站起来比在场大部分男子还要高。 “他不是真凶。”贺听澜恢复了本身清亮的男声。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贺听澜又道:“昨晚闯入他房间的是我和我朋友。” 说着,贺听澜拉过傅彦,走到官兵跟前。 “昨晚我们在房中,看到窗户外面有一道人影闪过,担心是小偷,所以就出门查看。” “我们在走廊拐弯处看到了两个人在拖动一具尸体,后来我不小心弄出了声响,那两个疑似凶手的人就追了上来。我们当时已经无路可逃,只好随便选了一间屋子,也就是甲十三号房,闯了进去,然后从屋顶逃回自己的房间。” 贺听澜看向甲十三号的住客,道:“抱歉,昨晚慌不择路,吓到你了。” 对方惊愕地看着贺听澜,“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官兵看了一眼贺听澜和傅彦,问道:“那请问那两个拖拽尸体的人长什么样子?在场这些人当中,你能否指认出来?” “走廊里光线太暗,那两人又是背对着我们,我们当然看不清。”贺听澜说。 “那就是说,你们并不能证明真的有人在拖拽尸体了?”官兵慢悠悠地说道。 第18章 “既然如此,你们俩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官兵上来按住傅彦和贺听澜,就要带他俩一块走。 “等等,我们只是看到拖拽尸体的现场,你们不想着调查真凶是谁,反而着急结案,究竟是何居心?”傅彦大声道。 官兵立刻去捂傅彦的嘴,“官府办案,岂容你这个刁民质疑?” 贺听澜见状,一下子挣脱了官兵的控制,快准狠地在控制着傅彦的那两个官兵手臂上点了几下。 官兵瞬间觉得手臂一阵酥麻无力,松开了傅彦。 “你敢和官兵动武?不想活了?”领头的官兵怒喝一声。 “你们拼了命地阻止我们说下去,难道是心虚了?”贺听澜丝毫不让,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傅彦也站出来说:“大梁律法有写,凡涉及人命的案件,必须将杀人动机、杀人手法和作案全过程调查清楚。” “敢问官爷,您一口咬定我们就是杀人凶手,那么杀人动机是什么?我们又是怎么作的案?” 见官兵地气焰弱了些,傅彦步步紧逼道:“您连我们的身份都不清楚,就着急盖棺定论,是玩忽职守,还是想要掩盖真相?” 此话一出,其余住客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傅彦见状添油加醋道:“莫非官爷觉得桐城天高皇帝远,便置大梁律法于不顾,私下收取客栈掌柜的钱,官商勾结,想要将此案大事化小?” “官商勾结”这个字眼果然足够尖锐,住客们议论的声音更大了些。 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一声:“就是啊,这案子还有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怎么能这么快就结案?” 紧接着,大家纷纷开始抗议起来。 官兵眼看着收不住场了,便对贺听澜和傅彦道:“既然你们坚持真凶另有其人,那便将这个人找出来啊。” “如果找不出来,就是你们贼喊捉贼,罪加一等!” “好!”贺听澜一口应了下来。 傅彦小声问贺听澜:“你有把握吗?” “走一步看一步呗。”贺听澜轻飘飘道,“不然还能怎么办?” 贺听澜转头对群众当中的两个人道:“根据掌柜的记录显示,死者住的是乙二十一号房,另外两位同住的人,应该就是二位了吧?” 那是两名男子,一个二十出头的样子,另一个四十左右。 “是我们。”年轻男子颇为不耐烦地说。 “敢问二位贵姓,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我叫甄子昂,死者是我叔父。”甄子昂指了指旁边的中年男人,“他叫沈同,是我叔父的下属。” 甄子昂语气十分敷衍,很明显是不太愿意让贺听澜继续调查下去。 与甄子昂的冷淡态度相比,这个叫沈同的男人就显得忠厚老实得多。 “小哥,我跟公子这次是陪着我们家老爷子来桐城谈生意的。本来一切都谈妥了,这不,昨晚老爷子还高高兴兴地叫我和公子一块喝酒来着,谁能想到……哎。” 贺听澜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问题:“一般来说,富商们都会带着自己的儿子出来历练。可甄公子却是死者的侄子,看来公子一定是有过人之处,深得甄老爷子的信任吧?” “叔父根本就没有儿子,就我一个侄子,他不带我带谁?”甄子昂不屑一顾道。 “是这样的,”沈同对贺听澜补充道,“我们家老爷子从小父母双亡,是被大哥带大的,所以在他大哥去世后,就把这唯一的侄子带在身边精心培养。” “哦,是这样啊。”贺听澜点点头。 “不是你们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甄子昂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要我说,叔父就是喝醉了,去茅厕的路上没看清,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死的。他经常这样,喝醉了连路都不会走,还不止一次磕伤过头。” “是么?”贺听澜抱着双臂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死者双唇紫得发黑,明显是中毒的体现。” 说着,他转头问官兵:“我说的对吧,官爷?” 官兵点点头,“的确有中毒的迹象。” 贺听澜笑了,对甄子昂道:“那既然这样,你们昨晚喝的酒、吃的菜,都得查。” “还请甄公子带个路。”贺听澜摆了个“请”的姿势。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甄子昂,对方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一大帮人乌泱泱地聚在了乙二十一号房。 房间里的桌子上还摆着没吃完的酒菜,很符合喝醉后懒得收拾就睡觉去了的情况。 “说说吧,这里的每一样酒菜都是从哪儿来的,什么时候开始吃的?”贺听澜问甄子昂和沈同。 “哦对了,还有你们。”贺听澜对官兵说,“他俩一边说着,你们一边把这些酒菜挨个儿试试毒。” 官兵不满贺听澜那一副吩咐人的语气,但碍于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也不好发作,只好拿出银针开始试毒。 “这一桌子菜,除了烧鸡和花雕酒是从外面买的以外,其余的都是叫客栈的后厨给做的。”甄子昂说道。 “诶?”贺听澜突然注意到了桌上的一碗糖水。 “这是什么啊?”他舀起一勺,闻了闻,“还挺清甜的。” “哦,这是山楂梅子冰饮。”沈同道,“昨天太热了,我家老爷子容易中暑,所以我特意叫了客栈后厨给送上来一份。” 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是个好东西,回去我也安排上。” 傅彦轻轻怼了他一下,“查案呢,还惦记着吃。” 贺听澜冲他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别吃。” 紧接着他正经下来,问甄子昂道:“烧鸡和花雕酒是从哪家店铺买的?什么时候买的?谁去买的?” “是我亲自去的。”甄子昂回答道,“叔父喝了冰饮后胃口大开,点名要吃城东陈氏老字号做的烧鸡,还有旁边那家酒垆的花雕酒。” “时辰的话……应该是酉时左右。”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沈先生去的呢?”贺听澜问。 “哦,这是因为昨天我与老爷子要整理账务,老爷子又急着吃烧鸡,才让公子去的。”沈同回答道。 “整理账务?”贺听澜突然道,“那账本能让我看看吗?” “哎,好的。”沈同穿过众人,走到柜子跟前。 他将柜门上挂着的包袱取下来,又穿过众人将包袱放在桌子上,再走到柜子前,打开门,伸着左手将放在最上层的账本拿了下来。 “小哥,这就是昨日我与老爷子整理的账本了。”沈同将账本递给贺听澜。 贺听澜正要打开,只听那边一个官兵惊呼道:“果然有毒!” 众人立刻看过去。 那官兵举起一根发黑的银针,“烧鸡里有毒,而且剂量还不小。” 所有人都噤声了,眼神不约而同地看向甄子昂。 沈同脸上的不可置信转为愤怒,然后两步走到甄子昂跟前,“啪”地甩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个白眼狼!”沈同颤抖着声音道,“老爷子待你比亲生儿子还亲,你却为了遗产害死了他!” “沈同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甄子昂从未受过如此屈辱,扬起拳头就要揍他。 贺听澜一把把甄子昂拽住,不料对方的力气比他想的还要大,居然挣脱了。 “哎哎哎干什么?!”官兵一拥而上将甄子昂按住,“当着官兵的面就动粗,当我们不存在啊?!” “我怎么可能害死叔父?”甄子昂声音发抖,“虽然有时候我是烦他管我太严,但我绝对不会杀了他啊!” “而且昨晚我早就醉得不省人事,醉倒之前我只记得叔父说他喝多了,要去趟茅厕。之后我就趴桌子上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甄子昂大喊道。 “你还不承认?!”沈同此刻已经老泪纵横,指着甄子昂骂道,“你沉迷赌博,欠了那么多钱。老爷子给你机会,让你好好经营家里的生意,慢慢把欠的钱补回来。你倒好,居然对老爷子痛下杀手!” 说罢,沈同朝着领头的官兵跪下,求道:“官爷,请您一定要严惩这个白眼狼,否则我家老爷子死不瞑目啊!” 领头的官兵问甄子昂:“赌博的事,是否属实?” “是,我是赌博了。”甄子昂承认道,“但是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说我谋害自己的亲叔父啊!”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闯进了屋子。 贺听澜定睛一看,这不是那个店小二吗? 店小二一进屋,立刻就跪在了官兵跟前,哭求道:“官爷,小的有罪。昨晚拖动尸体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小的。” 好家伙,又来一个! 官兵立刻问:“怎么回事,你细说。” 店小二指向甄子昂,道:“就是这位公子,他说只要我帮助他把尸体拖到楼梯口,再推下楼梯,就会给我八十两银子。” “小的家里有病重的老母亲,快一年了也凑不到什么钱。这才一时间鬼迷心窍,答应了这位公子。” 第19章 甄子昂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大喊道:“不是你谁啊?我根本就没和你说过话,也不认识你!” 他一把抓住官兵的胳膊,“官爷,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您一定得明察秋毫啊!” 领头的官兵对下属们使了个眼色,大家心领意会,立刻押住甄子昂。 “甄子昂,你为了继承死者的遗产还赌债,就在食物中下毒,对自己的亲叔父痛下杀手。之后又对店小二威逼利诱,逼他与你一起制造了死者是失足摔下楼梯而死的假象。” 领头的官兵下结论道:“立即将甄子昂和店小二带回去,听候发落!” “是!” 官兵们押着甄子昂和店小二,就要离开。 “等等!”贺听澜突然开口。 “官爷,这案子还没结呢。” 领头的官兵皱眉,对贺听澜道:“杀人动机、杀人手段和作案全过程都水落石出了,还有什么问题么?” 贺听澜笑出声,鼓掌道:“真是好一出金蝉脱壳、完美甩锅啊。” 他转身看向人群的后方,“您说是吧,沈先生?” 第15章 贺听澜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沈同。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同不可置信地问贺听澜,“莫非,你怀疑是我谋害了我家老爷子?” “这怎么可能啊?我在跟着老爷子四处经商整整二十年,对甄家忠心耿耿,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贺听澜云淡风轻道:“您做没做过,您自己心里最清楚。” 官兵也被弄糊涂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抓人。 于是领头的官兵便对贺听澜道:“你说他才是真凶,证据呢?” 贺听澜道:“方才我还纳闷儿来着,甄公子推我那一下力气那么大,肯定能拖得动一个成年男子,为什么还要买通店小二帮他一起拖呢?” “多此一举不说,这样做等同于多了一个知情人,不是更容易暴露自己吗?”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窃窃私语说的确是这个道理。 “直到我想起来,沈先生方才去拿账本时就已经暴露了。” 沈同不以为然,“是你要看账本的,我去拿一下也有问题?” 贺听澜笑着摇摇头,“拿账本当然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将挂在柜门上的包袱取下来之后,特意穿过人群,把它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回去拿衣柜最上层的账本。” “这又能说明什么?”一个围观的住客不解道。 “他有两只手啊。”贺听澜道,“拎着包袱只需要一只手,拿账本也只需要一只手。正常人根本不会先放下包袱再去拿账本。” “除非……”贺听澜说着,一把拽过沈同的右臂,将它高举过头顶。 “啊——!”沈同发出一声惨叫。 贺听澜将他的右臂放下来,又把他的袖子撸了上去。 沈同的右臂内侧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蛇一般蜿蜒,在手臂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除非他的一条手臂废了,”贺听澜道,“只能用另一条负重。” “沈先生,看你这条疤痕,应该是手筋断了,对不对?”贺听澜虽然在问他,但语气已经十分肯定。 沈同点点头,“是,那又怎样?” “手筋断后不仅无法负重,甚至无法抬高,最多只能写写字。” 贺听澜总结道:“这样一来,你自己一个人想要拖走偏胖的死者,几乎不可能,所以才买通了店小二帮你一起。” “这只能说明我力气不大,并不能证明是我杀了人。”沈同道,“而且我为什么要杀我家老爷子?我又没有赌债要还。” “你的确不需要还债,但是方才你一直在强调,甄公子是死者的唯一继承人,他会得到死者的全部遗产。” “可是如果甄公子获罪入狱,死者就一个继承人都没有了。” 贺听澜悠悠道:“这样一来,他的遗产就会落入跟随他最长时间的你手里。” “好,这个杀人动机倒是说得通。”沈同点点头,又问道:“可是老爷子是吃了有毒的烧鸡而死,方才甄公子可是亲口说了,烧鸡是他买回来的。” “烧鸡是他买的,不代表毒是他下的。”贺听澜说。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种毒药应该叫做‘入梦’。即死者就像睡着了一样,一梦不醒,除了嘴唇发黑以外一切正常。” “可是你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入梦’极容易染色,只要沾上一点就会被染上青色。” 贺听澜对沈同道:“如果沈先生是清白的,敢不敢把双手摊开来给大家看?” 沈同一听这话,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他大大方方地把双手摊开来,展示给所有人。 那双手上十分干净,一点奇怪的颜色都没有。 “怎么样,这下能证明我是清白的了?”沈同道。 “呃……”贺听澜有些尴尬。 沈同走到甄子昂跟前,一把抓起他的右手,将他手掌朝上摊开。 果然,甄子昂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指肚上都有些发青。 甄子昂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结巴道:“不是,这怎么回事?我没碰过毒药啊!不是我!” 沈同笑着对贺听澜道:“你对毒药倒是略懂一二,可惜,指认错人了。” 官兵见证据确凿,又要押着甄子昂和店小二走。 然而贺听澜却突然道:“沈先生对伪造证据也是略懂一二,可惜,你不清楚‘入梦’的特质。” 说罢,他抓过甄子昂的手,一把按在水盆里。 十个数过后,贺听澜将那只手从水中拿出来。 只见指肚上的青色褪得一干二净。 “这、这是怎么回事?”群众不解道。 “‘入梦’易留色,但也易溶于水。只要沾水,根本不需要搓洗,它自己就掉了。”贺听澜科普道。 “如果是甄公子下的毒,那么他在用晚膳之前洗手的时候肯定能将残留的毒药洗掉。” “就算是他不讲卫生,用膳前不洗手,可这么明显的证据,他肯定不会置之不顾吧?” 贺听澜看向沈同,“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为了嫁祸于甄公子,在他醉倒后特意将‘入梦’涂在了他的指肚上。” “可是你又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入梦’只有附着在皮肤上才容易清洗。如果不小心粘在了金属上面,可就不好洗了。” 贺听澜对官兵道:“你们可以去看看他右手上的扳指,那上面的纹路沟壑里,应该会有‘入梦’的残留。” 官兵立刻去将沈同的扳指取了下来,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 “还真有!”官兵惊呼出声。 “这样就都说得通了。”贺听澜道。 在一旁低着脑袋的店小二见事情要瞒不住了,立马朝官兵跪下来开始磕头。 “官爷,的确是这个姓沈的对小人威逼利诱,方才那段威胁甄公子的话术也是他教唆我说的!” “还请官爷看在小人是被人要挟的份儿上,给小人一条活路吧!” 官兵嫌他吵,直接把人拖到一边去,把嘴给堵上。 贺听澜道:“沈先生你这招够狠啊,一箭双雕,自己坐拥死者的全部遗产。不过,你还是大意了。” 沈同叹了口气,然后笑了:“想不到啊,功亏一篑。” 随即他的眼中折射出狠戾的光,愤愤道:“不过你们以为他甄运成就是什么好东西了么?” “甄家大大小小的生意,少说有一半都是我的功劳。他倒好,立遗嘱将全部遗产都给了一个败家子,却一分都不留给我!” “这都是他的报应!报应!哈哈哈哈哈哈……” 沈同笑得逐渐癫狂起来。 领头的官兵朝下属使了个眼色,“带走!” 两人迅速控制住了沈同。 “等等。”沈同转头问贺听澜道:“我昨晚明明已经避开了全部窗户,你们是怎么看到我的影子的?” 贺听澜微笑道:“三楼内圈的房间窗户通往走廊,而外圈的房间窗户通往室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为了不被内圈房间的住客看到,当时是贴着内圈的墙壁行动的。” “可是外圈的房间当中有一个例外。” 沈同皱眉:“难道是……” “没错,就是我们所在的乙六号房。”贺听澜道,“这间房挨着库房,如果也像其他的外圈房间一样,安装朝外的窗户,开窗通风时会闻到生鱼生肉的味道。” “所以乙六号房是唯一一间窗户朝向走廊的外圈房间,我们从窗户当然能看到你了。” 沈同恍然大悟。 茶商被害一案终于告一段落,官兵们带着甄子昂、沈同和店小二回到府衙处理后续事宜。 客栈的其余人也都散了,各回各屋、各干各的事去。 贺听澜打了个哈欠,“一宿没睡觉,还破了个案,累死我了。” 第20章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回寨子吧?”傅彦有些后怕道。 “哟?”贺听澜一听这话,笑嘻嘻地凑过去,“现在知道寨子里的好了?之前是谁说我们无名寨是龙潭虎穴来着?” 傅彦流下一滴汗,“我那都是开玩笑的。” 贺听澜乐了,“不过在走之前,我说什么都得去买点吃的,快饿死我了。” 说罢,他拿起钱袋子就要出去。 “等等。”傅彦拽住贺听澜,“你确定你要穿这身上街吗?” “对哦!”贺听澜差点忘了自己还穿着粉嫩嫩的女装。 然而看傅彦这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贺听澜的恶趣味又上来了。 他朝傅彦抛了个媚眼,夹着嗓子道:“相公~你看我美吗~” 傅彦没忍住打了个寒战,“你差不多行了。” 贺听澜更起劲了,身子一栽就要往傅彦身上靠。 “相公~来玩儿呀~” “你你你赶紧起开!”傅彦满脸都写着抗拒,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想逃。 “不嘛~” “你演的是家里的娘子还是青楼里的娘子啊?”傅彦哭笑不得。 “哦?”贺听澜突然来了兴趣,“你怎么对青楼里的事这么了解?难道你经常去?” “怎么可能?!”傅彦提高了声音,果断否决道。“话可不能瞎说,而且,你都能演出来,我看是你经常去才对吧?” “经常去倒没有,但我还真在青楼里待过一个月。”贺听澜道。 “什么?”傅彦傻了。 在青楼,一个月? 也太放纵了吧! 没想到贺听澜居然是这种人! 于是傅彦就像重新认识了贺听澜一样看着对方,眼神中带着三分错愕,三分嫌弃和四分不可置信。 “想不到你才十几岁的年纪,居然干出如此荒淫之事!”傅彦气愤道,“我真是看错你了!” 贺听澜这才反应过来傅彦想歪了。 他被傅彦给气笑了,无语道:“我是说,我当年为了捞云娘她姐姐,男扮女装混进了她所在的青楼。” 说到这儿,贺听澜有些骄傲地扬了扬脑袋,“还差点混成头牌了呢。” 傅彦:“啊?” 第16章 贺听澜和傅彦两个快饿瘪的人一上街,看到啥都想吃。 甚至连米铺卖的生米在他俩眼中都变得香气扑鼻起来。 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年纪,两人几乎吃了一条街,这个买点,那个也买点,终于把无底洞般的胃填饱了。 吃饱喝足,就打算启程回寨了。 然而贺听澜在路过一家首饰铺的时候,突然一拍大腿。 “我说怎么总感觉忘了点什么呢。”贺听澜道,“我把最重要的簪子给忘了!” 傅彦不明所以,“簪子?你那一大盒还不够吗?” 这家伙已经臭美出境界了。 “不是给我的,是给云娘。”贺听澜说,“再过两个月就是她十五岁生辰,要办及笄礼,簪子可是必不可少的。” “原来如此。”傅彦点点头。 及笄礼这套流程他熟,毕竟他参加过很多次。 家里的姑姑、姐妹,还有其他家族的女公子办及笄礼时他都有参加。 跟男子的冠礼差不多,两者都代表着少男少女成长为大人。 只不过冠礼一般在二十岁时举办,而女子的及笄礼则是在十五岁。 另一个区别则是,男子及冠时要取字,而女子及笄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然而这两项对于世家大族而言,跟年龄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世家公子的表字一般都会早早取好,身边的亲朋好友也是知道的,冠礼当天只是走个流程而已。 而千金贵女们大多也从小就有娃娃亲。 要知道,对于大家族而言,每个子女的婚姻大事都关系着家族兴衰。 故而,一旦孩子过了容易早夭的年纪,父母就会开始为孩子的终身大事作准备。 像傅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几乎孩子一生下来,就有想要攀亲之人登门拜访了。 据傅彦他大伯母所说,他堂姐不到三岁就有四门娃娃亲了。 对此,大伯母的态度是“广撒网总能捞到一条大鱼”。 大家族们在朝中的处境总有起落,如果从一开始就定好了一个家族,万一这个家族的人犯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所以你是已经给云娘定好了亲事?”傅彦问道。 “哈?”贺听澜一脸疑惑,“没有啊,云娘才多大,订什么亲?” “你不是说她已经十五了么?”傅彦道,“若是还不开始着手准备,好人家的儿郎就要被别人抢光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贺听澜买了个糖捏的小蛇,正在啃蛇头。 “缘分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遇到了就欣然接受,遇不到也不用火急火燎地去找。” 傅彦十分不理解,哪有这样的? “可是……”傅彦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道:“你不会是想自己娶她吧?” 贺听澜差点被糖渣给呛到,锤了傅彦一下,骂道:“你没事儿吧?我怎么可能想娶云娘?” “我跟她刚认识的时候,她十一,我十四,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我要是娶云娘,那种感觉就像……” 贺听澜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憋出两个字:“乱//伦!” 傅彦:“啊?” 这都是什么比喻? “对,就是这样。”贺听澜点点头,“光是想想就觉得膈应。” “好吧,就算是这样,你这个做大当家的也该为人家铺一铺后路吧?”傅彦说。 “她有后路啊。”贺听澜说,“你别看云娘年纪小,她天生就是块做生意的料。以后就算不跟我混了,随便开个店什么的都能养活自己,后路多着呢。” “可是……”傅彦还是觉得这样不靠谱。 “行啦。”贺听澜拿了块糕点塞到傅彦嘴里,“你这人怎么回事?人家云娘自己不着急,她姐姐不着急,我不着急,你倒先着急起来了?” “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哎。”傅彦感觉自己读过的书和一流的口才在此刻毫无用武之地。 很快,贺听澜的注意力又被一个卖陶人的小店给吸引去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跑了进去。 傅彦只好跟上。 “客官想买点儿什么?”店掌柜笑呵呵地询问道。 “您这儿能自己捏陶人吗?”贺听澜问。 “当然可以,客官请随我来。”掌柜比了个“请”的姿势,带他们拐到一扇屏风后面。 没想到,这店铺从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 靠外的部分是摆满柜子的售货处,而里面则是一个制陶工坊。 “客官以前捏过陶人吗?是否需要我们的师傅亲自教学?”掌柜问道。 “我不需要。”贺听澜道,然后又指指傅彦,“不过他应该需要。” “我?”傅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位制陶师傅带着坐在陶轮和黏土前。 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捏陶人了。 不过尝试尝试新花样也没什么不好,傅彦心想,反正是贺听澜付钱。 自己这边才刚上手,捏了个脑袋,贺听澜就已经捏好了一个小人。 “哎,郁文嘉,你看你看!”贺听澜兴致勃勃地用胳膊肘戳他。 傅彦看了一下他捏的小人,还挺灵动的。 “捏得不错。”傅彦如实点评道。 “不是问你好不好看。”贺听澜说,“你仔细看,它长得像谁?” 他眨眨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傅彦。 这笑容里还藏着坏。 傅彦一看对方这个表情就觉得不对劲,他盯着陶人看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了。 “你这捏的……不会是我吧?” “噗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绷不住笑了,把陶人举到傅彦地脸旁,比对着看了看。 “嗯,果然很神似。”他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傅彦哭笑不得,“像是挺像的,不过为什么‘我’是这副表情?” “因为我捏的是你说不过我的时候,那副欲言又止又憋得难受的表情。”贺听澜欠嗖嗖地说。 傅彦:…… “你等下,我再给你露一手。”贺听澜一边笑,一边在傅彦陶人地脸上加工起来。 一会过后。 “看!这是你被我气到,但是说不过我又不敢打我的样子!”贺听澜又把陶人举到傅彦跟前。 他笑得更猖狂了。 还没等傅彦说什么,贺听澜又像想到什么好主意了似的,继续对傅彦陶人加工起来。 只见他把陶人的一只脚抬起来,一副在跺脚的姿势,又把陶人的两手叉腰。 “这是你被我气得跺脚脚。”贺听澜一边说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傅彦刚要发作,但是这个陶人的神态实在太喜感,于是也绷不住乐了。 第21章 “不是我什么时候这样了?!”傅彦不服气道。 他心想不能一直这么任由贺听澜欺负自己,他也得反击才行! 于是傅彦按照刚才师傅教他的方法,挖起一坨黏土,开始捏造型。 “你给我等着,等我一会捏个你,你就笑不出来了。” “我好期待~”贺听澜笑嘻嘻地说。 可能是为了体现自己真的很期待,他甚至还挪到了傅彦身后,把自己的下巴垫在傅彦肩膀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捏陶人。 傅彦感受到贺听澜的呼吸拂过自己脖子的皮肤,有点痒痒。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别扭道:“你回你自己的位子去。” “为什么,不让看啊?”贺听澜歪头问道。 “你这样看着我,我没法专心做。”傅彦僵硬地说。 “哦,好吧。”贺听澜听话地回去了,继续捏自己的陶人。 然而傅彦往他那边瞄了一下,却发现贺听澜在偷摸地笑。 又在笑什么?傅彦心想。 于是他手上使劲,加重了捏陶人的力道。 一会过后。 “什么?!”贺听澜不满道,“这是我?” 他指着傅彦捏的那个陶人,“它腿这么短。” 然后站起来,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腿,“我腿这么长,这绝对不是我,我不认!” 傅彦笑得蔫坏,“这就是你。” “不行,你重新捏,这也太丑了。”贺听澜道。 “我觉得挺好。”傅彦一脸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就这样拿去烤吧。” “郁文嘉!咱俩明明一般高,我把你捏得肩宽腿长,你就给我捏成个五短身材,这不公平!”贺听澜义正词严道。 光说不够解气,贺听澜挖了一点黏土,趁傅彦不注意飞速抹到他脸颊上。 傅彦:!!! 好家伙,在我脸上画画是吧? 傅彦于是也挖了一块黏土,往贺听澜脸上抹去。 贺听澜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干,一个闪避躲开了。 “诶~抓不着~”贺听澜冲傅彦扮了个鬼脸。 二人隔着陶轮在那上演“秦王绕柱”。 “贺听澜你有本事别躲,要当花脸猫就一起!”傅彦道。 “你自己当,谁让你把我捏得这么丑!”贺听澜毫不客气地反击。 僵持了几个回合后,傅彦提议:“那这样,我把你捏得好看些,你让我也抹一道。好不好?” 贺听澜想了想,爽快道:“成交!” 他把脸凑过去,让傅彦在自己脸颊上也抹了一道。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没绷住笑出声来。 少年人总是有很多突然高兴的时候,比如捏个陶人,比如把对方画成花脸。 “说好了,你可得把我的陶人捏到我满意为止啊。”贺听澜说。 傅彦笑道:“行,你说说,还有哪里要改?” “嗯……”贺听澜盯着陶人看了一会,“眼睛应该再大点。” “好。” “身板再挺拔点。” “好。” “腰再细点。” “好。” “还有酒窝,你没给我点酒窝!” “你哪有酒窝?”傅彦对此颇为不认同。 “我怎么没有?”贺听澜冲傅彦挤了个笑容,“你看这里!” 他用两根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双颊,示意傅彦自己有。 结果贺听澜完全忘了自己手上全都是黏土,这下好了,除了傅彦给他抹的那一道,脸上又多了两个泥点子。 贺听澜:“诶?” 傅彦笑得不行。 “满足你。”傅彦说,“给你点两个泥点子。” “你——!” 贺听澜刚要佯作生气,结果突然被傅彦捏的陶人给戳中了笑穴,直接破功,笑得直弯腰。 不过郁文嘉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开始捉弄人了? 这跟以前的他不太一样啊。 难道是近墨者……不,近朱者赤? 一定是这样,贺听澜沾沾自喜地想,他一定是受到了自己的感染。 二人闹了好一阵,终于把陶人做好了。 等待陶人烤干的功夫,两人去把手洗干净。 傅彦正打算把脸上的那一道也一并洗了,贺听澜却拦住了他。 “别洗啊,这样还挺好看的。” “可是一会要上街去,总不能还这副样子吧?”傅彦茫然道。 “为什么不能?”贺听澜不以为然。 “这世界上就没有不让人脸上抹一道黏土上街的规矩。” “可是,这样多尴尬啊。”傅彦道。 “嗐,这里又没人认识你,尴尬什么?”贺听澜说,“而且又不是你一个人这样,这不是有我陪你一块嘛?” “这……”傅彦有些犹豫。 “哎呀,你就试一下嘛,就当陪我过过瘾了。”贺听澜期待地看着傅彦。 “如果上街之后你觉得实在尴尬,想找条地缝钻下去,那我们再寻个地方把脸洗了。” 傅彦见贺听澜这副样子,突然心软了,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就试试?” “好诶!”贺听澜欢呼一声,“你真好,待会请你吃枣泥馅儿烧饼!” 傅彦忍俊不禁。 这么容易满足,陪他一块当花脸猫就真好了? 也难怪贺听澜每天都乐呵呵的。 他好像总是能在一些很寻常的小事上找到乐子。 有点幼稚。 可傅彦却有些羡慕他。 明明不是被呵护着长大、未经风雨的娇贵小公子。 明明就是一路摸爬滚打、野蛮生长成现在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傅文嘉? 两个陶人很快就烧好了,掌柜给他们拿了两个木盒子装陶人。 贺听澜玩得很开心,给了掌柜一整个银元宝,十分阔气地说:“不用找了!” 然后他欢天喜地地蹦跶出店铺。 “这盒子还挺精致的。”贺听澜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将盒子举起来,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不过,这上头怎么还有字啊?”贺听澜歪着脑袋,盯着那四个鬼画符般的字看了半天。 “这是哪国字?我怎么不认识?” 傅彦看了看,道:“这是前前前朝的字体,已经很久不通用了。” “哦,那这刻的是什么啊?” “呃,”傅彦有些难堪,“是……永结同心。” “啊?”贺听澜疑惑,又把另一个盒子拿出来,“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白头偕老。” 贺听澜脚步一滞,“掌柜是不是拿错盒子了?要不我去跟他换两个别的样式的?” “算了吧,盒子而已,能装东西就行。”傅彦说。 “也是。” “贺听澜。” “嗯?” “你脸怎么红了?” “有吗?”贺听澜愣了一下,随即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笑着说:“快午时了,太阳还挺毒的哈哈哈……” 第17章 两人回到无名寨时已经是第二天。 原本说当天就赶回去的,结果贺听澜又是去捏陶人,又是突发奇想去溜街,一不小心就下午了。 既然已经这么晚了,昨晚又没捞着睡觉,不如再在桐城住一晚,次日一早再走。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二人一身轻便地来,重负在身地回。 除了那一摞书,剩下的都是贺听澜买的各种杂七杂八。 傅彦发现贺听澜似乎没有攒钱的习惯。 上次交货赚的钱,现在已经花了一大半了。 “你不存一些以备后用吗?”傅彦好奇道。 “以后还会赚,现在有钱想花就花了呗。”贺听澜不以为然。 “那万一什么时候行情不景气,赚不到了怎么办?” “那我就随便找点别的活,打个家具刻个印章什么的。好歹我也有一技……多技之长在身,还能饿死自己不成?” 贺听澜笑嘻嘻地问:“诶,你家里是不是特别有钱啊?” “得看跟谁比吧,跟那些皇商比起来算不上有钱。”傅彦说的还真是实话。 大梁官员的俸禄其实算不上太高。 如果官员家里的妻妾子女太多,官员自己又十分清廉,生活水平也就是个勉强维持体面的水准。 除非和富商联姻。 傅家则是两支分属于官场和商界。 傅彦的祖父这一支入仕为官,而他的叔祖那一支则是在老家经商。 傅彦的父亲身居高位,自然是不敢贪污受贿。 好在家族中在商界也有人,倒不至于像有些官员家里那般拮据。 但傅彦手中可由自己支配的钱财也十分有限。 家族中的每个成员都有固定的月银,用做日常开销肯定是够的。 但是傅彦的身份处于一个尴尬的状态。 第22章 他尚未有一官半职,故而没有收入。 可他却顶着嫡长子的身份,需要到处社交。 这就包括参加各种宴会、观礼,要送的礼物也得配得上身份才行。 这样一来手中的资金就不怎么充裕了,打算买什么东西之前也得掂量掂量。 傅彦觉得贺听澜过得比自己逍遥自在多了。 二人回到寨子的时候天色尚早,山匪们还在忙自己的活。 看到二人风尘仆仆,不对,是傅彦一个人风尘仆仆,贺听澜兴高采烈地回来,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活。 “哟,大当家,郁兄弟,回来啦!” “来来来,喝点水。” “怎么样,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有没有偷懒啊?”贺听澜跟大爷似的往院里躺椅上一坐,顺手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 “当然没有了!”顺子一脸狗腿子的神情,对贺听澜道,“谨遵大当家的吩咐,这几天打了不少猎物呢。” “是吗?那我明天验验货。”贺听澜放下碗,“对了,去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好嘞!” 贺听澜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 然而他刚买了一步,突然转过身来问傅彦道:“要不要一起泡澡?” “啊?”傅彦大惊失色。 “这一来一回的出了不少汗,你居然不洗!”贺听澜皱皱眉,“你完了,你臭了。” “我没说不洗。”傅彦找补道,“只是一起洗是不是有点……” “哦,你要是介意的话就算了。”贺听澜悠悠道,“只不过水车需要两个时辰才能运上来一个浴桶的水。” “要是分开洗的话,你估计就要排到明天了。” 贺听澜狡黠一笑,“当然,如果你想臭着睡觉也不是不行。” 无名寨的日常用水一部分来源于人工挑水,另一部分来源于水车的运送。 原本是全靠自己去挑水的。 然而这样效率实在太慢,山路本就崎岖不平,万一上山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直接前功尽弃。 于是贺听澜在两年前着手建造了一个可以爬山的机关水车。 他先是把最近的河流引流到山脚下,然后用无数个带齿轮的浅桶拼接而成一条“爬山虎”。 这些木桶接力传递水,到达顶点后汇聚到一个巨大的蓄水缸。 人们只需要去蓄水缸打水就行。 这样一来省了不少人力和时间。 但有一个问题,就是关键时刻速度不够快。 就比如要沐浴的时候,所需要的水量太大。 山寨要用水的地方很多,所以谁想用水沐浴都得提前打商量,确保不影响寨子基本运转的前提下才可以使用。 所以一般来说,大家洗澡都会跑到山脚下的河流下游去洗。 而想泡澡的则会亲自下山去挑一些,再配合上水车运送的,一个时辰左右就能洗上。 但是贺听澜刚从桐城赶回来,实在懒得下山了。 他打算用等水的功夫先处理些别的东西,待会儿沐浴完就可以美美上床睡觉。 见贺听澜准备溜,傅彦情急之下拽住他,“等等!” 贺听澜猫着坏,“嗯?” “那就一起洗吧。” “两个时辰后来找我!”贺听澜笑眯眯地转头跑了。 傅彦拎着那一摞书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今天开始他也有自己的活了,总算不用再到处打杂。 傅彦十分有仪式感地把书籍放在桌子的右上角,然后把笔墨纸砚都摆出来。 他坐下来,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桐城永安坊东十二条街七号。 背了一路呢,得赶紧记下来。 傅彦盯着这个地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陷入沉思。 这是那位去金陵城送货时吃了闭门羹的果农给他的地址。 那日,傅彦从果农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便立即决定拉拢他帮自己打探消息。 虽说他和贺听澜达成共识,决定在寨子里先住下,但傅彦不能彻底断绝和金陵城那边的消息。 他需要一直保持着信息的流通性。 在无名寨,傅彦并没有驱使信鸽的权力,所以想要获得外界的消息就只有抓紧外出的机会。 贺听澜和桐城的济慈堂有合作,那么他以后势必会经常前往桐城。 傅彦只有借着去桐城的机会,获取金陵城的消息。 而这位果农就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果农姓赵,单名一个平字,家里有一大片贡柑果园。 桐城的贡柑以皮薄多汁、酸甜适中闻名,在金陵城广受欢迎。 而赵平与金陵城的鲜果市场有合作关系,会定期前往金陵城送货。 傅彦当下就决定与赵平达成约定: 对方帮自己打探金陵城的消息,作为报酬,赵平可以去金陵城的琳琅首饰铺领银钱。 至于为什么是琳琅首饰铺…… 因为那本就是傅家的产业,铺子的掌柜正是傅彦的心腹下属。 傅彦在征得了赵平同意后,找了个炭块,在赵平的木板车上画了一个图案。 “赵兄,到时候您就把这个图案给琳琅首饰铺的掌柜看,他看了之后自然会相信您所说的。”傅彦朝对方郑重一揖。 那是一只像狐狸又像熊的四脚兽,是傅家家徽。 只不过是仅限家族内部用的。 但凡是有些见识的都知道,这些世家大族有族徽。 因为他们出行时的车马上、府邸大门前挂的灯笼上,还有各种请帖贺帖上都印有族徽。 但其实除了族徽以外,还有家徽。 外人很少知道这个,所以傅彦笃定,它能帮助赵平获取琳琅首饰铺掌柜的信任。 傅彦把下次碰面的时间定在了十月十六日,也就是贺听澜和济慈堂约好交书的日子。 他打算到时候再跟着贺听澜去桐城,借机偷偷与赵平联络。 傅彦将这张写有碰面地址的纸折了三折,然后小心谨慎地放在第三层抽屉的最角落。 等着沐浴的这段时间,傅彦打算先把他的编书任务开个头。 许久没有碰过这些书了,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傅彦提笔,刚要写个标题,一抬眼却看见了那个显眼的盒子。 没错,就是装着他亲手捏的陶人的那个盒子。 上面还刻了“白头偕老”四个字。 这掌柜也真是的,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两只盒子? 样式早就过时了不说,而且一看就是一对儿。 像是那种七夕节搞活动剩下的款式。 难道是实在卖不出去,看他俩年轻好糊弄就赶紧出手了? 傅彦鬼使神差地打开盒子,将陶人取了出来。 他左看看,又看看,端详了陶人一会,有点想笑。 你别说,这副神气的小表情还真有几分贺听澜的神韵。 像极了他傲娇不了一会就破功的样子。 傅彦不是很想承认,但有时候他也觉得贺听澜挺可爱的。 虽然烦人的时候也不少。 比如…… 贺听澜为什么总是跟他勾肩搭背?还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贺听澜为什么总是用他那双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 有啥好看的? 贺听澜为什么总喜欢把他惹急了,然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贴着他? 贺听澜贺听澜贺听澜…… 怎么全都是这个家伙! 傅彦烦躁地揉搓了几下脸,有些丧气地凝视着面前的陶人。 但自己最该问的是—— 傅文嘉,为什么你却一点都不讨厌他这样做? 真是邪门儿! “贺听澜……”傅彦对小陶人叹气道。 “诶?你叫我干嘛?还洗不洗了?”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傅彦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陶人收起来。 只见贺听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正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呢。 第18章 “你怎么弄了这么多花瓣?”傅彦目瞪口呆地指着那一大盘子花瓣道。 “泡花瓣浴啊。”贺听澜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还是有些烫,就又加了些凉水。 “你以前在家里没泡过吗?”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傅彦明显就是出身于富贵之家,这种待遇对于他来说应该是家常便饭才对。 “没有。”傅彦说,“姑娘家才泡花瓣浴。” 贺听澜一脸莫名其妙,“泡个澡还分男女?我喜欢就得了呗。” 傅彦竟无法反驳。 不过他逐渐习惯了。 贺听澜总是能说出些让他无法反驳的话。 傅彦这段时间总结出一个山寨生存铁律—— 不要试图质疑,学会入乡随俗。 贺听澜感觉水温合适了,便把那一大盘粉嫩的花瓣一股脑倒进去。 第23章 热腾腾的水上浮起蒸气,带起丝丝清香。 贺听澜十分满意,喜滋滋地就开始脱衣服。 “诶?你还愣着干嘛,难道你要穿着衣服泡澡?”贺听澜见傅彦无动于衷,便问道。 “没。”傅彦硬着头皮开始解自己的衣襟。 和别人共浴这件事,搁小时候还挺正常的。 那时候比起沐浴,孩子们更喜欢玩水。 所以经常会叫上家里的兄弟或者好友,三三两两的一块戏水。 后来长大了些,浴桶容纳两个人略显逼仄,再加上他不怎么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就鲜有这种经历了。 当然,还有别的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 “我说,你怎么脱个衣服还磨磨唧唧的?”贺听澜见傅彦这半天才脱了一件外衫,十分不耐烦。 “不行让我来!”说着,贺听澜就要上手帮傅彦。 “你别来!”傅彦大喝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剧烈了些,小声道:“我很快就好。” 贺听澜乐了,拿了一块搓澡巾自顾自地踏入浴桶当中。 “舒服啊!”贺听澜长舒一口气,幸福地眯起眼睛。 傅彦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的衣服全都扒光,然后趁着贺听澜还没睁眼的功夫迅速滑入浴桶。 这个浴桶还挺大的,傅彦心想,别说是两个男子,就算是四个男子也装得下。 他刚才还在担心,空间太小会不会迫使他俩产生一些肢体接触。 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郁文嘉。”贺听澜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了,“你来帮我搓搓背吧。” 说着,他拿出那块搓澡巾,递给傅彦。 傅彦稀里糊涂地接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贺听澜往自己这边蹭了蹭,转过身去,将头发全都撩到前面,露出白皙光滑的背部和后颈。 贺听澜本就生得白,没被太阳晒到的地方更是白得发光。 像是品质上好的白瓷或者玉,莹润细嫩。 傅彦一时间有些挪不开眼。 “快点搓呀!”贺听澜头也没回地说,“你是不是在一边盯着我看一边流口水?” “我没有!”傅彦立刻否认。 虽然他的确盯着看了,但他没流口水。 所以自己否认也不算撒谎,傅彦心想。 贺听澜笑得肩膀直颤。 又笑! 傅彦憋着一股子气,攥着搓澡巾就开始往贺听澜的背上招呼。 我搓,傅彦咬牙切齿地想,搓不死你! “怎么就这点力道?”贺听澜还拱火,语气懒洋洋的,“没吃饭啊?” 好啊,傅彦心想,手上加重了力道。 不一会,贺听澜的后背上就红了一片。 白里透红,还挂着水珠,怎么看怎么旖旎。 但是两人间的气氛却不怎么旖旎。 “力道还不够——郁文嘉,你好菜。” 傅彦咬咬牙,干脆在浴桶中由坐着改为蹲着,双手一起上,使出吃奶的劲儿大力搓起来。 这下倒好,差点把贺听澜整个人从浴桶中推出去。 “嗷!”贺听澜大叫一声,“痛痛痛痛痛!” “我这后背是肉长的,不是搓衣板!”贺听澜转过头道。 “你自己说力道不够大的。”傅彦嘴上无辜,心里暗爽。 贺听澜哑口无言,确实是他自己说的没错。 然而还没等傅彦偷着乐太久,只见贺听澜眼珠子一转,和善地笑起来。 “郁文嘉,好朋友当然要互帮互助了,我也来帮你搓搓背吧!” 说着,他一把夺过搓澡巾,朝傅彦靠拢过去。 傅彦暗道糟糕。 贺听澜这副不怀好意的笑容一看就有问题。 这货指不定猫着什么坏心思呢。 “咳咳,我还是自己来吧,不劳烦大当家了。”傅彦干笑几声,伸手去拿搓澡巾。 “客气啥?”贺听澜热情道,“信我没错,我好歹也在澡堂子打过工,搓澡技术一流。” 贺听澜武功那么高,力气肯定也很大,自己岂不是要被他给搓掉一层皮? “哈哈,真的不用了,我够得着。”傅彦道。 贺听澜突然面露委屈地望着傅彦,半晌,他叹了口气。 “好吧,看来你也和他们一样嫌弃我。”贺听澜臊眉耷眼地嘟囔道。 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还挺惹人心疼的。 “不是,我不是嫌弃……”傅彦心软了,试图解释。 “你搓,给你搓。”傅彦十分配合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贺听澜。 出人意料的,贺听澜并没有报复傅彦刚才把他当搓衣板,反而是力道适中地认真搓起来。 “十二岁那年,我到处找活干养活自己,就跑到澡堂子里做工。”贺听澜轻声说。 “他们看我年纪小,就变着法儿地欺负我,克扣我的工钱。” “就连去消费的客人也不例外。有时候他们喝醉了,就故意刁难我,手劲儿太大了不行,太小了也不行,稍有不顺心就推搡我一把。” “那地上特别滑,我经常被他们给推倒在地,还顺带被踹一脚,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但那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着,心想只要忍过去了就好。” 傅彦不禁皱眉,难以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是吃了多少苦头才长大的。 “他们就是欺软怕硬的畜生,这种人一辈子就只配活在烂泥里。”傅彦试图安慰贺听澜,“不过你看,你现在早就摆脱他们了,而且还赚了很多钱,成了无名寨的大当家,活得比他们都舒坦。” “谢谢。”贺听澜抿了抿嘴,“不过还是不好意思啊,我刚才……” “没,我没怪你。”傅彦连忙说,“不用不好意思。” “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玩的!”贺听澜忍不住笑了。 傅彦:??? 他转过身,只见贺听澜笑得前仰后合。 “贺听澜!”傅彦气得一把夺过搓澡巾往水里一拍,溅起不小的水花。 贺听澜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甚至笑得更大声了。 “骗我很好玩吗?”傅彦掬了一捧水泼到贺听澜脸上。 “好玩哈哈哈哈鹅鹅鹅鹅……”贺听澜笑出鹅叫。 傅彦简直哭笑不得。 你大爷的贺听澜,把感动还给我! “你自己洗吧。”傅彦说着起身就要走。 “别啊。”贺听澜一把把他拽回浴桶,“其实也不完全是骗你的。” “怎么?继续编?”傅彦挑眉。 “他们欺负我是真的,我忍气吞声是假的。”贺听澜拍拍胸脯道,“开玩笑,我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人吗?” “所以呢,你干了什么?” “我往澡堂子给客人提供的冰饮里头下了泻药。”贺听澜得意地说。 “当时那个场面,好家伙,木板榻上、地上、池子里,全都是!所有人捏着鼻子往出口逃窜。”贺听澜讲得眉飞色舞。 “我趁乱跑到前台,把自己被克扣的那部分工钱给拿了回来,然后溜之大吉!”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傅彦看着他亮亮的大眼睛,忍不住也乐了。 “你啊……” 贺听澜笑够了,继续给傅彦搓起来。 谁知道他搓着搓着,突然想到什么,凑到傅彦侧脸边。 “你刚才说那些,是不是心疼我了啊?”贺听澜歪着脑袋,抬着眼睛看傅彦。 “谁心疼你了?”傅彦反驳道,“像你这种绝不让自己吃亏的人,有什么好心疼的?” “好吧,我知道了。” 贺听澜没再说什么,继续搓起来。 傅彦不假思索地反驳完就后悔了。 他突然想起有个人曾经说过,养成绝不吃亏这种性格的人,无外乎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被家里宠坏了的,娇生惯养,长这么大就没吃过亏。 第二种则是被迫长出尖刺来保护自己的,因为如果他忍让一次,别人就会得寸进尺,扑上去把他啃咬干净。 只有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个睚眦必报、不吃亏的硬骨头,才能活下去。 贺听澜是哪一种,不需问就知道。 傅彦试探地叫了他一声:“阿澜?” “嗯?”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以后?”贺听澜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笑了,摇摇头,“不知道,没想过,能混一天是一天吧。”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没想过呢?”傅彦诧异道,“你这么年轻,又有才能,难道要一辈子待在山里,当个连正经身份都没有的人吗?” “什么叫正经身份?”贺听澜不满地把搓澡巾一丢。 “郁文嘉,你告诉我,我哪里不正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彦解释道,“我是觉得你完全可以寻一个正经营生做……” “就非得有官府认可的那张官籍才叫有正经身份?官府算个鬼,凭什么要让他们认可不认可来定义我的身份?” 第24章 “你怎么能这么说?”傅彦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给震住了。 “我这么说怎么了?郁文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是一群不务正业之辈?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就只能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山上?”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贺听澜问道。 傅彦试图组织语言,但他发现自己也形容不太好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你说啊!说不出来了吧?”贺听澜讥笑道,“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说罢,他起身跨出浴桶,扯了一条长巾把湿漉漉的自己裹上。 “你快点洗,洗完就离开我的房间。”贺听澜没好气地转身就走。 “阿澜……”傅彦开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第19章 傅彦的编书任务完成得飞快。 这才两天,他就已经快完成第一本了。 因为没有某个人来找他玩。 这两天,傅彦除了去打饭以外根本不出屋,除了他本身就比较习惯待在屋子里的原因,还有一点逃避心理。 每次去打饭的时候遇见贺听澜,对方都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昨天晚饭的时候还从傅彦的碗里顺走了一块孜然排骨。 傅彦着实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在用抢排骨的行为来……表达不满? 好奇特的表达方式。 这天下午,寨子里突然热闹起来了。 傅彦隐约听到什么“终于回来了”,于是也好奇地打开房门往外看去。 “哎!郁兄弟!”一个叫阿戆的傻大个儿冲傅彦招招手。 “别闷在屋里了,出来跟大家伙一块迎接一下!” “迎接?”傅彦不明所以,“谁要来?” “慧娘和小云她们姐儿俩回来了!”阿戆满脸兴奋,“刚才从山脚下传信儿来着,大当家带人下去接了。” 看来是贺听澜口中的“云娘和她姐姐”。 “行,我收拾一下就来。”傅彦应道。 贺听澜连走带跑地赶到了山脚下那片小树林外面。 “慧姐!云娘!”贺听澜朝远处的姐妹俩挥手。 然后飞速跑了过去。 “阿澜哥哥!”年纪小一些的那个姑娘见到贺听澜,一个飞扑过去拉着贺听澜的胳膊,兴奋地上蹿下跳。 像只猴。 “好啦云娘,你再这么扯下去,我的胳膊就要被你给扯掉了。”贺听澜逗她。 “切,你又不是糖人,哪儿那么容易扯掉。”云娘撇了撇嘴。 年纪大一些的姑娘显然稳重得多,笑着对贺听澜道:“阿澜,我们不在的这几个月,寨子里一切都好吧?” “好着呢。”贺听澜说,“慧姐你们路上还都顺利吗?有没有遇到危险?” “没有,我们按照你给的路线走的,一路上安全得很。别说劫匪了,连小混混都没遇到。”慧娘说。 她从包袱里拿出来一个东西,递给贺听澜,“喏,送你个小玩意儿。” “给我买的?”贺听澜眼睛“唰”地亮了,喜滋滋地接过,“谢谢姐姐!” “西域集市上看到的,说是什么‘解不开的锁’。我估计又是机关之类的东西,想着你肯定喜欢。” 贺听澜果然很喜欢。 他从小就对机关和类似的东西感兴趣,越是有难度、一般人解不开的机关,就越能勾起他的兴致。 经常连饭都顾不得吃,点灯熬油地趴被窝里鼓捣。 这不,现在已经开始研究上了。 “先放着,回去再玩!”慧娘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贺听澜的后脑勺。 “哦。”贺听澜听话地把机关锁收了起来。 “阿澜哥哥,我跟你说啊,我跟姐姐在西域遇到好多好玩的东西!”云娘拉着贺听澜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西域那边的人的眼睛是绿色的,像祖母绿,可漂亮了。” “然后他们的头发都是卷卷的,就像你一样。”云娘歪着脑袋看了一下贺听澜的长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诶?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也有西域那边的血统啊?” “这我哪知道?”贺听澜笑着说,“可能只是巧合吧。” “也是。”云娘点点头,继续讲起来。 “还有他们那边的狸猫,白白胖胖的,毛特别蓬松,跟龙须酥似的,我还摸了一把,手感好好哦!” “我当时都想抱一只回来,但是姐姐不让我买……”云娘说着,还特委屈地看了一眼慧娘。 “你这丫头,咱们这一路上得两个月,舟车劳顿,那么金贵的狸猫怎么受得了?都让你给养糟践了。”慧娘笑骂。 “好啦,你要是想养,我找个时间去给你抱一只咱们本土的狸猫来,也一样可爱。”贺听澜安慰道。 云娘立刻喜笑颜开,“阿澜哥哥最好了!” 一路上云娘叽叽喳喳地似乎有讲不完的趣事,没过多久几人就回到了寨子。 隔大老远就看到寨子门口站着一排人。 “热烈欢迎无名寨两朵金花回归!”七八个青壮年小伙齐声喊道。 然后“嘭嘭”两声,左右各开了一个彩炮,五彩缤纷的碎纸屑漫天飞舞。 姐妹俩都愣住了,随即慧娘掩着嘴偷乐,云娘则毫无形象地笑得捧腹。 “顺子哥,你们这是哪儿弄来的玩意,还挺新潮!”云娘从阿顺手里拿过那个开了的彩炮,好奇地举起来往里头瞧。 “你哥一个月前就开始做了,研究了挺久呢。” 云娘又惊又喜地看向贺听澜,“这是你做的?好厉害!” “不是,我买的。”贺听澜不是很想承认。 他设计这玩意的时候,想象的是那种唯美又富有童趣的感觉。 结果实操起来怎么有点土? 以自己的审美,这不应该啊。 不过看大家都挺乐在其中的,贺听澜的羞耻心淡了些。 慧娘眼尖地发现人群中出现一个陌生的面孔,便走向傅彦,问道:“这位兄台看着面生,可是寨子里新来的?” 傅彦礼貌一揖,道:“是,在下姓郁,名文嘉,一个半月前幸得大当家相救,之后便一直住在寨子里了。” “幸会。”慧娘微笑着回礼道,“小女子江如惠,这位是我妹妹如云。” “见过二位姑娘。” 云娘大咧咧地冲傅彦打招呼:“你好呀!” 然后往贺听澜那边倾了倾身子,小声说:“哥,你又捡人回来了?” “不一样,”贺听澜也小声说,“这回不是捡了个人,而是请了尊佛。” 云娘“扑哧”一声笑了,“都一样,甭管是捡还是请,反正都是你一贯作风。不愧是你!” 说着还冲贺听澜竖了个大拇指。 贺听澜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样,咱们先让两朵金花回去歇息一会。一个时辰后用晚膳,大家搬上桌椅来院儿里摆宴,一块热闹热闹!” “好!”众山匪欢呼声一片。 “今天是八月十五,所以今晚既是洗尘宴,又是团圆宴,必须吃好喝好!” “那咱们今晚是不是得加菜啊?” “就是啊大当家,来点硬的!” 贺听澜乐了,“八荤八素一鱼一汤,够你们吃的不?一群大馋猫!” “卧槽太够了!” “大当家豪气!” “看来今晚不吃到扶墙我是不会回屋了!” “一共十八道菜,幺八要发,这是预示着咱们寨子要发财啊!” “就你财迷!”贺听澜笑骂道,“闲着的就去后厨帮忙,那边人手挺紧巴的。” “好嘞这就去!” “我也去。” “我我我,加我一个!” 好几个山匪一窝蜂地就要去后厨帮忙打下手。 贺听澜深知他们几个的本性,喊了一嗓子:“厨子不许偷吃,帮忙的也不许!” “放心吧大当家!绝对不……吸溜,偷吃!” “能有点出息吗?哈喇子这就流下来了。” “操……” 山匪们闹哄哄地散了,贺听澜无奈笑着摇摇头。 傅彦见大家都散了,便朝贺听澜走过去。 谁知道半路被云娘截了胡。 “哥,我刚才还没讲完呢,还有西域那个……” “小云。”慧娘叫住了自家妹妹,“跟我回屋去拾掇拾掇,你看你,衣裳沾的都是灰。” “我有么?”云娘低着脑袋打量了一下自己,“还好吧。” “跟你姐姐回去休息一会吧。”贺听澜温柔道,“知道你有好多想讲的,但也不能一口气全讲完是不是?” “也对。”云娘点点头,觉得有道理,“那明天再讲!” 待姐妹俩离开了,傅彦才走上前去,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个……” “我知道!”贺听澜立刻说。 “啊?你知道什么?”傅彦一头雾水,他还没说呢! 第25章 “你不是要说编书任务的进展吗?”贺听澜道,“我知道你完成得快,这方面没人比你更厉害了。” 傅彦开口还想说什么,贺听澜又道:“我也得回去整理一下账本,你自便吧。” 说罢贺听澜转身就跑,跑到一半又停下来,“一个时辰后记得到院儿里吃饭!” 然后继续跑走了。 傅彦看着贺听澜的背影,心道他怎么慌慌张张的? 还有点可爱。 无名寨一般是不会大规模聚餐的,要么是自己去后厨打饭,回自己房间吃,要么就是小范围内的几个人简单聚一下。 像今天这种全员都参加的晚宴,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经历重大事情时才会有。 大家纷纷把能找到的桌椅都搬出来,摆在寨子最中央的大院儿里。 不摆不知道,一摆起来相当壮观。 跟傅彦参加过的婚礼比也不遑多让。 寨子里的众人忙活得热火朝天。 摆好桌椅后,还得备上酒水、餐具。 有些已经准备好了的凉菜也陆陆续续地端上桌。 等大家布置好这些,较为麻烦的大菜也都做好了。 “来来来,上菜喽!” 厨子端着菜盘子,一路吆喝—— “酱牛肉,浇汁肘子,凉拌马兰头,金菇掐菜,红烧三鲜豆腐,炸丸子,酱板鸭,蒜苔炒香干,清蒸桂花鱼,素烧茄子,炒三脆,叫花鸡,酸辣藕片,溜白菜,红汤羊杂,红烧排骨,辣炒鸡丁,鲜笋嫩豆腐鸡汤——!” 众人纷纷落座,一般这个时候都要贺听澜这个大当家说点什么,当个开场白。 但他见大家盯着面前的肉菜一副心急如焚、垂涎欲滴的样子,心想还是赶紧开吃吧。 “三句话。”贺听澜举杯高声道。 “第一,欢迎慧姐和云娘平安归来!” “第二,祝大家中秋快乐,幸福安康。” “第三,话不多说,开吃!” “好!”大家一听这话,纷纷喜笑颜开、摩拳擦掌。 就等这句呢! 酒过三巡,厨子老王端着一摞热气腾腾的烧饼来了。 “刚出炉的烧饼来喽!大家自行分一分。一共四种馅儿,有牛肉的、麻酱的、糖油的和枣泥的。” “哟,老王,有新花样了啊,之前可没见你做过枣泥馅儿的。” 老王憨厚地笑道:“嗐,大当家说了,要有创新!大家快尝尝看。” 傅彦愣住,他不禁看向旁边的贺听澜。 对方正啃排骨啃得起劲呢,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盯着自己,于是也扭头看回去。 见傅彦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贺听澜有些不自在。 “看我干什么,能饱腹啊?” 贺听澜随手拿了一张饼放在傅彦跟前,“吃吧你!” 傅彦忍俊不禁,拿起那张烧饼咬了一口。 枣泥馅儿的。 真甜。 第20章 无名寨每次吃席都只有前半段在吃饭,而最终都会以拼酒拼到不省人事告一段落。 大家喝嗨了,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有的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有的感叹世事无常。 还有的三三两两抱头痛哭起来。 这帮人喝高兴了,就该贺听澜倒霉了。 寨子里大多是性情豪迈的汉子,一上头就拉着贺听澜灌他酒。 “大当家,当年多亏你救我一命,不然我早就被丢到哪个乱葬岗了。我敬你一碗!” “大当家,要不是你给我一条活路,我可能就混不下去当流寇去了。我也敬你一碗!” “还有我,知道大当家不乐意听肉麻的话。那就话不多说,都在酒里了!干!” 贺听澜今晚似乎兴致也很高,来者不拒,一碗接着一碗地喝。 他面前放着一个到膝盖那么高的大酒壶,傅彦觉得他至少喝了有半壶了。 傅彦有些看不下去,站起来要帮贺听澜挡酒。 “不用你挡!”贺听澜扯着傅彦地衣袖往下拽,“给我坐下!” 行吧,还挺霸道。傅彦心想。 “咱们接着喝!”贺听澜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喝到最后山匪们都晕晕乎乎的,直呼喝不动了,歪七扭八地瘫在凳子上和桌子上。 贺听澜也趴在桌子上,没什么反应。 傅彦推了推他,“你还醒着吗?” 别喝出事了,就算是年轻也不能这么喝啊。 贺听澜摆了摆手,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我特别特别清醒……唔……” 得,还清醒呢。 傅彦哭笑不得地把贺听澜架起来,“走,送你回屋休息。” “嗯……我不要回屋,我还能喝……”贺听澜一只手搭在傅彦肩膀上,另一只手胡乱地扑棱。 “还喝呢,也不看看自己喝成什么样了?”傅彦直皱眉,态度强硬地把贺听澜从席上带走了。 谁知道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后,贺听澜突然站直了。 他伸着脖子往后瞧了瞧,然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嘿嘿,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贺听澜一拍傅彦的肩膀,拉着他就往寨子里头跑去。 傅彦:??? 只见贺听澜健步如飞,跑得十分稳当,根本就不像醉倒了的样子嘛。 “你刚才是装醉?”傅彦诧异道。 “对啊。”贺听澜得意地说,“他们二十多个人灌我一个人,简直不讲武德!我肯定不能老老实实被他们灌。” “可是你喝了那么多烈酒,竟然还没醉,酒量可以啊。” 傅彦心说贺听澜喝的那些换做任何一人估计都要当场睡过去了。 “谁说我喝的都是酒了?”贺听澜笑嘻嘻地说,“其实是喝了个水饱。” “不对啊,”傅彦挠挠头,努力回忆着,“你跟他们喝的都是从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如果是水,他们怎么可能喝不出来?” 贺听澜停了下来,神秘兮兮地问:“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壶,叫做两心壶?” 傅彦摇摇头。 “就是壶里面有两个空间,一半是酒,一半是水。把手上有个按钮,按下去倒出来的是水,不按倒出来的是酒。” 傅彦恍然大悟,怼了贺听澜一下,“真有你的。亏我还帮你挡酒,合着都是你演的?” “我这叫靠智慧脱身。”贺听澜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这壶不会也是你自己做的吧?”傅彦觉得贺听澜能鼓捣出什么新鲜玩意都不奇怪了。 “对啊,”贺听澜点点头,“就是在咱们一起去的那个制陶店做的。” 傅彦失笑,“你刚刚说要带我去个好玩的地方,是哪?” “跟我走就知道了。”贺听澜又拉上他,继续往寨子深处跑去。 夜晚的无名寨静谧非常。 抬眼望去,月明星稀,银瀑般的月辉倾洒而下,散落在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上。 大概是他们身处山巅的缘故,傅彦觉得自己离星空如此近。 入云峰上看到的星星,好像比在金陵城看到的还要大、还要亮。 这里没有山脚下的虫鸣鸟叫,所以傅彦能听到的只有二人奔跑时的脚步声、呼吸声,还有…… 他自己的心跳声。 清新的空气中伴有淡淡花香,是一种他叫不出名字,但是却很令人着迷的香气。 傅彦在心中默默叫它为“无名寨的花”。 很快,二人跑到一座小房子跟前。 贺听澜从门口取了一根长长的芦苇杆,对傅彦道:“抓紧我!” 傅彦不明所以,但是照做了。 紧接着贺听澜用轻功一跃而起,飞到了屋顶上。 傅彦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屋顶上站着了。 “你又要上房揭瓦?” “猜对啦!”贺听澜挥了挥手中的芦苇杆,“咱们偷酒喝。” 说罢,他蹲下来,掀开一片瓦片,然后把那根长长的芦苇杆伸下去。 贺听澜趴在洞口观察了一会,然后精准地把芦苇杆伸进了一个酒坛子。 “嘿嘿,成功!”贺听澜迫不及待地用力吸了一大口。 “好喝!”他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 “你也快尝尝!”贺听澜把芦苇杆递给傅彦,期待地看着他。 傅彦接过来,也吸了一口,却什么都没喝到。 “嗯?”傅彦疑惑地往芦苇杆里瞧了一眼。 难道是堵住了? 贺听澜哈哈大笑,“芦苇杆这么长,你得狠狠吸一大口,要不然肯定喝不到啊。” 傅彦觉得有道理,于是他卯足了劲,深吸一口气。 然后咬住芦苇杆的一头,用力往上吸。 一股清冽甘甜的果酒香在口中满溢开来。 傅彦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怎么样,是不是跟以前喝过的都不一样?”贺听澜问。 “好喝!”傅彦道,“这是什么酒?我以前怎么从未喝过?” 第26章 “是红果甜酿。”贺听澜说,“今年新下来的红果,最适合泡酒了。” 说着,他又吸了一口,砸砸嘴,抱着芦苇杆在那叨咕:“我还在长身体,不能喝太多烈酒,要喝甜甜的果酒……” 傅彦看他这副模样怪好玩的,不由自主地笑了。 “论果酒的话,我只知道有葡萄、桑葚、枇杷、青梅、桃子、杏子和杨梅,还从未听过红果也能泡酒。” “不过这味道确实惊艳。”傅彦感叹道,“你是怎么发现这种喝法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喝过了。”贺听澜在屋顶上躺了下来。 “小时候我娘最喜欢喝红果甜酿,那股清甜味把我馋坏了,我就闹着也想喝。” “我娘说小孩子不能喝酒,所以顶多让我舔一口,再多就不能喝了。” 贺听澜说到这儿乐了,“所以我就想出来了这么个馊主意。” “我娘不是把酒放在上锁的仓库里嘛?那我就爬到屋顶上,用芦苇杆偷酒喝。” “那时候我被自己聪明得不行,趴在屋顶上喝了个饱。” 傅彦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猜你后来一不小心醉了,在屋顶睡了一晚。” “靠!你怎么知道的?” 傅彦挑眉,“很明显。” “然后第二天一早我娘发现我躺在屋顶,酒坛子里的酒少了一半。” 贺听澜歪头又吸了一大口酒,“当天我可惨了,我娘刚揍完我,我师父刚好回家。” “他本来还关心我来着,听说我偷喝了半坛酒,气得也揍了我一顿。” “噗。”傅彦忍俊不禁,“该你的!” 贺听澜这次没有回怼他,而是把芦苇杆递了过来。 傅彦欣然接过,也喝了一口。 “不过在无名寨你是老大,没人管得了你,你干嘛还要偷酒喝,为什么不直接进库房拿走一坛?” “因为这样会让我想起小时候。”贺听澜说。 “小时候也是这样,一边偷酒,一边躺在屋顶上看星星。” 他凝视着上方的星空,那一瞬间他的双眸比漫天星子还要亮。 傅彦扭头望着贺听澜,一时间有些出神。 “后来在寨子里我也试过几次,但总觉得没有小时候的味道了。” 傅彦的心绪有些乱,不假思索地就问出了口:“也是和别人一起吗?” “没有啊。”贺听澜诧异道,“之前我都是一个人来的。” 随即他冲傅彦笑笑,“你是第一个。” 傅彦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我还挺幸运的啊。”他慢慢说道。 二人把芦苇杆传来传去的,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觉喝光了整整一坛酒。 “诶,喝没了……”贺听澜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我再找一坛。” 傅彦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贺听澜莫名其妙,抬眼疑惑地看向傅彦。 “咱俩都醉了,再喝下去一会下不去了怎么办?”傅彦担心道。 “嗯……”贺听澜明显迟钝了很多,半晌才点点头,“你说得也对。” 他把芦苇杆往下一丢,把被掀开的那片瓦片重新放回原位。 “那就不喝了,咱们看星星!” 贺听澜将双手枕在脑袋底下,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晃着。 “你看,今天月亮好圆!”贺听澜突然兴奋地指了指月亮。 “今天是中秋,月亮当然圆了。”傅彦失笑。 这家伙果然是醉了。 “对哦!” 二人都笑了,十分默契地谁都没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夜空。 半晌,贺听澜开口:“郁文嘉,你想家么?” 傅彦有些发怔。 他想家吗? 他只知道自己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最终要回到金陵城,做回傅氏长公子。 可他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回去。 或者说,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见傅彦没有回答,贺听澜翻了个身,侧躺着,一只手托着脸,专注地看着傅彦。 “你如果想家了,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你醉了,喝醉的人说的话不能当真。”傅彦失笑,“明天醒来你肯定反悔。” 贺听澜立刻反驳:“我没醉!” “那你不怕我出去之后就把寨子给卖了?” “嗯……”贺听澜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突然坐起来,用自己的右手小拇指勾住了傅彦的。 “你跟我保证,绝不把寨子的事透露给任何人!” 傅彦摇摇头:“我保证不了。” “给你机会你还不珍惜,那就怪不得任何人了。”贺听澜赌气地试图甩开傅彦的手。 谁知道他一下子还没甩开,反倒被傅彦勾得更牢了。 贺听澜刚要起身,却被惯性给拽得没坐稳,结结实实地栽在了傅彦身上。 二人的脸仅相隔一寸,近得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彼此都有些迟钝,谁都没说什么,谁都没做什么。 同样的,谁都没有推开对方。 第21章 不知过了多久,傅彦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些暧昧。 于是他推了推贺听澜,“你醉了,我们下去吧。” 谁知道贺听澜突然笑了,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 “你更醉。”贺听澜说。 “明明是你醉得更厉害,都说胡话了。”傅彦不服。 “可是你的脸超红!”贺听澜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傅彦的脸颊。 这下傅彦更难堪了。 贺听澜似乎是觉得他这副样子很有意思,跟小孩子逮到好玩的玩具就不撒手了一样,一会捏捏傅彦的脸蛋,一会又勾勾他的发丝。 傅彦被撩拨得实在受不了,一把捉过贺听澜乱动的爪子。 “你玩儿我呢?”傅彦压低声音,佯怒道。 谁知道贺听澜一点都不害怕,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好玩儿。” “好玩?” “好玩。” 傅彦:…… 他实在拿贺听澜没脾气了,转过头去不看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 谁知道贺听澜得寸进尺,傅彦越躲,他就捉弄得越来劲。 直到傅彦气得说要把他一个人扔在屋顶,自己回去,贺听澜才好言好语地求着他留下来。 “其实我知道你自己一个人下不去。”贺听澜抱着傅彦的胳膊,枕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傅彦嘴硬道:“你凭什么断定我一个人下不去?” “你不会武功,这又没有梯子,也没个可以落脚的点,你还恐高,肯定下不去。”贺听澜自信满满。 傅彦想反驳,但是他觉得贺听澜说得没错。 “这会倒是逻辑清晰。”傅彦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你醉没醉。” “我早说了我没醉!”贺听澜又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刚才就是哄你的,你不生气啦?” 傅彦觉得他问这话,自己不论怎么回答都有点奇怪。 说“不生气了”,显得有点矫情。 说“还生气着”又显得自己怪小气的。 贺听澜这家伙平时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这会连自己生气不生气都看不出来,还要特意问一嘴? 估计是见傅彦半天不回应,贺听澜双手捧着他的脸扳过来,强迫他和自己四目相对。 “你说嘛,还生不生气了?” 贺听澜十分认真地望着傅彦,双眸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让傅彦无处躲避。 “不生气了。”傅彦逃不过,只能僵硬地回答道。 “嘿嘿……”听到这话,贺听澜眉开眼笑。 傅彦心想对方毕竟是个醉汉,不能跟醉汉认真掰扯,因为肯定掰扯不过。 “屋顶上风大,我们回屋去好不好?”傅彦哄道。 “不要。”贺听澜摇摇头,“中秋佳节,一年就这么一次,今晚夜空还这么美,不能浪费。” 傅彦想想也是,自己从未有过这么晚还不回屋睡觉的经历。 这对他而言已经很离经叛道了,然而发生在贺听澜身上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贺听澜仰头望天,半晌,笑着说道:“今天是团圆的日子,寨子里的大家都在,我很开心。” 傅彦转头看向他。 是吗? 可为什么他却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孤独和悲伤? 傅彦怔怔地看了好一会,道:“你是想起你的家人了吗?” 贺听澜脸上的笑容一滞。 他垂下眼帘,盯着空气中不知道某处愣了许久,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摇摇头。 “我才不想!”他斩钉截铁地说,“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才不会想他们。” 说罢,贺听澜撑着自己的身体一骨碌爬起来,面朝月亮,展开双臂。 他大声道:“我能把自己养得很健康,能赚到很多很多钱,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第27章 “我还要赚更多的钱!每天数钱数到手软、数到眼花!呜呼——!” 初秋的夜风吹过,凉爽舒适,贺听澜觉得有风在托着自己的身体。 他闭上双眼,尽情地体验当下的感受。 然而在凹凸不平的房顶上贺听澜有些站不稳,栽栽歪歪地晃了一晃。 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摔了,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要对月感慨也往里面点站吧。”傅彦道,“站那么边上,一会掉下去我还得想办法捞你。” “诶?” 贺听澜想了想傅彦艰难地往下爬的样子,大概是双手抓着屋檐,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试探。 然后怎么也触碰不到地面,于是整个人挂在半空中荡呀荡。 噗哈哈哈哈哈哈…… 画面实在太好笑。 于是方才还在对月耍酒疯的此人,这会笑得东倒西歪。 傅彦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经过一番连哄带骗,傅彦终于把贺听澜给带到了屋顶靠中间的位置。 呼,傅彦松了一口气。 这下安全了。 二人重新躺下,枕着屋顶上那根凸起来的横梁。 “郁文嘉,你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是怎么过中秋的啊?”贺听澜好奇问道。 “也跟在这里一样,会摆宴席,然后全家聚在一起说说话。”傅彦道。 其实对于他而言,中秋宴和其他所有节日的宴席都一样,只是找个借口大家聚聚而已。 只是在吃食上有些不同。 “我爹会总结一下过去的一段时间,谁表现得好,谁还欠佳。谁有上进心,给家族长了脸,谁又闯了祸,给家族蒙羞。然后再说说自己对家族未来的期待。” “我娘和几个姨娘会卯足了劲在我爹面前夸自家子女。” 傅彦说到这嘲讽一笑,“我有个异母弟弟,从三岁起就被他亲娘逼着在全家面前表演背诗。万一哪块卡了一下,我那个姨娘就一副要把他吃了的眼神。” “为什么?”贺听澜皱眉,“背不出来也不代表这个孩子是笨蛋吧?” “因为他娘觉得丢了自己的脸。”傅彦说。 贺听澜从瓦片缝隙里摘出来一片细长的树叶,丢出去。 “大人们总是这样,为了满足自己不管孩子愿不愿意。”贺听澜愤愤道。 傅彦怔了一下,然后点头,“是啊。” “那你们也会放开了喝酒、看星星吗?”贺听澜又问。 “不会。”傅彦失笑,摇摇头,“宴席结束后就各回各的房间了,第二天大家都还有事,要么提前准备一下,要么早早休息。” “啧,好无聊。”贺听澜撇撇嘴。 “嗯,是很无聊。”傅彦表示认同。 贺听澜凑到傅彦跟前,“郁文嘉,你跟我讲讲你的父母吧。” “我的父母?”傅彦诧异,“他们有什么好讲的?” “就说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对你好不好?爱不爱你?”贺听澜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还有,你家里亲人是不是特别多啊?就是那种,从小到大一直都跟固定的一大群人待在一块的感觉。” 傅彦觉得他这个形容有些奇特。 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不跟固定的一群人待在一块,难道过几年就换一群人? 但是贺听澜一双亮亮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后文,傅彦便耐心地讲起来。 “我爹不经常回家,他公务很忙。我记得小时候他总是连续四五天都睡在户……办公的地方,等到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我爹回家的次数才多了一些。” “我家几个兄弟姊妹的一切几乎都是由我娘来管,但她的应酬也不少,有时要陪我爹出席一些场合,有时还要参加那些夫人们的聚会。” 说到这傅彦自嘲地笑了,“好吧,其实我也不怎么着家。” “小的时候放了学堂也得温习功课,君子六艺什么的每样都不能落下。” “长大一些就开始出席各种宴会场合,逐渐朝我爹靠拢。” 贺听澜感叹道:“你也挺忙的。” “其实忙的时候倒没觉得自己有多忙,身边同龄人都是这样,习惯了。”傅彦轻描淡写道。 “那你在寨子里,会不会觉得很无聊啊?”贺听澜问。 毕竟他现在每天都悠哉悠哉的。 “不会。”傅彦摇摇头,“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吃喝不愁,每天除了自己的分内之事无需再担心其他,也不用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想做什么做什么。” 贺听澜看着他,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贺听澜十分豪气地拍了一下傅彦的肩膀,道:“那你干脆就别回去了,跟我待在山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肯定不会嫌弃你!” “你刚还说要送我回去的。”傅彦故意逗他。 “你不是不信嘛,”贺听澜嘟囔道,“那我还上赶着有什么意思?” 傅彦低头笑了一会,突然说:“好。” “嗯?好什么?”贺听澜没反应过来。 “跟你待在寨子里啊。”傅彦捏了捏贺听澜的掌心肉,“就像现在这样,心血来潮了就爬到屋顶偷酒看星星。” 贺听澜盯着傅彦的眼睛,仿佛是在确认什么。 “怎么?不愿意带上我,更想自己一个人看星星?”傅彦看对方半天没反应,问道。 “没有!”贺听澜欢呼一声,一个飞扑抱住傅彦,“要两个人一起看星星!” 傅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抱抱给弄晕了,两只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两个人一起……”贺听澜重复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仔细咂摸了好一会。 然后他像是突然恍然大悟了一样,兴奋地抱着傅彦左右晃来晃去,心满意足地说:“那以后我们什么事都要一起做,就像猫妖和小木匠一样!” “嗯……啊???”傅彦猛地反应过来贺听澜刚才说了什么。 是他理解的猫妖和小木匠吗? 那不是……不是…… 傅彦把贺听澜从自己身上剥下来,把着他的双肩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试图确认贺听澜是酒后胡言乱语还是认真的。 可惜贺听澜总是一副嘻嘻哈哈不着调的样子,傅彦分辨不出来。 见傅彦疑惑地看着自己,贺听澜有些委屈,“你不愿意啊?” “没、没有,愿意的。”傅彦受不了他这副表情。 “嘿嘿。”贺听澜又满眼欢喜地笑起来。 他真的很好哄,傅彦心想。 谁知道贺听澜突然倾身上前,还没等傅彦反应过来,就被贺听澜捧着脸,“吧唧”亲了一大口。 傅彦:???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脑子是彻底转不过来了,错愕又痴愣地看着贺听澜。 对方见他没反应,于是又“吧唧”亲了更大一口。 “你傻了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笑得肩膀直颤。 难道是自己喝酒上头比较慢吗?傅彦心想。 要不然怎么会连之后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 他唯一还记得的是—— 贺听澜的嘴唇好软,还带着丝丝红果清甜。 好想再尝一下。 第22章 贺听澜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的榻边站了一圈人。 好几张脸齐刷刷地看着他:“你醒啦?” “哎呦!”贺听澜吓了一跳,往榻里侧一缩。 “你们站这儿干嘛呢?” “大当家你可算醒了,再不醒追影得叨死我们。” 贺听澜揉了揉发沉的脑袋,拼命回忆着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他和傅彦从宴席上跑了, 然后爬到房顶偷酒看星星。 然后他们聊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具体聊了什么记不太清…… 然后…… 不对啊, 自己最后是怎么从屋顶下来、回到房间的? 贺听澜的目光锁定住了站在床头的追影。 这只鹰扬着它高贵的头颅, 斜着豆豆眼看了贺听澜一眼, 然后十分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贺听澜:我又惹它了? 经众人七嘴八舌地描述一番后, 贺听澜用每个人的叙述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 昨晚, 追影见贺听澜到点了还不回去睡觉, 于是在寨子里巡视一圈,发现了躺在屋顶的傅彦和贺听澜。 追影叫不动这二人,便飞到宴席上寻求帮助。 它找准还没醉的人,一爪子薅住对方的头发,把人给拽起来。 “啊痛痛痛痛痛!” 人们被它拽得头皮都要被掀飞了, 赶紧乖乖跟着追影走, 一路跟到库房底下。 然后几人齐力把喝醉的两人从屋顶上弄了下来, 送回各自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追影按时叫贺听澜起床。 然而今天不论追影怎么叫,贺听澜都雷打不动,睡得像头死猪。 追影在贺听澜身上跳完一支舞、唱完一首歌,贺听澜依旧呼呼大睡。 第28章 于是追影可能是担心贺听澜出事了,又飞出去挨个儿叫人。 如法炮制,依旧是薅头发这招。 江如惠煮了醒酒汤,给贺听澜灌下去之后人不一会儿就醒了。 “事儿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大当家, 这次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追影,累死鹰了。” 贺听澜知道真相后感动不已,抱着追影一通亲亲蹭蹭。 “追影心肝儿——!我只是喝得有点多,睡得有点晚,真的没事哦!让你担心啦么么么么么……” 追影整只鹰都十分抗拒,两只利爪一个劲儿踹贺听澜,脖子拼命往外伸。 满脸都写着:你不要过来啊! 贺听澜犯完贱,高抬贵手地放过了追影。 追影如获大赦,头也不回地从窗户飞出去了。 贺听澜觉得有点热了,掀开被子,盘腿坐在榻上。 “什么时辰了?”他望窗外瞅了一眼,觉得太阳十分刺眼。 “巳时三刻,再不起来一会该用午膳了,小酒鬼!”江如惠笑骂道。 “我这就起~”贺听澜嘿嘿尬笑两声。 刚要下榻,贺听澜突然发现没见着傅彦,不免有些担心。 “郁文嘉呢?他昨晚也喝了不少,我去给他送点醒酒汤吧。”贺听澜说着便要去端醒酒汤。 顺子欠嗖嗖地笑着说:“大当家,人郁兄弟酒量可比你好,一大早比我们所有人都先醒,这会估计已经开始忙自己的活儿了。” “哇!”贺听澜震惊,“他这么厉害的?” 事实上,傅彦根本就不是醒得早,而是…… 他压根儿就没睡啊! 昨晚傅彦自从被贺听澜连亲了两大口之后,就一直浑浑噩噩的。 他从屋顶爬下来,回到房间,按照往常的习惯洗漱更衣,钻被窝准备睡觉。 然而这个觉是怎么也睡不着。 傅彦翻过来、掉过去,都快把榻给翻出花儿了,闭眼数羊数了五百多只,还是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就能听到自己脑子里传来另一个声音: 贺听澜亲他了?! 贺听澜居然亲他了?! 贺听澜怎么敢的啊??? 他一个男的,就这么毫不费劲地亲了另一个男的? 都不带纠结一下的吗? 之后傅彦反反复复地想到这句话。 贺听澜亲他了、贺听澜亲他了、贺听澜亲他了…… 傅彦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手足无措过。 实在是睡不着,傅彦干脆爬起来,不睡了。 要不然这时间也是浪费了,不如继续编书。 结果他坐到桌前,打开抽屉想拿纸,却不小心拉开了装话本子的抽屉。 《猫妖奇情记》映入眼帘。 傅彦:…… 真是不想看到什么,什么就会主动跑到自己眼前晃悠。 傅彦狠狠关上抽屉,想要静下心来编书。 但是他的思绪却控制不住地往不正经的地方飘。 一提笔,就想写龙阳相关的东西。 疯了,都疯了。 最终傅彦还是没能忍住诱惑,把话本子翻出来开始看。 然后他点着灯,缩在被窝里一看就是一整晚。 不过这次看和第一次看的感受十分不同。 傅彦只要看到两个男人略微有些接触,哪怕只是拍一下肩膀,都会想入非非。 更何况还有一起泡澡、一起饮酒和亲嘴子。 不是,怎么这话本子里讲述的事情,他跟贺听澜都做过啊? 看到最后几话的时候,傅彦想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嗯,其实还有一件事没做过…… 傅彦表情扭曲地看着文中香艳旖旎的片段,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不——可——以——! 什么被翻红//浪,什么蚀骨销魂,什么潮如泉涌,什么呻//吟连连…… 这话本子是贺听澜给他的,所以这些内容贺听澜肯定都看过了。 他们一起做了前面那些,那是不是可以得出…… 贺听澜也想跟他做后面的这部分内容??? 傅彦愣了一会,然后被自己的想法吓个半死。 不能想不能想…… 傅彦果断扔掉话本子,不能再看了。 然而贺听澜对傅彦这一通心理活动全然不知。 甚至把昨天亲了对方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贺听澜只觉得昨晚喝得畅快,聊得也畅快,此时精神抖擞极了。 这个时辰再去打猎,估计什么都打不着,干脆就算了。 于是他拎上剑,准备去西边小树林练上一通。 这短短的一路上贺听澜可没闲着。 他先是从后厨顺走两个烤肉包子,一边吃一边逗追上来的大黄狗。 “想不想吃啊?”贺听澜嘴里叼着一个包子,手里拿着一个,冲大黄狗晃。 狗子抬起两条前腿扒着贺听澜的大腿,尾巴都要摇出残影了。 “诶~不给!”贺听澜欠嗖嗖地一个侧身躲过,潇洒地溜之大吉。 然后又遇到老张,对方要跟他对账本。 贺听澜才不要一大早就对着账本发愁,感觉一堆字儿在眼前群魔乱舞,实在令人头疼。 于是他打着哈哈给糊弄过去了,说自己要去和剑圣比武,此事十万火急不容一点差错。 老张:…… 你敷衍我可以直说的。 走到一半贺听澜想起好久没去看看那只八哥了,于是又拐了个弯。 八哥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只是不知道跟谁学了坏,一见到贺听澜就开始贫嘴。 “二百五。” 贺听澜:??? “二百五。” 贺听澜给气笑了,“我好歹也是大当家,你能不能懂点儿礼貌?” 八哥:“大当家。” “哎,这就对了嘛。”贺听澜十分欣慰。 孺子可教也! 八哥继续叨咕:“二百五,大当家,二百五,大当家……” 贺听澜觉得哪里怪怪的。 八哥自己说着说着,还把两个词颠倒了个顺序。 “大当家,二百五,大当家,二百五……” 贺听澜瞪大了眼睛,指着八哥道:“你什么意思,啊?” “大当家,二百五,大当家,二百五……” “好你个鸟!”贺听澜气得撸起袖子,“就你会骂人是不是?” 他琢磨了一下,然后信心满满地开始往外蹦脏话。 “你这个大臭鱼!大烂虾!大肥猪!大傻狗!大……还有大什么来着?” 八哥:“大当家。” 贺听澜差点一口气撅过去,随即气笑了,感觉刚才是在自己挖坑往里跳。 “行,我大人不记小鸟过,不跟你计较。”贺听澜抱着双臂道。 “说,是谁教你的?回头我好好跟那个孙子算账去。” 八哥:“大当家。” “什么啊,不是我!” “大臭鱼。” 行吧,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贺听澜第一次觉得追影在鸟界是多么的善解人意。 他憋着一肚子气去西边小树林练剑去了。 与此同时憋着一肚子气的还有一个人。 傅彦琢磨了一晚上,脑子都快要炸了。 于是他一鼓作气,决定去找贺听澜问个明白。 谁曾想他到了贺听澜的房间,发现没人。 他猜想贺听澜应该是去山下打猎了,结果下了山也没见到人。 等到傅彦想起来贺听澜有可能是去小树林练剑、去找他的时候,贺听澜已经练完回了自己的房间。 二人完美错过。 这家伙一定是心虚了,故意躲着自己呢,傅彦愤愤地想。 亲完就跑,连个解释都不给,简直太不像话! 傅彦刚准备回屋继续编书,却突然听到一阵尖锐急躁的铃声。 那铃声穿透力极强,响彻整个寨子。 什么情况? 傅彦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时候,山匪们纷纷从寨子的各处冒出来。 贺听澜拿着一个小臂长的木筒子跑出来,神色严肃地大声发号施令: “大家莫慌!听我安排!” 他站在群众中央,道:“铃声停止前谁都不要下山,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乱碰寨子里的任何机关。” “慧姐,去把水源切一下。”贺听澜转头对江如惠道。 “好。”江如惠点点头,飞快往蓄水池跑去。 “阿顺,六子,你俩还是以前的任务,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 “明白,大当家!” “云娘,跟我来一下。”贺听澜拉着江如云跑到人群外面,用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了几句。 江如云郑重地用力点头。 “阿戆,你陪她去,万一有什么情况立刻汇报!”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贺听澜道。 第29章 江如云得了命令,一溜烟跑没影了,阿戆紧随其后。 “其余人先不要回自己的房间,就待在院子里,以防有变。”贺听澜对剩下的众人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傅彦,犹豫了一下说:“你跟我一块走。” 第23章 “大人, 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年轻的府役面露难色,畏畏缩缩地看着锦袍青年。 “不行,咱们今天必须得把这事儿办完了。”青年信誓旦旦道。 说罢,他向前一步, 对着入云峰大声喊道:“吾乃武扬县主簿晏臻, 还请山主下山, 吾有要事相谈!” 过了好一会, 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晏臻又要开口喊话, 旁边的府役忍不住了。 “大人, 您新官上任, 对入云峰的情况不了解。这里住着的根本就不是人, 而是有三颗脑袋、五条胳膊、七条尾巴、青面獠牙的怪物!” “不可能。”晏臻不为所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怪物,只可能是有人装神弄鬼。” 他又高声喊道:“你的人在我手里,只要山主肯下山与我一见,我代表武扬县衙保证, 绝不伤及无辜!” 晏臻一摆手, 示意手下将被绑着的狗剩往前推了一把。 狗剩心想自己今天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一大早本想着下山来打些猎物, 赚点零花钱,结果刚下山没多久,就被一群府役给抓了起来。 带头的那个自称是武扬县衙的主簿,也就是县丞的副手,非要他带头进山,一探究竟。 狗剩垂头丧气道:“大人,您听草民一句劝,千万不要靠近入云峰。” “哦?”晏臻一副“看看你能怎么编”的表情看着他,“说来听听。” “这山里啊, 住着一个嗜血凶残的怪物。草民就是为了抄近道,踏进了怪物的领地,几乎是一瞬间我就失去意识了。” 狗剩讲得绘声绘色,旁边几个府役听得目瞪口呆,纷纷大气都不敢出。 “等草民再醒来时,已经被关在了怪物的地宫里。” 狗剩说到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压低声音道:“那里关着二百多人,都是怪物的‘奴隶’。” 晏臻:“奴隶?” “没错,长得好看的年轻男女会成为怪物的‘佳肴’,每到饭点怪物都会亲自来挑选一个带走。像我这种长得糙的,就只能给怪物打杂了,具体的工作……我不能说,怪物有千里耳,只要我说了,它就会立即杀死我!” “呵,倒是挺会编故事的,我看你适合去写话本子。”晏臻不屑一顾,显然是一个字都不信。 晏臻继续喊话道:“既然山主不肯回应,那就休怪晏某不客气了!” 他对身边的两个府役大手一挥道:“你们两个,先去探探路。” “是!” 两个府役提着刀就往山脚下跑去。 谁曾想刚跑出去不到一里地,两个府役居然凭空消失了! “危险!快保护大人!”府役们纷纷拔出刀,围绕着晏臻站成一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晏臻心里也咯噔一下。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在他眼前突然消失了? 晏臻狐疑地踩了踩脚下的土地,感觉就是正常的泥土地没错啊,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 难道说真有怪物? 很快,众人就听到了一阵黏腻恶心的水渍声。 像是某种动物用沾着口水的舌头在舔什么东西的声音。 “完了,这是怪物在品尝那两位官爷的声音!”狗剩大惊失色,“保佑二人不合怪物的口味,保佑二人不合怪物的口味……” 似乎是狗剩的祈祷灵验了,下一刻,天空中突然闪过两道黑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竟然是刚才消失的那两个府役从天而降,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四肢,随即“嘭嘭”两声完美着陆。 咳,是纷纷摔了个狗啃泥。 “谢天谢地,怪物觉得二位官爷不好吃,又给吐出来了。”狗剩跪倒在地感恩戴德道。 其余的府役被吓得不轻,连忙去扶那两个被吐出来的府役。 还好,二人只是擦破了一点点皮,并无大碍。 只不过……二人的身上沾满了黏腻透明的液体,还散发着臭味。 “呕!”离得最近的几个人被熏得不行,捂着腹部干呕起来。 晏臻也不禁皱眉。 这难道就是怪物的口水? 看起来着实恶心。 两个府役缓了好一会,终于捡回点魂魄来。 他们连滚带爬地来到晏臻跟前,声泪俱下:“大人,怪物……真的有怪物!” “你们冷静一下,告诉我方才看到了什么?”晏臻道。 “方才我们走着走着,突然就掉进一个乌漆麻黑的洞里。然后、然后我们就感觉到有一个又热又软又湿的东西在我们身上滚来滚去,应该就是那个怪物的舌头!” “再然后,我们就被弹飞出来了。” 晏臻听了这话,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难不成真的有怪物……”他喃喃自语道。 “大人,咱们赶紧回去吧,此地不可久留啊!”府役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殷切地看着晏臻。 晏臻垂眸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再试试。” 众府役腿一软,差点跪下。 “大人……” “这次我亲自上前查看。”晏臻道,“你们都站在原地,不用跟着我。” 说罢,晏臻不顾下属们的阻拦,拿着一把长刀,小心翼翼地往山脚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用刀柄不断敲击着地面,查看是否有异样。 眼看着离方才那两名府役被怪物叼走的位置只有十步了,众人纷纷屏气凝神,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谁曾想,这次晏臻虽然没有被“叼走”,却见山间突然出现一团浓雾。 “小心!”狗剩大喝一声,“怪物刚才打了个哈欠,这是它的口气!” 晏臻暗叫糟糕,连连后退。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那团浓雾就迅速扩散开来,速度之快远超大家所预料的。 由于晏臻里山脚最近,浓雾最先飘散到他附近。 “咳咳……咳咳咳咳……”晏臻瞬间觉得十分呛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边止不住地流泪一边弯腰咳嗽。 很快,其余人也被浓雾波及到,纷纷开始流泪咳嗽。 “咳咳……这什么玩意啊咳咳咳……” 狗剩也未能幸免于难,他一边咳嗽,一边道:“怪物活了几百年了,从来都不刷牙,它的口气能把人熏死咳咳咳……” 一时间在场的二十几个人歪七扭八地躺了一地,形状各异地扭曲着身体,看着十分痛苦。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众人才逐渐缓了过来,挣扎着站起身。 “大人,咱们赶紧回去吧。”这个府役天生一对八字眉,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看着可怜极了。 狗剩也连忙添油加醋道:“是啊大人,您听草民一句劝,您真的算幸运的,这会儿怪物估计心情不错,又不饿,否则早就把您给抓回去吃了!” 晏臻看着手下们狼狈的模样,也不禁犯了怵。 “那好,此事我们从长计议。”晏臻理了理衣袖,下令道。 他大手一挥:“你们几个,把此人带回县衙,本官要好好审。” “是!” 两名府役迅速押住狗剩,转身就要带着他一块回去。 谁料众人刚准备离开此地,突然从山中传来一声浑厚的怒吼。 声音之大,连地面都抖了三抖。 众人被吓得寒毛直竖,纷纷惊恐地回头朝山上看去。 “大人,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不清楚。”晏臻紧张地用力吞咽,“听着像老虎。” “比老虎声音还大,还吓人。” “完了,”狗剩道,“怪物彻底怒了。” 下一刻,四周的树木竟然移动起来,形成一个环形,把众人围得严严实实。 山中传来浑厚嘶哑的声音:“放下我的奴隶——!” 众人还在惊恐中,没缓过来,一时间都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放下我的奴隶————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话音刚落,包围着众人的大树又动了,枝条仿佛有了生命一样,触手一般地挥舞起来。 府役们见状,吓得立刻放开了狗剩,连连后退。 晏臻活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阵仗,简直比话本子里写的还邪乎。 此刻他不信鬼神也必须得信了。 继续纠缠下去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晏臻心想,还是先走为妙,回去再想想对策,日后再战也不迟。 于是他朝着入云峰的方向,毕恭毕敬地拱手一揖。 “山神大人,今日是晏某冒犯了。大人心胸宽广,还请莫要与在下计较,放我等一条生路。” 第30章 晏臻一边说一边带着手下远离了狗剩,表示不会将他带回县衙。 过了一会,四周的大树又缓缓移动起来,让出一条路。 府役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捡回一条小命。 众人不停地冲着入云峰鞠躬磕头,“谢谢山神大人宽宏大量!” 然后大家趁着山神还没反悔,屁滚尿流地跑了。 狗剩站在原地,看着县衙众人消失在视野之中,才转身往山里走去。 他钻到山脚下的一个洞里,用力将一根支出来的把手扳到另一侧。 瞬间,方才还围成一个半圆的大树缓缓移动起来,然后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样子。 看起来就是一片再正常不过的树林。 躲在半山腰的江如云看到信号,也将发射筒里的木筒子给取了出来,将发射筒按回原位。 “走吧傻大个儿!”江如云拍了拍阿戆的肩膀,“回去找大当家。” 此时的无名寨里,刺耳的铃声终于停了下来。 贺听澜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身轻松。 “搞定!”他得意洋洋地笑道,“大家伙儿,收工咯!” 第24章 “你眼睛没事吧?”贺听澜见狗剩眼睛还有点红, 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事,我早有准备,躲开了,大当家放心。”狗剩大咧咧地笑道。 贺听澜还是嘱咐了一句:“毕竟是胡椒粉, 赶紧去洗洗眼睛吧。” “哎, 好嘞!” 待狗剩离开院子后, 傅彦疑惑地问:“胡椒粉?那是什么?” “西域那边的一种调料。”贺听澜解释道, “危害性不大, 但是特别呛人。我第一次见到这玩意的时候凑上去猛吸了一口, 结果……” 贺听澜露出“往事莫要再提”的表情, “反正感觉自己要瞎了。” “所以, 你就用这招来驱赶试图进山的人?”傅彦问。 “是啊,只有让他们相信这里有鬼怪,他们才能打消进山的想法。”贺听澜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让山脚的树移动的?”傅彦追问道,“还有那两个府役是怎么突然消失,又被弹飞出去的?” “这个嘛……”贺听澜摸了摸下巴, 狡黠笑道, “这个当然不能告诉你!我研究了一年多的机关, 哪儿能随随便便就跟别人说?” 傅彦方才虽然一直在贺听澜身边,但是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没看明白。 贺听澜站在操控台前,将那几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扳手推来推去,看得傅彦眼花缭乱。 怪不得贺听澜放任自己在一旁看着他操控机关,傅彦心想,普通人看了也看不懂。 没一会,方才下山配合操控机关的几个人也都纷纷回到了寨子。 “这段时间大家要多加小心。”贺听澜对众人道,“每天下山之前跟我汇报一声,多留意周围环境是否有异样。” “还有啊, 大家不要自己单独行动,最好是三个人及以上一起出行。” “另外,这段时间寨子会定期检测水源。大家一定要在看到蓄水池上挂了‘检测通过’的牌子再用水,避免有人在水里投毒的情况发生。” 说罢他转身对江如惠道:“慧姐,检测水源的事情就麻烦你了,手上其他事情可以先放一放。” “没问题。”江如惠保证道,“这件事我有经验。” 贺听澜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大家各干各的事去了。 见傅彦还没走,贺听澜疑惑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嗯。”傅彦点点头。 他张口准备说什么,但是见贺听澜一脸清澈无辜的表情,又有些不得劲。 “你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傅彦有些别扭地问道。 “我又不会读心术,怎么可能知道?”贺听澜一脸莫名其妙,“到底什么事啊?” 见傅彦支支吾吾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贺听澜有点不耐烦了。 “你到底说不说啊?不说我忙我的去了。”说罢他就要转身走。 “昨天晚上!”傅彦急忙拉住贺听澜,“昨天晚上你什么意思?” “昨晚怎么了?”贺听澜更莫名其妙了,“是月亮不好看还是酒不好喝?” 这家伙挺能装啊,傅彦心想,亲了别人两口之后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不是月亮和酒的事。”傅彦说,“是……你别装了,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听澜被气笑了,“你酒还没醒呢?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他无可奈何地扳过傅彦的肩膀,把他往房间的方向一推,“我说你还是回去醒醒酒吧,我真有要紧事,回见!” 眼看着贺听澜行色匆匆地走了,傅彦觉得这家伙一定是心虚了。 就知道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所以说贺听澜昨晚是耍酒疯故意逗他玩的,还是真的对他有那么点意思,现在害羞了? 傅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感觉很难把贺听澜和“害羞”这个词联想到一起。 贺听澜还会害羞? 不太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贺听澜嘱咐其他人不要随便下山,自己却偷摸溜下山去了。 一般来讲,山寨的水源来自山脚下那条从西到东的河流,这也是距离山脚最近的一条河,水车运行起来也十分方便。 这条河约有五丈宽,基本满足了山寨所有的用水。 水车从上游处取水,大家要洗衣服和洗澡的时候会跑到中游。 但这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条河流相对静止不动,流速十分缓慢。 也就是说万一有人在河水里下毒,只要寨子里的人检测水源不够及时,很可能会误饮有毒的水。 无名寨的成员当中有不少犯了事的在逃人员,所以贺听澜即使已经布下了重重机关,又虚构出怪物来吓退想要进山的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早在一年前,贺听澜就寻好了备用水源。 距离山脚北部约三里地的位置,有一条由北到南的小河。 由于入云峰的北部有更多山丘,河谷狭窄,所以河流也更加湍急。 并且,要想走到这条小河边上,就必须要经过入云峰山脚下。 无名寨建有瞭望塔,如果有不速之客经过,大家一眼便能看见。 再加上小河流速之快,就算有人投了毒,水流也会很快把毒药冲走。 除非对方守在河岸不停地投毒。 不过一般人不会这样做,毕竟成本太高。 毒药少了会被河水所稀释,根本起不到作用。 根据贺听澜行走江湖多年的了解,能使人中毒的毒药几乎没有便宜的,小小一纸包都至少要一两银子。 所以说如果主河被投了毒,这条湍急的小河可以用作应急。 贺听澜跳到小河的下游处,蹲下来,将手伸到河床与河岸连接的一处。 此处有一个地道,是贺听澜一年前建成的水渠。 为了足够隐蔽,贺听澜选择挖地道。 河流在此处会有一个分叉,一部分河水会顺着人工水渠流到山寨水车的位置。 水车底下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中间被严丝合缝地隔绝开来。 只要主河流被投了毒,江如惠那边就会按下机关,水车朝着反方向逆转,从另一侧打水,也就是沿着水渠流淌过来的小河的水源。 如此一来,万一有突发状况,大家只要有水喝,就躲在寨子里至少能挺过月余,甚至几个月。 毕竟山中资源丰富,什么果子啊、野兽啊,还有大家种的菜。 只不过水渠运输水的效率要远低于从主河流取水。 小河距山脚更远,所以这套水渠也十分长,再加上以贺听澜目前的技术,还无法建造又宽又深的水渠,以至于水渠送水完全就是一条细流在不紧不慢地流淌。 有什么办法能让水渠运得更快些呢? 贺听澜蹲在河边,盯着水面想得出神。 谁曾想还没等他思考一会,却突然听到一阵骚动。 贺听澜的耳朵十分敏锐,他立刻察觉到这声音来自东南方向约一里外的小树林。 而且绝对不是野兔、鸟类这种体型小巧的动物,至少也有鹿的大小。 贺听澜立刻警觉起来。 这可是山间,万一真遇到老虎豹子什么的,跑也跑不过,爬树也爬不过人家。 此刻他手里只有一把剑,贺听澜紧紧握住剑柄,放缓脚步,一点点往声音的来源处靠近。 “沙沙”,“沙沙”。 贺听澜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 好像是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此时距离得近了些,贺听澜觉得这声音不像是老虎这样的猛兽制造出来的。 对方的体型比老虎小得多。 那就好说,贺听澜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老虎就好。 豹子他还是有把握与之一战的。 贺听澜蹑手蹑脚地继续靠近,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小树林的最外圈。 树林里的地上落满了枯叶,贺听澜小心地避开它们,以免踩出咔擦咔擦的声音。 第31章 突然,贺听澜耳尖地听到有人在说话。 好像有人在喊叫? 贺听澜伸着脑袋又听了一下,确认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听起来……好像有些痛苦,仿佛在呻//吟。 难道是被野兽袭击了? 贺听澜暗叫糟糕,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 如果有野兽刚刚袭击了人,很可能还躲在附近。 然而他并没有发现任何野兽的行踪。 贺听澜正准备继续靠近,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也是个人。 而且还是个男人。 贺听澜:??? 难道说,有两个人一起被袭击了? 如果说是一男一女都无法打赢的野兽,看来实力不容小觑。 贺听澜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他将脚步放得更轻,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地继续往声音的来源走。 贺听澜缓缓从一棵粗大的树干后面探出脑袋,看到了衣物的一角。 下一刻,贺听澜傻了。 如他所料,确实是两个人,也没有什么野兽,二人也并未受伤。 但是…… 那男人光着上半身,将女人抱起来。 二人一耸一耸的,男人低声粗喘,夹杂着女人黏腻婉转的呻//吟。 贺听澜:哇! 这也太刺激了吧! 贺听澜瞪圆了眼睛,彻底看呆了。 虽然说他以前也在话本子里读到过类似的场面,但是文字描述和直观地看到给人带来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是画面和声音并存的。 贺听澜过于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到鼻子下面一热。 他这才回过神来,用手随便抹了一把。 结果抹了一手血。 居然流鼻血了?! 贺听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被一根掉下来的大树枝绊倒了。 “啊!” 一世英名的贺大当家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王八躺! 第25章 贺听澜这一摔惊动了树林中那对男女。 二人吓得连忙推开对方, 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 “哎呦……”贺听澜一边揉快摔成四瓣的屁股,一边挣扎着站起来。 那对男女正二脸惊恐地朝贺听澜看过来,见他一脸血,搞不清状况的二人吓得不轻。 “大、大当家?” 贺听澜定睛一看, 也愣住了。 “大成子?琴姐?” 一时间空气中充斥着不自然的气息, 这对男女十分尴尬地挤在一处, 不知是该看贺听澜还是不该看。 “不是……你们、你们怎么……”贺听澜看看赵大成, 又看看陈素琴, 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素琴是个寡妇, 她原先的丈夫叫陆淮, 夫妻二人是最早开始跟着贺听澜的无名寨成员。 陆淮之前在一个打铁铺子做工, 然而铁铺掌柜贪得无厌,知道这对小夫妻是新搬来城里定居的,没什么人脉,就变着法儿地克扣陆淮的工钱。 有一次二人四岁的儿子生了病,急着用钱。 陆淮就求掌柜的把之前拖欠的工钱给他, 却遭到喝醉酒的掌柜一顿打骂。 “掉进钱眼的东西!”掌柜踹了陆淮一脚, “你才在我这做工多久?学了我多少技术?我没找你要拜师的钱就不错了, 还想要工钱?” “可当初说好了的,一个月一两二,这都三个月了……”陆淮一肚子委屈,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城里的人这么黑心! 掌柜根本不理陆淮,继续翘着二郎腿喝酒。 如果是往常,陆淮可能还会先忍下来想想办法。 可是人命关天,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陆淮找准时机,便冲上前去抢掌柜的钱袋。 可谁知道这掌柜酒量极佳,喝了那么多酒还有力气还击。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打了起来。 在推搡的过程中, 陆淮没收住力气推了对方一下。 结果掌柜没站稳,一个踉跄,额头狠狠磕在桌角,流血过多而亡。 陆淮吓坏了。 铁铺掌柜的小舅子的妹夫在县衙有关系,而自己却半点人脉都没有。 只要见了官,掌柜克扣工钱一事肯定会被抹去,案件的最终定论无外乎就是陆淮劫财不成怒而杀人。 等待他的是被处死。 可是他的妻儿怎么办? 陆淮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知道到了第二天,掌柜的尸体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自己想逃也逃不掉。 情急之下,陆淮带着妻儿连夜从城中逃走。 只可惜他们的孩子最后还是没能救活。 夫妻二人一路逃亡,为了躲避官府的通缉住过山洞,睡过森林。 再后来就遇到了贺听澜。 那一年贺听澜才十四岁,虽说独自闯荡江湖这些年也攒下不少本事,但仍有许多方面还稚嫩得很。 所以虽然表面上是夫妻二人跟着贺听澜混,但其实在生活中他们就像贺听澜的长兄长嫂,对他多有照顾。 “陆大哥是为了保护你被砍死的,他才过世两年有余,你就转头与他人偷情?”贺听澜又难过又气愤,一步步走向陈素琴。 “你这样对得起陆大哥吗?” 陈素琴低下头,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赵大成觉得这没什么,对贺听澜道:“大当家,我跟素琴是真心相爱的。您看啊,我未娶,她守寡,我们在一起也不算有违道德吧?而且……” 还没等赵大成说完,陈素琴便打断了他:“别说了。” 她转头对贺听澜道:“大当家,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贺听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他对赵大成吩咐道:“你先自己回寨子。” 赵大成还想说什么,但见到陈素琴对他拼命使眼色,遂作罢。 看着赵大成离开后,陈素琴掏出一条手帕递给贺听澜,“给,擦擦脸上的血吧。” “不用了,擦不干净。”贺听澜摇摇头,“我去河边洗洗,你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吧。” 二人来到主河流的中游,也就是平常大家浣衣洗澡的地方。 贺听澜看了一眼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被吓了一跳。 鼻血都被抹到下巴上了。 噫,好恶心! 贺听澜蹲下来,掬了一大捧水扑到脸上。 清凉的河水瞬间让他清醒了不少,甚至凉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做都做了,还怕别人知道么?”贺听澜没有回头,而是望着泛起一圈圈涟漪的河面,轻声问道。 陈素琴露出为难的神色,“阿澜,你也知道,我跟你陆大哥是最早一批加入寨子的,大家一直都视我们为模范夫妻,我是怕……” 她说到这顿住了,咬着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怕他们唾弃你,用难听的话骂你?”贺听澜帮她说了。 陈素琴轻轻点了一下头,承认了。 虽说无名寨向来都信奉能者居上,不怎么讲究论资排辈,可前后辈的观念本就是人类社会中不可避免的一种思想。 不管这种思想的存在感是高是低,它都存在着。 更何况贺听澜这个大当家都会追在陆淮屁股后头,一口一个“陆大哥”,那些后来加入寨子的成员自然会对陆淮多几分敬重。 两年前的春天,那时候贺听澜他们还不住在入云峰,而是西边七百多里外的一个小山头。 那日,大家像往常一样,带着准备好的皮子去交货。 结果半路上遇到了来捉拿他们的官兵。 陆淮为了救自己的妻子,也为了阻止官兵知晓寨子里的人的长相,主动提出来以身为饵把官兵往反方向引。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陆淮被官兵乱刀砍死,就连尸身都没能留下,而是直接被官兵给拖走烧了。 可以说寨子能存活下来、能有今日的辉煌,一部分是用陆淮的性命换来的。 “阿澜,我是寨子的大功臣的女人,我合该为他守寡一辈子的。只是我……” 陈素琴眼眶红了,“我也要继续生活下去啊。” 贺听澜看着她,忽然觉得唏嘘。 他觉得恨铁不成钢。 虽说这句话用来形容一个于自己而言长嫂一样的人,显得有些奇怪,但贺听澜心中涌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如果你真的走出来了,遇到了真心相爱的人,我会祝福你们。我想陆大哥也会祝福你们。”贺听澜缓缓开口。 “可是琴姐,你真的爱大成子吗?” “当……”陈素琴下意识张口就要承认,可她看到贺听澜那双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却又看不到底的眼睛,突然就怔住了。 她沉默了一瞬,然后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对大成子算不上爱,但我是真心打算和他过一辈子的。”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贺听澜问道。 “因为他愿意要我。”陈素琴道,她缓缓走到河边,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山川河流。 第32章 “他能干、老实、又喜欢我、不嫌弃我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以我现在的处境,还能找到这么个男人,该珍惜的。” 贺听澜摇摇头,“我不明白。” 他走到陈素琴对面,看着她,“就非得有个男人吗?哪怕你不爱他,哪怕你忘不了陆大哥,还要和他在一起?” 陈素琴看着满脸困惑的少年,笑着说:“你不会懂的,阿澜,我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再不抓住眼前有的,以后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贺听澜提高了声音。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自在,却偏要在心里还装着一个男人的时候,跟另一个在一起?” “因为最终肯定要找个伴的。”陈素琴道,“与其一拖再拖,不如趁着现在有大成子追我,就应了他。” “为什么最终一定要有个伴呢?”贺听澜还是不解,“我就觉得一个人很好,逍遥又快活。” “因为你是个男娃啊。”陈素琴温和地笑着,却显得有些苦涩,“我们女人不一样的,总归要嫁人才能走下去。” “我不觉得。”贺听澜果断地摇摇头,“慧姐和云娘也是女子,她们完全可以不嫁人。慧姐在语言上极有天赋,年纪轻轻便掌握六种语言;云娘善经商,尚未及笈便能跟那些老狐狸谈生意。” “以后就算她们不跟我混了,一个可以去做翻译,一个可以开店。如果姐妹俩联手,那就可以在与西域互市中稳稳站住脚跟,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贺听澜说得有些激动,眼睛亮亮地看着陈素琴。 “琴姐,你的绣工不比市面上的差,完全可以帮人绣东西赚钱养活自己。” “就拿桐城的物价来说,绣一条缎面的腰带至少五贯钱,扇子七贯,像衣裳锦被这样的大件儿最低也要二十贯,贵的有数百贯。” 陈素琴似乎从未想过这些,一时间愣住,久久没有说话。 “如果你是因为想生存下去,才和大成子在一起,其实完全不需要这么做的。”贺听澜继续道。 “桐城绫罗铺的掌柜跟我熟,我可以帮你跟他争取来一份活计,赚得肯定比现在多。” 见陈素琴似乎出神了,贺听澜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琴姐。琴姐?” “啊。”陈素琴终于回过神来。 “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啊?”贺听澜一脸期待。 “我……”陈素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话给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回去再想想吧,”她说,“你说的这些,我从前想都没敢想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听澜点点头,表示理解,“那行,我下山还有点事,琴姐你先回寨子吧。” “好。”陈素琴应到。 她转身刚要走,又想到什么,脚步一滞。 “阿澜。”陈素琴转身道,“我跟大成子的事……” 贺听澜立刻懂了,冲她笑道:“你放心吧,我会保守秘密的!” 陈素琴终于放下心来,朝贺听澜点点头表示感谢,便转身回寨子了。 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山里之后,贺听澜伸了个懒腰。 方才陈素琴的那些话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他又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个不是滋味法。 这种难以解释的感觉让贺听澜十分不爽,抓心挠肝地试图理清楚。 不过归根结底,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贺听澜每当想不通一些人和事的时候,都会用这句话解释。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只要自己认为说得通了,贺听澜便感到身心舒畅。 哎,感情这东西真复杂,贺听澜感叹道。 为什么只要牵扯到感情,就会让人难受呢? 果然,自己还是明智的,贺听澜心想,智者不入爱河! 嘿嘿。 今天的阳光特别充足,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河水随着微微的波动,闪耀着时而金时而银的光泽。 好漂亮! 这么漂亮的河面,最适合用来打水漂! 贺听澜兴致冲冲地捡起一块大小厚度都适合的石头,瞄准前方,“嗖”地扔出去。 石头在水面上轻盈地跳动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贺听澜跑到河岸边上,伸着脖子数这次弹了几下。 “……八个,九个,十个……” 哇哇哇,超过十个了! 贺听澜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继续数,每多数一个就更兴奋一分。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居然弹了二十下! 打破了之前十八个的记录! 贺听澜欢呼一声,开心地一蹦三尺高。 我真厉害,贺听澜心想,晚上回去奖励自己两块酱大骨! 不想好吃的倒还好,一想到酱大骨,贺听澜顿感饿意上头。 赶紧回寨子! 贺听澜说走就走,一路连蹦带跳地穿过小树林,开始爬山。 不过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事情…… 不重要了,好饿,填饱肚子要紧。 贺听澜欢快地爬到半山腰,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在树林中看到的,陈素琴和赵大成亲密接触的那一幕。 当时陈素琴搂着赵大成的脖子,激烈地吻着对方。 嘶…… 贺听澜停了下来,皱起眉毛,突然想到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 他觉得头有点痛,一边轻捶自己的脑袋,一边努力回想。 眼前突然出现了傅彦的脸。 是夜,月明星稀,秋风拂面。 某人和某人在屋顶偷酒,然后某人开始畅谈人生感悟,然后…… 等会儿…… 等会儿?! 种种画面一连串地涌入贺听澜的脑海。 他不禁瞪圆了眼睛。 贺听澜不太敢相信这件事,但这应该不是做梦。 自己好像……亲了傅彦一口? 第26章 今天贺听澜起了个大早。 打猎去! 眼看着距离下次交货只剩一个月了, 贺听澜这段时间猎到的动物还没什么太值钱的。 这样下去自己的零花钱怕是要不够用。 于是贺听澜背上箭篓,抄起长弓就出发了。 早饭还没做好,贺听澜干脆就从后厨顺了一大张昨天剩下的肉饼,回锅热了热, 用油纸一包, 边走边吃。 此时的天微微发亮, 刚好是不需要点火就能看清路的程度。 清晨的空气就是清新, 贺听澜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 舒坦! 此时出来打猎, 能赶上昼伏夜出的动物回窝的时候, 又能赶上昼出夜伏的动物出洞的时候。 运气好的话能收获一大波。 果然不出所料, 贺听澜穿过河流, 刚刚踏入小树林时,就看到了一个矫健的影子“嗖”地闪过。 野兔!这声音一听就是野兔! 贺听澜立刻警觉起来,放轻了脚步,把一支羽箭卡在弓弦上,蓄势待发。 然而他突然发现, 这只野兔的体型好像有点小, 应该是个还没长成的小兔崽子。 既然这样的话, 那它的洞穴应该就在附近。 贺听澜瞬间兴奋了,看来今天早早出来是正确的,碰见了兔子洞。 于是贺听澜打消了立刻射杀野兔的想法,决定悄悄跟到它的老巢。 来个一窝端! 这只兔子也十分机敏,贺听澜稍微发出一点点声音,它就会迅速跑走。 以至于贺听澜一边要加快步伐跟上,一边又要尽量减轻自己的声音。 这对他的考验着实不小。 很快,那只小野兔就钻进了一个洞穴中。 贺听澜躲在附近,静待这只兔子什么时候会跑出来。 因为这个洞穴肯定不是它真正的老巢。 野兔除了一个真正的老巢以外, 往往还有好几个备用的。 一是可以在老巢遇袭的时候躲到其他的洞穴中,二是可以误导天敌。 贺听澜也不着急,而是一动不动地躲在一棵大树背后,耐着性子跟野兔比看谁熬得过谁。 果然,一段时间后野兔估计是觉得周围安全了,从洞穴的另一个出口“嗖”地一跃而出,朝着东北方向疯狂奔跑起来。 贺听澜几乎是在一瞬间立即跟上。 一人一兔穿过树林,翻过一个小土坡,期间贺听澜一直和野兔保持约二十步的距离。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野兔的身影就在一片草垛中消失不见。 看来它成功地回到了洞穴。 贺听澜凑上前去,拨开洞口的杂草。 不得不说,这窝兔子还挺会选洞的。 这个洞被野草遮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亲自上前去仔细瞧,还以为这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草。 哼,看你往哪逃? 第33章 贺听澜掏出烟信子,将其点燃后把冒烟的一头放在洞口,用自己的衣袍下摆当扇子,用力地往洞里扇烟。 他一边扇,一边环顾四周。 兔子被呛得受不了了,一定会从另一个出口逃走。 但是野兔的洞穴一般都有好几个出口,贺听澜也无法断定是哪个。 没过多久,西边的草丛中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贺听澜搭箭拉开弓,野兔从草丛中蹿了出来。 贺听澜眸光一凝,毫不犹豫地松开弓弦。 “嗖”! 下一刻,为首的那只兔子就倒下了。 中了! 贺听澜刚要欢呼,却见到更多的兔子一个接一个地也蹿了出来。 居然有八九只! 贺听澜都没来得及想,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再次抽箭、搭箭、拉弓。 野兔奔跑的速度太快,贺听澜心里清楚,他只有再射一箭的机会。 此刻从贺听澜的角度看过去,有一只大兔子和另一只兔子在一条线上,正好一前一后。 所以这次的箭直冲着野兔中最大最肥的那只飞去。 “咚”的一声,两只兔子应声倒地。 又中了! 一箭双兔! 贺听澜高兴得原地蹦了起来。 出师也太顺利了,两箭就拿下三只兔子。 嘿嘿,今天就吃孜然烤兔肉。 贺听澜喜滋滋地跑过去,将兔子身上的箭拔下来。 三只兔子,其中第一只和最肥的那只被一箭穿过双目,剩下那只则是穿过了腹部。 有点可惜,只有两张皮子能买上好价钱了。 一张皮子值多少钱,上面是否有损坏是仅次于皮子种类的考量因素。 同样是野兔皮子,一箭穿过头部就能得到一张完整的皮子,而一箭穿过腹部的皮子上就会有一个洞。 二者价格能差三倍。 不过刚一出来就猎到三只野兔已经十分幸运了,贺听澜满意地心想。 他用一根麻绳将三只野兔捆起来,方便自己拎着。 既然已经到小树林外面了,不如顺道去看看前几天布下的陷阱有没有收获。 打猎也不是光靠弓箭的,还有陷坑、套索、捕网等等。 寨子里有规定,谁如果布下了陷阱,需要在院中的告板上写明某处有一个什么样的陷阱,提醒寨子中的其他成员小心。 贺听澜前几天弄了个套索,听说最近这片区域有狼嚎,而且还此起彼伏的,那么大概是有野鹿出没。 跟狼抢吃的这招贺听澜熟得很,好几年前就干过了。 果不其然,贺听澜走到布下陷阱的位置一看,居然真的有一只野鹿被套索套住了后腿,倒挂着悬吊在树上。 贺听澜把绑在树干上的机关拆下来,野鹿也随着绳子逐渐松动而慢慢落到地面。 贺听澜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查看。 鹿还没死,只是晕了过去,并且没有被其他猛兽咬过的痕迹。 这是万幸中的万幸。 要知道这种绑在树干上的套索陷阱经常会被豹子盯上。 豹子或许是知道了这是人类用来打猎的东西,会时不时来查看有没有猎物被套中。 如果有,它们直接捡漏。 看来最近豹子没有来这里,否则这只鹿不可能这么完整。 贺听澜高兴坏了,一大早就收获满满。 今天可以提前收工了! 他把鹿从套索中“解救”出来,把套索收好,然后带着捕获的一头鹿和三只野兔美滋滋地往回走。 回去之前先去河边洗洗自己的箭。 贺听澜的羽箭大多都是循环利用的,毕竟做一支出来也不容易,只要还能用就洗洗再用。 此时天已经大亮,树林中飞来飞去的鸟儿都变多了,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贺听澜驻足,仰头看天。 这些能够追影吃几顿的啊?他不禁开始琢磨。 追影作为一只鹰过于能吃了,贺听澜觉得它每天不是在觅食就是在吃。 大肥鸟,吃得多拉得多。 算了,不想它了。 贺听澜拖着满满当当的猎物来到河边,刚准备掏出箭来清洗,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郁文嘉? 一大早的,这家伙自己跑到河边来干嘛? 贺听澜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见傅彦丝毫未察觉他的存在,贺听澜顿时玩心大起。 不如吓吓他。 “嘿!” 贺听澜飞快地在傅彦肩膀上拍了一下。 傅彦哪料到背后突然冒出个大活人,吓得差点栽进河里。 “哎哎哎!”贺听澜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傅彦才幸免于成为落汤鸡的下场。 “贺听澜!你是要吓死谁啊?!”傅彦反应过来是贺听澜在搞恶作剧,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 “逗逗你嘛。”贺听澜嘻嘻哈哈的,“一大早的干什么呢?” 他往傅彦跟前的木盆里一瞧,居然是件衣服。 “你自己跑下山浣衣?”贺听澜有些吃惊,“寨子里有专门负责浣衣的人啊,这些不用你亲自做。” 傅彦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端起木盆就要走。 “你管我呢?!” “不是,你都还没洗完怎么就走了?”贺听澜叫住他,疑惑道。 “你看,你这衣服上还有皂荚残留呢,根本就没洗干净嘛。” 傅彦顿了顿,十分不自在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穿。” “谁穿也不行啊。”贺听澜一把夺过傅彦手中的木盆。 “一看你就是没提前把皂荚泡发就开始洗了。”贺听澜笑着说,“我也犯过这个错。” 说着,他端着木盆往河边走去。 “这皂荚呢,要先把种子剥出来,用水泡开,然后夹在衣物里面,才能开始捶打清洗。” “你看我的。”贺听澜说着就要帮傅彦洗。 傅彦连忙把木盆抢回去,“我知道了,我自己能行,不用你帮我。” 嗯? 贺听澜看他神色怪怪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你怎么了?”贺听澜歪着脑袋,一脸关切地看着傅彦。 “没、没什么啊。”傅彦故作淡定,然而眼神却飘忽不定,一看就是有问题。 贺听澜狐疑地看着他。 “真没什么事,我就来洗个衣服,能有什么事啊?”傅彦笑着说,“你是不是还有活要忙,赶紧回去吧。” “不对劲,你大大滴不对劲。”贺听澜抱着双臂,绕着傅彦转圈圈。 傅彦被他看的发毛,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贺听澜看着看着,目光移到木盆里的那件衣裳上面。 “诶?”贺听澜一把将衣物提起来。 “这是……中裤?” 这一刻,傅彦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啊……对啊,我方才喝粥的时候不小心把粥碗打翻到中裤上了。”傅彦强颜欢笑道。 “噢——!”贺听澜立即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拖长声道,“我懂,我懂!” “你懂什么了你懂?!”傅彦看他笑得如此猖狂,有些急了,“真的是打翻粥碗弄的!” “对对对,粥碗,当然是粥碗~”贺听澜欠嗖嗖地笑着说,“我也没说是别的。” 傅彦:“……” 又是想揍他的一天! 第27章 傅彦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 一大早, 他醒来就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劲。 是的,他的中裤湿答答的。 这种事情以前又不是没经历过,他本不应该这么尴尬的。 但是傅彦有个毛病,就是他每次做完梦, 第二天早上醒来都能够清清楚楚地记着昨晚梦中的一切细节。 这其实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如果他昨晚梦到的不是贺听澜的话。 傅彦坐在榻上, 昨晚梦中的每一帧画面都在脑海中迅速回放。 简直清晰得不能更清晰了。 他很崩溃, 赶紧换了条中裤, 想着得快点把这条脏了的裤子洗干净。 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拿去给寨子里专门负责浣衣的人去洗的。 然而有一个问题, 他根本没洗过衣服! 以前在家里衣服都是交给下人去洗, 别说亲自动手洗了, 他就连看别人洗都没看过。 所以他唯一知道的步骤就是需要用到皂荚。 不管那么多了, 先去拿点皂荚。 傅彦把脏了的中裤放到木盆里,端着盆子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寨子里有专门的一个房间用来存放脏衣服。 贺听澜大笔一挥,给这个房间写了个牌匾—— 天下第一浣衣局! 就这么大剌剌地高挂在房梁上。 傅彦每次去送自己的脏衣服的时候都感到一阵羞耻。 他在“浣衣局”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皂荚。 第34章 还好他认得这东西。 傅彦也不知道需要用到多少,就多装了几根, 又拿了块搓衣板和小木槌。 然后他又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准备下山。 一路上傅彦都跟做贼似的, 生怕遇到个人。 因为他一定会被问:“哟,郁兄弟这一大早的怎么自己去洗衣服啊?” 那时候他想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不过还好,傅彦起得足够早,现在天还没亮,寨子里的大家都还没起来。 一切跟清洗有关的工作所在的地方是主河流的中游位置。 当初贺听澜选在此处原因有二: 一是在这里不会污染到寨子当中的饮用水,因为水车是从上游取水的。 二是中游位置在小树林的里侧,算是在无名寨的覆盖范围内,不需要通过迷宫一样的树林,方便寨子内部人员自由来去。 清晨的水都显得格外清澈, 傅彦把手一伸进去,就被凉得一激灵。 果然是入秋了啊。 他拿起一根皂荚,对着它开始犯愁。 这玩意要怎么用? 如果是要让衣服变干净的话,那应该是用皂荚在衣服上搓就行? 不过这玩意搓起来怎么好像更脏了? 皂荚外面的那一层皮全都碎掉了,变成一大堆渣渣,蹭的哪儿都是。 傅彦一阵头大。 怎么还能越洗越脏啊? 于是耐心耗尽的傅彦干脆把中裤泡在河里,试图把上面的碎渣渣给冲干净。 然后开始对着自己的裤子不知所措起来。 正犯愁呢,傅彦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正是嬉皮笑脸的贺听澜。 不仅如此,还是昨晚出现在他梦里、和他干了很多少儿不宜的事情的贺听澜。 傅彦一瞬间整个人都傻了。 他怎么也起来得这么早? 真是不想遇见什么,什么就会主动跑到你眼前。 现在这个家伙正一脸欠嗖嗖的表情,还“十分热情”地要帮他洗他的中裤。 傅彦觉得自己在贺听澜心中的形象崩得稀碎。 好吧,经过这段时间的一系列事情,他在贺听澜心中大概也没什么形象了。 傅彦干脆破罐子破摔,既然贺听澜主动要帮他洗,自己又抢不过他,那就让他洗吧。 然后二人就形成了一幅有些滑稽的画面: 贺听澜干得起劲,一边捶打那条中裤一边嘚嘚嘚说个不停。 傅彦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似的蹲在旁边,看起来人还在,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你说这三只兔子要怎么吃啊?”贺听澜问道,“我本来想做孜然烤兔子的,但是后来觉得干煸也不错,或者红烧也行。哎,好愁人哦~” “那就每只兔子换一种吃法。”傅彦说。 “有道理!做个三吃兔肉也不错。你最喜欢什么口味的?” “我都行,只要别太辣就行。” “哦?你吃不了太辣?” “嗯。” “我突然想到一个笑话。”贺听澜说到这,自己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 “你想不想听啊?” 傅彦还沉浸在自己的窘迫被发现的尴尬气氛中,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本来想说“不想听”,但是见贺听澜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一副很期待的表情,便说:“想听。” 贺听澜更兴奋了,眉飞色舞地讲起来。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大臣,特别爱吃辣,但水平又不太行,吃不了太辣的。” “但是架不住他有瘾,非要吃。结果你猜怎么着?” 傅彦十分配合地问了一句:“怎么着?” “他后门裂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听澜一边说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傅彦:“……” “这还没完呢。”贺听澜强迫自己收敛了一下笑声,继续往下讲。 “没过几天就是皇上的寿宴,这位大臣也被邀请参加。” “下面重点来了,这位大臣进了宫,刚一落座,裂开的后门就一阵剧痛。”贺听澜拼命忍着笑意,“然后他‘嗷’地一声惨叫,直接从座位上弹射起飞,捂着屁股叫个不停。”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还以为这位大臣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后来才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傅彦心情十分复杂,问道:“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个故事?” “大家都在传啊。”贺听澜说,“你去桐城随便问一个人,十有八九都听说过。这位大臣在民间可有名了,大家都叫他‘后//庭开花仙人’。” 贺听澜说到这,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用胳膊肘子戳戳傅彦,“哎,你怎么不笑啊?是这个故事不好笑吗?” 他当然笑不出来了,傅彦心想。 因为故事里的那个“后//庭开花仙人”好像是傅彦的爷爷! 他们家祖传的吃不了辣。 不过这个故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傅彦深知如果没有背后推手有意而为之,这样一件小事根本不可能从金陵城一直传到桐城。 其实贵族官员们经常会用这种损招祸害自己的死对头。 因为太过严重的事,例如贪污受贿、牵扯到人命的事,不能随便传,万一闹大了自己也会摊上事。 但是像这种茶余饭后的囧事传出去虽说不严重,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损害对方的名声和形象。 而且往往会把一件小事夸大其词,说得极具戏剧性。 比如说之前有个官员只是吃了一盘鱼脍,也就是把生鱼肉片成片,蘸着调料吃的一种美食。 结果这件事传着传着,不知道怎么,就传成了这位官员茹毛饮血、生啖其肉,而且还在宅邸中私自豢养野兽,现杀现吃。 以至于这件事最后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怒斥其败坏了朝堂形象,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还间接导致这位官员儿子的婚事黄了。 还有位官员受邀与三两好友去酒楼饮酒,结果一高兴喝多了,竟然口吐白沫发了病。 朋友吓得连忙去请了城里最有名的郎中,亲自到酒楼给这位官员抢救。 本来只是个意外,然而这件事最后居然传成—— 官员去青楼狎妓,夜驭八女,结果玩得太激烈昏了过去。郎中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连夜赶到青楼救人。 虽然这位官员能够自证清白,可是流言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压都压不住。 最后皇帝为了维护面子,只能把他贬了官。 总之,只要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再小的一件事都有可能被传得不像样子。 所以对于讲究体面的世家大族而言,再小的一句流言都不能随便忽视,不然轻则败坏家族名声,重则影响仕途。 贺听澜见傅彦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什么,便凑上前去。 “哎,你怎么了?”贺听澜在傅彦眼前挥挥手,“想什么呢?” “没什么。”傅彦把自己飘出去的魂给拉回来。 此时贺听澜已经洗完了中裤,他挨着傅彦坐下,嘟囔道:“看你有点心事的样子,就想讲个笑话逗你开心,可是好像也没什么用……” “真的没什么事,我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有点起床气。”傅彦听了这话心里一软,试图安慰道。“谢谢。” “真的?”贺听澜歪着脑袋瞅傅彦。 “嗯,真的。” 他也不想骗贺听澜,只不过他总不能对人家说“我昨晚梦到和你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吧? 那才是真正的无处遁形。 贺听澜似乎是信了,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那走吧,咱们一起去烤个兔子吃!” 说罢,贺听澜拉着傅彦兴冲冲地就要走。 “等会儿,咱们不回寨子吗?”傅彦看他似乎是在往反方向走,疑惑道。 “当然不回去了,烤兔子就要在野外烤才有滋味儿。” 傅彦被贺听澜拽着,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他不免有些心猿意马,感觉脸烧得慌。 但是架不住贺听澜热情,傅彦也不好拒绝,只能跟着他走。 “哎,你有没有试过一边吃烤兔肉一边吃冰镇荔枝?”贺听澜问。 “没有。”傅彦摇摇头。 “真的超好吃!意外的很搭配。”贺听澜兴奋道,“可惜现在荔枝已经过季了,明年春天可以再试试,保证你会爱上这种感觉。” “就是吃多了容易上火。”贺听澜继续嘚嘚嘚说个没完,“烤肉本来就容易上火,再加上荔枝,我吃完第二天一早就流鼻血了,把追影吓得够呛,还以为我要死了。” 他转头对傅彦道:“不过应该挺适合你的,你看起来火气不太足的样子。” “千万别!”傅彦脱口而出,“我火气已经足得不能再足了。” 他说完就后悔了,怎么又说话不过大脑了呢? 第35章 “啊?”贺听澜看他突然反应强烈,疑惑了一下。 随即贺听澜又明白了,恍然大悟道:“哦——我懂了。这么说也没错。” 傅彦:“……” 第28章 清晨的河边尚存着夜晚凝结的雾气, 有些潮湿,不过对于两个血气方刚年纪的小伙子倒是正好。 二人沿着河边慢悠悠地走着,贺听澜拎着野兔的耳朵,野兔随着他摆动的手臂晃啊晃。 走着走着, 河对岸的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傅彦觉着这曲调似乎有些耳熟, 便驻足下来, 侧耳倾听。 “好像是《相思曲》。”傅彦道, “这里怎么会有人吹这首曲子?” “确实是《相思曲》的后半首。”贺听澜点点头, 又问道:“你也听过此曲?” “嗯, 之前在金陵城听过几次。”傅彦说, “只不过这首曲子虽是表达相思之意, 却并没有太多哀怨,更多则是盼着意中人早归的憧憬和希冀。” 傅彦又仔细听了一会,皱了皱眉,道:“可是现在所听到的却有七八分悲凉之情,想必吹曲之人是在怀念故人吧?” 发觉贺听澜没有回答, 傅彦有些意想不到地转头看过去。 见贺听澜似乎在出神, 傅彦试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 “哦。”贺听澜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听出来吹曲之人是谁了。” “是谁?” 贺听澜冲傅彦狡黠一笑,“不告诉你。” 傅彦:“……” “对了,说起意中人,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贺听澜一脸八卦地问。 傅彦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一出,脸又开始烧得慌了。 “你问这个干嘛?”傅彦故意不去看贺听澜,故作无所谓道。 “随便问问呗。”贺听澜说,“你之前在金陵城, 肯定有不少小姑娘喜欢你吧?” “年轻人本就容易动心思,只要是家中条件尚可,且容貌还过得去之人,不论男女,都会有几个倾慕者的。”傅彦微笑道,“没什么稀奇。” “哦?”贺听澜一听这话,显然是来了兴趣,“那你有没有意中人啊?” 傅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他大可以随便编点谎话敷衍过去,但不知为何,他不想跟贺听澜说违心之话。 见傅彦半天也没个动静,贺听澜八卦之魂更是熊熊燃烧。 “你说说嘛!”贺听澜绕到傅彦前面,挡住他的去路,缠着他不放。 “你小时候家里肯定给你订过娃娃亲对不对?你对那女子感觉如何?你们是不是经常往来?打算和她成亲吗?” 贺听澜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傅彦连插嘴的空隙都没有。 “等等——”贺听澜问着问着,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从认识傅彦到现在都没有问过。 “你不会……已经成婚了吧?”贺听澜瞪圆了双眼。 “不会连孩子都有了吧?!” 傅彦简直哭笑不得,自己就说了两句不相干的话,贺听澜这联想的能力实在太厉害,直接一路联想到自己已经结婚生子了。 “你可真能瞎想。”傅彦失笑道,“你我同岁,你看我像是有孩子的样子吗?” “噢——也对。”贺听澜觉得有道理,点点头,“那前面那些呢?” 傅彦顿了顿,道:“说起娃娃亲,我几岁的时候家里还真给我定过一个。” “那然后呢?”贺听澜立刻问。 “然后那位女公子寻到了如意情郎,我们两家就解除了这门娃娃亲。”傅彦轻描淡写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哎呦。”贺听澜一脸“好心疼你呀”的表情,“意中人就这么另投他怀了,你是不是也很难过?” 傅彦“扑哧”笑出声来,“胡说什么?我与那女公子拢共就见过三次面,说了不超过十句话。硬说起来连熟人都算不上,谈何意中人呢?” “那可不一定。”贺听澜摇摇头,“有些人相信一见钟情,只是见一面,连话都不需要说,就爱上了。” “那我不是。”傅彦果断道,“我还是更相信见色起意和日久生情。” 贺听澜挑眉看着他,唇角略带笑意。 这笑容看得人有点发毛,傅彦心想。 谁知道下一刻,贺听澜突然倾身凑到傅彦耳边,飞速轻声说:“我也是。” 说完他转身大剌剌地就走,一边走那双臂还摆得特起劲,左手上拎着的野兔都快要被他甩飞出去。 傅彦被他刚才突如其来的凑近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方才贺听澜靠近他时带起来一阵清爽的风,还有丝丝皂荚清香。 完了,傅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更烧得慌了。 他就这么愣了好一会,直到贺听澜走出去都快一里地了,半天也没听见傅彦说什么,一回头发现身边压根儿没人。 贺听澜有点恼火。 这家伙居然没跟上自己! 合着他哐哐走了这半天,光是给自己看了? “喂!”贺听澜回头冲傅彦喊了一嗓子,“你又站在那儿干嘛呢?” 傅彦这才如梦初醒,快走了几步追上贺听澜。 “就问了你几句跟意中人有关的,你要是不乐意说就不说了,我又不是那种对揭人伤疤有执念的人。”贺听澜嘟囔道。 “我也没有不乐意说。”傅彦感觉哪里怪怪的。 周围的空气中,好像弥漫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谁家醋坛子打翻了? 傅彦偷偷瞄向贺听澜,只见他脸上三分怨念、三分笑意,还有四分戏谑。 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是往哪看。 他还时不时往傅彦那边瞅一眼,发现对方也在偷瞄自己,于是那道目光又飞速移了回去。 傅彦挠挠脑袋,继续说道:“揭人伤疤又是从何说来?我既然对那位女公子无特别情谊,她嫁人与否也与我无关,又怎么会感到难过?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贺听澜听了这话,停住脚步,转头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傅彦说,“佛门有言道,心中清明,便无需用谎言来自欺欺人。” 贺听澜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绽开一个笑容。 “那你对我,心中算得上清明么?” 什么? 傅彦仿佛觉得耳边响起一道炸雷,给他炸懵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说的是哪种清明?” “就是你说的那种啊。”贺听澜无辜地笑道,“我这可是引用你的词。” 然后傅彦回问了一句特别蠢的话:“我说的是哪种?” 他问完就后悔了,这都是哪跟哪啊? 难道是自己今天起得太早了,没睡好导致脑子发木? 贺听澜一副“尔等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叹了口气,把手中的野兔往旁边一扔。 然后他凑上前去抱住了傅彦,双臂环着对方的脖子。 “是话本子看多了撒癔症,还是一早就对我有小心思,二选一你选一个吧。”贺听澜冲傅彦眨眨眼睛,颇有些蛮不讲理的意味。 傅彦从前自认宠辱不惊,可是落到贺听澜这里却是彻底没辙了。 一个月前他看龙阳话本子觉得新奇极了,这才好不容易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看话本子,贺听澜又来这一出。 而且还是在两人都未曾饮酒、极其清醒的情况下。 傅彦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好好去梳理一下这件事的逻辑。 他的大脑有些转不过来了。 谁知贺听澜又不耐烦了,恨铁不成钢道:“你能不能有点表示啊?” 表示什么? 不过这次贺听澜没给傅彦问这个蠢问题的机会。 他抱傅彦抱得更紧了些,直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骄蛮道:“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清楚么?” “你要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应该一把把我推开。但你要是喜欢我,就应该抱着我不撒手。” 贺听澜腾出一只手,在傅彦鼻头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你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儿算什么?” “我……” 贺听澜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好吧,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自己烤兔子吃去,不带你!” 说完,贺听澜松开搂着傅彦的双臂,转身就要走。 傅彦一下子急了,想都没想就一把将贺听澜给拉了回来。 这一下子比傅彦以为的力气还要大,武功高强的贺听澜居然一个没站稳,直直地扑到傅彦身上。 “别走。”傅彦下意识立刻说道,“我喜欢的。” “喜欢什么?”贺听澜猫着坏,歪头问道,“我?还是烤兔子?” “你。”傅彦说完回过味来,又觉得有些害臊,所以找补了一句,“烤兔子也喜欢。” 贺听澜笑了,抱着傅彦飞快亲了他一口。 这样一来,傅彦本来就烧得慌的脸上又烫了不少,简直能摊鸡蛋了。 第36章 “你好僵硬。”贺听澜调侃道,“为什么不抱我?” 说着,他拉过傅彦的手,将之环抱在自己的腰上。 “这样就很好。”贺听澜满意极了,笑眯眯地说。 傅彦见他这副又俏皮又得意、明明也有点害羞却要装作十分娴熟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于是手上加重了力道,将贺听澜抱得更紧了些。 嘿嘿嘿。 贺听澜很喜欢被人紧紧抱着,暖和,但又不仅仅是暖和。 感觉四周都满满当当的、自己也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这是七年以来,贺听澜第一次重新捡回了这种感觉。 第29章 “老张, 麻烦把这些猎物登记入库。” 贺听澜把早上刚猎到的猎物们拖到库房,对负责账务的老张说道。 大家在猎到猎物之后,老张会将每一只猎物的基本信息全部记录在账,包括猎到的日期、猎物的种类、大小、品质等等。 然后专门负责处理猎物的人会剥下皮毛, 再根据不同需要, 将肉的部分卖掉或者留在寨子里做菜吃。 贺听澜刚踏出库房门口, 就迎面撞见了江如惠。 “慧姐?你怎么来这儿了?”贺听澜惊讶道。 江如惠在寨子里负责的是布防和检查各种安全隐患, 一般根本不会踏足于库房。 “正到处找你呢, 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了。”江如惠说, “出去打个猎怎么都中午了才回来?” “这个嘛……”贺听澜挠挠头, 有些不自然地说, “打猎自然是要守株待兔,时间肯定要久一点嘿嘿嘿……” 他才不想现在就透露自己是跟傅彦在山下小树林里你侬我侬了半天,眼看着再不回去要引人怀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真的?”江如惠凝眸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没有啊姐姐!”贺听澜连连摆手。 江如惠乐了,心想这小子鬼点子一箩筐, 指不定又在搞什么。他自己不想说, 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吧, ”江如惠心想算了,还是说正经事要紧,“有个事儿得跟你说一下,跟我过去一趟。” 贺听澜乖乖跟着江如惠去了她的房间。 “这是今天早上在山脚下发现的。”江如惠走到一幅舆图跟前,指着山脚下西北角的一处给贺听澜看。 “树叶底下埋着一只捕兽夹,但是我看了一眼寨子里张贴的陷阱清单,并没有这个。”江如惠神情严肃道。 贺听澜凑到舆图前仔细观察了一会,点点头道:“确实奇怪,这处极少有野兽出没, 把捕兽夹放在这十天都不一定能抓住一只猎物。” 他转头对江如惠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埋下陷阱,是冲着咱们寨子里的人来的?” “嗯,”江如惠点点头,“不管是寨子里的人,还是其他的猎户,或多或少在打猎方面都有一定经验,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指着捕兽夹那处旁边的一条小路道:“你看这条路,距离官道最近了。而且若是对寨子的情况不太了解的人,光是看这幅舆图,定会以为住在入云峰上的人去往外界时会选择走这条路。” “这不就是咱们当初舍弃的那条路吗?”贺听澜讶然道。 当初贺听澜选择把寨子建在入云峰上,就是看准了这里地形错综复杂,障碍物多,不易被发现。 江如惠方才指的那条小路是这周围唯一一条看起来能走的路。 所以其他人若是想上山,定会选择从这条路入手。 于是贺听澜干脆就反其道而行之,就不选择这条小路。 他还故意在这条路的入口处设计了一下,弄了个天然迷宫,保准所有想通过这条路上山的人都会迷路。 而大家平时上山下山走的路势必要穿过那片小树林,也就是穿过主河流的那个树林,相当于寨子的天然大门和屏障。 “我估摸着这个陷阱是官府的人弄的。”江如惠道。 “上次来的那个主簿晏臻,我瞧着他不会善罢甘休。” 她又指了指舆图上的其他几处,“这几处也被人做了记号,乍一看不明显,但仔细看能发现是有人用掉落的枯枝摆的图案。” 江如惠走到桌案前,提笔在纸上画了几笔,勾勒出一个奇怪的符号。 “就是这个图案,一共有八处,绝非巧合,一定是有人故意摆的。” 贺听澜凑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会这个图案。 “看起来……有点像三束火苗挤在一块的样子。”贺听澜道。 江如惠点点头,“是有点像,不过我从未见过,这是官府或者什么江湖组织的标志吗?” “不知道。”贺听澜实话实说,“我也从未见过。” “不管这到底是什么,大概是对寨子不利的东西。”江如惠说,“要不要去把这些记号都抹掉?” 贺听澜想了一会,摇摇头,“不用,对方既然能找到这儿,咱们就算给抹掉了也没用,反倒会打草惊蛇。” “可是此处在寨子的瞭望塔盲区。”江如惠颇为担忧道,“如果有人再次到访,只怕我们的人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当然也不能置之不理。”贺听澜露出一抹坏笑,“不如将计就计,给这些记号和陷阱搬个家。” 江如惠看向他,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那行,下午我就带人去办。”江如惠说。 “不如晚上去?”贺听澜提议,“万一下午的时候对方也来踩点,撞上了怎么办?” “不会。”江如惠胸有成竹道,“因为对方就是选在半夜来的。” “怎么说?” “我们在旁边发现了几处脚印,很深,一看就是潮气颇重的夜晚留下的。” 晚上湿气重,所以泥土也要比白天软上许多。 故而,经验丰富的人只要看一眼,就能辨别出脚印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原来如此。”贺听澜恍然大悟,随即笑道:“这么说,对方还挺看得起咱们寨子的,不惜大半夜跑出来踩点。” “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不如今天晚上我去守株待兔吧!” “少来!”江如惠敲了一下贺听澜的脑袋瓜,笑骂道:“别以为自己几次金蝉脱壳就能一直这么好运气,到时候把自己给作进去了有你后悔的!” 贺听澜嘿嘿一笑,“我说着玩的,谁大半夜下山啊,怪渗得慌的。” 皮一下很开心。 “行了,我叫你来就是提醒你一下,这段时间下山上山的时候都要小心点,咱们寨子被人给盯上了。”江如惠嘱咐道。 “知道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贺听澜点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他们不成?” 说完,贺听澜麻利地溜了,还捎带着顺走了江如惠桌上的一颗粽子糖。 贺听澜此刻心情极好,一路蹦蹦跳跳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结果竟然不知不觉地走错路了。 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往傅彦房间走的方向。 真是的! 好一双不值钱的腿,颠儿颠儿地就往人家跟前凑了。 贺听澜总觉得那边有一种吸力,吸着他不自觉地贴过去。 可是早晨和上午才刚刚腻歪了许久,傅彦说他要继续编书,这会儿跑过去不仅耽误对方干正事,还显得自己怪黏人的。 开玩笑,堂堂大当家岂是黏人精? 贺听澜掉了个头,往自己房间走去。 方才看那三束火苗的图案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贺听澜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 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灵光一闪,打开最下面一层抽屉,把手伸进去,摸到抽屉里侧的一个旋转锁。 贺听澜按着锁的第一层圆盘,往东南方向拧了八分之一圈,再往西南方向拧半圈。 然后是第二层圆盘,往北拧一圈半,往西北方向拧四分之一圈,再往东南方向拧半圈。 最后是第三层圆盘,将第一层圆盘的步骤重复三遍、第二层圆盘的步骤重复两遍,最后再往北拧三圈、往东北拧五分之四圈。 “咔嗒”一声,抽屉里弹出来一个盒子。 贺听澜将盒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个被尘封许久的铁盒,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纹路,和诸多他没见过的奇怪图案。 贺听澜将盖子上的一个凸起来的图案拧了下来,摁在背面的另一个图案上。 又是“咔嗒”一声,铁盒的盖子弹了起来,盒子被打开了。 机关如此巧妙的一个盒子当中,却没有被用来装奇珍异宝。 里面只有一大堆纸,还有一块粗制滥造的玉佩。 贺听澜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拿起来,仔细端详着。 这块玉佩他看过很多次,也抚摸过很多次,以至于原本粗糙的棱角都被他摸圆润了。 不仅仅是玉佩,这个盒子里的所有东西,贺听澜都无数次拿出来研究过。 第37章 这是贺听澜的阿娘留下的唯一一样遗物。 那是七年前的冬天,贺听澜在家里等阿娘回来,已经等了一个多月。 可是阿娘一直都没回来。 贺听澜问师父,阿娘是不是不要他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等等吧,澜澜,只要你相信阿娘会回来,就一定能再见到她。”师父温柔的地摸了摸贺听澜的发顶。 鬼才信! 贺听澜猜想,阿娘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这一天贺听澜又被隔壁的那三个大孩子欺负了一顿,笑话他娘不要他了,他师父以后也不会要他了。 毕竟哪个男人会愿意抚养自己女人和别的男人生的野种呢? “我不是野种,我就是没爹又怎么样?我娘说我不需要有爹!”十一岁的贺听澜红着眼睛辩解。 可是他的话在那些孩子们听来完全就是逞能,嘴犟罢了。 对方人太多了,一人一句话,就能把贺听澜逼得还不上嘴。 最后他哭着跑回家。 他不想在屋子里呆着,干脆就跑到屋子后头的那块杂草地,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地上的一串小蚂蚁在搬运一块吃剩的糕点。 贺听澜看了半天蚂蚁,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处似乎不太一样。 他扒开层层杂草,在地面上敲了敲,硬硬的,好像是一块铁板。 贺听澜顿时来了兴趣,他把泥土刨开,渐渐的一个铁做的盖子露了出来。 这个盖子上居然还有一个洞! 贺听澜用一根手指勾住那个洞,用力往上一拔,盖子被掀了起来。 这居然是个洞穴! 贺听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左看右看周围没人,便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自己家院子里居然还有这么个密室! 十一岁的贺听澜好奇心极重,在密室里翻来翻去,看啥都觉得好玩。 结果他丝毫没注意这个盖子只能从外面打开,等到他想爬出去的时候,已经打不开了。 不过贺听澜倒是没多害怕,反正密室里有吃有喝,还有好玩的机关锁。 他打算在密室里等师父回来救他出去。 结果到了晚上,他没等到师父,只等来了陌生人的声音。 来者约有六七人,脚步声很轻,应该是练家子出身。 “夏侯铖已经死了,那个小崽子呢?怎么还没找到?” “谁知道跑哪去了,咱们得到的消息说,那小崽子这个时辰都在家的啊。” “屋子里和院中都搜过了,都没有。” “不会是被夏侯铖给送走了吧?” “有可能,这个老狐狸,难道是提前察觉到了?” “唉,走吧。去乱葬岗随便捡一个十岁出头的男童,那儿多得是,反正也认不出来,交差要紧。” “走走走!” 说完,一伙人便离开了屋子。 贺听澜在密室里听到了所有的对话,他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着这只铁盒子,感觉全身的气血都在往头上涌,耳鸣不止。 他必须出去。 他就是把手指给磨烂了也一定要出去。 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屋内一切如旧。 桌子上摆着凉了的饭菜,却一点都没动过,想来是师父做好了饭,在等他回来吃。 还有一串糖葫芦,安安静静地摆在柜子上面。 那段时间贺听澜总吵着要吃,师父说怕他把牙吃坏了,十天才能吃一串。 贺听澜浑身颤抖,他看着那串糖葫芦,鲜红似血。 终于,贺听澜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来,扶着桌角,缓缓滑了下去,瘫倒在地。 他从未这么痛过。 第30章 “这么晚了, 还在编书呢?”贺听澜大剌剌地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清凉的风。 傅彦从堆满了书籍纸张的桌案上抬起头,“嗯,把这一部分写完再休息。” 见贺听澜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傅彦问道:“你这是刚练完剑回来?” “是啊。”贺听澜点头。 “你练剑的时间怎么这么不固定?”傅彦好奇道, “有时见你一大早起来就去练, 有时又是睡觉前, 还有午时顶着大太阳去练的。” “这有什么好固定?”贺听澜不解道, “只要一天当中我去练了就行, 想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 他晃悠到傅彦身边, 盘腿坐下, 伸着脖子瞧傅彦正在写的东西。 “你字儿写得真好看。”贺听澜不由得赞叹道。 “那我教你?学不学?”傅彦逗他。 “我才不学。”贺听澜撇撇嘴,“只要我写的东西别人能看懂就行。” 傅彦笑了,就知道这家伙不乐意学。 “那你不怕别人笑话你?” “笑话呗。”贺听澜无所谓道,“反正笑话我不会让我变得更糟糕,也不会让他们变得更好。” 傅彦愣了一下, 总觉得这句话需要反驳, 但又觉得挺有道理的。 “好吧, ”傅彦道,“说不过你。” “不过这都这么晚了,你突然跑过来,是有什么事么?”傅彦问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啦?”贺听澜往傅彦身上一歪,瘫着,笑眯眯地说:“想你了。” 傅彦感觉自己的脸又热起来了。 “可是我还没编完书,这会不能陪你聊天。”他有些为难地说。 贺听澜瞪了他一眼,“济慈堂那边给的任务一共八本,你写了多少了?” “这是第六本, 快写完了。”傅彦如实说道。 “时间才过去一半,你就写了六本了,还怕到时间交不了差吗?”贺听澜简直恨铁不成钢。 郁文嘉这个讨厌鬼,一点都不懂风情。 至于就差这一会儿吗? “保守起见还是快点赶进度比较好。”傅彦十分认真地说,“谁都无法预料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如果什么事都卡着节骨眼完成,万一出了意外就麻烦了。” “而且把任务提前完成之后,再去做别的事情也是一身轻松。要不然心里总有事,玩也玩不好。” 贺听澜:“……” 如果换作旁人说这番话,贺听澜会觉得对方是在找借口敷衍他。 但是从傅彦的嘴里说出来,倒显得是实话了。 “话是有道理……”贺听澜有些别扭地嘟囔。 他感觉自己有点尴尬,不管是抬屁股走人,还是继续赖在这,都不怎么甘心。 “阿澜。”傅彦突然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贺听澜不去看他。 “你是不是想跟我一块睡觉?” 贺听澜:!!! “谁说的?你别自作多情。”贺听澜飞速回道。 “好吧,我本来是想说,你先去休息,等我把这部分写完了就跟你一块睡。”傅彦摇头叹气,提笔继续开始写。 贺听澜回过神来,扑到傅彦身上勾住他的脖子使劲晃。 “嘿!你故意整我是不是?我发现你好像变坏了。” 傅彦忍着笑,“近朱者赤呗。” 贺听澜一边笑一边捉弄他,“你这脸皮真是日益渐厚。” 俩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还差点把墨汁弄到干净的纸上。 “你小心点!”傅彦拍了一下贺听澜乱动的爪子,“刚写完的书稿,谁弄脏了我跟谁急。” “嘁。”贺听澜不屑一顾,“那你写吧,我要提前占据你的榻,今晚它就是我的了。” 不愧是山大王,占据山头占习惯了是吧?傅彦搁心里嘀咕。 傅彦拿起笔,继续写。 写着写着,傅彦发现自己忍不住一直在分心。 谁让房间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呢? 更何况,这个大活人一直走来走去的,一会翻翻他的抽屉,一会拍拍他的枕头,一会把他的发簪戴在自己脑袋上。 现在又开始脱衣服了。 实在是无法专心写字。 傅彦忍无可忍地放下笔,径直朝贺听澜走过去。 “你是不是故意的?” “啊?什么故意的?没有啊。”贺听澜一脸无辜。 “那你在这晃来晃去,影响我编书。” “这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你自己心里不静,心思根本就没在纸上。”贺听澜一本正经道。 傅彦:“……” 贺听澜推开他,“我要洗洗睡了,就不等你啦,你慢慢写。” 说完这家伙打了个哈欠,大摇大摆地绕开傅彦。 傅彦一阵头大。 不管那些了,还是先把这部分书编完要紧。 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傅彦心想。 于是他又坐回到桌前,静气凝神,继续写。 而另一边的贺听澜此时脑子里全是戏。 他居然真的继续编书了? 不是,这都能忍? 贺听澜扭头看过去,见傅彦在昏黄的烛光下专心致志地写着字。 好小子,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第38章 贺听澜愤愤地捏了一把怀里的抱枕。 然后又觉得拿无辜的抱枕撒气不太好,便心怀歉意地抚了抚抱枕,试图安慰它。 贺听澜翻了个身,背对着傅彦。 给你两炷香的时间,贺听澜心想,两炷香不来找我就不理你了。 结果还没过半炷香,贺听澜就睡着了。 睡得那叫一个香。 傅彦好不容易写完了,走到榻边一看,贺听澜正呼呼大睡。 不是吧?睡眠质量这么好? 难道是在装睡? “哎?”傅彦轻轻推了推贺听澜,“你睡着了没?” 没反应。 傅彦探着上半身去瞧贺听澜的脸。 神情自然、呼吸平稳,不像是在装睡。 还真睡着了。 怎么突然有点小失落呢? 傅彦蹑手蹑脚地去洗漱更衣,也准备睡了。 然而当他坐到榻上,却发现一个问题。 被子全都让贺听澜一个人裹住了。 甚至被子的两边都被他压在身子底下,裹得严严实实。 这是连个被子角都不给自己留啊。 “阿澜?阿澜?”傅彦又推了推他,“你把被子全盖走了,我盖什么啊?” 贺听澜还是没反应。 于是傅彦试图把被子从他身体底下抽走。 可是贺听澜压得实在太严实了,傅彦拽了两下都没能拽出来。 傅彦也不忍心把他给叫醒,干脆起身去再拿一床被子。 然而当他打开柜子才想起来,前段时间入秋,之前那床薄一点的被子盖不了,已经被送去浣衣局洗了。 这下完蛋,他房间里一床备用被子都没有。 要是就这么睡一晚上,第二天保准要受风寒。 正犯愁着,傅彦突然灵机一动。 不如把贺听澜的被子给抱过来? 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只不过要再穿上衣服出趟门。 算了,麻烦点总比受风寒好,傅彦心想。 想到这,傅彦便起身,准备穿衣出门。 结果刚一起身就被一把抓住手腕。 傅彦吓得惊呼出声,一回头就看见贺听澜正眉眼含笑地瞅着他呢。 “干嘛去?”贺听澜怨念地问道。 “去拿你的被子。”傅彦如实说。 “不准去。”贺听澜拉着傅彦的手,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是我吵醒你了吗?”傅彦有点愧疚,估计是刚才拽他的被子使劲太大了。 结果他问完就后悔了。 贺听澜眼睛亮亮的,笑容中还藏着坏。 分明就是装睡! 傅彦又被耍了,他刚要发作,贺听澜倒先开始叫唤了。 “是~啊~我刚睡着,某人就又推我又拽我被子的。这下好了,我现在精神得很,得某人哄着才能重新入睡……”贺听澜拖着长音,一脸无辜地说。 傅彦忍俊不禁,顺势钻进温暖的被窝。 “嘿嘿嘿……”贺听澜迫不及待地手脚并用抱住傅彦,心满意足地在他肩窝拱了两下。 “你属小猪的吗?这么喜欢拱人。”傅彦乐了,捏捏贺听澜的脸蛋。 贺听澜毫不客气地回怼道:“咱俩同岁,我如果属小猪,那你也是。” 然后他继续拱,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属小猪这件事。 两人闹得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一边滚来滚去。 贺听澜发现傅彦的肚子似乎很怕痒,于是就专攻他软肋,一个劲儿地挠。 “痒啊!”傅彦实在受不了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人闹了好半天,终于闹够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贺听澜趴在傅彦胸口,突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贺听澜发现傅彦脖子上戴着一个坠子,拿出来一看,是一只小玉佛像。 “保平安的,我们那会给刚出生的孩子戴一块玉,保佑平安长大。”傅彦说。 贺听澜一瞬间有些出神,他用指肚轻轻摩挲着玉佛,“那它岂不是陪了你十八年?” “是啊。”傅彦说。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还有一个什么手串,也是从很小就带着了。”贺听澜靠在傅彦肩头,一边把玩玉佛一边小声嘀咕。 “你怎么有这么多又老又旧的东西?” 他就没有旧旧的东西,贺听澜心想,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人也好,物也罢,没有什么能长久地留在他身边。 “十八年也不算很旧吧。”傅彦倒是不以为然,“那些传了好几辈的东西才叫旧,数起来都有上百年了。” 百年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贺听澜不敢想,阿娘、师父和他自己的岁数加在一块都没有一百年。 傅彦见贺听澜半天没动静,晃了晃他,“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困了,睡吧。”贺听澜往傅彦的肩窝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傅彦察觉到贺听澜似乎有什么心事,想说点什么,遂又作罢。 这家伙睡着了倒是没有平日里那种欠欠的感觉,傅彦心想。 反而显得……很乖。 于是傅彦没忍住,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发。 夜安。 第31章 一大早上, 寨子里闹翻了天。 “大当家!大当家跑哪儿去了?”负责管账的老张急匆匆地跑遍了寨子里的每一处地方。 “大当家刚才下山了吗?”老张抓着负责在寨子大门站岗的两个山匪,急忙问道。 “没有啊,到现在为止今天还没人出去。”站岗的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寨子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哎, 跟你们说不清楚。这样, 一会你们要是看到大当家了, 帮我跟他说一声我有事找他。”老张嘱咐完两人, 火急火燎地往回跑去。 “这什么情况啊, 连老张这种慢性子都急成这样了?”其中一人好奇地问。 “肯定是大事。”另一人说, “咱们寨子这几天好像不怎么太平。” “哎, 不管了, 咱们俩只要负责站好岗就成。” “我总觉得寨子里可能有变故,你说咱们要不要提前为自己做打算?” “怎么打算?咱们这种人,出去了也是每天提心吊胆,自身难保,还不如跟着大当家混口饭吃。至少有个组织, 人多些, 互相也有个照应。” “说的也是。” 贺听澜是被傅彦给叫醒的。 “怎么了……”贺听澜迷迷糊糊地问。 “外面好像有人找你。”傅彦小声说, “我听见谁在喊大当家。” “嗯?”贺听澜从床上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清醒了不少。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确实有动静。 “好像是老张的声音。”贺听澜说。 “那怎么办?”傅彦担忧道,“他好像往这边来了,要不你先躲一下?” “干嘛要躲?”贺听澜勾住傅彦的脖子,佯装不高兴地质问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好上了?” “不是,人家老张年纪也大了,万一吓着了怎么办?”傅彦说。 贺听澜盯着他, 半晌后笑着说:“好吧,那我偷偷溜出去。” 说完,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走了。 傅彦望着贺听澜的背影,虽然对方没说什么,可是傅彦觉得他好像有点失落。 老张找了一大圈,终于见着了贺听澜的人影,连忙跑过来。 “哎呦大当家,可算找着你了!”老张撑着自己的一把老腰,气喘吁吁道。 “怎么了这是?”贺听澜见他满头大汗的,连忙去扶。“有事去我房间里等就行了,看你折腾的。” “等不了啊,”老张摆摆手,“出大事了!” “什么事?” “今天一早顺子来找我拨款,说是要开始准备冬衣了,需要钱去买料子。结果我去库房取的时候,发现少了九两银子!”老张急得都快哭了。 “我敢保证账目绝对没问题,肯定没算错。大当家,寨子里有内贼啊!” 贺听澜瞬间严肃下来,他安抚老张道:“这样,你先别着急,先回忆一下这笔钱是什么时候被偷的,你上次对账是什么时候?” 老张皱着眉头仔细回忆,道:“昨日下午,对,昨日下午还有人跟我拨了一笔钱,用作购买炭火。这个时候账目还是没问题的。” “行,我知道了。”贺听澜了然于心,点点头道,“这样吧,你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千万别打草惊蛇,我想想办法去。” “大当家,这贼人得快点找出来啊。我看库房的锁还好好的,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说明这个贼是个高手。要是不能尽快找出来,只怕他会越来越猖狂。”老张苦着一张脸道。 “放心,我自有安排。”贺听澜淡定道,拍了拍老张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太过担心。 待老张走后,贺听澜在院中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琢磨这件事。 第39章 这个贼还挺狡猾,不偷一两银子,也不偷十两银子,偏偏偷九两。 说到底还是因为贺听澜当初定下的规矩。 无名寨针对偷盗一事向来是要重罚的。 如果偷盗的物品价值低于一两银子,则需要承担一个月的砍柴工作,并赔偿给寨子所盗窃金额的十倍。 价值在一两银子到十两银子之间的,承担半年的清洗茅厕工作,并赔偿所盗窃金额的十五倍,而且必须从原来的房间搬出去,住到柴房。 如果自己手里的钱不够用,就从每个月的基础月俸中扣。 但如果盗窃超过十两银子,就要被打二十鞭子,同样要住在柴房。 并且一年之内不能用炭火,吃食也较别人的减半,大家不愿意干的苦活累活都交给他去干。 相当于寨子里最底层的杂役。 看来这个小偷是不愿意被抽鞭子,所以才偷了九两银子,刚好卡在不用被打的边界。 真是可恶!贺听澜愤愤地想。 老张说得对,这个小偷先偷走了九两银子,应该只是一个试探。 如果被发现了,最差也只是去扫茅厕;如果没被发现,他就可以继续一点一点地偷。 其实本来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守株待兔的。 但是方才老张大张旗鼓地满寨子找贺听澜,小偷应该已经听到了风声。 这样的话,那不如…… 贺听澜勾起一抹笑意。 有了! 说干就干,贺听澜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取了五两银子,然后赶到傅彦的房间。 很快,寨子里的警钟被敲响。 这代表着有重要事情发生,大当家召集所有人在院中央集合。 众人不明所以,但都赶快放下手上的活,一路小跑来到院中。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大当家已经很久没敲过警钟了。” 众人交头接耳,好奇地看向站在院中高台上的贺听澜。 只见他负手而立,神情严肃,一改往日里嬉皮笑脸的少年人模样。 大家很少见到大当家这个样子,心道看来这次事情不小,也都渐渐安静下来,不再窃窃私语。 很快,大家就都到齐了。 贺听澜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诸位,今天叫大家来此,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说。” 他走到傅彦跟前,薅着他的领子把人给拽到众人面前。 “昨夜,郁文嘉潜入库房,盗走了五两银子。”贺听澜宣布道。 老张十分疑惑。 不是九两银子吗? 难道寨子里出现了两个小偷? 老张挠挠头,纳闷地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贺听澜正在拼命朝他使眼色,瞬间明白了。 “我就说我不可能看错。”老张立刻接话道,“昨夜将近子时的时候,我去上茅厕,就看到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朝库房的方向去了。原来是你小子!” 众人哗然,纷纷看向傅彦。 “居然是他?” “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还干出这种鸡鸣狗盗的事。” “就是啊,平日里大当家对他不薄,他也太不要脸了!” “安静!”贺听澜抬高了声音。 接着他又将一个钱袋子扔到傅彦跟前,厉声道:“这袋钱是今早在他房间里发现的,人赃俱获。” “按照寨子的规定,郁文嘉盗窃共五两银子,需要承担半年的清洗茅厕工作,并赔偿十五倍,也就是七十五两银子。” “以及,从今日起搬到柴房住。” “今后半年,还希望大家共同监督。同时,某些有贼心没贼胆的也都收收那些小心思。” 傅彦低着头拼命忍笑,努力不让自己露馅。 贺听澜这大当家的架子一摆,还挺有范儿的。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私底下撒娇赖皮耍宝的样子,傅彦差点就相信此人正经又有威严。 贺听澜环顾一圈,见众人纷纷缩着脖子扮鹌鹑,勾唇一笑道:“只要把活儿干得漂亮,我定会让你们吃饱穿暖。但若是好吃懒做,总想着用一些歪门邪道来获利,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贺听澜对一直低头不语的傅彦命令道:“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麻利儿滚到柴房去,然后去倒恭桶。” “是。”傅彦蔫了吧唧的,耷拉着脑袋走了。 事情说完了,大家也一哄而散。 江如云却还站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傅彦和贺听澜远去的背影。 “小云,看什么呢?”江如惠走了几步发现妹妹没跟上来,便转回去问道。 “阿姐,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江如云说,“虽然才认识没多久,但直觉告诉我文嘉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江如惠温柔地笑道:“你也说了才认识他没多久,就这么笃定他的人品?” “所以我才说是直觉嘛。”江如云抱着双臂,“而且啊,以我对文嘉哥哥的了解,他要么不偷,要么就来个大的。这个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偷五两银子算什么?” 江如惠忍俊不禁,不轻不重地在江如云脑门上敲了一记栗子。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是这么用的!”她拉起妹妹的手,把人拽走了,“行啦,大当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么,鬼点子一个接一个不带重样的。” “也对。”江如云点点头,“不过阿姐,我觉得奇怪的不只是偷钱这事。” “还有什么?” “你没发现吗?最近几天他俩都有点怪怪的。前两天我还看见阿澜哥哥一个人站在那傻乐,我叫他他都没反应。”江如云迫不及待地跟江如惠分享道。 “这我还真没发现。”江如惠说,“我只发现你已经欠了三天的算学功课了,等大当家有了空就该找你了哦。” 江如云当场僵住,半晌后哀嚎道:“完了啊!” 第32章 顺子坐在仓库门口, 打了个哈欠。 困死了。 白天大当家说仓库大门的锁坏了,暂时还找不到备用锁,所以需要有人在仓库门口守夜。 一开始贺听澜让他担任守夜的工作,顺子是一百个不愿意。 “大当家, 冷啊。而且仓库的位置这么偏远, 大半夜怪瘆人的。” “二百文, 干不干?”贺听澜抱着双臂问道。 “这……” “三百文。” “好嘞, 保证把仓库守得严严实实的, 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顺子立刻一口答应下来。 “倒也不用一直站岗, ”贺听澜神神秘秘地笑着说, 冲顺子勾勾手指, “你过来。” 顺子一头雾水地凑过去。 贺听澜压低声音,道:“等到了晚上,大家都睡下以后,你就这样……” 亥时刚过,寨子里的众人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睡觉的睡觉, 还没睡的也准备休息了。 这个时候屋外一个人都没有。 除了正在守夜的顺子。 他坐在仓库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 打了个哈欠。 先靠着墙睡一会吧,反正偷会懒大当家也不会发现。 顺子想到这,便安心地阖上双眼,开始打盹。 没一会,他竟然打起了呼噜,而且声音十分有节奏,时而平缓,时而激昂。 就在此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对面的大树背后探出头来, 小心翼翼地看向顺子。 此人看了好半天,确认顺子是真的睡着了之后,他才蹑手蹑脚地从树背后走出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近仓库门口。 他轻轻弯下腰,借着月光看到顺子睡得正香,又在顺子面前晃了晃手,见他依旧毫无反应,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由于仓库的锁坏了,此时仓库大门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于是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推门而入,在不惊动顺子的情况下丝滑地溜了进去。 他凭借记忆很快就摸黑找到了放银元宝的箱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偷了。 然后他迅速摸出来九两银子,揣进衣袖里,轻轻合上箱子盖,又悄悄走到门口。 此人将大门推开一条缝,确认顺子还熟睡着之后,便放心地把门彻底推开。 然而正当他计划得逞,准备开溜的时候,一抬头,直接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仓库门前站了满满一院子的人! 贺听澜站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一个火把。 跳动的火苗照得贺听澜本就昳丽的面容多了几分凌厉,审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 “薛平,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你。”贺听澜冷冷地说。 这个叫薛平的年轻人看到眼前的此情此景,已经吓傻了。 他愣了一会终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膝行至贺听澜跟前,扯着他的衣摆开始痛哭求饶。 “大当家,我错了大当家!”薛平哭嚎着说道。 “我急着用钱,但又不敢开口跟您借钱,迫不得已才……我这都是被猪油蒙了心窍,现在已经知错了大当家!求您开恩啊……” 第40章 贺听澜居高临下地看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薛平,心中五味杂陈。 怎么偏偏是他? 薛平这个人腼腆话少,又勤劳肯干,眼里有活,贺听澜一直都觉得他是最老实的那个。 甚至有些时候他抢着干活把自己给弄得劳累不堪,贺听澜看着都心疼,私下里劝他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 “别人的活就应该由别人来做,如果他们遇到什么急事,或者生病了,你稍微帮点忙,这叫雪中送炭,他们也会记着你的好。”贺听澜曾这么和薛平说。 “可若你总是抢着帮别人干活,渐渐的他们就会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事,并且把使唤你当成习惯。时间长了,如果你有一天不再去帮他们,他们反倒会恨上你。自己累死累活,最后帮出的不是朋友,而是仇人,何必呢?” 然而薛平只是挠挠脑袋,憨厚地笑着说:“大当家,我没读过书,您说的这些道理我听不太懂。我就是觉着,咱们寨子里的大家都不容易。作为底层人乱世求生已经很苦了,能帮就帮一把。” 可就是这么一个踏踏实实勤劳肯干的人,如今却成了盗贼。 而且还不止一次地偷盗。 贺听澜心凉至极。 上次心里这么不是滋味,还是得知自己被亲手放走的人出卖给官府。 贺听澜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薛平:“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平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大当家待我肯定是好得没话说,当年要不是大当家,我早就成了替死鬼了。可是……” “可是什么?”贺听澜厉声问。 “可是几天前,我去城里采买的时候,碰见了……”薛平飞快地瞟了一眼贺听澜,声若蚊蝇道:“碰见了我爹娘。” “我差点都没认出他们来,当时二老正在沿街乞讨,比我印象中瘦了快一半,说是久病未愈都有人信。” 薛平抬头望向贺听澜,颤抖着声音说:“大当家,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爹亲娘,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流落街头啊!” 贺听澜凝视着薛平,眼中晦暗不明。 半晌,他突然嘲讽一笑,“所以,为了贴补这两个把你卖掉、让你去死的人,你甚至不惜窃取寨子里的公钱?” “薛平,你贱不贱啊?” 薛平颤抖的双手缓缓松开了贺听澜的衣摆,浑身瘫软地歪坐在地上。 “大当家,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生了我,也养了我十几年。”薛平喃喃道,“我本来想着就给他们点钱,让他们不至于露宿街头,然后就再也不去找了,跟他们彻底断开联系。” 然后他好像又想到什么,重新跪了起来,仰头对贺听澜道:“大当家,我本来是打算把我爹娘安顿好之后,就来跟您请罪的。到时候您怎么罚我、让我干多少活,我都乐意。就算您想要了我的命,我也二话不说!”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用?闲的?”贺听澜嗤笑一声。 他弯下腰,钳着薛平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你以为给你爹娘几十两银子,他们就能过上安稳平淡的生活了?你就算尽了孝道了?” “先不说父母慈,儿女才能孝,他们既然已经要用你的命给你兄长娶媳妇,这本就说明在你爹娘眼中,小儿子只不过是个可以随便买卖的物件儿而已。” “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你爹好赌,你娘又事事顺从你爹。你若真给了他们几十两银子,你猜他们是会用这些钱好好过日子,还是全都砸进赌场里?” 薛平沉默不语。 “你这样做,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地找你要钱,直到榨干你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贺听澜直视这薛平的双眼,“你跟我实话实说,有没有对他们透露寨子的信息?” “没有!绝对没有!”薛平立刻道,他竖起三根手指发誓,“这个您可以放心,就算给我一千个胆我也不敢出卖寨子和大当家您啊!” “我只是告诉我爹娘说,我在很远的一个木材坊做工,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贺听澜微微颔首,“好,我暂且相信你。” “薛平,昨日来仓库行窃的,也是你吧?” “是我。”薛平承认道。 “钱藏在哪里?” “就在我的被褥底下,九两银子,一点都没少。” “好。”贺听澜点点头,“明日一早亲自交给我。” 说罢,贺听澜转身对身后的众人道:“各位,今天白天我让郁文嘉配合我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将真正的小偷钓上钩。” “薛平,连续两次偷盗银子共十八两。鉴于其中有九两银子未能成功窃走,且念其为初犯、认错态度良好、平日里勤劳肯干,故而按照盗窃十两银子以内给予惩罚。” “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纷纷摇头。 贺听澜环顾一圈,见大家对这个惩罚都表示认可,便道:“这么晚还把大家叫出来,各位都辛苦了。没什么事的话就都回各自房间歇息吧。” 待大家纷纷离开后,贺听澜转头看见依旧跪在地上的薛平。 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 贺听澜叹了口气,伸手去扶薛平,“起来。” 薛平站起身,却依旧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深深低着头。 “现在知道羞愧了?”贺听澜恨铁不成钢道,“哪怕你提前跟我商量一下,或许我会答应预支给你一些银两,拿去接济你的父母,也不至于闹得像现在这样难看。” “大当家,我、我以后在寨子里……还混不混得下去了?”薛平越说声音越小。 “看你怎么做喽。”贺听澜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与人为善、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时间长了大家一定会接纳你的。” “只不过,短时间内肯定会有人骂你、排挤你,这是对你做错事的惩罚,就忍忍吧。” “是,我也不奢望他们能很快接纳我。我本来应该挨二十鞭子的,现在这个惩罚已经是您格外开恩的结果了,大当家,我真的很知足了。”薛平诚挚道。 贺听澜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忍再说什么重话,便道:“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就睡到柴房去。赔钱肯定是要赔的,这是寨子的规矩。至于什么时候赔,分几次赔,容我再想想。” “是,那我就先回去了。”薛平明白贺听澜这也是在替他考虑,感激地点点头,便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了。 待薛平走远了,贺听澜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又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闹出的祸端! 最讨厌处理这种问题了,贺听澜心想,光讲理不行,还得考虑到当事人的情感。 正想着,贺听澜突然感到自己手腕处一热。 他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却看见傅彦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笑眯眯地看着他。 “事情办完了?”傅彦明知故问。 “嗯,办完了。”贺听澜点点头。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看到傅彦,他突然感到一丝心累。 贺听澜干脆把下巴搁在傅彦的肩膀上,嘟囔道:“每次遇到这种事都会感慨,大当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好累哦……” 这语气怎么像是在撒娇? 傅彦抿着唇直笑,“在其位谋其政,谁让你是大当家呢?” 贺听澜“啊呜”一口咬在傅彦的耳朵上。 “嘶……”傅彦倒吸了口冷气,“咬人这么疼,你属小狗的吗?” “昨天说我属小猪,今天又属小狗了?”贺听澜乐了,“照这样下去我一个人凑齐十二生肖指日可待!” 傅彦想了一下十二生肖都长着一张贺听澜的脸,更好笑了。 “哎,不说我了。”贺听澜捧起傅彦的脸,左右端详起来,“让我看看你在柴房里有没有磕着碰着。” “没有。”傅彦失笑,“就待了几个时辰,我哪有那么娇气?” “嘿嘿。”贺听澜笑眯眯地抱住傅彦,晃来晃去。 “下午那会儿你配合得太好了,简直天衣无缝!说吧,想要什么奖励,我给你。” 傅彦挑眉,“那你能给什么奖励?” 贺听澜思考了一会,兴奋道:“不如就奖励你今晚拥有人形抱枕,怎么样?” “哪来的人形抱枕?”傅彦纳闷道,他不记得寨子里有这东西。 “在这儿呢~”贺听澜指指自己。 傅彦:“……” “谢谢,但是我睡觉没有抱抱枕的习惯。” “那就你给我当抱枕?”贺听澜歪着脑袋提议。 “是奖励我,不是奖励你。”傅彦一本正经道。 贺听澜这家伙疑似夹带私货! “哎呀,奖励谁都一样嘛。”贺听澜又跟牛皮糖似的黏了上去,“你既然喜欢我,那么我高兴了,你也会高兴,这怎么不算奖励你呢?” 傅彦哭笑不得,捏住贺听澜的鼻子,“就你有道理,谁都说不过你。” 第41章 “啊啊啊我的鼻子!”贺听澜非常夸张地嚎起来,“它已经很高挺了,不需要再增高了啊啊啊痛痛痛!” “高点儿好,”傅彦“和善”地笑着说,“你不是一直都为自己的高鼻梁感到自豪吗?” “可是太高了也不好。”贺听澜认真地说,“太高了亲嘴的时候会戳到你。” “噗!”傅彦刚攒的那股子劲儿瞬间破功,笑骂道:“说什么呢你?!” 大庭广众之下……好吧,虽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但毕竟是在屋外,贺听澜这家伙怎么能说出这般虎狼之词?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回去吧。”贺听澜拉起傅彦的手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夜晚的无名寨空气依旧很清新,阵阵凉爽的秋风拂面而过,舒服得紧,让人有些不愿意回屋。 “你叫了这么多人来围堵,是怎么确认他们当中没有真正的盗贼的?”傅彦好奇地问。 “打听一下不在场证明就知道了。”贺听澜说,“昨天下午账目还都对得上,今天一早就出事了。然而白天的时候老张一直都待在库房里整理账目和货物,所以想要偷钱就只能晚上去。只要有人能证明一个人昨晚哪儿都没去,那么他就一定不是盗贼。” “可万一是多个人一起做案、互相包庇怎么办?”傅彦又问,“为什么不直接搜房间,这样不是更有把握?” 贺听澜点点头,“搜房的风险确实更小,但是只要开始搜,就务必要将每个人的房间都搜一遍,否则被搜到的人肯定会心里不爽,觉得自己不被信任。而且这样大动干戈,难免会让寨子里人心惶惶,伤了和气。” “再说了,这样也太费时费力了,我懒。还不如悄悄抛出一根鱼钩,不知情的人只会觉得小偷被抓到了,然后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而真正的小偷会觉得自己侥幸逃脱,并贪图更多,然后‘啊呜’一口咬上鱼钩!”贺听澜用手比了个“咬一大口”的动作。 傅彦笑了,逗贺听澜道:“所以,我是那块鱼饵?” “是的!”贺听澜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蹦起来整个人挂在傅彦身上。 他一把抱住傅彦的脖子,亲了一口,然后咂咂嘴:“好吃好吃~” 傅彦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又觉得在外面这样亲密不太好,拍了拍贺听澜的后背,“你赶紧下来。” “我不。”贺听澜又开始耍赖皮,“你抱我回去。” “回去再抱。” “就现在,我要你‘负重前行’!” “万一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不会的,这么晚大家都回去了。”贺听澜故作威胁语气道:“你不抱我的话,我就抱你回去了哦!” 说完贺听澜从傅彦身上跳下来,伸手就要把他举起来。 “别别别!”傅彦权衡了一下,觉得抱人总归比被人抱好一些,“要不,我背你回去吧。” “好!”贺听澜对此很满意,让傅彦转过去,纵身一跃趴在他背上。 “走喽!” 第33章 转眼已是季秋, 天气急转直下地冷了下来。 白日还算舒适,可太阳一落山,便迅速像入冬了一般,须得穿上棉衣才行。 “来来来, 大家有空了就去库房领炭火, 还有厚被子!” 一到这个季节天气就经常把人打个措手不及, 前一天还是凉爽舒适, 后一天就来场凛冽刺骨的寒风。 于是大家一般都会提前把御寒的用品准备好, 以备不时之需。 “嗯——!这被子好软, 摸着好舒服啊!”贺听澜抱着自己刚领到的新被子, 把脸埋进去狠狠吸了一口, “还香香的。” 傅彦也学着他的样子,吸了一口新被子的味道,“确实挺香,好像是甘松的味道。” 不得不说,新被子那种蓬松、干燥又温暖的感觉, 是用久了的被子比不了的。 “是吧?今年我让他们换了一家布庄, 手艺比之前那家好了不少。同样的被子皮, 同样的棉花,就是比去年的蓬松柔软许多。”贺听澜喜滋滋地说。 入云峰所在的地界四季分明,夏天热得要命,冬天又会下大雪,冻得人瑟瑟发抖。 所以每到了换季的时候,大家都要换一床薄或厚的被子。 可若是每个人都拥有四床被子,未免太奢侈了些。 况且一床被子只能盖几个月,然后要一直放到明年才能用,放在那闲置着也是浪费。 于是贺听澜合计了一下, 棉花很贵,但布庄改被子的手工费便宜得很。不如每个人只发两床被子,一个盖着,另一个拿去布庄改成下个季节所需要的厚度。 这样一来能省下四成的钱。 余下的钱还可以用于提升被子的质量,比如熏香。 “怎么办,被子这么软乎,今年冬天我起床就要更困难了。”贺听澜犯愁道。 冬天起床需要不小的勇气,不然真的很舍不得离开捂了一宿的温暖被窝。 “没事,追影会雷打不动地叫你。”傅彦笑呵呵地说。 “不要跟我提它!”贺听澜脸一垮,十分的不爽,“我总觉得它对自己爪子的锋利程度没概念,动不动就薅人头发,痛死了!” “诶?”贺听澜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妙招,“不如以后你来叫我起床吧?” 傅彦:“你确定吗?” “对啊,我看你起床一点都不费劲,顺带把我也捎上呗。”贺听澜凑到傅彦跟前,眨巴眨巴眼睛。 傅彦“和善”地笑着看贺听澜。 贺听澜:嘻嘻~ 傅彦:“想得美。” 贺听澜:不嘻嘻。 “为什么啊?”贺听澜抓过傅彦的胳膊,晃晃。 “谁要一大早专门跑到你房间叫你起床?”傅彦毫不客气道。 贺听澜简直恨铁不成钢,伸出一根食指,狠狠戳了一下傅彦的脑门,“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谁说要分开睡了?” 怎么气氛又开始暧昧了? 傅彦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听你这话的意思,打算天天跟我一起睡?” “当然啦!”贺听澜理所应当地点点头,“咱们都在一起了,肯定是要每天都一起睡的。” 他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讲出这种话的?傅彦在内心里咆哮。 不过想想还挺让人兴奋和期待。 每天都一起睡…… 傅彦越品越觉得甜丝丝的,脸上的笑意愈发不受控制。 “你咋了?”贺听澜好奇地看着他,“怎么笑得像个二傻子?” “咳,我只是突然想到……”傅彦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说什么呢? “你才二傻子!”傅彦反击道。 贺听澜“鹅鹅鹅”地笑个不停,大有要把自己给笑到喘不过来气的架势。 “不是,你怎么还在笑……别笑了哈哈哈哈……”傅彦被他的笑声给传染了,也绷不住开始笑。 两人相互传染,彼此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打打闹闹回到房间。 “说起来,后山的柿子熟了,一会云娘他们要去摘柿子,你一起去不?”贺听澜问道。 “好啊,我只吃过柿子,还真没亲自摘过。”傅彦觉得新奇有趣,爽快地答应了。 无名寨的成员们除了会打猎以外,也会在后山种些蔬果,基本能满足寨子日常吃食的八//九成。 剩下难以自给自足的那部分吃食就要定期进城里去购买。 贺听澜喜欢吃柿子,三年前屁颠屁颠地跑去买了几棵树苗,想尝试着自己种。 本来是不怎么抱希望的,毕竟也是第一次种。 然而柿子树却长得远比贺听澜预料的好,一下子让他信心倍增。 贺听澜更来劲了,像伺候大爷似的天天跑去照看他的柿子树,比对他自己都上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之期已到,柿子树成功结出了又大又圆的柿子,一个个红彤彤的,像过年时挂的红灯笼。 “我跟你说啊,柿子用勺儿挖着吃简直太爽了!”贺听澜一说到吃的就兴奋,眼中的光都亮了几分。 “挖空的柿子里面点上蜡烛,还可以当河灯,晚上放在河里很漂亮。” 被贺听澜这么一说,傅彦更感兴趣了。他将被子叠好放入柜子最上层,便道:“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二人到后山的时候,江如云他们已经到了,正在搭梯子。 “哥!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把这茬儿给忘了呢。”江如云一脚踩在梯子上,冲贺听澜兴奋地招招手。 “怎么可能?”贺听澜朗声笑道,“三年以来就等今天了,我必须来。” 江如云嘿嘿一笑,又从梯子上下来,“那今年的第一枚柿子就由你来摘吧!” “好啊。”贺听澜说着,站到梯子上,对傅彦道:“来帮我扶一下梯子。” “哦,好。”傅彦走上前去,把住了梯子的两侧,确认牢固后道:“可以了。” 贺听澜迫不及待地踩着梯子一步步爬到一人半高的位置,刚好能够到最低处的柿子。 第42章 他伸手摘下一个,兴奋地冲下面的几个人挥了挥,高声喊道:“请叫我柿子之神!” “呜呼!”江如云非常配合地欢呼一声,呱唧呱唧鼓掌道:“那作为柿子之神,给你半柱香的功夫摘满一筐应该不是问题吧?敢不敢比一比?” “这有何难?”贺听澜一伸手,狂傲道:“筐来!” 江如云:??? 傅彦:??? 其余众人:??? 贺听澜正保持着英俊潇洒的姿势等着有人把竹筐给他递上去,却见树下众人纷纷一脸茫然。 什么情况?贺听澜心想。 “诶?你们没有带筐过来吗?”江如云疑惑地看看傅彦,又抬头看看贺听澜。 “你们也没带吗?”贺听澜也懵了。 “我们只带了梯子。”江如云说,“我以为你们会带的。” 这下完了,贺听澜心想,谁都没带筐,难道要坐树下现摘现吃,吃完就走人? 看着两人面面相觑,傅彦忙出来打圆场道:“没事,你们先慢慢摘着,我回去一趟拿筐来。”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却被贺听澜叫住了。 “不用,从寨子过来一趟也挺久的,留下一起摘柿子嘛!”贺听澜笑眯眯地说,“摘多摘少不要紧,玩得开心就行。” “对,既然来了,就先玩尽兴了再想别的。”江如云对此表示十分认可,拍拍傅彦的肩膀道,“文嘉哥哥,你要不要跟咱们大当家比划比划,看谁摘得多?” “我?”傅彦诧异地一挑眉,随即笑道,“我哪儿比得过他啊,灵活得跟猴儿似的。” “噗哈哈哈哈哈……”江如云笑得直捧腹,“哎,你这个形容的还挺贴切。你是没见过他三年前有一次爬树,一眨眼的功夫,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他顺着树干嗖嗖嗖就上去了。” “你们!”贺听澜又气又笑,咬牙切齿道:“江如云,别光说我啊,我记得你有一次从一棵树悠荡到另一棵树,一连悠了十几棵。那架势,连正宗的猴子见了都要甘拜下风,还以为猴王大驾光临了!” 江如云脸瞬间红了,急赤白脸道:“阿澜哥哥,你怎么还记得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啊?!我自己都忘了……” 猴两兄妹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看得傅彦忍俊不禁。 明明出去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吵起架来还是跟五岁小孩似的。 傅彦怕他俩吵着吵着能打起来,便笑着劝架道:“好啦,你们还比不比了?比的话我给你们数数。” “比!必须比!”江如云豪气地一口应下来,“今天我就要让贺某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猴王!” “行啊,那我先来。”贺听澜也狂傲道,“郁文嘉,你来数数,数到五十,看谁摘的柿子多!” “好。那我开始了。”傅彦一边觉得幼稚,一边却又十分乐在其中,尽职尽责地当起了计数员。 没有筐,贺听澜干脆就用自己的衣摆围了个布兜,居然还挺像模像样的。 一轮下来,贺听澜摘了四十七个。 而江如云…… 居然摘了四十八个! “嘿嘿嘿,我比你多一个!”江如云跑到贺听澜跟前得瑟。 仿佛赢了全世界。 贺听澜原本还有点不服气,但是看江如云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忍不住乐了。 算了,开心最重要。 大家轮流都体验了一下摘柿子,眼看着堆在地上的柿子成了一座小山,再这么摘下去要拿不回去了,几个人才罢休。 然后纷纷用自己的衣摆当布兜,每人兜着二十几个柿子往寨子赶。 这样子实在是太没形象,傅彦感到一阵羞耻。 然而大家都是一样的没形象,似乎也就没什么好尴尬的了。 等回到了寨子的时候已经是午时,后厨的午饭早已做好,就等开饭了。 饶是深秋也扛不住一阵“负重奔跑”,傅彦热得直抹汗,说什么也要去喝口水。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赵大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赵大成见到傅彦,连忙抓住他的手,气喘吁吁道:“郁兄弟,快、快去告诉大当家……素琴她……” “琴姐她怎么了?”傅彦眉头一皱,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好像生了怪病,也有可能是中毒,快叫大当家来看看!” 第34章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贺听澜得知消息后连水都顾不得喝, 连忙跟着傅彦跑到陈素琴的房间。 陈素琴合衣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看起来十分虚弱的样子。 见到贺听澜来了, 她嘴唇动了动, 却说不出来话。 “大当家, 素琴她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刚才我来找她就这样了。这可怎么办啊?她是中毒了还是生病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赵大成急得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先冷静一下。”贺听澜道, “从早上到现在, 所有她入口的东西, 都一一说给我听。” 赵大成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想了一下说:“入口的……就是早上和大家一块吃了早饭,然后喝了蓄水池里的水,再没别的了。” “什么时候喝的水?”贺听澜迅速捕捉到疑点。 “大约半个时辰前。” 贺听澜走到榻边,蹲下来,对陈素琴道:“琴姐, 你试试能不能把手抬起来。” 陈素琴闻言, 手指头微微动了一下, 似乎要往起抬,却立刻又落下,软绵绵地搭在榻边。 贺听澜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呆滞地一点点往门口走。 赵大成忙跟着贺听澜来到屋外。 “大当家,你知道什么对不对?”赵大成双手握住贺听澜的双肩,急切道,“你说啊,素琴她到底怎么了?” “半月劫。” “什么?”赵大成没听明白。 “琴姐中了一种毒, 叫半月劫。”贺听澜重复道。 “半月劫?!”傅彦惊呼出声,面色大变。 赵大成不懂这是个什么毒,但是看看面色凝重的贺听澜,又看看一脸惊愕的傅彦,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是,这是个什么毒?会死人吗?有没有解药?”赵大成感觉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搞清状况,于是更着急了。 “此毒正如其名,中毒后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傅彦科普道,“半个月一到,如果未能服下解药,就会全身肌肉萎缩,慢慢病死。” 赵大成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那如果在半个月之内服下解药呢?能好吗?” “能好。”贺听澜缓缓开口道,“但是也跟时间有关,中毒后五日之内服下解药,次日就能恢复如初。” “中毒后五到十日之内服下解药,则需要调养几天,调养得好的话也能不留后遗症。” “中毒后十到十五日之内服下解药,虽可以保住性命,但是会留下终身后遗症,体力大不如从前,走一段路就得歇歇脚。” “若是十五日之内未曾服下解药,那必是死局。” 赵大成找回了一点理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问贺听澜道:“寨子里有解药吗?” “没有。” “好,那我去城里买。”赵大成也不知是在对贺听澜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我亲自去,一定要救回素琴!” 说罢,他抬脚就要跑。 “等等!”贺听澜一把拽住赵大成,“不能轻举妄动!” “大当家!”赵大成急得都带上了哭腔。“素琴的性命危在旦夕,还等什么等啊?”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中毒?”贺听澜问道。 “来不及想这些了,买解药要紧!”赵大成根本听不进去,他抽了一下胳膊,试图挣脱贺听澜。 “不好!”贺听澜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立即转头对傅彦道:“快去通知寨子里的所有人,有人想毒死我们。一切入口的东西都先别吃,水也不要喝!快去!” 傅彦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点点头,“好。” 然后他转身一路跑走了。 “大成子,你听着。琴姐中毒多半是寨子的水源出了问题,被人投了毒。此时对方只怕是在山下守株待兔,就等着咱们的人下山,去城里买解药,趁机将咱们一网打尽。”贺听澜冷静道。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啊!”赵大成冷静不了一点,黄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你现在下山,非但不能买到解药救琴姐,反而还会落入敌方的圈套!”贺听澜提高了声音,厉声道。 赵大成一下子梗住。 “听我的,如果你真的想救她,现在回她房间去,陪着她,办法我肯定会想。” “可是……”赵大成还想说什么。 “这是命令!”贺听澜打断了他的话,“我向你保证,会保住她的性命。” 半晌,赵大成点点头,“好。” 第43章 贺听澜看着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陈素琴的房间,终于舒了一口气。 总算稳住了这个愣头青。 他需要赶快冷静下来,想出一个最好的对策。 这段时间寨子里总是大事小事不断,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果然,无忧无虑的平淡日子只是奢望,这般梦境一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两年多,是时候要回到曾经最熟悉的江湖风雨中了。 来啊,管你是什么妖鬼蛇神,统统来罢! 不过是见招拆招而已。贺听澜冷冷地想。 远处江如惠急匆匆地跑来。 “阿澜!”江如惠跑到贺听澜跟前停下来,喘着粗气道,“确认了,问题出在水车。蓄水池里的水被下了毒,而且毒量不小,我合理怀疑对方根本不是在河水里下的毒,而是在水车或者水渠上!” “什么?!”贺听澜眸光一凛。 “下在河水里,毒素会被稀释,根本到不了这样的毒性,所以肯定是被抹在了水车或者水渠上。”江如惠肯定道。 “切换水源了吗?”贺听澜急忙问。 “切换了。”江如惠点点头,“只不过现在还不能确认毒是被抹在了舀水的木桶上,还是负责引流的水渠上。不过一会等新的河水传上来,就能够知道了。” 如果是抹在了木桶上,那么不管水车是从主河流取水,还是从山后的那条湍急的小溪取水,水都会被污染。 但如果只是抹在了水渠上,那还好办。 只能寄希望于敌方没发现那条小溪,否则真就完蛋了。 “也只能这样了。”贺听澜说道。 “先前检查了十几天水源,都没问题,还以为他们已经善罢甘休。没想到是放长线钓大鱼,在这儿等着咱们呢!”江如惠有些自责道,“这件事是我疏忽了。” “慧姐,你也别这么说,谁能想到对方这么能蛰伏啊?”贺听澜宽慰道。“咱们去院子里待着吧,别人有什么事也好找到我。” “嗯,好。”江如惠点点头。 才刚到院子里,傅彦就带着几个人也赶过来了。 “怎么样?都通知到了吗?还有没有其他人中毒?”贺听澜急忙问。 “都通知了,另外还发现十二个人有中毒迹象。”傅彦神情严肃道。“都是在一个时辰内喝了蓄水池里的生水的人。” 后厨的老王也赶过来了,对贺听澜禀报道:“大当家,我有一事觉得奇怪。” “什么事?” “方才我用蓄水池里的水煲了苞米排骨汤,并自己尝了咸淡,但是我却一点中毒的反应都没有,是不是有点奇怪?”老王问道。 贺听澜眼睛一亮,抓住一线希望,“用作煲汤的水,是何时去取的?” “不到一个时辰之前。” “不到一个时辰……”贺听澜喃喃着,似乎发现了什么。 既然那些中毒的人和老王都喝了一个时辰之内从蓄水池取的水,其他人都中毒了,老王却没有,那只能说明…… 半月劫和汤当中的某种食材或者调料放在一起,会失去毒性。 或者是加热过后失去毒性! 贺听澜正要做进一步的询问,却突然听到从大老远传来少女的声音。 江如云一路狂奔而来,见到贺听澜便激动道:“阿澜哥哥我知道了!把水煮沸之后不会有毒性!” “你也发现了?”贺听澜立刻问道。 “对,我刚才去蓄水池里舀水煮了一壶茶,喝了之后一点事都没有。一定是这样的!”江如云十分确信道。 苞米排骨汤当中的食材并没有茶,但两者都能让半月劫失去毒性。 而二者只有一个共同点,也就是都经历过煮沸这道工序。 “太好了!”贺听澜揪着的心终于松下来一点。 只要能控制住就好办。 至少中毒的人数不会继续增多,寨子里的供水也能得到保障,只要大家都把水煮沸了再喝就行。 现在要做的一是稳住大家,避免引起恐慌,二是尽快想办法找到解药,救那十三个已经中毒的人。 “慧姐,现在去敲警钟,把没中毒的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来。”贺听澜下令说。 “好!”江如惠转身小跑着就去了。 警钟一响,大家很快就陆陆续续地赶到了院子里。 这次众人脸上都挂着焦急恐慌的神情,不停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家都安静!”贺听澜高声道,“我知道,中毒一事,事发突然,但大家也不必太过慌张。” “半月劫此毒,只要将水煮沸,便可以消除其毒性。所以大家只要不直接饮用生水,就可以避免中毒。”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几天如非必要,就尽量别碰水。只要碰水,不论是饮用、做饭做菜,还是用于洗漱,都务必要使用凉开水。并且在使用之前用银针测一下是否有毒。” 贺听澜转头看向江如惠道:“一会我会让慧姐给大家发放银针。每五个房间共用一枚银针,只要测出有毒,立刻汇报给慧姐,并暂停一切用水,等待之后的指令。” 众人听着听着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还是顺子率先发问:“那大当家您呢?您这是要独自下山?” 此话一出,才刚安静下来的众人又乱了起来。 “安静!先听我把话讲完!”贺听澜深吸了一口气,下决定道:“没错,我要进城购买解药。之后的几天我不会在寨子,所以我决定将大当家的职权暂交予江如惠。” “我不在的时候,诸位平时如何对我,就当如何对江如惠,不可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如今是寨子的非常时期,大家更要拧成一股麻绳,上下一心,定能克服!让试图害咱们的狗官气死!还望诸位多多配合。” 贺听澜说着,竖起三根手指道:“我贺听澜在此立誓,定会于五日内将解药成功带回。无名寨二百三十七人,一个都不能少!” 此番话结束,原本还满脸担忧的众人也被贺听澜的豪言壮语所感染,热血沸腾起来。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嗓子“我相信大当家!”紧接着人们接二连三地开始跟着高呼附和,最后院中的所有人都跟着喊。 一时间声势滔天,如浪花拍打河岸,壮观非常。 大有种要奔赴前线浴血奋战的感觉。 甚至连傅彦都被这样的阵仗所震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砰砰跳动。 他望着高台上神色坚定、声音铿锵的贺听澜,忽然感到有些陌生。 褪去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或许这本就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只是傅彦习惯了调皮爱撒娇的那个贺听澜而已。 第35章 贺听澜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先安静, 然后又嘱咐了几句日常需要注意的东西,便让大家解散了。 “云娘,跟我过来一下。”贺听澜叫住了江如云。 二人顺着山坡爬到入云峰最高处的一片空地,此处建有一座瞭望塔。 “之前你跟慧姐从西域带回来的千里镜, 可真是个好东西。”贺听澜道, “本来还在犯愁瞭望塔太高, 容易看不清山下的细节, 但如果站在矮处又看得不够广。这下好了, 看那些府役往哪儿藏!” “那是。”江如云得意道, “那些烦人的府役也真是闲的。咱们寨子踏踏实实做生意, 又没有烧杀抢掠。有空管咱们, 还不如去管管那些欺男霸女的乡绅。” “没办法,那些小官吏八成是想将入云峰一探究竟,好立功升官。”贺听澜冷笑一声,“咱们只需要维持住‘山里住着一只大妖怪’这个流言就行。” “说到底他们几次三番地试探,无非就是还不肯完全相信妖怪的传言。只要把戏做足, 他们私底下便会越来越添油加醋地传, 多来几次也就慢慢相信了。” “嗯!”江如云点点头表示认同, “那一会咱们怎么溜下山去?” 贺听澜眯起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睛对准千里镜,然后慢慢转动千里镜,环绕一圈。 看完之后,贺听澜把千里镜定在一个位置,招呼江如云也过来看。 “你看这里。”贺听澜道。 江如云凑过去看了一眼,乐了,“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树林里,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呢!” “一会等天黑了咱们再出发。”贺听澜出主意道, “你我配合,你扮成鬼在树林里飘来飘去吓他们,我从后山绕道走。” “可是等天黑再走,他们会不会就离开了?”江如云有些担心道。 “不会。”贺听澜笃定地说,“他们既然在水里下了毒,那就是认定了咱们会下山去购买解药。绝对不会两个时辰等不到人就走的。” “有道理诶!”江如云恍然大悟,“那一会我去拿一套白袍子,再去捉几只老鼠弄死,到时候从树上往他们脑袋上扔,保证吓死他们!” 贺听澜“扑哧”一声乐了,“这个馊主意还不错!” 江如云又道:“咱们统一一下口径吧。假如碰到了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咱俩同时都被对方给抓住了,就说山神大人喝了掺有半月劫的水,变得嗜血如狂,必须要吸足够多的血才能冷静下来。所以咱们是奉山神大人之命,下山来打猎的,否则被吸血的就是咱们了。” 第44章 “这个主意好!”贺听澜眼睛一亮,“那就这么办,总之哪怕被抓住了也要将鬼神之说贯彻到底。” 他琢磨了一下,继续完善计划:“为了显得真实,一会你我每人都拿一张面具,要最吓人的那种。” 许多食草猎物见到可怕的面具会吓得愣在原地不动,不少有经验的猎人都会这么做。 这样一来,府役看到之后也会更加相信他们所说的。 二人兴奋地击了一掌,然后又通过千里镜仔仔细细地把山下一圈再检查了一遍,确认只有那一撮府役。 如此甚好,接下来就是等到天黑准备出发。 “那就这么定了,你我先回各自房间收拾一下要带的东西,然后酉时三刻在寨子门口见面。”贺听澜道。 一切商量妥当,二人便往自己的房间赶去。 事态严重又紧急,可两人的步伐却一点都不沉重。 两个少年人意识到自己重任在肩,非但没有太多压力和胆怯,反而充满了热血昂扬的斗志,就连走路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区区县衙小吏,不足为惧! 贺听澜回到房间时,傅彦已经在此等候许久。 “阿澜,你确定要一个人去吗?”傅彦担忧地问道。 “我叫上云娘一块去,她机敏聪慧、八面玲珑,也会些拳脚功夫。有她配合,一定会没事的。”贺听澜笑着拉过傅彦的手,“你这是担心我呀?” “自然担心了,那些官兵都不是吃素的。如果不是打准了主意也不会下这么大功夫,我是怕万一……” “好啦。”贺听澜拍拍傅彦的手背以作安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打准了主意,我也有对策。再说了,寨子里有十三人性命攸关,我这个大当家必须得扛起重任。” 傅彦倒是没有因为这番话宽心,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问道:“你对府衙了解多少?” “哪方面的了解?”贺听澜困惑道。 “上次在山下喊话的那个晏臻,是武扬县主簿,也就是县衙的二把手。”傅彦娓娓道来。 “看他身边带的府役当中,有四名脚穿带纹路的官靴,这是一等府役的规格。可是一般县级主簿自己只能带两名一等府役,再看那晏臻穿着不菲,根本不是一个主簿的俸银能承担得起的。” 傅彦严肃道:“我猜测,这个晏臻在武扬县衙拥有极高的话语权,估计连县丞都得对他礼让三分,十有八九是出身于富商家族。”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对方可以调动支配的人手不仅仅是那几个府役,还可能有他家族的下人,甚至是武功高强的暗卫?”贺听澜问道。 “嗯。”傅彦点头,“士农工商,商排在末位。如果晏臻真的是商门之后,要想在官场上往上爬十分不易。他的家族很可能会倾其所有,助他立功,在官场上站稳脚跟,给整个家族带来荣誉。” 贺听澜闻言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神情严肃下来,点点头道:“此言在理。” 傅彦这话说的倒是一点都不夸张。 自古以来商贾之家都想倾尽全力于官员攀上关系。 有的不惜用十万两白银做嫁妆,把女儿嫁给官员为妾;有的一掷千金给儿子买了个九品芝麻官。 更有甚者,竟然将自家三间店铺全部赠予一户高官人家,就为了让对方给自己儿子搏一个前程。 这个晏臻若真是商门之后,能做到县衙主簿的位置,强大的自身能力和雄厚的家族背景,至少得占一个。 最有可能的是两者皆占。 所以这次他不惜在河水里下毒,也要将入云峰上的情况一探究竟,只怕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趟水远比贺听澜想的要深。 “还有,倘若你在武扬县内都买不到解药,需要去其他县,也不能掉以轻心。”傅彦又叮嘱道。 “两个县的县衙传递消息极快,飞鸽传书两个时辰就能到。如果晏臻抓不到你,或许会求助其他县的府衙一同抓人。” “还有,许多客栈当中也有府衙的眼线,所以住客栈时一定要小心谨慎。” “嗯,我会的。”贺听澜点点头。“不过他们应该也不知道我的容貌。” “哦还有,晏臻既然料定会有人去买半月劫的解药,那么一定会在城中做好相应的监督。所以最好不要在同一家药铺购买解药的全部药材,而是想办法得到配方之后,从不同的药铺凑齐,这样对方也不易察觉。然后在出城的时候一定要把解药藏好了,城门守卫得到消息可能会搜身。” 傅彦叽里呱啦一通讲,把自己能想到的风险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思考,“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这家伙一向不怎么爱说话,搞不好刚才把一整年的话都说完了。贺听澜心想。 可是看着他垂眸沉思的认真样子,贺听澜心中泛起圈圈涟漪。 他似乎是真的很担心。 傅彦还在那琢磨呢,努力把自己脑海中所有能用得上的知识储备都给倒出来,却突然感到身上一暖。 贺听澜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傅彦觉得自己的脑子一下子卡住了。 “阿澜?” “突然很想抱你。”贺听澜在他耳边轻声说,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傅彦的侧脸。 “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毕竟刚摘的柿子都还没来得及吃,我说什么也得回来尝尝啊。”贺听澜俏皮道。 傅彦知道他用这种轻松开玩笑的语气是在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太担心。 可是傅彦也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可能要面对的是什么。 傅彦不可能阻止贺听澜以身犯险,便只能尽可能把自己知道的,有关于官府的事情多讲一些。 信息不怕多,万一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危机时刻先保命要紧,其他的都可以之后再想办法。”傅彦抱紧了贺听澜,“我等你回来一起尝你种的柿子。” “你在寨子里也要保重。”贺听澜道,“你才来不久,平日里主要负责的也不是体力活,所以有些人会对你有偏见。以往有我在他们不敢说什么,但之后几天我不在,保不准有人会趁机欺负你。如果发生了,你万万不可与他们正面起冲突,会吃亏。等我回来帮你教训他们!” 傅彦乐了,“知道啦,别的不敢说擅长,可这人情世故我还是看得明白的。” 二人才在一起不足一月,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一想到要分开好几天就难受得要命,便趁着贺听澜离开寨子之前这点时间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眼间就已经酉时二刻了。 贺听澜拿上包袱,与傅彦告别后,又去和几个重要成员一一嘱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 等他赶到寨子大门口的时候刚好酉时三刻。 江如云也跟他前后脚到了。 “都准备好了?” “当然,一切准备妥当!” “那走吧。” 第36章 二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 天已经黑透了。 贺听澜突然发觉耳边出乎意料的清静,便打趣江如云道:“怎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怕啦?” “我自己当然没什么好怕的。”江如云叹了口气,一副小大人的表情,“就是有点担心阿姐。” “不用担心, 你阿姐办事最周全妥当了, 你不信我也得信她啊。”贺听澜安慰道。 “可是现在寨子里人心惶惶, 随便发生点什么争执都有可能引发动乱。我怕有些个别人脑子一热, 做出伤害阿姐的事情。”江如云还是不放心。“她那么漂亮, 又不会武功。” “其实慧姐远比看起来的要强大。”贺听澜说, “你想啊, 她当年能在群芳阁不动声色地挑起那么多乱子, 借刀杀人后三个月才被发现,这绝非常人能及。” “云娘,你要相信你阿姐,很多时候会不会武功并不能说明什么。” 贺听澜笑着说,“当然, 我走之前也嘱咐过几个信得过的老成员, 让他们帮衬着慧姐, 所以肯定不会有事的。出门在外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够了,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才是她最大的愿望。” 江如云听了这话,很快展颜,用力点了点头:“嗯!” 其实贺听澜让江如惠代自己主持大局,除了因为她心思缜密、头脑清晰,并且是无名寨的老成员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量因素。 那就是江家姐妹俩一定要有一个留在寨子,另一个跟随贺听澜。 寨子被人盯上了,十三人中了毒, 性命危在旦夕。 这么紧要的关头,贺听澜作为大当家要离开寨子找解药,其实很容易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前一两天或许还好,可若是贺听澜两天内回不来,寨子里保不准会有人说闲话,猜测贺听澜是不是跑路了。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便会像疫病一样迅速扩散,哪怕是愿意相信贺听澜的成员也免不了怀疑一下。 第45章 所以此番他带着江如云一块去,不仅仅是因为她机灵聪慧、应变能力强,更是因为寨子上上下下都知道江家姐妹有多要好。 她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相依为命地长大,是彼此最重要的人,绝不可能丢下对方。 只要有江如云跟着,贺听澜就跑不了,寨子里的人也能放心些。 贺听澜看了一眼蹦蹦跳跳的江如云,心中突然有些怅然。 闯荡江湖这些年,贺听澜知道不能太过相信人性。虽说他更愿意相信这些追随他的人是信任他这个大当家的,但是人心不可测。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他必须按照最黑暗、最凉薄的那种可能去做准备。 当然,这些想法他不会与任何人说,因为他是大当家。 大当家必须表现出绝对的自信、强大和可以被依赖。 房子已经有些不稳了,若是顶梁柱再动摇,房子就会立刻倾塌。 江如云倒是不知道贺听澜内心这些沉重的想法。 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想明白之后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那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是谁最大的愿望呀?”江如云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贺听澜。 “我怎么知道?”贺听澜随便回了一句。 “嘿嘿嘿。”江如云凑到贺听澜跟前,神神秘秘地问:“哥,你跟我说实话,你跟文嘉哥哥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事儿?” 贺听澜见她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十分八卦的样子,心想什么事儿都瞒不过这家伙。 鬼精鬼精的! “小孩子少打听!”贺听澜撂下这么一句,加快了脚步。 “嘿——!”江如云快走几步追上,不服气道:“谁是小孩子?下个月初八我生辰,到时候我就十五了。” 她抱着双臂,扬了扬下巴道:“而且你也没比我大几岁。没记错的话,某人好像还有两年才及冠哦~” 贺听澜:“……”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犯过的贱、逞过的口舌之快太多了,以至于上天让他捡了这么个便宜妹妹来怼他。 “马上到山脚下了,时刻注意点周围,确认对方所在的位置后就开始计划。”贺听澜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好嘞!”江如云偷着乐了一会,想着有正事要做,于是大发慈悲地放过了贺听澜。 很快,二人同时发现了远处树林里闪过一束火光。 看来是对方的火把发出的光。 二人对视一眼,目标已确定! “那咱们分头行动,我先过去了。”江如云压低声音道。 “好。”贺听澜点点头,“一会在后山西边三里开外的小土坡见。” 说罢,江如云便朝小树林悄悄靠近,而贺听澜转身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往后山拐去。 晏臻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天了,别说是人,连只鸟都没等到。 他打了个哈欠,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让自己保持清醒。 “大人,咱们还等吗?”一个府役满面疲惫地问晏臻。 “再等等,我就不信一点动静都没有。”晏臻坚持道。 今天他是非得抓住点什么,否则不是白费功夫了? 那可是整整十包半月劫啊,花了他一百五十两银子! 晏臻一想到这就肉疼。 就在众人都在上下眼皮打架的时候,突然,一道白影飘过。 “什么东西?!”府役们纷纷都清醒了,拔出刀来,警惕地环视周围。 紧接着,又是一道白影飘过,紧接着一股带着腐烂味道的风吹了过来。 “呕!”几个被正中面门的府役被熏得干呕起来。 “这什么味儿啊?” “好像……好像是死尸的味道!”一个府役颤抖着声音道,“两年前我家隔壁死了个人,好几天才被发现,尸臭味跟这个特别像!”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僵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大人,您说会不会是咱们在水里下了毒,伤及无辜了?”一个府役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可能!”晏臻十分自信地一挥手,“中了半月劫至少也得半个月后才会死人,这才三个多时辰,怎么可能?” “那……那如果被误伤的不是人,而是动物呢?” 晏臻一听这话,也噎住了。 “大人,我听说这地界邪门儿得很。”府役又道,“既然万物有灵,会不会是误喝了河水中毒而死的动物来索命了?” 晏臻心里“咯噔”一下,握紧了拳头,但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道:“别胡说八道,可能就是附近有鸟什么的飞过去,再编故事吓人看我不揍你!” “是,大人。”府役畏畏缩缩地低下了脑袋。 然而话音刚落,只听后面两个府役同时发出了尖叫。 “啊啊啊啊啊!” 晏臻猛地回头,“怎么了?” “死老鼠!大人,天上掉下来好多死老鼠!” 什么? 晏臻抬头望天,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结果下一刻一只死老鼠不偏不倚地掉在他的脸上。 软趴趴、冰凉凉、毛茸茸的触感。 甚至还能感受到一条长长的老鼠尾巴搭在自己嘴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晏臻吓得两手在脸上一阵乱扑落。 死老鼠给众人的惊吓实在太强烈,一行人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缓了好一会才从刚才的惊吓当中捡回一点点理智。 “大人,这一定是误喝了河水中毒而死的动物们来索命了!”府役语带哭腔地说道,“咱们还是赶快离开吧,明日天亮了再来蹲守!” 可晏臻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犹豫了一会,挤出三个字:“再等等。” 倒霉的府役们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好继续陪着等。 很快,一道白影从前方飘过。 紧接着,白影接二连三地出现,像是有方向地往东边飘去了,在树林间一跳一跳的。 “往那边去了!”晏臻目光锁定了白影飘走的方向,“都跟上!管他是人是鬼,今天我一定要抓来看看!” 晏臻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号弹,拔掉栓子。 “嗖”,一支橘黄色的信号弹直直地朝天飞去。 “跟我走!”晏臻大喝一声,朝着白影的方向跑去。 其余的府役见状也只好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声势极大。 此时,已经抵达后山的贺听澜正躲在一块大石头背后。 见到信号弹,他心中一喜。 他就知道,晏臻带来的人不止那一批。 这是在通风报信,集结其余人呢。 果不其然,就在信号弹发射出去的一刹那,贺听澜见到对面的矮灌木丛里蹿出来好几个身手矫健的人,纷纷朝着信号弹的方向跑去。 贺听澜数了数,一共十二个。 这几个人跑起来几乎没有脚步声,身段灵活至极,显然不是府役日常训练能达到的水平。 看来傅彦说得没错,晏臻果然有暗卫! 还好自己刚才没有轻举妄动。 对方兵分两路埋伏着,一处在明,一处在暗。 真是狡猾! 待这十二个人走后,贺听澜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附近还有没有人的呼吸声。 确认没有了之后,贺听澜便放心大胆地从石头背后走出来,朝着小土坡跑去。 江如云的速度比贺听澜预料的要快许多。 不一会,贺听澜就察觉到树上一阵骚动。 下一刻只见江如云轻盈地跳了下来。 此时她已经换下了白袍子,穿着一身夜行衣。 “搞定!”江如云骄傲地拍拍胸脯。 “没有留下脚印吧?”贺听澜问道。 “放心,一踏出入云峰的地界我就一直在树上,半个脚印都没留下,等天亮了他们找不到脚印,那个表情肯定特别好看!”江如云忍着笑说道。 贺听澜也忍俊不禁。 又是鬼影,又是死老鼠,又没有脚印,这下他们应该彻底相信入云峰的流言了吧? 二人成功摆脱了晏臻他们,便赶紧加快步伐往临青城赶去。 或许是因为太专注于眼前和脚下,二人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天空中有东西飞过。 那是一只“鸽子”,它身姿僵硬,速度却比寻常鸽子快了许多。 它始终跟在贺听澜身后约一丈远的位置,沉默地、一下下拍着翅膀。 第37章 寨子里表面上还是一片安详。 大家按照往常的安排, 该打猎的出去打猎,该处理皮子的处理皮子。 除了用水时变得格外麻烦以外。 江如惠一刻都不敢懈怠,每隔两个时辰便要检查一次水中是否还有毒。 幸运的是,对方似乎没有再继续投毒了。 从贺听澜走后的那天傍晚开始, 水中的毒素越来越少。 直到第二天晚上, 银针遇水已经不会变黑了。 第46章 不过江如惠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坚持让大家把水烧开后再饮用。 这么说对方的目的并不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而是钓鱼呢。江如惠猜测。 就像往兔子洞里放浓烟, 为的不是把兔子熏死在洞里, 而是把它们逼出来, 再一网打尽。 “江姑娘。” 江如惠闻声转过头来, 只见傅彦不知何时过来了。 “郁公子?”江如惠倒是没想到傅彦会来找她,诧异道:“不知有何事啊?” “是这样,不知中毒的那十三人可有感到胸闷头涨、四肢僵硬无力?”傅彦问。 “确实。”江如惠点点头,随即狐疑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别多想,只是我曾在老家遇见过中了半月劫的人, 郎中会劝告中毒者的家人, 在服下解药之前多喝些活血的汤品, 例如加了枸杞和当归的羊羹。”傅彦解释道。 “半月劫本就会导致中毒之人浑身血液流速变慢,再加上整日卧病在床缺乏活动,哪怕是服下解药后也可能会导致四肢麻木乏力。” “所以在等大当家带回解药的这段时间,最好用羊羹先给他们调养着,也免得落下后遗症。” 江如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竟还有这种说法。不过公子为何一直到今日傍晚才找我说?” “哦,我也是昨晚才想到这件事,本想跟大当家说的,可那时候他已经下山了。”傅彦微笑道, “我毕竟是新来的,这法子若由我提出来,只怕大家不敢轻易相信。如果姑娘信得过的话,不妨由姑娘来安排?” 其实还有个别的原因,傅彦终于找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江如惠说话的机会了。 对方毕竟是个未嫁的姑娘,傅彦一个男子不好天黑之后找她说话,就算是白天也不能贸然去她的房间。 于是傅彦等了大半天,终于让他碰见江如惠在院子里待着,赶紧说给她听。 江如惠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半晌后也笑着说:“好,那就多谢公子的偏方了,回头我跟后厨那边说一下。” 傅彦点点头,“那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刚要转身离开,江如惠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郁公子,可否先留步?” 傅彦又转了回来,不明所以道:“江姑娘可还有什么事吗?” 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傅彦在心里嘀咕,他们俩孤男寡女的在这单独说话不太好吧? 不过这两个多月以来傅彦发现一件事情,江湖人的男女大防似乎比贵族之间要轻许多。 或许对他们而言,这算不得“不体面”。 罢了,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其实我有一个疑惑一直想问公子。”江如惠道,“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要一直待在寨子里吗?” 傅彦愣了一下,没想到江如惠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有点棘手。 她问这个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然而表面上傅彦还是坦然地回答道:“我今后何去何从,只怕由不得我自己,这得看大当家怎么想。” 江如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温和地笑着说:“说得也在理。方才有些冒犯,现在没事了,请公子自便吧。” 傅彦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地冲江如惠道了别,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离睡觉的时候还有一个多时辰,傅彦打算洗漱收拾妥当之后,再赶一赶编书的进度。 正好贺听澜不在,自己多写一点,这样等贺听澜回来之后就有时间陪他了。 这段时间他和贺听澜总是形影不离地黏在一起,耳边总是充斥着贺听澜的声音。 贺听澜很能说,总是拉着傅彦叽里呱啦地跟他东扯西扯。 有时候贺听澜说九十九句,傅彦说一句,他俩都能聊上好几个时辰。 因为贺听澜会从中午吃什么联想到皇帝吃什么,又联想到皇帝的里衣是什么颜色的,再联想到皇帝上朝的时候突然内急怎么办,再再联想到为什么没人发明一个可以让茅厕不臭的东西,再再再联想到为什么人的鼻子没有狗的灵,再再再再联想到狼孩认为自己是狼还是人…… 总之傅彦只要负责听就行了,甚至有时候还会跟不上贺听澜的思路。 身边没有来自贺大当家的聒噪,变得安静异常,傅彦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在书桌前坐下来,一抬头就发现那个贺听澜小陶人正对着自己。 陶人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欠嗖嗖又有些可爱的小表情。 感觉它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了—— “郁文嘉,先别忙了,陪我玩儿嘛~” 想到这傅彦忍不住笑了,伸出食指戳了一下陶人的脑门。 不能再想他了,傅彦心道,想也没用,又不能飞过去把人揪回来,不如做点别的事。 于是傅彦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开始编书。 这已经是第七本了,快的话在贺听澜回来之前就能写完。 剩下的最后一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是能完成的。 贺听澜和济慈堂约定下次见面在十月十六号,想来也快了。 自己和赵果农也约在这一天在桐城碰头,希望到时候能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也不知道家里如何了,金陵城这段时间又发生过什么大事? 想到这,傅彦心血来潮打开抽屉,拿出那张写着碰头地址的纸条。 桐城永安坊东十三条街七号。 紧接着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放在桌子上展开。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朝中的各方势力,以及是否可能是刺杀自己的元凶的分析。 金陵城中有四大家族:顾家、傅家、谢家、李家。 四大家族相互掣肘制衡,彼此都是世交,同时也在暗暗较劲。 这四个都是超过了百年的名门望族,真论起来亲戚关系,只怕是理上个三天三夜也理不清。 就如同千年老木的树根一样,盘根错节。 比如傅彦和李家三公子的关系就十分复杂,既可以是表兄弟,也可以是表叔侄,还可以是姑父的妹妹的大姑姐的外甥。 毫不夸张地说,随便从四大家族中抓出来两个人,那都是亲戚。 至于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傅彦的思路是看谁能从中获利。 然而他分析了半天,得出的结论非常不尽人意: 任何一个家族都有可能获利。 甚至还可能是傅家内部搞的鬼,毕竟他家五房之间的斗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更别说还有一大堆嫡子庶子。 这就很头疼了。 目前还是线索不够,傅彦心想,他必须获得更多的线索,才能继续分析下去。 傅彦正琢磨着,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什么动静? 他立刻警觉起来,把那一沓纸收进抽屉里,竖着耳朵听。 又是一阵骚动。 一道人影从门口“嗖”地一下闪过。 傅彦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赶紧把贺听澜给他的匕首翻出来,握在手里。 他一步步走向门口,试探地问了一句:“谁在外面?” 没有回答。 傅彦屏住呼吸,轻轻按住门把手,然后猛地一推! 门外空荡荡的,别说是人了,连只鸟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傅彦开始自我怀疑。 他探出半个身子,左右看看,确认没有人之后把门关上,再把门杠压严实。 真是奇怪。 然而傅彦并没有看错。 门外拐弯处,一个男人紧靠着墙站得笔直,一袭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过了一会,他见傅彦没动静,松了口气,抬脚准备离开。 谁知道此人刚经过窗户,只听“吱嘎”一声,窗户突然被打开了。 傅彦纵身一跃从窗户跳了出来。 “别跑!” 黑衣人见状转身就跑。 “站住!你是谁?!”傅彦大喝一声,立刻追上去。 然而此人跑得实在太快,傅彦才跑了两步对方的身影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傅彦心知肚明自己是追不上的,索性放弃了。 只是刚才那人转身逃跑的那一刻,傅彦恍惚间觉得他的脸有些眼熟。 一定是无名寨的人。 可是他叫不上名字,貌似只有在寨子里所有人聚集一处的时候见过—— 也就是中秋晚宴、晏臻第一次来挑衅那天,以及昨日水里被下毒一事。 应该是个存在感不怎么高的寨子成员,傅彦心想。 算了,还是回房间吧。 傅彦转身刚要走,却突然发现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东西。 他好奇地蹲下来,捡起来一看—— 居然是一方手帕。 傅彦将它拿起来,对着月色仔细端详。 这手帕上面绣着一棵劲松,针脚细密,看起来做工不错。 不过奇怪的是,这明明是女子手帕的款式,上面绣着的一般应当是各类花朵,再不济也是竹子。 第47章 怎么会绣着一棵松树? 帕子应该是有些年头了,然而看得出被保存得很好,连一根毛糙或断掉的丝线都没有。 莫非是从刚才那个黑衣人身上掉出来的? 那可要收好了,傅彦心想。 有了这个证据,过不了多久他就能知道这个在自己门口鬼鬼祟祟的人是谁。 第38章 傍晚的临青城热闹非凡。 各类小摊贩推着车、扛着扁, 纷纷从自己的摊位离开,行色匆匆地往家里赶。 天色渐暗,这意味着一天的生活接近尾声,城门即将要关闭, 街上也会被城中守卫清查一遍, 确认没有天黑后仍在街上游荡的闲人。 只有一处例外。 城门的关闭之时, 却是鬼市一天的开始。 所谓鬼市, 就是半夜才活动的一处交易市场。 几乎每座城池都有鬼市的存在, 它们所在的位置不固定, 十分随机。 临青城的鬼市位处西南角的一个偏僻的空地。 鬼市上售卖的物品大多都见不得人, 甚至有一些非法之物。 包括各种灵丹妙药、盗墓而来的宝藏, 以及一些与神魔相关的唬人的玩意。 其实所有城池的官府都知晓并默许了鬼市的存在,只要他们不闹出大事,大多数官兵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的官兵自己也会光顾鬼市。 没办法,谁叫鬼市的摊贩所交的税是正常摊贩的三倍呢? 贺听澜和江如云就打算来鬼市碰碰运气。 由于二人都不知道半月劫的解药配方,贸然去药店询问只怕会引起注意, 还是先来鬼市探探风头比较妥当。 傅彦说得没错, 晏臻极有可能会在临青城内安插眼线, 一旦发现有人购买半月劫的解药,就会立刻缉拿。 鬼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进入鬼市必须全程佩戴面具。 这是因为鬼市中不管是买方还是卖方,大多都是在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万一被熟人人出来就尴尬了。 据说之前有个男人去鬼市购买壮//阳药,结果被熟人认了出来,笑话了整整一年。 好在贺听澜和江如云早有准备,二人掏出各自的面具戴上,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鬼市。 贺听澜戴着一个笑脸狐狸面具,脸上毛茸茸的。 只不过狐狸的嘴咧得太开, 都快咧到耳根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划开了,不但不怎么可爱,反而处处透露着诡异。 而江如云戴着一个一半菩萨一半魔鬼的面具,整张脸像是从中间劈开了一样,同样看得人毛骨悚然。 虽是夜晚,但鬼市当中摊贩众多,每个小摊上都摆着几盏灯笼,倒也显得灯火通明,热闹不已。 来来往往的客人也不少,都戴着形态各异的面具,穿梭在人群当中。 贺听澜想到了一个词:百鬼夜行。 他对这里已经是驾轻就熟,毕竟也来过好多次了。 二人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个小摊跟前。 摊主戴着一张惨白的人脸面具,眼睛的位置戳了两个黑漆漆的洞,深不见底。 一直盯着会感到十分瘆人。 他的面前摆着各种各样的书本,有的整齐崭新,有的卷了页、泛了黄,一看就是老古董了。 贺听澜蹲下来,压低声音问道:“兄弟,有毒药谱么?” 惨白脸抬头看了贺听澜一眼,随即从面前的一大堆书当中翻了翻,掏出来一本破烂卷页的旧书,递给贺听澜。 “多谢。”贺听澜接过来,就要翻开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记载半月劫相关的内容。 结果他刚一翻开,就被白脸摊主一把夺了回去。 摊主冲他摇摇头,又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这是要钱的意思。 贺听澜愣了一下,江如云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忘了规矩。 按照鬼市的规矩,书籍类的东西必须要先交钱才能翻看。 “抱歉,这个多少钱?”贺听澜问道。 摊主张开五指。 “五百文?” 摊主摇摇头。 “五两银子?” 摊主再次摇摇头。 “你不会告诉我,就这一本书五十两吧?”贺听澜道。 摊主点点头。 贺听澜瞬间起身,不可置信道:“什么?!你怎么不去抢啊?” 摊主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摆摆手示意他不买赶紧滚。 贺听澜也不跟他耗着,抬脚就走人。 江如云快走几步追上,悄悄问道:“哥,他态度这么傲,还不讲价,会不会是宝藏孤本?” “再看看。”贺听澜也小声说,“鬼市刚开市,他这么做也有可能是想先等等有没有冤大头会买。” “哦,我知道了。”江如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咱们等到天快亮、鬼市要收市的时候再来看,说不定就降价了?” “就是这个道理。” “可万一这本书真是个好东西,被别人先买走了怎么办?”江如云担忧地问道。 “没事,咱们暗中盯着。”贺听澜道,“万一被买走了,咱们就去找那个买家,花点钱让他给咱们看一眼,对方一般都会同意的。” “原来如此!”江如云给贺听澜竖了个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于是二人继续在鬼市中闲逛,一边盯着刚才那个惨白脸摊主,一边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 逛着逛着,江如云突然看到一个东西,吓得她定在了原地。 贺听澜疑惑道:“怎么了?” “哥,你看那个摊子上摆的。”江如云用手指了指斜前方的一张小桌子,“那个好像是……婴儿?” 贺听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吓了一跳。 桌子上摆着一团东西,比成年男人的手掌大一圈,显然是个被流掉的死//胎。 “我好像听过有人以服用未出世的胎儿来养颜,可以永葆青春,不会就是从这种地方弄来的吧?”江如云声音发颤地说道。 “八//九不离十。”贺听澜朝着那个戴着猫脸面具的摊主伸了伸下巴,“你看那个摊主,观其穿着体态,像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这种极有可能是稳婆帮别人做了小产之后偷偷把胎儿弄过来卖的。” “噫~”江如云打了个寒颤,“真是造孽。” 二人继续溜达,不知不觉中在鬼市兜兜转转,也把各种摊位都看得差不多了。 期间也碰见过几个卖书和小册子的摊主,但是大多都是卖一些禁//书和春//宫//图。 好不容易又碰到一个卖毒药谱的摊主,贺听澜走上去一询问,发现这位更是狮子大开口,居然要八十两! 贺听澜试探地问了一句,里面是不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毒药和解药配方都有,然而摊主一副“爱买买,不买滚”的态度,对贺听澜的问题毫无回应。 于是二人只能在鬼市里继续闲逛,并时刻盯着这两个卖书的摊主。 走累了,二人就在一个凉茶铺子坐下来喝了口茶。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多时辰,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收市了。 此时,已经十个时辰没睡觉的二人困得直打哈欠。 贺听澜提议再去兜一圈,看看是否有新的摊主来此。 结果刚抬屁股离开凉茶铺子,迎面就走来了一个身材高大、一瘸一拐、戴着吊死鬼面具的男人。 男人走得很急,与贺听澜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他转过身来,冲贺听澜微微倾了一下头,表示歉意。 “没事。”贺听澜也没放在心上,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谁知道这个男人突然拽住了贺听澜。 贺听澜:??? 吊死鬼面具瞬间拉近了自己与贺听澜的距离,那张狰狞的面具一下子放大。 “可要买书?”吊死鬼用沙哑的声音道。 买书? 贺听澜一下子来精神了。 “你有什么书?”他连忙问吊死鬼。 吊死鬼拽了拽贺听澜,示意他跟自己走。 贺听澜也连忙拽上江如云,跟着吊死鬼一块往鬼市最里端走去。 三人走到一个坐在地上的人面前,停了下来。 这个人戴着一张苍鹰半脸面具,面前放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布。 见三人过来了,苍鹰脸与吊死鬼对了个眼神,然后掀开篮子上的布,将一个薄薄的小册子递给贺听澜。 江如云伸着脖子看过去,发现册子上什么都没写,便狐疑道:“这是什么?” “药。”吊死鬼说着,把册子随便翻开一页,“你自己看。” 这个摊主居然这么良心,允许他们先看再交钱。 贺听澜有些出乎意料,他一页一页翻着,发现里面有不少罕见毒药和对应解药的配方。 翻到第十二页的时候,“半月劫”三个字赫然写在纸上。 第48章 贺听澜顿时睁大了眼睛,与江如云无声地对视一眼,便知晓对方也同样惊讶。 贺听澜把册子放在灯笼旁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这本册子是有些年头的旧东西,而不是听说他要买毒药谱刚写出来的。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下。 “咳,这个多少钱?我要了。”贺听澜对吊死鬼道。 “十两。” “好。”贺听澜爽快地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吊死鬼。 虽说十两银子买这么一个册子还是太贵了些,但已经比其他的摊主好多了。 最主要的是里面真的有半月劫的解药配方。 二人成功拿到配方,转身便要离开鬼市。 谁知下一刻,迎面就跑来两个人,一个逃一个追。 逃的那个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棍子上有许多鹰爪一样的弯钩。 追的那个一边跑一边破口大骂:“你个龟孙儿给我站住!抢老子东西?!老子先看上的就是老子的!!!” 眼看着逃的那个人朝着江如云冲过来,贺听澜怕那些钩子伤到她,一个飞扑把她推开。 刹那间,一根钩子勾住了贺听澜面具的绑带,随着贺听澜一转身的功夫,面具就被从他脸上勾得掉落在地。 贺听澜惊魂未定,神情严肃地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 昏暗的灯光下,贺听澜那张五官分明的脸显得更加明艳秾丽。 与此同时,站在他斜对面的吊死鬼几乎要站不稳。 他在看清贺听澜的脸的一刹那,整个人像一根木头一样怔在原地,面具下瞳孔瞬间放大。 怦怦怦,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胸膛。 吊死鬼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死死地盯着贺听澜的脸,用目光细细勾勒着他的五官。 贺听澜大概是察觉到了朝他投过来的目光,暗道不妙,于是连忙捡起面具重新戴上,拽着江如云就跑。 “等……等等!”吊死鬼嘶哑地喊着,拼了命地迈着他不灵便的腿脚,试图追上贺听澜。 可是他哪有贺听澜跑得快?几乎是一瞬间对方就没影了。 苍鹰脸看到同伴一反常态的举动,也拎着篮子走了过来。 只见吊死鬼朝前倾着身体,用力伸着脖子,像是在用目光将人拉回来。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音。 苍鹰脸担忧地扶助同伴,“你怎么了?” 吊死鬼一把抓住苍鹰脸的胳膊,死死攥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再也站不稳,缓缓跌坐在地。 “盟主……”吊死鬼用他那濒死一般的声音喃喃着,“我看到盟主了……盟主回来了……” 第39章 如今已经是寨子被投毒的第三天。 所幸晏臻自两日前开始便没有再搞小动作, 水中毒素也完全没有了。 但江如惠也不敢掉以轻心,仍是按时按点地检查水质。 寨子里一切照旧进行着,从表面上看好像已经回归平静。 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平静的表面下暗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中毒的那十三人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 现在大家都在等着贺听澜能成功把解药带回来。 而人们也从第一天的对此坚信不疑, 到今天开始渐渐有一些风言风语。 服用解药的黄金时期就是中毒后的五日之内, 眼看着第五日一点点逼近, 群众的情绪也越来越焦躁。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贺听澜早就料到, 所以走之前特意嘱咐了几个比较有话语权的老成员, 让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压一压这些说闲话的。 其中闹得最欢的人就是和那些中毒者关系近的人。 比如赵大成。 他一开始还算老实, 每日无微不至地守在陈素琴的榻边照顾她。 可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开始嚷嚷着要亲自下山去给陈素琴找解药。 其他人劝了又劝,让他耐心一些,毕竟大当家这一去一回的也需要时间。 然而赵大成心急如焚,根本听不下去。 “我早上摸素琴的手比昨日还凉了一些, 要是等大当家回来只怕整个人都要凉了!我不管, 我得亲自走一趟!” 说着他抄起包袱就要走, 旁边几个人连忙拉住他,好言好语地劝。 可是赵大成长得人高马大、力壮如牛,三四个人一起拉都拉不住。 眼看着他就要挣脱开来,江如惠跨过门槛,高喝道:“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吵嚷嚷的,要干什么这是?!” 江如惠定睛一看,对赵大成皱眉道:“又是你!赵大成,你还要让我和大当家说多少次?现在咱们能做的只有好好待在寨子里,等大当家回来, 别给他添麻烦。那些官兵就埋伏在山下,你觉得以你的一身蛮力能打得过几十个佩刀府役吗?” “打不过我也要试试!”赵大成梗着脖子道,“躲在寨子里算什么男人?!” “少在这抒发你的英雄情结!”江如惠呵斥道,“你更在意的到底是陈素琴的性命,还是你自己是否‘算个男人’?选择现在下山,必死无疑。如果选择相信大当家,少说也有五成的把握能解了大家的毒。” 江如惠说到这里,语气冷了下来,“当然,双腿长在你身上,你想走也没人拦得住。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罢,她转身行至门口。 “其余人也都回去干自己的活。记着,赵大成如果要走,谁都不准拦!” 话音一落,江如惠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房间。 其余人见状,也接二连三地跟着江如惠走了。 赵大成像被抽了魂似的,瘫坐在地。 另一边,傅彦这一整天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他走到哪,都觉得好像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盯着自己。 于是傅彦留意了一下,发现有个叫不出名字的人总是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个人一直和傅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属于能看见人,但是听不见对方说话的距离。 十有八//九就是昨晚那个在他房门外鬼鬼祟祟的人! 傅彦几乎可以确定。 虽说昨晚夜色已深,傅彦并未看清楚那人的脸,但是凭借记忆中的身形,还有他身上那种能让人在六月酷暑都感到凉浸浸的气质,一定是他没错了。 更何况,这个人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傅彦在无名寨住了两个多月都觉得他面生。 显然,此人不怎么爱凑热闹,大概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在今天一直在院子里闲逛。 这还不到一天,傅彦就瞄到过这个家伙五六次了。 他一定是在找机会去傅彦房间拿回掉落的手帕。 “兄台,那边那个劈柴火的人是谁啊?”傅彦随便抓了个人故意问道,“瞧这面生,是寨子里的人吗?” “嗐,他啊。”对方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这人叫燕十三,寨子里有名的怪胎,总是独来独往的,孤僻得很。别理他。” 燕十三? 不像个正经名字。 傅彦点点头,“谢啦。” 呵,傅彦在心里默默道,燕十三是吧?不如来个瓮中捉鳖! 于是傅彦先回了趟自己房间,将那方手帕藏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去仓库取了一只背篓,大摇大摆地往寨子大门走。 “哟,郁兄弟这是出去砍柴啊?”顺子刚好路过,便问了一嘴。 “是啊,顺便也活动活动筋骨。”傅彦朗声回应道,还故意说得大声了些,确保燕十三能听清楚。 果然不出傅彦所预料,燕十三一直偷偷跟在傅彦身后。 看着他走出了寨子大门后,燕十三连忙转身,疾步朝着傅彦的房间走去。 傅彦偏着头用余光看向身后,发现燕十三已经不再跟着他了,于是立刻也掉了个头,加快脚步反向跟踪。 隔大老远傅彦就看到燕十三步伐轻快地跑到自己房门的门口,左右看看确认没有人之后,他打开房门,跨了进去。 傅彦连忙跟上。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只听见屋内一阵乒了乓啷的声音,似乎十分着急。 这架势,是要把自己的房间翻个底朝天? 傅彦一阵头大。 他最讨厌别人把他的东西弄乱了,还得花时间整理。 不过这个燕十三这么着急,看来这方手帕对于他而言应该有特殊的意义吧。 此时,房里的燕十三简直是心急如焚。 他从早上就开始盯着傅彦,找机会潜入对方的房间找帕子。 可是傅彦不是待在房间里,就是出去一小会就回来。 根本不给他机会嘛。 到了下午,燕十三好不容易盼到傅彦要出寨子砍柴,心中大喜,迫不及待地闯进傅彦的房间就开始一顿找。 抽屉、衣柜、叠整齐的衣裳里、床头柜、床底下、枕头下…… 他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一边焦急地翻箱倒柜,一边念叨:“怎么到处都没有?到底放哪儿了?” 第49章 “你是在找这个吗?”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燕十三本就做贼心虚,这一声给他吓得汗毛直立,差点一蹦三尺高。 他猛地回头,只见傅彦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方手帕。 “还给我!”燕十三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夺回来。 傅彦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将手帕藏到背后。 燕十三急了,扒着傅彦的胳膊继续抢,“你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那你先说说昨晚为什么在我门口鬼鬼祟祟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傅彦毫不客气地问。 “先还给我!这是我的,你不能抢我的东西!”那人根本听不进去傅彦说的,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似的,通红的眼睛只能看到手帕。 见傅彦不给他,燕十三竟然抬手就准备动武。 “你想干什么?!”傅彦厉声道,“无名寨明文规定,不得私下斗殴。更何况现在是寨子的非常时期,敢在这个时候动武,你猜大当家回来后会如何处置?” 也不知道是傅彦话中的哪个关键词一下戳中了他的软肋,燕十三刚才还一副气势汹汹要把傅彦胖揍一顿的样子,瞬间就泄气了,气焰也灭了下去。 他突然变得像一只被大雨浇透的小动物,垂头耷耳的,眼眶红红的满是泪水。 傅彦看他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也不禁有些惊讶。 一大老爷们儿,至于为了一方帕子就哭吗? 可是傅彦还是把帕子还给了燕十三。 帕子终于失而复得,燕十三很是激动,一把夺过来之后仔细把帕子的正反面都检查了一遍,掸掸灰,确认没有被损坏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神情也平静了些许。 “帕子还给你了,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傅彦抱着双臂问道。 “什么问题?” 傅彦一阵无语,耐着性子重复道:“昨晚,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门口鬼鬼祟祟的?” “哦,这个啊。”燕十三轻描淡写道,“就晚上吃多了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消消食。” 鬼才信!傅彦心想。 “散步不在自己房门口,也不在院子里,怎么偏偏散到我门口了?”傅彦道。 “而且你若真的只是散步,我打开房门的一刻你躲什么?散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除非你是做贼心虚!” 燕十三刚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傅彦给抢了先。 “你在寨子里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是不是别有二心?” 燕十三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傅彦被他笑得一脸茫然,皱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话说得实在愚蠢!”燕十三语带讥讽道,“这寨子里谁别有二心都有可能,只有我不会!” 傅彦不以为然,只当他是给自己作势。 “既然想自证清白,为何不给出合理的解释,而是在这搅混水和稀泥?”傅彦再次逼问道。 燕十三倒也不着急回答傅彦的问题,而是继续笑,笑得傅彦有些烦躁。 什么人啊这是?疯疯癫癫的。 傅彦正愁着怎么套他的话,却不想燕十三张口就说了一句让傅彦汗毛竖起的话。 他直视着傅彦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真论起别有二心之人,只怕最应该感到心虚的是你吧,傅氏长公子?” 第40章 有了解药配方, 贺听澜和江如云顿时信心倍增。 临青城当中一共有两个医馆和一个药铺,都有草药售卖。 二人拿着配方,看着那上面一长串的草药名字,开始犯愁。 “这配方也太复杂了。”江如云啧啧感叹道, “搁这儿炼仙丹呢?” “先看看能不能凑齐吧。”贺听澜道, “我记得隔壁街就有一家医馆, 去那儿问问。” 解药一共有三十四味药材, 二人凭借着平时的相关知识储备, 把这些药材分成随便一家医馆就能找到的常见药材, 和需要碰碰运气才能找到的罕见药材。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二人决定去每个店铺都买一部分的药材, 然后再凑在一起。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第一家医馆。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换季的缘故,来看病买药的人还不少,居然得排队! 甚至队伍都排到医馆外面了。 “要不先去另外两家看看?”江如云实在懒得排队。 “就在这排着吧。”贺听澜摇摇头,“另外一家医馆比这家还靠中心位置,估计人更多。” “那先去药铺呗?”江如云又道。 “你拎着药来医馆?不怪么?” “也是。”江如云恍然大悟, “谁家好人先买药再来看病啊?” 二人在医馆外排了一会队, 突然看见一队官兵正朝着这边走来。 什么情况? 江如云扯了扯贺听澜的袖子, “会不会是来抓咱们的?” “不知道,先别轻举妄动。”贺听澜说,“咱们现在就是两个来看病的普通老百姓,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明白!” 果然,那队官兵来到医馆转了一圈,领头的那个走进医馆,跟门口负责记账的小哥说了几句,又走了出来。 领头的官兵一招手,其余官兵便跟着走了。 “暂且没发现咱们。”贺听澜小声道, “他们不知道咱们的长相,即使是面对面也认不出来,所以放心。” “我怀疑那个官兵在提醒他们留意提到半月劫的人。”江如云也压着声音道。“真是这样的话,这个晏臻手也伸得太长了,连临青城的官兵都能调动!” “不管怎么说,一会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暴露了。”贺听澜说。 然而二人排着排着队,江如云却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哥,你听到前面那些人说的了吗?他们要么只是来看病,然后等着郎中给他们开药,要么是说自己需要某种功效的药,比如治风寒、安胎药、治跌打损伤之类的。好像没有人说具体要哪一味药诶!” 贺听澜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回想了一下刚才离开的那几个病人,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直接说草药的名字,会引起怀疑?”贺听澜跟江如云确认道。 “对啊。”江如云用力点点头,“你想啊,大部分百姓哪里懂得各种草药的功效,他们只知道自己哪里不舒服,需要治哪里。咱们要是上来就噼里啪啦把草药名字都报一遍,这不明摆着引人怀疑吗?” 江如云说得有道理,贺听澜心想,这样就算是他们只买解药配方的一部分,也难免会引人注目。 而且从不同药店拼凑的这个法子,他们能想到,官兵也有可能想到。 一旦二人引起对方的注意,官兵们顺着线查下去,不难查到他们。 贺听澜和江如云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透露着同样的疑问—— 那咋办? 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决定先离开此是非之地,想想办法再来。 “有什么办法能成功混过去呢?” 两个满脸愁容的人在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溜达着,突然,贺听澜灵机一动。 “你说有没有可能把解药配方拆成几个不同的方子,然后只要咱们装病去购买相对应的方子,再把里面需要的药材给挑出来就可以了?!” 江如云眼睛一亮,惊喜道:“这个办法可行!” 几乎是一瞬间,二人又有了新的方向:书局。 他们俩在医药这方面都只是略懂皮毛,还得需要买一本药材大全,对照着看看一会需要买哪些药。 药材大全倒是很好买,随便找个书局就能买到。 于是两人找了家甜水铺子坐下来,左边放着解药配方,右边放着药材大全,两本书对照着研究起来。 好在解药的配方当中没有特别稀缺的药材,比如千年人参、天山雪莲之类的。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很快,两人就锁定了五个药方:治跌打损伤方、治胸闷气短方、治中风导致的半身不遂方、治牙痛方,以及治喉痛声音嘶哑方。 这五个药方,再加上一味苦杏仁,正好包含了解药配方中所需要的一切药材。 二人兴奋地击了个掌。 “那就我负责拿这三个药方,你负责这两个。咱们分头行动,搞定后还在糖水铺子碰头。”贺听澜分工道。 “就这么定了!”江如云欣然同意。 两人在演戏这方面早已是驾轻就熟,区区演个病患,没什么难的。 拿治跌打损伤方的时候就走路一瘸一拐的。 拿治胸闷气短方的时候只需要装的虚弱一些就行。 拿治牙痛方的时候就捂着半边腮帮子,说话张不开嘴含糊不清。 拿治喉痛声音嘶哑方的时候就故意用嘶哑难听的声音说话。 唯有中风导致半身不遂不太好演。 不过问题也不大,贺听澜打算谎称生病的是自己的老父亲,自己是来给父亲买药的。 第50章 至于这算不算咒人…… 反正自己又没爹,贺听澜冷冷地想,就算有爹,也只是个从未养过他的男人而已,咒就咒了吧。 一切都在按照二人预料的顺利进行着。 终于,在距离城门关闭还有一个半时辰的时候,贺听澜和江如云终于凑齐了所有的药材。 到这一步,买解药行动也算成功了一大半。 现在只要能够带着药材成功回到无名寨,中毒的那十三人就有救了。 两个少年不禁激动起来,打算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他们把好不容易得到的药方塞进包袱里,便朝着城门走去。 到了城门口,江如云又皱起眉来,“怎么这里也得排队啊?” 嗯? 还真是,城门口准备出城的人们排成了长长的一条队伍。 贺听澜踮起脚,伸着脖子往前面看去。 “好像是守城门的官兵在查东西!”贺听澜心里一紧。 百姓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每个出城的人都被检查了一遍包袱。 推着一车货物的商人更惨,直接被官兵叫到一旁仔细搜查起了货物。 “那咱们这两大兜子药岂不是要被怀疑了?”江如云失落道。 虽说也可以谎称他们是进城给村子里生病的人来买药的,所以才买了这么多,但这样也难免会被官兵留意到。 那不如…… 贺听澜仰头看了一眼太阳,估摸着时间还来得及,一把拉过江如云往回走。 “哥!你怎么还回去了?不出城了吗?” “快点跟我去趟绫罗铺子!”贺听澜道。 “绫罗铺子?”江如云突然想起什么,“哥,你不会又要重操老本行,男扮女装吧?” “猜对喽!”贺听澜道。 两人从小巷子里抄了个近路,很快便来到了绫罗铺子。 他们实在是来得巧,这会儿铺子掌柜刚要准备收拾收拾关店,结束一天的生意。 贺听澜也来不及仔细挑选款式了,随便拿了一套便宜点的,交了钱就走。 二人顺路拐进一个没人的偏僻小巷子,两个人四只手一起上阵,三下五除二就帮贺听澜把衣服穿好。 还顺便挽了个少妇样式的发髻。 这全都得感谢在群芳阁当卧底的那一个月。 “怎么样?”贺听澜转了个身,问江如云道。 “完美!”江如云满意地点点头,“你现在这个样子,没有人会怀疑你不是女子。” “行,那赶紧走吧。” 眼看着距离关城门只剩半个时辰了,二人加快脚步往城门口赶去。 果不其然,轮到两人出城的时候,官兵盘问起来:“你们俩,家住何处?进城干什么来了?” 江如云早有准备,递上假官籍道:“官爷,我们是西边陈家村的,这次来临青城是陪我嫂嫂看诊来了。” “看诊?”官兵狐疑道,“包袱打开,例行检查。” 江如云立刻露出难堪的神情,道:“官爷,我们看的是……女人的那种病。只怕不太方便吧?” “没事。”贺听澜一副温婉的姿态,柔声说道,“官爷也是例行公事,你别为难人家。” 说着,贺听澜打开了包袱的一角,露出里面的药包来。 官兵清了清嗓子,神情有些不自然道:“好了好了,赶紧过去吧。” “哎,谢谢官爷。”贺听澜微微一点头,挽着江如云款步走了。 待二人走远后,贺听澜不由得对江如云竖起大拇指:“你这招可真行!” 江如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道:“那可不!那些官兵一听到妇科相关的病,肯定不好意思检查得太仔细。” 二人终于拿到了解药,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就连脚步声都变得轻快了许多,都迫不及待地要赶紧赶回寨子。 “我去找个地方把衣服换回来,然后立刻打道回寨!”贺听澜兴奋道。 第41章 燕十三这句“傅氏长公子”一出, 傅彦的心顿时漏跳了一下。 他警惕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之后将房门锁上,径直走向燕十三。 “你都知道什么?”傅彦压低声音问道。 “你想听什么?”燕十三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的可多了。” 傅彦立刻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燕十三背着双手, 娓娓道来:“你的官话说得很好, 但情绪一激动会蹦出来一点金陵口音, 再加上你吃饭时每次换一道菜夹, 你都会先把筷子擦拭干净, 这是金陵贵族世家的习惯。” “你被大当家捡回来的时候是七月初, 那段时间失踪遇险的金陵城贵公子只有傅家大公子一人, 时间完全对得上。更何况……” 燕十三看了傅彦一眼, 语气中充满了嫌弃和讥讽,“你的长相跟你那个讨人厌的爹有六七分相像。” 傅彦听前面的那些话还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可是听到燕十三对他父亲出言不逊,傅彦不由得皱起眉。 “不知家父如何得罪了燕兄,才会让燕兄这么说?”傅彦道。 燕十三盯了他一会, 见傅彦好像是真的不知道, 于是自嘲一笑道:“罢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你这个小辈不知道也正常。” 小辈? 傅彦一头雾水,看燕十三的长相也不过二十几岁,怎么还敢以长辈自居? “听燕兄这意思,莫非您只是样貌年轻,实则年岁已高?”傅彦问道。 “称不上,燕某今年刚好是而立之年。”燕十三道,“至于昨晚的事,傅公子大可以放心, 我不是来刺杀你的,只是想观察一下你留在寨子里的意图。” “我留在寨子能有什么意图?”傅彦更不明白了,“燕兄既然比我来得早,应该知道无名寨不是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若是大当家不放我走,我也走不了不是么?” 燕十三听了这话,颜色稍霁。 他笑了一声,“算这小子脑子好使。” 傅彦:“什么?” “没什么。”燕十三收回笑容,“我知道你不属于这儿,所以今后不管发生什么,还希望傅公子记着当初是大当家救了你一命。” 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眼神直直地看进傅彦的双眼里,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寨子里上上下下待你不薄,尤其是大当家。或许他会因为少年一时情动对你多加纵容,但我不会。”燕十三看着傅彦,一字一顿说,“如果有一天你作出对寨子不利的事情,我会第一时间让你付出代价!” 傅彦不由得有些惊讶。 燕十三居然已经知道他和贺听澜的事情了? 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来着。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样一个平日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人,居然在暗中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小小的一个山寨,竟也这般藏龙卧虎。 只是燕十三究竟是什么人? 听他方才那番话,傅彦便知道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可他却甘心待在一个偏远山头的寨子里,实在是奇怪。 傅彦直觉燕十三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不过就算自己问了,燕十三也不可能回答他,傅彦决定还是不要自取其辱。 于是傅彦冲燕十三礼貌一笑,道:“燕兄大可以放心,救命之恩永世难忘,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作出伤害寨子、伤害大当家的事情。” 燕十三盯着傅彦看了一会,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说罢,他转头便离开了傅彦的房间。 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寨子里还有这么个人呢?傅彦心想。 平日里看着人淡如菊,可是一到跟贺听澜、跟无名寨相关的事情上,这个燕十三就变得很激动。 难道是…… 傅彦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燕十三也喜欢贺听澜? 随即傅彦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应该不是,应该不是。 总不能自己搞断袖,就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想搞断袖吧? 而且燕十三比贺听澜大了有十二岁,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人还挺畜生的。 但若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呢? 贺听澜自己说过,无名寨的寨民都是一些被不公平的世道逼上绝路之人,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选择跟着贺听澜躲在这个偏远的寨子里,一辈子都不会有一个正经的身份,见不得光。 如果说燕十三只是因为贺听澜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地,就要这样护着贺听澜,好像也太过了点。 真论起来,寨子里的所有人都受过贺听澜的恩惠,怎么只有这个燕十三//反应这么激烈? 莫非是…… 傅彦突然想到燕十三方才对他说的话: “你这个小辈不知道也正常。” 莫非燕十三是贺听澜父母的故人,为了还他父母的人情才对贺听澜暗中保护、多加照顾? 这倒是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第51章 想到这,傅彦打算趁着天色尚早,去外面打听打听关于燕十三的事情。 如今距离下一次去临青城交货只剩下了十几天,也往往是大家打猎最勤奋的时候。 有道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用时不够花。 每次交货分成的时候,众寨民腰包鼓鼓,走在街上买东西时都有底气,个个昂首挺胸、十分阔气。 然而距离下一次交货还有半个月的时候,人们就都蔫巴了。 口袋空空,穷。 每次都想着多猎一些猎物,多分到些钱。 然而事实是分到越多钱,花的时候就越大方,反而没得更快了。 这不,这几天猎下来的皮子在院中堆成小山,看着实在是壮观。 大家打算在下次交货前最后处理一批皮子。 院中人们开始忙活起来,打水的打水,搭灶的搭灶,架锅的架锅。 傅彦也走过去,问正在堆柴火的顺子道:“需要帮忙吗?” “哎,郁兄弟你来得正好。”顺子满头大汗,见到傅彦连忙道:“我们这儿还缺盐巴和鞣料,你有空的话帮我们拿一下吧。” “好的。”傅彦点点头,转身便要往仓库去。 顺子还在后面喊了一嗓子:“知道东西在哪吧?” “知道!” 材料取回来后,院子里的水也烧开了。 傅彦拿了个小板凳也跟大伙坐在一起,开始帮忙处理皮子。 处理皮子的过程十分枯燥乏味,大家都干过好几十遍了,早就熟练到不用思考、全靠肌肉记忆去完成。 人们围在烧开的八口大锅跟前,热腾腾的水蒸气将这一片空地都染得雾气氤氲。 再加上现在本就处于山巅,傅彦居然品出了一丝人间仙境的意味。 仿佛那往上飘的水气不是来自大铁锅,而是天上的云雾。 只不过大家聊的东西让这氛围一下子接地气起来。 一无聊,人们就会开始聊各种各样的话题。 其中就数八卦最多。 上到朝廷皇室,下到寨子里,这些人逮到啥聊啥。 一群光着膀子的大老爷们儿一边忙活,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哪个高官又惹上了什么风流事,哪个富商又被抄家了,哪边又开战了云云。 谁说只有女人才聊八卦的?傅彦心想,男人们八卦起来嘴碎程度也不遑多让。 傅彦跟他们聊了一会,感觉自己彻底加入了之后,便试探地询问大家关于燕十三的事情。 “这位燕兄,最初是怎么来到寨子的?”傅彦装作只是随口一问。 “他啊,他好像是两年前来的。”一个叫家宝的青年说道,“据大当家说是出去交货的半途中碰见的。” “对对,就是两年前。”六子也接话道,“我记得他当时说是被抓去充壮丁开铁矿,干活不够卖力就会被打。十三被打得受不了了就跑了出来。那会儿他被打怕了,大当家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连话都不会说。之后慢慢能说了,但还是很少说。”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对燕十三的印象和仅有的一点了解,傅彦在一旁默默听着。 听起来倒也没什么疑点,和寨子里的其他人差不多的经历。 这么说,或许贺听澜自己也没发现燕十三有什么古怪? 那此人就更要多加留意了,傅彦心想。 等贺听澜回来,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贺听澜向来聪明,如果说他作为大当家,还需要傅彦这个新来的提醒他注意自己寨子里的人,他一定会怀疑傅彦和燕十三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傅彦抬头看了一下太阳,马上要日落了。 如今已经是中毒的第四天,也不知道贺听澜明天傍晚之前能不能赶回来。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寨子里又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情况?”正忙着处理皮子的寨民们面面相觑,隔着氤氲的水气往骚动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江如惠匆匆跑过来,大家见状连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中毒的症状更严重了。”江如惠神色很不好,看起来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刚才十三个中毒的人当中有九个都出现了昏迷的症状,其中六个关节僵硬。我得叫老张来看看。” 老张虽然是个管账的,但他以前是在医馆做账房先生。 虽说没有正儿八经学过医,但是常年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相关知识。 寨子里也就这么一个懂点医学的人了,江如惠别无他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张身上。 谁知江如惠前脚刚走没多久,又是一阵骚动。 “快!拦住他!” 傅彦闻声看去,只见赵大成那个莽夫朝着寨子大门跑去。 江如惠带着老张正要去看中毒的那几人,迎面就撞上这一幕。 “赵大成!你又闹哪样?!”江如惠厉声道。 “我这次必须去!”赵大成喊道,“就算是死我也要亲自去找解药!慧娘,回头你帮我跟大当家说声抱歉,但我真的不能眼看着素琴出事!” 江如惠又愁又气又急,一个头两个大。 然而还没等她说什么,远处的寨子大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清亮声音: “谁在发疯?我人就在这儿,看谁敢去?!” 第42章 “大当家?!” “大当家回来了!” 寨子里瞬间沸腾一片, 众人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乌泱泱地一下子全都聚拢到门口。 贺听澜和江如云两人风尘仆仆,一看就是颠簸了好几天没怎么休息。 “解药拿回来了,叫老张烧一壶水, 准备熬药。”贺听澜吩咐道。 “是!我这就去告诉他!”顺子兴奋地应道, 转身飞快地往后厨跑去。 一群人堵在门口, 缠着贺听澜七嘴八舌问起来。 “大当家, 你们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这解药是什么做的啊?是不是很贵?” “是在哪买到的?我怎么记着普通的药方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解药?” “你们是怎么躲过那些官兵的?” 当然, 也有几个会说话的狗腿子趁机夸起贺听澜来。 “不得不说, 还得是咱们大当家!” “就是, 就没有大当家搞不定的事儿!” 贺听澜被他们吵得脑瓜子嗡嗡响, 笑骂道:“一个个好奇心这么重,有什么话等忙完了再问!我得赶快把解药熬出来,先救人要紧。” 他挥挥手,示意大家都散开,“先都各忙各的去吧。哎不是, 那几口大锅还烧着呢, 不管啦?一会把皮子都给煮烂了, 有你们好看!”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光顾着迎接大当家了,皮子还没处理完呢! 于是众人纷纷散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忙起来。 “云娘,你先把所有的药都拿到我房间去。”贺听澜把自己的包袱也递给江如云,“给它们都摊开放在桌子上,然后把相同的草药都归到一起。” “嗯,好的!”江如云接过包袱,一路小跑朝着贺听澜的房间去了。 贺听澜早就用余光瞟见了一直没说话的傅彦。 大家七嘴八舌地拉着贺听澜问东问西的时候, 傅彦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这会倒是走过来了。 贺听澜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当着一大群人的面跟自己表现得与众不同,但心里还是不禁小小傲娇了一下。 “阿澜。”傅彦走上前来,关切地看着他,“没被人伤着吧?” “当然没有。”贺听澜道,“谁能伤着我啊?” “那就好。”傅彦松了口气。 贺听澜翘了翘嘴角,“你担心我呀?” “嗯。”傅彦点点头,“府役的手段挺折磨人的,我生怕你在某个环节就暴露了,还好你没被他们抓到。” 听了这话,贺听澜心里不由得一阵雀跃。 他上前一步凑到傅彦跟前,两人的脸仅仅相隔两三寸。 “想我不?”贺听澜眨眨眼睛。 “想。”傅彦赧然,但这次大大方方承认了。 “嘿嘿……”贺听澜笑了,然后凑近傅彦的脸,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这会先忙正经事,晚上你来我房间找我~” 然后也不知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贺听澜在与傅彦擦肩而过的时候,发丝轻轻扫了一下傅彦的脖子。 弄得傅彦一阵心痒痒。 以至于他愣在原地,回味了好一会,满脑子都是贺听澜方才热乎乎地贴了他一下,直到有人叫他帮忙处理皮子才回过神来。 贺听澜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江如云已经把药材都分好了。 “哥,你检查一下,应该没问题了。”江如云道。 “嗯,我看看。” 解药的配方需要精确得没有一丝差池,否则轻则无法发挥出药效,重则会导致中毒之人病得更重,甚至加快毒发、暴毙身亡。 第52章 于是两人对照着解药的配方,仔细检查每一味药的重量、成色等等。 确认无误后,便可以拿到后厨,开始熬药了。 为了保证不出一点意外,贺听澜决定亲自监督熬药。 直到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橘红色的时候,解药才熬好。 贺听澜按照配方上写的,称好剂量,然后吩咐几个做事麻利靠谱的人把药分别送到十三个人的房间去。 这时候大家都紧张得不行。 寨子里每一个人四天的焦急等待,贺听澜和江如云经历危险重重才拿回来的解药,成败在此一举了。 所幸,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二柱醒了!”一个寨民兴高采烈地跑到贺听澜跟前,激动地宣布道。 “大当家!我哥醒了!”又一个人跑来告诉贺听澜。 “小兰也醒了!” 赵大成也跑过来,喜极而泣道:“大当家,素琴刚才能动了,也能说话了!太好了!” 寨民们接二连三地跑来跟贺听澜报告喜讯,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中毒的十三个人已经全部解了毒。 恢复得快的已经可以下地走路,正常生活了;哪怕是恢复得慢的,这会也能开口说话,能坐起来了。 此时距离人们中毒过了四天又三个时辰,尚在五日之内,服下解药后再慢慢调养休息一下,很快便能恢复健康。 所有人这四天紧紧揪着的心终于可以松下来,寨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欢快了不少,每个人都面带喜色。 干活都变得更加卖力了。 “怎么样?这几天晏臻他们又来骚扰寨子了吗?”贺听澜问江如惠道。 “没有。”江如惠笑着说,“负责在瞭望台观测的人说了,晏臻他们只是每天会来山脚下查看一下情况,一般会巡逻两个时辰左右,估计是想碰碰运气,赌山里的人会扛不住出来。” “只不过咱们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晏臻什么都没等到,昨天便没再来了。” “嗯。”贺听澜点点头,“不过未来几天也不能掉以轻心。慧姐,你跟他们说一声,瞭望台观测还是要继续,就怕他们歇几天还不死心。” “这个自然。”江如惠道,“晏臻一般是上午巳时过来,我会嘱咐大家这几天非必要别下山,就算是下山也要避开这个时间段。”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晏臻这下应该彻底相信山上住着一个大怪物的流言了。 毕竟如果是住着普通人,喝了掺有半月劫的水,怎么可能不下山去寻找毒药?怎么可能一点有人经过的痕迹都不留下?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怪物百毒不侵。 区区半月劫,不足为惧! “对了,你俩此行去临青城,一路上还安全吧?”说完了正经事,江如惠关切地问贺听澜道。 “安全,当然安全了。”贺听澜笑着说,“尤其是云娘,不仅安全,还特兴奋呢!” 江如惠闻言,不禁莞尔。 她自己的妹妹她最了解不过,江如云这个丫头似乎天生就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越是需要冒险的事情,她就越感兴趣。 更何况此次去拿解药是为了救十三个人的性命,江如云瞬间觉得自己有重要的使命,然后幻想自己是话本子里写的大英雄,于是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慧姐,我不在的这几天,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他们哪儿敢啊?”江如惠笑着说。 “是吗?那我刚回来的那会怎么撞见有人闹事?”贺听澜皱眉道。 “你说赵大成?”江如惠叹了口气,“他的性子就那样,一点都沉不住气,你也知道的。不过好在没真的惹出事,而且他也是因为太担心琴姐才这样的,你也别太在意。” “这不一样。”贺听澜摇摇头,“在意归在意,他这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也不把你放在眼里。赵大成一个人不听从命令事小,可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就会有更多人受到鼓舞,跟着一起闹事。” 贺听澜凝眸,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就此姑息。” “那……你准备怎么办?”江如惠见他神情严肃,试探地问道。 “改天再说!”贺听澜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今天我是不想管他了,我要好好休息一下!” 说罢,贺听澜又去处理了一下寨子里乱七八糟的事务。 把该处理的正事都处理完之后,天已经黑透了。 贺听澜伸了个懒腰,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心头大患终于搞定了! 贺听澜感到一身轻松,赶路回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他现在倍儿精神。 刚回寨子的时候贺听澜就吩咐人多烧些热水,给自己和云娘准备一下沐浴用的热水,也好洗一洗这几天沾上的尘土气息。 贺听澜忙完,水也烧好了。 他把衣服三下五除二都脱干净,滑进浴桶里,感受着温热的水把自己淹没。 贺听澜将头发都解开,十指为梳来回按压了头皮几下,顿时感觉十分舒坦。 从水中传来的暖意一点点沁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贺听澜只觉着浑身或紧绷或有些发酸的肌肉都舒展开来。 贺听澜把头靠在浴桶沿上,静静地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听澜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没睁眼,因为光是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 但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傅彦一进来就看到贺听澜闭着眼睛,还以为他累得睡着了。 于是傅彦悄悄走过来,用手试了试水温,确认还热乎着就先不着急把贺听澜捞出来。 傅彦在浴桶旁边蹲下来,仔细端详着贺听澜。 他的头发被打湿了,一缕一缕地蜿蜒缠绕在脖颈上。 那截脖颈曲线优美,白皙细嫩,与墨色的发丝对比鲜明。 上面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屋内暖黄的光线下显得十分旖旎,让傅彦忍不住想入非非。 就在他看得出神时,贺听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好看么?” “啊?”傅彦恍然回过神来。 虽然两人已经在一起了,但他还是有种偷看被发现的窘迫,不免脸红起来。 下一刻,傅彦突然觉得腰上一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自己竟然被贺听澜整个人带进了浴桶里! 第43章 这一下溅起不小的水花, 弄得地上都是。 傅彦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在浴桶里泡着了。 “我衣服都湿了!”傅彦惊呼出声。 “那就脱掉。”贺听澜笑嘻嘻地凑过去,用一根手指勾起傅彦的衣领。 傅彦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贺听澜伸过来的爪子,“你要干嘛?” “不干嘛啊。”贺听澜一脸无辜, “谁家好人穿着衣服沐浴?” 傅彦:“……” 无言反驳。 他怀疑贺听澜就是故意的, 但是衣服已经湿了, 他只好都脱掉, 稍微拧拧干之后挂在浴桶沿上。 贺听澜递给傅彦一块搓澡巾:“搓背。” 然后十分自觉地转过身去, 背对着傅彦。 傅彦忍俊不禁, 心想这家伙跟自己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客官, 力道还可以吗?”傅彦故意逗贺听澜道。 “嗯, 可以再使点劲。”贺听澜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道。 傅彦手上暗暗使劲,看着贺听澜光滑白皙的背被搓出一道道红痕。 有点心痒痒。 想给他多弄出几道印子来。 傅彦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种恶趣味,不过见贺听澜没什么反应,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他便继续搓。 结果一不小心勾到了贺听澜的一缕头发。 “嗷!我的头发!”贺听澜一声惨叫。 傅彦被吓了一跳, 连忙询问:“弄疼你了?” “没事。”贺听澜把自己的头发往前捋了捋, “我头发多,薅掉两根也不碍事的。” 傅彦哭笑不得,那也不能直接往下薅啊。 不过贺听澜的头发确实很多,尤其是刚洗完绞干的时候,摸起来又蓬松又厚实。 傅彦挺喜欢摸的。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打卷儿的?”傅彦好奇道。 他之前从没见过谁的头发能有这么明显的卷。 “我也不清楚。”贺听澜挑起自己的一缕头发,仔细端详着。 “小时候我也问过我娘这个问题,她告诉我说我的头发本来是直的,就像她的一样。但是有一次我贪玩,也不管外面打雷下雨, 非得出去玩。结果就被雷给劈了,之后我的头发就一直打卷儿。” “噗!”傅彦没忍住笑出声,“所以你信了?” “当然不信。”贺听澜也乐了,“就算是被雷劈,顶多是已经长出来的头发打卷儿,总不能新长出来的还打卷儿吧?” 傅彦点点头,“说的就是,估计你娘逗你呢。” 第53章 “可能吧,不过头发打卷儿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梳头发的时候要多花点时间。”贺听澜叨咕道。 “但是冬天的时候盖着很暖和,以前我住在森林里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用头发盖住自己保暖。” 说到这,贺听澜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东西,突然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对傅彦道:“哎,你见过松鼠睡觉的样子吗?” “没有。”傅彦摇摇头,“我只见过松鼠从我面前摆着的一盘坚果里偷走几个,还把自己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贺听澜被逗笑了,继续说道:“我见过,它们睡觉的时候喜欢用蓬松的大尾巴盖住自己,就像盖着棉被一样。看着就很舒服。” 这个描述听起来很可爱,傅彦想了一下这个画面,也忍不住笑了。 可是下一刻傅彦又意识到贺听澜方才所说的,他曾经住在森林里那段日子,不免有些心疼。 野外那么危险,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是怎么撑下来的? “你住在森林里,是不是很容易饿肚子?”傅彦怕他不愿意多提那段生活,便试探地问道。 “最开始的那几天会。”贺听澜倒是丝毫不在意,像讲故事似的回忆起来。 “但是过了七八天就摸清门道了。哪里有没毒的果子,哪里有干净的水喝,哪里有能吃的野菜,哪里有野兔的洞穴……” “后来遇到了大灰,我就跟它相依为命。哦对,大灰是一头狼。” 傅彦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记得自己刚养好伤、试图半夜逃跑那次,贺听澜就提到过他有一个狼兄弟。 好像贺听澜还抢了大灰的猎物,还被追了十几里地来着。 傅彦忍俊不禁,“你不怕它咬你吗?” “一开始肯定怕,它也有点怕我,但后来就不怕了。”贺听澜说。 “当时刚好是冬天,我晚上点了火堆取暖,大灰也想来取暖,但是又不太敢靠近,就趴在离火堆有一点距离的地方。” “有时候我烤肉吃,会把啃剩的骨头扔给它。时间一长它就敢靠近我了,经常趴在我脚边睡觉。” “后来我发现狼的警觉性很好,半夜如果有别的野兽在附近,它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并且发出嚎叫。也是多亏了有大灰,要不然我早就被豹子咬死了。” 傅彦莞尔,不禁感叹道:“你的人生好精彩,这些事情我以前别说是听过了,连想都没敢想过。” “其实你过去的生活对于我来说也挺新奇的。”贺听澜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家里人特别多,都沾亲带故的。” 傅彦笑着调侃:“没有你寨子里的人多。” “那能一样么?”贺听澜失笑,“寨子里的大家本来没什么交集,奔着抱团取暖、凑到一起过日子才认识了。如果将来有一天,发现彼此不是一路人,也可以干净利索地分开。可你家不一样,那是一出生就绑定的血缘,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掉的。” 贺听澜这番话让傅彦不由得陷入沉思。 傅彦一出生就生活在世家大族里,身边的朋友同窗大多也来自相似的家庭背景,对于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可是这些对于贺听澜来说,似乎陌生得很。 傅彦总觉得贺听澜身上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虽然贺听澜性格开朗健谈,善于和人打交道,感觉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似的。可是傅彦总觉得他和谁的联系都不怎么紧密。 仿佛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抽身离去,斩断与任何人的关系。 哪怕是傅彦他自己,也不过是和贺听澜相识两个多月而已。 这让傅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贺听澜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傅彦心里的小九九,他继续自说自话地回忆着小时候的野外生活。 “诶?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抓鱼?”贺听澜突然想到这点,兴奋地说。“我跟你讲,我超会抓鱼的!” “是吗?”傅彦帮他把头发捋顺,“那改天你给我露一手。” “好哇!”贺听澜点点头,“我从小就喜欢戏水,所以水性特别好,有些鱼都不一定游得过我。而且我能在水底憋气很久,你要不要看看?” 傅彦挑眉,“现在?” “嗯,就现在。”贺听澜来兴致了,语调也上扬起来,“一会我沉到水里你就开始数数,我最少也能憋气一百个数!” “好啊,那你准备好就开始。”傅彦原本觉着这种事情有些幼稚,可是由贺听澜提出来,他反而开始感兴趣了。 贺听澜摩拳擦掌,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住,然后猛地潜入水里。 傅彦十分配合地数起数来:“一、二、三……” 他不禁有点想笑,这个画面实在是太喜感了。 贺听澜整个人都在水下,只有头□□在水面,蜿蜒曲折地随着水波一荡一荡的。 有点像摇曳舞动的水草。 谁知下一刻傅彦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蹭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他连忙低头查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可能是幻觉? 结果没过多久,傅彦又感到了更实在的一个东西贴在自己胸口上。 他猛地抓住,往上一拽,发现只是贺听澜的手而已。 那只手还弯起五指,十分俏皮地冲傅彦比了个“抓”的手势。 傅彦:“……” 又来! 他哭笑不得地放开了贺听澜的手,继续数数。 “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四、一百一十五……” 这家伙真能憋气啊,傅彦心想,不过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数到一百三十的时候,贺听澜还是没动静,傅彦有些着急了。 于是他把手伸进水里,拍了拍贺听澜的肩膀,“差不多行了吧?别逞能,一会憋坏了。” 谁知下一刻贺听澜动了。 他朝着傅彦的方向游过去,几乎要碰到对方。 傅彦刚要伸手捞他,只见贺听澜贴着傅彦的胸口浮出水面,长长吐了一口气,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明明浴桶那么大,此时两人却都挤在浴桶的一头。 二人光滑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傅彦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怎么样,数到第几个数了?”贺听澜问。 “呃、一百三,啊不是,一百四……不对还是一百三……”傅彦大脑卡住了一瞬,语无伦次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笑得不行,忍不住又想调戏他一番。 于是贺听澜伸出双臂环住傅彦的脖子,这下两人贴得更紧了,从胸膛到小腹,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傅彦心跳加速,几乎要蹦出胸腔。 两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起起伏伏的胸膛。 虽然脸上写满羞涩,但傅彦的双手却十分诚实地抱住了贺听澜的腰,捏了一把。 那是一截清瘦的少年腰,窄窄的,却蕴藏着力量,摸起来很有韧性。 贺听澜感受到傅彦的回应,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他挂着水珠的睫毛轻颤,把脸凑到傅彦耳边,轻声说:“刚才偷看了一眼,还挺大的。” 傅彦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贺听澜指的是什么。 于是他的脸更红了。 第44章 傅彦醒来的时候, 发现贺听澜依旧是以一副八爪鱼的姿态缠在他身上。 只是屋子里也太亮了,傅彦眯着眼睛往窗外瞄了一眼,估摸着都快巳时了。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吗? 然而贺听澜还是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 傅彦推了推他,“醒醒, 太阳晒屁股了。” 贺听澜用鼻子“嗯”了一声, 然后翻了个身, 四仰八叉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贺听澜感叹道。 “对了, 追影今天怎么没来叫你?”傅彦用一只胳膊支撑着身体, 半侧躺着, 好奇地问贺听澜。 一般来说追影卯时过半就会准时来叫贺听澜起床, 比公鸡打鸣还准时。 “哦, 我把窗户和门都锁上了。”贺听澜打了个哈欠道,“好不容易回来了,能睡个安稳觉,谁都别想打扰我!” 傅彦乐了,伸手捏住贺听澜的下巴, 扳向自己, 迫使他和自己对视。 “你昨晚睡得挺快啊, 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会睡不着。” “为什么会睡不着?”贺听澜眨眨眼睛,也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意味深长地笑道:“反而睡得更香了呢。” 这人心真大,傅彦暗暗地想。 贺听澜眉眼含笑,藏着坏,一点一点靠近傅彦,几乎形成一个相拥的姿势。 他的手从傅彦的胸口一路往下滑,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傅彦的肌//肤,弄得他一阵痒痒, 不住地咽口水。 下一刻,只见贺听澜勾起一抹笑意,那只乱来的手快准狠地往下一探。 傅彦几乎是在一瞬间捂住了。 “你还来?!”傅彦惊呼出声。 第54章 贺听澜“扑哧”一下笑了,“看看你早上有没有反应。” 然后一副失望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好可惜哦,居然没反应。” 傅彦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昨晚都弄过了,早上还有的话那也太多了点……” “没有吧。”贺听澜十分认真道,“难道是你不行?我就不是这样,你要不要摸摸看?” 说着他拉过傅彦的手,就要往自己的某处摸过去。 傅彦吓得连忙把手抽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笑得肩膀直颤。 傅彦被他笑得也想笑,于是搡了贺听澜一把,“你够了,说谁不行呢?” 他红着脸,故作淡定地科普道:“这种事不能贪多,否则元气大伤。你十四五岁那会儿有没有看过郎中?几乎每个郎中都会说,在这种事情上要懂得细嚼慢咽、徐徐图之。就像吃东西一样,不能看什么好吃就一次性吃个痛快,否则万一吃伤着了,之后就不觉得好吃了。” 结果贺听澜笑得更厉害了。 “嗯,对……你说的太对了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狂点头,又问道:“那昨晚好吃吗?” 傅彦:“……” 贺听澜凑过去抱住他,“我怎么记得某人昨晚很享受来着?” 然后贺听澜的目光又移到傅彦的领口处,明知故问道:“诶?你穿的好像是我的衣裳,你自己的衣裳呢?” 我的衣裳湿了不还是拜你所赐?傅彦在心里犯嘀咕。 不过两人不管是身长还是胖瘦都没差别,傅彦穿贺听澜的中衣中裤意外的合身,就像是穿他自己的一样。 贺听澜又凑到傅彦的领口,嗅嗅,“以后你都穿我的衣裳吧,这样你身上就有我的味道了。” 见傅彦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贺听澜就越来越肆无忌惮,各种作弄调戏他。 终于,傅彦被闹得忍无可忍,一个翻身把贺听澜压在身下。 “再闹,信不信我立刻办了你?”傅彦故作恶狠狠的样子,威胁道。 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 这词儿也太羞耻了! 贺听澜立刻反应过来,傅彦说的是《猫妖奇情记》里小木匠的台词。 见傅彦说完,便偏过头去,耳根子红红的,贺听澜忍不住乐了。 这家伙是真不会调情啊,居然照搬话本子里的台词? 不过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贺听澜反而更起劲了。 于是他伸出双臂勾住傅彦的脖子,仰头冲他笑着说:“是吗?我怎么记得故事里说要办了对方的人,最后可是被对方给办了呢~” 傅彦哽住,好像……是这么回事。 怎么办?好尴尬! 傅彦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下也下不来,只能默默忍受着,脸像被烧了似的发烫。 结果贺听澜还得寸进尺起来,勾着傅彦把他往自己身上拽,一边拽一边道:“来啊,快来办了我,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真的?”傅彦意味深长道,然后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贺听澜:? 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还没等他回过味来,傅彦便开始扒他的衣服,一边扒一边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哎哎哎!”贺听澜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弹起来,护住自己的衣裳,双手胡乱地冲着傅彦一顿扑棱。 “不是,你玩儿真的啊?!”贺听澜嚎道。 “你自己说已经迫不及待了啊。”傅彦一脸无辜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如果还不满足你,那不是坐实了我不行这件事吗?” “我……我开玩笑的。”贺听澜小声道,“那个,时辰不早了,快点起床吧。” 说罢,他手脚并用地往榻边爬去。 傅彦抿着唇直笑。 就知道必须得跟这家伙动真格,他才会老实。 果不其然,贺听澜现在这副表面淡定、耳根子却悄悄红了的模样,看着十分招人。 “今天有什么安排?”贺听澜有点受不了屋子里寂静的氛围,开始没话找话。 傅彦想了一下,道:“没什么安排。” “济慈堂那边要求的书你都编完了?” “嗯,编完了。” “这么快?!”贺听澜瞪大了眼睛。 距离去桐城交差还有将近一个月呢,傅彦也太能赶进度了吧? “那你呢?一会下山打猎?”傅彦问道。 “不去,我还有点别的事。”贺听澜摇摇头。 “什么事?” “当然是……”贺听澜按了按拳头,把关节按得咯吱咯吱响,“算账!” 用过早饭后,贺听澜大摇大摆地去到了陈素琴的房间。 他推门而入,只见陈素琴正忙着缝补衣服。 “琴姐?这么早就开始干活了啊?”贺听澜关心道,“你才刚解了毒,休息两天再干活吧,也不着急这一时。” “嗳,我身体早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陈素琴笑着说,“好几天没拿针线了,我得赶紧熟悉熟悉,要不然就该手生了。” 说罢,她冲在一旁收拾柜子的赵大成道:“大成子,快给大当家倒杯水。” “哦,好。”赵大成放下手中的活,双手使劲在衣服上蹭了蹭灰,便去拿水壶。 “不用了。”贺听澜声音冷下来,“琴姐你先忙。” 然后他看向赵大成,道:“你,跟我出去一趟。” 说罢贺听澜转身就走。 赵大成一头雾水地看看贺听澜的背影,又看看陈素琴。 “快去吧。”陈素琴柔声道,“好好说话,别惹大当家不痛快。” 贺听澜背着双手站在院子里。 “大当家,您找我什么事?”赵大成有些心虚道。 “你自己不知道?”贺听澜蹙眉。 “我……”赵大成挠挠脑袋,“我不知道啊。” 贺听澜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我离开寨子去找解药之前,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我不在的时候江如惠就是大当家,所有人务必听从她的指令。” “而你呢?屡次三番违抗命令要私自下山,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可能给寨子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赵大成连忙解释道:“大当家,我这不是担心素琴嘛,也是一时冲动所以才……” “可是寨子里的其他人没有义务替你承担冲动的后果!”贺听澜厉声道。 赵大成哑声了,低着头不说话。 “官兵就在山下守株待兔,不要小看官府的酷刑和手段。只要被他们抓住,他们有千百种办法逼你透露出寨子的秘密。” “我发誓,就算是被他们凌迟,我也不会透露有关寨子的半个字!”赵大成急了,连忙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 “少来这些!”贺听澜呵斥道,“我不想听什么宁死不背叛的话,自己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为了活命做出什么事都是人之常情。所以我要的是从根本上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也就是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落入这样的处境。” “赵大成你给我听着,我当初把你们一个一个带回寨子,不是来给自己培养死士的。既然你说过感谢我当初救了你一命,那就好好珍惜自己的这条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琴姐。而不是不动脑子就冲动行事,这样只会害了所有人。” 赵大成咬着唇,眼眶红了。 “明白了没有?”贺听澜问道。 赵大成用力点点头,“明白了。” “那行,不过既然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贺听澜想了一下,道:“就罚你两天之内砍够三百斤柴,去库房交给老张。可有异议?” 赵大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异议!我这就去干!” 说罢他连忙跑走了。 教训完人,贺听澜一身轻松。 他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琢磨着找点什么事情做。 完了,还是想去找傅彦。贺听澜心想。 别人也是这样吗?哪怕没什么事情要做,也想和对方黏在一起,只要分开一小会就心痒痒。 好奇怪哦。 不管那么多了,想做就去做! 想到这,贺听澜脚步轻快地往傅彦的房间跑去。 嘿嘿嘿,我来啦! 第45章 一进入十月, 寨子里纷纷忙活起来。 十月初八是江如云的十五岁生辰,这一天要给她办及笄礼,这是寨子近一个月最重要的事情了。 江如云是无名寨里年龄最小的成员,好多人都拿她当女儿、当小妹看, 所以她人生当中只有一次的及笄礼也格外受重视。 这不, 九月末的时候贺听澜又去临青城交了一批货物, 赚了六百多两银子。 他在城里东走走西逛逛, 看见啥都想给江如云安排一份。 结果不知不觉地又买了一大堆。 各个季节的衣裳、鞋子、首饰, 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日常用物, 林林总总地加在一块堆了半车那么多。 第55章 就这贺听澜还觉得不够呢, 要不是江如云拦着他, 说都已经够穿一辈子了,贺听澜能把整个车给装满。 关于及笄礼的主要流程,贺听澜完全是一头雾水。 寨子里的其余人也是,别说亲眼观看过了,就连听别人讲都很少听过。 及笄礼这种仪式主要流行于官宦或者富商人家, 再不济也是寒门。 对于布衣老百姓来说, 也没有那个闲钱去操办这些。一般都是等到女儿满了十五岁, 给做身新衣裳、换个样式的发髻代表长大成人就可以了。 不过贺听澜倒不这么觉得。 反正人生就这么一次,该有的仪式感还是得有。 于是他找傅彦打听了及笄礼的各项事宜和流程,把该准备的香炉、蒲团、草席、赠字文书、盥盆等需要用到的器具都准备好。 后厨那边也是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当天的菜式。 傅彦字写得好,所以负责写赠字文书。 其实本应该是赐字文书的,只不过这种一般用于父母长辈为女孩操办及笄礼的场合。 而无名寨里的人更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一个大家庭,用“赐字”显得有些逾越,索性就改成了“赠字”。 字有很多种,有的和名同义,作为名的延伸和补充存在;有的和名反义, 用作互补;有的则是对未来的期待和展望,与名并无明显的联系。 贺听澜也提前去问过江如云,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字。 结果江如云琢磨了一下,说:“那不如就叫霸天吧!” 贺听澜瞪圆了眼睛:“哈?” “称霸于天下,听起来很爽。”江如云笑嘻嘻地说。 “这……”贺听澜一阵头疼,他不想显得太扫兴,但是这个字是不是有点太…… “咳,我是觉得吧,不管是取名还是取字,太大的可能会压不住。”贺听澜委婉道。 “也对。”江如云点点头,“那不然你给我想一个?我又没读过几本书,想不出来什么太好的。我想要一个听起来又开阔又大气的字,反正不要那种小家子气的,听着就憋屈。” 贺听澜忍俊不禁,“好,那我回头给你想一个豪气点的。对了,用不用跟你阿姐商量一下?” “哎,不用。”江如云摆摆手,“阿姐说了,让我自己想,只要不是不吉利的她都没意见。” “行,知道了。” 这个事还挺令人犯愁的,贺听澜感觉他快将自己十八年来积攒的所有才华都用光了。 贺听澜把自己房间里和傅彦房间里的书都翻了一遍,两人挤在桌子前熬了半宿,想了三十几个字,又一一排除。 太尊贵的不能要,否则压不住。 太普通的不能要,一点新意都没有。 太小家子气的不能要,江如云不喜欢。 太精致的不要,像个漂亮的金笼子,美则美矣,却也能把人束缚住。 太不知所云的也不能要,这种过于虚幻的字不吉利。 两人顶着四个黑眼圈,终于在子时六刻时分想到两个合适的。 第二天一早,贺听澜就兴高采烈地跑去找江如云。 “云娘!我跟郁文嘉想了一晚上,想到两个表字,你可能会喜欢!” “是什么?”江如云一脸期待道。 “当当当当!”贺听澜将手中的卷轴一抖,上面浮现出四个大字。 江如云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这是什么字?” 贺听澜往卷轴上一看,“哦,拿反了。” 于是他又把卷轴倒过来拿着,“怎么样?喜欢不?” “越山、逾海?”江如云念道。 “嗯!”贺听澜点点头,“你的梦想不是游历天下嘛?所以祝你有跨越千山万水的能力,有一天可以去尽情探索这天下的每一处角落。” 听完这番解释,江如云的眼睛唰地亮了,开心道:“好诶!这个寓意我喜欢,听着就很辽阔!” 贺听澜看她开心,也不由得笑了,“那你再对比一下,看看哪个更好。” “嗯……”江如云摩挲着下巴,盯着卷轴上的这两个表字想了一会。 “就‘逾海’吧!”江如云果断决定道,“山我见得多了,但还没见过大海,希望有一天能亲眼见到。” “好。”贺听澜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我去让你文嘉哥哥把文书拟下来。” 一旦忙活起来时间过得飞快,等贺听澜终于打点好一切事宜已经是十月初七的晚上。 一天都不差,刚刚好。 傅彦写好了赠字文书,想去给贺听澜过目一下。 结果到了贺听澜的房间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嗯?人跑哪儿去了? 难道是去跟江家姐妹俩核对明天的流程去了? 不过这似乎不太符合礼节,哪有未婚男女大晚上待在一个房间的? 虽说贺听澜平日总是大大咧咧的,却也绝不是不懂礼节之人。 傅彦想了一会,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于是他起身往山顶的最高处走去。 果不其然,贺听澜正站在瞭望台旁边,凭栏远眺。 夜晚的风已经很凉了,吹得贺听澜衣袂翩飞,皎洁的月辉下竟然也生出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大晚上跑这来吹冷风,也不怕着凉?”傅彦给他披上一件披风,笑着责怪道。 贺听澜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息笼罩住自己,下意识抓住了披风的领口,收紧了些。 “你来啦?”贺听澜道,“大晚上不睡觉吗?” “你不是也没睡?” 贺听澜愣了一下,笑了。 他见傅彦穿得似乎也不怎么厚,又把披风给了自己,于是掀开披风的一角,对傅彦道:“过来。” 所幸这件披风够大,两个少年挤一挤刚好可以都被裹在里面。 两人紧紧贴着,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温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知道咱们现在这样像啥?”贺听澜憋着乐。 “像什么?” “像以前我家院儿里那两只抱团取暖的狸猫。” 傅彦“扑哧”一下笑了,“确实像。” 都是有那么大的一块地方不待,非要和对方挤在一起。 两人似乎觉得这样怪新奇的,又很好玩,贴贴蹭蹭地腻歪了好一会。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傅彦来的时候就察觉到贺听澜有些异常,便问道。 “也不算吧,就是还在琢磨明天云娘的及笄礼,我不想到时候出什么岔子。一生一次的事情就该风风光光的才好。”贺听澜说。 “哦?”傅彦挑眉,“那应该是高兴的事啊,怎么看你有点落寞?” “有么?”贺听澜挠挠头,“可能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吧。我印象中的云娘还是根豆芽菜,怎么不知不觉的就及笄了?小丫头还有了表字,感觉挺陌生的。” 傅彦忍俊不禁道:“小丫头都有字了,你这个当兄长的怎么还不取一个?” “谁说我没有的?”贺听澜不以为然,骄傲道,“其实我早就给自己取了一个,只是一直没告诉别人。” “嗯?是什么?”傅彦好奇道。 贺听澜凑过去,脸对脸地说:“你想知道?” “想啊,想做第一个知道的人。”傅彦这次没害羞,也没躲,而是偏过头去轻轻亲了一下贺听澜的嘴角。 结果轮到贺听澜脸红了。 “你、你怎么突然来这一出?”贺听澜故作淡定道,“我告诉你就是了。” 然后他飞快地拉起傅彦的手,伸出食指在他的掌心写起来。 傅彦歪着头去看,“梦洲?” “嘘。”贺听澜挡住傅彦的唇,“别告诉别人,我还没完全想好呢。” 傅彦展颜道:“好,那我就多当一阵子第一个知道的人。” 瞭望台是入云峰最高的地方,也是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傅彦仿佛觉得站在这里看到的星星都变得更亮更大了些。 “郁文嘉。”贺听澜突然张口叫他。 “嗯?” “你的表字应该是你爹给取的吧?” “嗯,我们家的儿子十二三岁就有字了,只是及冠之前不会宣告于世人,都是私底下喊喊而已。” “原来是这样。”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你爹对你期望很高,才取了这么个表字。” “是啊,确实期望很高,有时候高得我喘不过来气。”傅彦苦笑道。 空气中突然静了下来。 傅彦:?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贺听澜。 只见贺听澜唇角带笑地看着他,终于绷不住了笑出声来。 “不是,你……”傅彦难以置信道,“你早就知道我以字代名跟你说谎了?” “挺明显的。”贺听澜敛了敛笑意,无所谓道,“一般有点身份的人出门在外都会化名,像你这样不满二十的以字代名很常见。” 第56章 “阿澜,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傅彦连忙解释道,“当时我被人追杀,必须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警惕。其实我叫……” “打住!”贺听澜捂住他的嘴,随即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名字只是个代号,不管你到底姓甚名谁,我认识的都是你这个人,所以不必着急跟我坦白,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说吧。” 贺听澜其实有点害怕傅彦真的告诉他。 他不是一个喜欢勉强的人,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喜欢。 有些事情、有些缘分就该遵从它本来的走向,如果非得改变,可能会带来更糟糕的结局。 到头来自己狼狈地争取挽留,不但什么都没得到,还显得自己像个笑话。 所以还不如一切随缘。 更何况……贺听澜并不希望傅彦为了不欺瞒自己而被迫坦白。 贺听澜不想欠任何人的,也不想被任何人亏欠。 他讨厌一切人和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这让他很烦躁。 和谁投缘、喜欢谁,就经常出双入对;和谁不对付、讨厌谁,就把这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踢出去。 这样才安心。 可是傅彦完全没有意识到贺听澜内心的小九九。 傅彦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塌陷下去一块,暖乎乎的,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他一把抱住了贺听澜,把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闷声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个机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你,不会再瞒着你了。” 这番话让贺听澜怔了怔,随即也回抱住傅彦。 他在心里凉薄地笑了,手上却温柔地抚了抚傅彦的后背。 第46章 贺听澜最开始认识江家姐妹是四年前的春天。 那时候贺听澜自己的生活才刚刚有了起色, 从有了上顿没下顿,到不但能吃得饱,而且还可以靠着卖猎物、草药赚点零花钱。 那也是贺听澜第一次与那布勒多达成合作。 他听别人说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镇,飞龙镇, 有专门的皮草市场, 于是便扛着自己的战利品, 打算去飞龙镇摆个摊。 那布勒多就是在皮草市场上遇到的贺听澜, 他惊喜地发现这孩子年纪轻轻, 竟然在打猎上颇有天赋, 几乎每张皮子都完好无损, 毛色和质感更是上乘。 于是那布勒多当机立断地给了贺听澜一个地址, 也就是临青城里的那家店铺,让他以后把货都卖给自己。 贺听澜有了固定买家,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拿着刚到手的银两打算去镇子里的酒楼饱餐一顿。 结果在路上就看到了一个干瘦干瘦的小女孩跪在街边,低着脑袋, 一动不动。 贺听澜好奇地走过去, 发现女孩乱糟糟的头发里插着一根草。 这是卖身为奴的意思。 这么小的孩子如何落入这般境地? 贺听澜不禁皱眉, 蹲下来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你的爹娘呢?” 女孩忽地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的,但那双大眼睛却像溪水一样清澈,在整张脸上看着有些不协调。 “都死了。”女孩倒是一点都不害怕,没头没脑地回答道,“娘生弟弟的时候死了,爹生病也死了。” “那你家里还有别人吗?就你自己?”贺听澜又问。 “还有姐姐。”女孩说到姐姐,眼睛亮了些许,“她在那个又高又漂亮的房子里做花魁娘子。” 花魁……群芳阁? 整个镇子里就这么一所青楼, 不出意外的应该就是这里。贺听澜心想。 与此同时,女孩也在打量着贺听澜。 她看了看贺听澜穿的衣裳和身上的配饰,顿时感觉看到了希望。 于是她一把抓住贺听澜的衣袖,“漂亮哥哥,你家里缺不缺干活的?” “我……”贺听澜心想家里也没什么活可干。 谁知女孩根本没给他回答的机会,而是飞快说道:“我干活很麻利的,别人一个时辰能干完的活我半个时辰就能干完!而且、而且你别看我个子小,我力气大得很,吃得也不多。我也不用睡榻上,随便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能睡。你把我买回去绝对划算!真的,我保证在整个镇子都找不出比我更划算的了。” 贺听澜看着女孩殷切的眼神,不禁有些出神。 曾经他在最落魄的时候,也对无数东家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也曾无比希望有人可以不嫌弃他年纪太小,给他一处容身之地。 “你多大了?”贺听澜问道。 “十……十三!我十三岁了!”女孩犹豫了一下说。 “不许说谎。”贺听澜乐了,“你跟我说实话,我就带你走。” 女孩被识破了,挠挠脑袋,尴尬地笑着说:“其实是十一岁。” 贺听澜忍俊不禁。 自己当年也只是把年龄说大了一岁,这小丫头倒是胆子大,直接说大了两岁。 不过她竟然有十一岁吗? 看着像不到十岁的。 女孩长得又黑又干又瘦,胳膊肘那块骨头凸出来,细长的脖子和过分大的眼睛搭配在一起有点像某种鸟类。 只是她身上那种浓烈又急迫的求生欲望反倒让贺听澜不觉得她有多可怜,而是多了几分佩服。 “不过事先说明啊,我是个打猎的,平时会处理很多动物尸体,你怕不怕?”贺听澜问道。 “不怕!”女孩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有吃有穿我就什么都不怕!” “好。”贺听澜笑起来,“那你跟我走吧。先去吃个饭,然后给你弄身新衣裳,看你脏的。” 女孩一听说吃饭,顿时兴奋了。 她“嗖”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迅速跟上贺听澜。 飞龙镇就这么一家有二层的酒楼,贺听澜走到门口,回头一看却发现女孩站在不远处,仰着头傻傻地看着酒楼的牌匾。 “看什么呢?”贺听澜问道,“不想来这吃?”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想!我就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来这里吃饭。” 贺听澜乐了,又有点心酸,“那就快跟上。” 点菜的时候贺听澜还觉得这家酒楼的菜分量太大,两个人会不会吃不完。 结果等菜端上来之后,贺听澜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因为这个像风干豆芽菜一样的女孩不是一般的能吃! 第一道酱大骨往桌子上一摆,女孩就跟饿狼看到猎物了一样,眼冒绿光,抓起一根大骨头就大口大口啃起来。 她两只手上各抓着一根酱大骨,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盯着盘子里剩下的。 像护食的小动物。 也不知道是女孩牙口太好,还是酱大骨炖得软烂,足有小臂那么大的一根骨头在她嘴里转了一圈,上面的肉就瞬间消失不见。 仿佛不是吃肉,而是吸肉。 只见她飞速啃完了手里的两根酱大骨,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又抓起两根。 贺听澜看得目瞪口呆,哭笑不得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不够的话可以再点。” 说着,他给女孩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来,别噎着。” “嗯……谢……谢谢……”女孩两只手和嘴里都满满当当的,只能冲贺听澜狂点头表达感谢。 这也能叫“吃得也不多”? 四根酱大骨下肚,女孩终于没有那么饥饿了,吃相也逐渐收敛些许。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女孩说她叫江如云,她爹沉迷于赌博,妄图从那些街头把戏中赚快钱。 结果被套圈弹球的骗走了不少钱,这下更没钱治病了,撑了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 所以江如云选择卖身为奴不仅仅是想给自己找个出路,也是需要一点钱把她爹安葬了。 “那你姐姐呢?”贺听澜问,“你平时能见到她吗?” 江如云摇摇头,“见不到。那个大房子门口看门的人不让我进去,姐姐也不能随便出来,我都快一年没见过姐姐了。” 说到这,江如云难过地低下头,仿佛手里的油饼都不香了。 “那你想不想和姐姐一起走?”贺听澜试探地问。 “真的吗?”江如云眼睛瞬间亮了,“姐姐也可以跟我们一块?” “我可以试试。”贺听澜若有所思道。 江如云和三年前的自己很像,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都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 可贺听澜觉得江如云比自己幸运。 因为她有姐姐。 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贺听澜不想再看到至亲分离,所以他打算想想办法。 经过一番暗中调查,贺听澜得出一个结论—— 要想见到江如云的姐姐,那就必须混进群芳阁里。 只是这样一来江如云一个小丫头也没人管,自己待着总归不安全。 于是贺听澜先把江如云送回他们当时住的乌札岭,这个时候家里还只有陆淮和陈素琴夫妇、顺子,以及一个叫郭旭的逃犯。 第57章 贺听澜把江如云托付给陈素琴照顾一段时间,然后他自己又返回了飞龙镇。 他对青楼没什么了解,于是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结果刚一踏入门槛就被轰了出来。 “去去去,哪儿来的穷小子?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贺听澜:“……”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料子,但至少也挺得体的吧? 这群芳阁门槛这么高的?只有非富即贵之人才能进来? 于是第二次,贺听澜打算装大款。 他跑到杂货市场买了一堆假配饰,什么假玉假翡翠假银饰之类的,叮叮当当挂了一身。 然后贺听澜蹲在群芳阁门口看了一阵子,发现有钱人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 于是他有样学样,昂首挺胸,用鼻孔看人,一边在心里默念“我是超级大富豪我是天王老子”,一边再次走进了群芳阁。 结果…… “哎哟,戴了一身假货也敢来我们群芳阁?不怕人笑话!赶紧滚!” 贺听澜:“……” 不是,就连看门的眼睛都这么尖吗? 这可怎么办? 正犯愁呢,贺听澜突然瞥见几个人从群芳阁里走了出来。 三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围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花团锦簇般拥着,不知道说了什么纷纷掩着嘴娇笑起来。 贺听澜突然灵机一动。 男人想要混进去需要有钱有权,可女子只要有一副好容貌,混进去不是轻而易举? 贺听澜摸了摸自己细嫩的脸蛋,计上心头。 说干就干! 他迅速跑到镇子里的成衣铺买了一套浅绿色的襦裙,然后依葫芦画瓢地给自己挽了个少女的发髻。 本来贺听澜还想戴一副银钗,可是转念一想,或许声称自己家境贫困、急需赚钱,老鸨会觉得他好拿捏,更愿意要他。 那还是素面朝天比较合适。 这时候的贺听澜还没彻底长开,男性特征不甚明显。他长得又白净,皮肤莹润如玉,扮起女装来连粉都不用擦,也不需要涂胭脂,只要稍微把眉毛修得细一些,完全就是个明艳漂亮的少女。 贺听澜清了清嗓子,试着用以前在森林里模仿动物的声音说了句话。 你别说,还真有几分雌雄莫辨。 于是他又调整了一下,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清亮甜美一些,与自己的外貌形象更为相称。 准备好一切,贺听澜自信满满地再次踏入了群芳阁。 第47章 贺听澜获得新身份:因为不想被嫁给瘸腿老头而逃婚的可怜少女。 为了装得更像, 他还给自己改了个名字—— 现在他叫贺汀兰,取自岸芷汀兰。 读音一样,这样就从根源上避免了“别人叫他结果他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的情况。 果不其然,老鸨见到“汀兰姑娘”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 “哎哟, 这么水灵灵的姑娘, 得亏没嫁给糟老头子!”老鸨拉着贺听澜的手, 一扭一扭地往群芳阁里面走去。 “以后你就在咱们群芳阁, 保准儿吃香的喝辣的。要是把客人伺候好了, 还能额外捞到不少油水儿呢!” 贺听澜故作青涩娇羞态, 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老鸨突然感到手上的触感不太对劲, 她仔细瞧了一下贺听澜的手, 皱眉道:“咦?你这手倒不像脸蛋那么细嫩,怎么还有茧子?这样客人可是不会喜欢的。” 那可不嘛,拿剑练武的手怎么可能细嫩得起来? 贺听澜灵机一动,委屈巴巴地说:“以前在家的时候,我继母把所有脏活累活都交给我去做。大冬天洗衣服, 还要劈柴, 手就成这样了……” 说着, 贺听澜还啪嗒啪嗒掉起眼泪来,看着格外楚楚可怜。 “哎,也是苦命的孩子。”老鸨叹了口气,安慰道:“不过好在你的手型本就好看,十指修长。只要坚持每天用磨砂膏,过一阵子就能拥有纤纤玉指了。” 贺听澜立刻作出欣喜的表情,连连点头。 因为是新来的,贺听澜被安排到了最偏远的一个房间,和另外五位姑娘同住。 群芳阁里等级分明, 越是受欢迎的姑娘待遇就越好,住的地方也越华丽。 贺听澜想到江如云说过,她的姐姐江如惠是做花魁娘子的,那应该住在最好的房间吧? 只是自己初来乍到,对于群芳阁里的情况不甚了解,贺听澜决定还是先跟别的姑娘探探口风。 “五位姐姐,不知这群芳阁里是否有一位叫江如惠的姐姐?”贺听澜问同屋的五个姑娘道。 “江如惠?”其中一个丰腴的姑娘疑惑道,“好像没有这么个人啊,至少我没听说过。你和她认识?” “哦,不是,就是随便打听一下。”贺听澜笑着说。 “不过说起姓江的姐妹,咱们的花魁娘子就姓江。”另一个看着病怏怏的姑娘说道。 花魁娘子?! 贺听澜眼睛一亮,连忙问:“那花魁娘子叫什么?” “叫江彩蝶。” 看来是改了个艺名,贺听澜心想。 他得找个机会去见见这个江如惠。 “人家平时很忙的。”另一个姑娘酸溜溜地说道,“哪有功夫见咱们这些残花败柳啊?” “瞧你这话说的,咱们算是没有熬出头的希望了。可人家汀兰妹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当然要往上爬了。” “就是就是,你可得好好儿巴结一下花魁娘子。这说不定呀,她有见不过来的客人就推给你了呢!” 五位姑娘掩着嘴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贺听澜没心思和她们扯这些,从对话中获得了需要的信息之后,便开始计划起来。 首先,他要摸准江如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没空。 群芳阁里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日落时分到后半夜,故而姑娘们一般都要到接近午时才起床。 足足比普通百姓晚了小半天。 贺听澜发现一天当中,从午时到申时这段时间客人较少,于是他打算午时一到就去找江如惠。 第二天,贺听澜借口说自己作为新人理应去拜见花魁姐姐,便按照同屋一个姑娘的指引去到了三楼最大的那个房间。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小丫鬟。 丫鬟上下打量了一下贺听澜,看他穿着的只是最普通的衣裳,立刻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我家娘子刚起床,姑娘请回吧。”丫鬟说完,高傲地转了个身就要关门。 “等一下!”贺听澜急中生智,冲着里屋高声喊道:“花魁姐姐!我是住在永平巷二十七号张木匠家的,小时候还和姐姐一块做过女工呢!” 永平巷二十七号是江如云告诉他的地址,那是她们姐妹俩小时候住的地方。 果不其然,正在梳妆打扮的江如惠一听这话,瞬间起身。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小翠,让那位姑娘进来吧,你去门外候着。” 叫小翠的丫鬟满脸疑惑,但还是听从江如惠的话,侧开身子让贺听澜进去了。 待小翠踏出房间,并把门关好之后,贺听澜绕过门口的屏风,朝里屋走去。 这间屋子窗户大开着,阳光十分充足。 江如惠背着光,长身玉立,以至于从贺听澜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轮廓,却看不清她的面容。 “这位妹妹,方才那番话是谁教你这么说的?”清冷女声中又多了一丝压迫感。 “是这样,我……”贺听澜一边朝江如惠走过去,一边开口要解释。 然而,当贺听澜走得更近些,模糊看到了女子的容貌时,他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定在了原地,没说出口的话哽在喉头。 女子一身红衣,明艳似火,如瀑的一头青丝随意散着。 她狐疑地看着贺听澜,微微蹙眉,等着他的后文。 贺听澜一瞬间崩溃了,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腿一软跌跪在地,连滚带爬地朝江如惠膝行过去。 “阿娘!阿娘……” 江如惠大惊失色,连忙后退了几步。 可是贺听澜爬得实在太快,他像是生怕对方跑了一样,死死抱住江如惠的腿,把脸埋在她的裙摆里。 “阿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谁逼你来的?”贺听澜的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几乎要泣不成声。 “澜澜已经长大了,我现在能赚到钱了,赚很多很多的钱,都给你花!可以养活你……” 江如惠震惊得不行,她试图推开贺听澜,“那个,我不是……” 结果贺听澜抱得更紧了,双臂双腿都死死缠住,像只树袋熊抱树干一样抱着江如惠的一条腿。 “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阿娘,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也不偷酒喝……也不跟追影对着干了……不要丢下我……”贺听澜抽噎着说,眼泪把江如惠的裙摆濡湿了好大一片。 第58章 为什么要丢下我? 说好了忙完就会回来接我的,为什么不回来? 阿娘,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啊? 江如惠本来还吓了一跳,试图推开这个不认识的小姑娘。 可是见她哭得实在令人心痛,像一只受了伤寻求庇护的小动物,江如惠也心软了。 她蹲下来,安抚地拍了拍贺听澜的后背,柔声道:“小妹妹,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娘。我才二十岁,怎么可能生出你这么大的孩子呢?” 江如惠扳着贺听澜的双肩,与他四目相对,担忧地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有谁欺负你吗?” 贺听澜抹了把眼泪,缓缓抬头,这才看清了对面女子的容貌。 五官并不像阿娘,只是轮廓有点相似而已,再加上那一袭红衣,站在光里才使他看错了。 她不是阿娘。 贺听澜有些失望,又有些难堪。 他拿袖子擦了擦脸,狼狈地站起来。 “对不起啊,我、我不小心认错人了,吓到你了吧?”贺听澜小声道。 “没事。”江如惠温柔一笑,拉着贺听澜往里屋走去,“来,喝点茶水缓缓。” 贺听澜看清了屋内的陈设,这才把自己的情绪拉了回来。 对,他是来替江如云传话的,要带江如惠一起走。 于是贺听澜便要阐明自己的来意,结果他刚准备开口,只听“咚”的一声,一颗橘子从贺听澜的衣裳里掉了出去。 橘子在地上弹了两下,骨碌骨碌滚到两人中间。 贺听澜的左胸瘪了一块。 江如惠:??? 贺听澜:!!! 他尴尬得不行,连忙弯腰去捡橘子。 结果刚一起身,右边的橘子也掉了。 啊啊啊啊啊! 贺听澜眼前一黑,想死的心都有了,连忙又把第二颗橘子捡起来。 江如惠瞪大了眼睛,震惊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贺听澜。 “你这是……” 贺听澜乖巧地站直,开门见山道:“姐姐,我是男的。” 什么?男的? 江如惠更是说不出话来了,半天才接受了这个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其实是个小伙子的事实。 “好吧,那你男扮女装混进群芳阁,有什么目的?”江如惠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问道。 贺听澜立刻把自己和江如云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并且把江如云交给他的平安符递给江如惠看。 “云娘说只要把这个给你看,你就会相信我。” 江如惠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 她接过平安符仔细端详了一下,点点头道:“没错,这是我来群芳阁之前,专门去了趟庙里给她求的。” “姐姐你放心,云娘现在很好,我们那有一对心善的夫妇照顾她。”贺听澜道,“只是她还是希望你也能过去,毕竟你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她很想你。” 江如惠眼中的喜色慢慢淡去,神情冷了下来。 “你以为我不想走?这个破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再待了!”江如惠冷哼道,“那些急色的男人令我作呕,可我不得不装作喜欢的样子。” “是因为钱吗?你放心,我们靠打猎为生,也能赚不少钱呢。”贺听澜连忙道,“可能比不上你现在的锦衣玉食,但也能吃饱穿暖。最重要的是自由自在,不用像在这里一样看客人眼色行事。” 江如惠摇摇头,“钱这玩意我不稀罕。” “难道是他们不让你走?”贺听澜又道,“要多少钱能赎你出去?我看看能不能凑够。或者干脆就逃跑,姐姐,我超会逃跑的,没人抓得住我!” 江如惠神情复杂地看着一脸期待的贺听澜,半晌后,她起身,严肃道:“如果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你愿意吗?” “什么忙?” “杀人偿命。”江如惠道,“只要你帮我报了仇,我就跟你走。” 第48章 一番交谈过后, 贺听澜终于搞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江如惠要报仇的对象是飞龙镇的一个富商,叫王贵礼。 当年江家姐妹的阿娘在怀第三胎的时候,就多次被郎中警告过, 这一胎的胎位有些不正, 需要格外当心, 否则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全家人都格外重视, 早早就约好了镇子里有名的稳婆, 张嫂。 那段时间即将临盆的产妇不少, 镇子里的稳婆不够用, 江家还是额外偷偷给张嫂塞了不少银子, 才请动了她。 这些钱几乎花光了江家所有积蓄。 可谁知道江母临盆当天,江家突然闯进了一群人,一来就嚣张跋扈地嚷嚷着把张嫂带走。 “这是我们家老爷的命令,五夫人生产,全镇的稳婆都得过去候着, 以备不时之需!带走!” 家丁狗仗人势, 甚至没有正眼瞧一下江家人, 直接用刀架在张嫂脖子上,把人给抓走了。 王贵礼是飞龙镇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年过五十了依旧死性不改,一房又一房的姨太太往家里抬。 这不,新纳的五姨太年轻貌美,弱柳扶风之姿,病恹恹的可怜模样让王贵礼宠得不行,恨不得什么都给她最好的。 这五姨太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这又是头胎, 便更加凶险。 于是王贵礼干脆下令,把全镇子的稳婆都叫进王家大院,随时准备待命。 江父和姐妹俩拼了命地阻拦,甚至跪在地上求那些家丁不要把稳婆带走,可王家的家丁哪里稀罕理会这些“卑贱之人”,绑了张嫂后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江家。 丝毫不在意难产的江母没有了稳婆可能会面临什么。 那一天,才十六岁的江如惠跑遍了全镇,甚至跑到了隔壁镇子,把鞋都跑烂了,细嫩的脚上布满斑驳的伤痕。 她一家一家地打听,一家一家地求,终于在次日一早找到了一位愿意帮她的稳婆。 江如惠死死地抓着那位稳婆的手,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赶回了飞龙镇江家。 然而当她们到家时,迎接江如惠的是母亲的尸体,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弟弟。 一尸两命。 从那之后,江父像是被抽了魂似的,整天沉迷于喝酒赌博,试图麻痹自己。 他不想承认是自己的无能导致了妻子和儿子的惨死,还让两个女儿没了娘。 江如惠对父亲失望透顶,同时又暗暗发誓要亲手杀了王贵礼这个畜生,为母亲和弟弟报仇。 可是她一个贫家女子哪里有机会接近王贵礼? 直到有一天,江如惠在街上走着,路过群芳阁时看见几个纨绔子弟搂着群芳阁里的姑娘,醉醺醺地说着胡话。 江如惠计上心头。 或许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江如惠丝毫不听父亲的咒骂和劝阻,毅然决然地踏入群芳阁。 好在她生得美,又天生一副好嗓子,才一年就一跃成为了群芳阁最受欢迎的姑娘。 果然,新花魁的名声一传出去,立刻就吸引来了好色的王贵礼。 江如惠早就暗中调查了王贵礼的喜恶,把他哄得心花怒放,并且一有机会就灌王贵礼酒喝,把他灌得酩酊大醉,借机旁敲侧击,套出来不少秘密。 韬光养晦三年,江如惠等的就是这一刻。 “既然你会武,不知可否会剑舞?”江如惠问道。 “当然!”贺听澜点点头,“剑舞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来一段我看看?” “没问题!”贺听澜心想这还不简单,于是现场来了一段。 他用桌上的筷子当剑,一出招便是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一般,身姿优美轻盈,又暗藏阵阵杀意。 “甚好。”江如惠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鼓掌道,“群芳阁开业七年,各色美人都有,温婉的、清冷的、娇俏的、泼辣的、妖媚的……可唯独没有带点英气的姑娘。” 她看向贺听澜,笑着说:“你生得一副纯良无害的漂亮脸蛋,舞起剑来却是英姿飒爽、暗藏杀气,这绝对能让那些好色的男人们耳目一新。” “这段时间我们好好排练,一个月后正好是上巳节,届时群芳阁会安排一场大型表演,我会把你捧成新的花魁,肯定能吸引来全镇子的男人。” 江如惠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那一天将会是你第一次露面,也会是姓王的那个畜生的忌日。” “来,”江如惠拉起贺听澜的手,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其中细节,我慢慢讲与你听。” 一个月后,三月三,上巳节。 群芳阁一早就放出消息,这一天从傍晚酉时到子时过半会举办一场大型演出。 入场帖每人八十两,并且限制二百人,先到先得。 在这三个半时辰之内,不仅会有姑娘们的才艺表演,而且全场酒水餐食全都畅吃畅喝。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新花魁的首次露面。 关于新花魁的事,民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第59章 据说群芳阁新得一位汀兰姑娘,不仅人生得花容月貌,剑舞更是一绝。 还有小道消息称,这位汀兰姑娘还有西域血统,是某个西域王族流落在中原的私生女。 这下整个飞龙镇的男人都沸腾了,争先恐后地要来参加群芳阁的上巳节活动。 甚至有人花了八十两抢到入场帖之后,转手以一千两的高价卖了出去。 得知此消息的贺听澜一脸兴奋,“我这么受欢迎吗?” 江如惠看他这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无奈扶额道:“先别兴奋,还记得咱们的计划吗?” “当然记得!”贺听澜拍拍胸脯,自信道:“慧姐你就放心吧,包完成任务的!” 上巳节活动当天,弄到入场帖的人们早早就在群芳阁门口排起了长队,许多没机会入场的人们也聚拢在外圈,试图在开门的那短短一会一窥阁内春光。 酉时一到,群芳阁的大门缓缓打开,站在两侧负责迎接的姑娘们连忙挽过客人的手臂,带着大家进入内场入座。 群芳阁一年就只有一次这样规模的活动,于是阁内的所有人都会集中在一楼和二楼的前院。 只有两个人除外。 按照往常的习惯,王贵礼此时应该坐在最靠前最中间的位置,一手搂一个美人,享用着美人亲自喂过来的鲜果和美酒。 然而,此时王贵礼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后院最里侧的一个废弃的厢房。 他行色鬼鬼祟祟,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双手焦躁不安地一个劲儿搓着衣裳。 等了一会之后,第二个人也悄咪咪地踏入了厢房。 “王贵礼!你还敢来找我?!”来者一见到王贵礼,立刻怒喝一声,抓住他的领子,几乎把身材肥胖的王贵礼拎了起来。 “钱劭,别以为你做的那些肮脏事我不知道!”王贵礼一把推开钱劭,冷哼道,“敢威胁我,到时候我把你的事也捅出去,看看是我这个飞龙镇首富先倒台,还是你这个靠姐夫吃饭的纨绔先被踹出家门!” “我?”钱劭不屑一顾地笑起来,“我钱劭行得正坐得端,能有什么肮脏事?我劝王老爷还是别想唬我了,先想想你自己吧!” 王贵礼一听这话,立即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姓钱的,三年前投河自尽的涟姑娘,是你杀的吧?” 钱劭神色大变,眼神飘忽不定地看了一眼周围,心虚道:“什、什么涟姑娘,我不知道。” “别装了,你试图强//暴涟姑娘,对方抵死不从,你怕她喊出声引来其他人,结果一不小心捂死了她。之后你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她的尸体扔进护城河里,伪装成自尽。” “可是你也没想到,当时还有一个人在河边也想投河自尽,目睹了你抛尸的全过程。” 钱劭顿时傻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王贵礼阴险地笑着说,“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家老九也年满二十了,最近闲来无事想当个官玩玩。”王贵礼把一只手搭在钱劭的肩膀上,暗暗用力地压下去。 “你去跟你那个当县丞的姐夫说一声,给我儿子一个官当当,我就不把你杀人抛尸的事说出去。” “你想得美!”钱劭狠狠啐了一口,“一个破经商的,满身铜臭味儿,还想给你儿子弄个官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哦?不乐意啊?”王贵礼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点点头。 “那好吧,我也不勉强。只是不出一天,你杀人抛尸的事就会传遍整个飞龙镇,乃至整个县。” “钱劭,你想想,如果县丞大人知道了自己的小舅子干出这种事,他会怎么处理你?到时候别说是你被逐出家门,就是你姐姐只怕也要被休喽!” 说罢,王贵礼一撩衣摆,抬脚就准备离开厢房、返回大厅。 这怎么办?钱劭满头大汗。 他身无所长,就知道吃喝玩乐,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姐夫得来的。 要是姐夫放弃他了,他岂不是就要和那些贱民一样了? 不,他绝不要成为贱民! 眼看着王贵礼快要离开,钱劭的余光瞥见椅子底下有一条粗麻绳,也不知是谁遗弃在这的。 钱劭恶向胆边生。 王贵礼,既然你要把我逼到绝路,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想到这,钱劭当机立断地抄起麻绳,几步跑上前去,一把勒住了王贵礼的脖子。 “去死吧!” 王贵礼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钱劭。 他张口要说什么,却被勒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 王贵礼拼尽全力抓扯着钱劭的胳膊,两腿胡乱地蹬空气,试图挣脱。 但他的力气远不及钱劭,很快就没了动静。 钱劭杀红了眼,看到王贵礼两只眼球凸出来,舌头耷在左侧的嘴角处,俨然是没了生气。 他这才松开绳子,瘫坐在地,急促地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会,钱劭才回过神来。 他杀人了? 完了,他把飞龙镇首富王贵礼杀了! 钱劭心里“咯噔”一下,后怕起来。 对,趁着现在所有人都在看演出,这里不会有人,他得赶快把尸体处理掉。 钱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挣扎着站起身,开始拖动尸体。 谁知下一刻,厢房的门“砰”地被打开。 一队官兵闯了进来。 第49章 钱劭被抓了个正着。 他立刻慌了, 哪儿能想到官兵会突然来这个偏僻的厢房? “不是,不是我!”钱劭声音发颤,连连摆手否认道。 “还想脱罪?”官兵冷哼一声,“就差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人了!” 说罢, 为首的官兵大手一挥, “带走!” 几个官兵立刻控制住钱劭, 把人架走。 为首的官兵回头冲老鸨微微颔首, “多谢配合办案, 我们就先回府衙, 不打扰你们演出了。” “哎, 官爷客气了。”老鸨笑得跟朵花似的, “能帮的上官爷,那都是我们的荣幸。您慢走哈!” 此时,正在台上蒙着面纱舞剑的贺听澜看见官兵押送着钱劭、抬着一具尸体离开,立刻知道江如惠的计划已经成功。 太好了!贺听澜心想,这下他答应江如云的事情马上也能完成了。 活动结束后已经是子时过半, 众人也都困了, 有的留下来过夜, 有的恋恋不舍地离开群芳阁。 贺听澜倒是一点都不困。 他兴奋得很,屁颠屁颠地跟着江如惠回了房间。 “高,这招实在是高!”贺听澜感叹道,“让这两个恶人自相残杀,不需要亲自出手就为你娘和小涟报了仇。” 江如惠浅浅地笑着说:“是啊,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也不枉我三年来苦心经营谋划。” “嗯!”贺听澜点点头,“那姐姐是不是也应该兑现承诺,跟我离开群芳阁呢?” “当然。”江如惠没有丝毫犹豫道, “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更何况,我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盼着离开,如今总算是拨云见日了。” “只是……”江如惠皱了皱眉头。 “只是什么?”贺听澜疑惑道。 “只是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你我走,我当花魁两年,如今你又是新起之秀。群芳阁若是不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滴血,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扣住我们。”江如惠忧愁道。 “而且,就算是想通过正当途径花钱赎人,也不太可能。我听闻之前的三届花魁都是被高官富商赎出去的,最高的一个赎金一万两,最低的也要六千五百两。既要有钱又要有地位,咱们若是指望靠花钱,希望太渺茫了。” “那就逃跑嘛。”贺听澜道,“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趁大家睡觉的功夫偷偷溜出去,然后再翻墙离开飞龙镇,此后天高任鸟飞,谁也别想再找到我们!” “说得简单,可是这群芳阁里的管事又不傻,每年试图逃出去的姑娘数不胜数,哪个成功了?”江如惠眉头依旧锁着。 “门外的层层布防就不提了,就说咱们身边就有老鸨的眼线。” 江如惠冲贺听澜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道:“我屋里的那个小翠,就是老鸨派到我身边的眼线,专门负责监督我的一举一动。我若想逃,要过的第一关就是她。” “嗯……”贺听澜沉思了一会,“既然小翠只是在门口站岗,那咱们不从门口走就是了。” “不从门口走?”江如惠不解道,“那还能从哪儿走?我屋里可没有暗道。” 贺听澜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地伸出一根手指,朝上指了指。 “嘿嘿。”贺听澜狡黠地笑起来。 又到了一个深夜,群芳阁结束了一天的接客,渐渐从喧嚣回归安静。 第60章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群芳阁内除了轮班站岗的人以外,其余人都早已进入梦乡。 贺听澜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套夜行衣,一套自己穿,一套给江如惠。 二人整理好包袱,又在榻上支了一根木棍,木棍顶上挂着洗脸盆,然后用被褥盖上。 这样隔着窗户纸看到的就是一个影子,像极了一个人坐在榻上,裹着被褥。 准备好一切,贺听澜和江如惠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拿起包袱,开始逃跑计划。 这段时间贺听澜早已把群芳阁的布局和站岗时辰摸了个一清二楚,此时正是这一批卫兵站岗的最后一刻钟。 这个时候,卫兵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有的甚至玩忽职守起来,看周围没人就席地而坐,靠着柱子打瞌睡。 此乃最佳逃跑时辰! 于是贺听澜娴熟地飞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衣柜顶端。 江如惠的房间在三楼,也就是顶楼,这简直是专门为从房顶逃跑准备的。 贺听澜驾轻就熟地掀开一片一片的瓦片,将上半身探出去,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确认没人发现后,他蹲下来,冲江如惠伸出一只手。 江如惠抓住他的手,借力纵身跃了上去。 两人都爬出房间后,又小心翼翼地把瓦片装回去。 群芳阁的守卫分散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贺听澜悄悄查看了一下,发现北边的守卫正在偷懒,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呢。 如此,从北边逃跑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从北边逃出去之后势必要经过一条小路,而这条路正好在西边守卫的视野范围内。 这样肯定要被发现。 江如惠对贺听澜做了个口型:那怎么办? 贺听澜想了一下,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自信笑容。 他冲江如惠也做了个口型:看我的! 于是贺听澜在自己腰间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有一些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江如惠无声地问。 贺听澜对着空气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比了个“睡觉”的手势。 哦,原来是安睡药。江如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看来贺听澜是打算把守卫迷晕。 只见贺听澜把面罩往上一拉,盖住口鼻,并且也示意江如惠这么做。 待二人全副武装上之后,贺听澜又拿出一根细细的竹管,取了一点粉末堆在竹管的一头。 他将竹管瞄准了西边的守卫,迅速拉开面罩对着竹管的另一端用力一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把面罩戴上。 粉末被吹出去的一刹那,贺听澜一把拉过江如惠,往后一躲,避免自己也误吸安睡药。 这种安睡药只有在刚吹出去的时候才看得见淡淡的白色,扩散一会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底下的守卫就开始连连打哈欠。 “唉,困死了,换班的什么时候来啊?”守卫又打了个哈欠,强迫自己清醒一下。 然而安睡药的药效太过猛烈,守卫最后实在撑不住蹲下来,靠着柱子闭上眼睛。 没过一会,这个守卫也沉沉睡去。 贺听澜见时机成熟,冲江如惠一点头。 赶紧跑! 于是他带着江如惠,施展轻功纵身跃下高阁。 好在二人足够轻盈,落在地上时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贺听澜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一下,确认没有守卫被惊动之后,拉着江如惠就往身后的巷子里跑去。 飞龙镇虽然不比一般的城池规模大,镇子里的卫兵夜间巡逻也没那么认真,经常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象征性地巡逻一圈就拉倒。 江如惠告诉贺听澜,说这些卫兵一般只走大道,从不往小路和偏僻的巷子里去。 于是贺听澜在脑中制定了一个尽可能不走大道的逃跑路线,并且把离开飞龙镇的位置定在了西南角的一处破败不堪的围墙。 此处又脏又乱,年久失修,都是一些流浪汉聚集之地。 官兵肯定不乐意来这里。 果不其然,此处的围墙塌了一块,碎落的砖头零零散散地堆在地上,几个流浪汉聚集在此,捧着酒楼后厨扔掉的垃圾正在大快朵颐。 见贺听澜和江如惠走过来,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流浪汉不怀好意地走过来。 “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流浪汉凶神恶煞地挑衅道,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黄牙。“敢擅闯你爷爷的地盘,一人二十文,立刻交钱,否则打断你们的腿!” 贺听澜瞥了对方一眼,一句话没说,一个扫堂腿扫过去,对方应声倒地。 呵,麻烦! 贺听澜清掉绊脚石,拉着江如惠纵身一跃飞过围墙。 江如惠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围墙外面了。 “咱们得赶紧跑出这个县。”贺听澜道,“否则第二天我们逃跑的消息一旦被发现,他们可能会调动整个县的官兵抓人。” “嗯,我明白。”江如惠点头认可道。 群芳阁的老鸨在府衙有点关系,否则也不能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 一下子跑了两棵摇钱树,老鸨不气得直跳脚才怪呢! 于是二人在黑夜中玩命跑,一刻都不敢休息。 好在两人体力都不错,再加上贺听澜早就将逃跑路线记得一清二楚,天才蒙蒙亮二人就跑出了县衙管辖范围。 辰时一到,各个城池也都渐渐热闹起来,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贺听澜和江如惠到了一个名叫乐水的小城,赶在刚刚打开城门的时候进城买了两匹马。 如此,剩下的路程就轻快多了。 二人不敢过多逗留,牵着马立刻离开了乐水城。 春日风暖,即使是快马加鞭跑起来也一点不觉得风刮脸,反而格外轻柔,微风拂面的触感让两人心中一阵雀跃。 江如惠深深吸了一口清新香甜的空气,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到这么自由了。 像是重获新生一般,她终于感觉自己不再是从前那副行尸走肉,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在此刻都焕然一新。 新生活即将到来。 第50章 十月初的金陵城秋风瑟瑟, 温度急转直下。 就连官员们退朝时都仍觉得寒意入骨,一走出太极殿,各家的下人就迅速走上前来给自家主人披上大氅。 “纪老太师,恭喜恭喜啊!”一位长相有些喜感的官员迎上前来, 对着大腹便便的纪元良作揖说道。 “哎, 同喜同喜。”纪元良笑呵呵一回礼, “李尚书将太后她老人家的生辰宴办得极为妥当, 圣上十分满意。今后李尚书定能更上一层楼的。” 李和昌摆摆手, 谦虚道:“太师说笑了, 下官只不过是替圣上办了件事, 哪儿比得过太师得赐的这段金玉良缘呢?令公子得圣上亲自赐婚, 尚公主,这以后太师和圣上就是亲家了。我等还得靠太师多多提携啊。” 纪元良闻言哈哈大笑,“李尚书说‘提携’二字那可是折煞老夫了,你我同朝为官,应当互相帮衬才是。” 然后纪元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太阳, “这时辰也不早了, 我回去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还请李尚书自便吧。” 说罢, 纪元良也没给李和昌回答的机会,提了一下官袍下摆,迈着阔步朝自家马车走去。 “这纪太师未免也太嚣张了吧?”又一个官员走上前来,对李和昌道。 “李兄,他虽说稳坐太师之位,却也只是个寒门出身。依下官拙见,他是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竟也敢对李兄这般态度!” 李和昌倒是不恼,笑着摆摆手道:“敬贤, 不必在意这些小事。” “下官就是看不惯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做派!”陈延章愤愤道。 “位高权重,又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有些高傲也不奇怪。”李和昌道,“倘若他大权在握后变得更加谦逊谨慎,那咱们才更应该当心呢。” 陈延章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对李和昌作揖道:“李兄高明!下官受教了。” “最近圣上正为北边的战事发愁,我等文官上不了前线,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在钱财上多少也是可以支援一点的。”李和昌捋着胡子道。 “李兄的意思是?”陈延章猜疑道。 “我正打算去拜访一下顾大将军,敬贤若是有空,就一起去吧。”李和昌说罢,撩起衣摆转身离开了。 陈延章愣了一下,连忙追上,“自然是有空的,李兄,我跟您一块去。” 纪元良的府邸坐落在金陵城最靠近中心的地段,也就是长乐坊当中。 此处不论是去皇城,还是去东市,都十分方便。 纪元良如今住的府邸更是由前朝亲王的旧府邸重新修缮过后的,阔气又奢华。 而此时的纪元良正在内花园里喂鱼。 这位权倾朝野的老太师悠哉悠哉地抓起一把鱼食,一点点撒向湖面。 第61章 鱼儿们争先恐后地抢食着,接连跃出水面,不断翻动,激起无数水花。 纪元良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画面,面带欣赏的笑容静静看着。 没过多久,一个下人打扮的青年快步跑来,对着纪元良匆匆一行礼之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纪元良神色大变,“当真?!” “千真万确!”青年笃定道,“主上,我派去的人说绝对不可能看走眼,那人就是清河盟的旧势力。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对方警惕性极高,行动十分敏捷,咱们的人一个没盯住,人就不见了。” 纪元良倒是没生气,反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哈哈大笑道:“既然能碰见一次,那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叫他们继续盯着便是。” “是!” “你去告诉他们,一有对方的情报就立刻禀报于我,越详细越好。”纪元良摸着胡子说,“先不要打草惊蛇,也别暴露自己,此时还得从长计议。” “是!小的这就去办。”青年向纪元良一礼,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纪元良转过身来,继续一点点撒着鱼食,盯着湖面许久,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意。 清河盟如今早已是我的天下。 顾令惜,不管你当年如何风光无限,终是抵不过风水轮流转啊! 想到这,纪元良心情变得十分愉悦。他将手中的全部鱼食一把撒尽,抽出帕子擦擦手,转身离开了花园。 花园内明显是请了能工巧匠精心规划打理过的,不同种类不同颜色的花卉摆放得错落有序,远看像一幅山水画一般。 只不过这样的美景却显得有些诡异的阴森,娇艳的花朵也缺少了些生机,看着呆呆愣愣的。 与此同时,无名寨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一天是十月初八,江如云的及笄礼正在热闹地进行着。 江如云今天格外打眼,她穿着一件浅翠色的罗裙,裙摆随着步伐微微摆荡,显得飘逸轻盈、灵动活泼。 她的发髻也换了一种样式,昭示着从孩童长成待字闺中的少女。 虽然嫁人一事对于江如云来说并不在必要的考量范围内。 无名寨上下所有人都格外激动,大家早早就在院中摆好了桌椅,将饭菜都端上来,每个桌子都摆得满满当当。 贺听澜简直比江如云本人还紧张,拿着流程单反复确认,嘴里念念叨叨地重复着待会要说的词。 傅彦很少见到贺听澜这个样子,被逗得不行,出言宽慰道:“行啦,看你紧张的。明明都已经背下来了,这会儿越紧张反而越容易忘。” “那不行啊,万一待会儿某个字说错了呢?”贺听澜不停地走来走去,仿佛地上很烫似的,两只脚来回倒腾。 傅彦被他晃得眼前一阵晕眩,一把按住贺听澜的双肩,“肯定不会的,你这个大当家在众人面前宣布事情的时候还少么?更何况这次还提前做了准备,肯定是万无一失。” “就是因为提前做了准备我才紧张啊。”贺听澜道,“以前都是即兴发挥,我当然不紧张。这种需要按照流程一点不差的事情我才紧张呢。” 说着,贺听澜贴到傅彦身上,撒娇道:“那你给我鼓鼓劲儿,我就不紧张了。” 傅彦忍俊不禁,索性抱住贺听澜,摩挲摩挲他的后心,安慰道:“没事,就算是说错了也当作没说错,反正大家都是来凑热闹的,不会有人抓着细节不放。只要你表现的很自信,错的也能当成对的看。” 贺听澜本来还紧张呢,被傅彦这么一说破功笑了。 “我发现你变了。”贺听澜勾了勾傅彦的下巴逗他玩,“以前你肯定不会这么说。” “那我以前会怎么说?”傅彦问道。 “嗯……”贺听澜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换成一副严肃正经的语气。 “所谓及笄礼,是女子一生当中尤为重要的仪式。其流程务必严格遵守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否则便是对祖先的大不敬!”贺听澜一本正经地模仿道。 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太严肃了,仿佛是在商讨国之大事。偏偏贺听澜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点情绪都藏不住,眼中的戏谑之意太明显,放在整张脸上看起来非常违和,怪搞笑的。 傅彦又无语又想笑,推了贺听澜一下,不满道:“我有那么古板吗?” “有。”贺听澜非常诚恳地点点头,“不但古板,还死鸭子嘴硬。” “贺听澜!注意用词!” “我用词明明就很准确。”贺听澜无辜道,然后他贴近傅彦的耳朵,轻声道:“但我就是喜欢招惹正经的,很好调戏~” 傅彦的神情又不自然起来了,“你就是喜欢犯贱,我还不知道你么?小纸老虎。” “说谁纸老虎呢?”贺听澜不满道。 “是么?”傅彦挑眉,“那是谁在榻上……” “哎哎哎住嘴!”贺听澜一把捂住傅彦的嘴,“那个,典礼开始了,我得过去主持流程。你也去跟大家一块边吃东西边看典礼吧。” 说罢,贺听澜拉起傅彦的手,转身就往院中走去。 傅彦见他一副故作淡定的表情,耳根子却红了,忍不住偷笑起来。 吉时一到,及笄礼便正式开始了。 典礼以拜天地神明开始,以祈求未来事事顺遂,前途光明坦荡。 另外还要凑齐九种鲜果、九种点心,献给神明以表诚意。 接下来便是整个仪式中最重要的插笄。 一般来说这个环节应当由父母或者族中长老担任,但是江如云父母双亡,只得由姐姐江如惠代劳。 长姐如母,倒也合情合理。 再然后便是宣读赠字礼词。 贺听澜顿时感觉自己肩负重任,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显得成熟稳重一些。 贺听澜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道:“今兹,晴空万里,天高云淡,顺遂之至。吾妹如云,聪敏博学,善良仁爱,自幼立志览尽天下山川湖海。今日及笄,赠字逾海,愿尔得偿所愿,心想事成。往后余生,繁花满路,平安喜乐,福泽绵长。” 一段祝词念完,贺听澜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震撼。 他看着眼前仍旧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豆芽菜长成了美丽少女。 贺听澜鼻子酸酸的,不知是在欣慰江如云改变了命运,还是在心疼过去的那个自己。 但不管怎样,当看到台下众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他们桌前摆着的丰盛菜肴,以及如今这避世而居获得的短暂欢愉,贺听澜觉得一切都值得。 如果可以,他真想让这满堂彩的热闹永远定住,一梦不醒。 第51章 一转眼, 马上就要到去桐城交差的日子了。 此时已经入冬,天气转凉,哦不,应该说是逐渐冻得人瑟瑟发抖。 寨子里的众人彻底换上了冬衣, 床铺也换成了厚些的被褥, 以及贴身时自带暖意的面料。 在食物方面更是一番大工程。 山里不好种植谷物, 所以大家只能去城里的集市上购买大量的干粮谷物囤起来。 另外像白菜萝卜之类的蔬菜统统腌起来, 在院子里摆了满满当当的十口大缸。 而寨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类菌菇和肉。 靠山吃山, 无名寨的伙食永远都少不了这两样, 压根儿不需要花钱去买, 也不需要像蔬菜一样自己费心去种。 蘑菇在山上捡就成, 肉类更是吃都吃不完,于是很大一部分被风干、烟熏或者腌制,能一直吃到来年开春。 唯一一样比较稀缺的就是鲜果了。 继上次大家齐心协力把柿子都摘回来之后,山上就在没什么鲜果可以吃的了。 于是大家只能去城里的集市买一些冬枣、梨子、梅子、红果之类的,还有一些西域商人带过来的葡萄干。‘ 贺听澜号召大家先趁着有新鲜的水果多吃一些, 等再过十几天到了冬月, 天寒地冻, 漫天飞雪,到时候想吃鲜果也没得吃了。 一开始下雪,大家就会把柿子和梨子做成冻柿子、冻梨子,想吃的时候放在室内暖和暖和,也别有一番风味。 而像冬枣、梅子、红果这些水果只能做成蜜饯,虽然味道也不错,但是到底没有新鲜的那么清甜可口。 而众多御寒准备工作当中,最耗时耗力的就是准备燃料和修缮房屋。 首先每个屋子里都得配备炭火盆,去年用剩下来的可以填补一些, 但是一年去过了,许多都有损坏,还是得去买一些。 而像柴火、煤炭、草料这些更是要堆满一个大仓库。 这些日子贺听澜号召大家先不要急着打猎了,毕竟寨子里的皮子够穿,肉也够吃,还是得紧着把柴火砍够了才行。 “顺子,来搭把手!把黄泥拿给我!”贺听澜蹲在屋顶,冲底下喊道。 “来了!”顺子踩着梯子爬到半空中,将一桶黄泥用力举过头顶。 第62章 贺听澜接过来,开始在屋顶修修补补,把所有有可能漏风漏雨的缝隙都填补上。 “像这里,这块翘起来就是隐患。”贺听澜指着屋顶一处干裂向上卷翘的地方说道,“冬天大风这么一吹,很容易就给掀起来,到时候漏风挨冻事小,万一睡觉的时候屋子塌了能砸死人。” “哦哦,我懂了!”顺子连连点头。 在底下围观的其余人也十分认真地点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贺听澜给他们示范。 “还有这个棉帘。”贺听澜提起一张厚重的塞了棉花的帘子说道,“待会儿大家在所有窗户和门里面都装上这种帘子,特别保暖,而且不怕风吹。” “今年冬天估计要比往年都冷许多,大家千万不能在御寒一事上掉以轻心,都按照我说的去修缮自己的房屋。学会了就快去,有什么问题就问我。” 贺听澜话音一落,大家散的散,留的留,乌泱泱闹成一片。 “大当家,我们的帘子不够长。” “大当家,为什么我这桶黄泥这么稀啊,我担心它沾不牢固。” “大当家,我们屋子里的炭火不够用。” “大当家,我们还少两双加毛的鞋子。” “大当家……” “大当家……”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和困难。 贺听澜一张嘴应付他们十几张嘴,说得口干舌燥、心力交瘁。 他突然有种自己化身为济慈堂堂主的感觉。 这跟对付一群小孩子有什么两样? 不过说起济慈堂,去桐城的日子就快要到了。贺听澜想到。 过了好一会,贺听澜终于应付完了大家的问题,两脚抹油地溜了,生怕谁半路又想起什么事来,返回来找他。 他得赶紧回屋喝点水喘口气。 真是,这什么鬼天,又冷又热的。 冷是天气冷,贺听澜的耳朵鼻尖都冻得通红,被寒风吹了大半个时辰,快要没知觉了。 热是他忙活得热,这一会贺听澜出了一身的汗,中衣都湿了。 贺听澜一推开门,发现傅彦竟然在他房间里等他。 “哎!你怎么来了?!”贺听澜又惊又喜,扑上去一把抱住傅彦,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这段时间寨子里忙翻了天,先是江如云的及笄礼,后是一大堆准备过冬要做的工作,每个人都忙得站不住脚跟。 两人已经很久没机会好好腻歪一顿了。 虽说每天都可以抱着对方入睡,但是白天累得要死,晚上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压根儿没机会说体己话。 傅彦倒还好,至少还有喘口气的时间。 贺听澜可就惨了,寨子里大事小事都来找他,大到拨款采购,小到谁房间的门轴坏了,每天一群人排着队地烦他。 谁叫他是大当家呢。 “哎,可能这就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吧。”贺听澜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满满都是疲惫的幸福。 傅彦的内心下意识“咯噔”了一下,欲戴王冠这词好像有点大逆不道。 不过转念一想,管那么多呢?反正这里天高皇帝远,皇帝也不知道。 再说了,贺听澜干过的大逆不道的事、说过的离经叛道的话还少吗? 不差这一件。 于是傅彦乐了,撩起贺听澜的两缕头发往上一绕,在他头顶盘了一个“王冠”。 “说得对,山大王殿下。”傅彦打趣道。 贺听澜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十分配合地扬了扬下巴,端起架子道:“竖子岂敢无礼?还不快快拜见本王?”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傅彦不轻不重地怼了贺听澜一下。 两人同时破功,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闹得差不多了,傅彦突然想起什么来,赶紧端出一盅冒着热气的汤羹来,放在贺听澜面前。 “来尝尝这个,这几天你也太费嗓子了,喝点雪梨羹润润喉。”傅彦将一只小汤匙递给贺听澜。 “这是什么?好清甜的味道!”贺听澜好奇地凑过去闻了闻,眼睛唰地亮了。 “蜂蜜雪梨羹,里面还加了枸杞。”傅彦道,“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每到换季容易咳嗽,大家就会喝点这个保护嗓子。” “这么神奇!”贺听澜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吹了吹便吸溜进嘴里。 “好喝诶!”贺听澜惊喜道,于是又舀了一勺,一口接着一口喝得停不下来。 “甜度怎么样?”傅彦询问道,“你平时不爱吃甜的,所以我按照我平时加的蜂蜜量减半放的。” “超级合适!”贺听澜用力点头,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笑着贴近了傅彦,眨眨眼睛道:“甜而不腻,和你一样~” 傅彦:“……” 好肉麻,傅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赶紧吃你的吧。”傅彦非常不自然地偏过头,“一会凉了。” 贺听澜又捉弄成功了,非常开心,盛了一勺蜂蜜雪梨羹,屁颠屁颠地送到傅彦嘴边,“你也喝点,好东西一起分享。” 傅彦强压着嘴角的笑意,就着贺听澜的手喝下了那勺梨羹。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把这盅雪梨羹喝完,又贴到一起腻歪了一会,贺听澜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济慈堂那边的编书任务你弄完了吧?明天我装订一下,然后就可以给人家送过去了。” “嗯,编完了。”傅彦点头说道,“还检查了三遍,里面肯定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这个我放心。”贺听澜笑眯眯地说,“要是连你都能写错字,那寨子里也就没人能保证不出错了。” 说到这,贺听澜又想到什么,深情变得凝重起来。 “也不知道济慈堂那边怎么样了。”贺听澜担心道,“官府给济慈堂拨的款本来就少,即使是算上我上次给的那些也不算多。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扛过这个冬天。” 济慈堂里有太多老弱病残,以及身体瘦弱的孩童。 上次去看济慈堂的设施也十分简陋,顶多是能挡挡风的程度。 所以每逢冬天,济慈堂里的人能不能抵挡得住风雪,基本全靠各人造化和身体是否够强壮。 济慈堂堂主李鸳就说过,去年冬天有三十几个人都没能挺到来年开春,其中又以幼童和老人为主。 这还只是发生在济慈堂里面的事情,在民间又有多少穷苦之人死在风雪交加的冬季? “你想再帮他们一把?”傅彦猜测道。 贺听澜摇摇头,“我不知道。” “昨天老张跟我说寨子里的资金有些紧巴,而且冬天不好打猎,动物们南迁的南迁,冬眠的冬眠,经常一连好几天一只兔子都打不到。这样一来寨子里更要提前预留出一部分备用金,以备不时之需。” “这几天采购已经花了大半,我估计也很难在保证寨子正常运转的情况下,再去帮衬别人了。” 傅彦点点头,“说得在理。既然你是无名寨的大当家,肯定要以无名寨里的人安稳度过冬天为首要任务。” 他揽住贺听澜,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帮了济慈堂很多了,更何况这本就不是你的义务。” 贺听澜看着他,笑着说:“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随即他有些好奇地问傅彦:“不过你能这么说还挺意外的。我以为你会说类似‘以天下万民为己任’的话。” “那是官府朝廷的责任。”傅彦摇摇头道,“不是你的。” 贺听澜目光暗了一下,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站起身来语气轻松道:“你说得对,那都是朝廷该操心的事。而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山大王,当然是快乐最重要啦!” 第52章 清晨, 贺听澜又被傅彦给晃醒了。 “嗯?”贺听澜迷迷糊糊地睁开半只眼睛,“大半夜的叫我干嘛?好困……” “还大半夜呢!”傅彦道,“都卯时三刻了,今天去桐城你忘了?” 贺听澜满脸写着刚睡醒的茫然, 他往外面看了一眼, “天还黑着啊。” “那是因为你装的门帘和窗帘不透光。”傅彦哭笑不得道。 “哦。”贺听澜这才反应过来, 打了个哈欠, 身子一栽, 瘫在傅彦身上。 “那也还早嘛, 再睡会儿……” “不早了。”傅彦一本正经道, “吸取上次的教训, 你的实际出发时间比预计的要晚半个时辰左右,所以今天要提早半个时辰才行。” 贺听澜瞅瞅傅彦,半天意识到什么。 他捶了傅彦一拳,“你内涵我!” 傅彦乐了,“我说的是实话。” “你就是内涵我!”贺听澜笑嘻嘻地扑上去, 按着傅彦挠他痒痒, “你嫌我磨蹭是不是?” 傅彦痒得整个人缩成一只煮熟的虾子, 嘴上却一点都不让步,一边拍贺听澜的恶魔爪子一边还嘴道:“你就是磨蹭,还不让说了,临走前好一顿臭美,急死人!” 第63章 “我乐意!”贺大当家蛮不讲理道,“我就是爱臭美,而且难道你不喜欢我打扮得好看?” “喜欢。”傅彦十分诚实道。 贺听澜愣了一下,随即两个人一齐笑了,抱在一起又是一顿腻歪。 不出预料, 两人从榻上下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好嘛,计划中的提前半个时辰起床还是没能实现。 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 贺听澜今天似乎格外亢奋,从早上起来就没老实过。 洗漱的时候往傅彦身上弹水珠,穿衣的时候非要两个人伺候对方穿,说想轮流体验一下皇帝的待遇,吃早饭的时候又执着于尝尝傅彦的包子。 傅彦彻底没脾气了,他拿起贺听澜的包子,把它和自己的放在一起,道:“这都是一锅出的包子,面皮是一起擀的,馅儿是一起和的,上锅用同一锅水蒸的,有什么不同吗?” “有。”贺听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每一个包子都是与众不同的,都有它独特的味道。” “是吗?”傅彦皮笑肉不笑道,“那我怎么没吃出来呢?” “因为只有聪明人才能吃出来。”贺听澜欠嗖嗖地说。 傅彦和善地笑着看着他。 贺听澜:嘿嘿~ 傅彦捏起一个包子,直接塞进贺听澜的嘴里,“赶紧吃吧你!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贺听澜笑得前仰后合。 总之,这顿早饭终于在鸡飞狗跳中吃完了。 二人把盘子碗送回到后厨之后,便开始整理行囊,准备出发去桐城。 “官籍、书、大氅、干粮、钱、火折子、金创药、盥洗套装、水袋……”傅彦一边有条不紊地整理一边念叨着。 反观另一边的贺听澜,像只上蹿下跳的猴。 他一会去柜子里翻来翻去,一会从枕头底下找出来一条手帕,一会噼里啪啦地把抽屉挨个打开一遍拿东西。 傅彦实在是搞不懂这家伙怎么能把东西放得这么没条理,但是偏偏他每次都能迅速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不过这样倒也有个好处,那就是有人试图偷东西的时候根本找不到在哪。 一番折腾下来,两人出发时又是巳时过半了。 傅彦:好吧。 感觉不论他提前多久起来,贺听澜都能用各种办法拖到这个时辰,显得傅彦像在负隅顽抗。 不得不说冬天骑马挺受罪的。 大早上的本来就冷,再一策马飞奔起来冷风更是呼呼刮脸。 傅彦感觉寒风像是化为了无数把冰刃,前仆后继地从他的脸颊划过。 要了命了。 以至于抵达桐城时,傅彦的脸几乎快没了知觉。 甚至连嘴都不好使了,他开口刚要感叹一句“终于到了”,结果一个十分奇怪的声音从嘴里秃噜出来。 还带拐弯的。 这一声莫名戳中了贺听澜的笑穴,鹅鹅鹅地笑了半天。 傅彦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贺听澜笑也就算了,毕竟自己在他面前出过的糗也不少。 可是周围的路人也听见了,还纷纷侧目,露出诧异和心疼的表情。 哎,多么玉树临风的小伙子,怎么偏偏是个舌钝的? 傅彦拉着贺听澜连忙逃离此地。 贺听澜笑了半天终于停了,两只手快速搓搓热,然后捧住傅彦的脸。 “来,给你暖暖。” 傅彦心里一软,阿澜果然还是在乎自己的。 结果一转眼就看到贺听澜一副“忠贞烈女”的神情,悲痛又深情地望着他说:“你放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跟了你,就不会嫌弃你是个结巴。” 傅彦:??? “不是,你胡说什么呢?”傅彦急了,因为周围又有人看了过来。 “不!”贺听澜戏瘾大发,痛心疾首道,“我不会走的!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路人:哇哦!有断袖诶! 傅彦连忙捂住贺听澜这张为非作歹的嘴,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许再说了!否则我就……” “否则你就怎样?”贺听澜好奇地看着他。 “否则……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傅彦清了清嗓子,“那个,天色不早了,赶快去入住客栈吧。” 贺听澜“扑哧”一声笑了,“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哪次?”傅彦没反应过来。 “就上次来桐城啊,你每次不知道能用什么威胁我就会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贺听澜笑嘻嘻地说,“可这都好几个月了我还是不知道。” 傅彦被识破了,有些赧然,干脆一把拉过贺听澜,锁着他的脖子把人给“押送”到客栈。 让你贫嘴! 来招锁喉,看你还能不能说话了! 贺听澜在心里暗道:哟,徒弟刚从师父这学会这招,转头就用在师父身上了? 不过贺听澜还是装作无力反抗的样子,一路十分夸张地嗷嗷求饶。 “我错了,哎哟,相公饶命啊!” 傅彦刚开始还挺得意,心想贺大当家你也有被我压制的一天。 结果过了好半天才发现哪里不对。 按理来说……这招锁喉用上去,对方是说不出来话的。 呃…… 傅彦看了看贺听澜。 贺听澜也看看他。 傅彦:“你又逗我玩儿呢?” 贺听澜:“配合你一下嘛,我是不是很贴心?” 傅彦:“我谢谢你。” “哎呀,武功哪儿是那么容易学会的?”贺听澜安慰地拍拍傅彦的肩膀道,“要是你几天就学会了,那不是显得我过去的十几年像个笑话?” 傅彦想了想,是挺有道理的,索性放过了贺听澜。 “不过,这次还要住上次的客栈吗?”傅彦犹豫道,“上次那个事怪吓人的……” “是不太吉利。”贺听澜点点头,“那咱们换一家住。往南四条街就有一家,比起悦来客栈小了些,但是房内设施都挺不错的,而且还便宜三成。” “那行,就去你说的那家吧。”傅彦表示同意。 进了房间后傅彦觉得比想象中好一些。 这家客栈虽然比不上悦来客栈位于黄金地段,但是这里清净闲雅,颇有格调。 傅彦十分满意。 只不过这家的床铺没悦来客栈的那么舒服,躺上去有点硬。 “怪不得便宜三成。”傅彦小声嘀咕道。 “一分钱一分货嘛。”贺听澜道,“反正就一晚,委屈咱们大少爷啦。” 本来傅彦累了一天,还要睡这么硬的床,有点小脾气。 结果贺听澜这句“大少爷”给他整哑火了。 “我也没那么娇气。”傅彦道,“而且睡硬床也有好处的,睡久了可以让人身段挺拔。” 贺听澜看他嘴硬的样子十分好玩,又看到傅彦强压着上翘的嘴角,更是玩心大起。 于是贺听澜翻了个身,半压在傅彦身上。 他伸出两根手指,抵在傅彦的两边嘴角,然后往上一戳,给傅彦戳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贺听澜被自己的“杰作”逗得不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贺听澜!”傅彦忍无可忍。 他一把抓过贺听澜乱来的手,塞进被子里、把被子掖严实、吹灭蜡烛,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完成。 “睡觉!”傅彦命令道。 “好霸道哦。”贺听澜悄咪咪地说,“遵命!” 虽然住宿条件比上次差了点,但两人奔波一整天也都累了,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贺听澜甚至还梦到了烤鸡冻柿子葱油饼炒羊肉…… 以至于一觉醒来格外的饿。 可能是冬天本就会让人食欲大增,贺听澜和傅彦不约而同地馋起了上次来桐城吃的那家烧饼。 今天去济慈堂办完正经事说什么也得饱餐一顿! 然而人在江湖混,总有阴沟翻船的时候。 很快现实就给了这两个少年“啪啪”两个大耳刮子。 贺听澜和傅彦去济慈堂交了差,又跟堂主李鸳寒暄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朝着烧饼摊子奔去。 正在路上走着,迎面跑来一个满脸青紫的孩子。 孩子十分惊恐,跑得鞋子都飞了一只,频频回头看。 后面一个壮年男人正在奋力追赶。 男人凶神恶煞,手里拿着一根狼牙棒,挥舞着大喊道:“小兔崽子给我站住!敢偷老子的钱?他娘的不想活了?!” 贺听澜和傅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来。 教训孩子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吧?下手太狠了点! 贺听澜刚要出手阻拦,那孩子回头看向男人的时候一个没注意,直接撞到贺听澜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惊慌失措地对贺听澜弯了弯身子,眼看着男人就要追上来了,赶紧继续跑。 “没事……”贺听澜下意识说道。 第64章 不过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跑远了,贺听澜猛地反应过来。 他迅速摸向自己腰间,神色大变。 “我钱袋没了!”贺听澜对傅彦道。 傅彦瞪大了眼睛,手指指向刚才那两人逃跑的方向,“他们……” 贺听澜一把拉起傅彦,撒腿就跑,“快抓贼啊!” 第53章 真是邪门儿了, 这两个贼跑得这么快! 贺听澜和傅彦两人一路奋力追赶,然而却怎么也追不上,始终被对方甩开一段距离。 两个贼跟泥鳅似的溜进了一处小巷子,巷子里十分逼仄, 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竹筐木板什么的。 贺听澜顿时警觉起来, 一把拉住了就要追上去的傅彦。 “先别进去。” “为什么?”傅彦疑惑道, “不追了吗?” “对方显然比咱们熟悉这里的地形, 贸然跟进去可能有危险。”贺听澜道。 傅彦点点头, “也是, 那咱们怎么办?守株待兔?总不能不追了吧?” “当然得追。”贺听澜说, “这样, 你先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屋顶探探情况就回来。” 说罢,贺听澜纵身一跃飞到屋顶。 站得高望得远,这下看这两个贼往哪儿逃? 傅彦站在巷子口焦急地等待着,目光却突然瞥见不远处的一家茶铺。 王记茶铺, 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傅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 突然灵光一现。 对了, 这不就是他和那位帮他打探金陵城消息的果农约定好的地方吗? 桐城永安坊东十二条街七号,王记茶铺斜对面。 要不要现在去看一眼? 傅彦踮起脚尖往巷子里瞅了瞅,好像没有见到贺听澜的身影,不如快速去一趟再回来? 想到这,傅彦便准备溜。 结果刚一抬脚,傅彦便觉得肩膀一沉。 “嘿!我找到他们了!”贺听澜猛地拍了一下傅彦的肩膀,激动说道。 傅彦吓得一激灵。 这家伙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神出鬼没的! “咳咳。”傅彦故作无事发生地问道:“你抓到贼了?钱袋拿回来了?” “没有。”贺听澜摊开双手。 傅彦:? “我追到那两个贼的时候,他们混进了刘员外家。而且非常不巧的是,刘员外家里正在举办婚礼。”贺听澜解释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 那两个人光抢钱不满意,还惦记上了宾客带去的贺礼?”傅彦猜测道。 “八//九不离十。”贺听澜点点头。 如果那两个贼只是想躲过贺听澜的追捕,随便找个隐蔽的角落或者店铺躲一会就可以,根本没必要躲到员外的私宅里。 不仅混进去的难度大,还有被抓住的风险。 看来这两个贼是要干一票大的。 “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傅彦问道。 贺听澜抱着双臂,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嘿嘿嘿……”贺听澜一把搂过傅彦,“要不要再配合我一次?” 傅彦看着他这副表情,就知道此人没憋什么好屁,“你不会是想让咱们俩也混进婚礼现场吧?” “对咯!”贺听澜开心地拍了傅彦一下,“你真懂我!” “不是,你确定?”傅彦担心道,“员外家哪儿能那么容易混进去?别到时候贼没抓到,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哎呀不会的。”贺听澜拍拍胸脯保证道,“我有办法。那两个贼的目标应该是个值钱的大件儿,不可能这么快就偷出来。所以咱们只要赶在他们得逞之前把事情闹大,刘员外肯定会出手的。” “嗯。”傅彦点点头,“那你说说看,怎么个计划?” 此时的刘宅宾客如云,众宾客身着锦衣华服,聚在刘员外和他的长子,也就是今天的新郎官身边,纷纷上前送礼祝贺。 “刘员外,恭喜恭喜!令公子与程家之女这门婚事真乃金玉良缘啊!” “同喜,同喜!”刘员外笑呵呵地冲大家抱抱拳,“诸位能赏脸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刘某早已备好酒菜,还请诸位移步前堂,一同享用。” “哈哈哈哈好,那我等就不跟刘兄客气了!” 众人有说有笑地纷纷朝前堂走去,很快又来了一波新的宾客。 刘员外正忙得顾头不顾腚,管家又来禀告他中堂那边有两个小厮打起来了。 “净给我添堵!”刘员外骂了一句。 家丑不可外扬,这要是闹到宾客面前,自己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于是刘员外便吩咐自己的儿子道:“子恒,你先在这里迎接一下客人,为父去去就回。” “是,父亲。”刘子恒应道。 这位刘公子年纪轻轻,应对起这样的大场面倒是一点都不怯场,反倒得心应手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同龄人。 “哎哟!刘贤侄!好久不见,都娶妻了啊!”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紧接着两个留着胡子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其中前面那个身穿华丽胡服,身上头上戴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珠光宝气的一看就十分阔绰。 紧随其后的那人则是一身儒衫,风度翩翩,一看便知是个才高八斗的学士。 刘子恒虽不认得这二人,但还是立刻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刘子恒冲二人一揖道,“二位这是……” 异族富商哈哈大笑,猛地一拍刘子恒的肩膀,操着一口西域口音爽朗道:“你这臭小子,不记得你滴巴赫拉姆叔叔啦?当年你爹参与西域互市,就是跟我合作的,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异族富商又开始介绍身边那名学士道:“还有这位,你郁叔父,你爹当年的同窗。喔唷,他们二人可是较劲了整整五年呢。中原有句俗话,叫做……棋逢对手,难分伯仲!” 没错,这两个“中年男人”正是贺听澜和傅彦乔装打扮的。 此时傅彦正拼命憋笑中。 贺听澜的馊主意可真够多,人家刘子恒跟他们俩差不多年纪,可能还要年长个两三岁,这家伙竟然冒充长辈占人家便宜。 缺德缺大发了。 不过有时候缺德的损招还真管用。 刘子恒拼命回想,可是不论怎么想,记忆里实在是没有这位大胡子西域商人和父亲的同窗旧友。 不过人家毕竟是长辈,也不好失了礼数。 刘子恒便装作想起来的样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二位叔父!是侄儿失礼了。” 然后刘子恒毕恭毕敬地请二人前往前堂落座,并且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亲自给二人端茶倒酒。 贺听澜一点都不脸红,大摇大摆地坐下就开始吃葡萄。 傅彦一个没注意,贺听澜已经和左右两边的其他宾客聊起来了。 祖宗!傅彦在心里呐喊,别说了!多说容易露馅啊! 然而贺听澜丝毫没注意到傅彦对他使的眼色,越聊越起劲。 一阵寒暄和闲聊之后,宾客终于到齐了。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锦衣华服气宇轩昂的青年。 此人一露面,众人纷纷起身,迎上前去恭敬道:“见过世子爷!” 贺听澜诧异地一挑眉,疑惑地看向傅彦:世子爷? 傅彦微微侧身,在贺听澜耳边低声道:“康平郡王的独子,叫赵承仁,花钱一向大手大脚。” 原来是他啊! 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有点意思,今天就你了。 赵承仁在众星捧月下悠然落座,跟凑上来巴结的人闲侃了几句之后,冲自己的小厮一招手,“把本世子的贺礼拿上来!” “是。” 其余宾客见状,立马好奇地问道:“不知世子爷带来什么好东西前来祝贺?可否让我等也开开眼界、一饱眼福啊?” 赵承仁对这样的恭维十分受用,喝了一口酒之后,悠然说道:“刘员外家大喜之日,本世子肯定要送好东西。” 他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见众人一脸期待的表情,接着说道:“九层琉璃佛塔,不知各位可听说过?”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难道、难道是用可遇不可求的彩虹琉璃制成的?”一个宾客惊讶地说,“我早就听闻,西域有一种彩虹琉璃,光彩夺目,并且在阳光下转动琉璃会发出不同颜色的光,就像彩虹映在泛起涟漪的水面上。” 其余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更是好奇得不得了。 赵承仁十分满意地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心想果然是一群乡巴佬,瞧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此时,小厮端着一个托盘走进堂屋中。 那托盘上放着一个高高的东西,上面蒙这一块质感极佳的绒布。 “世子,琉璃佛塔在这了。” 赵承仁嘴角勾起一抹笑,大手一挥道:“打开给大家看看!” 第65章 “是。” 众人纷纷屏气凝神,既虔诚又认真,几十道目光同时聚集在这尊琉璃佛塔上。 绒布被掀开的一瞬间,众人纷纷沉默了。 呃…… 这哪是什么彩虹琉璃?分明连个普通琉璃都算不上! 此时正是半下午,阳光最足的时候。 可是强烈的阳光照在琉璃佛塔上却一点都没有散发出光芒,跟照在一块大石头上毫无区别。 “这……”宾客们一时间都非常尴尬。 赵承仁更尴尬,他感觉自己成了个笑话,于是一怒之下拍案而起,大喝道:“怎么回事?!本世子的琉璃佛塔怎么会变成这样?” 负责把琉璃佛塔带来的小厮也慌了,“扑通”跪了下来,连连求饶道:“世子爷,这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按照您说的一直好好看管琉璃佛塔,上午才刚刚仔细擦拭了一遍,不可能有错啊!” 屋内宾客窃窃私语起来,其中一个胆大的还阴阳怪气起来:“哟,世子爷该不会是拿不出来太值钱的贺礼,就想用这么一块破石头来糊弄大家、糊弄刘员外吧?” “你放屁!”赵承仁气得脸红脖子粗,“本世子有的是钱,区区一个琉璃佛塔对我又不算什么,何必糊弄?” 贺听澜眼看时机成熟,于是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这样,大家先都消消气,冷静一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世子爷家世显赫,自然不会用假琉璃冒充真的。或许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人动了手脚呢?” 此话一出,宾客们纷纷急了,指着贺听澜骂道:“你个蛮夷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叫不干净的人?你的意思是我们当中有人打琉璃佛塔的主意?” “不不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贺听澜笑眯眯地安慰道,“我的意思是,刘宅这么大,前前后后接触过贺礼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说不定是有人趁着刘员外今日繁忙、无暇顾及,所以暗中调包呢?” “对!”赵承仁一听,连忙赞同道,“这位兄台说得对,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本世子!” 他“嗖”地一下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往门口走去,“我要去告诉刘员外,让他赶紧封锁整个刘宅,一定要把这个贼抓出来!” 第54章 果然, 赵承仁这么一闹,刘员外连忙下令封锁了整个刘宅。 任何人都不许进出。 “世子爷,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蹊跷。”刘员外赶紧安抚赵承仁道,“肯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动了贼心, 还请世子爷稍安勿躁, 先坐下喝点茶。我已经让他们去查了, 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一番好言好语的劝说之后, 赵承仁这才平静下来。 宾客们进了刘宅之后就一直待在前堂喝茶聊天, 而且这些客人中不乏惹不起的贵人, 刘员外当然不敢搜他们的身。 于是就只好先把整个宅子上上下下的仆人家丁都查一遍。 刘员外把负责看管来宾贺礼的下人们都叫到院子里, 一一审问。 “此事事关重大, 你们都得给我知无不言。若是胆敢知而不告,或者相互包庇者,一律按照盗窃罪重罚!” 下人们吓得连连摇头,纷纷说自己一直恪尽职守,什么都不知道。 刘员外问了半天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正头疼的时候, 却突然看到几个小厮按着一高一矮两个人朝院子里走过来。 “主君, 我们在后院围墙抓到了这两个人。”其中一个小厮报告道,“抓到时他们鬼鬼祟祟的,正试图翻墙逃跑!” 刘员外一听,神色大变,立刻问道:“你们二人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们?” 见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一言不发,刘员外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厉声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又是如何混进我的宅邸?究竟有何用意?” “我们……我们就是路过您家,看到有喜事, 想来沾沾喜气,顺便蹭顿饭吃。”高个子故作淡定地说道。 “哦?”刘员外冷哼一声,“你当我是傻子?真想蹭饭吃应该留在前堂或者偷偷潜入后厨才对。为何会在后院翻墙试图逃走?” 矮个子见马上要瞒不过去了,连忙找借口,谄媚地笑着说:“爷,我们这不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嘛,想着贵府今日办喜事,我们来干这种小偷小摸的勾当不太好,怕冲了喜气,所以就临阵脱逃了嘿嘿嘿……” 刘员外哪里会相信这套说辞,在确认过两人身上并没有藏着琉璃佛塔之后,立刻下令把他们押下去看管起来,等婚礼结束后再好好算账。 只不过琉璃佛塔找不到,赵承仁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唉,愁啊。 刘员外抹了一把汗,继续找琉璃佛塔。 谁知道这时候宾客们赶了过来。 带头的正是贺听澜。 “站住!”贺听澜冲着那两个正被带走的贼大喝一声。 走近了贺听澜才发现,原来这两个贼根本就不是父子,而是一对狼狈为奸的搭档。 矮个的那个是个侏儒,长得又十分幼态,再在脸上画上假伤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个成年人。 贺听澜瞬间就明白了,敢情这两个贼是故意演了一出无良父亲虐待可怜儿子的戏码,让路人心疼“孩子”,降低警惕,然后趁机偷钱。 看来不管什么年头,骗子的招数都层出不穷。 “这位是……”刘员外满脸疑惑地看着贺听澜。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邀请的宾客中有这么一位财大气粗的外邦人? 难道是他儿子邀请的? 不过写请帖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看见过外族人姓名啊。 然而刘员外没能琢磨太久,思绪就被贺听澜吸引了过去。 “就是你们两个抢了我的东西,可算让我逮到了!”贺听澜道。 然后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抡起拳头就要揍那个高个子。 “哎哎哎,你可别血口喷人啊!”高个子吓得一缩脖子,“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说我们抢了你的钱袋?” 此话一出,贺听澜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抱着双臂,玩味道:“我只是说你们抢了我的东西,你们怎么知道是钱袋呢?看来真是你们啊!” “呃……”两个骗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掉入陷阱里了,不约而同地都哑了火。 刘员外立刻懂了,他挥了一下手,示意小厮把这两个贼身上的那只钱袋找出来。 果然,小厮从矮个子的身上找出了一只淡紫色绣有暗纹的钱袋来。 “这位贵客,为了避免麻烦,还请您说出钱袋里装了多少银子,还有哪些特征?”刘员外对贺听澜说道。 “里面大约有三十两碎银,还有一张卷起来的纸条,约有小拇指粗。另外钱袋的里侧还绣有一枚红色的松果。”贺听澜流利地说道。 刘员外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双手将钱袋交还给贺听澜。 “今日这场闹剧,还请各位见谅。”刘员外说道,“是刘某管理不当,竟然让贼人闯入,还弄丢了康平世子带来的贺礼。诸位还请放心,今日之事,我刘宅上下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尤其是世子爷。” 一众围观的宾客有的议论纷纷,有的也十分体谅地安慰起刘员外。 “哎,谈什么抱歉不抱歉的。今日之事刘兄和新婚夫妇也是受害者,只要能顺顺利利的把婚礼办完,一切都好说!” 刘员外见有人给自己递了个台阶下,立刻连连点头称是。 然而就在大家抬脚准备回到前堂时,一道声音响起。 “谁说琉璃佛塔丢了的?” 众人闻言纷纷朝贺听澜看过来。 “琉璃宝塔就在前堂,大家刚才也都见过了。”贺听澜信心十足地说道。 “什么?”众宾客哗然。 刘员外一听这话,连忙问道:“你可确定?” “当然确定。”贺听澜笑道。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赵承仁激动道,“刚才大家都看到了,那分明是假的琉璃佛塔。本世子带来的琉璃佛塔可是千年难寻的彩虹琉璃,光彩夺目,绝不是那个灰不拉几的破石头能比的!” 其余人闻言,也纷纷点头。 “世子爷说的是啊,我们都看到了,那块石头一点光都没有,别说是彩虹琉璃了,就连普最普通的琉璃都比它好看。” “就是啊,我等虽然见识的少,但好歹也是分得清玉石的贵贱的。” 傅彦扯了扯贺听澜的衣袖,低声道:“咱要不别编了,赶紧走人吧。别忘了我们是来拿回钱袋的,现在钱袋到手了,就别再惹事端了。” “没事,我有数。”贺听澜安慰地拍了拍傅彦的手背,“我什么时候失过手?” 行吧,傅彦也知道拗不过他,于是提前在心里盘算起一会该怎么脱身。 毕竟冒充刘员外的老朋友一事很快就会露馅,指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呢。 “诸位说得对,方才那尊琉璃佛塔的确暗淡无光。”贺听澜娓娓道来,“但那是因为有人提前在佛塔上涂了一层磨砂粉。” 第66章 刘员外讶然,“磨砂粉,那是何物?” “一种阻挡光的粉末而已,许多走私玉石的贩子会用磨砂粉涂在价值连城的玉石上面,将其伪装成普通石头,以逃过缴税。”贺听澜道。 “所以我们刚才看到的琉璃佛塔其实就是世子爷带来的那尊,只是被涂了磨砂粉而已。只要将佛塔浸在水中一刻钟,再用柔软的绸布轻轻擦拭,就可以让宝塔恢复如初。” 赵承仁大喜,“当真?” “当然。”贺听澜道。 刘员外喜出望外,连忙吩咐小厮道:“快,快按照这位贵客说的,把琉璃宝塔清洗干净!” “是。”小厮一溜烟跑了。 众人也随着刘员外前往前堂,等着看琉璃宝塔恢复真身的样子。 果不其然,浸泡一刻钟之后,琉璃佛塔果然变得流光溢彩,耀眼至极。 众人哗然,纷纷对这尊佛塔赞不绝口。 赵承仁终于松了一口气,抹了把汗之后笑起来。 “琉璃佛塔失而复得,实在是万幸。”刘员外道,“只是不知这位贵客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很简单啊。”贺听澜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狡黠地笑道,“因为磨砂粉就是我涂的。” 众人:??? “这实在是无奈之举,还请刘员外莫要怪罪。”贺听澜道,“我看到那两个抢我钱袋的贼混进了员外家,所以才跟着混进来的。” 刘员外好像有点明白了,摸着胡子道:“难道是……” “但是我怕我还没找到他们,他们就跑了,所以就想了这个办法。把事情闹大之后刘员外您一定会封锁整个刘宅,到时候我就可以趁机找到这两个贼。” “谁曾想他们两个沉不住气,居然打算翻墙跑路!这下也不用我一个个去找了,直接送上门来。”贺听澜道。 “原来如此。”刘员外恍然大悟。 贺听澜起身一揖,郑重道:“此事毕竟是因我而起,虽说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到底也扰了令郎的婚宴以及各位的雅兴。这样吧,员外有什么心愿,只要是我帮的上忙的,我一定帮!” 刘员外哈哈大笑,摆摆手道:“客气了,刚刚我的家丁来禀告,说方才就有丫鬟看见了那两个贼人鬼鬼祟祟地往库房去了,想来他们混进我家也是图谋不轨。若不是阁下把事情闹大,让我封锁整个宅邸,那两个贼也不会慌不择路露出马脚。说不定最后真能干出什么鸡鸣狗盗之事。此事说到底,我刘某还得感谢阁下才是!” 这话一说,贺听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嗐,我这也是为了自己嘛……”他挠挠脑袋道。 “不管如何,阁下此举也是将祸事扼杀在了摇篮之中,为我儿大婚之日避免了不吉利之事。刘某无论如何也得请阁下留下来吃顿饭,以表感谢。”刘员外抱拳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贺听澜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应下了。 有饭不吃白不吃。 钱袋子拿回来了,还能蹭顿饭,开心! 贺听澜偷偷给傅彦比了个“耶”的手势。 傅彦忍俊不禁。 只不过这下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 与果农见面的事怎么办? 他可不能爽约啊! 傅彦犯起愁来。 得赶紧想个办法。 第55章 婚礼正式开始后, 宾客们纷纷前去围观。 整个中堂都布置的喜气洋洋,到处都挂满了红绸缎、红窗花,灯笼摇曳,桌子上摆了各种喜糕、莲子、桂圆、红枣、核桃、葡萄干之类的吃食。 中间空地的两侧都摆满了各色有着好兆头的花卉和香炉, 青烟袅袅, 空气中弥漫着缕缕清香。 屋子里充满了热闹喜庆的氛围。 刘员外和其夫人端坐在高堂之上, 接受新人的行礼叩拜。 在场的所有人, 不论是刘家的人还是来宾, 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司仪在一旁高喊祝词, 祝福新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礼毕, 掌声如潮, 祝贺声连绵不断,整个中堂都要沸腾起来。 然而贺听澜脸上却有一丝疑惑。 “你想什么呢?”傅彦戳了戳贺听澜的侧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贺听澜看了看眼前的场景,一群人围着新人作揖道喜,大家端着酒杯相互敬酒、举杯共饮。 “你说为什么成亲的时候总要说‘白头偕老’、‘一生一世’这样的话啊?”贺听澜皱着眉说道。 “这……有何不妥吗?”傅彦一头雾水。 他参加过无数场婚礼, 不都是这个流程? 刘宅这次办的婚礼明明就很合规矩, 也很体面。 傅彦看向贺听澜, “我觉得挺好的。” “不是,”贺听澜解释道,“你不觉得这些用词很……怎么说呢,很道德绑架吗?” “哈?”傅彦更摸不着头脑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他问贺听澜道。 “因为以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料。”贺听澜说,“万一几年之后他们两看生厌,难道还要一辈子绑在一起?” 傅彦:“呃……” “往严重了说,万一以后其中一个背叛了另一个,或者殴打伤害了另一个,难道也还是要遵循今日的‘祝福’, 一辈子都和这个人待在一起?”贺听澜十分困惑。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傅彦哭笑不得,“人家成亲,都乐意听些吉祥话,图个好兆头。你小声点,让别人听见了多不好。” “哎呀他们听不到的。”贺听澜说,“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这么执着于把两个人,或者多个人绑在一起。还有什么‘生同衾死同穴’之类的话,十几岁的年纪就把一辈子都安排好了,甚至连死了都得和这个人埋在一块,怪阴魂不散的。” 傅彦一阵头大,“这只是一些美好的祝福而已,从古至今都这么说的啊。” “不。”贺听澜摇摇头,“如果让我在我朋友的婚礼上祝福他们,我肯定不会说什么一辈子都绑定不许分开之类的话。我会祝他们幸福,现在喜结连理是为了幸福,若是有朝一日分道扬镳,那也是为了各自的幸福。” 傅彦大为震撼,下意识捂住了贺听澜的嘴。 “你别说了!大喜的日子,你在这盼着人家和离,有你这样的吗?”傅彦压着声音说。 “谁盼着他们和离了,我说的是这个吗?”贺听澜差点被自己呛到,“我想表达的是这些婚礼上的祝词有道德绑架的意味。” 他把傅彦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想啊,就是因为大家都把‘聚’当成好事,把‘离’当成坏事,才会闹出一些悲剧。” “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那会,隔壁家的婶婶总是被醉酒的丈夫殴打。我就劝她和离,多捞点财产走人。” “一开始她也是愿意的,可是一提出来全家所有人都反对,甚至连那个婶婶的娘家人也反对,就是因为和离说出去不光彩。他们还说什么婚姻就是应该两个人共同经营的,肯定要受些委屈,咬咬牙坚持过去才能长久美满。” 说到这,贺听澜嫌弃地冷哼一声,“说的什么屁话?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委屈受?成亲之后过得幸福美满那就继续过,可这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了还经营什么经营,赶紧和离拉倒!而且为什么总要把‘长久’和‘美满’放在一起说?长久就一定美满吗?不长久就一定不美满吗?” “后来那个婶婶自己也不愿意和离了,她也觉得那些人说得有道理,并且觉得我娘是别有用心,故意撺掇我劝她和离,不盼她好。”贺听澜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委屈了,撇撇嘴,“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莫名被泼了一身脏水。” “所以啊,我觉得就不该用这种将两个人绑定的话当作祝词。如果人人都相信分别也是另一种幸福美满,这样的悲剧是不是就能少一些了?”贺听澜越说越激动,他已经完全把自己给说服了。 “再说了,反正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那干嘛还要自欺欺人呢?” 傅彦挠挠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反对却觉得贺听澜说得挺有道理,想赞同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们只是来参加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婚礼而已,贺听澜是怎么从几句耳熟能详的祝词,一路上升到这么高级的层次的? 其实他早该习惯的,傅彦心想,贺听澜总是这么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但又有他自己的一套自圆其说的怪道理。 傅彦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一向如此,婚姻要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生同衾,死同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两个人共同熬过去。 可他也见过很多被“忠贞”困住一生的人。 傅彦的长姐就是这样。 他眼看着长姐在夫家受气,看婆婆的眼色,忍受姐夫的忽视。 那时候他无比希望长姐能够和离,回到傅家,还像以前一样。 第67章 可是后来长姐和姐夫真的和离了,她也确实回来了,一切却都和傅彦想的不一样。 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对长姐指指点点,说她是弃妇,说她肚子不争气,说她是妒妇,霸占着丈夫,逼得一个高门贵子连个妾都不能纳。 长姐曾经的闺中密友不再与她来往,见到她的时候眼中尽是嫌弃,挽着自己的丈夫快速离去。 他们的父亲每次见到长姐都没一句好话,说她给傅家丢脸了,说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个不孝女,对家族一点用都没有。 其他年纪小一些的弟弟妹妹也以长姐为耻,因为他们在学堂被其他家族的孩子笑话,说他们有一个连自己男人都留不住的废物长姐。 傅彦看到长姐回到傅家之后,一天比一天消瘦,眼中没了昔日的光,甚至还比不上没和离时的样子。 曾经那样尊贵典雅的世家嫡长女,只是逃离了一段不幸的婚姻,就落得了如今万人嫌弃的下场。 于是傅彦又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想法。 或许不和离才是对长姐更好的选择? 或许真的像长辈们说的那样,忍忍就过去了? 傅彦不知道,许多事情他也看不懂。 他从小被教育的理念和现实中真正见到的总是那么矛盾,他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或许也是因为他还太年轻,他的人生还需继续求索。 只是贺听澜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自己是不是也该表达一些什么? 要不然显得自己很呆瓜啊! 谁知道一转头,贺听澜人已经不见了! 傅彦环顾四周,发现刘员外家的大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院子里,贺听澜正逗狗逗得起劲。 “嘬嘬嘬……哎,真乖!”贺听澜笑眯眯地揉搓着大黄狗毛茸茸的脸蛋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然后他把耳朵贴近了大黄狗。 过了一会,贺听澜“哦”了一声,“原来你叫旺财啊!真巧,跟我家狗一个名儿。” 傅彦也走过去,拍了拍贺听澜的肩膀,“一转眼怎么还逗上狗了?” 贺听澜扭过头来,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一脸兴奋地说:“你看你看,它长得像不像旺财?” 傅彦盯着大黄狗看了一瞬,不禁点点头道:“像,确实像。尤其是眉心的这块白毛,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还有更巧的。”贺听澜神神秘秘地说,“它也叫旺财!” 傅彦忍俊不禁,“那确实挺巧的。” 等等,不对啊! “你怎么知道它叫旺财?这院子里也没别人能告诉你啊。”傅彦终于回过味来。 “嘿嘿。”贺听澜嬉皮笑脸道,“反正我能听懂狗语。” 傅彦“扑哧”一声笑了,“还说你不是属小狗的?” “略~”贺听澜冲他扮了个鬼脸。 这会儿婚礼已经结束,大家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屋内极其喧闹纷杂。 傅彦伸着脖子往屋里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在各忙各的事,没人注意到他们俩。 不如趁这个机会走吧? 天色已晚,再不走只怕要赶不上和果农的碰头了。 只是他总不能直接和贺听澜说自己暗中约了个人见面,还得找个借口才行。 于是傅彦拍了拍贺听澜的肩膀,道:“阿澜,我有点累了,咱们要不先走吧。早点回客栈收拾收拾好歇息。” “哦,行啊。”贺听澜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正好我也想趁着外面的小摊没收摊去买点东西。” 二人一拍即合,和刘员外道了别之后就离开了刘宅。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街上做生意的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有的想偷个懒已经撂挑子走人了。 傅彦眼看着前面就是王记茶铺,于是便道:“对了,我想去前面的茶铺买点普洱带回去喝。要不咱们分头行动,然后约个地方集合?” “好啊。”贺听澜想都没想便答应了,“我正好要去隔壁那条街。那咱们两刻钟之后在隔壁街的医馆见面?” “好。”傅彦点点头。 看到贺听澜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傅彦连忙往约定好的地方跑过去。 谢天谢地,果农没有忘记约定好的事,已经在此处等他了。 傅彦大喜,三步并两步跑到店里,关上门。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贺听澜并没有在买东西。 贺听澜走进一个小巷子,七拐八拐之后藏到了一堆废弃的筐和簸箕后面。 一个布衣打扮、戴着面罩的男人紧随其后也进了巷子。 他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在巷子里来回踱步,似乎感到很困惑地挠挠脑袋。 就在此时,男人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凉风。 他猛地转身,却还是没有对方快。 几乎是在眨眼间,贺听澜的软剑就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你是谁?”贺听澜眸光一凛,“为什么跟踪我?” 第56章 蒙面男人眉头紧锁, 动了动身体试图挣脱。 然而他刚一有动作,贺听澜的剑便压得更用力,在男人的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来。 “别装哑巴。”贺听澜冷声说道,“下午在巷子里阻拦我去刘宅的也是你吧?换了身衣裳就以为我认不出来了?说!你到底有何用意?” 原来, 下午贺听澜追着那两个抢了他钱袋的贼进入小巷子之后, 在返回的路上突然天降一人。 此人身手不凡, 声音却哑得厉害, 盯着贺听澜警告道:“不要去刘宅。” 贺听澜:“为什么?你又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垂眸沉默了一阵, 道:“别去, 可能有危险。” 突然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贺听澜根本不相信。 “你说有危险就有危险啊?”贺听澜无语地笑了,“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告诉我,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男人还是没有回答。 贺听澜心想这人大概是脑子不太正常,于是就没再理会,径直离开了。 结果从那之后贺听澜就一直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他暗中留意了一下, 发现这个人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他和傅彦。 从大街上一直到刘宅, 再从刘宅出来后一路跟到了现在。 实在是奇怪。 见男人还是不肯说话, 贺听澜也懒得浪费时间,干脆一把扯掉他的面罩。 瞬间,贺听澜彻底愣住了。 “燕十三?” 怎么会是他? 贺听澜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去,扯了扯燕十三的脸皮,确认他没有戴任何的人皮面具之后,才终于相信此人确实是寨子里那个默默无闻的燕十三。 “你不待在寨子里,一直跟着我做什么?”贺听澜惊愕道。 燕十三表情复杂地看着贺听澜,沉默了半晌。 “没什么。”他说,“就是觉得最近不怎么太平, 大当家和郁兄弟两个人势单力薄,万一遇到什么事我好保护你们。” 贺听澜狐疑地看着燕十三,“你确定?” “嗯。”燕十三点点头,移开了目光。 贺听澜皱了皱眉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燕十三说话别别扭扭的呢? “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贺听澜问道。 “没有,没别的事。”燕十三连忙道,“真的,我只是不放心你们,才偷偷跟在你们后面的。” 贺听澜更疑惑了。 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还目光躲闪、一副很心虚的样子? 于是贺听澜一把扳过燕十三的双肩,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只是放心不下才偷偷跟着我们,干嘛不敢看我?”贺听澜毫不留情地戳破。 “我可告诉你啊,我虽然不想过多干涉你们的私事,但好歹也是你们的大当家。你这样语焉不详,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燕十三立刻有点慌了。 他连连摇头,“不是的,大当家,我绝对没有不把你放在眼里的意思。” 燕十三张了张嘴,又欲语还休。 “算了。”他叹了口气,“大当家,有些事我现在不能说,但以后我会找机会跟你说明白的。” “总之,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虽然个中缘由暂且无可奉告,但我绝没有不利于你的想法。” 贺听澜刚想说什么,燕十三却没给他机会。 “天色不早了,你们趁天黑前快点回客栈吧。”燕十三说罢,抬脚便要走。 “哎等等!”贺听澜眼疾手快地抓住燕十三的衣袖,“那你住哪儿?” “我自有去处。”燕十三微微回头,轻声说道,“大当家不必劳心。” 说完,燕十三逃似的快步离开了。 贺听澜愣在原地,满脸写着疑惑。 这都什么啊? 看来这个燕十三故事不少,贺听澜心想,以前没怎么注意到他,如今却不得不多多留意了。 第68章 于是贺听澜一边走一边拼命回想有关燕十三的一切。 他是什么时候加入寨子的来着? 原本是做什么行当的? 他们是因为什么机缘巧合遇到的? 细细想来,贺听澜发现自己对燕十三的了解甚少。 比对寨子里大部分人的了解都要少。 贺听澜想得出神,突然被一个粗旷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小兄弟,来让一让嘞!” “啊?”贺听澜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循声回头望去,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挑着担的老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贺听澜这才发觉自己挡住了人家的路,连忙道歉。 等等,小贩收摊了? 贺听澜抬头一看,好家伙,天都快黑了! 要命,约好了两刻钟后跟郁文嘉在医馆见面的。 这都三刻钟了! 于是贺听澜连忙往医馆跑去。 大老远的贺听澜就看到傅彦一个人站在医馆门口,一动不动,似乎很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跑过去拍了拍傅彦的肩膀,“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耽搁了。” 傅彦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 “啊?哦,你来了啊。”傅彦舌头打了个结,“东西买好了?那咱们回客栈吧。” 贺听澜点点头,“嗯,买好了。你的茶也买好了?” “啊对。”傅彦也跟着点点头,抬起右手,“这儿呢。” 呃……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因为两个人此时皆是两手空空,谁也没买东西! 气氛有些尴尬。 “咳咳,我刚才去店里一看,已经没有我要的东西了。”贺听澜打哈哈道,“下次再来买吧,反正也不着急用。” “啊对。”傅彦也道,“我去茶铺里问了一下,掌柜说这批普洱卖完了。” “原来如此。”贺听澜点点头。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竟然也达成了某种默契,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 一路上两人破天荒地谁都没有说话,一个眼神游离,一个出神思考,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客栈。 直到洗漱更衣的时候,贺听澜率先把自己的思绪捞回来。 “你刚才已经刷过一次牙了。”贺听澜温馨提示道,“再刷当心把牙刷秃噜皮。” “哦对,”傅彦如梦初醒,点点头道,“我是刷过了。” 然后他把牙刷放回去,径直走向床榻。 贺听澜狐疑地看着他。 不对劲,大大滴不对劲!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贺听澜一个飞扑抱住傅彦,“牙根本就没有皮,我刚才那么说你竟然不纠正错误。” 傅彦这会也彻底回过神来了,有些尴尬道:“我刚才想别的事来着,没反应过来。” “我看也是,你回来的一路上都跟丢了魂儿似的。”贺听澜说,“刚才去茶铺看见什么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傅彦立刻道,“没发生什么,就是……有点失落。” “就因为没买到茶叶?”贺听澜“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有啥的?回头咱再想想办法,区区茶叶而已,总能弄到一些的。” 傅彦看着贺听澜似乎什么都不懂的笑容,心情十分复杂。 他想现在就告诉贺听澜,把自己刚才得知的一切都告诉他。 可是傅彦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两人收拾好了,钻进被窝。 冬天的被窝乍一钻进去特别冷,两人本能地往对方的方向挤了挤,试图抱团取暖。 两人脸对着脸,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气氛逐渐升温。 “嘿嘿嘿……”贺听澜用脚趾头勾了勾傅彦的,又去挠他的脚心。 傅彦痒得迅速把腿蜷起来。 贺听澜不依不饶,用一条腿压着傅彦的双腿,让他动弹不得。 两人在被窝里较起劲来,一会你压我一头,一会我压你一头。 不一会就都闹出了一层薄汗,嘻嘻哈哈地挤在一块。 “你别贴着我,怪热的。”傅彦推了推贺听澜。 “干嘛?”贺听澜不高兴了,故意又往傅彦那边咕蛹了几下,贴得更近。 “刚才冷的时候贴着我取暖,现在热乎了就把我推开了?”贺听澜撇撇嘴,“负心汉!” 说罢,他还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傅彦。 傅彦见状忍俊不禁,拍了拍贺听澜的肩膀,“生气啦?” “别扒拉我。”贺听澜道。 傅彦乐得不行,支起上半身把贺听澜掰过来,“好嘛,你抱,给你抱。” 贺听澜本来就没生气,故意逗傅彦而已。 这下他的嘴角更是难以压制地上扬,一个翻身抱住傅彦,手脚并用地锁住。 “睡觉!”贺听澜计谋得逞,心满意足道。 傅彦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贺听澜又耍他,无奈地笑了。 见到贺听澜的半边肩膀露在外面,傅彦操心地给他掖了掖被角,又把他的头发拨到后面去,以防压到。 房间内终于回归平静。 傅彦吹灭蜡烛,合上眼睛准备入睡。 半晌后,贺听澜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我不喜欢隐瞒和欺骗。” 傅彦愣了一下,定睛一看,贺听澜那双大眼睛睁得溜圆,压根儿没有睡意。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傅彦迟疑了一下,问道。 贺听澜倏地抬眼,专注地看着他。 傅彦有些不敢与贺听澜对视。 那双大眼睛澄澈明亮,却好像能够揣摩人心。 空气凝固了一瞬。 半晌后,贺听澜打破了寂静。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没头没尾的。”贺听澜笑了一下。 然后他拍拍傅彦的脑袋,“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一夜无眠。 第57章 从桐城回寨子的一路上, 贺听澜感觉到傅彦总是走神。 经常是叫了他两三声,傅彦才反应过来。 很明显就是心里有事儿。 贺听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就是不愿意开口问。 傅彦如果想说会主动说的,贺听澜心想, 他若是不愿意说, 自己非得问也挺没意思。 这年头谁还没有点秘密了? 再说了, 即便他们之间是这样的亲密关系, 也不代表必须事事和盘托出。 想到这, 贺听澜终于把自己给说服了。 心里好受了一点。 回到寨子之后又有一大堆事等着贺听澜去处理。 以至于他一忙起来, 就暂时把傅彦的不对劲抛之脑后。 时间一晃来到了三天之后。 贺听澜终于忙完了, 感到一身轻松, 伸伸懒腰准备看一会新买的话本子。 谁知他刚翻开第一页,傅彦就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阿澜,我有话要对你说。”傅彦开门见山道。 “嗯?什么事啊?”贺听澜有些差异。 毕竟傅彦这么直白的开场实在是少见,还怪稀奇的。 于是贺听澜把话本子合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 等着傅彦的后文。 “其实那天我说要去买茶叶, 是个借口。”傅彦说。 “嗯, ”贺听澜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然后呢?”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傅彦困惑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你早就发现了?” “也不算吧。”贺听澜云淡风轻地笑道,“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多少能感觉到一些。” 也是,傅彦心想,贺听澜这么聪明, 若说一点都没察觉到,反倒不像他了。 “其实我姓傅,名彦,寓才德兼备之意。就像你猜的那样,文嘉是我早已取好的表字,郁是我母族的姓氏。当朝户部尚书正是家父。”傅彦坦白道。 “哦——原来如此。”贺听澜点点头,又颇为好奇地问:“那户部尚书赚得多吗?跟我的寨子比如何?” “这……”傅彦怎么也没想到贺听澜会问这个。 他的关注点还真是……角度刁钻啊。 “单论俸银其实不多。”傅彦解释道,“一年八十二两,还没有你交一次货赚得多。” “就这么点儿?”贺听澜失望道,“看来当官也不怎么好嘛,挣得少还每天提心吊胆的,搞不好还被人刺杀。” 傅彦失笑。 其实贺听澜说得也挺有道理,他也觉得在山寨里的日子比在家里更舒坦、更滋润。 但那又如何呢? 金陵城才是他的家,他总归要回去的。 “所以,你跟我讲这些,只是想自我介绍一下?”贺听澜挑眉问道。 “不。”傅彦摇摇头,坐到贺听澜身边。 “其实上次去桐城的时候,我就和一个叫赵平的果农搭上线了。”傅彦讲道,“他来往于金陵城和桐城之间,所以我托他帮我打探金陵城的消息。” 第69章 “打探到什么了?”贺听澜好奇地问。 傅彦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日和果农赵平的对话娓娓道来。 那日,傅彦一进店就看到赵平面色凝重,十分焦急地在等什么人。 “赵兄,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耽搁了。”傅彦语带歉意地对赵平抱了抱拳。 “没事,还好你来了。”赵平连忙道,“你托我去打听的事我都打听过了,哎呦,那可都是大事!你确定要听?” 傅彦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道:“自然,赵兄都知道什么,尽管说吧。” “好。”赵平点点头,“两个月前宫宴混入刺客一事,据说是二殿下勾结外邦蓄谋,试图栽赃于太子殿下。结果露馅了,反倒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什么?”傅彦瞪大了眼睛,“那二殿下现在如何?” “据说是被关进了天牢。至于如何处置,这事还得看圣上的意思。” 傅彦紧锁眉头,心中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二殿下的母妃是他的亲姑母,可以说这位殿下的未来和傅家的家族命运息息相关。 可傅彦印象中的这位皇帝表哥虽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却也没有刺杀皇帝、陷害太子的胆量。 看来此事背后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傅彦又问:“可还有什么消息?” “再有便是……”赵平想了想,道:“哦,傅家的老夫人好像快不行了,据说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 方才那一击傅彦还没完全缓过来,这又来了更重的一击。 祖母病危对于傅彦来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 他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还好眼疾手快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他记得自己春天从家出发前往大齐的时候,祖母只是受了点风寒,并无大碍,怎么这才半年就快不行了? 赵平见他脸色惨白,有些担心道:“小兄弟?小兄弟?你没事吧?” “哦……没事。”傅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现在不是慌神的时候,他得赶快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该做的事。 “还有什么事,你都一并说了吧。”傅彦道。 他倒要看看还能有什么“好消息”等着他。 所幸其余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都挺让人头疼。 先是顾家举办马球比赛,傅彦的三弟跟顾家三房的二公子打起来了,而且还是为了抢夺一个簪子,打得双方脸上都挂了彩。 实在是不体面! 再就是顾将军在朝堂上被皇帝训斥了几句,虽然没有受到惩罚,但这也足够让傅彦他爹高兴不已。 傅彦叹了口气,怎么全是和顾家有关的事? 他们两家的恩怨持续了几十年,小打小闹没断过,却也不曾真的大动干戈。 赵平把自己在金陵城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全都讲给傅彦之后,傅彦心里总算对城中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自己不在的这半年,金陵城还真是热闹啊。 看来自己再不回去是不行了。 他说什么也得见祖母最后一面。 只是他这样贸然回城,必定是危险重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刺杀他的那一批刺客还没调查清楚,傅彦就仍处于危险之中。 他在明,敌在暗,对他更是极为不利。 在无名寨的时候有得天独厚的地形优势,再加上贺听澜布下的重重机关,反而对傅彦是一种保护。 可是他一旦独自离开,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潜在的危机。 他能不能活着看到金陵城的城门都是个问题。 即使平安进入金陵城,城中势力错综复杂,若是被想要刺杀他的人发现了行踪,只怕他也难以活命。 所以这几天傅彦一有时间就研究回城的路线,如何避开可能的危险,如何趁早和信得过的人搭上线。 只是金陵城内的事情他虽熟悉,可回城的这一路十分遥远,要经过的那些地方对傅彦而言更是十分陌生。 既然早晚也要和贺听澜坦白,不如现在就把一切和盘托出。 贺听澜闯荡江湖多年,比他有经验多了,或许能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 傅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之后,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即便是为了孝道,你也非回不可了。”贺听澜缓缓道。 “阿澜,你放心,寨子里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傅彦拉过贺听澜的手,郑重其事道。 “他们若是问起来,我就说我是掉下悬崖后被河边的一个村民捡到,带回村子里疗伤。” “你给我一年的时间,就一年,等我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就回来找你!” 贺听澜看着他信誓旦旦的神情,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澜?”傅彦见他半天没反应,试探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贺听澜回过神来,“其实也不用非要赶在一年之内,你去处理你的事情,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至于以后如何,都随缘吧。”贺听澜云淡风轻地笑笑,“不用强迫自己。” 傅彦有些困惑地挠挠头,“你这是……同意了?” 怎么感觉他话里有话呢? “嗯,同意啊。”贺听澜说,“长辈病重,儿孙侍奉榻前,本就是你们那儿的规矩。我当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贺听澜问道,“也好提前帮你收拾收拾东西。” “我没多少东西。”傅彦道,“就是一些应急用物和衣裳,我已经整理好了。至于什么时候……祖母病重,我想尽早回去,明天可以吗?” “行,那就明天。”贺听澜点点头,“一会我拿张舆图给你,说一下沿途能走和不能走的路,以及一些别的要注意的事情。这年头外面不太平,你多加小心。” 傅彦沉默了一瞬,忽然抱住贺听澜。 他觉得有千万种情绪在心底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叫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是他长到十八岁以来,从未有过感受。 二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说话,寂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 半晌过后,还是贺听澜率先推开了傅彦的怀抱。 “好啦,既然明天要赶路,一会收拾好东西就早点睡吧,省得路上犯困。”贺听澜笑着拍拍傅彦的肩膀,起身走了。 傅彦下意识地伸手,试图抓住贺听澜,却只抓到了一片柔软的衣料,又像握住了流水般滑走。 转瞬即逝,消失在空中。 第58章 傅彦准备离开无名寨的时候天气很好,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似乎连老天爷都在支持他的离开。 “东西应该都全了。”贺听澜清点了一遍,“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把气氛搞得很低落, 仿佛只是像以前出门时一样, 准备这几天的行囊。 外出几天就回来了。 “那两个小陶人, 真的不能给我一个吗?”傅彦恳求道。 “不行。”贺听澜坚决果断地拒绝了, “虽然其中一个是你捏的, 但是两个都是我掏钱买的, 两个都归我。” 傅彦叹了口气, “好吧, 那就没别的了。” 他突然又想到什么,于是拉过贺听澜的手。 “嗯?”贺听澜一脸疑惑地看着傅彦。 只见傅彦将自己脖子上戴着的小玉佛像吊坠取了下来,放在贺听澜手心里。 “这个你拿着。”傅彦说,“吊坠的背面有傅家直系家徽,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 可以拿这个去很多个城池里的相应店铺, 找掌柜的寻求帮助, 也可以托他们给我传信。” “具体包括哪些城池里的哪几个店铺,我都已经写在一张纸上了,就放在你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这些店铺都是傅家的产业,信得过。” “可这不是你从小戴到大的吗?”贺听澜诧异道,“我记得你说过它从未离过身,就这么给我了?” “是给你,又不是给外人。”傅彦笑着说,“再说了,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相见的。” 贺听澜顿时感觉这个玉坠有些烫手, 他连忙把坠子塞回给傅彦。 “还是你自己保存吧,毕竟是这么宝贵的东西。我丢三落四的,怕给你弄丢了,或者磕着碰着什么的,那多不好。”贺听澜自嘲地笑道。 他最怕傅彦说这样的字眼,什么“外人”,什么“还会相见”。 好吧,其实不仅是傅彦,贺听澜怕任何人对他说这样的字眼。 可是这次傅彦没跟他客气,而是十分霸道地把小玉佛像塞进贺听澜的手心里,将他的手掌攥成拳头。 “给你你就收着。”傅彦说,“别小看傅家的势力范围,关键时刻真的有用。” “可是……”贺听澜还想拒绝。 第70章 “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为寨子里的其他人想想,你也收着吧。”傅彦坚决道。 这下贺听澜没再说什么了。 傅彦说得对,寨子里身份敏感的人太多,再加上前段时间晏臻的频繁骚扰,多一条人脉总比少一条好。 “那我就收下了。”贺听澜没再推脱,小心翼翼地把这枚吊坠放进怀里。 两人再三确认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之后,仿佛再也没什么理由磨蹭了。 该来的分别总该来的。 “走吧,我送你到山脚下,给你选一匹好马。”贺听澜故作轻松道。 他刚一抬脚,却被傅彦一把带进怀里,紧紧抱住。 贺听澜的心漏跳了一下,随即也抱住傅彦。 二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呼吸,仿佛连时间都变慢了许多。 “别忘了我。”傅彦在贺听澜耳边轻声说道。 贺听澜愣了一下,鼻子有些发酸。 “嗐,想忘了你可不容易。”很快,贺听澜又像往日里那样嬉皮笑脸道,“毕竟还有谁会嘴上说着不爱看话本子,结果偷偷看了个通宵,把自己变成了熊猫呢?” 傅彦失笑,手上却将贺听澜抱得更紧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其实分别的这一刻比想象中的平淡。 人们总以为分别会是轰轰烈烈的、撕心裂肺的,仿佛不说点什么山盟海誓都显得不够深刻。 可实际上分别只是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 不需要铺垫,也不需要那些盛大气氛的烘托。 傅彦背上行囊,笑着对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道别。 “走啦!” “路上保重。” 似乎只是一场寻常的出行,他只是要去一趟临青城或者桐城。 贺听澜来到马棚,给傅彦选了一匹耐力最好的马,将他的行囊固定在马背上。 “可以了。”贺听澜把缰绳交到傅彦手里,笑着拍拍马背,“傅文嘉,咱们就此别过吧。” 傅彦紧紧攥着那截缰绳,心中五味杂陈。 “我走之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照顾好自己。”他望着贺听澜,声音微微发颤。 贺听澜怔了怔,随即哭笑不得地推搡了傅彦一把,“知道啦!你没来的时候我不也把自己照顾得挺好嘛。” “你呢,惦记着你自己的事就成了,我不用你操心。”贺听澜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时辰不早了,快赶路吧,当心赶不上进城。” 傅彦点点头,狠下心来翻身一跃上马。 “驾!”他双腿一夹马肚,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去。 傅彦硬忍着没有回头,他生怕自己一回头看到贺听澜,就再也不想走了。 贺听澜也是这么想的。 在傅彦策马而去的那一刻,贺听澜也转过身,沿着回寨子的路走去。 他不想回头,他怕傅彦也会在那一刻同时回头看过来。 他害怕与傅彦对视。 再见,贺听澜在心里默默道别。 山高水长,祝你得偿所愿,余生顺遂。 走了一个傅彦,寨子里倒是没什么不同。 又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大家各忙各的。 贺听澜闻到了后厨飘出来的香气。 虽然刚才吃过早餐了,但这会怎么又有点饿了呢? 于是他就又去拿了一张馅饼,一边啃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 贺听澜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 他放眼望去,凌乱的床铺,被子还没叠;木盆里放着两套脏衣服,得送到浣衣局去洗;又到了该查账的日子,他还没看账本。 明明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可是贺听澜一点都提不起兴致来。 不就是少了一个人吗? 贺听澜,你可真没出息!他默默腹诽自己。 若是家里一共就五个人,少一个当然很明显。 可是寨子里有二百多人,按理来说,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什么差别。 如果这个人不是傅彦的话。 贺听澜趴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滚,突然感到有个硬硬的东西咯着胸口。 嗯? 于是他把东西掏出来一看,却是傅彦给他的玉佛像。 他仔细地用指肚摩挲着玉佛像,发现它的背面确实有一个图案。 原来这就是傅家家徽啊。 真丑,贺听澜心想,既像狐狸又像狗熊,这到底是个什么动物? 又想到傅彦了,贺听澜心中一阵烦躁。 于是他干脆把玉佛像塞到枕头底下,不去看它。 出门玩去! 今天的剑还没练呢,就让崭新的一天从活动筋骨开始吧! 贺听澜想到这,总算恢复了一些干劲。 他提上自己的宝剑,蹦跶着出了门。 这一通剑练得格外酣畅淋漓,贺听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遗余力了。 三套剑法练下来,贺听澜觉得自己的七窍八脉都被打通了,格外畅快! 然而贺大当家自己是练得爽了,寨子里的其余人却是有话不敢说。 “诶,你看到没,自从郁兄弟走后,咱大当家就一直怪怪的。” “就是就是,我也发现了。感觉他魂不守舍的。” “你说至于么?虽然俩人关系铁,但也没到那个份儿上吧?以前寨子里又不是没走过人。” “嗐,你懂啥?人家可不是一般的铁。” “你这话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这脑子!自己慢慢悟去吧,我还有事。” “哎哎哎,话说一半怎么就走了?” 虽然贺听澜平日里没什么架子,脾气也挺好,但每次他有点心事的时候都会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息。 让众人不敢轻易去打扰的气息。 大家攒了一大堆事要贺听澜拍板拿主意,但是都不太敢去找他。 于是众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派江如云去找贺听澜。 毕竟江如云年纪最小,还是个姑娘,肯定比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好说话。 江如云找到贺听澜的时候他并不在小树林里,反而是在山脚下的河边。 贺听澜顶着午时的阳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望着远方出神。 “哥!”江如云突然蹦到贺听澜身后,快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贺听澜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江如云,无奈地笑了。 “走路一点声都没有,我发现你挺有练轻功的天赋。”贺听澜调侃道。 “那当然!”江如云神气地叉腰道,“我练什么都有天赋,就看我乐不乐意。” 贺听澜笑笑,没再说话。 “想什么呢?”江如云问道。 “没什么,这不马上入冬了嘛,看看秋天尾巴的风景。” “哦?”江如云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想某个人呢?” 贺听澜诧异地看着江如云,随即失笑道:“就你精,什么都看得出来。” “哎呀,那何止是我看得出来?全寨子都看出来了!你是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明显。”江如云毫不客气地揭开真相。 看贺听澜没有回应,江如云叹了口气,以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道:“哎,我面前这个人是谁啊?看着有点像咱们贺大当家。但是不对,大当家一向都是最潇洒豁达、不为琐事烦恼的性格。你一点都不像他!” 贺听澜“扑哧”一声乐了,“他们让你来找我的?” “也不完全是吧。”江如云坦诚道,“我看你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也想来找你聊聊天。” “说真的,哥,你要是真那么喜欢文嘉哥哥,干脆就把他扣下来得了!当压寨夫君。反正你是山大王嘛,拿出点山大王的气魄!” 贺听澜哭笑不得,“我看你比我更像山大王,不如我把大当家的位置让给你?” “好啊!”江如云毫不犹豫道,“你敢说我就敢应,你敢给我就敢接。” 贺听澜哑然失笑。 这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开玩笑就算了。”贺听澜道,“可人家的祖母病重,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这种情况我又怎能阻拦?” 他走到河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这种日夜盼着亲人回家的煎熬滋味儿,不怎么好受。” 说完,贺听澜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出去打了个水漂。 “再说了,他本就是误打误撞来到寨子。云娘,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从来都不属于这儿。”贺听澜温和地说道。 “我不知道谁属于哪儿,我只知道文嘉哥哥走后你不高兴。”江如云挠挠头,“或者你也可以去找他啊!如果你打算去金陵城,我第一个支持!” “你可真能想!”贺听澜调侃道,“我这才消失了不到半天,你们就着急了。我要是去一趟金陵城,来回至少一个半月,你们不得把寨子闹个底儿朝天啊?” 第71章 “嘿嘿嘿……”江如云自知说话不过脑子,尴尬地笑起来。 但其实江如云说得并不夸张,贺听澜是真的动过这个念头。 他知道,自己没有嘴上说的那样豁达大度。 他也有私心,也会舍不得。 反正自己是占山为王的大当家,自己不让傅彦走,傅彦就走不了。 干脆把人扣下来得了,简单省事。 可是…… 有个人曾他和说过,爱不是占有,而是尊重和成全。 贺听澜凝望着水面泛起的一圈圈涟漪。 我想,我是爱他的吧。 贺听澜发了一会呆,回过神之后有些恼自己。 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早就说了,不要对人抱有太高的期待。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都十年了,怎么还是不懂这个道理呢? 说到底,能从始至终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其他人不管有多么在意自己,也只能陪伴一段时间。 而前路未知,这所谓的“一段”不到分别时永远不知道是多久。 所以遇到了很好的人就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有一天要分开了也没关系。 两个人都会奔向各自更好的人生,祝福就好,不必强留。 贺听澜望着远方,烈阳下山水相连,苍茫无际。 连带着他的心情也辽阔了些。 于是贺听澜又捡起一块石头,朝着河面扔出去的一刹那,转身边走边对江如云挥挥手。 “走吧,回寨子!”贺听澜朗声道。 “好!”江如云欢快道,“今天中午好像有炙羊肉,我刚才闻到味儿了。” “是吗?那我可得回去饱餐一顿!” 两个少年脚步轻快地朝着山上走去。 在他们的背后,那块刚扔出去的石头轻盈地掠过河面,一跳一跳地,撞击飞溅起小小的水花,最后悄然无声地沉入水中。 过了一阵,河面再次回归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第59章 傅彦按照贺听澜规划的路线, 一路来到了长丰镇。 从无名寨所在的入云峰到金陵城约有两千里路,乘坐马车需要月余。 但是傅彦骑的这匹马体力极佳,按照目前的速度来说顶多二十天就能看到金陵城的大门了。 这让傅彦心中的期待和喜悦更强烈了些。 他在长丰镇随便选了一家客栈,准备早早歇下, 为第二天的赶路留下充足的体力。 傅彦将自己的盥洗用具从包袱里拿出来, 又想到明天要降温, 于是把大氅也拿来出来, 摆在案头。 谁知道大氅被掏出来的时候, 一张薄薄的纸也顺带着掉了出来, 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嗯?这是什么? 傅彦好奇地弯腰捡起来, 展开一看, 纸上画了一个诡异的图案。 这个图案线条十分复杂,一时间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既不是动物,也不是生活中能见到的任何一样物品。 图案的旁边还写着一串字—— 我当初在那几个刺客身上发现了这样的刺青,就顺手临摹了下来。你若想调查刺客的身份,这个线索或许有用。 这是贺听澜的字迹。 那天傅彦伤得太重了, 直接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那几个刺客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原以为这条线索到此就断了,却没想到贺听澜竟然一直保存着。 傅彦心中一暖,将线索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外袍内侧的口袋里。 有时候习惯这种东西挺可怕的。 傅彦自己一个人睡了十八年,一直都是习以为常。 可是这才和贺听澜同床共枕了不到两个月,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贪恋上了有贺听澜在身边的夜晚。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依偎在一起也很享受。 现在他只能自己一个人睡冰冷的床榻,突然感觉一阵凄凉是怎么回事? 于是傅彦把大氅抱到了榻上,将脸埋进顺滑柔软的绒毛里面。 大氅和贺听澜的衣裳用的是同一种香料熏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贺听澜有意为之。 傅彦深深吸了一口,是他熟悉的味道。 仿佛贺听澜还在他身边。 傅彦满足地笑了,一夜好眠。 一进入十一月份,天气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 傅彦久违地见到了飞雪。 一夜过后的积雪压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面,积雪厚重,枯枝干瘦,颤颤巍巍的难以承重。 风一吹,雪花就簇簇而落,仿佛在此地又下了一场大雪。 傅彦冻得打了个哆嗦。 不过好在他的路线是从西北往东南走,一定程度上可以减缓天气变冷的速度。 终于,在十一月中旬时,傅彦看到了金陵城那恢弘古直的城门。 此刻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以前出使他邦的使臣回到故土时会激动得跪在地上、俯身亲吻大地。 傅彦这才离开金陵城半年,已然是心潮澎湃,种种思绪难以言说。 更何况是一别故土十余载的使臣呢? 他连忙掏出贺听澜帮他做的假官籍,激动地踏入城门。 “来金陵城做什么?”守城门的朱衣卫拿过官籍,看了傅彦一眼问道。 “回官爷,小人是来投奔兄长的。”傅彦一脸淳朴道,“小人的兄长在城里开成衣铺子,就是乐安坊那家。” 果然,出门历练历练还是有用!傅彦暗戳戳地心想。 这要是搁以前,他准备这些撒谎撂屁的话术得提前打好草稿,再背上几遍,才能装得像样一些。 现在倒好,脸不红心不跳,随口就来,毫无心理负担。 朱衣卫看看官籍,又看看傅彦,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把官籍还给他。 “进。” 傅彦一喜,连忙接过,点头哈腰地道谢:“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正式踏入金陵城的那一刻,傅彦感到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涌上心头。 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几乎占据了他十八年人生的全部。 傅彦感觉看到的一切事物都特别亲切。 巡逻的朱衣卫穿的官服很亲切,城墙上斑驳的痕迹很亲切,沿街叫卖的小贩的口音更亲切。 城里的一切似乎都还是老样子,却又在细微之处有了变化。 傅彦正感慨着,突然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 “再给我来点汤婆子!冻死本公子了!” 傅彦循声望去,发现一队车马正浩浩荡荡地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这、这不是谢家的马车吗? 傅彦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谢家的人。 四大世家的人经常往来,认出自己实在太容易了,即使是下人也能记住其他家族的子弟的样貌。 傅彦这次偷偷回城本就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可不能提前暴露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否则还怎么利用“死人”的身份装神弄鬼呢? 好在谢家人并没有注意到穿着朴素的傅彦,而是径直朝着城门走去。 方才听到的那个慵懒又吊儿郎当的声音,应该是谢家二公子。 这位爷是金陵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之前他们一起在私塾读书的时候,这家伙就不认真学习,整天和他那一群狐朋狗友聊哪家青楼又来了哪个漂亮姑娘。 傅彦一直都十分看不起他。 这回出城也不知道又是要去哪浪。傅彦在心里嫌弃地想。 等谢家人走远后,傅彦这才转过身来,继续往城里赶路。 他已经事先做好了万全的计划,这下绝对不可能出错! 傅彦先是把马儿和行囊暂存到一处驿站,然后凭借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自家的绫罗铺子。 嗯,屋内翻修过,看起来生意十分红火嘛。 他精确地找到了那处隐蔽的后门,钻进去之后走几步就是掌柜歇息的地方。 “咚咚咚。”傅彦轻叩大门。 “谁啊?”掌柜有午时小憩的习惯,这才刚醒,颇有些不耐烦地说:“要买东西去前堂找柜台后面那位!” “侯掌柜,是我。”傅彦道。 侯天和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清醒了,连忙趿着鞋一路踉跄地跑过来,猛地打开门。 在看到傅彦的一刹那,侯天和眼睛瞪得溜圆。 “大、大公子?”向来伶牙俐齿的侯天和居然结巴了。 “嗯,没想到吧,我回来了。”傅彦微笑道。 侯天和上下打量了一遍傅彦,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双臂,老泪纵横道:“哎呦大公子您这是去哪儿了?家主和主母听闻您遇刺,那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不到一个月瘦了一大圈儿!我瞧着都心疼!” 他抹了把眼泪,自顾自地叨咕起来,“我得赶紧派人去告诉家主和主母,好让他们二位放心……” “哎等等!”傅彦连忙拉住侯天和,“侯叔,此事先不要声张,我还不让想别人知道。” 第72章 “不是、这又是为什么啊?”侯天和困惑道,“家主和主母怎么能是外人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彦哭笑不得,“我打算偷偷潜入家里,您要是让他们去通报,估计很快全金陵城就都知道了。” 侯天和眼珠子一转,好像明白了什么。 “大公子您这是……另有计划?” 傅彦拉过侯天和的胳膊,“这样,我与您细细说来。” 他把自己从遇刺到现在的全部经历都简单说了一遍,并且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侯天和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 “这个办法不错。”侯天和道,“不知大公子希望我怎么配合?” “侯叔,家里最近有没有大批的衣物床铺要运送?”傅彦问道。 “这个……”侯天和思考了一下,“诶,还真有!前几天主母还命我去给全家上下准备过冬的厚被褥,三天后统一运到宅子里。” “太好了!”傅彦心想还真是天助我也,便对侯天和讲道:“侯叔,到时候还需要您配合一下。初步计划是这样的……” 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只能让最亲近的人知晓。 傅家家大业大,自然也是鱼龙混杂。 除了傅彦的父母和祖母,以及几个信得过的亲信之外,对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尤其是那几个姨娘和其他几房。 傅彦和侯天和商议一番之后,基本确定了三日后的行动计划。 “那就这么说定了。”侯天和道,“只不过,这三天可能要委屈大公子先住在店里。虽然条件差了点,但肯定比外面安全嘛。” “哪里的话?”傅彦笑道,“住侯叔这儿我最放心了。” 一切计划完毕,就等三天后的到来! 傅彦奔波了近二十天,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只觉得浑身筋骨都像是被打散又重新装了起来一样,倦意从骨子里丝丝蔓延到每一寸肌肤。 以至于他脑袋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三日后,侯天和指挥着几个下人将整整一车冬衣冬被运送到傅宅门口。 傅家的管家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哎呦!侯掌柜怎么亲自登门了?您看我这也没提前准备准备。” “哎,都是老熟人了,说这些干什么?”侯天和摆摆手,爽快地笑道。 “对了,徐管家,不知主母现在可方便?”侯天和问道,“这批货物是主母亲自吩咐监管着制成的,我寻思着请她来查验一下,我也好放心啊。” “瞧您这话说的。”徐管家道,“侯掌柜办事一向最为稳妥,不用问都知道主母绝对满意!” 侯天和:这孙子怎么听不懂言下之意啊?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十分客气道:“嗐,其实是这样。我这不是也许久没见到家主和主母了嘛,想着多在二位贵人面前找找存在感,徐管家您也懂的,也好捞点油水什么的嘿嘿嘿……” 徐管家立即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哈哈大笑道:“我懂,我懂!” 于是他对着侯天和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那侯掌柜这边请,我去问一下主母。” 待徐管家走后,侯天和见眼下无人,对着车里小声说道:“成了!” 第60章 一切都在按照傅彦计划的进行着。 郁夫人莫名其妙地被侯天和请到库房, 说什么也得让她亲自过目。 虽然郁夫人搞不清状况,但侯天和毕竟是她二十年的心腹,也就没多怀疑。 “我一会还得检查二郎的功课呢。”郁夫人边走边道,“你说你也真是的,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非要去库房说。” 侯天和知道这宅院里人多眼杂, 只好陪着笑脸道:“夫人, 您去了就知道了。我保证, 您若是不去, 绝对会后悔。” “神神秘秘的。”郁夫人无奈道。 二人走到库房门口, 侯天和左右看了看, 确认旁边没有什么别的人之后,便对郁夫人道:“夫人,您进去就知道了。” 说罢,侯天和把门关上,自己则站在库房外面站岗放哨。 郁夫人一头雾水, 径直走向送来的那一车冬衣冬被。 这料子确实比往年的好, 郁夫人心想, 摸着手感也比往年的厚实些。 侯天和也是费心了,这点经费能弄到这么好的货物,待会得好好奖赏他一下。 谁知道下一刻,被子突然动了! 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 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吗? 她伸手又推了一把货车,结果这次更刺激。 只见傅彦把头顶的衣物被褥扒拉开,直直地从车里站了起来。 “娘,是我!”傅彦头发上还沾着一小团棉花,激动地说道。 郁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傅彦,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似的。 傅彦连忙从货车里跳出来,走到郁夫人面前,转了个圈,“我是阿骧,娘,您不认识我啦?” 郁夫人的神情从震惊到惊喜,又从惊喜到激动,她猛地抱住傅彦,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我的儿啊!”郁夫人紧紧抱着傅彦,好像生怕他再消失了一样。 “这几个月你都去哪儿了?可有吃苦受罪?怎么也不给家里传个信报个平安啊?” 傅彦面对半年未见的母亲,也难免鼻子发酸。 但现在不是抱头痛哭的时候。 “娘,您先小点声,别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傅彦安抚了郁夫人的情绪后,压低声音说道。 “我此番回来只有侯叔一个人知道,暂且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个消息。”傅彦说,“娘,关于我被刺杀一事,您都知道些什么?” 郁夫人抹了把眼泪,冷静下来沉思片刻,回忆道:“我知道的消息甚少,只是从你爹那儿得知了郑晨被贬官一事。” “郑都护使被贬官了?”傅彦讶然道。 傅彦当初出使,就是朱衣卫左都护使郑晨负责护送。 此人乃是顾家二房夫人的侄儿,平日里一向都恪尽职守,做事谨慎稳妥。 按理来说有郑晨的护送,以及傅家派过来暗中保护的死士,傅彦是不可能出事的。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那郑都护使后来怎么样了?我被刺杀一事最终定论是什么?”傅彦急忙问道。 “圣上昭告天下,声称那些刺客是北疆派来的。由于北疆不想看到大梁与齐国握手言和,怕齐梁两国联合对抗他们,这才出此下策。”郁夫人解释道。 傅彦皱眉,“娘,您信吗?” 郁夫人摇摇头,“自然是不信的。朱衣卫和你父亲养的死士的能力我清楚,若是一致对外,不可能连区区十个刺客都对付不了。这其中定有蹊跷。” “只是……”郁夫人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既然圣上亲口昭告了天下,说明他希望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一个多月前,顾将军上朝时为郑晨求情,请求圣上彻查此事,还被圣上训斥了一顿。” 傅彦听了这话不禁攥紧了拳头,愤愤道:“这么重要的事,关乎两国盟约与数十人的性命,岂能就这么算了?” “此事绝不能这么草率地盖棺定论!”傅彦坚定道,“娘,我这有一个关于刺客的线索,不知您能否帮我去调查?” 说着,傅彦将那张贺听澜临摹的刺青从怀中掏了出来,递给郁夫人。 “这是刺客身上的刺青样式,我看不懂,但这或许是一个什么组织的符号。只要查出刺客的身份与来源,其背后主使也就不难知道了。” 郁夫人将纸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叠好收进怀里道:“好,我会派人去调查。” “还有一事,”傅彦又道,“虽然这几天我需要藏起来,但祖母病重,我想偷偷去看看她老人家。娘,您帮帮我呗。” “这个好说。”郁夫人道,“晚上我就可以替你安排。” 她琢磨了一下,提议道:“你就先住在我房间背后的密室里。一会我叫人给打扫一下,这几天你的饮食起居还是让四喜来负责。” 四喜嘴巴严实,又是从小伺候傅彦的小厮,办事极为靠谱。 傅彦点点头,“好,让娘费心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客气话?你能平安回来娘就已经很知足了。”郁夫人笑着拉过傅彦的手,“来跟娘说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几个月都去哪儿了?” 傅彦就把自己是如何被贺听澜捡走,以及在“村庄”里的日常生活挑了些能讲的讲了讲。 “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郁夫人道,“不知收留你的是哪个村庄?回头我派人去给人家送些金银珠宝什么的,作为谢礼。” 傅彦一听这话头都大了。 以贺听澜那个性子,肯定不愿意与朝廷世家扯上关系。 答谢是肯定要答谢的,但是只能由自己去,不然贺听澜肯定要浑身不自在。 第73章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无名寨里那么多被朝廷通缉的逃犯,要是被他娘知道了那还得了? 于是傅彦灵机一动,编了个借口道:“娘,此举万万不可。那位恩人淡泊名利,向来喜清净,似隐士一般。我想着他大概也不愿与世俗牵扯过多。若是大张旗鼓地送去金银玉器这些俗物,只怕会扰人清净。” “不如……”傅彦想了一下,道:“不如我寻些稀有的字画来,找个时间亲自登门拜访,以表谢意。另外,这位恩人胸怀宽广,乐善好施。我们也可以多多捐赠些钱财物资给寺庙,也算是延续了恩人的善行。” “娘,您看这样如何?” “嗯,此言在理。”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欣慰道,“还是我儿思虑周全,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好。”傅彦终于放下心来。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娘,我这几个月与村民们同吃同住,倒也见识到了不少新事物,别有一番风趣。” “哦?”郁夫人好奇问道:“说来听听。” 傅彦便挑了几件他在无名寨的趣事给郁夫人讲了讲,并且说着说着就又绕到了贺听澜身上。 他耍了个小心眼,故意给郁夫人讲了贺听澜是如何惩罚那些街头骗子,并且在把骗子的钱弄到手之后没有自己拿去买东西,而是归还给百姓的事迹。 傅彦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赞叹道:“难怪圣人言道‘虽处荆棘,必出兰蕙’,如此偏远荒凉之地竟也有不屑于金玉之人。” 郁夫人一边听,一边露出欣赏的神情。 “既然对方品德高洁,视金钱如粪土,那你便更不能用那些俗物答谢人家了。”郁夫人笑着说,“当以德相感,以道相交,方能尽显诚意。” “是,娘说得对,孩儿谨记。”傅彦对郁夫人一拱手,恭敬道。 娘似乎对阿澜印象不错。傅彦美滋滋地心想。 太好了,这样一来等以后把贺听澜介绍给母亲的时候,母亲大概也更容易接受一些吧。 大梁民风还算开放,尤其是在金陵城,龙阳之好屡见不鲜。 但这些大多也只是风流趣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若真是两个男子相守一生,不娶妻生子,那可是极为不孝。 所以傅彦想在父母见到贺听澜之前,先给他树立起一个完美的形象。 这样以后就算是父母反对,也不至于那么决绝。 当然,郁夫人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心中的小九九。 她几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还沉浸在大儿子失而复得的幸福之中。 不过傅彦说得对,他此番偷偷回家,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郁夫人作为傅宅的女主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于是她找了个借口,说要将那车冬衣冬被拿回去好好检查,顺便把傅彦藏在车里,运回了她的房间。 密室里虽然昏暗,但当初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了通风问题,竟然一点都不闷。 傅彦在里面住了好几天,并没有觉得任何不适。 该吃吃,该喝喝,剩下的时间全都用来调查自己被刺杀一事。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第四天的时候郁夫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经查证,刺客身上的刺青图案来自一个叫做影刃阁的江湖杀手组织。 这个组织培养了不少绝顶高手,习得一种有些邪门儿的武功。 但凡是练就了此种武功的人,后背肩胛骨之间都会浮现出一个这样子的图案。 所以这其实不是刺青。 然而,傅彦还没来得及感慨世间无奇不有,又得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有人在傅宅当中发现了一封与影刃阁往来的信件,其中清楚地谋划了刺杀傅彦一事。 而这封信件,是从傅家三公子房中找到的! 第61章 “跪下!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傅景渊一拍桌子, 震怒道。 傅康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父亲,孩儿不知何错之有,竟让父亲这般生气啊?”傅康低着脑袋, 畏畏缩缩地问道。 “何错之有?”傅景渊冷哼一声, “你向来不学无术, 沉溺于奢华宴饮与游猎, 我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次你做的太过分了!竟敢利用职权, 私自将京城周边的八十亩土地批给荣家的二公子。” 傅景渊指着傅康, 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不知道, 此举导致大批百姓失去土地, 引得民怨四起,都闹到圣上那里了!” 傅康傻眼了,连忙膝行几步到父亲跟前,辩解道:“父亲,孩儿此举也是想为家族多多结交人脉啊!那荣氏泼天的富贵, 又与纪老太师是姻亲关系, 荣氏二公子乃是嫡长子, 孩儿想着这层关系或许对父亲也有用,这才……” “糊涂!”傅景渊见他仍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更是气火攻心,用力将一只茶杯砸到傅康额头上,顿时见了血。 “你以为你这户部主事之职是怎么来的?凭你的学术能混个官做就该知足了。你非但不懂得低调做事、勤勉于政务,还滥用职权、纵容豪强。此事传到圣上耳朵里,他老人家只会觉得我傅景渊家教不严,教出这么个儿子!” 傅康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连连磕起头来。 “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这就回去抄写家规二十遍,闭门思过!”傅康一边猛磕头一边道。 “抄写家规?”傅景渊不怒反笑,“犯了这么大的错,抄几个字就想了事?” 他缓缓坐下,“明日早朝我会亲自向圣上请罪。至于如何惩罚,就全看圣上的意思了。” 傅康一听这话,顿时瘫坐在地。 滥用职权最轻也是革职查办,情节严重的则是死罪。 不能够,傅康心想,他决不能够丢了现在的职位。 否则他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那他的母亲怎么办? 一个妾室,又没有了儿子,要如何在庞大的傅家生存下去? 于是傅康连滚带爬地爬到傅景渊脚边,抓住他的衣摆哭着求饶道:“爹,您替我跟圣上求求情吧。念在孩儿也是初犯的份儿上,再给孩儿一次机会!孩儿保证以后一定恪尽职守,绝不再犯了!” 然而傅景渊却没有理会,他一脚踢开傅康,嫌恶道:“之前劝过你多少次,你哪次听进去了?现在知道后悔,晚了!” 说罢,傅景渊便抬脚要离开。 “爹!孩儿求您了!”傅康手脚并用地追上傅景渊,再次抓住他的衣摆,“咚咚咚”用力磕头求饶道。 傅景渊闭上眼睛,狠下心命令道:“放开!” 谁知他话音刚撂,门就被打开了。 “家主!”一个打扮艳丽的年轻女子闯了进来,直直地跪在傅景渊跟前。 傅康回头一看:“娘?” 苏婉馨哭得梨花带雨,声嘶力竭道:“家主,康儿他真的知错了,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傅景渊不禁皱眉,他最怕处理朝政时家里的女人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叹了口气,伸手要将苏婉馨扶起来。 “你先起来,这事与你一介妇人无关。”傅景渊道。 苏婉馨却十分倔强地不肯起来,双目噙着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傅景渊。 “家主,妾身就康儿这么一个儿子,当初可是折腾了三天两夜才生下来的。您承诺过婉馨,说会给咱们的儿子最好的。如今婉馨不求康儿能平步青云,只求他平平安安的有个闲职在身,出门不被人笑话,婉馨就知足了。” 傅景渊眼见这阵仗,简直是一个头顶两个大。 他语重心长地对苏婉馨道:“婉馨,你以为我不想护着康儿吗?可是此事关乎我傅家满门的清誉和未来,我怎能徇私啊?” 苏婉馨双目含泪,直摇头道:“妾身不懂朝政,妾身只知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若是家主不肯护着康儿,那妾身也不活了,直接一头撞死了事!” 说罢,苏婉馨便直直地朝着堂屋中间那根顶梁柱奔去。 “娘!” “婉馨!” 父子俩一看这架势,连忙拉住苏婉馨,生拉硬拽才将她安抚下来。 傅康羞愧至极,“娘,是儿子没用,没能出人头地,让娘活得体面些……” 苏婉馨则是双手捧着傅康的脸,哭得肝肠寸断道:“好孩子,是娘没本事,才是个妾室,让你生来就低人一等,是娘没用啊……” 傅景渊被这母子俩一通抱头痛哭给吵得耳膜都要炸了,只想赶快把这两人打发走。 然而见苏婉馨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傅景渊也不免有些心软。 当初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为了儿子的事伏在地上又是哭着求饶又是磕头的,傅景渊也于心不忍。 他来回踱步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们都别哭了,回屋歇着去吧。康儿的事……让我再想想办法。” 第74章 傅康一听,眼睛“唰”地亮了。 “父亲,您的意思是……” 苏婉馨见状赶紧掐了傅康一下,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再说话。 “妾身谢过家主。”苏婉馨微微欠了欠身子,柔声说道,“那妾身就先带康儿回去了。待会儿妾身让人给家主送些栀子汤来,清热去火,家主多用些,千万别因为康儿的事情气坏了身子。” 说罢,苏婉馨行了个礼,带着傅康离开了. 待母子二人离开后,傅景渊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愁啊…… 要是傅彦还在就好了。 傅景渊突然怀念起“已故”的大儿子来。 虽说这个孩子没有哪样是拔尖的,却也没有任何短板。 不管是带出去见人,还是指派些差事给他,都能办得极为妥帖。 以前不觉得怎么好,如今跟家里剩下这几个混账玩意比起来,简直是太让人舒心了。 老二愚笨,在国子监留了三级,考核仍旧考不过。 老三爱耍小聪明,如今又闹出这等祸事出来。 老四老五老六他们年纪还小,不堪委以重任。 难道我傅家要就此没落了吗?傅景渊沉重地想道。 而另一边,西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苏婉馨和傅康一改刚才抱头痛哭的悲惨之态,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意。 “娘,您说父亲会帮我吗?”傅康问道。 “那是自然。”苏婉馨自信道,“家主的六个儿子里,如今就你一个能帮他分忧,他肯定会尽全力保住你的。” “可我毕竟是个庶子。”傅康面露忧色道,“虽然大哥没了,但上面还有个二哥,我是怕……” “哎呀,庶子又怎么了?”苏婉馨不屑一顾道,“只要你能帮家主分忧,让他觉得你是个对家族有用的孩子,嫡庶哪有那么重要?当今圣上不也是庶子么,你看有人敢用‘庶出’质疑圣上吗?” 傅康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转忧为喜道:“还是娘有远见!” 苏婉馨笑着给傅康额头上的伤口擦了点药,温柔道:“康儿,你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娘说什么都会护着你的。只是以后做事确实得小心一些。” “你那大哥虽然讨人厌,但办起事来的确让人省心,这些你爹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要是你能有傅彦一半省心,就凭你娘的手段,肯定能让你成为最受重视的儿子。”苏婉馨轻声说道。 “是,娘教训得对。”傅康道,“不过大哥一死,我这心里别说多舒坦了。娘,反正他也不可能回来再压我一头,以后就不要再提他了吧。” “是是是,我的康儿说得对。”苏婉馨笑道,“以后有娘在,你肯定能成为傅家未来的家主的。到时候咱们母子俩也算是熬出头了。” 母子二人不禁畅想起未来的美好生活,一时间飘飘然起来。 夜半时分,傅康突然感到一股尿意,便要起来去茅厕。 谁知他披着外衣,刚走到后花园附近时,却突然感到一股凉风吹过。 “邪了门儿了,这晚上风怎么这么凉?”傅康冻得打了个哆嗦,抱怨道。 然而就在他刚要继续往茅厕走的时候,却用余光瞟见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什么人?”傅康立刻警觉起来,尿意都憋回去了。 他小心地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看见。 难道是看错了? 可能只是有鸟飞过去吧。 算了,去茅厕要紧,这外面也太冷了。 结果他刚一转身,一个白色的、又高又瘦的人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我操!”傅康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竟然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给绊倒了,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你是谁?大半夜的在这儿装神弄鬼,信不信我让我爹请家法来?!”傅康舌头打结,还故作淡定地质问道。 鬼影并没有说话,而是迈着僵硬的步伐,缓缓走向傅康。 “你你你别过来!”傅康吓得已经站不起来了,手忙脚乱地往后爬。 “还——我——命——来——!”鬼影嘶哑道,抬起双臂直直地扑向傅康。 “啊啊啊啊走开!快走开啊!”傅康吓得紧闭双眼,双手胡乱地扑棱。 鬼影一把钳住傅康的脖子,那张被头发遮住的脸瞬间贴近。 “看、着、我……”鬼影沙哑道。 傅康不敢看,但更怕他不看对方就拧断他的脖子,只能强迫自己看着对方的脸。 只见这个“鬼”缓缓撩开了挡在脸前的头发。 居然,是傅彦的脸! 傅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大、大哥?” 傅彦面容惨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一看就是死了许久的样子。 “大大大大哥,你、你别来找我啊,又不是我杀的你……”傅康连连摆手道。 下一刻,“傅彦的鬼魂”便更用力地掐住傅康的脖子,声音飘忽道:“影刃阁……刺客……傅康……我要你偿命……” “不是我!”傅康哭喊着说道,“不是我买通的影刃阁!都是我娘!我娘说只要你死了,我就能成为傅家未来的家主!都是我娘安排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边哭,一边跪在地上,对着傅彦连连磕头,“大哥我错了!我真的没想害你,父亲给你派去了那么多死士,谁知道你真的会死啊?你不要杀我,以后我每个月都去给你烧纸钱,我下辈子投胎当你的小厮,千万别杀我……” 傅康吓得浑身发抖,匍匐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大半夜的,周围未免太亮了些。 于是傅康猛地抬头,只见傅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用力咽了咽口水,僵硬地回过头去。 此时,傅康的身后已经站了一院子的人,灯火通明。 而为首的那人,正是他的父亲,傅家的家主,傅景渊! 第62章 三更半夜, 傅家全家上下都被傅景渊叫到堂屋。 傅景渊坐在主位,脸上乌云密布。 傅康和苏婉馨跪在堂前,低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都交代了吧。”傅景渊扶额道, “长话短说。” 苏婉馨微微抬头, 颤抖着声音道:“家主, 妾身并不是存心要害大公子于死地, 妾身只是……” “还敢狡辩?!”傅景渊怒喝一声, 将那封交代影刃阁的信件扔到苏婉馨跟前。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七月初三, 傅氏长公子至入云峰, 速处之,勿留痕迹。” “苏婉馨,我原以为你只是爱出头,妒忌成性。却不曾想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傅景渊气得一拍桌子道。 苏婉馨的眼泪簇簇而落,她自知无可辩驳, 叩首道:“家主, 妾身也是为了康儿的前程, 这才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只是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妾身一人所为,康儿并未参与其中,还请家主看在康儿是您的亲骨肉的份儿上,饶过他吧!” 说罢,苏婉馨猛地拔出头上的银簪,狠狠扎进自己脖颈的脉管中。 瞬间,鲜红的血液如泉涌般喷射而出,染红了苏婉馨和傅康的衣衫,溅在周围的地上。 “娘——!”傅康目眦尽裂、崩溃大吼, 连滚带爬地接住了苏婉馨缓缓跌落的身体,双手胡乱地捂住她脖子上的伤口。 然而也只是徒劳而已。 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涌,从傅康的指间渗出来,狰狞可怖。 苏婉馨的眼神逐渐涣散,失去了焦点。 她嘴唇微微翕张,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只是抬手抚了抚傅康的脸颊,口中不断地发出破碎的、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娘,您说,我听着呢。”傅康颤抖着将耳朵贴近苏婉馨的嘴唇,试图听清她讲了什么。 然而很快,苏婉馨的手便垂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娘!”傅康不敢置信地晃着苏婉馨瘫软的身体,一遍遍喊着她。 “娘……您别走……康儿真的知道错了……”傅康渐渐泣不成声,将脸深深埋进苏婉馨的头发里,肩膀不住地发颤。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更加令人窒息。 堂屋内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垂眸不去看地上的惨状。 傅景渊哑着声音,缓缓开口道:“传下去,苏姨娘私通江湖组织,蓄意谋杀大公子,事情败露后畏罪自裁。” “此等心肠歹毒的女人,实在不配葬入我傅家祖坟。就丢到乱葬岗去烧掉吧。”傅景渊对管家比了个手势,“低调些,此事不光彩,莫要让外人知晓。” “是。”管家拱手一礼,随即招呼了几个家丁过来,将苏婉馨的尸体拖走。 “不!不要带走我娘!”傅康泪流满面,一边往苏婉馨被拖走的方向爬一边嘶吼道。 血液在地上形成了长长的一条被拖拽的痕迹,将苏婉馨和傅康母子二人越拉越远。 第75章 “傅彦……”傅康转过头来,看着傅彦咬牙切齿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娘!” 他猛地扑上去,伸手就要掐傅彦的脖子。 然而傅彦早有准备,他侧身一躲,傅康扑了个空。 在一旁守着的四喜赶紧联合几个小厮控制住了傅康,将他按在地上。 “傅彦!你害死了我娘,你不得好死!”傅康挣扎着,嘴上还不停地咒骂傅彦。 “把他带下去!”傅景渊压制着怒火对左右吩咐道。 “三公子丧母,悲痛欲绝,已经神志不清,这段时间不宜出门,就让他在自己屋里好好待着吧。”傅景渊疲惫道。 待傅康被连推带拽地带走后,堂屋内终于回归平静。 傅景渊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问傅彦道:“哪天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回父亲,正是七日前。”傅彦拱手一礼道,“孩儿知道父亲政务繁忙,也不好用这些琐事叨扰父亲。便打算把事情料理完毕后再来禀告。” 傅景渊动作一滞,抬眼凝视着恭顺的大儿子。 半晌后,他轻轻颔首,道:“回来了就好。这几日多多休息,在家好好陪你娘。为父近些天政务繁忙,等过些日子得空了,你将出使大齐相关事宜说与为父听听。” “是。”傅彦道。 “好了,苏姨娘一事到此为止,以后都别再提她了,晦气。”傅景渊语气平淡地说。 “天色已晚,你们也都各回各屋歇息吧。” 说罢,傅景渊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堂屋。 其余众人见没有戏看,也都纷纷回去了。 此时的东院内依旧是烛火通明。 四喜回来后就再也憋不住,愤愤道:“公子,家主对三公子的惩罚也太轻了点吧?就算刺杀公子一事三公子没参与,但他也知情,怎么着也是包庇罪!家主竟然只是将他禁足!” “行了,你快少说几句吧。”郁夫人看了四喜一眼,警告道。 “主母,我这不也是为公子打抱不平嘛?家主真是偏心偏到姥姥家了。”四喜嘟囔道。 傅彦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我之所以在大家面前扮鬼吓人,逼傅康说出实话,就是因为笃定若不是让全家上下都亲眼目睹,父亲定会手下留情。” “有些事只有将生米煮成熟饭,才能确保不出岔子。” “你做得对,若不是这样,苏姨娘可能还活着呢。”郁夫人道,“她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给她儿子铺路。” “只不过,这样一来你爹就更不会对傅康怎么样了。”郁夫人冷哼一声,“你别看他刚才那么生气,待会儿想起苏婉馨的温柔小意,估计又要对那个败家子儿心生恻隐。” 苏婉馨死了,傅康虽然继续留在傅家,但以后大概也不会得到重用。 按理来说傅彦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他的心情却一点都舒展不起来。 这一整晚,从傅彦在全家人跟前正式露面,到傅景渊遣散众人,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是在表面上表达了对傅彦死而复生的喜悦。 还十分敷衍。 傅景渊问他的那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听起来好像是对儿子的关心,但傅彦知道其实另有其意。 傅景渊是在责怪傅彦,责怪他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提前告知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反倒擅做决定。 说不定傅景渊还会心有不甘,想着若不是傅彦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苏婉馨也不用去死。 傅彦有些心寒,他以前只是觉得父亲管教得严厉,但到底对他还是疼爱的,却不曾想会如今日一般。 “罢了,只要傅康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好。”傅彦强撑着笑意,安慰母亲道,“至少以后能少个人给娘添堵,我这番谋划也不算白费。” “说的也是。”郁夫人眉头微展,轻轻颔首道。 说罢,她看了眼一旁的漏壶,道:“时辰不早了,你忙了一天累了吧?我已经叫人给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快回去歇息吧。” “是。”傅彦起身拱手一礼,“那孩儿先告退了,母亲夜安。”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傅彦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他抻抻胳膊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四喜,帮我准备洗漱就寝。”傅彦吩咐道。 “嘿嘿嘿,好的公子!”四喜十分狗腿地给傅彦准备好水盆、面巾等一系列用具,“太久没伺候公子,小的早就手痒痒了。” 傅彦乐了,在四喜脑门上敲了一下,调侃道:“就你会来事儿。” “诶?公子,您一直贴身戴着的玉佛像呢?”四喜正伺候傅彦更衣,突然发现他脖子上的玉佛吊坠不见了,立刻慌了神。 这…… 傅彦顿了一下,总不能说把这个坠子送人了吧? 那样四喜肯定要追着问,送给谁了?对方什么身份?对他就这么重要? 于是傅彦编了个借口,道:“哦,应该是逃命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了。那时候只顾着逃,还哪有空管什么坠子不坠子的,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也是。”四喜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语气轻松地安慰傅彦起来,“嗐,这些都不重要,钱财乃身外之物嘛。公子能平安回来就足够了!” “您是不知道,自从您遇刺的消息传到家里,主母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小的看着都心疼。”四喜天生一对八字眉,一露出忧愁的神情更加喜感。 “不过现在好了,您这一回来,主母肯定是吃得好睡得香!” 其实傅彦一回来就注意到了,郁夫人比自己印象中瘦了一大圈,即使是擦了厚厚的粉也遮不住黑眼圈,满脸尽是疲态。 这几天一定要好好陪陪娘,傅彦心想。 准备上榻就寝时,傅彦下意识地对四喜道:“我带回来的行囊……” “哦,小的已经给公子收拾好了,您要哪一件?”四喜询问道。 傅彦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拿回来的东西都只是些个人衣物和用具。 没有一样是能代表无名寨的。 也没有一样能够承载他和贺听澜之间的过往回忆。 傅彦不免有些失落。 “没什么。”他干巴巴地对四喜道,“灭烛吧。” “好嘞!” 随着屋内的一盏盏灯烛被熄灭,房间彻底黑了下来。 此时已是丑时,傅彦却在睁着眼睛躺尸,毫无困意。 半年没有睡过自己的榻了,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他终于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家,却莫名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一般来说,人待在自己家才是最自由自在的时候。 可这才几天,傅彦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束缚着身体。 他觉得自己的手臂伸不开、腿迈不开、说话声音也放不开。 他又回到了那个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地方。 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动作、结交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人注意到,并且由此联想出很多有的没的。 尤其是在傅景渊面前,他说的每个字都要仔细斟酌,万一措辞有什么不妥之处就能引起父亲的一连串怀疑。 好怀念在无名寨的日子啊。 傅彦习惯性地翻了个身,面朝左边侧卧着。 他与贺听澜同榻而眠的时候,都是他睡在右边,贺听澜睡在左边。 可是今晚他一转身,榻上空落落的。 没有阿澜。 傅彦有些失落地瘪了瘪嘴。 你在寨子里忙什么呢?傅彦在心里问道。可有想我吗? 第63章 转眼间就进入了腊月, 漫天大雪纷飞,河面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为了寨子的水车能够继续正常使用,贺听澜带着几个壮汉来到水车附近的河面,对着河面的冰层一顿猛凿。 几个人齐心协力, 三下五除二就把冰面凿开了一个足够大的洞。 这下河水又能流动起来了, 水车吱吱呀呀地转动着, 像是生了锈一般, 但也勉强能工作。 “热死了。”顺子道。 饶是冬天也扛不住这一顿卖力的干活, 大家纷纷都出了汗, 揪着衣领一个劲儿地扇风。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贺听澜打算找个有空的时候去趟城里, 买些年货。 只不过近两天没空就对了。 “诶?大当家,我好像看到水底下有鱼!”阿戆指着冰面的那个大洞惊呼道。 “在哪在哪?”贺听澜好奇地凑过去,伸着脖子看。 “刚才还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阿戆用两只手比了个距离,“有这么大, 估计挺肥的。” “那敢情好。”贺听澜来了兴致, 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稍微安静些。 “看我一会把它抓上来做成烤鱼!” 冰下的水十分清澈, 上午充足的阳光透过冰层影影绰绰地照进水中,隐约能看到水下的黑影若隐若现。 第76章 突然,一个鱼的形状浮现在眼前。 贺听澜凝眸,手中握紧了方才用来凿冰的斧子。 眼见大鱼离水面越来越近,贺听澜估摸着时候已到,抡起斧子猛地朝着鱼的脑袋砸去。 他的动作如闪电般迅速又精准,“啪”地一声砸中了大鱼的脑袋,溅起不小的水花来。 鱼被砸懵了,瞬间失去了方向, 胡乱扑腾起来。 贺听澜找准时机一把将鱼捞出水面。 鱼重重地落在冰面上,尾巴疯狂拍打着,整条鱼活蹦乱跳不停地翻腾。 “好!”顺子欢呼一声。 “不愧是大当家!” “太好了,一会有烤鱼吃了!” 哥儿几个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盯着鱼口水都要流了下来。 “瞧给你们馋的!”贺听澜笑骂,“别光看,去弄点柴火干草什么的过来,烤鱼不需要生火啊?” “是是是,我们这就去!”除了顺子以外的几个人一溜烟地朝着小树林跑去,一路推推搡搡有说有笑。 “大当家,我来处理这条鱼吧。”顺子献殷勤道。 “嗯。”贺听澜颔首,将自己被打湿的右手在衣襟上蹭了蹭。 好冷,手上差点就结冰了。 顺子小时候家里是经营鱼摊的,他从四五岁起就会帮着他爹刮鱼鳞,处理起鱼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只见他熟练地用小刀在鱼身上又是刮又是切,一通操作下来很快就处理好了。 二人在岸边等了半天,也不见那几个找柴火的人回来。 贺听澜纳闷道:“找个柴火怎么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应该不至于,那片树林子里能有什么事?”顺子不以为然道。 贺听澜想想也是,于是就又等了一会。 结果没一会,他就看到阿戆他们神色慌张地从树林里跑了出来。 “大当家!大当家!”阿戆边跑边喊道。 怎么回事?贺听澜站起身。 他们几个都是两手空空,并没有捡到柴火,反倒像是……见了鬼一样。 “有话慢慢说。”贺听澜道,“别着急,你们刚才怎么了?” “大、大当家,我们在树林里……咳咳……” “有人!有五个人!” “不是人,是尸体!整整五具尸体,就在树林里发现的!” “什么?”贺听澜神色大变,立刻朝着树林里跑去,“都跟上!” 顺子也吓了一大跳,愣在原地半天才发现同伴们都跑走了。 “诶?!不是你们等等我啊!”顺子喊了一嗓子,把鱼扔到一边也跟着跑了过去。 贺听澜跟着阿戆他们来到“事发地点”,果然见到五具尸体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 他赶紧蹲下来,仔细检查。 这些尸体形态各异,身上并没有受伤的痕迹。 只是每一个都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仿佛干枯的树枝一般。 已经被冻僵了,邦邦硬。 “应该是饥寒交迫而死的。”贺听澜沉重道,“这几个人看样子至少有两个月没有吃过饱饭了,不然不可能瘦成这样。” “你们看,他们的衣服这么薄,甚至还有破洞。至于到底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我也不确定。” 众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 入云峰这个地界一般人鲜少踏足,不仅仅是此地荒凉偏僻的缘故,还有贺听澜故意散播出去的怪兽谣言,也让很多赶路人故意避开此地,选择绕路而行。 看这几个人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晏臻那种官府的人,便更不可能是为了查明入云峰的真相而来。 这样来看,他们极有可能是误入此地。 然而附近几座城池的百姓几乎都知道山上的怪兽传说,所以这五个人大概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贺听澜皱眉思考起来。 谁会专门大老远的来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大当家!这个人好像还活着!”张青松指着一个瘦弱的“尸体”惊喜道。 贺听澜立刻起身,走过去查看。 “你摸一下,他好像还有一点脉搏。” 贺听澜凑过去,将手指搭在那人的手腕处,仔细感受。 此人的身体已经十分冰冷,感觉不出一点活人的温度。 可张青松说得好像没错,贺听澜确实摸到了一点点微弱的脉搏。 “确实还活着。”贺听澜道。 众人纷纷吃惊地倒吸了口冷气。 “大当家,咱们管这事吗?” “大当家,你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会不会对咱们寨子不利啊?” 一时间大家都颇为担忧,交头接耳起来。 “先把这个人带回去吧。”贺听澜决定道,“既然让咱们撞见了,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好,都听大当家的!”顺子率先附和道,“管他是什么来头,总也得带回去了才知道。” 说干就干,其中两个山匪将这个快冻僵的人扛了起来,一队人沿着山路朝寨子走去。 回到寨子之后,贺听澜叫大家给这个昏迷的人换上温暖干燥的衣服,并且叫了另外三个山匪过来,每人负责一只手或者脚,快速地搓着,帮助回温。 好在大家发现得及时,这人居然奇迹般地挺了过来,体温正在缓缓回升。 贺听澜摸了一下他的四肢温度,觉得差不多了之后,给他灌下去一碗温水。 “大当家,你说这人能活过来吗?”顺子担忧道。 “不出意外的话可以。”贺听澜颇为笃定,“但是需要一点时间。这样,你去一趟后厨,让老王做点稀粥,加点糖,放置温热后喂给他。” “好嘞!”顺子得了命令快速跑了。 贺听澜坐在榻边,端详起这个人来。 刚才忙着救人,并没有仔细看此人的样貌。 如今一看着实有点吓人。 这人应该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量明显没有长成,干巴巴的一副小鸡仔身子骨。 少年瘦得惊人,毫不夸张地说,除了一副骨架子和外面裹着的那层皮,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肋骨根根分明,胳膊还没有贺听澜的手腕粗,以至于那颗脑袋跟整个身子比起来大得吓人。 比贺听澜当年初见江如云的时候还要狰狞。 这得是饿了多久?贺听澜心想。别是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吃过饭吧? 正琢磨着,门口突然传来江如云的声音。 “哥!那布勒多先生给你传了一封信来!”江如云举着一个小拇指大的竹筒跑进屋子,将竹筒递给贺听澜。 “谢了。”贺听澜微笑道。 “诶?这个人是谁啊?”江如云瞥见榻上那个干瘦的少年,好奇问道。 “树林里捡的。”贺听澜随口道,“看着还有口气,就弄回来了。” “牛!”江如云冲贺听澜竖起大拇指,“上一个刚走没多久,你这又捡回来一个。” “你少来。”贺听澜不轻不重地在江如云脑门儿上敲了一下,“寨子里那么多捡来的你怎么不说?” 江如云笑得前仰后合,“是是是,大家都是你捡回来的,都一样,没有谁是特别的!” 贺听澜懒得理她,自顾自地将竹筒里的纸条拿出来,展开一看,不禁皱了皱眉。 “上面写的什么啊?”江如云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那布勒多叔叔说,他临时有事要做,下次交易推迟一个月。”贺听澜严肃道。 “哦。”江如云点点头,“那挺好,这段时间风雪交加的,路上也不太安全,正好不用去临青城了。” 然而贺听澜却依旧紧锁着眉头。 “云娘,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贺听澜问道。 “奇怪?哪里奇怪?”江如云一头雾水。 “咱们和那布勒多叔叔保持交易了整整四年,从未有过推迟。”贺听澜道,“以及方才在树林里遇到的那几具尸体,也是来路不明。” “云娘,我总觉得外面要有大事发生。” “能有什么大事啊?”江如云不以为然道,“每年冬天都会有不少穷苦百姓被冻死,这没什么稀奇的。至于那布勒多先生那边,还不允许人家有些私事啦?” 她叹了口气,安慰道:“哥,你看你是最近累懵了,总是胡思乱想。” 贺听澜张嘴刚想说什么,只听江如云惊呼出声。 “他动了!”江如云指着榻上的那个少年道,“你看,他的手动了!” 贺听澜猛地回头,望向少年。 只见他的眼皮微微翕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64章 瘦弱的少年醒来后, 吃了些流食,渐渐恢复了体力。 贺听澜从他略显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弄清楚了他的来历,以及外面的情况。 少年说他叫沈玄生。 从名字便可以得知,他来自西北的玄州。 原来玄州已经被北疆部落攻占, 并且这些北疆部落手段残暴, 毫无人性, 只要攻下了一座城池就会展开屠城。 第77章 整个玄州人心惶惶, 但凡是有点家底的人早就拖家带口跑路了, 去投奔其他亲戚。 但是更多都是无处可去的百姓。 他们最值钱的就是自家祖传的田地, 全家人都靠种田活着。 总不能让他们把田地搬走吧? “蛮子们把我的家人都杀了。”沈玄生红着眼睛道, “我当时在跟哥哥玩捉迷藏, 躲在床底下,才逃过一劫。” 后来沈玄生和一些其他的百姓为了逃命,一路往东南跑,想着或许能找到愿意收留他们的城池或者村落。 谁曾想到了月州才发现,这里爆发了旱灾, 已经持续了八九个月。 这下可好, 容身之地没找到, 反倒还碰上了更艰难的情况。 大批流民四处逃窜,试图涌进更加富庶的地区。 然而地方官府一是怕引起动乱,二是不想惹这个麻烦,竟然纷纷紧闭城门,将数万流民拒之门外。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止这些人当中混入北疆细作。 一旦让北疆细作潜入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各地方官府为了不惹上诛九族的麻烦,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干脆不放任何人进城,从根源上杜绝风险。 “我跟几个同为流民的大哥哥一块来到入云峰附近,就是想着山里或许有动物可以抓来吃。”沈玄生说道。 “可是这里实在是太冷了,我们找了三天什么都没找到,饿了就只能啃树皮,后来附近的所有树皮都被吃完了。我们走不出去,就想着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死在树林里,至少清净些,死后尸体也不会被野狼吃掉。” 沈玄生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们长期藏在无名寨这个世外桃源,唯二与外界接触的也就只有临青城和桐城,还都在入云峰的东南方向。 原来西北那边的情况已经如此严峻。 战乱、旱灾、官府怕麻烦而不作为…… 每一件事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难怪那布勒多推迟了交易日期。 没记错的话,那布勒多的家乡也在西北,就在大梁与北疆交界之处。 难道那布勒多是回去处理家里的事了?贺听澜不禁猜想。 外面的情况远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看来云娘说得对,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寨子里才是最稳妥的决定。 贺听澜看向低着脑袋默默落泪的沈玄生,问道:“那个,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沈玄生摇摇头,“我全家都死了,朋友也死了,就剩我一个人,我已经没地方去了。” 贺听澜叹了口气,试探地问道:“那你愿意留在寨子里吗?” 沈玄生一听这话,眼睛“唰”地一下亮了,猛然抬头问道:“可、可以吗?” “嗯。”贺听澜点点头,“其实,我这里大部分人的来历都和你差不多。” “是啊。”顺子接话道,“小弟弟,我们这儿都是些被逼得走投无路之人,大家凑在一起抱团取暖。多亏了我们大当家,我们才能过上现在的生活。” 沈玄生看了看周围的这一圈人,神情木讷地点点头。 “对了,还没跟你介绍呢。”贺听澜笑着说,“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入云峰的山顶,这里是无名寨。我叫贺听澜,是无名寨的大当家。” 沈玄生看着贺听澜的眼神从陌生到吃惊,再到敬佩和感激。 他一骨碌从榻上翻了下去,跪在地上“咣咣咣”冲贺听澜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大当家的救命之恩,玄生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任大当家差遣……” “哎哎哎!”贺听澜连忙把孩子给扶起来,浑身不自在道:“不用这么庄重,又不是让你留在这白吃白住,你得帮我干活。” “您让我干什么,我现在就去!”沈玄生立刻道,“只要不用饿死冻死,我干什么都行,不会的也可以学!” 贺听澜看他这一副着急的模样,生怕被赶走似的,又心疼又好笑。 “今天没什么活要做。”贺听澜道,“而且你看看你瘦的,能干什么?要是真想报恩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多吃点饭长长力气。” 沈玄生连连点头,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一定会快点长高长壮,把寨子里最脏最累的活都包了。 贺听澜哭笑不得,让他先歇着,不用急在这一时。 “都散了吧。”贺听澜对房间里的所有人道,“虽然此次交易推迟了,但也都别闲着,多处理一些皮子出来,这次赚个大的!” 大家得了令,一哄而散。 贺听澜吩咐顺子照看一下沈玄生,确保他别再生病,之后便一个人离开了。 若是说无名寨位处于山顶,已经是寒风刺骨,那么寨子里最冷的地方当属瞭望台。 贺听澜独自站在高台上,也不管北风呼啸,刮得他脸都僵了,只是默默俯视着山脚下的风景。 厚厚的积雪将树枝压得弯了下来,与地面融为一体,从上面看下去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尽头。 也不知道那些流民要怎么扛下来,贺听澜心想。 别说是吃的穿的,就连一处有棚顶、可以遮挡风雪的栖身之地都没有。 距离这个冬天结束还有三个月,他们之中又有多少能挺到春天呢? 贺听澜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些满街乱跑的流浪狸猫。 每到冬天就像是对这些狸猫的一场筛选考验。 他们之中,只有最身强体壮的两三成才能活下来,看到来年的春天。 剩下的则永远沉睡在了漫天大雪之中。 贺听澜曾在自家院子里搭过一个小窝,给那些流浪狸猫取暖。 小窝最多只能容纳三四只,还是会被强壮的占领。 “不管你怎么努力,最终也只是帮到了强大的那些狸猫。”师父曾经这样告诉他,“就算没有你搭的窝,它们也能活下来。而那些真正需要救助的,根本没机会出现在你面前。” 如今看来,人与狸猫又有何不同? 他确实是有一个无名寨,他可以把这些无处可去的人聚集起来,给他们一条生路。 可寨子是有限大的,能容纳的人也就这么多了。 那剩下的成千上万流民又该如何呢? 适者生存? 其实傅彦说得对,贺听澜突然想起来,如何解决底层百姓的困难是朝廷和官府的责任,不是他的。 但是眼看着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边,贺听澜还是有种强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怎么又想起傅彦来了? 贺听澜有点烦躁,他一甩大氅转身离开瞭望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屋子里烧了炭火,还挺暖和的,贺听澜将外衣脱掉,随手抄起一本书,钻进被窝。 结果一侧头就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那一排小玩意。 圆圆圈圈尖尖三只玉雕胖兔子挤在一处,看着十分温馨。 旁边摆着那两个小陶人。 那是他和傅彦捏的对方,白白胖胖憨态可掬。 傅彦在的时候,贺听澜看到两个小陶人满心都是欢喜。 现在却只觉得难受,心里酸酸的。 贺听澜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又戳了戳“傅彦”,让它俩紧紧挨着。 结果心里更难受了。 贺听澜索性转过身去不看小陶人,他用被子蒙住脑袋,把伤心的自己缩成一个团。 呜…… 这天晚上贺听澜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时候。 他已经快记不得小时候的家在哪了,却仍旧记得那条街上有五个坏孩子。 这五个孩子家里是比较殷实的,父母又娇惯得很,于是便格外横行霸道。 那时候贺听澜的娘亲和师父都很忙,经常外出好几天不回家。 小小的贺听澜只能踩在板凳上,挥舞着大铁铲给自己炒菜吃。 但有时候家里的食物不够吃,贺听澜得自己去集市上买。 这个时候就免不了路过那几个坏孩子经常活动的区域。 “小野种!小野种!”坏孩子们见到贺听澜,就像见到了什么稀罕玩意似的,指着他嗷嗷喊叫起来,如同一群泼猴。 坏孩子们手拉手,一边围着贺听澜转圈,一边大声地唱着:“娘被师父操,难怪爹不要。野种没人管,满街乱跑骚。” 贺听澜瞬间怒火中烧,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抡起拳头就朝着带头的那个胖小子揍去,直击对方的大脸盘子。 “不许羞辱我娘!”贺听澜怒喊道,紧接着又是邦邦两拳。 他本来想着家里就自己一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就忍忍吧。 可是对方用这么粗俗的字眼羞辱他在意的亲人,贺听澜实在忍不了。 “你们还愣着干嘛啊?快给我上!揍死这个小野种!”胖小子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气得手脚一顿乱挥,破锣一样的嗓子大声喊道。 第78章 然而贺听澜本就习武多年,再加上这会气疯了,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竟然一打五把坏孩子们全都打趴下。 贺听澜喘着粗气,看着那几个坏孩子痛苦地在地上扭曲、呻吟。 见他们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贺听澜拿上东西继续往家走。 一路上他都在拼命忍着,心中仿佛有某种情绪即将决堤。 结果半路上突然天降暴雨。 贺听澜只好先找个店铺避避雨。 他在店铺门口的屋檐下蹲下来,看着眼前的雨水连成一串串,珠帘一般从屋檐坠下。 他明明将那几个坏孩子都揍趴下了,明明就没吃什么亏。 可他一点都没有打赢之后的快感,反而更加难过。 贺听澜咬着唇,眼睛红红的。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要被这样辱骂? 难道就是因为他没有爹? 娘明明就告诉过他,有没有爹、爹是谁,这些都不重要。 阿澜永远都只是阿澜,永远都是娘的孩子。 可他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贺听澜既没有随母姓,也没有随师父的姓。 所以他就问娘,自己的爹是不是姓贺? 结果娘摇摇头,说不要在意这些,姓氏只是个用来获得官籍的工具而已。 贺听澜问过很多次,可是每次都被娘转移了话题。 娘,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呢?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只是想在他们嘲笑我的时候,我能挺胸叉腰地告诉他们,我不是野种。 倾盆大雨像是从天穹泼下来的水幕,沉闷地砸在屋檐上,又汇聚成冰冷的水柱,狠狠击向地面,溅起无数泥点子。 贺听澜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他用双臂抱住了小小的自己,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天空灰蒙蒙的笼罩在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雨声伴随着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不断轰鸣,贺听澜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恐怖。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小小身影,被无情的风雨吞噬。 第65章 那天的雨下得太大了, 最后还是阿竹撑着一把油纸伞来找贺听澜的。 两个孩子紧紧挤在一起,踩着地上的水泡往家跑。 然而大风把伞吹得歪到一边去,这伞打了和没打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两人干脆收起伞,撒丫子跑起来。 小孩子似乎不会因为下雨而感到烦躁, 反而撒起欢来, 尽情的在雨中奔跑。 阿竹与贺听澜同岁, 和他做绣娘的姨母相依为命。 两个小孩家里的大人都很忙, 所以就经常一块玩。 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阿竹并不会因为贺听澜没爹而嫌弃他, 反而对他充满了好奇。 贺听澜从小就爱做各种小玩意, 什么折纸啦、雕刻啦、做机关弩和弹弓啦。 阿竹特别喜欢趴在贺听澜身边, 眼巴巴地看着他捣鼓。 用不了多久,贺听澜便能做出来一个可以过河的小纸船、一个一按一蹦哒的小青蛙、一个能射很远的木头弩。 两个小孩凑到一块就不干什么好事。 方圆十里之内的鸟窝几乎都被他们掏过,以至于有段时间两人经常被鸟拉在头顶,也不知道是不是来自鸟的报复。 他们还喜欢故意在地上放一小块干巴的馒头,吸引来一两只蚂蚁。 然后等这两只蚂蚁去找同伴搬运食物的时候, 再把馒头拿走。 据说这样可以让蚂蚁在族群中失去信誉。 贺听澜特别喜欢和阿竹一块玩, 不仅仅是因为阿竹不嫌弃他, 更因为每次他做出什么小玩意给阿竹看的时候,阿竹都会满脸崇拜地看着他。 “哇,你好厉害啊!这个是怎么做的?我想玩玩!”阿竹的眼睛亮亮的,像看什么稀奇玩意似的看着贺听澜做出来的东西。 每次看到他这样,贺听澜都会特别有成就感,然后兴高采烈地做出更多小玩意和阿竹分享。 八岁的一天,阿竹突然很不开心的样子,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揪草。 贺听澜在家附近没找到他,就跑到河边去, 一屁股坐在阿竹身边。 “你怎么啦?”贺听澜歪着脑袋去看小伙伴深深低着的脸。 “阿澜,我姨母有小宝宝了。”阿竹哭丧着脸道。 “真的?”贺听澜惊讶道,“这是好事儿啊,以后你就有一个小表弟或者小表妹陪你玩,为什么要难过呀?” “可是姨母有了小宝宝就不要我了……”阿竹不但没有开心,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我生下来就是灾星,所以我爹娘才不要我的。”阿竹一抽一抽地说,“本来姨母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宝宝才收留了我,现在她要有自己的宝宝了,肯定就不要我了呜呜呜……” 阿竹越说越伤心,抱着贺听澜嗷嗷大哭起来,眼泪把贺听澜的肩膀都打湿了好大一片。 贺听澜手足无措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拍着阿竹的背。 拍着拍着,贺听澜突然想到一个点子,于是一把扳过阿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 “你才不是灾星呢,你是幸运的小福星!”贺听澜说,“你等下,我回趟家,给你变个戏法来!” 说罢,贺听澜小大人似的拍了拍阿竹的肩膀,一溜烟地往家跑去。 他生怕阿竹等得着急,几乎是拿出了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又返回到河边。 “我来……我来了……”贺听澜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你看我的!” 阿竹颇为好奇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把眼泪,期待地看着贺听澜。 贺听澜捋顺了气息,直起身子道:“我的衣裳里面有两个口袋,裤子两侧也各有一个口袋,两只袖子里也都有一个口袋。” 他说着,伸出了两只攥得紧紧的拳头,又道:“一共六个口袋,再加上我的两只手,八处地方当中只有一处有糖果。你要不猜猜糖果在哪?” 阿竹果然被吸引住,也顾不得哭了,十分认真地打量起贺听澜。 在围着贺听澜转了十几圈之后,阿竹犹豫地指了指贺听澜的左边袖子。 “我猜……糖果在这里?” “你确定吗?确定了就不能改了哦!”贺听澜笑眯眯地说。 “确定!”阿竹果断道,“我相信我的第一感觉,就在左边的袖子!” “那你掏掏看。”贺听澜说。 于是阿竹摩拳擦掌地将手伸进贺听澜的左边袖子。 很快,他的脸色一喜,掏出来一个圆圆的东西来。 “是糖!”阿竹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我猜对了!” “哇!你好厉害!”贺听澜十分配合地呱唧呱唧用力鼓掌,“八选一你都能选对!” 他笑着搂过阿竹,晃了晃他说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幸运的小福星,不要想那么多啦。你看,姨母以前没有宝宝,养了你之后就有宝宝了,这不就是说明你能给别人带来好运吗?” 阿竹看着贺听澜,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用力地点点头道:“嗯,阿澜说得对!那我给新弟弟或者新妹妹准备一个礼物吧,这样他就会喜欢我了!” “好哇!”贺听澜想了一下,道:“他肯定要属猪,不如我们一起雕一个木头小猪怎么样?” “这个好!”阿竹赞同道,“那咱们现在就去雕吧!” “走!” 贺听澜拉上阿竹,两个孩子开心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回到家之后,贺听澜趁着阿竹不注意,把剩下的七颗糖果放回糖罐子里。 呼,还好没被发现。 看来有安慰到阿竹呢!贺听澜开心地想。我可真聪明! 然而过了一会,阿竹又忧虑起来。 “阿澜,可是我听他们说姨母的宝宝是个孽种。”阿竹嘟囔道。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姨夫啊。他们都说,夫妻之间有孩子才是正确的,姨母没有男人,她的孩子就是来路不明的孽种,以后会带来不幸的。” “你别听他们瞎说!”贺听澜义正词严道,“姨母的孩子是天赐的,是好运的化身才对。” “这又是为什么啊?”阿竹不解道。 “你想啊,孩子总得有个来头是不是?” “嗯,对。”阿竹点头。 “一般的孩子都是爹娘生的,可是姨母的孩子没有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上天赐给姨母的!”贺听澜说得头头是道。 阿竹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对哦!阿澜你说得有道理,以后他们再在背后说闲话,我就这么反驳他们!” 贺听澜笑着点点头:“嗯!” 两个小孩在某些奇怪的观念上达成共识,于是更加高兴地做起木雕小猪来,把木头磨得直冒火星子。 然而贺听澜最终也没能见到那个属猪的孩子的出生。 来年的正月里,阿竹突然跑来告诉贺听澜,说他的亲生父母要接他回去了,姨母也会跟着一块走。 第79章 事情来得太突然,毫无预兆地给了贺听澜一记重击。 他还没做好分别的准备。 九岁的贺听澜不知分别为何物,他只知道自己最好的、唯一的朋友要离开自己了。 贺听澜崩溃大哭,抱着阿竹死死不肯放开。 阿竹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他不要回亲生父母那里。 可是小孩子面对大人总是无能反抗的。 阿竹跟着姨母走了,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临走前,贺听澜将那只栩栩如生的小猪塞给阿竹,郑重道:“待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生,你帮我把这个送给他,还要替我祝他平安长大。” “嗯!”阿竹用力点点头,“我到了新家也会给你写信的,见到什么好玩的都会在信里告诉你。” 纵有千般万般不舍,贺听澜也只能目送着小伙伴的离开。 阿竹一步三回头,不停地回头看贺听澜。 那是贺听澜第一次尝到分别的滋味。 九岁的他不知道,以后还会尝到更多更多次。 阿竹走后,贺听澜整天趴在窗户跟前,盼着阿竹给他写的信。 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 四季轮了两轮,却始终都没有阿竹的信。 “澜澜,这里不能住了,咱们得赶快搬家。”两年后的一天,娘亲这样告诉他。 可是搬了家,阿竹不知道新家的地址,不就没法给他写信了吗? 不过这句话贺听澜没有说出口。 他隐约也知道,阿竹大概是把他忘了。 否则怎么会两年都不写一封信呢? 于是贺听澜乖乖跟着师父和娘亲搬离了原来的家,来到了一个新的城池。 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娘和师父总是很忙,但是好在家里条件尚可,贺听澜从不缺吃穿。 他依旧每天照顾自己吃饭穿衣,自觉地读书练武,闲暇时鼓捣各种小玩意,蹲在家门口看街上的孩子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一切都好像没变,除了他身边再也没有阿竹。 于是他养了一只狸猫,给它取名阿竹。 每次做出了什么小玩意,贺听澜就会兴高采烈地拿给狸猫阿竹看。 然而这个阿竹只是一只狸猫,它不会一脸崇拜地说“哇!你好厉害啊!” 它只会颇为感兴趣地凑上前来,嗅嗅味道,然后兴致缺缺地走掉。 直到十一岁那年的春天,一天清晨娘亲突然急匆匆地开始收拾包袱。 贺听澜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凑上前去,拉住娘亲的衣袖,小声问:“娘,这次又要去哪儿啊?可不可以带上澜澜一起?” 娘亲蹲了下来,强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对贺听澜道:“乖,娘有点事情,要出门几天。澜澜在家要听师父的话哦,娘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果然又是这样的回答。 贺听澜已经习惯了,失落地点点头。 可是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娘亲再也没回来。 和阿竹一样,娘走了,不要自己了。 连一封信、一句话都没有再给他传来。 贺听澜开始还不信,总是半夜跑到娘的房间里,看看她有没有回来。 以前娘总是深更半夜突然回来的。 可是再也没有了。 娘走后,贺听澜变得特别黏他师父。 有段时间他几乎一刻都离不开师父,去哪都要黏着,师父一走他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 好几次都把自己给饿晕了。 夏侯铖没办法,他也心疼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于是只能尽量多挤出一些时间,多陪陪贺听澜。 一次,贺听澜在师父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封信,叫师父两日后独身一人去一个地方。 写信的人身身份不明,落款只有一个诡异的图案。 这个图案他在娘的房间里见过! 贺听澜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连忙央求师父不要去。 可师父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师父有自己的责任,以及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你现在不懂,等以后长大了,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两日后的晚上,师父也走了。 和阿竹、和娘一样,贺听澜也没能留住师父。 即使他哭着喊着、抱着师父的大腿求他别走,要走也带上自己一块走,师父还是狠心把他自己一人锁在了房间里。 师父用的是一种很高级的倒计时锁,十二时辰后会自动打开,在这之前贺听澜只能待在房间里。 再然后便是贺听澜意外发现了一个地洞,钻进去之后发现打不开了。 他就在地洞里等师父回来救他出去。 结果等到了一伙来路不明的人。 那伙人说“夏侯铖已经死了”,并且似乎还要找到自己,把自己也杀了。 贺听澜吓得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簇簇而落。 果然,师父也死了。 至此,贺听澜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独自流浪的那段时间,贺听澜曾无比怨恨。 为什么都不要我? 为什么都离开我? 为什么你们总是莫名其妙的很忙,却连在忙什么一个字都不肯告诉我? 为什么你们每次在其他事和我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不选我? 可后来渐渐的,贺听澜似乎想明白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别人抱有期待。 相信别人,盼着别人能回头看自己,这样太伤身伤心了。 贺听澜一次次相信对方说的“会回来看你”,一次次展望着有他们在的未来,一次次告诉自己“乐观点,凡事往好处想嘛”。 可最终换来的只有从云端跌入谷底的痛苦和寒凉。 原来只是他太天真了而已。 别人并不是真心要承诺,只是“永不相见”一词说出来太绝情、不够委婉,所以大家都早早地学会了粉饰太平。 只有自己傻傻当了真。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十四岁的贺听澜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没有什么能长久地留在他身边。 世界也不是围着自己一个人转的。 没有谁理应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就像师父说的,他有自己的责任,不能因为一个小徒弟而放弃肩上的重任。 或许娘和阿竹也是一样吧,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既然这样,与其将时间浪费在“等待”上面,不如找到一条自己的路。 去走,去闯! 因为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第66章 次日一早, 贺听澜吃完早饭便开始收拾东西。 “这是在做什么?”江如惠突然走进贺听澜的房间,见状诧异道。 “慧姐?”贺听澜转头,“这么早有什么急事吗?” “阿澜,你不会是想出寨子吧?”江如惠问。 贺听澜顿了一下, 随即点点头, “嗯, 我想出去看看。” “为了流民的事?” “是。” “你知不知道外面很危险?”江如惠有些着急地皱眉道。 “我当然知道。”贺听澜笑着说, “十三岁那年我也是遇见过的。” “那你还出去?”江如惠上前一步, “你是寨子的大当家, 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你想过寨子以后该怎么办吗?” “我会小心的。”贺听澜安慰道, “再说了,我总得知道外面的真实状况才行。” 他示意江如惠坐下来,耐心解释道:“沈玄生和那四个被冻死的人是在山脚下的树林里被发现的,既然他们能找到这儿,说明别的流民也可以。” “我倒不是怕他们上山攻寨, 只是大量尸体堆积恐怕会导致疫病的爆发。” “此时虽是寒冬, 尸体的腐败过程会减缓, 但也不可不防。” “小树林靠近河水,如果大量尸体堆积在河水附近,一旦腐败极有可能污染河水,到时候寨子里恐怕又要爆发像上次的疫病。” “就算不会污染河水,也难免会有些食腐动物或者老鼠、鸟类什么的来啃食尸体。这些动物也可能将疫病带进寨子里。” 贺听澜一通分析之后,江如惠也知道他说得有理,便不好再反驳。 “好吧。”江如惠叹了口气道,“只是你一定要切记,千万要小心。查看一下情势就足够了, 别再节外生枝,惹上祸端。” “嗯,知道啦。”贺听澜笑着说,“我就是去了解一下外面现在什么样了,估计下午就回来。” 江如惠还是放心不下,于是让他带两个人一块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贺听澜拗不过,只好勉强答应了。 “顺子、云娘,你俩跟我一块!”贺听澜把长剑别在腰间,冲二人一挥手道。 这俩人都是从一开始就跟着贺听澜的,带习惯了。 然而三人刚准备出门之时,燕十三不知从哪儿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门口。 第80章 “大当家,我跟你们一块去。”燕十三严肃道。 “你?”贺听澜诧异地看着他。 然而燕十三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自顾自地已经先一步出门了。 贺听澜:…… 敢情这是通知,不是商量呗? 罢了,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贺听澜便没再说什么,带着大家一起出了寨子。 不出去还不知道,原来流民已经离入云峰这么近了。 贺听澜他们本来还担心路途遥远,一人牵了一匹马,结果骑马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便看到了远处一片尸横遍野的惨状。 此处是武扬县和青川县的交界之处,地广人稀,十分荒凉,只有一些光秃秃的树木和无边无际的旷野。 地上的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脏兮兮的,结成一滩又一滩污黑的冰。 看起来古直又悲凉。 贺听澜低头仔细一看,发现脚下的泥土十分不平整,似是有被翻过的痕迹。 看来是有人试图挖出地底的野草和树根充饥,就连旁边枯黄的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此处流民如蚁,他们皆是衣衫褴褛,灰扑扑的根本看不出衣裳本来的颜色。 贺听澜放眼望去,竟觉得这些流民好像每个人都长得一个样子。 不论男女老少,皆是形容枯槁,一双双眼睛中只剩绝望的空洞。 地上七横八竖地布满了一动不动的躯体,大多双脚赤裸,已经冻得发紫。也不知道是已经死了,还是在睡觉。 更多的则是渐渐融进泥土之中,只露出半截胳膊或者腿,硬挺挺地支棱起来,空荡荡的裤腿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北风呼啸而过,卷着孩童的哭声,阴森又恐怖,像是步入了修罗地狱。 似乎有一个老人看到了牵着马的贺听澜等人,但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步履蹒跚地朝着贺听澜这边走了几步,但很快就撑不住跌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包括贺听澜在内的四个人都被所见的景象震撼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贺听澜的心头骤然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 眼前的画面让他难以直视,却又挪不开目光。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顺子皱眉道,“该不是一整个县的人都逃过来了吧?” “恐怕不止。”燕十三道,“大部分人根本坚持不到走到这里,只怕是附近几个县的幸存者都聚集到一起了。” 若真是这样,几个县的人才这么一点,其中还有将近一半都死了。 这跟屠城又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一个用刀,一个是天意。 贺听澜刚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江如云指向前方,惊呼出声。 “看那边,他要做什么?!” 其余三人齐刷刷地顺着江如云指的方向看过去,紧接着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一个干瘦的男人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按在地上,双手紧紧掐住婴孩的脖子,颤巍巍地越缩越紧。 “不好!”贺听澜神色大变,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奋力朝那个男人扔过去。 石子精准砸中了男人的手腕,男人吃痛,瞬间松开了掐着婴孩的手。 “干什么呢?!”贺听澜大喝一声,朝着男人跑去。 燕十三见状,也赶紧招呼另外两人跟上,“保护大当家!” 贺听澜冲到男人跟前,只见那襁褓中的婴孩一张脸涨得发紫,发出一阵阵急促刺耳的尖锐哭声。 “丧尽天良之徒,竟然对无辜稚子下手!”贺听澜拔出长剑,怒道。 男人见贺听澜会武,畏缩地往后挪了挪,眼神不停地瞟向贺听澜,又迅速移开。 贺听澜刚要再说什么,却听见人群中一个女人呜咽着哭了起来。 “这位小哥,您发发善心,把我的孩子带走吧!”女人颤抖着爬过来,一把抱起襁褓中的婴孩,放到贺听澜的脚边,抓着他的衣裳下摆央求道。 “您权当养个小猫小狗,只要给他口饭吃,能让他活下去就成!他留在我们这儿就只有被吃掉的命了!” 方才那个试图掐死婴孩的男人也抹了一把眼泪,抬头望着贺听澜道:“我们实在是没有吃的了,这周围能吃的都已经吃光了,只能每家交换孩子。要不然……要不然真的要饿死了……” 贺听澜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这就是书上所说的“易子而食”。 十三岁那年遇到的饥荒也不至于如此啊。 贺听澜万万没想到,书中仅仅用四个字概括的人间惨剧,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上演了。 想到自己以前还笑话傅彦是个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小少爷,不懂人间疾苦。如今看来自己见识过的也没多到哪儿去。 贺听澜正满心感慨之时,突然,一个人站了起来,两眼放光地指着贺听澜的背后。 “乡亲们快看,那边有马!”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来了精神,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马!真的是马!太好了,咱们有马肉吃了!” 无数流民伸着脖子,踉跄着朝贺听澜他们带过来的四匹马走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饱餐一顿”。 贺听澜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场面……实在太像尸鬼夜行了。 还好燕十三//反应极快,掉头就往回跑去,将其中一个包袱从马背上拿下来。 他抽出鞭子,在每匹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 “快跑!跑回家去!快!”燕十三大喝一声。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随即接二连三地狂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然而流民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们前仆后继地朝着马儿跑走的方向涌去。 贺听澜也不好真的动手,只能步步后退保持着距离。 “肉……我们要吃肉……”流民木讷地念叨着,死死地盯着早已消失不见的马儿。 贺听澜提高声音道:“大家先冷静一下,会有人给你们提供食物的……” 结果话还没说完,一个看起来没那么虚弱的壮年男子便喊道:“就是你们!你们把马放走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就被你们给放走了!” 瞬间,众人的目光从马儿转移到了贺听澜他们四个人身上。 这话就像一簇火苗,一下子点燃了群众的愤慨之情。 “对!就是你们!”众人七嘴八舌地怒骂道,“把我们的食物还给我们!” 流民们没有武器,却都纷纷挥起了拳头,一副要和贺听澜他们算账的架势。 “不是,你们讲不讲理啊?!”江如云气得不行,“什么叫把你们的食物还给你们?那本来就是我们的马!” “云娘,说这些没用。”贺听澜飞快说道,“保护好自己,跑为上策!” “嗯!”江如云到底还是清醒的,也懂得这个理,便不再争辩。 贺听澜知道,此时正是群众情绪激愤之时,根本没有耐心听他讲道理。 若是武力镇压,就凭他们四个人也压不住。 所以只能先走一步。 于是贺听澜瞄准了远处的那片矮一些的山,心中拿定了主意。 “大家快往西北方向跑!”贺听澜大喊一声,巧妙地绕过流民们的围堵,撒腿就跑。 其余三人想都没想便跟了上去。 顺子跑着跑着突然感觉不对劲。 入云峰在东南方向啊,怎么往西北跑? 于是顺子一边跑一边问贺听澜:“咱们不是应该……” “少说话,跟我跑就是了!”贺听澜打断了他的话。 顺子一头雾水,一侧头又看到燕十三狠狠瞪了他一眼。 哦,明白了。 原来大当家是不想暴露他们真正要跑的方向,以防这些流民跟上去,给寨子带来麻烦,这才故意往反方向跑。 等把流民甩开了再偷偷绕回去。 好在流民饿了太久,根本跑不快,很快就把他们甩开了。 四人在一处隐蔽的树林里坐下来,直喘粗气。 “大当家,现在怎么办?”燕十三问道。 第67章 四人找到了一片形态各异的“石头林”, 一人挑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稍作休息。 贺听澜右腿屈着,踩在石头上,右臂搭在膝盖上, 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他们追不上我们的。”贺听澜语气轻松地说道, “待会咱们从后山绕个路, 避开就是了。” “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燕十三道, “当下重中之重就是不能让这些流民发现咱们的行踪, 万一他们跟着聚集到了入云峰山脚下, 对寨子可是极为不利。” 贺听澜笑着点头说:“十三兄说得对。” “可是, 大当家, 咱们真的不管他们了吗?”顺子略显忧愁地皱起眉头,“这些流民也是可怜人,家乡又是战乱又是旱灾的,其他地方官府也不管,这样下去估计全都要饿死了。” 第81章 “你说得轻巧, 实操起来指不定要惹出多少祸端!”江如云立刻站出来反驳道。 “要帮助流民, 无非就是给他们食物和衣裳。可是一旦给了, 就必须人人有份,否则那些没被分到物资的人肯定会心生不满。” “如果只是引起了他们内部的争斗,也就算了。可是依我看来,他们很有可能会把气撒在咱们身上。到头来帮人反倒帮出了仇。” “然而流民人数众多,咱们寨子才多少物资?怎么可能在保证寨子正常运转的前提下,给每个人都分到?” 江如云这番话让顺子成功哑火了,他也知道自己是一时着急说话不过脑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坐在那一脸郁闷的样子。 贺听澜见状, 拍了拍顺子的肩膀,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云娘说得也有道理。咱们就算要帮,也得先保全自己才行啊。” “是,这个道理我也懂。”顺子应道,顺便转移了话题,“大当家,咱们不如快些启程回寨子吧。要是耽搁久了,在回去的路上又撞见那些流民可就麻烦了。” “嗯。”贺听澜点头道,“大家都休息好了吗?好了就早点出发吧。” 其余几人也都觉得离开此地事不宜迟,于是纷纷站起来,拍拍衣裳上沾的土之后抬脚离开。 好在一切都如贺听澜所预料的那样,四人回寨子的一路上并没有再撞见流民的大部队。 申时刚过,四人就平安回到了无名寨。 贺听澜特意去查看了一下,确认那四匹马已经自己回到了马厩,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 不愧是老马识途,贺听澜心想,这记路线的本事比人强多了。 于是贺听澜在每匹马的脑袋上都呼撸了一把,道:“今天吓着你们了吧?放心,既然跟了我,保证不会让你们变成马肉大餐的!” 其实想要避□□民涌入入云峰界内,也不是没有办法。 流民会往哪里走? 当然是有食物的地方! 只要让他们觉得这片地界啥都没有,他们自然而然就不会来了。 贺听澜环顾四周,观察了一下附近的景象。 嗯……得叫几个人把附近布置布置,弄几块假人骨什么的,保准见到的人都吓得绕道走。 贺听澜心中拿定了主意,便快步朝着山上跑去。 好不容易回来了,贺听澜刚想回自己房间歇一会,却没想到江如惠急匆匆地找到他。 “阿澜,刚才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江如惠开门见山道。 “什么?”贺听澜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连忙招呼江如惠去自己房间。 江如惠关上门,压低声音道:“刚才我收到了那布勒多先生的飞鸽传信,你看看吧。” 说着,她将一张纸条递给贺听澜。 贺听澜接过来一看: 阿澜侄儿,近日吾忙于协助县丞安置流民之事,事多繁杂,不知何日才能得闲。故下次交货之期未定,待事物稍解,必即通报,尚祈见谅。 原来那布勒多叔叔也参与到了安置流民一事? 贺听澜颇有些诧异,他将这封信又读了一遍,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哪个县的县丞在处理流民之事?”贺听澜好奇道,“我记得沈玄生告诉我,说西北的七个县没有一个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一直都在互相推卸责任来着。难道是其中哪个县丞突然良心发现,决定出手相助了?” “不。”江如惠摇了摇头,“方才我派去临青城采买的人回来告诉我说,负责此事的是武扬县的县丞,周思远。” “而且,据说此事还是他主动包揽下来的。” “什么?”贺听澜不可置信道,“周扒皮一向又穷又抠门,他哪儿来的……” 等等。 贺听澜突然意识到什么,“该不会……背后真正的负责人其实是那个晏臻吧?” “我猜八//九不离十。”江如惠道,“安置流民这个棘手的差事一旦接下来,那就只能干得漂亮,不能出一点岔子。否则上面怪罪下来,一整个府衙的人都轻则丢官,重则掉脑袋。” “以我对周思远那个怂包的了解,他肯定是能避则避。就算上面指定要他来负责,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把这个苦差事推给别人。怎么可能主动包揽呢?” “嗯。”贺听澜点点头,颇为认同。 “反倒是晏臻,家境富裕。如果说他动用自己家的财产,充公来购买物资,这就说得通了。”贺听澜推测道。 若是说晏臻仕途上最大的阻碍,那便是他商门出身的家世。 富是极富的,然而所谓“士农工商”,商为末位,始终被那些读书人所看不起。 站在晏臻的位置,他也急切地需要一次立功的机会,让别人对他心服口服,才能在官场上站稳脚跟。 “有点意思。”贺听澜翘了翘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夜幕低垂,寨子的主厅内站满了人。 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映出一张张满是心事的面容。 贺听澜倒不像其他人那样严肃,他懒洋洋地靠在主位上,逗着笼子里的八哥,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焦虑。 当最后一个人推门而入,贺听澜这才把注意力从八哥身上转移回屋内。 “人都到齐了?”贺听澜伸着脖子瞅了一眼,然后开心道:“不错,那就开始说事儿吧。” 阿戆早就迫不及待了,率先站出来义正词严道:“大当家,今日寨子里的兄弟们对于流民一事产生了一些分歧。我是觉得,大家都是受过苦的人。在遇到大当家之前,我们和那些流民一样,都是饱受苦难和折磨的穷困百姓。做人不能忘本,现在咱们日子好过了,也不能眼看着同胞们受战乱旱灾之苦,却毫无作为吧?” 有几个人一听,也跟着点头,“说得对啊,咱们当初也是过过苦日子的。” 然而还没等贺听澜说什么,燕十三就站出来道:“大当家,我并没有说一点都不能帮。只是帮人之前应当先确保自身安全。如今正是寒冬,各类物资本来就不容易获得。再加上外面乱成这样,咱们更应该省着点用已经有的物资。” “这个时候如果把粮食拿出来救助流民,不仅不会帮到多少,甚至还可能暴露寨子里的情况。” 燕十三这话一出,方才还纷纷附和阿戆的那些人又犹豫了。 于是燕十三接着说:“大家可别忘了,在外人看来,这山上只有怪物,没有无名寨。咱们寨子能平安无事近四年,更是多亏了大当家散播出去的流言。若是我们自己暴露了,官兵一来,大家岂不是无处可逃?” 事关自己的性命,大家想不重视都不行。 有的人立刻赞同道:“十三兄说得对,咱们只想踏踏实实过日子,又不欠那些流民的,凭啥要帮他们啊?” 阿戆一听这话怒了,几步走到方才反驳他的那人跟前,大声道:“孙铭!你别忘了,你自己的妻儿就是饥荒中饿死的!当初你那么伤心,如今就忍心看着别人的妻儿活活饿死而无动于衷吗?!” “逝者已矣,又不能挽回,现在更重要的是保证还活着的人能过上安稳日子!”孙铭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阿戆脸都憋红了,指着孙铭道:“你……” “好啦好啦,大家别吵。”贺听澜见场子要控制不住了,连忙站出来笑着安抚道。 “叫你们来是商议对策的,不是来吵架的。吵架能解决问题吗?” 众人这才稍稍安静了些。 贺听澜见状十分满意,随手将鸟笼子放到一边,不紧不慢道:“你们啊,说得都太夸张了。这就是一群到处游荡的流民,哪儿有你们说得那么严重?” “所谓流民,不过是一群饿极了的人,咱们表面上不理他们,他们也只能去其他地方。” 贺听澜将手里的匕首转了个圈,调皮地笑笑,“但,要想帮他们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以无名寨的名义。” “十三兄说得也极对,无论何时都要保证咱们自己人吃得饱、穿得暖。各位都不容易,我这个大当家也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委屈了你们。” 贺听澜此话一出,众人颜色稍霁。 “大当家,您说的这个办法可行。”燕十三让步道,“只是运送粮食一事须得万般小心。万一暴露了,待官府处理完流民之事,必定会派兵来围剿咱们。” 贺听澜眯起眼睛,表面上满不在乎,却挑眉道:“哦?官府派兵来剿咱们?那不就热闹了?我还真想看看那些饭桶官兵怎么通过我布下的重重机关上山!” 顺子瞪大眼睛,吓得汗都冒了出来:“大当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官兵要是真来了,咱们可没那么容易对付。这……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啊!” 贺听澜耸了耸肩,笑得更加肆意:“好啦,别紧张嘛!你们一个个都太严肃了。谁说我会暴露在官兵跟前的?”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虽然年纪不大,可又不傻。知道该做什么。” 第82章 燕十三眼神微动,立刻明白了几分,立即问道:“看来,大当家心中已有决定?” “嘿嘿,当然。”贺听澜站了起来,走到大堂中央,抖了抖衣摆,眼中满是狡黠。 “你们啊,就放心吧。那些流民的确很可怜,我也不想看到他们死于天寒地冻。官府那边呢,我原本是懒得搭理他们的,毕竟咱们跟人家井水不犯河水嘛……可这次就不一样了。” 燕十三闻言,眉头轻皱:“不一样?大当家指的是……” 贺听澜背着手踱步,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我方才听说,武扬县府衙把这档子事给接下来了。就是几个月前骚扰咱们的那个晏臻,背后推手八成就是他。” 贺听澜语气一变,露出少有的认真,“你们说,这么好玩的小官,我怎么能放过?这官府的人啊,十个有九个是贪官,危难当头只有这个晏臻敢承担重任,可比其他人有趣多了。” 阿戆一脸不解:“大当家,您说的这个晏臻跟咱有什么关系?咱们只想躲在寨子里不被官府发现,跟他也不是一路人啊!” 贺听澜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确实没关系,可这次,我偏要凑凑热闹。” 燕十三眼神一亮:“大当家的意思是,借晏臻的手,顺水推舟?” “聪明!”贺听澜拍了拍燕十三的肩膀,“咱山寨不富裕,但帮他一点小忙,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更重要的是,我倒想看看,如果是咱们这些‘山贼’帮了他,他会有什么反应。” 阿戆皱起眉头,依然有些顾虑:“可若是官府借机探查咱的底细,那怎么办?” 贺听澜笑骂道:“笨!咱帮他是帮,但身份还是得藏着。到时候偷偷送点粮食给他,让他以为是家有余粮的百姓所为不就得了。” 阿戆有些半信半疑,但转念一想,贺听澜素来聪明,听他的准没错。 于是阿戆也不敢反驳,点头道:“既然大当家决定了,那我们就按您说的办。” 贺听澜笑了笑,心中已有定计。 “好了,大家都去准备吧。十三兄,安排几个人,选一条隐蔽的山道,把粮食送过去。记住,别暴露身份。阿戆,你带人继续巡查,万一有流民误闯入云峰,就把他引走。” 燕十三拱手道:“大当家放心,我等定会妥善安排。” 众人散去后,贺听澜重新回到主位上,仰头望向屋顶,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期待。 “晏臻……”他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那就看看你有多少本事吧。” 第68章 夜晚静谧无边, 傅彦躺在榻上,能听见自己均匀的呼吸声。 一回金陵城就扳倒了傅康母子,傅彦觉得自己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虽说暂时还无法彻底除掉傅康,但他现在既惹出了以公谋私卖土地的事, 又与谋害大公子一事息息相关, 傅景渊就算是私心想保他, 也不可能了。 傅彦在心里盘算着, 觉得如今的局势对自己十分有利。 家中最强劲的对手失势, 便无需再担心后院失火, 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仕途即可。 想到这, 傅彦稍稍安下心来, 闭上眼睛打算入睡。 然而还没等他去会周公,却听见门外好像有什么动静。 估计是四喜毛手毛脚的碰着了,傅彦心想。 结果下一刻,傅彦就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因为他感到一阵凉风吹过。 傅彦瞬间警觉起来,一动都不敢动, 躺在榻上环视四周。 一丝异样的冷意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傅彦悄悄将枕头底下的匕首握在手中, 屏住呼吸。 咚咚, 咚咚。 很快,床榻四周的帘子被轻轻撩起,一个一袭黑色夜行衣的人挥起匕首,猛地向自己刺来。 窗户被打开了,月光照在那柄匕首的刃上,折射出幽幽银光。 傅彦瞬间瞪大了眼睛,一个利落的翻身躲过这一刺。 刺客扑了个空,匕首狠狠扎在被褥上。 而傅彦在翻过身的一瞬间,一把抄起枕头狠狠朝着刺客的脑袋砸去。 刺客显然是没料到傅彦这么晚了还没睡, 更没料到这个不会武功的公子哥竟然早有准备,直接被砸懵了。 然而傅彦这一招使的力气太大,自己也滚下了榻,“砰”地一声跌在地上。 “救命!”傅彦大声喊道,“有刺客!” 他一边喊,一边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跑去,顺便抓起身边所有能抓到的东西,接二连三地砸向刺客。 傅彦故意选了些易碎的花瓶瓷瓶什么的,砸人又疼,摔在地上又清脆响亮,更容易吸引到屋外的人。 很快,房间里吵闹的声音引起了巡逻府卫的注意。 “怎么回事?”府卫首领狄云枫立刻握紧了佩刀,对其余人招手道,“过去看看!” 瞬间,火把照亮了庭院。 “大公子!”府卫边跑边喊道,“大公子您还好吗?!” 刺客眼看着已经错过了刺杀的最佳时机,心道大势已去,于是咬咬牙决定逃为上策。 傅彦哪能让他如愿? 看到刺客冲着窗户跑去,傅彦抄起一片瓷瓶碎片,用打水漂的姿势用力朝着刺客的小腿扔去。 一击就中! “啊!”刺客被锋利的瓷片划伤了小腿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阿澜教的打水漂竟然在此刻派上用场了!傅彦心想。 就在此时,一队府卫破门而入,屋内瞬间亮如白昼。 两名府卫冲上前去,立刻控制住了刺客,将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为了防止刺客咬舌自尽或者吞药自尽,府卫第一时间将他的嘴堵上。 “大公子,属下来迟,您没事儿吧?”狄云枫冲傅彦躬身道。 “没事。”傅彦摇摇头,“还好我没睡着,否则就有事了。” 狄云枫立刻跪下,“是属下失职,还请大公子责罚!” “罢了,先好好审问这个刺客。”傅彦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深更半夜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谁指使他来刺杀我?如何得知我并没有死、且已经回到金陵,这些我通通都要知道!” “还有,一定要特别注意刺客身上又没有什么特殊印记,比如刺青。” “是!属下定会给大公子一个交代!”狄云枫说罢,抬手冲其余人一挥,“将人给我带下去,严加审问!” “是!” 待其他府卫将刺客押下去之后,狄云枫对傅彦道:“大公子,属下可以保证,今日巡逻是严格按照规定来的,不会有一点疏漏。这个刺客能混进来,想必是对府中布防与巡逻极为熟悉。” 狄云枫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一旁偷听之后,凑上前去小声道:“很可能有内鬼。” 傅彦眸光一凛,沉声道:“我知道了,这样,你先不要打草惊蛇。刚才的乱子除了你们这一队,还有谁听到了吗?” 狄云枫想了一下,摇头道:“应该没有了,刚才来的一路上,属下没有遇到别人。” “那就好。”傅彦稍稍展颜,“先好好审,一有进展立刻告诉我。” “是!” “对了,四喜呢?今天不应该是他在门外守夜吗?”傅彦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疑惑地问道。 “这……”狄云枫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说:“方才来的时候,看到四喜就坐在门口,应该是睡着了。” “不好!”傅彦神色大变,立刻朝屋外跑去。 出门往左侧一看,果然,四喜正垂着脑袋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四喜!”傅彦惊呼出声,立刻蹲下来去查看四喜的鼻息。 还好,人还活着,身上也没有什么伤。 “应该是被迷晕了。”狄云枫道,“大公子,看来这个刺客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前来行刺的。还好大公子睡得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呵,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着急想让我死。”傅彦冷哼一声。 “快,快跟我一块把四喜抬进房间里。”傅彦说道。 “哎,好嘞!”狄云枫立刻应道,与傅彦一人抬一边,将四喜搬进房间。 “大公子,待会儿我再派一队府卫来,专门守着您的房间,保证不再会有事了。天色已晚,您也早些歇息吧。”狄云枫毕恭毕敬道。 “好。”傅彦点点头,“不过你们若是一会有了消息,也别管什么时辰,都来立刻禀告于我。就算是我睡着了,也得把我晃醒,知道了吗?” 狄云枫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应道:“是,只要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告知大公子。” “行了,你快去忙吧。”傅彦道。 待狄云枫离开后,傅彦给四喜弄了床被子盖上。 方才狄云枫说四喜并无大碍,只是中了迷药,睡一会就自然醒了。 而且府中再没有其他人伤亡。 这是不是能够说明,来行刺的人只是冲着自己来的,还不算丧尽天良? 第83章 到底是什么人? 傅彦刚要重新钻回被窝,然而这才刚回家第一夜,就闹出这么大的事,他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于是傅彦干脆把蜡烛重新点亮,坐在书案前翻起书来。 结果他仍处于十分后怕的状态,根本看不进去。 傅彦有些烦躁地合上书,双手支着下巴思考起来。 究竟是何人所为? 苏姨娘死了,傅康更是被软禁在他自己的房间,平常除了吃饭喝水会有人给送之外,根本无法与外界获得联系。 应该不是他们母子俩。 那么还能有谁呢? 傅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七月份刺杀自己的那两波刺客,所以才特意嘱咐狄云枫留意刺客身上是否有刺青。 只是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棘手得很。 若是和上次的刺客来处一致,难道还和傅康母子有关吗? 如果跟他们有关,那也未免太邪乎了点。 若是与他们无关,那就是有第三方势力想要他的命。 这样调查起来范围可就太广了。 更何况,自己还活着、并且已经回到金陵城这一事,目前只有侯掌柜和家里的人知道。 若是外人所为,那么这个人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 消息如此灵通,想必此人大有来历。 傅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自己是刺客背后的人,自己会怎么想呢? 要在傅彦还没有在大众跟前正式露面的时候,先下手处理掉他。 那么目的大概就只有一个—— 凶手不希望更多人知道傅彦还活着这件事。 凶手希望大家永远相信傅彦死在了外族刺客的刀下。 而一旦傅彦正式宣布回归,势必会将自己被刺杀一事调查下去,那样对凶手来说随时都有可能暴露。 既然这样,那么自己不能再在家中藏下去了。傅彦心想。 他得赶快让全天下都知道,傅家大公子没死,而且已经平安回到了金陵城。 他要把这件事闹大,越大越好。 傅彦一边思考,右手食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桌面。 很好,是时候参加一两个宴会了。 就在此时,四喜的药劲过了,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揉了揉发沉的脑袋,定睛一看,不禁睁大了眼睛。 公子不是已经睡下了吗?怎么坐在书案前? 四喜一脸茫然地站起来,走到傅彦跟前。 “公子,小的……小的方才没有服侍您就寝吗?”四喜怀疑道。 傅彦不禁挑眉。 看来这迷药还挺管用的,竟然能让人连昏迷前发生什么都忘了。 既然忘了,那就别告诉他了吧,省得徒添烦恼。 “咳咳,我实在是睡不着,就起来看会儿书。”傅彦故作淡然道。 四喜狐疑地看向自家公子,随即道:“公子是太久没回自个儿家,不适应了吧?” “啊,对,是有点不适应。”傅彦顺着说。 “嗐,怪不得呢!”四喜转忧为喜,“公子打小就认床,冷不丁换个地方容易睡不着。要不这样,我去小厨房给您弄一碗酸枣茯神汤来,安神。” “不用了。”傅彦抬手制止了四喜。 “我记得你前日说过,过几天顾家长孙满月宴,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回事儿。”四喜点点头,“公子问这个做什么?您是打算去参加吗?” 傅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去呗,去露个脸。” 第69章 三日后, 顾大将军要为他的长房长孙举办满月宴。 傅彦早早地起床开始收拾。 “公子,礼物已经准备好了,您是否要查验一下?”四喜恭敬地问道。 “不必了,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傅彦笑着说。 顾家这么大个事,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 他都得去捧个场。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 便启程往顾家大宅去了。 “大将军也是不容易, 总算盼到了长孙诞生。”四喜感叹道, “也难怪这次满月宴弄了这么大的排场, 连金陵城第一名伎蕊姬姑娘都请来了。” “是啊, 我记得在太学那会儿就听子敬兄提起过, 说顾伯父和伯母还特意去慈云寺祈福、求子孙满堂来着。”傅彦回忆道。 大将军顾怀仁,战功赫赫,国之栋梁,家风也是一等一的清正。 顾怀仁的两个弟弟皆是子孙满堂,可唯独他这个做大哥的, 儿子虽不少, 却一直都没有孙子。 顾大将军共有五子, 个个都有不让人省心的地方。 长子顾泽睿,与妻子成亲八载,虽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却迟迟未有子嗣。 大将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屡次劝长子纳个妾室。 可顾泽睿是个痴情种,坚决不肯做出背叛妻子的事情,并且发誓不会有异生之子,把大将军气得够呛。 不过好在大少夫人经过几年的名医调理, 总算是有了第一个孩子。 次子顾泽彬则是一心向佛,要不是大将军拦着,这位兄台怕是早就遁入空门了。 然而,即使是待在俗世中也阻挡不住顾泽彬的向佛之心,他坚定此生不婚娶、不近女色,比一些正经僧人还佛性。 三子顾泽宣倒是循规蹈矩,十七岁便听从家里安排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 然而后夫妻感情并不和睦,常年分房睡,自然也就没有子嗣。 至于四子顾泽礼,要说得可就太多了。 因为这位兄台自少时起就偏爱男色。 别家儿子被父母拖着去参加宴会,如果不乐意去,父母就连哄带骗地说“那谁谁谁家里有漂亮姐姐哦”。 一般这个时候,浑小子们就瞬间乐意去了。 可顾泽礼不一样,顾大将军和夫人用这招哄他,他完全不为所动。 然而一旦听说谁家有俊美儒雅的大哥哥,顾泽礼就像那个脱缰的野马一样直奔着就去了。 傅彦隐约记得十一二岁的时候,他们几个同窗好友去茶馆听说书。 顾泽礼见台上的说书先生年轻俊美,就天天给人家送礼物。 甚至还把他爹顾大将军准备给皇上祝寿的贺礼给偷了出来,屁颠屁颠地塞到说书先生手里。 可怜的说书先生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一口一个小祖宗,让顾泽礼赶紧把东西带回去。 大将军听闻此事之后,怒不可遏,一顿家法把顾四郎打得嗷嗷惨叫,在床上趴了大半个月。 顾泽礼委屈得不行,他的心意没送出去,还被自己那戎马二十载的老爹揍了。 最最主要的是,那位说书先生怕惹上事,连夜卷铺盖走人。 顾泽礼整日以泪洗面,连平日里最爱吃的大猪肘子都觉得不香了。 自那之后顾泽礼虽然收敛了些,但一双眼睛还是只盯着美男子,对名门淑女一点兴趣都没有。 为此顾怀仁简直头疼不已。 而五子顾泽明年纪尚小,才十四岁,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就更别说子嗣了。 于是一生戎马铿锵的顾大将军,直到知天命之年才抱上了孙子,可谓是终于达成毕生夙愿,激动得老泪纵横。 这不,顾怀仁大手一挥,似乎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抱上孙子了。 此刻才刚过辰时,离顾家大宅还有一条街,傅彦就听到动静了。 看来这次来的宾客不少。 马车行至顾宅正大门,傅彦撩帘下了车,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四喜端着贺礼,恭恭敬敬地紧随其后。 站在最外侧的侍卫见到傅彦,先是一愣,随即略显犹豫地拦住了他。 “这位贵客是……?” 嗯?傅彦有些诧异。 看来是自己不在金陵城的这段时间,顾家换了一批侍卫。 怪不得瞧着眼生,又不认得自己呢。 傅彦刚想开口表明身份,却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文嘉贤弟?!” 傅彦循声望去,只见顾家大公子顾泽睿正愣在原地,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自己。 “子然兄!”傅彦笑着冲顾泽睿打招呼道。 顾泽睿连忙撩起衣摆,匆匆向傅彦小跑过来。 他似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傅彦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激动地一把握住傅彦的双肩。 “佛祖保佑,竟真的是你!你这是奇迹生还了?!”顾泽睿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抖。 “嗯,大抵是我命不该绝,竟然捡回了一条命。”傅彦微笑道,“这不,子然兄喜得贵子,我都没来得及前来恭贺。要是满月宴再不来可就说不过去了。” “好,太好了!”顾泽睿拍拍傅彦的肩膀,动容道,“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 感动了半天,顾泽睿才发现他们还杵在大门口。 “哎呦,你瞧,我这光顾着高兴了,快进来!”顾泽睿招呼道,“贤弟啊,我还得在门口迎接宾客,不如你先进去歇歇脚,用些茶点。正好,你今日来得早,现在院儿里大多都是自家兄弟,你们有什么话也说得开,没那么多顾忌。” 第84章 “好。”傅彦点点头,又问道:“嫂子可还好?” “好着呢,母子平安!”顾泽睿脸上又添一分喜色,“你嫂子正跟女眷们唠嗑呢,也一并去见见吧。” “行,那小弟便先入内了。”傅彦拱手一礼,抬脚便走进顾家大宅。 待四喜将贺礼交给负责收记的掌宾之后,傅彦便熟门熟路地往内庭走去。 顾家倒是和印象中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顾大将军一生戎马,性格直率豪气,最见不得那些过分精致的摆设。 嫌小家子气。 故而整个顾家大宅的布局都大气简单,既不会失了身份,又不至于显得过分奢华,给人一种庄重、清雅的感觉。 傅彦先是穿过宽敞的庭院,地上铺着青石板,四周都种满了劲松和修竹。 庭院中央有一个简约的人工池,这个季节早已结了冰。 傅彦仍旧记得夏天来访顾家的时候,池中盛开着荷花,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方才看顾泽睿的反应,显然是不知道自己还活着这件事。 这样看来就有趣了。 顾泽睿是顾家嫡长子,又身居高位。按理来说金陵城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应该是同辈人当中率先知道的才对。 或许可以把顾泽睿当成一个参考标尺,傅彦心想。 待会儿若是有些其他的同辈人见到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那么就值得怀疑了。 仔细算来傅彦回到金陵城已有八日,在全家人跟前露面也有三日了。 按照他对金陵城中消息传播速度的了解,顾家现下应该已经知道自己还活着。 如此看来,大概是他爹傅景渊有意隐瞒,没有大肆宣扬。 这就有意思了,傅彦心想,他倒要看看这背后还有什么猫腻。 很快,傅彦穿过一道拱门,进入了内庭。 好熟悉的画面,傅彦在心中默默感慨道。 整个院子里全都是熟人! 除了顾家的一众小辈,还有谢家的两位公子和三位姑娘、李家六郎和三姑娘、四姑娘,以及纪老太师的一对龙凤胎孙子孙女。 傅彦一露面,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们瞬间安静了。 众人皆是一脸惊愕地看向傅彦,好像在看什么绝世怪物一样。 这画面着实喜感。 傅彦乐了,开玩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说罢,他上前几步走到顾夫人跟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小侄见过伯母,恭贺伯母喜添贵孙,承嗣有光,松柏长青。” 傅彦又转向大少夫人张氏,行礼道:“恭贺嫂嫂喜添麟儿。” 顾夫人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拉过傅彦的手,亲切道:“昨日听家主提起,说令尊即将宣布一件喜事,便猜到是你回来了。你说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早点跟大家说一声,我们也好去探望你啊。” 傅彦笑着说:“是小侄失礼了。所以今日特意早些前来拜访,也好给大家赔个不是。” 顾泽礼这会终于回过神儿来了,像只猴子似的一下蹿到傅彦跟前,十分夸张地抓着他一边左右乱晃,一边嗷嗷大叫起来。 “傅阿骧真的是你啊!好家伙,你小子玩儿死而复生不告诉我是不是?”顾泽礼连形象都顾不得了。 “告诉你还得了?”傅彦打趣道,“就你这张嘴,怕是用不了半天就嚷嚷得全金陵城都知道了吧?” “不愧是兄弟。”顾泽礼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太懂我了!” 傅彦懒得跟他扯皮,转头对大家说道:“也不怕大家笑话,我此次是偷偷回来的,就是想利用一下自己‘已故’的身份,把刺杀我的元凶钓出来。” 他这话一出,众人瞬间好奇了起来,纷纷凑过来问傅彦。 “怎么样?钓出来了吗?” “是谁啊?这么丧心病狂!” “这还用说?文嘉兄现在都露面了,那肯定是找出来了!” 傅彦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元凶就是我家那位姨娘。如今真相水落石出,她也被家父处置了。” 大家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在金陵城,谁家是个什么情况,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没什么好装作不知道的。 三公子顾泽宣温和地笑着说:“既然真相大白,贤弟也算是守得拨云见日开,真是可喜可贺啊!” “对对对,恶有恶报嘛。”顾泽礼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小子以后的路肯定走得顺风顺水!” 一群同龄人又叽叽喳喳地聊了一会,转眼已是巳时。 “时辰不早了,我估摸着前厅那边也该开席了。”大少夫人温雅道,“各位弟弟妹妹请随我来。” 于是一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前厅。 此时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前厅内人潮涌动,谈笑声此起彼伏,放眼望去皆是衣着华贵的王侯贵胄。 时隔大半年,傅彦又像是掉进了锦绣堆。 第70章 宾客都来齐了, 一时间前厅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傅彦的突然现身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惊叹不已,纷纷问傅彦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于是傅彦只好将自己是如何在“村落”里养伤的事情讲了一遍又一遍,嗓子都快冒烟了。 面子上还得保持礼貌的微笑。 很好, 这熟悉的心累又回来了。傅彦在心中暗暗地想。 “既然回来了, 那官职也得早早安排上才是。”顾泽睿笑呵呵地说道, “不知文嘉贤弟可有着落了?” “此事并非小事, 我哪敢自作定夺?还是得看圣上的安排。”傅彦回应道。 “听闻李六郎已经定好了礼部的职位?”纪氏大公子漫不经心地询问, “想必定是初入仕途便获任要职, 可谓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啊!” “哎, 惭愧惭愧。”李怀恩笑着摆摆手道, “初入官场,哪儿能担任要职呢?我估摸着也无非就是个主事或者承务郎。” 说罢,李怀恩看向傅彦,道:“倒是文嘉贤弟,在太学时便是文采出众, 写得一手好策论, 样样都是拔尖儿的。这说不定圣上直接给你安排一个员外郎的职位, 干个几年就升任郎中了。那才叫真正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郎中乃是正五品官职,担任各部中一个司的主要管事。 这对于初入仕途的年轻官员来说,已经是最顺利的一条升迁之路。 “是啊,我等早就有所耳闻,傅尚书的大公子在太学只读了三年便业成,还是以每门功课均为甲等学成而归。可见天资聪颖、才俊出众。以后若是发达了,我等还得多多仰仗大公子提携才是啊!” 傅彦连忙谦逊道:“不敢当,不敢当。这读书之道虽可得于学,然入仕之路非但在于学识, 尚需历练。日后还得承蒙各位前辈教诲。” “文嘉你真是太谦虚了。”顾泽睿哈哈大笑道,“谁人不知在太学取得全甲等有多难。我这不争气的弟弟连第一年的考核都没通过,天天跟我哭嚎呢。这以后我得让他多向你请教请教!” 顾泽礼本来在埋头狂吃,结果突然被亲哥点名。 顾泽礼:? 夸傅文嘉就夸他,怎么还贬损起亲弟弟来了? 顾泽礼一脸不服气地看向顾泽睿,结果被大哥瞪了回来。 好吧,顾泽礼瘪了瘪嘴,继续吃。 不过顾泽睿说得倒是一点都不夸张。 太学乃是大梁的最高学府,先不说其中学子的成绩如何,能考进来已经是人中龙凤了。 一般来说,学子们将会在太学度过四到五年的时间。 成绩优异者可以提前业成,像傅彦这样早早入仕为官。 而成绩差些的学生则是愁于结业,甚至有些成绩太差的根本无法正常结业,只能自请退学或者被太学祭酒劝退。 据说曾经有个官员家的草包考试舞弊才考进了太学,结果一问三不知。此人本应被劝退,可是他爹身居高位,太学祭酒也不好得罪,就只能让该学子一直留级。 以至于此人整整读了十年,最后实在是挂不住颜面,自请退学了。 此事成为后来几十年的笑话,在世家子弟中间广为流传。 一般来说,学子们会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业成。 而傅彦则是每一步都比其他人快了一些。 别人年近二十才能考上,他十五岁就考上了。 别人要四五年才能业成,他只花了三年便带着全甲等的成绩业成。 众学子羡慕得不行,然而低头看看自己的功课,也只能继续埋头苦学。 今年春天,也就是傅彦启程前往大齐之前,他才刚刚从太学业成离开。 傅景渊本来是想趁着儿子还尚未有一官半职在身,让他去大齐负责会谈也能自由一些,没那么多顾虑。 反正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式的会谈。 等会谈结束后回到金陵城,再跟圣上为他谋个好官职。 第85章 正好,彼时有一件功劳在身,初入官场便可以争取来一个不错的职位。 谁曾想天算不如人算,傅彦竟然被刺客给盯上了。 总之,傅彦原本就是一众小辈当中最受瞩目的那个。如今他平安归来,一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盯着他未来的去向。 于是众人纷纷旁敲侧击地问傅彦,试图从傅彦这里得出一些想要的信息。 “令尊身居户部尚书一职,不知大公子是否也要入职户部?” “哎,以文嘉的才干,不入职礼部都可惜了。” “说起六部当中最吃香的,那还得是吏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傅彦都插不上话。 傅彦一张嘴应付他们十几张嘴,表面上虽是游刃有余、优雅得体,可内心里早就咆哮起来了。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想知道就去问他爹,问他有什么用啊! 于是傅彦冲顾泽礼使了个眼色。 兄弟,江湖救急! 顾泽礼一看便知傅彦的用意,于是这家伙装模作样地嚎起来了。 “各位哥哥叔叔,今日是我小侄子满月宴,这么喜庆的日子,大家吃好喝好就可以了。关于太学的事,就不要提了吧?我这好不容易从太学放了假出来喘口气,各位行行好,饶小弟一命,行不?” 顾泽礼一张苦瓜脸着实喜感,席上众人纷纷笑了起来,打趣起顾泽礼。 “顾老四,博士给你布置的策论写完了没啊?” “我听说负责讲授经义的是陈博士?哎呦,这位向来都是铁面无私,要求还特严格。顾老四,你自求多福吧!” 顾泽礼的表情痛苦起来,嘴里还塞着满满的点心,一个劲儿地冲大家抱拳。 求饶过! 大家哈哈大笑,一时间席上的氛围格外快活。 众人皆知顾泽礼是个爱玩又偏科的家伙,感兴趣的功课就名列前茅,至于不感兴趣的嘛…… 干脆就不学! 对此傅彦深有体会。 小时候,他们还在私塾读书时就是这样,顾泽礼要是不喜欢某门课,或者不喜欢某个夫子,他能把人给气死。 比如别人都在写策论的时候,这位仁兄在纸上写—— 不知道,学不会,好无聊,想罢课,想捉鸟,想吃饭…… 还差点把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夫子给气得辞职。 当然,顾泽礼的下场依旧是被顾大将军揍了一顿。 眼看好兄弟为自己挡箭,傅彦也于心不忍。 所以他决定把话题引到方才问得最起劲的李怀恩身上。 傅彦端起酒杯,对李怀恩说道:“听闻志诚兄与沈家千金定了亲,小弟在此先恭贺志诚兄了。不知婚期可定好了?” “这……尚在商议之中。”李怀恩打哈哈道,“婚姻大事,得由双方父母商定嘛。待敲定了婚期,一定向各位送上请帖!” 李怀恩神情有些不自然,但仍旧端起酒杯,仰头干了。 傅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意味深长道:“那就提前祝愿志诚兄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了。” 说罢,傅彦也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这李怀恩是傅彦前姐夫的弟弟。 没错,傅彦那位和离了的长姐,先前嫁的就是李家二郎,也是兵部尚书李和昌的嫡长子。 因为这位前姐夫的缘故,傅彦一直都对李家没什么好感。 再加上这个李怀恩能力一般,还特好面子,傅彦就更看不惯他了。 果不其然,席上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引到了李怀恩身上。 “先前圣上刚刚为令兄和昭月公主赐了婚,如今志诚兄又要与沈家千金喜结连理。李家可谓是双喜临门啊!祝贺志诚兄!” “是啊,我听闻这公主的嫁妆可不少,圣上果然眷顾李家!” 李怀恩强行陪着笑脸回应众人的恭维,内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 四哥四哥四哥,又是四哥! 明明都是嫡子,就因为四哥是父亲的原配夫人所生,在家里处处压自己一头也就算了,就连娶亲也是四哥娶公主,自己只能娶个商门之女! 凭什么?! 然而表面上还得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假象,李怀恩只好将一腔不满忍了下来。 傅彦微笑着继续喝酒吃菜,一边观察着席间的众人。 好像没有看到有谁一反常态。 从今早来到顾家,一直到现在,每个人见到自己的反应都符合人之常情。 并没有蹊跷之处。 或许想要刺杀他的人并不在席间呢? 这倒是很有可能。 今日来参加顾家长孙满月宴的大多是年轻一辈,而真正的背后主使更有可能是那些大权在握的老狐狸。 不出所料,刺杀一事调查起来没那么容易。 正琢磨着,突然又有人朝傅彦这边看过来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文嘉兄自与冯氏千金解除了婚约之后,好像再未定过亲事吧?”谢家大公子谢无懿问道。 傅彦愣了一下,立马猜到谢无懿想要说什么。 于是傅彦笑着点点头说:“的确如此。只是如今我大梁内忧外患,我辈更应当以国事为重。至于婚姻嫁娶之事,我自认羽翼未丰,又如何支撑得起自己的小家呢?” “不知伯升如何看?” 谢无懿稍微顿了顿,随即展颜笑起来,“文嘉兄果然是心怀天下,小弟佩服!只是所谓先成家,后立业。想必令尊令堂也希望文嘉兄早日成家吧?” 这家伙是真没听懂言下之意,还是装傻呢?傅彦心想。 “说起来,我还真想起一个人。”谢无懿笑吟吟地问道,“我舅父家的表妹如今也到了及笄之年,生得姿容秀美、蕙质兰心。十日后是腊八,表妹也会一同前往慈云寺祈福。不知文嘉兄可愿同行?” 第71章 卯时三刻, 文武百官已经在太极殿外规规矩矩地排好了队。 此时天还没亮,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将众大臣冻得哆哆嗦嗦。 “今日为何迟迟不开朝?”一位官员小声问左右道。 “谁知道啊,往常这个时候都进殿了。”另一位官员说。 “嘘, 小声点, 别被礼仪官听见了, 到时候又记你一笔!” 先发话的官员抬头一看, 果然瞧见礼仪官拿着小本本正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于是他立刻噤声, 垂着脑袋装作什么都没干。 两刻钟后, 内侍终于从殿内走了出来。 “宣百官入朝——!”内侍总管手持麈尾, 高声宣布道。 官员们依次缓慢入殿, 分立两侧。 文官居左,武官居右。 片刻后,内侍总管再次高声道:“皇上驾到——!” 百官齐齐行礼,山呼万岁。 元兴帝步入大殿,端坐在御座之上, 对众臣道:“众爱卿快快请起。” 大梁的早朝制度要求每个月集中汇报一次政务, 各部门轮流向皇帝简单总结一下这一个月以来的情况。 至于平时, 一般来说都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然而每次早朝都能拖很久,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至少也得一个时辰才能散朝。 如果碰上大量要紧事都堆在了一块,那超过两个时辰也是可能的。 就比如今日。 中书舍人郭子安率先向前一步,掷地有声地禀报道:“臣郭子安有本启奏。” 元兴帝微微颔首,“启。” “陛下,臣接到西北泰和郡守上奏,其言西北战事不断, 流寇肆虐,扰乱乡里。据言郡守已经派遣地方官兵多次剿匪未果,又有北疆贼子频繁骚扰我大梁边境,使得边关士兵分身乏术,苦不堪言。还请陛下发兵援助,平内乱、定边疆,早日还西北百姓以安居乐业。” 元兴帝闻言,微微皱眉,“这些事朕怎么才听说?已经持续多久了?” “这……”郭子安道,“奏书中并未明确告知,臣也是昨日才得知此事,心想此事事关重大,便一刻也不敢拖延,立即禀告陛下。” “嗯,此事关乎边境稳固,朕须深思熟虑,再做决断。”元兴帝缓缓道,“兵部尚书李和昌、大将军顾怀仁、中书令陈斌、以及左右两位都御史,待会下朝后请留步,朕要与你们单独商议此事。” “臣等遵旨!”几位大臣齐声应道。 “说起北疆战乱,朕倒是想起来,傅爱卿的长子在回京路上险中逃生,已经平安回来了?”元兴帝看向傅景渊。 “正是。”傅景渊上前一步行礼道,“承蒙陛下挂念,犬子命大,从那北疆刺客的刀下脱身,又幸得当地村民搭救,这才捡回一条命。” “傅爱卿勤政为民,想必也是上天开眼,天佑英才,朕甚喜之!”元兴帝朗声笑道。 “臣代犬子叩谢陛下!”傅景渊连忙拱手行礼。 “既然令郎已平安回京,官职一事今日也一并定了吧。”元兴帝道,“众爱卿对此有何想法?” 第86章 吏部尚书张启东上前道:“陛下,太学祭酒楚维桢曾向臣举荐过傅尚书的长子,言其品德端正、文采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吏部近来人手紧张,故而臣想让傅公子来吏部任职,也好帮臣分担一二。” “嗯。”元兴帝点点头,“朕记得那孩子办事谨慎,不骄不躁,确实适合去吏部。那就如张爱卿所愿,任命户部尚书傅景渊之长子为吏部员外郎。下朝后礼部去拟一道旨意,择日入职即可。傅爱卿可有异议?” 傅景渊闻言面色大喜,连忙跪下行礼道:“臣叩谢圣恩!” “还有,”元兴帝又道,“令公子半年前出使大齐,想必也颇有所获。还请傅爱卿总结其中具体事宜,上书一份与朕。” “臣领命。”傅景渊立刻应道,“两日后定将其中细节呈与陛下。” 下朝后,傅景渊满面红光,掩盖不住的喜气,就连步伐都轻快许多。 不少大臣纷纷前来恭维。 “尚书大人,恭喜恭喜!令郎青年才俊,圣上又对傅家垂爱有加,我等真是羡慕不已啊。” “是啊,尚书大人真是教子有方。下官回去也得好好教育一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让他多向傅公子学习才是。” “哎,各位同僚言重了。”傅景渊哈哈大笑,对其他官员拱手道,“犬子年少轻狂,初入官场若有粗鄙愚钝之处,还得请各位同僚多多照看一二才是啊!” 傅景渊十分享受这种被众星捧月般地围绕追捧的感觉,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但面子上还是十分谦逊。 上天保佑我傅家,傅景渊心想,虽然次子愚笨、三子不成器,但至少他精心培养的嫡长子还是十分拿得出手的。 然而傅景渊刚一回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傅彦的时候,却发现傅彦竟然不见了。 “大公子呢?”傅景渊问傅彦房里的一个小厮道。 “家主,小的也不知道啊。”小厮低着脑袋,唯唯诺诺地说,“一大早小的就看见大公子带着四喜出门去了,小的也不敢问。” 一大早的能去哪儿?傅景渊直皱眉。 “那等大公子回来,叫他过来见我。”傅景渊吩咐完,便一撩衣摆离开了。 此时的傅彦刚从城东的绫罗铺子出来,在大街上快步走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四喜见自家公子从铺子出来就这个表情,实在是猜不透,于是试探地问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哦,没什么。”傅彦恍惚道,“一会去清味斋买些绿豆糕,娘爱吃。” “是。”四喜应道。 公子明显是有心事,四喜在心里嘀咕道,不过公子不说,自己也不敢问。 感觉公子回来之后就经常会有些不对劲的举动。 比如有一天傅彦问他金陵城里有没有可以捏陶人的店铺。 四喜虽然十分不解,但还是说帮他去问问,结果傅彦过了一会又说不用了,就是随口一问。 再比如以前若是有人给傅彦说亲,傅彦大多是个无所谓的态度,保持着足够的体面和礼貌,没多感兴趣,也没多抗拒。 可是自从公子回来之后,一有人跟他说成亲的事,公子都会立刻推脱,并且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 真是奇了怪了。 四喜一边走一边琢磨,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公子在村庄养伤的时候,看上了一个村姑?! 还与这个村姑私定终身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一想到这,四喜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整个人定在原地。 傅彦听到他发出一个怪声,不禁疑惑地回头看过去。 “怎么不走了?”傅彦不明所以地问道。 “啊、这……”四喜舌头打结,语无伦次起来。 “公、公子,您在那边养伤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啊?”四喜在傅彦跟前向来是憋不住话。 “啊?”傅彦一头雾水,“怎么突然问这个?” 四喜一听,立刻坐实了自己的想法,神色大变,一对眉毛变成了八字眉。 “不是,还真让我猜中了啊?”四喜惊慌道,“哎哟我说公子,您这叫什么事儿啊?以您的身份,以后必定是要娶高门贵女的,还是……还是早点放下吧。” 傅彦更迷惑了,“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公子,您在四喜跟前就不用隐瞒了吧。”四喜苦口婆心道,“您贵为尚书之子,怎能娶一个村姑呢?就算您愿意,那家主和主母也不愿意啊。再说了,您如果真的喜欢那位姑娘,让她嫁入傅家,每天应对这些勾心斗角,对人家姑娘也不好是不是?” 这一番话下来,傅彦总算是明白了。 敢情四喜这小子以为自己看上了一个村姑? 傅彦简直哭笑不得,用扇子不轻不重地在四喜脑门上敲了一下。 “你可真能想!”傅彦笑骂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上一个村姑了?” “啊?没有啊?” “没有。”傅彦干脆道,“以后别瞎猜。” 四喜瞬间转忧为喜,放下心来,嘿嘿直笑,“是小的想歪了。” 傅彦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不过四喜猜的也不完全跑偏,傅彦心想,甚至事实比他猜的还要令人瞠目结舌。 毕竟谁会想到傅大少没看上村姑,反而看上了个无法无天的山大王呢? 这件事要是让身边人知道了,估计又得掀起一阵风浪。 傅彦想想就觉得头疼。 纸包不住火,他和贺听澜的关系迟早要被家里人知道的。 娘亲那边或许还能说得动,可是老爹那边基本是没可能。 以傅景渊的性子,要是知道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搞断袖,还是认真的,还是和一个山匪。 只打断傅彦一条腿都算仁慈的了。 归根结底,打铁还须自身硬,只有自己有了权势才能跟老爹抗衡。 傅彦一回到家,就看到自己房里的小厮匆匆跑过来。 “公子,家主回来了,叫您过去呢!” “好,我这就过去。”傅彦匆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便往堂屋走去。 傅彦赶到时,只见傅景渊背对着他,正在擦拭桌上那尊半人高的玉佛像。 “回来了?”傅景渊缓缓开口。 “是,父亲。”傅彦恭敬行礼道。 “出去做什么了?”傅景渊转过身来,神情晦暗不明地看着傅彦,“怎么也不提前和为父或者你娘说一声?” 第72章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傅彦觉得这三把火全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去工部领了属于自己的官服、官靴、官帽、绶带,又去礼部领取了入职文书等等一系列用物之后,次日一大早便匆匆前往吏部报道。 傅彦对接下来的工作生活充满期待,本以为自己会先慢慢学习各项工作内容, 逐渐上手。 结果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上任第一天, 吏部尚书张启东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贤侄啊, 眼看着要到年关了, 这是今年一整年的各地方官员考核报告, 你给整理一下。”张启东朝身后的两个小吏做了个手势。 那两个小吏将满满一箱子的卷宗抬到傅彦的桌前。 傅彦看了一下, 粗略估计这些东西至少有二十斤。 “你对照着这份升贬律法, 将这些官员分为有过、有功, 以及无功无过三大类。如果有重大立功或者失职的,就单独分出来。” 说着,张启东递给傅彦一个小册子,“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还有啊,这两个抄写员分给你了, 尽管使唤。” 交代完工作, 张启东捋着胡须笑吟吟道:“老夫还有政务在身, 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胖胖的张启东脚底抹油溜了。 傅彦看着那一箱子卷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看起来很是繁重的样子。 傅彦转过头,只见那两个抄写员正认真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等着自己给他们安排任务。 是了,自己现在是官吏,不是学子。傅彦心想。 得拿出点姿态来,千万不能露怯。 傅彦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麻烦二位把这些卷宗按照日期与地域依次排好。” “是。”两个抄写员立刻应道。 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卷宗, 傅彦颇为激动地心想,以前总觉得这些东西都神秘得很,被严格看管锁在库房里,一般人根本都接触不到。 现在成山的卷宗就摆在自己面前,等着自己去整理审核。 傅彦瞬间觉得自己肩负重任。 一定要对得起自己这身官袍,不负太学博士们的教导,傅彦暗暗地想。 于是他撩起官袍,端坐在书案前,郑重其事地翻开第一份卷宗。 上任的前几天好像根本不知道疲惫为何物,傅彦把自己埋在卷宗之海中,除了吃饭去茅厕以外几乎一直都在忙活。 第87章 他从天亮忙到天黑,又从天黑忙到第二日天亮。 若是实在困了,就在六部所属的公署院落稍微打个盹。 可谓是醉心于政务,无法自拔。 直到四喜从家中赶到吏部,见到傅彦的瞬间松了口气。 “公子,您这是还在忙啊?”四喜面露心疼地询问道。 “是啊,”傅彦点点头,“初来乍到,诸多事务还不甚熟练,更得仔细些。万一哪儿出了什么岔子可就糟了。” “那也得注意身体啊。”四喜道,顺便将两个食盒放在书案上。 “这是主母特意叫小厨房给您准备的饭菜,还有十全大补汤。您这三日操劳过度,想必也睡不好,多补补气血。可不能仗着年轻就不管自个儿的身子。” 傅彦心中一暖,“回去替我谢过母亲。”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等会儿,我都已经忙了三天了吗?”傅彦惊愕道。 四喜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道:“是啊,公子您看您,忙得都忘了日子了。” 傅彦揉了揉太阳穴,怪不得感觉脑子转得都不快了。 然而自己毕竟是新官上任,肯定得多用些功夫。 不仅是为了尽快摸清楚吏部中的门道,也好对自己未来的路有些规划。 更重要的是,他得给同僚们留下个好印象,绝不能让别人觉得他仗着出身显赫就怠慢公务。 所以还是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再回家吧。 “四喜,你帮我跟父亲母亲传个话,代我跟他们请安问好。望二老保重身体,饮食起居勿需挂怀。待我这边公务稍得闲暇,定立刻回去。”傅彦吩咐四喜道。 “是,公子。”四喜虽然心疼,但自家公子毕竟是忙于政务,他嘴上也不好说什么。 “那公子照顾好自己,小的就先告退了。” 四喜放下食盒,便离开了。 虽说整理卷宗看起来很繁琐枯燥,但傅彦还挺喜欢的。 至少不是千篇一律、重复性极高的那种工作。 这些卷宗涵盖了整个大梁各地方官府的政绩和表现,通过阅读卷宗,傅彦可以快速地对全国上下的局势有一个粗略的判断。 真是涨见识了。 就比如傅彦现在正在看的这份—— 壬申年,顺昌郡府共计破获大小案件二十三起,其中重大案件九起。承蒙府衙上下勤政爱民、断案如神,当地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大有改善。百姓感激官府功德,纷纷献上自家所产米粮果蔬。 知府郑铭具呈 早就听闻顺昌郡每到夏季容易突发涝灾,这位新知府能在短时间内改善当地民生,看来是个实干的。 傅彦在汇总单上记了一笔,将这份卷宗放在“有功”那一摞。 而下面这份卷宗就比较让人头疼了。 壬申年,宁远郡府所辖区域饱受匪患之扰,民众苦不堪言。故有生计艰难、居无定处者,无奈落草为寇,致使匪患愈加严重。然官府上下衣食住用奢华非常,疑似贪污公款。特此呈报,恳请上级彻查处理。 知府李则 具呈 傅彦不禁皱起了眉头,宁远郡不正是武扬县所在的州郡吗? 无名寨就在宁远郡所辖范围内。 怪不得贺听澜能聚集那么多无处可去的人,原来整个宁远郡都已经千疮百孔了。 如此看来,当地的情况只怕比自己了解到的还要糟糕。 傅彦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若是还有其他的流寇山匪,会不会伤害到无名寨? 不过转念一想,贺听澜捣鼓的那一堆机关确实强。 毫不夸张地说,连军队里的机关师也不一定比贺听澜厉害多少。 应该……能应付得来吧? 于是傅彦将这份卷宗的内容简单概括了一下,记录下来,然后放到“重大失职”一类。 傅彦又忙了两日,才终于把这些卷宗全部整理汇总完毕。 他瞬间觉得一身轻松,站起来抻抻胳膊腿。 这是自己入仕为官以来完成的第一项任务,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得赶快禀报尚书大人! 然而傅彦还没高兴多一会,又想起来自己看到的那几份西北地区的卷宗。 看来如今整个西北都不太平。 傅彦记得前不久,他在家里路过堂屋时,听见父亲在和几位官员商议政事。 他隐约听到什么“北疆……战败……流民”之类的话。 总感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于是傅彦起身离开了书案,在吏部转了一圈。 此时天色已晚,大部分同僚都离开了。 尚书张启东也不在,反而是郎中孙道仁还在点灯熬油地忙活。 见傅彦走了过来,孙道仁冲他打招呼道:“傅员外郎,这么晚了还没走啊?” “孙郎中。”傅彦拱手一礼道,“下官尚有些政务要处理。” 孙道仁爽朗地笑起来,“年轻人就是干劲儿足啊!想当年我初入官场的时候,也是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总想着多办点实事,好让上级赏识我。” 见傅彦规规矩矩地杵在那,孙道仁对他热情地招招手道:“这又没别人,就别拘着了。来,尝尝内子做的卤香牛肉!” 傅彦也不好拒绝孙道仁的好意,于是便坐到他旁边,夹了一块牛肉尝了尝。 “夫人好手艺!”傅彦称赞道,“孙郎中真是好福气!” 孙道仁笑得更开心了,“内子深谙烹调之道。何止是我?我们孙家全家都跟着沾光!” “不吹不黑,我夫人的手艺就算是跟宫廷御厨比起来,那也是这个!”孙道仁说着,竖起一个大拇指。 傅彦微笑道:“尊夫人贵为郎中之妻,仍愿意洗手作羹汤,想必郎中与夫人定是十分恩爱。”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孙道仁又夹了一块牛肉,一边咀嚼一边说,“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城西平乐坊的那家醉仙酒楼,就是内子开的。你如果什么时候想去用餐饮酒,我可以给你打七折哟!” “当真?”傅彦惊讶道,“下官曾不止一次与好友去过醉仙酒楼,那里的清蒸鲈鱼鲜嫩无比,味道极佳。原来竟是尊夫人开的?” 孙道仁一听这话,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最爱的也是那道清蒸鲈鱼!”孙道仁激动道,“傅贤弟,看来你我有缘。这样,以后你去醉仙酒楼尽管报我的姓名,给你免单!” “不不不,这不好吧。”傅彦连忙道。 哪有才认识就吃人家霸王餐的道理? “哎,这有什么不好?”孙道仁不以为然,“那鲈鱼要是得知自己被懂得美食之人给吃了,想必也是死得其所。这叫‘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傅彦忍俊不禁,这句话还能这么用? 然而孙道仁都这么热情了,傅彦再推脱也未免显得太生疏了些。 再加上吃个饭而已,又不是送什么贵重礼物。 更何况孙道仁还是他的上级。 于是傅彦笑着拱手道:“那下官便谢过孙郎中了。” 二人又在美食上面聊了一会,孙道仁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傅贤弟来找我,莫非有何要事?” 傅彦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是这样,”傅彦说,“郎中可有近一年以来西北各州郡的详细政要卷宗?” “有是有。”孙道仁点点头,“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 傅彦心中一喜,道:“尚书大人交代下官整理卷宗,下官看到西北地区似乎不甚太平。然而下官拿到的卷宗太过笼统,信息甚少,所以想看看有没有更详细一些的。” “这样啊……”孙道仁摸了摸下巴,“那行,我去库房找找,应该有挺多的。你先去登记一下吧,任何官员去库房查看卷宗都要登记的。” “是。”傅彦欣喜应道,“麻烦孙郎中了。” 第73章 足足七日了, 燕十三还是没回来。 贺听澜不禁有些担心。 “附近都查看过了吗?”贺听澜问顺子道。 “都查过了,一点十三兄的踪迹都没有。”顺子皱着眉摇摇头。 贺听澜倏地起身,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 送个粮食而已,再怎么耽误四天也该回来了吧? 难道燕十三真的出事了? “你先去忙吧。”贺听澜打发了走了顺子, 然后将墙上的舆图放下来, 对着仔细研究起来。 武扬县衙位于苍梧城, 与临青城相邻, 快马加鞭一天就能到。 就算是燕十三带着重重的粮食, 两天也到了。 难道是苍梧城也锁城了?导致燕十三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还是说他趁机跑了? 贺听澜摸着下巴想了一会。 虽然自己对燕十三不太了解, 直觉告诉他燕十三身上也有不少的秘密, 但是他并不像是会不告而别的人。 第88章 不行, 得亲自去看看! 说走就走,贺听澜简单装了一下包袱,将佩剑拿上,抬脚便出门。 这次贺听澜没有带任何人,只是临走前嘱咐了江如惠帮他管理寨子大小事务。 两年前, 贺听澜去过一次苍梧城, 所以仍旧记着路线。 他顶风冒雪终于赶在天黑前到了苍梧城, 成功混了进去。 这里虽然是武扬县县治,却显得有些萧条。 城池是挺大的,但还不及临青城繁盛热闹。 不过贺听澜这次没心思闲逛,而是直奔主题。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县衙,对门口的侍卫问道:“官爷,几日前可曾看到有人前来送粮食?” 侍卫将贺听澜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个嘛……哎哟,我这最近记性不太好,忘了!” 贺听澜瞬间明白, 立刻从钱袋中掏出来一块碎银,恭恭敬敬地奉上。 “这风雪交加的,官爷在外面站岗辛苦了,拿去买点酒喝。” 侍卫将那块碎银在手中掂量掂量,满意地“嗯”了一声。 “哎,你别说,刚才这寒风一吹,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侍卫笑呵呵地冲贺听澜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五天前确实有一个男人来送粮食,说是得知了县丞大人最近忙于安置流民,想着自己家中尚有些余粮,特意来奉上。”侍卫一股脑都说了。 贺听澜瞬间来了精神,立刻追问道:“那个男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大约带了多少粮食?” “姓名我还真不知道,他也没说。”侍卫摇摇头,“至于长什么样子……我也没太看清。反正个儿挺高的,身段特别板正,走路很快。” “那个人拉了整整一车的粮食,我估摸着得有五百斤。”侍卫回忆道,随即略显狐疑地问贺听澜:“小兄弟,你问这个做什么?” 贺听澜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目的性太强了,恐怕会引人怀疑。 于是他立刻做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官爷,您是有所不知。那个狗男人是我姐夫,一心想跟官府的大人们攀上关系。这不,他竟然偷偷把我家的存粮给偷出来了!” 贺听澜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嚎道:“我姐夫为了在关键时候帮上官府的忙,给自己拼个前程,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可怜我姐姐和那七个尚年幼的外甥和外甥女,大冬天的在家饿肚子,眼看着就要饿死了!” 一边哭着,贺听澜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懊恼地捶打着地面。 那侍卫见状也是于心不忍,赶紧蹲下来搀扶贺听澜。 “竟还有这事?小兄弟,你先别哭,再想想办法嘛。”侍卫柔声劝道。 把贺听澜扶起来之后,侍卫咬咬牙,将刚才那块碎银又塞回到贺听澜手中。 “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就不要你的钱了。”侍卫道,“不过如果你想把那批粮食追回来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贺听澜闻言面色一喜,连忙冲侍卫抱拳道:“多谢官爷!多谢官爷!哎哟官爷您简直是帮了我大忙了!” 侍卫摆摆手,“甭客气,如今这世道谁都不容易。那要不这样,你先在这等我一会,我进去问问仓库那边,看看那批粮食还在不在了。” “哎,好!”贺听澜一脸感激道。 不一会,那个侍卫便回来了。 “小兄弟,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侍卫呼哧带喘地说道,“两天前我们晏主簿带着一大批粮食出去赈灾了,其中就包括你姐夫送来的那五百斤。” 晏臻行动这么快的吗?贺听澜不禁心想。 不过表面上还是得演一演。 于是贺听澜又做出一副彻底绝望的表情,哭嚎起来:“那可是我们家最后一点存粮啊!这下完了,全家都要饿死了!” 侍卫连忙安慰他,“你先别着急,要不你去找找你那个姐夫?我看他送完粮食之后跟我们县丞大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跟着县丞大人走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但是你要不在这儿多等等,说不定能等到呢?” 燕十三跟周思远走了?贺听澜不禁皱眉。 难道这两人互相认识? 这个燕十三果然是大有来头! “行吧,我在城里再找找。”贺听澜点点头说道,“今天的事,麻烦官爷了。” 侍卫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道:“小事,甭客气!那你请便吧。” 贺听澜离开了县衙,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燕十三会去哪儿呢? 现在想想,很多事情早就初见端倪了。 比如那天在寨子里提起要不要捐赠粮食用于赈灾的时候,燕十三本来是反对的,可是当自己派他去送粮食的时候,燕十三又表现得一点都不含糊。 难道说他早就想借此机会来苍梧城,与周思远取得联系? 这样来看就说得通了。 贺听澜在路上走着,突然发现好像就有人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是自己想多了吗? 别是想要劫财的吧? 贺听澜立刻摸了一把腰间的钱袋。 还好,钱袋还在。 贺听澜长舒一口气,上次在桐城被人抢了钱袋,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然而贺听澜刚放松下来,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蹿出来一个戴着帷帽的人。 此人一把拉住贺听澜的胳膊,拽着他就往巷子里走。 贺听澜条件反射地去拧对方的胳膊,却没想到被对方轻易反制。 “是我!”对方撩开帷帽的一个角,露出脸来。 燕十三?! 贺听澜瞪大了眼睛,“你……” “嘘!”燕十三一把捂住贺听澜的嘴,“跟我来。” 贺听澜一头雾水地被他拽到了巷子里。 他家伙在苍梧城里神出鬼没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你好几天不回寨子,大家都快急死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贺听澜生气道。 “大当家,我是真的有事情耽搁了。”燕十三压低声音,“有人在跟踪我,而且对方跟踪技术极为熟练,我怎么都甩不掉。” 贺听澜:“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燕十三摇摇头,“但无论如何我不能把他们引到寨子里,那样大家都有暴露的风险。” 这倒是,贺听澜心想。 “那行吧,我就不追究了。”贺听澜说,“不过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连跟踪我的人都没有,怎么会有人专门跟踪你?” “我……”燕十三顿了一下,“当初我毕竟也是私自逃出去的,可能是不小心被以前的东家看到了吧。” “是么?”贺听澜狐疑道。 燕十三立刻点点头。 “不过说起跟踪,我刚才好像也看到有几个人盯着我看来着。”贺听澜回忆道,“但也可能是我想多了,毕竟我长得好看嘛,多看几眼也没毛病!” 燕十三一听这话,一口气差点没喘匀。 “你确定有人盯着你吗?”燕十三立刻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就……几个男的。”贺听澜说,“穿得有点薄,应该是家里条件不太好,没钱买厚衣服……” “是不是其中一个下巴上有一个挺大的痦子?”燕十三甚至没听贺听澜把话说完,着急地又问道。 贺听澜不明所以地看着燕十三,“好像是吧,我也没太注意。” 燕十三面色一下子凝重下来,他垂眸思考了一会,然后抓住贺听澜的手腕就忘巷子另一头走:“快走,不能被他们发现你我在一块!” 说着,燕十三将自己的帷帽摘下来,扣在贺听澜脑袋上,自己则是用一条汗巾围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小心些,别被人看到你的脸!”燕十三沉声嘱咐了一句,拉着贺听澜快步离开此地。 “不是,你要去哪儿啊?”贺听澜急了,他奋力挣脱开燕十三的手,“你先把话给我说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贺听澜非常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还要被人牵着鼻子到处跑的感觉。 他需要知道事情的一切来龙去脉,需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从那次燕十三在桐城偷偷跟着他和傅彦,贺听澜就越来越发现此人行动诡异,处处都透露着神秘。 燕十三和寨子里的其他人绝对不一样,他不像是无处可去才跟随自己的。 倒像是……刻意制造机会接近自己。 最初遇到燕十三的时候,他说自己是被抓去开采铁矿的壮丁,每日冒着生命危险干活,又吃不饱饭,实在是受不了了才跑了出来。 可是当初贺听澜是在丹阳县附近遇到的他,而丹阳县方圆五百里之内根本就没有铁矿。 现在想想燕十三的来历处处都存在问题。 “燕十三,你都知道些什么,立刻告诉我,否则我绝不会跟你走的!”贺听澜直视着燕十三道,“还有,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脸?” 第89章 燕十三见瞒不过,也有些着急了。 他欲语还休,眼中透露着焦虑,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燕十三突然在贺听澜面前跪了下去,苦口婆心道:“有些事情我现在真的不能说,但是你要相信,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那些人就在城里,估计很快就能找到这儿。为了你我都安全,就赶快跟我走吧,少盟主!” 第74章 贺听澜一头雾水。 “不是, 什么少盟主?燕十三,你把话说清楚!”贺听澜一边被他拽着跑一边问道。 然而燕十三就像突然吃了哑药似的,不说话了。 贺听澜也只好作罢。 只是,他突然成了“少盟主”, 自己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这像话吗? 不过看燕十三这副闷葫芦的样子, 看来今天是撬不开他的嘴了。 贺听澜暂时作罢, 一心开始思考如何快些脱身。 两人在城中转悠了半天, 确认了那几个男的就是在跟踪他们。 贺听澜压低嗓音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吗?一直这么躲也不是个事儿, 难道要比比看谁体力先耗尽?” “我在思考。”燕十三语气平淡地说。 贺听澜:…… 还是靠自己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 苍梧城有两个城门。 “对了, 你还记不记得西门什么时辰关门?”贺听澜问道。 “一更天。”燕十三立刻回答。 贺听澜灵机一动, 道:“既然东门酉时三刻关门,而西门要一更天才关,那么中间的这五刻钟大有用处啊!” 燕十三脚步一滞,猛然看向贺听澜:“你的意思是……” “十三兄,你说五刻钟的功夫咱俩能不能从东门跑到西门?”贺听澜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拿出最快的速度应该可以。”燕十三笃定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 然后立刻朝着东门走去。 那几个跟踪他俩的人果然紧随其后。 此时已经是酉时二刻, 眼看着东门即将关闭, 百姓们都纷纷朝着城门走过去。 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变少,守城的士兵们也纷纷聚集到城门附近,准备将城门关闭上锁。 贺听澜和燕十三丝滑地混入出城的人群当中,夹在两辆牛车之间,缓慢行走着。 贺听澜用余光瞟了一眼身后,发现那几个人没挤进来,而是在自己身后约一丈远的位置。 此时,城门外传来一阵钟声。 “铛——铛——!” 这是城门即将关闭的信号。 二人继续低着脑袋往前走,他们能感觉到身后的脚步渐渐加快。 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城门即将关闭的紧迫感, 开始靠近他们。 就在距离城门只有几十步的时候,贺听澜和燕十三对视一眼,一同看向了城门旁边那个隐蔽的小巷子。 那是一个罕有人至的地方,十分隐蔽。 二人在心中盘算着,脚上继续迈着稳定的步伐,双眼直视着前方的城门,一副着急出城的样子。 然而,就在二人马上要踏出城门的一刹那,他们同时侧身一躲,闪进了小巷子的阴影之中。 几个跟踪的人显然是没料到二人会突然转变方向,仍旧死死盯着出城的人群,骤然失去了目标。 进入小巷子之后,贺听澜和燕十三快速穿过狭窄蜿蜒的小路,消失在墙壁的阴影背后。 二人相视一笑,击了个掌。 成功! 两人走到巷子尽头的一处废弃的杂货堆停下,透过城墙上裂开的缝隙看到那几个跟踪的人在城门外匆匆徘徊、东张西望。 显然是跟丢了,正着急呢。 城门缓缓关闭,铁栅栏也“咣”地一声落了下来,彻底断绝了那几个跟踪者返回城中的机会。 “事不宜迟,走!”贺听澜道。 燕十三一点头,同贺听澜一起转身朝西门跑去。 事实与二人预料的相差无几,四刻钟才过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西城门的影子。 二人赶快混入出城的队伍,随着人群走出城门。 呼,贺听澜轻松地长舒一口气。 “这下安全了!”贺听澜道,“那几个人就算是猜到了咱们从西城门离开,想要从城外绕过来,也得一个半时辰打底。” “嗯。”燕十三微微颔首,“此地不宜久留,大当家,咱们快些回寨子吧。” 苍梧城的西边已经是武扬县的最外围了,一出了城,所见之处荒芜寂静,鲜少看见什么人影。 天色渐暗,远处的山峦隐没在暮色之中,赤焰般的晚霞也即将消退。 “晚上不好走山路。”燕十三说,“可能得从西北边的那片空地绕一下,从无极山东边走。” “有道理。”贺听澜表示赞同。 虽说绕路是绕了点,可能要多花些时候,但是如此荒无人烟的地方,山中必定是猛兽横行,极为危险。 他们就两个人,还是不要给自己徒添风险为好。 走着走着,忽然,前方不远处传来阵阵喧哗声。暮色渐沉,似乎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火光在跳动。 燕十三倏地停下脚步,警惕道:“且慢。” 他将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沉声道:“那边有情况,大当家,我先去探探路,你在原地等我。” “我跟你一块去。”贺听澜笑道,“我说十三兄,你怎么当我是小孩儿似的?我可是你的大当家!” “你就是小孩儿。”燕十三嘀咕了一句。 贺听澜:? “咳。”燕十三也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不太合适,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那行吧,你跟紧些,万不可轻举妄动。” 二人循着骚动和火光走去,不一会便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前方的大片荒地上聚集着一大群人,乌泱泱的,似乎有不少临时搭建起来的篝火和棚子。 “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有一个村落呢?”贺听澜纳闷道。 “因为这里本来就没有村落。”燕十三淡淡说道。 二人加快脚步,走得更近了些才看清—— 这竟然是一群流民,足有两三千人! 这些流民个个面黄肌瘦,正聚集在空地上,有的扶老携幼,有的则是端着破碗排起了长队,等待着去领取前方粥棚里的稀粥。 几名穿着官服的士兵在队伍两侧维持秩序,高声喊着:“别挤!都别挤!推搡他人的,还有试图插队的,都回到队尾重新排队!” “家中有不满十岁孩童、六十岁以上老者、身患残疾、孕妇的,可以优先排队!其他人请按照规矩排队,人人有份!” 守在粥棚的几个官兵忙得顾头不顾屁股,舀粥的大勺一勺又一勺地盛着锅中的米粥。 那米粥说是粥,倒不如说是米汤,清澈见底,就连其中的米粒两只手都数得清。 然而流民们却是丝毫都没有怨言,双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陶碗,接过米粥之后小心翼翼地端走,仿佛这是他们唯一能够救命的粮食了。 “原来这里就是官府安置流民的地点。”贺听澜道,“晏臻他们是怎么想的,这里虽然一马平川,却是风口,一旦刮起大风来稍微瘦弱的人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这些人穿着单薄,也太容易冻死了吧。” 武扬县一带每逢冬季便大风不止,尤其是夜晚,寒风呼啸,凄厉又尖锐,像是有无数冤魂一齐悲鸣。 别说是瘦弱的妇女孩童了,就连贺听澜也得靠着长年练武练就的稳固底盘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吹跑。 “大概是这里方便管理吧。”燕十三道,“官府肯揽下重任去安置他们,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除了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还有两名穿着官袍的文吏在一旁记录着什么,时不时也会指挥士兵们发放物资。 贺听澜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 其中一个文吏竟然就是晏臻! 要不是贺听澜过目不忘,这会他还真认不出晏臻。 这位金尊玉贵养大的富家公子如今瘦了一大圈,就连官袍都显得肥大了不少,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野外生存条件艰苦,晏臻显然也没有心思和条件打理仪容仪表。 只见晏臻蓬头垢面,鞋子和衣袍下摆都是泥。他显然是好久没喝水了,嘴唇干裂开来。 贺听澜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 看不出来啊,这个晏臻竟然还真吃得了苦。 原以为他只是挂着清闲的官职来官府享福的,如今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燕十三转头对贺听澜道:“大当家,咱们走吧。” 贺听澜叹了口气,“走吧。” 可谁知道二人刚一抬脚,人群中便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 “二位可否留步?” 贺听澜和燕十三齐齐看过去,只见晏臻不知何时眼见发现了他们,提着衣摆朝二人这里跑过来。 第90章 燕十三立刻握紧了佩刀的刀柄。 “小心。”燕十三压低声音提醒道。 贺听澜倒是丝毫不紧张,他拍了拍燕十三的胳膊,笑道:“别怂啊,反正他又不知道咱们是谁。面不改色胡编乱造这件事,我可擅长了!” 燕十三心想也是,眉头稍稍舒展。 晏臻连跑带喘地来到二人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眼中瞬间亮起了光芒。 “敢问二位可有急事?”晏臻问道。 “没有啊。”贺听澜摇摇头,笑得一脸灿烂无辜道:“我和我大哥是附近山里的猎户,正要回家呢。” 晏臻闻言一喜,立刻道:“是这样的,想必二位也对西北的战乱和饥荒有所耳闻。在下是武扬县衙的人,奉命安置这些逃难至此的流民。可是流民实在是太多了,我们这人手实在是紧张。不知二位可否愿意出手相助,帮帮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 还不等贺听澜和燕十三回答,晏臻又道:“不需要二位出钱,就是搭把手出个力就行。眼看着入夜了,我们这还没忙完,也是不得已才求助二位。” 说罢,晏臻恭恭敬敬地冲二人行了个大礼,“晏某在此谢过了。” 贺听澜和燕十三对视一眼。 “行啊,那就搭把手吧!”贺听澜笑道。 第75章 “我们这有些寒酸, 让二位见笑了。”晏臻一边带领贺听澜和燕十三往粥棚那边走,一边说道。“不过能勉强让这些人活下来,也就足够了。” 贺听澜好奇地问:“你们现在有多少粮食?” 晏臻顿了一下,说:“不瞒您说, 我们四处筹集粮食, 把能找的人都找遍了, 目前也只筹集到了不到五千升。” “怎么才这么点?”贺听澜不禁皱眉, “五千升粟只怕连五天都维持不了吧?” “是啊, ”晏臻叹了口气, 面露难色道:“昨日粗略算了一下, 哪怕不算十二岁以下的孩童都有两千五百人。就算每人每日只吃半升粮食, 这些粮食也只能维持四天而已。” “你们官府不应该有储备粮吗?”贺听澜又问,“你既然是武扬县主簿,难道不能劝说县丞大人开仓放粮?” 晏臻颇有些惊讶地看了贺听澜一眼,随即笑道:“义士果然慧眼如炬。实不相瞒,西北前线那边战事吃紧, 县丞大人将大部分储备粮都送到前线去了。现如今, 粮仓中早就没什么粮食了。” “这些是我从家里拿的, 虽然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只是再多的我也弄不来,如今一整个武扬县都粮食短缺,有钱也买不到。” “那你们为何不向其他县,甚至其他郡去借粮食呢?”贺听澜问道。 “借了,可是其他的郡县找了各种借口拒绝了我们。”晏臻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难理解,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一整个西北的粮食都不富足。他们若是借粮给我们, 自己也会面临极大的压力。” “前日我求家父向南边的故交好友借粮,虽说希望是有的,但是要将信息送到,那边还需要时间安排,再等粮食运过来,至少也得半个月到二十天。” 晏臻看了看贺听澜,又看了看燕十三,询问道:“不知二位靠打猎为生,可还能满足温饱?” “这个嘛……”贺听澜留了个心眼,故意把自己说得惨了些,“最基本的温饱还是能满足的。不过打猎嘛,跟种地一样,都是靠天吃饭。有时猎物多些,过得还算滋润,有时连续好几天连一只兔子都猎不到,就只能饿肚子了。” 晏臻苦笑一声,“如今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 “哎,是啊。”贺听澜立刻附和地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来,安置流民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其他县衙都找借口推脱,怎么偏偏你们扛下了这个任务?”贺听澜好奇问道。 “那也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啊。”晏臻又扳起一袋粟,递给贺听澜,示意他把袋子拆开,“总得有人管。” 贺听澜怔了一瞬,没再说什么。 原以为晏臻入仕为官只是想摆脱自己的商贾身份,实现阶级跃升。 没想到此人还真有几分勤政爱民。 或许是自己目光狭隘了,之前见到太多贪官,就以为所有当官的都长着一副黑心肠。贺听澜心想。 看来这些当官的之中还是有仁义之士的。 贺听澜将袋子里的粟米一碗一碗地舀到锅中的沸水里。 晏臻特意嘱咐过他和燕十三,一锅水里只能放四碗粟,千万不能多,否则不够吃的。 啧,贺听澜在心里感叹,这哪里是粥,分明就是开水里加了点调味的东西。 官府是怎么调配粮食的?前线需要吃东西,百姓就不需要了吗? 有了贺听澜和燕十三两个人的帮忙,施粥的工作进行得快了些。 半个时辰后,大家终于给所有人都分完了粥。 晏臻累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胸膛起起伏伏地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动。 “大人,今天的事都忙完了,咱们也吃点东西吧。”一个士兵跑过来对晏臻说道。 “行,”晏臻点点头,“给兄弟们都分点干粮,省着点吃。” 令贺听澜没想到的是,官府的人吃得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人只分到了两个冻得邦邦硬的粗粮馒头。 “二位义士也忙了这么久,饿了吧。”士兵将馒头递给贺听澜和燕十三,热情道,“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贺听澜也没跟他客气,笑着接过,“谢啦!” 他试着咬了一口,然后果不其然地没有咬动。 好家伙,这玩意硬得能当暗器使!贺听澜心想。 其余人见状都笑了,晏臻将一碗米汤递给贺听澜,又给燕十三盛了一碗。 “义士别嫌弃,我们这儿条件实在有限,一人两个馒头已经是奢侈了。您将这馒头泡在米汤里,等它热乎些,泡软了再吃。” 于是贺听澜依葫芦画瓢,将馒头丢进热乎乎的米汤里。 这下冷热结合,最后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是一碗略有余温的糊糊。 至少能果腹,贺听澜心想,也该知足了。 贺听澜注意到,晏臻和几个士兵都是躲在粥棚后面偷偷吃的,大概是不想在流民跟前吃干粮,怕让他们看到之后更饿了。 从几个士兵的对话当中,贺听澜了解到他们已经在这里忙了整整三日了,每天都是早上开工前吃一碗米汤泡干巴馒头,晚上收工后再吃一碗一样的。 然而与流民们不同,晏臻和士兵每天要忙活着给大家施粥、组织纪律,还得监督大家,确认没有人重复排队,拿第二碗粥。 这点东西怎么吃得饱? 贺听澜实在是看不下去,于是将自己包袱里的卤牛肉掏了出来,给几个士兵分了分。 “吃点肉吧,这是我们从家里带出来,准备路上充饥的。”贺听澜道。 士兵们看到肉,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像极了饿狼见到猎物,眼冒绿光。 然而大家却没有直接上手拿,而是满脸期待地看向晏臻,用眼神征求同意。 晏臻犹豫地问贺听澜道:“这样不好吧?二位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这毕竟是你们一路上的口粮,我们还是……” “哎呀,给你们吃你们就吃吧!”贺听澜笑道,“万一你们明天干活的时候饿晕了,那不是更加乱套嘛?” 说着,他还把燕十三的那份卤牛肉也掏了出来。 燕十三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意思是:你别冲动,咱们还得回寨子呢!到时候你可别嚷嚷着饿肚子! 贺听澜没理他,而是强硬地将那份卤牛肉夺了过来,递给晏臻。 “没事,你们尽管吃。”贺听澜说道,“我们是猎户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附近有动物,我们就饿不死。” 得到了晏臻的准许,士兵们迫不及待地抓起牛肉,大口大口吃起来。 “诶,兄弟,你说咱们是不是可以教百姓们打猎?”一个士兵突发奇想道。 “本来安置流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给自足,可是现在是冬季,这儿又是北方,土地都冻住了,根本就没法种地。但是如果能教会大家打猎,咱们就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了!” 贺听澜笑道:“一看你就没打过猎!” “这是怎么说的?”士兵不解道。 “你以为打猎像爬到树上摘个果子那么简单?”贺听澜放下粥碗,“真要是这样,那你猜为什么绝大多数百姓都是靠种地为生,而不是靠打猎为生?” “这……”士兵挠了挠头。 晏臻一边撕牛肉吃,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他们闲扯。 “每种动物都有它们的习性,想要成功捕获猎物,就得知道它们的习性。它们什么时候外出活动?经常在哪些地方出没?对什么敏感?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听觉和嗅觉是否灵敏?这些作为猎人都要熟知才行。”贺听澜科普道。 “除此之外,抓获不同的猎物需要不同的方式。比如射箭、弹弓、陷阱,再比如想要抓兔子,就得先想办法把它们从洞穴里逼出来。” 第91章 “这些东西想要短时间内教会世代种田的百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贺听澜道,“更何况他们如今体虚力竭,狩猎浪费体力不说,还很可能一无所获。所以啊,还是老老实实喝粥比较稳妥。” 士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原来打猎也有这么多门道。想必二位一定是经验丰富之人!” 贺听澜笑着摆摆手,“经验丰富称不上,也就是勉强能靠这个果腹而已。” 吃完了晚饭,晏臻对其中一个士兵吩咐道:“去把棚子收起来,准备休息吧。” “是。”士兵一路小跑地过去了。 “其他人去把帐子支起来。”晏臻又道。 贺听澜见大家将一些长长的杆子和毛毡拿了出来,四个人为一组,迅速支起一个个简易的帐子。 不过这帐子的数量未免太少了些,好像只够官府的人睡的。 “百姓们没有帐篷睡吗?”贺听澜问道。 “嗐,哪儿有那么多帐子啊?”晏臻道,“就算一个帐子里能挤十个人,也至少要三百顶帐子。县衙里能调动的物资都有限,能给兄弟们安排上已经不错了。” 贺听澜不禁皱眉。 晚上寒风刺骨,这些百姓又吃不饱,身体稍微弱一些的一不小心就冻死了。 不过晏臻说得也没错,府衙里就这么多物资,总不能凭空变出来。 “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晏臻问道,“若是想天亮后再离开,今晚不如和大伙儿挤一挤?” 贺听澜和燕十三对视一眼,燕十三连忙扯了扯贺听澜的衣襟。 “当心暴露身份。”燕十三压低嗓音道, “没事。”贺听澜不以为然,“只要咱们不说漏嘴,他们不可能知道的。” 然后他笑着对晏臻道:“那行啊,我们就留宿一晚,麻烦晏主簿了。” 第76章 次日一早, 天才蒙蒙亮,大家就陆陆续续起来了。 贺听澜他们睡的帐子是用毡子搭的,挡风御寒,保温效果特别好。 以至于贺听澜猛然一钻出帐子, 瞬间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 一下子就清醒了。 燕十三看贺听澜打了个哆嗦, 赶紧上前问道:“大当家, 再披件衣服吧, 别着凉了。” 说着, 他就要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往贺听澜身上披。 贺听澜连忙推开, “不用不用, 你自己穿着, 我稍微活动一下就热了,穿多了会出汗,反倒容易着凉。” 燕十三这才罢休。 晏臻选的这是个什么地方?贺听澜心想。 不偏不倚正好选了个风口,昨晚大风狂肆地刮,他躺在帐子里都能感觉到帐顶在晃动。 以至于贺听澜一晚上都在担心会不会睡着睡着, 帐子就被刮飞了。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 贺听澜心中有了初步的计划。 他找到了正在准备今日早餐的晏臻。 “晏主簿, 可否移步一下?”贺听澜拍了拍晏臻的肩膀说道,“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晏臻闻言抬头,颇为好奇地问道:“什么建议?” “我是觉得这里的御寒措施还可以加强一些。”贺听澜道,“百姓们既没有帐子睡,穿的衣裳也单薄太多,这样下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冻死。” 晏臻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至于能不能挺过来,只能看每个人的造化了。” “或许你们有没有想过, 县衙能调动的帐子虽然有限,但是咱们可以号召大家一起搭建简易帐子呢?”贺听澜提议道。 “其实自己制作帐子很简单,我粗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是可以实现的。” 晏臻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说:“愿闻其详!” “搭建帐子需要用到的东西无非这么几样:用于支撑的木杆、用于覆盖保暖的毡子或者席子、用于连接的麻绳,以及用于稳固的石头。” “这些都能在附近找到,我们可以号召大家去搜集材料,然后再统一给大家示范怎么搭建。这样一来今天晚上所有人就都能睡进帐子里了。”贺听澜说得头头是道。 晏臻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但是见贺听澜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于是他立刻拱手行礼道:“若是义士肯出手相助,晏某感激不尽!” “这个好说。”贺听澜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脯,“包在我身上!” 贺听澜蹲下来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你看,一般来讲为了保证帐子不被大风吹倒,它不能太高,最好保证在人的肩膀以下。”贺听澜说着,在泥土上画了一个四角的锥状物。 “考虑到流民人数众多,每个帐篷最好能多住一些人。所以我们要尽量让帐子的斜边长一些。” 贺听澜指着从上至下的斜边说道:“在保证席子不塌陷的情况下,这条边尽量不能超过两丈。” “按照高度八尺、斜边两丈的长度来算,每个帐子能睡八个左右的成年人。不过以现有的孩童数量来看,每个帐子里挤下十个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晏臻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十分专注地看着贺听澜。 贺听澜继续讲道:“所以只要把流民们分成十人一队,从每个队里面挑一个人出来教会他们搭帐子的方法,再让他们组织自己的队伍去做。这样一来我们只需要教会这三百个人就可以了。” “太好了!”晏臻激动地站了起来,“那咱们立刻就去安排吧!争取今晚能让大家都睡上帐子!” “诶等等!”贺听澜一把拉住跃跃欲试的晏臻,“不过驻扎的地点需要换一换,现在这个地方风太大了,我怕帐子会被风给吹跑。” 晏臻面露难色,“可是,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一片足够大的平原了。其他的地方要么不够大,要么都是些坑坑洼洼的,不方便管理。” “其实坑坑洼洼也没什么不好。”贺听澜说,“只要没有安全隐患就行。” 他往南边一指,“你看那边,正是无极山的背风面,相对来说风要小很多。而且那边地势也不低,鲜少有野兽出没,离可以砍柴的树林也更近些。”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那边都比这里更适合驻扎。” 晏臻激动地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叫兄弟们搬过去!” 说罢,晏臻快步跑回去,对其余的士兵和官吏解释他们要做的事情。 趁着粥棚还没有搭起来,大家赶紧抬着东西一起往南边走。 百姓们拖家带口,也跟着官吏缓缓迁徙。 在新地点安顿下来之后,晏臻对贺听澜道:“义士,要不你来组织一下大家?” “算了吧,还是你来。”贺听澜摇了摇头,“你毕竟是官府的人,这几天也是你来负责施粥。你说的话他们大概更愿意相信。” 晏臻想想觉得也有道理,点头道:“行吧,那就我来安排。” 于是晏臻走到大家跟前,拿出一个号角吹了一声。 吵吵嚷嚷的百姓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看过来!”晏臻高声喊道,“今日给大家一个能够睡上帐子的机会,只不过要靠你们自己的双手去搭建。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啊?” 一听说有帐子,百姓们瞬间沸腾了。 甚至有人不敢置信地问晏臻这是不是真的。 晏臻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先安静,然后按照贺听澜方才描述的给百姓们讲了大概需要做些什么。 “现在,我需要你们自行分成十人队伍,并且必须保证每个队伍当中至少有两名孩童!”晏臻道。 “组建好队伍后,大家自行选出一位队长,此人最好是头脑灵活、身强体壮的青年人。队长统一站到前面来,待会这位义士会教你们如何选择材料,以及如何搭建帐子。” 话音一落,百姓们纷纷开始组队。 大家都想快点开始工作,于是组队的过程远比贺听澜预料的要快。 各队的队长陆陆续续地站到了前面,不一会就都站完了。 晏臻看大家组得差不多了,于是将手中的号角递给贺听澜,道:“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贺听澜笑着接过,点点头,“放心吧,我来。” 他懒得多说废话,直入主题道:“大家一会儿去找材料的时候,以下注意事项务必要牢记于心。” “木杆,每人找四根回来。要选择两丈左右的,如果实在找不到这么长的,就用两根木杆拼接而成,连接部位用绳子固定。粗细至少要有手臂一半那么粗,否则不够牢固。” “要编织草席,需要选择长条状的枯草。不管是芦苇、茅草还是什么别的草,总之越长越好。每人至少要搜集八十斤。” “至于麻绳,可以用树皮来代替。大家把树皮割成约小拇指粗的长条,当绳子使用就行。” “另外,每个帐篷还需要在四个角和四条边的中间压上石头,每处石头至少得有八斤重。” 第92章 “大家将这些资源找齐之后回到此地集合,我会教大家下一步怎么做。” 将任务发放完毕,贺听澜对着号角高声道:“现在大家可以开始搜集了,都尽快些,争取今晚人人都能睡上帐子!” 贺听澜话音刚落,百姓们迅速四散开来,争先恐后地带着自己队伍中的人开始漫山遍野地寻找材料。 贺听澜将号角递给晏臻,笑道:“看起来,大家的积极性还不错,希望事情能顺利进行吧。” “嘿嘿嘿,一定会的!”晏臻咧着嘴直笑,将一碗水端给贺听澜,殷勤道:“来喝点水,跟这么多人说话实在太费嗓子了。” 贺听澜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喝得一干二净。 “朝廷对于如何安置这些流民,有任何计划和措施吗?”贺听澜打听道,“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这样下去粮食很快就不够了。” “我也正愁这个呢。”晏臻原地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记得,以前在安置因旱灾或者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时,无非就是这么两个选择。一是将流民分散引入其他城池和村落,二是统一将他们迁到更加偏远的荒地,开垦种田,自给自足。” “总之,一直靠朝廷养着绝非长久之计,总得给他们找到自己养活自己的办法才是。” 贺听澜赞同地点点头,“要是人少些还好办,可是人这么多,不管是哪种办法都要大费周章。” “是啊,”晏臻道,“我们已经向中央上书了五次,可是到现在连个信儿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被半路拦截了还是怎么。” “当真?!”贺听澜惊讶地一挑眉,随即想想也觉得合理,冷笑了一声。 “不过这倒也不稀奇,朝廷一向如此。该管的事从来不管,不该管的事情确实管得很上心。” 晏臻似乎是不解,好奇地问贺听澜:“此话怎讲?” 贺听澜不想透露太多关于自己的身份的事情,于是便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 晏臻倒是对贺听澜为什么会这么说十分感兴趣,于是张口又要问。 然而他们的对话很快就被找齐了材料的百姓们打断了。 “官爷!搭帐子的材料都找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哇?” 贺听澜冲晏臻笑笑,起身道:“得,又来活儿了!” 第77章 流民们很快就把材料搜集齐全, 期盼地等着下一步的指示。 贺听澜随便选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用他搜集来的材料开始给大家做示范。 只见贺听澜先是用刀将粗树枝上的小枝桠削掉,把木杆砍成大小粗细均匀的形态。 每根木杆大约比人高两头左右,是成年男子的小臂一半那么粗。 “来, 搭把手。”贺听澜对方才这名队长道。 男人立刻走上前去, “官爷, 我需要做什么?” “我不是官爷。”贺听澜纠正道。“帮我扶住木杆的顶端。” 紧接着, 贺听澜将木杆的底部深深扎进土地里, 确保足够稳固。 固定完第一根木杆后, 贺听澜又拿起第二根木杆, 将其插在距离第一根木杆扎入地面的位置约有八步远的位置, 同时让男人也扶住第二根木杆的顶端,并且将两根木杆的顶端挨着。 从上往下量,在大约一掌长的位置进行交叉。 贺听澜如法炮制,将第三根和第四根木杆也架好。 现在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个四角的锥状木架子,底部是一个四方, 而顶端的四根木杆汇集在一起, 交叉摆放着, 形成帐篷的尖顶。 “接下来咱们用长条的树皮当作麻绳,把顶端牢牢固定住,至少要缠七八圈。”贺听澜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卷长长的树皮条。 贺听澜在木架顶端多次缠绕,直到他用手晃了晃,感觉木架子已经足够稳固,不会轻易动摇之后,将树皮打了个死结。 “好了,现在基本的框架就做好了。”贺听澜面对众人宣布道, “针对这个步骤,大家有什么不懂的吗?” 百姓们纷纷摇头,“没有,都听明白了!” “很好,那么接下来便是编织草席的步骤。”贺听澜朗声道。 “如果有人本来就会制作草席,下面的内容可以不用听了,可以先行离开开始制作。”贺听澜说,“其余人,下面的步骤一定要仔细观察。” 说罢,贺听澜蹲下来,从一大堆干草当中选了十根,将它们并排铺放在平坦的地面上。 “这几根草就是草席的起始框架了。”贺听澜一边解释,手上一边开始忙活起来。 然后他用一条树皮将底部的其中一端绑起来,一边绑一边解释道:“这样是为了保证它不会散开。” 绑好后,贺听澜又从草堆中挑了一根细长的干草,“接下来,就是最为关键的编织的环节,大家一定要好好看。” 只见贺听澜将这根草从草席的底部穿过,然后又拿起一根,和先前的那根形成了一个“交错重叠”的形态。 接下去便是源源不断地拿取干草,重复以上的步骤,将一根又一根的干草编进现有的草席当中,渐渐形成一个编织的纹理。 “大家一定要注意,一边编织的时候,要一边将干草紧紧贴合左右,确保没有缝隙,否则晚上睡觉时会漏风。”说着,贺听澜将略显松散的草集中推了推,让它们挨得更紧。 “另外,大家也要尽量保证每根草的粗细相差不多。如果遇到了差距太大的,可以用两根细一点的草拼在一起,当成一根粗的使用。” 贺听澜站起身,朗声宣布道:“大家一会就按照这个办法去编织,直到编出来的草席有两丈宽、至少十二丈长才行。当然,长度多多益善,如果你们搜集到的干草多,就编得长一些。” “现在大家可以带领自己的队伍开始制作了。每个队伍都先选好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以免帐子歪斜。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就找官府的人或者我寻求帮助。都散了吧!” 贺听澜话音刚撂,百姓们就一哄而散,抱着好不容易搜集到的物资纷纷找到自己的队伍,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 晏臻此刻已经对贺听澜佩服得五体投地,彻底变身为贺听澜的小弟,贺听澜说啥他都完全相信、毫不质疑。 官吏们也没闲着,大家按照贺听澜的安排,一人负责一个区域,在忙碌的百姓中间巡逻。 一是确保纪律,防止有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打起来;二是看看是否有人需要帮助,也能帮一把。 就这样,一上午过去了,流民们的进展飞快。 有些手脚麻利的队伍几乎已经把帐子搭好了,哪怕是最慢的一些队伍,帐子也有了个雏形,至少晚上肯定有地方睡了。 贺听澜更是忙得脚不着地。 流民们对他是十成十的信任,以至于有什么问题都来找贺听澜。 “兄弟,我这个草席怎么越编越歪了?” “我这儿的土有点松,木杆子好像不太牢固。” “小伙子,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为什么我的草席这么容易碎啊?” 甚至还有一些流民开始称贺听澜为“大侠”,觉得他肯定是身怀绝技来到此处帮助大家化解灾难的。 否则贺听澜一个不缺吃不缺穿的年轻人,怎么会来到流民聚集之地呢? 贺听澜简直是哭笑不得,一开始还会解释自己不是什么大侠,后来也就懒得解释了。 算了,大家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午饭时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迈着蹒跚的步伐,将一碗米汤高高举起来,递到贺听澜跟前。 “漂亮哥哥,你忙了一上午肯定饿了吧?我的午饭给你吃!”小女孩用稚嫩的嗓音说道。 贺听澜顿时感到一阵手足无措。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蹲下来对小女孩说:“哥哥还不饿,一会会和几位官爷一起吃饭。你还要长身体呢,快点吃吧。” 小女孩似乎不相信他,固执地又将米汤往贺听澜跟前送了送,“你不可能不饿啊,是人都会饿的。我人长得小,吃得也少,还是给你吃吧。” 贺听澜彻底给整不会了。 他自认不擅长处理这种不求回报的善举,每次遇到都会尴尬得浑身刺挠想要快速逃离。 于是贺听澜脑子一转,用小拇指勾着一条树皮,将一整根又粗又长的木头轻松拎了起来。 他笑着对小女孩说:“小妹妹,你能做到吗?” 小女孩顿时瞪大了眼睛,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只有吃饱了的人才有力气做到。”贺听澜一本正经地说,“我做得到,说明我现在一点都不饿。反倒是你,多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知道吗?” 小女孩这下终于相信了贺听澜不饿这件事,于是自己咕咚咕咚把碗里的米汤喝得一干二净。 喝完之后,小女孩郑重其事地对贺听澜道:“虽然你不饿,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肯教大家做帐子。我娘说了,心地善良的人一定会平安一生、事事顺遂的!” 第93章 说罢,小女孩上前一步抱了贺听澜一下,然后转身哒哒哒地跑走了。 贺听澜傻了,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该做什么。 “呃……我也就是闲得没事做,用不着这么感谢……”贺听澜自言自语道。 他向来都不擅长面对一些直白的、纯粹的善意,更不习惯被人当作大善人去感激、去膜拜。 贺听澜从很小就发现,自己不敢去直视那些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 就像在无名寨的时候,每次有人对他说什么“要不是当年大当家救了我,我现在就是白骨一堆了”这样的话,他都会感到十分不自在。 说白了自己和大家只是合作共赢啊,贺听澜确信地想。 自己又不是为了帮别人才帮的。 组建无名寨是为了搜集一大群人一块挣钱,再加上人多力量大,能过得安稳些。 现在他来帮着官府安置流民,也是为了保证这里不会出乱子。 否则可能被波及到的还是无名寨。 真的没什么好感谢的,贺听澜心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顺便给大家带来了一些利益罢了。 双赢的局面谁不乐意看到呢? 然而其他人并不知道贺听澜此刻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 贺听澜摇了摇头,把这些乱窜的思绪甩到一边,继续忙活起来。 然而,在贺听澜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远处的燕十三正默默注视着他。 燕十三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看着跟百姓们打成一片的贺听澜,那么鲜活明朗。 少年人一身红衣张扬似火,从远处看那抹亮丽的赤色像是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 仿佛不管是谁,只要放眼看过去,就没法不注意到他。 燕十三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记忆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穿越了时光,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也有一个这般明媚的人,一样的令人移不开眼,仿佛走到哪都有光芒环绕。 那个人在他灰暗无光的人生里点燃了一根巨大的蜡烛。 那簇火焰比太阳还要亮,好像彻底给燕十三换了一个世界一般。 以至于他后来找寻了十几年,惦记了十几年,时至今日也难以忘记。 燕十三不知道出神了多久,直到被人拍了拍肩膀,他才如梦初醒。 “十三兄!十三兄?”贺听澜见他在发愣,好奇地歪头看着他,“想什么呢?这都午时了,赶紧去吃饭!” 燕十三猛地回过神来,冲贺听澜挤出一个微笑,“好。” 第78章 在孙道仁的帮助下, 傅彦成功拿到了过去一年西北各州郡的政务报告。 这下可好,又有的忙了。 傅彦伏案研究了一整天,却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宁远郡上报的税收未免太少了些吧? 虽说宁远郡位处西北,冬天极冷, 夏天极热, 还常年干旱, 并不适合种植。 但是为什么宁远郡周围的州郡上报的税收都比它要高出三成? 难道宁远郡的东南西北方向的州郡都适合种植, 唯有这一个郡不适合? 傅彦顿时心生疑窦, 于是他连忙翻出来历年的报告, 仔细查阅起来。 很快, 他便发现了端倪。 宁远郡的税收在五年前还是正常的, 可是从四年前的报告开始,就逐年下滑,甚至下滑到了不正常的范畴之内。 而宁远郡的郡守高廷钧,正是五年前上任的。 就这么巧吗? 傅彦发现了这个信息后,立即找到今年的文书报告, 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 查着查着, 傅彦突然感觉其中一页纸怪怪的。 嗯?这一页好像比别的厚, 还有点皱巴。 于是傅彦小心翼翼地把这一页纸单独拎起来,对着烛光照了一下。 他又拎起另外一页,再对着烛光照了照。 很明显,那页厚一点的纸没有其余的纸张透光性好。 傅彦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于是他将这页诡异的纸竖着立了起来,然后用手指按在边缘的位置,往下轻轻压了压。 果不其然,这张纸的中心部位朝两边鼓了出去,中间似乎有一个空间。 有夹层! 原来,这张纸竟然是两张纸贴在一起形成的, 有人将两张纸的四周粘起来,而中间的部分空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夹层。 如此看来,这中间必定是有东西了! 傅彦的心跳顿时加快,他下意识就要去拆封,然而直觉告诉他这中间的东西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于是傅彦刚要去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要不要打开看看呢? 还是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说为了不麻烦自己,肯定是装作没看见比较好。 可是…… 万一这里面是什么要紧的情报,关乎一整个郡的百姓的福祉,如果错过了,岂不是愧对自己所食的俸禄?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被他发现了,那就没有置之不顾的道理! 傅彦在心中暗暗决定了,于是立刻开始行动。 他拿了一把小刀,将被粘合的纸张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裁开。 经过一番努力,总算是将这两页纸分开了一个小口子。 有了突破口就好办了,傅彦立刻沿着边缘将三条被粘合的边分开,露出里面的空间。 正如自己猜想的那样,这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纸。 傅彦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他左顾右盼,见身边没人,于是赶紧把这张纸藏在自己手里,展开后仔细阅读起来—— 郡守高廷钧贪污巨额赋税,实收税银与上报国库数额严重不符。高廷钧为掩盖其罪行,剥削百姓,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此地怨声载道已有数年,恐生变乱。 臣,宁远郡御史杜世宏,恐遭迫害,冒死密奏。三次请愿,望陛下派遣钦差大臣彻查,严惩贪官,救民于水火。 纸上的字迹形虽俊秀,但却蕴藏着力量,仿佛能穿透纸张。 傅彦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突然想到,方才在查看地方官吏任职与罢免的记录时,发现宁远郡的御史换得比别的州郡都要频繁。 几乎是每过不到一年,前一任御史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世。 有回家路上被土匪抢劫而死的。 有得了怪病不治而亡的。 有失足掉河里淹死的。 还有甚者在爬山采药的路上一不小心踩空,从悬崖峭壁上掉下去摔死的。 总之,宁远郡御史一职仿佛是被施了什么诅咒一般,没有人能在这个位置上活过一年。 联想到方才这封密信就是由宁远郡的新任御史上奏,傅彦顿时猜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 御史杜世宏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确凿的真相,他这是在跟中央求救! 傅彦将所有和宁远郡有关的文书都放在一起,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 如果说实收税银与上报国库数额不符,这应该是能很轻易地查到的。 只要把账目与国库那边的记录进行比对,就能发现其中端倪。 可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查看? 更详细的账目存放在户部,傅彦并没有查看的权限。 不过…… 自己老爹就是户部尚书,说不定可以走个后门! 傅彦想到这,顿时按耐不住起身,拿着文书就要出门。 然而临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太冲动了。 虽说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轻视,可是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插手地方官员贪污一事实属越俎代庖。 不行,傅彦冷静下来,回到书案前坐下。 还是得再想想。 按照规矩,员外郎如果发现任何可疑的信息,都要先上报给所属司的郎中。 对于傅彦来说,就是要先告诉孙道仁的意思。 傅彦坐在书案前,犯起愁来。 到底要不要先禀报呢? 他一边思考,一边再次读了一遍那封密信。 这一次,傅彦突然发现了一处自己先前没有太注意的地方。 御史杜世宏说,他这是“三次请愿”? 那么前两次在哪? 傅彦意识到这个问题,立刻开始查看过往的文书。 他将宁远郡过去一年上报的所有文书每一页都仔细查看,然而却并没有发现有两页粘在一起的情况。 难道是前几年上报的? 于是傅彦又把过去三年的文书都查了个遍。 然而他查了大半天,也没有再查出第二张被粘合在一起的纸。 真是奇了怪了。 莫非前两封密信是从其他的渠道送来的? 还是说……那两封密信根本就没有成功送出去,而是在半路上被拦截了? 如果是第二种,那么杜世宏恐怕是凶多吉少。 第94章 傅彦瞬间感觉自己一个头顶两个大,他拄着下巴半趴在书案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然而没过多久,傅彦用余光瞟见了其中一封文书的装订麻绳上似乎粘着什么东西。 他立刻坐直了,将那封文书拿到烛光下,仔细研究起来。 好像……这麻绳上有一点点残留的碎纸。 可是整封文书并没有被损坏的痕迹,这些残留又是从何而来? 傅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突然,脑中闪现出一个想法。 难道最后一页原本就是两页粘合在一起的,有人发现了这件事之后,偷偷把这两张纸分开,然后将最后一页和夹在夹层中的密信一并取走? 正因为此人将最后一页撕了下来,才会导致有一点纸屑残留在麻绳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傅彦瞬间来了精神,也不困了,赶紧又把这些文书的最后一页查了一遍。 果不其然,其中有两封文书的最后一页有被粘合又撕下来的痕迹。 分别是今年三月的季度报告和去年年末的年度报告。 只是,既然文书已经被人动过手脚,那两封密信应该是早就被人发现了。 会是谁呢? 傅彦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于是他连忙抓了一个小吏问道:“请问我上任之前,这些文书是由哪位大人过目的?” “回大人的话,是由孙郎中孙大人亲自过目。”小吏回答道,“咱们吏部人手本就不太够,孙大人以前都要亲自忙这些的。这不,您一来啊,孙大人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好,我知道了。”傅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回到书案前坐下,对着那封密信犯愁了一会,最终决定还是交给孙道仁。 傅彦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和孙道仁简单复述了一遍,等着对方的回复。 然而孙道仁却一点都不惊讶,而是笑吟吟地接过那封密函。 “这都是第三封了。”孙道仁叹了口气,“这个高廷钧仗着天高皇帝远,狂妄至极,压榨百姓,真是该死!” 傅彦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孙道仁。 他果然知道密信的事,傅彦心想,自己猜得没错,前两封密信就是被孙道仁发现了。 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孙道仁不会猜不到有第三封密信送到京城。 可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查看文书当中是否夹有密信,而是放任傅彦这个新来的负责这些。 若是说孙道仁政务繁忙没空管,未免有些太牵强了。 而更有可能的原因则是,这是孙道仁给傅彦的第一次考验! 他就是想看看,傅彦这个天之骄子是否清楚自己的职责与身份! 想到这里,傅彦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是他方才没有上报,而是拿着密信自己去调查,恐怕从今以后他在吏部就很难再混下去了。 还好自己留了个心眼,傅彦心想。 父亲说得没错,身在官场果然要处处谨慎,稍有不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傅彦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口询问道:“孙郎中,不知我们该如何处理这封密信?要上报给尚书大人,乃至圣上吗?” 孙道仁将密信收入袖口中,对傅彦道:“先按下再说,跟我过来,我细细讲与你听。” 第79章 傅彦花了十几天的时间熟悉吏部诸事务, 总算是觉得渐渐上手了。 他这几天忙得连日子都快忘了,好不容易得空喘口气,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新年即将到来。 大年初一,元兴帝要在太极殿举办新年宫宴, 届时会宴请群臣。 傅彦竟然也在受邀名单中。 大梁每年的宫宴都办得极为隆重奢华, 其中规矩也十分繁多。 就比如哪些官员能有此等荣幸受邀参加, 也是有讲究的。 虽然明面上说是“宴请群臣”, 却也不是所有有品级的官员都能参与。 毕竟光是京官就有上千人, 再加上进京朝贺的地方官员, 太极殿哪里装得下这么多人? 一般来讲, 四品及以上的京官都将受邀在列。 除此之外, 还会邀请类似封疆大吏这样的地方官员,以及皇亲宗室,和已经致仕的、年高有功的老臣。 而傅彦身为吏部员外郎,只是个从五品,按理来说本不应该受邀在列。 然而宫宴规模之大, 除了皇帝在太极殿宴请前臣, 后妃们和宗室贵族女眷也会在含元殿举办单独的宴会。 若无特殊照顾, 每位受邀的大臣仅可以携两名家眷,这两人可以是大臣的妻女,或者是尚未成年的子孙。 对傅景渊而言,不管他个人的意愿如何,为了体面他也必须得带自己的妻子与嫡长子。 可是像傅彦这样已有官职的高官之子,与后妃女眷们待在一处显然不妥。 于是早在大梁立国不久的时候,高祖皇帝就修改了规定—— 凡是官职低于从四品,但其父兄受邀出席宫宴的官员,也将受邀在列, 同时也享有携两名家眷的权力。 如此一来,傅家除了傅景渊和傅彦父子俩,还有四个参加宫宴的名额。 这下可好,傅彦暗暗心想,家里又有的忙了。 傅彦好不容易赶在年前把手头的活忙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谁曾想家里这一大堆人根本不给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机会,反而整天变着法儿地来打扰他。 有很多弟弟妹妹的感觉是不一般哈。 热闹,真是热闹,比那个元宵节赶集还热闹! 就连那位向来不爱搭理人的五妹妹,近几日也往傅彦这儿跑得很是频繁。 “大哥哥,你看我这幅字帖写得如何?”傅宛仪拿着一幅字帖,巴巴地凑到傅彦跟前,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傅彦累得头疼,并不想搭理这个不怎么熟的异母妹妹。 但他还是看在亲缘关系上,耐着性子给傅宛仪指点一二。 “五妹妹这幅字笔力灵巧,又不失端正,令人觉着清新雅致。对比春天时已经是进步飞快,可见妹妹定是下了不少功夫。”傅彦先是夸赞道。 “然则,从整体观来似乎有些工整不足,字距略显忽近忽疏。如果在练字的时候可以更加静心,摒除其余杂念,专注于笔尖,想必会更上一层楼。” 傅宛仪明显是愣了一下,然后连忙笑着说:“宛仪知道了,回去便按照哥哥说的勤加练习。” “对了,这眼看着新年宫宴马上就要到了。”傅宛仪将字帖收了起来,一屁股坐到傅彦旁边的椅子上。 “大哥哥,今年是你第一年以朝臣的身份和父亲入宫,都准备带谁啊?” 傅彦看了她一眼,随即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带谁肯定要由父亲来决定。”傅彦笑着说,“我只是个从五品官,若不是因为父亲是户部尚书,咱们家也不会有四个出席宫宴的名额。此等大事,当然得由父亲来拍板,我哪儿有决定的权力呢?” 傅宛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露出天真明媚的神情。 “哎呀,说是这么说嘛。可是除了母亲和大姐姐,还剩下两个名额,不还是从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当中挑两个?”傅宛仪往傅彦身边凑了凑。 “大哥哥,我在家里都要憋坏了,想出去见见世面。今年你就带我去好不好?”傅宛仪十分期待地看着傅彦。 这哪是憋坏了想出去见见世面,傅彦心想,分明就是想去见见某些人! 傅宛仪这幅字写的是前朝大才子陆明澄的文章《北苍赋》,描述的是北国风光。 大漠戈壁,朗月星空,驼铃清脆悠长,以及夜晚听到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 傅彦记得他这个五妹妹从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 小时候家中兄弟姊妹一同在私塾学习,傅宛仪便对这类诗文兴致缺缺,反而更喜欢一些婉约抒情的。 直到傅宛仪在前年上巳节的时候,偶然遇见了谢家大公子,之后没过多久,傅宛仪便“性格大变”,突然就喜欢上了这些豪放不羁的诗文来。 谢家大公子最喜欢的也是这类诗文,这一点但凡是与之同窗过的学子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傅宛仪是何用心,自然不言而喻。 于是傅彦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书,对傅宛仪道:“五妹妹,参加宫宴这件事实在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你若真想去,还是去求求父亲吧。” 说罢,傅彦将那本书摊开,“我要读会儿书,少顷便要歇息了。天色已晚,五妹妹也早点回房吧。” 傅宛仪在傅彦这讨了个没趣,于是恹恹地离开了。 看她走后,傅彦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这些事还是少操心比较好。 看会儿书消遣消遣吧。 说来也是巧,傅彦随手一拿就拿到了《国史》。 他翻开一看,正好是大梁建国时的那段历史。 第95章 ……魏王降于梁,高祖皇帝于西北设宁远都护府。 一百年前,魏王顶不住高祖皇帝的重兵压境,于是向大梁俯首称臣。 彼时大梁也才刚刚立国,百废待兴,并不适合继续开战。 于是高祖皇帝便封魏王为异姓藩王,封地就在西北。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谓的魏藩王也渐渐成了一个空有头衔的尊贵傀儡,然而宁远郡不受朝廷管控的这一事实却是持续了上百年。 傅彦想到孙道仁和他说的,宁远郡位处边陲,原本就坐拥数万重兵。 再加上近些年来朝廷分身乏术,疏于管理,宁远郡天高皇帝远,更是越来越嚣张。 孙道仁悄悄和他透露过,如今元兴帝最为头疼的是北疆屡次骚扰大梁边陲,并亲口说过一切事情都不如边陲稳定来得重要。 毕竟如今国库空虚,自大将军顾怀仁之后,便再无这般出众的将领在军中露头。 此时实在是不宜正式开战。 傅彦琢磨了一路,终于想明白了孙道仁的言下之意。 说来也是,宁远郡守贪墨一事,自己一个员外郎都知道,圣上能不知道吗? 圣上既然知道,还迟迟不肯清理这个高廷钧,说明定是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北疆部族对大梁虎视眈眈,一旦开战,对高廷钧也没什么好处,所以他暂时必然是愿意和朝廷上下一心的。 可若是朝廷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宁远郡下手呢? 高廷钧暗中掌握着兵权,万一他一个不高兴,冲动之下做出投敌叛国之事,大梁危在旦夕。 就算高廷钧不叛国,一旦让北疆部族得知大梁内乱,想必也会趁火打劫。 元兴帝大概是觉得贪墨总比开战好,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傅彦想明白这些之后感觉十分郁闷。 堂堂皇帝竟然要看一个地方郡守的眼色,实在是窝囊!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 与高廷钧相安无事,受苦的只是宁远郡的百姓。可若是与北疆开战,指不定要波及多少人。 舍小保大,无论是谁,只要坐上了掌权者的位置,都会这么选择。 傅彦坐在书案前出神,此时四喜走了进来,给他送补品。 这倒是让傅彦想起另一件事。 “说起来,我让你去调查的事可有头目了?”傅彦慢悠悠地问道。 “公子,这消息倒是有,但是那群人的嘴巴严得很,我给他们塞钱也没用。”四喜一脸为难道。 “无妨,得知了什么消息,尽管说来与我听听。”傅彦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四喜上前一步,小声道:“狱卒说了,即使是新年也没有把二殿下放出来的打算。不过牢里条件尚可,我跟他们打听了,一日三餐,顿顿都有肉。” 傅彦喝汤的动作一滞,凝眸沉思了一会。 “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 四喜摇摇头,“没了,就打听到这些,别的他们怎么都不肯说。” “行,我知道了。”傅彦微微颔首,“你去忙吧。” “哎,好嘞!”四喜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傅彦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碗里的汤。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从被指控谋划了宫宴刺杀一事,并嫁祸给太子,到现在已经在天牢里关了三个多月了。 这期间元兴帝对此事只字未提,就好像已经忘了这个逆子一般。 关于最终如何处置,元兴帝没说过;可是二皇子在天牢里的待遇又挺好,不像是要倒台的样子。 果然是君心难测,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而,傅彦一直都相信,越是一反常态的事情,就越要深挖。 看来这次参加宫宴自己有的忙了。 傅彦敲定了主意,喊道:“四喜!” 四喜连忙从门外匆匆跑进来,“公子,您叫我何事?” “去准备一份礼物给贵妃娘娘。”傅彦说道,“不用太贵重,但要能让娘娘回想起少时在家里的过往。” 第80章 大年初一, 天色初亮,整个金陵城便已经热闹起来。 过年的这几天解除宵禁,百姓们夜晚不睡觉出去溜街,清晨又早早地出门走街串巷, 天才蒙蒙亮街上就已经是喧嚣非常。 对于要进宫参加宫宴的高官贵族们而言, 更是一刻钟的懒觉都不能睡。 今日傅家好几个人都要进宫, 于是就把本该安排在今日的拜年和祭祖活动改到了次日, 也就是大年初二。 虽说这样有违祖制, 但一来皇恩浩荡, 怎能为了自家的事情不去参加宫宴?二来这本也是给家族长脸的大喜事, 想必列祖列宗们也是喜闻乐见的。 傅彦早早地便起了床, 换上一套新的朝服,佩戴好香囊后便准备出门。 马车早就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车前挂着两个喜庆的红灯笼,两侧的壁上贴了精美的窗花,顶部的一圈都用红绸围了起来。 今日过年, 所以家中的马夫特意给选了两匹白马, 毛色一致得根本看不出差别, 就连样貌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官员家中的马车规模有严格的规定,普通官员及其家眷所乘坐的马车一般只能使用单马拉车。 傅家别说是双马拉车,甚至还是同色的马儿,这是只有皇帝特许的家族才能拥有的,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耀。 傅彦到达门口的时候,发现长姐傅宛容已经在此等候了。 “大姐姐早安。”傅彦拱手行礼道,“恭祝大姐姐新岁吉祥、福寿安康。” “阿骧同礼。”傅宛容温雅地笑着说,“你这起得也挺早嘛。看来,第一次以朝臣的身份参加宫宴, 很是激动?” “自然是的。”傅彦道,“凡是第一次,不论何事都是既紧张又兴奋。” 傅彦见傅宛容的脸似乎较先前红润了不少,便问道:“看大姐姐气色不错,想来近段日子定是凡事顺遂、心境清和?” “嗯,的确如此。”傅宛容微微颔首,“自从开始抄写佛经之后,是能感觉到心气儿平和了许多,不少之前为之烦恼的事,如今也看开了。” 傅彦听了这话也不禁展颜,心中实在是为长姐感到高兴。 傅宛容和离已经整整三年了,从最开始的不愿见人,整日紧锁眉头、日渐消瘦,到现在的淡然从容,傅彦一直都看在眼里。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傅彦笑着安慰道,“大姐姐还这么年轻,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 “听说今年宫中来了一批新的舞姬,据说是岭南那边的杰出舞者,将会在宫宴上献舞。”傅彦道,“这回咱们可是有眼福了。” “有眼福是真,只是圣上还敢用外族的舞姬,着实是帝王气度。”傅宛容调侃道,“三个多月前那次宫宴,也是外族献上一曲舞乐,结果就出了事。” 傅彦闻言眸光一凝,放轻了声音问道:“大姐姐是否也觉得,那次宫宴行刺其中有蹊跷?” 傅宛容对左右小厮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站远点。 “上次我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跟宫人打听到了一点消息。”傅宛容道。 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傅彦靠近些,然后压低声音道:“据说姑母曾经多次差人去给二殿下送吃食和衣物,但是都被拦了下来。” “想来姑母在宫中过得也好不了哪里去。虽说位分尚未动摇,却被褫夺了凤印。我还无意中听到两个宫女提起,说是连宫里的一个小小贵人,见了姑母都不行跪礼了。” “此事当真?”傅彦不禁皱眉,“若真是如此,形势对咱们家大为不利啊。” “再多的细节我也无从得知。”傅宛容垂眸道,“姑母如今不但不能去见二殿下,连咱们这些亲眷也不能去她的宫里请安。” “圣上这是要将姑母彻底与外界信息断开的意思。” “长姐所言极是。”傅彦点点头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得想想办法才行。” 傅宛容刚要表示同意,突然又想起什么,立刻严肃道:“阿骧,一会儿宫宴上你可不要乱说话。切记,不许跟圣上提任何有关二殿下和姑母的事情!” “长姐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傅彦笑着说,“逢年过节正是喜庆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圣上所厌烦之事。” 傅宛容神色稍霁,“也是,你说话办事向来都是稳妥的,我放心。” 姐弟二人还欲说些什么,然而傅宛容远远瞥见了傅景渊和郁夫人似乎朝门口走来了,于是拍了拍傅彦的胳膊,提醒他。 待傅景渊和郁夫人走近后,姐弟二人一同行礼道:“女儿/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恭贺新禧。愿父亲官运亨通、福禄双全,母亲诸事顺遂、福泽绵延。” 傅景渊哈哈大笑,抬了抬手示意姐弟二人不必多礼。 “大过年的,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行大礼了!”傅景渊从袖中掏出两个红包,给傅宛容和傅彦一人塞了一个。 第96章 “这是我和你们母亲的一点心意,拿去当零花钱。” “谢父亲母亲!”姐弟二人再次一同行礼道。 “好了,时辰不早了。”郁夫人笑吟吟地说道,“快些启程吧,省得时间紧迫,慌忙容易失了体面。” “哎。”傅宛容点点头,扶住郁夫人的手臂便要往马车走。 傅彦却有些疑惑地朝院子里看了看,问道:“只有我们四人去吗?今年宫宴圣上不是额外给了咱们傅家两个名额?” 傅景渊顿了一下,然后笑道:“只是最多可以去四位家眷,又不是必须正好去四位家眷。圣上虽对咱们傅氏一族垂青有嘉,但咱们也不能太张狂忘形了不是?人太多了也不合适,四个人就挺好。” “是,父亲所言在理。”傅彦道,“那便出发吧。” 想来不仅仅是不想出风头吧,傅彦心想,老爹大概也是看着家里的那几个年幼子女实在是不争气,为了一个参加宫宴的名额各种暗中较劲,怕带他们去会给家族闹出笑话。 干脆就谁也不带了。 如此看来,倒是合情合理,也省得弟弟妹妹们争风吃醋。 傅家的马车到达宫门外时,晨钟已经敲响了第三声,皇宫内外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傅彦步行入宫的一路上随时可见忙碌的宫女太监们,端着各色装饰、器具、美食进进出出,准备着宴会要用的一切。 一路上所见的宫殿似乎都翻新过一遍,看着比大半年前干净光亮了不少,金碧辉煌的,威严的宫殿在晨光中也隐隐透露着一丝祥和之气。 到了昭华殿外,朝臣和女眷就要分开前往宴会了。 傅彦与父亲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一路前往太极殿。 此时的太极殿内已经陈设了长长的宴桌,桌子上摆满了佳肴美馔,以及用镶了红宝石的酒壶盛着的美酒。 “哎呦!傅尚书新年好啊!”纪元良迈着阔步走了过来,满脸喜庆地对傅景渊作揖道。 “太师有礼了。”傅景渊连忙回礼,“该是下官先向太师行礼才是!恭祝太师新岁吉祥、鸿运当头、举家和乐安康。” 礼罢,傅景渊对纪元良介绍道:“这位是犬子,承蒙圣上恩典,才有资格来此见见世面的。” 然后傅景渊看了傅彦一眼,道:“还不快见过太师。” 傅彦连忙毕恭毕敬地行礼,微笑着把吉祥话说了一连串儿。 纪元良朗声大笑,“这孩子老夫记得,是表字文嘉的那位吧?太学中谁人不夸傅公子才貌双全?实乃国之栋梁是也!” “正是晚辈。”傅彦道,“承蒙太师记挂,晚辈只是略通背书之道而已。论为官做人,晚辈尚且年少无知,今后还得多向太师讨教才是。”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纪元良捋着胡须笑道,“傅尚书教子有方,真是值得贵族百官学习啊!” 随着到场的人越来越多,傅彦几乎是一刻都不停地随着父亲到处见礼拜年,逢人就作揖行礼说吉祥话。 他感觉自己都快把嘴皮子说秃噜了。 以至于到了后面傅彦已经彻底麻木了,只要见到一个还没拜过年的人,瞬间挂上谦逊有礼的微笑面具,想都不带想,贺词就脱口而出。 不过傅景渊倒是十分热衷于此,傅彦觉得老爹大概是不跟在场的所有人都打过招呼就誓不罢休的意思。 行吧,这宴会还没开始呢,傅彦已经开始累了。 转了一大圈,傅彦突然眼尖看见一人。 那不是顾家大公子顾泽睿吗? 傅彦仿佛看见了救星,连忙走上去打招呼。 顾泽睿在他们这一辈世兄弟当中年纪最长,步入官场的时间也最久,资历最老,所以这已经是他第六年受邀参加宫宴了。 虽然这么想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傅彦觉得顾泽睿这熟门熟路的样子跟回自己家没什么区别。 “顾伯父真是气色越来越好了。”傅彦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顾伯父突然习得了永葆青春的功法,要不怎么相比上次见面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呢?” “嗐,这你还不知道?”顾泽睿乐了,“我爹自从抱上了孙子,嘴角就没压下来过,天天有事没事就去逗孙子。我娘都快看不下去了。” 二人又寒暄了一阵,很快便听到一阵骚动 一名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第81章 宫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大家把该说的场面话都说完了,于是也便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拘着,而是开始在席间相互走动,唠唠家常。 尤其是含元殿那边的女眷们。 傅宛容从一进来, 眼神就一直不断地看向宁贵妃。 虽然被褫夺了凤印, 可宁贵妃依旧妆容精致, 光彩动人。明明已经年过四十, 却仍旧保养得像二十几岁的少妇一般。 席间皇后总是若有若无地提起皇子公主们的事情。 一会说太子最近又如何替他父皇分忧。 一会说六殿下书读得如何好, 被元兴帝夸了。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 皇后这是在暗讽宁贵妃膝下的二殿下被打入天牢。 然而宁贵妃倒是丝毫不恼, 反而对其他的皇子赞不绝口。 以至于皇后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便也没兴趣继续找她的不痛快了。 酒过三巡,大家皆有些散漫之意。 傅宛容见身边的贵妇小姐们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昭华公主身上,于是趁机起身,拎起一个食盒走到宁贵妃跟前。 “姑母,这是祖母特意让小厨房给您做的栗子糕。”傅宛容笑着将食盒递到宁贵妃手中。 “祖母说姑母待字闺中的时候最爱吃这个, 吩咐宛容一定要亲自交到姑母手里。” 宁贵妃连忙接过, 亲切地拉着傅宛容的手道:“替本宫谢过母亲。在这宫中吃穿用度虽都是最好的, 可时常还是会怀念家里的吃食。有劳宛容了。” 傅宛容脸上保持着温婉得体的笑容,然而藏在层层广袖中的手却轻轻拍了拍宁贵妃的手。 宁贵妃细微地挑了一下眉头,随即立刻明白了什么。 “琼枝,快仔细收好。”宁贵妃对贴身的宫女说道,“本宫要带回去细细品尝。” 琼枝是宁贵妃的陪嫁丫鬟,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也是傅家的老人了。 信是肯定信得过的。 傅宛容则继续拉着宁贵妃聊家常:“父亲也记挂着姑母呢,说是姑母腿上有旧疾,这大冬天的会隐隐作痛。回头让琼枝给姑母多烤烤腿, 能缓解一些。” “还有啊,这栗子糕冰着吃对脾胃也不好,让宫里的小厨房给加热一下再吃会更好。” 宁贵妃一一应着,笑着打趣傅宛容道:“姑母知道啦。你看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操心,当心老得快!” “姑母还当宛容是小孩子呢?”傅宛容少见地露出一丝俏皮的少女神态,“怎么说也是成过亲的人了,哪儿能像小丫头们那样整日没心没肺的?” 姑侄二人又聊了好一会,直到宫宴接近尾声,宁贵妃说她有些乏了,想先回宫歇息,这才道别。 宫宴结束后,傅彦在宫门口见到了傅宛容。 “大姐姐,怎么样了?”傅彦立刻问道。 “自然是十拿九稳。”傅宛容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我是亲眼看着琼枝将那盒糕点带了回去,肯定没问题的。” “那就好。”傅彦舒了一口气,神情轻松下来,“既然我们要办的事办好了,那咱们就赶快回家吧。” “嗯。”傅宛容点点头,和傅彦一起朝自家马车走去。 而此时的凤栖殿内,宁贵妃一关上殿门便迫不及待地吩咐琼枝道:“快,给本宫准备些烛火。” 琼枝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 宁贵妃将那食盒里的栗子糕端了出来,放到一边。 “娘娘,您可是要现在吃这糕点吗?”琼枝问道,“奴婢去给您热一下。” “不是。”宁贵妃摇摇头,然后将食盒拿了起来,放在蜡烛的上方,置于火苗上约一寸的地方,来回地烤了起来。 琼枝好奇地凑了过来,站在宁贵妃身后一并看着食盒。 很快,食盒的底部便渐渐浮现出棕褐色的字来。 “娘娘,这是——”琼枝立刻地捂住了嘴,惊呼出声。 “嘘!”宁贵妃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隔墙有耳,别引起别人的怀疑。” 琼枝立刻点点头,表示明白。 “娘娘,大小姐这未免有些太大胆了吧?”琼枝道,“宫里检查得那么严格,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啊!” “不会的。”宁贵妃摇摇头说,“如果是将信息写在纸上,藏进糕点里,或许会被发现。然而这招可不是谁都能想到的。” 这招是宁贵妃待字闺中时就耍过的小把戏,当时傅宛容也还是个孩童,所以就没避着她,谁曾想被这丫头给学了去,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第97章 傅宛容用牛乳在食盒底部写了字,晾干之后什么都看不出来。 然而只需要用火烤一烤,字就会现形。 到时候只需要把食盒好好清洗一番,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不会有任何人查出来。 烤完底部,宁贵妃又将食盒的四圈和中间隔板也都分别烤了烤。 果不其然,这些部位也都有文字和图案,甚至还有一个简单的地图。 她连忙将这些信息拼凑好,仔细研究起来。 原来这是一个利用水渠传信的详细计划。 宫中水系结构错综复杂,宁贵妃所居住的凤栖宫里面的人工湖就是由水渠连接而成。 只要利用好这条水渠,就可以成功把信息送到宫外,传至金陵城中的街道水渠里。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传信的目的地设置在傅家的某个产业旁边,这样也方便安排人手拦截消息。 至于什么时辰传信,则是最好选择天黑时将密信置入水渠中。 夜晚是侍卫的精力最为疲惫的时候,再加上光线太暗,巡逻的侍卫也很难发现水渠中一个小拇指大的竹筒。 这样一来,密信可以有一整晚的时间抵达宫外。 装有密信的小竹筒必须是经过防水处理的,且密封处滴上蜡油,以免竹筒在运输的过程中磕磕碰碰不小心撞开。 宁贵妃拿起食盒的隔板,只见上画了一条水渠的线路图。 只要按照上面所画的示意图,对宫中的水渠进行一点小小的改动,就可以操控水流的方向,保证竹筒按照规划的路线漂流。 宁贵妃发现这条线路特意避开了常常有人走动的区域,而是选择了偏僻荒凉的西宫殿。 最终,竹筒会通过瑞阳门旁边宫墙下的暗渠,流入金陵城西北侧的通仁坊,并且在傅家的绫罗铺子旁边被拦截下来。 另外,傅彦还在食盒上提醒宁贵妃,一定要注意水渠检查的时间表,以及将装有密信的竹筒伪装成枯枝什么的,与水渠垃圾融为一体最好。 “琼枝,伺候笔墨。”宁贵妃吩咐道。 食盒太显眼了,必须赶快消掉这些印记,所以她需要将地图和一些暂时记不住的信息抄下来。 现如今宁贵妃的处境十分艰难,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赶快行动起来。 以往每个月都能有一次家人入宫请安的机会,可如今二殿下落马,宁贵妃别说联系不上自己的儿子,连给娘家人传个话都不行。 不过有了水渠传信就方便多了,她可以时时与外界保持联络。 若是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宁贵妃也可以提前得知,做好二手准备。 傅彦回到自己家,发现侍卫统领狄云枫正在自己门前徘徊,神情焦急,显然是在等自己回来。 “狄统领,是不是刺客的事有消息了?”傅彦快走几步,上前连忙问道。 “是。”狄云枫应道,但是脸色依旧很不好。 “进屋说。”傅彦撩起帘子走了进去,对屋里候着的侍女小厮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待清退了所有人,傅彦压低声音问:“怎么样,审出来了吗?” 狄云枫摇摇头,“那个刺客骨头太硬了,属下叫兄弟们审了他两天两夜,各种手段轮番用了个遍,也没能撬开他的嘴。然后……然后他毒发身亡了。” “什么?”傅彦神色大变,“难道是自杀?” “不是。”狄云枫立即说,“我们一直都对他严密监察,就是为了防止他自杀。后来属下叫了仵作来验尸,发现他是中了一种奇毒,突然之间暴毙的。” “并且,这种毒应该是已经存在于刺客体内很久了。属下猜测,是雇主在派他来刺杀公子之前,就给他服了毒。” “江湖上有一种手段,一些雇主为了防止刺客刺杀失败,被严刑逼供说出实情,就会给刺客先下一种毒药。如果刺杀成功,刺客回去之后雇主会给他服下解药。可若是刺杀失败被抓,刺客没有按时服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奇毒……”傅彦垂眸沉思了一会,“可有检查出来是什么毒?” “属下无能。”狄云枫跪了下去,“属下叫了两名仵作、两名郎中一起过来检查,他们都说这种毒闻所未闻,且极为邪性,便慌忙逃走了。” 狄云枫又想起什么,便道:“还有,那人身上并没有刺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印记。属下让人将刺客的容貌画下来,走街串巷问过了城中百姓,竟无一人对他有印象。” “公子,看来这幕后之人是铁了心想要您的命啊!” 傅彦眼神犀利,坚定道:“继续查,仔细观察刺客的身体特征,这些都能反映出他的生活习惯和出身。” “我就不信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第82章 新年里, 傅彦表面上要跟随父母到处去串门拜年,又要全家一起前往家庙祭祖,搞得他实在是精疲力尽。 不过傅彦的心思一直没放在过年上。 因为刺客的事。 此事一天没有进展,他就一天睡不踏实, 做什么事儿都心不在焉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月初八, 狄云枫突然急匆匆地来找傅彦, 面露喜色道:“大公子!有发现了!” 傅彦眼睛一亮, 连忙道:“快说来听听!” 二人进了屋, 关上门, 坐在桌案前。 狄云枫掏出来一沓纸,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字。 “大公子您看啊, 属下们按照您吩咐的,从刺客的身体特征开始调查,果然调查出了一些线索!” 狄云枫指着一幅手掌的临摹图,解释道:“刺客的手指外部有许多细细的小伤口,新旧交叠, 明显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受过多次伤才留下的。” “属下推测, 这是长年练习使用暗器留下的伤口。然而大部分的暗器, 例如飞镖、银针等等,都会在指肚留下伤口,而非手指外侧。” 傅彦凝眸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刺客所属的组织让他们练习一种很罕见的武功?” “正是!”狄云枫点点头,“属下托人去向玄月门门主求问,得知的确有一种暗器会给练习者的手指外侧留下伤痕,那就是九影针!” “九影针?”傅彦不禁皱眉,“这是什么?竟然从未听说过。” “属下之前也从未听过。”狄云枫道,“据玄月门门主透露, 江湖上会使用九影针的人极少,至少他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也没亲眼见过。” “据说这九影针的发明者是三百年前叱咤江湖的慕容鸣大侠,可惜慕容大侠一生无子女无徒弟,所以他的独门绝技九影针也就失传了。” “既然失传了,又怎会被这名刺客学了去?”傅彦不解道。 “这……属下也不敢完全确认。”狄云枫面露难色,“只是属下打听到,前些年在岭南曾经发生过一起连环杀人案。” “而那些死者身上都有九处极为细小的针眼。据江湖传言,那些死者就是死于已经失传了三百年的九影针。” 傅彦这下更加疑惑了,“可若是那名刺客会这么厉害的武功,又为何非要近我身,用匕首刺杀我呢?直接用九影针将我一击毙命岂不是更稳妥?”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狄云枫给问住了。 “或许……或许这个刺客只是练习过九影针,但是他学艺不精,并没有练成呢?”狄云枫猜测道。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阵。 突然,狄云枫猛地反应过来,一拍桌子道:“对了!一定是他学艺不精的缘故!” 傅彦被吓了一跳,“何出此言?” “大公子,您想啊,刺客如果准备用九影针刺杀您,他肯定得随身带着银针才对啊!”狄云枫说,“可是属下去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上并没有银针。所以他肯定是还没练成就被雇主派来执行任务了,只能选择近身的方式。” 傅彦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这么说倒是说得通。” “那除了这些呢?还有什么发现吗?”傅彦又问。 “哦,还有。”狄云枫说着,又翻出下一张纸,讲道:“属下顺着岭南这条线,虽然没有直接发现有关九影针的证据,可是却发现了一个位处岭南的神秘江湖组织。” 狄云枫指着纸上的一行字道:“就是这个,无极门。” “无极门和九影针有任何联系吗?”傅彦问道。 “属下也不确定。”狄云枫摇摇头,“可是岭南之地本来就荒凉萧条,武林门派也不愿意在那里扎根,只有寥寥几家。” “除了这个最为神秘的无极门,其余的门派属下都派探子调查过了,并没有任何与九影针相关的线索。” “可是既然岭南之地有疑似被九影针所杀的人,无极门又是唯一一个暂时还调查不清的门派,属下合理怀疑无极门与这起连环杀人案有些关联。” 傅彦点点头,“这个猜测确实很合理,若是刺客真的来自于无极门,那么朝中来自西南、或者与岭南一带有关联的人,就都得查一查了。” 第98章 “哦,对了。”狄云枫又想起什么事来,“大公子,属下还发现,这个刺客的足部和牙齿都有些许褪色,想必是长年居住在潮湿的环境里才导致的。” “从这一点上看,也十分符合在岭南出生长大的体貌特征。” “很好。”傅彦面色稍缓,“那就顺着无极门这条线继续往下查,切记,一定不要打草惊蛇。” “是!”狄云枫立刻道,“属下定会尽心竭力,找出要谋害大公子的元凶!” “辛苦你了,狄统领。”傅彦温和地笑道,“令郎就读莫云山书院一事,我已经差人着手去办。父亲也同意了。等入学的相关文书送过来,我会通知你,到时候令郎就可以安心去读书了。” 狄云枫一听,瞬间喜上眉梢,立即跪了下来,感激涕零道:“多谢大公子!多谢家主!上天眷顾,我狄家总算是有出头之日了!” 傅彦笑着将他扶起来,“无需多言谢。狄统领对我傅家忠心耿耿十余年,身上受过的伤比我参加过的应试都多,这点报酬是我们家应当给的。” “狄统领继续忙吧,一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狄云枫躬身行礼,并且把那沓写有详细线索的纸放在傅彦的书案上,“这些东西大公子可以留着慢慢看,属下先告退了。” 待狄云枫离开房间后,傅彦坐在书案前,陷入深深的沉思。 既然无极门神秘且低调,却又似乎与绝世神功九影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说明这个门派轻易不会卷入朝堂斗争之中。 大抵是个有些清高与傲气的性子,而且还不缺钱。 可是,能从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门派雇佣刺客,这位雇主一定不简单! 背后一定牵扯着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关系网。 根据多年的耳濡目染,傅彦分析这位雇主要么是与岭南当地的豪强氏族存在某种联系,要么则是与这个刺客本人有瓜葛。 更有可能是前者。 或许对方有什么把柄在雇主手上,或者雇主能给对方带来别人所无法带来的、独一无二的好处。 傅彦心中一团乱麻,他干脆取出一张宣纸,铺在桌案上,准备把思路写下来。 这件事傅彦没有让四喜知道,所以也就没有叫他来伺候研磨。 背后的雇主有可能是谁呢? 此人肯花费这么多的金钱和精力,只为了刺杀自己,说明自己的死能给对方带来极大的好处。 于是傅彦在纸上写下了“受益”两个字。 自己假死的那几个月,谁获得了确切的好处?谁收获了名声?又是谁升官发财了? 傅彦琢磨了一下,如果自己当初没能回来,那么吏部员外郎的职位会花落谁家? 只不过这样似乎也说不通。 因为这个职位并不算至关重要,对方没必要为了一个员外郎的职位花重金买凶杀人。 再说了,大梁自从五年前将私吞官饷的官员们大清洗一批之后,许多官位就都空缺着。 按照傅彦在太学中的表现,就算没有被任命为吏部员外郎,也能得到一个足够体面、且颇有前景的官位。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大概不是冲着傅彦本人来的,而是他背后的家族。 若真如此,那么可以调查的可就多了去了。 其中最为重大的,就是宁贵妃与二殿下的事。二殿下倒台,受益最大的非太子莫属。 太子背后是皇后,皇后的背后又是庞大的李家。 莫非真是李氏一族搞的鬼? 傅彦在纸上写了个“李”,用笔圈起来。 自己假死的那段时间,李家并没有什么子弟升官晋爵,也没有谁立了什么大功。傅彦离开时他们什么样,回来时他们还什么样。 若真是要鸡蛋里挑骨头,未免显得太牵强了些。 当然,对方也有放长线钓大鱼的可能。 傅彦在这一步卡了好一会,突然,他想起什么来!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李家家主的原配夫人就来自岭南! 这位原配夫人早在傅彦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因病去世,李和昌后来才娶了现在的夫人,育有一子李怀恩,与傅彦年岁相当。 傅彦虽然没见过李和昌的原配夫人,但他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去李家参加宴会的时候,曾经品尝到过一碗鸡汤。 那味道鲜美无比,甚至尝不出里面放了什么调料。 当时他便问这鸡汤是怎么熬的,李家四郎说这是他母亲的娘家那边的做法,是母亲陪嫁的厨子做的,在金陵城没人会。 若是李和昌因为原夫人的关系,和岭南的世家大族保持着联络,那么能买通无极门的刺客也不是不可能。 傅彦又在纸上的“李”字附近写了个“潘”字,这是李和昌的原配夫人的姓氏,并且在这两个字之间连了一条线,标注上“无极门”。 傅彦将毛笔放下,正准备继续思考,却听见门外一阵声响,似乎有人朝自己的房间走过来了。 他连忙把宣纸折起来,塞进抽屉里,拿出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着。 果然,下一刻郁夫人走了进来。 “阿骧,大过年的又把自己闷在房间里。”郁夫人笑吟吟道,“快些跟娘出来见客,你舅舅他们过来了。” “哎,好的。”傅彦合上书,起身道,“这就来。” 第83章 苍梧城的西边, 夜幕渐渐降临,空气中的温度随着太阳的落山也一并离去。 贺听澜带领大家完成了一天的搭建帐篷工作,也是筋疲力尽,躺在帐篷里只觉得倦意丝丝缕缕地深入骨髓。 现如今挡风避寒的地方是有了, 但是就像晏臻说的, 粮食还是远远不够。 这里少说也有三千人, 粮食只够吃四五天的。 如今第二天也接近尾声了。 接下来的粮食如何获取, 依旧未知。 贺听澜躺在厚厚的草榻上, 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帐篷顶, 陷入沉思。 结果沉思着沉思着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 贺听澜醒来的时候发现帐子里空无一人。 嗯? 那些官吏和燕十三都起来了? 贺听澜一骨碌爬了起来, 掀开帐帘,瞬间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不禁打了个寒战。 呼,好冷啊! 贺听澜环顾四周,见燕十三正沉默地帮着官吏们熬粥, 于是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这么早, 怎么也不叫我?” 燕十三看了他一眼, 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温度,“见你还睡着,就不叫你了,昨天忙了一天也挺累的。” “噢。”贺听澜点点头,然后凑近了些,小声抱怨道:“可是大家都起来了,我一个人在那呼呼大睡,显得我像懒猪。” 燕十三被他这点小屁孩心思逗得想笑,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然后将手中的大铁勺递给贺听澜,“那你来熬粥吧,勤快人。” 说罢,燕十三转头去帮着晏臻分明天的伙食了。 贺听澜愣在原地。 嗯?怎么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好你个燕十三,看起来面无表情,肚子里坏水儿也不少啊! 贺听澜一边腹诽燕十三,一边用双手挥动着大铁勺,在锅中不停地搅拌着,防止锅底的粟米糊底。 施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谁知突然从队伍的中后段传来一阵骚动。 “他怎么晕倒了?” “大家快离远点,这个人可能染上了疫病!” “赶快把他拖出去!留在这儿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传染的!” “官府赶紧管管啊!” 晏臻闻言立即跑了过去,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的老汉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周围的流民纷纷避开,站在距离老汉至少一丈远的位置,用衣服袖子什么的捂住了口鼻,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儿?”晏臻喘着粗气问道,“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官爷,他方才就在我前面排队等着领早餐。”一个骨瘦嶙峋的青年说,“谁知道排着排着突然就晕倒了。我估计八成是染上了疫病。咱们这儿天天都有人死,尸体就随便一埋,没病才怪哩!” “就是啊!官爷,您赶紧把他隔离开吧!” “对啊对啊,我们家还有八岁的孩子呢!可不能把我儿子给传染了!” 眼看着群众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晏臻也是急得额头不停地冒汗珠。 “大家先安静一下!”晏臻起身朗声道,“这里没有郎中,我们也无法确认这位大爷是否真的是感染了疫病,大家先不要妄下决断!” “还确认什么啊?!”群众中有人拔高了语气喊道,“这个人方才排队的时候喉咙里就一直嗡嗡响个不停,一看就是得了病的!以前我家邻居染上了疫病,也是这个反应!” “就是!官爷,不能为了一个人就让我们所有人都面临被感染的危险啊!赶紧把他拖走吧!” 第99章 有了几个人带头,那些本来不敢说话的群众也都跟着嚷嚷起来。 人群中瞬间沸腾了。 晏臻眼看着要控制不住场子,焦急地和几个小吏扯着嗓子让大家先冷静,可是几个人的声音哪里盖得过上百人? 他们几个的声音完全被盖住,显得十分徒劳。 就在晏臻感到一阵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低着脑袋捂上耳朵。 “这什么动静啊?” “啊啊啊啊我的耳膜要炸了!” “不会是流寇吧?!” 贺听澜见方才还在吵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于是放下手中的小哨子,将其重新挂回到腰间。 呼,安静了!贺听澜心想,还是这招管用啊,百试百灵! 他将手中的铁勺交给一个小吏,自己则跑到乱子发生的地方。 “隔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贺听澜没好气地说道,“不就是晕倒了吗?人饿急了也会晕,更何况人家这么大年纪了,不一定是染上了疫病。” “您也说了不一定,而不是肯定没病!”其中一个流民说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可不敢冒这个险。” 贺听澜警告地瞪了对方一眼,随即蹲下来仔细检查起这个人。 “你们看,他嘴唇发白,双手都在颤抖,这么冷的天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显然是冷汗。”贺听澜道,“这不很明显是饿晕的征兆吗?” 此话一出,群众纷纷安静了些许。 “你们几个,把他抬到前面去。”贺听澜对其中两个小吏说道,“给他喂点粥,估计很快就好了。” “是!”两名小吏赶紧一前一后将老人抬了起来,迅速朝着粥棚跑去。 “行了,大家继续排队。”贺听澜道,“这是第一次,以后再有扰乱秩序、阻碍施粥进度的,罚一天不准吃饭!” 贺听澜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方才闹得最欢的那个人。 那人大概只是个纸老虎,看贺听澜眼神犀利,这会儿连个屁都不敢放,缩着脖子藏在人群中扮鹌鹑。 好不容易完成了早晨的施粥,贺听澜他们也终于能吃上一口饭了。 大家围着一圈坐在粥棚后面,享用着他们的“美味佳肴”—— 邦硬馒头泡米汤。 “主簿,这些粮食眼看着就剩一半了。”一个小吏担忧地说道,“接下来咱们可怎么办啊?” 晏臻吃饭的动作一滞,眼神中也闪过一丝不确定。 “走一步看一步吧。”晏臻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要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看船到桥头不一定会自然直。”另一个小吏沮丧地说,“更有可能直接撞上去了。” 大家纷纷苦笑起来。 “主簿,您说咱们当初干嘛非要接这门苦差事?现在可好,咱们就跟被架在火上烤的兔子似的。要是接着干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中途放弃吧,未免太丢人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晏臻道,“这世间大部分事都不是十成九稳的,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不是还有两天嘛。” “别多想了,快吃饭!”晏臻故作轻松地说道,“再不吃,一会儿别说是馒头了,粥也给你冻成一个大冰坨!” 大家一齐笑了,似乎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共同患难,也让大家品出了一丝苦中作乐的感觉。 然而事情在接近中午的时候突然迎来了转机。 中午时分,贺听澜正搬起一袋粟,准备往锅里倒的时候,突然看见远处来了几个人。 “哎,哎!”贺听澜用胳膊肘戳了戳燕十三,“你看那边,好像有不认识的人过来了。” 燕十三闻言抬头一看,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别样的神情。 “可能只是路过的村民罢了。”燕十三手上的活没停,淡淡地说,“就跟两天前的我们一样。” “不对。”贺听澜摇摇头,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如果跟我们一样,那就应该是别的山头的山大王!” 燕十三:“……” “他们会不会是来跟咱们打擂台的?”贺听澜继续说,“两座山头巅峰对决,一决雌雄!” 燕十三无奈:“差不多行了,你以为别的山大王也跟你一样闲的?” 贺听澜撇撇嘴,“开个玩笑嘛。” 不过这几个人的突然到访确实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晏臻也看见了他们,于是问贺听澜道:“你们认识他们吗?” 贺听澜摇摇头,“不认识。我们是猎户,常年住在山里,一共也不认识几个人。” 也是,晏臻心想。 突然,贺听澜眼尖发现了什么,激动道:“你们快看!那些人身后好像有牛车,会不会是带了粮食过来?” 晏臻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然而他眼神不太好,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于是连忙迎了过去。 贺听澜和燕十三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走近了一看,三人都不禁惊呼出声。 好家伙,这是把谁家库房里的粮食都给搬过来了吧? 只见那几个人身后的牛车上约有三千升粮食,晏臻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连忙迎上前去,恭敬道:“不知几位尊姓大名,从何而来?” 对方带头的那人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笑起来憨态可掬,有点喜感。 “您就是晏主簿是吧?”对方问道。 “正是。”晏臻说。 “在下姓钟,是汝阳县一个做生意的。”钟掌柜说道,“听闻晏主簿在此地赈灾施粥,在下十分佩服。” 说着,钟掌柜指向身后的粮食,“在下托关系凑了些粮食来,或许能解主簿燃眉之急。还请主簿笑纳。” 晏臻闻言,脸上掩盖不住的喜色。 “哎哟,您看这、这也太让您破费了!”晏臻高兴的语无伦次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晏主簿不必客气。”钟掌柜道,“在下也是为了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如今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容易。” “是、是!”晏臻道,“那晏某就收下了,替百姓们多谢钟掌柜大恩大德!” “来,您这边请。” 晏臻带着钟掌柜和一车的粮食往营地走去,贺听澜却敏锐地发现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方才钟掌柜与燕十三擦肩而过的时候,二人好像对视了一眼。 不过也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贺听澜甩了甩脑袋,跟了上去。 第84章 钟掌柜送来的这批救济粮差不多够大家吃三天。 “起码能多给咱们三天的缓冲时间。”晏臻说道, 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消解了几分。 “嗯。”贺听澜点点头,“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三天一过去,还是得犯愁。”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 突然, 贺听澜想起来什么。 “对了, 晏主簿先前说令尊有一位在南方的挚交好友, 可以从他那里买粮食。现在可有消息了?” “有是有。”晏臻说, “对方说愿意先卖给我们一万升粟, 后面不够的话再买。” “只不过路途太过遥远, 这些粮食运到这边要足足二十天。”晏臻叹了口气。“咱们现在有的粮食也就够吃五天了, 中间的十五天还不知道怎么办。” 贺听澜凝眸沉思了一会,好奇地问:“不知道对方运送粮食具体采用的是什么方式?是只有白天赶路还是夜晚也继续赶?用了多少匹马?” “这……”晏臻似乎是被问住了,“用了多少马我也不确定,但是肯定是只有白天赶路。昼夜不停的话人和马都受不住啊,谁能不吃饭不睡觉地干活呢?” 贺听澜若有所思道:“要是能轮班就好了, 如果白天晚上都赶路, 那么至少可以缩短一半的时间, 十天以内就能送达。” “可是这根本就不现实嘛。”晏臻愁眉苦脸地说,“真要是这么干,马早就给累死了。”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钟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二人背后。 “二位是在为运送粮食一事发愁吗?”钟掌柜试探地问道。 “是啊。”贺听澜道,“得想想办法缩短用在路上的时间才行。” “我倒是有个法子。”钟掌柜说,“不知二位可愿意听听?” 贺听澜和晏臻瞬间来了精神,异口同声道:“愿闻其详!” 钟掌柜捋着胡子,笑呵呵地说:“是这样的,在下有一个朋友, 在朝中有点关系。几年前我帮过他一个大忙,所以他就给了我一个东西,说是关键时刻可以使用官府的驿站。” 说着,钟掌柜从袖口里取出一枚铁质的牌子。 “把这个出示给沿着官道的驿站,就可以调用那里的马匹,以及各种补给。二位如果想缩短运送粮食的耗时,或许可以利用沿途的驿站。这些驿站分布较为密集,一批马累了就可以换下一批,如果时间安排得妥当,是可以做到十二时辰不间断地赶路。” 第100章 晏臻的眼睛“唰”地亮了,连忙接过那块铁牌,“钟掌柜当真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们?” “晏主簿也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钟某吃穿不愁,做些贡献也是应该的。”钟掌柜笑着说道。 “哎哟,那太感谢了!”晏臻连连道谢,“钟掌柜您简直就是天将救星啊!我们正在这发愁粮食供给续不上该怎么办呢。这下好了,只要加快路途,大家就不会饿死了。” 如今有了解决办法,可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会面临诸多问题。 比如说要派谁前去押送这批粮食? 一群人坐下来讨论了一下,贺听澜说自己有长途赶路的经验,一路上如果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他也知道如何应对。 “晏主簿也说了,如今一整个西北粮食都比较紧缺,如果咱们押送这么大一批粮食,难免会被人盯上。如何摆脱他们我比较有经验,所以还是我去吧。”贺听澜自荐道。 “有道理。”晏臻点点头,表示认可,“我也一并去吧,我家里人脉广,万一遇到什么事,我也可以动用家里的人脉帮大家解决。” 这话也有道理,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至于燕十三…… 大家纷纷看向他,“燕兄弟不如就待在这里……” “不可能的。”燕十三淡淡说道,看向贺听澜,“我跟你走。” 贺听澜尴尬地笑了一声,道:“是这样,去押送粮草这件事不需要太多人,反倒是这边需要足够的人手安顿百姓们。不如你就待在这里帮大家吧。” “我可以待在这里。”燕十三道。 大家纷纷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 结果…… “但你也要跟我一块待在这里。”燕十三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贺听澜:“哈?” “你去哪我去哪。”燕十三道,“要么都去,要么都别去。” 啊这…… 行吧。 贺听澜深知以燕十三这个脾气,说出来的话就算显得再轻描淡写,也是不容置疑的。 这家伙一旦确定了什么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即便是贺听澜逼着他待在营地,他也会想办法偷偷跟上贺听澜。 “那十三兄就跟咱们一块走吧。”贺听澜笑着打圆场道,“他会点拳脚功夫,关键时候也能帮得上忙。” “也行。”晏臻点点头,“那就咱们三人启程往东南走,一路快马加鞭的话,应该差不多三四天就能与对方的大部队汇合。” 商定好路线之后,大家是一刻都不想拖延。 早点出发,这些粮食就能早点运到这里。 于是晏臻给其他几位官吏交代了一下每日的任务之后,便匆匆收拾了一下行囊,准备出发了。 贺听澜和燕十三倒是没那么多好收拾的。 毕竟他们俩本来就是带着行囊从无名寨出来的,直接原装打包走人就行。 三人将行囊绑在马儿的身上,准备前往沿途的第一个驿站。 官道沿途有不少驿站,而且分为普通驿站和急驿。 普通驿站就是在一些不紧急的情况下使用的,或者是需要运送大量物资的时候。 这种驿站规模较大,可以调动的马匹和车辆也更多。 而急驿则是为了赶时间设置的。 传说中的“八百里加急”用的就是急驿。 急驿一般规模较小,仅供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换马,一切都以速度为先,追求越快越好。 所以急驿不会用来运送物资,而是供斥候送信。 这次贺听澜他们三人去程的时候轻装上阵,一人只有一个行囊,所以会使用急驿。 而到了返程的时候,因为带上了一万升的粮食,规模庞大,则会选择普通驿站。 三人一路上根本不敢多停留,简单在驿站休息一会,补充一下体力就继续赶路。 所以当他们成功与对方押送粮食的队伍碰头的时候,才过去了不到三天。 晏臻一见到对方带头的那为中年男人,顿时开心地喊道:“罗叔!” “哎哟!晏小少爷多年未见,都长这么大了!”罗怀德笑道。 “哦,不对,现在不是小少爷,该叫晏主簿了!” 晏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罗叔您这话可就是折煞我了。您是我的长辈,叫主簿太生分了些。”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贺听澜终于弄明白了这是个怎么回事。 晏臻他爹的那位故交好友姓程,是程家家主。而这位罗怀德则是跟随程老爷几十年的得力下属。 “程叔这几年可好?”晏臻问道。 “好着呢。”罗怀德笑吟吟地说道,“老爷这几年渐渐将家里的生意交给二少爷打理,自己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 “老爷最近不知怎么,喜欢上了练太极,一有空就在院子里练。我瞧着精气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还以为他返老还童了呢!” “那我就放心了。”晏臻笑着说,“待我得了空,一定前去拜访。” 程家这批粮食着实是不少,双马拉的马车整整拉了十车。 怪不得路上比较慢呢,贺听澜心想,这相当于每辆马车拉着一千升的粮食,每匹马就要负重五百升。 这样的话,连续走一个白天都很困难。 于是众人来到了沿途的第一个驿站,开始将粮食分装。 首先,要把马车从双马改成四马,这样一来速度可以大大提升。 沿途的普通驿站可供他们调动的马匹有五十匹,加上程家原先就有的二十匹,一共七十匹。 贺听澜简单算了一下,将车队扩大到十六辆车,一共就需要六十四匹马。 如此,每辆马车的负重则是六百二十五升,这对于四匹青壮年的马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马匹的耐力极佳,按照四匹马拉六百二十升粮食的负重,在平原上跑五十到六十里路才会感到疲惫,所以只需要每隔一个驿站换一次马就行。 中间还能省下换马的时间。 大家对赶路所需的时间初步有了一个判定,一下子有了信心,前几日的奔波劳累瞬间烟消云散。 大家干劲十足地换上驿站的马,开始赶路。 然而现实总是比想象的多一些突发状况。 就在大家路程刚刚过半,途径白云岭的时候,贺听澜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杀气。 “大家小心。”贺听澜警觉道,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佩剑。 晏臻没反应过来,颇为不解地问贺听澜道:“怎么了吗?” 贺听澜环顾四周,“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没有鸟叫。” “啊?”晏臻不明所以,“大冬天的,没有鸟叫不是很正常吗?” “不。”贺听澜摇摇头,“树上有很多鸟窝,地上也有不少鸟屎,说明这里是鸟类经常活动的区域。” 贺听澜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风向。 “应该有别人在附近。”贺听澜沉声道,“大家一定要小心。” 话音刚落,突然,树林中射出来一支箭。 “有埋伏!”贺听澜大喝一声,挥剑将那支羽箭打落。 第85章 就在一刹那间, 树林中蹿出来六七个壮汉。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乖乖把粮食留下,哥儿几个就留你们狗命!”领头的那个汉子扛着一把大刀, 嚣张道。 这汉子膀大腰圆, 两条眉毛又黑又粗, 像是两条肥硕的蚕贴在眼睛上方, 几乎要在眉心连成一条线。 他身后那几个小弟看起来也都不是吃素的, 各有各的吓人。 其中有一个独眼, 瞎掉的那只眼睛上纹了一个假眼球。 还有一个合不拢嘴的, 因为他的两颗大门牙过于长了, 呲在嘴唇外面,像是从没磨过牙的老鼠。 贺听澜挑了挑眉。 有点意思,贺听澜心想,遇到正儿八经的土匪了! “罗掌柜,您可知这些人是哪个山头的?”贺听澜压低声音问罗怀德。 “是东边黑风寨的。”罗怀德说, “带头的那个应该就是他们的大当家, 叫陈彪, 是这一带有名的恶霸,不少商队都被抢过。” “那他们黑风寨大约有多少人?”贺听澜又问。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罗怀德说,“我只知道他们每次出来抢劫都是五到十人左右,可能寨子里还有很多吧。” 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自己当这个无名寨大当家也快四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跟其他的山大王对峙。 居然还不是以“山大王”的身份,而是“朝廷的走狗”! 只能说人生如戏,贺听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归类为官府的人。 此时,一个年轻的随行侍卫愤慨道:“他们才七个人, 怕什么?咱们一起冲上去把他们给灭了!” 说罢,这个侍卫就要拔刀。 “不可!”贺听澜立即阻止。“他们应该不止七个人。” 第101章 侍卫一听这话,气焰收敛了许多。 “您是怎么知道的?”侍卫不解地问贺听澜。 “七个人规模太小,并不会让这里的鸟儿都飞走。”贺听澜解释道,“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他们背后的树林里有动静?那绝对不是动物能发出的声音,而是很多很多人。” 侍卫一下子闭嘴了,收起佩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晏臻问贺听澜道:“咱们现在怎么办?对方人多,还比咱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这是必败的局面啊!” “先别急。”贺听澜云淡风轻道,“这不是还没开打嘛。” 他思索了一会,忽然灵光一闪。 只见贺听澜翻身跳下马背,嬉皮笑脸地朝着陈彪他们走过去。 “嘿嘿嘿,几位爷的名声我们自然是听说过的。黑风寨陈大当家,那可是远近闻名的真汉子,在下佩服。”贺听澜一脸谄媚的表情。 陈彪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黄毛小子还挺会说话,不错,态度好的话,本王可以酌情给你们留点口粮。” 谁知下一刻,陈彪面色突然一改,冷厉道:“不过你们也别想着耍滑头,老老实实把粮食留下,否则别怪兄弟们的刀不长眼!” “哎,是是是!”贺听澜连忙应道,“只不过大王,我们这批粮食是官府勒令我们送往前线的,我们也不敢违抗命令不是?” “您想要,我们当然愿意给,只不过官府那边也不是好惹的。大王如果少拿点走,官府发现不了也就不会追究了。可若是全给拿走了,官府肯定会找大王的麻烦的。” “找我陈彪的麻烦?”陈彪嗤笑一声,“老子干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官府敢找老子的麻烦!” “你小子甭废话,赶紧麻利儿地把粮食给我们卸下来,然后滚蛋!”陈彪道,“老子没工夫跟你在这扯皮!” “是是是,大王您别生气,小的们这就按照您吩咐的去做!”贺听澜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一边往后退。 贺听澜转身冲大家一挥手,“都听见大王说的了吗?赶紧把粮食都卸下来,奉给大王!” 晏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是,你——” “嘘!”贺听澜与晏臻擦肩而过,压低声音道,“放心,按我说的做,我有办法。” 晏臻虽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如今也只能按照贺听澜说的做了。 毕竟就算不听他的,也照样无法带着粮食逃离黑风寨的围堵。 于是晏臻便招呼侍卫们一起干活,将粮食从马车上卸下来。 贺听澜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走在忙碌的侍卫们中间,像是个来基层巡逻的大官。 “干嘛呢干嘛呢?!”贺听澜对一个侍卫大声训斥道,“毛手毛脚的,要是把大王的粮食给弄洒了,有你好看!” 贺听澜大声说完,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对这个侍卫道:“动作稍微慢一些,尽量拖延时间。” 侍卫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明白了。 贺听澜又如法炮制,对其余几个忙着卸货的侍卫也悄悄吩咐了一遍。 除此之外,贺听澜还派了几个动作灵敏的侍卫,趁乱偷偷往两边的山上爬。 贺听澜在他们耳边嘱咐了几句,几个侍卫纷纷点头称是。 在路过燕十三的时候,贺听澜悄悄将手里的一个烟雾信号弹塞给他。 “用马车和人群作掩护,溜到山后,然后放掉这个信号弹。”贺听澜小声说。 燕十三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图,点点头,脚步轻快地穿梭在人群中,不一会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后山。 陈彪眼见他们卸货卸了半天也没什么进展,渐渐没了耐心。 “去去去!卸个货磨磨叽叽的!”陈彪骂道,“都放着别动,让我兄弟们来!” 说罢,陈彪一挥手,带着其余的土匪们就朝着马车走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后山传来“嘭”的一声,一支红色的信号弹直冲云霄。 陈彪被吓了一跳,目光一凛,厉声喝道:“什么情况?何人在装神弄鬼?!” 贺听澜哈哈大笑起来,对身后的众人一挥手道:“大家快跟我撤退,黑风寨这次是跑不掉了!” 说罢,只见贺听澜等人将粮食和车全都扔下,一溜烟地跑走了。 陈彪顿时懵了,他拔出腰间的佩刀,警惕地环视周围。 这些官兵就这么把粮食全都扔下了?! 不好,陈彪心中咯噔一下,一定有诈! 就在此时,一颗弹丸不知道从哪飞向陈彪,直冲着他的面门而来。 陈彪眼疾手快,挥刀砍向弹丸。 “嘭!” 弹丸在他面前突然爆开,浓浓的烟雾和刺鼻的气味一下子蔓延开来。 “咳咳……咳咳咳……”陈彪被这股浓烈的烟雾来了个洗礼,直接被呛得睁不开眼睛,弯着腰咳嗽不停。 “这什么东西啊?” “呕!” “啊!我的眼睛!” “我的鼻子!” “好像吸到气管里了!” 其余的土匪们也被呛得不行,纷纷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起来。 “你们还藏着干嘛?都给我上!把这些狗娘养的官兵干了!”陈彪扯着嘶哑的声音破口大骂。 藏在树林里的其余土匪这才纷纷跑出来。 然而前方浓烟弥漫,大家也不敢轻易走上前去。 贺听澜躲在半山腰,一脸兴奋地看着山脚下的景观。 时机正好! 他用双手在嘴边拢了个喇叭,张狂地高声喊道—— “陈彪!你总算是落入我们精心为你设计的圈套了!不枉我们设计了这么大一出戏!” “这些粮食可是专门为了钓你这条大鱼搜集来的!哈哈哈哈——!” 什么?陈彪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圈套? 然而还没等陈彪回过神来,“轰隆隆”的声音突然传来。 巨大的石块接连不断地从山坡滚下来,一个接一个地砸向土匪们。 同时,排山倒海的呐喊声也响起—— “兄弟们!冲啊!” “剿灭黑风寨!” “冲啊!” 震天响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土匪们这下彻底慌乱了阵脚。 他们的视线被浓烟挡得严严实实,只能感觉到从上方不断掉落的石块。 “有埋伏!” “真的有官兵!” “中计了!” “大当家,快跑吧!官府这次是特意为咱们来的!”独眼龙土匪对陈彪道,“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 陈彪虽心有不甘,可是面对现在的局面也束手无策。 “撤!”陈彪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报今日之仇!” 说罢,陈彪一边捂着不断流泪的双眼,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后面撤退了。 黑风寨的其他土匪也多少都受了伤,狼狈不堪。 其中有将近一半要么当场被石头砸死,要么被砸成重伤。 另一半也多少有伤在身,胳膊腿骨折什么的。 待黑风寨的土匪们连滚带爬地逃了,贺听澜让大家停止原地跺脚和呐喊。 “可以停下来了。”贺听澜一边笑一边说。 晏臻也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可以啊!没想到咱们这点人还真弄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还不是多亏了这里的地形,还有这个!”贺听澜狡黠地笑了起来,挥了挥手中的号角。 山谷中本来就有回声的效果,所有人同一时间对着号角一齐大喊,那效果更是震撼无比。 再加上浓烟的障眼法,以及不断从山崖上滚落的石块,已经足以让这些土匪相信自己落入了官府的圈套。 大家原地歇息了一会,喘过气来之后,贺听澜便招呼大家将粮食重新装车。 “此地不宜久留,万一陈彪他们回过味来,再原路折返,咱们总不能故技重施。”贺听澜道。 “抓紧时间,咱们要彻底把黑风寨甩开,让他们即便想追上来也不知道该选哪条路。” 第86章 虽然黑风寨的土匪们被打跑了, 但是在成功将粮食送达之前,大家也不敢懈怠。 万一这些土匪贼心不死,又追了上来呢? 就算没有黑风寨,也可能有别的匪寇。 于是在车队行至一个岔路口的时候, 贺听澜留了个心眼, 让大家在其中一条路上制造出车辙、马蹄印和脚印等等痕迹。 然后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两条路通往截然不同的方向, 一旦选错了路, 想要绕回来只能原路返回。 所以即便是土匪们发现了车队的真实路线, 想要回到这个岔路口, 再继续追击, 早就赶不上了。 有了沿途驿站的帮助, 再加上负责驾车和站岗的人可以轮班进行,车队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往西北赶。 最后竟然只花了不到八日,就成功抵达了营地。 第102章 之前钟掌柜送来的那批救济粮虽然也不少,但毕竟要应对三千多张嘴。 负责留在营地施粥的官吏这段时间每天都十分煎熬,怕贺听澜他们在路上耽搁, 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官吏们在原有的基础上一减再减, 把粮食的用量缩减到最少, 将将能维持住生命就行。 然而饶是如此,所有的粮食却还是在一天前就吃光了。 此时官吏和百姓们已经饿了一天一夜,均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眼神呆滞,行动缓慢,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甚至有些人看到这十几车的粮食,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进入了冥界。 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粮食? 然而车轱辘在地上摩擦过的声音不是假的,晏臻高喊出的“粮食来了”也不是假的。 众人渐渐回过神来, 意识到他们真的带着救命的粮食回来了! 负责镇守在营地的官吏和百姓们见到十几车的粮食,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么多吃的!”有百姓喃喃自语地感叹道。 “佛祖保佑,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粮食!” “这下饿不死了!” “太好了!” 官吏们见状,瞬间满血复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起锅搭灶。 哪怕现在已经天黑,也必须得赶紧弄上一口吃的! 贺听澜他们赶了十几天的路,这会也没空休息。 大伙儿拆卸粮食的拆粮食,搬运的搬运,熬粥的熬粥,喂马的喂马。 毕竟这是驿站的马,今天用完,明天还得给人家连车带马送回驿站去。 于是等大家忙完这一大堆的活儿,终于可以进帐篷歇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了。 贺听澜一钻进帐篷,就感到倦意丝丝入骨。 这会别说是蓬松干燥的草堆,就算是让他睡在一块大石头上,毫不夸张地说,他能在躺下的一瞬间就去会周公。 以至于第二日贺听澜醒来的时候,发现天早就大亮了。 以至于贺听澜一睁眼便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强烈的阳光透过草席的缝隙照进来,十分刺眼。 这都什么时辰了? 贺听澜揉了揉眼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坐起来。 随即,一个软软的东西从身上滑了下去。 嗯? 贺听澜捡起来一看,发现竟然是燕十三的外袍。 他在帐篷里环顾一圈,发现除了燕十三以外,其他几个同住的官吏还在呼呼大睡。 贺听澜伸手摸向燕十三睡过的位置,草堆冰冰凉凉的。 显然,燕十三已经离开很久了。 不是,这哥们儿又没穿外衣跑出去了?! 贺听澜十分震惊地看着手里的外袍。 他可真行,明明都是一起赶的路,一路劳累奔波,大家都快累成孙子了,燕十三还能穿着单薄地出去干活。 难道他不是人,而是什么妖精或者神仙? 精力也太旺盛了吧! 贺听澜拿起燕十三的外袍,弯着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最外侧,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太阳好大! 贺听澜不禁用手挡住眼睛,粗略估计了一下,已经接近午时了。 他环顾四周,只见燕十三和几个值夜班的官吏在粥棚附近忙忙碌碌。 这会应该是发放完早晨的粥了,百姓们已经没有了昨晚的虚弱和疲惫,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燕十三隔大老远看到贺听澜从帐篷里走出来,于是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快步走了过来。 “你可算是起来了。”燕十三道,“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那不然呢?”贺听澜调侃道,“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好像不知道累似的。” 燕十三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翘了翘。 “对了,你的外袍。”贺听澜将手中的衣服递给燕十三,“不怕冷也不能穿这么少,好歹是冬天呢。” 燕十三顿了一下,然后接了过来。 贺听澜又道:“要不你再去睡个回笼觉?有什么活我来就行,你再休息休息。” “不用了。”燕十三诚恳地摇摇头,“我天生觉少,别人每天睡四个时辰,我两三个时辰就够了。” “噢,原来是这样。”贺听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信了,反正他接受了这个解释。 “那我继续去干活了。”燕十三抬脚刚要走,却突然被贺听澜叫住了。 “等会儿,”贺听澜一脸狐疑地抱着胳膊,绕着燕十三转圈圈。 “之前忙着赶路,我没空问你,你跟钟掌柜是不是认识?”贺听澜眯起眼睛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燕十三挑了挑眉,似乎是没想到贺听澜突然问这个。 “你不觉得钟掌柜来得太巧了吗?”贺听澜道,“大家正在为粮食不够吃的事情犯愁,钟掌柜就‘闻讯赶来’送救济粮了。” “若真的是附近的好心商人,早不送晚不送,怎么偏偏赶在那天送?” 贺听澜一边绕着燕十三转圈,一边分析,把燕十三晃得有些头晕。 “晏主簿显然不认识钟掌柜,所以不可能是他叫来的。而钟掌柜来的那天,只有你全程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贺听澜一脸笃定,“十三兄,虽然你平时确实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喜欢搭理陌生人,可是这种时候你一般不会连声招呼都不打。” “所以我猜测……你是在避嫌!对不对?!” 燕十三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太聪明也不好,知道得多了,心事也多。” “你别转移话题。”贺听澜不吃他这套,“你还没回答我呢,钟掌柜到底是不是你叫来的?” 燕十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如果我不说呢?” “你看,你心虚了!”贺听澜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如果不是你叫来的,你直接否认不就得了?” 燕十三:“……” 贺听澜撇了撇嘴,“我知道你有过去,也有秘密,我也不想刨根问底。” “但是我就是没弄懂,你是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传信给钟掌柜的?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想想还怪吓人的。”贺听澜打了个哆嗦。 燕十三淡淡道:“因为你笨。” “你!”贺听澜一听这话,顿时来气了。 他好歹也是堂堂无名寨大当家,十几岁白手起家的少年英豪是也! 居然有人说他笨?! 简直岂有此理! “你凭啥说我笨?!”贺听澜不服道,“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多厉害?有我赚得多吗?武功有我强吗?” 贺听澜扬起下巴,一脸挑衅地看着燕十三。 然而燕十三只是垂眸愣在那,一句话都不说。 这下可好,贺听澜更来气了,“怎么不说了?难道是被我说中了?” 燕十三就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似的,眼神直直地望着空气,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九霄云外了。 贺听澜不明所以,伸出一只手在燕十三眼前挥了挥。 “喂,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燕十三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哦,没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贺听澜张嘴刚想说“凭啥说我是笨蛋”,转念一想,只是叹了口气。 算了,不纠结这些了。 有些事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早晚也能查到! “没什么。”贺听澜干巴巴地说,“我去那边帮忙了。” 说罢,他侧身绕过燕十三,大步流星地朝着那群忙碌的官吏走去。 有了程府提供的粮食,安置流民最大的问题也就得以解决了。 大家的情绪肉眼可见地稳定了下来,也不像之前那样,会因为担心实物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 只不过把这些流民安置在此处,每日什么都不做,全靠别人提供食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还是得想办法让他们自食其力才行。 三日后,晏臻急匆匆地从苍梧城赶了回来。 只见他满脸喜色,一回来就拉着贺听澜说:“好消息!好消息!县丞大人说西平县那边来信了!” 贺听澜连忙问:“怎么说?” “西平县的县丞说,近期他们正打算分流一部分百姓去西凉川一带,开垦荒田,将那些荒芜的土地都利用起来。”晏臻兴高采烈道。 “他们正愁百姓凑不齐呢,说如果咱们这儿的三千人可以分流到西凉川,他们愿意出钱出力,将大家都带过去。” “从今以后他们就可以在西平县安家落户,也算是能过上正经日子了。” “那太好了!”贺听澜笑道。 总算是看到出路了! 第87章 两日后, 西平县负责迁徙流民的官吏就赶来了。 各项官府文书和手续都已经办理妥当,与西凉川那边的负责人也商量好了,现在就可以带领这部分流民前往西凉川安家落户。 第103章 这也意味着晏臻的差事办完,该回武扬县衙忙活别的事了。 而贺听澜, 也到了要回寨子的时候。 大伙儿一块帮忙, 将带来的东西纷纷收拾好, 看着这三千流民拿上自己的家当, 随着西平县的官员渐渐远去。 “晏主簿, 咱们也就此别过吧。”贺听澜笑着对晏臻道。 “稍等一下!”晏臻连忙道, “此次安置流民一事, 阁下帮了武扬县衙太多。如果没有阁下的出手相助, 这门差事也不会办得如此漂亮。” “我也是今日刚刚得知,上面听闻此事十分高兴,表扬我们武扬县衙立了大功,接下来肯定要论功行赏的。这其中本就有阁下一份功劳,还请阁下屈尊降贵, 至少也得让晏某请顿饭吧。” “不必了。”贺听澜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我们本来就是路过, 闲得没事搭把手而已。若是想从中获得钱财功名,早就去官府报考侍卫或者参军了。” “再说了,我与十三兄生性喜静,还是做个闲散猎户更快意。”贺听澜笑着说。 他向晏臻抱抱拳,郑重道:“萍水相逢,不必挽留。愿晏主簿今后能加官晋爵,得偿所愿。” 说罢,贺听澜将包袱甩到肩膀上,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丝毫不留恋。 燕十三只是冲晏臻轻微一点头,也跟随贺听澜离去。 “哎……”晏臻本能地张口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罢了,或许他们和自己本就不是一路人。晏臻心想。 相逢即是缘。 于是晏臻朝着二人离开的方向,高声喊道:“那就祝二位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贺听澜没有回头,却将右臂高举过头顶,大幅度挥了挥。 晏臻忍俊不禁。 “大人,咱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现在回县衙吗?”一名小吏跑过来问道。 晏臻看了看头顶万里无云的晴空,胸中无比畅意抒怀。 这是他当武扬县主簿以来,办得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走吧。”晏臻笑着说,“太久没回县衙了,估计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咱们去做呢。” “好嘞!”小吏乐颠颠地应道,“大人,这次咱们可是立了大功了,您说上面会怎么奖赏咱们啊?” “这谁知道了。”晏臻说,“不过奖赏是肯定有的,大家也都辛苦了,回头本主簿请大家去一品居吃饭,到时候可都要来啊!” “真的?!”几名官吏闻言纷纷凑了上来,“那可太好了!主簿,那地方贼贵,平时我们可不舍得去。这次既然您主动开口,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晏臻哭笑不得,“也没指望你们跟我客气,一群馋虫!” 大家将带来的东西都打包好,把地上的垃圾也都清理干净之后,晏臻便带着所有人浩浩荡荡地回到武扬县苍梧城。 一进县衙,晏臻就看到县丞周思远在大厅等着自己了。 “下官见过县丞大人!”晏臻行礼道。 “免礼,免礼!”周思远一见他来,连忙笑脸相迎。 “子澄这些天着实是辛苦了,要不是这县衙里需要有个人坐镇,本官恨不得也跟你一块去安置这些可怜的百姓。”周思远道。 “大人说笑了。”晏臻道,“这些都是下官该做的。” 呵,这个周扒皮嘴上说得倒是体面,还亲自去现场安置流民呢! 就这些天的居住条件,周思远去了恐怕半天都待不住。 然而表面上晏臻也不能讽刺他的上司,只好做做样子。 “大人,下官还得去把这些天的事情整理汇总成文书,上交给宁远郡府。”晏臻道,“下官先行告退了。” 说罢,晏臻后退几步就要离开。 谁知周思远突然说:“不必了,子澄啊,本官也知道,你这几日肯定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这些小事就不麻烦你亲自去做了。” 晏臻眉头一皱,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周思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本官叫人给你准备了佳肴和汤浴,为你接风洗尘。劳累了大半个月,也该歇息歇息了。” “可是这门差事总得给郡府那边一个交代啊。”晏臻道,“无妨的,写个报告的事,又不累。” “咳咳,”周思远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件事本官已经让下面的文吏去做了。子澄身为主簿,这些杂事就不用你费心啦。” 周思远背起双手,“这天色也不早了,本官还有政务在身,先走一步。子澄请便。” 说罢,周思远晃着身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晏臻:??? 这个老奸巨猾的!晏臻咬牙切齿地想。这是明摆着要抢功啊! 他身边的一个小吏也看了出来,愤愤不平道:“主簿,县丞大人这也太不像话了吧?!这件事从头到尾明明都是主簿您一个人在负责,有他什么事啊?这会差事办成了,他倒是第一个过来抢功!” “就是啊,主簿。”另一个小吏也道,“这也太欺负人了!虽说您是他的下属,但也不能这么压榨啊!” 晏臻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示意其余人别说了。 “不管怎么说,姓周的毕竟是县丞,咱们不能直接跟他硬碰。”晏臻冷静下来道。 “你们几个,先随我回去。放心,该有你们的奖赏一样都不会少。” “是。”小吏们对晏臻倒是十分信任,见他都这么说了,也不疑有他,便跟着晏臻离开了大厅,回到薄厅。 “对了,去官库把……算了,把官库的钥匙给我拿来。”晏臻吩咐道。 有个疑问在他心里很久了,只不过之前一直忙于安置流民一事,每天忙得团团转,根本就不得闲。 好不容易有了空,大家也是抓紧一切时间休息、睡觉。 如今回到县衙,晏臻打算调查调查。 拿到钥匙后,晏臻便又起身前往官库。 “大人,您不休息一下吗?”侍奉笔墨的小吏惊讶地问道。 “不了,我忙完再休息。”晏臻匆匆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便要出门。“你们不用管我,都去歇着吧,今天没差事交代你们!” 从薄厅到官库只需要几十步的距离,拐个弯就到了。 晏臻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所谓官库,就是县衙里用于存放各类文书、档案、官籍、财务报告的库房。 作为县衙的主簿,晏臻有随意出入官库的权力。 晏臻熟门熟路地在官库里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几乎要顶到房梁那么高的柜子面前。 柜子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官籍。 这些是整个武扬县每家每户的官籍存放之处。 如果没记错的话,贺听澜说过,他和燕十三是从西边来的。 可是具体是哪座城、哪个村,或者是哪个山头,好像并没有提起过。 真是的,怎么就忘了问问呢?!晏臻此刻懊恼不已。 整个武扬县那么多人,这要从何查起? 其实晏臻早就对贺听澜和燕十三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二人说他们是普通的猎户,可是观二人的身手,根本就不是普通猎户能及。 猎户只是擅长打猎而已,顶多是箭术超群,身段比常人更加灵活一些。 可是他们在运送粮食回来的路上,遇到黑风寨土匪那次,对方的羽箭射过来的速度那么快,其他人还没看清呢,贺听澜就一剑击落了羽箭。 正常人来不及反应的时间,贺听澜却能快准狠地完成拔剑、定位、挥剑击落这一系列动作,显然是经过长年的训练才能做到的。 晏臻曾有幸观看过一场比武。 一举夺魁那人可是整个西北最负盛名的少侠,三岁拜师岳无尘大侠,十五岁便在剑客榜上排进了前二十。 就连他,在挑战蒙眼给抛上空中的三颗苹果削皮的时候,也只完成了其中两颗苹果。 晏臻记得,贺听澜当时的动作之快,饶是全神贯注的自己也没能看清他是如何拔剑收剑的。 如此看来,贺听澜与那位少侠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此人绝非只是一个普通猎户那么简单! 只不过现在他有的信息实在太少,就这么毫无头绪地找起来肯定要大费周章。 这可怎么办? 晏臻颇为犯愁地靠着柜子席地而坐,试图想出一个快捷的办法。 如果贺听澜身份不简单,那么他出门在外,很可能用的也不是自己的真实姓名。 或许可以从他身边的那个燕十三入手。 晏臻努力回忆着燕十三和贺听澜之间的相处模式。 说来也是奇怪,这个燕十三看着也是相貌不凡,不仅识字,看得出来也是个练家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对贺听澜这个少年却是处处保护,还带着一丝尊敬和不愿违抗。 这就有意思了。 据晏臻的经验来看,燕十三十有八//九是贺听澜父母的什么下属,或者是受过贺听澜父母的恩惠的人。 第104章 既然这样,那就好调查了。 晏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开始仔细浏览柜子上的官籍。 首先,这二人身份不一般,显然不会是农户。 排除掉了农户,就相当于排除了整个武扬县八成的人。 工匠和奴籍也可以排除掉。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商人和士人了。 说干就干! 晏臻撸胳膊挽袖子,开始一册一册地翻查商人和士人的官籍。 就不信查不出来! 第88章 年后, 随着新春氛围的渐渐淡去,有些严肃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从这几日的考察来看,水渠传信的效果不错,这段时间宁贵妃一直保持着和傅家的联络, 没有出什么意外。 傅彦也得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元兴帝准备在月底廷议二皇子勾结外邦谋反一事。 这个消息让傅彦感到颇为惊讶。 皇子意图刺杀君父, 还是勾结了外邦人, 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 一般来说, 皇帝为了保全天家颜面, 会选择暗中处理, 明面上随便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谋逆的皇子打发了就行。 不过这次元兴帝选择公开处理, 对傅家来说未尝是坏事。 既然要对簿公堂, 就可以更大限度地避免掩藏罪证的可能性。 只要能在群臣面前证明二皇子是被诬陷的,就有可能逆风翻盘。 从宁贵妃处,傅彦得知皇帝寿辰那天,西域进献的舞姬本在太极殿献舞。 当时正是宾客尽欢、席间热闹欢快之时,众臣推杯换盏, 有几个豪放不羁的已经失态了。 突然, 领头的那位舞姬在旋转到阶下的时候, 袖口中亮出一把匕首,直冲着元兴帝的面门刺去。 元兴帝大惊失色,下意识掀翻了几案,朝着刺杀他的舞姬砸去。 刺杀本该成功,然而元兴帝年轻时也习过武,哪怕是年纪大了,也一直保持着强身健体的习惯,身手依旧敏捷。 以至于元兴帝在千钧一发之刻躲到旁边去,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刺。 说时迟那时快, 御前侍卫们立刻将这名舞姬按在地上,绑了起来。 其余的舞姬,还有整个西域使团也都被看押起来,严格审查。 那名刺杀皇帝的舞姬据说是当场服毒自尽,至于西域使团里的其余人,傅彦暂且还不清楚。 宁贵妃透露说,有人曾在二皇子的寝宫中搜出了与西域舞姬互通往来的书信,其中明确地写着—— 于次月天子寿宴伺机行刺,先付五百两为定,待事成,再付千两以酬。 信件上还盖有二皇子的私印,经过比对也确认无误。 更何况,负责调查此事的太子还在西域使团的临时住所内搜出了官银!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官银,而是出自尚宫局、每月按时按量发放给皇亲贵族的月银。 皇子们的月银与官员的俸银是分开的两个体系,这一点从银宝底部印着的编号就能看出来。 尚宫局发放出去的每一块银元宝都有属于自己的编号,不仅仅是为了方便管理,更是为了提防出现行贿的情况。 既然太子说,在西域使团的住所发现的官银出自二皇子的宫殿,那么只要证明二皇子的账目没有问题,就可以自证清白。 想到这,傅彦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他连忙写了一封密信,让四喜深更半夜将其放在水渠里。 现在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祈祷宫里一切进行得顺利。 傅彦心情十分沉重地叹了口气。 作为外戚,傅家的处境其实不算如履薄冰。 毕竟傅家没有兵权,对皇帝的威胁也就没那么大。 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如今的大梁重文轻武,傅家百年氏族,在金陵城乃至整个大梁名声都是响当当的。 有些时候,声名犹胜千军万马。 这些日子宁贵妃也过得不怎么安生。 虽说有了水渠传信,她可以调动的人手更多了,可是人在宫中,还处处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也必须时刻谨慎。 水渠一事,万一被发现,别说是她自己,整个傅家都会被牵连。 早晨,宁贵妃刚去给皇后请过安,回到自己的凤栖殿就收到了傅家传来的密信。 她知道二皇子没有勾结外邦,那么买通了西域舞姬的就只能是太子了。 傅彦在密信中提醒过她,说可以让下人多多留意皇后宫里那些地位不高的下人。 这些人存在感不强,容易接近,还往往能透露出一些有用的蛛丝马迹。 宁贵妃想了想,对琼枝招招手:“过来。” 琼枝连忙走上前去,“娘娘,有何吩咐?” “去拿几盒小盒的瑶肌脂膏,叫几个机灵的小宫女去探探皇后宫里的人。尤其要注意那些在外面伺候的。”宁贵妃道。 “是。”琼枝立刻明白了宁贵妃的用意,“奴婢这就去办。” 琼枝行了个礼,迈着小碎步退了下去。 宁贵妃面色凝重地将看完的密信扔进火盆里,亲眼看着它一点点烧成灰烬,这才放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炭火烧得太足,凤栖殿内的空气似乎有些厚重,让人喘不过来气。 然而,此时的东宫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好像这年还没过完一般。 太子赵承瑞高坐在主座之上,左右各搂着一个娇美的侍妾,悠哉悠哉地欣赏歌舞。 “殿下,来再喝一口酒嘛~”左边那个尖下巴侍妾娇笑着,用芊芊玉手拈起一杯酒,送到赵承瑞嘴边。 “本宫不想喝了。”赵承瑞摇摇头,然后半眯着眼睛对那名侍妾道:“除非……爱妃愿意亲口侍奉本宫。” 侍妾立即知道了他的用意,双颊飞上一抹红晕,轻声细语道:“妾身明白。” 侍妾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尽数含在嘴里,然后娇娇软软地往赵承瑞身上一倚。 赵承瑞似乎很吃这套,左手抱住了侍妾盈盈一握的腰肢。 侍妾一副又主动又害羞的模样,靠近赵承瑞,将鲜红饱满的双唇贴上对方的,然后慢慢将口中美酒渡进赵承瑞嘴里。 赵承瑞被她这副勾人的小模样迷得不行,当场就把人按在软椅上亲吻起来。 正当二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之时,殿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缕寒风吹进殿内,赵承瑞不禁打了个寒战。 “太子近来是否太过放肆了些?!”李皇后走入殿内,冷声斥责道。 “母……母后?”赵承瑞一见到皇后,连忙惊慌失措地整理好衣服,将美妾晾到一边。 “母后,您要来儿臣这儿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儿臣也好提前叫下人准备准备,好生招待母后才是啊。”赵承瑞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 李皇后冷哼一声,“若是本宫提前告知,又哪有机会看见东宫内如此盛景?!” 赵承瑞见皇后怒了,连忙跪了下来。 “儿臣知错,还请母后息怒。”赵承瑞低着脑袋道,“只是儿臣近日的功课已经温习完毕,闲暇时刻放松而已,并没有玩物丧志。还请母后放心。” “罢了,先起来罢。”皇后道。 皇后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朝着内殿走去。 经过赵承瑞时,她的宫装下摆轻拂过赵承瑞的侧脸,带起一股淡淡的香气。 赵承瑞见皇后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也不禁松了口气。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站起来跟随皇后来到了内殿。 “月底,你父皇要正式审理二皇子谋逆一事。”李皇后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 “是,此事儿臣自然知道。”赵承瑞笑着给李皇后又添了一些热茶。 “老二谋反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父皇此举也是想给群臣百姓一个交代。到时候,就再也没有谁能威胁到儿臣的太子之位了。” 然而李皇后却没有因此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 她拈着茶杯盖子,轻轻地撇泡,道:“你父皇的心思深不可测,在二皇子彻底被定罪之前,一切都还有转机,凡事不可轻举妄动。” “是,母后。”赵承瑞道,“儿臣一定会谨慎行事的,还请母后放心。” 李皇后看了赵承瑞一眼,眼神晦暗不明。 半晌,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也是,事到如今,本宫谅他们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儿了。” “只是……”李皇后似乎有些心事,眉头一直紧锁着。 “只是什么?”赵承瑞好奇问道,“母后有何烦忧,不如说来与儿臣听听,儿臣也好帮母后分忧。” “只是凤栖殿那边最近倒是安生得很。”李皇后道,“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宁贵妃吃得好睡得好,人还比之前丰腴了些。” 李皇后看了赵承瑞一眼,话里有话道:“本宫看她现在这样,根本就不像是亲儿子落狱的反应。” 第105章 “这不知道的啊,还以为二皇子不是她亲生的呢。” 赵承瑞一听这话,顿时收起了嬉皮笑脸,连忙郑重其事道:“贵妃娘娘出身尊贵,只怕是到了今天还觉得自己有母家傍身,有恃无恐呢。” “不过母后也不必烦忧,过不了几日,等老二定了罪,她在这宫中就再也威胁不到母后的地位了。”赵承瑞道。 “母后贵为大梁国母,其实本就不该为这些琐事烦忧的。是儿臣不争气,没能让母后长脸。儿臣愧对母后教诲,今后定当奋发图强,让母后以儿臣为荣!” 李皇后看着伏在地上的太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然后伸手将太子扶起来,温柔道:“瑞儿有这份心,母后就知足了。” “过几日是你舅父的寿辰,你若有空,就去给他老人家祝个寿罢。”李皇后一边说着,缓缓起身。 “本宫也乏了,就先回去了。瑞儿也要记着方才说过的话。” 说罢,李皇后笑着看了赵承瑞一眼,转身款步离开。 赵承瑞恭恭敬敬地目送皇后离开,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德庆。”赵承瑞喊道。 一名太监连忙走上前来,“殿下,有何吩咐?” “去给本宫查查,我那亲爱的弟弟现在如何了。”赵承瑞眼神中的浑浊和迷离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鹰一般的锐利。 “本宫不想在下最后一步棋的时候,满盘皆输。” 第89章 转眼到了月底, 便是廷议宫宴刺杀一事的日子。 太极殿内,元兴帝端坐在龙椅之上。 下面站着皇后、太子、三位品级较高的后妃,以及负责审理二皇子勾结外邦于宫宴刺杀一事的大臣们。 元兴帝面色阴沉,缓缓开口道:“此事事关我大梁皇室的脸面, 朕不愿放到早朝时公开处理, 让文武百官笑话。今日叫诸位来, 也把此事做个了结吧。” 众人皆是垂着眸, 大气儿都不敢出。 鸿胪寺卿段晖悄悄与赵承瑞对了个眼神, 然后站出来道:“启禀陛下, 臣先前奉命搜查西域使团的住处, 从中搜出官银五百两整, 以及二殿下买通西域舞姬的往来文书。证据确凿,当是无误的。” 元兴帝闻言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颔首,道:“使团那边审出其他信息了吗?” “启禀陛下,并无。”大理寺少卿蒋弘也站出来道, “臣已经让人对使团的每一个人单独审问过, 除了那名行刺陛下的舞姬自尽而亡, 其余人均不知情。想来这封互通文书只有那名舞姬一人看过。” “皇宫守备森严,这封信是怎么传出去的?”元兴帝微微皱眉道。 “当日负责守卫的是谁?进出皇宫的一切物品都要严格审查,却叫人这么轻松地将密信传出。实在是玩忽职守,必须给朕严惩!” “陛下息怒。”禁军统领沈铮立刻跪下,“臣已经调查清楚,是二殿下身边一个叫莲心的宫女偷偷送出宫的。据说是……将信藏在了□□,这才逃过了宫门侍卫的搜身检查。” “男女有别,侍卫们当时也不方便检查太细,这才叫那名宫女钻了空子。此事是臣疏忽了, 今后臣定当加强检查力度,宫女进出都会让宫里的嬷嬷去仔细搜身。绝不会再有此等事情发生!” “朕知道了。”元兴帝点点头,“那日当值的侍卫虽有过失,但毕竟是碍于礼法。就罚他们每人去领十鞭,然后扣除两个月月俸罢。” “臣遵旨。”沈铮道,“臣替当日的侍卫谢陛下宽容大量!” “行了。”元兴帝摆了摆手,“那个匕首又是怎么带进宫里的,可有查清楚?” “回陛下,查清了。”沈铮道,“是那舞姬偷偷藏进乐器里的。咱们大梁的侍卫对西域乐器不甚熟悉,所以没能检查出来。还请陛下降罪!” “密信一事还可以归因于男女大防,可私藏匕首就是他们的疏忽了。”元兴帝一边盘着手中的珠串一边道。 “宫宴当日负责搜查的侍卫,每人去领二十鞭,革职查办。” “是!”沈铮应道。 元兴帝看向宁贵妃,“贵妃有要为你的儿子辩解的吗?” 赵承瑞用余光撇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宁贵妃,不由得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如今证据确凿,料她也辩驳不了什么! 父皇问宁贵妃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可谁知宁贵妃行至大殿中央,一字一句道:“臣妾可以证明,二殿下勾结外邦行刺陛下一事,乃是被他人所陷害!”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宁贵妃。 赵承瑞更是露出震惊的表情。 “贵妃慎言。”李皇后悠悠道,“陛下面前,可不能胡言乱语。” 宁贵妃没有理她,只是直直地看向元兴帝。 “贵妃说有证据,不知是什么?”元兴帝面上波澜不惊,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好像他早就料到了一样。 “如果臣妾没看错的话,太子殿下呈上来的那封信上盖有二殿下的私印。”宁贵妃道。 “自然是有。”赵承瑞道,“贵妃娘娘这是何意?有私印的印迹不是更加表明了这封信是皇弟亲笔吗?” 宁贵妃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太子殿下伪造证据倒是挺细心的,这印章做得和二殿下的私印几乎一模一样。” 赵承瑞立刻坐不住了,拔高了声音道:“这封信是在西域使团的居所搜出来的,与本宫何干?贵妃娘娘即便是护子心切,也莫要信口雌黄!” 宁贵妃依旧语气温和,“殿下先别着急啊,本宫还没说完呢。” “太子殿下虽心细,却还是疏漏了一点。这封密信是十月二十日所写,那印章也该是十月二十日盖上去的。然而二殿下的私印在十月十七日时不小心摔破了一角,以至于印章的左下角缺了一块。” 说着,宁贵妃抬手示意琼枝将一个托盘端上来。 “陛下,二殿下在印章摔坏后,便差人去工部叫他们重新刻了一个。此事工部都有详细记录在册的。” “这里便是证据。”宁贵妃叫琼枝将托盘呈给元兴帝。 “工部那边记录,新的私印于十月二十二日送到了二殿下的宫里。也就是说,从十月十七日到十月二十二日期间,但凡是从二殿下宫里送出去的信件文书,印迹的左下角都应该缺少一块才对。而这封十月二十日写的密信,上面的印迹却是完好无损。” “显然,这封信是假的。”宁贵妃道,“想必是伪造密信之人找到了二殿下以前的信件,仿照着上面的印迹刻了一个印章。” 元兴帝闻言,身子微微前倾,拿过盘子里的证据仔细看了看。 “从工部的记录来看,确有此事。”元兴帝道。 赵承瑞这下慌了,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太子,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元兴帝看向赵承瑞,眼神锐利。 “这……父皇,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啊!”赵承瑞连忙道,“儿臣从段大人那儿收到的就是这封信。这其中是否还有隐情,儿臣也无从得知了。” 李皇后见状也站出来,柔声道:“是啊,陛下,如果这封密信真的是伪造的,那现在重中之重是把这胆大包天之人给找出来,还二殿下一个清白才是。” “陛下,臣妾还有别的证据。”宁贵妃道。 “嗯,说吧。”元兴帝颔首。 “既然段大人说,在西域使团的住所搜到了五百两官银,不知这些银元宝现在何处?”宁贵妃转身看向段晖。 “回贵妃娘娘的话,就在殿外。”段晖连忙道,“臣这就让人带进来。” 说罢,段晖对太监使了个眼色。 很快,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箱子走进太极殿,将那一整箱的银元宝放在中间。 宁贵妃走过去,从箱子中随手拿起一块银元宝。 “陛下请看,这些银元宝既然是官银,那么底部应当有编号才对。可是这底下却什么都没有。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证明是从二殿下的宫里出去的呢?” 赵承瑞闻言不禁松了口气。 吓了一跳,还以为宁贵妃能给出什么确凿的证据,谁曾想就是这么个破理由! “贵妃娘娘,皇弟又不傻,这一点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赵承瑞笑着说道。 “若是保留着银元宝底部的编号,那不是上赶着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吗?这明显是皇弟叫人把编号给融了,想要瞒天过海。” “是吗?”宁贵妃丝毫不怵,“既然没有了编号,那只能证明这些银子是出自尚宫局。至于是从哪个宫里出去的,便不得知了。” 宫中所有人的月银都来自尚宫局,并且银子的成色、每块银元宝的重量都一样。 只有将编号比对账单上的记录,才能知道这块银子属于谁。 这样一来,整个宫里的人都有嫌疑了。 见元兴帝一副等着她说下去的神情,宁贵妃便继续道:“想要查明银子的来源,只能将各宫的账单仔细比对。哪个对不上,哪个就有嫌疑。” 第106章 说罢,宁贵妃让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端出来厚厚的一沓账本。 “陛下,这里是二殿下宫里和臣妾宫里的全部账本,臣妾愿意交由内省仔细核对。五百两银子不可能凭空出现,臣妾能保证,账本里所记录的每一条都属实。” 宁贵妃看向赵承瑞,道:“不知太子殿下可否愿意配合,也将东宫的账本一并交过去查验?” 这下众人的目光又转移到了赵承瑞身上。 他心里顿时一紧。 “本宫又没做过亏心事,为什么要让他们查验?”赵承瑞反驳道。 “清者自清,殿下若是问心无愧,查查也无妨吧?”宁贵妃笑着说,“除非……东宫的账本真的有问题。” 赵承瑞一下被噎住,攥紧了两侧的衣袍。 怎么办? 原以为今日就是来走个过场,二皇子已经翻不了身了。 谁知道宁贵妃突然来这么一出?! 这可不兴查啊!赵承瑞心想,因为东宫的账本确实有问题。 若是真送到内省查验,那不就全露馅了吗? 真是的,谁能想到二皇子的私印恰好在那段时间摔坏了一角呢? 若不是这个意外,那封勾结外邦的密信就是确凿的证据,也就不需要查验这五百两官银是从哪个宫出来的了。 现在怎么办? 正当赵承瑞满头大汗时,李皇后轻笑一声道:“贵妃这话说得不妥。” “若要查出这笔银子的来源,势必要在这宫中闹出不小的声音。这样一来,岂不是闹得宫中人心惶惶么?” “既然贵妃怀疑太子,可有什么证据?若是因救子心切就随便拉别人下水,那可就不体面了。” 赵承瑞见皇后出言替自己解围,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下一刻,宁贵妃一脸从容淡定地笑着说:“证据自然是有的。” “琼枝,把人带进来。” 第90章 宁贵妃此言一出,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殿门。 只见琼枝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太医。 小宫女显然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面对满大殿的皇亲贵胄,顿时紧张起来,诚惶诚恐地“扑通”一声跪下。 “奴、奴婢采星, 叩见陛下!” 那名太医也行礼道:“臣太医院章道衡, 参见陛下!” “都免礼吧。”元兴帝道。 随即他看向宁贵妃, “这二位便是贵妃所说的证人?” “回陛下, 正是。”宁贵妃道。 说着, 她走到采星旁边, 介绍道:“这位采星姑娘是东宫负责在院儿里扫洒的宫女。” “采星, 你都知道什么, 尽管跟陛下说便是。”宁贵妃微笑道。 采星僵硬地杵在那,似乎有些犹豫。 赵承瑞不禁皱眉,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采星连忙缩起脖子。 元兴帝见状,清了清嗓子道:“你知无不言便是。这里有朕给你做主,只要你说实话, 就没人敢动你。” 采星这才哆哆嗦嗦地开口道:“回禀陛下, 奴婢只是个三等宫女, 平日里又不怎么受人待见,便不得进殿内服侍,只得在院中清扫。” “太子殿下养了一只鹦鹉,十分通人性。奴婢忙完自己的活儿便无所事事,也没人愿意跟奴婢说话,所以奴婢就经常与那鹦鹉聊天。” “可……可谁知,就在去年十月二十五日那天,那只鹦鹉突然就死了。奴婢不忍看到它被草草埋葬,就趁着入夜, 把那只鹦鹉给移到了御花园里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 宁贵妃也站出来道:“陛下,臣妾也是有一日晚上吃多了,就去御花园散步消食,结果就遇见了这个小宫女在祭奠鹦鹉。” “臣妾见她也是个性情中人,便多问了几句。结果这一问就问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哦?”元兴帝挑眉道,“有何不对劲?” “据采星回忆,鹦鹉在死亡的那日上午还好好的,胃口也很好。”宁贵妃说,“可是到了傍晚时分,却突然变得不吃不喝,情绪还十分暴躁,不停地在笼子里横冲直撞,不出半个时辰就没了。” “臣妾瞧着这鹦鹉不像是普通生病而亡,倒像是中了某种毒。臣妾担心宫里有手脚不干净的人,于是就叫了章太医去诊断。” 宁贵妃说完,对章道衡使了个眼色。 章道衡连忙行礼道:“启禀陛下,经臣诊断,那只鹦鹉的确是中毒而亡的。” 元兴帝立刻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道:“哦?不知是何种毒药?” “回陛下,此毒其实说是毒,不如说是一种香。”章道衡说。 “香?” “正是,此香名唤‘珊瑚醉月’,是西域特产的一种极其名贵的香。”章道衡解释道。 “此香对人无害,甚至若是长年涂用,可以起到静气凝神、延年益寿的功效。只不过,此香对于鹦鹉而言,却是奇毒。” 顿时,殿内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宫怎么从听过还有这种香?”李皇后问道。 章道衡解释说:“我大梁贵族雅士向来喜欢淡雅些的香,而珊瑚醉月香气极重,隔着好几里远都能闻到,故而不被中原人所喜,也就没有传进来。” “然而在西域,这种香却是广受欢迎。再加上西域贵族没有养鹦鹉的喜好,故而在他们那儿,珊瑚醉月几乎是所有王公贵族必备之香。” 元兴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那日在宴席上,朕闻见了一种从未闻过的奇香,觉得有些刺鼻,原来便是此物。” “正是。”章道衡道,“臣已经检查过那只突然暴毙的鹦鹉,体内的确是有少量珊瑚醉月的成分。再结合采星姑娘所说,鹦鹉死前的种种异常,臣可以断定,这只鹦鹉就是吸入了珊瑚醉月而亡。” 元兴帝眼神锐利地看向赵承瑞道:“太子,东宫里为什么会有珊瑚醉月?朕怎么记得,那西域使团并未去过东宫啊?” 赵承瑞立刻慌了,连忙走上前去,跪下回道:“父皇,儿臣不知啊!东宫那么多人,兴许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私自与西域使团联络,不小心沾染了珊瑚醉月。” “私自联络?”元兴帝冷哼一声,“西域使团是我大梁的贵宾,但凡是进出宫廷,都有专人全程陪同。” “朕记得,朕寿宴那日,是西域使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宫,在那之前他们一直都待在鸿胪寺。” “既然这样,那只鹦鹉又是如何在寿宴之前两天的时候中毒的呢?”元兴帝问道。 赵承瑞这下没话说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叫那名舞姬来东宫时,他让人躲在了装有寿礼的箱子中,并且还是特意避开了外人,从花园侧门偷偷运进来的。 为了不让旁人起疑,赵承瑞留了个心眼,让另一名身形相仿的女子假扮成这名舞姬待在鸿胪寺。 谁知道竟然是一种西域奇香让他露出了马脚。 现在怎么办? 眼看着所有人都盯着自己,赵承瑞慌不择路,竟然指着章道衡训斥起来。 “你这太医简直胆大包天!是不是贵妃叫你这么说的?”赵承瑞高声道。 “你说那只鹦鹉是中毒而死,它就是中毒死的?若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暴毙还说得通,可这世间哪有闻几下就致死的香?” 说罢,赵承瑞转向元兴帝,郑重其事地磕头道:“父皇,定是宁贵妃提前买通了这个太医,编造了这些说辞想要陷害儿臣。还请父皇莫要被他们蛊惑了,还儿臣一个清白!” 此言一出,章道衡也连忙跪下,道:“请陛下明鉴,臣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君啊!太子殿下生长于金陵城,对西域之物恐怕不太了解。可这种珊瑚醉月在医学界却是有名的鸟类克星。”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随便再请几位太医,想必大家都会给出和臣一样的解释的!臣家中世代为太医,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太子殿下指责臣说假话,臣实在是惶恐啊!还请陛下明察!” 宁贵妃也站出来解围道:“是啊,陛下,臣妾总不能买通太医院所有人吧?” 随即她看向跪在地上的赵承瑞,道:“太子既然说是本宫买通太医,总该要拿出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便等同于胡言乱语。” 赵承瑞气得指着她:“你——!” “够了!”元兴帝一拍龙椅的扶手,愠怒道,“大殿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阶下众人纷纷噤声,微低着脑袋保持沉默。 “这件事,太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元兴帝问道。 赵承瑞伏在地上,双手十指几乎要抠进地板。 突然,他抬头说道:“父皇,儿臣……儿臣承认,的确是私自召见过那名舞姬。可是儿臣并未指使她刺杀父皇!儿臣只是一时贪图美色,昏了头。” 第107章 既然私自与西域舞姬会面已经瞒不住了,不如找个借口。 至少贪图美色的罪名要比谋逆轻得多。 宁贵妃倒是不信他这套说辞,“在陛下寿宴那日之前,西域使团从未进过宫。殿下既然没见过那名舞姬,又怎会被她的美色所迷惑?” “这……”赵承瑞想了想,说:“儿臣之前的确没见过那名舞姬。可是儿臣听闻她是领舞,想着即便不是惊为天人,至少也是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就……” “是么?”宁贵妃冷笑道,“太子贵为一国储君,想要个舞女做侍妾,不过是跟陛下开个口的事。殿下大可以在寿宴当日向陛下讨要,何必偷偷将人运进东宫呢?” “这么做风险极大,若是被发现了定会被陛下重罚。太子殿下如果只是贪图美色,又何必要冒这个险?” 赵承瑞这下说不出什么了。 元兴帝见状道:“太子还要为自己辩解吗?当然,你若是不承认,可以让内省去查验东宫的账本。若是每一笔账都对得上,此事便另有隐情。” “可若是对不上,再结合鹦鹉一事,朕便可以断定,是你蓄谋将勾结外邦刺杀朕一事嫁祸于二皇子。” 元兴帝悠悠道:“至于是待内省查验账本,还是现在说出实情,看你自己。” 赵承瑞此刻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无助地看向李皇后。 然而李皇后似乎也是爱莫能助,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他。 就在赵承瑞一筹莫展之时,突然,从殿外跑进来一名小太监。 “启禀陛下,殿外有一名宫女自称是东宫的人,说她知道宫宴行刺一事的真相。陛下是否要见?” “带进来吧。”元兴帝道。 “是。” 很快,一名穿着比普通宫女更加华贵一些的宫女走了进来。 “奴婢瑛儿,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掌事宫女,参见陛下!”瑛儿叩首道。 “免礼。”元兴帝抬手,“你说你知道真相?说来听听。” “回禀陛下,奴婢是来自首的。”瑛儿说。 元兴帝皱眉,“自首?难道说你与此事也有关系?” “是。”瑛儿叩首道,“刺杀一事,全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此举皆是因为个人恩怨,与太子殿下无关。” 这话就像一根针在寂静中掉在了地板上,尖锐无比。 殿内众人闻言皆愕然。 第91章 “私人恩怨?”元兴帝颇为好奇地问道。 “是。”瑛儿说, “陛下是否还记得,三年前王美人小产一事,曾处死了四名宫女。” 元兴帝皱眉想了一会,似乎是想了起来, 微微颔首道:“是有这么回事儿。怎么, 那四名宫女之中有人是你的亲眷?” “正是。”瑛儿道, “其中一位宫女就是奴婢的亲姐姐。” “王美人小产一事, 本就是二殿下冲撞导致。可他却让无辜宫女为他顶罪。姐姐是奴婢唯一的亲人, 奴婢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才潜入宫中, 伺机报仇。”瑛儿说起这些倒是丝毫不怵, 声音掷地有声。 “你说这件事是你一手谋划,可你一个小小宫女,又是如何完成得了这么多事情的?”元兴帝问道。 “回陛下,奴婢身为东宫掌事宫女,本就有进入库房的权力。”瑛儿道。 “是奴婢买通了负责采买的太监宫女, 将银子和密信送了出去。那些银子底部的编号也是奴婢让宫外的一个银饰铺子帮忙融的。” “至于那封密信, 也是奴婢偷偷拿走了二殿下的一封信, 仿照着上面的笔迹和印迹所制。” “奴婢做这些都是为了替姐姐报仇,与太子殿下无关。”瑛儿叩首道。 “殿下本就对奴婢照拂有加,奴婢私自动用东宫月银已经是辜负了殿下的信任,又怎能眼看着殿下被奴婢牵连?” “还请陛下明鉴!” 元兴帝十分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来人!把这个宫女带下去,严加审问。” “其余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若没有,朕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回去了。” 说罢,元兴帝起身道:“蒋弘, 此事就交与你处理了。” “是。”大理寺少卿蒋弘拱手行礼道。 待元兴帝离开后,殿内众人纷纷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十分的诡异和复杂。 皇后微笑着对宁贵妃道:“真没想到竟是一个小小宫女惹的祸。不过二殿下此番也算是沉冤昭雪了,本宫也真为贵妃感到高兴。” “那臣妾就谢皇后娘娘关心了。”宁贵妃道,“只是太子殿下今后应当严加管理下人才是。堂堂一国太子,竟被一个小宫女瞒天过海,犯下此等滔天大罪,真是令人唏嘘。” 赵承瑞此刻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倒也不在乎宁贵妃对他的这点讽刺。 “儿臣知错,”赵承瑞对宁贵妃行礼道,“今后儿臣定当严加管理下人,绝不会再闹出这等荒唐之事。” “哎,吵吵了一上午,本宫也乏了。”皇后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就先回去了。想必贵妃也有不少话要和二殿下所,本宫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说罢,皇后转身款步离开。 赵承瑞见状也紧随其后。 琼枝走到宁贵妃身边,小声道:“娘娘,咱们也回去吧。二殿下那边恐怕还要咱们去给送些衣物吃食。” “嗯,走吧。”宁贵妃叹了口气,也离开了太极殿。 傅彦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什么?最后竟是一个小宫女承担了所有罪罚?!”傅彦拿到水渠传来的密信之后,震惊不已,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明显是太子安排人给他顶了罪。”傅彦道,“我就不信圣上看不出来。” “是啊,圣上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傅宛容冷笑道,“恐怕是皇后和太子那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找好了替罪羊。” “应该就是了。”傅彦愤愤将密信扔到桌子上,重新坐下。 “说到底,此事本就是两位皇子之间的斗争,并没有直接威胁到圣上。”傅宛容道。 傅彦不禁皱眉,“大姐姐的意思是……?” “圣上应该是得知了什么。”傅宛容道,“我猜测,寿宴那日刺杀圣上的舞姬可能根本不是冲着杀死圣上去的。” “又或者,是圣上早就得知了有人会在宴席上行刺,所以才能躲开。” 傅彦眸光一凝,恍然大悟道:“所以,圣上就是知道两位皇子目前只是针对对方,并没有要弑君的意图,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嗯。”傅宛容点点头,“我猜是这样。” “怪不得。”傅彦后知后觉道,“要不然圣上早该坐不住了,哪能这么轻飘飘地放过?” “说到底,圣上不希望任何一方声势过大。”傅宛容道,“太子和二殿下相互制衡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不管是谁冒头冒得太狠,元兴帝都看不惯,于是出手打压一下。 不仅仅是对皇子们,其实金陵城的四大世家也是一样。 早年元兴帝对谢家就格外提拔,程度远超其他三个家族。 不仅仅是因为现任的谢家家主,谢昱,当年有从龙之功,更是因为那个时候谢家是四大家族中最为式微的一个。 谢昱又是个不受宠的庶子,用起来当然放心。 “不过往好处想,此番太子在圣上心中的形象肯定差了不少。”傅宛容轻松地笑着说。 “堂堂东宫太子,竟然如此眼瞎耳聋,一个小宫女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有些时候圣上虽然不表露出来,但心里都是门儿清的。” “嗯。”傅彦点点头,“长姐说得有理,只是……” “只是什么?”傅宛容问道。 “只是我总感觉陛下不会就这么放过。”傅彦道,“这件事或许还有后续处理,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再等着看看吧。” “好。”傅宛容表示同意,“对了,我听说大舅舅马上要回金陵了。” “当真?”傅彦眼中闪过一束惊喜的光。 “上午我从娘那里听来的,应该错不了。”傅宛容道。 “那太好了!”傅彦高兴道,“算下来大舅舅得有三年没回来了吧?此番定要好好聚一聚。” 傅家姐弟的大舅奉命去西南处理流寇一事,一走便是三年。 西南匪患严重,且经历了十数年的发育,早已成了规模。 这些匪寇不仅人数众多,还有不少精良的武器装备。 甚至他们还买通了十里八乡之内的百姓和商铺,把这些全都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内。 与北方匪寇流动性强有所不同,南方的匪寇则是长年居于一个地方。 以至于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势力范围越来越大。 这就如同树根一般盘根错节,想要清剿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故而,想要彻底清除西南的匪寇十分不易,稍有不慎便会被对方反噬。 第108章 所以郁将军并没有采取一过去就开战的打法。 而是先派遣小部分的斥候,乔装成普通百姓和商户混入其中。 等这些斥候成功打入内部,获取了足够多的消息之后,郁将军再将士兵一小股一小股地送过去。 这期间还包括离间匪寇之中不同的势力。 总之千万不能让他们一致对外。 等到最终开战之时,匪寇们直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本上下如铁板一块的西南顿时土崩瓦解,乱成了一锅粥。 如此,清剿起来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耗时三年,大梁与匪寇斗智斗勇,这才终于将他们连根拔起,清扫干净。 匪寇们死的死,投降的投降,还有一些零散的虽然逃走,却已经不足为惧。 圣上闻言,龙颜大悦,即刻召郁将军回京。 然而郁将军却说西南百废待兴,还需要好好安顿百姓,带领当地居民重回正轨才是长久之计。 否则匪寇只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挖走了这一批,又长出下一批。 于是郁将军就又在西南待了一年,亲眼看着当地的一切都重回正轨,这才放心离开。 此番郁将军回京,所有人都满怀期待。 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便是赵承瑞。 “这下可好,老二被本宫的下人陷害,父皇心中肯定对他颇有亏欠。如今这郁将军又凯旋归来,傅家指不定得意成什么样子!”赵承瑞愤愤道。 “你还有脸生气?”李皇后不屑地冷哼道。 “这件事要不是你这个蠢货疏忽大意,怎么会让那宁贵妃找出把柄?” “好在本宫提前安排了瑛儿替你顶罪,否则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在这东宫里住着?”李皇后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指着赵承瑞便骂道。 赵承瑞闻言立刻蔫了。 “是,这回多亏了母后有先见之明,否则儿臣就算是不死,只怕也得脱一层皮。”赵承瑞道。 “你知道就好。”李皇后懒得看他,“给本宫记着,这段时间就在东宫老老实实待着,休要再惹出什么事端。” “还有,从今天开始禁酒色、禁歌舞,好好反省。务必要让圣上看到你的悔过之心。” “儿臣只是管教下人不周,母后也不必惩罚得这么严重吧?”赵承瑞小声反驳道。 “还敢顶嘴?!”李皇后快被这个蠢儿子气死了。 “你当真以为圣上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动作?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是因为不想看到二皇子一家独大?” 赵承瑞怔了半天,终于懂了皇后的言下之意,连忙道:“儿臣明白。” 李皇后烦躁地叹了口气,“既然明白,就好好待在这儿反省己过,若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本宫第一个不放过你!” 说罢,李皇后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恭送母后。”赵承瑞毕恭毕敬道。 然而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第92章 五日后, 宫女勾结外邦行刺皇帝陷害皇子一案终于告一段落。 经过大理寺的审问,各方面证据都可以证明,这一切均为宫女瑛儿所谋划。 瑛儿也亲口承认,是她自己试图栽赃嫁祸给二皇子, 以报私仇。 虽然许多人心中都仍对此案保持怀疑, 但人证物证俱在, 也不敢多说什么。 赵承瑞把自己关在东宫潇洒快活了五天, 觉得自己终于是逃过一劫。 可谁曾想, 还没等他潇洒够, 一道圣旨如晴天霹雳般砸了下来。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储君赵承瑞, 贪图美色、荒淫无度,致使朝政荒废,朕深感失望。然为大统永续,治国理政,不容不正德之人。今, 废赵承瑞太子之位, 罚于东宫闭门思过三月, 若无朕允许,不得擅离。以儆效尤,昭示天下。钦此!” 什么? 赵承瑞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父皇要废了他? “不可能!”赵承瑞颤抖着声音喊道,“这不可能,你们肯定是弄错了!我要见父皇!” “大殿下。”负责传旨的太监拔高声音,“这是皇上开了金口的,奴才们怎么可能弄错?您还是快些接旨吧,奴才还得回去复命呢。” “不行, 我得亲自见到父皇!”赵承瑞仓忙爬起来,就要往殿门走去。 “按住他!”太监一声令下,几个小太监立即冲上去一左一右按住了赵承瑞,使他动弹不得。 “大殿下,您就快些接旨吧,错不了的。”太监慢悠悠地说道。 “奴才们已将圣旨传到,就先退下了。” 说罢,众太监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赵承瑞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为首的那名太监。 “陈公公,您去帮我跟父皇求求情吧。”赵承瑞将一块银子塞进陈公公的手里,强行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恳求道。 谁知陈公公压根儿不吃这套,甚至都没有将这块银子在手里掂量掂量。 “大殿下,您这是做什么?”陈公公笑着说,“奴才只负责传旨,您这就折煞奴才了。” 说罢,陈公公将银子还给赵承瑞,一甩拂尘转头离开大殿。 完了,这下完了。 赵承瑞神情恍惚地慢慢走回殿中,脑中一片空白。 前些天还好好的,他以为父皇已经不打算惩罚自己了。 谁知道会这样? 现在可怎么办? 突然,赵承瑞灵光一闪。 他自己被禁足在东宫,不代表他身边的太监宫女也不能出去。 这些人总得出门办事啊! 于是他连忙叫来了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得福,让他去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 可谁知得福到了宫门口却被拦住了。 “圣上有令,东宫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在宫门口看守的侍卫铁面无情。 得福拗不过,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 赵承瑞彻底绝望了。 如此一来,就只能盼着李皇后能够快些得知这个消息,然后去元兴帝那儿替自己求情。 然而事实是,李皇后的确很快便得知了。 可她却并没有立刻去求情。 “娘娘,您为何不去圣上那里给殿下说说好话啊?”皇后的贴身宫女香凝不解地问道。 “圣上开了尊口的,本宫就算是现在去求,又有何用?”李皇后扶额,无奈道。 香凝见她颇有疲态,连忙走上前来,为李皇后轻轻按摩头部穴位。 “可太子……大殿下毕竟是您的儿子,殿下在圣上那里不受重视,娘娘您也跟着受牵连不是?”香凝道。 “呵。”李皇后冷哼一声,“反正又不是亲生的。”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没娘的皇子公主。本宫当初要不是看他聪明又可怜,养在身边以后大有用处,又怎会让他叫本宫母后?” “谁知道他越长大越蠢!”李皇后恨铁不成钢道,“如今又给本宫丢了这么大的脸,本宫才不会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就在圣上跟前不讨好。” “是。”香凝轻声细语地附和道,“还是娘娘聪慧。皇子可以再养,您在皇后的位子上坐稳了才是最重要的。” “本宫身后是一整个李家,只要李家不倒,本宫就倒不了。”李皇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只可惜啊,本宫自己生不了。若是能生一个属于自己的皇子,大概就不用为这些事烦忧了。” 不能生育一直都是李皇后心中的一块沉疴。 她眼看着与她出身相仿的宁贵妃生了一儿一女,又有无数比她出身低微的后妃,甚至宫女也诞下皇子公主,李皇后心中酸得不行。 然而不论她怎么调理,请了多少名医来看,都无济于事。 如今李皇后年纪也大了,只怕也生不出个一儿半女了。 于是她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养子身上。 李皇后坚信,只要自己肯对他们好点,这些没娘没依靠的小皇子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无比忠诚。 谁知养出了个蠢货! 只不过现在再后悔也晚了,她不能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赵承瑞一人身上。 “香凝。”李皇后轻启朱唇道。 “奴婢在。” “你叫人去后宫里四处打听打听,看看是否有六岁以下、生母身份低微的小皇子。”李皇后道。 香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奴婢这就去办。” 一边观望着元兴帝对赵承瑞的态度,一边也得再去搜寻其他的人选。 凡事总得做二手准备才稳妥。 皇子对于李皇后而言,不过是为她在元兴帝驾崩之后铺路的工具。 李皇后只是不想见到宁贵妃的儿子当皇帝。 宁贵妃位分高,出身也高。若是二皇子继承大统,太后之位还不一定落在谁头上呢。 然而在元兴帝生前,是否有皇子并不能影响到李皇后的位置。 第109章 所以此事还不用太着急,徐徐图之就好。 重中之重是要让元兴帝对她满意,觉得她是个配得上中宫之主这一位置的好皇后。 次日,李皇后早早便起来梳妆打扮,又叫小厨房给准备了元兴帝最爱吃的早膳。 看差不多到了该下朝的时辰,李皇后便带着食盒前往御书房。 果然,不出两刻钟,元兴帝便下朝回来了。 元兴帝抬脚踏入屋内,带进来一阵寒风。 “皇后今日怎么这么早?”元兴帝见她过来,似乎是有些吃惊和不悦。 李皇后连忙起身,笑着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坐吧。”元兴帝摆摆手,自己也走到书案跟前坐下来。 “臣妾想着,陛下这几日定是忙坏了,怕陛下吃不好,就送来了这些吃食。”李皇后笑着说。 她让香凝打开食盒,亲自将里面的菜品一道一道端到元兴帝跟前。 “这些都是陛下平日里最爱吃的,臣妾特意叫小厨房给您做了送来。”说着,李皇后夹起一块蜜糕,送到元兴帝嘴边,“来,快趁热尝尝。” 元兴帝顺势咬了一口,随即眉头微微舒展。 “皇后有心了。”元兴帝语气温和些许,“今日你特意前来,难道就是来送吃食的吗?” 李皇后笑着坐到元兴帝身边,“自然还想见见陛下,臣妾都好几日没有和陛下聊家常了。” “哦?”元兴帝挑眉,“朕以为你是来说老大的事。” 李皇后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她苦笑着摇摇头,“这个逆子有什么好说的?陛下快别跟臣妾提他了,臣妾羞愧。” 元兴帝似乎没想到李皇后会这么说,不禁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皇后何出此言?” “臣妾教子无方,才让大殿下养成了这副样子。都是臣妾的失职。”李皇后说着,在元兴帝旁边跪了下来。 “臣妾在宫中没有听到关于大殿下私会西域舞姬一事,定是陛下为了保全他的颜面,没有声张。”李皇后语气诚恳地说道。 “他此番犯了这么大的错,还害得二殿下蒙受不白之冤,陛下只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罚他闭门思过,甚至连东宫都还让他住着,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只是陛下越是仁慈,臣妾便越是羞愧。”李皇后说着,竟落下一滴泪来。 “臣妾身为一国之母,没有教育好皇子,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妾有罪。” 见李皇后这般样子,元兴帝也不免心软。 他伸手将李皇后扶起来,叹了口气道:“皇后不必这般自责。” “老大本来就不是你亲生的,自然也没能遗传到你的聪慧自省、温柔识大体。平日里你对他颇废心思,谆谆教诲,朕都看在眼里。只是他自己不争气,也怪不了任何人。” 元兴帝拍了拍李皇后的手背,柔声道:“皇后还是放宽心,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李皇后一听这话,心中一阵暗喜。 看来这招有用,元兴帝心疼她了。 于是李皇后便顺势靠在元兴帝肩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元兴帝不禁乐了,随手拈起一颗盐渍梅子喂给李皇后吃。 “陛下今日怎么有心思逗臣妾?”李皇后道,“臣妾已经好些天没见陛下心情这么好了。” “朕今日的确高兴。”元兴帝笑着说道,“今日早朝,朕一下子得到了两个好消息。” 李皇后好奇道:“不知是何好消息?” “这其一呢,便是郁将军剿匪归来。”元兴帝欣慰道,“困扰了朕多年的西南匪患,终于是被彻底解决了。这可是治好了朕的一块心头病啊!” “如此,臣妾便恭喜陛下了。”李皇后连忙道,“郁将军英勇善战,对陛下忠心耿耿,当要好好赏他才是。” “那是自然。”元兴帝点点头。 “那第二件事呢?”李皇后又问。 “这其二嘛,便是吏部与户部联合找到了宁远郡府中饱私囊的证据。”元兴帝道,“有了这个把柄,很多事情就好做多了。” 第93章 城西, 郁家大宅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郁将军剿匪得胜归来,元兴帝龙颜大悦,连连夸赞郁将军乃国之栋梁。 这不,郁将军前脚刚踏入金陵城, 源源不断的赏赐就呈流水一般运入了郁家。 傅彦有三位舅舅, 分别是郁夫人的两位兄长、一个弟弟。 过年时, 来傅家拜年的那位是傅彦的小舅舅。 而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 则是傅彦的大舅舅—— 郁云骞。 一大清早, 郁夫人就带着儿女们回了娘家。 由于这次是来探亲, 郁夫人便把调皮捣蛋的傅小六也给捎带上了。 这下可好, 马车里就数他的声音最大。 傅昶一个人顶其他人加一块。 傅彦被吵得耳膜嗡嗡的, 无数次想把这个六弟的嘴封上。 然而看母亲似乎很乐意听傅昶得啵得啵,傅彦也就作罢。 算了,我忍。 “大哥哥,我也想上战场!”傅昶拉着傅彦的胳膊道。 “你这样的上了战场直接被抓走。”傅彦毫不留情地回怼。 “才不是!”傅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以后肯定跟舅舅一样, 是武功高强的大将军!” 傅昶越说越起劲, 比比画画起来。 “我要是上战场, 肯定是以一敌百!敌军冲上来一排人,我直接一枪把他们都掀飞!然后他们就会哇哇大叫着摔个王八躺!” “然后我以一个潇洒帅气的姿势收起长//枪,并且嘲笑他们道:‘尔等皆是本将军手下败将!还不速速投降?本将军可饶你们一死!’” 傅昶还装模作样地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模仿着说书人讲述大将军时的语气。 这番表演把大家都逗得哈哈大笑,马车里一片快活的气氛。 好不容易到了郁家大宅跟前,傅昶早已迫不及待,第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 一家人踏进郁家大门,走了没一会,便看见郁云骞从大老远迎过来。 “大哥许久不见。”郁夫人笑着对郁云骞道, “这几年母亲寄来的家书中经常提起大哥,如今咱们一家人也总算能团聚了。” 郁云骞闻言,爽朗地一笑,带着几分感慨道:“说来也是惭愧啊!这些年为了边疆安稳,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实在是忠孝难两全啊。好在如今得了闲暇,能回到家中陪陪母亲,也不枉她这般挂念了。” 郁云骞虽然已经脱下了战袍,换上了一身常服,然而长年征战沙场的凛冽锐气却是丝毫未减。 风尘仆仆的,眼角多了一丝风霜的痕迹。 见到妹妹和几个外甥、外甥女,郁云骞眼中藏不住的喜悦。 “大舅舅,我要听剿匪的故事!”傅昶揪着郁云骞的衣袖,满脸期待地央求道。 “哟,昶儿都长这么高了?”郁云骞哈哈大笑,将傅昶举了起来掂量掂量。 “也重了不少,再过几年舅舅可就要抱不动了!” “看见没,你舅舅说你吃胖了呢。”郁夫人佯作责怪地对傅昶道。 “我才没有!”傅昶一脸不服气,“而且,舅舅是英明神武的大将军,以后我就算是长到大哥那么高,舅舅也举得起来!” 傅彦:??? 他不受控制地想了一下,假如郁云骞像举小时候的自己那样把现在的自己举起来…… 然后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诡异了。 其余人似乎也幻想出了这个画面,于是不约而同地都笑了。 傅彦连忙把傅昶拽到一边,笑骂道:“你可真行!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似的要抱抱?” “我才十岁!”傅昶叉着腰,不服气地仰头看着傅彦。 “哦,你才十岁。”傅彦学着他的语气调侃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再过两年都考进国子学了。” “大哥你——!”傅昶哑口无言。 这个反驳不了,谁让傅彦在学业上面一直遥遥领先同龄人呢? “大舅舅他欺负我!”傅昶转头就去找郁云骞。 “你看你,吵不过我就找大人,没出息!”傅彦笑中藏着坏。 这下傅昶嚎得更大声了。 郁云骞看着这兄弟俩拌嘴,笑得合不拢嘴。 他一边拍拍傅昶的脑袋瓜,一边神神秘秘地对傅彦道:“训弟弟这种事呢,咱们回屋里关上门训,别在院儿里训。这个我有经验!” 傅彦忍俊不禁。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自打他记事起,每次三位舅舅同时在场的时候,二舅舅和小舅舅都对大舅舅言听计从。 只要郁云骞一个眼神,那两位立刻缩起脖子扮鹌鹑。 于是傅彦露出一个“明白”的笑容,道:“舅舅说得是,待会儿我还得去找您多多赐教啊~” 然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傅昶一眼。 第110章 傅彦一激灵,随即乖乖地跟在傅彦身后,随他一块往内院走去。 只是一边走还一边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笑面虎。” 傅彦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我听见了。 这下傅昶立刻不说话了。 上午时分,家里人陆陆续续地都到齐了。 除了郁家的三位舅舅以及他们各自的小家以外,傅彦的三姨母也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娘家拜访。 可惜大姨母远嫁到了北方,不是说回就能回来的。 不过能凑齐这么多人已然是很不容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尤其是太夫人。 老太太年过六十,头脑却一点都不糊涂,一来便兴高采烈地拉着每一个孙辈唠家常。 轮到傅彦的时候,太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亲热地拉着傅彦的手,道:“听说我们阿骧在吏部当官了?” “是,外祖母。”傅彦笑着应道,“是吏部员外郎一职。” “哎哟!”太夫人笑开了花,“我记得员外郎是五品官吧?” “是从五品而已。”傅彦谦虚道。 “那也很优秀啦!”太夫人道,“你这还只是初入官场,便已经做到了从五品,那可是为相之才啊!” 傅彦听了这话,神色一变,连忙道:“外祖母说笑了,以后的事谁又能预料得到呢?再者说,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去了,只怕要惹出些闲言碎语来。” “你看你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太过谨慎了。”太夫人笑着调侃道,“跟你爹一样,说话前总要再三掂量,生怕让人误解一丝一毫。” “在官场上这样做自然稳妥,可怎么在家里也这样?倒显得生分了。” 傅彦不禁有一瞬的恍惚。 是啊,他好像早已忘记上次嘴比脑子快是什么时候了。 应该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吧。 于傅彦而言,傅家就像一个小型的官场。 尤其是面对傅景渊的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要再三思考。 不对! 其实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不必这般拘束。 傅彦有一瞬突然想起了曾经在无名寨的日子。 恍如隔世。 可是细算起来,也不过四个月而已。 那段记忆就好像是隔绝出来的一个不真实的梦,自己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这段经历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过? 无名寨的一切都好像和金陵城相反,那里有着与傅彦所习惯的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离开了无名寨,他就再也没见到过一个像贺听澜一般的人。 傅彦有些出神,直到他听见一些遥远的声音渐渐走近。 “阿骧?” “表兄?你想什么呢?” “啊?”傅彦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好几双眼睛正困惑地看着自己。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不好意思,方才想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失态了。”傅彦连忙语带歉意地说道。 “哎哟,看看,咱们小傅大人这会儿还惦记着朝政之事呢!”二舅母笑着调侃道,“这般用心,未来定是前途无量啊!” 屋内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啊啊啊啊好尴尬!傅彦内心一阵呐喊。 好在郁云骞站出来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大家就别逗孩子了。人齐了咱们就开席!” “对对对,这会儿大家也都饿了,开席!” 席间不少人问起郁云骞剿匪的事情。 郁云骞便绘声绘色地和大家讲起来。 由于席上还有孩子,郁云骞就故意避开了一些残酷血腥的画面,故意把事情讲得像说书人那样。 总之,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听闻西北匪患也是成灾泛滥一般?”傅彦试探地问道,“不知和舅舅在西南处理的那些比起来,哪个更严重?” 说起这个,郁云骞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难言之隐。 “其实……此番陛下召我回京,也是有意让我前往西北,继续剿匪。”郁云骞道。 “什么?” 席上众人纷纷震惊地看过来。 “这……你才刚回来,便又要出征吗?”太夫人问道。 “啊,母亲先不必着急。”郁云骞连忙安慰道,“圣上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具体事宜还没落实呢。我估计,至少近几个月是不会叫我去的。” “这样啊。”太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你多年未归家,若是圣上让你一回来便又要离家,未免太不讲情面了。” “大舅舅,去西北也要剿匪吗?”傅昶眼睛亮亮地看着郁云骞问道,“可不可以把昶儿也带上?” 郁云骞哈哈大笑:“等昶儿长大了再随舅舅出征好不好?你现在还太小了。” “哦,好吧。”傅昶瘪了瘪嘴。 傅彦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试探地问郁云骞道:“不知圣上可有想要清剿的目标了?” “哦,这个啊。”郁云骞倒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 “也无非就是那几个帮派。”郁云骞想了想,道:“像黑云寨、铁牙帮,还有青云岭和白虎岗的那帮人。” “对了,还有一个叫入云峰的地方,也是圣上特意点名的。” 什么? 傅彦愣住,筷子都掉了。 入云峰? 第94章 一转眼已经是二月开春, 又到了和那布勒多交货的日子。 由于上次的交货推迟了一个多月,无名寨这次攒下来了整整三筐皮子。 可谓是收获满满! 贺听澜对照着长长的货物清单一一确认,一边清点一边不自觉地嘴角扬起微笑。 好家伙,这次要发大财了! “大当家, 货物都准备好了, 现在走吗?”顺子问道。 “嗯, 走吧。”贺听澜道。 将货物扔到车上之后, 贺听澜套好牛, 几人跃上牛车便出发了。 牛车晃晃悠悠地走着, 闲适又自在。 “哥, 西北那边的战事不会殃及到咱们寨子吧?”江如云略显担心地问道。 “我也担心这个来着, 我瞧着这场仗一时半会儿是消停不了了。”顺子也附和道,“虽然说咱们入云峰位置偏远,但有上次流民的事,也不敢保证战火不会烧到咱们这儿。” “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贺听澜倒是不怎么担心。 他半躺着靠在车板上, 翘着二郎腿, 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就算是北疆打进来, 也不可能一下子打到入云峰附近。要是看情况不对劲咱们就跑。反正咱们寨子里的人别的不擅长,逃命还是很擅长的。” 江如云和顺子闻言,不禁笑了。 虽然听起来很心酸,但贺听澜说的倒是实话。 一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很快便到了临青城。 开春的临青城重新热闹了起来,仿佛一切都在复苏。 贺听澜纵身一跃跳下牛车,与顺子和江如云齐心协力将货物搬下来,大剌剌地走进那布勒多的皮草铺子。 那布勒多在店里忙得热火朝天,贺听澜一进去, 就看到他正指挥着几名伙计将皮子往货架上摆。 “好久不见啊,那布勒多叔叔!”贺听澜朗声笑道。 “哎哟,今天来这么早啊!”那布勒多见到贺听澜这个时辰过来,似乎有些吃惊,连忙放下手中的活。 “可真是好久不见了。”那布勒多将桌上的果干和点心推到三人跟前,招呼道:“来来来,随便吃!” “嘿嘿,谢谢叔!” 大家也是老熟人了,便也不跟那布勒多客气,贺听澜抓起一把葡萄干,一颗一颗地往嘴里扔。 “先点点货吧。”贺听澜道,“这次可是攒了不少,得有平时的两倍那么多。” “行,我来看看。”那布勒多笑呵呵地将那三筐皮子都拖到桌子旁边,一件一件地开始检查。 “阿澜,你们这段时间没少干活啊。”那布勒多啧啧感叹道,“狐皮二十四张,野兔皮竟然有七十二张!这怕不是把一整个林子里的野兽都给抓完了。” “哪有那么夸张?”贺听澜乐了,“还不是大冬天的没地方去,又碰上外面流民成患,压根儿不敢出远门,在家待着无聊,就只能打猎消磨时间了。” 那布勒多听到“流民”二字,手上的动作一滞。 “流民的事,你们也听说了?”那布勒多转过身来,问道。 “那当然了。”江如云道,“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很难不知道。” “哎。”那布勒多叹了口气,“西北那边的情况不乐观,我也是过年的时候回了趟家才知道的。”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贺听澜心想,那布勒多推迟这次交货就是因为回去处理家里的事情了。 “如何?”贺听澜问道,“家里人可还平安?” “平安倒是平安。”那布勒多说,“只是继续在那边待下去终究也不放心,所以我想把他们接到中原来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等战事平息了再回去。” 第111章 “这样也好。”贺听澜点点头,“一旦彻底开战,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布勒多说,“虽说他们不懂中原话,但在这边好歹离我近一些,我也好照看他们。” “那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尽管给我传信!”贺听澜笑着说。 那布勒多哈哈大笑,“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大家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这批皮子清点完毕。 那布勒多对照着账单,将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 “最后算下来是……七百九十六两又三百文。” “给你凑个整,八百两得了!”那布勒多爽快地说道。 “哟,这次的跑腿费不少啊!”贺听澜笑着打趣,“将近四两银子呢。” “小鬼!”那布勒多失笑,“就当给你们几个的饭费了,城里的飨和楼前段时间上了一批新菜品,说是新年新气象。你们一会儿可以去尝尝看。听他们说那道羊骨汤锅很是不错,适合冬天吃。” “这个好!”贺听澜眼睛一亮,“这几天冷得要命,正想吃点带热汤的呢!” “那我们就先撤了。”贺听澜拎着沉甸甸的一箱子银子,心满意足道。 “嗯,路上小心点。”那布勒多说道,“你们三个孩子拿这么多钱太显眼,当心遇上匪寇。” “知道啦,我们会小心的!”贺听澜笑容灿烂地冲那布勒多招招手,“您也保重!” 离开了皮草铺子,贺听澜将一个又破又旧的粗布袋子套在钱箱子上。 那布勒多说得没错,拿着这么多钱,还是低调些好。 “大当家,咱们现在就去那布勒多先生说的那家酒楼吗?”顺子摩拳擦掌地问道。 江如云也一脸期待地看着贺听澜。 贺听澜忍俊不禁,“走,今天发钱,可得好好吃一顿!” “好耶!”江如云和顺子欢呼一声。 三人牵着牛车,沿街往城东的飨和楼走。 然而走到半路,却突然发现前面簇拥着一群人。 “诶,他们在干什么呢?”江如云好奇地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张望。 贺听澜听到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哭喊,眉头一皱。 “你们俩看好箱子,”贺听澜嘱咐两人道,“我去前面看看。” 贺听澜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排。 只见一个耄耋老人坐在地上,身前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一老一少皆是衣衫褴褛,瘦弱不堪。 老人形如空洞的双眼中流出两行泪水来,脸上干如树皮的皮肤随着他的啜泣一颤一颤的。 老人一边哭,嘴唇一边翕张着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是怎么了?”贺听澜不解地问身边围观的群众。 “不知道啊。”一个青年道,“这大爷上午就在这待着了,还总是念叨着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哎,我估计就是什么邻里纷争。”另一个男子说道,“这大爷看起来脑子不太正常,像是中了邪,说话颠三倒四的。” 贺听澜张口还想问什么,却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让开!都让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官兵小跑着赶来。 “都别围在这儿了,散了吧!”为首的官兵高声喝道,“该干嘛干嘛去!” 百姓们见官兵来了,便一哄而散,还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什么。 贺听澜不想出风头,便跟着人群往后退了几步。 只见那官兵头子蹲下来,跟大爷说了些什么。 突然,大爷情绪激动地大喊大叫起来。 “我不走!你们别想赶我走!我女儿女婿的事情一天得不到解决,就一天不会走!”大爷声嘶力竭地喊道。 官兵头子见他软的不吃,便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把他带走!”官兵头子大手一挥,对下属们吩咐道。 瞬间,两名官兵一左一右拉着大爷的胳膊,将他拖起来,连拉带拽地往巷子里走去。 另一名官兵抱起躺在地上的孩子,紧随其后。 贺听澜不禁皱眉。 这是在干什么? 大爷听起来像是有冤情,可他为什么要坐在大街中间呢? 为什么不去官府报案? 就算是官府不作为,也应该是坐在官府门口才符合常理。 很快,那三名官兵从巷子里出来了。 “校尉,已经把他们撵走了。”一名士兵道。 “那就好。”被称作“校尉”的官兵头子道,“活了几十年的人了,就这么坐在大街中间,也不怕丢人?晦气!” 说着,他往地上啐了一口。 “继续巡逻!”校尉命令道,“过几日上面会有贵人来走访,这段时间都给我上点心,别弄出什么乱子来!当心掉脑袋!” “是!”官兵们纷纷抱拳应道。 贵人?贺听澜皱了皱眉。 怪不得今日瞧着临青城里的官兵变多了,进城的时候查得也更严了些。 原来是上面有人要来考察,故意做样子呢。 等那队官兵离开之后,贺听澜冲顺子和江如云招招手。 “跟我过来一下。” 那两人虽不知为何,但没有犹豫便跟了上来。 贺听澜顺着方才官兵将大爷带走的方向寻过去,果然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这一老一少。 只见大爷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右腿,不断发出“哎哟哎哟”的呻//吟声。 “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贺听澜连忙走过去,蹲下问道。 “我的腿……我的腿哟……” 贺听澜伸手往他的右腿探去。 然而还没碰到,大爷就又嗷嗷叫唤起来。 “他是不是骨折了?”江如云惊呼出声。 贺听澜轻轻地摸了一下,还真是! 怎么会这样? 方才大爷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断了一条腿? 难道是刚才那些官兵干的? 他们不想让大爷坐在大街中间喊冤,劝了多次都没用,于是干脆打断他的腿,让他行走不能。 贺听澜顿时怒火中烧。 然而现在不是干生气的时候,重中之重是先把大爷的腿接上。 “快,帮我把他抬到车上去!”贺听澜对顺子道,“赶紧送到医馆!” 第95章 好在贺听澜他们送医及时, 大爷的腿成功接上了。 “老人家的腿已无大碍,只是需要卧床静养,回去之后多给他喝些骨汤。我再去给您抓药来,一日服用两次。”医馆的郎中对贺听澜说。 “麻烦您了。”贺听澜道。 拿上药之后, 三人齐力将大爷抬到牛车上, 然后赶车将他送回家。 一路上大爷喋喋不休地跟贺听澜讲着他自己的事情。 虽说大爷头脑尚且有点混乱, 说话颠三倒四的, 但贺听澜也从他的话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大爷姓孙, 原本是这城里的一个打铁匠。 孙大爷的手艺十分好, 二十几年来生意一直都很红火。 他膝下无儿, 只有一个闺女。 于是孙大爷收了个学徒, 并把这个学徒招为上门女婿。 小两口婚后,很快便生了个儿子。 全家都高兴坏了,可谁曾想噩耗很快降临。 这孩子竟是个先天不足的! 又聋又哑不说,还有些呆傻。其他孩子说一两遍就能懂的事情,跟他说十遍都听不懂。 不过好在这个小孙子乖得很, 平日里不哭不闹, 大人们忙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跟自己玩。 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虽说不算大富大贵, 却也十分滋润。 直到一年半以前,孙大爷的女儿被一个员外家的纨绔公子哥儿看上了。 那个纨绔追求不成,便试图强迫孙大爷的女儿。 结果在争执中竟一不小心掐死了她。 孙大爷的女婿听闻噩耗后,怒火中烧,趁着夜里家里人都睡着的时候,他抄起一根打铁棍就找那纨绔报仇去了。 结果谁料那纨绔失手杀了人之后也是后怕不已,日日夜夜担心会有人来找他报仇。 于是这个纨绔竟然选择先下手为强,在孙大爷的女婿去寻仇的路上就把人给绑了,扔进河里淹死。 孙大爷在三日之内痛失女儿女婿, 差点要自我了断。 然而看着尚且年幼的外孙子,孙大爷只好坚持下来。 “那杨员外家中有权有势,官府根本就不能奈他们何。”孙大爷诉苦道。 “先前我几乎每日都去武扬县衙击鼓鸣冤,为此四处奔走,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然而他们每次都是敷衍了事,不是说证据不足,就是说我妨碍公务,给县衙造成了不良影响。” “再后来他们干脆就不让我进苍梧城了,我就是想去县衙击鼓鸣冤都不行。所以我只能跑到大街上喊冤。” 孙大爷说着说着,又开始哭嚎起来。 第112章 “要是清河盟还在就好了。”孙大爷感慨道,“只要他们在,我的女儿女婿也不会到现在都死不瞑目。” “清河盟?”贺听澜好奇地问道,“这是个什么江湖组织吗?” “是啊,莫非你们没听说过?”孙大爷略显诧异地看向贺听澜三人,似乎对他们没听说过清河盟一事感到吃惊。 然而很快,孙大爷明白了。 “噢,也难怪你们没听说过。”孙大爷说道,“清河盟宣告解散的时候,你们这几个娃娃估计还在和泥巴呢!” “老人家,这个清河盟是做什么的啊?”江如云问道。 “哎……”孙大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清河盟,在二十年前可是家喻户晓的存在啊。” “准确来说,清河盟不是什么神秘的江湖组织,而是由一群义士自愿组建而成的。他们的存在就是帮我们这些老百姓渡过困难。” “我们这代人小时候,几乎人人都听说过一首童谣。” 孙大爷沙哑的声音轻轻唱起来:“绿水悠悠绕青山,火光点点照人间。若逢危难无人助,清河盟中是心安。” 孙大爷唱着唱着,眼中已经是热泪满盈。 “清河盟,是我们普通老百姓的避风港。不论是受了权贵们的欺凌,还是被家中之人施暴,只要是自己无能为力解决的事情,就去找到带有清河盟标志的店家,一定会得到保护。” “我记得,在我年少时,巷子里有一家父母贪图荣华富贵,明明家中条件算不上艰苦,却还是要把女儿卖到青楼。” “后来那家的姑娘就是半夜从家中逃了出去,躲进了清河盟所属的一家酒楼中,这才逃过被迫卖身的命运。”孙大爷回忆道。 “后来那姑娘好像也加入清河盟了,有一年闹疫病,我还看见那姑娘跟随队伍为大家看诊来着。” “清河盟的存在,不知挽救了多少人的命运。最后却落得个解散的下场,真是可惜啊!” 听了这些,贺听澜震惊不已。 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一个组织,他却从未听说过。 “既然清河盟在民间如此受到尊崇,按理来说应该越来越壮大才对。又为何会宣布解散呢?”贺听澜不解地问道。 “这就无从得知了。”孙大爷道,“或许是盟中钱款不足以支撑罢,又或者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总之,当清河盟宣布解散时,民间一片怨声载道。自那之后,老百姓的日子就越过越苦了。” “官府除了和稀泥还是和稀泥,那些富绅权贵们更是互相勾结,互相包庇。唉,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说着说着,贺听澜他们便到了孙大爷家。 贺听澜推开门一看,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孙大爷家中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算好的了。 甚至连墙壁都布满了裂痕,底下还有一个洞,也不知是什么动物刨出来的。 一进屋子,一股闷厚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三人不禁都皱了皱眉头。 果然,榻上的那床被子已经发霉了,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布满了霉点子。 除此之外,家中只有一张瘸了一条腿的桌子,用一块石头垫在桌腿下以保持平衡。 桌子上摆着半只馒头,也发了霉,散发出阵阵恶臭。 三人联合把孙大爷和他的孙子抬到榻上。 “老人家,您先歇一会,我们去给您买些吃的过来。”贺听澜道。 孙大爷感动得老泪纵横,连连点头,“谢谢……谢谢你们了,你们真是心善的孩子啊!” “走吧。”贺听澜对江如云和顺子道。 三人离开了孙大爷的家,重新回到大街上。 “大当家,刚才老人家说的那什么‘清河盟’,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好像听说过。”顺子说道。 “嗯?怎么个事儿?”贺听澜转头看向他。 “大概是三四岁那年吧,我娘提起过。”顺子皱着眉头回忆道。 “小时候我爹酗酒,喝多了就打我和我娘。当时我娘好像就念叨什么‘去找清河盟,他们会保护我们’,还说让我找到一个图案。但那时候我太小了,具体的也记不清。” “那这么看来,孙大爷说得没错啊!”江如云突然道,“根据已有的信息,我猜这个清河盟应该就是一些侠义之士看不惯世间诸多不公,便自发建立了这么一个庇护组织。” “至于为什么会解散,无非就是两种原因嘛。要么是钱不够了,要么就是得罪了什么人,被强制解散了。” 贺听澜笑着调侃道:“这么确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清河盟有关呢。” “我这也是猜测嘛。”江如云道,“要不然这么利国利民的组织,突然就解散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其实江如云说得也有道理,贺听澜心想,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肯定不少。 不过现在没功夫想这个什么清河盟,孙大爷的事情要紧。 三人在临青城里买了一大堆东西。 把孙大爷他们祖孙二人这一个月的粮食、柴火都备齐了。 另外还买了一床铺盖,以及几件换洗衣裳。 总之先让孙大爷安心把腿伤养好再说。 买好东西之后,贺听澜赶着牛车将东西送回到孙大爷的家中。 孙大爷见到眼前这一堆东西,感动得老泪纵横,颤巍巍地从榻上爬起来便要给贺听澜他们下跪。 “诶诶诶!老人家您千万别这样!”贺听澜连忙将孙大爷扶起来,让他坐下。 “我们送您这些东西也不是白送的。”贺听澜笑着说,“以后有件事可能需要您配合我们一下。” “别说是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事,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能做到的,一口答应!”孙大爷信誓旦旦地说。 “行,那您先好好养伤。”贺听澜道,“至于是什么事,之后我们会再来找您的。” 三人告别了孙大爷,已经是夕阳西下。 “大当家,咱们还来得及去飨和楼吃饭吗?”顺子满怀希冀地问道。 贺听澜看了一眼天空,“我估摸着时间还早,飨和楼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关门。走!” “好耶!”顺子瞬间高兴了,“诶,我记得那布勒多先生说有道菜相当不错,是哪道来着……” “羊骨汤锅!”江如云立刻道。 “记吃的数你最在行!”贺听澜笑着调侃道。 “那是自然!”江如云骄傲道,“人生最大的乐子便是品尝美食!” 大家交了货、赚了钱,这会正是兴致高的时候。 三人有说有笑地一路来到了飨和楼门前。 “小二,我们三个人!”贺听澜朗声道。 店小二见状,连忙一路小跑迎上来,热情道:“好嘞,客官里面请!” 第96章 贺听澜将此次交货拿到的银两送回到无名寨之后, 打算单独再出去一趟。 只不过这次不是去临青城,而是去苍梧城。 贺听澜独身一人,轻装上阵,骑上快马小半天就到了。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武扬县衙, 刚走上大门前的台阶, 就发现门口的一个士兵有些眼熟。 诶?这不是…… “你是上次那个被姐夫卷走所有钱的人!?”士兵看见贺听澜也是十分吃惊, 瞪大了眼睛问道。 原来是上次帮自己去打听燕十三下落的士兵。 “好巧啊。”贺听澜微笑道, “我又来了。” “你姐夫那事后来怎么样了?”士兵好奇地问道。 “被我姐扫地出门了。”贺听澜胡编乱造的本事向来不低, 这种程度的张口就来。 “大快人心!”士兵感叹道, “不知兄弟这次来又是所谓何事啊?” 终于进入正题了!贺听澜心想。 “哦, 我这次是来找你们晏主簿的。”他说。 “什么事?” 这个嘛……不太方便说。 然而贺听澜也知道县衙的规矩, 若无正当理由,士兵也不可能去给传话。 否则县衙里还不乱套了? “总之这件事对你们晏主簿很重要。”贺听澜道,“我敢保证,若是他这次错过了,肯定要后悔终生。” “真的?”士兵狐疑道, “你别是骗我呢吧?” “我骗你做什么?闲得无聊?”贺听澜失笑, “细节不便多透露, 但是你想啊,你们晏主簿得知此事之后势必会大喜过望,到时候一高兴指不定赏你点金银财宝什么的。” “晏主簿出身富贵,他随便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都够你过一年的了!”贺听澜说得头头是道。 士兵琢磨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贺听澜说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 “那行,我就帮你传个话!” 果然,没过一会晏臻便从院中走了出来。 见是贺听澜, 晏臻眼中一亮,连忙迎了上来。 第113章 “贺兄弟!竟然是你!”晏臻喜出望外,“上次安置流民一事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呢,你们就匆匆走了,这次说什么也得让我请你吃顿饭啊!” “先别急着感谢。”贺听澜道,“我问你个事儿,如果说天上掉下来一张大饼,你接是不接?” “啊?”晏臻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过来。”贺听澜一把拉过晏臻的胳膊,就往大街上走去。 “不是,怎么就上街了?”晏臻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开始跟着走了。 “我还有公务呢!” 贺听澜猛地停下来,“要紧吗?” “这……倒是不要紧。”晏臻道。 “那就行。”贺听澜点点头,拽着他继续走。 两人随便找了一间茶楼走了进去。 “一间包间!”贺听澜高声道。 晏臻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对贺听澜道:“哟,看来最近猎到了不少猎物啊,出手这么阔绰了?!” “啊?”贺听澜看了晏臻一眼,理所当然道:“想什么呢,当然是记在你的账上了。” 晏臻:“……” 行吧。 两人走进包间,随便点了些茶水点心什么的。 “你这一路火急火燎地把我拽过来,到底是什么事?”晏臻问道。 贺听澜压低声音,“过几日是不是有上面的官员来武扬县访问?” “你怎么知道?”晏臻惊讶地说,“这事儿也没外传啊?”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贺听澜说,“你可知那位官员是何人?” “这……”晏臻支吾了一会。 贺听澜看出来了他的犹豫,道:“哎呀你就别磨叽了,我是来帮你的!” 晏臻想了想,悄悄道:“是宁远郡守,高廷钧。” “姓高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贺听澜不明所以,“怎么你说他的名字还要小心翼翼的?” “哎哟,高郡守你都不知道?”晏臻讶异道。 贺听澜诚实地摇摇头。 “也对,你是猎户嘛,常年住在山里,不问世事也说得通。”晏臻道。 “哎,就这么跟你说吧,高大人说是宁远郡府的土皇帝都不为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我们县衙,‘只知高公,不知皇帝’已经是公认的了。” “这几日我们县衙里为了高大人亲自来访的事情,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了。县丞大人一再嘱咐,必须得把高大人伺候妥帖才行。” “不过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啊!”晏臻连忙说,“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一整个县衙都得遭殃!” “我有分寸,这点你放心。”贺听澜说,“那你可知高大人突然要来武扬县访问,其背后可有什么目的吗?” “这……我也是道听途说,你别完全信啊。”晏臻有些为难地说。 贺听澜笑道:“没事,你说便是,我有自己的考量。” 晏臻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之后,小声说:“据说高大人收到了金陵城那边传来的信,之后就性情大变。原本他每日还会抽时间逗逗鸟、溜溜狗什么的,现在每天大清早就开始办公,一直到二更天才歇息。” “要知道我们武扬县在整个宁远郡几乎是最不起眼的那个,高大人自从五年前上任以来,一次都没有亲访过。” “这次突然来访,我猜测他是要装一下‘体恤民情’的样子,故意做给上面看呢!”晏臻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上方。 贺听澜竟然跟随他的手指,仰头往上面看了看。 随即他才反应过来,晏臻说的“上面”指的是皇帝。 “原来是这样啊。”贺听澜若有所思道,“那就好办了!” “什么意思?”晏臻忽然回过神来,“不对啊,你叫我来不是有话跟我说吗?怎么变成你跟我打听事情了?” “我要跟你说的事情,正和高大人亲访武扬县有关。”贺听澜神神秘秘道。 晏臻一听,连忙直起腰板,身体微微前倾,等着贺听澜的后文。 “你说,如果能在这个时候,把一个大案送到高大人跟前,他会不会对你们武扬县衙另眼相看?”贺听澜问。 “你别卖关子,到底是什么事儿?”晏臻直接了当地问道。 贺听澜喝了口茶,开始讲道:“事情是这样的……” 他尽量化繁为简地将孙大爷的遭遇讲给了晏臻,并且着重讲述了孙大爷家中的艰苦贫困,以及那个杨员外一家是如何的仗势欺人、无恶不作。 “什么?你说老人家曾多次去县衙击鼓鸣冤?”晏臻诧异地问贺听澜。 “是啊,你不知道吗?”贺听澜也茫然了。 晏臻在武扬县衙任职也一年多了,怎么会不知道此事? 两人大眼对小眼,愣了一会之后,同时明白了。 “周思远?!” “周县丞?!” 二人异口同声道。 “怪不得我没听说过这事呢!”晏臻冷笑道,“定是那姓周的和杨家官商勾结、沆瀣一气,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晏主簿,如果高郡守是在朝廷那边落得了什么不好的名声,或者被什么人弹劾了,给他一次破获大案的机会,他应该会好好利用。”贺听澜猜测道。 “嗯,此言在理。”晏臻点点头,“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贸然行动。我还得再去探探高大人那边的情况才行。” 贺听澜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便道:“既然高郡守会在七日之后亲访武扬县,那么我给你五天的时间。” “五日之后我会再来苍梧城,如果你愿意合作,就在县衙大门外的那棵老槐树上挂一条红绸。你自己先不要轻举妄动,当心惹人注意,我准备好了自然会去找你的。” “好,一言为定!”晏臻爽快道。 七日后,苍梧城内热闹极了。 城中卫兵一大早便开始清扫检查街道,并且指挥沿街的店铺纷纷挂上红绸,将门前的灰尘都扫干净。 至于乞丐混混什么的,统统赶到后巷去,可千万不能让这些人出现在高大人面前。 卫兵们专门选了些样貌端正、衣着得体的百姓,让他们站到主街的两侧,时刻准备在高大人的车辇经过的时候摇旗欢迎。 “一会儿欢呼声都大些,务必要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千万不能让高大人觉得咱们武扬县怠慢了他!”卫兵一边巡逻,一边对百姓们嘱咐道。 贺听澜混进来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穿过人群,来到县衙门口,发现晏臻和周思远等官员已经在大门外候着了。 贺听澜冲晏臻招招手,比了个“准备就绪”的口型。 晏臻显然是不方便有大动作,生怕惹周思远的注意,只能朝着贺听澜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高廷钧出场! 终于,在巳时过半的时候,城门口率先传来阵阵欢呼声。 声音随着高廷钧车辇的行走方向,渐渐朝着县衙传来。 在车辇行至主街一大半的时候,周思远已经是满脸堆笑地候着了。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中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大量纸张。 瞬间,这些纸张如同飞雪一般,漫天飞舞,无比壮观。 “这是怎么回事?”周思远眉头一皱,立刻问身边的随从。 走在车辇前方的士兵也立刻抽出刀来,“保护大人!” 然而并没有任何刺客出现,那些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屋顶、人们的身上,以及高廷钧所乘坐的车辇上。 有些认字的人将纸捡起来一看,立刻惊呼出声:“怎么这么多‘冤’字啊?!”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纷纷捡起地上的纸,议论起来。 “天降冤文,如同六月飞雪,这是极其深重的冤屈的意思啊!” 第97章 正当群众乱作一锅粥的时候, 马车内传来一个男声:“何事这般吵闹?” 这道声音懒洋洋的,却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紧接着,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马车两侧的士兵立刻拱手行礼道:“禀告大人,方才不知从哪儿飘来了这么多纸, 而且每张纸上面还都写了‘冤’字。” “哦?”高廷钧颇为感兴趣地一挑眉, “拿来给本官看看。” 士兵立刻呈上一张。 “大人, 想必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士兵道, “这天上只会下雨下雪下冰雹, 怎么可能下纸呢?” 此言一出, 负责迎接的周思远站不住了。 他连忙一路小跑到高廷钧跟前, 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下官武扬县县丞, 周思远,见过高郡守!” 高廷钧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道:“不用多礼。周县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这……下官实在不知啊!”周思远额头上冒出几颗汗珠, 用力咽了咽口水道。 第114章 “下官知道大人您要亲访武扬县, 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这沿街的布置都是下官亲自监督操办的, 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给清走了,绝不可能有人在下官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啊!” “罢了。”高廷钧倒是不生气,摆摆手示意周思远不必惶恐。 “本官方才听闻百姓中有人说,天降冤文,如同六月飞雪。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围观的群众纷纷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方才是谁说的?站出来!高大人问话呢?!”士兵喝道。 “哎,”高廷钧警告地看了那名士兵一眼,“对老百姓这么凶做甚?耍官威啊?” “属下失礼。”士兵连忙行礼道。 “本官这是第一次亲访武扬县,就遇到这等奇观, 也是想多了解一些民间传闻。”高廷钧和蔼地说道。 “在场的谁能回答本官的问题,统统赏一两银子!” 此言一出,百姓们的眼睛“唰”地亮了。 大家争先恐后地对高廷钧解释起来。 “高大人,我们这儿一直有个说法,如果有谁蒙受了极大的冤屈,或者是受人欺凌又对此无能为力,就会引起老天爷的愤怒。” “老天爷气得一拍桌子,那砚台里的墨汁就飞溅了出去,落在无数张纸上,形成许多‘冤’字。然后这些纸就会掉落民间,以警醒当地官府、为民诉苦。” “是啊,刚才一下子飘下来这么多纸,想必老天爷已经是怒不可遏,得知高大人您今日亲访,希望得到大人的重视啊!” “竟有这等事?!”高廷钧眉头一皱,“不知是何等的冤情?本官任职五年有余,为何从未听说过?” 紧接着,他转头看向周思远,“周县丞,你来说。” 周思远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回禀大人,这民间恩怨一向是数不胜数,下官也不知老天爷这次是为何而震怒啊!” “你身为武扬县县丞,竟然不知道本县的冤案?”高廷钧慢悠悠地说,“你说,这算不算失职?” 周思远身体猛地一颤,连忙跪下,“大人饶命,下官一直兢兢业业、勤政为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只是这所谓冤案,下官实在不知。不过下官会马上展开调查的,如果民间真有冤情,下官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高廷钧冷哼一声,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远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青天大老爷!求您为草民主持公道啊!” 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孙大爷牵着他的小孙子,一瘸一拐地朝着高廷钧的马车走来。 一边走,他口中一边念念有词。 “草民乃是武扬县临青城人士,以打铁为生。今日草民要告发员外杨万丰之子杨庆恒,奸杀了我的女儿,又怕被寻仇,便杀了我的女婿!” 在场所有人纷纷倒吸了口冷气,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看着孙大爷一步步朝着高廷钧走来。 “杨家有钱有权,得官府庇护,便逃过审判,至今逍遥法外。草民实在是怕他杀了我灭口,更怕此事会牵连到草民尚且年幼的孙儿,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来求助大人!” 孙大爷“扑通”一声跪在高廷钧面前,叩首道:“还请大人为草民一家主持公道,让草民的女儿女婿瞑目啊!” 高廷钧眉头一皱,连忙走上前去,将孙大爷扶起来。 “来,老人家,您起来说话即可。” 见孙大爷腿脚不便,高廷钧对身边一个士兵吩咐道:“没看见老人家有腿伤吗?还不赶紧拿个凳子来?” “是。”士兵连忙从马车内拿出一个小凳子,放在孙大爷身边。 “老人家,您坐下说就行。”高廷钧温和道。 “若事实真如您说的那样,那这个杨庆恒乃是十恶不赦之辈!”高廷钧道,“老人家您放心,既然此事让本官碰上了,我就绝不会不管。”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本官还得了解更多细节才行。不知老人家可愿从头讲起?” 孙大爷见高廷钧愿意听自己说,脸上露出了喜极的神情,于是便把整件事情都说了一遍。 高廷钧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 “此事可有其他证人?”高廷钧问道。 这时,人群中一个青年男子站出来道:“启禀大人,草民可以作证!” “哦?说来听听?” “一年半以前,草民就住在孙家隔壁。当时孙大爷的女儿尚在世,草民就经常看见杨员外家的少爷在孙家门口徘徊,总是东张西望,看着……看着鬼鬼祟祟的。”青年回忆道。 “后来有一天,孙大爷和他的女婿都出门了,只有他的女儿和孙子在家。草民就看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来找孙姑娘,孙姑娘就跟着他出门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再然后……再然后草民就得知了孙姑娘的死讯。” “当时草民就觉得不对劲,但对方毕竟是员外家的少爷,草民哪里得罪得起?于是草民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后来又怕杨家来找麻烦,就搬了家。” 高廷钧越听越严肃,沉声问道:“此事不得开玩笑,你能否保证所言句句属实?” 青年立刻跪下来,发誓道:“这可是与人命有关之事,草民岂敢撒谎?草民可以发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 这番话一出,群众当中渐渐有更多人也站出来说话。 “那杨家人向来嚣张跋扈、欺男霸女,我们早就看不惯他们家了!” “草民也有一事,上次草民提早三个月和药铺订了一批珍贵名药,好不容易等到了,却被杨家截胡,导致草民的父亲不治身亡!” “是啊,草民还听说,那杨家少爷曾经还抢过亲,把人家好好的新娘子给抢回自己家做妾。可怜那姑娘,最终不堪受辱,竟悬梁自尽了!” “要不是杨家人与官府勾结,即使欺负了人也不会受到惩罚,我们也不会一直忍气吞声!” 孙大爷的出现就像是在人群中扔了一颗震天雷,百姓们借此机会将对杨家的不满一股脑宣泄出来。 高廷钧身边的士兵试图让大家冷静下来,一个一个地说。 然而根本不管用。 群众的愤怒一点就着,大家七嘴八舌地控诉起对杨家的怨恨,场面一度混乱非常。 好不容易等群众的情绪稳定了些许,高廷钧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大家的意思本官明白了,此事定会严格处理!” 他大手一挥,朗声道:“传本官命令,即刻缉拿杨万丰、杨庆恒父子二人至县衙,本官要亲审此案!” “另外,在场任何人,只要能提供证据,帮助本官的,案情破获之后都可以去领一两银子,以作报酬。”高廷钧宣布道。 群众瞬间沸腾了,纷纷开始叫好。 以至于高廷钧乘坐马车往县衙走的时候,百姓们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还跟在高廷钧的马车后面。 甚至有些百姓自发地喊起了口号,声称一定要将杨家父子绳之以法。 周思远面对如此情形简直头疼不已,他悄悄叫来自己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随从点点头,然后从一处偏僻的小道逃离了现场。 他刚要往杨宅去,却突然感到一股寒风迎面而来。 “唰”地一声,一把银晃晃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随从吓了一跳,“你你你是谁?!” 对方没有说话,快准狠地“啪啪”两声点了他的穴位,然后将他丢在巷子深处,自己则身手轻便地飞檐走壁溜走。 随从动弹不得,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好站在原地干着急。 而另一边的晏臻则趁乱偷偷往人群中瞄了一眼。 与贺听澜对上眼神之后,晏臻微微点头,表示一切正在按照计划顺利进行。 晏臻一转头,便看到周思远正在拼命冲他挤眉弄眼。 晏臻加快脚步走过去,低声询问道:“大人有何事?” “高郡守此次怕是要认真处理孙家和杨家的案子。”周思远小声说,“一会在高郡守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都清楚吧?” 晏臻微笑道:“下官明白,大人放心即可。” 第98章 县衙主厅内, 高廷钧端坐在主座之上,面色阴沉。 周思远等人则是站在下方,低眉顺目地候着,大气都不敢出。 高廷钧一拍桌子, 愠怒道:“周思远, 你身为一县县丞, 竟然纵容此等欺男霸女之事发生, 对得起你这身官服吗?” 周思远浑身一激灵, 连忙下跪, “郡守大人, 下官这也是无能为力啊。下官虽身为县丞, 在武扬县的势力却不如杨家那般盘根错节。杨家对下官威逼利诱,下官也不敢与之对着干。还请大人明察!” “周思远!你简直满口谎话!”被抓来的杨万丰一听这话,立刻怒了。 他连忙上前一步,对高廷钧道:“大人,您别听他颠倒黑白。明明是姓周的贪图钱财, 逼迫在下上交三倍的税, 否则就要来找我杨家的麻烦。” 第115章 “至于势力不势力的, 我杨家就是再有钱,那也不过是一介商人。论起权力,整个宁远郡当属郡守大人您最大,同样的,整个武扬县也是周县丞最大啊!” 杨万丰这番话说下来,高廷钧频频点头。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高廷钧悠悠道,“只不过本官此次抓你们前来,可不是看你们互相甩锅的!” “孙家一案,人证物证俱在。”高廷钧看向杨万丰、杨庆恒父子二人, “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杨万丰一听,立刻行礼道:“大人,此事并非犬子所为,又何来人证物证?” 高廷钧闻言,冷笑一声,“看来是非要本官将你们父子二人给钉死,你们才肯认罪。” “那好吧,来人!”高廷钧朗声喊道,“传人证物证上堂!” 紧接着,几名侍卫鱼贯而入,后面跟着大批百姓。 高廷钧看向晏臻,道:“孙家夫妻二人的尸检报告在此,晏主簿,此事当初是你负责的,就由你来跟大家说说吧。” “是。”晏臻行礼,然后走到大厅中间。 “在去年的结案报告中写道,孙家姑娘是遭遇了劫匪,因不愿交出钱财被失手掐死。然而孙姑娘的尸检报告显示,其颈部掐痕深重,且方向和力度显示是面对面近距离施力,显然是熟人作案的证据,而非陌生劫匪所致。”晏臻字句铿锵说道。 “此外,我们在发现孙姑娘的尸首时,其身上携带的钱财和首饰均无丢失。若是劫匪所致,怎可能什么都不拿呢?” “至于为何能断定凶手是杨庆恒,下官有人证。” 晏臻冲侍卫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把方才那名当街指正杨庆恒的青年给带了上来。 于是青年当着高廷钧的面,又把自己的证词重复了一遍,并保证自己所言句句属实,无半点欺瞒。 杨庆恒急了,开口便要为自己辩驳,却被高廷钧喝止。 “住嘴!本官允许你说话了吗?!” 杨庆恒只好低下脑袋。 “晏主簿,你继续。”高廷钧道。 “是。”晏臻一点头,继续说道,“至于孙家女婿的死因,当初结案时记录显示,他是醉酒后不慎跌入河中溺亡。” “然而根据尸检报告显示,孙家女婿胃部残余当中并没有检查出酒。以及,其肺部吸入的泥沙中有湖底沉泥,且积水量较大。若是醉酒跌入水中,通常不会吸入这么大量的泥沙,这显然是在清醒状态下溺亡的。” “再者,孙家女婿的手腕上有明显被捆绑过的痕迹。试问有哪个醉汉会绑着双手在湖边散步呢?” “至于证人,下官也一并带来了。”晏臻一边说着,一边叫下属带上来了两个衣衫褴褛的人。 这两个人显然是受过刑的,一进大厅就“扑通”一声跪在高廷钧面前,咣咣咣开始磕头。 还没等人问话,二人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二人本是杨宅的下人,一年前曾是杨庆恒身边的小厮。 那日杨庆恒怕孙家女婿来找自己寻仇,就派了他们俩去将人给绑起来,并扔进湖中活活淹死。 后来杨庆恒怕事情暴露,就给了这二人一些钱财,把他们打发走了。 谁知竟然被晏臻给找出来了! “郡守大人,当初此案结案之时便是疑点重重。然而,下官也是奉县丞大人的命令,将孙家女儿女婿的死因模糊处理。”晏臻对高廷钧道。 “下官只是一个小小主簿,不敢忤逆县丞大人,只好按照其说的去做。然而下官也深知为官者,当以为民谋福为己任。” “这一年多以来,下官日日夜夜为当初的懦弱感到寝食难安,不愿一错再错下去。故而今日斗胆将一切告知郡守大人,还望大人秉公处理!” 晏臻语毕,规规矩矩地朝着高廷钧行了个大礼。 一旁的周思远彻底傻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晏臻竟然临阵反水,把自己也供了出来。 周思远瞪大了眼睛看向晏臻,颤抖着指着他:“你!你简直是——!” “够了!”高廷钧喝止。 “事情要一件一件处理。关于孙家和杨家的案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杨庆恒连杀两人,杨万丰包庇其子,均是罪不可恕!” “杨氏父子恃财仗势、横行乡里、滥杀无辜,已然引得民愤。又买通官府为之庇护,罪孽滔天,实在天理难容!” “来人!”高廷钧朗声宣布道:“将杨家父子打入大牢,秋后问斩!” “是!”县衙里的士兵立刻应道,然后立刻将杨家父子二人押了下去。 “杨家和孙家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解决一下官府内部的事了?”高廷钧抬眼凝视着周思远。 周思远用力咽了口口水,走到高廷钧面前跪下来。 “大人,您休要听晏臻这小子胡说。下官一心为民,怎么可能因为区区钱财就包庇这等丧尽天良之人啊?!” 还没等高廷钧说什么,晏臻也上前一步,道:“郡守大人,下官不敢对您有一丝一毫的欺瞒。下官可以保证,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并且有足够的证据。” 高廷钧一挑眉,道:“哦?呈上来给本官看看。” 一名府卫立刻将一沓书信呈到高廷钧跟前。 “启禀大人,这里是周县丞在一年前购置的一处新宅院的地契,其价值超过八千两白银。”晏臻道。 “以周大人的俸禄,又没有出身富贵的亲戚资助,根本不可能拿得出八千两白银。所以,这钱从何而来,也就不得而知了吧?” 周思远立刻反驳道:“那也不能证明是我收了杨家的钱,更不能证明是我在孙家的案子上包庇了杨家!” “是不是杨家给周大人的,只要查查账本便可得知。”晏臻道,“这么大一笔钱的支出,杨家账本上不可能没有记录。” “至于包庇杨家一事,”晏臻冷笑一声,“当年的尸检报告白纸黑字,若不是周大人官大一级压死人,结案报告又为何会与之无法对应呢?” “你!”周思远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指着晏臻大骂道:“晏臻,原来你早就准备陷害我了!我看,你是专门等着今日郡守大人亲访吧?” 晏臻倒是丝毫不怵,昂首挺胸看向周思远,一字一句地反驳道:“证据确凿,何来陷害?” 这下周思远说不出话来了。 “周思远,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高廷钧凝视着他,质问道。 周思远顿时觉得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界,四下看了看,发现曾经对自己极为狗腿的那些下属,此刻正低着脑袋、默默站在一边。 显然是不愿意被牵连其中的样子。 好啊!周思远心想,都是一群势利眼! 然而他此时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闭上眼睛等待着审判。 高廷钧见他沉默不语,开口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当你是默认了。” “武扬县县丞周思远,身为一县之长,却贪慕金钱、受贿于杀人犯并包庇其罪,令本官寒心,更令武扬县百姓寒心,实在是德不配位!” “即日起,废除周思远县丞之职,褫其衣冠,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高廷钧一挥手,手下便将周思远也押了下去。 这下清静了。 高廷钧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是有些疲惫。 他看着仍站在阶下、毕恭毕敬地候着的晏臻,开口道:“听闻晏主簿前些日子负责安置流民,事情办得极为妥当啊?” 晏臻一愣,抬头看向高廷钧,“大人竟知道这件事是下官去办的?” 周思远不是抢了他的功劳吗? 高廷钧笑了,“本官是郡守,整个宁远郡中大小事宜,又有什么是能瞒得过本官的呢?” 晏臻恍然大悟,连忙行礼道:“大人谬赞,这都是下官该做的。” “天灾人祸,百姓何辜?下官不忍看到他们冻死、饿死,便接下了这件差事。” “嗯,这事办得不错。”高廷钧点点头,赞赏道,“有勇有谋、办事周全,又不忘初心、勤政为民,你倒是个当父母官的料子!” “今日,本官就命你接任武扬县县丞一职,你可愿意啊?” 晏臻闻言,猛地抬起头。 见高廷钧十分认真,不像是试探的样子,于是晏臻连忙跪了下来,喜极高呼道:“下官谢大人提拔!” 第99章 周思远被废, 晏臻接任县丞之职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武扬县。 当然,杨家和孙家的案子也终于大白于天下。 百姓们一片叫好,压在他们头上的两座大山终于被移除,总算是守得拨云见日开, 无比畅快! 对于晏臻带领下属安置流民一事, 百姓们更是早就有所听闻。 如今晏臻成了武扬县百姓的新父母官, 大家自然是支持得很。 高廷钧好不容易亲访一次武扬县, 就帮百姓们处理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大家对这位郡守爱戴得不行。 第116章 原先还有人私下里说高廷钧忽视了他们武扬县, 不甚亲民。 如今话锋一转, 成了“高郡守勤于政务, 无暇将时间浪费在路上”。 到了高廷钧离开武扬县的那日,县中百姓夹道相送,还纷纷给高廷钧送上了自家产的食物用物等等。 几乎把高廷钧的车辇围得水泄不通。 “如此一来,高大人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晏臻隔着远远的感叹道。 “是啊。”贺听澜点点头,“还是得投其所好。这件事你和高大人, 还有孙家, 以及整个武扬县的百姓, 都是受益者,也算是圆满了。” “那你呢?”晏臻转头看向贺听澜,“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为何要出手相助?”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贺听澜笑道,“目的达成了就行,又何必纠结于个中原因呢?” 晏臻凝视着贺听澜,半晌后忽然笑了。 “说的也是。不管怎么说,贺兄弟都是帮了我们武扬县大忙,这份恩情晏某是一定要还的。” 晏臻仰头看了看天, 道:“现在正好是用午膳的时辰,不如请随我一同去一品楼?我请。” “好啊,正好我也饿了。”贺听澜倒是没推辞,“恭敬不如从命!” 一品楼是苍梧城唯一一座拥有四层楼高的建筑,更有“武扬第一楼”的美誉。 自从一品楼开业以来,但凡是高官富商设宴,又或者是县衙接待外宾,都喜欢在一品楼设宴款待。 门口账房一见到晏臻,立刻迎上来,满脸喜气道:“晏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二位快里面请!” 二人选了一个四楼的雅间,关上门后十分安静。 等着上菜的功夫,晏臻喝了口酒问道:“不知贺兄弟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是继续当猎户吗?” “是啊。”贺听澜说,“我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的,不想改变。” “哦?”晏臻一挑眉,随即笑道:“一般来说,如果对方欠了我一个人情,当我说可以帮对方做一件事的时候,他们十个里有九个都会求我给他们在官府中谋个差事。” 贺听澜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无所谓地笑笑,“是吗?只能说人各有志,或许为官这条路是大多数世人愿意去追求的吧。” “所以我才会感到惊讶。”晏臻说,“别人要么追求名利,要么追求金钱。像你这样什么都不图的人,我只见过两个,还都是年过花甲的老者。” “晏大人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贺听澜意味深长地说。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方才所言有失偏颇,我自罚三杯!”晏臻说着,给自己的杯中斟满酒,仰头饮尽。 贺听澜也举起酒杯,“晏大人是个爽快人,来,为铲除奸佞干杯!” 酒过三巡,二人相谈正欢之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哎哟,这位官爷,这雅间里的贵客您可得罪不起啊!” 好像是店小二的声音。 贺听澜和晏臻对视一眼,立刻清醒了几分,放下手中的筷子。 “一个区区店小二,敢拦老子?!快让开,否则休怪本官的刀不长眼!”浑厚的男声喝道。 随即又是一阵声响,脚步声渐渐逼近了贺听澜他们所在的雅间。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一队穿着官服的卫兵跑了进来,为首的那人目光如炬,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晏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起身往门口走去。 “何人吵闹?!” 店小二见状连连行礼,着急道:“还请晏大人恕罪,他们人实在太多了,小的也拦不住啊!” 然而为首的那个卫兵似乎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晏臻身上,反而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晏臻身后的贺听澜。 “我等奉安平县县丞之命,前来抓捕嫌疑犯!”卫兵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张纸,在晏臻面前抖开。 “还请晏大人不要为难我等。” 晏臻定睛一看,这竟然是贺听澜的画像! 只不过……画得不咋地。 啧,官府聘的画师水平就这样?贺听澜在心里嫌弃道。 这画的什么玩意嘛,还没我本人十分之一俊美呢! 晏臻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贺听澜,眉头一皱。 “这位兄弟是本官的朋友。”晏臻道,“不是什么嫌疑犯,阁下怕不是弄错了?” “晏大人,我等也是奉命办事,您就不要为难了。至于此人究竟是不是嫌犯,回去一审便知。若是错怪了,我们大人自然会道歉。” 卫兵说罢,大手一挥,对身后的下属们吩咐道:“把他绑起来,押送回府!” “是!”几名卫兵抬脚便要朝贺听澜走去。 “放肆!”晏臻将酒杯猛地砸向地面,怒斥道:“这里是武扬县,本官是武扬县县丞!尔等既然是奉命行事,那就该先告知本官,再由本官定夺。而不是在此胡作非为!” 这几个卫兵被晏臻给吓了一跳。 他们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白脸,竟然气性这么大! “晏大人,方才多有得罪。”为首的卫兵十分敷衍地抱了抱拳,“或许晏大人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我们的人发现了一名在逃要犯的踪迹。” 说着,他又拿出了一卷纸,抖开后展示给晏臻看。 这画像竟然是燕十三的! “此人叫燕晖,是我们安平县衙寻找多年的逃犯。前些日子有人发现了此人的踪迹,却没能追上。” 卫兵头子随即看向贺听澜,道:“只不过,当时我们还看到这位年轻人和燕晖在一块,想必二人认识。” “不如这样吧,只要你肯带我们去抓捕燕晖归案,我们就不追究了。” 贺听澜闻言,冷笑一声,“什么燕晖?我根本就不认识此人。” “听见没?”晏臻道,“这世上长相相似之人多了去了,你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光凭自己的记忆,如何断定本官的朋友与你们要抓的逃犯相识?” “官府办案,向来讲究证据。尔等这般草率,究竟是想随便抓个人草草结案,以换取功名,还是根本不把我这个县丞放在眼里?!”晏臻厉声道。 几名府卫被怼得哑口无言,气焰也收敛了不少。 “至于逃犯一事,几位还是去我武扬县衙里说吧。”晏臻道,“这里是酒楼,不是处理公务之地。” 说罢,晏臻转过身来,背对着几名卫兵,冷冷开口—— “走好,不送。” 待这几个不速之客走后,晏臻转过身来,略带歉意地笑道:“方才真是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找来的。” “无妨。”贺听澜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来,继续喝酒吃菜。” 晏臻重新坐下,喝了一口酒,试探地问:“十三兄……原名叫燕晖啊?” 贺听澜夹菜的手一滞,随即自嘲一笑,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十三兄曾帮过我,正好我俩都是独身一人,在山间打猎不安全,干脆就结伴而行了。” 贺听澜没有说实话,而是编了个听起来正常一些的故事。 虽说晏臻此人目前看来是个正义之士,但无名寨的成分还是太复杂了。 若真让他知道了寨子的情况,总归放心不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贺听澜笑着举起酒杯,“往事不可追矣,我始终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晏臻似乎有一瞬的出神,随即也释怀地笑了。 他举起自己的酒杯,和贺听澜的轻轻碰了一下。 这顿饭吃得痛快,然而刚才那档子事还没结束,二人都不敢喝多,只喝了个微醺便不再饮酒。 “一会离开一品楼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晏臻道,“他们不会死心,估计会在路上堵你,不如我叫人护送你离开吧?” “不必了。”贺听澜摇摇头,“人多太显眼,我一个人反倒更灵活些。” 晏臻想想也是,便不再强求。 二人告别之后,晏臻回到了县衙。 突然之间成了县丞,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总算是没有周思远压自己一头了,晏臻感叹道,可是为何他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反而压力倍增呢? 晏臻走进书房,准备再处理一会公务。 侍奉笔墨的小吏连忙走上来,开始研磨。 “大人,您这是刚和贺公子用完膳回来?” 晏臻握笔的手一顿,“你问这个做甚?” 小吏嘿嘿一笑,试探道:“大人似乎很是欣赏贺公子。” 晏臻抬眼,狐疑地看着对方,若有所思。 “他这个人,我看不透。”晏臻道,“不过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很聪明。” “只是,一个太聪明的人,又不图钱权声明,反而更让我琢磨不透了。” “高郡守亲访一事,他全程不在大众跟前露面,可这一切又都和他有关。” 第117章 “他这么做,若不是心怀天下、大爱无私,便是心机深沉、别有所图。” 晏臻叹了口气,在文书上写下一个字。 “总之,此人不可轻视。” “若他意欲与我为友,自然是好。” “可若是与我为敌……那就难办了。” 第100章 郁家宴席上依旧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除了一个人。 傅彦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圣上要清剿入云峰? 这不应该啊? 傅彦自从被郁云骞透露了这个消息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连饭都没怎么吃。 入云峰位置偏远,贺听澜又设下了重重机关, 让无名寨几乎成了一个隔绝于世的桃花源。 连当地的百姓都不知道, 入云峰上住着的其实是人, 还以为是怪兽呢, 元兴帝又是如何得知的? 再者说, 无名寨只做生意, 又不像其他的山匪那样打家劫舍、杀人放火, 为何要清剿? 莫非……莫非是有人发现了在逃的通缉犯曾消失在入云峰当中, 为了抓捕逃犯才决心清剿的? 不行,他得找郁云骞问个明白。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千万不能让阿澜有事! 宴会过后,大家又聚在一起聊了会家常,直到夕阳西下才渐渐散去。 已出嫁的女儿也要带着自己的子女们回去了。 郁夫人对太夫人和郁云骞行了个礼,道:“母亲, 大哥, 那我就先带孩子们回傅家了。” “哎, 路上小心点。”太夫人唠叨道,“回去之后别太累着自己,傅景渊要是给你气受,你就回娘家待一阵,别不好意思。” “知道啦,娘。”郁夫人笑着说,“我在家里好歹也是当家主母,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说罢,郁夫人牵上傅昶, “小六,该回家了,改天再来看外祖母和舅舅好不好?” “哦,好吧。”傅昶瘪了瘪嘴,十分不乐意地点了点头。 正当大家转身准备告别时,傅彦却没动。 他突然转身,对郁夫人道:“母亲,我还有些朝廷上的事想请教舅舅。您和大姐姐先带六郎回去吧,我晚些再单独回去就行。” 郁夫人颇为诧异地看向傅彦。 郁云骞是个领兵打仗的,傅彦是吏部的文职,两人在官场上几乎没什么交集,有什么好请教的? 然而郁夫人倒也没多问,只是微微颔首,莞尔道:“好,那你也别逗留太久,别打扰舅舅休息,知道吗?” “是。”傅彦拱手行礼道,“儿子明白。” 待郁夫人等人走后,郁云骞和傅彦来到堂屋,关上了房门。 郁云骞莫名其妙地看向傅彦,“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大舅舅,圣上当真说要派您去宁远郡继续剿匪?”傅彦迫不及待地问道。 郁云骞愣了一下,随即乐了,调侃道:“你搞这么大阵仗,就是要问这个?” “嗨,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事儿还没敲定呢。”郁云骞拍了拍傅彦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不必着急。 “圣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凡事敲定之前,都得绕好几个弯子,各种试探、考量。”郁云骞喝了口茶,“我估计啊,这才到第一步。” 显然,郁云骞没有意识到傅彦为何着急。 傅彦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决定也不再掩饰了,直接开门见山道:“舅舅,这件事我也想参与,可以吗?” 郁云骞端茶杯的手一顿,诧异地看向傅彦,“你这是……打算弃文从武?” “我记得你们吏部不管这些啊?” 傅彦摇摇头,“不是吏部的事,是我自己。” “你自己?”郁云骞笑道:“我说阿骧,你都把舅舅给弄糊涂了。这事到底与你有何干系啊?”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傅彦道,“总之,舅舅,您能否透露一下,圣上究竟为何点名要清剿入云峰?” 见郁云骞只是狐疑地看着自己,傅彦急道:“您就说说吧,我保证,不会透露给别人的。” 郁云骞沉吟了一会,道:“哎,如今你也是朝廷命官了,不再是孩子,有些事舅舅就跟你讲讲罢。” 傅彦立即面露喜色,“洗耳恭听。” “你可知,宁远郡为何是令圣上最为操心的一处?”郁云骞问道。 “自然知道。”傅彦点点头,“宁远郡位处西北边陲,连通着中原和北疆的交通要道。再加上,其地势险要,山峦叠嶂,容易设防,却也便于外族入侵。故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嗯。”郁云骞一边听一边颔首,面露赞赏之情,“还有呢?” “还有便是,宁远郡郡守高廷钧,在当地深得民心,又有兵权在握。此人性格高傲嚣张,恐怕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我大梁与北疆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圣上担心高郡守会做出对大梁不利的事情。” “看来,你这个吏部员外郎没白当。”郁云骞哈哈大笑道,“对朝局的看法很是透彻嘛。” 郁云骞放下茶杯,“不错,朝廷若是失去对宁远郡的控制,则极有可能给外敌可乘之机,甚至可能危及整个边防的稳固。” “高郡守正是利用这一地理优势,笃定朝廷不敢削弱他的兵权,才能做到拥兵自重,致使朝廷不得不容忍其权力的逐渐膨胀。” “去宁远郡剿匪和西南不同,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猜猜圣上此举的真实意图为何?” 傅彦眉头一皱,随即恍然大悟道:“圣上是想以‘支援宁远郡剿匪’为由,派遣大军驻守于此,监视并制衡?” 郁云骞捋着胡子,笑道:“正是。或者说是双管齐下,剿匪是真,制衡高郡守也是真。” “你舅舅我在斗匪寇一事上颇有经验。圣上想派我过去,一方面是因为我的确有能力完成此事,另一方面也是我的家人都在京城。只要他们都留在这里,圣上就会十成十地信任我。” “而剿匪一事,自然也重要,只不过须得排在制衡高廷钧以及对抗北疆之后。若有时间和精力,将那些流寇收编、归顺我大梁,也能壮大军队的势力。” 这些匪寇常年流窜于西北边陲,对这一带的地势、气候、风土人情都十分了解。 若是军队善于用这些人,某些时候他们比正儿八经训练出来的士兵还管用! 傅彦点点头,“我明白了,可是舅舅,圣上要清剿的帮派名单究竟是怎么来的?像黑云寨、白虎岗那几个都是当地臭名昭著的贼寇乱党,打家劫舍之事没少干,的确该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可是这个入云峰,似乎并不像其他几个一样,至少在当地没听到有百姓对其抱怨啊。” 郁云骞若有所思地看着傅彦。 傅彦觉得后脊梁有点凉飕飕的。 “舅、舅舅,您这么看着我作甚?”傅彦强颜欢笑道。 “你不对劲。”郁云骞摇摇头,“从白天在席上开始,你就好像格外关注入云峰。” 郁云骞倾身向前,神神秘秘地问道:“你跟舅舅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我……”傅彦犹豫道。 他答应了贺听澜,绝不会和任何人提起无名寨的事情。 可现下圣上已经盯上了入云峰,要想彻底打消圣上的兴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不如…… “舅舅,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傅彦一脸为难道,“先前我对外宣称,我遇刺之后是被一村民搭救,在村子里养了几个月。但其实,所谓的村子正是入云峰。” “什么?”郁云骞神色大变。 “所以我才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傅彦道,“入云峰上住着的都是良善的百姓,那几个月他们对我也是颇为照顾,相处得其乐融融。” “舅舅,是不是其中某个环节措辞有误,导致圣上以为入云峰也和其他的山头一样,是匪寇聚集之地?”傅彦问道。 “其实这些村民……不对,山民只是靠自己双手吃饭的普通人而已。若是把他们当成山匪清剿了,那难免会寒了百姓的心啊!” 傅彦特意隐瞒了“无名寨”的存在,反正他说的本来也没错,算不上撒谎。 然而郁云骞却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傅彦,半天没有说话。 傅彦更茫然了,“舅舅,您想什么呢?” “不对啊。”郁云骞道。 “何处不对?”傅彦问,“舅舅,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亲自在入云峰上待了好几个月,对山民们的品性自然是再了解不过的。他们绝非奸恶之人。” 郁云骞看着傅彦,眸光如鹰一般犀利,“你若真的在那里住了数月,又怎会不知道,入云峰上聚集着一群在逃通缉犯呢?” 傅彦:!!! 不是吧?舅舅这都知道了? 既然舅舅知道了,那么…… 圣上一定也知道了! 第118章 怎会如此? 傅彦心跳加速,现在可怎么办? 看来圣上的眼线比自己想的还要多、还要远。 竟然连一个位置偏僻的小小无名寨都逃不过他的锐眼。 无名寨当中的确有不少在逃通缉犯,然而他们也是被贪官污吏逼上绝路的可怜人。 若是按照律法惩治,实在是不公。 可如今无名寨的秘密已经暴露,要想为他们脱罪,似乎只能一个一个案子去调查、洗清冤屈。 这样一来,二百多人要调查到猴年马月去? 傅彦不禁感到一阵头大。 还是得想个更好的办法才行。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先参与进来,了解更多细节。 于是傅彦倾身向前,对郁云骞道:“舅舅,去宁远郡剿匪一事,能否让我随行?” 第101章 眼看着无名寨的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了, 傅彦只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讲了一遍。 “原来竟是这样。”郁云骞若有所思道。 “既然对方对你有救命之恩,咱们说什么都要帮一把。只是圣上那边恐怕不好办。” 傅彦闻言眉头微展,道:“不如我去亲自面见圣上?只要开诚布公地将一切实情都告诉圣上,我想他能理解的。” “不妥。”郁云骞摇摇头, “此事切莫操之过急。至少短时间内圣上不会发兵, 咱们还有时间。” “舅舅的意思是……?” “既然要剿匪, 总得师出有因。”郁云骞道, “这样, 我会跟刑部和大理寺那边联系, 争取调来当年的卷宗。” “想为朝廷逃犯脱罪并不容易, 不管他们当年是被逼无奈, 还是被冤枉了,都得拿出证据才行。” 郁云骞低头沉吟片刻,又道:“还有啊,若是入云峰上那些人做过什么见义勇为的事,也可以当作证据呈上去, 将功赎罪嘛。” “是。”傅彦一喜, “舅舅肯帮忙就太好了!那您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尽管跟我说。” 郁云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甥,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 “阿骧,我感觉你不是一般的在意入云峰嘛,不像是单纯为了报救命之恩的样子。” 傅彦脸上一热,“没有吧……” “诶,你小子老实交代,入云峰上到底有什么人?”郁云骞打探道。 傅彦赧然道:“有什么人,方才不是都和舅舅说了嘛。” 郁云骞了然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懂了, 懂了!” 他懂什么了?傅彦在心里嘀咕道。 “你放心,这事儿包在舅舅身上!”郁云骞拍了拍傅彦的肩膀,“这段时间你先忙你的,我这边一有进展就跟你说。” “多谢舅舅!”傅彦顿时觉得心中明亮了些许。 至少有郁云骞愿意帮忙,这件事就能好办一些。 整个春天和初夏对于傅彦来说,几乎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因为这几个月他忙得顾头不顾尾。 在吏部待的日子越久,就越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傅彦觉得这里总是有他学不完的东西、忙不完的事情。 吏部有一处极大的档案馆,里面光是两人高的柜子就有整整十二排! 已经在吏部任职半年了,可每当傅彦去档案馆调取记录时,他都会感到震撼。 自己在这堆文书档案当中显得那么渺小,傅彦便更加坚信,自己对朝野上下的了解不过万分之一。 别说皮毛了,自己顶多了解到了一块指甲盖。 然而上级给他发放的任务倒是只多不少,傅彦好不容易将吏部的诸事务摸清了门道,又有源源不断的事情交给他去做。 这不,年中政绩考核又要开始了,文书一摞又一摞地摆到他的桌子上。 大梁官员每年都要面临两次重要考核,一次在六月,一次在年末。 于是每到五月份的时候,吏部就会变得犹为繁忙。 另一边,傅彦还要配合郁云骞调查入云峰的事情,试图搜集到充足的证据来证明入云峰里面的人无罪。 虽说这件事主要是郁云骞和刑部、大理寺那边在做,但是傅彦也得保证实时了解到最新的消息。 除此之外,他还得分出一部分精力调查刺客的事。 先前狄云枫调查到了九影针,线索便戛然而止。 于是傅彦让他派人去岭南深入调查,一定要找到究竟是谁雇佣了刺客意图要他的命。 前几个月一直都了无音讯,傅彦本来已经开始陷入绝望。 然而就在五月初,事情迎来了转机。 不调查不要紧,一调查还真让狄云枫找到了关键线索。 “大公子,属下派去岭南的探子在市集上发现了一锭官银。”狄云枫道。 “根据其编号判断,应该是出自金陵城的官银场。属下猜测,定是朝中有人暗中勾结岭南的江湖组织。” 傅彦闻言皱眉道:“可若是朝中之人送过去的,对方应该会将这些银子给融了重塑才对,又为何会流落到市集?”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狄云枫摇摇头,“探子说,他们只发现了这一锭。所以,或许是那批官银被小贼盗走了其中一锭,随手花出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这锭银子上的编号,咱们就可以查到它的来源。” 说着,狄云枫将一张纸递给傅彦,“这便是上面的编号,属下没有权限前往官印场查看,后续的事还是得大公子您亲自出手。” 傅彦将那张纸展开,扫了一眼后点头道:“行,我了解了,做得很好。继续查下去,一有消息便告诉我。” “是。”狄云枫行礼道,“属下告退。” 傅彦盯着纸上的银锭编号,陷入沉思。 得找个办法获取查看官银场记录的权限。 可是那边没什么熟人,要想不引人耳目地调查下去,似乎有点麻烦。 傅彦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文书,突然计上心头。 次日,傅彦前往官银局。 “我乃吏部员外郎,前些日子收到弹劾官员私吞公饷的文书,还需官银局提供相关账目,以彻查此事。劳烦阁下帮忙通报一声。” 说罢,傅彦将自己的腰牌递给看门的小吏。 对方检查过后,连忙点头哈腰道:“好的,大人您先在此稍坐片刻,下官这就去禀告库务司长使大人。” “劳烦了。”傅彦一点头。 很快,一个穿着官袍的青年风风火火地从内厅走了出来。 此人走路带风,一举一动都特别干脆利落,一看就是个能干的。 “方才有事耽搁了一会,傅大人莫怪。”来者笑着向傅彦行礼道。 “在下是官银局库务司的长使,姓陆,名韬。方才听人通报说,傅大人是为调查官银记录而来?” 傅彦也连忙行礼,客气道:“陆大人有礼了,你我同级,大人又年长于我,直接称我表字文嘉便可。傅某此番前来,的确是有事相求,不知陆大人可否移步旁厅,容我细说?” 陆韬哈哈大笑,爽朗应允。 “那便这边请。”陆韬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带着傅彦一路来到旁边的一处屋子。 傅彦将怀中抱着的那一摞文书放在桌案上,再次阐明了来意。 “竟然有这么多?”陆韬讶异道,随手拿起一封文书翻阅起来。 “是啊,这不年中政绩考核在即,官员之间互相弹劾之风也是愈刮愈大。吏部那边不敢有一丝纰漏,这才决定彻查此事的。”傅彦笑着说道。 陆韬一边看,一边点头,“那好,我叫他们给找一下从去年年初开始的记录,一会给傅大人送来。”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将两年以内的都调来?”傅彦问道,“这批文书所涵盖的时间跨度较大,可能需要从前年年初开始的记录才行。” 然而这只是个幌子,傅彦之所以这么要求,不过是因为狄云枫给他的那锭银子上的编号来自两年前。 银两的铸造、支出和流动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极为重要,故而出自官印场的每一锭银子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 就比如狄云枫在岭南发现的那锭银子,其底部的编号为—— 辛未零四一百七十七。 这个编号的意思是,这锭银子是辛未年铸造的第四批的第一百七十七号。 其实傅彦拿来的那摞文书当中并没有辛未年的,但是他就是料定了陆韬并不会一封一封地看,才故意模糊了年份。 这样他就可以借着查政务的由头,正大光明地调查这锭银子究竟从何而来。 陆韬应允之后,让傅彦现在此处歇歇脚、喝口茶,一会就会有专人将记录送来。 “陆某还有政务在身,就先去忙了。”陆韬笑呵呵地拱手道,“傅大人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他们通报便是。” “有劳陆大人。”傅彦感激道。 第119章 傅彦在屋子里歇了一会,只见两名小吏端着厚厚的一摞账本走了进来。 二人将账本放在傅彦面前的桌案上,恭敬道:“大人,这些是您要的记录,两年之内的都在此了。” 傅彦微笑颔首,“多谢。” 待那两名小吏退下之后,傅彦赶紧开始翻查起来。 以前只拿过官银,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官银局的账务记录,原来竟然这么详细! 账簿中所记载的除了银锭的编号,还有它具体的铸造时间、负责铸造的工匠姓名、产自几号熔炉、纯度、重量、外观形容,以及这锭银子的发放去向、接收人和用途登记。 傅彦找到辛未年的账簿,从中找到了第四批次的相关记录。 从账簿记录上来看,第四批次开始铸造的时间是前年的七月。 也就是距离傅彦遇刺那段时间的一年以前。 他快速定位到这一页,沿着编号顺序往下看。 很快,傅彦便找到了相应的编号。 银锭编号:辛未零四一百三十五,至,辛未零四二百一十七。 重量:一两 发放去向:靖勇伯府 接收人:靖勇伯府管家李载 用途:靖勇伯李和昌辛未年俸银,于腊月二十日发放。 旁边还盖了一个章,意思是已发放完毕,确认无误。 傅彦盯着面前的白纸黑字,不禁瞳孔骤缩。 竟然真的是李和昌! 第102章 李和昌为何要杀他? 傅彦不禁陷入沉思。 虽说傅家和李家偶尔确有些冲突, 但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根本不至于下死手。 硬要说起来,两家之间最大的竞争关系其实在宫中—— 也就是最终大殿下和二殿下谁能继承大统。 不过傅彦实在想不通皇子夺嫡为何要拿他开涮。 傅彦觉得自己现在之所以一头雾水,是因为他了解的信息还不够多。 如果这背后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呢? 看来还是得暗中调查一下李家。 然而傅彦还没来得及展开计划, 他的思绪就被郁云骞打断了。 “阿骧, 好消息!”郁云骞大步流星地朝傅彦走来, 脸上洋溢着喜气。 “是不是入云峰的事情有结果了?”傅彦连忙问道。 “正是。”郁云骞说, “我方才面见了圣上, 把事情原委都禀明了。圣上了解之后也表示理解, 并且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 今日早朝过后, 郁云骞没有随其他大臣一同离宫, 而是单独去御书房拜见了元兴帝。 “爱卿来找朕,所谓何事啊?”元兴帝也才刚回来,坐下喝了口茶,悠悠道。 “禀告陛下,臣奉陛下之命, 为带兵前往宁远郡支援剿匪一事做准备, 中途却发现了些令人为难的事情, 特请陛下定夺。”郁云骞恭敬道。 元兴帝闻言,将茶杯放下,好奇道:“哦?郁将军久经沙场、对付匪寇颇有办法,竟然还有令你为难的事,不如说来听听?” “是。” 于是郁云骞化繁为简,将傅彦当初其实是被入云峰上的人所救一事讲了一遍。 “还请陛下恕罪,臣妹与傅尚书夫妻二人一直教导孩子,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所以臣的外甥才会因为对方于他有救命之恩,而将入云峰上藏有逃犯一事瞒了下来。少年人总是会因为重情义而做出些不理智的事, 绝非是故意要欺瞒陛下!” 说着,郁云骞将一摞卷宗拿了出来,双手呈上。 “这些便是入云峰上部分逃犯当年的卷宗。这几个月以来,臣已经逐一调查清楚,其中无一例外都是事出有因。” “这些逃犯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是为家人报仇,要么则是被推出去顶罪。总之,他们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而是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还请陛下给他们一次机会。” 在一旁垂手候着的大太监立刻将卷宗接过来,躬身递给靠在软榻上的皇帝。 元兴帝似乎是对这些颇有兴趣,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卷宗翻阅起来。 郁云骞见皇帝对此事颇为上心,连忙趁热打铁地继续讲起来。 “经臣调查,这其中光是被亲生父母卖去‘宰白鸭’的案子就有三十七例。大梁律法中写道,贵族官吏犯法,当罪加一等。那些犯了事的官吏富商早就该被处置了。故而,这些‘白鸭’只是为了活命而已,本就无罪。” 所谓“宰白鸭”,便是一些有权有势之人犯了罪,却又不愿意被判刑,于是就花重金“买命”。 穷苦人家会将自己的孩子卖给对方,替对方顶罪服刑,以此换取供全家人吃饱穿暖的钱财。 虽说“宰白鸭”并不合法,但正所谓有求就有供,律法也拦不住。 卖孩子的穷苦百姓家需要这个钱,再加上他们家中大多都有好几个孩子,有些铁石心肠的父母便甘愿牺牲一个,给全家换口粮。 而对于有权有势的人来说,花些钱财不算什么,能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买家和卖家一拍即合,彼此都觉得自己从中赚到了。 时间一久,“宰白鸭”的生意在民间规模越做越大,俨然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生计脉络。 甚至还有专门的牙人负责收集信息,为买家和卖家“牵线搭桥”。 只要是有意向的,就可以去牙人那商定好价格,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随着此事规模愈来愈大,也渐渐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一旦将人像货物一样放在市场上随意买卖,民间的交易就会从“双方你情我愿”到“一方被迫自愿”。 于是民间很快就接连发生无良父母强迫孩子送死的情况,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前朝乾安帝年间,朝廷曾大力整改过“宰白鸭”这一现象。 然而费时费力不说,效果还特别差。 买家不乐意还好理解,卖家竟然也不乐意! 他们觉得朝廷非要插手家务事,断了穷苦人家发财的路。 于是整改计划没坚持几年就失败了,民间“宰白鸭”这一生意反而是越做越红火。 “除了‘宰白鸭’的受害者,还有不少人是因自己的妻女被权贵所欺,试图为妻女报仇而成了逃犯。”郁云骞道。 “这段时间,臣将这些案件看下来,只觉民间疾苦远超臣所预料。一桩桩一件件都令臣心痛不已,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陛下,如今我大梁内忧外患,民间早就动荡不堪,民心已然不稳。”郁云骞跪在元兴帝面前,一字一句道。 “此时我们最怕百姓对朝廷失望、齐国与北疆趁虚而入。所以臣斗胆恳请陛下广施仁政、加力推行。” “若是陛下能够对这些落草为寇之人表达出关怀与怜悯,此事传到民间定能为陛下笼络民心。” 郁云骞见元兴帝眉头微展,心道看来有戏。 于是他继续说:“此外,据臣的外甥所说,他住在入云峰的这几个月里,从未见过那里的人作恶,更没做过一丝一毫伤害无辜百姓之事,反而还给当地的济慈堂捐了善款和过冬衣物。” “并且,那里还有不少年轻力壮的男丁。陛下何不将他们为朝廷所用?也能为我大梁之江山稳固贡献一份力。” 元兴帝盘着手中的珠串,颔首道:“郁爱卿所言在理。” “既然入云峰上的人并未打家劫舍、烧杀掳掠,便不可将他们与寻常匪寇一般对待。” 郁云骞闻言,面上一喜。 元兴帝继续道:“虽说他们曾经确实做过逃犯,但毕竟是被逼无奈,之后又再未做过违法乱纪之事,是该给他们一次机会。” 郁云骞连忙叩首道:“陛下圣明!还请陛下示下圣令!” 元兴帝沉吟片刻,开口道:“此事便由郁爱卿定夺好了。” “只消量才而用便可,充军的充军,种田的种田。至于女子……想嫁人的就让她们嫁了,不想嫁人的也给安排个去处。此事郁将军比朕在行,就全权交由你去办吧。” “臣领旨,多谢陛下圣恩!”郁云骞大喜过望,“陛下仁爱无疆,慧及黎庶。百姓必将深铭陛下恩德,世世不忘!” 元兴帝笑着调侃道:“郁爱卿说起话来怎么也文绉绉的了?” 郁云骞知道,元兴帝这是在打趣他不爱读书。 其实二人年少时都曾在碧山书院求过学,那时候郁云骞就是出了名的读不进去书。 后来果不其然,他选择了弃文从武,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 郁云骞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臣这是太高兴了,将所学的全部文采都用出来以表谢意。让陛下见笑了。” 元兴帝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道:“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郁爱卿也请便吧。” 郁云骞刚要拜别,却见元兴帝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转身看向他。 “只是朕先前交代你的事,切莫忘了。”元兴帝意味深长道。 第120章 郁云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元兴帝说的是哪件事。 “是,臣时刻谨记。”郁云骞恭敬行礼道,“陛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便告退了。” 傅彦听完郁云骞这番话之后,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 “太好了!”傅彦感叹道,“陛下答应了给他们安排去处,那他们以后就是有正经身份、有官籍的人了!” 郁云骞刚要下意识地附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等会儿,你说什么?”郁云骞眯起眼睛,“难道入云峰上那帮人一直都没有官籍?” 傅彦流下一滴汗:“呃……” “我记得你说过,他们去交货的时候要进城来着。没官籍怎么进的城?” 傅彦:“这……” 郁云骞恍然大悟,“莫非他们一直用的都是伪造的假官籍?!” 傅彦:“舅舅,您听我解释!” 郁云骞给气笑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舅舅我现在是听到什么都不奇怪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嘛。”傅彦尝试找补。 郁云骞的眼神凝聚在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一会后,他突然笑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好奇那群人的头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傅彦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对哦,光顾着琢磨给无名寨脱罪的事情,完全忘了他和贺听澜还有家人这道坎要跨呢! 以郁云骞的脾气,要是正面对上了贺听澜…… 若是说“小有摩擦”,似乎显得有失偏颇。 完全就是水火不容的情况啊! 郁云骞这直来直去的暴脾气跟火药筒子似的,傅彦最了解不过。 而贺听澜呢?他压根儿不会因为别人年长于他就格外恭敬,再加上那张嘴的战斗力…… 一老一少不论是吵起来还是打起来,都能给整个入云峰掀个底朝天! 这个场面,简直想都不敢想。 于是傅彦连忙道:“舅舅,此番去宁远郡,我也跟您一块吧。我对那边还挺熟的,能帮上忙。” 第103章 贺听澜脱掉外衣, 盘腿坐在榻上,将母亲留给他的小盒子翻了出来。 只是胳膊稍微一活动,左肩就开始隐隐作痛。贺听澜一阵心烦意乱,于是从抽屉里拿了块膏药, “啪唧”一下贴在伤处。 说起来, 他这伤来得也真够倒霉。 从苍梧城离开的时候, 贺听澜故意留了个心眼, 以防安平县那几个官兵跟上来。 不过他们似乎是被晏臻留下了, 贺听澜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自己的迹象。 于是他也渐渐放下心来。 然而贺听澜才走到一半, 突然, 树林中飞出来一根绳索! 速度之快, 可见对方是使了多大的劲儿。 只见这索套直冲着贺听澜的面门而来,他快速躲过,侧身的一瞬间抽出腰间软剑,一剑斩断了绳子。 一眨眼的功夫,八九个身手灵活的官兵就围住了他。 贺听澜定睛一看, 这不正是在酒楼里要抓自己的那几个官兵? 于是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 对方显然是觉得贺听澜已经无路可逃, 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嚣张道:“小贼,快把逃犯燕晖交出来,我们就放了你。否则私藏罪犯,与之同罪!” 贺听澜冷哼一声,“都说了我不认识什么燕晖,你们找错人了。” “还敢嘴硬?!”官兵头子怒喝道,“兄弟们,给我上!” 包围圈骤然缩小, 贺听澜立刻一跃而起,踩在其中一个官兵的脑袋上,腿部用力一蹬,借力蹿到了高处的树枝上。 趁着底下的官兵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贺听澜从腰间挂着的小口袋里掏出一颗弹丸,朝官兵们的方向扔去。 其中一名官兵眼疾手快地挥刀劈向弹丸。 “嘭”地一声巨响,弹丸就这么在空中炸开。 一团浓浓的烟雾瞬间散开,呛得官兵们连连咳嗽,眼泪鼻涕一大把。 “咳咳……这什么、咳咳、东西啊!” 贺听澜趁机连忙逃走,可谁知那官兵头子早有准备,竟然在贺听澜逃走的路上设置了一个机关,一张网从天上骤然掉落。 然而好巧不巧,这机关贺听澜最熟悉不过了。 打猎必备! 于是贺听澜手持软剑,腾空而起的一瞬间转了个圈。 剑刃将网子划开一圈,弄出一个洞来。 贺听澜从洞中轻松脱身,转身就跑。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官兵头子的反应速度。 就在贺听澜扔弹丸的时候,官兵头子就已经有先见之明地掏出一块手帕,捂在了眼鼻处。 手帕隔绝了大部分的烟雾,于是官兵头子并没有被影响到。 此人听声判位的能力极其高超,隔着浓浓的烟雾将一块石头扔向贺听澜。 贺听澜只觉得身后一股凛冽的冷风直奔着自己而来,于是迅速侧身躲过。 然而还是没能完全躲过去。 那块石头本来是冲着贺听澜的后脑勺而来的,这下正好砸中了他的左肩。 贺听澜顿时感到一阵钝痛,随即一个踉跄,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 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捂着左肩慌忙逃走。 现在不能按照正确的路逃走,否则把官兵引到无名寨就麻烦了。 既然这些官兵在苍梧城里抓他,那就说明他们并不知道贺听澜,或者是说燕十三,真正的住处。 只要在路上把他们甩开,无名寨就还是安全的。 贺听澜琢磨了一下,要想不留下脚印,彻底甩开官兵,还是得走水路。 于是他趁着官兵还没追上来,一个猛子跳入河水中。 开春的河水仍旧冷得刺骨,贺听澜在跳下去的一瞬间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呼…… 好在贺听澜小时候贪玩,经常嬉水,练就了一副潜水的好本事。 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贺听澜在水下一路摸索着游到了对岸。 等他爬上岸的时候,回头一看—— 好家伙,那几名官兵站在对岸的河床上,急得干瞪眼。 嘿嘿,成功! 贺听澜在心里为自己欢呼一声,然后冲那些官兵高声喊道:“跟你爷爷斗,还太嫩了点儿!” 喊完话,贺听澜丝毫不理会官兵们冲他破口大骂,脚步轻快地跑走了。 官兵们开始渡河的时候,贺听澜已经躲进了一处隐蔽的灌木丛中。 他方才此举纯粹是为了迷惑官兵。 因为要去无名寨根本就不用过河。 贺听澜藏在灌木丛后面,亲眼看着官兵们废了半天的劲、终于过河了之后,他又悄无声息地游了回去。 一想到这些蠢蛋官兵好不容易过了河,又发现把人给跟丢了,那个表情一定很精彩! 贺听澜忍不住乐起来。 好不容易甩开了官兵,贺听澜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衣袍拧干,也不顾湿答答的布料贴在皮肤上溻得难受,迅速朝着入云峰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有惊无险,总算是安全回来了。 这个倒霉催的燕十三,到底在外面惹了多少麻烦? 连隔壁县的官兵都追上来了! 贺听澜一边爬山一边自顾自地嘀咕。 怪不得呢,燕十三一看就是正儿八经读过书、习过武的人,怎么可能就叫“十三”? 讲究人家不会给孩子取这么草率的名字。 原来他叫燕晖啊。 不过在思考燕十三的事情之前,贺听澜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回到自己房间之后,贺听澜从油布袋里面拿出来一张薄薄的纸,摊开放在桌子上。 油布袋防水性极好,纸上的图案并没有被水晕染开。 之前贺听澜独身前往苍梧城寻找燕十三那次,燕十三情急之下曾叫过他“少盟主”。 当时贺听澜还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称呼从何而来。 可经过了孙大爷那件事之后,贺听澜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燕十三说的……不会就是清河盟吧? 于是贺听澜让孙大爷将清河盟的标志图案画了下来,打算带回去仔细研究。 若是自己的母亲和师父真的是清河盟的人,那么他们留下来的遗物当中或许会有相关物品。 贺听澜熟练地打开盒子上的机关,只不过里面的东西却还是那些。 他已经翻看过无数遍,都只是些琐碎的日常用物。 可是娘为什么会如此用心地把这些东西存起来? 还专门弄了个这么复杂的机关? 贺听澜不信邪,于是他将盒子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在榻上,捧着盒子端详。 这是一个做工十分精美的盒子,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 贺听澜觉得这些纹路有些诡异,却又说不出原因。 和孙大爷画下来的清河盟的标志图案也不一样。 第121章 于是贺听澜接着摸索,突然,他摸到了一块不一样的地方。 盒子内侧的底部好像有一块是松动的! 贺听澜顿时来了兴趣,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块松动的地方。 盒子底部的纹路突然变了! 贺听澜心跳加速,继续试探着。 他发现这部分木板其实并不是完整的一块,而像是很多块造型各异的木块拼接而成。 于是贺听澜将盒子翻了过来。 从侧面看,盒子的底部很厚,约有一寸半。 而其他五个面却只有半寸那么厚。 贺听澜心生疑窦,他轻轻敲了几下盒子的底部,发现声音很空。 有夹层?! 真是奇了怪了,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呢? 于是贺听澜连忙将一盏烛台端到桌子上,将盒子凑近了烛光。 在发现底部可以移动之后,贺听澜第一反应就是对照着清河盟的图案,看看能不能拼出来一个一样的。 图案的整体是一个圆形,里面的纹路则是一笔画成。 左侧勾勒出几簇火苗,线条流畅柔和。 纹路渐渐朝右边延伸而去,形成了水纹,呈现出波浪流动的感觉。 然而整个图案的水和火并不矛盾,而是相互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贺听澜又想到孙大爷唱的那首童谣—— 绿水悠悠绕青山,火光点点照人间。 原来清河盟的图案就是从此而来。 于是贺听澜一点一点地移动着盒子底部的木板,逐渐拼凑出了“水火交融”的图案的样子。 就在他将最后一块木板挪到正确的位置时,“咔哒”一声,底部的木板裂开了一条缝。 贺听澜连忙将木板撬起来。 果然,这下面还有一个空间! 只见盒子的夹层里放着一沓纸,应该是有很多年头了,纸张早已泛黄,边缘处也卷曲着翘起来。 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陈旧木质气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草药气息。 贺听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最上面的那张纸被折了好几折,贺听澜将它展开后,发现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人名。 只不过贺听澜对这些名字十分陌生,旁边也没有个什么标注。 正当贺听澜摸不着头脑之时,他突然眼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燕晖。 贺听澜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会是燕十三? 贺听澜又将这份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试图找到其他熟悉的名字。 可惜没有,将近二百个人名当中,只有“燕晖”这个名字是贺听澜熟悉的。 于是贺听澜又拿起另一张纸,展开后却令他大吃一惊。 因为这上面是阿娘的字迹! 第104章 澜澜,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弱冠之年的大人了吧? 如果这个时候你还没满二十,那一定是我们澜澜太聪明,在你十三叔将一切都告诉你之前就破解了盒子的机关! 小时候你总是问娘和师父, 每天匆匆忙忙的都在做什么, 为何什么都不跟你说。 那时你还小, 娘只想你无忧无虑地生活, 不希望你被卷进这些争斗之中。 可现在你大了, 娘觉得你有权知道一切的真相。 或许你曾听过一个叫做“清河盟”的江湖组织。当然, 没听过也不要紧,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清河盟或许已经不存在了。 清河盟,是前朝高祖皇帝当政时,托江湖四大门派一同建立的民间督察组织。 盟中之志在于荡尽天下不平之事,匡扶世间之正道,为蒙冤者伸冤昭雪, 使清河之义贯于四海。 清河盟是大梁帝王放在民间的眼睛, 它独立于各地方官府存在, 为的就是防止官府一手遮天,将民间最真实的样子呈于天子眼前。 娘自小便听闻清河盟为百姓所做之事,深感敬佩,心向往之。 可清河盟的存在触及了朝中一些人的利益,于是便遭人忌恨,日渐式微。 甚至成了大家口中那个不能被提及的存在。 所以娘不顾你外祖父外祖母的反对,只身离开家,加入了清河盟,想以自己微薄之力帮其渡过难关。 盟中之事颇为繁多, 且万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身首异处,这便是为什么我从不与你提起。 娘这一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无愧于自己的初心,唯独亏欠了你。 我没能像世间寻常的母亲那样陪着你长大,看着你娶妻生子。 可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或许像我这样的女子,本就不适合当母亲吧。 清河盟存在的意义,便是娘毕生的夙愿,也是我愿意为其倾尽一生心血的原因。 或许你会觉得娘这么做有些偏执和疯狂。但是澜澜,你要相信,找到一件真正热爱、并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事情,是人生莫大的幸运。 娘自从选择了这条路,便时时刻刻为自己骄傲,从未有一刻后悔。 如今你已长成,娘告诉你这些,并非对你有任何要求,只是觉得你有权得知真相。 至于今后的人生如何选择,且看你自己。 天地辽阔,你或许可以尝试去多个地方,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一处。 无论如何,娘愿你一生平安幸福、无病无灾。 昭德十二年四月初五,母若松书,盼汝安康。 贺听澜捏着信纸的边角,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昭德十二年四月份,正好是阿娘离家的一个月前。 看来她是早就有预感,或者说是早有打算了。 阿娘去追求她的毕生理想了,而且看信中的语气,她应该很为自己高兴。 这明明是好事啊,贺听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生怕它掉到纸上,晕开了字迹。 为什么我要感到难过呢? 贺听澜,你又开始无端伤感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过纸上的字迹。 阿娘的字十分好看,却不像寻常闺阁女子的那般娟秀清雅,反而笔锋潇洒有劲,颇有几分江湖侠气。 贺听澜重新拿起那张名单。 不出意外的话,这份名单应该就是清河盟的成员吧。 只是关于清河盟的一切,贺听澜尚且只了解了个皮毛。 这背后一定还有很多秘密需要挖掘。 或许他应该去找燕十三问个明白。 然而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贺听澜打算明天再说。 他将这些重要的书信重新放回盒子的夹层里,将机关恢复成原样之后把盒子收了起来。 贺听澜洗漱完毕,钻进柔软的被窝中。 突然有点怅然若失是怎么回事? 关于阿娘和师父,贺听澜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已经释然了。 毕竟距离他们离开自己也过了好多年。 曾经贺听澜无比怨恨他们,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他们。 为什么说抛弃我就抛弃我? 不是说很爱我吗?为什么舍得让我一个人? 我在住在山洞、与狼抢食的时候你们在哪? 我被当成“卖国贼的同伙”抓捕,日夜担惊受怕,连觉都睡不踏实的时候你们在哪? 我连一个合法的身份都没有,只能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时候你们在哪? 后来贺听澜渐渐不去想这些,只专注于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慢慢的,他也确实看开了。 甚至每当听到别人提起“亲人”一词,贺听澜会觉得无比陌生。 可阿娘的一封信,又把他拉回了小时候的那个漩涡之中。 以自己目前对清河盟的了解,这应该是一个无私又伟大的组织。 阿娘也一定是个不一般的人。 如果阿娘不是自己的母亲,贺听澜一定会为她而感到骄傲,就像阿娘为她自己感到骄傲一样。 他一定会支持她、欣赏她、敬佩她所做的一切。 可是偏偏…… 贺听澜将被子拉过头顶,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自己。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抱枕,把脸埋在柔软的布料上。 躺了一会,贺听澜觉得还差点什么。 于是他一骨碌爬起来,将三只玉雕兔子和两个小陶人从床头柜上拿下来,统统放在榻上,挨着自己。 这下舒服了! 贺听澜在几个小东西的脑袋上挨个拍拍,道了晚安,然后心满意足地睡去。 次日一早,追影又大张旗鼓地从窗户闯了进来,停在床沿上,歪着脑袋打量贺听澜。 “早啊,追影。”贺听澜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笑着打招呼道。 然而追影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没有对贺听澜使出它的“夺命连环啸”,只是沿着榻边走来走去。 贺听澜看着它收起翅膀、来回踱步的样子,“扑哧”一声乐了。 追影歪着脑袋,眨巴眨巴它的豆豆眼。 第122章 看我干嘛?笑什么? “鹰大爷!”贺听澜笑得蔫坏蔫坏的。 追影:??? “你看你,背着双手在这儿走来走去的,特别像每天清晨在巷子口溜达的老大爷!”贺听澜笑得直捶床。 一边说着,贺听澜还一边学着追影的样子,背着双手、弓着腰,学得像模像样。 追影:…… 算了,不跟小孩计较! 见贺听澜笑成这样,很明显,已经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追影明白自己早上来的任务已经达成,于是便不再搭理贺听澜,抖抖翅膀高傲地飞走了。 贺听澜从榻上坐了起来,往窗外一看,今天的天气似乎很是晴朗。 他顿时觉得心情不错,于是将昨晚摆在枕头边上的那一堆小玩意又重新放回到床头柜上,起来洗漱更衣。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贺听澜将厚衣裳整理出来,该收的收,该送去浣衣局洗的洗。 照例去小树林练完武之后,贺听澜打算去找燕十三问问关于清河盟、关于阿娘和师父的事情。 谁知贺听澜刚一回到自己房间,却发现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慧姐?”贺听澜诧异道,“这么早过来,有急事吗?” 江如惠神情严肃地点点头,将一只小拇指粗的竹筒递给贺听澜。 “你看看吧,那布勒多先生遇上事了。” 贺听澜连忙把剑收起来,接过竹筒。 他将里面的密信拿出来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 “什么?那布勒多叔叔被抓了?!” “我也是刚刚收到了飞鸽传书才得知的。”江如惠叹了口气道,“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不过那布勒多先生一直都本本分分地做生意,怎会突然被官府落狱呢?” 贺听澜捏紧了手中的纸条,下定决心道:“不行,我得去救他出来!” “不可!”江如惠立刻阻拦,“安平县的官兵都盯上你了,上次你能逃脱,全因他们人少,再加上你运气好。如果他们不死心,继续抓你的话,你觉得你还能逃过第二次吗?” “我会小心一点。”贺听澜道,“但是那布勒多叔叔对我有恩,没有他当年答应做我的买家,就不会有寨子今日的繁荣。无论如何我都得帮他!” “这个我自然知道。”江如惠说,“帮是肯定要帮的,只是现在下山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再等等吧。” 贺听澜张口还要说什么,江如惠又道:“现在我们连他为什么被抓都不知道,贸然前去也不一定帮的上忙。不如先弄清楚各种缘由,再想主意也不迟。” 虽然贺听澜还是着急,但是不可否认江如惠说的确实有理。 “那好吧。”贺听澜点点头,“一会我写一封信送到晏县丞那里,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还有一事。”江如惠压低了声音,“燕十三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他真的是逃犯?我看那些官兵的架势,估计不抓到他不会罢休。这样会不会危及到咱们寨子?” 贺听澜为难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不过十三兄平日里为人如何,我想大家也都清楚。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害大家的事情。” “他的为人我倒是不担心。”江如惠眉头微锁,“可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我明白,我会找他说的。”贺听澜道,“只是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那布勒多叔叔救出来,我先去写信吧。” “好。”江如惠点点头,“那我也先去忙了。” 贺听澜刚坐下来,提笔正在琢磨措辞,却听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 下一刻,燕十三推门而入。 “你是不是在为那布勒多的事情犯愁?”燕十三开门见山道。 “嗯……”贺听澜下意识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你怎么知道的?” “等会儿,是不是清河盟?你跟清河盟的人还保持着联系对不对?”贺听澜猛然意识到一些事情。 “这个你就别管了。”燕十三一把拉过贺听澜的手腕,“反正我有办法,跟我来。” 第105章 贺听澜一头雾水地被燕十三拽着跑出了寨子。 “你知不知道有人在抓你?!”贺听澜问道。 “知道。”燕十三倒是十分冷静, 似乎很不在意这件事。 贺听澜忍无可忍:“那你还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寨子?” “无妨。”燕十三道,“反正他们都抓了我十几年了,还是抓不住。” 贺听澜:“……” 好狂啊! “你……当初到底干了什么事?那些官兵能坚持十几年还不放弃你,估计抓到你能得到很多好处吧?”贺听澜猜测道。 “差不多。”燕十三点点头, “利益越大风险越大。” 贺听澜狐疑地看着燕十三, 试探地问道:“是和清河盟有关吗?” 燕十三突然停住了, 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猛然转头看向贺听澜, “你知道清河盟?” “知道啊。”贺听澜云淡风轻道。 “你还知道什么?”燕十三立刻追问, “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这个嘛……”贺听澜看燕十三这幅很着急的模样, 心想你也有不淡定的一天。 于是他故意买了个关子, “先不告诉你。等你什么时候肯跟我坦白了我再说。” 燕十三很明显还不知道贺听澜发现了盒子里的夹层。 阿娘在信中说, 如果贺听澜还没满二十就看到了那封信,那就说明他在燕十三告诉他一些事情以前就自己破解了盒子的机关。 这么说来,应当是阿娘曾嘱咐过燕十三,要在贺听澜二十岁的时候将一切都告诉他。 那就先瞒着他好了,贺听澜心想, 看看燕十三自己会怎么做。 于是贺听澜也不顾燕十三此刻着急的神情, 又问道:“对了, 你说你知道那布勒多的事情,现在这是要去哪儿啊?” “哦。”燕十三终于回过神来,“去苍梧城。” “你还敢去苍梧城?”贺听澜皱眉道,“你就这么敢确定,武扬县和安平县不会联起手来抓你?” “不会。”燕十三笃定道,“我确定。” 贺听澜虽然不解,但还是点点头,“好吧。” 二人一路上平安无事地来到了苍梧城,一进城门就感觉今天城中的气氛怪怪的。 城门口的守卫变得很严肃。 以前他们都很擅长偷懒来着, 今日倒好,个个分外精神,就连身上穿的盔甲和官袍都干净整齐了不少。 难道是又有高官贵宾来访? 贺听澜满心疑惑地进了城,路上随机抓了一个人问道:“劳驾请问,今天是有什么大事吗?为什么大家都很严肃的样子?” “这你都不知道?”对方显然是惊讶于贺听澜的问题,“朝廷派军队来了,据说领兵的那位将军军衔还不低。” 然后他看了一圈四下无人,又压低声音对贺听澜道:“我估摸着,咱们和北边的战事要开始了。这些天大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被牵连。” 说完,那个人便快速离开了。 贺听澜看向燕十三:“军队?” 燕十三一开了目光,“别看我,这事又和我没关系。” “你早就知道了?”贺听澜挑眉道,“看你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 “咳咳。”燕十三清了清嗓子,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还去不去救那布勒多先生了?” 说罢,燕十三抬脚便走。 行吧,贺听澜心想,这个燕十三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究竟都知道多少事情? 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吧!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武扬县衙。 门口的侍卫已经认识贺听澜了,又想起上次晏臻还请他单独出去吃饭,于是便十分热情道:“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向县丞大人通报!” 说完,侍卫一溜烟地跑进院中。 燕十三抱着双臂调侃道:“厉害,都跟官府的人混熟了。” “那也比不过燕大侠消息灵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贺听澜也笑眯眯地打趣道。 很快,侍卫便一路小跑地回来了。 “县丞大人有请。”侍卫气喘吁吁道,“二位里面请吧。” “有劳了。”贺听澜冲侍卫笑着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大步流星地跨入县衙。 二人来到前厅的时候,晏臻早已在此等候了。 “晏大人,别来无恙啊。”贺听澜道。 “二位不必多礼。”晏臻微笑道,冲他们比了个请坐的手势,“不知二位今日为何而来?” “是这样,”贺听澜解释道,“我听说我的一位朋友被抓进了大牢,所以来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 晏臻愣了一瞬,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那布勒多吧?” “正是。”贺听澜立刻道,“我的这位朋友只是个商人,平日里为人老实忠厚,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会因为什么被关起来。” 第123章 晏臻对屋内的其余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退出去。 等屋内只剩三人时,晏臻便道:“贺公子先不必担心,那布勒多不会有事的。” 贺听澜:??? 都打入大牢了,这叫不会有事? “不知晏大人此言何意?”贺听澜仍旧耐着性子问道。 晏臻犹豫了一瞬,道:“不知二位可听说了朝廷派兵过来一事?” “听过。”贺听澜点头,“方才进城的时候刚听别人提起。” “此次朝廷派兵前来,明面上是要协助宁远郡解决匪患问题,但真实目的却是于北疆的战事相关。”晏臻道。 “我们与北疆小打小闹不断,却一直没有正式开战。此次朝廷派兵前来,我估计是有要开战的想法了。” 贺听澜若有所思了一会,问道:“莫非只是因为那布勒多是外族人,你们就把他关起来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晏臻颔首道,“只是此事并非强迫,那布勒多先生也是同意了的。” 贺听澜讶异地挑了挑眉,突然明白过来。 “你们搁这儿演戏呢?”贺听澜脱口而出。 晏臻被他这话给逗笑了,“这话说得也没错,名为抓捕,实则保护。近些日子有关与北疆战事的消息在民间越传越广,大家也越来越排外,看到一个外族人就担心会不会是北疆派来的间谍。” “官府自然不会一杆子打死所有外族人,只是民间的流言蜚语不可能被彻底压制。再加上那布勒多先生之前在商会也得罪过一些人,他们试图用他的外族身份大做文章,把人给挤走。所以,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那布勒多先生待在牢房里反而最安全。” 原来是这样!贺听澜恍然大悟。 “所以二位不必担心,我们给他安排的是最好的房间。”晏臻笑着说道,“吃穿用度也有人专门照看,不会出事的。” “如此便好。”贺听澜道,“让晏大人费心了。” 这么做对大家都好。 牢房里有重重士兵把守,足够安全,那布勒多便不会被人趁机所害。 晏臻顺应民意,随便找个借口把外族人关起来,也获得了百姓们的支持。 至于那些试图以外族人身份为由,将那布勒多挤走的商人,看到官府出手,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谓是一招摆平所有。 既然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贺听澜便也放心了。 “今日多有叨扰,我们就不耽误晏大人办公了。”贺听澜抱拳行礼道。 “无妨,不打扰。”晏臻温和地笑着说,“二位不再留下用个膳再走?” 贺听澜一听到吃饭,顿时想到上次去吃的那家酒楼,味道很是让人怀念。 于是他眼睛一亮,“好啊!” 结果被燕十三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一下。 贺听澜一脸怨念地看向燕十三:你有毛病啊! 燕十三冲他扔了个眼刀,意思是:就惦记着吃!赶紧回寨子! 贺听澜有些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来一次苍梧城,不在酒楼饱餐一顿就走有点亏。 然而转念一想,还是担心会被官兵盯上。 毕竟如今朝廷派兵前来,整个宁远郡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说不准官兵会趁机多抓几个逃犯邀功呢? 于是贺听澜便对晏臻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今日就不多逗留了。” 晏臻倒也没多挽留,只是点点头道:“那二位慢走。” “晏大人也保重。” 告别了晏臻,贺听澜和燕十三转头便快速离开了苍梧城。 “不是你说你不怕官兵抓你吗?”贺听澜调侃道,“怎么连在城里吃个饭都不敢了?” “改主意了。”燕十三说,“你没听到朝廷派兵来了吗?” “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贺听澜没懂,“难道你犯下了滔天大罪,需要皇帝派一整个军队来抓你?那你可以名垂青史了。” 燕十三十分无语,“总之多加小心吧。” 入夜时分,二人终于回到了入云峰一带。 然而贺听澜却突然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等会儿。”贺听澜突然停住,“你有没有觉得空气中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是有。”燕十三说。 贺听澜顿时警惕起来,“小声点,慢慢过去。” 二人小心翼翼地朝着入云峰走去,走近了一看,眼前的场面让二人不约而同倒吸了口冷气。 山脚下站着乌压压的一群士兵! 无数火把照亮夜空,火影跳跃,在黑夜中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第106章 贺听澜立即拉着燕十三躲到树林里, 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疑惑。 这什么情况?贺听澜对燕十三比了个口型。 燕十三摇摇头。 贺听澜:你分辨不出来他们是哪支军队吗? 燕十三:分辨不出来。 贺听澜:行吧。 于是贺听澜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几步,试图在跳跃的火光中辨清士兵身上穿的铠甲。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还是不知道。 贺听澜环绕四周, 琢磨了一下, 便要往后山绕去。 燕十三一把拉住他。 “你干嘛去?”燕十三压低声音问道。 “先上山。”贺听澜说, “别让他们发现。” 贺听澜方才粗略观察了一下, 从这些人的穿着来看, 他们当中似乎没有将军, 都是士兵。 一般来说, 将军本人不在现场, 应该是叫下属来盯梢的,并没有立即开战的意图。 再结合现在已经入夜的事实,贺听澜猜测对方的将军应该是想明天一早再行动。 既然如此,那就先不打草惊蛇。贺听澜心想。 二人避开士兵们的视线,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后山密道, 迅速往山上跑去。 回到寨子时, 贺听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安全抵达老巢! 然而下一刻, 贺听澜一抬头,便看到一整个寨子的人都聚集在院中,满面焦急地等候着自己。 贺听澜一惊,“你们这是……?” “大当家,你可算回来了!”顺子连忙道,“傍晚的时候那些兵就在山脚下守着了,但他们又没做什么,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大当家回来了,咱们该怎么办啊?” “阿澜, 天没黑的时候我去暸望塔看过一眼,这些士兵身上的铠甲样式十分陌生。”江如惠说道,“至少不是宁远郡内的任何一支军队或者府兵,而且我看他们的着装和佩剑都特别讲究,来头应该不小。” 江如惠此言一出,其余人也跟着纷纷附和起来。 “就是啊,大当家。连慧姐这样见多识广之人都分辨不出来这些兵的来头,我估计咱们这回是惹上硬茬了。” “怎么办?咱们是不是暴露了?官兵会不会把咱们抓回去都砍了?” “实在不行趁着晚上跑路吧,让官府的人抓去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就是啊,反正咱们本来就东躲西藏的,换个地方藏着也一样!” 众人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打住!”贺听澜拔高了声音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一步跳到被抓走砍头了?你们这想象力真丰富!” 众人安静了一些。 贺听澜继续道:“如果对方真是冲着要咱们的命来的,大可以夜袭。可我方才回来的时候见他们只是在山脚下候着,并没有要开战的意思。” “先不说将军本人都不在现场,那些士兵也只是每人一把佩剑,并没有带投石机、云梯和床弩这样的大型攻寨武器。现在妄下定论太草率了点,要我看,还是敌不动我不动,静待其变为好。” 贺听澜一番分析下来,大家也纷纷开始动摇。 “当然,也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贺听澜说,“一会我安排大家轮流守夜,一有动静就敲响警钟。总之,绝不会让大家落入危险之中。” “大家也不必太过惊慌,上次武扬县衙的府兵来挑衅咱们,不也被咱们的鬼怪把戏给吓跑了吗?官兵也是人,是人就有害怕的东西。可若是在官兵有所动作之前,咱们就先自乱了阵脚,那可就是便宜了他们了!” 贺听澜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对,咱们寨子内部不能乱,这种紧要关头一定要冷静下来,一致对外!” “我们都听大当家的!大当家指哪我们就打哪!” “就是,咱们寨子机关重重,这些官兵就算是硬闯轻易也闯不进来!” 见众人“重拾士气”,贺听澜稍稍放心了一些。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先安静一下。 “大家先听我说,所有年轻力壮的,一会自行组成十人小队,轮流进行守夜,每个时辰换一队。”贺听澜下令道。 “十人当中,两两一组。山顶暸望塔、东、西、南、北四处瞭望台各安排一组。只要有情况,例如官兵试图攻山、放火,立即敲响警钟!” 第124章 “其余人回房间好好休息,不要想有的没的。休息好、保持良好的体力和清醒的头脑最为关键。” “大家组好队来找我登记,给你们安排班次。”贺听澜道,“时辰不早了,登记完就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得了指令,便也不再如无头苍蝇一般,立刻高效地组好了队。 贺听澜给每组安排好了守夜的时辰和负责的位置之后,自己也回了房间。 估计又是难熬的一晚。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身上带着的行囊放在桌子上。 还有一件事要做! 贺听澜推开门,转身去了操纵机关的中枢间。 只见他打开一个盖子,将里面的几根扳手掰了几下。 这是一个往山下传声的装置,所谓的装神弄鬼、发出各种怪声就是靠它。 贺听澜当初为了图省事,专门造了个自动的装置。 只要打开阀门,这个装置就会每隔一段时间发出声音。 百姓们夜间偶尔路过此地,便有可能听到一阵嘶哑的、哀怨的、低沉的吼叫声和喘息声,还夹杂着咀嚼、撕咬血肉的声音,以及咬断骨头的那种“咔嚓咔嚓”的声音。 同时,山腰处还装有鼓风机关,同步往山下吹风。 阴森诡异的动静,令人后背发凉。 可以带给人们听觉和触觉的双重美妙体验! 吓不死你们!贺听澜得意洋洋地心想。 安排好一切,贺听澜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知道这场劫难迟早要来,却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贺听澜在榻上躺尸,一动不动地盯着上面的房梁,有些出神。 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他总是告诉自己,以后的事情谁都预料不到,所以享受现在的每一天就好,不必劳心劳神去担忧未来。 可是贺听澜还是会止不住地展望。 清河盟、北疆的战事、朝廷对无名寨的注意……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每一件似乎都在提醒着贺听澜,他不可能一直隐匿,他永远都做不到真正的出世。 好像有无尽的谜团挡在他的前方,又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着他,不断怂恿他去将这些谜团打散。 贺听澜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是不是就要到头了? 于是贺听澜在榻上翻来覆去,直到三更天才好不容易睡着。 次日,贺听澜竟然比平时提早了将近一个时辰醒来。 以至于此时天还没亮,蓝灰色的天空好像蒙了一层纱,冷冽又虚无。 大概是心里有事的缘故,贺听澜一睁开眼睛便困意全无,几乎没怎么赖床就起来了。 他穿衣洗漱完毕,推门走了出去。 这会寨子里仍是一片寂静,大家都还没起来。 虽已然入夏,但清晨时分尚有些寒意,贺听澜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他一路小跑着到了山顶的暸望塔,见到正在站岗的阿戆和张青松二人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千里镜。 “怎么样?有什么情况吗?”贺听澜问道。 张青松摇摇头,“没有。大当家,他们还是一直站在底下,我实在是搞不懂他们到底要干嘛?玩儿熬鹰呢?” 贺听澜忍俊不禁,“谁知道呢,跟他们再耗一会儿。我估计再有一个多时辰,他们的饭桶将军就要来底下喊话了。” “到时候咱们再启用陷阱,给他们来个‘人入怪兽口’!”阿戆兴高采烈地说道。 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大半年前,武扬府兵被“怪兽”含在嘴里,裹了一身“怪兽口水”又被吐出来的场景。 于是大家纷纷笑了。 “那行,你们继续监督着。”贺听澜道,“一有消息就敲警钟啊!” “好嘞!”阿戆拍拍胸脯,“大当家你就放心吧!” 贺听澜三步并两步地离开了眺望塔,打算去检查一遍山上的所有机关。 万一突然开战了,得确保不出岔子才行。 无名寨的机关室小小一间,却是贺听澜当初花费最久时间和精力的一处。 毫不夸张地说,贺听澜在机关室上花的精力比其他所有地方加在一块还多。 声效、地窖、各类陷阱、水源切换、胡椒粉、暗箭、滚石落木、暗门密道、迷宫、毒烟、流沙池…… 一一确认好这些机关都能正常使用之后,贺听澜又去给需要补充“弹药”的补充了一下。 万事俱备,静候其变。 贺听澜溜溜哒哒地去后厨领了今日的早膳,回房间吃完。 刚要去送盘子的时候,突然,寨子里的警钟响了! 这是山顶的暸望塔传来的! 贺听澜连忙扔下盘子,火速朝着山顶跑去。 “怎么了怎么了?”贺听澜连忙问道。 “大当家,他们来人了!”张青松道。 “让我看看。”贺听澜上前一步到千里镜前面,朝里面看去。 还真是! 山脚下的士兵明显比昨晚看到的多了二倍不止。 贺听澜眯着眼睛,手上微微转动着千里镜,来回观察。 他看到了一个铠甲更为繁复的人,气质也与旁人不同,威风凛凛的。 这个人就是将军吧? 还挺有精气神,贺听澜心想,倒不像是个酒囊饭袋。 然而下一刻,贺听澜瞥见将军身边有一位没穿铠甲的素衣人。 等会儿? 什么??? 贺听澜瞬间瞪大了双眼。 傅文嘉?! 第107章 傅彦将自己与入云峰的事情告诉元兴帝之后, 求皇帝准许自己随郁云骞一同前往宁远郡。 元兴帝原本是不同意的。 毕竟傅彦是个文臣,又在吏部任职,这么一走至少也要好几个月,吏部又要人手不够了。 然而元兴帝转念一想, 其实傅彦说得也有道理。 入云峰一带偏僻荒凉, 鲜有人至, 郁家军对西北那边也不甚熟悉。 傅彦对此地的了解确实能帮得上忙。 于是元兴帝便应允了傅彦的请求, 允许他随军而行, 吏部的公务就暂且分给别人。 傅彦十分激动, 当天就回到家中开始准备行囊了。 郁夫人简直哭笑不得。 怎么感觉自家儿子一说要随军出行, 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先前每天忙吏部的事情, 总是顶着一对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也很疲惫,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干了全身精血似的。 现在倒好,整个人容光焕发,精气神充足得不行。 “入云峰那到底有什么人啊?”郁夫人嘀咕道。 “咳咳, 没什么。”傅彦道, “在金陵城待久了烦闷, 能随舅舅出去透透气,太激动了而已。” “是吗?”郁夫人狐疑地看着傅彦。 “是啊,娘。”傅彦有些心虚地笑着说,“以前没离开过金陵城,便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出去过一次,看见了外面的风景,就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出去看看。” 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此番跟你舅舅去宁远郡是去剿匪的, 不是去游历天下。凡事要多小心些,照顾好自己,别给舅舅添乱,知道吗?” “知道啦,”傅彦十分听话地点点头,“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 大军出征的那天,元兴帝特意带着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一同来送行,足以体现对郁云骞的器重。 “爱卿此去,一定要打个漂亮仗。”元兴帝道,“朕在京城等你的好消息。” 郁云骞立刻行礼,郑重其事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比起郁云骞的庄重坚定,傅彦就显得兴奋许多了。 一路上他喋喋不休地跟郁云骞讲着西北的风土人情,以及寨子里的人对他如何如何照顾,民间平淡的生活如何朴实有趣。 先多铺垫铺垫、在舅舅心中给无名寨树立一个好形象!傅彦美滋滋地心想。 这样一来,等双方会面的时候沟通起来也能更愉快些。 然而傅彦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么亢奋。 郁云骞跟看什么稀世物种似的打量着自家大外甥,评价道:“你怎么跟被关了好几个月、突然被放出笼的野兔似的?” 傅彦:“?” “果然啊,大小伙子就是得多出几次远门,撒出去历练历练。”郁云骞摇了摇头,不禁啧啧感叹道,“何时见你这么活泼过?” “有么……?”傅彦略显心虚道。 或许是太过激动的原因,行军北上的这一路上傅彦并未觉得多么艰苦,甚至觉得比自己当初回金陵城要快上许多。 好像一眨眼就进入宁远郡的地界了。 高廷钧早已派人在关外迎接,对方一见到郁云骞的军队便立刻笑脸相迎。 “哎哟,郁将军,久仰大名!”穿着战袍的将军抱拳道,“末将梁镇雄,是宁远郡越骑都尉,奉郡守大人之命特来迎接将军!” 第125章 郁云骞为不可查地挑了挑眉,随即也回礼道:“梁都尉辛苦。” 底下的军官们不禁你看我、我看你,有的则交头接耳起来。 这个高廷钧真是嚣张啊! 朝廷派遣大军亲临,高廷钧竟敢不亲自来迎接,而是只派了这么一个都尉来应付了事! 简直根本就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然而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好跟着梁镇雄入关进城。 傍晚时分,安顿好士兵们,郁云骞等将领也成功抵达了宁远郡郡治官署。 高廷钧早已备好宴席,在此等候多时了。 你别说,还挺丰盛。傅彦心想,倒是和宁远郡的民间情况十分不一致。 从吏部收到的报告上来看,宁远郡经济水平落后于其他郡,可高廷钧摆的这桌宴席就算是放在金陵城,也是非常拿得出手的。 傅彦又想到离开金陵城之前,他集中处理了一批考绩文书。 这其中就有高廷钧铲除了武扬县一个贪墨的县丞,还破获了一起富商之子杀人案。 此案之后,高廷钧在整个宁远郡便更得民心,风评极佳。 傅彦当时便估摸着高廷钧是听闻了京城中关于他的风声,故意做点好事给朝廷看呢。 如今才过去一个月不到,当着郁云骞的面,高廷钧想必会维持自己的清官人设,不敢太过奢靡。 所以…… 这桌宴席的规格已经是有所收敛的结果了!? 不敢想象高廷钧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傅彦在心中啧啧感叹道。 整个席间傅彦都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接下来怎么跟贺听澜交代。 元兴帝答应不会降罪于无名寨的人,并且还会给大家安排身份。 阿澜应该也是乐于看到这一幕的吧? 比起隐姓埋名、小心翼翼地生活,能够拥有正儿八经的身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想必也是无名寨的大家希望得到的。 于是来到宁远郡的第三日,郁云骞便带领军队按照傅彦所说的路线,前往入云峰山脚下查看情况。 很奇怪,明明这里离金陵城十万八千里远,可傅彦却莫名品出了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 这个时候阿澜在做什么呢? 打猎?处理皮子?练武?还是在山上某处风景优美的地方躺着看天? 郁云骞让士兵拿出号角,朝着山上喊话,表达求和的意愿。 然而喊了半天话,也不见山上有所回应。 郁云骞看向傅彦,狐疑道:“你确定没走错?” “绝对没错。”傅彦十分笃定,“这里我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那怎么回事?”郁云骞纳闷起来。 “或许是他们有别的事要忙。”傅彦宽慰道,“舅舅不必着急,他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去做,再等等吧。” “一个山寨而已,不如直接上去找他们得了!”郁云骞不耐烦道,“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傅彦摇摇头,“千万别。前面那片树林根本就是个迷宫,一旦进去了怎么都绕不出来。” 郁云骞倒是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怎么会?树林而已。阿骧,你也太小瞧舅舅手下的将士们了!平日我们在军营练兵,针对熟悉地形、辨别方向有专门的训练。绝不可能迷路!” 说着,郁云骞大手一挥,对身边两个亲兵道:“你们二人,去前面探探路!” “是!”两名亲兵立刻朝树林跑去。 “等一下!”傅彦张口阻拦,“这可不是一般的迷宫,而是人为设计过的,我就被困在里面整整一夜过,真的走不出来。” 郁云骞没听他的,仍旧执意让那两名亲兵前去。 “你走不出来是因为你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郁云骞语重心长道,“放心吧,他们很快就能回来的。” 然后半个时辰过去了,那两个亲兵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太阳下山了…… 入夜了…… 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两名亲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郁云骞开始慌了,“怎会如此?” “舅舅,我跟您说了那片树林是走不出来的。”傅彦无奈扶额。 这下完蛋了,还是得等贺听澜把那两人给丢出来…… 如果他心情好的话。 只不过山上没有回应,大军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郁云骞心里也清楚,看来这次遇到的对手不可轻视。 如果派更多士兵前去探路,只怕非但找不回最开始的那两人,还会让更多人也消失在树林迷宫之中。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 此时士兵们早已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个个站着都能睡着。 郁云骞无奈,只好调换了一部分士兵在此站岗,自己带着其余人回到营地。 一边往回走,郁云骞一边忍不住打听起来。 “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郁云骞好奇问道,“能设计迷宫把我手下的将士给困住,此人不简单啊!” 傅彦忍不住得意起来,“是很厉害的人,舅舅见了他就知道了。” 郁云骞失笑,不轻不重地在傅彦后脑勺拍了一下,“你看你笑得一副不值钱的样子!我怎么感觉,我手下的人在他那儿吃了瘪,你还挺高兴呢?” “没有啊!”傅彦连忙道,“我实话实说而已。” “罢了。”郁云骞叹了口气,“明日再想想办法吧,希望有进展。” 结果第二天进展可不是一般的大。 次日清晨,大军早早地便回到了山脚下,准备开启新一轮喊话。 谁知半山腰处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木材之间来回摩擦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只见半山腰处缓缓伸出来一个平台,如同一截断桥架在半空中。 一抹火红的身影出现在平台上,身后还站着那两名失踪的亲兵,两人均是双手反绑,嘴被死死堵住。 “我说我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今日怎么这么热闹呢?原来是叛徒归来啊!” 贺听澜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山脚下的众人。 第108章 傅彦在看到贺听澜的一瞬间, 顿时兴奋地睁大了双眼。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贺听澜这句话好像是在阴阳怪气…… 糟了,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于是傅彦连忙又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下来, 我慢慢跟你说!” 贺听澜嗤笑一声, “当初答应我不会把寨子的事情说出去, 现在呢?都把军队给引来了, 还说不是我想的那样?” 说罢, 贺听澜大手一挥。 他身后的山上顿时出现了许多机关武器。 床弩、火筒、滚木机…… 这些装置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座山, 像是给贺听澜身后的山峰穿上了一件重甲战袍。 郁云骞不禁瞳孔骤缩。 好精良的装置! 这真的是一个乡野山寨能够拥有的吗? 莫非这山里面住着一位隐退多年的机关大师? 傅彦也没想到贺听澜竟还有这些东西。 去年在寨子里的时候, 他不是没见过贺听澜使用机关吓走官兵。 但那些只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 而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军用级别机关装置。 傅彦不禁咽了咽口水。 高台上的贺听澜见到山下众人震惊的神情,似乎十分满意。 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喊话道:“下面那个不知道叫啥的将军,我劝你赶紧带兵撤离此处。否则……” 贺听澜故意顿了顿,然后从他身后的山洞中跑出来两个山匪。 这两名山匪一人押着一名士兵, 连拖带拽地强行将二人押回了山中。 山洞口的大门“嘭”地一声关上, 将那两名士兵挣扎的声音彻底隔断开。 “否则你的两个手下以后就住我这儿了。”贺听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至于剩下的,我也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们!” 郁云骞简直怒不可遏,一把抽出佩刀,大喝道:“大胆小贼!本将军奉圣上亲命,前来与你们议和。而你却不知好歹,还口出狂言!” “议和?”贺听澜像是听到了什么稀世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堂堂大将军编借口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嘛,这种话都说得出口?”贺听澜摇了摇头,觉得眼前的场景格外荒唐。 想把无名寨给一窝端了、为自己换取功名就直说呗!贺听澜心想。 人往高处爬, 想建功立业又不丢人,何必编造这样离谱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野心呢? 若是对方堂堂正正地说“老子就是要把你们都抓了”,贺听澜或许还会心生几分敬意。 可现在他只觉得可笑。 此时,山下的郁云骞也是憋了一肚子气。 第126章 这毛头小子也太嚣张了! 先前听傅彦把他夸得天花乱坠,还以为是什么生性高洁不喜尘世的隐士。 谁曾想是个牙尖嘴利的小毛贼! 看在元兴帝亲口交代的份上,郁云骞耐着性子道:“本将军有圣旨在身,特来将尔等收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当中不乏在逃要犯,本该依法处置!不过念在你们各有苦衷的份上,圣上开恩,只要你们肯归降大梁,过去之事既往不咎!” “还有,经朝廷调查,清河盟余孽的名单就藏在入云峰当中!只要你们肯将名单交出来,圣上便饶恕你们私藏关键证据之罪!” 此言一出,贺听澜不禁眉头一皱。 清河盟名单? 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个东西? 贺听澜顿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莫非是有人一直在监视自己? 虽然贺听澜还没有调查清楚清河盟的事情,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份名单不能交出去。 既然这个什么将军说,是皇帝要得到清河盟的名单,想必名单就是贺听澜手中最有力的筹码。 想到这,贺听澜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而与此同时,感到惊讶的还有傅彦。 傅彦一头雾水地看向郁云骞:“舅舅,清河盟是何物?先前的计划里没有这环啊?” “你年纪小,不知道清河盟也正常。”郁云骞道,“总之,这清河盟于陛下而言十分重要,舅舅要招降入云峰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份名单。” 傅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到贺听澜的声音又从山上传来。 “你说的是这个吗?”贺听澜手中提溜着长长的一张纸,一脸无辜地朝着山下看去。 郁云骞在看到他手中的东西的一瞬间,神色大变。 “果然在你手中!”郁云骞厉声道,“本将军命令你赶快交出来,此事事关重大,绝非儿戏!” “哦~这样啊……”贺听澜点点头,“那好吧。” 说罢,贺听澜十分认真地将名单卷起来,然后冲郁云骞灿烂一笑。 这回轮到郁云骞摸不着头脑了。 他就这么答应了? 然而下一刻,只见贺听澜从身后拿出来一个火折子,“啪”地一声点着了。 郁云骞瞳孔骤缩,“你要干什么?小贼,本将军警告你,别乱来!” 贺听澜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眯眯地用火苗点燃了名单。 “住手!”郁云骞大声喝止,脸被气得通红。 然而已经晚了,贺听澜手中的名单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很快便化为灰烬。 贺听澜眼看着快烧到自己的手了,连忙将火甩灭,然后十分嫌弃地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灰。 “没啦!”贺听澜嬉皮笑脸道,“现在这份名单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这位猪肝脸大将军,你如果想跟皇帝交差,那就乖乖听话,按照我说的去做。没准儿我一开心,就愿意把名单默写下来给你一份。” 郁云骞简直快被他气撅过去。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混球的小贼?! “你这个冥顽不灵的!”郁云骞用刀尖指着贺听澜,大骂道,“既然如此,就休怪本将军不客气!” “舅舅,千万不可!”傅彦连忙阻拦道,“咱们是来议和的,不能大动干戈啊!” “这小混蛋都嚣张成这样了,你舅舅我可不惯着他!”郁云骞道。 “再说了,你还真信他的鬼话?”郁云骞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傅彦,“那么长一份名单,他能全记住才怪哩!他那里肯定还有一份,方才就是故意演戏来吓唬我的!” “舅舅,他真记得住。”傅彦无奈道,“阿澜记东西很快,不管是文字还是地形,他看一遍就能全记下来。这点我可以作证。” “再说了,您也是刚刚突然提起清河盟名单的事情,阿澜他如果是想做戏吓唬您,根本没时间现抄一份啊。” 郁云骞:“……” 被亲外甥拆台了,有点尴尬。 “不管怎么说,这小子简直是目无法纪,嚣张至极!”郁云骞道,“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我郁家军是摆设吗?” 傅彦一阵头大,刚要开口劝说,却见山上的贺听澜正准备转身走进山洞。 于是傅彦连忙喊住贺听澜,“阿澜,你先别走!” 贺听澜脚步一滞,转过身来。 “对哦,把你给忘了。”贺听澜讥笑道,“咱们俩的账还没算完呢!” “这位是我舅舅。”傅彦介绍道,“他性子比较急,方才说话多有得罪。你别生气,我们真的是来议和的!” 郁云骞不可思议地看着傅彦,“你还跟他客气干啥?” “您就少说两句吧!”傅彦额头上已经急出了一层汗,“本来就是争论几句的事,别再演变成炮火大战了。舅舅,此事让我来,好吗?” 郁云骞想了想,也只好道:“行吧,你来。” 傅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转头往山上看去,只见贺听澜抱着双臂,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和郁云骞争论。 “你舅舅是吧?”贺听澜道,随即眼珠子一转,冲傅彦勾了勾手指,“你过来,往前走几步。” 傅彦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他刚一迈腿,郁云骞立刻拦住他,“阿骧,你不会武,千万不可冲动!” “无妨。”傅彦笑着说,“他不会伤害我的。” 郁云骞虽不知道傅彦哪来的自信,但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好松开了抓着傅彦胳膊的手。 “一会如果有情况,立即保护公子,听见没?”郁云骞吩咐身边亲兵道。 “是!” 傅彦倒是丝毫不紧张,几步走到山脚下,与大军拉开了一段距离。 贺听澜调皮一笑,冲郁云骞朗声道:“猪肝脸大将军,你外甥归我了!” 眨眼间,贺听澜几乎是贴着山壁一跃而下,快准狠地一把捞起傅彦,然后几步又跳回了山上。 郁云骞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傅彦就消失了。 他这么大一个外甥,就没、没了? 只有傅彦情急之下喊的那嗓子“别轻举妄动”在山间回荡着。 郁云骞:“……” 今天这事真够稀奇的。 来入云峰求和,结果遇到这么个货。山贼头子不讲理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那平日一直冷静谨慎的外甥也像变了个人似的? 傅彦真就那么相信这个小毛贼? 郁云骞感觉自己一个头顶两个大。 想他戎马二十余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 但是傅彦都说了先按兵不动,郁云骞也只好顺着他。 谁让傅彦对这里熟呢? 贺听澜拉着傅彦从山洞钻进去,沿着密道走上了上山的路。 见贺听澜自顾自地在前面走,头也不回,傅彦连忙伸手去拉他的手。 “阿澜……” “别这么叫我!”贺听澜哼了一声,“叫我贺大当家!” 第109章 论, 把人惹生气了,怎么哄? 这个问题的答案傅彦也不知道,因为太学没教过。 从山洞入口走到无名寨,贺听澜全程都臭着一张脸。 就差在脸上写着“我生气了”四个大字。 傅彦很是无奈。 一进无名寨的大门, 众人见到傅彦纷纷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郁兄弟?你回来了?!”顺子脱口而出道。 “还兄弟呢?”贺听澜瞪了顺子一眼, “这个叛徒!” 顺子挠挠脑袋:“啊?” “都别跟过来, 自己忙自己的去!”贺听澜对其余人吩咐道。 傅彦连忙解释:“都是误会……” 不过傅彦也来不及多说什么, 此时最关键的是跟贺听澜说明白。 他只好加快脚步跟上贺听澜,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跟着回到他的房间。 贺听澜走进房间, “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你不是要解释吗?就在这儿说吧。”贺听澜转过身来, 抱着双臂, 审视地看着傅彦。 他果然还是心软了,傅彦有些欣慰地想道,没有在寨子其他人面前质问自己。 于是傅彦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那布勒多先生和济慈堂那边的人都可以为你作证。”傅彦补充道,“只要请他们来证明你一直都安分守己地做生意,并非为非作歹之徒, 户部那边就可以为你补办官籍。” “等这些手续都办好了之后, 朝廷的人会对你进行一个考核, 把你安排到适合的位置去。到时候咱们二人就可以同在金陵城做事了。” “至于寨子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的,量才而用。”傅彦说得头头是道,“不管是从军还是种田,都是个好去处。” 傅彦讲得兴高采烈,仿佛已经看到了幻想中和贺听澜美好的未来。 然而贺听澜却并未因此而感动。 “所以你就擅作主张,要让寨子里的人都为朝廷所用?”贺听澜问道。 第127章 “这难道不好吗?”傅彦不明白贺听澜为什么会这么问,“能拥有一个合法合规的身份,以及一份正经稳定的差事, 不比现在好多了?” 贺听澜无语笑了,“这只是你觉得好而已,我就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很自在很幸福,不需要跟朝廷扯上半点关系!” “可是现在这样很难保持长久的稳定啊。”傅彦争辩道,“大梁和北疆的战事一触即发,宁远郡位处西陲,本就不安生。再加上这里匪患泛滥,你如何能保证战事不波及到入云峰?” “我不在意。”贺听澜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战火不是还没烧到附近嘛。如今这世道,我们这些混江湖的指不定哪天就嗝儿屁了,能多潇洒一天是一天。如果非要跟朝廷扯上关系才能过上安稳日子,那我还不如颠沛流离呢!” “更何况,当官就能自由自在吗?我看未必。”贺听澜冷笑道,“官场上那些明枪暗箭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个看着倒是光鲜亮丽,背地里指不定都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傅彦一阵头疼,“你为何对朝廷这么抵触?是,朝廷当中固然是有些尸位素餐者,但是更有心怀天下、勤政为民者。总不能一杆子全打死吧?” “行吧,官场里什么样你比我更懂。”贺听澜道,“但我也不想知道,更不想被卷进去,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傅彦有些急了,拔高声音说:“那你就待在这儿什么都不做吗?你不愿意被卷入朝堂争斗,难道就愿意被卷入边关战火?现在已经快要火烧眉毛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吗?” “哦,你是不是又要说那套‘躲得过就躲,实在躲不过就等死’的话?”傅彦恨铁不成钢道,“你能不能多为自己的以后考虑考虑?我已经跟圣上为你求了情,圣上知道你在机关制造上面颇有造诣,所以他应允,可以给你在兵部或者工部的制造局安排一个职位。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现在塞到你手里你却不要?” “是!我就是这么个混吃等死的人!”贺听澜不知是被他那句话戳中,登时怒了,“比不上你傅大少爷壮志凌云一腔抱负。真是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 “阿澜我真的不明白,如今你眼前就摆着一条现成的通天大路,你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能富贵安稳一辈子,怎么就偏偏要反着来?”傅彦崩溃道。 “你知不知道我和舅舅花了多少精力去调查无名寨里每一个人的案子?原本圣上是要把你们和其余的匪寇一并清剿的,是我专门求了舅舅助我调查当年的卷宗,给寨子里的大家脱罪,所以今日军队过来才是议和而不是清剿。我前前后后忙了三个多月,就是想为你和寨子里的其他人争取稳定的将来,不用再东躲西藏地苟活于世……” 傅彦望着贺听澜,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没想到你还反过来怪我。” 贺听澜见傅彦语气真诚,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傅彦一头雾水道。 “没什么。”贺听澜敛了敛笑容,“就是觉得我还是不够了解你,以前竟然没发现,你还挺擅长自我感动的。” 他走上前去,与傅彦脸对着脸,质问道:“如果我宁愿跟朝廷硬碰硬呢?皇帝要把我们寨子一窝端了就放马来啊!我不需要跟朝廷议和,也不可能做朝廷的走狗。打赢了我直接名垂青史,也不枉活一世;打输了大不了一死,反正人早晚都会死的。” “反倒是你,傅文嘉。你觉得当官很光荣那你就去当,别拉着我一起,更别说什么你觉得这对我是好事!” 贺听澜步步紧逼,一字一句道:“你方才句句所言都是你觉得如何,可曾问过我的想法?你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不靠谱,你觉得我对未来没考虑,你觉得当官稳定体面,你觉得你为我做了很多我却不领情。这些都只是你觉得,从来都不是我觉得。” 到嘴边的话突然噎住了,傅彦怔怔地看着贺听澜。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阿澜很陌生。 “我贺听澜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安排、被推着走,以及被迫接受别人自以为的好意,然后不顾我的意愿就强加在我身上,还要我感恩戴德。”贺听澜直直地看进傅彦的双眼。 “至于朝廷是想要与无名寨议和还是开战,那都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贺听澜道,“你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然后兴高采烈地跑来把结果丢给我,完全不给我自己选择的权力,理所应当地觉得我会接受你送来的一切?傅文嘉,你这才是强盗逻辑!” 傅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他根本没想到贺听澜竟然会这么想。 合着自己的一腔好意,到头来就变成了强人所难? 傅彦突然觉得,自己忙前忙后数月,行军北上的一路上都满怀期待地盼着和贺听澜的重逢,现在看来简直像个笑话。 二人之间的空气沉寂了一阵,半晌后,傅彦自嘲地笑了。 “所以,你想如何?”傅彦问道,“和朝廷死磕到底?年纪轻轻就因一时意气断送自己的将来?和我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嗯,”贺听澜点点头,“听起来也不赖嘛。” 傅彦一把扳过贺听澜的双肩,质问道:“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是不是?” “如果听你的安排、一切照你说的去做才叫考虑你我的未来,那确实没考虑过。”贺听澜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彦摇头。 贺听澜笑着说:“可我听到的就是这个意思。” “贺听澜你——!”傅彦快要疯了,“我就是想让你离我近一点,怎么就这么难啊!” “你喜欢研究机关,所以我就给你争取了个机关制造的官位,相较其他官职清闲不少,俸禄不低,还不用上朝,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适合你的了。去了金陵城以后你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练武、看话本子、去郊外打猎,还可以爬到屋顶偷酒看星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想离我近一点?”贺听澜挑眉问道。 “是。”傅彦毫不犹豫道,“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想跟你一起去做很多很多事情。而不是相隔千里,连送个信都要等上月余。” “那简单啊。”贺听澜云淡风轻道,“你跟我浪迹江湖好了。你的亲人、你的家族、你与生俱来的光环,还有你现在的尊贵身份,这些统统都不要了,跟我一起当个浪子游侠。你愿意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跑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只要被人发现了就换个地方住。成不?” 傅彦匪夷所思地摇摇头,“你在开玩笑吧?” “你看,你也不愿意为了我抛弃现有的一切。”贺听澜说,“既然你不愿意,又凭什么要求我放弃一切跟你去金陵城呢?” 傅彦彻底没话说了。 他确实放不下。 他不可能放弃傅氏大公子的身份,不可能在仕途才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自断前程,更不可能抛下自己的亲人朋友远走高飞。 可是…… “真的不能再考虑考虑吗?”傅彦轻声问道。 贺听澜浅笑,“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说罢,贺听澜走到里屋,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这个还给你。”贺听澜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傅彦掌心,“挺珍贵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是傅彦离开无名寨之前给贺听澜的那只小玉佛像。 “如果没别的事,就回去吧。”贺听澜道,“告诉你舅舅,别跟我耗时间了。清河盟的名单也已经烧毁,不用再惦记。” 说完这些,贺听澜转过身去,留给傅彦一个孤独的背影。 第110章 郁云骞在山脚下等了快一个时辰, 左等右等也不见傅彦回来。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郁云骞不禁担心起来。 傅彦一个读书人,哪儿斗得过这群无法无天的山匪?进了人家的地盘还不得被那个嚣张的小混蛋给吃干抹净? 然而就在郁云骞急得要出兵时,却见到傅彦垂头丧气地从山后绕出来。 “阿骧!”郁云骞立刻几步走上前去,关切道:“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傅彦摇摇头, “舅舅, 这件事可能会比较棘手。” “怎么说?”郁云骞问。 “回去我再和您细说。只是现在不如先撤兵吧。”傅彦建议道, “一直在此处堵着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 “撤兵?”郁云骞不可思议地看着傅彦, “开什么玩笑?圣上亲口吩咐我, 一定要拿到清河盟的名单, 岂能这么轻易就撤兵?” “是不是那个小毛贼威胁你了?”郁云骞严肃道。 “没有, 他不会的。”傅彦道, “舅舅,咱们此行来宁远郡,也并非只有与入云峰议和这一件事要做。不如先对付其他的匪寇团伙,入云峰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第128章 郁云骞想了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入云峰的性质和其他匪寇不一样, 不能直接开战, 否则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不管怎么说, 清河盟的名单还在对方手里,郁云骞只能认命。 被拿捏就被拿捏吧,他忍。 于是郁云骞大手一挥,下令道:“众将士听令,议和不急于一时,先随本将军回营休整。” 将士们皆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还没开打就撤了。 然而郁云骞都发话了,大家也不敢有异议,只好列队回撤。 一路上傅彦都心不在焉的。 他不可自控地回想着和贺听澜之间的争论。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贪心了吗? 他想要家族出身, 想要仕途与功名,想要不离开自己从小到大所熟悉的环境,还想要阿澜在他身边。 只是傅彦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放着稳定的日子不过,非得将自己置于险境? 短时间内想要说服贺听澜估计是不可能了,傅彦沉重地心想。 再等等吧,反正此番随军来宁远郡还要待上不少时日,说不定事情会迎来转机呢。 而另一边,无名寨内则是炸开了锅。 傅彦的突然出现让大家都震惊不已,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不禁开始猜测就是傅彦把军队给引到了入云峰。 “我说什么来着?来历不明的人不能随便留,一旦留了就不能随便放走。这下好了,引狼入室!” “就是啊,三年前那孙子不也是一样?说什么‘一旦离开了就把无名寨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结果转头就去官府报了官!” “咱们不会又要搬家吧?哎哟,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块好地方,我可不想走了。” 众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直到贺听澜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 “咳咳。”贺听澜清了清嗓子,“活都忙完了么就在这儿扯皮?” 大家立刻停止讨论,转过身来看向贺听澜。 “大当家,咱们是不是又要搬迁了?”阿戆担忧地问道。 “谁说的?”贺听澜不禁蹙眉,“没谱的事别乱传。方才军队离开了,我估计对方不打算和咱们动真刀,没你们说的那么邪乎。” “我是这儿的大当家,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在乎寨子的安危存亡。”贺听澜道,“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在我通知大家任何事情之前,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别总想着有的没的。知道不?” 原本沸腾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点头称是。 “还有,有什么担心的事可以来找我,用不着私下里议论别人。”贺听澜话里有话道。 “行了,都散了吧。” 遣散众人之后,贺听澜转身又去找了江如惠。 江如惠倒是没和大家一起谈论是非,她一向不喜吵闹。 所以当贺听澜找到她的时候,江如惠正在山顶暸望塔吹风。 “慧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贺听澜三步并两步跨上高塔。 “来透透气。”江如惠淡淡地说,“顺便登高望远。” “看到什么了?”贺听澜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去。 “没什么。”江如惠笑着转过来,“倒是你,跟旧情人不欢而散,就跑来找我吐苦水了?” 贺听澜嚎了一嗓子,“别跟我提他,来气!” “好,不提。”江如惠笑着说,“那说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总不能也是跑来吹风的吧?” 其实还真有一件事。 贺听澜收起玩笑的姿态,神情严肃道:“你那边还有多余的探子吗?” “有。”江如惠道,“你要用?” “嗯。”贺听澜点点头,“找几个人暗中盯着军队吧,我就不信,他们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宁远郡,只是为了找什么名单。” 江如惠想了想,随即应允道:“行,我跟那边说一下,帮你盯着点。” 忙了一整天,贺听澜此时感觉自己一个头顶两个大。 他打算回屋冷静冷静,思考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朝廷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大概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现下是撤兵了,但用不了多久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对方拿不到名单,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虽说这份名单究竟意味着什么,贺听澜也不清楚,但看这架势应该是对皇帝极为重要之物。 有点刺激,贺听澜心中竟生出一丝雀跃。 如果换做别人,肯定会觉得这是块烫手山芋,然而贺听澜却觉得有趣极了。 能让朝廷声势浩大地为之而来,又不敢生抢,他贺某人也算是有点子能耐。 不过说起清河盟,眼皮子底下不就有一个相关人员嘛? 说曹操曹操到,当贺听澜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燕十三已经在等他了。 “十三兄?”贺听澜惊讶道,“有什么事吗?” “你发现那张名单了?”燕十三也没多废话,开门见山道。 贺听澜怔了一瞬,随即点点头,“是,我找到了。” 反正燕十三也是知情人,不必对他有所隐瞒。 “你真给烧了?”燕十三立刻问。 贺听澜“扑哧”笑出声,“当然没有,我故意骗他们的。” 当初发现这张名单的时候,贺听澜就担心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于是干脆临摹了一张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谁知道还真派上用场了。 一想到郁云骞那张气成猪肝紫的脸,贺听澜就忍不住想笑。 燕十三得知真正的名单还在,不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然而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便问贺听澜道:“这么说,你也发现你母亲留给你的信了?” “嗯。”贺听澜点点头。 燕十三似乎是有些出神,半晌,他浅浅笑道:“当初我差人造那个盒子的时候,就担心里面的机关会不会被你给破解,还故意让他们把机关做得隐蔽了些。谁曾想还是被你给解开了。” 贺听澜这几天满脑子都是朝廷军队的事情,差点把清河盟给忘了。 他抱着双臂,晃悠到燕十三跟前,“说说吧,你、我娘、我师父,还有清河盟,到底是怎么回事?娘说她嘱托你等我二十岁的时候告诉我一些事情,现在是不是可以提前一点了?” “你……”燕十三眼神复杂地看了贺听澜一会,投降似的叹了口气,“你想知道什么?” “我娘和师父是真的死了吗?”贺听澜问。 “是。” “那他们的坟墓在哪?” “无冢。”燕十三道,“清河盟中之人,若是不幸被害,便是尸骨无存。我们的身份不会告诉亲人朋友,知道彼此身份的大多也是盟中之人,盟中早已约定俗成,不会为彼此立碑。” “为什么?”贺听澜不明白。 “有墓碑就相当于有了一个过分显眼的目标。”燕十三坦然道,“若是其他人不去祭拜,立了也没什么用。可若是有人去祭拜,只会使祭拜之人被盯上,从而带来更多麻烦。” 原来竟是如此! 贺听澜一时怔住,不曾想清河盟中之人在做的事情竟比他想的还要凶险。 生前隐姓埋名,死后连个墓碑都不能有。 就好像流星划过一般,不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痕迹。 只有他们身边的人才会记得。 贺听澜沉默不语了好久,缓缓开口:“他们是被人害死的,对吗?” 过了好一会,燕十三才艰难地点头,“是。” “是谁害的?”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贺听澜步步紧逼。 燕十三看着眼前的少年,模样那么熟悉,可眼神又很陌生。 “我是真的不敢确定。”燕十三说,“只是心中也有几个猜想,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都有谁?” “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燕十三道,“在事情有进展之前,我还不希望你知道。” “好吧。”贺听澜倒也不再逼问,只是点了点头。 “傅家那小子是不是想带你回金陵城?”燕十三突然问道。 贺听澜一怔,抱着双臂看向燕十三:“你偷听墙角?” “咳咳,恰好路过而已。”燕十三有些不自然地说。 “是有这么回事。”贺听澜也无意隐瞒,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不要去。”燕十三说。 第111章 郡治内, 高廷钧正在设宴款待郁云骞等人。 酒过三巡,众人纷纷开始有些上头。 时机差不多了,郁云骞心道,于是他端起酒杯看向高廷钧。 “关于清剿黑风寨一事, 不知高大人思考得怎么样了?”郁云骞问道。 虽说郁云骞的军队配备精良, 骁勇善战, 但毕竟对宁远郡的情况不甚熟悉。 要想成功消灭匪寇, 还得有熟知此地势力的向导随军才行。 第129章 于是郁云骞便找到高廷钧, 想让他给自己拨一些兵马和随军参谋。 然而高廷钧似乎不是很乐意。 “这些匪寇着实令人头疼。”高廷钧故作犯愁神态道, “只是他们势力庞大, 牵一发动全身, 想要连根拔起十分困难。” “我宁远郡的都卫军也是训练有素,能清剿匪寇早就清剿了,也不必拖到今日。郁将军在南边作战颇有经验,或许还不甚了解宁远郡的情况。如今北疆部族虎视眈眈,若是我们与这些匪寇大动干戈, 只怕会让北疆趁虚而入。到时候里外夹击, 可就麻烦了。” 高廷钧说的也不无道理, 郁云骞笑吟吟道:“高大人所言,本将军自然也知道。只是本将军已经调查清楚,宁远郡内虽有匪寇团伙无数,却大多都不成气候,唯有这个黑风寨有几分势力。” “我想,只要先一举歼灭黑风寨,杀鸡儆猴,其他的也就不攻自破了。”郁云骞建议道,“以前宁远郡的军队主力需要用来戍边御敌, 所以才分身乏术。这不,圣上体恤大人,才派遣本将军率兵前来助阵。” “现在有了我郁家军的兵力,再加上大人您手下的幕僚,何愁灭不掉区区一个黑风寨啊?” 高廷钧倒酒的手一顿,随即打起哈哈来:“郁将军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本官还得仔细斟酌一番才是。” 郁云骞对高廷钧此时心中的小九九心知肚明,于是便给了他一个台阶,道:“如此甚好,那本将军便静候佳音了。” 一顿饭吃下来,傅彦全程默默听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拉扯,也不禁感到一丝心累。 清剿黑风寨一事,恐怕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回到驿馆时已经是傍晚,傅彦却没有回屋休息,而是找到郁云骞,开门见山地问道:“舅舅,我看高郡守似乎不太想让您清剿黑风寨啊?” 郁云骞冷哼一声,“他自然是不愿意。” “此话怎讲?”傅彦立刻来了兴趣。 “你以为他高廷钧是真的容不下这些匪寇吗?”郁云骞道,“官匪勾结,苦的只有百姓啊。” “舅舅的意思是……”傅彦猛地反应过来,“莫非高大人根本就不想消灭这些匪寇,而是留着他们换取自身利益?” “正是如此。”郁云骞颇为欣慰地颔首道,并且将一封文书递给傅彦,“你看看这个。” 傅彦好奇地接过,打开一看,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高廷钧,以剿匪为由跟朝廷要了那么多批款,竟然全都进了他自己的口袋!简直岂有此理!”傅彦愤然将文书拍在桌子上。 之前在吏部收到了好多来自宁远郡的请示文书,全都是高廷钧向朝廷哭穷的内容。 什么匪患严重、百姓们交不起税啦。 郡内都卫军分身乏术,兵力不足,请朝廷批款援助啦。 结果高廷钧竟然一次都没有对这些匪寇下手!? “我派去的探子来报,说是这些匪寇会给官府天价保护费,所以官府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了他们的存在。”郁云骞叹了口气。 高廷钧这招真是用心叵测!傅彦心想。 留着匪寇,一方面能朝他们索取保护费,另一方面又可以跟朝廷卖惨哭穷。 两下一结合,钱财源源不断地进了高廷钧自己的口袋里。 怪不得朝廷的批款一波又一波地发放,却始终不见成效。 之前傅彦还以为是宁远郡的都卫军不敌匪寇,所以元兴帝才派了郁云骞来协助剿匪。 现在看来,此行的目的只怕是要将高廷钧和匪寇一并惩治了。 “舅舅,现在这个情形,官匪勾结、沆瀣一气,咱们要如何应对?”傅彦问道。 郁云骞开口刚要说什么,然而转念一想,反问傅彦道:“你如何看?” 傅彦愣了一下,怎么还把问题抛给自己了? 见郁云骞一脸感兴趣的表情,傅彦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舅父大人都问话了,还是得认真回答的。 于是傅彦沉吟片刻,道:“既然高廷钧与匪寇相互勾结,咱们肯定不能硬碰,否则一旦触及了对方的利益,恐会遭到反噬。” “嗯。”郁云骞点点头,“然后呢?” “要想将两者逐一击破,最好的办法就是离间计。”傅彦道,“让他们狗咬狗,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达成目的。” “不错。”郁云骞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也是这么想的。” 次日,宁远郡各个城池的大街小巷中都流传起了一个说法—— “诶,你们听说了吗?咱们高大人终于要对那些匪寇下手了!” “是吗?诶哟那可太好了!那群匪寇简直无恶不作,要是高大人这次能联合朝廷援军一举把他们都给灭了,那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高大人不愧是清廉勤政的好官啊!” 郁家军的到来给宁远郡内造成了不小的轰动,百姓们纷纷猜测朝廷这次是准备认真对待匪患、开始清算了。 民间一片叫好的声音。 然而,此时正在东街负责采买的马三七听到消息,瞬间脸色大变。 他连忙随即抓了个路人问道:“敢问兄台,不知大家方才所说的剿匪,指的是哪伙匪寇?” “嗐,这还用问?”路人道,“肯定是黑风寨啊!只要黑风寨一倒,其他那几个猢狲收拾起来还不简单?” 马三七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将食物买齐之后匆匆离开了。 此时的黑风寨内,寨主陈彪正搂着一个美人,兴致昂扬地喝酒作乐。 正喝得高兴,陈彪却突然见马三七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 “大当家!大当家不好了!”马三七一进屋就大喊大叫起来。 陈彪的好事被打断,面露不悦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于是马三七便把自己在街上听到的消息讲了一遍。 “我就说朝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派兵过来,原来竟是姓高的要整我们!”马三七愤愤道。 陈彪把美人哄了出去,神情严肃道:“你确定这消息靠谱?” “哎哟,民间都传遍了!”马三七道,“大当家,咱们给姓高的缴纳了那么多钱财,现在他却卸磨杀驴,简直是白眼狼一个!咱们可千万不能坐以待毙啊!” 陈彪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兄弟都叫过来,我有要事商议。” “是!”马三七得了命令,一路小跑出去了。 一会过后,黑风寨的几名骨干成员都聚集在了陈彪的房间,个个面色凝重。 “民间的传闻,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吧?”陈彪开口道。 “兄弟们也是上午才刚刚听说,正准备来找大当家商议对策呢。”李和福说道,“早就看出来姓高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倒好,要拿咱们当踏脚石!大当家,咱们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是啊,我听说姓高的是在皇帝那被人弹劾了,这才急于立功,好保住官位呢。”刀疤脸也附和道。 “对对对!大家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姓高的专门跑到武扬县破获了一起陈年旧案?”魏麻子突然激动地说。 “当时我还奇怪呢,整个宁远郡内大大小小的冤案数都数不过来,怎么姓高的早不查晚不查,偏偏那时候突然开始查案了。现在看来,他肯定是被人弹劾了,才着急立功的!” “老魏说得有道理啊!”马三七说,“不过光是破获了一个冤案还不够看的,所以姓高的才跟朝廷请求援兵,想把咱兄弟们一窝端了。毕竟剿匪的功劳可不是一般的大。” 陈彪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禁频频点头。 这就说得通了,高廷钧前脚破获了冤案,赢得了民心,于是趁热打铁,再把匪患问题解决掉,那更是大功一件。 “姓高的违背诺言,咱们必须得给他点颜色看看!”陈彪恶狠狠地说道。 “对!不教训教训他,还真以为咱们黑风寨的兄弟们是孬种吗?!” “大当家,您尽管吩咐。兄弟们肯定在所不辞!” 屋内顿时一片群情激愤,山匪们纷纷叫嚣起来。 “大家先冷静一下。”陈彪倒是没有像其他人这般激动,“既然朝廷已经派了军队过来,想必是早有打算。咱们从人数上毕竟处于劣势,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陈彪思考了一阵,道:“听说最近又有一批粮草要送到边关?” “是有这么回事。”刀疤脸点点头。 “很好。”陈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是时候给他们添点乱子了。” 三日后,高廷钧收到一封紧急军报。 六月十一,夜,辎重队途径伏龙山下遭遇伏击。匪寇人数众多、携械而来。我方士兵奋力抵抗,奈匪徒武力强悍,导致粮草悉数被劫。 还请郡守大人速速调拨军粮增援,解燃眉之急。 高廷钧眉头一皱,不禁攥紧了拳头。 第130章 第112章 “参见郡守大人。”一名素衣青年走入前厅, 向高廷钧行礼道。 “元策快快免礼。”高廷钧连忙道。 来者是高廷钧身边最得力的谋士,杜晋卿,已经跟随他近十年,深得高廷钧的信任, 有什么要事都与他商量。 高廷钧将密信递给杜晋卿, 扶额道:“看看吧, 黑风寨那帮土匪干的好事!” 杜晋卿将密信接过来, 看了一眼, 不禁皱眉道:“在下一早便知那黑风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却也不想他们能干出来这么嚣张的事!” “大人, 黑风寨这是料定了咱们此时苦于边疆局势, 不敢大动干戈对他们下手,才这般无法无天啊!”杜晋卿道。 “何止?”高廷钧冷哼一声,“原以为他们只是抢劫百姓,小打小闹的,现在竟然抢到本官头上来了!元策, 你说现下该如何办?” 杜晋卿垂眸思考片刻, 提议道:“不如……快刀斩乱麻, 擒贼先擒王?” “哦?”高廷钧一挑眉,颇为感兴趣道:“你这话说的,倒是跟郁将军不谋而合。” “郁将军也这般建议过大人?”杜晋卿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郁将军也是一心为了宁远郡的安定,大人不如与之合作?” “此话怎讲?”高廷钧问道。 “大人您看啊,如今黑风寨行事嚣张,摆明了就是给咱们官府下个马威,告诉您现在这个情形, 不论他们做什么,您都拿他没办法。”杜晋卿解释道。 “正好现在郁将军率兵前来支援,大人何不顺水推舟,一举把黑风寨给端了?以前留着他们,是觉得这些土匪虽然野蛮粗鲁,却总归还是条忠诚的狗,留着也有点用处。可一旦家犬学会了咬主人,那便留不得了。” 高廷钧没有回答,只是捋着胡子沉吟,似乎已经被说动的样子。 杜晋卿见状,便继续道:“现在咱们内忧外患,被夹在中间的滋味也不好受。大人也不想一边愁于北疆侵扰,一边担心后院起火吧?更何况,这几日民间已经流传起了黑风寨有保护伞这一说法。” “什么?”高廷钧猛然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杜晋卿。 “大人,黑风寨作恶多端,现在又劫了朝廷的粮草,却一直得不到惩治。所以近些日子民间流传起了一个说法,说是黑风寨在朝中有人,才这么嚣张。” 杜晋卿大着胆子继续道:“近段时间京城那边多有官员弹劾您,您前几个月好不容易整治了武扬县,挽回一点名声。现如今若是继续受制于区区一伙山匪,岂不是更遭人诟病吗?”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高廷钧慢悠悠地说道。 “大人明鉴。”杜晋卿拱手行礼道,“为了防止民心不稳,不如咱们就顺了郁将军的意,双方配合,将黑风寨彻底铲除。至于其他的寨子,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大哥一倒台,底下的小弟自然也就不成气候了。” “至于兵力,大人也完全不用担心。郁将军在西南处理匪患十分有经验,再加上咱们的兵力,将黑风寨清剿干净不成问题。” 这倒也是,高廷钧心想,难得朝廷肯派兵前来支援,还不如顺水推舟,平了内乱,也能给自己在皇帝面前赢回些名声。 高廷钧正斟酌着,突然,一名士兵匆匆跑进大厅。 “报——!”士兵高声道,“启禀大人,大门外来了一个人,自称是青云岭的山匪,说是来向大人投诚的。” “青云岭?”高廷钧眉头一皱,“只有他一个人吗?” “是。”士兵道,“属下们已经查清楚了,只有一个人。” “那便请进来吧。”高廷钧道。 很快,士兵带着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壮汉走进前厅。 壮汉见到高廷钧,情绪似乎有些激动,立马跪了下来,毕恭毕敬道:“草民青云岭冯三虎,参见郡守大人!” “起来吧。”高廷钧抬手道,“不知你深更半夜前来见本官,有何要事啊?” “大人,草民是代表我青云岭的兄弟们来投靠您的!”冯三虎言辞恳切道,“还请大人救我们于水火!” “哦?”高廷钧来了兴趣,上身微微前倾,“此话怎讲?” “回禀大人,黑风寨陈彪他们简直欺人太甚!”冯三虎愤愤道,“他们多次逼迫我青云岭上交保护费不说,还杀了我们的三名弟兄,抢了我的妹妹!” “甚至,陈彪还打起了我们青云岭地盘的主意。他早就想扩大地盘,现在竟然要将我们青云岭据为己有。对方的人数是我们的三倍,武器配置也更加精良,如果真打起来,我们肯定是打不过黑风寨的。所以冯某特来求助大人!”冯三虎道。 “还有一事,与这次被劫的粮草有关,大人或许会感兴趣。” 一听到“粮草”二字,高廷钧眸光一凝,“所谓何事?快细细说来!” 只见冯三虎拿出一块腰牌,呈给高廷钧。 “大人,这块牌子是我们青云岭的出入凭证,前些日子寨子里失踪了个兄弟,这块牌子便是他的随身之物。” “可我们却是在粮草被劫的地点发现的这块腰牌,又在五十里外的一片荒草地里发现了那位兄弟的尸首,他身上的致命伤正是黑风寨陈彪的七环大刀所致。”冯三虎悲痛道。 “大人,此事定是那陈彪想要将抢劫粮草之罪嫁祸给我们青云岭,才故意将腰牌丢在现场。黑风寨今日能随随便便就杀了我们的一个弟兄,明日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所以我们思来想去,只能来求助大人您!” 冯三虎用力磕了个头,字正腔圆道:“只要大人肯救我们兄弟于水火,将来我们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另外,我们手中还有黑风寨的几封书信,还请大人过目。” 说着,冯三虎从怀中掏出一沓粗糙的纸张,双手呈上。 杜晋卿连忙接过来,递给高廷钧。 高廷钧拿起一封,展开看过之后,不禁脸色大变。 “放肆至极!”高廷钧猛然将信拍在桌子上,怒道。 杜晋卿吓了一跳,连忙将信拿起来,一看,也不禁皱起眉头。 “黑风寨竟然打起了大人您的主意!”杜晋卿失声道,“还打算找机会刺杀您,将您取而代之!” 高廷钧冷哼一声,“当了几年山大王,还真把自己当成宁远郡的土皇帝了?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杜晋卿连忙也跪下,行礼道:“大人,现在看来,黑风寨是真的留不得了。若是继续放任他们嚣张下去,只怕会威胁到您的性命啊!” 高廷钧深深吸了口气,揉着眉头重新坐了下来。 思考了一阵子过后,高廷钧缓缓开口:“明日一早,请郁将军过来一趟吧。本官要与他好好商议讨伐黑风寨一事。” “是。”杜晋卿一喜,连忙应道。 三日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郁云骞率大军在郊外集结,整装待发。 有了高廷钧拨给他的一队兵力、几名熟悉这一带地势的幕僚,以及高廷钧身边的得力军师荀佐,郁云骞觉得此番定是胜券在握。 看来这个姓高的还算识时务,郁云骞心想。 “禀告将军,三军已清点完毕,可以发兵了。”副将钟子铭走到郁云骞跟前行了个军礼。 郁云骞颔首,问道:“大营那边如何?” “也一切妥当。”钟子铭知道郁云骞问的是什么,“将军请放心,公子身边有专人保护,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好。”郁云骞一跃跨上马背,“众将士听令,黑风寨做乱乡里、荼毒百姓,罪不可赦!尔等随我拔寨夺旗,即刻出征!” 数千将士齐声呐喊:“必胜!必胜!” 见主将胸有成竹,底下的士兵们更是士气高涨,大有不将陈彪的人头提回来就不罢休的气势。 黑风寨位处宁远郡的西南角,这里群山环绕,地势尤为险峻。 若是没有熟知地形的向导随军,大家还真有可能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难怪黑风寨这么嚣张!郁云骞心道。 占据了这般得天独厚的地势,易守难攻,陈彪在此圈块地当土皇帝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黑风寨逼近,此时已经上了山路,无数身着黑甲的士兵像一条盘踞在山上的黑龙,看着十分壮观。 黑风寨所处的山峰在群山的背后,相当于这些山脉给黑风寨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城墙,极为隐蔽。 所以,光是从踏上山路走到黑风寨所在的山峰,就要行军两天左右。 郁云骞的军队习惯了在平原作战,猛然走这么多山路还有些吃不消,故而行军的速度也较平时慢了一些。 经过整整三日的翻山越岭,大军终于来到了黑风寨所处的山脚下。 郁云骞大手一挥,派出几名斥候先上前去查探对方虚实。 也是奇怪,这里好像完全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不过向导信誓旦旦地说这里就是黑风寨的地盘,想必是对方隐藏得极好。 第131章 然而,斥候才派出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突然从半山腰上传来一阵声响。 眨眼间,一排燃烧着火焰的大石块从山上“轰隆隆”地滚了下来! “快散开!”郁云骞大喝一声。 好在士兵们早有预料,立刻躲进山侧两边的隐蔽之处,将将避开了火球的攻击。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郁云骞脑中正在飞速思考对策的时候,一名斥候匆匆赶来。 “禀报将军,大事不好了!”斥候气喘吁吁道。 “何事?”郁云骞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公子被人掳走了!”斥候道,“就在您率兵出征的当晚!” 第113章 三日前, 就在郁云骞带兵出发前去征讨黑风寨的当晚,大营中乱作一团。 留在大营的将士们巡逻的巡逻、整理物资的整理物资,忙得热火朝天。 直到一名士兵去给傅彦送水盆,掀帘入帐, 却发现军帐内空无一人! “不是让你们好好保护公子吗?什么叫突然不见了?!”镇营将军陆定川怒道。 “都是属下们看守不当, 还请将军降罪!”一排士兵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陆定川顿时觉得头疼不已。 这位傅公子身份尊贵, 又是大将军的亲外甥。 现在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该如何跟大将军交代? “说, 上一次见到公子是什么时候?”陆定川厉声问道。 “回将军的话, 是一个时辰之前。”其中一名士兵回答道, “当时有人给公子送去了晚膳, 之后公子说他要独自一人读会儿书,叫我们不必打扰。所以大家就没再进公子的营帐,而是一直在外面守着。” 士兵大概是怕陆定川重罚他们,便急忙解释道:“属下发誓,公子的营帐外一直都有人看守, 除非这贼人会打地洞, 否则绝不可能将公子掳走啊!” “难道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了不成?”陆定川给气笑了, “你们几个,将大营上上下下彻查一番,务必要找到公子的踪迹!” “是!”一队士兵领了命令,立刻展开搜查。 怎么办?陆定川急得来回踱步。 傅公子性格稳重,并非那种不靠谱之人,想必不会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独自离开大营。 定是有贼人趁机将他给绑架了! 至于贼人会是谁……陆定川心中首先蹦出来的就是黑风寨。 然而还没等陆定川思考多一会,又有一名士兵急匆匆地来报。 “禀报将军,方才有一名士兵的甲胄不见了。” “什么叫甲胄不见了?一群丢三落四的!找不到就再找找,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去军器库登记, 再领一套。”陆定川道。 这点小事也要来烦他!陆定川此时已经是十分不耐烦。 “可是将军,这套甲胄应该是被军营之外的人给偷了。”士兵说。 “什么?”陆定川猛然抬眼,“你是如何断定的?” “我们在被偷的那顶军帐内外都发现了不属于我军士兵的脚印。”士兵解释道,“并且这串脚印就是通往大营外面的。” 郁家军的士兵们有统一的着装要求,脚上穿的也是军布鞋。 可这串脚印很明显不是布鞋留下的痕迹,反而更像是革靴。 士兵的甲胄被盗,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不过现在陆定川的心思全都在傅彦被掳走一事上,便吩咐那名士兵再去找找,实在找不到就挂失登记。 此时已经入夜,月黑风高,凉飕飕的风吹得人直打寒战。 军营二十里外的树林里亦是如此,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掩盖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灵活的身影正在树林中飞速穿梭。 真是有够倒霉的! 贺听澜一边狂奔一边腹诽道。 大半夜的,我堂堂一个大当家,披着一身官皮在野外乱窜。 这要是让寨子里的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傅文嘉,你小子真是好福气!”贺听澜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要不是我派人盯着你舅舅的军队,还不知道你被人家给劫走了呢!” “笨死得了!那么多士兵护着还能被人给抓走!” “你说你,好好待在金陵城不好吗?连武功都不会,还非得随军来历险。现在好了,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吧?” “他大爷的,这身官皮还挺沉。跑死我得了!”盔甲上的甲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黑夜中倒还算悦耳动听。 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情形的话。 贺听澜趴在军营外面观察了好久,终于逮到一整个营帐的士兵全都不在帐子里的机会,迅速溜进去,偷走了一套甲胄,转身就跑。 既然傅彦是被黑风寨的人给抓走的,想必陈彪他们是要将傅彦当作人质,用来威胁郁云骞撤兵。 贺听澜首先排除了硬刚这一选项。 跟陈彪谈条件的话…… 也不妥,太磨蹭了。 这样看来,那就只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探子来报,说是黑风寨的人这几天会外出巡逻。 正好,可以借此良机制造一场偶遇! 贺听澜呼哧带喘地跑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到了探子说的地方。 黑风寨的人应该就在附近。 贺听澜绕来绕去,终于在天快要亮的时候发现了黑风寨山匪的踪迹。 太好了! 贺听澜连忙跟上去,看到不远处几名山匪正在喝酒。 出来巡逻还偷懒?贺听澜心想。 他故意拨动了一下身边的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果不其然,那几个山匪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手中的酒葫芦,朝自己这边赶来。 “什么人?!给我出来!” “不许动!” 贺听澜故作逃跑的样子,纵身往后一跃,然后…… 他华丽丽地被几名山匪按在了地上。 “哟,还是个兵啊!”其中一名山匪看清楚了贺听澜身上的甲胄,不禁咧嘴笑了。 “这不就是姓郁的手下的兵吗?”另一名山匪认了出来,惊讶道。 “嚯,我说什么来着?得来全不费功夫!”刀疤脸哈哈大笑,“前脚刚抓了他们老大的亲外甥,现在又抓了个兵。咱们今天这趟巡逻真特娘的值!” 说着,刀疤脸蹲下来,拍拍贺听澜的脸蛋,道:“小子,不在军营好好待着,怎么自己出来了?” 贺听澜连忙做出一副十分害怕的神情,“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在军营里犯了事,等大将军回来是要杀头的,所以我只能跑了。求您别杀我,您要多少钱我都给!” “哟,还是个逃兵?”刀疤脸不禁来了兴趣,“既然你在军营也混不下去了,不如就跟兄弟们回寨子吧!” 说罢,刀疤脸一手将贺听澜给提了起来,大笑着说道:“姓郁的给兄弟们找麻烦,导致我们大当家最近心情很是不好。你既然在军营里待过,肯定知道不少事。回去之后你给我们当参谋,为大当家解忧。把事儿办好了,大当家肯定亏待不了你!” 贺听澜缩着脖子扮鹌鹑,吓得连连点头,“是,是!只要各位好汉不杀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山匪们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拖着人就沿着回黑风寨的路走去。 一边走,贺听澜一边在心中默默记住路线。 陈彪这孙子还挺会选地盘!贺听澜心想。 这么一块风水宝地让他给占了,日子指不定过得有多潇洒。 终于,在次日的清晨,贺听澜被几名山匪押着来到了黑风寨的入口。 啧,地方挺大。贺听澜心想。 黑风寨明显要比无名寨大上许多,贺听澜粗略估计了一下,至少也得有六七百人。 并且寨子中随处可见拿着兵器的山匪,看这些刀枪棍棒的制造工艺,还真算得上精良。 说是一支小型的武装军队也不为过。 难怪黑风寨平时行事如此嚣张,敢跟官府叫板! 见贺听澜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的,刀疤脸在他脑袋上狠狠按了一下。 “看什么看?”刀疤脸骂道,“再看给你眼珠子挖下来!” “我不看了我不看了!”贺听澜连忙做出一副很害怕的表情,低下了脑袋。 刀疤脸带着贺听澜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屋子,一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尘土腥气,把贺听澜呛得直咳嗽。 “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听见没?”刀疤脸捏起贺听澜的下巴,恶狠狠道,“别想着耍什么小聪明。要是被发现了,脑袋给你卸下来!” “是,是。”贺听澜点头如捣蒜,“我人都在你们的地盘了。” 刀疤脸见他一副怂样子,哼了一声,带着其他几名山匪转身离开。 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又扬起无数灰尘。 贺听澜竖起耳朵,听到那几名山匪走远了,于是站了起来,开始在屋内来回溜达着检查环境。 第132章 得找个机会溜出屋子才行! 然而白天实在是没机会,贺听澜所在的房间外面总有山匪经过,他不可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门。 陈彪似乎是有要事要忙,一整天都没有召见贺听澜。 这样也好,贺听澜心想。 他在房间最里侧的一堆废弃用物旁边,发现这里还堆着不少稻草。 有了! 说干就干,贺听澜连忙将这些稻草给扒拉出来,开始扎稻草人。 很快,一个和贺听澜身形相似的稻草人就做好了。 待到入夜时分,贺听澜便将自己身上的甲胄穿到稻草人身上,然后把这个假人抬到床榻上。 一切准备就绪,贺听澜吹灭了蜡烛,悄悄朝着门口走去。 透过房门的缝隙往外一看,两名山匪正在门口守着。 只不过这两人都不怎么认真的样子,竟然打起了瞌睡。 贺听澜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粉末,倒了一点在竹管里。 然后他将竹管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伸了出去,朝着那两名山匪一吹。 一、二、三…… 数到第十个数的时候,两名山匪一阵头晕目眩,昏倒在地。 搞定!贺听澜在心中欢呼一声。 接着,他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铁丝,伸进锁孔里,轻轻转动起来。 捣鼓了几下,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贺听澜悄悄推开门,跨了出去。 第114章 此时已经入夜, 黑风寨的山匪们大多都睡下了,只有负责站岗的几个人还在外面。 贺听澜观察了一阵,盯上了一个年轻腼腆的山匪。 趁着此人落单的时候,贺听澜一个箭步冲上去。 山匪只感觉到身后一阵凉风袭过, 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 一把匕首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凉的利刃深深压进皮肉, 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的颈部脉管在颤动。 “别出声。”贺听澜低声威胁道。 山匪被吓了一跳, 连连点头, “我不出声, 你别杀我。” “你们大当家是不是抓了个公子哥儿?快带我去找他。”贺听澜道。 山匪有一瞬间的犹豫, 然而下一刻, 他脖子上的匕首就压得更深了。 “别磨蹭,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贺听澜贴近山匪的耳朵说道。 小命就在对方手上,山匪就算是有一千个不愿,也必须得老老实实照做了。 于是山匪点点头,“行, 我带你去。” “我警告你, 不许耍我。”贺听澜怕他把自己带到错误的地点, 于是提前声明道,“否则我就算是要死,也先把你拉下去垫背!” “不敢不敢。”山匪连忙道,“你刀都在我脖子上了,我怎么敢耍你?” 贺听澜哼了一声,推了山匪一把,示意他赶紧带路。 在这名山匪的带领下,贺听澜成功避开了巡逻的其他山匪,穿过一片树林, 眼前出现了一处偏僻的房间。 “这位好汉,就是这儿了。”山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只不过房门口有人看守,你要想混进去也不容易。”他往门口指了指,贺听澜一看,果然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山匪一左一右地站在那。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贺听澜道,“先睡会儿吧你!” 说罢,贺听澜飞速掏出一方手帕,捂在了山匪的口鼻处。 手帕上的迷药让山匪很快便昏倒了。 贺听澜将他轻轻放倒在旁边的草丛里,自己则蹑手蹑脚地朝着关押傅彦的房间走去。 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快行动! 负责看守自己的那两名山匪被迷倒了,如果他们被其他巡逻的山匪发现,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 要是让他们发现自己溜出了房间,肯定要紧急搜查整个山寨。 到时候贺听澜要想带着傅彦一块走,难于登天。 贺听澜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背后,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那两名看门的山匪身上都有佩刀,如果直接冲上去硬碰,就算能打得过也会发出不小的声音。 可千万不能引来更多的人。 贺听澜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有一条隐蔽的小路可以通往房子的背后。 有了! 这条路正好是那两个“看门狗”的视野盲区,贺听澜一路顺利地绕到了房子的后面,然后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屋顶。 贺听澜猫着身子,悄悄朝着门口靠拢。 两名山匪并未注意到屋顶有人,只是百无聊赖地聊着天,张口闭口就是“大当家最近又抢了哪个美女回来”。 简直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贺听澜皱眉心想。 趁着二人不注意,贺听澜飞身往下一跳,直冲着两人扑去。 就在两个山匪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猛地一转身,还没等拔出佩刀,就被贺听澜“啪啪”两下点了穴位。 这两下快准狠,别说反抗了,贺听澜甚至没给他们发出任何声音的机会,直接封锁了他们二人的全身穴道。 两人顿时变成了两尊雕像,整个身体僵住,嘴巴微张,双目瞪得溜圆,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看着贺听澜。 贺听澜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效果还挺诡异的。 于是他将两名山匪重新摆了个姿势,就好像他们依旧在认真站岗一样。 这样如果有巡逻的山匪经过,搁远看根本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摆好之后,贺听澜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前,如法炮制,用铁丝撬开了门锁。 贺听澜一进屋子,就看到傅彦坐在榻边,低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傅彦听到动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一身夜行衣的人朝自己这边走来。 黑暗中看不太清,傅彦还以为又是哪个山匪,不禁警惕起来。 “你要干什么?”傅彦将一个枕头挡在身前。 哼,换了身衣服就不认识我了?贺听澜不满地心想。 不过现在不是扯皮的时候,贺听澜一把拉过傅彦的手腕,将他拽起来。 “是我。”贺听澜压低声音道,“我刚才把门口的山匪给迷晕了,抓紧时机赶紧跑!” 傅彦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禁惊讶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这你就别管了。”贺听澜说,“别出声,跟我走。” 二人推开门,探出脑袋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之后走出了房间。 “快点,走这边!”贺听澜道,说着便要往西北方向走去。 “下山的路在东边。”傅彦小声提醒。 “笨!”贺听澜恨铁不成钢,“东边是正大门,有人看守的,咱们能跑出去吗?” 哦,也是。傅彦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不过,你知道怎么从西边下山吗?”傅彦不禁好奇问道。 “不知道。”贺听澜很诚实,“赌一把咯!” 傅彦:??? 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傅彦只好跟着贺听澜往西北方向跑去。 “逗你的,其实应该八//九不离十。”贺听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傅彦没明白,“什么意思?” “如果你当过山大王,规划过山寨的不同路线的话,你也会选择在西北方向弄一条备用路线。”贺听澜说。 原来竟是这样吗? 傅彦虽然不懂,但是他相信,在一切跟混江湖相关的事情上,贺听澜比他明白多了。 二人还算幸运,一路上竟然一个山匪都没遇到。 随着两人越跑越远,周围已经渐渐没有了人生活过的痕迹,丛林密布、杂草丛生。 完全就是一片荒郊野岭。 正当贺听澜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声响。 “快去追!别让他们跑了!” 糟了!贺听澜心中一紧。 “快跑!”贺听澜猛地一拉傅彦,两人拔腿就跑。 这些山匪发现得也太快了点!贺听澜心想。 “快!他们就在前面!” 身后山匪们的声音逐渐靠近,傅彦甚至能看到有火光在跳动,应该是对方用来照明的火把。 二人几乎拿出了全部的力气奔跑,傅彦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爆发过这么快的速度。 然而黑风寨的山匪们比贺听澜和傅彦更加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傅彦觉得他们要被抓住的时候,贺听澜竟然猛地停住了! 傅彦:??? 身后的山匪们:??? 这唱的是哪出戏? 正当大家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贺听澜突然纵身一跃,拉着傅彦蹦到了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上。 只见贺听澜突然一个掉头,朝着方才来时的路跑去。 与此同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粉末,猛地朝着身后扬去。 粉末被大风尽数吹到后方,糊了山匪们一脸。 嘿嘿,要的就是这效果!贺听澜开心起来。 方才他们跑的时候是顺风的,所以如果在这个时候朝后面撒粉末,则会被大风吹回到自己身上。 第133章 然而当贺听澜转过来,再朝后面扔的时候,粉末就被顺势吹到山匪们身上。 这招给山匪们来了个措手不及,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挡住口鼻,便被呛得直咳嗽。 贺听澜抓紧时机,拉着傅彦赶紧继续跑。 这招只能给二人争取到一小会时间,等山匪们缓过来便会继续追击。 不过能争取一会是一会,二人玩儿命地跑着,竟误打误撞到了一处悬崖边。 更加不幸的是,身后的山匪们也追了上来。 见两人已经走投无路,山匪们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还是乖乖放弃,跟我们回去吧!”一个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汉道,“这里地形很复杂,你们是跑不出去的!” “哦?是吗?”贺听澜却没有慌乱,反而勾唇一笑。 见他还嘴硬,山匪渐渐走过来,“别装了,这可是悬崖,底下是万丈深渊。你们俩跟老子回山寨,至少能保住小命,要是掉下去可就粉身碎骨了哦。” 傅彦攥紧了贺听澜的手。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量,贺听澜突然玩心大起。 他转过头,深情地望着傅彦,含情脉脉道:“你愿意跟我一块去死吗?” 谁知道傅彦竟然没有犹豫,而是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这下轮到贺听澜不会了。 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玩儿真的啊?! 眼看几名山匪正一步步朝着自己这边靠拢,贺听澜心一横,拉着傅彦往后一栽,从悬崖上坠了下去。 山匪们彻底愣住,随即纷纷走到悬崖边,往下看去。 这两人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然而当他们探头往悬崖下看去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两人的身影。 “诶……?”几名山匪纳闷地挠挠头,顿时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去死吧——!” 贺听澜不知何时从背后出现,他抓着一根藤蔓,以一个荡秋千的姿势朝着山匪们悠过去。 几乎是一瞬间,贺听澜“咣咣咣”几下,一脚一个山匪,将他们全都给踹下了悬崖。 山匪们根本来不及躲避,便被一脚踹中心口,一个接一个弹射般飞了出去。 解决掉这几个山匪,贺听澜轻盈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回地面。 他冲傅彦调皮一笑,“搞定!” 第115章 解决掉了追击的山匪们, 贺听澜冲傅彦招招手,“走这边!” 说着,他转身往右边的偏僻小路走去。 傅彦指了指西北方向,好奇道:“下山的路不是在那边吗?” “不, 我骗他们的。”贺听澜摇摇头, “刚才我故意把他们引到悬崖边, 就是要让他们上钩。否则咱们肯定逃不出去。” 傅彦看他一副狡黠的笑容, 瞬间明白了。 “悬崖下边的机关是你安排的?”傅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方才贺听澜拉着他“坠崖”的时候, 其实是利用了悬崖向里倾斜的角度藏进了一个山洞中。 从悬崖上看, 根本看不到这个山洞。于是贺听澜趁着山匪们往下看的时候从另一侧爬回到山上, 再从身后偷袭, 将山匪们全部踹下山崖。 “准确来说我是叫人帮我布置的。”贺听澜道,“开玩笑,我忙着来捞你,哪有功夫自己布置机关?” 傅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树林中重归静谧。明月当空, 银白色的月辉如瀑般洒落, 仿佛给周围的一切都涂了一层釉。 四周的山影在月光下连绵起伏、若隐若现, 显得更加深邃幽静。 方才光顾着逃命了,傅彦这才发现贺听澜的脸上好像有很多麻子。 “你脸怎么了?”傅彦不禁担忧地问道。 贺听澜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把易容擦掉。 “哦。”贺听澜无所谓地抹了一把脸颊,“我自己故意画的。进山匪窝嘛,你懂的,我可不敢顶着一张漂亮脸蛋。” 傅彦忍俊不禁。 不过贺听澜说的也有道理。 黑风寨不但强抢民女,有时候还会盯上样貌俊美的十几岁男孩子。 多留个心眼总归没毛病。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快下山吧。”贺听澜说着,便转身沿着下山的小路跑去。 傅彦点点头,“好。” 前来抓捕二人的山匪们太长时间不回去, 陈彪肯定会起疑心,然后派更多人来搜捕。 两个少年披星戴月地一路狂奔,夜间的山林里有些寒凉,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露水气息。 不过二人倒不觉着冷,胸腔中反而泛起一种莫名的汹涌澎湃。 竟然感觉有点刺激是怎么回事? 此刻他们的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跑下了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旷野,还有一条河流在涓涓流淌。 乍一看竟然跟入云峰附近有些相像。 傅彦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不行了,我先歇会儿……” 贺听澜点点头,然后自顾自地走到河边,蹲下来开始洗脸。 噫,好丑! 贺听澜十分嫌弃地瞅了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 没眼看没眼看。 于是他赶紧掬了一捧水,尽数扑在自己脸上。 清凉的河水让他一激灵,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贺听澜仔细地搓洗着脸上的麻子,突然发现傅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你休息好了?”贺听澜扭过头来问道。 “嗯,缓过来不少。”傅彦说。 贺听澜用自己的衣裳擦擦脸,站了起来。 “你……还生气吗?”傅彦试探地问道。 贺听澜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当然生气!” “那你还来救我?”傅彦故意逗他。 “这是两码事。”贺听澜振振有词道,“生气归生气,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吧。而且,你好歹也曾经是我无名寨的成员。我身为无名寨的大当家,不管是寨子里哪个人被抓,我都会救的。” 傅彦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嗯,我知道。” 贺听澜有点受不了傅彦看向自己的眼神,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个,现在你安全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他伸出手指,往东边指了指,“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看到第一个村庄的时候再绕过村庄往北,就能到宁远郡的郡治了。之后怎么去军营,应该不用我告诉你了。” 说完,贺听澜笑着冲傅彦挥挥手,“走啦!” 见他转身就要走,傅彦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贺听澜的左手。 “等一下!” “嘶……”这一下扯得有点猛,贺听澜左肩上的旧伤一阵钝痛。 原本这处伤已经快彻底好了,结果方才“坠崖”的时候一手捞傅彦,一手抓着绳索,不小心用力过猛,扯到了伤处,又疼起来了。 傅彦敏锐地察觉到,立刻放开手,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谁干的?” 说着,傅彦绕到贺听澜前面,上下打量着贺听澜,目光从他的肩膀、手臂迅速扫过,试图找到贺听澜伤在何处。 贺听澜云淡风轻地笑道:“哎呀没事的,就是之前遇到了一伙官兵莫名其妙要抓我,逃跑的时候被他们打了一下。” 说完,贺听澜又怕傅彦小题大做,补充道:“皮肉伤,不打紧的。” 然而傅彦仍不放心,伸手就要解贺听澜的衣服,“让我看看。” 贺听澜吓了一跳,连忙将他的手推开。 “真的没事!”贺听澜道,“几个官兵而已,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他怕傅彦还不死心,于是绘声绘色地开始讲故事。 “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威风!那一群饭桶还不够我活动筋骨的呢,一打十二根本就不带犹豫的。”贺听澜眉飞色舞起来。 “当时,我先是一招惊鸿掠影剑,再来一招流星逐月拳,把他们打得是屁滚尿流,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贺听澜昂首挺胸,一脸骄傲地冲傅彦笑。 傅彦却没有笑,他只是看着贺听澜的眼睛,一双眸子在月光下晦暗不明。 半晌,傅彦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贺听澜。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贺听澜的后脑勺,将五指插进他蓬松浓密的发丝中,轻轻摩挲着。 贺听澜神气嘚瑟的笑容僵在脸上,一肚子俏皮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回抱住傅彦,却也没有推开他。 贺听澜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心情就像是打翻了的五味瓶,各种滋味混在一起,莫名生出了一丝落寞。 “我想你了。”傅彦突然开口说道。 第134章 贺听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也是。” “你也想我了?!”傅彦惊喜道。 贺听澜说:“我也想我自己了。” 傅彦:??? 两人面对面,干瞪眼。 过了一会,贺听澜终于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傅彦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突然反应过来又被贺听澜给耍了。 “你正经点。”傅彦哭笑不得,戳了戳贺听澜的肚子。 “好啦。”贺听澜敛了敛笑容,“再过一会天都要亮了,快回军营吧,你舅舅他们肯定着急坏了。” “那你呢?”傅彦问道。 “我?我当然是回无名寨啊。”贺听澜说,“难道我还能跟你去军营不成?你舅舅那暴脾气,还不得把我剥皮生吞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傅彦嘀咕道,“我舅舅就是性子冲了点,人还是很好的。等他对你了解得多一点肯定会很喜欢你。” “那就不知道了。”贺听澜无所谓地耸耸肩,“那都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我得回寨子了,不然他们肯定要着急死。” 傅彦觉得有些失落,但他也确实没有什么理由或者立场要求贺听澜跟自己回军营。 于是傅彦只好点点头,“那你路上多加小心。” “嗯,你也是。”贺听澜道,“走啦!” 说罢,贺听澜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西南边无名寨的方向走去。 傅彦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叹了口气,也转身往军营走去。 阿澜和舅舅之间的矛盾,还是很难调节啊。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傅彦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看到了远处有一座村庄。 按照贺听澜告诉他的路线,傅彦又走了一天一夜,中途随便进了一座小城池吃了点东西,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早回到军营。 陆定川一见到傅彦,连忙跑过来,拉着傅彦的胳膊左瞧瞧右看看。 “谢天谢地!”陆定川激动道,“傅公子您可算是平安回来了!我得赶快派人去告诉大将军,省得他担心。” 傅彦猛地抓住陆定川,问道:“陆将军,我舅舅已经知道了?” 陆定川竟然这么快就告知了郁云骞? 傅彦还以为他会先想想办法呢。 “当然了。”陆定川道,“大将军吩咐我们要好好保护公子您。这次是我们的失职,自然不敢再有所隐瞒,第一时间就派人去通知了大将军。” “什么时候告诉的?”傅彦又问道。 “就在您被抓走的当晚,我们派了斥候赶过去。”陆定川说,“算算时间,这会应该快见到大将军了。” 傅彦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好! “快!快叫人现在就给舅舅传话!”傅彦立刻说,“一定要越快越好,否则可能会耽误大事!” 第116章 “什么?”郁云骞得知傅彦被抓走的消息, 一把抓过那名斥候,“被谁抓走了?” “属下不知。”斥候实话实说道,“当晚公子原本在帐中休息,结果两名士兵前去送水盆的时候就发现公子不见了。在现场有不属于我军士兵的鞋印, 至于绑匪究竟是谁, 属下也不得知。” 郁云骞深吸了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将军, 您说会不会是黑风寨?”副将钟子铭问道。 “十有八//九。”郁云骞道, “先不要打草惊蛇。若真的是黑风寨所为, 此举定是要用阿骧当作人质, 逼我退兵或者答应他们什么条件。阿骧在他们手中还有用, 所以暂且不会受到伤害。” “只是,如果不是黑风寨所为……” 钟子铭立刻明白了郁云骞的意思,点点头道:“末将明白,大将军放心。” 此时最怕自乱阵脚,一切等黑风寨那边先有动作再说。 郁云骞打定主意, 叫来几名传令兵。 “你们几个, 对黑风寨的人喊话, 就说朝廷愿意给他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郁云骞下令道。 “是!”一排传令兵领了命令,齐齐地向前走了几步。 “山中匪众听令!尔等祸害乡里、欺男霸女,所犯之罪共四十七条,朝廷已然查明!然,朝廷宽仁,特赐尔等戴罪立功的机会!若你们自缚双手,开门投降,官府可饶你们一死!”传令兵齐声喊话道。 这些传令兵都是高大魁梧的汉子,嗓门也是大得狠, 一齐喊话的时候声势滔天,仿佛地面都在震动。 “若有执迷不悟、顽抗到底者,待大军攻破山寨,尔等皆当伏法,再无后退之余地!届时鸡犬不留,后悔已晚!” 一通话喊完之后,传令兵又齐刷刷地归队,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很好。”郁云骞道,“如果真是黑风寨抓了阿骧,他们一会就该把人质带出来了。” 钟子铭点点头,命士兵们准备好攻寨的重型武器,时刻准备开战。 此时的黑风寨内,陈彪将大家都叫到了主厅,一同商讨对策。 “大当家,那小白脸被人救走了,咱们现在怎么办?”刀疤脸道。 “怕什么?”陈彪倒是丝毫不慌,“那小子虽然逃出去了,但还不一定能回到军营。只要咱们说他还在咱们手里,料那姓郁的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万一姓郁的大义灭亲怎么办?”刀疤脸担忧道,“我看他这阵仗,是铁了心要跟咱兄弟们血拼。万一他不顾人质的安全动了真格,咱们的人手恐怕不够啊。” “这倒不必担心。”陈彪笑着摆摆手,“我已经叫人调查过了,那个小白脸不仅仅是姓郁的外甥,还是当朝尚书的嫡长子,而且还有官职在身。他要是随军的过程中出了什么事,姓郁的也难逃责罚。所以,他肯定不会不管的。” “大当家说的对。”瘦猴闻言不禁附和道,“趁着对方消息有延迟,我现在就去告诉他,说他外甥现在就在我们手里,让他赶紧撤兵!” “慢着!”陈彪叫住瘦猴,又吩咐道:“你去找个和那小白脸身形相仿的兄弟来,给他捯饬捯饬,显得狼狈一些,再带出去给姓郁的看。” “好嘞!”瘦猴表示明白,转头一溜烟跑了。 “其他人,去把寨子里的武器都搬出来,咱们好好会会这个大将军!”陈彪将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郁云骞和身后的数千士兵在山脚下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动静。 正当大家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在矮一点的一处山峰上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你们这些朝廷走狗,快看看这是谁?”山匪朗声大笑着,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往前狠狠一推。 郁云骞脸色一变。 只见那个被推出来的人衣衫褴褛,好像还有被打过的痕迹。 不过此人的脸部被乱糟糟的头发给挡住了,再加上双方相隔甚远,郁云骞也看不清对方的真实样貌。 “大将军,那个人看身形的确像是公子。”钟子铭道。 郁云骞也不敢轻信,伸手对身后的亲卫道:“拿千里镜来。” 亲卫连忙双手呈上。 然而,等郁云骞正要通过千里镜仔细看的时候,山匪却将那名人质给拽了回去。 “看清楚了吧?”山匪嚣张道,“你的宝贝外甥就在我们手里!如果不想他变成一块一块的,就立刻撤兵,并保证再也不踏入我黑风寨界内一步!” 郁云骞眉头一皱,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大将军,那个人是公子吗?”钟子铭问道。 “没看清。”郁云骞摇摇头,“但我觉得不像。” 如果傅彦真的在对方手中,为何要阻止郁云骞看清楚? 双方僵持了一阵过后,郁云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山野毛贼,你们就算是想用人质威胁本将军,至少也得装得像一点吧?”郁云骞嘲讽道。 “随便从寨子里拉了个人,也想冒充本将军的外甥?” 郁云骞大手一挥:“将士们,看来这些山贼是知错不改,咱们也不必对他们客气了,攻寨!” 话音刚落,十架投石机齐刷刷地装槽准备就绪。 山匪见状顿时慌了,却仍旧语气嚣张地喊话道:“狗官莫不是眼瞎?你看清楚了,此人就是你的外甥!” 大概是怕郁云骞不相信,山匪又补充道:“他手背上有一颗痣,你应该知道吧?” 郁云骞瞳孔骤缩,厉声问道:“什么?你是说方才那人左手手背中指指关节往下两寸处有一颗痣?” “当然!”山匪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确定?”郁云骞狐疑道。 山匪立刻将人质的左手举了起来,朝郁云骞的方向展示,“看得清清楚楚!” 郁云骞不禁松了一口气,“确认了,人质是假的。” 钟子铭一脸疑惑地看向郁云骞,用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阿骧手背上确实有一颗痣。”郁云骞说,“只不过在右手上。” 第135章 这些山匪观察得倒还算仔细,郁云骞暗暗道,只不过把左右记错了,稍微诈他们一下立刻便露出了马脚。 确认了人质并非傅彦之后,郁云骞便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于是他下令立刻开始攻寨。 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投石机齐刷刷地发射,巨石接二连三地砸向黑风寨。 山匪眼见瞒不下去了,连忙逃离。 “大当家!大当家不好了!” 见自己的手下着急忙慌地跑进屋子,陈彪面露不悦道:“怎么回事?” “那些兵要动真格的!”山匪道,“那个老狐狸认出来了咱们的人质是假冒的,现在根本不忌惮咱们,已经上投石机了!” “娘的,跟他们拼了!”陈彪骂道,起身便往外面走去。 “兄弟们都跟上,咱们今儿个必须得给这帮狗官点颜色看看!” 山匪们见大当家打头阵,一个个也都热血沸腾起来,呼啦啦地全部跟上,抄起家伙就打算跟官兵拼了。 “你们几个,从山后小道绕出去,去其他寨子摇人!”陈彪边走边吩咐道。 “是!” 官兵人再多又怎么样?陈彪不屑地心想,在老子的地盘上撒泼,就休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此时的前山已经是一片狼藉。 双方正打得火热,郁家军轮流对黑风寨使用火攻和投石机,给前山造成了不小的损害。 然而黑风寨毕竟占据了地形优势,山匪们不断地往山下泼油,然后扔下许多带着火星的滚木。 滚木滚过带油的位置,瞬间燃烧起来,火势蹿得尤为猛烈。 郁家军只好先后退几步,采用远程攻击的方法。 “大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钟子铭道,“再这么耗下去不但没什么进展,反而会让我方伤亡惨重。还请大将军再做定夺!” “继续猛攻!”郁云骞下令道,“想要攻进黑风寨,势必要先突破第一道防线上山才行!” 说罢,郁云骞对钟子铭低语几句。 钟子铭恍然大悟,用力点了点头。 双方的战斗越来越激烈,黑风寨也是倾巢出动,拿出了封存已久的十连环弩箭,对着郁家军一通扫射。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名山匪急匆匆地跑到陈彪跟前,边跑边大声喊道:“大当家!不好了!” “怎么回事?”陈彪猛地回过头。 “官兵、官兵从后山攻上来了!”山匪气喘吁吁道,“现在已经超过半山腰了!” “什么?”陈彪脸色大变,“后山看守的人呢?!” “都死了……”山匪道,“来的这伙人应该是精兵,战斗力极强,我们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操!”陈彪狠狠咒骂道,“中计了!” 看来姓郁的原本就不是冲着正面硬刚而来! 他这是早就知道从前山攻寨十分不易,于是故意大张旗鼓地硬刚,吸引黑风寨的火力。 但其实郁云骞真正的目的是从后山绕道。 在黑风寨所有人都专注于前山的时候,派另一支精锐部队趁机从后山攻上来,打个措手不及! 陈彪一挥手,咬牙切齿道:“来人,把压箱底的东西拿上来!” 第117章 此时, 距离黑风寨五十里开外的郊野中,一只雪白的信鸽正在极速飞行中。 然而谁知半路突然杀出来个人,一个飞身将信鸽抓在手中。 “嘿嘿,抓到你了!”贺听澜顺着鸽子的羽毛捋了捋, 安抚道:“乖乖, 把你爪子上的密信给我看看。” 然后他也没等鸽子点头同意, 就把绑在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取了下来。 “你自由了!”贺听澜甩手用力一抛, 鸽子振翅飞冲上天。 贺听澜将竹筒里的密信取出来, 展开后一看, 不禁皱起了眉。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 速速率众伏于南山, 举火为号, 与我夹击而攻。 信上并没有落款,贺听澜也不知道这封密信是写给谁的。 只是自己派去监督郁家军的探子来报,说是看见了一只信鸽从黑风寨的位置飞了出来。 显然是去通风报信或者请求支援的。 管那么多呢?贺听澜心想。 先跟上去再说。 贺听澜连忙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骏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奔出去。 这一带的路还挺好走, 贺听澜骑着快马, 跟随方才那只信鸽很快就来到了一处自己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此处十分隐蔽, 需要穿过好几重山,以及一片茂密的树林,才能看到眼前这片空旷的山谷。 果然是山外有山!贺听澜不禁感叹道。 若非跟着这只信鸽,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山中竟还有这样的一处地方! 贺听澜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在一棵大树上,然后只身朝着山谷里面走去。 走着走着,贺听澜敏锐地发现地上的草几乎都被压倒了。 看来,此处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而且应该有不少人,至少上千。 贺听澜的心跳不禁加快, 他小心翼翼地往山谷深处走着。 果不其然,很快他便看到了远处密密麻麻的帐篷。 好像还有穿着铠甲的人在四处活动! 原来这竟是一处养私兵的地方?! 这个陈彪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贺听澜心想,光是一个黑风寨还不够,竟然在郊外还有这么多私兵? 眼前的景象勾起了贺听澜的好奇心,于是他从外圈绕道,成功避开这些士兵的视线,悄悄来到了山谷的另一侧。 然而就在此时,贺听澜却眼尖地发现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有些士兵的铠甲和其他人不一样? 而且……好像还有点眼熟? 贺听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猛然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郁家军的士兵吗? 什么情况?贺听澜不摸着头脑了。 为何郁家军的士兵会掺合进黑风寨养的私兵当中? 虽然能预感到这其中凶险万分,自己或许不应该再进一步,现在立刻溜走才是最安全的。 但若是放着眼前的刺激不要,反而做出更稳妥的选择,那就不是贺听澜了。 于是贺听澜一边观察士兵们的动向,一边在山谷中来回穿梭。 直到他锁定了一个最高最豪华的军帐。 想必这个就是主帅的军帐了! 贺听澜纵身一跃,从篱笆跳了进来,躲进帅帐后面的一口空水缸里,然后用一张草席挡住自己。 他倒要听听这帅帐里面有什么刺激的对话。 结果转眼间,贺听澜就愣住了。 这声音……好生熟悉啊! 怎么是傅文嘉那小子? 此时的军帐内,傅彦和偏将军韩烈正站在中央,与一个八字眉将军面对面。 “二位明知道这里是黑风寨的地盘,竟还敢就带十几个士兵前来?”八字眉将军问道:“就不怕本将军把你们都杀了吗?” “郭将军是聪明人,一定不会的。”傅彦坦然地笑道。 八字眉将军叫郭隽,正是这上千私兵的总督将军。 郭隽神情严肃的时候两条眉毛向下耷拉着,显得格外喜感。 将军的威严倒没几分,反而多了一丝被强行拉过来干活的疲惫感。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郭隽不禁好奇道。 他对这个年轻人十分感兴趣。 看年龄应该在学堂里读书才是,也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却敢一身素衣来到敌方军营,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郭将军若是将我们都杀了,只会引起朝廷震怒,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灾祸。”傅彦道,“不如先听我与您细细分析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再做决定也不迟。” 郭隽挑眉,狐疑地看着傅彦,随即点点头,“那行,你说吧。” 傅彦微微一笑,道:“朝廷此次是打定了主意要与黑风寨死战到底,不会轻言放弃。我们事先了解到将军也是走投无路,受陈彪胁迫才加入了他的阵营。所以朝廷特意开恩,给将军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待拿下黑风寨之后,朝廷会给将军和您手下的士兵们重新来过的机会。” “你说得倒是轻巧。”郭隽冷笑一声,“漂亮话谁不会说?再说了,你一个毛头小子做得了主吗?如果想让我相信你说的,就拿出证据来。” 傅彦似乎预料到了郭隽会有所怀疑,于是他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递给郭隽。 “郭将军可以看看这个。”傅彦从容不迫道,“此乃郁大将军亲自下达的命令。您应该也听说了,郁将军是奉皇命来宁远郡剿匪的,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圣上金口玉言,难道还有假吗?” 这次郭隽倒是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接过了文书,仔细查阅起来。 傅彦怕他还不相信,于是又道:“郭将军不妨想想,如今大梁内忧外患,军中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若将军坐在那个位置,是会选择将已经训练成型的军队彻底剿灭,还是收入麾下、为己所用?” 第136章 这一番话让郭隽沉默了,他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见郭隽有所动摇,傅彦趁热打铁继续道:“看得出来,郭将军在陈彪手下也没少受气。如今这可是摆脱陈彪的一个大好时机,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您也不需要担心会被陈彪报复。”傅彦道,“郁将军已经率兵包围了黑风寨,陈彪被抓只是迟早的事。郁家军和宁远郡都卫军联手,黑风寨根本就不会有挣扎的余地。” 郭隽摩挲着下巴,在帐中来回踱步。 “你让我好好想想。”郭隽道。 然而还没等他思考多一会,帐外突然传来一个动静。 “郭将军!大事不好了!” 郭隽猛地抬头,“何人在外喧哗?带进来!” “是!”亲兵转头掀帘出帐,带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郭将军!小的是黑风寨的人,大当家叫您现在就带全部兵力前去支援!”这名山匪一见到郭隽,立马哭喊道。 傅彦定睛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 怎么是贺听澜? 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郭隽闻言立马上前一步,质问道:“怎么回事?你讲清楚!” 正合我意!贺听澜暗自窃喜道。 于是他绘声绘色地讲起来:“郭将军,寨子那边突然来了一大伙官兵,他们不但人多,配备还十分精良,又是火攻又是投石机的,兄弟们实在是扛不住了啊!” 郭隽的脸色顿时变差了不少,“官兵有多少?” “哎哟,老多了!”贺听澜十分夸张地说,“至少也得有三千多人!您赶紧带兵过去吧,再晚一点只怕整个黑风寨都要覆没了!” 郭隽犹豫了,将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见郭隽已经有所动摇,贺听澜继续火上浇油道:“姓郭的,你别给脸不要脸!大当家说的话如同圣旨,你敢不从?!” “当初要不是大当家给了你一条活路,你现在指不定在哪个乱葬岗化成灰了!”贺听澜指着郭隽的鼻子大骂道,“现在大当家遇险,你难道就要龟缩在山里无动于衷吗?” “你休要血口喷人!”郭隽瞬间被点燃了怒火,拔高声音道。 傅彦见二人一来一回的,瞬间明白了贺听澜的用意。 于是他连忙好言好语地对郭隽道:“郭将军,我听此人的意思,黑风寨已经是无力回天了。郁家军兵力强盛,拿下一个小小的黑风寨肯定不在话下,这会儿估计已经在清理战场了。” “陈彪现在叫您去支援,那不是摆明了让您和手下的将士们去送死吗?”傅彦道。 “说句不好听的,陈彪他根本就没把您当成兄弟。否则他若明知道黑风寨已经是强弩之末,肯定会劝您快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拉着您垫背。” 嘿嘿,真上道!贺听澜在心中默默夸了傅彦一句。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贺听澜立刻做出怒发冲冠的样子,指着傅彦的鼻子大骂道:“我呸!你是哪儿来的小白脸?大当家的命令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骂完傅彦,贺听澜又转头对郭隽道:“姓郭的,现在立刻马上,率兵赶过去支援!否则大当家肯定不会饶过你!” 贺听澜正骂得起劲,开口刚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只听一声清脆的巨响。 “够了!”郭隽一把将陶杯掼在地上。 “陈彪这狗贼,死到临头了还想拉着老子和兄弟们一块死?!他休想!”郭隽大怒。 “今天我就偏不如他的意,让他也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儿!” “都给我听着。”郭隽对帐中的将士们道,“今天谁都不准去支援黑风寨,咱们就老老实实待在这,等着看好戏!” 傅彦目的达成,心中一阵雀跃。 他稍稍侧目看向贺听澜,却发现贺听澜也在偷偷瞄他。 贺听澜冲傅彦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像一只偷到肉的小狐狸。 第118章 陈彪左等右等也不见援军到来, 渐渐坐不住,急躁起来。 “郭隽人呢?!”陈彪质问手下道,“这么半天了还不来?” “可能是信鸽被半路拦截了。”刀疤脸连忙安抚他,“大当家先别急, 我再送几只。” 眼看着郁家军兵分两路, 大部队在前山猛攻, 精锐部队从后山绕道上山, 黑风寨此刻已经应付得极为艰难。 如果援军再不来, 恐怕真的要撑不住了。 正当寨子里众人急得团团转的时候, 一名山匪突然跑来禀报。 “大当家!好像有人来帮咱们了!” 陈彪闻言立刻站起来, “当真?是谁?” “是青云岭和白虎岗的兄弟们!”山匪一脸喜气, “方才我看到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太好了!”陈彪瞬间松了一口气,“有他们来支援,咱们就能多撑一会,熬到郭隽来救援应该不成问题!” “快,你们赶紧去准备接应!”陈彪吩咐道。 “是!” 山匪们顿时看到了希望, 一窝蜂地涌了出去。 然而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只见青云岭和白虎岗的山匪们竟然稳稳地站在了郁家军旁边, 还有的已经架起了床弩, 箭尖直冲着黑风寨的方向。 “他们什么意思?”陈彪脸色一变。 刀疤脸立刻反应过来,失声道:“不好,他们投敌了!” 转眼间,青云岭和白虎岗的山匪们一声呐喊,纷纷提着刀枪往山上冲去。 同为山匪,这些人攻起寨来比郁家军的士兵娴熟得多,不一会黑风寨就处于颓势,节节败退。 很快,第一波士兵就已经冲进了黑风寨的大门内。 寨子里团成了一锅粥。 山匪们惨叫的惨叫, 逃跑的逃跑,毫无秩序可言。 郁云骞见时机成熟,大手一挥,下令道:“众将士听令,全军出击!上山攻寨!” 话音刚落,全体士兵一起往山上冲去。 当黑风寨内部已经乱套的时候,再上山就变得容易多了。 大军没用多久就成功占领了山顶,将黑风寨的山匪们团团围住。 “陈彪,胜负已见分晓,还不快快投降!”郁云骞大喝一声。 然而陈彪却丝毫没有惧意,反而是一脸嘲讽与不屑地看着郁云骞。 “呸!”陈彪狠狠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轻蔑道:“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么伟大无私吗?” “嘴上说着为民除害,还不是为了自己加官晋爵!”陈彪哈哈大笑。 “现在你以孤立无援,就莫要再嘴硬了!”郁云骞道。 然后他对黑风寨的所有山匪宣布道:“所有人都听好,现在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立刻缴械投降,归顺大梁朝廷,就可以免你们死罪!若是负隅顽抗,则就地斩杀!” 此话一出,不少山匪们开始动摇。 然而陈彪的气场过于强大,始终没人敢做那只出头鸟。 直到有一个年轻的山匪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我……我投降。” “很好。”郁云骞满意道,“能够迷途知返也是好事,本将军做主,给你的罪过降低一等。” 顿时,山匪们惊讶地抬起了头。 投降还有这好事儿? 于是更多的山匪接二连三地扔下武器,纷纷向郁云骞投降。 陈彪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们都背叛了自己,不禁自嘲地大笑起来。 “一群白眼狼!”陈彪骂道,“老子真是白养你们了!” 说罢,他转头一脸挑衅地看着郁云骞,抬手举起了大刀。 “保护大将军!”郁云骞身边的亲卫立刻抽刀护在他的身边。 “姓郁的,今日你能攻上山,全都是沾了这些白眼狼的光!”陈彪恶狠狠地说道,“但这不代表你赢了!” “记着,今日你利用他们达成目的,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被他们所背叛!” 郁云骞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只见陈彪大刀一挥,猛地捅进自己的腹部,直接捅了个对穿。 在场所有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纷乱的战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惊愕地看着陈彪岿然庞大的身躯“嘭”地一声倒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郁云骞收起佩刀,宣布道:“黑风寨大当家陈彪已畏罪自尽,剩下的余孽也一并带回郡治,本将军要与郡守大人一同商议定罪一事。” “是!”亲兵们领命道。 士兵们分工明确,三下五除二便将黑风寨的山匪们押住。 众人跟随郁云骞按照原路下山。 “大将军,陈彪养在山谷里的私兵一直没来,看来公子那边的行动已经成功了。”钟子铭笑着对郁云骞道。 “嗯。”郁云骞点点头,“这小子还挺靠谱,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那郭隽所伤。” “不会的。”钟子铭道,“韩将军武功高强,就算郭隽要对公子下手,他也一定能带着公子毫发无伤地逃出去。” 第137章 “总之,还是快些赶回军营吧。”郁云骞道,“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剿匪最关键的并非攻寨,而是事成之后的后续清理工作。” “末将明白,”钟子铭点点头。 这些山匪势力范围很广,而且在民间也可能潜伏着不少相关势力。 所以预防黑风寨的余孽东山再起才是最重要的。 否则只会治标不治本,山匪们只会像野草一般,收割了这一批,很快又会有下一批成长起来。 到时候才是后患无穷。 郁家军押送着黑风寨的成员快要走到武扬县的时候,宁远郡的都卫军已经在城门外候着了。 “押送这些山匪入狱一事,就交给梁将军了。”郁云骞对镇军都尉梁镇雄抱拳道。 “郁将军就放心吧。”梁镇雄大咧咧道,“保准儿让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待梁镇雄接管了押送山匪的任务,郁云骞拐了个弯,带兵前往陈彪在山谷中豢养的私兵的大营。 郭隽被截断了所有与外界联系的渠道,此时正在营帐内焦急地来回踱步。 “那边到底打没打完啊?”郭隽的八字眉变得更加陡峭了一些,看起来十分喜感。 “郭将军莫急。”傅彦倒是十分淡定,不紧不慢道,“即使是打完了,收拾残局和行军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你当然不着急了。”郭隽白了傅彦一眼,“你有靠山,还有专门的精锐保护,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我可不一样!” 见傅彦还是在慢悠悠地喝茶,郭隽几步走过去,道:“万一陈彪打赢了怎么办?到时候他第一个收拾的就是我!” “放心,陈彪赢不了的。”傅彦撇了撇茶汤上的浮末。 与此同时,傅彦用余光瞥见营帐外的一队人马,便伸了伸下巴,道:“诶,你看,这不是来了吗?” 郭隽抬头,顺着傅彦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郁云骞带着一队亲兵正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舅舅!”傅彦连忙起身相迎,“见舅舅满面喜色,定是大获全胜了?” 郁云骞哈哈大笑,欣慰地拍了拍傅彦的肩膀,“好小子,就知道你能把事情办成!”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军帐,掀帘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凛冽凉爽的风。 “郭将军,久闻大名!”郁云骞冲郭隽抱抱拳。 “彼此彼此。”郭隽道,“你我都不是那种喜欢废话的人,我就直接问了。郁将军先前答应的条件还作数吧?” “自然作数。”郁云骞道,“郭将军也是难得的将才,只是跟错了人而已。现在能迷途知返,已经是难得清醒了。” 郁云骞对郭隽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呵呵道:“还请将军随我一同回到郡治,和郡守大人一同商讨对付北疆的事情。” “好。”郭隽点点头。 傅彦见双方达成一致,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顺利,傅彦欢快地心。 正当傅彦准备跟随郁云骞一同离开的时候,他猛然想起来一件事。 就说怎么总感觉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呢,他把贺听澜给忘了! 先前贺听澜假扮成来通风报信的黑风寨山匪,成功惹怒了郭隽,被他一气之下下令关在了柴房。 当时毕竟是在演戏,傅彦也不好阻止郭隽。 否则他一个郁家军的人,阻止敌方阵营的山匪被关,这听起来太可疑了。 于是傅彦只好装作无动于衷。 这会儿得赶紧把贺听澜给捞出来,要不然这家伙下一刻就能炸给你看。 傅彦连忙拉住郁云骞,略显为难道:“舅舅,那个……” “咋?”郁云骞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外甥,“大小伙子怎么扭扭捏捏的?” “其实这次能够成功策反郭将军,也不光是我和韩将军的功劳。”傅彦道。 “哦?”郁云骞不明所以道:“那还有谁?” “一个您看不惯的人。”傅彦说。 郁云骞:? 一会后,贺听澜怒气冲冲地被从柴房里放了出来。 “好你个傅文嘉!我在柴房里都快待发霉了你才想起来?!”贺听澜的头顶上仿佛有一团火焰。 傅彦连忙安慰:“这不是想起来了嘛。” 贺听澜哼了一声,转头却看见郁云骞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贺听澜:“猪肝脸大将军?” 郁云骞眉头一皱:“怎么是你这个小混蛋?!” 第119章 “你是说, 就是这个小贼假扮成通风报信的黑风寨山匪,成功激怒了郭将军?”郁云骞看着傅彦,狐疑道。 “正是。”傅彦点点头,“舅舅, 这次要不是阿澜出手相助, 事情也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所以您就别为难他了。” 贺听澜在旁边嘀咕了一句:“就是。” “哼。”郁云骞倒是不以为然, “阿骧你还是太天真了。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 跑来掺合这么一遭指不定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说着, 郁云骞一步步朝着贺听澜走过来, 慢悠悠道:“小子, 坦白交代, 你不老老实实在入云峰待着,跑到这儿来究竟有何用意?” “闲得难受。”贺听澜云淡风轻地说,“怎么,这山谷姓郁啊?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嘿!”郁云骞指着贺听澜, “注意你的言辞!” 贺听澜立刻往后一缩, 躲到傅彦身后, 小声告状道:“他要揍我。” 傅彦被夹在两人中间,简直哭笑不得,连忙劝郁云骞道:“舅舅您就别针对他了。就算阿澜是别有目的,但是君子论迹不论心,他这么做确确实实帮到了咱们。更何况,我被陈彪的人抓到黑风寨,也是阿澜救我出去的。您做为一军主帅,若是对恩人怒目相向,传出去总归不太好听。” 郁云骞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 随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 怪不得傅彦这么快就从黑风寨逃了出去。 郁云骞还以为是他自己跑得快呢。 见贺听澜一副有恃无恐的得意表情,郁云骞自觉理亏,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郁云骞转移话题道:“看在你救了本将军的外甥的份儿上,就不追究你的无礼了。” “不过,清河盟名单一事……” 一听这话,贺听澜顿时抱着自己的脑袋嚎叫起来:“啊我的头好痛!不行了要炸了!” 郁云骞:??? “别演了!”郁云骞被贺听澜给气笑了,“我是说正经的。这份名单很重要,你一个半大孩子留着它迟早是个祸害。” “随便你怎么说,清河盟的名单已经被我烧了。”贺听澜有恃无恐道。 “如果你态度好点,我或许可以考虑默写下来给你一份。但如果你还是惹我不高兴……” 贺听澜眼珠子一转,耸耸肩道:“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一生气就健忘。” “臭小子欠揍是不是?!”郁云骞挥起拳头吓唬他。 然而贺听澜却丝毫不怵,反而嬉皮笑脸道:“再说了,如果这名单真的是个祸害,那我还是自己留着吧。尊老爱幼嘛。我这个半大小子留着总比交给您这个半大老子要好。” “噗。”傅彦没忍住笑出声来。 郁云骞转过头去,皱眉看着自家外甥:“你哪头的?” 傅彦强憋着笑意,疯狂摇头。 他看戏。 贺听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猪肝脸大将军,我就不奉陪了哟~”贺听澜阳光灿烂地冲郁云骞挥挥手。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慢着!”郁云骞开口叫住贺听澜。 贺听澜脚步一滞,“还有事儿?” “没有本将军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擅自离开山谷。”郁云骞道。 傅彦闻言,脸色一变,“舅舅……” “你莫要劝我。”郁云骞打断了他,然后对贺听澜道:“虽说你救了阿骧,在清剿黑风寨上也算是对我军有功,但军规毕竟是军规。” “今日时候不早了,你就先在此待下吧。其余的事明日再说。” 贺听澜脸上玩味的笑意渐渐消失,抱着双臂不满道:“怎么?想把我扣在这儿?” “如果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郁云骞道,“不过只要你不惹什么幺蛾子,本将军还是很愿意给你贵宾的待遇的。” 贺听澜琢磨了一下,此处有重兵把守,全都是郁云骞的人,确实不好逃走。 不如…… “行吧。”贺听澜爽快道,“那我饿了,要吃很多很多的肉!” 郁云骞眉头一皱:“你可别得寸进尺!” “没办法啊。”贺听澜一脸无辜道,“不吃肉我就会变笨,然后清河盟名单上的名字就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郁云骞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妥协道:“好,一会叫人去给你送吃的。不过你小子记住了,这里是军营,容不得你们私下里打打闹闹。最好别让我发现你试图干坏事。” 第138章 贺听澜乖巧地点头。 “一会我叫人分个营帐给你。”郁云骞道,“你收拾收拾东西搬过去吧。” “等一下!”傅彦突然站出来道。 郁云骞满脸疑惑:“你有什么意见?” 傅彦方才嘴比脑子快,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说有点引人怀疑。 于是他连忙找补道:“舅舅,是这样的,我跟阿澜去年在山里的时候就经常住一块,所以就让他住我的营帐好了。” 郁云骞狐疑地看看傅彦,又看看贺听澜,总觉得有什么猫腻。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能节约一下营帐。 反正贺听澜这小子已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了,应该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那好吧。”郁云骞同意道,“你今天晚上就住到阿骧地营帐去。” 贺听澜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欣然应允。 这场对峙就此告一段落,郁云骞让俩小的在帐内待着,自己则出去处理军务去了。 “哎,总算走了!”贺听澜长舒了一口气,身子一歪,靠在软椅上。 刚坐下,贺听澜突然想到什么,又“噌”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傅彦跟前。 “你小名叫阿香?”贺听澜双眼放光,戏谑道。 “嗯,对啊。”傅彦还没反应过来贺听澜的笑点,很认真地点点头。 “噗哈哈哈哈……”贺听澜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你别说……你这个小名跟你本人反差挺大的!” 傅彦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 自己的乳名有那么好笑吗? 然后傅彦瞬间反应过来了,脸一红,连忙解释道:“不是那个阿香!是龙骧虎步的骧,就是马字旁加个‘襄阳’的‘襄’。” 贺听澜:“哦。” 没意思,贺听澜心想,白笑了。 然而看傅彦面红耳赤的样子,贺听澜的恶趣味又上来了。 他勾住傅彦的脖子,调侃道:“没关系嘛,你叫阿香,我以前在群芳阁的时候还叫阿兰呢。咱们就是好姐妹~” 傅彦简直哭笑不得,“谁跟你是好姐妹?!” “阿香?”贺听澜歪着脑袋去看傅彦。 傅彦被贺听澜弄的是上不去也下不来,既不忍心推开,又觉得难堪,整个人僵在原地。 “阿香?”贺听澜更来劲了,脑袋一会歪到左边,一会又歪到右边,绕着傅彦转圈圈。 “阿香阿香阿香……” “你够了!”傅彦忍无可忍,一把捂住贺听澜的嘴,手动制止他叭叭叭。 贺听澜鹅鹅鹅地笑个不停,双手轮流扒拉傅彦。 结果两人在推搡的过程中,贺听澜不小心将地上的毯子给踢得卷了边,被绊得一趔趄。 “啊啊啊啊——!”贺听澜情急之下抓住了傅彦,向后倒去。 傅彦被他这么猛地一拽,重心不稳也朝着贺听澜的方向扑过去。 “咚!”两人双双倒在了旁边的软榻上。 一场鸡飞狗跳终于告一段落。 “哎哟……”傅彦重重地砸在贺听澜身上,鼻梁磕到了对方的锁骨。 酸死了,傅彦捂着自己的鼻子。 “我人没了……”贺听澜更是被压得喘不过来气,挣扎道,“泰……泰山压顶……” 傅彦一边揉自己的鼻梁,一边勉强撑起上半身,抱怨道:“我哪有那么重?” “你有。”贺听澜一本正经道,“你是泰山之阿香分山。” 傅彦:“……” 什么嘛?! 正当两人准备从榻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帐帘突然被掀开,郁云骞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 “俩小兔崽子,吃晚饭了!”郁云骞一边喊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进军帐。 结果郁大将军一转头,看到这俩人叠着倒在榻上。 “哎哎哎,嘛呢?!”郁云骞脸色大变。 傅彦和贺听澜愣了一瞬,然后十分默契地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 “你外甥要打我!”贺听澜恶人先告状道,“大将军你管不管?” “不是……我什么时候要打你了?”傅彦不可置信道,“明明是你先挑衅我的!” “你捂我嘴!”贺听澜反驳道。 傅彦也丝毫不退让,“是你没完没了地喊我乳名!” “君子动口不动手!”贺听澜振振有词,“你先上手摸我!” “你能不能注意措辞!”傅彦急了,“什么叫我摸你?!” 两人一来一回,吵得是热火朝天,谁也不让着谁。 郁云骞原本还想开口劝架,然而他观摩了一阵子之后干脆放弃了。 他算是明白了,这俩小的动静闹挺大,其实根本就没打算动真格的。 跟院子里的两只猫对对方使出连环喵喵拳差不多。 见傅彦和贺听澜根本就没理自己,郁云骞决定不打扰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转头离开此是非纷争之地。 算球,郁云骞心想,爱吃不吃! 第120章 半夜时分, 贺听澜洗漱完,准备出去上个茅厕,然后回来收拾收拾睡觉。 然而路才走了一半,贺听澜却发现远处的一个营帐中有微弱的光线。 这个时候大家都休息了, 怎么还有亮着的? 于是贺听澜好奇地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用于关押被俘的山匪们的营帐, 门口有四名士兵把守。 贺听澜悄咪咪地绕到了营帐的背后, 竖起耳朵凑上去偷听。 营帐里传来说话声。 “你们说说, 真是世事无常啊!”一个山匪感叹道, “前几日咱兄弟们还吃香的喝辣的, 那日子可逍遥了!现在倒好, 被这些披着官皮的废物关在这儿, 伙食还差得很,连点肉腥都没有!” “说的是啊。”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声音也附和道,“也不知道这些兵怎么想的,非得给朝廷卖命。我看他们过得还不如咱们以前呢!” “也不知道咱们以后会被发配到哪儿去。” “谁知道呢,希望不是那些苦寒之地。” “就算不是北边, 发配到岭南也难熬得很。据说岭南那边瘴气毒虫什么的特别多, 有人去了之后中毒, 浑身都发烂了,身上出现很多洞,里面爬的都是虫子!” “哎哟!”帐内的众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唏嘘道,“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时又有一个山匪小声道:“要我说,咱们不如找个机会跑了吧?虽然大当家死了,但咱们兄弟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可以继续当山匪啊。” “这是个好主意。”另一人赞同道, “或者不当山匪,去江湖组织当雇佣杀手赚快钱也不错啊。” “对,这个我赞成!”那个年轻的声音道,“反正如今这世道,干什么都心惊胆战的,一不小心小命就没了。还不如趁着年轻干点刺激的!” “我也听说了,那些有钱人家雇佣杀手给的佣金可高了!完成一个任务就够咱喝一年的酒,想想就美啊!” “那何止是喝一年的酒?”一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沙哑声音说道,“想想我年轻那会儿,就是靠帮雇主解决绊脚石买了一整座花园呢!” 此人说着说着兴奋起来,声音也渐渐拔高,慷慨激昂地忆往昔峥嵘岁月。 “那会儿我风光到什么程度?金陵城香云楼的花魁娘子都对我投怀送抱!就连那些京官见了我也得叫一声‘赵二爷’!” 其他山匪听了之后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其中一人连忙打听:“竟然这么厉害?!赵哥,你当年效劳的是哪位有钱的老爷啊?也给咱兄弟们引荐引荐呗!” “嗐,这可不能说。”赵哥摆摆手,“江湖规矩,杀手是不能透露雇主的任何信息的。” 其余山匪闻言,纷纷失望地“啊”了一声。 “不过,当年我杀的那个人倒是很不一般。”赵哥神神秘秘地说,冲大家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凑近些。 众人立刻又来了兴趣,赶紧把脑袋凑近去听。 “我跟你们讲啊,那可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赵哥压低声音道,“那是个绝顶漂亮的女人,真的,说是尤物都说轻了,那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 山匪们大多都是光棍,好久都没碰过女人了,一听到美人眼睛“唰”地亮了。 “有多好看?”那个年轻的山匪连忙问道,“有大当家去年抢回来的那个好看吗?” “哎哟,那个娘们哪儿能比啊!”赵哥失笑道,“就这么跟你们说吧,若是我当年解决掉的那个女人是仙女,大当家去年劫回来的那个顶多算有个人样。” “操!这么漂亮?!”众山匪啧啧感叹,“那你怎么还把人家给解决了?留着自己享用多好。” 山匪们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开始调侃赵哥。 “赵哥可一点都不懂的怜香惜玉啊!” “就是,要是搁我,我肯定给人藏起来!这么漂亮的女人杀了多可惜啊!” 第139章 赵哥似乎对其他人的调侃感到很满意,也笑着说:“一看你们就发不了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心中无女人,方能成大业。” “哎你们看看,还是咱赵哥格局大!”一个山匪连忙附和道。 “夸张了夸张了。”赵哥虽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却还是故作谦虚地摆摆手。 “其实要说一点都不心软,肯定是不可能的。”赵哥道,“实在是那女人太绝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女人的脸蛋就跟羊脂玉一样,腰细腿长,那儿还鼓鼓的!” “哎哟哟哟!”山匪们闻言更加激动了,纷纷像山里的猴子一样嗷嗷嚎叫起来。 “更绝的是什么,想知道吗?”赵哥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 见众人都迫不及待地看着他,赵哥满意道:“那女人的后颈上还有一颗朱砂痣,就在脖子靠下一点的位置,被衣领挡着,若隐若现的,哎哟太带劲儿了!” “操,真是天生尤物啊!”山匪们纷纷感叹起来。 然而此时,趴在军帐外面偷听的贺听澜却僵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凝结,随即变为不敢置信,然后又转为愤怒。 方才他们讨论的那个女人,好像是娘亲! 贺听澜不敢确认,但是他小时候帮娘亲梳头,确实看见过娘亲的后颈下方有一颗红痣。 如果娘亲真的是被这个姓赵的杀害…… 不行,他得找机会抓住这个人,好好审问他一番! 半夜三更,军营里一片寂静。 除了守夜巡逻的士兵外,其余人都睡下了。 就在这时,大营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那是什么?”一名士兵眼尖地发现西北方向出现一个灵活的影子。 “好像是羊?”他的同伴眯起眼睛,确认道:“没错,确实是一只羊。” “这里怎么会有羊?” “不知道啊。不过咱们去把它给赶走吧,要不然万一惹出什么事,后果可不是咱们能承担的。” “行。”士兵点点头,“留一个人在这儿看守俘虏,其余两人跟我去赶羊!” 待营帐门口只有一名士兵的时候,贺听澜迅速从营帐背后悄悄绕到前面,趁士兵不注意,迅速封住了他的穴道,顺便蒙住了士兵的眼睛。 然后贺听澜赶紧掀帘入帐。 一进去,帐内的山匪们便立刻惊醒过来。 “你是何人?” “你怎么进来的?” “你要干嘛?是不是姓郁的让你来杀我们?” 山匪们七嘴八舌地质问贺听澜。 贺听澜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先安静。 “你们就是黑风寨的弟兄们吧?”贺听澜装作友好地问道,“别怕,我是来救你们走的。你们当中谁是赵哥?跟我出来一趟,有要事相谈。” 山匪们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刷刷地看向贺听澜,一脸狐疑。 “没时间废话了!”贺听澜急忙道,“一会士兵回来,想跑也没办法了!” 此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起来道:“我就是,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贺听澜一把拉过赵哥,转头就往门口走去。 “小声点,咱们去大营外的树林里说。”贺听澜压低声音道。 赵哥虽然一头雾水,但此时除了相信贺听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他只好跟着贺听澜一路躲避巡逻的士兵,顺利逃出了军营。 二人来到一处隐蔽的小树林,赵哥立刻问:“是谁叫你来的?你说可以帮我们逃出去,究竟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赵哥便觉得脖子上一凉。 一把锋利的匕首压在了他的颈部。 “别喊,否则杀了你!”贺听澜恶狠狠地警告道。 “你诈我?”赵哥眉头一皱,“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指使你干的?” “这你就别管了。”贺听澜冷哼一声,“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的匕首可不长眼。” 赵哥倒是个识时务的,点点头道:“行,你问吧。” “刚才你跟他们说,你在八年前受人雇佣杀了一个女人?”贺听澜问道。 “是。”赵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她叫什么?” “不知道。”赵哥摇摇头,“雇主没告诉我她的名字,就给了我一幅画像。” “那她长什么样子?” “这个嘛……”赵哥回忆了一下,“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嘴唇像涂了胭脂一样红润……” “诶,小子,那女人长得好像跟你有点像!”赵哥突然道。 贺听澜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实话啊。”赵哥道,“那女人如果女扮男装,应该跟你挺像的。” 难道真的是阿娘? 贺听澜紧锁眉头,琢磨了一下,又问道:“你当初是在哪杀的她?具体日期是什么时候?” “地点是平陵郡清溪县望川城外的苍松林。”赵哥道,“至于日期嘛……应该是昭德十二年的夏天,七八月份的样子,具体哪一天记不清了。” 昭德十二年夏天! 贺听澜的心漏跳了一拍。 娘亲离开家的时候就是五月份,如果她真的是在六七月份遇害,时间刚好对得上。 “还有什么信息?”贺听澜攥紧了赵哥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道,“统统都告诉我,不许有一点隐瞒!” 赵哥刚要开口,却听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人呢?” “给我出来!” “逃跑的俘虏给我听着!现在自己出来!否则被抓到立即乱棍打死!” 贺听澜眉头一皱。 现在还没问清当年的事情,必须得留着这个姓赵的。 “你赶紧回去!”贺听澜道,“明天我再找机会问你。” 说罢,贺听澜从腰间挂着的小瓶子里面拿出一颗药丸,钳住赵哥的牙关,将药丸一掌送进了他的嘴里。 确认药丸被吞下之后,贺听澜警告道:“方才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透露一个字,否则我不会给你解药,六个时辰之后你就会七窍流血、毒发而亡!” 赵哥连连点头。 “回去吧。”贺听澜收起匕首,将赵哥往军营的方向推了一把。 第121章 贺听澜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确认赵哥被巡逻的士兵带回去之后,他才悄悄回到了军营里。 掀帘入帐,贺听澜见帐内依旧一片寂静,傅彦似乎睡得很沉, 不禁松了一口气, 蹑手蹑脚地往床榻边摸索。 结果傅彦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忙完回来了?” 贺听澜吓得一个激灵, 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傅彦的声音格外清醒, 一听就不是刚被吵醒。 “你不会一直都没睡吧?”贺听澜小声道。 傅彦笑了一声, “听到你偷偷溜出去了。” “那你居然没有跟过去?”贺听澜惊讶道。 “懒。”傅彦说, “而且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 你自己会说的。” “哦。” 贺听澜手脚并用地爬上榻, 结果摸黑看不清东西,被榻上的褥子给绊了一跤,重重地砸在傅彦身上。 “嗷——!” “你要砸死我啊!”傅彦五官扭曲,痛苦道。 “不好意思哈哈哈哈……”贺听澜虽然看不清,但是他能想象到傅彦现在的表情, 不禁笑出声。 “你还笑!”傅彦拍了他一下,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啊?”贺听澜一边笑得猖狂一边疑惑道, “真不是啊!” “……以报白天我砸到你身上之仇。” 贺听澜:“……” “我可没那么记仇。”贺听澜自言自语地说着,往床榻的里边爬去,“气死自己不值当。” “那你现在不生气啦?”傅彦转过头问道。 “生什么气?” “就是关于我带舅舅来跟无名寨议和的事情。” 贺听澜愣了一瞬,然后煞有介事地揉搓着被角,嘀咕道:“我本来气的也不是议和这件事本身。” 他钻进温暖的被窝,在傅彦身边躺下。 “我知道。”傅彦说,“你不喜欢我替你的人生做决定。” 贺听澜沉默了。 “但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傅彦接着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想那么多,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至于回金陵城一事,我只是想给你提供多一条可以选择的路,并不是逼着你只能走这条路。” “其实你说得也对,如果你不愿意,没有人能逼得了你。可当时的我自认还不算特别了解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只知道路宽一些总比窄了好。”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瞬,黑夜的营帐中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 半晌,贺听澜突然开口:“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是气你为我谋前程,而是害怕,你信吗?” “什么意思?”傅彦不明所以道。 第140章 “我长这么大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不能依赖上别人给的好处。”贺听澜道,“只有靠自己争取来的东西才能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而那些靠别人赠予或者施舍的,早晚都会失去。” 傅彦翻了个身侧躺,面对着贺听澜,“是因为你的父母吗?” “不完全是。”贺听澜道,“可能一开始是这样吧,但是后来我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越长大,我就越印证了这个理论。我发现只要是那些被人给予的好处最终都会落空,而那些我自己抢来的就永远不会失去。” 贺听澜也翻了个身,和傅彦脸对着脸。 虽然看不清对方,但是贺听澜就是觉得他能看到此刻傅彦的表情。 “所以我把这世上与我有关的一切事情分为两种,一种是我作为主动的一方,一种是我作为被动的一方。后者对我来说是要尽可能规避的,而前者是我想要的。”贺听澜轻声道。 “所以……”傅彦琢磨了一下措辞,“你是觉得接受别人送到你手里的好处,很不踏实?” “嗯。”贺听澜点点头,“我怕依赖别人的好,因为依赖会带来期待,而期待越大失望越大。我希望自己的命运全权由我自己掌控,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哪怕一点。” 傅彦好像恍然大悟了,却又好像没完全明白。 在傅彦习惯的环境中,沾亲带故的互相开开后门,互相帮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今天你家的孩子要当官,我给推荐一下;明天我家孩子要结亲,你给牵线搭桥。 世家大族就是靠着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才与彼此深深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傅彦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为对方铺一条路这么小的事都能让贺听澜感到不适。 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其实在得知你带兵到了入云峰山脚下的时候,我没有多生气。”贺听澜说,“那个时候我主要是不理解,所以才把你抓回无名寨,想跟你问个清楚。” “现在回想起来,真正让我受不了的是你说出那句‘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现在塞到你手里你却不要’的时候。” 这句话好像瞬间把贺听澜拉回到了自己那段无助的童年岁月。 搬家搬去哪里,他做不了主。 娘亲和师父经常一消失就是十天半个月,他只能接受。 被迫和自己的小伙伴分离,他也只能面对。 贺听澜必须承认,当时他有点应激了。 这种熟悉的不安感让他很烦躁,但那时候的他又无法像现在这样冷静下来,好好去分析,所以他只能快刀斩乱麻。 他要屏蔽掉所有别人来插手自己命运的可能性。 傅彦安静地躺在榻上,陷入沉思。 贺听澜突然跟他讲了这么多以前从未表露过的东西,信息量有点大,让傅彦一时之间有些迷茫。 “阿澜,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傅彦问道。 “就很喜欢你啊。”贺听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这下反倒给傅彦整不会了,他手足无措起来。 这么……坦诚的吗? “这还用问吗?”贺听澜笑嘻嘻道,“反正我不会跟不喜欢的人亲嘴,更不可能跟不喜欢的人那个……咳咳咳……不好意思呛到嗓子了!” 傅彦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不过还好是在黑夜中,谁都看不到。 “可是我有时候觉得,你和我之间一直都有一条界线。”傅彦道,“表面上看起来很亲密,但是我始终觉得有距离,却又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样的距离。” 贺听澜“扑哧”一声笑了,“本来就有距离的啊。” 他爬了起来,将床榻边上的蜡烛重新点燃,一簇微弱暖黄的光照在榻上。 “你看这个。”贺听澜用手指在榻上压出三个圆圈,“如果圆圈的大小代表在我心中亲密的程度,那么最里面这个小圆圈当中只有一个人,就是我自己。” 傅彦只撑起上半身,好奇地随着贺听澜的手指看过去。 “不管是亲人、爱人还是朋友,再怎么亲密都和我是不同的两个人。两个独立的人之间本来就是有距离的。”贺听澜振振有词道。 “我不会为了你而强迫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我就希望我们俩都能开开心心的。” 烛光衬得贺听澜的笑容暖洋洋的,傅彦一时之间有些呆住。 他能感受到贺听澜语气中的真诚,他也知道贺听澜一定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傅彦仍旧觉得不甘心。 就像短暂地得到了什么东西,明明已经在自己手里,却被告知今后有一天你会再失去。 傅彦觉得心里酸酸的,却又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贺听澜方才所说的话。 贺听澜见他不说话,于是又把蜡烛给熄了,然后重新躺回榻上。 短暂的寂静过后,贺听澜往傅彦身边拱了拱。 “哎。”贺听澜戳了戳傅彦的肋骨,“你睡了吗?” 傅彦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来一把搂住了贺听澜,用力将他按进怀里。 贺听澜怔了一瞬,随即也抱住傅彦,轻轻在他的脖颈蹭了蹭。 两人暧昧的呼吸声相互缠绕,在寂静的黑夜中分外鲜明。 有点热。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感受到了。 蒙在一床被子里面,又是胸膛贴着胸膛,小腹贴着小腹,四肢拧麻花似的交缠着。 这……很难不热啊! 更何况还是在夏天。 贺听澜察觉到之后,嘿嘿笑起来,又贴在傅彦耳边小声说:“你热不热?” 傅彦使劲咽了咽口水,“还行,你呢?” 嚯,还嘴硬呢!贺听澜心想。 “我不但不热,还有点冷诶。”贺听澜故意道。 说着,贺听澜又故意将傅彦抱得更紧了。 看你能坚持多久!贺听澜暗暗道。 傅彦的额头上冒出一滴汗。 不热,傅彦自我催眠道,一点都不热……不热…… 才怪!! 傅彦感觉自己要炸了。 而更要命的是,贺听澜突然凑上来,在傅彦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傅彦:!!! 贺听澜似乎对傅彦的反应感到十分新奇有趣,就像小孩子逮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似的,抱住就不放手了。 见傅彦没有推脱的意思,贺听澜得寸进尺,半个身子都压在傅彦身上,摸黑去亲他。 暧昧的气息笼罩着二人,这个夏天好像更加燥热了。 傅彦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准了地方,一把将贺听澜的衣带拽开。 中衣滑溜溜地被褪到角落里,大片大片的肌肤紧密贴合。 一夜无眠。 第122章 次日一早, 贺听澜起来之后准备出去继续跟赵哥打探当年的事。 昨晚被突然找过来的巡逻士兵给半途打断了,弄得贺听澜抓心挠肝想知道别的信息。 然而他才踏出营帐,就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大清早的,怎么回事? 贺听澜循声找过去, 却发现关押黑风寨俘虏的那个营帐周围聚集了一群士兵, 正在议论纷纷什么。 就连郁云骞也在此。 “发生什么了?”贺听澜挤进人群, 好奇地问道。 郁云骞转头看到贺听澜, 不禁蹙眉, 挥挥手把他赶到一边:“小崽子一边玩儿去。” 贺听澜:??? 他才不听郁云骞的, 他偏要看! 贺听澜踮起脚尖, 视线越过人群发现地上竟然躺着一个男人。 定睛一看, 这不正是赵哥吗? 贺听澜眉头一皱,“他这是怎么了?” “死了。”郁云骞道。 “什么?”贺听澜大惊失色,“死了?!”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郁云骞不明所以地看着贺听澜。 贺听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剧烈了些。 “怎么死的?”贺听澜问。 “上吊自尽。”一个士兵答道,“清晨的时候我们来清点人数,结果发现少个人, 我们赶紧去找, 就发现这个人吊死在旁边树林里的一棵树上。” 贺听澜的心一沉。 这下完了, 有用的信息还没套出来呢,怎么人就先死了? 贺听澜怀着沉重的心情慢吞吞地回到营帐。 好不容易有了头绪,可是关键线索又被中途掐断了。 关于赵哥上吊自尽一事,郁云骞的最终定论是—— 这名山匪不愿做俘虏,更害怕自己会被处以极刑,于是畏罪自尽。 但是贺听澜知道,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傅彦穿衣洗漱完毕,回来的时候发现贺听澜正魂不守舍地坐在榻上,不禁担忧地走过去。 “你怎么了?”傅彦在贺听澜眼前挥挥手。 “啊?”贺听澜如梦初醒, “哦,没什么,就是刚才听说有个山匪上吊了。” 第141章 傅彦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浅笑道:“罪有应得,黑风寨平日里不知做了多少欺压百姓的事、毁了多少家庭。能以一个痛快点的方式去死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不过…… “诶?”傅彦突然好奇道,“你竟然会为一个罪有应得之人的死感到悲伤,这不像你啊。” 贺听澜摇摇头,“我有什么好悲伤的,死人我见得还少吗?” “也是。”傅彦颔首,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连忙道:“你放心,无名寨和黑风寨根本就不一样,舅舅肯定会善待无名寨的人的。” 原来他是想歪了。贺听澜心道。 “不好意思哈,我们无名寨将来过什么样的生活,还由不得你舅舅做决定。”贺听澜站起来,笑眯眯道。 “可千万别觉得我在清剿黑风寨一事上愿意帮你舅舅,就代表我答应和他议和了。一码归一码,黑风寨本就是宁远郡的毒虫,人人都想消灭他们。今日即使不是你舅舅,而是换做任意一个将军,我都会帮忙的。” 傅彦顿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我知道,对事不对人嘛,很符合你的一贯作风。” “嘿嘿嘿。”贺听澜伸出双臂抱住傅彦,亲昵道:“不过,不论我和你舅舅是敌是友,都不会影响到你我的关系的。” 傅彦很吃这套,也抱住贺听澜,两人又腻歪了一会。 眼看营帐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暧昧,傅彦又想起来昨晚的种种,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你饿不饿?”贺听澜问,“我好饿,想去吃早饭了。” “好像还真是。”傅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胃正在发起抗议。 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挺饿的。 “好奇怪,明明这会儿时辰还早,平时根本不会这么饿。”贺听澜故作懵懂地嘀咕道,“今天怎么会这么饿呢?” 傅彦很认真地琢磨了一下。 难道是昨天晚饭吃得太早?还是吃得太少? 好像都没有吧。 结果下一刻他就看到贺听澜蔫坏蔫坏的笑容,瞬间明白了。 “你又来!”傅彦无可奈何地搡了贺听澜一把,“亏我还认真想了一下!” 贺听澜笑得前仰后合。 “好啦~”贺听澜往傅彦背上一蹦,整个人牢牢地挂在傅彦身上,“真的要去吃饭了,吃、正、经、的、饭。” 傅彦最受不了他这样撒娇耍赖,唇角难以自制地向上扬起。 两个人跟连体婴似的又磨蹭了一会,直到走出营帐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虽然宽袍广袖下的爪子还在勾勾缠缠,你挠我一下、我掐你一下,可谓是有来有回、平分秋色。 两人去打饭的时候碰上了郁云骞。 郁大将军觉得这俩人今天怪怪的,虽说也说不上来哪里怪,但就是感觉周围的气氛很不一样。 郁云骞神情复杂地看着二人,“你俩没闯什么祸吧?” “没有啊!” “怎么会?” 两人异口同声,甚至十分同步地摇起头来。 更古怪了。 郁云骞狐疑地打量着贺听澜和傅彦,不过也没打量出什么端倪来,遂放弃。 “罢了。”郁云骞道,“今日我们收营,带郭将军和这些士兵回郡治。你们俩吃完早饭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吧。” “是。” “好的。” 二人又是异口同声地点点头,然后迅速跑开去打饭了。 郁云骞狐疑的目光随着二人的背影看去,陷入沉思。 小魔头今天怎么这么乖? 反倒是自家外甥,今日怎么像心中藏着点坏事似的? 太怪了! 不过还是军务要紧,郁云骞这会没工夫仔细思考两个小的,匆匆吃完早饭便回去和郭将军商议拔营迁驻的事情了。 傅彦和贺听澜也回去开始打包自己的行囊。 贺听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昨晚听到的事情。 赵哥死了,听他昨天和其他的山匪的对话,好像其他人也和自己一样,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那么也就可以说,目前在军营里的这些人当中,没有谁能再给贺听澜提供别的线索了。 贺听澜回想了一下,把得知的信息串联在一起。 他基本可以确定,娘亲就是被某个幕后之人雇佣赵哥杀死的。 可是至于这个幕后之人是谁,他还暂无头绪。 不过贺听澜记得,赵哥昨晚提起过,他就是干了一票大的才狠狠赚了一笔,以至于后来在金陵城名声大噪,一时风光无限。 贺听澜向黑风寨其他的山匪打听过,这个赵哥是在五年前加入的黑风寨。 而赵哥收钱杀人是在八年前。 如此说来,中间这短短的三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受人追捧的“赵二爷”无奈落草为寇? 想必这件事情的关键发生在金陵城中。 另外,不惜花重金也要买凶将一个女子灭口,这幕后之人十有八//九也是个位高权重的。 多少和朝廷脱不开干系。 若是贺听澜想调查清楚当年的事情,或许只有去金陵城接触那些权贵这一个法子。 只是无名寨怎么办? 自己是无名寨的大当家,更是众人的主心骨。 当年是贺听澜一手建立了无名寨,将这些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聚集在一起。 若是他跑了,无名寨也就散了。 这些连官籍都要靠伪造的人,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贺听澜不禁头疼起来。 难道真的要像傅彦说的那样,让大家归顺大梁、量才而用? 可寨子里的人大多都对朝廷官府心怀不满,若是这么做,只怕会引起众人的抗议、适得其反。 哎,当头头就是麻烦。贺听澜心想,最不擅长处理这些了。 正出神着,贺听澜的思绪突然被打断。 因为傅彦此时正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贺听澜。 “你这是在收拾东西吗?”傅彦失笑道。 贺听澜这才如梦初醒,低头一看,顿时尴尬了。 他方才想事情的时候根本没注意手上的活,一直在将东西放进行囊里,然后又拿出来;然后再放进去,然后再拿出来。 以至于现在桌面上依旧是一团乱糟糟的。 贺听澜感觉自己像个蠢蛋。 “哦,走神了。”贺听澜道,然后连忙开始将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往行囊中塞。 傅彦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郁云骞清点完士兵,便带着大家出发了。 离开了山谷,天地似乎都变得辽阔了。 傅彦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到无比畅快。 然而此时他身边那位却显得兴致没那么高。 傅彦留意到,贺听澜从开始收拾东西到现在,经常心不在焉的,眼神还总是前后左右地乱瞟。 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于是趁着旁边没人,傅彦悄悄问贺听澜道:“你是不是想溜走?” 贺听澜一惊,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不知道你?”傅彦得意道。 “你不会出卖我的,对不对?”贺听澜笑眯眯地勾住傅彦地脖子。 “也是也不用非得逃走吧?”傅彦道,“等到了郡治,你可以和舅舅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一下嘛。” “呵。”贺听澜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心平气和不了一点。” 傅彦:“……” “再说了,等真的到了郡治,周围又是你舅舅的兵又是都卫军的,想跑可没那么容易。”贺听澜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傅彦又问。 贺听澜嘿嘿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123章 从山谷回到郡治需要走两天, 所以今天晚上大军会在半路上找个地方扎营休整一下。 贺听澜打算趁着晚上其他人休息的时候偷偷溜走。 一路上,贺听澜都在默默地记下地形,方便晚上行动。 从这里回到无名寨大概还需要一天半,自己出来这么久, 也不知道寨子里什么样了? 应该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大军行军到一半, 突然遇到了突发状况。 众人行至最北边的一处荒地时, 郁云骞突然抬手示意大家先停下来。 将士们不明所以, 纷纷问这是怎么回事。 郁云骞问郭隽道:“郭将军有没有觉得, 这里的空气有几分肃杀之气?” 郭隽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仔细吸了吸鼻子, 闻闻周围的空气。 “没有啊。”郭隽道,“郁将军是不是受风寒了?” 郁云骞:“……” 无语凝噎。 贺听澜和傅彦对视了一眼,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郁云骞严肃道,“时刻防备周围的情况。” 第142章 “韩烈,你带一小队人去前面探探。”郁云骞吩咐道。 “是!”韩烈冲身边几名亲兵一招手, 抬脚便要往前跑去。 然而就在这时, 前方约半人高的草丛里突然一阵骚动。 眨眼间, 无数箭矢从草丛里射出,直冲着大军的方向而来。 “小心戒备!”郁云骞大喝一声,拔出佩刀。 好在郁云骞这次带的亲兵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了,几乎在箭雨落下来的一瞬间便将盾牌挡在了前面,形成一道“围墙”。 众人这才没有被扎成刺猬。 还没等大家喘口气,草丛中接二连三地蹿出来身穿战甲的士兵,高声呐喊着直冲大军而来。 “冲啊!” “杀光梁军!” 郁云骞眸光一凛,下令道:“布阵!” 亲兵们身影快如鬼魅,迅速围成了一个保护圈, 刀刃对准偷袭的士兵。 然而敌方的士兵数量远超大家想象。 除了草丛里埋伏着的这些,四面八方又涌出数千人,挥刀呐喊着杀过来。 贺听澜定睛一看,这些士兵身上穿的战甲是札甲,由皮革和铁片制成,很明显是北疆游牧民族的穿着。 北疆的兵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韩烈,赶紧给郡治那边放信号弹!”郁云骞厉声道,“敌众我寡,请求支援!” “是!”韩烈立刻掏出一枚信号弹,一把拔掉木栓,赤红色的烟雾直冲着天上飞射而去。 “大将军,硬碰恐怕不行,咱们还是得跟他们周旋一下。”韩烈建议道。 郁云骞戎马二十余载,向来都是不多废话直接干,现在让他跟敌军周旋拖时间着实是有点憋屈。 然而郁云骞也知道,这些北疆士兵个个骁勇善战,配置也相当精良。 而反观己方,不但人数上略逊于敌方,更要命的是不团结。 郁家军的主力部队此时都在郡治,郁云骞当初为了方便,只带了一百多名精锐来到山谷,与郭将军商议这上千私兵归顺大梁之事。 所以,现在看上去己方虽然也有一千多人,可这其中大部分都是黑风寨养的私兵,跟郁云骞并非一条心。 更糟糕的是,北疆士兵用蹩脚的汉话大喊着“杀光梁军”,私兵们听懂了之后立刻撇清干系。 “我们不是梁国的军队!我们不是!”私兵们听到北疆士兵是冲着梁军而来的,生怕自己受到牵连,立刻大喊道。 他们生怕对方听不懂,还特意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的战甲,又指了指郁家军士兵身上的,试图让北疆士兵看清楚他们不是一伙的。 “看到了吗?不一样!”私兵们手忙脚乱地解释道。 “他们才是梁军!我们也是被他们抓来的!跟你们无仇无怨,别打我们!” 这招果然有效,北疆士兵渐渐停了下来,和大军保持一定的距离,仔细端详着他们。 北疆一个将军打扮的人对周围士兵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挥起大刀,用北疆的语言大声喊了几句。 郁云骞眉头一皱,对韩烈道:“你听得懂他们说什么吗?” “末将不懂。”韩烈摇摇头。 这就尴尬了。 郁云骞在心中快速衡量了一下。 现在这个局势对自己十分不利,私兵们有意要与郁家军划清界限,而郭隽也在衡量利弊,始终一言不发。 此时若是强迫这些私兵跟自己一条战线,一致对敌,恐怕会引起对方的逆反心理。 好一点的情况是私兵们趁乱逃走,坏的情况则是投敌。 毕竟谁都不愿意自己受到牵连不是? 无论是哪种情况,郁家军都很难保全自身。 但如果保持现状,也很难撑到援军的到来。 怎么办? 然而就在这时,贺听澜突然从包围圈中走了出去。 傅彦见状立刻抓住贺听澜的胳膊,“你去干嘛?危险!” “没事。”贺听澜坚定道,拍了拍傅彦的手背示意他放心。 在两方士兵众目睽睽之下,贺听澜笑眯眯地对北疆士兵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东西。 傅彦:??? 郁云骞:??? 其余的郁家军和私兵:??? 只见贺听澜说完,北疆的士兵脸色稍缓,就连他们的将军也露出惊喜的神情,又对贺听澜说了几句。 贺听澜立刻点点头,然后又语气夸张地说起来,看这架势好像是在抱怨什么。 北疆将军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紧接着,贺听澜又转过头去,指了指身后的士兵们,对北疆将军张开双臂,比了个“很大”的手势。 对方脸色一变,表情从方才的斗志激昂变为警惕。 北疆将军对贺听澜叽里咕噜又说了几句,贺听澜立刻露出为难的神情,转头看向郁云骞,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他刚才说什么了?”郁云骞问贺听澜。 贺听澜尴尬道:“这个嘛……我不太好说。” “你如实说就是。”郁云骞道。 “那、那我说了。”贺听澜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然后只听他清了清嗓子,义愤填膺道:“他们说‘你们这些懦弱无能的汉人,整天只会躲在田地里耕地,连把刀都拿不稳!我们北疆的五岁小孩都比你们勇猛!’” 身后的士兵们脸色骤变,面露怒色。 贺听澜接着说:“汉人的胆子只有羊那么大,见了我们只会跪地求饶。不像我们草原戈壁的男儿,从小骑马射箭,随便几个人就能把你们这些懦弱无能的汉人打得哭爹喊娘!” 此时士兵们的脸纷纷涨红了,把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贺听澜转头,对北疆将军又说了几句。 对方听罢,朗声对贺听澜也喊了一句什么。 贺听澜便对郁云骞道:“那个,他刚刚说,只要你们现在立刻缴械投降,跪在地上喊他们父亲,他就可以不杀你们。” “这蛮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郁云骞的脸又变成了猪肝色。 终于,一名士兵忍不住了,站出来愤怒地大喊道:“简直岂有此理!敢这么羞辱我们汉人,跟他们拼了!” 有人开了个头,其余的士兵们也接二连三地被点燃,纷纷喊起来。 “就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夷也好意思嘲笑我们!干他娘的!” “在我们汉人的地盘羞辱我们,哪个男人能忍?!反正我忍不了!” “对!今天老子非得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不可!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爹!” 激动的情绪一传十、十传百,瞬间传遍了所有人。 不管是郁家军还是私兵,众人群情激昂地大喊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叫嚣着要跟这些北疆士兵拼命。 贺听澜冲郁云骞点点头。 郁云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也拔出佩刀,高声喊道:“弟兄们,北疆蛮子辱我中原、言词肮脏不堪入耳,欺人太甚!大家立刻随我杀敌,今日要好好挫一挫他们的锋芒!” “是!”士兵们立刻应道,随即挥起武器,“冲啊!” 上千士兵一窝蜂地朝着北疆将军的方向杀过去,气势汹汹、势如破竹。 北疆士兵见状立刻慌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撤退还是正面拼杀。 于是贺听澜趁乱冲着对方的将军又喊了几句什么东西,还冲他挥挥手。 北疆将军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只见他攥紧了刀柄,然后下令喊了一句,立刻掉头往后跑去。 其余的北疆士兵见状也连忙跟随将军撤退,很快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郁家军和私兵们还没正式开打呢,敌人就先跑了,纷纷一头雾水地你看我、我看你。 这什么情况?难道是有诈? “大将军,咱们还追吗?”一名士兵问郁云骞道。 “追什么追?”郁云骞骂了一句,“趁着对方撤兵,咱们抓紧时间赶路!” “是!” 士兵们虽然不知道郁云骞是何用意,一腔愤怒也还没宣泄完,但毕竟军令如山,大家也只好随着郁云骞继续赶路。 众人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日落时分到达云岭县外面的平原。 照这个速度,明天午时左右便能回到郡治。 将士们奔波了一整天,此刻已经是筋疲力尽,支起军帐便准备休息。 贺听澜刚想找机会溜走,一转头却看见郁云骞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贺听澜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夏天的夜晚怎么也这么凉呢? 第124章 难道是被发现了? 贺听澜心里一紧, 随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郁大将军,这么晚了还不睡啊?”贺听澜打哈哈道。 然而郁云骞只是皱着眉头,好奇地问道:“下午的时候,你对北疆的军队说了什么?他们为何突然逃跑?” 哦, 原来是问这个啊。 第143章 贺听澜在心中默默长舒了口气, 还以为他的逃跑计划被发现了呢。 一会后。 一群士兵围着火堆绕成一圈, 专心致志地看向贺听澜。 “我当时故意骗他们来着。”贺听澜眉飞色舞地讲述道, “‘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们大王安插在梁军中的暗桩!’” “‘我可是花了整整三年才取得了梁军的信任, 你们如果让我暴露了, 大王是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的!’” 士兵们纷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佩服道:“你还真会说北疆语啊?可以啊, 我们当时还以为你是瞎说的呢!” “嘿嘿,区区赤络族的语言而已,本人游历天下,多少也会一点。”贺听澜得意道。 “然后呢然后呢?”士兵们继续追问道,“然后你都说什么了?” “然后我就骂他们蠢。”贺听澜道, “‘你们难道不知道梁军这次是两军合并吗?看看我身后的这些士兵, 战甲的样式一共有两种, 因为这里是两支军队的先锋队,负责在前面查探情况的。’” “‘而两支军队的主力部队就在后方不远处,马上就会过来,你们的探子难道没告诉你们?’” 北疆的将军闻言瞬间慌了。 他知道,大王确实派了几名暗桩在大梁,只是不知道这几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 见贺听澜说得一口流利的赤络语,又对他们十分了解的样子,也不免更加信服几分。 北疆的军队并不知道郁云骞收复黑风寨私兵一事,原本看着梁军的士兵穿着不统一就觉得奇怪。 以前也碰过面, 明明是统一的穿着啊? 经由贺听澜这么一解释,北疆人立刻就明白了。 “此次梁军一共派出来了三万将士。”贺听澜一本正经地说,“大梁皇帝下令,一定要不惜余力地重创北疆。我们这一千多先锋队是来故意引诱你们的,一旦两方开战,梁军的主力部队就会立刻赶过来。” “到时候你们被牵制住,难以脱身,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贺听澜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将军不甘临阵脱逃,但是为了我们伟大的赤络族的未来,将军还是要慎重考虑啊!” 一番劝说下来,北疆将军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但为了大局也只好先撤兵,回去修整后再做计划。 “牛啊!”围在旁边听故事的梁军士兵纷纷竖起大拇指道,“哥们儿你这临场反应的能力是真强,兄弟们佩服!”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贺听澜道,“主要是当时那个情形,我如果不这么说,咱们恐怕是打不过北疆的军队,只能冒险了。谁知道还挺管用!” 士兵们逮着贺听澜又问了一堆有的没的,直到郁云骞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道:“行了行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行军赶路呢!” 大将军一发话,士兵们即使还没听贺听澜说够,也只好一哄而散,各回各的营帐去了。 贺听澜说得口干舌燥,抄起一个水袋,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半袋。 “所以北疆人根本就没有骂咱们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有让咱们喊他们父亲?”郁云骞走过来问贺听澜道。 贺听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没有了,那些都是我瞎翻译的。” “原来如此。”郁云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故意这么说,就是想将郁家军和黑风寨的私兵团结起来?” “是啊。”贺听澜将水袋拧紧,“如果不激怒大家,让他们暂且抛弃内部恩怨、拧成一股绳一齐杀过去,北疆人又怎么会相信我骗他们的话术?” 毕竟,一千多人能不顾一切地冲着三千多人杀过去,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背后有更多军力做靠山。 趁着郁云骞还没说什么,贺听澜赶紧道:“那个,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说罢,贺听澜脚底抹油迅速溜走。 郁云骞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不禁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小鬼头。” 等郁云骞回过神来的时候,贺听澜早就没影了。 这小子到底是要干嘛?郁云骞纳闷地心想。 之前还说不愿意跟大梁军队议和,结果又是独身潜入黑风寨救出了傅彦,又是帮助梁军脱险。 实在是搞不懂他。 不过至少目前看来,贺听澜并非敌人。郁云骞心想。 就像阿骧说的,有些事情还是得徐徐图之。既然这小子对我方无害,不如就先和平共处。 至于议和的事情,或许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呢? 贺听澜找到傅彦所在的营帐,掀帘走了进去。 “怎么样?他们终于问完了?”傅彦笑着调侃道。 “哎,别提了。”贺听澜故作疲惫道,“那些士兵逮着我一个劲儿地问这问那,还夸我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弄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呢~” 傅彦忍俊不禁:“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嘿嘿嘿。”贺听澜笑嘻嘻地走到傅彦跟前,拉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 “你刚才是没看见你舅舅的表情。”贺听澜道,“明明也对我佩服得不行,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怪好玩儿的。” 傅彦哭笑不得道:“舅舅毕竟是一军主帅,难道你指望他像其他士兵那样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怎么不行呢?”贺听澜嘚瑟道,“如果他早点对我好声好气地说话,没准儿议和的事情就能进展得更加顺利。” “那这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傅彦顺势问道。 贺听澜脸一垮,嘟囔道:“怎么连你也只关心这个问题?你都不关心我一天下来累不累、饿不饿。” “噗。”傅彦被他这副怨念的表情逗得想笑,有模有样地哄道:“好啊。那你过来一下,我给你肩膀上涂点活络油。” “啥?”贺听澜不明所以道。 傅彦转身从桌子上拿出来一个小药瓶,“你肩膀上不是有伤嘛,我就去跟舅舅要了这个。” “你闻闻。”傅彦将瓶塞拔开,将瓶口伸到贺听澜鼻子底下,“活血化淤的,涂上去之后好得更快。” “哦~”贺听澜蹭到傅彦跟前,离得很近,不怀好意地笑着说:“你要亲自给我抹药啊?” “嗯。”傅彦点点头,又疑惑道:“那……不然你自己涂?” “切,不解风情。”贺听澜撇了撇嘴,拉着傅彦走到榻边,一屁股坐下,“就要你给我涂。” 说着,贺听澜手脚麻利地将衣服解开,露出光溜溜的肩背。 傅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倒也没说什么,将瓶子里的药油倒出来一点,均匀地涂抹在贺听澜肩膀上淤青之处。 似乎是怕弄疼贺听澜似的,傅彦手上的力度很是轻柔,绕着伤处慢慢推开,生怕力道重了一分。 贺听澜不禁一阵心猿意马。 自从那晚过后,他一见到傅彦就开始心绪乱飘。 不过这几日都有要紧事,没空想那些情情爱爱的。 现在闲了下来,难得忙里偷闲,两人独处一阵子,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和画面一下子涌入贺听澜的脑海。 以至于他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傅彦手上的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贺听澜的后脑勺。 抹个药有那么高兴吗? “咳咳……”贺听澜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我突然想到开心的事情。” 欲盖弥彰! 傅彦抿着唇直笑,手上抹药的力度暗暗加大了一些。 看来是不疼啊,那就不必收着力了! 结果贺听澜十分夸张地喊起来:“傅文嘉!你这是在往我伤口上撒盐!” 傅彦哼了一声,“还知道疼?” 贺听澜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大丈夫能屈能伸,该认怂的时候就是要认怂。 但其实傅彦的心绪也没稳定到哪儿去。 毕竟某人光滑白皙的肩背就在自己眼前晃,傅彦已经忍不住咽了好几次口水了。 不可以肖想伤者。傅彦默默道。 但是架不住伤者自己主动撩拨。 贺听澜转过身,眼角唇角含笑地凑近傅彦。 傅彦一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你干嘛?”傅彦道,“还没涂完药呢。” “那就不涂了。”贺听澜笑眯眯地说,“来点效果更好的药。” 傅彦疑惑道:“这瓶活络油已经是军营里治疗跌打损伤效果最好的药了,还有什么更好的吗?” 贺听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当然有。” 然后他趁傅彦不注意,一个飞扑上去,“吧唧”亲了傅彦一口。 “良药甜口。”贺听澜像偷了腥的猫。 傅彦这才反应过来,脸“唰”地一下红了。 反正横竖四下无人,二人很快便难以自制地腻歪到了一处,药也不涂了,小药瓶被丢到一边去。 然而,就在两人衣衫半褪,肌肤贴着肌肤的时候,帐帘突然被掀开。 第144章 “有个事儿说一下……”郁云骞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傅彦:!!! 贺听澜:!!! 只见一世英明神武的郁大将军脸色从震惊变为惊吓,又从惊吓变为不可置信,最后变为愤怒。 简直是五彩斑斓,分外精彩。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河东狮吼响彻整个营帐,差点把棚顶给掀翻了。 第125章 帐内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了。 僵住的贺听澜和傅彦很快反应过来, 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掩住脖子上、肩膀上、胸口上各种各样的痕迹。 简直太刺激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竟然维持住了一丝微妙的平衡。 傅彦一脸尴尬,贺听澜一脸无辜, 而郁云骞…… 脸再次涨红成了猪肝色。 郁云骞颤抖的手指指了指傅彦, 又指了指贺听澜, 气得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你们说, 到底怎么回事儿?!”郁云骞怒目道。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贺听澜耸了耸肩, 无辜道。 “什么叫我看到的那样?!”郁云骞本来就气血上涌, 再看到这小兔崽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贺听澜抱着双臂, 不解道:“怎么啦?亲个嘴儿至于大惊小怪的么?” “你快别说了!”傅彦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扯了扯贺听澜的衣袖。 “我就要说。”贺听澜,“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敢做我就敢承认!” “好啊!”郁云骞指着贺听澜,甚至都气笑了, “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挺有骨气?本将军有意跟你讲和, 你却背地里勾引我外甥?!” “喂, 你说话要讲道理。”贺听澜不满地反驳,“什么叫我勾引你外甥?这分明叫两情相悦、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后面两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傅彦小声提醒。 “哦,对哦。”贺听澜想想也是,“哎,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其实早在去年夏天,也就是我们在无名寨的时候就勾搭到一起了。” “什么?!”郁云骞大惊失色。 怪不得傅彦执意要随军跟来,郁云骞后知后觉地想, 原本以为他真的只是想报答救命恩人,原来是小别胜新婚啊! 合着这俩人在自己面前演了那么久的戏,背地里一直都在眉目传情? 郁云骞顿时有种被当成猴耍了的感觉。 贺听澜倒是丝毫不避讳,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皱眉道:“也不知道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我是和你外甥亲嘴儿,又不是和你亲……” “你简直恬不知耻!”郁云骞脸色骤变,怒喝道。 这才多久的功夫,小兔崽子已经说了三遍“亲嘴儿”了。 简直是不懂礼法、厚颜无耻、粗鄙不堪! 谁知道这家伙竟还敢顶嘴? 贺听澜不依不饶道:“那也跟你没关系,你家住海边吗,管这么宽!” “怎么跟我没关系?”郁云骞道,“我是他亲娘舅!” “那也管不着!”贺听澜理直气壮道,“傅文嘉过年就满二十了,也当官了,又不是小孩子。今天别说是你这个舅舅,就算他老子在这儿也管不着!” “而且,这件事怎么能怪我俩呢?”贺听澜一本正经道,“你堂堂一个大将军,不知道进门前要先敲门啊?你就这么直接走进来了,看到什么场面那不都是你自找的?” 郁云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 “你这个口出狂言之徒!”郁云骞随手抄起一根棍子,抬手就要朝贺听澜抡去,“看我不揍你一顿,让你明白明白规矩!” 贺听澜像只灵活的小动物,“嗖”地一下躲到傅彦身后。 “快掩护我!你舅舅好凶!”贺听澜委屈巴巴道。 郁云骞挥舞着碗口粗的棍子,“有种你别躲,给老子出来!” “不好意思,我是山匪无赖,我没种!不像您堂堂大将军,最有种了,被我一个毛头小子气成猪肝脸!”贺听澜一边躲一边抽空回嘴。 傅彦感觉自己的脑袋瞬间就大了一倍不止。 两人以傅彦为中心,一个追一个躲,不停地绕圈圈。 傅彦觉得自己此刻像是面对老鹰保护小鸡崽的那只老母鸡,被这两人转得晕头转向,身心俱疲。 “舅舅您先消消气。”傅彦苦口婆心地劝道,“阿澜对我还是很好的。” “好什么好?”郁云骞见自家外甥如此没出息,更生气了,“他是什么人啊,值得你这么护着他?” 傅彦刚想解释,结果被贺听澜捷足先登了。 “听见没?”贺听澜有恃无恐道,“你外甥都说我好,你觉得好不好又有什么用?跟我亲嘴儿上床的又不是你!” 郁云骞的火气又上来了,一棒子抡过去,“你还敢口出狂言?!” 贺听澜灵活地一个侧身躲开,从傅彦身后探出脑袋,冲郁云骞扮鬼脸吐舌头:“诶~打不着~” “你也少说几句吧。”傅彦转过头去对贺听澜道,“这种时候就别火上浇油了。” “我没浇油啊。”贺听澜不以为然。 “你舅舅是易燃易爆炸体质,我说几句话他就燃了,要是我真浇油他不得当场炸了?”贺听澜振振有词道。 完了蛋了!傅彦两眼一抹黑。 目前的形势即将变得更加严峻。 果然,郁云骞估计已经气懵了,不怒反笑道:“行,你厉害是吧?来人!” 两名亲兵立刻掀帘而入,齐刷刷地站在郁云骞跟前,“将军有何吩咐?” “此人,违反军纪,口出狂言,大为不敬。”郁云骞指着贺听澜,“把他带下去,单独关押,听候发落!” “是!”两名亲兵立刻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准备架住贺听澜。 “不是,先别……”傅彦急了。 结果话刚一出口却被贺听澜的声音彻底盖住。 “放手!”贺听澜轻而易举地挣开,“凭什么关我?我又不是军中的人,军纪管不着我!” “你人在我郁家军军营,就必须遵循军纪。”郁云骞义正词严道。 “哎,那个……”傅彦再次试图说话,结果又被贺听澜抢了先。 “不是你把我扣在这儿的吗?”贺听澜道,“我几天前就说要走,你不让我走,非让我待在这儿,现在又让我遵守军纪。咋的?话都让你说了,我就只能被迫接受呗?” “没错。”郁云骞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带下去!” “嘿!”贺听澜也来劲了,“今天谁敢动我一根指头,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傅彦额头上冒出一滴汗,“你们先听……” “别理他。”郁云骞吩咐两名亲兵道,“按本将军说的去做,这是军令!” “是!”两名亲兵也不敢违抗军令,只好照做。 “等一下!”傅彦终于得空说上话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喊起话来简直密不透风,傅彦想插嘴都找不到空。 “先听我说。”傅彦道,“舅舅,今天这件事闹到如此境地,主要责任还是在我。如果不是因为救我,阿澜不会来到山谷,更不会被您扣在军营里。再说方才那件事,我们两个男子,谁也没有强迫谁的能力,你情我愿罢了。如果真有错那也是一人一半。” “所以,还是先让他们出去吧。”傅彦言辞恳切道,“有些事我想单独与您说。” 这一番话说完,郁云骞也冷静下来一些。 仔细想想,他们这样大吵大闹的实在是有失体面。 而且现在已经入夜,士兵们大多都睡了,这般吵闹只怕会影响到别人休息。 总之,此事若是大张旗鼓地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那行吧。”郁云骞叹了口气,对那两名亲兵道:“你们先出去,有事我会再叫你们。” “是!”两名亲兵行了个军礼,转身干脆利落地出去了。 帐内再次只剩下脸色各异的三个人。 “你想说什么说吧。”郁云骞在软席旁边坐下,看了一眼傅彦,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我刚才骂这个小混蛋是他自找的,不代表你就没错。” “不~代~表~你~就~没~错~”贺听澜阴阳怪气地学了一句,嘀咕道:“还挺有架子,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你说什么?!”郁云骞的声音瞬间拔高,“腾”地站起来了。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傅彦赶紧出面熄火,“舅舅,他自言自语呢,您不是要听我说嘛。” 郁云骞冷哼一声,重新坐下,理了理衣摆。 傅彦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长舒了一口气,又转头对贺听澜道:“求你了祖宗,先忍一小会,别说了,好吗?” 贺听澜虽然还是不服气,但是看在傅彦很为难的份儿上,老大不情愿地点头应允,“好吧,我闭嘴。” 第145章 终于!傅彦在心中爆发出呐喊,终于消停了! 趁着火势有所减弱,傅彦赶紧将这两人分开,将贺听澜拉到营帐的另一端让他坐下。 傅彦又连忙给两人一人沏了一杯茶,“来,先喝点茶水润润嗓子,刚才吵了那么久,都消消气。” 谁知这两人竟然都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十分同步地看向傅彦—— 郁云骞:“你能不能快点说正事?” 贺听澜:“怎么说个事儿这么磨叽啊?” 傅彦:??? 怎么突然都把矛头对准自己了? 然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战火,傅彦心想,自己受点委屈就受着吧。 “好,我说。”傅彦深吸了一口气,将事情娓娓道来。 第126章 经过傅彦好一番劝说, 郁云骞终于渐渐消了气。 鉴于明天还得赶路,他决定先将此事搁置下来。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收复黑风寨及其势力,如果让这种小情小爱的事情影响了军务要事,那可就麻烦大了。 好不容易劝走了郁云骞, 傅彦像打了霜的茄子, 蔫了。 贺听澜倒是依旧精力满满。 “哎。”贺听澜站了起来, 百无聊赖道:“这军营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一会我找个机会就走了哈。” 傅彦开口想挽留:“你要不……” “干嘛?”贺听澜猜到他想说什么, “你舅舅都准备用棍子揍我了, 我还待在这儿, 找死啊?” “再说了, 就算我能保护自己不被打,但天天看人眼色受气也挺没劲的,还不如回我的无名寨。” 说起无名寨,贺听澜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出来好久了。 也不知道寨子里现在什么样了? 傅彦自知理亏,便也不再试图挽留, 而是诚恳道:“阿澜, 我舅舅是个守旧派, 接受不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方才对你过分了些。我代他向你道歉。” “你道什么歉?”贺听澜不明所以,笑着说:“他是他,你是你,要道歉也是他跟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傅彦摇摇头,“不管怎么说,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委屈倒是称不上。”贺听澜笑道,“就是吵得耳朵里嗡嗡的, 有点烦。” 也是,傅彦心想,这家伙牙尖嘴利,句句都不让自己落下风,确实不是个会轻易受委屈的人。 这样也好,至少两人分别的时候,傅彦能放心些,不用担心贺听澜被谁欺负了。 三更天,将士们都休息了,军营内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簇火光在移动,是巡逻的士兵手上拿的火把。 这几日贺听澜早就把军营里的巡逻班次和行动路线摸得一清二楚,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准备开始逃跑计划。 傅彦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那瓶活络油塞进他的包袱里。 以舅舅现在的态度,两人如果继续在他面前晃悠,只会引起更大的反感。 所以还不如先分开一阵子,至少要等到贺听澜和郁云骞不需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 他也可以趁这段时间给舅舅多做些思想工作。 只是也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傅彦心中生出一丝怅然。 他还没跟贺听澜黏糊过瘾呢,怪舍不得的。 若是有一天能够在一方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院儿安稳下来就好了,傅彦憧憬地想。 就像去年在无名寨那样,轻松平淡,不需要看别人的眼色,不需要思考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合规合矩,也不会被任何人管。 虽然傅彦心里也明白,他大概是不可能回到无名寨过那样的日子了。 他当初选择了回到金陵城,宣布自己死里逃生的消息,就注定了他再也无法做回无名寨里的郁文嘉。 不过他还可以和贺听澜在金陵城里寻一个小院子,关上院门、屏蔽掉外界,院中依然可以是恣意潇洒的。 这个主意倒是行得通。 只是最大的阻碍在于贺听澜并不想跟他回金陵城。 一想到这个问题,傅彦就感觉自己的脑袋瞬间变成两个大。 傅彦目送贺听澜灵活地避开巡逻的士兵,看着那截清瘦高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他慢吞吞地回到营帐内,把自己整个人往榻上一抛。 脑袋沾到枕头的一刹那,疲惫丝丝入骨般蔓延到了全身,傅彦一动都不想动。 次日,大军终于抵达了宁远郡郡治。 对于贺听澜偷偷溜走一事,傅彦说是自己把他放走的。 当然,郁云骞不会相信。 他还不知道这俩小的?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一个点火,一个在旁边扇风。 算了,郁云骞懒得去想这俩糟心玩意儿。 先干正事,私事留到回了金陵、在自家关上门去处理。 而另一边的贺听澜终于回到了无名寨。 寨子里的众人看到贺听澜,激动地全都围了上来。 “大当家你可算回来了!”顺子十分狗腿地说,“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就好像丢了魂儿似的,干活儿都没有以前能提起劲来!” “嗯?”贺听澜眉头一皱,不悦道:“这是偷懒的一种新说法吗?” “不是,没有啊!”顺子连忙给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大当家就像是我们的精神支柱,没有大当家,无名寨就没有‘寨魂’!” “寨魂?”贺听澜不禁打了个寒噤,“被你这么一说,怎么像某种荒山的恐怖传说?怪瘆人的。”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顺子哥说的也没错嘛。”江如云道,“哥,你这几天都跑哪儿去了?你听说了吗,朝廷派来的军队把黑风寨给一窝端了!” “是啊。”张青松也道,“虽说这黑风寨平日里无恶不作,被端了也是大快人心。但那可是宁远郡规模最大、配置最精良的山寨啊!由此可见,这次朝廷是真的下了决心要整治宁远郡。” “大家放心,咱们无名寨跟他们不一样。”贺听澜倒是丝毫不惧,扬了扬下巴道。 “咱们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不敢对咱们武力镇压的。”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来了兴致,逮着贺听澜一个劲儿地问。 “咱们寨子里还有这等宝贝?!” “是什么东西啊?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就是啊大当家,寨子里除了有点小钱,其他的不都是日常生活用品?有什么值得被惦记的?” “莫非有宝藏?就是某个几百年前的先辈留下来、等待着后人去发掘的那种?” “那是不是还有藏宝图啊?” “天哪!不说了我去找藏宝图了!”阿戆双眼放光,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哎你等等我!我也去!”顺子急了,也连忙追了上去。 贺听澜简直是哭笑不得,这群人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 “哎。”江如云以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一群莽夫。要是真有藏宝图,等他们找到的时候恐怕早就被掏空了。” 江如惠“扑哧”笑出声来,在妹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懂挺多呗!” “略~”江如云冲姐姐扮了个鬼脸,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对贺听澜道:“哥,我想起来我要炸糕的油应该热好了,我得赶紧去后厨一趟!” 说完她跟个窜天猴似的跑了。 “行了,大家也都回去干活吧。”贺听澜道,“现在我回来了,你们总该捡回‘寨魂’了吧?” “对,大当家赶路也累了,咱们就别耽误大当家休息了。”众人会心一笑,十分知趣地一哄而散。 然而贺听澜并不是要去休息。 从他刚一进寨子,就眼尖地瞄见了有个人远远地看着自己。 是燕十三。 呵,贺听澜心道,之前瞒着他关于娘亲师父还有清河盟的事情,说有些东西他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燕十三肯定没想到,贺听澜竟然在军营里意外发现了疑似杀母仇人的人。 于是贺听澜穿过前院,熟门熟路地走到燕十三的房间门口。 贺听澜伸手刚要敲门,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哎呦!”贺听澜吓了一跳,“你不会一直趴在门口候着我吧?” “我没那么闲。”燕十三面无表情地否决。 然而贺听澜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自在的神情。 分明就是在撒谎! 不过贺听澜也不打算揭穿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你去救傅家那小子了?”燕十三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贺听澜诧异地挑了挑眉,“也是,你是千里眼嘛。” 燕十三没有理会贺听澜的调侃,而是严肃道:“以前他在寨子里的时候还是郁文嘉,你跟他再怎么亲密也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可现在他是傅氏长公子,你还是不要与他和他背后的家族牵扯太多比较好。” 第146章 “嘶……”贺听澜抱着双臂,审视地看着燕十三道:“你跟他的家族有仇吗?” “没有。”燕十三摇摇头。 “那你干嘛这么排斥人家?” 燕十三沉默了。 看他半天不说话,贺听澜嗤笑道:“行,又开始当闷葫芦了是吧?” 算了,以贺听澜对燕十三的了解,他如果不想开口,怎么磨叽都不会说的。 “你之前说你也无法确认杀了我娘和师父的人是谁,只是心中有几个猜测,是吗?”贺听澜转移话题道。 “是。”燕十三眼神中迅速闪过一道光,“腾”地站了起来,迫切地看着贺听澜,“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相关信息?” 贺听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姓赵的男人?” “姓赵?”燕十三皱着眉头仔细思考了一会。 “天下姓赵的多了去了。”燕十三不解道,“还有别的信息吗?” 于是贺听澜给他描述了一下赵哥的样貌,又补充道:“这个人应该是八年前到五年前的这三年时间在金陵城,后来就离开了。” 燕十三陷入回忆,想了半天,突然睁大双眼:“你说的是赵昆?” 第127章 “赵昆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燕十三冷哼一声说道, “此人平日里最喜欢流连忘返于烟花柳巷之地,结交些狐朋狗友。不过谁让他掌管着皇瓷的生意呢?” “那这个赵昆是怎么混出来的,你可知道?”贺听澜问道。 “还不是攀关系?”燕十三嘲讽道,“此人一没家世, 二没名声, 作风又是出了名的差。要不是攀上了纪老太师, 金陵城怎会有他的容身之地?” 贺听澜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点, 问道:“他是怎么攀上的纪老太师?” “这我就不知道了。”燕十三摇摇头, “赵昆上位的时候我已经离开金陵城两年有余, 其实我并未见过他本人, 就连这些也是听清河盟的兄弟们说的。” “这个赵昆, 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我也没太留意他。”燕十三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贺听澜叹了口气,沉重道:“他就有可能是杀死我娘的凶手。” “什么?!”燕十三眸光一凛,眼神顿时变得像寒刃一般, 上前一步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可有证据?” “因为我在黑风寨被俘的山匪当中遇见了他。”贺听澜道。 紧接着, 贺听澜将自己偷听到的赵昆和其他山匪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如果说赵昆是八年前突然上位, 那么很有可能跟我娘的死有关。”贺听澜道。 “我合理猜测,赵昆就是帮人杀了我娘,才得到了提拔。若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助他上位的纪老太师就很可疑了。” 燕十三神情凝重地思考了一会,道:“赵昆肯定不是自尽而死的,一定是有人不愿意让他落入郁将军的手中,才除掉了他。” 有点道理,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赵昆曾经杀手的身份知道的事情太多, 被杀人灭口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会是谁呢?”贺听澜纳闷道,“那可是军营,到底是谁能瞒过所有人潜入军营,然后杀死赵昆,并且伪造成自尽的假象?” “此事相当不简单,我得去托清河盟的兄弟们调查一下。”燕十三道,“今天就先这样吧。” “嗯,也好。”贺听澜点点头,“正好我这几天也忙累了,先回去补个觉。” 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温暖小窝,贺听澜感到十分幸福。 洗漱更衣完,贺听澜纵身一跃扑倒床铺上,“呜呼!” 好久没睡自己的床铺了,还怪想念的。 贺听澜甚至觉得自己的被褥都变得蓬松柔软起来,闻着还香香的。 于是他忍不住在上面打了几个滚,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舒服得直眯眼睛。 贺听澜在榻上发了一会呆,却并没有什么睡意,于是干脆拿起一本话本子开始看。 好久没看话本子了,上次看到哪了来着? 然而看着看着,贺听澜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那张清河盟的名单像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样,一直在贺听澜身边晃悠来晃悠去,让他很难不去想。 总觉得它以后还会带来更多祸端,远远不止郁云骞带兵来夺取这么简单。 为了以防万一,贺听澜又出了趟门,把寨子里的各处机关又检查了一遍,确保它们正常运行。 然后他回到自己房间,在门口和窗户边上都放了两个悬铃。 这种铃铛只要稍微感知到一点点动作,就会触发里面的机关,发出尖锐急促的声响。 布置好这一切已经入夜了,贺听澜才放心入睡。 迷迷糊糊中,贺听澜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站在一片广阔的海域中间。 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看不到一点岸边的影子。 远处海天一线,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蓝。 气氛十分压抑,带着丝丝诡异的恐怖。 很奇怪的是,贺听澜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海面上! 就好像他的脚底有一层无形的地面似的,明明踩上去就是海水的质感,却奇迹般地托举起了贺听澜。 于是他尝试着走动,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能在海面上如履平地。 察觉到这点,贺听澜立刻来了兴致。 他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走着,很快,面前浮现出浓重的迷雾。 雾气之大,几乎挡住了贺听澜的全部视线。 “这是怎么了?”贺听澜着急地用手将雾气往两边拨,试图将它拨散开。 结果当然是无济于事。 更加吓人的是,这个时候贺听澜脚下的那层“地面”突然消失。 “扑通”一声,贺听澜垂直地落入海水中。 “咳咳、咳咳咳……”贺听澜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大口水,疯狂咳嗽起来。 冰冷刺骨的海水顿时让他浑身一激灵,紧接着一波大浪席卷而来,贺听澜刚张嘴准备呼救,就又被灌了一大口海水。 又腥又咸,贺听澜忍不住干呕。 海水在他的胸口处不断起起伏伏,时而会淹到他的脖子的位置,弄得贺听澜胸口闷闷的,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于是他奋力朝前游着,试图游出这片浓重的迷雾。 可是一切都好像无用功一样。 不知是海域太宽、迷雾范围太大,还是贺听澜游得不够快、赶不上海水冲刷他的速度,贺听澜觉得自己好像始终都在原点扑腾。 然而就在贺听澜的体力快要用尽、渐渐变得绝望的时候,雾气突然散开了。 贺听澜瞬间睁大了眼睛,努力看向前方。 只见他面前的海水正在渐渐变色,竟然变成了一片青青草地! 明媚的阳光温柔地铺洒下来,给每一根草都镀了一层毛茸茸暖乎乎的金边。 贺听澜甚至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干燥温暖,与海面上的温度一对比就像一个烤炉。 贺听澜顿时呆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 海市蜃楼?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突然从草地远处朝着贺听澜的方向走来。 他眯起眼睛,努力地看过去。 来者一身红衣似火,裙摆随着轻盈的步伐跳跃起舞,在茂密的草地中像是一群蝴蝶,簇拥着它们的主人。 贺听澜不禁看呆住了。 直到那人走近了些,贺听澜才看清她的面容。 阿娘? 可是这女子却比贺听澜印象中的阿娘要年轻不少,不过十几岁的少女模样,看起来跟贺听澜差不多大。 贺听澜愣愣地开口询问:“你是我娘吗?”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随即蹲下来,颇为好奇地伸手拨动她面前的青草。 贺听澜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也不确定她是否听见了自己说的话。 他只觉得女子离自己很近,于是便伸手试图触碰她的手。 可是他却怎么都碰不到。 明明距离不过咫尺,却好像隔着万水千山。 女子似乎是玩够了,站了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土,转身离去。 贺听澜有些急了,在海水中挣扎着喊:“阿娘!阿娘你去哪儿啊!” 可那女子却好像根本听不见似的,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径直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阿娘!等等我!”贺听澜一个劲儿地朝前面游去,试图追赶。 但他等到的只有渐渐消退的阳光与青草地,四周的光线重新黯淡下来,变成灰蒙蒙阴沉沉的一片。 海水在翻滚,远处像是有某种隐秘而古老的声音,似乎在呜鸣。 冰冷刺骨的感觉又回来了。 贺听澜绝望地在水中扑腾着,他环绕四周,试图找到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然而就在下一瞬,海面上突然掀起了万丈高的巨浪,贺听澜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在自己脸前,等待着被海水迎面扑来。 第147章 可是他所设想的画面却没有发生。 贺听澜将挡在眼前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挪开一点,观察发生了什么。 结果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那万丈高的根本就不是海浪,而是一只巨型鲨鱼! 贺听澜瞳孔瞬间放大,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僵硬地咽了咽口水,大脑一片空白。 鲨鱼显然已经盯上他了,此时不论怎么游都不可能游得过鲨鱼。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死一搏,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贺听澜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将刀刃对准了鲨鱼。 虽然这看起来如同蚍蜉撼树,贺听澜整个人也就比鲨鱼的眼睛大不了多少,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直面迎接。 鲨鱼看着眼前渺小的人类,似乎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张开血盆大口直冲着贺听澜就咬过来。 贺听澜心一横、牙一咬,挥起手中的匕首准备和鲨鱼死战到底。 然而下一刻,周围的环境又变了。 海水在消退,鲨鱼也凭空消失。 贺听澜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了一下似的,一瞬间就回到了他所熟悉的柔软床铺上。 贺听澜猛地睁开眼睛,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屋顶,急促地喘着气。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手心处传来的触感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梦,而自己仍然平安无事地躺在自己房间的榻上。 贺听澜的胸口仍在急促地起伏着,缓了半天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中衣已经被一身冷汗给溻湿了,冰凉凉地贴在他的背上。 然而很快,贺听澜便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去听。 屋内还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第128章 贺听澜察觉到这件事, 瞬间又出了一身冷汗,变得无比清醒。 他屏住呼吸,能听到对方正在悄悄靠近。 贺听澜不知道此人是怎么在不触发任何机关的情况下混进无名寨的,但是现在没空思考这些。 他将右手慢慢伸到枕头底下, 攥紧了防身的匕首。 怦怦, 怦怦。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就在此时, 床帘突然被大力掀开, 一道寒光“嗖”地闪过。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挥起短刀, 猛地朝贺听澜刺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 贺听澜一个翻身躲过。 短刀的刀刃深深扎进被褥里。 对方显然是没想到贺听澜早有准备, 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贺听澜趁着这个间隙挥刀朝对方的手臂砍过去。 刺客的短刀扎得太深, 他用力拔了一下竟然没拔出来。 为了躲过贺听澜的匕首,刺客只好先放弃武器,身子往后一躲避开了贺听澜的反击。 然而这名刺客显然是个高手,即使是没了武器也没有落于下风。 贺听澜也紧追不舍,专心致志地对付他。 两人在黑夜中出招飞快, 僵持不下。 几个回合下来, 贺听澜意识到一个不妙的事情。 此人武功在自己之上。贺听澜在心中默默评判道。 如果一直这么耗下去, 对自己十分不利。 不过好在贺听澜有一个天大的优势,那便是此地是他的房间。 刺客对房间布局的了解远远不如自己。 贺听澜一边对付刺客,突然心生一计。 有了! 于是贺听澜故意往柜子旁边躲去,装作抵抗不住刺客的攻势的样子,引得刺客步步紧逼。 约莫着差不多到位置了,贺听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只见他抽空腾出一只手,猛地拉开了柜子中间的抽屉。 在抽屉被拉开的一瞬间,贺听澜侧身往右边一躲,无数只飞镖从柜子里飞射而出, 直直地冲着刺客扎去。 刺客瞳孔瞬间放大,连忙矮身躲避。 然而这些飞镖也不知是用什么装置发射出来的,竟然速度极快,刺客还是不小心被其中一只扎中了左边肋骨处。 贺听澜找准时机,紧握着匕首朝刺客砍去。 刺客见自己已经落了下风,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咬咬牙转身逃走了。 贺听澜眉头一皱。 哼,真把我无名寨当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于是他转身将柜子上的一处机关往下一按,门窗处顿时弹出一层隔板。 把门窗都封死,看这刺客还往哪儿跑?! 可贺听澜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身手。 这刺客即使有伤在身,却依旧身手灵敏,动作迅速,竟然在隔板弹起来的同时纵身一跃,擦着隔板的边缘跳出了屋子。 “可恶!”贺听澜不爽道,“还是让他给跑了!” 不过贺听澜没有继续去追,也不打算追了。 毕竟这个人能从山脚下一路巧妙避开所有的机关,又在黑夜中、在一个自己所不熟悉的房间里勉强与贺听澜打个平手,说明此人是个难对付的。 谁也不敢保证外面还有没有他的同伙。 此时贺听澜若是继续追击,恐怕会令自己陷入险境。 待人走后,贺听澜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那名刺客的武功招式。 十分陌生,贺听澜这些年跟无数人交过手,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武功招式。 也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 只是现在的情况变得很棘手。 这么些年贺听澜将无名寨打造成了一座“世外桃源”,靠的就是精密的机关和山中有怪物的流言。 可现在有一个人能轻而易举地破解他布下的所有机关,这不禁让贺听澜心里一紧。 这不就等同于他的机关白布置了吗? 更令人担忧的是,贺听澜不知道除了这名刺客以外,还有多少人能够破解他的机关。 不过现在要做的是确认寨子里是否安全。 贺听澜留了个心眼,没有点亮房间里的蜡烛,而是披着月色出了趟门,来到瞭望塔。 从千里镜看过去,贺听澜果然看到了刚才那名刺客正狼狈地沿着下山的路疯狂逃窜。 贺听澜不禁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那些飞镖上涂了毒,虽然不是什么罕见奇毒,却能令人越来越痒。 假如不及时服下解药,就会痒到令人发疯崩溃,最后被活活痒死。 现在是夜里,若是这个刺客想去城中医馆药铺购买解药,还需要等三个多时辰。 刺客这会儿四处都找不到解药,恐怕是要急死了。 “哼,让你在我的地盘嚣张!”贺听澜讥笑道,“真当我堂堂大当家是吃素的啊?” 不过刺客跑了也好,至少天亮之前寨子里不会有危险了。 贺听澜掸掸衣裳上的灰,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方才这一番打斗下来,贺听澜已经睡意全无,现在倍儿精神,干脆就不睡了。 他将几个烛台点亮,准备继续看没看完的话本子。 可谁知地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贺听澜的注意。 这是什么? 贺听澜蹲下来,好奇地将那枚乳白色的东西捡起来。 有点像一枚狼牙? 贺听澜赶紧将它拿到书案前的烛台下,仔细端详起来。 这确实是一枚狼牙,通体莹润无暇,粗的那端还镶了一块血红的宝石。 狼牙被做成了吊坠,用一根丝绸裹金的绳子穿起来。 嚯,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贺听澜啧啧感叹道。 这几年贺听澜做皮子生意,也见过不少名贵的珠宝首饰等等。 可是这般品质的狼牙和红宝石,他还是第一次见。 更何况是这两者出现在同一只吊坠上。 一般来说,狼牙不可能有如此通透的色泽,只有玉石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不过贺听澜可以确认,这并非是由玉石雕成狼牙的形状,而是一枚真正的狼牙。 很显然,这枚狼牙吊坠是从刚才那名刺客身上掉下来的。 贺听澜顿时来兴趣了。 能拥有这么好的东西,那刺客应该也是个非富即贵的人。 那么他为什么要当刺客呢? 不过光是看着这枚坠子也看不出来什么别的信息,贺听澜打算找时间去趟城里,找个当铺或者珠宝首饰铺子问问。 五日后,又到了无名寨去临青城交货的日子。 贺听澜特意带上了那枚狼牙坠子。 江如云他们去买吃的了,贺听澜借口说自己要去买书,趁机溜到了城内的一家当铺。 半路上贺听澜突然感觉这枚坠子可能来历不简单,为了防止自己被人盯上,贺听澜还特意易了个容,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四十多岁的沧桑大叔。 准备好这一切,贺听澜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当铺。 “掌柜的,这个收不收?”贺听澜将那枚狼牙坠子递给当铺掌柜。 掌柜接过来,端详了一下,脸色瞬间大变。 第148章 “敢问客官,这东西是从何处得来?”掌柜立刻问道。 见对方这般反应,贺听澜顿时觉得有戏。 “你尽管说收不收便是。”贺听澜故作深沉道。 掌柜将坠子还给贺听澜,然后冲他抱了抱拳道,陪着笑脸道:“客官,这东西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们就是一个小城里的小铺子,哪儿敢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哦?”贺听澜一挑眉毛,“你怎么知道此物贵重?旁人都说这只不过是颗成色好一些的狼牙而已。” “嗐,在下即便是见识短浅,好歹也是干这行的,怎会看不出来呢?”掌柜笑呵呵地说道,“这是三岁雪狼的狼牙,放眼整个大梁也不超过三十枚。客官您若是真想将它当了换钱,这附近的当铺就不用考虑了。” “为何?”贺听澜问道,“莫非你们出不起这个钱?” 掌柜尴尬地笑了笑,“即便是出得起,我们也万万不敢收着啊。您或许可以去金陵城的当铺碰碰运气,那边的人在上头有关系,他们应该敢收。” 上头有关系?贺听澜狐疑地想道。 看来这枚坠子绝不仅仅是贵重这么简单,其背后很可能还代表着某种权力的象征。 见掌柜一脸为难,似乎是不愿再说太多的样子,贺听澜便也不再为难对方,道了谢之后便转身离开当铺。 若是真像当铺掌柜所说的那样,整个大梁只有三十枚这样的狼牙坠子,那么能够拥有它的人一定是背景雄厚之人。 而且,很有可能那名刺客就来自于金陵城。 贺听澜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盯上的? 若是和郁云骞有关应该不至于,毕竟郁云骞是奉皇帝之命来与无名寨议和,顺便拿回清河盟名单。 现在郁云骞以为名单被自己烧毁了,还要寄希望于贺听澜将名单背下来告诉他,所以断不会要杀贺听澜。 既然不是郁云骞,那还能是谁? 纪老太师? 这是贺听澜为数不多知道的来自金陵城的人了。 也不知道燕十三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贺听澜心想。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着,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贺听澜习惯性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钱袋子。 还在,对方不是小偷。 然而正当贺听澜没去理会,抬脚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贺听澜转身看过去,发现是一个蒙面人。 “你要当东西吗?”那人压低声音问他,“我这儿什么都收。” 第129章 虽然不知道这名蒙面人究竟是何人, 但贺听澜还是稀里糊涂地跟着对方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子。 贺听澜当然不打算真的把这枚坠子给当了,但是说不定可以从对方那儿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们是黑市上的。”蒙面人坦白道,“不需要缴税,所以同样的东西我们收价比当铺高, 阁下若是有什么想当的可以给我。” 贺听澜觉得有点意思, 于是将那枚狼牙坠子拿出来, “这个, 你看看。” 蒙面人一见到狼牙坠子, 眼睛顿时瞪大了, 连忙伸手去接。 贺听澜立刻收手, 不让对方去碰, “先看看,你若是真的打算收我再给你。” 见那蒙面人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坠子,贺听澜便觉得自己猜得果然没错,这坠子不一般。 “怎么样,你能出多少钱?”贺听澜问道。 “这个数。”蒙面人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贺听澜不禁蹙眉, “是不是太少了点?” “三千两。”蒙面人道。 贺听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什么???!!! 一个坠子而已, 就算是原材料再珍贵、做工再精致, 也不至于要三千两吧? 贺听澜狐疑地打量着蒙面人,“你确定?” “确定。”蒙面人道,“你如果觉得可以,现在就跟我去取钱,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事情进展得太过迅速,贺听澜反倒开始怀疑了。 于是贺听澜故意耍了个心眼,问道:“一个普通的狼牙而已,就算是品相较好,你敢收三千两, 我反而不太敢当了。” “这有何不敢?”蒙面人不明所以,“哦,你是怕我们不给你钱吧?要不然你在此地等我一会,我去把钱取来,当面交给你?” “不,这不是钱的事。”贺听澜摇摇头,“你实话告诉我,这枚坠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如果不小心牵扯到了得罪不起的人,我一个布衣老百姓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蒙面人迟疑了一会,见贺听澜不是个好糊弄的,干脆坦白道:“你可曾听说过前朝的‘雪山降狼’这一仪式?” “没听说过。”贺听澜十分诚实地摇摇头。 “所谓‘雪山降狼’,便是前朝大魏时期东北武安的一个习俗。”蒙面人娓娓道来。 “苏维呼尔雪山上狼群泛滥,于是每年冬季,时年十五岁的少年就可以参加一场‘雪山降狼’的比赛。少年们会登上雪山,争取捕获到一只年龄在两至四岁以内的雪狼,然后取其中间往左数的第四颗牙齿。” “苏维呼尔雪山十分险峻,能平安登山再下来已经是百里挑一的勇士。更何况雪狼狡猾强壮,又成群结队,对人类极为警惕。所以在这些参赛的少年们当中,能取到狼牙的更是少之又少,一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 贺听澜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比赛,不解道:“既然‘雪山降狼’这么危险,为何不让成年男子去做?为何偏偏只要十五岁的少年?” “因为雪狼规模并不算大,只在苏维呼尔雪山出没。”蒙面人道,“如果彻底开放猎杀,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去尝试,很快雪狼就会被赶尽杀绝。” “另外,武安当地还有一个习俗,那就是男孩儿十五岁便要长大成人,这个比赛也相当于他们的成年礼。‘雪山降狼’的获胜者会被视为少年英豪,在当地名声大噪,被百姓所追捧,各家姑娘也是抢着要。” 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挺新鲜的,也难怪狼牙坠子这么珍贵。 蒙面人接着说:“不过,这项活动自开朝以来便明令禁止了,据说是因为太过危险,朝廷为了保护少年们,花了好几十年的时间才在当地废除了这项比赛。” “所以现在流通于市面上的狼牙坠子越来越少,大多都被一些高官富商私自收藏着,能够买卖到的也不过二三十枚而已。” 蒙面人说罢,回归正题道:“现在可以继续交货了吗?我回去拿钱还要点时间,再耽搁下去要宵禁了。” 贺听澜目的已经达成,便也不打算继续和蒙面人拉扯下去了。 于是他编了个借口,道:“兄台,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其实这枚坠子是我在家父的遗物里找到的。家里遇到了点困难,我便打算变卖些东西贴补家用。既然此物如此值钱,我还是得回去跟两位兄长商议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当掉。” “兄台不如三日后再来此地,若是我与家里决定好了要当掉,自然会赴约。若是到时候我没来,便是不打算当了。” 蒙面人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好,那三日后我会再回来。” 说完,蒙面人似乎是怕贺听澜反悔似的,又补充道:“价钱好商量,阁下如果决定当掉,一定要来找我,不要当给别人。” “行,一言为定。”贺听澜爽快道。 将蒙面人打发走之后,贺听澜松了一口气。 打听完消息就把人给撇一边了,这么做有点缺德,但是贺听澜是绝不可能将狼牙坠子当掉的。 多少钱都不行。 有这枚坠子在,就相当于在手里抓住了一个把柄。 坠子的主人,不管是不是那名刺客,都一定会为这枚丢失的珍宝而提心吊胆。 贺听澜有种预感,此物将来必有大用! 转眼天都快黑了,贺听澜惊觉自己早就把时辰给抛之脑后。 完蛋,这会儿江如云他们估计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于是贺听澜赶紧朝着约定的集合地点跑去。 果不其然,其余人都已经在等着他了。 “不好意思,在那边耽搁太久忘了时辰。”贺听澜气喘吁吁道。 “哥你总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江如云道。 贺听澜环顾四周,发现少个人,便问道:“顺子呢?” “哦,他去找你了。”江如云说,“一会儿应该就能回来,再等等吧。” “不过……你这也没买书啊。”江如云纳闷地看着贺听澜空空如也的双手。 “光顾着看了。”贺听澜打哈哈道,“没看到什么特别想买的。” “哦。”江如云点点头。 那天晚上贺听澜遇刺的事情他没有和任何人说。 一是说了也没用,该做的防御都做了,如果还是挡不住也没辙。 第149章 二是可能会引起恐慌,既然刺客是冲着贺听澜一个人来的,并没有伤害寨子里其他人的意思,贺听澜觉得也没必要让别人知道。 “哥,朝廷派来的军队那边怎么没动静了?”江如云打听道。 “谁知道呢。”贺听澜耸耸肩,“或许是他们自讨没趣,被咱们的机关唬住了吧。” “少来,我才不信!”江如云无情地戳破贺听澜的谎话,“那可是皇帝派来的,不达目的怎么会罢休?” 贺听澜:“……” 这丫头真是越长大越不好骗了。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文嘉哥哥和你透露什么了?”江如云一副“严刑拷问”的架势。 “还真没有。”贺听澜实话实说道,“不过你竟然还肯叫他‘文嘉哥哥’,你不怪他吗?” “那倒也没有吧。”江如云满不在乎道,“文嘉哥哥不是说可以给我们大家安排正经的职务和身份嘛,我觉得也挺好。” 这话倒是出乎贺听澜的意料。 “你愿意归顺朝廷?”贺听澜挑眉,诧异地问道。 “嗯……得看具体干什么。”江如云说,“如果让我嫁人生子,待在宅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我肯定不干。但如果可以给我安排个到处溜达的职位,我还挺乐意的。” 贺听澜忍俊不禁道:“比如呢?” “比如跟西域互市的商队啊!”江如云一说起这个就兴奋,“我上次跟阿姐从西域回来,就一直惦记着那边的风土人情呢。虽然生活条件是比不上这边,但是有趣得很!” “而且那边的人都很豪爽,说话也不像中原人这样喜欢拐弯抹角的,反正我还挺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贺听澜一时之间有些出神,半天才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最终选择去金陵城,你会愿意一块去吗?” “当然愿意!”江如云毫不犹豫道,“在哪不都一样?而且,我还没去过金陵城呢,还真有点想去看看金陵城是什么样的。” “哥,我听他们说金陵城特别繁华,里面住着的都是有钱人。你说会不会他们的房子都是镶金的?”江如云两眼冒光。 贺听澜简直哭笑不得,“镶不镶金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否则大概会被你这种人全给抠下来带走。” “我哪有这样?!”江如云气得跳脚。 “哈哈哈哈……”贺听澜被逗得直笑,“那你急什么?谁急谁心里有鬼!” “哼!”江如云抱着双臂不去理他。 两人拌嘴的功夫,顺子一路小跑回到集合地。 “大、大当家,你可算是回来了!”顺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给我一通好找。” “辛苦你啦。”贺听澜拍拍顺子的肩膀,“下次进城请你吃顿好的。” “哎哟,这可是你说的啊。”顺子一听这话,顿时不累了。 夜色即将降临,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城门走去。 还是像往常一样,他们要赶在关城门之前踏上回寨子的路。 第130章 贺听澜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终于在入夜时分回到入云峰境内。 此时天早就黑透了,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空,正好照亮了前方的路。 大家又困又累,拖着疲惫的脚步一点点磨蹭。 就连一向精力最为旺盛的江如云这会都不说话了。 然而快要走到山脚下的时候, 贺听澜却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空气中有种陌生的味道, 甚至连昼伏夜出的鸟儿都不叫了。 “等等。”贺听澜心中警铃大作, 抬手示意大家先别继续走。 “怎么了?”江如云迷迷糊糊道, “官兵不会又来了吧?” “有情况。”贺听澜严肃道, 环顾四周观察了一圈。 此言一出, 众人瞬间都清醒了, 也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听。 贺听澜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 压低声音道:“你们先待在原地别动,我去前面探探情况。” “那大当家你小心点啊。”顺子担忧道。 贺听澜比了个“不用担心”的手势,蹑手蹑脚地往前方走去。 “大当家不会出什么事吧?”小声问,“咱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看什么看?”江如云道,“哥让咱们待这儿咱们就乖乖别动。” 其余人焦急地等了一会, 终于, 贺听澜匆匆赶回来。 “怎么样?”江如云立刻问道。 “走密道。”贺听澜冲大家招招手, “有一群人在山脚下围堵咱们。” 大家顿时倒吸了口冷气,赶紧提上东西,跟着贺听澜一路摸到了后山的密道。 待钻进山洞,将洞门关上锁死之后,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对方是什么人啊?”顺子害怕道,“大半夜的跑来堵咱们,难道还是上次的军队?” “不是。”贺听澜摇摇头,“看他们穿衣打扮应该是江湖人士。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先回寨子再说吧。” 一行人沿着山中密道一路顺利爬到山顶, 然而当他们回到无名寨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个时辰寨子里的大家早该休息了,可现在却都聚集在前院里。 院中灯火通明,乌压压的人群连成一片,弥漫着沉重的死寂。 众人看到贺听澜回来,终于开口打破了寂静。 “大当家你终于回来了!” 贺听澜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晚怎么都不睡觉?” 江如惠叹了口气,沉重道:“你们刚才在山脚下应该看到他们了吧?” 贺听澜点点头,“是,不过我们很小心,没让对方发现我们的踪迹。” “那就好。”江如惠道,可脸上却丝毫不见如释重负的喜悦之情。 “他们是谁?”贺听澜问道。 “大当家,就在今天上午,你和顺子他们下山去交货后没过多久,就来了一伙人,自称是寒星山庄的弟子,来找咱们夺回门派的传世法宝。”阿戆将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什么寒星山庄?什么法宝?”贺听澜一头雾水,“咱们跟寒星山庄素来没有交集,更不可能抢了他们的法宝,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这自然是胡说八道,寒星山庄的人也承认了。”张青松将今天白天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们坦白,夺回宝藏只是一个和咱们开战的借口而已,因为他们需要给江湖其他门派一个交代。真相是,寒星山庄受郁将军所雇佣,前来攻破咱们寨子。” “郁将军?”贺听澜不敢置信。 张青松点点头,“是,对方也没瞒着我们,就直说了。郁将军奉皇命收复无名寨,但毕竟大当家救了傅公子,郁将军若是与我们动武,传出去有损名声。可是皇帝那边已经在催了,郁将军觉得再这么僵持下去、迟迟完成不了差事会引起皇帝的不满,于是就雇了江湖门派来对付咱们。” “竟然是这样?”顺子愤愤道,“果然这些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可以不择手段!” “事情还没调查明白,先不要妄下定论。”贺听澜道。 他又问:“然后呢,寒星山庄的人还做了什么?难道就一直守在山脚下?” “他们在水渠里下了毒。”江如惠严肃道,“而且,是两个水渠都下了毒。我已经尝试过解毒了,但……” 江如惠无奈地摇摇头,“这种毒十分罕见,我也无能为力。” “怎会这样?”贺听澜大惊失色。 对方竟然找到了自己精心设计的备用水渠? 这绝对是一个极其不妙的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对方知道如何破解机关,而且如果他们继续查探,很快就能发现通往山上的密道。 又或者说,寒星山庄的人已经发现了密道,只是出于各种考量没有选择上山而已。 贺听澜突然又想起来,寒星山庄在江湖上便是以拥有高超精绝的机关术而闻名。 据说他们的山庄里有九九八十一层机关盾,每一层都是由祖师爷亲自设计。 五十年前寒星山庄式微,其他五个门派联手攻打山庄,试图一战重创他们,趁机夺取机关秘籍。 当时便是这九九八十一层机关盾护住了寒星山庄仅剩的十几名弟子。 这十几人躲在庄子里,坚持了足足一个半月。 后来那五个门派开始互相怀疑、自相残杀,这才给了寒星山庄渔翁得利的机会。 虽然贺听澜向来狂傲,但他也清楚,自己在机关术这方面的实力跟寒星山庄一比,肯定是不够看的。 贺听澜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可怎么办? 山下一群武林高手虎视眈眈,寨子的水源还被截断了,贺听澜引以为傲的机关陷阱可能随时被对方破解。 贺听澜顿时觉得自己一个头变两个大。 活了快二十年,还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 第150章 然而还没等他犯愁太久,江如惠缓缓开口:“阿澜,还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你……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还没说完? 贺听澜心头一紧,故作镇定道:“你说吧。” “小沈怕你没有防备,回来的时候被寒星山庄的人暗算,就瞒着我们所有人私自下山了。”江如惠道。 什么? 沈玄生? 贺听澜眉头一皱,“他才十四岁,又不会武功,私自下山不是胡闹吗?” 说到一半,贺听澜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感大事不妙。 “沈玄生他……现在在哪?”贺听澜问。 人群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 贺听澜环顾四周,并没有在人群中发现沈玄生的身影。 他顿时急了,拔高声音又问道:“说话啊,沈玄生人现在在哪?” “大当家,小沈他下山之后迎面撞上了寒星山庄的人,不顾一切也要冲出去找你通风报信,结果在打斗中被对方失手杀了。”阿戆低着脑袋道。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狠狠砸在贺听澜身上。 就……就这么死了? 贺听澜怔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明明去年冬天才刚刚捡到沈玄生,明明那个时候他说以后要长得又高又壮、报答大当家的救命之恩,明明这才过了不到一年…… 他才十四岁。 贺听澜感觉自己的双脚有点虚浮,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他的尸体现在何处?”贺听澜压抑着情绪问道。 “还在寒星山庄的人手里。”江如惠道,“阿澜,你现在千万要保持清醒理智,对方这么做,就是想故意激怒我们,然后等我们忍不住出山与之拼命,再轻松把我们一网打尽。” “我明白。”贺听澜深吸了一口气。 保持冷静,贺听澜在心中告诉自己,他是无名寨的大当家,这个时候谁都可以乱,只有他不可以。 贺听澜强迫自己捋清思路,开口道:“今晚可能要辛苦大家轮岗守夜了。” 说罢,他又转头问江如惠:“惠姐,寨子里还有多少干净的水?” “只有储备用的那十缸。”江如惠道,“蓄水池里的水已经被污染了。” “还好,能撑一段时间。”贺听澜点点头道,“从现在开始,大家尽量减少用水,只要有需要用水的地方,必须去跟惠姐申请。” 贺听澜看向江如惠,“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放心。”江如惠应道,“交给我。” 贺听澜快速跟大家交代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事情,安排好站岗轮次,就让大家散了。 而他自己则赶快回到房间,提笔开始写信。 贺听澜在心里评估了一下,如今己方处于不利的位置。 此时若是主动进攻,非但没把握能打赢,还很可能会让无名寨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 所以只能采取守寨的方式,能拖一天是一天,等待援助的到来。 贺听澜琢磨了一下,先写了封信给晏臻。 想要对付寒星山庄的人,身为县丞的晏臻最合适不过了。 要兵力有兵力,要权势有权势,而且离得还近。 贺听澜简单几句写明情况,然后将密信折叠起来,塞进竹筒中,绑在信鸽的腿上。 看着信鸽飞远的身影,贺听澜在心中默念道:希望对方这次能够给力。 贺听澜重新坐到书案前,又铺开一张信纸。 他提起笔,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下,然后给傅彦写了一封信。 第131章 终于写完了求救信, 贺听澜刚走出房门,准备往鸽棚的方向去,却发现远处的树林中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贺听澜顿时警觉起来。 难道是对方已经偷偷上了山,埋伏在附近? 于是贺听澜拿起他的剑, 小心翼翼地循光走过去。 待靠近了些之后, 贺听澜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不, 这火光很是猛烈, 根本就不是火把能有的强度。 就在这时, 负责守夜站岗的顺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见到贺听澜站在院儿里, 大声喊道:“大当家不好了, 树林里走水了!” “什么?”贺听澜猛地转身。 “刚才我在瞭望台站岗呢,就看到几缕火光突然飞到树林里,然后火就着起来了!”顺子气喘吁吁道。 “不好!”贺听澜猛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寒星山庄的人朝树林里射了火矢,试图用山火逼咱们下山!” 这招真是阴毒, 贺听澜心想。 山火一旦引发, 便很难控制住。 稍有不慎, 整座山头可能都会被烧成一片焦土。 “你快去拉响警钟!”贺听澜吩咐道,“叫所有人都出来,一起灭火!” “好!”顺子点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贺听澜也没闲着,赶紧去启动了水车。 虽然水里被下了毒,但还是可以用于灭火的。 好在寨民们都习惯了应对这种紧急情况,警钟一响,大家纷纷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院中,焦急地等着贺听澜的下一步指令。 “所有住在东侧的, 现在立刻去抬水,有多少抬多少,送到西边小树林!”贺听澜下令道。 “住在西侧的,跟我去把隔离带铺上!” 大家得了指令,立刻就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马上行动起来。 贺听澜带着一半的人往寨子西边跑。 在另一半人把水抬过来之前,他们需要先减缓火势的蔓延。 早在寨子刚建立的时候,贺听澜就准备了一堆湿泥、砖石、沙土等等防火的材料,防止在寨子外周一圈。 为的就是防止突然走水,可以在关键时刻应对一会。 “先在粮仓外面封一圈!”贺听澜一边搬泥沙一边道,“然后把剩下的湿泥铺在寨子外面一百步的位置!” 大家干活十分麻利,瞬间在粮仓和西门外筑上了将近一人高的泥墙。 这边刚筑好,抬水的那一半人就来了。 “水来了水来了!”阿戆一边跑一边喊道,“大当家,我先带他们去灭火!” “快去!”贺听澜招招手示意道。 虽然现在火势蔓延得还不算快,但是这全都仰仗于大家发现得早。 若是再晚一盏茶的功夫,只怕这火势就要控制不住了。 阿戆带着另外三人一起提着水缸,丝毫不带犹豫地朝着着火的地点跑过去。 然而就在他们用木桶舀了满满一桶水,用力往火苗上泼上去的时候,火苗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呼”地一下蹿得更高了。 “我操!”只听离得最近的那四人一声惨叫,然后连连后退,狼狈地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贺听澜眉头一皱,顿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连忙转过身去,身手在另一缸水里摸了摸。 “不好!”贺听澜立刻道,“快停止灭火!这水里有油!” “什么?!”江如惠也将手伸进水缸里试探了一下,怒道:“这帮狗娘养的,这是故意要让我们葬身火海啊!” 此时已经来不及思考水车运上来的水里为什么会有油,重中之重是先灭火! 贺听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一下。 短时间根本没办法弄来干净的水,现在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把水里的油清掉。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看着正在用湿草席扑火的几人,贺听澜突然灵光一闪。 “快去拿干草和粗纸来!”贺听澜高声道,“这两样东西能把油吸走!” 众人恍然大悟,“对!对!大家快去仓库拿!” 油浮于水面,只要将油给吸走,剩下的不就是干净的水了吗? 说干就干,众人先将大量的干草铺在水面,吸走大部分的油脂。 然后再用吸油效果更好的粗纸在水面铺上一层,将干草吸不走的那部分油脂给吸走。 就这样重复了五遍,贺听澜伸手去摸了摸,不再是油腻腻的触感,而是清澈的水。 “这回可以了!”贺听澜喜上眉梢,“现在再去灭火试试!”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舀了一木桶的水,用力朝着起火点泼过去。 果不其然,火苗一下子变小了许多。 “有用!”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大家继续重复刚才的做法,把每一缸水上的浮油都吸走!”贺听澜道。 有了这个办法,大家重燃希望,更加卖力地灭起火来。 很快,火势渐渐变小,周围也渐渐暗了下来。 然而,就在无名寨的所有人都觉得胜利在望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嗖嗖嗖”几声,数十支火矢如同流星雨一般再次落下。 “怎么还有?!”贺听澜失声道,“真是没完没了了!” 不过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灭火。 趁着火矢上的火苗还没有大范围烧起来,先把它们熄灭再说! 第151章 可是火矢实在是太多了,无名寨毕竟人手有限,顾得上这头就顾不上那头。 “大当家!火又着起来了!”顺子在不远处喊道。 贺听澜回头一看,方才已经浇灭了大半的火又复燃起来,甚至势头更猛,大有种越挫越勇的架势。 熊熊烈火如同地狱修罗般在黑夜中翻卷跳跃,将人们衬托得无比渺小。 有些胆子小的见火势如此猛烈,又怎么扑都扑不灭,渐渐心生惧意。 “大当家,要不然咱们换个地方躲躲吧?再这样下去我怕……” “躲什么?!”贺听澜厉声喝止,“你是想回房间,然后过不了半个时辰整个无名寨都会被烧得一干二净;还是下山,被寒星山庄的人一刀了结?” 对方自知理亏,低着头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听好了!”贺听澜坚定地高声道,“对方这次明摆着就是冲着把咱们一窝端来的,寨子里的所有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想活命,就齐心协力跟我灭火,总比站在原地说些丧气话管用!” “对!那些贼人都打到咱们老巢来了,这个时候退缩跟叛徒有什么区别!”江如云也跟着喊道。 “反正老子早就把无名寨当成家了,离了无名寨我哪儿都不去,今天就死守在这,看看到底是他们的火矢来得快,还是咱们灭火灭得快!” 慷慨激昂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其余人也很快被这股子斗志所感染,干劲十足地继续灭起火来。 大有种破釜沉舟的架势。 可是没过多久,第三波火矢便又射了过来。 刚刚被扑灭的那部分火再次燃了起来。 贺听澜心中一阵绝望,他感觉快要看不到头了。 合理怀疑,对方就是故意要跟无名寨耗着。 只要火势弱下来一点,就再添点。 看这样子,寒星山庄不像是要贺听澜他们的命,否则直接源源不断地朝山上射火矢就好了,根本不会给他们灭火的机会。 如今这个情形,反而更像是对方在试图耗尽无名寨的物资和人们的耐心,直到把他们逼到崩溃,受不了而主动下山投降。 对方是想不费一兵一卒把他们给端了啊! 贺听澜咬咬牙,又泼了一桶水。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寨子里的水都搬过来了,眼看着就要全部用完。 而如果靠水车运水,根本跟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 得再想想别的法子才行。 不能被对方这么玩弄下去,贺听澜心想,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惠姐,这儿先交给你了。”贺听澜将手中的木桶递给江如惠,“我去会会他们!” “你确定?”江如惠担忧道,“对方人多,你就这么过去恐怕……” “反正已经被他们逼到绝路了,总要放手一搏。”贺听澜微笑道。 江如惠犹豫了一会,最终点点头道:“那好,你要当心,千万别跟他们拼命。” “知道啦。”贺听澜道。 贺听澜转身沿着密道下山,边走便在心里盘算着。 肯定不能面对面硬刚,自己就一个人,还是得智取才行。 于是贺听澜趴在半山腰上,躲在一个他能看到山下的寒星山庄弟子、但对方却看不到他的地方。 贺听澜观察了一阵,发现对方有一个油桶,几名弟子正在用箭尖沾油。 有了! 静静地等了一阵过后,贺听澜看见那几名弟子搭箭挽弓,又准备再射一批火矢。 就是现在! 贺听澜准备就绪,在火矢朝着山上飞过来的一瞬间,他纵身一跃、腾空而起,一个翻腾的功夫徒手接住了三支火矢。 “嘿嘿,搞定!”贺听澜稳稳落地,手中攥着那三支箭。 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贺听澜从背后抽出他的弯弓,搭上一支箭,瞄准了寒星山庄的油桶。 “嗖”地一声,火矢离弦而去。 油桶“嘭”地一下爆炸了,离得近的几名寒星山庄弟子瞬间被炸飞。 贺听澜见状,赶紧再次搭上了剩下的两支箭,朝着满是油的地面射去。 箭矢碰到地面的一刹那,火苗迅速席卷开来。 寒星山庄的弟子们纷纷惊呼出声,连忙去扑被火燎着的衣摆,乱作一团。 贺听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很好,那就再给你们加点料吧。 于是他抬手按下机关,无数钢针朝着山下射去,打得对方嗷嗷惨叫、抱头鼠窜。 贺听澜见差不多了,起身往寨子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一道炸雷。 “轰”地一声,贺听澜吓得一个激灵。 紧接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瞬间打湿了贺听澜的衣裳。 贺听澜简直不敢相信,他仰头,愣愣地望着天空。 他从没有这么喜欢过下雨天。 第132章 天刚蒙蒙亮, 傅彦甚至来不及穿戴整齐,便急匆匆地跑去找郁云骞。 “怎么了这是?”郁云骞见到傅彦十分震惊,“火烧屁股似的。” “舅舅,您快看看这个吧!”傅彦将一封信递给郁云骞。 “阿澜说您指使寒星山庄去入云峰上放火, 要把无名寨一窝端了!” 郁云骞眸光一凛, 赶紧打开信件, 粗略浏览了一遍。 “简直是一派胡言!”郁云骞怒道, “这个寒星山庄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脏水都泼到我身上来了!” “果真是这样。”傅彦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我收到信的时候便觉得奇怪, 这事不像您的作风。” 郁云骞冷哼一声, “看来无名寨当中真有宝贝,连寒星山庄都盯上了。” 说着,他转头问傅彦道:“你说,寒星山庄想要的会不会也是清河盟名单?难道说还有别的东西?” “这些不重要,舅舅, 咱们还是赶快带兵过去吧。”傅彦焦急道。 “那寒星山庄的弟子善于破解机关术。若是让他们攻破了无名寨, 清河盟的名单岂不是要落于旁人之手了?到时候舅舅您该如何跟圣上交代啊?” 郁云骞打量了自家外甥一眼, 笑道:“我看你是担心你的小情人吧?” 傅彦赧然:“……” “罢了罢了。”郁云骞摆摆手,“你说得对,不管是因为什么,咱们都绝不能让寒星山庄得逞。” “传我军令,即刻出兵入云峰!”郁云骞朝门外喊了一嗓子。 “是!”两名亲兵得了命令,立刻一路小跑去通知其他将士们。 “舅舅,我也跟您一块去吧。”傅彦道。 郁云骞开口刚想让他老老实实在郡治待着,但是转念一想,这家伙此刻肯定担心那个小混蛋。 算了。 “那你收拾收拾东西, 也一块去吧。”郁云骞道。 傅彦闻言立刻喜上眉梢,匆匆行了个礼:“多谢舅舅!” 然后便脚步轻快地一溜烟跑了。 郁云骞:…… 啧啧啧,看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真是搞不懂了,一个口无遮拦的野小子,到底是怎么把自家外甥给迷得晕头转向的? 傅彦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忙活得这么快过。 贺听澜在信中光说了寒星山庄在山脚下闹事,但具体的情况并没有写明。 也不知道无名寨那边现在如何了。 他们能应付得来吗? 傅彦此时恨不得自己有绝世轻功,能瞬间飘到入云峰。 “舅舅,行军速度不能再快些吗?”傅彦焦急地问道。 郁云骞倒是不慌不忙,安慰道:“看给你急的。这么说吧,你今天早上收到的信,说明信中的事情发生在昨晚或者午夜的时候。若是你的小情人能挺过这一关,咱们早点晚点过去都只是帮他们收拾烂摊子而已。若是挺不过去,早点晚点也都一样。” 傅彦两眼一黑,这算什么安慰? 不过他也知道,郁云骞所言在理,而且行军速度也不是想提高就能提高的,自己这般要求的确有些无理取闹。 傅彦只能安慰自己,信上的字迹还算工整,看起来当时的情况似乎也不是特别危急。 否则贺听澜能把字写得龙飞凤舞,让人根本看不清他写了什么。 然而,就在郁家军行军的路上,已经有另一批士兵赶到了入云峰山脚下。 “尔等这是在做什么?”晏臻率领一队卫兵,将寒星山庄的弟子们围了起来。 “我乃武扬县县丞晏臻,今早得到附近村民报案,说你们试图引发山火。知不知道这会给周围的环境带来多大的危害?!”晏臻怒喝道。 然而寒星山庄的弟子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晏县丞是吧?”带头的那名弟子斜着眼睛道,“我们是来找无名寨的人算账的,这些都是我们江湖人之间的纷争,跟您无关。还请晏县丞不要多管闲事。” “放肆!”晏臻眉毛一横,“虽说官府向来与江湖门派井水不犯河水,但此地在我武扬县所辖范围之内。尔等在此处纵火,我身为一县之长官怎能不管?” 第152章 “县丞大人可以放心。”寒星山庄的弟子仍旧保持着高傲的姿态,“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我们的油桶已经被对方给炸毁,所以我们不会再继续放火了。不过我们跟无名寨之间的账还没算完,还请大人不要插手为妙。” 晏臻不以为然道:“本官不管你们之后打算如何,既然已经做出纵火一事,便是违反了我武扬县的律法。各位还是跟本官回一趟县衙吧。” 说罢,晏臻大手一挥,身后的卫兵走上前去,试图控制寒星山庄的弟子们。 “大胆!”为首的弟子怒道,“你一个小小的县丞,也敢动我们师兄弟?!” 晏臻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嚣张发言,继续让手下们行动。 “你知道我们是谁派来的吗?”对方急了。 “哦?”晏臻来了兴趣,“你倒是说说,你们背后的人是谁。” “哼,说出来怕吓死你。” “我还真挺想体会体会被吓死的滋味。”晏臻笑道。 对方见晏臻丝毫不惧,道:“你们应该听说了前不久从京城来的郁家军了吧?” “自然知道。”晏臻颔首,“前不久还一起吃了饭呢。” “知道就好。”为首的弟子哼了一声,“放火烧山一事正是郁将军拜托我们山庄来做的。县丞大人若是有任何异议,还是去找郁将军说吧。” 这跟郁家军又有何关系?晏臻不禁纳闷道。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 “是何人打着本将军的名号,在此胡作非为?” 山脚下的所有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郁云骞一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赶来。 他的身后还带着上千士兵,好不威风! “你们就是寒星山庄的几个毛小子?”郁云骞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 几名弟子见状,意识到自己已经露馅,气焰一下子被扑灭,蔫了。 郁云骞翻身下马,“一大清早就听说有人往本将军身上泼脏水,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他指着寒星山庄的几名弟子,“你们几个,回去告诉你们师父,江湖人之间的纷争本将军不感兴趣,但若是胆敢插手本将军的差事,这笔帐,咱们便好好算一算。” 郁云骞向晏臻抱抱拳,道:“晏县丞,这几个目无法纪的人就交给你了,定要好好处置。” “多谢郁将军。”晏臻笑着还礼。 几名弟子见事情败露,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脸上却一点惧意都没有,显然是料定了庄主会想办法把他们捞走。 郁云骞没心思理会这几个小喽啰,转过来对晏臻道:“晏大人这消息真是灵通啊,如此荒郊野岭之地出了事,大人都能立刻赶来,可见大人勤政爱民之心。” “将军过奖。”晏臻微笑着行礼道,“下官分内之事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客套着,旁边的傅彦却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虽说看上去山火已经被熄灭了,但毕竟还没看到贺听澜本人,傅彦总归还是放心不下。 他东张西望地朝山上看去,试图找到一点活人的影子。 正当傅彦打算请求郁云骞启用传令兵的时候,贺听澜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了。 “哟,几位都在呢。”贺听澜背着双手,吊儿郎当地笑道。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 傅彦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激动地跑上前去,拉着贺听澜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把贺听澜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你没事吧?”傅彦担忧道。 “没事儿啊。”贺听澜说,“一大早的刚醒,就听见这边吵吵闹闹的,原来是来逮人了啊。” 傅彦一头雾水。 不是贺听澜自己写信把这些人都叫来的吗? 怎么现在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的样子?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的时候,晏臻突然笑了。 “贺兄弟,你就不用跟我演了。”晏臻笑着对贺听澜道,“我一早便知道你是无名寨的寨主。” 贺听澜惊讶道:“这什么时候的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就在安置完流民之后。”晏臻道,“实不相瞒,当时我就对你和燕兄弟的身份起了疑心,回去之后便偷偷调查了一番。” 说着,晏臻对贺听澜行了一礼,“职责所需,还请莫怪。” 原来是这样,贺听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倒也不意外,安置完流民之后,贺听澜回到寨子里自己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在晏臻面前暴露得有点多。 “晏大人客气了。”贺听澜笑着摆摆手,“也实在是我的身份说出来容易引起争端,才谎称是普通猎户,应该是我请你莫怪才是。” “不过,晏大人既然一早便知道,为何迟迟不说?”贺听澜好奇地问道。 “你不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晏臻微笑道。 贺听澜愣了一下,道:“晏大人果然是心胸宽广之人。” 傅彦看着这两人聊得有来有回,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傅彦问贺听澜。 “算熟吧。”贺听澜说,“冬天的时候晏大人奉命安置流民,我和十三兄路过,就帮了一把。” “何止呢?”晏臻补充道,“细说起来,我能从主簿做到县丞,还多亏了贺兄弟出谋划策。之前杨家那个案子若是没有贺兄弟帮忙出主意,估计也不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诶对了。”晏臻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西域商队带来了一批葡萄,我们县衙买了不少。改天给你拿点来。” “那我可就不客气咯!”贺听澜一口答应。 傅彦有些不爽,但无处发作,杵在一旁浑身笼罩着阴沉的黑雾。 既然大家都在场,贺听澜干脆就把事情说开了。 他将寒星山庄是如何派人引发山火一事讲了一遍,还故意添油加醋地说得严重了几分。 寒星山庄的几名弟子被堵住了嘴,只能眼看着贺听澜夸大其词,站在那干着急。 “山中无人伤亡便是万幸。”郁云骞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有关归顺朝廷和交出清河盟名单一事……” “舅舅!”傅彦不满道,“阿澜才刚连夜灭火,觉都没好好睡,您上来就提这件事不太好吧。” 郁云骞:“……” 行吧,胳膊肘朝外拐的臭小子! 然而,贺听澜却突然道:“此事还请郁将军再给几天时间,我需要跟寨子里的其他人商议一下。” 傅彦:??? 第133章 郁云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诧异道:“你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我自己可以答应。”贺听澜道,“但是我代表不了寨子里的所有人。一会回去之后,我会和大家商量此事。我只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郁云骞道。 贺听澜目光坚定,“其一, 不管其他人是选择一同去到金陵城, 还是成为自由身, 去做自己的事情, 将军都要给他们安排合法的身份和官籍, 其他的不多干涉。” 这个好办, 郁云骞十分痛快地点点头:“这是自然。” “其二, 不再追究无名寨中所有人以前做过的任何事。”贺听澜道。 郁云骞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不希望那些人以罪犯的身份生活,想要抹除他们曾经的罪名。 虽然此事办起来有些繁琐,但也不是做不到。 “好,本将军答应你。”郁云骞应道,“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其三, 便是清河盟的名单我暂且不能给你。”贺听澜道。 郁云骞一听这话, 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别太得寸进尺!” “大将军, 这份名单本就是我的东西,我还没研究明白呢,自然不能交出去。”贺听澜分毫不让道。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给。回金陵城的路还长着呢,说不定在路上我研究明白了,就愿意给你了呢。” 郁云骞还想说什么,贺听澜却抢先道:“大将军也想快点回金陵城跟皇帝交差吧?如果你答应我最后这个条件,我就好好配合。否则的话……” 郁云骞一阵头疼。 他实在是拿这小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只好颔首道:“行吧, 答应你。” 贺听澜脸色稍稍缓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好,一言为定!还请大将军记住今天答应我的话,可千万别反悔哟。” 说罢,他转头径直走到沈玄生的尸体旁,将其单手扛起。 “我先走一步,各位请便。”贺听澜冲大家笑着点点头,然后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阿澜!”傅彦突然叫住了他,“我跟你一块回去吧。” “不用了。”贺听澜冲他挥挥手,示意傅彦回去,“你跟着回寨子可能会适得其反。” 傅彦想想觉得也有道理,遂作罢。 见贺听澜走远了之后,郁云骞对晏臻抱抱拳道:“晏大人,寒星山庄这几个人本将军就带回去了。” 第153章 “将军请便。”晏臻笑着回礼道。 郁云骞大手一挥,亲兵们立刻将那几个寒星山庄的弟子押成一队。 “既然此事已经告一段落,本将军就先回郡治了。此地荒凉,晏大人还是赶快回去的好”郁云骞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带着郁家军沿着来时的路走去。 傅彦恋恋不舍地朝着山上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也跟着队伍走了。 贺听澜回到寨子的时候,无名寨上下所有人都在院子里等着他。 “将小沈好生安葬了吧。”贺听澜将肩上的沈玄生轻轻放下来,“给他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要开阔一点,他喜欢。” 顺子点点头,沉默地走过来,用一块白布盖住了沈玄生的尸体,然后跟阿戆两人将他抬走。 一时间气氛有些低落,大家都沉默地没说话。 直到张青松开口打破了寂静。 “大当家,放火的事情弄清楚了吗?”张青松问道,“寒星山庄当真是受到了郁将军的指使?” 贺听澜摇摇头,“他们找的借口罢了,寒星山庄的真实目的就是想夺取我手中的清河盟名单。再说了,郁将军是冲着跟咱们议和而来,若是咱们都死于山火,他也没法交差。” “这清河盟的名单究竟有什么稀罕的?”有人不解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抢?” 贺听澜没有直接回答,疲惫的面容上强挤出一丝轻松的笑意,道:“大家忙了一天一夜,都回去休息休息吧。” 说罢,他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其余人看出来贺听澜不是很想提这件事,便也作罢。 “都散了吧。”江如云对众人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经过这段时间的事情,虽然贺听澜自己也不是很愿意承认,但他必须去一趟金陵城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贺听澜将母亲留下的小木盒再次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摊开在榻上。 贺听澜脱掉外衣,趴在榻上,双手托着脸,盯着这堆东西陷入沉思。 一切好像都在指引他去金陵城,就连阿娘留下的遗物也是。 大概是自己命中就有这么一环吧。 正当贺听澜出神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 贺听澜下意识去藏母亲的遗物,但是转头看到来者是燕十三,便作罢。 “你是不是准备去金陵城?”燕十三上来就直入主题。 “嗯。”贺听澜点点头。 燕十三眉头一皱,道:“别去。” “为什么?”贺听澜不解。 “金陵城是龙潭虎穴。”燕十三说,“会吃人的,任何人去了都逃不过被吃的命运。” 贺听澜刚想开口说什么,燕十三又道:“是不是姓郁的逼你了?没事,我带你走,一会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就走,连夜就能赶到。” 燕十三走到贺听澜跟前,蹲下来恳切道:“清河盟的兄弟们一直在暗中保持着联系,我们也有秘密基地,那边吃穿用度都不差的,我带你一块过去。” “十三兄,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贺听澜微笑道。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去了金陵城会有多少糟心事!”燕十三拔高声音,语气中尽是着急。 “我在那待过,见过无数人被明枪暗箭算计。”燕十三道,“金陵城是个巨大的漩涡,不是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人一旦被卷进去了,这辈子都脱不了身!” 然而贺听澜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轻声笑了一下。 “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让我总结出了一个结论。”贺听澜缓缓起身道,“那就是逃避是没用的。” “十三兄,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打算直接去面对。龙潭虎穴也好,阴谋阳谋也罢,我倒还真想去看看!” “可是……”燕十三皱着眉头试图劝说。 “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稀里糊涂下去了。”贺听澜也提高了声音,“我想知道我的身世为何,想知道我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想知道我娘和师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贺听澜一字一句道:“十三兄,我不想一辈子都被谜团所包围,不想被蒙在鼓里,连我这些年的颠沛流离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即便笼罩在他头顶上的那层迷雾很厚很厚,贺听澜也想奋力将它撕开,窥得天明。 燕十三看着眼前的少年,沉默了。 如果当年能早点找到他该多好,燕十三心想,那样是不是他就不用经历这些? 或许他可以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永远都不知道这些被封存的陈年旧事。 可过去的事不能重来,现在一切已成定局。 燕十三悲痛地想道。 对不起,令惜阿姐,我还是没能完成你所托之事。 然而很快,贺听澜的声音将燕十三从回忆中强行拉回现实,“你知道前不久有个刺客潜入寨子了吗?” “什么刺客?”燕十三脸色一变,“哪天的事?” “那刺客混入了我的房间,试图在我睡着的时候杀了我。”贺听澜平静地复述着,就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情。 紧接着他又拿出了那枚狼牙坠子,“这是从那名刺客身上掉落的,我已经去打探过了,这东西极为罕见,并且极大可能就是从金陵城来的。” 燕十三接过狼牙坠子,仔细端详了一番,突然脸色骤变道:“我曾经的确在金陵城的一场寿宴上见过此物,据说是前朝的宝物,举国上下也不过三十余枚。阿澜,你可看清楚那刺客的长相了?” “没有,他蒙着脸的。”贺听澜笑着摇摇头,“所以啊,想要调查我娘和师父的事,我就必须去一趟金陵城。” “更何况,即便不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寨子里的其他人我也只能如此。” “你也看到了,无名寨早已不安全。前脚刚来了朝廷的人,后脚就又来了江湖门派,全都盯上咱们了。照这样下去,小沈的遭遇会在更多人身上发生。” 贺听澜站直了身子,坚定道:“明天我会跟大家宣布我准备去金陵城一事,至于他们是选择跟我一块去,还是去别的地方做自己的事,我都会尽可能帮助。十三兄,或许对于你来说别人都不重要,但对于我来说,我是他们的大当家,我必须对他们负责。” 燕十三沉默了一会,妥协一步道:“好吧,我可以等你给其他人都安排好退路。但他们选择去不去金陵城都无所谓,只有你不行。” “因为你一旦去了,必定会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 “为何?”贺听澜看着燕十三,“十三兄,你都知道些什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 燕十三神情复杂地看着贺听澜,眼神中仿佛闪过了种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半晌,他叹了口气,下定决心道:“阿澜,你知道你娘和师父的真实身份吗?” 第134章 “这我自然知道。”贺听澜说, “你忘啦?我已经看过娘留给我的那封信了。” “不,我指的是你娘的真实身份。”燕十三道。 贺听澜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若松只是你娘的化名而已,她原名叫顾令惜。”燕十三轻声说。 他走到窗边, 仰头看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 将曾经的故事娓娓道来。 燕十三似乎有些出神, 深邃的双眸中蕴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二十年前, 你娘还是金陵顾家最受宠爱的小女儿, 上面有三位兄长、两位姐姐。顾家上一任老太爷老来得女, 对她可谓是要星星都不舍得给月亮。” “原本你娘是可以无忧无虑一辈子的, 可她却选择了一条很多人都不理解的路,那就是离开家族、离开金陵城,加入了清河盟。” 贺听澜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娘说当年清河盟被奸人针对, 日渐式微, 她想尽自己的一份力挽大厦于将倾。” “其实也不仅于此。”燕十三说, “你娘当年被家里安排嫁给魏王……哦,也就是现在的元兴帝。她不乐意,干脆就逃婚了。” “不愧是我娘!”贺听澜忍不住乐了,“当王妃这种事一听就很窒息,谁乐意当啊?跑了挺好。” 燕十三讶异地挑了挑眉,看着贺听澜,随即轻笑道:“难得你能这么想。” “为什么这么说?”贺听澜不解道,“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其实与你想的正相反。”燕十三摇摇头,“当年这门婚事是所有人都看好的。魏王钟情于你娘, 二十好几了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本人也博学多才、相貌堂堂。而且,魏王不像其他皇子那样娇贵,经常走访民间、体恤民情,亲自参与施粥等事务。你外祖父外祖母也觉得,这已经是能给她寻到的最好的婚事了。” “那又如何?”贺听澜撇撇嘴,“再优秀不也是个王爷?要是我娘真嫁给了他,估计就要每天在宅院里待着了,多憋屈啊。” 第154章 燕十三抿唇微笑,“你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逃婚了。” “那她是怎么逃走的?”贺听澜好奇道,“金陵城的守备不是应该很严格吗?还有顾家的下人应该也不少。” “具体过程我也不清楚。”燕十三说,“她逃婚那年我还不认识她呢,这些也都是听来的。” “不过,她应该是被你师父安排接走的。” “我师父?”贺听澜睁大了眼睛。 “嗯。”燕十三点点头,“你师父叫夏侯铖,原本就是江湖中人。后来好像是为了报答父辈的恩情,就来到了金陵城,成了魏王身边的谋士。” “你娘了解到你师父也是清河盟的人,于是就跟他表明了自己也想加入清河盟的意愿,拜托他配合自己逃婚。” “那我师父就真的答应了?”贺听澜吃惊地问道,“他不怕惹怒魏王和整个皇室吗?” “怕肯定是怕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师父一见到你娘就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燕十三嘲讽道。 贺听澜从他的话中品出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不会我师父一直都喜欢我娘吧?”贺听澜猜测道。 “呵,岂止是喜欢。”燕十三冷哼一声,“那叫痴迷!” 贺听澜有点懵,“所以……我师父真的不是我亲爹?” “不是。”燕十三果断地摇摇头,“你娘对他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以我对你娘的了解,她是不可能跟不爱的男人生儿育女的。” “也就是说,我爹既不是魏王,也不是我师父,那就是还有第三个男人了?”贺听澜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老天,我娘可真受欢迎,这都三个了!” 这属实是贺听澜没想到的,原来阿娘当年也是一代传奇人物啊! 然而看燕十三半天没说什么,表情还怪怪的,一副很不是滋味的样子。 “等会儿……”贺听澜猛地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燕十三,“十三兄,你跟我老实交代,你不会也……” 燕十三老脸一红,故作严肃道:“小孩子别瞎打听!” 贺听澜微笑:“……” 很好,第四个了。 “咳咳,说正经的。”燕十三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转移话题。 “总之,你娘因为逃婚一事,再加上身份特殊,为了不牵连到家族,她只好设计假死,然后以‘若松’这一身份加入了清河盟。” “阿澜,你的长相和你娘有七八分相像,当年的那些旧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来。他们都以为你娘在逃婚出城的时候不慎跌入悬崖,若是你这时回到金陵城,不知又要引起多大的纷争。” “可我娘不是已经死了吗?”贺听澜不明所以道,“若是她还活着,你担心我的出现会给她带来麻烦,这倒是很说得通。可她既然已经死了,我出现与否又能怎样?” “再说了,这世间长相相似之人多了去了,我要是一口咬死我不是她的儿子,别人也无法证实不是吗?” 燕十三刚想开口反驳,贺听澜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十四岁的时候到处打工,但是他们嫌我不满十五,都不乐意要我,我就干脆把自己的年龄报大了一岁。” “所以,只要我继续把这个谎撒下去,我的出生年月对不上,他们也就不会相信了。” “可是……”燕十三依旧皱眉。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我的出现惹出了纷争,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金陵城中的纷争还少吗?”贺听澜不屑一顾道。 “十三兄,我现在想做的就是调查清楚当年的事。至于其他的,我不在乎。” 燕十三神情复杂地看着贺听澜,半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澜,你可想好了?”燕十三问道,“一旦踏上了这条路,就不能轻易回头了。到时候你在金陵城,可能每天都会面对各种明枪暗箭,时刻担心自己的性命与安危。这样的日子,你真的愿意过吗?” “现在不也一样吗?”贺听澜笑着调侃道,“现在的无名寨已经不比两三年前了,各方势力都盯着,今天是朝廷官兵,明天是江湖门派。最近大事小事发生了多少件,十三兄你也是看在眼里的。” 燕十三被贺听澜说得哑口无言。 他早就该意识到了,贺听澜看起来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但骨子里却是个倔强的。 这点倒是跟他娘一模一样。 贺听澜决定了要做什么,其他人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反对,都不会动摇他分毫。 只是…… “十三兄,当年你来到我身边,是不是我娘让你这么做的?”贺听澜突然开口问道。 燕十三一瞬间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是这样。”贺听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当年说你是从矿洞里跑出来的苦役,可是那附近根本就没有矿。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居然暴露了,燕十三有些尴尬。 不过既然事情都说开了,也就没什么好继续隐瞒的了。 “不错,当年你娘觉得自己可能回不来了,就托我要好好照看你。”燕十三道,“可是等我找到你家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所以你拦着我不让我去金陵城,也是因为这个?”贺听澜又问。 “嗯。”燕十三点点头。 “你不欠我的,不用为我的事操心。”贺听澜道。 燕十三看着他的眼睛,“可我欠你娘的。” “为什么?”贺听澜突然意识到一些事情,好奇道:“我还没问呢,你跟我娘当年是怎么认识的?” 燕十三沉默了一会,陷入回忆中。 “我十四岁被拐去一个地下斗兽场,每天都要上台与各种猛兽角斗。这场游戏没有胜负,只有生死。”燕十三缓缓道。 “那里有上百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除了跟我一样被拐来的,还有从北边逃难来的难民。” “当时有很多达官贵人都喜欢看斗兽,但是斗士死得太快了,几乎每天都有三四个人被野兽咬死。” “很快斗兽场里的斗士就不够了,掌柜只能加大力度拐来或者买下更多的孩子。但这也引起民间种种猜测。” “清河盟听说了最近民间多有少年失踪,便不顾当地官府的阻挠展开调查,最后将那个斗兽场给一窝端了,我也幸而被解救出去。” “所以,从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娘了?”贺听澜问道。 “是。”燕十三点头,“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干脆就加入了清河盟。” 燕十三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因为他是斗兽场里的第十三个斗士,就叫“十三”。 他前面的十二个都死了,后面的第十四个到第五十六个也都死了。 只有燕十三,硬是在斗兽场里坚持了将近一年。 以至于他的身价被炒得极高,最高的时候想要观看一场燕十三的斗兽比赛,每人需要支付三十五两银子。 将燕十三救出来之后,顾令惜嫌这名儿太草率,又希望他可以迎接新的人生,就给他改了个名字,叫燕晖。 顾令惜死后,燕十三又将名字改了回去。 既然救他于火海的令惜阿姐已经不在,那这世间便再也没有燕晖。 一直到今日,他都还叫燕十三。 第135章 翌日清晨, 寨子里所有人吃完早饭之后,贺听澜将大家都叫到了院子中。 “今天叫大家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宣布。”贺听澜难得严肃地说道。 众人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纷纷认真地看着贺听澜。 “经过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我想诸位也感觉到了, 无名寨, 不再是世外桃林。” “郁将军已经向我保证过, 只要归顺朝廷, 便不会追究你们的过去, 也会给你们安排合法合规的身份。今后你们便不用再像以前一样隐姓埋名, 躲躲藏藏地生活。无论大家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郁将军也都会尽可能地成全。”贺听澜朗声道。 “除此之外,我也有一些私人事情,不得不去金陵城处理。” 贺听澜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所以,我打算就此解散无名寨。” 此话一说出口, 众人纷纷愣住。 场面一片寂静,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又像是试图确认一般看向贺听澜。 贺听澜表情严肃,没再说什么,大家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做好决定了。 “大当家,我们……我们其实早就猜到过会有这么一天。”顺子道,“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也没想到。”贺听澜苦笑道,“原本以为还能再过几年安生日子呢。” “不过世事无常,如今已经是我们能够选择的、最好的一条路了。”贺听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乐观轻松一些。 “能过上稳定的生活,不比待在寨子里每天提心吊胆要好吗?” “那……什么时候走?”江如云好奇问道。 第155章 “这个倒是好说。”贺听澜道,“郁将军那边也没有明确说, 不过不会太着急的。” “大当家,朝廷有没有规定我们一定要做什么营生?以及我们是想去哪里都行吗?”张青松也站出来问道。 贺听澜摇摇头,“这个没规定,大家随意就好。你们若是想回到故乡,不管是务农还是做生意,朝廷都可以给你们安排官籍。” “若是想参军的,郁将军也可以安排你们参加明年的征召。当然,如果想跟我一样,去金陵城,那便一道过去。” “至于寨子里的东西和钱财,我会公平分给大家,也算是给你们用做过渡期的一点傍身之财。” 众人再次沉默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即使心里还是不愿意面对寨子解散的现实,可也都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 连贺听澜都选择了归顺朝廷,他们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见大家半天没说话,贺听澜道:“如果大家没有异议的话,此事就这么定了。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回去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打算。明天早上来告诉我,我会记录下来,然后交给郁将军为你们安排。” “好了,大家都回去忙吧。”贺听澜冲大家挥挥手。 宣布完这件事情,贺听澜独自回到房间。 解散寨子这么大的事,他还需要跟很多人说一声才行。 贺听澜坐在书案前,铺开宣纸,提笔开始写信。 首先肯定要告诉那布勒多,自己以后可能无法再继续交易了。早点告诉对方,也好让对方有时间去找别的货源。 然后是济慈堂那边,贺听澜写信告诉李鸳,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自己还可以最后帮一把。 相逢即是缘,能在走之前为对方做点什么也是好的。 最后贺听澜写了一封信给晏臻。 他们二人之间不存在什么交易,也没有谁欠谁的,所以只是一封平常的道别信而已。 萍水相逢,还请莫念。此去山高水长,愿君仕途坦荡,安度余生。 把该写的信都写了,该了结的事情也都了结了,贺听澜感到一股前所未有怅然。 在入云峰、在无名寨的日子即将走向尾声,贺听澜还没做好与这一切告别的准备。 临青城、桐城、那布勒多的铺子、每次进城都要光顾的书局、走过无数次的山路、洗过无数次衣裳的河…… 贺听澜不是很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是个恋旧的人。 毕竟他从小一直在不停地搬家、换地方,哪有那么多旧给他恋的? 可这一次,贺听澜是真的从心底涌上来浓重的不舍。 小时候都是阿娘和师父搬去哪,他就跟去哪,连自己去了哪个郡、哪个县都不清楚,从来没有自己做主决定的时候。 小时候的贺听澜总觉得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不是真正的家。 因为阿娘和师父总是不在,一个月中见到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 贺听澜看到邻居家养鸡,觉得自己就跟那些小鸡崽子差不多。 这个窝不合适了,大人们就给扔到另一个窝。 但不管是在哪个窝,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做饭、吃饭、睡觉,自己跟自己玩。 再后来贺听澜的师父和娘亲都死了,他被房东赶了出去,开始四处流浪、漂泊无依。 那段时间就更没有什么家了。 直到贺听澜带着几个同样无处可去的人,找到入云峰上这块荒地。 他们从一无所有开始,渐渐在山上有了灶台、烧火做饭,从漏风漏雨的茅草屋,搭成了瓦房。 后来又有了专门的后厨房、有了便利的水车、甚至还养起了小动物。 四年间,无名寨中的人从十几个一直扩展到今天的二百多个。 贺听澜回想起这段时间和经历,总会感到不真实。 无名寨对他而言太不一样了,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承载了他从孤苦无依的孩子到独当一面的少年这段时间全部的回忆。 贺听澜陷在回忆里,久久不能走出来。 直到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动静,贺听澜才如梦初醒。 江如惠不知何时走进了他的屋子,径直朝他这边走来。 见贺听澜坐在那一动不动地发呆,江如惠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温柔地笑着问道:“不舍得离开呀?” “嗯。”贺听澜坦诚地点点头,“确实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江如惠道,“我想大家都舍不得。但是人总要往前看的,或许你去了金陵城之后,那里的生活会更令你念念不忘呢?” 贺听澜忍不住笑出声来,“惠姐你就不用安慰我了,道理我都懂,就是……” “就是需要一点时间缓过来。”江如惠温和道,“我明白。” 贺听澜愣了一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哎呀,被看穿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贺听澜岔开话题。 “我?”江如惠被他问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要跟小云在一块。” “那是自然。”贺听澜点点头,“你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小云想要走遍天下五湖四海。”江如惠无奈地笑笑,“一说起这个就头疼,如今天下动荡不安,她这个愿望实现起来还怪让人担心的。” “也是。”贺听澜表示赞同,“现在到处都是流寇悍匪什么的,稍微靠近边关的地方又经常爆发战乱,确实不安全。” “那你自己呢?”江如惠问道,“你决定去金陵城,除了要调查你娘和师父死亡的真相,就没有别的了?” 贺听澜抿着唇,想了一会道:“其实也有某个人的原因啦。” 江如惠“扑哧”一声笑了,调侃道:“想跟人家在一块就大大方方地说嘛,大小伙子怎么还害羞了?” 贺听澜脸一红,趴在桌子上嘟囔道:“你就别打趣我了……” 见贺听澜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食指在桌子上画圈圈,江如惠拍了拍他的肩膀,询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没有。”贺听澜摇摇头。 好吧,江如惠叹了口气。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江如惠道。 贺听澜直起身子,“什么事?” “阿澜,我能看出来,你和傅公子是截然不同的性格。”江如惠道,“你喜欢随性而为,不怎么考虑将来的事。而傅公子则是喜欢把任何事都做好,不管是否真的喜欢。” “你可能会觉得他目的性太强,不顾你的想法给你安排一大堆东西。但其实反过来,他这么做或许也是因为无法从你身上获得安全感。” 贺听澜一脸茫然地看着江如惠:“为什么会没有安全感?傅文嘉出身高贵,又有家族做他的靠山,他自己也是有能力的,应该不会指望从我身上找安全感吧?” “我说的安全感不是这个意思。”江如惠笑着摇摇头,“虽然我对傅公子了解得不算多,但我能看出来,他做任何事都想要做得体面、完整。在两个人的关系中也是一样,他希望能和你有一个稳定的、长久的未来。” “所以当他发现你对未来没什么考量,想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时候,他才会患得患失,生怕你哪天突发奇想跑了。” 贺听澜从没想过这些,一时间沉默了。 江如惠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束缚,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一味地为了对方委曲求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只是阿澜,两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像一个人那样潇洒自在。世间万物有利也有弊,既然想要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情和依靠,便要舍弃一部分一个人时的肆无忌惮。” “就连双生子都有性格相异的地方,更何况你和傅公子有着截然不同的成长环境和经历。若是想让这段关系长久地保持下去,你们二人就势必要各自退让、相互理解。” 江如惠说的这些给贺听澜带来了不小的震撼,让他不禁愣住了,望着空气出神。 “我突然想到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江如惠笑着戳了戳贺听澜毛茸茸的脑袋,起身道。 “嗯。”贺听澜用鼻子答应了一声,脑子里依旧不停回味着江如惠方才说的话。 所以……傅文嘉真的是因为怕自己说跑就跑了,才那么做的? 愁哦,贺听澜又趴到了桌子上。 第136章 无名寨里的情况却是出乎贺听澜意料。 他本以为寨子里的大家会选择各奔东西, 连财产用物怎么瓜分都想好了。 结果当众人将自己未来的打算告诉贺听澜之后,贺听澜发现竟然有超过一半人选择跟自己走。 “我们的命是大当家给的,大当家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顺子坚定道。 “对, 只要有口饭吃, 有个地方住, 让我们干什么都愿意!” “虽然无名寨的兄弟姐妹们本是素不相识的一群人, 但是这些年我早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了。大当家要去金陵城, 听说那里水可深了, 咱们也得团结起来, 关键时候为大当家撑腰!” 第156章 “说得好!金陵城那么大, 还容不下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吗?要我说,大家都去!” “对!大家都去,一个都不能少!” “停停停,打住!”贺听澜眼看场面越来越群情激愤,赶紧叫停。 “大家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这是事关你们前途未来的大事, 千万别因为一时冲动就做出令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贺听澜一本正经地劝说道。 “还请大家好好考虑一下, 自己将来打算做什么,想在哪安家,去了金陵城能否满足这些。” 见众人依旧满脸激动的神情,贺听澜一阵头疼。 他不想让大家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前程。 于是贺听澜又道:“我想说,你们并不欠我的,所以不用抱着‘报答我的恩情’的想法去做决定。” “当初我也是无依无靠,想着在这乱世之中唯有扩大自己的势力,才能保全自身。所以,我才将你们聚集到了一块, 这并非只是单纯的出于善心,而是有我的私心在的。” “更何况,寨子如今的富贵是你们所有人共同努力来的结果,我这个大当家也从中享受到了不少好处和特权。所以我们谁都不欠谁的,大家遵从本心就好,不必考虑我。” 贺听澜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能改变大家的想法,然而事实却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大当家,你误会了。”张青松道,“我们想继续跟着你,并非只是为了报恩。” “我们这些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在这世间本就了无牵挂,去哪儿都一样。与其独身一人浪迹天涯,还不如跟着熟悉的兄弟姐妹们,大家互相也有个照应。” “是啊,大当家。哪怕当初不是你收留了我们,就算只是有缘相遇,为了这些年的情分我们也是愿意跟着你的。” 贺听澜怔住了。 他从没想过大家会有这样的想法。 情分? 这个词对于贺听澜来说太陌生了,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情分怎么能成为一项重要的考量标准? 贺听澜向来不喜欢、也不习惯人与人之间的亏欠。 他不愿意欠别人的,轻易不会向别人求助。 十六岁的时候,无名寨才刚建立,需要用钱的地方特别多,几乎没什么余钱。 然而有一次江如云突然生了急病,光是看病抓药就要十两银子。 当时的贺听澜把寨子上下都搜了一遍,也没能凑出十两银子,于是他不得不朝那布勒多借了一些。 当时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自从借到钱之后,每天都觉得心里有个事。 直到还清了钱,贺听澜才如释重负。 他顿时觉得浑身都舒畅了,一桩心事就此了结。 同样的,他也不愿意别人欠自己的。 所以每当贺听澜帮了别人什么事,他都会特意说一句“我可不是白帮你哦,以后会找机会让你还我的”。 或者是“我这么做可不是想帮你,我有我自己的目的”。 仿佛只有这样,他就可以断绝任何人和自己之间出现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贺听澜习惯了把“我的”和“别人的”分得很清,习惯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杜绝任何会将自己和他人捆绑在一起的事情发生。 大家说的话给贺听澜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原来……情分竟可以有这么大的力量? 大到足以让一群人甘愿放弃逍遥自在的生活,跟他去往波诡云谲的京城? 贺听澜开口想再劝劝大家,但是他转念一想,或许自己也不该这样。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的想法不等同于其他人的想法,或许对于寨子里的这些人而言,跟着自己本就是最好的选择呢? 若是自己一味地劝说,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那不就是自己一向最讨厌的行为了吗? 罢了,贺听澜心想,随大家去吧。 “也好。”贺听澜点点头道,“大家愿意继续跟随我,阿澜不胜感激。” “只不过,还请大家不要到处去说‘所有人都得跟着,一个都不许少’这种话。你们每一个人都应当有独自选择的权力,就算是决定离开、与我分别,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应该被责怪,更不该被说成白眼狼。” 虽说做何决定的权力在自己,但贺听澜也知道,大多数人的态度会影响到其他人。 若是这群决定跟着自己的人到处去喊口号,也会给那些想要离开的人带来压力。 贺听澜只希望大家都能遵循本心,不被任何外界的东西裹挟。 “大当家放心,我们不会到处去说的。”顺子立刻明白了贺听澜的意思,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只要大当家肯接受我们就好!” 将全寨子所有人对未来的打算都记录下来之后,贺听澜回到房间去整理了一下,然后起身准备亲自去一趟郡治,找郁云骞。 如此重大的事情,他得跟郁云骞确认无误才行。 此时的郡治里,郁云骞和傅彦正在着手给剿匪一事收尾。 根据匪寇们所犯下的罪行轻重,每个人都会被施以不同的惩罚。 几个无恶不作的匪寇首领自然是要被判刑的,并且此事事关重大,郁云骞自己做不了主,于是便让手下将他们几个押起来。 等回到金陵城,再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 至于人数最多的小喽啰们,这些人大多都是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 虽说也干过一些坏事,但念在他们也是受人胁迫、且不是主犯的份上,则会选择从轻处罚。 连轴转了六七天,傅彦总算是把匪寇们各自的罪行调查清楚了。 将每个人的姓名和所犯下的罪过整理好之后,傅彦将一沓名单交给郁云骞。 “舅舅,这份名单是主动亲手杀过人的。”傅彦拿出第一份说道。 然后他又拿出第二份,“这些是被首领胁迫或指使,才不得不亲手杀人的。” 接着是第三份,“这些是没杀过人,但是强抢民女的。” “这些是大规模放过火的。” “这些是殴打无辜百姓致人重伤的。” “这些是殴打无辜百姓致人轻伤的。” “这些是抢过钱财的,各自抢劫的钱财数量写在姓名后面了。” “剩下的这些匪寇没犯过什么事,主要是因为地位较低,平时只负责打杂,大多都是被抓去做苦役的。” “不错。”郁云骞欣慰地接过名单,“这几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傅彦笑眯眯地坐到郁云骞身边,“舅舅,您不生我气啦?” 郁云骞挑眉,看了自家外甥一眼,不禁笑道:“生你气有什么用?你跟那个小混蛋就跟俩狗皮膏药似的,一旦粘一块撕都撕不开。我能怎么办?” 稳了,这下稳了。傅彦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 舅舅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他能这么说,已经是默许了自己和贺听澜的事情了。 傅彦连忙给郁云骞倒了杯茶,巴巴地送到郁云骞跟前,“舅舅快喝茶,说了一天话润润嗓子。” “你小子。”郁云骞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不过我可警告你啊,虽然我这关算是过了,但还有你爹娘,尤其是你爹。” “以你爹那个性子,要是知道你跟一个山野泼猴谈情说爱,估计要先把你的腿打断,然后再把你的小情人给秘密处决了。” 傅彦心里顿时一沉。 哎,得意忘形,竟然把老爹这关给忘了。 傅彦知道,郁云骞说得一点都不夸张。 傅景渊把傅家的荣辱和自己的前途看得最重要,要是让他知道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嫡长子竟然是个断袖,还跟一个山匪出身的野小子搞上了,肯定得大发雷霆。 “我爹那边我会注意的。”傅彦严肃道,“还请舅舅帮忙瞒着点。总之,我跟我爹之间再怎么闹矛盾,我都不会让他伤害到阿澜。” “算你有点骨气。”郁云骞笑道,“行,这个秘密我帮你把守着。不过最终还是得看你自己,毕竟这是你们姓傅的家中私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太多。” 傅彦绽开一个笑容,冲郁云骞行了个礼道:“有舅舅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舅甥二人又处理了一会安置匪寇的事情,一名亲兵突然进屋禀报道:“启禀大将军,门外来了一个人,自称是无名寨大当家,说有要事找大将军。” 郁云骞猛地抬头,连忙道:“快请进来!” 第137章 郁云骞感觉很糟心。 这个姓贺的小兔崽子自从进了郡治, 自家外甥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 两人刚开始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然而当贺听澜将手上那份寨子里所有人的申请交给他之后,郁云骞忙着看,根本没发现这俩小的不知何时已经贴到一块去了。 此时郁云骞坐在书案的一头,那俩人坐在书案的另一头, 肩膀挨着肩膀, 两颗脑袋凑到一块, 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第157章 郁云骞感觉眼睛里进了脏东西。 算了, 只要这二人别太过火, 他忍。 现在是在办理公事, 郁云骞安慰自己道, 他是在以大将军的身份, 和无名寨大当家商议公事。 不可以夹带私人情绪! “咳咳。”郁云骞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那两颗挨得紧紧的脑袋立刻分开,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这边。 “怎么样?”贺听澜问道,“能答应吗?” “没问题,本将军可以给你们按照各自的要求安排。”郁云骞点头道, “不过, 我看这上面有一大半人都想跟着你一块去金陵城?” “是。”贺听澜道, “他们跟了我三四年,又都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儿的光棍儿,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就打算继续跟着我。” 郁云骞不禁挑眉道:“看来,你这个大当家做得还挺成功。” “那当然!”贺听澜神气地扬了扬下巴,骄傲道:“也不看看我是谁?” 傅彦十分认同道:“阿澜年纪轻轻就把这么大一个寨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这绝非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嘿嘿~”贺听澜冲傅彦一笑,桌子底下的手伸过去,拉住了傅彦的手。 一种不可言喻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郁云骞:“……” 又来! 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正事要紧, 正事要紧。郁云骞再次安慰自己道。 “金陵城寸土寸金,可以安排的营生本就不多。”郁云骞严肃道,“不过,本将军倒是突然想起来,京城杂役兵最近很是缺人。” “这是做什么的?”贺听澜好奇地问道。 “字面意思。”郁云骞解释道,“既是杂役,也是兵。属于朝廷编制的一种,在城防卫这一大类之下。” 见贺听澜似乎依旧不是很清楚的样子,郁云骞耐着性子科普起来。 “在金陵城,有编制的兵士大体可以分为两种:皇城内的和皇城外的。皇城内的兵士就是禁军了,主要负责确保皇城和皇宫里的安全和秩序。” “皇城外的兵士统称为‘城防卫’,负责金陵城的秩序维护、夜巡、城门检查等等。城防卫中的精锐叫朱衣卫,直隶于圣上,用且拥有审理犯人的权力。” “而我方才说的杂役兵,则是城防卫下面工种最多的一类。简单来说就是哪里缺人就去哪里,或者做一些看管仓库、重大节日时负责维护秩序的工作。如果金陵城中有修缮的工作,临时缺人,就会用杂役兵补上。平时也会负责运送一些货物什么的。” 贺听澜皱眉道:“听起来不太靠谱,收入怎么样?” “这个你不用担心,衣食住行朝廷都包。若是生病受伤了,看诊抓药的费用也不需要自己支付。另外每个月还有一两银子的俸禄。”郁云骞解释道。 “并且,金陵城每年都会对这些士兵进行考核,进行擢升和汰除。杂役兵只要好好干,就有机会升为巡逻卫、城门卫等等。若是一直表现出色,干上几年甚至可以进朱衣卫。” 见贺听澜似乎还是不了解朱衣卫的意义,傅彦在旁边补充道:“朱衣卫可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能进的。一般只有功勋之后、世袭军户才能进去,另外对体能要求也极为严苛。但只要进去了,俸禄待遇都极好。朱衣卫当中除了最底层的卫士,但凡是手下管人的,都有品阶,是正儿八经的官。” “不错。”郁云骞颔首道,“我看你这份名单上,想去金陵城的大多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去当杂役兵非常合适,不管是待遇还是工作性质,都已经是我能给他们争取来最好的了。” 见贺听澜半天没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傅彦连忙戳了戳他,“阿澜,你觉得怎么样啊?” “啊?哦。”贺听澜这才反应过来,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 “行,等回了金陵城,我会禀报圣上,到时候会有城防卫的负责人来给他们安排岗位。”郁云骞展颜道。 “那我呢?”贺听澜突然想起来上次傅彦说的,好奇问道,“你上次说,打算把我安排到工部?” 傅彦点点头,“是啊,你是不喜欢这个职位吗?” “那倒也没……”贺听澜道,“反正不用上朝,还能拿不少钱,我还挺愿意的。” 傅彦忍俊不禁,就知道这家伙不乐意上朝。 “等一下。”郁云骞突然开口道,“我能否去你的寨子看看你设计的那些机关?” “啊?”贺听澜不明所以,“为什么?” “你就说行不行吧?”郁云骞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贺听澜想了一会,爽快道:“也行,反正都要撤了,让你去看看也无妨。” “不过,你不能带军队去。”贺听澜话锋一转,“最多只能带十个人。” 郁云骞有一瞬的犹豫,但还是答应了,“行,本将军相信你。” “一言为定!”贺听澜满意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可以。”郁云骞道,“早去早回。” “好!”贺听澜拉着傅彦站起来,“我俩就先去外面等着了,大将军可别磨蹭哦。” 说完,贺听澜拉着傅彦大摇大摆地朝外面走去。 郁云骞无奈扶额。 俩完蛋玩意儿,正事谈完了就找机会腻歪是吧? 算了,随他俩去吧。 郁云骞叫来自己的亲兵,让他们准备准备,出发前往入云峰。 贺听澜和傅彦沿着石子小路,慢悠悠地往大门口走着。 “你能答应跟我去金陵城,我真的很高兴。”傅彦拉着贺听澜的手,轻轻晃了晃。 “看给你美的,我可是有我自己的打算的。”贺听澜云淡风轻道,然而耳根子却有点红。 傅彦笑着摇摇头,“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见面,已经很好了。” “哎对了,金陵城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啊?”贺听澜突然来了兴致,“我还没去过金陵城呢,去了肯定要玩个遍!” 傅彦忍俊不禁,“那你肯定不会失望。金陵城好吃的馆子多了去了,就是价格比较贵。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请你。” “嚯!你也太小瞧我了!”贺听澜挑眉道,“我的积蓄可比你多多了。” 紧接着贺听澜突然想到了什么,歪着脑袋问傅彦道:“傅大公子,你一个月有多少俸禄啊?” “俸银十二两,禄米十石。”傅彦坦诚道。 “那也还行。”贺听澜点点头,“等会儿,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们家没有分家之前,所有的子弟都要上交俸禄,是真的吗?” 傅彦流下一滴汗,尴尬道:“是真的。” “噗!”贺听澜十分不厚道地笑了,“你这也太惨了点,自己赚的钱竟然没法自己支配,还得上交给家里!” “有月例的!”傅彦着急了,连忙解释道,“家中每个人都有月例,我的是十两银子,可以当作零花钱。你放心,请你吃饭肯定够用。” “哟,还倒贴进去二两银子和十石粮食。”贺听澜啧啧感叹道,然后一把搂住傅彦的脖子,“还是我请你吧!” “不过,你们家里这规矩谁定的?实在太不人道,干脆改了得了!” 傅彦瞳孔地震,“这、这怎么能改?你休要胡言!” “怎么不能改?”贺听澜不以为然,“难道这规矩是凭空飘过来的?总得有人定吧。既然有人定,也得有人去改,你就去改改呗,造福自己。” “这可万万使不得!”傅彦连连摆手,都摇出了残影,“这些都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家族中每位弟子都要遵守的。就连我爹,他现在身为家主也必须遵从家规,否则百年之后要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切,没意思。”贺听澜撇撇嘴,“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出来单独住?既然住在家里必须要服从家规,那你自立门户,不是就可以自己定家规了吗?” “这怎么能行?”傅彦不可思议道,“父母健在,如何能出去自立门户?” “别说我这辈了,就连我爹,当初我祖父辞世后,我爹要跟我的三位叔伯分家,也是折腾了好久才定下来。” “分家这种事对家族团结极为不利,族中长老人人反对。若不是我爹答应以后在朝中可以给堂兄弟们安排职位,这事根本就成不了。” 贺听澜一阵头大,“规矩可真多,听着就很憋屈,还好我没有生在你们这种世家豪门。” “有吗?”傅彦不以为然地笑笑,“我觉得还好。” “那是因为你从小的环境就是这样,你都习惯了。”贺听澜道,“不过也是,待在自己习惯且感到舒适的环境中,也没什么好不满足的。”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直到郁云骞带着几名亲兵赶来。 “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郁云骞道。 第138章 一行人抵达无名寨时, 已经是次日上午。 从山脚下一直到寨子里,郁云骞全程连连惊叹。 第158章 “这些机关装置都是你自己设计并制造的?”郁云骞讶异地看着贺听澜。 “算是吧。”贺听澜点点头,“不过制造的时候也有几个人帮我打下手。” “没想到这荒郊野岭之地竟还有如此精妙的机关。”郁云骞不禁感叹道,“小子, 你这些机关术是跟谁学来的?” “没人教我。”贺听澜道, “我有一个师父, 但他只教我读书练武。至于机关术, 是我闲的没事看书自己研究出来的。” 郁云骞更惊讶了, 不禁转过头来看向贺听澜,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机关术, 我方才看那些架在半山腰的床弩, 都是军用级别,射程和准头都极好。” “你有这本事,去工部都浪费了。” 贺听澜:嗯? 听郁云骞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有点打算啊。 “大将军此言何意?”贺听澜明知故问道,“难不成想让我也参军?那我可不干, 都说军纪严明, 我又不是那种服从性高的人, 可受不了。” 郁云骞失笑,“你什么脾气,这段时间我也看在眼里了,没说让你参军。” “那是什么意思?”贺听澜好奇道。 “兵部下面有军械司,专门负责研发、铸造、改进和维护军队所需的武器装备。”郁云骞解释道。 “大梁举国上下,所有军队都要仰仗军械司提供武器。同时,在与他国交战时武器的优劣也是能否获胜的重要因素,所以军械司在这其中至关重要。” “怎么样?感兴趣吗?”郁云骞期待地看着贺听澜。 “听起来不错。”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薪资待遇怎么样?用上朝吗?每天什么时辰到什么时辰需要干活?” 郁云骞哭笑不得, 这家伙的关注点可真是…… 清新脱俗。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给贺听澜解释道:“薪资待遇非常可观。圣上近几年来重武,给兵部拨了一大批公款,其中军械司更是备受重视。” “大梁与北疆的战事一触即发,北疆人擅长马上作战,论单刀匹马,我大梁的将士们恐怕难以抵抗。所以圣上下旨,着重于提升大型武器装置,远程攻打。” 贺听澜听了一圈也没听到具体月俸多少银子,又问道:“所以到底能赚多少钱?” 郁云骞:“……” “舅舅的意思是,具体数额还不清楚,但肯定少不了。”傅彦拉拉贺听澜的衣角,小声提醒道。 “哦。”贺听澜心想好吧,感觉有画大饼的嫌疑。 “至于上朝的问题,这个你还不用担心。”郁云骞接着说道,“你如果现在入职军械司,大概可以从技正做起,是不用上朝的,只有副卿与司卿需要。” “技正?”贺听澜一头雾水道,“这是个什么官?” “技正乃是从六品官员。”郁云骞解释道,“相当于高级技工,主要着手于研发并制造一些复杂的武器。一般来说,一名技正手下会有多名工匠、两至三名书吏,以及一名执事。” “原来如此。”贺听澜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那是自然。”郁云骞笑道,“在技正一职如果做得好,将来可以一步步升官,到主事、郎中、副正、司正、副卿、司卿。” “军械司卿是从三品官员,但其重要性和权力可以与六部尚书齐平。甚至在一些特殊时期,司卿在朝中的话语权要高过尚书。” “至于每日工作的时辰,一般来说是从卯时二刻到未时六刻,冬季则整体推迟半个时辰。” 贺听澜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四个半时辰,好像还可以。 半下午就结束了,还可以回家做点自己的事情。 “行,我答应了!”贺听澜道,“到了金陵城就入职吗?” 郁云骞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禁笑道:“猴急!等到了金陵城,你得先去户部办理官籍,等拥有了合法身份再谈别的。” “不过入职一事不用你自己操心。本将军会跟兵部那边打声招呼,把你举荐过去。然后他们会派人来通传你过去参加考试,这个你放心,以你的资质肯定能过。等通过了之后就可以正式入职了。” “还挺繁琐。”贺听澜挑眉道。 “这可是当官,又不是儿戏。”郁云骞哭笑不得道。 贺听澜嘿嘿一笑,“我知道。” 去金陵城当官,手下还能管人,不用上朝,闲暇时还能去那些花里胡哨的酒楼吃好吃的…… 想想就觉得美滋滋! 贺听澜不禁傻笑起来。 然而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连忙问道:“那我住哪儿啊?官府有宿舍吗?” “有倒是有。”郁云骞有些为难道,“不过兵部的宿舍数量有限,仅供那些需要彻夜工作的官员临时休息,一般人是不允许住的。” “这样啊。”贺听澜点点头,“那看来要赁屋而居了。” “那是自然。”郁云骞道,“金陵城中绝大多数官员都是赁屋而居,毕竟金陵城寸土寸金,想要租住一间屋子价格不菲,故而大多数品阶没那么高的官员都会选择几个人合租。” “还合租?”贺听澜吃惊道,“有那么夸张吗?再怎么说也是当官的,拿到的俸禄难道还不够租一个小院儿?” 郁云骞露出一种“年轻人还是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捶打”的笑容,轻描淡写道:“在金陵城,想要租赁一整个院子,最低要每月五两银子。” 贺听澜心里咯噔一下,有点肉疼。 不过也还好,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贺听澜算了一下,傅彦的月俸是十二两银子,以及十石粮食。 自己如果当从六品官员,月俸大概也就比傅彦的少一点。 还是够用的。 更何况自己又没有亲人要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然而郁云骞接下来的话让贺听澜彻底心死了。 “但我方才说的只是最低价格。”郁云骞无情地补充道,“这些院子大多都在金陵城的最外围,甚至在城郊。” “而你要办公的军械司在皇城内,就算是乘坐马车过去,也要一个时辰。更何况,清晨时分正五品以下官员是不可以乘马车的,只能走过去,可能需要一个半到两个时辰。” 贺听澜:????? 这说的是人话吗? 那样岂不是他每天光是上下职就要三四个时辰? 见贺听澜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绿一阵青一阵的,郁云骞不禁笑道:“所以啊,京官只能在距离皇城更近的位置居住,而这些位置的房子可就贵多了。” 贺听澜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多少钱?” “二十两左右吧。”郁云骞轻描淡写道,“这种一般是有四间屋子的,分摊下来每人也是五两。” “当然,还有六间和八间的,房间越多,均摊下来每人支付得就越少,不过也没少到哪里去就是了。” 行、吧。贺听澜生无可恋地心想。 不愧是金陵城,寸土寸金真不是吹的。 “其实住房一事也不用太担心。”傅彦突然开口道,“阿澜,到时候我跟家里说一声,给你安排个小院儿自己住。自从我父母知道当初是你救了我,就一直说要找机会答谢你呢。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帮你把这事解决了。” 出乎傅彦所意料的,贺听澜却没有答应,反而摆摆手道:“那还是算了吧,我自己能解决。” “为什么?”傅彦不理解,“这样你就能自己住了啊,多自在。而且你也不要有负担,这本来就是我们傅家欠你的。” “真不用啦。”贺听澜笑着说,“其实跟别人合租也挺好的。我初到金陵城,多结交几个朋友也是好事。” 再说了,只要合租的不是极品奇葩,大家一块热热闹闹的也别有一番趣味。 然而傅彦却着急了,连忙拉住贺听澜的胳膊,“我都不能跟你一块住,你却要跟别人住,哪有这样的?” “噗!”贺听澜笑出声,“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郁云骞见这二人又要开始,一脸嫌弃地走开了。 老子四处逛逛去! “你想跟我一块住可以啊,我随时欢迎。”贺听澜笑嘻嘻地说。 傅彦为难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里是不会允许的。” “那没办法了。”贺听澜耸耸肩,“我可支付不起租下一整个院子的钱,只能跟别人合租。” “所以我说让我父母给你安排啊。”傅彦道。 “算了。”贺听澜摇摇头,“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不想拿你父母的好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而且,我当初救你只是顺手的事,也没付出太多。你不也帮我们寨子里的人争取了未来嘛,算是还清了。” 其实有句话贺听澜没说,那便是如果他一直住着傅家给他租的院子,实在太不像话。 他和傅彦的关系暂且还不能让傅家其他人知道,这样偷偷摸摸的,如果再拿傅家的好处,有点像被养在外面的外室。 第159章 然而傅彦完全没有意识到贺听澜此刻内心的小九九,他很是犯愁。 他的阿澜要去和别的男人合租,怎么办?好酸啊! 第139章 虽说有千百个不舍,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八月初三,贺听澜打包好了所有东西。 看着空荡荡的无名寨,贺听澜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次看到这么空旷的寨子,应该还是它刚刚建立那会儿。 后来随着人越来越多, 东西也越堆越多, 寨子里虽有些杂乱, 但处处都充斥着生活过的痕迹。 打算返乡的那些寨民们已经打点好了, 贺听澜给他们每人分了十两银子, 寨子里有什么想带走的生活用品也都尽量满足。 郁云骞联系当地官府给这些人重新做了官籍, 从此他们就是堂堂正正生活的布衣百姓。 剩下的都是打算跟着贺听澜去金陵城的。 大家纷纷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细软, 等着大部队下一步的指令。 贺听澜几乎把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了, 连大门上高悬的那块写着“无名寨”的牌匾也没落下。 这块匾自从四年前挂上去,就没摘下来过。 经过四年的风吹雨打,它早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斑驳又满是灰尘。 贺听澜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桌子上,拿出一块布仔细擦拭着, 把边边角角都擦拭干净。 “现在看来, 我这字儿四年间毫无长进。”贺听澜端详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 自我打趣道。 傅彦乐了,点点头,“确实,一看就知道是你写的。” “你可真不客气啊!”贺听澜瞪了傅彦一眼,低下头又看看牌匾上的字,不禁笑出声来。 他十五岁写的字和十九岁写的字简直如出一辙。 一样的龙飞凤舞,一样的狂放不羁,一样的…… 像是喝醉了之后揪着狗尾巴在地上画出来的! 不过再怎么难看,贺听澜自己都不嫌弃。 一番擦拭之后, 贺听澜将这块牌匾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行囊中。 个人物品早就收拾好了,可贺听澜还是不甘心。 他在寨子里逛了一圈又一圈,看到什么都想带回去。 “嗷,当时我好不容易才建成的这个水车,这个我也想带回去。”贺听澜对着水车感叹起来。 “这个怎么带?”傅彦一阵头大,“难道你要把它拆成一块一块的?” “我就是这么一说。”贺听澜道。 然后他又溜达到暸望塔上,“这个塔我也想带走。” 然后又是蓄水池,“还有这个池子,靠它喝过好多水、洗过好多澡呢。” 接着又是寨子里的各种机关,“还有它们,都是我亲手做的,也想带走。” 傅彦哭笑不得,“你干脆把整个寨子连根拔起扛到金陵城得了。” “我倒是想。”贺听澜一本正经道,“但是我一个人扛不动,你要帮我扛吗?” “可以啊。”傅彦也一本正经的。 贺听澜:“……”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笑了。 不过令贺听澜没想到的是,他虽然搬不走这些大件儿,可有人却对他的机关十分感兴趣。 “这些机关里的核心装置可以给我吗?”郁云骞满脸期待地问道。 “你确定你要这些?”贺听澜挑眉道。 “自然确定!”郁云骞说,“我看你这些机关十分精妙,想拿回去跟军械营的兄弟们研究研究。” 贺听澜想了一下,一口答应道:“那你就带走吧,反正也要离开了。” “太好了!”郁云骞高兴地冲贺听澜抱抱拳,“多谢!” 然后他大手一挥,带着几个士兵就去拆机关内核。 贺听澜颇有些诧异地转头问傅彦:“你舅舅……对我的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前不久不是还拿着碗口粗的棍子要揍自己吗? 现在居然还对自己抱拳道谢??!! “舅舅脾气向来如此。”傅彦失笑道,“只要看到了一切与兵器、军队装置相关的东西,又是他以前没见过的,别的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怪不得他能当大将军。”贺听澜道。 自己的东西收拾完毕,贺听澜又去把他养的那只大黄狗和八哥也“打包带走”。 狗子应该是感觉到了主人要搬家,屁颠屁颠地将自己的玩具一个一个叼了过来。 羊皮小球、木雕的各种小玩意、里面装有石子的空心球、一根不知道什么动物的骨头棒…… 几乎都是贺听澜给它做的。 旺财很是珍惜,像是衔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将玩具递到贺听澜手里。 贺听澜乐了,蹲下来摸摸旺财的狗头,又捏捏它的狗脸,“这些你都留着呀?那行吧,我帮你装上。” 旺财兴奋地“嗷呜”一声,围着贺听澜的脚边转圈圈。 傅彦看着眼前这一人一狗和谐相处的画面,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贺听澜道:“那追影呢?你不给它准备一下东西?” “追影不需要。”贺听澜道,“它飞得高,咱们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始终能在它的视野范围内。” “这么厉害!?”傅彦诧异道。 “它可是鹰,当然厉害了。”贺听澜笑道,“你可能没注意到吧,我去黑风寨捞你的时候,追影一直在咱们上空徘徊来着。” “竟还有这回事?”傅彦更惊讶了,“我竟然完全没发现。” “它能耐很强的。”贺听澜得意道,似乎在为一只鹰感到骄傲。 “平时我住在寨子里的时候,追影就自己飞出去捕猎,在寨子上空徘徊巡视,然后早上叫我起床。我如果离开寨子,比如去交货或者是干些别的事,追影就会一直跟着,顺路还能抓点猎物什么的。” 所以去金陵城这一路上也不用怎么管追影,对于它来说,跟上一支军队简直太容易了。 中途还能打个盹。 做完这些,贺听澜又跑到寨子外面的树林里,放了好几只鸡。 “这是干什么?”傅彦困惑道。 “大灰如果什么时候来,就当是给他的离别礼物了。”贺听澜道。 傅彦这才想起来那只大灰狼,自己当初打算半夜从寨子逃走的时候,就是在这片树林遇到的它。 可能这是大灰每次光顾的必经之地吧。 “不过它可能也不会来了吧。”贺听澜自言自语道,“大灰现在都当爷爷了,应该没空理我这个老兄弟。” “噗!”傅彦被他逗笑了,忍不住调侃道:“你看,你的狼兄弟都子孙满堂了,你还在为租房一事操心呢。真是人比狼气死人。” 一提租房的事情就头疼,贺听澜满脸怨念地看了傅彦一眼。 “你——!” 然后贺听澜跳上去一把勾住傅彦的脖子,箍着傅彦一个劲儿地猛晃。 “又来是吧!我发现你嘴越来越毒了!”贺听澜恶狠狠道。 “跟你学的。”傅彦毫不客气地反击,“近朱者赤!” “胡说,这明明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贺听澜一本正经道。 “谁嫁谁?”傅彦故意逗他。 贺听澜一听这话,立刻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意味深长道:“你说谁嫁谁?” “谁第二天起来不好意思就谁嫁谁。”傅彦笑得蔫儿坏。 贺听澜:“……” 他突然反应过来傅彦说的什么意思,脸一红。 贺听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每次开始的时候自己简直是脸皮都不要,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尤其是看到傅彦脸红放不开的样子,他就更来劲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贺听澜反倒害羞了。 前一天晚上的种种画面“呼啦”一下涌进脑海里,清晰得不能更清晰,令人脸红心跳。 贺听澜直接把脑袋蒙进被子里,结果被窝里燥热的氛围反而更令他心猿意马了。 傅彦还调侃过他:“昨晚不是很能耐吗,怎么现在别扭起来了?” 贺听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他比傅彦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回过味吧。 两人在小树林里打打闹闹了好一会,眼看着时间要来不及了,两人各自顶着红肿的嘴唇回到寨子里。 收拾东西的时候贺听澜干劲满满,可真的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心底反倒生出万般不舍。 大家和士兵们一块将东西全都搬到牛车上,这个过程需要搬两趟才能搬干净。 贺听澜看着寨子里渐渐变得空荡,心中五味杂陈。 他坐在大门口,面向寨子,拿出一块木炭笔和一块画板,将寨子现在的模样临摹了下来。 四年前,贺听澜刚刚建立无名寨的时候,他就这样临摹过一次。 那时的寨子还十分冷清,里面的东西寥寥无几。 但十五岁的贺听澜踌躇满志,临摹的时候脑子里全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仿佛已经能看到将来这个寨子会如何热闹了。 第160章 去年年初,过年的时候,贺听澜又临摹过一次。 那是无名寨最热闹的时候,二百多人聚集在院子里吃团圆饭,贺听澜默默记下了那个人声鼎沸的瞬间。 现在到了正式与无名寨分别的时候,贺听澜再次将这一幕画下来,与自己这四年充实而又充满刺激的少年时光做一个道别。 傅彦好像看懂了贺听澜的心思,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催贺听澜快点,只是坐在他身边,默默看着他一笔一画临摹着眼前的景象。 终于,贺听澜画完了。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将画板收起来,也一并将画中的美景珍藏。 此时大家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贺听澜最后看了一眼寨子里的光景。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在嘴边拢了个喇叭,高声喊道:“再见了,无名寨!” “谢谢你四年的陪伴!” 贺听澜蹦起来,高举双手朝着寨子挥了挥。 然后他拉起傅彦的手,转身义无反顾地朝着山下走去。 第140章 经过近一个半月的长途跋涉, 大军终于在九月中旬抵达了金陵城。 这一路风尘仆仆,大家多少都有些疲惫了,然而有一个人除外。 贺听澜简直不要太兴奋。 金陵城诶!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陵城! 贺听澜两只眼睛睁得滴溜圆,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诶你看那个房子, 屋顶上有只鸟!”贺听澜指着远处的一个屋顶兴奋道。 “那是铜鹤雕塑。”傅彦忍俊不禁, “寓意给整座城带来祥和之气, 来年风调雨顺。” “还有远处那个楼, 好高啊!”贺听澜又指着一个格外突出的建筑感叹道,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楼, 难不成建在山上?金陵城里有山吗?” “那里便是凤凰台。”傅彦道, “不是建在山上, 真就那么高。不过,凤凰台在皇家园林里,一般人上不去的。” “哦,这样啊。”贺听澜有点失落。 傅彦看他丰富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你若是想去看看, 我可以找个机会带你上去。” “你上去过?”贺听澜转头问道。 “嗯。”傅彦颔首, “还不止一次呢。” “也是。”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出身这么高贵,大概是皇帝特许的吧。” “还真不是。”傅彦压低了声音,悄悄对贺听澜道:“我是偷偷爬上去的。” “真的假的?”贺听澜顿时来兴趣了,“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展开说说。” “咳,其实就是以前在国子学的时候。”傅彦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国子学就建在园林里,我们几个同窗下了学,有人提议去凤凰台看看风景, 就趁着守卫不注意偷偷溜上去了。” “噗!”贺听澜乐了,“没想到你还干过这种事情,原来好学生也会干坏事啊。” 傅彦赧然,“年少无知,谁还没干过几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后来呢?”贺听澜追问道,“后来被发现没?” 傅彦的表情变得很精彩,半天才点点头道:“很不幸,被发现了。” “哈哈哈哈哈哈……”贺听澜十分不厚道地笑了。 “没办法啊,凤凰台的守卫太森严了。”傅彦哭笑不得道,“上去的时候倒是躲过去了,可下来的时候正好撞见,直接被抓了个正着。” “那后来呢?你们几个被怎么样了?”贺听澜又问道。 “还能怎么样,被罚了呗。”傅彦垂头丧气道,“夫子知道后勃然大怒,说我们几个给国子学丢脸,罚我们一人抄写十遍《论语》,抄得我手腕都要断了。” “不是,所以你真抄了十遍?”贺听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对啊,那不然呢?”傅彦苦笑道,“私自上凤凰台已经违规了,怎能再违抗夫子的话?那样也太丢人了。” “可以使用夹层染墨啊!”贺听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哎,当时咱俩要是认识就好了,这样你就不用抄十遍了。” “夹层染墨?”傅彦一头雾水道。 贺听澜点点头,“对啊,就是使用一种叫玉透纸的特殊纸张,摸起来和普通宣纸没什么差别,但是渗墨性极强。” “我试过了,最多可以用五张纸叠在一起,只要在最上面那张纸上写字,字迹就会一直渗透到最下面的那张,且最上面那张纸还不会破掉。这样一来,你只需要抄两遍就能完成了。” 傅彦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种东西?” “哎,小可怜。”贺听澜一副很是怜惜的表情拍了拍傅彦的头顶,“白抄了。” 傅彦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乐了,“看来,你以前在学堂的时候没少干坏事啊。你这是被罚了多少才琢磨出这种法子的?” “你忘了?我没去过学堂,我师父和阿娘会教我一些,给我布置一大堆任务,其他的全靠自学。”贺听澜道。 对哦,傅彦后知后觉。 “不过我这个法子我自己用得不算多,都给街坊邻居家的小孩用了。”贺听澜道。 “你人还怪好的。”傅彦说。 “你想多了。”贺听澜笑得蔫儿坏,“我高价把玉透纸卖给他们,二十文钱一张,赚得盆满钵满。” 傅彦:????? “二十文钱?你这也太坑了吧?!” “那咋了?”贺听澜不以为然道,“只有玉透纸能达到渗透的和手写的一样的效果,价格高点也合理。” “你不怕他们父母知道吗?”傅彦问。 “放心,不会的。”贺听澜很是自信,“他们写作业投机取巧,要是让父母知道了还了得?肯定会万分小心不被发现的。” “你真是……”傅彦哭笑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真是冰雪聪明、机智过人,是不是?”贺听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傅彦看着他亮亮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嗯,是。”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从金陵城外进了城门,沿着主街往皇城的方向走。 或许是郁云骞带着大军声势浩大的缘故,附近百姓一窝蜂地凑了过来,站在街道两侧东张西望。 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姑娘盯着贺听澜直笑。 贺听澜不明所以,也看了过去。 谁知那些姑娘根本不带害羞的,并没有避开目光,反而笑得更欢了。 “傅文嘉,傅文嘉!”贺听澜扯了扯傅彦的衣袖,“她们看我!” “你好看呗。”傅彦乐道。 “这我当然知道。”贺听澜昂首挺胸道,“就是感觉她们看我的眼神怪特别的,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种似的。” 傅彦撩了一下贺听澜的衣裳,“你也不看看你穿的这是什么,既不是汉服,也不是胡服,还叮铃咣啷挂了一身,不被看才怪。” “有么?”贺听澜低下脑袋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我觉得挺好的啊。” 秉持着“以一个全新的精神面貌迎接新生活”的想法,贺听澜在准备进金陵城之前特意给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 几乎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用上了。 一身火红衣袍明艳得像沙漠里开出的蔷薇花,腰上还挂了整整一圈小玩意,走起路来清脆作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在人均铠甲素衣的队伍中,贺听澜像个花蝴蝶。 然而很快贺听澜就习惯了这种注视,甚至开朗地微笑着和街边百姓打招呼,仿佛这些人都是他的老朋友似的。 傅彦在旁边悄悄拽了一下贺听澜,小声提醒道:“别开屏了!” “哈?”贺听澜正打招呼打得起劲呢,突然被打断,一脸茫然。 “大家这么热情,你都不表示表示吗?”贺听澜问道。 “我……”傅彦无语凝噎。 “你看,大家为了迎接咱们,夹道欢迎,多高的待遇啊!”贺听澜感叹道,继续对两边百姓挥手。 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傅彦心想。 但他又没法说什么,总不能不让人家打招呼吧? 贺听澜兴奋极了,他现在觉得金陵城哪哪都好。 房屋漂亮、街道干净、店铺精致有趣、人也友善热情。 燕十三肯定是骗他的,贺听澜心想,什么龙潭虎穴嘛,金陵城分明就是人间天堂! 现在贺听澜那点离开无名寨的愁绪已经荡然无存,满心都是对未来在金陵城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贺听澜沿路已经相中了好几家店铺和酒楼。 今天晚膳就去那家万福楼吧,明天去清音阁,还有那个三层楼高的书局,里面一定有很多他没看过的书。 后天再去一趟花鸟鱼市场,还有家具一条街,去打几套桌椅柜子床板什么的。 然后大后天去给自己量身定制几套新衣服,再买点好看的发簪配饰之类的。 这里可是金陵城,这些用物肯定是全国最好的。 第161章 哦对,还要给旺财弄个狗窝。 这生活不就充实起来了嘛! 一想到这些,贺听澜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扬起,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贺听澜还没怎么看够呢,主街就到头了。 众人随大军来到了一座庄严巍峨的大门跟前,仰头一看,三个大字高悬门楣—— 承天门。 “从此门进去,就是皇城地界了。”傅彦小声介绍道,“从这里开始闲杂人等就不能随便进入,只有皇城内的公职人员和上面特许的才能进入。” “明白。”贺听澜点点头,“那咱们一会……” “众将士听令!”郁云骞突然转过身来,朗声道,“副将以上的,随我进宫觐见。其余人等,在原地等候安排。” 接着,郁云骞对傅彦道:“你也跟我一块进宫一趟。” “是。”傅彦道。 贺听澜左看看右看看,“那我呢?” “会有人给你和你的朋友们安排去处。”郁云骞道。 说罢,郁云骞转身带着一众高级将领朝皇城内走去。 傅彦捏了一下贺听澜的手心,“那我就先过去了,你照顾好自己,回头再联系。” “嗯,你也是。”贺听澜点点头。 看着傅彦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贺听澜百无聊赖地杵在那,四处打量着皇城的建筑。 这时,一队朱衣卫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人锦衣华服,一看就是个不小的官。 “无名寨的人是哪些?”为首的朱衣卫问道。 贺听澜站出来,“我是大当家。” “好,那请你们跟我走吧。”朱衣卫点点头,转身朝西边走去。 贺听澜虽不知道要干什么,但也不管那么多了,大手一挥,招呼其他寨民们道:“走吧!” 第141章 户部那边的办事效率还挺高, 两天就把贺听澜他们的官籍和各项手续办好了。 贺听澜手捧着新官籍,美滋滋地从户部出来。 这下不用担心假官籍被发现了,以后横着走! 不过关于租房一事,贺听澜依旧没着落。 这两天贺听澜和无名寨的其他人被统一安排在会馆暂住, 算是找到新住所之前的过渡期。 在金陵城租房要比贺听澜想的复杂一些。 首先, 联系个人是行不通的, 得找房牙才行。 这些房牙手中的资源倒是不少, 各个地界、各种规模的宅子都有, 只不过得给他们一笔额外的佣金, 当作介绍费。 本来钱就不多, 贺听澜心想, 怎么金陵城处处都要用钱? 早知道在寨子的时候就多存点钱了。 你说你,真是的,每次交货钱一到手就开始各种买买买,这下好了吧! 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用时不够花。 贺听澜在金陵城各个房牙那打听了一圈, 总结出一个结论—— 在金陵城租房子真坑! 价格尚可的要么是位置偏远, 要么条件极差, 在各种混混流氓聚集之地。 但凡是条件好一点,位置不那么偏的,价格都贵得离谱。 贺听澜一阵头疼。 于是他一拍大腿,干脆不在外面租了,直接在会馆长租。 虽说会馆主要用于接待外来宾客,居住时间一般不会太长,但也提供长租的服务。 就比如现在,贺听澜和无名寨其余人刚到金陵城,暂无住处, 所以会馆可以让他们免费住一个月。 而一个月以后,要么搬走,要么签订租契。 贺听澜去打听了一下,在会馆租一间屋子只需要四两银子一个月。 价格不高不说,位置还特别靠近皇城,步行一刻钟就能到。 虽说会馆的住客更替频繁,但大多都是有些身份的,也避免了被混混流氓打扰。 虽说没有私人厨房,但是会馆一楼有一个大型饭堂,从早到晚都提供饭食。 还挺省事的,贺听澜心想。 问题就是…… 会馆的屋子实在是太挤了! 贺听澜这几天住下来,感觉和客栈没什么区别。 一层有好几十个房间,隔音效果也不咋地。 最主要的是,这里人多眼杂,贺听澜如果想做点什么很容易被发现。 一番权衡下来,贺听澜决定还是继续在会馆住着。 反正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不如就先在这儿住下。 会馆的租契最少要签半年,贺听澜就先签了半年的。 处理好这一切,贺听澜刚想回去歇一会,却看见一个官府杂役打扮的人朝他这边走过来。 “您就是小贺大人是吗?”对方笑着问道。 贺听澜有些疑惑,小贺大人是什么鬼,不过应该是来找自己的吧。 于是他点点头,“我是贺听澜,但不是什么大人。” 对方闻言热情道:“早晚都会是啦。小贺大人,小的是兵部派来的,负责通知您九月二十五日辰时去兵部考试,去的时候要记得带上官籍。” “好的,多谢阁下。”贺听澜冲对方抱抱拳。 然而这名杂役传完了口信,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依旧站在原地。 贺听澜不明所以道:“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嘿嘿。”杂役意味深长地一笑,拇指和食指来回搓了搓。 贺听澜顿时明白了,这是跟他要钱呢! 怎么传个话还要钱? 不过自己毕竟是初来乍到,可能这就是金陵城的风俗吧。 于是贺听澜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钱,递到杂役手中。 “多谢小贺大人!”杂役立刻眉开眼笑,冲贺听澜连连抱拳鞠躬道,“那小的就先回去了,提前恭祝小贺大人新官上任、前途无量!” 说完,杂役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贺听澜:“……” 好家伙,在金陵城花钱果然痛快啊。 以后自己得勒紧裤腰带了,贺听澜心想,否则他可能熬不到下个月发月俸。 九月二十五日……那不就是三天后吗? 这三天得抓紧时间做点什么。 别的先不说,贺听澜打算用这几天把金陵城的物价摸清楚。 心里总得有个数,才能安排这钱怎么花。 贺听澜本来打算找傅彦一块去逛街,然而那家伙几天都没什么消息。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傅彦肯定是忙着在家里应付一堆亲朋好友呢。 他这几个月出门在外,家里人肯定担心坏了。 罢了,贺听澜心想,等两人都得了空再说吧。 贺听澜干脆去找江家姐妹。 逛街这种事,还是跟女孩子一块有意思。 贺听澜在姐妹俩的房门上敲了敲,“你们俩有空吗?”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江如云跑来开门。 “哥!你怎么来了?”江如云惊喜道。 “我打算出去逛街,你俩一起不?”贺听澜问道。 “好啊!”江如云一口答应,“我正有此意呢。”她转头朝屋内嚎了一嗓子:“阿姐你去不去逛街?” 江如惠半天才从里屋走出来,笑着对贺听澜道:“我忙了一天有些累了,你俩去吧,我明日再去。” 也是,贺听澜心想,大家都忙了一整天,这会本该休息的。 要怪就怪自己精力太充沛了。 不过还好这还有一个精力充沛的。 “那行,惠姐你好好休息。”贺听澜道,“我们天黑前肯定回来。” “走走走!”江如云兴冲冲地从屋子里蹿出来,“我还没正式逛过金陵城呢!” 两人在街上一边溜达,贺听澜一边问道:“你和惠姐也打算先住在会馆吗?” “嗯。”江如云满嘴都是羊肉串,含糊不清道:“先在会馆住着,然后再慢慢找其他的住处。” “我也是这么想的。”贺听澜点点头道,“金陵城的房租可真难阻,还是羡慕顺子他们啊,当杂役兵什么都不需要自己操心了。” 江如云乐了,“你一个要当官的居然会羡慕杂役兵!” “谁说不是呢。”贺听澜自嘲道,“杂役兵的衣食住行朝廷全包,我这可好,衣食住行全都自己包。” “哎。”江如云一副小大人的口气叹了口气道:“你干脆嫁到傅家好了,那样你就会有花不完的钱,还可以住超级大院子。” “而且啊,你也算是颇有几分姿色,嫁入傅家应该是够用的。” 如果搁几天前,贺听澜肯定会立刻反驳。 谁要嫁到世家豪门去? 然而经过这几天被金陵城物价的捶打,贺听澜有些许的动摇。 但还是不行! “你可拉倒吧。”贺听澜丧丧地说,“要是我俩的事被他爹发现了,我估计不仅我自己住不上傅家的大院儿,还会连带着傅文嘉被赶出家门。到时候租不起房子的倒霉蛋就多了一个。” “嗯,也是。”江如云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第162章 “那就没办法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江如云用唯二没沾上油的手指拍了拍贺听澜的肩膀,“你不如自己一路干到三品大员,和傅尚书同级,然后就可以嚣张地把他儿子娶走。” “嗯,这是个好主意。”贺听澜颇为认同道,“就是不知道等我干到三品大员得猴年马月。” “没准儿四五年就行呢。”江如云又买了盒点心,吃得满嘴渣子,“我记得几十年前就有一个二十三四岁就当上太子太傅的牛人,没准儿你就是下一个牛人。” “人家是出身名门,还在一场宫变中立了功,辅佐太子成功继位。”贺听澜哭笑不得道,“天时地利人和,一百年都不见得能遇上一回。” “那可不一定。”江如云不以为然,“春秋大梦还是要做的,万一梦想成真了呢。” 贺听澜顿了顿,笑道:“也是。” 于是他放下豪言壮语,宣布道:“那等我当上了三品大员,你就是高门千金,到时候哥给你在全国搜刮一百个男宠!” 江如云一惊,手里的点心“啪嗒”掉回盒子里。 她瞪圆了双眼看着贺听澜,“还有这好事儿?” 贺听澜大手一挥,“必须的,你还是想要异域风情的也行,哥都给你搜罗来。” 江如云指着远处一家首饰铺子道:“那我现在想要定制一顶凤冠,你给我买。” “啊这……”贺听澜瞬间蔫了,被打回原形,“那个,我这不还没当上三品大员嘛……” “噗哈哈哈哈哈哈……”江如云笑得前仰后合。 “咳咳,先欠着。”贺听澜嘿嘿笑道,“不过给你这个大馋丫头买点吃的还是买得起的,还想吃什么,我请。” “那我就不客气咯!”江如云又飞进一家卖卤味的铺子。 金陵城的一天好像很长,比贺听澜在寨子里、临青城、桐城都要长。 明明都是一样的十二时辰,但就是觉得一天下来干了不少事,过得很慢。 可能是这里店铺营业的时间更久吧。 几乎所有店铺都是天蒙蒙亮就开始营业,直到天黑透才关门。 以至于这会太阳都快下山了,街上仍旧人山人海,丝毫没有一天快要结束的感觉。 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书局门口。 贺听澜控制不住脚步地走了进去。 这里果然比他之前去过的所有书局都大,里面琳琅满目的各种书籍。 贺听澜顿时来兴趣了,一头扎进卖话本子的区域,翻看起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一只脚踏入书局的那一刻,柜台后的一个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的神情,然后迅速拐进库房去了。 第142章 时间过得飞快, 眨眼间就冬至了。 工作上的忙碌令小两口聚少离多,近两个月的时间里贺听澜和傅彦几乎没见几次面。 贺听澜初来乍到,发现军械司的工作远比自己想象的繁琐。 虽说他轻松通过了考核,但军械司里的很多规矩和事宜都是贺听澜所不了解的。 好在负责带他的主事张怀义人还不错, 带着贺听澜在军械司转了一圈, 事无巨细地讲解了许多。 贺听澜感觉自己进步飞快。 然而等到真正干起活来, 贺听澜刚开始是有点落差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工作日常是画设计图纸, 然后参与进重大的武器研究中, 与各位高官大师坐在豪华堂屋里, 一边饮茶一边商讨。 想想就觉得很厉害。 结果没想到是检查兵器、甲胄是否符合军用标准。 以及保养兵器。 顿时就变得接地气了许多。 贺听澜花了二十天待在库房里, 和其他技工们一块挨个检查弓箭是否有损坏、刀刃是否足够锋利、投石机操作起来是否顺滑不卡顿…… 简直是又累又烦琐。 不过干了几天下来, 贺听澜觉得还挺新鲜的。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军用武器,整个库房摆得满满当当,看都看不过来。 贺听澜也不知道原来在一批武器真正投入到战场上之前,竟然还需要经过这么多检查步骤。 他和其他技工一块,一边清点各类武器的数量, 一边将它们分为“合格”、“需检修”和“丢弃”三类。 这种事情做起来看似枯燥乏味, 但其实也需要十分细心, 万一哪块有一点点疏漏,都可能造成战场上的重大失利。 一想到自己经手的这些最终会被用在战场上,贺听澜突然感觉很有成就感。 就这么干了一个半月,贺听澜已经能闭着眼睛摸出每种武器的样式和材质了。 这时,张怀义找到贺听澜,说从今天开始他可以不用去仓库了。 贺听澜心中一阵雀跃,终于要换一些事情做了吗? 只见张怀义拎起一摞厚厚的书,将它放在贺听澜面前的书案上,“这些是我大梁军队的武器图谱。” 然后又拎起第二摞书, “这些是齐国和北疆所用的武器图谱。” “给你十天的时间,比照分析我大梁军队在武器装备上面的优劣势,分别和北疆和齐国做对比,并给出改良方向。” “是。”贺听澜行礼道。 张怀义离开后,贺听澜对着书案上的那两摞书开始犯愁起来。 他这任务的跨越度还挺大的,昨天还在库房里检查兵器质量,今天就要做战略分析了。 不管怎么说,先开干! 贺听澜撸胳膊挽袖子,坐在书案面前就开始翻看图谱。 图谱记录得很详细,每种兵器的设计图稿、所用原材料、铸造工序、重量等信息全都一一记录在册。 虽说这两摞书看起来吓人,但当贺听澜真正翻阅起来却快得很。 贺听澜最喜欢看这种图形为主、文字为辅的东西了,很快便陷进去了,看得无法自拔。 要想做比对,得先将这些武器按照类别分开来看。 例如弓弩类、刀剑类、长兵器、甲胄、战车等等。 贺听澜一边对照着图谱,一边在库房里寻找相对应的实物。 库房中除了大梁军队的武器装备,还有从战场上缴获来的北疆和齐国的兵器。 除此之外,还有前朝遗留下来的兵器,有些已经被淘汰不再使用了,但依旧保存在库房中以作参考。 贺听澜一边看图谱,一边将兵器在手中掂量掂量,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很多实战的画面来。 他必须要参考着实物进行分析,又懒得在办公区和库房之间跑来跑去,干脆就把笔墨纸砚都搬到了库房,席地而坐。 于是在库房工作的技工们一连好几天都能看到一个神神叨叨的人,时而一手拿着图谱、一手拿着兵器,嘴里念叨着什么,时而趴在地上写写画画。 技工们虽不明所以,但这毕竟是上官们的事情,也不好多嘴。 贺听澜为了节省时间,这十天一直住在兵部的临时宿舍,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办公,直到上下眼皮打架才去睡觉。 以至于张怀义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提醒道:“那啥,实在看不完也没关系的,毕竟你才刚来没多久,尽所能就行。” “没事!”贺听澜倒是丝毫不见疲态,精神抖擞道,“我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写个报告。” “那我先去办公啦!”贺听澜笑着冲张怀义挥挥手,大步流星地朝着司房走去。 张怀义这几天公事繁多,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此刻顶着两个黑眼圈,诧异地看着贺听澜活泼的背影。 年轻真好,张怀义感叹道,这都不累。 半下午时分,贺听澜兴高采烈地来找张怀义,将一份报告递给他,“张主事,我写好了!” “哦?这么快?”张怀义连忙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 呃。 只见满纸都是各种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字,还在中间穿插了好几幅图稿。 见张怀义一脸便秘的表情,贺听澜不禁问道:“您是没看懂吗?” “哦,没有,看得懂。”张怀义道。 贺听澜这才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咳,这几天你也辛苦了,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张怀义合上报告,温和地说道,“明天特意给你批假一天,待我读完你的报告,再跟你反馈。” “那太好了!”贺听澜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多谢张主事,我就先回家了。” 嘿嘿,终于放假了! 贺听澜的脚步变得无比轻快,三步并两步地离开了兵部。 而此刻的张怀义正对着手中的报告犯愁。 他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潦草的字,感觉像是喝了假酒写出来的。 不过粗略看了一眼,好像还挺有内容。 哎,毕竟是郁大将军亲自举荐过来的,可不能怠慢啊。 虽说这字儿潦草了点,但通过贺听澜的考试成绩来看,此人倒是有点意思。 张怀义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自己的书案前坐下来,开始仔细“拜读”。 第163章 贺听澜好不容易回到了会馆,只感觉一身轻松。 之前还嫌弃会馆的房间太小太挤,现在看来简直是人间天堂啊! 他赶紧叫了个沐浴服务,整个人泡进温暖的水中,瞬间感觉全身上下都松弛了下来,舒服得直眯眼睛。 贺听澜一边撩水玩,一边胡思乱想。 也不知道傅文嘉这几天在忙什么。 如果能跟他一块泡澡就更好了。 不如偷偷去找他? 嘿嘿,就这么办了! 然而,此时的傅彦也没好到哪里去。 又快到年终了,吏部到了一年当中最为繁忙的时候。 政绩考核相关的文书一堆一堆地砸向傅彦,在书案两侧堆成小山。 他需要先参考每位官员这一年当中的政绩,拟一个初步的评级,然后交给上级进行下一步审核。 除此之外,还要统计官员数量、补缺情况、已完成和未完成的任命事项。 以及太学新一批结业生的任职去向等等。 总之,傅彦忙得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他现在一打开文书,就感觉所有的字符在自己眼前群魔乱舞,好不热闹。 同样的,傅彦这段时间也一直待在吏部,很少回家。 以至于贺听澜趁着放假那天偷偷溜到傅家大宅,准备蹲守傅彦,结果扑了个空,啥也没蹲到。 反而撞见了从傅宅走出来的郁云骞。 郁云骞见到贺听澜鬼鬼祟祟地趴在围墙后头,不禁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贺听澜吓了一跳,挠挠头,尴尬地笑着说:“我……今天不是放假嘛,就到处溜达溜达,一不小心就走到这儿了哈哈哈……” 郁云骞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贺听澜。 意思是,少跟我装! 见贺听澜这副样子,郁云骞“嗤”地一声笑了,“小子,过来。” 贺听澜有种不祥的预感,郁云骞不会又从身后摸出来一根碗口粗的棍子揍自己吧? 然而郁云骞并没有揍他,反而道:“你想找的人正忙于公务呢,估计要到冬至才能得空休息,你就别惦记了。” 竟然是这样,贺听澜有些失望。 哎,看来也是个被公务压垮的家伙。 罢了,反正冬至近在眼前,他们就能见面了! 想到这儿,贺听澜又高兴起来,对郁云骞抱抱拳道:“多谢大将军告知,那我就先走啦!” 看着贺听澜脚底抹油溜了,郁云骞无奈地摇摇头。 据傅彦所说,每年的冬至大典都十分热闹,金陵城内会举办盛大的庆典、燃放烟花、趁着河水结冰之前放河灯等等一系列活动。 据说这一天还会解除宵禁,彻夜庆祝,街上还会有不少特色小吃。 贺听澜光是想想就兴奋。 次日一早,贺听澜回到兵部,一进去却看见张怀义和其他几位上官一脸欣慰的笑容看着自己。 “各位大人们早啊!”贺听澜神清气爽地对大家行礼道。 “小贺大人,你这份报告我们都看过了,写得非常有趣。”张怀义微笑道,“不知你是否愿意当众为大家讲解一下?” 第143章 贺听澜虽不知这些老油条为什么要听自己一个新来的做讲解, 但既然上官要求了,就讲讲吧。 贺听澜一口答应,走到众官员面前侃侃而谈起来。 “既然如今大梁与北疆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张,我就先对比这两者吧。”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 我认为大梁军士们的优势在于战术更为灵活、缜密, 且擅长远程攻击, 应当以防守为主、攻敌为辅, 采取诱敌深入的打法, 应当尽量避免近距离肉搏。” “先说刀剑类, 大梁军士们的刀剑更为轻便, 适合快速劈砍, 用起来灵活易操控。但同时,剑刃也更容易卷刃,造成武器的快速损耗。” “与我军正相反的是,北疆军士的刀剑较重,破甲能力极强, 适合近距离搏杀。” “故而, 当两军近距离混战时, 我军十分不讨好。” 张怀义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提问道:“说得不错,那既然如此,你为何没有在报告中建议大梁军士效仿北疆,也使用重刀重剑呢?” “关于这个问题,想必各位前辈肯定早就想过了。”贺听澜笑着回答道,“之所以最后没有采用,我猜测原因有二。” “其一,便是战士们的身体素质能力差距。北疆人种与我们不同, 天生高大魁梧,又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而大梁军士大多是农户出身,若是使用重刀重剑,反而会更加快速地消耗体力,起到反效果。” “其二,便是重刀重剑的制作成本几乎是普通刀剑的两倍。大梁的铁矿资源并不算丰富,至少相比齐国而言的确如此。军士们数量反而更多,若是大规模使用重刀重剑,国内铁矿根本不足以支撑。” 众官员一边听一边点头,看向贺听澜的眼神渐渐从审视变为欣赏。 “所以,我觉得可以从改良淬火技术入手,提升刀剑韧性和硬度,在保证轻便的前提下减少兵器耗损。”贺听澜总结道。 “再说弓弩,我认为这可以是我军着重使用的一类兵器。既然大梁军士不善于近身搏斗,不如加重远程攻击的杀伤力。” “大梁与北疆之间的战事主要归因于北疆人觊觎大梁的物产资源,故而试图入侵。而主战场一定是在苍岱山脉一带。” “苍岱山脉是大梁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往北便是北疆人的地盘,地势平坦。所以,只要大梁的弓箭手们占据高处,便可以阻挡北疆骑兵的进攻。” “现如今我军大规模使用的弓弩准头极佳,但是拉弦较慢,而且每次只能装一支箭。若是北疆骑兵行军速度过快,且人数众多,那么弓箭手们的速度很可能跟不上对方进攻的速度。” “要想改进,可以从提高射程和射速两个方面入手。” 这时,一位留着胡子、看起来有点喜庆的官员提问道:“你之前也说了,我军战士普遍力气不够大,现在使用的是四钧弓。若是要提高弓弩射程,势必要使用六钧甚至七钧以上的弓。恐怕他们很难适应吧?” 贺听澜隐约记得此人是军械司司正,好像叫…… 叫什么来着? 完了,把上官姓什么给忘了! 于是贺听澜假装自己记得,从容不迫道:“司正大人所言极是,六钧以上的弓很难被人拉开,但是机械可以。” 此言一出,在座的官员们纷纷来了兴致,满脸期待地等着贺听澜的后文。 “我们可以将连弩和战车做一个结合,这样士兵只需要操控战车上的机关,便可以轻松发射六钧甚至是十钧的箭。” “除此之外,还可以解决装填和拉弦较慢的问题。如果在战车内部设计两个槽,一个用作发射,一个用作储备,两者交替工作,就可以一边发射一边装填,达到不间断发射的效果。” “虽然这种战车较为笨重,难以挪动,但是用于守关守城还是很合适的。况且,我军要面临的主要问题也不是如何进攻别人,而是如何守住边关。” 那名长相喜庆的司正点点头道:“这个想法倒是很好,只是实施起来谈何容易?别的不说,光是要设计出这样一个连弩战车就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和人力。若是在我们造出战车之前,北疆人就打进来了怎么办?” 贺听澜勾唇一笑,“实不相瞒,下官还是无名寨大当家的时候,便制造过类似的机关装置。小是小了点,但机关核的原理差不多。大家若是感兴趣,改天我可以再做出来一个为大家展示。” “当真?”司正眼睛一亮,捋着胡子笑起来,“如此甚好,那便请贺技正改日让我等开开眼罢!” 贺听澜莞尔,“是。” 紧接着,贺听澜又将甲胄、攻城器械、长刀长枪等兵器分析了一通,讲得头头是道,根本停不下来。 等到贺听澜终于讲完,他才猛地发现现在已经过了午膳时间。 竟然讲了这么久吗? “贺技正不愧是大将军亲自举荐过来的,果然是个人才!我军械司能有贺技正,实在是幸事一件啊!”另一名主事罗守诚笑着说道。 “大将军亲自举荐?”贺听澜疑惑道。 “是啊。”罗守诚诧异地看着他,“大将军特意来找到我们司卿,说他在宁远郡寻到一个人才,要举荐到我们军械司来。” “难道,大将军没跟你说?” 贺听澜愣了一瞬,摇摇头,“大将军只说军械司正在招人,安排我过来考试。” 此言一出,其他官员们都笑了。 “傻孩子,大将军哪儿能说得那么直白?”司正哈哈大笑道,“安排你来考试就是举荐的意思。” 贺听澜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天在会馆,那名来通知他参加考试的杂役开口就叫他“小贺大人”。 原来军械司上下早就知道了。 第164章 此时众人都饿了,于是便叫兵部配备的后厨给大家统一送了餐食来。 “贺技正也来和我们一块用膳吧。”张怀义笑吟吟道。 贺听澜答应得十分迅速:“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是军械司有。 官家的饭,不吃白不吃! 今天是这一个多月以来难得空闲的一天,大家吃饭终于不用赶时间了,于是闲聊起来。 “看贺技正年纪不大啊,不知及冠了没?可有表字?”罗守诚好奇问道。 贺听澜摇摇头,“我要明年才满二十,不过表字倒是有,各位大人以后叫我梦洲便可。” “这个字不错!”罗守诚道,“想必令尊令堂对你也是疼爱有加。” “我父母早亡,梦洲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字。”贺听澜云淡风轻道。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瞬间噤声了。 半天,罗守诚面带歉意道:“实在抱歉啊,我还不知道……” “无妨。”贺听澜笑着摇摇头,仿佛不是很在意,“我自己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也挺好的,自由自在。各位大人不必避讳。” 司正连忙笑着出来解围道:“自己能把自己养得这么好,看来咱们梦洲绝非等闲之辈。老夫回去也得好好教育一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多跟梦洲学习才是。” “司正大人过誉了。”贺听澜谦逊道。 然而他此刻内心想的是—— 被夸了嘿嘿嘿,不愧是我! 席间大家又问了贺听澜许多关于以前在无名寨的事情,似乎对这段离奇的经历很是好奇。 贺听澜都一一回答,甚至还添油加醋地讲了好几件猎奇的故事,把众官员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而大家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跑偏了。 “梦洲啊,看你年纪轻轻的,应该还没成亲吧?”郎中费秉文打听道。 贺听澜内心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没。”贺听澜如实答道,“我还是觉得应当先立业后成家。况且现如今我大梁内忧外患,大丈夫当心怀天下,岂能沉溺于儿女私情?” “说得好!”费秉文一拍桌子,“这才是我大梁男儿郎应有的觉悟!” “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婚也不耽误实现理想抱负嘛。而且总得有个人帮着打理家事,后宅安稳了,咱们在前朝才能无后顾之忧。” “嗯,费兄此言我赞同。”张怀义也点头道,“还是要趁着年轻,赶紧结门亲事,多生几个娃娃。等自己建功立业,孩子也长大了,到时候光耀门楣、儿孙满堂,便也此生无憾了。” “是啊,不知梦洲贤弟可有中意的姑娘?若是有,可千万不能耽误人家太久,得早早娶进门才是。” 贺听澜摇摇头,“还没有。”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中意的本来就不是个姑娘。 “哎呦,那就好办了!”费秉文眉飞色舞道,“本人家中有一妹,年方十七,生得花容月貌,性格温婉可人……” 贺听澜感觉自己的脑袋瞬间变得二倍大! 或许他就不该吃这顿饭。 方才的话说早了,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贺听澜好像被架在火上烤的兔子,现在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行,只能硬着头皮打哈哈。 谁来救救我! 第144章 十一月二十日, 正是金陵城一年一度的冬至大典。 天才蒙蒙亮,城里就热闹起来了。 这一天官员们全都给假一日,与民同乐,城中的商贩们也早早就开始布置自家店铺, 打算借此机会狠狠赚一笔。 虽说冬至大典最受瞩目、也是最为重要的烟花要等到晚上, 但白天城中氛围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傅彦换好衣服, 去跟父母和祖母请过安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溜出了家门。 冬至大典不比新年, 不需要全家聚在一起, 各家族的子弟们可以自行出去游玩, 参加民间活动。 傅彦飞快地来到会馆, 将自己的官籍拿出来给前台掌柜看了一下。 “哎呦, 原来是傅公子!快里面请!”掌柜连忙点头哈腰地将傅彦请了进去。 “公子您这么早是来找谁的?小的去帮您叫。” “三楼十八号房的贺公子。”傅彦微笑颔首道,“多谢。” 一听这话,掌柜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情,“三楼十八号……哟,真是不巧, 那位公子方才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这么早, 贺听澜能去哪儿? “不知他可有说去做什么?”傅彦问道。 “没有。”掌柜摇摇头, “只不过,贺公子早上出去的时候似乎心情很好,一路上跟所有见到的人都打了招呼。” “要不,等贺公子回来,小的派人专程告知您?” “不必了。”傅彦突然笑着道,“我知道他去哪儿了,多谢掌柜。” 说罢,傅彦对掌柜拱手一礼,转身离开了会馆。 果不其然, 傅彦在自家大宅门外的大树后发现了鬼鬼祟祟的贺听澜。 “干嘛呢?”傅彦拍了拍贺听澜的肩膀,嘴角止不住上扬。 贺听澜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我去!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在这儿蹲了好半天了也没看见你啊。” “我早就出来了。”傅彦道,“还跑到会馆去找你来着,结果掌柜说你早就出门了,原来是来蹲我来了。” “嘿嘿。”贺听澜迫不及待地扑上来抱住傅彦,“咱们这叫心有灵犀!” “等等,别在这里抱。”傅彦小声说,“万一一会有人出来,不正好撞见了嘛。” “哦。”贺听澜这才十分不乐意地松开,伸着脖子往傅家大宅里面瞅了一眼,“明明就没人。” 傅彦见他瘪着嘴,一副不满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咱们去你那儿。”傅彦意味深长地说。 贺听澜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傅彦的意思,“好!” 说罢,他拉起傅彦的手转头就跑。 清晨的湿润和凉意还没完全散去,空气中已然有了各种早点铺子散发出来的香气。 二人原本还没什么心思吃东西,结果一闻到味道,不约而同地都饿了。 “我还没吃早饭呢,弄点吃的去!”贺听澜拉着傅彦走进一个馄饨铺子。 “这家店巨好吃!”贺听澜眉飞色舞道,“这段时间我基本把这条街上的所有早点铺子都吃了个遍,就属他家的汤头最鲜美、馄饨个个皮薄馅大!” “你还挺会找地方的。”傅彦忍俊不禁道,“这家是老字号,据说从前朝就开始传,到现在得快二百年了。” “怪不得呢。”贺听澜恍然大悟,拉着傅彦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 “掌柜的,两碗大份儿馄饨!”贺听澜吆喝道。 等馄饨上来的功夫,傅彦好奇地询问道:“你在军械司怎么样?这也两个月了,各项公务办起来可有困难?其他官员有没有针对你?” “好着呢!”贺听澜兴高采烈道,“现在整个军械司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被我摸了个透。其他同僚上官们也都挺好的,至少目前都十分友善,平时除了处理公务以外,大家还会聚聚餐,聊点八卦什么的。” “你融入得还挺快。”傅彦吃惊道。 “那可不嘛,也不看看我是谁?本大当家的适应能力向来都是这个!”贺听澜竖起一根大拇指,得意洋洋地说。 傅彦忍俊不禁,却不忘嘱咐道:“那平时也别太随性了,毕竟是官场,一举一动别人都看在眼里的。有时候自己只是按部就班地办事,却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成了别人的棋子和替罪羊,还是要万分小心才行。” “放心吧,我有分寸。”贺听澜摆摆手道。 “真不是开玩笑。”傅彦十分严肃,“虽说混江湖你比我有经验,但对于官场上这些事,我从小耳濡目染,懂得肯定比你多,你别不当真。” “知道啦,小傅大人。”贺听澜在桌子底下勾勾傅彦的手指,“下官谨遵小傅大人教诲,绝对会放在心上的。” 傅彦脸一红:“……” 原本他还有一箩筐的嘱咐,结果被贺听澜这声“小傅大人”给叫的,傅彦都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正好这时馄饨上来了,两人的注意力被美食吸引走,迫不及待地拿起汤匙开吃。 “嗯,太鲜了!”贺听澜一吃到好吃的东西就高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对了。”傅彦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娘说她想什么时候见你一面。” “哈?”贺听澜舀汤的手一顿,抬头问傅彦:“为什么?” “你不用太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傅彦道,“就是我娘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一直想见见你本人什么样。” “再说了,当初不是你救了我嘛,所以我娘想找个机会答谢你一下。” “这样啊……”贺听澜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爽快答应道:“那行,你回去帮我问一下伯母,看她什么时候方便。” 第165章 “我娘那边时间比较好安排,所以她想找个你休沐的日子。”傅彦道。 “那就腊月初一吧。”贺听澜想了一下说,“我还得给伯母准备一份见面礼。” 傅彦点点头,“好,我回头跟我娘说一声,到时候家里会派人到会馆告知你见面地点的。” 贺听澜又喝了一口汤,想了一下道:“那什么,你跟伯母说一下,别让她给我送太贵重的东西。” “那恐怕不行。”傅彦憋着笑,“你可是救了她大儿子的命,她原本想着你来了金陵城,她就把陪嫁的其中一套宅院直接送你。我说你绝对不会愿意收,我娘这才作罢,改成送你金银玉器。” “悄悄透露一句。”傅彦把脑袋凑过去,小声道,“我娘这几天一直在家里到处搜罗打算送你的礼物,摆了满满一大桌子,还有一箱银锭呢。” 贺听澜差点把汤匙掉进碗里。 “这么夸张?” 见贺听澜开口还要说什么,傅彦立刻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别想了。”傅彦道,“这礼物你是说什么都得收下。” 贺听澜:“我……” “就当是让我娘她老人家心安,好嘛?”傅彦道,“要是你不肯收,我娘肯定总惦记着这个事儿,过不了她自己心里那关。” “好吧。”贺听澜无奈只好答应。 这下可好,也不知道傅彦他娘以后知道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气得把礼物都要回去?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贺听澜也懒得想。 既然对方执意要送自己东西,那就拿着吧,别辜负对方的心意。 二人吃完了早饭,本来打算去溜街,然而他们出来得实在太早了,现在只有早点铺子在营业,其余的铺子都还在准备中。 于是两人美滋滋地回到了会馆,打算晚点再出来。 一进屋,二人就像两块狗皮膏药一样粘起来了,撕都撕不开。 “你小点声……”傅彦忍不住去捏贺听澜的侧腰,“你这里隔音不太好,别让隔壁听见了。” “不会的。”贺听澜笑得蔫儿坏,“而且就算他们听到了又如何,反正我晚上是经常能听到别人……” 傅彦一把捂住贺听澜喋喋不休的嘴,“别人不害臊,你也不害臊!” “我不啊。”贺听澜嬉皮笑脸,“就你害臊!我还想更……唔……” 说话没用,傅彦干脆选择堵住贺听澜的嘴。 怎么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唇齿之战”呢? 结果两人在房间里一“战”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这都中午了! “完蛋,又饿了……”贺听澜直挺挺地躺在榻上,盯着屋顶喃喃道。 “我也……”傅彦也道。 贺听澜一个翻身压住傅彦,“那不如……” “我是真的饿了!”傅彦大惊失色,“肚子饿,你想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笑得前仰后合,“我也是说肚子饿呀,所以现在我要起来,准备出门觅食了。你想哪儿去了?” 傅彦:“……” 他怀疑贺听澜是故意的。 不对,他肯定,贺听澜就是故意的! “我看你肚子一点都不饿。”傅彦伸手去挠贺听澜的腹部,“毕竟你一肚子坏水儿,怎么会饿?” 贺听澜的小腹最敏感了,被傅彦这么一挠直接缴械投降,整个人蜷在榻上连连求饶。 “不行了……哈哈……别挠了……哈哈哈……”贺听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投降!我投降哈哈哈哈……” “认不认?!”傅彦故作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贺听澜疯狂点头,“认!必须认!” 傅彦这才满意地收手,“走,出去觅食。” “靠……”贺听澜喘着粗气,还没从刚才的“激烈斗争”中缓过来。 这个傅文嘉,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第145章 夜幕降临, 冬至大典也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 每到这个时候,全城百姓都会放河灯,祈祷安稳度过这个冬天。 有点钱的人会去集市上买来做工精巧的河灯,贫穷的百姓则会自己亲手制作, 有的用纸折, 有的干脆将柑橘皮裁成一个碗的形状。 等天空彻底黑透, 百姓们纷纷拿着自己的河灯, 来到金陵城最中央的曲水河边, 将河灯放在水面上。 河水托着花灯缓缓漂动, 寓意承载着人们的美好祝愿, 送向远方。 曲水河畔两侧都热闹极了, 走几步就有一家买河灯的店铺,甚至连一些原本不做河灯生意的店铺都会趁机推出几款河灯,试图狠赚一笔。 傅彦倒是没有纠结,而是径直去了那家老字铺,买了个红色的莲花灯。 他每年都会来这家店买, 已经习惯了, 比来比去觉得还是他家的河灯做工最精致。 贺听澜说他要去街上逛一圈, 买完河灯再回来找傅彦。 “这可是我来到金陵城过的第一个冬至大典!”贺听澜兴致勃勃道,“必须得好好挑选一个河灯,以后我的官运可就寄托在它上头了。” 傅彦在店铺附近逛了一会,看见一个卖饰品的铺子。 隔大老远就闻到一阵香气,原来就是从这里飘来的。 铺子最显眼的位置满满当当地摆着各式香囊,傅彦随手拿起一个,嗅了嗅味道。 是带着暖意的丁香。 好熟悉的味道。 在哪儿闻到过来着…… 傅彦突然想起来了,在无名寨的时候,贺听澜熏被子用的香薰里就有丁香。 那时候和贺听澜猫在被子里, 四周就是这种暖乎乎的丁香香气。 待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傅彦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想这种害臊的事情?! “这位公子,您可是相中了这款香囊?”店掌柜见傅彦拿着香囊发呆,赶紧凑过来献殷勤道。 “您眼光可真好!”掌柜竖起大拇指道,“这款香囊是我们最新调配出来的,香气持久,又不刺鼻,很适合送亲朋好友。” 傅彦对这只香囊十分满意,于是爽快地掏了钱。 然而他转身刚要走,却突然又瞥见了一只紫色缎料绣金线的香囊。 看起来十分招摇夺目。 于是傅彦又将那只紫色的拿起来,闻了一下。 是同样的味道。 贺听澜不是最喜欢穿这种大红大紫的艳色嘛,傅彦在脑中想了一下,这只香囊应该很适合他。 “掌柜的,这只香囊我也要了。”傅彦道。 买东西就是爽,买情侣同款更爽! 傅彦心满意足地从饰品铺子走出来,继续逛街。 突然,傅彦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嘿!我买完河灯啦!”贺听澜不知何时从傅彦身后冒出来。 傅彦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贺听澜手里拎着一个……呃…… “怎么是个乌龟?”傅彦不解道。 “寓意好啊。”贺听澜笑着说,“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活得比王八长,太适合我了!” 傅彦哭笑不得,“我觉得你肯定可以。” “我也觉得。”贺听澜十分认同,“毕竟祸害遗千年。” “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我说的是实话。” “……” “这样我可以多祸害你几年哈哈哈哈……”贺听澜嬉皮笑脸道。 “那我也去买个乌龟灯吧。”傅彦道,“这样咱俩就都可以活得比王八长。” 贺听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行啊,就在过了桥的那家店,我带你去。” 不知怎的,在听到傅彦说两个人要一起活很久的时候,贺听澜感觉有些不真实。 好像傅彦总是会比他多想一些以后的事。 贺听澜又想起了江如惠曾经告诫过他的那些话。 傅彦想要一个有规划的、看得见的未来。 仔细想想的确如此,傅彦好像每天都会提前想好第二天、十天后、一个月后,乃至一年后有什么打算。 虽说贺听澜仍旧不是很理解,人为什么要想得那么长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去理解的。 于是贺听澜快步跟上去,拍了拍傅彦的肩膀,“以后我们每年冬至大典都一起来放河灯吧!” 傅彦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啊。”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贴得很近。 傅彦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着,却在宽袍广袖下偷偷勾了勾贺听澜的手指。 “咦?”贺听澜惊喜地低头看过去。 然而下一刻傅彦又迅速松开了手指。 大庭广众之下,拉一下就行了! 贺听澜却没有放过他,将手伸进傅彦的袖子里,轻轻挠他的手腕。 傅彦感觉手腕处传来一阵酥麻。 周围人来人往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见。 第166章 要是被认识的人看去了那还得了? 傅彦瞪了贺听澜一眼,示意他别在外面胡闹。 结果贺听澜反倒更来劲了。 “你干嘛?”傅彦小声道。 “不干嘛。”贺听澜一脸无辜。 “那你还拉拉扯扯的!” “怎么啦?更亲密的都做过了……” 傅彦大惊失色,连忙去捂贺听澜的嘴,“快别说了!” “今天过节,你看街上那么多卿卿我我的,多咱们俩人不多。”贺听澜不满道。 “我这不是怕被认识的人发现嘛。”傅彦道。 “哼!”贺听澜不爽。 大过节的,喜气洋洋,怎么别人都可以正大光明地你侬我侬,偏偏他们不可以?! 见贺听澜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表情,傅彦忍俊不禁。 “好啦,看你嘴撅的,都能挂茶壶了。”傅彦笑着调侃道。 贺听澜:“……” “其实我想先瞒着咱俩的事,是不想你被我家里打扰到。”傅彦道。 贺听澜的表情有所缓和,“我知道,我就是感觉有点憋得慌。” “再多忍一段时间,我会尽快说动家里的。”傅彦一脸认真。 “不对。”贺听澜摇摇头,“得咱们两个人一块想办法。” “嗯?” “现在我们面临的阻碍是,你受制于你爹,仍需要仰仗家族的荣耀在官场里混。而我呢,勉强能照顾好自己,还经常手忙脚乱的。” “所以,要想将咱们的关系公然于众,且不会给我们任意一人造成太大的伤害,就必须拥有跟你爹势均力敌的能力。” “你说的我自然知道。”傅彦叹了口气,“但是我爹为官二十载,才做到如今户部尚书的位置。就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要做到能跟我爹分庭抗礼的位置,至少也得十五年。” “这不还有我嘛。”贺听澜拍拍傅彦的肩膀,“我可以快马加鞭当个大官,封侯建府,然后就可以把你抓过来当我的侯府夫人!” 傅彦哭笑不得,“你这梦做得还挺美的!但我怎么觉得,你描述的不像是封侯,倒像是占山为王呢?” “毕竟我是干这个出身的。”贺听澜理直气壮,“就喜欢把别人抓回自己地盘。” “嗯,那以后就都仰仗你了。”傅彦十分配合道,“要是我爹来抢人,你就在府邸外面建一圈铜墙铁壁。” 贺听澜欢呼一声,“太好了,这招叫做金屋藏……呃……铁屋藏郎!” 傅彦差点被自己呛到。 铁屋藏郎是个什么词?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乐了。 虽说彼此都知道这是在扯皮,但至少也是个好盼头。 迟早有一天不需要再这样遮遮掩掩,傅彦心想,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二人拿着河灯,抵达曲水河上游的时候此处已经人山人海。 拥堵的人群把曲水河两侧的小路填得满满当当,还不断有人试图往里挤。 “完了,最佳位置被人占了!”贺听澜失望道。 傅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在哪放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贺听澜说,“河灯要放到上游最好,上游的河灯漂得最久,说明它们的主人的心愿也更有可能达成!” 傅彦挑眉,“你才来金陵城多久,连这个说法都知道了?” “那当然!”贺听澜扬了扬下巴。 一边说着,贺听澜踮起脚尖四处张望,试图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处空隙。 “找到了!”贺听澜兴奋道,“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开路!” 贺听澜像条灵活的泥鳅,“嗖”地一下就滑进了人群中。 只见他穿梭来穿梭去,竟然很快就挤到了最前面。 “快快快,这边!”贺听澜蹦起来冲傅彦招手。 傅彦看着眼前的“盛景”,有些头疼。 一般来说,傅彦遇到这种人头攒动的场面都会选择避开。 然而见贺听澜十分热衷于此,傅彦也不忍心扫了他的兴。 于是向来讲究的傅大公子撩起衣摆,硬着头皮一点点往人群里挪动。 终于,傅彦好不容易挤到了贺听澜身边。 “来,咱们一起。”贺听澜蹲下来,将他的乌龟灯轻轻放在水面上。 蜡烛照得贺听澜的眼睛亮亮的,盛着满满的笑意。 傅彦看得不禁抿唇笑起来,也跟着贺听澜将河灯放在水面上。 望着河灯晃晃悠悠地漂远,二人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祈福。 过了好久,一声清脆的炸响划破夜空。 周围群众惊呼出声:“快看!烟花!” 贺听澜和傅彦立刻睁开眼睛,循声望去。 只见那烟花如同一朵巨大的银莲,在漆黑的夜空中绽开一抹圣洁惊艳的亮色。 紧接着,五彩斑斓的烟花接连升起,争相怒放,在空中交织成一幅绚丽的画卷。 整个夜空瞬间亮如白昼,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都痴痴地仰头望着天空中的盛景,心中汹涌澎湃。 傅彦和贺听澜却同时望向了对方。 他们谁都没说什么,但此情此景,也不需要说什么。 相视一笑,可抵千言。 然而,就在下一簇烟花炸开的一瞬间,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就连大地都被震得微微一颤。 紧接着,一股炽热刺眼的火光猛然腾起,伴随着砖瓦碎片的飞溅,浓烈的黑烟直冲云霄。 贺听澜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拉过傅彦,双双趴倒在地。 “当心——!” 第146章 巨大的爆炸声几乎把人们的耳膜震裂了。 方才还沉浸在绚丽的烟花秀当中的百姓们纷纷四处逃窜, 尖叫声、哭嚎声、杂乱的脚步声混在一块,场面一度混乱非常。 爆炸声停止了好一会,傅彦才把自己的魂儿捡回来。 “阿澜!阿澜你没事吧?!”傅彦从地上爬起来,连忙查看贺听澜有没有受伤。 “没事。”贺听澜摇摇头, 也站起来, 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还好咱们在人群最里面, 若是在最外一圈, 只怕……” 后果不敢想象。 二人喘着粗气、环顾四周, 只见曲水河两侧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爆炸的发生地点就在东侧的烟花铺子, 也就是方才放烟花的位置。 估计是店铺中陈设存在着安全隐患, 导致火星点燃了什么易爆物,才引发了大面积的爆炸。 不巧的是,此处是整个金陵城人群最为密集的位置。 站在最外圈的人距离烟花铺子最近,故而受伤最为严重,光是傅彦看到的就有十几个人被炸得血肉模糊,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的亲人朋友围了上去, 一边晃动着伤者的身体, 一边大声哭喊呼救。 而距离河水最近的人虽然没有被炸伤,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有些人在慌乱中被挤得跌入水中,一边扑腾一边喊“救命”。 更有身材瘦小的人被拥挤的人群推倒在地,身上挨了好几脚,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连连哀嚎。 贺听澜见状连忙把傅彦往安全的地方推了推,顺便还捞起一个落水的小孩。 孩子的母亲飞扑上来,将孩子一把搂在怀里。 她也不顾现场有这么多男人,将自己的外衣解开, 给儿子裹上。 “多谢这位公子!”孩子的母亲连连向贺听澜鞠躬道谢。 “没事,您先带孩子回去换件干衣服吧,冬天别着凉了。”贺听澜说完,拉着傅彦远离了爆炸处。 “不再看着点情况吗?”傅彦犹豫道,“若是群众发生暴乱,你我是官,关键时刻能起到一点镇压作用。” “这些是侍卫们的责任,不是我们的。”贺听澜没有停顿,而是拉着傅彦继续走,“就算要等着看看情况,也先远离爆炸点再说。吸入过多□□的残留会生病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傅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跟随贺听澜一路到了曲水河的中间位置。 此处既远离了爆炸点,又能看到那边的情况。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高亮的声音。 “让开!都让开!”一队朱衣卫小跑着赶到现场,“官府办公,闲杂人等不得堵在路上!” “林指挥使都亲自来了?”傅彦惊讶地望着远处的那队朱衣卫。 “此人是谁?”贺听澜不解道。 “朱衣卫情报部的指挥使,林端。”傅彦道,“林指挥使是总领大人的心腹,他都亲来现场了,说明此事已经传到了总领大人的耳中。” “噢。”贺听澜点点头,“不奇怪,冬至大典这么重要的节日,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朱衣卫肯定难逃其责。” 傅彦皱着眉头,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边的朱衣卫见到此情此景,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 第167章 林端扯着干裂的嗓子高声喊道:“先救治伤员!各位没有受伤的帮忙搭把手!把伤员送到城中各个医馆!” 林端大手一挥,对身后的下属们下令道:“全体朱衣卫,跟我去爆炸地点检查!” 说罢,林端和其余的朱衣卫们带上防尘面罩,朝烟花铺子跑去。 贺听澜心里“咯噔”一下,情急之中脱口喊道:“等一下!” 然后他一边给自己带上面纱,一边往林端他们的方向跑去。 傅彦虽不明所以,但也连忙跟上。 林端莫名其妙地回过头,见到来者竟是傅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傅公子?您怎么也在这儿?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林端赶忙问道。 “无妨。”傅彦摇摇头,“爆炸的时候我离得远。” “那就好。”林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位公子哥儿安然无恙,要不然自己可就要摊上大事了。 “不知傅公子叫住在下,有何要事?”林端问道,“在下还有公务要处理,还请傅公子长话短说。” “不是他叫的,是我。”贺听澜不耐烦道,“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搁这儿礼数周全呢!” 林端讶异地挑了挑眉,看向贺听澜:“这位公子是……” “我姓贺,军械司的。”贺听澜简单答道。 “原来是两个月前新来的贺技正。”林端冲贺听澜拱手一礼,“久闻大名。” “行了,别整这些虚的。”贺听澜摆摆手,“你们刚才是不是要去爆炸点查看情况?” “正是。”林端颔首道,“此乃我们朱衣卫的职责所在。” “不能去,当心二次爆炸!”贺听澜立刻制止。 “贺技正担忧过度了。”林端笑道,“这是爆炸,又不是地震,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何来二次爆炸之说?” “普通的爆炸自然是一口气炸完。”贺听澜道,“但今日这个爆炸十分蹊跷,我听着感觉像连环焰雷。” “连环焰雷?”林端皱眉,“此乃何物?” “是一种有两层的炸药。”贺听澜解释道,“外面一层由人为点燃引线,引起爆炸。爆炸过后,内层的引线装置被激活,只要被稍稍一触碰,就会引发自动二次爆炸。” “此话当真?”林端狐疑道,“此事事关重大,贺技正可莫要乱说。我们还得赶快调查清楚给上面交代呢。” “我有乱说的必要吗?!”贺听澜无语死了,“我方才听得一清二楚,爆炸过后,烟花铺子那边传来很细微的齿轮转动的声音。而且普通的炸药爆炸过后,气味会越来越淡。但你现在仔细闻,这股刺鼻的味道持续了这么久也没有消退,分明就是内层炸药露出来才会导致的效果。” 此话一出,林端神色一变。 “林指挥使,我认为您可以相信贺公子所言。”傅彦也站出来道,“他在机关奇巧方面颇有研究,能说出这些想必也是十分确认的。” 见傅彦都这么说了,林端此刻也不得不相信贺听澜所说的。 “好吧,那么敢问贺技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先疏散人群。”贺听澜道,“连环焰雷的第二层威力比第一层还要大,千万不能再伤到百姓了。” 林端点点头,大手一挥,让下属们将爆炸地点围了起来,把群众隔绝在外。 “做足准备之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此处。”贺听澜道,“放心,只要没人去碰,连环焰雷的引线装置是不会自己被触发的。” “林指挥使,我建议你把这件事禀报给上级,然后将大梁最厉害的机关师傅请过来,再找一些武功高强、会轻功的人,小心将炸药移除。” “好的。”林端觉得贺听澜所说十分在理,“我这就回去禀报总领大人,还请贺技正随我一块走一趟,将此事说与大人。” 贺听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那我……”傅彦不放心,也想跟着一块。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马上回家。”贺听澜打消了他的主意,“先保证自身安全。” “是啊,傅公子,您还是快些回去吧。”林端连忙附和道,“今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尚书大人肯定着急坏了。” 傅彦虽仍有不甘,但是此时他留下确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可能给别人添乱。 “好吧。”傅彦不情愿地答应,“你们也要万分小心。” “那在下派两个人送傅公子回去?” “不必了。”傅彦婉拒道,“此处距家也不远,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好,在下便先走一步。”林端点头,朝傅彦抱抱拳,然后对身后的朱衣卫们吩咐道:“戚凌戚靖跟我走,其余人在此维持好秩序,休要让任何人进入爆炸地点,哪怕是一只耗子都不行!听清楚没?” “是!”朱衣卫们齐声应道。 “贺技正,这边请。”林端对贺听澜比了个“请”的动作,抬脚往北边的镇京司走去。 贺听澜与傅彦擦肩而过的时候,安慰地拍了拍傅彦的肩膀,“早点儿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然而傅彦却突然拉住了贺听澜的手腕,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塞到贺听澜的手里。 “嗯?”贺听澜好奇地将手中的东西举起来,惊喜道:“好漂亮的香囊!” “冬至快乐。”傅彦抿唇笑道。 贺听澜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 此时的林端见贺听澜没有跟上来,不禁好奇地回头望去。 “贺技正?” “哦,来了!”贺听澜高声回应道,抬脚跟上去。 他转过身冲着傅彦一边笑,一边轻轻吻了一下香囊上的刺绣。 “谢啦!”贺听澜将香囊高举起来挥了挥,意味深长道:“回头再约时间!” 傅彦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直目送贺听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今夜,恐怕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147章 中午时分, 傅宅。 傅景渊自从下了朝回来,脸上就一直乌云密布的,整个傅宅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刀尖上。 傅彦趁着午休的功夫, 匆匆忙忙地回了趟家。 “父亲, 不知烟花爆炸一案可否有结果了?”傅彦一进堂屋便直入主题道。 “这次爆炸一事, 造成三十四人被直接炸死, 再加上后面经抢救无效没的、落水溺亡的、踩踏中不幸遇难的, 一共有近一百人死亡。另外, 还有超两百八十人受伤。”傅景渊沉重道。 “圣上知道后勃然大怒, 今日早朝时怒斥了负责主持冬至大典的方元霁, 将他打入大牢。至于如何定罪,暂且还没决定。” 这跟傅彦想的差不多,方元霁身为礼部尚书,又接下了操办冬至大典这一重要任务,却发生如此惨烈的事情, 确实难逃其咎。 只是, 方元霁乃是二皇子的人, 若是他被废了,接任尚书一职的人恐怕就是现在的侍郎朱文远。 而朱文远,正是大皇子的人。 到时候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六部之中的势力分布就会被打破平衡,这将会十分不利于二皇子。 “爆炸背后的真正原因可有查清楚?”傅彦试探问道,“方尚书行事向来谨慎周密,而且,这烟花秀每年都有不止一次,怎么偏偏今年就突然爆炸了?” “父亲,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背后有人故意在搞鬼?” “哦?”傅景渊挑眉,“你能这么问,难道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傅彦犹豫了一下。 难道要把连环焰雷的事情说出来? 还是别了吧,这东西毕竟是贺听澜提出来的,若是自己就这么说出来,万一给贺听澜招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就糟了。 于是傅彦摇摇头,“孩儿也没有证据,只是觉得蹊跷罢了。圣上尤为重视今年的冬至大典,为的就是稳住民心。” “这两年来大梁内忧外患,民间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圣上想要借着冬日大典告诉百姓们,大梁国库充盈,并且还有此闲情逸致大操大办,让百姓们不必多虑。” “然而偏偏是在这个关头,竟弄出一个爆炸事件,民间恐怕会更加人心惶惶了。所以我才怀疑,这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使坏。” 傅景渊见儿子分析得头头是道,面色稍有缓和,“不错,我也怀疑此事不是负责人玩忽职守那么简单。但,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圣上已经派朱衣卫和大理寺一起去查了,想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希望如此吧。”傅彦叹了口气,“只是父亲,无论此案有没有幕后主使,方尚书的渎职之罪怕是逃不过了,孩儿怕二殿下那边……” “够了!”傅景渊眸光一凛,厉声道:“记住了,这段时间莫要再提二殿下,更不要为方元霁求情!” 傅彦试图辩解,“可是父亲……” 第168章 “没有可是!”傅景渊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们傅家要的是明哲保身,这种时候万万不能掺合进两位皇子之间。” “你的忧虑为父自然明白,只是咱们傅家百年基业,又不是没了一个皇子就会轰然倒塌的。” “父亲这是何意?”傅彦问道。 “一个月后便是新年,到时候为父会从你的几个妹妹当中选一个,安排到大皇子身边。”傅景渊缓缓道。 “什么?!”傅彦不可置信道。 “你记住,坐到咱们这个位置,做任何事都要给自己留条退路。”傅景渊意味深长道。 然后他摆摆手,“行了,你也快些用了午膳,赶紧回吏部办理公务吧。若是迟到了,怕是会引起上官们的不满。” 傅彦还想说什么,然而见傅景渊扶着额头,很明显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只好作罢。 “是,那孩儿便先行告退了。”傅彦拱手一礼,转身离开了堂屋。 傅彦一边在院子里走,一边回想傅景渊方才所说的。 父亲这是要……当大皇子的老丈人? 可是大皇子已经有了一妻两妾,难道父亲是要把妹妹嫁过去当小妾吗? 虽说皇子的妾不是普通的妾,可傅家高门大户,又岂能这样委屈女儿? 不过从大局来看,傅景渊这招确实是老辣。 如此一来,将来继承大统的不管是哪位皇子,傅景渊要么是国丈,要么是国舅,无论如何都能保住满门荣耀。 想到这,傅彦不禁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关于爆炸案一事,傅景渊说得没错,这个时候他们傅家不能被卷进去。 但,明面上不作为,不代表不能背地里一查究竟。 傅彦暗暗拿定了主意,快步朝吏部走去。 此时宫中,元兴帝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便把朱衣卫总领徐锐叫到了御书房。 “爆炸一事,可有调查出什么?”元兴帝问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带人在发生爆炸的烟花铺子里发现了炸药,已经让人将其拆除了,现已没有任何安全隐患。”徐锐恭敬道。 “查出来安装炸药之人是谁了吗?” “请陛下恕罪,暂且还没有。不过在事发的当晚微臣便已经让人封锁了金陵城,在全城展开搜查,想必很快就会抓出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只不过……” 元兴帝蹙眉,“不过什么?但说无妨。” 徐锐行礼道:“大殿下说,如今城中伤员实在太多,城中郎中实在是不够,现在各个医馆门口都排着长队。大殿下怕这些伤员拖久了会伤情恶化,所以想请陛下放几名官兵出城,去周边城池请郎中。” 元兴帝沉吟片刻,道:“老大能这么想,也是难能可贵。只是安装炸药的犯人一日没找到,便一日不能放人出城。万一错放走了罪犯,后果不堪设想。” “罢了,太医院不是养着许多吃闲饭的吗。朕就派出去一部分太医,给受伤的百姓们疗伤吧。” 徐锐立刻行礼,高声道:“陛下圣明,臣替受伤的百姓们多谢陛下恩典!” 元兴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对了,老大在宫外一切可还顺利?没有遇到暴动吧?”元兴帝又问道。 “陛下放心,臣特意派遣朱衣卫全方位保护大殿下,绝不会出事的。”徐锐信誓旦旦道。 “只是大殿下连轴转了将近二十个时辰,吃得也不好,体力实在是受不住,似乎……咳疾有些复发的迹象。” “唉,他也是尽心了。”元兴帝感叹道。 自从赵承瑞在年初被废除了太子之位,他便一直没有再作妖,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东宫,读书练字。 就连身边那些娇妻美妾也没怎么宠幸。 元兴帝见他有真心改过的决心,便解除了赵承瑞的禁足,允许他像其他皇子那样重新参与进朝政之事。 冬至大典爆炸一事发生后,赵承瑞更是第一个站出来,说愿意去民间安抚民心,带人一块救助受伤的百姓们。 元兴帝原本是不同意的,经此一事,民间只怕是多有对朝廷不满之人。 一个靠着百姓们纳税而锦衣玉食的皇子,在这个关头亲自走进民间,很有可能成为百姓们的泄愤对象。 然而赵承瑞却坚持如此,他说自己身为皇长子,岂能眼看着百姓们受苦而置之不理?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赵承瑞还特意拿出自己宫中一半的银两,用作给受伤的百姓支付医药费,以及给那些死者的家属发放抚恤金。 见此,元兴帝也不禁有些动容。 他想了想,觉得此时有皇子亲自去安抚民心,确实能起到一些好的效果,于是便同意了赵承瑞的请求。 没想到赵承瑞还真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去到民间之后凡事都亲力亲为,与其他士兵们同吃同住,一点皇子的架子都没有。 这让元兴帝想起很多年前,在自己还是魏王的时候,也曾多次去民间处理瘟疫、涝灾暴乱等事情。 如此看来,大皇子确有几分自己当年的魄力。 元兴帝揉着太阳穴,缓缓开口道:“徐总领,你一定要保全大皇子的安全。若是案件有任何新的发现,立即禀报朕,知道吗?” “是,臣遵旨!”徐锐行礼道,“陛下若没有别的事,臣便先告退了。” 徐锐刚要走,却突然被元兴帝叫住,“等一下。” “陛下还有何吩咐?” “朕记得,你在之前那封奏疏里说,引起爆炸的并非普通炸药,叫什么……连环……”元兴帝皱眉回忆起来。 “连环焰雷。”徐锐连忙道。 “对,是这个。”元兴帝点点头,“不过这东西如此邪门,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回陛下的话,当时朱衣卫刚准备去爆炸现场查看情况,军械司的一个小官却突然跑来说,他听出来炸药的声音不对劲,让朱衣卫多加小心,这才成功将那枚连环焰雷拆除。否则,朱衣卫恐怕也要折损进去几十个人。” “哦?”元兴帝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是哪位官员,竟如此见多识广?只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朕不免有些怀疑啊。” “是军械司新来的贺技正。”徐锐回道,“皇上请放心,臣已经审过他了,没有任何嫌疑。他当晚也是去参加冬至大典,恰好撞见而已。” “贺技正?”元兴帝愣了一瞬,随即点点头,笑道:“原来是大将军从宁远郡带回来的那位,那便不奇怪了。朕早就听闻此人在机关之术上颇有研究,如此也算是有功。待爆炸一案彻底结案,朕得好好赏他!” “陛下英明!”徐锐行礼道。 第148章 入夜, 金陵城陷入了一片寂静。 然而此时在西城门,一名背着包袱的人正鬼鬼祟祟地在城墙旁边踱步。 此人一身夜行衣,神情很是焦急,时而来回急躁地走动, 时而伸着脖子远眺, 似乎在等什么人。 过了约半刻钟, 此人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干脆自己先走。 他将包袱用力甩到城墙的另一边, 然后自己撸起袖子开始爬墙。 然而城墙表面十分光滑, 他爬了好几下都在爬到一半的时候滑了下来。 几次试下来, 他已经筋疲力尽。 然而就当此人捡回一点体力, 准备再次尝试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深更半夜的,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我操!”爬墙爬到一半的人被吓得魂儿都没了,“扑通”一下跌落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来者是一队朱衣卫, 为首的那人正是林端。 “带走!”林端大手一挥, 两名下属立刻走上前来, 一左一右按住那个试图逃跑的人。 回到镇京司后,林端只身前往议事堂。 “下官参见总领大人。”林端行礼道,“大人,方才在西城门边抓到一个试图逃出城的人,下官已经审过了,他说自己急着出去照看生病的老母亲。下官觉得蹊跷,但此人的随身包袱里的确全都是药,也没有其他可疑之物。还请大人定夺。” “哦?”徐锐摸着下巴,“这个时候溜出城, 此人胆儿挺肥啊。你说,一个普通百姓明知道朝廷严禁私自出城,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属下开始也觉得奇怪,但那人说他母亲患的是急症,两日内不服用药物就很难撑过来。属下也派人检查过了,包袱里的药没问题,确实是治疗急症的方子。”林端回答道。 “嗯,这样以来倒是说得通了。”徐锐点点头。 “大人,下官还是怀疑此人的真实目的。不如,等天亮后,下官去那人购买药物的医馆问问?”林端询问道。 “不妥。”徐锐立刻否决了他的想法,“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时候,先别打草惊蛇。” “是。”林端只好答应。 “对了,天亮后你去把贺技正请来,就说本官有要事交代。”徐锐道。 第169章 “是,下官遵命。”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歇息吧。”徐锐道,“记着,今晚的事莫要声张,也别让镇京司外面的人知道咱们抓了个人。” 次日一早,贺听澜才刚睁开眼睛,魂儿还没回过来呢,就被一名朱衣卫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朱衣卫办案,有请大人跟下官去一趟镇京司。” 贺听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脸茫然道:“什么事儿啊这么早?困死我了……” 朱衣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往门口一站,面无表情道:“还请大人快点穿戴洗漱,莫要让总领大人等久了。” 说罢,朱衣卫闭上嘴,杵在那一动不动。 像一根柱子,贺听澜心想。 他打了个哈欠,一边起床穿衣一边碎碎念道:“你们朱衣卫的人怎么都跟一比一复刻的似的?嘴一点也不甜,还总是板着一张脸,看着怪瘆人的。” 一旁的朱衣卫:“……” “上次来通知我去军械司考试的那位仁兄就可爱多了,你们也跟人家学学。”贺听澜继续得啵得啵。 “你看你,年纪也不大,就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年轻人嘛,就要有点年轻人的朝气,多说说笑笑……” 朱衣卫感觉自己的耳朵要起茧子了,但贺听澜的品阶毕竟比自己高,他也不好来硬的。 可怜的朱衣卫只好捂住了耳朵,当贺听澜是空气。 贺听澜见他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干脆不逗他了,快速穿戴洗漱完毕。 “走吧,木头脸。”贺听澜拍了拍朱衣卫的肩膀,“你还没用早膳吧?走,我请你去楼下搓一顿!” “不必了,”朱衣卫干巴巴地拒绝,“下官……” “哎,客气啥?”贺听澜大咧咧道,“你别看会馆主要是提供住宿的地方,但他家的饭堂可一点都不输城里的各大酒楼!里面的菜品应有尽有,保准儿你吃一次就惦记来第二次。” “大人,下官是说,总领大人那边让您赶快过去。”朱衣卫道,“您还是等办完正事再用膳吧。” “啊?”贺听澜失望地嚎了一嗓子。 一大早,连饭都不让吃就叫人去办公,简直是丧尽天良! 他现在又困又饿,一点都不想干正事。 但这种想法也只能自己想想而已,朱衣卫总领召见,还是得去的。 “好吧。”贺听澜蔫头巴脑地答应了,跟着那名朱衣卫一路来到镇京司。 徐锐见到贺听澜,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这么大早把贺技正给叫来,本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徐锐笑呵呵地说。 哼,知道不好意思还叫我?!贺听澜直犯嘀咕。 但表面上还是得客气一点。 “总领大人说的这是哪儿的话?”贺听澜一副不甚在乎的表情笑着说道,“爆炸一案事关重大,下官既然略懂一些炸药的原理,自然有责任协助大人办案。”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贺技正随林指挥使去一趟诏狱,看看能不能审出来什么别的信息。”徐锐道。 贺听澜有些惊讶。 原本以为镇京司的大牢是个很神秘的地方,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也有机会去一探究竟。 于是贺听澜果断答应:“是。” 早就候在一旁的林端对贺听澜比了个“请”的手势,“贺技正,请随我来吧。” 不同于朱衣卫的职责之硬核,镇京司里面的陈设和布置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贺听澜还是第一次在镇京司里溜达这么久,不禁好奇地东张西望。 “贵司这些花草树木种类可真多。”贺听澜感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世家大族的私家园林呢。” “贺技正说笑了。”林端失笑道,“我们总领大人平时就喜欢些花花草草的,才让人在司里弄了这许多。” “是挺不错的。”贺听澜道,“你们平日里责任重大,办的案子也不少,应该都挺精神紧绷的吧?多看些花花草草的,心情可以变好。” “听贺技正这番话,好像对此颇有一番心得体会。”林端笑着打趣道。 “那是自然。”贺听澜道,“之前我在山里的时候,每天一出门就是参天大树和各种野花,还有虫鸣鸟叫,心情想不好都难。” 林端对贺听澜所说的似乎有些感兴趣,沉默了一阵道:“想来贺技正以前过的也是逍遥自在的日子。不知骤然来到金陵城,是否会觉得沉闷?” “那倒也没有。”贺听澜摇摇头,“金陵城有金陵城的好,这里好吃的好玩的比山里多多了,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新花样,反正我挺喜欢的。” 林端忍俊不禁,“贺技正倒是看得开。” “这有什么看不看得开的?”贺听澜诧异道,“人到哪儿就该享受哪儿的乐趣。我总不能在山里惦记着金陵城的繁华,又在金陵城惦记着山里的逍遥自在吧?” “说的对!”林端赞同道,“只是绝大部分人都不懂得享受眼前拥有的,更喜欢惦记自己没有的东西。” 两人一路闲聊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诏狱。 通往诏狱的台阶很长,贺听澜每往下走一步就觉得那股子寒意更重一分。 台阶和两面墙壁都已十分斑驳,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嘶…… 贺听澜不禁打了个哆嗦。 感觉阴森森的,不仅仅是冷,而是那种瘆人的寒意丝丝入骨,好像能吞噬人的每一寸肌肤。 林端看出来了贺听澜的发怵,笑着安慰道:“不用害怕,这里有人严格把守,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只是毕竟是诏狱嘛,里面死过很多囚犯,第一次来有点害怕是正常的,像我们这种经常光顾的早就习惯了。” 贺听澜连连点头,结巴道:“我、我自然相信这里是严格把守的。” 林端抿唇微笑,“这边请。” 二人穿过幽暗潮湿的长廊,两侧牢房关押着的囚犯们纷纷扑到门上,伸着手,嘶哑喊道:“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别理他们。”林端一边走,一边转头对贺听澜道,“这些囚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阴险狡诈至极,每次见到有人路过都会喊同样的话,我都听了八百回了。” 贺听澜点点头,“每个罪犯都会说自己是冤枉的。” 就在二人转过一个拐角,来到另外一排牢房时,一个背对着门的囚犯听到说话声,转头看向贺听澜和林端。 贺听澜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然而,当贺听澜与那名囚犯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囚犯突然像发了疯似的,猛地扑到大门上。 “盟主!盟主!”囚犯嘶哑地喊道,双手紧紧攥着贴门上的栏杆,将整个门晃得咣啷咣啷直响。 贺听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 “贺技正,不用担心,这铁门牢固着呢,他出不来的。”林端道。 说罢,林端吩咐守在一边的狱卒道:“把他弄回去,吓到人了没看见吗?!” “是!”狱卒转身便用一根长长的木杆朝那名囚犯一怼,囚犯直接被怼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后面的墙壁上,软趴趴地跌落在地,没了声音。 林端转头对贺听澜道:“让贺技正受惊了,那人脑子不太正常,经常疯言疯语的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别理他就好。” “哦……好。”贺听澜惊魂未定地咽了咽口水。 他继续跟着林端走,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间牢房的位置,以及那名囚犯的样貌。 他说盟主? 难道是清河盟的人? 他见过阿娘? 贺听澜心中升起许多猜测。 什么时候得找机会见见这个人,此人身上肯定有许多故事。 正琢磨着,贺听澜不知不觉地就跟着林端来到了一间牢房前。 “就是这儿了。”林端道。 吩咐狱卒将门打开后,林端对贺听澜比了个“请”的手势,“贺技正,昨夜试图逃跑的就是此人,你可以随便审了。” 第149章 “都说了, 我就是一个到处打零工的。”试图逃出城的那人说道,“我家老娘病重,好不容易才攒够了钱买了药,着急回去给我娘治病才不得不出城。两位官爷, 您二位行行好, 就让我回家一趟吧!” “实在不行, 我自己可以不离开金陵城, 但是您能不能托人帮我把药送回去?真的有急用。” 贺听澜转头看向林端, 小声道:“我看他言辞恳切, 不像是撒谎啊。” “是看不出来什么破绽。”林端道, “但我还是觉得蹊跷, 你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你审过他了?没问题?”贺听澜又问。 “没问题。”林端有些尴尬地摇摇头,“他的官籍、身份、包袱里的药,都对得上。” “嘶……”贺听澜有些犯愁,“这就难办了。” 于是贺听澜走到囚犯跟前,友善道:“这位兄台, 你先别着急, 我们也是例行检查。” 第170章 “不管怎么说, 现在全城戒严,你在这个关头鬼鬼祟祟地逃走,不抓你抓谁啊?”贺听澜语重心长道。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清者自清,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们肯定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这样,本官有几个问题问你。” “第一,你可知道阴阳火?”贺听澜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阴阳火?”对方一脸茫然,“是人间的火和阴曹地府的鬼火的统称?” 贺听澜愣了一下, 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那么第二个问题,炸药里一般有什么成分?” “火硝啊。”囚犯立刻答道,“官爷,这不是众所周知嘛。” “除了火硝呢?”贺听澜追问道,“还有什么成分?” “这……”对方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摇摇头道:“应该再没了吧?炸药不都是用火硝做的吗,还能有什么别的?” 贺听澜盯着他看了一阵,把对方看得毛骨悚然,不禁避开了贺听澜的目光。 半晌,贺听澜突然站起来,转身对林端道:“依我看,此人根本就是清白的,你们朱衣卫这些酒囊饭袋抓错人啦!” 此言一出,林端旁边的朱衣卫瞬间怒了,拔刀对贺听澜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简直是蠢笨至极!”贺听澜丝毫不怵,高声道,“人家好好一个良民,勤勤恳恳干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救自己的母亲。你们却把他抓到诏狱里,在这儿拖延时间,这不是寒了天下孝子的心吗!” 一边说着,贺听澜一边对林端使了个眼色。 林端原本还有些生气,然而看贺听澜的眼神瞬间明白了。 于是林端抬手示意身后的朱衣卫们住手,“你们都退下。” 朱衣卫们虽不明所以,但也只好听令,纷纷收起佩刀,后退几步。 林端对贺听澜抱抱拳,恭敬问道:“那依大人的意思,此人……”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贺听澜板着脸训道,“你们抓了个无辜之人,还不好好跟人家道歉,然后把他送出城去?” “是,是。”林端连忙应道。 贺听澜“哼”了一声,转过去对囚犯温柔道:“这位兄台,实在是不好意思哈,他们神经兮兮的,看谁都像可疑之人。” “这样,为了表示我们官府的歉意,一会请您用过餐、沐过浴再走吧。” “这……”囚犯有些犹豫。 “这诏狱里尽是些污浊之气,再加上你也饿了一天多了,本官实在是过意不去。还请兄台给一点薄面。”贺听澜一脸和蔼之色。 囚犯对贺听澜抱抱拳,“那就多谢官爷了!” 贺听澜拍了拍囚犯的肩膀,转头换了一副神情,对林端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这位兄台准备餐食和沐浴用的东西?!” “是。”林端大手一挥,对身后的朱衣卫们道:“还不快去!” 一会后,香喷喷的饭菜被端了过来。 贺听澜吸了吸鼻子,感觉那股香味直往自己的胃里钻。 不行了!好饿啊! 为什么要叫他在饥肠辘辘的时候闻到饭菜香?! 贺听澜忍不住咽了好几下口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份饭菜。 林端看不下去了,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贺听澜。 林端:注意一下形象,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 贺听澜给了他一个怨念的眼神。 你猜是谁让我现在饿着肚子的? 林端自知理亏,干脆转移了话题,“大人,饭菜已经准备好,还有净手的水也在这儿了。” “嗯。”贺听澜满意地颔首道,“端进去吧。” 说罢,贺听澜对那名囚犯道:“兄台,这诏狱里污秽,先洗洗手再用膳吧。” 囚犯估计也是对这大牢里的环境嫌弃得不行,立刻将双手伸进漂浮着花瓣的水里,狠狠搓洗了几下。 洗完之后,囚犯拿起筷子,刚准备夹起一块肉,却突然犹豫了。 见对方这副样子,贺听澜立刻明白,笑着道:“你这是怕我们在饭菜里下毒?放心,既然你是无罪的,本官又何必这样呢?” 说着,贺听澜走上去,伸手拿了一块肉扔进嘴里。 “你看,一点事都没有,放心吃吧。”贺听澜微笑道。 然而此时的贺听澜心理活动却十分丰富。 我去,这肉也太香了吧! 嚼嚼嚼……还想再吃几口……嚼嚼嚼……饿死了…… 原本还只是一般饿,现在可好,一块肉下肚,彻底激起了贺听澜的饿意,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胃在发出抗议。 林端满脸诧异地看着贺听澜,心想这家伙证明饭菜没毒是假,趁机解馋才是真吧? 囚犯见贺听澜自己也吃了,于是放下心来,夹起一筷子肉就塞进嘴里。 然而还没吃几口,囚犯突然发现贺听澜正抱着双臂,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呢。 这笑容……怎么还有些瘆人? 囚犯顿时连饭都不敢吃了,筷子“啪叽”掉在桌案上,警惕地看着贺听澜。 只见贺听澜歪了一下脑袋,好奇道:“诶,兄台,你的手怎么变蓝了?” 囚犯脸色一变,立刻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果然,他的双手手心呈现出一种很亮的蓝色,即使是在昏暗的牢房中也十分明显。 “这……”囚犯瞬间慌了神,“我的手怎么了?!” “这得问你自己啊。”贺听澜笑着道,“方才净手的水里加了火莹露,这种东西无色无味,却只有在接触到寒铁砂的时候才会变成莹蓝色。” “寒铁砂极为罕见,一钱就要二十多两银子。我倒是非常好奇,兄台你一个普通打零工的,是怎么接触到寒铁砂这种东西的呢?” “你——!”囚犯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指着贺听澜道:“原来你早就有所防备,刚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 “不先松懈下你的警惕,你又怎么会乖乖净手,从而露出马脚呢?”贺听澜慢条斯理道。 见处理得差不多,贺听澜便对林端道:“接下来的事,就麻烦林指挥使了。” “交给我。”林端点点头道,“不过我这边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贺大人不如先在我们镇京司用膳,待我审完犯人,你我再一同去禀报总领大人。” “好,那我先走一步。”贺听澜冲林端抱抱拳,转头脚底抹油溜了。 林端失笑,这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看来是真饿了。 贺听澜从诏狱里出来,顿时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阳光正好,照得他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睛。 啊,重新见到蓝天白云的感觉可真美妙啊! “贺大人,您是想在镇京司里用膳,还是出去买吃的?我去给您送。”负责带路的朱衣卫问道。 “就在这儿吃吧。”贺听澜随意道,“多来点肉,我快饿晕了。” “是。”朱衣卫答应下来,将贺听澜带到衙署旁边的休息室,便起身去伙厨打饭。 你别说,镇京司不愧是深受皇帝重视的机构,就连吃食都很不一般。 贺听澜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四荤两素,还有一份例汤和一碟点心。 这哪是普通的一餐?这分明就是吃席! 难怪镇京司的人每天都卯足了劲儿干活,这待遇是真的好。 贺听澜不禁想到在当杂役兵的那些无名寨的兄弟了,他们以后若是能升到镇京司来当差,日子岂不是美滋滋? 正狼吞虎咽地吃到一半,林端审完犯人也过来了。 “哟,看来我们这儿的饭菜很合贺大人胃口啊。”林端笑着调侃道。 “你就别拿我打趣了。”贺听澜满嘴都是肉,含糊不清道,“林大人你也还饿着呢吧?来,坐下一块吃!” 林端也没跟他客气,坐下来拿起筷子。 “对了,你方才就问了那人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是怎么料定他有问题的?”林端好奇道。 贺听澜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道:“我问他阴阳火的时候,他的表情就有一点不对劲,还故意装自己没听说过呢。所以我又问了他□□。” “可是他回答是火硝,这没问题啊。”林端不解道,“对于普通人来说,对炸药的了解就只有火硝而已。” “问题是他以前在烟花铺子当过学徒。”贺听澜道,“他不可能不知道寒铁砂的存在,却故意没说,说明他知道寒铁砂就是制作连环焰雷的关键原料。” “光是这点,他就绝对不是普通人了。所以我才设计让他在加了火莹露的水里洗手,一下子就暴露了。” 林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正琢磨着案子,林端突然发现贺听澜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林指挥使,还剩最后一个鸡腿,你吃吗?”贺听澜用筷子指了指盘子里的鸡腿,两眼冒光。 林端简直哭笑不得,“还是贺大人吃吧。” 第171章 第150章 次日一早, 傅彦穿戴整齐,出门准备去吏部理事。 然而才刚出了大门,却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傅宅门口徘徊。 傅彦眉头一皱,“你是何人?” 那人吓了一跳, 见是傅彦, 于是连忙走上前来, 将一封信塞给他。 “这是我家主人要送来的, 请公子代为转交给尚书大人。” 说罢, 那人迅速溜了。 傅彦手里拿着信, 满脸疑惑。 此人既然说他家主人, 看来是个下人。 可是他身上穿的这身衣服用料却不一般, 很明显不是普通的下人。 看着也面生……到底是哪家的? 傅彦琢磨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去吏部,可千万别迟到了。 于是他将信件藏入袖中,抬脚便走。 今年马上要结束了,之前整理的各官员政绩与考课已经检查无误, 就差整理报告上交给皇帝了。 吏部中大多都是些文采出众的人, 写报告对于大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这几日吏部的任务也轻松下来, 大家的精神面貌看着都好了不少。 就连一直皱着眉头的那几位老哥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 傅彦趁着中午吃饭休息的功夫,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将袖中的信件拿了出来。 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写,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要把它拆开看看吗? 傅彦有些心痒痒,又有些犹豫。 毕竟对方是要交给自己父亲的,他如果先打开看了,是不是不太好? 但对方也没说只能给傅景渊一个人看嘛。 好想知道。 嗯…… 傅彦拄着下巴,对着信封犯愁。 看?不看?看?不看? 正当傅彦犹豫的时候,孙道仁却突然过来了。 “文嘉贤弟, 这些报告麻烦你检查一遍吧。”孙道仁将一摞报告放在傅彦面前的书案上。 傅彦连忙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信件。 “哦,好的。”傅彦立即应道。 见孙道仁神色正常,显然没有看到傅彦方才的小动作,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呼,还好没被发现。 有了新的任务,傅彦便把信件一事暂搁了。 结果这一忙就忙到了一天结束。 回到家之后,傅彦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得先把信件交给父亲。 万一里面是什么机密呢?若是自己不小心捅了篓子可就糟了。 于是傅彦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径直去向堂屋,找到了还在办公的傅景渊。 “父亲,这是今早一个人送来的,没有说明身份。”傅彦将信件递过去。 “哦?”傅景渊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有人给自己送来一封信,赶紧放下笔,将信件接过去。 见傅景渊没有留自己商议事情的意思,傅彦便十分知趣地告退了。 所以傅彦不知道,在他离开堂屋后没多久,傅景渊看到心中的内容大为震撼,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退朝后,元兴帝将几位重臣留了下来。 朱衣卫总领徐锐将一张纸呈给元兴帝,道:“启禀陛下,臣调查冬至大典爆炸一案已经有了眉目。” “这是制造炸药的工匠的口供,说他也是受人指使,制作炸药的时候并不知道其用途。” 元兴帝眉头一皱,接过那份口供看了一眼。 “怎么跟老二有关系?!”元兴帝愠怒道。 “正是。”徐锐道,“那名工匠说是二殿下找到他,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制造连环焰雷。工匠家中有重病的老母亲要医治,又觉得做个炸药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此言一出,殿内众臣皆哗然。 “不过此事也不能仅根据他的一面之词,所以臣特来向陛下申请,搜查二殿下的住处。”徐锐行礼道。 元兴帝将口供扔到一边,叹气道:“既然如此,徐总领便去查吧。” “臣遵旨!” 一旁的傅景渊捏紧了袖中的密信。 他刚想拿出来,呈给元兴帝,然而想了想决定再等等。 等徐锐带人去搜查完二皇子的住处之后,再拿出来,效果可能会更好。 不过有些事情该防范的还是得防范。 元兴帝遣散众臣之后,傅景渊走出大殿,偷偷对一旁的太监比了个手势。 太监赶紧快步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傅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通知二殿下一声,就说徐总领要带人去他那儿搜查,让他做好准备。”傅景渊说着,递给太监一块银子。 “是,奴才这就去办。”太监喜滋滋地接过,转头就往内宫走去。 傅景渊看着太监走远的背影,心中已经有了计策。 若是在二皇子那什么都没搜出来,结果反倒从东宫搜出了“宝贝”,这样的反转一定会很有趣。 傅景渊轻轻捏紧了袖中密信,加快脚步出宫。 果不其然,徐锐带人将二皇子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徐锐觉得十分奇怪,但事实如此,他只好对二皇子和宁贵妃行礼道:“殿下,娘娘,臣失礼了。” “无妨。”二皇子赵承平和蔼地笑着说道,“徐大人也是例行公事,我自然有义务配合。” “臣多谢殿下谅解。”徐锐道,“若殿下和娘娘没有别的吩咐,臣便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德全,送送徐大人。”赵承平吩咐道。 待徐锐走后,赵承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舅舅派人来提醒,否则这次我就算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赵承平感叹道。 “是啊,这次多亏你舅舅有先见之明。”宁贵妃也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真是没想到,东宫那位竟然会使出这种阴招,伪造了一份买通工匠的信件藏在你这。” 赵承平眉头一皱,“母亲,看来我宫中有内鬼,这段时间我们母子二人还是要多加小心。” “有怀疑对象吗?”宁贵妃问道。 赵承平摇摇头,“暂且还没有。也怪我平日里对这些下人不怎么留意,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东宫那位似乎是坐不住了。”宁贵妃轻声道,“也好,人越慌乱,就越容易露出马脚,这对咱们来说或许也不是坏事。” “母亲的意思是……” “静待其变。”宁贵妃道,“这几天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照常。” 徐锐一无所获地从赵承平的住处离开,心中十分纳闷。 难道二皇子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故意将证据藏了起来? 然而当他走进御书房,看到傅景渊竟然也在的时候,徐锐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 “徐总领来得正好,朕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你或许会感兴趣。”元兴帝将一张纸递给徐锐。 徐锐接过来一看,脸色大变。 因为那竟然是大皇子赵承瑞买通工匠制作炸药的证据! “这怎么会?”徐锐震惊道,“难道说,爆炸一案是大殿下设计陷害二殿下?” “从证据来看,的确如此。”元兴帝喝了口茶道,“对了,徐总领可有搜查出什么东西来?” 徐锐摇摇头,“并无,二殿下的住处臣都仔仔细细搜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 “既然如此,那便叫他们兄弟俩来一趟吧。”元兴帝道,“还有,叫皇后和贵妃也一并过来,朕要好好审此事!” 可谁知派去叫人的太监还没走多远,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陛下!” 好像是李皇后的声音? 元兴帝不悦道:“皇后这是做什么?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让她进来。” “是。”立在一旁的太监立刻迈着小步子走出去,对李皇后道:“陛下有请,请娘娘跟奴才过去罢。” 李皇后今日的装扮倒是与平日不一样,素衣素面,乌黑的发髻上一点饰品都没有佩戴,看起来十分憔悴。 一见到元兴帝,李皇后便立刻跪了下去,“陛下,臣妾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皇后何罪之有啊?”元兴帝的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 “臣妾听闻了大殿下买通工匠制造炸药一事,实在是没脸再见陛下。只是臣妾毕竟是他的养母,没有教育好他,是臣妾的失职。”李皇后痛哭流涕道。 “所以臣妾特来向陛下请罪,臣妾愿意自请闭门思过,为陛下,也为大梁诵经祈福,以告慰那些不幸遇难的百姓的在天之灵。” “至于承瑞,他既然犯下如此滔天大错,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是应该的。还请陛下定夺,臣妾绝不插手。” 元兴帝叹了口气,实在是拿李皇后没办法。 “你先起来。”元兴帝道,“是老大他自己鬼迷心窍犯了错,你这个做母后的也不必太自责。” “朕看你瘦了不少,自己的身体要紧,这段时间就好好休养吧,别再为这些琐事烦忧了。” 第172章 “至于老大的事情,朕会秉公处理的。” 说罢,元兴帝吩咐宫女太监道:“你们送皇后回去歇息吧,再去请个太医给看看,若是忧虑过度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 李皇后见元兴帝面色稍有缓和,揪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臣妾多谢陛下关怀,就先告退了。”李皇后行了一礼,在宫女的搀扶下退了出去。 元兴帝无奈摇摇头,“这个皇后,真是……哎。” 此时门外太监来报:“启禀陛下,两位殿下和贵妃娘娘已经到了。” 元兴帝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让他们进来吧。” 第151章 “自己说吧, 这是怎么回事!?”元兴帝气得将那份买通工匠的证据扔在赵承瑞面前,怒道。 赵承瑞傻眼了,这份凭证不是已经被烧了吗? 可是他又不能这么说,否则也是承认了自己干过这事。 “父皇明鉴啊, 这根本不是儿臣写的, 这纸上的字也是有人仿照儿臣的字迹所写!”赵承瑞连连磕头道。 元兴帝冷哼一声, “朕当然知道不是你亲手写的。” 赵承瑞一愣, 怔怔地抬头看向元兴帝。 什么意思?父皇相信他了? 然而下一刻只见元兴帝给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高声喊道:“把人带进来!” 殿内众人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柔美的女子款步走进来。 “湘儿?”赵承瑞惊讶地看着女子, “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来者正是赵承瑞的侍妾, 秦湘。 “殿下,事到如今,您就别再欺瞒圣上了。”秦湘双眸噙着泪,跪在赵承瑞身边。 她向元兴帝叩首道:“妾身有罪,不该帮殿下写这封信。可是妾身只是一个弱女子, 仰仗殿下而活, 殿下有令, 妾身不敢不从。” “但爆炸一事造成了太多百姓家破人亡,妾身惶恐,特来向陛下请罪。只是大殿下当时并不知道这场爆炸会如此惨烈,还请陛下看在殿下亲去民间、积极弥补的份儿上,从轻处置。” 赵承瑞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指着秦湘大骂道:“你这个贱人!本宫何时逼你写信了?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陷害本宫的,你说啊!” 秦湘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哭道:“殿下,如今证据确凿, 您又何必矢口否认呢?妾身的命运和殿下的命运是系在一起的,怎么可能会陷害殿下,这对妾身有任何好处吗?” 她说的实在是有道理,赵承瑞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秦湘又道:“妾身知道,殿下一直看二殿下不惯,想要除之后快。可无论如何皇子之争也不该牵连到无辜百姓,殿下这次做得实在是太过了。殿下曾经不是还对妾身说过吗,君王应当视百姓为自己的亲子,怎么如今却狠得下心如此……” 秦湘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娇弱的身子缩在一边,看起来楚楚可怜。 “你……”赵承瑞指着她,声音发颤。 “够了!”元兴帝一拍扶手,怒斥道:“赵承瑞,你身为堂堂皇子,容不下手足兄弟,买通工匠陷害;又草菅人命,致使数百无辜百姓家破人亡。做了这些,竟然还毫无担当,试图将一切都推给一个弱女子!你简直是太令朕失望了!” 赵承瑞心脏一颤,连忙磕头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儿臣根本不知道那连环焰雷的威力会那么大,当初只是想在烟花秀上制造一点点差错,谁知道会伤及无辜?!” “事发之后,儿臣十分愧疚,所以赶紧去到民间,尽所能帮助那些受害者和他们的家属。儿臣此事做得确实有失偏颇,但儿臣发誓,绝对没有草菅人命的心思啊!” 元兴帝根本不吃他这套,冷冷道:“你若是真的想你说的那样重视百姓,就不会做出这种事。” “你在信中明确写,让那名工匠制作连环焰雷,而不是普通的炸药。”元兴帝道,“这连环焰雷极为少见,就连朕之前也没听过。你既然叫得出它的名称,又怎么会不知道它的威力?” “儿臣……儿臣……”赵承瑞满头大汗,脸憋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外,你还假惺惺地拿出东宫一半的钱财,用于救济百姓。可你的真正目的,是用于掩盖买通工匠的钱吧?”元兴帝道。 赵承瑞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元兴帝。 父皇是怎么知道的? 这才几天时间,父皇竟连这个也查出来了? 赵承瑞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生怕宫中账目对不上,再被人抓住把柄,于是他干脆想了个损招,便是把钱财拿出去接济百姓。 拿出去的钱会用在各种地方,杂乱非常,也不会有人有时间和精力把每一笔开销都算清楚。 这样一来,那笔买通工匠的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没有人知道花在接济百姓上的一共多少银两,大家只会知道大皇子殿下仁义爱民,顺便给自己搏一个好名声。 可谁知道,连这么细节的东西都被元兴帝知道了。 赵承瑞这下彻底没话说了,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母后,甚至这大殿之内一个自己的人都没有。 不对,有一个秦湘,但是显然她已经背叛了自己。 赵承瑞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殿内其余人纷纷沉默着不说话,冷眼看好戏。 元兴帝见赵承瑞没再辩驳叹了口气道:“朕原本以为你经过上次一事,会有所收敛、改过自新。却不想你竟然还是如此愚蠢歹毒!” “既然你已经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朕也无法留你在宫中了。”元兴帝缓缓道,“等过了年,你就出京去吧,朕会给你选一块封地,去做个闲王。金陵城容不下一个草菅人命的皇子。” 赵承瑞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便不再为自己辩驳。 连李皇后都没有过来为他说话,赵承瑞明白他这是被母后放弃了。 也是,赵承瑞苦涩地心想,在母后心中,李家排第一,她自己排第二,父皇排第三,自己这个养子只能排第四。 或许能够出宫做个富贵闲人,或许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幸运的结果。 元兴帝见赵承瑞沉默,便挥手示意太监把他带下去。 “至于此案中涉及的其他人员该如何处置,徐总领自己看着办吧。”元兴帝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年关将至,尽量从轻处罚。” “臣领旨,谢陛下宽厚!”徐锐连忙走上前去行礼道。 “行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们都退下吧。”元兴帝摆摆手遣退了众人,自己起身往内殿走去。 回到凤栖殿,宁贵妃久违地露出了轻松愉悦的神情。 “如今你大皇兄被逐出京,咱们母子二人总算是能好过些了。”宁贵妃抿了一口茶,笑吟吟道。 “是啊,儿子恭喜母亲,守得云开见月明。”赵承平欢喜道。 宁贵妃放下茶杯,眉间浮上一丝忧虑的神情,“只是老大虽然倒了,但皇后还在。我们真正的对手也是皇后和她背后的李家。” 赵承平点点头,“一时半会我们还无法撼动皇后在宫中的地位,想必她会尽快再认养一个没有生母的皇子。” “不过母亲也不用太担心。儿子早就派人调查过了,这宫里没能养在自己圣母身边的皇子一共只有四位,最大的也不过十岁,暂且还不足为虑。我们有的是时间想对策。” “嗯,你说得对。”宁贵妃颔首道,“皇后即使是现在收养,也得花时间培养感情。再说了,我看那几个小皇子的资质还不如老大小时候呢,将来恐怕也很难成才。” 母子二人在凤栖殿内饮茶聊天,氛围十分轻松愉悦。 突然,宁贵妃想到什么,对赵承平道:“这几天你找个机会去一趟你舅舅家里罢,下个月二十号是他寿辰,你去问问有什么需要准备的。顺便……把她送出去,明白吗?” 赵承平勾起唇角,笑着点头道:“儿子明白,此事肯定给母亲办妥。” 冬至大典爆炸一案终于结案了,徐锐带领一众朱衣卫们连续查了三日,将此案一众涉案人员全部缉拿归案。 虽说此案牵扯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些受制于人的小喽啰。 元兴帝说不希望在年关将至的时候重罚罪犯,于是徐锐只好给他们每个人的量刑都减轻了两等。 至于礼部尚书方元霁,虽然失职,但考虑到放置炸药的人心思缜密,手段高明,元兴帝只是罚了方元霁半年俸禄。 而那些负责检查现场安全的巡逻人员,每人挨了十板子,算是对他们有所疏漏的惩罚。 冬月二十八号,赵承平借着商讨寿宴的由头,换上私服,低调地来到傅宅。 还有一个月才过年,但傅宅已经早早开始准备了。 傅景渊请了几名工匠,将庭院和房屋的破损处一一修补,给墙面重新刷了粉,看起俩焕然一新。 这天是休沐日,傅景渊和傅彦都没去理事,待在家中各忙各的。 第173章 见赵承平来了,傅家上下众人纷纷前来迎接。 “这还没到寿宴呢,殿下就带这么一大箱东西来,真是太客气了。”傅景渊笑着拍了拍赵承平的手,“殿下人到了,臣就已经备感荣幸了。” “舅舅说的哪里话?”赵承平道,“做外甥的来探望舅舅,哪儿能不带些礼物?而且现在是在傅家,不是宫中,舅舅唤我承平就好。” 一大家子人有说有笑地沿着石子路往堂屋走去。 赵承平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傅宅,忽然意识到自己上次来还是三年前。 他在宫中长大,鲜少有出宫的机会,仅有的那么几次也是来傅宅拜访。 此情此景突然令赵承平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好像在傅宅的花园里扑过蝴蝶,还爬过一棵树。 一想到这些,赵承平突然想再去看看。 傅景渊听闻爽快地同意了,“随便看,反正今日是我们一家人叙旧,不用讲究那些虚的。” 说罢,傅景渊对几个子女道:“你们陪殿下一块在花园里逛逛去吧,同辈之间玩得开。不过要记着,务必保护好殿下的人身安全。” “尤其是你,傅小六。”傅景渊警告傅昶道,“别带你表哥到处野去,知道吗?” 傅昶点头如捣蒜,“知道了!” “父亲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傅彦忍俊不禁道。 傅昶:“……” 有了傅彦的保证,傅景渊算是放下心来了。 一群小辈热热闹闹地往后花园走去。 趁着旁边没人注意,傅彦走到赵承平身边,低声道:“大殿下制造爆炸一事,表兄是不是冬至大典那日就知道了?” 第152章 赵承平脸上一贯挂着的和煦笑容突然一僵。 他看着傅彦, 随即云淡风轻道:“你这是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懂。” “表兄,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于顺利了吗?”傅彦道,“就好像一切都在往有利于你、姑姑,还有整个傅家的方向去发展。” 赵承平失笑道:“这只能说明我们的提前预防不白费, 否则我就算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楚了。” “是吗?”傅彦神情复杂地看着赵承平。 “你想说什么?”赵承平敛了敛笑容, 问道。 “大殿下亲去民间接济百姓, 负责帮忙的朱衣卫人手根本不够, 一个人当三个用, 哪里有功夫记录每一笔开销是否对得上?”傅彦严肃道。 “若不是有人提前就知道了大殿下宫中的账目对不上, 又怎会在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留意这种细节?” 赵承平摇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 或许只是下人们恪尽职守,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背上什么罪名吧。” “真的是这样吗?”傅彦直视着赵承平的双眼,“可为什么当我去那名工匠的家中查看的时候,却在后墙旁边的树枝上发现了几根头发?” “这有什么稀奇?”赵承平不解道。 “那几根头发颜色十分浅,根本不像是中原人的头发。除非……”傅彦轻声道, “是表兄身边的子行。” 这名叫子行的暗卫天生发色就比一般人浅, 明明没有西域血统, 但就是生了一头浅棕色的头发。 在阳光下甚至金光闪闪的。 傅彦第一次见到子行的时候,坚信他的父母至少有一个是番邦人,以至于当他得知子行是个纯血统中原人的时候还很吃惊来着。 傅彦此言一出,赵承平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仅凭这点,也不能说明子行去过那人家中。” “那当日在烟花铺子旁边当值的朱衣卫,又为何换了班?”傅彦又问道。 赵承平眸光一凛,“什么换班?” “表兄,你跟我还要隐瞒吗?”傅彦无奈道, “冬至大典人挤人,很容易造成各种意外事故,所以每逢这天,朱衣卫都会在拥堵地段加强守备,以保证有任何事故发生可以第一时间到现场。” “我已经去查过了,大典当日晚上,负责在距离烟花铺子最近的地方站岗的那队朱衣卫原定是萧惊鹤,可是就在大典前两日,却突然换成了程辰。” 萧惊鹤正是赵承平的人,傅彦与他接触的虽不算太多,但也知道,此人是个爱财的。 而在人群最为集中的地界站岗的朱衣卫由于任务艰重,往往可以得到另外的嘉奖。 若是一晚上过去,所管辖范围内没出意外,每人都可以得到一份封儿。 如果不是赵承平提前得知了会有危险发生,并将此事告知萧惊鹤,他又怎会舍弃到手的银钱? 然而赵承平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说这个啊,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萧惊鹤家住在城西,所以想换到城西的岗。这样一来换了岗之后可以快些回到家中陪伴家人。” “冬至大典一年只有一次,他有这份心肯定要成全的嘛。” “是么?”傅彦却并不认同,“可是据我所知,萧惊鹤家是典型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他从小被排挤,所以与家中的关系向来不亲厚。那日他换岗之后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酒楼一直喝酒到后半夜,还吐了一地。” 赵承平移开了目光,沉默不语。 表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凝固了一瞬,直到赵承平略显突兀地笑了一声,道:“文嘉啊文嘉,你果然聪明,可是有时候太聪明了也未必是好事。在这金陵城中想平安地走下去,有时候得学会装傻。” “可我只想知道真相。”傅彦坚定道,“所以,我猜的没错?你在冬至大典开始前两天就知道了大殿下的计划,却没有加以阻止,而是任由他引起爆炸。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派人实时监督大殿下,将他的把柄全部抓在手里,然后一举将之踢出京城?” “不错。”赵承平不再隐瞒,昂头笑道,“这就叫让他自陷危局,我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和母亲,然后坐着看戏就好。这可比我亲自动手要干净多了。” 傅彦提高声音,激动道:“可是那些无辜伤亡的百姓怎么办?你有考虑过他们吗?” 赵承平讶异地一挑眉,随即嗤笑一声,“这怎么又成了我的错了?设计制造爆炸的是他赵承瑞,导致无辜百姓受到牵连的也是赵承瑞。” “硬要说的话,负责巡逻监察的朱衣卫,还有负责演练庆典仪式的礼部人员,他们也都有失职之错。” “整件事情看下来,我何错之有?” “是,表兄你自然不是主要的过错方。”傅彦强压着内心汹涌的情绪,耐心解释道,“可你既然提早知道了,为何不出手阻拦?只要你这么做了,那些百姓就不会受到牵连!”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想抓住大殿下的把柄,也不用非得等到爆炸发生之后。大殿下既然已经买通工匠,表兄完全可以用此事来证明,不是一样可以达成目的吗?” “呵,你还是太天真了!”赵承平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背着双手一边走一边道:“你以为爆炸案不发生,父皇还会严惩赵承瑞?” “只要那个炸药没炸起来,赵承瑞、李皇后,还有李家人,会用一百种办法为他脱罪。父皇又向来都希望皇子之间相互制衡,不论哪个冒头太过都会被打压。” “所以想要彻底扳倒赵承瑞,我就只能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赵承平目光狠戾,一字一句道,“只有真的伤及百姓,父皇才会碍于颜面和礼法,不得不严惩赵承瑞。只有这样,我和你姑母在宫中的日子才能好过。” 傅彦怔住了,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表兄。 久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傅彦苦笑道:“权势与地位,当真比一百个家庭的幸福还重要吗?” “将来你会明白的。”赵承平淡淡道,“权力之路,向来都是腥风血雨,谁的手上没沾过几条人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仁慈与心软很可能成为刺向自己和自己家人的一把利刃。再者说,这也是那些人的命,或许他们命中本就该遭此一劫,我也不过是没有出手阻止而已。” 傅彦看着赵承平,欲语还休。 赵承平被他看得突然笑出声来,拍了拍傅彦的肩膀道:“你也不用用这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等你在官场在摸爬滚打几年,就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已经算得上心慈手软了。” 傅彦开口刚要反驳什么,却听见花园那边传来一阵声音。 转头一看,竟是傅昶手里攥着一大把狗尾巴草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表哥!表哥你看我揪了这么多狗尾巴草,你给我编个戴在头上的草环好不好!”傅昶扑到赵承平身上,撒娇道。 赵承平的脸上又换上了那副温柔和煦的笑容。 他笑着接过傅昶手里的狗尾巴草,“当然可以,表兄这就去给昶儿编一个。” “好哦!”傅昶开心地一蹦三尺高,“表兄对我真好!” 赵承平揽过傅昶,转头就准备往中间的石桌走去。 第174章 刚一抬脚,赵承平却突然一顿。 他转过身来,对傅彦道:“文嘉,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但无论如何你要知道,我、你、母亲、舅舅,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今日之事就当是我们兄弟二人之间的一个秘密,来日若是文嘉你有什么秘密,也可以跟表兄说,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说罢,赵承平拉着傅昶的小手,哄道:“走,编草环去!” “走喽!”傅昶一蹦一跳地跟着赵承平跑走了。 傅彦站在原地,看着赵承平远去的背影,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虽然平日里也不经常能见到表兄,但是以前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十分亲近。 明明只是表兄,却比他的很多异母兄弟还要亲近。 可今日傅彦却觉得赵承平像变了个人似的,那么陌生。 难道权力之争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赵承平就是这样的,只是自己直到今天才发现而已。 傅彦陷入深深的沉思,完全忘了自己此刻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站在石子路的正中间充当拦路虎。 直到傅彦突然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这才如梦初醒。 “阿姐?”傅彦转身,惊奇地发现傅宛容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完了,阿姐不会听到方才的对话了吧? 然而傅宛容只是笑着调侃道:“怎么了这是?不会还在想朝政之事吧?” “哦,那倒没有。”傅彦松了口气,“阿姐怎么也来后花园了,我还以为你跟娘在一块呢。” “来找你啊。”傅宛容道,“娘让我叫你过去一趟,她给你那位救命恩人的谢礼准备好了,让你去过目一下。” “完了,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傅彦恍然意识到,娘和阿澜约定见面的日子就在两天后。 于是傅彦连忙点点头,“好,我这就过去。” 第153章 贺听澜这几日忙得顾头不顾腚。 冬至大典爆炸一案结案后, 朝廷对全部涉案人员进行赏罚。 贺听澜不仅协助朱衣卫发现了关键信息,还在爆炸那日及时阻拦林端他们去查看现场,从而避免了二次爆炸,朱衣卫这才得以安全地拆除连环焰雷。 元兴帝了解到贺听澜仍然住在会馆, 干脆直接赏了他一套院子。 贺听澜正在军械司忙着呢, 官牙司的人突然来找到他, 通知他明日去办理房契的手续。 这令贺听澜震惊不已。 他就帮忙破了个案子, 竟然直接喜得独立住宅?! 金陵城果然是金陵城, 同样是帮忙破案, 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这待遇呢? 军械司的同僚们听闻后纷纷前来道喜:“恭喜啊, 能在这金陵城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院子, 乃是极大的幸事。” “不如这样吧,本官特许你两日假期,去收拾收拾搬新家。”郎中费秉文笑呵呵地说道。 “哎,可千万别。”贺听澜连忙摆手,“我自己分内的事情还是要做完的。不如这样吧, 今明两天我加紧时间多做些事, 后天请假一日便好。” “也好, 也好。”费秉文道。 “梦洲啊,圣上给你赐的这套院子在哪个坊?”张怀义好奇问道。 “还不知道呢。”贺听澜摇摇头,“不管是哪个坊,我都高兴,那可是我自己的院子诶!” 众人纷纷笑起来,调侃贺听澜年纪轻轻也算是“一家之主”了。 虽然这个家里就他一个人。 自从被这个天降的喜事砸中,贺听澜顿时变得浑身是劲儿,就连干活都变得尤为积极。 这几日整个军械司的人都能看到一个转个不停的人形陀螺,纷纷感叹年轻人就是精力充沛。 贺听澜却丝毫不觉得累, 他已经高兴得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了。 加班加点地完成在军械司的任务后,贺听澜直奔官牙司而去。 “您好,是军械司的贺听澜,来办理房契相关的手续。”贺听澜道。 负责接待他的小吏满脸堆笑,“哎哟,小贺大人是吧?下官已经等候您多时了,快随下官进来罢。” 一路上这名小吏拉着贺听澜喋喋不休地套近乎,其热情程度连贺听澜这个厚脸皮的都有些招架不住。 “小贺大人,像您这个年纪,能在金陵城独自拥有一套院子,实属罕见,下官佩服不已。可见大人您未来一定前途无量。”小吏一脸谄媚道。 “下官就提前祝您乔迁之喜,仕途坦荡!” 经过数个月的官场捶打,贺听澜立刻就明白了这位仁兄是在要封儿。 不过这话说得倒是很招听,毕竟谁不喜欢听吉祥话呢? 于是贺听澜痛快地掏出一块碎银给小吏,“那就借您吉言了。” “哎呦,多谢大人!”小吏笑得合不拢嘴,点头哈腰道,“来,您来这边确认一下信息是否有误,然后签个字,再按个手印,就可以把房契带回去了。” “还有啊,这套院子上一任住户才刚搬走,院中和房间里都还没打扫。您若是需要几名杂役去帮忙打扫,一会去咱们附近的劳务市集招几个人就行。像床榻柜子这些东西可以去东市看看,那边家具铺子很多。” 见贺听澜签完字、按完手印后,小吏拿出一个章子在两份房契上各盖了一下。 “好嘞,这份房契是您的。”小吏把其中一份递给贺听澜,“您拿好!” “多谢!”贺听澜笑着对小吏抱抱拳,转身步伐轻盈地走出官牙司。 贺听澜在大街上悠闲地逛着,突然觉得此时再看金陵城,有种新的感受。 跟自己刚来那会很不一样。 那时觉得自己是来历练的,总归少了点归属感。 但现在不同,他也是在京城有房的人了! 顿时就有种踏实下来的感觉。 贺听澜小心翼翼地将房契收好,美滋滋地朝着新家的方向走去。 别的先不说,先去看看地理位置怎么样,附近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贺听澜的新家位于平乐坊,此处以住宅为主,周围比较安静。 平乐坊在金陵城的东侧,步行到皇城需要三刻钟。 虽说每天去军械司理事要比从会馆出发远了点,却也没远多少,至少在贺听澜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除此之外,平乐坊离东市也很近,平时随便溜溜哒哒就到了。 这对贺听澜十分重要,作为一个闲得没事就想去溜街的人,他顿时对未来的生活摩拳擦掌起来。 还有一点,便是平乐坊离傅宅也不远,如果他和傅彦想私会,需要傅彦偷偷溜出家门的话,也可以节省一些路上的时间。 如此看来,堪称完美! 贺听澜简直不能更满意。 一切搞定,接下来就是一步步把新家填满! 不过在此之前,贺听澜意识到两日后便是和傅彦的母亲见面的日子。 一想到这件事,贺听澜就头大。 他站在自家门口,看着满是杂草的院落,发起愁来。 如果请傅彦他母亲来新家,时间太紧张了,只够在院子里收拾出来一块干净的地方。 但现在是冬天,总不能让人家贵夫人顶着寒风坐在院落里跟他聊天吧? 那显得多不好意思。 但如果进屋坐坐,屋子里的各种陈设都旧了,一时半会也没法焕然一新。 算了,干脆还是约在会馆见面吧。 等新家彻底收拾好了,再请人家来做客也不迟。 想到这,贺听澜风风火火地回了会馆,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衣服,将房间收拾整齐。 腊月初一,郁夫人上午便来会馆了,身后还带着好几名家丁,扛着几个大箱子。 贺听澜连忙出门迎接。 “伯母您好,快进屋坐吧,我给您沏茶。”贺听澜一脸乖巧道。 郁夫人看到贺听澜的一瞬间,好像愣住了,随即和蔼地笑着说:“哎,好。听阿骧说你们这几日刚忙完烟花铺子爆炸的案子,我这又来拜访,没影响到你办正事吧?” “没有,当然没有!”贺听澜连忙道,“今日休沐,而且我平时起得早,本来这会也是打算出去闲逛的。” “那就好。”郁夫人抿唇微笑道。 “伯母请跟我来吧。”贺听澜比了个“请”的姿势,转头带着郁夫人往自己房间走去。 郁夫人看起来倒是比想象中亲和许多,贺听澜一边走一边心想。 这么一位温柔和蔼还没什么架子的母亲,是怎么养出傅文嘉那个小正经的? 肯定是他爹的问题,贺听澜暗暗道。 进了屋子,贺听澜赶紧给郁夫人沏了杯茶,“我听文嘉兄说您爱喝清淡的,这是今年新下的梅花茶,加了一点点蜂蜜,您尝尝味道可还行。”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郁夫人笑着接过茶杯,“我一到冬天就爱喝梅花茶,味道清甜淡雅,喝了之后心境也能平和些许。” 第175章 “伯母喜欢就好。”贺听澜道。 他说着,自己也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来,感到一阵局促。 虽说贺听澜平日里也没少和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人打交道,但郁夫人毕竟是傅彦的亲娘,言谈举止又如此优雅,一时间令他有些无措。 贺听澜表面上从容不迫,其实紧张地在桌子底下搓手手。 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啊!贺听澜在内心冲自己咆哮道。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给郁夫人准备的礼物还没拿出来呢,于是连忙起身将那个檀木礼盒拿了过来。 “伯母,初次见面,我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送您一个手捂子吧。冬天用来暖手效果不错。”贺听澜说着,将礼盒盖子打开,递到郁夫人面前。 贺听澜想着如果送些珠宝首饰、山珍海味什么的,郁夫人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她看得上的自己送不起,自己送得起的她也看不上。 既然这样,不如送点郁夫人想买也不好买到的稀罕物件儿,也能凸显出自己的一份心意。 果不其然,郁夫人一看,顿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这是珠银狐皮?” 贺听澜点头,“伯母好眼力,正是。” “哎哟,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郁夫人连忙道,“你这初来乍到的,自己养活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千万别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伯母多虑了。”贺听澜笑着说道,“这并非是我买的,而是之前在无名寨的时候猎到的。” “你猎到的?”郁夫人更吃惊了,随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阿骧说你光靠打猎就能养活一整个寨子的人。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就有如此本事,的确不一般。” “伯母言重了。”贺听澜谦虚道。 然而此时他心里在狂喜。 那当然不一般了,本人堂堂……前无名寨大当家,厉害着呢! 贺听澜抑制住不断向上翘的嘴角,尽量不让自己的得意忘形太过明显。 “那既然这样,我就收下了。”郁夫人温和道,“听说你在准备乔迁,一会我让他们把那些东西给你送到新家去吧,都是些日常用物和玉器摆件什么的。新家要多装点装点,添添喜气。” “多谢伯母。”贺听澜没跟她客气,厚着脸皮收下了。 “对了,我方才一见你,就有个疑惑,不知你是否会觉得冒昧?”郁夫人看着贺听澜,十分认真地说。 贺听澜道:“伯母但说无妨。” “不知你的父母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生辰是哪年哪月?”郁夫人问道。 第154章 自从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之后, 贺听澜便对跟别人提起此事十分小心。 从前在无名寨倒还好,可这里是金陵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 在调查清楚当年的真相之前,贺听澜还不能暴露身份, 否则便是自己在明, 敌方在暗。 贺听澜留了个心眼, 便按照自己现在的官籍上的信息给郁夫人说了一遍。 “伯母, 我家原是临川郡清丰县贺家庄的, 普通农户而已, 家父家母都在八年前的那场疫病不幸去世了。后来我便一直一个人, 直到组建了无名寨。至于生辰, 我跟文嘉兄同年生,三月初的生辰。” 郁夫人原本还十分期待地看着贺听澜,然而听完他这番话,脸上希望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 “这样啊……”郁夫人喃喃自语道。 见郁夫人面露失望,贺听澜试探问道:“伯母, 您是有什么疑问吗?” “哦, 没有。”郁夫人如梦初醒, 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就是没想到小贺大人竟这般年轻,之前听我家阿骧提起你,还以为是位阅历深厚的长者呢。” 贺听澜不禁笑道:“伯母过奖了,晚辈早些年为生活所迫,所以什么都学了点,花架子看着唬人而已。” 见郁夫人的神情有所缓和,似乎是已经相信了他方才的那番话术,贺听澜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次还多亏了燕十三, 若不是他给贺听澜安排了个天衣无缝的假身份,恐怕也经不起金陵城这群老狐狸的调查。 清丰县确实有一个叫做贺家庄的地方,八年前一场疫病席卷了临川郡的许多地方,其中贺家庄也是重灾区之一。 据说当年贺家庄死了七八成的人,村子从之前的热热闹闹变得冷清寂寞,于是剩下的那些百姓也渐渐搬走了。 当年死在那场疫病中的人员姓名没有记录在册,就算是去当地官府调查也查不到什么,所以燕十三才选了贺家庄这么个地方。 如此一来,就算心生疑窦之人想去查贺听澜的身份,也无从查起,只能选择相信他官籍上所写的。 然而贺听澜才刚刚放下心来,郁夫人却又突然道:“我见小贺大人也是文武双全,又懂得机关之术,想必令尊令堂还在世的时候也是有身份之人吧?” 贺听澜瞬间警觉。 “奈何天灾不可控,你也是个命苦的孩子。”郁夫人怜惜地看着贺听澜道,“不过好在一切都苦尽甘来了,你要相信,既然已经提前把苦都吃完了,接下来一定都是好日子。” 原来郁夫人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贺听澜又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笑着对郁夫人道:“那便借伯母吉言了!” 二人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闲聊了一阵,直到面前的梅花茶喝光了整整三壶,郁夫人才起身,温和道:“不知不觉竟跟你聊了这么久,这眼看着要到午膳时间了,我就不打扰你今日休沐了。” “你救了我儿,这个人情不管用多少金银财宝都还不清。所以今后小贺大人若是有任何难处都可以跟我说。我虽是一介妇人,却也是有些家底和人脉的,没准能帮得上,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 贺听澜郑重其事地对郁夫人行了一礼,“多谢伯母的好意,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送走了郁夫人,贺听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在躺椅上陷入沉思。 虽说郁夫人为人温和有礼,看起来也是位良善之人,可贺听澜总觉得她给自己带来了一种揣摩感。 就好像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对方抓住言辞中的漏洞。 一通闲聊下来,贺听澜的脑子转得飞快,大冬天的竟然还出了点汗。 也不知道方才的说辞有没有打消郁夫人的疑虑。 算了,休沐日就是要好好享受生活!贺听澜心想。 不去想这些劳神的事情。 贺听澜美滋滋地将自己的钱袋掏了出来,在手里掂了掂。 钱袋鼓鼓囊囊的,贺听澜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最喜欢这份沉重了! 上个月的月俸刚到手,这会儿正是一个月当中最为富裕的阶段。 更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他不用交租金了! 一下子省去了一半的开销。 贺听澜顿时觉得自己无比富有。 有这么多钱不出去消费一下简直太可惜,于是贺听澜一拍大腿,决定出去下个馆子,然后逛街给新家添置点东西。 什么军械司、清河盟,还有调查当年真相的事情,统统先抛到一边。 俗话说得好,大好青春就是用来享受的。 贺听澜对此十分认同,于是赶紧揣上沉甸甸的钱袋子,大摇大摆地上了街。 今日是官员们的休沐日,却不是商贩百姓们的休息日。 大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眼看着年关将至,卖年货的铺子渐渐多了起来,还有的商铺门口已经挂上了红灯笼,在这寒风瑟瑟中增添了几分暖意。 一到冬天贺听澜就经常感觉又冷又热的。 由于穿得够厚,身上是暖和了,但是露在外面的手指头快冻麻了。 贺听澜快速搓了几下手指,还是觉得不够暖和,于是跑到一家热气腾腾的包子铺,买了个大肉包子捧在手里。 一只包子吃完,手也暖和了不少。 下午时分,贺听澜一连跑了好几家家具铺子,把床榻、桌椅、柜子等等各种大型家具全看了一遍,相中了几家物美价廉的。 只不过这些店铺需要顾客给提供具体的尺寸,贺听澜还得回一趟新家,比照着家中规模再做决定。 今天还没法下单。 不过来都来了,贺听澜不打算早早回家,而是继续在大街小巷乱窜。 结果就让他发现了一家奇怪的店铺。 其他的店铺都恨不得把店名、卖什么东西写在最显眼的位置,生怕来往人群注意不到。 可这家店却十分低调,不仅连块匾都没有,门脸还小得可怜。 若不是贺听澜眼尖根本发现不了闹市之中还藏着这么一家店。 然而见时不时有人出入,贺听澜的直觉告诉他里面一定有宝藏! 于是贺听澜赶紧从狭窄的门口挤了进去。 不进去还好,一进去贺听澜瞬间瞪圆了眼睛。 哦佛祖,这、这竟然是一个卖各种房中之术相关物件儿的店! 第176章 贺听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家店里面别有洞天,根本就不像外面看起来的那样简陋狭小。 它甚至还有二层! 放眼望去,贺听澜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禁//书、不可言说的长条状玉雕和木雕、做工精致的瓶瓶罐罐、各种香料、丝绸绳结、皮革或木头制成的人偶…… 可谓是琳琅满目,使人眼花缭乱。 即使贺听澜自诩见过世面,此刻也不禁看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再次发出了那声感叹—— 金陵城不愧是金陵城啊,大城池就是不一般! 店内人头攒动,其拥堵程度远超其他店铺。 可见金陵城的百姓们生活压力确实大,排解压力的需求不一般的高! 冷不丁来到这么个地方,贺听澜还是有点害羞的。 但是见店里顾客络绎不绝,也没有谁注意到一个年轻小伙子,贺听澜又觉得没什么好害羞的了。 来都来了,逛逛再走! 刚才就对那满满一书架的书感兴趣了,贺听澜直奔而去,抽出一本书便翻阅起来。 嚯,这画风!这人物神态!这细节! 堪称鬼斧神工! 更重要的是,这本书不仅画画得好,还有剧情,而且剧情还挺新颖的。 讲的是一位死士,受到主人的命令去破坏一场死对头家的婚礼。 原本他的计划是抢走新娘,让新郎家颜面扫地。 然而,当死士看到俊美无双的新郎的一刹那,他顿时改变了主意。 死士二话不说,抢走了新郎! 这位新郎也是个妙人,他原本就对这门包办婚事不满意,见死士并无伤害他的意思,倒也没怎么挣扎。 而当死士将面罩摘下来后,新郎一看,这名死士竟也长得眉清目秀,顿时生了爱慕之心。 两人如同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一番商量下来,两人决定抛弃一切私奔。 于是死士也不管他的主人了,新郎也不成亲了,二人比翼双飞,跑到一处偏远的村落里过起了男耕男织的小日子。 贺听澜一口气看完,被这剧情震惊得目瞪口呆。 一对狗男男,贺听澜评价道。 一个,丝毫没有作为死士的职业操守;另一个,你自己跑了倒是快活,新娘咋办?! 不过这剧情着实令人上头,画风也十分香//艳,让人看了还想看。 贺听澜去书柜上翻了翻,发现这竟然是个系列,还有好几本。 嗯……怎么办?好想买,心痒痒。 贺听澜看了看怀里捧着的一摞书,又看了看自己的钱袋。 他眼一闭,心一横。 买! 反正自己现在有得是钱,还犹豫什么? 于是贺听澜大方地把一整套书都买了下来,准备拿回家细细品鉴。 临走前,贺听澜又瞥见一排香膏,感觉十分不错的样子。 他挨个闻了闻,挑了个味道最好的也顺便买下。 傅文嘉会不会喜欢呢?贺听澜止不住地心想。 诶嘿嘿嘿…… 贺听澜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笑得多么放肆,就这么抱着厚厚一摞不可言说的书,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这家宝藏小店。 结果还没走几步,突然有个人拍了一下贺听澜的肩膀。 “哎哟!”贺听澜吓得魂儿都要飞了,立刻转身,定睛一看—— 傅文嘉? “你也出来溜街啊?!”贺听澜惊喜道。 “对啊。”傅彦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拿起来,“我弟弟马上要入学了,我来给他挑点文房四宝。你这是……” 傅彦低头一看,只见贺听澜怀中抱着一摞奇奇怪怪的书,上面还放着一瓶香膏,瓶子上还画了两个光溜溜的人,在…… 傅彦:??? 贺听澜:!!! 很好,贺听澜心想,我没了,我死了! 第155章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结了一瞬, 贺听澜仿佛能听到自己在脑海中呐喊。 虽然已经进入腊月,但此刻贺听澜还是流下了一滴汗。 “哈哈,哈哈哈……”贺听澜干笑道,“那个, 我买点书, 多读书好……” 算了, 贺听澜破罐子破摔地心想, 爱看话本子又不是什么坏事, 我就看怎么了?! 虽然他现在抱着叠成小山一样的话本子, 显得有些……呃…… 太过于如饥似渴。 傅彦一脸“你看我信吗”的表情看着贺听澜。 “你这是买了多少这种……呃, 杂书啊?”傅彦哭笑不得道。 “杂书?”贺听澜一脸疑惑, “明明是淫//书。” 傅彦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一把捂住了贺听澜的嘴,“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简直大言不惭!” “我又没说错。”贺听澜嘀咕道。 “你说你,买这种书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不让店家给你用纸包一下?”傅彦板着脸“教育”道, “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 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 “我不怕啊。”贺听澜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别以为我不知道,哪个读书人没看过几本这种书?只有脸皮薄和脸皮厚的区别。” 傅彦:“……” 净说什么大实话? 贺听澜继续喋喋不休:“再说了,我多学点东西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你不也可以……” “咳咳咳快别说了!”傅彦赶紧将贺听澜拽到一边,远离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家伙嗓门大,还什么话都往外秃噜。如果放任他这样下去,只怕不出半年全金陵城都知道新上任的贺技正是个“正经话本子爱好者”。 “我求你了祖宗,现在你是有身份的人,作为官员要注意形象, 可不能像以前在无名寨的时候想干嘛干嘛!”傅彦苦口婆心道。 贺听澜十分不满地“嘁”了一声,撇撇嘴,“你怎么也说这种话?好不容易赶上休沐日出来快活,你还嘚啵嘚啵一个劲儿地教我做事,没意思!” “我这是衷心劝告。”傅彦委屈道。 贺听澜眯着眼睛盯着傅彦看了一会,把傅彦都给看笑了,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你盯我也没用。一会还有什么安排?晚上出去吃饭?” “可以哇!”贺听澜一听到吃的顿时来劲了,“我看附近的摘月楼和云锦堂就挺不错的,好多人推荐来着,咱们要不要去试试?” “好。”傅彦点点头,“这两家口味的确不错,我家有时候摆宴席也会从这两家订菜品,之前还请过摘月楼的厨子来家里,现做现吃。他们家的醉仙煨羊腿你肯定喜欢。” “太好了!”贺听澜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来金陵城这么久,一直都忙得恨不能将一个时辰掰开来当两个时辰用,今天总算能舒舒服服地享用一顿大餐! 虽然距离晚膳还有一个多时辰,但贺听澜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贺听澜本想跟傅彦勾肩搭背,然而双手都抱着书,腾不出来,只好用肩膀撞了一下傅彦的肩膀,豪气道:“我刚发了月俸,这顿我请!” “你确定吗?”傅彦笑得蔫儿坏,“人均三两银子哦。” 贺听澜差点把手里的书扔出去。 他一个月的月俸才十两银子,一顿饭就要三两? 这是吃的龙肝凤髓,还是喝的琼浆玉液啊? 吃完这顿,直到下个月发月俸之前都吃土! “那、那还是自己付自己的吧……”贺听澜虚弱道。 傅彦看他这副样子崩不住了,笑得肩膀直颤。 “哎呀,真是想不到,曾经那个花钱大手大脚的贺大当家,竟然也有为三斗米折腰的时候。”傅彦一边走一边感叹道。 “你还笑话我!”贺听澜愤愤地怼了一下傅彦的侧腰,“虽然你的月俸比我多了二两银子,但是你得上交给家里。最后可供自己支配的还是十两银子,也没比我好。” 傅彦忍着笑:“我们真的要这样互相伤害吗?” “这明明叫同病相怜。”贺听澜理直气壮道,“我们在交流病情。” “好吧。”傅彦哭笑不得,“那就祝愿我们将来都有不用计较钱的那一天。” “这个好!”贺听澜连连点头,“我要发大财!住豪宅大院!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把这套话本子的作者关在家里逼着他给我写一百本!” 傅彦差点被自己呛到,“最后这个愿望还是免了吧。” “为什么?”贺听澜不怀好意地笑了,歪着脑袋去看傅彦。 “有些东西……不是学得越多越好的……”傅彦强颜欢笑道。 “噗哈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笑得前仰后合,“那你自己也多学学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勤学方能苦练,苦练方能精通,精通方能致远……” “这句话不是用在这个地方的!”傅彦的内心在咆哮。 倒霉催的贺听澜,自己以后要如何直视这句圣人言? 第177章 “世间万物都是相通的,年轻人,要学会融会贯通嘛……”贺听澜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晃着脑袋念念有词。 傅彦被他这副样子逗得直笑。 行吧,贺听澜总是有他自己的一套道理,傅彦心想。 还怪可爱的。 二人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商量晚饭前的这段时间可以去哪逛逛。 “最东头的那家香薰铺子应该进新货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傅彦提议道。 “这个可以。”贺听澜十分认同,“正好我也打算去囤点香薰,给新家换个好闻的气味。” “我猜是丁香味的。”傅彦意味深长道。 说着,傅彦垂眸看向贺听澜的腰间,“冬至大典那天送你的香囊,你一直戴着呢?” 一提这个,贺听澜的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扬。 他靠近傅彦,小声说:“当然,除了去诏狱那会,一刻都不舍得摘下来。” 傅彦心里美滋滋的,表面上却故作淡定道:“喜欢就好,之前在寨子里你就总是用丁香。我也挺喜欢。” “等我把新家布置完,你就可以过来睡觉了。到时候闻着被子上的丁香香气入睡,又可以捡回一点在无名寨时的感觉。”贺听澜满怀希望地说。 傅彦赧然,这人是怎么如此坦荡地说出“过来睡觉”这四个字的?! 然而傅彦自己咂摸了一下,也不禁向往起来,嘴角按耐不住的笑意。 “咳咳,我觉得我们可以建造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通讯方式。”傅彦提议道,“既可以快速联系上对方,又不会被我家里人发现。” “我也想过这个来着。”贺听澜惊喜道,“不过还没具体想法,要不然干脆把追影训练成信鹰得了!” “这对追影不太厚道吧。”傅彦犹豫道。 “有什么不厚道的?反正它平时闲得没事也是到处飞,还不如给它派点任务。”贺听澜大言不惭地说。 结果下一瞬,追影就从天俯冲直下,瞄准贺听澜的脑袋,不轻不重地踹了一爪子。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追影又腾空而起,潇洒地飞走了。 贺听澜捂着被抓乱的头发,气得跳脚:“臭鸟!这你都能听见?!我就这么一说!” 傅彦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难得见贺听澜吃瘪,好看,爱看。 “算了,你也看到了,使用信鹰这个办法不可行。”贺听澜摇摇头道。 “无妨,办法以后肯定会有的。”傅彦道,“先把你的新家布置上再说。” “嗯!”贺听澜表示同意。 “对了,上午的时候我娘跟你聊得可还好?”傅彦突然问道。 “挺好啊。”贺听澜道,“伯母特别温柔,还送了我好多东西!” “那就好。”傅彦神情有所放松,“她没有怀疑你我的关系吧?” “放心,伯母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去想。”贺听澜说。 怀疑是确实怀疑了,只不过怀疑的是别的方面。 “其实吧,我看你娘挺随和的,你为何不试着说动她?”贺听澜问道。 傅彦摇摇头,“你还是不了解我娘。别的事情说不定可以,但这件事绝对不行。” “为什么?”贺听澜好奇道。 “因为一旦我娘知道了,我爹很快就也会知道。”傅彦解释道,“总之,我现在还不敢去冒这个险。一旦被发现了,代价太大,以我现在的身份和能力根本招架不住,还会连累你。” “哎,也是。”贺听澜叹了口气。 如果放在以前,贺听澜大概会说“别人知道就知道呗,爱接受不接受,关我屁事,反正我自己舒坦了就行”。 总之没有人能让他感到憋屈,让他偷偷摸摸束手束脚。 如果有人会因为他搞断袖而骂他,贺听澜肯定会把那个人从头到脚骂一顿,然后说“像你这种一事无成之人,也只能靠多管闲事来获得存在感了”。 但在金陵城待了几个月下来,贺听澜才真正意识到,一个地方的人就有一种活法。 在山野间,任何人都可以解放天性,变得没那么顾及颜面。 可是在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你的金陵城,就必须小心谨慎一些。 更何况傅彦生长在一个规矩森严的家中,他固然有才学、有能力,却也仰仗着家族和父母获得了一些同龄人难以触及的东西。 因此,傅彦也势必要在其他的方面做出牺牲。 贺听澜不自觉地望向傅彦,突然有点心疼他。 然而傅彦完全不知道贺听澜此刻内心里的小九九,他只觉得有一道黏人的目光向自己投过来,盯得他后脖颈子凉飕飕的。 “怎么了这是?”傅彦转头看向贺听澜,疑惑道。 “没什么。”贺听澜笑着摇摇头,“走!吃大餐去!” 第156章 夜幕降临, 眼看着马上就要宵禁了,傅彦和贺听澜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虽说还没腻歪够,但是明天一大早还要理事,只能先各回各家。 “等我的新家装点好了, 你每天都要来!”贺听澜喝得有点醉, 咋咋唬唬地宣布道。 傅彦乐了, “那还得了?不出三天就得露馅。” “那咋办?”贺听澜赖到傅彦身上, 嘟囔着说, “如果你愿意我晚上偷偷潜入你家, 也不是不可以。” 傅彦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其实……应该挺刺激的。 但是他的理智战胜了情感, “还是我去你那比较稳妥。” “嗯!”贺听澜用力点了一下头,“我也这么想的。我还要打一个巨——大的榻,这样咱们两个可以同时在上面滚来滚去嘿嘿嘿……” 傅彦差点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一跤,打趣道:“普通大小的榻还不够你打滚儿的?” “不够。”贺听澜认真地摇摇头,“我要那种无边无际的榻, 可以随便滚, 尽情滚, 两个人抱着滚……” 贺听澜越说越兴奋,在空旷的街道上张开双臂,撒欢地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道:“就像在草地上一样!” 傅彦忍俊不禁,看着贺听澜欢脱的身影,也情不自禁幻想了一下这个场面。 你别说,还挺让人心驰神往的。 贺听澜好像总是会蹦出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想法,虽说这里面绝大部分都不会落实,但谁也说不准他哪天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 再过两刻钟就要宵禁了, 这会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所以贺听澜这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只有傅彦看见了。 傅彦突然想留住这个瞬间。 不用在意别人的眼神、可以肆意撒欢,这在金陵城,尤其又是对于傅彦来说是奢侈的。 但是时间并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很快到了一个岔路口,两个人要分别了。 “你自己能行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傅彦看贺听澜喝得有点上头,担心地问道。 “不用!”贺听澜大手一挥,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我自己能行。反倒是你,赶快回去吧。要是回去晚了被你爹娘问起来怎么办?” “没事,现在回去已经晚了。”傅彦破罐子破摔道。 “那你有什么对策?”贺听澜好奇地凑上来,眨巴眨巴眼睛。 傅彦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不告诉你。” “嘁~”贺听澜不屑道,“好吧,那你就自求多福,实在不行可以说是我非要拉着你喝酒。” “我应该感动吗?”傅彦问道。 贺听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贴近傅彦道:“你应该在这个时候亲我一下,然后说晚安~” 傅彦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咳咳,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吧?”傅彦道。 贺听澜环顾四周,指了指傅彦,又指了指自己,“一、二,这里就两个人,广众在哪儿?” 这人到底醉没醉?傅彦在心里犯嘀咕,脑子还挺清醒的。 可是见贺听澜一脸期待,像只笑咪咪的狐狸,傅彦忍不住凑上前去,飞快地在贺听澜脸颊上亲了一下。 谁知贺听澜还不满意,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亲这里。” 傅彦的脸更烫了。 然而正当傅彦内心里的两个小人在互相打架的时候,却听贺听澜突然惊呼道:“巡逻的朱衣卫来了!” 傅彦吓得一激灵,赶紧回头看去,“在哪儿?” 结果下一瞬傅彦就被贺听澜抱着狠狠亲了一大口。 “计谋得逞!”贺听澜欢呼一声,也不给傅彦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 “快回家吧!晚安!”贺听澜挥挥手,朗声道。 傅彦无奈地笑了。 这招用了不止一次了,但每次他都会上当。 目送着贺听澜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处之后,傅彦偷偷摸摸地回到自家大宅。 此时院中已经一片寂静,大部分人都睡下了,即使没睡也待在自己房间里。 呼,傅彦稍稍松了口气,放轻脚步快速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第178章 结果就在傅彦穿过花园的时候,却突然看见斜前方有一个人影,站在那一动不动。 傅彦吓了一跳,驻足定睛一看—— 怎么是郁夫人?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吹冷风啊?”傅彦不解道。 “阿骧回来啦?”郁夫人笑着调侃道,“去买个文房四宝怎么这么久?是不是出去玩了?” 傅彦一阵脸红,不过好在黑夜中郁夫人看不出来。 他故作镇定道:“下午时分在东市遇见了阿澜,他不是要搬新家嘛,我就陪他看了几家家具铺子,免得他被无良商贩给骗了。” “原来如此。”郁夫人颔首道,“你做得对,小贺大人对金陵城肯定还有诸多不熟悉的地方,你多照看人家一下。” “自然,这是我应该做的。”傅彦道。 还好自己反应快,傅彦心想,这个理由挑不出什么毛病,郁夫人也没有怀疑他。 然而傅彦才刚放下心来,却听郁夫人又道:“对了,还有一事,娘想问问你。” “何事?娘尽管问便是。”傅彦道。 郁夫人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小贺大人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他的家世和父母?或者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傅彦心里一紧。 娘问这个做什么? 难道娘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是在旁敲侧击? 傅彦虽不明所以,但是他觉得这毕竟是贺听澜的私事,还是让他自己来说比较好。 于是傅彦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阿澜他自小父母双亡,过过一段苦日子。至于其他的,他没主动说,我自然也不好意思随便打听。” 这个回答跟郁夫人想的差不多,她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点头,似乎在想什么。 “娘还有别的事情要问吗?”傅彦试探道。 “哦,没有了。”郁夫人回过神来,笑着说:“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屋收拾收拾准备休息吧,明日还要去吏部办公呢。” “好。”傅彦点点头,“娘也快些回去吧,外面风大,要注意身体。” “知道啦。”郁夫人笑着说道,“我这也是晚上吃得有些多,出来散步消消食,一会就回去。” 目送着傅彦回到房间后,郁夫人眼中的慈爱渐渐转变为担忧。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子,推门道:“容兰,你过来一下。” 在郁夫人身边服侍了三十余年的老妈妈立刻走过来,接过郁夫人脱下的大氅,“夫人有何吩咐?” “你帮我去调查一个人。”郁夫人道。 容兰疑惑道:“何人?” “军械司贺技正。” “贺……诶,此人不就是救了大公子的那人吗?”容兰诧异道,“夫人这是怀疑他会对公子不利?” “不。”郁夫人摇摇头,走到桌前坐下,“你今日是没看到那孩子,长得跟令惜十分相像。我刚一见到他的时候,有一瞬竟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女扮男装的令惜。” “什么?!”容兰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容兰快速环顾四周,又赶紧去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 确认没有什么人在附近之后,容兰走到郁夫人身边,小声道:“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当年三小姐在与当今圣上的婚礼上逃走,至今都是圣上的禁忌。别说是您了,即便是顾家人也不能随便提及。” “这些我自然知道,又何必乱说呢?”郁夫人扶额苦笑,“虽说这世上有长相相似之人再正常不过,可这……这也太像了点。” 郁夫人身子微微前倾,对容兰道:“不光是长相相似,就连言谈举止也有几分令惜十几岁时的样子。我实在是……无法不往那个方向去想。” “夫人,您是怀疑那位贺公子……”容兰试探地问道。 “我想过,所以我问了他的生辰年月,可是他却比阿骧还年长半岁。”郁夫人摇摇头,“对不上。” “会不会是他谎报了年龄?”容兰猜测道。 “这我也不清楚。”郁夫人眉头紧锁,“可是他的官籍如果没问题,上面的生辰年月和户籍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容兰,这正是我拿不准的原因所在,所以我才想让你去秘密调查一下。”郁夫人有些激动地说。 “如果他真的是……那他自己知道这些事情吗?如果他知道,并且早有准备,那也就算了。可若是他对此一无所知,光凭这张脸,以后在金陵城指不定要引来多少麻烦。到时候他独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如何抵挡得住啊?” 容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夫人放心,我明天就开始查。只要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世上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郁夫人的神情有所缓和,自嘲一笑道:“也是可笑,我竟不知道是该希望如我所想的那样,还是不该希望。” “一切天注定,不论真相如何,夫人都不必太过忧心了。”容兰安慰道,“时辰也不早了,我来服侍夫人就寝吧。” “也好。”郁夫人叹了口气,起身去宽衣洗漱。 在榻上躺下后,郁夫人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玉佩,指肚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令惜,这一切会与你有关吗? 第157章 一年一度的冬猎马上要开始了。 这件事本来和贺听澜没什么关系, 因为只有那些高品阶的官员和世家子弟们才有资格伴君随行。 然而贺听澜正在军械司忙着理事,却突然从司卿沈庭勋那得知今年自己也受邀在列。 “我一个从六品小官也能去?”贺听澜惊讶道。 “是啊。”沈庭勋捋着胡子,笑吟吟地说道:“自从上次你帮着破了烟花爆炸的案子,圣上就一直记着你呢。又说你之前在入云峰的时候便是靠狩猎为生, 这次便让你跟着一块去了。” “原来是这样。”贺听澜恍然大悟, “圣上待我不薄, 这次我肯定要多猎几只猎物!” 同僚们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说得没错!”费秉文道, “猎到的猎物越多, 就代表咱们大梁来年会越加风调雨顺!” “还有这种说法?”贺听澜诧异地问道。 他原本只是觉得机会难得, 得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猎而已。 “梦洲刚来金陵城没多久, 恐怕还不知道吧?圣上每年腊月组织冬猎,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用于祭祀。”费秉文解释道。 “猎场在金陵城郊的飞鹿原,到时候圣上会带着文武大臣、妃嫔皇子、皇室宗亲,以及一些尚未入仕的世家子弟一同前往。” “这都是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立下的规矩,冬猎时猎到的猎物数量越多,就代表大梁来年会更加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另外, 猎到猎物最多的人还可以得到圣上的赏赐。总之, 去了不亏!” “那我便去见见世面。”贺听澜笑着说道。 既然世家子弟们也会一同随行, 那是不是又可以和傅文嘉一块了?贺听澜美滋滋地想。 太好了!这叫正大光明地谈情说爱! 而与此同时,傅彦也十分期待冬猎的开始。 他甚至已经提早和行宫司那边打好了招呼,把自己和贺听澜安排在了同一间帐篷。 美其名曰“贺听澜第一次参加冬猎,对诸多事宜还不熟练,跟自己住在一块可以多加照看”。 行宫司的官吏任职这么多年,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傅彦的请求。 傅彦本想着等到了飞鹿原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贺听澜,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刚出发就忍不住了。 出发的那日, 贺听澜早早地装好了行囊,和傅彦在傅家大宅门口碰面。 “你知道咱们在飞鹿原住哪吗?”傅彦神秘兮兮地问贺听澜道。 “知道啊。”贺听澜点点头,“军械司的同僚们都和我说了,王公贵族住行宫,臣子们住高级帐篷。” “那你猜谁和谁住同一顶帐篷?”傅彦又问。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贺听澜转念一想,突然觉得不对劲。 再看傅彦脸上快要绷不住的笑意,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会耍了什么花招把咱俩给安排到一块去了吧?”贺听澜猜测道。 “嗯。”傅彦矜持地一点头,“鉴于你对冬猎的流程还不熟悉,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地把你带在身边吧。” “噗!”贺听澜笑出声来,凑近傅彦道:“还勉为其难呢,我看你这叫得意忘形!” “谁说的?我才没有!”傅彦赧然道。 贺听澜抱着双臂感叹道:“哎,咱们傅大公子就是会享受啊。还知道大冬天的被窝冷,专门找了个暖被窝的。” 傅彦吓得一把捂住了贺听澜胡说八道的嘴,压低声音道:“大白天的,你也不怕叫人家听见!” “你都敢做,我当然敢说了。”贺听澜不怀好意道,“其实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所以我带了……” 第179章 一边说着,贺听澜一边神神秘秘地掏出来了一个小瓶子。 “登登登登!” 傅彦定睛一看,脸顿时红得滴血。 这不正是贺听澜那天买话本子的时候顺便买的香膏吗? 上面还画着两个光溜溜的人在…… 简直不忍直视! 傅彦一把将那只小瓶子塞回贺听澜的口袋里,“你怎么还带了这个?!这可是冬猎,人多眼杂的,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哎呀不会的。”贺听澜信心满满道,“我这叫有备无患嘛。” 傅彦想了想,对贺听澜伸出手道:“那你把它给我。” “给你干嘛?”贺听澜不解道,“咱俩谁拿不都一样?难道说你要用它和别人……” “你想什么呢?!”傅彦急了,随即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压低声音道:“我是怕你毛手毛脚的保管不好,一个不小心让别人看见了。我来保管更稳妥一些。” “嘁~”贺听澜不满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把香膏塞到傅彦手里。 傅彦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飞速将香膏藏起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道:“负责送咱们过去的车马到了,我去前面看看。” 金陵城的四大家族人员众多,故而各家都有专门的车队。 除了地位低贱的妾室和年纪尚小的子女以外,几乎是全家参与。 贺听澜此次是跟随傅家的车队一同前往飞鹿原的。 还是用的那个借口,说是方便傅彦给贺听澜讲解冬猎相关规矩。 傅彦的父母也没怎么怀疑。 不仅仅是因为贺听澜救了傅彦,更主要的是两人年纪相仿,又有在入云峰时建立起的“友谊”,能玩到一处也很正常。 辰时三刻,傅景渊和郁夫人才姗姗来迟。 贺听澜连忙走上前,见礼道:“晚辈见过尚书大人、夫人。” 这是傅景渊第一次见到贺听澜的真面目,明显愣了一瞬。 还是郁夫人在旁边提醒了一声,傅景渊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这位就是贺技正吧?听文嘉提起过你,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今日也算是有幸一见。” “大人谬赞。”贺听澜道。 “你是我们傅家的恩人,千万别客气。”傅景渊道,“这次冬猎中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或是需要些什么,尽管开口便是,我们傅家会尽可能满足你的。” 别的不想要,就想要你儿子。贺听澜在心里嘀咕道。 但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出口,贺听澜还是礼数周全地回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多谢尚书大人。” 贺听澜一抬头,眼尖地看见郁夫人戴着他送的那只手捂子,惊喜道:“夫人这么快就用上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郁夫人也和蔼地笑着说:“是啊,我还从没用过这么暖和的手捂子呢,里面像装了个小暖炉,比之前用过的那些兔毛和赤狐毛的都暖和。” “夫人喜欢就好。”贺听澜开心道。 “小贺哥哥,你是从哪儿猎到的珠银狐?”郁夫人旁边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好奇问道,“我有一天趁娘不注意偷偷试戴了一下,真的好暖和啊!我也想要一个。” “宛筠,怎么说话呢?”傅景渊皱眉训斥道,“爹娘教没教过你,不准跟别人要东西?” 傅宛筠缩了缩脖子,嘴撅得老高。 “贺技正见笑了,小女平时在家娇纵惯了,说话不懂分寸。”傅景渊陪着笑脸道。 “无妨,小孩子率直些是好事。”贺听澜道。 说着,他弯下腰来,笑着对傅宛筠道:“这珠银狐可遇不可求,就连我在山里的时候也才猎到过五只。姑娘若是喜欢,改日我可以给你做一个貂毛的,也很暖和呢。” “好!”傅宛筠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小贺哥哥!” “别理她。”傅彦对贺听澜道,“这丫头平时在家里拢共也没几句话,出来一见到长得好看的哥哥姐姐就话多。不知羞!” “略~”傅宛筠冲傅彦扮了个鬼脸。 贺听澜戳了傅彦一下,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丢人。” 见贺听澜的嘴角不可控制地向上翘起,傅彦这才反应过来—— 这家伙哪里是在维护局面?分明是暗自窃喜呢! 看给他得意的! 得赶紧把他藏起来,傅彦心想。 于是傅彦清了清嗓子,对傅景渊和郁夫人道:“爹,娘,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咱们抓紧时间出发吧。” 谁知上车的时候傅宛筠又不知道从哪儿凑了过来,仰着小脸对贺听澜道:“我要和小贺哥哥一辆车!” “怎么哪儿都有你?”傅彦嫌弃道,“去跟你姐姐们坐一辆车,我们成年男人有成年男人的话要说。” “哦。”傅宛筠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回去了。 贺听澜笑得肩膀直颤。 等进了马车,贺听澜眼疾手快地从傅彦的衣襟里掏出那瓶香膏。 “成~年~男~人~”贺听澜挥了挥手里的香膏,模仿傅彦的口吻调侃道:“你指的是这个吗?” “你够了。”傅彦哭笑不得。 贺听澜敛了敛不正经的笑容,“说起来,我对这次冬猎还挺期待的,你期待不?” “还行吧。”傅彦淡淡道,“从十岁开始,每年都去。但我又不会打猎,过去了也只是凑个热闹。不过今年跟你一块还挺期待的。” “嘿嘿,没关系,到时候我猎一头鹿给你吃。”贺听澜嬉皮笑脸道,“鹿肉好啊,补肾。” “那应该是你多吃点才对。”傅彦笑得蔫儿坏。 “我不用吃!”贺听澜反驳道,“我肾好着呢!” 傅彦:“还可以再好一点。” “你住嘴!”贺听澜笑着去捂傅彦的嘴。 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弄得马车都在晃动,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进行一场恶战。 今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雪也停了,马车吱吱嘎嘎地行驶着,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车辙。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有几个人已经悄然跟上了车队。 第158章 两日后的下午时分, 傅家的车队终于到达飞鹿原。 其他家族的车队也前后脚都到了,还有各位文武大臣。 而皇家车队要次日一早才能到,冬猎也将在那时正式开始。 所以这天下午和晚上便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大家可以在猎场四处转转, 享用美食、欣赏雪景等等。 傅彦从马车里出来, 顿时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寒战。 “呼……这里可真冷。”傅彦忍不住搓了搓双手。 “给你披件大氅要不要?”贺听澜从马车后面装杂货的地方取出来一条毛茸茸的大氅。 傅彦看他神色自若, 一副不觉得冷的样子, 不禁问道:“你不穿吗?” “我还行, 不冷。”贺听澜道, “而且马车里暖炉烧得太旺了, 我还正想出来凉快凉快呢。” 他怎么这么抗冻?!傅彦在心里犯嘀咕。 不过如果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是不是显得自己很弱? 不行,不能在贺听澜面前让自己看起来这么废! 于是傅彦活动了几下胳膊腿,故作淡定道:“我也不用穿,就是刚下来的时候有点凉,你看, 活动几下就暖和起来了。” “哦, 那行吧。”贺听澜拼命憋着笑, 不拆穿他。 你就嘴硬吧!贺听澜心想。 但他还是将那件大氅抱在了怀里。 万一傅文嘉这个要面子的一会冷得实在受不了了,总不能真让他受风寒。 一阵寒风吹过,吹得贺听澜顿时清醒了不少,方才在车里的那点困意登时烟消云散。 这还是贺听澜第一次来飞鹿原,居然远比他想象的辽阔。 放眼望去,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原,与天边连成一线。 而在平原的东边矗立着一座高耸巍峨的山峰,名曰青岩山。 山如其名,岩壁多呈青灰色, 整座山的上半截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在下午的暖阳下散发出淡淡银光。 青岩山的山脚下丛林密布,据说是捕猎野猪和大型麋鹿的最佳地点。 而中间这片开阔的旷野则是狩猎的主要追逐场,很适合抓捕一些野兔、狐狸、鹿群之类的中小型猎物。 一般来说,皇帝本人和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弟都只会在这里围猎,因为猎物较多,且危险性低。 毕竟冬猎只是一场游玩而已,没必要冒险去抓捕那些凶猛的大型猎物。 只有那些武艺高强、真正想要大展身手的人才会选择去丛林深处、悬崖峭壁,来个“富贵险中求”。 傅彦虽然会骑马,也会一点点射箭,但他不会一边骑马一边射箭。 所以傅彦每年参加冬猎的真正意义并非狩猎,而是在帐篷和行宫附近与人社交。 最多也只是骑着马去猎场里溜几圈,看别人打猎。 第180章 故而,冬猎对傅彦来说和参加别人家的宴席没什么区别。 “我先去解个手。”傅彦对贺听澜道,“你去不去?” “不去。”贺听澜摇摇头。 “去嘛。” “不去。”贺听澜哭笑不得,“为什么解个手也要一块?” 傅彦想想觉得也是,便道:“那行吧,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罢,他转身跑了。 贺听澜抱着大氅,继续在原地看风景。 在金陵城待了这么久,总算能出来透透风,感觉真是不错。 贺听澜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岩山,脑中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 也不知道这座山上有没有寨子? 应该没有吧。 真想去建立一个,这样他就可以平时在金陵城忙活,放假时跑来度假。 还能找回一点在无名寨时的感觉。 贺听澜心想自己老毛病又犯了,看到一座山就想占山为王。 不过说起无名寨,贺听澜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它快五个月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甚至记忆中的无名寨已经开始变得不真实了。 明明才过了不到半年,可是现在再回想起那时候打猎的树林、山脚下浣衣洗澡的小河、吱吱呀呀运转的水车,还有每次进城走要经过的山间小路,都像是做梦一样。 也不知道无名寨现在怎么样了。 房屋肯定落了不少灰吧? 会不会有别的猎户在上山打猎的时候恰好发现了它,然后住了进去呢? 如果那样也挺好,至少当初自己一砖一瓦搭起来的寨子没有浪费。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 贺听澜沉浸在回忆中,突然有些伤感。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哎哟!”贺听澜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却看见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嬉皮笑脸的人。 “你就是贺听澜贺技正吧?”对方阳光开朗地问道,“我看你面生,又在傅家车队这儿。” “是我。”贺听澜点点头,“你是……?” “哦,我叫顾泽礼,是安国公府的第四子。”对方自我介绍道,“当朝大将军正是我爹。” 原来是这位。贺听澜心想。 早就听闻大梁有两位大将军,一位便是自己十分熟悉的郁云骞,另一位想必就是这个顾泽礼的老爹,顾家现任家主,安国公顾怀仁了。 “见过顾四公子。”贺听澜笑着对顾泽礼抱抱拳,“不知顾四公子来找我所谓何事啊?” “嗐,也没什么要紧事。”顾泽礼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道:“我也是刚到,又不想在那边听我爹和几位哥哥唠叨教育,所以就溜出来咯!” “诶对了,傅文嘉人呢?怎么没看到他?”顾泽礼环顾四周,没见到傅彦的人影,不禁好奇问道。 “他去茅厕了。”贺听澜道。 “哦。”顾泽礼点点头,“哎算了,不管他了!我听说一会在行宫那边会举办射箭比赛,你要不要一块去看看?” 贺听澜顿时来了兴趣,“可以啊……” 结果话音还没落就听顾泽礼欢呼一声:“太好了,我正愁没人陪我一块呢,走走走!” 说着,顾泽礼便拽着贺听澜往行宫的方向走去。 “不是,先等会儿!”贺听澜连忙道,“我答应了傅文嘉在这里等他回来,不如四公子先去吧,或者如果你愿意等一会,到时候我们一块去也可以。” “也好。”顾泽礼大咧咧地说,“我听说你打猎特别厉害,明天可得给大家露一手……不对,一会射箭比赛就可以露一手!” 贺听澜诧异地一挑眉,问道:“你听谁说的?” “傅文嘉啊!”顾泽礼道,“你是不知道,自从那家伙去年十一月回了金陵城,每次跟我说起他奇迹生还的故事都会提到你,说你特别会打猎,还会做皮子、会赚钱,人也特别有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爱上你了呢!” 贺听澜差点被自己呛到。 不至于吧?这人看起来傻里傻气的,竟然误打误撞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然而表面上贺听澜还是淡定地说道:“毕竟我之前是靠这个为生的嘛,自然水平不差。不过我也听说,这次来冬猎的人里面也有不少善于骑射狩猎的,要说露一手恐怕不敢当。” “哎,谦虚了!”顾泽礼摆摆手,“这不一样,你是靠打猎为生的,他们都是花架子,到时候你肯定能艳压群芳……呃,不对,是技冠群雄!” “噗!”贺听澜笑出声来,“顾四公子还挺幽默。” “嘿嘿嘿那是自然。”顾泽礼挺了挺胸脯,“你这人挺有意思,我看咱俩年纪差不多,你也别一口一个‘顾四公子’地叫了,直接叫我名儿就行。” “这不好吧。”贺听澜道,“你可有字?” “还没呢。”顾泽礼摇摇头,“我明年才及冠,要等到冠礼的时候族中长辈才会给取字。你呢?” “明年及冠……哎,那咱俩同岁啊!”贺听澜惊喜道,“以后你可以称我表字梦洲。” “梦洲?”顾泽礼品了品,“是个好字,跟你的名相得益彰。” “那必须的。”贺听澜骄傲道,“我自己给自己取的,相当满意。” 顾泽礼乐了,刚想说什么,却看着贺听澜的脸,突然皱眉道:“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你?” “没有吧。”贺听澜道,“我才来金陵城没多久,不太可能见过。” “也是。”顾泽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突然,他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惊喜道:“我知道了!你不觉得咱俩长得有点像吗?” 说着,顾泽礼扯了扯自己的脸皮,对贺听澜道:“你看,是不是有点?” 贺听澜仔细端详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像? 可能只是凑巧吧…… 等等,贺听澜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阿娘不就是当年顾家的三小姐吗? 所以说……眼前这个二了吧唧的家伙,是他的表兄弟?! 怪不得有点像呢。 不过此时还不能暴露身份,贺听澜只好说:“那说明咱俩有缘。” “嘿嘿,我也觉得!”顾泽礼认同道。 两人待在原地又聊了一会有的没的,顾泽礼似乎是等不及了,踮脚伸脖地朝茅厕的方向看了一眼。 “傅文嘉怎么还没回来?掉茅坑里了吗?” “说的是啊。”贺听澜也纳闷道,“都去了这么久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应该不会。”顾泽礼道,“这附近守卫极为森严,能出什么事?” “要不要过去看看?”贺听澜提议道。 顾泽礼点点头,“也行。” 于是二人抬脚便要往茅厕的方向走。 然而,此时的傅彦解完手,刚准备回去,却突然听见附近的树林里一阵骚动。 傅彦顿时警觉起来,屏气凝神。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背后蹿了出来。 傅彦眸光一凛,“什么人?!” 第159章 傅彦定睛一看, 来者并不是什么刺客,反倒是个身穿羽林卫盔甲的士兵。 “属下见过傅公子!”羽林卫下跪行礼道。 “免礼。”傅彦虚惊一场,“羽林卫不是应该在行宫那边为迎接圣上做准备吗?你怎么自己跑到这来了?” “回公子的话,属下是专门来找公子的。”这名羽林卫面露难色道, “属下有一事相求, 恳请公子出手相助。” “你说。”傅彦道。 “明日围猎之时, 公子能否选中属下一块进围猎场?”羽林卫言辞恳切道。 冬猎有个规矩, 那便是所有进入围猎场的人身边都必须有两名羽林卫陪伴。 此举一是为了确保这些王公贵胄们的安全, 以防被猛兽袭击;二是万一与人发生什么纷争, 身边的羽林卫也可以作证。 一般来说, 世家子弟们在羽林卫当中都有亲戚, 所以在挑人陪同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带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人。 毕竟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也更放心一些。 但如果没有提前确定的人选,那就随便挑两个。 能够一同进入围猎场对于羽林卫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因为他们除了保护贵公子们之外,也可以参与狩猎。 如果表现出色, 就可以让皇帝注意到自己, 没准还能得到赏赐什么的。 更有甚者可以升官。 就算没有获得皇帝的青睐, 能跟这些高管贵胄们混熟了也对自己的前程大有好处。 往年傅彦带的都是他大伯母的娘家侄儿,然而那人今年升了官,已经不是普通侍卫了。 看来,这名羽林卫是打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跑来找傅彦恳求机会的。 傅彦微微皱眉,问道:“你想出风头?你应该知道,羽林卫是不能私下里求机会的。” “请公子恕罪!”羽林卫立刻跪下,“属下自然知道,陪同进猎场的侍卫只能由您来选, 属下本不应该如此冒昧,可是属下是有苦衷的!” 第181章 “什么苦衷,说来听听?”傅彦道。 “属下陈锐,自小父母双亡,家境贫寒,是由祖母抚养长大的。从小到大,祖母就对属下寄予厚望,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让我进入羽林卫,将来加官晋爵,光耀门楣。”陈锐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 “四年前,属下去参加羽林卫的遴选,明明各项考核成绩都很优异,却因为没钱贿赂考官而被淘汰。祖母得知此事后,掏空了她自己的嫁妆才将属下塞进羽林卫。” 陈锐说到动情之处,抹了一把眼泪道:“如今属下的祖母病重,属下实在是没办法了,只有把握住这次冬猎的机会,得到陛下的青睐,给自己搏个好前程。如果能升官,属下就有更多钱给祖母治病。就算……就算病治不好,至少也能让她老人家在临终前看到她的孙儿出息了。” 此人一片孝心倒是挺令人感动,傅彦心想,只是…… 陈锐似乎是看懂了傅彦的犹豫,连忙保证道:“傅公子,属下保证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羽林卫那边把我们的家世背景都记录得明明白白,属下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属下苦练骑射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属下可以保证,这次一定能崭露头角的!等事成之后,属下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今日相助之恩。”陈锐目光坚定,字句铿锵地说道。 说着,陈锐还掏出了一块红色的玉佩,双手奉上:“此乃朱砂佩,是亡父留给属下的传家宝,也是属下最珍贵的东西。属下愿以此物做保证,还请公子出手相助!” 傅彦接过那块玉佩一看,果然是成色极好的朱砂佩。 这样一块玉,对于一个家境贫寒的羽林卫而言,应该顶得上全部身家了吧? 如此看来,这个陈锐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来找他求情的。 傅彦犹豫了。 虽说这样于矩不合,但说到底规矩也应该通权达变。 陈锐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实在走投无路了才选择如此,不如就帮他这个忙。 反正这里又没有别人看见,到时候只需要装作相中了陈锐,也不会有什么人怀疑。 于是傅彦微微颔首道:“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 陈锐脸上立刻转忧为喜,倏地抬头看向傅彦,颤声道:“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属下多谢公子成全!”陈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冲着傅彦咣咣一通磕头。 “行了,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傅彦伸手将陈锐扶了起来。 “这块玉对你既然如此重要,那还是还给你吧。”傅彦将朱砂佩塞到陈锐手中,“若是真想报答我,以后升了官之后莫要忘了初心,公平公正地对待下属就行。” “公子您真是大好人!”陈锐感动得眼圈发红,“可是若是让您白白帮忙,属下实在是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吧,您先收着,权当是属下的一片心意。等属下升了官发了财,再从您这儿赎回来,您看可好?” “也好。”傅彦心想此人还挺有风骨。 “那,若是公子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归队了。”陈锐道。 “快回去吧。”傅彦挥了挥手,“别让人起了疑心。” 陈锐立刻抱拳道:“是,属下告退。” 说罢,陈锐脚步轻快地跑走了。 待陈锐走远后,傅彦把玩着手里的朱砂佩,却总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异样。 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吧。傅彦心道。 一个最普通的羽林卫,有野心、想升官发财,一点问题都没有。 傅彦还挺欣赏他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就在此时,傅彦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出来快三刻钟了。 完了,阿澜肯定等着急了吧? 得赶紧回去! 想到这,傅彦赶紧将那块朱砂佩塞进衣袖里,疾步朝车队走去。 结果傅彦刚走了没一会,就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着急忙慌地朝自己这边跑过来。 傅彦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贺听澜和顾泽礼吗?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混到一处去了? “傅文嘉!”顾泽礼看到傅彦,嚎了一嗓子,赶忙跑过来。 “你这孙子上个茅厕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你掉坑里了呢!” 傅彦哭笑不得地搡了他一把,“能不能盼我点好!” “刚才没事吧?”贺听澜担忧地问道。 “哦,没事。”傅彦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沿途看风景来着,就耽搁了一会。是不是等着急了?” “没有。”贺听澜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是怕你出什么事,然后别人调查下来发现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你的人,我就洗不清了。” 傅彦:“你就嘴硬吧!” 三人不约而同地都笑了。 “走,赶紧回去吧,眼看着太阳都要下山了!”顾泽礼一胳膊搂住傅彦的脖子,又一胳膊搂住贺听澜,大摇大摆地往回走。 结果被贺听澜和傅彦同一时间挣脱开了。 傅彦:“别勾肩搭背的,成何体统?” 贺听澜:“本来就热,你别搂我!” 顾泽礼脚步一滞,看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双臂—— “不是,你们俩至于么?太不够兄弟了!”顾泽礼嚎道。 傅彦和贺听澜偷偷对视一眼,乐了。 三人到达行宫附近时,天空中只剩余晖。 羽林卫已经布置好了篝火,从火堆的方向传来阵阵焦香味。 “他们在烤羊肉!”顾泽礼兴奋道,“走走走,快去吃点,我都要饿死了!” 年纪大些的官员和夫人们早早便回了帐篷,只有年轻力壮的小辈们才会在外面野。 一群世家公子哥儿围在篝火旁边,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聊天扯皮,好不热闹。 “今年年末考试又被训话了,也不知道我还要多久才能毕业。”一名锦衣年轻公子垂头丧气道,“不如让我死在太学算了!” “哎,玄安兄你也看开点,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呢么。”顾泽礼撕下来一条烤羊腿肉递给对方,“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就看是太学先把我劝退还是我爹先把我腿打断。” 那名叫周玄安的公子接过羊腿,吃了一口,结果更伤心了。 “完了,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等冬猎结束,考绩簿也该发下来了,到时候我肯定免不了一顿胖揍!” 顾泽礼叹气道:“彼此彼此。” 他拍了拍周玄安的肩膀,安慰道:“往好处想想,至少你爹是文官,打起来劲儿也不会太大。” 周玄安一脸悲壮地看着顾泽礼,然后“哇”地一声嚎起来,与顾泽礼抱头痛哭。 “完蛋了!咱俩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先死为敬!” 众人被这对难兄难弟逗得不行,笑得前仰后合,还有一个笑岔了气,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 “每到这个时候就羡慕文嘉兄,算下来这都在吏部任职一年了吧?”旁边一个身材略胖的公子道。 “别羡慕我。”傅彦苦笑道,“进了吏部才发现以前在太学是多么清闲。” “那要不咱俩换换?”顾泽礼提议道,“我帮你任职,你帮我上学?” “我劝你慎重。”傅彦憋着笑道,“到时候被顾伯父发现了,你就不仅是断一条腿这么简单了。” 顾泽礼哀嚎一声,化悲愤为食欲,狼吞虎咽起来。 “说起来,还是小贺大人过得自在啊。”突然有个人幽幽地来了一句。 “不用考学不说,还一上来就是从六品,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另一人也附和道:“人家救了文嘉,又有郁大将军亲自举荐,这叫天时地利人和,是咱们羡慕不来的。” 贺听澜正忙着嚼羊肉呢,闻言眉毛一挑。 哟,这是在阴阳怪气我呢? 他将嘴里的羊肉咽下去,刚要开嗓一顿轰炸,却被别人抢了先。 “我没记错的话,梦洲在军械司的考核每项都是优等吧?”傅彦微笑道。 “要我说啊,打铁还需自身硬,否则机会送到手里也抓不住。” 贺听澜一愣,随即笑了。 虽然他从没指望过有谁能帮自己说话,但…… 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贺听澜切了一块肥瘦均匀的羊肉,悄悄递到了傅彦的盘子里。 第160章 羊肉吃得差不多了, 天也已经黑透。 此时,一个身穿铠甲、将领打扮的人笑呵呵地走过来,对众人道:“各位公子爷,靶场那边布置好了, 想参加射箭比赛的现在可以过去了。” “圣上特命我准备了彩头, 比往年都要更加丰厚, 各位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哦!” “真的?”顾泽礼兴奋地站了起来, “郭大哥, 能不能透露一下都有什么彩头?” 贺听澜凑到傅彦身边, 小声问道:“这人是谁啊?” 第182章 “羽林卫左副都统, 郭震岳。”傅彦回答道。 “好像顾老四跟他很熟的样子。” “此人跟顾家大哥曾是同窗, 两人自然熟了。” 贺听澜点点头,“原来如此。” 郭震岳神秘兮兮道:“提前透露可就没意思了,大家去了就知道。不过,我敢保证,这次最大的彩头是个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惊喜。” 此言一出, 众人纷纷来了兴致, 一骨碌爬了起来, 摩拳擦掌地便要去大展身手。 “走走走,看看今年都有什么好东西!” “我猜是一把稀世名剑!” “去年就是名剑,今年肯定不是。我猜是名家珍品字画!” “会不会是个绝世美女?” “看你这点出息!要我说,肯定是个之前从来没出现过的彩头,要不然郭大哥怎么说会令我们意想不到呢?” 众人有说有笑推推搡搡地往靶场走去。 这时,谢家的一位公子突然问道:“等等,这天都黑了,我们要怎么比赛射箭?” 他这么一问,其他人也猛然反应过来。 “对啊, 往年不都是白天吗?大晚上的就算旁边点了篝火也看不清啊。” 郭震岳似乎对大家的疑惑早有预料,并没有直接回答,依旧保持神秘道:“今年有特别安排,大家去了就知道啦。” 这下更是勾起了众人的兴致,众人“呼啦”一下跑到了靶场。 到了一看,却发现靶场里根本就没有箭靶。 “连靶子都没有,我们要射什么?”顾泽礼疑惑道。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指着远处的一个巨物惊呼道:“大家快看,那边有一个火筒!”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将近一人高的火筒摆在那。 “不错,这便是今年射箭比赛要用到的东西了。”郭震岳笑呵呵地说道。 “郭大哥,这可是军队里用的东西,用来给咱们比赛射箭,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些?”顾泽礼道。 “圣上特典,专门让人运了一台过来,就是为了给各位公子爷们开开眼。”郭震岳解释道。 贺听澜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傅彦不明所以。 “出发之前那几天,我听军械司里的上官们说什么,要好好检查火筒,势必要保证不出故障,免得伤到了各位金枝玉叶。”贺听澜小声道,“我还纳闷战场上哪有什么金枝玉叶,原来是用在这儿。” 傅彦笑了,“我猜一会是要用火筒发射一个东西,然后看谁能射中。” “你们世家贵族玩儿得真花。”贺听澜调侃道。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郭震岳宣布道:“今年的射箭比赛便是用火筒发射出一枚燃烧着火焰的铜钱,大家需要在铜钱落地之前将其射落。” 此言一出,已经有人开始嚎叫起来了。 “不是吧?这也太难了点!” “这不存心为难人吗?” “你小声点,这是圣上定的规矩,你难道要说圣上存心为难咱们?” “我闭嘴!” “大家安静些,我还没讲完规则。”郭震岳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先听。 “本次比赛共分为三轮,每轮结束后成功者都可以计相应的分数,然后选择是否进入下一轮。” “若是选择及时止损,就可以拿着已经获得的分数退出比赛。但若是选择进入下一轮,且下一轮失败了的话,连带着之前获得的分数也要清零。最终按照分数高低获得相应的彩头。” 众人纷纷哀叫连天。 “那要是我都坚持到了最后一轮,结果失败了,岂不是之前的全都白玩儿?” “所以大家要适可而止。”郭震岳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若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又贪心,便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第一轮十分简单,火筒会发射出一枚铜钱,只要能打下来就算成功,计一分。”郭震岳继续讲解道。 “等到了第二轮,火筒会同时发射出两枚铜钱。若是只打中了一枚铜钱,计一分;连射两箭打中两枚,计两分;一箭双雕,计三分。” “至于第三轮,火筒则会发射出三枚铜钱,但这轮只能射出一支箭。打中一枚算失败;两枚计三分;三枚计五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附加挑战。”郭震岳道,“不管在哪一轮,若是能一箭贯穿铜钱中间的孔,所得分数翻倍!” 此言一出,众公子哥儿瞬间沸腾了起来。 有的垂头丧气,仿佛人生已经失去了希望—— “能打中铜钱就不错了,还要一箭贯穿中间的孔?完了,看来今年的彩头我是拿不到了。” 而有些则兴致勃勃地摩拳擦掌—— “太好了,今年的比赛总算不是儿戏了!只有这样才能选出真正精于箭术的人。兄弟们,这次的彩头我谢无懿拿定了!”一名年轻俊美的公子说道。 “无懿兄,我看这次比赛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吧?”李怀恩打趣道。 贺听澜侧身偏向傅彦那边,小声问道:“很嚣张的这位是谢家的?” “对。”傅彦点点头,“谢家的大公子,比你我还要小两岁,却在箭术方面颇有成就。我看在场的人里面除了你以外,就属他赢面最大。” 贺听澜乐了,“那把我算进来呢?谁的赢面更大?” “这……”傅彦犹豫了。 其实他也不确定,贺听澜和谢无懿的箭术都是一绝,只不过路子不太一样。 贺听澜是靠打猎练出来的,属于实操型;而谢无懿则是名师带出来的,一步步稳扎稳打,基本功比较强。 一个更正统扎实,一个更灵活变通。 “噗!”贺听澜看他憋得慌的表情,不禁乐了。 一看傅彦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想哄自己说“你赢面更大”,却又不好意思说违心的话。 于是贺听澜拍了拍傅彦的肩膀,笑道:“到时候上场见分晓!” “大家现在可以去旁边的弓架上挑选适合自己的弓,开始热身准备了。”郭震岳宣布道。 世家公子们一窝蜂地涌向弓架。 顾泽礼眼疾手快地拿了一把三钧的。 “顾老四,你怎么才拿三钧的啊?”李怀恩笑着打趣道,“真爷们儿至少也要拿四钧!” “这次比的是准头,又不是力道,三钧足够了。”顾泽礼不以为然道。 “嘁~”李怀恩不屑一顾,上来就拿了一把五钧弓。 “无懿兄,你可是我们当中的神射手,怎么着也得拿个六钧的吧?” 谢无懿从容一笑,踮脚将架子最上方那把六钧弓取了下来。 众人一片欢呼。 “不愧是无懿兄,豪气!” 贺听澜掂量了一下,选了一把四钧重的。 傅彦倒是没想到他会挑一把这么轻的,讶异道:“你完全可以选重一点的,为什么不选?” “四钧足够了。”贺听澜道,“我估摸了一下人和火筒之间的距离,四钧弓的威力已经不会影响到准头。再重非但不会提高准头,还浪费体力。” “原来是这样。”傅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既然贺听澜都只挑了四钧的,傅彦觉得自己拿个三钧的玩玩就得了。 反正自己的优势本来就不在箭术,凑个热闹就行,也没指望能获得彩头。 然而贺听澜却给他挑了一把四钧的。 傅彦哭笑不得道:“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不。”贺听澜摇摇头,将弓放到他手里,“你拿着。你力气并不小,完全可以用四钧。更何况……” 贺听澜低下声音,悄悄道:“火筒的威力相当大,所以射出来的铜钱会飞得很高。三钧弓威力不足,会降低准头。” 傅彦想想觉得也有道理。 反正以自己的箭术,能一箭打中一枚铜钱就不错了,根本不用考虑一箭双雕的可能性。 既然进不了第三轮,与其选一把轻一点的弓保存体力,不如选个重的提高准头。 众人吵吵嚷嚷地选弓的时候,方才回帐篷休息的长辈们也都出来了。 高官贵妇们坐在一旁的观赛席,饶有兴致地看自家子侄比赛。 “哎。”贺听澜扯了扯傅彦的衣袖,“你舅舅不参加吗?我记得他箭术也很强。” “今晚的比赛长辈们不参加。”傅彦低声道,“否则像我舅舅和顾伯父这样的参与进来太不公平了。不过明天围猎他们会参加。” 贺听澜乐了,“合着这是小孩子打架?” “也可以这么说。”傅彦忍俊不禁。 “哎哎哎,你们俩聊什么呢?”顾泽礼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二人赶紧分开。 “咳,梦洲他在跟我讲技巧。”傅彦煞有介事地说道。 “什么技巧啊?我也想听听。”顾泽礼眼睛一亮,凑到贺听澜跟前。 “也没什么技巧。”贺听澜皮笑肉不笑道,“就是眼、心、手要保持一致,你们以前也肯定学过的。” 第183章 顾泽礼低头看向贺听澜手里的弓,惊道:“你怎么才拿了四钧的?不行不行,连李怀恩都拿了五钧,你赶紧去换一个,总不能被他比下去。” 贺听澜哭笑不得,“我跟他比干嘛?放心,我自有对策。” 顾泽礼虽不明所以,但见贺听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没再说什么。 随着一阵鼓点,今年冬猎的射箭比赛正式开始了! 篝火旁支起来一块计分板,选手们的分数会被写在上面,排名会根据比赛进程实时变化。 “谁要第一个来?”郭震岳高声道。 谢无懿率先站了出来,昂首挺胸道:“我来给大家打个样!” 第161章 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无懿兄来给大家露一手!” 谢无懿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 昂首挺胸地走上前去。 待他站好,郭震岳抬手示意远处操纵火筒的羽林卫,可以准备发射了。 随着火筒发出的一声巨响,一簇小小的火光“嗖”地直冲天上而去。 就在铜钱发射出去的一瞬间, 谢无懿抽箭、搭箭、挽弓、射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一口气完成。 羽箭如同一道白光, 眨眼间离弦而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那支箭已经在夜空中穿透了火光, 随即火光熄灭, 铜钱随着羽箭以一个优美的弧形扎在地上。 一旁的羽林卫连忙小跑着去捡箭。 大家此刻都屏住了呼吸, 十分期待最终的结果。 “肯定穿过中间的孔了!”李怀恩信誓旦旦地说。 果不其然, 羽林卫捡起羽箭, 高声宣布道:“穿孔而过,计两分!” “好!”众人纷纷鼓掌庆贺起来。 “无懿兄不愧是咱们的神射手,开了个好头!” 谢无懿收起弓,转头朝观赛席看去,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 贺听澜也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在看谁呢?贺听澜好奇地心想。 不过很快郭震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走神。 “下一个谁要来?” “我我我!”顾泽礼兴冲冲地走上前去。 只见顾泽礼手忙脚乱地搭箭挽弓, 好像跟这项活动不太熟悉的样子。 人群中已经有人笑出声来了。 “顾老四别耍帅!”有人故意喊道。 贺听澜也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他能行吗? 谁知火筒一声巨响, 顾泽礼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 他从容不迫地拉开弓, 瞄准飞向天空的火团,手一松—— 竟然打中了! 羽林卫捡起箭,高声道:“穿孔而过,计两分!” 贺听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顾泽礼看起来二了吧唧的,居然有几分真本事!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傅彦倒是丝毫不意外,稍稍偏过头对贺听澜道:“他就是看着咋呼不着调,其实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学起来很快的。” “方才真是小看他了。”贺听澜不禁感叹道。 顾泽礼为自己欢呼一声,转头往人群中走,还在经过谢无懿的时候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谢无懿倒是没生气, 微笑着对顾泽礼道:“顾四哥好箭术。” “彼此彼此。”顾泽礼道。 有了前面两个人打头阵,众人纷纷争先恐后地上前尝试。 顾泽礼用胳膊肘杵了杵傅彦道:“文嘉,你还不去吗?难道你要压轴?” “还有你。”顾泽礼又对贺听澜道,“我说两位仁兄,能不能积极一点?” “我就是凑个热闹。”傅彦道。 “随便玩玩啦。”贺听澜也说。 结果这两个“凑个热闹”和“随便玩玩”的人都打中了,甚至贺听澜还一箭穿孔,拿到了两分。 顾泽礼目瞪口呆,拍手道:“你们俩真是深藏不露,合着刚才跟我演呢?” 傅彦:“运气好。” 贺听澜:“我的确是随便玩玩呀。” 顾泽礼:“……” 第一轮结束后,一共参赛的三十七人当中,有二十七人都打中了铜钱。 但是这二十七人当中又有八人认为自己能打中只是运气好,下一轮不一定还能打中,于是为了保住现有的分数退出比赛。 一分也是分,一分就能兑换一两银子,这对于在家中没有金钱支配权的公子哥儿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诱惑。 到了第二轮,只有十九人参赛了,以至于这一轮进行得快了许多。 第二轮结束,其中三人什么都没打中,导致分数清零,垂头丧气地退到了后面。 而在成功的十六人当中,又有六人选择了保分退出。 其中就包括傅彦。 “我不玩了。”傅彦笑着摇摇头道,“第三轮至少要一箭双雕才算过关,这对我来说绝不可能,我还是见好就收吧,至少能保住现有的两分。” “你的优势不在这,已经很厉害啦!”贺听澜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咱们阿骧这个月私房钱多了二两银子。”顾泽礼笑着调侃道。 傅彦将弓箭放回去,坐下来美美观看剩下的人比赛。 现在场上的十个人当中,有四个人的分数都是八分,并列第一高。 分别是谢无懿、顾泽礼、贺听澜,还有郁云骞的二儿子郁明远。 这四人都在第二轮做到了一箭双雕,且每次都是穿孔而过。 而剩下的六个人分数在两分到七分之间不等。 第三轮每人只能射出一支箭,并且这支箭至少要打中两枚铜钱才算过关,否则前面累计的分数全部清零。 故而,参与第三轮的十人都变得认真起来,生怕一个失手就前功尽弃。 顾泽礼秉着“早晚都得上,先上的没压力”的想法,率先出战。 只见他拉开弓,瞄准了飞上天空的三枚铜钱,手一松—— 三枚铜钱竟然齐刷刷地被击落。 “好!”群众沸腾了。 顾泽礼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伸着脖子看自己有没有穿孔而过。 羽林卫跑过去将箭捡起来,宣布道:“有一枚穿孔而过,计六分!” “啊?才一枚?”顾泽礼失望道。 “能一下子打中三枚已经很厉害了。”顾泽睿安慰地拍了拍四弟的肩膀,“大哥为你感到骄傲!” “嘿嘿嘿~”顾泽礼转忧为喜,得意地对顾泽睿道:“怎么样,大哥,这次我没给顾家丢脸吧?” “没有。”顾泽睿宠溺一笑,“渴了吧?过来喝点水。” 下一个轮到郁明远上场,一箭射出,居然也是打中三枚,其中一枚穿孔而过。 郁明远气得直跺脚,“我怎么跟顾老四一个分数啊!” “略~”顾泽礼冲他扮了个鬼脸,“能跟我打个平手,是你的荣幸!” “噗!”贺听澜忍不住笑了。 这个顾老四还挺有趣的,贺听澜心想,不愧是自己的表兄弟,这如出一辙的自信心。 “你!”郁明远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就要跟顾泽礼掰扯掰扯,被顾泽睿眼疾手快地拉开了。 “别吵别吵,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大家都很棒。”顾泽睿温和地劝道。 郁明远哼了一声,“看在顾大哥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你方才的出言不逊了!” 大家陆陆续续地完成了比赛,现在只剩下谢无懿和贺听澜还没有上场。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贺大人,不如你先来吧。”谢无懿道。 贺听澜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火筒一声巨响,三枚铜钱齐刷刷地飞向夜空。 贺听澜抽出一支羽箭,似乎都没怎么瞄准,直接射了出去,显得尤为随意。 毫不意外的,三枚铜钱同时被击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捡箭的那名羽林卫身上,期待着贺听澜能做到几个穿孔。 “全部穿孔而过,计十分!”羽林卫高声宣布道。 众人瞬间欢呼起来:“好!” “想不到小贺大人竟还有如此本事!” “无懿兄,你可要小心了啊,今年这魁首可不一定是你的了!” 贺听澜倒是淡定,他转过身来,微笑着对谢无懿比了个“请”的手势,“谢大公子,到你了。” 谢无懿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僵,但很快又笑起来,“小贺大人好箭法,在下佩服。” “承让。” 比赛到了最为焦灼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观赛席上的长辈和女眷们,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谢无懿身上。 大家都十分期待,这位公认的神射手是否还能保持住他的地位。 火筒准备就绪,谢无懿对那名羽林卫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自己准备好了。 只听火筒一声巨响,三枚铜钱朝天发射出去。 谢无懿熟练地挽弓搭箭,瞄准夜空中的那三团火焰,羽箭离弦而去—— 第184章 “中了!” “全部穿孔而过,计十分!”羽林卫高声宣布道。 群众再一次沸腾了起来。 谢无懿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对贺听澜道:“小贺大人,看来你我这次平手了呢。” “谢大公子的箭法也不错。”贺听澜点评道。 “郭大哥,平分了怎么办啊?”顾泽礼问郭震岳道,“以前可从来没有出现过并列第一的情况,难道这次最大的彩头有两个?” 郭震岳也犯难了起来,圣上吩咐他准备的大奖只有一个,根本不可能将之一分为二,或者凭空再弄出来一个。 这可怎么办?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半晌,谢无懿开口道:“既然分数打平了,不如比比其他的。我的弓有六钧,小贺大人的只有四钧。我想,胜负已然分明。” “不对吧。”贺听澜抱着双臂笑道,“我记得今日的比赛比的是技巧,并非力道。若是弓的重量也被纳入参考范围内,那应该在选弓之前告知大家才对。” “那依小贺大人的意思是?” “不如你我加赛一轮,一轮不行就两轮,直到分出胜负为止?”贺听澜提议道。 “可是赛前也没说有加赛这回事。”谢无懿反驳道。 眼看双方争执不下,其他世家子弟也纷纷加入争论。 主要分为三个派系—— 帮着谢无懿说话的、帮着贺听澜说话的、哪头都不站看乐子的。 “我支持梦洲!”顾泽礼朗声道,“射箭比赛本来比的就是准头,如果要比力气怎么不去比摔跤?” “而且梦洲的力气也不见得比无懿兄小,若是一开始就选六钧弓,肯定也能拿到现在的分数。” 李怀恩见状立刻站出来反驳道:“比赛就要有比赛的规矩,历年来根本就没有加赛这一说。既然两人分数一样,谁的弓重就算谁赢不是很合理吗?” “历年没有加赛是因为没有并列第一的情况出现。”顾泽礼毫不客气地回击,“既然今年出现了,那规矩也应该随之改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是有来有回,谁都不让着谁。 贺听澜感到一阵头大,明明是他和谢无懿之间的较量,怎么变成顾泽礼和李怀恩的口舌大战了? 然而贺听澜刚想说什么,却听谢无懿突然道:“好了,加赛就加赛,我还能怕了他不成?” 此言一出,场上顿时安静了。 “说得好!”李怀恩连忙附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懿兄上!” 贺听澜也笑着说道:“那为了公平起见,我换一把六钧弓,如何?” “请。”谢无懿颔首道。 见两人达成一致,郭震岳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群人个个都是祖宗,得罪了谁都不好。幸亏他们自行达成共识,否则这个烫手山芋若是抛给自己可就头疼了。 郭震岳清了清嗓子,宣布道:“既然二人一致决定加赛,这次便让火筒连续发射五枚铜钱,规则和之前三轮一样。二位若是没有异议,就可以开始了。” 贺听澜对谢无懿道:“上次我先,这次就请谢大公子先来吧。” 第162章 谢无懿欣然同意, “好。” 说着,他傲然走上前去,把箭搭在弦上。 郭震岳提醒道:“本轮可以不用站在原地,若是需要挪动位置调整方向, 尽管去做就行。” “多谢郭都统提醒。”谢无懿笑着点头道。 既然可以挪动自己的位置, 那就好办了, 谢无懿心想。 胜利者一定是自己! 他对操控火筒的羽林卫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然后凝眸看向火筒的位置。 现场所有人屏气凝神,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无懿手里的弓箭。 这一轮不但会发射出五枚铜钱, 而且还不是同时, 而是接连发射。 这样一来就更难一箭射中五枚了, 不但要有精湛的箭术,确保没有一分一毫的偏离,还得有天时地利人和。 万一突然刮来一阵妖风,可能一切技巧都白费。 全场一片寂静,此刻只能听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砰砰砰砰砰!”火筒快速连续发出五声巨响, 五团火焰连成一条线冲上夜空。 谢无懿没有着急挽弓射箭, 而是双眸紧紧盯着这五团火焰划过的线路。 就在它们快要飞到顶点的时候, 谢无懿迅速往右侧挪了几步,拉了个满弓。 在全场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那五团火焰越过了顶点,开始下坠。 就在这一刻,谢无懿手中的羽箭离弦而去。 “嗖!”羽箭击中火焰的一瞬间,五团火焰同时熄灭,随即落到了地上。 “老天,竟然同时击中了五枚!”有人惊呼出声。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方才我看那五枚铜钱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无懿兄不愧是神射手,这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但凡早一刻或者晚一刻都打不中!” 谢无懿勾唇,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羽林卫一路小跑着将羽箭捡起来,激动得大声宣布道:“四枚穿孔而过!” 人群瞬间沸腾了。 “什么?竟然有四枚都是穿孔而过?!” “本以为无懿兄能一下子击中五枚已经很神了,竟然有四枚都是直中中心!” 李怀恩鼓掌鼓得最起劲,甚至大放厥词道:“要不是方才有风,无懿兄肯定能全部穿孔而过!” 谢无懿翩然转身,对贺听澜微笑道:“小贺大人若是怕了,也可以现在认输。” “我?我怕什么?”贺听澜挑眉,不可思议道。 “若想赢过我,你就必须做到五枚铜钱全部穿孔而过。”谢无懿高傲道,“我想,在场应该没有谁能做到吧?” “只是在你的认知里没人能做到而已。”贺听澜道,“可你的认知有多广,这就不得而知了。” 谢无懿轻笑一声,“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一下,毕竟,若是到时候输得很难看,我想小贺大人也会觉得没面子吧?” 贺听澜不吃他这套,反而一脸挑衅地说:“谢大公子百般阻挠,莫非是怕了我,不想我跟你比?” “我谢无懿活了十几年还没怕过谁!”谢无懿闻言眉毛一拧,拔高了声音,“小贺大人若是执意要比,我自然不会阻挠。请。” 贺听澜点点头,走到谢无懿身边,“麻烦让个位置。” 谢无懿抿了抿唇,好像要说什么,却只是默默让到了一边。 结果贺听澜眼珠子一转,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还有何事?”谢无懿一头雾水道。 “帮我拿一下弓。”贺听澜将弓递给谢无懿。 这是要干什么? 谢无懿不明所以,但看贺听澜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心想反正众目睽睽之下,这人也无法做什么小动作。 于是谢无懿欣然接过。 正当众人对贺听澜的行为感到困惑时,贺听澜突然走到傅彦身边,对他伸出了手—— “傅文嘉,借你手帕一用。” 傅彦正看得入神呢,心想怎么突然还有我的事了? 不过他也没有过问,痛快地将自己贴身佩戴的手帕递给贺听澜。 “多谢~”贺听澜冲他狡黠一笑,拿着手帕回到了赛场。 谢无懿盯着贺听澜直蹙眉。 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只见贺听澜将手帕叠了三层,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将手帕的两端在脑后打了个结。 众人:??? 谢无懿惊呼:“你这是要干什么?” “玩点不一样的啊。”贺听澜百无聊赖地说,“每次都是用眼睛看,怪没劲的,这次不如靠耳朵听。”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靠耳朵听? 还能这么射箭? “给我四只眼睛我都不能一口气射中五枚铜钱,他竟然一只眼睛都不需要?!”顾泽礼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了。 见旁边的傅彦始终从容淡定,脸上挂着欣赏的微笑,顾泽礼挪过去晃了晃他:“哎,阿骧,咱要不提醒他一下?这不是开玩笑呢吗?耍帅也得有个度吧,万一到时候一枚都没射中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少说话,看就完了。”傅彦慢悠悠道。 “不是?”顾泽礼震惊,然后沮丧地叹了口气,“完了,这下全完了。要是梦洲正常比赛还可能跟谢无懿打个平手,这下是没戏了。” 傅彦没理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贺听澜的身影。 不愧是我的心上人,真带劲儿!傅彦沉醉地心想。 蒙完眼睛,贺听澜朝谢无懿一伸手:“我的弓。” 谢无懿还没从贺听澜的惊人行为中反应过来,愣愣地将弓放到贺听澜手里。 贺听澜熟练地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周围的各种杂念全部摒除。 紧接着,贺听澜对羽林卫一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就绪。 第185章 下一刻,火筒发出五声连续的巨响。 贺听澜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上空,他能听到有风穿过铜钱中间的小孔。 五枚铜钱还不在一条线上,贺听澜在心中默念。 快要到顶点了! 开始下坠了! 就在这时,贺听澜好像能听到远处那阵风声变得流畅。 就是这一刻! 说时迟那时快,贺听澜没有一丝丝犹豫,挽弓射箭收弓几乎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 “嗖!”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夜空中原本还亮得刺眼的五团火焰瞬间熄灭。 众人:刚才发生什么了? “噔”地一声,羽箭狠狠扎入土里。 现场有一瞬的死寂,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我没看错吧,真的全中了!” “这都能全中?我彻底服了!” 顾泽礼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伸着脖子看过去,确认贺听澜真的一箭打中五枚铜钱后喃喃开口道:“不是,他蒙着眼睛都能全射中,那我眉毛下的这两颗是什么玩意?会转的弹珠?” 傅彦似乎早就有所预料,笑吟吟地看着贺听澜。 羽林卫捡起地上的箭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震惊得声音都在发颤,“都中了!都中了!全部穿孔而过!” 郭震岳也被眼前的场面震惊得说不出话,直到羽林卫喊出结果他才回过神来,高声宣布道:“恭喜贺技正,拔得头筹!” 众世家子弟嗷嗷欢呼起来,场面一度像是花果山开会。 “神射手的称号要易主啦哈哈哈哈!” “今年冬猎我可没白来,见证历史奇迹!” “要是我是小贺大人,就今天这事我能吹一辈子!” 贺听澜慢条斯理地将蒙在眼睛上的手帕取下来,小心折好,塞进怀中。 “我赢了。”贺听澜转身对谢无懿微笑道。 谢无懿此刻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的,十分精彩。 “那就恭喜小贺大人拔得头筹了。”谢无懿憋了半天终于干巴巴地说道,“初来乍到便拿了头彩,实在是令人佩服。” “嗯,我应得的。”贺听澜倒是一点都不客气,“谢大公子的箭术也不赖啊,能拿到第二名已经很棒啦!” 说罢,贺听澜转身朝其他人走过去。 谢无懿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刚才说什么? 第二名已经很棒了? 本公子自打开始学箭术,从来都是第一,什么叫第二名已经很棒了? 贺听澜的话实在是太狂妄,弄得谢无懿差点给气笑了。 谢无懿气愤地转过身去,刚要发作,却看到众人一窝蜂地围在贺听澜身边。 哪还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个“很棒”的第二名? 比完赛,贺听澜本来要去找傅彦把手帕还给他,结果直接被一群亢奋的世家子弟团团围住了。 “太厉害了!我刚才眼睛都还没眨完呢,你箭就射出去了!” “梦洲兄,你是怎么做到的?光靠耳朵听就能射中!” “老天,那几枚铜钱好像能听懂你的话似的,太神奇了!” 贺听澜一边笑着应付众人,一边插空朝傅彦看过去。 见傅彦脸上挂着藏不住的骄傲笑容,贺听澜也不禁笑了。 嘿嘿,我是不是很厉害?贺听澜挑了挑眉,用眼神传意道。 厉害。傅彦也用眼神道。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两人眉来眼去地传着信,几乎完全忽视了其他人。 直到顾泽礼突然开口道:“对了,今年的头彩是什么啊?” 此言一出,众人也纷纷意识到,郭震岳口中所谓的“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惊喜”还没有揭露呢。 “是啊,郭都统,圣上特意准备头彩究竟是什么?现在第一名已经决出来了,总该告诉大家了吧?” 郭震岳神秘一笑,拍了拍手。 第163章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羽林卫手捧着一个托盘从郭震岳身后走过来。 那托盘里放着一个蜜瓜大小的东西, 上面蒙着一层绒布,似乎在隐隐发光。 郭震岳走上去,一把将绒布掀开。 瞬间,星光摇曳, 璀璨夺目。 在场所有人纷纷伸长了脖子, 彻底看呆了。 托盘上放着的是一盏莲花宫灯, 灯体由上好的水晶琉璃制成, 玲珑剔透, 没有一丝杂质。 层层叠叠的莲花瓣向外绽放, 仿佛被微风轻拂, 生动非常。 花瓣的边缘雕有精致的水云纹, 纤细又柔和,仿佛涓涓流淌的水波,托举着莲花灯缓缓飘浮。 宫灯的底部是一个祥云形状的灯托,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辉,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云端。 而真正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 是宫灯里面的灯芯。 因为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灯芯, 而是由九颗颜色大小不一的夜明珠连成圆圈制成。 “九曜星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九曜莲花宫灯?!”顾泽礼脱口而出道。 此言一出,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九曜莲花宫灯?居然是此物!我从前只在书里和说书先生的口中得知过它。今日能亲眼一见,实属幸运啊!” “这是何物?”贺听澜拽了拽傅彦的衣袖,好奇问道,“很值钱吗?” “甚至不能用值钱来形容。”傅彦解释道,“九曜莲花灯是前朝流传下来的,据说这九颗夜明珠每颗都价值连城,要想集齐九颗更是困难。” “所谓九曜星辰,就是太阳、月亮、金木水火土星、罗睺、计都。你看最亮的那颗金色的,是太阳珠;散发着柔和银辉的是月亮珠;淡金色的是金星珠;碧绿光晕的是木星珠;深蓝流光的是水星珠;赤红烈火的是火星珠;深黄色的是土星珠;剩下的那一黑一白两颗珠子就是罗睺珠和计都珠了。” 日月金木水火土七颗珠子围成一个圈, 缓慢地转动着。 而一黑一白的罗睺珠和计都珠被围在中间,如同太极八卦阴阳两极,也跟随其他珠子一样转动着。 与此同时,每颗珠子还在自转。 九颗宝珠在夜晚散发出不同色彩的光芒,交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仿佛把星空摘了下来,放在琉璃灯中。 九曜星辰,象征着帝王的权威和长久,是大梁皇室不可多得的珍宝。 得到此物,便意味着得到了天子赐予的“永耀之恩。” 据说前朝立朝初期,就有一位立下赫赫战功的秦将军得到了这盏宫灯。 众人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圣上竟然会将它拿出来,当作今年冬猎射箭比赛的头彩! 而且最终竟然是让一个没背景没靠山、初出茅庐的小子给赢去了? 谢无懿看着本应属于自己的九曜莲花灯,捏紧了拳头,指关节咯吱咯吱响。 这么贵重的东西,凭什么给贺听澜? 他是有护国之功还是有救驾之功? 然而比赛的规矩就是规矩,贺听澜赢了,头彩就是他的。 谢无懿眼看着头彩与自己擦肩而过,只能咬碎一口牙往肚里咽。 “贺技正,恭喜你拔得头筹。”郭震岳笑吟吟道,“这盏灯就是你的了。” 说着,郭震岳一挥手,他身旁的羽林卫赶紧将九曜莲花灯双手端给贺听澜。 贺听澜也是毫不客气地接过,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满意地绽开一个笑容。 “多谢圣上,多谢郭都统!”贺听澜眉开眼笑地说道。 他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了! 更何况这些夜明珠自身就会发光,还会转圈圈,拿回家去当个床头灯一定很不错! 正好自己的新家缺一盏床头灯! 这次冬猎可真不白来,贺听澜喜滋滋地心想,居然有意外收获! “今日射箭比赛到此结束。”郭震岳宣布道,“时辰不早了,各位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迎接圣上和各位宫里的贵人们呢。” 话音一落,众世家子弟们一窝蜂地拥了上去,把贺听澜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争先恐后地要一睹九曜莲花灯的光彩。 “让我看看,老天,我以前只听说过九曜莲花灯,这还是第一次见!太漂亮了!” “啊!我的眼睛瞎了!” “这些珠子是怎么自己转的?我也没看到有机关啊?” “梦洲兄,能让我摸一下吗?” “我也要我也要!” 贺听澜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 他现在想赶紧回自己的帐篷和傅彦一块看夜明珠,但是又不忍心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好一边笑着应付,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找脱身的机会。 此时无人注意到,谢无懿正气呼呼地往观赛席走去。 贺听澜拿到了九曜莲花灯,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还哪有人关注自己这个谢家大公子? 与其留在这自取其辱,还不如早点走了好。 第186章 谢无懿走到谢昱和夫人身边,干巴巴地说:“爹、娘,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歇息吧。” 谢无懿的母亲姓邢,是老定武侯的独女,也是现任定武侯的嫡亲妹妹。 邢夫人见宝贝儿子一脸委屈样,心疼得不行,连忙安抚道:“一盏宫灯而已,你若是想要,娘托人给你寻一盏更漂亮的来。” “这是一盏宫灯的事儿吗?”谢无懿愤愤道,“往年射箭比赛我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这次倒好,半路杀出个贺听澜!他要是老老实实地赢了我也就算了,可他竟然还蒙着眼睛!我看他就是故意羞辱我,暗讽我的两只眼睛和两只耳朵加起来都没有他两只耳朵管用!” “扑哧!”一旁的谢昱忍不住笑出声来。 “爹!”谢无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亲爹,“您儿子脸都要丢尽了,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咳咳,没笑你。”谢昱故作严肃道,“为父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谢无懿:“……” 是亲爹吗? “对了,无咎呢?”邢夫人突然问道,“他没跟你一块回来?” “哼。”谢无懿一提到这个没出息的二弟就难掩鄙夷之色,“肯定是跟别人一块看九曜莲花灯呢!” 自己这个大哥输得这么难看,连带着整个谢家都跟着丢脸,谢无咎竟然还有兴致巴巴地凑到贺听澜身边看灯?! 简直是胳膊肘往外拐! 谁知弟弟不争气也就算了,连妹妹也跟着扫他的兴。 “大哥,小贺大人是不是很英俊啊?”谢无忧眼睛亮亮的,“我在观赛席上离得远看不清,但是看他身段高挑又挺拔,声音也好听,一定是个美男子!” “想看自己看去!”谢无懿没好气道,“我光顾着比赛了,哪有功夫看他长得是美是丑、是胖是瘦?” “无懿,怎么跟你妹妹说话呢?”谢昱板着脸教训道,“比赛就有输赢,更何况人家是堂堂正正赢了你,愿赌服输。你看你,不就输了一场比赛吗,脸拉成这样,一点我谢家子弟的肚量都没有!” “爹!”谢无懿更委屈了。 今天晚上他是不是水逆啊?不但输了比赛,弟弟妹妹全都胳膊肘朝外拐,老爹不帮自己说话还教训自己! 邢夫人轻轻戳了谢昱一下,小声道:“行了,没看儿子正在气头上吗?” “这时辰的确不早了,明日还得迎接圣上呢,得打足精神才是。”邢夫人打圆场道,“无懿啊,你去叫你弟弟回来,咱们一家人先回去休息。” “是。”谢无懿干巴巴地应道。 夜幕已深,大家这才陆陆续续地各回各的营帐。 贺听澜也终于得以脱身。 这群人哪像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贺听澜在心里嘀咕道。见着个莲花灯简直像一群猴子! 耳边终于安静了。 贺听澜没见着傅彦的身影,猜想他肯定是先回营帐了,于是连忙抱着九曜莲花灯一路小跑回去。 果然,傅彦此时已经脱掉了外袍,正忙着将洗漱用品往外拿。 见贺听澜风风火火地掀帘而入,傅彦笑着调侃道:“哟,恭喜恭喜,终于从花果山脱身而归了。” 贺听澜嚎了一嗓子,“别提了,那群人简直是一群疯子。我怀疑是不是他们平时在金陵城压力太大,好不容易出来撒个欢就全都疯了?” “习惯就好。”傅彦抿唇笑道,“别看他们一个个的平时都是光鲜亮丽的世家子弟,其实私下里都挺癫狂的。” “哦?”贺听澜狡黠一笑,凑到傅彦跟前笑眯眯地问道:“那你呢?” “我怎么?”傅彦不明所以。 “你刚才怎么没跟他们一块看灯?难道你不好奇九曜莲花灯摸起来什么样?”贺听澜道。 傅彦乐了,眉毛一挑,意味深长道:“我不用啊。你看,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么?” 贺听澜:“自己送上门来的只有灯吗?” “也可以有别的。”傅彦道。 “嘿嘿嘿~”贺听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将那盏无价之宝的莲花灯随意扔到一边,扑上去一把抱住傅彦。 两人黏黏糊糊地亲了一会,贺听澜趴在傅彦耳边轻声道:“那瓶香膏呢?” “我藏起来了。”傅彦道,“就知道你没憋什么好心思,我这叫提前预防。” “你这人怎么这样?”贺听澜不满道。 “我哪样了?”傅彦笑着逗他,“虽然这顶帐篷里只有咱们两个人,可这毕竟不是在家里,万一有谁突然掀帘进来……” “那我就不用香膏了!”贺听澜坏笑道。 傅彦哭笑不得,“我招你惹你了?!” “鹅鹅鹅鹅……”贺听澜笑得不行,抱着傅彦左右晃来晃去,“那就抱抱。” “抱抱可以有。”傅彦道。 结果两人抱着抱着就抱到床上去了,正腻歪得起劲,突然有一个东西从傅彦的衣服里掉了出来。 “嗯?”贺听澜捡起来一看,“朱砂佩?你什么时候开始戴这东西了?” 傅彦脸色一变,连忙一把夺了过去。 贺听澜:? 第164章 “你干嘛?我看看都不行?”贺听澜不满道。 傅彦本来不打算把陈锐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 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他又想了想,反正也瞒不过贺听澜,干脆就说了。 “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想看就看看吧。”傅彦道, “就是有一个羽林卫求我明天围猎的时候带他进围猎场……” 把陈锐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后, 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没参加过冬猎, 不太懂。”贺听澜道, “但是这样真的不会出什么事吗?万一被发现了……” “这件事只有你、我、陈锐三人知道。”傅彦道, “我和陈锐自然不会说, 说了我跟他都会惹上麻烦。至于你……” “放心, 我也不会说的。”贺听澜一口答应。 “嗯, 那就好了。”傅彦笑着说道,“人家也挺不容易的,一件小事而已,能帮就帮一把吧。” “也是。”贺听澜赞同道,将朱砂佩还给傅彦。 他走到榻边, 将莲花灯摆在一旁的矮桌上, 又把绒布掀开。 一瞬间整个营帐里星光璀璨, 梦幻又美丽。 “怎么样?”贺听澜笑眯眯地为傅彦展示道,“以后我的房间里每天晚上都有星空。你若是过来跟我一块睡,咱们俩就可以一起欣赏!” 傅彦乐了,“那如果星空太美睡不着了怎么办?” “那就用布蒙上啊!”贺听澜一边说着,一边将绒布又盖了回去,“你看,这样就一点光都没有了。” “嗯,不错。”傅彦点点头道,“这样你就不用买需要点蜡烛的夜灯了。” “嘿嘿, 我也觉得。”贺听澜对此十分满意,甚至已经开始畅想未来和傅彦在漫天璀璨的星空下相拥而眠的场景了。 实在是过于美妙,贺听澜忍不住直咧嘴角。 然而傅彦突然有些担忧地说道:“阿澜,你有没有觉得,圣上用这盏莲花灯当头彩没那么简单?” “啊?为什么?”贺听澜不明所以道,“难道它里面暗藏玄机?那我可得好好研究一下了!” “不是莲花灯本身有问题。”傅彦道,“而是这灯过于贵重,并且还有着不一般的象征意义。我觉得……对于一场普通的射箭比赛来说,它作为头彩太贵重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圣上此举别有用意?”贺听澜皱眉思考道,“难道他想用莲花灯暗示什么?可是比赛结束前也没人知道谁会获胜啊。” 二人同时沉默了一会,贺听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难道说,圣上原本想借着比赛把莲花灯给谢无懿,结果被我半路杀出来给截胡了?” 毕竟往年射箭比赛谢无懿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或许皇帝本人也没想到贺听澜的箭术这么厉害。 “我觉得很有可能。”傅彦严肃地点头道,“以前获赐九曜莲花灯的都是大功臣。比如前朝初期那位秦将军,多次在战场上救过武帝;再比如前朝末期的镇国公,平定了五王之乱,保住了大魏江山。” “所以,我猜想圣上应该是想借此机会把莲花灯送到谢家。至于目的……” 傅彦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可能是想敲打一下纪氏。” “纪氏?”贺听澜愣了一下,“你是说纪老太师?” “还有他的侄子,右都御史纪若潭。”傅彦道。 贺听澜倒吸了口冷气。 细思极恐。 纪氏在文人才子、士大夫阶层很受尊崇,虽然手中没有兵权,却也能掀起不小的波澜。 毫不夸张地说,纪氏代表了大梁读书人的态度。 而纪氏叔侄二人同朝为官,纪元良身为正一品太师,虽然只是个虚职,但毕竟也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不能操劳过度。 第187章 纪元良在朝中的人脉和名声还是不容小觑的。 而他的侄子,右都御史纪若潭,更是朝中栋梁之臣。 大梁没有设置宰相这一官位,而是分为左、右两位都御史,共同承担宰相之职。 大梁重文轻武了一百多年,纪氏的影响力早已让皇帝感到忌惮。 而想要制衡纪氏,最好的办法就是提拔左都御史谢昱。 直接嘉奖官员总归需要个理由,并且可能会引起众官员的弹劾。 可是一群十几岁、二十出头的世家子弟比赛夺彩就随意多了。 小孩子玩闹而已,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 甚至在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都还没有官职在身。 “不过,圣上或许也有别的打算。”傅彦道,“毕竟若是圣上铁了心要将这盏莲花灯送给谢家,今日你不可能拿到手。他们有一万种办法让谢无懿赢得比赛。” 贺听澜思考了一会,随即无所谓地笑笑,伸了个懒腰道:“哎,随便他们吧,反正这场比赛我赢得问心无愧!就像你说的,我既然此刻拿到了它,就说明圣上也是默许了这种可能性。我还想那么多干嘛?得好好把玩一番!” “可我还是担心,这灯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傅彦依旧担忧道。 “无所谓咯!”贺听澜耸耸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说这些了,咱们赶紧洗漱准备睡觉吧。”贺听澜嬉皮笑脸地黏住傅彦,“好不容易逮到可以一起睡觉的机会,我可不想浪费~” 傅彦忍俊不禁,捏了捏贺听澜的脸蛋,逗他道:“我猜你下一句话是不是要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神了,你怎么知道!?”贺听澜瞪圆了双眼。 “我还不知道你?”傅彦一边笑一边把贺听澜推到脸盆旁边,“行了,赶快洗漱更衣吧,我早就收拾好了。” “哦,马上!”贺听澜连连点头,“等等,这盆水不会是你用过的洗脸水吧?” “换的新的!”傅彦哭笑不得,“我是那种人吗?” 贺听澜嘿嘿直笑,麻利地去洗漱了。 洗漱完,贺听澜迫不及待地把营帐里所有的蜡烛都吹灭,只留那盏莲花灯,然后兴冲冲地往被窝里钻。 “呼,好冷好冷,让我暖暖。”贺听澜一边钻一边碎碎念。 “我看你不怎么冷。”傅彦毫不留情地揭穿,“想抱着就直说。” 哎呀,被发现了呢! 贺听澜倒是一点都不脸红,四肢并用地缠住傅彦。 “你真把香膏藏起来啦?”贺听澜小声问道。 “你还惦记香膏的事?”傅彦哭笑不得,“藏到你找不到的地方了,想都别想!” “真的不可以嘛?”贺听澜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兮兮地望着傅彦。 傅彦赧然,用手遮住了贺听澜的眼睛,“别这么看着我。” “好吧……”贺听澜只好在傅彦颈弯处拱了两下。 “小猪又开始拱人了。”傅彦笑着调侃。 贺听澜学了两声猪叫,突然邪恶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今晚我不大拱特拱一下多扫兴啊!来来来……” 说着,贺听澜翻身便要压住傅彦。 “你够了哈哈哈哈……”傅彦被他逗得不行,一把掀起被子将贺听澜连头带身子全都蒙在里面。 “叫你闹!这回看你怎么闹?!” 贺听澜在被子里扭来扭去,像一条大蛆。 “傅文嘉你真是学坏了!”被子里传来贺听澜闷闷的声音,“快放我出去,捂死我了!” “那你跟我保证一会好好睡觉,不许胡闹!”傅彦隔着被子找准贺听澜的屁//股,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见贺听澜依旧在“负隅顽抗”,傅彦又拍了他一巴掌,“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不放你出来!” 谁知被子里渐渐没动静了。 傅彦心里咯噔一下,他试探地推了推贺听澜,“喂,你吱个声。” 还是一动不动的。 傅彦顿时慌了,“阿澜?阿澜?!” 完了,不会真把他闷死了吧? 傅彦手忙脚乱地赶紧把贺听澜从被子里刨出来。 结果傅彦迎面看到了一张大大的笑脸。 “你又上当了哈哈哈哈!”贺听澜抱住傅彦,伸手一掀被子将两人都蒙在里面,摸黑开始挠傅彦腰上的痒痒肉。 “还想玩儿我?”贺听澜恶狠狠地一边挠一边威胁道。 “不行……哈哈哈……好痒……哈哈哈哈……”傅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贺听澜本来还想装装样子,结果被傅彦的笑声给传染了,自己也忍不住开始笑。 最终两人在被子里嘻嘻哈哈笑作一团,直到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才双双罢休,从被子里钻出来。 两人并肩躺着,喘着粗气,胸膛起起伏伏。 “你别说,这九曜莲花灯照在房顶上还挺美的。”傅彦盯着屋顶感叹道。 “确实很美。”贺听澜表示赞同,“所以我才觉得如此良辰美景光聊天有点浪费。” 傅彦乐了,偏头看向贺听澜。 只见他瘪着嘴,一脸委屈的表情。 傅彦有些心软,拉住贺听澜的手晃了晃,小声道:“围猎结束不是还有两天嘛,可以到时候再……明天要骑马,今晚肯定不行的。” “真的?”贺听澜眼睛“唰”地一下亮了。 “嗯。” “好哦!”贺听澜瞬间高兴了,抱住傅彦亲昵地蹭蹭他。 傅彦哪里招架得住?嘴角按耐不住地向上翘起。 双手还非常诚实地抱住了贺听澜。 嘿嘿,计划通! 贺听澜一本满足地笑得直眯眼睛,像一只偷到肉吃的小狐狸。 第165章 次日一早, 贺听澜和傅彦是被吵醒的。 “追影……别闹……”贺听澜正迷瞪呢,睡眼惺忪地叨咕了一句。 “什么追影?” 怎么是个男声? “嘿,你俩怎么还不起?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傅彦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顾泽礼?” “终于认出我来了?”顾泽礼抱着双臂调侃道, “快起快起, 今天围猎, 一会还得迎接圣上呢!” 贺听澜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 眯着眼睛从营帐帘的空隙望出去—— 一片漆黑! “这天都还没亮呢, 你管这叫太阳晒屁股了?”贺听澜嚎了一嗓子, “顾老四, 我看是月亮把你脑子冻住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 冬天天亮得晚嘛。”顾泽礼道,“现在都卯时过半了。” 贺听澜:??? 傅彦:!!! “我去!” 两人瞬间清醒了,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 “怎么一觉睡到这个时辰了?”傅彦难以置信道。 “我也纳闷呢,这不像是你俩的习惯啊。”顾泽礼啧啧感叹道,“尤其是你, 傅文嘉, 你平时起床可都是第一名, 怎么今天比我还晚?” 傅彦感觉脸颊有些烧得慌。 二人穿衣收拾的功夫,顾泽礼闲得无聊,在营帐里兜兜转转。 结果他就眼尖地发现了那块朱砂佩。 “诶?这块玉成色可真好!”顾泽礼将朱砂佩举起来,仔细端详着。 “傅文嘉,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一块玉?”顾泽礼好奇道,“我记得你从来都不喜欢大红色,嫌太张扬。怎么,突然转性了?” “人的喜好总会变的嘛。”傅彦装作若无其事道,“前几天看着好看, 就随手买来玩玩。” 陈锐的事,让贺听澜知道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让顾泽礼也知道。 否则这个大嘴巴不出一个时辰就能给他抖搂出去。 “这样啊。”顾泽礼点点头,将朱砂佩系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嘿!你别说,这朱砂佩我戴着还挺合适的。”顾泽礼站在镜子面前,欣赏着自己的英姿。 “别在那扭了!”傅彦嫌弃道,“我还要洗漱,怪碍事的。” “哦。”顾泽礼十分知趣地站到一边,“也是,毕竟你俩都起来得这么晚了,本公子就不耽误时间了。” 等等,顾泽礼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于是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 “诶?老实交代,你俩昨晚是不是偷偷干什么了?” 傅彦闻言一吓,差点把手里的外袍扔出去。 贺听澜一脸淡定,但是手上变得很忙。 只见他一会拿出骑装抖了抖,然后又看自己的靴子不顺眼,换了一双。 紧接着,他又一边捣鼓自己的头发一边煞有介事地说:“能偷偷干什么?这营帐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也就是摆弄了一会莲花灯。” 傅彦稍稍放下心来。 扯谎这种事情,果然自己还是不太擅长。 “是啊。”傅彦笑着附和道,“夜晚的莲花灯实在太美,我俩没忍住多欣赏了一会,就睡晚了。” “你觉得我俩会偷偷干什么?”贺听澜反客为主,好奇地问顾泽礼道。 第188章 只见顾泽礼神神秘秘地左看看、右看看,确认这里没有别人之后,他小声道:“我以为你俩偷偷看话本子来着。” 贺听澜顿时瞳孔地震,“话本子?!” 顾泽礼怎么知道他看话本子? 难道那天自己买了厚厚的一摞书,在街上被这人看见了? 谁知顾泽礼却说:“当然了,难道你们不看话本子吗?傅文嘉就不用演了,你之前在国子学晚上偷摸看话本子,还被夫子给抓住了。这事儿你忘啦?” “噗!”贺听澜笑出声来,“来,请细讲,我要听细节。” 傅彦赧然,给顾泽礼抛去一个寒刃般的眼神。 你小子,要是敢把我的经年糗事给说出来,你就完蛋了! 顾泽礼立刻怂了,目光躲闪,清了清嗓子道:“咳,那个,你还是让傅文嘉自己给你讲吧。这种事要自己讲才更加身临其境。” “反正,我这次出来冬猎可是带了不少话本子。”顾泽礼兴奋道,“之前在家里我爹不让看。要是我躲在自己房间偷偷看,我身边的小厮就会跟我爹告状,然后我的下场……哎,不说了,你懂的。” “总之,这次冬猎我跟我弟住一间,我俩一块偷看,我爹绝不可能知道。这叫兄弟齐心,狼狈为奸!” 贺听澜和傅彦忍不住都笑了。 “现在有四个人知道了,你就不怕我俩跟顾伯父告状?”傅彦笑得蔫儿坏。 “别啊!”顾泽礼连忙道,“还是不是兄弟了?你俩要是想看,我也可以借给你们几本,大家轮流看嘛。” 贺听澜刚想说谁跟你是兄弟?但是转念一想,这话确实没毛病。 傅彦和顾泽礼是发小,至于自己…… 表兄弟怎么不算兄弟了? 一想起这件事,贺听澜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让贺听澜养成了淡亲缘的性格,“亲人”、“血脉”这种词在他的世界里显得太陌生。 以至于当贺听澜见到顾泽礼,并不会下意识地想到此人是他的表兄弟,只是觉得对方挺有趣,和自己投得来而已。 虽说贺听澜对于认亲一事没什么兴趣,也不想给自己扯出一大堆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但…… 他还真有点好奇,阿娘的亲人们是什么样子。 燕十三说阿娘曾经是顾家家主最受疼爱的小女儿,却被安排了一场她不喜欢的亲事,最后逃婚。 那顾家对阿娘算好还是不好? 其实贺听澜的心中已经有一个差不多的猜想了,对于顾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族中子女很难事事如愿。 多多少少都要为了家族的利益做出一些个人牺牲的。 但,贺听澜还是想去看看。 “嘿,你傻啦?”顾泽礼见贺听澜一副出神的表情,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啊?”贺听澜这才如梦初醒,“哦,刚才在想话本子的事情。走之前有一本还没看完呢,现在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后面的剧情。” “是吧是吧?”顾泽礼眼睛“唰”地亮了,一副找到知己的语气,“所以我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偷偷带了几本过来。” “我说你俩够了。”傅彦此时已经穿戴完整,走过来把顾泽礼转了半圈,面朝门口,一把给他推了出去。 “话本子还是留着你自己看吧,别把好孩子带坏了!” 顾泽礼一脸茫然,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外面了。 “不是,哈?”顾泽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贺听澜,“我带坏他?” 到底谁坏心眼子更多啊? 贺听澜一看就是个馊主意一大堆的家伙,怎么着都和“好孩子”没关系吧? 顾泽礼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 然而傅大少也不是好惹的,顾泽礼非常有自知之明,虽然论武力自己打得过傅彦,可傅彦却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不自在。 于是顾泽礼只好喊了一嗓子:“那你俩快点啊!” 说完,顾泽礼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嘁,白借话本子还不乐意。”他一边走一边嘀咕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而此时在营帐里,贺听澜哭笑不得道:“你干嘛啊,不就说话本子的事嘛,你怎么把他给赶出去了?” 傅彦神情有些不自在,“反正,以后你别跟他走太近。” “为什么?”贺听澜一头雾水,“顾老四就是爱玩了点,人还是很有趣的。” “我不是说他人品有问题。”傅彦道,“就是……” 贺听澜看傅彦面露难色,更迷惑了,“就是什么?” “他也喜欢男的。”傅彦道。 “哦。”贺听澜点点头,“所以呢?” “所以你如果跟他走太近了,万一他看上你了怎么办?”傅彦十分不自然地说,“毕竟你长这么好看。” “你也长得好看,你不也经常跟他混在一块嘛?”贺听澜抱着胳膊道。 “那能一样吗?”傅彦立刻道,“我俩的关系就好比……好比……” 他斟酌了一下,举例道:“就好比你跟云娘的关系,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小就认识,对彼此那点糗事一清二楚。” “就像你之前说的,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性都觉得膈应。”傅彦表情复杂道。 “但是你不一样啊,你跟顾老四才刚认识,又年纪相仿。万一他色心大起怎么办?” “噗!”贺听澜乐了,“万一他色心大起,我就拉着你当着他的面亲嘴,保证他以后绝对不敢再有什么别的心思。” 傅彦:??? 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好啦,我会注意的。”贺听澜凑上去拉着傅彦的手晃了晃,“人家只是喜欢男的,又不是见到个男的就扑上去,你也不用太草木皆兵了。” “再说了,我多聪明啊,谁对我有意思我还能察觉不到?”贺听澜一脸神气地说道,“这么多年,挡多余的桃花,我可是专业的!” 傅彦被他逗笑了,“瞧给你厉害的。” “那必须!”贺听澜扬了扬头。 “赶紧换衣服吧你。”傅彦把贺听澜的骑装外袍递给他,“起来这么久了,连个衣服都没穿好。” “嘿嘿,遵命!” 第166章 “皇上驾到——!” 御銮卫浩浩荡荡地朝行宫的方向驶来。 冬猎规模甚大, 除了皇帝本人,后宫嫔妃、皇子公主,还有其他的一些皇室宗亲也会一同随行。 这当中个个都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必须得伺候妥当了才行。 故而皇家銮卫的队伍长得看不到头, 光是入场就走了好一会。 贺听澜没忍住, 打了个哈欠。 傅彦悄悄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御前失仪, 当心被责罚。” “圣上看不见的。”贺听澜小声道, “他坐在车辇里, 前面还有那么多人挡着, 哪能注意到我?” 傅彦还欲说什么, 但载着元兴帝的车辇已经到了众官员和世家子弟跟前。 待车辇停下来,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臣等参见陛下!” 贺听澜依葫芦画瓢,心不在焉地跟着说了一句。 但此时他已经被御銮卫的规模震惊得眼睛都直了。 老天,不愧是皇帝,出行都这么气派!贺听澜在心里感叹道。 御辇也太大了吧! 坐在里面一定很舒服。 皇帝真会享受。 御辇的两侧各站着四名内侍, 手里拿着吃食、茶饮、巾帕等等生活用品, 方便皇帝随时使用。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呢。贺听澜心想。要是自己也能体验一下当皇帝的一天, 肯定很过瘾! 不过也只是想想,这话要是说出口,只怕很快就要跟自己的脑袋挥手告别了。 傅彦原本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低着脑袋看地面,结果用余光瞄见贺听澜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傅彦吓得心都漏跳了一拍。 他趁旁人不注意,一把将贺听澜的脑袋按了下来。 “你不要命了!?”傅彦压低声音道,“圣上说平身之前不能抬头!” “哦。”贺听澜缩了缩脖子,听话地低下脑袋。 规矩真多!贺听澜在心里嘀咕道。 皇帝有什么不能看的,他难道长着四只眼睛、八条胳膊? 正琢磨着, 元兴帝慢悠悠地从御辇里走了出来。 “诸位卿家平身。”元兴帝开口道。 “谢陛下!” 大家起来后,右都御史纪若潭上前一步道:“此处风大,还请陛下乘坐御辇前往行宫吧。” “无妨。”元兴帝摆摆手,“朕好久没在飞鹿原随便走走了,今日想追忆一下往昔。” “诸位卿家若是愿意,也同朕一道散散步吧。” “是。”众人应道。 皇帝都发话了,还哪有愿不愿意一说? 皇室宗亲中的男子也纷纷下了车,跟在皇帝左右。 第189章 而其余的女眷则在御銮卫的护送下先行前往行宫休息。 接近年关,飞鹿原上寒风瑟瑟,吹得人们耳朵鼻头都有些僵。 众人排成长长的一条队伍,跟随元兴帝在飞鹿原里走走停停。 贺听澜伸着脖子瞅元兴帝的背影,忍不住乐了。 “宫里的伙食肯定很不错。”贺听澜悄咪咪地说。 “那是自然。”傅彦点点头,“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你看皇帝的背影。”贺听澜用手比了个很宽的距离,“他有这么宽。” “嘘!”傅彦连忙捂住贺听澜的嘴,“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私下评论圣上的身材样貌!” “隔得这么远,就算是我正常说话他都听不到。”贺听澜不屑一顾,“诶,你说圣上跟那几个大官聊什么呢?” 随行的人数实在太多,像傅彦和贺听澜这样的五六品小官,又是晚辈,自然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和最前面的元兴帝隔着十万八千里远。 傅彦哪儿能听见,猜测道:“应该是在聊以前的事情吧。据说圣上年轻时经常来飞鹿原狩猎,此处应该也承载着圣上不少的回忆。” “圣上会狩猎,那一会围猎开始之后他也会入场吗?”贺听澜好奇道,“也不知道圣上的狩猎水平怎么样。” “年轻时自然是好的,我听我爹提起过。”傅彦道,“只是身为一国之君哪有那么多功夫出城狩猎,长年不练习,有所退步也是难免的。” 贺听澜刚想说“也不知道跟我比怎么样”,但是转念一想,这话说出来只怕又要把傅彦吓一跳。 还是算了,别吓他了。 元兴帝今日的兴致确实很高,一边沿途往行宫走,一边与左右几位重臣说自己年轻时的事情。 “朕记得,那时候就数伯恒最善骑射。”元兴帝笑着对顾怀仁道,“每次出城狩猎,我们其他几人加一块才勉强能赢过伯恒。” 顾怀仁一时间有些恍惚,伯恒是他的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叫他了。 “让陛下见笑了。”顾怀仁连忙道,“那时年少轻狂,把输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啊。” “哎,少年人嘛,就是要看重输赢。”元兴帝摆摆手道,“若是连年轻儿郎都没了好胜心,那我大梁岂不是要走向垂暮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心里一紧。 这话该怎么接? 还是谢昱从容不迫,甚至笑着调侃道:“陛下说得在理,只是时机不对。” “哦?元修此言何意啊?” “回陛下,昨晚射箭比赛可是相当精彩。”谢昱说,“我大梁的好儿郎们皆是全力以赴,赛场上瞬息万变,可谓是臣这几年来看到的最激动人心的一场比赛了。” “孩子们如此出色,陛下不夸夸他们,却提什么‘走向垂暮’,实在是有些扫兴。” 元兴帝哈哈大笑,“元修还是这般直言不讳。不过,朕就喜欢你这份坦荡!” “臣谢陛下夸赞。”谢昱微笑着一点头。 “说起昨晚的射箭比赛,今年依旧是无懿拔得头筹吗?”元兴帝突然问道。 “并非。”谢昱道,“是军械司的贺技正。其箭术了得,甚至能蒙住双眼,仅凭听声辨位一箭射中五枚铜钱。犬子还差得远呢。” “哦?”元兴帝脚步一滞,颇为感兴趣道:“贺技正今日可在?朕想见见是何等出挑的儿郎。”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给您请过来。”一旁的内侍十分有眼力见,连忙一路小跑到队伍的后面。 此时的贺听澜丝毫不知情,只是远远的看见一名内侍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那个人怎么这么着急?”贺听澜扯了扯傅彦的衣袖,“他不会内急吧?哎哟那可难办。” 傅彦简直哭笑不得,“你想哪去了?” 结果还没等贺听澜再说什么,内侍就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贺技正,圣上召您过去一趟。”内侍行礼道。 “我?”贺听澜一头雾水地指了指自己,“叫我干嘛?好事坏事?” “哎哟,您就别问那么多了,跟奴才走吧。”内侍道。 贺听澜犹豫地看向傅彦。 “应该是好事。”傅彦道,“估计圣上是要问你射箭比赛的事。” 有道理,贺听澜点点头。 “贺技正,这边请。”内侍对贺听澜弯了弯腰,带他沿着队伍一路走到最前面。 虽然不知道元兴帝叫他所谓何事,但是贺听澜有些激动。 要见到皇帝了嘿嘿嘿,还是皇帝主动叫的自己! 他倒要看看一国之君长什么样,眼睛是大是小,眉毛是粗是细,鼻子是高是扁…… 等等,傅文嘉之前说什么来着? 对,一会见到皇帝必须低着脑袋,这是基本礼仪,还不能想看就看。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皇帝呢? 贺听澜跟着内侍走到元兴帝跟前,跪下行了个大礼,中气十足道:“微臣贺听澜,参见陛下!” “免礼。”元兴帝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谢陛下!” 贺听澜跪得麻利,起来得也麻利,“嗖”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今日不是在朝堂之上,不必太过拘谨。”元兴帝温和道,“朕听闻你便是昨晚射箭比赛夺得头筹之人?” “回陛下,正是微臣。”贺听澜应道。 “不错,果然是郁将军亲自举荐的。朕也没看错人。”元兴帝满意地点点头,“九曜莲花灯可还喜欢?” “当然喜欢!”贺听澜一提那盏漂亮的灯就高兴,竟然把礼数忘到一边,猛地抬头,眉飞色舞道:“那灯晚上放在营帐里可美了,我甚至都不想睡觉,总觉得不多欣赏一会就睡着太浪费……” 诶? 皇帝这是什么表情? 元兴帝在贺听澜抬头的一瞬间,看清了他的脸,顿时瞳孔放大。 不仅如此,就连他身边的谢昱和顾怀仁也震惊地看着贺听澜。 完了,刚提醒过自己不能抬头,怎么就给忘了呢? 贺听澜连忙跪下,“陛下恕罪,微臣山野出身,不懂礼数,方才御前失仪,实在是有失尊敬!” “只是微臣以前从没见过九曜莲花灯这么好的东西,一时间太高兴,才忘了规矩。还请陛下……” “抬起头来。”元兴帝打断了贺听澜的话,声音中蕴藏着一丝难以言表的情绪。 完了完了完了!贺听澜感觉自己的双手手心在冒汗。 方才还那么温和的皇帝,这会连自己的话都没耐心听全,可见龙颜震怒。 这下自己是真闯祸了! 贺听澜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 救命千万别杀我啊,还没活够呢! 谁知元兴帝却没有下令把他砍了,也没有赏他棍子或者鞭子,而是突然问道:“你姓贺?” 贺听澜:??? 这是什么问题? 您要不看看我叫什么呢? 但是贺听澜还是规规矩矩道:“是,微臣姓贺,名听澜,字梦洲。” 元兴帝立刻又问:“你父母是谁?” 第167章 贺听澜心里一紧, 怎么突然开始问父母的事情了? 不过好在贺听澜早已把自己编造的身世背得滚瓜烂熟,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微臣农户出身,父母都是平民百姓,已亡故多年。” 说完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皇帝好像根本不是因为自己抬头失礼感到生气, 而是……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长得跟当年逃婚抛弃自己的女人十分相似的人, 这换谁谁不震惊啊? 再看看顾怀仁,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跟自己消失二十年的妹妹十分相似的人, 这换谁谁不震惊啊? 至于谢昱…… 看他的反应, 应该也是认识阿娘的。 贺听澜心中警铃大作。 难道这个谢昱跟阿娘和师父被杀一事有关? 很有可能, 此人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一股子阴邪气。 以后得多多留意他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贺听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千万别被怀疑啊! 然而这时郁云骞突然站出来,对元兴帝拱手一礼道:“陛下请放心,臣在带贺技正回京之前就调查清楚他的身世了,与他自己所说的一致, 并无任何问题。” 元兴帝这才如梦初醒般点点头, “郁将军办事向来稳妥, 朕是放心的。方才是朕多虑了。” “你也快起来吧。”元兴帝对仍跪在地上的贺听澜道,“朕听说你智勇双全,不仅精通机关之术,还协助郁将军吓退了突袭的北疆骑兵,不曾想箭术竟也十分了得。如此贤才愿意效力于朝廷,实乃大梁之福。以后也当尽职尽责,为大梁、为百姓出一份力。” “微臣谨记。”贺听澜连忙行礼道。 “行了,回去吧。”元兴帝道。 “微臣告退。”贺听澜低着脑袋后退了几步,迅速溜了。 第190章 呼, 刚才真是虚惊一场。 不过郁云骞突然站出来为自己说话,难道说他知道些什么? 贺听澜仔细回忆了一下,郁云骞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寻常。 并且贺听澜隐约记得傅彦跟他提起过,郁云骞十几岁的时候就随父戍边了,在边关一待就是十余年。 这样来看的话,郁云骞应该是没见过阿娘的。 所以方才郁云骞为自己说话,大概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带回来的。 郁云骞想向元兴帝表明,自己带回来的人都是经过仔细的审查,没有混入一些身世不干净、心怀叵测之人。 倒也算是误打误撞帮自己解了围,贺听澜心想。 “哎,刚才圣上叫你过去什么事啊?”顾泽礼见贺听澜回来了,连忙凑上去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大事。”贺听澜浑不在意地笑笑,“就是夸我箭术高明,嘱咐我以后要为朝廷尽职尽责。” “是么?”顾泽礼狐疑道,“那我怎么看你吓得直接跪下了?” “嗐,我自己吓自己而已。”贺听澜道,“不小心失礼了,我以为圣上会生气来着,结果他老人家压根儿没注意到。” “这样啊。”顾泽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然而傅彦却皱着眉头,悄悄问贺听澜道:“真的没事?” “没事啊。”贺听澜说,“你看你,又多想了是不是?放心,圣上估计是被我一惊一乍的吓到了。不过他人还挺好的,没怪我。” 傅彦若有所思:“可我刚才看……” “看什么看?”贺听澜打断了他的话,“诶,到行宫了,围猎是不是要正式开始了?” 傅彦抬头一看,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行宫跟前。 行宫外面是一个优美的庭院,专门选在了背风的位置,即使是冬天也不会太冷,可以在此把酒言欢。 元兴帝在主位坐了下来,“诸位卿家也坐吧。” “今日,是我大梁一年一度的冬猎。朕已经提前派人在猎场安置了不少奇珍异兽,诸位尽管大展身手,扬我大梁国威!” “臣等多谢陛下!”众人齐声道。 “今日诸位尽兴便好,不必拘泥于礼节。”元兴帝大手一挥,“朕宣布,冬猎正式开始!” 此言一出,意味着激烈的围猎已然拉开序幕。 不少年轻气盛的臣子和世家子弟纷纷摩拳擦掌,誓要打出个好成绩来。 “走,咱们赶紧带上羽林卫,趁早进围猎场!”顾泽礼脱下披风,兴致冲冲地便要去牵马。 贺听澜拽了拽傅彦的胳膊,“走啦,进去得晚了猎物都让别人打完了。” “好……”傅彦刚要动身,却见到顾家三公子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文嘉贤弟,可否借一步说话?”顾泽宣温和地笑着说道。 “三哥,这个话是非得现在说不可吗?”顾泽礼一脸不满道,“我们着急进去打猎呢!” 顾泽宣瞪了自家弟弟一眼。 “无妨,我与敬安兄说几句话再去也一样。”傅彦道,“你们先进猎场吧。” 贺听澜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一步。” “走走走,咱们要争取今天猎个大的!”顾泽礼拉着贺听澜,斗志昂扬地朝马厩走去。 “这围猎呢,首先得选一匹好马。”顾泽礼一边走一边给贺听澜讲解道,“不仅速度要快,反应也要快,还得通人性,听得懂人话。” “只有有了好马,才能更容易猎到那些反应灵敏、警惕性高的猎物……” 顾泽礼滔滔不绝地说了一连串,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不对啊,打猎这方面你应该比我在行啊!”顾泽礼嚎道。 “嗯,你方才说得也不错,孺子可教也。”贺听澜一脸欣慰地颔首道,还装模作样地捋着根本不存在的胡子。 “靠!”顾泽礼乐了,“那今日我得跟你好好比一比。昨天射箭比赛你赢了,我就不信今日狩猎你还能赢过我!” “行啊,尽管放马过来。”贺听澜一口答应道,“不如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顾泽礼也来了兴致。 “就赌今日午时之前,谁能猎到两头野猪或者麋鹿。”贺听澜道,“怎么样,敢不敢?” “开玩笑,当然敢!”顾泽礼想都不带想便答应下来,“若是你我猎到的数量一致,就比一比谁先完成。” “好!”贺听澜说,“那输的人什么惩罚?” “我想想……”顾泽礼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回金陵城正好是新年,不如这样,谁要是输了,谁就在新年集市上扮作市井小贩,一边吆喝一边卖东西,不赚够十两银子不能停。怎么样?”顾泽礼眉飞色舞道。 “你确定?”贺听澜眉毛一挑,“说好了可不能反悔。” “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么可能反悔?”顾泽礼放下豪言壮语。 “好,那就一言为定!”贺听澜立刻答应。 顾泽礼这家伙,也不知道是该说他聪明还是该说他傻。 不管是在大街上吆喝,还是卖东西,对于自己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贺听澜自认要经验有经验,要脸皮有脸皮,就算被认识的人撞见了也无妨。 可顾泽礼身为顾家之子,若是扮作商贩当街叫卖一事被顾大将军知道了,恐怕…… 光是想想这个场面贺听澜就想笑。 趁他还没回过味,赶紧定下来! 顾泽礼果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见他伸出一只小拇指,“拉钩!” 贺听澜十分配合地也伸出一根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话不多说,眼看着离午时只有一个多时辰了,两人赶紧牵上马,带着两个随行保护的羽林卫,一个猛子扎进围猎场。 贺听澜也不着急去猎野猪和麋鹿,而是先在主猎场兜兜转转,打了好几只野兔和野鸡。 打猎用的弓箭和马匹都是羽林卫统一给配备的,他需要先熟悉熟悉,等上手了之后再去猎野猪和麋鹿。 贺听澜提着刚猎到的野兔,摸了一把它的毛。 嗯,这皮子质量真不错,柔软顺滑,倒不太像纯正的野兔。 一般来说真正的野兔伙食不会太好,毛发也不会这么干净有光泽。 大概是羽林卫故意在这群野兔的栖息地投放了很多食物,再加上金陵城位处南方,气候宜人,动物们的毛发也更柔顺,不像北方的那样干枯毛躁。 这样一来,王公贵族们猎到的猎物既漂亮干净,又没有失了野性,狩猎的过程依旧刺激有趣。 带回去给傅彦做个围脖,贺听澜美滋滋地心想。 自从上次他给郁夫人送了个珠银狐皮的手捂子之后,傅彦就酸溜溜地说:“光顾着孝敬婆婆了,也不知道给你相公送一个。” 贺听澜很是无语,就哄他说冬猎的时候打只野兔,给你做个兔毛手捂子。 “哪个大男人用手捂子?”傅彦嘴硬道。 “那就做个围脖吧。” “这个可以。”傅彦的嘴角忍不住翘起,“你可别忘了啊。” 这回他该高兴了吧?贺听澜心想。 另一边的傅彦刚和顾泽宣说完话,准备进围猎场。 按照先前答应陈锐的,傅彦装作随便挑选的样子选中了陈锐和另一个人。 “你们两个,跟我走。” 傅彦在看到陈锐的一瞬间,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那块朱砂佩,却发现—— 空空如也! 朱砂佩呢? 傅彦愣了一瞬,猛地想起来今天早上被顾泽礼拿走了。 当时他把顾泽礼给推了出去,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快朱砂佩一直在对方身上。 这会应该还在顾泽礼那边吧。 傅彦犹豫要不要找顾泽礼把玉佩要回来。 但转念一想,这样做显得有些欲盖弥彰,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再者说,顾泽礼虽然大大咧咧的,可他也懂得借别人的东西要好好保管,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算了,先去打猎吧。 傅彦翻身上马,带着两名羽林卫进入到围猎场里面。 可是,怎么还是有些不放心呢?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心里总有个事悬着。 罢了,或许只是自己多虑的毛病又犯了吧。傅彦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 打猎去! 第168章 打了几只兔子和野鸡之后, 贺听澜感觉自己已经跟弓箭达成了一种熟悉的默契。 是时候去青岩山脚下的丛林里打野猪和麋鹿了! 于是贺听澜冲那两名羽林卫一招手,“走,掉头去青岩山!” 也不知道顾泽礼这会过没过去。 按照自己对他的了解,这位仁兄应该是直奔山脚下而去。 运气得好的话这会应该已经看到野猪或者麋鹿的影子了。 第191章 不过这两种动物可不是那么好猎的。 野猪凶猛非常, 而且皮糙肉厚, 由于长年喜欢在泥地里打滚, 然后去树上蹭痒痒, 导致它们的身上一层泥巴、一层树脂、一层泥巴、一层树脂…… 层层叠叠形成了一件坚不可摧的盔甲。 普通的箭根本射不穿。 除非使用重弓, 要么就是近战时使用韧性极佳的武器一刀毙命。 当然, 如果是足够有经验的猎人, 也可以选择趁着野猪张嘴的功夫, 从柔软的口腔捅进去。 只不过这样风险极大,一个不小心自己整条胳膊可能都没了。 所以如果不能保证一击毙命,最好不要冲动。 万一惹怒了它,野猪就会朝着你直冲而来,到时候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贺听澜以前在无名寨的时候也有过成功猎到野猪的经历, 所以这次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至于麋鹿, 贺听澜之前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动物。 不过据傅彦说麋鹿警惕性极高, 跑得还快。 虽然它们体型硕大,但是在树林里奔跑起来却十分灵活,完全可以把烈马甩出去一大截。 毕竟马儿善于在广阔无垠的平原奔跑,到了丛林里障碍物太多,十分不利于马儿的发挥。 不过任何动物都有软肋,贺听澜坚信只要能找对方法,猎只老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贺听澜在青岩山脚下的丛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觉得四处都透露着古怪的气氛。 贺听澜翻身下马,走到一棵大树旁边, 蹲下来仔细观察。 “贺技正,您是不是发现动物的踪迹了?”跟随他的一名羽林卫好奇问道。 “确实有踪迹,只不过……”贺听澜皱着眉头,“像是几天前留下来的。” “这不奇怪啊。”那名叫魏长锋的羽林卫说,“一般来说,冬猎开始前的七到十天,这些猎物就会被赶到猎场里面。这样做就是为了给猎物们一点时间熟悉环境,大家打猎时才感觉更加真实。” 贺听澜摇摇头,“可是不应该只有旧的痕迹。” “什么意思?”另一个叫卢远的羽林卫问道。 “既然猎物们在此生活,那么我们应该能看到不同时间留下的脚印和尿迹,新旧都有。”贺听澜解释道。 “可是我都在这里兜了两圈了,只能看到旧的痕迹,三天以内的竟然一处都没有。就像……” “……近三天这里根本就没有动物一样。” “这不能啊。”卢远纳闷道,“郭都统特意规划过的,这里三面环山,又有充足的食物供猎物们饱腹,它们根本就不可能跑走。” “是啊,贺技正,您是不是想多了?”魏长锋也道,“每年我们羽林卫都是这么做的,不可能出错。” “那就奇怪了。”贺听澜纳闷道。 生活在山川附近的动物有什么习性,贺听澜是最了解不过的。 此处明显不对劲,根本就不像一个正常的栖息地该有的样子。 难道说有人故意使坏,把猎物们都赶走了? 这样一来,其他人一无所获,这个人却能满载而归,在皇帝面前大放异彩。 这倒是个很合理的猜测,贺听澜心想。 然而他还是不信邪。 “你们二人,可知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把野猪和麋鹿吸引出来?”贺听澜转头问道。 “这……”两人同时被难住了,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哦对,我知道一个!”卢远突然道,“可以在树干上抹盐!动物们都需要补充盐分,我听老前辈说可以用这种办法吸引它们过来舔舐树干。” “办法倒是不错,可是咱们手里也没有盐啊。”魏长锋否决了他的提议。 “也是……”卢远点点头。 三人在同一时间陷入沉思。 贺听澜琢磨了一下,一般来说吸引动物无非就是三种办法—— 第一种,用食物作为诱饵,吸引它们来吃。 不过青岩山脚下的食物充足,这个办法可能不会太有效。 第二种,便是趁着动物们发//情//期的时候,用异性的气味吸引它们。 可是现在是冬天,发//情//期早就过去了,所以这个办法也行不通。 而第三种,就是模拟声音。 比如吹口哨模拟鸟类和其他小型动物的声音,以此吸引捕食者靠近;或者模仿求偶的叫声,以及母兽呼唤幼崽的声音。 不过这触及到贺听澜的知识盲区了。 他对野猪和麋鹿实在是不熟,并不知道该怎么模仿这些声音。 贺听澜摩挲着下巴,还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魏长锋突然开口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贺听澜立刻问。 “我听说老一辈的人会用一些药粉制作出带有特殊气味的东西,然后一边走一边将其沿路洒下,猎物就会闻着味道跟过来。” 卢远乐了,反驳道:“你这说的不是跟抹盐一个道理嘛,关键咱们现在也没地方找这些药粉啊。” “对哦。”魏长锋也意识到自己提了个蠢建议,尴尬地挠挠头。 然而他的一番话却提醒了贺听澜。 贺听澜隐约记得,两三年前他在和那布勒多聊打猎的事情时,对方跟他讲过一件西域趣事。 据说西域有一种稀有且值钱的大型猛兽,叫做啸狼。 此兽长相酷似狼,但体型却有普通灰狼的六七倍大。 它们的肩高与成年男子一般高,咬合力更是大得惊人,可以毫不费力地一口咬断牛的大腿骨。 据说啸狼浑身都是宝,牙齿可以制成利器、皮毛的御寒能力比珠银狐还强、血和肉可以疗愈百病。 故而,西域猎人十分热衷于猎捕啸狼。 然而它们喜欢居住在山间洞穴中,不禁凶猛非常,还十分警觉,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它们都会逃走。 这令猎人们很是头疼。 不过据说有一种办法能够吸引啸狼自己送上门来。 那便是用一种特殊药汤浸泡上好的玉石,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浸泡后,再拿去有风的地方吹上九九八十一天。 这样一来,玉石上会留下一种特殊的气息。 人闻不到,但是嗅觉灵敏的啸狼能闻到,并且会变得暴躁异常,循着气味追过来。 据说西域猎人靠着这种办法猎到了不少啸狼。 以至于现在在西域已经很难再看到野生的啸狼了。 嘶……那布勒多叔叔说的那种特殊药汤和玉石叫什么来着? 贺听澜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努力回想着。 死脑子,关键时刻掉链子! 然而他猛地想起一件事情。 等会儿? 玉石? 贺听澜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捶头的动作僵住了。 那名求傅彦带他进猎场的羽林卫,不是就给了傅彦一块玉佩吗? 贺听澜眉头一皱,暗道事情不妙! 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那天贺听澜还留了个心眼,闻了闻那块朱砂佩上是否有异味。 由于他什么都没闻到,也就打消了疑虑。 现在想起来…… 若是说那块玉是经过药汤浸泡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啸狼呢? 啸狼凶残非常,除了老虎没有野兽是它的对手,其他动物闻到啸狼的气味都会躲得远远的。 而附近那些陈旧的动物脚印和尿迹…… 也就是说,三天前有人悄悄放了一只啸狼进猎场,导致其他的猎物全都逃之夭夭了? 如果真是这样…… 糟了,傅彦有危险! “不好!”贺听澜迅速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驾!” 魏长锋和卢远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看到贺听澜骑着马飞驰而去,登时急了。 “哎哎哎!贺技正您等等我们啊!” “我们必须得在您身边保护您,这是冬猎的规矩啊!贺技正!”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 “对对对,快追!” 两人也赶紧翻身上马,朝着贺听澜策马而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贺听澜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恨不能让胯//下骏马跑得比追影飞得还快。 他一边策马飞奔,一边朝天上吹了声口哨。 很快,一只矫健的雄鹰便出现在贺听澜上空。 “追影!带我去找他!”贺听澜高声喊道。 追影似乎是听懂了小主人的意思,在上空盘旋了一会,然后一个俯冲朝着西北边飞去。 “驾!”贺听澜赶紧跟了上去。 有了追影的引路,贺听澜很快便看到了傅彦的身影。 “傅文嘉!”贺听澜大喊道。 傅彦正骑着马在猎场里兜圈子呢,突然听见贺听澜的声音,立刻循声望来。 “阿澜?”傅彦惊愕道,“你怎么来了,没去打猎吗?” 第192章 “吁!”贺听澜一拽缰绳,马儿在傅彦跟前停了下来。 “你怎么样?有没有遇袭?” “没有啊。”傅彦不明所以,“这里很安全,怎么突然问这个?” 贺听澜仍旧惊魂未定,他上下打量着傅彦,确认对方没有受伤之后才放下心来。 然而贺听澜却突然发现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诶,你那块朱砂佩呢?” “朱砂佩?”傅彦一头雾水,“早上不是让顾泽礼拿去了嘛?” “顾泽礼?”贺听澜震惊,随即心里一紧,“糟了!” 第169章 “什么糟了?”傅彦皱眉道, “阿澜,发生什么了?” “顾泽礼有危险,那块朱砂佩是用来吸引啸狼的!”贺听澜快速道,“来不及多说了, 快去将此事禀报给圣上, 求他派遣羽林卫赶过去救人。我先走一步, 去探探情况!” 傅彦点点头, “好, 我这就去!” 贺听澜刚要掉转马头, 却用余光瞟见了试图逃走的陈锐。 “还想跑?!”贺听澜从腰间摸出一条长长的绳子, 用力一甩。 绳子“啪”地一下缠住了陈锐, 随即贺听澜再猛地一拽,直接把陈锐从马背上拽飞了起来,重重落地。 “朱砂佩就是你给的吧?”贺听澜厉声道,“此事你脱不开干系!” “魏长锋、卢远!”贺听澜扭头喊道。 “在!”二人好不容易才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应道。 “此人图谋不轨, 你们二人押着他跟傅公子去面见圣上。”贺听澜吩咐道。 “是!” “那你怎么办?”傅彦着急地问。 “我自己去总比带着别人要灵活。”贺听澜道, “放心, 我先去拖延时间,你只要尽快让羽林卫去救人就行。” 傅彦虽然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如果啸狼真的那么厉害,即便是对付野兽经验丰富的贺听澜也难以保证毫发无伤。 然而此时已经迫在眉睫,多拖一会顾泽礼就多一分危险。 “好,那你一定要保全自己,千万别逞能!”傅彦嘱咐道。 “知道了,快去吧。”贺听澜说罢,一扯缰绳, 掉转马头往青岩山脚下的丛林里奔驰而去。 傅彦瞥向低着头的陈锐,神情复杂。 难道此人真的是处心积虑要害自己?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得赶紧向圣上请求派兵支援。 “你们三人,立刻跟我去面见圣上!”傅彦高声道。 另一边的贺听澜在猎场里快马加鞭地奔驰。 顾泽礼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也不知道那头啸狼现在有没有循着气味找到顾泽礼。 贺听澜知道,光凭自己是无法快速且准确地找到顾泽礼的,所以他只有全然相信追影。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追影可以明白他的意思,带他找到顾泽礼。 贺听澜跟随着追影飞去的方向,一刻也不敢停歇。 直到他在青岩山脚下绕了小半圈,来到后山附近的时候,贺听澜发现马儿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并且它似乎很抗拒继续往前跑。 贺听澜抬头一看,追影还在继续飞。 看来这条路是对的! 马儿一定是感受到了前方有危险的气息,所以才不愿意继续跑。 贺听澜牙一咬、心一横,从腰间掏出一根针,猛地朝马屁股扎进去。 不好意思了,贺听澜心道,救人要紧,马兄莫怪! 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然后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前方冲了出去。 马儿跑得太疯癫,贺听澜只能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双手攥着缰绳,生怕自己一个没坐稳就被甩下来。 绕过后山,贺听澜来到了一处崎岖不平的地方。 地面上全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看起来很像是啸狼会喜欢居住的地方。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贺听澜安抚了一下马儿的情绪,让它冷静下来。 随即他翻身下马,竖起耳朵、屏住呼吸,警惕地观察着附近的情况。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贺听澜仔细一听,好像是从那块山崖背后传来的。 “救命啊!” 是顾泽礼的声音! 贺听澜连忙飞奔过去,绕过山崖一看,一头巨大的狼双眼猩红,狂躁不安地跺着脚,朝顾泽礼发出一阵阵咆哮。 竟然是活的啸狼! 饶是自认见多识广的贺听澜,此时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只见那头巨狼呲着锋利的牙,口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一副随时准备饱餐一顿的架势。 它不像一般的狼那样四肢偏纤细,反而像老虎豹子一样,拥有粗壮的四肢。 爪子快有贺听澜的脑袋那么大! 贺听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也知道啸狼是一种多么凶狠的野兽,但当这一幕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令人紧张不已。 顾泽礼此刻已经被吓瘫在地上,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一点点地往后挪。 他大幅度地挥舞着手中的弓箭,并粗声大气地喊着“滚!滚开!”试图将眼前这头巨兽吓退。 然而他此刻的样子在啸狼眼中就好像一只挥舞着小粉爪的猫崽,一点都构不成威胁,甚至还有些滑稽可笑。 啸狼甚至轻蔑地喷了一下鼻子,似乎在嘲笑眼前这个弱小人类的负隅顽抗。 “我警告你,别过来啊!”顾泽礼颤抖着声音威胁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可是战功赫赫的安国公、大将军!” “我爹在战场上杀过的敌军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要是敢伤害我,我爹肯定会把你做成狼毛毯子!” 啸狼丝毫不理会顾泽礼,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被吵到了。 只见它烦躁地甩了甩大脑袋,矮下//身子,一个弹跳朝顾泽礼扑了上去。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顾泽礼嗓子都喊破音了,连滚带爬地往后躲。 啸狼张开它的血盆大口,直冲着顾泽礼的脖子咬去。 顾泽礼甚至已经能感受到它嘴里喷出来的热气,臭得人想吐。 完了,顾泽礼心如死灰地想道,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然而就在啸狼的口水马上要滴到顾泽礼脸上时,突然“嗖”地一声,像是一把利刃扎入什么东西里发出的声音。 顾泽礼感到那股热气瞬间消散。 什么情况? 他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方才还凶残嚣张的啸狼此时歪到一边,脖子上扎着一只羽箭。 顾泽礼猛地回头,只见贺听澜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双眸透露着凛凛寒光。 “贺梦洲?!”顾泽礼又惊又喜,“谢天谢地,你竟然找过来了!” “还不赶紧起来?!”贺听澜喊道,“当心它继续攻击!” 对对对,顾泽礼连忙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就在他转头朝啸狼看过去的一刹那,啸狼更加愤怒地朝他扑了上去。 不好,贺听澜心里一沉,看来啸狼的皮毛远比自己想的坚韧。 刚才那支箭是他拉了满弓射出去的,却仍旧没有射穿它的颈部皮毛,反而激怒了啸狼,使它变得更加暴躁。 眼看着啸狼再次向顾泽礼扑了上去,贺听澜情急之下又搭上一支羽箭,朝着啸狼的右后腿射去。 啸狼扑人的姿势是两条前腿抬起、两条后腿支撑着身子,所以只要射中它的其中一条后腿,就可以让它暂时失去平衡,从而夺回一点时间。 果不其然,羽箭精准无误地射中了啸狼的右后腿。 随着啸狼的右腿跪在地上,它嘶吼一声,重心不稳地晃了晃,然后“咚”地一声倒地,地面抖了三抖。 “快过来!”贺听澜朝顾泽礼大声喊道。 趁着啸狼摔倒在地的功夫,顾泽礼踉踉跄跄地朝贺听澜所在的位置跑过来。 “你没被它伤到吧?”贺听澜担忧地问道。 “没有。”顾泽礼摇摇头,“跟着我的那两名羽林卫帮我挡了大部分的攻击,我没什么大事,可是他们……” “顾不得那么多了。”贺听澜快速说道,“先保命要紧。” “那咱们快点跑吧!”顾泽礼着急地说。 “不行。”贺听澜立刻否决了他的建议,“先看看啸狼的反应。” “哈?”顾泽礼不明所以,“现在还不跑,等它站起来不是更跑不掉了吗?” “如果它站得起来,我们即使现在跑也来不及,很快就会被追上。”贺听澜道。 “你别出声,一会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到没?” “哦哦,好!”顾泽礼连连点头。 啸狼奔跑的速度极快,想要追上两个人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就像成年人跟三岁孩童比赛跑步一样,即使让孩童先跑十个数,成年人也可以轻松追上。 第193章 而如果两人骑着马逃走也不行,现在他们身边能跑的就一匹马,如果它驮着两个人也跑不快,还是跑不过啸狼。 更何况,如果啸狼有站起来的能力,它只会更加愤怒,然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到时候二人恐怕会死得很惨。 所以现在能做的就是冷静下来,观察啸狼的反应。 如果方才那一箭给它造成的伤势较重,自然是皆大欢喜。 啸狼跑不起来,也就无法伤害到二人。 但若是方才那一箭没有伤及筋骨,贺听澜就必须再用其他的办法对付这头猛兽。 此时周遭一片寂静,贺听澜只能听到他和顾泽礼喘着粗气的声音。 二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啸狼,一刻都不敢移开视线。 在两人的注视下,啸狼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然后它挣扎着站了起来。 顾泽礼紧张地抓住贺听澜的胳膊,“怎么办,它竟然还能站起来!” “你现在能跑吗?”贺听澜压低声音问道。 “跑?”顾泽礼懵了,“刚才不是说不能跑吗?” “我是说,你往反方向跑。” “什么?!”顾泽礼大惊失色,“那岂不是把自己送到它嘴边?” “就是这个意思。”贺听澜点点头,朝前面伸了伸下巴,“看到啸狼背后的那片平地了吗?一会你就从右边绕路,往那边跑,吸引啸狼转过去背对我。”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贺听澜瞪了他一眼,“能不能配合?不能的话我就自己骑马跑了,你自生自灭吧!” “别别别!”顾泽礼连忙抓住贺听澜的胳膊,“那行,我去试着吸引它的注意力。” 顾泽礼身上有朱砂佩,这对于啸狼而言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所以当贺听澜和顾泽礼站在相反的两头时,啸狼会面朝顾泽礼的方向。 顾泽礼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从右边那条不规则的小路绕到另一头。 啸狼呲着牙,目露凶光地盯着他,似乎在找准时机一招锁喉。 一人一狼就这么周旋起来。 而在啸狼忽视的角落里,贺听澜悄悄搭好了箭。 就在顾泽礼走到对面的平地上、啸狼彻底背对着贺听澜的时候,贺听澜冲顾泽礼一点头。 顾泽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奋力朝啸狼扔过去。 “来啊!你这个大蠢货!来咬我啊!” 这下彻底激怒了啸狼,它怒吼一声,尾巴高高竖起,作势朝顾泽礼扑过去。 就在此时,贺听澜拉开弓,瞄准啸狼露出来的肛//门,手一松。 羽箭“嗖”地一声射出去,不偏不倚扎进了啸狼的肛//门里。 好!贺听澜在心中为自己鼓了一通掌。 直中靶心! 啸狼“嗷”地一声嘶吼,后面某处传来的钻心疼痛让它瞬间失去了攻击性,轰然倒地。 顾泽礼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扭来扭去的啸狼,仍旧惊魂未定,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成了!”贺听澜欢呼一声,冲顾泽礼高喊道:“可以回来了!” 顾泽礼这才把丢掉的魂儿捡了回来,脚底着火似的跑到贺听澜身边。 “它这是死了?”顾泽礼问道。 “一时半会死不了。”贺听澜道,“但是刚才那一箭应该贯穿了它的肠子,重伤了内脏,它肯定没法跑了。” “那就好。”顾泽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下安全了。”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顾泽礼后知后觉地问道,“此处十分隐蔽,难道你也是想来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麋鹿?” “还麋鹿呢!”贺听澜哭笑不得,“你今天早上从傅文嘉那儿拿过来的朱砂佩有问题。不过还好被你拿过来了,否则今天倒霉的就该是傅文嘉了。” 顾泽礼:???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顾泽礼嚎道。 “行了,总之以后别乱拿别人的东西,要是再出一次这种事,可不一定有人来救你。”贺听澜道。 顾泽礼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敢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乱拿别人的东西了。” “等等,你说朱砂佩有问题?”顾泽礼从腰间将朱砂佩拽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我看着也没什么问题啊,闻着也没有异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贺听澜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还是到圣上跟前再细说吧。” “嗯。”顾泽礼点点头。 这时山崖外传来一阵呼喊声—— “顾四公子——!贺技正——!” “你们听得到吗?” “是羽林卫来找咱们了。”贺听澜道,然后拉着顾泽礼从山崖背后绕出去。 “我们在这儿!” 郭震岳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见到贺听澜和顾泽礼安然无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二位没事就好。”郭震岳激动道,“那头野兽跑了?” “没有,我一箭把它射残了,在那苟延残喘呢。”贺听澜转身指了指。 郭震岳点点头,大手一挥对属下们吩咐道:“你们快去把那头猛兽绑了,势必要保证它不能再伤害到任何人!” “是!” “今日之事,让二位受惊了。是我们羽林卫的失职。”郭震岳对二人抱拳道,“郭某保证,一定会将此事调查得水落石出,该罚的罚,该整治的整治。以后类似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郭都统也不要太自责了。”贺听澜道,“此事绝对不仅仅是啸狼误入这么简单,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还请郭都统确保羽林卫人数正常,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趁乱逃走。” 郭震岳点点头,“贺技正放心,我也听说了陈锐的事,已经让人把所有相关人员看管起来了。” 几名羽林卫将那头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啸狼五花大绑起来,还特意将它的嘴堵上,又在狼吻外缠了好几圈绳子,确保它无法咬人。 “禀都统,野兽绑好了。” “好,既然二位没事,那快随我回去面见圣上吧。”郭都统对二人道,“大家都着急着呢。” 贺听澜和顾泽礼回到行宫时,众人早已在此等候了。 由于此次的突发事件,元兴帝提前终止了围猎,以防猎场里还有未被发现的其他猛兽。 “四弟!”顾泽睿一见到他们的身影,赶紧迎了上来,担忧地问道:“没受伤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没有。”顾泽礼摇摇头,“多亏了梦洲及时赶到,要不然此时我已经在啸狼肚子里了。” 顾泽睿连忙转身对贺听澜深深一揖,“顾某在此多谢贺技正救下舍弟,此恩千金难报,以后贺技正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跟顾某开口便是,顾家一定会尽所能帮助你的。” “顾郎中不必多礼。”贺听澜回礼道,“我自认对野兽了解颇多,遇到这种事情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二人客套了几句,直到元兴帝开口道:“冬猎是我大梁祖宗留下来的习俗,朕向来十分重视,今年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今日朕要亲自将此事调查清楚,否则朕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元兴帝愠怒道。 “还请诸位多多配合,知无不言,也好给那两名牺牲的羽林卫一个交代。” 说着,元兴帝看向贺听澜,“听闻是贺技正率先意识到有野兽出没,击败野兽的也是你。那就由你来说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臣遵旨。”贺听澜上前一步,行礼道。 然后他便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概述了一下,从傅彦拿到朱砂佩,到自己意识到猎场里不对劲,再到最后击败啸狼。 “把那名心怀叵测的羽林卫押上来!”元兴帝的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怒火。 两名羽林卫押着陈锐走到元兴帝跟前,在他膝弯踹了一脚,强迫他跪下。 “文嘉,你过来辨认一下,是否就是此人将朱砂佩给你的?” 傅彦闻言连忙走上前去,跪下行礼道:“回禀陛下,正是此人。” “大胆逆贼!”元兴帝气得一拍座椅扶手道,“究竟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如实招来!” 陈锐只是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元兴帝见他不语,更加愤怒了,“朕命你立刻回话,若是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朕还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若是不说,就休怪朕狠心了!” 陈锐咬咬牙,开口道:“此事全都是罪臣一人所为。罪臣的父亲当年因为傅尚书的一句话被乱棍打死,可傅尚书位高权重,罪臣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报仇,才想出接近傅公子这个办法。” “父债子偿,也算是给亡父报了仇了。” “为父报仇?”元兴帝眉头一皱,“你父亲姓甚名谁?当年的事又和傅尚书有何关系?” “回陛下的话,罪臣父亲名叫陈昭,是当年宫中黄金失窃案那晚当值的侍卫。”陈锐说道。 第194章 “黄金失窃案?”元兴帝回忆了一下,点点头道:“朕记得此事。那名侍卫晚上贪杯,多喝了些酒,以至于当值的时候睡着了,才给了盗贼可乘之机。” “你父亲犯下如此严重的失职之罪,朕只是下令将其杖毙,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又有何不满?” “可罪臣的父亲酒量极佳,那晚也只喝了三杯而已,根本不可能醉倒!”陈锐情绪激动地辩解道。 “那晚傅尚书也来参加宫宴,他明明看到了,罪臣的父亲后脑有血,很明显是被人袭击才晕了过去。可傅尚书却只说看到罪臣的父亲靠着殿门睡觉,这才使得父亲被冠以失职之罪。”陈锐哭诉道。 傅景渊闻言连忙走到元兴帝跟前,跪下行礼:“陛下,臣那晚喝得有些多,只看到陈昭靠着殿门一动不动,并未看清他脑后是否有血。臣下意识便以为他是在小憩,所以才这么说的,没想到却间接导致了陈昭冤死。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元兴帝摆摆手道:“傅爱卿何罪之有?晚上本就看不清。再者说,觉得对方是在小憩才是正常的反应,若是爱卿下意识觉得陈昭是被什么人袭击了,反倒令人怀疑。” 陈锐连连摇头,“不是的,陛下,不是这样的!” “够了!”元兴帝怒喝一声,“陈锐,若你觉得你父亲是被冤死的,应该向大理寺报案,请求重启当年的案子,而不是私下里实施报仇行为!” “你怨恨傅尚书,却选择对他的儿子下手。如此欺软怕硬、伤及无辜之人,竟然也在羽林卫待了三年之久。” “我大梁的羽林卫,还真是什么人都招啊!” 郭震岳浑身一颤,也赶紧跪在地上道:“此事是臣的失职,请陛下放心,此番回去后臣一定会彻查羽林卫上上下下所有人,绝不会容忍再有这等居心叵测之人混入其中。” 元兴帝哼了一声,“罢了,朕念在你一向办事谨慎、没出过什么差错的份儿上,这次就不治你的罪了。” “就,罚郭都统两个月月俸吧。” 郭震岳松了口气,连连磕头谢恩道:“臣谢陛下宽恕,今后臣一定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至于陈锐。”元兴帝眸光一凛,冷冷道:“此人身为羽林卫,身担维护猎场安全的职责,却利用职务之便,私自将野兽放入其中,蓄意谋害朝廷命官、引起恐慌。” “如此十恶不赦之徒,当斩!” 元兴帝大手一挥,“郭震岳,将他拉下去,给朕好好审,务必要把全部细节全都调查清楚,包括他是怎么瞒天过海将野兽送进来的,又是如何得到这块邪门的玉佩。这些朕都要知道!” “臣遵旨!”郭震岳行礼道。 “陈锐,你死罪难逃。若是积极配合,把其余人都供出来,朕可以留你个全尸。若是拒不配合,就休要怪朕心狠手辣了!” 说罢,元兴帝微微一颔首,郭震岳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指挥两名羽林卫将陈锐押了下去。 行宫外终于回归了平静。 众人见元兴帝还在气头上,纷纷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迁怒。 半晌,元兴帝才缓缓开口道:“今年冬猎发生这种事情,朕很是痛心。” “但,冬猎毕竟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就这么结束。”元兴帝疲惫地揉着太阳穴,“郭都统,一会你带人将整个飞鹿原搜查一遍,务必要确保再没有猛兽混入其中。” “是!”郭震岳道。 “待确认猎场安全之后,朕会再次召集诸位,重新开始冬猎。” 众人纷纷向元兴帝行礼道:“臣等遵旨!” “今日也不早了,大家就先各自回营帐休息吧。”元兴帝缓缓道,“顾四郎方才受惊了,回去好好调养一下。” “安福。”元兴帝对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去给顾四郎叫个太医瞧瞧,别有什么伤病自己还不知道。” “奴才遵旨。”安福连忙躬身道。 顾泽礼也连忙行礼道:“臣谢陛下垂怜!” “还有,那两名不幸牺牲的羽林卫也算是国之功臣了,去给他们的家属每家发放一百两抚恤金,然后将他们厚葬了吧。” 郭震岳立刻应道:“臣遵旨。” “朕有些乏了,就先回行宫休息了。”元兴帝在宁贵妃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诸位也都回去歇着吧。” 说罢,元兴帝步伐沉重地转身往行宫走去。 众人整齐划一地行礼道:“臣等恭送陛下!” 待元兴帝走后,众人也纷纷放松下来。 “想不到这个陈锐竟然如此丧心病狂!”顾泽礼感叹道,“就算他因为当年那件事怨恨傅世叔,但那年文嘉才几岁啊,关他什么事?” 傅彦垂眸不语,好像在想什么。 “喏,这个还是还给你吧。”顾泽礼将那块朱砂佩还给傅彦,“你是想把它毁了还是当了都随意吧,反正我是再也不想碰到它了。” 傅彦欣然接过,微笑道:“圣上给你叫的太医好像来了,你快进营帐里瞧瞧去吧,万一吓傻了可怎么办?”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顾泽礼不满道,“我要是吓傻了到时候天天来烦你!” 傅彦颔首,“所以嘛,我才让你去看看,我可不想天天被一个傻子缠着。” “靠!”顾泽礼哭丧着脸拉住贺听澜的胳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做作道:“梦洲,还是你对我好~” “噫~”贺听澜被他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自己的胳膊从顾泽礼手中抽出来。 “你别拉我,我有肢体接触恐惧症。”贺听澜道。 “哈?”顾泽礼莫名其妙道,“这是个什么病症?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就是你一碰我,我就会感到头晕恶心。”贺听澜道。 “真的假的?”顾泽礼眯着眼睛,狐疑道。 “真的。”贺听澜确信地点点头。 “诶~”顾泽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贺听澜一下,“我碰一下试试。” “啊我不行了!”贺听澜瞬间做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好像眨眼间就要站不稳摔倒了。 傅彦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贺听澜拼命忍着笑,又站了起来。 “不是,他刚才碰你你怎么又不晕了?”顾泽礼震惊地指着傅彦道。 “对哦,怎么突然不晕了呢?”贺听澜惊讶道。 顾泽礼:“你是不是玩儿我呢?” 傅彦眼看着又要收不住场,连忙插到两人中间,扳过顾泽礼的肩膀,把他朝营帐的方向一推。 “我看你刚才是不小心磕到脑袋了,赶紧去瞧瞧病吧!” “嘁!”顾泽礼努了努嘴,“我看你们俩是合起伙来针对我!” 傅彦和贺听澜不约而同地都笑了。 待顾泽礼走后,傅彦好奇地问道:“你说陈锐真的只是想为父亲报仇吗?” “谁知道了?”贺听澜道,“你能这么问,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傅彦摇摇头,“倒也没有,只是觉得此事很蹊跷。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陈锐如果想报仇,难道之前那十几年一直都没有机会吗?” “冬猎每年都有,他为什么以前没有行动,偏偏在今年行动?” “可能是之前还没准备好?”贺听澜猜测道,“毕竟朱砂佩和啸狼都挺难弄来的,陈锐应该是花了不少钱财和精力。” “或许吧……”傅彦若有所思道。 “哎,不管这些了!”贺听澜伸了个懒腰,“刚才又是骑马又是对付啸狼的,这会儿我都快饿瘪了,我要吃饭!” 傅彦抿唇直笑,“也是,这都过了午膳的时辰了。走,用膳去!” 然而二人刚要回自己的营帐,却突然看见傅景渊迎面走来。 傅彦连忙加快步伐迎上去,恭敬地行礼道:“父亲。” “你娘听说了方才啸狼的事,担心你受到惊吓,专门叫人给你准备了压惊的汤膳,正要叫你过去喝呢。”傅景渊道。 贺听澜一看这场面立刻明白了,傅尚书这意思是他们一家人之间有话要说。 于是他对傅景渊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贺某就先走一步了。” “哎,好。”傅景渊笑着点点头道,“内子叫他们煲的汤膳够好几个人喝,要不让他们给小贺大人也送去一碗?” “不必了。”贺听澜婉拒道,“我倒是没被吓着。多谢尚书大人好意。” 客套了几句后,傅景渊转身带着傅彦离开。 然而傅彦却悄悄转过头来,对贺听澜使了个眼神。 贺听澜立刻明白。 这是晚上去找你的意思。 于是贺听澜努力按耐着向上扬起的嘴角,装作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走了。 傅彦本以为父母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却不想只是询问了一下他在猎场有没有遇到可疑的人。 傅彦便如实说只有陈锐这一个可疑的。 不过说起陈锐,傅彦心中的疑窦仍旧没有消除。 第195章 他打算找个时间去见见这个陈锐,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说才行。 于是傅彦借由去探望顾泽礼的功夫,偷偷溜到了行宫南边、羽林卫搭建的临时牢房附近。 郭震岳这会不在,应该是奉命去查看猎场周围的安全了。 傅彦远远地看向关押陈锐的牢房,发现只有两名羽林卫把守在门口,于是他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见过傅公子!”两名羽林卫行礼道。 “二位不必多礼。”傅彦谦和地笑着说,“我想与陈锐单独聊聊,可以吗?” “这……”羽林卫面露犹豫之色。 “二位不用担心,我就是隔着铁门问他几件事情,很快就好。” 两名羽林卫对视了一眼,估计是觉得陈锐都背叛了傅彦,傅彦肯定不会放他走,于是便道:“傅公子请吧。” “多谢。”傅彦给两人一人手里塞了一小块银子。 两名羽林卫立刻懂了,连连点头道:“公子放心,我们二人就在外面守着,不会有别人进来的,您也要快些才好。” 傅彦微笑颔首,“好,我就简单问几句。” 待那两名羽林卫走到外面之后,傅彦迅速来到关押陈锐的牢房门口,隔着铁栏杆问:“陈锐,你跟我说实话,方才在圣上面前的那套说辞是谁教你的?” 陈锐披头散发,身上遍布着斑驳的血痕,显然是已经受过了一番严刑拷打。 他缓缓抬起僵硬的头,气若游丝道:“傅公子果然聪明。” “你快告诉我吧。”傅彦焦急道,“受人指使和自己谋划的罪刑完全不一样,若是被人以性命要挟才犯罪,只需要流放边关几年便可以回来。你现在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我还可以帮你主持公道。” “多谢公子好意。”陈锐苦笑道,“但您还是不要知道真相比较好。” 傅彦眉头一皱,“这话什么意思?” “这背后之人不是您能与之抗衡的。” “我不懂。”傅彦摇摇头,“连我傅家都不能与之抗衡,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陈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缓缓说道:“其实我骗了公子,我家中除了年迈的祖母以外,还有一对双胞胎幼弟。他们……他们都在那个人手里。” “他用我家人的性命威胁我,让我利用啸狼制造出一场意外,让所有人都以为公子您是不幸遇袭而亡。” “究竟是何人如此恨我,要将我赶尽杀绝?!”傅彦问道,“陈锐,你大可以将此事告知圣上,只要圣上派人出动,难道还怕这个幕后之人吗?” “行不通的。”陈锐摇摇头,“即便是圣上,也很难保证在不伤及我家人性命的前提下除掉此人。” “傅公子,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可是您待我如此宽厚,昨日愿意违反规定带我进围猎场,今日又愿意帮我,陈锐感激不尽。” “所以,公子您一定要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调查这幕后之人!”陈锐膝行几步到牢房的门前,一把抓住铁栏杆,语气激动道。 “您在明,对方在暗,您若是试图去调查,对方一定会想要更快杀您灭口!” “总之,对方不是您能惹得起的,千万不要去查!” 傅彦眉头紧锁,好像事情远比他想的要可怕。 他开口还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陈锐露出来的后颈下方有一个模糊的印记。 傅彦定睛一看,这、这不就是影刃阁特有的刺青吗?! 或者是说,是练就武功才会浮现出的一种特殊印记。 影刃阁……无极门……九影针……岭南…… 之前的种种信息瞬间涌入傅彦的脑海之中。 原本以为刺杀他的那拨人已经收手了,没想到居然还不死心。 自己跟他们究竟有何仇何怨,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然而就在此时,傅彦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好像是郭震岳回来了! 傅彦立刻起身,从另一侧溜了出去。 被发现了不好解释,毕竟郭震岳不像那两个羽林卫,可没那么好糊弄。 看陈锐的样子,郭震岳应该是没审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所以他暂时还不会杀了陈锐。 既然如此,不如明天再找机会探探消息。 傅彦溜出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时天早就黑透了。 完了,阿澜肯定等自己等着急了! 想到这,傅彦连忙快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然而贺听澜此时并不在营帐里。 吃饱喝足后,贺听澜一等傅彦没回来,二等他还是没回来,不禁开始纳闷。 跟父母说个事需要这么久吗? 贺听澜眼珠子一转,傅彦这小子不会偷偷溜去找陈锐问话了吧? 这要是被发现了,傅彦可就又说不清了。 于是贺听澜一骨碌爬起来,披上外衣就掀帘出帐,准备去找傅彦。 他隐约记得,临时牢房在行宫的南边。 贺听澜特意避开了巡逻的羽林卫,摸黑鬼鬼祟祟地往南边绕去。 应该就在前面了吧?贺听澜在心里嘀咕道。 他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信心的。 这里很是偏僻,连羽林卫点燃的火光都没怎么照到。 幸好今日天气晴朗,没什么云朵,贺听澜踏着月光蹑手蹑脚地往牢房走。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你要去做什么?” 贺听澜:!!! 他瞬间吓得浑身一激灵,汗毛都竖起来了。 贺听澜猛地一回头,看清来者时却更加吃惊了。 怎么是谢昱?! 月光下谢昱的面容近乎妖冶,拥有西域血统的他皮肤苍白,此刻像是月夜鬼魅一般,看向贺听澜的眼神晦暗不明。 “谢都御史?”贺听澜震惊道,“大晚上的您来这里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小贺大人吧?”谢昱似笑非笑道,“这么晚了,小贺大人来这里,莫非有什么私事?” “大人说笑了。”贺听澜云淡风轻道,“我就是出来找茅厕的,不过好像迷路了。” “是吗?”谢昱勾唇,“我早就听闻小贺大人记忆力超群,即使是在山野里也不曾迷路,怎么今日却在一个小小的飞鹿原迷路了?”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贺听澜懒得跟他周旋。 “看来小贺大人是个聪明人。”谢昱微笑道,随即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寒意,盯着贺听澜的双眸深不见底。 “我就是好奇,小贺大人的箭术是跟谁学的?” “大人问这个做什么?”贺听澜警惕道。 谢昱背着双手,仰头看向夜空中的月亮。 “上一个能够一箭贯穿五枚铜钱的人,已经离开金陵城二十年了。” 第170章 “都御史大人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贺听澜挑眉笑道, “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 “你的箭术极佳,精于此道的人不难看出来你师承何人。”谢昱平静道。 “既然大人能看出来,又何必要开口问我?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贺听澜不吃他这套,反问道, “莫非大人其实不知道, 只是想诈我一下?” “还是说, 昨晚的射箭比赛上我赢了令郎, 让大人感到丢了面子, 想为自己的儿子偷师?” 谢昱有一瞬间的出神, 随即笑了起来。 “小贺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昨晚的比赛再公平不过, 是犬子技不如人。” 贺听澜轻笑道:“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 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个谢昱,看起来怎么哪哪都觉得不得劲?贺听澜在心里嘀咕道。 总觉得他阴恻恻的,虽然脸上经常挂着一张温文尔雅、平静随和的笑容,贺听澜却觉得谢昱盯着他看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贺听澜又想起白天谢昱看到自己时那震惊的神情,便猜测此人可能和娘亲和师父被害一事有关。 如果谢昱真的只是被贺听澜精湛的箭术震撼到, 那么也该是昨晚射箭比赛的时候震撼。 可贺听澜清清楚楚地记得, 谢昱是在看清了自己的脸的那一刻瞳孔瞬间放大。 若是说谢昱震惊于他的容貌, 似乎有些反应过头了。 虽然贺听澜美而自知,但像谢昱这般看惯了各色美人的权臣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剧烈。 如此看来,就只有一种可能—— 谢昱当年跟娘亲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并且很大可能是仇人,或是分别属于利益相冲的两方阵营。 贺听澜仔细想了一下,既然娘亲是清河盟的盟主,那么谢昱会不会就是想要清河盟覆灭的人? 燕十三说清河盟当年触及到了一些人的利益,于是被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盟中成员被赶尽杀绝, 余生只能躲躲藏藏、苟且偷生。 而谢昱的出身和他在朝中地位刚好有操控这些的能力,说不定他就是害死娘亲和师父的元凶之一! 第196章 贺听澜原本还想找机会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当年的事,然而谢昱却先开口提了“二十年前”。 看来谢昱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贺听澜心想。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来到金陵城之后听到的一些有关谢昱的传言。 据说谢昱少时是家中最受排挤的庶子,即便他从小便比别的孩子聪慧,也依旧得不到父亲的重视。 而这一切都归咎于他的生母。 没错,谢昱的生母是一名西域来的舞姬。 据说她被西域某个王爷进贡给了先帝,先帝又随手赏给了谢昱的父亲。 由于有着一半外族血统,谢昱从小就不被重视,嫡母更是对他厌恶至极。 就连府中的下人都会称他为“蛮子”。 而偏偏是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子,最终却靠着扶持魏王登基为帝,一跃成为都御史,成了谢家新一任家主。 能够这般逆天改命之人,绝对不可能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良善! 直觉告诉贺听澜,谢昱可能才是自己最需要提防的那个人。 所以现在还不能暴露太多,贺听澜心想,若是自己主动打听二十年前的事,就相当于在谢昱面前坐实了自己的身世。 如果谢昱真的是害死娘亲的元凶,他势必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后患”。 想到这,贺听澜摆出一副没有听懂谢昱的言下之意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慵懒道:“我说谢大人,这都这么晚了,您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哈,明天还要继续冬猎呢。” 说罢,贺听澜抬脚便走。 “你的头发……打理起来很麻烦吧?”谢昱突然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 贺听澜脚步一滞,转身莫名其妙道:“不劳大人费心,我早就习惯了。” “是吗?” 谢昱好像在想什么东西想得出神,眼神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空气。 好瘆人!贺听澜心想。 他看谢昱沉默了半天也没说什么,于是赶紧转身走了。 此人鉴定为脑子有点问题!贺听澜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道。 我的头发好不好打理关他什么事? 管得可真多! 堂堂一个二品大员,随便对别人的外貌评头论足,简直太不像话了! 贺听澜感觉自己晚上就多余出来这么一遭。 晦气! 不仅没找到傅彦,还撞见个阴魂不散的。 贺听澜浑身笼罩着黑雾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然而当他掀帘而入时,却发现傅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傅彦站起来道,“这么晚了别出去乱晃悠,万一又碰见野兽怎么办?” “野兽倒是没碰见。”贺听澜没好气地说。 傅彦听他这意思,不禁猜测道:“那碰见什么了?” “没什么。”贺听澜摇摇头,随口道:“我去了趟茅厕,路上碰见两个人在讲荤段子,听着怪晦气的。” 傅彦忍俊不禁,“人家两个人私底下讲,又没有跟你讲,你晦气什么?再说了,是谁买那种话本子一买就是一大摞的来着?” 贺听澜挠挠头,“好像是我。” 傅彦笑得更厉害了。 “哎呀不说这些了。”贺听澜转移话题道,“你呢,跟你爹娘聊了这么久才回来?我等你等得都小白菜地里黄了。” “这不是回来了嘛。”傅彦笑着抱住贺听澜,晃晃。 “嘿嘿~”贺听澜原本还想装装自己生气了,结果傅彦突然来这么一下,贺听澜的嘴角克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抱一会儿~” 两人腻腻歪歪地粘糊了一阵,毫不意外地又来到了每次的最终归宿—— 榻。 “先去洗漱更衣!”傅彦趁着场面还控制得住,连忙道。 否则今晚还能不能从榻上下来就不得而知了。 “一会再洗漱更衣也是一样的嘛。”贺听澜撇撇嘴,一脸不满道,“美妙的气氛都被你给打断了。” “不行,肯定要先洗漱更衣。”傅彦一本正经道,“顺序不能乱,否则洗漱更衣不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了嘛。” 贺听澜感到十分疑惑,前后也没差多一会,至于这么精准吗? 不过傅彦一向都是这样,他总是有自己的一套必须要坚持的规矩。 贺听澜感觉破坏掉傅彦的规矩比杀了他还要他的命。 “好吧。”贺听澜拖着长音道,“但是我累了,你抱我去洗漱。” 傅彦简直哭笑不得,“你这么大一只还要别人抱?!” “我怎么就好大一只了?”贺听澜不满地嚎道,“明明咱俩一样高,这么说的话你也是好大一只!” 傅彦笑得蔫儿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本来就是嘛……”贺听澜下意识道。 等等,什么? 贺听澜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简单。 再看傅彦那副故作从容优雅、但嘴角却微微抽动、极力忍着不笑出来的样子,贺听澜瞬间明白了。 “好你个傅文嘉!”贺听澜乐了,“搁这儿等着我呢是吧?” 说着,贺听澜一个飞跃蹦到傅彦背上,“你完了,你彻底变坏了!” 然后贺听澜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夸张地说:“你已经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拉一下手就脸红的郁文嘉了!快说,你是何方妖孽?把他藏哪儿去了?!” 傅彦再也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说明你之前还不够了解我。”傅彦故意逗他道,“现在看到了我的真面目,有没有后悔?” 谁曾想贺听澜狡黠一笑,捧住傅彦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更喜欢了嘿嘿嘿!” 就喜欢这种把正经人带坏的感觉!贺听澜暗爽道。很有成就感! “对了,明天围猎你跟我一块吧。”贺听澜突然严肃下来。 傅彦扑哧一下乐了,“你担心我啊?” “万一呢……” 傅彦刚想说郭都统排查过后肯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然而转念一想,还是答应道:“好,明天我跟你一块走。不过你不是还要跟顾四打赌吗?还赌不赌了?” “赌!必须赌!”贺听澜立刻道。 “其实就凭你今天把他从狼口里救出来,你大可以直接让他完成惩罚的,他肯定不会拒绝。”傅彦建议道。 “有道理。”贺听澜十分认同地点点头,“但就算打赌我也照样能赢,玩玩呗。” “行吧,你俩开心就好。”傅彦实在是不懂他们的乐趣所在,但选择尊重。 说起明天,傅彦打算早点起来,再去跟陈锐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些消息。 陈锐不愿意透露,不代表自己无法通过对话套出一些线索。 次日一早,傅彦趁着贺听澜还在呼呼大睡,蹑手蹑脚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他披上外衣,打算赶在大部分人还没起来的功夫去一趟牢房。 然而刚走到一半,傅彦却远远地看到郭震岳急匆匆地跑过来。 郭都统怎么也起来得这么早? 这可一点都不利于自己打探消息。 但傅彦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笑着对郭震岳打招呼道:“郭都统早啊!看您行色匆匆,莫非圣上有事吩咐?” “哎,我都快急死了!”郭震岳满头大汗道,“我还没调查完昨日的事情呢,那个反贼竟然暴毙了!” “不多说了,我得赶紧去叫太医!” 傅彦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 陈锐就这么死了?! 第171章 陈锐一死, 原本寂静的清晨顿时沸腾起来。 起得早的人几乎全都聚集了过来,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围观太医诊断陈锐的死因。 “郭都统,此人是服毒自尽。”太医对郭震岳道。 郭震岳眉头一皱, “服毒?” “正是。”太医钳住陈锐的牙关, 迫使他张开嘴, 为郭震岳展示道:“此人最里侧的牙上毒素最重, 根据老夫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 他是提前将毒药藏在牙后, 关键时刻只要咬碎包着毒药的那层皮就可以很快死亡。” “至于他是不小心咬破的, 还是故意咬破的, 老夫也不得知了。”太医道。 “原本还以为此人卧薪尝胆十余年,应该是个有骨气的,不曾想竟然也畏罪自尽了。”顾泽礼冷哼一声,“真是便宜他了。” “既然人都死了,诸位也都散了吧。”郭震岳道, “此人留在这实在是晦气, 我去把他处理了。” 众人啧啧感叹, 纷纷离去。 傅彦全程都在一旁静静看着,陷入沉思。 直觉告诉他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傅彦想叫住郭震岳,再查看一下尸体,但转念一想此举不妥。 毕竟陈锐是因为试图谋害自己,罪行败露才畏罪自尽的,若是自己此刻要求查看尸体,未免显得有些可疑。 傅彦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两名羽林卫将尸体抬走。 第197章 眼下他仅有的信息便是陈锐身上的那个刺青。 对,他要趁着自己还记得,赶紧把那个刺青画下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 这枚刺青和狄云枫曾经交给自己的、影刃阁的刺青应该是一样的。 可惜狄云枫没有随行来飞鹿原,否则可以让他来辨别一下。 上次狄云枫将调查到的信息告诉傅彦之后,傅彦经过一番推测,怀疑刺杀他的人跟李和昌有关。 毕竟上次来刺杀自己的那名刺客是岭南人,又疑似会九影针这种邪门武功。 而几起九影针杀人的案子都发生在岭南。 岭南是个贫瘠之地,而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们大多都出身富庶之地,鲜少有和岭南扯得上关系的人。 李和昌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他的原配夫人是岭南当地的贵族千金。 如果真的是李和昌搞的鬼,倒也说得通,傅彦心想。 大皇子赵承瑞虽和李家没有血缘关系,却也是李皇后尽心培养出来的,多年来一直和赵承平势均力敌。 结果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赵承瑞先是被废了太子之位,又被赶出金陵城,无召不得回京。 李家二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反倒是赵承平,在元兴帝跟前越来越受重视。 若是李家害怕傅家靠着外戚这一身份权倾朝野,试图先把傅家的嫡长子给除掉,倒也符合常理。 傅家二子愚笨,三子已经彻底没救了,剩下的几个还尚且年少,不堪重用。 若是这个时候把傅彦这个“唯一的希望”给除掉,的确能让傅景渊头疼好一阵。 就算剩下的那几个儿子当中有出息的,也需要时间成长。 而李家就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扳回一局。 不管是尽快让李皇后培养新的皇子,还是用什么别的法子。 虽然傅彦仍不能完全肯定此事跟李和昌有关,但目前来看,不管是从动机,还是从已有的证据分析,李和昌是最可疑的。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冬猎大家都在,试探一下这位李尚书? 傅彦沉吟片刻,心生一计。 他连忙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掀帘而入时发现贺听澜已经起来了。 “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贺听澜好奇道。 “哦,出去活动一下。”傅彦道,“结果刚一出门就听说陈锐死了。” “哈?”贺听澜震惊道,“他怎么死的?” 傅彦把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贺听澜评价道。 “我也这么想的。”傅彦点点头,“不过现在尸体都被处理了,也无从查起,只能说这段时间小心一点吧。” “嗯。”贺听澜想想也是。 “对了,你不是说要跟顾四打赌吗?”傅彦转移话题道,“他好像已经去牵马了。” “这么早?”贺听澜道,“圣上昨日不是说等确认猎场安全了之后再开始冬猎吗?” “郭都统方才说他已经排查完毕了。”傅彦道,“飞鹿原现在是安全的,可以去打猎。” “那我也得快点去!”贺听澜迅速掏出自己的骑装,麻利地换上。 见傅彦站在原地,一点要出去的架势都没有,贺听澜不禁好奇道:“你不去吗?趁着这会还早,说不定可以打到不少猎物。” 傅彦摇摇头,“我等会再去,小六说要给我看个东西来着,我先去一趟爹娘的营帐。” “哦,那行吧,我先走了。”贺听澜点头,拿起自己的弓箭掀帘离开。 傅彦伸着脖子,确认贺听澜走远了之后赶紧坐到桌前,掏出一张纸便开始画画。 画完之后,傅彦小心翼翼地将纸折起来,揣进衣襟,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 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傅彦迅速走小路来到了膳房。 膳房里正忙活得热火朝天,伙厨一见到傅彦,连忙迎上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哎呦,傅公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后厨之地油烟大得很,可别熏着您啊。” “无妨,我就是过来看看。”傅彦笑着说道。 伙厨紧张道:“莫非是餐食不和您的胃口?还是吃了之后不舒服?” “并非,您多虑了。”傅彦道,“只是我娘最近胃不太舒服,今天中午送到她营帐里的饭菜就别有酸口的了。” “哎,好嘞!”伙厨一听这话瞬间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要失业了呢。 傅彦趁机扫了一眼桌子上那排食盒,走到其中一个食盒跟前吩咐道:“还有啊,一会送饭的时候记得把点心放在最下面一层,否则底下的荤菜味道飘到上面去,会把点心弄串味,我爹不喜欢。” “是,小的谨记。”伙厨点头哈腰道,“只不过,公子,您指的这个食盒是李尚书的。” 说着,伙厨又指了指另外一个极为相似的食盒,“这个才是您家的。” 傅彦愣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笑笑,“两个食盒长得太像,我竟然看走眼了。” 这招还真管用!傅彦一阵窃喜。 世家贵族们爱用的食盒都长得差不多,基本都是檀木的,样式也大同小异,傅彦原本还无法确认哪个食盒是李和昌的。 然而傅彦故意这么一说,伙厨就上钩了,自己就把李和昌的食盒指了出来。 就在此时,傅彦用余光瞥见远处的一个大炒锅里窜起三尺多高的火苗,他立刻惊恐地指着锅道:“小心,锅着火了!” 伙厨吓得立马转过头去查看。 傅彦趁机赶紧将李和昌的食盒里面的绢帕提起来,把那张纸塞了进去,然后再把绢帕放回原位。 一顿操作之后,傅彦背着双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伙厨虚惊一场,转过身来笑着对傅彦道:“公子莫要惊慌,那是正常现象,有人在旁边看着呢,不会走水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傅彦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点点头,然后道:“还请您一定要记着我方才拜托您的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好嘞,公子您放心!”伙厨行礼道。 目送着傅彦离开后,伙厨有些莫名其妙地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这位傅公子有点奇怪,前几天也没看他亲自过来啊?” 然而还没等伙厨想多一会,管事的司膳就进来了。 “干活都麻利点,别偷懒!”司膳大声训道,“饭菜做好了就赶快给各个营帐送过去,贵人们都饿着呢!” “大冬天的饭菜冷得快,送饭的路上都给我走快点。若是哪位贵人吃到了凉的饭菜,你们就都别干了!” “是,司膳大人!”伙厨们齐声应道。 方才那名伙厨也来不及琢磨傅彦了,赶快将餐食装进食盒里,准备给各个营帐送过去。 “哎哎哎,你干嘛呢?!”司膳指着这名伙厨,吹胡子瞪眼道:“对,就是你!你怎么把李尚书的餐食装到傅家的食盒里了?” 司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快步走了过去,将另一个食盒放在伙厨跟前,“这个才是李尚书的食盒。眼睛给我睁大点,看仔细喽!” 伙厨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搞错了,连连道:“请司膳大人恕罪,小的一时看走了眼,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 “行了,赶紧给人送过去!”司膳放过了他。 伙厨松了口气,赶紧将饭菜装好,提着食盒就走出了膳房的门。 傅彦的计划顺利完成,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准备拿上弓箭进围猎场。 方才自己在那张纸上画了陈锐身上的刺青、一轮圆月、以及行宫西北边的那座凉亭。 李和昌是个聪明人,如果他就是跟影刃阁和无极门有关之人,应该不难看出对方的意思是让他在今晚月上枝头的时候,去凉亭有要事相谈。 到时候傅彦只需要偷偷躲在灌木丛后,看有没有人如约而至。 若是李和昌真的去了,那便是坐实了他的嫌疑! 若是李和昌没去…… 要么是他的确是无辜的,要么就是此人实在太谨慎,没有选择赴约。 但这是傅彦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然而此时的傅彦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出了大问题。 郁夫人拿到餐食,净过手之后去拿食盒里的帕子,准备擦擦手。 结果她一提帕子,一张纸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郁夫人:? 这是什么东西? 于是她小心将那张纸捡起来,展开一看,顿时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郁夫人猛地将纸按在心口,环顾了一圈,确认没有第二个人看见之后,才又小心翼翼地将纸拿出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郁夫人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个图案,心跳加快。 到底是谁将这张纸送给自己的? 到底是谁,时至今日还记得清河盟的图腾? 第172章 第198章 直到太阳下山, 傅彦才看见贺听澜的人影。 “哎——呦——!”贺听澜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累死我了!” “怎么样,收获颇丰?”傅彦笑着询问道。 “还行吧,明天再接再厉。”贺听澜一屁股坐在几案前, 灌了一大口水。 “你跟顾四谁赢了?”傅彦好奇道。 “还没决出来呢。”贺听澜道, “我俩改了比赛规则, 现在比的是两天累计猎到的猎物总价值, 要到明天酉时才截止。” “那可有的比了。”傅彦感慨道。 “你呢?今天一天都没看到你, 你不会没去打猎吧?”贺听澜问道。 “去是去了, 但我这骑射水平你也知道的, 凑个热闹而已, 若是争名次那就是自讨苦吃了。”傅彦自嘲地笑笑。 “也别这么说嘛。”贺听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术业有专攻,你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经史子集方面的功课上,骑射方面肯定不会那么精通。跟自己比就好。” 傅彦抿唇直笑,“知道啦, 别的不说, 飞鹿原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 骑着马兜兜转转也别有一番趣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了一会,贺听澜敏锐地发现傅彦有点心不在焉。 每次这家伙心里有事、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现在的贺听澜已经总结出规律了—— 当傅彦突然变得话很多,还不是情绪十分激动的状态,并且喜欢随便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天很蓝、风有点大之类的,就代表他心里藏着事! 贺听澜没有揭穿他,只是将自己的弓箭收好,再把骑装换下来,准备去洗个热水澡。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藏着什么事! 不出意料, 半夜三更天的时候,贺听澜感觉到榻的另一侧有动静。 好像是傅彦偷偷爬起来了! 贺听澜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要到了,傅彦悄悄翻了个身,小声试探道:“阿澜?阿澜你睡了吗?” 没动静。 于是傅彦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贺听澜一下。 还是没动静。 看来是睡熟了。傅彦松了一口气。 傅彦蹑手蹑脚地从榻上爬了起来,穿上鞋子,披上外袍。 然后他将帐帘掀开一条狭窄的缝,从中穿了出去。 此时已经月上枝头,李和昌可能已经到了。傅彦心想。 自己也得快点。 一路上傅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成功避开了巡逻的羽林卫,来到凉亭旁边的那处灌木丛背后。 灌木丛足有胸口那么高,傅彦矮下//身子刚好能完美隐藏。 他小心翼翼地将灌木丛拨开一条缝,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往凉亭处看去。 怎么没人啊?傅彦有些失望地想。莫非李和昌提前知道了什么? 要不再等等吧。 傅彦在灌木丛背后蹲得腿都麻了,还是不见有人出现。 正当他在思考要不要放弃时,凉亭的另一侧却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傅彦瞬间清醒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脚步声逐渐靠近,傅彦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胸腔。 就在这时,来者走上了凉亭的台阶,整个人出现在月光能照到的地方。 傅彦定睛一看,瞬间倒吸了口凉气。 娘? 我没看错吧?傅彦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还真是娘! 傅彦一头雾水,这深更半夜的,娘怎么会自己出现在这处偏远的凉亭? 身边还一个随行的侍卫和丫鬟都没有。 傅彦紧锁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日白天在膳房发生的事。 自己的确是把那张纸塞到了李和昌的食盒里没错啊,而且他塞的时候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伙厨的视线,动作也足够快,应该不会被发现。 难道说…… 是那个伙厨把食盒搞错了,将郁夫人的食盒认成了李和昌的? 完了! 傅彦一拍脑门,这可怎么办? 没把李和昌引出来,反而把自己亲娘给引出来了! 傅彦活了快二十年,还是头一次弄出来这么大的乌龙! 现在如果他走过去,郁夫人肯定会怀疑,然后问他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但如果他偷偷溜回去,又不放心娘自己一个人在凉亭这里待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傅彦正犯愁呢,突然发觉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如果那张纸被送到了郁夫人那里,她还如约而至了,莫非说明郁夫人也知道那枚刺青的含义? 想到这,傅彦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直冒冷汗。 细思极恐! 傅彦的脑子飞速运转着,试图把整件事情捋明白。 然而他此时浑然不觉,背后还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这对母子好生奇怪。贺听澜趴在傅彦身后的一棵大树背后,纳闷地心想。 当娘的深更半夜跑到一处偏僻的凉亭,好像在等什么人;当儿子的躲在灌木丛背后“监视”自己亲娘。 难道说这对母子之间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母慈子孝? 贺听澜突然想起来,傅彦曾经跟他讲过自己小时候的情况。 傅彦说他爹管得比较严,小时候自己稍微有一点点做不好都会被父亲教训。 而母亲虽然温和许多,却也对他要求颇高。 若是傅彦某门功课没有获得甲等,郁夫人不会打骂他,但是会独自黯然神伤,自责地感叹没有把儿子教好、自己这个母亲当得很失职。 以前郁夫人在傅家过得并不算舒心,丈夫忙于政务、鲜少回家,就算回来也是问孩子们的功课如何如何,基本不会关心自己夫人最近的情况。 除此之外,郁夫人还要应付婆母、小姑、妾室等一大家子人,只要家里出了一点岔子,傅彦的祖母都会语重心长地念叨:“你是傅家的当家主母,要有点当家主母的手段和气魄。家宅不宁,便是主母的失职。” 这些傅彦从小就看在眼里,所以他才拼了命地精进学业,成绩名列前茅,所有夫子都夸赞他,只为了让母亲在家中能挺直腰杆。 贺听澜并没有很清楚傅家内部的情况,但是他现在看到的情形告诉他这对母子之间应该也是互相有秘密、有猜忌的。 人家家族内部的事,自己还是别多管闲事了比较好。贺听澜心想。 算了,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吧,回去睡觉! 然而贺听澜刚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用余光瞥见地上有个什么东西在动。 贺听澜定睛一看,一条手臂粗的大蛇正朝着傅彦的方向爬去。 贺听澜:!!! 然而傅彦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凉亭的方向,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危险将至。 贺听澜快急死了。 你个笨蛋,快回头啊!一会都要进蛇的肚子了还不知道呢! 算球,还是自己出手吧! 于是贺听澜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瞄准位置,“嗖”地一下扔了出去。 石头精准无误地打中了蛇的七寸。 蛇的身体猛地一缩,开始剧烈地扭动,蜿蜒的身体在地上打卷。 呼,这下它没有攻击性了。贺听澜长长地舒了口气。 正当贺听澜准备离开时,傅彦听到背后草地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傅彦转身一看,一条大蛇就在自己不远处。 “蛇啊!”傅彦吓得整个人蹿了起来,颤抖着大叫道:“救命啊!” 他最怕蛇了,哪怕只是看到画出来的蛇傅彦都会双腿发软,更何况是一条活生生的蛇! 还就在自己眼前! 还那么大! 贺听澜本来已经迈出脚准备走了,结果被傅彦这一嗓子吓得左脚绊右脚,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哎呦……”贺听澜揉着摔在石头上的侧腰,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 不仅如此,摔倒时贺听澜的衣角还挂到了树枝上,这一摔直接把外袍扯下来一大半,挂在腰间,显得十分狼狈。 傅彦僵在原地,看看眼前扭来扭去的大蛇,又看看摔成了大字型的贺听澜。 傅彦:??? 贺听澜表情扭曲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怨念地看着傅彦,“快过来扶我一把,不行了……” “啊……”傅彦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条蛇,走到贺听澜跟前扶住他。 “你没事吧?”傅彦一头雾水地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还不是因为你?”贺听澜嘀咕道,“我看你大半夜偷偷溜出去了,就跟着你一路走到这儿了。” 傅彦:“你居然跟踪我?!” “干嘛?担心你的安危不行嘛?”贺听澜委屈。 “行,没说不行。”傅彦哄道。 这时郁夫人听到动静,朝灌木丛这边走了过来,“谁在那边?阿骧?” 第199章 完了,被发现了!傅彦流下一滴汗。 于是他只好从灌木丛背后走出来,尴尬地挠挠头,“娘,好巧啊。” “你怎么在这里?”郁夫人诧异道。 “我……”傅彦一时语塞,这可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那张纸是您的好大儿送去的吧? 郁夫人又看到傅彦身边的贺听澜,衣衫半褪,头发微乱,还揉着腰,脑海中瞬间闪过一百种可能性。 “小贺大人,你怎么也在?”郁夫人还是故作镇定地问了一句。 傅彦连忙道:“娘,您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我懂。”郁夫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这回轮到傅彦茫然了,“您这就懂了?” 他都还没解释呢,娘怎么就懂了? 贺听澜左看看傅彦,右看看郁夫人,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贺听澜:你俩别打哑谜啊,我还没懂呢! 第173章 夜晚清凉的空气好像在一瞬间冻住了。 三人面面相觑, 纷纷开始思考这是个什么情况。 傅彦刚想给自己找个借口,却突然感觉到自己脚边有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那条蛇竟然还没死透,而且此时已经咕涌到了自己脚边! 傅彦顿时汗毛直立, “救……救救……” 贺听澜眼疾手快地摘了一片树叶, “嗖”地扔了出去, 化树叶为飞刃, 将那条苟延残喘的蛇割成两段。 这下死透了。 然而正当贺听澜想继续问郁夫人懂什么了的时候, 一个声音传来—— “来了来了, 你舅舅来了!” 三人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只见郁云骞满脸着急地跑了过来。 郁夫人:“大哥?” 傅彦:“舅舅?” 贺听澜:“猪肝……咳, 郁大将军?” 这下变成四个人面面相觑。 郁云骞看着面前古怪的三个人,一头雾水道:“你们……没出什么事啊?” 郁夫人迅速观察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心想完了,绝对不能让大哥看出来这俩小的是出来偷情的。 否则以大哥的暴脾气,肯定要把他俩胖揍一顿! 于是郁夫人连忙笑着打圆场道:“能出什么事啊?大哥多虑了, 我就是晚上吃多了, 有些停食, 就叫他俩出来陪我走走。” “可是我刚刚听见阿骧喊舅舅来着?”郁云骞不明所以。 “误会,都是误会。”傅彦尴尬道。 郁夫人好奇地问郁云骞道:“大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难道也是吃多了睡不着?” “啊……是啊。”郁云骞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等等,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郁云骞快速捋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方才,他跟老兄弟们喝完了酒,回营帐的路上看见郁夫人正独自一人行色匆匆地往凉亭这边走,便觉得奇怪。 郁云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不免有些担心。 自家妹妹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这大半夜的要是碰上点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郁云骞就一直偷偷跟着郁夫人, 万一遇到了歹人或者猛兽,自己也能应付一阵。 谁知道看见了那两个一身狼狈的臭小子! 郁云骞被他俩气笑了。 年轻人就这么把持不住吗? 都已经给他俩安排在同一个营帐了,居然还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营帐里,偏要跑到荒郊野岭寻求刺激! 真是不懂二十岁的小伙子,郁云骞无奈地心想,莫非在月光下更有兴致?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打消自家妹妹的疑虑。 傅彦和贺听澜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可千万要替他俩保守住秘密。 于是郁云骞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笑着说道:“我这不是刚才看见这边有人嘛,担心混入什么歹徒或者猛兽之类的,就过来看看。” “谁知道前后脚碰见了你们两个小子,嘿,你说巧不巧!”郁云骞特意强调了一下“前后脚”,暗示郁夫人他俩不是一块来的。 “是、是挺巧的哈……”傅彦连忙应道。 郁云骞见状道:“既然没什么事的话,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大家还是赶快回营帐吧。” “大哥说的是。”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对傅彦和贺听澜道:“你们两个也快些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继续打猎嘛。” 傅彦松了一口气,“是,母亲,我们这就回去。” 吓死了!傅彦心想。还好娘没有怀疑到自己头上。 郁夫人:还好大哥没有怀疑这俩小的出来偷情。 郁云骞:还好自家妹妹没有怀疑阿骧和这个姓贺的小子有私情。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放下心来。 只有贺听澜一头雾水。 怎么感觉他们几个各有心事呢? 好像鬼鬼祟祟跟踪傅彦的自己才是此刻最清澈的那个! 四个人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各怀鬼胎地准备回营帐。 然而他们刚一转身,一旁的树林里便传来了一阵声响。 “小心!”郁云骞立刻横到其他三人前面,“我就说这里不对劲。是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给我出来!” 一阵死寂过后,只见两个人影磨磨蹭蹭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贺听澜定睛一看,怎么是李怀恩和谢无懿? 这俩人看到郁云骞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低着脑袋一点点挪动。 “怎么是你们两个小子?”郁云骞诧异道,“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萝卜开会啊?” “郁世伯,您别误会。”还是谢无懿反应快,连忙笑着说道:“我们俩就是晚上吃多了,出来消消食……” “噗!”贺听澜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个借口这么好用的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 郁云骞差点也笑出声来,但还是及时止住了,维持住自己的威严道:“出来消食?既然这样,我明日便去提醒一下谢都御史,得重视孩子们的日常锻炼。你们这么大的小伙子正是能吃的年纪,哪里会停食?肯定是缺少锻炼导致的。” “别,郁世伯,千万不可啊!”谢无懿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郁云骞道:“那你们俩老实交代,大晚上偷偷跑出来怎么回事?” 谢无懿咳嗽了一声,用胳膊肘杵了杵李怀恩,小声道:“你先说。” “郁世伯,其实是这样的。”李怀恩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有个伙厨来告诉我爹,说文嘉兄白天去了趟膳房,还在我爹的食盒旁边行迹诡异。我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让我盯着点文嘉兄。” 郁云骞和郁夫人齐刷刷地看向傅彦,那眼神仿佛在问:真有此事? 傅彦从脸红到脖子,“都是误会……” 郁云骞好像知道了什么,便继续问李怀恩道:“然后呢,你跟着阿骧来到此地,那无懿为何也会在?” “我……”李怀恩十分不好意思道,“我看到贺技正偷偷跟着文嘉兄,就想着叫无懿兄一块过来揪贺技正的小辫子。无懿兄在射箭比赛上不是输给了贺技正嘛,我就……” “你说什么呢?!”谢无懿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的,“我也是怕出什么乱子才跟过来的,你这话说得好像是我对贺技正怀恨在心一样。” 李怀恩不服气,“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谢无懿的脸更红了,有些扭捏地对郁云骞道:“郁世伯,您可不可以别告诉我爹?” 要是被谢昱知道了自家儿子仅仅因为输给别人就怀恨在心,还试图偷偷跟踪贺听澜来抓他的把柄,肯定又要把谢无懿骂一顿。 这个贺听澜,自从撞上他之后自己就一直倒霉!谢无懿咬牙切齿地心想。 今晚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自己的脸算是丢尽了! 好在郁云骞还算给面子,颔首道:“行了,你们都是有身份的孩子,以后别总这样偷偷摸摸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谢无懿和李怀恩点头如捣蒜,“是,郁世伯,我们知道了,这就回去。” 两人跟郁云骞和郁夫人道过晚安,逃似的就要溜,结果李怀恩一着急没看清路,一脚踩在了那条死蛇的尸体上。 “啊!”李怀恩一个趔趄朝前扑去,要不是谢无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李怀恩这会估计也要狗啃泥了。 “噗!”不远处传来一个笑声。 在场的六人顿时安静了。 郁云骞的火“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怎么还有一个?赶紧出来吧!” 一会后,只见顾泽礼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 贺听澜实在忍不住了,笑得肩膀直颤。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大家竟然都如此默契地聚集在此! 顾泽礼在六人的注视下走过来,嬉皮笑脸道:“那啥……大家都在啊。” 郁云骞气笑了,抱着双臂道:“我就说怎么感觉差点啥。这种场合怎么能没有你?是不是啊,顾家小四?” 第200章 “嘿嘿,世叔您别生气,我纯粹是刚好路过,不是故意偷听各位说话的!”顾泽礼讨好道。 然而谢无懿和李怀恩吃瘪这个场面实在是太稀奇了,顾泽礼说什么也得多看一会。 不愧是郁大将军,顾泽礼一边观望一边心想,大快人心! 郁云骞懒得再问一遍了,直接对顾泽礼道:“自己说。” “我就是想去库房那边查看一下梦洲今天猎到的猎物。”顾泽礼尴尬地挠挠头,“去库房刚好经过这里,我就不小心听见你们了。” 这下贺听澜笑不出来了,他眉毛一拧,问道:“你去看我猎到的猎物干嘛?难不成你想偷……” “没有!绝对没有!”顾泽礼连忙道,“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想去看看你今天打到了多少,心里好有个数,咱俩的赌不是还没打完嘛。” 贺听澜怀疑地眯起眼睛,但转念一想,在冬猎结束之前,所有人猎到的猎物都要由羽林卫暂时保管,顾泽礼确实没什么动手脚的机会。 于是他选择暂时相信顾泽礼。 这一晚上实在是太热闹了,搞得贺听澜现在困意全无,要不是郁云骞的气场过于强大,贺听澜甚至想在飞鹿原骑马夜奔。 五个小辈再三保证会老老实实待在营帐里、不出来乱跑之后,郁云骞才放过他们,跟赶鸭子似的挨个送回各自的窝。 “你说我娘刚才为什么帮咱们打掩护?”傅彦回到营帐后好奇地问贺听澜。 “应该是不想让你舅舅生气吧。”贺听澜猜测道。 傅彦这会回过味来了,突然觉得有些许怪异。 “我娘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傅彦担忧道,“我总感觉……” “你是说你娘发现我们之间的事了?”贺听澜挑眉道。 “我也不确定。”傅彦摇摇头。 贺听澜琢磨了一下,“应该不至于吧,我感觉咱俩藏得挺好的,没露什么破绽。” “也是。”傅彦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娘看到那个刺青图案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地赴约。 总不能她和无极门真的有关系吧? 真是令人费解。 “嘿!”贺听澜在傅彦面前挥挥手,“你魂儿丢了?” “啊?”傅彦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还怎么了?睡觉!”贺听澜三下五除二脱掉外袍,拉着傅彦往被窝里一钻,手脚并用地缠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美美睡下。 很好,傅彦生无可恋地心想,又是被当作抱枕的一晚。 第174章 “贺梦洲, 我猎到的猎物好像比你多诶!”第二天酉时一到,顾泽礼和贺听澜把各自猎到的猎物拿出来,开始清点总价值。 “数量多少不代表什么。”贺听澜不以为然,“你猎到的好多都是野鸡, 这可是最不值钱的猎物。” “嘁!”顾泽礼不服气, 然后对负责清点的羽林卫吩咐道:“你们快些清点, 我倒要看看是谁赢!” “是。”羽林卫硬着头皮道。 这二位都是祖宗, 不管最终算出来谁赢了, 输了的那个都要不舒服。 可千万别波及到我们啊!羽林卫在心中呐喊道。我们只是听令办事的! 顾泽礼和贺听澜两人面对面站着, 一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羽林卫清点猎物的手, 另一个百无聊赖地看风景。 “顾四公子, 猎到野鸡十八只、野兔六只、狐狸四只、獐子四头、麋鹿一头、野猪一头!”羽林卫宣布道。 顾泽礼对自己的冬猎成果很是满意,骄傲地扬了扬头,对羽林卫道:“那贺技正的呢?” “贺技正,猎到野鸡一只、野兔八只、狐狸三只、獐子四头、麋鹿一头、野猪一头。” “只有野兔比我猎到的多。”顾泽礼算了一下,“肯定是我赢。” 贺听澜没理他, 转头问正在飞速计算价格的羽林卫道:“算出总价了吗?” “您稍等一下哈。”羽林卫紧锁眉头, 看得出来这位仁兄算学不太好。 贺听澜也不着急, 慢悠悠道:“我敢肯定,最终总价肯定是我高。” “不可能。”顾泽礼一口否认,“我可是打了十八只野鸡,你才一只。” 贺听澜微笑不语。 冬猎定价规矩如下: 野鸡两百文一只,野兔八百文一只,狐狸一两半一只,獐子四两一头,麋鹿十两一头,野猪十二两一头。 顾泽礼猎到的野鸡太多, 不值什么钱。 羽林卫好不容易算出来了,大声宣布道:“顾四公子猎到猎物总价值为五十两银子四百文钱。” “贺技正猎到猎物总价值为四十九两一百文钱!” “哈!我赢了!”顾泽礼欢呼一声,“比你多了整整一两银子零三百文钱!怎么样,愿赌服输?!” 顾泽礼简直比太学考业通过了还要高兴,围着贺听澜开始起哄:“沿街叫卖!沿街叫卖!沿街叫卖!” “咳咳,公子,您先别着急庆祝,属下还没说完呢。”羽林卫面露难色地提醒道。 “还有什么可说的?”顾泽礼不明所以道,“我赢都赢了。” “是这样的,您猎到的野兔和狐狸都是一箭贯穿身体,破坏了皮毛的完整性。而贺技正都是一箭贯穿双目,获得了完整无损的一张皮子,所以贺技正猎到的野兔是一两三百文一只,狐狸是三两一只。” 顾泽礼:??? 还有这种说法? 羽林卫不好意思地笑笑,“所以最终算下来,贺技正猎到的总价值为五十七两六百文。” 贺听澜拍了拍顾泽礼的肩膀,“怎么样,顾四公子?沿街叫卖?” 顾泽礼傻了。 “不是,怎么射中哪里还有讲究啊?”顾泽礼失声道。 “当然有讲究了。”贺听澜说,“一看你就没做过皮子生意,一张完整的皮和上面有洞的当然不一样了。” 顾泽礼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刚才就不那么嚣张了。 现在可如何是好? 羽林卫看二人之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道得赶紧走为上策。 否则再多待一会,这熊熊战火就要波及到自己了。 羽林卫对两人恭敬道:“既然属下已经清点完毕,就先把这些猎物带回去处理了。二位爷慢走哈。” 说罢,羽林卫赶紧对另外三个同僚招招手,四人齐力将这两车猎物运走。 贺听澜的嘴角再也控制不住地向上翘起,“你别说,我还挺期待你扮作商贩沿街叫卖的样子呢。” 顾泽礼:“……” “你说顾大将军看到之后会怎么样?” 顾泽礼汗流浃背了。 他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光是想想就很精彩。”贺听澜啧啧感叹道,“到时候我一定要叫大家都来捧场,必须得给咱们顾四公子把面子挣得足足的!” 顾泽礼欲哭无泪,抓着贺听澜的胳膊开始哭嚎道:“大侠!手下留情啊大侠!小弟错了呜呜呜……” 贺听澜笑得不行,把胳膊从顾泽礼的手中挣脱开,“手下留情也不是不可以,看你表现吧。” “没问题!”顾泽礼立刻不哭了,双手合十对贺听澜道:“只要你别把这件事告诉我爹,还有我大哥和三哥,你要我干什么我都答应!” “为啥是大哥和三哥?”贺听澜好奇问道,“你二哥可以告诉?” “二哥可以。”顾泽礼点点头,“我二哥他比较佛性,对这些吵吵闹闹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你就算给他说了他也能转头就给你忘了。” “但是三哥不行,三哥只要听到点关于我的事都会告诉爹,然后爹就会揍我。”顾泽礼委屈道。 “那你大哥呢?也告诉你爹?”贺听澜问。 “不。”顾泽礼摇头,“大哥不会告诉爹,但是大哥比爹还恐怖!” 贺听澜讶异地挑了挑眉。 看不出来啊,顾大公子明明看着挺和蔼可亲的。 顾泽礼好像看穿了贺听澜一样,愤愤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大哥人挺随和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大哥在外人面前温和得不行,但是只要一回到家、关上门,对我们这几个弟弟妹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简直是铁面无私、没有人性、阎王在世……” 顾泽礼义愤填膺地叭叭个不停,然而此时却见贺听澜朝着顾泽礼身后喊了一声:“顾大公子,你也来了啊。” 顾泽礼白了他一眼,“又想吓我是不是?我又不是傻子,才不会上当!” “不是啊。”贺听澜一本正经道,“你大哥真的走过来了。” “别逗我啦!”顾泽礼道,“就算我大哥真的在又如何?我偏要说!快二十年了,我这个做弟弟的二十年来受的委屈还不多吗?” “多么?”背后传来一个藏着笑的声音。 顾泽礼浑身一颤,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声音……好生耳熟啊! 第201章 顾泽礼僵硬地转过身去,只见顾泽睿和傅彦不知何时过来了。 自己亲爱的长兄正抱着双臂,“和蔼可亲”地看着他。 “大大大大哥?!”顾泽礼语无伦次起来。 “一个大就够了,为兄可担不起‘大大大大哥’。”顾泽睿笑眯眯地说道。 顾泽礼顿时汗毛直立。 不怕大哥发火,就怕大哥笑眯眯! 顾泽礼看着和善微笑的顾泽睿、拼命憋笑的傅文嘉、看戏看得起劲的贺梦洲,感觉自己此刻像是一只掉进了捕鼠笼里的大耗子。 “舍弟让二位见笑了。”顾泽睿对傅彦和贺听澜行了个礼道,“我们兄弟之间还有些话要说,就先带他回去了。二位请便。” 说罢,顾泽睿对顾泽礼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顾泽礼一副“我的肉//体还活着,但其实灵魂已经壮烈牺牲了”的表情,悲壮地对二人抱抱拳,然后乖乖跟在顾泽睿屁股后头走了。 贺听澜和傅彦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笑成这样,看样子打赌赌赢了?”傅彦打趣道。 “那是自然!”贺听澜得意道,“打猎可是我的强项,怎么可能输?” 傅彦就喜欢看他这副骄傲的模样,忍俊不禁道:“这么说,我的兔毛围领可以提上日程了?” “必须的。”贺听澜一口答应道,“我专门盯着野兔打,都是挑得毛色最优质的,一共八只呢!一会你可以去羽林卫那边看看,挑几只自己喜欢的毛色,回去我给你做。” 一般来说,冬猎猎到的猎物如果没有特殊用途,都会被统一处理之后卖掉,然后赚来的钱会统一捐给附近的寺庙和济慈堂。 此举也是为大梁来年祈福,官员贵族们也愿意给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积点德。 不过这条规矩也不强求,若是想将自己猎到的一部分猎物带回去,不管是送人还是自己用都没问题。 每年都有不少年轻儿郎猎野兔和狐狸,就为了给心上人做个手捂子或者围领什么的。 傅彦抿唇直笑,“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选个颜色最好看的!”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天黑了。 今晚有晚宴,届时元兴帝也会来参加,故而十分隆重,膳房那边早早就开始布置了。 华灯初上之时,大家陆陆续续地来到了行宫里最大的宫殿—— 庆云殿。 此处是皇帝宴请贵族百官的地方,每年冬猎都会摆上这么一场宴席,大家一边用膳饮酒,一边欣赏歌舞。 “哇!”贺听澜看着富丽堂皇的行宫,不禁啧啧感叹起来,“皇帝住的地方真漂亮!” “金陵城的皇宫更漂亮。”傅彦笑道,“以后等你升了官,就可以去参加新年宫宴了。那里的氛围更热闹,你肯定喜欢。” “那我可得加把劲。”贺听澜顿时又有了升官的动力,“我还没去过皇宫呢,这辈子肯定得去看看!” 行宫都已经这么华丽了,金陵城的宫殿得是什么样子? 贺听澜一边欣赏着庆云殿之华贵绚丽,一边跟着傅彦入了席。 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入座之后,元兴帝也在几位后妃和皇子公主的陪伴下入殿。 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参加陛下!” “众卿免礼。”元兴帝面色红润,似乎心情很好。 “今日朕在此设宴,便是想与诸位共同与过去的一年告别,迎接新年的即将到来。诸位爱卿不必多礼,吃好喝好便是。” “臣等谢陛下恩赐!” 待元兴帝落座后,旁边的内侍一甩拂尘,高声道:“传膳!” 话音刚落,庆云殿的大门便被打开,太监宫女鱼贯而入,纷纷端着精致的菜肴和美酒走到各位官员的案前,轻巧地将食物和酒水放在大家面前。 贺听澜不禁看呆了。 还能把菜做成他吃不起的模样? 只见那汤羹是用碧玉豆浆为底,搭配珍贵的翡翠蛤蜊,以及雪山山巅的野菜“龙须翠”作为调味。 还有一道鸡肉,竟然把一整只鸡雕刻成展翅的凤凰模样,羽毛用红枣、橙皮等果肉蜜饯雕刻而成,旁边还放着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底下不断冒着白雾,就好像整道菜置身于仙境。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虾脍,虾体较小,但晶莹剔透的,其壳薄如蝉翼。 “这是什么虾?”贺听澜悄悄问傅彦,“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虾呢,像玉石。” “这是金陵雪虾。”傅彦小声道,“只有在金陵城畔的河里才有,而且必须现捉现吃,才足够鲜嫩弹滑,其他地方都吃不到。” “哇!”贺听澜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只虾放入口中。 果不其然,这雪虾的肉质弹嫩、入口鲜甜,甚至还有一丝独特的奶香味。 贺听澜高兴极了,连忙又夹了一筷子。 傅彦看他一口接着一口吃个不停,在桌子底下戳了戳贺听澜,提醒道:“你悠着点!” “我都要饿死了,还悠着点?”贺听澜给傅彦也夹了一筷子,“这虾这么好吃,你也多吃点,来!” 傅彦哭笑不得。 然而贺听澜吃着吃着,突然感觉嗓子有点不舒服。 难道是噎着了? 于是他赶紧喝了口酒,顺一顺。 结果嗓子里那种堵住的感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严重了。 嘶……好像、好像喘不过来气了! 傅彦率先意识到贺听澜的异样,只见他脸上、脖子上红了一片,嘴唇发白,胸膛急促地起起伏伏。 傅彦吓了一跳,扔掉筷子慌张问:“阿澜?阿澜你这是怎么了?” 贺听澜艰难地喘着气,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微乎其微的气声道:“好像……是过敏……” 傅彦大惊失色,连忙扶住贺听澜,高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有人过敏了!” 第175章 宴席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离得远些的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贺听澜艰难地喘息着,下意识还以为菜里有毒。 “护驾!护驾!” 元兴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质问身边的内侍道:“怎么会突然过敏?朕不是让你们提前询问过在座各位是否对哪些食物过敏吗?” 内侍哪里料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连连磕头道:“陛下饶命啊!奴才的确提前问过, 也再三嘱咐了膳房那边, 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元兴帝烦躁地摆摆手, “赶紧把太医请过来, 要是菜品出了什么问题, 朕拿你们是问!” “是!是!”内侍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庆云殿。 这会在座的各位都反应过来了, 纷纷离席走到贺听澜和傅彦的席位旁边。 “这是怎么了?怎么过敏反应如此重?” “就是啊。贺技正的身体不是一向都很强健吗?” “大家稍微让一让!”顾泽礼从人群中挤进来, “烦请各位不要堵在这里,保持空气流通!” 众人闻言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傅彦急得大冬天都出汗了,一个劲儿地捋贺听澜的后背,试图让他把气顺过来。 然而好像没什么用,贺听澜脖子上的红印越来越重, 甚至蔓延到了锁骨。 “文嘉你快把他衣领解开!”顾泽礼提议道, “据说这样可以让他呼吸通畅一些!” “哦, 好!”傅彦点点头,连忙去解贺听澜的衣领,露出大片大片白里泛红的肌肤。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傅彦大喊道。 然而还没等太医过来,只见谢昱面色凝重地从席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贺听澜身边蹲下。 “吃这个药试试。”谢昱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拔开上面的木塞,倒出三颗绿豆大的黑色小药丸。 “这是什么?”傅彦皱眉道。 “别问那么多了,我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吃了雪虾之后又喝了酒导致的过敏,这个药应该能管用。”谢昱说。 傅彦有些犹豫, 他不确定谢昱给的药是否靠谱。 但眼看着贺听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艰难,要是再拖下去没准儿坚持不到太医过来。 那就赌一把吧!傅彦心想。 当着皇帝和所有人的面,谢昱应该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动手脚。 于是傅彦接过那三颗药丸,一颗一颗地塞进贺听澜的嘴里,又钳住他的牙关,迫使他张开嘴,喂了点清水。 好在贺听澜还能吞咽,情况不算太差。 “怎么样?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傅彦焦急地问道。 贺听澜咽下那三颗药丸之后,很快便觉得呼吸通畅了一些。 “好像……是好了点。”贺听澜试着说话,发现已经比刚才能喘过气了。 他撑着地上的蒲团,坐了起来,深吸了口气。 只见他脖子上和脸上的红印在慢慢消退,嘴唇也有了血色,呼吸渐渐恢复平稳。 第202章 “没事了!”傅彦这才转忧为喜,一把抱住贺听澜,“太好了!” 贺听澜刚从那种窒息感缓过来,脑子有些发木,下意识也抱住傅彦,拍了拍他的后背,表示安慰。 谢昱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激情相拥的两人,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而此时离二人最近的顾泽礼:“呃……”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然而还没等他仔细思考,只听一道急促的声音从殿门传来—— “太医来了!诸位大人请让一让,让太医瞧瞧!”内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医将药箱放下,两根手指探上贺听澜的脉搏。 过了一阵后,太医又查看了一下面前摆着的吃食和酒水,面色凝重道:“小贺大人方才的确是雪虾和梨花酒一起食用导致的过敏。并且过敏反应极为严重,老夫行医多年都很少见到反应如此迅速且严重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贺听澜不敢置信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过敏过,不管是对花粉、酒、还是任何河鲜,都是随便吃也没反应。莫非是这雪虾……” “确实如此。”太医点点头道,“雪虾确实比其他河鲜更容易引起过敏反应。只不过,一般都是针对那些原本就容易过敏的人,像小贺大人这般对别的食物不过敏,却偏偏对雪虾过敏的实属少见。” “不知小贺大人是否是第一次食用雪虾和梨花酒?”太医问道。 “以前喝过梨花酒,并无任何过敏反应。”贺听澜道,“但雪虾确实是第一次吃。我才来金陵城没多久,以前生活在北方。” “那就难怪了。”太医恍然大悟,“北方人贸然食用雪虾,的确要比生长在金陵城附近的人更容易过敏。” “这次多亏了都御史大人及时给了药,否则若是就诊不及时,极有可能有性命之忧。大人以后一定要切记,不可过量食用雪虾,尤其不要将其与梨花酒一同食用。” “这过敏呢,算不上病,服药也很难调理好,以后只能多加小心。但是老夫可以去给大人配制缓解呼吸急促的药物,就和方才都御史大人的那种药丸一样,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贺听澜连忙点点头,“贺某谨记,那就劳烦太医了,多谢。” 太医走到大殿中央,对元兴帝行礼道:“启禀圣上,小贺大人方才是过敏导致,现已无恙。臣也检查过酒水和菜品,并无任何异样,排除有人蓄谋下毒的可能。” 元兴帝颔首道:“既然如此,便快去配制药丸吧。” “是,臣告退。”太医弓着腰后退了几步,在内侍的带领下离开庆云殿。 “贺技正现在可还有任何不适?”元兴帝问道。 贺听澜连忙站起来,对元兴帝行礼道:“臣已经彻底恢复如初,劳陛下挂记。” “没事了就好。”元兴帝似乎有些恍惚地点点头,慢慢回到高台之上的主座坐下来,“方才一事幸而无甚大碍。盛宴继续,莫负良辰美景。” 众人纷纷放下心来,回到各自的席位上继续吃饭饮酒。 乐师舞姬们也继续弹奏献舞,庆云殿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呼,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傅彦后怕道,“还好都御史大人的药来得及时,否则我真的……” “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雪虾有这么强的反应。”贺听澜不敢置信道,“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和过敏无关了呢。” “以后你可得多注意些。”傅彦嘱咐道,“只要是以前没吃过的东西,第一次吃时先少吃点,确认不过敏之后再继续吃。” “嗯,我会注意的。”贺听澜点点头,“方才谢都御史大人救了我,我该去敬他杯酒。” “还敬酒呢?!”傅彦瞪了他一眼,将贺听澜面前的酒杯酒壶统统拿走,换成了清茶,“今天只许喝茶!” “嘿嘿,遵命!”贺听澜乖巧道,拿着茶杯便起身往谢昱的席位走去。 谢昱是堂堂二品大员,席位也在前面靠近元兴帝的位置。 然而当贺听澜走到谢昱跟前时,却发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望着面前的空气直出神。 贺听澜不明所以,试探地唤了一声:“谢大人?” 谢昱还是没反应。 “谢大人?” “咳咳。”坐在一旁的纪若潭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 “啊?”谢昱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贺听澜,脸上又挂上了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 “不好意思啊,方才想事情来着。”谢昱道,“小贺大人这会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贺听澜笑着举起茶杯,“方才多亏了谢大人及时送药,否则下官恐有性命之忧。下官本该敬您一杯酒的,但方才食用过雪虾,不便再饮酒。故而以茶代酒,不成敬意。” 谢昱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客气道:“举手之劳而已,贺技正不必挂怀。” 说罢,谢昱也端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然而当贺听澜敬完茶,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席位时,谢昱却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 贺听澜转身,好奇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谢昱看着贺听澜,喉结上上下下滚动了几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没说出口,然后他掏出那个小药瓶,递给贺听澜道:“这个药你先拿去罢,若是再有方才的事发生可以用作应急。” 贺听澜不明所以地接过,感觉有些怪异。 如果谢昱自己也过敏,为何要把一整瓶药都给自己? 如果谢昱不过敏,他又为何会随身携带这种药? 但贺听澜还没问出口,只见谢昱冲他点了点头,随即坐回到席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起酒来。 贺听澜看出来谢昱这是不想再多说的意思,只好冲他郑重地行了一礼,“那下官就多谢大人的好意了。” 谢昱好像没听到贺听澜说的话一样,只是失魂落魄地喝着酒,仿佛在想什么关乎国之命运的大事。 直到晚宴结束,谢昱都是这副样子,浑浑噩噩地离席,浑浑噩噩地往自己的营帐走。 谁知他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脖子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勒了一下。 谢昱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顾怀仁。 “大将军这是做什么?”谢昱似笑非笑道。 顾怀仁的双眼中有藏不住的怒火,他紧紧攥着谢昱的衣领,质问道:“是你把他的梅子酒换成了梨花酒,对不对?” 第176章 谢昱的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 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 “何出此言?”谢昱笑道,仰头看着顾怀仁,“说话要讲证据,堂堂大将军难道要随便冤枉人吗?”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顾怀仁冷哼一声, 松开了谢昱的领子,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你自己心里清楚。” 见谢昱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顾怀仁心中莫名生出一丝邪火, “你想用这种方式测试他对不对?谢昱, 这二十年来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疯子!”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谢昱突然拔高了声音, “大将军,我知道你因为令惜的事对我多有偏见……” “你也配提令惜的名字?!”顾怀仁怒道,“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你,她根本就不会……” “不会什么?”谢昱打断了顾怀仁的话,笑容逐渐癫狂起来, 带有几分异域风情的俊美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惨白又妖异。 “顾伯恒, 你这是在怪我吗?”谢昱轻声道。 “可是你别忘了, 真正害死令惜的人,如今正高坐在那龙椅之上,接受着你我的朝拜。” 顾怀仁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你果然是疯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 “我只是把你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而已。怎么,你怕了?”谢昱挑衅地笑着,“真是可笑,顾大将军英明神武了半辈子,如今竟然连害死自己亲妹妹的凶手都不敢提起。” 谢昱似乎是觉得这件事太荒唐, 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顾怀仁头皮发麻。 “谢昱,你知不知道这些话若是让圣上听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顾怀仁皱眉道。 “放心,他不敢。”谢昱不屑一顾道,“赵玄可不止一次想杀我了,可你见他哪次成功了?” “不过我还挺佩服他的,曾经的手足兄弟说废就废,曾经爱过的女人说杀就杀,倒有几分帝王的杀伐果决。” “反倒是你,顾伯恒,老子最看不起你!”谢昱鄙夷地看向顾怀仁。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害死了令惜,还不是因为你不敢迁怒于赵玄?”谢昱越走越近,与顾怀仁相隔仅有几寸,目光如鹰一般锐利。 “当年若不是你们逼着她上花轿,她就不会逃婚,更不会在死前……”谢昱的声音发颤,满腔汹涌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了几个来回,最终又咽了下去。 第203章 顾怀仁敏锐地察觉到谢昱的欲言又止,眸光一凛,逼问道:“在死前如何?谢昱,你都知道些什么?” 然而谢昱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谢昱深吸了一口气,面容上癫狂的神色渐渐消退,又恢复成往日温润从容的样子,“时辰不早了,本官要早些回去休息,大将军自便吧。” 说罢,谢昱转身便要走。 顾怀仁开口刚要叫住他,让他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却见谢昱脚步一滞,背对着他幽幽道:“不过我还要劝大将军一句话,以后最好别插手我的事情。毕竟大将军的手也不干净,是吧?” 谢昱勾唇一笑,没有再多做停留,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顾怀仁怔在原地,思绪好像一下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谢昱方才说的话。 什么叫“更不会在死前”? 顾令惜不是逃出金陵城后,因为所骑的马受了惊不听使唤,不幸跌落悬崖坠亡的吗? 连尸首都找到了,一切证据也都充分表明这的确是一场意外而非人为。 为何谢昱会说是圣上害死了令惜? 难道她的死另有蹊跷?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在席上酒喝多了,这会又冷不丁吹了寒风,顾怀仁此刻觉得头疼欲裂。 罢了,先回帐子里休息一会吧。 方才从庆云殿出来,顾怀仁一门心思跟着谢昱,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偏远的仓库附近。 回营帐的路怎么走的来着? 顾怀仁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抬脚准备离开,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 “什么人?”顾怀仁立刻警觉起来。 一抹红色的影子“嗖”地闪过,很快便没了动静。 顾怀仁狐疑地循着影子消失的方向追过去,然而什么都没有。 四下寂静得连风声都能听见,别说是人影了,连只鸟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喝酒喝大了,出现幻觉了? 看来自己真的得回去休息了。 待顾怀仁离开之后,贺听澜才悄悄从一棵大树背后走了出来。 方才在席上谢昱及时送药已经很令他怀疑了,所以宴席散后贺听澜想找谢昱问个明白,却没想到刚好撞见顾怀仁和谢昱之间的一场争吵。 信息量有点大,贺听澜一边走一边想,让他好好捋捋。 顾怀仁说是谢昱害死了娘,谢昱说是元兴帝害死了娘,两人各执一词,贺听澜一时之间有点懵。 不过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谢昱知道的事情不少,甚至知道一些连顾怀仁都不知道的事。 看来他跟母亲和师父的死脱不开干系。贺听澜暗暗心想。 方才顾怀仁质问谢昱是不是他换了自己的酒,难道说谢昱是想给他下毒,然后伪装成过敏的样子? 贺听澜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记得自己之前在一些野史和话本子里看到过,说是有些江湖门派能研制出一种奇特的毒药,导致中毒之人吃了某些食物后会状若过敏。 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是中了毒,只当是运气不好对某种食物过敏。 而那所谓的缓解过敏的药物其实是解药,只要把这种特殊的解药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就可以操控中毒之人乖乖听话、为自己所用。 如果谢昱当年害死了娘,又担心自己回来报复他,会不会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自己下了毒,而今日的过敏风波就是谢昱在测试下毒是否成功? 完了啊!贺听澜心一沉。 这就解释得通谢昱为什么会刚好随身携带解药,并且还故作大度地将解药送给自己了。 他一定是料到了以后会发生的事,贺听澜心想。 等自己毒发几次,会发现太医给开的药方根本不管用,只有谢昱给他的那瓶药才管用。 而当贺听澜将那瓶解药吃完之后,想要保命只能向谢昱求助。 到了那时,谢昱就可以用解药威胁他。 一想到这,贺听澜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谢昱可真阴毒! 不过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毒?贺听澜纳闷地想。 难道是谢昱的手能伸得很长,早就将毒下在了自己平时的饮食当中? 简直是细思极恐啊! 贺听澜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迅速冷静下来,此刻绝对不能暴露自己已经猜到谢昱的诡计,否则对方只会加快速度拿捏自己。 得快些找个郎中看病,贺听澜心想,先确认自己是否中了毒,如果是,再暗中寻找解药。 他才不想受制于人。 想到这,贺听澜加快脚步往营帐走去。 看来回到金陵城之后,又有的忙了。 贺听澜回到营帐时,傅彦已经洗漱更衣完毕,靠坐在榻上就这烛光翻阅一本书。 “怎么去个茅房去这么久?”傅彦蹙眉道。 “啊……路上看到今晚月色不错,就多欣赏了一会。”贺听澜打哈哈道,然后迅速转移话题,“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傅彦将手中那本书的封面展示给贺听澜,“一本你很感兴趣的书。” 贺听澜凑上去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鸳枕幽情。 “你居然也开始看话本子了?!”贺听澜脸一红。 “没办法啊。”傅彦一脸无辜地耸耸肩,“小贺大人读书破万卷,各种花样是信手拈来,我也得多学习学习赶上才行。” “噗!”贺听澜没忍住笑出声来,“以前只知道你在背书写策论这方面要强,没想到看话本子也这么要强。” “这不是近朱者赤嘛。”傅彦一本正经道,“以前听长辈们说娶妻要娶贤,可以规劝、精进自己,现在算是明白了。” “哟~”贺听澜心想这家伙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于是他走到傅彦身边,身子一歪跌进傅彦怀里,双臂顺势搂住傅彦的脖子。 “相公说得奴家都害羞了呢。”贺听澜捏着嗓子道。 傅彦的脸瞬间变红了不止一个度,肢体略显抗拒和僵硬。 “你能不能正常点?”傅彦哭笑不得道,“你这样子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贺听澜就喜欢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于是更加来劲了,双臂缠得更紧了些,撒娇道:“相公不喜欢吗?” 又来!傅彦心想。说喜欢也不是,说不喜欢也不是。 太学里也不教这个啊! 谁知还没等傅彦思考出一个完美的回答,只见贺听澜勾唇一笑,欺身将傅彦压在榻上。 贺听澜的食指从傅彦的眉心一路向下滑到鼻头,然后在嘴唇上点了点。 “那相公喜欢哪种花样?”贺听澜狡黠地笑着,“如果实在选不出来的话,不如就都尝试一遍吧。” 傅彦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要不先……” “嗯?”贺听澜嗔了他一眼,然后在傅彦的唇角啄了一口,“冬猎已经结束了,明天不用骑马,还有什么顾虑么?” 第177章 冬猎转眼就结束了, 元兴帝带着后宫妃嫔和公主皇子们提前回宫,而其余大臣和世家子弟们也陆陆续续地准备回金陵城。 走之前,贺听澜让负责看守猎物的羽林卫把他猎到的那几只兔子处理好,将皮毛带了回去, 给傅彦做围领。 说起来, 之前在无名寨的时候贺听澜就给傅彦做过一件狐皮大氅, 那还是他攒了好几个月的猎物, 挑了毛质最好的几块皮子制成的。 傅彦收到之后高兴得不行, 但他又舍不得穿, 怕走起路来不小心刮倒树枝什么的。 只有在隆重场合才会拿出来穿一穿。 比如今年新年宫宴的时候。 这次傅彦又跟他要围领, 贺听澜感到很诧异。 傅彦的衣柜里有无数条围领, 各种颜色材质都有,连穿十天都不重样。 就这他还说自己正好缺一条兔毛围领,非要让贺听澜给他做一条。 贺听澜合理怀疑这人是在跟自己撒娇。 是不是兔毛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贺听澜亲手猎到、亲手制成的。 以前贺听澜觉得傅彦总是对他们之间的情感遮遮掩掩的,然而仔细一看却发现此人根本就是在暗戳戳地秀! 贺听澜哭笑不得。 取完皮子, 贺听澜准备回营帐收拾一下东西, 接近午时的时候便要出发回金陵城了。 结果他在路上刚好撞见顾泽礼。 “别忘了赌约哦~”贺听澜欠嗖嗖地拍了一下顾泽礼的肩膀。 顾泽礼一脸怨念地看着他:“……” 当初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打这个赌啊?! 顾泽礼简直想捶死嘴比脑子快的自己。 贺听澜犯完贱, 脚底抹油地溜了。 回到营帐时,贺听澜惊讶地发现傅彦已经把大部分东西都收拾好了。 “你怎么把我的东西也装上了?”贺听澜不敢置信道。 第204章 “怎么?你还有要用的?”傅彦不明所以地问。 “没有。”贺听澜笑着摇摇头,“就是活都让你干了,怪不好意思的。” 傅彦挑眉:“你还会不好意思?” “我怎么不会不好意思了?”贺听澜不服气,“我也是要脸的。” “噗!”傅彦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贺听澜急了,“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没、没有。”傅彦敛了敛笑容,“要脸,知道你要脸。” 贺听澜:“……” 这浓浓的敷衍味! “不过说正经的,这些皮子放哪?”贺听澜抱着厚厚一摞野兔皮子, 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装行囊的箱子和布袋都装满了。 “嘶……”傅彦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犯起愁来。 忘了给这一大摞皮子留位置了。 不过贺听澜很快便灵光一闪,有了一个绝妙的注意。 只见他将一床褥子和话本子给拿了出来,然后把野兔皮子放进去。 傅彦不明所以地指着这堆东西,“这下皮子倒是有地方放了,那你手上这堆怎么办?” “放马车里啊!”贺听澜理所当然道,“随用随拿。” “什么叫随用随拿?”傅彦脸色一变,扭捏道:“谁家好人在马车里用被褥和话本子啊?” “嘿嘿。”贺听澜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傅彦怼了他一下,“我可警告你别乱来啊。” “嘿嘿。” “别嘿嘿了!”傅彦哭笑不得,“你一嘿嘿就没什么好主意,我还不知道你?” 贺听澜凑上去,哼哼唧唧地去蹭傅彦。 “撒娇也没用!”傅彦戳了一下贺听澜的鼻头,不为所动道,“我爹那边好像还有一个空箱子,我去把这床被褥放我爹那好了。” “你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贺听澜愤愤地指控道,“你就这样践踏我的一腔真心!” 得,戏瘾又犯了。傅彦心想。 他将贺听澜手中的被褥抱过来,一边整理一边道:“没关系,我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没有你晚上那什么的时候铁石。” 贺听澜不服气,下意识便要开口辩驳,咱俩到底是谁心硬?是谁会在关键时刻打破暧昧的气氛? 然而下一刻贺听澜猛地反应过来,傅彦说的“铁石”好像不是指心…… 贺听澜脸一红,“你居然青天白日说荤段子?!” “心脏听什么都脏。”傅彦将东西收拾好,把那本实在装不下的话本子塞到贺听澜的衣襟里。 “行了,我去一趟我爹娘的营帐,你先把小件搬上车,等一会我回来咱俩再一起搬大件的。” 说完,傅彦抱着被褥掀帘而出。 贺听澜愣在原地,半天才回过味来。 自己刚才被傅文嘉摆了一道?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这种虎狼之词都能随随便便说出口! 他刚才……算是在夸自己吗? 应该算吧……嘿嘿嘿…… 贺听澜忍不住乐了,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被夸了,贺听澜很开心,干劲满满地开始搬东西,不一会就把所有行囊都搬完了。 傅彦回来之后看到空空如也的营帐,满脸震惊。 早上的时候说要收拾东西,贺听澜忙活了半天就叠了两件衣服。 傅彦实在看不下去,干脆不让他收拾了,自己来。 “合着你半天才收完两件衣服只是磨蹭啊。”傅彦感叹道。 “我这叫收放自如。”贺听澜挺了挺胸脯,“想快就能快,想慢就能慢。” “看出来了。”傅彦点点头,“不过还是慢的时候比较多。” “有吗?”贺听澜道,“我觉得快的时候比较多。” 两人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 “咳咳,既然马车装好了,现在就上车吧。”傅彦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拉着贺听澜掀帘而出。 高官世家们的车队都是分批次出发的,否则一起出发会堵住。 傅家小孩子比较多,以至于收拾得慢,拖到出发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 路上生火做饭不方便,只能在车上吃点果脯、肉干、点心等等便于携带的食物,垫垫肚子。 贺听澜一边撕着一条香辣牛肉干,一边掀开车帘欣赏外面的景色。 马车越走离青岩山就越远,贺听澜恋恋不舍地冲青岩山挥了挥手,念叨道:“明年见,到时候要是我能上去建个山寨就好了。” 傅彦哭笑不得,打趣道:“还叫‘无名寨’?” “不,现在大家都是有官籍的人了,应该叫‘有名寨’。”贺听澜一本正经道。 傅彦笑得更厉害了。 “那你要是真建成了记得叫上我。”傅彦十分配合道。 “好哇!”贺听澜兴奋了,眼睛亮亮的,“别说是叫上你了,让你当大当家都没问题!” “那你当我的压寨夫人?”傅彦眉眼含笑。 “是压寨夫君!”贺听澜纠正道。 “好好好,那就压寨夫君。” 两人在一些扯淡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心满意足地继续吃东西。 然而傅彦发现一个令人不解的事情。 贺听澜好像总是喜欢跟他分食同一块点心。 一开始傅彦以为贺听澜只吃得下半块,结果他吃完这半块又拿出一块,继续跟傅彦分着吃。 傅彦很是不理解,“这点心分着吃是会更好吃吗?” “嗯!”贺听澜认真地点点头。 傅彦:“……” 这难道是表达亲昵的一种方式? 傅彦不是很懂,但他很受用。 马车慢悠悠地走了不知多久,就连一向精力旺盛的贺听澜都靠着傅彦的肩膀睡了一觉。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贺听澜迷迷瞪瞪地问道,“离金陵城还有多远?” “早着呢!”傅彦道,“你是睡糊涂了吧?得后天一早才能到。” “嗷。”贺听澜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到了。” 车队在一处广阔的平原停下,暂作调整,马儿也需要吃点草料休息一下。 “走,下车活动活动。”贺听澜拉着傅彦的衣袖道,“我感觉我的胳膊腿都要僵住了。” “也好。”傅彦点点头。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出来透气的功夫,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贺听澜敏锐地察觉到,“好像是一个人在奔跑。” “腿脚还不太利索的样子。” 傅彦的心揪了起来,连忙出声警告大家小心一点。 羽林卫们立刻围了上来,将傅家众人护在中间,点燃火把努力分辨前面的情况。 “不会有刺客吧?”郁夫人担忧道。 此言一出,大家都紧张起来。 “不用担心,听脚步声就一个人。”贺听澜道,“就算是刺客也不成气候。” 话音刚落,只听来者的声音越来越近。 “大人!边关紧急军报!”一个嘶哑的声音高喊道。 傅景渊眸光一凛,对身边一个羽林卫吩咐道:“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是!” 在跳动的火苗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摔在众人跟前。 “您是朝廷的大人吗?”来者喘着粗气,虚弱地问道。 “此乃户部尚书傅大人和他的家眷。”羽林卫道,“你是何人?怎么一身血?” 来者在听到“户部尚书”时瞬间抬起了头,激动地朝傅景渊爬去。 “大人!能遇上大人真是太好了!”来者颤抖着声音道。 “卑职是靖北军的斥候,北疆三十万大军攻破了落霞关,戚将军已在赤岭关死守二十日,现在粮草严重不足!”斥候声泪俱下道。 “将军向宁远郡借粮,可收到的都是发霉的粮食,根本没法吃!军中武器补给也追不上消耗的速度,照这样下去靖北军最多再撑二十日。” “还请大人将靖北军的军情禀报圣上,即刻派出援军和补给,否则我大梁边关就要失守了!” 众人哗然。 第178章 金陵城, 太极殿内,元兴帝把几位重臣全都叫了过来,一起商讨应对北疆的法子。 “陛下,臣愿亲自前去赤岭关。”顾怀仁上前一步, 行礼道。 “臣也觉得顾将军可以胜任。”纪元良道, “顾将军有着数次与北疆作战的经历, 对赤岭关一带也较为熟悉, 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元兴帝若有所思地颔首, “朕对顾爱卿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只是, 如今戚将军面临的是粮草和武器补给不足的情况。而我大梁国库不甚充盈, 若是全靠朝廷打开国库放粮, 行军缓慢不说,恐怕也难以支撑太久。” “启禀陛下,臣以为可以动员当地乡绅捐粮。”顾怀仁道,“这些富得流油的乡绅只要能伸以援手,养活靖北军数月也不成问题。” 第205章 “可是捐粮之后, 朕还是要将这些粮食还给他们。”元兴帝道, “那些乡绅又不是傻的, 若是朝廷开口朝他们借粮,便是表明了国库空虚的意思。” “以目前大梁国库的存余来看,要还清这部分粮草,至少也要十年。这对于乡绅们而言就跟一个虚空的承诺没什么区别,要如何才能让他们答应?”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内都安静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和乡绅借粮的情况,但那只是因为朝廷送来的粮食还在路上,跟乡绅借粮也只是用于应急而已。 等朝廷送来的粮食一到,很快就能还上。 而如今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朝廷若是这么做,就相当于正大光明地跟当地乡绅索要粮草。 他们能答应才怪! 这些乡绅虽然不是官,却是富可敌国,在当地的影响力比官员还高。 甚至有些根基不深的官员去了之后也得对乡绅们恭恭敬敬的,否则别说是乌纱帽保不保得住的问题,可能连小命都丢了。 若是将乡绅们惹怒了,保不齐他们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大梁的事情。 顾怀仁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臣昨日从一个人那里听到了一个建议,觉得颇有一番道理,不知陛下可否愿意一听?” “顾爱卿但说无妨。”元兴帝道。 “是。”顾怀仁行了个礼,开口说:“若是要让乡绅们心甘情愿地捐粮,且不求归还,朝廷就必须许诺给他们一些难以拒绝的诱惑。” “陛下可知,乡绅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元兴帝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入仕为官。” 乡绅们即便再有钱,也是出身商籍,商籍子弟若无朝廷特批,是不能入仕为官的。 而乡绅们若是想要家族长久地兴盛下去,光有钱不行,必须在朝中有势力。 所以乡绅们十分热衷于跟官员联姻。 甚至还有富甲一方的家族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尚未有一官半职的寒门之子,就是看中此子未来有可能入仕为官。 “若是陛下能够许诺,捐粮的乡绅如同国之功臣,其族中子弟可以参与太学遴选,想必他们会愿意捐粮的。”顾怀仁道。 此言一出,众臣皆哗然。 就连元兴帝也皱起了眉头,神情瞬间严肃下来。 “这对于乡绅们而言的确是个难以拒绝的诱惑。”谢昱道,“但我朝自开朝以来就规定了,若非家族立下挽救国之命运的功劳,商籍弟子不得考太学。” “如果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些出身商门的人一拥而上全都来考太学,到时候太学里不知该有多么乌烟瘴气。” “谢都御史说得是啊。”纪若潭难得地和谢昱站在统一战线上。 “太学是我大梁选拔官员的重要途径,对学生要求极为严苛。向来都是出身清白的世家贵族、士大夫和寒门子弟才有资格进入。若是让那些一身铜臭味的商门子弟也进来,岂不是要把我大梁朝廷变成一缸浑水了?” 元兴帝紧锁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开口问顾怀仁道:“顾爱卿说的这个提议,是从何人那里听来的?” “回陛下,是吏部的傅员外郎?”顾怀仁道。 “傅文嘉?”元兴帝震惊道。 在一旁站着的傅景渊原本以为今日大家商讨战事,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结果突然听到自己的好大儿被点名,瞬间浑身一激灵。 傅景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弓着身子上前一步,跪下道:“陛下,犬子年少轻狂,竟然敢对边关战事指手画脚,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臣教子无方,下朝之后就回去好好教育他一番。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元兴帝摆摆手示意傅景渊先起来,“集思广益是好事,况且朕早就听闻文嘉是个有想法的,不如就听听他的建议。” 傅景渊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既然陛下愿意听,傅员外郎此刻就在外面候着,陛下随时可以召见他。”顾怀仁道。 “那就叫他进来罢。”元兴帝颔首。 候在一旁的内侍连忙走到殿外,对傅彦比了个“请”的姿势。 “傅员外郎,陛下召见。” 傅彦心中一喜,“劳烦公公带路。” 来到太极殿正中间,傅彦跪下行了个大礼,“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元兴帝道,“关于你提出的以考取太学为报酬,鼓励乡绅捐粮一事,朕很感兴趣,不妨细说。” “是。”傅彦不卑不亢地说起来,“微臣自知陛下的担忧,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将来太学之中会有太多商门子弟,定会引得士大夫不满。” “所以,微臣认为可以设置门槛,只允许捐粮数目最多的一个家族的子弟拥有考太学的资格。” “况且,太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考上的。”傅彦道,“此举只是给了他们参加遴选的资格,入学标准仍旧与其余考生一致。在此标准之下,能够顺利通过遴选、进入太学的人数也不会太多。” “嗯。”元兴帝欣慰地点点头,语气柔和了不少,“只是这样一来,只有最富有的那几个家族才有机会。其他乡绅自知没机会,会不会拒绝捐粮呢?” “回陛下,微臣以为他们不会的。”傅彦肯定道。 元兴帝微微挑眉,好奇问道:“何出此言?” “那些乡绅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对于朝廷做出的政策改革,尤其是陛下您金口玉言承诺的事情,他们往往会过度理解、往更深的层面猜测。”傅彦道。 “微臣以前在太学时曾听同窗讲起过,六年前永川郡闹旱灾,富商程家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捐出粮食两万石,挽救了五万多人的性命。” “之后陛下便以奖赏国之功臣为由,准许程家子弟考太学。然而其余的富商家族虽没有该资格,却纷纷猜测陛下此举是在放宽政策,将来会渐渐允许更多的商门子弟考取太学。” “微臣那名同窗的姨夫家就是商贾之家,微臣听说那段时间富商们纷纷开始送自家子侄去八大书院学习,就是为了早做准备,等到陛下恩准他们考取太学的圣旨一下,他们就可以做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故而,微臣以为,即便陛下只赐予捐粮最多的那个家族此等殊荣,也可以激励其余乡绅捐粮以表忠心。毕竟对于乡绅们来说,粮食和钱财多得是,可考取太学的资格却是千载难逢,他们一定会抓住的。” 傅彦这番分析下来,殿内其余大臣也纷纷沉默了。 虽然这个建议确实有些冒险,但如今也很难找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号召当地乡绅捐粮可以大大加快顾怀仁的行军速度,也能防止收到发霉的粮食的情况发生。 而且商门子弟进入太学也不是没有先例,只要人数别太多,又有“功臣之后”的名号,想必满朝文武也不敢怎么反驳。 谢昱笑着对元兴帝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傅员外郎的建议十分可取。如今我大梁外敌当前,戚将军此刻最缺的就是粮草。若是能号召当地乡绅捐粮,再有顾大将军的援军助威,想必我大梁定能击退那群蛮子。” 元兴帝微微颔首,“其余爱卿还有更好的建议和想法吗?” 太极殿内一片寂静。 见大家都没说什么,元兴帝便道:“既然诸位都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按傅员外郎说的去办吧。” 众臣纷纷行礼,齐声道:“臣等遵旨!” “出兵支援赤岭关一事,事关我大梁边关稳定,万万马虎不得。”元兴帝道,“一会顾大将军和傅员外郎留一下,朕还有些详细事宜要交代二位。其余爱卿可以去忙政务了。” 众臣有些摸不着头脑,把顾怀仁留下理所应当,可傅彦不过是提出了一个集粮的办法,皇帝有什么事情需要单独交代他的? 但元兴帝都开了尊口了,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行礼道:“臣等告退。” 而此时的兵部,军械司的练武场内,全司上下正围在一起,无数双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一个大型战车。 众人屏气凝神,期待着这段时间的成果展示。 一名小吏一手握着手柄,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大声数道:“三、二、一!” 随着小吏将手柄用力往下一按,战车“砰砰砰”地接连发射出箭矢。 每一支箭上都绑有炸药,在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轰”地一声炸开。 其声音震耳欲聋,尘土飞扬。 “成功了!”贺听澜欢呼一声,一蹦三尺高。 第179章 军械司上上下下都兴奋得不行, 看着炮弩方才炸出来的浓烟,仿佛看到了烟花。 “今天我真是开了眼了!”费秉文激动道,“没想到这炮弩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不仅射程远,准头竟然也如此强!” “是啊, 有了此物, 我大梁定能好好给北疆那群蛮子一点颜色瞧瞧!”沈庭勋高兴得面泛红光, 十分欣慰地拍了拍贺听澜的肩膀, 夸赞道:“贺技正不愧是少年英才!” 第206章 “司卿大人谬赞了。”贺听澜话说得谦逊, 然而脸上得意的神情却丝毫藏不住, 就差把“我可真牛”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沈庭勋不禁笑起来。 “一会下午我便去向圣上禀明此事, 再让人将这战车带到赤岭关去。”沈庭勋道, “真是天助我大梁,顾将军刚一准备出征,咱们这边就成功研制出了连环炮弩!” 如今赤岭关那边缺少武器,而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北疆士兵看准了梁军已经陷入粮草严重不足的境地,故意隔三差五地骚扰, 使得靖北军夜不能寐。 赤岭关易守难攻, 这原本对于靖北军而言是极大的优势。 然而北疆的将军也不是傻的, 既然他们粮草充裕,而靖北军粮草紧张,北疆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拖延战线的打法。 北疆士兵丝毫不着急攻关,而是一会在东边放几支箭,一会又跑到西边扔几颗炸药,一会又大半夜跑到赤岭关外叫嚣。 靖北军摸不清楚他们究竟要不要动真格的,但又不敢掉以轻心,只能一有动静就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 以至于时间一长,靖北军被北疆军队给拖得精疲力尽、苦不堪言。 更气人的是, 北疆人从来不会派遣大部队直接攻打赤岭关。 靖北军占据高位,对付试图入侵的北疆士兵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出弓箭手。 但这其中有一个弊端,便是弓箭射程有限,若是北疆士兵已经打到城墙下了还是管用的,但若是隔得远些则无法发挥出其威力。 北疆士兵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根本不会在没有把握攻陷赤岭关的时候贸然进攻。 戚将军知道,若是将剩下的羽箭全都浪费在清除那些虾兵蟹将上面,以后若是北疆的主力部队真的打过来了,靖北军必输无疑。 所以这段时间戚将军是打也不敢打,歇也歇不消停。 短短几个月,才过而立之年的戚将军仿佛老了二十岁。 不过有了连环炮弩战车就不一样了。 战车的威力可以调节,威力越大,射出去的箭就越远。 最大的一档足足有顶级弓箭手的四倍威力,而且一辆战车只需要两个人操控—— 一个人掌握方向和力度,操作发射。 另一个人负责在旁边装填。 两个人只要配合得当,就可以做到接连不断地发射带有炸药的箭矢。 这相当于上百名弓箭手加上十台投石机的威力。 更何况,连环炮弩战车本身就是为了守城守关准备的,在它的不断攻击之下,北疆士兵想要接近赤岭关都难。 现在整个军械司都激动非常,纷纷让沈庭勋快些去禀报圣上,大家已经迫不及待要将战车送往赤岭关了。 果不其然,元兴帝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龙颜大悦,竟一拍龙椅扶手站了起来,激动道:“当真造出来了?!” “回陛下,千真万确。”沈庭勋笑呵呵地说。 “太好了!”元兴帝的胡子一颤一颤的,“朕之前看到这连环炮弩战车的设计图纸便觉得此物能大大助我大梁军威,没想到这么快就造出来了。” “既然如此,顾将军不妨随沈司卿一同去军械司看看?也提前熟悉一下新事物,届时投入战场时也能用得更加得心应手。”元兴帝对顾怀仁道。 顾怀仁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立刻答应下来,“臣遵旨!” “陛下,微臣也想去看看。”傅彦在旁边道。 元兴帝哈哈大笑,“去,都去!” 之前贺听澜说他在研究制造什么战车,还以为才刚刚开始入手,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造出来了,还达到了可以用于战场的水准。 此刻傅彦的好奇心被狠狠钓起,想看看这传说中一车能定上百弓箭手的战车到底长什么样。 大家都太过兴奋,以至于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几人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军械司。 贺听澜见到傅彦的身影不禁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你怎么也来了?”贺听澜把傅彦拽到一边问道。 “我怎么不能来了?”傅彦笑眯眯地说,“当然是来看看你的成果啊。” “跟你讲个好消息,想不想听?”傅彦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好消息?”贺听澜眉头一皱,顿感不妙。 如今北疆大敌当前,虽说战车成功造出来了大家很高兴,但这场仗能打成什么样还未可知,所有人心中的那块大石头都无法落下。 “顾伯父奉圣上之命,率兵出征,支援赤岭关。我也随军一同而去。”傅彦笑眯眯道。 “你?!”贺听澜震惊得不行,“你去干什么?那可是战场,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去了有多危险你知道吗?而且这次我们面对的是北疆骑兵,跟上次你和你舅舅一块去剿匪根本不一样!” “我当然不上前线了。”傅彦解释道,“圣上交代我有别的事情要做,这次我是非去不可。” “这算什么好消息?”贺听澜嘟囔道,“担心死个人。” “你傻啊!”傅彦哭笑不得,“好消息是你肯定也得去,这样咱们又可以一起了。” “我?”贺听澜指了指自己,“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都不用想就知道。”傅彦肯定道,“既然圣上有意要将你设计制造的战车投入战场,那么必须要有个对它了如指掌的人随军而行。否则这样一个新东西别人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怎么操作呢,万一坏了也不知道怎么修。这个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也是哦。”贺听澜若有所思道。 “那这样的话确实是个好消息!”贺听澜转忧为喜,眉开眼笑起来,“咱俩一块去,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嗯!”傅彦用力点点头。 “你们俩小子,聊什么呢?”顾怀仁满面喜色地走过来。 “随便聊聊。”贺听澜道,“对了大将军,您方才看这战车如何?可以在赤岭关派上用场吗?” “太派得上用场了!”顾怀仁道,“我方才让他们给我展示了一遍,不管是准头、射程、威力还是操作难度都远超我预料。” “贺技正啊,你这次可是帮了大忙了。一会我就去向圣上请旨,此番出征允许你一同随行,当个军械监管员。若是咱们能助戚将军击退北疆蛮子,回来之后升官发财可少不了你的!” “那便劳烦大将军替我请旨了。”贺听澜笑着一礼道。 “好!”顾怀仁爽快道,“出征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做准备。你们两个要随军的也都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具体哪日在哪里集合我会派人通知你们。” 贺听澜和傅彦连忙答应。 顾怀仁风风火火地走后,沈庭勋笑吟吟地对众人道:“大家从早上忙到现在,连饭都没吃,想必都饿了,就先把手头的活放一放,去用完午膳再回来也不迟。” 还真别说,方才忙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饿,现在沈庭勋这么一提,贺听澜感觉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现在能吃下一整头烤乳猪! 贺听澜本来习惯性地要跟军械司的同僚们一起去吃饭,然而傅彦藏在宽袍广袖下的手悄悄戳了贺听澜一下。 贺听澜瞬间明白,笑着对其余人道:“我跟傅员外郎还有些话要说,今日就不跟大家一块吃了。” 大家都知道他们俩关系好,也没多想,道过别后各自奔向美味的午膳去了。 “怎么样?有什么打算?”贺听澜转身问傅彦。 傅彦思考了一下,“玉宴楼?” “走!”贺听澜顿时眉开眼笑,“我早就想吃他们家的八宝鸭了!” 今日不是休沐日,现在又是半下午,皇城附近的豪华酒楼里没什么人。 所以两人顺利地选到了一间最靠里的包房。 贺听澜狮子大开口,上来就点了五道贵菜和一壶极品竹叶青。 傅彦一看这价格抵得上他们两人一个月的月俸,犹豫道:“你确定吗?”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贺听澜放下豪言壮语,“我这次把连环炮弩战车给设计出来了,圣上肯定要奖赏我的,早晚的事!” “反正很快就要有钱了,不妨先享受享受有钱人的快乐!” 傅彦忍俊不禁,不过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赚钱嘛,当然是用来花的。 等菜的功夫,贺听澜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你刚才说圣上有别的事情交代你,所以是什么啊?” “动员当地乡绅捐粮。”傅彦喝了口酒,把上午在太极殿发生的事简单阐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贺听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这也算是肩负重任了。” “跟贺技正一比可不敢当。”傅彦装模作样地笑着说,“贺技正国之栋梁,是这场战役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贺听澜感觉这话挺好听的,但就是怎么感觉那里怪怪的呢? 于是他干脆装傻,眉开眼笑地点点头道:“谢谢夸奖,我也觉得我可厉害了,没我不行!” 第207章 傅彦:“……”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都乐了。 这都什么嘛! “不过说正经的,除了粮草和武器补充以外,这次咱们还要运一些药物过去。”傅彦敛了敛笑容,严肃道。 “据说那边已经开始有零星得了疫病的人,虽然现在还不成气候,但还是得防范于未然。圣上说还会派遣十名大夫随我们一同前往。” “这个好。”贺听澜认同地点点头,“万一将来控制不住了,那宁远郡岂不是雪上加霜?” 不过说起大夫,贺听澜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此事还是要暗中托付燕十三帮他去办。 第180章 为了尽快赶到赤岭关, 顾怀仁决定带八百精骑将傅彦和贺听澜先送过去。 如今赤岭关最紧迫的是粮草告急,而傅彦身上带着元兴帝亲自盖过章的圣旨,只有他亲自去动员当地的乡绅才能成功调取粮食。 而贺听澜则需要赶快过去把连环炮弩战车架上。 北疆士兵很可能会选择在梁军粮草告急的时候趁虚而入,一举攻破赤岭关。 如果能赶在对方正式开始攻关之前准备好战车, 靖北军的赢面则会大大提高。 至于其他士兵和物资, 则交给后军将军孙守成。 这样一来, 顾怀仁他们二十天左右就可以到达赤岭关和戚将军会合。 大家一路上紧赶慢赶, 终于在元宵节刚过时分到达赤岭关。 这大半个月众人几乎除了睡觉就是在赶路, 此刻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到了靖北军军营后几乎都能站着睡觉。 然而贺听澜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 把行囊放到军帐里之后, 贺听澜借口说要去茅房, 赶紧走出军帐。 他往帐子底下一看,果然压着一条红绸。 看来对方已经准备好了! 贺听澜四处观望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他之后迅速蹲下来将那块红绸藏入袖中,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军营的西北方向跑去。 夜晚的赤岭关很冷,北风呼啸, 冻得人脸颊发僵。 贺听澜跑着跑着, 突然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 连忙循声追上去。 一个宽袍广袖的男人转身朝他走来。 此人年纪四十上下,气质出尘,不像是这军营中人,倒有几分江湖气。 “你就是贺技正吧?”对方开口道。 “尹大夫?”贺听澜眼睛一亮。 “正是老夫。”尹和笑吟吟地捋着胡子,对贺听澜微微一颔首道:“请随我来。” 贺听澜赶紧跟了上去,随尹和来到了他的营帐。 “贺技正,请坐。”尹和对贺听澜比了个“请”的手势,一撩衣摆在桌案旁边的垫子上坐了下来。 “关于你之前过敏一事,燕十三都和我讲了。”尹和不急不慢道, “你怀疑这是被人下毒导致的,老夫倒是觉得不然。” 贺听澜连忙道:“愿闻其详。” “不急,先让老夫给你把把脉。”尹和示意贺听澜将右手手腕伸过去。 自从在庆云殿的那次过敏事件之后,贺听澜就开始怀疑这背后是谢昱在搞鬼。 贺听澜本想在金陵城找个大夫看看,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似乎不妥。 谢昱是何等的老狐狸?自己都能想到,难道谢昱就想不到吗? 以谢昱的权势和人脉,此事若真是他干的,他一定会提前买通城中的大夫。 为了不暴露,贺听澜干脆托燕十三帮自己在宁远郡寻了个医术高超的郎中。 据说这个尹和也跟清河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像是清河盟曾经救过他的家人。 正因着这层关系,尹和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帮这个忙。 正好近来靖北军在招军医,尹和凭借着过人的医术顺利来到靖北军,并在贺听澜的营帐底下压了一块红绸,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来找他。 尹和探上贺听澜的脉搏,半晌后摇摇头道:“根据老夫数十年来行医的经验来看,你这不像是中毒的迹象。” 贺听澜面上一喜,“当真?!” “虽说这世上肯定还有老夫所不知道的病症,但是否中毒老夫还是能诊断出来的。”尹和确信地说道。 “老夫的确听说过有一种毒素,可以让中毒之人接触花粉后状若过敏,但这和真正的过敏还不一样。” “中毒者毒发的时间一般比过敏要更久一些。你说你是在连着吃到第十二颗雪虾时突然严重过敏、呼吸困难,甚至感觉喉咙肿胀不堪?”尹和问道。 贺听澜点点头,“正是。” “那应该就是单纯的过敏了。”尹和道,“若是中毒,至少也需要过上一段时间才会有反应。” “你既然是刚来到金陵城,又是第一次吃雪虾便一口气吃了那么多,过敏反应严重也是说得通的。” “不是中毒就好。”贺听澜放下心来。 “不知你的父母可有人是过敏体质?”尹和突然好奇问道。 贺听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但在我的印象里他们不曾对什么东西过敏。” 尹和似乎有些惊讶,“一般来说,父母当中有人过敏,子女也很可能会过敏。虽说导致过敏的东西可能不一样,但过敏体质是会代代相传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父母亡故多年,或许小时候他们也不会对我说这些吧。”贺听澜道。 “总的来说你这问题不大,不用太担心了。”尹和说,“以后只要多加注意入口的东西……嘶……” 尹和话说到一半,突然眉毛一皱。 贺听澜的内心顿时咯噔一下。 都说郎中一皱眉,便是大事不妙的预兆。 “尹大夫,怎么了?”贺听澜试探地问道。 尹和面色凝重地在贺听澜的手腕上又探了一会,随即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副表情把贺听澜看得发毛,他用力咽了咽口水道:“尹大夫,您有什么话请直说,别用这个表情看着我成吗?” 尹和压低声音问道:“你之前可有种过蛊?” “没有啊。”贺听澜摇摇头,“为什么会这么问?” “老夫探你脉象,开始时只觉得气血涌动有如江河奔腾、洪滑绵长,这是气血充盈、筋骨强健之相。” “按理来说你武功高强,脉象如此也不奇怪。可细探之下竟发现脉中有一丝异动,气血奔涌有非自然之力。”尹和描述道。 “就好像……你的体内还有另外一物相助。” “另外一物?”贺听澜惊讶道。 怎么听着这么玄乎呢? “你这脉象洪而劲、滑中透弦,一般只有习武练功超过三十年的武林高手才能练成此等脉象。” “这类人几乎从四五岁起便沉浸于武学,往往习的都是些容易走火入魔的心法,并常常服以特殊丹药相助。” “而贺技正不过弱冠之年,也并非专于武学,若无蛊虫在体内相助,根本不可能拥有此等脉象。” 这番分析彻底把贺听澜给弄懵了,他的脑袋仿佛受到了一记重击,半天没回过神来。 见贺听澜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表情,尹和继续问道:“不知你曾经可有一段时间突然觉得身体变好,不容易累?” 贺听澜仔细回忆了一下,突然睁大了眼睛道:“我记得我十岁还是十一岁的时候,突然像开窍一般,各种剑法拳法突飞猛进,就连轻功都很快便练成了。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多年练武终于开窍,难道其实是……” “那就对了。”尹和点点头道,“到底是凡人之躯,即便是突然开窍,也不至于进步如此之快。看来,贺技正便是那个时候被种下了这种叫做铸元蛊的蛊虫。” “铸元蛊?”贺听澜好奇道,“请问尹大夫,这种蛊虫除了会让我体质变好、善于练武以外,可还有别的功效或者副作用?难道我对雪虾过敏也是和此蛊有关?” “这倒不是。”尹和笑着摇头道,“过敏就是过敏,与蛊虫无半点关系。这铸元蛊被种下的初期算是个对人体有益的蛊,宿主的身体会变得比常人更加强健、精力旺盛、头脑敏捷,对周遭事物的变化更加敏感。甚至还会使人闲不住,在屋子里坐久了就会浑身难受,总想着出门活动活动。” 这说的不就是我吗?贺听澜在心里嘀咕道。 “那敢问这铸元蛊可有什么弊端?”贺听澜担心地询问。 世间万物有利也有弊,他才不信会有这么大一张馅儿饼直接砸到自己的脑袋上。 “铸元蛊在被种下的前十年处于生长期,没什么杀伤力,只会给宿主带来好处。然而若是在十年之内未能逼出,届时它已经成熟,便会疯狂汲取宿主的精血、内力。幸运的宿主只会早衰,寿命较常人更短一些。而不幸运的则是什么样都有。”尹和沉重道。 “比如呢?”贺听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最差的情况会怎么样?” 第208章 “最差的情况便是这铸元蛊侵蚀宿主的心脏或者大脑,反噬宿主,使得宿主整日被万蚁噬骨之痛所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被蛊虫啃噬掉全身血肉,形容枯槁,变成一具干尸。” 贺听澜彻底傻了。 究竟是谁这么恨自己,要给他种这么残忍的蛊虫? 尹和看出来贺听澜也是刚刚得知这个噩耗,出言宽慰道:“如果你能确认这蛊是何年何月被种下的,便能算出它开始反噬的大概日期。只要赶在这个日期之前将蛊虫逼出,再调养些时日,便无碍了。” “那我要如何将它逼出来?”贺听澜连忙问道,“您能帮我做到吗?” 尹和摇摇头,“老夫只是个江湖游医,并不懂得操控蛊虫。” “不过,想要解蛊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给你种蛊的人。若是此人已经不在人世,老夫听闻南疆的深山老林中有善于此道的巫师,或许可以为你解蛊。” 第181章 次日, 傅彦早早便在一队暗卫的保护下离开了靖北军营,骑马来到宁远郡郡治。 这次高廷钧没有像上次一样,只派了一个都尉梁振雄出来迎接,而是亲自迎了出来。 “傅员外郎, 咱们可有些时日没见面了。”高廷钧和蔼地笑着说道。 “晚辈见过郡守大人。”傅彦恭恭敬敬地一礼。 “你我也是老熟人了, 不必多礼。”高廷钧请傅彦进到主厅里, “我听闻傅员外郎这次是奉圣上之命, 来动员乡绅们捐粮的?” 这姓高的消息还挺灵通。傅彦心想。 看来他这是在暗示自己,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 莫要有什么歪心思啊。 傅彦点点头, 道:“正是, 圣上听闻靖北军粮草告急,特派晚辈负责此事。” “说来也是惭愧。”高廷钧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各个州郡的粮仓都不富裕,先前我派人去借粮,可他们却都说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 无法再拨出一部分送到前线。” “我身为一郡之长, 面对此情此景却无能为力, 实在是羞愧啊。不过好在圣上垂怜,这下靖北军的战士们不用挨饿了。” 傅彦表面上微笑着附和着,内心却在不停地腹诽高廷钧。 此人真是阴险狡诈,傅彦心想。 那名斥候说自己往金陵城赶路的路上碰见了一伙人,警告他只许说靖北军粮草告急,四处借粮无果,万般无奈只能选择求助陛下。 是那斥候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将靖北军收到了发霉的粮食一事说了出来,并再三恳求元兴帝不要让高廷钧知道是自己说的,否则他的家人就活不了了。 傅彦知道,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若是高廷钧真的买到了发霉的粮食,大可以惩治粮商。 以次充好,而且还是送往前线、关乎大梁命运的军粮,这可是灭顶大罪。 但高廷钧却将此事压了下来,装作自己根本没有借到或者买到粮食,只能是一个原因—— 高廷钧打从一开始就是故意买的发霉的粮食。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是用于买粮的军款早就被装到某些人的私人仓库里了。 军款不够用,又没有人愿意自掏腰包,自然买不起好的粮食。 所以只能花低价购买发霉的粮食。 到头来受苦的还是普通士兵。 傅彦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是因为他现在在对方的地盘上,如果和高廷钧撕破脸,保不齐对方会做出什么来。 二是因为那名斥候也算是国之功臣,若是让高廷钧知道是他告的密,置对方的家人于险境,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 “不知傅员外郎打算用什么办法获取粮草?”高廷钧好奇道,“难道是圣上拨下了一批军款?” “并非。”傅彦摇摇头,然后将他的打算简单跟高廷钧说了一下。 “这也是为什么晚辈今日会来拜访郡守大人。”傅彦进入正题道,“晚辈想请大人召集郡内所有的米粮商人,以及家中有大片田产,每年产粮五千石以上的乡绅。” 高廷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办法倒是十分巧妙,那些商人最在乎的便是能够入仕为官,考取功名。”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傅员外郎请放心,这个忙我帮了。” 傅彦一喜,连忙拱手行礼道:“多谢大人愿意配合。” “不必客气。”高廷钧摆了摆手,“时间不等人,我现在就去派人请全郡的米粮商人和乡绅来郡治。” 傅彦稍稍放下心来。 虽说这个高廷钧也不是什么心思纯善之人,但至少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若是靖北军撑不住了,宁远郡也要跟着遭殃,到时候还有没有他这个郡守还不一定呢。 此番傅彦的计划不需要高廷钧自己出钱,他当然不肉疼,十分豪爽地便答应了傅彦的请求。 高廷钧让人给傅彦准备了一些茶饮和吃食,自己便先行离开了。 傅彦稍稍松了口气,一边喝着茶一边思考一会要如何对付那些老奸巨滑的富商和乡绅们。 在此之前傅彦了解到整个宁远郡声名最大、最受人尊崇的是望溪盛家。 盛家和高廷钧是亲家,一个有钱一个有权,堪称宁远郡的两座大山。 就连显赫富有的晏臻他们家在盛家面前也根本不够看。 故而只要能说动盛家为靖北军捐粮,其余的家族和商人们多少也会跟风捐一点,表示诚意。 只是这盛家肯定也不是好糊弄的,还是得好好想想话术。傅彦心想。 而此时的靖北军营里,贺听澜忙得根本站不住脚。 戚时锋说他们现在也无法确认北疆是否得到了靖北军粮草告急的消息。 如果北疆的探子已经得知此事,想必很快就会趁虚而入、出兵攻打。 “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确保北疆人坚持从赤岭关突破。”戚时锋严肃道,“若是他们选择从别处绕行,我们的人恐怕吃不消。” 其实想要攻入宁远郡并非只有攻破赤岭关这一种选择,北疆人还可以从西北边的金络族的地盘绕个大弯攻进中原。 只不过这要看金络族答不答应了。 若是北疆人和金络族达成了某种约定,或许金络族真的会打开城门,允许北疆士兵通行。 虽说这个办法更麻烦,耗时也更久,但若是北疆士兵迟迟攻不下赤岭关,也保不齐会退而求其次。 但对于大梁来说一定是前者更加有利。 毕竟赤岭关易守难攻。 “明白。”顾怀仁点点头道,“必要时我们甚至可以放出假消息,诱导北疆士兵继续惦记赤岭关。” “贺技正,我听闻你设计出了连环炮弩战车,一台能顶上百弓箭手,实在是佩服!只是不知能否在短时间内再造出几台来?”戚时锋转身对贺听澜道。 “这个倒是可行。”贺听澜道,“不过我需要至少二十名学东西快的能工巧匠。” “没问题,我这就去把他们给你叫过来。”戚时锋一口答应,“大概需要几天?” 贺听澜估摸了一下,“加紧制作的话,不超五天就能造出十台。” “这么快?!”戚时锋和顾怀仁不禁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道。 “只要教会他们每个步骤,真正操作起来并不需要很久。”贺听澜十分有把握地说。 其实五天已经是贺听澜给出的保守答案了,当时在军械司,贺听澜自己再加上两名帮手,四五个时辰便成功造出了一台战车。 “那可太好了!”戚时锋转忧为喜道,“我这就去叫人。” “卓远,你负责给贺技正拿他需要的军火和武器装备。”戚时锋对一个年轻的将领吩咐道。 “是!”卓远行了个军礼,带着贺听澜往存放武器的仓库走去。 有了详细清楚的设计图纸,制作起战车其实非常容易。 工匠们到齐之后,贺听澜将那张图纸平铺开,一边给大家讲解战车内部的运行原理,一边进行分工。 好在靖北军的武器库里面东西很是齐全,贺听澜顺利地拿到了所有他所需要的零件。 还没到午时,大家就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制造起来。 事情进行得远比贺听澜想得要快,大家竟然在天黑前就成功造出了一台连环炮弩战车! 贺听澜带大家把战车推到演武场,模拟实战操作了几下,果然和自己从金陵城带来的那台一模一样。 “太好了!”贺听澜兴奋起来。 有了制造第一台的经验,工匠们只会越来越熟练,再制造更多的战车也不过是重复之前的工作。 于是他交代工匠们继续制作战车的零件,准备出十台战车的量,自己则赶快跑到了帅帐。 此时戚时锋和顾怀仁都在帅帐里,和几位军衔低一些的副将都尉正在商讨军情。 见贺听澜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戚时锋倒也没生气,反而笑着问贺听澜战车做得怎么样了。 第209章 “预计三日后的晚上就能制作完成。”贺听澜打包票道。 “如此甚好。”顾怀仁道,“既然战车很快就能造出来,不知戚将军觉得我方才的提议如何,是否可以考虑一下?” 嗯?什么提议? 贺听澜见戚时锋和顾怀仁专注于研究军情,并没有避讳自己的意思,便十分不客气地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开始听大家讨论军情。 “这办法若是成功了当然好,只不过,实际行动起来风险也极高。”戚时锋面色凝重地说道。 “再者说,这对关内百姓也十分不利,万一混进去的细作伤害百姓怎么办?” “不如派人暗中监管他们?”顾怀仁提议道,“他们能派多少细作?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看不过来吗?” 二人一来一回地争论着,贺听澜从对话中拼凑出了来龙去脉。 “顾大将军是打算故意放出我军式微的消息,然后吸引北疆士兵攻关,趁机用连环炮弩把他们都轰了?”贺听澜好奇地问道。 “贺技正也有此意?”顾怀仁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贺听澜点点头,“这个办法确实可行,不过戚将军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既然担心无辜百姓会被牵连,不如就借着最近多发疫病,官府集体为大家看诊为由,把百姓们全都转移到云泽城外,给北疆细作制造一个假象?”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领纷纷沉思起来。 戚时锋从主位上起身,对贺听澜道:“愿闻其详。” 第182章 这天一早, 整个宁远郡的米商和乡绅们都受邀来到郡治的宴客厅。 在傅彦表达了希望大家可以给靖北军捐粮的意思之后,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始抱怨起来。 “傅员外郎,您来得晚,可能还不知道吧?一个月前郡守大人就已经跟我们商量过了。这前线战事吃紧, 我们自然也着急, 也想帮点忙, 但实在是没办法啊!”一名胖胖的米商说道。 “今年收成本就不好, 粮价高, 若是捐了出去会大大影响到我们的生意。” “是啊, 我们也需要储粮过冬, 佃户们的工钱得付, 还有一大家子要养,自己也难保生计啊。”钱员外也附和道。 傅彦耐心地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自己开脱,不禁想笑。 “听诸位的意思,过去这一年也挺不容易啊?” 商人们以为傅彦这是体谅他们了,连忙继续说道:“是啊大人, 我等并非是不愿捐粮, 只是这粮食供应自有其市场规律。若是我们随意拨出粮食, 破坏了市场均衡,恐怕会引发米价暴涨。” “届时粮食价格失控,百姓无粮可买,势必会引发民间怨声载道,甚至会影响整个宁远郡的经济运转。若是到了那样的地步,岂不是弄巧成拙吗?” 盛家少主盛安业也站出来,对傅彦恭敬一礼道:“正是如此。我等今年秋收依然减少,再捐粮必定会导致自家库存不足。若是再逢天灾,整个郡恐怕都要陷入险境。此事非小, 望大人三思!” 有了盛安业的这番话,其余商人和乡绅便更加有底气,纷纷摆出一副深谋远虑的姿态,长篇大论起来,用复杂的市场理论把自身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傅彦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众人,未有一丝慌乱。 等到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傅彦这才微笑着询问道:“大家都说完了?” 商人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还以为这位傅员外郎会和其他从金陵城来的官员一样,稍有不听从他的就会大发雷霆。 却不想是个性格温和平静的。 傅彦沉吟片刻,微笑着开口说道:“方才听诸位一番高谈阔论,本官倒是学到了不少道理。既然诸位都精通于市集买卖,那我倒有些问题想请教诸位。” 众人不知道傅彦要干什么,只得拱手一礼道:“大人请讲。” 傅彦微微抬手,语气不紧不慢道:“诸位方才言道,调拨粮食会导致米价暴涨,百姓们买不起粮。但据本官所知,宁远郡的粮价一直都由各位垄断控制,无论涨跌,都是诸位说了算。” “既然如此,米价暴涨的真正原因难道不是各位趁机抬高价格所致吗?致使百姓买不起粮的,究竟是市场,还是诸位呢?” 盛安业脸色一僵,强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大人莫要生气,这不过是供需决定的结果,我们也没办法啊。” “供需?”傅彦冷笑一声,“驻守在赤岭关的战士们都快要饿得啃树皮了,宁远郡内却粮仓堆满,每石粟米的价格翻了三倍。难道这也是供需的自然规律?” 不等米商乡绅们反驳,傅彦稍稍拔高了声音,继续道:“诸位说库存不足,既然如此,为何诸位还能出口粮食以此牟利?据本官所了解,你们当中有几位去年还将粮食私自卖往外郡,以高价获利。” 说着,傅彦从背后的几案上拿起一本账本,一字一句道:“账本就在我手中,我想,诸位应该不用我亲自朗读出来吧?” 看到账本的一瞬间,人群中有几个人的面色立刻就变了。 这位傅员外郎是怎么拿到账本的?众人很是想不通。 不过傅彦也没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步步紧逼道:“诸位所言,捐粮会导致市场崩坏。可据本官所知,朝廷曾命令规定战时优先供军,以保证军需为首要责任。” “若是军队因粮草不足而战败,边境失守,届时还何谈市场崩坏?整个大梁都崩坏了!到那时,宁远郡的田产都会沦为北疆蛮子的战马草料,百姓也会被他们掳走。没了百姓,还哪有你们这些富商?” 众人被傅彦怼得哑口无言,纷纷沉默了。 傅彦继续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朝廷命官,也适用于诸位。我想诸位都是读过书的人,应该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场面安静了一阵子,孙员外陪着笑脸道:“这道理我们自然明白,只是……” 傅彦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回答道:“当然,圣上仁厚,肯定不会让诸位白白捐粮。” 说着,傅彦从身后拿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用力一抖将其展开。 “诸位请听旨!” 众人根本没想到傅彦竟然是带着圣旨来的,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接二连三地跪了下来。 傅彦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赤岭关战事正急,所缺者唯粮草耳。朕心忧边境之安危,念万民之安乐,特命郡内米商及乡绅,尽忠报国,捐粮助军,以解燃眉之急。” “为表朕恩泽,特此赦令:凡在此次捐粮义举中贡献最多之族,其族中子弟特赐报考太学之资格。若其遴选考试过关,即可入学太学。待学成之日,与其余士族子弟一同获赐官职,已彰其功德,庇护家门繁荣昌盛。” “此乃国之大事,关乎社稷存亡,亦是千载难逢之机。望郡中乡绅、富商及士民咸怀忠义,助大梁战士渡过难关。朕必不负有功之家族。钦此!” 圣旨宣读完,大厅内众人纷纷震惊地倒吸了口气。 皇帝这次给出的赏赐竟然是允许报考太学?! “我记得圣上上次允许商门子弟报考太学,还是六年前程家捐粮那次。”有人议论起来。 “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还能落到咱们头上。” “是啊,看来圣上这次是下了血本了!” “不过既然只有贡献最多的家族才有此殊荣,好像也不关咱们什么事。” “一看你就目光短浅!我朝自开朝以来就不允许商籍人士考入太学,当今圣上登基以来这都是第二次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就是圣上在一步步试探、放宽政策的意思啊!” “你的意思是……” “说不定再过几年,圣上会开放更多的名额给咱们商籍子弟,到时候肯定是于国有功者优先。” “说得对啊!若是族中子弟真的有人能够从太学入仕为官,那咱们全家都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要不,这次就捐点粮食?” “再观望观望。” 傅彦十分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道此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傅彦继续道:“除此之外,圣上还特意让本官在宁远郡内设义举榜,将捐粮者的姓名和数量刻碑记录于城中,以彰显功绩,供后世之人瞻望。” 说完这些,傅彦也不着急让大家立刻做出决定,而是让他们回去再好好思考一下。 “此事事关重大,本官也理解诸位的顾虑,所以给大家一天的时间,谨慎考虑后再做决定。明日一早再请大家来此告知本官。”傅彦从容不迫道。 说罢,傅彦对坐在一旁看戏的高廷钧拱手一礼道:“郡守大人,下官想说的就这些了。” 高廷钧颔首道:“本官也觉得傅大人言之有理,还望诸位仔细考虑一番。能有资格报考太学可是无上的荣耀,错过了这次,下次还指不定要多久以后呢。” 第210章 遣散众人之后,傅彦坐下来休息了一会。 这群老狐狸可真是不好对付。傅彦心想。 自己年纪轻,若是显得太好说话了那群人根本就不会把他这个官放在眼里。 可若是自己太过严肃豪横,又怕惹得他们逆反。 说到底这群人都是盘踞在宁远郡的地方势力,又有高廷钧这座大山庇护,真急了跟朝廷撕破脸也不是不可能。 心累。 但差事还是要完成的,傅彦休息了一会之后,发现马上就要到午膳时间了。 于是他对负责伺候自己的府役道:“去把盛安业请来,就说本官有要事与他相商。” 盛安业是盛家家主的嫡长子,也是未来的家主。 据说此人年纪轻轻便心思缜密,手段了得,应该是个懂事的。 果不其然,盛安业来见到傅彦之后,便开门见山道:“傅大人传盛某前来,可是想说捐粮一事?” “盛公子是个聪明人,本官有些话就明说了。”傅彦招呼盛安业坐下。 “本官听闻,盛公子有一同母胞弟,自幼聪明好学,饱读诗书,在盛家私塾中一直名列前茅,连苏墨苏先生都对其称赞有加?” 盛安业微笑着点点头道:“舍弟从小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爱读书写字。” “爱读书写字是好事啊。”傅彦笑道,“如此人才,以后若是能入仕为官,才不至于浪费了天赋。” “说起来,我当年也是一门心思读书的,令弟这经历倒是与我很像。” 盛安业连忙拱手道:“大人言重了,舍弟年少无知,哪敢跟大人比?” “盛公子太谦虚了。”傅彦摆摆手,“这样的才学,这样的性子,想必陈博士肯定会喜欢。” 见盛安业一脸不解的表情,傅彦连忙解释道:“哦,陈博士就是我当年在太学时教过我的博士,那可是金陵城有名的才子。” 盛安业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看大人如今的成就便知,定是名师出高徒。” “过奖,过奖!”傅彦笑着举杯,敬了盛安业一杯酒,便不再继续谈论此事,而是转头开始聊宁远郡近来的情况。 有些话点到为止,说多了难免适得其反。 酒过三巡,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盛安业起身对傅彦行礼道:“今日与大人相谈甚欢,盛某也知晓大人的意思了。还望大人再给点时间,明日一早盛某定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傅彦也没多留他,回礼道:“盛公子请便。” 第183章 次日一早, 傅彦再次把众人叫到了宴客厅。 不过这次大家的状态明显不同。 盛安业一上来就率先表态:“大人,盛某愿代表盛家为靖北军捐粮一万石。” 此言一出,其余的米商和乡绅们纷纷吃了一惊。 上来就是一万石,盛家果然是家大业大! “很好。”傅彦朗声笑道, “盛公子心怀边疆战士, 大爱无疆, 可见盛家家风清明!” 说着, 傅彦一挥手, 让府役搬上来一块一人多高的石板, 最上方的中间写着“义举榜”三个大字。 “盛家于我大梁危难之时出手相助, 堪称国之功臣, 其功当铭于石碑,以垂后世!” 府役大笔一挥,在石碑上写下了盛家捐粮一万石的字样。 有了盛家的先例,其余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站出来,表示愿意捐粮, 尽一份心意。 “我代表钱家捐粮六千石!”钱员外道。 “我代表孙家捐粮五千五百石!”孙员外也踊跃地表示。 在场之人实在过于热情, 以至于负责记录的府役都要写不过来了, 笔杆子甩出重影。 原本还摇摆不定的米商和乡绅见其余人都如此积极,也纷纷开始担心若是自己榜上无名,以后会不会在十里八乡之内名声变差,不好做生意? 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富豪,这种时候还是随大流比较稳妥。 不管捐多捐少,至少也得有所表示吧? 于是不出半个时辰,宴客厅内的所有人都捐了粮食。 傅彦微笑着看着大家争先恐后地捐粮,心想这次的差事总算是成功了! “大人,我们现在就回去调粮, 尽快送到赤岭关去,好让咱们大梁的战士吃饱饭,有劲儿打仗!”有人积极道。 “对对对,时间不等人,这路上还得花些时日呢,咱们得赶紧把粮草装车送过去!” 傅彦拱手行礼道:“诸位忠义仁善之心,傅某不胜感激。此次诸位于大梁水深火热之时出手相助,必定会得到福报。傅某在此祝愿各位财源广进、商道昌隆。” 说罢,傅彦给每人派了几名府役,专门负责协助大家调粮装车,到时候就不必先把粮草运到郡治,直接送到靖北军营就行了。 做完一系列的登记之后,米商和乡绅们陆陆续续地离开郡治,回家调粮。 傅彦也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傅彦接过账本,发现所有人所捐出的粮食数目加起来竟然足有三十万石! 这下不论如何都够吃了! 看到这个数字,傅彦不禁眉头舒展,如释重负地笑了。 也不知道靖北军营那边如何了? 阿澜在忙什么呢? 不过此时的贺听澜并没有在靖北军营里,而是在赤岭关内的云泽城。 云泽城是赤岭关以内的第一座城池,也就是说但凡是从关外入关之人,势必会经过云泽城。 此时的云泽城内依旧是一片热闹非凡的盛景,好像完全没有敌军就在关外、随时准备趁虚而入的紧迫感。 可见大家对于靖北军和赤岭关是多么信任。贺听澜暗暗心想。 他记得戚时锋曾经说过,在宁远郡的百姓们心中,易守难攻的赤岭关,加上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的靖北军,别说是敌军活生生的人了,就算是一只苍蝇,只要靖北军不让它进来,它也飞不进来。 难怪赤岭关必须守住,这不仅仅是输赢的问题,更是百姓们信任朝廷和军队的关键所在。 若是连靖北军都守不住赤岭关,那么大梁还有哪支军队能护住百姓呢? 贺听澜跟几名靖北军的士兵乔装打扮成官府府役,一路一边敲锣,一边沿街喊道:“近来多发疫病,官府特召全城百姓出城接受检查!” 一开始城中百姓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贺听澜他们添油加醋,说得实在是太吓人了。 “你们还不知道吗?这次的疫病可不简单啊!表面上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风寒,其实一旦病得久了是会出人命的!” “东边的白沙郡已经死了大几千人了,都是生了病之后还以为是普通风寒,压根儿没当回事,没有及时就医才导致的。所以官府特意提前召集大家去接受检查,领取药物,把疫病的种子扼杀在摇篮之中。” 原本百姓们还有些将信将疑,毕竟他们也没听说过有这种可怕的疫病正在传播。 然而贺听澜早就料到百姓们一开始不会相信,故意夸张道:“白沙郡离宁远郡那么远,他们的官府又把城门给关了,你们能听说才怪哩!” “就是啊,而且这次咱们官府仁善,免费给大家看诊发药!”跟在贺听澜身边的一名士兵也附和道。 百姓们一听说“免费”二字,立刻来了精神。 “所有人都免费?” “还有这种好事!那咱们可千万不能错过!” 见大家已经有所动摇,贺听澜又添油加醋道:“你们当中是不是有人近些日子已经开始有受风寒的迹象了?这可千万马虎不得啊!若是即使吃药预防,那就只是普通的风寒,可若是一拖再拖,就很可能演变成严重的疫病!” 百姓们一听这话,眉头纷纷皱了起来。 “嘶……你别说,我爹这几日确实经常咳嗽。不过他每年这时候都咳嗽,我还没当回事呢。难道是……”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隔壁家的王大婶儿最近总打喷嚏!” “我昨天一大早开张卖馒头的时候,好像也遇到了好几个咳嗽打喷嚏的客官!完了完了完了,我不会被传染了吧?” 群众一下子沸腾起来了,纷纷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生怕一不小心被传染了致命的病。 贺听澜连忙出言安抚道:“大家莫要慌张!只要不是拖了大半个月还不见好的风寒,就都是普通风寒,是不会致命的!所以只要大家听从官府安排,现在前往城外接受检查、领取药物,大家都会没事的!” 这下百姓们再也不怀疑了,纷纷表示愿意听从官府安排。 嘿嘿,计划通!贺听澜心道。 于是他交代士兵们分批带领城内百姓出城之后,自己先一步来到云泽城外临时搭建的义诊点。 “百姓们应该马上就过来了。”贺听澜对孙守成道。 “好,我这里的也准备好了。”孙守成点点头,并且指挥部下将那些强身健体、预防疾病的补药都摆到了桌子上。 第211章 “贺技正,这样不会引起什么恐慌吧?”孙守成仍旧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会的,孙将军放心。”贺听澜道,“咱们就是临时需要一座空城用一用,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只是来领了个药,回去之后照常生活,不会发现什么端倪的。” 待云泽城的百姓全都转移出城后,贺听澜又跑了回去,安排乔装改扮的士兵们扮作落魄百姓。 而就在这时,一名行迹诡异的男子溜进了云泽城内。 此人样貌明显不是中原人,身材高大,眼神凌厉,贺听澜很快就锁定了他。 看来此人就是北疆派来探查情况的探子了! 探子好不容易躲过城门守卫的检查,溜进云泽城,却看到城内一片萧条,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垂头丧气地搬运着东西,一副准备出城的样子。 贺听澜和一名士兵推着车,故意从探子跟前经过。 只见那车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病恹恹的人。 探子不明所以,连忙拦住贺听澜问道:“敢问这位兄台,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城内为何如此冷清?” 哟,中原话说得还挺利落。贺听澜心想。 于是贺听澜立刻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你还不知道吗?大家都撤了啊。” “哦,是这样的,我之前探亲去了,这才刚回来。”探子连忙解释道,“不知大家为什么要撤离?” “还能为什么?”贺听澜垂头丧气道,“连戚将军本人都跑了,我看这云泽城早晚得沦陷,还是早点去投靠亲戚吧。” “戚将军跑了?!”探子大惊失色道。 “是啊,兄台不知道吗?”贺听澜故作惊讶,“我二叔家的堂哥在靖北军做伙厨,据说靖北军早就粮草不足了,到处调粮也调不来。戚将军怕守不住关,早就跑了,现在在军营里的那个是他的傀儡。” “真的假的?!”探子不敢置信道。 “我也是听说的。”贺听澜连忙撇清关系,“你可别到处去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哦哦,好。”探子点点头。 “那行,我们兄弟俩就先走了。”贺听澜拍了拍身旁士兵的肩膀,示意他继续推车。 探子看着贺听澜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又不敢置信地在城里继续逛了几圈。 然而城中真的没什么人了,探子后来又跟几人打听了一下,大家都说是戚将军跑路,百姓们怕云泽城沦陷才纷纷逃离。 看来是真的!探子心中一喜。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军! 于是探子连忙转身往城门的方向跑去,必须得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将军! 而此时的贺听澜一直在探子身后不远的地方偷偷跟踪,确认探子离开云泽城之后,贺听澜招手示意附近的士兵们都出来。 “搞定!大家跟我回去见戚将军!” 第184章 三日后, 一车接一车的粮草被运到了靖北军营。 戚时锋看着眼前这么多颗颗粒大饱满的粮食,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这下靖北军的将士们总算能吃饱了。”戚时锋感叹道。 不过他很快又意识到这些粮食是不是来得太痛快了些,疑惑地问傅彦:“傅员外郎,不知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他们捐粮的?” “不是我, 是圣上开恩。”傅彦笑道, 然后把在郡治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原来如此。”戚时锋恍然大悟, “竟然用报考太学的资格来交换, 看来圣上这次是下了血本了。” 在场的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沉默下来。 大家都知道, 只有当元兴帝给出了这么诱人的条件作为交换时, 那些米商和乡绅才愿意捐粮, 这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事情了。 “不管怎么说, 粮食到手了就好。”顾怀仁宽慰道,“现在我军粮草兵器如此充足,肯定能把那些北疆蛮子打得屁滚尿流!” “大将军说得对。”戚时锋笑着点点头,“也不知道敌军有没有被我们的空城计给骗过去。” 不过现在有了充足的物资储备,靖北军有得是时间跟北疆人耗。 当晚, 贺听澜正在营帐里跟傅彦腻歪, 突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 二人掀开帐帘一看, 只见好多士兵正匆匆往赤岭关的方向赶去。 “发生什么了?”贺听澜随机抓了个士兵问。 “我军探子来报,说是北疆军队往赤岭关这边来了!”士兵连忙道,“据说足有两万多人,还都武器配备齐全,这是要开打的架势啊!” 武器配备齐全? 稳了,贺听澜心中一喜,这下肯定稳了! 北疆军队这么久以来都是在不停地试探,迟迟不愿正式开战。 然而现在他们这个架势,想必是相信了靖北军粮草耗尽, 戚时锋潜逃的消息,想要趁虚而入、一举拿下赤岭关。 “走,咱们也去看看!”贺听澜拉上傅彦,“今晚可有好戏看了。” 傅彦之前只顾着忙调粮的事情,根本不知道军营和云泽城里发生了什么。 “什么好戏?”傅彦一头雾水。 “哎呀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贺听澜十分兴奋,拉着傅彦便跟随士兵们一路跑到赤岭关的女墙上。 傅彦上来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女墙上摆着整整齐齐的十二台连环炮弩战车! “这才几天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台?!”傅彦惊讶道。 贺听澜一脸嘚瑟,“那你就太小看咱们的速度了。” 傅彦忍俊不禁,好像突然明白了大家的计划。 这是要来一招引君入瓮啊! 各方士兵陆陆续续地准备就绪,女墙上一片寂静,黑夜中没人看得见乌压压的黑甲士兵。 每台战车的两侧都各站着一名士兵和一名工匠,时刻准备向下面的北疆军队发射火矢。 这几天贺听澜专门给这十二名士兵传授了如何精准无误地发射火矢的经验,包括如何使用战车上的校准器确认目标位置、如何调整战车的发射筒角度来改变火矢射出去的距离和高度等等。 这些士兵原本就是弓箭手中的精锐,又都有使用连弩的经验,学起来快得很,不出两天就已经可以把战车操控得十分娴熟。 而那十二名工匠又是跟着贺听澜一块制造战车的,可以说贺听澜对战车有多熟悉,他们就对战车有多熟悉。 对于他们来说,闭着眼睛都能将火矢装填好。 此刻虽是夜晚,但靖北军上下却丝毫没有困意。 大家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北疆军队的到来。 贺听澜突然有点想笑,哪有将士们期待敌军打进来的? 但贺听澜不断跑到女墙边上查探敌军有没有来的行为已经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不出所料,就在大家蹲守了近一个时辰,快要被冻僵了的时候,赤岭关外终于有动静了! 只见远处火光摇曳,大片大片星星点点的火把随着北疆士兵们正在朝这边移动。 好家伙,看来他们是真信了戚时锋潜逃一事,连装都不装了,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举着火把,生怕靖北军看不到似的。 戚时锋转头问身旁的一名士兵道:“确认孙守成顺利出发了?” “确认。”士兵肯定道,“孙将军带着八百精锐已经从西北绕了出去,这会应该快到了。” “很好。”戚时锋眯着眼睛观望远处的北疆军队,等待着他们一点点靠近。 等敌军走到了一定的距离之后,他们的步伐渐渐慢下来,然后停在了原地。 戚时锋立刻意识到他们这是要再最后确认一下,女墙上是否还有人。 于是戚时锋大手一挥,士兵们将早就准备好的草席和羊皮毡披在身上,猫着腰躲到女墙最靠前的墙下。 此时,北疆军队领头的库图将军一声令下:“放箭!” 一排弓箭手齐刷刷地站了出来,搭箭挽弓,紧接着数十只箭如同流星一般射向女墙内侧。 靖北军众人纷纷屏气凝神,尽可能往最外侧靠了靠。 “嗖嗖嗖!”羽箭簇簇而落,不偏不倚刚好扎在士兵们以外六七尺的位置。 漂亮!众人默默在心中欢呼一声。 戚时锋计算的位置刚刚好,只要躲在女墙的最外侧,即便敌军不断往他们这里射箭,也伤不到靖北军分毫。 库图仍旧不放心,又让弓箭手射了三波箭,然而每次这些羽箭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赤岭关的女墙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引起。 不见女墙上有任何骚动,也没有士兵中箭之后的叫喊声。 看来探子传来的消息是真的!这个姓戚的懦夫果然临阵逃脱森了! 库图心中大喜,顿时信心倍增。 “我说什么来着,中原人就是一群懦弱无能之辈!”库图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以前仗着自己占据了得天独厚的地形优势,就不把咱们北疆的男儿放在眼里,现在报应不是来了?!” 库图挥起大刀,大喝一声:“弟兄们,随我攻入赤岭关!中原的肥沃土地就都是咱们的了!” 第212章 “杀!杀!”北疆士兵们无比兴奋,好像已经能看到自己占据了中原的土地、带着妻儿一起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 北疆的将士们嗷嗷呐喊着朝赤岭关冲过来,声势滔天、响彻夜空。 此时趴在女墙上观察的戚时锋勾唇一笑。 时机已到! 戚时锋缓缓抬起手,见北疆军队走近了之后,手一放,下令道:“放箭!” 几乎是在一瞬间,十二名操控战车的士兵一把按下战车上的手柄,带有炸药的火矢“嗖嗖”从火筒中不断射出。 那火光在黑夜中好似炽烈的火蛇,划出一道道刺眼的火痕,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一般直冲北疆军队而去。 战车发射火矢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是不间断地发射,以至于这些带火的羽箭在夜空中好像炸开的烟花,绚烂夺目,又危险得触目惊心。 “等等!”库图被这瞬间出现的“烟花”吓了一跳,顿感不妙。 虽然他不知道这状似烟花的是什么东西,但他瞬间意识到女墙上是有人的! 糟了,中了姓戚的计了! 然而火矢根本不会给库图任何反应的机会,几乎是在他意识到不对劲的一瞬间,无数火矢就已经落到了北疆的大部队当中。 “砰砰砰!” 在火矢触及到地面以及任何坚硬的东西的那一刻,炸药瞬间爆炸开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朵朵绽放的火焰花在夜空中绽放,将周围的黑暗瞬间撕裂。 一时间,北疆军队乱作一团,热浪翻涌、烟尘四起,火矢的碎片在巨大的冲击中四散飞溅。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不断有北疆士兵被爆炸和飞溅的碎片伤到眼睛,像一只只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 “怎么回事?!”库图气得大叫,“不是说没人吗?!” 然而即便是他们尽力用武器格挡射来的羽箭也是无用功。 若是普通的箭矢,只要能挡掉就没事。 可这是带有炸药的火矢,即便挡掉了,它们仍旧会炸开。 源源不断射来的火矢让北疆士兵前进得十分艰难,甚至半天的功夫不进反退,几乎被这些邪门的“火雨”困在了原地。 眼看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全军覆没,库图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咬咬牙下令道:“撤退!快随我撤退!” 此时的北疆士兵一片狼藉,有的武器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有的更是抱头鼠窜,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眼见北疆军队要撤,戚时锋哪里会让他们如愿? 他大手一挥,负责操控战车的十二名士兵立刻领略,纷纷调整火筒的角度,瞄准逃窜的北疆士兵就是继续一顿炮轰。 北疆士兵逃到哪,火矢就能落到哪,像被狗追似的,逃都逃不掉。 库图在乱中也被炸伤了一只眼睛,捂着眼睛痛苦不堪地大骂起来:“这群狗//娘养的!老子跟你们不共戴天!” 不过现在再怎么愤怒也只能跑了,库图带着伤的伤、残的残的士兵一路狼狈不堪地往北跑去。 直到他们跑到战车的射程之外,这场“火雨”才停了下来。 “成功!”贺听澜欢呼一声,总算出松了一口气。 一阵轻松愉悦的气氛瞬间在靖北军上下弥漫开来。 “这场仗打得可太爽了!”顾怀仁也不禁眉飞色舞道,“我军没有折损进一兵一卒,就把这群蛮子给打得抱头鼠窜,真是大快人心!” 众人正欢呼庆祝着,一名斥候匆匆跑上女墙,对戚时锋禀报道:“将军,孙将军让属下来告知您,敌军粮仓已经被烧毁,孙将军本人和八百精锐正在回营的路上。” “太好了!” 这无疑又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北疆军队刚经历了一场重创,粮仓又被烧毁,这次是不得不与大梁休战了。 然而还没等大家高兴多一会,又有一名斥候急匆匆地来报。 “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 戚时锋眉头一皱,立刻问道:“快说!” “金络族为北疆军队开放通行,十万大军往龙牙关的方向去了!” 第185章 “什么?!”戚时锋大惊失色, 一把抓住那名斥候的衣领,“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斥候用力点点头道,“属下打探得清清楚楚,前往龙牙关的是苏鲁克尔将军, 他带领的才是北疆真正的主力部队, 而库图在赤岭关做的这一切都是障眼法!” 此言一出, 在场众人的心纷纷沉了下来,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代表着什么。 龙牙关位处西北, 外面就是金络族的地盘。 也不知道北疆许诺了金络族什么诱人的条件, 金络族竟然愿意让北疆军队从自己的疆域内穿行。 不过因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一旦北疆军队抵达了龙牙关, 这对大梁来说都十分不利。。 与北疆不同,金络族与大梁一直都保持着友好的互市往来,几十年来从未爆发过什么战争。 故而,大梁安置在龙牙关的戍边军队相较赤岭关的要薄弱许多。 若是他们撞上了北疆军队的主力部队,那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不行, 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顺利抵达龙牙关!”戚时锋坚定道。 他皱眉沉吟了一阵, 转头问那名斥候道:“范将军那边可有得知这个消息?” 范天佑正是驻守在龙牙关内的拱卫军的主帅。 “这, 属下不知。”斥候摇摇头道。 “现在快派人通知范将军!”戚时锋立刻说,“告诉他一定要做好防御,我会再想办法,阻拦北疆军队也好,调集更多援兵也好,让他先莫要慌乱了阵脚!” “是!”斥候行了个军礼,转身一路小跑去通风报信了。 “戚将军,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傅彦担忧地问,“按照北疆军队的行军速度, 不出十日就要抵达龙牙关外了。” “实在不行我先带人赶过去支援!”顾怀仁愤愤道,“金络族这帮背信弃义的,我大梁对他们不薄,可他们却为北疆那群蛮子开放通行,这不明摆着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吗!” “或者也可以把这些战车运过去。”贺听澜提议道,“它们的威力已经得到验证了,我们可以故技重施,再在龙牙关炸他们一回!” “这个办法恐怕行不通。”戚时锋面色丝毫不见好,摇摇头说:“首先,我们的炸药和箭已经在刚才用掉了一大半,现在所剩无几,恐怕不足以剿灭十万北疆大军。” “其次,我军有战车这件事应该已经在敌军内部传开了,苏鲁克尔肯定也能猜到我们会用同样的办法对付他们。所以他在龙牙关一定不会把全部势力聚集到一处,而是会分散开来。” “这样一来,我们的战车很难发挥出最好的效果。” 贺听澜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下来。 戚时锋分析得有道理,如今这个局面对于大梁来说确实十分不利。 “实在不行,我们去找高郡守一同商讨吧。”顾怀仁提议道,“他好歹也是一郡之长,说不定能从别处调来军队。” “也只能如此了。”戚时锋叹了口气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启程去郡治,早上就能到。” “还是我去吧。”顾怀仁道,“赤岭关仍需有人镇守在此,没有人比戚将军更合适了。再者说,我这次是奉圣上之名来的,他不敢跟我兜圈子。” 戚时锋想了一下,应道:“也好。” 接着他转头对身边一名亲信吩咐道:“去把我桌子上那个红盒子里的虎符拿过来,交给顾将军。” 顾怀仁立刻明白,戚时锋这是要自己代表他的身份。 一名戍边大将,敢把虎符交付给别人,这可是十成十的信任! 于是顾怀仁郑重其事地对戚时锋抱了抱拳道:“戚将军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他办妥了!” 事不宜迟,顾怀仁拿上东西,带领一队精骑连夜从靖北军大营出发,往郡治赶去。 这一路上顾怀仁马不停蹄,几乎一刻都不敢休息,终于赶在临近午时的时候到达了郡治。 然而当顾怀仁进入宴客厅一看,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吃了一大惊。 高廷钧正在与一名西域贵族打扮的青年把酒言欢,二人面前摆着烤羊肉、葡萄、烤馕、杏仁松子糕点等等。 大厅内载歌载舞,仿佛是在庆祝什么很重要的节日。 甚至还有两名西域舞姬笑着从顾怀仁身前轻轻掠过,薄纱带过一阵特殊的香气,十分富有异域风情。 顾怀仁一身铠甲、风尘仆仆的样子和金碧辉煌的大厅格格不入。 见到顾怀仁,高廷钧立刻站起身,笑脸相迎道:“顾大将军!咱们真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然后高廷钧好像十分惊讶地上下打量了顾怀仁一圈,不明所以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了?为何显得如此饱经风霜?我听闻赤岭关一战,我大梁可是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了啊?” 第213章 顾怀仁一看高廷钧还有心情笑嘻嘻地设宴,就气不打一出来。 不过表面上还是客气地问道:“高郡守可能还不晓得吧,苏鲁克尔带着十万大军往龙牙关去了。龙牙关向来是平和之地,驻军只有六千余人,如何能抵挡得住那群蛮子的十万铁骑?” 高廷钧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顾怀仁更气了,“这都火烧眉毛了,高郡守何故发笑?” “来,大将军请入座,我来慢慢讲与将军。”高廷钧拍了拍顾怀仁的肩膀,邀请他上座。 顾怀仁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耐着性子在那个胡人对面的席位坐了下来。 “给大将军介绍一下。”高廷钧看向那名胡人贵族,“这位是金络族的三王子殿下,此次前来是与我大梁合作的。今日正是金络族的寒祭节,殿下远离家乡来到我们大梁,我便派人在这里准备了金络族的歌舞和美食。” 说罢,高廷钧又向那位金络族王子介绍道:“沙尔曼,这位是我们大梁的安国公,顾大将军。。” 名叫沙尔曼的年轻王子立刻对顾怀仁举起酒杯,用几乎听不出来口音的中原话说道:“敬大将军一杯!” 顾怀仁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金络族不是给苏鲁克尔开放通行了吗?他们的王子怎么会出现在宁远郡的郡治里? 还和高廷钧把酒言欢? 不过顾怀仁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想必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看如今的架势,金络族很有可能是假意与北疆达成合作! 顾怀仁也连忙举杯,对沙尔曼道:“多谢殿下厚意,我先干为敬!” “我知道大将军有很多疑虑,不急,请容我慢慢讲来。”高廷钧也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 从高廷钧的言语中,顾怀仁了解到整件事情的真相。 原来这本来就是高廷钧和金络族的一个共同计谋。 北疆和金络族早就因为互市的事情对彼此颇有不满,爆发过好几次小规模的战争。 当然,每次都是金络族被打得连连求饶。 北疆兵强马壮,而金络族是靠做生意逐渐壮大起来的,兵力连大梁的一个郡都比不上,对上北疆只有被打得满地乱爬的份儿。 他们之间的矛盾还得从五十年前说起。 金络族掌控着北疆和中原与西域互市的商道,所以只要是想从商道经过的商人都要向金络族上交一定的税。 北疆觉得金络族征收的关税太高,是在为难他们,丝毫不体谅北疆位处极北严寒之地,原本就容易缺吃少穿,还故意征收十税一的关税。 而金络族则觉得北疆商人经常闹事,扰得其他部族的商人纷纷抗议,要求金络族对北疆商人严加看管处理。 金络族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再加上本来就看北疆人不爽,觉得也是时候给自己找个靠山、谋条后路了。 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高廷钧找到了他们,并且表示大梁也早就受够了北疆人的侵扰,想和金络族达成合作。 高廷钧许诺会派三万兵士前往金络族的与北疆的边境,为他们挡住北疆人的骚扰。 而金络族需要为大梁做的,就是配合他们演一出戏。 于是两者一拍即合,决定让金络族先假装对北疆示弱,表示自己军队力量薄弱,恳求北疆人千万不要对自己动武。 苏鲁克尔见金络族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十分欣慰,并且表示只要金络族肯帮自己一个忙,以后不仅会给他们加税到九税一,而且会严加管理他们的商人,不会再在商道闹事。 金络族立刻装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连连答应。 而这个忙,自然就是让金络族放开通行,允许北疆的十万大军从中经过。 然而在另一边,金络族和高廷钧早已达成了协议,高廷钧派出三万精兵埋伏在苏鲁克尔的必经之地—— 绿沙山谷。 “到那时,我军在上,苏鲁克尔在下,还愁对付不了他吗?”高廷钧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郡守大人这招实在是高明。”沙尔曼愉悦地举杯,“本王子早就看那个苏鲁克尔不爽了,一想到这会他可能已经被炸成了黑炭,我就高兴!” 高廷钧哈哈大笑起来,对顾怀仁道:“所以大将军不必担心,一切尽在我们的计划当中。” “今日,便是这群北疆蛮子的死期!” 与此同时,在距离郡治西北五千里外的绿沙山谷,苏鲁克尔正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朝龙牙关靠近。 “兄弟们加把劲,龙牙关就在眼前!”苏鲁克尔兴致勃勃地高声喊道。 那群懦弱无能的梁人肯定想不到,金络族早就在我们北疆男儿的大刀下俯首称臣了吧?苏鲁克尔美滋滋地心想。 什么利益交换,什么过往情分,跟实刀实枪比起来算个屁! 等攻破了龙牙关,大片大片中原肥沃的土地就是我们北疆男儿的天下了! 然而当大军来到绿沙山谷的正中间,苏鲁克尔却突然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 “等等!”苏鲁克尔一抬手,让身后的将士们先驻足,“大家小心!” 这山谷间怎么一点虫鸣鸟叫都没有? 然而还没等苏鲁克尔花时间去思考,只听山谷两侧的山崖传来一阵阵巨响。 “轰隆隆!” 无数巨石从山腰上滚落,重重地砸在谷底,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和不幸被砸中的士兵的哭嚎声,苏鲁克尔面前的谷道瞬间被挡得严严实实。 “不好,有埋伏!”苏鲁克尔大喝一声,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刀。 话音刚落,第二波巨石也从山上重重滚落,砸得北疆士兵猝不及防。 “肯定是那群狗娘养的金络人!”苏鲁克尔大骂道。 不过在这些巨石面前,再大的力气、再强的武功都无法抵抗,苏鲁克尔即使身为北疆第一勇士,也不得不选择退而求其次。 “先撤退!”苏鲁克尔高声喊道。 然而北疆士兵刚准备掉头往回走,却不想山谷的入口处又传来一阵震天的声响。 “砰——!” 又是几块巨石从山上滑落,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山谷狭窄的入口。 而更不妙的是,埋伏在山上的梁军还在不断往下扔炸药! 如今绿沙山谷的两端都被巨石堵住了通道,北疆士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待在中间“享受”着无数箭矢和炸药的洗礼。 眼看再这么耗下去就要全军覆没了,苏鲁克尔心道必须得铤而走险。 于是他大手一挥,“全军听令!从两侧突围!” 北疆的士兵如今被逼到绝路,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奋不顾身地顺着山坡往上爬去,丝毫不畏惧源源不断朝他们射来的箭矢,被扎成刺猬也依旧在往上爬。 就这样,渐渐有人成功打进了梁军所埋伏的位置,解决掉那几名梁军之后招呼其余人沿着这条路走。 苏鲁克尔在上百死士的保护下竟然成功绕过巨石,从半山腰逃了出去。 虽然被炸断了一条右臂,但好在人还活着,苏鲁克尔暗暗发誓一定要给金络族和两人一点颜色瞧瞧。 苏鲁克尔狼狈不堪地逃出绿沙山谷之后,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至少折损了一半人。 剩下的一半当中还有不少受伤的。 然而坏消息总是接二连三地来,一名探子又匆匆赶来禀报道:“将军不好了!昨夜梁军那个姓孙的带兵偷袭了我们的粮仓,全都烧没了!” “什么?!”苏鲁克尔差点没一口气撅过去。 北疆位处极北严寒之地,本土食物多以肉奶为主,粮食则更多依仗从别国进口,十分宝贵。 如今竟然被梁军一把火全给烧了?! 苏鲁克尔气得眉毛都要立起来,恨不能立刻把姓孙的给剁成肉泥泄愤。 可是对方早已趁着库图战败、苏鲁克尔率兵离开的功夫,成功溜回了镇北军大营。 苏鲁克尔感觉全身气血一下子涌上头,颅内嗡嗡作响,断臂处源源不断流失的温度更让他越来越眩晕。 随即竟然身体一栽,晕了过去。 “将军!”离得近的几名士兵连忙扶住苏鲁克尔,“将军失血过多,快送回去诊治!” 数万北疆士兵经此重创,主帅又一下子晕了过去,顿时变得像一群无头苍蝇,还哪里有攻打龙牙关的心思? 虽心有不甘,但北疆军队还是乖乖撤军回营了。 宁远郡治和靖北军营内几乎是同一时间得到了这个好消息。 “太好了!”戚时锋转忧为喜,“这次高郡守倒是令人刮目相看啊,这招反间计实在是妙!” 傅彦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点点头道:“经此一战,北疆一下子废了两员大将,死伤数万人,粮仓还被烧毁了。近几年内他们估计只敢休养生息了。” “大获全胜,咱们是不是也可以考虑撤了?”贺听澜好奇道。 “先不能撤。”戚时锋笑着解释道,“战后还有诸多后续事情要处理,得先写一份捷报呈给圣上,还要清点死伤人数、所消耗军器数量等等。” 第214章 贺听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既然高廷钧承诺了金络族会派兵去对方的边境驻守,还有些手续需要办理。 这些事情办下来需要不少时日,怪不得每次打仗一来一回少则大半年,多则数年。 一个月后,戚时锋等人终于收到了元兴帝的消息。 远在金陵城的元兴帝得到梁军大捷的消息后龙颜大悦,在回信中对靖北军上下和高廷钧大夸特夸。 尤其是对高廷钧,元兴帝连连称赞其智勇双全,想出了拉拢金络族这一招,从而把梁军伤亡数量降到最低,剿灭了数万北疆士兵。 堪称将星下凡是也! 为了表示嘉奖,元兴帝特意邀请高廷钧入京,并为他设宴庆功。 除此之外,元兴帝还提到高廷钧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如今到了婚配的年龄,正好自己膝下也有一位年岁相仿的公主,干脆给两个小的赐了婚。 高廷钧的这个儿子长年被养在高家在金陵城的院子,虽与父亲数年也见不了一面,但元兴帝念高廷钧是国之功臣,从来也没有亏待过他,一直都锦衣玉食地养着。 如今又是要给高廷钧摆庆功宴,又是亲自赐婚,朝野上下纷纷感叹高郡守这次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然而傅彦得知此消息之后,知道元兴帝计划的事情就要来了。 故而,在高廷钧在郡治设宴庆功时,傅彦特意趁着高廷钧喝得有些微醺,装作献殷勤的样子,举杯对高廷钧道:“圣上本就对郡守大人颇为器重,如今大人立下汗马功劳,圣上大喜,定会大力奖赏大人的。” 高廷钧也笑着举杯,“傅大人言重了,本官身为一郡之长,庇护郡中百姓,免其受到外敌侵扰,本就是职责所在。” “不过,傅大人方才说圣上本就对本官颇为器重,又是从何说起啊?” 傅彦惊讶道:“大人难道不知道吗?圣上经常提起您治理有方,是个好父母官。先前安置流民一事您就办得极为妥当,后来又严加整治武扬县的几桩命案,百姓对您是赞不绝口。这些圣上都是看在眼里的。” “哦,傅大人说这些啊。”高廷钧摆摆手,谦逊道,“这些也不光是本官一个人的功劳,都离不开全郡上下所有官民的一条心啊!” “哎,大人真是太谦虚了。”傅彦继续说,“唯有身为郡守的您洞察明晰,宁远郡才能有如今的盛景不是?” 这一番话把高廷钧哄得心花怒放,再加上他本就有些喝高了,便更加来劲,直接让侍从端上来好几坛佳酿,大有要不醉不归的架势。 傅彦见高廷钧喝得满面红光,趁机添油加醋道:“实不相瞒,高大人,一年前我递交上去的地方官员考绩,您是最优秀的。要不是有些人说三道四,圣上估计去年就要为令郎和公主赐婚了,哪里还用得着拖到今年!” 高廷钧虽然喝高了,但还是听得出傅彦话中的意思。 这小子话里话外是在提醒自己,圣上对自己的好印象当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让自己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他。 高廷钧浸淫官场多年,一眼就能看透傅彦这点小九九,大手一挥豪放道:“放心,将来若是本官去京城做官,肯定不会忘了傅大人!” “那下官就先在此谢过大人了!”傅彦十分配合地举杯敬酒。 一场庆功宴下来,大家都吃得痛快、喝得尽兴,最后纷纷被侍从们扶着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高廷钧喝得实在是太多了,连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地回了屋,端起侍从早就为他备好的醒酒汤,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不一会,一名身手矫健的人匆匆来到高廷钧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 高廷钧清了清嗓子,“进来。” 那人迅速进入高廷钧的房间,干脆利落地在他跟前单膝跪地,道:“属下见过主上!” “免礼。”高廷钧道,“我吩咐你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禀主上,他说圣上心中所言的确属实,确实要封赏您。只是……” 高廷钧眉头一皱,“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只是这次圣上召您入京,除封赏以外,也有试探之意。”属下迅速说道。 “朝中有人弹劾您,说您拥兵自重,根本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之前那些在宁远郡的功绩都是您让人故意捏造的,一直都在欺骗圣上。” “圣上自然不信,但架不住朝中看您不爽之人太多。所以这次这次召您进京也是想看看您是否真的是被冤枉的。” 高廷钧闻言眉毛一挑,慢悠悠地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不妨就去给那些嘴碎之人赏几记耳光罢。” “是,属下明白。” 第186章 仲春时分, 宁远郡一切事宜全部处理妥当,也是时候班师回朝了。 北疆经此一役之后遭受重创,再也没心思侵扰大梁边陲,只好硬着头皮与大梁签下了休战协议。 北疆三十二部首长布鲁哈曼大王承诺, 未来五十年内不会再侵犯大梁边境分毫, 并恳请大梁尽快与他们恢复互市。 看得出来, 北疆人已经被这段时间的罢市给打乱了正常生活。 双方互市, 自然是北疆人从中获利更多。 大梁若是不与北疆互市, 最多就是市面上的皮子价格会变贵一些, 而其他的一些由北疆商人带来的例如战马、金银宝石、鹿茸麝香等珍贵药材这些货物, 其实也可以从西域商人那里买来。 所以取消互市对大梁而言影响并不大。 但对于北疆来说可就太不一样了。 北疆每年所需要的粮食其中有六七成都仰仗从中原购入, 一旦取消了互市,对北疆人而言可谓是一记沉重的打击。 戚时锋对北疆人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再多关闭一阵互市,让他们好好涨涨教训。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元兴帝否决了。 元兴帝派人通知戚时锋,需要尽快恢复互市。 因为关闭互市不仅仅会影响商人们赚钱, 导致大梁的许多东西卖不出去, 还会逼得北疆去找齐国合作。 从前北疆人获得中原物产的来源基本是齐、梁两国对半开, 若是齐国趁着这个机会与北疆建立了合作友谊,将来对大梁也十分不利。 戚时锋虽心有不甘,但为了大局也只好同意。 处理完一切事宜之后,顾怀仁一行人此行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准备整军回金陵城。 当然,这次跟着一起回去的还有高廷钧。 此次高廷钧联合金络族一举击溃北疆十万大军,元兴帝龙颜大悦,说高爱卿离开金陵城去宁远郡赴任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想必十分怀念在金陵城的生活和亲眷们, 所以这次特意为他准备了庆功宴。 对此,高廷钧身边的谋士杜晋卿颇为担忧。 “大人,圣上这次突然宣您进京,会不会是鸿门宴啊?”杜晋卿紧锁眉头。 “我当然知道是鸿门宴了。”高廷钧倒是不怎么意外,反而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笑着说道。 “自我上任第三年开始,就一直有人看我不爽,在圣上耳边吹风,圣上不起疑心才怪。” 杜晋卿立刻道:“那您还要进京?这不是以身犯险吗?” “无妨。”高廷钧道,“那些人所说的话看似有道理,实则根本经不起推敲。可本官这次立下的战功却是实打实的。圣上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没到分不清是非的程度。” “再者说,圣上赐婚,这么大的喜事若是本官各种推脱不肯去,岂不是更加引得圣上猜疑?” 见杜晋卿还是一脸担忧的神情,高廷钧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元策不必过度担忧,圣上只是有所怀疑,试探我罢了。此行去金陵城,也正好可以除掉几个总在圣上跟前蹦跶的东西。” 杜晋卿还想说什么,但见主上心思已定,也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好退下。 然而杜晋卿出了营帐,还没在外面走多久便看见一个影子一晃而过。 “什么人?!”杜晋卿立刻警觉起来。 然而他在周围查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一点踪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难道是最近劳累过度,还是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了? 罢了,杜晋卿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 确认杜晋卿离开之后,傅彦这才从装水的那几口大缸背后走了出来。 吓死了,这位谋士这么晚怎么还在跟高廷钧商议事情? 刚才差点就暴露了,还好自己反应快。 傅彦松了口气,赶紧检查一下怀中的纸还在,便放心朝顾怀仁的营帐走去。 然而到了营帐却发现顾怀仁并不在里面,傅彦便抓了个在门口当值的士兵问道:“敢问大将军去了哪里?” “傅大人请恕罪,属下不知。”士兵行礼道,“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大将军就独自离开营帐了,属下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215章 “也罢,那我便在此等大将军好了。”傅彦点点头。 “大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士兵问道,“若是紧急,属下派兄弟们去找找大将军。” “不不,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傅彦连忙笑着说,“关于此次赤岭关一役还有些后续的事情需要跟大将军确认一下。你们忙你们的,我在这等着就行。” 士兵们这才放心下来,连忙招呼傅彦进帐坐着,又给他沏了壶茶。 都这么晚了,顾怀仁还能去哪呢?傅彦不禁有些纳闷。 不过他现在更担心自己,一会自己回去晚了,贺听澜肯定又要怀疑他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到时候总不能说自己是去完成秘密任务了吧? 不过好在顾怀仁没让傅彦等多久,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见到傅彦坐在营帐里,顾怀仁连忙将帐帘拉上,并吩咐守夜的士兵们好好站岗,别让人打扰。 “怎么样?都弄来吗?”顾怀仁压低声音连忙问傅彦道。 “自然。”傅彦点点头,将那一沓纸张递过去,“顾伯父,我已经数过了,一张不差,印章也都对得上,是真的。” “太好了!”顾怀仁面露喜色,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翻看。 “对了,没有引起高廷钧的怀疑吧?”顾怀仁担心地问道。 “应该不会的。”傅彦语气十分确信,“我专门挑他最忙的那几天去做的,两份证据只有一处笔画不同,他根本不可能发现。再说了,我仿字的水平您还不清楚么?” 顾怀仁哈哈大笑,“相信!你仿的字就连原笔本人都辨别不出来。现在我们有了这份证据,也就不愁交不了差了。你记着,从现在开始,把这件事彻底忘掉,若是别人问起你那几天晚上做什么去了,你就说你一直在睡觉。” “明白。”傅彦点点头,“这点您放心,我谁都不会告诉的。不过顾伯父您也得保护好自己,高廷钧那个老狐狸向来精明,这里又全都是他的眼线,我生怕一个不注意……” “这个你不必担心。”顾怀仁十分有把握,“咱们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那好,若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小侄就先回去了。”傅彦起身道。 “等一下。”顾怀仁突然叫住傅彦,“这几日你每天都与贺技正住在一起,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之处吧?” “异常之处?”傅彦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不解道:“还请顾伯父明示。” “哦,倒也没什么大事。”顾怀仁说,“就是他刚才来问我,是否知道一种叫做铸元蛊的蛊虫。” “阿澜问您的?”傅彦问道。 “是啊。”顾怀仁若有所思地颔首道,“我向来对蛊虫之类的事物不甚了解,就问他问我这个做什么。可他也说只是读书读到了,随便问问而已。” 傅彦皱起眉头,感觉事情不太妙。 “或许只是在话本子里看到了吧。”傅彦故作轻松地说,“阿澜特别喜欢看话本子,这几天忙完了,他经常晚上点灯熬油地看。” “原来如此。”顾怀仁恍然大悟,“那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也早点休息罢。” “是,小侄告退。”傅彦行了个礼,“顾伯父夜安。” 看着傅彦掀帘离开之后,顾怀仁不禁陷入沉思。 贺听澜怎么会知道铸元蛊这种东西的? 这种蛊术已经被禁止多年了,按理来说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根本不应该听说过才对。 真是奇怪。 罢了,等回到金陵城,再派人探探情况吧。顾怀仁心想。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顺利无误地完成圣上交代的事情。 三月末,顾怀仁率军班师回朝,宁远郡郡守高廷钧时隔七年之久,也终于再次踏上了这片他所熟悉的土地。 贺听澜隔得远远的就看见元兴帝带领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已经在乾安门外迎接了。 “诶,你有没有发现,圣上好像比之前胖了一些?”贺听澜小声问傅彦。 “你总关注圣上是胖是瘦干什么?”傅彦哭笑不得,“让别人听见你私下议论圣上,当心参你一本。” “就是感叹一下嘛。”贺听澜道,“以前我还纳闷呢,但是上次在庆云殿吃了一顿御厨做的菜之后我算是明白了。吃得这么好,每天还不怎么锻炼,不长肉才怪呢。” “你快别说了。”傅彦连忙去捂贺听澜的嘴,“马上要到了。” “哦。” “诶,你说这次圣上会如何赏赐咱们俩?”贺听澜突然又问。 “这我哪知道。”傅彦摇摇头,“圣上的心思,岂是我们能妄自猜测的?” “嘁~”贺听澜不屑一顾道,“我猜升官是肯定要有的,估计能给你升个郎中。至于赏赐的金银玉器嘛……多多益善嘿嘿嘿!” “你看你笑得一副很不值钱的样子。”傅彦忍俊不禁,调侃道。 结果等元兴帝请众人进了太极殿,开始宣读此次封赏的圣旨时,傅彦不得不佩服贺听澜的猜测能力。 “吏部员外郎傅彦,素性端谨、才识干练。其考绩校勋,严谨周详,未尝有失。边陲战事吃紧、粮草短缺之际,卿所提良策,晓谕乡绅、筹措粟帛,终令大军克敌制胜,保我疆域安稳。其应变之才,实乃社稷之栋梁。” “兹,擢升吏部员外郎傅彦为验封司郎中。望卿仍秉忠贞,慎思奉职,清厘勋封,抚恤功臣,以彰国典,不负朕望。” 第187章 元兴帝的圣旨一出, 朝野上下倒是也没有太震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傅彦走的是一条十分标准的吏部升迁之路。 “果不其然,当初傅大公子初入官场就被任命为员外郎,我就猜到他不久之后会升任郎中。”有大臣窃窃私语道。 “是啊, 到时候在四司之间轮一轮, 再去地方任职几年, 回来妥妥的侍郎。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另一名官员也附和道。 大梁规定, 六部当中居于侍郎及以上官位的人必须要有至少五年的地方任职经验。 而傅彦如今受封验封司郎中, 想要再往上走就只有从三品的侍郎和正三品的尚书了。 所以对于他来说, 走得最顺的一条路就是先在现在的位置上干几年, 然后把吏部的其他三个司, 文选司、考功司和选司都轮一遍,等到熟悉了吏部上下所有事务之后,就可以去地方州郡赴任,成为御史或者县丞、郡守。 若是在地方任职的几年内考绩一直都过关,期满回到金陵城便可以任侍郎一职。 满朝文武看到如今这个趋势, 不禁感叹十分眼熟。 尤其是做过六部侍郎或者尚书的那些大臣, 更是觉得这个过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只不过傅彦的年纪要小很多。 距离傅彦死里逃生回到金陵城、成为员外郎, 到现在也才过去了一年半。 虽说大梁没有硬性规定从五品升到正五品至少要几年,但一般都需要三年起步。 像傅彦这般一年半就升官的实属少见。 满朝文武纷纷感叹此子不可小觑,傅家如今既有宁贵妃和二皇子,又有傅景渊身居高位,现在又来了个官场新秀傅彦,简直恐怖如斯。 傅彦升官了,自然俸禄也要跟着上涨。 对此,贺听澜简直比傅彦本人还高兴。 待傅彦领完旨谢完恩,贺听澜悄悄戳了他一下, 语气中是按耐不住的高兴,“这下你有钱了,一会散朝之后去溜街呗~” 傅彦一看贺听澜滴溜溜转的眼睛就知道他藏的什么心思,忍俊不禁道:“你忘了?我俸禄再高也得上交给家里,只有月例拿。” 对哦! 贺听澜这才意识到自己高兴早了,小声嘟囔道:“都升官了,你的月例难道还是十两银子?也太抠了点。” “我争取跟家里多要点。”傅彦道,然而一抬头看见右前方的傅景渊耳朵动了动,连忙压低声音,“就说我升官了需要打交道的地方更多,十两银子不够用。” “噗!”贺听澜笑出声来,“可以,现在我都不需要教你你就有办法了。” “承让。”傅彦微笑。 贺听澜还沉浸在傅彦升官的喜悦当中,结果一转眼就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 贺听澜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谁叫我?” “还能是谁?升官发财的好事轮到你了,快去。”傅彦用胳膊肘杵了贺听澜一下。 贺听澜:!!! 对啊,刚才太高兴,把自己的事都给忘了。 贺听澜连忙走到太极殿正中央,跪下准备接旨。 只见负责宣读圣旨的大太监展开一幅卷轴,朗声读了起来—— “兵之利器,国之利权。自古治军者,非但仰仗将帅之谋,亦赖精良军械以定胜负。兵部军械司技正贺听澜,天赋卓绝,巧思精工,久历军器机关营造之事,凡所经手,皆有匠心独到之妙。其独创连环炮弩战车,集攻防之长,巧用精妙机括,使士卒操之便捷,威力倍增。此器一出,摧敌坚阵,不费一兵一卒,使贼寇丧胆,敌军尽溃,赤岭关大捷。此一战,保疆土无恙,振军威赫赫,功莫大焉。” 第216章 贺听澜在底下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圣旨可真长。贺听澜暗暗嘀咕道。知道我很厉害啦,什么时候说正事? 比起这些赞美之词,他还是更关心自己会涨多少俸禄。 很快,贺听澜想听的东西就来了—— “朕特擢军械司技正贺听澜为军器局主事。因前军器局郎中褚远道擢升离司,此职暂无人替,故,命贺听澜暂摄此职,俸禄比照郎中。望卿慎思笃行,不忘本志,殚竭心力,辅我天朝,守我山河,共襄太平之业。” 圣旨读罢,贺听澜不禁愣在原地。 等会儿,我没听错吧?贺听澜震撼地想道。 圣旨内容那么多,他好像只听进去了“俸禄比照郎中”这六个字。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也可以拿从五品官员的俸禄了? 太好了! 皇帝人真好,知道自己喜欢钱,还特意给提了一级的俸禄。 这道圣旨一出,满朝文武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开年的时候军械司连走了两名郎中,一个去了兵部下面的其他司任职,一个则是去到地方任职。 军械司内部调来调去,四名郎中还是只能凑够三个。 官员们纷纷议论,看来圣上是有要让贺听澜升任郎中的意思啊。 只不过大梁律法有规定,若不是立下了特大功劳,比如从龙之功,或者皇帝亲征时立下救驾之功,是不可以直接升两级的。 所以元兴帝只能先任命贺听澜为主事,并让他暂代军器局郎中之职。 虽然贺听澜仍旧是正六品主事的头衔,但众臣已经默认他是军器局郎中了。 贺听澜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 于是贺听澜美滋滋地领旨谢恩,就连声音都十分响亮,掩盖不住的喜悦。 他甚至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好像不太真实。 “怎么样,咱们小贺大人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傅彦抿着唇直笑,“以后还得仰仗小贺大人多多提携才是啊。” “好说,好说嘿嘿嘿……”贺听澜抱着圣旨一个劲儿地傻乐。 贺听澜算好了,以后自己的月俸就是俸银十二两,禄米十石,还有绢帛、炭火、香料等生活所需的用物若干。 不像很多官员那样需要养家,贺听澜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所以朝廷发给他的十石禄米完全可以卖掉换钱。 一个人每月也就能吃半石米,若是经常下馆子,或者搭配其他杂粮和面食,连半石米都吃不了。 米商收购的价格是六百文钱一石,十石就是六两银子。 这样算下来,贺听澜每个月有十八两银子。 在朝廷已经将生活用物包揽的情况下,有十八两银子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已经十分滋润了。 贺听澜越想越美,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以至于接下来元兴帝和朝中重臣都说了什么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思绪早就飞到金陵城各个商铺里了。 也不知道那套话本子的作者有没有写出来下一本。贺听澜心想。 阔别金陵城数月,对方应该已经写出来了吧? 那得赶紧去买来看看,感觉前面的剧情都要忘光了。 “哎,走了。”傅彦用胳膊肘杵了贺听澜一下,贺听澜这才如梦初醒。 差点忘了,今日最重要的事情是元兴帝特意为高廷钧准备的庆功宴,这会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也是该开席了。 “正好,我这会还真有点饿了。”贺听澜小声说,“你上次说宫里的菜品比在庆云殿的还要美味,我还怪期待的。” “就想着吃!”傅彦瞪了贺听澜一眼,“一会可能要有大事发生,别多嘴,也别轻举妄动。” “你是说圣上想借着这个机会……” “嘘!”傅彦飞速对贺听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哦。”贺听澜用食指和拇指当夹子,将自己的两片嘴唇夹起来。 傅彦:“……” 一众官员在内侍的带领下,一路来到长乐殿。 丰富的酒菜已经摆好,大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入席后,元兴帝举起酒杯,看向高廷钧的方向,笑着说道:“高爱卿阔别京城已有七年之久,如今再度踏上故土,感觉如何啊?” 高廷钧也连忙举杯应道:“承蒙陛下照拂,臣的家人生活富足、一切皆好,臣自然是不胜欢喜。此次回京,见京中一片祥和安乐之景,心中更是感慨万分。以后臣定当恪尽职守,为陛下分忧,为大梁百姓分忧。” “好!”元兴帝哈哈大笑,“高爱卿在宁远郡任职的这几年,果然是变化颇大,相比之前是沉稳不少,朕很是欣慰。” “朕记得,令郎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吧?”元兴帝问道。 “回陛下,正是。” “嗯,与朕的静月公主年岁相仿。”元兴帝颔首,“令郎才学出众、相貌堂堂,将来定是前途无量。静月公主端庄大方,知书达理,生得花颜玉貌。朕觉得,这两个孩子很是相配,不如凑成一对美好姻缘,爱卿觉得如何啊?” 高廷钧连忙端着酒杯起身,对元兴帝敬道:“陛下厚爱,臣全家感激不尽。只是臣那不成器的儿子这些年一直疏于管教,也尚未有任何功名在身,唯恐配不上公主金尊玉贵之体啊。” 话音刚落,全场不禁都沉寂了下来,每个人都飞速思考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还没等元兴帝说什么,吏部尚书张启东却突然起身,走到大殿正中跪下,字句铿锵地说道:“陛下,臣反对这门亲事!” 第188章 张启东这话一说出口,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众违抗圣令,这胆子也太大了点! 元兴帝眉头一皱,“张爱卿,朕要赐婚的是静月公主和高家的公子, 与你何干啊?” “回陛下, 臣要揭发高廷钧数次贪墨、拥兵自重、谋害朝廷命官。更可恨的是, 先前靖北军陷入粮草告急的境地, 就是因为高廷钧私吞军饷, 导致送去军营的都是发霉的粮食!”张启东字句铿锵道。 “高廷钧身为一郡之长, 本应上忠君王、下爱百姓, 却为一己私欲做出如此恶劣之事!公主千金之躯, 又怎能嫁入这样的家族?” 此言一出,无疑是在长乐殿内扔下了一枚炸药,在场所有官员权贵立刻噤声,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场上的局势。 高廷钧闻言连忙起身,走到大殿正中, 跪下来对元兴帝道:“陛下明鉴, 臣虽不敢自诩施政有绩, 却也是心怀大梁百姓、忠于陛下的。您就算是借臣一万个胆子,臣也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啊!或许是张尚书弄错了,或是有心怀不轨的奸人挑拨。还请陛下明察!” 见高廷钧言辞恳切,众官员也一时搞不清这是个什么情况。 元兴帝神情严肃道:“高爱卿前不久才立下赫赫战功,若是当真私吞军饷、置宁远郡军士于不顾,又何必要大费周章与金络族策划这么一出反间计?” 然后元兴帝又看向张启东,说道:“张尚书,说话要讲证据,你既然说高郡守犯下诸多罪状, 可有人证物证啊?” “回陛下,证据自然有。”张启东早有准备,对侍奉在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掏出来厚厚一沓纸张。 “这便是高廷钧上任以来每一年的财税账本,实为阴阳账本。”张启东道,“高廷钧称宁远郡因种种天灾人祸,粮食产量下降,故而税收也低。但实际上并未低至如此。陛下可以派人将这些账本与户部收到的岁计一一比对,就会发现光是去年一年的差价就高达十万两白银!而这十万两银子去了哪里,想必只有高郡守自己知道。” 元兴帝接过那厚厚一沓账本,简单翻阅了几下,眉头越拧越深。 “陛下明鉴,这些账本是假的。”高廷钧连忙为自己辩解道,“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臣,才将这么大的罪名扣在臣身上!” “账本是真是假一验便知!”张启东不给他狡辩的机会,“这上面的字迹、盖的官印,以及使用的纸张材质,都是验证账本真伪的证据。” “除此之外,宁远郡官库的进账明细也在此,其中记录与这份真账本一致,反而与呈递给户部的岁计不符。这也足以说明,陛下手中的这份才是宁远郡真实的税收水平。” 元兴帝闻言觉得颇有道理,颔首道:“既然如此,就让工部专门负责验伪的技员去验一验罢。若高郡守是被冤枉的,如此也能还一个清白。若这份账本的确是真的,朕也定当秉公处理。” “陛下圣明!”张启东连忙道。 然而高廷钧却没有想大家想的那样千方百计阻拦,反而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充满恳切和感激道:“臣愿意全力配合调查,只愿能自证清白。” 元兴帝见状大手一挥,将那沓账本递给旁边的内侍,“去,交到工部手里,让他们务必仔仔细细地验。” “是。” 第217章 席上突然来了这么一段,大家心知肚明,今晚的饭是吃不消停了。 傅彦神情凝重,垂眸不知道在看哪里,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你琢磨什么呢?”贺听澜凑过去,悄悄问道。 “那沓账本肯定是真的。”傅彦小声说,“但你说高廷钧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特别希望工部的人去查似的?难道……” “工部也有他的人?!”二人异口同声。 “嘘!”傅彦这才意识到二人的声音有点大了,连忙对贺听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没事,咱俩坐得远,他们听不见的。”贺听澜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的人大可以装模作样地验一验,然后说这份账本是假的,那不就完了?” 傅彦摇摇头,“可是验伪的技员又不止一个,一个人帮着做假行得通,一群人都帮着作假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不会这一群人都是高廷钧的人吧?”贺听澜瞪大了眼睛。 “应该不会。”傅彦道,“我不信有人的手能伸得这么长,除非,跟高廷钧串通的不是技员。” 贺听澜眉头一皱,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 “难道说,是某位高官?” “这我也不知道了。”傅彦道,“若真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等待工部检验账本真伪的功夫,元兴帝继续问张启东道:“张尚书方才还说,高郡守私吞军饷,故意用发霉的粮食以次充好。此事可有证据啊?” “回陛下,人证物证此时都已在殿外恭候。”张启东道。 “那就请进来吧。”元兴帝大手一挥道。 内侍连忙一路小跑,打开了殿门。 席上群臣齐刷刷地全都看了过去,只见三名布衣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待傅彦看清右边那人的样貌的一瞬间,不禁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那不正是盛家的长公子盛安业吗? 奇怪,捐粮之后,那些米商和乡绅不是都回家了吗? 傅彦的脑中顿时闪过一百种可能。 而不远处又有一位官员惊呼出声,指着左边那人道:“杜、杜御史?!” 杜御史?杜世宏? 傅彦更吃惊了,这位不是宁远郡的御史吗? 傅彦记得自己刚来吏部任职的时候,翻阅各个州郡的官员档案看见过这个人的名字。 宁远郡的前几任御史全都离奇死亡,当时傅彦还担心杜世宏会不会也将在不久之后死于非命。 却不想他竟然活到了现在,还乔装改扮来到了金陵城。 看来这其中大有门道啊。 “这几位就是你所说的人证?”元兴帝问道。 “正是。”张启东指向中间那位体态略胖的男子道,“这位便是宁远郡的一名米商,钱仲允钱掌柜。” 钱仲允“扑通”一声跪在元兴帝面前,连连磕头道:“陛下,草民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差点酿成大错,还请陛下责罚!” “你先别急,到底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元兴帝道。 钱仲允这才战战兢兢地直起上半身,抹了把脸解释道:“陛下,五个月前突然有一伙人来找草民,问草民这里有多少已经发霉的、不能吃的粮食,他全要了。草民当时还觉得纳闷儿来着,怎么有人放着好粮不买,非要买发霉的粮食。但那伙人却让草民别问那么多,尽管把发霉的粮食拿出来就行。” “他们看着特别凶,又个个手里拿着家伙,草民也实在是不好多问,又想着反正这些发霉的粮食搁自己手里也是卖给养猪的,或者当肥料卖掉,卖不了几个钱。那伙人虽然凶,但是给的钱很可观,草民就都卖给他们了。” “后来草民才知道,原来那伙人是高郡守的人,那批发霉的粮食最后都运到了靖北军营。草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良心实在过不去。正好这个时候顾大将军派人找到草民,说可以给草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草民就听从顾大将军的指令,乔装改扮随军来到了金陵城。” 说着,钱仲允又连连磕起头来,“请陛下恕罪,草民当时也是毫不知情才把发霉的粮食卖给他们的!如果当时知道他们是来买军粮的,草民说什么也不敢以次充好啊陛下!” “好了。”元兴帝开口道,“不知者不罪,你若真是受人蒙骗,朕自然不会罚你。只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你说高郡守派人去你那购买发霉的粮食,可有任何证据?” “有!有!”钱仲允连忙道,“草民把证据都带在身上呢。”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破布包着的东西,打开将里面的本子取出。 “这里是购买那批粮食的契书,上面有宁远郡郡治的官印。”钱仲允道,然后又拿出来一块银锭,“这个是当时他们给草民的银两。” “他们买完粮食不久之后,就有一批人过来逼迫草民将那些官银都融了,草民怕出什么事,就故意留了一锭。” 官银和在市面上流通的普通银两不同,每锭银子上面都刻有独一无二的编号,只要一查便知这锭银子产自哪个批次,被发放到了谁的手里。 “来人,把这锭银子拿去官银局查查。”元兴帝道。 “不必了。”顾怀仁也站出来,对元兴帝拱手一礼道:“臣已经托官银局库务司长使陆韬陆大人查过了,这枚银锭正是来自去年九月初,陛下亲自拨给宁远郡的军饷。” “岂有此理!”元兴帝一拍龙椅两侧的扶手,怒道:“朝廷发放军饷,是给各个州郡养兵的,每一文钱都务必要用在刀刃上!” “朕拨给宁远郡的军饷足有二十万两白银,怎么可能让士兵们连饭都吃不饱?”元兴帝指着高廷钧大骂道:“高廷钧,你身为一郡之长,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用发霉的粮食以次充好,你这是要寒了戍边战士们的心啊!” 高廷钧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奇怪,不是已经让人把这个姓钱的给干掉了吗? 就连那份契书也烧了。 怎会如此? 看来是顾怀仁先自己一步行动了。高廷钧心想。否则还有谁能在自己的地盘上,瞒着自己救下钱仲允,又故意弄了一份假的契书放在那故意让自己的人去烧呢? 以前真是小看这个顾怀仁了,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却不想心思如此缜密。 眼看要瞒不住了,高廷钧拼命朝左前方使眼色。 然而对方却视而不见,继续悠哉悠哉地喝着面前的美酒。 这是怎么回事? 高廷钧的心顿时慌了,继续对对方拼命挤眉弄眼,暗示对方现在该说点什么了。 然而对方还是无动于衷,就当高廷钧是空气似的。 这个叛徒!高廷钧顿时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已经背叛自己了。 否则这个时候还不站出来说话,难道要等到自己被打入大牢再说话吗? 可如今再怎么无能狂怒也没用了,证据确凿,高廷钧也很难再为自己辩解。 正当高廷钧拼命思考现在应该怎么办,才能尽量保全自己时,自从进入长乐殿就没说过话的盛安业也开口了。 “启禀陛下,草民盛安业,今日特来揭发高廷钧曾多次在民间强行征兵,组建私人武装军队,有谋反的嫌疑!”盛安业字句铿锵道。 “什么?!”元兴帝一听这话,差点一口气撅过去,吓得两侧的内侍连忙扶住。 “草民愧疚,若不是家姐写信哭诉,草民和家父还不知道我们盛家送到高家的陪嫁,竟然全都用在了豢养私兵上面。”盛安业悲痛道。 盛安业的长姐当初带着十万两陪嫁和数个庄子、店铺、田产嫁给了高廷钧的次子。 虽说此人是个庶子,但是对于商贾之家的盛家来说,能与高廷钧这样的高官联姻,而且还是为人正室,那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当初盛安业还纳闷来着,高家如此显赫,怎么突然就看上自己家了? 然而见那高家二公子一表人才,高家也是诚意满满,盛家自然不会拒绝这样一门好亲事。 直到几个月前,盛安业的长姐写信告诉家里,说她在高家受尽屈辱,带来的嫁妆全都被夺走,不知用到了哪里,盛家这才发觉出一丝不对劲。 高家本身也是富得流油,总不至于需要靠儿媳的嫁妆来填补家用吧? 但那笔巨额嫁妆又能用到哪里去了呢? “草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就一直派人暗中走访调查。”盛安业继续说道,“直到发现了高郡守养在紫阳谷的上万私兵,草民吓得直冒冷汗,知道肯定不能再这样助纣为虐了,这才斗胆恳请顾大将军偷偷将草民藏在军队里,一同来到金陵城面见陛下。” “你所言可属实?”元兴帝严肃道,“私自养兵罪同谋反,可是诛九族的罪名,若是坐实,你们盛家也难逃罪责。” “草民不敢有半句欺瞒。”盛安业深深一叩首道,“草民自知全家将会受到牵连,但若是不把此事说出来,草民的良心实在过不去。” 第218章 “高廷钧在郡内多次强征壮丁,导致无数家庭被迫与亲人分别。草民虽只是一介商贾末流,却也懂得一旦有任何动乱,最苦的还是百姓。这才斗胆向陛下揭发,还望陛下能为宁远郡的百姓做主。” 说着,盛安业又拿出一块布,展开来竟然是一份万人血书! “这是那些被高廷钧强征掳走的人的家属联合写下的血书,他们嘱托草民务必要将之带到陛下面前,揭发高廷钧的罪行。”盛安业道。 “此外,草民还有高廷钧逼迫工匠为其制造刀剑等武器的证据,这些都足够证明高廷钧意图谋反!” 元兴帝此时已经气得发笑了。 “好,很好。”元兴帝点头道,“好你个高廷钧,朕对你委以重任,你却把朕当猴耍!” “还有一位证人,有什么要说的都一并说了吧。” 三名证人当中,唯一还没有说过话的便是杜世宏了。 只见他上前一步行礼道:“陛下,臣乃宁远郡御史杜世宏,此番特意向陛下揭发高廷钧蓄意谋害前四位御史之罪!” “什么?!”元兴帝闻言瞳孔地震,瞬间起身道:“你是宁远郡御史?” “是。”杜世宏道,“在臣之前的四位御史全都因各种理由离奇身亡,包括回家路上遭遇土匪,因不愿给钱被土匪失手杀死的;得了怪病后不治身亡的;失足跌入河里溺亡的;还有一位是上山采药的路上不小心踩空,跌落悬崖坠亡的。” “这四位在任都不到一年,像被诅咒了一般全都离奇身亡。臣觉得很是诡异,于是自上任以来就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他们正是因为发现了高廷钧的罪行,试图禀报给吏部却被高廷钧发现,最终惨遭杀人灭口。” “臣担心自己发现了真相,也会遭到灭口,才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这次顾大将军率兵来支援赤岭关,臣找到机会向顾大将军表明这一切,才得以安然无恙地来到金陵城,将这些事情禀报陛下。” 杜世宏的这番话一说出口,全场不由得都倒吸了口冷气。 若不是杜世宏聪明谨慎,又正好遇见了顾怀仁带援兵去往宁远郡,又正好赌对了顾怀仁会帮他,又正好能够一路上躲过高廷钧的人的追杀,只怕这些秘密都会随着杜世宏的尸体被埋进地底。 今天这场宴席可真精彩。 长乐殿内知情的官员都是一副早已料到这一切的表情,静看好戏。 而不知情的官员脸上的表情可就精彩多了。 甚至有一个人一边看戏一边吃饭,时不时惊得连筷子都掉了。 就在此时,方才拿着账本去工部验伪的内侍也回来了。 “启禀陛下,经工部技员验明,这些账本的确是真的。”内侍禀报道,还将一张纸递给元兴帝。 上面写的是确认证明,有工部盖章保证。 高廷钧这下彻底瘫软在地。 难道是自己安插在工部的人出了什么问题?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高廷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元兴帝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多项证据确凿,你长年贪墨、私吞军饷、豢养私兵意图谋反、甚至前后谋害了四名御史。朕就是将你全族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高廷钧连忙往前膝行了几步,恳求道:“陛下,罪臣知错了陛下!但还请陛下看在罪臣联合金络族,用反间计击溃北疆十万大军的份上,再给罪臣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反间计?”元兴帝冷哼一声,“若不是你私吞军饷,导致靖北军的战士们饿肚子,又怎会给库图攻破落霞关的机会?” 若是从一开始落霞关就没被攻破,也就没有后来赤岭关和联合金络族的这回事了。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你为了立功故意制造的?”元兴帝狐疑道,“你故意使得靖北军落下风,然后再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挺身而出,想出一个什么反间计,扭转乾坤,好让自己成为这场胜仗的最大赢家?” “陛下明鉴,臣万万不敢啊!”高廷钧连忙叩首道。 “你都已经犯下如此多大逆不道的事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元兴帝厉声道。 “宁远郡郡守高廷钧,身为一郡之长,却利用职务之便犯下多项重罪,其罪当诛!”元兴帝朗声宣布道,“来人,将高廷钧押下去,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会审,务必要将与之有牵连的人员全部捉拿归案!” 众人纷纷屏住呼吸,往殿门口看去。 一般来说,皇帝一声令下,应该就有宫廷侍卫进殿将高廷钧给押下去了。 然而众人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侍卫进殿。 元兴帝眉头一皱,拔高声音又喊了一遍:“没听见吗?赶快把这个大逆不道的罪臣给朕押下去!” 寂静。 见门口还是没有动静,在场的所有人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妙。 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廷钧缓缓从地上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再也按耐不住。 “这些就是我做的又如何?”高廷钧愉悦地笑着,嚣张地指着元兴帝,“门口当值的侍卫早就被我的人拿下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被丢到乱葬岗了吧?” 元兴帝脸色大变,指着高廷钧道:“你这个逆臣,到底想怎么样?” “原来堂堂一国之君也有害怕的时候啊,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能见到这样一幕。”高廷钧笑得更开心了,双眼散发着凛凛寒光。 他一步步逼近元兴帝,厉声道:“现在,给我三百精兵,放我离开金陵城。否则若是我没有按时派人送信回去,我手下那一万私兵会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说罢,只见高廷钧大手一挥,一队穿着宫廷侍卫制服的人从殿外鱼贯而入,将高廷钧护在中间。 这些人纷纷抽出佩刀,直指在座的文武百官。 “都不许动!” 第189章 整个长乐殿内顿时乱成一团。 有些胆子小的内侍宫女哪里见过这阵仗, 被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谁都没想到这些禁军侍卫竟然早就被偷偷换成了高廷钧的人,更没想到高廷钧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敢在宫里闹事。 “护驾!护驾!”几名内侍连忙将元兴帝护在中间,扯着嗓子大喊道。 “不许喊!”高廷钧警告道, 然后挥刀将方才喊得最大声的那名内侍砍倒在地。 “所有人听着, 谁要是敢出声喊救命, 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沈铮!沈铮人呢?!”元兴帝问道。 身为禁军统领, 关键时候不在场, 到底跑哪儿去了? “陛下莫慌, 沈统领这会应该还在巡逻。”谢昱道,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异常的。” 谁知高廷钧听了这话竟哈哈大笑起来, “别想了,西宫走水,沈铮这会应该正在忙着组织救火,根本无暇顾及长乐殿。” 什么? “西宫什么时候走的水?他怎么知道的?”傅彦皱眉道。 “肯定是他一手策划的。”贺听澜小声说,“你说, 除了禁军, 外面还有谁能进来救大家吗?” “还有朱衣卫。”傅彦想了想说道, “可是朱衣卫只有在皇城巡逻的权力,若无圣上亲诏不能入宫。要想给朱衣卫传信,就必须得想办法逃出去才行。” 可问题是假扮成禁军的反贼已经把整个长乐殿包围得严严实实,哪里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难道真要等沈铮救完火,正好溜达到这里,然后正好发现长乐殿里的情况吗? 顾怀仁趁着反贼们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悄悄往后面看去。 两名端着果盘的内侍垂眸而立,他们的身后还有两名内侍默默在一旁站着,时刻准备为殿内的贵宾们服务。 似乎是感觉到了顾怀仁投来的目光, 左后边的那名内侍也小心地抬眼看过去,眼神中闪过一丝疑问。 顾怀仁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先按兵不动,听候下一步指令。 “高廷钧,你的一万私兵早就被发现并控制起来了!”元兴帝强作镇定怒喝道:“如今你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现在放下武器,投降认罪,朕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也会尽量宽恕你的族人。” 然而高廷钧根本不信元兴帝所说的,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尊敬的陛下,您觉得我会信吗?”高廷钧步步紧逼道,“编造这种谎话来骗我,未免太拙劣了些。” “我劝您还是别动什么歪心思,立刻按照我说的吩咐他们去做。若是半个时辰之后我在宫门外看不到那三百精兵,您和这长乐殿内的大人们是否还能活着出去,可就不好说了。” 元兴帝犹豫了一会,随即点点头道:“好,朕答应你。” 此言一出,殿内不明真相的朝臣大惊失色。 “陛下不可啊!臣等不怕死,但若是将这个反贼放走,无疑是放虎归山,将来后患无穷啊陛下!” “放肆!”高廷钧的一名手下一把攥住那名朝臣的衣领,“再废话就休怪我手里的刀不客气!” 第219章 然而就在这时,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怎么回事?”高廷钧眸光一凛,吩咐自己的一名手下赶紧去查看。 结果就在高廷钧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咣”地一声,殿门被踹开了。 “大胆逆贼,还不快快缴械投降?!”沈铮率领一众禁军闯了进来。 高廷钧暗道不妙,在禁军还没站稳的时候一个箭步冲上去,欻欻几下干掉护在元兴帝身边的内侍,将刀刃架在了元兴帝的脖子上。 “都别动!”高廷钧大喝一声,“若是想让你们的皇帝活命,就都把武器放下!” “高廷钧,你逃不掉的!”沈铮丝毫不惧,“陛下早有防备,你在禁军安插的眼线也已经被拿下。今日你若是敢伤陛下分毫,你的全族还有你在宁远郡养的私兵,全都得死!” “你以为我怕死吗?”高廷钧冷哼一声,“拉着咱们尊贵的陛下一起去死,也值了!” 场面一度胶着起来。 虽说以禁军的实力,想要拿下高廷钧和他的党羽易如反掌,但此刻元兴帝在对方手上。 若是要确保元兴帝毫发无伤的情况下拿下高廷钧,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贺听澜观察了一下双方的站位,突然计上心头。 贺听澜看了一下自己的桌子,除了酒水以外,其他的菜品都已经被自己给吃得一干二净。 刚才怎么就没留一点呢?贺听澜有些懊恼地心想。 然而贺听澜突然用余光瞥见傅彦的桌子上还有半串没吃完的葡萄,赶紧弄出点声音引起傅彦的注意。 傅彦一头雾水地转头看过来,用眼神问道:怎么了? 贺听澜一个劲儿地往果盘的方向使眼色:葡萄! 傅彦眉毛一拧: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吃? 贺听澜藏在桌子下的手悄悄竖起一根食指。 我就要一颗! 傅彦又无语又想笑:一颗也不行。 贺听澜简直想翻白眼了,这家伙怎么一点都不上道啊? 竟然还用那种看没出息的吃货的眼神看着自己,我像那种人吗? 不过为了不引起反贼的注意,贺听澜只好耐着性子又对傅彦比了个手势。 贺听澜:趁他们没往咱们这里看,你从桌子底下滚一颗给我。 这回傅彦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偷偷摸摸地揪下来一颗葡萄,用自己的宽袍广袖做掩盖,朝贺听澜的方向弹了过去。 贺听澜稳稳接住那颗葡萄,简单擦了擦,然后趁别人不注意飞速扔进嘴里。 然而嚼了几下之后,贺听澜眉头一皱。 靠,这颗葡萄怎么没籽儿啊? 出师不利,再来一次。 于是贺听澜又对傅彦比划了一下,示意他再给自己滚来一颗葡萄。 这次比较幸运,贺听澜吃出了三颗又大又饱满的葡萄籽。 贺听澜伸着脖子往前面瞄了一眼,发现顾怀仁的一只手放在桌案下面,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藏着一把刀或者剑。 顾怀仁的席位距离高廷钧和元兴帝是最近的,贺听澜心想,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办法应该行得通。 就在此时,顾怀仁却突然开口了。 “高廷钧,不知你可有发现,这大殿之内有一位你的故人?”顾怀仁缓缓起身道。 “你什么意思?”高廷钧架在元兴帝脖子上的刀压得更死了一些,面朝顾怀仁后退几步,“我警告你,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皇帝!” 顾怀仁一抬手,他身后那两名内侍立刻押着端果盘的内侍走上前去,将其按着跪在高廷钧跟前。 “此人,你可认得?”顾怀仁钳着那人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高廷钧看清那人的样貌之后,瞬间脸色大变。 “温执?你怎么会在这里?”高廷钧失声道。 此人正是高廷钧养的那一万精兵的主将,也是高廷钧的左膀右臂。 “主上,是属下没用,让他们寻到了我们的营地。”温执沉痛地说道。 高廷钧顿时感觉脑袋“嗡”地一声。 连温执都被掌控起来了,那么自己的秘密营地岂不是早就沦陷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高廷钧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然后看向温执厉声道:“你不是温执对不对?你一定是易容成他的样子来骗我的,是不是?!” “主上,您就降了吧!”温执哭诉道,“否则那一万名兄弟都得死,他们是无辜的啊!” “无辜?”高廷钧哈哈大笑,“都已经跟我当了反贼了,还说什么无辜不无辜?” “既然你们断了我的退路,那我就没必要再跟你们周旋下去了!” 说罢,高廷钧一把将元兴帝拽着往后退了几步,握刀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刀刃已经在元兴帝的脖子上压出了一道血痕。 就是现在! 贺听澜趁着高廷钧陷入慌乱的时候,将两颗葡萄籽压在中指指甲盖和拇指指肚中间,手腕用力一甩。 “嗖”地一声,两颗葡萄籽以电闪雷鸣般的速度朝着高廷钧握刀的那只手飞了过去。 葡萄籽准确无误地打中了对方的手指。 “啊!”高廷钧一声惨叫,十指连心,这种程度的痛让他瞬间松开了紧紧攥着的刀。 随着刀“咣啷”一声掉在地上,离得最近的顾怀仁立刻冲上去将高廷钧按倒在地。 “带陛下到安全的地方!”顾怀仁高声命令道。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场上局势瞬间扭转。 眼看高廷钧被控制住,他的一众下属也顿时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铮眼疾手快,带领一众禁军立刻控制住了他们。 “陛下,反贼高廷钧及其党羽已经悉数拿下。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沈铮走到元兴帝跟前,跪下行礼道。 元兴帝依旧惊魂未定,喘着粗气点点头道:“拿下了就好。” 长乐殿内终于安全下来,贺听澜也松了口气,端起酒杯打算喝口酒压压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方才自己将葡萄籽弹出去的那一套动作被谢昱尽收眼底。 谢昱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听澜。 他知道刚才那一招叫什么。 叫指间秋雨。 第190章 随着高廷钧及其党羽被尽数拿下, 这场闹剧也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这晚元兴帝属实是被吓得不行,十分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表示自己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休息了。 其余众臣也大多被这场闹剧弄得没心思用膳, 纷纷找借口准备离开了。 除了个别心大的, 还在埋头苦吃。 比如贺听澜。 “哎, 你怎么还没吃完啊?”傅彦戳了戳贺听澜, “走啦。” 贺听澜塞了一嘴的烤羊肉, 含糊不清道:“我忙了一天了连饭都没踏踏实实吃上几口, 你还催我!” 傅彦一阵无语, 低头小声对贺听澜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先出宫罢。你要是没吃饱,咱们出去找个馆子边吃边说。” “在外面吃要花钱,我才不去。”贺听澜道,“宫里的宴席又好吃又丰盛又免费,我脑子坏了才要放着这些好东西不吃去外面吃。” 傅彦:“……” “那我请你, 总行了吧?”傅彦大丈夫能屈能伸, “算我求你了, 我爹这会正忙着跟人说话,没空管我,等他说完了咱俩想跑也跑不了了。” 贺听澜眼睛一亮,扭头对傅彦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哦!” “肯定不反悔,快走快走。” “成!”贺听澜咽下最后一口肉,起身的功夫又把桌上的两盘点心给打包带走了。 怎么还连吃带拿的?傅彦一阵头疼。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多丢脸啊。 不过好在这会留在长乐殿的人都正忙着谈事情,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两个坐在席末的小官。 二人的席位离殿门很近,十分方便溜走。 呼, 总算出来了! 贺听澜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舒服极了。 “到底有什么事儿啊,非得叫我出来单独说?”贺听澜问道。 傅彦一脸凝重,犹豫了一瞬开口道:“我怀疑你被人盯上了。” “哈?”贺听澜一头雾水,“为什么这么说?你发现什么了?” “嗯。”傅彦点点头,“我不止一次发现有一只鸟在跟着你。” “你说追影?”贺听澜转身道,随即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用理它,它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只要别突然拉我头上就行。” “不是追影。”傅彦说,“我看着像一只鸽子,经常在你不远处的上空徘徊,但又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只。你自己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鸽子?”贺听澜脚步一滞,“你是不是看错了?金陵城有那么多鸽子,我家房顶上就经常站着一排,还往我放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拉屎,赶都赶不走,烦死人了!” 第220章 傅彦失笑,但还是面带担忧道:“我觉得不像是我看错了。那只鸽子拍翅膀的动作似乎比一般的鸽子要僵硬一些,而且它的毛色也有些不太一样,所以我才会对它印象格外深刻。” “可是鸽子为什么会跟着我呢?”贺听澜纳闷道,“我记得鸽子是不认人的,而且又不是我自己养的,怎么会我走到哪它跟到哪?” “这我就不知道了。”傅彦说,“总之,我瞧着有些诡异,你平时还是多留意一下吧。” “这样啊……”贺听澜敛了敛嬉皮笑脸,“行吧,我以后多注意一下。” “嗯。”傅彦点点头。 贺听澜见他没再说话,好奇地问道:“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件事?” “对啊。”傅彦道。 “那这才走了没几步,你就说完了?” “对啊。” “那然后呢,离睡觉的时辰还早,还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不过可以去你家待一会。” “说好的请我吃饭呢?”贺听澜露出邪恶的表情,步步紧逼道。 傅彦挠挠头,“这个……” “傅文嘉你不许抵赖!”贺听澜一把勾住傅彦的脖子,“我为了听你说事饿着肚子就出来了,现在又不好回去,你要是不请我吃饭我今晚就变成饿死鬼去你梦里找你!” “你都吃了多少了还饿着肚子?”傅彦打趣道。 “我没吃多少啊。”贺听澜一本正经,拉着傅彦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你摸,我的肚子已经瘪得不能再瘪了。” “嗯,让我摸摸。”傅彦拼命憋笑,十分认真地摸了起来,“有金丝虾球、云腿香茭、御炉烤羊脊、翠影龙须菜……” “靠!这都能摸得出来!”贺听澜绷不住笑了,拉住傅彦的胳膊道:“我不管,反正今天这顿饭你是请定了,我要把你绑架到全城最贵的酒楼,然后把你一个月的月例钱都吃光!” 傅彦哭笑不得,“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这样接下去你就得靠我养着了。”贺听澜一脸认真。 傅彦:“……” 行吧,贺听澜总是有自己的一套怪异行为。 比如明明两个人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他却喜欢先跟傅彦一块吃第一份,然后再一块吃第二份。 实在是搞不懂,但傅彦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慢悠悠地往宫外走着,迎面却突然跑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父皇!父皇!”一个略显沙哑的少年人的声音随之传来,在高耸的宫墙间反复回荡。 贺听澜和傅彦顿时警觉起来。 “谁啊?” 那个身影越跑越近,贺听澜这才看清楚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脏兮兮的,洗得发白的衣衫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少年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待看到迎面走来的贺听澜和傅彦时已经来不及躲避,直接与贺听澜撞了个满怀。 “诶!”贺听澜慌忙接住了他,“你是谁啊?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宫里乱跑?” “我要找我父皇!”少年哭喊道,“两位大人,你们看到父皇了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 贺听澜和傅彦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早就听闻后宫之中有许多没娘的皇子公主,大多是皇帝一时兴起临幸了某个宫女,或者是生母位分低微,或者是犯了什么事被废掉。 元兴帝的孩子实在太多,也没空管他们,以至于他们在宫里过得连一些高等奴婢都不如。 “圣上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就回去歇息了。”傅彦道,“你这会去找他不一定能见着。” 小皇子听了这话,眼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推开二人继续往深宫里跑去。 “真是奇怪。”贺听澜看着小皇子跑远的背影喃喃道,“好歹也是圣上的亲儿子,怎么混成这副样子?” “谁知道了。”傅彦叹了口气,“宫里的事情咱们也不好多打听,走吧。” “嗯。”贺听澜点点头,继续往宫外走去。 谁知走着走着,迎面又撞上了一队内侍,正慌慌张张地朝小皇子方才跑的方向追赶。 见到贺听澜和傅彦,为首的那名内侍连忙停下来行了个礼,气喘吁吁道:“奴才们见过二位大人,敢问大人,方才可有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说着,内侍用手比了个到胸口的高度,“大概这么高,很瘦。” “你们找他做什么?”傅彦皱眉道。 “哎哟,那孩子是冷宫里的七皇子!”内侍懊恼地一拍大腿道,“圣上吩咐了,没有圣谕不准让他出去,可谁知他刚才趁着冷宫里走水,侍卫们忙着救火,竟然自己偷偷溜出去了!” “这要是让圣上知道了,奴才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内侍的眉毛拧成了八字,“二位大人方才可有看见他?可千万不能让他找到圣上啊!” 贺听澜想了一下,刚想说自己没看见,却不想傅彦先开口了。 “方才的确有个孩子往东边跑了。”傅彦指了指小皇子跑走的方向,“不过他长什么样子我们也没看清,公公还是自己去找找吧。” “诶,好!”内侍连连弯腰行礼,“那奴才们就先去忙了,二位大人慢走。” 说罢,为首的内侍对身后的众人招招手,一窝蜂地追了上去。 待他们走远后,贺听澜拍了傅彦一下,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万一那个孩子真有要紧事要见圣上呢?” “宫里的事我们不清楚,还是不要随意插手比较好。”傅彦道,“你方才也听到了,圣上不让七皇子在宫中随意走动,定是他或者他的生母犯了什么大错的。” “再说了,万一这事闹大了,圣上派人调查起来,肯定能查出今晚内侍们遇到了你我二人。若是咱们隐瞒了七皇子的去踪,圣上知道后勃然大怒怎么办?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说得也是……”贺听澜叹了口气,“不过你说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能犯什么错?就算是他生母犯错也不该让他承担这么大的后果吧。” “这些就不是我们能妄下定论的了。”傅彦无奈地笑笑,“在这宫里,谁有错、谁没错、谁承担后果,都在圣上一念之间。” 贺听澜撇撇嘴,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刺耳,但不得不承认傅彦说得没错。 “哎,不管那么多了,吃饭去!”贺听澜勾住傅彦的脖子,拉着他兴高采烈地往宫外跑,“再晚酒楼都要打烊了!” 而与此同时,贺听澜用另一只手将七皇子方才塞给他的纸条藏进了袖中。 第191章 贺听澜和傅彦吃完晚饭已经接近宵禁。 虽然嘴上说着要狠狠把傅彦宰一顿, 但最后付钱的时候贺听澜还是付了一半的饭钱。 “哎,没办法,谁让咱们小傅大人都官至五品了还要上交俸禄呢?”贺听澜啧啧感叹道,“真可怜。” 傅彦一看他这副样子就忍俊不禁, 十分配合地说道:“那就多谢贺郎中照拂了, 下官感激不尽。” “别, 这我可担不起。”贺听澜连忙道, “我现在只是暂代郎中之职, 实际上还是主事。再说了, 就算我真的升为郎中, 那军械司的郎中也才从五品, 不像你这个吏部郎中,已经是正五品了。” “这里又没别人,说点到反天罡的话你就担不起了?”傅彦故意调侃道,“这可不怎么像你一贯的作风。是不是啊,贺大当家?” 贺听澜咂摸咂摸, 觉得颇有道理, 于是举起酒杯对傅彦道:“我这是怕说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吓着你。不过既然你都觉得没问题, 那我也没什么不敢说的。来,陪本官喝几杯,要是本官喝得高兴了,升官发财你大大滴有!” 得,一看贺听澜这副死出就是喝高了。 傅彦笑得肩膀直颤,但还是十分给面子地配合贺听澜演下去。 “喝,多喝点好啊。”傅彦坏笑着给贺听澜又倒了一杯酒。 不出所料,很快贺听澜就坐不直了,整个身子歪到傅彦身上, 把脸埋在傅彦的颈弯处哼哼唧唧地撒娇。 傅彦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嘴角压都压不住。 作为一个死都不肯主动撒娇的人,傅彦又很喜欢跟贺听澜贴着。 这可怎么办? 当然是想方设法让贺听澜主动黏着自己! 所以傅彦特别喜欢看贺听澜喝醉了之后的样子,会变成一张人形狗皮膏药贴在自己身上,这让傅彦内心很是受用。 “阿澜?阿澜?”傅彦戳了戳贺听澜的脸蛋,“这就醉了?” “嗯……没醉……”贺听澜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 “那这是几?”傅彦竖起一根手指。 贺听澜眯着眼睛盯着那根手指看了一会,然后兴奋地大喊道:“这是你冉冉升起的……唔……” “你说什么呢?!”傅彦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贺听澜不老实的嘴,“这里是酒楼,不是家里的卧房,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第221章 “哈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笑得前仰后合,整个人趴在傅彦身上,伸手去揪他的耳朵。 “你耳朵怎么红了?”贺听澜嬉皮笑脸道,“你灌我酒,不就是想看我这样嘛?” 傅彦:“……” 他合理怀疑,贺听澜压根儿就没醉,故意装醉耍他呢! 要不然怎么难堪的还是自己? “那是因为屋子里太热,你不觉得吗?”傅彦干巴巴地问道,“而且咱们穿的还是朝服,里三层外三层,要不是这里不方便我都想脱掉两层。” “我方便我方便。”贺听澜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去扒傅彦的衣服,“就让奴家来伺候公子宽衣~” 傅彦:!!! “你够了!”傅彦一把抓住贺听澜乱动的爪子,脸“唰”地一下红了。 果然,没皮没脸这种事自己还是比不过贺听澜。傅彦有些懊恼地心想。 本以为这两年自己已经修炼到了新的境界,结果跟贺听澜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可能这种事也是需要天分的吧。 眼看再腻歪下去就要宵禁了,傅彦心想得赶紧回去才行。 于是他叫店小二把没喝完的酒用一只小酒坛装上,然后拖着“烂醉如泥”的贺听澜离开了酒楼。 “该回家了。”傅彦道,“你自己能走吗?要不我送你回去?” “你跟我一块回去。”贺听澜整个身子斜着贴在傅彦身上,“别回你自己家了。” “那恐怕不行。”傅彦叹气道,“方才在长乐殿我就是趁我爹不注意偷偷溜走的,要是再彻夜不归,回去就没法交代了。” “哼。”贺听澜撇撇嘴,“那好吧,我自己可以走,再过两个路口我们就分道扬镳好了。” “那叫各回各家。”傅彦哭笑不得地纠正道,“还分道扬镳呢,说得好像要再也不见了一样。” 虽然贺听澜自己说自己能走,但傅彦看他这一路走得歪歪扭扭的像在打醉拳,心想要是放任他自己回去指不定能摔进哪个沟里。 于是傅彦还是把贺听澜送回了他自己的家,亲眼看着贺听澜躺床上睡了,才安心离去。 然而在傅彦离开之后,原本正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贺听澜却突然坐了起来。 他转头看见傅彦放在桌上的那坛没喝完的酒,心中不禁一暖。 不过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贺听澜起身换了一身夜行衣,将迷药、暗器飞镖、绳子等一系列小玩意都揣上,推门离开了房间。 来到院中,贺听澜仰头看见屋檐上果然停着一排鸽子,个个都埋着头,应该是在打盹。 贺听澜清了清嗓子,用两根手指当哨子,模仿追影的鹰啸声吹了一下。 声音一出,鸽子瞬间被吓得呼啦啦地飞起一大片。 只有一只鸽子除外。 贺听澜眸光一凛,锁定在那只反应比别的鸽子慢许多的鸽子身上。 它半天才意识到“同伴们”已经飞走了,站起身抖抖翅膀,也准备起飞。 呵,就是你了! 贺听澜根本不给它飞走的机会,纵身一跃跳到屋檐上,一把擒住了那只动作僵硬的鸽子。 然而当摸到鸽子的身体的一瞬间,贺听澜猛地发现—— 这根本不是一只真正的鸽子! 而是一只机关鸽! 贺听澜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在某本机关相关的杂记里读到过,说南疆有善于用蛊的巫师会将蛊虫分化成雌蛊和雄蛊。 与更为常见的子母蛊不同,雌雄蛊之间并不存在操控和被操控的关系,而是雄蛊会本能地追着雌蛊走。 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被雄蛊附身的人或物会变得不受控制,只知道跟随被雌蛊附身的一方。 而有些巫师就会将雄蛊种入机关鸽的体内,用它来跟踪被种下雌蛊的人,从而达到一些目的。 怪不得傅彦说总能看到有一只鸽子跟着自己。贺听澜心想。 如果没猜错的话,自己体内的铸元蛊就是一只雌蛊,而自己手上的这只机关鸽就是被种下了雄蛊的傀儡。 可是背后操控它的人究竟是谁? 贺听澜看着手上不停挣扎的机关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按理来说,机关鸽被自己抓在手里,应该不会想着逃走才是。 可看它现在的状态,分明就是有什么人召唤,急着过去。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它飞,跟在它后面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想到这,贺听澜扬手将机关鸽放飞。 机关鸽突然被人打断了动作,一时间似乎有些失去了方向感,晕头转向地在上空徘徊了一阵,随即一个猛子朝着东北方向飞去。 贺听澜见状,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机关鸽飞得极快,贺听澜要一边避开夜间巡逻的朱衣卫,一边奋力追赶机关鸽,可谓是惊心动魄,刺激极了。 不过好在贺听澜轻功了得,一路飞檐走壁也没被朱衣卫发现。 很快,贺听澜就跟着机关鸽来到了他十分熟悉的承光大街。 等等,这路线好生熟悉啊! 贺听澜惊讶地看着机关鸽在屋宇街巷间来回穿梭,最终朝着观海书局的方向飞去。 怎么会是观海书局? 更令人细思极恐的是,傍晚时分,七皇子偷偷塞给他的纸条上写的也是观海书局的地址! 贺听澜来过这里无数次了,从来没发现有任何异常之处,难道说这里竟然还经营着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 宵禁的时辰已到,书局早就关门打烊了,机关鸽显然不能从正门进入。 贺听澜趴在屋顶,见机关鸽在门口转了一圈,掉头往书局背后的内院飞去。 贺听澜立刻跟上。 若不是今天从屋顶这个位置看下去,贺听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书局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大一片区域。 机关鸽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扇铁门,用它的喙嵌入门锁上的小孔里。 铁门发出很轻的“咔哒”一声,门锁随之动了,铁门的深处传出一阵低沉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细碎的铁屑从门板的锈迹间落下,沉重的铁门随之缓缓打开,带出一阵积压已久的冷风和陈年尘埃。 机关鸽飞了进去。 贺听澜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这竟然是古书上记载的喙灵锁! 以前只见过书上画的示意图,今日竟然叫自己看到真的了! 贺听澜瞬间兴奋起来,纵身一跃跳进院中,趁着铁门要关上的最后关头跻身钻了进去。 大门“轰隆”一声合上,将地面都震得抖了一下。 贺听澜的心也随之揪了起来,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往里再走几步,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秘密基地。 大门的里面是一条昏暗的走廊,两侧各有一排点燃的蜡烛照明,看着幽深又神秘。 贺听澜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两侧的蜡烛突然同时旋转,紧接着无数支暗箭飞射而出。 不好,是机关! 贺听澜飞身一跃,堪堪躲过暗箭,然而很快又有第二波暗箭射出。 不对,这种机关叫做追魂阵,只要察觉到有外人闯入,就会不间断地发射出暗箭,除非…… 贺听澜抬头往上一看,接近屋顶的位置还有一盏更大更亮的烛台。 就是它了! 于是贺听澜飞身攀了上去,握紧最上方的烛台,用力一拧—— 下面的两排烛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纷纷停止往外发射暗箭,恢复原位。 呼,这下安全了。贺听澜松了口气。 但他仍旧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一切可能的机关,总算安然无恙地来到了长廊的尽头。 一扇木门挡住了贺听澜的去路,底下的门缝里透露出一丝光亮,昭示着门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全新的世界。 贺听澜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木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第192章 贺听澜推门而入, 瞬间被眼前的画面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比太极殿还要大上两倍的大厅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里像一个综合理事堂,正中间是一张约有三丈宽的长桌,后面和两侧的墙由柜子组成,从地面直达屋顶。 有三三两两的人正在柜子附近忙前忙后, 似乎在整理查找着什么东西。 这里好像另外一个世界, 贺听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贺听澜的突然闯入让厅内瞬间安静了, 忙碌的人们闻声全部放下了手上的活, 齐刷刷地朝贺听澜的方向看了过来。 贺听澜:“……” 自己好像突然闯进了别人的地盘。 完了, 他们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今天不会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呃, 那个, 我就是路过……”贺听澜欲盖弥彰地笑着说道。 第222章 不过这话他自己说完都觉得心虚, 挠挠头选择闭嘴。 密室内的众人见到贺听澜,也纷纷露出古怪的表情,一时间大厅内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然而,其中一名老者突然脸色大变,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贺听澜的面容, 瞬间目眦欲裂。 老者慌忙将手里的书本扔到一边, 踉踉跄跄地跑到贺听澜跟前, 一把抓住贺听澜的双肩,双眼含泪、嘴唇翕张地好像要说什么。 贺听澜一头雾水道:“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您需要帮助吗?” 谁知“扑通”一声,老者竟在贺听澜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盟主——!”老者声嘶力竭地唤道,“整整九年,我们竟真的把您给盼回来了!上天待我清河盟不薄,您没死,真是太好了!” 清河盟? 贺听澜眉头一皱,瞬间意识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难道说, 观海书局其实就是清河盟在金陵城的据点? 这还真是让自己误打误撞找对地方了! 然而看这位老者激动的反应,贺听澜知道他肯定是把自己给认成了阿娘。 现在要怎么办?继续配合演下去吗? 如果假冒阿娘的身份的话,一定能套出很多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但自己毕竟不是阿娘,即便长得再像,也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也不知道到时候自己会不会因为知道太多秘密被除掉。 不过很快贺听澜就不用犹豫要不要假扮阿娘了。 桌子背后的那面“书柜墙”从中间缓缓打开,一名黑袍男子从中走了出来。 此人全身上下都是黑的,黑色披风、黑色帽子、黑色长袍、黑色革靴,上半张脸还戴着一副黑色的面具。 偏偏他还走得很快,披风和衣袍在身后肆意飞扬,搁远看像一只巨大的乌鸦扑棱棱地向这边飞来。 “巨型乌鸦”一露面,大厅内的众人纷纷退到两侧,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看来是个有身份的人。贺听澜心想。 黑袍男子走上前来,神情复杂地盯着贺听澜看了一会,随即弯腰将那名泣不成声的老者扶了起来。 “郑叔,他不是盟主。”黑袍男子拍了拍老者的肩膀,“盟主已经确认死亡,您还是不要伤心过度了。” “默言,带郑叔回去休息一会吧。”黑袍男子对身旁一个冷脸少年说道。 少年没说话,只用一只手便十分轻松地将郑叔给举了起来,转身就走。 力气这么大吗?贺听澜看得目瞪口呆。 这少年看起来清清瘦瘦的,却比很多壮汉力气都大,真是奇怪。 “让你扶着他,没让你扛着!”黑袍男子无奈地喊了一嗓子。 叫做默言的少年脚步一滞,随即将郑叔放了下来,改成抱着。 黑袍男子无奈扶额,“这倒霉孩子。” 见贺听澜仍旧震惊不已地看着默言的背影,黑袍男子清了清嗓子,对贺听澜道:“你是跟着机关鸽来的吧?” “是。”贺听澜无心隐瞒,点点头道。 “能躲过外面的追魂阵,看来你这些年的确学有所成。”黑袍男子说到这里,语气稍稍柔和些许。 “阁下是谁?”贺听澜不解地问道,“听阁下的语气,好像不是第一次见我?可我却是第一次见你。” 黑袍男子的嘴唇动了动,又欲语还休,随即转身道:“跟我来。” 贺听澜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加快步伐跟上黑袍男子,随他走进那堵“书柜墙”的里面。 没想到这里面的空间竟然比外面还要大! 贺听澜一路走过来,看到了仓库、演武场、一个简易的医馆,还有好几个贺听澜也不知道用于做什么的房间。 黑袍男子走得实在太快,就连贺听澜都需要小跑几步才能勉强跟上。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扇铁门跟前。 黑袍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根手指长的铁条,将其嵌入门锁上,大门随之缓缓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广的书房,里面有一张桌子,还有数不清的书柜林立在背后。 “请坐。”黑袍男子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对贺听澜道。 待大门关上之后,黑袍男子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坐在贺听澜的对面。 “我本以为你还需要几年才会找到这里,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你了。”黑袍男子面具下的脸其实很俊美,并不像那张面具一般冷厉。 甚至可以用温润如玉来形容。 贺听澜一时之间竟摸不清此人的年纪,说他二十岁可以,说他三十岁可以,如果保养得好的话,四十岁也不突兀。 “请问怎么称呼您?”贺听澜试探地问道。 “我姓裴,裴归远。”黑袍男子说道,“我是这里的头目,你的一切,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哟,这么狂? 贺听澜眯起眼睛,“你知道得有燕十三多吗?” 裴归远轻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荒唐。 “没有我的帮助,燕十三当年根本找不到你。”裴归远将手放到桌子上,十指交叉、倾身向前说道。 “你看到的那只机关鸽,就是我派出去的。或许你才发现它的存在,但是我已经用它跟踪你快三年了。” 贺听澜猛地直起腰板,质问道:“我体内的铸元蛊也是你种的?” “不。”裴归远摇摇头,“我暂且还没有那个本事。” “那是谁种的?” “我不敢确定。” “你不是说我的一切你都知道吗?”贺听澜问道,“怎么连铸元蛊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裴归远:“……” 从贺听澜见到他开始,那张温和淡然的脸上就始终保持着同一个表情,现在却闪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我刚才那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裴归远生硬地解释道,“毕竟我也没有一直跟着你、监视你的一举一动,那样是不是有点太变态了?” “嗯,也是。”贺听澜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既然蛊不是你种的,你却又会使用机关鸽里的雄蛊来跟踪我。这位裴大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贺听澜倾身向前,直视着裴归远的双眼问道。 “怎么总是你问我问题?”裴归远轻笑一声,“这样不公平,你也应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能回答你的。” “好,你问。”贺听澜欣然同意。 “燕十三说他已经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你了,所以,我想你会寻到这里,也是想要探寻当年的事情吧?”裴归远问道。 “当然。”贺听澜点点头。 “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之后呢?” “有仇报仇,没仇也算是了结了自己的一个心结。”贺听澜干脆利落道。 “有仇报仇?”裴归远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你就这么把自己想报仇的事情说出来了,就不怕我转头用这件事要挟你?” “你不会。”贺听澜微笑道。 “哦?” “你们是清河盟的人,又把基地建立在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显然是不愿意暴露的状态。”贺听澜道,“当年清河盟被朝廷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赶尽杀绝,你们的愿望应该就是为清河盟沉冤昭雪、为死去的那些人报仇吧?” 裴归远苦笑道:“是,我们就是所谓的清河盟余孽。” “我在清河盟这么多年,我敢说清河盟为百姓们所做的许多事情,连官府都做不到。可正因如此,清河盟的情报网才被有心之人盯上了。他们为了得到这张遮天蔽日的情报网,不惜对清河盟旧部痛下杀手、赶尽杀绝。” “今日你看到的这不到二百人,已经是我们好不容易保下来的。”裴归远叹气道,“所以我们绝不能让外界知道此处的存在。” “我明白。”贺听澜点点头。 他记得燕十三以前跟他讲过,清河盟的成员在被追杀之后,便无法再正大光明地以“清河盟义士”的身份活动。 于是幸存下来的这部分成员便在各个地方建立了秘密据点。 而观海书局,就是清河盟在金陵城及附近城池的据点了。 当年贺听澜的娘亲和师父就是被人暗中害死的,看来,那幕后之人与裴归远口中的“有心之人”应该就是同一伙的。 于是贺听澜倾身向前,问道:“裴大侠,你方才所说的,对清河盟旧部赶尽杀绝之人,究竟是谁?” “纪元良。”裴归远道。 贺听澜眉头一皱,竟然是这位平时不爱露面的纪老太师! 然而裴归远继续说道:“还有一人,当朝左都御史,谢昱。” 第193章 三更天, 谢家大宅里一片安宁。 这个时辰除了夜间巡逻的侍卫以外,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然而东书房内却依旧亮着灯。 谢昱靠坐在软榻上,随手翻阅着一本书。 这时,门被敲响了。 第223章 “进。”谢昱道。 一名身手利落的青年快速进屋, 将门关上。 青年走到谢昱跟前, 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主上, 属下方才在清河盟余孽的据点偷听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什么消息?”谢昱一听这话瞬间来了兴致, 将手中的书往旁边一放, 直起腰板问道。 “军械司的贺主事, 正是您那位仇人之子。”下属说道。 “什么?!”谢昱一个翻身从软榻下来, 厉声道:“你可听清楚了?” “千真万确, 属下当时听得清清楚楚。”下属简单给谢昱复述了一遍。 “贺主事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找到了观海书局后院的清河盟据点,跑去跟他们投诚。” “那些人一开始根本不相信他,直到贺主事提到了清河盟的前盟主,也就是您的仇人,若松。” “那些人问贺主事和若松什么关系, 贺主事说自己是他的儿子, 并且拿出了一个信物给那些人看。” “属下当时躲在后墙的夹层里, 所以没能看到那个信物是什么。但是清河盟的人在看到那个信物之后,立刻就相信了贺主事的身份,并且当场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声称要奉他为新任盟主。” “虽然贺主事婉拒了,但是由此可见他在清河盟余孽心中威信颇高。” “主上,属下觉得这事应该错不了。是属下没用,这些年来光顾着清剿清河盟余孽,竟然没发现那人竟还有一个孩子。”下属深深低下了头,语气中充满自责。 “这不怪你。”谢昱深深吸了口气, “要怪就怪我们小瞧清河盟的势力了。” 谢昱缓缓起身,面色凝重地来回踱步。 “主上,需要属下找个时机除掉贺主事吗?”下属询问道,“此人去年突然来到金陵城,属下就觉得蹊跷,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属下觉得,他应该就是奔着报仇来的。” “如今他都已经能找到清河盟的据点,再这样查下去,难免不会查到您当年的事情。属下担心,留着此人会对主上大大不利啊!” “先不急。”谢昱摆摆手否决了对方的提议,“这样,寒舟,你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给我盯着清河盟那帮人就可以。” “可是……”叫做“寒舟”的下属面露犹豫之色。 “怎么,现在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吗?”谢昱微微蹙眉道。 “属下不敢!”寒舟立刻又跪下,连忙表示诚意:“属下谨遵主上吩咐。若是没有别的事,属下就先告退了,主上早些歇息。” 寒舟起身刚要退出去,却又被谢昱给叫住了,“等一下。” “主上还有何吩咐?” “明日休沐,你去帮我准备一份礼物,我要拜见纪老太师。”谢昱幽幽道。 “是。” 待寒舟离开书房之后,谢昱转身朝书柜走去。 他将第三排的青花瓷瓶转了一圈,然后将下面一排的第九本书取出,放到了右上角的第十一个位置。 书柜背后传来“咔哒”一声,书柜随之一分为二,朝两边缓缓拉开,一扇木门出现在书柜的背后。 谢昱打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并非是那种常见的昏暗、狭小、逼仄的密室,反而是一间温馨明亮的房间,淡淡的檀木香充盈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就好像这扇门将一间大书房分成了两个小一点的书房。 谢昱的步伐有些虚浮,摇摇晃晃地走向桌前挂着的那幅画。 画中是一名红衣烈火的明艳女子,正笑靥如花地“看”着谢昱走来的方向。 画出这幅画的画师技艺了得,以至于这画中女子好像有生命一般,一双眼睛亮亮的,流露出三分狡黠、三分热情、四分自信,合起来是十成十的灵动。 谢昱在看到画中女子的一瞬间,温润如玉的面具好像裂开了一条缝,露出里面悲痛又愤怒的真面目。 他颤抖着手,轻轻去碰画中女子的脸庞,却在触碰到的一瞬间仿佛被针刺痛了手指一般缩了回来。 谢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痛苦地弯下腰,在那幅画下面靠着墙蜷缩起来。 对不起,令惜,我原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你在死前遭受过什么,却不成想你所经历的竟然远比我知道的还要惨烈。 一定是那个男人逼你的,是不是?谢昱在心中默默问道。 我知道,你一定也不想生下这个小孽种,这不怪你。 令惜,你放心,伤害你的人我已经帮你杀了,这个小孽种我也不会放过。 虽然他是你的孩子,但他也是罪孽结出的果实,他不该存在在这世上。 令惜,你不要怪我。 等我做完了我要做的一切,我也会下去陪你。 到时候我们还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虽然你并不知道这件事,但我们的无漾还在等着我们接他回家呢。 谢昱双手扒着书桌,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 他打开了书桌旁边的柜子,将一只做工精美的沉木盒取了出来。 这只盒子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虽然看得出来它被保养得很好,但颜色仍旧变深了许多,盒身像是被抹过一层油似的,看起来很润。 谢昱打开盒子,里面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或者是绝版珍本,只有两只旧旧的平安符,其中一只的挂绳还断了。 可是谢昱却像是对待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一样,先是用一块巾帕把手反复擦了又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只平安符拿起来。 淡金色的平安符在暖黄的烛光下显得温柔漂亮,那上面是用金线绣了字的。 一个写着“令惜”,另一个写着“无漾”。 谢昱出神地望着两只平安符,半天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无漾,多好的名字啊,只可惜他没能等来那个自己千盼万盼的孩子。 谢昱的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拉到二十年前。 那天是三月初三,是谢昱这辈子过过的最开心的一个上巳节。 明媚活泼的少女倚着栏杆,一边吃着糖人,一边喋喋不休地讲最近的趣事。 “我大哥大嫂可真能生,这才几年,都第三个了。” “多子多福,这是好事。”谢昱笑着说道,“对了,我还给你兄长和嫂嫂准备了贺礼,一会我回去取一下,你帮我送给他们吧。” “你准备的你自己去送嘛。”少女笑嘻嘻地拉住谢昱的手臂,“你不用害怕,我大哥就是整天舞刀弄枪的带了一身杀气,其实他人很温和的,又不会吃了你。没准儿他看到你这副一表人才的样子,就会喜欢你了呢?” “不会的。”谢昱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我这样的身份,能苟活到如今已经是上天怜悯,怎么敢再奢求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你又说这些丧气话!”少女不满地捶了谢昱一拳,“你的出身又不是你自己选的。两国交战,不还是那些手握大权之人做下的决定?怎么着都怪不到你的头上。以后别再让我听见这种出身即原罪的话!” 谢昱看着一脸义愤填膺的少女,随即笑了。 “嗯,那我以后不说了。”谢昱点点头道。 “嘿嘿,这还差不多!”少女满意道,“跟你讲个好玩的,我大侄子最近吵吵着要改名,差点没把大哥气死。” “改名?”谢昱诧异道,“为什么?” “他名中不是带水嘛,然后最近他见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回来就嚷嚷着要讨她做媳妇。但是那个小姑娘名中带火,我侄子就说水克火,他一定要改个名儿,要不然以后就没媳妇了。” 谢昱忍不住笑了,“可我记得,你侄子那辈男孩从泽,难道要把行辈的那个字也改了?” “我大哥气的就是这个!”少女笑得肩膀直颤,“昨天还追着我侄子骂他大逆不道来着。” “不过我觉得名中带水挺好的,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纯澈清透,触手柔和却又能滴水石穿,我喜欢。” 谢昱望着楼台下的曲水河,两侧河畔有成双成对的男女,一眼扫过去就看到好几个男子将发钗戴到女子的发髻上,一副青涩甜蜜的景象。 “嗯,我也喜欢。”谢昱不由自主地笑着说道。 “太好了!”少女眼睛一亮,挽住谢昱的手臂,开始展望起来。 “以后我们要是有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们都叫他无漾好不好?若他愿平淡度日,便可一生风浪不惊。若是心怀壮志,亦可行稳致远。” 无漾,无漾。 谢昱反复回味这个名字,脸上绽开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喜欢这个名字。 可他再也没能迎来那个被父母期待着、叫做无漾的孩子。 后来谢昱不顾族中长老反对,打破了下一辈男孩从长,女孩从清的规矩。 无懿、无咎、无忧…… 谢昱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自私,但他不想管那么多了。 令惜的第一个孩子,应该是他们的无漾才对。谢昱温柔地抚摸着那两只平安符,心中暗暗想道。 第224章 既然这些美好的幻想都被他毁掉了,那就让自己亲手除掉那个小孽种,来终结这一切吧。 第194章 四月初八是浴佛节, 相传是释迦牟尼诞生的日子。 大梁自立国以来便十分重视佛教,作为京都的金陵城排场自然小不了。 这一天,举国上下都会参与祈福。 金陵城郊的慈云寺会从早上开始举行浴佛仪式,而元兴帝则会带着后宫嫔妃、皇子公主, 以及文武百官一同前去慈云寺礼佛。 宸华殿内, 李皇后正在贴身宫女香凝的侍奉下梳妆打扮。 “娘娘, 今日去慈云寺浴佛, 您当真要带着七殿下一块去?”香凝一边给李皇后戴上一支发簪, 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既然本宫已经认了他做养子, 这种场合自然要带着一块去。否则二殿下都去了, 本宫的嫡皇子却不去, 这传出去像什么话?”李皇后轻轻抚着鬓边的碎发,愉悦地笑着说道。 “怎么,我瞧着你好像对七殿下不甚满意啊?” “奴婢不敢。”香凝立刻跪下来,“七殿下聪明伶俐,性子沉稳谨慎。只是这年纪有点大了……” “是有点大了。”李皇后倒没生气, 抬手将香凝扶起来, “不过现如今这后宫之中, 没了亲娘或是生母身份低微的皇子一共才六位,两个蠢笨不可教,两个胆小怯懦恐难成事,还有两个已经年满十五。这样看来,也只有七殿下了。” “况且,那晚他在本宫和圣上跟前说的那番话,看似字字泣血,皆是真情流露,实则滴水不漏, 让圣上即便怨恨他的亲娘,也找不到什么理由不应允他的请求。” “小小年纪就这般会抓住机会,将来若是好好栽培,定能成为本宫最趁手的一把刀。”李皇后满意地说道。 那晚西宫最偏僻的一处冷宫突然走水,七皇子和他的生母徐美人被困在里面,本应是双双死于大火的结局。 然而也不知道是东风助力,还是有人故意动了什么手脚,火势竟然越烧越快,不一会便烧到了隔壁宫里。 这下子顿时惊动了整个西宫的禁军和太监宫女。 此处虽然是冷宫,却也是天子脚下,若是烧了太多宫室,难免会被主子们责罚。 于是大家纷纷搬来水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灭火。 冷宫附近乱成一团,在熊熊烈火中根本没人注意到,一名穿着破旧、瘦瘦小小的身影趁乱偷偷溜了出去。 那人正是被禁足于冷宫、非诏不得擅离的七皇子,赵承安。 他趁着所有人都忙于灭火,悄悄从一处破败没人修补的墙洞底下钻了出去。 赵承安手中紧紧握着娘亲塞给他的纸条,双目噙着泪,不要命地往出跑。 “安儿,你一定要找到贺技正贺大人。”徐美人艰难地喘息着,紧紧攥住赵承安的手,再三嘱咐道。 “把这个给他,他会明白的。” 徐美人望着燃烧的熊熊烈火,扯出一个笑容,喃喃道:“娘亲本该在二十年前就死了,若不是她救了我,我又何德何能偷来这二十年的光阴?” “今日,我这条命还给她。”徐美人抓着赵承安的手,万般不舍道:“好孩子,不要为娘亲感到难过。娘亲能生下你,看着你长到现在这么大,已经很知足了。” “你出去后,除了要把这张纸条交给贺大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徐美人姣好的面容上滑下两行清泪。 “去找你父皇,还有皇后,还记得娘亲教你的话吗?” 赵承安泣不成声,一个劲儿地点头,“孩儿记得……娘亲,娘亲我们一块出去好不好?我们去找父皇求情……” “傻孩子,娘亲不能出去。”徐美人轻抚着赵承安的脸颊,温和地说道。 “娘亲若是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我们母子二人能活一个是一个。你要答应娘亲,出去以后一定要听你父皇母后的话,不要顶撞他们,乖一点,这样才能保全自己,知道吗?皇后现在正愁没有皇子,她会愿意要你的,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火舌已经卷到了徐美人的裙摆,她在跳跃的橘黄色火焰当中像一朵盛开的花,绽放着最后一刻的美丽。 “我不要……”赵承安哭得浑身都在颤抖,“我不要父皇母后,我只要娘亲……” “赵承安!”徐美人嘶哑地大喊道,“快走!你若是真想为娘亲做些什么,就快跑出去,按照娘亲说的去做,也不枉娘亲自焚于此……” 赵承安还欲说什么,然而下一刻就被徐美人一把从窗户推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赵承安被室内浓浓的烟雾呛得肺里生疼,此刻像几十年没吃过饱饭的人一样,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徐美人所在的宫殿已经被烧了好久,用于支撑的柱子突然断裂,整座宫殿轰然倒塌,扬起浓浓的黑烟。 赵承安用手指死死抠进泥土中,他觉得浑身都在痛。 他再也没有娘亲了。 他将手里的纸条小心拿起来,心中顿时有了方向。 对,他要完成娘亲最后的遗愿,得把这个纸条交给那名被称作“贺技正”的官员。 于是赵承安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然后趁着禁军和太监宫女不注意,熟门熟路地溜出了冷宫。 好在徐美人已经提前调查好了贺听澜的路线,赵承安十分顺利地遇见了那名年轻俊美的官员。 他不知道此人与娘亲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但那毕竟是娘亲最大的心愿,他一定要完成。 赵承安一边往元兴帝的住处奔跑,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道: 我一定要变得很强大,为娘亲报仇,否则娘亲今日就白死了。 于是他不顾禁军和太监们的阻拦,在御书房门外跪了正正三天三夜,恳请父皇赐他的娘亲一场体面些的后事。 这期间他粒米未进,无数次晕倒了又在冷硬的地上醒来,然后继续跪着,哀求元兴帝。 直到第三天太阳落山,元兴帝这才召见了他。 “儿臣叩见父皇……”赵承安伏地长拜,哽咽道。 “三天了,你倒是有毅力。”元兴帝揉着太阳穴,疲惫道。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私自离开冷宫,已经是犯了大忌,朕现在就可以赐你一死?” 站在元兴帝身边服侍笔墨的李皇后闻言,立刻绕到元兴帝跟前,跪下求情道:“陛下息怒。七殿下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亲娘又刚刚葬身火海,一时之间失了理智也情有可原。” 赵承安也连忙磕头道:“儿臣自知有错,可是儿臣的娘亲惨死,儿臣岂能坐视不管?” “娘亲一直告诉儿臣,是她自己愚钝、是非不辨,才让父皇厌恶至极。可娘亲从未有一日怨恨过父皇半句。” “娘亲总说,父皇能饶她一死,又允许她拥有了儿臣,享受了这十几年的天伦之乐,已经心满意足了。” “儿臣自知父皇仁慈,本不应该再奢求什么。可儿臣实在不忍心看到娘亲就这样被一卷草席裹了下葬。” 赵承安深深一拜,言辞恳切道:“求父皇念在娘亲诞下了皇家血脉的份上,准许她得一席薄葬,莫让下面的人笑话了。儿臣所求仅此而已,若父皇不愿再见儿臣,儿臣愿意再也不来烦扰父皇。” 李皇后见他字字泣血,也不免心疼得皱起了眉头。 “陛下,您看这孩子多有孝心啊。那徐美人虽顶撞了陛下,可到底都是大人们之间的事,稚子何辜?” 说着,李皇后郑重其事地对元兴帝行了一礼。 “臣妾瞧这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不如陛下就准了他的请求吧。我大梁重视孝道,皇家有这样一个孝顺的皇子,也算是给陛下积福了。” 元兴帝看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心累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儿上,朕就准了你的请求,会叫人厚葬徐美人的。” 赵承安一听这话,赶紧伏地叩首,大喜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李皇后走上前去,笑着扶起赵承安,为他理了理散落的碎发,温柔道:“好孩子,这些天也没吃饭,饿坏了吧?来,跟本宫回宸华殿,本宫那儿有好吃的。” 赵承安就这么跟着李皇后回了宸华殿。 李皇后看着眼前这个聪慧的孩子,心中按耐不住的喜悦。 “谁说本宫不能生育就注定不如她宁贵妃了?”李皇后扬起头颅笑着说道。 “没了一个赵承瑞又如何?本宫现在有安儿,将来这太子之位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奴婢明白,若是七殿下能一心一意忠于娘娘、为娘娘分忧,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可娘娘别忘了,七殿下的生母毕竟是徐美人。”香凝担忧道。 “当年徐美人何等得宠?却因为当众顶撞圣上,怀着身孕被打进了冷宫,就连生下七殿下之后圣上都没去看过一眼,可见圣上对徐美人是真的动怒了。奴婢是怕七殿下在徐美人身边耳濡目染,以后也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岂不是牵连了娘娘?” 第225章 李皇后摇摇头,自信地笑着说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本宫既然敢选他,就有办法让他听话。这孩子也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本宫好好教他,他定不会像他那蠢笨的亲娘一般。” “是。”香凝见李皇后态度坚决,只好在一旁表忠心道:“奴婢定会尽心尽力,为娘娘和七殿下分忧。” 就在这时,殿门外的内侍禀报道:“皇后娘娘,车辇已经备好了。” “我们走罢。”李皇后优雅地起身,“一会到了慈云寺,还指不定有多少好戏可以看呢。” 第195章 辰时已到, 金钟三响,皇帝起驾。 元兴帝换上了一身衮龙袍,头戴翼善冠,腰系白玉十八段带, 可见皇室对于浴佛节的重视程度。 皇帝乘坐的九龙金辇已经准备好, 由十六名力士共同抬行, 前方是负责开路的朱衣卫, 后面则跟随着长长的两队太监和宫女, 随时负责为皇帝服务。 皇后乘坐的凤辇紧随其后。 李皇后显然是用心打扮过了, 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都较往日好了不少, 显得珠圆玉润、大气富态, 尽显国母风采。 “娘娘,您就放心吧,七殿下聪慧过人,您教他的那些礼节他肯定都记着呢。”香凝见李皇后频频往后看,便出言宽慰道。 “本宫自然相信他。”李皇后笑着说道, “今日是安儿第一次在众臣面前亮相, 看得出来他自己也十分看重这次浴佛节。只是安儿这几日一直忙着熟悉仪式上的流程, 都没怎么好好休息,本宫是怕他累坏了。” “娘娘不必忧虑,奴婢一直留意着小厨房给殿下的吃食,都是些滋补安神的吃食,定不会让殿下累病了的。”香凝道。 “嗯,你办事本宫一向放心。”李皇后颔首道。 李皇后面上显得不担心赵承安会出丑,然而内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非常。 毕竟赵承安和其他皇子不一样,他从出生起就在冷宫,也没有像别的皇子那样进入宫学读书、得名师亲授。若不是徐美人是个才女, 又想方设法给他弄来了书、偷偷教他,这孩子只怕会长成个文盲。 文学教养尚如此,更别说知晓浴佛节这样的重大节日庆典时该有的礼仪了。 皇家的规矩多得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吃饭该怎么吃、走路该怎么走、念祝词的时候要注意什么、如何保持一天下来衣着始终得体…… 这一天除了文武百官和太监宫女以外,慈云寺的僧人们也会一同观礼,甚至有部分百姓也会参与进来。 若是在这样的场合失了礼,岂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李皇后早就有此担忧,所以自收养了赵承安的那天开始,她就开始教赵承安各项礼仪,光是礼官就请来了八名。 就这么紧赶慢赶近一个月,才终于把这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教出点样子来。 虽然李皇后也知道,短短二十天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然而一想到宁贵妃的二皇子,李皇后还是有些心虚。 对方毕竟是打从蹒跚学步的年纪就开始学习各项礼仪的,赵承安就算是学得再快、再天资聪慧,目前也没法和赵承平比。 一想到这,李皇后犯愁地揉了揉太阳穴。 罢了,还是多多祈祷这孩子关键时刻能争点气吧。 李皇后的凤辇后面,则是其余妃嫔和公主皇子乘坐的青鸾车。 赵承安由于年纪还小,被安排在很后面。 不过这个位置倒是方便赵承安偷偷看一些东西。 他前后瞄了几眼,见没什么人注意他之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卷起来的纸从怀里掏了出来。 虽然这张纸上的内容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赵承安还是对自己不放心。 贺主事告诉自己,说这上面的内容一定要记得滚瓜烂熟,一点岔子都不能出,并且还十分贴心地给他标注出了几个备选。 到时候根据情况的不同,自己应该做出不同的反应、说不同的话。 贺主事这么尽心尽力地帮自己,自己一定不能辜负他的期望才是。赵承安暗暗想道。 不过此时的贺听澜并不知道少年皇子的心事,因为他正忙着和傅彦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元兴帝的龙辇还没出宫,所以文武百官现在正在宫外等候。 待所有人都到齐了,再一同出发前往慈云寺。 以前的贺听澜最讨厌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这种规矩,但是每到皇帝率领众臣一同出行,这规矩的好处就来了。 因为这样傅彦就不用和他爹一块走,正好方便两个小的勾勾搭搭。 文武百官纷纷换上了最正式的朝服,佩绶戴冠,贺听澜嫌这身朝服里三层外三层怪热的,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将领口扯开一点。 这时,傅彦控马走到贺听澜身边,小声问道:“好几日都没见着你,军械司很忙吗?” “肯定啊,这段时间给我忙得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贺听澜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说道。 “想想也是,你上个月刚升了官,司里肯定有不少事情等着你去熟悉。”傅彦十分感同身受,“我最长的一次连着在吏部住了半个月都没捞着回家,更别说是你这种几乎连升两级的。” “哎,我发现这官不能当太久,我现在都不活泼了。”贺听澜感慨道,“你敢相信吗,我现在每天忙完公事,回去之后只想赶紧洗洗睡觉,连话本子都懒得看了。” 说到这,贺听澜像是意识到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样,对傅彦夸张地比比画画道:“你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吗?我,贺听澜,懒得看话本子!” “那是挺严重的。”傅彦憋笑道。 “你说如果全金陵城的人都越来越忙,那是不是看话本子的人就越来越少了?”贺听澜嘀咕道。 “这样的话,写话本子的人就越来越难赚钱。那如果这个时候我变得有钱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把《春深流光》的笔者雇过来专门给我写?我想看多少就让他写多少,那岂不是美滋滋?” “别做梦了。”傅彦无情地打破贺听澜的春秋大梦,“如果真让你见到了笔者的真面目,可能会打破你对他所有的美好幻想。” “你怎么就这么敢肯定?”贺听澜不服气道,“难不成你见过笔者本人长什么样?” “不好说。”傅彦神秘兮兮道。 “嗯?”贺听澜瞬间警觉,半边身子都靠到傅彦那边,佯作恶狠狠的语气威胁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我不知道啊。”傅彦微笑着说道,“我就是随便猜的。” 贺听澜眯起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傅彦。 “不会是你写的吧?”贺听澜突然惊呼出声道,“好你个傅文嘉,表面上是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贵公子,其实背地里写带颜色的话本子。更重要的是,你居然还收我的钱?!” 傅彦差点被自己给呛死,一把捂住贺听澜的嘴,小声警告道:“你瞎说什么呢?还这么大声,也不怕让人听了去!” “那到底是不是你写的?”贺听澜穷追不舍。 “不是。”傅彦哭笑不得,“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我就随口提了一句笔者本人跟他的作品可能不一样,你就觉得是我写的。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哦,好吧。”贺听澜有些失望地嘟囔了一句。 怎么感觉他还挺期待是自己写的呢?傅彦纳闷地心想。 很快,元兴帝的九龙金辇浩浩荡荡地来了。 众臣见状纷纷下马,齐刷刷地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元兴帝今日似乎心情大好,满面红光的。 慈云寺在金陵城郊,如果是一个人走得快些,两三个时辰就能到。 然而皇家仪仗队规模宏大,很多可以抄近道的小路都不能走,只能走宽广平坦的官道。 于是大家到达慈云寺时已经是下午了。 住持高僧率慈云寺上下所有人伏地迎接,山呼道:“陛下圣安,佛祖庇佑!” 皇家仪仗在门口停下来,待钟鼓齐鸣三通,众僧开始诵念经文,迎接天子的到来。 贺听澜很少来寺庙,一是因为他以前住的地方附近没什么寺庙,二是因为贺听澜不怎么信这个。 他在一个人流浪、最无助的时候曾经求过佛。 事实证明没什么用,最后还是得靠自己,在一次次与野兽搏斗中练就一身狩猎的本领,才有了后来的贺听澜和无名寨。 求佛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 这个道理贺听澜在十五岁时就已经明白了。 不过见其余官员都闭着双目、满脸虔诚地听着僧人们诵经,贺听澜为了不显得自己太突兀,到时候引人怀疑,便也装模作样地听着。 然而贺听澜突然用余光瞥见右前方朝自己投来了一束目光。 他随之望去,发现竟然是七皇子赵承安。 上次见到赵承安还是冷宫失火那天,这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那个衣衫破旧、骨瘦如柴的小皇子竟然变了这么多。 第226章 贺听澜差点没认出他来。 见贺听澜也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赵承安面上一喜,随即对贺听澜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一定会按计划行事的。 贺听澜心领神会,冲赵承安一笑。 一卷经文诵毕,在场的所有人都必须从车辇下来,步行爬上九十九节台阶,从正门进入。 每个人从大门过的时候都要用檀香浸泡过的温泉水净手,以示虔诚。 再然后,皇室成员前去早已准备好的房间内换上法服,象征着放下凡俗,以及对佛祖的敬重之心。 元兴帝换上了一身素色龙纹法服,携皇后进入宝殿,亲手将纯金打造的释迦牟尼幼年佛像放置在金盆中,四周摆满了白玉莲花,显得圣洁又庄重。 此举是为迎请佛像,昭示着浴佛仪式正式开始。 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在佛祖面前失了礼。 贺听澜也不例外。 不过他担心的是一会的事情能否能按计划进行。 贺听澜看着远处正在虔诚地拜佛的赵承安,面色越来越凝重。 成败就看今日了。 第196章 请完佛像之后, 便是整场浴佛仪式的重中之重—— 浴佛。 住持高僧为元兴帝端来一只檀木勺,只见元兴帝用其舀起香汤,虔诚认真地为佛像淋洗。 此举意为涤净心灵,祈愿天下太平。 待元兴帝浴佛完毕, 皇后、妃嫔、诸皇子公主以及文武百官依次走上前来, 为佛像淋一勺香汤。 众人一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浴佛仪式, 站立在宝殿两侧的高僧齐声念着《浴佛功德经》。 这些僧人们念经的语调从头到尾都一样, 伴随着九道御香在殿内弥漫, 以及金钟和木鱼齐鸣, 简直叫人昏昏欲睡。 睡不着觉的时候应该听一听, 贺听澜不禁在心里犯嘀咕, 这效果不比那些助眠香管用得多?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浴完了佛,元兴帝接过住持高僧递来的《浴佛赞》,以同样具有催眠效果的声音念了起来。 “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四夷臣服, 万世承平……” 这究竟是有多少本佛经要念?贺听澜心想。 他都有些坐不住了。 一篇经文念完, 贺听澜仿佛已经睁着眼睛做完了两场美梦。 到这一步, 浴佛仪式最重要的流程也就算走得七七八八了。 元兴帝携后妃和皇子公主一同与慈云寺的高僧们对拜了几下,然后沿着台阶原路返回到慈云寺门口。 此时已经有一群百姓聚集在门口,面前还放着一个施粥用的棚子。 按照大梁浴佛节的传统,这一天会在慈云寺门口为穷苦百姓施粥,以彰显君王仁德慈爱,体现大梁君民一心、和乐融融。 贺听澜伸着脖子望过去,却见那些排队来领粥的百姓全都穿着得体,个个面色红润,身体康健, 还有不少头上戴着金饰玉簪的。 原来是象征性地表示一下而已啊。贺听澜心想。 不过细想也是,全国最尊贵的那批人都聚集在此了,朱衣卫肯定不放心让真正穷苦的百姓过来领粥。 面前这群百姓肯定都是经过严格的审查、确认都是良民才允许他们来的。 毕竟万一真惹出了什么事端,把整个镇京司的脑袋砍下来都不够抵罪。 元兴帝行至粥棚前,按照皇家传统舀起一勺莲花粥,赐予第一位百姓。 “草民叩谢天恩!陛下仁德昭昭,必得天佑,江山永固!” 那名百姓感恩戴德地端着粥碗,仿佛像是得到了什么无价之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准备退下。 然而他才刚转身迈出一步,突然,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起来。 “怎么回事?”朱衣卫总领徐锐惊呼出声,立刻拔出佩刀高声喊道:“护驾!护驾!” 在场所有人顿时都慌乱了阵脚,然而还没等大家想好如何应对,地面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连站稳都很困难。 此处又是在半山腰,附近除了粥棚也没什么可以扶的支撑物。 傅彦见状暗道不妙,赶紧蹲下来降低重心,以防从半山腰跌下去。 方才领到莲花粥的那人最惨,他在慌乱中不小心踩到了脚下的碎石,随即朝前一个趔趄,重重扑倒在地! “啊——!” 只见此人手里的粥碗竟然直接飞了出去,莲花粥尽数倾洒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哗啦”一下泼了元兴帝一身! 众人皆哗然! 元兴帝被徐锐搀扶着,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龙纹法服,上面粘着黏稠的粥水,还在滴滴答答地滴落,简直狼狈不堪。 龙颜丢尽了!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吃惊,随即而来的第二波震动更加剧烈,粥棚不堪晃动轰然倒塌。 好几名妃嫔被拖地的裙摆绊倒在地,惊呼出声。 前来领粥的百姓也纷纷抱紧附近的树木,尽量不让自己滚下山去。 慈云寺的门口处于半山腰的位置,此处虽算不上险峻陡峭,但山上毕竟是山上,若是不小心从山坡滚了下去,就算没摔死也得摔个半残。 “所有朱衣卫听令,保护陛下和诸位贵人!”徐锐下令道。 慈云寺门口顿时被惊呼声和尖叫声充满,场面一度混乱非常。 “地震?竟然是地震?!”住持高僧瞳孔地震,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浴佛节本应是最受佛祖庇佑的一天,此处又是慈云寺,怎会地震?” “一定是佛祖震怒,降下惩罚!”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僧人不顾剧烈晃动的地面,纷纷惶恐地跪倒在地,闭上眼睛、面朝佛像的方向,一边捻着手中的珠串一边念念有词起来。 这场面实在太惊世骇俗,元兴帝顿时感觉心中一痛。 住持高僧说得没错,浴佛节是一年当中,最受佛祖庇佑的日子。 十年前,三月的金陵城疫病肆虐,病死了不少人。 当时元兴帝吩咐太医院和全城名医一同研究治疗病症的办法,结果正好就在四月初八浴佛节这天找到了有效的药方。 疫病也很快得到了控制。 先帝当政时也有一年,当时南边涝灾已经持续了大半年,朝廷用尽了各种办法都不见好转。 谁知四月初八浴佛节一过,南边的暴雨很快就停了。 所以大梁历代帝王坚信,只要浴佛节的时候足够有诚心,就一定能感动佛祖,为大梁带来好运。 历年的四月初八也的确都是好天气,不仅不刮风不下雨,就连云彩都见不着几朵,天气晴朗、日光耀耀。 可今年的四月初八却地震了! 元兴帝见状心中“咯噔”一下,顿感不妙,于是也跟着跪了下来,冲着佛像的方向不停祈祷。 见皇帝都跪了下来,其余人也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佛祖开恩,佛祖开恩,佛祖开恩……” 也不知是不是众人虔诚的祈祷真的感动了佛祖,地震渐渐停了下来。 “这、这是结束了?”元兴帝仍旧心悸不已,颤声问道。 “陛下先莫要起身,当心余震。”徐锐连忙提醒道,“臣带人再去附近查看一下,确认无碍了之后陛下再起身为好。” “好,爱卿快去罢。”元兴帝用力咽了咽口水说道。 见地面不再震动,贺听澜矮着身子挪到傅彦身边,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刚才一震我就蹲下了。”傅彦摇摇头示意贺听澜不用担心,“你呢?有没有磕到哪里?” “我也没事。”贺听澜放下心来。 “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地震了?”傅彦皱着眉头,纳闷道,“难道真的是在场有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惹怒了佛祖?” “谁知道了?”贺听澜耸耸肩,“我第一次来慈云寺我也没经验,以前这里地震过吗?” “当然没有。”傅彦说,“慈云寺这一带很灵的,别说是地震,就连大风大雨都少有。” 贺听澜诧异地一挑眉毛:“真的假的?这么灵?” “是啊。”傅彦低声道,“几年前我跟随母亲来慈云寺祈福,外面下了小雨,我们就在寺里停留了几个时辰,等雨停了再返回。” “结果等我们回家之后才得知,那段时间金陵城内又下暴雨又刮大风,把好多人家的院墙都给冲垮了。慈云寺是得佛祖庇佑的,可以大灾化小,小灾化无。所以今日地震实在是吓人,这得是犯了多大的罪才会这样……”傅彦惊魂未定地抚着心口说道。 “那看来有罪之人身份可不一般啊。”贺听澜话里有话道,“保不齐就是圣上本人……唔……” “你不要命了?!”傅彦眼疾手快地一个飞扑捂住贺听澜的嘴。 结果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旁边的其他官员:? 贺听澜:…… 傅彦:…… 第227章 “咳咳,我说文嘉兄啊,你打蚊子也用不着使这么大劲儿打吧?”贺听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道。 傅彦立刻心领神会,连忙配合地说道:“手有点重了,见谅,见谅。” 然后他伸手将贺听澜拉起来,顺便小声提醒道:“这种话搁心里想想就行了,可千万不能说出口,还要不要你自己的小命了?” “知道啦,我以后不说了。”贺听澜拍拍傅彦的手。 这时徐锐带着一队朱衣卫回来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徐锐慌慌张张地跑到元兴帝面前,单膝跪地禀报道:“方才臣路过宝殿时,看见殿内走水了!” “什么?!”住持高僧脸色大变,立即起身走到徐锐跟前问道:“施主可看仔细了?” “千真万确!”徐锐点头道,“大师,快组织大家去灭火吧!” 住持高僧瞬间慌了,也顾不上什么在皇帝面前的礼节,撩起法服便号召寺内其余僧人去救火。 “快去救火!佛像还在宝殿内摆着呢!千万不能让佛像出事啊!” 元兴帝也连忙对徐锐吩咐道:“派一队朱衣卫帮助大师们一同灭火!” “是!”徐锐大手一挥,带着二十名朱衣卫朝着宝殿直冲而去。 这地震才刚结束,供奉佛像的宝殿又走水了。 诸多不顺之事全都凑到了今日,仿佛在昭示着会有不祥之事即将发生。 元兴帝阴沉着脸,以至于其余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纷纷在心中祈祷宝殿的火可以快些被扑灭。 赵承安年纪小藏不住心事,满脸担忧地转头看向贺听澜。 贺听澜皱了一下眉,示意他别露怯,也别东张西望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赵承安咬着唇,又把头转了回去。 众人等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徐锐匆匆跑来的身影。 “启禀陛下,宝殿的火已经全部扑灭,经查验是方才地震时烛台不小心被打翻在地,点着了殿内的地毯和帘布,这才走了水。可是……” “可是什么?”元兴帝立刻问。 “可是佛像的底座被烧毁了。”徐锐沉重道,“住持大师悲痛欲绝,直言皇家失德,天降警示!” 第197章 元兴帝闻言, 慌忙跑到宝殿查看情况。 幸运的是火势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宝殿内除了地毯和布帘被烧坏了一些,其他的供台等摆设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更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但此事坏就坏在金佛像的底座被烧黑了好大一片。 佛像受损本来对于寺庙里的僧人们来说就是一件大事,更何况这场意外还发生在浴佛节当日。 说是天谴也不为过。 慈云寺里的所有僧人全部跪在宝殿内, 虔诚地诵经祈福, 恳求佛祖宽恕。 眼见此情此景, 即便是元兴帝也大气不敢出, 生怕自己这个皇帝做得不好, 惹得佛祖降下惩罚, 颠覆了大梁的基业。 元兴帝跪在众僧人的身后, 几乎把自己这辈子做过的错事全都反省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 僧人们终于诵完了经,住持高僧缓缓起身,将佛像小心地从被烧毁的底座里取出来,然后重新放置在香汤里。 住持高僧又低吟着念了几句经文,对着佛像拜了三拜, 转身面向元兴帝。 “大师, 今日走水一事, 是朕的疏忽。若是朕方才派人在宝殿守着,想必也不会等到火势如此大才后知后觉。”元兴帝心怀歉意地说道。 住持高僧缓步上前,双手合十,躬身道:“陛下不必自责。一切有因皆有果,宝殿走水,亦是注定。” 元兴帝侧头看向住持高僧,眉心微蹙:“注定?” “佛法云,因缘果报,世事无常。”住持高僧面色平和, 颔首道,“此次火劫,或许是佛祖警示,亦或有其他因果。既已发生,无法改变,陛下不必过于内疚。” “因果报应……”元兴帝沉声念道,深不可测的眼神在焦黑的佛像底座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反复思考住持高僧方才所言。 “可若是有人蓄意纵火,这因果又该归与何人?”元兴帝面色凝重地问道。 住持高僧目光微敛,缓缓说道:“若有因,必有果。即便此事是人为导致,也逃不过因果循环。” 元兴帝眼中寒光一闪,转身看向徐锐,语气威严地下令道:“朕命你立即彻查此事!从今日巡视到布防安排,以及宝殿走水时曾出现在这附近的所有人,都务必一一查明。” “朕要知道这场大火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徐锐立即拱手行礼,领命道:“臣遵旨!” 吩咐完毕,元兴帝转向住持高僧,十分愧疚地行了一礼道:“今日之事,朕有不可推卸之责。今日诸位大师都在,朕向诸位保证,定会查出此事的真相,并为慈云寺拨银修缮,将宝殿恢复如初,也算是给佛祖和诸位一个交代。” 住持高僧却只是微微一笑,眼神中尽是慈悲与平和,“佛祖无嗔无怒,只要陛下心中有佛,便是最好的交代。” 元兴帝点头,但神情依然凝重,“不论此事有无因果,朕都会查明真相,还慈云寺一个公道。” 说罢,元兴帝朝面前的众僧行了一礼,然后一拂衣袖,转身大步离去。 住持高僧望着元兴帝的背影,双手轻轻合十,低诵道:“阿弥陀佛。” 突如其来的地震和走水打乱了原本的安排,元兴帝只好先派遣一队朱衣卫前去安抚受惊的百姓,并且为他们每人赐予了一块银锭。 徐锐则带着另外一队朱衣卫调查宝殿走水的真正原因。 而其余人则被安排到寺中供休息的房间,暂作歇息,等事情调查安排妥当了之后再启程回金陵城。 傅家父子则被安排在慈云寺东边的一处厢房。 两名小僧人送来一些吃食和茶水,“二位施主慢用,有事叫我们便好。” 傅彦连忙起身,双手合十向二人道谢。 待两名僧人离开、房门被关上之后,他才转身走到傅景渊身边,皱眉问道:“父亲,今日这场意外好生奇怪。莫非真的是佛祖震怒,降下惩罚?” “此事真相如何,还得看徐总领调查结果。”傅景渊喝了口茶说道,“在圣上下定结论之前,咱们什么都不要说,多说多错,知道吗?” “是,父亲。”傅彦拱手行礼道。 “只不过,我怎么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呢?”傅景渊用拇指和食指捻搓着桌布的一角,念叨着。 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对了,你现在去探望一下你姑母。”傅景渊突然说道,“去了之后不要提走水一事,就说方才地震,贵妃娘娘不慎跌倒,你去问问她有事没有。” “是。”傅彦明白父亲的意思,转身推门出去。 此事处处透露着诡异,但若真是人为而非天灾,背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 烧了宝殿和佛像,对谁会有好处? 难不成是想要嫁祸于人? 今日除了是浴佛节以外,还是七皇子第一次以皇后养子的身份出现在众臣面前。 虽无证据,但若是此事牵扯到皇子之争,傅家作为外戚也难免会被猜疑。 傅景渊感觉脑袋一阵发胀。 不一会,傅彦便回来了。 “你姑母那边如何,没什么大碍吧?”傅景渊问道。 “无碍。”傅彦说,“姑母方才跌倒时琼枝扶了她一下,并未受伤。” “那便好。”傅景渊点点头。 “只不过,方才表兄被圣上叫去了,说是有些事情要问他。”傅彦又道。 “什么?”傅景渊面色一变,“圣上这个时候叫二殿下过去,难不成是怀疑他……” “父亲不可断言。”傅彦连忙道,“或许圣上只是有些事拿不定主意,想听听表兄的意见呢?” 大皇子赵承瑞被贬出京,现如今皇帝膝下最能扛事的皇子就是赵承平了。 或许元兴帝也是想趁着这次突发事件,考验一下赵承平。 “你说得在理。”傅景渊稍稍放下心来,眉头微展,“就是不知二殿下能否应对得体、使圣上满意。” “父亲放心,表兄向来懂分寸,想必定能滴水不漏。”傅彦出言宽慰道。 此时元兴帝暂居的御斋房内,赵承平提心吊胆地走到元兴帝跟前,跪下见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直觉告诉他,元兴帝这个时候叫他过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然而元兴帝却温和地将赵承平扶了起来,略显疲惫道:“如今朕身边能出出主意的儿子就你一个了。朕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赵承平受宠若惊地抬头看向元兴帝,随即连忙道:“回父皇,儿臣觉得此事既然已经发生,当时又有那么多僧人和百姓在场,想要压下来自然是不可能了。” “除了拨银修缮宝殿,以及为寺庙捐善款以外,父皇还可以派人加强寺中防火设施,例如在佛堂重地备上更多水和沙子。” 第228章 “若父皇担忧‘皇家失德、天降警示’的流言在民间传开,不妨先下手为强,在流言传开之前转变风向。”赵承平建议道。 “哦?详细说说?”元兴帝放下茶杯,询问道。 “既然此事会被理解成天意,父皇可以请高僧开示,转祸为福。儿臣曾在书中读到过,火劫既成,尘垢焚净,唯余佛光普照,此乃涅槃之象,必有祥瑞降世。” 元兴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我大梁国库空虚,拨银修缮宝殿一事,既不能拨太多银钱动摇国之根本,也不好显得皇家太过小气。此事你觉得当如何解决?” 赵承平想了想,跪下回话道:“父皇,儿臣愚钝,对于国库现状不甚了解。不过既然是涉及国库之事,便是户部的职责,父皇不妨与户部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六部各司其职,你说得在理。”元兴帝微笑着颔首道。 元兴帝又问了赵承平几句之后,便让他回去了。 待赵承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元兴帝侧身对旁边的内侍道:“庆忠,你去把七殿下叫过来。” 赵承安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又忙了一整天,此时饿得不行,正专注于吃饭。 庆忠来叫他去御斋房时,赵承安满脸茫然,面带求助的神情看向李皇后。 “既然你父皇叫你过去,便去吧。”李皇后温柔地对赵承安说道。 “是。”赵承安只好放下筷子,乖乖跟着庆忠去御斋房见元兴帝。 元兴帝让赵承安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问了同样的问题。 赵承安的回答和赵承平大差不差,这倒是让元兴帝颇为诧异。 于是他又问道:“那如果最终调查出来,发现此事与皇室中人有关,又当如何?” 赵承安飞快地想了一下贺听澜教他的话术,坚定道:“既然关乎皇室威仪,便不能交由外臣调查。儿臣以为,应当让朱衣卫去办。” “那若是朝中有人有异议,朕应当采纳谁的意见?”元兴帝又问。 “敢问父皇,为什么一定要采纳某位官员的意见呢?”赵承安却没有直接回答,“儿臣以为,父皇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偏袒了某位大人,未免会寒了其余大人的心。” “父皇英明神武,对于此事心中定然已有决断。既然如此,可以先任由那些有异议之人自行争辩,然后再让信得过之人替父皇说出想法。此时父皇就可以说那位大人的意见最合适,予以采纳。” 元兴帝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孩子,果然机灵!”元兴帝龙颜大悦,拍了拍赵承安的脑袋。 这时,徐锐进来禀报道:“陛下,宝殿走水一事已调查清楚,当时并无可疑人员在宝殿附近出没。只不过,其中一个烛台没有防火罩,据负责摆放烛台的僧人说是防火罩坏了。” 元兴帝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起身道:“庆忠,传所有人去法堂,朕有要事相商。” 第198章 夜晚, 元兴帝把文武百官、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以及慈云寺中最具威望的几名高僧全都召集到了法堂。 架势如此隆重,引得众人私下里议论起来。 有说今日宝殿走水是有人故意为之,有的则觉得只不过是一场意外。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 元兴帝能在这么晚还叫大家过来, 显然是有要事宣布。 果不其然, 元兴帝在主位上缓缓坐下, 开口道:“朕叫诸位前来, 就是想说说宝殿走水一事的调查结果。” “经徐总领与寺中僧人调查得知, 宝殿内总共有二百五十六个烛台。原本每个烛台都应有防火罩保护, 然而今日突然坏了一个。” “据僧人所言, 以前也有过防火罩损坏之事,并未引起走水,所以这次也没有太当回事。谁知突然地震,烛台不慎摔落,这才点着了地毯, 最终导致佛像底座被烧损。” “从这些证词来看, 此事的确是一场意外。”元兴帝说着, 话风突然一转。 “然而,今日乃是浴佛节,防火罩偏偏在今日损坏,偏偏正好掉落在易燃的地毯上,又偏偏在今日地震。种种迹象实在可疑,朕怀疑存在有心之人可以为之。”元兴帝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扫向堂中众人。 “所以,朕想问问诸位,从事发到现在,可有看到任何可疑之人或者可疑之事?尤其是在徐总领率朱衣卫调查的那段时间, 可有见到任何人私下接触交谈?” 元兴帝负手而立,语气慢悠悠的,其中威严却丝毫不减:“今日之事毕竟是皇家和朝廷对不住慈云寺,朕决不允许有心之人逃过法网。还望诸位多多配合,知无不言。” 元兴帝此番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纷纷沉默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硬要说的话,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内人是肯定见过不少的,只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元兴帝生性多疑,此事满朝皆知。若是自己无心说的哪句话引起了元兴帝的怀疑,自己岂不是要遭受无妄之灾? 但若是不说,万一自己看到的一件稀松平常之事其实是关键证据,到时候被元兴帝得知自己有意隐瞒,犯下欺君之罪不说,这样岂不是更加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不管说还是不说,都有可能把自己给卷进去。 众人一阵头疼,然而谁都不愿做那只出头的鸟。 见阶下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元兴帝眉头一皱,愠怒道:“怎么?莫非各位从始至终都待在房间歇息,竟无人踏出房门半步?” 贺听澜一副快紧张死了的样子,不断地搓着衣襟,身体不由自主地晃来晃去,引得身边几名官员纷纷侧目。 甚至连元兴帝都注意到了几乎站在最远处的贺听澜。 “贺主事何故如此局促不安?”元兴帝朗声问道,“可是看见了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情?无妨,有朕为你做主,尽管说便是。” 贺听澜浑身一激灵,慌慌张张地走到法堂正中,在元兴帝跟前“扑通”一声跪下,结巴起来:“陛、陛下,微臣在一个时辰前去上茅房,确实看见有人交头接耳……”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贺听澜。 傅彦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阿澜这是干什么?现在这个节骨眼,不管说什么,只要话语中提到某个人就相当于在说“他很可疑”。 在朝中根基未稳就给自己树敌,此事做得实在是有些莽撞了。 不过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事实,傅彦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贺听澜别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元兴帝似乎对贺听澜的话很感兴趣,立刻问道:“是何人,你可看清楚了。” “回陛下,其中一人是僧人的穿着打扮。微臣不认识他,只记得那人大约十五六岁。”贺听澜老老实实地说道。 “而另一人……另一人……”贺听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又低下了脑袋。 “但说无妨。”元兴帝道,“只要爱卿知无不言,朕就能保你安然无恙。否则的话……” “微臣不敢!”贺听澜连忙道,“微臣自然不敢对陛下有所隐瞒。另外一人正是七殿下身边的内侍,微臣还看见,那名僧人给他塞了一包东西。至于是什么,微臣离得远,没看清。” “哦?”元兴帝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毛,侧头看向赵承安。 然而还没等赵承安回话,李皇后却坐不住了,站出来着急道:“陛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事发之后直到现在,安儿除了去见陛下之外,一直都与臣妾待在一起。况且他才十四岁,怎么可能与宝殿走水一事有关?” “皇后莫要着急。”元兴帝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冷静,“内侍与僧人说话有很多种可能,朕又没说此事与安儿有关,还是先听听那两名当事人怎么说罢。” 说着,元兴帝大手一挥,吩咐庆忠去将赵承安身边的那名内侍和给他东西的僧人都叫了过来。 谁知那名叫善全的内侍一见到元兴帝,立刻跪下来请罪道:“陛下恕罪,一个时辰前,这位小师父的确给过奴才一包药,说是二殿下让送的。奴才自知宫里的规矩,凡是给主子用的药必须经过太医检查才能用。但是奴才那会儿没找着太医,就只好先把那包药放下了。” 元兴帝随即转头看向那名小僧人,询问道:“小师父,那药当真是二殿下叫你送的?” “阿弥陀佛,正是。”小僧人说道,“地震时,二殿下不慎摔青了腿,就朝小僧讨要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殿下还说看见七殿下也摔了,就托小僧再送一些给七殿下。” 赵承平没想到自己随口关心一句竟能惹得元兴帝如此在意,也连忙走上前说道:“父皇,儿臣想到七弟从前过得艰苦,或许是个有苦只知往下咽的性子,担心他会硬忍疼痛,这才托小师父给他送了药膏。若是此举有不妥之处,还请父皇责罚。” 第229章 “皇儿无需自责。”元兴帝笑着说道:“你身为兄长,关心幼弟自然是好。朕看见你们兄弟二人相亲相爱,不胜欣慰。” 赵承平行礼道:“父皇谬赞,这本是儿臣分内之事。” “此事虽与宝殿走水一事无关,但贺主事知无不言,还是值得嘉奖的。”元兴帝道,“诸位还听见或看见了什么可疑之事,尽管说出来便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贺听澜开的头,其余人也纷纷提起自己看见的事情。 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也没有给宝殿走水一事提供出什么证据。 一切都还是指向今日走水一事确实是一场意外。 只能说是碰巧赶到这了。 于是走水一事便就此宣告结案。 元兴帝再次郑重地向慈云寺众僧表示了深深的歉意,并承诺会拨银修缮宝殿,再号召群臣为慈云寺捐善款。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虽然最终证明并非人为,但大家仍旧有些心悸。 毕竟不到最后没有人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有几个胆子小易受惊的此刻已经让汗水溻湿了衣衫。 一般来说,浴佛节应是当日去当日回,然而今日因为突然地震和走水,此时天色已晚,元兴帝便下令所有人在慈云寺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回金陵城。 贺听澜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准备回房间。 然而他突然察觉到有两束目光朝自己投来—— 一束来自赵承安,一束来自傅彦。 为了不引人怀疑,贺听澜便没去看赵承安,而是径直走向傅彦。 “你一直看着我,是不是今晚想偷偷来我这里呀?”贺听澜坏笑着说道。 “别瞎说,我得跟我爹住一间屋子。”傅彦低声道,“再说了,这里是寺庙,佛门清净之地,你想干什么?” “想干一些清净的事情。”贺听澜笑眯眯的。 傅彦:“……” “哎,那既然今夜与某人无缘,我就自己回去咯。”贺听澜叹了口气,拍拍傅彦的肩膀,转头“嗖”地一下溜了。 傅彦凝眸,若有所思地盯着贺听澜的背影,有些出神。 阿澜最近怪怪的。 但傅彦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就说方才他的表现就很怪。 贺听澜胆子多大?哪里会因为看到了两人“私相授受”就慌成那个样子?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傅彦清楚得很。 贺听澜方才在众人跟前就是装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提僧人和善全见面的事呢? 难不成他在针对七皇子? 此时产生同样疑问的还有赵承平。 宁贵妃歇息的房间内,赵承平坐在她对面,一边喝着茶一边回忆方才之事。 “贺主事是个聪明人,又如何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提七弟会令父皇怀疑他?”赵承平皱眉道,“七弟与贺主事并无任何交集,他为何要针对七弟?莫非……是因为皇后或者李氏?” “我看着不像。”宁贵妃轻摇了摇头说道,“若他想引导圣上怀疑皇后和七殿下,应该不会如此莽撞。” “再说了,你父皇何等聪明?这么明显的引导话术,大家都看得出来,你父皇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宁贵妃道,“正因为贺主事是个聪明人,才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况且,他和李氏并无恩怨,实在没理由这么做啊。” “难道他真的只是不敢欺瞒父皇,才将自己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赵承平仍旧保持怀疑。 宁贵妃凝眸沉思片刻,突然脸色一变,放下茶杯道:“如果贺主事是冲着我们来的呢?” 第199章 浴佛节结束后, 众人启程回京。 虽说七皇子这次在众人面前正式露面好像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但不少心思细腻之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回到金陵城后不出半个月,就发生了两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其一便是李皇后在路上受了风寒,再加上前段时间忙于教导七皇子, 竟然把自己给累病了。 李皇后一连卧床十余日, 自然是无力处理后宫之事。 元兴帝为表关心, 便让宁贵妃先暂代皇后掌管凤印。 “皇后这些日子辛苦了, 还是要好好调养身体要紧。”元兴帝拉过李皇后的手, 拍了拍, “贵妃办事谨慎妥帖, 让她帮你管理后宫, 朕很放心。” 李皇后抓着元兴帝的手一紧,但还是虚弱地点点头道:“臣妾谢陛下挂念。宁妹妹素来办事周到,臣妾便可安心养病了。” 元兴帝似乎对她这个反应很是满意,又温声细语地嘱咐了李皇后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起身去处理政务了。 侍奉在一旁的赵承安只是默默看着, 一双凤眸中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神色。 宸华殿内冷清寂寞, 然而凤栖殿内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琼枝喜气洋洋地将凤印呈到宁贵妃跟前, “奴婢恭喜娘娘!如今这凤印到了娘娘手里,说明圣上是看重娘娘的。” “是么?”宁贵妃将那枚凤印拿在手里掂了掂,面上却是不见欢喜之色。 “可本宫怎么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呢?” 琼枝不明所以地问道:“娘娘此言何意?奴婢倒是觉着圣上此举是对娘娘心有愧疚,毕竟当年若不是他们李家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将女儿塞进王府,今日坐在六宫主位的,应当是娘娘才对。” “琼枝,以后这种话不准再说,知道吗?”宁贵妃愠怒道。 “可是……” “在自己宫里也不准说。” “是。”琼枝虽替宁贵妃觉得委屈, 但也只好听命。 不过琼枝说得也不无道理,宁贵妃一边把玩着凤印一边想道。 当年,宁贵妃和还是魏王的元兴帝被先帝赐婚,本应挑个良辰吉日完婚的。 少女时期的宁贵妃对这桩婚事并不算满意,毕竟那时的她仍对“一生一世一双人”抱有幻想,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可以只爱自己一人。 魏王钟情于顾令惜,多年求而不得,此事整个金陵城都知道。 自己和顾令惜同为金陵四大世家的嫡女,人家不要的,她也不想要。 但这桩婚事毕竟是先帝赐婚,又考虑到家族的前途,宁贵妃倒也没反抗。 结果谁知道就在先帝赐婚后一个月,李氏女不慎于上巳节失足落水。 当时曲水河畔两侧站的都是人,一个未出阁的世家贵女若是就这么湿着衣衫从水中出来,别说是她自己名声尽毁,就连整个李家都得跟着丢人。 就在李家下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魏王恰好路过。 见此情此景,魏王立刻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李皇后裹得严严实实,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回了李家的马车。 此事很快就在金陵城闹得沸沸扬扬。 先帝头疼坏了,照理来说,一个未出阁的世家之女让皇子给看了个透,皇子是肯定要娶她的。 但在此之前魏王已经与傅氏女有了婚约。 李氏和傅氏门第相当,不管让谁做妾都难以跟其背后的家族交代。 最终先帝只好破格让二女都嫁与魏王做平妻。 然而魏王和宁贵妃的婚约定在了三个月之后,而李皇后落水一事已经闹得全城皆知,不好再拖延时间,只能让李皇后先入王府。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后来魏王登基后,李家及其党羽便以“先后有序”为由,“建议”元兴帝立李氏女为皇后。 当年傅家官位最高的人是傅彦的祖父,却也只做到了从三品官,而李家老太爷却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太尉。 李氏掌握了在朝中的话语权,元兴帝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立李氏为皇后。 此事便也成了宁贵妃多年的心病。 好好一个名门嫡女,如何能忍受得了嫁给别人当小妾? 即便嫁的是帝王,却也令她心堵得很。 元兴帝刚当上皇帝的那几年,宁贵妃还总是明里暗里地抱怨此事。 然而年头久了,她也慢慢不再提。 一是她自己看开了,什么帝王专情根本不重要,还是想方设法为家族带来利益更实在。 二是她发现每次自己一提此事,元兴帝都会面露不悦。 宁贵妃深知自己在宫里的地位与娘家在朝中的地位相辅相成,便只好收起那些小性子,一门心思在宫中站稳脚跟、培养儿子。 “这凤印在谁手上不重要,谁的儿子能得圣上器重才重要。”宁贵妃说道,“本宫是担心,圣上今日让本宫暂掌凤印,明日就会提拔七殿下。” 琼枝纳闷地看着宁贵妃,然后瞬间恍然大悟。 果不其然,几日后元兴帝在早朝宣布了一件要事。 “七皇子聪慧伶俐、敏而好学,先前居于冷宫却仍旧能读书写字,对诸多事宜都有一番独到的见解。朕膝下有如此贤能之子,前十四年却疏于管教,没能给他寻个先生,朕实在是过意不去。”元兴帝语气中充满了愧疚。 第230章 “不过现在教导也不晚。朕思来想去,觉得乔正谦乔博士最适合做七皇子的先生。不知诸位爱卿觉得如何啊?” 乔正谦曾任太学忌酒一职,后来因为身体抱恙而致仕。 虽说乔正谦现无实际职责在身,但其门下学子无数,在朝中乃至整个大梁的文人及士大夫阶层都颇有话语权。 如此德高望重之人,做皇子的先生自然够格。 满朝文武闻言纷纷变了脸色。 圣上选乔正谦一定不仅仅是他博学多才那么简单。 不过元兴帝自己都说了,众臣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理由,只好纷纷高呼“陛下圣明”。 元兴帝十分满意地看着阶下众臣,随即又宣布了一件大事。 “既然要培养七皇子,不如就让他和他皇兄一样,从明日起上朝听政罢。”元兴帝语气不疾不徐,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言一出,垂首立于阶下的赵承平猛地抬起了头。 赵承安才十四岁,父皇竟然就准许他上朝听政了?! 自己当年可是年满二十、行过冠礼才得恩准听政的,这个才疏学浅的七弟竟然比自己早了整整六年! 赵承平心里一沉,感觉不妙。 以至于今日上朝时别人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七弟。 下朝后,赵承平立刻赶到凤栖殿。 “母亲可知今日早朝父皇他、他……”赵承平走得匆忙,此刻气喘吁吁地话都说不顺。 “娘都知道了。”宁贵妃倒是神情淡然,“你看你,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说着,宁贵妃侧头对琼枝吩咐道:“去给殿下沏杯茶来,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赵承平在宁贵妃对面坐下来,一杯茶下肚,气也算是捋顺了不少。 “娘早就料到你父皇会提拔七殿下。”宁贵妃道,“距离大皇子被贬离京也有些时日了,这期间只有你一个皇子上朝听政,朝中已经渐渐有了你将会成为太子的流言。” “难道不该是我吗?”赵承平蹙眉道,“皇后没有亲生子,论嫡论长,都应该是我成为太子才是。” “这些话你也就是在娘跟前说说,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宁贵妃面带不悦道,“你父皇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一家独大,这点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皇子离京后,你父皇就一直在寻找机会再给你培养一个竞争对手,如今可算让他寻到了。”宁贵妃冷笑一声,“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忧。七殿下与皇后毕竟没什么情分,不过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罢了。” “娘说得对,怪不得七弟还没满十五,父皇就要带他参加浴佛节呢。”赵承平道,“想来定是在敲打我。” 宁贵妃优雅地喝了一口茶,眉头微微一蹙,说道:“不过提起浴佛节,贺主事那番话倒是很值得深思。” “是么……”赵承平回忆了一下,“可我也看不出他那番话有何用意,或许他只是被父皇的威严所震慑,不想被扣上‘欺君之罪’的帽子呢?” “哦?”宁贵妃放下茶杯,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在那个节骨眼上,七殿下身边的内侍和僧人私下交谈,还是你吩咐他这么做的。此事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是咱们刻意引导他怀疑七殿下?”宁贵妃说道。 “七殿下正式露面,对谁的威胁最大,不言而喻。还有,当日你父皇分别将你和七殿下叫过去,询问该如何处理宝殿走水一事,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回答的吗?” “自然记得。”赵承平道,“我说可以请高僧开示,转祸为福。” “不,不是这句。”宁贵妃摇摇头,“是你说拨银一事应当交与户部去做。” “有关国库银钱之事本就应当交与户部,这有何错?”赵承平不明所以道。 “这话本身并无错。”宁贵妃道,“可是结合当时七殿下初次露面,你又让僧人与七殿下身边人产生交集,还正好被贺主事给看去了,你的这句建议难免会让你父皇觉得你是在帮衬你舅舅。” “这……”赵承平着实没想到宁贵妃会如此解读,不禁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娘,您是不是想多了?” “可你不觉得,圣上提拔七殿下实在太快了吗?”宁贵妃道,“我甚至开始怀疑,皇后的病也有装的成分,就是要让你父皇无后顾之忧地提拔七殿下。”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宝殿走水,以及贺主事的那番‘无心之言’。” 第200章 从吏部回家后, 傅彦直接钻进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将自己藏在抽屉最底下的一沓纸取出,点灯熬油地研究起来。 这些是自己目前已经掌握到的、有关自己被刺杀一事所有的相关信息。 试图刺杀他的人一共行动过三次。 第一次是两年前自己从大齐回来的路上,遭到了一伙蒙面刺客的偷袭。 此事后来经调查, 确认是苏姨娘雇佣了影刃阁的杀手, 将他们一部分藏入负责保护傅彦的暗卫当中, 另一部分正面袭击。 第二次是自己刚回到金陵城的一个夜晚, 刺客潜入自己的卧房试图行刺。 这一次经过狄云枫的调查, 发现与第一次的刺客并非来自同一个组织, 而是疑似来自岭南的神秘江湖组织——无极门。 朝中与岭南有关的高官只有李和昌, 后来狄云枫派去的探子又在岭南的集市上发现了一锭官银, 与官银局的支出记录核对之后得知,这锭官银正是来此靖勇伯府。 傅彦合理推测,第二次刺杀自己的幕后元凶就是李和昌,最终目的则是宫中的夺嫡之争。 第三次则是冬猎时,陈锐试图制造傅彦被野兽袭击身亡的假象, 杀人于无形, 结果被贺听澜识破了。 而陈锐的身上也有一枚影刃阁的刺青, 或许他和第一次刺杀自己的人有关。 如果说第一次和第三次刺杀自己的人都来自影刃阁,那么真正的幕后之人一定不是苏姨娘,毕竟她早在两年前事情败露时就畏罪自尽了。 这样来看,或许真正的幕后之人就是看准了苏姨娘对自己的仇视心理,故意利用她之手置自己于死地。 所以,会不会三次刺杀都是李和昌指使的? 毕竟李氏在朝中颇有人脉,又家大业大,完全有能力暗中操作一些见不人的事情。 可是在飞鹿原那晚,自己试图用影刃阁的标志引出李和昌, 却意外地引出了郁夫人。 此事一直令傅彦摸不着头脑。 莫非阿娘还有另一层身份:藏匿于影刃阁的女杀手? 不不不,这个猜想太离谱了。傅彦心想。 一定是看话本子看的,都怪贺听澜那家伙! 不过这个疑虑一天没得到解决,傅彦就一天睡不踏实。 傅彦盯着面前的纸,上面是他临摹的陈锐身上的刺青样式。 影刃阁的符号还真是怪异。傅彦心想。 这东西好像一半是火,一半是水,中间用一条线巧妙地连成一体,似乎是“水火交融”的意思。 突然,傅彦发现一处不太对劲的地方。 中间这条线……真的是这样的吗? 于是他灵光一闪,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年前贺听澜临摹的那张刺青图案。 贺听澜临摹的水平比自己高多了,他画的应该更加准确。 结果不对比倒好,一对比傅彦立刻发现了一件事。 两张图的确高度相似,只有一处除外—— 贺听澜临摹的那张中间的那条线彻底将两边隔开,而自己临摹的那张则是两边相融合,水中有火、火中有水。 难道是当时情况太紧急,自己临摹得太潦草,与真实的刺青有出入? 还是说陈锐根本就不是影刃阁的人,他身上那枚刺青只是巧合? 如果那两枚刺青本来就不一样,那么自己关于第三次刺杀的所有猜测都要推翻重来。 头疼。 傅彦犯愁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怎么就没早点注意到两个刺青的不同呢? 事不宜迟,他得赶紧把新发现分享给狄云枫,对方好帮他去调查。 于是傅彦走到窗边,轻轻拽了一下绳子。 清脆的铃声随之响起。 这是他和狄云枫商量好的暗号。 自从那次刺客闯入傅彦的卧房行刺之后,狄云枫为了确保他的安全,就弄了个铃铛挂在窗边。 只要傅彦觉得有危险,或者有事要找他,就摇响铃声。 很快,一个矫健灵活的身影便出现在傅彦的房门口。 “大公子,这么晚了您叫属下何事?”狄云枫压低声音问道。 “进屋说。”傅彦飞快将狄云枫拽进屋内,确认门外没有别人之后关上门。 他走到桌案前,将那两副临摹的刺青展示给狄云枫看。 “狄统领,你看这两幅图有何不一样?”傅彦问道。 “这不正是影刃阁的符号嘛。”狄云枫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 第231章 然而他定睛一看,发现不同之处。 “嘶……这两幅图乍一看十分相似,但细瞧中间的部分确实不一样。”狄云枫拧着眉头说道。 “没错。”傅彦指着贺听澜临摹的那张,“这个是影刃阁的符号。” 狄云枫点头。 “那这个呢?”傅彦又指向自己临摹的那张,“狄统领可见过它?” “这……”狄云枫盯着那张图,陷入沉思。 突然,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脸色大变。 “这张图,我好像在很多年前在哪里见过。”狄云枫神情凝重地说道。 “还记得是在哪里吗?”傅彦连忙问。 狄云枫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想起来了,这是清河盟的符号!” “清河盟?”傅彦顿时睁大了眼睛,“你确定?它真的是清河盟的符号?” “我确定。”狄云枫点点头,解释道:“绿水悠悠绕青山,火光点点照人间。我或许不会记得清河盟的符号每一笔怎么画,但我一定记得这句歌谣。” “水火相融,本来就是清河盟的理念。”狄云枫指了指傅彦临摹的那幅,“大公子你看这个,中间那笔将左边的火苗与右边的水纹连成一体,不管单看左边还是右边都自成一派,放在一起又不显突兀,这一定是清河盟的符号。” 说着,他又指了指贺听澜临摹的那幅说道:“而这幅图则不同,中间的线将左右两边彻底分开,是水火不容的意思。这幅图才是影刃阁的符号。” 傅彦突然得知了这么大的一个消息,脑子有点懵。 “所以……影刃阁和清河盟的符号竟如此相似,莫非这两个组织之间存在着别样的联系?”傅彦喃喃道,“对了,狄统领,我记得你说过,影刃阁的人身上的刺青是练了某种武功长出来的,这枚刺青是只会出现在肩胛骨附近,还是哪里都有可能?” “从后颈到背部都有可能出现,因人而异。”狄云枫确信道。 “那就难怪了。”傅彦恍然大悟。 影刃阁是杀手组织,但清河盟不是,所以只有影刃阁的成员身上才会有这种刺青。 看来,陈锐就是影刃阁的杀手了。 大概是自己当日匆忙中看走了眼,这才误打误撞将影刃阁的符号画成了清河盟的。 “大公子,今天这些话您跟属下说说就罢了,可千万别对外人提清河盟。”狄云枫表情严肃地提醒道。 “狄统领放心,舅舅跟我提起过,说是清河盟原本志在帮扶无权无势的百姓,也是圣上放在民间的一只眼睛。圣上为防地方官府只手遮天,向朝廷隐瞒当地真实情况,便派清河盟监督。”傅彦道。 “可后来清河盟中出了叛国贼,此人利用它铺天盖地的情报网偷偷将重要信息透露给北疆,这才导致了十年前落霞关一战我军大败,被迫低价将货物卖给北疆才得以休战。” “自那以后,圣上对外只宣称清河盟解散,实际一直在暗中派人清剿清河盟余孽。” 狄云枫点点头道:“是啊,这清河盟早就是圣上的禁忌,谁提谁完蛋。大公子,您还是快点把这幅图烧了吧,若是让有心之人看见了,您就算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我知道了。”傅彦颔首道,“今日之事多谢狄统领,时候不早了,您也回去歇息罢。” 狄云枫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他好奇傅彦是从哪弄来的清河盟的图案,但是见傅彦明显是不想多说的神情,便十分知趣地退下了。 傅彦心情沉重地在桌案前坐下,盯着那张清河盟的图案直出神。 所以,那日娘亲看到这个符号后火急火燎地赶了出来,是因为她知道清河盟的事。 难道娘亲也和清河盟有关? 傅彦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按理来说清河盟已经被解散,圣上也下令清剿余孽,如果娘亲也是希望清河盟被除掉的那一方,自然不会如此着急。 这样看来,娘亲大概就是支持清河盟的那一方。 甚至说,她可能就是清河盟的成员! 想到这,傅彦不禁打了个寒战,顿时汗毛直立。 若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娘亲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不行,自己绝不能让她出事! 傅彦不知道清河盟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是否真的如舅舅所说的那样将情报卖给北疆。 但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他还是愿意相信郁夫人。 可是,假如郁夫人真的在冒着生命危险行事,甚至可以说,与圣上为敌,那么自己究竟该如何? 一边是忠,一边是孝,傅彦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舍弃任何一个。 罢了,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吧。傅彦头疼地心想。 不过说起清河盟,傅彦突然想到,当初郁云骞出兵收复无名寨时就曾提到过清河盟余孽的名单。 阿澜? 等等,傅彦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站了起来。 之前郁夫人在见过贺听澜之后,就好像对他很是好奇,还问过自己贺听澜的家世背景、父母身份之类的问题。 若是说郁夫人和贺听澜都和清河盟有关,是不是就能解释得通了? 还有慈云寺宝殿走水那日,贺听澜在圣上跟前说的那番话,也十分奇怪。 不行,他得见贺听澜一面! 第201章 是夜, 万籁俱寂,明月静静地挂在天边,仿佛全天下只有它还醒着。 这个时辰,大家都睡了, 然而观海书局背后的密室内却仍有人忙碌。 贺听澜虽然没来过这里几次, 却已经是熟门熟路。 他走进基地最内侧的书房, 脱掉夜行衣的外袍随手扔到一边。 “你是说, 要我找机会把纪太师和徐美人的事情告诉七殿下?”贺听澜直视着裴归远的双眼, 问道。 “不错。”裴归远喝了口茶, 点头说。 “是不是太早了点?”贺听澜面露担忧之色, “他才十四岁, 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若是让他知道纪太师害死了徐美人,我担心七殿下会一时冲动坏了我们的好事。” “这就要看你怎么拿捏尺度了。”裴归远不疾不徐道,“既要让圣上发现此事,又不能让纪太师发现端倪。这件事如今只有你能做。” 贺听澜叹了口气,感到一阵头疼。 害得顾令惜惨死、清河盟落入如今境地的背后元凶位高权重, 他们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报仇。 而这件事更难跨越的一道关隘, 则是元兴帝。 即便是他们呈上去充足的证据, 证明清河盟当年是被冤枉的,根本没有通敌叛国,元兴帝也不会承认自己身为君王犯下的错误。 所以,他们只能借帝王之手先除掉纪元良,再扶持一位愿意还清河盟一个清白的新皇帝。 离京去往慈云寺前的那晚,裴归远曾正式将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贺听澜。 “想要夙愿达成,我们只有将七皇子推上皇位。”裴归远道。 “清河盟对他的母亲徐美人有恩,而纪太师又是害死徐美人的元凶。对于七皇子而言,自己的恩人要帮自己报仇, 他自然会听我们的话。” “我们只有让七皇子成为唯一的储君,让当今圣上除了他别无选择,皇帝才会为了这个继承人扫平一切障碍。而这其中,就包括与他有仇的纪元良。” 所以贺听澜要先让七皇子知道纪元良和他之间的杀母之仇,然后再想方设法让元兴帝知道七皇子已经知道这件事。 纪元良做过什么亏心事,他自己心里当然清楚得很,所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赵承安继位。 毕竟想要隐瞒自己的罪行太难了,还是斩草除根来得痛快。 只有当纪元良成为赵承安最大的那个威胁,元兴帝才会在自己死前亲手除掉纪元良这个隐患,以确保储君将来能坐稳这个皇位。 “那谢昱呢?”贺听澜又问,“以前我还真是小瞧了这位都御史大人,没想到影刃阁竟然是他的产业。” “你放心,只要我们除掉纪元良,谢昱也得跟着一起完蛋。”裴归远面露自信的笑容,好像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怎么说?”贺听澜挑眉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裴归远却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说起来,霓裳阁不是从西域请来了一个舞乐团吗?” “是有这回事。”贺听澜点点头,“你有什么打算?” 裴归远笑了一声,然后从一旁的书案上拿起一本书递给贺听澜,“看看这个,前不久刚叫人写好的,故事相当精彩。” 贺听澜好奇地接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 潜龙吟。 “讲什么的?”贺听澜一边随手翻阅一边问道。 “讲的是一个出身卑微的西域王子最终成为君王的故事。”裴归远笑着说道,“王子因为其生母得罪了父王,一直不得宠。后来王子攀附上了王后,处心积虑一步步除掉其他兄弟,最终杀父弑君,成为君临天下的王。” 第232章 贺听澜猛地合上书,“怎么听着那么像七殿下?” “这是西域那边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裴归远道,“一百多年前,塔赫兰族的摩迦大王就是这个故事的原型。” “我明白了。”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是想安排霓裳阁表演这样一出乐舞,引起圣上的注意,然后将此事推给二殿下?” “你真聪明。”裴归远温柔地笑了起来。 贺听澜突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席卷了全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 “你不会犹豫了吧?”裴归远见他神情凝重,眸光一凛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及着傅家那小子?”裴归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应该知道,为你娘和师父报仇的唯一机会就是将七皇子推上皇位。一山不容二虎,七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只能有一人胜出。” “如今,你、我、这里所有人的命运都已经和七皇子绑定了,如果无法事成,我们这辈子都永无见天日的那一天!” “清河盟是盟主这辈子最大的心血,她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我们。如果不是当年盟主力挽狂澜,除掉了盟中的几个败类,清河盟只怕早就从内部开始腐败了。” “阿澜,你母亲是那样一个伟大的女子,最终却被奸佞小人所害,惨死荒野,死前又遭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折磨。而真正害死她的元凶如今却高枕无忧、儿孙满堂、受万人敬仰。这口气,我们不能不出啊!” 裴归远说道激动处,一把握住贺听澜的双肩,言辞恳切道:“好孩子,这个时候绝不能有一丝犹豫和心软。既然已经加入了清河盟,就不能让儿女私情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再者说,你体内的铸元蛊还没有解。能解此蛊的人世间难寻,只有清河盟上下一心,才有机会为你寻到。”裴归远话里有话道,“所以啊,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将清河盟的利益视为自己的利益,才能一荣俱荣。” 贺听澜平静地看着慷慨激昂的裴归远,眼神晦暗不明。 半晌,他终于扯出一个笑容,对裴归远点点头道:“我明白的,裴先生,杀母之仇不能不报,纪元良必须死在我面前。我只是……一时有些难过罢了。” 裴归远一听这话,不禁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贺听澜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复仇之路向来如此。不过你也不必害怕,清河盟永远都是你的家。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 贺听澜冲裴归远笑了笑,点点头表示感谢。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裴归远将贺听澜的夜行衣外袍递给他,“还和以前一样,用机关鸽保持联络。” “嗯,那我走了。”贺听澜接过东西,转身离开。 裴归远看着贺听澜有些恍惚的背影,脸上温柔的笑容渐渐消失,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默言。”裴归远喊道。 身手矫健轻盈的少年“嗖”地一下从窗户蹦进屋子,瞬间来到裴归远面前。 “主人。”默言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 “这段时间盯好他。”裴归远道,“记得,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告诉我。” “哦,知道了。”默言还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眨眼间便溜了。 接近五月,金陵城的夜晚已经不再冷,虫鸣鸟叫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然而贺听澜好像听不到那些声音一样,他浑浑噩噩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目光发直。 二殿下是傅家的外甥,是傅彦的表兄,他的将来和傅家的荣誉紧密相连。 但只要有他在,七殿下就无法顺利登基为帝,清河盟的仇也报不了。 “傅文嘉……”贺听澜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脚步沉重、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走向哪里,可是双腿还是本能地带着他一路回到平乐坊的家。 咦?这就到家了啊? 贺听澜抬脚刚要开门走进去,却突然发现自己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这不傅文嘉吗?他怎么会在这?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贺听澜在心里嘀咕道。 傅彦不知坐在这里等了多久,竟然抱着膝盖睡着了。 “哎……”贺听澜蹲下去轻拍了拍傅彦的肩膀,“你坐着都能睡着?” 傅彦瞬间惊醒,猛地抬头,差点撞到了贺听澜的下巴。 “你回来了?”傅彦脱口而出道,起身拉住贺听澜的胳膊。 “嗯。”贺听澜笑着点点头,“来找我怎么也不进去等?” “我没钥匙啊。” “可以翻墙。”贺听澜嬉皮笑脸道,“你放心,如果别人翻我家墙,我肯定会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再翻一千次,直到把裆磨漏了才行。但是你翻没关系嘿嘿嘿!” 傅彦“扑哧”一声笑了,“那我成什么样子了?没事,反正外面也不冷,冻不着我。倒是你,这么晚干什么去了?现在是宵禁的时辰,你在外面乱跑被朱衣卫抓到了怎么办?” “不会的,你还不相信我么?只有我偷偷跟着朱衣卫的份儿,只要我不想被他们发现,他们连我的脚印都发现不了!”贺听澜大大咧咧地说着,一边打开院门,一边拉着傅彦走进去。 “今天怎么突然肯冒着被你爹发现的风险,偷偷来找我了?”贺听澜勾住傅彦的脖子,意味深长地问道。 “是不是想我啦?” “嗯。”傅彦点点头。 贺听澜顿时眉开眼笑,抱住傅彦一通亲亲蹭蹭。 “你饿不饿?要不我去弄点宵夜一块吃?”贺听澜兴奋道,“前几天刚发现了一家新开的烤鸭铺子,味道相当不错!我买了两只回来,吃了一只,还有一只就在后厨放着呢。” 傅彦欲语还休,他其实很想问问贺听澜,到底和清河盟有什么关系?那日在慈云寺为什么会对圣上说那番话。 可是看见贺听澜喋喋不休地和他讲着那些鸡毛蒜皮的趣事,傅彦突然又不想打破当下的温馨和惬意。 所以傅彦只是点了一下头,笑着说:“好啊。” 第202章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烤鸭分食干净, 虽然半夜吃东西很罪恶,但是很满足。 显然,这烤鸭味道十分不错。贺听澜幸福地直眯眼睛,嘴唇油亮亮的。 他本来长得就白, 鲜红的嘴唇像是浸了油的梅花瓣, 更加显得诱人。 傅彦看得有些愣神, 心绪像是被反复揉搓过的一团乱麻, 彻底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今晚他偷偷从家溜出来原本是要找贺听澜问个清楚的, 可现在又犹豫了。 他真的应该问出口吗? 有些事情是不是不说会比较好? 如果彻底坦白, 他们是不是就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亲密了? 傅彦的心中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弄得他心烦意乱。 不过贺听澜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傅彦此刻内心的小九九。 “舒服啊……”贺听澜感慨道, “要是这个时候再来上一口酒就完美了!” 傅彦的思绪猛地被拉回了现实。 “大半夜喝酒,当心明天起来都午时了。”傅彦忍俊不禁地打趣道。 “反正明天休沐,午时就午时。”贺听澜不以为然。 说着,他突然坐直了身体,叨叨咕咕地抱怨道:“最近这段时间真是忙死我了, 我看你也经常不见踪影, 难道吏部最近也忙?” “是啊。”傅彦点点头说, “前脚刚适应了新事务,后脚又要为年中考绩忙活,又到了半年一度的出门度假时期。” “出门度假?”贺听澜一头雾水,“去哪儿了?” “吏部。”傅彦一本正经道。 “噗!”贺听澜没忍住笑出声来。 公务太忙以至于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干脆住在吏部。 若是搁在一年以前傅彦还觉得不适应,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所以,你刚从吏部度假归来,就迫不及待地跑我这里来过夜,就不怕明天早上你家里人找不着你?”贺听澜狡黠地笑了, 凑近傅彦问道。 “嗯?”傅彦一挑眉毛,“我就是来看看你,可没说今晚要在你这过夜。” “是么?”贺听澜露出一个大大的邪恶笑容,两条胳膊跟藤蔓似的死死缠住傅彦,“来都来了,还想走?” 这一幕好像有点眼熟。 傅彦突然想起来,自己刚被贺听澜捡回无名寨的时候,有一次他想溜走,贺听澜就是这副表情。 看得出来,贺听澜想让自己显得蛮横霸道一些。 然而傅彦很吃这套,他捏了捏贺听澜的脸蛋子,道:“那就不走了,今天晚上可劲儿烦你。” “怎么烦?”贺听澜明知故问道。 傅彦故意端着,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嘛说嘛说嘛。”贺听澜巴巴地凑上来,整个身子都靠在傅彦身上,并且还在持续往他那边压。 第233章 两人以一个斜着的姿势僵持在空中,感觉一个撑不住就要双双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傅彦看贺听澜一双大眼睛亮亮的,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心中闪现一个坏主意。 “当然是……”傅彦勾唇一笑,搂住贺听澜的腰一下把他抱起来,起身就往榻边走去。 贺听澜压根儿没料到傅彦突然来这么一出,猝不及防整个人就已经离地了。 一股子没来由的兴奋瞬间涌上心头。 以前在无名寨的时候,两人虽然也很亲密,但那时的傅彦不知是仍有些拘束,还是故意在他面前装矜持,总之每次都是贺听澜扒着傅彦各种黏糊调戏,然后心满意足地欣赏对方脸红不自在的表情。 谁知重逢后回到金陵城,这家伙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变……野了一些? 察觉到这一点的贺听澜很是兴奋,低头去咬傅彦的耳朵。 “嘶……”傅彦恰好被贺听澜尖尖的虎牙给咬着了,搂在贺听澜腰上的手不禁收紧了些。 “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要动,待我洗漱完回来好好疼爱你。”傅彦装模作样地将贺听澜放在榻上,迅速转身就要去洗漱。 贺听澜眸光一闪,嗯? 等等…… “你耳朵是不是红了?”贺听澜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嬉皮笑脸地追上去将傅彦转了过来。 傅彦:“……” “噗!还真是啊!”贺听澜笑弯了腰,“我说傅大公子,话本子里的台词如果太羞耻了呢,可以不用勉强自己说的。” 傅彦:“……” 很好,这下脸更红了。 我容易么我?傅彦一个劲儿在心里犯嘀咕,好不容易“骚”一次,还直接被贺听澜给打回原形了! 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面不改色地骚话张口就来的。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狐狸的。 “咳咳,你不要拆穿我嘛……”傅彦故作淡定地说道。 “好好好,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贺听澜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然后一边推傅彦一边趁机对他上下其手,“走,咱俩一块洗漱。” 傅彦见他眼尾上挑,那双眼睛里猫着坏,脑袋里指不定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画面呢! 夜晚的灯光比较暗,傅彦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贺听澜身后冒出了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正得意洋洋地甩来甩去。 结果傅彦鬼使神差地伸手往贺听澜屁股后头一探,想摸摸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一条大尾巴。 结果正正好好在贺听澜的屁股蛋子上捏了一把,软软的。 贺听澜:??? “这、这么饥渴难耐的吗?”贺听澜目瞪口呆地问道。 傅彦:??? “我没有!”傅彦连忙为自己澄清。 “那你捏我屁股干嘛?”贺听澜不依不饶地凑上来继续问。 “不小心碰到的。” “你的手指会不小心收缩?”贺听澜诧异道,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了个“抓”的手势。 傅彦受不了了,这家伙怎么回事? 有些事情蒙上被子想怎么干都可以,但是嘴上说出来还是有点…… 谁知贺听澜突然“哎呀”大叫一声,然后大惊小怪道:“你不会想那样吧?” 傅彦懵了:“哪样?” “难道你其实想换过来?那你早说嘛,我还以为你很享受来着。”贺听澜恍然大悟道。 傅彦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贺听澜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我没有。”傅彦连忙否认。 “那你捏我屁股干嘛?”贺听澜又绕回去了。 傅彦在心里咆哮:屁股的事还有完没完了?! 然而见贺听澜这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要是不给他个解释,今晚估计都睡不了觉了,傅彦只好妥协。 虽然这话说出来显得自己很蠢。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长尾巴了。”傅彦破罐子破摔。 贺听澜:?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身后,并没有尾巴。 “我后面没有尾巴。”贺听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是不是想说前面的尾巴?” “你见谁尾巴长前面了?”傅彦想都没想便反驳道。 贺听澜嬉皮笑脸,“嘻嘻。” 傅彦:? 哦。 “你够了!”傅彦忍无可忍,一把甩开贺听澜独自往水盆的方向走去,“洗漱睡觉!” “别恼羞成怒嘛~”贺听澜巴巴地凑上去,“前面的尾巴你有我有大家都有,想摸的话一会就可以……唔……” 傅彦钳着贺听澜的下巴狠狠堵住他的嘴,将那一箩筐骚话尽数堵了回去。 我让你叭叭叭个不停! 贺听澜一口气没喘匀就被迫来了一场唇齿间的狂风暴雨,待傅彦放开他的时候贺听澜有些晕晕乎乎的。 见从容优雅的傅大公子翩然转身洗漱去了,贺听澜摸了摸被咬肿的嘴唇,暗暗发誓一会一定得好好折腾他一番。 于是趁着傅彦洗漱的功夫,贺听澜将倒数第二层抽屉拉开,将里面的各种宝贝全都拿了出来,在榻上摆了一溜。 有它们在,一切尽在掌握中! 不一会,傅彦洗漱完了,他脱掉外袍挂在衣杆上,对贺听澜道:“我洗好了,该你了。” 贺听澜走过去一看,不满地喊道:“好你个傅文嘉,把我水全都用光了?!” “那不是还有嘛。”傅彦毫不客气地钻进温暖的被窝。 “那是你用过的洗脸水!”贺听澜继续嚷嚷。 傅彦笑得肩膀直颤,“嫌弃我?那你在榻上的时候怎么不嫌弃呢?” “这能一样吗?”贺听澜炸毛。 然而见某位大少爷已经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盖上被子,一副准备睡了的样子,贺听澜也无可奈何。 于是他骂骂咧咧地端着水盆,蹬开房门将那一盆用过的水泼到院子里,然后又去井里打了一盆干净的。 不愧是大少爷,贺听澜心想,洗个脸刷个牙能用这么多水,敢情他是把自己的牙一颗一颗摘下来挨个刷一遍再装回去的? 等贺听澜好不容易洗漱完,走到榻边看见傅彦正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你看什么呢?”贺听澜一边脱衣服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 “你放在榻上的书。”傅彦道。 靠,是话本子! 贺听澜有些不自在地“哦”了一声。 “你好像很喜欢这本?”傅彦说,“我看就这本被翻阅的痕迹最多。” “是挺喜欢的。”贺听澜实话实说,“这本不管是情节还是画风我都喜欢。” 其实是最令人鼻血狂流的一本。贺听澜悄咪咪地补充道。 “只是情节和画风吗?”傅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侧头看着贺听澜,“我瞧着这里面的‘武功招式’也挺不错。” 贺听澜瞬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于是贺听澜迅速爬上榻,眉眼含笑道:“那就一起学一下吧。” 说罢,微弱摇曳的烛光再也撑不住,随着帐帘被拉上而一同熄灭了。 第203章 申时三刻, 贺听澜总算是忙完了公务,一身轻松地从军械司离开,哼着小曲往家走。 结果好巧不巧碰见了一群穿月白色长袍的人。 这装扮十分好认,是太学的学生们。 贺听澜读过的书、习过的武, 要么是师父教他的, 要么靠自学, 却从来没在书院或者任何学府求过学, 更没有过同窗。 他不禁驻足, 多看了一会那群正聊得起劲的学生们。 与一大群同龄人一块学习, 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大家年龄、家世都相仿, 应该有很多共同爱好、很多可以聊的话题吧? 一定每天都很热闹。 贺听澜不禁有些出神。 然而待他们走近了, 贺听澜定睛一看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中间那位不正是顾泽礼吗?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顾泽礼看起来十分兴奋,昂首挺胸地跟左右同窗们侃侃而谈,时不时还得意地扬了扬脑袋。 很快,顾泽礼也看见了贺听澜, 立马兴高采烈地冲贺听澜挥挥手。 “贺梦洲!”顾泽礼颠颠地跑过来, “这么巧啊, 你这是刚处理完公务?” “是啊。”贺听澜点点头,好奇问道:“不是说太学功课繁重吗?怎么今日这么早就下学了?” “那当然是因为……”顾泽礼神神秘秘地一笑,然后迫不及待地宣布道:“本公子季考取得了全乙等的成绩!” 贺听澜不是很懂这个成绩算好还是不好,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顾泽礼没有等来他期盼中的惊讶、赞叹、佩服或者夸奖等情绪,脸一垮,不满道:“喂,你都不夸夸我吗?那可是全乙等诶!” 全乙等很厉害吗?贺听澜有些纳闷。 他隐约记得傅彦说过,自己从国子学到太学,凡是所学功课, 都没拿过甲等以外的成绩。 第234章 不过想想也是,傅彦岂能是常人可以比及的? 或许对于普通学子来说,全乙等已经不错了,至少没有掉到丙等或者丁等。 于是贺听澜十分捧场地拍了拍手,“真棒棒!” 顾泽礼:“……” 好像嗅到了一股敷衍的气息。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顾泽礼嘟囔道。 “我确实不懂,不过看得出来,顾四公子最近定是专于学业的,否则怎么会连那件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呢?”贺听澜意味深长道。 “啊?什么重要的事情?”顾泽礼一头雾水。 贺听澜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飞鹿原、打赌、沿街……” “停停停停停!”顾泽礼脸色大变,连忙对贺听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泽礼哭丧着脸,眉毛成了八字形,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求你了大哥,我同窗们都在呢,给我留点脸面。” 当时顾泽礼打赌赌输了,原本要在新年集市上沿街叫卖,结果还没等到新年,赤岭关那边就出了事。 贺听澜受命带着连环炮弩战车随军北上,也就错过了新年。 于是顾泽礼就成功躲过了惩罚,并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认为贺听澜这几个月这么忙,肯定不记得他们之间的赌约了。 谁知…… 提及此事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偏偏还在他的众多同窗跟前提? 简直丢人丢大发了! 眼见同窗们纷纷好奇地看着自己,似乎在期待打赌的内容,顾泽礼直接从脸红到脖子,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贺听澜见他这副样子,心道算了,给他个面子吧。 于是贺听澜对其余太学学子们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我跟顾四打了个赌,赌输的要给三两银子。” “啊对对对。”顾泽礼有台阶就下,“不是什么大事。那个,诸位同窗,我跟梦洲还有些事情要聊,就先失陪了。” 说罢,顾泽礼对众人抱了抱拳,拉着贺听澜赶紧溜了。 “有话好好说,过去的事咱能不提就不提了哈……”顾泽礼一边打哈哈一边拽着贺听澜往大街上走。 “对了,你饿不饿?要不一起去百味斋吃点东西?”顾泽礼献殷勤道。 贺听澜一挑眉毛,“你请客?” “那必须的!”顾泽礼十分痛快地应道,“梦洲兄仁义,没让小弟当街出丑,这顿饭我说什么都得请!” 贺听澜失笑,心想我还没答应赌约作废呢,这家伙就先把自己架这了。 不过免费的晚餐谁能不爱呢? 于是贺听澜十分“大度”地没有再提沿街叫卖的事情,跟着顾泽礼走进百味斋的大门。 顾泽礼豪气地订了一间包房,小二显然已经认识他了,满脸堆笑地一口一个“四公子”,点头哈腰将两人带到了三楼一间环境优美的包房。 两人在路上的时候还不觉得太饿,现在坐在包间里,闻着外面飘来的阵阵饭菜香,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胃正在发起激烈的抗议。 于是两人谁都没客气,一口气点了六个菜。 等上菜的功夫,顾泽礼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掏出两个做工精美的帖子,放到桌子上。 “你看这是什么?”顾泽礼嘿嘿一笑。 贺听澜随手拿起一个帖子,发现是一个请帖。 “霓裳阁的舞乐演出?”贺听澜明知故问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舞乐演出。”顾泽礼两眼放光,“你听说了没?霓裳阁最近新攒了个舞乐团,全都由西域人组成,肯定有不少异域美女。” 贺听澜忍俊不禁,“异域美女?你确定你对美女感兴趣?” “咳咳……也有不少美男……”顾泽礼扭捏地说。 “噗!”贺听澜笑出声来,“怎么?顾四公子这是打算去乐坊找相好的?” “你不要说出来嘛。”顾泽礼脸一红,“哪怕是看看,一饱眼福也值了。” 贺听澜将那张请帖放下,“那你可得小心点,要是被你爹知道了……” “那不能。”顾泽礼信心十足道,“我既然打算去,肯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要不要一起?” “我?”贺听澜诧异地指了指自己,“你叫我一块去干嘛?” “这可是一帖难求的霓裳阁啊!”顾泽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还是托关系弄来的两张呢!傅文嘉那个不识货的说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我想来想去还是梦洲兄懂风雅之事,所以就来找你咯。” 贺听澜听明白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 傅彦是个正经人,自己不是。 嗯,说得挺对的。 贺听澜倒是十分乐意认领“非正经人”这个称号,于是欣然接受了。 “行,那就多谢顾四公子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去。”贺听澜笑着点点头道。 “太好了!”顾泽礼欢呼一声,“不过还有个忙我得求你帮一下。” “什么忙?” “就是,演出不是在五月二十六日举行嘛,我想让你提前两天就假装跟我讨论机关术的事情,打消我爹的疑虑,这样演出当天我不在家才不会被怀疑。”顾泽礼解释道。 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泽礼这招倒是挺周全的,他这才刚结束了季考,如果他跟顾怀仁说要与人商讨学业之事,顾怀仁肯定会怀疑。 毕竟这小子什么时候对学业如此上心过? 但如果他说他去跟贺听澜聊机关之术,顾怀仁不仅不会怀疑,大概还会看在顾泽礼这次季考进步了的份上宽待他。 “不过,你就是去看个舞乐表演,又不是逛青楼,就算被大将军知道了又能如何?”贺听澜问道。 “嗐,问题的关键不是看不看舞乐表演,而是那天正好是我小姑……” 顾泽礼嘴比脑子快,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了。 “呃……”顾泽礼流下一滴汗。 赶紧想个理由啊! “就是、那天吧……” 谁知贺听澜笑了笑,平静问道:“是你小姑姑的忌日?” 顾泽礼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贺听澜,“你知道?” “嗯。”贺听澜点点头,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陌生人的事情,“听别人提起过,说她当年逃婚,纵马离开金陵城之后不慎坠崖身亡。” 果真,顾家人不知道阿娘坠崖后其实没死。贺听澜心想。 否则也不会把五月二十六日当成阿娘的忌日。 “哎。”顾泽礼叹了口气,“我爹不让家里任何人对外提起此事,不过你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 “小姑姑的事情太特殊,毕竟跟圣上有关,所以我们家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祭拜她、给她扫扫墓。不过我爹每到这一天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谁都不许打扰,应该……是在怀念小姑姑吧。”顾泽礼说道。 贺听澜有些惘然,盯着面前的酒杯直出神。 “贺梦洲?”顾泽礼见他出神,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哦,你接着说。”贺听澜猛地回过神来,佯作若无其事道。 “小姑姑出事的时候,我还在我娘肚子里呢,也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顾泽礼继续道,“不过看我爹的样子,肯定是很在乎他这位妹妹的。” “所以,你可千万要配合我演好戏!”顾泽礼拉着贺听澜的胳膊央求道,“要是被我爹知道了,屁股开花都是轻的。” “行,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贺听澜一口答应。 顾泽礼这才放心地笑了,“嘿嘿,我就知道你靠谱!” 这时,菜上来了,两个饿死鬼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然而方才顾泽礼随口说的那番话却令贺听澜久久难以忘怀。 他咬着筷子尖,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除了自己和清河盟的旧人以外,这些年还有人在默默怀念着阿娘。 第204章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二十六日当天。 霓裳阁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的,专门选在了一个休沐日,这样官员们才有空过来看舞乐演出。 贺听澜和顾泽礼的计划执行得十分顺利,顾怀仁应该没有起疑心。 于是两人美滋滋地拿着请帖, 脚步欢快地进入霓裳阁。 屋内布置得十分精致, 宽敞高阔的主厅, 雕梁画栋, 屋顶悬挂着数十盏琉璃宫灯, 映得厅堂内金碧辉煌, 仿若这里已经不在人间, 而是天宫。 四周屏风环绕, 上面绘有精美的仕女游园等景象。而正中的高台以紫檀木搭建,边缘镶嵌着鎏金雕饰。 最令人挪不开眼的是舞台正后方那一面丈高的画屏。 它是由缂丝织成,在厅内宫灯的照耀下随光影变幻,流光溢彩,一瞬间仿若画中景致成真了一般, 栩栩如生地动了起来。 人们的身旁帷幔轻垂, 微微拂动, 伴有几缕松烟从角落的熏炉中轻轻升起,使厅内又添了几分朦胧意境。 第235章 此刻演出虽还没开始,但已经有几名乐师坐于一侧,琴音如水般涓涓流淌,仙乐一样悦耳好听。 两人也不是没来过霓裳阁,不是没看过舞乐演出,但是布置得如此华贵精美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咱这还是在金陵城吗?”顾泽礼看呆了,喃喃自语道,“我好像飞升成仙了。” “嗯, 顾大仙儿。”贺听澜笑着调侃道。 他一边跟着侍女走向自己的座位,一边沿路默默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大部分他都眼生得很,但也有几位他认得。 就比如在一楼较偏的位置正在与人侃侃而谈的那位,正是百味斋的大掌柜。 还有一个独自坐在一旁喝酒的,似乎是朱衣卫的人,不过贺听澜忘了他叫什么了。 今日可真是“群英荟萃”啊。 霓裳阁一共有三楼。 一楼座位最多,没有包间,基本是一些富商或者品级较低的官员坐的位置。 二楼有包间也有外面的席位,相对一楼的更加稀疏,但装潢也更加华贵。并且,二楼观看演出效果最好,所以也就成了世家子弟和高官们争抢的位置。 三楼则全都是包间。虽然贺听澜没上去过,但他听说那里的包间十分宽敞,且隐秘性极佳。 由于三楼观看演出效果不如二楼,故而上三楼的客人大部分都不是冲着看演出来的,要么是找个场地谈事情,要么则是由别的安排。 具体的贺听澜也不得知。 这次贺听澜和顾泽礼的位置就是二楼靠左的一间包间。 据顾泽礼说他本来要订正中间的那三间包间的,此处观看效果最佳,可以把台上美景尽收眼底。 然而他来得晚了些,那三间包间竟然全被人订光了! 见霓裳阁掌柜一副为难的表情,顾泽礼便知订了那三间包间的人来头不一般,不是好得罪的。 于是他也不好为难掌柜,就选了左数第五间。 虽说此处看演出的效果不如中间的,但也相当不错。 可谁知当二人走上楼梯、穿过屏风、来到包间门口推门而入时,却发现包间里已经有人了。 更惊讶的是,此人他们都十分熟悉。 “傅文嘉?!”贺听澜和顾泽礼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道。 傅彦端坐在桌前,见他们俩终于来了,放下酒杯侧身看过来,微笑道:“怎么?不希望看到我?” 贺听澜完全没听出来傅彦语气中淡淡的酸味,又惊又喜地蹦到傅彦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就开始喋喋不休。 “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来嘛,怎么突然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下,这样咱们三个还能一块过来。” 说着,贺听澜又将手里的一个纸包塞给傅彦,“刚才在路上买的卤牛肉,有你喜欢的五香味,一会可以当下酒菜。” 顾泽礼也开玩笑地捶了傅彦的肩膀一拳,“你这主意变得可真够快的。怎么?搞突然惊喜那套?不像你以前一贯的风格啊!” 傅彦见两人都一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招呼他们坐下随口道:“前段时间忙,现在得闲了,就也过来看看。” “怪不得我约了你五次你都不出来呢。”贺听澜恍然大悟,然后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傅彦的肩膀,感慨道:“咱们小傅大人肯定是公务繁忙,离不了身。” 自从傅彦偷偷跑来找他的那晚过后,两人就再也没见着面过。 贺听澜给傅彦飞鸽传书过,也在忙完公务后去吏部蹲过他,不过每次都无功而返。 看来吏部最近是真的忙。贺听澜十分同情地想道。 那算了,最近就不打扰他了吧。 谁知道今日居然在霓裳阁碰上了! 贺听澜心中一阵雀跃,恨不得抱着傅彦啃一顿,好好诉一下思念之情,然后再一同做一些快乐的事情。 然而这里还有一个碍眼的家伙在,贺听澜遂打消了念头。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事实并非他想的那样。 傅彦原本是不想来霓裳阁看演出的,然而他转念一想,自己刚拒绝了顾泽礼的邀请,这家伙会不会转头就去找贺听澜了? 以贺听澜的性子,天上掉馅饼的事他必须张着大嘴去接。 一想到这,傅彦顿时坐不住了。 贺听澜可以来,顾泽礼也可以来,自己也可以不来。 但是不能自己不来,他们俩一块来! 于是傅彦派人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两人果然要一起来看演出。 岂有此理! 得知消息的当天,傅大公子一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态度,对四喜下达了死命令。 “去,想方设法弄来一张霓裳阁五月二十六日演出的请帖!”傅彦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 四喜愁得慌,眉毛都拧成一团了,“公子,那霓裳阁的请帖一出来就全被抢光了,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嘛。” “办法总能有。”傅彦道,“钱多钱少不重要,总之,不管是高价从别人手里买还是用什么别的方法,一定要在二十六日之前弄来一张。” “哦,好吧。”四喜臊眉耷眼地答应下来,然后一边腹诽自家公子是犯了什么病,一边苦哈哈地去寻请帖了。 还好办法总比困难多,傅彦跟郁夫人借了一些银两,再加上他的积蓄,这才高价从一名富商手里买到了请帖。 然而那名富商买到的位置在一楼,顾泽礼订的包间在二楼。 傅彦倒是没在意这些,他赶在最早的一波来到霓裳阁,进去就对负责领路的小厮道:“带我去二楼十一号包间。” 小厮并不认得傅彦,但看他穿着打扮定是来历不凡,一脸为难道:“公子,那间包间有贵客订了,您的位置是在一楼。” “顾四是不是?”傅彦一挑眉,“无妨,带我上去就好。有事我担着,怪不到你头上去。” 说着,傅彦若无其事地拿出手帕擦手,不经意露出手帕一角的傅家家徽。 小厮自然认得,眼睛顿时瞪大了,连忙点头哈腰地请傅彦上了二楼。 怎么刚才就有眼无珠了呢?小厮内心很崩溃,生怕这位贵公子迁怒于自己。 不过好在傅彦没怪他,进屋点了一壶酒和一些吃食之后就叫他退下了。 等了不知道多久,那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才姗姗来迟。 一路还有说有笑的,看着扎眼。 傅彦阴阳怪气了一句,结果收获了两人十二分的热情。 傅彦:“……” 更过分的是,贺听澜居然偷偷在桌子底下勾他的腿,那双大眼睛时不时瞄向他的时候还荡着春水波,弄得傅彦心中也荡漾起来。 这谁遭得住啊? 傅彦拼命抑制着向上扬起的嘴角,给了贺听澜一个警告的眼神。 顾泽礼还在呢,你收敛着点! 贺听澜一副没看懂他的神情的样子,表面上有说有笑,背地里继续磨蹭傅彦的小腿。 大概是傅彦方才警告的眼神不够有力,贺听澜还得寸进尺起来,越蹭越往上,从小腿蹭到大腿,再从大腿到…… 不!不能再往上了! “咳咳……”傅彦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下。 “怎么了?”顾泽礼诧异地看着傅彦,随即笑起来,“是不是这酒对你来说太辣了?没关系兄弟,我叫他们给你换一壶甜果酒来。” 哟,拿酒量打趣我?那你算是啃到硬骨头了。 傅彦勾唇一笑,朗声对门外候着的小厮吩咐道:“来人,再上一壶竹叶青!” 见顾泽礼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傅彦优雅地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这酒还是不够劲,比不上竹叶青。” “想喝竹叶青就喝呗,干嘛这么看着我?”顾泽礼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着傅彦。 认识这家伙十几年,怎么突然觉得,傅彦今日有点嘚瑟呢? 搞不懂,实在是搞不懂。 再看看贺听澜,嘴角似乎一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感觉和往日不太一样。 顾泽礼很是茫然,遂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喝了两口酒,上头了。 贺听澜和傅彦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着公务的繁忙,这让顾泽礼这位大龄学子感到阵阵畏惧。 顾泽礼“啧”了一声,道:“看你们俩忙成这样,我突然觉得在太学还挺轻松的。要不以后我别入仕了,当一辈子学生,靠我爹娘养着。” 傅彦:“别做梦。” 贺听澜:“想得美!” 顾泽礼:“……”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都笑了。 此时,楼下传来一阵鼓乐。 “开始了开始了!”顾泽礼兴奋道。 他连忙将对着舞台的窗户推开,盛世美景出现在三人眼前。 第205章 舞乐表演, 顾名思义,便是以载歌载舞的形式为观众们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不仅极具观赏性,还有故事情节牵引着大家的情绪, 比纯唱歌或者跳舞更加有趣、引人入胜。 第236章 在舞乐团正式登场之前, 一名说书人打扮的儒生走上台。 舞台灯光渐暗, 悠远的琴瑟声缓缓响起, 身穿长袍的说书人踱步至台前, 手持折扇, 轻叩掌心, 朗声开口—— “各位看官, 远道而来,皆是有缘。今夜华灯初上,丝竹悠扬,且让在下献上一礼,恭迎诸位共赏此曲!” 说书人“啪”地一声打开折扇, 一边随意地摇着扇子, 一边娓娓道来。 “这是一段埋藏在西域风沙中的旧事, 也是一段被尘世遗忘、却染尽血色的传奇帝王史。” “在遥远的焉陀国,有这样一位帝王。他坐拥无边疆土,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然,最无情者,莫过于帝王之家。 且说当年,焉陀王庭有一妃,出身微贱,虽侍君侧, 却不得一丝怜爱。她腹中胎儿尚未呱呱坠地,便已被烙上卑微的印记。 待得风云变幻,这孩儿终是长大。然帝王无情,仍视他如敝履。兄长们锦衣玉食,他却寄身冷宫。可笑!可叹!可悲!可恨—— 可恨他命如尘土,生母之过,竟成终身桎梏! 然世事无常,天命难测。这位被遗忘的王子,偏偏心高似月,志比青天。 他在暗夜中磨砺锋刃,将目光投向那全焉陀最尊贵的女人——王后。 那是他通往权力的桥梁。 自此,他伏低做小,献计逢迎,暗中布下天罗地网。 天道轮转,世事难料。落魄王子该如何立身于王庭?焉陀江山又将落入谁手? 今日,就让你我共听此曲,看着血色黄沙中,如何谱出一曲王者之歌!” 话音落下,说书人折扇一收,对台下观众行了一礼,拂袖退场。 舞台两侧鼓乐齐鸣,幕布徐徐升起—— 演出正式开场。 第一幕上来就十分热闹。 这一天,是焉陀最为隆重的寒食节,王公贵族们全都聚集在王庭内,沉浸在盛大的宴会之中。 威严霸气的焉陀王高坐在主位之上,接受着众人的朝拜。 大殿内十二名舞姬穿着亮闪闪的舞服,露出纤细的腰肢,轻盈又柔美地扭动着,身上的饰品和脚上的铃铛随着舞步的变换清脆作响,悦耳好听。 就在焉陀王庭一片繁盛热闹的时候,突然,其中一名舞姬眼神一变。 她借着舞步的变换,旋转着来到焉陀王跟前。 焉陀王只当这是正常的舞蹈安排,或者是这名舞姬想要引起自己的主意,依旧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美艳勾人的年轻女子。 谁知一眨眼的功夫,舞姬竟然从嘴中吐出一段锋利的刃,“嗖”地一声,利刃直直地朝着焉陀王扎了过去。 “大王小心!”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瞬间清醒了,惊慌失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那段利刃就要扎向焉陀王的命门,突然,另一道寒光闪过。 “噔——!” 一只镶了红宝石的酒杯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分毫不差地击中了利刃,双双坠落在地。 焉陀王保住了一条命,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那名意图行刺的舞姬很快就被制伏在地,她见自己已经逃不脱,用力咽下藏在齿间的毒药,暴毙身亡。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方才眼疾手快击落利刃的竟然是一名苍白俊美的少年。 焉陀王的儿女太多,他并不认得眼前这名少年是自己哪位妃子所生,于是便将他叫到跟前,询问他娘是哪个。 少年便是这场舞乐表演的男主角——伊赫兰。 只见舞台上灯光开始变幻,饰演伊赫兰的男伎转向观众,一边跳舞一边用清亮的嗓音唱起自己不被重视、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悲惨过往,并夸张地表达着自己对父爱的渴望。 这段表演便是整场舞乐的第一个重要桥段。 男伎悦耳好听的声音、修长匀称的身段,以及丰富充沛的情感表达很快便将台下观众代入进去了。 有观众开始陆陆续续地差身边小厮或侍女送上礼物。 “哎,他们怎么现在就开始送礼物了?”贺听澜好奇地戳了戳傅彦。 傅彦清了清嗓子,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表达一下支持。” “那为什么不等演出结束后再送?” “这……” “哎呀你问他干什么,傅文嘉这么正经哪里懂得这些?”顾泽礼一副自己很懂行的样子,眉飞色舞地解释起来。 “在霓裳阁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观众喜欢哪位伎者的表演,就可以在此人正在表演的时候将礼物送到舞台边的一个箱子里。这些礼物才算送给伎者本人的,如果演出结束后往台上扔礼物,算送给霓裳阁的。” 说着,顾泽礼指了指站在舞台两侧,手里拿着纸笔的儒生,“看见他们没?这两人专门负责记录每位伎者收到了多少礼物,到时候伎者本人和霓裳阁会将这些礼物五五分成。” 贺听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顾泽礼又神神秘秘地说:“除此之外,如果你比较有钱,成为了给某位伎者送礼数额最高的观众,还可以获得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具体怎么个单独相处法?”贺听澜立刻问道。 傅彦一口酒呛到嗓子,狂咳嗽起来,“你怎么那么关心这个?” “我好奇嘛。”贺听澜一脸无辜。 “我也不知道。”顾泽礼似乎是有些沮丧地摇摇头,“我还没有得到过如此殊荣。不过听别人说是上三楼包间一同吃饭饮酒,聊聊天什么的。” “只有这样吗?”贺听澜保持怀疑。 “应该是吧。”顾泽礼道,“要不然还能干什么?难不成要一起上房揭瓦?” “咳咳,别想了,这都是霓裳阁哄大家砸钱的法子。”傅彦连忙转移了话题,给那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酒。 “我们当中两个朝廷命官,一个太学学子,岂能将钱财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看看就得了。”傅彦一本正经道。 贺听澜点点头,颇为认同。 喝酒吃饭在哪不能喝、不能吃?干嘛要花那么多钱跟人一块吃? 这饭是跟人一起吃才香,自己吃就不香怎么的? 不过看别人争前恐后地砸钱还是很有意思的。 贺听澜一边嘬着酒,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台下观众往箱子里扔金银珠宝。 有钱烧得慌。贺听澜心想。这么多钱拿来买好吃的不香吗? 然而顾泽礼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他痴痴地望着舞台上卖力歌唱起舞的男伎,感叹道:“可是王子真的好好看……” 傅彦嫌弃地递给顾泽礼一方手帕,“把口水擦擦。” 顾泽礼连忙用手抹了一下嘴角,并没有口水。 “傅文嘉你又诓我!”顾泽礼炸毛,“我哪里流口水了?” “我这叫防范于未然。”傅彦悠悠地说,“我看你离飞流直下三千尺不远了,这不是怕你当众出糗嘛。好歹也是安国公府的公子。” 顾泽礼嚎了一嗓子,转身趴在窗沿上,伸长了脖子望着舞台上的“王子”。 “你们看嘛,他真的长得很漂亮。”顾泽礼感叹道,“眉眼像画出来的一样,皮肤像羊脂玉一样白,鼻子像山峰一般高挺,嘴唇看起来又软又饱满……” “看起来很好亲是不是?”贺听澜冷不丁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靠!”顾泽礼脸一红,“你怎么知道?你又没亲过。” “我猜的啊。”贺听澜面不改色,桌子下的腿却又勾住了傅彦。 傅彦:“……” 顾泽礼正全神贯注地看“王子”,根本没注意到那两人此刻正眉来眼去的。 若是目光有形,此刻他们之间应该已经产生了无数条拧在一起的红线,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 两人不知眉来眼去了多久,突然意识到包间内十分安静。 这明显不正常,有顾泽礼和贺听澜这两张嘴,就不可能安静。 贺听澜正忙着和某人眉目传情,那顾泽礼呢? 二人转头一看,顾泽礼似乎已经陷进去了。 他的目光一直随着“王子”的方向来回移动,痴痴地半张着嘴。 如此美人,以后也不知会花落谁家?顾泽礼悲伤地心想。 大概是落不进自己家吧。 但若是自己能有机会,一定会好好把他养起来,每天都抱着走,绝不让美人的衣襟沾染一丝尘埃。 见顾泽礼一副很没出息的样子,傅彦看不下去了,故意咳嗽了一声。 倒是贺听澜没觉得有何不妥,心不在焉地对顾泽礼道:“你要实在喜欢就主动一下呗。” “没戏啊。”顾泽礼恹恹道,“你看,现在那个箱子里都堆了一半了,还有个大款送了一条手臂粗的金子。我就算是把我的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估计也抵不上人家一成。” “谁说一定要比砸钱多少的?”贺听澜不以为然,“砸钱多的有机会和他吃饭,那是霓裳阁的规矩,不代表他本人的想法。人都是有思想的,双腿也长在他自己身上,若是他就愿意跟你好,别说是吃顿饭,私奔也不是不可能。” 第237章 此话一出,傅彦和顾泽礼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贺听澜。 “怎么啦?”贺听澜一阵莫名其妙,“我说的又没错。” 两位出身世家大族的贵公子被前山大王这番惊世骇俗的话给震惊得不行。 谁知顾泽礼突然像开了窍似的,一拍桌子,激动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贺梦洲,你说得没错,不争取一下怎知美人对我无意?”顾泽礼激动道,“来人,伺候笔墨,本公子要赋诗一首!” 第206章 霓裳阁的《潜龙吟》一经问世, 名声顿时传遍了金陵城以及附近的城池。 除了金陵城中的百姓,甚至还有不少人不惜千里赶来观看舞乐表演。 以至于最近城中客栈生意极好,经常满房。 霓裳阁自从十年前开业以来,哪里见过这阵仗?被源源不断而来的金钱给砸得晕晕乎乎的。 每次演出座位有限, 又有一些位高权重之人提前和霓裳阁打好商量, 在没开放购买请帖之前就买走了一大半。 故而, 许多买不到请帖的人集体抗议起来, 强烈要求霓裳阁增加演出次数。 没有人会放着现成的钱不赚, 很快, 霓裳阁的东家便决定由原本的两日演一次改为三日演两次。 这下更热闹了。 来霓裳阁观看《潜龙吟》似乎成了大梁最近最为时兴之事, 不管是男女老少、有钱的没钱的、做生意的种地的, 全都争先恐后地跑来买请帖。 普通人看完演出只会感叹舞蹈真好看、曲乐真好听、演出的伶人长得真标致、故事真跌宕起伏精彩绝伦等等。 然而有些人看完演出后却品出了一丝很微妙的感觉。 这一天,郁夫人顶不住那些贵夫人们的邀请,于是也去霓裳阁看了一场《潜龙吟》。 然而她看完之后便一直神情严肃,似乎有什么心事似的回了家。 傅彦见母亲神色凝重,便知道郁夫人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傅彦走进郁夫人的房间, 坦诚地问道:“娘是不是也觉得, 《潜龙吟》的故事情节有点像七殿下?” 郁夫人闻言神色一变, 关上门窗道:“你也觉得是不是?虽说这出舞乐明确声称改编自摩迦大王的真实经历,但……真的有那么巧吗?” “我也不知道。”傅彦摇摇头,“其实以前霓裳阁也不是没演过皇室发生过的事情,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关键在于圣上怎么看。” “不错。”郁夫人颔首道,“怕就怕有心之人故意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圣上敏锐多疑,七殿下年方十四便得恩准入朝听政,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若是有人故意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哪怕圣上一开始不信,日子久了也难免动摇。” “不过真正该为此事担心的也并非我们,而是皇后。”傅彦道,“此事一出,宫中肯定也走漏了一些风声。皇后娘娘在圣上面前恐怕也难以自处。” 然而郁夫人忧虑的神情却丝毫不见消,“是么……我怎么觉得不一定呢。” 不出所料,《潜龙吟》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宫帷,到处都是讨论这场舞乐表演的太监宫女们。 即使是日理万机的元兴帝也很快得知了此事。 元兴帝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妙,于是他特意叫来了朱衣卫总领徐锐,交代他亲自去看一场《潜龙吟》,并将整个故事的情节和一切细节都告诉自己。 徐锐办事效率极高,两日后便进宫跟元兴帝复命了。 “岂有此理?!”元兴帝得知完整的剧情后勃然大怒,“这分明就是有人映射七皇子!什么生母获罪、居于冷宫,什么王子攀附王后,得到大王重视。这一桩桩一件件和七皇子如此吻合,难道还是巧合吗?霓裳阁如此胆大包天,敢用当朝皇室之事赚钱,简直是活腻了!” 说着,元兴帝一甩衣袖,“传朕的旨意,把霓裳阁封了,其中一干人等全部收押审理,《潜龙吟》再也不可复演!” “陛下息怒。”徐锐连忙劝道,“《潜龙吟》究竟是不是在映射七殿下还未可知。臣调查过,一百年前,西域的塔赫兰族的摩迦大王的确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事。霓裳阁也明确声称《潜龙吟》的原型就是这段历史。” 元兴帝的怒火消了一点,却仍旧坚持道:“不管怎么说,有关《潜龙吟》映射当朝皇子这一流言已经传遍,流言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重中之重是禁止霓裳阁继续演出,阻止流言继续传下去。若是这样放任不管,我大梁皇室威严何在?” “陛下圣明,这流言自然是要被扼制的。”徐锐不慌不忙地说,“只不过,不能以封查霓裳阁这一办法。” “哦?”元兴帝颇为感兴趣地看向徐锐,“那你说说,应该用什么办法?” “回陛下,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查封霓裳阁,正是表明《潜龙吟》与七殿下有关,皇室心虚才会下此命令。”徐锐解释道。 “若是《潜龙吟》刚开始演的时候便将这出舞乐禁止,或许还可行。但现在《潜龙吟》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大梁,看过的人数不胜数,没看过的基本也都知道故事情节了。现在禁止,只会适得其反。” “臣倒是觉得,此事不仅仅是霓裳阁想赚钱那么简单,背后或许有人故意指使,找出此人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民间流言,倒也很好攻破。”徐锐道,“既然流言是关于七殿下的,那么陛下对七殿下的态度就十分重要了。臣愚钝,只能想到这里,但臣相信陛下一定自有决判。” 这一番话说完,元兴帝的气已经消得七七八八了。 元兴帝背着手,沉思片刻,颔首道:“徐爱卿说得甚是有理。既然如此,调查此事的重任就交给爱卿了。” “臣领命!”徐锐连忙行礼道,“那敢问陛下,臣调查此事的期间内,霓裳阁的演出……” “继续叫他们演吧。”元兴帝叹了口气,“像你说的,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显得皇室心虚。” “陛下圣明!”徐锐也总算松了口气,“陛下若无别的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回到镇京司之后,徐锐将指挥使林端给叫了过来。 “你带一队人去霓裳阁查查,《潜龙吟》是谁编排的,戏本子是谁写的?”徐锐面露疲惫地吩咐道,“记着,不要穿官袍去,免得引起恐慌。” “下官领命。”林端行了一礼,一刻都不敢拖延地带着人往霓裳阁去了。 霓裳阁的侍者最近也是见惯了各路达官贵人,所以见到林端和一队朱衣卫之后倒也没怎么惊讶,还以为他们是组团来看演出的,热情地询问他们可有请帖。 “我们不是来看演出的。”林端面无表情道,“负责编排舞乐的人是谁?还有写戏本子的,都一并给叫来,朝廷有话要问。” “这……”侍者面露为难之色。 “大胆!朱衣卫的话都不听了吗?!”林端掏出令牌,怼到侍者面前。 侍者一看这块令牌,顿时脸色大变,连忙陪着笑脸点头哈腰道:“是!是!这位官爷,小的这就去禀告东家!” 很快,一名穿着不菲、大约三十几岁的男子便迎了出来。 “各位官爷莅临霓裳阁,潘某不胜荣幸啊!” 这位满脸堆笑的男子便是霓裳阁的大东家,潘世宽。 看得出来,最近霓裳阁生意火爆,潘世宽的脸色也是越加红润,满脸都是被钱砸出来的喜气。 “掌柜的,我们这次来,是奉皇命调查创作《潜龙吟》之人,还望潘掌柜多多配合。”林端道。 “一定!我们一定配合!”潘世宽连忙说道,“官爷不妨随在下上三楼包间,咱们慢慢说?” “不必了。”林端没什么耐心,“把我们要的人叫过来就行。” 潘世宽看林端不是个好糊弄的,只好说:“官爷,这负责编排舞乐的人,在下倒是可以为您叫来。可是这写戏本子的人,并非我们霓裳阁内部之人。” “什么意思?”林端问。 “实不相瞒,《潜龙吟》的本子是一个书生自己写好后拿给我们看的。”潘世宽道,“我们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并非金陵人,来金陵城就是专门把自己写好的本子卖给我们,拿了钱之后就离开了。” “那此人住的是哪间客栈?”林端连忙问。 “是长风馆。”潘世宽道,“具体那间房的话……” 潘世宽回忆了一下,想不起来了,于是转头将一名侍者叫了过来。 “当时是你负责与笔者交接的,你还记得他当时住的房间吗?” “记得,是甲二十七号房。”侍者倒是记得清楚,“小的是四月初二去拿的本子,然后四月初六把酬金交给他的,这两天那人都住在同一间房。” “可看清他的样貌了?”林端追问道。 侍者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道:“瘦瘦的,高高的,然后塌鼻子,厚嘴唇,眉毛很粗,其他的小的也不记得了。” 第238章 “那姓名呢?” “官爷恕罪,小的也不知道。”侍者说,“那人说让小的叫他《潜龙吟》的笔者就好,小的也不敢多问。” “行,我知道了。”林端点点头。 看来还是得去长风馆一趟。 林端让自己的一半属下带着那几名负责编排舞乐的人先行回到镇京司,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一半人转头去了长风馆。 去了之后一调查,还真查出来那名笔者的信息。 那人叫程怀玉,家住松宁县长溪城白石街十七号。 事不宜迟,林端匆匆赶回镇京司,把情况和徐锐禀明之后便带人连夜赶往长溪城。 林端很快便找到了那个人的住址,是一个有些破败的院子,院门已经发霉了,看起来没什么烟火气。 林端叩了叩门,然而院中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有人吗?官府办案!”林端喊了一嗓子。 还是没声音。 就在林端准备强行破门而入的时候,隔壁的院门被打开了。 “别敲了,那家早就搬走了。”邻居打着哈欠说道。 林端:“什么?” 第207章 “你们认识?姓程的没跟你们说吗?他两个月前就搬走了。”邻居十分不理解地说道。 林端连忙走到隔壁邻居跟前, “敢问您说的可是程怀玉?” “是他。”邻居点点头,然后满脸嫌弃地抱怨起来,“哎哟我跟你讲哦,姓程的做人可不地道, 他搬走了我们大家都高兴。” “愿闻其详。”林端又道。 “他啊, 整天就把自己闷在屋子里, 也不知道捣鼓些什么。而且他还特别不爱干净!你们看, 他那院子一共也没多大, 养了二十多只鸡、两条狗。鸡屎狗屎堆成山也懒得丢掉!哎哟那个味道哦……” 邻居一边说着, 一边露出嫌恶的神情摇了摇头。 “那敢问您可知道, 程怀玉是做什么营生的?”林端问道。 “这……”邻居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姓程的性格孤僻,从不主动与我们说话,也没见他出门做生意什么的。不过我有好几次看到他买了笔墨纸砚回家,应该是个读过书的。” 林端点点头,表示明白, 继而又问道:“方才您说他两个月前就搬走了, 具体日子可还记得?” “记得。”邻居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四月初七那天,姓程的就开始把他的家当往出搬。四月初八他人就走了。” “之后还回来过吗?” “没有。这种人,再也别回来了最好!” “那这间院子可有卖给或者租给别人?”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到现在也没看见有人过来。”邻居道,“我们这儿比较破,去哪都不太方便,晚上还总有小混混在附近活动。如果不是特别穷的,根本没人乐意住在这。” 林端又问了一些有关程怀玉的杂七杂八的问题,直到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才罢休。 林端基本可以确定, 程怀玉就是携款潜逃了。 他的官籍上写的住址就是这里,又无父无母无妻无儿,甚至连个亲戚都没有,不太可能去投奔姑姑舅舅什么的。 看程怀玉的居住环境,估计兜里的银钱也不多。 既然这样,他连《潜龙吟》这样风靡全天下的本子都能写出来,为何不留在金陵城和霓裳阁达成长期合作呢? 那样他一定能赚不少钱,何必在赚到这一笔的第二天就慌忙卷铺盖走人? 没有人会放着现成的钱不去赚。 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程怀玉是受人指使故意写的《潜龙吟》,他或者是指使他的人知道,《潜龙吟》演出后会引起轩然大波,为了不受到牵连才潜逃的。 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是,指使他的人为了不被供出来,故意制造了程怀玉搬家离开的假象,背地里可能已经偷偷把此人结果了。 林端感到一阵头疼。 在朱衣卫任职十年,最难调查的就是这种人—— 亲缘关系浅薄,没什么朋友,又从不对身边邻居透露自己在忙什么和去向。 想调查都不知从何查起。 不过既然这件院子没人住,林端干脆带人翻墙而入,打算看看程怀玉曾经的住处是否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如邻居所说,程怀玉是个不爱干净的人。 林端一进去就差点被鸡圈的味道给熏得撅一跟头。 鸡圈里的鸡都消失了,但是鸡屎和已经发霉的鸡食还在,那股味道一混合简直令人发晕。 除此之外,院中再也没什么东西,光秃秃的。 林端他们又走进屋子里,发现屋中也是空空如也。 柜子、桌椅、一干生活用具等等全都被搬空了,只剩一张木榻还在。 大概是这张榻太大搬不动,又已经被虫蛀了好多洞,程怀玉就把它舍弃了。 林端走近想要检查一番,结果手刚一推到木榻,只听“咔嚓”一声,榻的一条腿竟然断了! 整张木榻随之倒塌,“砰”地一声,震起了一股浓浓的灰尘。 “咳……咳咳咳……” 林端和其余朱衣卫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这程怀玉真是绝了,看这样子,他是从来没打扫过榻底下。 这是积了多少年的灰啊?! “咳咳……指挥使……咱们还是撤吧咳咳咳……”一名朱衣卫被呛得泪流满面,“属下看这里啥都没有了……” 确实啥都没有,但林端还是不死心,定要把这间屋子翻个底朝天,就不信连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找不到。 “你们先后退一点,我再找找。”林端道。 只要是人生活过的地方,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这些痕迹是否有用,不在于它们是否足够明显,而在于人们是否能从中看出东西来。 林端在木榻附近翻翻找找,还全给拆了,结果还真叫他发现了一个东西。 一只、呃、死老鼠。 “呕!”朱衣卫们看到这只已经死了很久的老鼠,瞬间纷纷干呕起来。 老鼠一看就是死了好些时日了,身体已经干瘪,要不是那条细长的尾巴几乎看不出它生前是一只老鼠。 林端强忍着不适,将那只老鼠递给一名朱衣卫,让他把老鼠放在纸袋里,拿回镇京司研究。 木榻附近再也找不出什么东西,林端便转移了位置,在屋子里的其他角落翻找起来。 很快,他在一堆没来得及清理的垃圾中,找出了一块被撕碎的纸张碎片。 这块碎片也不过半个巴掌大,上面被浸染的都是垃圾汤水,黑一块黄一块的,几乎看不出纸张原本的颜色和材质。 但是纸上的两个字却引起了林端的注意。 他将纸拿到太阳底下仔细辨认,好像是“六十”两个字。 六十? 六十什么? 林端又观察了一下,发现“六十”两个字的上方好像还有一个字,有点像“百”字的下半部分。 一百六十?二百六十? 这个数字或许代表了金额。林端突然想到。 这张纸一定有大用处! 于是林端叫人把它好好收起来,带回镇京司让专门的人来检查。 林端带人在程怀玉曾经的住处又翻找了一阵子,直到他们再也找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时才离开。 一队人马回到金陵城镇京司时已经是次日晚上,这时镇京司里的大部分朱衣卫都回家休息了。 倒是徐锐,还在伏案办理公务,眉头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总领大人,下官去到程怀玉的住址后,得知他早在两个月前就搬家了。”林端禀报道。 说着,他把自己在长溪城调查到的一切有关程怀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锐,并且呈上了死老鼠和碎纸两件或许有用的物品。 “办得不错。”徐锐眉头微展道,“来人,将证物拿去给勘物官。” 所谓勘物官,便是朱衣卫当中专门负责检查物品的技员,他们往往能从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物品当中得出常人无法发现的信息。 就比如对比字迹这方面,勘物官当中就有专门精于此道之人。 他们能精准地辨认出两种字迹是不是同一人所写,即便是这个人故意用不同的方式写字,也逃不过勘物官的法眼。 运笔走势、力道,均能露出破绽。 除此之外,镇京司里还存有朝野上下所有人的字迹样本,为的就是调查案件时方便比对。 勘物官收到那张纸张碎片后,很快便把上面的字迹还原了,然后对照着已有的字迹样本一一比对。 结果相当出人预料。 找到是找到了,但是…… “启禀总领大人,这张纸上的字迹是二殿下的。”勘物官道。 “什么?!”徐锐脸色大变,“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二殿下的?” “千真万确。”勘物官十分肯定,“下官仔细比对过,就是二殿下的字迹无疑,并且,应该是近半年内所写。” 第239章 赵承平有练字的习惯,这一点不少人都知道,所以镇京司当中存放的赵承平的字迹样本有很多,分别来自不同时间短的。 徐锐顿时感觉自己的脑袋膨胀了两倍不止。 这该如何是好? 此事若真是民间小打小闹,便也好处理。但若是牵扯到了皇子可就麻烦了。 “此事先不要声张。”徐锐下令道,“等那只老鼠检查完之后再做定夺。” 结果徐锐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沉默了。 因为负责检查那只死老鼠的勘物官也过来禀报。 “启禀总领大人,下官在老鼠腹内找到了一块碎银。”勘物官说道。 徐锐连忙问:“可有查到这块银子来自何处?” “下官无能,未能查出来。”勘物官道,“但是据下官对老鼠习性的了解,它们的门牙虽锋利,却啃不动银子,也并不会对银子感兴趣并将它作为食物。” “所以,老鼠吞食碎银,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故意将银子塞进老鼠体内;而另一种则是碎银上有老鼠喜欢的气味,它们才会误食。” “气味?”徐锐不解,“食物的气味吗?” “是,如果银子上沾有油脂、甜味或者盐分,的确会吸引到老鼠。”勘物官解释道,“但下官觉得更有可能是龙涎香。” “龙涎香?”徐锐不解。 “正是。若只是一些油脂和盐分,对老鼠的吸引力不足以让它吞下这么大一块银子。而且既然这只老鼠是在人的住所发现的,想必屋内也有吃食,老鼠不必非得吞银子。” “而龙涎香则不同。它会使老鼠变得兴奋异常,不顾被噎死的风险也要将沾有龙涎香的东西吞下去,不管这个东西本身是否能食用。” 徐锐内心咯噔一下。 众所周知,龙涎香十分名贵,而宫内最爱用龙涎香的便是赵承平。 完了,这下完了! 第208章 这一天, 赵承平刚下了朝回到自己宫中,只见院内乱成了一锅粥。 一队朱衣卫正在院中和大殿内搜查着什么东西,负责伺候赵承平的太监宫女们急得满头大汗。 “你们干什么?这是二殿下的寝宫,岂由你们乱来?!” 为首的朱衣卫正是徐锐, 他压根儿懒得理会他们, 直接将腰牌举起来道:“我等奉圣命来此搜查, 谁敢阻拦?!” 赵承平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怎么回事?”赵承平走近了, 皱眉质问道。 见是赵承平本人回来, 众朱衣卫的气焰才有所收敛。 “微臣参见二殿下。”徐锐行礼道, “圣上下了急令, 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还请殿下多多配合。” “敢问徐总领,父皇究竟为何要搜查本宫的住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赵承平试探地询问道。 然而徐锐却只是摇了摇头,“圣上现在很生气,殿下您……好自为之吧。” 见徐锐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转身便要走, 赵承平直觉认为此事一定不简单, 于是连忙挽留徐锐。 “徐总领请留步。”赵承平比了个“请”的手势, “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他远离了其余朱衣卫和太监宫女。 “徐总领,能否请您透露一下,本宫究竟做了什么引得父皇如此动怒?”赵承平一边说,一边偷偷给徐锐塞了块沉甸甸的金子。 徐锐倒是没有收金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殿下当真不知?” “还请明示。”赵承平道。 “最近霓裳阁出演的《潜龙吟》一事殿下应该听说过了吧?圣上怀疑是有人借着舞乐表演映射七殿下,就派我们朱衣卫暗中调查此事。结果……在写《潜龙吟》戏本子的那人曾经的住处发现了殿下您的东西。”徐锐小声道。 “什么?”赵承平脸色大变,“可本宫也是前不久才听说了《潜龙吟》在民间风靡一时, 也不知道《潜龙吟》的笔者是谁,本宫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的住处呢?” “这些话,您还是留着到圣上面前说吧。”徐锐道,“微臣还要尽快完成差事,回去向圣上复命,就不奉陪了。” 说罢,徐锐行了一礼,然后带着朱衣卫继续在赵承平的寝宫内搜查起来。 赵承平神情恍惚地怔在原地。 不行,一定要找父皇问个清楚,一定是有人要陷害自己! 想到这,赵承平转头便往御书房走去。 谁知这才刚走到一半,却迎面撞上了宁贵妃。 “母亲?”赵承平惊讶道,“这个时辰您不是应该在太后那处吗?” “还不是因为你的事?”宁贵妃神情着急道,“你是不是要去见你父皇?” “是。”赵承平点点头。 “先别去。”宁贵妃道,“先跟我回一趟凤栖殿。” 赵承平虽不知母亲为何拦着自己去见父皇,但母亲向来在大事上拎得清,赵承平便也乖乖跟着去了。 “你真是糊涂!”宁贵妃一进大殿便指着赵承平的脑门训道,“你现在去见你父皇,能说什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不是你干的,与你无关?” 赵承平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冲动了,羞愧地低下了头。 “自从大皇子离京后,你就越来越冲动了。”宁贵妃叹气道,“以前有大皇子在,你说话做事至少还小心谨慎一些。现在倒好,真以为七皇子不足威胁是不是?” “既然你父皇派徐总领亲自搜查你的寝宫,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证明你与《潜龙吟》有关联。若是你不能证明那些证据是假的,或者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仅凭一张嘴如何能让你父皇相信?”宁贵妃恨铁不成钢道。 换句话说,只要长了张嘴,且脑子还正常的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说不是自己干的。 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平儿,你跟娘说实话,《潜龙吟》到底是否和你有关?”宁贵妃直视着赵承平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道。 “自然无关!”赵承平不假思索道,语气有些激动,“我就算再怎么忌惮七弟,也不可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啊!” 见状,宁贵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不是你做的,那就好办了。只要我们能够证明那些证据是伪造的,自然能为你洗脱冤屈。” “我派人打听到,朱衣卫是在程怀玉曾经的住处找到了带有你的字迹的碎纸,以及一只吞下银子的死老鼠,疑似银子上沾染了龙涎香。他们这才怀疑到了你头上。”宁贵妃道。 “既然你没有私下联络程怀玉,说明那些字迹是别人伪造的。平儿,你可有将自己的书信交给过别人?” 赵承平仔细想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 “好像还真交给过一个人,傅彦。”赵承平皱起眉头,“可文嘉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怎么可能用我的字迹去害我呢?” 傅彦平时闲的没事也喜欢练字,临摹一些古人的书画之类的,和赵承平在此颇有共同话题。 所以赵承平有时候写完一幅字,就会拿给傅彦交流。 “文嘉自然不可能故意害你。”宁贵妃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点头道,“大概是有人从文嘉的书房偷走了你的字画,才伪造了你的字迹。” “那岂不是整个傅家的下人都有嫌疑?”赵承平道,“母亲,此事要不要尽快告知舅舅?” “你不必担心,娘会去跟你舅舅联系。”宁贵妃道,“现在你先什么都别做。徐总领奉命去搜查你的寝宫,大抵就是查你宫中的账目是否对得上,以及是否有其他证物。既然你是冤枉的,那就任凭他们去查吧。此时你越着急阻拦他们,就越显得你有嫌疑。” 宁贵妃这话说得倒也没错,赵承平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便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朱衣卫办事效率实在太高,他们没有在赵承平的寝宫搜出什么证据,转头便出宫去了傅家。 宁贵妃还没来得及和傅景渊联络,朱衣卫就已经到傅家大宅门口了。 此时傅景渊和傅彦都在皇城内办公,家中只有郁夫人主持大局。 向郁夫人表明来意后,徐锐带人便要进去。 “徐总领且慢。”郁夫人站在大门正中央,挡住一众朱衣卫,神情丝毫不见畏惧。 “既然要搜家,总得有证据证明我们傅家和此案件有关才行。”郁夫人不疾不徐道,“现在徐总领只是搜到了有关二殿下的证据,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们傅家也与此有关,便如此堂而皇之地搜家,是否太无礼了些?” “夫人见谅,我等也是奉皇命行事。”徐锐不好为难女子,语气稍有缓和。 “总领奉的是搜查二殿下寝宫的皇命,不是搜查我傅家的皇命。”郁夫人分毫不让,“若是总领能够拿出搜查傅家的圣旨,我自不会阻拦。但若是拿不出来,今日总领想硬闯傅家,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郁夫人知道,今日定是不能让朱衣卫搜家的,否则傅家的脸面还往哪儿搁?傅家男儿将来的仕途、女儿将来的婚事也定会受到影响。 第240章 徐锐自然也明白郁夫人心中的顾虑,但圣上吩咐他一定要查到有关信息,他也得会去复命啊。 于是徐锐退了一步,提议道:“夫人莫要动怒,不如这样,待尚书大人回府,徐某亲自和尚书大人阐明情况?” 见徐锐此番前来,应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郁夫人也知道今日不可能让徐锐就这么走了。 想到此处,郁夫人轻轻颔首,对身边一个小厮吩咐道:“去,把家主和大公子叫回来。” 朱衣卫“到访”傅家的事情很快便在官员们之间传开了。 甚至连军械司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家伙都知道了。 此时的贺听澜正在研究如何降低连环炮弩战车的成本,和几名技员对着硝石发愁。 “梦洲,还在忙呢?”费秉文突然出现,招呼道,“司卿大人给大家叫了一品居的午膳,还热乎着呢,快来吃!” “哦,来了!”贺听澜听到有免费的午膳,也不管硝石不硝石的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便跟着费秉文走了。 “哎,傅家到底怎么回事啊?”费秉文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贺听澜。 “什么事?”贺听澜一头雾水,“傅家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费秉文诧异道,“我以为你跟傅家大公子走得很近来着。” “不知道啊,我这几天吃住都在军械司。” “就是《潜龙吟》的事。”费秉文压低了声音,“你说这剧情传到圣上耳朵里,圣上能不往七殿下那边想嘛?” “这么明显的映射,一看就是有人想败坏七殿下的名声,让圣上忌惮他。你说谁最有嫌疑?还不是二殿下!” 很好,目的已经达到了。贺听澜暗暗心想。 “不过,这和傅家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因为傅家是二殿下的外家就怀疑他们吧?” “怎么不能?”费秉文道,“我听说徐总领奉命去傅家查,结果还真查出来了一些端倪。” 贺听澜顿觉不妙,立刻问道:“什么端倪?”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费秉文摇摇头说,“好像是傅家的账本有问题,莫名其妙少了三百六十两银子。” “多少?!”贺听澜目瞪口呆,“三百六十两,这么多?!” “是啊。”费秉文道,“你说会不会是二殿下买通笔者写《潜龙吟》的本子,但是又怕自己出钱会被查到,就委托傅尚书把这笔钱出了?” 贺听澜彻底懵了。 怎么跟自己计划的不一样啊? 第209章 傅景渊自从听闻了《潜龙吟》的故事情节之后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却没想到自己家竟然也能被卷进去。 “徐总领,犬子的书房内确实有不少二殿下的书画,他们毕竟是表兄弟,又都对此感兴趣, 平时有些交流也是寻常之事。”傅景渊道, “想必是这群下人当中有手脚不干净的, 动了主家的东西。” 徐锐明白, 傅景渊的意思是有人偷走了傅彦书房里的赵承平的笔迹, 然后伪造成赵承平买通程怀玉写下《潜龙吟》的本子的证据。 “徐某自然愿意相信傅大人。”徐锐笑着说道, “既然这是傅大人家的私事, 那便请傅大人先去调查罢, 徐某慢慢等就好。” “多谢徐总领体谅。”傅景渊连忙道,“傅某一定会给总领一个交代的。” 说罢,傅景渊对徐锐和朱衣卫们比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们慢走的意思。 “傅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徐锐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架势,反而笑吟吟地说道:“案件还未水落石出, 我们朱衣卫自然要亲力亲为, 协助傅大人捉出内鬼, 恐怕还是要在贵府多叨扰些时日了。” “傅大人不必记挂着我们,早些调查出真相给圣上一个交代,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最重要的事情。” 傅景渊一阵头疼,但朱衣卫办案从来如此,他如果坚持请徐锐他们离开,未免显得心虚,只好应了下来。 “傅大人请便吧,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吩咐我们朱衣卫。”徐锐十分客气地说道。 “如此, 便多谢徐总领了。”傅景渊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一下头,转头对身旁的管家吩咐道:“去将全家上下所有人都叫来,一个都不许落下。” 傅家忙成一团时,一名朱衣卫顶着大太阳有些站不住了,不禁小声询问道:“总领大人,咱们真的要一直在这等他们把家贼捉出来啊?” “呵,有没有家贼还不一定呢。”徐锐幽幽道,“你说,如果你是傅尚书,找了半天也没找出那个偷了二殿下字迹的贼,你要如何向本官交代?” “这……”朱衣卫皱眉思考了一下,有些心虚道:“找个人顶罪?” “聪明。”徐锐勾唇一笑,“傅家和二殿下可是一条船上的,他们自然希望二殿下能早日与此事脱开干系。必要时找个倒霉蛋替罪,他绝对做得出来。” “属下明白了!”朱衣卫恍然大悟,“所以总领要一直待在这里,亲眼看着尚书大人捉出家贼,就是为了防止他找人顶罪?” “不错。”徐锐一脸欣慰地颔首道,“虽说咱们也没那么铁面无私,但该知道的真相还是要知道,否则万一圣上清算起来,咱们也难逃罪责。” “大人英明!”朱衣卫连忙奉承道。 傅景渊也猜到了这一点,看来今天是必须把家贼捉出来不可了。 傅家全家上下一个人都没少,但是任凭傅景渊怎么审问调查,都未曾发现任何端倪。 就连傅彦书房里的东西都没有被乱动过的痕迹。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就算有痕迹也全都被抹掉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半天过去了,一天过去了…… 傅景渊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包括叫人一一审问那几天每个人都在干什么,相互举荐揭发,以及将下人们的房间床铺都翻了一遍。 甚至为了防止家中混入了深藏不露的暗桩,傅景渊还让狄云枫测试里面有没有习过武的练家子。 然而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傅彦感觉自己比在吏部忙了三天三夜还累。 朱衣卫也真是能熬。 白天那队朱衣卫待不住了,就换另一队晚上留在傅家,美其名曰“时刻确保傅家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可供差遣”。 其实就是徐锐派人监视他们。 终于,在第三天半下午时分,徐锐慢悠悠地再次大驾光临。 “傅大人,调查得如何了?”徐锐笑着冲傅景渊抱了抱拳问道。 傅景渊很是头疼,但朱衣卫全程都在,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恐怕要让总领大人失望了。”傅景渊硬着头皮道,“傅某以派人彻查全家上下,并未找到偷走或临摹二殿下笔迹的可疑之人。” “这样啊……”徐锐倒是没有太吃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管结果如何,傅大人这几日辛苦了。”徐锐笑着说,“既然贵府的下人并未盗走二殿下的字迹,想必这买通程怀玉写《潜龙吟》的幕后之人也不在傅家了。” 大家都知道,徐锐话中的意思是,买通程怀玉的人就是赵承平本人。 毕竟赵承平的字迹只有三个地方有:他自己的宫中、傅彦的书房、镇京司存放字迹样本的库房里。 镇京司自然不可能,又不是傅家泄露出去的,赵承平宫中但凡能接触到他的字迹的太监宫女也都查过了,全都不符合。 如此来看,只能是赵承平自己。 傅景渊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还不如在自己家查到家贼呢! 这样一来事情就复杂多了。 “如此来看,此事当真与二殿下脱不开干系。”徐锐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摇头叹气道,“徐某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结论,但事已至此,徐某也不得不查一查贵府的账目了。” 说着,徐锐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将它递给傅景渊。 “这是圣上的意思,还请大人莫要为难徐某。” 既然是赵承平买通的程怀玉,他肯定需要给对方一大笔钱。 而徐锐之前已经在赵承平甚至是宁贵妃的宫中都查过了,并未发现有任何账目上的不对。 银子总不能凭空变出来,所以现在唯一还有可能的就是傅家。 谁让傅景渊是赵承平的亲舅舅呢? 傅景渊无可奈何,只好放任朱衣卫去查账。 待朱衣卫去忙后,傅彦见父亲一副苦大仇深的神色,连忙给傅景渊沏了杯茶,宽慰道:“父亲也莫要太忧虑了些。既然咱们家是清白的,这账本随便他们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为父担心的是这个吗?”傅景渊愁眉苦脸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是个死局啊!” 傅彦一时没反应过来,“死局?” “你想,若是今日徐总领查出了不对,咱们家肯定难逃其责。但若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圣上又会怎么想?”傅景渊道。 第241章 傅彦思考了一阵,突然明白过来。 “父亲的意思是,若是在二殿下的宫中、贵妃的宫中,以及咱们傅家,都没有查出任何证据,反而会引起圣上的猜忌。因为圣上会认为二殿下的手段已经如此了得,连朱衣卫都被他蒙蔽了。” “不错。”傅景渊点点头,“那可是朱衣卫啊,圣上手中最迅猛的鹰犬,世间少有连朱衣卫都查不出来的案子。” “可若是这次他们真的查不出来,圣上即便无法治任何人的罪,心中对于二殿下那颗怀疑的种子也已经种下了。日后,只怕是要更加忌惮二殿下,重用七殿下。” “那就不能是皇后一党故意设计的吗?”傅彦猜测道,“或许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圣上怀疑是二殿下心胸狭窄,故意败坏七殿下的名声呢?” “自然有这个可能。”傅景渊说,“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反而是对二殿下不利的证据有两个。若是在没有充足的证据的情况下,就指认是皇后一党故意为之,难免会显得咱们是在乱咬。” 也是。傅彦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证据,还是得有证据。 现在圣上肯定已经更加相信是二殿下容不下七殿下,所以故意买通程怀玉搞出来了这么一出《潜龙吟》。若是没有足以推翻之前所有证据的新证据,元兴帝只会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想。 到时候别说是二殿下被元兴帝厌恶,只怕会连累整个傅家。 正当傅家全家上下都陷入担忧低落的情绪当中时,徐锐已经查完账了。 傅景渊连忙起身相迎,“总领大人,如何了?没什么问题吧?” 徐锐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意,将账本递到傅景渊跟前,“傅大人定是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家中之事了吧?” “此话怎讲?”傅景渊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账本上标注的库房存银应当是五万三千六百八十两。”徐锐道,“可是方才徐某带人去贵府的库房查看存银,却发现少了整整三百六十两。” “傅大人,莫非这三百六十两银子自己长翅膀飞走了?” 傅景渊脸色骤变,立刻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上个月月末内子才刚刚查过账,明明对得上!” 傅家的每一笔支出和收入都会详细写在账本上,包括日常开销、给下人们的封儿、家中妻妾子女的月银、修缮房屋马车的费用、送礼的费用等等。 郁夫人对账目很是负责,每个月都会详细地查每一笔账目,所以根本不可能出问题。 “账本自然没问题,可是这库房里的存银当中混入了三百六十两石头,傅大人难道不知道吗?”徐锐一语道破。 此言一出,傅家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有石头? “想必贵府查账时只是称量了重量,并未仔细检查每一箱银两当中是否混入了不干净的东西。”徐锐道。 说着,他大手一挥,两名朱衣卫合力抬上来了一箱东西。 傅景渊凑近了一看,竟然是被做成了银锭形状的石头! 这些石头的颜色与银锭也十分接近,若不是仔细辨认,在那么多银两当中还真的很难发现这些混入其中的石头。 “还请傅大人给徐某一个解释,徐某也好回去复命。”徐锐看着傅景渊,目光如鹰一般锐利。 第210章 夜半时分, 贺听澜熟门熟路地溜进了观海书局的后院,打开密室的大门进入清河盟的地界。 他直直地走到裴归远的房间。 “你来了。”裴归远悠哉悠哉地放下茶杯,笑着看向贺听澜,对他比了个手势, “请坐。” “《潜龙吟》的事情效果远超我们所料, 看来, 是老天眷顾我们清河盟啊。”裴归远笑吟吟地给贺听澜倒了杯茶。 可贺听澜却喝不下, 他一屁股坐在裴归远对面, 急切问道:“当初不是说只用稍微引导一下风向吗?怎么现在把傅尚书家也给牵扯进来了?” 裴归远不以为然, “二皇子和傅家本来就是一体的, 有所牵扯也很正常, 不是吗?” “可是在程怀玉家中搜到的那两个证据怎么说?”贺听澜问,“咱们的计划当中没有这一环啊。” “这谁知道呢?”裴归远道,“或许只是巧合吧。天命如此,你我只需要感激便可。” 贺听澜朝前倾了倾身子,双目直视着裴归远, 一字一句地问道:“裴先生, 那两个证据, 真的不是你叫人做的?” “你怀疑我?”裴归远眯起眼睛,随即轻笑一声道:“你想多了,怎么可能是我?有《潜龙吟》在民间的影响力就足够了,我又何必冒着暴露身份、暴露清河盟的风险多此一举?” 贺听澜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尝试从中看出点什么东西来。 良久,贺听澜点了点头,“也是。” 原本他们的计划就只是编排这一出舞乐表演,在皇帝的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 皇帝是何等多疑的人? 你说一句无心的话,他能从字面意思联想到深一层的意思, 然后再想到更深一层的意思,最终的落脚点无非就是“谁谁谁又要动摇朕的江山了”。 一出《潜龙吟》,足以让元兴帝对二皇子产生怀疑,后续的事情只要七皇子不做出格的事情,他们天家父子之间自然会发生一些变化。 根本用不着清河盟出手捏造证据。 更何况,证据这种东西,就算是真的,也有人有办法让它变成假的。若原本就是假证据,还将二皇子逼到这样的绝境,难保他和傅家不会联手把幕后之人给挖出来。 二皇子、宁贵妃、傅家,他们若是连起手来铁了心要找出幕后之人,即便是清河盟也不敢说一定能逃过。 所以,比起把事情做绝,给人留下想象空间反而更合适。 “不管怎么说,对方在明,我们在暗。”贺听澜叹了口气道,“若是我们的密室真的被挖出来了,那才是灭顶之灾。” “不错。”裴归远点点头,“所以啊,这件事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有人也想弄二皇子和傅家。” “会是谁呢?皇后一党?李家?”贺听澜一边把玩着桌上的茶杯一边思考。 “或许吧。”裴归远道,“两位皇子之间的争斗只会越来越激烈,前朝后宫只怕都不得安宁。不过,若真是皇后一党做的,对咱们倒是个好事。毕竟,有谁不喜欢让权倾朝野的人成为自己的爪牙呢?” “对了,七皇子最近如何?”裴归远突然问道,“你有跟他取得联系吗?” “殿下最近一直忙于学业和听政。”贺听澜道,“据说他进步飞快,圣上对他称赞有加,还说此子聪慧,一点就通,从前若不是自己的疏忽让他耽搁了学业,今日一定会优秀百倍。” “真好。”裴归远欣慰地笑了,“七皇子自己争气,咱们也放心。我听你刚才说的意思,好像圣上也对七皇子颇有愧疚之心,这样便更好了。” 贺听澜点点头道:“嗯,只要七皇子越来越得圣上重视,咱们的计划也就离成功越来越近。” “只是,关于徐美人的事情,我还不想一口气全告诉七皇子。”贺听澜神色凝重道,“这段时间我与他联络下来,发现这孩子年纪虽小,却跟他父皇一样多疑。” “这样的性子,若是我直接把当年的事情全都告诉他,反而会让他怀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所以,我打算旁敲侧击地让他自己去发现真相。” “这样也好。”裴归远认同道,“总之,这件事事关皇室秘闻,你可一定要小心点,千万别暴露了自己。即便是在七皇子跟前也不能暴露!虽说他现在跟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可毕竟还只是个皇子,将来一切还未可知。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将来成功继位登基,对于咱们这些知道他不堪的过往的人,想必也是十分忌惮。” “我明白。”贺听澜道,“你放心,七殿下问我为什么帮他,我只是说和他母亲有些旧恩,以及我身为臣子自然也有想往上爬的野心。至少目前来看,殿下对我说的话并未起疑。” “那就好。”裴归远温柔地微笑起来,“清河盟有你,一定能心想事成的。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明日也不是休沐日。” 贺听澜点点头,披上夜行衣的外袍转身离开。 夏日的夜晚也不怎么凉爽,贺听澜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突然感觉身周十分安静。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没什么云,所以星星格外亮。 这让贺听澜想起了曾经很多个夜晚。 小时候师父和娘亲都不在家,他便会在夏日的夜晚独自坐在庭院中的藤椅上,一颗一颗地数星星。 数着数着,他又开始跟星星打招呼:“小星星你们好呀,我叫阿澜,你们都叫什么?” 星星当然不会回答他,只会发出微小的光。 但是没关系,贺听澜会自己想象他们的回答。 比如大一点、亮一点的星星就是声音粗犷的壮汉,跟自己打招呼的时候也是大大咧咧的。 第242章 小一点的星星则是娇羞的少女,跟自己打招呼时细声细语的。 而那些忽亮忽暗的星星则是顽皮的孩子,在天上玩捉迷藏,一会躲到云朵后面,一会又跑到前面嘚瑟,“来抓我啊!” 后来流浪的那段时间,贺听澜喜欢枕着大灰躺在地上,仰头看星星。 他还是会跟星星聊天,但是会拉上大灰一起,把大灰介绍给自己的星星朋友们。 以至于大灰实在是被叨叨得不耐烦了,发出一声怨念的狼嚎。 结果贺听澜又惊又喜地一把抱住大灰毛茸茸的身子,一个劲儿地搓他的脸,“嘿!你回应他们了!” “小星星你们听到了吗?大灰跟你们说话了哦!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啦!” 大灰听不懂贺听澜在说什么,大灰只觉得吵闹。 大灰当然不知道,人类的十三四岁相当于狼的一岁,是最烦人的年纪。 但谁让这个聒噪的家伙可以用一根细细长长的“竹条”射中猎物呢? 大灰终究还是拜倒在了美食的诱惑下。 于是它只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被人枕着肚子不要紧的,被人把口水蹭到自己干净的皮毛上不要紧的,被人趴在耳边小声说话也不要紧的…… 贺听澜怔怔地望着夜空,鬼使神差地抬起一只手,对天上的星星们挥了挥。 “你们好呀。”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道声音传来—— “贺梦洲?!” 贺听澜一愣,怎么回事,星星会说话了?还回应我了? 果然,只要自己足够真诚,连星星都能被自己打动并开口说话! 只不过……这星星的声音怎么有点像顾泽礼? 贺听澜一阵茫然,突然回过神来,发现有两个人影正朝自己这边跑过来。 不好,是巡逻的朱衣卫! 贺听澜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转身撒腿就跑。 可千万不能让朱衣卫认出自己来,否则就完犊子了! 然而那个声音又在背后响起来了,“贺梦洲!贺梦洲你跑什么啊!?” 等等。 贺听澜猛地站住脚。 好像真的是顾泽礼的声音! 他转头一看,的确是顾泽礼没错,但又不仅仅是顾泽礼。 他还搀扶着一个。 “顾老四?”贺听澜疑惑地迎上前去,“三更半夜的你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怎么跑出来了?” “你不也跑出来了?”顾泽礼不服气道,“你还穿着夜行衣,出来干嘛?采花啊?” “你才出来采花!”贺听澜“嘁”了一声,随即看向顾泽礼扶着的那个人,“这位是……” 那人抬头看向贺听澜,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贺听澜倒吸了一大口冷气。 “你、你是霓裳阁的……呃……伊赫兰!”贺听澜瞬间就认出来了。 这人不就是在《潜龙吟》里扮演焉陀王子伊赫兰的那名伶人吗? 他怎么和顾泽礼在一块?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贺听澜诧异地问道,“我记得霓裳阁的伶人是不能独自外出的,莫非……” “顾老四,你把人给抢了出来?!”贺听澜大惊失色,“我让你勇敢一回,没让你这么勇敢啊!” “梦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顾泽礼解释道,“霓裳阁的人在追我们,你能不能帮个忙,帮我把人藏一下?” “到底怎么回事?”贺听澜问道,“现在《潜龙吟》惹了圣上动怒,他又是演伊赫兰的人,如果被发现会给自己惹祸上身的你知不知道?” 顾泽礼沉默了一瞬,随即点点头道:“你说得也对,是我太冲动了。梦洲,霓裳阁的人应该会从东边追过来,一会你注意避开他们,我带他先走了。” 说罢,顾泽礼拉着“伊赫兰”继续往西边跑去。 “等一下!”贺听澜突然叫住顾泽礼,“我知道有个地方能藏人,你们跟我来。” 第211章 “徐大人, 还请您给我们一点时间调查此事。”傅彦对徐锐行了一礼道,“这么多石头不可能从外面运进来而不被发现,所以一定是家贼所为。” 朱衣卫从程怀玉的家中搜出来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百六十”三个字,前面的部分应该是被烧毁了, 看不出具体数额是多少。 而傅家的银库中又不偏不倚正好少了三百六十两银子。 种种证据很难不让人想到是傅家为二皇子买通程怀玉提供了金钱支持。 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好在徐锐也不愿意为难, 颔首道:“还请大人快些查出真相, 若是拖得太久了, 圣上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傅彦面上一喜:“多谢徐大人。” 傅景渊走过来, 低声问傅彦道:“你这是已经有眉目了?” “大概吧。”傅彦道, “父亲不觉得, 那些石头的颜色很怪吗?” 傅景渊蹲下来从箱子里取出一块被雕刻成银锭形状的石头, 仔细端详了一番,“是有点不一样,比咱们府中别的石头颜色要浅上一些。” “正是。”傅彦点点头,“我记得府中铺路的鹅卵石都是家丁去河边一同采集的,颜色差距不会这么大, 这些石头肯定有问题。” 说罢, 傅彦转身喊道:“狄统领!” 狄云枫连忙迎上来, “大公子有何吩咐?” 傅彦将几块浅色的石头递到狄云枫手中,“你带人在府中查一遍,看看哪里有这种浅灰色的石头。” “是。”狄云枫接过来,大手一挥,带着侍卫们四散而去。 傅彦方才仔细看过这些石头,上面并没有涂抹过任何东西,也就是说它的浅灰色一定是天然而非人为。 石头的颜色会根据很多因素而发生变化,比如降雨、刮风、长期处于炎热或者寒冷的地方、旁边是否有茂盛的花草树木等等。 不出所料,很快大家便等到了消息。 “家主!大公子!发现了!”两名侍卫匆匆地跑回来, 将两颗石头呈上来,“属下们在西边问道堂外面的院子里发现了这种浅灰色的石头,请您过目。” “问道堂?”傅景渊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他? 问道堂是傅家比较偏远破旧的一处地方,向来都是荒着的。 但现在里面住着的是傅康。 自从两年前傅康私自将土地批给荣家二公子、苏姨娘买通刺客对傅彦下手这两件事被发现之后,傅景渊雷霆大怒,直接把傅康给禁足了。 但是时间一长,傅景渊也渐渐觉得总这么禁足着也不是个办法。 毕竟是傅家堂堂正正的公子,难道还能让他什么都不干,在家白吃白喝一辈子吗? 再加上傅康自从被禁足以来,一直本分地待着,平时读书练字什么的也时分勤快,颇有些改过自新的苗头。 时间一长,傅景渊也难免心软,便下令解除了他的禁足。 但是作为惩罚,傅康原本的院子不能住了,迁到了最偏僻荒凉的问道堂。 按照傅景渊自己的想法,自然是希望傅康能够重新回到官场,哪怕是当个没什么实权的九品小吏也行。 但是这件事坏就坏在傅康先前滥用职权,为了巴结荣家私自批走土地一事实在是惹得龙颜大怒,傅景渊也不敢把他重新塞回朝廷。 万一被哪个诚心跟傅家做对的官员给发现了,到元兴帝跟前参他一本,傅景渊和傅彦的仕途都难免会受到影响。 傅景渊自然希望自家子侄多几个入朝为官,但像傅康这种不知什么时候会给自己惹出事端的,还是要小心为上。 于是傅景渊便想了个办法,八个月前他打发傅康去自己的绫罗铺子学着做生意,至少还有侯天和这个忠心耿耿的傅家老人教导他,这孩子也不至于就此荒废了。 等时间一长,或者是傅康立了什么功,到时候傅景渊便可以再去求求元兴帝,给傅康在朝中安排个职位。 反正他还年轻,多等几年也不怕。 可是现在从傅康的院子里搜出来了浅灰色的石头,傅景渊眉毛拧成一团,愠怒道:“傅康,给我过来!” 傅康从方才那些假银锭被发现就一直低着脑袋躲在人群中,根本不敢抬眼看傅景渊。 现在被父亲这么一喊,傅康浑身猛地抖了一下,一点一点地蹭了过来。 “父亲,他们在孩儿的院中发现了颜色相近的石头,不代表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就是孩儿干的啊!”傅康为自己辩解道。 傅彦笑而不语,对人群中的一名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名丫鬟连忙走上前来,跪在傅景渊面前道:“请家主恕罪,此事奴婢本该主动告知家主的。三公子常年喝药,奴婢每次都会在院中清洗药碗,带有药汤的水就被奴婢倒在了地上,所以附近的鹅卵石渐渐被染了颜色,全部呈灰白色。” 丫鬟说着,连连磕起头来,“家主饶命,奴婢是三公子院中的人,怕这件事会牵连到奴婢,所以方才才没有第一时间禀告家主,奴婢再也不敢了!” 第243章 傅景渊听完这番话,眉头皱得更深了。 “傅康,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傅景渊沉声质问道。 “父亲,您别听这个小贱人说的话!”傅康连忙道,“您就算是给孩儿一千个胆子,孩儿也不敢动家里的银库啊!” 傅彦见状,也走上前去对傅景渊道:“父亲,既然他们各执一词,不如请人来验一验,看看这些假银锭上是否有三弟喝的药的残留。” “嗯,那就这样办吧。”傅景渊颔首,然后转身对徐锐道:“徐大人,不知朱衣卫中可否有精于药草之人?” 徐锐点点头,“自然是有。” 说罢,他招呼了一名朱衣卫走上前来,“你去查查。” 那名朱衣卫先是拿起假银锭嗅了嗅,然后十分肯定地念出了一串草药的名称,“卑职闻到了这几味药。” 众人哗然。 “一丝不差!”问道堂的那名丫鬟激动道,“奴婢负责去医馆给三公子抓药已经一年多了,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几味药!” “他们胡说!”傅康急了,膝行几步爬到傅景渊脚边,“父亲,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孩儿,您别听他们颠倒黑白啊!” “是不是颠倒黑白不由你说了算!”傅景渊怒道,然后下令把傅康院中服侍的人统统都叫了过来。 “你们听好了,你们虽是服侍三公子的人,但也别忘了你们真正的主子是谁。”傅景渊站起来,在那些丫鬟小厮跟前缓缓踱步。 “今日的事,你们都知道多少内情,统统说出来,便可保全自身。若是蓄意隐瞒,便想想你们的家人吧。” 傅景渊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世家大族的下人家丁的家人大多都是受到家族的庇护的,可以说全家的命都牢牢握在这个家族掌权人的手中。 所以下人们一旦犯了事,可不仅仅是自己受到责罚。 果然,傅景渊此话一出,一名胆小的小厮就已经忍不住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傅景渊跟前,连连磕头道:“家主饶命!三公子先前确实给了小的一些鹅卵石,吩咐小的将它们雕刻成银锭的形状。小的心里很是不安,但这毕竟是三公子的命令,小的不敢不从,只好照做了。” “小的怕以后惹出什么事无法证明,当时就偷偷留了雕刻石头的刻刀,以及一些石头碎屑,就藏在小的的床底下。家主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傅景渊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连忙一路小跑往问道堂的方向去了。 “你肯把事情说出来,也是勇气可嘉。”傅景渊对那名小厮道,“所以我不会惩罚你。其他人还知道什么,就在今日一起说了吧。” 问道堂的其余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服侍三公子是没有出路的,还是趁早弃暗投明比较好。 更何况傅家真正能为他们做主的还是傅景渊。 于是又有一名小厮站出来禀报道:“家主,三个月前公子吩咐小的半夜去引开看守银库的春生。” 紧接着,更多下人接二连三地站出来指认。 “家主,公子吩咐小的把一箱东西搬到银库门口,然后就把小的赶走了。” “家主,公子用小的弟妹的性命威胁小的,不许小的对任何人说,还请家主为小的全家做主啊!” 随着越来越多下人将傅康做过的腌臢事说出来,傅康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绿。 “你们这群卖主求荣的奴才!到底是谁让你们这么说的?!”傅康无能狂怒地大吼起来。 “放肆!”傅景渊喝止了傅康,“买通一个人可以,难道还能买通你院子里的所有人吗?” 傅康不说话了。 傅景渊走到徐锐跟前,面露难色道:“徐大人见笑了,傅某教子无方,竟惹出这么大的祸端,还劳烦徐大人和诸位陪傅某耗了这么久,傅某实在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们朱衣卫的职责所在。”徐锐笑吟吟地回礼道,“此事乃是贵府家事,照例来说,徐某一个外人本不该插手。只是银库毕竟少了整整三百六十两银子,和我们在程怀玉家发现的证据吻合,徐某身为朱衣卫总领,不能不管此事。” “既然如此,不如让徐某将令公子带回镇京司询问一番?”徐锐道,“傅大人请放心,徐某定不会伤害到令公子的。” 傅景渊明白徐锐的顾虑,这个时候只有将傅康给推过去,才能显得傅家清白。 陷害皇子和养出了废物儿子,这两件事相比还是前者更严重。 于是傅景渊对徐锐拱手一揖,“徐大人请便。” 第212章 “徐锐, 查得如何了?”元兴帝坐在御书房内,手里还拿着《潜龙吟》的本子,一边翻看一边询问道。 “回陛下,臣已经让人去审了傅家三公子, 他自己全都招了。说是做生意亏了钱, 怕被尚书大人责骂, 便偷偷从家中银库盗走了三百六十两银子。”徐锐说道。 元兴帝微微抬眼, “哦?还有这种事?” “是。”徐锐点头, “傅尚书也是怕傅三公子没什么正经营生做, 就派他去自家管着的绫罗铺子跟着学做生意。” “傅三公子大抵也是立功心切, 便跟人合伙投资了一批虫草, 打算卖到南边去。谁曾想已经有人提前将当地的生意揽给了自己,傅三公子他们投资的虫草自然也就没人买了。好在傅三公子还算小心谨慎,没有亏损太多,但还是差了三百六十两无法补全,这才一时心生歹念。” 元兴帝叹了口气, “傅尚书这个三儿子,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是一家养出来的儿子, 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徐锐笑着附和道:“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更何况人呢?” “龙生九子?”元兴帝看了他一眼,“那爱卿说说,朕膝下的几个儿子,谁最可堪大任?” 徐锐一听这话连忙跪下,“臣惶恐,方才失言了,还请陛下恕罪!” “叫你说你就说。”元兴帝倒是没生气, 反而一副颇有兴趣的神情。 “这……”徐锐十分后悔,方才怎么就没管住自己的嘴呢? 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现在不得不往里跳了。 但见元兴帝这副表情,明显就是想听听他的回答的样子,徐锐只好硬着头皮回道:“陛下英明神武,几位皇子殿下身上流着陛下的血,自然也是天资聪颖、非常人能及。” 徐锐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下元兴帝,见对方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似乎对他的后文很感兴趣,徐锐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二殿下做事周全得体,沉稳老练,颇有长兄风范;五殿下虽不喜庙堂纷争,却也心性高洁、十分通透;七殿下……” 徐锐飞速瞄了一眼元兴帝,见对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便继续道:“七殿下虽尚且年少,却也是聪敏好学,对不少事情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可陛下问臣谁可堪重任,如此大事,臣实在不得而知,还得由陛下定夺。”徐锐深深一拜道。 “行了,朕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也不必如此惶恐。”元兴帝摆了摆手,让徐锐先起来。 “既然傅家丢失的那三百六十两银子已经查清楚来龙去脉了,便将傅康打发回去吧。告诉傅尚书,好好管教他的儿子。”元兴帝道。 徐锐连忙行礼,“是,臣遵旨!只是程怀玉的事……” “这都多少天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元兴帝叹了口气。 “陛下恕罪,是臣等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徐锐又跪下了,“只是,臣率朱衣卫上下将能查的都查过了,除了在程怀玉家发现的那两个证据以外,别的再什么都没有。此事实在蹊跷,臣请陛下定夺。” 元兴帝慢悠悠地转着左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道:“你说,若是在程怀玉家发现的那张碎纸只是巧合,吞银而死的老鼠也是巧合,程怀玉连夜卷铺盖走人也只是有急事,并非畏罪潜逃。有多大可能如此?” “极小。”徐锐如实说道。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元兴帝有些疲惫地说道,“让霓裳阁把《潜龙吟》给停了,以后不许再演这出舞乐。” 徐锐震惊地抬眼看向元兴帝。 陛下就这么算了?这案子就不查了? 但很快徐锐便明白了元兴帝的真正用意。 《潜龙吟》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大梁其他州郡之人也慕名前来,已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但凡是知道一些皇室内情的,都难免会通过《潜龙吟》的情节联想到七皇子,从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猜测。 若是元兴帝继续大张旗鼓地让朱衣卫查下去,只会显得皇室心虚,是被《潜龙吟》戳中了肺管子才会如此。 民间风靡之事一茬接一茬,只要《潜龙吟》停演,再弄出点别的惹人关注的事情,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转移。 过上一段时间,也就不会有人再提起《潜龙吟》了。 第244章 只是这件事的内幕元兴帝自己一定要知道。 徐锐心知肚明,对元兴帝深深一揖,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竭力为陛下分忧的。” “嗯,没什么事的话就下去吧。”元兴帝道。 然而徐锐却没有退下,反倒面露难色道:“陛下,其实还有一事,可大可小,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都这么说了,若是不讲岂不是吊朕的胃口?”元兴帝调侃道。 “是。”徐锐一阵尴尬,“其实,《潜龙吟》从三日前开始便停演了,据说是因为出演主角伊赫兰的那名伶人不见了。” “伶人不见了?”元兴帝皱眉,“如此小事,何必来禀报朕?” “若仅仅是逃跑了一个伶人,自然是小事。”徐锐道,“只是,据霓裳阁的人说,当晚那名伶人是被人给掳走的。” “而掳走他的人,正是安国公府的四公子。” “什么?!”元兴帝猛地放下茶杯,“顾大将军家的老四?他不是还在太学吗?怎的做出这种事?” “臣也是去霓裳阁查案时无意听来的。”徐锐道,“具体的臣也不敢确认。霓裳阁的人只说是那天晚上,扮演伊赫兰的那名伶人原本正在房间内同人饮酒,结果突然闯进来个蒙面黑衣人,直接将人给掳走了。” “既然蒙面,又如何确认是顾家四公子?”元兴帝问。 “他们说是听到了蒙面人的声音。”徐锐道,“顾四公子经常光顾霓裳阁,所以里面不少人都熟悉他的声音,能听出来也不奇怪。” 元兴帝一阵头疼,傅家刚出完事,顾家又来了。 真是一天都不让朕消停! “陛下,此事应当如何处理?”徐锐试探地询问道,“臣觉得若只是个寻常伶人,也就罢了。可那人毕竟是扮演伊赫兰的伶人……” “你说得对。”元兴帝微微颔首,“此人身份敏感,你去派人查查,看看顾家那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是,臣遵命!”徐锐连忙行礼,“陛下若无别的吩咐,臣便先退下了。” 从御书房出来后,徐锐感到十分心累。 这些公子哥儿真是一个都不让人省心,净能惹事! 徐锐身为朱衣卫总领,是为皇帝的心腹之臣,虽说位高权重、满朝文武都得对他毕恭毕敬,说到底其实就是皇帝身边一个跑腿的。 元兴帝想打听什么事,徐锐得帮着打听;元兴帝想处理一个人,徐锐得帮着处理;元兴帝想做一些以皇帝的身份不好做的事情,徐锐得帮他做。 偏偏这次的事情涉及太多身份贵重之人,就连徐锐也觉得棘手得很。 两名朱衣卫见徐锐从御书房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问道:“大人,圣上怎么说?” “去安国公府。”徐锐道。 然而他脚步突然一滞,改主意道:“罢了,先别惊动大将军。本官先回镇京司,你们两个去太学等顾四公子。让他下学后来找我一趟。” 两名朱衣卫虽然不知徐锐为何要这么做,但他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于是连忙抱拳道:“属下领命!” 此时的顾泽礼依旧对自己要面临什么毫不知情。 自从上次考试取得了全乙等的好成绩之后,顾泽礼有些飘飘然。 不过他倒没得意忘形,反而是越多人夸赞他、巴结他,他就越学得起劲,就连背书都比平时背得更积极了。 然而这几天顾泽礼却有些心不在焉。 “顾四?顾四?”好像突然传来一个学生的声音。 “啊?”顾泽礼这才回过神来,“你叫我?” 那名同窗在顾泽礼身边一屁股坐下,好奇问道:“看你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的,难道又被大将军给揍了?不会吧,你都进步这么多了,你爹还揍你?” “没有,哪里的事?”顾泽礼打哈哈道,“我爹疼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揍我?我就是这几天忙于学业太累了,课上忍不住睁着眼睛睡觉。” “原来如此。”同窗感叹道,“你最近确实太累了些,总看你顶着俩黑眼圈。还是要多多调养身体啊,咱们这个年纪若是身体垮了,以后该如何娶妻生子?” 顾泽礼:“呃……” “哦,我给忘了,你不打算娶妻生子。”同窗一拍脑门道。 顾泽礼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同窗聊着天,然而心绪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不知道他的大美人儿现在如何了,没被霓裳阁抓回去吧? 不过既然是梦洲选的藏身之处,应该错不了。顾泽礼安慰自己道。 自从那天顾泽礼将人从霓裳阁救出来,他每天在太学都无比盼望着下学,好尽快去探望大美人儿。 哎,还有两个时辰。顾泽礼看了一眼漏刻,垂头丧气地继续写策论。 然而他并不知道,此时他的大美人儿房中还有一人。 “如何了?”贺听澜迅速溜进房间,“我那边已经一切准备妥当,只要你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行动。” “我也准备好了。”一个略有西域口音的声音响起,正是扮演伊赫兰的那名伶人。 他走到贺听澜跟前跪下,“幸得盟主相助,萨尔罕不胜感激,定会竭力助盟主成事!” 第213章 那天晚上贺听澜看见顾泽礼带着萨尔罕从霓裳阁跑出来, 不禁皱起了眉头。 顾老四这个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贺听澜将二人带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此处有一个废弃的老房子,鲜少有人路过,很适合藏身。 “这里安全了。”贺听澜道, “现在跟我说说吧, 到底怎么回事?” 顾泽礼面露为难之色, “梦洲, 我知道我这样做太冲动了点, 但是当时那个情形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什么情形?”贺听澜嘴上虽然问着, 却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就是有人欺负他。”顾泽礼道。 萨尔罕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坐在一旁缩成一团。 按照霓裳阁的规矩, 为伶人赏钱最多的客官可以获得与该伶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一起吃饭喝酒聊聊天之类的。 一般来说客官们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毕竟这里是舞乐坊,又不是青楼,能赏这么多钱的客官大多也是有身份的人, 自然要脸面。 可谁知道这次为萨尔罕赏钱最多的是个出了名的色鬼。 此人姓马, 据说是位盐商, 比一般的富商还要富上好几倍的程度。 “那个姓马的喝得红光满面,又特别兴奋,拉着萨尔罕就动手动脚。”顾泽礼纷纷地说道。 “我过去的时候就听见他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浑话,这我哪儿能忍?直接一拳把他干趴下了!” 贺听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霓裳阁虽说明面上不允许一些钱色交易,但只要钱多到一定程度,任何规则都是可以灵活变通的。 毕竟马掌柜还喝了酒,到时候就算真发生了点什么,霓裳阁也可以用“喝醉了一时冲动”来搪塞过去。 况且萨尔罕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伶人、一棵摇钱树而已, 卖身契都掌握在霓裳阁的手中,谅他也不敢造次。 其实对于这种事情贺听澜倒是也不担心,萨尔罕的身手不一般,如果当时顾泽礼再晚来一会,恐怕萨尔罕就自己动手了。 随便用个迷药什么的,将马掌柜弄晕也是轻轻松松。 毕竟,谁让他喝酒了呢? 谁知道还没等萨尔罕出手,顾泽礼就直接冲进了房间。 萨尔罕连忙收回去掏迷药的手,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继续哭哭啼啼。 这可不能露馅。 别说是客人们,就连霓裳阁的人也不知道他其实是个练家子这件事。 其实萨尔罕本来不想走的,毕竟他还要继续待在霓裳阁执行任务。 但是既然顾泽礼都已经过来救他了,若是大好的机会放着不走,未免显得自己有些可疑。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顾泽礼叹了口气,然后气呼呼道:“那个姓马的,别让我再逮到他,否则有他好果子吃!” “行啦,你也消消气。”贺听澜无奈地安慰道,“反正现在人你也给救出来了,霓裳阁那边也不好说你有没有暴露身份。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顾泽礼一时语塞。 他还真没想过该怎么办。 “我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人救出来要紧。办法还可以再想嘛。”顾泽礼尴尬地挠挠头。 贺听澜就知道这个莽夫会这么说,于是转头问萨尔罕道:“你自己说,你是想回霓裳阁,还是去别的地方?” 萨尔罕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用蹩脚的中原话说:“我不知道啊,我在金陵城一个亲人都没有,我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你别担心,我会给你安排去处的。”顾泽礼连忙道,“总之,我不会再让你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去。” “算了,今晚就先在这凑合一宿吧。”贺听澜对顾泽礼道:“你赶快回家去,否则要是霓裳阁的人真找到你家,发现今晚你溜出来了,你就是首要怀疑对象。” 第245章 “这我早有准备!”顾泽礼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从家溜走之前,已经让我身边的小厮伪装成我的样子待在房间里。只要我在天亮之前再溜回去,就没人会发现的。” 贺听澜无奈,抓起顾泽礼的胳膊把他拖到屋外。 “你是不是傻?”贺听澜恨铁不成钢地说,“现在霓裳阁就是圣上眼中的一根刺!《潜龙吟》的事情你听说了没?圣上非常生气,恐怕会勒令霓裳阁停演这出舞乐。” 说着,贺听澜指向房屋的方向,“你今天带出来的那个人不但演了《潜龙吟》,还是演主角的那个。这个节骨眼上你若是跟他扯上关系,就不怕圣上降罪?” “我不怕。”顾泽礼摇摇头,“反正我不能眼看着他回到那个龙潭虎穴当中去。” “那顾家呢?”贺听澜又问,“你自己是英雄救美了,你想过你的家人会被如何怀疑吗?” 顾泽礼沉默了。 “这事要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朝廷上那些谏官一人一句,就能把你爹和大哥白的也给抹成黑的。”贺听澜道。 顾泽礼自知行事冲动,也不好反驳什么,但还是满脸担忧地看向房间,“那他……” “罢了,你先回家去,萨尔罕交给我。”贺听澜叹了口气道,“好歹我以前当山大王的时候也练就了一身藏人的本事,藏个十天半个月的应该不是问题。之后的事情咱们再从长计议。” “真的?!”顾泽礼眼睛一亮,一把握住贺听澜的双肩,“梦洲你真好!那、那萨尔罕就拜托你了,你可要保护好他啊。” 说着,顾泽礼鼻子一酸,“你看他细皮嫩肉的,柔弱不能自理,又是孤身一人来到大梁,人生地不熟的,还遇到那种事,实在可怜……” 贺听澜拼命忍着笑。 柔弱不能自理? 这形容的是他认识的那个萨尔罕吗? 果然,顾泽礼这小子的脑子肯定是出了点什么问题。 但表面上贺听澜还是拍了拍顾泽礼的肩膀,十分讲义气地说道:“你放心,咱们既然是好兄弟,这点小忙我肯定会帮你的。” “呜……还是你好……”顾泽礼感动得热泪盈眶,“你简直比我大哥还懂我,要是你是我亲兄弟就好了。” 呃,这,怎么不算呢?贺听澜心道。 “好了,你快回去吧。记住,一定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今天晚上你溜出来了,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一整晚都在睡觉。”贺听澜嘱咐道。 “嗯,我会守口如瓶的。”顾泽礼用力点点头。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个祖宗,贺听澜这才悄悄返回那间屋子。 “盟主,现在怎么办啊?”萨尔罕问道,“不管怎么说,我得赶快回霓裳阁,但若是被问起我是被谁掳走的……” “别怕。”贺听澜道,“既然你被人掳走这件事已经闹的整个霓裳阁人尽皆知,那不如好好利用这件事。” “还请盟主明示。”萨尔罕连忙道。 贺听澜想了想,然后冲萨尔罕招招手,“你过来。” 太阳升起又落下,金陵城中的一切照常进行着。 除了徐锐。 最近霓裳阁的事情弄得他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烦躁极了。 这不,顾家的四公子又疑似掳走霓裳阁伶人,简直是火上浇油。 但皇命不可违,徐锐带着一队朱衣卫,从皇城出发往安国公府走去。 朱衣卫们手里拿着萨尔罕的画像,一边走,一边沿途随即抓取路人,问他们可有看见过这个人。 路程快走到一半了,还是没问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百姓们除了表示没见过的,就是在舞台上见过萨尔罕的。 “哟,这不是演《潜龙吟》的那小子吗?演得真好!官爷您也爱看《潜龙吟》吗?” “官爷,这几天《潜龙吟》都不演了,您知道为啥吗?我好几个亲戚专门从外地赶来金陵城,就是想看一场,别不演了啊!” 徐锐:“……” 好在走到离安国公府还有三条街的位置时,朱衣卫总算是问到有用信息了。 “哎?这个人我见过。”一名挑着扁担的小贩说,“前天早上我出来摆摊,就看到这小子和一名戴着帷帽的人,急匆匆地往那边去了。” 小贩说着,伸手往南边一指。 “你可看清楚了?”徐锐连忙问道,“确是此人无疑?” “嗐,错不了。”小贩憨厚地笑了,“那小子一看就是西域人,长得细皮嫩肉的,大概不到二十岁吧,特别打眼!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长得那么标志的男人,肯定不会看错的。” “那另一个人呢?”徐锐又问,“他戴着帷帽,那身形什么样?” “这……”小贩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我倒没怎么注意,我当时光顾着看那个西域来的了。不过,我记得戴帷帽那人走路特别快,像是脚下生风似的,飘着走,西域来的那人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好,多谢。”徐锐点点头,招呼身后的朱衣卫往小贩指的方向走去。 “大人,咱们这是要往哪儿走?前面就是靖勇伯府了啊。”一名朱衣卫不解道。 “就是靖勇伯府。”徐锐沉声道,“大清早的,那两人不往城门走,却往这边走,肯定有问题。” 听小贩的描述,那个脚下生风的人肯定会武,而且还很厉害。 武功如此高强之人,肯定跟哪个世家大族或者富商有关系。 而往这个方向走,只有可能去到靖勇伯府。 徐锐推算了一下时辰,猜测那两人肯定是想趁着街上人还不多,免得引人注意,才早早出来。 谁知道碰上个勤快早起的小贩,叫他给看了去。 徐锐等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靖勇伯府门口,敲响了大门。 第214章 靖勇伯府的护卫见到徐锐等人, 虽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但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将人迎进了府中。 此时靖勇伯李和昌本人已经离府去上早朝了,是周夫人出来迎接的。 “总领大人这么早到访, 可是有什么要事?”周夫人笑着询问道。 “叨扰夫人了。”徐锐拱手行礼, “我等奉命追查要案, 发现一名可疑人员往贵府的方向跑来, 怕此人潜入贵府伤及无辜, 故而前来查探一番。” “这样啊。”周夫人点了点头, “既然大人也是奉皇命行事, 那就请便吧。只是府中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 还请大人莫要吓到了她们。” “徐某明白。”徐锐道,“夫人若是放心不下,可以叫府中下人跟随。” 周夫人迟疑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不必了。大人办事向来周全,我自然是放心。” 徐锐将朱衣卫分为五个小队, 每队两人, 分头在府中检查。 周夫人请徐锐先在庭院中坐下, 又叫了侍女端来茶水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着关于案子的事情打发时间。 然而还没过多久,突然从西边传来一阵骚动。 “啊!你是谁啊?!”一个尖锐的少女的声音突然传来。 徐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周夫人也是满脸疑惑,她身边的侍女小声道:“主母,奴婢听着好像是绿珠的声音。” 很快,一名侍女打扮的少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主母!主母不好了!”绿珠跑到周夫人跟前哭喊道,“府中不知何时闯进来了一名外男,还鬼鬼祟祟的, 吓死奴婢了!” “外男?”周夫人眉头一皱,顿感不妙。 徐锐也瞬间意识到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连忙问绿珠:“你可看清楚了?那人长什么样子?” “我……我……”绿珠大清早的刚起来,连衣裳都还没穿好就碰见个不认识的男子,实被吓得不轻,脑子有点乱,一时语无伦次起来。 徐锐刚要亲自前去查看,谁知那名外男突然现身了。 萨尔罕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往前院走来。 “当真是你!”徐锐眸光一凛,冲上前去一把将人压制住。 “大胆贼人!为何私闯靖勇伯府内院?!”徐锐厉声喝问道。 萨尔罕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左看看右看看,连忙喊起来:“不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啊!” 周夫人也感到奇怪,便问绿珠道:“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他的?” “就刚刚,奴婢起床后准备去洗漱,就看到这个人从澹然居的库房里走出来,还衣衫不整的。奴婢真的吓坏了,这才连忙赶来禀报主母。”绿珠平复了情绪回忆道。 “我昨晚明明是在一个破旧的房间睡着的,今早却莫名其妙在这醒来,肯定是有人要陷害我!”萨尔罕用蹩脚的中原话激动地喊道。 他一把抓住徐锐的袖口,“你是大官吗?你是不是说话很管用,你一定要证明我的清白啊!” 徐锐也是莫名其妙,眼前的情况令他感到十分困惑。 第246章 不过既然人已经在靖勇伯府找到了,至少对案件的进展也有帮助。 待派出去的朱衣卫在府中检查完一遍,并且表示再没有别的可疑之人之后,徐锐对周夫人拱手一礼,带着歉意道:“今日之事令夫人受惊了,徐某定会将这个登徒子带回去严加审讯,还贵府一个公道。” 周夫人微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倒是大人这么早出门办案实在辛苦,要不在府中用过早膳再走?” “不必了。”徐锐知道周夫人只是跟他客气一下,“查案要紧,徐某不敢有一丝耽搁,这就先带人回镇京司了。” “总领大人请。”周夫人欠了欠身子。 从靖勇伯府出来回镇京司的一路上,萨尔罕一直反反复复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醒来之后就在靖勇伯府了,一定是有人陷害自己云云。 看得出来他很着急。 “你现在说了回到镇京司之后也还要再说一遍,还是等回去再说吧,有人要记录你的供词的。”徐锐耐着性子解释道。 “哦。”萨尔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什么时候能回霓裳阁?我还要表演呢。要是我失踪太久,掌柜生气了我就完了。” “你们掌柜的,很严厉?”徐锐随口问道。 “对我还行,但是他对其他人很凶。”萨尔罕说道,“有一次我们的一个兄弟没有把舞台上的屏风摆正,掌柜就把他揍了一顿,好吓人!” “但是我知道掌柜不揍我不是真的因为他对我好,而是因为我要上台演出。掌柜怕把我打坏了他就赚不到钱了。” “我是怕如果我太长时间不回去演出,掌柜就会找到别人替代我,到时候我不值钱了,掌柜也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仁慈了。” 萨尔罕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了,喋喋不休地一边走一边说。 偏偏他还操着一口西域口音,有些字眼的音调会往奇怪的地方拐过去,听起来特别滑稽。 徐锐强忍着笑意,努力维持住自己在下属和嫌疑人面前的威严。 不过徐锐倒也没有打断萨尔罕的喋喋不休。 有时候关键信息就是在人们不经意之间说出口的,多让萨尔罕说说,没准儿能帮助自己破案。 “你放心,本官不会吃人。”徐锐说道,“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调查,若你真的清白,我们自然不会把你扣在这里。查完案就会放你回去的。” “真的?”萨尔罕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一定好好配合!”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爹娘养的,敢陷害我!”萨尔罕一边走一边嘀咕,然后对徐锐道:“你一定要抓到那个人,然后狠狠踢他的屁股!” 徐锐:“……” 不行,他要忍住,不能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路,回到镇京司时徐锐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炸了。 朱衣卫有规定,审问嫌疑人的时候要有两名负责记录的小吏在一旁,一个负责记录嫌疑人的说辞,一个负责记录嫌疑人的表情、动作等等。 “四天前的晚上,我本来在自己的房间跟客人饮酒聊天,结果刚喝到兴头上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一个一身黑、还蒙着脸的人。”萨尔罕回忆道。 “那个人抓起我就往外跑。我只是稍稍会一点拳脚功夫而已,哪里比得上那人武功高强?我实在反抗不了,就被那人给抓走了。” “他把你抓去了哪里?具体的地址还记得吗?”徐锐问道。 “我不知道。”萨尔罕摇摇头,“那人把我的眼睛蒙上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把我带去了哪里。” “等他把我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个一片漆黑的地方。他会给我送饭送水,别的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过了好久,一次我吃完饭之后就晕了过去,应该是他在我的饭菜里下了迷药。”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今天清晨,在靖勇伯府了。” 这时,负责检查药物的技员也检查完毕,走到徐锐跟前禀报道:“大人,属下在此人的嘴中的确提取到了梦魂散。” 梦魂散是一种能使人快速入睡的药物,根据萨尔罕所说的,他吃完饭之后就晕了过去,应该也是没有漱过口。 如此一来,在他的嘴中提取到梦魂散倒也合情合理。 “那把你抓走的那个人身形什么样,你可看清楚了?”徐锐又问。 萨尔罕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下,说:“我也就是被抓走的那天晚上看到了他,之后连他的身影都没看见过。” “我记得……那个人动作很灵敏,会轻功,一看就很厉害的样子!然后他挺瘦的,再就没什么了。” “就没了?”徐锐问道,“那人身上可有什么味道?或者他的衣袍是什么材质,摸起来触感如何?这些你可还记得?” 经徐锐这么一提醒,萨尔罕突然想起来什么,“哦对!那人的身上确实有一股香味,应该是某种熏香,还挺好闻的,但是我不知道是哪种。” “衣袍材质的话……反正就挺细腻的,我当时试图挣脱时抓到了他的袖子,不扎手。但我对这些东西都不太了解,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材质。” 徐锐又问了一大堆相关的细节,直到再也问不出什么,这才作罢。 “来人,把所有熏香都拿过来,让他一一辨别。”徐锐大手一挥吩咐道。 问了这么多,现在看来最有用的消息或许就是熏香的味道。 若是能辨别出来那个掳走萨尔罕的蒙面人用的熏香是哪种,或许就能找到突破口。 很快,朱衣卫们就纷纷将镇京司存放的所有熏香品种全都端了上来。 萨尔罕目瞪口呆。 面前摆着足足有上百种不同的熏香。 “你来挨个闻一下。”徐锐对萨尔罕道,“看看这里面是否有你那天晚上闻到的香气。” 萨尔罕乖乖走上前来,挨个拿起桌上的熏香,放到鼻子底下闻。 但好像都不太对。 直到闻到七十多种的时候,萨尔罕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就是这个!”萨尔罕激动道,“我之前从来没闻到过这种熏香,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徐锐连忙将萨尔罕手中的那盒熏香拿过来一看,脸色骤变。 萨尔罕一脸茫然地询问道:“怎么了吗?” 怎么会是这种熏香?徐锐暗道。 这是龙涎香。 它不但名贵,而且,只有宫里才能用! 第215章 徐锐根据萨尔罕所说的, 让朱衣卫们再去靖勇伯府查探一圈。 果不其然,就在后院的一处院墙外发现了可疑的脚印。 “大人,那些脚印过于深了,如果只有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踩出来如此深的脚印。”一名朱衣卫禀报道, “属下敢断定, 这是一个人背着或者扛着另一个人留下的。” 说着, 朱衣卫将一张纸递给徐锐, “这便是脚印的样子。” 徐锐接过来仔细端详着, 发现这个可疑的脚印似乎有点眼熟, 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靖勇伯府的人都查过没有?”徐锐一边看一边问道。 “回大人, 问过了。”朱衣卫答道, “应您的要求,府中凡是会武功之人属下们都一一查过,事发当晚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徐锐点点头,果真如自己想的一般。 如果真的是李家的人买通了霓裳阁,可以有一万种办法与之取得联系, 没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用自己府中的人去霓裳阁抢人。 更不可能把人藏在府中, 还在早上惹出了这么一场闹剧。 如此看来, 定是有人偷偷将萨尔罕藏入靖勇伯府,想制造出是李氏指使霓裳阁演了《潜龙吟》这出戏,然后嫁祸给二皇子的假象。 徐锐还记得靖勇伯府的地形,如果当晚将萨尔罕藏入府中的人真的是从后院翻墙而入,那么澹然居确实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因为从院墙到澹然居有一条十分隐秘的小路,又是在夜里,根本没人会注意到此处。这名贼人完全可以做到将人藏进库房后再原路返回。 徐锐想到这里,连忙去将存放在镇京司的各部各司的官靴样式翻了出来。 这鞋印上的纹路十分眼熟,肯定不是寻常人能穿的。 很快, 徐锐就发现了一个与纸上的鞋印高度相似的—— 禁军侍卫的官靴! 徐锐眉头一皱,果然是宫里的人! 这枚鞋印,再加上萨尔罕所说的闻到了龙涎香的味道,说明这名侍卫的身份还不一般。 宫里能用得起龙涎香的不过寥寥几人,别说是一个禁军侍卫了,连一些位分较低的嫔妃都没资格享用。 而这名侍卫身上既然沾染了龙涎香的味道,说明此人定是平常和主子关系较为密切的。 这就很令人头疼了。 朱衣卫没有权力管禁军的事,看来此事最好还是得禀报元兴帝。 徐锐想了想,便带着证据起身往出走,“本官要进宫一趟,你们陪萨尔罕多聊聊,看看能不能再套出些什么话来。但是切记,有关案情的事不许透露。” 第247章 “是。” 元兴帝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勃然大怒。 “真是反了天了!朕花重金养着这群禁军,竟然背着朕做出这种事情来!”元兴帝一拍座椅扶手怒斥道。 “来人,把沈铮给朕叫来,朕要好好问问他是怎么管束下属的!” 很快,禁军统领沈铮匆匆赶来。 沈铮当禁军统领多年,深知元兴帝生气的点是什么。 对于元兴帝来说,禁军和朱衣卫都是他的“直隶奴才”,只能效忠于他一个人。 禁军的职责是维护宫中的秩序、保证主子们的安全,所以每位皇子公主、后宫嫔妃都有自己的一队禁军侍卫。 各宫主子也常常会指使自己的禁军侍卫去做些事情,有些还很见不得人。 元兴帝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背着自己手脚不干净的人。 给这群奴才点甜头,他们就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实在是可恶! “你们禁军可真是胆大了啊。”元兴帝幽幽地对沈铮说道,“敢在靖勇伯府动手动脚。” “陛下息怒。”沈铮连忙跪下,“想来定是哪个不要命的故意为之,臣定会将禁军上下全部彻查一番,务必找出此人,给陛下一个交代。” “滚吧。”元兴帝哼了一声,“不管是哪个宫里的,照抓不误。” “是!”沈铮道,“臣告退。” 待沈铮走后,元兴帝叹了口气,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徐锐:“霓裳阁这个案子发展到今天这样,远超朕所想。看来,朕的皇子们都长大了啊。” 徐锐最怕元兴帝留他单独谈话,他自认嘴笨,容易一不小心就说错了话,但是不说话也不行,实在是煎熬。 于是徐锐硬着头皮道:“陛下切勿忧思过重,伤到了龙体。或许,这案子只是个误会呢?几位殿下各有过人之处,即便平时相互比较,也不过是急着为陛下分忧,陛下……” “行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元兴帝道,“不用宽慰朕,平心而论,你真的相信这案子只是个误会吗?” “臣……”徐锐一时语塞。 “看,你自己也不相信。”元兴帝轻笑道,“自古以来皇子之间的争斗就没停歇过,朕在意的也不是那几个小子之间怎么争抢,而是他们背后的家族。” “这些事情看似是皇子之争,但其中有多少是他们自己做的,又有多少是别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若只是小打小闹也便罢了,可若是影响到前朝政事,动摇了朕的江山,朕绝不会容许。” “陛下圣明。”徐锐每次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都会说这句,然后再加一句万能的,“臣愿竭力为陛下分忧。” 元兴帝一看徐锐这副敷衍的样子就烦,干脆不跟他聊了。 “你过来,给朕研墨。”元兴帝没好气道。 “是。”徐锐连忙答应。 研墨好,研墨好啊,只需要站在一旁默默干活就行,不需要说话。 徐锐顿时感觉松了口气,认真地研起墨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铮急匆匆地回来了。 “启禀陛下,臣已经找到了可疑之人,只是他还不承认。”沈铮道。 “哦?”元兴帝放下笔,“是何人?” “是二殿下宫中的都尉卢远。”沈铮道,“此人在四天前的夜晚本该当值,却以家中有事为由请了假,跟别人换班了。而且,卢远也是二殿下身边最受器重的一位,二殿下经常让他进殿,彻夜商议要事,难免会沾染一些龙涎香的味道。” 果然跟二殿下有关!徐锐心想。 宫里能用上龙涎香的拢共就没几个人,这个卢远他有印象,武功不低,确实符合能劫走萨尔罕的条件。 “既然查到了,就让徐总领把人带回镇京司审讯罢。”元兴帝疲惫道,“但仅凭龙涎香这一点也不能断定就是此人在靖勇伯府动手脚,为了避免漏网之鱼,你们二人还是要相互配合,将那晚所有在宫外的禁军侍卫都查一遍。” “是,臣遵旨。”沈铮和徐锐异口同声道。 “行了,都下去忙吧。”元兴帝道。 从御书房走出来之后,徐锐顿时感觉无比放松,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 “这次还得靠沈统领多多配合了。”徐锐笑着对沈铮道,“你我二人早日将这案子给结了,也算是了却圣上的一桩心事。” “这是自然。”沈铮也礼貌地微笑着,但是笑容下似乎隐隐有些火药味,“我负责的只有宫中之事,不像徐总领,京城中大事小事您都得管。此事毕竟和禁军有关,就不劳烦徐总领事事亲力亲为了,有事我再拜托您就好。” “那怎么好意思?”徐锐道,“圣上命令你我二人一同处理此事,若是全让沈统领去做,未免显得我们朱衣卫好吃懒做,也显得徐某将您堂堂禁军统领当下属使唤呢。” 沈铮皮笑肉不笑,“哪里哪里?虽说你我同级,但徐总领毕竟年长沈某几岁,这种苦差事做弟弟的自然要多分担些。” 二人一个笑容僵硬,一个笑里藏刀,就这么一来一回地一边聊一边走出了老远。 最后还是徐锐占了上风,将卢远给带回了镇京司。 “这个沈铮,真是难缠!”徐锐发牢骚道。 他才刚坐下,连椅子都还没坐热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唐骁!”徐锐冲屋外喊了一嗓子。 一名年轻的朱衣卫立刻推门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之前让你去打听顾家四公子,打听到什么了吗?”徐锐问道。 “那晚顾四公子一直待在安国公府,并未出门。”唐骁回答道。 徐锐又问:“那他身边的人呢?” “也没有。”唐骁摇摇头,“大人,您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您还在怀疑是顾四公子做的?” “你没听霓裳阁的人说吗,顾家那小子看萨尔罕看得入迷,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徐锐调侃道,“若是换做旁人,钱不够就抢人这种事做不出来。但是他,可说不准。” “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属下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就是听说顾四公子最近在太学的成绩又下滑了,大将军很生气。”唐骁道。 “能不下滑嘛?”徐锐乐了,“看得见吃不着,换谁谁好受?” 唐骁:“大人您这话说得也太糙了点。” “我又没说错。”徐锐不以为然。 “对了,大人,属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唐骁收了收笑意,“前些日子属下看见傅家大公子身边的四喜去了趟霓裳阁,不知跟掌柜的说了些什么,反正聊了好久。四喜走后属下去问潘掌柜他们说了什么,潘掌柜表情有些犹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然后跟属下说四喜就是过来问问霓裳阁什么时候重新开演。” “大人,属下觉得此事有蹊跷,要不要继续盯着傅家?”唐骁询问道。 徐锐托着下巴思考了一阵,颔首道:“也好,不过要小心点,傅家大公子向来敏锐,别暴露了身份。” 第216章 《潜龙吟》停演, 却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在金陵城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一开始百姓们只是好奇怎么突然不演了,但这么久以来凡是住在金陵城的人,想去看的都已经看过了, 没看过的本来也不想去或者压根儿看不起, 所以也没什么遗憾。 最近听说明月楼又要搞什么新花样, 大家的注意力全被明月楼吸引了过去。 不出一个月, 便没什么人还惦记《潜龙吟》的事了。 但朝廷中仍有人记着。 这天, 傅景渊刚从户部处理完一天的公务, 一回到家就看见自己的大儿子正在书房等自己。 “父亲听说了吗, 圣上处死了表兄身边的卢远。”傅彦面露忧色道。 傅景渊点点头, “为父也是刚听说此事,刚要和你说。你相信是卢远因为个人恩怨才把那名伶人藏到靖勇伯府的吗?” 关于萨尔罕突然出现在靖勇伯府一事,现场所遗留的鞋印是宫廷禁军才会穿的官靴。 而禁军当中,那晚既不在宫中当值,又不在禁军专门住所睡觉, 还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十七人。 在这十七人当中, 除了卢远, 其他人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四等侍卫,只配在宫门和一些比较偏远之处值班,根本不可能沾染上龙涎香的味道。 只有卢远,由于他经常被赵承平叫进大殿商议要事,而赵承平的宫中又长年点着龙涎香,但凡是在殿内多待一会身上都会沾染此香 徐锐派人将卢远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官服取了回来,仔细嗅过之后发现确实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 一开始卢远并不承认是自己干的,并说当晚他只是回家处理一些家事。 可经调查那晚卢远家中只有他一人,并没有其他人可以为他作证。 种种证据皆指向是卢远所为, 最终他实在是扛不住严刑拷打,只好招了。 “自然不信。”傅彦摇摇头道,“卢远说当年李氏强行买走了青塔村的一千亩地,其中就包括卢家的老宅,导致卢远的老母亲悲痛欲绝,郁郁而终。他是为了给母亲报仇才设计陷害李家。” 第248章 “可我记得,当年李家是花了重金安抚当地百姓的,并未强行夺取。退一步说,即便卢远和李氏的恩怨是真的,他也没必要将与《潜龙吟》相关的人牵扯进来。卢远对表兄向来忠心耿耿,也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做会牵连到表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傅景渊喝了口茶,缓缓说道,“可是,你我都能想明白的事,圣上又如何想不明白?看来,圣上是想早点息事宁人了。” 毕竟这种事情若是闹大了也不好看,实在有损皇家威严。 元兴帝或许知道卢远招供的话术是编造的,但他不想再查下去了。 再查下去,要么牵扯出皇室中人,要么则是世家大族。 为了一个不入流的伶人,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恐怕最觉得丢脸的还是元兴帝自己。 所以既然有个现成的台阶递到元兴帝脚边,他当然要顺着台阶下。 傅彦叹了口气,“虽说事情是告一段落了,但圣上对表兄的忌惮只怕会越来越深。” “你觉得,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傅景渊突然问道,“虽然这件事看起来像是两位皇子之间的争斗,可我倒是觉得他们任意一方都不会真的动手。此事风险太大,若是成了所得利益不算高,可一旦败了则是满盘皆输。” 傅彦点点头:“父亲所言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怕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第三方。” 官场就像赌场,越是家底殷厚的,说话做事就越会小心谨慎,因为他们有的可输,不想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而那些敢于豪赌一把、玩得刺激的,往往都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反正就算输了也不会怎么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可一旦赢了,就可以改写命运。 世家大族有祖荫、有家底、有权势、有声望、有后代们的前途,他们不敢用这些去赌。 但有些人不同。 那些最赤裸、最无牵无挂的人,往往就是最敢于剑走偏锋之人。 傅景渊神情凝重道:“不管怎么说,最近一定要小心行事。圣上处死了卢远,警醒的不仅仅是二殿下,还有傅家。所以,咱们父子二人近来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被人时刻留意。你要万分当心,别随便去见人,也别随便说什么,专心处理公务就好。” “是,孩儿谨记。”傅彦道。 傅彦从书房出来时天早就黑透了,这不禁让他想到了贺听澜。 最近一直都没见到阿澜的身影,难道军械司也很忙吗? 哎,本该去找他的,可是近些日子事情实在太多。 除了在吏部的本职公务,还要时刻留意着《潜龙吟》的事情,傅彦分身乏术,便一直没有去找贺听澜。 也不知道阿澜现在回家了没有。 应该回去了吧? 不如……偷偷溜过去给他一个惊喜! 傅彦一想到这,不禁兴奋起来,抬脚便准备回去换衣服。 然而他突然想起傅景渊方才嘱咐他的话,别随便去见人。 嗯……见阿澜算随便见人吗? 那肯定不算,阿澜跟霓裳阁这个案子又没关系,除了那天他们一块去看了一场演出以外。 但《潜龙吟》的演出几乎全金陵城的人都去看过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于是傅彦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房间,迅速翻出了一身暗色的衣裳。 “公子,您不会又要溜出去见贺主事吧?”四喜皱眉问道。 “嗯,一会帮我打掩护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傅彦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这真的合适吗?”四喜一边嘟囔,一边帮傅彦系衣带,“您总这样偷偷跑出去找贺主事,怪不体面的。”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傅彦无奈道,“他家就他一个人,不像这里人多眼杂。我去找他总比他来找我稳妥得多。” 四喜知道傅彦说得没毛病,便也不再说什么。 偷偷溜到贺听澜家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傅彦感觉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他家了。 就连选择哪条路可以躲避巡逻的朱衣卫,傅彦也是摸得一清二楚。 他感觉自己现在像一个贼。 嗯,确实不太体面。 不过那又怎么了?反正没别人看见。 贼就贼吧,采花贼。 傅彦一路顺利躲过所有巡逻的朱衣卫,成功拐进平乐坊。 进了坊内就安全了,朱衣卫一般不会进入坊内巡逻,为了防止打扰到人们歇息,只会在外面的大街上。 深夜的平乐坊内一片寂静,傅彦不禁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儿走。 然而,当他来到贺听澜家的院门口时,却看见屋内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似乎还是两个人的声音。 这么晚了,阿澜家中怎么还有别人? 如果是商讨正经事,明天再说不行吗?非得这么晚了跑人家家里来。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傅彦把耳朵贴上院门,试图听清楚屋里的人在说什么,但是隔得实在太远了,傅彦一个字都没听清。 于是傅彦灵机一动,偷偷绕到了后院。 这里和屋子挨得近,说话的声音明显清楚多了。 虽然还是无法辨别清楚二人的对话内容,但傅彦听出来了那两个声音一个来自贺听澜,而另一个,来自顾泽礼! 怎么又是顾泽礼这小子?!傅彦愤愤地想。 都说朋友妻不可欺,还是不是兄弟? 之前顾泽礼去看《潜龙吟》的时候不是还对那名伶人一见钟情吗? 当时傅彦还挺高兴的,这小子有其他的喜欢的人就好,这样自己就可以放心了。 谁知道他怎么还死心不改? 不过……也不一定呢。 傅彦想起来那日贺听澜还给顾泽礼支招,让他勇敢追爱,没准儿贺听澜这会是在教顾泽礼怎么继续追人呢? 嗯,还是先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吧。 就在傅彦犹豫要不要翻墙进去听得更清晰的时候,顾泽礼突然拔高了声音。 “你不是说那个地方很隐秘,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吗?那为什么他会被卢远藏到靖勇伯府?!”顾泽礼大声质问道。 那个地方?傅彦眉头一皱。 哪个地方? “我哪儿知道啊?”贺听澜也是语带怒意,“那里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隐秘的地方了,没准儿就恰好被卢远发现了呢?你那么大声干嘛?” “你向我保证过的,一定会藏好他。现在好了,他又被送回到霓裳阁,霓裳阁的人肯定会对他严加看管,下次我再想把他救出来就难了。”顾泽礼的语气听起来悲痛欲绝。 “你还是别动这心思了。”贺听澜叹了口气,“就算你真把他救出来,你也逃不过朱衣卫的满城搜查,藏到你自己家更不可能。难道要让他躲躲藏藏一辈子不见天日吗?” “那我也不能看着他在那个鬼地方吃苦受罪啊。”顾泽礼道。 贺听澜:“……” 以前没发现,这货怎么这么倔呢? 这点倒是跟自己挺像的。 难道是亲缘使然? 贺听澜无奈,但又不能跟他说萨尔罕其实是清河盟的人,武功还不低。 于是贺听澜灵机一动,干脆道:“你想啊,萨尔罕能歌善舞,样貌出众,霓裳阁的人还指着他赚钱呢,肯定会尽量善待他的。” “至少目前来看,萨尔罕回到霓裳阁,过的日子肯定比跟你东躲西藏要滋润得多。” 顾泽礼想想也是,沮丧地大哭起来。 “我真没用呜呜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考试还掉级了……被我爹揍的时候还哭了呜呜……好丢脸……我就是个废物……” 噗!傅彦忍不住笑了。 这家伙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楚的。 不过,听他们二人的对话,怎么感觉阿澜跟那个伶人很熟的样子呢? 第217章 “不管怎么说, 《潜龙吟》引起的风波到此为止,连圣上都下令结案了,说明他不希望这件事再继续闹下去,牵连到更多朝中之人。”贺听澜道。 “我也不知道那晚你去霓裳阁有没有被认出来, 但至少现在你和顾家没有被牵连其中, 就不要惹祸上身了。” 趴在屋外偷听的傅彦一惊。 什么叫“那晚你去霓裳阁”? 难道说顾泽礼后来还偷偷去霓裳阁干了什么事? 不会真正掳走那名伶人的其实是顾泽礼吧? 傅彦不禁皱起了眉头, 屏气凝神继续听屋内二人的对话。 “我知道。”顾泽礼沮丧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 短时间内我不会再与霓裳阁和萨尔罕有什么联系了。等过上一段时间, 这件事在圣上心中彻底翻篇之后我再想想办法好了。” “谢天谢地。”贺听澜十分欣慰地拍了拍顾泽礼的肩膀, “孺子可教也。” 顾泽礼:“你占我便宜!” “我没有啊。”贺听澜一脸无辜, “我夸你呢。” 第249章 顾泽礼:“……” 感觉好像哪里不他对劲,但是又说不清楚具体哪里不对劲。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贺听澜道,“路上别被朱衣卫发现, 否则你是彻底洗不清了。” “哦, 知道了。”顾泽礼点点头, 往门口走去。 傅彦连忙一个躲闪藏到墙壁投射下来的阴影处。 只见顾泽礼脚步沉重地离开了,不用他说傅彦都能看出来,这小子恐怕还在惦记他的大美人儿呢。 这家伙,从小就痴。 现在顾泽礼走了,屋里只剩贺听澜一个人,自己要不要进去呢?傅彦心想。 然而还没等傅彦犹豫出个所以然来,贺听澜的声音突然从屋里传来。 “人都走了,你还藏着?” 傅彦:!!! 他感觉自己藏得挺好的啊,怎么这都能被发现?! 深夜偷听墙角被发现, 实在是有些丢脸,尤其是对于向来注重体面的傅大公子来说。 于是傅彦硬着头皮绕至大门,走了进去。 “我来得不巧,没想到你这里还挺热闹的。”傅彦尴尬地笑着说。 “嗯,确实挺热闹的。”贺听澜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就是不知一会还会不会有第三位到访者,也躲在外面偷听墙角呢?” “应该,不会了吧。”傅彦继续打哈哈,“毕竟没几个人像我这么闲。” “噗!”贺听澜没忍住笑出声来,意有所指道:“你还闲?你自己数数,都多久没来找我了?” 说着,贺听澜还捏起嗓子,扭捏作态道:“奴家想你想的都小白菜地里黄了呢……” 傅彦最怕他来这一套。 为什么有些人就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令人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的话? 傅彦合理怀疑贺听澜小时候修炼过《厚脸皮大法》。 见傅彦表情十分精彩,贺听澜又来劲儿了,凑上前来勾住傅彦的脖子,“你怎么用这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我?难道是许久未见,开始嫌弃我人老珠黄了?相公你说句话啊!” 傅彦简直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这不是这段时间政务繁忙嘛,又遇上霓裳阁的案子。而且也别光说我啊,你这段时间也成天不见人影,忙什么呢?” “就军械司那些事咯。”贺听澜含糊其辞道,“诶对了,刚才你在门外都偷听到什么了?” “干嘛,我又不是故意偷听的。”傅彦道,“想灭口啊?” “嘿嘿嘿……”贺听澜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一个飞扑抱住傅彦。 “灭口倒不至于,但是可以堵住你的嘴!” 然后贺听澜就身体力行地展示了如何堵住傅彦的嘴。 然后展示着展示着就转移战场到了榻上。 “阿澜,你跟顾四提到的那名伶人很熟吗?”傅彦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嗯?”贺听澜警觉,“为什么这么问?” “你方才和顾四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傅彦直截了当地说道,“感觉你好像认识他一样。还有顾四一开始质问你说那个地方很隐秘,为什么会被发现。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那名伶人不是被二殿下身边的人给抓走了吗?” 贺听澜很是无奈。 到底还是被傅彦给听到了。 方才其实傅彦一进院子他就察觉到了,但是顾泽礼完全没有。 这家伙大嘴巴一张就什么话都往外漏,自己也不好打断得太明显,只能快点结束和顾泽礼的对话,免得被傅彦听去更多事情。 见贺听澜脸色复杂、眼神躲闪,傅彦有种不详的预感。 于是他一把扳过贺听澜的肩膀,“你跟我说实话,那个伶人到底是被谁给抓走的。” 贺听澜叹了口气,心想既然已经被傅彦给听到了,那不如就跟他说了吧。 “一开始的确是顾四把人给带出来的,但是才过了一天人就不见了。”贺听澜故意将事实做了一些改动。 “还真是他!”傅彦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点,那名伶人身份如此敏感,他还敢直接闯进霓裳阁抢人?” “他也是事出有因的。”贺听澜解释道,“当时有个喝醉了的客人对萨尔罕动手动脚。你也知道顾四的脾气,亲眼看到这种事他能忍?没把那个流氓给揍一顿都算沉着冷静了。” “说的也是。”傅彦点点头,“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没有之后了。”贺听澜耸了耸肩,“顾四一时冲动把人抢了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就求我帮他想想办法。” “可谁知我俩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萨尔罕就消失了。当时我俩还以为他是害怕被霓裳阁的人惩罚,自己偷偷溜回去了,结案后才知道是二殿下身边的那个叫什么远的干的。” 傅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就说得通了。 只是没想到卢远,或者是说表兄,的手可以伸得这么长。 “虽然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不算稀奇,但对方毕竟身份特殊,你俩胆子也太大了。”傅彦皱眉道,“顾四这么冲动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帮他?也不怕万一被发现把自己给搭进去。” 得,小大人又开始了。贺听澜嗅到了一丝要长篇大论的气息。 “你跟顾四不一样,他是国公府的公子,就算真犯了什么事,也有强大的靠山护着,即便是圣上也会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宽恕他。”傅彦语重心长道,“但如果是你,圣上他可未必会手下留情。尤其是当你和顾四一块干坏事的时候,你猜圣上会选谁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贺听澜:“知道了……” “你觉得你以后还是少跟顾四掺合了,万一那天惹上了事情,他回家躲大将军身后,安然无恙,可你往哪儿躲?”傅彦继续苦口婆心地说。 贺听澜:“我又不傻……” “你是不是嫌我啰嗦?”傅彦不满地问道,“但我说的是实话,你不听是要吃亏的。” 贺听澜简直哭笑不得。 果然,上天是公平的。贺听澜心想。自己从小没爹,于是上天给自己派来了一个同龄的爹。 “我没有嫌你啰嗦,只不过你说的这些我确实都明白,我这么做也只是想帮顾四一把。”贺听澜耐着性子解释道。 “你对他那么好干什么?”傅彦立刻问道。 贺听澜一头雾水,“随手帮个小忙就算‘对他那么好’了?” “那京城里有那么多身世相近的公子哥儿,你也没有对他们每一个人都随手帮个小忙啊。”傅彦说得有理有据,“怎么偏偏对顾四特殊?” “你是不是吃醋了?”贺听澜敏锐地问道。 傅彦突然被戳穿,脸一红,却依旧嘴硬道:“谁吃你的醋了?不对,谁会吃那个二傻子的醋?反正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爱听不听。” “好嘛好嘛,我听就是了。”贺听澜抱住傅彦,晃晃,“我帮顾四是因为跟他挺投缘的,再说了,人家那么热情,我干嘛要冷着一张脸?我又不是你。” “怎么还带踩我一脚的?”傅彦不满道。 “没有没有没有!”贺听澜脑袋和双手一起摇,“我们文嘉哥哥最热情最善良最仁慈最心胸宽阔善解人意不会乱吃飞醋……” 贺听澜一边说,还一边扑闪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真诚无辜的样子。 傅彦被他说得脸更红了,一把捂住贺听澜妙语连珠的嘴,“你够了,我认输还不行嘛。” “早就该这样嘛。”贺听澜笑嘻嘻地赖到傅彦身上,“咱俩好不容易单独相处一次,春宵一刻值千金,怎么能浪费在讨论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说着,贺听澜撅着嘴在傅彦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不聊霓裳阁也不聊顾四了好不好?聊点有趣的东西。” “什么有趣的东西?”傅彦好奇问道。 “比如如何度过漫漫长夜的一百种方法。”贺听澜嬉皮笑脸,“再比如既然咱俩好久没见了,想必对彼此都有些陌生,不如熟悉一下?” 傅彦有种不详的预感,“你说的熟悉一下,它正经吗?” “当然正经。”贺听澜拍拍胸脯保证道,“我买的都是正经话本子,比如你看看这个。” 然后贺听澜从床头柜里取出来一个装订得很是精美的本子,献宝似的递给傅彦。 “你这是又淘到新货了?”傅彦忍俊不禁。 “是啊。”贺听澜得意地点点头,“你看这画风,是不是非常……唔……” 贺听澜兴致勃勃地刚要给傅彦介绍他新买的话本子,结果就被傅彦给堵住了嘴。 “纸上谈兵多没意思,还是实操比较有趣。”傅彦意味深长道。 第218章 这一日, 赵承平刚下了早朝回到自己宫中,便看见自己身边的心腹太监福顺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殿下,您之前吩咐奴才去查的事有眉目了。”福顺低声说道。 第250章 赵承平闻言,抬手屏退了其余太监宫女, 独留下福顺一个人。 “说吧。”赵承平在书案前坐下, 端起茶杯喝了口刚沏好的龙井。 “奴才这些时日一直盯着七殿下身边的福春, 发现他经常大半夜偷偷摸摸往水渠边上走。”福顺说道, 然后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小拇指粗的竹筒。 “殿下您看, 奴才发现了这个。” 赵承平接过来端详了一番, “水渠传信?” “正是。”福顺道, “只是这信中的内容奴才实在看不明白, 写的根本就不是中原字,倒像是喝醉了的毛毛虫爬出来的。” “只不过,奴才在宫外有个认识的义兄,奴才让他在宫外的水渠旁边守着,还真发现了跟福春对接的人。” “是何人?”赵承平立刻问道。 “那人蒙着脸, 奴才的义兄说看不清楚, 但是那人拿到信之后就跑了。他会轻功, 奴才的义兄根本追不上。”福顺道。 赵承平不禁皱起眉头,“这信上的文字肯定有办法破解,你去找些会异族文字的人来,让他们看看能不能读懂上面写的什么。” “是,奴才马上就去办。”福顺连忙点头哈腰。 赵承平把玩着茶杯,陷入沉思。 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看似对七皇子不利,然而最终兜兜转转结果都是父皇更加疼爱看重七弟,反而对自己愈加疏远。 自从李皇后病好后, 宁贵妃只好将管理后宫的大权又交了回去。 听说李皇后还多次在元兴帝跟前赞扬过赵承平,说他是诸位皇子中最年长的,也是最沉稳可靠的。 元兴帝听后看似为后宫一片祥和感到开心,然而却并没有对赵承平多加关注,反而一时兴起叫来了七皇子,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听说元兴帝还夸了七皇子,说他这才正儿八经练字几个月,已经进步飞快,颇有些自己年轻时的风范。 赵承平听说这些之后脸色便一直十分差。 他原以为除掉了大皇子这个眼中钉,便再也没有人能阻挡自己成为储君。 赵承平自认是个优秀的皇子,虽说天赋不算过人,但从小到大一直勤勉刻苦,凡事亲力亲为,对父母的孝心也是无可挑剔的。 虽说自己并非中宫所出,却也出身高贵,皇后又没有亲生的儿子,自己成为储君是理所应当。 更何况自己背后还有强大的傅家。 可直到现在,赵承平才有些后知后觉。 恐怕有朝一日,他会成也母族,败也母族。 元兴帝最怕的是什么? 外戚专权。 皇后没有亲生子,这后宫之后所有的皇子公主对于皇后来说都不算太亲,将来的储君身上也注定不会拥有李氏的血脉。 所以元兴帝才敢放心。 可自己不同。 傅家已经有傅景渊这个户部尚书,现在又有了傅彦这个吏部验封司郎中。若是将来赵承平继位称帝,那么作为国舅爷的傅景渊将会如何权倾朝野?他的子侄们又有多少会身居高位? 元兴帝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反而是七皇子赵承安,生母出身低微,母族几乎全都是老弱妇孺,连扶持都没的扶持。 至于他的养母李皇后,虽说母子二人如今相处得很是和睦,但毕竟不是亲生的,也并非从小养到大。 赵承安被李皇后领回自己宫中时已经十四岁了,他又早慧,肯定知道李皇后认养他的真实目的。 所以,赵承安长大后必定不会对李氏有多亲厚,说不定还会防着李氏想方设法操纵自己。 大概,父皇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对七弟越来越看重。赵承平沉重地心想。 不行,不能继续放任事情发展下去。 很显然,赵承安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势力,想必宫外与他对接的那个人就是帮他铺路的人。 若是继续让赵承安与宫外保持联络,再策划出一件件不利于自己的事情,自己在父皇跟前只会越来越失宠,最终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 得想个办法,赶紧把那个人给揪出来除掉才行。 赵承平摩挲着下巴琢磨了一会,突然生出一计。 “福顺。” 福顺连忙走到赵承平跟前,“殿下有何事吩咐奴才?” 赵承平对福顺比了个“过来”的手势,然后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什么。 福顺连连点头,“殿下果然英明,奴才这就差人去办。” 很快又到了水渠传信的日子,贺听澜换上夜行衣,偷偷溜出了家门。 为了避免被人发觉异样,水渠传信的日子表面上并没有什么规律。 既不是每几日传一次,也不是每月的几号传一次,而是以“清河之志”四个字的笔画数量来算。 这四个字的笔画分别是十一、八、三、七,所以从第一次传信开始算,第二次要相隔十一天,第三次是第二次之后八天,第四次是第三次之后三天,以此类推。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传信的规律,一些特殊的节日,比如冬至、新年等等,则会整体推后一天。 除此之外,传信人还会随机夹杂一些“废信”在其中,制造出传信日期彻底混乱的假象。 若是哪天福春被抓了,就会故意按照原定的传信日期后推三日,以此告诉宫外的人,宫内有变。 贺听澜之前几次去拿信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 不过他并没有揭发,而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拿信,然后一个飞身将人彻底甩开。 毕竟,就算是揭发了,对方还会派出来更多暗中监视的人。 不如让这个人多干一段时间,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演一出戏来误导他。 这一天的晚上,贺听澜熟门熟路地来到水渠附近,果然用余光瞟见了那个监视自己的人。 这人业务不太熟练啊。贺听澜“啧”了一声,有点嫌弃。 都来这么多次了,也不知道换个地方藏着。 实在是太明显。 然而当贺听澜一脚踏到水渠边上时,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等等,这地上…… 贺听澜低头一看,地上竟然被人撒了白色的粉末。 这种东西他知道,是专门用来追踪脚印的。 江湖上的黑话管这东西叫“踏雪痕”,只要沾上了,走到哪都会留下白色的脚印,蹭不掉也洗不掉,除非把鞋给脱了,否则别无他法。 哦豁,这下可怎么办? 贺听澜定在原地,脑子飞速转着。 有了! 贺听澜在面罩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靠在水渠边上,等着从水中捞竹筒。 成功捞出来之后,贺听澜转身大摇大摆地飞檐走壁溜之大吉。 成功!一直藏在旁边灌木丛里的人不禁在心中发出一声欢呼。 此人已经踩到了踏雪痕迹,不怕找不到他的去向。 此事无需着急,只要天亮后沿着脚印一路跟过去,就能知道此人最后去了哪里。 然而天亮后,事情却跟他想的不一样。 只见“蒙面人”的脚印从水渠边上出发,然后一路往城门口跑去,可是却并没有出城,反而绕着金陵城跑了一大圈,中途还到其他城门溜了一圈,还去镇京司门口跑了一圈,去四大世家每家门口都绕了一圈,在皇城门口蹦哒了几下,最终竟然又回到了水渠边上。 不仅如此,每处地方的脚印形态还不甚一样。 有的是双脚并拢蹦着走的,有的是小碎步,有的是大步流星,还有像是两个人走出来的。 更离谱的是,有一段路程的脚印根本不是人的脚印形状,而是猫爪印。 “殿下,事情就是这样的。”福顺愁眉苦脸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今日天亮,全城的人都傻眼了,根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这么多诡异的白色脚印,现在大家都怀疑有鬼。” “真是邪了门了!”赵承平道,“按照你的说法,那人在城中跑了一圈,还光顾了不少官员的家门口,一个晚上跑得了这么多地方吗?” “根本不可能。”福顺肯定道,“奴才算过了,从那人在水渠边上拿完信,到今早天亮,一共才两个时辰。这点时间别说是绕着城跑一圈,半圈都难,更何况还要经过那么多大人的家门口。” 赵承平蹙眉,“所以,你是怀疑……” “那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妖怪,是猫妖!”福顺道。 “说什么胡话?!”赵承平骂了一句。 “殿下,现在全城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啊。”福顺十分委屈,人做不到,可不就是妖怪嘛,殿下骂我干嘛? “一个人做不到,但若是有很多个人呢?”赵承平沉声道。 “很多个人?”福顺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摇头,“不会的,奴才的义兄看得清清楚楚,只有一个人。不过,也有可能是这个人会分身之术,从一个人变成了好几个人,就像孙大圣那样。” 第251章 赵承平:“……” 这奴才真是没救了。 看来,自己的对手比想象中还要强大,想抓出他的真实身份,难。 然而此时的赵承平还不知道,镇京司的人已经抓到了一个“装神弄鬼”之人。 曲水河畔。 “是谁在那边鬼鬼祟祟!”早起出来巡逻的林端大喝一声。 蹲在河边不知在处理什么东西的人大惊失色,抓起包袱起身便要逃跑。 可他如何能跑得过林端? 林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擒住了那人。 包袱不慎被甩飞出去,“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白色的粉末弥漫开来。 第219章 “启禀大人, 抓到一个在河边销毁踏雪痕的可疑人员。”林端回到镇京司,向徐锐禀报道。 “这么快?”徐锐眉头微微舒展,“很好,叫人严加审讯。” “是。”林端行了一礼, 便退下了。 白脚印一事很快就在金陵城闹得沸沸扬扬, 众人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是妖王派了一只猫妖来城中踩点, 准备挑选几个肉质鲜美可口的人带回去给妖王打牙祭。 还有的说城中的一些狸猫根本就是妖怪, 隐藏在市集中时刻观察着来往的人群。 以至于众人见到狸猫都不禁躲得远远的, 生怕自己被哪只妖怪给看中了。 “这件事必须尽早给百姓们一个解释。”林端一边疾步往牢狱走一边对身边的下属道, “否则一旦引起大规模恐慌, 再有心怀叵测之人搬弄是非, 圣上定会怪罪下来。” “属下明白。” 白脚印的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看百姓们怎么传。 若是有人编造些鬼神之说动摇民心,那引起的恐慌可不仅仅是避开城中的狸猫那么简单。 消息传到赵承平那里的时候已经是下了早朝之后。 “殿下!殿下不好了!”福顺慌慌张张地跑进大殿,“扑通”一下跪在赵承平跟前。 赵承平蹙眉, “有话慢慢说, 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 “殿下, 奴才的义兄在河边清理踏雪痕的时候被朱衣卫抓了,现在就在镇京司大牢里!朱衣卫审讯手段何其残忍?奴才担心他扛不住将您给供出来!”福顺哭喊道。 “好端端的去河边清理踏雪痕做什么?”赵承平眉头一皱,“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奴才也不知道啊。”福顺摇摇头,“可能是白脚印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义兄怕藏在自己家中的踏雪痕被人发现,一时慌不择路才这么做的。” “没用的东西!”赵承平气得一拍桌子,“别人还没去查,他自己倒先坐不住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现在怎么办啊殿下?”福顺紧张得不行,“万一他说漏了什么事情, 圣上肯定会怀疑到您身上的!” 赵承平垂眸沉吟片刻,双眸中透露出一丝狠戾的神色,“不能让他说话。” 福顺一时没明白过来,困惑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最好再也别说话。”赵承平抬头,鹰一样的眸子盯着福顺。 福顺瞬间明白了,立刻行了个礼:“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谁知福顺在镇京司外就碰了壁。 “总领大人吩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门口的侍卫铁面无私,甚至都没有直视福顺。 “两位大人通融一下,咱家有些事情找你们苏大人。”福顺陪着笑脸道。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就只能去找苏方达暗中行事了。 苏方达也是镇京司的一名指挥使,跟林端同级,是赵承平在镇京司的心腹。 想要赶在林端审出关键信息之前除掉证人,就必须要想办法溜进大牢。 而能做到这些的可用之人,也就只有苏方达了。 谁知自己连大门都进不去。 福顺急了,连忙从袖中掏出两块沉甸甸的银两,递给门口的侍卫一人一块。 “二位大人,您就给通融一下吧,说几句话就走,不会耽搁太久的。”福顺央求道。 “公公,真不是我们故意为难您,而是总领大人交代了,任何人不得入内,我们也是秉公办事。”侍卫并没有接福顺递来的银两。 以前还没见过镇京司封锁得如此严实。福顺心想。 看来这一趟是白跑了。 此时若是自己执意要见苏方达,未免显得太过于急切,反而更容易露出马脚。 于是福顺只好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此时的镇京司大牢内,一股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林端对这股气息早就闻惯了,此刻他坐在一个被打得血淋淋的人跟前,将鞭子浸泡在盐水里随意搅动着。 “宋六斤,你的嘴可比我想的还要硬呢。”林端幽幽道,“看来,光是鞭子还满足不了你,不如今日就让本官把咱们这的手段都拿出来,让你开开眼界可好?” 宋六斤从小也是被揍惯了的,挨这几十下鞭子忍忍也就过去了,但听林端这么一说,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 林端笑着拍拍手,只见几名朱衣卫从牢房大门口鱼贯而入,手里还端着各种刑具。 “你看这根铁签,够不够长?”林端随手拿起一根足有小臂长的铁签,笑着走向宋六斤。 宋六斤狠狠咽了口口水。 “如果把它从你的指甲穿进去,你猜猜最多能穿多少?”林端一把抓起宋六斤的右手,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总结道:“这取决于你的手有多长。我看你的手指挺长的,应该很适合。” 宋六斤抖得更厉害了。 林端见状十分满意,用铁签的一头对准宋六斤的食指指尖,“想试试吗,本官可以亲自帮你。” 说着,林端眸光一凛,手上发力,将那根铁签直直地扎向宋六斤的指头。 “我说!我都说!”宋六斤大喊一声,猛地缩回了自己的右手,“大人,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林端笑着将铁签放回去,“大家和和气气地聊聊天说说话,何必遭这罪?” 说着,林端重新坐到宋六斤面前的椅子上,“说吧。不过本官提醒你一句,别耍小聪明,否则我们镇京司拿来招待你的就不仅仅是铁签了。” “是、是。”宋六斤被吓得尿了裤子,还哪里敢不听林端的话,连连点头称是。 “我、我也是受人指使,在水渠边上撒上踏雪痕而已。”宋六斤说道,“城里的那些脚印确实是踩上踏雪痕留下的,但的确不是我踩的啊!” “昨晚我撒完踏雪痕就回家去了,谁知今天一大早就听见有官爷挨家挨户地敲门,说要搜查家中是否有踏雪痕,若是找到就处死。我实在是吓坏了,所以才将剩余的踏雪痕拿到河边销毁。” “大人饶命!对面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都怪小的贪财,一时没忍住才……”宋六斤跪在林端跟前求饶道,“但是其他的事情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你说你是受人指使,那指示你去这么做的人是谁、长什么样?谁给你的踏雪痕?又是谁给你的钱?”林端问道。 “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宋六斤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小的从始至终压根儿就没见过那个人。有一天小的回到家,发现桌子上有一包粉末、五块银锭,下面还压着一张纸,纸上告诉小的把这些粉末撒在水渠边上,事成之后会再给小的十倍银两。” 这时,一名朱衣卫端着一些东西走到林端跟前,“大人,这些银两是属下在宋六斤家中搜出来的。” 林端看了看,问道:“没找到一张信纸吗?” “没有。”朱衣卫摇摇头。 “大人,那张纸被小的烧掉了。”宋六斤颤巍巍地开口道,“小的也知道这笔钱来路不明,怕那张纸给自己带来祸端,就给烧了。” 林端瞥了他一眼。 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 “你刚才说,清晨的时候听见有人挨家挨户地搜查踏雪痕?”林端问道,“看清那人长相了没有?声音什么样?” “小的没看清。”宋六斤摇摇头说,“小的心虚得很,哪里敢开门?一直躲在柜子里假装家中没人,等到那人走了之后小的才敢出来销毁踏雪痕。” “至于声音……耳生得很,像是个男人,但又有点不男不女的。”宋六斤回忆道。 不男不女? 林端立刻想到了一类人—— 太监。 宫里每天清晨都有出来采买的太监,还有些家中有事,或者是抱病需要治疗的也会申请出宫。 如果真是太监,倒也不是不可能。 林端不禁皱起眉头,这件事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 白脚印是在天刚亮的时候被发现的,而在这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带人抓到了在河边销毁踏雪痕的宋六斤。 林端清楚地知道,朱衣卫并没有派人挨家挨户地搜查踏雪痕。 第252章 所以,那个声音像太监的人应该一早就知道有这回事,并且赶在那半个时辰之内经过宋六斤的家门口,将“有人要搜查踏雪痕”这个信息透露给了宋六斤。 这人跟白脚印的案件一定有关! 否则金陵城那么大,他为何会如此精准地来到宋六斤家所在的街坊? 林端猜测,此人应该和致使宋六斤在水渠边上撒踏雪痕的人是一伙的。 搞不好还是同一个人。 于是林端沉吟片刻,起身便离开了牢房。 “你们几个,看好他。”林端走之前还不忘吩咐狱卒道,“别让他找机会自尽,要是人死了,我拿你们是问!” “大人放心!”狱卒们齐声道。 林端离开大牢后径直走进议事厅,“下官见过总领大人!” “这么快便回来了,可是查出了什么?”徐锐问道。 “是。”林端点点头,将宋六斤透露的事情和自己的猜测复述了一遍。 “你怀疑是宫里的人捣的鬼?”徐锐身体微微前倾,皱眉问道。 “下官不敢妄言,但这声音不男不女,实在太像太监了。”林端道。 “那如果是一个擅长伪装声音的人,故意装成太监呢?”徐锐道。 “自然也有可能。”林端颔首道,“只是下官觉得从太监开始查起,或许能更快一些。” 徐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道:“也是,那就去查查那些没根的人吧。” 第220章 赵承平看到无功而返的福顺就来气。 “谁让你从正大门进去了?”赵承平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 “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真是没用!” 福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道:“是奴才没用,要不, 奴才再去试试?” “试什么试?”赵承平眉头一皱, “若是朱衣卫多留个心眼, 估计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现在再去一次不是明摆着这件事跟咱们有关吗?” 福顺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赶紧磕头认错。 这时, 赵承平身边的掌事太监安庆匆匆进殿, 走到赵承平跟前禀报道:“殿下, 方才看到朱衣卫在调查今早出过宫门的太监名单,估计是镇京司那边得知了什么消息。是否需要奴才做些什么?” “只是打听今早出过宫门的太监?”赵承平眉头一皱,“没别的了?” “没有。”安庆摇摇头,“奴才听小道消息说是,今早有个声音很像太监的人在街坊中叫嚣着要搜查私藏踏雪痕之人。宋六斤就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才慌不择路地去河边销毁踏雪痕。” 赵承平脸色一变。 这分明就是有人早就发现了宋六斤在水渠边上撒踏雪痕, 故意设计引他露出马脚, 从而被朱衣卫抓住。 看来, 这背后之人可能就是与七皇子水渠传信之人。 并且,十有八//九就是制造出满城白脚印的那个装神弄鬼之人! 自己的对手还真是不简单啊。赵承平暗暗心想。 “殿下?”安庆见赵承平半天没说话,试探地喊了他一声,“奴才担心那个宋六斤会扛不住镇京司的酷刑,将您给供出来,那就不好了。” “无妨。”赵承平神色未改,他看了看漏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用不了多久, 他就会永远闭嘴了。” 太阳快下山时,镇京司里终于有消息了。 “大人,属下们已经将今早出宫的太监全部调查完毕,并未有人行至宋六斤的住处附近。” 徐锐眉毛一挑,“如此,看来还真不是太监。” 说着,他转头看向林端,“林指挥使,这条线算是断了,你说说看,下一步该从何处入手?” “下官失策。”林端行礼道,“既然如此,下官觉得,那名通知宋六斤销毁踏雪痕的人应当是精通伪音之术,或许……” “不好了!总领大人不好了!”林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名匆匆闯进来的朱衣卫给打断了。 “怎么回事?”徐锐立刻起身。 “大人,宋六斤他……七窍流血,已经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会这样?”徐锐眉头一皱,“不是让你们看好他,防止他自尽吗?” “大人的吩咐,属下们当然严格执行。可是宋六斤根本就不是自尽而亡,而是突然毒发暴毙的。”朱衣卫道。 “三名狱卒亲眼看到他毒发,当场就叫了郎中,可是已经为时已晚,半盏茶的功夫宋六斤就死透了。” “看来……对方早就准备。”徐锐跌坐回椅子上,喃喃道,“还是疏忽了。” 想来是指使宋六斤的那人给他提前服用了毒药,若是没有按时吃下解药,谁都救不了。 如今大概是已经过了吃解药的最后时间,才会如此。 徐锐懊悔不已,怎么就没早点想到这种可能呢?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问道:“他是被哪种毒毒死的,可有查清楚?” “寒蝉露。”朱衣卫回道。 果然如此。 徐锐冷笑一声,寒蝉露这种药无色无味,服用后必须每隔两天服用一次解药,直到服用过第十次才算彻底解毒。 这期间只要两次服用解药间隔超过两天,就会立刻暴毙而亡。 中毒之人毒发时全身麻痹,宛如秋蝉断鸣,故而得此名。 宋六斤一死,死无对证,但是金陵城中关于白脚印的流言却并没有因此减少,反而越传越邪乎。 有人说那猫妖为何在皇城周围转了好几圈?肯定是在想办法对皇城里的人做些什么。 甚至有可能想要趁乱夺取皇位! 这些流言像疫病一样迅速扩散到了金陵城的每个角落,就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都听说了。 这天休沐日,傅彦在院中修剪那些肆无忌惮生长的枝桠。 一到夏天这些树枝就长个没完,跟疯了似的,一天不修剪就凌乱。 其实这些枝桠长得长一点短一点倒也没多大影响,只是傅彦看不惯罢了。 他嫌小厮们笨手笨脚修剪得不好,正好今天有闲工夫,便自己拿来剪子开始修剪。 “外面白脚印的流言都传疯了,阿骧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嘛。”傅宛容款步走进庭院,笑着打趣道。 “长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傅彦见傅宛容突然出现,惊喜地连忙放下剪子。 “想找到一个你我都有空的日子,还挺不容易的,这不过来看看。”傅宛容笑着说道,一边随意在石桌前坐下。 傅彦吩咐四喜去给傅宛容沏杯茶来,一边继续修剪枝桠一边说:“白脚印的事当着外人的面我不敢说,不过,据说圣上很生气。” “听咱爹说的?还是你们吏部的人?”傅宛容问道。 傅彦的品级和官职无需上朝,所以傅宛容猜测他应该是从别人那听来的。 “吏部的人。”傅彦说,“这些妖魔鬼怪的流言经常有,圣上原本也不怎么在意,可谁让流言涉及到圣上本人了呢。据说都察院的肃言御史薛大人被贬官了,也是倒霉。” “薛大人?”傅宛容闻言眉头一皱,“我记得薛大人向来恪尽职守,也在都察院勤勤恳恳地干了快十年了,怎么因为一个流言就被贬官了?” “所以我说他倒霉嘛。”傅彦无奈叹了口气,“白脚印的事情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捣鬼,薛大人估计正焦头烂额着就被贬了。要怪就怪他正好是肃言御史吧,圣上想震慑百官,总得找个人开刀。” 所谓肃言御史,职责所在便是监察京城中的流言蜚语,辨别谣言真伪,查处不当言论。 现在白脚印的事情传得这么邪乎,不罚肃言御史罚谁? “你的意思是,圣上宁愿不将这背后搞鬼之人给查出来,也要尽快镇压流言蜚语?”傅宛容猜测道。 “我觉得是。”傅彦点点头,“只是可惜了薛大人,在检察院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出人头地,长子也当上了表兄宫里的二等侍卫……” 等等。 傅彦修剪枝桠的手一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阿骧?”傅宛容见傅彦神色大变,起身走过去疑惑地问道:“你想到什么了?还是发现什么了?” “不对……”傅彦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薛大人就是对方的真实目的!” “你什么意思?”傅宛容更疑惑了。 “阿姐我还有事,今日不能奉陪了,改日小弟定会赔罪!”傅彦匆忙地扔下剪子,跟傅宛容道了别之后一溜烟跑了。 傅宛容反应过来时,傅彦已经跑没影了。 “这小子,怎么突然一惊一乍的?”傅宛容叹了口气,无奈道。 傅彦原本对白脚印这件事还感到十分疑惑,因为他看不透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想干嘛? 设计陷害某个人吗? 从事情的发展来看并没有。 但若是此人只是想在金陵城制造出一些恐慌,或者单纯是闲得没事干,倒也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第253章 现在傅彦总算明白了。 此人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让传言传遍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 只有这样,元兴帝才会被激怒,才会为了尽快镇压住流言慌不择手段。 而压制住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让朱衣卫给百姓们一个解释,比如哪家铺子不小心弄洒了面粉之类的。 然后再将负责监察京中流言的肃言御史贬官,以此警告世人天家威严不容侵犯,官员监管不当尚会被贬,若是普通百姓再口无遮拦,被抓到了自然也会严惩。 而肃言御史薛仲宣正是二皇子在都察院的人,他被贬,赵承平以后再想第一时间获得都察院的消息可就困难了。 虽说都察院的官员看似没什么实权,但太祖皇帝立国时就曾规定过,都察院都是些文官,职责所在便是督查百官,若非犯下重罪,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治他们死罪。 以至于这些御史们说话从来不需要掂量,甚至有的到了气头上还会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 皇帝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毕竟人家只是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又没有造反。 故而,都察院的御史在朝廷做关键决策时也算说得上话。 可以说得到了都察院的支持,基本就等同于在朝堂上拥有了一张铁嘴。 薛仲宣倒了,朝中为赵承平说话的就又少了一员猛将。 果然,最终还是牵扯到了当朝皇子。 傅彦没让四喜跟着,自己一个人从家走了出来。 下午的金陵城热闹非凡,街边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有些吵,倒是很适合傅彦趁乱打探一些事情。 傅彦一边在街上溜达,一边竖起耳朵听周围有没有人在讨论白脚印的事情。 很快,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脚印”这个字眼。 “还好现在是夏天,白天长,否则早早就得收摊回家,太耽误赚钱了。” “就是啊,现在大家被那些脚印弄得日落后都不敢出门了。你们说这都两天了,那猫妖再就没出来过,是不是已经跑了?” “谁知道呢。说不准那猫妖是回去禀报妖王了,在计划下一步行动。” “你们都消停消停吧,没看到官府刚贴出来的告示吗?”突然有一个青年插嘴道。 “什么告示?我们怎么没看见?” “官府的人正在贴呢,其实是有些商贩在门口撒了石灰,最近气候潮湿,夜间雾气凝结,清晨时还没干透,有人不小心踩到了才留下了那些白色脚印。根本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猫妖!”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撒石灰的店铺就是东边儿那家王记米铺。你们忘啦?他们为了防霉防虫,每到湿气较重的时候都会在地上撒上厚厚的石灰。” “嘶……你别说,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 “这回信了吧?要我说那些牛鬼蛇神的说法都是胡扯,也就你们这些没读过书的才会信。” “嘿!我们没读过书,你又读过几本?怕不是些晚上在被窝里看的那种书吧!” “光天化日之下说什么呢?!” 人群吵闹推搡起来,傅彦趁着还没有波及到自己,赶紧一个躲身溜走了。 果然,圣上已经下令在民间解释白脚印的由来了。 傅彦一边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 不知不觉中,傅彦看见远处有一队朱衣卫正在清洗地上的白脚印。 朝廷给的解释未免有些漏洞百出。傅彦心想。 若是普通的石灰留下的痕迹,应该很容易清洗干净才对。 可是踏雪痕不一样,这种东西一旦在地上留下痕迹,用清水很难洗干净。 所以,官府只能用掺了醋的温水或者热水来清洗。 傅彦隔着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醋酸味。 这味道……实在是过于令人印象深刻。 但凡是有心细之人察觉到这一点,都能猜到官府所谓的“石灰脚印”是扯淡的。 不过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傅彦沿着街边的白色脚印又走了两条街,来到了那一串猫爪形状的脚印跟前。 趁着朱衣卫还没清洗到这儿,傅彦打算再仔细端详一番。 这些脚印跟普通的猫爪并无差别,不论是大小形状,还是每个爪印之间的间隔和路线,都十分符合一只闲逛的狸猫留下的脚印。 只是奇怪的是,猫爪印和人的脚印衔接得十分连贯,就好像真的是一只猫妖,一边走一边变幻形态,一会化为人形,一会又现出原形。 傅彦盯着猫爪印和人脚印的衔接之处看了好久,屏蔽掉周围所有人和声音。 突然,傅彦恍惚想到了曾经在无名寨发生的一件趣事。 有一天早上,傅彦一觉醒来,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穿衣,然后出门用早膳。 然而当他双脚踩上地面的一瞬间,傅彦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他房间的地上有一串狼爪印! 那串爪印从房门进入,然后在傅彦的屋子里兜了一圈,还跑到傅彦的床榻前徘徊了一会,最终离去。 傅彦顿时被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也就是说……昨晚有一头狼在自己熟睡时偷偷溜进了自己的房间,并且离自己最近的时候仅有一尺! 傅彦出了一身冷汗,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这这这这这怎么能行?! 狼都能随便进自己的房间,无名寨也太危险了点! 不行,他要把这件事告诉贺听澜,他要回家! 于是傅彦连早膳都顾不得吃了,慌慌张张地跑到贺听澜的房间找到他。 此时的贺听澜还在赖床,被傅彦的突然闯入给搅得顿时清醒了,困意全无。 “干嘛啊……大清早的吓我一跳……”贺听澜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我才是被吓得半死好不好!”傅彦把贺听澜一把拽起来,“你知道我昨晚经历了什么吗?!” “经历了什么?”贺听澜一脸茫然地问道。 “有狼!”傅彦的声音还在发颤,“昨晚有一头狼潜入了我的房间!” “哦,所以它咬你了吗?”贺听澜倒是十分淡定。 “当然没有,它要是咬我,我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傅彦急了,贺听澜这家伙说的是人话吗? “没咬你不就得了。”贺听澜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打算再眯一会,“狼狼那么可爱,枕着它的肚子睡觉多好,怕什么?” 傅彦彻底无语了。 他现在一看到贺听澜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 不过……怎么感觉贺听澜好像在偷笑呢? 嗯? 傅彦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他伸着脖子去看贺听澜的脸,发现这家伙似乎在拼命抑制着向上扬起的嘴角,一副憋不住笑的样子。 “贺听澜?”傅彦警惕地喊了他一声。 贺听澜:“……” “贺听澜?”傅彦心中的猜想又深刻了一分。 “噗……干嘛?”贺听澜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肩膀都在颤。 “是不是你搞的鬼?!”傅彦一把将贺听澜的被子掀起来,“你玩儿我是不是?!” 早上起来光顾着后怕了,傅彦都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才发觉这件事的不对劲之处。 贺听澜说过,这附近只有大灰一头狼,偶尔会带着它的老婆过来串门,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狼了。 而且贺听澜在山下设置的那些机关连人都很难破解,更何况是动物? 还有,傅彦的房门分明是从里面上锁的,门既然没有被暴力破坏,那么说明能够从外面打开房门的人一定是会撬锁的。 显然,狼不可能会撬房门内的锁。 “贺听澜你有意思吗?还装狼吓唬我!”傅彦气急败坏道。 “但是成功了哈哈哈哈哈鹅鹅鹅……”贺听澜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笑得前仰后合,差点给自己笑背过气去。 傅彦被他这么一笑,弄得也有点想笑,于是又气又笑地扑到贺听澜身上,变着花地挠他痒痒肉。 “吓唬我好玩?嗯?好不好玩?!” “好玩哈哈哈哈哈……”贺听澜蜷缩成一只煮熟的虾子,却不忘狂点头。 傅彦挠得更来劲了,“还敢不敢了?我告诉你,你再敢用这种办法吓唬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敢了不敢了……在下投降……”贺听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然而脸上却依旧挂着大大的笑容,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 两人在榻上闹了半天,双双都累了。 傅彦宽容大度地饶过了贺听澜,并且在贺听澜撅着嘴凑上来要亲他的时候把对方的嘴唇给捏上了。 “唔……我现在被你弄成了鸭子嘴……嘎……”贺听澜一边用双手比比划划,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傅彦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破功笑了。 第254章 “嘿嘿嘿你笑了,笑了就是不生气啦!”贺听澜眉开眼笑地一把抱住傅彦,亲昵地跟他碰鼻头儿。 这一套下来傅彦早就不生气了,现在他对那些可以以假乱真的狼爪印更加好奇。 “我房间里的那些脚印是怎么弄的?”傅彦问道,“为什么只有狼的,没有你的?” “想知道?”贺听澜狡黠地眨眨眼睛。 傅彦点点头,“嗯。” 于是贺听澜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蹦起来,趿着鞋从柜子最下层的抽屉里拿出来两个东西。 “喏,把这个粘在鞋底下,再掌握好走路的轻重和距离,就可以完美模仿出狼的脚印。”贺听澜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说。 傅彦好奇地接过来一看,是两个毡子做的仿真狼爪,一面是仿造的狼爪肉垫,一面则是可以粘在鞋子底部的胶。 这都能行?傅彦目瞪口呆。 “以前我在野外跟别的猎户抢地盘,就是用的这招伪造出附近有狼出没,才把对方给吓走了。”贺听澜说道,“不仅仅是狼,我还有熊的。” 说着,贺听澜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个更大一些的东西。 是两个仿真熊掌。 “还有这些!”贺听澜又掏出来了各种各样的仿真动物爪子,“只要我想,伪装什么动物都行!” 傅彦简直哭笑不得,“可真有你的!” “哎,没办法,谁叫我是无名寨大当家呢。”贺听澜故意叹了口气,“聪明才智藏都藏不住,我也没办法啊。” 傅彦在贺听澜的脑门上戳了一下,“你还挺得意?” “嗯嗯!”贺听澜乖巧点头。 傅彦:“……” 算了,这家伙鬼点子一箩筐,自己早该见怪不怪了。 “那你可把这些爪子收好了,别到时候玩儿脱了,把真的给引来了。”傅彦将那些仿真动物爪子塞回到贺听澜怀里。 “你傻啊,动物们靠的是气味和记忆中的路线,不是脚印。”贺听澜一本正经地纠正。 “不过,就算真给引来了不是更好嘛。它们自投罗网,还省得我下山打猎了,美滋滋!” 贺听澜随意地往傅彦身上一靠,开始喋喋不休地讲以前打过交道的那些动物,还一边讲一边模仿。 傅彦只是微笑着静静地听。 街上人来人往,喧嚣的环境将傅彦从回忆里拉回到到现实。 他盯着地上白色的猫爪印,不禁陷入沉思。 阿澜,会是你吗? 第221章 “有一个好消息好告诉你。”裴归远笑着对贺听澜说, “能解你体内的铸元蛊的大师,我已经派人找到了。” “当真?!”贺听澜眼睛一亮,“那我什么时候过去?” “那人在岭南,你不能过去。”裴归远摇摇头道, “不过不用担心, 我们的人已经在极力游说对方, 恳求他亲自来一趟金陵城。” “太好了!”贺听澜情不自禁地笑了, “麻烦裴先生让他们跟大师说一声, 若是他实在不愿来金陵城, 我抽空亲自去一趟岭南也可。” “你放心, 他会同意的。”裴归远颇有信心道, “只不过你可还记得你被种下铸元蛊的具体年月?这个信息很关键。” 贺听澜点点头,“昭德十一年,六月初。我记得很清楚,绝对不会错的。” 那年他十岁,突然生了一场重病, 又是发烧又是昏迷的, 整天浑浑噩噩,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渐渐有所好转。 当时阿娘跟他说是他贪玩,在外面淋了雨,才生的病。 十岁的贺听澜对此深信不疑,之后连续好几年他都不敢淋雨,哪怕是下着毛毛细雨他都要撑伞。 不过病好后,贺听澜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比以前还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习武时学得变快了,好多功法招式他练上三遍就能熟练掌握,就连轻功的水平也突飞猛进, 甚至能做到在地上行走不留痕迹。 贺听澜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骄傲得不行,成天用自己刚学会的武功调皮捣蛋,报复街坊中那些曾经欺负过自己的孩子。 其中欺负他最嚣张的那个胖小子获得了贺听澜的“特殊关照”。 贺听澜趁着他逃学去糖铺偷糖的时候,悄悄埋伏在路上,用一只小狗引诱对方跑到偏僻的小路,然后一脚把他给踹进了粪池里。 胖小子气得哇哇乱叫,指着贺听澜大骂。 “小野种!我要回去告诉我爹娘,你死定了!” “哦,那你逃学盗窃的事情怎么解释呢?”贺听澜在距离对方三步的地方扮鬼脸,意味深长地说:“你猜猜死定了的是你还是我?” 胖小子不说话了,嘴一憋,嚎啕大哭起来。 贺听澜懒得听他鬼哭狼嚎一般的哭声,拍拍屁股潇洒走人了。 之后,那个胖小子不但再也没有欺负过贺听澜,甚至每次碰见他都像老鼠见了猫,躲得远远的。 由于这个胖小子是附近街坊里的孩子王,那些原本跟着他一起欺负贺听澜的孩子也跟着不敢欺负他了。 十岁的贺听澜一时风光无限、扬眉吐气,自在极了。 谁知后来不到两年,他就先后失去了阿娘和师父。 “如果你记得没错的话,那我们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裴归远说,“我会让他们尽快把大师带到金陵城,争取在今年秋天为你诊治,这样,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应对诸多问题。” “万幸,你自己发现得及时。铸元蛊这种东西若是等身体出现症状了再去诊治,就彻底来不及了。” “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贺听澜苦笑一下,“不过我没想明白的是,到底是谁给我种的铸元蛊?” 根据现在了解的信息来看,种蛊和解蛊都只有精通巫蛊之术的南疆巫师才能做到。 可贺听澜并不记得,昭德十一年六月那段时间有任何陌生人出现在自己身边。 种铸元蛊又不像下毒,偷偷把毒药下进饭菜里就可以,甚至有的根本不需要入口,只要涂抹在平时能接触到的地方就能达到效果。 铸元蛊属于蛊虫当中比较娇气金贵的一种,需要被种蛊者将蛊虫和一种特定的汤药一同吞服,使得蛊虫不会在胃里被立刻消化。 过上一天左右,蛊虫便可以开始发挥其作用。 一开始被种蛊的人会对此百般不适应,故而大病一场。等病好之后,蛊虫和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才算是彻底成功。 “铸元蛊邪门得很,它若是能察觉到宿主试图寻找种蛊之人是谁,会释放一种毒素使得宿主失去对那个种蛊之人的所有记忆。”裴归远说着,取出一本书,放到贺听澜面前。 “我也是从这本古籍中看来的,不知真假。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种蛊之人一直待在你的身边,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贺听澜脸色一变,“你是说我娘和师父?” “你娘自然是不可能。”裴归远失笑,“她是安国公府的千金贵女,哪里有机会习得巫蛊之术?” 贺听澜想想也是。 想要学习巫蛊之术,必须从孩童时期就开始学起。 阿娘逃婚离开金陵城时已经年满二十,绝不可能是在清河盟的时候学的。 如此一来,那就只有师父了。 “我们对夏侯铖的过去不甚了解,此人来历不明,身份神秘。”裴归远叹了口气说道。 “当年我们不是没有调查过他,可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连清河盟都查不出任何信息之人,定是不一般的,所以,我们也对他多有提防。” “只是夏侯铖一直跟着你娘为清河盟办事,有好几次我们的人差点暴露,都是夏侯铖及时出手才渡过难关。渐渐的,我们也就不再怀疑他了。” “若是说夏侯铖的真实身份是南疆巫师,也不是不可能。” 贺听澜陷入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如果真的是师父给自己种的铸元蛊,想必一定是他提前预知了什么,为了让自己尽快拥有自保的能力,才做出了这个极端的决定。 “好了,你我都不是精于此道之人,还是得等大师亲自过来为你看诊才能得知更多的真相。”裴归远笑着转移了话题,“白脚印的事情,你做得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万一暴露……” “只要不闹到圣上那里就没关系。”贺听澜轻松地说,“说到底这件事是二殿下理亏在先,就算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他也不敢让圣上知道。” 之前发生过太多对二皇子不利的事情了,从慈云寺到霓裳阁,被处死的卢远和被贬官的薛仲宣就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大家都不敢明着说出来,但是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感觉出来七皇子的存在已经让二皇子有了危机感。 这场夺嫡之争将来只会愈演愈烈。 “不管怎么说,你要千万小心。”裴归远面色凝重,“对方权势滔天,若真的暴露了身份,他们一定会对你赶尽杀绝。” 第255章 “我不是还有你们嘛。”贺听澜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清河盟一定会尽力护着我的,对吧?” 裴归远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随即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你是我们最需要保护的人。” “有裴先生这句话,就足够了。”贺听澜笑眯眯地冲对方抱了抱拳。 从密室出来后,天空中只剩余晖。 贺听澜趁着店铺还没打烊,赶紧去买了点酱牛肉,一会回去配着汤饼和炒青菜吃。 今晚吃哪种青菜呢? 算了,看看院子里有什么就摘点什么吧。 贺听澜的院子不大,但是种他自己一个人吃的菜也是足够了。 于是贺听澜就种了一些自己爱吃的青菜,院子里绿油油的,看着十分养眼。 人有时候也是奇怪,明明自己从小就不爱吃青菜来着。 以前有人看着他,必须吃。可现在没人管着他了,贺听澜却还是会习惯性地给自己炒一点青菜。 明明他到了现在也不爱吃,但习惯的力量远比想象的大,贺听澜若是哪顿饭没吃青菜,就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贺听澜一手提着酱牛肉,一手提着一壶酒,哼着小曲回到自己家。 然而刚到院门口贺听澜就发现不对劲。 自己家有别人来过的痕迹。 贺听澜瞬间警惕起来,轻手轻脚地踏进院子。 旺财原本躺在地上翻肚皮打滚,看见贺听澜回家,它一骨碌爬起来,摇着尾巴凑到贺听澜跟前,一个劲儿地嗅那袋酱牛肉。 贺听澜见到眼前这幕,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傅文嘉!”贺听澜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知道你在里面,别想偷袭吓我!” 家里进了别人,旺财却依旧这么放松,不叫也不闹,不是傅彦还能是谁? 然而屋子里并没有传来回应。 嘿,真以为我没发现你是不是?贺听澜忍俊不禁。 不得不说,傅彦吓人的手段太拙劣了点,一眼就被识破了,还在屋里装呢! “你不出来,我可就要进去抓你了哦!”贺听澜坏笑着直冲屋子跑去。 结果一进屋就看到傅彦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他。 “嘁,没意思,你连藏都不藏一下。”贺听澜撇撇嘴,将手里的酱牛肉递给傅彦,“喏,刚买的,一起吃点?” “不了。”傅彦说,“阿澜,我有件事想问你。” “不管什么事,一会边吃饭边问,我快饿死了。”贺听澜嘟囔道,“哎,你不会是吃完饭过来的吧?” 傅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背后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啊?”贺听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突然瞳孔骤缩。 那是一个仿真猫爪。 不对啊,我不是已经把它给烧掉了吗?怎么又出现了一个?贺听澜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有点不太对头。 “我还记得它,以前我们在无名寨的时候,你就是用的这种东西伪装成狼的爪印吓唬我。”傅彦看着贺听澜的双眸,平静道:“我已经拿去和街上的白色爪印比对过了,完全吻合。阿澜,我需要一个解释。” 第222章 完了! 贺听澜内心咯噔一下, 顿觉不妙。 百密一疏,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呢?! 贺听澜懊悔不已,都怪那天晚上灵机一动想出来的馊主意,这下可好, 露馅了! 不过他敢肯定的是, 傅彦手里拿着的这两个仿真猫爪一定不是自己做的那两个。 那天晚上贺听澜叫上清河盟的小伙伴们分头行动, 在金陵城中踩出了各种各样的白色脚印。 行动结束后, 贺听澜一回到家就把那两个仿真猫爪给烧干净了。 他是亲眼看着烧完的, 绝对没记错。 灰烬不可能重新复原, 所以……一定是有人已经知道了自己搞的鬼, 并且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偷偷潜入了自己家, 放入两枚几乎一样的仿真猫爪。 可是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对方打算派官兵来检查,然后“恰好”搜出了这两个东西? 也就是说,傅彦这次突然到访,误打误撞破坏了对方的计划? 贺听澜心里有苦说不出。 这两个仿真猫爪根本就不是他做的,但是事情确实是他干的, 再加上曾经在无名寨的狼爪印风波, 恐怕现在自己说什么傅彦都不会相信了。 如果贺听澜跟傅彦坦白说是自己不小心踩到了踏雪痕, 是因为担心行踪暴露才不得不在金陵城踩出一大堆脚印,傅彦肯定又要问他大半夜的跑到水渠边上干嘛? 那样就更解释不清了。 哎,愁啊。 见贺听澜神情复杂,半天没说话,傅彦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人家薛大人勤勤恳恳为官十余载,好不容易才做到肃言御史这一位置,现在就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流言就被圣上贬了官!”傅彦激动道。 贺听澜眉头一皱,怎么还怪上我了? “你也知道薛大人被贬官的真正原因对不对?”贺听澜道,“分明就是圣上急于压制流言, 不择手段才找了个无辜的人开刀。你要为薛大人鸣不平就去指责圣上啊,跑来质问我干什么?哦,你不敢指责圣上,对不对?” “我……”傅彦一时语塞。 然而有件事贺听澜并没有说出来。 薛仲宣真的就那么无辜吗? 先前《潜龙吟》风靡全城的时候,薛仲宣不止一次地在元兴帝面前进谏,说七皇子的生母出身低微,陛下不应当给他如此高的荣宠,要当心物极必反。 总之话里话外都是将七皇子和伊赫兰王子联系到一起的意思,暗示元兴帝七皇子以后可能会杀父弑君。 这些话若不是二皇子指使的,即便是身为都察院御史的薛仲宣估计也不敢当众说出口。 有薛仲宣开了个头,朝堂上不少注重出身的老顽固都开始纷纷附和,说七皇子虽然寄养在了皇后膝下,但身体里毕竟还流着一半贱民的血,实在配不上如今的殊荣。 若不是有个贺听澜不知道的人在程怀玉家放置了那两个证据,估计朝堂上的风向真的能被二皇子扭转。 到时候被元兴帝猜忌的就不是二皇子,而是七皇子了。 不过这些老顽固说的话倒也是误打误撞帮了贺听澜和清河盟的忙。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有关两位皇子的言论都会令元兴帝反复猜疑。 霓裳阁故意在七皇子入朝听政后出演《潜龙吟》,又有这么多臣子拿血统出身贬低七皇子、抬高二皇子。 根本不需要有人煽风点火,元兴帝一定会猜测是二皇子急于笼络人心,故意教唆这群大臣这么说的。 这段时间贺听澜也打听到一些当年的事情。 据说元兴帝当年还是魏王的时候,和几位皇兄皇弟斗得不可开交。 其中对元兴帝威胁最大的秦王,就十分擅长结交各路英雄豪杰,朝中有一半的人都与他相交甚好。 当年的秦王府门庭若市,拜访者络绎不绝,甚至出现了“只知秦王,不知皇帝”的现象。 有一年,魏王赵玄被秦王陷害,差点被置于死地,若不是先帝忌惮秦王,想要故意留下赵玄以制衡秦王,恐怕他早就被秦王害死了。 所以,元兴帝登基以来,最忌讳的就是皇子私自结交大臣。 这也是为什么大皇子和二皇子明明早就年过十五,元兴帝却迟迟没有按照祖训给他们封王建府。 贺听澜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要让二皇子反复触犯元兴帝的忌讳。 从清河盟一致决定要将七皇子推上皇位的那天开始,他们就想清楚了,七皇子的生母和出身一定会成为他通往帝王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既然出身无法更改,不如好好利用,让元兴帝因为七皇子那不得势的母族而愿意重用他。 贵族血脉又如何?母族显赫又如何? 它可以成为一位皇子最大的帮衬和靠山,也可以成为一位皇子最大的桎梏。 傅彦没想到贺听澜会这么说,眉头一皱道:“所以,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京城里的白色脚印,是你弄的?”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有把事情闹大了,圣上才会杀鸡儆猴。薛大人就是被杀的那只鸡。” “可我根本不认识薛大人,我为什么要针对他?”贺听澜脸不红心不跳,抱着双臂反问道。 傅彦一时语塞,他有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猜测,可是一直没敢当面问出来。 “那这个怎么解释?”傅彦举起手中的仿真猫爪,转移话题道。 “这东西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是谁把它放到了我家里。”贺听澜实话实说,“毡子而已,又不止我一个人会做。你说是我做的,要拿出证据。当然,如果你本来就不信我,那就算了。” 第256章 “我可以相信你。”傅彦沉吟片刻开口道,“但是阿澜,有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你说便是。” “李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说,他们拿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威胁你了?”傅彦直视着贺听澜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李家?”贺听澜一头雾水,“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怎么又扯到李家了?自己跟李家的人压根儿就没关联啊。 “你就别装了,我都知道了。”傅彦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我明白,你独身一人来到金陵城,无依无靠的,又身在到处都是明枪暗箭的官场,想在朝中找个靠山保全自身,这很正常,我也不会因此怪你。” 贺听澜:“???” 更茫然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李家?”傅彦拔高声音质问道,“你若有什么困难,大可以告诉我。当初你救过我的命,我爹娘都承诺过你,若遇到任何危险就来傅家,我们会尽力帮助你。” “可是你宁愿去投靠李家,也不愿意告诉我,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傅彦十分激动。 贺听澜彻底懵了,“我什么时候去投靠李家了?傅文嘉,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倒是拿出证据啊!” “还装?”傅彦气笑了,点点头道:“好,要证据是吧?我一件件给你分析。” “从浴佛节那次你突然站出来指证,我就觉得奇怪。你表现得像是害怕自己知情不报被圣上责罚一样。别人或许会相信,可我不信。你根本就不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害怕的人。” “果不其然,在你指认七殿下身边的人跟慈云寺的僧人私下碰面之后,圣上就开始猜忌那名僧人是受到了二殿下的指使。” 贺听澜无语笑了,“不是,我就说了句实话,这都有错?当时我的确看到了啊!” “不仅如此,还有萨尔罕。”傅彦又道,“那天我们两个还有顾四在霓裳阁,你就劝他勇敢向萨尔罕表露心意。可你根本就不是个爱操心的人,你连你自己的事情都懒得操心,还说过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你不愿意介入别人的因果。既然如此,你怎么会有那闲工夫为顾四的姻缘出谋划策?” 贺听澜简直有苦说不出。 若非顾泽礼是他表兄弟,还好死不死的是个憨憨,他才懒得操心别人的姻缘。 但贺听澜又不能告诉傅彦自己和顾泽礼的真实关系,否则又该露馅了。 贺听澜愁眉苦脸,然而在傅彦眼中,他此刻的表情满是计谋被识破的焦急。 傅彦继续振振有词道:“后来你跟顾四把萨尔罕给藏了起来,结果不到一天就被人给抓走了,还好巧不巧地藏在了靖勇伯府。” “你那么聪明,若真想把人给藏起来,不管是谁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 这算是夸我吗?贺听澜暗暗想道。 “紧接着,萨尔罕一番关于龙涎香的证词直接指向二殿下,导致二殿下身边的卢远被圣上处死。现在城中又出现了白色猫爪印,导致薛大人被贬。” “有些事情不需要确凿的证据,从结果就能看出来。”傅彦说,“从浴佛节到今天,短短不到四个月,二殿下的左膀右臂就折损了两名,连他自己在圣上面前也落得个容不下手足兄弟的坏印象。反倒是七皇子前途一片大好,圣上如今对他越来越重视。只发生一件事是巧合,可一连这么多件事还能是巧合吗?” 傅彦深深吸了口气,“这段时间我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投靠了李氏一族。是他们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 听完傅彦的这一通分析,贺听澜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傅彦以为自己是被李家威逼利诱才做出这些事情的。 怎么说呢?结果对了,但是过程不对。 不过既然傅彦能这么想,说明他不知道自己会越过李家直接联络七皇子。 也就是说,傅彦应该不知道清河盟的事情,更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 这样也好,只要清河盟不暴露,一切都好办。 “傅文嘉,我和李家人没有任何关系,平时也不曾联络。他们没有用任何人或事威胁我,我也不指望从他们身上获取任何好处。”贺听澜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 这话贺听澜说得倒是一点都不心虚。 他和李家确实不曾私下联络,傅彦就是把整个金陵城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任何证据。 “当真?”傅彦看贺听澜眼神坚定,确实不像撒谎的样子,不禁有些动摇。 “当然。”贺听澜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看似有道理,但也不过是你自己的猜测而已,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傅彦哑口无言。 他确实没有发现足够有力的证据。 可他也不想找到那样的证据。 若是找到了,他就不可能装作不知道,也无法自欺欺人。 傅彦不想面对贺听澜背叛自己的可能,他甚至没想过如果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那一天,他该怎么选择。 若是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就好了。 “你今天特意来找我,就是来问这些的?”贺听澜道。 傅彦犹豫了一瞬,点点头。 “那现在问完了,你……” “哦,我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事,就先走了。”傅彦说罢,转身匆匆离开。 “哎……”贺听澜欲言又止。 算了,本来想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点东西再走的。 贺听澜默默注视着傅彦的背影,感觉他好像比平时走得急切,好像巴不得快些离开这个地方似的。 也是,这段时间二皇子屡屡受挫,整个傅家估计都开心不起来。 贺听澜自嘲地笑了。 他居然有那么一瞬怪傅彦,怪他因为皇子之间的争斗对自己态度不好。 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贺听澜,你算老几啊?凭什么要求别人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傅文嘉他姓傅,当然会像傅家的其他人一样,尽力辅佐二皇子继承大统。 二皇子的敌人,就是傅家的敌人。 这些道理,他早该想明白的。 而自己,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贺听澜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了,晚饭还没吃。 于是贺听澜转身离开屋子,打算先去后厨把水烧上,一会好煮汤饼。 然而,就在贺听澜刚迈出去一步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外面有人。 贺听澜放轻了脚步,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准备搞突袭,趁对方不注意揭开他的庐山真面目。 结果下一瞬,一个黑影“嗖”地一下从屋外闪过,瞬间消失不见。 贺听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最近的窗户蹦了出去,然而他却只看见了对方的背影,像个小黑点一样消失在远方。 真是邪了门了,这人是兔子精吗?跑这么快? 等等,自己和傅彦方才的对话不会被人给听到了吧? 贺听澜眉头一皱,顿觉不妙。 看那个神秘人方才逃跑的速度,明显是个习武之人,说不准就是朝中某个大权在握之人派来监视自己的。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可怎么办?! 贺听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了一下方才和傅彦的对话。 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是傅彦在质问自己,自己什么都没有承认过。 这样一来,即便那个神秘人听到了二人所有的对话,也无法确信自己都做过哪些事。 如果自己是对方的话,肯定会起疑心,但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许会想方设法试探。 嗯,对,接下来一定要多加提防与自己产生交集的人。贺听澜心想。 可千万不能一时大意露出马脚,那样不仅自己要遭殃,还可能连累到整个清河盟。 他得赶紧写一封密信传到裴归远手中,告诉他自己今日可能已经暴露,让清河盟那边做好万全的准备。 说干就干,贺听澜也顾不得吃晚饭了,连忙跑到书房提笔开始写信。 成功把密信通过机关鸽送出去之后,贺听澜才放下心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总能想到方法应对的。 此时,皇宫中也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许多宫殿已经熄灭了烛火。 赵承平的寝殿却依旧灯火通明。 福顺匆匆走到正在看书的赵承平跟前,低声禀报道:“殿下,您派去看着傅家大公子的德宝回来了,说有十分重要的事禀告您。” “他怎么这么晚了突然进宫?”赵承平脸色一变。 德宝是赵承平身边身手最敏捷、做事情最小心谨慎的内侍。 赵承平派他跟着傅彦,定期向自己汇报傅彦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为的就是防止自己的这位好表弟会背叛自己。 第257章 可今日并不是德宝向自己汇报的日子,想来他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让他进来吧。”赵承平道,“本宫有些乏了,叫其他人都退下。” “是。”福顺立刻心领神会,对殿内候在一旁的太监宫女试了个眼色,众人纷纷退至殿外。 一个步伐轻盈矫健的身影进入内殿,在赵承平面前跪下。 “奴才德宝,参见殿下。” “起来罢。”赵承平语气温和,“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江煦,你可以不必自称德宝。” 德宝,或者也可以说是江煦,感激地对赵承平行了一礼,“是。当年若不是殿下出手相助,属下早就是个阉人了。如此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 “行了,这种事情自己心知肚明就好,以后不要随便说出来。”赵承平道,“万一叫别人知道你是个假太监,肯定扒了你的皮,便是本宫也救不了你。” “属下明白。”江煦点点头,“殿下,属下这次匆忙进宫,是得知了一件事,或许会对您有帮助。” “哦?”赵承平眉毛一挑,颇有兴趣地对江煦勾勾手指,“过来说话。” 说罢,赵承平从书案前起身,转头往榻边走去。 江煦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解下自己的外袍,跟了上去。 没想到看似清瘦的身躯,实则肌肉线条流畅,看起来矫健有力,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属下难得进宫见您一次,殿下,就让属下好好伺候您吧。”江煦说着,动作轻柔地为赵承平褪下衣袍,然后跪在榻边帮他脱靴。 赵承平似乎对江煦的服侍十分满意,摸宠物似的抚了抚他的头顶。 “有些日子未见,阿煦好像变俊俏了。” “承蒙殿下爱怜,属下过得舒心,气色自然也会变好。”江煦笑着垂下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赵承平身边靠了靠。 赵承平勾唇一笑,将束帘的绳子一把扯开。 纱帐轻垂,层层交叠着挡住了二人的身形。 “殿下想要先……” “先说正事。” “是。” 自从那天和傅彦对峙过后,贺听澜便一直忙于军械司的事务,再也没跟傅彦联系过。 贺听澜看得出来,傅彦心中的疑虑还没有打消,只是他连确凿的证据都没有,也不好再来质问自己。 算了,随他去吧。贺听澜心想。 预想中的被人试探也并没有发生,这倒是令贺听澜有些惊讶。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每一天都平淡又忙碌,贺听澜不是在军械司忙就是往返于自己家和清河盟之间。 他几乎都要忘了那天晚上出现在自己家附近的可疑人员。 或许,是自己多疑了呢? 贺听澜最近倒也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些,因为他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经过大半年的反复研究和改进,连环炮弩战车终于达到了可以批量制造的标准,可以在全国推行开来了! 自从上次在赤岭关靠着连环炮弩战车大获全胜之后,元兴帝就十分看好它。 只不过想要在全国各地的军队中投入使用,并非易事。 先不说操作难度要比一般的弓箭或者连弩高上不少,就说最基本的制造成本,便已经是许多地方军队很难承担的了。 连环炮弩战车使用起来十分消耗火药,这对于军队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传统的火药需要用到硝石、硫磺、木炭,而大量的硝石费用昂贵,又是消耗品,一场仗打下来能让军队吃半年的土。 于是贺听澜想出了个馊主意。 为何不用最便宜的麦粉作为代替? 麦粉的价格是硝石的百分之一,若是将麦粉和松脂、木炭等引火物质相结合,在足够浓厚的情况下,只要遇到一点点火星就会爆炸。 只不过需要把握好摩擦出火星和麦粉爆开的时间点,差一点点都不行。 军械司上下没日没夜地反复试验,总算是研制成功了。 不仅如此,贺听澜还嫌战车太过笨重,需要六名士兵一起推动,关键时候运送起来实在太过缓慢。 于是贺听澜一不做二不休,在材料上也做了一些改动,使得战车车体比之前轻了将近一半。 既然要改良,那就要考虑到方方面面。 元兴帝很是高兴,当即下令让军械司撰写出一套完成的连环炮弩战车的制造、操作、维修保养相关的册子,在全国各地投入使用。 “圣上说了,既然这连环炮弩战车最开始是贺主事带头制造的,这门差事就交给贺主事罢。”司卿沈庭勋笑着说道。 “只不过,贺主事现在的官阶尚不足以承担此要务,所以圣上下令,今日晋你为郎中一职,务必要把差事办得漂亮,不负圣上对你的重视。” 贺听澜瞬间瞪大了双眼。 什么?自己没听错吧?升官了?! 沈庭勋见贺听澜一副傻了的样子,不仅哈哈大笑起来。 “郎中一职,本来早该是你的了。”费秉文也笑了,在一旁解释道,“只是连升两级不合规矩,才拖到今日。以后还要承蒙贺郎中多多提携啊!” 贺听澜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自己身负重任,浑身充满干劲。 他冲沈庭勋深深一揖,激动道:“下官定不负所托!” 第223章 江煦发现傅彦最近十分不对劲。 除了照常去吏部处理政务以外, 傅彦经常往醉仙楼跑。 醉仙楼是金陵城有名的酒楼,不少富商权贵都喜欢来此商谈要事或是享乐。 酒楼里不仅有好酒好菜,还有貌美的婢子侍奉客官喝酒吃菜,聊聊天唱个曲儿什么的, 可谓是人间天堂。 奇怪, 傅大公子以前根本不屑于来这种地方啊。江煦心想。 最近去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一连七八日, 傅彦几乎是刚从吏部出来就一头扎进了醉仙楼, 一待就是待到后半夜, 然后在四喜和另外两名小厮的搀扶下离开。 结果回家后也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傅彦又早早起来洗漱穿衣, 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江煦实在是有些熬不住。 这位傅家大公子是铁打的吗?两三天就罢了, 怎么连续八天还能保持精力? 换做别人恐怕早就累得站着都能睡着了。 江煦只觉得自己的上下眼皮在不停地打架,他一边躲在暗处监视,一边默默腹诽傅彦。 看来,大公子是真的很在意贺郎中呢。江煦心想。 否则也不会从那天和贺郎中对峙过后,就天天跑到醉仙楼借酒消愁。 当然,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 醉仙楼里有傅彦想见的人。 江煦一想到这, 顿时不困了。 他趴到傅彦所在的包房外侧, 贴着墙壁努力去听里面的对话。 可惜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强,江煦只能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但是具体内容根本听不清。 就这样,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宵禁了…… 傅彦还是没出来。 江煦已经一连八天都每天只睡了一个时辰,此刻困得站都站不稳。 他拿出一根木刺,狠狠扎向自己的手指尖。 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江煦又清醒了些。 二殿下交代他务必盯着傅彦的一举一动, 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东西,都要一五一十地禀报给赵承平。 江煦很是心累,但毕竟是赵承平亲自交代的,他只能咬着牙坚持。 真是邪了门了,傅家最重视礼节,按理来说傅彦必须每天晨昏定省。 他现在天天后半夜才回去,还哪有功夫晚上去给父母请安? 江煦一个劲儿地在心里犯嘀咕,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丑时。 傅彦该回去了。 果然,包房的大门被打开,四喜和另外一名小厮搀扶着傅彦走了出来。 傅彦显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站都站不稳,整个身体栽歪着,深深垂着脑袋,嘴里哼哼唧唧地不知在念叨什么。 “马车备好了没?”四喜问另一名小厮道,“大公子今日醉得尤其厉害,让车夫把马车停在门口。” “四喜哥您放心,小的安排得妥妥的。”那名小厮笑着连连点头。 “那就好,一会回去后,你赶紧将大公子的醒酒汤送到房间里来。”四喜压低声音道,“公子一会还要见那个谁,可千万不能耽误了。否则拿你是问!” “小的明白,肯定不会误了要事的。”小厮立刻道。 躲在一旁偷听的江煦眉头一皱。 “那个谁”是谁? 往常傅彦醉酒后,回到家不是直接倒头就睡吗? 果然,事情应该就是自己想的那样,傅彦最近在谋划什么大事,今晚就是最关键的一晚! 江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瞬间不困了,连忙跟上傅彦。 第258章 看来,今晚是肯定要潜入傅家了。 江煦一路跟着傅家的马车回到熟悉的傅家大宅,然后就着夜色从侧面的围墙翻了进去。 谁知江煦从围墙下的灌木丛里爬出来后,却发现傅彦和四喜他们竟然不见了! 江煦顿时傻眼,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连轴转了好几日疲劳过度,产生了幻觉。 活生生的几个人,怎么会突然消失? 等等,不好! 江煦猛然意识到,自己一定是暴露了! 于是他连忙转身,一个箭步就要跳上围墙翻出去。 然而此刻为时已晚,就在江煦转身的一瞬间,一张巨大的黑布从天而降,瞬间罩住了他。 江煦惊呼出声,却又被死死捂住嘴,使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有两个人架住了他,将他的手反绑在身后,系了个死结。 完了完了完了,关键信息没听到,反倒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江煦拼命挣扎,可是那张罩住他的黑布就好像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他越挣扎,黑布就将他裹得越紧。 他能感觉到两个人将自己给抬了起来,并快速往一个方向走去。 看来对方早有预谋,这下逃是逃不走了,还是赶紧冷静下来,想想一会该怎么应对对方的审问吧。 江煦感觉自己被抬着走了很远的路,然后到了一个有光亮的地方。 “砰”地一声闷响,他被随意扔到了地上。 痛…… 江煦咬紧牙齿,不顾自己身上新伤旧伤交叠,强撑着坐了起来。 罩住他的黑布被人掀开,暖黄色的烛光照进他的双眼。 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突然见到光亮还有些难受。 江煦眯着眼睛,待适应了周围的光亮后,眼前的一幕却令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傅彦端坐在他面前的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江煦。 这位素来矜贵优雅的公子哥儿眼神锐利,带着隐隐的压迫感,却不见一丝被酒气沾染过的迷离。 “我等你很久了,江煦。”傅彦缓缓开口道,“原以为你做这些是心甘情愿,可现在看来,我那尊贵的表兄对你可一点都不怜惜。” 傅彦的语气淡然平静,吐字清晰,根本就不像是喝醉了酒的样子。 江煦意识到从在醉仙楼自己就被对方给骗了。 在醉仙楼买醉的根本就不是傅彦,估计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的也不是傅彦。 江煦不知道对方是在什么时候换的人。 可既然傅彦有功夫演戏,并精心编织了这么大的一张网,引诱他自投罗网,说明他早就已经被看得一清二楚。 傅彦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江煦跟前。 “我表兄究竟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即便被他折磨成这副样子还要继续为他效力?”傅彦好奇地问道。 江煦摇摇头,“没有多少,只是养着我的弟弟妹妹而已。” “养两个孩子应该用不了多少钱吧?”傅彦完全不信他的,“你四肢健全,随便干点什么营生都能养活他们,何必待在二殿下身边?” “公子不信就罢了,我没什么好说的。”江煦垂下脑袋,“反正我已经暴露了,公子要杀要剐随您处置。”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傅彦笑了起来,“我派人调查过你的身世,也是个可怜人。不如你帮我做些事,我有办法助你逃离二殿下的掌控。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江煦眼睛一亮。 “既然我表兄现在很信任你,那你就继续装作效忠于他的样子。只不过,你告诉他什么,不告诉他什么,都由我说了算。”傅彦道。 江煦明白了,傅大公子这是要让他做反探啊! “你放心,我会派人保护好你的弟妹。等他们长大后,我也会为他们寻个不错的出路,全当是给你的报酬。” “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江煦苦笑道,“不还是给别人卖命,偷偷摸摸不见天日,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度日?” “当然不一样。”傅彦笑着说,“起码我不会像我表兄那样变态,对你的身体也没兴趣。更不会……留下那些痕迹。” 傅彦此言一出,江煦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抬起头。 “你……你说什么……”江煦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衣襟,指关节泛白。 “难道不是么?”傅彦道,“你自己可能已经习惯了,可我闻得出来,你身上有一股很重的折丹露的味道。表兄他没少在你身上发泄吧?” 江煦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从脸红到脖子。 没想到傅彦竟然闻得出来他身上的折丹露,那自己岂不是在对方面前被扒光了一样? 江煦觉得羞耻至极,深深低下了头,支吾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赵承平有个难以启齿的癖好,就是喜欢挑选些年轻精瘦的男子,在他们身上用折丹露,变得自带体香,然后扔到榻上反复品尝。 这也是为什么赵承平让江煦做假太监。 他不喜欢糙汉子,却也不喜欢太阴柔的。 而像江煦这样的,既有男子气,身形又足够清瘦矫健,便是刚好符合了赵承平的口味。 赵承平在外越循规蹈矩,回到自己的寝殿就越疯狂。 近几个月他在元兴帝跟前屡屡吃瘪,还有个乳臭未干的七弟总在他眼前乱蹦,弄得赵承平心里一股无名火。 他不敢让旁人看出任何端倪,在外继续扮演一位成熟大度的皇子。 然而回到寝殿关上门,赵承平便把自己受的所有气全都往江煦一个人身上撒。 因为只有江煦,折磨起来无需有任何顾虑。 江煦的全家人都在自己手上,拥有的一切也都是自己赐予的。 他如何敢忤逆自己? “我叫人寻来了一种药,你只需要在表兄叫你过去伺候之前一个时辰吃下,便可以减轻七成的痛苦,伤口也会愈合得更快。”傅彦对江煦说道。 “你只要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我定会放你自由。但你若不肯听话……”傅彦盯着江煦的双眼,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江煦狠狠吞了口口水,艰难开口道:“会如何?” “你应该不想你的弟弟妹妹看到你身上的痕迹吧?”傅彦温柔道。 第224章 眼看着要入冬了, 金陵城一天一个温度,令人捉摸不透。 “呼……”贺听澜飞速跑进军械司的理事堂,搓了搓快被冻僵的双手。 昨天还秋高气爽、十分舒适,今天一早怎么冷成这样? “早啊梦洲!”费秉文笑着打招呼道, “战车的营造法式编好了, 应该能赶在过年之前送到各州郡的军队去。” “太好了!”贺听澜眉开眼笑起来, 在费秉文旁边的椅子上随意一坐。 这会时辰还早, 大部分官员都还没到, 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贺听澜捂住被冻得通红的耳朵, 缓了一会才觉得自己不像个冰雕, “这段时间我忙得都快忘了百味斋的炙羊肉什么味了, 等闲下来就去大吃特吃!” 费秉文忍俊不禁,“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为什么?”贺听澜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也是听司卿大人透露的,说圣上有意让咱们这些经手过战车制造的人员去一趟各个州郡,亲自教当地的军队使用战车。”费秉文道。 贺听澜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反而点点头道:“圣上说的也是, 咱们的营造法式的确足够详细, 但战车对于大部分士兵来说都太陌生了, 想要熟练操作战车还得实际上手练一段时间才行。若是咱们亲自过去指导,确实更稳妥些。” “只是这样一来,等我们回到金陵城肯定赶不上过年了。”费秉文叹了口气说道。“冬天路不好走,可能还要更久。” “嗐,过年嘛,在哪儿都能过。”贺听澜不以为然地笑笑,“换个地方过年还能体验一下别的地方的习俗,挺新鲜的。” “你平时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可不是在哪儿都能过嘛。”费秉文失笑道, “我不行,去年我就是在外地没赶回来,内子因着这事叨咕了小半年。今年要是再不在家过年,我只怕要没媳妇儿了。” 贺听澜闻言乐了,“实在不行就带着嫂子一块过去吧,权当周游天下了。” “我倒也想,就怕上面不肯答应。”费秉文道,“不过说起来,梦洲你也及冠了,这婚姻大事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了?俗话说得好,先成家后立业。如今你已经是从五品的京官,再不成家,以后政务越来越忙,总得有个人帮你打理内务是吧?再有啊,这子嗣的事情也不能拖。毕竟孩子也不是想什么时候来就能什么时候来的,总得留出点时间做准备……” 得,又来了! 贺听澜表面阳光开朗礼貌微笑,内心很想打人。 作为军械司八品以上的官员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位,贺听澜自从进入军械司就没少被这群大哥大叔催婚。 第259章 费秉文比他年长六岁,虽说现在二人官阶一样,但费秉文还是会忍不住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苦口婆心地劝贺听澜。 对此,贺听澜表示很是无奈。 按照他自己的性情,应该会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傅彦拉过来,然后当着军械司上下所有人的面啵嘴。 给大家来一出厉害的,看看谁还敢催婚! 但贺听澜知道,如果自己真这么干了,傅彦能提着大刀追出十里地把自己给宰了,还是片成片儿的那种。 于是贺听澜只好找各种理由,变着花儿地推辞各位前辈们的好意。 比如…… “下官才疏学浅,配不上某某千金。” 这是谦逊的。 “国家外忧内患,我等身为有志青年,岂能耽溺于儿女私情?我愿将毕生心血奉给军械研究之大业!” 这是慷慨激昂的。 “其实……下官有一隐疾,实在难以启齿,怕耽误了人家,婚姻之事还是算了吧。” 这是杀敌二十自损一千的。 渐渐的,大家也都看出来贺听澜并不是很想成亲,也就不再唠叨了。 只有这位费兄,其坚持不懈的精神令天地动容,令贺听澜绝望。 “哎哟,司卿大人今日来得这么早啊!”贺听澜突然看向费秉文的身后,朗声道,“大人勤勉,下官佩服!” “行了行了,你不想听,我不说了便是。”费秉文哭笑不得,“至于用司卿大人诓我嘛?” 贺听澜看着笑吟吟走过来的沈庭勋,眼珠子一转,问费秉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诓你?” “这还用问?”费秉文不屑一顾,“司卿大人从来都是卡着点来,早上能晚起一会都算赚到了,怎么可能这么早?” “哦——”贺听澜十分夸张地拖长音道,“原来你觉得司卿大人是懒虫啊。” 费秉文咳嗽了一下,小声道:“话糙理不糙。” 此时,门口传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声,“懒虫今儿个勤快一回,没想到有意外之喜啊。” 费秉文闻声愣了一下,随即浑身一颤,脸色大变。 他僵硬地转过身去,只见沈庭勋正友善地微笑着看着他呢。 费秉文:!!! 贺听澜咬住上嘴唇,拼命憋着笑意。 不能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不能! “司司司卿大人!”费秉文“唰”地站起来,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大人今日可真早啊……那啥,大人用过早膳了没?下官这还有内子准备的点心……” “我在家吃过了。”沈庭勋道,“既然是夫人给的,可得留着自己细细品尝,方能不辜负夫人的一片好心啊。” “是、是……”费秉文点头如捣蒜。 “这样,既然你们二人已经到了,就先带人去把演武场布置起来罢。”沈庭勋道,“一会下了早朝,圣上要率众臣来演武场观看改良后的战车。这可是咱们军械司上下努力了数月换来的成果,务必要认真对待。” “下官明白,一定会保证万无一失的。”贺听澜连忙道。 沈庭勋又交代了几句别的,转身去忙了。 “呼……”费秉文如释重负,长舒了口气,然后抬眼看向贺听澜,恶狠狠地从牙齿里挤出来三个字:“贺、梦、洲!” “那啥费兄我先去演武场了!”贺听澜发觉情况不妙,拔腿就跑。 “你个臭小子!故意整我是不是?!”费秉文气得大喊,追着贺听澜也跑了出去,“你完了我告诉你!别让我逮到你!” 第一批将连环炮弩战车纳入军队训练必备项目的便是郁家军,可以贺听澜他们每改良一次战车,都会拿给郁家军实验一番,根据士兵们的使用体验感受再做进一步的改良。 所以郁家军可谓是“看着战车长大的”,操作起来已经是十分熟练。 这次要在元兴帝和百官面前展示战车的威力,也是由郁家军的精兵来负责操作。 郁云骞为了提前做准备,今天特意没去上朝,早早便赶来了演武场。 “郁大将军!”贺听澜隔大老远就看见郁云骞在那训人,朗声喊了一嗓子。 经过快两年的调理,贺听澜终于改掉了一见面就管人家叫“猪肝脸大将军”的习惯。 毕竟人家是大将军,以前军匪对立无所谓,现在同朝为官,还是得尊重点。 否则容易屁股开花。 郁云骞见贺听澜朝这边走来,对副将交代了几句之后,转身迎过去。 “怎么样?紧张不?”郁云骞笑着打趣道,“你以后在军械司能混成什么样,全看这次战车的成果了。” “还行吧,没啥好紧张的。”贺听澜坦然道,“反正该花的心思都花了,现在一切已成定局,临时抱佛脚也没用。” “你这心态倒是不错。”郁云骞点点头,“放心,这段时间我让他们练了不下二百次,这群小子现在跟战车比跟媳妇儿都亲,肯定出不了错的。” “有大将军这番话就够了。”贺听澜道。 “不过说起来,你跟阿骧最近是怎么了?”郁云骞突然问道。 贺听澜脸上的笑容一滞,“没怎么啊,大将军何出此言?” 自从那天两人不欢而散之后,贺听澜就再也没见过傅彦。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暴露,贺听澜这段时间行事比以前更加谨慎了些。 傅彦那边……可能已经开始暗中调查了吧? 不过听郁云骞的语气,八卦中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应该只当是他们两人闹小脾气,没往别的方面去想。 那就好。 郁云骞一副“早就看穿你小子了”的表情,无奈道:“没怎么,他最近都不怎么往外跑了?我自己的外甥我了解,自从认识你之后,他就很少老老实实待在家了。最近几次去跟傅尚书商议要事,听说那小子从吏部回来就呆在屋子里,一看就不对劲。” “可能是政务繁忙吧。”贺听澜心不在焉道,“最近各部事情都挺多的,我也经常把处理不完的政务拿回家处理。” “是吗?” “是吧。”贺听澜点点头,连忙转移话题说:“对了大将军,我想先去看看战车的操练成果,最后这一版的我还没看过呢。” 郁云骞看出来贺听澜似乎不太想提他和傅彦之间的事,心道果然是孩子大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愿意说。 “成,那就一块过去吧。”郁云骞道。 此时的沈庭勋正在写奏折,却突然听见书房外传来一阵骚动。 “司卿大人!司卿大人不好了!”一名小吏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道,“下官方才按您说的,去取存放在库房里的战车营造法式,发现……发现被人替换了!” “什么叫被替换了?”沈庭勋眉头一皱,顿觉不妙。 “库房里存着的是手抄本,所用纸张和原本的不一样,下官绝对没有看走眼!”小吏十分确信地说道,“大人快去看看吧!” 第225章 军械司的库房中存放着每一种兵器的营造法式, 库房有专人十二时辰不间断看守,任何人进出都要进行登记,还要进行搜身,连皇帝都不例外。 现在突然得知原稿被盗走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库房都看不好!”沈庭勋拿着那份手抄的营造法式, 气得手都在发抖。 连环炮弩战车的出现, 可谓是大梁军队的一项重要突破, 元兴帝十分看重, 并信心满满地表示只要能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战车的使用, 以后再爆发战争胜算会大大提高。 如今这份营造法式才刚修撰完成, 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了手抄本, 这不是明晃晃地挑衅大梁朝廷吗? 负责看守库房的小吏吓得双腿发软,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道:“大人饶命啊!下官发誓,仓库始终都有人把守,就连下官去上个茅厕都会拜托同僚帮忙看一会,绝不可能让贼人溜进去盗取营造法式啊!” “行了, 现在不是求饶的时候。”沈庭勋道,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上一次见到原稿是什么时候?最近可有看见什么可疑人员?” 那名叫做崔叔蕴的小吏仔细回忆了一下,道:“昨日下午申时过半,下官与子弘兄换班之前还去库房里确认过,里面放着的就是原稿没错。结果今天早上下官来当值时就发现被人替换了。” “路子弘人呢?把他叫过来!”沈庭勋道。 “子弘兄他这个时辰大概已经回家睡觉了。”崔叔蕴说,“下官这就派人去他家把人叫过来。” 崔叔蕴在白天当值,路子弘则负责在夜间当值,两人各承担六个时辰,在每日卯时和酉时换班。 既然此事乃是路子弘玩忽职守导致,只好叫他过来问话了。 沈庭勋在书桌前坐下, 看向崔叔蕴道:“你是如何发现库房里的是手抄本的?” “回大人的话,下官方才照例检查营造法式是否被人动过,结果发现它所用的纸张从素霁纸变成了云斜纸。”崔叔蕴回答道。 第260章 这两种纸张不管是颜色还是透光度都十分相像,一般人根本分不清二者之间的区别。 但崔叔蕴家中世代为纸户,他从小就与各种品类的纸打交道,便能摸出来这云斜纸上有浅浅的纹路。 “云斜纸极为少见,想来这盗贼颇有背景。”崔叔蕴分析道。 沈庭勋闻言不禁皱眉,“只有纸张变了?字迹没变?” “是。下官也觉得奇怪。”崔叔蕴道,“下官推断,这名盗贼定是个擅长模仿字迹的,手抄本的字迹竟然与贺郎中的一模一样!” “嗯……”沈庭勋神色凝重地盯着手抄本看了一会,陷入沉思。 “大人,您说会是路子弘干的吗?”罗守诚在一旁问道,“营造法式是在他当值期间被盗走的,他嫌疑最大。但下官觉得他不至于傻成这样,自己给自己泼脏水。” “你说得对。”沈庭勋点点头,“他应该是被什么人给利用了。不过,要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必须得把他叫过来问个清楚。” “可一会圣上就要率百官过来了,咱们要不要禀告圣上?”罗守诚询问道。 “不行,千万不能让圣上知道!”沈庭勋立刻说,“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当着百官的面说出来,咱们军械司岂不是成了朝堂上最大的笑话?” 罗守诚:“那……” “你去告诉贺郎中,让大家继续准备一会的演练。咱们先私下调查营造法式被替换一事。”沈庭勋道。 “是。”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朱衣卫也没闲着。 今日一大早,徐锐刚到镇京司就看见一名城门守卫正焦急地等候他。 一见到徐锐,那名守卫连忙迎上前来禀报道:“总领大人,今晨寅时六刻时分发现一名可疑人员从城墙上翻了出去,属下们未能追上。” 徐锐闻言脸色一变,“城中可有杀人或抢劫盗窃发生?” “没有。”守卫摇摇头,又补充道:“至少,现在我们没有接到报案。” “那就去查。”徐锐当机立断道,然后高声喊来了林端,“你带人去城中搜查一遍,看看是否有商铺或者民宅内发生盗窃或者抢劫之事。” “是。”林端领命,转身就走。 徐锐心情沉重地坐下,心想若只是一个抢了东西后心虚逃走的小贼还算好的,可听城门守卫方才的描述…… 这名逃出金陵城的贼人武功高强、轻功了得,绝非寻常习武之人。 搞不好是个奸细,那就麻烦了。 最近元兴帝和满朝文武都在关注着连环炮弩战车的事情,万一在如此重要关头出什么岔子…… 不行,他得去一趟军械司,提醒一下沈庭勋,让他最近加强军械司的守卫。 结果去了之后…… “徐总领此言当真?!”沈庭勋“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朱衣卫还在查,不过根据那名贼人的身手来看,应该不简单。”徐锐道,“沈司卿为何这么大反应?莫不是知道那贼人的来历?” 沈庭勋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便坦白说道:“徐总领,实不相瞒,今晨军械司的库房失窃了,战车的营造法式被人换成了一份手抄本,而原稿不知去向。” 徐锐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大的事,沈司卿怎么不早点告诉徐某?朱衣卫也好祝您一臂之力啊!” “哎,我这不也才得知嘛。”沈庭勋十分头疼,“若是逃跑的那个可疑人员真的是盗走营造法式的贼人就好了,否则……” “沈司卿放心,我估计八//九不离十。”徐锐道,“城门的守卫说,那名逃跑的贼人体态轻盈,身上并没有带任何重物庞大之物。可若是带走一份纸稿,贴身藏在衣服里应该看不出来。” 一想到这,徐锐彻底坐不住了,起身跟沈庭勋匆忙告别后便往镇京司赶去。 连环炮弩战车的营造法式失窃,而且还很有可能是被今早逃跑的那名贼人给带走的。 若是圣上问起责来,整个镇京司和军械司都怕是要背上渎职之罪。 必须得赶在圣上问罪之前把事情调查清楚,把那份营造法式给追回来。 现在镇京司和军械司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得齐心协力把这个案子给破了才行。 军械司内,崔叔蕴拽着路子弘匆匆赶了回来。 可怜的路子弘才刚回到家,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就又被人从温暖的榻上给拽了起来。 对于沈庭勋的问话,路子弘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跪倒在地连连发誓,说自己昨晚当值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没有将视线从库房挪开过。 “别说是贼人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路子弘竖起三个手指发誓道,“下官以全族人性命起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沈庭勋看他言辞恳切,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便让路子弘先起来。 这就奇了怪了。 若是一名贼人想进到库房盗取营造法式,他需要过三道关卡—— 军械司大门、内院、库房看守。 每一道都有守卫严加把守,为的就是防止有心之人干出些偷鸡摸狗的事来。 方才已经审过所有相关人员,昨晚并未有可疑之人进出军械司,反而令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莫非,这营造法式还能自己长腿从门缝里溜出来? 显然不可能。 沈庭勋陷入一筹莫展之境,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 难道现在只能仰仗朱衣卫抓到那名贼人了吗? 这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那名贼人离开金陵城后,肯定会乔装改扮,甚至易容,找起来谈何容易? 正当沈庭勋一筹莫展之际,门外有人来禀报,说是太极殿那边已经退朝了,圣上正率百官朝演武场赶来。 “走,咱们也赶快过去。”沈庭勋起身道,“方才的事情务必保密,别走漏了风声。” “是。”罗守诚等官员纷纷行礼道。 上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元兴帝心情似乎十分愉悦,连轿辇都不乐意坐了,一路上和几名重臣有说有笑,步行来到了皇城内的演武场。 虽说这里的演武场不比金陵城郊的宽阔大气,但也足够小规模的演练了。 “陛下驾到——!” 话音刚落,军械司上下所有人全都迎了上来,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参见陛下!” “众爱卿平身。”元兴帝笑呵呵地抬手道,“朕听闻战车经过数次改良,已经足以用于各地方军队。今日便和诸位爱卿一同来看看其威力,不知是否如传言中那样有摧枯拉朽之势啊!” “陛下亲临,臣等荣幸之至。”沈庭勋一改方才的愁容,满面红光得像是刚抱上了双生胎孙子。 “战车营已经准备就绪,还请陛下移驾观武台,臣等即刻便为陛下展示。” “好,甚好!”元兴帝哈哈大笑,率领众臣往观武台的方向走去。 贺听澜站在沈庭勋身后,悄悄抬眼看向群臣,却并没有看见期待中的身影。 虽说跟元兴帝一同过来的官员大多是刚下朝的高官,傅彦并不在其中,但这次演武是满朝文武都关注并期待已久的,不少品级较低的官员也赶过来凑热闹,涨涨见识。 大概,傅彦还在怀疑自己吧。贺听澜心想。 “各就各位,演武正式开始——!”随着一声高呼,数十台战车排成整齐的方阵,缓缓朝着演武场正中间驶来。 贺听澜紧握双手,屏气凝神地看着演武场,心中克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第226章 演武场上声势滔天、热闹无比, 然而镇京司内的朱衣卫们却无暇关注战车营的演练。 徐锐正在为那名潜逃的贼人忙得焦头烂额。 让周边城池封锁城门严格搜查的命令已经传递下去了,朱衣卫也是全体出动,分头追查。 沈庭勋那边也交代好了,这次双方得联合起来将这件事压住。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抓获那名贼人。 徐锐一颗心悬着, 坐在书案前不知在沉吟什么, 眉头拧成一团。 然而就在这时, 一名朱衣卫突然闯进议事堂, 激动地禀报道:“总领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抓到盗贼了?!”徐锐闻言倏地起身, 连忙问道。 朱衣卫用力点点头, 气喘吁吁道:“属下在金陵城郊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名可疑人员, 此人应该是不小心踩到了猎人设下的捕兽夹, 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经搜身,属下从他身上发现了此物。” 说着,朱衣卫将一本册子双手呈给徐锐。 徐锐接过来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 这不正是连环炮弩战车的营造法式吗?! 徐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以为要找到这个盗取营造法式的贼人堪比大海捞针、难于登天,却不想竟然这么容易就抓到了! 简直是有如神助!徐锐心想。 第261章 看来, 就连老天爷都在眷顾自己。 “那名贼人呢?现在带我去见他。”徐锐大步流星地就要往出走。 “属下已经将他送进牢房了。”朱衣卫道, “林指挥使正在审讯。” 徐锐激动不已, 揪着的一颗心也稍稍放松了些许。 至少营造法式的原稿找到了,圣上即便是责罚,也不会罚得太重。 呼,乌纱帽保住了就好。 到达地牢时,只见林端正一鞭接一鞭地抽打着被绑在柱子上的罪犯。 那人被打得鲜血淋漓,却依旧是一副倔犟嘴硬的样子,除了几声呻//吟以外一点声音都没有。 “审得怎么样了?”徐锐走过去问道。 “下官见过总领大人。”林端先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说道:“这人嘴硬得很,从头到尾就说过一句话: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倒是个有骨气的。”徐锐冷笑一声, 行至那罪犯跟前,道:“就是不知道你这么忠心,你的主子会不会珍惜。” 那罪犯喘着粗气,鞭子打得他皮开肉绽,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徐锐稍稍低下头,直视着对方的双目道:“本官劝你一句,自古以来进了镇京司地牢的,若非弃暗投明积极配合调查,都得褪一层皮。到底选择早点交代,还是等着镇京司一百二种刑罚伺候,你自己好好想想。” 罪犯抬起眼皮看了徐锐一眼,然后轻蔑地笑了,依旧没有说话。 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徐锐暗道。 他站直了身子,转身拍了拍林端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林端将手中的鞭子递给一旁的狱卒,“先暂停行刑,看着点,别让他死了。” “是。” 二人走到牢房外面,找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来。 徐锐屏退了左右的朱衣卫,压低声音问林端道:“我听抓到罪犯的说,这家伙倒霉,经过树林时被捕兽夹给夹断了腿?” “是这么回事。”林端点点头,“发现他的时候右腿的皮肉都被磨烂了,伤口深可见骨。方才下官让仵作来检查了一下,根据伤口的情况来看,应该已经拖了两到三个时辰了。” 两到三个时辰,时间跟今日清晨那名翻过城门逃跑的贼人倒是十分吻合。 “目前来看,有九成确定此人就是那名贼人。”林端确信道。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徐锐皱眉道,“朝廷明令禁止猎户在城郊那片树林设下捕兽夹,以前也没有过行人不小心踩到捕兽夹的案例。怎么今日突然就……” 林端思考了一下,猜测道:“大人是怀疑,有人提前发现了这名贼人的行动路线,故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好让他自投罗网?” “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这个捕兽夹太蹊跷了些。”徐锐叹了口气说道。 “或许只是巧合罢。”林端道,“那片树林确实经常有野生动物出没,有一两个胆子大的猎户不顾律令也说得通,富贵险中求嘛。大人放心,今后下官会命人严加巡查那片树林,确保不会再有偷放捕兽夹这种事情发生了。” “行了,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徐锐道,“这罪犯既然如此嘴硬,那就把咱们镇京司的宝贝拿出来罢,确保他别死了就行,下手不得留情。” “下官明白。”林端连忙行了个礼。 徐锐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可林端却没有转身回到牢房继续审讯,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要说的便直接说吧。”徐锐了然于心。 林端深吸了口气,悄悄从怀中掏出来薄薄的一张纸,递给徐锐。 “其实,下官还在那名罪犯的身上搜出来了此物。”林端为难道,“只是……这上面的内容太过于吓人,大人要有个心理准备。” 徐锐一挑眉毛,笑着将纸展开。 “你啊,小题大做。” 在镇京司任职的这些年头,徐锐见过的惊世骇俗的事情多了去了,早已见怪不怪。 再吓人能有七年前发现的那具尸体吓人吗? 谁知当徐锐看到了纸上的内容后,他想收回自己方才的话。 “这、这是从那贼人身上搜出来的?”徐锐脸色大变,低声问道。 “正是。”林端点点头,“大人,此事需要禀报圣上吗?” 徐锐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果然,老天爷还是没有眷顾自己,这件事哪里能这么容易就了结?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徐锐扶着一旁湿冷坚硬的墙壁,感觉自己的一个头瞬间膨胀成两个大。 半晌后,徐锐对林端道:“你继续审,我得去一趟军械司找沈司卿。” 林端立刻心领神会,“下官明白,下官告退。” 徐锐深吸了口气,深感自己这个朱衣卫总领当得可真是不太平。 短短一年,这都多少事了? 往常每年顶多发生一件大事,今年倒好,徐锐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过劳死了。 贺郎中……对,好像就是从贺郎中进京之后,金陵城的大事小事就没断过。徐锐心想。 难道这个贺郎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徐锐将那张薄薄的纸小心叠起来,收进袖口。 “唐骁。”徐锐喊道。 年轻的朱衣卫如同瞬移般立刻来到徐锐身边。 “大人有何吩咐?” “去查查军械司的贺郎中,着重查一下他的来历,尤其是成为无名寨大当家之前的经历。”徐锐道,“再找四个人过来,本官要去一趟军械司。” “好嘞!”唐骁领了命,风一般地又消失了。 此时的贺听澜并不知道镇京司里发生了什么,他还在为战车营演练的圆满结束而热血沸腾、高声欢呼。 军械司上下数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战车营的表现完全超过元兴帝的期待。 所以即便是连天的炮火把整个演武场给弄得狼狈不堪,元兴帝依旧笑得合不拢嘴,多次拍案叫绝。 “好!好!”元兴帝朗声大笑,抚掌连声道:“此车之威锐不可当!有此利器,我大梁何愁敌寇猖獗?” “军械司忠勤为国,果然不负朕所托!此番匠心独运,研造此等神机利器,实乃国之重宝,尔等功不可没!” 元兴帝语声一顿,朗声道:“传朕旨意,军械司众匠人每人赐白银五十两,以示嘉奖。凡曾参与战车制造者,另赐绢帛二十匹、绸缎四十匹。主事官郎中贺听澜,忠勤尽心、才智绝伦,堪称国之栋梁。特赐贺郎中银三百两,绸缎百匹,羊脂玉带一条。军械司内其余一干人等,赐粟五百石。另外,命户部拨银修缮军械司兵器库,以安置战车。” “臣等谢陛下圣恩!”军械司全体纷纷跪下谢恩道。 战车营令元兴帝龙颜大悦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官们之间传开了,就连六部负责洒扫的下人都有所耳闻。 “文嘉啊,今日你没去看演武真是可惜了!”孙道仁一回来便激动地跟傅彦说道,“那场面,哎哟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有如此威力的战车。你说这炸药、连弩、战车咱们都见过,可是能把它们结合得这么好,贺郎中还真是个人才!” 傅彦整理文书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是啊,有了新式战车,军队战力大大提高,想来圣上一定很高兴。” 孙道仁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敛了敛笑容道:“哎不过,我刚才回吏部的路上看见好多朱衣卫,行色匆匆的,满脸严肃,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待在吏部,没听说有什么事啊。”傅彦道,“可能又是城中某处起了纷争了吧。” 说罢,傅彦将一摞文书搬到孙道仁的书案前,“这是孙兄要的东西,我都整理好了,请过目。” “这么快!”孙道仁颇为诧异,然后笑着拍了拍傅彦的肩膀,调侃道:“你啊,还是太老实了。上面要求咱们五日后交过去就行,你提前这么久就整理完了,当心被指派更多活儿。” “能者多劳,应该的。”傅彦温和地笑笑,“孙兄若是没别的事,我还要趁着午休回家一趟,可能要暂时失陪一下。” “成,你忙你的。”孙道仁点点头。 第227章 傅彦从皇城离开, 沿着大街往家走,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林端带着一队朱衣卫,神情严肃地往南边跑。 什么事这么忙?傅彦纳闷地心想。 他想起来孙道仁方才说的话, 于是在林端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把拉过对方, 疑惑问道:“林指挥使,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端定睛一看才认出来傅彦, 匆匆行了个礼道:“小傅大人, 我们还有紧急公务要处理, 上面不让透露。林某先走一步。” 说罢, 林端一刻也不敢停歇, 带着朱衣卫们继续赶路。 傅彦狐疑地看着对方的背影,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262章 难不成京城里进刺客了? 罢了,还是先回家取文书要紧。 另一边,军械司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这次在圣上和文武百官面前可谓是长足了脸,大家数月来没日没夜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故而心情大好。 以至于贺听澜进到议事堂找沈庭勋的时候, 发现屋内几人脸色有些诡异, 不禁感到疑惑。 “司卿大人可是还有什么忧虑?”贺听澜问道,“如有需要下官出力之处尽管吩咐。” 沈庭勋神情复杂地看了贺听澜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将一本册子递给他。 “你看看,这份营造法式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沈庭勋道。 贺听澜不明所以地接过,翻了翻,说道:“没什么不对劲啊。这份营造法式是下官一个字一个字写的,其内容已经检查过不下十遍,不可能有问题。” “你确定, 这是你亲自写的?”沈庭勋缓缓道。 这算什么问题? 贺听澜翻开营造法式又仔细看了一会,一头雾水道:“自然是。大人,下官自己写的东西,还能认不出来嘛?” “当初撰写战车的营造法式时,你用的应该是军械司统一采购的素霁纸。”沈庭勋道,“可现在你手里拿着的这份,用的是云斜纸。” 贺听澜彻底懵了,他拎起一张纸端详了一会,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下官不懂这两种纸的区别,但这份营造法式确实是下官亲自写的。”贺听澜十分确信地说,然后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字道:“大人您看此处,这一横比别的要长一点,是因为下官写的时候不小心滴了一滴墨在旁边。为了书写美观,下官就故意将这一横加长了一些,盖住了这滴墨水。” “若是大人觉得这份营造法式是有人仿造下官的字迹所写,总不至于连这一处细节都模仿到了吧?” “如果不是模仿呢?”沈庭勋突然开口道。 “大人此言何意?”贺听澜不解道。 “若是这份营造法式也是你自己写的,就解释得通了。” 贺听澜不禁笑了,“这怎么可能?下官写了几份,下官自己心里当然清楚了。再者说,写一份已经需要七日七夜才能完成,下官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再写一份啊?” 这个说法未免太荒唐了些。 “你不一定需要写两份。”沈庭勋道,“我记得你自己也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一种办法,可以将好几张纸垫在一起,在最上面一层书写,字迹就会渗透到下面的纸张上。这样只需要写一遍,就可以获得很多份。我记得没错吧?” 贺听澜当然知道这种花招,毕竟他自己小时候就用这种办法帮邻居家的小孩写作业,还因此小赚了一笔。 “是有这种技术。”贺听澜点点头。 难道说,沈庭勋是怀疑自己在撰写营造法式的时候故意将两层纸垫在一起,写了两份? 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听澜张嘴还想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一阵骚动,林端带着朱衣卫鱼贯而入。 “沈大人,我们在贺郎中的住处发现了大量赃银,就埋在院中的地底下。”林端面无表情地阐述道,“还有一封与北疆库图将军往来的密信。” 贺听澜:??? 什么情况? “怪不得会有两份一模一样的营造法式。”沈庭勋沉声道,锐利的眼神看向贺听澜,语气中藏不住的怒火:“好你个贺听澜,本以为你是个难得的栋梁之材,却不想干出此等通敌叛国的事情!” “不是,我什么时候通敌叛国了?”贺听澜顿时意识到是有人在背后整自己,而且是趁着自己这段时间忙于改良战车、一直待在军械司不常回家,才得空暗中操作。 议事堂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杀气。 沈庭勋对林端轻轻颔首,“说吧。” “是。”林端拱手一礼,开口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讲给贺听澜:“清晨,负责看守军械司库房的人发现战车的营造法式被人替换了,也就是贺郎中手上的这份。两份营造法式一模一样,唯有通过纸张的不同方能分辨真伪。” “恰好,就在事发不久之前,我们朱衣卫也得到消息,有一名身手不凡、行迹诡异之人翻墙逃离京城。后来我们在金陵城郊的树林中发现了此人,身上携带营造法式的原稿,以及一封贺郎中写给库图将军的信。” 贺听澜彻底傻了,他倒是知道这个库图将军,之前在赤岭关就与此人交过手,但是写信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给任何北疆人写过信。”贺听澜坚定道,“林指挥使,那封信定是伪造的,能否让我亲眼辨别一下?” 林端倒是没有犹豫,十分爽快地将那所谓的“密信”拿了出来,在贺听澜眼前展开。 贺听澜连忙凑近去看,眉头越皱越深,后脊阵阵发凉。 不得不说,仿造字迹之人手段了得,就连贺听澜自己都差点信了这封信是他自己写的。 信上的内容大致为这次的交易很令人满意,感谢库图将军出手阔绰,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贺郎中,我们朱衣卫也不会随便治朝廷命官的罪,我们已经将这封信的字迹与你的字迹比对过,的确为一人所写。”林端道,“除非贺郎中能够证明这封信是伪造的,否则请恕林某不得不秉公办事。” 也是,既然对方决定了要陷害自己,肯定是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贺听澜心想。 到底是什么人?不敢玩阳的就来阴的? 最好别让我抓到,否则不把你剥一层皮我就不姓贺! 贺听澜深吸了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行礼道:“请司卿大人明鉴,下官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忙战车的事情,两耳不闻窗外事,想来定是有奸人看下官不惯,才给下官扣上这么一顶通敌叛国的罪名。” 说罢,他转身对林端道:“林指挥使,这封信的字迹确实与贺某的十分相像,但是字迹可以模仿,既然对方存心想陷害,完全有可能请来一名模仿字迹的大师。” “关于赃银一事,敢问林指挥使,这些银子的源头是哪里?我又是怎么将这么一大批银子运进金陵城而不被发现的?”贺听澜问道。 “我家院子围墙不高,但凡是身手不错且会轻功之人,都可以趁我离家之时偷偷将这些银子埋进地下。这并不能说明是我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的。” “这些都是没有编号的散银,难以溯源。”林端道,“不过贺郎中也不必太慌张,若你真是被陷害的,我们朱衣卫定会彻查到底,还你一个清白。只是根据目前已有的证据来看,密信、赃银,以及两份一模一样的营造法式,都指向你。贺郎中若想为自己辩解,也得先跟林某去一趟镇京司。” 说罢,林端侧开身子给贺听澜让出一条道,“请吧。” 贺听澜明白了,幕后黑手已经精心挖了一个坑摆在自己面前,自己除了往里跳别无选择。 现在没有对自己有利的证据,不管再怎么辩解都没用。 不如先跟林端去一趟镇京司。 贺听澜粗略分析了一下,陷害自己的人应该不是镇京司的。 至少,不像徐锐。 只要这位朱衣卫总领是公正的就好办。 目前自己在明,敌在暗,或许待在镇京司反而比在外面乱晃要安全一些。 于是贺听澜对沈庭勋深深一揖,言辞恳切道:“司卿大人,您是军械司的主心骨,司内诸事您最清楚。若非承蒙您的提点,下官也不可能顺利完成连环炮弩战车的制造。今日之事,下官不敢多言,只盼镇京司能够彻查清楚,还下官一个清白。” 贺听澜顿了顿,又道:“此事情况复杂,镇京司查起来难免有需要调取司内文书、案牍之时,怕是要给大人添麻烦了,下官深感愧疚。” 说罢,贺听澜转身对林端点了一下头,跟着一众朱衣卫离开了。 走出军械司后,贺听澜突然想起一件事,“林指挥使,可否请你帮我个忙?我猜测陷害我的人可能会再去我家销毁证据,所以,能否派人将我家封起来,保留现场,说不定还能再查出有用的信息。” “贺郎中放心。”林端道,“从你家发现证据之后,我们就已经给你家贴了封条,也有朱衣卫十二时辰在你家附近蹲守。若是有人想回去销毁证据,我们的人能第一时间将其抓获。” “如此,贺某就放心了。”贺听澜笑着道了谢,跟着林端一路来到镇京司。 又是熟悉的地方,每次来都没好事。 贺听澜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得想个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时间拖得越久,对方就越有可能再次对自己下手。 这是一场时间的博弈,谁先下手谁的胜算就更大。 不过,说起镇京司的地牢,或许这次还真不白去。 第228章 贺听澜被带进了一间较为干净整洁的牢房。 第263章 也不知是因为镇京司的人还愿意相信自己, 故而对自己多加照顾,还是另有什么隐情,这间牢房的环境比自己上次来看到的那些要好一点。 牢房的上方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也就小臂那么宽, 不过好歹能透进来些许光亮, 待着总不至于像其他的牢房那样阴暗潮湿、令人毛骨悚然。 “贺郎中便先在此待下罢。”林端命狱卒将牢房的铁门打开, 对贺听澜比了个“请”的手势, “这个案子我们还在查, 若最终能证明贺郎中是冤枉的, 林某定会亲自来赔罪。” “林指挥使也是秉公办事, 何罪之有?”贺听澜笑道, “真正有罪的是那居心叵测之人。贺某一人蒙冤不要紧,只是此事毕竟与新式战车相关,怕就怕那幕后之人是冲着战车来的。” 说着,贺听澜对林端郑重一礼,道:“战车乃是国之利器, 万万不得被敌军学了去。还望贵司多担待。” “贺郎中放心, 这也是我们朱衣卫的职责所在。”林端道, “狱中湿冷,还望贺郎中保重自身。林某还有事处理,先告辞了。” 贺听澜点点头,拖着沉重的镣铐缓缓踏入冰冷的牢房中。 铁门在身后轰然关上,“咣啷”一声巨响,金属的撞击声在狭窄的牢房里震得贺听澜耳膜发麻。 狱卒将锁锁上,见贺听澜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粗声大气地道:“我可警告你啊,甭管你是王亲贵戚还是平民百姓, 但凡是进了我们镇京司地牢,都一样是囚犯!最好别想着耍花招,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哟,这是上来就给自己下个马威?贺听澜心想。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两只手举起来,给狱卒展示那沉甸甸的镣铐。 “我都被绑成这样了,能耍什么花招?”贺听澜一副天然无辜的表情。 “你最好是。”狱卒哼了一声,转身站在大门右侧,背对着贺听澜。 你别说,这牢房里环境倒是比想象中的好,就是空气不怎么样。 一股腐肉臭了的味道,混杂着土腥气和霉味。 贺听澜原本还有点饿,这下好了,胃口全无。 不过贺听澜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在这里待着一点意思都没有,又不到睡觉的时辰,他只好没事找事做。 贺听澜在牢房里溜达了几圈,东瞧瞧西看看。 这还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进牢房,倒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人生体验。 挺好的,等老了之后又多了一段可以吹牛的经历。 贺听澜百无聊赖地扣着墙上的灰,心中盘算起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端这人还算厚道,将案情的细节清清楚楚地给自己讲了一遍。 只是有一处令贺听澜感到疑惑。 朱衣卫在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发现有一名可疑人员翻墙逃出城,结果没过多久就在金陵城郊发现了不小心踩中捕兽夹的贼人。 好巧不巧的是,那贼人身上还带着营造法式的原稿。 既然那人能从设下了重重障碍的城墙翻出去,说明他一定是个武功高强、身手灵活之人。 这种人也会“不小心”踩到捕兽夹吗? 以前靠打猎为生的时候,贺听澜也用过很多种捕兽夹,对之熟悉得很。 踩到捕兽夹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触感不对劲的,那人既然身手不凡,反应速度必然比常人快上许多。 所以按理来说,他完全可以在捕兽夹合上之前察觉到不对,然后迅速弹跳收腿,免于中招。 林端无意中透露过,那贼人的伤口在小腿上。 就算是他因为连夜奔波,当时身体疲惫,反应速度不及寻常之时,被夹中的地方也该是脚掌或者脚腕,怎么可能到小腿那么高? 贺听澜在脑中模拟了一下,捕兽夹合上的高度大约一尺,从脚掌往上量,那贼人受伤的地方也差不多是一尺左右。 如此看来,他不像是不小心踩到捕兽夹而受伤,倒像是故意一脚踩了上去。 如果那人真的是故意使自己受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也难怪朱衣卫能这么快就将其抓获,甚至可以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因为陷害自己的幕后之人根本就是想让朱衣卫抓到这名贼人,然后顺理成章地从他身上搜出营造法式和自己通敌的密信。 呵,对方为了陷害自己,还真是不择手段啊。贺听澜冷笑一声。 能让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不惜自断一条腿,这得是花了多少银子? 只是,还有一件事贺听澜想不明白。 那两份营造法式一模一样,就连墨水的浓淡都毫无区别,的确不像是对照着原稿仿造的。 可如果是使用了渗透之术做出两份营造法式,那么自己在撰写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异常? 以及,又是谁潜入库房调换了真假营造法式? 如果说对方只是想陷害自己通敌叛国,只需要让那名贼人带上其中一份营造法式就好。 毕竟,重要的是纸上的内容,又不是纸张的品类。 对方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去库房调换? 难道说……那个崔叔蕴有问题? 贺听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努力回想着对方的说辞。 从头到尾只有崔叔蕴一个人留意到了两种纸的区别,虽说他家确实是开纸庄的,他熟知不同纸的材质也说得过去,但毕竟没有第二个人留意到这一点。 所以,也没有人能够为他作证。 也就是说,崔叔蕴一开始所说的“素霁纸变成了云斜纸”并不一定是真话。 如果库房里的那份营造法式从一开始就是云斜纸呢? 如果用素霁纸的那份本来就在幕后之人的手里,对方只是用它来演了一出戏陷害自己,是不是也说得通? 或许可以从两种纸张的特质入手。 素霁纸……云斜纸…… 有了! 贺听澜计上心头,开始在牢房里兜兜转转。 镣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牢房里格外惹人注意。 狱卒被这声音吵得不耐烦,冲贺听澜吼道:“你能不能老实点?!走来走去的干什么呢?” “怎么?随便走走也不行?”贺听澜无辜地耸耸肩,“哪条律法规定犯人不能在牢房里溜达了?” “你——!”狱卒见贺听澜理直气壮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 要不是林指挥使交代过,没有他或者徐总领的命令,不得对贺听澜动刑,他早就想把这个欠揍的家伙暴打一顿了! 我忍,我忍。 狱卒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抱着双臂不去理会贺听澜。 贺听澜见状忍俊不禁,继续在牢房内溜达。 自己被打入大牢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裴归远耳中了。 现在自己对清河盟还有重大的利用价值,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把自己捞出来。 得找机会给清河盟传信,把不同纸张的事情告诉对方。 只是,自己现在被关了起来,要怎么把消息传出去? 贺听澜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狱卒,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转眼就到了放饭的时辰。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饭菜香。 贺听澜本来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层厚厚的杂草上,一闻到饭菜香顿时精神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门口,扒着铁栏杆往外看。 “干什么?把脑袋缩回去!”狱卒抬手便要打。 “看看都不行?”贺听澜嘟囔道,“说得我好像是头乌龟似的。诶,是不是到饭点了?我的呢?” “催什么催?回去待着!”狱卒没好气道。 “哦。”贺听澜听话地回去了。 牢里的伙食很是寡淡,连点荤腥都没有。 贺听澜用筷子戳着令人毫无食欲的粗面馒头和青菜,顿时感觉大牢里的日子艰苦起来。 住的环境可以差,但是怎么能没有肉吃? 以前流浪的时候还能打到野味呢。 不过没有体力怎么能行?有的吃就不错了。 贺听澜悲愤地拿起粗面馒头,啊呜咬了一大口。 诶,等等? 贺听澜眉头一皱,发现自己咬到了一个东西。 似乎是……一张卷起来的纸! 贺听澜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东西藏进后槽牙内侧。 确认狱卒没有发现异常之后,贺听澜灵活地用舌头将它顶到外面,悄悄拿出来展开。 地牢里光线昏暗,贺听澜眯着眼睛仔细辨认才看出来那上面写的字—— 东二堂重犯十五号,自己人。 贺听澜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去年冬至大典烟花铺子爆炸,贺听澜配合林端来审犯人的时候曾经留意过,那名状似疯癫、大吼大叫喊着“盟主”的犯人,所在的牢房就是东二堂重犯十五号! 果然,此人是清河盟的人。 看来一会得找机会见一见他,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第264章 镇京司的地牢整体分为三个区:东区、西区、中区。 每个区根据罪犯所犯之罪的严重程度不同,会分为不同牢房,比如死刑犯、重犯、轻犯等等。 而贺听澜现在所在的是临时关押牢房,因为他还没有被正式定罪。 贺听澜曾在清河盟看到过一张镇京司地牢的地形图,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版本了。 镇京司为了防止出狱的罪犯以及离职的狱卒透露牢内信息,每过几年都会将地牢重新规划一番。 但建造牢房总归要按照一定的规律,比如越需要严加看守的罪犯,所在的牢房就越隐蔽、看守的狱卒也就越多。 还有一些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的秘密逃生通道、机关与陷阱、透气口和排水口的设置,都会遵循一定的规则。 贺听澜靠着墙边缓缓坐下。 要如何顺利与对方接头呢? 第229章 在牢房里的时间好像突然变得很长。 平时的一天转眼间就过去了, 可是在牢房里没什么事做,偏偏贺听澜还是个闲不下来的主,便更觉得无聊。 从晚饭过后他就一直在观察着牢房外面的情况,寻找时机溜出去找内应。 然而也不知道是这些狱卒太敬业, 还是有人特意吩咐过他们必须严加看守自己, 外面的人竟然一刻都没有走神。 贺听澜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试图调整喉咙里的不适。 被关进大牢之前, 贺听澜留了个心眼, 提前用羊肠衣装了特制的迷药, 藏进喉咙深处。 但凡是进入镇京司地牢的犯人, 都要先脱光了衣服搜身, 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偷偷带东西进来。 贺听澜知道自己逃不过被搜身,于是就想到了羊肠衣。 这种东西防水,并且十分柔软轻便,十分适合装粉状物。 只要将它藏进喉咙深处,即便是张开嘴检查也发现不了端倪。 只是这些狱卒太过警觉, 贺听澜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 精心准备的迷药毫无用武之地。 算了, 先歇一会再说。 等到了深夜,便是狱卒们最放松的时候,那时再行动也不迟。 于是贺听澜靠着墙边坐下来,揉了揉被镣铐磨得通红的脚踝,打了个哈欠。 好困,怎么这么困?上下眼皮不断地打架。 贺听澜将膝盖蜷起来,枕着自己的双臂打算眯一会。 谁知浑浑噩噩地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贺听澜在睡梦中仿佛感受到一阵冷风,伴随着阵阵杀意向自己袭来。 周围一片漆黑, 贺听澜感觉自己好像沉入了湖水中,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扼住了一样。 虽然贺听澜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本能地朝旁边躲了一下。 这一下使脖子上的触感更明显了一分。 不对,这不是梦! 贺听澜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昏暗的牢房里骤然闪现一个人影,就蹲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一双带有厚厚的茧子的大手紧紧掐住了贺听澜的脖子,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你……你是谁……”贺听澜顿时睁大了双眼,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见贺听澜还能发出声音,对方眸光一凛,下手更狠了些。 不好,定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贺听澜屈起一条腿用力一顶,膝盖骨狠狠撞上对方的关键部位。 “啊!”那人眉头一皱,即便是蒙着面也能看出来刚才那一下有多么痛。 就在对方吃痛、手上的力气骤减之时,贺听澜反手一拧对方的胳膊。 “咯吱”一声,那人的右臂被贺听澜给卸了下来,大臂和小臂之间像是断了一样,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贺听澜一骨碌爬起来,谁知那人受了双重重伤竟然还有力气,从腰间拔出一把刀,直直地刺向贺听澜的面门。 贺听澜下意识往后一躲,却不想脚上的镣铐已经被对方死死踩在脚下。 那人勾起脚尖用力一拽,贺听澜顿时重心不稳朝下摔去。 就在这时,对方挥起刀,狠狠向贺听澜劈来。 “救命!”贺听澜顿时惊呼出声,在那把刀砍向自己的一瞬间举起双臂,用锁住自己手腕的铁链挡住了刀。 “当——!”金属相撞出的巨响震得贺听澜双臂发麻。 那刺客似乎也没有料到贺听澜竟然醒了过来,反应速度还如此快,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一瞬间,贺听澜两手发力,借用铁链用力一扭,将刀从对方手中甩飞了出去,牢牢地扎在墙壁上。 刀飞出去的瞬间划破了刺客的手臂,一串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悉数溅到贺听澜脸上。 “快来人!有刺客!”贺听澜一边踉踉跄跄地跑去捡刀,一边大声喊道。 林端审完了另一名犯人,刚准备离开镇京司回家,却突然听到临时牢房的方向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想到贺听澜就被关押在那,林端暗道不妙,连忙抓起佩剑跑过去查看情况。 林端赶到时,只见关押贺听澜的牢房大门被打开了,门口的两名狱卒坐在地上倚着墙,睡得正香。 月光从牢房上方的窗户照进来,显得贺听澜的面容惨白如纸,配上他脸上那道血珠和惊魂未定的神色,如鬼魅一般。 “偷什么懒,赶紧起来!”林端给了那两人一人一脚,然后跑到贺听澜跟前急忙问道:“我听见有人喊救命,什么情况?” “有刺客!往那边跑了!”贺听澜指着门外走廊的右侧,然后一把将扎入墙壁的刀拔出来,递给林端道:“这是那名刺客落在这里的刀。” “好,我这就带人去追,你没事吧?”林端询问道。 “我没事,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太可怕了!要是我没有在闭目养神而是睡着了,现在只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贺听澜嘴唇哆嗦着说。 “没事就好,我出去看看。”林端拿过那把刀,转身就走,临走前还不忘将牢房的大门重新锁上。 贺听澜看着林端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收起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查看了一下,发现那两名守门的狱卒依旧在沉睡,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看来,方才那个刺客是给这两人下了迷药。 这样也好,自己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贺听澜探出脑袋往走廊看了一眼,发现附近并没有其他的狱卒。 没记错的话,现在值班的应该是第三班,说明此时已经过了子时。 方才那一觉竟然睡了两个多时辰! 看来,方才有人故意在这里撒了迷药。 贺听澜对自己的作息规律清楚得很,吃完晚饭他就开始犯困,那会明明没到就寝的时辰,定是空气中被人撒了无色无味的迷药所致。 好在自己体内有铸元蛊,否则若是像那两个狱卒一样沉沉睡去,方才就让刺客得手了。 贺听澜伸手将门锁往里面拽了拽,一番操作下来,“咔哒”一声,锁竟然开了。 那名刺客逃跑后,贺听澜故意在林端赶过来之前把门锁动了手脚。 林端着急抓刺客,临走时只是匆忙将被撬开的锁重新锁上,并没有仔细检查过,自然也没有发现它的锁心已经被人给破坏了。 所以,现在这把锁只是被虚锁上了而已。 以后就算有狱卒检查发现锁心被破坏,也不会怀疑到贺听澜头上,只会觉得是那名刺客干的。 贺听澜打开牢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蹲下//身在狱卒的身上一通搜查,成功找到了可以解开自己的手铐脚铐的钥匙。 成功解下镣铐,贺听澜将它们扔回牢房里,感到一身轻松。 这样走起路来就没有声音了。 为了防止狱卒中途醒来,贺听澜临走前还给那两人点了穴。 既然要睡,那就再睡上半个时辰吧。 现在是地牢中守备最为薄弱的时候,也是狱卒们最容易偷懒、最心不在焉的时候。 他得抓紧时间,在林端回来之前找到清河盟的内应。 地牢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水滴声,滴答滴答有节奏地响着,应该是从旁边的水牢传来的。 东二堂重犯十五号,这地方究竟在哪? 镇京司地牢的不同区之间并不相同,若是想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则需要先从出口去到地面,然后再从另一个口进入其他的区。 幸运的是,贺听澜所在的地方就是东区。 为了防止犯人越狱成功,镇京司的地牢里面并没有任何指路的标识。 贺听澜在心中估摸了一下时间,意识到如果自己漫无目的地去找,根本不可能在林端回来之前找到内应、完成交接并回到牢房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贺听澜贴着墙根飞速在走廊里穿梭,终于叫他发现了两名正在喝酒聊天的狱卒。 当值的时候偷懒是吧?那就你们了! 第265章 贺听澜将自己藏在喉咙里的迷药取出来,藏入袖中,然后放慢脚步,悄悄靠近狱卒的背后。 那两人喝得上头,完全没有察觉到背后逐渐逼近的贺听澜。 找准时机,贺听澜屏住呼吸,同时将袖中的迷药用力一扬。 “咳咳……咳咳咳……”狱卒们猝不及防就中招了,被迷药呛得泪流满面、咳嗽不断。 贺听澜后退一步,静静地看着。 这种迷药并不会让人陷入昏迷,却能让人失去理智,被人牵着鼻子走。 再清醒的人,也会变得十分听话,你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你问他什么,他都会说实话。 并且这药妙就妙在,等药效一过,清醒过来之后,会将被迷晕时发生的一切都忘记,只当自己是不小心打了个盹。 等到两名狱卒停止咳嗽,并开始晕头转向之时,贺听澜知道时机已成熟。 于是他笑眯眯地走上前去,问其中一名狱卒道:“敢问这位大哥,东二堂重犯十五号牢房怎么走?” 狱卒眯起眼睛将贺听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你是哪位?看着怪……怪面生的……” “大哥您忘啦?我是这一批新招进来的啊。”贺听澜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上面让我去东二堂重犯十五号看着,我初来乍到不认得路,不知可否请大哥带个路?” “哦……新来的啊,好说!好说哈哈哈!”狱卒晕晕乎乎的,并没有发现贺听澜的话有任何不对之处。 “小兄弟,你跟我来。”狱卒拍了拍贺听澜的肩膀,摇摇晃晃地便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贺听澜连忙跟上,并沿途默默记下路线。 不知穿过了多少走廊、打开了多少扇门,狱卒指着前面对贺听澜道:“前面左拐,第四间就是……” “多谢大哥,我自己过去就行,您先回去吧。”贺听澜笑着说道。 狱卒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原路返回。 贺听澜贴着墙根悄悄走到拐角处,发现远处还有两名狱卒在站岗,于是他如法炮制,用迷药把那两人也给迷晕了。 见障碍物已经被铲平,贺听澜快步跑到十五号牢房跟前,只见里面的犯人背对着他坐着,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一年没洗过一样。 贺听澜刚想开口,却被对方捷足先登。 “你来了。”那人的声音清亮且年轻,倒是跟他的形象十分不符。 “你是谁?”贺听澜好奇问道,“你是以什么罪名被关押在这里的?他们要我来找你,可是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对方沉默了一瞬,随即缓缓起身,转过来看向贺听澜。 “好久不见,阿澜。” 第230章 吏部。 张启东正忙着写折子, 却突然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哟,傅郎中还在啊。”张启东放下笔,笑吟吟道,“今日休沐, 傅郎中怎的不回去陪陪家人?” 傅彦走进屋子, 对张启东行了一礼道:“尚书大人如此勤勉, 下官自当效仿。” 张启东闻言哈哈大笑, 然后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道:“今儿个就你我二人, 别拘着了。来, 坐。” 见傅彦一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张启东了然于心,打趣道:“你今日过来找我,却又不直接说事,看来,是有些难以启齿?” 傅彦也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张启东一眼看穿, 有些不好意思道:“尚书大人慧眼如炬。的确, 下官是有件事相求。” “但说无妨。”张启东道。 “大人是否还记得, 两年前,下官在回京的路上遭到了刺杀,此案最后以郑晨郑都护使被贬结案?”傅彦说。 “当然记得。”张启东喝了口茶,点点头,“北疆人卑鄙无耻,竟然派刺客刺杀于你,试图嫁祸给齐国,从而破坏我大梁与齐国交好。此事说到底,还是可怜了郑都护使。” 张启东叹了口气, 无奈道:“满朝文武人人皆知,此事明明就是那些刺客阴毒狡诈,才致使你险遭不测。奈何敌人太过强大,郑都护使自己也废了一条手臂,圣上责罚得确实重了点。” “当时的情况,圣上必须要找个人定罪,才能压住满朝的流言蜚语。”傅彦神情凝重道,“比起郑都护使失职,敌国刺客在我国为非作歹确实会令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说到底,是我欠郑都护使一个公道。” “哎,贤侄不必如此自责。”张启东连忙宽慰道,“当时的情况你哪能料到?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不知贤侄今日来找老夫,可是为了郑都护使而来?” “正是。”傅彦正襟危坐道,“尚书大人,下官觉得此案仍有诸多疑点尚未得到解释。所以,下官想申请查看郑都护使的档案。不知尚书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这……”张启东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为难,“贤侄啊,并非老夫故意为难于你,只是,这案子毕竟是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你若想了解更多细节,为何不去刑部或者大理寺申请调取卷宗呢?再者说,既然圣上如此下旨,定是有原因的,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其中真相?” “这为官之道呢,有时候讲究一个糊涂。”张启东语重心长道,“有些事情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罢,若是什么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最终反而会害了自己。” 张启东的这一番话下来,傅彦反而更加确定,自己被刺杀一事没那么简单。 很好,原本他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查,现在是非查不可了。 于是傅彦站起来行至书案前,对张启东毕恭毕敬地一礼,道:“下官知道,大人说这些是为了下官着想,不胜感激。只是,下官不想被蒙在鼓里,更无法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为什么不找刑部和大理寺,是因为这样一来太容易惹人怀疑了。下官想先看看郑都护使的档案,或许能从中了解到一些细节。大人放心,马上又要到整理汇报各地官员考绩的日子,下官只需要去库房取档案的时候顺便将郑都护使的一并取来,断不会牵连大人的。” 张启东神色复杂地看了傅彦一会,随即点点头道:“行吧,既然你执意如此,老夫便也不多阻拦了。” 说罢,张启东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钥匙,递到傅彦手上,“这是库房的钥匙,你取完文书档案就出来,别在里面多逗留,当心落人口实。” “下官多谢大人相助!”傅彦脸上一喜,连忙感激地双手接过,“大人若无别的吩咐,下官就先去了。” 说着,傅彦冲张启东深深一揖,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 张启东看着年轻官员离开的背影,眸中晦暗不明。 “哎,还是太年轻了啊。”张启东无奈地摇摇头,提笔继续写折子。 有了钥匙,傅彦顺利进入库房,将郑晨的档案取了出来。 张启东说得没错,要想了解到有关此案更多的细节,例如当事人的口供和那些刺客身上的特征,确实得去一趟刑部或者大理寺。 但他暂且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在调查这个案子,尤其是大理寺那群阎王爷,简直比镇京司还要铁面无情。 京城中一共有三方掌刑狱、有调查案件、审讯犯人之权,分别是刑部、大理寺和镇京司。 而被贬的郑晨是朱衣卫都护使,为了避嫌,圣上便特意让刑部和大理寺共审此案,镇京司并无审理之权。 傅彦曾自己思考过当时的情况,自己身边的护卫分为两类,一类是父亲派过来的死士,另一类则是郑晨和其手下的朱衣卫。 后来经调查,苏姨娘串通影刃阁派去的刺客分为两波,一波隐藏在北疆刺客当中,而另一波则混进了傅景渊派去的死士当中。 外敌加上内鬼,这才让傅彦身边的护卫几乎全部被杀。 当时的情况对于傅彦十分不利,他知道若是他和郑晨一直待在一起,很可能谁都跑不出去,于是便决定分开跑。 自己去引开追上来的第二波刺客,郑晨会武功跑得快,赶紧去最近的官府搬救兵。 谁知道傅彦在逃亡的路上误打误撞闯入了入云峰境内,被打猎归来的山大王贺听澜给捡走了。 当时傅彦也不知道郑晨是生是死,但鉴于自己当时不方便离开入云峰,以及在也没有刺客来追杀自己,他便一拖再拖,直到回了京城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后续。 好消息是郑晨没死,并且赶到了附近的县衙,带着官兵四处搜寻傅彦无果,只好当他已经遇害。 坏消息是郑晨回到镇京司之后,以失职之罪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傅彦对此一直心存怀疑。 照理来说,遇到刺客属于意外事件,郑晨即便没有保护好傅彦,也不该受到如此严重的责罚,直接从都护使贬为庶人。 可圣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以及,按照当时的情况,刺客与自己的护卫实力相当,即便护卫无法打赢,也不至于被全部歼灭。 第266章 除非,郑晨手下的朱衣卫当中也有内鬼! 傅彦了解郑晨的为人,他不像是那种会在背后捅人刀子的小人。 若是有人故意将内鬼的事推给郑晨,判他个治下不严,那就都说得通了。 朱衣卫负责京城守卫,关系到整个金陵城上百万人的安危。 郑晨因为一时疏忽,竟让江湖刺客混入其中,严重威胁到了京城的治安,被贬为庶人倒也不为过。 傅彦坐在书案前,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郑晨的档案。 里面记录着郑晨从出生到被贬为庶人这二十几年来的所有经历,十分详细。 档案显示,郑晨乃是青州高陵县人士,自小文武双全,品德兼优,乡里邻居对其赞扬有加,说此子将来定会大有出息。 事实也的确如此,郑晨年仅二十三岁便做到了朱衣卫副都护使,后来破了四年前震惊天下的幼童拐卖案,得以升为正都护使。 若两年前没有刺客一事,出使圆满结束,估计郑晨也会得到封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流放岭南,生死未卜。 傅彦反复翻看着郑晨的档案,一切好像都很正常,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难道真的要去刑部或者大理寺,才能有新的进展吗? 然而就在傅彦翻到其中一页时,突然看见了一些自己从未了解过的信息—— 在郑晨的亲属关系的那一页,赫然写着“母单氏,原为亓氏女,后随母改嫁高陵县亭长单丰”。 傅彦盯着这行字良久,陷入沉思。 所以说,郑晨的母亲原本姓亓,并非单丰的亲生女儿。 亓这个姓氏实属少见,可傅彦怎么隐约记得在哪听过一个姓亓的名人呢? 对了,亓玉山不就姓亓吗?!傅彦一拍桌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以至于站在屋外候着的小吏还以为傅彦出什么事了,连忙进屋询问道:“傅郎中,您没事吧?” “哦,没事。”傅彦顺手将郑晨的档案遮上,故作淡定地摇摇头。 “没事就好。”小吏这才放下心来,躬着身子退至门外。 待房门被关上,傅彦这才跌坐回椅子上,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背部湿答答的怪难受。 亓玉山,清河盟第四任盟主,也是在位时长最久的一任盟主。 虽然清河盟的相关信息已经被元兴帝下令封锁,但其在民间的传说依旧脍炙人口,常常有人提起并私下默默怀念。 傅彦自从得知了清河盟和影刃阁的图腾十分相似之后,就开始怀疑这两个组织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否则怎么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水和火作为元素,还刚好一个是“水火相融”,一个则是“水火不容”? 十年前,落霞关大败,梁军死伤无数,被迫与北疆签订不平等互市协议,导致大梁国库空虚。 而这场战败的原因则是北疆人莫名其妙地得知了梁军的行军路线,导致十万大军在北上的时候遭到偷袭。 元兴帝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并下令调查究竟是什么人泄露了我军的行军路线。 最终发现这一切都和清河盟的情报网有关。 据说官差在多处带有清河盟标志的商铺和驿站内发现了北疆探子的踪迹,又在亓玉山的私人住处发现了大量来历不明的银子。 元兴帝以此为证据,认定了是清河盟贪图钱财,通敌叛国,才导致落霞关一战大败北疆。 纵使亓玉山一口咬死自己是被冤枉的,但铁证如山,最终他还是被处以凌迟,枭首并将尸身悬挂于午门外三日,以此警告世人通敌叛国的下场。 而清河盟的其余成员也先后遭到了追杀。 从那时起,清河盟彻底解散,盟中成员死的死、逃的逃,活下来的大多都隐姓埋名,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 但由于清河盟在民间声望不凡,元兴帝害怕引起民乱,就昭告天下说落霞关一战战败是因为军中出了叛徒,并将那人秘密处死。 而被凌迟示众的亓玉山,其实是顶替了那名“军中叛徒”的身份受刑的。 所以直至今日,民间百姓依旧不知道清河盟解散的真正原因。 大家众说纷纭,有的说清河盟毕竟是民间自发的义士组织,无偿为百姓伸冤、伸张正义,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最终因为资金不够才不得不宣告解散。 还有些阴谋论者,说清河盟由于经常揭发地方官府压榨百姓的行为,被某些权贵之人记恨上了,想方设法捣了他们的大本营。 总之,不管民间是什么说法,鲜有人将清河盟和落霞关战败联想到一起。 但京中不少官员,尤其是年纪稍长些的,都知晓其中内情。 随着对清河盟了解得越来越多,傅彦也开始怀疑清河盟是否真的已经被完全剿灭?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圣上下令追杀盟中成员,也很难一个不落杀干净。 按照清河盟的规模,能做到盟主之位的人,必定不简单! 亓玉山可能已经提前猜到了自己将要遭遇不测,所以,他定会留有后手,将清河盟托付给一位身份不容易被发现的人。 甚至有可能已经内定好了下一任盟主。 而这些所谓的清河盟余孽,保不准也还在某处秘密计划着什么事情。 傅彦盯着郑晨的档案,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郑晨就是亓玉山死前托付的那个人? 若郑晨是清河盟的人,又被元兴帝发现了他的身份,元兴帝自然容不下他。 所以元兴帝才会将郑晨贬为庶民,流放岭南。 毕竟死一个官员容易引起不小的轰动,但死一个庶民就犹如一滴水落入大海,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坏了!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郑晨很可能已经在去往岭南的路上遭遇不测! 不行,不能让郑晨就这么死了。傅彦心想,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查清楚,他得保住郑晨! 可是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呢? 怎么到了今日才发现?傅彦自责地心想,要是早点发觉事情的不对劲,是不是就可以派人暗中将郑晨保护起来? 现在倒好,他连郑晨人在哪都不知道。 在偌大的岭南要找到一个人,堪比大海捞针。 傅彦扶额,犯起愁来。 清河盟……郑晨……清河盟……郑晨…… 或许找到其他跟清河盟有关的人呢? 没记错的话,贺听澜那里不是就有一份清河盟的名单吗? 傅彦瞬间坐直了身体。 无名寨二百多人,都是些走投无路,且没有官籍的可怜人,若是说这里面混入了一些清河盟余孽,似乎十分说得通。 也难怪舅舅跟阿澜索要清河盟名单。 看来,贺听澜和无名寨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傅彦的心思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之前两位皇子几番明争暗斗,他就对贺听澜多有怀疑,现在又扯出来一个清河盟。 阿澜,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虽然傅彦猜到了如果直接去问贺听澜,对方不会回答自己,可能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但傅彦这次不打算兜圈子了。 贺听澜是多么敏锐聪慧的人?若是自己屡次试探,只会让他察觉到不对,从而对自己愈加防范。 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问个明白,不管贺听澜说真话还是说假话,自己都可以从对方的反应中察觉到一些信息。 比如……贺听澜和清河盟的关系。 再比如,他和影刃阁的关系。 想到这,傅彦将郑晨的档案收好,放回库房,将钥匙还给张启东之后找借口离开了吏部。 今日休沐,也不知道阿澜在忙什么? 大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食物的香气从街边铺子散发出来。 方才在吏部忙着正事不觉得饿,这会还真被食物的香气给勾起了食欲。 一转眼竟然都午时了。 路过卖卤牛肉的摊子时,傅彦特意买了三斤,打算带去跟贺听澜一块吃。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在不在家。 以往的休沐日贺听澜都会做些什么? 傅彦想到这,突然有些怅然。 最开始来到金陵城的时候,他们虽然也经常忙于公务,十天半夜月见不着面,但一旦有机会就会立刻黏到一起。 有时候傅彦去找贺听澜去得晚了,贺听澜还会偷偷摸摸地溜到傅家后院的墙边,弄出一些声音引起傅彦的注意。 可是自从浴佛节的那次风波过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了。 傅彦去找贺听澜的时候,他经常不在家,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贺听澜也再也没有跑到傅家后院叫他出来玩。 傅彦知道贺听澜绝对不仅仅是忙着军械司的公务那么简单,但他也不愿意直接把事情捅破。 贺听澜不来找他,他也没什么合适的借口去找贺听澜,以至于两人见面的频率越来越低。 第267章 傅彦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话说开。 谁知当傅彦到了贺听澜家门口时,迎接他的却是两个封条—— 镇京司于冬月初三封。 怎么回事? 傅彦不敢置信地盯着封条看了半天,确认不是贺听澜自己搞的恶作剧。 冬月初三?那岂不是五天之前的事了? 不对啊,那天不正是圣上去看战车营演练的日子吗?听说圣上对之很是满意,还封赏了军械司上下所有人来着。 为什么身为主负责人的贺听澜反倒连家都被查封了?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五天竟然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傅彦顿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得去一趟镇京司! 谁知傅彦刚一转身,就迎面撞上两个人。 “谁在哪?”对方抱着长刀,气势汹汹地朝着傅彦走过来。 赤焰刀?朱衣卫! 待看清了傅彦的面容,那两人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迎上来满脸堆笑道:“哎哟,方才没看清,是小傅大人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被查封了?”傅彦立刻问道。 “这……”两名朱衣卫对视一眼,面露为难之色,“小傅大人,并非卑职不愿意说,只是上面……” “行,你们不说,我自己去镇京司问问你们徐总领。”傅彦无心为难底下的人,转身就要走。 “小傅大人等等!”那两名朱衣卫赶紧叫住傅彦,“您千万别去镇京司,卑职告诉您就是。” 傅彦这才停住,等着两人开口。 “大人,是这样的……”朱衣卫压低了声音,将整件事情大概跟傅彦讲了一遍,但是没有透露案情的其中细节。 “通敌叛国?!”傅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怎么可能?他肯定是被人陷害的,我去镇京司问问。” 见傅彦抬脚又要走,那两人急得一左一右将他拦住,连忙劝道:“小傅大人万万不可啊!贺郎中他不管是不是被陷害的,那都是我们朱衣卫的事,您就别掺合了。” “这个案子十分严重,上面让我们封锁消息,就是怕引起恐慌,也怕有心怀不轨之人借机做出对我大梁更加不利之事。”高一点的那名朱衣卫道。 “是啊,小傅大人,您跑来找贺郎中,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难免会猜测您会不会也跟这个案子有关。”矮一点的朱衣卫道,“您听卑职一句劝,赶紧离开这吧,就当今天没来过,否则容易惹祸上身的!” 两名朱衣卫你一句我一句,变着花地阻止傅彦继续打听贺听澜的事情。 可越是这样,傅彦的疑心就越重。 别人不了解贺听澜,他还不了解吗? 这家伙就算是做不出那些忠义之事,也不可能通敌叛国。 肯定是贺听澜平时大大咧咧说话口无遮拦,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才被人给摆了一道。 不过此人下手是不是也太狠了点? 通敌叛国之罪一旦定下,那可是要凌迟处死的! 不对,他好像知道陷害贺听澜的人是谁了!傅彦眸光一凛,挣脱开那两名朱衣卫就要原路返回。 “小傅大人!小傅大人您千万别去镇京司啊!”朱衣卫在身后高喊道。 “知道了,我回家。”傅彦挥挥手,示意他们别担心。 想要打探情况,确实不能直接去镇京司,但是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内情。 然而傅彦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贺听澜已经不在镇京司的地牢里了。 第231章 贺听澜坐在牢房里的干草堆上, 一边摆弄着自己手腕上的镣铐,一边思考着什么。 他已经被关在镇京司地牢两日一夜了,却好像被镇京司和军械司的人一并遗忘了一样,没人来审他, 也没人放他出去。 好在昨晚有那名刺客“相助”, 自己偷偷溜出去才没被人怀疑。 只是在这牢里也不安全, 保不齐对方第一次刺杀他不成, 很快就会派刺客杀他第二次。 贺听澜怀疑是二皇子指使的。 论起自己与朝中众臣的关系, 似乎也没有太差的, 至少明面上贺听澜看不出有谁会想要取自己性命。 如此,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自己和清河盟的计划暴露了,对方急于铲除自己这个“七皇子一党”。 会这么做的也就只有二皇子赵承平。 昨晚的刺杀风波之后,林端特意加强了贺听澜所在的牢房附近的守卫,让那些狱卒务必十二时辰一刻都不间断地确保贺听澜的安危。 “贺郎中放心,我派了四名身手极佳的朱衣卫专门保护你, 肯定不会再让刺客混入。”林端信誓旦旦地说道。 贺听澜笑不出来。 刺客是混不进来了, 自己也溜不出去了。 但表面上贺听澜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对林端抱抱拳, “十分感激”道:“林指挥使费心了。” 林端点了一下头,转身刚要走,却听见贺听澜问道:“不知这案子查得怎么样了?能否证明我的清白?” “这……”林端面露为难之色,“贺郎中,此案尚有些可疑之处,我们镇京司尚在调查。若有需要你配合之处,我们自会通知你。” “林指挥使,不知可否让我与你们一同调查此案,我想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贺听澜不依不饶。 他进入地牢原本就只有一件事情要做, 那便是与清河盟内应取得联系。 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自然不愿再在地牢里多待。 贺听澜并非不相信镇京司的办案能力,怕就怕有人趁着贺听澜行动不便暗中操作,颠倒黑白,到时候他无罪也变成有罪了。 “这恐怕还是不太方便。”林端道,“贺郎中请放心,若你真的是无辜的,我们镇京司自会还你一个清白。” 又是这句话! 贺听澜在内心里翻了个白眼。 从案发到现在,他已经从林端嘴里听了不下十遍了! 但贺听澜也大概能猜到,这是徐锐的意思,林端也做不了主,便不再说什么。 林端走后,贺听澜百无聊赖地走到牢房最里面,靠着墙坐下来。 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得找个办法介入进案件的调查。 贺听澜相信,但凡是人为做过什么手脚,都会留下痕迹。 自家院中埋着的那一大箱银子上肯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现在的情况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出来与镇京司的人一同调查,说明对方是想拖延时间。 只要拖到自己被定罪,到那时即便还有没被发现的证据,也于事无补了。 不过,能有什么办法呢? 越狱? 不不不,这显然不行。到时候再被人扣上一顶畏罪潜逃的帽子,再怎么为自己争辩也不会有人相信。 贺听澜犯愁地将下巴搁在双膝上,陷入沉思。 入夜,贺听澜突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嗯?烤肉味? 贺听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吸了吸鼻子。 好香啊。 等等,不对! 现在都已进入夜了,总不会这个时辰放饭。 可如果不是烤肉味,那是…… 不好! 贺听澜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大门跟前,铁链被他拖得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哗啦啦地在夜晚格外刺耳。 “外面是不是走水了?”贺听澜一把抓住栅门上的栏杆,冲守在外面的朱衣卫喊道。 “没有啊。”朱衣卫莫名其妙道,“你是不是想把我们引开然后趁机越狱逃走?我劝你别动这歪心思啊!” “我是真的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着的味道。”贺听澜神情严肃道,“你们赶紧派一个人去看看情况,当心火势太大控制不住!” 四名朱衣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贺听澜。 “唬谁呢?我们又不是没长鼻子……”其中一名领头的朱衣卫讥笑道。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只听从走廊的尽头传来一声呼救—— “不好了!走水了!” 四名朱衣卫一惊,瞬间目瞪口呆。 “不是,真走水了?” “刚才怎么没闻到味道啊?” “有没有人啊!快来人啊!”一名狱卒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着一边沿着走廊一路跑来,“都别在这傻站着了,快去跟我一块灭火!” 四名朱衣卫相互对视一眼。 “你们俩,在这守着。你,跟我一块去灭火!”领头的那名朱衣卫吩咐道。 “是!” 其中两人连忙往放置水缸和沙土的地方跑去,其他狱卒们也纷纷被惊动,接二连三地朝起火的位置赶过去。 这场火起得十分诡异,火势扩散得也要比平时快上许多。 夜间地牢里站岗的狱卒本来就不多,这下更是忙得团团转,打水的打水,撒沙子得撒沙子,却还是赶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 第268章 “快去通知总领大人,火势控制不住了!”有狱卒大喊道。 不过一弹指的功夫,狱中已是浓烟滚滚,呛得人直咳嗽,连眼睛都睁不开。 剩下那两名负责看守贺听澜的朱衣卫也被叫去一块灭火,不知去向。 贺听澜眉头一皱,感觉这场火实在蹊跷,像是人为。 不管那么多了,先保命要紧! 贺听澜从头发里拔出一根铁丝,那是昨晚他偷偷溜出去弄来的。 有了铁丝,贺听澜几下就将自己的手铐脚铐撬开,又打开了牢门上的三层锁,顺利溜了出去。 他路过一个供狱卒临时休息的桌子,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一层,怼进桌上没喝完的汤里浸湿,然后掩住口鼻,快速往出口跑。 虽然走廊里已经被滚滚浓烟熏得难以辨别方向,但贺听澜还是凭借着非凡的记忆力找到了正确的逃生通道。 他扶着墙壁,摸到一个四方尖顶的壁灯。 对,就是这个灯! 这是通往出口的路上特有的照明灯,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跑,很快就能找到出口的! 贺听澜心中一喜,感觉生还的几率又大了一些。 浓烟越来越重,即使是隔着一层浸湿了的布料也把贺听澜给呛得不行,喉咙里一阵阵刺痛,像被火烫了一样,灼烧感越来越强烈。 得快点跑出去!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盏灯,贺听澜感觉自己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然而就在此时,后颈处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了一下似的。 贺听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两名蒙面人接住倒下的贺听澜,对视一眼,点点头,“走!” 那两人一前一后将贺听澜整个人抬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牢。 然而这里并不是镇京司地牢的正规入口,反而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地方。 两名蒙面人将贺听澜扔到草地上,躲在灌木丛背后悄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地牢走水一事很快便惊动了镇京司上上下下,有源源不断的官兵提着水桶赶来灭火。 估计是地牢里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已经有人开始往外转移囚犯。 出来的人不管是狱卒、官兵还是囚犯,都被地牢里的浓烟给熏得满脸黢黑,头发更是乱得不成样子。 整个镇京司乱成了一锅粥。 眼看官兵们忙得顾头不顾腚,两名蒙面人对视一眼,抬起贺听澜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跑走了。 等贺听澜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的房间,房间的四个角落里各有一盏灯。 贺听澜挣扎着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十分陌生,是自己从未来过的地方。 “这……这是哪儿?”贺听澜尝试着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被浓烟熏得十分嘶哑,刚说了一句便开始疯狂咳嗽起来。 昏迷前,自己还在浓烟滚滚的地牢里,看来,现在是已经被人给救了出来。 可是这里明显不是牢房,周围又没有第二个人,说明也不是临时看押囚犯的地方。 难道,是有什么人提前得知了地牢走水,赶过来把自己给救了? 贺听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已经好久没喝水了,又被地牢里的浓烟熏了一道,以至于现在口渴得很。 然而贺听澜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吃的喝的。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一张简陋的草席和四盏灯便什么都没有了。 更奇怪的是,这间屋子竟然没有门! 他猛地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一间普通的屋子,而是一间密室! 保不齐还是地下密室。 密室机关,这不正是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了吗? 贺听澜立刻来了精神,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查探起来。 一个房间不可能没有门,不管这个门是在四周还是在地上还是在天花板,肯定得有个可以供人通行的地方。 他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在四面墙壁上挨个敲了敲,发现有一处敲起来的声音和别处不太一样。 看来,就是这了! 贺听澜摩拳擦掌,用力一推,然而墙壁纹丝不动。 奇怪,怎么完全推不动? 就在贺听澜打算再试一次的时候,墙壁突然凹进去了一部分! 随着暗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一个颀长的身影渐渐从门后走了进来。 贺听澜瞬间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盯着来者。 谢昱? 第232章 “谢都御史大人?”贺听澜警惕地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谢昱, “是你派人把我从地牢里救出来的?” “是我。”谢昱微笑道。 “你的人为何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地牢里走水?”贺听澜敏锐地发现一丝不对劲,“莫非……” “放心,火不是我放的。”谢昱似乎猜到了贺听澜要问什么,“我原本就打算今晚与你见一面, 这场火来得巧, 倒也方便我的人带你出来。” 原来谢昱的人一直在地牢里盯着自己、伺机把自己给抓出来, 贺听澜恍然大悟。 “下官何德何能, 令都御史大人费了这么一番周折将我带出?”贺听澜浅笑道, “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贺郎中是个爽快人, 那咱们就不绕圈子了。”谢昱和贺听澜面对面站着, 直视着他的双眼, 慢条斯理道:“你被陷害通敌叛国一事,我可以帮你脱罪。” 贺听澜闻言眸光一凛,“你知道我是被陷害的?” “这不重要。”谢昱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帮你。” “条件是什么?”贺听澜才不信谢昱会这么好心。 他既然会在今日跟自己开这个口, 想必定是有了一套详细的计划。 “帮我杀了傅家大公子。”谢昱轻描淡写地吐出几个字。 贺听澜一惊, “你说什么?” “我没开玩笑。”谢昱平静地看着贺听澜的双眼, “你的命在我手里,杀了他,你就能活。否则……” 谢昱的唇角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我知道你自己不怕死,可如果你死了,你们的宏图大业也将功亏一篑。对吧?” 贺听澜狐疑地看着谢昱,试图从那张妖冶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谢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清河盟的关系,想用清河盟的秘密来威胁自己为他办事? 贺听澜想起裴归远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当年害得清河盟解散之人是纪元良,谢昱也曾参与其中。 裴归远还说过,只要他们将纪元良扳倒,谢昱也难以独活。 即便是谢昱和清河盟有旧时恩怨,但他又是怎么发现自己和清河盟已经达成合作的? 难道就仅凭自己长得像顾令惜? 还说是谢昱也没有确认这层关系,说这些话只是在试探自己? 贺听澜留了个心眼,装作不知道谢昱在说什么的样子,笑道:“大人这话听得下官好生糊涂,下官当然怕死了。至于什么宏图大业,下官在军械司能走多远,还得看司卿大人是否愿意提拔。” 谢昱将贺听澜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笑道:“贺郎中果然伶牙俐齿、心思缜密。我很欣赏你,假如你愿意和我合作,我会帮助你完成你想完成的事。” “下官现在除了想洗清冤屈,别无他求。”贺听澜道,“大人所言各取所需、合作共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下官想知道,大人为何想取傅家大公子的性命?”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谢昱说,“你只需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动手。你我之间的这笔交易,还是尽快完成比较好。毕竟,我等得起,可你体内的铸元蛊等不起。” 贺听澜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昱竟然也知道铸元蛊的事情! 他知道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若是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很难获得这么秘密的信息,但若是清河盟的密室里有谢昱的人,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见贺听澜神情凝重,谢昱询问道:“贺郎中可是还有什么顾虑?难道说,你下不去手?” 然后他像是觉得这个说法很荒谬一样,哈哈大笑道:“不会吧?贺郎中曾在山野间讨生活,又组建了无名寨,可没少杀生。莫非……是因情?” 贺听澜淡然一笑,讥讽道:“我当然下得去手,只是我这个人平时最讨厌的就是被蒙在鼓里、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既然是做交易,双方还是坦诚相待更愉快些。” 这个时候不能让谢昱察觉到自己的软肋,贺听澜心想。 谢昱是何等奸诈的老狐狸? 既然他已经跟自己透露了想杀傅彦的心思,说明谢昱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拿捏自己。 两年前傅彦在入云峰一带遭到了追杀,后来又有在飞鹿原的那回事。 虽然两次意外都已经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但贺听澜还是觉得有尚未浮出水面的真相。 第269章 若是谢昱想杀傅彦,那么前两次“意外”究竟是真的意外还是人为? 谢昱既然手眼通天到这个程度,先前的布局也很有可能是他的手笔。 既然对方有心和自己做交易,不如趁这个机会探探口风。 然而谢昱却丝毫不吃贺听澜这套,他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你是在跟我谈条件吗?我原本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不想把话说得太绝情。可如今看来,你好像并未意识到如今你我所处的位置。” 说着,谢昱一步步逼近贺听澜,慢条斯理道:“我肯帮你报仇,是看在你娘的份上。我想做的事,不一定要靠你才能完成。但你,若是没有我的帮助,你连小命都保不住。” “你认识我娘?”贺听澜瞳孔骤缩。 “非但认识。”谢昱说,“既然你如此不肯领情,那我便直说了。观海书局内的密室你应该最熟悉不过吧?清河盟余孽聚集在此处,共谋大事,图谋不轨,这些我都知道。” “但你放心,我并非要对你们下手。毕竟,我们有共同想要除掉的人。” 贺听澜有些困惑,什么叫“有共同想除掉的人”? 谢昱要杀傅彦,而清河盟的目的是扶持七皇子夺嫡成功顺利继位,然后扳倒纪元良。 难道说……谢昱和纪元良看似狼狈为奸,实则水火不容? “既然大人什么都知道了,想做什么自己去做便是,为何非要将这一切告诉我?”贺听澜问道,“大人难道不怕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吗?”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谢昱露出一个有十成把握的微笑,“我自有办法。” “镇京司那边应该已经发现你不见了踪迹,想必会全城搜查。我也已经派人伪装成你的样子逃出城去,与西域之人会面。对方会不会被朱衣卫抓到,全在你一念之间。” “你猜,若是朱衣卫发现‘你’私会西域探子,你的罪名还能不能洗清了?”谢昱得意洋洋地说道,像是在介绍自己的一件杰作。 “至于为什么要你来做,我也说过了,是想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若你还想报仇,那就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 贺听澜一个箭步走上前去,质问道:“谢昱,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娘和师父当年是怎么死的?清河盟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我娘什么关系?你到底还做过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谢昱似乎对贺听澜这一连串的逼问感到诧异,他停顿了一瞬,“怎么?你怀疑你娘是我害死的?” 说完,谢昱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是你那个善于伪装谎话连篇的爹说的对不对?贺听澜,你若不想被蒙在鼓里,若还尚存有一份良知,就莫要继续认贼作父!” 这一番话反倒让贺听澜摸不着头脑了。 “什么叫认贼作父?”贺听澜不解道。 这个谢昱真是奇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谢昱却好像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并且似乎还跟自己的生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在我面前还要装吗?”谢昱嘲讽道,“我不管白若松跟你说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是个丧尽天良的畜生这一事实!” “你胡说!”贺听澜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诋毁娘亲,也顾不得什么伪装和余地了,冲上去一把攥住谢昱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再敢骂她一句,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然而谢昱的眼神中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像是在戏耍猴子般,玩味地看着贺听澜。 很快,贺听澜就察觉到了不对。 自己好像瞬间使不出一点力气,抓住谢昱衣领的那只手开始颤抖,然后软绵绵地松开,垂落下去。 贺听澜浑身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连站都站不稳,“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是静杀散! 贺听澜猛地意识到自己从进入密室开始就已经中招了。 这种毒素无色无味,可弥漫在空气中而不被察觉。 人们吸入之后若是像平时一样说话做事,并不会察觉到一丝异样。 但若是情绪有极大起伏,比如大喜大悲,或者试图动武,就会激发体内的毒素,瞬间变得浑身瘫软无力,即便是再顶尖的武林高手都会变成一个任人宰割的废人。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贺听澜强撑着身子,虚弱地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爹那个畜生是个大英雄,嗯?”谢昱的笑容逐渐癫狂,“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他都对你娘做了什么!” 说罢,谢昱一把推开密门,密室的隔壁居然还有一间密室! 谢昱拽着贺听澜的衣领,将他拖进隔壁的密室中,重重甩到地上。 这间密室明显暖和许多,屋内陈设一应俱全,不像密室,反倒像是个装潢精致的书房。 谢昱掐着贺听澜的脖子,单手将他半提起来,狠狠朝墙上撞去。 头部遭到的猛烈撞击让贺听澜一瞬间险些失去意识,五脏六腑都在痛,脖颈处的那只手越收越紧,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贺听澜感觉自己快死了。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见了娘亲。 一身红衣、笑靥如花的女子好像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可贺听澜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还是谢昱的声音将贺听澜拉回现实。 “我果然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待。”谢昱狠戾地说道,“白若松那个畜生能生出什么好儿子?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好,我便告诉你!他侵犯了我最爱的女人,我本该将他碎尸万段!可他已经死了,今日就让你来父债子偿,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罢,谢昱手一松,贺听澜狠狠跌到地上。 只见谢昱从身后取出一条长鞭,照着贺听澜身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没想到一身儒衫的谢昱手劲竟如此大,这一鞭子下去,贺听澜本就单薄的衣衫瞬间被撕开,皮开肉绽。 “嘶……”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这鞭子当中好像夹杂了倒钩刺,还掺了盐巴,所以比一般的鞭伤疼上数倍,贺听澜本就又冷又饿,忍不住颤抖起来。 “啪!” 随即又是第二鞭。 “很疼是不是?”谢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痛苦蜷成一团的贺听澜,“那就好好记住,这点疼痛尚不及你娘死前所受折磨的千分之一!” “啪!”第三鞭落在贺听澜身上,他几乎要疼晕过去。 谢昱高高扬起鞭子,就在他即将要抽第四下的时候,贺听澜虚弱地开口道:“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听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撑起身子,直视谢昱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口中的白……白若松,是我娘……她也是女子,怎会侵犯另一名女子?” “啪嗒。” 谢昱手中的鞭子掉落在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浑身是血的贺听澜。 贺听澜的话无异于给了他当头一棒。 白若松怎么会是女子呢?怎么又成了贺听澜的母亲? “你把话说清楚……”谢昱蹲下来一把抓住贺听澜的衣领。 他刚要质问,却见贺听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第233章 谢昱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贺听澜, 耳边反复回响着方才与他的对话。 方才谢昱被久积的愤怒冲昏了头脑,并未察觉到贺听澜所了解的事实似乎和自己不太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这其中有诸多诡异之处。 这二十年的仇恨已经在谢昱心里筑起了一幢高楼,却又在贺听澜的一番话之后轻而易举地坍塌。 不对, 一定是他在撒谎, 一定是! 他居然有那么一瞬相信了!他怎么能相信贺听澜这个诡计多端的狐狸? 然而见贺听澜浑身是血的样子, 谢昱又有些慌乱。 他伸出一根手指, 在贺听澜鼻下探了探。 还有气。 “寒舟!”谢昱朝着门外喊了一嗓子。 话音刚落, 一名身手矫健的青年就从密门外走了进来, 在谢昱面前单膝下跪, 行礼道:“主上有何吩咐?” “去把曹大夫请过来。”谢昱平复了心情道。 “是。” 谢昱缓缓在贺听澜身边坐下, 过去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在脑海中。 他记得寒舟明确向他禀报过,说贺听澜曾对清河盟余孽亲口承认过自己是若松的儿子。 但他并没有说这位清河盟前盟主究竟是自己的父亲还是母亲。 谢昱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三月份,谢昱奉命离京去宁远郡调查一桩贪墨案。 那是他入仕以来第一次独自承担要务,满朝文武上百双眼睛都盯着他。 此案若是办好了, 他这个拥有蛮族血统的庶子从此一飞冲天, 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受尽屈辱。 可若是办砸了, 他就是全金陵城的笑话。 第270章 但青年谢昱却并未感到太大的压力,反而是孤注一掷地准备大干一场。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何妨一赌? 而且……若是此次的差事能办好,他也算是有了一点点资本去跟顾家提亲。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次的差事办得远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谢昱游走在多方势力之间,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制衡、互相检举,竟将那位臭名昭著的大贪官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自此,谢昱名声大噪, 震惊朝野。 如此心腹大患一朝被连根拔起,先帝龙颜大悦,当机立断诏谢昱回京,并且破格为他连升两级,赏赐金银财宝无数。 甚至还给谢昱的生母赐了诰命。 那可是与大梁有着国仇的伽罗族之女,虽然这个时候两国的恩怨已经平息,但伽罗族在民间依旧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此事在当时闹得全金陵城人人皆知,文武百官纷纷感叹只要活得久,什么稀罕事都能遇上。 也就是从那时起,谢昱彻底摆脱了曾经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 他也终于像其他金陵城贵公子那样,拥有了身居高位的父亲、诰命加身的贵夫人母亲。 谢昱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 然而就在他意气风发地踏过安国公府的门槛,带着重金向顾家提亲之时,却得知了顾家三小姐顾令惜即将嫁入魏王府为侧妃这一消息。 这对当时的谢昱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在他迷茫无助的少年时期,所愿不过两件事—— 一是考取功名、不再受人欺辱。 二是与心爱的女子结为夫妇、琴瑟和鸣。 如今第一个愿望已经达成,谢昱本以为第二个愿望会顺理成章地实现。 却不曾想会被他尽心辅佐的魏王赵玄捷足先登。 当天,谢昱直冲进魏王府,想找赵玄问个明白。 他贵为王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要跟自己抢? 顾令惜答应过他,要等他从宁远郡回来。一定是赵玄,是赵玄逼迫顾令惜嫁给自己! 然而赵玄的回答却让谢昱大惊失色。 “是顾家先找我提亲的,她……她也答应了。”赵玄轻描淡写地说道。 谢昱不敢相信,他又去安国公府想问个明白,却被拦了下来,说事情已成定局,没什么好商量的。 那时的谢昱还以为是顾令惜自己心甘情愿,想着既然她如此选择,自己也应该成全。 所以即便是痛彻心扉,谢昱还是亲自备了贺礼送到安国公府。 直到成亲那日,顾令惜突然悔婚逃走,所乘骏马又在途径金陵城郊之时受了惊,连人带马跌落悬崖。 谢昱得知消息后差点晕过去。 他不相信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顾令惜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若是不想嫁给魏王,谁逼她都没用,若是想嫁,就不会在婚礼当天逃婚。 所以这背后定有隐情。 后来,谢昱从顾令惜的贴身丫鬟那里打探到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当时自己在宁远郡遭到刺杀,并非是贪官及其党羽所为,而是魏王赵玄暗中指使。 赵玄用谢昱的命要挟顾令惜与自己成婚,顾令惜这才不得不答应。 也就是从那时起,谢昱彻底认清了这个给了自己高官厚禄的王爷。 既然已死之人不能复生,那他便要好好利用赵玄。 他不但要辅佐赵玄登基为帝,让他享受坐拥天下的快感,还要让他为此担惊受怕、彻夜不能眠。 然后,再让赵玄亲眼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相互算计、残杀,最后将赵玄那来之不易的皇位抢走。 他要让赵玄尝尝登上巅峰后又跌入泥潭的落差,尝尝十年如一日身为孤家寡人的感觉。 一想到这些,谢昱就控制不住地想笑。 可是几年过去,谢昱却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 逃婚那日,顾令惜跌落悬崖后竟然没有死,反而被人救走。 只是救她之人并非善类,而是个酒色之徒,看中了身穿火红嫁衣的顾令惜,便将她掳了回去,日夜供人玩乐。 经过多方打探,谢昱才得知这个恶贯满盈的畜生便是清河盟的二把手,白若松。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谢昱还抱有一丝希望。 若是顾令惜还活着,自己一定会不惜一切将她从那修罗地狱中救出来。 可他还是高估了清河盟那群变态的良心。 顾令惜性子刚毅、宁死不屈,一见到那些畜生就破口大骂,甚至还把其中一个人的命根子给剁了下来。 在她被清河盟掳走的一年后,那群畜生终于玩腻了她,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她处死。 得知消息后的谢昱懊悔不已。 若是能早点得知这个消息,令惜是不是就不会死? 也是自那时起,谢昱便心生了要让清河盟给顾令惜陪葬的想法。 只是仅凭他一人之力远远不足以撼动盘根错节的清河盟。 机缘巧合之下,谢昱意外发现当朝太师纪元良居然和清河盟有些利益纷争。 若是自己的势力加上纪元良的势力,想必定能将清河盟彻底铲除。 于是谢昱派人蛰伏数月,取得了清河盟的一个小头目的首级,将之献给纪元良以表诚意。 纪元良似乎对谢昱这一行为感到无比震惊,但二人经过彻夜的商议,最终发现彼此目标一致,于是一拍即合,达成合作。 又过了几年,在二人合谋之下,成功让清河盟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当时的清河盟盟主亓玉山被凌迟处死、枭首示众,在太阳下暴晒三日。 而已经被亓玉山内定为下任盟主的白若松也没有逃过。 谢昱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白若松被杀,但也从自己的亲信口中得知了当时的惨状。 据说那些人将当年用在顾令惜身上的酷刑在白若松身上全都用了一遍,将人整整折磨了五天五夜才咽气。 自此,清河盟彻底宣告解散,盟中余孽四散而逃,虽还有不少逃过一死,却也是如同一盘散沙,终究是不成气候。 谢昱本以为这一切结束后,自己会如释重负、无比高兴。 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死再多人,就能换回顾令惜的性命吗? 但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谢昱本想着既然大仇得报,自己也该放下从前的一切,继续生活。 毕竟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直到那个叫贺听澜的青年来到了金陵城。 谢昱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太像了。 他看着贺听澜一身红衣明艳似火,那张与顾令惜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仿若隔世。 谢昱不是没猜想过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可能,但当寒舟告诉他贺听澜亲口承认自己是白若松的儿子时,谢昱心中尘封多年的恨复燃了。 原来,顾令惜当年不仅受尽折辱,还被迫生下了那个畜生的孩子。 而这个小孽种继承了白若松的遗志,暗中与清河盟余孽勾结。 谢昱曾经也有过那么一丝犹豫和心软,贺听澜毕竟是顾令惜的孩子,自己是否真的要对她唯一的孩子赶尽杀绝。 但谢昱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什么唯一的孩子,那是个孽种! 此子是被白若松养大的,估计早就变得跟他那没有人性的爹一个德行了。 若是顾令惜泉下有知,应该也想亲手掐死这个小孽种吧。 可今日贺听澜的一番话,彻底将谢昱过去二十年来的谋划变得混乱起来。 白若松怎么会是女子呢? 谢昱曾亲眼看过自己的亲信所画的白若松的画像,那是个身高九尺、胡须浓密、青面獠牙般可怖的男子。 据说此人是从西域逃至中原的逃犯,加入清河盟之前就经常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成为清河盟二把手之后便更加无法无天。 谢昱的脑中一团乱麻,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贺听澜清醒过来,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他。 就在这时,密门外传来寒舟的声音—— “主上,曹大夫到了。” 第234章 “如何?” “大人, 贺郎中口吐鲜血、昏迷不醒,乃是体内铸元蛊提前发作的症状。”曹大夫确信道。 “为何会提前?此蛊不是要种下十年后才会发作吗?”谢昱面露疑色。 “一般来说,确实要至少十年的时间。”曹大夫解释说,“只不过根据我方才的判断, 贺郎中体内的这只蛊, 应该是九年前那批不小心服用过鬼藤露的蛊虫其中的一只。” 谢昱对巫蛊之术并不十分了解, 不禁问道:“不知这服用过鬼藤露的铸元蛊和寻常的有何不同?” “大体上并无不同。”曹大夫说道, “只是服用过鬼藤露的铸元蛊性情会更加不稳定。若是循规蹈矩地按日常生活, 根本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第271章 “只是, 若是宿蛊者长久以来过度操劳、动用内力、情绪波动较大, 则容易引发蛊虫加速生长, 不到十年便发作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谢昱点点头,刚想问曹大夫是否有办法解蛊,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等等,曹大夫方才所言,贺郎中体内的这只蛊虫乃是九年前的, 不知是九年前才刚刚被养成, 还是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谢昱面色凝重地问道。 “自然是九年前初具形态。”曹大夫解释说, “这铸元蛊十分娇气,从开始培养到种入宿蛊者体内必须保证在四十天到六十天之内,若是提前种下,则会被宿蛊者的身体杀死,若是种得晚了,便不会成功。” “九年前……昭德十一年……”谢昱喃喃道,“怎么会是昭德十一年呢?” 一旁的寒舟似乎对自己主人的反应感到困惑,“主上,九年前确实是昭德十一年啊。这年份, 有何不妥之处吗?” “年份自然没什么不妥的。”谢昱像是丢了魂似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阳光。 寒舟向他禀报过,贺听澜亲口承认自己是十岁那年发现体力大增,习武变得比之前容易,所以应该就是十岁的时候被种下了铸元蛊。 可这只蛊虫乃是昭德十一年才被培育出来的。 也就是说,贺听澜真正的生辰是昭德元年,并非官籍上所写的建宁十九年。 那一年是赵玄登基后所改的第一个年号,用了十五年才改成现在的“元兴”二字。 而顾令惜逃婚离开金陵城、坠下悬崖的那日,是建宁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 谢昱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猜到过贺听澜将自己的年龄往大报了一些,这对于贺听澜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很正常。 毕竟他在无名寨的时候并无官籍,生辰年月还不是自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旁人也无处查证。 可谢昱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切竟然如此巧合。 “主上?” “谢大人?” 过了好半天,谢昱才终于在寒舟和曹大夫喊他的声音中回过神来。 “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与此蛊有关之事?”曹大夫询问道。 谢昱摇摇头,“并无,敢问曹大夫,此蛊可有解除之法?” “办法自然有,只是其副作用恐怕不是常人能承受得住的。”曹大夫道,“并且,最保守的解蛊之法可能会让贺郎中沉睡上数日。大人若是想让他尽快苏醒过来,倒可以先不解蛊,曹某用些法子暂且压制住蛊虫,不出三个时辰贺郎中便可以苏醒。” “压制蛊虫?”谢昱眉头一皱,“能压制多久?若是过上一段时间压制不住了,又会如何?” “不出意外的话,能压制三日左右。”曹大夫说,“这个过程其实便是蛊虫和药物的对抗,但铸元蛊能够很快适应药物。等到了它不再惧怕药物的那一刻,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肆意生长。所以大人如果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尽量在三日之内完成。” “那最保守的解蛊办法会怎么样?”谢昱立刻问道,“能保住性命吗?” “有五成可能。”曹大夫说,“所谓解蛊之法,便是先给宿蛊者喂一些蜜引散,辅以燥灵汤吞服。铸元蛊极其嗜甜,会拼命汲取蜜引散和与之相伴的燥灵汤。” “而这燥灵汤性热,不仅能够加快蛊虫对糖分的吸收,还可以使其体型快速膨胀至原先的六倍大,变得肿胀不堪。” “等到蛊虫膨胀至极限、行动迟缓时,再让宿蛊者服下苦参汤。此汤能与蛊虫体内的糖分发生强烈反应,使蛊虫体内气压骤增,它来不及与之对抗便会爆体身亡。” “只是这整个过程会令宿蛊者十分痛苦,类似全身肌肉被撕开、五脏六腑被反复捶打的感觉。根据曹某以往的经验,有不少宿蛊者并非是被蛊虫攻击致死,反而是被疼死的。” “那、那还有没有什么温和点的法子了?”谢昱焦急地问道。 “这是目前来看唯一一种彻底解蛊的办法了。”曹大夫总结道,“此法凶险异常,若是让蛊虫察觉到异样,即是发现有人想除掉它,它便会不顾一切地攻击宿蛊者,到那时便再也没有回天之力。” “那若是成功解蛊,之后可还会有什么伤害?”谢昱连忙追问道。 “若贺郎中能挺过这一遭,待蛊虫爆体身亡、其尸身被吸收过后,便可恢复常态。”曹大夫说,“除了内力或许会有所下降以外,其余一切照常,只需修养十天半个月,便可如寻常人一样。” 谢昱垂眸沉思了片刻,道:“既然有五成的把握,便开始解蛊吧。” “大人是否真的想好了?”曹大夫询问道,“这样一来,五日之内贺郎中会保持沉睡不醒。大人,您真的等得起吗?” “是啊,大人,镇京司那边肯定已经发现贺郎中不见了,估计已经开始全城搜查,很快便会搜到您这儿。”寒舟担忧地劝道,“不如就按曹大夫方才提到的,先压制住蛊虫,让贺郎中醒过来,您要问什么做什么也可以趁着这三天……” “够了,我意已决,解蛊。”谢昱不容置疑地下令,“此人务必要留着,我还有用。镇京司那边我会去想对策。” 谢昱转头对曹大夫郑重一礼,道:“曹大夫,解蛊之事就拜托您了,请您一定要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除此之外不必有任何顾虑。待事成之后,谢某定会以重金酬谢。” “大人放心,既然大人已经做下决策,曹某便放手去做了。”曹大夫道,“我现在便去写下蜜引散、燥灵汤和苦参汤的配方,还请大人派人去城中医馆抓药,越快越好。” “以及,我还需要三名力气较大之人随时待命,一刻都不能离开。这段时间除了我需要之人,其余人一概不能打扰,否则很可能前功尽弃。” “好,我明白。”谢昱点点头,“曹大夫先写着,寒舟,速去传亲信前来。” “这……”寒舟看了看榻上昏迷不醒的贺听澜,又看了看自家主上态度坚决的样子,虽心生疑窦,但也不得不从命。 “是。”寒舟躬身一揖,转身离开了密室。 谢昱缓缓在榻边坐下,看着脸色苍白的贺听澜,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他突然好后悔。 方才怎么就没有先听他把话说完呢? 鞭子落在身上是何等的痛? 自己光顾着为惨死的顾令惜报仇泄愤,可跟贺听澜比起来呢? 失去母亲的痛苦,谢昱自己也深有体会。 那天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十岁的谢昱点灯熬油背完了一本书,兴高采烈地准备去向父亲展示。 他想证明给父亲看,自己虽然拥有一半的伽罗族血统,却并非狼心狗肺的蛮子。 他想让父亲看到自己不比别的兄弟差,即使自己连进入私塾读书的机会都没有,却仍旧可以在母亲的教导和自己的潜心苦读下赶超其他兄弟。 他想证明自己也是个对父亲有用、对家族有用的孩子。 可当他抱着书,蹦蹦跳跳地来到父亲的书房时,却从门口的丫鬟口中得知父亲在两刻钟之前已经离开了书房,往西边去了。 西边?那不正是娘亲的住所吗?难道父亲是想念娘亲了? 十岁的谢昱一想到这种可能便忍不住地欢呼雀跃。 父亲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不理睬娘亲了,如果自己能趁这个时候再去向父亲展示一下自己背书的成果,父亲是不是就会更加喜欢自己和娘亲了? 然而当谢昱来到娘亲的住所时,却看到了让他连做了十年噩梦的一幕。 父亲的大手紧紧掐着娘亲纤细的脖颈,眼神中毫无情爱,满是恨意。 一开始娘亲还奋力抵抗,可当父亲说出“你死了,你的儿子才能活”之后,娘亲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抵抗。 那时的谢昱不懂什么两国交战,不懂为何娘亲会被打成“伽罗族内鬼”。 她只是个想与自己儿子相依为命的女人,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内鬼了? 可谢昱也知道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 因为父亲是谢家最不容置疑的存在。 娘亲曾无数次告诫他,不要忤逆你父亲,若有一天娘亲不在了,你只有讨得你父亲欢心,才能在这偌大的谢家勉强生存下去。 谢昱看着贺听澜那张与顾令惜有着七八分相像的面容,心脏一阵绞痛。 你也是亲眼看着她死去的吗? 她死的时候,你是否也像我当年一样痛苦? 然而就在谢昱望着贺听澜出神的时候,寒舟突然急匆匆地闯进密室。 “大人!大人不好了!朱衣卫已经闯进了府中,说要捉拿藏犯!” 第235章 “殿下, 德宝在殿外求见。” 赵承平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慵懒开口道:“传。” 大殿内的太监宫女见江煦走了进来,便知道自己的主子要做什么,知趣地纷纷退下。 第272章 “今日并非你向本宫禀报要事的日子, 可是有什么紧急之事?”赵承平漫不经心地问道。 “启禀殿下, 镇京司地牢走水, 造成上百人死亡, 其中还包括四名狱卒, 剩下的都是囚犯。”江煦说道。 “只是……贺郎中他失踪了。” “什么?”赵承平眉毛一挑, “你的意思是说, 他非但没被烧死, 反而还趁机从牢里逃跑了?” “属下不知他是自己逃跑还是被人救走的。”江煦道,“不过今日一早,属下看见朱衣卫往谢府去了,说要捉拿藏犯。” “贺郎中是被谢都御史大人给救走的?”赵承平感到十分诧异,“这二人……平日素来无任何瓜葛啊。谢昱也不像菩萨心肠之人, 更何况贺郎中如今身负通敌叛国之罪名, 谢昱如何会不顾谢家满门清誉将其藏入府中?” “属下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谢大人。”江煦道, “不过贺郎中是被人所救还是自己逃跑,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人如今确实不在镇京司里。” 江煦顿了顿,然后试探地询问道:“殿下,此人阴险狡诈,若是趁机攀附上了什么贵人,保不齐会将这盆脏水给泼出去,万一泼到了殿下身上可就不好了。您看……” “嗯……你的意思本宫明白。”赵承平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断不能让他寻得庇护。此人不管如今是死是活, 他都必须得是个死人。” 赵承平看向江煦,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透露着阵阵寒意,“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吧?” “属下明白,属下定当竭力为殿下分忧。”江煦心知肚明,行了个礼道:“殿下若无别的吩咐,属下这就告退了。” 离开赵承平的寝宫之后,江煦步履匆匆地朝着宫门外走去。 谁知刚出了宫门,拐角处却突然冒出来个人。 “德宝公公,您这边请。”对方冲江煦抱了抱拳说道。 江煦定睛一看,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想起来了,这不正是傅家大公子身边的四喜吗? 江煦犹豫了一瞬,随即点点头,跟着四喜往一旁停马车的地方走去。 傅家的马车就停在此处,四喜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便掀开帘子对江煦比了个“请”的手势。 江煦往马车里一看,傅彦果然在等他。 “大公子,您叫属下前来有何吩咐?”江煦一进马车便跪下行礼道。 “表兄怎么说?”今日并非休沐日,但傅彦却身穿常服并非官袍,看来是已经跟吏部请过假。 “殿下也对镇京司地牢走水一事感到疑惑,派属下四处打探一番,顺便也查查贺郎中究竟去了何处。”江煦留了个心眼,只说了一半。 “是么?”傅彦笑着看着他,“只是这样?” “大公子您想向属下打听什么,尽管问便是。”江煦突然觉得这位傅家大公子此刻给人的感觉有点熟悉,笑里藏刀话中有话,倒跟他那位皇子表兄如出一辙的令人心脏发颤。 “地牢里的这场火,是表兄的手笔吧?”傅彦轻描淡写地问道。 “这……”江煦一时语塞,不知究竟该不该说出实情。 “想好了再回答。”傅彦说,“你别忘了,做反探这件事,可是那天你亲口答应我的。” 江煦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今也的确只有傅家大公子才能救自己于水火。 虽说两条路都布满荆棘,但至少可以选择那条看得到前方的。 “大公子,属下不敢欺瞒您。不过,地牢走水一事并非殿下指使属下去做的。属下平日里只负责监视您的一举一动,然后将这些信息禀报给殿下。还有些事情并非经由属下之手,殿下也并非只有我一个下线。”江煦如实说道。 傅彦的身子稍稍前倾,询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表兄可能派了别人去地牢里放火?” “有这个可能。”江煦点点头,“殿下虽无实质性的证据,但先前几番吃瘪,已经开始怀疑这其中有贺郎中的手笔。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属下有一事想不明白,此事看起来像是有人要尽快将贺郎中杀之以绝后患。但若是殿下所为,是否太过莽撞了些?”江煦谨慎地分析起来。 “以殿下的性子,若是怀疑贺郎中帮衬皇后一党,或许会派人暗中调查,用一些把柄威胁,最终也可能下死手,但应该不会这么快。” 江煦的这一番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傅彦和自己这位表兄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虽说人到了宫里总会变,但傅彦也深知赵承平的本性并非如此莽撞。 又或者说,他还没有修炼到如此杀伐果决的境界。 贺听澜毕竟是朝廷命官,还是从五品京官。况且,赵承平又不笨,应该多少也能猜到贺听澜并非只身一人,背后可能还有不为人知的势力。 如此,赵承平又怎会在一切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先将人除之后快? “你说看到朱衣卫往谢府去了,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去一趟吧。”傅彦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公子,您自己去便可,属下……属下还是不去了吧。”江煦为难道。 傅彦眉毛一挑,“怎么?不敢去?” “公子,属下明面上的身份毕竟还是宫里的内侍,谢家高门显贵,府中不少人都常常进宫,难免会有一两个认得出属下。”江煦解释道,“即便是您命属下易容,也存在风险。” “谁说我怕他们认出你了?”傅彦笑道,“就穿着这身内侍的衣裳去,一切按我说的做。” 说着,傅彦从身后取出来一张卷起来的纸,递到江煦手上。 “一会见了镇京司的徐大人,你就把这个交给他,然后跟他说……”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过大街小巷,穿过小半个金陵城,终于来到谢府门口。 还没进去,傅彦就提前感受到了谢府的热闹。 院中乌泱泱地聚集了一大批人。 “徐大人,您既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我们谢家窝藏逃犯,凭什么搜家?”谢无咎梗着脖子与徐锐对峙起来。 “就是啊,更何况还是那个姓贺的。我们向来看不惯他,若真的发现他从地牢里逃了出来,肯定立刻将其捉拿归案,怎么可能还把人给藏起来?!”谢无懿也帮衬着弟弟说道。 徐锐倒是不急不恼,笑呵呵地抱着双臂道:“此事事关我们镇京司要案,二位公子尚无一官半职在身,有些话我不方便与二位讲。还请两位公子莫要妨碍公务。” “你!你这是一点都不把我们谢家放在眼里吗?”谢无咎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这个天子走狗,别以为自己仗着圣上宠信就胡作非为!我爹当年可是立下了从龙之功,你敢在我们家造次,就不怕被圣上降罪吗?” “二弟,不可对徐大人如此无礼!”谢无懿说到底还是冷静一些,训斥完弟弟之后对徐锐拱手一揖道,“徐大人,舍弟言语冒犯,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动怒。只是家父毕竟是朝廷命官,搜家这种事传出去不好听。更何况,您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不是吗?” “当然,若是大人您可以拿出圣旨,我们全家上下也定会积极配合。” 徐锐一时语塞。 他还真没有圣旨,谢无懿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这可怎么办?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从门口的方向传来。 “徐大人可是在调查镇京司地牢走水一事?”傅彦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傅文嘉?”众人一惊,完全没料到本该在吏部理事的傅彦会现身。 “小傅大人,您此番前来,莫非是专程来寻徐某的?”徐锐迎上去道。 “并非,我是来找谢大人商议政务的。”傅彦说道,“但是我身边这位德宝公公,确实是专程来寻大人的。” “哦?”徐锐转头看向江煦,“公公莫非是发现了什么证据?” 江煦犹豫了一下,然后将方才傅彦给他的那张纸取出来,双手呈给徐锐,道:“徐大人,奴才奉二殿下之命出宫采买些吃食,谁知刚出了皇城便瞧见一行迹诡异之人。” “奴才想着前儿不久那件事还没个着落,怕又有什么敌国细作潜入京城,于是便追了上去。谁知那可疑之人察觉到奴才跟着他,便撒腿跑了起来。奴才实在赶不上,把人给跟丢了。却捡到了一件从对方身上掉落之物,便是此物了。”江煦说得绘声绘色,仿佛跟真事似的。 “奴才正犹豫要将此物如何处理呢,恰好碰见傅家的马车。大公子刚好也要来谢府,向奴才问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便将奴才也一并带来了。” 徐锐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江煦,又看了看傅彦,然后将那张纸上绑着的绳子解开。 然而当徐锐看清楚纸上所写的字时,顿时大惊失色。 “多谢二位。”徐锐立刻将纸收起来,对傅彦和江煦抱了抱拳,转身大手一挥,急匆匆地带着全部朱衣卫离开谢府大门。 第273章 院中众人纷纷不明所以。 “文嘉兄,那张纸上写的什么啊?他就这么痛快地走了?”谢无懿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啊。”傅彦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摇了摇头,然后笑着说道:“二位贤弟,我还有要事找令尊相谈,失陪了。” 说罢,傅彦抬脚朝内院走去。 第236章 “贤侄特意亲自跑一趟, 老夫真是过意不去啊。”谢昱笑呵呵地给傅彦倒了杯茶,仿佛又戴上了平日里那张如沐春风的面具。 傅彦也是一副滴水不漏的得体笑容,“世叔说得哪里话?此等重要之事,小侄不敢随意交给下属去办, 便不请自来了, 还望世叔莫要怪小侄叨扰了您休息。” “言重, 言重。”谢昱随手将一份文书拿起来, 翻看了几下, 道:“吏部办事一向谨慎周全, 这官员升调清册我没什么意见, 交由上面让他们起草调令便可。” “如此便好。”傅彦点点头。 “贤侄今日专程前来, 莫非就只是来送这份官员升调清册的?”谢昱突然发问。 “世叔难道不清楚么?”傅彦勾了勾唇角。 “贤侄此言弄得老夫好生糊涂。”谢昱依旧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他人在哪?”傅彦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谢昱的双眼问道。 谢昱:“谁?什么人?” “自然是徐总领要找的人。” “哦, 你说贺郎中啊。”谢昱看起来对此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这我哪知道?朱衣卫都找不到他的人影, 老夫一个都御史又如何能得知?” “是吗?”傅彦根本不信他的话,“朱衣卫办事向来讲究证据,这金陵城中这么多户人家,为何徐总领偏偏来贵府寻人?想来,定是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谢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您就不必隐瞒了。” “贤侄啊,我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谢昱一副很困惑的表情。 这老狐狸可真能装,傅彦心想。 “大人或许也感到困惑, 朱衣卫究竟是通过什么样的线索找到贵府的。”傅彦悠悠道,“此事我也不知,但我在贵府后院墙外发现了此物,不知大人看着是否眼熟?” 说着,傅彦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子上推到谢昱面前。 谢昱狐疑地看了傅彦一眼,随即将那个纸包拆开,从里面掏出一块灰不拉几的布料,边缘还有被烧过的痕迹。 谢昱心头一颤,但表面上还是装作镇定的样子道:“此物看起来像是一片被烧毁的衣物碎片,能证明什么?” “您再仔细看看,这可不是普通的衣物碎片。”傅彦笑着说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镇京司统一发放的囚服。” 谢昱笑了,“所以贤侄是觉得,是老夫派人将贺郎中从走水的地牢里带了出来,藏在自家府邸?” “难道不是么?”傅彦分毫不让,“这并非给普通犯人的囚服,而是专门给身份显赫的囚犯的,衣料比普通的好上些许。此次镇京司地牢走水,死的死、伤的伤,但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却只有贺郎中一人。” “而就在这时,贵府后院墙外却出现了一片与贺郎中身上的囚服用料一致的衣物碎片,还有被烧过的痕迹。除了方才的猜测,我再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贤侄既然手中有指向性如此明显的证据,为何不交由镇京司,反而交给老夫?”谢昱反问道,“你这么做,就不怕我将证据销毁么?” “您不会的。”傅彦笑着摇摇头,“在我将它拿出来的那一刻您应该就猜到了,这样的衣物碎片,我还有一片,只是现在不带在身上。当然,大人您若想将我强行扣留在贵府,还请再三考虑。如果两个时辰后我未能全须全尾地离开贵府,那么自会有人将另外一片衣物碎片呈交镇京司。” 谢昱抚掌大笑起来,“贤侄果然聪慧,不愧是傅尚书的儿子啊。” “其实,若是手中有对案件进展有帮助的证据,我是十分支持贤侄将其呈交给镇京司的。”谢昱道,“如果配合镇京司调查能够洗清旁人对我的怀疑,我自当全力奉陪。” 谢昱能这么说,着实令傅彦意想不到。 他居然一点都不想着阻拦自己?反而还鼓励自己把证据交上去? 一旦镇京司那边拿到了衣物碎片,跟备用的囚服一对比就能知道是同一批货。到那时镇京司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搜查谢府。 难道谢昱一点都不怕自己窝藏逃犯一事被发现? 如今看来无非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贺听澜确实不在谢府,即便朱衣卫将整个谢府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贺听澜一根头发。 第二种,谢昱足够有信心让朱衣卫什么都搜不到,或者说,他足够有信心让朱衣卫即便掌握了证据,也不会来搜府。 至于更有可能是哪一种,傅彦一时之间也不敢确定。 “想来,贤侄对我有些误会。”谢昱又换上了那张友好的面具,“不过也不打紧,年轻人嘛,面对这么大个案子总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完全能理解。” 说着,谢昱将那片衣物碎片重新装回纸包里,推到傅彦面前,“这证据还是物归原主的好。贤侄若是想向镇京司检举,大胆去做便是。” 傅彦算是明白了,自己本以为找到了关键性证据,能够以此威胁谢昱,跟他谈条件。 然而看谢昱的反应,区区一个衣物碎片根本构不成威胁,想来谢昱还留有后手。 对方刚才这番话,明摆着就是逐客的意思。 看来,今天自己是套不出别的有用信息了。 于是傅彦也不再过多纠缠,起身对谢昱拱手一揖道:“既然世叔相信清者自清,那小侄便不再顾忌、遵从本心去做了。小侄告退。” 离开谢府后,傅彦进到马车,发现江煦就在里面等着自己。 “给我盯紧谢家。”傅彦低声吩咐道,“不仅仅是谢昱本人,还有从谢府送出去的信件,送到了谁的手里,半路上有什么人接触,都要一五一十地禀告于我。” “是,属下明白。”江煦点点头。 他不信谢昱会像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衣物碎片这个证据。傅彦心想。 今日二人一番剑拔弩张的对话,肯定会在谢昱心里掀起一阵风浪。 此案还有诸多疑点,比如地牢里的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贺听澜究竟在哪?当时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是被什么人给救走的? 如果是被人所救,那么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单纯只是担心他、想保护他吗? 不,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从战车营演练那天、贺听澜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开始,就好像有人急着要杀他。 而且,还不像是一拨人。 如果说一开始构陷贺听澜通敌叛国的那人想立刻杀了他,便不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牵扯进这么多人。 而在地牢里放火的应该是已经急不可耐,只想让贺听澜早点去死。 若是同一拨人所为,是否有些前后矛盾? 傅彦隔着衣裳摸了一下装有衣物碎片的纸包,陷入沉思。 谢昱方才的那番话,反倒让他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这件证据交给镇京司了。 从表面上来看,他应该让徐锐知道。 但谢昱究竟在想什么? 若是谢昱看到证据后大惊失色,或者开始威胁自己,傅彦自有一番对策。 但谢昱不仅没有阻拦,还把证据还给了自己,还鼓励自己把证据交给徐锐,这反倒令傅彦摸不着头脑了。 莫非谢昱是故意挖了个坑等着自己去跳? 这两件衣物碎片不会是谢昱故意留在院墙外面的鱼饵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傅彦就感到阵阵脊背发凉。 马车吱吱呀呀地驶过大街,车外喧嚣不已,飘来阵阵饭菜香。 傅彦掀起帘子往车外看去,大街上人来人往,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金陵城中还是一片祥和之气,看起来朝堂之争完全没有波及到百姓们的生活。 有时候民间的景象看久了,经常会让人忘记这繁华的金陵城其实时刻暗流涌动。 百姓们每天忙着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并没有人知道,也没人在意藏在黑暗处的危险和算计。 然而就在此时,傅彦突然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等等,停车!”傅彦高声道。 马车在大街中央停了下来,傅彦一个翻身蹦了下去。 “诶!公子,您不回去啦?!”车夫连忙问道。 “你们走你们的,一会我自己回!”傅彦丢下一句话,急匆匆地去追那道背影。 然而就在傅彦下车的这一瞬间,那道背影竟然不见了! 傅彦环顾四周,几乎把人群中的每一个身影都检查了一遍,愣是没找到方才那个挺拔灵活的背影。 第274章 “奇怪……”傅彦莫名其妙地嘀咕道,“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算了,可能是看走眼了吧。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弄明白贺听澜到底去了哪里,以及究竟是谁在背后意图取他性命。 傅彦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走着,脑中回想起之前的几次风波。 当时他猜疑贺听澜在帮着皇后一党做事,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么这次贺听澜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幕后之人有没有可能也跟皇子之争有关? 如果是贺听澜不愿意再帮皇后做事,对方试图除掉这个知晓内情之人,确实有可能。 但如果是赵承平发现了贺听澜在帮助皇后和七皇子,于是打算除掉七皇子的左膀右臂,似乎也有可能。 现在自己知道得还是太少了,若能获得更多信息,想必目标范围会进一步缩小。 傅彦心中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加快脚步朝东边走去。 旁边的一处小巷子里,一名头戴帷帽之人探出脑袋,确认傅彦已经走远后巷子里走出来,消失在人群中。 第237章 镇京司地牢被烧毁, 需要些时日修葺重建,徐锐便差人将犯人一部分分到了刑部诏狱,另一部分分到了大理寺牢房。 然而就在今日,工人们在地牢里忙着清理打扫时, 却突然听见一声惊恐的尖叫。 “快来人啊!这还有一个死人!” 工人们闻声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 寻着声音的方向赶了过去。 只见一名年纪尚轻的工人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上, 双目惊恐地盯着面前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尸……尸体……还有一个尸体……”工人伸出颤抖的手指, 指着那团东西, “我不行了呕!” 其余工人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 赶紧将这具尸体抬到有光亮的地方。 尸体的皮肤呈焦黑色, 到处都是皲裂, 底下露出灰色的骨骼,手脚处的骨头已经被烧得很脆,轻轻触碰一下就碎成渣渣。 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镇京司,仵作赶来一番检查后得出结论: 此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身长约七尺八寸, 十有八//九是被活活烧死的。 而且还被大火烧了许久, 五官已经全部被烧毁, 面目全非,看不出来一点生前的样貌。 眼球估计是因为高温蒸发了,只剩两个黑黢黢的洞,看起来格外可怖。 “大人您看,此人身体呈蜷缩状,手臂弯曲、拳头紧握、腿部蜷缩,十分符合因高温导致肌肉收缩的特征。”仵作向徐锐禀报道,“从尸体的状态来看,此人应该已经死亡三日有余、四日不足, 生前应该遭受过长达三刻钟的焚烧。另外,尸体的肺部有过量烟灰,应当不是待在原地被烧死,而是在火海中进行过长时间的快速奔跑、剧烈活动,导致呼吸频率较高,故而吸入的烟灰也更多。” “综上所述,此人死前应当是在地牢中四处奔跑、寻找逃生出口,最终却没能找到,被活活烧死。” “为何地牢走水当日没有发现这具尸体?”徐锐问道。 “回大人的话,这具尸体是在东区最南边那处废弃的通道附近发现的。”工人回答道,“那是个死角,又荒废已久,我们平常很少过去,也没想到会有人……” “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徐锐怒道,“让你们搜查,结果这么大一具尸体也能给落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一群工人纷纷跪下,连连求饶道。 徐锐走到尸体旁边,仔细端详了一会,发现尸体的脚腕处有一个环形的东西。 徐锐将其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发现是一块被烧变形了的脚铐。 “伍零捌叁叁陆壹。”徐锐发现脚铐上刻有一串数字,随手将其交给一名狱卒,“你去查查,这枚脚铐从何处来?” “是。” 不会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吧?徐锐心中一阵忐忑。 性别男,年龄二十上下,身长七尺八寸…… 这怎么看都跟贺听澜完美吻合啊! 那日大火过后,镇京司已经清点过人数,死者也都确认过身份,不多不少只差一个人不知去向,那便是贺听澜。 如今又在地牢的死角发现了一具尸体,除了贺听澜,还能是什么人? 可若真的是贺听澜,死无对证,通敌叛国的案子难道就这么算了? 狱卒办事速度极快,拿着一本册子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大人!确定了,这枚脚铐是用在贺郎中身上的!” 狱卒将册子翻开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记录给徐锐看。 脚铐,伍零捌叁叁陆壹,十一月二十日起,东三堂临时牢房零三号。 的确是关押贺听澜的牢房没错,看来……这具尸体真的是贺听澜! 徐锐一阵头疼,果然还是自己最不想面对的结果。 但事实摆在自己的面前,徐锐也只能接受。 “大人,既然尸体身份已经验明,是否要现在结案?”林端询问道。 徐锐叹了口气,“结案吧。” “是。”林端行了个礼,转身准备回去写结案陈词。 “唐骁。”徐锐喊了一嗓子,“你去一趟刑部,把冯十五带过来。” 冯十五便是贺听澜的同伙、案发当日清晨逃出金陵城结果不慎踩中捕兽夹的那名贼人。 既然贺听澜已经死了,冯十五又始终不肯说话,徐锐打算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冯十五还是什么都不肯说,那就将他处死,此案就此了结。 事情如徐锐想的一样,冯十五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问他什么他都含糊其辞。 林端告诉他如果你再不为自己辩解,就会被处以死刑。 但冯十五完全不怕,好像压根儿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一样。 再这样审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徐锐只好按照冯十五与贺听澜共谋来结案。 两日后,徐锐命人将冯十五押到镇京司大堂,准备在今日结案。 谁知一同而来的还有大理寺少卿蒋弘和刑部尚书陈秉衡。 “听闻此案要在今日结案,我等也来见证一下。”陈秉衡笑吟吟地说道,“希望不会影响到徐总领断案。” “哪里哪里?有二位大人作证,徐某荣幸之至。”徐锐表面上笑得无比灿烂,内心却毫无波澜。 估计这俩人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当初镇京司接下了这个案子,满朝文武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徐锐,想看看他会如何处理如此棘手的案件。 结果最终竟然是以嫌疑人被烧死而结案。 实在是太荒唐了! 徐锐硬着头皮将这两位祖宗请到大堂内,待所有人都落座之后,两名朱衣卫将冯十五押送上来。 冯十五瘸了一条腿,又在地牢里被各种酷刑轮番折磨了个遍,此时已经形容枯槁,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犯人冯十五,你与贺郎中里应外合,将国之机密营造法式私自带出,意图转交给北疆敌军。是也不是?” 冯十五目光涣散地瘫倒在地,虚弱开口道:“既然你们已经掌握了证据,又何必再问我?” “如此说来,便是承认了?” “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意。” “既然犯人已经亲口承认,今日还请二位大人一同做个见证。”徐锐对蒋弘和陈秉衡道,“主犯贺听澜已经在镇京司地牢中被烧死,从犯冯十五明知营造法式乃是国之机密,非但不加以阻拦或举报,反而与主犯共谋。故,判冯十五通敌叛国之罪,与贺听澜同罪。明日午时,城门斩首示众!” 徐锐话音刚落,却听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既然军械司郎中贺听澜已经于大火中丧生,那么我又是谁?” 大堂内众人纷纷循声望过去,待看清了来者时纷纷错愕不已。 “这、这、这……” 只见贺听澜一身红衣出现在门口,面容因病尚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下午刺眼的阳光衬得他似妖似仙,一时之间大堂内众人都傻了眼。 甚至还有一个胆子小的被吓得跌坐在地,指着贺听澜颤抖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诸位瞧我是人还是鬼?”贺听澜笑着反问道。 “贺听澜?”徐锐满脸惊愕地站起来,“你还活着?那地牢里的那具尸体……” “总领大人,人死不能复生,地牢里的那具尸体应是有人代替我去死的。”贺听澜一字一句道。 “有人意图陷害我通敌叛国,又想赶快杀人灭口,于是便制造了镇京司地牢中的这场大火,想让所有人都给我陪葬,可惜还是让我逃了出去。” “总领大人若想知道那具尸体的真实身份,证人现在就在镇京司门外,随时等候大人您的传唤。”贺听澜道。 “快,快把证人带过来!”徐锐连忙说。 很快,朱衣卫就带着五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进到大堂之内。 第275章 这五个人身上穿的几乎不能够被称为“衣衫”,倒像是东拼西凑出了一堆破布条子,浑身脏兮兮的,散发着恶臭。 大堂内的众官员纷纷捂住鼻子,露出嫌恶的神情。 “这几位便是你说的证人?”徐锐问道。 “正是。”贺听澜点头,然后转身对那几个衣衫褴褛之人道,“你们有什么苦衷,尽管说出来吧。这里是镇京司,徐大人最是公正无私的,定能为你们做主。” 那五人当中的一名年轻男子向前膝行几步,给徐锐磕了个头,语带哭腔控诉道:“大人,我们五人是金陵城郊的叫花子,其实,我们原本有六个人的,还有一人便是草民的亲哥哥。” “可是、可是哥哥他前几日被杀了!一伙人突然跑到我们生活的桥洞下,抓起我哥哥一刀就给抹了脖子,一句话都没说就把人给拖走了!” 男子字字泣血,“我们五人便悄悄跟着对方,发现他们先是把我哥哥拖到了城外的一处茅草屋,点了一把大火,然后将哥哥的尸骨抬进了镇京司。我们之前便听说过权贵宰白鸭这一说法,便怀疑有人要用我哥哥的尸体冒充别人去死,这才来到镇京司鸣冤。还望大人彻查此案,不然我哥哥就白死了啊!” 男子说完,其余四个人也纷纷开始哭嚎起来,说什么他们本来就是孤苦无依的叫花子,平日里到处捡垃圾吃也没抢过东西杀过人,凭什么就连最后一点亲情都要剥夺? 众人七嘴八舌,大堂内顿时变得像是有一百个人在吵闹。 “安静!安静!”徐锐一拍惊堂木,“既然你们说来了一伙人杀死了你们的兄长,那么敢问那些人长什么样子?身高多高?穿的什么衣服?” “这、当时是夜晚,我们也没看清。”男子摇摇头,从衣服里取出来一个东西,双手呈给徐锐,“但是我们发现了这个,应该是从那些人身上掉下来的。” 徐锐叫人把东西拿过来,仔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第238章 “大人!不好了大人!”一名朱衣卫匆匆跑到大堂内, “镇京司外面聚集了一大群百姓,说要为枉死的秦舟讨个公道,还说是被宫里的人害死的!” 徐锐眉头一皱,“秦舟?” “启禀大人, 草民名唤秦阳, 秦舟便是草民的哥哥。”衣衫褴褛的男子说道。 “百姓们竟然这么快就知道符纸的事了?”徐锐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黄色符纸, 这东西是只有宫里的人才有的。 上个月, 元兴帝请高僧去到宫中清楚业障、为宫里众人祈福诵经, 并准备了很多符纸供大家自行领取。 不少宫女太监都会给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拿一张, 作为护身。 用在宫里的符纸和宫外其他人能领到的并不一样, 而秦阳捡到的、从那几名贼人身上掉落的符纸正是宫里的式样。 徐锐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立刻起身,对蒋弘和陈秉衡行了个礼,“二位大人,徐某失陪一下。” 然后徐锐匆匆忙忙地往镇京司门口赶去。 此时的镇京司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无数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秦舟被杀的事情, 声势滔天。 以至于在门口把守的朱衣卫根本阻拦不过来, 急得满头大汗。 见徐锐现身, 朱衣卫纷纷松了口气,愁眉苦脸道:“大人您总算来了,这群百姓非要我们上报宫廷,给大家一个说法,您说这算怎么个事儿嘛?” “再多叫些人来守着,切记不许伤及百姓。”徐锐低声吩咐道。 “是。” 紧接着,徐锐往前一步,高声道:“大家安静!安静!有什么冤情不妨一个一个说,若真有无辜之人枉死, 我们镇京司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听到徐锐如此承诺,站在最前排的一名牵着孩子的妇人道:“大人,秦舟兄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啊!我们老赵家三代单传,就这一根独苗苗,两年前要不是秦舟兄弟,我儿子早就被人//贩//子拐跑了!” “大人,秦舟兄弟也是我们家的恩人!”左边一名上了年纪的男子道,“几个月前我闺女险些被恶霸欺负,要不是秦舟兄弟和其余五位义士出手相助,赶跑了恶霸,我闺女好好的一个清白大姑娘可能就……” “还有我!一年前家中老母出城时不慎晕倒,要不是那六位义士将老母带到医馆及时医治,恐怕要遭遇不测啊!” “还有我,四年前我跟人做生意,被骗光了所有的钱。要不是秦舟兄弟把自己的馒头分给我一半,恐怕我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岭了!” “是啊,那六位义士行善无数,却从来都不求回报,不管是我们给他们钱财还是吃食衣物,他们一律不收,至今都还没有个固定居所,一直住在桥洞底下。” “对,这个我可以作证!半年前我做生意赚了些钱,就想给六位义士做身干净衣服,可他们说什么都不肯收,还说再这样就跟我生气!大人,您说现在还上哪儿去找这么大爱无私的人啊!” “大人,如果连秦舟兄弟这样善良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金陵城还容得下我们这些老百姓吗?” 此话一下子激起了民愤,方才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沸腾起来。 “如今这世道,好人没好报!” “乞丐怎么可能得罪宫里的人?肯定是有人要把秦舟兄弟抓去当替罪羊!” “宫里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有本事做别没本事认啊!” “错喽!诸位还不懂吗?谁有罪谁无罪不要紧,要紧的是谁有权势,谁没权势!” 人群越说越愤怒,不少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纷纷冲着徐锐喊起话来。 “我们要一个交代!” “镇京司的职责不是要维护金陵城的安全吗?那就把害死秦舟兄弟的人给抓出来以命偿命啊!” “你们如果不能给大家一个交代,以后我们还怎么敢住在金陵城?保不齐哪天晚上就被人给抹脖子了!” “对!我们不管杀人凶手是太监宫女还是皇子公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以命偿命!” “以命偿命!” “以命偿命!” 群众挥舞着拳头,齐声高喊,甚至还有几个要往镇京司里面冲,被一旁的朱衣卫拦了下来。 众人声势之大,很快就吸引来了更多百姓,人群越围越多,人头攒动比肩接踵,将镇京司大门前的路段给围得水泄不通。 徐锐彻底傻眼了。 他自认见多识广,进入镇京司以来大事小事没经历过一千件也经历过八百件,可这次他真没想到,死了一个叫花子竟然能在民间掀起如此大的风波。 究竟是什么人干的好事?徐锐咬牙切齿地心想,不但滥杀无辜,还偏偏挑了个在民间口碑极好的人! 想来这幕后黑手也不知道秦舟和这六位义士的故事,否则选谁当替罪羊也不会选到他们头上。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民愤,否则一旦此事在民间掀起波澜,圣上定会怪罪下来。 徐锐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大家的心情本官十分理解,杀人凶手残忍无道,必须严惩!本官在此代表镇京司向大家保证,一定会抓住凶手,判以极刑,为无辜枉死的秦舟偿命!还请大家相信镇京司、相信朝廷,再给我们些时日,定能让真凶落网、将其绳之以法!” 此言一出,人群才渐渐安静了些许。 “我们镇京司会彻查此案,这段时间如果大家有相关线索,可以随时来镇京司告知。我们官民一心,争取尽快破获此案,还秦舟一个公道!”徐锐继续说,“如果有人提供了对案情进展有帮助的线索,均可获得一两银子报酬!” 这下百姓们更加坐不住了。 一两银子!那可是一两银子啊! 虽然对于高官富商来说一两银子并不算很多,甚至只是随手赏给下人的零钱,但是对于不少百姓来说,一两银子够全家人吃好几个月的饭。 于是大家纷纷争先恐后地提供线索。 “前段时间我们看到秦舟兄弟被李记点心的掌柜给轰了出来!” “我记得前几日看到有个官兵跟秦舟兄弟发生了争执!” “我前几天看到有一辆豪华马车往城外那个桥洞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跟秦舟和六位义士相关的各种鸡毛蒜皮都说出来。 万一其中哪句话成了关键线索了呢? 一两银子不就到手了! “大家稍安勿躁!”徐锐连忙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你们一起说话,我们也听不清啊。这样吧,一会本官叫人专门在镇京司大门外设置一个征集线索的位置,大家有什么线索可以写在纸上投进箱子里,也可以排队一一告诉朱衣卫。这样方便我们记录每条线索是谁提供的,等到发放报酬时也知道发给谁。大家看如何?” “好,这个办法好!”百姓们纷纷表示认同。 第276章 “既然如此,那么还请大家莫要聚集在此,堵塞交通,提供线索要紧。”徐锐道。 百姓们闻言纷纷四散而去,甚至有的已经在大门外贴着墙排起了长队。 好在将这群人给安抚住了,徐锐总算是松了一口……半口气。 镇京司外面的纷争暂且被压制,可镇京司里面的纷争才刚刚开始。 突然死而复生的贺听澜,前来报案的五个叫花子,还有坐在大堂里等着看热闹的蒋弘和陈秉衡。 以及现在可能已经听闻风声、马上要叫自己过去问话的元兴帝。 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更何况还有镇京司地牢走水,以及两份营造法式和贺听澜通敌叛国一事。 一大堆等待解决的事情如泰山压顶般压到了徐锐头顶,他感觉自己的脑袋现在变成了三倍大。 而现在最棘手的是,杀死秦舟的凶手身上竟然有宫里独有的符纸。 并且已经在民间以堪比瘟疫的速度传播开来。 想到之前《潜龙吟》的传播之广,恐怕到了今晚天黑之时,全金陵城应该都知道了。 此事非同小可,往小了说是宫里用人不干净,往大了说是王孙贵族草菅人命,不把布衣百姓当人看。 若是再有什么好事之人添油加醋地一传,说不准会引发严重的动荡。 金陵城是大梁的都城,可千万不能乱套! 不过此事应该没那么简单。 既然符纸是宫里专用的,为何百姓们能认得出来? 就算秦舟和六位义士在民间行善积德,百姓们想为他鸣不平,可是如此有组织的大规模行动,难道就没有人暗中规划吗? 徐锐步伐沉重地回到大堂,众人见他终于回来,纷纷看了过来。 “听外面的吵嚷声停止了,徐大人可是有应对的办法了?”陈秉衡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咪咪地问道。 “秦舟之死在民间影响颇大,若是圣上怪罪下来,我等皆难逃其责。还望诸位同僚积极配合,共同查获此案。”徐锐道。 “这是自然。”蒋弘附和说,“只是此案被归到了镇京司,还得由徐总领多多费心,若有需要我等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徐锐懒得和那二人继续扯皮,转身问贺听澜道:“那日地牢走水,不知贺郎中是怎么得以脱身的?” “回禀大人,那日火势刚刚起来的时候,下官就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与寻常着火时的烧焦气味不太一样,就怀疑事出蹊跷。于是,下官便在与狱卒争论时将钥匙偷了出来,自己打开了牢房大门。”贺听澜道。 “镇京司地牢走水一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第239章 “你说是人为, 不知有何证据?又是何人所为?”徐锐问道。 “证据自然要去地牢里走一趟才能找到。”贺听澜说,“不如诸位大人随下官一同前去一探究竟,也好让真相大白。” “你个罪臣说的话,凭什么让我等信服?”陈秉衡反问道, “若是这场火就是你自己蓄意而为呢?” “敢问陈大人, 我为何要如此?”贺听澜笑了, “如果我放火是想趁乱逃跑, 现在为何又要主动回来?走水那日我便觉得事出蹊跷, 负责看守我的四名朱衣卫均没有闻到烧焦的味道。而等他们嗅到的时候, 火势已经控制不住。” “在坐的诸位都是在勘案方面颇有经验之人, 应该也知道, 这火一旦烧起来,味道十分呛人,很快便能察觉到不对。想来定是这纵火之人用了特殊的燃料。如此蹊跷之事,难道不应该彻查吗?” 徐锐转头看向林端,面带询问的神色。 林端立即会意, 行礼道:“禀大人, 那晚负责看守在贺郎中门口的四名朱衣卫的口供确实如此, 说当晚先是贺郎中发现不对,问他们是不是走水了。但是那四人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结果没过多久就听见有狱卒喊走水的声音。具那四人所言,当时已经是深夜,大家都困了,反应也不比平时灵敏,所以这才未能察觉到异样。” “大人,若是纵火之人当真使用了特殊的燃料,现场定会留有痕迹。”贺听澜说,“下官请求亲自去一趟地牢, 若是大人不放心,可以多派几个人一同前去,如今地牢里的犯人均被转移,里面空无一人,难道大人还怕下官做什么小动作吗?” 徐锐沉吟片刻,觉得贺听澜说得确实在理,便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林指挥使带一队朱衣卫陪同贺郎中前去罢。” 林端:“是。” “多谢大人。”贺听澜也行礼道。 二人很快便来到镇京司地牢里,这几天工人们已经将地牢内部清理得差不多了,但仍旧留有一些痕迹。 “你们调查下来,是意外走水?”贺听澜疑惑地问林端。 “确实。”林端点点头,“最早发现地牢走水的那名狱卒说,当时他靠在仓库外面的墙边偷懒打盹,结果睡着睡着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味道,惊醒后发现是存放干草的库房里走水了。” “后来清点现场时发现一只烛台掉在草堆上,想必火就是这样烧起来的。” “听起来确实是个意外。”贺听澜冷笑一声。 “贺郎中,你觉得是什么人干的?”林端低声问道。 “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但是肯定是冲着我来的。”贺听澜故意没有透露自己猜测的对象,免得祸从口出。 “林指挥使可还记得那晚在狱中试图刺杀我的刺客?”贺听澜又问。 “自然记得。”林端点点头,“只可惜让那人跑了,此人伸手极佳,并且对地牢里的地形了如指掌,竟然还完美避开了所有的陷阱机关。我怀疑镇京司有内鬼。” “无妨,有刺客落下的那把刀,想必定能寻到些蛛丝马迹。”贺听澜道。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那处存放干草的仓库。 仓库里已经被清空了,地面和墙壁被烧得黑黢黢的,空气中仍旧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贺听澜在仓库里转了一圈,随即抬头朝天花板看去。 “奇怪……”贺听澜喃喃道。 “什么奇怪?”林端不明所以,“贺郎中,你可是发现什么端倪了?” “你看天花板上的颜色。”贺听澜伸手指向上方。 林端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上去,依旧不明所以,“火势过大,所以把天花板也给烧黑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但你有没有留意到,方才我们一路走来的时候,天花板上大多都是白色的。”贺听澜说。 “那是自然,此处是起火点,火势最为凶猛,燃烧时间也最长,而且还是一间较为封闭的屋子,天花板的被烧损程度肯定要比外面更加严重。”林端解释道。 “可你自己也说了,当晚值班的狱卒亲口描述,说外面走廊里火势极大,连天花板上都烧着了。”贺听澜转头走到仓库外面。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端狐疑地看着贺听澜。 “林指挥使可曾听说过有一种燃料,以松脂为主,却在其中掺了贝壳粉。此物燃烧初期并不会产生呛人的气味,并且火势蔓延极快。而其中的贝壳粉燃烧过后,会有白色粉末附着在火势所触及的最高处的物体上。”贺听澜说。 林端顿时睁大了眼睛,立即命令身后的朱衣卫道:“你们几个去把梯子支起来!” 朱衣卫们纷纷开始行动,很快便支起来了一个大半个房间高的梯子。 贺听澜让两个人在底下把住梯子,自己则爬了上去。 他掏出方才林端给他的纸张,将天花板上的白灰挂下来了不少,小心翼翼地用纸包好。 “虽然地面和墙壁已经清洗过,很难找到痕迹,但是天花板上仍旧残留不少。”贺听澜将纸包递给林端,“方才我们在仓库里并未在天花板上发现这种白灰,说明真正的起火点根本不是仓库,而是外面走廊里。” “我明白。”林端点点头,“我现在就让人把这些白灰带回去检查成分,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事情肯定会有转机的。” 二人回到大堂里,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徐锐陈述了一遍。 等到他们讲完,负责查验成分的朱衣卫也得出了结论—— “启禀大人,卑职在这些白粉中的确提取到了燃烧过后的贝壳粉的痕迹。且这种贝壳粉十分稀有,是产自东海深处的浮霁螺。此物常年居住于深海,只有每年春天会有那么几天浮到海面晒太阳,且极为警惕,反应灵敏。并且,浮霁螺的壳价值极高,可入药,也可作为燃料,寻常人很难获得。” 果然是这样!贺听澜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对徐锐行礼道:“大人,这纵火之人不惜花重金购买贝壳粉也要制造出地牢意外走水的假象,不管是为了取下官的性命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都造成了上百人死亡,给镇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此人其心可诛,下官请大人务必揪出凶手,严惩此人!” 第277章 “你可有还有什么别的线索?”徐锐问道。 贺听澜顿了一顿,然后转身走向秦阳和其他四名乞丐,开口道:“五位是否愿意带我们去一趟秦舟尸体被烧的那处房屋?” “当然可以。”秦阳连连点头,“大人,只要能找到杀了我哥哥的凶手,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要去那里做什么?”陈秉衡突然发问,“那处房屋在金陵城外,以贺郎中戴罪之身想要离京,恐怕不妥吧?” “若我只是个普通的罪犯,自然不能随意离京。”贺听澜道,“但是现在我是在配合镇京司查案。我记得我朝律法中有写,但凡是为了案情进展,戴罪之人可以在朱衣卫监管之下去到任何地方。” “秦舟的尸体在此,大家都有目共睹,他的肺部有大量被吸入的烟灰,其颜色呈灰黑色,很明显与镇京司地牢里的颜色不符。”贺听澜说得头头是道。 “想来其实很简单,凶手只是要找一个与我年龄身型都十分相近之人,伪造我被烧死在地牢里的假象。对方要做的就是把秦舟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当然不会愿意再花重金购买贝壳粉作为燃料。所以,秦舟肺部残留的是更为寻常的烟灰。诸位若是想了解更多真相,只能去城外的那处房屋一探究竟了。” 徐锐想了一下,颇为认同地颔首道:“贺郎中所言在理,不如现在就出发去一趟城外罢。趁早查出杀害秦舟的凶手,我们也好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慢着。”陈秉衡突然开口了,“徐总领,您就这么相信这个通敌叛国的罪臣说的话?” “陈尚书为何如此急着阻拦下官查案?”贺听澜分毫不让地反问道,“有朱衣卫寸步不离地看守下官,下官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出个的事情。陈尚书屡屡阻拦,莫非是心虚了,不愿镇京司查出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你休要血口喷人!”陈秉衡一拍桌子怒道,“一个通敌叛国的罪臣也敢往本官身上泼脏水?” “地牢走水一事另有蹊跷,前一晚我还遭到了刺客的刺杀,这说明定是有人想尽快杀我灭口。若是我通敌叛国一事属实,对方根本不需要着急,只需要等着我被定罪处死即可。但若我是被陷害的,您猜对方会不会因为害怕事情暴露而尽快将我弄死了事?” 陈秉衡不说话了。 “贺郎中说得没错,这案子确实还有诸多疑点待查清。”徐锐站出来打圆场道,“当然,陈尚书所言也不无道理。不过还请诸位放心,我们镇京司会派人十二时辰寸步不离地看管贺郎中,不会出什么查错的。” “徐总领倒是有信心。”陈秉衡冷哼一声,“不过陈某还是要劝你一句,先查查贺郎中失踪的那几日去了哪里吧。” 陈秉衡看向贺听澜,眼神如鹰一般锐利。 “贺郎中,你既然说那晚你悄悄取走了朱衣卫身上的钥匙,打开牢门溜了出去。那么在今天之前的这五日,你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应该告知大家?否则本官合理怀疑,你利用这几天偷梁换柱、捏造伪证!” 第240章 金陵城外约十里, 一名背着包袱的男子行色匆匆地朝北边跑去。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 男子浑身一激灵,加快脚步不要命似的狂奔起来。 然而两条腿的还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一队朱衣卫很快就将男子团团围住,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东海商贩陶仲海, 是你吧?”唐骁抽出佩刀, 指着男子质问道。 “是、是我啊, 官爷。”名为陶仲海的男子强颜欢笑地点点头, “我这不是刚谈了笔生意, 准备回家嘛。官爷您这是……” “谈生意?”唐骁冷笑一声, “谈的是什么生意啊?” “自然是给各大酒楼供给新鲜鱼虾。”陶仲海连忙解释道, “官爷您也知道的, 这鱼虾不好运输,运到了之后若是耽搁太久就臭了,所以我得跟掌柜们谈好每家的供给量……” “是么?”唐骁露出玩味的笑容,“你做的到底是鱼虾生意,还是贝壳粉生意, 留着跟我们回镇京司说去吧!” 说罢, 唐骁大手一挥, 下令道:“拿下!” 两名朱衣卫立刻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将陶仲海按在地上,将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与此同时,金陵城镇京司内,林端带着一个人进入大堂内。 “大人,下官奉命清点宫中太监宫女,得知此人领取过符纸,但却交不出来。”林端禀报道。 他身后的朱衣卫将那名太监往前一推,徐锐不禁皱了皱眉头。 此人竟然是江煦! “德宝公公?怎么会是你?”徐锐问道。 “大人饶命, 不是奴才啊!”江煦连忙跪下求饶,“奴才确实领取过符纸,但是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就不见了!” “这慈云寺高僧发放的符纸意义非凡,又是专门为宫中之人准备,太监宫女们都十分爱惜此物,断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弄丢了。”徐锐说道。 “镇京司已经彻查过宫中所有领取过符纸的太监宫女,大家都能拿出自己的那张以证清白,却只有德宝公公一人拿不出来。而这张丢失的符纸却在城郊的一处破草屋外被发现,极有可能是从杀死秦舟的凶手身上落下。” “当然,德宝公公也可以坚持说自己是无辜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太监宫女我们查完了,接下来就该查查宫里的贵人们了。” 徐锐看着江煦的双眼,意味深长道:“现如今贵人们还不知道此事,但若是本官命人搜查各位娘娘和殿下的寝宫,并告知这一切都由一名小太监而起,你猜他们会如何对付你?” 江煦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 “总领大人饶命!总领大人饶命啊!秦舟确实是奴才杀的,但奴才也是受人胁迫,奴才也没办法啊!”江煦哭喊道。 “当真是你杀了我大哥!?”秦阳闻言震怒,扑上来就要掐江煦的脖子,但是及时被一旁的朱衣卫拦了下来。 就在此时,唐骁押送着陶仲海也回来了。 “大人,我把这个奸商给带回来了!”唐骁一进大门就大咧咧地高声喊道,然后在陶仲海屁股蛋子上踹了一脚,陶仲海“扑通”一声跪在江煦旁边。 “进了我们镇京司,不说实话就别想出去!”唐骁命令道,“还不赶快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总领大人?” “我说,我说!”方才陶仲海从镇京司一进来,就看到了一名被酷刑折磨致死的囚犯被抬着扔了出去,顿时被吓得尿了裤子。 “大人明鉴,小的就是一个普通商人,有人花高价要从小的手里买浮霁螺的贝壳粉。小的一看这么多钱肯定一口答应了啊!虽然小的确实多收了点钱,但也在合理范围内,这总不至于要判小的死刑吧?” 陶仲海感觉自己委屈死了,原本带着货物高高兴兴地来金陵城,想着能大赚一笔,结果莫名其妙地就把自己给弄进镇京司了。 “买贝壳粉的是什么人,你还记得吗?”徐锐问道。 “记得!那个人……”陶仲海正准备描述,结果一侧头看见江煦,顿时睁大了双眼,指着江煦就喊道:“就是他!就是他七日之前来找我买的贝壳粉!” “这种话可不能胡说,你可看仔细了?”徐锐问道。 “当然,怎么可能认错?”陶仲海十分肯定,怒气冲冲地抓着江煦的衣领骂道:“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德宝公公,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当真是你买的贝壳粉?”徐锐鹰一般的双眸盯着江煦问道。 “回大人,的确是奴才。”江煦深深低下了头,“镇京司地牢走水、秦舟被杀、用秦舟的尸体冒充贺郎中,这些都是奴才做的。” “你可知这是死罪?!”徐锐厉声问道。 “奴才当然知道,但是奴才也没办法。”江煦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奴才全家人的性命都在二殿下手里,不敢不从啊!” “好你个大胆奴才,事情败露后就往自己的主子身上泼脏水,二殿下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徐锐一拍桌子怒喝道。 “奴才怎么敢往主子的身上泼脏水?”江煦苦笑着将自己的衣物尽数褪下,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以及…… 大堂内众人看到江煦的身体时,皆是目瞪口呆。 他、他居然是个假太监! 徐锐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指着江煦道:“好啊,你竟如此胆大包天,未净身就以内侍的身份进宫伺候,此乃欺君之罪!” “大人,宫中选拔内侍要求如此严苛,若不是上面有人暗箱操作,让奴才以健全之身进宫,奴才就算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无法瞒天过海啊!”江煦重新将衣服穿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二殿下为满足一些见不得人的喜好,花重金将奴才弄进了宫,时常对奴才又打又骂,还用奴才弟妹的性命威胁奴才为他办事,否则弟妹也会像奴才一样,被带到他的身边受尽折辱。”江煦痛苦地说道。 第278章 “他们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奴才怎么忍心让他们也跟奴才一样,过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日子?奴才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听从二殿下的一切安排。奴才自知欠了上百条命,就算是死也难以偿还。所以不管大人如何处置,奴才都绝无怨言。只求大人莫要牵连奴才的弟妹,他们还年幼,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江煦深深磕了个头,伏在地上,许久没有起来。 林端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将江煦扶起来,却发现他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匕首,已经深深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徐锐见状倏地起身,“快叫郎中来!” “晚了。”林端对徐锐摇摇头,“已经死了。” 镇京司里一片死寂。 众人都有些茫然。 这案子……就这么结束了? 良久,徐锐开口道:“林端,你去一趟德宝公公的家中,核实一下他的供词,记得要确保他弟弟妹妹的安全。” “下官领命。”林端行了个礼,带一队人马转身离开。 江煦突然站出来说的这番话彻底让整件事情有所扭转,最开始那两份营造法式的事情也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以贺听澜如今的身份,关进牢房里说不过去,但毕竟没有彻底洗清罪名,所以徐锐安排贺听澜暂且住在镇京司,享受好吃好喝的伺候的同时,也会有朱衣卫十二时辰寸步不离地监视他。 贺听澜欣然接受。 两日后,徐锐进宫面见了元兴帝。 “听说案件有进展了?”元兴帝喝了口茶,幽幽问道。 “是,陛下。”徐锐毕恭毕敬地把整个案件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臣派人去德宝的家中调查过,他本名江煦,家中有一弟一妹,这些年的吃穿用度十分富裕,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能负担得起的。”徐锐道。 “后来,我们在江煦家庭院的地里挖出了一个宝箱,里面有不少金银珠宝,折合下来约有三百两银子,其中有一只银碗正是二殿下宫里淘汰下来的。 “这个老二,胆子真是肥了!”元兴帝气得将茶杯摔在地上,“朕看他是上面没有了长兄,就开始以储君自居了!” 徐锐连忙跪下,虽然他只是实话实说,也知道元兴帝不是冲自己发火,但是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只要皇帝生气,别的不管,先跪再说。 “去把宁贵妃母子叫过来!”元兴帝道,“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一会过后,宁贵妃带着赵承平匆匆赶来。 一见到元兴帝,母子二人就立刻跪倒在地。 “父皇饶命,是儿臣管教下人不严,竟然养出了如此胆大包天的奴才,儿臣自请领罚!”赵承平小心翼翼道。 “管教下人不严?”元兴帝冷哼一声,“没有你的帮衬,他怎么能够以健全之身入宫做太监?没有你的帮衬,他怎么敢火烧镇京司地牢?撒谎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又蠢又坏的儿子?!” 赵承平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江煦居然会背叛他! 他真是疯了,连全家人的命都不要了吗? 就在赵承平慌乱之时,宁贵妃却突然开口了。 “陛下,平儿行事确实有些无度了,也怪臣妾平日里管教他太严,这孩子自己也要强,这才一时糊涂弄了个假太监进宫伺候。”宁贵妃十分冷静。 “只是镇京司地牢走水一事和平儿并无关系。陛下您想,地牢走水、烧死狱卒和囚犯,这些对平儿来说有什么好处?说不定是江煦他自己在狱中有结仇之人,想趁机报仇呢?” 第241章 今日军械司内热闹非常。 一大清早, 徐锐就带着朱衣卫上上下下一大群人来到军械司,说关于连环炮弩战车的双份营造法式一事尚有诸多疑点,打算再来场景重现一次。 贺听澜自然也被一同带了过来。 众人聚集在议事堂,正中央摆了一方书案, 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贺郎中, 你说你在书写营造法式时, 并不知道自己所用的其实是双层纸张?”沈庭勋问道。 “正是。”贺听澜说着, 坐在书案前, 提笔蘸了点墨汁, 在面前的纸上分别画了两横。 紧接着, 贺听澜用旁边的清水把手指打湿, 在纸张的边缘摩挲了一会,纸张渐渐从中间分开来。 贺听澜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一层纸掀开,露出下面一层印有相同两横的纸。 众人纷纷起身看过来。 只见下面的纸上的两道横虽然与上面那层纸的一样,但颜色却是一个黑、一个浅灰。 “为何其中一横要比另一横颜色重了许多?”沈庭勋好奇问道。 贺听澜微微一笑,解释道:“因为我方才在写的时候所用力道不同。” 说着, 贺听澜抬起一旁盛有清水的笔洗, 将水泼到纸上。 只见颜色较浅的那一横很快就消失了, 而颜色较深的却依旧保留在纸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徐锐大惊失色,走上前来将纸拎起来,反复研究了好半天。 “因为下面的这张纸是云斜纸。”贺听澜道,“云斜纸和素霁纸叠在一起,确实可以做到只在上面一层写字,字迹会原封不动地拓印到下面一层,但是哪张在上、哪张在下,也是有讲究的。” “详细说来。”沈庭勋立刻道。 “若是云斜纸在上,素霁纸在下, 拓印过后的字迹则无法被水清洗干净。但若是反过来,也就是我方才示范的那样,则需要掌握好力道。” 一边说着,贺听澜将桌面上清理干净,又换了张纸铺上来。 而这次,贺听澜故意把纸翻了个面,重新写了两横,依旧是一横力道较大,一横力道较小。 当他再次将两层纸分开后,众人惊讶地发现下面那层纸上的两道横颜色竟然是一样的! 和第一次实验的一样,贺听澜还是将水泼到了下面那层纸上,却见两道横的颜色均有晕染,却没有立刻消失。 “各位大人看到了吗?这次我将云斜纸放在上面,素霁纸放在下面,不论我书写时力道如何,下面一层的墨迹都无法被清洗干净。”贺听澜将被浸湿了的纸提起来展示给大家看。 “而我在刚开始写营造法式的那日,来到桌案前发现已经有人给我备好了笔墨纸砚。当时我只当是军械司比较重视营造法式的编写,于是专门安排了人伺候笔墨,所以并未多想。”贺听澜道。 “然而当我准备开始写的时候,却不小心将墨汁弄洒了一些。见纸脏了,我便让人重新拿了一张干净的过来。当时也有不少人有目共睹。” 贺听澜这句话说完,费秉文立即站出来道:“司卿大人,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当日下官和守诚兄都在旁边,我们可以作证。” “可是当我让人去取新的纸时,对方却迟迟未归,还是我专门去了趟库房,半路上才碰见了前来送纸的人。”贺听澜继续说道。 “如今想来,取个纸而已,哪里用得着这么久?定是我不小心弄洒墨汁坏了奸人的计划,对方临时紧急调取这种双层纸,才耽误了时间。” “当日负责取纸的是什么人?”沈庭勋立即问道。 人群中一个小吏颤巍巍地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禀大人,卑职王敬,那天正是卑职负责服侍笔墨。” “贺郎中所言可否属实?” “确、确实属实。”王敬点点头,连忙为自己辩解道:“但是卑职不知道什么双层纸的事情啊!卑职也是才来军械司任职不久,认不清路。那日贺郎中让卑职去取些纸来,卑职在军械司内绕懵了,还是问了一名路过的大人才找到位置。这才耽搁了。” 这家伙还真是执迷不悟,贺听澜心想。 不过也料王敬不敢在自己新入职这件事上撒谎,毕竟军械司内所有官员的入职日期都有详细记录,一查便知。 “好,那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吧。”贺听澜并不在乎这些细节,继续道:“各位大人不妨想想看,若是我故意使用双层纸,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不觉写出两份营造法式,我会如何选择?” 贺听澜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是不是会确保将云斜纸放在上层,素霁纸放在下层,从而使得上下两层的字迹不论从形态还是颜色都一模一样?” “是这个理啊。”议事堂内众人纷纷点头。 “司卿大人,能否将两份营造法式交给我,我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贺听澜看向沈庭勋。 沈庭勋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既然你如此肯定,那便试试吧。” 于是贺听澜走上前去,将那两份营造法式的第一页撕了下来,一左一右摆在桌子上。 “这两份当中,左边的是素霁纸,右边的是云斜纸。我说得没错吧,崔司库?”贺听澜看向崔叔蕴。 崔叔蕴面色有些不太正常,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279章 “没记错。”倒是一旁的林端站出来确认道,“右边这份是我亲手从冯十五身上搜出来的,封页上沾了一点油渍,我不会记错。” “很好。”贺听澜笑着点点头,然后将盛着清水的笔洗端起来,往两张纸上分别一泼。 议事堂内的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冷气,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听澜面前的两张纸。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右边的那张纸上的字迹竟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众人纷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等一下。”沈庭勋皱着眉头回想起来,“本官记得,在崔司库发现营造法式被替换的当日,他的原话是库房里的营造法式所用的纸张从素霁纸变成了云斜纸?” 崔叔蕴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拼命往外冒。 “崔司库,你当日可是这么说的?”沈庭勋看向站立难安的崔叔蕴问道。 崔叔蕴硬着头皮站出来,结巴道:“大、大人,下官也忘了……” “此事我也可以作证。”林端又开口道,“那日林某奉总领大人之命记录与此事相关的一干人等的口供。崔司库的确说过,库房里存放的营造法式一直都是用素霁纸所写,却在那日一早变成了云斜纸。崔司库就是因为这一点发觉了营造法式被人替换过。” “可是大家都看在眼里了,现如今,这张纸上的字迹可是消失的一干二净。”贺听澜将右边的那张纸提起来,“这足以说明,从冯十五身上搜出来的那份营造法式才是使用了云斜纸的。可这里明明是一份云斜纸、一份素霁纸,所以,崔司库在说谎!”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崔叔蕴。 “崔司库,这是怎么回事?”沈庭勋愠怒道。 崔叔蕴哪里料到贺听澜会注意到这种细节,立刻慌张地跪倒在地,对沈庭勋哭嚎道:“司卿大人,下官也不知道啊!兴许是下官当日看走了眼,把这两种纸给说反了。下官糊涂,还请司卿大人恕罪!” “看走了眼?”沈庭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本官记得你亲口说过,你家世代为纸户,你从小就和各种品类的纸张打交道,随便一摸就能摸出来是什么种类的纸。” “下官、下官……”崔叔蕴彻底慌了神,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辩解。 贺听澜对沈庭勋行了个礼,继续道:“大人,若是下官故意要写出两份一模一样的营造法式,当日便会选择将云斜纸放在上面一层。可从结果来看,显然,云斜纸是被放在了下面一层。” “那为什么两份营造法式的字迹颜色都一模一样?”崔叔蕴突然想到一个漏洞,指着贺听澜问道,“按照你方才所说,云斜纸在下面,字迹会比上面一层淡上不少才对。”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啊。”贺听澜笑咪咪地说,“我在编写营造法式时根本不知道笔下是两层纸,所以还是按照平时的书写力度写的,并未故意加重。所以,下面这层云斜纸的字迹确实很淡。但如果有人再描一遍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为了不被看出端倪,将云斜纸上的字迹加深了一遍?”徐锐问道。 “正是。”贺听澜点点头,从一旁的托盘里拿出使用云斜纸的那本营造法式,将其递给徐锐。 “这种简单的辨别技术,想来对朱衣卫不是什么难事吧?” “自然不难。”徐锐笑着将营造法式递给一旁的朱衣卫,“拿回去让他们检验一下,这上面的墨迹有一层还是两层。” “是。” 在这种事情上,朱衣卫的办事效率总是很快。 没过多久,方才那名朱衣卫就带着一名技员匆匆赶来。 “参见各位大人。”技员对大家行了个礼,道:“下官方才已经检验过这份营造法式上的字迹,确实有两层不假。” “这第一层呢,颜色比较淡,像是使用被稀释过的墨汁写出来的。而这第二层则是沿着第一层的墨迹描上去的。”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时,技员又说出了另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而且十分有趣的是,两层墨迹并非同一人所写。” 第242章 技员的这句话令议事堂内所有人纷纷倒吸了口冷气。 “各位大人都听到了, 这足够说明是有人故意将用于书写营造法式的纸张换成了双层纸,意图让我不知不觉写出两份来,然后再让冯十五将其中一份送出去,诬陷我通敌叛国。”贺听澜朗声道。 “所以, 谁是第二层字迹的主人, 谁就是幕后黑手!” 沈庭勋沉吟片刻, 看向崔叔蕴道:“崔司库, 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 能够有机会单独接触营造法式之人, 除了贺郎中以外, 就只有负责看守仓库的你和路司库, 是也不是?” “是……”崔叔蕴硬着头皮说。 “究竟是你还是路司库,你自己说吧。”沈庭勋冷冷道。 即便沈庭勋这么问,但此刻议事堂内的众人基本已经确定了,就是崔叔蕴监守自盗,悄悄将存放在库房里的营造法式一分为二, 把使用云斜纸的那份给带了出去。 虽说路子弘也是司库, 也有同样的时间和机会接触到营造法式, 但营造法式是在路子弘值班的时候被替换的。 路子弘又不是傻子,若真是他,他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更何况,云斜纸和素霁纸的特征鲜有人知,路子弘家是鞋匠出身,文化水平不怎么高。 而崔叔蕴身为纸户的儿子,的确更容易设计出这个损招来。 但更重要的是—— “崔司库,你当日说发现库房里的营造法式被换成了使用云斜纸的那份,可朱衣卫在冯十五身上搜到的才是。”贺听澜道。 “从头到尾, 并没有人能够证明案发当日你对司卿大人说的话是真实的,因为在当时,整个军械司内就只有你熟知两种纸张的特征。” “所以,我怀疑库房里的营造法式一直都是使用素霁纸的那份,根本没有被替换过。你这么说,也不过是找个理由把事情挑起来。” 原先大家还疑惑,营造法式究竟是如何被突然替换的,可贺听澜的这番话足以令大家醍醐灌顶。 这样就都说得通了。 “崔司库,是这样吗?”沈庭勋鹰一样的双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崔叔蕴。 “下官、下官没有那个本事仿造字迹。”崔叔蕴继续为自己辩解,“大人可以去调下官之前写过的书信,下官字写得本就难看,就更别说仿字这种精细活了。” “谁说是你亲自仿的了?”沈庭勋并未被他带偏,“你身为司库,把使用云斜纸的那份营造法式偷偷带出去,让擅长仿字的人描一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下官真的不知道啊!”崔叔蕴还在嘴硬。 然而徐锐突然笑着开口道:“那行,既然不是崔司库做的,便只能是路司库监守自盗了。” 只见徐锐大手一挥,“来人,把路子弘打入大牢,明日午时问斩!” “是!”两名朱衣卫立刻将路子弘反绑双手,转身就要把他押回镇京司。 “大人!大人冤枉啊!”路子弘万万没想到怎么突然就把矛头指向自己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如果真的是下官盗取了营造法式,怎么可能选在下官当值的时辰?是崔叔蕴陷害我!你们别听他的!” 徐锐铁面无情,“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押回去!” 然而就在此时,那个叫做王敬的新来的小吏突然走到大堂正中央,“扑通”一下跪在众人跟前。 “大人,路司库确实是冤枉的!”王敬紧张得浑身直颤,但言辞十分恳切。 “哦?你有什么证据?”徐锐问道。 “因为真正盗取营造法式的是崔司库。”王敬磕了个头,一副破釜沉舟的气势把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贺郎中怀疑得没错,那日他命我去取干净的纸来,我并非迷路,而是赶着去通报给崔司库了。” “崔司库知道贺郎中桌案上的那张纸脏了之后,专门进库房取了一张新的,让我务必要记得哪面朝上、哪面朝下,必须亲自把纸铺开放在贺郎中跟前。”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怪异,纸还分什么正反面?但想着营造法式毕竟是国之机密,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谁也担当不起。所以,在给贺郎中铺纸的时候,我就故意按照崔司库说的反着铺。”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司库,你为何这么听他的话?”沈庭勋问道。 “因为……”王敬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因为崔司库抓住了下官的把柄。” “什么把柄?” “下官家里穷困,却想让舍弟做个读书人,以后考取功名。可是文房四宝太贵了,下官家里实在负担不起。所以……下官就偷偷从军械司内拿了些宣纸,带回去给舍弟练字。有一天不小心被崔司库给看见了,他就用这件事要挟下官为他办事。” 说着,王敬开始咚咚咚地磕头,“大人,下官真的知错了!下官以后再也不敢了!” 第280章 所有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脸色煞白的崔叔蕴。 “崔司库,人证在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徐锐厉声问道。 崔叔蕴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似的,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我无话可说。” “好,既然你亲口承认了,那便即刻带回镇京司接受调查!” 朱衣卫瞬间将崔叔蕴控制住。 徐锐从坐席上站起来,转身对沈庭勋行了一礼,道:“沈大人,既然真正的内鬼已经找到,徐某就先带人回去了。今日多有叨扰,沈大人保重。” “哪里哪里?徐大人捉出真凶,为我们军械司清理了内鬼,老夫感激还来不及呢。此案若是还有需要我们军械司配合之处,徐大人尽管开口便是。”沈庭勋笑吟吟地回礼道。 真正盗走营造法式的人已经找到,此案也算是有了显著的进展。 但一切还没有结束。 虽然贺听澜已经洗清了冤屈,但他毕竟和这件事相关,于是徐锐还是把他也一同带回镇京司再做一份口供。 路上,贺听澜突然开口问徐锐:“徐大人,您说崔叔蕴为什么要陷害我?” 徐锐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这还得一会审过他才知道。” “其实徐大人心中也有了一些猜测,是吗?”贺听澜话里有话道。 “什么猜测?”徐锐似乎不明白贺听澜的意思,“难道说,你还知道什么相关信息?那一会回了镇京司可要知无不言。” “当初他们用于诬陷我的证据无非就是三样:两份一模一样的营造法式、与库图将军的密信、我家院中埋着的金银珠宝。”贺听澜说。 “现在已经能够证明营造法式乃是崔叔蕴所为,而他既然能够找人在云斜纸的那份上临摹我的字迹,那么与库图将军的密信也可以伪造。” “至于那些金银珠宝,它出现在我家院中,并非难事,许多人都能做到。大人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埋的吗?”贺听澜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哦?”徐锐好奇地一挑眉毛,“看来你知道了?” “我也不敢确定,但已经有了大概猜测。”贺听澜说,“现在就要看大人愿不愿意听了。” 徐锐意味深长地盯着贺听澜看了一会,笑道:“贺郎中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知道,我们镇京司就是圣上的第三只眼、第三只手。全国上下任何事,不管牵扯到怎样的权贵,我们都有义务告知圣上。” “换句话说,进了我们镇京司,就不能怕得罪人。” 贺听澜笑着点点头,“有徐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镇京司。 “等做完口供后,贺郎中就可以回军械司一切照常了。”徐锐道,“当然,如果你想好了,也可以随时向我们提供线索。” “我早就想好了。”贺听澜淡然一笑,“不过这件事还得徐大人多多配合,否则,我担心那人不会配合。” “好。”徐锐像是明白贺听澜要做什么一样,没有过多询问,只是点点头。 做完口供后,徐锐还要严审崔叔蕴,让贺听澜明日再来商议那件事。 “这些时日辛苦贺郎中了,不如这样,我派人先去把贴在你家大门的封条给撕下来,你回去后沐浴更衣歇息一天,待明日我们这边忙完崔叔蕴的事,再去见见那个人,可好?” 贺听澜欣然同意,“自然。那下官先告辞了。” 许久没回自己家,贺听澜还真有点想念。 其实满打满算从事发到现在也才十天,却好像恍如隔世一般。 尤其是在谢昱家的密室的那段日子…… 一想到谢昱,贺听澜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他摸不清此人究竟想做什么。 那日贺听澜蛊毒发作之后就一直神志不清,一会迷糊一会清醒,脑海中闪过了很多零散的片段,却又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自己的蛊毒当真已经解了? 谢昱真有这么好心? 贺听澜一边思考,一边往镇京司外面走,结果刚一踏出大门就看到一辆显眼的马车停在门外。 那是谢家的马车。 一名小厮打扮的人看到贺听澜从镇京司出来,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点头哈腰道:“贺郎中,我家家主有请。” 贺听澜看向那辆华贵的马车,心中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走了过去。 掀开车帘,只见谢昱端坐在正中,悠哉悠哉地品着茶,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你来了。”谢昱放下茶杯,笑着对贺听澜伸出一只手,“外面冷,快进来坐。” 第243章 “此番能够洗清冤屈, 真是可喜可贺啊。”谢昱笑着给贺听澜沏了杯茶,递到他跟前。 “全都仰仗谢大人出手相助。”贺听澜道。 “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谢昱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如果选择动用冯十五这颗棋子,这场大战就再无止损的可能了。你想好了?” “我巴不得快点。”贺听澜无所谓地笑笑, “反正这场战争从来都没有停歇过。与其在暗处相互较劲, 不如光明正大地斗一场。” 谢昱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肿闪过一束光, 看着贺听澜良久, 不禁笑道:“你这脾气跟你娘真是一模一样。” 贺听澜拿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 “或许吧。” 不知道为什么, 贺听澜很讨厌谢昱提起娘亲, 于是他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谢大人此番又是帮我解蛊, 又是提供了素霁纸和云斜纸的特性助我自证清白,如此大恩难以言谢。不知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 贺听澜知道谢昱不会白白给自己好处,上次在谢家的密室里,谢昱说让自己帮他杀了傅彦。 当时贺听澜以为谢昱会用自己身上的铸元蛊来威胁自己,如果事情办不成, 自己就会被蛊毒折磨致死。 可是谢昱却突然变了卦。 没有了铸元蛊, 谢昱如何确保自己能服服帖帖地为他办事? 贺听澜百思不得其解。 “若我还是想让你帮我解决掉傅家大公子, 你干不干?”谢昱的笑容中藏着一丝坏。 “你觉得呢?”贺听澜反问道。 “想你也不会答应。”谢昱叹了口气,“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与他各为其主、利益相冲,若想保全自身,最好还是莫要掉以轻心。” 贺听澜微微皱眉。 这是他和傅彦两个人之间的事,关谢昱什么事? “我心中自有一杆秤,谢大人不必相劝。”贺听澜冷冷道。 可谢昱却像是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一般,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你现在当然会这么想。年轻嘛,没人会相信与自己共枕之人会背叛自己。但无论如何,你要知道他姓傅,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也姓傅,永远不要小瞧家族势力对一个人的影响和桎梏。” “你不忍心害他,不代表他就不会对你下手。”谢昱慢悠悠地说道,“你们认识多久了?两年?” “两年零五个月。”贺听澜快速回答道。 “才区区两年而已啊。”谢昱轻蔑地笑了,“那你知道他和他的家人认识多久了吗?从出生开始,整二十年。还有你永远无法比及的血缘纽带。” 谢昱温柔地看着贺听澜,“你有多大把握认为你们之间这区区两年的浓情蜜意,能抵得过他们整个家族内部的羁绊和情谊?” “谢大人不必挑拨离间。”贺听澜有些烦躁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我虽然没有过在世家大族长大的经历,也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网,但谢大人也不是傅文嘉,你又有什么资格揣摩他的心思?” “你多疑了,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谢昱倒是不生气,“罢了,有些道理现在跟你说你也不会懂,或许等栽过一次跟头,你自己就有所领悟了吧。” “那就多谢大人好心相劝了。”贺听澜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莫非谢大人这次专程来镇京司门口接我,就是为了提醒这一句?” “就不能只是闲聊吗?”谢昱问道。 “你我之间有什么闲话可聊?”贺听澜不以为然,然后掀开车帘往窗外看去,“这是……往贵府的方向走了?” “你竟然记得路?”谢昱诧异地一挑眉毛,随即笑着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回谢府的路。” 贺听澜感到一丝莫名其妙。 谢昱刚才的反应……怎么感觉他有点高兴呢? 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不过经验告诉贺听澜,一般人在莫名其妙地感到高兴时,很有可能是奸计得逞的前兆。 操,谢昱不会又要把自己给关进密室吧? 贺听澜心里咯噔一下,狐疑地看向谢昱,“谢大人带我去府上做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谢昱故意买了个关子。 贺听澜感觉更加不妙了。 要不要跳车逃跑? 第281章 方才贺听澜尝试着用了一下内力,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损伤。 说明车内并没有静杀散。 一会就算真动起手来,自己应该也可以占上风。 想到这,贺听澜稍稍放下心来,却暗中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不用拿刀,我没有要囚禁你的意思。”谢昱哭笑不得道,“就是想带你看个东西。” 贺听澜一惊,汗毛都竖起来了。 谢昱怎么知道自己藏了匕首的? 贺听澜瞥向袖子,还以为是不小心把匕首露出来了,然而并没有。 “现在我不仅知道你身上藏了刀,还知道它藏在右边的袖中。”谢昱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个老东西,竟然诈我!贺听澜猛地意识到是自己刚刚看的那一眼暴露了匕首的位置,不禁气愤地瞪了谢昱一眼。 谁知谢昱笑得更开心了。 贺听澜感觉自己像是被戏耍的猴,刚想发作,但是又怕谢昱还有什么没放出来的大招,于是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句:“谢大人若是能把方才的洞察能力用在别处上,估计就不会被人骗得团团转了。” 这句话好像戳中了谢昱内心深处的伤口,只见他眸光一凛,盯着贺听澜问道:“你说什么?” “你自己知道。”贺听澜故意不回答,他感觉谢昱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冰冰凉凉,带着一丝审视和试探,在自己脸上划过。 半晌,谢昱突然笑了,调侃道:“若是你能把方才的警惕心用在别处上,定能避免一些祸端。” 贺听澜知道他的意思,敷衍地笑笑,“这自然不用谢大人说。” 谢昱没再说话,只是一边品着茶,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 二人就这么沉默无言地对坐着,各怀鬼胎。 不知不觉中,马车停了下来。 “家主,咱们到了。”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走吧。”谢昱放下茶杯,掀帘下了车。 贺听澜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跟了上去。 谁知映入眼帘的并非谢府正大门,反而是一处偏僻幽静的围墙,墙内看起来是谢府的内院。 此处明显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围墙上种了好看的小黄花,看起来怪可爱。 不过现在这个季节,怎么还有花? “谢大人邀我来贵府做客,却从后门走。怎么,贺某不配走正大门吗?”贺听澜故意问道。 “并非。”谢昱笑着摇摇头,径直走向高高的围墙,眼神变得很温柔。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贺听澜感到一阵莫名其妙,“难道不是贵府后院?” “是,也不是。”谢昱说着,伸手轻抚斑驳的墙壁,不知是在跟贺听澜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这是我小时候被囚禁的地方。” 贺听澜倏地抬眼看向谢昱。 他听说过一些关于谢昱的传言,其生母是伽罗族舞姬,是被先皇随手赏给谢家上一任家主,也就是谢昱的父亲的。 伽罗族原本是大梁的臣属国,后来却暗地里串通北疆,背叛了大梁,导致大梁在三十几年前的阗月关一战大败北疆十七部族。 这一场败仗,梁军牺牲了四万多士兵。 从那时起,大梁上上下下都恨透了伽罗族,甚至在民间出现了大量殴打甚至杀害伽罗族商人和百姓的事件。 想来,那时谢昱在谢府的生活也不会好过。 “他们都说我是细作之子,我父亲的正室夫人甚至提出要将我也一同秘密处死,以绝后患。好在我当时多留了个心眼,买通道士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将来会对家族的兴旺大有用处,父亲这才留我一命。”谢昱平静地说道,情绪毫无波澜,像是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父亲便将我关在这处偏僻隐秘的院子里,却从来不来看我,哪怕一眼。”谢昱继续讲道。 “府中的下人都是会看眼色的,他们知道,我没了母亲,父亲也不怎么在意我,只要确保我别死了就行。于是那些奴才就变着法儿地克扣我的食物和衣服。冬天就连府中最下等的奴才都有炭火可供取暖,我却没有。他们甚至连热水都不给我,渴了只能将冰块含在嘴里。” 贺听澜以前或多或少也猜到了谢昱少时过得不好,但没想到竟然能差到这个地步。 好歹也是个世家大族的公子,过得连奴才都不如,上一任谢家家主心也太狠了点。 就算是碍于国仇家恨,那也毕竟是自己亲生孩子,基本的温饱总该满足。 虽说贺听澜也不怎么喜欢谢昱,但听到这些他还是很生气。 “孩子说生就生,生完就不管了,什么狗爹?!”贺听澜愤愤道,“不对,用狗来形容都过分了,狗狗那么好。” 谢昱的脸一下子绿了,纵横官场二十载的都御史大人很久没有感到如此尴尬,一时间不知该赞同还是反驳。 “你……也不能这么说吧。”谢昱心虚道。 “难道你当时不是这么想的吗?”贺听澜反问,“我这可是在帮你说话,你怎么还不乐意了?” 谢昱:“……” 见谢昱沉默,贺听澜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有的父亲呢,明明不是亲生的,却胜似亲生。可有的亲生父亲却跟没有一样。谢大人,我说得没错吧?” “……嗯,没错。”谢昱勉强地笑笑。 第244章 贺听澜自顾自地在大街上走着, 边走边端详着手里的桃木盒子。 谢昱这个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有时候感觉他阴险毒辣、老谋深算,有时候又觉得他的某一部分停留在了十几岁。 方才谢昱拉着贺听澜在后院的围墙下喋喋不休了好久,从自己小时候被囚禁在自家宅院,讲到十五岁时遇到了一个擅长爬墙的少女。 那少女便是顾令惜。 “我永远都不会忘了那一天, 那是一个春日。家中兄弟闲得没事, 便跑到我的院子里欺负我。”谢昱回忆道。 “我不敢反抗他们, 想着等他们觉得没意思了, 自然会离开, 就像往常一样。可是不知从哪突然飞来几颗石子, 给他们每个人的脑门上都来了一下。” 谢家的其他几名子弟吃痛不已, 纷纷捂着额头嗷嗷叫。 “学会搞偷袭了是不是?!”其中一个胖胖的少年揪着谢昱的衣领, 恶狠狠地威胁道:“卷毛狗我告诉你,父亲能允许你留在谢家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你别不知好歹!还敢反抗?你算什么东西!” 说着,那个胖小子挥起拳头就要打。 然而还没等他的拳头落下来,又飞来了一颗石子, “啪”地一下, 不偏不倚打中了对方的重要部位。 “哎哟……哎哟哟……不行了不行了, 我的后半生幸福啊!”胖小子捂着裆部吱哇乱叫起来。 其余几个少年也慌了,四下看了一圈也没发现这些石子究竟是从哪飞出来的,纷纷说是谢昱使的巫术。 那几人生怕自己的命根子也被来这么一下,便不敢再欺负谢昱。 “卷毛狗你给我等着!以后有你好看的!” 几人梗着脖子留下一句狠话,然后扶着痛弯了腰的胖小子离开谢昱的院子。 几人走后,谢昱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方才其实察觉到了,那些石子是从围墙的方向飞过来的,于是谢昱对着围墙行了一礼,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不知阁下乃是何方神圣?” “噗!”围墙的另一侧传来一阵笑声,随即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墙头。 “阁下来阁下去的,莫非你也喜欢看话本子?”一个笑容明媚的少女翻身坐在围墙上,笑嘻嘻地看着谢昱,手里还拿着一个弹弓。 谢昱瞬间看呆了。 那少女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好料子,比谢家兄弟姐妹穿得还要好,可她本人却不像别的世家贵女一般举止端庄优雅。 只见她大大咧咧地坐在墙头上,颇有几分豪迈之气。 “喂,你傻了?怎么不说话?”顾令惜见谢昱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朝他扔了个东西。 谢昱下意识地接住了。 “反应还挺快,看来没傻。”顾令惜道。 “这是什么?”谢昱看着手里的纸包,闻到一股清香味,“糕点?” “刚从东边那家珍馐铺子买的,很好吃,你尝尝看!我刚才一口气吃了十块。”顾令惜眉飞色舞地描述起糕点的味道,似乎是什么天宫里才能品尝到的佳肴。 谢昱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肉了,天天都是稀饭青菜,此刻闻到糕点里散发出的香味就像饿狼看到一块大肥肉,迫不及待地拆开,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下轮到顾令惜看傻了。 这糕点是好吃,但也没好吃到这个份上吧? 顾令惜看着狂吃不停的谢昱,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里是谢府的后院,这个少年长相俊美标致,自己却从未见过,身上穿的衣服还这么破,再看看谢昱的五官和那一头卷发…… 第282章 “你是谢家那个从没露过脸的公子吧?”顾令惜询问道。 谢昱吃糕点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眼楞楞地看着顾令惜。 “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谢家那个从没露过脸的公子?”顾令惜以为他忙着吃东西没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 她叫我公子? 谢昱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颤了一下。 这个称呼太陌生了,他只有听府中下人称呼其他的兄弟时才会用到这个词。 至于他自己,一般被称作“蛮子养的”、“倒霉催的东西”、“卷毛狗”等等不堪入耳的词。 “你……你知道我?”谢昱问道,“可我从未见过你。” “我猜的呀。”顾令惜笑着说,“你也真是的,他们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嘛。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抱着你的大腿喊爷爷,那才爽呢!” “我打不过。”谢昱苦笑着摇摇头,“他们人太多了。而且就算打过了,他们去跟主母告个状,我只会被打得更惨。” “那也不能就这么逆来顺受啊!”顾令惜义愤填膺道,“正面干不过就想别的办法,阳的不行就玩儿阴的,反正是他们欺负你在先,你报仇也是理所应当。” 谢昱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些话。 以往他只知道自己是伽罗族叛徒的儿子,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生来就卑贱,活该像其他伽罗族男子那样终生为奴。 谢家堂堂一个高门望族,能允许他住在这里、吃谢家的饭菜、穿谢家的衣物,已经是家主开恩,他从不敢奢求更多。 可顾令惜的一番话让谢昱陷入了沉思。 她说得没错,出身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如果能自己选择,谁不想选一个有钱有权的高官当爹、一个出身名门温柔慈爱的贵女当娘? 谁都想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便坐拥无数金银财宝和大人们的疼爱。 明明都是谢家的公子,凭什么别人就可以拥有这一切,而自己却过得连奴才都不如? 难道就因为自己的生母是伽罗族之女? 可这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是父亲跟母亲生了自己,他们从未询问过自己的意见,凭什么要求自己接受这烂泥一样的命运? 也是从那日起,谢昱的心中萌生了去争去抢的想法。 顾令惜似乎对他的醒悟感到十分欣慰,于是十分豪迈地拍拍谢昱单薄的肩膀,表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几个月后,谢家为太夫人庆祝六十大寿,不少高官富商都受邀前来赴宴,甚至连当时权倾朝野的秦王殿下也来了。 谢家为这次寿宴做足了准备,专门请了一品居的名厨来府中掌厨,并为宾客们端出了一道新菜。 所有人都吃得很开心。 直到秦王突然过敏了,浑身发红、呼吸不畅。 席间顿时乱成一团,侍女小厮们纷纷跑出去寻郎中,谢家大公子驱车赶往太医院请太医。 那可是尊贵无比的秦王殿下,若是他在谢府出了什么事,那可是灭门之祸啊! 谢家家主害怕极了,在心中不停地祈祷。 谁知众人还没等来郎中和太医,反而等来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父亲,能否让孩儿一试?” 众人纷纷闻声望去,只见一名清瘦的少年走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打满了补丁。 “谢府怎么还有穿得这么破的人?下人穿得也比他好啊。”有宾客窃窃私语起来。 “嘘,小声点。这就是那个蛮族女人生的儿子。” “原来是他啊,怪不得从没见过呢。” 谢家家主看到谢昱跑了出来,愠怒道:“你来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去待着!” “父亲,孩儿方才听闻府中下人说秦王殿下误食了槐花花蜜导致过敏,便擅自离开院子前来查看,还请父亲恕罪。”谢昱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孩儿虽才疏学浅,却在书中读到过,槐花过敏可以用艾叶、藿香、薄荷煮水服用,或可缓解症状。” “这……”谢家家主闻言不禁犹豫了,“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医术?别再害了秦王殿下。” “这么等着不是办法。”谢昱道,“太医和郎中赶过来还需要时间,可秦王殿下随时有性命之虞。若是父亲不放心,孩儿当着在座诸位宾客的面保证,若有任何差错,孩儿一人承担,绝不牵连谢家。” 太夫人也走过来对谢家家主道:“这孩子说得也没错,干等着不是办法,既然他说在书中读到过,不如就试试吧。艾叶、藿香、薄荷,这都是常见的草药,家中都有的。” “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那就试试。”谢家家主总算是点了头。 一切都如谢昱所料,一副汤药灌下去之后,秦王的症状果然有所好转,很快便能正常说话了。 此事虚惊一场,谢家上下纷纷松了口气。 人头总算是保住了。 而谢昱也终于被看见。 “母亲,儿子想着那场仗毕竟已经过去好多年了,这孩子怎么说也是咱们谢家的血脉,以后就让他跟其他兄弟一样上学罢。”谢家家主对太夫人道。 “老身也正有此意。”太夫人笑着点点头。 谢昱知道,父亲能放自己出来并非因为对亲生骨肉手软,而是自己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救下了秦王殿下,若是还把自己关在院中少吃少穿是在没面子。 父亲是为了谢家的脸面才这么做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终于踏出了关了自己十五年的小院。 那天,谢昱推开院门,看到了令他魂牵梦绕的谢府。 谢昱知道,自己获得了新生。 离开小院之后,谢昱给自己改了个名。 他原来叫谢庸,是他刚出生时父亲随意给的名。 谢昱知道,这个名字是要让他记住自己出身低微,注定一生庸庸碌碌,不能有一丝奢望和野心。 可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他不想再躲躲藏藏地活着、不想做那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想再被人唾弃。 他要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世上。 他要站在阳光之下。 第245章 好久没回自己的小院了。 贺听澜把卧房简单打扫了一下, 擦干净桌子上的灰尘,坐在桌前,把桃木盒子打开一看—— 是一只精致的小瓷瓶,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 贺听澜将瓶塞拔出来, 发现里面是一些细腻的白色粉末。 他凑近嗅了嗅, 还挺香的, 里面应该是添加了鸢尾花。 这是什么东西? 贺听澜又将旁边的纸条展开, 上面写着“青木香粉配方”几个字, 下面是配方的内容。 乌发稷煮汁, 加入蜂蜡, 共三钱。 鸢尾花酿两钱五分。 驯风草汁一钱八分。 月泉初露五滴。 将以上小火熬制干涸, 碾成粉末,静止七七四十九日后便可使用。 使用时取青木香粉一勺,溶于水中,用于洗发,自然晾干。此法可使发丝柔顺, 光泽若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贺听澜在谢家的密室里晕倒后, 一觉醒来发现蛊毒是解了, 头发也变直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解蛊的副作用,并没有多想。 原来是谢昱弄的。 贺听澜看着精致的小瓷瓶,哭笑不得。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某种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 贺听澜意识到是燕十三派来的信鸽,于是连忙推门出去。 果然,一只白色的鸽子停在窗檐上。 贺听澜将信鸽腿上的密信取下来一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看来今天晚上又有事情要做了。 不过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贺听澜打算先干点别的事。 他数了些银子揣进兜里, 转头往东市走去。 贺听澜已经对东市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处细节了如指掌,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家虽然窄小、但内部装潢十分精致的铺子。 “董掌柜,好久不见啊!”贺听澜大咧咧地打了个招呼。 “哎哟,贺郎中今日怎的突然光顾小店了?”董掌柜认识贺听澜,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莫非是需要几个伺候的婢子小厮?您放心,我们这儿人多着呢!您想要什么样的,我帮您推荐几个?” 董掌柜便是金陵城有名的人牙子,手上的资源不少,许多达官贵人购置奴仆都愿意从他这买。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并非是董掌柜这里人多,而是他非常会调教仆人。 但凡是经由董掌柜调教过的,不管是男是女,个个聪明听话,懂得讨主人的欢心,做事心细周全。 如此一来,也就免得主人家自己培养下人了,买来直接用就很省心。 总之,除了价格贵点,没有任何毛病。 谁知贺听澜却说:“你们这有没有新来的,还没经过培训的那种?” 第283章 “这……有倒是有。”董掌柜摸不着头脑,“最近刚收了一批,但大多都笨手笨脚的,言谈举止粗鄙无礼,买回去用着也不省心。您要不还是在已经调教好的里面挑挑?” “不用,我就想要粗笨的。”贺听澜道,“去帮我找五个来,男女都行,我只有一个要求,必须是孤儿。” “孤儿?”董掌柜疑惑道,“您指的是无父无母的?” “不仅要无父无母,还要没成过亲、没孩子、没兄弟姐妹,以及在金陵城和金陵城外方圆百里内没有堂亲表亲,真正无处可去的孤儿。”贺听澜一口气说道。 说着,贺听澜拿出一锭银子放到董掌柜跟前。 “别问那么多,按照我要求的去找就行。只要能让我满意,价格不重要。” 董掌柜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般人买奴仆都不乐意买孤儿。 这些人活在世上了无牵挂,说跑就跑了,也没法用他的家人要挟。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够主家头疼一阵的。 但顾客就是天,董掌柜当人牙子多年什么奇葩没见过? 于是他便不再过多询问,笑眯眯地收下贺听澜的银子道:“好嘞,大人您放心,我这就去给您找,保准儿让您满意!” 没过多一会,董掌柜就领着十来个年轻男女来到贺听澜跟前。 “大人,这十二个都是最近刚收的,都满足您的条件,您看看能看上哪个?”董掌柜笑着给贺听澜一一介绍。 贺听澜在那一排人跟前来回踱步,挨个打量一番,心中已经有了差不多的决定。 然后他突然毫无征兆地从袖中掏出一条长长的蛇! 只见那蛇张开血盆大口,口中信子伸得老长。 那十二个人当中一大半都吓得尖叫起来,有的抱头鼠窜,有的腿一软跌倒在地,还有的直接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吓傻了。 只有两人例外。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丝毫不惧,反而上前一步,伸手快准狠地掐住了蛇的七寸。 “假的?”少女抓住“蛇”之后发现手感不对劲,抬眼看向贺听澜。 而此时另一名男子全程都在距离“蛇”几步的位置,默默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行为。 贺听澜看向他,发现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原来如此”的神情。 贺听澜十分满意地笑着点点头,“就他们俩了。” 董掌柜似乎明白了过来,将那两人往贺听澜跟前一推,“还不赶快谢过大人?以后你俩跟着大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那一男一女连忙向贺听澜行礼道谢:“谢大人赏识。” “就这十二个符合要求吗?还有没有了?一并带过来我看看。”贺听澜对董掌柜道。 “有!当然有!大人稍等片刻,我再给您换一批过来。”董掌柜见贺听澜是个痛快人,心道今日是来了个大客户,屁颠屁颠地去带人了。 忙活了一下午,贺听澜带着五个人满载而归。 三女两男,形态各异,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一群人在大街上形成了一道优美的风景线。 回到了贺听澜住处之后,那五个人有些疑惑地看看院子,又看看贺听澜。 原来这位新主子也是光棍儿一位! “那个……大人,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家主?公子?主人?”方才徒手抓蛇的那名少女问道。 其余四人似乎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这还真把贺听澜给问住了。 家里就他一个人,按理来说应该叫家主。 但是“家主”听起来有种一把年纪了的感觉。 如果叫公子也说不通,毕竟“公子”指的是主子的儿子。 如果叫“主人”的话…… 算了算了,这个称呼听起来过于诡异,令贺听澜想到了一些在话本子里看到的桥段。 “你们……要不叫我大当家好了。”贺听澜突然灵机一动说道。 其余五人:“?” “这个好,就叫大当家吧!”贺听澜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五人虽然感到疑惑,但贺听澜毕竟都发话了,他们齐刷刷地点头道:“是,大当家。” 贺听澜对自己的这个决策十分满意,开始进入下一步。 “虽说按照惯例,我需要给你们每一个人另外取个名。但我这个人嘛,向来不怎么在意惯不惯例的。”贺听澜漫不经心道。 “你们如果想保留原本的名字,那就保留。如果想换一个,可以自己给自己取,也可以我帮你们取。自己选吧。” 这番话令五个人更加震惊了。 新主子好像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股随意的气息。 他们渐渐理解贺听澜为什么要让他们叫他大当家了。 “大当家,我叫来福,虽然这名儿有点俗气,但我爹娘是因为很爱我、希望我有福气才取的。现在我爹娘都没了,我想保留这个名字,您看行吗?”抓蛇的那名少女率先说道。 “当然可以,来福。”贺听澜笑着点点头。 其余四人见贺听澜并非开玩笑,而是真的愿意让他们自己决定自己的名字,也纷纷开始表达自己的意愿。 “大当家,我在以前的家里叫招娣,后来全家都被洪水淹死了,就剩我一个。现在我想叫阿莲,因为我喜欢莲花。” “大当家,我以前叫贱女,他们都笑话我从名字就开始贱。所以我想改成玉华,听着就很贵的样子!” “大当家,我原本叫柱子,过去十八年一直颠沛流离。现在我想过稳定一点的生活,所以我想叫长安。” “大当家,我原本就叫子平,是爹娘给取的,我想继续叫这个名。” 五人纷纷表达完了自己对于名字的意愿之后,贺听澜在他们的卖身契上标注了一下,手续就算是走完了。 “行,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贺听澜朗声宣布道。 “那大当家,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来福问道,“要不我们帮您打扫打扫院子?” “不用,我喜欢自己打扫。”贺听澜摇摇头,神秘一笑:“跟我来。” 说完,贺听澜转身就往外面走。 五人十分困惑,感觉这位新主子哪哪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但还是跟着贺听澜走了。 然后就来到了观海书局。 “大当家,您是要买书吗?”玉华好奇问道。 “买书我自己来就行了,带你们干嘛?”贺听澜冲身后的五人招招手,“嗖”地一下侧身溜进书局背后的灌木丛。 经过贺听澜的一番操作,清河盟密室大门缓缓打开。 五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还愣着干什么?进来。”贺听澜喊了一嗓子,转身踏进密室大门。 “裴先生,好久不见啊!”贺听澜大咧咧地吆喝道。 裴归远看着贺听澜和他身后陌生的五个人,不禁皱眉道:“这是……” “裴先生不是说清河盟人手紧张嘛,喏,我帮你扩充一下。”贺听澜嬉皮笑脸地说。 然后他转身对五个人道:“以后,你们对外的身份是军械司贺郎中身边的丫鬟小厮,对内就是清河盟成员了。” 第246章 傅彦在吏部忙了一天, 回到家之后坐在书案前,习惯性地想看会书再休息。 谁知他将桌上的书一拿起来,发现底下压着一封信。 信封上一个字都没写,这究竟是谁放这的? 傅彦将里面的信打开一看, 顿时睁大了双眼。 纸上只有五个字, 却足以令人心脏狠狠一颤—— 谢昱要杀你。 这个消息过于晴天霹雳, 傅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昱跟自己并没有什么恩怨纠葛, 傅彦实在想不出来谢昱为什么会想杀他。 但是纸上的字迹他认得, 是贺听澜写的。 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贺听澜虽然喜欢搞恶作剧, 但绝不会用这么严肃的事情捉弄人。 不行, 得找他当面问个清楚。 说走就走, 傅彦在夜色的掩盖下成功溜出了自家大宅。 然而到了贺听澜家门口,傅彦敲了好几下门,院内都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这家伙也大半夜的偷偷溜出去了? 傅彦一点都不惊讶,毕竟贺听澜又不是第一次大半夜不在家。 不过这次傅彦没有选择在门口等,而是用贺听澜教他的办法翻墙进到院内。 院里果然没有人, 只有一个旺财。 大黄狗对傅彦的到来已经见怪不怪, 它慵懒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确认是傅彦之后又趴下继续睡觉。 傅彦打算藏在贺听澜的卧房里,一会等他回来吓他一下。 贺听澜的被子似乎是刚晒过,又熏了香,摸起来干燥温暖,闻起来也香香的,傅彦忍不住多闻了几下。 他心生一道妙计。 如果藏在被窝里吓贺听澜,是不是会更有趣? 第284章 等到贺听澜回来后习惯性地钻被窝睡觉,结果发现被窝里还有一个人,那表情肯定很精彩。 想到这, 傅彦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 谁让你以前总吓唬我,风水轮流转,也该让我吓吓你了! 说干就干,傅彦将自己的外衫和鞋脱下来,为了不露出马脚,他还把鞋子藏到了床榻后面,把外衫放到柜子最内侧,保证贺听澜发现不了端倪。 藏好“罪证”,傅彦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贺听澜的被窝。 好香,傅彦把脸埋在被子里狠狠地吸了一口。 也不知道这家伙干什么去了? 等他回来后一定要狠狠审问一番,宵禁了还在外面游荡,实在太不像话! 结果被窝里实在太舒服,傅彦坚持了两刻钟实在坚持不住,竟然睡着了。 睡得那叫一个香! 以至于连贺听澜推门回来他都没醒。 贺听澜:“……” 方才他刚去见过尹和大夫,一番检查后,尹和告诉他体内的铸元蛊确实已经解了,并且也没有什么新的中毒迹象。 这个回答让贺听澜又高兴又迷惑。 他本以为谢昱会用铸元蛊要挟自己,就算是解了蛊,他也会给自己下一点别的毒,确保自己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是从尹和把脉的结果来看,谢昱真的只是帮他解了蛊而已。 难道谢昱真就这么好心? 贺听澜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置信,让尹和再好好检查一下,但不管检查多少次,尹和都十分有把握地告诉他已经没事了。 于是回来的这一路上,贺听澜都有些恍惚,直到回到自家院子。 最开始让贺听澜发现不对劲的是院墙底下的那颗白菜。 好像歪了点。 贺听澜察觉到异样,便走过去一看,果然发现了一些凌乱的脚印。 而且这些脚印还十分熟悉。 好你个傅文嘉,翻墙就翻墙,还把我种的菜给祸祸了! 贺听澜痛心疾首,那可是他精心浇水施肥种的菜! 于是贺听澜气鼓鼓地冲进屋子,准备找傅彦算账。 赔我菜! 结果一推门就看见睡得正香的傅彦。 贺听澜突然又不想让他赔自己白菜了,蹑手蹑脚地走到榻边。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贺听澜的身上,在墙壁投射出一道高大的黑影。 傅彦被脸上痒痒的触觉弄得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墙上的那道足有一丈高的黑色人影。 “啊啊啊啊啊!”傅彦吓得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变成一颗圆润的球。 “哈哈哈哈哈……鹅……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写满了奸计得逞的开心。 “贺听澜你又吓唬我!有意思吗!”傅彦毫无形象地咆哮道。 “不是你先吓唬我的嘛?”贺听澜理直气壮,“我这叫反将一军!” “谁说我要吓唬你的?”傅彦有点心虚,但嘴依旧很硬。 “没有吗?”贺听澜故意说,“那怎么没看见你的鞋和外衫?被你藏起来了是不是?还说不是要吓唬我!” 糟糕,被发现了。 傅彦吃了个瘪,也不好说什么。 “哎不过,你在我屋里待了这么久,难道就没发现什么异样?”贺听澜一本正经地问道。 “什么异样?”傅彦还真没发现,不禁往四下看去,试图找到不同寻常之处。 “你难道没发现,我屋里还藏着一头狗熊吗?”贺听澜认真地询问道。 狗、狗熊? 傅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没有啊?在哪里?” 贺听澜脸上的坏笑彻底藏不住了,张开双臂往傅彦身上一个飞扑。 “在这里!” 傅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贺听澜扑倒在榻上,两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狗熊吃人喽!” 也不知道贺听澜是什么时候把傅彦裹在身上的被子给扒开的,反正等傅彦意识到的时候,贺听澜整个人已经在被子里了。 二人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衣衫紧密贴合在一起,玩闹的气氛顿时变了味。 贺听澜感觉到有一个硬硬的东西硌着自己,一边伸手去摸一边叨咕道:“你怎么睡觉还系着腰带啊,也不嫌硌得慌。” “那不是腰带上的玉饰。”傅彦尴尬道。 贺听澜愣了一下,“哦,懂了。” “你懂什么了就懂了?”傅彦从脸红到脖子。 “我懂得可多着呢。”贺听澜骄傲地扬了扬脑袋。 打闹中贺听澜的发髻散开了,柔顺的青丝抚过傅彦的脸颊,弄得他一阵心痒痒。 “你的头发怎么变直了?”傅彦突然发觉触感不对劲,以前明明是毛茸茸的卷发来着。 “哦,被雷劈的。”贺听澜含糊道。 总不能说是被谢昱关在密室里强行把头发给洗直了吧? 这听起来也太奇怪了。 然而被雷劈这个借口也没好到哪里去。 “要不要这么明显?”傅彦哭笑不得,“其实原本也挺好的,我喜欢。” 我也挺喜欢的,贺听澜搁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谢昱那个老东西发什么疯,对别人的头发占有欲这么强! “现在就不喜欢了么?”贺听澜故意问。 “也喜欢。”傅彦咽了咽口水。 “嘿嘿~”贺听澜坏笑。 “还嘿嘿,你一嘿嘿就没好事!”傅彦对贺听澜的各种奇怪的笑意了如指掌,比如现在这种意味不明的嘿嘿就代表…… “所以你把我的菜踩坏了怎么办?”贺听澜话锋一转问道。 “啊?”傅彦懵了,“什么菜?” “我的菜!种在院墙底下的小白菜!”贺听澜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捂着心口控诉道:“你把它踩了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可怜的小白菜呜呜呜……” 傅彦这才明白过来贺听澜指的是什么,哭笑不得地抚了抚贺听澜的后心,安慰道:“不就是一颗白菜嘛,明天我叫人给你送一百斤过来,好不好?” “不就是一颗白菜?!”贺听澜不敢置信地看着傅彦,“那是我亲手种的小白菜,是有灵魂的小白菜,绝对不是那些凡夫俗菜能比的,我不许你这么说它!” “那、那怎么办嘛?”傅彦一阵头疼,怎么一颗菜还有灵魂了? “我不管,你要赔我一颗一模一样的小白菜。”贺听澜道,“从大小、颜色,到每一道褶皱都必须一模一样的那种。” 傅彦:“……” “你这分明是在为难我。” “就为难你!”贺听澜嘴撅得老高,“你把我的菜给拱了,我也要拱你的。” “这话说的好像咱俩是两头猪。”傅彦忍俊不禁。 这个描述有点好笑,贺听澜也忍不住乐了,“那咱俩可以相互拱诶!” 傅彦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实在过于美丽。 贺听澜似乎也觉得有趣,故意学了几声猪叫。 “对了,阿澜,我桌子上的信是不是你放的?”傅彦猛地意识到自己差点忘了今晚为什么来找贺听澜。 贺听澜点点头道:“是我放的啊,怎么了?” 然后他恍然大悟,做出一副心痛的样子,控诉道:“原来,你竟然只是因为那封信才来找我?傅文嘉,你这个心比石头硬的男人,没有那封信你就不来找我了吗?” “这不是你刚从镇京司出来嘛,之前我就算来找你也见不到你人影。”傅彦解释道。 “行吧,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贺听澜勉强接受了。 “你是怎么知道谢都御史要杀我的?”傅彦继续问道,“你发现了什么证据,还是有人跟你说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应该没有吧。”贺听澜摇摇头,“他亲口跟我说的。” “什么?!”傅彦大惊失色,“谢都御史亲口告诉你,他要杀我?” “对啊。” 这下傅彦彻底懵了,这都是什么招术? 谢都御史何等聪明的人,要杀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动手,还要告诉贺听澜? “他不但要杀你,还想让我帮他杀你。我看这人疯了。”贺听澜啧啧感叹。 听起来确实挺疯的。傅彦心想。 “可是他为什么要让你帮他杀我?”傅彦又问道,“就算他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觉得你下手更有机会得逞,可他为什么有把握你会听他的?他难道不怕你像现在一样告诉我了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疯子的想法一般人无法理解吧。”贺听澜耸耸肩,“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小心一点谢昱,这个老狐狸有一千种手段。” 没办法,总不能把这段时间自己和谢昱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说出来,贺听澜心想。 “阿澜,他是不是用什么办法要挟你了?”傅彦却没有轻易被骗过去,“他给你下毒了?还是用什么别的方法?你快告诉我!” 第285章 “没有。”贺听澜连忙摆摆手,“他哪儿敢威胁我啊?再说了,我是什么人?我可是前无名寨大当家,哪儿能这么容易被人威胁?” “真的?”傅彦狐疑问道。 “真的啊,我骗你干什么?”贺听澜说。 第247章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贺听澜这话说得不假,毕竟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谢昱为什么在透露了计划后却又不做威胁。 傅彦显然不相信。 “阿澜,你不说我也没法逼你说。但谢家家大业大,谢都御史的手段也绝非是你自己一个人能与之抗衡的。如果真的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麻烦, 千万别怕求助, 至少我还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傅彦捏了捏贺听澜的脸蛋。 “你放心, 我还没那么容易被拿捏。”贺听澜笑嘻嘻地说, “我连镇京司的地牢都能逃出来, 区区一个谢昱有什么可怕的?” “你是自己逃出来的?”傅彦诧异地问道, “镇京司地牢守备森严, 你是怎么瞒过所有人做到的?” 傅彦原本还以为贺听澜是被什么人给救了出来, 毕竟他在镇京司里也没有人脉,如何能凭借一己之力躲过天罗地网般的朱衣卫? “反正我有办法。”贺听澜神秘兮兮地说,“开玩笑,你当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是白混的?或许镇京司的人觉得他们的地牢守备很森严,但跟江湖上五花八门的套路比起来还是太简单了。” 这倒是有几分可信度。傅彦心想。 贺听澜到底也是设计出了无名寨的防御机关, 可能越狱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吧。 “那你消失的那几天去哪儿了?”傅彦又问。 “想办法自证清白啊。”贺听澜道, “像找到秦舟秦阳他们, 说服他们帮我破案,还有发现素霁纸和云斜纸的特性,这些事情花了我不少时间呢。” “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我总算是清白了。” “你真的觉得一个小小的司库会为了害你,设计出这么大的一个陷阱?”傅彦问道,“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谁知道呢。”贺听澜漫不经心道,“这些是朱衣卫要做的事情,与我无关。反正我现在洗清了冤屈,可以重新回到军械司当我的郎中, 就够了。” “你就不怕对方这次不得逞,很快就会再次对你下手?”傅彦问。 “怕啊,但是怕又有什么用?”贺听澜笑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化险为夷。” 傅彦哭笑不得,“你这心也太大了点。” “就当你是在夸我喽!”贺听澜往傅彦身边一滚,顺势抱住,“好啦,时辰也不早了,睡觉!” 傅彦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段时间贺听澜忙着自证清白,想必是累坏了,自己还是不要一个劲儿地跟他提这些事比较好。 但有些事情,贺听澜自己不在意,不代表就可以到此为止。 明天必须去见一个人。傅彦暗暗心想。 有些事情也该开诚布公地聊聊了。 傅彦垂眸看向贺听澜,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这家伙睡着的样子倒是和平常不太一样,脸上没有了狡黠的笑意,看起来……很乖。 月光透过窗檐温柔地洒在贺听澜的面容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银光,越发衬得他面莹如玉、眉眼如画。 傅彦看得有些着迷,轻轻勾起贺听澜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头上。 原来他把头发弄直了之后是这样的,怪好看。 虽然以前的卷发也好看,但是是两种不同的好看。 傅彦嗅到一股淡淡的鸢尾花香,不禁凑近了些,仔细嗅了嗅贺听澜的发丝。 确实有股花香味,不知道是用什么洗的。 还有点上头,傅彦忍不住又闻了闻。 他很少看到贺听澜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任凭自己怎么摆布都不会反抗。 傅彦感觉心脏深处的某个位置塌陷了一块,他把被子给贺听澜掖掖严实,心满意足地抱着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傅彦提前醒来,他还得赶回去装作自己没出过门的样子,先去给父母请安,然后再去吏部理事。 然而被窝里是在太舒服了,暖呼呼的,还很香,还有人形抱枕可以抱着。 傅彦实在是不想起来。 他脑中的两个小人打了八百个回合,最终理性的小人勉强胜出。 一、二、三,起床! 傅彦强行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出来。 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以前的皇帝贪恋温柔乡,不愿意去上早朝了。 没点自制力确实很难做到。 不过既然自己还是起来了,说明自己还是颇有一些自制力的。傅彦美滋滋地心想。 傅彦蹑手蹑脚地穿戴完毕,一边观察贺听澜有没有醒。 估计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贺听澜睡得特别沉,一点要苏醒的架势都没有。 傅彦放下心来,轻轻推开门离开房间。 在房门被关上的一瞬间,贺听澜睁开了眼睛。 他竖起耳朵,听到傅彦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直到离开了小院之后,贺听澜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 这会时辰尚早,街上没什么人,只有些买早点的已经准备出摊买货了。 以及正在街上巡逻的朱衣卫。 贺听澜驾轻就熟地来到镇京司,在路上刚好和林端碰上。 “林指挥使来得这么早啊。”贺听澜笑眯眯地打招呼道。 “贺郎中?”林端似乎没预料到会在镇京司看到他,诧异道:“你这么早过来,莫非是之前那个案子还有什么疑点?” “算是吧。”贺听澜点点头,“总领大人让我今天过来审冯十五,正好我也有个东西要交给他。” “行,正好我也要去拜见大人,不如一块。”林端道。 没想到当二人来到议事堂时,发现徐锐已经在了。 “嚯,总领大人该不会是一夜未归吧?”贺听澜见徐锐顶着两个熊猫眼,不禁问道。 “公务颇为繁复,一来一回的浪费不少时间,干脆就歇在镇京司了。”徐锐笑笑,“无妨,正好你俩来了,关于冯十五的事情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林端,你先在此暂替我的职务;贺郎中跟我去一趟大理寺。” “是,总领大人。”林端行了个礼。 徐锐从桌案上拿起一叠文书,冲贺听澜招招手,“走罢。” 贺听澜对林端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跟着徐锐往外面走去。 与此同时,傅彦在吏部也收获了同样的关怀。 “傅贤弟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昨晚没休息好啊。”孙道仁关切道。 “孙兄不必为我担心,昨晚看书看得忘了时辰罢了,无碍。”傅彦微笑道。 “哦?不知是什么书,竟如此令人着迷?”孙道仁来了兴趣,“能令傅贤弟着迷的书,那肯定是好书!” “话本子而已,不是什么正经书。”傅彦尴尬地挠挠头。 总不能说自己昨天晚上偷偷溜出家门,跑去找军械司的某个贺姓男子抱着睡了一宿吧? 那估计整个吏部都要炸翻天了。 孙道仁哈哈大笑,“理解,理解!年轻人嘛,偶尔看些话本子陶冶情操实属正常,傅贤弟不必不好意思。” 傅彦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整理文书的时候还写错了好几个字。 不过旁人只当他是昨晚没休息好,所以也没有过多怀疑。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休息的时辰,傅彦借口说自己要回家一趟,从同僚们的百味斋约饭计划中成功脱身。 离开吏部之后,傅彦急匆匆地抄小路赶到一品居。 “三楼,天字七号房。”傅彦压低声音对掌柜说道,并且掏出自己腰间的木牌展示给对方看。 掌柜看清傅彦的腰牌后,连忙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大人,您这边请。” 傅彦跟着掌柜上了三楼,发现整个三楼似乎都很安静,有些异于往常。 “这间就是了。”掌柜到了房间门口对傅彦道,“大人若有什么吩咐,随时叫人就行,小的们时刻恭候。” “劳烦。”傅彦随手给了掌柜一块碎银子。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掌柜立刻明白傅彦的意思,“请大人放心,只要没有您的允许,我们不会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房间的。” 傅彦轻轻颔首,推门进入房间。 屋内布置典雅,纱帐轻垂,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空气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肃杀之气。 傅彦绕过层层叠叠的屏风,来到内室。 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表兄,好久不见。”傅彦缓缓开口道。 青年回过身来,正是赵承平。 “确实好久不见了。”赵承平笑着对傅彦比了个请坐的手势,“来,尝尝表兄烹的茶,希望手艺没生疏。” 第286章 傅彦欣然落座。 “有什么话还不能在宫里说的,今日特意把我请来一品居,莫非是想怀念一下过去?”赵承平温和地笑着说。 “表兄竟然还记得以前我们在这里的事情。”傅彦道,“我还以为时过境迁,表兄早就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给忘光了呢。” “文嘉你说笑了,怎么会忘?”赵承平感慨地摇摇头,“那可是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当中,为数不多放松自在的时刻,自然记忆犹新。” “是吗?”傅彦抿了一口茶,品了品味道后说:“表兄烹茶的手艺一如从前,甚至更加精湛。只是这茶,味道有些苦了。” “上好的茶叶总是带点苦的。”赵承平笑着拿起茶杯也喝了一口,“我倒是觉得这茶比以前的好。” “表兄说得不错,茶自带苦味。只是它应当是清苦,而非苦涩。”傅彦道,“此茶应该是混了至少三种不同的茶叶烹成的吧?” “不愧是你。”赵承平哈哈大笑道,“这都能品得出来,表兄实在是佩服。” “即便表兄将百种茶叶混在一起,试图影响我的判断,我也还是能品得出来。茶既如此,人也一样。”傅彦话里有话道,“表兄,我说得对吗?” 第248章 赵承平倒茶的手停顿了一下, 随即笑着说道:“你自小聪慧,那些用来骗别的孩子的小花招,到了你身上都不管用。所以,我也没有想瞒着你的意思。” “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 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就让江煦出卖我!”赵承平话锋一转, 周身的气场顿时冷了下来。 “出卖?”傅彦冷笑一声,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表兄若不是把他逼到绝路, 他又如何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也要把这么多年在表兄这里受到的委屈说出口?” “你的意思是, 在无人指使他的情况下, 一个小小的太监也敢当众指认当朝皇子?”赵承平眸光一凛,“是,我承认当初是我派江煦暗中注意你的言行举止,但那也是因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初入官场,诸多事情还不熟练, 我也是怕你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还不自知, 这才让江煦看着你。你理解成监视也行, 保护也行,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害你的。”赵承平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我知你和军械司的贺郎中交好,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赵承平见傅彦沉默,便继续道,“你可知道他私下里和七皇子一直保持着联络?他是皇后一党的人,跟我们便是敌人。难道你要是非不分,帮着外人害自己的亲姑姑和表兄吗?” 傅彦闻言猛地抬眼,“你说阿澜和七殿下一直保持联络?” “对,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赵承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们使用水渠传信,其手段十分高明。我派人截断了三封密信,却至今未能破解密信中的内容。不过既然这些密信都能被找出来,说明在我们不知道的暗处,他们已经共谋了很久了。” “你如何敢肯定那些密信是七殿下和阿澜之间的?”傅彦问道,“难道上面写了姓名不成?” “那倒是没有。”赵承平道,“不过福顺曾亲眼看到七弟身边的内侍去水渠边上传信,以及,我在宫外的眼线也发现了有人在水渠附近收信。虽然收信之人的样貌未能看清,但和贺郎中十分相像。” 傅彦突然想起来之前风靡全城的白脚印,以及在贺听澜家里发现的那两枚仿真猫爪。 “表兄的意思是,你在宫外的眼线为了追踪接应者的去向,故意在水渠边上撒了白色的粉末,试图让对方留下脚印?”傅彦问道。 “不错,可惜对方太狡猾,把白脚印弄得满城都是。”赵承平叹气道,“这次是我大意了,还让薛大人丢了官位。” “表兄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没用确认与七殿下联络的那人的身份。如此草率地认为是阿澜,万一冤枉了好人怎么办?”傅彦故意试探道。 “冤枉就冤枉了,一个小小的军械司郎中而已。”赵承平轻蔑一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再说,我已经派人去查过,这个姓贺的小子出身乡野,父母亲人皆已不在世。此人在朝中无任何根基和人脉,即便是把他弄死了,也不会有咱们什么事儿。” “所以就可以随便冤枉好人了是吗?!”傅彦猛地站起来,激动道:“表兄,你何时变成了现在这样?” “难道不该吗?”赵承平也抬高了声音,“在这吃人的宫里想要生存下去,哪个手里没沾过几条人命?反倒是你,我亲爱的表弟,你入仕也快两年了,怎么还和在太学的时候一样天真?” “还是说,我即便告诉你,贺听澜和我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也还是要选择他?”赵承平死死地盯着傅彦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别忘了,不光是你,还有你们整个傅家,皆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当然想保傅家世代昌盛,但若是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想必傅家的列祖列宗也不愿承认我这个子孙。”傅彦丝毫不惧,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表兄,自古皇子夺嫡从来没有输赢,你看看圣上和秦王他们当年的样子就知道。成功继位者虽坐上了龙椅,却要承受无边的孤寂,圣上二十年来始终被当年的噩梦折磨,夜不能寐。而未能继位的皇子死的死、疯的疯,甚至被逐出京城都算是最好的结局。” “以前我只当你是我的表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支持,更未想过会有一天与你说这些话。”傅彦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但今日你让我感到陌生,我也不认为一个草菅人命的皇子,将来能成为一代明君。二殿下,傅家百年基业,并非离了谁就会顷刻崩塌,更不会成为夺嫡之争的牺牲品。还望殿下三思。” 说罢,傅彦毕恭毕敬地对赵承平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赵承平喝道。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出现十几个佩刀的人影,将包间围得密不透风。 傅彦脚步一滞,轻声笑道:“原来表兄早就有所防备了。” “我毕竟是皇子,私自出宫身边肯定要带些人保护自身安全,你莫要怪我。”赵承平的语气温和下来,对门外那些侍卫道:“你们先退下。” 门外的人影纷纷向两边退去。 “文嘉,我当然知道你会拼了命保全傅家百年基业,也支持你这么做。”赵承平道,“但你有没有想过,自古以来哪朝没发生过夺嫡之争?无非是明里暗里的区别罢了。” “若是可以,我当然也愿意当个悠闲自得的贤王。但我能放过七弟,皇后愿意放过我和母亲吗?” “这些年皇后和李氏一族所做之事你也看在眼里了,先是大皇子,现在又是七皇子。如今父皇膝下的皇子当中我最年长,若是我无动于衷,难道要眼看着皇后扶持傀儡少帝登基,李氏一族权倾朝野?” 赵承平一步步逼近傅彦,“你曾说过,你的愿望是做个纯臣,难道你想看到大梁的江山变成李氏一族的掌中之物?” 赵承平言辞恳切,说得还挺像模像样的,但傅彦并未有一丝犹豫,反问道:“表兄是否太小瞧圣上了?天下除了李氏自己人以外,没人想看到他们一家独大。这其中最忌惮此类事情发生的便是圣上。” “圣上为帝二十载,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平衡朝中各方势力。这些事恐怕无需表兄操心。”傅彦不疾不徐地说道。 赵承平盯着傅彦,眼神晦暗不明。 二人对峙了良久,赵承平的一声轻笑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所以,文嘉你这是要与表兄为敌吗?” “我本无意如此。”傅彦道。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无情了!”赵承平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傅彦张口刚想问“你想如何”,然而话还没说出口,门外便传来一阵骚动。 “启禀殿下,宫里传话说圣上急召您回宫觐见!” 赵承平闻言眉头一皱,疑惑道:“此时才过午时,父皇难道不应该在忙政务吗?为何会这么早召见本宫?” “属下不知,只是听宫里的公公说,圣上龙颜震怒,贵妃娘娘已经在御书房门口跪着了。还请殿下速速回宫。” 一听到宁贵妃出事,赵承平面色大变,猛地转头看向傅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承平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跟你有关?” “我怎么知道?”傅彦也十分茫然,“表兄还是赶快回去的好。” 赵承平想了想,确实想不出会有什么事跟傅彦有关。 于是他冷冷地抛下一句:“我先走一步,方才的话,还希望你能听进去。” 说罢,赵承平推门离开了包间,“走,回宫。” 傅彦看着门口的侍卫跟着赵承平尽数离开,不禁皱起眉头。 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姑母身为贵妃要在御书房门口跪着? 傅彦越想越感到不安。 第287章 不行,他得趁着中午这会回家一趟,或许可以从傅宛容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然而就在傅彦抬脚准备离开房间时,突然有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傅彦吓了一跳:“!!!” 他猛地转头一看,竟然是贺听澜! “你、你怎么在这?”傅彦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比起贺听澜突然出现在这里,更加不妙的是…… “方才我和二殿下之间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傅彦不敢置信地问道。 贺听澜反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点点头说:“是听见了,但也没什么稀奇的,我早就知道他想搞死我。” “你怎么知道的?”傅彦立刻问道。 “先别管这些了,赶紧离开一品居。”贺听澜道,“别让其他人知道你今天来了一品居,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见过二皇子。” 傅彦欲言又止。 “你该不会……告诉吏部的同僚了吧?”贺听澜感到一丝大事不妙。 “没有,我只跟他们说我要回趟家。”傅彦摇摇头。 “那就行,你赶快回家,随便找什么借口都行,然后下午照常回吏部处理公务。”贺听澜飞快地说完,拉着傅彦沿着走廊往里面跑。 “一会你从后门离开,会看到一个摆放杂物的院子,出去后就是锦绣街,你从那离开就行。” “等等!”傅彦一下子接受到了好多信息,感觉脑子有点乱。 他拉住贺听澜,“你方才躲在哪里了?你为什么这么了解一品居包间的布局?” “哎呀你别问这么多了快走……” “你知道什么对不对?”傅彦又问,“圣上到底为什么动怒,宫里究竟出了何事?你知道内情,是不是?” 第249章 清晨, 贺听澜来到镇京司后从徐锐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 “那个叫崔叔蕴的司库已经都招了,说是他收到了一个未知身份的人的恐吓信,以及一百两银子,让他在营造法式的纸上动手脚, 这才弄出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来。”徐锐解释道。 “崔叔蕴说, 那人好像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 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所以他不敢不从。在你编写完营造法式之后, 也是他把其中一本交给冯十五带出城的。” “可知是何人?”贺听澜连忙问。 “现在还不知。”徐锐摇摇头, “不过好在这个崔叔蕴不算傻, 把他收到的三封密信都保存了下来, 还有那些赃银他也没敢动。有了这些证据,相信我们能很快找出这背后之人。” “如此便好。”贺听澜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展开给徐锐看。 “大人请看这幅画,是否觉得有些眼熟?” 徐锐凑近了一看, 不禁皱眉道:“是有点眼熟, 嗯……这眉眼之间怎么有些像冯十五?” “不错。”贺听澜笑着点头道, “此人叫赵阿蛮,正是冯十五的胞弟。” “胞弟?”徐锐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不对啊,我们派人查过,冯十五的亲人均已离世,只剩他自己一个人,压根儿没有亲兄弟。” “冯家家境贫寒,当年冯十五的父母实在没条件再养一个儿子了,于是就把阿蛮送给了隔壁村的赵家抚养。”贺听澜解释道, “赵家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无子,膝下只有一女。夫妻二人怕将来被堂亲们吃绝户,这才从外面抱来了个男婴,收为养子。” “后来赵家遭土匪灭门,只有赵阿蛮的尸身不知所踪,有人说是被土匪给抬了回去,但也有人说赵阿蛮其实逃走了。我先前还觉得奇怪,冯十五苦练武功多年,身手了得,为何忍心自断一条腿?对于大多习武之人来说,宁可身死,也不愿落下残疾,终生不能再练武。究竟是多大的诱惑才能让冯十五自己踩上捕兽夹?但如果是有人拿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做要挟,或许就说得通了。”贺听澜道。 “竟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徐锐啧啧感叹,“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我昨日在街上碰到一个准备过来提供证据的大爷,问我镇京司怎么走。我听到跟案件有关,就跟大爷多聊了一会。”贺听澜解释道。 “那大爷姓冯,我一想到冯十五也姓冯,就多问了一嘴。结果他俩还真是一个村出来的。大爷算是冯十五的远房堂伯,就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了。” “原来如此。”徐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将赵阿蛮的画像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有了这幅画像,办案就容易多了。” “我也正有此意。”贺听澜道,“按照我的猜测,这个赵阿蛮肯定没死,而且此刻应该就被某个人控制起来,用作威胁冯十五为自己所用的筹码。徐大人,若是能找到赵阿蛮,或者用他诱导冯十五开口、供出这幕后之人,这案子定能侦破!” “太好了!”徐锐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我有一计,需要你配合,不知你可愿?” “大人尽管吩咐便是。”贺听澜行了个礼,勾唇笑道。 很快,两人来到了大理寺。 自从镇京司地牢被烧毁之后,原本应该由镇京司看管的囚犯们就被分流到了大理寺和刑部诏狱。 而冯十五就在大理寺,徐锐派了四名镇京司的狱卒看守他。 向大理寺卿说明情况后,徐锐带着贺听澜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牢房里。 冯十五这些日子似乎已经对来提审他的人见怪不怪了,听到脚步声之后抬了抬眼皮,见来者是徐锐,又兴致缺缺地垂下脑袋。 “徐大人真是好耐性。”冯十五用嘶哑的声音轻笑道,“我都说了一百遍了,你们要杀要剐随意,休想从我的口中得知任何消息。” “是么?”徐锐站在牢房门口,隔着铁门对冯十五道:“即使你效忠的人对你的弟弟百般折磨,你也不愿意说是吗?” “弟弟”二字好像是触到了冯十五的某根神经,他的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你说什么?” 徐锐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铁栅栏的缝隙中递给冯十五。 “你看看吧,做好心理准备。” 冯十五愣了一瞬,然后拖着沉重的铁链子,踉踉跄跄地爬到门口,从徐锐手中接过那只小木盒。 他像是料到了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一样,颤抖着双手将盖子掀开。 在看清里面的东西的一刹那,冯十五目眦尽裂,喉咙里发出类似嘶吼被卡住的“嗬嗬”声。 “这……这是……”冯十五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询问和渴求。 “这是赵阿蛮的手指。”徐锐平静地说道。 “不!不会的!他说他会好好对待阿蛮……他向我保证过,不会的……不会的……”冯十五像是被抽了魂似的跌坐在地,双目涣散,颤抖的嘴唇不断发出自言自语的喃喃声。 “我没有必要骗你。”徐锐道,然后转头对一旁的朱衣卫吩咐道:“把人带过来,给他看看。” “是。” 朱衣卫拖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将人放在冯十五面前。 那男子身上的衣服甚至已经不能用“衣服”来形容,到处都是破洞,露出里面新旧伤痕交错的肌肤。 “冯十五,你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他向你保证的好好对待。”徐锐叹了口气道。 “阿蛮!阿蛮是你吗?”冯十五一把抓住铁栏杆,双目直直地望着伏在地上的的男子。 但男子似乎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朝冯十五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残缺的手,小指被生生砍断。 “他的舌头被割掉了,已经不能回答你。”徐锐道,“冯十五,你最在意的弟弟被他以这般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你还要包庇他吗?” “不……阿蛮,阿蛮你看看哥哥!”冯十五疯了一般地喊道,身上的锁链相撞出清脆的声响,在阴暗的牢狱中令人毛骨悚然。 徐锐露出不忍心的深情,蹲下来将“赵阿蛮”给扶了起来,并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乱糟糟的碎发。 冯十五的心脏狠狠痛了一下。 眼前的男子已经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双眼肿得像两颗红彤彤的桃,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左边额头到右边脸颊。 但冯十五还是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弟。 因为他的左边嘴角下半寸的位置有一颗小痣。 “这个骗子!”冯十五咬牙切齿道,“他骗我!他骗我说只要我帮他办好事,他就会善待阿蛮!我要杀了他!” “冯十五,你先冷静一下。”徐锐出言安慰道,然后挥挥手让朱衣卫把“赵阿蛮”给带下去。 “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儿?”冯十五着急地喊道。 “这次我们朱衣卫偷偷把人给带出来已经很冒险了,若是你弟弟失踪太久,难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所以我们必须先把他送回去。”徐锐解释。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弟弟被囚禁的地方,接下来就不怕找不到机会救他。” 第288章 “你们要我怎么做?”冯十五连忙问,“徐大人,我愿意配合,但是请您一定要帮我救出我弟弟!” “你放心,只要你肯配合,赵阿蛮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朱衣卫的办案能力。”徐锐蹲下来,坚定地对冯十五道。 “现在,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包括与崔叔蕴接头、将营造法式带出城的事情,所有细节必须尽数告知,明白吗?” “明白,明白!”冯十五连连点头,“是二殿下,这一切都是二殿下让我做的!一个月前,我得知了阿蛮被二殿下的人看中,并把他绑走献给了二殿下。后来,二殿下就把我召进宫,用一百两银子买了我的一条腿,说只要我帮他把这件事做成,将来我弟弟才会有好生活。我想着能用我的一条腿换我弟弟余生平安,也算值当,就同意了……” 徐锐静静地听着冯十五的话,身边的朱衣卫提笔飞速记录着口供。 终于,在两刻钟之后,冯十五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包括一些就连徐锐都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感谢你的配合,你放心,我徐锐说到做到,定会全力解救你弟弟的。”徐锐边说便站起身来。 “案件的侦破还需要些时间,委屈你在此再待一阵子,赵阿蛮那边有消息我会立刻派人通知你。” 说罢,徐锐对身侧的朱衣卫点点头,转身离开。 “大人,您一定要把我弟弟救出来啊!”冯十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中回荡着,听起来格外凄凉。 待徐锐走到大牢外面,发现贺听澜已经把身上脸上的易容和伪装都卸了下来,重新穿回了常服。 “想不到贺郎中竟还有如此本事!我原本还担心会不会露馅,不过你方才演得真是天衣无缝,连冯十五自己都没看出来。”徐锐笑着调侃道。 “还是徐大人手下群英荟萃,有如此善于易容之术的人相助,否则我就算演得再像也无法瞒天过海啊。”贺听澜罕见地客气了一下,“冯十五怎么说?究竟是什么人要害我?” “是二殿下。”徐锐叹了口气道,“事情有些棘手,你打算怎么办?” “徐大人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不是吗?”贺听澜笑着说。 徐锐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第250章 有了冯十五的供词, 案件的侦破变得易如反掌起来。 徐锐先是带着朱衣卫在一品居的地下发现了一个庞大的密室,里面关押着上百名年轻俊美的男子。 负责看守的人见了徐锐一点都不怕,甚至盛气凌人地威胁他不许把这里的情况说出去。 “老子是二殿下的人,这里也是殿下的私产, 你敢动一下试试?” 徐锐压根儿不吃他这一套, 大手一挥, 朱衣卫们立刻将此人就地伏法。 “我管你什么殿下不殿下?大梁江山都是圣上的, 有什么话还是留到圣上面前去说吧!”徐锐对其余朱衣卫吩咐道:“把这些人统统都带回镇京司, 暂且关押, 待本官向圣上禀明之后再做决断。” 从密室离开后, 徐锐在一品居门口发现了试图逃跑的掌柜。 “陆掌柜, 匆匆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儿啊?”徐锐一步步走近陆掌柜,笑着问道。 “你们……你们……”陆掌柜此刻已经被朱衣卫四面八方地围了起来,逃都没处逃,急得满头大汗。 “一品居的地下有那么大一个密室,陆掌柜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徐锐悠悠道:“既然知道, 却依旧选择包庇, 是为共犯。来人, 将此人一并押下去,严加审讯!” 两名朱衣卫立刻控制住了陆掌柜,将他双手反绑在身后。 “大人!大人冤枉啊!我也是被逼的!”陆掌柜一看这情况,顿时急眼了,扯着嗓子求饶道:“我就是一个小小掌柜,拿钱办事,您不能杀我啊!” 吵闹声很快吸引来了一些看热闹的群众,纷纷在一品居门口驻足,探头探脑地观望着里面的情况。 “这不是一品居的掌柜老陆吗?他怎么被朱衣卫给抓起来了?” “谁知道呢?估计是得罪上面的什么人了。” “我看未必。之前我就总听人说, 在一品居吃饭时总能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叫喊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有人说是因为一品居所在的这块地当年死过不少人,冤魂被压在楼底下,挣扎着想逃出来。” “哎呦这么吓人啊!还好咱们穷,没来这儿吃过。想想就觉得晦气!” 眼看着群众越聚集越多,徐锐生怕再闹出像上次一样的乱子,于是趁着规模还在可控制范围内,便让朱衣卫把陆掌柜先押回去,再将百姓们疏散开来。 这个陆掌柜也是个纸老虎,方才还嚣张地对着徐锐喊话,结果当他被带回镇京司,看到挂了一整面墙的刑具之后,顿时吓得尿了裤子,什么都说了。 “大人饶命,都怪草民贪财,二殿下他实在给得太多了,草民很难不心动啊!”陆掌柜一边哐哐磕头一边求饶道。 “他都让你做了什么,尽数招来。”徐锐厉声道。 “殿下答应草民,只要草民替他做事,就许诺草民一品居掌柜的职务。草民以前就是个跑堂的店小二,根本没想过能当上掌柜,还是一品居这样的酒楼的掌柜,实在是难抵诱惑,这才答应了殿下。”陆掌柜道。 “殿下先是让草民在一品居的地下建造一个密室,然后再替他四处搜罗十六至二十岁之间的青年男子,要相貌英俊、身材矫健的,关在密室里好好调教,我们称他们为‘家犬’。每月初五,殿下身边的福顺公公都会来密室里为殿下挑选一名男子,用作……用作玩乐……”陆掌柜面露难堪之色。 “那你认识江煦吗?”徐锐问道。 “认识!”陆掌柜连忙点头,“江煦是殿下从草民这里挑中的第一个,据说后来被带进了宫,草民再也没见过他。” “二殿下给你的钱财现在何处?”徐锐又问。 “都在一品居的后院里埋着呢。”陆掌柜道,“大人,您可以派人去查看,全在那里,一样都没少。” 徐锐对身边的朱衣卫使了个眼色,朱衣卫点点头,转身一路小跑离开了。 结果一会之后,朱衣卫匆匆赶了回来,在徐锐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徐锐猛地站了起来,走到陆掌柜跟前拽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人给拎了起来,“你不是说埋在一品居的后院里吗?为什么没有?!” “这、这怎么会这样?”陆掌柜也懵了,“不可能啊大人,草民每次收到殿下的赏赐之后都是亲自把宝贝埋进去的,不可能没有啊!” 徐锐想了想,这个陆掌柜是个怂包,应该不敢不说实话。 再者说,他都已经把赵承平交代他做的一切事情都说出来了,没道理隐瞒那些宝贝的藏身之处。 “除了一品居以外,你还知道哪些二殿下的私产?”徐锐换了个角度问道。 “这……草民真的不知道。”陆掌柜连连摇头道:“殿下一向不让草民过多打听别的事,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不过……” 徐锐眸光一凛,“不过什么?” “大人,一年前草民隐约听见那群‘家犬’闲来无事聊天,好像有人提起过一个地方,叫做……”陆掌柜皱着眉头拼命回忆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什么清什么园,具体的草民也记不清了,反正肯定有个‘清’字。” 徐锐眯起眼睛打量着陆掌柜,“本官警告你,可不许耍滑头。” “大人,草民哪儿敢啊?!”陆掌柜满面愁容,“草民是真的记不清了。” 徐锐点点头,然后对身旁的朱衣卫吩咐道:“先将此人严加看管起来,没有本官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放他出来,也不准见他。” “是。” 安置完陆掌柜,徐锐转身去了一趟情报处。 此处是镇京司下面最重要的部门之一,专门用来搜集天下情报,类似于以前的清河盟,但是是被皇帝本人严加管理的。 陆掌柜听到的应该是一个庄园或者私人花园之类的地方,名字中带有一个“清”字。 这种信息在情报处一查便知。 果不其然,徐锐很快便发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地点。 金陵城郊,云清园。 不仅仅是地理位置和名字符合,更加巧合的是,这座庄子的主人正好是傅景渊! 二皇子毕竟是傅景渊的亲外甥,徐锐一想到这,不禁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唐骁,裘越!”徐锐高声喊道。 两名下属闻声瞬间出现在徐锐身边,“大人有何吩咐?” 徐锐先将一块令牌递给唐骁,吩咐道:“你拿着我的令牌,带一队人去一趟金陵城郊的云清园,进去之后直接搜查。” 然后又对裘越道:“你带人守在一品居外面,如有任何可疑人员,当场拿下。” “是!”唐骁和裘越齐声行礼道。 安排好下属们的任务后,徐锐整理了一下证据和文书,戴上官帽动身前往皇宫。 第289章 如此大事,也该告诉元兴帝了。 此时的傅彦还和贺听澜在一品居三楼的包间里争执不休。 “阿澜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我立刻离开?”傅彦质问道,“我离开后那你呢?你去哪儿?” “你别管我了!”贺听澜急得想蹦起来,“朱衣卫肯定是知道二皇子来过这里,一会恐怕就要把这里给封锁起来。要是你在此处被他们发现,那就坐实了你和二皇子密谋一事,到时候我想救你都救不了!” “密谋?”傅彦瞬间明白过来了,“他这是要把我和整个傅家拉下水!” 怪不得当初约见赵承平的时候,对方坚持要选在一品居。 即便傅彦说一品居距离吏部太远,不如选在离得更近的百味斋,赵承平却丝毫不动摇,还说要是不肯来一品居见面那就干脆不见了。 看来赵承平是早就预料到了今日之事! 赵承平不知道贺听澜就在暗处,他还以为他们表兄弟二人之间的对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也就无人能够作证。 所以赵承平就用这种办法把自己和傅家强行绑定在一起。 如果傅彦被朱衣卫抓住了,任何人都会相信是他们在共谋大事,并且一品居地下密室的事情也会和傅家扯上关系。 所以,如果傅家想要保全家族,就必须选择辅佐赵承平成功继位这一条路,否则便是满盘皆输。 自己还是太小瞧自己这位表兄了。傅彦在心中冷笑道。 虽然一早便发现了赵承平草菅人命,却不想他对血亲也是一样。 “那还等什么啊,赶紧走!”贺听澜用力拉了傅彦一把。 “好。”傅彦点点头,跟着贺听澜就往走廊的尽头跑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品居的大门突然被一伙人踹开。 “给我仔细地搜!”裘越命令道。 “不好,是朱衣卫来了!”贺听澜一把把傅彦的脑袋按了下去,两人猫着腰躲在三楼的栏杆下面。 “现在怎么办?要藏起来吗?”傅彦小声问道。 “一直藏着不是办法。”贺听澜道,“找机会跳窗逃跑。” “行,我跟你走。” 贺听澜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发现朱衣卫门已经在一楼展开地毯式搜查。 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查到三楼。 于是贺听澜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颗小石子,用力朝远处扔了过去。 石子砸中对面的墙壁,“啪”地一声巨响。 “那边有人,快过去看看!” 朱衣卫寻着声音跑了过去,然而裘越却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且慢!”裘越道,“对方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大家别被骗了!” 他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方才声响传来的方向,心中有了大概推断。 裘越往贺听澜和傅彦藏身的位置一指—— “在那边!” 第251章 躲在栏杆下的贺听澜和傅彦不约而同地浑身一颤。 二人飞快对视了一眼, 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个关键信息—— 完犊子啦! 现在的情况十分棘手,二人继续在这里躲着肯定不是办法,眼看着朱衣卫已经在上楼了,不一会就能发现他们。 但如果现在开始往外跑, 那就等同于彻底暴露在对方跟前。 贺听澜:“如果不跑, 咱们被逮住的几率是十成十……” 傅彦:“如果跑, 咱们被逮住的几率是……” “差不多也是十成十。”贺听澜道。 傅彦:“……” “但如果不让他们看清咱们的脸, 他们也不知道咱俩是谁。”贺听澜话锋一转说道。 “你的意思是……”傅彦有些明白了。 贺听澜点点头, 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然后伸手开始解傅彦的衣服。 傅彦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挡脸啊!”贺听澜道, “宁可光着身子也不能把脸露出来!” 傅彦飞快地权衡了一下,比起衣衫不整地在外面奔跑,还是被朱衣卫抓住更糟糕一些。 罢了,豁出去了! 此时的朱衣卫们即将来到三楼,各自拔出佩刀, 随时准备和还没见过面的“贼人”打照面。 然而就在朱衣卫们还有五阶台阶就要抵达三楼时, 突然从栏杆底下冒出来两个奇特的人影。 只见这两个人影衣衫凌乱不堪, 头发乱七八糟地披着,外衫把脸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出是两名身高体型都差不多的男子,并且动作灵活,应该是两个年轻人。 朱衣卫:“!!!” “果然有人!抓住他们!” 贺听澜和傅彦提着外衫一溜烟就往走廊的尽头跑去,飘逸的衣袍和长发在身后飞扬着,看起来十分潦草凌乱。 “贼人哪里跑?!”裘越大喝一声,拔出佩刀就追了上去,他的双眼冒着绿光, 里面尽是对升官发财的渴望。 谁知这两个贼人跑得还挺快,一会进房间,一会又从另一边的窗户窜出来。 “你们四个,从另一侧包抄,千万别让他俩跑了!”裘越高声吩咐道。 “是!” 四名朱衣卫得了命令,立刻掉头往另一侧跑去。 一品居的三楼布局是一个环形,只要朱衣卫分成两队朝反方向跑,就一定能把贺听澜和傅彦给堵上……吗? 贺听澜早就料到朱衣卫会这么做,他一边跑一边观察着附近的包间,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方位。 一个、两个、三个…… 是了,就是这间包间! 贺听澜一把拉过傅彦,“嗖”地一下跳进旁边的包间里,灵活地越过层层叠叠的屏风直冲着窗户跑去。 “不好,他们要跳窗逃跑!”裘越大叫不妙,感觉自己的升官发财之路正在向自己挥手告别。 贺听澜一脚踹开窗户,转身对傅彦道:“抓紧我,别犹豫,跳!” 傅彦用力点点头,这会已经顾不得什么恐高不恐高了,他感觉自己此刻像被一头猛虎穷追不舍,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勇气,竟然真的毫不犹豫地跟着贺听澜从窗户一跃而下。 直到安全落地后,傅彦还有些晕乎乎的。 自己就这么……从三楼蹦下来了? 简直是奇迹! 贺听澜选的地方很是精妙,正好卡在主路和一处小巷子的交界之处。 这样一来,街上人来人往的百姓们不会注意到这两个衣衫不整的人,他们也有许多条逃跑路线可以选择。 贺听澜快速左右看了几眼,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路线。 “兄弟们,跳下去给我追!”就在此时,楼上的窗户传来裘越的声音。 话音未落,只见裘越已经打头阵开始翻窗户了。 “我去,这群朱衣卫想立功想疯了?!”贺听澜不禁吐槽道,“他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跳下来就不怕摔骨折了?” 不过时间不等人,顾不得那么多了,先跑为上! “往东边跑!”贺听澜伸手一指,正好是往东市走的方向。 傅彦下意识地抬脚跟着贺听澜跑了起来,却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东边人不是更多吗?你不怕被巡逻的朱衣卫发现?” “只能放手一搏了!”贺听澜边跑边道,“东边有自己人,咱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可以帮得上忙!” 自己人? 傅彦心中的疑惑更大了,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贺听澜所谓的自己人是什么人。 朱衣卫在城中的布防十分紧密,几乎每隔一条街都能遇到巡逻的朱衣卫。 尤其是像裘越这样大张旗鼓地抓人,附近的朱衣卫得到消息后也会加入抓捕的行列中来。 所以贺听澜和傅彦一定要赶在朱衣卫的队伍扩大之前,先找到一个藏身之处,或者让他们暂时失去抓捕目标。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找时间逃脱。 此时贺听澜和傅彦身处两个坊之间的背街,较为偏僻,所以附近没什么人注意到行迹诡异的二人。 所谓背街,就是一条狭窄的、平常不会用于通行的小路。 从南北来看,每个坊都会拥有一条主街、一条背街,一般来说大家只会选择从主街走,而背街则更多被用来存放杂物。 虽说朝廷明文规定百姓们不许占用背街的公用空间,但大多数百姓也不听话,总会想方设法把背街的一部分空间为己所用。 故而,从背街通行虽然较为复杂,但也方便躲藏,至少不会像在主街上那样隔着半里地都能看见你在往哪跑。 两人不要命似的一路狂奔,身后的朱衣卫在一百步左右的位置穷追不舍。 傅彦感觉自己的嘴里有一丝腥甜,估计是太久没这么跑了,有点吃不消。 “阿澜……到、到了没有?快累死我了……呼……”傅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双腿始终飞快倒腾着,紧跟贺听澜的步伐。 “快了,前面就是,最后坚持一下!”贺听澜一边给傅彦加油鼓气一边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楼。 第290章 胜利就在眼前,傅彦又有了继续奔跑的动力。 然而当他抓着贺听澜的手,一跃跳进窗户后,却发现此处有些不对劲。 一进屋,傅彦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薰味道。 四周青纱帐幔,都是些大红大粉的艳色,隐约还能听见女子娇笑的声音。 傅彦一张俊脸顿时红透了,“你不会、把我带到青楼里来了吧?” “猜对喽!”贺听澜拍拍傅彦的肩膀,笑眯眯地点头。 傅彦把自己的脸挡得更严实了一些,生怕看到什么非礼勿视的画面。 要不是朱衣卫就在附近抓捕他们,傅彦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烟花风月之地。 “你说的自己人,不会是这里的某位姑娘吧?”傅彦艰难开口道。 “你真聪明!”贺听澜拉着傅彦就往楼上跑去。 很快,二人成功躲过青楼里的一众恩客,溜到了一间房间的背面。 贺听澜伸出一只手,在窗户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笃、笃笃、笃笃笃、笃。” 房间内传来一阵骚动。 窗户被打开了,一名年轻美丽的女子惊讶地看着一身狼狈的贺听澜和傅彦。 “你们这是……”女子疑惑道。 “绮罗姐姐,能否借你的房间藏身?”贺听澜压低声音问道。 花名叫绮罗的姑娘看着鬼鬼祟祟的二人,顿时明白了过来。 “被官兵追了?”绮罗笑着让开身子,“进来吧。” “多谢姐姐!”贺听澜眉开眼笑,拉着傅彦纵身一跃进入房间里,然后把窗户原模原样地关回去。 “怎么了这是?”绮罗好奇地问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刚被放出来吗?怎么又要被抓回去了?” “哎,一言难尽。”贺听澜叹了口气,对绮罗行礼道:“总之,一会若是有朱衣卫来搜查,还请姐姐帮我们打打掩护。” “这你放心。”绮罗一口答应下来,转头开始打量起傅彦。 “这位公子是……” 傅彦难堪地用外衫遮住了自己的脸。 “噗!”绮罗笑出声来,“想必这位就是我们阿澜的相好,傅公子吧?” 哎呀,被认出来了。傅彦的脸更红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位绮罗姑娘怎么会认得自己,但还是礼数周全地对绮罗行了礼,“见过姑娘。” “不用怕被我看见。”绮罗笑着说道,“我跟阿澜是一伙的,肯定不会出卖你们,放心好了。” “这样啊……”傅彦这才将蒙在脸上的外衫给扒了下来。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朱衣卫奉命搜查!” 糟了,是裘越的声音! 贺听澜和傅彦对视一眼,暗道不妙。 绮罗的房间在三楼最偏僻之处,裘越这么快就能查到这里,实力不容小觑! 傅彦下意识就要找地方藏起来,于是他瞄准了柜子,抬脚就要冲过去。 “你干嘛去?!”贺听澜一把把他拽了回来,“不能藏柜子里!” “那我藏哪儿?”傅彦小声问道。 贺听澜想了一下,心生一计。 “绮罗姐姐,能否借用一下你的榻?” 绮罗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遂点点头道:“你们随便,我先藏起来,如果需要的话,我梳妆台上的首饰都可以用。” “多谢姐姐!”贺听澜一把把傅彦给推到床上,自己则解开发扣,满头青丝柔顺地垂落下来。 他从绮罗的妆台上随手拿了一支玉钗,一边给自己挽发髻一边往榻边走去。 傅彦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贺听澜,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傅彦咽了口口水心想。 “咚咚咚。”门口传来裘越的敲门声,“我等正在追查两名贼人,不知姑娘可曾见过可疑之人?” “吱呀。”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开门的是绮罗的贴身丫鬟桃香。 “见过官爷。”桃香行了个礼,“我家姑娘正忙着陪恩客,没见过什么可疑之人,您还是去别处查查吧。” “是么?”裘越狐疑地探头往屋内看去,“这两名贼人非同小可,若是包庇他们便是重罪,你确定没看见?” 此时,屋内传来一阵调情的声音。 “公子你好坏~” 桃香脸一红,小声对裘越道:“官爷您也听见了,我家姑娘一直忙着呢,别说是贼人,就连一只蚂蚁都未曾爬进过房间。” “那两名贼人十分狡诈,为了姑娘的安危着想,冒犯了。”裘越说罢,便要硬闯。 “官爷且慢!”桃香立刻拦住他,面露为难之色道:“请官爷高抬贵手。我家姑娘这个月业绩不好,好不容易揽到了一位贵客。您若是硬闯,扫了贵客的兴,再告到妈妈那儿去,我家姑娘这个月的赏金又要没了!” 话音刚落,屋内又传来一阵应景的声音。 “啊那里不可以~公子您别折腾奴家了~” 裘越一听这声音,脸也红了,对桃香点点头道:“是我冒犯了,告辞。” 说罢,裘越转身就要走。 桃香见状连忙把门关上,往里屋走去,“姑娘,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嘭!” 就在桃香离开门口的一瞬间,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裘越带着一队朱衣卫鱼贯而入。 “朱衣卫办案,照例搜查,得罪了!” 桃香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身试图去拦裘越,却被他身侧的朱衣卫挡住。 裘越阴沉着脸,直径朝床榻走去。 与此同时,躲在柜子里的绮罗也慌了。 完了完了完了,要露馅了怎么办? 就在气氛无比紧张、房内几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的时候,纱帐被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撩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截雪白玉润的香肩。 “小女子未着寸缕,还请官爷自重。”帐内传来一道娇俏脆生的声音。 第252章 屋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生怕裘越在此时突然掀开帐帘。 傅彦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比起帐外随时有可能发现他们的裘越,骑在傅彦身上的贺听澜更令他脸红心跳。 被他压着也就算了,还不偏不倚压在了…… 傅彦觉得自己的脸简直烫得能摊鸡蛋。 纱帐被撩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贺听澜仅露出一截肩膀, 用层层叠叠的帘子巧妙地遮住了有着优美肌肉线条的手臂。 从裘越的视角来看, 甚至还能看到被一支玉钗松松挽起的长发, 在帐中若隐若现。 即便未能窥见全貌, 裘越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各种各样香艳的画面。 屋内的气氛僵持了许久, 直到被裘越清嗓子的声音打破。 “咳、既然姑娘正忙着, 我等就不打扰了。”裘越偏过头去说道, “若是姑娘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还请立即禀报镇京司。此事事关重大,请多配合。” “是,官爷。”帐内“女子”娇滴滴地应道。 “走,去别处再看看。”裘越冲身后的朱衣卫们挥挥手,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绮罗的房间。 桃香见裘越他们走远了, 不禁松了口气, 连忙跑过去把门关上。 贺听澜从纱帐里探出脑袋, 往外面瞧了瞧。 “走了吗?” “这回彻底走了。”桃香点点头说。 呼,危机总算解除了。 贺听澜长舒一口气,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好,头发也被束回了原样。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绮罗从一旁的柜子里走出来,后怕地直抚胸口,随即看向贺听澜忍不住笑了,“你装得还挺像,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我这叫无师自通。”贺听澜大言不惭地说着,把那只玉钗放回绮罗的梳妆台上, “多谢姐姐贡献的首饰。” “他们应该不会再来这里搜查了,你们赶紧从窗户离开,可别再被抓住了。”绮罗往门外张望了一会,然后压低声音问贺听澜道:“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放心,裴先生说就快了。”贺听澜道。 “那便好。”绮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嗯,那我俩就先走了。”贺听澜点点头,一转身却发现傅彦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诶?你发什么呆呢?”贺听澜走过去拍了拍傅彦,然后拉着他就往窗户走去,“赶紧走啦,再不走万一裘越原路返回了怎么办?” “哦,好。”傅彦猛地回过神来,一边被贺听澜拽着一边匆匆对绮罗行了个礼,“多谢绮罗姑娘出手相助,傅某改日一定……” “哎呀改什么日,快走快走!”贺听澜不耐烦地打断傅彦的话,拉着他从窗户一跃而下。 绮罗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窗户口,忍俊不禁地摇摇头道:“看来,马上又有一出好戏可以看了。” 傅彦到了室外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看身边的贺听澜,感觉方才的那一幕有些不真实。 第291章 从贺听澜把他按在柔软的床榻上,到两人离开房间,傅彦都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脑子仿佛不会转了,眼前全都是贺听澜敞着衣襟、半遮半掩春光乍泄的画面。 傅彦盯着贺听澜直纳闷,不久之前还是千娇百媚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又恢复如常? “一会你从后面这条街回家去,然后让你家里人统一口径,就说你从吏部出来之后就直接回家了,哪儿都没去。”贺听澜叮嘱道。 “我明白。”傅彦点点头,“那你怎么办?如果有人怀疑你当如何应对?”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贺听澜信心十足,“我自有办法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再说了,今天这件事的源头是二皇子,朝中已经有不少人都听说了我跟他不和的消息,又怎会怀疑我跟他密谋?”贺听澜拍拍傅彦的肩膀,“你呢,现在最需要操心的就是如何保全自身,其他的就别管了。” 说着,两人马上要到大街上了。 “咱们分头走吧。”贺听澜道,“我还有事情要做,你自己注意。” “嗯。”傅彦点点头,“你也多加小心。” 二人分开后,傅彦一刻都不敢在街上停留,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家。 看到傅彦大中午的突然回来,郁夫人有些惊讶。 “今日怎么得空回来了?”郁夫人迎上去问道,“莫非又是回来取东西的?哎,这种事交给四喜去办就好了,还自己特意跑一趟。” “娘,二殿下可能要出事了。”傅彦压低声音道。 “什么?”郁夫人脸色一变,然后对傅彦招招手,“进屋说。” 母子二人回到房间后,郁夫人让丫鬟小厮都退下,面色凝重地问道:“出什么事了?跟你父亲有关吗?” “我不确定。”傅彦摇摇头,“今日我约二殿下在一品居见面,结果话没说几句,宫里就来人急传殿下回宫。据说圣上勃然大怒,姑母在御书房门口长跪不起。” 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一些,她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沉默良久后开口道:“圣上向来敬重贵妃娘娘,若非愤怒至极,绝不会看着她跪在外面不管的。看来,这次恐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娘,一会如果有人来府上问话,您一定要帮我隐瞒我今日见过二殿下的事实。”傅彦道,“否则一旦出事,咱们家也难免受到牵连。” “我知道……”郁夫人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郁夫人突然问道,“你以前不会这样。” 傅彦自知瞒不住母亲,便实话实说了,“是阿澜,方才我在一品居差点被朱衣卫给抓住,就是阿澜把我救了出去。” “贺郎中?”郁夫人眉头一皱,连忙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从镇京司出来后再没遇到麻烦吧?” “没有……”傅彦摇摇头,却突然发觉郁夫人不太对劲。 母亲在关于阿澜的事情上好像总有点反常,似乎……反应有些过于剧烈了。 于是傅彦狐疑道:“娘,您好像很关心阿澜?” “人家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之前他身陷囹圄咱们家也没帮上什么忙,我多关心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嘛……”郁夫人移开了目光,漫不经心道。 傅彦想想也是,但还是觉得郁夫人对贺听澜的关注有点超乎寻常。 “娘放心,阿澜他已经洗清了冤屈。”傅彦宽慰道。 “那就好。”郁夫人点点头,转移了话题,“你先回房间好好待着,也不要到处去打听二殿下的事情,一切等琼枝传消息出来再说。” “我明白。”傅彦应道。 现在宫里肯定已经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若是这个时候傅家表现得对二殿下过于上心,难免会引起元兴帝的猜忌。 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就是不知道父亲是否得知了这个消息? 然而傅彦还不知道的是,此时唐骁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金陵城郊的云清园。 此处是傅家的私产,若是赵承平想偷天换日、暗渡陈仓,云清园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唐骁带着一队朱衣卫毫不客气地闯入园中,上来就开搜,结果什么都没搜出来。 唐骁不信邪,又把负责看守云清园的人给叫了过来,试图从他的口中撬出一些信息。 “官爷,小人就是个负责看园子的,平时督促下人打扫屋舍、修剪花草,旁的一概不知啊。”看守人周义说道。 “傅尚书及其家眷一般什么时候过来?除了傅家人以外还有哪些来访过的客人?来访记录有没有?”唐骁契而不舍地问。 “家主他们一般只有夏天会过来暂住些时日,再就是设宴款待一些亲朋好友,平常很少过来。”周义道,“至于来访记录小人是真没有,这毕竟是私家花园,仅用作内部游玩避暑,没必要每次来人都记下来。” “是么?”唐骁狐疑地打量着周义,“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小人不敢欺瞒官爷。” “好,我暂且相信你。”唐骁点点头,“不过该搜的我们还是要搜,还请打开堂屋门锁,若是屋内并无我们要找的东西,我们自会离去。” “这……”周义犯难起来,“官爷,并非小人故意刁难您,实在是我们家主交代过,没有他的允许不得擅自进入堂屋……” “朱衣卫乃天子手眼,办事无需你们家主同意!”唐骁气势凌人道,“快去把堂屋打开,否则别怪兄弟们手中的刀不听话!” 周义皱着眉头犹豫了一瞬,遂点头道:“是,官爷息怒,小人带您过去。” 说罢,周义对唐骁比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往花园深处走去。 云清园的布置错综复杂、乱中有序,园中花草树木繁茂,颇有一番独特的景致。 不过唐骁此刻没心思欣赏美景,满脑子都是徐锐交代他的事情。 这次的差事若是办得漂亮,自己升官就有望了! 周义取出钥匙,打开了堂屋的门锁,“官爷,您里面请。” 然而在他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周义突然想起一件事—— 半年前宫里来人交给他一件东西,说是傅景渊曾随口提了一句,二殿下孝敬舅舅,就派人寻了送过来。 当时说是准备傅景渊寿宴的时候再拿出来,结果到了生辰前后那段日子实在太忙,傅家就没来云清园,那件东西也就一直被存放在了堂屋书柜下面的抽屉里。 周义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朱衣卫不会就是冲着这件东西来的吧? 就在此时,唐骁伸手将书柜下面的抽屉一把拉开。 第253章 在抽屉被拉开的那一刹那, 周义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他定睛一看,抽屉里却是空空如也。 周义顿时愣住了。 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就是把那件东西放在这个抽屉里了啊。 怎会突然不翼而飞? 唐骁见抽屉里没东西,便依次将书柜的其他抽屉和角落都翻了一遍, 依旧没有找到可疑之物。 并且看唐骁的反应, 应该不知道这里原本有一件东西。 周义稍稍放下心来。 在把整间屋子都彻彻底底搜完一遍之后, 唐骁还是两手空空, 有些不甘心。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云清园里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唐骁只好自认倒霉。 “今日叨扰了, 还请见谅。”唐骁有些敷衍地对周义抱了抱拳, 然后转身招呼朱衣卫们一同离去。 周义感觉脑子晕晕乎乎的,对方才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感到十分迷惑。 他一不知道朱衣卫试图从云清园里找到什么,二不知道那件东西为何会不翼而飞。 难道是云清园里进了贼,把东西偷走了? 可是房间里那么多值钱的玩意,贼人为何偏偏只偷走了这一件? 还是说是傅景渊派人来把东西拿走了, 却没有告诉他? 周义一想到若是这件事被傅景渊知道, 自己也难逃其责, 于是连忙赶回自己的房间里,提笔开始写信。 此时的赵承平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宫,直奔御书房而去。 隔大老远他就看见了一身华服跪在阶前的宁贵妃。 她似乎已经在这里跪了很久了,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今天金陵城的雪下得很大,在宁贵妃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有些已经渗进衣物,浸湿了衣领。 “母亲!”赵承平连忙小跑几步赶过去,弯腰去扶宁贵妃, “下这么大的雪,您好歹撑把伞啊!”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赵承平转头对两侧的太监宫女呵斥道,“不知道给贵妃娘娘打把伞吗?” “平儿,是我不让他们打伞的,你别责怪他们。”宁贵妃虚弱地开口道,“你父皇很生气,我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稍稍消气些。” “父皇他……”赵承平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仿佛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 第292章 “进去吧。”宁贵妃握住赵承平的双肩,看着他的眼睛面带哀求道:“别惹你父皇生气,事情或许还有转机,知道吗?” 赵承平面色凝重道:“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您这都跪了这么久了,先起来回去歇息一阵吧,一直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也不是办法啊!” “不,我得跪着。”宁贵妃摇摇头,“你快进去,别让你父皇等久了。” 赵承平满眼尽是心疼,但也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 她看起来温柔随和,实则十分执拗,想好了的事情一百人来劝都劝不动。 “琼枝,照顾好母亲。”赵承平对候在一边的琼枝吩咐道。 说罢,他撩起衣袍下摆,一步步走上台阶,往御书房去了。 御书房里面倒是暖和得很,元兴帝端坐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右手上的翡翠扳指。 “你来了。”元兴帝缓缓开口,甚至没有抬眼看赵承平。 然而即便是这无波无澜的三个字,已经足以让赵承平的心脏狠狠颤了一下。 他连忙跪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儿臣给父皇请安。不知父皇此刻急传儿臣回宫,是否有要事要交代?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分忧?”元兴帝这回倒是抬眼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冷笑,“你不给朕添堵就已经是大忠大孝了!” 赵承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又磕了个头道:“儿臣不知父皇所言何意?莫非是儿臣近来有做得不妥之处?还请父皇明示。” “军械司闹出的两份营造法式之事,是你在背后指使的吧?”元兴帝阴沉着脸问道。 “父皇,儿臣冤枉啊!”赵承平立刻道,“定是哪个阴险小人看儿臣不惯,故意挑拨离间,试图让儿臣背上如此严重的罪名!” “你还敢狡辩?!”元兴帝怒得大喝一声,随手抄起一个茶杯就朝赵承平的头上砸去,“人证物证具在,你还要欺瞒君父吗?!” “什、什么人证……”赵承平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他快速在脑海中想了一遍会在哪一步留下证据,却依旧一头雾水。 “徐锐,出来吧。”元兴帝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对屏风后面道。 赵承平猛地抬眼看向屏风,只见徐锐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怎么在这? “陛下。”徐锐向元兴帝行了个礼。 “既然二殿下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诉他。”元兴帝吩咐道。 “是。” 徐锐转身看向赵承平,“二殿下,一品居的密室,还有您豢养年轻男子的事情,陆掌柜已经全部招了。” “什么一品居?”赵承平继续装糊涂,“父皇,一品居不就是个酒楼吗?儿臣拢共也没去过几次,哪儿知道什么密室啊?” “二殿下,您送给陆掌柜的钱财已经被找到,还有您每个月挑选男宠的名册也在这了,您就认了吧。”徐锐拿出一本册子,递到赵承平面前。 “德宝公公,也就是江煦,是您身边的人。他的尸检报告上明确写着,此人乃是完整之身,并非阉人。当初您买通内官监掌印太监温景年让江煦躲过净身,以假太监的身份混入宫中,这些温景年也都招了,此刻已经被押入刑部诏狱,臣觉得应该没有必要带他过来当面与您对峙了吧?” 赵承平顿时傻了,跌坐在地上久久没回过神来。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温景年会背叛自己。 “江煦自裁前亲口承认,是殿下指示他在镇京司地牢里放火,伪造意外走水的假象,试图杀害贺郎中,以免事情发生转机。”徐锐陈述道。 “殿下没想到贺郎中竟然逃了出去,于是便让江煦杀了一名与贺郎中年龄身材相近之人,也就是秦舟,意图将贺郎中死人的身份做实,然后再找机会暗杀真正的贺郎中。殿下计划得很周全,却唯独不善于拿捏人心。” “不!不是的!”赵承平连滚带爬地爬到元兴帝脚边,抓着他的衣袍下摆哭诉道:“父皇您别听他胡说!是,儿臣是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这才买通了温景年弄了个假太监进宫,儿臣知错了!可是杀人放火的事情真的跟儿臣没关系啊!肯定是江煦要陷害儿臣!还请父皇明察!” “混帐东西!”元兴帝气得一脚踹开赵承平。 这一脚力道之大,直接把身材高大的赵承平给踹出去了好几步,狠狠撞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到现在了你还在撒谎!你私下里送给江煦的那些东西已经尽数被找到,若你只是宠幸一个小太监,会给他那么多东西?!”元兴帝指着赵承平的鼻子大骂道。 “父皇,儿臣……儿臣……”赵承平语无伦次起来,他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徐锐,你继续。”元兴帝道。 “是,陛下。”徐锐不带感情地继续陈述道:“除此之外,还有崔叔蕴和冯十五,他们也都招了。这些人证如今都在诏狱里,口供臣也给陛下看过了。殿下,种种证据皆证明您就是制造出两份营造法式的风波、并且试图以此陷害贺郎中通敌叛国的幕后之人。” 轻敌了,赵承平暗自心想,看来以前还是太小瞧这个贺听澜,不仅让他自证了清白,竟然还把自己也给推下了水。 半晌后,赵承平轻笑一声,道:“是,父皇,就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你放肆!”元兴帝眉头一皱,“犯下如此不堪之事,却丝毫不见悔改,你可真是贵妃养的好儿子!” “父皇真的在乎过我母亲吗?”赵承平不再低头俯身磕头求饶,他抬起头看着元兴帝的双目,脸上带着嘲讽的讥笑,理了理衣袍,缓缓起身。 “儿臣为什么要对贺郎中下手,父皇难道就不清楚吗?之前他几次三番帮着皇后一党,往儿臣身上泼脏水,父皇难道都当看不见?” “贺郎中何时朝你泼过脏水?”元兴帝冷哼一声,“倒是你,整日疑神疑鬼。自从皇后收养你七弟的那日起,朕便看出你容不下他,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在朝堂上你都处处与他作对。贺郎中与皇后、承安,甚至是李氏一族都无半分瓜葛,你却能怀疑到他身上,朕看你是被权力的欲望冲昏了头脑,草木皆兵!” 赵承平哈哈大笑起来,“父皇,您就真的相信贺郎中只是一个小小的军械司郎中?您难道就没有一刻怀疑过他的来历?” “少跟朕转移话题!”元兴帝根本不吃他这套,“贺郎中若是犯下欺君之罪,朕自会严惩,还轮不到你用此事来为自己争辩!” “好,就算父皇如此相信贺郎中,难道儿臣就做错了?”赵承平委屈起来,“儿臣倒是愿意与七弟兄友弟恭、和平共处,可皇后会答应吗?” “皇后娘娘先是收养了皇长兄,现在又是七弟,与儿臣母子作对之心昭然若揭,父皇不是看不出来。若是儿臣一味地忍受而不反击,儿臣和母亲还能在这宫里活下去吗?明明是双方之间的斗争,父皇却只责怪儿臣一人,这不公平!” 元兴帝脸上的怒色更甚,开口刚要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启禀陛下,二殿下宫里的一名宫女说有要事禀告陛下。” “让她进来。”元兴帝道。 顷刻,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赵承平看清了这名宫女的样貌时,不禁眉头一皱。 她怎么来了? “奴婢彩月,参见陛下!”小宫女“扑通”一下跪倒在元兴帝面前。 元兴帝看着她,“你说有要事禀告,所为何事啊?” “回陛下的话,奴婢、奴婢方才按照惯例打扫殿下的寝宫,无意中发现了一些物件……”彩月紧张得直结巴。 “什么物件吓成这样?”元兴帝反倒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是。”彩月说着,将一个布包从袖中取了出来,双手呈给元兴帝。 侍奉在一旁的太监立刻把布包接过来,转交给元兴帝。 元兴帝饶有兴趣地将布包打开,在见到里面的东西的一瞬间,脸色大变。 “老二,你好好看看,可认得此物?”元兴帝鹰一样的双眸盯着赵承平,将手中之物展示给他看。 赵承平定睛一看,顿时吓得浑身一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一块还没雕成的玉玺! 第254章 御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僵住了。 就连徐锐都震惊得睁大了双眼。 他就是来处理案子的, 没想到还能亲眼目睹这么一场大戏。 徐锐不禁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这场天家父子之间的争斗会殃及自己。 “私刻玉玺,你是想造反吗?!”元兴帝勃然大怒,用力将那块没雕完的玉玺狠狠掼在地上。 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巨响, 玉玺碎成了好几块。 赵承平立刻慌了, 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道:“儿臣冤枉啊父皇!儿臣根本不知道这块玉玺是从哪儿来的!” 第293章 他猛地抬头, 指着彩月骂道:“你这个贱奴, 究竟是谁指使你陷害本宫?!是皇后对不对?!” “陛下, 奴婢岂敢陷害自家主子?请陛下明察!”彩月深深低下了头。 “够了!”元兴帝不耐烦地说, “彩月, 你说你是在打扫寝宫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块玉玺, 究竟是在何处发现?” “回陛下,是在内殿书柜后面的一处密阁。”彩月道,“奴婢照例整理书柜,结果不小心将一本书碰掉了,刚好掉在书柜后面。奴婢取不出来, 就叫了两名内侍把书柜搬开。谁知书柜后面竟然有一个密阁!” “奴婢在二殿下身边伺候已经四年有余, 却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处密阁, 一时好奇就将密阁打开,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结果就发现了这块玉玺,还有一些名贵书画。奴婢实在是吓坏了,生怕之后有人会问奴婢的罪,就斗胆将玉玺之事告知陛下。” “老二,密阁究竟是怎么回事?”元兴帝阴沉着脸问赵承平。 “父皇,儿臣的确在书柜后面做了个密阁,但都是用于存放名贵书画和手抄孤本的。儿臣向来喜欢这些,父皇您是知道的。”赵承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为自己辩解道。 “可这块玉玺究竟是怎么到了密阁里,儿臣真的不知啊!”赵承平激动地提高了声音,“您就算是给儿臣一万个胆子,儿臣也不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故意将玉玺放入,试图陷害儿臣。还请父皇明察!” 元兴帝听了这话,似乎也有些动摇,于是他对彩月道:“你方才说密阁里还存放着许多书画,去把它们都拿过来,朕要亲自过目。” “是,奴婢这就去。”彩月欠了欠身子,迈着小碎步退出了御书房。 屋外漫天大雪丝毫没有要消停的架势,反而越下越狠了。 宁贵妃看见彩月急匆匆地从御书房出来,连忙让琼枝把她拦住。 “彩月,里面如何了?”宁贵妃问道,“方才听见圣上龙颜震怒,二殿下他……” 彩月看着宁贵妃,面露为难之色,最终也只是低下了头。 “娘娘,您要保重自身。”彩月说完,对宁贵妃躬身一礼,继续往赵承平的寝宫去了。 宁贵妃本来就在雪地里跪了太久,有被这个消息一刺激,竟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娘娘!”琼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慌乱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快来人,传太医,传太医啊!” 此时的宸华殿内,李皇后正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一遍喝着新烹的茶,一边听赵承安跟她汇报最近的功课以及在朝堂上的事情。 大半年过去了,赵承安不论是外貌还是言谈举止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此时的他长高了不少,也不像刚从冷宫里出来时的那样羸弱苍白,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皇子的尊贵气质。 李皇后不止一次地对自己的亲信说自己这次总算是赌对了。 这不,最近年关将至,元兴帝更是让赵承安参与新年庆典的安排工作。 “安儿果真是天资聪颖,又吃苦耐劳,母后甚是欣慰。”李皇后温柔地笑了,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到母后身边来坐。” 赵承安乖顺地坐了过去,“母后,您之前说的那件事能行吗?” “自然能行。”李皇后笑着轻抚了抚赵承安的发,“母后是最了解你父皇忌讳什么的人,此事定能如我们母子所愿。” “可是彩月姐姐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赵承安满脸担忧,“她毕竟是二皇兄身边的宫女,这么做等同于卖主求荣,我怕……” “好安儿,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李皇后板起脸教育道,“她是一介奴婢,你是尊贵的皇子,她能被你看上、替你做事,那是她的福气。” 赵承安低头不语。 “听母后的,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李皇后道,“这段时间你该做什么做什么,若是圣上他真的……到时候你还得在他面前多替你二皇兄说说话呢,知道吗?” “儿臣明白。”赵承安点点头,“母后放心好了,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真是母后的乖孩子。”李皇后满意地笑了。 此时的御书房内,在场的三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或者可以说是元兴帝不说话,徐锐和赵承平也大气不敢出。 毕竟谁都不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皇帝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彩月和另一名小宫女端着两大摞书籍卷轴回到了御书房。 “陛下,这些便是密阁里的所有东西了。”彩月在元兴帝跟前跪下来,“请陛下过目。” 元兴帝随手拿起来一本书,粗略地翻阅起来。 赵承平见元兴帝神色似乎有所缓和,始终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有所放松。 他大着胆子解释道:“父皇,这些都是儿臣好不容易托人寻来的,平时珍爱得很,这才专门为它们打造了个密阁,给了小人可乘之机。” 元兴帝见这些书上写满了批注,看来赵承平是很用心了。 然而当他翻到第六本书的时候,元兴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这一细微变化被赵承平和徐锐看在眼里,两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只见元兴帝似乎变得有些烦躁,他随手将这本书扔到一边,开始快速地一本本翻阅剩下的书和卷轴。 随着元兴帝看过的书画越多,他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愤怒。 直到元兴帝展开一幅卷轴,看清上面的画作之后,更是气得将画一把扔到赵承平身上,站起来指着赵承平的鼻子骂道:“好啊,你真不愧是贵妃生养的好儿子,把这些破书烂画当成宝!”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除了元兴帝以外的所有人都懵了。 赵承平更是一头雾水。 不就是一些书画吗?上面画的都是些山啊水啊的,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低俗下流的内容,父皇为何如此生气? 但不论如何,赵承平知道此时得先安抚一下元兴帝的情绪。 他连忙伏在地上认错道:“父皇息怒,儿臣才疏学浅,珍藏的这些书画或许入不了父皇的眼,是儿臣让您失望了。” “只是,儿臣平日虽然爱摆弄这些,却并未因此耽误正事,不知父皇为何会如此生气啊?” “不知?”元兴帝被他气笑了,转身将桌案上的书画全部扫到地上,“朕看你们母子就是存心来气朕!” 似乎光是这样还不够解气,元兴帝几步走到赵承平跟前,抬脚狠狠踹在他胸口上,直接把赵承平踹出去了好几步远。 “二十年了,还是阴魂不散,你们是嫌朕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元兴帝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赵承平的手都在发抖。 赵承平这下更不明所以了。 什么叫二十年了? 难道这些书画跟二十年前的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有关? 还没等赵承平想出为自己辩解的话,元兴帝似乎是觉得不够解气,抬脚又要踹他,谁知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元兴帝这才收回还没来得及踹的脚,重新坐在软榻上,“让她进来。” 顷刻,李皇后一身素衣,急匆匆地来到元兴帝跟前,行了个礼道:“陛下,臣妾听闻贵妃母子惹了您生气,本想着来劝劝您,谁知那贵妃执意要在雪地里跪着,竟然冻晕了过去。臣妾求您看在贵妃侍奉您二十多年、为您诞下一子一女的份上,去看看她吧。” “我母亲晕倒了?”赵承平一听到这个消息,连礼数都顾不得了,慌忙爬起来就要跑去看望宁贵妃。 “站住!”元兴帝大喝一声,“没有朕的允许,你哪儿都不准去!” 李皇后连忙出言安慰道:“陛下息怒,承平他毕竟是您和贵妃的亲生儿子,这母亲病倒了,儿子去探望是理所应当,您还是……” “朕没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儿子!”元兴帝打断了李皇后的话,指着地上的书画道:“你也不看看,他私藏的都是些什么破书烂画?!” 李皇后这才意识到满地的狼藉,她疑惑地弯腰捡起一份卷轴,展开来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这、这、怎么会是这些东西?”李皇后转身看向赵承平,“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 赵承平狐疑地看着李皇后,不解道:“皇后娘娘,这些书画有何不妥之处?” “哎哟,你你你真是糊涂至极!”李皇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可知道这些书画是什么人所作?” 听到这,赵承平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不会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而李皇后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些可都是先帝时期秦王的遗作,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会犯下这种错呢?!”李皇后道。 秦王? 赵承平恍然大悟,但已经晚了。 第294章 第255章 “二皇子赵承平, 谋害朝臣,品行不端,实在不堪为众皇子典范。兹日起赴皇陵守陵,清心省过, 修身慎行, 无诏不得擅离职守。” 元兴帝丢下一句冷冰冰的旨意, 转身拂袖离去。 赵承平顿时浑身瘫软, 跌坐在地。 怎么会这样? 他看着元兴帝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仿佛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 却被一旁的太监眼疾手快地按住。 “父皇!儿臣冤枉啊父皇!您再给儿臣一次机会!”赵承平嘶吼道, “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儿臣,求父皇明察!” 然而元兴帝并没有一丝停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御书房。 李皇后似乎是有些不忍地看了赵承平一眼,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跟着离开。 元兴帝此刻正在气头上, 身边围着的一大群太监宫女, 甚至就连徐锐和李皇后都大气不敢出, 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合适又激怒了他。 元兴帝一生气就不想进到室内,自顾自地往御花园走去。 外面风雪交加,但一行人竟没有一个敢劝他早些回殿内。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李皇后先开口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陛下,承平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糊涂犯下错,确实气人,但您这责罚得是不是有点太重了?”李皇后试探着问道。 “孩子?他都二十四了还是孩子?”元兴帝冷哼一声,“当年秦王府被抄, 府中杂物尽数被毁,他还能想方设法弄来这些腌臢东西,真不愧是贵妃生养的好儿子,跟他娘如出一辙的品味!” 元兴帝的话语中充斥着藏不住的怒火,这位平常在外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很少如此控制不住情绪,令旁边的一众人纷纷低下了头,喘气声都不敢太大。 李皇后也不说话了,默默垂眸立在一旁。她知道这是元兴帝的逆鳞,亦是几十年来他最大的噩梦,任凭谁说都没用的。 当年的秦王风光无限,身为嫡出的皇子,又博学多才、文武双全,深得先帝喜爱。 金陵城中,年纪稍大一些的人都会记得,秦王府最为鼎盛时期,门槛每过几个月都得修缮,因为每天来拜访的人实在太多了。 除了自身优秀以外,秦王还是个特别喜欢结交朋友的性格,而且从不以出身论英雄。不管是王亲公子,还是平民百姓,但凡是有一技之长或者在某一方面有过人之处的,他都非常愿意放下身段结交。 当时秦王府门客三千,红极一时,京中世家贵女有一半都曾对秦王芳心暗许,李皇后待字闺中的时候还曾临摹过秦王的书画,并且裱在自己卧房的床头,日供欣赏。 那时候世家贵族喜欢举办马球赛,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秦王殿下喜爱打马球,若是得空,他便会前来参加。 所以很多家族争先恐后地通过举办马球赛来与秦王结交,也可以彰显家族的荣誉。 据说只要是秦王殿下参与的马球赛,观众席上可谓是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更夸张的是,秦王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用什么样的物品,都会很快风靡全金陵城,人们争先恐后地模仿。 仿佛这样便可以沾上一点秦王殿下的光,使自己的人生变得更顺遂些。 然而只有一人除外,那便是元兴帝,也就是当年的魏王赵玄。 对于赵玄来说,秦王就好像抢走了自己人生的那个强盗。 赵玄本来也是嫡出的皇子,可后来他的母后犯了事,被废后不堪受辱,上吊自尽。 先帝对这位废后更是厌恶至极,竟然连皇陵都不允许她入,只是寻了块地方草草葬了。 而秦王的生母不久后便入了宫,并迅速怀上了一对双生子。 先帝十分高兴,立刻立她为皇后。 赵玄心中的不平衡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重,他不明白,明明自己样样都不输秦王,甚至还比他年长,为何先帝对二人的态度天差地别? 难道就是因为秦王的生母被先帝所宠爱? 年少时期的赵玄想着只要自己足够优秀、有能力为父皇分忧,父皇迟早会看到自己,会重用自己。 他后来也的确做到了,先帝确实给他指派了一些重要的任务。 但赵玄也意识到,这种重用并非是对一个优秀的儿子的培养,而是像发现了一条好用且省心的狗,不用白不用。 他的功绩被用来给秦王铺路,他再努力也只是被当成一个能力较强的臣子,而秦王不管做什么,都是先帝最为疼爱的儿子。 有时候赵玄看着先帝、先皇后和秦王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吃饭、聊家常,他觉得他们三个人不像天家父子、夫妻,倒像是一家子寻常百姓。 那时赵玄经常会想,如果自己的母亲受到父皇的宠爱,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家庭? 嫉妒和仇恨随着时间日渐增长,赵玄越来越视秦王为眼中钉。 凭什么?这样幸福美满的人生本该是自己的,凭什么一个强盗可以毫不费力地就拥有自己本该拥有的一切,还被天下人所尊崇? 赵玄的心逐渐被仇恨主宰,他此生的唯一目标就是夺嫡成功,他要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跪在自己面前,对自己俯首称臣。 于是赵玄精心谋划,一步步扩充自己的势力,先是以谋害皇子的罪名迫使先帝废后,然后逐步架空了秦王的母族,二人的势力逐渐持平。 赵玄知道光凭自己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开始与各大世家联姻。 一次,赵玄的差事办得极为漂亮,便趁机跟先帝讨要了一门婚事,也就是迎娶傅家的嫡长女为王妃。 先帝自然同意,当场便高兴地为二人赐了婚。 然而赵玄无意中却撞见了秦王和宁贵妃私下见面,并听到了秦王对她表示自己的心意。 赵玄不禁攥紧了拳头,气得发抖。 他不明白,为什么秦王什么都要跟自己抢? 嫡出的身份要抢、父皇的宠信要抢、朝中的声望要抢,现在连他的女人都要抢。 然而这门婚事毕竟是先帝赐婚,最终还是如约进行了。 与李家的婚事一样。 直到现在,赵玄仍旧觉得自己当初这步棋是走得最正确的一次。 李家的小姐当众落水,本来是很难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了,但是自己路过将其救起,不但让李家欠了自己一个人情,还顺势娶到了李小姐。 一下子拥有了两大世家的拥戴,赵玄在这场夺嫡之争中的胜算大大增加。 但人在年少时期的噩梦总会伴随一生。 即便最后赵玄赢了,他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帝王,秦王府被抄,一众家眷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从此世上再无秦王,但这根刺却在元兴帝的心里扎了根,一直未能拔出。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还是会梦到那个身影,想起自己曾经被秦王的阴影笼罩的那些日子。 只要看到任何会令他想起来秦王的物品,他都会难以自制地愤怒。 这些回忆时常会把元兴帝拉入深渊,不断地提醒他曾经都用过怎么样肮脏的手段、有多少冤魂在地底下注视着他。 这张龙椅,他坐得一直都不安稳。 而如今在赵承平的寝宫里发现的这些书画,更是一下子唤起了元兴帝的种种回忆。 他看着自己曾偷偷临摹过、令他无比熟悉的字迹和笔锋,往事如走马灯般不断地闪现在脑海之中。 他想到了秦王在先帝的陪伴下练字、画画,想到了自己和秦王同时上交一份诗文,太傅却只夸了秦王。 他想到秦王的书画被全京城的才子佳人争相传阅模仿,而自己的虽然不输对方,却无人问津。 秦王府被抄后,元兴帝下令将府中的书画全都烧毁。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做并不能抹去秦王留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迹,但至少他心里痛快了。 不管你生前有多风光,最后当上皇帝的还不是我?元兴帝洋洋得意地心想。 你的诗文到头来也不过是废纸一堆,一把火就烧干净了,而史书上只会记载我的功绩。 可元兴帝万万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会千方百计地弄来秦王遗作。 二十多年前偷听到的那场对话重新在元兴帝的脑海中回响起来。 他明明已经娶到了这个女人,生下了属于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这个孩子最后却会喜欢上秦王的书画? 元兴帝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当年的所有细节。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赵承平的生辰年月,并开始倒推。 有没有一种可能……会不会其实…… 不,一定不会的! 当年他清楚地听到,宁贵妃是拒绝了秦王的,他不会记错。 可是她只是说圣上赐婚,不得抗旨,还请秦王殿下莫要再纠缠,却并没亲口说过自己不喜欢对方。 元兴帝极力控制着发抖的双手,脑中却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个可怕的猜想。 第295章 秦王秦王秦王,都二十多年了,怎么还是这般阴魂不散! 不知过了多久,等元兴帝从往事中回过神时,风雪已经落了他满身。 李皇后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询问道:“陛下,外面天寒,不如回去歇息吧?” 元兴帝一动不动地望着银装素裹的御花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潭水般难以揣摩。 半晌,他用喑哑的声音缓缓开口道:“走吧。” 不知是不是头发被飞雪染成了白色的缘故,这位帝王好像在一瞬间老了十岁。他的脊背微弯,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在风雪之中。 第256章 赵承平被发配到皇陵守陵之后, 朝野上下仿佛嗅到了局势即将变化的气息,纷纷开始为自己的前途谋划起来。 树倒猢狲散,赵承平做的种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接二连三地挖了出来。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豢养男宠、买通朝臣为其美言等等。 甚至就连一向不愿意掺合进皇子之争的谢昱都在早朝时站出来,声称贺听澜在镇京司地牢走水后侥幸逃出, 走投无路便跑来向自己求助。 结果这件事被赵承平身边的太监给知道了, 专程过来跟他要人, 还威胁自己如果不把贺听澜交出来, 就到处宣扬谢家也是贺听澜通敌叛国的帮凶。 听到这个消息, 太极殿内众臣纷纷震惊地看向谢昱。 “谢都御史既然知道这些内情, 为何之前不说?”元兴帝问道。 谢昱丝毫不慌, “回禀陛下, 臣当时也万万没料到贺郎中会来求助臣,毕竟臣与他素日并无瓜葛。但那段日子发生的事情着实蹊跷,从贺郎中被指控通敌叛国,到镇京司地牢走水,一切都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臣也是不愿看到如此栋梁之材被冤枉, 便派人去调查了二殿下身边的太监, 这才发现其中真相。” 说着, 谢昱跪下来对元兴帝行了个大礼,道:“贺郎中感谢臣出手相助,又怕臣收留他一事被旁人知道后会引起不必要的流言,更怕会有人诬陷臣也是同党,便没有将此事说出来。还请陛下恕罪。” “原来如此。”纪若潭也笑着说道,“想来是谢大人贤名在外,贺郎中才会愿意信任他。此案能够成功破获,皆仰仗诸位大人齐心协力,为寻求真相而奔波。纪某深感敬佩。” 此言一出, 不少官员也纷纷开始称赞起谢昱来。 “行了,此案好在最后真相大白,能够还于国有功之臣一个清白,也算是圆满了。”元兴帝开口道,“还望诸位今后恪尽职守,秉公执法,不容枉法徇私,共创我大梁朝廷清明之风。” “臣等谨遵圣训,必不负陛下所托!”众臣纷纷下跪,齐声道。 前朝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后宫里。 此时宁贵妃才刚刚苏醒,脑海中一团乱麻,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强撑着上半身从榻上起来,却因为体力不支又重重跌了回去。 床榻处传来的动静惊动了在外屋调配汤药的琼枝,她连忙小跑着来到榻边,将宁贵妃扶了起来。 “娘娘,您总算醒了。”琼枝红着眼睛,语气中尽是后怕,“您已经昏迷了两天一夜,这是吓坏奴婢了。” “已经两天一夜了吗?”宁贵妃扶着额头,随即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抓住琼枝的手,“平儿呢?平儿在哪?怎么没看见他?” “娘娘……”琼枝不禁低下了头,她实在不知该不该现在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宁贵妃。 娘娘毕竟还病着,身子虚,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这个打击。 见琼枝低头不语,宁贵妃顿时慌了,抓在琼枝胳膊上的手越来越紧。 “你说话啊!”宁贵妃颤抖着声音道,“平儿他怎么样了?圣上他、他不会……” “不行,我要去见圣上!”宁贵妃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就要从榻上起来。 “娘娘!”琼枝见状立刻拦住她,艰难开口道:“娘娘别去了,二殿下昨日就被圣上差人送出了宫,去皇陵守陵了。圣上还说,无诏不得回京。” “什么?”宁贵妃听了这话浑身一软,立刻又问道:“那他身边有多少伺候的人?有多少侍卫?有禁军吗?” “没有。”琼枝摇摇头,“圣上说了,要让二殿下去那边反思己过,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不得有任何人伺候。只有皇陵的看守侍卫负责监视殿下,旁的就没有了。” “不可能……”宁贵妃双目失焦,丢了魂似的喃喃自语道,“圣上怎会如此心狠手辣?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 她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同样是被派去守皇陵,身边有人伺候和没人伺候是不一样的。 先帝在位时,杨昭仪就因为谋害皇嗣被发配到了皇陵,但先帝对她仍旧宠爱有加,只是不这么做便会遭到满朝文武的抗议,才不得不先让她远离京城。 表面上是责罚,其实是保护。 据说杨昭仪身边仍有一大群负责伺候的太监宫女,在皇陵的生活也是吃喝不愁、悠闲富贵。 等风波一过,先帝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让她回来了。 而在这期间皇陵那边的人也不敢怠慢她,因为大家都知道杨昭仪还会有回宫的一天。 但如果是不许任何人伺候,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意味着即便赵承平在皇陵出了什么意外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大梁立国至今百余年,被发配到皇陵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其中没人伺候的大多都死相凄惨。 有吃饭吃得太急噎死的、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的、受不了艰苦生活上吊自尽的,甚至还有一个一头撞在某位先祖的墓碑上把自己给撞死的。 身边没人伺候,就是已经被皇帝放弃、生死都听天由命的意思。 皇亲国戚难免会有几个宿敌死对头之类的,往往这个时候就给了这些人一个报仇的机会,曾经不敢下的手如今都敢了。 “他这是要把平儿逼死啊!”宁贵妃痛苦地捂着心口,“他怎能如此狠心?” “娘娘,事已至此,您还是莫要气坏了身子。”琼枝出言相劝道,“奴婢给您熬了药,您趁热服下吧。” 说罢,琼枝便去端药。 “等一下。”宁贵妃渐渐冷静下来,突然想到什么,“圣上不会仅仅因为平儿陷害贺郎中一事就如此责罚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琼枝犹豫了一下,自知瞒不过宁贵妃,便把那天在御书房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秦王书画……”宁贵妃喃喃自语着,突然嘲讽地笑了,“真是想不到啊,兜兜转转二十多年了,最终竟然还是回到了当初。” “都是报应……” “娘娘您别这样说,圣上他想必是一时气急了,您好好养着身子,这日子还长着呢,一切都会有转机的。”琼枝将药碗端给宁贵妃,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汤药,喂给她喝。 “不可能了。”宁贵妃苦笑着摇摇头,“圣上疑心病重,这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便再也不可能铲除。都怪我,我明知道他喜爱摆弄书画,却未曾检查过那些书画的来历,让他就连触了圣上的逆鳞都不自知。” 在得知秦王书画的那一刻,她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转机了。 因为不管她如何为赵承平争辩,赵承平对那些书画的喜爱是真的,在上面小心翼翼写下的批注是真的。 圣上看到那些书画会怎么想呢? 自己毕生宿敌和噩梦来源的人,即便是死了,却还在影响着自己的儿子。 不对,经此一事,或许圣上已经开始怀疑赵承平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了。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关注过儿子的那些喜好呢?宁贵妃懊恼地捂住了脸。 她生来争强好胜,从前待字闺中时就一心想做京城贵女中最优秀明亮的那个,她想走到哪都是目光的中心,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 她从前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觉得自家嫂嫂出身平庸、文采不够出众配不上自己的兄长,觉得顾令惜行为放浪不成体统,觉得李家小姐心机深重手段卑鄙。 所以在她入宫有了儿子后,便卯足了劲培养赵承平,她希望这个儿子可以让自己有一天越过李皇后,成为天下第一尊贵的女子。 于是她整日操劳,为赵承平谋划前程,以前盯着他的学业,后来盯着他在朝堂上的一举一动。 她总是觉得赵承平摆弄那些书画是在浪费时间,对此嗤之以鼻。 谁知最后竟然就是败在了那些她曾经最看不起的“破书烂画”上面。 琼枝看着自家主子心如死灰的样子,心疼不已。 “娘娘,太医说您这病是忧心过重、操劳过度导致的。这段时间您还是不要想那些烦心事了,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第一位的。”琼枝一边劝,一边将一勺药递到宁贵妃唇边。 宁贵妃就这琼枝的手喝了一口,立刻被苦得直皱眉头。 “这药怎么这么苦?”宁贵妃嫌弃地推开了琼枝的手,“本宫不想喝了。” 第296章 “娘娘,良药苦口,这对您身体好,您将就一下吧。”琼枝苦口婆心地劝道,“要不奴婢给娘娘拿些蜜饯来?” 宁贵妃蹙了蹙眉,不情不愿地答应道:“那本宫要吃城南那家缀玉斋的果脯,宫里的不好吃。” “这……”琼枝面露为难,“娘娘,缀玉斋太远了,等奴婢买完回来至少也得一个时辰……” “本宫不管,本宫就要吃他家的果脯。”宁贵妃转过身去盖上被子,“你不买回来,本宫就不吃药了。” 琼枝无奈只好答应,“是,娘娘您先歇息一会,奴婢去给您买回来。” 说罢,琼枝放下药碗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另外两个小宫女照看好娘娘。 缀玉斋她熟悉得很,宁贵妃还未出阁的时候就很喜欢买他家的零嘴。 那时主母怕她变胖,总不让她吃,宁贵妃就带上傅家家主一块瞒天过海。 彼时家主还是公子,兄妹二人经常互相帮忙隐瞒一些事情。 琼枝走在大街上,脑海中不断回想起以前的趣事。 就在这时,她的脚步一滞,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自己被骗了! 娘娘有危险! 第257章 晚上, 傅家大宅。 傅家只有傅景渊还没回来,大家的心也跟着揪起来,在堂屋焦急地等待着。 关于二殿下的事情,傅彦白天在吏部的时候就有所耳闻。 不过元兴帝还没有正式昭告天下, 所以他也不敢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傅家真的该好好考虑一下家族的未来了。 “母亲, 时辰不早了, 不如先回去歇息吧。”傅彦见郁夫人面色不太好的样子, 难免有些心疼。 “再等等。”郁夫人道, “你父亲肯定能打听到二殿下的事情, 我得不到消息也睡不踏实。” 傅彦自知拗不过母亲, 也只好作罢。 一时间堂屋里的气氛十分凝重,众人各怀心思,也就只有傅昶这个没心没肺的抱着傅宛容的胳膊直打瞌睡。 终于,在戌时过半的时候,屋外传来一阵动静。 “家主回来了!” 众人瞬间清醒了, 连忙起身迎接。 傅景渊推门而入, 带进来一股萧瑟的寒风, 几片雪花也跟着飘了进来。 众人一窝蜂地围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关于朝堂上的事情。 “二殿下被发配到了皇陵,此事究竟是真是假?”郁夫人焦急地问道。 傅景渊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是真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这件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傅宛容不禁问道,“父亲,二殿下倒台了,会不会牵连到咱们家?” “据说圣上不允许二殿下携带任何侍从,确实是放弃他的意思。”傅景渊用沉重的声音道, “至于会不会牵连到咱们傅家,此时还不好说。” “父亲不必太担心,事到如今我们仍未听说任何将傅家牵扯进此案的消息,这就是好消息。”傅彦出言宽慰道。 傅景渊闻言颜色稍霁,微微颔首。 傅彦说得没错,傅家是赵承平的外家,按理来说朝臣们定会怀疑到傅家头上,这个时候只要有任何一点证据都可以将傅家推向风口浪尖。 可是却并没有发生。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旁人怎么都找不出一丝傅家和赵承平勾结的证据。 但这未免太幸运了些。 就算傅家这些年没有与赵承平同流合污,但毕竟平时常有往来。 这些往来证据若是被有心之人篡改一番,再添油加醋说得夸张些,即便无法定傅家的罪,至少也该在朝中掀起一阵波澜。 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的情况,反倒令傅家众人惴惴不安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傅景渊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阿骧说得没错,此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段时间大家务必要谨言慎行,能不参加的社交就不参加了,免得说了什么话落人口实。” 然后他转身对傅彦道:“你随为父来一趟,有要事相商。” 傅彦大概能猜到傅景渊会跟自己说什么,点点头。 “那儿子先随父亲去一趟书房,母亲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傅彦对郁夫人行了一礼,转身跟傅景渊往书房走去。 一路上傅彦始终保持在傅景渊右后方一步半的位置。 他看着父亲稳重中带着一丝急切的脚步,以及略显孤傲的背影,突然觉得父亲有些陌生。 直觉告诉傅彦,自己的父亲好像知道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和家里其他人说。 进入书房后,傅彦将门掩上,放下厚重的布帘将寒意挡在门外。 “父亲,您要说的究竟是何要事?”傅彦问道。 傅景渊沉默片刻,道:“我怀疑有人手中掌握了咱们家的把柄。” “什么意思?”傅彦脸色一变,“父亲的意思是……跟二殿下一案有关的把柄?” 傅景渊颔首,“此事若真是彻查起来,还真与为父有关。” 傅彦吓了一跳,但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道:“儿子愚钝,还请父亲明示。” 什么叫二殿下的案子和傅景渊有关? 二殿下所犯之罪众多,谋害朝臣、私生活不检点、买通官员、收取贿赂…… 傅景渊都帮他做了什么? 哪件事是和傅家有关的? 好吧,这里面每一件事都能给傅家带来一记重创。 但傅彦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关于贺听澜的那个案子。 “为父确实帮二殿下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那些证据已经被消除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件除外。”傅景渊缓缓开口道。 傅彦立刻问:“是何物?” “一幅画作。”傅景渊道。 “画作?”傅彦不解,“这画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那是先帝时期秦王的遗作。” 傅彦瞬间瞪大了双眼,渐渐明白了一切的事情。 他原本不敢相信赵承平就这么被废了,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赵承平是元兴帝从小到大花费了最多精力去培养的一个儿子,按理来说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 二是宁贵妃一定会朝傅家求助,可是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收到来自宁贵妃的任何消息。 在听到秦王画作的一瞬间,傅彦就明白了。 真正让元兴帝放弃这个儿子、并不留一丝情面的,并非之前的那些罪证,而是秦王的书画。 赵承平是皇子,还是被元兴帝寄予厚望、极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 堂堂一位皇子,谋害了一名在朝中毫无根基的从五品小官,元兴帝根本不会因此就把赵承平废了。 而买通官员、收取贿赂,这些若能算作重罪,恐怕满朝文武有一大半都要被罢黜。 至于什么私生活不检点,那就更加算不得罪证了。 只有秦王,赵承平对秦王书画的倾慕和爱惜,这才是真正触及了元兴帝逆鳞的行为。 “父亲的意思是,有人有证据可以证明,咱们家也知道秦王书画的事情?”傅彦试探地问道。 “不仅如此。”傅景渊长叹一口气,“那幅画是二殿下之前送给我的,当时我没发现任何不对,就一直收着了。直到前些日子我发现其中蹊跷,派人去云清园将画取回,却发现那幅画竟然失窃了。” 傅彦的心顿时咯噔一下,明白了过来。 自己和赵承平是表兄弟,并且都喜爱舞文弄墨,经常在书画方面有所交流,这件事在金陵城并不是个秘密。 赵承平偷偷珍藏秦王遗作,在元兴帝看来很有可能是自己帮着搜罗来的。 一旦在傅家发现了秦王的遗作,就可以证明傅家和赵承平有所勾结。 到那时,赵承平和傅家就彻底捆绑在一起了,只要是赵承平干的坏事统统会被认为跟傅家也有关系。 元兴帝疑心病重,尤其是这几年上了年纪,更甚从前。 他整日面对赵承平这个年轻力壮、有外家帮衬、有能力还有野心的儿子,难免忌惮。 若是有心之人从中作梗、搬弄是非,再碰上元兴帝的疑心,便很有可能将整个傅家推上觊觎皇位、为臣不忠、谋权篡位的风口浪尖。 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所以那幅画一定不能被抖落到元兴帝跟前。 可问题是,那幅画究竟被谁偷走了?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良久,傅彦面色严肃地问道:“父亲,您跟我说句实话,除了这幅画以外,您没有贪墨吧?” “胡说!你父亲是那种人吗?”傅景渊义正词严道,“为父平日里是收过一些礼物,但那都是在官场上很正常的,在政事上绝对没有任何作假行为。以后这种话不许乱说,知道吗?” “儿子明白。”傅彦松了口气,“父亲若想找出盗取画作之人,其实也不难。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只有两种:一是将其交予圣上,意图陷害咱们家;二是以此为要挟,逼迫父亲为其做什么事,或者隐瞒什么。” 第297章 “若是第二种,对方一定会有所行动,想必父亲很快就能知道了。若是第一种……那就有些奇怪了。” 傅景渊点点头,“为父也是这么想的。最怕的就是对方在等待一个时机,要将咱们傅家彻底击溃。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在对方有所行动之前,把此人找出来,销毁证据。那幅画绝对不能掌握在别人手中!” 只是,该用什么办法将这个找出来呢? 傅彦面色凝重地盯着面前的烛台,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方才有一句话没有和傅景渊说—— 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如果偷走画作的人是想帮助傅家呢? 若是这个人一早便得知朱衣卫会去云清园搜查,提前将画作给偷走了呢? 但傅彦不敢和傅景渊说这种可能性。 父子二人聊了许久,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过了休息的时辰。 于是傅彦借机转移话题道:“父亲,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此事还需谨慎,儿子回去后好好想想办法,明日再与父亲商谈如何?” “也好。”傅景渊点点头,“这段时间你多注意身边人,一有情况立刻告知为父,知道吗?” “是。”傅彦起身行了个礼,“儿子先告退了,父亲夜安。” 从书房出来后,傅彦却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反而转身往后院走去。 他得去见一个人。 经过多次的翻墙溜走训练,傅彦早已在此事上驾轻就熟,轻轻松松地躲过了巡逻的府卫,从后墙翻了出去,轻盈落地。 他拍了拍衣摆上沾的干草,起身准备走,然而一抬头却看到一个人影。 傅家的后墙外面,竟然站着一名年轻女子! 傅彦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女子也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傅彦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结果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跤,跌在地上,“我……我不是、不是贼……” 等等,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傅彦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努力去辨认她的身份。 “玉琴?”傅彦借着月色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发现她竟然是宁贵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玉琴似乎也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认识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您是?” 傅彦连忙低声道:“你不在宫里伺候贵妃娘娘,跑到这里做什么?” 玉琴认出了傅彦,“扑通”一声跪在傅彦面前,带着哭腔道:“大公子,琼枝姐姐派奴婢来告诉家主,贵妃娘娘她……她……” 傅彦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顿时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娘娘她怎么了?” “娘娘……娘娘接受不了二殿下被废的打击,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玉琴哭诉道。 “轰”地一声,傅彦仿佛听到了自己脑中某根弦断裂的声音。 第258章 “陛下, 这是娘娘留下的三封遗书。”琼枝将三封信呈给元兴帝,刚哭过的眼睛红得像两颗桃子。 元兴帝沉默地接过来,只见那三封信是分别给三个人写的。 一封给元兴帝自己,一封给赵承平, 一封给傅景渊。 元兴帝将宁贵妃给自己的那封信打开看了起来, 面色越来越难看。 “贵妃这是用自己的命换老二一生平安啊。”元兴帝长叹一口气道, “老二何德何能, 有这么爱他的母亲。” 宁贵妃毕竟出身名门, 又为元兴帝生下了一子一女, 这么多年一直是个挑不出什么错的后妃,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现在她死了, 元兴帝即便是再怨恨赵承平,也不能不管他。 否则他这个皇帝的名声还不知道要被外人怎么传。 “陈敏。”元兴帝唤道。 一旁的管事太监连忙上前一步行礼道:“奴才在。” “去给老二多派些宫女和侍卫,好好伺候他。”元兴帝道,“只要老二不胡来不乱跑,有些事就由着他吧。” 陈敏明白元兴帝的意思, “奴才领旨, 陛下放心。” “至于贵妃的后事, 就交由礼部去办吧,一切遵礼就好,别太铺张也别太寒酸。”元兴帝说,“朕乏了,就先回去歇息了。” 说罢,元兴帝起身就要走。 “陛下,那剩下的这两封信……”琼枝突然开口道。 按理来说,后妃给宫外的人送信,必须由内务府的人专门抄录一份以作存档, 再确定信中内容没什么问题后才能寄出去。 此举就是为了防止后妃和前朝官员勾结,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此事就交给陈敏去做吧。”元兴帝道。 “是,陛下。”陈敏连忙领命,然后将剩下的那两封信从琼枝手里接过,紧跟着元兴帝走了。 待元兴帝一行人离开凤栖殿之后,琼枝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灵魂似的跌坐在地上,还没从自家主子已经离去的悲痛中缓过来。 娘娘让自己去那么远的缀玉斋买果脯,自己怎么就没早点反应过来呢? 娘娘进宫二十多年了,虽然以前也有惦记过缀玉斋的零嘴,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任性,吃不到果脯就不肯吃药。 那会她还以为娘娘是因为二殿下的消息,心情低落,所以耍点小脾气,想着要哄好她才出宫去缀玉斋的。 如果能早点意识到不对劲,是不是…… 可惜没有如果。 在得知宁贵妃寻短见的那一瞬间,琼枝恨不得随她一块去了。但是一想到二殿下还活着,还在遥远的皇陵,她又不甘心去死。 琼枝从小便跟在宁贵妃身边,比世上任何人都了解她。 她知道,宁贵妃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唯一的儿子。 现在二殿下被废了,父皇对他厌恶至极,又没了生母,至于傅家……到底不是一个姓的,也靠不住。 若是再没了自己这个二十多年的忠仆,殿下身在皇陵若是受了欺负该找什么人帮忙? 所以她坚决不能死! 旁边的一名小太监见琼枝痴痴愣愣地坐在那,连忙伸手去扶她,“琼枝姐姐,您快振作起来吧,娘娘的后事还得由您和礼部那边一同操持呢。” 琼枝这才如梦初醒般点点头,“对……我得振作起来……” 她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调整好情绪吩咐道:“咱们宫里的人分成三批,轮流去俑署,剩下的留在宫里听我安排。” “是,奴才这就去做。”小太监连忙点头。 自从前朝立朝时废除了活人殉葬的制度之后,便成立了俑署。 王亲国戚、后宫妃嫔去世之后,其身边的侍从心腹会去俑署,量身打造出与真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俑作为陪葬。 此举既能避免让无辜之人枉死,也能让逝者在另一边有人作伴。 这时,内务府的人来了。 琼枝猛地想起来,他们是来核对凤栖宫里的宫女太监名单的。 那玉琴怎么办?她还没回来! 完了完了完了,方才自己被悲痛冲昏了头脑,只说让玉琴去把宁贵妃的死讯告诉傅景渊,却忘了嘱咐她一个时辰内回来。 这下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内务府的人将凤栖宫所有人召集到院子里,打开名册开始清点人数,琼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会就说玉琴是被娘娘派去买东西的吧,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回来。 等到玉琴回来后再商议借口好了。 谁知就在内务府的人马上要清点到殿内宫女的名单时,玉琴突然回来了! 琼枝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这一去一回的怎么这么快? 不过回来了就好,内务府的人似乎没发现什么蹊跷。 等到人员清点完毕、内务府的人离开之后,琼枝这才把玉琴拉到一边,小声问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消息带到了吗?” 玉琴点点头:“带到了。只是我到的时候家主和主母已经歇下了,大公子说让奴婢赶快回来,消息由他代为转达就行。” 原来是这样。 琼枝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多亏了大公子思虑周全,否则刚才肯定逃不过被内务府的人盘问一番。” “是。”玉琴心不在焉地附和道。 她没有和琼枝透露傅彦刚才翻墙离开的事情,傅彦不让她说,她也不敢。 不过,大公子方才究竟是要做什么去?玉琴控制不住地去想。 都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候了,难道大公子是要去见什么人? 此时的傅彦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还没完全从方才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其实他多少也能猜到宁贵妃为什么选择自尽,却也忍不住为了自己的姑母感到不值得。 表兄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表兄了,他早已被这个吃人的宫廷和皇室所同化,变得满心算计、利欲熏心。 但或许赵承平对于宁贵妃而言,始终都是她最在意的儿子。 傅彦的心情十分复杂,按理来说他应该感到悲伤,毕竟二皇子倒台对于傅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第298章 但他又感到了一丝丝庆幸。 赵承平已经走上了夺嫡的这条路,再无退路可言,成了就是登基为帝,败了也无非就是现在这样。 傅彦很难想象,一个不把百姓的性命当回事的皇子,以后当了皇帝难道就会突然在意天下百姓了? 赵承平的落败,对大梁的朝局或许也算个好消息。 只是这件事无论如何,对于姑母来说都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傅彦恍惚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远处传来的动静拉回到了现实。 好像是巡逻的朱衣卫! 傅彦连忙躲到旁边的一处小巷子里。 差点忘了正事,他偷偷从家溜出来,是要去找贺听澜问一些事情的。 傅彦屏气凝神,听朱衣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他才从巷子里溜出来,一刻都不敢停留地往贺听澜家的方向去了。 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贺听澜睡了没有。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傅彦心想。今天晚上必须要见到他! 他驾轻就熟地溜到了贺听澜家的院子外面,按照贺听澜教他的办法翻身进入院内。 屋子里一片漆黑,难道贺听澜已经睡了? 傅彦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环顾四周后却发现屋内并没有人。 什么情况?贺听澜也不在家? 傅彦不禁纳闷起来,刚想在院子里再找一圈,一回头却看见一个大大的笑脸突然出现在距离自己几寸远的位置。 “啊啊啊啊啊!”傅彦吓得汗毛竖起,连连后退了几步。 “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大一个人杵在屋子里你都能看不着?”贺听澜无情地笑了起来。 “你又吓唬我!”傅彦气得推了贺听澜一下。 “谁吓唬你了?”贺听澜不以为然,“我连声都没出,也没碰你,你这叫做贼心虚!” “你才贼!”傅彦不甘落下风,“是你跟我说来找你的时候可以随时翻墙进来的。” “那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贺听澜拼命忍着笑问道。 傅彦一时语塞,“我……” “好啦,大晚上的来找我做什么?”贺听澜拉着傅彦走到软榻边上,将罩在九曜莲花宫灯上的绒布掀开,房间内顿时被璀璨的星光笼罩,仿佛置身于天上人间。 傅彦愣了一下,随即感叹道:“没想到你一直用着它。” “对啊。”贺听澜不明所以道,“灯不就是用来照明的吗?干嘛不用?” “说得也是。”傅彦笑着点点头。 若是寻常人获帝王亲赐的东西,肯定会小心翼翼地供起来,每天仔细擦拭一百遍,以示尊敬。 但如果是贺听澜,就不奇怪了。 对于他来说,皇帝赐的宫灯和路边摊上买的十文钱的柚子灯一样,都只是照明的工具而已。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贺听澜道,“你来找我,难道是因为如饥似渴、心痒难耐?” 傅彦脸一红,“谁说的?我没有!” “哦,看来是厌倦我了。”贺听澜长叹一口气,摆出一副顾影自怜的姿态道:“才不到三年而已,哎,无情的男人。” “你够了。”傅彦哭笑不得,“我是来问你正事的。” “什么事?”贺听澜敛了敛笑容。 傅彦看着他的双眼,认真道:“贵妃自尽了,你知道吗?” “什么?!”贺听澜脸色一变,“真的?” “我也是刚得到消息。”傅彦垂眸点点头,看起来有些落寞,“她是为了保护二殿下才……” “赵老二不值得。”贺听澜道。 傅彦突然抬头看向他,“所以,你怕二殿下的事情牵连到傅家,就提前拿走了云清园里的那幅画,对吗?” 第259章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了。 傅彦静静地注视着贺听澜, 似乎在试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是我。”贺听澜笑着点点头,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下反倒令傅彦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本以为贺听澜会否认、会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可没想到贺听澜居然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 “我也没有完全确定是你。”傅彦道,“只是觉得拿走画的那个人应该是想要保护傅家, 又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取走, 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你。” “哎呀, 看来是我自己说漏嘴了。”贺听澜笑嘻嘻地感叹道, “算了, 本来也没想瞒着你。虽然我也不知道赵老二是不是故意把那幅画送给你爹的, 但这东西放在你家早晚是个隐患, 早除掉早省心。” “那你把画放哪儿了?”傅彦问道。 “烧了。”贺听澜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把它拿去卖钱?确实,秦王遗作拿到黑市上能卖不少钱,但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我可不想有一天查到我头上来。” 倒是很符合贺听澜的性子。傅彦心想。 只是,怎么感觉贺听澜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知道赵承平送给傅景渊的那幅画是秦王遗作, 还知道它放在云清园, 甚至还赶在朱衣卫去云清园搜查之前就把画给取走了。 就好像这一切他都提前料到了一样。 见傅彦一副深沉的表情, 贺听澜忍俊不禁道:“你现在是不是一肚子疑问,但是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傅彦一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真的很明显。”贺听澜说。 傅彦:“……” 又被看穿了。 “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了。”傅彦道。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就算逼贺听澜说也不会成功的,这家伙总是有一千种办法把话题绕过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参与进皇子夺嫡的争斗中来,也不知道你和清河盟有什么关系,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说。”傅彦严肃道。 贺听澜立刻做“洗耳恭听”状。 “朝堂上的一切争斗看似是多方势力明争暗斗、相互制衡, 但真正的执棋之人只有一个,就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傅彦说。 “只要不触及到那个人的逆鳞,官员们做很多事情,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触及到了,即便你没什么错,也会被他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除掉。” 贺听澜顿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们这些人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确实就像一只蚂蚁一样渺小。但你或许并不知道,一只蚂蚁就可以举起自身体重一百倍的东西。若是成千上万只蚂蚁聚集在一起呢?” 傅彦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贺听澜话中的意思,他早该想到贺听澜会这么说的。 “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我着想,你怕我玩火自焚。”贺听澜搂住傅彦,亲昵地跟他贴在一起,“但我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求稳’这两个字。我这个人呢,喜欢刺激,喜欢热烈的、无所顾忌的日子。” “如果平安顺遂的代价是压抑自己的性子,连想做的事情都做不了,甚至没法做到问心无愧,那我宁愿像流星一样,即便短暂,却也足够绚丽。” 傅彦默默地听着贺听澜的自我剖白,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为他的坦诚感到高兴,还是一种被事实冲撞到眼前的恐惧。 自从来到金陵城之后,他们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明明看起来很幸福,升官发财、前途一片光明,可傅彦却始终觉得,他们都没有在无名寨时那么纯粹了。 或许人终究是难以与环境做抗争吧。 即便是生性自由自在的贺听澜,到了金陵城也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心思深沉起来。 至于自己,或许他的人生本来就该像现在这样。 在无名寨的那段日子本来就不属于他,只是一场意外,让他误入了这个世外桃源,让他错误地贪恋上了身为郁文嘉的那些日子。 有时候傅彦会觉得那几个月的时光很不真实,他甚至会怀疑那是不是只是一场梦,只不过比寻常的梦长了很多。 仿佛他遇到刺杀后就已经被家里救了回来,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在无名寨住过,仿佛那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段记忆而已。 如果不是贺听澜就活生生地在他眼前的话。 可金陵城里的阿澜,和身为无名寨大当家的阿澜,也像是两个人。 傅彦知道,贺听澜方才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话,可就是因为太真了,傅彦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其实方才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傅彦的心中冒出来了一个邪恶又疯狂的想法—— 如果把阿澜关起来会怎么样? 不给他玩火自焚的机会,不让他去触碰那些可能威胁到他性命的人和事,就平平安安地待在自己身边,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闹。 贺听澜喜欢捣鼓机关,就给他买很多很多相关的书和工具。 第299章 贺听澜喜欢练剑,就给他划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专门用来练武。 贺听澜喜欢躺在屋顶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那就在山上造一个酒窖,这样可以离天空更近一些。 只要贺听澜不以身入局,不去掺合那些朝堂之争,他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满足。 自己是傅家的长公子,以傅家的势力,想做到这些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但那样的阿澜就不是阿澜了。傅彦有些悲伤地心想。 从无名寨到金陵城,他就已经变了许多,若是再失去了做主自己人生的权力,他又会变成什么样? 傅彦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从脑中甩出去。 当他回过神来,只见贺听澜正眉眼含笑地瞅着他呢。 “你怎么这个表情?”傅彦忍俊不禁地问道。 每次贺听澜一露出这个表情就代表他此刻没什么正经心思。 “在思考你刚才在想什么。”贺听澜道。 “那你猜到了吗?”傅彦故意逗他。 谁知贺听澜点点头,“猜到了。” “那你说说看。” “不告诉你。” “不肯说就是没猜到。”傅彦十分笃定,“否则你肯定会迫不及待地说出来,好看我一脸震惊的表情。” “其实也不是不能告诉你。”贺听澜拼命憋着笑,“就是怕你听了之后被吓死。” “嘁,我哪儿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傅彦不屑一顾道。 “哦?那刚才是谁鬼鬼祟祟进我屋之后被我吓得吱哇乱叫?”贺听澜一脸无辜的表情,环顾四周后目光锁定在傅彦身上,“哎呀,好像是你诶!” 傅彦:“……” “别转移话题,你先告诉我你猜到的是什么再说。”傅彦的好奇心突然被勾起来了。 “那我说了哦?”贺听澜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你说。”傅彦表面上一脸淡定,内心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忐忑起来。 这家伙不会真的猜到了吧? 那也太羞耻了点! “咳咳。”贺听澜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凑近傅彦,小声道:“你在想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对不对?” 傅彦闻言如释重负地笑了,“猜错了,看来你也不是很擅长读心嘛。” “哦,好吧。”贺听澜无所谓道,“但是我确实在想一些会让你脸红的事情,你要不要听一下?” “那我听了之后要是没有脸红会怎么样?”傅彦反问道。 “不会怎么样啊。”贺听澜乐了,“难不成你还想跟我打赌?” “打赌就算了,我怕你连人带裤子都输给我。”傅彦憋笑道。 “就人和裤子啊?那没事,不用打赌我也可以直接送给你。”贺听澜嬉皮笑脸地往傅彦身上贴,“还可以附赠一个香吻。” 说着,贺听澜像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缠住傅彦,撅着嘴就去亲他。 傅彦终于忍不住破功了,一边笑一边翻身把贺听澜压在榻上,把他亲得喘不过来气才罢休。 “现在可以说了吗?”傅彦问道。 “嗯……就是在话本子里看到一个好东西。”贺听澜的一双眸子在满屋星光下熠熠生辉,里头闪着狡黠的笑意。 “什么好东西?” 贺听澜勾唇一笑,一个翻身将傅彦按在床头,装模作样道:“我们来玩强//制//爱吧!” “强//制//爱乃何物?”傅彦不明所以,十分认真地问道。 “就是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贺听澜故意露出一副邪恶的表情,得意洋洋地俯视着傅彦。 傅彦忍不住笑了。 他好像觉得自己这样看起来很有压迫感? 虽然在傅彦眼中跟干了坏事还一脸嚣张的猫没什么区别。 不过看贺听澜演得挺卖力的,傅彦也不忍心扫他的兴。 于是傅彦拼命憋着笑,道:“不就是想跟我亲热嘛,来吧。” 说完,他亲了亲贺听澜,伸手去解对方的衣带。 这回轮到贺听澜一脸茫然了。 这剧情……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啊! “有人想强//制你,你怎么就这个反应?”贺听澜好奇问道。 傅彦哭笑不得,“反正是你,又不是别人,玩点新花样也没什么。” “你都把我说害羞了。”贺听澜故做扭捏地把脸往傅彦的颈窝处一埋,开始拱他。 傅彦被贺听澜的发丝弄得怪痒痒的,便把他的头发都拨到后面,捧着贺听澜的脸蛋深深吻了上去。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今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傅彦心想。 至少这一晚他们可以做到亲密无间。 第260章 次日, 安国公府。 这一天是休沐日,顾怀仁没去上朝,待在在家中处理积攒下来的政务。 “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大的雪了。”顾怀仁望着窗外漫天纷飞的大雪感叹道,“上次还是十年前。” “您这是又想起来十年前落霞关那场仗了吧。”守在一旁的霍钊道。 “是啊。”顾怀仁放下笔, “当年若是我能快些赶过去, 是不是就不会……” “大将军您又开始了。”霍钊无奈道, “这根本就不是您的错, 您是人, 又不是神仙, 还带着八万将士, 半个月赶到已经是奇迹了, 难道您还想瞬间飞过去不成?” 顾怀仁沉默了,只是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出神。 霍钊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些年自家主上因为落霞关的事情没少自责。 即便所有人都在劝他看开点。 当年北疆军队不知从哪里获得了梁军的行军路线,在途中设下埋伏,一举击溃了数万梁军。 消息传到金陵城之后, 顾怀仁一刻都不敢耽误, 立即带兵出征赶去落霞关支援。 然而行军毕竟需要时间, 即便顾怀仁已经尽可能地缩减用在路上的时间,赶到前线时却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而这个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落霞关被北疆军队攻破,邻近的几座城池被扫荡一空,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被俘的被俘。 顾怀仁戎马二十载,从没有像那天一样无力。 这些事情霍钊也都亲历过,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懂得顾怀仁的自责。 霍钊绕到顾怀仁面前,行礼道:“大将军,当年我在战场上瘸了一条腿, 本该被打发回乡下,是您把我留在府上做管家。这份恩情,霍钊铭记于心。所以有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还是得说,十年前落霞关大败,一是内鬼作乱,二是敌军狡诈,三是上面那位疑神疑鬼不作为。您这些年调查了这么多,也知道把任何一位将军放在您当时的处境,都不会做得比您更好。您又何必如此自责呢?” 在听到“上面那位”的一瞬间,顾怀仁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小厮的禀报声:“家主,军械司贺郎中求见。” 顾怀仁正要去拿茶杯的手一顿。 贺听澜? 他来做什么? 顾怀仁与霍钊默默对视了一眼,随即道:“请他过来吧。” 数十年来戎马铿锵的大将军突然有些无措,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的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会后,门口传来了动静。 “家主,贺郎中到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抹火红的身影出现在顾怀仁面前。 他猛地抬头,面色依旧淡然如常,可双眸中却已经是波涛汹涌。 “都退下吧。”顾怀仁平静道。 “是。”霍钊十分知趣地行了个礼,转身迅速离开了书房,将门关上。 如今书房中就只剩顾怀仁和贺听澜两人,以及淡淡的木质熏香萦绕在屋内。 贺听澜笑着对顾怀仁拱手道:“下官见过大将军,此番贸然前来,希望没有扰了大将军的清净。” “贺郎中不必多礼。”顾怀仁缓缓起身,“不知贺郎中特意来找老夫,是否有什么要事?” “一些跟陈年旧事有关的东西而已,算不算得上要事,还得看大将军是否需要。”贺听澜从容地取出一张纸,将其递给顾怀仁。 “按理来说,下官前来拜见,应当带些礼物。只是今日来得匆忙,实在来不及准备,便以此物作礼,还请大将军笑纳。” 顾怀仁狐疑地接过来,将那张纸展开一看,瞬间脸色大变。 “你究竟想做什么?”顾怀仁一个箭步走到贺听澜面前,压低声音质问道。 “共谋。”贺听澜平静地微笑着说,“大将军放心,下官并无害您的意思,更不想把您和整个顾家拖下水。此物是下官送给您的见面礼,至于是否愿意听下官把话说下去,选择权全在大将军的手里。” 顾怀仁强忍着颤抖的手,再次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那张纸上的内容,面色越来越震惊、越来越凝重。 因为那是一封来自十年前的求救信,上面还染着干涸的血迹,已经在时间的冲刷下变成了深褐色。 第300章 信上字迹斑驳,甚至有些凌乱,足以看得出当时的情况多么紧急—— 蛮军突袭,我军已折损六万余人,落霞关危急。臣率残军死守,恳请陛下速发援军,迟则关破! 臣薛靖,叩首 昭德十年冬月初五 原来,镇远将军薛靖在那年的冬月初五就已经开始往金陵城送信了。 顾怀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当时他收到的那封急信是腊月初三发出来的,也就是说,从薛靖支撑不住开始向金陵城求助,到他的信件真正成功被送出来,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镇远军该有多么绝望?该是如何苦苦支撑等待朝廷的援军? “这只是薛将军写的第一封求助信,大将军若是愿意与下官合作,下官那里还有更多信件,都可以作为十年前落霞关一役藏有蹊跷的证据。”贺听澜平静地阐述道。 顾怀仁鹰一般锐利的双眸直直地盯着贺听澜:“你是如何获得这些东西的?你究竟是谁?” “大将军不必问与此案无关之事,您只需知道,我能给大将军提供的证据,可以助您达成多年来的夙愿,也可解您心病。”贺听澜不卑不亢道。 顾怀仁举起手中的信件,一字一句对贺听澜说:“你可知道,落霞关一役是圣上的逆鳞,即便是老夫都不敢随意在他面前提起。你如今把这些证据拿出来,究竟想做什么?就不怕激怒圣上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吗?!” “下官怕不怕都已经这么做了。”贺听澜笑着说,“倒是大将军,您若是真的已经对落霞关一役忘怀,这些年又怎会一直契而不舍地调查其中真相?” 顾怀仁眸光一凛,目光几乎要将贺听澜看穿看透。 “你想做的,就是让落霞关一役的真相大白于天下?”顾怀仁问道,“你可知这代表什么?圣上是不会允许自己犯错的。” “圣上是不允许,但下官要针对的从来都不是圣上,而是纪太师。”贺听澜道,“大将军想想,若是只需要降罪纪太师就可以保住圣上明君的美名,您猜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会如何抉择?” 原来他真正的目标是纪元良! “纪太师和你有什么仇?”顾怀仁立刻问道。 贺听澜毕恭毕敬地拱手一礼,话中却丝毫不见谦卑之意:“下官还是那句话,这些大将军不需要知道,您只要表个态就好。若是您愿意与下官合作共赢,那自然再好不过;但您若是不愿合作,下官也不会强人所难,您就当今日没见过下官好了。” 顾怀仁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心情万分复杂。 他审视的目光在贺听澜身上徘徊了良久,方开口问道:“你既然已经掌握了这些证据,为何要找到老夫与你共谋?自己行动不是更为稳妥吗?” “因为下官需要一位在朝中说得上话的重臣作为盟友。”贺听澜不卑不亢地回道,“大将军与下官目标一致,是金陵四世家之一的家主,又手握兵权,在十年前的落霞关一役也有所参与,乃是最佳人选。”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顾怀仁摇摇头,“金陵城中并非只有顾家一家独大,我也不是唯一的大将军,扳倒纪太师的受益者也不止我一人,你为什么偏偏选择我?” “自然是因为大将军人品贵重,下官愿意相信您。”贺听澜露出一个诚恳无辜的笑容。 “贺郎中真的以为老夫什么都不知道吗?”顾怀仁平静地看着他,“我一介武夫,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文臣之间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更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贺郎中若是诚心合作,就请回答我的问题。” 说着,顾怀仁一步步逼近贺听澜,“你的这些证据究竟从何而来?你与纪太师之间有何仇怨?你来金陵城,究竟想做什么?” “若是贺郎中连这些都不愿意坦诚相待,那便请回吧。” 贺听澜直视着顾怀仁的双眼,对方也平静地看着他,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僵持了好一会,谁也不让着谁。 终于,贺听澜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承认,我有想要为之复仇的人,便是被纪太师害死的。其实……大将军或许也想为此人报仇吧?” “什么人?叫什么?”顾怀仁立刻问。 “清河盟第五任盟主,白若松。” “你果然知道清河盟。”顾怀仁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可是我与清河盟、与白若松,都无瓜葛。” “那顾令惜呢?”贺听澜突然说。 顾怀仁面色骤变,他猛地看向贺听澜,压低声音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就是我啊,军械司郎中贺听澜,大将军不是知道么?”贺听澜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荒唐,笑着答道。 “我问的是你以前是什么人?” “无名寨寨主。” “再以前呢?你的身世如何?你父母是谁?”顾怀仁句句紧逼。 “这些证据至关重要,你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愿意把这么重要的证据交给你?贺听澜,你和当年那场败仗,和清河盟,到底有什么关系?” 贺听澜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喉头上上下下滚了几下,微微垂下眼帘,不敢去看顾怀仁。 良久后,贺听澜艰难开口道:“故人。” 第261章 “何处的故人?”顾怀仁步步紧逼, “清河盟那么多人,你在其中的身份是什么?你和白若松,和……顾令惜,是什么关系?” 贺听澜缄默不语, 满腔情绪到了嘴边, 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奇怪, 自己不是很会编故事吗, 不是很伶牙俐齿吗? 怎么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 顾怀仁见他默不做声, 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揪起贺听澜的领子, 拽着他就往门口走去。 后颈处突然传来的束缚感把贺听澜吓了一跳, 他想反抗, 奈何顾怀仁手劲儿实在太大了,又比他高了半个头,贺听澜只好乖乖跟上。 只是不知为何,贺听澜感觉顾怀仁应该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 “砰”地一声,书房大门被大力推开, 顾怀仁拎着贺听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此时的顾泽礼刚好从外面回来, 也不知道是去哪儿浪了, 经过前院时恰好看到这样一幕—— 自己老爹揪着贺听澜的衣领,跟拎小鸡崽子似的连拖带拽直奔内院而去。 顾怀仁走得实在太快,贺听澜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连走带跑地勉强跟上。 顾泽礼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梦洲和老爹根本就不熟啊! 顶多是打过几次照面的关系,老爹怎么一副要杀了他的架势? 顾泽礼用他那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飞速想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 一定是之前让贺听澜帮自己干坏事被发现了,现在老爹要先把贺听澜教训一顿,然后就该轮到自己了! 不不不, 这不可以啊! 得告诉老爹,那些事情都是自己逼迫梦洲去做的,要罚就罚自己一个人,不可以牵连到别人啊! 顾泽礼抬脚就准备追上去阻拦,但又想起来自己曾经因为不好好读书挨过的家法…… 一想到这些不堪入目的回忆,顾泽礼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两股战战。 不行,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想到这,顾泽礼毅然决然地冲了过去,一副即将壮烈赴死的架势。 “爹,手下留情——!” 顾泽礼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顾怀仁和贺听澜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回头看过去。 只见顾泽礼脸上写满了悲壮的神色,像一头牛一样冲了过来。 贺听澜有点想笑,平时见惯了顾老四傻不拉几的样子,现在这么正经怪喜感的。 “你来干什么?”顾怀仁眉头一皱,“太学博士布置的功课完成了吗?晚上为父要检查。” 一句话瞬间就把顾泽礼的满腔热血给浇灭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晚上自己惨烈的死状。 再看看老爹向自己投来的那两道寒刃一般的目光,顾泽礼忍不住浑身一颤。 “是,我这就回去温书。”顾泽礼怂了,埋头扮鹌鹑。 顾怀仁“嗯”了一声,拽着贺听澜继续往内院走。 顾泽礼伸着脖子望向二人的背影,在心中不断念叨起来—— 实在对不住了梦洲,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你你自求多福吧!我爹这个人虽然看着凶但还是讲道理的,你实话实说他肯定不会太为难你。要是你真没打过我爹光荣负伤了,那、那我就给你当小厮伺候你养伤,求你了别怪我呜呜呜…… 这一路上,安国公府里不少人都看见了自家家主拽着贺听澜往内院走去,试图阻拦的无一例外都被顾怀仁大喝一声“任何人不许跟过来”。 众人知道忤逆家主的下场,只好作罢,战战兢兢地守在外面。 “怎么了这是?” “咱家家主跟贺郎中也没什么仇啊?” 第301章 “谁知道呢?” “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贺郎中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家主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希望如此,但万一家主一时冲动呢?不行还是好紧张!” “不管了,一会要是有动静咱们就冲进去,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主犯糊涂!” 贺听澜被顾怀仁拖着,一路穿过了好几条路、好多间屋子、跨过了一座小桥,来到安国公府最深处。 顾怀仁推开一扇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处优美的院落。 这里明显比其他地方幽静不少,人声罕见,却是被人精心打扫过的,别有一番景致。 砖墙被清洗过,看起来就像刚砌成的那样干净,院内秋千上积了雪,随风微微晃动,就像是有人坐在上面荡秋千一样。 院子的一角种着一棵高大的松树,于寒冬中昂然挺立,苍枝傲雪,冰霜万重中犹存青翠。 不知道为什么,贺听澜觉得眼前的院子有些眼熟,就好像……在梦中见到过一样。 他踉踉跄跄地跟着顾怀仁进入左侧的房间里,不禁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位千金小姐的闺房! 房内陈设精致又温馨,弥漫着淡淡的木质熏香,桌上还摆着各种各样的书,旁边放着两只弹弓。 衣架上挂着一件红色的女式骑装,以及一条束膊,就好像这间房间的主人马上要换上它出去骑马。 贺听澜呆呆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好像这间屋子一直都有人住,它的主人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会,晚上就会回来。 他还想再看看,可顾怀仁却一刻都没有停留,拽着他的领子来到书柜前。 只见顾怀仁轻轻转动书柜上的两个花瓶,“咔哒”一声,柜子内部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有齿轮在转动的声音。 书柜竟然从中间分开了,打开了一条缝,并缓缓朝两边移动。 一间密室出现在贺听澜眼前。 顾怀仁松开了手,在密室门口停留了一瞬,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贺听澜犹豫了一下,也跟上。 这间密室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一间隐蔽性很好的卧房。 房间内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只是…… 贺听澜在看到那个供桌时,浑身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狠狠一颤,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眼神却一刻都未曾从供桌正中央的牌位上移开。 牌位上赫然写着:吾妹顾氏令惜之灵位。 顾怀仁沉默地走上前去,轻轻拽了一下墙壁上的一根绳子。 “啪”,挂在墙上的卷轴随之展开落下,一幅年轻女子的画像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幅顾令惜的等身比例的画像。 贺听澜瞬间目眦尽裂,他怔怔地望着画像上的人,很想要走近些、看得更清楚,可双腿却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连抬都抬不起来。 太像了,这幅画太像了,就好像阿娘活了过来一样。 贺听澜痴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女子,闻到房间里用的熏香似乎是阿娘以前喜欢用的那一款。 有那么一瞬间,贺听澜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阿娘身边。 “你好好看看,可认得她?”顾怀仁平静地望着贺听澜,眼神中却是藏不住的悲哀和心痛。 贺听澜嘴唇直哆嗦,他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安国公府里一直都有一块地方是给阿娘留着的。 原来,一直有人在默默缅怀着她。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这件院子。”顾怀仁缓缓开口道,“这间密室隔音极好,里面的人哪怕是大声吵架,外面也听不到。” 贺听澜知道,顾怀仁的意思是今日不管他说什么,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所以他想说什么都行,不管他说出来的话再怎么惊世骇俗、令人难以置信。 “我……”贺听澜艰难开口,“我是……” 一向无所畏惧的贺听澜突然在此刻胆怯了,他不敢抬眼去看阿娘的画像,甚至不想面对被顾怀仁强行展示给他看的这一切。 曾经贺听澜最渴望的就是亲情,他羡慕隔壁邻居家的熊孩子,即便那个孩子总欺负他,可贺听澜羡慕他父母双全,每天都能得到父母的陪伴。 然而他现在只觉得迷茫。 他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这一切? 十年来一个人在天地间游走,贺听澜自觉很擅长扮演各种角色。 他习惯了当山野间的一个野孩子,睡山洞,跟狼抢吃的。 他习惯了当无名寨的大当家,每天跟一群山匪扯皮。 他甚至习惯了披上一身官皮,扮演军械司郎中,与那些老狐狸虚与委蛇。 可唯独,他早已不习惯当谁的儿子。 贺听澜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在顾令惜的供桌前,深深低下了头。 “对不起……” 顾怀仁看着他微微颤抖、却始终挺得笔直的背,心像被针扎的一样疼。 明明也是个高大的小伙子,为何此刻看起来那么小一团? 顾怀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走到贺听澜身旁,轻抚了抚他的发顶。 “连跟野兽搏斗的勇气都有,怎么在你娘的牌位跟前反倒退缩了?” “大将军……我……”贺听澜像是着急要解释什么似的,却见顾怀仁只是摇了摇头。 这位从来都只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大将军眼中竟也浮现出了泪花,他怜爱地抚着贺听澜满是泪痕的脸颊,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透过他看自己亡故多年的小妹。 “那么多事都一个人扛着,累不累?”顾怀仁轻声道,语气中带着点埋怨,“也不知道跟家里求助,真倔,跟你娘性子一样。” 贺听澜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一般涌出。 他像一只被雨淋了还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动物,缩成一团,呜呜咽咽地哭着,看起来那么惹人疼。 顾怀仁的心一阵钝痛,他用力将贺听澜抱进怀里,轻抚着他单薄的脊背。 那么清瘦,顾怀仁心想,好可怜。 第262章 贺听澜最后是被顾怀仁从密室里抱出来的。 或许是解蛊后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或许是这几天连轴转劳累过度,或许是卸下心防后哭得太狠,贺听澜最后竟然哭晕过去了。 顾怀仁吓了一跳,生怕是不是自己方才拽他拽得太狠, 把贺听澜给拽出什么病来了, 连忙伸手去探他的脉息。 还好, 没什么大碍。 此时, 岁寒居外面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着急地探头探脑去看院中的情况。 方才顾怀仁拖着贺听澜一路从前院书房来到后院的岁寒居, 动静之大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爹从来都不允许我们随便进岁寒居的, 怎么会把梦洲给带进去?”顾泽礼实在想不通, “大哥,你说爹会不会在这里头搞了个刑房,这会正在对梦洲严加审讯呢?”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一张嘴就不说人话。”顾泽睿十分嫌弃地杵了一下自己的傻弟弟。 “我这不是瞎猜的嘛。”顾泽礼嘟囔道。 他咬着唇想了一会,还是觉得不能放任下去,“不行, 我得进去阻止。咱爹那手劲儿可不是开玩笑的, 万一他一下没控制住力道, 梦洲今天不得交代在这儿?” 说着,顾泽礼就要往院子里冲,结果被顾泽睿一把拦住。 “你能不能消停点?”顾泽睿忍无可忍,“我倒是觉得咱爹不会伤害贺郎中,不信你一会看看。” 就在这时,岁寒居里面传来一阵动静,院门外的所有人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顾怀仁将贺听澜打横抱起,神情严肃、步伐急切地走了出来。 贺听澜一动不动地躺在顾怀仁怀里,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顾泽礼吓得浑身一哆嗦, 抓着顾泽睿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晃,“大哥你看,人都这样了,你还说爹不会伤害梦洲?” 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箭步冲到顾怀仁跟前,颤抖着嘴唇道:“爹……您这是把、把他给杀了……?” 顾怀仁:“……” 顾泽睿:“……” 其余众人:“?” “霍钊,去请大夫到前院。”顾怀仁懒得理自家傻儿子,交代完事情就抱着贺听澜往前院走去。 “是,大将军。”霍钊点点头,抬脚就要走。 “不是,这什么情况啊?”顾泽礼一把拉住霍钊的手臂,“霍叔,我爹这是……” “四公子放心,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霍钊安慰地拍了拍顾泽礼的手背,转身去请大夫了。 怎么感觉大家都知道点什么似的?顾泽礼纳闷地心想。 好像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还愣着干什么?走啦。”顾泽睿拍了一下顾泽礼的肩膀。 顾泽礼:??? 不管了,跟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第302章 很快,霍钊便把安国公府常用的苏大夫给请到了府里。 为贺听澜把过脉后,苏大夫神色轻松,对顾怀仁笑着说:“大将军不必担心,这位公子身体无碍。只是前不久刚刚解过蛊,身子本就不如往常一样健壮,再加上这些时日应该是没休息好,又突逢大喜大悲的情绪波动,这才晕了过去。待老夫去开一帖药,服下后再好好睡一觉,便无碍了。” 听到这话,顾怀仁总算是松了口气,神色也明朗了许多,“无碍就好,无碍就好。那开药方的事就劳烦苏大夫了。” 苏大夫拱手一礼,随霍钊先行离开。 顾怀仁默默看着贺听澜的睡颜,伸手为他拨开了额前的碎发,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 见一家之主不说话,房间内的其他人也迟迟不敢开口,纷纷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充满疑惑。 最终还是顾泽睿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爹,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顾泽睿上前一步询问道。 顾怀仁这才从回忆中醒过来,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道:“去把东边的翠微堂收拾出来,你们表弟应该会喜欢。” 顾泽睿短暂地愣了一下,飞速看向榻上熟睡的贺听澜,随即明白过来,点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办。” 表弟? 顾泽礼更加茫然了,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大哥,结果顾泽睿压根儿没看他,直接转身走了。 于是顾泽礼又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三哥顾泽宣,结果收到了同样疑惑的反应。 顾泽宣: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顾泽礼看看自己老爹,又看看贺听澜,再想了一下大哥方才的反应,突然,他好像猜到了什么! “哦——!咳咳……咳咳咳……”顾泽礼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怪声,结果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弯腰狂咳嗽起来。 整个房间里的人除了榻上还没醒的那位,全都看向了顾泽礼。 顾怀仁直皱眉头,“出去。” “爹?”顾泽礼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为什么……” “出去,别打扰别人休息。”顾怀仁耐着性子道。 顾泽礼瞬间闭嘴。 他看得出来,要不是顾及着贺听澜还没醒,老爹肯定要河东狮吼了。 于是顾泽礼十分知趣地行了个礼,在顾怀仁没发怒之前溜之大吉。 顾泽宣仍旧一头雾水,还想留下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呢,一个没注意就被自己的好弟弟给拽走了。 “老四,你刚才听到了没,咱爹说他是我们的……表弟?”从房间出来后,顾泽宣的头还有些晕晕的,不敢置信地问顾泽礼。 “咱们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表弟?是谁家的?大姑、二姑、大舅舅、三舅舅、四舅舅、二姨、五姨、小姨……不对啊,谁家会突然多出来个跟咱们差不多大的儿子?难道是四代以外的表弟?那范围也太广了点,都有好几百个了……” “咳咳,你还是没有猜到点上。”顾泽礼摸着下巴,一副故作深沉的表情摇摇头。 “别卖关子了,知道什么快说!”顾泽宣给了自家弟弟一拳。 “你难道忘了,咱们还有一位小姑姑吗?”顾泽礼道。 “小姑……啊?”顾泽宣瞳孔地震,“她、她不是在二十年前就……” “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问题所在。”顾泽礼道,“没事,等梦洲醒过来之后我去问问他。要是真的跟我猜的一样,那这件事可就复杂了。” “确实如此。”顾泽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如咱们去问问大哥吧。大哥比咱们大八岁呢,二十年前的事情他肯定有印象。” “好主意!”顾泽礼深表赞同,“那赶紧走吧,去翠微堂找大哥去!” 兄弟俩一拍即合,立刻往东边跑去。 顾怀仁和贺听澜今日闹出的动静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安国公府,就连在外面和贵夫人们吃茶聊天的昭宁郡主都得到消息连忙赶了回来。 “主母您总算是回来了。”霍钊一见昭宁郡主连忙行礼道。 “霍管家,我听说家主跟军械司的贺郎中起了冲突,还把人连拖带拽地带进了岁寒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昭宁郡主满脸急切,“家主下手还是这么没轻没重,贺郎中他没事吧?” “主母多虑了,贺郎中没事。”霍钊笑着说道,“再多的老奴也不方便说,您还是亲自去问家主吧。” 昭宁郡主点点头,步伐匆匆地往堂屋赶去。 结果刚走到半路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动静。 不用细听就知道,又是老四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惹祸了。 昭宁郡主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算绕路去堂屋,免得撞上这父子二人之间的纷争。 谁知小兔崽子眼睛够尖的,天都快黑了竟然还能看见她。 “娘!娘快救我啊!”顾泽礼看见昭宁郡主就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就朝她这边冲过来。 “不争气的东西你给老子站住!”顾怀仁手里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棍子,追着顾泽礼大骂道:“年终考试考的什么成绩?!一共八门功课,能考出两门丙等,两门丁等!之前夸你两句尾巴也翘了,翅膀也硬了是不是?!给我过来,老子揍不死你个小兔崽子!” 昭宁郡主原本看这架势挺吓人的,张口刚要劝顾怀仁消消气,结果当她听到顾泽礼的年终考试成绩之后,火“噌”地一下窜起来了。 “什么?两门丙等,两门丁等?”昭宁郡主眉头一皱,看向顾泽礼,“这就是你跟我和你爹保证过的会好好读书?” “娘!怎么您也不帮我啊?”顾泽礼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哀嚎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本来以为今天有了贺听澜的事情,老爹就想不起来询问自己的年终考试成绩了,还以为能成功混过去,谁知道…… 哎,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顾泽礼悲伤地心想。 “你多大了,嗯?二十了!过了年就二十一了!书读不好就算了,遇到点事就知道找你娘,能不能有点出息?!”顾怀仁恨铁不成钢,用棍子指着顾泽礼咆哮道。 “呜呜……大哥救我……”顾泽礼看着一左一右像两座大山一样站在他两侧的父母,感觉自己死期将至。 “你大哥忙着呢,没空救你。”顾怀仁没好气道。 “三哥救我……” “你三哥也忙着呢。” “梦洲救我……” “梦洲是谁?”昭宁郡主突然问道,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对顾怀仁说:“家主,我方才听说你今日和贺郎中起了冲突,他现在如何了?” 顾怀仁这才敛了敛怒气,对坐在地上的顾泽礼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一会再教训你!” 说罢,顾怀仁叹了口气,对昭宁郡主道:“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你跟我来。” 第263章 贺听澜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这是哪儿? 贺听澜揉了揉脑袋,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哦,想起来了,自己晕倒前被顾怀仁带到了安国公府后院的一处密室。 再看自己现在所在的房间, 装潢华贵精致、气氛温馨悠然, 应该还在安国公府。 贺听澜撑起身子, 准备出去走走, 结果刚一坐起来发出的动静就惊动了在屏风外候着的侍女们。 四名侍女赶紧绕过屏风走到榻边, 齐刷刷地屈膝行礼道:“奴婢们见过表公子。” 贺听澜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 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裹紧自己的小被子。 怎么突然出现四个黄花大闺女? 究竟是何方歹人, 试图用此计陷害自己清白?! 他低头捡查了一下, 还好,身上是穿着衣服的,要不然也太尴尬了! “你们这是……”贺听澜警惕地看着眼前装扮一模一样的四个姑娘,很不习惯自己的房间里出现陌生人。 “我们是家主派来伺候表公子的。”看起来最外向的那名侍女笑着答道,“奴婢名唤玉舒, 她们分别是玉吟、玉竹、玉禾。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就好。” 贺听澜有些懵,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已经够他缓一会的了, 这又来了四个丫头,还一口一个“表公子”地叫自己。 贺听澜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没有如此不自在过。 不过这四个姑娘为奴为婢也不容易,若是就这么把她们给赶出去万一受到责罚怎么办? 于是贺听澜想了一下,道:“那个,我想一个人出去散散步,你们几个就打扫一下房间吧。” 四名侍女你看我我看你,觉得这位公子十分与众不同。 玉舒笑道:“是,奴婢这就服侍您更衣。” 说着,她取来一件厚实的冬衣, 走上前来就要扶贺听澜起身。 第303章 “多谢。”贺听澜连忙接过衣服,“可以了。” 玉舒愣在原地:??? 贺听澜也茫然地看着她,衣服都送到了,她们四个怎么还站在这里? 难道她们连自己换衣服都要看??? “表公子,您裹着被子奴婢怎么服侍您更衣呀?”玉舒柔声道,伸手就要把被子从贺听澜身上扒掉。 贺听澜:!!! 女流氓啊啊啊啊! 安国公府的侍女怎么回事?不但要看自己换衣服,还要上手! 于是贺听澜把被子裹得更严实了,连连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比较喜欢自己换衣服,有人在旁边看着我就浑身不自在,就会把衣服穿反……” 玉舒:还有这种说法? “那啥,房间里可以收拾的地方挺多的。”贺听澜赶紧转移话题,“你们正好四个人,一个擦花瓶,一个扫地,一个点香,还有一个……呃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活了反正就看着做点事吧。现在我要更衣,你们可以退下了。” 四名侍女相互对视一眼,虽然觉得这位新来的公子有点奇怪,但毕竟是主子吩咐的,自己照做就是。 于是四人对贺听澜行了一礼,知趣地退下了。 待四人绕到屏风外面,贺听澜总算是松了口气,赶紧掀开被子换衣服。 洗漱完毕后,贺听澜迫不及待地推门出去,准备去找顾怀仁。 他来安国公府是来跟顾大将军共谋要事的,昨天在密室里发生的那些事情纯属预料之外,还是得回归正事。 四名侍女看贺听澜要出门,刚想跟上,贺听澜便说自己出去遛弯也喜欢一个人,就让她们留在屋子里了。 雪已经停了,院中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有种圣洁的美丽。 贺听澜忍不住对着风景感叹了一会,想着说正事要紧,便一刻不停地去堂屋找顾怀仁。 谁知半路上就听到了一阵声响。 好像是顾泽礼的声音? 贺听澜循声追过去,快要到前院时渐渐听清了内容。 “快来人啊,四公子上树了!”有侍女惊慌失措地喊声。 贺听澜:??? 他绕到前院一看,好家伙,顾泽礼不知怎么爬到了院中那棵参天大树上,此刻四肢紧紧抱着树干。 树下正是手持棍子的顾怀仁,用棍子指着顾泽礼咆哮道:“你给我下来!别以为昨天的事就算了!” “我才不下来,我要是下来了您不得打死我!”顾泽礼在树上喊。 “反了天了!为父的话都敢不听了?!赶紧下来!” “我就不!有本事您也爬上来抓我啊!” “顾老四,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下来——” 贺听澜正看热闹看得起劲,谁知这时树上的顾泽礼瞥见了远处的贺听澜,连忙喊道:“哎哎哎,梦洲你醒了!快来救我!我爹要把我给宰了!” 顾怀仁一听到贺听澜的名字,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贺听澜不知何时已经从房间出来了,正津津有味地看他们父子二人对峙呢。 顾怀仁连忙三步并两步地朝贺听澜走去,关切道:“怎么样?感觉身体可好些了?这么冷的天也不披件大氅,屋里的人怎么伺候的?” 见贺听澜唇色仍有些淡,但整个人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至少看起来不像生病的样子了,顾怀仁稍稍松了口气。 “劳烦大将军费心,我身子无碍。您千万别怪罪玉舒她们四个,是我自己不想穿那么多的。”贺听澜笑着说道,“我天生比别人抗冻,以前又在北方待习惯了,在金陵城就没觉得冷过。” “那就好。”顾怀仁点点头,又问道:“房间住着还习惯吗?若是不喜欢就给你再安排个房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多谢大将军,昨晚休息得很好。”贺听澜拱手一揖,“昨日晕倒后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多谢您叫大夫为我看病。等回去后我会准备一份谢礼送到贵府……” “不是,等会儿。”顾怀仁眉头一皱,打断了他的话,“你要回哪儿去?” 贺听澜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自然是回平乐坊。” “你这孩子,回那里做什么?又小又偏住着多不自在啊。”顾怀仁大手一挥爽朗道:“以后你就住在安国公府,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去军械司也更近些。” “可是……”贺听澜刚想说什么,只见顾泽礼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了。 方才趁着两人对话的间隙,顾泽礼蹑手蹑脚地从树上爬了下来。 他趁着顾怀仁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贺听澜身上,连忙飞奔过来一把抓住贺听澜的胳膊,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我爹说得有道理,梦洲你就先在府上住下吧。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啥……呃,就那个东西,不是还没聊完嘛。你住在这里咱们也方便交流,对吧?”顾泽礼一边说,一边冲贺听澜挤眉弄眼。 贺听澜一脸疑惑地看着顾泽礼:“什么东西?我咋没印象?” “你看你,肯定是病糊涂给忘了!”顾泽礼拼命对贺听澜使眼色。 求你了大哥,快救救我! 贺听澜明白了过来,配合道:“哦,你说那个东西啊。” “对对对,就是那个东西!”顾泽礼用力点点头,嬉皮笑脸地对顾怀仁道:“爹,您看梦洲这初来乍到的,对府上还不甚熟悉,不如我先带他到处走走,介绍一下,您觉得如何啊?” 顾怀仁对自己儿子这点小心思一目了然,但看在贺听澜的面子上打算暂且饶过他,点头道:“那你们就先在府上转转吧。” “是,保证完成任务!”顾泽礼感觉自己又有活路了,连连称是。 说罢,顾泽礼拉着贺听澜就要走。 “那大将军,我就先跟他四处转转,晚些再来找您。”贺听澜道。 虽说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住在别人家不太合适,但毕竟是要共谋大事的。若是能顺了顾怀仁的心意,事情谈起来也更容易成功一些。 而且……贺听澜也确实存了点私心,想看看阿娘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怎么还叫大将军?”顾怀仁笑着调侃道,“昨天你在岁寒居里说的那些我可都记着呢。” 贺听澜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叫……舅舅?” 一声舅舅给顾怀仁叫得心花怒放,也顾不得某位糟心的傻儿子正咧着嘴笑,慈爱地看着贺听澜,“行了,去玩吧。” “走走走,我跟你说啊,后院有个人工湖……”顾泽礼生怕自己再多待一会老爹就又想起考试成绩的事情,连忙把贺听澜给拉走了。 待两人彻底走出顾怀仁的视线范围,顾泽礼总算是松了口气。 “呼,吾命得以保住!”顾泽礼感叹道,“今天多亏有你,要不然我都能想到我会死得多么惨烈!” “有那么吓人吗?”贺听澜不以为然,“我看你爹也就是嘴上说得狠,又不会真的把你给打残了。” “一定要打残才叫吓人吗?!”顾泽礼睁大了双眼,“再说了,别一口一个‘你爹’,那不也是你舅舅?” 贺听澜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对于这短短一天一夜之间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对于“舅舅”这个称呼。 “你……真是我小姑姑的儿子?”顾泽礼眨巴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贺听澜,“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咱俩长得有点像,当时你还说是缘分……等等,你不会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吧?!” 顾泽礼突然意识到不得了的事情,目瞪口呆。 贺听澜憋笑,“谁跟你长得像?我比你长得聪明。” “聪不聪明看的是气质,又不是长相!”顾泽礼不满地反驳道,“能说出这话,我看你也不咋聪明。” “我聪不聪明我不知道,反正聪明人不会为了躲避挨揍就上树。”贺听澜毫不客气地打趣起来。 “你——!算了。”顾泽礼叹了口气,“别跟我提这事,让我先短暂地逃避一下。” “行吧。” “对了,你不是三月的生辰吗?为什么我爹说你是我表弟?”顾泽礼又产生了一个疑问。 “我把生辰报大了一年。”贺听澜无意隐瞒,“其实我是次年三月的。” “哈?”顾泽礼大惊失色,“那你之前还让我叫你哥?这不占我便宜嘛?!” “搞得好像你叫过一样。”贺听澜哭笑不得。 “我不管,现在我才是哥。你乖乖地叫一声四哥,以后在府上四哥罩着你!”顾泽礼拍拍胸脯,一脸神气地宣布。 贺听澜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呵呵。” 说完他抬腿就走。 “哎!怎么走了啊?”顾泽礼追上去,“我还没说完呢!” 第264章 贺听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安国公府住下了。 其中很大一个原因是顾泽礼。 马上就要过年了, 太学年终考试结束后也给学生们放假了,让大家回去好好准备过年。 第304章 毕竟太学中的学生很大一部分都不住在金陵城,赶回家过年也需要些时日。 而像顾泽礼这种二世祖便待在家,每天无所事事到处浪。 原本他已经计划好了每天找什么借口去哪玩, 以免经常出现在老爹跟前惹祸上身, 结果半路杀出来个贺听澜。 这下好了, 借口不就有了嘛! 于是顾泽礼整天拉着贺听澜, 吃饭要一起吃、出去玩要一起去, 恨不得去茅厕都要一起。 老爹现在对梦洲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要抱紧这条大腿, 自己小命便得以保住! 不过顾泽礼也有失算的时候。 这天清早。 “你放开它, 我今天真的得去军械司了!”贺听澜抓着自己的官袍,不让顾泽礼把它给抢了去。 “舅舅都帮我请了三天假了,我再不去像什么话?!” “没关系,你要是被扣俸禄了,那部分钱我双倍补给你!”顾泽礼央求道, “梦洲你别走嘛, 你要是走了, 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恐怕你晚上回来就见不到我了呜呜呜……” “至于吗你?给我!”贺听澜哭笑不得,一把把官袍夺回来,“这不是俸禄的事,我才刚从之前的风波中脱身,要是再连续好几天请假不去,不知道又要被人怎么说闲话。” 贺听澜一边穿戴整齐,一边道:“你要是实在怕被揍,那你就找个借口出去嘛, 找同窗玩什么的。等晚上咱俩再一块回来。” “对哦!”顾泽礼一听这话觉得有道理,“好主意,我可以去找傅文嘉!” “你忘啦?他也要去吏部理事。”贺听澜无情地打消了顾泽礼的“美好愿景”。 “哦,也是。”顾泽礼瞬间垂头耷耳。 可怜的顾老四突然体会到了作为一名大龄学子的悲哀。 他在太学的同窗大部分都比他年纪小,而之前跟他在一个私塾的同窗都已经开始任职了。 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顾泽礼心想。 谁让你不好好读书呢! “哎,算了,我还是待在家温书吧。”顾泽礼道。 “嗯,还有救。”贺听澜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顾泽礼不满道:“你取笑我!” “我说的是实话。”贺听澜将官帽戴上,“你好好待在家温书,再演得夸张一点,让舅舅觉得你是真的因为年终考试的成绩感到后悔和自责。这样他应该就不会揍你了。” “有道理!”顾泽礼犹如醍醐灌顶,冲贺听澜抱了抱拳,“趁着我爹还没从房间出来,我这就去,告辞!” 说罢,顾泽礼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贺听澜:“……” 穿戴整齐后,贺听澜带上东西,准备去军械司。 然而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按照安国公府的规矩,早上离开之前好像要去请安? 于是他又转头往堂屋去了。 而另一边的顾泽礼搬出来一大摞书,装模作样地伏案学习起来。 但是在自己屋子里温书,别人也不知道啊。顾泽礼心想。 得想个办法让老爹知道。 直接拿着书在老爹面前晃肯定不行,那太明显了。 不如就让下人去散播一下消息吧! 于是顾泽礼叫来几名小厮和侍女,一本正经地开始交代。 嘿嘿,计划通! 顾泽礼感觉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美滋滋地幻想着自己待会会得到什么样的夸奖。 他郑重其事地翻开书、铺好宣纸、磨好墨、摆好毛笔,开始温书。 结果还没学够半个时辰他就看不进去了。 感觉书本上的字在自己眼前群魔乱舞,虽然存在感极高,但就是读不进去。 “你,过来。”顾泽礼对其中一名侍女招招手,“你去打听一下,我爹这会干什么呢?” “是。” 一会后,侍女回来禀报:“四公子,家主方才出门了,说是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顾泽礼瞬间高兴起来,“太好了,我自由了!” 进宫这一去一回的至少要半天,所以直到下午他都不用担心偷懒会被老爹发现。 顾泽礼把书扔到一边,起身宣布道:“好不容易放假,在家待着简直是虚度光阴,本公子要出去玩去!” 他走到一名小厮跟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你呢,就负责待在房间里扮演我,任何人想进来就说本公子正在潜心温书,不许打扰。” 然后他又对另外几名侍女小厮吩咐道:“你们几个负责配合演戏,咱们作戏要做全套嘛。” 顾泽礼房间里的下人早已习惯这些招术,纷纷点头称是。 “很好,那本公子就溜了!”顾泽礼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别人是回到自己家犹如鱼儿回归汪洋大海,顾泽礼是离开安国公府犹如鸟儿展翅飞向天空。 他在街上吃吃逛逛,玩了一会后觉得一个人有点无聊,打算随机挑选一名家住金陵城的同窗好友骚扰一下。 谁知好巧不巧,路上刚好碰到一位。 还是顾泽礼没有预料到的一位。 “傅文嘉?!”顾泽礼惊讶地看着迎面走来的傅彦,“你不是应该在吏部理事吗?难道也偷偷溜出来了?” 只见傅彦身上还穿着吏部的官袍,手里提着装文书的小木箱,一看就是刚从吏部出来的架势。 “你以为谁都是你?”傅彦毫不客气地调侃道,“之前连着忙了好几天,公务差不多办完了,所以今天下午就放假。” “太爽了。”顾泽礼啧啧感叹,“真羡慕你们这些可以拿俸禄的。” “你们?”傅彦敏锐地捕捉到顾泽礼话中的隐藏含义,“还有谁?” “贺梦洲啊。”顾泽礼道,“他比你更爽,你的俸禄还得上交家里,人家梦洲全都可以自己支配。” “那你还不抓紧从太学毕业,这样你就可以跟我们一样爽了。”傅彦笑道,“不过说起来,你最近可有看到阿澜?” 贺听澜这个家伙,那天晚上放纵过后就不见人影了,昨天去他家找也没人回应。 于是傅彦又去了趟军械司,结果一问才知道贺听澜请假了,具体请假原因还未知。 这听起来着实有点诡异,他不会又撞上什么倒霉事了吧? 有了上次贺听澜被陷害通敌叛国一事,傅彦有点草木皆兵。 一两天没有贺听澜的消息还可能是公务繁忙的原因,可这都四天了,他不免担心起来。 傅彦突然这么一问,反倒把顾泽礼给问住了。 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太过于惊世骇俗,就连昭宁郡主都花了两天时间才缓过来,顾泽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见顾泽礼表情复杂精彩,傅彦立刻上前一步,着急问道:“你见过他是不是?他在哪?” “呃……梦洲他……其实他在我家。”顾泽礼实话实说道。 “在你家?”傅彦一头雾水,“在安国公府?” “不然呢,我难道还有第二个家吗?”顾泽礼道,“哎,这件事说来话长,反正你不用担心,我爹对他可好了,他现在的待遇比我都好!” “他为什么会在你家?”傅彦被顾泽礼给说懵了,“你是说,他在你家住下了?” “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顾泽礼含糊其辞地点点头。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老爹不让随便跟外人透露啊! 自从那天从岁寒居出来之后,顾怀仁就和昭宁郡主还有顾泽睿把事情说开了,并认真讨论了一下这件事。 三人一致认为既然贺听澜是顾令惜的孩子,那就是顾家人,怎么说也得让他在安国公府有家的感觉。 但自己家的事关上门来好说,可对外要怎么说呢? 如果对外宣布贺听澜是顾怀仁的外甥,别人就一定会问他父母是谁,就一定会引出顾令惜。 但顾令惜当年毕竟是在与当今圣上的婚礼上逃婚导致的坠崖,若是牵扯出顾令惜,只怕会麻烦不断。 顾怀仁倒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指指点点,可若是圣上雷霆大怒…… 最后还是贺听澜站出来提供了一个想法。 “若是有旁人问起来,舅舅就说我是顾家的远房表亲吧。”贺听澜提议道,“顾家亲戚众多,远房的更是数不胜数,多我一个旁人也不会察觉出什么异样。这样一来哪怕让外人得知府上的下人称我为‘表公子’也解释得通。” 顾怀仁犹豫了。 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只是…… “舅舅不必觉得会委屈我。”贺听澜笑着说,“在外的身份不过是虚名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况且,若是因此事给顾家带来祸端,那我可就罪过了。” 顾怀仁虽然还是觉得这样太过于委屈贺听澜,连真实身份都不能宣之于众,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远房表亲的身份的确最合适,既能让贺听澜踏踏实实地在顾家住下去,也不会太遭人怀疑。 第305章 于是顾怀仁把顾家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都叫了过来,让大家统一口径。 顾泽礼想了一下,道:“梦洲那天在我家门口晕倒了,然后我爹就让人把他带回去叫了郎中诊治,然后又意外发现梦洲跟我们家有点亲戚关系,然后就这么住下了。” “你确定?”傅彦狐疑地看着顾泽礼,总感觉他的话不太靠谱的样子。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顾泽礼道。 “行,那一会我跟你回你家,拜访一下顾伯父。”傅彦点点头说,“顺便等等阿澜。” 第265章 傅彦感觉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怪怪的。 尤其是当大家提到贺听澜的时候。 顾怀仁倒是表现得比较自然, 十分热情地给傅彦介绍起来。 “贤侄啊,说来这也是缘分。阿澜的父母跟我也算是远房亲戚,而且十五年前我带兵途径清丰县的时候,跟不少士兵都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河水生了病。当年还是阿澜的父亲号召全村人给兄弟们治病的呢。” 顾怀仁说得有模有样, 倒是让傅彦的怀疑打消了不少。 贺听澜的老家确实是在清丰县贺家庄, 十五年前顾怀仁行军北上也确实曾经路过那里。 虽然仍有些将信将疑, 但顾伯父毕竟都这么说了, 就当这一切是真的吧。 众人春风和煦地笑着闲聊, 反倒是一旁的顾泽礼, 脸上的尴尬表情已经快忍不住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 就自己一个二傻子。顾泽礼心想。 他们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的? 年关将至, 席上可以聊的事情多到数不胜数。 比如今年的游园会由谁家主操办啊?新年宫宴派谁去啊?还在读书的成绩如何啊?已经入仕为官的政绩怎样啊等等。 安国公府虽然贵为公爵门第,各种繁复的规矩却不多。 像今日这样的宴席,在座的基本都是自家人,傅彦即便不是顾家的子弟却也是从小跟顾家几位公子混在一块的,所以男子和女眷也没分开坐, 而是热热闹闹地全都聚在了正厅里。 不愧是将门之家, 吃饭聊天什么的令人觉得自在。傅彦心想。不像在自己家, 每次只要有父亲在场,说话做事总得斟酌再三。 傅彦被席上的热闹氛围所感染,几杯酒下肚也渐渐放开了。 顾泽礼那边更是已经失去了控制,这家伙酒量不太行,而且喝醉后还十分不老实,张牙舞爪上房揭瓦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不,已经开始拉着傅彦拼酒了。 傅彦有点晕乎乎的,脑子告诉自己在别人家不能喝得这么放肆,身体却很诚实, 端起酒壶就给自己倒了个满杯。 “兄弟爽快!喝大杯的!”顾泽礼没轻没重地拍了一下傅彦的肩膀,仰头把杯中酒喝了个精光。 一旁的昭宁郡主看不下去了,“你个死孩子悠着点!文嘉来咱们家做客,你让人家好好吃饭,怎么还一个劲儿灌人家酒呢?” “哎,孩子们的事,咱们大人就别插手了。”顾怀仁笑着给妻子夹了一筷子菜,“只要没大打出手,今天咱们就统统当作没看见!” 昭宁郡主忍俊不禁,“我看你也喝高了。” 没有了父母的约束,顾泽礼更是成为一头脱缰的野驴,拉着傅彦喝得没完没了。 “文嘉,咱、咱们继续喝、嗝……看谁喝得过谁!今天晚上……嗷!” 顾泽礼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怒发冲冠一声吼:“谁刚才踢了我一脚?!” “我。”贺听澜一脸淡定地抿了一口酒。 “贺梦洲,你踢我?!”顾泽礼不敢置信地指着贺听澜,“你可别忘了我是谁!” “你是谁?”贺听澜十分配合地问道,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玩味笑意。 “我可是你的四哥!”顾泽礼大声宣布道,“你小子知不知道长兄如父的道理?你怎么能踢我呢?” “顾老四!你脑子被驴踹了?”顾怀仁照着顾泽礼的脑门子来了一下,“敢咒你老子?!” “啊?”顾泽礼被打懵了,晕头转向道:“爹您也打我?我又做错什么了啊——?!” “咳咳,长兄如父指的是没有父亲的情况下,长兄需要担起父亲的职责,咱爹健在呢。”顾泽睿在一旁补充,“我说四弟啊,你在太学都学了些什么?” 顾泽礼愣住:“啊?” 他的脸此刻红得像猴屁股,配上那一脸呆傻的表情,以及站都站不稳左右晃动的身子,显得尤为滑稽。 席上众人纷纷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知顾泽睿说出的“太学”二字又提醒了顾怀仁,他现在一想到顾泽礼的年终考试成绩就来气。 “我说,你能不能跟别人学学?”顾怀仁恨铁不成钢地对正在犯二的顾泽礼道:“文嘉我就不用多说了,人家那本事是你下辈子也学不来的。那你总该跟你几位兄长多学学吧?” 顾泽礼嚎了一嗓子:“爹您怎么又开始了?我正喝酒喝得高兴呢!” 好不容易让老爹把年终考试的事情给抛之脑后,怎么现在又提起来了? 都怪大哥! “你别跟老子扯别的!”顾怀仁此刻酒劲儿也上来了,非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不成。 “你看看你表弟,人家从小到大一天学堂没上过,照样文武双全、博览群书、能写能画,还十分精通这个……这个机关之术。” “你再看看你,从小到大给你换过多少位夫子?个个都是才识学问一流的大儒。你是怎么学的?” 顾怀仁越说越来气,昭宁郡主见状连忙起身安抚。 自从贺听澜在安国公府住下之后,顾怀仁询问过他一些以前的事情,从中也了解到了贺听澜的过往,以及他印象中的顾令惜。 一想到贺听澜小时候那些住山洞、被官兵追杀的经历,顾怀仁就心疼不已。 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他都能把自己养得如此璀璨夺目,若是这孩子跟自己的几个儿子一同长大、一同上学,那这世上应该就没有什么可以令他烦恼的了。 正因为如此,顾怀仁再转头看看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傻儿子,便更加气不打一出来。 家里给了这么好的条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上学也是请的文学大儒做先生,怎么就连区区一个太学考试都考不过去?! 孺子不可教也! 然而顾泽礼完全不知道自己老爹这一连串的心路历程,他觉得委屈极了。 怎么方才还和颜悦色的,突然就开始教育自己了?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好丢脸! 顾泽礼委屈地努努嘴,刚想开口替自己辩驳几句,谁知方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贺听澜突然开了口。 “舅舅,如果您可以选择,您会愿意让他把我经历过的都经历一遍,还是保持现在这样?”贺听澜放下酒杯,笑着问顾怀仁。 席上瞬间安静了。 顾怀仁陷入沉思,良久没有说话。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贺听澜拍了拍顾泽礼的肩膀,“虽然你这个人吧,咋咋唬唬的,还不太聪明,但是能保持一腔淳善,已经很不容易了。” “嗯……啊?”顾泽礼脑子还没转过来。 贺听澜刚才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暗讽他? 顾泽礼没听明白,但席上许多人都听明白了。 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除了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外,不可避免地需要面对很多纷争和算计。 顾怀仁缓缓坐了下来,喝了口酒。 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会说谎的,方才贺听澜问他的那个问题,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他宁愿自己的儿子做一辈子的快乐草包,也不愿他深陷权力的漩涡、被仇恨和争斗裹挟。 见顾怀仁的气焰被熄灭,顾泽礼的脑子这下转过来了。 他一把抱住贺听澜,“呜呜呜梦洲你真好,要是没有你刚才那句话我爹肯定又要揍我了。以后你是我哥……哎哟!” 他又被踢了一脚! 顾泽礼表情扭曲地抱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小腿,不满地对着贺听澜道:“我都说了你当我哥,你不乐意就算了,怎么还踹我啊?!” 贺听澜一脸茫然:我? “这回是我。”傅彦在一旁憋笑道。 “傅文嘉,我又怎么招你惹你了?”顾泽礼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傅彦夹了一筷子菜,“提醒你一下,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哈?”顾泽礼没明白,搂搂抱抱怎么了?好兄弟之间勾肩搭背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此刻他的大脑已经不足以让他好好思考了,他转头看了看贺听澜,只见这家伙自顾自地吃这菜,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诶?”顾泽礼疑惑地挠挠头。 他又看了看傅彦,感觉此人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行啦,老老实实吃饭!”顾泽宣把酒壶从顾泽礼面前拿走,调侃道:“一群人唱戏都没你一个人有看头。” 第306章 “哦。”顾泽礼干脆放弃思考了,开始吃菜。 他当然不知道的是,此刻某两个人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其实桌下的脚已经勾到一起去了。 贺听澜一边悠然自得地吃着菜,脚却精准无误地伸到了傅彦那边,并且碰了碰傅彦的鞋尖。 意思是:嘿,是我! 傅彦脸有些发烫,轻轻把贺听澜的脚往回推了一下。 意思是:这么多人呢,你收敛点,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谁知贺听澜非但不见收敛,反而更加放肆了。 他灵活轻巧地躲过了傅彦的防御,用脚腕贴着傅彦的小腿,一点点往上滑。 感受到贺听澜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傅彦的脸更烫了。 他想躲,但又躲不开,毕竟椅子就这么大,他总不能搬着椅子到处跑吧? 那也太奇怪了。 人在偷偷摸摸做事情的时候,感官刺激会被放大许多倍。 其实说到底触碰到的位置也只是小腿,并不是什么敏感的地方。 但傅彦却觉得刺激极了! 他的小腿被贺听澜蹭得酥酥麻麻的,不禁感到一阵心猿意马,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哪还会注意自己吃了什么菜、喝了什么酒? 就连顾泽礼跟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喂,傅文嘉,你怎么不理我?”顾泽礼跑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在傅彦脸前晃了晃,“你喝高了?” “啊……?哦,你刚才说什么?”傅彦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冲贺听澜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他别闹。 贺听澜勾了勾唇角,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把那只乱来的脚收回去。 “你果然喝高了。”顾泽礼哈哈大笑,“看来你这酒量也不怎么样嘛。” 傅彦懒得跟他扯皮,小腿上酥酥麻麻的触感好像还没消失,弄得他心痒痒。 眼看着吃得聊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晚了,再不走就没法赶在宵禁之前回去,傅彦便起身和顾怀仁道别。 “哎哟,你看看,我把时辰都给忘了!”顾怀仁一拍脑门道,“泽睿啊,你去送送文嘉贤侄。” 顾泽睿刚要起身,却见贺听澜站出来道:“还是让我去吧,时辰不早了,各位回去歇息,我正好也出去透透风。” 傅彦立刻明白了贺听澜的意思,连忙道:“是啊顾伯父,都这么晚了就别麻烦世兄了,阿澜送我就行。” “那……也行。”顾怀仁总感觉这俩小的有点不对劲,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大概是自己喝多了,胡思乱想的。顾怀仁心道。 贺听澜和傅彦成功从正厅出来,一路上傅彦像模像样地装作喝醉了的样子,贺听澜看破不说破,十分配合地扶着他。 “要不要我偷偷跟你回你家?”贺听澜小声在傅彦耳边问道。 傅彦一愣,“你的意思是……” “之前每次都是你偷偷溜出来找我,我还没有偷偷溜进你家过呢,想想就很刺激。”贺听澜越说越兴奋,眼睛亮亮的,一看就没憋什么好主意。 他本以为傅彦会义正词严地拒绝,毕竟这么做风险太大,一个不小心就被傅家其他人发现了。 谁知傅彦却点点头道:“好啊。” 贺听澜反而茫然了,“真的假的?你答应了?” “可以啊。”傅彦有些迟钝地点点头,似乎是酒劲上头的缘故,他胆子也大了起来。 其实早就想这么干了,以前还会用理性告诉自己不可以轻举妄动,现在喝了点酒彻底放开,甚至还很期待。 “你放心,我有办法把你带到我房间。”傅彦拍拍胸脯保证道,“绝对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噗!”贺听澜笑了,“行,那我信你。” 看来是已经有些飘飘然了。贺听澜心想。都不像平时的他。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地一起上了傅家的马车,车夫见状倒也没多问,大概已经见怪不怪了。 “对了,那你怎么跟顾伯父交代啊?”傅彦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万一他问起你彻夜未归……” “你放心,我自有对策。”贺听澜道。 这点事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贺听澜在清河盟已经有了不少好用的亲信。 “那就好。”傅彦点点头,往贺听澜身上靠了靠,“之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顾伯父是你舅舅?” 贺听澜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席上是脱口而出地喊了顾怀仁一声舅舅。 傅彦他不会猜到了什么吧? 于是贺听澜装作若无其事地解释道:“远房表舅而已,本来也不算正儿八经的亲戚。再说了,以前也没什么必要提,否则弄得好像是我故意去攀亲戚一样。” “确实是你的性格会做的事。”傅彦笑着说道,“要是我就不一样了,我会从一开始就跑去攀亲戚。” “嗯,也确实是你能干出来的事。”贺听澜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回到傅家之后,四喜先等来的不是自家公子,而是贺听澜。 “贺郎中?”四喜瞪大了双眼,“怎么是您回来了,我家公子呢?” “去给他爹娘请安了。”贺听澜道,“今晚我也住这儿,你可不要到处去说哦~” “这……”四喜震惊地看着贺听澜跟回到自己家一样,大咧咧地往傅彦的榻上一坐,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本书翻看起来。 一边看,这个过分自来熟的家伙还一边点评。 “傅文嘉平时就看这些书吗?好无聊哦,又不是在学堂,不如看话本子。” 四喜明白过来了,自家公子和贺郎中这是要…… 圆房! 对,就是叫圆房! 啊啊啊啊这怎么能行啊?!这也太羞耻了! 四喜虽然也看过那些书画,略懂一些情爱之事,但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 他一想到一会在这间房间里会发生什么就脸红心跳个不停。 见贺听澜悠然自得地在那坐着,四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位。 于是他的脑子一转,跑到桌边倒了一碗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端给贺听澜,艰难开口道:“少夫人,喝点醒酒汤吧。” 贺听澜差点从榻上摔下来。 “少夫人?”贺听澜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四喜点点头,为难道:“虽说您是男子,但今晚您都要跟我家公子圆房了,小的确实该管您叫少夫人。” 哦,原来这小子是这么想的。 贺听澜眼珠子一转,恶趣味上来了。 “谁告诉你我跟你家公子今晚才要圆房的?”贺听澜倾身上前,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 “难、难道不是吗?”四喜的脸更红了,“今天是您第一次来家里,小的以为……” 贺听澜笑了,“其实远比你想的还要早哦。” 四喜脑中顿时出现了各种少儿不宜的画面。 不会之前那几次他们其实都是去…… 不会自家公子在山寨的时候就…… 啊啊啊啊啊! 四喜的脸此刻红得能滴血了。 贺听澜见状心满意足地接过四喜递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将碗还给他,“谢啦,味道不错。” “哦哦,好。”四喜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四肢僵硬地把碗放回去。 贺听澜坐回去继续看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四喜方才那声“少夫人”在耳边反复回荡,久久挥之不去。 这短短几天他获得的新身份实在是有点多,令人一时之间接受不过来。 贺听澜才刚刚适应了安国公府的下人叫他“表公子”,怎么现在又成四喜口中的“少夫人”了? 好吧,贺听澜不得不承认,比起这些称呼,他还是更习惯别人叫他贺郎中或者大当家。 四喜感觉自己在房间里待得坐立难安,主要是这位“少夫人”的脾性他有点摸不透。 他尝试着讨好一下,毕竟也是自己未来的主子,然而贺听澜似乎是个不太乐意被别人伺候的主。 肯定是自己伺候得不够好,四喜心想,他都当官了,这天底下哪有不乐意被人伺候的官员? 于是四喜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蹲在榻边,开始给贺听澜捏腿。 贺听澜吓了一跳,灵活地躲开,“你干什么?!” “少夫人,小的给您捏捏腿,这样舒服些。”四喜一脸无辜。 “啊,不用了。”贺听澜道,“我腿挺舒服的。” “那、那小的给您捶捶背?”四喜说着,手又伸向了贺听澜的后背。 “也不用了,我后背也挺舒服的。” “那小的给您按摩一下腰部吧,这样一会……” “真的不用了!”贺听澜头和双手一起摇,都快摇出残影了。 “哦,好吧。”四喜有点委屈地站在一旁。 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第307章 为什么少夫人很嫌弃自己的样子? 难道是少夫人嫌自己手笨,想让侍女来伺候?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是傅彦回来了。 贺听澜和四喜见到傅彦,竟然急急忙忙地同时迎了上去。 “哎哟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四喜道,“那小的就不打扰公子和少夫人了,小的告退。” 说罢,四喜十分知趣地退出了房间,把门关上。 傅彦:??? 怎么感觉这俩人怪怪的? 还有少夫人是怎么回事?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傅彦不明所以地问道。 “谁知道呢?”贺听澜也摸不着头脑,“他上来就管我叫少夫人,还非要给我捏肩捶背,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样啊,那没事了。”傅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别管他了,那小子经常胡思乱想的,咱们休息咱们的。” “哦……”贺听澜仍旧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但这都不重要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现在重要的是…… 诶嘿嘿嘿! 洗漱更衣之后,傅彦迫不及待地搂住了贺听澜的腰,在他耳边意味深长道: “天色已晚,少夫人是不是应该行使侍夫之责了?” “那是自然。”贺听澜笑着将傅彦往榻上一带,顺手把帐帘拉下来。 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盒香膏,单手将盒子打开。 “夫君觉得这个味道如何?”贺听澜眉眼含笑地问道。 傅彦忍俊不禁,十分配合地闻了一下,点点头说:“嗯,不错,为夫很喜欢。” “夫君喜欢就好。”贺听澜伸手解开傅彦的衣带,“今晚就让我来好好伺候夫君……” 第266章 新年一转眼便到了, 这天清晨,傅彦早早地起来梳洗,准备随父母进宫参加宫宴。 新年宫宴对于傅彦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但今年有些不一样。 今年贺听澜也会参加。 本来去年贺听澜就应该参加的, 结果因为随军北上就错过了。 好巧不巧, 傅家的马车和安国公府的前后脚到了宫门外。 贺听澜这次正是乘坐安国公府的马车来的。 两人一见面就不由自主地想往对方身上贴, 但是碍于两家长辈都在场, 只好装模作样地见礼。 顾家每年来的人都是最多的, 毕竟家里当官的多, 除了顾怀仁和长子顾泽睿以外, 三子顾泽宣今年年初也混上了一个御史台的闲职, 虽说没什么实权,但平日里接触到的都是各方高官权贵,倒是个不错的开头。 一群人相互见过礼后,便开始闲聊起来,男的找男的聊, 女的找女的聊, 小的找小的聊。 “顾四, 你今年也来了啊!”傅彦发现一个过于熟悉的身影,走过去笑着调侃道。 “这不托梦洲的福嘛,我过来见见世面。”顾泽礼说着,露出一副狗腿子的笑容,亲亲热热地拉起贺听澜的胳膊。 傅彦感觉眼睛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咳咳……”贺听澜煞有介事地把胳膊从他手中抽走,解释道:“按照规矩我确实能带一个人,就把顾四给带过来了。” 然后他快速转移话题道:“那个啥,都别在宫门口待着了,赶快进去吧。” “嗯, 走吧。”傅彦点点头,然后故意和贺听澜挨得很近,肩膀贴着肩膀,并排往宫门内走去。 顾泽礼挠挠头:“怎么感觉我被排挤了?”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顾泽睿和顾泽宣。 大哥三哥一齐摇头,并发出一声感叹:“哎。” 感叹完,哥俩也跟上大部队走了。 顾泽礼:???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三步并两步冲到贺听澜和傅彦身后,两手在胸前并拢,形成一个锥形,势如破竹般从二人中间挤过去。 “你们俩忒不讲究,也不等等我就走了!”顾泽礼抱怨道。 此时的贺听澜:哎,还没贴多一会就计划泡汤了。 此时的傅彦:这家伙是不是缺根筋? 显然,顾泽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横插在两人中间有什么不妥之处,他只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果然,古人诚不欺我,三人行,必有一人多余。”顾泽礼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古人没说过这句话。”傅彦忍不住纠正道,“这是你自己的感悟。” “是吗?我记得我在书里读到过来着?”顾泽礼挠挠头,“难道是我记错了?” 贺听澜和傅彦异口同声:“是,你记错了。” 顾泽礼被这俩人突如其来的默契吓了一跳,左看看右看看,“靠!” 大家有说有笑地跟随领路太监来到了太极殿,依次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贺听澜和顾泽礼都是第一次参加新年宫宴,看啥都觉得新鲜,叽叽咕咕地小声聊个不停。 由于贺听澜这次是跟安国公府的人一块来的,所以席位也被安排在了顾家兄弟旁边。而傅彦刚好坐在他们对面。 傅彦隔着半个大殿直勾勾地盯着贺听澜和顾泽礼聊得正起劲,恨不得跟顾泽礼换个位子。 但他又没什么理由这么做,可恶! 不过傅彦的这点小心思很快便被打断了。 “文嘉啊,还不过来见过纪大人。”傅景渊在一旁叫他。 傅彦这才回过神来,瞬间换上社交时必备的谦逊得体的笑容面具,跟着父亲依次和前来拜年的大臣们见礼。 不知道为何,傅彦感觉傅景渊今天好像格外开心。 虽说过年确实该高兴,但傅景渊表现得比往年来参加宫宴还要有兴致,这未免显得有些怪异了。 更何况,此时距离宁贵妃离世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父亲怎么好像一下子就从先前的沉重情绪中走了出来一样? 跟各位大臣拜过年后,场面话也说了一箩筐,总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了。 傅彦趁机走到傅景渊跟前,试探地问道:“父亲今日好像格外高兴?” 傅景渊哈哈大笑,拍了拍傅彦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为父给你准备了个惊喜,一会你就知道了。” 惊喜?傅彦一头雾水。 他是了解自己的父亲的,傅景渊这个人从来就不喜欢搞惊喜那一套。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还没等傅彦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听大殿外传来一道声音—— “陛下驾到——!” 众臣闻声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齐刷刷地跪倒,山呼万岁。 “臣等参加陛下!恭祝吾皇新岁康宁,洪福齐天!” “众爱卿平身!”元兴帝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 太好了,人都到齐了,礼也行完了,终于可以吃了!贺听澜心想。 他跟顾泽礼对了个眼神,对方此时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们都太天真了。 每到这个时候,总是不能直接开吃的,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和王公贵族总要先在皇帝跟前说上几句才行。 结果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架势。 啊……好饿。 贺听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群老狐狸怎么那么能说?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之前他听傅彦描述新年宫宴的规格之大、菜品之丰富,感到十分心动。 于是今天从早上起来,贺听澜就没吃一口东西,特意为新年宫宴留了肚子,打算大吃特吃一番。 顾泽礼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绝望的眼神中读出来了一句话—— 完蛋,失策了! 贺听澜感觉这群大臣们再说下去,他都要饿过劲了。 要不……偷偷拿一块点心先吃着?贺听澜忍不住瞄向了桌上精致的点心。 他刚要伸出手,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殿前失仪可是大罪,若是以前也就算了,但今天他是跟安国公府的人一块来的,要是牵连到舅舅他们就不好了。 于是贺听澜老老实实地把手缩回袖子里,垂着脑袋,两眼盯着面前的美食发愣。 贺听澜稍稍偏头去看顾泽礼,发现这家伙跟他一样,也盯着面前的美食,两眼冒绿光。 表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哎。 顾泽礼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怨念:都是你,告诉我来参加宫宴要留着点肚子,我早上一口东西都没吃! 贺听澜不服:谁能想到他们这么能聊啊!我也饿着呢! 贺听澜又抬眼往傅彦的方向看去,然而傅彦并没有朝自己这边看过来,反而垂着眸似乎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那些大臣们跟元兴帝寒暄了多久,贺听澜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开席。” 贺听澜瞬间活过来了,猛地抬头看向周围,发现宫女太监们从大殿门口鱼贯而入,开始正式布菜。 终于可以吃了! 贺听澜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第一口直奔色泽光亮的红烧肉。 第308章 一旁的顾泽礼也不遑多让,嘴里就没停下过。 顾泽睿看向这两个弟弟,无奈地笑了。 他小声对顾泽宣说:“你看他俩,倒像是一对双生子。” 顾泽宣忍俊不禁,“确实像。” 整个大殿内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只有这俩人是来吃饭的。 “这道炙羊排也太香了!”顾泽礼不禁感叹道,“真想带一份回去给小五尝尝,他肯定喜欢。” “你可以试试,小五会很感激你的。”贺听澜一边吃一边憋笑道。 顾泽礼也知道这不现实,“哎,可怜的小五,没有这个口福。那就让我这个四哥勉为代劳吧。” 两人光顾着吃了,直到元兴帝突然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江南布政司右布政使陆延章。”元兴帝突然点名道,“朕听闻你在江南赈灾有方、平寇有功,又能查清宿弊、抚恤百姓,实乃栋梁之臣啊!” 这位千里迢迢进京的地方官员连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行礼道:“陛下谬赞,臣不胜惶恐。臣所为皆为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陆爱卿太谦虚了。”元兴帝哈哈大笑道,“爱卿忠勤为政、心系黎庶,如此良臣,朕岂能让爱卿空手而归?不知陆爱卿可有所愿之事?说来听听,朕定会满足!” 此言一出,殿内众臣纷纷好奇地看向陆延章。 傅彦也放下筷子。 一般来说,皇帝奖赏大臣都是直接给赏赐,不会让官员自己说想要的东西。 看来元兴帝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故意在这演戏呢。 只见陆延章朝元兴帝拱手一礼,道:“臣谢陛下天恩,不胜荣宠。然臣年逾不惑,宦海沉浮二十载,素无他求。唯有一女,年方二八,性情端静,才貌双全。小女仰慕户部尚书傅大人之长子已久,臣为人父者,也想为小女寻得一门好亲事。” 陆延章这番话说完,太极殿内众臣纷纷安静了。 贺听澜立刻看向傅彦,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无比震惊,连筷子都掉了。 傅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自己跟这位陆大人根本就没见过面,更别说是他的女儿了,怎么会突然…… 然而还没等傅彦反应过来,傅景渊便起身走到陆延章身边,对元兴帝行礼道:“启禀陛下,臣素闻陆大人清正有为、治家有方,其女公子更是温婉端庄、知书达理,乃闺门典范。犬子若能得如此淑女为妻,实为傅家之幸。” 傅彦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就这么把我给卖了? 然而傅景渊没有理会他,铿锵有力地继续说道:“如此金玉良缘,臣毫无异议,恳请陛下赐婚,恩泽两姓,臣感戴不尽!” 第267章 傅彦瞬间觉得自己的世界变得一片寂静。 良久, 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父亲说的给他“准备了个惊喜”,指的竟然是跟陆家的婚事! 可为什么父亲之前从未跟自己提起过? 这么大的事,难道就不需要跟自己商量一下、询问自己的意见吗? 再者说,贵妃娘娘去世才不到一个月, 虽说她是傅家已经嫁出去的女儿, 又不是皇后, 按照礼法是不需要为她守孝的, 但这样未免太令人心寒了些。 傅彦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傅景渊, 感觉眼前的父亲有些陌生。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站起来直接冲过去, 当面质问傅景渊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不, 现在不是情绪上头的时候! 傅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着去分析这背后的原因。 傅景渊和陆延章一齐向元兴帝请旨赐婚,显然是两人提早商量好的。 至于两家为什么达成协议,其中缘由傅彦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无非就是傅家一下子失去了宁贵妃和赵承平这两座靠山,傅景渊害怕家族日渐式微。 而想要改变现状, 只有两条路—— 一是培养更多族中子弟入朝为官, 二是联姻。 前者显然不能在短时间内达成, 所以联姻的确是对于傅家来说最好的办法。 至于陆延章,他和他背后的家族终究只是地方豪强,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金陵城基本没什么话语权。 所以和傅家联姻就是陆延章踏进金陵城的第一步。 若是放在以前,陆家是不配和傅家联姻的,想来傅景渊也是知道自己家如今已不是鼎盛时期,才选择了虽然出身家世一般、但是门风日隆的陆家。 陆延章身为江南布政司右布政使,实权在握,去年又立下大功,若是两家联姻, 傅家也可以借助陆延章的势力和名望。 对于两个家族来说,联姻确实是一个互利共赢的极佳办法,是任何人都会赞成的—— 除了傅彦本人。 只是现在事情已经闹到元兴帝跟前了,满朝文武几百双眼睛都看着呢,万一元兴帝一高兴答应赐婚,到时候就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大冬天的,傅彦急得汗都流出来了。 他抬眼看向贺听澜,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获得一些好办法。 然而贺听澜却没有看他,只是低下头自顾自地吃着面前的菜。 完了,他肯定是生气了。傅彦心想。 阿澜肯定是觉得自己早就知道与陆家的婚事,还一直瞒着他。 毕竟自己父亲背着自己跟对方谈好亲事,而自己直到赐婚当日还毫不知情,这说出去谁会信? 就在傅彦急得焦头烂额之时,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文嘉?还不上来回话?圣上叫你呢!” 傅彦猛地回过神来,一抬头看见是傅景渊在拼命冲他使眼色。 傅彦只好起身走上前去,在傅景渊身边跪下。 “文嘉这孩子令朕印象极为深刻。”元兴帝和蔼地笑着说道,“敏而好学,不骄不躁,谦逊有礼又很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入朝为官,更是政务明断,乃栋梁之材。要说唯一遗憾之处,便是至今仍未成亲。如今傅尚书和陆布政使都对这门婚事极为满意,文嘉啊,你意向如何?” 一时间太极殿内所有人纷纷看向傅彦,傅景渊的眼神更是急切又热烈。 “还愣着干什么,快答应下来然后磕头谢恩啊!”傅景渊小声对儿子说,“这可是为父好不容易为你求来的!” 傅彦沉默不语,微微侧过头去看向斜后方的贺听澜。 可惜,对方还是没有看他。 贺听澜沉默不语地专挑面前的一道炒青菜吃,心思却根本就不在食物上面。 “傅文嘉这小子好福气啊。”顾泽礼小声感叹道,“我之前就听说过,陆布政使家的嫡长女生得蒲柳之姿、花容月貌……哎,贺梦洲,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顾泽礼见贺听澜一副出神的样子,用胳膊肘杵了杵他。 “啊?你说什么?”贺听澜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就是感叹一下,文嘉比我还小几个月呢,现在连他都要成亲了。”顾泽礼道,“你知道吗,我还一直觉得自己是小孩儿呢,仔细想想还真不小了。” “哦。”贺听澜点点头。 “你想什么呢?”顾泽礼看出来贺听澜有些失魂落魄,于是凑近了些,关切地询问道,“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有吗?”贺听澜勉强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有。”顾泽礼十分确信地点点头,托着下巴端详贺听澜,“你跟文嘉关系不是挺好的嘛,怎么现在他要抱得美人归了,你不为他高兴反而还有点不爽的样子?” 贺听澜:完了,这家伙是真傻! 顾泽礼想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可能性,猛地倒吸一口气。 “我知道了!”顾泽礼两眼发光,连忙将贺听澜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贺听澜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他发现了? 结果顾泽礼小声问道:“你该不会也喜欢陆家姑娘吧?” 贺听澜:“……” 行吧,果然不该对此人抱有太大的期待。 贺听澜摇了摇头,继续默默吃菜。 其实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 以前在无名寨的时候,傅彦就曾对他透露过,金陵城的世家子弟们大多都早有婚约在身,十六七岁便成婚的也大有人在。 像傅彦和顾泽礼这样到了弱冠之年还未成婚的反而不多。 毕竟这俩人属于两个极端—— 一个太优秀,又是嫡长子,家里左挑右挑就拖到了现在。 一个太不靠谱,顾怀仁打算等顾泽礼沉稳一些再谈娶妻生子的事情。 贺听澜嘴里嚼着菜叶子,盯着面前的空气开始思考。 如果跳出自己和傅彦的这段关系,单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门婚事对于两家人来说确实很合适。 虽说傅景渊如此安排确实有点不顾傅彦的意愿,但说到底也是为了他好的。 第309章 贺听澜记得很久以前有人跟他说过,对于世家贵族而言,婚姻从来都不是两情相悦,不是爱得死去活来,不是山盟海誓。 而是两个姓氏合作共赢,是一场各取所需的生意。 是合理的。贺听澜在心中默默点头。他们都是聪明人,懂得什么事情对自己有好处,懂得为自己和家族铺路。 等贺听澜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嘴里的菜叶子早就嚼得没滋没味了。 啧,有点苦。贺听澜不禁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顾泽礼突然一把抓住了贺听澜的小臂。 贺听澜被他吓了一跳,扭头问道:“怎么了?” “不会吧……?”顾泽礼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大殿中央傅彦的方向,喃喃道,“文嘉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 贺听澜把注意力拉回现实,跟着顾泽礼的目光望过去。 “……臣唯恐配不上陆大人的千金。”傅彦不卑不亢地说道。 虽然傅彦说了一串漂亮话,但太极殿内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都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不少朝臣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嚯,咱们这位小傅大人真傲啊,这不摆明了看不上陆家姑娘嘛。” “说得其实也没毛病,陆家只是普通士族出神,若是娶来当贵妾还算合适,这正妻嘛……陆家的确是高攀了。” “嘁,也不看看傅家如今的处境?贵妃和二皇子都倒了,你以为傅家还是原来的那个傅家啊?” “说是这么说,但双方长辈都商量好了,小傅大人竟然还敢拒绝。莫不是临阵变卦?” “谁知道呢?” 没人料到傅彦会跟他父亲意见相左,于是整个太极殿的人此刻都看向了傅彦,不禁开始猜测这位年轻的官员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这孩子,怎的如此无礼?!”傅景渊见状脸色大变,“人家陆大人肯把女儿嫁给你,那是抬举你,你还有意见了?” 说罢,傅景渊连忙对元兴帝行了个大礼,朗声道:“陛下,犬子年少轻狂,说话做事多有蛮横无理之处,还请陛下莫要责怪。这门婚事,臣替犬子应下了,恳请陛下赐婚!” “陛下,请恕臣不能从命!”傅彦突然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道。 “你这个逆子,到底想怎么样?!”傅景渊急了,抬高声音斥道。 “傅尚书,稍安勿躁。”元兴帝抬起一只手示意傅景渊先别说话,“朕知道文嘉不是会轻易失礼的孩子,这其中莫非是有什么隐情?没关系,今日朕给你做主,你但说无妨。” 傅景渊眉头紧锁,扔给傅彦一个警告的眼神。 意思是:你小子不准惹事! 然而傅彦这次没有理会父亲的警告,他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朗声道:“启禀陛下,臣不能迎娶陆大人的千金,是因为臣已有心悦之人。”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哦?”元兴帝饶有兴趣地一挑眉毛,“原来是这样,朕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知文嘉心有所属之人是哪家的姑娘?若是两情相悦,今日朕便允了你们这桩婚事,成就一段金玉良缘,岂非美哉?!” “谢陛下体谅。”傅彦拱手一礼,随即站了起来,转身往一旁走去。 “你干什么去?”傅景渊强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赶紧回来!” 傅彦没有理会傅景渊的警告,脚步也没有停顿。 他在满朝文武、皇亲贵戚的众目睽睽之下,坚定地、一步步朝贺听澜走去。 第268章 贺听澜本来还在看热闹, 谁知场上局势突然扭转,傅彦竟然就这么直直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这是要干什么? 贺听澜不禁放下了筷子,面带询问地看着傅彦。 只见傅彦走到贺听澜跟前,朝他伸出一只手。 贺听澜懵了, 指了指自己, 疑惑问道:“我?叫我干嘛?” 傅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弯腰拉住了贺听澜的手腕, 拽他起来。 贺听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拉起来了。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又疯狂的猜测。 不会吧……? 贺听澜一边走, 一边侧头去看傅彦, 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寻答案, 然而傅彦的脸色却格外的镇静, 看不出一丝情绪。 在场的有所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二人。 傅彦拉着贺听澜走到大殿中央,在元兴帝面前跪了下来。 “启禀陛下,臣所言心悦之人,便是军械司贺郎中。”傅彦一字一句道。 贺听澜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傅彦。 不是, 他刚才说什么? 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说出来了? 这家伙今天……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平时傅彦不都是最害怕他们之间的关系被别人发现的那个吗?就连在外面拉拉手都不敢, 今日怎么突然一反常态? 以傅彦的脑子和口才, 即便他想拒绝与陆家的婚事,应该也不至于想不出一个比这更好的办法。 不对,贺听澜猛地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事情,不禁低下头,皱眉沉思起来。 傅彦的这句话就好像平地一声雷,给在场的所有人都炸懵了。 傅景渊更是控制不住地表情扭曲起来,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体面了,指着傅彦的鼻子骂道:“你胡说什么呢?啊?就算你不想娶人家陆姑娘,也不能找这种荒诞的借口啊!” “父亲, 我不是在找借口,我说的都是实话。”傅彦反而成了在座最平静的那个,一字一句坚定道。 “岂有此理!”傅景渊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我傅景渊何时生了你这么个混账!” “傅尚书!”元兴帝突然开口道,“莫要激动,先让文嘉把话说完。” 傅景渊这才勉强压下怒火。 傅彦紧紧攥着贺听澜的手,抬头对元兴帝道:“陛下,臣自两年前七月被阿澜所救之后,便与之两情相悦。先前因为害怕这段关系被旁人知晓后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臣和阿澜便商量隐瞒此事。” “今日臣父所言与陆家联姻一事,臣先前不曾知晓。但既然臣父在陛下面前请旨赐婚,臣冒死也要违抗父命,恳请陛下莫要下旨赐婚。” 元兴帝审视的目光在面前的几个人身上来回游走了一圈,随即笑着看向贺听澜,“贺郎中,此事当真?” 傅彦立刻扭头看向贺听澜。 然而贺听澜却将手从傅彦的手中抽了出来。 只见他向元兴帝拱手一礼,道:“回陛下的话,曾经在无名寨时,臣与小傅大人确实有过这么一段露水之情。但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年纪也还小,作不得数的。” 傅彦感觉自己的耳边像是响起一声炸雷,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卡住。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贺听澜,“阿澜,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本来就是嘛。”贺听澜漫不经心地笑笑,唇角带着一丝凉薄,“十几岁的一场闹剧而已,小傅大人难道以为我想跟你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贺听澜转过头去,对元兴帝道:“陛下,既然今日小傅大人把事情都抖落出来了,那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是,两年多以前,臣那时候还是无名寨的大当家,偶然救下了受伤昏迷的小傅大人。这些在座的诸位大人都知道的。” “我毕竟是在山野长大的嘛,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见过像小傅大人这样出挑的人物。一时之间就这个……动了点歪心思,嘿嘿。”贺听澜一副没皮没脸的笑容。 “几个月之后,我觉得没意思了,恰好小傅大人说他要回一趟金陵城,我想着成全别人好歹也能给自己积点德,就放他走了,当时也是真没料到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贺听澜面带尴尬的神色,挠挠头,对傅彦道:“我是真没想到小傅大人您竟然还对我情根深种,我还以为当时您只是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才不得不装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呢。” 傅彦已经被他这番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不停地摇头。 “咳咳,那个啥,以前的事不好意思哈。”贺听澜冲傅彦抱抱拳,“但是我真没想耽误您娶妻生子、走上人生巅峰。” 说罢,贺听澜伸着脖子对傅彦另一侧的傅景渊和陆延章也抱抱拳,一脸赔笑道:“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二位的美事了。这样,今后若有需要下官帮忙的事您二位尽管开口,只要下官能帮的一定帮,就当给二位赔罪了。” 贺听澜朝元兴帝的方向磕了个头,道:“今日之事皆因臣一人而起,陛下若要责怪,就罚臣一人好了。” 傅彦一把将贺听澜拉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啊!” “小傅大人,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贺听澜十分客气地将傅彦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不过我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您大人有大量,就莫要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军械司郎中了吧?” 第310章 一旁的傅景渊眼疾手快,连忙把傅彦往自己这边拽了拽,道:“行了,你还嫌丢的人不够多吗?” 他连忙往前膝行几步,对元兴帝行礼道:“陛下,犬子年少不懂事,一时糊涂,这才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也怪臣教子无方。请您看在犬子年纪尚轻,又勤勉于政务的份上,就莫要怪罪他了。臣回去之后定会严加管教!” “父亲……”傅彦还欲开口说什么,却被傅景渊狠狠瞪了一眼。 “闭嘴!” 然而元兴帝倒是没怎么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傅爱卿不必如此慌张,说到底也只是少年人一时情动而已,朕不会怪罪的。”元兴帝道。“只是两位爱卿跟朕请旨赐婚一事……” “臣请陛下赐婚!”傅景渊连忙行礼道。 “陛下,臣拒绝这门婚事,还请陛下莫要赐婚!”傅彦急了,立刻道。 傅景渊:“这没你说话的份!” “够了!” 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延章突然开口,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只见陆延章拱手道:“陛下,臣自幼便懂得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是婚姻大事。论出身,我们陆家确实是高攀了傅尚书,但我陆延章的女儿也是自幼娇生惯养大的,断没有上赶着往人家家里塞的道理。” “既然小傅大人不愿娶陆某的女儿,陆某也不会强人所难,这门婚事就此作罢吧。”陆延章道,“陛下,臣收回方才的话,还请陛下莫要下旨赐婚。” 傅彦总算是松了口气。 然而他爹彻底坐不住了。 “这、这……”傅景渊瞬间慌了,连忙拉住陆延章的手,恳切道:“陆大人,犬子不懂事随便说的,您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您看这婚事……” “罢了,罢了。”陆延章摇摇头,笑着拍拍傅景渊的手背,道:“虽说男婚女嫁乃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但过日子还是得两个孩子自己去过。即便傅大人和贵府上下都愿意接纳小女,但令郎若是不愿,小女嫁过去也是要受委屈的。陆某身为人父实在不愿见到女儿受此委屈,所以,这门婚事就算了吧。” 傅景渊身子一颤,差点跪不稳跌在地上。 快到手的婚约就这么没了? 高坐在龙椅上的元兴帝见状便道:“既然二位爱卿尚未达成一致,朕也不好强人所难,赐婚的事今日就免了。当然,若是二位回去后商量好再来向朕请旨,朕也十分愿意成全。二位都是大梁的肱骨之臣,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希望二位在儿女婚事上都可以圆满。” “臣谢陛下体谅!”陆延章立刻行礼道。 傅景渊虽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但元兴帝都开了尊口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听命谢恩。 “好了,今日是新年,诸位爱卿继续吃喝畅谈便是。”元兴帝举起酒杯,“朕敬诸位一杯!” 傅彦还在刚才贺听澜的那番话中没缓过来。 阿澜为什么要这么说?谁逼他了吗? 他转过身去想拉住贺听澜,问个明白,却见贺听澜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回到他自己的席位上去。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去坐下!”傅景渊压低声音道,“真不嫌丢人!” 傅彦不得不跟着父亲回到席位上,然而眼神却一直停留在贺听澜身上。 他试图从贺听澜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不对劲来,哪怕是一个为难的眼神也好。 然而什么都没有,贺听澜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前的菜,还时不时举起酒杯跟顾泽礼碰了碰,有说有笑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一直到新年宫宴结束,傅彦都感觉浑浑噩噩的,灵魂好像一直游离在躯体外面。 最后还是傅景渊拽了他一下,傅彦这才回过神来。 “还磨蹭什么?回家!” 傅彦朝着贺听澜方才的位置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早已不见了人影。 于是傅彦猛地站了起来,绕过傅景渊便往太极殿外疾步走去。 “你上哪儿去?”傅景渊急了,在后面喊道。 “父亲先行回家吧,我还有点事!” 傅彦丢下这么一句,便匆匆往大殿外跑去。 第269章 月上枝头, 观海书局已经打烊了,但顶层的雅间还亮着灯。 一个清瘦的身影端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品着茶。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赵承安连忙放下茶杯, 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梦洲哥哥, 你总算来了。”赵承安见来者是贺听澜, 不禁喜上眉梢, 拉着贺听澜的胳膊就把人往屋里带。 “臣见过七殿下。”贺听澜拱手一礼。 “哎呀,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不必拘泥于虚礼。”赵承安笑着说道, 对贺听澜比了个“请”的手势, “坐。” “上次我说的那件事,殿下想得怎么样了?”贺听澜在赵承安对面的椅子坐下来,“虽说如今殿下已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但殿下年纪毕竟还小,我们谁都不知道圣上会不会再培养一位……” 说着, 贺听澜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承安, “有时候表现得不争不抢是好事, 可该出手的时候也不能犹豫。” 赵承安倒是表现得没怎么犹豫,点点头道:“你放心,关键时候我是不会优柔寡断的。若是必要,我也可以使点手段,让父皇快些立我为储君。” 贺听澜猛地抬眼看向赵承安。 尚且年少的皇子脸上仍旧稚气未脱,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丝与年龄极为不符的冷酷和狠戾。 “殿下,万万不可。”贺听澜严肃道,“圣上再怎么说都是你的生身父亲,殿下莫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虽然赵承安没有明说, 但贺听澜大概也能猜到他的言下之意。 自古以来皇子夺嫡,除了兄弟之间自相残杀以外,斗到最后也难免会对龙椅上的那位动心思。 赵承安虽然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心思深沉,贺听澜觉得他即便动过这个想法,也不会轻易对自己一个外臣透露。 早在贺听澜接受徐美人的托孤、决定将赵承安推上皇位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料到了赵承安会有试探自己的一日。 他是知道赵承安所有不堪的过去的人,若是赵承安将来登基为帝,自己的处境也会十分微妙。 没有哪个皇帝会允许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过于聪明、还不对自己死心塌地的臣子存在。 若是贺听澜今日认同了赵承安的想法,这个少年会不会觉得他以后也有可能为了扶持别人而对自己狠下杀手? 贺听澜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道:“殿下,臣想助您一臂之力,一是因为认可您的才学和胸襟,二是因为您的生母与臣的母亲是故交,三是我们各取所需、互利共赢。” “可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臣是万万不敢做啊!还请殿下莫要被权势和仇恨冲昏了头脑,您要记得,圣上是您的君父,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赵承安静静地注视着贺听澜,良久后他笑了。 “梦洲哥哥今日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生疏的话?”赵承安将贺听澜扶起来,亲亲热热地拉着他重新坐下,“我知道啦,你放心,我是不会做傻事的。” 贺听澜见他那张青涩俊美的面容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时间不知道这位小皇子听进去了没有。 但他还是点点头,“有殿下这句话就足够了。” 闻言,赵承安笑得更开心了。 “对了,这个是我派人在我娘以前的住所找到的,或许有用,但我又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深意,你看看眼熟吗?”赵承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贺听澜。 贺听澜好奇地接过来一看,瞬间脸色大变。 这居然是一枚狼牙坠子! 通体莹润无暇,玲珑剔透得像羊脂玉,上面还镶嵌着名贵的红宝石。 跟贺听澜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在离开无名寨之前,有一名武功高强的刺客闯进了贺听澜的房间,意图刺杀他。 虽然贺听澜没能抓住这名刺客,看看他的真面目,但刺客却不小心掉落了一枚狼牙坠子。 贺听澜一直保留着。 当时在镇上贺听澜没能打听出这枚坠子的来头,却意外得知了它极为珍贵,大多为高官富商私藏,在市面上流通的少之又少。 后来贺听澜来到金陵城,也曾去当铺打探过这枚坠子的相关信息。 但当铺的掌柜只是一再劝他将坠子卖给自己,表示愿意出高价,却并未透露过它的来历。 贺听澜在城中好几家当铺和黑市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打听到,只好一直把坠子留在自己家里。 谁知赵承安在徐美人以前的家里竟然也找到了这样一枚狼牙坠子! “梦洲哥哥,你是认识这个坠子吗?它有什么来历?”赵承安见贺听澜表情异样,连忙问道。 贺听澜摇摇头,“我只知道它价值连城,是雪山降狼的战利品,自本朝开超以来就被明令禁止了。” 第311章 “雪山降狼?”赵承安疑惑道。 贺听澜便给他简单讲了一下狼牙坠子的大致来历。 “我只知道雪狼的牙齿大多都是这么来的,但具体这一枚是从谁的手中获得,我并不知道。”贺听澜道。 “原来是这样。”赵承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皱眉道:“那就奇怪了,我娘出身并不富贵,听别人说她在嫁给我父皇之前生活并不宽裕,怎么会有这么名贵的饰品?” “如果不是自己买的,那就只能是别人送的或者是意外捡到的。”贺听澜分析。 意外捡到确实不太可能,但若是别人送的…… 贺听澜想到了一个疯狂的可能,话在嘴边滚了一圈,最终还是选择不说了。 祸从口出,更何况面前这位是赵承安,是皇子,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十几岁少年。 赵承安似乎没有捕捉到贺听澜一瞬间的心思,他像是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梦洲哥哥,新年宫宴上你说的那些,应该不是实话吧?”赵承安突然狡黠地笑了,歪着脑袋看贺听澜。 贺听澜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会突然问这么一句。 “的确不是实话。”贺听澜无意隐瞒,“我在做的事情很危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事成的那一天。万一最后真的败了……我不想牵连到无辜之人。” “看来你真的很在意小傅大人。”赵承安露出一个八卦的表情,“你放心,等我当了皇帝,你就是大功臣,到时候我给你和小傅大人赐一座府邸,看谁还敢插足你们之间的事!” 贺听澜失笑,“那臣就提前谢过了。” 赵承安敛了敛笑容,又问道:“如果这件事能圆满成功,到时候你大仇得报,打算做什么?继续在军械司当官吗?” 贺听澜想了想,摇摇头说:“还不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这个人比较活在当下,懒得去想明天的事。” “也是。”赵承安道,“现在想这些确实有点早了。” 此时的金陵城内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然而除了观海书局内的谈话之外,傅家也没消停。 甚至可以说是许久未有过的鸡飞狗跳。 “你个逆子,还知道回来?!”傅景渊一见傅彦就怒火中烧,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好好的婚事,就被你搅黄了!” 傅彦没有为自己辩解,走到堂屋正中间,在傅景渊面前跪下。 “儿子为什么要拒绝这门婚事,父亲是知道其中缘由的。若是今日儿子为了权势和陆家的人脉就接受了这门婚事,儿子对不起陆小姐,对不起阿澜,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父亲要打要骂请便,儿子无话可说。” “你——!”傅景渊看他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火气烧得更旺了。 “我原本以为你是最让人省心的,真是没想到啊!”傅景渊怒极反笑,“好,很好!傅文嘉,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咱们傅家在全金陵城真是出了好大的风头!” 说着,傅景渊一把抄起家法,照着傅彦的后背就是狠狠一下。 “咚”地一声闷响,傅彦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家主,不能这么打啊!”郁夫人见状连忙起身拉住傅景渊持家法的那只手,“咱家阿骧自小习文,不比那些舞蹈弄棒的,你这样会打坏的!” “你放手!”傅景渊试图挣开郁夫人,“你是没看见他今天在太极殿说的那番话,多有骨气?!跟个男人拉拉扯扯就罢了,还当众抗婚,在满朝文武面前把老子的脸给丢尽了!” “家主你冷静些,孩子说得也没错嘛。”郁夫人道,“若阿骧真的娶了人家陆小姐,婚后不幸福,那才是真正得罪了陆大人。”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傅景渊不为所动,“这是幸不幸福的事吗?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应由父母作主,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辈上来长篇大论了?” 傅景渊越说越气,一把将郁夫人推开,抡起家法就要往傅彦身上打去。 谁知傅景渊气急之下力道实在太大,郁夫人被推得一个没站稳撞到了一旁的柜子,发出重重一声闷响。 “母亲!”傅彦急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扶郁夫人,只见母亲的额头撞破了一块,顿时见了血。 “主母受伤了,快叫郎中啊!” 傅景渊见郁夫人受伤也慌了,便也顾不上去揍傅彦,看着府中下人把郁夫人带回房间、郎中来看过之后表示并无大碍后才放下心来。 此时傅景渊也冷静下来了,虽然还是对傅彦在太极殿的行为很生气,但也打消了揍他的想法。 “你去祠堂给我跪着,跪三天三夜,期间只许喝水,不准吃东西。”傅景渊冷冷道。 第270章 三个月后, 是七皇子赵承安的十五岁生辰。 十五而有志于学,自大梁立朝以来就有皇子满十五岁离宫开府的规矩。 本来元兴帝的几位皇子也该封王开府的,但是元兴帝年轻时被风头无两的秦王造成了严重的内心创伤,根本不敢把皇子们放出去。 生怕一不小心弄出来个秦王二号。 所以元兴帝继位以来, 膝下所有皇子都一直待在宫里。 在赵承瑞和赵承平相继被废之后, 七皇子赵承安成了唯一一个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皇子。 他的十五岁生辰也显得格外重要。 满朝文武几百双眼睛都盯着呢。 大家都知道, 这位年少的皇子的命运跟朝中许多官员都紧密相关。 谁承想赵承安在自己的生辰宴上搞了个大动作。 元兴帝不知道是对这个儿子太满意, 还是因为现在自己膝下就这么一个可堪大任的, 在宴会上频频夸赞赵承安。 一会说他学业政务两不误, 进步飞快, 一会又说此子大有朕年轻时的样子。 赵承安面上宠辱不惊, 反倒是李皇后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谁说自己生不出孩子就难以在后宫立足的?李皇后沾沾自喜地想道。收养来的儿子有出息不照样管用? 宁贵妃跟她斗了大半辈子,即便有个亲生的儿子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败给自己了? 李皇后喝了两杯酒,有些上头,端起酒杯对元兴帝道:“安儿这孩子聪明懂事,悟性极高。臣妾有时候只需要教他第一句, 他自己就能悟出后面九句。” 元兴帝哈哈大笑, “皇后贤德, 养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最优秀的。安儿能有今天,你这个母后功不可没啊!” “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妾该做的。”李皇后笑着说道。 元兴帝说着,转头看向赵承安,问道:“安儿啊,你如今也满十五岁了,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跟朕说说?” 赵承安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行礼道:“回父皇的话, 儿臣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不敢奢求更多。” “无妨,朕就是想听听,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元兴帝和蔼道,“比如说,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参与的政务,或者有没有很想尝试的事情?今天是你生辰,民间过生辰都是要许愿的,朕也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赵承安不确定元兴帝的言下之意,是真的想听他的诉求,还是只是试探一下他的想法? 于是他微微侧过头看向李皇后。 “你父皇问你,你有什么说什么便是。”李皇后温柔地点点头。 赵承安垂下眼帘,沉默了良久,突然走到大殿中央,跪在元兴帝面前。 “父皇若真的想满足儿臣一个愿望,儿臣恳请父皇还儿臣的生母一个清白!”赵承安姿态谦恭,语气中却丝毫不见卑微之意。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的脸色瞬间大变。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李皇后率先站了起来,训斥道:“徐美人忤逆陛下,罪不可恕。你父皇不但没有因为她迁怒于你,还如此尽心尽力地培养你,你却拿这件事气你父皇?” “母后不必劝儿臣。”赵承安显得格外的平静,“我娘为什么会被父皇厌弃,又为什么会自焚而亡,母后不应该最清楚不过吗?” 李皇后急了,“你胡言乱语什么呢?徐美人自己做了糊涂事,又无法承担后果,畏罪自尽,此事宫里上上下下人尽皆知!” “是吗?”赵承安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皇后。 李皇后被他看得有点发毛,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走上前去把赵承安拉起来,温柔道:“好孩子,母后知道你总归还是向着你亲娘的。但事实就是她犯了错,你不能不讲道理啊。今天你父皇难得这么高兴,就别闹不愉快了,好不好?” 赵承安却没有顺势起身,直挺挺地跪在大殿中央,一字一句地对元兴帝道:“启禀父皇,儿臣不求其他,只求父皇重新调查儿臣生母徐美人的案件!” 李皇后感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宫中谁人不知徐美人当年的那件事彻彻底底惹怒了元兴帝,从此成了人人闭口不提的禁忌? 第312章 现在赵承安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要求元兴帝重新把这件事拿出来调查,不就是摆明了打元兴帝的脸吗? 可帝王怎么会有错? 帝王做的一切决定都是正确的、英明的。 李皇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连忙跪在赵承安身边,俯身对元兴帝道:“陛下息怒,安儿年少无知,一心想为他的生母好,也是人之常情。臣妾回去后定当好好教导,还请陛下看在这孩子勤勉刻苦的份上莫要迁怒于他!” 然而元兴帝却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勃然大怒。 “你的意思是,你娘没有做错,她是无辜的?”元兴帝的上半身微微前倾,眯起眼睛问道,“这么说,是朕错怪她了?” “回父皇,是有人蒙蔽了父皇的双眼,故意陷害儿臣的生母。”赵承安道。 “哦?是何人如此胆大?”元兴帝问,“若是此人当真敢在朕面前做戏,还把手伸到朕的后宫里,朕定不会轻易饶恕。” 此时的李皇后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她一个劲儿地拽赵承安的衣袖,小声警告他不许再说了。 可赵承安却没有理会。 “儿臣要检举太师纪元良,为一己私利诬陷清河盟通敌叛国,而后又对清河盟成员赶尽杀绝。”赵承安铿锵顿挫道,“纪元良因忌惮儿臣的生母跟父皇吹耳边风,暴露他的罪行,所以设计陷害。” 赵承安抬起头,直视着高坐在龙椅上的元兴帝的双眼,坚定道:“太傅曾教过儿臣,身为皇子,要肩负起比常人更重的责任。儿臣以为,若是连还自己的生母一个清白都做不到,枉为人子,更不配做皇子。” “当年落霞关战败另有隐情,其中通敌叛国的内鬼并非清河盟,而是另有其人。儿臣恳请父皇彻查当年之事,给徐美人、给清河盟、给在落霞关一役中不幸牺牲的大梁将士们一个交代!” “当啷”一声,元兴帝手抖碰掉了面前的酒杯。 酒杯骨碌碌地从桌案上滚了下来,酒水撒了一地。 大殿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呼吸声重了会引来杀身之祸。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中只有元兴帝和赵承安这对父子直直地望着对方。 一个双眸若潭,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一个坚定不畏,虽然是自下而上的仰望,却仿佛能把龙椅上那位年迈的帝王给看穿。 元兴帝身侧的陈敏看向面前的帝王,突然感觉他瞬间老了二十岁。 陈敏跟了元兴帝快三十年,从元兴帝还是魏王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陛下没有老。 即便是长了皱纹,长出了白发,但陛下的精气神却始终跟年轻时一样。 可现在,陈敏突然觉得陛下的精气神瞬间垮了。 那是一种从心底浮现出的老态,像即将落山的太阳。 陈敏看向大殿外,冬天天黑得早,现在才不过申时过半,可天空中却已是只剩下余晖。 或许,天真的要变了。老太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 事情传到傅家的时候已经入夜。 此时正好是傅家上下聚在堂屋商议家事的时候。 傅彦正在倒茶,闻讯手一抖,茶水撒出来不少。 是贺听澜。傅彦瞬间反应过来。是他开始行动了! “阿骧,你没事吧?”郁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关切问道。 “啊……没事,让娘担心了。”傅彦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示意郁夫人自己并无大碍。 “此事说起来,倒是跟咱们家关系不大。”傅景渊还算淡定,“咱们家跟纪太师不曾深交,平日里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若是逢年过节拜个年送个礼都能被牵连,那朝野上下就没有能独善其身的了。” 傅景渊这么一分析,众人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不少。 “父亲,儿子有一事不明白。”傅彦突然开口道,“七殿下年纪尚小,在宫中能站稳脚跟很大程度要靠皇后娘娘和她背后的李氏。他想指控纪太师便罢了,为何还要把皇后娘娘也牵连其中?七殿下这样不怕皇后放弃他吗?” “为父反倒觉得,七殿下只有这么做才能保全自身、达成目的。”傅景渊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为何?”傅彦不解道。 “七殿下是目前圣上膝下唯一一名可堪大任的皇子,也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傅景渊缓缓说,“你猜,圣上是想要一个依附于皇后、事事顺从皇后的储君,还是一个有自己的主见、对皇后乃至李氏有所忌惮的储君?” 傅彦瞬间倒吸了口冷气,“父亲的意思是,子弱母强……” “好了,此事在家里说说就罢,在外不准妄议皇室中事。”傅景渊严肃道。 “儿子明白。”傅彦连忙道。 赵承安确实聪明,知道真正能决定他的命运的不是李皇后,而是元兴帝。 只有让元兴帝相信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成为旁人的傀儡的皇子,他才有可能成为储君,甚至是未来的帝王。 “七殿下年纪虽小,却心思深沉。往后咱们可千万不能看轻了这位殿下。”傅景渊道。 傅彦听了这话,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父亲并没有怀疑赵承安背后有人指点。 如果连傅景渊都没有怀疑,是不是可以说明贺听澜直到现在还藏得住? 傅彦陷入了沉思。 第271章 赵承安指控纪元良陷害清河盟, 一石激起千层浪。 次日早朝时,顾怀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拿出了十年前落霞关一役战败的相关证据。 那是厚厚的一沓信,一共二十五封,那一个月内几乎是每天一封, 都是镇远将军薛靖请求援军的。 从早到晚, 信上的字迹越来越急迫, 语气也越来越绝望。 顾怀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一封一封地读了出来。 薛靖的信为什么会送不出去?还是连续一个月都送不出去? 个中原因不需细想便知道。 然而纪元良倒是显得波澜不惊, 缓缓开口道:“这些信件送不出去, 原因可能有很多。落霞关一役已经过去十年了, 早已物是人非。大将军如此笃定是老夫故意为之, 未免有失偏颇。” “陛下,臣还有人证。”顾怀仁没有理会纪元良的狡辩,继续说道。 “传。”元兴帝道。 太极殿内众臣纷纷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从殿门走了进来。 从此人的走路姿势不难看出,他是参过军的。 男子走到大殿中央, 跪下行礼道:“卑职乃十年前镇远军斥候吕衡, 卑职可以作证, 当年薛将军的信送不出去,是因为那一个月之内派出去的斥候都被暗杀了。而背后指使的人便是纪太师!” 说着,吕衡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双手呈给元兴帝。 “陛下,这是卑职身份的凭证。当年这件事过后,卑职因意外撞破了刺客的真实身份而被追杀。幸好被清河盟的人所救,卑职这才得以苟活至今。” “就算你曾经做过镇远军斥候,可你口说无凭,若是你被买通, 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纪元良不屑一顾,然后对元兴帝行礼道:“陛下,老臣对陛下、对大梁之忠心天地可鉴。想必是有人看老臣不惯,故意陷害。” 就在这时,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他的话不能作证,那我呢?” 众人的目光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贺听澜一身官袍,一步步走进大殿之中。 “贺郎中?他不是军械司的吗?怎么也来了?”有大臣小声议论道。 以贺听澜的官位是不需要上朝的,更何况还是在这么个节骨眼上。 一看就有问题! 贺听澜走到元兴帝面前,行过礼后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 “陛下可认得此物?”贺听澜将手中的东西举起来。 元兴帝眯起眼睛一看,“雪狼的牙齿做的吊坠,十分精美。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回陛下的话,此物,乃是纪太师手下刺客不慎遗落在无名寨的。”贺听澜道。 “狼牙坠子十分稀有,每一只到了谁的手上,其实不难查出来。前些日子微臣找到拍卖行掌柜,在他那里查看了拍卖纪录,连同这枚狼牙坠子在内的五枚便是四年前由纪太师拍下。而微臣曾在无名寨遇到刺杀,刺客慌忙逃走,却不慎将坠子遗落在了寨子里。” 说着,贺听澜转身看向纪元良,“纪太师,如果下官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您将此物随手赏给了手下刺客,又派他来刺杀下官吧?” 纪元良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贺郎中,老夫与你无冤无仇,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老夫何必要对你下如此杀手啊?” “难道纪太师自己不清楚么?”贺听澜冷笑一声,“您跟军械司贺郎中确实无冤无仇,可您和清河盟第五任盟主白若松呢?” 听到“白若松”三个字,纪元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第313章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贺听澜便跪在元兴帝面前,字句铿锵道:“陛下,微臣有一事要坦白。微臣的母亲,便是清河盟第五任盟主,白若松。” 他顿了一顿,随即抬起头,“也是曾经的安国公府三小姐,顾令惜。”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内所有人纷纷倒吸了口冷气。 就连早就与贺听澜商量好了的顾怀仁,在听到贺听澜亲口承认自己的母亲是顾令惜时,也难以自抑地心脏一颤。 而与此同时,长身鹤立于一旁的谢昱也深深地望了过来。 果然是她的孩子。谢昱恍惚地心想。 注定不甘于平淡,注定会惊世骇俗。 他突然想起来二十多年前,顾令惜约他出来一起看冬至大典的烟花。 那晚,她指着夜空中绽开的烟花说—— 我也好想拥有烟花一样绚烂的一生,哪怕很短暂,但精彩就够了。 贺听澜的这番话传到元兴帝耳中,无疑是一场惊雷。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从第一次见到贺听澜的那一刻起,那么相像的两张脸,笑起来明媚又狡黠的样子。 元兴帝,或者说是赵玄,瞬间被拉回二十年前的那段过往。 可是在他亲耳听到贺听澜承认自己是顾令惜的儿子时,元兴帝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他撑着龙椅的扶手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指着贺听澜。 “你……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回禀陛下,微臣乃清河盟第五任盟主白若松,也是安国公府三小姐顾令惜之子,恳请陛下彻查十年前落霞关战败一案!”贺听澜丝毫不惧,抬头直视着元兴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他虽然跪在阶下,可腰背却挺得笔直,仿佛再硬的钢铁都无法将其打弯。 元兴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陛下!”离元兴帝最近的陈敏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去接住了元兴帝,“传太医!快传太医啊!陛下昏倒了!” 太极殿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众人有忙着去看元兴帝的,有趁机小声跟别人讨论事情的,有站在原地摸不清状况的…… 贺听澜抬头看向顾怀仁,露出一个询问的神情。 “等圣上醒来再说罢。”顾怀仁叹了口气,拍拍贺听澜的肩膀示意他起来。 原本的计划因为元兴帝的突然病倒不得不暂停。 太医赶到元兴帝的寝宫并为其诊脉后,面色沉重地告诉李皇后和赵承安,说陛下这是近些年服用丹药过量,已经伤了根本,再加上今日情绪波动太大,才一时气短昏了过去。 “陈太医,你告诉本宫,圣上还有多少时日?”李皇后把陈太医叫到外殿,小声问道。 陈太医面露犹豫之色,摇摇头道:“不好说,这得看圣上自己心境如何。若是心境平和,不去想那些劳神费心的事情,或许还有两三年。可若是还像以前一样疑心病重、忧心忡忡,或许……或许不足半年。” 李皇后面色一变,很快冷静下来,吩咐道:“此时不许对外声张,就说圣上只是太累了,明白吗?” “老臣明白。”陈太医连忙行礼道。 “好了,下去给圣上开药方吧。”李皇后抬头屏退了身边的其他人,只留赵承安一人。 待大殿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时,李皇后这才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好安儿,我们母子马上就要熬出头了。”李皇后温柔地抚摸着赵承安的头发,轻声道。 赵承安垂着眼眸,一副恭顺的模样,却在李皇后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勾起了唇角。 元兴帝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半下午。 一直守在榻边服侍汤药的李皇后见状,连忙将元兴帝扶起来。 “陛下,您终于醒了,可把臣妾和安儿给急坏了。”李皇后轻声细语道,仿佛此刻她真的是一名担心丈夫的贤妻。 元兴帝揉了揉发沉的脑袋,沙哑道:“老七呢?朕要见他。” “哎。”李皇后应了一声,刚要吩咐香凝去把赵承安叫过来,却见他自己过来了。 “父皇,您醒了。”赵承安行礼道。 元兴帝看着眼前恭顺的儿子,突然感觉有些陌生。 明明去年他还是那个刚从冷宫里跑出来,衣衫褴褛瘦瘦小小的孩子,不知何时竟也长成了一副大人的模样。 “顾怀仁呢?他是不是还没放弃逼朕重审当年的案子?”元兴帝阴沉着脸问道。 “回父皇,顾大将军和贺郎中他们就在殿外候着,说等您醒来再来觐见。”赵承安道。 “逆臣!”元兴帝气得狠狠一锤榻,“都是逆臣!” “陛下息怒啊!”李皇后连忙安抚道,“如今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臣妾听闻民间已经有了一些流言。您若是一味地镇压,只怕会适得其反啊!” “这不就是你们想看到的么?”元兴帝突然笑了,笑得有些癫狂。 他指着低眉顺目的赵承安,道:“你也一样,朕的好儿子,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还有你那个生母,都是清河盟余孽!” 赵承安扑通一下跪在元兴帝跟前,行了个大礼,道:“父皇,清河盟非但无罪,还是为百姓做过许多善事的侠义之盟。是您被奸臣蒙蔽了双眼,偏听偏信,铸下大错。儿臣知道,您其实一直都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却顾及身为帝王的颜面不肯承认。” “可您是帝王,您才是最需要反省己身的人。儿臣恳请父皇秉公处理此事,给天上亡魂一个交代!”赵承安重重磕头道。 “你……你……”元兴帝怎么都没料到,自己这个儿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他指着赵承安“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竟然一口气没捋顺,往后一栽又昏了过去。 “陛下——!”李皇后失声大喊道。 赵承安默默地抬头,看着龙榻上的君王,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但他知道,他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拨开云雾,很快就要到看见太阳的那一天。 第272章 有关十年前落霞关一役战败和清河盟通敌叛国的事情很快便在金陵城传开了。 百姓们总是对这种充满了阴谋论味道的事情十分感兴趣, 于是一跃成为最近茶余饭后最常被提起的内容。 甚至还出现了一批当年牺牲的镇远军士兵的家属,堵在镇京司大门外要求朝廷给个交代。 这种事情在民间传播的速度永远快得惊人,不出一日,越来越多的百姓都加入了喊话的队列中。 眼看着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 请求元兴帝重新调查此案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饶是元兴帝再怎么愤怒, 却也不得不为了平息民愤勉强同意。 不过元兴帝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费心劳神, 只能将此事暂交赵承安处理。 美其名曰给七殿下一个锻炼的机会。 不少官员都看得出来其中含义, 三日之内竟然有超过五十名官员前来巴结讨好赵承安。 有给他送东西的, 有说要请旨追封徐美人的, 有说愿意全力帮助七殿下调查案件的。 虽说元兴帝的病情并未被公开, 但是自从那天他在早朝时当场昏倒之后,一连好几天没露过面,官员们纷纷猜测陛下是不是快不行了。 若是真的不行了,那得提前站好队,向未来的君王表忠心才行。 赵承安冷眼看着这些见风使舵的臣子, 内心深处却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终于, 在半个月后, 多项证据都指向纪元良为了一己私欲,致使十年前镇远军求助信迟迟未送出,落霞关一役大败,而后他又将全部罪责推给清河盟,陷害清河盟通敌叛国。 清河盟覆灭后,很大一部分情报网便落到了纪元良手中,他也用这张情报网为自己敛了不少不义之财。 而想要彻底定了纪元良的罪,还得找到那笔巨额赃款才行。 然而朱衣卫和大理寺却在这件事上犯了难。 他们奉命将纪家的宅子和纪元良名下产业都查了个遍,却并未搜到任何来路不明的钱款和宝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 臣等怀疑,纪元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私产。”徐锐猜测道,“他这些年利用清河盟情报网不可能一分利润都不曾获得,定是藏在了更隐蔽的地方。” “会是哪里呢?”赵承安皱眉思考道,“你们确定都查过了?不光是纪元良,还有他的夫人名下,以及纪氏其余子弟的名下。” “回殿下,全都查过了,没有。”徐锐摇摇头道。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那么大一笔钱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如果找不到赃款,便无法正式为纪元良定罪。 贺听澜原本以为一切都会按计划进行,先前清河盟安插在纪氏的暗桩也已经透露过,那笔钱就被藏在纪氏位于金陵城郊的映月山庄中。 难道暗桩的消息有误? 贺听澜不禁想到了一个人。 第314章 要不要把那件事说出来呢? 众人就这么一筹莫展到了第二天早上,镇京司里却突然来了个意外之客。 一名年轻的男子胆战心惊地来到公堂,跪下便说他要举报。 徐锐见此人有些面熟,不禁问道:“你是谢府的小厮?” “是,大人好眼力!”小厮连连点头道,“小的是谢府一名负责打扫院子的小厮。” “你要举报的是何人啊?”徐锐问道。 小厮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瞬,壮着胆子说道:“回大人的话,小人要举报的正是我家家主!”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冷气。 “你是说,左都御史谢昱?”徐锐不禁往前倾了倾身子,严肃道。 “正是。”小厮点点头。 “所为何事?你可要想清楚了,奴才举报主家,你自己也犯了不忠之罪。” 小厮磕了个头,道:“小人明白,只是跟不忠之罪比起来,这件事实在太严重,小人不敢不报。”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整件事娓娓道来:“最近,小人一连好几日都看到府中有黄大仙,还把院中的花草给糟蹋了不少。” “一开始小人没有当回事,只是一味地驱赶。可那黄大仙行迹实在太诡异了,总在一个地方刨土。小人觉得是不是地底下埋着什么秽物,生怕冲撞了主家,便想着给挖出来处理掉。” “谁曾想竟然挖出了整整三大箱金银珠宝!”小厮惶恐道,“小人是在吓坏了,又想到最近朝廷正在查案子,怕自己知情不报会被怪罪,这才壮着胆子来向大人举报。” 小厮这一番话说完,在座的众人被震惊得不行。 一个纪元良还不够,这又来了个谢昱? 徐锐感到一阵头痛,心想等自己办完这个案子不如告老还乡了算了。 否则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得死在镇京司。 很快,朱衣卫便赶到了谢府,简单表明来意之后便不顾几位公子的阻拦,直冲着小厮说的那个地方赶去。 六名朱衣卫一起开挖,没过多久,他们竟真的在院中挖出来了三个能装下人的大箱子! 徐锐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打开箱子一看,果不其然,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金银珠宝! 不明情况跟过来的谢无咎他们彻底傻眼了。 “这……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谢无咎磕磕巴巴道,“徐总领,我们家院子里怎么会出现这些东西?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一定是姓纪的那个老东西想把我们家也拖下水!” “究竟是不是陷害,还得听令尊怎么说。”徐锐冷静道,“几位公子,得罪了。” 说着,徐锐大手一挥,朱衣卫门立刻走上去控制住了谢无咎他们。 “不是,你们抓我们干什么啊?!”谢无咎急了,大声质问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你们抓错人了!” 每个被抓回镇京司的人都这么说。这种话徐锐都听过不下一万遍了。 他懒得理会谢无咎,吩咐朱衣卫门将赃物一并给带走,抬脚便去寻找谢昱。 彼时徐锐找到谢昱时,这位都御史大人正在自己的书房里整理桌案。 见到这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谢昱似乎一点都不显得惊讶,反而笑着对徐锐道:“看徐总领这阵仗,谢某也得跟您去一趟了?” 徐锐一点头,侧开身子为谢昱让开一条路,“谢大人,请吧。” 谢昱愣了一下,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意。 他小心放下怀中的书籍,仔细地把它们收好,向徐锐走去。 公堂上,谢昱对他和纪元良合谋的事情供认不讳,并将这些年二人所做的一切事情全部告知。 徐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谢昱就这么不打自招了? 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以至于徐锐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他叫人调查下来,发现谢昱说的每一个字都和事实证据对得上。 如此,他也不得不相信谢昱说的是实话了。 “谢大人,徐某实在不知你为何要自首?”徐锐不禁好奇问道,“你可知这是死罪?即便你主动认罪、配合调查,你的族人也难逃流放的命运。” “我自然知道。”谢昱淡淡一笑,直视着前方,却不像是在对徐锐说话,反而像是自言自语道:“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现在能拉着纪元良一块去死,知足了。” 徐锐没太懂谢昱的言下之意,开口刚要问话,却见谢昱缓缓闭上了眼睛,释然道:“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徐大人秉公处理吧。” “好。”徐锐仿佛知道了什么,他点点头道:“赃物已被找到,即刻将太师纪元良及左都御史谢昱,及二人家中一干人等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随着惊堂木被敲响,谢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他没有等朱衣卫押他,自己便站了起来,转身跟着朱衣卫离开。 徐锐心情复杂地坐在桌案前,他沉默了良久,直到林端走到他跟前。 “大人,要不要禀报圣上?”林端询问。 “去吧。”徐锐轻声道。 这一天,金陵城中炸翻了天。 谢府和纪府中乱成了一锅粥,里面鬼哭狼嚎,喊冤声不绝于耳。 无数朱衣卫和禁军士兵进进出出,引得城中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哟,怎么了这是?”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方才就听说谢家好多人都被抓了,现在纪老太师家又出了事。两位高官同时落网,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谁说不是呢?诶,你听说了吗?最近宫中恐怕有变,据说圣上已经好几天没上朝了。” “此话当真?那就不奇怪了。每次皇权更替的时候都有不少官员出事。”一名老者捋着胡子道。 三司一同办事,不出一个时辰,谢府和纪府上下所有人都被关进了地牢里。 贺听澜得知消息时已经是晚上。 “谢都御史自首?”贺听澜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知道。”林端摇摇头,“估计是良心过不去吧。” 良心? 贺听澜嘲讽地笑了笑,良心这两个字放在谢昱身上真的挺可笑的。 他若是有良心,阿娘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不过现在谢昱和纪元良都被落狱了,自己应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可是贺听澜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当自己大仇得报的这一刻会有多么欣喜若狂。 然而却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空洞。 林端见贺听澜愣愣的像在出神,便试着喊了他一声。 “贺郎中?” “啊?”贺听澜这才回过神来。 “谢大人托我转告你,他想见你一面。”林端道。 第273章 次日一早, 贺听澜跟随林端来到了镇京司地牢。 这里翻修过之后环境似乎比之前好了,贺听澜心想。 不过还是和印象中一样阴冷潮湿。 “前面就是了。”林端往走廊的尽头比划了一下。 贺听澜来到关押谢昱的牢房门口,只见他背对着大门席地而坐,背影瞧着瘦了些许。 然而谢昱一点都不像身陷囹圄的样子, 反而拿着一根干草颇有兴致地逗弄着角落里的小老鼠。 还挺有闲情逸致。贺听澜在心里嘀咕道。 “谢大人, 人我带到了, 你们聊吧。”林端欠了欠身子, 转身离开, 给二人留了独处的空间。 谢昱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才转过身来。 “还记得不久前是我把你从这牢中带了出来。”谢昱笑着对贺听澜道, “真是没想到啊,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在这里面了。” “从谢大人决定联合纪太师构陷清河盟的那一天开始,就应该预料得到今天的画面。”贺听澜轻笑道,“你应得的。” “是啊。”谢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叹了口气说道, “都是报应。” “谢昱,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好奇答案。”贺听澜缓缓走近牢房大门, “你为什么要杀傅文嘉?” 谢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啊,你问我的第一句竟然是关于傅家的小子。” “他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下死手?”贺听澜自顾自地继续问。 “因为他不小心撞见了我的秘密。”谢昱眼神瞬间变得凛冽,“既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留不得了。” “什么秘密?”贺听澜不解道,“你和纪太师构陷清河盟的秘密?” “没错。”谢昱丝毫不见悔改之意,颔首说, “三年前,我与纪元良在慈云寺商议要事,当时那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二人,出去的时候却捡到了傅家大公子掉落的平安符。从那时起,我就打定了除掉他的念头。” 第315章 “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贺听澜有些激动道,“他如果知道,根本就不会让你有可乘之机。” “是吗?”谢昱一挑眉毛,“那还真是我想多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反正我都杀过那么多人了,多他一个不多。” 贺听澜摇摇头,“你真是个疯子。” “你才发现啊?”谢昱愉快地笑了起来,“从我的生母被我的生父亲手掐死的那天起,我就疯了。” “嗯,谢大人跟令尊还真是一脉相承。”贺听澜点点头,十分认同道,“一样的懦弱,一样的喜欢对女人下手。” 这句话好像突然戳中了谢昱的某根神经,他猛地抬眼,直勾勾地看着贺听澜,扑过来双手紧紧抓着铁栏杆,拔高声音道:“我不是有意要害死你娘的!是纪元良,是他设计骗我!他还买通了我的人,让我相信了你娘早已被白若松折磨致死!这不能怪我!” 贺听澜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谢昱发疯,像在看一条疯狗。 “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娘和白若松是同一个人……”谢昱抱着栏杆缓缓下滑,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若我知道,我一定会把你们母子接回身边,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感谢上天,还好你不知道。”贺听澜道,“否则我娘得遗憾一辈子。” “你怎么能这么说?”谢昱摇摇头,“我那么爱你娘,她心里也是有我的。当然,这些你不会懂。” “呵。”贺听澜冷笑一声,觉得这些话很荒唐,“爱这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那么好笑?谢昱,你根本就不懂我娘。” “你胡说!”谢昱眼神瞬间变了,他重新站起来,死死盯着贺听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与她十五岁相识,我是最懂她的人!若不是命运造化,我们一定……” “是么?”贺听澜冷冷地反问道,“你如果真的懂她,当你听到白若松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能猜到是她。我娘从小就喜欢松树,因为她仰慕凛松的品质,苍翠挺立,四季常青,不依附谄媚。她曾经居住过的院中一直种着一棵松树,她不喜欢绣花,却为了给自己绣一副带有松树的手帕而硬着头皮去学了。” “你若是真的懂她,你便不会说出要把她带回身边这种话。”贺听澜越说越激动,“对我娘来说,比起在金陵城中过锦衣玉食、吃喝不愁的安稳日子,她宁愿去外面接受风吹雨打,也要自由和做她以为有意义的事情。” “这些,你从来都不知道吧?”贺听澜讥讽道,“又或者说,你知道,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不……”谢昱一个劲儿地摇头,“我只是被纪元良骗了,是他老奸巨猾!” “谢大人,其实你不必这般自欺欺人的。”贺听澜无奈道,“你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钟爱我娘,怎么得知她的死讯后不到一年就娶妻生子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令郎的年纪只比我小一岁半吧?” 谢昱哑然。 “那是因为、因为我当时一心想为你娘报仇!”谢昱着急解释道,“要做到这些,我必须借助联姻爬得更高。” “好了,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现在解释又有何用?”贺听澜不耐烦道,“我不想听这些。谢大人,难道你托林指挥使带我过来,就是为了给自己辩解的吗?” “不。”谢昱摇摇头,“我是想求你帮我做件事。” “何事?”贺听澜问道。 “按照律法,我死后谢家未成年子女都要流放偏远之地。”谢昱道,“其他人也便罢了,可我的小儿子才不到十岁,自幼体弱多病,他撑不住流放的艰苦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到时候会把他从谢家族谱除名,他便不再是谢家的子弟,就不用像其他人一样被流放了。我想把他交给你,好吗?” 贺听澜不禁笑了,“我为什么要管他?谢昱,你别以为你主动自首我就会心软感动。要我抚养杀母仇人的儿子,你真当我贺听澜是菩萨吗?” 谢昱几乎是恳求道:“稚子无辜,况且他毕竟是……” “你还知道稚子无辜?”贺听澜毫不留情地打断谢昱的话,“当初你违法犯罪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有一天你造的孽会牵连到无辜的孩子?” 贺听澜实在没有耐心继续跟谢昱扯皮下去了,他蹙着眉冷冷道:“今日的一切,还有谢家满门的遭遇,都应该算在你头上,跟其他任何人无关,我也不会为你犯下的错负责。” “你的儿子我不会管,也懒得管。当然,如果你想用这件事威胁我的话,尽管放马过来,我贺听澜奉陪到底。” 说罢,贺听澜后退一步,“如果谢大人没有别的事的话,下官就先走了,这牢房里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一刻都不想多停留,转身就走。 “等、等等!”谢昱扒着铁门,冲着贺听澜的背影喊道。 贺听澜脚步一滞,却没有转身。 谢昱深深地望着贺听澜清瘦挺拔的背影,颤抖着开口道:“你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贺听澜毫不留情地开口打断,“我说了,我不是菩萨,你们家的事我懒得管。” 说罢,贺听澜抬脚头也不回地离开。 行至走廊的尽头,林端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怎么样,想说的都说完了?”林端询问道。 “嗯,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贺听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走吧,这鬼地方我是再也不想来了。” 林端笑了,点点头表示认同,“最好再也别来。” 贺听澜跟着林端离开了地牢,见到太阳的那一刻,贺听澜被阳光刺得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不知为何,这般明媚的阳光他见过很多次,却从未像今日一样觉得沐浴着阳光是如此舒适。 “林指挥使,就送到这里吧。”贺听澜转头对林端笑着说道,“今日之事多谢了。” “贺郎中言重。”林端也笑着对他拱了拱手,“希望下次我们再见的时候不是在镇京司。” 贺听澜哈哈大笑,他明白林端的意思,回了个礼,“告辞。” 二人告别后,贺听澜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镇京司的大门。 原来还有人能够脚步如此轻快地离开镇京司。林端看着贺听澜远去的背影心想道。 挺好。 七日后,有关十年前落霞关一役战败和清河盟通敌叛国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 在超过三十名官员的共同努力下,最终证明清河盟无罪。 镇京司、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总结如下: 太师纪元良为获取清河盟情报网,为自己敛财,使镇远军求助信迟迟未能送出,导致薛靖及其部下陷入孤立无援之境,最终造成镇远军大败于北疆。 而后,纪元良将落霞关一役的战败嫁祸给清河盟,导致清河盟成员被赶尽杀绝,而纪元良本人则利用职务之便将其情报网为己所用,敛财总额折合白银约五千万两。 左都御史谢昱为其从犯,知法犯法,多次勾结江湖杀手组织影刃阁,并配合纪元良窝藏赃款。 故,判处纪元良凌迟处死,纪氏全族斩首示众,家产尽数充公。 谢昱本人及其妻邢氏、长子谢无懿判处斩首,剩余所有人流放三千里至岭南,家产尽数充公。 徐锐将最终决定呈交给元兴帝过目,老态龙钟的皇帝看过一眼后,闭上眼睛颔首道:“拟旨吧。” 次日,圣旨下达,与此同时昭告天下,金陵城众人皆哗然。 第274章 这个月, 金陵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十年前的落霞关一役战败真相大白,清河盟背负了十年的骂名也终于得以洗清。 赵承安提出为清河盟建造一座纪念碑,以表对盟中成员为大梁百姓做出的奉献的怀念。 这个建议自然得到了满朝文武的支持。 不仅仅是因为理应如此,更是因为大家都已经默认了七皇子赵承安将来会是他们的君主。 这段时间朝政之事基本都是由赵承安来打理的。 一开始官员们并不相信这个十几岁的小皇子能处理得当, 毕竟不管他再怎么聪明好学, 年纪都摆在这。 然而经过给清河盟翻案、处置了纪氏和谢氏之后, 朝中百官无一不对赵承安心服口服。 不少曾经在朝堂上公然藐视赵承安的老臣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收敛了不少。 果然是江山代代人才出, 这位七殿下不容小觑! 而待在宫里养病的元兴帝最近突然有所好转, 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御花园散步了。 春日的御花园百花竞放,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老七比朕想的还要出色。”元兴帝在陈敏和李皇后的陪伴下慢慢走着, 不禁感叹道。 “安儿这孩子学什么都快,臣妾看他最近处理起朝政很是得心应手,根本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李皇后一听到元兴帝夸赞赵承安就高兴,这意味着她的安儿离皇位又更近了一步。 第316章 “是啊。”元兴帝摆弄着枝头上含苞欲放的海棠花,“朕记得朕像安儿这么大的时候, 先帝也多次说过朕年少老成。这样一看, 安儿确实很像朕。” 李皇后脚步一滞, 猛地抬眼看向元兴帝。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雀跃,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礼数,谦逊道:“陛下言重了,安儿还有不少要学的呢,怎敢跟陛下比?” “哦?皇后的意思是,朕的儿子连朕的一句夸赞都担不起?”元兴帝笑着反问道。 李皇后连忙跪下行礼:“臣妾绝无此意!” “好了,你也不必如此惶恐。”元兴帝抬手示意她起来。 “自老大被贬出京后,朝堂上那群老东西就天天催朕早些立储,说什么为了朝堂安定。朕看他们根本就是在试探朕的口风!”元兴帝不满地哼了一声, “可如今朕觉得是时候堵住他们的嘴了。” 说着,元兴帝看向李皇后,微笑道:“朕看安儿这些时日处理朝政极为得体妥当,担得起储君这一身份。皇后觉得呢?” 李皇后瞬间脸色骤变,不只是惊喜还是惊吓。 她反应过来后连忙又跪下,几乎是喜极而泣道:“陛下看得起安儿,是他的福气,臣妾代安儿叩谢陛下圣恩!” 元兴帝静静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李皇后,半晌后点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说罢,元兴帝折走了一枝海棠,“朕有些乏了,走,回御书房。” 李皇后还沉浸在赵承安即将被立为太子的喜悦中,久久难以回神,竟然连“恭送陛下”都忘了说。 她的安儿就要成为太子了? 这就意味着,自己马上就要当皇太后了! 一想到这些,李皇后就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自己在这宫中多年蹉跎,终究是要成为最后的赢家! 回到御书房之后,元兴帝却没有去歇息,反而让陈敏传一个人进宫面圣。 不久后,陈敏来到门口禀报道:“启禀陛下,贺郎中到了。” “让他一个人进来。”元兴帝缓缓道。 “是。” 贺听澜原本正在军械司处理积攒下来的公务,这段时间忙着给清河盟翻案,贺听澜几乎是两头忙,整个人忙成了一只陀螺,连睡觉的时候都能梦见正事。 结果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突然来传他进宫,令他有些意外。 一路上贺听澜脑中产生了很多猜测,关于元兴帝要见他有何用意、关于一会该说什么、关于自己会不会摊上事。 结果这位君王见到他问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关于顾令惜。 “你娘她……生前过得如何?”元兴帝问道。 贺听澜一时之间不明白元兴帝究竟是不是有什么言下之意,也猜不透他问这句话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便只好如实回答。 “回陛下,在微臣的记忆中,阿娘经常在外忙碌奔波,鲜少回家。”贺听澜道,“但她永远都充满精力,微臣小时候虽然不知她出门是去做什么,却能感觉到她很乐于其中。” 元兴帝静静地听着,半晌后笑了,“嗯,确实像她会有的样子,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累。” 哦,看来陛下是在怀念过去。贺听澜心想。 “你来到金陵城,就是为了给你娘报仇?”元兴帝又问。 贺听澜顿了顿,点头承认:“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微臣如今能得偿所愿,离不开陛下的英明决断。微臣叩谢陛下圣恩!” “她能有你这么个儿子,在那边应该也会很欣慰。”元兴帝感慨道,“好孩子,你想要什么赏赐,跟朕说说,朕会尽量满足。” 贺听澜一愣,原本以为这次进宫面圣会遇到麻烦,却不想还有赏赐? 只是,也不知道这所谓的“赏赐”究竟是不是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贺听澜犹豫了一会,小心答道:“微臣身为人子,为母报仇理所应当,不敢奢求赏赐。只是阿娘生前所做诸多善事,死后亲人连去祭拜她都不能,微臣深感痛心。故而恳请陛下主持公道。” “这是自然。”元兴帝颔首道,“你娘毕竟是清河盟的一员,理该被后世之人敬仰怀念,朕自然愿意为她修坟立碑。只是……” 贺听澜立刻明白了元兴帝的顾虑。 当年顾令惜是在与魏王赵玄的婚礼上逃婚的,按理来说她即便是死了也应该算是魏王侧妃。 但这场婚礼毕竟尚未礼成,花轿连魏王府的大门都没进,所以又算不得正儿八经的侧妃。 这么多年,元兴帝也不曾给她任何妃嫔的追封。 虽然不曾明说,但贺听澜也猜得到,这其中不单单有元兴帝对顾令惜的怨气,肯定还少不了顾怀仁的劝阻。 但若是元兴帝执意要让顾令惜做自己的皇妃,顾怀仁的阻拦又有什么用? 所以…… 贺听澜向元兴帝行了个大礼,壮着胆子道:“陛下,微臣的娘亲生性喜好自由,比起琼浆玉露、锦衣华服的富贵生活,她更喜欢无拘无束去做自己的事。所以微臣恳求陛下按照清河盟盟主和安国公府三小姐的身份为她立碑,也算是对她生前的功绩的认可。” 御书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贺听澜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他知道自己方才这番话有多大胆,这相当于彻底抹去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婚事,对于一位帝王而言是何等的丢脸? 但贺听澜还是要这么说,即便元兴帝可能会一时愤怒降罪于他,他也还是要说。 清河盟,盟中之志在于荡尽天下不平之事,匡扶世间之正道,为蒙冤者伸冤昭雪,使清河之义贯于四海。 这也是顾令惜用尽一生为之努力的目标。 所以自己一定、一定要为阿娘争取。 贺听澜几乎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时间在这一瞬间过得很慢。 不知过了多久,贺听澜听见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好,朕成全你。” 贺听澜浑身控制不住地一颤,重重磕了个头,“微臣替阿娘叩谢陛下!” 这天,贺听澜连自己是怎么走出宫门的都不知道,感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他的耳边还回荡着方才在御书房内和元兴帝的对话内容。 元兴帝告诉他,如果给顾令惜皇妃的身份,那么自己可以收养贺听澜为义子,享无边尊荣富贵。 但若是让顾令惜始终以一个未嫁的安国公府女公子的身份,贺听澜的身份也会遭到诟病。 未嫁生子,说出去毕竟不好听。 但贺听澜还是拒绝了。 他知道,阿娘跟自己一样,不会在意这些风言风语的。 阿娘说过,澜澜是娘亲的孩子,这就足够了。 他不需要有一个父亲,不需要拥有世人口中“正大光明”的身份。 更何况,你是谁,很多时候并不取决于你是谁的儿子,而是你做了什么。 贺听澜帮助过无家可归的人,组建了无名寨,他就是大当家。 贺听澜擅长机关之术,为大梁军队研造了连环炮弩战车,他就是军械司郎中。 这些身份是他靠自己打拼出来的,每一个都比“私生子”份量更重。 这一刻,贺听澜无比认同他现在的身份。 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就随他们去吧,不管世人怎么说,他都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为之烦恼。 贺听澜仰头看着晴空万里的天,突然觉得阿娘是不是就在天上的某颗星星上看着自己。 贺听澜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骄傲。 阿娘,你看到了吗? 澜澜是不是很厉害? 半个月后,元兴帝颁布了一道圣旨。 安国公大将军顾怀仁之三妹顾令惜,身为名门之女,心怀苍生,怜爱百姓。其加入清河盟十二年,期间为百姓鸣冤二百零四次、救助被拐及失亲孤儿八百六十一名、帮助遭遇家暴之妇女成功和离一百八十三次、配合地方官府捣毁不法组织九次。 顾令惜功绩不斐,甚胜诸多官员,特追封为惠仁郡君,礼制照比正三品郡主,并由皇室亲自为其修坟立碑,供奉于顾氏宗祠,以供后人祭拜。 第275章 贺听澜在顾氏宗祠里待了好久, 直到腿都跪麻了、不小心跌坐在地,才回过神来。 元兴帝下旨为顾令惜修坟立碑之后,贺听澜便跟着顾家上下一块忙这件事,直到今天才终于把一干事宜完成。 一大早顾怀仁就把顾氏家族的长老都给请了过来, 主持祭祀仪式, 忙里忙外等到仪式结束、客人离开后已经是下午了。 顾怀仁知道贺听澜肯定有很多话想跟顾令惜说, 于是就带着其他人先离开祠堂, 让贺听澜一个人在里面待一会。 夕阳西下时分, 贺听澜才从祠堂里走出来, 神色淡然, 脚步却有点虚浮。 众人见他出来, 连忙拥了上去。 第317章 “怎么样?你都跟小姑姑说什么了?”顾泽礼对此十分好奇,拉着贺听澜的胳膊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 “你想知道?”贺听澜歪了歪脑袋。 顾泽礼狂点头。 贺听澜:“嘿嘿,不告诉你。” 顾泽礼:“……” “贺梦洲你也太小气了,这都不告诉我。”顾泽礼不满道。 “行啦,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分寸都不懂?”昭宁郡主瞪了顾泽礼一眼, 然后转头对贺听澜和颜悦色道:“别理他, 从小就这样, 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晚膳应该好了,大家就别在院儿里待着了,走,用膳去!”顾怀仁今天很有兴致,“今天日子特殊,也是阿澜正式回家的第一天,必须好好庆祝一番!” “好耶!”顾泽礼一听到吃饭就高兴,欢呼一声一把搂住贺听澜的脖子,“走走走, 今天我非得把你喝倒不可!” 结果遭到了顾怀仁和昭宁郡主异口同声的喝止:“不许胡来!” “略~”顾泽礼扮了个鬼脸。 他知道爹娘今天高兴,不会真的责罚自己,于是越发肆无忌惮。 贺听澜无奈地笑了。 上次在顾家吃晚饭,顾泽礼把自己给喝得酩酊大醉,已经够丢脸的了。 他本以为贺听澜和傅彦也醉了,结果后来一不小心被贺听澜给说漏了嘴,他俩其实是装醉。 这下顾泽礼不干了,非要再跟贺听澜比拼一场才肯罢休。 贺听澜看着撒泼耍赖的顾泽礼,再联想到这家伙趾高气昂地让自己叫他“四哥”的场面,表情逐渐扭曲。 你这熊样还当哥呢?贺听澜在心里嘀咕。 俗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接受挑战这一方面,他贺听澜还没怕过谁。 不过说起宴席,贺听澜一开始是有点拘束的。 毕竟今天的席摆得如此隆重,自己的存在占很大一部分原因,贺听澜不想显得太无礼。 但世家贵族的规矩实在太多了,尤其是这种一群人都要参加的大场面。 光是吃个饭的规矩就让贺听澜头大。 饭前净手就有好几个步骤,好不容易把手洗干净了,吃饭还得讲究顺序。 比如在吃热菜之前要先吃点腌菜冷菜,但不能吃太多,每道菜最多夹三次。 再比如喝汤时勺子不能和碗壁碰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碗和盘子里不能是空的,要时刻保持有点食物。 再再比如不能越过一道菜去夹另一道菜,夹不同的菜要用不同的筷子,以防串味。 诸如此类还有太多。 当然,这些大多数都是贺听澜从傅彦那里听来的,实际上他在安国公府之前的几次家宴发现大家似乎也没有严格遵守。 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把他当外人,还是在迁就他。 以前自己不是主角,便也算了,可今天…… 还是要显得自己懂礼节一些的! 于是大家都发现了变得格外拘束的贺听澜。 顾怀仁见状连忙关切地询问道:“是今天的菜品不合胃口吗?怎么见你吃得很慢的样子?” “没有没有!”贺听澜连忙摆手,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就是……之前没怎么学过用餐规矩,想显得有礼貌点。” 此言一出,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不至于不至于。”顾泽礼拍拍贺听澜的肩膀道,“这不还有我呢吗?你看看我,就会发现你已经很得体了。” 说着,顾泽礼摆出一副跟贺听澜难兄难弟的表情,“咱家不能光我一个散漫的,否则爹娘的全部火力都得瞄准我。好梦洲,你得跟我站在同一战线!” 贺听澜忍不住笑了。 “老四这话说得倒是没错。”顾怀仁也笑着说道,“今日是家宴,不用讲那么多规矩。放开了吃最要紧!” 气氛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很快就轻松下来了。 贺听澜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专心致志地吃起菜来。 白天光顾着忙,根本也不觉得饿,现在只觉饥肠辘辘,贺听澜觉得他能吃下一整头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顾泽礼好像是想起来今日的“比拼”,一个劲儿地给贺听澜倒酒。 贺听澜神色淡然,来者不拒,顾泽礼给他倒他就喝。 然后…… 顾泽礼再次华丽丽地发起了酒疯。 顾怀仁和昭宁郡主不约而同地露出早已习以为常的表情,看看自家这完蛋犊子就心烦,干脆吩咐下人把顾泽礼给送回房间歇息去。 “别管他,来,阿澜,咱们继续。”昭宁郡主笑着给贺听澜夹了一筷子菜。 “谢谢舅娘。”贺听澜乖巧地笑了。 用完晚膳后,贺听澜却并没有回他的翠微堂,反而往顾泽礼的院中走去。 “笃笃。”贺听澜敲响了顾泽礼的房门。 过了一会,门被打开,顾泽礼探头探脑地把贺听澜拉了进去。 “怎么说?可以开始计划?”贺听澜玩性大发,装出一副内鬼接头的样子,小声问道。 顾泽礼瞬间明白,十分配合地点点头:“一切顺利,可以开始行动。” 两人麻利地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拿上东西,将房内烛火熄灭,蹑手蹑脚地往安国公府后院去。 二人都拥有精湛的翻墙溜走能力,一路顺利地来到后院围墙处。 贺听澜先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轻松爬到围墙上,然后朝顾泽礼伸出一只手。 顾泽礼则奋力往上一跳抓住贺听澜的手,借力翻了上去。 二人成功溜出了安国公府。 “嘿嘿,计划通!”两人高兴地击了一掌。 此时天已经黑透,但还没到宵禁的时候,街上仍有不少人在走动,大多都是收摊回家的小商贩。 “你也真是不容易。”顾泽礼啧啧感叹道,“不过你这招行吗?你别看文嘉平时挺温和的,但是真把他惹生气了他直接软硬不吃。之前在国子学的时候我抄了他的文章,结果先生把我俩都罚了。那次我可是把全身解数都使出来了,他还是不理我,最后还是他有件事必须求我帮忙才肯跟我说话。” “行不行也得试试啊。”贺听澜处于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反正我没辙了,我豁出去了。” 新年宫宴那天贺听澜为了跟傅彦撇清关系,当众表示他们之间只是露水情缘,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虽说当时贺听澜这么说是为了防止最后跟纪元良撕破脸的时候会牵连到傅彦,但还是把人给惹毛了。 事成之后,危机解除,贺听澜尝试着去傅家找他,结果去了十次吃了十回闭门羹。 到后来贺听澜见到四喜愁眉苦脸的样子都心疼他,决定换个方法。 既然自己钓不出来,不如换上顾泽礼这个鱼饵。 对此顾泽礼表示十分愿意配合。 “你俩这档子事我还真没想到。”顾泽礼感叹道,“你俩可真能藏啊,我现在想想,之前在飞鹿原冬猎的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但当时我居然完全没发现。” “因为你傻。”贺听澜毫不留情地揭穿,“其实很多人都猜到了。” “贺梦洲!”顾泽礼一听有人说他傻就炸毛,义正词严道:“现在是我在帮你忙,而且我是你哥,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哎呀四哥你好凶哦。”贺听澜皱眉,“以后我是不敢再在安国公府住着了,明天我就跟舅舅说你威胁我,我要搬回平乐坊的小院。” “别别别!”顾泽礼一听这话,瞬间就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了。 要是贺听澜搬走了,以后自己被老爹揍的时候还有谁能救他? “你可千万别搬走,来,我帮你拎东西。”顾泽礼一脸谄媚的笑容,伸手接过贺听澜手里的东西。 “嗯,这还差不多。”贺听澜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按照贺听澜的计划,由顾泽礼出面约傅彦在醉仙楼见面。 理由也很简单,醉仙楼最近刚来了几个西域厨子,推出了好几道新菜,要想品尝新菜式需要提前预定,据说已经订到三个月之后了。 贺听澜通过内部关系搞到了今晚的包房,让顾泽礼说是他搞到的,并邀请傅彦去搓一顿。 如果傅彦问起来为什么不叫贺听澜,顾泽礼就说他俩在家里大吵了一架,正赌气呢。 这番话术简直是天衣无缝,贺听澜觉得这次肯定能把傅小鱼钓出来。 两人到达醉仙楼,开始分头行动。 顾泽礼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三楼的包房,而贺听澜则跑去换了一身小二的衣服,准备趁着上菜的功夫溜进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顾泽礼进到包房内果然看到傅彦已经在了。 此时的贺听澜端着菜站在门外,听到屋内传来顾泽礼那中气十足的“哈哈哈哈”的笑声,心想时机成熟。 这是他和顾泽礼商量好的暗号。 于是贺听澜低着脑袋,端着菜品推门而入。 第318章 “二位客官打扰一下,小的给您上菜。” 谁知傅彦突然开口:“数月未见,贺郎中落魄了啊,都开始跑堂赚零花钱了?” 第276章 贺听澜愣在原地, 错愕地抬头看向傅彦。 只见此人手里把玩着酒杯,面带调侃的笑容正看着贺听澜呢。 “这就认出来了?”贺听澜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以为我乔装改扮得挺像呢。” “不怎么像。”傅彦无情地点评道。 “咳咳,不管像不像, 菜还是要上的。”贺听澜恢复状态, 装模作样地把盘子端到桌子上, “来, 二位小心烫。” 上完菜, 贺听澜杵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傅文嘉怎么也不挽留一下?那我要走吗? 此时的傅彦正悠然自得地吃着菜, 并对顾泽礼称赞起菜品的味道来。 顾泽礼一边接话一边一个劲儿地朝贺听澜递眼神。 贺听澜:你冲我挤眉弄眼的干啥? 顾泽礼:你不说点什么吗? 贺听澜:说啥啊, 现在的局面好尴尬! 顾泽礼:你不是很聪明吗?快想快想! 贺听澜的脑子飞速转起来, 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于是他继续扮演跑堂的小二,给二人鞠了一躬道:“二位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然后转身就要离开包房。 走到门口的时候,贺听澜不停地往后瞄。 怎么还不挽留我?怎么还不挽留我? 傅文嘉,你变了, 以前我这个大活人在你眼前晃悠你都无心干别的, 现在居然还能悠然自得地吃饭?! 贺听澜一气之下, 气了一下。 不过人还是要哄的,虽然看起来不太好哄的样子。 于是贺听澜突然一个转身,脸上重新挂上了标志性的店小二的笑容。 “对了客官,方才见您用餐的姿势不太对,让小的来为您示范一下。”贺听澜一边说一边走向傅彦。 傅彦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家伙又是来的哪一出? “客官,这道炙羊排呢,是不能用筷子夹着吃的。”贺听澜一本正经地为傅彦解释起来。 “既然是西域名菜,那咱们就得像西域人一样吃。”说着, 贺听澜拿起一旁的小金匕首塞到傅彦手里,“先用匕首把羊肉割下来,然后用手拿着肉,蘸着旁边的盐巴、孜然粉、辣椒粉还有酸奶酱吃。西域人在吃完之后还会有舔手指的习惯,以示对美食的尊重。” 贺听澜微笑着对傅彦比划道:“来,客官按照小的说的试试。” 傅彦:“……”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见傅彦不为所动,贺听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十分善解人意道:“明白了,客官身份尊贵,自然不能用手抓着食物来吃,实在有失体面。但这道菜就是得用手抓着吃才有灵魂,否则就糟蹋了这么好的羊排了。” 贺听澜思考了一下,道:“不如这样,让小的来服侍您吃吧。” 说罢,贺听澜拿过小匕首,割下来一块羊肉,蘸了调料后递到傅彦嘴边,“来,客官请张嘴。” 一旁的顾泽礼看得从脸红到了耳根子,差点被呛到。 “咳咳,那个啥,我突然有点内急,先失陪一下。”顾泽礼连忙擦擦嘴,起身就要告辞 刚走了两步,顾泽礼突然停下来转身对傅彦道:“这种吃法确实挺正宗的,你真可以试试。” 说完,他逃似的离开了包房。 此时包房内就只剩下贺听澜和傅彦两个人。 见状,贺听澜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客官不肯吃,莫非是小的伺候得姿势不对?”贺听澜询问道,然后一屁股坐在傅彦的大腿上,“这样可以了吗?” 结果傅彦的脸也不争气地红了。 “你费尽心机让顾四配合你演这一出戏,就是为了把我引出来?” “对啊。”贺听澜点点头,委屈地嘟囔道:“我直接去找你你都不肯见我,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傅彦一挑眉毛,“你不是说露水之情,作不得数吗?那还有什么必要再见面?” “那不是因为当时局势比较紧张嘛。”贺听澜软着声音解释道,“当时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扳倒纪元良和谢昱,我自己本来就是泥菩萨过江,总不能再把你也给拖下水。” “纪元良和谢昱是什么人?那都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什么招都使得出来的!万一他们觉得光报复我一个人不解气,开始对你下手怎么办?那对你而言不就是无妄之灾?” 说着,贺听澜往傅彦身上靠了靠,眨巴着大眼睛小声说:“你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这些了,对吧?” 傅彦抿了抿唇,“那你说说看,我既然都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说,怎么还会生气?” 这还真把贺听澜给问住了。 “就是因为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你问清楚啊。”贺听澜十分认真道。 这回轮到傅彦无语了。 可是看贺听澜那一脸无辜的表情,并不像演的,他好像真的为此感到很困惑。 傅彦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气的不是你为了不牵连到我在众人面前跟我撇清关系,而是你背着我以身犯险,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没有吧,我很惜命的。”贺听澜挠挠头,觉得傅彦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可能你还不知道,其实我已经计划了很久了。包括跟清河盟故人的私下联络,以及拉拢七殿下,还有舅舅那边。这件事凶险万分,我能不知道吗?自然是想好了万全之策,找到了多方强有力的证据,还给自己留了退路。” “你放心,我这个人最贪生怕死了,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的。”贺听澜拍着胸脯跟傅彦保证道。 “所以,七殿下、顾伯父、还有清河盟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傅彦拔高声音质问道。 怎么会有人没心没肺成这样?傅彦心想。 若是贺听澜感到心虚,他或许还不会这么生气,可贺听澜说得理直气壮,好像他还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明智似的。 一想到这,傅彦就气不打一处来。 谁知道贺听澜十分诚恳地点点头,解释说:“当然了,七殿下为了给徐美人报仇,舅舅为了给我娘报仇,也为了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而清河盟的故人们也是各怀执念。他们都有跟这件事息息相关的地方,可你没有,你没必要趟这滩浑水。” “我怎么没有?”傅彦差点被他气死,“贺听澜你是不是傻?你被牵扯其中,那这件事就和我有关!” 贺听澜被他说得更糊涂了,摆摆手道:“不是的,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事,确实跟你无关……” 傅彦几乎要撅过去了。 “贺听澜,我再问你一遍,我们是什么关系?”傅彦气极反笑。 贺听澜脸一红,对对手指,扭捏道:“当然是可以啵嘴上床的关系。” “你还娇羞上了?”傅彦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既然你心里清楚得很,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件事就是和我有关!” “不不不,这要分情况的。”贺听澜分析道,“就算咱俩关系再亲密,那也是两个人,两个互相独立且人格完整的成年人。有些事情确实是我们两个人的事,那就要两个人有商有量地去做。但还有些事情是我们各自的事,与对方无关,那就要自己去做,就比如我帮我娘和清河盟复仇的这件事。” “所以你就一点都不在乎我会为你担心是吗?”傅彦质问道。 “担心总比惹祸上身要好吧?”贺听澜道,“我就是因为很在乎你,所以才要保护你啊。要是你真的因为跟我的关系被那些人害了,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傅彦一把扳过贺听澜的肩膀,“那如果我宁愿跟你一块冒险,也不想安安稳稳地待在一旁却什么都不知道呢?” 贺听澜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问道:“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他不太理解傅彦的脑回路,这家伙是不是贵公子的日子过够了,非要给自己找点危险的事去做? “自讨苦吃?”傅彦笑了,连连摇头,感叹道:“贺听澜,你果然不可理喻!” 说罢,傅彦推开贺听澜,转身就要走。 “哎不是,还没说完呢怎么又要跑?”贺听澜着急地追上去,“我哪里不可理喻了?你倒是解释一下嘛!” “我还有必要解释?”傅彦太阳穴直突突,“我解释有用吗?你根本就不懂!” 傅彦推开包房的大门,只见顾泽礼贴在门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给撞出去了好几步。 “你没事吧?”傅彦和贺听澜异口同声地询问道。 “没事……没事……”顾泽礼捂着脑门,感觉自己的脑瓜子里嗡嗡的。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们俩慢慢吃。”傅彦抛下一句话,抬脚就走。 贺听澜和顾泽礼愣在门口,面面相觑。 第319章 “你们这……啥情况?”顾泽礼歪着脑袋问道。 “不太好的情况。”贺听澜叹了口气,垂头耷耳,“本来想哄一下的,结果不但没哄好,反而更糟了。” “那这些菜……”顾泽礼指着桌子上的美食。 “吃!继续吃!不吃就浪费了。”贺听澜义愤填膺道。 “有道理。”顾泽礼点点头,“情路已经够坎坷了,不能再在吃的上委屈自己。来,今天咱俩把这些全消灭干净!” 贺听澜觉得顾泽礼说得简直是人生真谛,于是重新在桌前坐下,撕下一块炙羊排大口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贺听澜又犯起愁来了,“哎,我可怎么办啊?感觉出卖色相都不管用了。” 顾泽礼也跟着叹了口气,“兄弟,好自为之吧,这回我是帮不上了。” 贺听澜:“哎。” 第277章 四月初, 元兴帝下旨册封七皇子赵承安为太子。 这道旨意一出,朝中官员们并没有过多的震惊。 毕竟现如今元兴帝膝下的几位皇子当中,也就只有七殿下可担太子之位了。 但真正令众臣子们没想到的是,太子册封仪式过去还不到十天, 李皇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被元兴帝送到远在金陵城外的天池寺养病去了。 据说是李皇后在太子殿下的册封仪式上操劳过度, 这才一病不起。 而天池寺地处山林深处, 空气清新、泉水甘洌、药效天然, 又远离尘嚣, 心静则身安, 是最适合养病的了。 赵承安为了体现孝心, 亲自送李皇后前往天池寺,好好安顿了母后。 然而这件事到了官员们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但凡是长点脑子的都看得出来,此举无疑是元兴帝为了防止子弱母强,将来太后垂帘听政,把年轻的帝王变成傀儡。 李氏虽心怀不满, 但经过了之前纪家和谢家的事情, 多少也能看得出来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 只好先忍气吞声下来。 不管怎么说,皇后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嫡母,是圣上的嫡妻,只要圣上还活着,就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谁知不出半月,宫中竟然传出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满朝文武皆哗然。 之前不是说圣上的病情已经开始逐渐好转了吗?怎么突然驾崩了? 傅彦得知消息的时候还在吏部理事,张启东突然急匆匆地赶回来,通知大家先暂停手上的公务,着手开始准备国丧的一干事宜。 原来所有人都被这位即将登基的太子殿下给骗了。傅彦心想。 之前所谓的圣上病情有所好转, 要么是回光返照,要么就是宫里传出来的假消息。 而今天的一切,包括李皇后被送往天池寺,应该都是由赵承安一手操控的。 皇帝驾崩,按照大梁的礼制,国丧为一百天,在此期间全国上下禁止婚嫁,禁止一切宴饮等娱乐活动。 其中也包括官员升迁。 于是傅彦原定要在下个月去往地方为官的计划只能往后推两个月了。 按照大梁官员的升迁规矩,若想在六部升任侍郎及以上的官位,至少需要在地方官府任职五年。 傅彦本来打算再在吏部干一轮的,然而前段时间宁远郡御史一职空了出来,傅彦便申请了调任去宁远郡。 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宁远郡有着别样的缘分,也是因为这里不好管理、百废待兴。 比起去那些物产丰饶的富庶之地,给自己镀个金就回来,傅彦更想做点有挑战性的事情。 自打他记事以来,他的前途都是被家里规划好了的。 小时候去哪个学堂、结交什么人,这些都是家里早早为他安排的坦途。 早在十几年前,傅景渊就决定了要让他一路从国子学到太学,顺利结业后入朝为官。 从前傅彦没有表示过任何抗拒,只要是家里送到他手里的,他全盘照收。 但现在他想做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哪怕宁远郡荒废、危险重重,去了那里做御史可能会连续好几年政绩难以达标,导致自己的升迁之路面临诸多阻碍。 但他想去试试。 人生的前二十二年傅彦始终没有离开过家族的庇护,或许这次调任宁远郡为官,可以让自己真正蜕变。 张启东显然没有想到傅彦会做这样的决定。 “你确定吗?”张启东认真地问道,“那宁远郡可不是个省心的地方,很多事情处理起来要比你想的更为复杂。” “我确定。”傅彦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尚书大人关心,只是看起来好的差事不一定就轻松,看起来棘手的差事也未必不适合我。既然大家都避之不及,我倒想去试试了。” 张启东哈哈大笑,“你果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老实。好,你小子有骨气,这个忙我帮了,就回去等好消息吧。” 傅彦连忙行礼,“多谢尚书大人成全。” 有了张启东做举荐人,再加上傅彦过去几年的政绩考核均为优等,他的调任文书很快就批下来了。 待国丧一过,也就是七月中旬的时候,傅彦就可以动身前往宁远郡上任。 思前想后好几天,傅彦还是差人给贺听澜送了个消息,约他出来。 “哎呦呦,怎么突然这么主动来找我了?”贺听澜调侃道,“是不是不忍心,想跟我和好了呀?” 傅彦无奈道:“没有,就是来告诉你一下,等国丧一过,我就要调去宁远郡任御史一职了。” 其实傅彦也是怀着一点不一样的心思说的。 贺听澜不是很喜欢先斩后奏吗?这回让他也体会一下被先斩后奏的感觉。 谁知贺听澜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笑了起来。 “那可真是太巧了。”贺听澜道,“等国丧一过,我也要调到地方任职了。” 傅彦:“???” “你也要离开金陵城?”傅彦诧异道,“你要去哪儿?” “还没决定呢,不过暂定是去阳川郡。”贺听澜说。 “你去那里做什么?”傅彦问道。 “军器监指挥同知。”贺听澜说,“虽然改良兵器这种事情靠图纸也能做得七七八八,但我亲自过去监督指导肯定更稳妥些。” “这是圣上的意思?” “也是我自己的意思。”贺听澜笑着说。 三天前,赵承安终于忙完了先帝的丧礼。 之前贺听澜说等到他有空的时候想见一面,说是有件事相求。 于是赵承安便接见了他。 贺听澜一见面就直入主题,表明了他不想再继续在金陵城待着的想法。 “爱卿何出此言?难道是在军械司待着受委屈了?”赵承安连忙询问道,“朕如今能够登基为帝,少不了爱卿从中相助。爱卿若是对现状有任何不满之处尽管开口,朕一定尽力满足。” “陛下多虑了。”贺听澜道,“只是我这个人本就闲不住,又喜欢新鲜,在一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就想换个地方。当初我来到金陵城本就是为了查明真相、给我娘报仇。现在心愿已了,我想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空。” 赵承安沉默了良久,点点头道:“既然这是爱卿想要的生活,朕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爱卿这一走,金陵城中能听朕说说心里话的也就没什么人了。” “高处不胜寒,朕着实有点舍不得。”赵承安叹了口气道。 贺听澜笑着说:“朝中忠臣良士众多,非独我一人可言。天下之大,我愿意代陛下去走一走这山河,看一看这百姓,再将所见所闻写信告知陛下,也算是换一种方式辅佐陛下。” 赵承安看着贺听澜的眼睛,半晌后点头道:“好,朕答应你。既然爱卿善于机关之术,各州郡都有军器监,爱卿不妨任指挥同知一职,清点兵器、统一制度、根据各地方条件改良军器。这样一来既可以帮朕监督他们,也完成了爱卿周游天下的愿望。” 贺听澜闻言大喜,这正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连忙行礼道:“多谢陛下成全!”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贺听澜对傅彦道,“圣上准许了我的决定,并且打算让我在各个州郡之间轮一轮,每过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 “这样啊……”傅彦有些怅然地沉默了一会,微笑道:“挺好的,很适合你。” “是啊。”贺听澜说,“没有什么比游历天下更爽的了。诶,你要在宁远郡多久?没准儿我轮着轮着就跟你碰到一块去了呢!” “我也不清楚,至少三年吧,六七年也有可能。”傅彦道,“你不必为了我改变你原来的计划,跟着本心走就行。” “嗯。”贺听澜笑着点点头,“一切随缘!” 其实他说得挺对的。傅彦心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怎么亲密,那也是两个独立的人,有些事情要自己去完成,有些路要自己去走。 只要心里还有对方,即便相隔万水千山,也终会有再相聚的一天。 第320章 七月中旬,百日国丧结束,一切都回归正轨。 贺听澜和傅彦处理好了手上的事情,把政务转交给下任官员之后,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去往地方任职了。 傅景渊自然心有不甘,觉得自己儿子放着好好的坦荡仕途不要,非得去那偏远的穷乡僻壤任职,实在是脑子拎不清。 但木已成舟,以及这段时间傅景渊也渐渐看清了自家儿子的真实脾性,并非以前看起来的那样听话顺从。 于是傅景渊只好一边感叹着“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一边操心地为傅彦准备东西。 而顾怀仁这边的接受程度就比较高了。 贺听澜能做出这种决定,顾怀仁并不意外。 他深刻地明白顾家全家都是犟种这一道理,当初把贺听澜留在府中也并没有抱着能留他一辈子的想法。 有些孩子生来就是鹰,注定要在更辽阔的天空飞翔。 谁知最接受不了的居然是顾泽礼。 这家伙自从知道了贺听澜和傅彦要离开金陵城,并且可能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之后,就崩溃得嗷嗷大哭起来。 “你们俩都走了,我一个人多无聊啊呜呜呜……”顾泽礼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以后我被揍就没人能救我了……” 贺听澜忍俊不禁,“你好好读书就不会被揍了。” “是啊,你早点结业,说不定也能调到地方为官呢,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约着一块喝酒。”傅彦也笑着安慰道。 “呜……那我好好努力。”顾泽礼使劲点点头,“你们俩去那边也要好好的,不许再吵架了。” 贺听澜和傅彦都乐了,“好。” 第278章 三年后, 宁远郡府衙。 “御史大人,这是朝廷送的文书,好像是跟军队有关,请您过目。”一名小吏将一封信双手呈给傅彦。 傅彦接过来打开一看, 眼睛顿时亮了。 “还真是他!” “文嘉所言是何人啊?”这时一个三十多岁、身穿官袍的男子推门而入, 笑着跟傅彦打听道。 傅彦抬头一看, 连忙起身相迎, “下官参见郡守大人!” “不必多礼, 坐吧。” 这位被称作“郡守大人”的官员便是宁远郡的现任郡守了, 此人名叫郭鸿, 字伯修, 原先是宁远郡下槐阳县的县丞,后来高廷均及其党羽被一窝端了之后,郭鸿因为政绩突出被升为宁远郡郡守。 傅彦在他手下干了三年,深知此人是个实干派,对其十分尊敬。 说起来傅彦和宁远郡御史这一职位还颇有渊源。 他刚上任的时候郭鸿就跟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上一任宁远郡御史和傅彦居然还认识。 “此人原先是武扬县县丞, 后来本来是打算在我手下做御史的, 谁曾想这小子一心想去金陵城当京官。”郭鸿笑着说道,“这全天下的官员心中都揣着一个当京官的梦,年轻人嘛,理解。” “哦对了,此人叫晏臻,他还跟我提起过你呢。” 傅彦顿感惊讶。 居然是晏臻! 第一次见到晏臻时,对方还是个小小的主簿,没想到已经在县丞一职任满,去往金陵城当京官了! 如此想来, 竟然已经过去四年了。 傅彦不由得感慨万分。 曾经在无名寨的那段光阴仿若隔世,明明不过是自己十八岁时的故事,可在金陵城摸爬滚打这么一遭,好像已经过了十多年一样。 傅彦将刚收到的文书递给郭鸿,“郡守大人请看,这信上的人您应该也听说过。” “哦?”郭鸿颇为好奇地接过来一看,不禁笑了,“还真是。既然是你的老熟人,那负责接待的事就交给你了。” 傅彦立刻应道:“下官领命。” “对了,凌霄书院那边是不是要到大课了?”郭鸿突然问道。 “正是。”傅彦道,“山长说将于两日后开始,五日后结束。” “那正好。”郭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如此,就让那些学子们大课结束后也来参观演武吧,给他们长长血性。”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傅彦欣喜地答应下来。 从正厅走出来,傅彦仍旧感觉有些虚幻。 但朝廷下发的官方文书总不会错,阿澜真的要过来了! 而且还不是待几天就走。 一想到这里傅彦心中不由得一阵雀跃。 这家伙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肯定不是一时脑热决定的,肯定早就计划好了,也不在书信中透露一下。 三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喜欢搞“惊喜”。 不过没关系,自己也有个惊喜要给他。 三日后,宁远郡府衙上下一干人等在城门外迎来了一个熟悉的人。 贺听澜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首,一袭红衣在夏日烈烈艳阳下格外耀眼夺目。 明明这个身影再熟悉不过,可傅彦再见到他的一霎那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漏跳了一拍。 贺听澜好像一点都没变,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吊儿郎当的笑意。 只不过,好像比在金陵城的时候更加明媚了。 他又变得和最开始在无名寨时一样。 贺听澜从六年前来到金陵城,到三年前离开,这期间傅彦一直陪在他身边,二人总能见面,所以傅彦未曾察觉到他的变化。 可如今看来,离开了金陵城的贺听澜是如此生机勃勃。 没有了被皇权贵族裹挟的环境,他身上那种最纯粹最自然的气质好像又重新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种未经人工雕琢的生命力,一种没有相同经历就永远不可能模仿出来的美感。 傅彦突然有些动容。 比起繁华的金陵城,他好像确实更适合在外面自由自在地野蛮生长。 恍惚间,队伍已经来到城门口了。 傅彦这才如梦初醒,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贺听澜轻盈地翻身跳下马背,走到郭鸿跟前拱手一礼:“下官军器监指挥同知贺听澜,参见宁远郡郡守大人。” “贺同知不必多礼,本官早就听闻你善于机关之术,又研造出了威振天下的连环炮弩战车,深感佩服。这次来我们宁远郡,还请贺同知不吝赐教。” “郡守大人言重了,下官定当竭尽所能。”贺听澜笑着说。 “对了,这位便是傅御史,想必你们应该很熟了。”郭鸿跟贺听澜介绍道。 “不是很熟,是相当熟。”贺听澜拼命憋着笑点点头道。 傅彦朝他一礼,“自金陵城一别三载,不知贺同知近来可好?” 嚯,还装挺像。贺听澜心道。搞得好像那五十多封信没写过一样。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贺听澜也装模作样地回了一礼:“多谢傅御史挂念,贺某一切都好。” “对了,说起来我还给傅御史带了一件礼物呢。”贺听澜说着,转身走到马儿身侧,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酒坛子。 “还望傅御史喜欢。”贺听澜笑着将酒坛子递给傅彦。 傅彦其实在他把酒坛子取出来的那一刻就猜到了,但还是忍不住打开闻了闻。 果然,熟悉的红果清香。 月下、屋顶、偷酒、看星星…… 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记得那也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也是在宁远郡,好像一切都没变。 贺听澜到了之后,大家先在县衙里举办了一场接风宴。 郭鸿说既然二人是老熟人了,那就由傅彦带着贺听澜在附近逛逛,熟悉一下风土人情什么的。 “你别说,这位郭郡守大人确实是个好官,比那个高廷均强一万倍。”贺听澜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道。 “才第一天见面你就看出来了?”傅彦打趣道,“三年没见,你这看人的水平越来越毒了。” “不难看出嘛。”贺听澜指着街边的建筑和小摊说道,“你看百姓们的生活水平,比高廷均当郡守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被称作穷乡僻壤的宁远郡了。” “是啊。”傅彦点点头,“这几年郭大人治理有方,边关无战事,百姓们也渐渐富裕安定起来了。” “比我待过的好几个郡都要好。”贺听澜说。 “哦?详细说说。”傅彦颇为感兴趣,“你在阳川郡、武陵郡、石泉郡还有青梧郡都遇见了哪些有意思的人和事?” “你想听有意思的事,还是有意思的人?”贺听澜意味深长地问道。 “还真有有意思的人?”傅彦眉头一皱,“有多有意思?跟你很合得来吗?是什么身份?” “噗。”贺听澜忍不住笑了,“如果能让我记住的就算有意思,跟我吃过一顿饭就算合得来,那就太多了,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不过谁都没有你有意思,没有你跟我合得来。” 这话虽然有哄人的嫌疑,但好听。傅彦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那就挑几个最有意思的说说看。”傅彦故作淡定道。 第321章 “好啊。”贺听澜仰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一个,“我在武陵郡的时候,他们那儿的军器监里有一个小哥特逗。这人喜欢记录同僚们的糗事和坊间笑话,整个武陵郡所有的八卦他都知道。不仅如此,他还喜欢把这些事编造成册,匿名偷偷投到当地的书局去卖,赚了好大一笔呢。” 傅彦也笑了,“那确实挺有意思的。不过既然人家是偷偷干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被冰雪聪明的我发现了马脚。”贺听澜扬了扬下巴得意道,“所以我就威胁他带我一块干,三七分钱。他当然一口答应了。” “你可真是……”傅彦哭笑不得。 贺听澜还是那个熟悉的贺听澜,不愧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嘿嘿,我又想起来一个。”贺听澜把自己给说兴奋了,绘声绘色地讲道:“石泉郡的军队里有一个壮士,力能扛鼎,身长一丈,我感觉他能装下四个我。但是吧,此人喜欢穿绣花的粉色底裤。” 傅彦瞠目结舌:“???” “这位壮士因为手比一般人大上许多,正常规格的武器他用起来不趁手,就托我给他量身打造一把大刀。”贺听澜继续道,“我想着既然是量身打造,那就要符合个人特色,就给他设计了带有同款小花图案的刀纹。壮士高兴坏了,额外给了我十两银子酬谢金。” “哈哈哈哈哈……”傅彦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贺听澜捶了他一下,“你别光顾着笑,也跟我讲讲你遇到的奇闻逸事嘛。” “嗯……我还真想起来一个。”傅彦琢磨了一下说,“有个文书小吏擅长背书,过目不忘,但却是个路痴,在府衙当差半年多还不认得路,每次都要人带他。有一次他的同僚都有事,他只能自己试着来送文书,结果不小心误入猪圈,被猪追着满府衙跑,最后还是我们齐心协力把猪给按住的呢。” “好家伙,你们府衙还养猪?”贺听澜震惊道,“还挺……接地气。” “郭大人说府衙空闲之地太多了,空着也是空着,怪浪费的,就划了一块做猪圈,还有一些地方用来种菜。现在府衙里的伙食有一大半都能自给自足。”傅彦说起来还有点骄傲,毕竟在种菜这件事上他还是出了不少力的。 “厉害!”贺听澜竖起两根大拇指。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经要天黑了。 “走吧,我带你去公馆下榻。”傅彦道。 “不可以住在你家嘛?想睡你的被窝。”贺听澜眨眨眼睛。 第279章 “我住在官舍, 这不好吧?”傅彦略显一丝不好意思。 官舍便是朝廷在各州郡府衙里设置的居所,跟民间宅院差不多构造,还提供一日三餐、洗衣服等服务,专门用来给官员们住。 而公馆则是用来招待贵宾的临时住所。 贺听澜是军器监指挥同知, 往后应该住到军器监所辖的官邸里, 并不住在府衙。 只不过这几天他才刚来, 住在公馆不论是去府衙还是在城中逛吃逛喝都比较方便。 虽说官员们也可以自己购置房产宅院, 但毕竟价格不菲, 再加上距离府衙有些距离, 所以绝大部分官员还是会选择住在朝廷给安排的居所。 傅彦一想到官舍那个差到令人发指的隔音效果, 他是万万不能让贺听澜跟自己一起住进去的。 平时隔壁院子早上起来开关门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要是贺听澜玩心大起不老实…… 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去公馆吧。”傅彦提议道,“那边环境更好,房间更大,而且没那么多熟人。” 不像府衙里,走三步就能遇见一个熟人, 每天早上从出门到抵达处理政务的地方, 这一路上能撞见不下八十个人跟自己问早安。 “哦, 原来如此。”贺听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就去公馆,正好,我还没去过宁远郡的公馆呢。” “去年翻新了一遍,我觉得挺不错的,条件不比金陵城差多少。”傅彦道。 自从去年郭鸿开拓了更辽阔的西域互市之后,宁远郡的税收轻轻松松便提了上来,官府手里富裕了,各城池的城墙房屋也得到了修缮。 如今的宁远郡已经跟七年前那个流寇横窜的宁远郡不一样了。 两人一路聊着天, 不知不觉便到了公馆。 此处位于城池的最中心,旁边就是最为繁华的长春街。 “嚯!”贺听澜不禁感叹道,“这公馆得有七八层楼了吧?怎么建得这么高?” 一般来说公馆只有三四层楼,只有一些城池中的观景楼才会建得这么高。 “宁远郡比较特殊,摘星楼便是建在公馆上面的。”傅彦解释道,“只有最下面的三层才是可以住人的房间,从三楼观景台出去可以沿着楼梯爬上摘星楼,晚上上去看夜景才叫妙呢。” “原来是这样!”贺听澜顿时兴奋了,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凑到傅彦跟前,小声问道:“所以,你非要带我来住公馆,难道是为了……” 傅彦抿唇一笑,“正好,你不是带酒了嘛。” “我就知道!”贺听澜嘿嘿一笑,迫不及待地一个箭步跑进公馆大堂。 登高望远,是到了任何时候贺听澜都拒绝不了的诱惑。 当夜,宵禁一过,两人拿着酒坛子偷偷摸摸地从房间里溜了出来。 “往那边走。”傅彦往左手边指了指,“那里有一道备用门,平时没有人把守的。” “你挺懂啊。”贺听澜一挑眉毛道,“难不成以前经常干?” “你想什么呢?当初修缮公馆我也是参与了的。”傅彦哭笑不得道。 贺听澜忍俊不禁。 他突然想起来,六年前他们刚刚离开无名寨,来到金陵城的时候,傅彦跟他提起过自己以前在国子学跟几个同窗好友偷偷溜上凤凰台的事情。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练出来的本事。贺听澜心想。 两人顺利躲过守卫,沿着楼梯一路爬到摘星楼的最高层,在护栏前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夏日的晚风拂过,风力不算小,还残存着一丝白天的暖意,所以不显凛冽,反而很温柔。 “舒服啊!”贺听澜不禁眯起了眼睛,仿佛置身于人间天堂,“要是天天都能坐在这里处理政务就好了,那我能在这干三十年!” 傅彦失笑,“三十年?那都给你熬成宁远郡土霸王了,圣上能答应才怪!” “我就是个铁匠兼木匠,圣上有什么顾虑不答应?”贺听澜仰头喝了口酒。 堂堂一个机关制造大师居然把自己给说成铁匠兼木匠,傅彦哭笑不得。 “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名声可大了呢。”傅彦用胳膊肘戳了戳贺听澜,把酒坛子从他手中夺过来,自己也喝了一口。 “不少百姓家的小孩都知道,多亏了贺大师为大梁军队研造连环炮弩战车,咱们才能把北疆蛮子抵御在外。你现在是大功臣。” 其实还有一件事傅彦没说,怕某人骄傲得尾巴翘天上去。 前段时间城中有书局开始卖以贺听澜为原型的话本子,什么从山大王到一代军械机关大师。 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郭鸿耳朵里,郭鸿表示严令禁止利用朝廷命官赚钱,于是把这家书局关闭整改了。 但是收缴上来的话本子傅彦保留了一本,你别说,写得还不错。 傅彦把它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晚上睡前看,十分有帮助。 “谁这么缺德传播的消息?”贺听澜蹙眉道,“如果真要归功也得归功于那些整日经受风吹日晒的边疆战士,宣传我干什么?” 傅彦噎住,因为那个“缺德”的人貌似也是郡守大人。 算了,不说这个了,换个话题。 “哎,你知道吗,顾四终于出息了。”傅彦突然神神秘秘道。 “我知道啊。”贺听澜道,“安国公府送来的家书里提到了,说他终于抱得美人归!哎,也是不容易。” 傅彦:“……” “我说的是他终于从太学结业、入仕为官这件事!”傅彦给了贺听澜一拳,突然反应过来,“哈?抱得美人归?他成亲了?他不是断袖吗?” 贺听澜点点头,“对啊,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起在霓裳阁看演出那次,顾四对演西域王子的那个少年一见钟情来着?” “那叫见色起意。”傅彦纠正道。 贺听澜认同地点点头,“说得对。” “所以他把人给赎走了?”傅彦震惊道,“顾四哪儿来这么多钱?” “没赎,人家自己不干了,直接从霓裳阁走人,入伙了西域人开的铺子,现在在卖熏香。”贺听澜解释道。 “霓裳阁就这么轻松放人了?”傅彦更困惑了。 贺听澜意味深长地笑着看着傅彦。 傅彦眯起眼睛,“你别告诉我,那个乐伎也是你们清河盟的人?” “猜对咯!” 第322章 傅彦:“……” “贺听澜你还有多少好朋友是我不知道的?!”傅彦抓着贺听澜的双肩开始前后摇晃他。 “有很多哦~”贺听澜嘻嘻哈哈地说,“清河盟遍布全天下,但旧案沉冤昭雪后,大家也不过是普通百姓而已。你今天买过早点的摊子、叫来家里修桌腿的木匠、路边打过照面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清河盟的人。” “也是。”傅彦点点头道,“所以,顾四现在就和那人在一起了?那他在信中怎么没告诉我啊?这不像他的性格。” “我也纳了闷了,他也没告诉我,还是舅舅跟我透露的。”贺听澜也不禁思考起来,“难道是两人天天吵架、感情不和?” “应该不会吧?”傅彦道。 事实上,贺听澜和傅彦都猜错了。 顾泽礼和萨尔罕不是一般的如胶似漆。 至于为什么顾泽礼没有在信中把这件事告诉贺听澜和傅彦…… 金陵城。 “哎哟,我的屁股……”顾泽礼忍着隐隐作痛的某处,还得早早起来穿戴整齐去处理政务,简直是酷刑。 再回头看看睡得正香的萨尔罕,顾泽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他不用早起,可以睡个舒舒服服的懒觉,而自己却要带着盛开的菊花去处理政务? 这不公平!不公平! 顾泽礼慢慢靠近床榻,想捉弄一下萨尔罕,以报此仇。 结果一看萨尔罕那张我见犹怜的绝美容颜,顾泽礼瞬间就不生气了。 美人多睡一会怎么了? 自己好好当官让美人舒舒服服地当官太太,这不是应该的嘛? 一想到这里,顾泽礼顿时觉得自己肩负起了重任。 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了,要赚钱养家! 于是顾泽礼俯下//身在萨尔罕唇角吻了一下,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一路上,顾泽礼还有些心猿意马。 眼馋了一年多的大美人终于到手了,而且还吃到了,顾泽礼简直觉得自己可以在此刻羽化成仙。 极乐之境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只不过这件事告诉别人也就罢了,如果让那两个远在天边的家伙知道…… 不妥,不妥。 那两人可是精通于此道的,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好奇地问自己关于谁上谁下的事情。 他才不要让傅彦和贺听澜知道自己菊花盛开! 嘶……等等,顾泽礼突然意识到有一件事他至今都不清楚。 所以,那两人究竟谁上谁下? 找机会好好打听一下嘿嘿嘿。 于是一个月后,贺听澜和傅彦同时收到了一封信。 两人把信展开一对,不约而同地笑了。 顾泽礼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两人此刻是在一块的! “所以,他分开问你和我,要如何在那啥的时候让对方不疼?” “他在试探,他一定在试探,这太明显了。” “那咱们怎么回信?” “反正不能让他得逞。” “有道理。” “有了!” 很快,顾泽礼收到了来自两人的回信。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发现里面装着的居然是自己分别给二人寄过去的信件,另外还有一张纸。 顾泽礼:他们俩竟然串通了? 他连忙将那张纸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句话—— 你猜,猜到也没有彩头! 字迹狂傲潇洒,一看就是贺听澜写的。 至今,顾泽礼仍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第280章 五日后, 宁远郡府兵要在城外进行演武,百姓们也可以去观看。 过去的三年里,每一年都会举办一次演武展示,十分壮观。 据傅彦说会有不少人过来观看, 有时候就连一些县丞也会远道而来, 有的是单纯想看, 有的则是过来攀附关系的。 郭鸿当初决定举办演武, 便是为了展示军队之强悍。 此举一则可以让百姓们放心, 二则可以警醒大家、任何时候不可以松懈下来, 三则可以威慑北疆。 这次贺听澜来到宁远郡任职, 说什么也得过去见识一下。 “我已经跟凌霄书院的山长打过招呼了, 学子们后天下午应该就能到郡治。”傅彦一边整理桌子一边道。 “是应该让这帮学子们好好领略一下真刀实枪是什么样,否则都是纸上谈兵。”贺听澜表示赞同。 傅彦突然抬头,笑着问道:“你就不好奇凌霄书院在哪吗?” “在哪?”贺听澜随口问道,却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傅彦这个表情怎么好像憋着什么事似的? 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一般只有在准备捉弄自己一下的时候才会有。 “说起来……之前我还真没听过有什么凌霄书院, 难道是新建的?” “嗯。”傅彦点点头, “在武扬县。” “真的假的?”贺听澜睁大了眼睛, 随即调侃道:“武扬县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都建了书院了。” 你别说,民风粗旷豪放的武扬县,和“凌霄书院”,搭配在一起还挺让人意外的。 甚至还有点违和。 就像手抡流星锤的二百斤壮汉去参加曲水流觞。 一想到这里,贺听澜便忍不住想笑。 然而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表情突然凝固。 等等…… 凌霄书院?山长? 不……会……吧…… “你说的这个凌霄书院,建在哪座山上?”贺听澜眯起眼睛,狐疑地问道。 “一座你很熟悉的山。”傅彦的笑容快要控制不住了。 贺听澜瞬间头皮发麻, “你……” “正好,山长说他和学子们一直想见你一面,看看是何方神圣选了入云峰这么好的一块地方,还建了爬山水车,现在那群小子喝水洗澡都不用自己下山挑。”傅彦道,“等演武结束,咱们跟凌霄书院的人一块回去,故地重游!” 贺听澜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所以说,他的无名寨现在变成凌霄书院了? 离开无名寨的时候贺听澜本以为这里将会一直荒废下去了,如果能有个猎户什么的偶然路过,在此歇歇脚,也算是不可惜。 没想到六年过去,这里竟然成了一座书院?! “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贺听澜激动地拉着傅彦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晃来晃去。 “四年前郡守大人就相中入云峰了。”傅彦回忆道,“宁远郡地处偏远,又常有战事,所以一直未能像大部分的州郡那样拥有一座标志性的书院,这一直是大人的心愿。” 大梁境内,大部分州郡都有一个最拿得出手的书院,用于培养贤才,每年都会送不少优秀学子去考太学。 比如名扬天下的阳川郡青霞书院、石泉郡栖鹤书院、横溪郡白岳书院、玉阳郡承文书院等等。 可以说太学的学子当中,有一半来自世家望族的私塾学堂,还有一半便来自全国各州郡的顶尖书院。 私塾一般仅供家族内部和亲戚的孩子就读,而这些书院才是寒门之子通往太学的唯一道路。 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郡的书院能有多少学子考进太学,足以说明这个郡整体的文化水平和经济能力。 而学子考进太学后,将来便很有可能做官,这对他家乡所在的那个州郡也有反哺的效果。 所以各州郡都很重视当地的书院,然而宁远郡先前战事不断,又有高廷均这个大贪官,再加上此地民风彪悍、重武轻文,书院的事便一直搁置,只有一些民间不成规模的学堂和私塾。 “那郡守大人是如何找到入云峰的?”贺听澜好奇问道,“入云峰那么偏远,平时都很少有人经过。” “就是因为偏远、幽静,才适合潜心读书嘛。”傅彦解释道,“不过也有你的功劳在。” “我的功劳?”贺听澜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干啥了?” “大人得知了你的事情,从而对入云峰开始感兴趣,就带人过去实地考察了一次,很是满意,就开始建造书院了。”傅彦说,“要不是你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可以直接投入使用,郡守大人可能还要犹豫一下经费问题呢。” “好家伙,还真跟我有关。”贺听澜震惊得不行,喃喃道。 傅彦乐了,“所以啊,山长和凌霄书院的学子们对你一直都很好奇,据说他们经常在课后讨论你的事情,很想亲眼见见你长什么样。” “那演武结束后咱们一块回去看看!”贺听澜欢呼一声,拉住傅彦的胳膊兴奋道,“要是比之前环境还好,我就直接不走了,书院多收我一个学子没关系的对吧?” “数量上确实没关系。”傅彦忍俊不禁,“就是这年龄上嘛,其实也行,二十五岁的大龄学子也不是没有过。” “傅文嘉!”贺听澜气得直跳脚,“二十五岁怎么大龄了?!而且我今年明明是二十四,二十五的是你!” 第323章 “好好好,二十四的大龄学子也是有的。”傅彦连连点头道。 贺听澜:“……” “算了,大龄学子就大龄学子吧,这样我就可以以年龄压人,好好欺负一下那群毛小子!”贺听澜得意洋洋道。 “那山长铁定不能要你,人家是收学生的,不是引狼入室的。”傅彦笑着打趣道。 贺听澜并没有反驳“引狼入室”这个形容,似乎还很认同的样子。 “这样看来,我当初也算是误打误撞干了件好事。”贺听澜美滋滋地说。 六年前的贺听澜想都没敢想,自己为了生存下去而建立的无名寨,竟然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教书育人的书院。 寨子里的机关武器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笔墨纸砚。 而当初建造的房屋、水车、凉亭,却一直沿用到了现在。 同样的一座山,现在应该已经变得更有意义了吧? 贺听澜想到这,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原来自己留下的东西有被人好好用着、被素不相识的人记住是这种感觉。 感觉还挺好,他喜欢。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五天后,早上一起来,贺听澜就感觉外面比平时热闹。 “今天要去看演武!快起快起!”贺听澜抓着傅彦的肩膀把人给摇醒。 “嗯……?”傅彦的□□虽然醒了,灵魂还在沉睡,迷迷糊糊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是不早了啊……” 两人火速洗漱穿戴整齐,简单用了点早饭之后匆匆下楼,乘坐公馆外备好的马车前往郊外演武场。 还好,他们到的时候大部分百姓都还没来,只有官府的人在忙着准备。 “二位来得挺早啊。”郭鸿笑吟吟地打趣道,“看来昨夜睡得不错。” “大人说笑了,如此重要的场合我们身为朝廷命官自然要早些来。”傅彦有点赧然。 郭鸿哈哈大笑,“年轻人果然是精力充沛,我这个岁数怕是不行哦。” 傅彦和贺听澜对视一眼,怎么感觉郡守大人知道了些什么? 没过多久,贺听澜看见远处来了一队人马。 那群人全都穿着月白色的儒袍,隔大老远也能一眼注意到。 “傅文嘉,他们是不是就是凌霄书院的人?”贺听澜激动地晃了晃傅彦的胳膊。 傅彦停下手中的事,回头望去,笑着说道:“正是他们,走,去迎接一下。” 文化人果然是文化人,贺听澜看着那群学生不禁心想,这气质一看就是读过不少书的。 凌霄书院的山长是一位中年男子,看不太出年纪,说他四十多岁可以,说他五十多岁可以,如果是保养得好的那种六十多岁也不奇怪。 大概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缘故,山长看起来有骨子仙气,不像个开书院的,倒像是求仙问道的。 “这位便是凌霄书院的山长,魏先生。”傅彦笑着给贺听澜介绍道,然后又转头对山长道:“这位便是您一直说想见一面的贺同知。” 山长看见贺听澜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连忙拱手道:“原来这位小友便是贺同知,久仰大名。老夫姓魏,名隐,字虚舟,身后的这些便是凌霄书院的学子们了。” 贺听澜也连忙回礼。 那群平均年龄十八//九岁的学生伸脖踮脚地往贺听澜这边看,似乎对这个书院的前主人很是好奇。 见贺听澜本人如此年轻俊美,学生们更是激动非常。 “原来是位年轻人,是谁之前跟我说是个白胡子老爷爷来着?” “反正不是我。” “贺同知看起来也没比咱们大几岁嘛,你说等我从书院学成,考入太学,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样当大官?” “你懂什么?人家是靠机关之术和立过战功当官的。你要真想参考,还得参考一下旁边那位傅御史,人家才是从太学学成之后当的官。” “哎,反正都是咱们比不了的。” “行啦,有什么想请教二位大人的等下再问。”魏隐轻咳了几声提醒学生们不要交头接耳,“演武马上开始了,都去落座吧。” “是,山长。”学生们纷纷行礼道。 “咱们也过去吧。”傅彦转头对贺听澜道。 “走。”贺听澜点点头。 上午时分,鼓声响起。 “演武开始——!” 第281章 演武结束后, 贺听澜和傅彦跟随魏隐和学生们一同前往入云峰。 这条路过于熟悉,对两人而言都是。 贺听澜竟莫名生出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六年过去了,入云峰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然而等到了入云峰一看,贺听澜顿时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还是那个略显潦草的山寨? 房屋被改成了一间间讲堂和书斋, 白墙黛瓦, 飞檐翘角, 廊下悬有风铃, 声声如玉。 靠近书堂, 还能嗅到淡淡的纸墨香。 院中也种起了修竹和梅树, 古朴庄重中平添一份清新雅致。 “我不敢相信要是我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会变得多有文化。”贺听澜啧啧感叹道。 傅彦忍俊不禁, “那就别走了吧, 再多熏陶熏陶。” “快看,水车!”贺听澜一眼就瞄见了他曾经亲手打造的爬山水车,此刻还在吱嘎吱嘎地工作着,将山下河水运到院中的水池。 “不过怎么感觉比之前精致了一些?”贺听澜凑近了去看,“嘿!换了新的水桶!” “是啊。”魏隐笑吟吟地说道, “贺同知这水车做得极妙, 当年郡守大人还是专门派了几名机关大师一同前来研究, 这才摸清楚了其中门道。有它在,书院就有用不完的水了。” “真好。”贺听澜也笑了起来。 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这种感觉可真好! “对了,一会有堂经义课,不知二位是否愿意去听听?”魏隐问道。 “好啊。”傅彦点点头,侧头对贺听澜道:“你不去熏陶熏陶?” 贺听澜乐了,“去就去,我还真挺好奇上学堂是个什么感觉。” 魏隐哈哈大笑,“好, 那二位先在院中随便走走,未时过半时分去明伦堂便可。” “多谢山长。”傅彦和贺听澜一同行礼道。 傅彦方才有一瞬恍惚,突然意识到其实贺听澜是没有去上过学堂的。 大概是他什么都会,所以傅彦好像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没去过学堂贺听澜都能长成如今的样子,如果当年他同自己一块读书,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呢? 想到这,傅彦又摇了摇头。 或许根本没有必要去想这些,阿澜就是阿澜,过去的所有经历造就了现在这个古灵精怪、自由洒脱的贺听澜。 现在的阿澜就是最好的样子,所以无需思考如果。 “哎,你小时候在国子学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贺听澜突然好奇地问道,“每天都做什么?我听说国子学学业繁重,是不是每天早上眼睛一睁就开始背书,吃饭也要背书,晚上睡着后做梦都在背书?” “你听谁说的?”傅彦瞠目结舌,“哪有那么夸张?” 话刚说完,傅彦就明白了。 “哦,是不是顾四跟你说的?” “对啊。”贺听澜点点头,乐了,“不过,这么一说就说得通了,顾四的上学感受跟你肯定不一样。” “非常不一样,我俩是两个极端。”傅彦表示很认同。 “咱俩这么说顾四真的好吗?” “挺好的。” 此时远在金陵城的顾泽礼打了个喷嚏,“啊嚏!” “奇怪,大夏天的怎么还打喷嚏呢?”顾泽礼揉揉鼻子,突然想到什么,傻兮兮地笑了,“嘿嘿,一定是我家大美人儿想我了!” 此时的贺听澜和傅彦当然并不知道顾泽礼这小子在想什么,继续在院中闲逛。 “虽然没有你说的那么忙,但是在国子学的时候确实没什么烦恼,最大的烦恼就是今天的功课没完成。”傅彦感慨道。 “现在想想挺神奇的,那时候被夫子批评几句,感觉天都要塌了,如今看来根本不值得为之烦恼。” “你还会被夫子批评?”贺听澜好奇道,“你不是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吗?” “别人家的孩子也会有不干好事的时候。”傅彦笑着说,“我要是闯了什么祸,家里肯定不会让外人知道,都挑好的往外传,传到别人耳朵里我自然就是完美无缺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有道理。”贺听澜恍然大悟。 两人一边在院中闲逛一边聊天,看着时辰还早,傅彦提议道:“不如去后山看看?” “后山?”贺听澜没懂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不过没什么不可以的,“也行啊,看看我种的柿子树现在什么样了。” 结果两人到了后山一看,好家伙,柿子树如今的日子都过得比以前好了。 只见柿子树上被挂了很多彩带和许愿的小木牌,上面写满了祈福的话,大多都是希望考取功名、家人康健之类的。 第324章 柿子树下还堆了一些花生,据说是“好柿花生”的意思。 “学生们知道这是你亲手种下的柿子树,就把它当成了许愿树,希望自己也能和你一样飞黄腾达。”傅彦解释道。 贺听澜笑了,“对了,你有没有可以挂在上面的东西?彩带什么的?” “这还真没有。”傅彦道,“你也想写一个挂在上面?” “是啊,来都来了,不许个愿多可惜。”贺听澜说。 “嗯……让我想想。”傅彦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突然灵机一动,从旁边的另一棵树上摘了一片叶子下来。 “或许用这个试试呢?” 谁知与此同时贺听澜也摘下一片树叶,并与他异口同声说了同样的话。 两人说完都愣住了,然后一齐笑了起来。 “既然咱俩都觉得这个办法好,那就开始写吧!”贺听澜兴高采烈道。 “可是这里没有笔墨。”傅彦道,“要不回去一趟,跟山长借一副?” “不用笔墨。”贺听澜摇摇脑袋,“别人都用笔墨,那多无聊,咱俩玩点新花样。” “什么新花样?” “你看我的!”贺听澜摩拳擦掌地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将树叶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便在树叶上划了起来。 哦,原来是在树叶上刻字。傅彦心想。 然而他凑过去一看,越看越发现不对劲。 贺听澜居然在镂字! 只见贺听澜用小刀一点点把树叶上面一层的部分刮掉,只留下面那层薄薄的树叶经脉。 透光的部分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字,贺听澜将树叶举起来,阳光从镂空的树叶经脉中穿过,映得这些字像是泛着金光。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呢?”傅彦不禁赞叹道。 “哼,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贺听澜神气地扬扬下巴,“不过不用担心,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你会慢慢知道的。” “以后的日子”这几个字在一瞬间击中了傅彦,他不由得笑了,“好啊。” 贺听澜雕完第一片树叶,迫不及待地挂在了柿子树上。 “希望这棵树上的所有愿望都能实现?”傅彦读了出来,“你许的第一个愿望竟然不是关于你自己的?” “怎么不是?”贺听澜道,“我再写一个放上去,也算在其中了。” “也对。”傅彦点点头,把自己的树叶也挂了上去,“那我就借你的光了。” “河清海晏,家人康健,永结同心?”贺听澜也将傅彦的读了出来,笑着打趣道:“小傅大人还挺周到的嘛。” “嗯。”傅彦道,“许愿树的主人都发话让整棵树上的愿望全部成真了,我不得多许点?” 贺听澜乐了,“那我也再挂一个。” 说完,贺听澜又找到一片漂亮的树叶,开始雕字。 傅彦想凑过去看,谁知贺听澜竟然捂着不让自己看。 “写的什么啊,还神神秘秘的。”傅彦嘀咕道。 “这个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贺听澜道,然后纵身一跃,将手中的树叶挂在了柿子树最高的枝桠上。 “好了,许愿完成,咱们该回去听课了。”贺听澜拍拍手,拉着傅彦便往回走去。 “你到底写的什么嘛?”傅彦还是很好奇。 “不告诉你。” “我写的都告诉你了。” “那我写的第一个不也告诉你了嘛?” “那不公平,你写了两个。” “谁让我是许愿树之主呢?” “哎呀你说嘛,到底写了什么?是不是跟我有关?” “嘿嘿~” “别光嘿嘿,你一嘿嘿我就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嘿嘿嘿~” “嘿三下也不行!” “那我嘿四下,嘿嘿嘿嘿!” “贺听澜!” 两人打打闹闹一路跑回了书院,彼时学生们已经开始往明伦堂走了。 二人见状立刻混入其中,假装自己也是凌霄书院的一名学生。 课上,傅彦忍不住朝贺听澜的方向看去。 只见他专心致志地听着夫子讲课,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傅彦看得有些出神,浑然不知此刻他们的状态好像颠倒了。 一向活泼好动的贺听澜成了最认真听课的那个,而一向认真听课的自己却在此刻走神了。 他突然有些恍惚,过去的画面和此刻重叠,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假。 就好像自己还在国子学的学堂里,台上夫子讲得头头是道,窗外风铃声阵阵,清脆悦耳,淡淡的纸墨香萦绕在鼻间。 而自己的身侧,真的坐着这样一位同窗。 下午的课结束后,贺听澜提议时辰不早了,他们也该回去了。 “也可以不回去。”傅彦神神秘秘地说。 “可是再不回去就宵禁了啊。”贺听澜道,“难不成你想在这里过夜?” “也不是不可以。”傅彦拉起贺听澜的手便往入云峰的最高处跑去,“你说得对,来都来了,怎么能少得了看星星?” 两人来到一处房间,隔大老远贺听澜就闻到了熟悉的红果清香。 “不会吧……”贺听澜喃喃道,“这些是你准备的?” “既然要故地重游,那就要全面一点。”傅彦笑着说道。 是夜,天气格外晴朗,天上的星星似乎都比平时亮很多。 两人拿着一根芦苇杆,爬到屋顶上,掀开一片瓦片,将芦苇杆放下去,精准无误地插//进酒坛子里。 贺听澜猛吸一口,感慨道:“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 傅彦笑了,也跟着吸了一口红果酒,躺在贺听澜身边,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喝酒的时候吗?”傅彦突然开口道。 “当然记得,那天我还亲了你一口。” 傅彦一阵脸红,“差点没把我吓得从房顶滚下去。” “结果亲完我就忘了。” “简直太不像话!” 贺听澜翻身凑到傅彦跟前,歪着脑袋问:“那再亲一个?这次我保证不会忘。” 傅彦看着他亮亮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夺目,一时间有些出神。 但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亲了上去。 这下真的忘不掉了。 第282章 贺听澜在宁远郡待了一年多, 便准备动身前往下一个州郡了。 当初赵承安派他以军器监指挥同知的身份云游天下,为的就是代替赵承安走访并查看各个州郡的军器布防,以及确保各地方军队能够正确熟练地使用新式战车。 贺听澜知道,自己是赵承安放在外面的一双眼睛, 要将各地的真实情况回禀于他。 而这当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处于边境线上的各个州郡。 四年多的时间里, 贺听澜基本已经走遍了大半边境州郡, 原本打算继续往东北方向走, 估计再过个两三年就能回到金陵城。 谁知西域诸国突然产生战乱, 不少部族和小国都在找中原购买铁器。 贺听澜意外了解到西域人打仗时给马匹的盔甲轻便又极具韧性, 以至于战马损耗极少, 仅有中原人打仗时的一半。 于是他便对此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 要知道中原不产优质战马, 那些耐力强、灵活聪明还能听懂主人的意思的战马一匹就要数百两银子。 如此昂贵的战马投入战争后若是损耗严重,便是军费再充裕的军队也是吃不消的。 大梁的军队不是没有花心思训练过骑兵,只是战马身上的盔甲包裹得太严则会导致战马束手束脚、不够灵活,耐力也会因为沉重的甲胄而很快消耗殆尽。 可若是盔甲覆盖得太少,又很容易导致战马被击中要害。 这也是大梁骑兵一直难以与北疆抗衡的原因之一。 既然北疆与大梁的关系紧张, 不如采用曲线救国的方法, 从西域下手。 西域、北疆和大梁形成了一种相互掣肘却又格外稳固的三角关系, 如今西域的丹陀族正和北疆部落有冲突,若是此时大梁能带着足够的粮食援助丹陀,从而进入西域境内,也可以趁机调查一下战马甲胄的奥秘。 贺听澜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赵承安后,这位年轻的帝王表示十分赞同,并说如果此行能够有所收获,或许可以改变大梁骑兵的未来。 赵承安大笔一挥,命郁云骞带一万石粮食前往西域,并让贺听澜乔装打扮成一名普通的辎重小将, 与郁云骞汇合后进入西域境内,暗中探查。 如此一来,贺听澜便不必绕路,直接从宁远郡出发即可。 傅彦一开始是反对他去西域的,毕竟那边正值战乱,战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但他也知道贺听澜是一定会去的。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切莫以身犯险。”临别时傅彦嘱咐道,“相信很快我们就能在金陵城重逢。” 第325章 “一定会的,你也要珍重。”贺听澜点点头,接过傅彦递来的包袱。 他翻身上马,对前来相送的宁远郡府衙的众人抱了抱拳,高声笑道:“与诸位共事一年有余,大家助我不少,梦洲无比感激。今此一别,愿诸位前路坦荡、官运亨通、平安顺遂。告辞!” 说罢,贺听澜潇洒地笑了,他没有多作留恋,双腿一夹马肚,在飞扬的尘土中疾驰而去。 傅彦望着贺听澜离开的方向,直到对方的背影再也看不见,甚至连被马蹄掀起来的尘土都落回地上,他才转身离开。 傅彦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他和贺听澜分别的画面。 第一次是十八岁的时候,那时他和贺听澜才认识几个月。 记得那是一个冬天,他要赶回金陵城,在入云峰下告别了贺听澜。 那次他骑马离去时没有回头看,所以他不知道贺听澜在身后目送了自己多久。 这好像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一种默契,一个人送另一个人离开的时候,走的那个人一旦转身走了,就不会回头。 他们始终相信,是否待在对方身边并不能改变他们之间的情谊。 有时候看看大梁的大好河山,看看安居乐业的百姓们,就会想到如今的河清海晏当中有对方出的一份力。 只要同时站在大梁的土地上,他们就一直没有分开。 送走了贺听澜,傅彦习惯性地要回府衙,然而走到一半却突然改了主意。 这会还是上午,如果快些赶路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于是傅彦第一次没有提前计划这段旅程,完全是临时起意地牵上一匹马,朝着西北方向策马而去。 他又来到了入云峰。 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正事,而是他很好奇一个问题的答案。 凌霄书院的山长魏隐对傅彦的突然到访感到十分诧异,连忙唤人招待他。 “不必了,我这次来是有点私事,先生莫要为我操劳。”傅彦笑着拱手一礼。 他只身一人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后山的柿子树依旧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上面挂着的许愿彩带和小木牌比一年前来的时候更多了。 大概是又来了一批新入学的学生的缘故。 傅彦搬来一架梯子,凭借记忆找到了一年多以前贺听澜挂上去的那片树叶。 树叶在风雨的冲刷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边缘处也卷了起来,上面雕的字扭成了一团,难以辨认。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傅彦不是没有好奇过贺听澜最后许的那个愿望是什么,只是他们一直能见到对方,傅彦也没有那个机会去一探究竟。 但现在他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傅彦取出一副手帕,将树叶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揣进怀中。 回到府衙后,傅彦叫了一名善于修复东西的小吏过来,让他还原这片叶子上的字迹。 小吏还以为这是某个重大要案的关键性证据,自然丝毫不敢马虎,连夜把树叶修复后呈递给傅彦。 “御史大人,卑职尽力了,请您过目。” 傅彦接过来一看,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其实跟他猜的大差不差,但在傅彦看清楚上面的字迹时,心脏却还是难以抑制地漏跳了一拍。 那上面写着短短的一句话—— 愿山河无恙,所爱之人岁岁长安。 亦是他所愿。 大梁官制,一般来说三年为一任,傅彦当初离开金陵城便是打算在地方州郡任满两任再回金陵。 有些官员会选择三年任满就换一个地方当官,但傅彦没有。 他还是想在宁远郡再干一任。 当地方官和当京官是不一样的,虽说京官待遇优渥,上升之路也会更为顺畅,还有家族带来的人脉助他一臂之力,但也很难令人施展手脚。 在宁远郡的这四年多时间里,傅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当他走入民间,亲眼看到从府衙下达的政策真的有让百姓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时,傅彦感到了一种极高的自我认同。 那是在金陵城为官很难感受到的。 傅彦突然想起来,七百年前有一位传奇的开国皇帝——大雍昭武帝,他曾说,只有亲自踏过每一寸土地,才能治理好每一寸土地。 如今的傅彦和昭武帝说出这句话时一般年纪,他似乎开始明白这句话的个中含义了。 如果可以,傅彦还想去到更多的地方。 两年后,傅彦在宁远郡任满,接收到朝廷发来的文书,调他回京。 这六年的时间里,傅彦已经对宁远郡产生了深刻的感情,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承载着一段回忆。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终究要有回去的那一天。 抵达金陵城的那日,傅彦远远地看见家人朋友在城门外迎接他。 然而人群中还有一个过分熟悉、却是傅彦预料之外的人。 “你什么时候回的金陵城?!”傅彦目瞪口呆地看着贺听澜,这家伙在信中明明说的是年底回来,怎么这才九月份就回来了? “就十几天之前吧。”贺听澜嬉皮笑脸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意外?” 傅彦笑了,“你啊,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制造惊喜。” 这一幕有些熟悉,让傅彦想起来了九年前。 身边的人没变,只是他们都成长了不少。 进宫跟赵承安复命过后,傅彦回到傅家,跟全家人一块吃了顿饭。 这些年家里的变化傅彦也是知道的,但是当他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新奇。 傅昶已经长成英姿勃发的少年了,如今在国子学读书,打算明年考太学。 二弟傅衡娶了妻子,还生了个女儿,小侄女如今正是会跑会跳的年纪,使得家里热闹了不少。 这些年傅景渊和郁夫人已经对傅彦的婚事放弃希望了。 夫妻俩深知“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个道理,贺听澜是明着倔,傅彦是暗着倔,都是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 反正傅家儿子多,也不愁没有子嗣。 在傅家用完晚饭后,傅彦还是像以前一样,偷偷溜出去找贺听澜。 只不过如今的贺听澜并不住在原来的平乐坊小院了,当然,也不住在安国公府。 西域一行回来后,贺听澜果然探究到了西域人打造战马甲胄的一些秘密,并联合军械司一众兵器大师,研造出了一种新型甲胄,足够轻便,又不会轻易被兵器刺穿,还不会阻碍马儿的行动。 此次贺听澜也算是立下大功一件,赵承安下旨擢升他为从四品军械司司正,并给他换了一处更大的宅院。 贺听澜对此感到很崩溃,因为挤进四品官行列意味着他要每天起大早去上朝了。 救命啊真的起不来! “没事,这不是有我陪着你呢嘛。”傅彦笑着安慰道。 “也是。”贺听澜叹了口气,“咱俩这叫,同为天涯沦落人。” 新宅院太大,贺听澜还有许多要收拾的。 官位上来了,有些规格也得跟着提上来。 就比如家里负责伺候的人。 虽然贺听澜并不喜欢被人伺候,但若是身边没人总归不太方便,还会有一些图谋不轨的官员借着“送你几个人使唤”的由头在你身边安插眼线。 所以为了杜绝此类事情发生,贺听澜便将以前清河盟的几个亲信给叫到家里来了。 况且宅子这么大,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打扫得过来的。 晚上,贺听澜刚把自己的书房整理好,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估计是我订的石桌送到了。”贺听澜一边念叨着,一边跑去开门。 谁知他一打开门,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身影。 “请问您找谁?”贺听澜询问道。 对方闻声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贺听澜。 来者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苍白瘦弱,看起来有点面熟,但贺听澜又想不起来他叫什么。 贺听澜不禁皱起了眉,“你是……?” 少年扯开一个诡异的笑容,轻声道:“你不记得我了吗,哥哥?”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