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摇摇晃》 第1章 [现代情感] 《春水摇摇晃》作者:羡山【完结】 本书简介: 匪气少女x京圈资助人 十三岁那年夏天,命运给了春好两个礼物—— 一个是去城市念书; 一个是二十六岁的秦在水。 从此,她生命里多了一个资助人。 两人在县政府门口合照,春好牵着他的手,抬头,只看见阳光下他清俊温和的笑容,眉眼明亮而深邃。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两人也会在十年后手牵手,拍一张红色双人证件照,最后相伴到老。 十三到十八,她在秦在水的庇护下念书、长大。 他让她免于漂泊。她却不能把喜欢宣之于口。 她不能说,说出来她就完了。 而秦在水瞧出她喜欢自己的那天,两人沿着校园散了很久的步,他走在她身侧,侧影温柔,笑意却淡薄。 “好好,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这是他的回答。 许多年后,两人终于在一起。 搬家的那天,春好无意中翻出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有她的人生目标。 前两个愿望都已实现。 只有第三条:“希望秦在水一辈子都好好的。” 下面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行字,字迹硬朗端正。 秦在水的字。 【放心,秦在水一辈子都是“好好”的。】 这是他现在的回答。 那些年对视的千千万万遍,是她心意难鸣,却又沉痛寡言。 春好知道,缄默是她的宿命。 阅读指南: *匪气山区少女x京圈资助人,年龄差13,sc,he *故事从头写起,分为三卷,娓娓道来:《春起》初遇开端、《春落》高中暗恋、《春水》都市重逢 *现实向酸甜口慢热成长暗恋文,并有刀子掉落,有易地扶贫、乡村振兴等相关剧情 内容标签: 成长 暗恋 扶贫 主角视角春好秦在水 一句话简介:春水摇摇晃 立意:庆祝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全面胜利,感谢每一位的付出、坚守与牺牲。 第1章 春起好看得超过她的认知 [人生这场相遇,答案已经写在第一页了。即便多年以后再相见,余光也比我先认出你。] - 再次见到秦在水,已经是三年之后的事了。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却又摇摇晃晃的春天,春好没想过还有机会能再遇见他。 这些年,她经常梦到他,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她只是被他资助的孩子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没有好的出息,和那些功成名就去北京见他的孩子比,春好什么都没有。 春好知道,缄默是她的宿命。 * 最初是在2008年夏,春好十三岁。 鄂渝山区,一望无际的群山像一把把巨大的锁,蓝天白云则像一张生锈的铁。 春好能出去,源于一个意外。 那天与平常没什么不同,阳光刺眼,夏日虚白。 村支书来喊她,说市里来人了,要带她去见一见。 春好不搭理,她小腿踩在淤泥里,弯腰飞快握住一把水草锄掉。 “春浩!快上来!” 村支书站在水田外,顶着烈阳一边擦汗,一边着急地朝她挥手,但又不敢下水田来抓人。他今天为了迎接领导一身白衣黑裤,皮鞋擦得锃亮。 他在田埂上招手,“去吃好吃的了。” 听见好吃的,春好眼睛一亮,瞬间直起腰回头,手里还握着一捧湿漉漉的小草。 那时她十三岁,衣衫破碎,没有发育没有长高,头发坑坑洼洼剪到一寸长,有的地方露出头皮,有的地方一茬茬坚硬地立起来,小脸小手都黑黢黢,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妈妈生前做的辣椒拌豆腐,跟个发育不良的猴子一样。 一听见“好吃的”,她吞咽一下口水,蠢蠢欲动。 村支书笑了,拿零食诱导她:“等会给你起旺旺仙贝。” 春好坐地起价,伸出两根手指敲诈:“我要起两个。” “好!”村伯伯一拍大腿,笑着答应。 春好这才背上竹篓和锄头,踏上田埂。她换一只干净的小手牵上村伯伯,赤脚跟着走了。 村委会的白墙建筑前有一块空地操场,红色国旗飘扬,大门口停了好几辆黑色轿车和面包车,不少穿志愿马甲的青年人把一包包物资从车厢里搬去空地上,有衣服、吃食、书本、生活用品……村里八岁到十五岁上不起学的小孩都过来了,正一窝蜂地围在一个年轻男人身边。 一旁的男生小声嘀咕:“秦老师把面包都分完了我们吃什么啊?” 他们得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村里住半个月呢。 边上一个女生压低声音:“蒋一鸣,你来这儿还跟山区小孩抢吃的?”她飞快扫一眼前面的秦在水,“少说两句,当心一会儿被秦教授听见,把你从队伍里扫地出门。” 蒋一鸣咽咽口水,想起秦在水在工作学术上严厉的样子,没说话了。 秦在水把所有的面包糖果都拿了出来,孩子们也很热情。村委会很少这样欢闹,笑声、谈话声、风声飘荡在炽热的阳光里。 小孩子们拥挤在一起,如山峦一样此起彼伏,秦在水看见几个小孩就要被后面涌上的压到,他眼疾手快:“小心!” 春好被村支书牵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一个俊朗高大的陌生男人被一群孩子压在了地上。 春好还没看清楚情况,身边的村支书已经丝滑地松开了她的小手,紧张而讨好地迎合上去。 村支书拨开孩子们,想把秦在水扶起来:“秦教授,您没事吧?” “没事。”秦在水护住了身边几个跌倒的小孩,他单手撑了下水泥地站起来。 同时迎上去的还有蒋一鸣,以及站在另一边的市政府的领导。 秦在水弯腰拍了拍裤脚,掸掉一些泥土,黑色的皮鞋也踩脏了,他并不在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春好还站在原地,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小孩子,越过关切的大人,愣愣地看向他。 那天阳光很大,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记得他低头整理袖口的手。 很好看,她没见过这样的手。干净秀气,好看得超过她的认知。 春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很黑很脏,指甲也是黑的,纹路里都是泥土,很多地方都有黄黄硬硬的茧,还有不少裂纹和伤口。不仅是手,她的脚也是这样。 春好眨了下眼,不知为何,有种被冲击到的难过。 她默默退出人群,走到一旁树下的水龙头前,拿起连接了出水口的橡胶皮管,拧开水,冲洗自己的手和沾满淤泥的脚。 那头,仍旧有人关切着:“秦教授受伤了吗?” “还好。”秦在水说,“先看看小孩有没有跌伤?” 没人应这一声,却有人看见他了他胳膊肘上的擦伤,扬声:“谁有创口贴?” 立刻有人回:“我我我!” 秦在水皱眉,便自己去查看小孩的情况。 检查完毕,这才作罢。 创口贴被送到他面前,秦在水没接,他看眼自己的伤口,和村支书以及市领导示意:“我去洗洗。” “诶,秦教授,水龙头在那儿——”村支书给他指了指春好的方向,“就那剃寸头的小孩在用的。” 水流声哗哗,在水泥地上漫出大片水渍,一层一层,把灰白的水泥染成深黑。 春好大肆冲洗自己的手,但没有用,深年累月的泥垢,哪里是一天能剔除的。 她下手没轻重,差点剜下来一块肉。 春好龇牙咧嘴,又是吹气又是捂手,最后在疼痛消散的过程里,她慢慢接受了这个模糊的现实。 橡皮管瘫软在地上,像没气息的水蛇。 水还在流着。 春好泄了气。 ——“你好。” 一道温和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春好吓得不轻,回头,看见了秦在水。 他和她相距半米,背对着阳光,身形洒下的阴凉刚好把她罩住。 流水淌淌,折射着阳光,惊艳、摇晃。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水龙头吗?” 秦在水看着她,笑着问。 第2章 春起八百块卖你怎么样 [他给我递出鞋子,其实是递给我整个世界。] -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水龙头吗?” 脚下水光荡漾,那样清凉,那样晶亮。 春好停顿一瞬,目光错开他清明的眼,她转回身,拿上橡皮管继续冲洗自己的双脚,对他不搭不理。 秦在水见她一声不吭,只当是个腼腆的小孩子,也不恼,而是耐心等在她身后。 他这样高大,站在她身后认真排队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水滑过 小腿,她两只脚丫并在一起,脚趾勾动,洗刷每一个缝隙。 第2章 头顶树影摇晃,光斑灼热。 春好洗着脚,眼睛却看着水泥地上他投射过来的倒影。 蓦地,她一秒回头。 秦在水没料到她会突然看过来,他抬抬下巴,再次冲她牵了牵唇角:“小朋友,我都帮你挡太阳了,不准备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温润的声线,友善的笑容,标准的普通话,他的一切都像一缕不属于这穷山恶水的清风。 春好看着他,手里的水管浇在地上,大片的水流漾开。 前面操场上有小孩嬉笑地看过来,其中一个指向她:“你们看,春巴子又打挑胯*种田!” 一个人起头,小孩子们都嘁声起来。 秦在水也听见这一句,但他没听懂。西南官话土话交杂,他虽做了语言上的功课,实战还是没多少成效。 但他从语调里听出嘲笑的意味,判断这是句骂人的话。 春好却只瞥了那起头的男生一眼,不慌不忙拧上水龙头,她放下竹篓,拎起里面的锄刀就往嘁声的孩子堆里扔劈过去。 锄刀呯呯嘭嘭砸到国旗下,孩子们惊叫大喊地躲开。 “春巴子发疯了,春巴子发疯了!” 操场一时混乱不堪。 村支书魂都吓没了,看眼领导,又看眼小鸡仔一样散开的孩子们,他扯嗓子喝止:“春浩!” 春好绕过秦在水,走到国旗下把锄刀捡回来,沾了水的脚在地上踩出一串脚丫印子。 她举着锄刀,目光炯炯指一圈和她一般大的小孩们—— “我最后说一次,你们哪个再敢跟我前头讲这种话,我把哪个的嘴巴撕烂!” 这一句出来,其他小孩被震慑住,都没声儿了。 秦在水讶异地张了下嘴,她这话清脆铿锵,融合了鄂渝湘三地的口音,他却听懂了。 前面的春好拿着锄刀,黑色的眼睛巡视每一个笑话她的小孩。她衣衫破碎,灰蒙蒙的布料罩在瘦小的身体上,宽松地遮到大腿,像草原上落单的狮子,对一切外来威胁哈气。 秦在水在心里笑了,这小孩挺有意思的。 春好教训完人,回到水龙头这边,把锄刀放回竹篓里。 秦在水还站在这儿,他看向她光秃秃的脚,出声:“诶,” 他回忆了一下刚刚村支书喊她名字时的发音,叫了个大差不差:“春好,你要不要穿鞋子?” “浩”拿当地的土话说出来和普通话“好”的读音类似。 秦在水并不知道,他只是先入为主地,在心里给她选定了名字。 春好,多好听啊,春水初生,生机勃勃。 秦在水走近一步,蹲下来,目光丈量了一下她的脚长,随后说:“一鸣,拿双鞋子过来。要30码的。” “好。”不远处的蒋一鸣应声。 一双新鞋很快送到秦在水手里,春好警惕地看着他。 秦在水看着她漆黑得和夜空一样的眼睛,笑说:“你先别惦记撕别人的嘴巴了。把鞋穿上。” 他说着,把凉鞋的粘扣解开,放在她脚前面。 春好看见他干净的手,吐出一句:“我不要穿。” 她说:“我家里有弟弟。” 秦在水会意:“那我多给你几双。” 春好却说:“我一双都不要。” 秦在水一愣。 一直到很多年后,春好才和秦在水澄清那天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很无礼,她没上过多久的学,但基本的礼貌她懂的。 这鞋很好看,好看得她都不确定是不是能让她穿在脚上。 但她只是不想把这么好看的鞋带回家。 因为带回家,就没有了。 蒋一鸣摸不着头脑,他跟着秦在水做了两年的山区扶贫工作,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小孩。 难道真应了那一句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的小孩从小就开始霸道? 村支书也过来了,弯腰拉春好的手:“浩啊,哪么不要?拿起呀。” 春好:“我说了我不要!” 春好凶巴巴地看向罪魁祸首;秦在水微张嘴,还蹲在她面前。 “都是你!” 话落,她上前一股脑推开他。秦在水也没想到瘦瘦小小的人居然有那么大力气,也对,天天干农活的孩子,即便吃不饱穿不暖,力气又能差到哪去呢。 秦在水再次被人推在了地上,他手撑着水泥地。 在他惊讶的视线里,春好背上竹篓,赤着脚丫,从大人的缝隙里钻出去,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 在场的大人们停顿一秒,重新活络起来。 村支书赶忙扶人,“秦教授我扶您起来。”他又是赔笑又是保证,“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每个孩子性格都不太一样,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村支书怕得罪他,秦在水可是村里十年难遇的贵客,可以说,后面扶贫怎么开展、发展什么产业、孩子们怎么上学、都看他这次的考察结果以及第一印象。 现在还是夏天,转眼入秋,再一转可就冬天了,孩子们能不能换上冬衣,很大一部分都看秦在水今天的态度。 秦在水并不在意,他站起身,简单拍了下尘土,伸出手去:“您言重了,我们来这儿看的就是原生态的村庄。近距离了解一下孩子们,我们工作也好展开。” “诶诶,您说的是。”村支书赶紧递出手握住,连声答应。 他看向各位,邀请说:“那我先带各位领导参观一下村委会。” 秦在水点头:“行,那明天我们再挨家挨户分发物资,顺便村访一下基本情况。有劳吴书记带路了。” 村支书连声:“应该的应该的。” …… 春好没有回家,她跑到田埂上,跑到山上,坐在树桠上荡着小腿看天;又跑下来,跑到小溪边踩水,坐在石头上等天黑。 她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完,水草没锄,猪草也没割,竹篓空空如也。 或许是秦在水的出现让她意识到什么,她望着山的那一边,一层一层的山,她望不过去,踮起脚也望不过去。 春好有些不知名的难过。 慢慢的,她肚子饿了,咕咕地叫。 春好有点后悔,她不应该走的,说不定还能吃到村支书伯伯许诺的两个旺旺仙贝。 春好把这损失归在了秦在水头上。 一直坐到傍晚渐凉,山里的虫鸣陆续响起,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山里,天空变成浅蓝,再从浅蓝变成妈妈做的蓝印花布那种蓝,最后变成和山背融为一体的黑。 春好背上竹篓,不得不回家了。 村里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灯,春好踏着夜路站在自己家的木板门前。 月光轻柔,她盯着自己家里那片黑暗,寒毛直竖,分外恐惧。 春好咽道口水,刚推开木门,往里走两步,黑暗里就有个人影快速靠近,抓住她一寸长的头发狠狠晃动。 春好龇牙咧嘴,耳边听见她爸春强的怒吼,你跟老子滚哪里克了?故意让整个村看老子笑话是吧?就你跟老子丢脸! 春强把她抡在地上,墙角堆放的簸箕倒了,春好背后的竹篓也掉了,锄头滚落一旁。 她爬了两下,想爬走,春强却抓着她头砸在地上,让你跟老子翻,跟个宝气*一样,别个给你东西你都不要,你个赔钱货。 …… 春好睡在猪棚里,浑身刺痛。 她躺在草堆上,隔着围栏看外面的凉夜。 她痛苦地呼吸,而后闭上了眼。 一整晚,春好咳嗽着,一会儿热一会儿冷。 她就这么睡了醒,醒了睡。 第二日,春强上午走了,应该是去县里买酒。 第三日下午,春好还在睡,她睡得迷糊,不停发抖。 这日,扶贫考察团来了他们家。 村支书领头,秦在水挨家挨户地问情况,身后蒋一鸣和柳佳佳负责记录,剩余的一些是摄像和志愿团队,专门分发物资。 秦在水听闻这是春好的家,他四处看了看,没瞧见熟悉的身影。 村支书也问:“浩呢?你伢又克锄田了?”他说,“春强,浩那么小,每回下田还不穿鞋,容易被虫咬打摆子*啊。你要多关心关心你伢。” 春强说,哪小了,都十多岁了,我像她这年纪,伺候起一家子生计了,砍柴挑水,么活都得做。我小时候还没饭起,她现在幸福多了,还有饭起。 秦在水 巡视着四处漏风、灰尘遍布的屋子。 蒋一鸣在询问春强家里的经济情况。 春强说,呵,经济情况,你看老子这屋里,有么经济情况? 蒋一鸣尴尬一笑。 秦在水退出屋子,环视一周,听见一旁的猪棚里有声音。 他疑惑地走过去。 随后,他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 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孩映入眼帘,很多地方的血渍已经凝固。 春好衣衫褴褛,就睡在猪边的草堆上,整个人像在泥巴里滚了一圈。她意识模糊,身体瑟瑟发抖,嘴边喃喃。 第3章 身后摄像师跟了过来,也是被这场景吓到,他正举起相机,秦在水反应极快地拦下,“这个别拍。” 而后他拿了干净的衣服,想走进猪棚,才发现猪棚上了锁。 他回到屋子里,要春强开锁。 春强不听:“这是我伢,我想哪么搞就哪么搞,你有屁资格命令我?” 秦在水下颌绷住,他面色强硬:“开锁。把人放出来。” 一边的蒋一鸣和柳佳佳交换了下眼色,秦在水平常虽严厉,但发脾气却着实不常见。 村支书见这情形,立即会意,连忙出去查看,看完又回来,着急地叫:“春强你搞么子啊?快把你伢放出来!” 春强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站起来,正要发作,秦在水已上前一步。 他身形很高,几乎可以俯视这个强壮的山村男性,一向温和的面上也隐隐淬了薄怒。 春强心生忌惮,他又看眼村支书,恨恨拿了钥匙去开锁。 猪棚打开,春强怕猪跑了,堵在门口。 秦在水拿着衣服走进去,皮鞋踏在泥巴里,他把春好拿衣服一裹,一言不发抱起人往外走。 身后,春强奇怪一笑,朝他的身影嚷:“哎,你要想要我伢,八百块卖给你哪么样?” 村支书面色微变,呵斥:“春强!” 秦在水也脚步一停,他眉头皱起,却不是因为春强的挑衅。 怀里的女孩正不停发抖,隔着衣服抱着,也发觉她体温的异常。 村支书赶紧上前,正要道歉,就听见秦在水说:“她发烧了。估计温度不低。” 村支书忙说:“我让村里医生过来。” “没用,看起来像是疟疾。”秦在水蹙眉仔细观察着春好的脸,把人往上掂了一下,她轻飘飘的,像一个稻草娃娃。 他快速吩咐,“一鸣,去开车。”他对村支书说,“村访下次再继续,我先带她去县医院打针。” 第3章 春起“春好,你愿意出来念书吗?”…… [“醉后不知天在水”,真好听,我一辈子都记住了。] - 蒋一鸣把车从村委会的空地里开了过来,村里小路很窄,泥土坑坑洼洼,有的地方根本没路,他开得很小心,怕把车给刮蹭了。 春好的家在半山,秦在水抱着她往下快步走了好一段才看见车,他抱着人座去后座,柳佳佳则坐进副驾。 村支书也跟在后面,他人老了,跑得气喘吁吁,弯腰在后窗前:“秦教授,我就不跟您去了,我去给春浩她爸做点思想工作,路上麻烦您照顾孩子了。” 秦在水颔首,车窗升了上去。 轿车在盘山公路里蜿蜒。 这条路是前几年新建的,一侧贴着灰色的山岩,另一侧是悬崖峭壁,宽度刚好够两辆车通行。 秦在水把春好放在另一侧的座垫里,她浑身无力,又是高烧又是寒战。 他从车备用药箱里拿出抗疟疾的口服药片,给她喂了药和水,往前吩咐:“一鸣,再开快点。” 他们从西村开往最近的县城得开六个小时。 蒋一鸣有些束手束脚:“秦老师,我怕把车给您刮坏了。” 秦在水:“没事,刮了不要紧。你尽管开,别翻下去就行。” “好。”蒋一鸣依言添了油门。 秦在水将后座中央的扶手收起来,春好身形很小,缩着横躺在座椅里,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 秦在水用矿泉水淋湿纸巾贴在她额头上,纸干了便再打湿、再贴上,如此反复。 鄂渝地区天黑得晚,黑色的轿车和蝌蚪一样在群山里穿梭,一重重山,一洞洞隧道,日光落在车厢里,由明亮慢慢变成金黄,再变成橘红,最后和琥珀一样凝结在西边的山头里。 秦在水望着窗外,夕阳消散了,世界快速地变成深蓝,唯一的光亮除了天上的月亮,也就只有前面的车灯了。 春好吃了药,又物理降温,虽还在发热,但也已经控制住。 她喃喃摇头,叽叽咕咕地说话,秦在水轻拍她的身体。 春好仿佛睡在一搜小船里,枕着月亮,船摇摇晃晃,载着她慢慢远航。 她抓住秦在水的手,迷迷糊糊喊了声“妈”。 前面的蒋一鸣和柳佳佳也听见这一声,他们往后视镜里看一眼,低低叹口气,好可怜的小孩,可这样的小孩在山区里屡见不鲜。 就像这盘山通道,出去的路一眼看不到头,阻挡的山却延绵不绝。 秦在水沉默半刻,他没有回应她,只伸手揉了揉她那凹凸不平的一寸长的硬茬头发。 八点半,下了盘山公路,来到有公共设施的县城。 又弯弯绕绕开了半个多小时,秦在水在县卫生院给她挂上了急诊。 疟疾防治一直是山区夏秋季的重点工作,春好很快被接诊,睡在了病床上。 柳佳佳正帮着填资料,“病人年龄13,性别男……” 秦在水纠正:“女。” 一旁的蒋一鸣咋舌,指着病床,像世界观被刷新:“啊?她、她……居然是女孩儿?” 剃这样一个寸头,这样黑瘦脏乱,居然是女孩? 秦在水幽幽瞥他一眼。 蒋一鸣立马闭嘴。 医生了解情况后,抽血化验、开药挂水,流程走得很快,柳佳佳拿湿巾给春好擦了擦脸和手。 一切安顿好,蒋一鸣说:“秦老师,那我们今晚在县里过夜?要不要我去找住宿的地方?” 秦在水却说:“你俩留这儿,我开车回西村,明天还有村访工作。” 他看眼腕表,现在晚上十一点,开车六七个小时,天亮刚好能到。 柳佳佳担心:“这么晚您一个人开车回去吗?晚上开山路很危险的。” “没事。”秦在水摸出钱包递给他们,“在周边找家好点的住宿。我忙完就过来。” 蒋一鸣接过:“那我和佳佳两人轮流照顾她。” 秦在水点头,他拿上车钥匙,又看眼病床上沉睡的女孩,转身走了。 - 春好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有她的妈妈,那里,她妈妈还没被松落的山体岩石带走性命。 妈妈喜欢往草地上铺一张自己做的蓝印花布,她就坐在那块布上,看妈妈拿着锄刀,割草、放草、割草、放草,像一只被风吹拂的蒲公英。 画面一转,又看见秦在水清黑的眼睛,朝她递出凉鞋时,温和的笑容…… “啊,我这两天终于洗上澡了。我真是佩服秦教授,他怎么做到五六天待在山上还那么整洁的?”蒋一鸣哀嚎。 柳佳佳:“秦老师爱干净,估计有什么独门的清洁秘籍。” 蒋一鸣看眼门口,没人,悄悄说:“你知道秦老师有多有钱吗?他钱包里不下五张黑卡。” 柳佳佳却眼睛一亮:“诶,秦老师钱包里有没有他女朋友的照片?不是说院长的女儿一直在追他吗?” 蒋一鸣却摇头:“不可能。追不上的。” 柳佳佳:“为什么啊?” 蒋一鸣起先没说,但被柳佳佳逼问得不行,只好隐晦:“差距太大了。” 春好在他们的声音里慢慢睁开眼,看见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好像不是猪棚。 柳佳佳看见她,惊喜:“你终于醒啦小朋友!” 她说:“睡了两天了都。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啊身体?” 蒋一鸣忍不住:“你能不能别倒装?人家小孩都听不懂你说话。” 柳佳佳冲他做个鬼脸,起身去外面喊医生了。 医生过来查看了她的状况,说要再开点药。 蒋一鸣点头,拿上秦在水的钱包去付钱。 柳佳佳把她扶起来,给她倒了温水。 春好懵懵的,她看着递过来的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柳佳佳说:“你别怕,你得疟疾发烧了,但现在已经好了。”她 凑近,“还记得我们吗?我们是前几天来西村的扶贫志愿团队。” 春好这才有点印象,她点了点头。 “喝水?”柳佳佳把一次性塑料杯往她那递一递。 春好接过。 她嘴巴有点干,仰头咕噜喝完,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说声“谢谢”。 柳佳佳笑:“一会儿等秦老师过来,我们一起去外面吃早饭。他好像去边上买东西了。” 春好似懂非懂,她目光没有焦点地梭巡,而后看见白色的床铺上有一个玫红色小长方形的东西,头上插着白色的绳子。 柳佳佳顺着视线看到自己的mp3,她拿过来说:“这是mp3,可以听歌。”她伸出食指指指耳朵,询问她,“你要听吗?” “爱母披……三?”春好睫毛眨了眨,她有些不可置信。 柳佳佳拿起一个耳机塞进她耳洞里,她耳朵小,耳机戴不进去,只能浅浅挂在那儿。 她一手扶着,一手点出一支流行歌曲。 音乐潺潺流出来,带出清脆婉转的旋律,春好吓得肩膀一缩,挪开脑袋,一脸疑惑又惊奇地看着小小一只耳机。 第4章 柳佳佳笑:“没事没事。只是声音,这歌很火的。” 她又把耳机放在她耳边。 音乐再度滑出来,像小溪滚过鹅卵石,叮叮咚咚的。春好睁大眼睛。 她深吸口气,双手不由自主攥起。 窗外,小县城的阳光照进来,把水磨石的地砖罩得晶莹发亮。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道身影出现在床尾。 秦在水刚好走进来。 他穿着白色长袖衬衫,手里拎着黑色塑料袋。 见到春好坐在床上,他微顿,随即淡笑:“哟,醒了?” …… 春好后来才知道,这首火遍大江南北,十年不衰的歌叫《青花瓷》。 她才知道,秦在水踏进来的那一刻,歌词唱的是: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 “这是湖北特有的早市,一直开到中午十二点。好人性化,不像北京,早餐九十点就没了。”蒋一鸣坐到一家面馆门口,他抽了纸把桌上的发光的油垢擦拭干净才道,“秦教授,您坐。” 秦在水看眼春好:“坐吧。” 春好这回很听话,她坐到长条板凳上。 蒋一鸣和柳佳佳坐到对面,秦在水坐到她旁边。 蒋一鸣看见路对面有推车在卖豆浆,他去买了四杯回来。 他头头是道:“当地人把吃早餐叫过早,还能喝早酒呢。但我们不喝酒,我们喝豆浆。” 秦在水动动嘴角,算是回应。 他拿了桌上的凉茶,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 春好知道这个,西村的人也会喝,叫三皮罐。 她拿起一次性塑料杯喝了一口。 背后,有路过面馆的人看见她:“诶,你看那伢,头发哪列么搞起在?” 春好的头发是几个月前被春强剪的,坑坑洼洼,从前面看很滑稽,但从后脑勺看,那些头皮裸-露的地方则显得可怕。 秦在水出声:“佳佳,你是不是有个鸭舌帽?” 柳佳佳立刻会意:“哦,对的对的。我这就拿过来。” 鸭舌帽从车里拿出来,她把帽子调节了大小搭在春好头上。 像个假小子。 柳佳佳噗嗤一笑,春好不懂她笑什么,她看向秦在水。 男人也看着她,嘴角淡淡牵着。 不一会儿,早酒的锅子上来了,是牛肉,面条则要自己去拿。 蒋一鸣跑了两趟,给四个人把面条端过来。 “秦老师不吃辣。”他又拿了个小碗装了温水,“您可以拿这涮一涮。” 秦在水:“多谢。” 春好闻见面香,她眼睛一亮,小身板立刻坐直,拿了筷子开始呼啸进食。 秦在水看着她,她真饿坏了,吃面和小仓鼠一样,腮帮鼓鼓的。 春好这两三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全靠输液吊着。 面条很快见底,她抬头,含糊道:“我还要起一碗。” 蒋一鸣挥手:“老板,再多要一碗牛肉面。” 第二碗面端过来。 蒋一鸣和柳佳佳吃完就先离开了,他们大概率中午回西村,两人得去住宿的地方退房。 秦在水则留在原地陪她吃面。 四周没人了。春好脸埋在面碗里,她喝完第二碗汤,吃不下了,满足地坐直身。 秦在水手指抵着下颌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吃饱了?” 春好点点头。 “那走吧。”他正想站起来,衣袖却被她抓住。 春好用没学过多久的普通话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秦在水听见她前后鼻音不分的普通话,笑了一道,咬字清晰地说:“秦在水。” 他从桌上的抽纸里抽出一张新的,又从口袋里拿出钢笔。 他在纸上写出他的名字。 “是这几个字。”秦在水写的是标准的小楷,“醉后不知天在水的在水。很好记,笔画也不多。” 春好看见黑色的墨水在纸巾上洇开,她认识这三个字。 她看了一会儿,下意识问:“那我的名字怎么写?” 秦在水看她一眼:“这样写。” 他重新拾笔,一笔一划写下“春好”两个字。 春好眉毛皱起来:“真的?” 可她怎么记得,自己的“浩”不是这么写的? 难道她记错了? 应该是她记错了吧,毕竟她读的四年级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春好盯着那张餐巾纸,盯着两人的名字,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 秦在水则看着她,目光深黑,他没问她那凹凸不平的头发,没问她身上青紫的伤,也没问为什么睡在猪棚,他只问:“春好,你愿意出来念书吗?” 第4章 春起秦在水,你会来看我吗? [月光如水,山背如雾,他的背影并不伟岸,却又十分坚守。] - 回西村的路上,春好和秦在水坐在后面,蒋一鸣开车。 柳佳佳把包里的调研表拿出来,放在腿上一张一张整理:“后面的论文终于不用愁了,这些素材够写好多东西了。” 蒋一鸣:“院长有没有来问你要不要留校读博?” “问了。但我还没想好呢。感觉找工作也不错,现在互联网发展快,也需要人。” 后座的秦在水听见他们聊天,便道:“如果想继续读博,我可以给你们写推荐信。” 柳佳佳和蒋一鸣对视一眼,转过头问:“您明年不带博士生吗?” 秦在水:“职级不够。” 蒋一鸣说:“我记得您在院长那有挂名带博士生的名额呀?” 秦在水是北大副教授,16岁念大学,24岁完成博士学业,履历亮眼,是学院里的高尖人才。蒋一鸣想一直跟在秦在水团队里走学术的路子,可以留校当老师。 秦在水却说:“后面扶贫工作多,时间不够。” 两人这才点头。 这几年国家扶贫工作陆续展开,北大成立了贫困地区发展研究院,秦在水承接了这个工作,估计后面几十年都会为这个事业四方奔走。 蒋一鸣和柳佳佳目光望向前面,车厢颠簸,他们都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春好坐在秦在水旁边,她没有前面两人那么多思虑,她趴在车窗上,看外面大山起伏,像一只自由的鸟儿。这是她曾经梦想的场景,飞过山尖,一直飞到世界尽头。 她心情悠扬,嘴角翘起来,即便知道回到西村她的日子依旧不好过,但仍旧抑制不住地开心。 秦在水把早上去外面买的球鞋和袜子从那个黑色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到她座椅脚下:“穿鞋?” 他怕她不知道怎么穿,正想帮她,她挥手:“我自己会。” 秦在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春好俯身穿好鞋袜,给自己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抬头,下巴一抬,冲他得意一笑。 秦在水扬眉,弯唇配合着点头:“厉害。” 而后他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手指抵着嘴唇,过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地笑了。 车一直开到晚上,四个人回到西村。 晚上的山村幽蓝如墨,蒋一鸣放慢速度,开得很小心,车弯进村委会,稳稳停在国旗下,他才松口气。 刚一下车,春好就望了眼四周。 黑黢黢的山,远处偶尔几户村民有煤气灯,柔凉的晚风,蚊虫在村委会门口的照明灯下嗡嗡绕着。 秦在水正考虑要不要让春好和柳佳佳一起住一夜,总比送回她爸那挨打得好。 可话还没出口,周围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黑色的影子顷刻涌进,村民如海浪一样乌泱泱袭来,把四个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秦在水蹙眉,反应极快地把春好拉到身后。 蒋一鸣和柳佳佳吓了一跳,立刻从车里拿出电棍和防狼喷雾。 这种事他们遇到过多次,越闭塞落后的村庄,村民越会抵抗外来的脱贫团队。 有人撑起火把。 为首的春强用锄头指向秦在水,冲身后的村民嚷:“就是他!拐了我伢还不给钱!” “还人!” “还人!” 春好站在柳佳佳身后,秦在水前面的村民举着铁耙镰刀,夜里她看不清有多少人,只有示威的声音山呼海啸,黑色的人影在火把的掩映下如同未开化的鬼魅。 人太多了,蒋一鸣看着那些闪着寒光的镰刀,他头冒冷汗,拿着电棍不敢轻举妄动:“秦、秦老师……我们怎么办啊?” 秦在水冷着脸,他正要出声,围在后面的村民已直接上手,把藏在柳佳佳身后的春好一把揪出来。 柳佳佳吓得浑身僵硬,春好像只被捏着脖子的野猫,就这么被人给提了回去。 春强举着锄头,另一只手把人一拉:“你个小畜生,跟老子滚过来!” “我不!”春好奋力挣扎,“我不跟你回克!” 春强一巴掌呼过来,结结实实把她半个身体都打斜侧过去。 第5章 春好脑袋瓜嗡嗡,她趴地上半天没缓过来,甩一下头,天旋地转。 秦在水额头青筋一跳,上前把春好往身后一拽,他拿过蒋一鸣手里的电棍,强光一照、电流滋滋。 他举着电棍,冷声一喝:“再打人试试?!” 春强也不是吃素的,仗着人多势众,怒吼:“老子打自己伢,关你屁事,别以为你是外头来的老子们不敢动你。想不给钱就把伢带走,发梦!” 另一个黝黑中年村民也说:“你要么给伢,要么拿嘞女的换。” 说着,他目光如鹰一样移到柳佳佳身上,登时,又有村民去拉柳佳佳。 柳佳佳吓得尖叫,蒋一鸣赶紧把她往后死死挡住。 秦在水顾不上他们,他手里还抓着春好,他不能放手,一放手春好就被春强带走了。 四个人就这样被两两分散,人群涌动,他的喝止声没有丝毫效果。 村里人人相护,共同捍卫每一家财产,而女孩儿,便如每一家的私有物。若留不住,则势必有村里其他男性打光棍,这是对一整个村所有男性的挑衅,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所有人都会为此奋起抵抗。 这动静惊到了村委会里的村支书,他趿着鞋披着衣服跑出来。 村支书看清情况,在推搡的人群里声嘶力竭地高喊:“哪家再动手,下半年补贴都莫得了!” 此话一出,喧闹的村民瞬间安静。 村支书喘口气,他走到人群中间,他看眼衣衫凌乱的秦在水以及他怀里护着的春好,还有后面挤在一起满脸惊恐的蒋一鸣和柳佳佳。 “哪个再吵?!”村支书吼着,“你们这么聚众闹事是违法的,之前跟你们上的普法课都忘浑了?!” 一个村民嘀咕:“哪个管你嘞些法哦。老子只晓得不能让外头人把女伢带走。” 村支书呵斥:“你再讲一句!” 村民彻底安静,锄头镰刀什么的也都放了下来。 村支书这才转过身,赔着笑要秦在水他们进村委会里面避一避。 秦在水正了下衣领,他下颌绷着没说话,只把春好交给蒋一鸣,要他们俩带着人先进去。 两人被吓到了,几乎牵起春好就往屋里狂奔。 柳佳佳甚至把木门闩上,仍旧惊魂未定。 春好淡定不少,她除了被春强那一巴掌打得头晕外没有别的反应。 她走到土屋的窗边,踮脚扒拉着窗台看外面。 国旗在黑夜里飘扬,火把也没有熄灭。 秦在水面沉如水,他下颌绷着,正和村支书一起和村民说着什么,他的背影并不伟岸,甚至还有些心累和疲惫,却依旧坚守。 春好看着他,莫名鼻子一酸。 - 半夜,人声散去。 谈判结束,村民得到答应的补贴,心满意足地走了。 秦在水问:“吴书记,像春好这样情况的小孩,西村还有多少?” 村支书:“我们这儿差不多二三十个。” 秦在水望望夜空:“我会争取把他们全部送出去念书。至少九年义务教育要读完。” 村支书点头:“我会配合您给每家每户做好思想工作的。” …… 春好在村委会的土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翻身跳下床,准备出去找水喝。 村支书听见动静,推开门看,见是她:“浩啊,还没睡?” 春好:“村伯伯。” 村支书把她带进自己的卧室,倒了水给她喝。 春好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很小的房间,没有窗户,破旧的衣柜,铺着凉席的土床,吊着灯泡压着报纸的书桌,上面一张全家福、一个搪瓷杯,再无其他。 村支书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旺旺仙贝,朝她笑:“浩,答应你的好吃的。” 他又搜罗自己的抽屉,多翻出了个一个旺旺雪饼,一并塞给她。 春好看着手里的零食,她有些气馁,声如蚊细:“村伯伯,我嘞天跟你添麻烦了,我对不起你。” 村支书知道她说的是秦在水第一天来西村的事。 他笑,脸上粗糙的皱纹都挤在一起:“我们浩儿就是乖,你没有跟我添麻烦。”他说,“但以后要是再有别个笑话你,你可以骂回克,但不要扔锄头,懂不懂?” 春好点头:“嗯。我懂的。” 村支书笑:“真乖。” 寂静的房间,春好坐在椅子上,她撕开包装袋,一口一口啃旺旺仙贝。 村支书看她吃着零食,他说:“浩,村伯伯已经和秦教授商量好了,你后面就跟着他出克读书,好不好?” 春好歪歪脑袋:“我爸不会答应的。” “政府出文件,他敢不答应?”村支书一拍大腿,故意说,“他不答应,我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春好咯咯笑。 “嗯!” - 后面,秦在水知会了县政府、县教育局以及扶贫办,政策和补贴下来得很快,执行也畅通无阻。 县政府从西村筛了二十四个符合条件的八岁到十五岁的贫困小孩,随机分散至市里各县的小学中学,学费和生活费由政府、社会公益组织,以及秦在水出钱。 直到上户口的时候。 春好被问到自己妈妈的名字,她愣了下,茫然地看向村支书伯伯。 村支书也有些为难。 秦在水从他的表情里会意,大概率是从灰色地带买来的人口。 被问到死因。 春好说:“被石头砸死的。” 村支书眼里却有一闪而过的泪光与愧疚,他用书面语补充:“死于山体滑坡。” 又问到她的名字。 春好拿起笔,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写下那天秦在水在餐巾上写的那两个字。 她写完,回头看向秦在水。 他笑:“没写错。” 那天,西村二十四个小孩在县里上了户口,领导和孩子们一块儿在县政府门口拉横幅拍合照。 春好穿着社会人士捐来的衣服,她因为身高不够站在人群边缘。 秦在水一身白衣黑裤被簇拥在中间。 她伸出小脑袋,往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中间看,但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影,她实在看不清他。 等拍完照,春好没有跟老师一块走,她固执地等在一边。直到秦在水看见她。 他走过来,看出她在等什么:“想单独和我拍一张?” 春好点头:“嗯。” “好。”秦在水去喊了刚刚拍照的摄影师过来。 春好有些紧张,头一次因为自己凹凹凸凸的头发而感到窘迫。 但秦在水牵起她空落的小手,提醒她看镜头。 春好扬起笑,被他包裹的手有些出汗。 “咔嚓”一声,秦在水转过身把她交给了县小学的老师。 他松开她的手,转而覆上她的脑袋,很轻地揉了揉。 “就要开始新生活了。”秦在水弯腰说,” 照顾好自己,嗯?” 春好抿抿唇,有点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 她别扭地点了点头。 秦在水牵牵嘴角,直起身转向她身边的老师:“有什么缺的,书本、生活用品、资金,请联系我。” 老师连连答应,拉着春好以及其他几个小朋友一起上车了。 春好怅然若失。 她坐上大巴车,趴在窗户上看他。 秦在水也望着她的方向,微一挥手,笑意温柔,后面有其他的小朋友喊他合照,他转过身,耐心分毫不减。 车摇摇晃晃地发动了。 春好不知道她的路会走向哪里,她看见远处的青山,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仿佛上面还留有他指尖的余温。 她本来想问,秦在水,你会来看我吗?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没有问出口。 第5章 春起“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春好,展信佳”。] - 离开鄂渝边境,车一直往东开,挨着长江,山峦逐渐平缓。 那是春好第一次来到城市。 钢筋铁泥竖起来,楼房一个挨一个,只偶尔能在层层叠叠的建筑缝里看见远处的山脉,仿佛这些锁链一样大山暂且退出了她的生命。 春好今年该上初一,但她在西村只完整地念完了四年级,五年级念了一半便辍学了,学校老师便让她先上一年六年级,再转去念初中。 学校是随机安排的,她被分到宜城市区的一所小学,一个班五十多号人,班主任叫宋苑,是隔壁三峡大学的毕业生。 春好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门边。九月夏秋,教室的后门会打开,她撑着脑袋,读课文的时候总时不时走神,眼睛从书本望向外面的蓝天、银杏树和红色操场。 她来这里上了一个月的学,和秦在水没有过任何联系,也不知该如何联系他。 春好有些气馁,明明秦在水把她带出了大山,但她却感到迷茫。她与城市里的孩子并不合群,学习成绩也在中游晃荡。 第6章 一直到十一月,秦在水给她寄来了冬衣。 那日课间,她趴在课桌上看窗外,班长来找,说班主任有东西要给她。 春好一头雾水,她走到语文组办公室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一个卷发老教师在谈论:“秦教授真是活菩萨,我们学校今年收了十个贫困山区的孩子,都是秦教授出钱资助的。” 其他老师接话:“是呀。不说其他地方他还资助了多少学生,光我们学校这十个贫困小孩衣食住行,等一直读完九年义务教育,这都得好大一笔钱了。是我跟不上时代,现在大学教授工资都这么高了吗?” “关键是这人家世好、样貌好,心肠还好,你们说这好东西怎么总往一个人身上长?” 卷发老师想起来,“小苑,你还没男朋友吧?可得抓紧机会。你们班不有个贫困生叫春什么来着?你应该主动一点,找机会接触接触秦教授。” 宋苑是春好的班主任,很年轻,也很腼腆:“什么机不机会的,也就春好刚来的那两周通过几次电话。” “都通电话了,干脆试一试,你又不亏。” 说着,老师们笑起来。 春好站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有学生来了,办公室里的老师看见她,目光从她还没长齐的头发扫过,谈话声淡下去。 宋苑看见她,笑容也收敛起来,板起老师的架子:“进来。” 春好走进去。 宋苑把脚边的一个包裹递给她,公事公办:“这是你的东西,里面有公益组织捐给你的衣服、学习用品。” 她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信笺,“还有信。” “信?” 春好眨眨眼,不知道谁会给自己写信。 村伯伯?他一年四季不下西村,不会是他。 她爸就更不可能了。 难道是…… 春好一激灵,抱着包裹拿着信转身就跑。 十一月的校园,金秋早已转凉,阴雨天也多。她踩着秦在水送给她的球鞋,一路跑过教学楼、跑过操场、跑过路上未干的水洼,坐到一颗银杏树下的长椅上。 上课铃已经响了。她没回班级,周围也没有人。 春好把包裹放到身侧,迫不及待拿起信。 寄信的地址是北京。 她一点一点撕开信封。 白色的信纸露出来。 春好展开纸张,上方印刷着四个红色大字“北京大学”。 信并不长,只占了稿纸的三分之一。 她不看署名就知道是秦在水的字,标准的小楷,端正有力,就和他整个人一样。 春好舔舔干枯的嘴唇,她一字一句地读。 【春好,展信佳。城市的生活适应得如何,和老师同学相处还愉快?这两个多月来是否有发烧?如果还出现疟疾有关的症状,一定要及时告知你的老师。——秦在水2008年10月21日。】 信纸的白光倒映在她的眼底。 十月份写的信呢,送到她手里都已经十一月了。 春好翻来覆去读了三遍,明明只是很简短的问候,她却忍不住扬起笑容。 自那天之后,她每隔几天都会把信重新看一遍,读完又小心翼翼收好,和自己的身份证件放在一起。 春好似乎在他的信里找到了那么点目标:他废那么大力把自己送出来,自己总不能让他失望吧? 而且,她也想给他写信,但她的字拿不出手,用老师的原话说,你们班的春好字歪歪扭扭跟蚂蚁在爬一样。 春好观望许久,在校门口的文具店里用攒下的钱买了本字帖。 这个楷体和秦在水的字很像,她决心好好练字,这样好给他写回信。 慢慢的,练字占用了她学习之外的绝大部分时间。两周不到,字帖写完,她便开始抄写书上的课文和诗词。就在这样大量的抄写里,她凭借不拖后腿的记忆力,成绩快速飞跃至班级前列。 六年级的冬季期末考试,春好一战成名,即便数学很差,但几乎逼近满分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已足够要她排进年级前十。 周围的同学发出惊叹的声音,春好却没多少实感。 她仍旧撑着头看外面的蓝天。现在她字好看了些,但写出来的回信却删删改改,她一直犹豫。 在这样的犹豫里,信还没寄出去,春节已经到了。 - 除夕的前一天,宜城下了小雪。 小半年过去,春好也终于再次见到了秦在水。 那天市里搞了个给贫困儿童以及福利院儿童送温暖的活动,地点在市福利院。 春好到地方的时候,活动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她在门卫处登了记,站在屋檐下等里面的工作人员来领她进去。 春好跺跺脚缓解寒意,瞧见稀薄的天光下有点点雪子飘下来。 下雪了呢。 她刚要伸手去接,目光却扫过庭院里停着的政府车辆,里面一辆黑色轿车分外眼熟。 她微愣,来不及仔细分辨,已经被里面的工作人员领走。 室内开了空调,传来小孩子的歌声,在唱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 白色幕布垂下来,幻灯片就充当了唱歌背景。 春好在活动室的门口领了个塑料小板凳坐到角落。有做志愿的姐姐给她送来了零食,一个小布袋,里面有旺仔牛奶,雪饼和旺旺仙贝。 她说了谢谢。 很奇怪,生活在西村的时候,她讨厌那里的一切,可现在看见旺旺仙贝,她还是会想起村伯伯。 春好往前面看,第一排坐着领导,她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倒是在第二排看见了她的班主任宋苑。宋苑也看见了她,微愣一道,遂和边上一位领导模样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也回头看了她一眼。 春好有些莫名其妙。 出神间,虫儿飞唱完了,大家都在鼓掌。春好也配合地拍手。 两个小时后,活动结束。吃饭的地方是福利院食堂,福利院的阿姨们包了饺子。 小孩们叽叽喳喳的,春好在窗口排队,一边往前挪一边琢磨给秦在水写的回信,又担心按照他寄过来的地址能不能再寄回他手上。万一那信不是从他工作的地方寄过来的呢? 她抱着餐盘胡思乱想。 排到她,阿姨热情地给她盛了满满一盘:“不够吃再来盛啊。” 春好接过。忽地,身边光影微闪,她抬起头,看见班主任宋苑的笑脸。 宋苑手上端着两碗汤饺:“春好,老师在那边吃饭,你要不要也过来一起?” 春好一时没动。 她和这位班主任并不亲近,上了半年学,也知道班里的隐性规则。那个年代监管并不严,老师收礼收卡的现象屡见不鲜。春好没有这个条件,座位便一直是最后一排靠门。除了那次去办公室拿包裹,两人还没讲过话,连上课回答问题宋苑也从没点过她。 春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拉上自己。 “来吧。”宋苑笑着,手伸到她后背,把她亲昵地揽了揽。 春好不太乐意,但还是僵着脖子,端着餐盘跟她走了。 远处的食堂长桌那有人站起来朝这边挥手,宋苑应了一下,笑着侧过头来问她:“春好,寒假作业写完没有?” “写完了。” 她惊讶:“这么快?” 春好疑惑,歪歪脑袋:“不就只有语数英三本作业吗?练字写起来很快的。” 宋苑接不上她的脑回路,“哦……那确实快。” 春好看见边上有放餐具的地方,有点想挣脱她的胳膊去拿筷子,但宋苑已经揽着她走到桌前。 约莫七八位大人,有领导有老师还有一些公益组织的人,其中一个人招呼她:“宋老师,快来坐。” 宋苑把她带过去,笑着:“钟老师。” 钟栎摆手,“诶,我充其量一摆设,喊老师我可当不起。你喊我钟哥就行。” 宋苑依言喊了句“钟哥”,又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班上的春好,也是贫困山区过来的,就喊过来一起吃饭。” “行啊,刚好,我们都是做山区公益工作的。”钟栎笑着指了指中间的一个男人,“秦在水还是北大扶贫研究院的。你应该认识吧?” 秦在水正在和边上福利院院长讲话,嘴角礼貌性质地勾着,目光专注。 听见这一声,他转过头来,看见了宋苑,以及她身边的春好。 宋苑看见目标,连忙绽开笑:“认识的。秦教授还是春好的资助人呢。”说着,她把春好往前推了推。 春好往前走了半步,眼睛微微睁大。她隔着餐桌,直直望向秦在水。 五个月没见,他头发好像变短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不再是记忆里的白色衬衫,唯有那双清润的眼睛和帅气的脸庞一直没变。 春好端着餐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在水目光也定在她身上,而后,拿下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蓝色塑料椅。 第7章 春好没明白他的意思。 “杵那做什么。来坐啊。”他笑说。 宋苑心痛,她本来想坐那个位子的,但她不能表露,温柔道:“春好,坐秦教授对面去呀。” 春好一步一踱地挪过去,乖乖跨坐到他对面。 秦在水很认真地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道,她头发长了,被她别在耳后,长短不一的发丝显得她有些凌乱。但和在西村剃的寸头相比,她终于有了几分女孩的样子。 秦在水目光从她的头发移到她漆黑的眼睛里:“还记得我吗?” 第6章 春起这小姑娘还挺逗的 [你既然看了我的信,一定要永远记得我。] - “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春好张张嘴,念出他的名字:“秦在水。” 还不忘把后面的话补完,“醉后不知天在水的在水。” “对。”他淡笑,“看来还记得我。” 钟栎看宋苑还站在旁边,招呼说:“宋老师别站着了,快坐快坐。” “诶。”宋苑应声,只好顺着人坐去最边上。 春好饿得不行,舔舔嘴唇,拿上筷子埋头开吃。 秦在水在和边上的福利院领导谈捐赠的事。春好没有细听,她坐在他身边时,总是吃得很安心。 春好一口一个饺子,辣椒油蘸完了,她扬起脑袋寻找,桌面上的佐料盒离她很远。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拿。 忽地,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 秦在水四指低垂,把他自己餐盘里没动过的辣椒碟拿出来放在她手边。 春好眨眨眼。 他的手还是和那么漂亮,没有一点杂质。 她看着他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这半年来她天天洗夜夜洗,指甲缝比原来好看了些,但里面还是有泥土洗不掉。她还因为这个被同班同学笑过一阵。 秦在水发觉她的安静,解释说:“放心,这碟子我没用过。” 春好回神,她抹抹嘴角:“用了也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秦在水笑了一下,他手收回去,继续谈事了。 吃完饺子,大家聚集到门口,说着离开前的客套话。 春好在水槽这边洗手,她隔着五六米的地方站着,摸不准自己该走该留。 秦在水说:“物资下个月会到一批,后续分发的事,您多费心。” 李院长连声答应:“秦教授,多亏您调度,十一月的时候那些衣服和生活用品才能送到孩子们手上。年后我们也尽量在三月底给宜城所有贫困儿童分发下去。” 秦在水点一下头,算是认可。 春好听见,才知道原来那次寄的包裹是人人都有。 那信呢,不会也人手一份吧?那他得写多少封啊?她默默地想。 秦在水还在和他们讲话,成年人的寒暄催眠而无聊。春好穿过门帘,坐在食堂外面的台阶上,望头顶阴白灰蒙的天空。 秦在水交代完事,掀起门帘出来,见她跟只猫儿一样守在门口,意外:“坐这儿不冷?走了。” “哦。”春好拍拍屁股站起来跟上他。 走到福利院停车的庭院里,司机下来给他们开门。 秦在水看着她坐进去,自己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同时副驾驶也有人坐进来。春好往前一看,是刚刚餐桌上话最多的那个。 后面,宋苑追上他们。秦在水那边的车窗降下来。 宋苑弯腰问:“秦教授,春好她不回学校了吗?” “我一会儿送她回去。” 宋苑失落一瞬,挤出一个笑:“嗯。那您路上小心。” 秦在水点一下头,车窗升了上去。 - 下午五点多,天色渐暗,城市远处的山脉也看不见轮廓了。华灯初上,路上的车流多了起来。 这半年除了学校组织的秋游和看电影,以及一些市里的公益活动,春好没出来过。她看着窗外,想到上一次坐在这里还是秦在水送她回西村的时候。 时间过得真快,她离开村子已经半年了。车外的大山也变成建筑楼。 车厢安静,连前面那个话多的人都没有讲话。 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条路仍旧热闹,估计是宜城的市中心,春好还没有来过。 秦在水把她带进一家理发店,“你好,麻烦给她修剪一下头发。” 坐在前台玩电脑麻将的老板分出目光看了春好一眼,伸手敲敲一旁的公告牌:“过年涨价,二十一次,洗剪吹。” 秦在水拿出钞票递过去,春好却拉住他,开口说:“十块。明天除夕,后天初一才过年。” 老板一愣:“你小姑娘伢蛮会讲价嘞,十块不行,收你十五好吧?不信你出克问,这条街都这个价。” 春好这才转向秦在水,示意可以给钱了。 秦在水眉梢微扬:“替我省钱?” 春好却有些不好意思:“嗯。” 秦在水付了钱。有洗头小哥出来,带春好去后面洗头。 秦在水点点头:“去吧。” 春好立马问:“那你呢?” “我在外面。” 洗头小哥拿了毛巾,带着她往里面走了。 秦在水出了洗发店。 钟栎站在外面抽烟,见他出来,抖出根烟递给他:“抽么?” “不了。” “扶贫扶得烟都戒了?” 秦在水侧眼睨他一道,钟栎收了烟盒:“行行行,你不抽我抽。”他说,“你这次是又不准备回京过年了?” “等西村这边初期工作做完再说。” “你别告诉我你真要在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一辈子。”钟栎看向他。 秦在水则望着宜城幽蓝的夜空,没有接话。 钟栎拿下烟:“秦老爷子身体不如从前了。老人到了冬天都难熬。这两年又金融危机,你哥接手地产那边的板块后股票也跌得厉害。”他道,“你名下那些投资 公司,总要我和信托管着也不是事儿。” 秦在水:“你来当说客的?” “是啊。”钟栎摊摊手,“要不是你喊我来投资捐款,你觉得我会来这儿?我之前还以为你是因为老爷子总找女孩儿给你相亲才躲远的。” 秦在水目光凉淡,没答话。 钟栎一根烟抽完,他该带到的话都说完了,秦在水听不听就不是他的事儿了。 他们大院这一辈,就数秦在水能力强天资高,还没有那些二代三代子弟的纨绔毛病。大家以为他承接北大扶贫研究院的工作是为了走仕途,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他只是纯粹地,把消除贫困当成了自己终身的事业。 钟栎看眼表:“我自己先回宾馆了,明早还得从武汉回北京。” “行。”秦在水点头,“慢走。” 春好洗完头发,从里面走出来时,看见秦在水一个人站在玻璃门外。 这条路是宜城的解放路,算是比较热闹的街道,“电脑会计培训”“电玩网吧”“中国电信”等各色招牌明亮晃眼。他站在外面,身影却显得灰暗。 剪头小哥把她带上椅子,踩了踩升降杆:“小妹妹想减什么样的?” 春好问:“有什么样的?” 蓝色的围布罩下来,剪头小哥从一旁的格子里拿出发型册递给她:“选一个。” 春好把手从围布下面伸出来,翻开册子。 上面各式各样的飘逸发型,还有不同的颜色,她伸手摸了摸绑在上面的染了颜色的头发。 门外秦在水听见动静,他推门进来。 春好把那本发型册递给他,“你可以帮我选吗?” “好。” 秦在水接过,拿在手里翻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她的脸型。 她的脑袋很圆,显得脸小下巴尖。他看中一款短发,指给她看:“这个?喜欢吗?” 春好点头:“可以。” 剪发小哥搬了个高脚凳过来,扫一眼图片:“齐耳短发,再加点韩式刘海怎么样?适合她这个年纪。” 说完,还补充一句,“刘海要用药水固定,得加钱。” 秦在水额外付了药水费,他坐到墙边的沙发上等她剪头。 剪掉的碎发一绺绺落下来,咔嚓咔嚓的。春好坐在围布里,露出一只脑袋,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及后面沙发上的秦在水。 秦在水低头把玩着手机,微微抬头,春好目光飞速挪走,盯着镜子下五彩斑斓的药水瓶。 等了半个多小时,剪发小哥给她吹干,拿掉围裙,又用海绵把她脖子上的碎屑掸掉:“好了。” 春好终于恢复自由,她松口气,重新看向镜子。 里面的人焕然一新,短发柔顺标致,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这是她? 春好跳下椅子,她靠近镜面,伸手戳戳自己的头发,咧嘴笑了。 “好看吗?”她又转身去问秦在水。 秦在水也一直看着她,嘴角莞尔:“很适合你。” 第8章 春好笑容愈盛,她开心死了,拿过他手里的衣服穿好,把拉链一直拉到下巴。 秦在水目光温和地落在她头顶,没忍住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推门走出理发店:“走吧,送你回学校。” 春好小碎步跟上他:“噢!” 再次坐进车里,副驾驶那个话多的男人不在了,司机安静地开车。 春好看着窗户,玻璃上时不时映出她新剪的发型。她很喜欢这个样式,对着看了许久。 到了学校,门口伸缩门关了,只留一人的距离方便进出。 春好跳下车:“我自己进去,我知道路。” “好。” 春好走出几步,想起来写回信的事。 她脚步一停,今天能见到他,但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秦在水看她身影停住,降下车窗:“怎么了?” 春好下定主意,她转身回到他窗边:“秦在水,你上次的信我收到了,我给你写了回信。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拿出来。” 秦在水意外一瞬,还没出声,她已经转身跑进去了。 校园里没有灯,秦在水下了车,他让司机把前车灯打开,那光穿过校园的伸缩网门,给她短暂照亮一截路。 春好跑到自己宿舍,她把自己之前写了但还在斟酌犹豫的信拿出来,最后通读一遍。 她在信末加了时间,珍而重之地放进信封里,拿固体胶封口。 拿上信,春好又跑回去,秦在水在门口等她。 她加快几步,把土黄色的信递给他:“我本来想寄给你的,但我不知道你的地址。干脆直接给你。” 秦在水温和接过:“多谢。” “还有——”春好仰起头,看着夜空下他深黑的眼睛,“你能给我你的地址吗?我以后也想给你写信。” 秦在水思索片刻,点头:“我把地址写给你。” 他说着,走去车门那在后座拿了白纸和笔,写下邮编和详细地址给她。 春好接过,念出声:“北京市海淀区颐和园路……” “我的工作单位。”他说,“你的信可以寄到这里,会有专人再转寄给我。” 春好这才放心,她把白纸折好拿在手里,“那我走了。” 秦在水微微点头,目光看着她:“等你进去我再走。” 春好又穿过伸缩网门,走向黑暗的校园。 他们的校园没有灯,她在山里早习惯了黑暗,也不会害怕,但秦在水仍旧用车灯为她铺亮脚底的路。 春好走到宿舍楼下,进门前,才看见校门口白灯一晃。他的车开走了。 - 秦在水上了车,司机往西村的方向开。 他看了会儿倒退的树木,摁亮阅读灯,把春好的信拿出来。 信纸展开,他看见她努力克制的,歪歪扭扭却又方方正正的字体。 【秦在水,展信佳。我是春好。你在西村的考察结束了吗?和村伯伯相处还愉快?这几个月来是否有水土不服的地方?如果身体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知你的同伴。还有,春节快乐。——春好2009年1月24日。】 她不会写回信,但熟背他信里的每一句话,于是就仿写了一段给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里又透露那么点纯真和莽撞。 秦在水简直看笑了,他又把信折好放回信封,夹在了自己的文件里。 他勾唇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看不出来,还挺逗的。 第7章 春起偏偏他做得最多 [他既然是来看我的,为什么又要和别人一起来呢。不开心。] - 三月,宜城开春。 春好顶着全新的发型,仿佛整个学校也轻盈起来。花坛里的花儿也开了,池塘里的水也在风里微微摇晃。 月底,春夏衣物分发下来,同时收到的,还有秦在水的信。 他的信都很短,只简单询问她的生活情况,或者写一些自己工作上遇到的有趣见闻,最后再以一句关心结尾。 春好每次都看不够,但这些话已足够慰藉她懵懂又期盼的心情。 小学最后一学期飞速划过。 在准备升学考的时间里,春好又给秦在水寄了一封信去。 她想告诉他自己快毕业了,秋天就要上初中,她想谢谢他,但好像无论说什么,语言都是单薄的,毕竟她无法为他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于是,她只在信里说自己会好好准备考试,争取去一个还不错的初中,以及信的最后,她另起一行,写下一句:“秦在水,谢谢你。” 但这次的信,一直到暑假结束,秦在水都没有回复她。 - 没有作业的暑假异常清闲。 春好没回西村。但因为毕业,她无法再在小学宿舍里住下去。她和宜城市接收的那些贫困小孩一起被安置进了福利院。等九月开学,再搬去新学校。 福利院的生活也很规律,偶尔有三峡大学的学生过来做志愿,大家一起唱歌看电影,写字画画。 春好却坐不住,她需要隔几天去小学一趟,看看收发室有没有自己的信。 但福利院不让随便进出,她只好偷偷翻墙,还被福利院的阿姨点名批评过。 一直到八月,宜城的楚天都市报搞了个青少年流动卖报的活动。 春好报名参加了。这样她就可以趁 着外出卖报纸的机会去小学看看有没有秦在水的信。 那一年宜城很热,屡次打破高温记录,天湛蓝得没有一丝遮蔽的云彩。春好就在这样炙热的太阳下每日往返学校,可仍旧失望而归。 这日,春好找人问了西村所属县政府的联系电话。去年,秦在水就是在那给她上的户口,把她送出了大山。 春好卖完报纸,在一家电话亭前停下,给县政府拨了电话去。 前几分钟占线,拨了好几次才打通。 春好:“你好,是西达县县政府吗?我想问秦在水最近有没有来过你们那?” “秦在水?不认识。我们这里没有秦在水。”对方是个冷漠的男声,“还有其他事吗?没事可以挂断了。” 春好皱眉:“他是扶贫机构的,你们领导肯定知道。” “抱歉,这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你可以挂断了。” 春好语气着急:“你就帮我问一问他最近有没有来过,这也不行吗?” 对方不再回应。春好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这破接线员,什么狗屁态度。 春好给老板付了五毛电话钱,拖着沉重而炎热的步伐转身离开。 她抬头看看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蝉鸣刺耳,阳光漏下来的碎屑锋利得和玻璃渣一样。 为什么突然就失联了呢? 春好郁闷又难过。 她吐出口气,准备搭公交回福利院。 但还没走到车站,就被一群蹲守已久,且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围住。 为首是个戴黑白棒球帽的,他背了个斜挎包,手里还拿着一沓卖不出去的报纸。不仅他,春好扫了眼,似乎围着她的所有人,报纸都没卖出去。 那男生压了压帽檐,做足气势地看向她:“你,凭什么抢我们生意?” 春好差点没控制住表情:“谁抢你们生意了。” 她心情本来就差,把身边围住的男生随意一推,她继续往车站走,扔下句方言,“神经戳戳的。” “……” 许驰没被人这么说过,他是被他妈喊来体验生活的,本来报纸卖得好好的,上周不知为什么忽然卖不动了,天天赔本。他暗中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发现了春好。 她是真肯干啊,每天早上七点雷打不动开始,别人卖一块,她卖五毛,一天卖两百份,直接把这条路上他的顾客全部卷走。 许驰看她要走,大喊:“喂!你不许走!还没讲清楚呢!” 他一个滑铲跑到春好面前,那些小弟也跟着跑过来,继续把春好围住。 春好:“怎么,这条路你家开的?”她说,“你说我抢你生意,你拿出证据啊。” 许驰说:“我本来在这条路卖的好好的,你一来,把我的买家全抢走了。” “那是你的问题。”春好索性指了指不远处公交站的站牌,一字一句说,“这条路叫解放路,这一站叫解放站。哪个是你名字?你姓解吗?” 许驰气得跺脚:“我姓许!我叫许驰!” 春好:“我管你叫什么。” 她扒拉开他,继续走到站台上等车。 “喂!我让你走了?”许驰炸毛。 春好回头,尤为飒气地甩了下短发:“你再喊一句,我让你明天也卖不动报纸。” 许驰瞠目结舌,指着她:“你你你你……” 说话间,春好的车到了,她掏出硬币上车。 许驰见她要走,大喊:“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春好已经上了公交车,她站在后门的地方,隔着玻璃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第9章 许驰气冲冲地喊:“别让我再看见你!” 公交车开走了,春好那头鲜明利落的短发也消失在视野里。 - 九月,初中开学。 春好按照成绩分去了十中。 那地方离她小学有点远,在长江边上,不远处有个码头,采砂船和汽渡都在那儿停靠,船笛穿过青绿的江浪,穿过一排排的防洪林,传到校园里来。 春好仍旧坐在窗边,四楼视野开阔,她可以一直从教学楼望见江水上的工业船只。 她看着江景,又看着窗外走廊上说笑打闹的同学,春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再次给秦在水写了信。她告诉他自己进入了一所不错的中学,这里校园很大,住宿的学生也多,而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地址变了,如果寄信的话一定不要寄错。 十月,有人早早给她送来了公益组织分发的冬衣。来的人竟然是宋苑。 她好像加入了宜城的某个公益组织,自然而然也成了对接她们这个区所有贫困学生的负责人。 宋苑告诉她,她以后所有的物资发放、家长会以及日常通知,都会由她负责。 春好只觉晴天霹雳。 这是什么意思,是她以后都见不到秦在水了?还是秦在水把她扔给了宋苑? “那……他呢?”春好问。 “谁?” 春好:“秦在水。” 宋苑微笑,轻轻地说:“就是秦教授要我来的呀。还有,你怎么能喊秦教授全名,秦教授职级很高的,你得尊敬师长。”说完她揉了揉她柔亮的短发。 春好有点僵硬,她想躲,但没有躲掉。 上课铃响了。 她魂不守舍,匆匆说了句“谢谢老师”转身回班了。 这一节是英语课。 春好坐在窗边第四组第三排,他们班是根据成绩排名自己选位置,春好成绩没掉出过前五,她每次都选窗边。 她没力气地趴在桌子上,原本只是心情差,但不知什么原因,这次她肚子也疼。 英语老师开始喊人读课文了。 她扫过窗边窝成一团的春好,面色一沉。平常不听课扎底下写写画画就算了,现在直接改睡觉,天才也不是这么没态度的。 英语老师走到三四组的过道里:“春好。你来读4d的第一段。” 春好一动不动。 英语老师皱眉:“春好。” 后面有人戳了戳她。 春好肩膀一动,抬起头,看见英语老师黑着脸盯着她,她慢慢站起来。 她后面的女生伸长脖子,压低嗓子悄悄提醒:“56页。4d第一段。” 春好翻到56,干巴巴读了一遍。 英语老师这才放过:“上课注意听讲啊,不听讲再怎么有天分成绩也是要掉的。” 春好坐回位子上。 她不由摸摸小腹,好奇怪的钝痛,感觉有什么要涌出来一样。 后面,那个女生有伸出脑袋,拿笔戳戳她:“你好像那个来了。” 春好没懂,“哪个?” 她回头,后座是一个很漂亮的娃娃脸,她记得她的名字,叫黄诗吟。 黄诗吟有些羞于启齿,只努努嘴:“就那个,那个。你裤子上有印子。” 春好一头雾水。 她急得“哎呀”一声,从包里拿出个东西,塞在袖口,举手打报告,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拉着春好出了教室。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厕所。 黄诗吟把袖口里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塞到她手里:“你一会儿……” 她给她讲了使用方法,又说,“我们校服裤是深色的,看不出来痕迹,你先垫上,等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换个裤子就行。” 春好愣了愣,“谢谢。” “不谢。”黄诗吟摆摆手,“你快去吧。” 春好走进隔间。她看见自己的内裤和校服裤都脏了,她有些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儿,黄诗吟听里面没动静,出声问:“好了吗?” “好了。”她推门出来,走到水池边洗手,又说了一遍,“谢谢。” “哎呀都说了不谢!”黄诗吟拉着她走出厕所,“这是我妈教我的,叫生理期,是正常现象啦。初一下生物课会学的。还有,你记得要喝热水哦!” 春好点点头。 身后爆发出训斥的一声,教导主任的眼镜在楼道里闪了一下:“喂!你们哪个班的,上课期间上厕所还勾肩搭背!” 黄诗吟拉着她就楼下跑:“不好,是教导主任,快走!” 春好不懂:“为什么要往三楼跑?” “当然是迷惑教导主任了。”她理所当然,“万一他真每个班去查呢。” 春好眨眨眼:“可真要是三楼的学生,那为什么会跑四楼来上厕所?” 黄诗吟顿住:“……” 春好拉住她:“你放心,他没那么闲。” “你怎么知道,这个教导主任可斤斤计较了,我上次头发没扎起 来她都说要给我记过呢。” 春好不以为然:“他天天办公室玩蜘蛛纸牌,哪有闲功夫每个班去核实,也就嘴上说说。” 黄诗吟惊讶:“你怎么知道他玩蜘蛛纸牌?” 春好往后扬扬下巴,“他办公室就在收发室隔壁。我每天过去的时候他都在玩儿。” “……”黄诗吟睁大眼,“你每天去收发室干什么?” 春好一下沉默,她抿住了嘴。 “诶,难道是有人给你写信?”黄诗吟眼睛发亮,“天天写啊,不会是情书吧?好浪漫!” “不是……”春好把她思绪拉回来,她看眼走廊外正在上课的校园,阵阵读书声从不同的班级传出来,远处江面上的采砂船也缓缓流动。 她低低出声,“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他的信了。” - 又到冬季,期末考成绩下来,又要开家长会。 春好的情况学校知道,从不强求她的家长来。 之前宋苑给她送冬衣的时候说她的家长会她会负责,可期中的时候她就没来,但一到市里扶贫领导来跟进情况的时候,她倒来得勤。 春好不喜欢她,她每次来自己都累得慌,又得合影又得说感谢的话。 秦在水从不这样,可偏偏他做得最多。 这次家长会,春好也以为她不会来,毕竟没有领导在。 可当她正准备回宿舍写寒假作业时,春好目光一扫,看见了从校门走过来的宋苑,以及,她身边的秦在水。 春好身体怔住,她目光不受控制地停下,钉在他身上。 秦在水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薄款风衣,里头是纯黑色的西装和绀蓝色领带,像是刚参加完什么重要活动。今天气温并不高,但他看起来好像也不怕冷。 宋苑也穿着风格类似的大衣,优雅娉婷地站在他身边,看起来很是般配。 春好已经做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了。她心里简直和过山车一样,脸色估计也很难看。 秦在水见她一动不动,提起脚步过来,他温和一笑:“座位在哪儿?我去给你开家长会。” 第8章 春起“答应你的事,不会不记得。”…… [江水摇晃,他明明在和别人说话,牵动的却是我的心。] - “座位在哪儿?我去给你开家长会。” 春好仍旧没动。 秦在水也看着她,她五官没变,人倒是长高不少,像是哪变了,又像是没变。但看见他来,她似乎很沉重。 小孩子长大了,不爱见他了么。 他对一旁的宋苑说:“宋老师,你先去找你的学生吧。” 宋苑微笑:“好的秦教授。那一会儿家长会结束我们再一起走。” 秦在水点了下头。 宋苑离开。他目光再度落下:“座位?” 春好心里乱七八糟,抿唇:“第四组,第三排靠窗。” 秦在水微笑了一道:“怎么现在越长大越爱发呆了?” 他越过她往教室门口走,班主任见到他,迎上来:“秦教授是吧?早知道您要来。幸会幸会。” 春好也跟着他又走回班级门口。 她目光仍盯着他,看见他修剪整齐的头发、挺拔有力的后背,她有些移不开目光。 班主任说:“春好这孩子什么都好,就两点,一个数学基础不行,一个是上课总爱自己在下面学。自学哪有听老师讲效率高啊,秦教授您可得好好说说她。” 闻言,秦在水侧头瞅了春好一眼,他眼神清黑而探寻,春好双肩一缩,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 他转回目光看班主任:“您费心了。回头我说说她。” 黄诗吟安置好她妈妈,从教室里出来,看见春好,她眼睛一亮:“春好,我们去操场上玩吧?” 她扑过去抱住她胳膊,这才看见秦在水,好奇:“咦,这是你爸?还是你哥?好帅。” “……”春好手下使劲掐了她一把。 黄诗吟吃痛,“啊!你捏我干嘛?” 第10章 春好拉着她,看向秦在水:“那个,你开家长会吧。我们去操场了。” 秦在水颔首:“去吧。” 春好拽着满脸好奇的黄诗吟离开。 身后,班主任给秦在水指了座位:“秦教授您坐那,春好的位子。” “多谢。”秦在水进去了。 学校操场上散落了不少学生,球场跑道草坪都有人。冬风杂乱,树木稀稀朗朗。这是寒假前最后的热闹。 黄诗吟被她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好你跑慢点儿。” 春好这才停下。 黄诗吟喘口气:“所以他到底是你的谁?” 她恍然大悟,“不会就是你天天盼着给你寄信的那个人吧?” 春好轻轻“嗯”了一声。 黄诗吟钦佩她的毅力。自从上次生理期后,两人逐渐亲近,她在班上没什么朋友,很多同学不喜欢她尖细的娃娃音,总爱在背后说她装可爱,是策巴子*;而春好风评也没好哪去,她性格古怪,又是贫困山区来的,但碍于成绩好,没人敢给她难堪。 可就这样一个总留着短发的细瘦姑娘,无论刮风下雨下刀子,她每天雷打不动,一定会去传达室转一圈,只为找一个人的信。 “望眼欲穿啊好好。”黄诗吟挽着她胳膊,“你现在要说他是你救命恩人我都信。” “还真是。”春好笑了一下,看向前方。 疟疾救了她一命,还把她带出大山,让她在宜城安稳念书。衣食住行一应俱全,他在她身上投入了多少,她不知道。或许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春好来说,这是她的整个世界。 黄诗吟看她那漆黑如星的眼睛,她很少笑,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气质孤僻,但笑起来眼睛就像一池春水,弯弯的涟漪细细铺开。 春好踩着地上的枯叶,自言自语:“早知道他会来,我应该再考好点的。” “你成绩已经够好啦!”黄诗吟晃她身板,“何况你数学才五十分,稍微补一补,年级第一都是你的。” 春好却问:“考了年级第一有什么好处吗?” 黄诗吟知道她并非故作炫耀,而是真的很少出学校,对升学信息也闭塞,她便把她妈平常的唠叨转述给她听,“当然是考好高中呀,然后才能考好大学,比如清华北大。像武汉华师一,每年可以考五六十个。我妈就想把我给塞过去呢。” 春好脚步顿住,像在思考:“北大……北京大学?” 她记得秦在水给她写的信,信纸上总印着北京大学四个红字。 春好并不知道这个大学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秦在水应该在那里工作。 黄诗吟因为她停下,也跟着站住脚。 她又说起自己的母亲:“我妈天天和我说,男孩初中后劲大,想学很快就能赶上来,女孩子容易掉队。她这话完全就没有依据,我才不信那些天天泡网吧的男生成绩能赶上来。”她举右手发誓,“能赶上来就让我现在被砸死好吧!” 忽地,一只篮球从旁边的篮球场里飞过来,春好眼疾手快把她一拉:“小心!” 黄诗吟:“……” 篮球弹远,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跑过来捡,他毫不客气:“喂,你们女生走就走,干嘛突然停下,差点就砸到你们了。” 黄诗吟一炸:“你快砸到人还有理了?没让你道歉就不错了。” 许驰理亏,抱着球撇撇嘴,“那抱歉了。” 正准备返回,余光却看见了春好那头鲜明的短发。 他一瞬间石化,手里的球掉下去,篮球轻轻反弹,轱辘滚进草丛里。 “你你你你……是你!”许驰唰地一下指向她,瞪大眼睛,“你也在十中?” 春好根本不记得:“你是?” 许驰气死了,“我是许驰!” 他逼近两步:“报纸、解放路,你都忘了?” 说到报纸,春好有了印象:“你是报纸卖不出去的那个。” 许驰咬牙:“……那还不都是你!” 身后篮球场的男生们见这边没动静:“喂!许驰你快捡球啊,怎么回事?” 许驰喊:“就来!” 他走到草丛里把球抱起。 春好也拉着黄诗吟离开,但许驰又叫住她,“诶,小短发——” 春好皱眉回头。 许驰把球往地面一砸,又稳稳接住,冲她咧嘴一笑:“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呢。” 春好因为他 那个小短发的称呼,表情并不太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 黄诗吟却已一把从后面捂住她嘴:“她叫春好,我叫黄诗吟,我们是六班的。” 许驰也笑,一副终于扳回一城的模样:“我三班的,正好你们班楼下。”他抱着球挥了挥手,又看了眼春好的短发,“小短发,有机会一起玩啊!” 春好盯着许驰得意洋洋跑远的背影,她难得被气到,跺一下脚,仍旧是那句方言:“神经戳戳!” - 家长会半小时后结束,两人从操场回到教室门口。 黄诗吟和她妈妈先走了,秦在水最后出来,一手拿着成绩量化表,一手拎着她的书包。 宋苑也从隔壁班过来,看见秦在水真在等她,开心地小跑上去:“秦老师。” 秦在水听见声音,点一下头,又看向春好,“走吧。” 吃饭的地方在长江码头边的一个水上餐厅。 这还是春好第一次来江边,她从来不知道平底船上居然可以建房子,顾客通过廊桥上船。 春好坐到窗边,秦在水坐她边上,宋苑则坐秦在水对面。 冬季的长江辽阔低垂,水清而绿,江心偶尔有大船经过,江浪扑打在岸边的碎石上。 她其实很想问这一年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按照两人的约定给她回信。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了等他的信,跑了多久的传达室。而且他来就来,为什么偏偏要和宋苑一起同时出现。 春好心里一团乱麻。 可现在他就在这里,就坐在她身边,她却无法问出口。 一旁,秦在水把菜单推过来,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春好有些生硬:“都可以。” 秦在水清黑的目光往她脸上看了一道,她却瞥着目光看向长江。 对面的宋苑笑着接话:“秦老师,我给您推荐吧,我是本地人。” 秦在水又瞧春好一眼,把菜单递给宋苑:“有劳了。” 点过菜,服务员又给他们上了茶。 宋苑开始和他说起自己这半年来负责的一些贫困小孩的情况,秦在水听着,手里拿起热茶倒了一杯递给春好。 春好接过,想说谢谢,但他正和宋苑交谈,她插不进去,便又作罢。 秦在水听完宋苑的汇报,想起什么:“对了,你试卷给我看看。” 春好一惊,小身板立刻坐直,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干嘛?” “就看一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秦在水说,“我只是好奇你数学是怎么写出这个分数的。” 他语气很温和,面上也没不高兴,但不知为什么,春好有点怕他这个样子。 “……” 春好支支吾吾。她知道她数学很差,不是她不学,而是西村的教育太落后了,她基础一塌糊涂,只会加减乘除,连二元一次方程都搞不懂。来到城市后,老师讲的那些代数她更是听天书。 “试卷。”秦在水说,“我不笑话你。” 春好垂着脑袋把卷子掏出来交给他。 纸张簌簌展开,他将她的数学试卷从头到尾细致看了一遍。 选择题是蒙的,填空题不会写就填根号二,别说,还真蒙对了几个,后面大题更是一片狼藉。 秦在水把她缺乏的知识点记下,“我回头叫人给你打印一些数学教材,下次随信一起寄给你。” 春好听见“随信”两个字,她耷拉的脑袋支起来:“真的?” “真的。” “那好!”她在板凳上动了动,心情飞扬。 “秦老师对山区学生真好。”宋苑笑,“春好你都不说声谢谢呀?” 秦在水却说:“不必谢我。取得成绩是你自己的功劳。” 春好眼光微动:“嗯!” 宋苑尴尬,她脸颊微红,低头喝了口茶。 吃完饭,三人下船。宋苑还有话要说,他要春好在上船口等他。 春好撇撇嘴,坐在旁边江滩的碎石上。她不知从哪捡了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滩涂。 江水的短浪打在石头上,一涨一退。 她盯着廊桥上的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从她的角度,她只能看见秦在水乌黑的后脑勺,以及他对面宋苑害羞腼腆的眉眼。 过了一会儿,春好看见宋苑的脸快速涨红,秦在水则稍显疏离地颔了下首,扣好风衣转身走下廊桥。 春好眨眨眼,江风吹拂,她似乎看懂了宋苑在做什么。 第11章 是表白吗? 她有些懵懂,却又有些庆幸。她觉得自己像个纠结的偷窥者,宋苑是她的小学老师,自己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想她难受; 可现在看见宋苑失败,她竟会在心里长长松口气。 她为什么会如释重负? 春好有些无措。 秦在水过来的时候就见她蹲坐在石头上,跟个固执的小蘑菇一样。 “春好。”他喊她。 “啊?”她抬起头。 “走了。” “哦。” - 两人走下长江大堤,原路返回学校。 校门口停了辆黑色轿车,司机从驾驶座下来。 秦在水转向她:“时间不早,我得走了。” 他拉开车门从里面摸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还有这个。你的信。一直没机会寄,今天过来干脆带给你。” 春好看见牛皮信封,她顿一下,好半天才接过来。 信封上是他标准的小楷字,写着“宜城十中春好收”。她声音低低的:“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秦在水却微微一笑:“不会。”他说,“答应你的事,不会忘记的。” 车开走了。 春好一口气从校门跑上宿舍楼,她不知是剧烈跑动还是太过期待的缘故,心脏竟怦怦直跳。 她顾不上其他,拿出手工刀片,小心翼翼把信封划开。 看见熟悉的字体,春好心里一喜,逐字逐句读起来。 【春好,展信佳。你的信我收到了,由于工作地点太偏僻的缘故,大半年来没能给你写回信。但你的成绩单宋苑老师抄送给我了。你能顺利进入中学,我由衷为你高兴。你真的很棒,相信自己,加油。——秦在水2009年10月7日。】 春好鼻子有些酸,却又破涕为笑,她把信纸贴在胸口滚进床铺里。 她盯着上铺的床板,嘴角缓慢却满足地扬起。 真好。 还能和他保持联系,真好。 第9章 春起小短发vs小报纸 [我想做个好孩子,但为什么总是会犯错呢。] - 转眼四月。 长江水暖,春天又到了。 秦在水这次果然遵守约定,给春好陆续寄来了包裹。 那是一整套小初中数学复印版,里面的讲解简单精炼,甚至还有一本一寸厚的外文书。 他在信里写:【这套数学教材简单易懂,是我的一位同侪编纂,虽然没有被选做人教版本,但仍值得一学。另外,那本英文书的语言难度并不高,是讲生活中的数学,很有趣。后面还会有一些书陆续寄到,记得查收。——秦在水2010年4月16日。】 那段时间春好每隔几天都会去一次传达室,并且很少扑空,有时即便没有他的手写信,只是收到书她也雀跃不已。 用黄诗吟的话说,她嘴角都要咧到外太空了。 六月底期末考试,春好数学破天荒及格,她给秦在水写信告知自己的进步。 秦在水没有回信,春好也不着急,她知道他工作忙,又在西南山区各个贫困县奔走。她从小在山里长大,知道那里交通有多闭塞,一时寄不出信也是常情。 没关系,她可以多等一等。 - 转过暑假,初二开学。天气秋高气爽。 学校花圃里新换了凤仙花,蓝天白云,草坪跑道,看着人心里敞亮。 初三得体育中考,初中的第二个年头,体育老师已经带大家训练起来。 春好体育不错,爆发力和耐力都很强,八百米对她这种从小走六七公里跋山涉水去上学并且还要砍柴割草做农活的小孩来说,易如反掌。 黄诗吟则最怕跑八百,每次都是春好连拖带拽把她拉进及格线。而且她胸部发育,不喜欢跑步时班上某些男生讥笑的目光。 初二青春期,男女之间的生理差异逐渐明显。那些初一还没有很高的男生仿佛一夕之间坐了火箭,身材蹿得老高。 还总有人凑在一起品论谁谁谁的身材,时而小声,时而放肆大笑,还有恶 劣的,把手放在胸前比划。 黄诗吟每次都微微驼着背,只有春好会将她虚虚一挡,替她挨个对峙那些凝视的、调戏的眼神。 而班里的男生大多不敢惹她。不是因为她成绩好,而是之前给年级办公室搬桶装水的时候,所有男生都气喘吁吁,搬一层歇一层,只有春好一人扛两桶水健步如飞。楼下二十多桶水,她一个人搬了近乎一半,搬完还插兜站在楼梯上眨着大眼睛俯视他们,很真诚地问:“你们怎么连这点水都搬不动?很重吗?” 从那时起,许多男生和她说话声音都放轻了。 这日体育课又跑八百。 春好刚站到操场队伍里的时候,就见远处音乐老师和教导主任过来了,要征用这堂课去排练。 上月,学校点了三班和六班一块儿参赛市里的合唱比赛,若能得奖,将会在明年代表宜城市去武汉参加省内决赛。 黄诗吟重新活过来:“好像不用跑步了诶。” 春好认真地说:“没关系,要跑我也能把你拽进四分半。” 黄诗吟摸摸她可爱的短发,满脸崇拜:“呜!好!” 前面体育老师吹了哨,要大家去合唱室:“都唱歌去吧,八百和一千下次再跑。解散。” 大家哀声一片地散开,熙熙攘攘跟着音乐老师走了。 合唱室在综合楼三楼,很大的一间排练室,曲目选的是北京市少年宫合唱团那一版的《同一首歌》。 三班的学生已经到了,领唱站在中间,其中一个是许驰。 他这次没戴棒球帽,而是穿了一件黑色的燕尾服外套,手里拿着乐谱,看起来尤为正式。 许驰余光看见春好,眼睛一亮,特地转过来打招呼:“嗨,诗吟,小短发。” 他比之前也长高不少,高了春好一整个头,五官蓬勃阳光,每次都笑出一口白牙,像个人畜无害的大男孩。 春好不喜欢小短发这个称呼,但他每次都爱这么喊。她便直接略过,根本不搭理。 黄诗吟:“嗨!” 许驰向她们展示他的小西装:“我今天领唱,穿的燕尾服,怎么样,好不好看?” 黄诗吟竖起大拇指:“帅!” “……”春好简直幻视自己以前在西村喂的油光水滑的大公鸡。 她面无表情把黄诗吟给拖走。 黄诗吟眼睛还在往后看:“你怎么不理人家?” “我干嘛要理他?”春好说,“跟我家后边喂的公鸡一样。” 黄诗吟:“……” 合唱的站位是音乐老师排的。春好和黄诗吟两人站去人群里第二排的架子上,她们后面的是三班的男生。 室内渐渐安静下来,音乐老师弹起钢琴。那几年《同一首歌》很火,几乎各地中小学都在组织学生唱。 歌词春好已经背熟了,旋律响起,大家跟着老师的手势唱起来。 “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大地知道你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忽地,她身边的黄诗吟发出一声:“啊!你做什么?” 合唱的声音停了,所有人往这边看过来。 春好:“怎么了?” 黄诗吟没有回话,她满脸通红,咬着嘴唇看向身后高她一个台阶的男生,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那男生没料到她会喊出来,赶紧撇清:“我就抬一下手。” 黄诗吟气得浑身发抖,“你明明……” 音乐老师打断:“好了好了,没什么事就算了,别浪费大家时间。” 钢琴声继续,室内歌声再次响起。 黄诗吟噙着眼泪愤然转头,肩膀还在抖。 春好勾勾她手指:“怎么了?” 黄诗吟羞耻得像是要哭了,声音如蚊:“好好,他拉我内衣带。” “谁?” “就我后面那个,三班的。” 春好往后看了一眼那男的,不算高,体型偏胖,脸上很多青春痘,样貌也没有什么记忆点。 春好问:“你确定?” 黄诗吟确定。如果只是无意间碰一下她不会有内衣带弹回来的感觉。 春好捏捏她手:“没关系,等下课我让他给你道歉。” “嗯!”黄诗吟吸吸鼻子,点了点头。 四十分钟在歌声里很快过去,音乐老师交代了下次排练的时间便离开了。 同学们也挨个蹦下合唱架子回班,许驰把小西装脱掉,换回蓝白校服,外套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有男生过来把他脖子一勾,揽着他往外走,不知讲了什么,许驰把他一推,笑声恣意。 春好拉上黄诗吟,跟着他们走上走廊:“你俩站住。” 她声音清脆,带着点兴师问罪的味道,周围同学闻声看过来。 许驰往后一看,见是她,面上一乐:“干嘛啊小短发?” 春好指了指他旁边的那个男生,又指指黄诗吟,“你给她道歉。” 第12章 那个男生看见黄诗吟,面上愕然,属实没想她们会追过来。 他还没说话,许驰已经开口:“凭什么要李威给你道歉?” 春好:“他自己心里清楚。” 黄诗吟站在春好身后,涨红着脸:“他拉我衣服!” 边上有看热闹的同学停下来,许驰扯扯嘴角:“不就拉一下衣服嘛。”他说,“要不你也拉一下我,就算扯平了?” 春好蹙眉:“什么扯平?他拉了女生内衣带,你和他是一种人吗?” 许驰一愣,他瞬间转向李威,目光严肃:“她说的是真的?” 李威立马摇头,发誓说:“驰哥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没有!” “真没有?” 许驰个子高,逼视的时候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 李威保证:“真没有!” 春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许驰看见自己兄弟被污蔑,也不确定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话落,他余光瞥见另一个男同学,挥手问,“喂,你刚刚站李威边上,看见他拉……”他停顿一下,扫了眼咬着嘴唇的黄诗吟,换了用词,“看见他拉女生衣服了吗?” 那人回:“我们都在唱歌,怎么可能拉人衣服。” 许驰转向春好:“他旁边的人都否认。” 春好没说话。黄诗吟晃她手臂,有些退缩:“算了吧好好,也可能是我搞错了……” 春好不理,她沉默几秒,开口道:“那我们扳手腕吧。你输了的话,你们两个全给我道歉。” 她一字一句道:“还有,不许再叫我小短发!小、报、纸。” 许驰听见“小报纸”这个称呼,他咬咬牙,仿佛又回到那年夏天的解放路,春好让他赔了一个暑假的报纸钱。 他被戳到痛处,瞬间炸毛:“扳就扳!” - 场地从合唱室转到了三班教室。 课桌桌面清空搬到教室后面,两把椅子一边一个。 许驰算是这一届的风云人物,他爸是军人出身,退伍后在宜城开了第一家百货商场,连市长都见过,活脱脱的本土富二代。 这一层楼的学生闻风而来,周边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开盘下注。 “我赌一包辣条,肯定驰哥赢。” “和一个女生扳手腕,驰哥赢了也不光彩好吧。” …… 黄诗吟见人越来越多,她有点怕,更怕连累春好:“好好我们走吧,是我搞错了。” 春好不肯,她把她拉回来:“不行。人争一口气。就算你搞错了,我替你给他们道歉。” “好好……”黄诗吟看她瘦削却有力的身板,眼角竟有些湿润。 “再说——”春好云淡风轻,“他扳不过我。” 许驰前一秒还挺欣赏她,听见这一句,嘴角瞬间垮下来,他不服气:“喂,还没扳呢!有你这么自大的吗?” 春好不以为意:“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连捆柴都背不动。” 许驰无语:“现在谁还砍柴啊!” 春好不和他争,她把右手校服袖子卷起来,坐到桌前伸出手:“快扳。扳完赶紧道歉。” 许驰坐下应战,他挖苦回去:“要道歉的是你吧。” 可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又一下犯难:他难道要和女生手贴手吗?他还没和异性牵过手呢。 许驰抬眸看眼春好,她脸蛋小巧,又是齐耳短发,眼睛很黑很亮,虽然此时她的眸子写满攻击性,但仍旧干净地像溪水里的鹅卵石。解放路上她 那一甩头发的飒气模样还印在脑海,一直挥之不去。 他看着她伸出来的那一截细瘦胳膊,竟无端有些脸红。 春好戳穿他:“你怕了?” 许驰咬牙切齿:“你才怕。小、短、发!” 春好回他:“小报纸。” 他没再犹豫,手肘递上课桌,一把攥住她的手掌。 两人拇指挨拇指,手掌贴手掌。有热心同学充当评委,把手放在两人的手上:“预备,三、二、一,开始!” 春好瞬间发力,她右肩耸起来,整个人都在用力,手臂的肌肉线条也更加明显。 许驰也不是吃素的,商场里的健身房还是他爸投资的,他经常一泡就是一下午。但他没想到,这小短发看着瘦,还真有点东西。 春好依旧面色冷定,她除了出了点汗,没有其他的反应。 她慢慢加劲,把许驰的手给压下去。 许驰则咬着牙关,青筋暴起,他看见自己手一点一点往输的方向偏移,他睁大眼,死都不信自己撼不动一个女孩儿:“你……” 春好嘴唇微微扬起,准备迎接胜利。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方才的冷定与专注也尽数收敛,变成鹅卵石上清澈明亮的一汪春水。 许驰还是第一次见她对自己笑。 他微一分心,手上失力。 只听见重重“砰”的一声,他的手被春好瞬间摁倒在课桌上—— 似乎有“咔嚓”的声音。 “啊!”他痛苦地叫出声,而后便如一只泄气的皮球瘫软在桌上。 许驰尝试挪动一下自己的手,疼得冷汗直冒,大口喘气:“不行不行,手……手……” 周边,同学全部傻眼,欢呼声不见了,鼓掌声不见了,不止为比赛结果,更因为许驰狼狈的呼痛。 春好发现不对,站起身碰碰他肩:“喂,许驰,你还好吧?” 他脑袋趴伏下去,一个劲摇头,疼得说不出话。 快上课了,远处三班的班主任闻声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他扒开学生进来,看见受伤的许驰,吓得赶紧打了救护车。 他呵斥春好:“你干什么?同学间开玩笑连个度都没有?多大人了?!” 春好一脸茫然。 她看着被架出去的许驰,心里涌起一股恐慌。 刚刚那咔嚓的一声,是她把他手臂掰断了吗? 他不是男生吗,为什么扳个手腕都能受伤? 许驰离开,周围的同学也议论纷纷,不少人看着她指指点点。 其中有个声音划过她耳膜:“哦豁,把驰哥手弄伤了。这次铁定得请家长赔医药费。” 请家长?赔医药费? 春好懵懵地,她瞬间体寒,甚至有些举目无亲。 完了。 她好像真的闯祸了。 第10章 春起“你们护短,我也护的。”…… [他就这样出现在我身后,和当年牵着我合照时一样,又不一样。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我们分开又重逢,我才发现,其实他一直都站在我身后。] - 春好回到自己教室。 班上有不少人在看她。她坐到座位上,第一次因为犯这样大的错而无助。 黄诗吟一个劲摇头道歉:“好好,都是我的错,我连累了你……”她说,“万一他真骨折,你要背处分怎么办?” 春好愣愣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望向窗外远处的长江,点一点头:“嗯,我知道了。” 一下午的课她一个字都没听,心里惴惴不安。 她真心希望许驰没事,她只是想让李威给黄诗吟道歉,而不是真的想许驰受伤。 - 深秋天黑得早,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班主任从后门出现,敲了敲门板:“春好,你出来一下。” 班上同学都悄没声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春好起身过去。 黄诗吟看她走向后门,也唰地一下站起来跟出去,她对班主任说:“陈老师,这事起因在我。和春好没关系。” 黄诗吟捏捏春好的手,朝她笑了一下,但因为有些害怕,她笑得有些难看。 春好也弯唇一笑。 班主任看了她们一眼,恨不得一人一个爆栗:“你们两个还笑得出来,人家父母都找到学校里来了。” 班主任死死叮嘱:“一会儿你们俩只准道歉,不准说别的,听见没?你们这一时冲动,万一人父母报警怎么办?硬要你们背处分怎么办?许驰是什么家庭,给我们学校捐了教学楼的。” 春好不甘心:“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班主任恨不得把她嘴给缝上,“你都把人手腕弄骨折了,石膏得打三个月,人没找你陪医药费都是好的。” 黄诗吟赶紧把她一拦:“我们知道错了。我们这就去道歉。” 春好抿抿唇,听见“医药费”三个字,她头低了下去。 她没钱赔,她手里的钱都是打暑假工挣的以及偶尔秦在水寄信给的。她都攒着在呢。她舍不得。 天空下的夕阳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浅浅的空洞的白。 两人跟着班主任走过教学楼,到一楼的教导处去。 进门前,班主任又再三叮嘱:“只准道歉。” 两人小鸡啄米点头。 里面传来家长的声音,是宜城本地的方言,有些尖锐:“主任,这女伢在学校里头就敢污蔑同学,还把人家手搞断,以后走上社会还了得?” 第13章 春好听见,跟着班主任走进去。 水磨石地板被白炽灯照得晃眼,她抬头扫了一道里面的人。 教导主任在,李威也在,边上的卷发女人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一个,穿着宜城一个本地银行的工作服。估摸着是李威的妈妈。 许驰已经从医院回来了,右手固定了石膏,脖子上挂着医用吊带懒懒靠在木头沙发上。他旁边是一个黑色高领毛衣很有气质的女人,面不改色,坐姿端庄,时而低头看一眼手机,一串饱满的珍珠项链恰到好处围在毛衣领上,散发着柔柔的光泽。估计也是他妈妈。 教导主任被李威妈妈嚷得头疼,他看见六班班主任带着春好和黄诗吟过来了,赶紧招一下手,“那个,老陈啊,你去联系一下她们俩的父母,要父母来学校领人。”说完又转回去,“许驰妈妈,李威妈妈,我们一定给个交代。” 黄诗吟听见要请家长,她面色微白,有些恐惧。 班主任问:“那春好呢?她家人不在本地。” 教导主任:“她不是隶属市福利院管吗?之前好像有给她送衣服的?喊福利院的人来。” “好。我去打电话。”班主任看一眼春好,用眼神再次提醒她不要乱说话,便出去了。 办公室里,李威妈妈将春好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轻嗤一声,李威也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反倒是许驰抬头看着她,他妈妈也点头礼貌示意了一下,而后转向自己儿子:“就是她赢了你?” 许驰:“……妈,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妈妈笑一下,没说话了。 教导主任清咳两声,严肃道:“具体情况李威已经和我说了。你们俩,不仅污蔑同学,春好你还把人手给掰断了。你们赶紧给李威许驰道歉,然后再写个保证书。” 一旁李威妈妈开口了,十分看不上:“写个保证书就完了?她跟我伢泼脏水,万一被传出去,我儿子得被多少人笑话?主任您想过这点没有,这次的事要抓典型,不仅要她公开道歉,还得好好教育。” 教导主任还没说话,春好已经开口,指向墙边的李威:“他在撒谎。” 黄诗吟听着,也补充说:“我们没有污蔑他,他骚扰女生是事实。” 李威妈妈脸色一变:“你姑娘伢不要乱说!我儿子才不可能骚扰你。” 教导主任听见“骚扰”两个字,面上尴尬一瞬,他看向李威:“李威,你有没有骚扰她?你再仔细说一下经过。” 李威似乎翻了个白眼:“我没有骚扰她,我就合唱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了黄诗吟的衣服,她就硬说我骚扰了她。下课后,她们俩在走廊上把我和驰哥给拦住了。” 他说,“然后春好说要扳手腕,谁输谁道歉,驰哥是怕我被污蔑才答应她的。我起先以为她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下手这么重,直接把驰哥的手掰断了。” 许驰听着,微微皱眉,李威这一 席话听下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似乎又哪里不对劲。 许驰妈妈看了李威一眼,而后看向那两个孤身奋战的女孩。 黄诗吟听他颠倒黑白,急得眼里含了眼泪:“你放屁!” 她一直都是乖乖女、爱打扮的形象,一口娃娃音没有任何威慑力,却头一次带着哭腔破口大骂。 春好也咬牙,她直接看向李威的妈妈:“阿姨,李威在学校合唱排练的时候拉前排女同学的内衣带,他难道不需要道歉吗?” 李威妈妈一唬,拿手指指着她:“你少乱说话,我儿子不可能!” 春好看向教导主任,解释说:“我是把许驰弄伤了,但这是意外,我不想这样。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事情的起因是李威骚扰黄诗吟,要没这件事,我也不会和许驰扳手腕。” 李威面上挂不住了,有些暴躁:“你有证据吗?就在这空口白话污蔑人。”他转向春好,语气厌烦讥讽,“你们女生反应要不要这么大?随便碰一下都碰不得,那我下次要是再不小心一次你不得报警啊?” 黄诗吟气得发抖,却又嘴笨得不知道怎么反驳,“你……” 春好往前一步,直视他反驳道:“我们反应大?还是你养成习惯了?你难道经常在家这样做?” 李威妈妈听见“在家”这一句,登时火了,上前把春好往后一搡:“你这女伢小小年纪,嘴巴蛮恶啊——” 春好一时被这劲儿搡得往后站不稳,她手在空中划了两下,眼看就要栽下去磕上后面茶几的边角。 黄诗吟:“好好!” 沙发上的许驰正要起身,但距离更近的门口已经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 秦在水一步上前,来不及伸手扶,拿身躯往她后面一挡。 春好踉跄半步,后脑勺砸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 她肩膀一缩,几乎是瞬间,她抬头去看身后的人。 秦在水侧脸微微绷着,不知是不是逆着光的缘故,他眼睛没有平常那样温润。 沙发上的许驰也一愣,他抬起的屁股又悄然坐了下去。 春好在他的支撑下站稳,重新直起身来。她眨眨眼盯着他,像是一眨眼他就飞了。 秦在水扫了春好一眼,确保她没事,才看向李威妈妈:“有事您和我说,和小孩子动什么手?” 他嗓音很淡,甚至有些风尘仆仆,但仍旧冷定,若是有和他熟识的人便知道他这已经是生气了。 教导主任看见秦在水竟然亲自来了,赶忙上前握手:“秦教授,您怎么亲自来了?” 秦在水:“不是请家长?我是春好的资助人。她父母不在宜城,我暂代她的监护人。” 李威妈妈一看秦在水这架势以及教导主任的态度,她有些迟疑,也猜不出这人的来头。 她偷偷瞧了眼沙发上一直作壁上观的许驰妈妈,心里翻个白眼:好啊,恶人她当尽,她倒在这儿看好戏。但她面上不敢表露,她今年在银行的业绩还得指望她帮忙。 教导主任在给秦在水交代情况,他说得比较中肯:“李威说是碰了一下衣服,但春好说他骚扰女同学,然后许驰同学答应扳手腕……” 秦在水转过去认真听着,春好则站在旁边看他的背影。 黄诗吟拉拉她校服袖,小声问:“咦,他不就是你的……那个谁?” 春好心里一跳,她点点头,可不知为何,又摇了摇头。 黄诗吟在她耳边“哟哟哟”了三声。 春好:“……” 秦在水听完教导主任的一番话,他又看眼李威和沙发上打着石膏的许驰。 许驰轻哼一声,在他扫过来的目光里特地往上坐了坐。 秦在水问:“合唱室有监控吗?我们看监控。” “有是有,但我们还没开呢。”教导主任说,“综合楼还没完全修好,就合唱室投入了使用,平常也没什么人去,节约用电我们摄像头就没开。” 李威妈妈“嘁”一声:“没证据在这儿说什么。” 李威本来心吊了起来,但听见这一句,心又落下去。 这时,许驰妈妈微笑开口:“不会。综合楼是我们家老许捐的,里面摄像头只要这个房间电闸是开的,摄像头就会自动录像,就算总控那边没开画面,但也是录了的。” 班主任反应过来,连忙说:“那我去总控调监控。” 李威身体一僵。 秦在水目光落到他脸上:“你现在认错还有机会,否则我也有可能选择报警。到时候你不仅骚扰成立,诽谤的罪名也逃不过。即便你不满十六周岁不用行政拘留,但案底也是有的。” 春好愣愣看着他,他好少讲这么一大段话。 她眨眨眼,他脸虽然冷,却让她有种无可替代的力量与安全。 秦在水看向他们母子二人,微微一笑,一锤定音: “你们护短,我也护的。” 第11章 春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一百年以后也不许变。这一句我悄悄在心里说。] - “你们护短,我也护的。” 秦在水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 春好下意识攥了攥手,看向他的后背,那样宽韧挺拔。 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吗? 她深吸口气,在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里默默挺直了腰杆。 李威没想到这人这么强势。他吓得腿一软,他妈妈也慌了,扒拉着他问:“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拉人家衣服?” 李威躲闪:“我……我……” “你说啊?到底有没有!”他妈妈问一句便往他背上拍打一下。 李威手捏着拳,在母亲发泄的追问里,不敢说话。 场面又混乱起来,教导主任把这两人带到隔壁沟通调解。 黄诗吟看见他这样,只觉得畅快,她抱着春好的胳膊,恨恨说了句:“活该。” 班主任把录像拿到隔壁,他反应过来,看向黄诗吟,“诗吟,你妈妈也来了,一直在外面呢,她不肯进来。你快去找你妈妈,让她放心。” 第14章 黄诗吟一愣:“我妈来了?” 她有些胆怯,但还是转向春好:“好好,我先出去一下。你这里……”她目光在许驰和秦在水之间过了一遍。 春好:“我没事,你去找你妈妈吧?” “嗯。” 黄诗吟离开,屋里只剩下春好和许驰,以及两边的家长。 秦在水再次确认:“是你把人家手掰断的?” 春好一僵,像个被抓包的小偷,她揪着手指:“……是我。” 秦在水:“去道歉。” 春好看眼跷着二郎腿吊着石膏跟个地主家傻儿子一样的许驰,不太乐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明明是他自己身体不好,手臂被人轻轻一扭就断……” 秦在水目光用力,往前抬抬下巴,语气不容商量:“去道歉。” 春好最怕他这样,她磨蹭两下走到许驰对面,老老实实背着手说:“对不起,把你手弄伤了,我给你道歉。” 许驰看她抿起的嘴唇和低下头时晃动的短发,他拿小拇指掏掏耳朵,故意拿乔:“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许驰妈妈扫自己儿子一眼:“……” 春好:“……” 她看他在那吹指甲,忍了又忍:“那是要我把你耳朵拎起来对着喊才听得见是吗?” 春好甚至冲他笑了下,“好呀。” “诶——”秦在水来不及拉她,她已一步上前。 许驰见她来真的,抱着自己的石膏在沙发上连连后退:“不不不,不必不必了,我开玩笑的!” 他看她黑着脸,思来想去,还是说:“其实……也不算全是你的问题,”他拿左手摸摸后脖子,“扳手腕你也没逼我,是我自己答应的。” 春好点头,指控他:“而且你还中途突然松掉力气,不然我不可能一下子把你手按下去的。” 许驰没接话。他才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因为她笑起来太好看他才忘了使劲的。 他顺着她话说:“你说的对。” 春好又问:“那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许驰看着她:“嗯。” 春好眉梢一扬,她转身走回秦在水身边,完成任务似的一甩头:“秦在水,他接受了。” “……” 秦在水莫名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光着脚在国旗下往小孩堆里扔锄头,威胁谁再 说一句就把谁嘴巴撕烂。 她这性子跟小时候真是半分没变。 后面秦在水又向许驰妈妈咨询医药费的事,他全额照付,后续诊疗康复等额外开销也由他负责。 许驰妈妈带着许驰站起来:“医药费就不用了,我们家也当长个教训。”她看眼许驰的石膏,“这次也算给他上一课,好好教他以后该怎么分辨朋友,少和些不着调的人玩,免得以后又把自己搭进去。” 许驰懒散开口:“哎呀妈,知道了,别损我。” 许驰妈妈说:“不早了,我们过去给教导主任打个招呼,说我们已经协商解决了。我们就先走一步。” 秦在水颔首:“有劳。” 许驰跟着他妈出去,出门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春好一眼,她乖乖站在秦在水身侧,短发柔顺可爱,像一只收起利爪的猫儿。 一出门,许驰妈妈好奇:“就是这个女生让你赔了一个暑假的报纸钱?” 许驰哀嚎:“妈,求你别说话了。” “那跟妈把包拎着。” 他叫唤:“喂,我手都断了诶,我是不是亲生的?” “得了吧,一个男生,骨个折就哭天喊地。又没截肢,另一只手不好好的?拎着。” 许驰认命接过。 母子说话声飘散在晚风里。 春好从门外收回注意力。 秦在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一连串未接来电,他没回复,转向春好:“我去隔壁看看情况,你在这儿等我。” 春好知道李威还在隔壁,她“嗯”一声,又想起:“还有,我书包还在班上呢,我回去拿。” 她往外指了指回字形教学楼中间的花坛:“一会儿我在花坛边等你。” “行。” - 春好跑回班级。 天早黑了,夜晚的校园没有灯,每层楼“安全出口”的字样散发着荧荧的绿光。 她跑到班级,教室已经空了,她和黄诗吟的书包还在。 黄诗吟刚刚出去后就不知道去哪了,应该和她妈妈在一起。 春好想了想,还是把两人书包都拿上。 下到花坛,她正准备坐到前面的长椅上等秦在水的时候,花坛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斥责:“你现在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进社会怎么办?” 春好脚步一停。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外面哭哭啼啼,少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多和成绩好、有家教的同学玩,你偏不听,天天和一个乡巴佬混一起。现在好了,闯祸了,万一背了处分,你后面还考什么好高中,还考什么好大学?这一辈子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妈!”黄诗吟哭喊,“你怎么能这么说!是他先骚扰我的!好好是在帮我!” “是,他拉你衣服是不对,你难道就没错吗?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女孩子少打扮,多把心思放学习上……” 春好隔着夜色和层层叠叠的灌木花圃看向花坛对面的人影。 黄诗吟站在自己妈妈面前,捂着脸呜呜哭着,她身影脆弱,肩一耸一耸。 春好没再上前。 黄诗吟曾和她抱怨过她妈妈如何严厉苛刻,春好想,她这样爱漂亮的人,肯定不希望被自己看见这狼狈模样的。 她转身远离了花坛。 她把黄诗吟的书包放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一会儿她一过去就能看见。 秦在水还在隔壁解决李威的事,春好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到远处连廊的台阶上。 她双手撑着脸看星星。 可惜城市里看不见星空,只有弯弯的秋月挂在天边,城市与夜幕相接的地方散发着幽幽的亮光。 春好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她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死得太早太突然,她只知道自己妈妈是个很好的人,会教她讲卫生,要在小河里认真洗手,会给她哼调子唱儿歌;不会像李威妈妈那样张牙舞爪,也不会像诗吟的妈妈那样苛责。 或许城市和农村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都有各自层层叠叠的山,也有各自弯弯曲曲的路。 ——“怎么坐在这儿?” 温和的声音响在身后。 春好一愣,连忙回头,秦在水已经解决完问题出来了。他在花坛边没找见她,四处看了看,才在连廊下发现她。 昏暗的校园,她坐在晚风里,背影小小一个点,看起来有些孤单。 春好正想站起来,秦在水已上前一步,弯腰坐在了她身侧。 她余光一暗。 撑在台阶上的手也不由僵硬地成拳,放到膝盖上。 春好盯着前面的地板,有点不太敢看他:“最后李威他承认了吗?会给诗吟道歉吗?” 秦在水:“他认了。教导主任要他明天集合做操的时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道歉,并且记过。” “活该。谁让他拉诗吟的内衣带,流氓。” 秦在水勾勾嘴角,没说话。 春好别一下头发,手臂圈住自己曲起的腿,她视线转向他,问出自己最想问的:“对了,你为什么今天会来?还来的这么快。” “从山区回武汉,刚好路过宜城,原本高速上不打算停的,但你们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 春好内疚:“耽误你时间了。” “还好。”他说。 风有些安静。 刚刚在办公室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夜色浸染,他面色便显露几分疲惫和劳神。 春好歪歪脑袋,问:“你不怪我?” 秦在水却看过来,似乎笑了下:“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给你闯祸了。” “有么?”他看向校园的夜空,“这算什么闯祸,都是小事。” 春好眼睛一亮,瞬间抬头:“真的?” 他弯着唇,“我还没说完。” 春好嘴角弧度一顿。 他笑意微收,看回前方:“春好,你是女孩子,和男生扳手腕硬碰硬,容易吃亏的。” 春好一激,她一骨碌坐直,比划着说:“不可能!我一个人能扛三袋猪草爬山,他们体力不可能比我好。” “不是体力问题。万一你今天遇上的不是许驰,是一个你无法招架的人怎么办?去医院的人大概率就是你了。”秦在水蹙眉,“春好,这不是我的初衷。” 春好眨一下眼,“……初衷?” 她似懂非懂,缩回去“哦”了一声。 “所以你得答应,以后别再做这种危险性活动。” 春好停顿几秒:“我答应你。” “那拉钩?”他说,“你们小姑娘不都爱拉钩吗?” 第15章 秦在水说到做到,他甚至举起右手伸到她面前。 他的手掌干净宽韧,伸手过来时身影也跟着细微晃动了一下。 春好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她一时没动。 秦在水也不催,但也没收回手,似乎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得到她的保证。保证不再进行这种活动,进而降低自己不在的时候,她受到伤害的可能。 春好并不明白他的想法,但也无法抵抗这个提议。 她把出汗的手在校服上擦了擦,终于,递出自己的小拇指。 秦在水缓缓勾住。他皮肤微微发凉,仿佛也勾住了她的心。 “不是还有个歌谣?”他想了想,目光看向她,“拉钩上吊什么的?” 春好:“……” 他推给她:“你念一下。” “……” 春好喉咙发紧,像是有热气“腾”地一下蹿到头顶,她张张嘴,“为什么我要念啊?” 秦在水:“因为你年纪小。适合念这个。” 春好哑了好半天,她咽咽口水:“拉、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勾,她触电般想收回手。 秦在水却不让。他仍勾着她的手指,熟知流程地问:“不盖章?” 他问得煞有介事,春好却脸颊爆红,“盖、盖章?” 她呼吸不稳,在男人淡笑的目光里,伸出大拇指在他指纹上轻轻摁了一下。 秦在水这才满意。他收回手,又叮嘱一句:“以后别再和同学扳手腕,嗯?” “……噢。”春好心跳咚咚地点头。 秦在水看她海草一样的头发,风儿一吹便像一只努力游动的小水母。 他还想说什么,兜里手机急促响起。他看眼来电人,往前走几步接起电话。 春好仍坐在台阶上。 她看他走远,默默把小拇指揣进怀里,沸腾的胸腔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人真 是…… 前面秦在水站在安静的夜空下,他望着前方,面容逐渐沉默。 春好把自己埋在膝盖里,又忍不住悄悄观察他。这个距离,她看不清夜晚下他的表情,也听不太清声音。 秦在水望着校园里的花丛,良久才开口:“好,我知道了。我会配合。” 电话挂断,风吹动他的衣摆。 春好等了一会儿,看他身形不动,她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要走了吗?” “对。得走了。”他闻言转身返回,边走边把大衣外套扣好。 春好抱起自己的书包跟着他:“你回武汉?还是去其他地方?” 秦在水:“我回北京。” 他大步走着,脚下生风,春好一路小跑。 秦在水忽地一停,回头瞅她:“不回宿舍休息?” 春好差点儿一头栽他怀里。 “我想送你到校门口。”她耿直地说。 秦在水没有说话,重新提步,步子却迁就地放慢了。 春好试探性地走去他手臂边;他稍稍一等,两人顺利并排。 走过安静的校园,门口停着熟悉的黑色轿车,司机下来开门。 春好酝酿了一路,她终于下定决心,说:“还有一件事。” “嗯?” “我们最近在搞合唱,好像得奖的话可以去武汉参加决赛。”她问,“如果我能进决赛,你可以来看我吗?” 一口气说完,她看着他,屏息等待结果。 秦在水安静片刻,并没把话说满:“如果那段时间我有空的话。” “那一言为定!” 春好眼睛大亮,甚至开心地踮了踮脚,朝他伸出小拇指:“那这次也要拉钩。我答应你的事都拉钩了,你答应我的也得一样。” 秦在水看她靠近的小脸,莞尔:“好。” 春好心脏雀跃,这次换她主动勾住他的小拇指,微微晃动,流畅念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盖章!”她说。 秦在水配合地伸出大拇指。 春好再次在他指纹上重重盖了一个章。 “可以了?”秦在水看她乐滋滋的模样,也不由跟着牵动嘴角。 “ok了!”她松开,在路灯下后退着挥手,“我走啦!路上注意安全!记得给我回信!” 秦在水点点头,坐进车里。 车窗半降,车辆在前方掉头,驶回来的时候,秦在水刚好看见她蹦蹦跳跳返回校园。 她那小水母一样的背影化为模糊的一个白点,消失不见了。 第12章 春起“你还欠她俩一个道歉吧?”…… [这是他希望我拥有的生活,有朋友,有才艺,健健康康,没有忧愁。] - 第二日,黄诗吟早上按时到了。 她眼睛肿得像灯泡,眼白上还有红血丝。她放下书包后就趴在了书桌上,一动不动的。 春好把昨天的作业拿出来,戳戳她胳膊:“诗吟,你把作业给我,我替你一块交组长那去。” 她把作业给了她。 春好抱着两人的作业本交给第一排的组长,走回来的时候,看见黄诗吟在悄悄抹眼泪擤鼻涕,她似乎还在为昨晚她妈妈的那番话难过。 也对,被最亲的亲人那样指责,每一句都和刀子一样,心口不血淋淋才怪。 春好默默走去走廊上,她不太会安慰人,只能给朋友留一点独自平复的空间。 一直到上课,她坐回座位。 黄诗吟已经好了,她除了眼白还有些血丝,其他已经看不出异样,甚至还问:“昨天你的那个资助人没有为难你吧?” 春好摇头。 她笑,松口气,“那就好。” 第二节课大课间做操,本来昨天秦在水已经和教导主任商议好,要让李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检讨。但当队伍集合完毕,春好才得知,李威今天根本没来上学。 春好在心里骂了一句混蛋,转头和黄诗吟说:“没关系,他今天不来上学明天也得来,明天不来后天也得来。不可能不道歉。” 黄诗吟脸上黯淡无光,她点一点头。 做完操回教室,班主任半路喊住她们,要春好后面多去关心一下许驰,说许驰毕竟没要她赔医药费,该做到的一些人情关照总要做到。 春好点头,说知道了。 黄诗吟回班休息,她整个人都怏怏的,翻着书本预习下节课要学的内容。 春好则去了小卖部,想着得买点什么东西带去给许驰,做点关心的样子。 最后她选了瓶娃哈哈营养快线。 付了款后送到三班门口,让人帮忙喊许驰出来。 那人进去又回来:“驰哥让你直接进去,他说他受伤了腿脚不便。” 春好:“……” 腿脚不便。他断的又不是腿。 她跟着进去,三班的人经过昨天扳手腕的事,几乎全部认识了她,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还有人热心指指许驰的座位。 春好顺着看过去,许驰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石膏搭在肚子上,翘着椅子往后一歪一歪的。 许驰看见她,心里一乐,椅子落地坐稳:“嗨,小短发。” 春好面无表情:“你再喊一句试试?” 他笑一下,见好就收地闭嘴。 春好把营养快线搁到他桌上:“给你买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许驰拿起营养快线仔细端详,“你居然会给我买饮料?” 春好:“班主任要我……” 说到一半,她话头止住,思考一番改了话:“班主任要我去小卖部买东西,我就顺道买了饮料来关心你。希望你早日康复。” 许驰怎么觉得她这句“早日康复”听起来这么渗人:“你没下毒吧?” 春好眯了道眼,装不下去了:“你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许驰放心了,她这样才对味儿嘛,但他摸摸后脑勺:“不是我不喝,我有点奶制品过敏。” 春好还没开口,他已经毫不客气地继续点餐:“我想喝可乐。” “……” 春好忍了又忍:“行,等着。” “诶,好嘞!”他笑出一口白牙,又往后开始翘椅子。 春好看眼时间,还有几分钟,她跑去小卖部又买了可乐。 可乐再次送到他面前,许驰扫一眼蓝色包装,吹吹指甲道,“我不喝百事,我只喝可口可乐。” 春好简直想掐死他,但估计真掐死了她以后就见不到秦在水了,还可能给秦在水惹麻烦,所以她选择忍耐。 她点点头,把百事和营养快线一拿,转身就走。 许驰急了:“诶诶——别呀,送人了哪有拿回去的?”他抱着石膏从座位上瞬移到她面前。 春好绕过他:“反正你又不喝,我拿去给诗吟喝。” “我喝我喝。”许驰又跟着堵住她,想从她手里把可乐拿回来。 春好手跟着一躲:“没有。现在你一瓶都没有了。” “干嘛小气,下次请你吃饭。” 第16章 说着,上课铃响了。 许驰赶紧从她手里抽回可乐:“营养快线你给诗吟吧,她今天没听到李威的道歉,肯定很难过。” 春好不想理他,往门外走了。 “谢啦!”许驰在身后挥一挥石膏,乐呵呵地说。 春好皱着眉走出三班,还是那句方言:“神经戳戳。” - 后面两周,李威依旧没出现。同学之间这件事的热度也下降不少。 这日班主任把她们俩喊到办公室,告知她们,李威转学了,以后也不会再来学校。 春好立马看向黄诗吟。 黄诗吟很安静,她睫毛动了下,没有说话。 班主任说:“既然他都转学了,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毕竟现在学习才是最主要的。” 春好问:“他是以后都不会道歉了吗?” “他都转学了,也不归我们管。”班主任叹口气,“你们也不要再把心思放这上面,赶快调整回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还有一年多就中考了,你们成绩都不错,要分清主次,考个好高中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两人沉默地走出办公室。 得不到罪魁祸首的道歉,气氛有些低落。 秋冬的阳光晶莹透亮,周边老师学生三三两两经过,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飞舞。 黄诗吟安静了一会儿,深吸口气,抬起头和平常一样笑了笑: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已经满血复活了!” 春好瞅着她,总觉得她在强撑:“真的吗?” 她过去半个月状态都不好,而且李威一直不出现,学校对件事的关注也少了很多,除了周三班会学校让老师们提了一嘴男女之间相处的问题,便没有其他举动了。 一切又回到事情发生前的轨道上来。 黄诗吟看着脚下的路:“他不道歉我难道不活了吗?我只是恶心他凭什么做错了还能缩着不道歉。还有我妈,我妈她……” 她说到此,眼泛泪光,头又低下去。 春好赶紧安慰:“你别听你妈妈那些话,她说的都是错的。” 黄诗吟点点头,她又说:“还有,好好谢谢你,我最近心情不好,你还每天都给我带饮料带零食。” 说完,她嗷呜一声,抱住她蹭了两下。 春好笑:“我那是不想便宜许驰,我既然都能给他送东西,你当然也得有一份了。” “嗯!” 两人穿过走廊,身影消失在楼梯里。 许驰从拐角的地方走出来,他看着春好和黄诗吟的方向,若有所思。 身后,有同学喊他:“驰哥看什么呢?走了。” 他应一声,转身离开。 一直到下午放学。 春好和黄诗吟刚收好东西,就有人在班门口喊:“春好,诗吟,有人找。” 春好回头看,居然是许驰。 他人高马大吊着个石膏站在班级后门,走廊上不少路过的同学纷纷看向他。 春好拎上书包,和黄诗吟一起走过去:“干嘛?” 许驰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难得正式:“带你俩去个地方。” 两人一动不动。 春好急着去食堂吃晚饭,黄诗吟也忙着回家写作业。 “走啊。”他说。 春好蹙眉:“你都不说干嘛我们为什么跟你走。” 许驰:“哎呀,走就对了。”他直接上前,拿还健在的那只手拽起黄诗吟的胳膊,“诗吟,我们走。” 黄诗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走:“诶?” 春好睁大眼:“许驰!你拉诗吟干什么!” 她把手里书包往后一背,跟着他们跑下楼。 学校围墙外有一条两三米宽的小街道,那时候监管不严,网吧台球电玩各色灯牌就这么赤-裸裸开在学校隔壁。 春好很少出学校,黄诗吟也几乎不往这边来,毕竟这条街是老师家长口中臭名昭著且严禁学生踏足的地方。 春好看着旁边进进出出的人,她第一次看见一个地方能聚集这么多种颜色的头发,偶尔几个纹着骷髅头的街溜子回头打量他们一两眼。 许驰带他们走到一家黑网吧门口,扔下一句“站这等着”就进去了。 春好和黄诗吟两人眨眨眼。 不到一分钟,里面传来呯呯嘭嘭的桌椅碰撞声和惊呼声,许驰拽着李威的衣领把人给拖了出来。 他右手还打着石膏,左手却把人往她们前面一推:“转学了还惦记着来打cs啊?” 李威踉跄几步,抬头看见春好和黄诗吟,他面上一白,瞬间恼羞成怒。 他手握成拳,转身就挥向身后的许驰。 许驰反应极快地拿右手臂一挡,李威拳头砸上坚硬粗糙的石膏,就和一拳重重擂在礁石上。 他惨叫一声,龇牙咧嘴收了手。 许驰意外地看一眼自己的石膏,嘀咕:“居然还有防御功能。”说着,他又把人摁了下去,“你给我安分点,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李威捂着手指怒视他:“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你道歉啊。”许驰说着,往春好和黄诗吟的方向抬抬下巴,“你还欠她俩一个道歉吧?” 春好一愣。 “你也是做得出来。为了不当着全校的面道歉,直接转学。你这么怕,当初拉人家内衣带的时候怎么想不到今天啊?” 许驰一边说一边把他脖子往下摁,他憋了这么些天,现在终于能撒气了:“亏我一开始还替你说好话,手都替你掰折了你给我来个你真骚扰了。我没法把你押到国旗下检讨,把你押到诗吟面前道个歉还是可以的。” 黄诗吟微微怔住,她目光颤动地看着他。 秋日夕阳里,他头顶折射着浅光,就这么按着李威的头逼迫他给她道歉。 “操,道你妈的歉!”李威弯着的腰根本直不起来,他吼叫,“许驰你不就家里有几个破钱吗?一天天嘚瑟个什么劲?!有本事你他妈靠自己啊!” “这说起来就太惭愧了兄弟。你看,我正巧有个好爹妈,正正正巧我爹妈开明家庭和睦,正正正正正巧我爹妈又巨有钱。”许驰笑得恣意,压根不接他激将法,“既然这么巧我为什么不靠啊?是吧?你说气不气人?” 李威狠狠咬着牙:“……” 黄诗吟戳戳春好的胳膊:“好好,他真的……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吗?” 春好默默点点头:“对。他一直这样。” “快道啊——”许驰催促,“别以为转学了就逃得掉。不道歉我一定报警。学校那还有你骚扰的监控在呢。” 他补充一句:“别以为我不敢啊。” 李威忍着怒气,但到底不敢和许驰硬来,愤懑却又觉得屈辱,他脸颊扭曲着,最后向黄诗吟低下头:“对不起。” 许驰拿小拇指掏掏耳朵:“我听不见。大点声儿。” 黄诗吟再也忍不住,挽着春好的胳膊噗嗤笑出声。 李威脸色涨红,他加高音量:“对不起!” 许驰抬头看向春好:“你俩听见了?” 春好则看向黄诗吟,把是否原谅的选择交给她;许驰便也顺着看向她。 两道视线将她看红了脸。 黄诗吟低低头,又对上许驰认真帅气的脸庞。 她深吸口气,像个洋娃娃一样点点头:“嗯!听见了。” “那你呢?小短发。”许驰笑问。 “……”春好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也这次也放过了,她说,“诗吟听见我就听见了。” 黄诗吟狠狠抱了她一下。 - 十二月,宜城市合唱比赛。 三班和六班一起拿了市区一等奖,顺利晋级省内决赛。但决赛估计得排在明年春夏了,具体时间等省里通知。 春好兴奋不已,她还记得上回和秦在水拉钩的事呢。 自上次他离开后,春好没再收到他的回信,书倒是经常有,每半个月就寄来一本,跟完成任务似的。 不过,春好发现他寄东西的地址变了,从北京变成了武汉的一个地方。 他是在武汉吗? 春好不知道他的行程,只记得那天晚上他接到电话后就行色匆匆离开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在武汉也好,到时候他来看比赛会更方便。 这样一想,春好又释然了。 初二下学期,又是春天。 合唱的决赛时间敲定下来。 春好在几次排练后,被音乐老师看中,把她放到第一排领唱。 西村在地理位置上靠近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她属于汉族,却又有把清脆透亮的好嗓子,唱高音的时候像山涧枝头上开嗓的小雀儿。 还有决赛的观赛门票班主任也分给了大家,每人两张,爸爸妈妈要有时间跟着去武汉的可以凭票观看。 春好把票放在信封里,她展开信纸,认认真真给秦在水写了信去。 【秦在水,展信佳。我是春好。我们班的合唱顺利进入决赛了,时间在6月10日,你说你有空会过来的。我在信封里放了门票。我会在场馆前厅等你,但愿你有时间。还有,我被选做领唱了,站在最前面的第三个,别把我找错了。——春好2011年4月14日。】 第17章 春好不确定他现在到底是在北京还是在武汉,一整个冬天,她都没有收到他的信件。 明明那天她送他到校门口,他说会回信的。 但没关系,她很快又能见到他了。 她带着希冀,把这封信送走了。 第13章 春起他真的没有来 [这是我最好看的样子了,他为什么不肯来。] - 去武汉的那一天,天气并不好。 凌晨的时候下了大雨,六月的梅雨季潮湿绵密,春好从宿舍下来,看一眼还未完全大亮的天空,一脚踩进水洼里。 学校包了统一的大巴,当天去当天回,早上六点在校门口上车。 春好和黄诗吟坐一排,听着玻璃上噼里啪啦的雨声和车载空调的呼呼声,大巴摇摇晃晃启航。 渐亮的天色里,她发现自 己早已不再习惯小时候日出而作的作息,现在不到上课前一秒她都无法清醒。 春好抱着自己的书包,继续倒头就睡。 一直到九点,春好被路上的颠簸吵醒,她看向窗外,微微睁大眼。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雨已经停了,六月的阳光洒在辽阔的江汉平原上,黄色绿色褐色的田野一览无余。 春好额头贴着玻璃,她在西村待了那么多年,从没看过这么平坦的地面,没有一丝褶皱,平坦到她以为后面的生活她也可以如履平地。 抬起头,车厢里同学们也都陆续醒了,她前面的椅背露出来一个脑袋,许驰站起身趴在椅背上和她打招呼:“嗨,诗吟,春好。” 黄诗吟看见他,眼睛一亮:“嗨!” 春好却皱眉:“你怎么坐我前面在?” “我想坐哪坐哪,不行?”他撑着右手笑。 开玩笑,这个座位可是他用游戏装备跟六班一个男生换的。她身边肯定坐黄诗吟,前面总能坐自己了吧?他为了来回车程能坐在她旁边,是真的下血本。 春好:“座位都是固定的,你当心被你们班主任发现。” “不会的,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大家都在换位子。” 他指了指后面偷偷谈恋爱的某对小情侣。 春好往后看一眼,最后一排的那对小情侣脸都快黏一起了。 她怕长针眼,赶紧转回头,没话说了。 自上次扳手腕已经过去半年多,许驰的手完全康复,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因为他压着李威给黄诗吟道歉的缘故,三个人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中午一起吃饭,他经常给她俩带零食,但也经常抄她俩作业。 许驰从他包里拿出纸袋,上面描着黄色的大“m”,“诗吟说你没吃早饭。喏,麦当劳的猪柳蛋,本来一上车就想给你的,但你已经睡着了。都有点冷了,你别嫌弃。” “谢……”春好伸手去接。 他又开口:“对了。你还说梦话呢。” 春好一愣,惊讶抬头。 许驰摸摸下巴,似在回忆:“在喊一个人。” 春好心里咯噔:“谁?” 她身体紧张起来,仿佛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即将被人撕开展示。 她不觉得自己会在梦里喊秦在水的名字,但又不敢确定。毕竟梦这个东西谁说得准呢。 许驰理了一下发型,颇为自信:“喊了我。” 黄诗吟看他甩头发的样子,发出一声爆笑。 春好心梗:“……” 她拳头捏紧,脸上越过一抹极浅的羞红,忍无可忍跳起来隔着椅背打人。 许驰挨了她一个爆栗,老实了,捂着头缩到自己座位,飘过来委屈的一句:“逗你玩儿嘛,干嘛下手那么重,很疼的。” “疼才长记性。”春好哼一声,又着意补充一句,“我才不会喊你的名字。” 许驰不死心,又从椅背上伸出脑袋:“万一呢。” 春好:“万一你个大头鬼!” 许驰被她吼回去了,郁闷地撑着脸看窗外。 黄诗吟从前面两个座椅靠背的缝隙里看许驰的轮廓,他还在揉着被春好打爆栗的地方。她抿抿唇,撕开一包薯片,掩饰心底的一点羡慕。 春好还是担心自己说梦话的事,她问黄诗吟:“我真的说梦话了?” 黄诗吟把薯片递给她:“一点点。不算梦话,就睡觉的声音,偶尔咕哝一声很正常。” 春好拿了一块薯片,放心了。 前面许驰却传来长长的一声“唉——”。 春好蹙眉:“你唉个什么?” “都不喊我名字。白给你猪柳蛋了。” 春好简直想再加一个爆栗:“觉得白给那你下次别抄我和诗吟的作业。” 许驰被拿捏住,彻底没声儿了。 他从包里拿出蓝牙小音箱,可以连上他的mp3,往后问:“你们想听歌吗?” “想!”黄诗吟来了兴致,“我想听周杰伦!你mp3里有吗?” “当然有。”他站起来转过身,把mp3和蓝牙音响都塞给她,“你自己找,我下了挺多他的歌的。” “好。”黄诗吟受宠若惊地接过,手指碰到他的,她微微缩了下,有些脸热,“那我直接用音响外放啦?” “放吧。老师不会说的,这会儿大家也都醒了。” “嗯!” 春好不了解这些电子产品,也不了解明星,有时同学间聊起电视剧和娱乐新闻,她都很难插话进去,也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春好继续拿额头抵着玻璃,看窗外宽阔的原野。 许驰教黄诗吟把蓝牙连好,在车厢里喊了一句:“我们放歌听了,大家没意见吧?” 没人反对,他随便点了一首周杰伦的歌。 古筝的前奏如涟漪一样推开。 春好一激灵,额头瞬间从窗户上拿开:“这是什么歌?” 黄诗吟被她激烈的反应惊到,眨眨眼:“青、青花瓷啊。” 许驰难得看她对明星感兴趣:“原来你喜欢周杰伦啊?” 春好兴奋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对,我喜欢这个歌。” 她记得最开始的那年夏天,那个叫柳佳佳的姐姐给她听耳机,秦在水就是踏着这个旋律走到她床脚,对她微微一笑。 后面来到宜城上学,她几次都想找到这首曲子,但无奈她没有任何电子产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喜欢你就听,我也喜欢他。”许驰趴在椅背上,看她那可爱又飒气的短发,很想摸摸她头,却又止住。 春好却只眼巴巴看着黄诗吟,有些不好意思:“诗吟,你给我放歌。我不太会用这个。” 黄诗吟看看慵懒的许驰,又看看一脸笑容的春好,她决定还是藏住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好呀。” - 临近中午的时候,车开进了武汉市区。 天又阴下去,老师说武汉这边下午还有大雨,要大家把伞拿好,别落车上。 比赛的地方是一个音乐厅,挨着汉江和月湖,周边景区也很多,另一头就是地标黄鹤楼,车经过的时候能看见金光叠叠的飞檐翘角。 学校在周边的酒店餐厅包了午饭,一至二层是两个旋转楼梯,春好跟着队伍上楼的时候,刚巧看见一边升降电梯里出来五六个人,有几个拿着公文包,面色严肃。 中间有个人穿着白色短袖衬衫,乌黑的后脑勺,身形清峻高挑,气质像极了那年夏天出现在西村的秦在水。 春好呼吸一滞,她撒开黄诗吟的胳膊,逆着身后的人群:“秦在水?” 前面的人已经走出酒店的旋转门,秦在水似乎蹙眉停顿往后看了一秒,他收回目光,上了门口的黑色轿车。 旁边许驰顺着看了眼,解释说:“那是监察的,和我们没关系。” “监察?”春好茫然回头。 “就一政府机构。”他指了指外头的车辆,“你看,那车外面写了字的。” 春好又去看,黑色的车壳上确实印了“政府公车”四个字。 难道是她看错了? 春好一脸失望地转身,她就说怎么运气那么好,还能提前偶遇他呢。 春好甩甩脑袋,继续跟着班级队伍上楼去餐厅。 吃完饭,老师带他们早点去音乐厅的后台换装。 比赛出场顺序是一早抽签定好的,三点到六点,一共二十支队伍,他们排在倒数第二个。 服装是学校统一订的,白衬衫配灰色百褶裙,领口用丝带系了个标准的蝴蝶结,男生则是同色系的领带长裤。 老师没有上妆要求,但不少女生自带了化妆包,黄诗吟捣鼓着眼影,拿小刷子轻轻一扫,她笑:“怎么样,看出变化了吗?” 春好帮她举着小镜子,嘴巴惊讶地变成一个“o”:“真变颜色了诶。” “给你也上一点?”她拿着眼影盘看着她。 春好立马摇头,短发荡起来像个拨浪鼓。 黄诗吟嘀咕:“我妈从不让我搞这些,我都是偷偷买了带过来的。” 春好点点头,她环视一周,女孩们都各自聚在一起检察衣服,有的在和家长打电话,问父母到哪里了,一会儿在哪见面。 第18章 春好很是后悔,她应该找秦 在水要个电话号码的,这样就可以找同学借手机给他打电话了,就能问问他现在在哪里,以及刚刚酒店一楼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想到这儿,她看眼黄诗吟涂得水润润的嘴唇,心里莫名蠢蠢欲动。 春好指了指她的嘴唇,难得有些别扭:“诗吟,我能也……涂涂这个吗?” “好呀!”黄诗吟立刻拿出所有的战斗武器,抓了一把颜色不同的口红唇釉给她,“就等你这句呢。” 春好接住那捧跟琉璃一样赤橙粉红的玻璃管,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该怎么涂?” “就这样——”黄诗吟旋出一管偏粉的口红,认真在她嘴唇上涂了一层,“你抿一下。” 春好有些僵硬,她照做地抿抿唇。 黄诗吟笑:“好看!”她又小声,“要是你的那个谁能来,肯定也觉得你好看。” 春好被她这话激得双肩一缩,她脸瞬间热了:“我没有。” 黄诗吟戳戳她短发:“口是心非。” “……” 大家换好衣服,音乐老师又领他们就地练习了几遍,比赛快开始的时候才带大家坐去外面的观众席。 春好仍旧和黄诗吟坐在一起。 她往后看一眼人影攒动的音乐厅,前面是各地前来参赛的队伍,后面是凭票观看的家长。 场内黯淡下来,偶尔有闪光灯飘过。 春好目光看向台上,她惴惴不安。 不知为何,她总预感自己的期待会落空。 她心不在焉听了前面几场合唱,四点的时候离开了座位,去往前厅。 她在信里写自己会在前厅等他。 掀开厚重的遮光帘,春好闻见外面传来的潮湿水汽。 她眯眼适应光线,走到前厅门口,雨声越来越清晰,台阶下的路面甚至已经淹了一小块。 果然又下雨了。 前厅的沙发上坐满了人,春好看了会儿雨势,走到一个华丽的大柱子边靠着等。 门口打伞的人进进出出,都是老师学生家长。 春好慢慢蹲下去,抱着膝盖看外面的大雨,等待熟悉的身影出现。 身边的同龄人都有父母陪伴,端水的、拎包的,她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心情一点点落寞下去。 她没有可以依靠的爸爸妈妈,也没有可以分享人生重要时刻的人,除了秦在水。 可他还会来么? 春好头一次感受到这样强烈的心酸,但又固执地保持期盼。 天渐渐暗了。 傍晚的雨让天色黑得更快,转眼已经五点半,她得上台了。 身后传来黄诗吟和许驰的喊声:“春好,走了!老师让集合了!” 春好摇头:“不行,他还没来呢。” 许驰本来还想嘲笑她蹲在那跟个乌龟似的,可一看她那表情,莫名说不出话来。 “哎呀走吧!”黄诗吟几乎是把她拖起身,“别看啦!他要是真来会自己来的,不来的话你等多久也等不到!” 春好不甘心:“可他答应了的。” 许驰插不上话,却猛然意识到她们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是上次扳手腕过来的那个男人吗? 黄诗吟晃她肩:“大半年的约定,谁还记得啊?走啦!” 春好被她拉着往里走去,她回头望向门口的昏暗。 雨夜侵袭,飘洒的水汽丝丝缕缕。他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他真的没有来。 春好坚持许久的肩膀终于塌下去,她委屈地扭回头,走进了场馆里。 第14章 春起你是不是喜欢你的那个资助人?…… [这层层叠叠的山,长长漫漫的水,我终于知道,缄默是我的宿命。] - 昏暗的大厅里,台上的主持人报完幕,春好跟着队形走到台上。 春好眼前一片空茫,看不清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和闪光灯。 她来城市很久了,总得学会隐藏情绪,何况还是合唱这样的大场面,她不能掉链子。 春好扬起嘴角,和大家一起,如往常排练那样微笑。 暖黄色的射灯落在她鼻尖。她开口唱第一句。 歌声里,她却木然。 秦在水没来。 他真的没来。 下雨天耽搁了? 春好为他寻找着理由。 其实不来也没关系,她不会怪他的。 但为什么,她还是这么难过呢。 歌声变成海浪,清澈的合唱弥漫至音乐厅的每一个角落。 音乐老师听着,在满堂的鼓掌声里,给他们比了大拇指。 后面评委评分、获奖、拍照,春好都没有记忆了。 她仿佛和身边的人隔了层玻璃罩子,她只记得自己脸笑得僵硬又难看。 一直到晚上七点返回学校。 武汉的雨半分没减,雨幕滂沱,大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两边平原黑沉,钢筋水泥、明亮闪耀的城市被甩在身后。 同学们都累了,各自瘫在座位上睡觉。 只有春好睁着眼睛,她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把擦掉了唇上的口红。 - 回到宜城,期末之后,又是暑假。 梅雨季过了,仲夏炎炎。其他同学穿梭在补习班、空调房里,春好则在批发市场打零工,偶尔去学校边的网吧一条街当网管蹭空调。 秋季开学,一转眼已经是初中最后一年。 之前在武汉比赛的录像被主办方刻成了光盘发给了大家,每个参赛的学生一人一份。 春好没有自己留着,她把光盘寄给了秦在水,还告诉他,自己现在数学能考到一百出头了,总分排进年级前十没问题。但依旧没有回音。 冬季寒假,学校通知初三年级的学生继续补课,备战中考。 这日是补课最后一天,下午四点就放学了。 天空阴白,春好记得好久都没有出教学楼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了。 初三压力大,黄诗吟拉着她和许驰一块儿去江边散散心。 学校紧挨着长江,几步路就上了江堤。 堤上没什么人,偶尔有车开过。江水低垂,缓缓东流。 冬风一吹,江浪短促地打上滩石,堤上的杂草枯树也跟着沙沙作响。 三人踏着灰白石阶,就这么一直下到青色江水边。 “江上的风真冷啊。” 许驰被风吹得鼻涕直流牙齿打颤。他不喜欢校服里套棉袄,会显得他跟海绵宝宝里的泡芙阿姨一样,太破坏形象,因而他里面就穿了一件毛衣。 春好踩上一块大石头,江风拂过她脸颊,很冰很凉。 不远处是秦在水带她去过的水上餐厅,廊桥还在,但现在已经上了锁。整个趸船空空荡荡地漂浮在水上。 春好看着那儿:“那家水上餐厅怎么关门了?” 许驰顺着看一眼,“哦”一声:“现在环境管得严了,这个水上餐厅排放污水,就关门了。” 春好点点头,她望着江水,有些失神。 许驰看她不说话,弯腰捡了块石头:“我们来打水漂吧?你会吗?我教你?” 春好摇摇头,兴致缺缺。 许驰把手里的石头扔进江里,扑通沉下去。他看一眼春好那头短发,故作随意地问:“你怎么这半年都闷闷的?” 他说,“学习压力大?你放心,你和诗吟成绩都好,肯定够考个好高中。” 黄诗吟把羽绒服的连衣帽戴起来,也跟着走下一级台阶,“再好也不够,”她叹气,“我妈硬要我考华师一的专县生,希望去武汉那边念高中。” 许驰听见华师一,挠挠脑袋:“巧诶,我好像也是。我妈说要给我转个武汉户籍,去华师一借读。” 黄诗吟眼睛微亮,“真的?” “骗你做什么。” 黄诗吟看见他弯起的嘴角,心也默默翘起来。 她小声说:“那好呀。以后还有机会一起玩。” 许驰把手里的石头掷出去,回头一笑,笑容晃眼:“对。还能一起玩儿。” 黄诗吟激动:“嗯!” 他将手里第二块石头往江里掷去,这次连打几个水漂才沉下去。 春好却蹲下身,从石头缝里拔了根杂草,冬风吹拂她的短发,她问:“你们是都要去武汉那边读高中吗?” 安静半刻,空气不约而同沉默了下。 黄诗吟赶紧蹲去她旁边:“好好你呢?你高中去哪上,本地的夷陵中学吗?”她劝说,“你要不和我一起报华师一吧?” 春好下巴搁在膝盖上:“我不知道。” 她连她后面能不能继续读书都拿不准。毕竟高中已经不属于九年义务教育了。 “这个不是我能做主的,得看政府或者公益组织把我安排去哪儿。”她说,“当然,没 有人安排的话,我也有可能不继续读书了。” “不行啊。”黄诗吟说,“肯定要读!你成绩比我还好,什么东西你看两眼就能记住,那么好的记忆力,怎么能不读书?” 第19章 春好心脏一抽,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从合唱结束后,没有一件事是好的。她彻底失去了秦在水的消息,连同她自己也成了茫茫大海上失去信号的小船。她都不知道,没有了他,自己该怎么办。 黄诗吟当然知道她在想谁,她摸摸她背:“而且,好好,你不读书,以后又怎么去见他呢?” 许驰微怔,他再次从她们嘴里听见了那个“他”。 他看着春好蹲在那儿瘦削的模样,本来想说点什么,但微微张嘴,他发现自己胸口像被什么堵住,难以纾解。 三人看着长江,无一例外,各怀心事地沉默下去。 - 吹了一个多小时的风,春好得回学校了,许驰和黄诗吟也各自回家。 三人走去公交车站。黄诗吟的车先到,她抱了春好一下,挥手上车。 春好也朝她挥手,一直目送公交车远离,她才放下胳膊。 她一边转身一边问许驰:“你怎么回去?我等你回家后我再回宿舍。” 许驰却盯着她,一言不发。 春好走出几步,发觉人并没有跟上,她疑惑回头,看见许驰仍站在原地。 他站在公交站牌下,两人拉开两三米的空地,显得有些对峙和别扭。 春好:“你怎么不走?” 许驰看见她那双干净清滢的眼睛,他还是松动,提步走到她身边。 认识三年了,他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也不再是从前解放路上因为卖报纸一言不合就开吵的小屁孩。 两人重新并排。 春好这才转身,又问:“你怎么回家?” “我妈来接我,马上就到校门口。”他撇撇嘴。 春好点点头。 两人又从车站返回校门口。 五点半了,天色灰蓝下去,街边卖顶顶糕的摊贩热气腾腾。一高一矮的身影隐没在傍晚的车流里。 “我发现了你的一个秘密。”许驰憋了一路,终于开口。 春好看向他。 许驰:“你是不是喜欢你的那个资助人?” 春好心跳一僵。 只一瞬,她睫毛极细微地动了动,双手仍旧平静地插在校服口袋里:“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 许驰走近一步。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他不止一次见她频繁地跑学校收发室,见她笑着笑着就开始出神。 他甚至有些嫉妒:“我们是朋友,每天一起吃饭下课放学。朋友就应该坦诚相对!” 春好则别过脑袋:“我不知道。坦诚不了。” 许驰却执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他?” 春好盯着马路牙子,身体有种被戳中的抽疼,她鸵鸟似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你说呀?”许驰紧紧盯着她。 “我说了和你没有关系!”春好抬起头,也有些激动,“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为什么要对你坦诚?” “可我……” 许驰微微咬牙。他看她站在自己面前,却又不敢说清楚自己的心声,怕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后再也不和自己玩了。他觉得这事她做得出来。 许驰看她倔强的小脸,知道她生气了,她一生气腮帮就会鼓起来。 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换成:“……可我们不是朋友吗?” 春好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我们是朋友,但不代表我要一五一十和你说我自己的事。” 身后,马路边有车停过来,是一辆白色轿车。后车窗降下,里面的人是许驰妈妈,正在喊许驰上车。 许驰心口梗着,面上可怜又难看。 他声音微低,也很赌气:“你就是喜欢他。还不愿意承认。” 春好眼睛睁大,却又一时找不出话反驳,“你……” 许驰没再说话,他逃也似的上车了。 - 春季开学,再遇见许驰的时候,两人都没提起上次的事。 春好却开始时不时走神。 喜欢他么? 春好看向教室窗外的长江,并不清楚自己对秦在水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是每次想到他,想到他在西村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她都有点儿心疼而已。 而她越疼,就越想靠近他。 一直到中考结束。 那日,春好拿着毕业证和成绩单回了一趟西达县,准确来说是西达县的几个领导想她回来拍一张合照。 毕竟她中考考了宜城市前十名,也算西村教育扶贫的一个成功案例。 春好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巴,到了西达县县政府门口。 她从车上下来,看见有几个穿白衣黑裤的公职人员在等她。 为首的是个穿短袖衬衫的老伯伯,在阳光下晒得有些模糊不清,却最先小跑过来。 春好定睛看了看,意识到这是谁:“村伯伯!” 村支书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几道,眼光笑而湿润:“我们浩儿变化好大,村伯伯差点都认不到了。” 春好赶紧说:“认得到。我相又没变。” “相变了。变漂亮了。”他抬手习惯性揉揉她头顶。 春好抿唇一笑。 村支书是今早特地从西村下到县里来见她的。他接过她手里的包,领她往县政府里面走:“在外头学习辛不辛苦啊?” “不辛苦。”春好摇头,“比在屋里头锄田好。” 村支书笑,对她从来不吝夸赞:“我们浩就是乖,现在又长大了,头发也剪得好看,人也标致,学习又好,看起来又乖又灵性。” 春好嘴角动了动,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起小时候村支书也是这么夸她,夸她会干活、会锄田,夕阳西下里,她就这么背着竹篓,篓里的锄头叮当响,她听他一边夸赞一边打着手电筒把自己送回家。 春好被他带到几位县领导面前握手、合照。 近年来扶贫越来越受重视,她作为西达县教育扶贫的一个重要成果,都被写进县里的报纸上了。 春好嘴角笑得有些僵硬,镜头闪烁,余光里看见某个人的白衬衫微晃,她下意识往县政府的国旗杆下看去。 不是秦在水。 摄影师提醒再来一张,叮嘱她脑袋不要动。 春好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镜头。 拍完照,又有面包车开进县政府。村支书告诉她:“你爸也被叫过来了,一起拍个照。你不要和他吵。” 春好却瞬间警惕,抓住村支书的袖子:“他是来把我带回去的?我后头还能继续读书吗?” 村支书大手一挥,唬了一句:“村伯伯在这里,哪个敢妨碍你读书。” 春好松口气。 前面春强从面包车下来,踩着双军绿色的鞋子,裤子有些邋遢,带着泥点。 春好记忆里对父亲的画像是缺失的,她每天晚上锄完田回家都会躲着他,怕遇见挨打,黑黢黢的土房里她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春强看见春好站在村支书身边,摇摇摆摆走过来,嗤了一声:“好得很,是大学生了,只怕是连你爹都不认了。” 春好转过头去看别处。 春强手指着她:“老陈你看她,一个女伢读么子书,读来读克连老子都不认了,老子当时就不该让那个姓秦的把她给带走。要是留屋里头,她现在早乖乖嫁人搞事了。” 村支书拨开他手,“你脑子是不是不清白?你还想哪样?” 他警告:“春强我今天把话跟你放这里。之前聚众信-访的事别以为我找不到是你捣的鬼。你们把人家举报回北京接受调查,搞得现在没得一个社会组织敢来这里开展工作。以后可再没得哪个菩萨来跟你们送钱、送工作,还送伢出克上学……” 春好听见这番话,大脑空了一瞬。 “举报?”她喃喃,回头看向村支书。 村支书还在教育春强。春强扯着个脸根本不听,但碍于这是县政府,他不敢发作。 边上摄影师又过来了,要最后照张大合照。 春好被人带去靠中间的地方。 夏日阳光照在县政府门口翻新 的水泥地上,有些刺眼,春好努力眨一眨,缓解陌生的酸胀。 终于全部结束,领导们寒暄着离开了。 春强知道春好不会跟她走,现在她已经不属于他的私人财产。 他又看眼村支书,村支书瞪他一眼,他“嘁”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县政府门口空旷下去。 村支书转向春好,想要带她在县里吃餐饭。春好摇摇头拒绝了:“我还得赶回克,晚上要给人看店。” 现在她初中毕业,宿舍住不了,她又不想住福利院,便在批发市场找了工作,白天帮人进货,晚上则给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做收银看门,顺便在折叠椅上打盹。 村支书见她坚持回去,也不挽留:“对了,这里有封信,是给你的。” 春好眼皮一跳,立马抬头,脱口而出:“是秦在水的信吗?” 第20章 “是他给你的推荐信。”村支书从布袋里拿出封口的黄色信封递给她。 春好一把抓过就要打开看。 “诶诶——”村支书拦住她,瞪眼,“这可不能撕开。这是要交给你高中学校的信。” 春好可怜巴巴盯着信,她看见封面上一排小楷,是秦在水的字。 春好鼻子一酸,“村伯伯,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你说秦教授?”村支书停顿半刻,他长长叹口气,“秦教授被查了,已经调回北京了。” 村支书弯腰和她平齐,语重心长:“浩,去武汉继续念书吧,大城市资源多。你爸这辈子是指望不上的,他不跟你拖后腿我都烧高香。你以后只能靠自己,懂不懂?” 春好点点头,她很早就懂。 但她现在管不上这些,她只想问:“那他有没得事啊?” 村支书没和她细说:“秦教授家庭好,他不会有事的,只是回北京休息一段时间。” 他说,“秦教授喜欢你,他肯费心跟你安排,以后肯定也愿意资助你读大学,你一定要跟紧他明不明白?” 春好咬住唇。 她似懂非懂,身体不自觉有些发紧。 村支书带她走回大巴前:“要走就快些走,回宜城还要几个钟头,太晚了你也不安全。” 他叮嘱:“推荐信要拿好,不能搞丢了。这信一共两份,他的那一份已经寄到高中那边克了,你的这个报名的时候交给老师就行。” 春好失神地点下头,“好。” 她从村支书手里接回自己的包,重新上车了。 她有些恍惚,坐到靠窗的一个位置上。 车即将发动,村支书想起什么,身影去了又来,最后通过窗户给她递过一大包黑色塑料袋:“浩儿你把这个带起。路上垫垫肚子。” 春好接过。 车缓缓启动,春好稍稍反应过来,她往窗外喊:“村伯伯,我走了!” 村支书往前追了几步,他站在县政府门口的国旗下,摆了摆手,要她快走,不必牵挂。 春好胸腔翻涌,她把额头贴在大巴车窗上往后看,看他灰色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个点,看不见了。 春好有点想哭,她拉开塑料袋,看见里面有面包、矿泉水,还有旺旺仙贝。 她撕开一个,微咸的味道触在舌尖,她腮帮发酸,眼睛也慢慢水光模糊。 春好又拿出秦在水的那封推荐信。 她想到去年夏天的合唱比赛。他没有来是因为忙于工作无法抽身对吗。绝不是故意放她鸽子对吗。 春好看着他的字,慢慢破涕为笑。 这样就好,他没事就好。 他还记得她就好。 春好舔舔嘴唇,抹掉眼泪看窗外倒退的青山。 远处的山尖儿一望无尽,露出的岩壁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盘山公路就这么绕过村庄山头,通往东边的平原与城市。 春好靠着玻璃,坐在大巴里,摇摇晃晃起航了。 《春起完》 第15章 春落“这就不认识我了?” [她就像手里抱着的水,发不出声响,却又闷闷摇晃,这是她的心。] - 早上六点半。 十二月的冬天,天寒地冻,学校宿舍慢慢苏醒,柜椅瓢盆水声脚步声以及刺耳的起床广播铃叮叮砰砰混在一起。 宿舍顶灯被另一个室友打开。 春好蹙眉,翻个身,蒙着被子又睡了。 “好好,起床。”黄诗吟下床的时候喊了她一句,端上盆子去洗漱了。 三分钟后回来,春好的被子还鼓着。 她踩上爬梯拉开她蚊帐摇人:“起啦!别又睡过去了!” 春好求饶:“起了起了……别摇了。” 黄诗吟这才收手,从她梯子上下来:“你快一点,不然许驰送过早*进来我们都没时间吃。” “嗯……” 她声音气游若丝,像下一秒又要倒下去,黄诗吟:“快、起、床!” 春好终于一激灵地清醒,顶着鸡窝头下了床。 洗漱几分钟搞定,她打理好头发,穿上冬季校服,两人拎上书包出门。 外面天还没亮。 住校生们跟小萝卜头一样往前挪动,学校石板路的黄色路灯凝结在墨蓝色的天空里。 冬风哨子一样刮着,春好埋头艰难步行,黄诗吟则抱着她胳膊,两人顶着风走去教学楼。 距她来武汉上高中已经过去了半年。 五个月前,她拿着秦在水的推荐信走进华师一,那时候还在放暑假,学校问她怎么不在网上填志愿,再晚一点就过时间了。 春好目光期盼:“我不知道怎么弄那个。我只有信。” 招生办老师看见秦在水的签章以及扶贫办的声明,她成绩本来就过线,又有秦在水以北大副教授的身份亲笔写的推荐信。 学校给她补了志愿,这才顺利入学。 而黄诗吟和许驰,他们本来父母就安排好了,进入华师一也不奇怪。 黄诗吟和春好在一个班,许驰则在另一栋楼的国际班。 开学报到那天黄诗吟看见她,差点尖叫出声。 她摸摸春好那头可爱的短发,嗷呜一声抱住她:“好好我不是在做梦吧!你能继续读书了?” 春好点头,笑:“对!能继续念书了。” 黄诗吟在她耳边悄悄说:“看来你的那个他还是很给力的!” “……”春好心里一咚,嘴角弯起几分,但又很快消散。 那一年玛雅人预言2012年12月21日世界毁灭,春好不关心这个,她仍经常写信,可署上“秦在水收”四个字后,她又没勇气寄走。 她甚至想,如果世界真毁灭也没关系,这样,就绝不是她固执逃避,也不是她太过渺小…… 只是他们时机未到而已。 - 七点,天慢慢亮了。 春好和黄诗吟一块跑进教室,班上走读生已经到了,正在聊天或者赶作业。 她们没去食堂,许驰每周五都会从外面给她们带早餐进来。 黄诗吟揉揉冻僵的脸,往前座瞅一道,春好正低头拨弄着她的mp3。 “你还在修啊?”黄诗吟说,“都进水了,里面肯定烧坏了。” 春好坚持:“我先试着修修再说。” 她打了一个暑假的工,整个学期省吃俭用,咬牙在电脑城买了个八百块的mp3,偶尔藏在袖子里听听《青花瓷》。但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前天她下课去洗手,mp3从袖口滑出来,掉进了学校洗手池。 估计是进水的缘故,她的mp3捞上来就死机了。 春好又是甩水又是吹气又是扇风,最后又带回寝室充电晒太阳,但仍旧没用,她的mp3仍旧无法开机。 ——“黄诗吟,春好。”教室门口有同学喊,“有人找。” 黄诗吟眼睛一亮,她赶紧出去,春好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起身。 许驰带着耳罩围巾站在门外,看她俩出来,将手里提着的两碗热干面塞给她们:“诗吟你的不要葱,好好你的加了辣椒。” 许驰的妈妈在学校附近买了房陪读,但也不娇惯,而是搞了辆自行车让他自己上下学。许驰便偶尔用车篮给她们带外面的早餐进来改善伙食。 “哦还有,”他拿下书包,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春好,“你要的工具,给你带来了。” 春好一激灵:“就等这个呢!” 她接过布袋看见里面不同尺寸的螺丝刀,“我过几天还你。谢了!” 说完她风风火火跑进教室继续研究mp3。 许驰踮脚往她座位的地方看去,却只能看见小蘑菇一样的背影:“ 她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还要螺丝刀?” 黄诗吟无奈:“修她的mp3。” “……”许驰扯扯嘴角,“她这能修得好?不如买个新的。诗吟你告诉她别修了,下次她生日我给她送新的。” 黄诗吟停顿一秒,往回看眼春好:“她想修就修吧。她喜欢听周杰伦的青花瓷,估计以后也会一直喜欢的。” 许驰没听出话外音,嘀咕:“真是听不腻啊。”说完他抬抬下巴,“我回班了。拜拜。中午一起吃饭。” 黄诗吟踮踮脚,捧着热干面的手热乎乎的,“嗯!拜拜!” 她一直眺望他走远,才回到教室。 离早读还有十分钟,这个点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到教室了。 黄诗吟快速吃完热干面把盒子扔进垃圾篓,她看见春好面条只动了几口,提醒:“好好,还剩三分钟早读了。你快点吃,不然被老师发现就不好了。” “好。”春好嘴上应着,手里却专心致志转着螺丝。 铃声响了,早读开始。 整栋教学楼喧嚷起来,古文诗词声混杂在一块,走廊上偶尔经过巡逻的老师。 春好仍捣鼓自己的mp3,热干面就那么毫不遮掩地放在书本上。 读书声盖住级部主任进班的脚步。 第21章 周边读书声悄然停顿了那么一秒,春好没有察觉。 黄诗吟拿笔戳她,春好直起身往后靠,目光还黏在mp3上:“怎么了?” 黄诗吟努力咳嗽两声,嗓子都恨不得拧出火星子来。 春好一头雾水转身:“你嗓子不舒服?” 抬眼,就见级部主任拉着个大脸站在她后面。 春好面色一僵:“……” 她心里咯噔。 黄诗吟捂住脸低下头;周围的同学也憋笑看着她。 春好咽咽口水,半天吐出一句:“……老师早上好。” 级部主任冷哼:“你看我像早上好的样子?” 他指指教室门口,武汉话和普通话混杂:“你还蛮会享受,没听到打铃?我从后门路过都能闻到你热干面的香味。其他学生都在早读,就你一边过早一边玩mp3?” 春好试图解释:“老师我没玩,我在修呢。我听见打铃了……” 级部主任搞不懂她的脑回路,指向门外:“你跟我出克站起,mp3没收,热干面在外头起完再进来。” 话落,级部主任拿走了她的mp3,大步离开。 春好求情不得,她垂下头,可怜巴巴捧上热干面去走廊上。 外面天空已经大亮,冬风里,她吸口冷空气,周围一些在走廊上早读的学生都看着她。 春好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儿丢脸,她赶紧灰溜溜把剩下的面条吃完。 - 中午吃饭的时候,许驰听闻了她的光辉事迹,笑得止不住:“这下你修都不用修了,直接换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黄诗吟也说:“对,干脆换个好的。”说到这儿,她忍不住道,“我早怀疑你被那个电脑城老板坑了,既没有保修单,卖的还不防水。居然收你八百。” 春好肩膀郁闷地塌着:“我当时不知道这些。” 她在城市住了三年,但除了学习和衣食住行外没有任何购物经验,也不认识牌子,在电脑城那种地方,活脱脱一待宰的小羔羊。 许驰乐呵:“你看起来就好骗,我要是老板肯定也逮着你薅。” 春好:“……” 黄诗吟补充:“而且我估计下周班会主题肯定是电子产品。好好你当心又被级部主任拎出来鞭尸。” 春好心脏再中一箭,她一边肉疼一边扒饭吃。 许驰看着她,莫名幻视一只可怜的小蘑菇,斟酌着想说要不我送你一个,但莫名又开不了口。 他清楚自己和她相处的界限在哪里,送贵重物品她不会要,提她喜欢的那个人更是雷区蹦迪。去年两人在路边吵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 “不过也不要紧。”黄诗吟说,“今天不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嘛,说不定马上世界就毁灭了。” 春好茫然:“世界末日?今天吗?” “对。12月21日,就是今天。” 那怎么行。 春好不信这个邪,她愤愤扒一口米饭:“不行,我还是要把mp3拿回来!” 许驰:“你就不怕下下周的班会主题也被你的英勇事迹包圆?” 春好甩甩脑袋,她顾不上这些,只知道自己不想失去这最后一点念想。 万一真世界末日呢? 她说:“我不管,我豁出去了!”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春好独自前往级部主任的办公室。 深冬时节,一般只有到这个时候阳光才从厚重的云层里薄薄洒落出来。 教学楼下有学生会的同学拿了鲜花排成一排,不知又是哪个上级领导或者哪位大学教授来访。 春好不在意这些,她心里只有自己的mp3,她一扫而过,蹬蹬上楼。 到达办公室门口,她徘徊半天,想进又不太敢进。 最后是级部主任从外面回来,看见她蹲在走廊上,“你怎么蹲这?都打铃了,快回去上课。” 春好连忙起身跟着他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刚要开口,主任已经打断:“mp3的事就别想了。” 他拿了保温杯去墙边的饮水机接水,“你快回班上课,我一会儿还要见客。” 春好听他时间不够,跟在后面道歉:“李老师我真不是故意早读修mp3的。我听见打上课铃了,但修得太认真,又忘记了……” 饮水机咕咚咕咚,接了一半没水了,李主任把空水桶拿下来,春好很有眼力见地迎上去:“老师我帮您。” 春好接过空水桶放在一边,又去一旁把没开封的桶装水搬过来。 “诶诶——”李主任想制止,但无奈她就和一个灵活的小泥鳅一样,“我说你这孩子,你帮我也没用。你的mp3我高考后还你。” 高考后? 不行啊,那她这两年多怎么过? 春好为难:“那还有好久……” “哪里久了。”李主任苦口婆心,“三年一眨眼就没了,你别看你现在高一,日子混起来很快的。” 春好抿抿唇,弯腰把桶装水一把抗到瘦削的肩上,她掂了两下,执意要给他把水换掉。 李主任看得心惊肉跳,但又不敢碰她,怕她重心不稳栽倒:“哎呀你一个小女伢子,这水快四十斤,你搬得起吗?” 春好动作利索:“我搬得起。我以前搬过。” 李主任着急:“你快放下来,莫把自己搞伤了。” 春好认真:“没事,我帮您换好。” 她撕掉封口,扛着水桶走向饮水机。 办公室外,有人敲门进来:“李主任,北大扶贫研究院的人到了。” 李主任应一声,顾不上春好这边,赶紧迎去门口。 办公室的门从外打开,下午的阳光倾斜而下,从门口一直扑到她脚底。 春好短发晃动。 她眼睛盯着饮水机,调整着角度,准备把水桶倒插-进去。 门口出现熟悉的人影。 水磨石地板浅浅闪烁。 春好心头一跳,她几乎条件反射抬头。 蒋一鸣微笑介绍:“李主任您好,我们是北大扶贫研究院的,这是我们经济学院产业经济与产业扶贫方向的负责人,秦在水秦副教授。” 秦在水就那么出现在清薄的阳光里。 仿佛回到了最开始那一年,水龙头浇在地上的样子。 真实得像某个梦境。 春好眼前有些失焦。 ——“哐当!” 桶装水从她手臂上失力跌落,重重砸在地板上。 水声咕咚,闷闷作响。 春好惊醒,赶紧又弯腰把水桶捞回来。 她完全想不到会在这种荒诞的场景里与他重逢。 明明以前搬这种重量的东西戳戳有余,但不知为何,她此刻使不上一丁点劲。 李主任简直是怕了她,赶紧过去扶:“哎呀我就说你不要弄了,搞来搞去把自己搞伤了。” 秦在水这才瞧见饮水机边有个女孩儿。 他目光看向她,微微一愣,脚步下意识往前,似乎想把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春好呼吸僵硬,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李主任想接过她臂弯里的桶装水。 秦在水上前:“我来吧。” 说着,他缓步靠近,伸手接过。 春好半 个身体都在发麻,她做不出任何动作,只闻见熟悉的气息聚拢又消散。 他手臂抬起,轮廓背对着门外的阳光,衣袖就这么擦过她发梢。 秦在水把水桶倒着竖进了饮水机。 “咕咚”一声,水泡上涌,轻轻炸开。 秦在水收了手,眼睛却再次看向她。 他目光很深,毫无阻隔地罩在她身上,清澈里又带着那么点锐利。 他认真喊出她的名字:“春好。” 春好僵硬抬头:“……嗯?” “这就不认识我了?” 秦在水在阳光里淡笑着问。 第16章 春落“我们聊聊?” [我终于重新对上了他的眼睛。真好,他还是那样清黑明亮。] - 春好魂不守舍地走回教室。 教学区又下课了,回字形建筑中间一半阳光一半阴凉,稀稀郎朗的学生出来活动。 她为了来拿mp3已经整整旷掉一节课。 春好回头看一眼级部主任办公室的楼层,仍觉得秦在水的出现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梦境。 可自己的心又在恍惚而真实地跳动。 教室里黄诗吟见她终于回来:“好好,你去哪了?” 她着急,“你知不知道你整整旷了一堂课!班主任快气死了。” 春好坐回座位:“我去了级部主任办公室。” 她一愣:“不是吧,你真去拿mp3了?” “嗯。” 黄诗吟也坐回位子上,“对了,许驰刚刚过来说晚上一起去北门吃饭。”她撑着桌子往前笑,“你不是喜欢吃那个洪湖人家吗?我们去吃。” “好。”春好点点头,手臂交叠趴在书桌上,小脸望向窗外。 黄诗吟看她闷闷的,以为是她挨训了,从课桌里掏出两个蜜桃味的真知棒。 第22章 “吃糖!”她干脆蹲到她座位边,把棒棒糖举到她眼前,“我就说你不要去找李主任求情,你这不就是送上门挨批嘛?” 春好却轻声说:“诗吟,我见到他了。” “谁啊?”黄诗吟撕着糖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的那个资助人?” “嗯。” 黄诗吟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已经很少在她面前提起那个资助人了。她没有问过她是不是喜欢他,但她想,她应该是喜欢的。眼睛骗不了人。 就像许驰总悄悄看她,而自己则会默默追随许驰。 “那你为啥不高兴?” 春好摇摇头,只是沉默。 黄诗吟拿棒棒糖敲一下她眉心,“见面不好吗?说明你们缘分不浅,你应该高兴呀!” 春好接过糖:“我高兴的。可……” 她就是有点无法面对他而已。 她记得合唱那天的大雨;也记得暑假村伯伯说的话。 她几乎都能猜到,秦在水被举报回北京,大概率和西村的村民有关。也大概率是她爸起的头。 她哪里有脸再见他。 所以刚刚,她对上他深黑的眼睛后,溃不成军地逃走了。 - 下午最后一堂课快结束的时候,班主任过来了,礼貌敲了敲门板,“英语老师打断一下,”而后看向后面,“春好,你出来。” 春好笔尖一停:“……” 课堂安静几秒,周边同学都投来同情的一眼。 春好叹口气,认命放下笔起身出去。 他们教室在一楼,班主任带她走到教学楼角落的一颗树下,手抄在胸前,“春好我一天不盯你你就给我惹事是吧?这一学期我都找你谈过几次话了?” 春好有气无力:“三次。” “你也知道三次呀。”班主任拿手指给她掰扯,“一次课上练字画画被巡逻校长抓到;一次和地理老师争论;一次拿班级的电脑听周杰伦的歌……” 春好垂着手臂不吱声。 远处走廊楼梯下来一群人,校领导和级部主任送秦在水下楼。一下午的时间,该参观的都看完了。 冬日的教学楼清寒稀朗。 李主任热络地做最后的介绍,他知道秦在水这次来主要是看教育扶贫工作的,也不会多留;但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希望有机会能和北大成立一些联动项目,给学生打造更好的平台。 秦在水淡淡听着,目光不经意一抬,瞧见了前边树下的人影。 他脚步一顿。 蒋一鸣也瞧见了春好,他很有眼力见地引着人群往另一个方向去。秦在水则留在了原地。 班主任滔滔不绝:“你这次出息了是吧?直接在早读上一边过早一边玩mp3?” 春好抓一下头发,简直头疼。 她真没那么十恶不赦,她干的这些班上不少人都干过,只是她运气太差,次次都被抓现行。 班主任:“你被收了电子产品还好意思去找级部主任要啊?你真搞得出来。” 春好没听懂反讽,她抬起头,眼睛瞪得又圆又清澈:“可我总得试一试吧。去问一下都不行?问一句又没人少块肉。” 班主任:“……” 风带起她海草一样的短发,身后的秦在水却听笑了。 这么些年,这姑娘人是长大了,直莽莽的性格倒还真没变。 “叮咚——”打下课铃了,教学区骚动起来,各个教室的学生鱼贯而出。 班主任说不过她,又到饭点了,只放下最后一句:“你的mp3要么让你爸妈来拿,要么你就老老实实等高考结束,学校不抢你东西,到时候自然会把东西还你。” 春好垂下脑袋。 冷风吹得她的脸和手都冰凉,她终于放弃:“我知道了。” 班主任训诫地看她两眼,示意她可以去吃饭了。 春好吐出口气,回头,一眼瞧见不远处的秦在水。 她身体一僵。 他一身黑色大衣,目光深黑,正站在一楼的走廊上看着这边。 他见她发现了自己,提步上前。 “要去吃饭了?” 秦在水站到她身前,捎带着凉风,他微微一笑。 春好垂下眼,有点不知道看哪:“……嗯。” 秦在水:“一个人还是和同学一起?” 他声音和缓,春好却答不上来,她指指教室:“我……我先回教室拿东西。” 而后埋头匆匆绕过他。 秦在水还想说什么,刚一抬手想叫住她,但她已经飞快从他手边溜走了。 他跟着她转身,目光一路跟随,一直到她瘦弱的身影跑进了班级。 秦在水手落回口袋里。 他想起两个小时前,她在李主任的办公室里也是这么落荒而逃。 果然,不爱搭理他了么。秦在水眯了道眼。 春好跑回教室。 班上人都去吃饭了,只有黄诗吟和许驰在等她。 许驰吊儿郎当坐在她座位上,他打铃后就从国际班那栋楼过来了。他手上转着保暖耳罩,和后座的黄诗吟聊天。黄诗吟脸颊微红,眼睛却笑成弯弯的月牙。 见她进来,黄诗吟赶忙将身体坐直,看向她:“老班没说什么重话吧?” 许驰则幸灾乐祸,“怎么样,小短发,又挨吵了吧?” 春好面无表情:“起来。” 许驰笑:“坐坐都不行?”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听话地把座位让给她。 春好从抽屉里拿了校园卡和钱包。 黄诗吟也起身:“走吧好好,我们去吃饭。去晚了都没位子了。” 春好点头,却又想到刚刚秦在水问她晚饭一个人还是和同学吃,这是想要自己和他一起吃饭的意思吗? 春好心里乱七八糟。 踏出教室,她下意识抬眼寻找。 红砖栏杆边一抹身影,秦在水居然还在等她。 许驰看她不说话,大大咧咧将她一揽:“怎么还生气了?不就坐了一下嘛,今晚请你吃水煮肉片!” 春好仍旧没有回答。 许驰见她情绪不对,这才顺着往前看去。 秦在水手插在大衣兜里,正瞧着他们。 许驰笑容消失。 黄诗吟也一脸惊讶,她看看秦在水,又看看春好。 秦在水不露痕迹扫一眼他搭在春好脖子上的胳膊,又看了看许驰和黄诗吟,看来都是熟面孔。 他走过来:“都是你的朋友?” 春好拨开许驰的手:“嗯……” 许驰瞬间转向她,她却只看着秦在水脚下的地板。 秦在水微微一笑:“那正巧,请你和同学一块儿吃餐饭。” - 四人随着人群 往北门走。 五点半,天色还没暗,学校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 秦在水身高腿长,他走在前面,春好和许驰黄诗吟落后几步跟着。 他偶尔往后瞧一眼,看他们三个有没有跟丢。 真是奇怪的组合。 周围有学生频频回头,也有女生好奇地把目光放在秦在水身上,小声问着这是谁。 春好走在他后面,时而低头,时而看着他的背影出神,连身旁黄诗吟问的话她都没有听清。 许驰则双手抄兜,郁闷地盯着秦在水。他其实不太乐意跟着秦在水吃饭,但他又不想走。他凭什么走。他就想看看春好这么死心塌地喜欢的人到底什么来路。 黄诗吟看看春好,又看看许驰,只觉得这两人都疯了。 走出北门的时候,秦在水察觉到身后强烈的目光,他转身看他们。 两道视线顷刻消散。 春好瞧去一旁,许驰侧头看马路,中间的黄诗吟尴尬地看自己手指。 秦在水不知道他们在别扭什么,也不在意,只站在原地等他们跟上来。 等人走到面前,他忽然往春好身边走了半步。两人顺其自然并肩。 “你们晚饭一般去哪吃?”秦在水随口问着,目光却看向她。 春好仍旧不敢看他的眼睛:“洪湖人家。” “行。”他莞尔,往前抬抬下巴,“你们带路。” 春好听见他淡笑的气音,不知为何,脸微微热了。 她“噢”一声,埋头往前。 要去的餐馆在北门外的小吃街里面,学校里的同学亲切称为地沟油一条街。 路口第三个苍蝇馆生意火爆,“洪湖人家”四个字的招牌显眼。春好推门进去。 刚好有位子空出来,她赶紧过去坐下。 许驰坐去她对面,黄诗吟本来要坐春好旁边的,但她脚步微停,想了想,坐去了许驰旁。 秦在水便坐到仅剩的位子里。 挺括的大衣衣袖擦过她,春好身体有些发麻,她低头拆餐具。 桌对面,许驰拿手肘撞撞黄诗吟,小声:“喂,你干嘛不坐好好旁边坐我这儿?” 黄诗吟掩盖住自己的一点私心,面不改色:“你懂什么。” 第23章 许驰:“……” 点完菜,秦在水礼貌询问:“一会儿还有个人要来,你们介意吗?” 许驰和黄诗吟没什么所谓,秦在水便看向她,征得她的同意。 春好难得磕巴:“不、不介意。” 秦在水给蒋一鸣发了消息,告知他位置。 蒋一鸣很快到了,让老板添了把椅子。 春好觉得他有些眼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你是那个在西村的时候……” “对,就是我。”蒋一鸣笑,“那时还有个叫柳佳佳的姐姐,你记得吗?” 春好连连点头:“记得,她现在在?” “她在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做高管。” 蒋一鸣性格开朗,很会唬小孩儿。他讲起西南山区里的一些见闻,许驰和黄诗吟听得一愣一愣。他俩从小在城市长大,哪里听过这些,都被他吸引去注意力。 春好也在听,她忽问:“还有比西村更穷的地方?” “有。”蒋一鸣说,“西村至少村委会还能连上一个水龙头。有些山坳没有村委会也没有水龙头,人和猪睡在一起……” 春好浑身一震。 秦在水适时开口:“吃饭吧。他们一会儿还得上晚自习。” 蒋一鸣会过意,他看眼春好,想起之前西村村访,秦在水就是从猪圈里把她抱出来的。 他赶紧找补:“但山里还是有很多好玩的事情的……” 春好抿抿唇,她夹了块水煮肉片放进碗里。 秦在水拿了饮料,蒋一鸣放下筷子:“秦老师您要饮料?我来我来。” 秦在水没搭理,他不喝饮料,只是给春好倒了一杯。 橙汁汽水噼里啪啦炸开,他把玻璃杯往她那边推了推,干净的指尖一晃而过。 春好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不谢。”他看她一眼,把饮料放了回去。 春好一口气喝掉半杯,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似乎在安抚自己。 想到这,她目光又转回去看秦在水。 他似乎没吃多少东西,手也随意搭在餐桌边沿。 他人向来深沉而干净,干净得和这拥挤油腻的苍蝇馆,甚至那穷山恶水的西村都格格不入。 但他好像从不介意,甚至愿意投身于此。 春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睛就这么直直盯在他手上。 忽地,那只手往上挑了一下,像隔空弹了道她脑门似的。 春好惊醒。 秦在水笑问:“嗯?” 春好心尖儿一跳,梗着脖子转走脑袋,人一动不敢动。 秦在水以为是她没听清,甚至靠近:“怎么了?” 他声音很低,清朗成熟。 “没……” 春好欲盖弥彰地往嘴里塞口米饭,隔一会儿再次抬头,秦在水居然还瞧着她,仿佛一定要一个答案。 她撑不住,只好囫囵:“那个,你不吃东西么?” 秦在水摇头。 另一边蒋一鸣悄悄凑过来:“正常。你习惯就好,秦老师健身的,特别自律,一般晚上都不吃东西。”他压低声音,“不然怎么这么多年,秦老师怎么一点都没变。” 春好忍不住又看眼秦在水。 他除了头发长了些,确实看不出变化。 “嗯?”秦在水再度看过来。 春好脸彻底涨红,别过头不敢再看了。 后面他们还得回去上课,快吃完的时候,秦在水去结了账。 重新出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夜幕清寒,学生们也都陆续返回学校。 春好以为他要走了,没想到他又跟着她进了校园。 许驰被黄诗吟拉走,蒋一鸣去拿车,也不见了。 只剩他们两人往班级的方向走。 快到教学区的时候,春好看着自己的脚尖:“……要不我先回班了。快上课了。” 秦在水:“你们不是六点半才上课?” 他看眼腕表,“还有二十分钟。” 春好:“……” 她揪着手指,不知是寒风扑面还是她心跳紊乱的缘故,她有点呼吸困难。 “春好。” 秦在水停下脚步。 春好往前走出两米,回头看他。 秦在水目光微深,却又牵唇一笑:“聊聊?” 第17章 春落秦在水由衷为她高兴 [月光、晚风、操场,即便世界末日我也愿意。] - 学校的操场很大,夜色幽蓝如墨,远处偶尔几颗寒星闪烁。 还没到晚自习的时间,跑道上散步的人很多,还有不少躲在暗处悄悄牵手亲密的小情侣。 黄色的路灯凝结在夜幕下,并不能照亮全场,反而显得视野昏暗模糊。 春好走在秦在水身边,她手插在口袋里,不知道他嘴里的“聊聊”是指聊什么。 正想着,秦在水已经随意开口:“你现在好像很怕我?” “……没。” 春好盯着黑绿的草坪:“你有什么好怕的。”她声音有些低,但又有某种胜负欲,于是加了一句,“我要连你都怕,那我还怎么活。” 秦在水牵牵嘴角。 春好抿唇:“你到底要聊什么?” 秦在水:“你上课听mp3?” 春好:“……” 她哑口一瞬,终于忍不住,抬起头为自己正名:“我真没听,我是在修。我mp3进水了。” 秦在水意外:“你还会修东西?” “对啊。”春好看着城市夜空上幽幽的光线,“之前暑假在批发市场打工,看过人修摩托;后来又在网吧当网管,也看过别人修电脑。看多了,自己也能试试。” 秦在水眼睛看向她:“卡里的钱不够用么?要去打工?” 春好:“够用的。” 即便在和他失联的时候,她卡上的钱也有定时定点打过来,支撑她日常的学杂开支。但她总不能全用上面的钱吧,总得自己额外赚一点。 秦在水瞧她埋着脑袋,思索半刻,“你不会是为了买mp3去打的工吧?” 春好:“……” 完蛋。 她双肩一缩,在他锐利的注视下不知道去看哪。 秦在水本来只 是想逗逗她,但瞧她这心虚的样儿,不想还说中了:“还真是为了mp3去打的工?” 春好嘴硬:“没有。” 她转过身不看他了,继续往前走,耳边的短发随风轻拂,她揣在兜里的手紧紧捏成拳。 秦在水看了她两秒,跟上来,“你不要告诉我你不仅打工,还省吃俭用几个月才攒的钱。” “……” 春好差点一脚崴下去,她诧异转回头。 这人有通天眼吧? “我是为了学英语!”她脸颊烧红,头一次在他面前撒谎。 她不能告诉他自己是为了听歌,因为那歌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秦在水问:“多少钱买的?” “五百。”她飞快答。 秦在水幽幽看着她。 春好怂了,默默加回去:“……八百。” 说着,头也耷拉下去,像个营养不良的小水母。 她索性全交代:“但我只用了一个月,前几天进水死机了,今天早上我想修一下,就被李主任没收了。” 秦在水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好似轻嘲:“你的mp3值不值我不知道,但这教训买得值。” “……” 春好苦脸,她最怕他这个样子,就像那次他审视她数学试卷一样。他一旦认真起来,明明也不凶悍,但总有与温和相去甚远的气场。 她不怕她爸的殴打,却怕他锐利的目光。 风儿有些安静。操场上同学陆续散去,估计是快上晚自习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不过,你在这里就好了。”秦在水忽而说。 “嗯?” 春好眨眨眼,她抬起头,重新看向他。 “我说,你在这里上学,我很放心。” 秦在水在昏暗里停住脚步,两人面对着面。 他想起两年前她念初中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高,在西村的时候甚至还够不到自己胸口,那样瘦那样小,浑身是伤,连得了疟疾都无法及时发现。但现在,她已经超过了他的肩头。 看来她有在茁壮成长。 秦在水由衷为她高兴。 春好看见他清澈的眼睛以及弯起的嘴角,晚风冰凉,不知为何,她有些鼻酸。 她手指背在身后,发烫地绞在一起。可那些不纯粹的心思,又让她萌生出更愧疚的情绪。 春好咬着唇,正想说话。 “叮咚——” 教学区已经打铃了。 秦在水看了眼腕表:“得回去上课了。” 春好心弦一松,把话咽了回去。 - 走回教学楼。 黑夜里,每间教室灯火煌煌,安静而闪耀。 春好以为他会走,没想到他又跟着她走回教室门口。 第24章 教室里开了热空调,前后门都是关的,春好在走廊上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秦在水却往教室抬抬下巴:“拿本你的书过来。随便什么书。” 春好心里疑惑,但还是照做,她进去从抽屉里随便抽了本书。 重新推门出来,秦在水仍站在原地。 春好把书递给他。 他接过,又从口袋里拿出钱夹,压了一摞钞票在她书本里。 他已经体贴到这种程度,怕她拿这么多钱回去被同学问东问西,干脆夹在课本里给她。 春好睁大眼,想阻止:“你……” 秦在水挑眉:“不是为了学英语?” 他合上书本递还给她,“我是你的资助人,学习用品本来就该我负责。” 春好心口微热,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那是她胡诌的啊。他不是听不出来。 可既然听出来了,那为什么还要给她补这个窟窿? 秦在水见她不说话,又多说一句:“以后别再出去打工,嗯?” 他微扬的“嗯”字飘飘落在她心上。 春好伸手接过书,她紧紧抱在怀里,点了点头。 秦在水看她乖乖的模样,终于一笑。 兜里手机响了,是蒋一鸣,他已经把车开出来了,停在学校机动车道上等他。 秦在水说“好”。 挂断电话,春好却一把扑上去抓住他衣袖,脱口而出:“你这次又要去哪里?” 秦在水被她拽得人微晃了一下,他看见她紧张执拗的眼睛,神情微讶。 春好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她瞬间清醒,像被烫到一样甩开手缩回原位。 秦在水瞧着她,一时无声。 空气安静极了。 春好额头冒汗,大气不敢出。 他说:“我不去哪里,只是回酒店。” 春好嗡嗡点头,只想逃离:“……嗯,好,那个,我回班了——” 刚转身,秦在水却叫住她:“春好。” 他声音安静,春好连脊背都是僵的。 她太冲动太应激了,一看见他接电话就想起那晚,他也只是接了个电话,然后两年她都没能再见到他。 春好肩膀微微发抖。 秦在水却道:“你放心,我后面还会在武汉待一阵。” 他说,“我把我电话给你留一个?” 春好顷刻抬头。 她脸颊懵懂而发热,好在夜幕可以替她伪装,只是紧绷的身体让她看起来愣愣的。 秦在水问:“你们学校有打电话的地方吧?” “……有、有的。” “我把号码写给你。”他说,“有笔吗?” 春好深吸口气。 秦在水:“笔?” “我去拿!”她如蒙大赦,心脏都快承受不住,立马推门进教室。 坐在后门边做题的同学烦躁地“啧”一声,为她频繁进出感到不满。 春好放轻脚步跑到自己座位上拿笔。 黄诗吟听见动静,也微微抬头,却只看见她被短发挡住一截的,通红的小脸。 春好把夹着钱的书放进书包,拿了笔和便利贴出来。 秦在水接过,他拔下笔盖,借着走廊上教室门窗透出来的光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春好甚至都要掐一把自己是不是真的。 前一秒怕心思曝光的恐慌消退下去,变成此刻激动的内心。 她看着他握笔的手,白色便利贴的反光倒映在男人眼底,像那一年摇摇晃晃的春水。 春好恍然如梦,身体又疼又喜。 秦在水写完,将纸笔递还给她,“高中时间紧,你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他在走廊的夜幕里,说:“打不通就多打几次,我会接的。” 春好接过便利贴,看着上面一串数字以及他习惯性的遒劲的签名。 她胸腔彻底被填满,嘴角也忍不住扬起。 秦在水莞尔,“这回开心了?” “嗯!”春好奋力点点头,像一个失而复得的小孩子。 “走了。” 他说着,又回头看她一眼,目光交触,转身离开了。 春好手里捧着便利贴,她跟着他往前走几步,而后站定。 校园昏暗,寒夜却清透闪烁。 她在风里眨眨模糊的眼,破涕为笑。 - 华师一的晚自习没有老师上课。 春好在座位上把那张便利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平复心境下来做题。 终于捱到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课间有二十分钟,她和黄诗吟去外面活动。 黄诗吟憋了一个半小时,终于能问她了:“好好快说,是不是有什么新进展?” 春好抿着嘴憋笑,却又不说话。 黄诗吟着急,晃她胳膊:“快说呀!” 春好眼睛光芒闪闪:“诗吟,我有他电话了!” “真的?!” 春好激动点头。 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许驰从她后面冒出来,笑嘻嘻:“什么电话呀?把你乐成这样?” 黄诗吟一把将他推开:“女孩子的事少打听。” 许驰瞪大眼:“喂!你们两个怎么还搞小团体啊,拖出去,破坏三角关系!”而后他凑到春好身边,“我也要听,到底什么电话啊?” 黄诗吟笑:“就不告诉你。没你的份儿。” 许驰“嘿”一声,“我回头就告诉你班主任你每天偷偷化妆。” 黄诗吟脸顷刻涨红,追出去打他:“许驰你敢!” 春好顾不上他们俩打闹。 她哈口气,站在原地踮踮脚,头一次觉得冬天的夜晚也没有那么冷。 ——“对了!” 许驰又跑回来,在 春好面前刹住脚;黄诗吟跟在后面,一时没收住,撞在少年冰凉硬朗的校服后背上,她脸瞬间热了。 “诗吟,好好,”许驰对她们比了个耶,“今天的世界末日,恭喜你们,活下来了。” 黄诗吟心跳躲闪,言不由衷:“……我、我才不信世界末日呢。” 春好却说:“我信。” 她弯眉一笑,手插进校服口袋里,抬起下巴感受冰冷的晚风,操场上寒星闪烁。 这一刻,mp3、合唱、失约……她都不在意了。 甚至今天是不是世界末日都无所谓,只要他还好好的; 只要她还有机会能和他见面。 即便时机未到,但也缘分未尽。 这就足够了。 第18章 春落“我要见你们最大的那个老板!”…… [如果我有幸能成为更好的我自己,我会感谢你,同时感谢我自己。] - 第二日,学校还没打起床铃,春好自己先起了。 室内幽暗,舍友的鼾声此起彼伏。窗外天是黑色,楼下路灯彻夜明亮,喧嚣忙碌的白天还没有开始。 万籁俱寂,她像是醒在整个天地的前面。 春好分辨不出时间,一抬手,摸到床头的便利贴。 黑暗里一串数字。 她盯着看了会儿,脑海里又想起昨晚——秦在水低头写字,他眼底清黑,又映着灯,站在走廊的冷风里,却又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定与宁静。 春好忍不住扬扬嘴角,脸热地钻进被子,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 又躺了会儿,她揉揉脸,起身下床洗漱。 楼下的清洁车已经开起来了,保洁阿姨独自一人在深蓝的过道上扫着落叶。 磨砂玻璃外竟有布谷鸟在叫,寒冷的清晨,灰雀儿扑棱着翅膀在树上跳来跳去,和阿姨扫地的声音叠在一起。 “叮咚——”学校打起床铃了。 慢慢,对面宿舍楼亮起灯光,陆续,所有窗户挨个苏醒,点亮的玻璃在夜空下煜煜生辉;水声、人声、脚步声,而后是自己宿舍里各式各样的手机闹铃。 春好刷着牙,从卫生间的窗户里望着这些动静。 高中课业紧张,两眼一挣就是读书,她压抑、痛苦、思念,不得纾解却又不敢懈怠,怕辜负村伯伯,更怕辜负他。 但此刻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她感觉好像一切也没那么遭。 春好看回镜子里的自己。 里面的人唇红齿白,巴掌脸,一嘴的泡沫,短发柔顺黑亮。 良久,她冲自己大大地一笑。 从卫生间出来,黄诗吟正从梯子上跳下来。 “你起这么早?”她惊讶。 春好:“有点睡不着,醒了就起了。” “你是高兴得睡不着吧?”黄诗吟指一下她脸,“嘴角都笑得能挂衣服了。” 春好一吓,赶紧摸了摸自己嘴角。 黄诗吟拿上牙刷水杯,回头一笑:“逗你的,上当了吧。” “……”春好说,“你怎么现在越来越和许驰一样了?” 黄诗吟一惊,还好她已经走去卫生间,可以当没听见这句话。门关上,她长舒一口气。 中午下课的时候,春好去了一趟级部主任办公室。 第25章 她没再执着要回mp3,只是把自己写的检讨交给李主任。 李主任对她良好的认错态度感到欣慰:“这才对。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像这种给学习分心的事,以后莫要搞了。” 春好点点头。 “老师也提醒你一句。你既然是吃补助的贫困生,又买一些和学习无关的电子产品,别个一举报一个准。”李主任说,“不要以为学校里都是同学就不会有人举报你,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你这要是被举报,明年助学金和奖学金还拿得到吗?这么大人了,凡事要往深处想一想。” 春好心头一震。 “而且高一期末就要分文理了,争取分个好班,考个好大学,比什么都重要。” 春好重视起来,认真点头:“嗯。我知道了。” - 一月中旬,期末结束后,武汉下雪了。 雾茫茫的天色里,整座城市湿白起来,下雪总比下雨让人感觉有盼头。 这日,学校出成绩。 班上热火朝天,大家各自凑一起聊天玩游戏,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春好看着成绩条,她在班上排17,堪堪属于中上游的尾巴。 华师一是省重点学校,每个年级三十个班,基本上是武汉本地以及周边各市县的尖子生。如果说之前在宜城她还能靠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名列前茅,但来到这里,她那点小聪明就不够看了。 后桌的黄诗吟拍了她一下,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好好,许驰说麦当劳出新品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去?” 春好看眼她和许驰的聊天界面,摇摇头:“不行,我一会儿还要去白沙洲那边。陶姐说今天有个急单。” 白沙洲是她打零工的地方。之前夏天她刚来武汉的时候就在那边的大市场给人搬货,本来只是想开学前找点活儿干,没想到一做就做到了现在。 “又去白沙洲啊?好好你别太辛苦了,”黄诗吟担心她,“女孩子总搬货好危险的,受伤了多不好。” 春好笑:“没事儿。我结实着呢,不会受伤的。” 黄诗吟还是心疼她,抱住她嗷呜一声:“好好,一起去嘛,放假前最后一餐了!” “你又不回宜城,哪里就最后一餐了,”春好摸摸下巴,“不过和许驰确实是最后一餐。” “你居然这么舍不得他。”春好无意识地说。 黄诗吟有些僵硬,怕被看出什么,面上的笑容都不敢变化。 春好:“但我十二点就得走,不然通勤时间不够。” 黄诗吟见她没发觉,松口气,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快点吃。” 十一点左右,学校放学了。寒假正式开始。 高一高二的学生跟撒了欢一样跑出教室,春好背上包,和黄诗吟手牵手走在人群里。 许驰他们国际班早放学了,他带着个墨镜,穿了个黑色长羽绒服站在花坛前。春好简直幻视一个黑色的米其林轮胎。 他边上还有个梳高马尾的女生,穿着百褶裙和丝袜,正甜笑着和许驰说话。估计是他国际班的同学,春好眼熟但不认识。 许驰目光一直看着教学楼门口,见她们俩出来,立刻朝她们招手:“诗吟!好好!” 那女生笑容僵硬了一下。 黄诗吟拉着她过去,“你大冬天干嘛戴墨镜啊?” “帅吗?”许驰笑。 “帅!”黄诗吟脸蛋红扑扑,很给面子。 春好不懂他的审美:“你不觉得很像拉二泉映月的吗?” 许驰气死:“小短发,你夸我一句不行?” 春好眉头纠结了好几秒,妥协:“……帅。” 许驰享受地“哎”了一声。 春好受不了了,拉着黄诗吟就走:“算了,我们俩去吃吧,别管他了。” “别啊!等等我!”许驰看她言不由衷的样儿,偷偷一笑,赶忙跟上去。 - “你也不回宜城?” 春好端着餐盘过来的时候,许驰正和黄诗吟说着寒假补习的事。 “对啊。”许驰说。 他们仨坐的是小圆桌的三人位,许驰把餐盘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位子。 “我妈要我寒假去补课,她说我成绩太丢人了。”他说到这,很不服气,“我还是校园十佳歌手呢。怎么就丢人了。” 春好坐下,把吸管插-进可乐里:“我们年级总共一千四五百人,你排一千三,阿姨觉得不丢人才怪。” “我这不忙着写歌嘛。”许驰说,“到时候唱给你听啊。” 他看过来,眼睛笑着,明亮干净。 春好愣了下,挪开眼喝了口冰可乐。 黄诗吟:“我妈也给我报了补习班。在武大那边,路程都好远。还得上到除夕前一天。” 许驰抬头:“你也在武大那?我们不会是同 一个吧?” 黄诗吟眨眨眼,她坐直身,小心翼翼和他对了暗号。 “还真是!”许驰笑,“你在的话那我就放心了。” 黄诗吟耳朵一红,眼睛却是藏不住地光芒闪闪。 可乐杯壁沁出水珠,里面冰块闷闷作响。 春好透过玻璃门望向对面的高楼大厦,几个工人垂钓在空中擦玻璃,下面是呼啸而过的沙尘与马路。 她看着那些芝麻大小的人,有些放空。 “好好。”黄诗吟推推她。 “啊?”她回神。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补课?”黄诗吟说,“你不是想考北京的大学嘛。” 许驰微讶,盯住她:“你想去北京?” “我还没定呢。”春好没把话说满。 “补习班有很多高考资讯的。”黄诗吟说,“你补补课,成绩很快就上去了。” 春好小脑袋瓜歪了歪,不太信:“真那么神?” “对呀。”黄诗吟说,“你看我,上这么多补习班,还是有用的。而且你那么聪明,就是基础差一点,去补补课,肯定有效果。” 黄诗吟从小就被她妈妈逼着上补习班,而她成绩也确实稳定,这次期末班级前五,年级里也排上两三百了。在华师一,这个名次能考一个非常不错的985211。 春好:“多少钱?” “三千五一个假期,一共二十个课时。” 春好沉默一会儿,咬着可乐吸管:“让我想一想。” - 十二点,春好告别了黄诗吟和许驰,提前离开。 这几天武汉天气不好,雪后的冬风湿冷砭骨,雾霾重得跟棉被一样,只有路灯上挂的红灯笼给城市添了那么一点色彩。 快要过年了呢。 不一会儿,公交来了。 从这里到白沙洲还有段路,她找了窗边的位置坐,从包里拿出单词书开始背单词。 这书是学校二手市场淘的,两块钱,上面还有前几个学生做的笔记,除了破损点外,没别的缺点。 春好看着书页上花花绿绿的荧光笔标注的重点,有点静不下心。 毕竟以她现在的名次,想考去秦在水工作的北京大学,甚至北大周边的一些学校,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不是她不努力,而是她没有这个底子,也无法和周围从小在学习氛围里成长起来的孩子相提并论。她只能硬学。 那也去上补习班? 公交穿过高架桥底,光线微暗,玻璃上倒映出她的短发和脸庞。 三千五呢。 除非她会分身,一天打三份工,不然她哪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春好在心里吐口气。 一个半小时后,公交到站了。 她没再多想,背上书包下车。 走过天桥,到达长江边的白沙洲批发市场。 下午一点半,大市场里仍旧热火朝天,摩托、三轮,人来人往,大货车飞沙走石;抬头望去,一排排五颜六色的门面,“宏盛水产”“卤味调料”“李记粮油”等招牌挨个排开,赤橙黄绿的藜麦豆子在编织袋里堆成山丘;蓝色波浪形的塑料棚盖在屋顶上,积水流进凹槽,滴落在冬日的尘嚣里。 春好跳过几个水坑,走到自己干活的“高端酒水专卖公司”前。 很大的铺面,几乎一个教室那么大,划成了两个房间,里面堆满各种货箱。 陶姐在里面点货:“小好来了?正好,一会儿和司机去送货。” 陶姐是个壮实的中年妇女,负责仓库每日的货物进出。 “好。”春好放下包,走进去接替她清点。 陶姐把货单塞给她,坐到桌后面算账去了。 这里说是公司,但早已用作仓库,里面封装的都是大几千上万的酒水,客户也是本地经营酒店会所的大老板。 春好的工作就是核对清单,再把箱子搬上货车;送货的时候就跟着货车满城跑,给人把酒水搬到里面去。 虽然辛苦,但工资比大学城那边的兼职高,一个小时十五块,一天就有一百二。而且还没监控,得闲了她还能背背单词,陶姐看见也不会说什么。 第26章 陶姐摁着计算器,抬头:“对了小好,下午那个临时要货的地方是个星级酒店,要办慈善晚会的,你五点前得送到,别迟了啊。” 春好在货单上打下一个勾,应声:“知道了。” 外面,司机开车过来了。 发动机突突作响,春好把几十个箱子挨个搬上去。走之前,她还是没忍住,对陶姐说:“陶姐,要是还有活儿,你给我留着。” 陶姐笑:“缺钱了?” “……嗯。” “行。有散活我都给你留着。” “谢谢陶姐。”春好把背包往货车副驾驶上一扔,一只脚踩上踏板,上车出发。 - 市区兜兜转转几个小时。 送完其他客户的酒水,只剩最后那个办慈善晚会的酒店。 春好看着路况:“师傅,我们得快点了,陶姐说五点要送到。” “没得事,来得及。”司机师傅看眼后视镜,“马上过桥了,高架上跑起来快。” 春好点点头。 她又从包里拿出单词书。 窗外。 车经过琴台音乐厅,熟悉的建筑映在余光里。 春好一愣,直起身板去看。 她想起秦在水。 仿佛回到那年合唱大雨里,又好似回到更近的冬夜校园。 春好恍惚,他还在武汉吗?还是回北京了?北京是什么样子的? 车拐弯,音乐厅看不见了。 其实她可以试着给他打个电话。 春好脑子里乱七八糟,她把额头抵在玻璃上狠狠摩擦:“欲盖弥彰。” 过了长江,酒店很快到了。 春好给安保看了运货单,升降杆升起,车开了进去。里面天光云影,翠竹流水,看起来尤为气派。 酒店主楼前聚集了很多车辆。春好看见了红毯以及海报上“慈善晚宴”四个字。 司机师傅不太淡定:“妈的,老子也穷,哪个来给老子做做慈善。” 车弯到后门,停稳,春好跳下车。 “来送酒水的是吗?”一个酒店主管模样的人走过来。 “对。”春好把货单递给他看。 “怎么现在才来,都迟到了,要是耽误了算谁的?”主管蹙眉,“我要跟你老板反应。” 春好见怪不怪:“你们临时要货,我们只能送完其他地方再过来。约定的时间是五点,现在也才四点五十。” 主管噎了噎,看眼手表,确实没过五点。 “你搬进来吧。”他不太耐烦,看看货车,又看她一个小女孩儿,“你这破车赶紧开走,停在这里影响美观,还挡路。” 春好看眼货车,确实和周遭美景格格不入。 “行。”她又问,“东西要搬到哪?储藏室吗?” 主管有些嫌弃,给她指了个方向:“你别进里面去了,放走廊的推车上就行。动作快点,马上晚宴开始就禁止大车进出了,按理说你们是不能进来的。” 说完,经理离开了。 后面司机看见,破口大骂:“个婊-子养的,在这里当太监脸还他妈摆天上克了。” 春好没管,不参与也不附和,只拿钥匙把货车门打开,套上防护手套开始干活。 司机骂完人,回车上抽烟了。偌大的后门,只剩她一个人跑前跑后,脚步声哒哒轻快。 忽地,冷风吹来,她手和耳朵痒得很,刺得她扯下手套挠了两道。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这几天耳朵和手总是不舒服,又热又痒,估计是这边气候的原因。 春好没管,继续干活了。 - 楼上,秦在水从会议厅出来,身后跟着蒋一鸣。 一般慈善晚宴开始前,都有这样一个小会议,大家捐多少、怎么捐、用作什么,一目了然。这是他的规矩。 这家星级酒店遍布各大省会城市,但仍是他名下产业里并不起眼的一个。大哥秦问东接手集团房地产、教育等板块,剩余的金融、酒店文旅就分 到了他这里,两人也算是平分家业。可究竟谁主谁次,秦老爷子没有明说。 这次慈善晚宴规模不大,社会公益性质的,但来头都不小,捧的是秦家的场。 会议厅到晚宴大厅,衔接的金色旋转扶梯蜿蜒而下。秦在水下去的时候,周边的人侧身避让,多喊“秦总”,也有一些喊“秦教授”。 秦在水微一点头,从人群里走出去,再从晚宴大厅坐电梯去一楼。 钟栎从后面叫住他:“你走的?还有个晚宴呢,不参加了?” 秦在水摇头,后面的晚宴不过走个过场,他不喜欢:“会都开完了,我先走了。” “你是不喜欢被人献红围巾吧?”钟栎笑。 “……”秦在水嘴角动了下,没理这茬。 红围巾是慈善晚会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他一定会在这个环节之前溜掉。 “至少媒体前露个脸啊,不然又是你大哥占你名头。”他说,“每次都这样,钱你出,名声他得,多不划算。” 电梯到了,秦在水走进去,钟栎也跟进来,“正好没事儿,送你下去。” 秦在水摁了一楼。 他回了他方才的话:“反正都姓秦,名声谁得都一样。” 即便他和秦问东不是一母所生,但他重视家族名誉,是唯结果论的人,只会在意一些事情有没有做成,以及捐出去的钱有没有用在该用的人身上。 至于那些可有可无的虚名,他并不挂心。 电梯门阖上,数字开始下降。 钟栎说起正事:“对了,秦问东最近引入的几个项目,杠杆拉得太高了,很多机构已经在注意了。” 秦家在北京声名显赫,甚至有专门的家族办公室;不像钟家就他一个独苗苗,他爸对他的要求只有不败家即可。 “万一资金链什么时候一断……”钟栎没往下说,“总之,你要注意。你大哥要是出了事,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你。到时候你又忙北大扶贫研究院那边,又要顾你大哥,你顾得来吗?” 秦在水听他绕了这么一大圈:“所以?” “所以不如干脆回集团做事。老爷子不是还没定你和你大哥谁接班嘛。”钟栎耸耸肩,“反正你又不走仕途。以你的能力,接手集团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也更名正言顺。” 秦在水有一会儿没说话。 电梯到了。 “我有打算。”他走出去,神色很淡,回头道,“你上去吧。有事再聊。” 得,赶人了。 钟栎知道他不爱听这些,但他又确实不想他再回山区,之前被西村村民举报的事还吃了闷头亏呢。 “行。”钟栎说,“那个,一鸣,你带他从后门走,前门估计还有人在入场,撞上就不好了。” 蒋一鸣得令:“明白,钟总。” 秦在水转身往后去了。 后门是运货的,门一天到晚开着,因而暖气不强。蒋一鸣将大衣递给他,又给司机发消息,要车来后门接。 外面天已经黑了,秦在水套上大衣,挨个扣好扣子。 忽地,他听见不远处清脆的声线,极有辨识度—— “你工作失误凭什么要我负责?” 秦在水微微一讶,目光往声源处看。 后门门口聚集了不少酒店员工,有戴厨师帽的,有穿侍应生服装的;旁边是一个报废的推车,前轮的轮子不翼而飞,因为板面倾斜,上面垒起来的箱子倒了一半,其中几个泡沫箱被拆开,里面的红酒瓶已经碎了,酒液浸湿纸箱,走廊的地毯脏了一大块,还有一些大的玻璃片散落在地上。 蒋一鸣意外极了:“那不是……” 秦在水停住脚步。 春好一头短发,正和一个主管模样的人理论。 她巴掌大的脸,眼睛却亮;身形在重重围住的人影里削薄如纸,却又执拗地据理力争。 经理出来打圆场,商量道:“要不这样小姑娘,你赔一半,我们这边也赔一半。毕竟是你搬进来的酒砸了,不可能你一分钱不出吧?” 春好:“我不出。” 她有理有据,“酒是我搬进来的,但东西放哪儿是他说了算。”她指一下躲在经理身后的主管,“是你们的人工作不负责。我哪知道这个推车有故障,东西放多了散架?” 主管脸色难看:“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只要没在货单上签字,那就是你的问题。” 而后他转向经理,小声说,“叔,真不是我。” 经理给他使了个眼色,要他别出声,而后看向春好:“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嘴巴还蛮拐*。让你老板来跟我们谈。” 春好却不上套,她摇摇头说:“你要见我老板,好,那我也要见你老板。你先把你老板喊来,我再喊我的。” 她下巴一扬,一步不退:“而且我要见最大的那个老板!” 秦在水眉梢微动,他被她点到名,嘴角竟浅浅动了动:“……” 第19章 春落他对她安抚地点了下头 第27章 [在遇见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只对视那一眼也是会死心踏地的。] - “而且我要见你们最大的那个老板!” 她这话放出来,空气安静数秒。 “噗——” 对面的主管突然笑了,周围一圈酒店的工作人员也跟着笑,仿佛她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丑。 春好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 经理不欲再僵持,这里虽是后门,但终归有人经过,让人看见影响不好。 他说:“算了小姑娘,我们老板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又是学生,等我们定完损,你老老实实赔钱,不然我们要是报警,你有案底了当心以后大学都考不到。” 春好被这话吓唬住,面色微微变白。 她其实不信这话,可万一呢? 经理看她态度动摇,赶人:“走走走,别在这挡道。” 春好不肯,固执地守在报废的推车边,目光死死盯着对方。 推车上的箱子一半已经倒了,还有一半歪七扭八高高摞着,摇摇欲坠。 周边经过的人越来越多。 今天是酒店的慈善晚宴,来的人非富即贵,一些刚从前门走红毯进来的人频频往这边看,也有远处的媒体掉转摄像头看过来。 经理怕闹大,骂道:“你个女伢好话歹话都不听啊!你到底想哪样?!” 他说着,上前推了一下春好肩膀;春好来不及躲,被搡得往后撞上货箱。 箱子重心一歪,瞬间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往她脑袋砸下来。 春好惊慌,正要伸手去挡,一股大力掐住她胳膊,将她从箱子下扯了出来。 秦在水身形高大,春好一头撞进他怀中。 “哗啦——” 所有货箱应声倒地,跟轮子一样闷闷翻滚,几个箱子被撞开,里面酒瓶跌出来,玻璃渣飞溅,酒液四处横流。 周边人惊呼一声,纷纷后退几步,拍照的、围观的,走廊瞬间凌乱不堪。 春好紧闭着眼,半张脸压在他胸膛里,坚硬而温热,呼吸间,还有熟悉的檀木香气。 她头皮一麻,反应过来是谁,登时抬头。 秦在水眼睛盯着前方,下颌轻微绷着。 春好回头看了眼。一地的狼藉,酒瓶碎片七零八落。她不由胆寒,要是这些都砸她身上,她得在医院躺多久啊,她身体再结实也顶不住的。 秦在水面色十分难看,干脆利落地往后吩咐:“一鸣,报警。” “是。”蒋一鸣掏出电话。 “不行!”经理听见“报警”这两个字,大喊,“谁要报警?!” 秦在水目光无视过他,随便点了个侍应生:“把你们值班副总叫来。” 他气场太强,周遭安静下来。那个侍应生犹豫两下,他不认识秦在水,但今天慈善晚会到场的哪个不是大人物,他扭头跑去喊人了。 春好这时才站直身,看向秦在水。 男人面锐利,不似寻常友善,往下,他还紧紧抓着自己的小臂;春好呼吸微停,仿佛连心脏也被他一并栓住。 经理见这架势,赶紧给主管使个眼色,跨过中间的玻璃碎片和纸盒来到秦在水跟前。 秦在水把春好拉到自己身后。 “这位先生,报警就算了吧?”经理态度顷刻和蔼,“您和这位姑娘认识是吗?正好,我们坐下来好好商议,这又不是刑事,警察也管不了的呀。” 秦在水说:“她既然是供应酒水的,怎么也是酒店的供应商,出了事儿要见你们老板,你几番推脱不肯喊人,也不调监控定责,是想反咬一口讹人了?” 经理瞬间语塞,他摸不准秦在水的来路,尴尬赔笑:“怎么会。您言重了。” 一旁,蒋一鸣说:“派出所接警了,五分钟之内到。” 主管没想到他来真的,慌张地摇摇经理的手臂:“叔,怎么办啊!” 经理也满头大汗,只能抱希望一会儿副总来能帮他们说说话。 春好站在秦在水身后,她忍不住伸手抓住秦在水的袖子:“一定要报警吗?” 秦在水:“嗯?” 春好揪着手指,有些不安:“这个经理说警察来了我会考不了大学。” 秦在水立刻蹙眉看向经理。 经理:“……” “他还说了什么?”秦在水问。 “他要我赔钱。”春好说,“可明明是他们要我把箱子放在这个推车上的。我放完后,这推车轮子就散了,然后箱子就都倒了。” 经理心虚,指着春好鼻子:“这事还没定呢,等我们副总和警察来了再说。你少他妈血口喷人!” 春好:“你才血口喷人!” 秦在水又将她拉到身后,微微一笑,说:“好啊,要是等警察来查出是你们全责,今天围观的还这么多人,到时候你不仅赔偿供应商损失,酒店后续的维修费、名誉费你照样出钱。” 他声音轻而定。提到赔钱,经理心慌了,才又闭上嘴。 不一会儿,警车来了,副总也从楼上下来,还有钟栎,也一并来到一楼后门。 副总先给围在周边看热闹的人道了歉,引导大家有序离开后才走过来。 经理抢先告状:“副总,真不是我们……” 还没说完,副总已厉声呵斥:“自己做错事还敢怪供应商?!” 经理和主管瞬间噤声,身后那些看热闹的酒店厨师、侍应生也都一愣,默默退后几步拉开关系,各自干活去了。 副总斥责完,越过他们,走到秦在水面前鞠了一躬:“秦总,实在不好意思,今晚是我失职,没有管理好下属,还要让您亲自来处理这种事。” 秦总?春好脑袋转向他,有些懵懂。 秦在水后面没再说话。 两个警察上前来,一个去问经理和主管,另一个来询问春好。 春好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警察调了走廊和后门的几个监控,录像里,主管给春好指了推车的方向,而那辆推车早报废了,主管一直是知情的。 事情很快盖章定论。主管和经理欺压供应商,承担主要责任,并且支付酒店一定的修缮费用。 写完笔录,警察先递给经理和主管签字。那两人看眼立在不远处的秦在水,哪想得到这位就是刚接手酒店集团的秦总。 经理签完名,还不死心,又求救地转向副总,副总没接茬,他只好认命签字。 最后笔录传到春好手上,春好看向秦在水。 他仍在原地。 两人眼神相触,秦在水站在人群之外,身形淡淡,却有一种难以替代的安全感。他对她安抚地点了下头。 春好内心一酸,她朝他一笑,认认真真签下自己的名字。 - 事情解决,警察收工了。 周边看热闹的顾客也都散去。 副总又让经理和主管给春好赔礼道歉。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主管和经理都一蹶不振。 “对不起。”他们两人低头。 副总客客气气地说:“我们和平解决,姑娘你看行吗?” 春好没答应,但好像不答应也没办法。 正要开口,秦在水却已走过来:“今天参与这事儿的人全部辞了。”他说,“欺软怕硬,还做什么服务业。” 他这话音量不高,却已一锤定音。 副总心一沉:“是,秦总。后面我一定加强员工管理。” 秦在水没再发难。 春好:“还有——” 她转身走到边上那堆狼藉里,似乎在寻找什么。 随后,她眼睛一亮,伸手拨开箱子,去碰地上的玻璃渣。 秦在水眼疾手快捉住她手腕:“你做什么?” 他手心是温热的,春好声音都不稳:“噢,我的运货单掉在那儿……他们还没签字呢。” 秦在水一愣,说:“我给你拿。” 他松开她手,往乱糟糟的箱子里走去。 春好看着他干净的背影,又摸摸自己的手腕,仿佛上面还有他的余温。 前面,秦在水捡开几块玻璃,把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运货单拎了出来。因为被酒液浸湿,单子的一角还滴着水。 春好:“……” 这还能写字吗?她苦脸 秦在水也思考了两秒,然后把单子递给了副总:“签字。” “诶!”副总反应过来,掏出笔塞给经理和主管,“快签快签。” 春好目光跟着秦在水,他手垂在裤腿边,手指脏湿了。 她从兜里翻出纸巾给他:“给你纸巾。” 她每天都会把卷筒纸一节节叠好放兜里,以备不时之需,可等她拿出来举到秦在水面前时,才发现纸巾早已皱巴巴了。 春好脸颊一窘,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秦在水却接过去:“多谢。” 经理和主管签完字,将货单递还给春好后,灰溜溜离开了。 一旁,钟栎看完了全程,饶有兴致地走向秦在水。 第28章 他往春好的方向抬抬下巴:“这就是你点名要亲自资助的那个小乞丐?都长这么大了,差点没认出来。小姑娘还挺漂亮。” 秦在水将擦手的纸揉成团扔进垃圾篓:“少说两句。” 钟栎笑了,知道他不喜欢自己那句“小乞丐”:“没办法,毕竟这些年找你要钱的小孩还少吗?” 秦在水没言语。 他目光看向春好,她正仔细给运货单擦着水,小身板吭哧吭哧的,一副很要紧的样子;短发挡住了她的脸,后颈却显得修长,在灯光下散发着皎洁的白光。 明明人长大了许多,但远远看,还是像一只小水母。 “我倒希望她是那种小孩儿。”秦在水说。 若她真和其他被资助的学生一样伸手要钱,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差点被箱子砸到。 钟栎无所谓,他正要走,又想起来:“对了,辜小玥刚刚到了,在前边儿走红毯呢。你不去看看?”他说,“听说,秦老爷子已经给你定了辜家?” 秦在水:“你从哪听的,我倒没听他老人家提。” “还不就那些闲话。你要真结婚,圈里跟你门当户对的又有几个?”钟栎说,“走了。你早点回吧。后面又是扶贫又是给集团做事的,有你忙的。” 走廊彻底安静了,只剩远处清洁车打磨地毯的嗡嗡声。 秦在水瞧着前方的地板出了会儿神。 ——“诶诶诶!” 前面,春好手不够用了,抬起一只腿放包,两只手伸进包里,不知在找什么。 她单脚站立重心不稳,时不时蹦跶两下,整个人忙手忙脚的。 秦在水看见,提步过去。 他扶了一下她肩膀,而后朝她递出手。 “给我吧。”他高大的身躯 洒下一点阴影。 春好微怔,看见他靠近的目光:“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秦在水却已把包从她悬空的腿上拿下来,两只手拎住拉链开口,把口袋给她撑开。 春好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他面容瞧不出异样,但不知为何,她觉得他此刻好像不太高兴。 春好:“那你帮我拿一会儿,我找个东西。” 她换了只手拿运货单,另一只手伸进去摸索,脑袋也低下去看。 背包里一览无余,破旧的单词书、两个旺旺仙贝、脏兮兮的安全手套、大号的透明胶带,甚至还有一把卷尺和铝合金美工刀……东西就这么零散地堆在一起。 春好不想被他看见这幅乱象,怕他以为自己是个多么不爱整洁的女孩子。 她从背包的角落里找到固体胶,把几张因为遇水而散开的货单粘到一起。 她小声:“其实我平常包里没这么乱,是今天带的东西太多了才这样的。” 秦在水嘴角微动,算作回应。 春好却觉得他这回应里起码七分不信,两分懒得计较,一分才在听她说话。 “是真的!你别不相信。”她坚持说。 秦在水终是被她逗笑了:“没不信你。” 他笑容抽开,温和而清澈,春好晃了下眼,挪开目光不吱声了。 她注意力回到自己手上,仔仔细细把货单对齐,挨个抚平翘角粘好。 秦在水说:“这单子这么要紧?” “是呀。”春好不假思索,“我要拿工资的,当然得给人弄好了。” 说到这,她又一激灵,想起上次在学校分开的时候,她答应过他不再去打工的,现在一个月都不到就被他撞见。 秦在水无声“哦”了下,春好则有些心虚。 她数着货单,可慢慢,目光又不由自主瞥向他脚下;他小腿包裹在西装裤里,笔直有力,轻微的外八字,显得人清贵端正。 春好耳朵一热,三两下弄完,她火速把包从他手里夺了回来:“那个,今天谢谢你。” 秦在水看着她,手落回大衣兜里,却问:“那如果我今天没在这儿,你准备怎么办?” 春好轻哼,绝不吃亏的模样:“那我也报警。” 秦在水点点头:“现在不怕报警后考不了大学了?” 春好噎住,惊讶抬头:“……”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说话这么会冷嘲热讽。 秦在水看见她瞪得大大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又淡笑了那么一道。 春好也不知他笑什么,她一鼻子灰,心脏却又咚咚跳动。 秦在水身影在她身上罩了一下,越过她往前边走去。 “好了,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第20章 春落人不人鬼不鬼 [乱晃的不是手电筒,是我的脚步,以及,雀跃的心。] - 走出酒店大楼,天已经黑了,高楼大厦的灯光代替了星星,低调地悬挂在夜幕里。 寒风吹来,春好缩住脖子。她抬眸看了眼冷风里秦在水的背影,搓搓手,埋头往前跑了两步,紧紧跟上他。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后面是酒店的草坪,一方方竹影配着灯带,幽暗雅致。前面是灯火辉煌的红毯入口。 两人还没走过去,身后又响起声音。 “秦二。”一个微胖的男人喊住了他。 那人站在后门门口,声音惊喜,扔下女伴过来了:“我刚瞧钟栎从这后边儿上去,就猜是你在。” 秦在水停下脚步:“朱总。” 春好也回头,抱着背包好奇地看向他。 “别,多生分。”朱煊笑容不减,往春好的方向递了个眼神,“这位是?” 他觉得她不像秦家的晚辈,也不像他的女人,何况秦在水身边何时有过女人。 秦在水神色如常:“有事直说。” “还是上回西南那项目的事儿,我想再找你谈谈。”他放低身段,好言道,“秦二,既然你大哥都说没问题,你就把资金拨给我吧。” 秦在水:“既然是秦问东说的,你去找他。” 朱煊为难:“可这事儿最后是你拍板呀。秦二,我怎么说也算是你半个表弟,何况这项目成了对秦家也有好处,总不能我前面打点好了,你临门一脚把我踹开吧。” 提到秦家,秦在水终于没再回绝,他转向春好,微微低头:“你先上车,在车里等我。” 春好正专心致志偷听呢,被他点到名,下意识站直,“喔。” 她一步一回头地走去车边。 秦在水还和朱煊站在原地,夜色照在他发上,不知是不是在谈工作的缘故,他五官更加严肃,总之,和她印象里那个在西村顶着大太阳,穿白色短袖衬衫的清朗男人不太一样。 春好收回视线,又看见站在后门口的两个小姐姐。 一月的武汉,天黑后就零度了,她们却只穿薄薄一条亮片长裙,即便裹了披肩,看起来也并不保暖。只因朱煊还在和秦在水说话,她们只能在门口吹风候着。 车里,蒋一鸣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朝她招手:“春好小朋友,快上来呀。车里有暖气,外面太冷了。” 春好见是他,拉开后座车门上去。 车里暖烘烘的,她忍不住说:“我已经不是小朋友了。” 蒋一鸣在前边敲电脑,听见这话,微愣一笑:“那是我叫习惯了,毕竟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太小了。” 春好:“那你今年多少岁?” “我?我26。” 大她九岁。春好看向窗外的秦在水,“那……那他呢?” “谁?”蒋一鸣回头,“你问秦教授?” “嗯。”她声若蚊蝇。 “秦老师30了。” 大她十三岁。 春好拿指甲掐着手上发痒的地方,一时没有言语。 她目光落到门口那两个小姐姐身上,又问:“那个男的,是有两个女朋友吗?” 蒋一鸣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朱煊,差点呛住:“呃……可能吧?” 他一头黑线,他跟着秦在水有几年了,二代圈里那些离谱事也听说过,这位朱总喜欢双胞胎,后来可能看一样的脸看腻了,又换成两个不一样的。 但这话怎么能对小孩子说,他打着哈哈混了过去。 不一会儿,秦在水谈完事过来了。 司机下车去给他开车门。 风涌了一道,秦在水坐进来。 他面色不太舒缓:“一鸣,后面西南的项目把朱总名字加上。” 蒋一鸣讶异:“可之前我们不是怀疑朱总财务状况有问题,给划掉了吗?” “你也说了,只是怀疑,没有证据。”秦在水看向窗外,“先把他加回去,钱也照给,其他的后面再说。” “是。” 轿车缓缓启动,司机往酒店前门开。 秦在水没再说话,副驾的蒋一鸣也沉默下去。车内没开灯,静悄悄的,隔绝外面的风吹哨子声。 空气里有他身上还没消散的霜寒气息,以及淡淡的檀木松香味。春好也不知他是在想事情,还是在出神。 车绕过酒店的雕塑、喷泉,来到前面走红毯的地方。 第29章 光影辉煌起来,明星的加入,让慈善晚宴变成了一场盛大的嘉年华。 春好被吸引着看过去。 红毯很长,一直铺到尽头的海报下,粉丝挤在外围,媒体托着长枪短炮,闪光灯仿佛要照亮黑夜。 忽地,外面响起呼声,一个穿白色珍珠抹胸长裙的明星开始走红毯了。 寒风里,她却肤如凝脂,后背裸-露成“v”字,发丝拂过肩头,像一抹从天而降的雪花。她走到一半,红唇微勾,回头冲大家微笑。 春好被这一幕冲击了一下。 她怔愣而遥远地看着那处,眨了眨眼。 秦在水察觉到她的动静:“看什么呢?” 春好趴在五彩斑斓的车窗上:“那个人好漂亮。” 她下意识说,“比刚刚那两个小姐姐还漂亮。比学校里所有人都漂亮。” 秦在水往后看了眼,但车拐出 酒店,红毯看不见了。 车厢又恢复最开始的昏暗。 春好转回头。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神,明明她和这个明星素不相识,偏偏对视的那一瞬,她竟觉得难过。 秦在水手撑在扶手上,他还在想朱煊说的事,余光却逐渐被春好吸引。她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他转过脸,就见她毛茸茸的短发垂着,目光也空茫地落在前方。 可没过几秒,她又“噌”一下坐起来,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自己拉回现实。 秦在水微一挑眉。 春好想起还没做完的工作,抬眸,对上他视线:“秦在水,你能送我去趟白沙洲吗?我得把签了字的货单送回去。” 他点头:“行。” - 夜晚江风涌动。 车停在大市场门口。 这一块儿夜景萧条,也算是房价洼地了。从大门往里望,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商铺还亮着灯,人影寂寂,店家在里面点账。 春好拿上包:“我自己进去就行。” 可刚推门,脚沾上地,就见秦在水那边的车门也开了。 他道:“太黑了,我陪你去。” 说着,手里关上门。 春好没有拒绝。 门卫已经下班了,闸机是关的。 春好把棉袄往上拉了拉,跷腿跨过半人高的挡板。 秦在水看见她这熟稔得不行的、越狱一般的操作:“……” 他面色不自然起来:“我也要跨吗?” “你不用,我给你开。”她大手一挥,跑到门亭边,熟稔至极地踏上路牙子,拉开玻璃,在里面摸了摸,摁了个开关。 挡板吱呀开了。 她跳下来,利落地把头发拨去耳后:“进来吧。” “对了。这里水坑多,溅裤子上就麻烦了。”春好感觉他那裤子看起来挺贵的。 秦在水依言答应:“好。” 大市场里光线稀疏,老式带罩路灯绑在电线杆上,洒下模糊的琥珀一样的光影。 经过一路的平复,春好心里那点落差早已抛去脑后。 她走几步蹦跶一下,想起一会儿就能结工钱了,她嘴角微扬,背影也轻快起来。 秦在水落后她几步看着,稍感意外,尽管他不知她刚刚因什么而难过,但这姑娘前一秒还垂头丧气的,这时又满血复活了。 “你快点呀。”春好在前面的灯下回头,路灯将她拉长,像一只风里飘摇成长的小树苗,“前面得绕好几个弯,你别跟丢了。” 秦在水牵牵嘴角,他跟上她:“来了。” 又回到酒水专卖店前。 陶姐还在里面清货,灯光照亮一隅,卷帘已经放下二分之一,是要关门的征兆。 春好感觉这卷帘好像比自己身高还要低,她有些犹豫:“里面挺乱的,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没事。” 秦在水说着,跟着她弯腰进去,他站在一边,也不打扰,只目光打量里面的物件。 陶姐抬头:“小好回来啦。” 春好走到柜台前,把包里签了字的运货单拿出来。 陶姐接过来检查,边问:“听说今天你在酒店那边出了事啊,连警察都来了?” 春好一愣:“陶姐你怎么知道的?” 她当时死都不愿给陶姐打电话就是怕她知道了会扣工钱。 陶姐:“酒店的副总给我打电话了。”她责怪道,“好惊险哟,说送过去的酒都摔坏了,你还差点受伤。还好不用赔钱。你说你跟客户犟么子,也不怕真出事……” 春好回头瞅眼秦在水,他还站在门口,眸色清黑,正看着她。 春好有些窘,她被上级训了,还是当着他的面。她觉得他肯定听见这些话了。 “对了,我给你找了几个散活,你下午不是说缺钱……”陶姐说完,又讲起她缺钱的事。 “陶姐!”春好赶紧打断,秦在水还在这呢,她可不想他知道,“我们……我们明天再聊这个。” 陶姐也不多说,从抽屉里给她数了工钱,“两点到八点,六个小时,九十块,钱拿好啊。” “诶。”春好接过。 两人原路返回。 周边一些店灯已经灭了,视线更加昏暗,春好从包里掏出小手电,照亮两人前面的路。 她仍旧开心,只因工作结束,并拿到了相应的报酬。 秦在水:“你经常在这打工?” “对。”春好点头。 “你缺钱?”他问。 “不、不缺啊。”她含糊道。 秦在水眼风扫过来:“那你来这工作?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不会再打工了?” 春好脚步磕了一下,就知道逃不过问话:“是答应过你。但……” 她抬头望望夜空,因为食言,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我感觉我就算真辞掉工作,过不了几天,还是会来找活干的。” 秦在水瞧她一眼,她这次倒说的实话。 他又环视一圈大市场,黑黢黢的,是白日喧嚣后的寂静:“你每天都来这儿?” “怎么可能每天。我还要上课的。”春好盯着前面被手电筒照亮的路,“上课的时候一周来一次,放假就每天来。” 秦在水蹙眉:“你又要上学,又要打工,不辛苦么?” “辛苦……”春好念出这两个字,摇摇头,“再辛苦也比从前好呀。” 她安静少许,瘦削的肩膀塌了些,但又支棱起来:“可能,人总有一段时间是辛苦的吧?以后就好了。” 她说着,不知是什么驱使,忽地问:“秦在水,你不辛苦么?” 她侧头看向他,目光竟有些清滢,像装了什么东西。 秦在水看着她的眼睛,有一会儿没作声。 风儿静默冰凉。 良久,他挪开视线,抬抬下巴:“这儿打工安全么?” “安全的。今天在酒店是意外,我平常也就搬搬东西,然后跟着司机满城跑,还能看风景。这里很规范,有政府管,工人多、活儿也多。” 她话赶话的,本意是想他放心,但说着说着,春好更感觉自己在自爆。 因为从他的角度,她似乎更像一个拿着他资助不好好学习,贪财好玩的人。 “不过我也有努力学习的!” 她举着手电筒“嗖”一下跳到他面前。 秦在水被她弄得脚步一顿。 “我没耽误过上课,都是周末写完作业才来。”她还在解释。 她手里手电筒的光源晃来晃去,从下往上,照出她脸蛋的轮廓。小姑娘眼睛圆溜,黑发也被照亮,衬得她更像一只闪闪发光的小水母。 还是成精了会笑会闹、咋咋呼呼说人话的那种。 秦在水看了她一会儿,忽而伸手攥住她小臂,带着她把手电筒挪开。 她的脸重回黑暗,只有眼底晶莹。 她看着同在黑暗的他,心突地一缩,眨巴眨巴眼。 大市场里太安静了,只有他们两人,连马路的声音都听不见。 秦在水还捉着她的手。 春好有些腿软。 “别拿光乱晃,照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伤眼睛。”他说着,终于松了手,还顺带拿走了她手里的手电筒,往前走去,“走吧,时候不早了。” 春好手里空掉,胸腔却还在震颤,她目光往前,落到他挺拔的后颈上。 这一晚,他牵了她三次了。 明明不带任何意义,她却惊涛骇浪,大气不敢出。 秦在水走出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他在前面回头。 她一激灵,赶紧跟上他,心里只有一个疑问——她人不人鬼不鬼吗? 那她在他心里是什么? 春好不知道。 - 再次上车、下车,终于到了学校。 春好还没推开车门,就已经从车窗里看见校门口的黄诗吟和许驰,甚至还有学校的门卫。 他们俩都拿着手机,正和门卫说着什么。 车停稳,春好立马下去了。 第30章 黄诗吟最先看见她,微微一愣, 跑过来:“好好!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很担心:“吓死我了!你还没手机,我完全联系不上你。” 许驰也跟来,他还穿着白天那个米其林轮胎的羽绒服,一脸没好气:“你再迟回来一点,我都要以为你被人贩子拐走了。” 秦在水从他那头下车,听见这话,抬眸往声源处瞧了眼。 他阖上车门,走过去。 春好理亏,道歉说:“没被拐走,遇到点小麻烦,但已经解决了。让你们担心了。” 许驰撇撇嘴,他心里的气还没撒完,正想冷嘲热讽一番,却瞧见了她身后的秦在水。 “……”他猛地一怔,面色僵硬起来。 黄诗吟还在和春好说话:“你下次要是不能按时回来,记得找地方给我打电话。” 春好赶紧答应:“嗯!” “哦对了,”她迫不及待和她说,“我下午去补课的时候给你问了学费的事……” “诗吟!”春好连忙出声制止。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要在秦在水面前揭她的台。 “我还没讲完呢——”黄诗吟反过来打断她,“那个老师说,学员推荐是可以拿回扣的,有五百呢!我全给你。你再去讲讲价,兴许只要两千多就能去补课了。” 她倒豆子似的全说完了。 春好:“……” 黄诗吟晃她肩:“好好?好不好呀?” 春好被她摇得晕晕乎乎,不知该点头摇头。 秦在水听完这话,出声:“春好。” 黄诗吟一愣,松掉她肩膀,她回头看看秦在水,又看看春好,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话说快了:“……” 秦在水对他们微微一笑:“抱歉,我还有些话要和她说。” 而后他扫了眼春好,“你来。” 许驰蹙眉:“好好……” 黄诗吟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许驰被她打断,不太高兴:“你干嘛?” 黄诗吟则不接他眼神。 秦在水走回车边,他身影寻常,手抄在大衣兜里等她。 春好放弃挣扎,耷拉着头过去了。 秦在水看了她一会儿,拉开车门拎出她的东西:“包也能忘?” 春好接过:“刚刚下车太着急了。” “想去补课?没听你提过。”他说。 春好不知怎么答。 她当然知道只要自己开口他一定会出钱,可……可他又不是她的提款机。哪有受人资助,还吃了碗里看锅里的? “补课又不在资助的项目里。你明明只负责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声音越说越小。 秦在水扯扯嘴角:“你这一天赚几十块的,准备攒到明年去?” 春好一听,赶紧证明:“不用到明年的。一天一百,半个月就够了,我还是有点存款的。就是时间上来不及,那时候寒假补习班已经过半了……” 她还给他算起账来了。 秦在水愣了一愣,发现她是真听不懂反话。 他语气微沉:“春好。” 春好还拨着指头算钱呢,被他打断,抬起头看向他:“啊?” 这里已经不是白沙洲,路灯密集而明亮,两人对视几乎毫无阻挡。他眉眼依旧干净,目光里却满是懵懂青涩的她。 秦在水有些匪夷所思。 他还准备说什么,但想起她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他力度尽失,没说出口。 车另一边,蒋一鸣探出头:“秦老师,我们得回酒店了,您忘了,晚上还有个院里的电话会呢。” 秦在水往后:“知道了。” 春好明白他要走,也不算账了,乖乖闭上嘴,略显拘谨地把手插进口袋里。 秦在水拉开车门,一手扶住,身体再次转过来:“你补习班什么时候报名?” “诶?”春好眼皮一跳,几分意料之外。 车里的暖气溢出来,丝丝缠绕在她身上。 秦在水却问:“还记得我的电话吗?” “记得。”她小鸡啄米点头。 他脸色松缓了些:“明天早上起床后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接、接我?”春好肩膀一激,不懂他要做什么。 “你就当,原本就是我想把你送去上补习班。” 秦在水说着,抬头看了眼天空,而后目光转向她,背对着夜色与灯光:“只是我们恰好想到了一块儿,这样总行了?” 第21章 春落“我听她的。她说什么是什么。”…… 秦在水坐进车里,春好望着轿车尾灯,返回校门口。 她心还在缓缓跳动。 许驰看她走回来,几步一回头的,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他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好啊,有人去接你也不提前和我们说是吧?” 春好把手里的包挂上肩膀,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今天确实是意外。” 许驰呵一声:“意外地遇到了你的资助人是吗?” 黄诗吟赶紧拽了下他衣服。 春好睁大眼:“你少阴阳怪气。” 许驰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更气,也不知是气她还是气自己,或者是气那个从一开始,出现一次他就输掉一次的秦在水。 他拉过黄诗吟:“诗吟两三个小时前给我打电话说你没回来,大晚上的,你知不知道我……”他说到一半,停住,改口,“我们真的很担心!” 黄诗吟被许驰拽着,她夹在他们两个之间,完全说不了话。 春好知道自己让他们担心了,她没反驳,只说:“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没想到会弄那么迟。我保证没下次。” 黄诗吟立刻打圆场:“没事没事,平安回来就好。” 许驰:“谁信你保证!” 他总是嘴巴比脑子还快,话出口才觉不妥。 春好一炸:“你吃炮仗了?好好说话。” 许驰被她这声弄得清醒了些,但又瞪大眼,不可置信:“你才吃炮仗!拜托,春好,你脾气可比我臭多了,我连晚饭都没吃就赶过来找你诶!结果呢?” “我刚不道歉了?”春好蹙眉,不明白他到底在撒什么气。 许驰气得发晕:“你,我……”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丢脸,一下咬住唇。 他知道他气的不是联系不上她,也不是她回来太晚,而是自己一通着急,最后却看见她从秦在水车上下来。 黄诗吟看他俩又要吵起来,她赶忙牵上春好的手:“好好我们回宿舍吧,外面好冷,我要冻死了。”她下面穿的毛呢百褶裙和长靴,除了时髦显腿长,没有多少保暖功效。 许驰被打断,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索性转身:“算了,你和诗吟回宿舍吧。我走了。” 春好冲他背影喊:“你去哪啊?” 许驰回头一字一句:“你少管!小、短、发。” 春好一激,指着他的方向:“诗吟,你看他——” 她仿佛告状:“他还说我脾气臭,到底谁脾气臭啊。” “好啦好啦,我们回宿舍回宿舍。” 黄诗吟一边把她往校门里拽,一边又去看路边走远的许驰,少年身高高挑,在路灯树影下很快看不见了。 春好和黄诗吟两人进了学校。 今天学校正式放假,除了高三的学生,学校已基本上空了。 路灯孤独地给树木打上光,操场还是亮的,有人在迎风夜跑。 冬夜的校园安静而清寒。 春好捏捏黄诗吟的手:“诗吟,对不起啊,你是不是很着急,等了我很久。” “还好啦。”黄诗吟一把挽住她胳膊,两人贴着在风里行走,“主要是你平常六点就回来了,这次九点还没回,我怕你遇到危险,就先给许驰打了电话。他本来在和他们班同学唱k,听见你没回来马上就过来了,还准备喊上家里司机,要去白沙洲找你呢。” 春好听完这话,她有些内疚,却也苦恼:“我没想和他吵,可我道一句歉他怼一句。” 她皱起眉头,“他今天到底怎么了?明明平常都很好的,但每次过段时间就要这么发通脾气,像个定时炸弹一样。” 黄诗吟没接话,心口却几分麻木。 她当然知道许驰为什么生气。毕竟他和自己一样,默默喜欢一个人却不能说罢了。 而且还是这种,年深日久的三角关系。 “诗吟?”春好挥挥手,“你想什么呢?” “没有。”黄诗吟对她一笑。 她只是忽然有些羡慕她,羡慕她一直都是许驰心里的第一位。 而自己唯一的私心,仅仅是保持沉默,不戳破、不助攻,沉默地希望这样朦胧而稳固的夜晚再长一点而已。 于是,她避重就轻:“许驰不一直是大少爷脾气?过几天又自己好了。这些年不都这样嘛。” 春好没多想,点点头:“也对。” 第31章 两人走回宿舍。 宿舍已经空掉了,室友们各自回家,只剩她们两个。 春好摁亮台灯,她先把今天打工的钱拿出来放进抽屉里。 她抽屉用把小锁锁着在,里面是秦在水所有的回信,她都放在一个铁皮盒子里。 除了回信,还有一个放钱的黄色信封,她打工的钱,还有上次秦在水压到她书里的钞票都在里面,一共有两千多。 春好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存这笔钱。 可能是安全感,亦或是别的。 本来她想拿这钱去补课的。但现在好像也用不上了。 出神间,她无意识从一旁抽出一张崭新的信纸。 自从初中那次失联后,她渐渐不再寄信了,可几年保持下来写信的习惯还在。 “你们又开始互相写情书了?”黄诗吟好奇地凑过来。 春好差点噎住:“什么情书?是信。不对,也不是信。现在都打电话的。” “那你倒是打呀。”她拿肩撞撞她,笑说,“一个月前是谁抱着我喊‘诗吟我终于有他电话了’的?” “……”春好摸摸鼻子,有些羞涩,“我、我明天就打。” 黄诗吟不信:“你哪次打过?” “真的。”她看着桌面上洁白的信纸,轻声,“他交代的,要我明天早上给他打电话,他来接我。应该是带我去补习班报名的吧?” 黄诗吟眼睛大亮:“是嘛!所以你们是有新进展了?” 春好被她夸张的语气弄得心尖儿一颤,她手指微握,回想起昨天在白沙洲。光圈照亮脚下,他们安静地走在深蓝荒凉的夜色里;他抓着她手移开手电筒,黑暗下,他的眼底却清漾如昔。 那一幕深深印在她脑海。 “诗吟,”春好忽然指了指自己,“我人不人鬼不鬼吗?” “啊?谁说你的?我去骂他!”黄诗吟一哼,抱住她,“我们好好那么可爱,鬼也是可爱鬼。” 春好抿唇直笑,觉得她对自己的滤镜有十个啤酒瓶底那么厚。 正打闹着,黄诗吟的手机响了。是她妈妈。 她面色一白:“我去接电话。” 她跑去了洗手间,深吸口气接起来。 “怎么又这么迟才接电话?你在搞什么?是不是又跑出去瞎玩了?” “没有,我在宿舍里头写卷子。”她说。 “写卷子你接那么迟。” 黄诗吟没出声。 “不要以为你离我几百公里远我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可是跟你几个科任老师都通了电话的,你这次期末还是有几道大题做不出来,你自己多找找原因,不要每次都要我来说。” 黄诗吟安静等母亲说完,忽而问:“妈,我过年不回家了么?我想回家几天……” “回什么回,一来一回不要时间?”她妈妈打断说,“你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就是要趁别人放假的时候多学一点,超过别人,不要总想着化妆穿衣服,女生打扮得花枝招展搞什么?我是会时不时给你打电话监督你的。” 春好坐在自己座位上,看着卫生间的方向,似乎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担忧地走过去,却又不好敲门。她知道黄诗吟每次接她妈妈的电话都要难过好一阵。 旁边阳台的窗户是开的,冷风吹进来,她过去关上。 一回头,黄诗吟走了出来,捏着手机,整个人都失去了光泽。 “诗吟……”春好出声喊她。 她却挤了个笑:“好好,你明天不是去报名嘛。记得说是我推荐的,老师会给你优惠的。等他们把推荐费给我了,我再都给你。” 春好摇头:“没事的,这个不要紧。”她走过去摸摸她后背,“你有没有好一些啊?” 她说:“我去走廊透透气。你继续写你的东西吧。” 春好看着她出去了。 - 第二天一早,春好起床洗漱。 她对着镜子认认真真梳头,把头发梳得一点打结都没有。 冬天的晨曦从楼道窗户斜射进来,不由分说洒下一大把,一方方阳光金灿如水,连玻璃也晴朗辉煌。 她走到外面的走廊公用电话边给秦在水打电话。 春好有些紧张,她把手里的虚汗在衣服上摩擦了好几遍,才挨个摁下那串号码。 嘟嘟声后,接电话的是蒋一鸣。 春好一愣。 蒋一鸣说秦老师还在开早会,私人电话在他这里。 他说:“车已经去学校接你了,二十分钟后在校门口上车就行。” 春好“噢”一声,“好。” 电话挂断了。 春好把话筒挂回去。她还以为会是秦在水接电话呢,难为她刚刚对着空气排练了好几遍的“秦在水,早上好呀”。 春好想起方才刷牙时对着镜子说话微笑的自己,脸上发热,觉自己简直有够自作多情的。 她抖一下鸡皮疙瘩,受不了地回宿舍了。 宿舍里,黄诗吟还没起,她昨晚辗转反侧到很晚,也不知是不是失眠了。 春好从自己屉子里拿出两个旺旺仙贝放到她桌上,收拾好背包,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放假后的校园空旷安静,空气里有股冰凉的泥土草木香。 她深吸口空气,踮踮脚,心中隐隐雀跃。 校门口的流动小摊贩还在,她过去买了两块钱的糯米包油条。 还没来得及吃,黑色轿车停在了她前面,是昨天坐过的那一辆。 春好只好把糯米包油条往兜里一揣,上车了。 司机载着她开回酒店。 春好觉得这路有些眼熟,到地方才反应过来,是昨天她来搬货的那个酒店。 地上慈善晚宴的红毯还没来得及收,车轮直直压过那条光鲜亮丽的毯子,停在了酒店门口。 春好兜里还揣着糯米包油条呢,又不好意思在车里吃,她和司机说了声,推门下去站在花坛喷泉边吃早餐。 白日的酒店竹影簌簌,喷泉水声潺潺,没了夜里五颜六色的打光,倒显得幽静雅致起来。 她躲着冷风,边搓着手上冻伤的地方,边一口一口吃着东西。 不一会儿,酒店里传来动静,几个西装革履的人陆续出来。 锃亮的皮鞋里,她意外看见一双鲜红的长靴高跟,鞋跟细细长长,被西裤皮鞋围着,像圆规一样。 春好下意识抬头,却只看见那人的墨镜和口罩,海藻一样的黑发迎风飞舞,临上车前,她忽然停住,往中间秦在水的车上扫了一眼,而后目光又有预感似的,往春好的方向落了下。 辜小玥视线划过,上车了。 春好却捧着在风里啃了一半的糯米包油条,短发飘扬,有些怔神。 她目送着她的保姆车开走。 春好不确定这个是不是昨晚自己看见的那个很漂亮的明星,捂得太严实,她没法分辨。 春好心里猜测着,又咬下一口糯米,头发搔到鼻子:“阿嚏!” 她打着喷嚏,整个人都往前倾了一下。 忽地,肩膀被人轻拍。 她微愣,回头,看见一身清正的秦在水,他也是西装领带,外搭的大衣却平添了几分寻常与温和。 他手落进口袋,莞尔:“怎么站这儿吹风?” 天空云层散开,阳光落下来了,竹影浮动、喷泉汩汩,世界都闪亮几分。 春好刚好看见他的喉结和薄唇,那唇形是弯着的,往上,则是他含笑的眼睛。 春好莫名被这个笑容击中,她瞬间看去四周,就这么晃了一圈后又转回来。 秦在水则瞅着她,不明白她在那自顾晃悠什么。 “……”春好指指手里,掩饰说,“我在吃东西,怕车里吃有味道,不太好。” 她说完,却见秦在水视线还定在自己脸上,她怕暴露什么,抿住唇。 秦在水却说:“有纸巾吗?” “有啊。”春好答,她以为他要,便从兜里拿出一叠卷筒纸,选了最平整的两张递给他。 “不是我,”他淡笑,上前一步,手从兜里拿出来虚虚一指,“是你嘴角。” 阴影逼近,是他身上幽微的香气,伴随着阳光。 春好开始缺氧,她匆忙擦嘴。 “另一边。”秦在水说。 她又慌忙且听指令地去擦另一侧,拿下来一看,是糯米包油条里的肉松馅:“抱歉……” 他身影这才退开了,“走吧,带你去报名。你看上的那个补习机构知道地址吗?” “知道。”春好攥着纸巾点头。 秦在水拉开后座车门,抬抬下巴示意她坐进去:“行,你给司机指路。” - 黄诗吟给的地址在武大边,一个写字楼广场,下面是购物商圈,高层则是办公楼和各式各样的补课机构。 十点,电梯里人流如织,初高中生居多,背着各种机构发的细绳小布包,红橙黄绿的,奥数英语、名师升学……一部电梯仿佛囊括了一个人十八岁前所有的路。 第32章 春好和秦在水上了十六楼,一个很有名的补习机构。 “确定是这个?”秦在水问。 “诗吟说是。”春好点头 有人微笑着过来,将他们带到窗边的沙发上,又给他们端来茶水和零食。 春好坐去里面,秦在水坐到她身侧。他拿起纸杯喝了一口,才将余下一杯递给她。 春好接过,两人指尖相触:“……谢谢”。 秦在水瞥她一眼,移开目光,去听对面的老师介绍课程。 那老师也很会看人下菜碟,见秦在水气质谈吐皆非寻常,便使劲介绍最贵最有噱头的那一档,全科费用是6899。 秦在水也不讲价,准备刷卡付钱。 春好还小口喝着水,回味刚刚指尖的温暖,一转头听见这话,她嘴巴吓成一个“o”,瞬间扑过去,死死揪住秦在水递卡的手臂。 “不行不行!”她着急,怕他被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卡,“不是6899,我不报全科,就报3500那一档。” 老师不想到嘴的业绩飞了:“小孩子还是听大人的吧?” 春好却拽着他袖子:“不行,你听我的。” 秦在水微讶,低头,对上她急切而晶莹的眼光。 她说:“我真不报全科。” 秦在水便重新看向老师,礼貌一笑:“我听她的。她说什么是什么。” 春好松口气,手上也放开他的衣袖。 她看见他那袖子都被自己拽出一个小山丘,心下微窘,赶忙给他捋平整。 秦在水:“我自己来。” 说着,他抻了抻袖口,随意抚一道,布料平坦下去了。 老师见推销不成,热情消退:“那就三千五,您这边来付钱吧。” 春好仍觉不对:“可你们不是说有优惠吗?外面立牌还写着三千减三百呢。我是我朋友推荐过来的,朋友推荐也有优惠的。” 老师有些尴尬,给她看宣传单子:“同学,三百付钱的时候会自动扣除。朋友推荐的优惠属于回扣,不算在学费里,您付学费后,回扣会返给您朋友的。” 春好抓着那张宣传单来回仔细看了一遍,五百的回扣,三百的优惠,算下来也就两千七。 她再度确认一遍,觉得没问题才把宣传单双手递还给老师。 刚刚那股匪气褪去,她人又回到一开始乖巧安静的模样。 秦在水一直瞧着她,嘴角弯着:“现在可以付钱了?” 春好点头:“现在可以了。” 老师起身带路,秦在水过去了。 可走到一半,他又折回来。 他走得很快,来到她跟前时,甚至有风落在她睫毛上。 秦在水微俯身,低低道:“我卡呢?” 他说着,那股幽微的檀木香也伴随鼻息钻进她脖颈。 春好眼皮一抖:“对、对不起!” 她慌忙把兜里的卡掏出来还给她,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 “没事。” 秦在水打断她,接过卡,继续去付钱了。 春好看他的背影,张张嘴,心不由一空。 交完钱开完发票,老师拿来表格让她填。 沙发前的茶几太矮,春好把单子放在腿上写。写字的途中,她几次想抬头看秦在水的脸色,但目光瞥到他硬挺的裤腿,又没勇气继续往上瞄。 秦在水却一直低头看她。 他本是想瞅瞅她写的内容,却无意间瞧见她的手,因为人瘦,她关节清晰而通红,有的地方破皮了,她时不时抓挠一下。 他收回视线,走去一旁给楼下车里的蒋一鸣打了电话。 春好填完表格,她忍不住走去秦在水那边。 秦在水收了手机:“弄完了?走吧。” “嗯。”她还是不敢抬头,目光只落在自己前方的地板上,“老师让我下周一来上课。” “好。时间什么的你自己把控。” 他说着,转身往电梯间走。 春好跟在他身后。 走廊流水似的安静,阳光就这么照在他后背上,像洒了层金箔。 春好跟着他,心里七上八下,毕竟抢他银行卡又忘记还,这确实…… 她咬唇,头一次觉得自己性子是有点野。 “春好。” 秦在水出声。 “……啊?”她抬头,见他已走进电梯,正从里面摁着开门键。 她赶紧进去。 电梯门关,数字下降。 不知是不是过了高峰期的缘故,下楼的电梯竟一路只有他们两个。 春好呼吸困难,她悄悄看了道他的侧脸,男人站在顶灯下,面色成熟而俊朗。 秦在水注意到她的目光,转过来:“嗯?” 她磕巴了一会儿,终于小声说:“我不是故意拿你银行卡的。” 秦在水眉梢微挑。 她解释:“我是怕你被她坑了。哪有你这样的,人家推销两句你就付钱?很容易被骗的。” “我很容易被骗?”秦在水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春好点点头,“对啊。” 说着,她声音又低下去:“我只是忘记还给你,不是想偷你的东西……” “我知道。”秦在水清淡一笑。 同时,他目光也看过来,深黑的眸子里有熟悉的安抚。 “叮”一声,电梯到一楼了。 秦在水提步出去。春好仍跟在他身后。 忽地,他放慢丝脚步,走到她身边:“以后要上补习班,就别天天去白沙洲了,偶尔去一两次还行,别本末倒置,嗯?” 春好明白。 她虽然热衷于赚钱,但也清楚,只有学习才能离他更近一点,离北京更近一点。 他依旧周到,甚至说:“你这么怕我被坑,那就好好学着,看这里值不值当。” “嗯!”春好目光一亮,用力点头。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身边有发传单的人上前递给秦在水一份传单。 秦在水接过,拿在手里随意折了两折。 春好想起来:“对了,推荐不是有回扣嘛。等回扣下来了,我想给你。” “自个儿留着吧。”秦在水牵牵嘴角,拿手里那折成一条的传单虚点了下她额头,“没地儿用就和好朋友去吃饭。这钱给我可就浪费了。” 春好却跟被他点了穴似的,说不出话。 给你怎么会浪费呢,她在心里想。 空气一时静默,两人走到玻璃旋转门前。 外面,车已经停在路口,蒋一鸣正从副驾驶上下来,手里提着个塑料袋似的东西。 他走进来,把袋子递给秦在水。 秦在水却递给了她。 春好一时没反应过来:“给我的?” “冻疮药。”他瞥眼她的手,“女孩子,还是少留疤好些。” 蒋一 鸣也接腔:“是呀,秦老师特地给我打电话要我去买的。” 春好闻言微怔,接了过来,后知后觉:“谢谢。” 秦在水无言一笑,他看着她,却是问:“能自己回学校吗?” 春好:“能,我方向感好着呢。不会迷路。” “那就好。”蒋一鸣说,“我们真得走了,秦老师下午还要去隔壁市县,是专门抽了一上午来陪你的。” 春好心脏一揪,她懵懵抬头:“你后面不回来了吗?” 秦在水:“回来。年后回。” 说着,他提步边往外走。 春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她跟着绕过玻璃门,一直送他到马路车边。 蒋一鸣去给他拉后车门。 春好攥着他给的冻疮药,风吹过,她不知什么驱使,突然上前对他的背影说:“那秦在水我们年后见!” 秦在水听见这声,回头,“行。年后见。” 他目光越过车门,不知是不是笑了一下,“走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车门阖上,他的轮廓被隐在黑色的玻璃后,只能照出她失神的脸庞。 车很快开走了。 春好跟着往前踱了几步。 她明明只有手冻伤,可为什么胸腔也在隐隐作痛发痒? 寒风里,她整个人摇晃而恍惚。 或许是她的灵魂也跟着飘走了吧。春好想。 第22章 春落“有机会我带她来见您。”…… [你寄托于谁也就依赖于谁。这和外界无关,只关乎你的心。] - 周一,春好正式去补习班上课。 她和陶姐讲了自己要去补习的事,说白沙洲后面只能一周去一次了。 她很不好意思,先前还要人家多给她派点活,自己却转眼就食言。陶姐倒没放心上,说只要她来,还是有活干。 这日早,春好和黄诗吟一块儿出发。 两人原不在一个班,黄诗吟是下午尖子班的,不知为何突然转来春好在的基础班。 春好怕她是想陪自己,“你不用管我,你成绩那么好,和我补一个班浪费了。” 第33章 黄诗吟笑:“少自恋。我是觉得跟不上,所以才转来的。” 春好惊叹:“哇,连你都跟不上啊,那里面的人得多厉害啊。” 黄诗吟:“都是大佬,卷c9名校的。” “噢——诶,”春好奇怪,“那你更应该待那儿呀。阿姨不一直想你上清北复交吗?” 黄诗吟脸不红心不跳:“我妈没自知之明,我有。” “……”春好被她逗笑,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八点五十,两人一起踏进教室。 正是学生上座的高峰期。春好在找座位,靠窗的倒数第二排有连着的两座,她和黄诗吟坐去那。 可走着走着,她愈发觉得这个倒数第一排,拿课本盖头睡觉的男生怎么这么眼熟。 她走过去,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开数学书。 许驰被光刺激到,眯着眼爬起来,没好气:“谁啊。” 春好瞪大眼:“你怎么在这儿?” 自上次校门口的吵架后,两人三天没见了。 许驰也意外一瞬,他坐直身,甩头“哼”一声,却又不忘和黄诗吟打招呼:“嗨,诗吟早啊。” 黄诗吟看他因为睡觉而显得乱蓬蓬的头发:“早。” 许驰这才看向春好,往后翘椅子:“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不好意思啊,这就是我的至尊宝座。” 春好面不改色:“成绩差的一般都坐最后一排。” 许驰急眼:“那你坐倒数第二排也好不到哪去!” 春好:“我这就换。” 她回头,可快上课了,其他座位基本被坐满,只剩零星几个空着,没有连着的两个座位了。 黄诗吟也解下书包坐下。 春好:“……” “你换啊,”许驰来劲了,冲她挤眉弄眼嘚瑟,“你换啊你换啊,嗯?怎么不换了小短发?” 春好忍无可忍,把刚刚掀开的数学书一把摁他脸上。 许驰:“……” 春好转身坐下了。 书掉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吹掉灰尘,边吹边说:“怎么又生气了,我都没生气呢。” 春好一听,回头说:“明明从头至尾是你在生气。” “那我不生气了。”许驰冲她咧嘴一笑,“你也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那天回去后,其实也有些后悔,但他依然无法释然。他服软只是想继续和她说说笑笑,而不是认可她喜欢秦在水。 春好翻着课本,把他那天的话报复回去:“谁信你的不生气。” “不是吧,你这也太记仇了。”许驰吐槽,却又无端窃喜她竟记得自己的话。 他拿笔戳她肩,乐呵:“诶,小短发,终于知道自己成绩不行,不去白沙洲,来安心补课了?” 春好肩膀躲开,懒得理他。 他又看向旁边的黄诗吟:“诗吟你不是在尖子班吗?怎么来基础班了?” 他指指春好:“你不会是为了陪她来的基础班吧?” 黄诗吟忙解释:“不是……” 他却又瞬间转向春好:“春好你看看人家,为了陪你从尖子班来基础班诶!” 春好叹气:“你好吵啊。” 许驰一噎,又被她嫌弃了,缩回去自顾揉着脸望窗外。 黄诗吟看他因为春好一句话就百无聊赖,她一时没说话,许久才低声:“真不是别的原因。” 她维持着借口:“是我自己跟不上。” 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她只是想更光明正大地离他近一点,所以稍微利用了一下好朋友来补习的节点而已。 明明没有影响到任何人,可每被问一句,她都会觉得羞耻。 - 快要过年的时候,回扣金下来了。 黄诗吟把钱给她,春好却说:“我们一人一半吧?” 黄诗吟摇头:“我不要。我又不缺钱。” 她家虽不像许驰那样是宜城富豪,但母亲在财政局工作,虽然管得严,但给予她的生活质量并不差。 春好:“那我请你吃饭,我们吃高档一点的。” “好呀!”她眼睛一亮,长时间的学习太压抑了,“要不干脆等年后?等许驰过完年回来,我们一起去。” “行。”春好答应。 除夕那晚,春好和她一起窝在宿舍跨年。 黄诗吟手机放着春晚直播,两人椅子靠在一起,边吃零食边看。 她已经接受被母亲扔在武汉的事实,反正有春好一起。她赌气地不主动和家里人打电话。 一直快到零点。 虽然城市禁鞭,但新年钟声敲响,外面爆竹声还是噼里啪啦炸开。 黄诗吟手机跳出来电,是她妈妈打来的,她动摇一瞬,还是退出视频到走廊上接电话。 春好还在啃手里的旺旺仙贝。 咸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阳台远处有烟花的声音,她趿上拖鞋跑去阳台上看。 可惜她们这栋楼的视野不对,根本看不见什么动静,只有黑黢黢的天空,以及黑黢黢的校园。 春好手肘撑在窗台上。 除夕,团圆的时刻呢。 春好才发现自己离开西村、离开村伯伯,竟有四年多了。她也不再是剃着寸头在田埂里摸爬滚打的春巴子。 可异地求学,西村好像不是她的故乡,可又没地方是她的故乡。 寒风吹来,吹散她哈出的白雾。 她对这种花好月圆的夜晚其实没有多少概念,只是偶尔静处,会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迷茫,她看不清未来的路,也不知自己要往何方去。 她目光涣散几分,回过神,思绪落地,她觉得自己应该也是想打个电话。 可给谁打? 村伯伯? 但她不知道西村村委会的电话,她离开那里的时候村里还没 通电话线呢。 那给秦在水打? 春好心慢慢跳起来。 她回头,诗吟在走廊左边接电话,公共电话在右边。 她有些蠢蠢欲动。 或许是怕被黄诗吟调笑,或许是不想被打扰,她轻手轻脚摸了出去。 春好拿下话筒,忽略自己胸腔的紧张,她挨个摁下号码。 她手心有汗,握着听筒都滑溜溜的。 “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sorry,thenumberyoudailedis……” 春好怔了怔,打不通么? 她失神一瞬,只好把听筒又挂上电话机,回到宿舍。 黄诗吟还在和她妈妈通电话,听声音应该是和母亲和好了。 春好坐回位置上,她抠着手上已经快结痂的伤口,听着外面热闹不已的鞭炮声,又抽出一小袋旺旺仙贝,慢慢吃起来。 - 除夕这晚,秦在水落地北京,司机来接,他直接回了老宅。 北京刚下过雪,地面的雪被几经倾轧,车辙遍布,露出地面原本的颜色。 夜色渐深,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红的黄的灯笼悄悄亮在绿化树上,远处,万家灯火齐明。 宅子在颐和园附近。 老爷子秦震清从集团里退位后就住在这里。 刚踏进门,庭院里倒干净,雪已经扫去角落,堆成亮白的山丘,在夜色里散发着细碎的莹光。 花厅里没人,只剩阿姨在打扫整理。 他父亲继母和大哥应该已吃完年夜饭,各自散场回家了。 有阿姨注意到他,惊讶:“秦先生回来了。” 阿姨上前接过他的大衣和围巾,正要进书房告知老爷子,秦在水拦下:“不必,我自己进去。” 阿姨便拿着他的衣物挂去一旁。 秦在水绕过连廊,庭院竹影绰绰,他立在书房前,敲了两道红木门,而后进去。 老爷子正坐太师椅和自己对弈呢,见是他,哼了一声:“怎的今天愿意回来了?前几年可是好几个电话都请不动你。” 秦在水阖上门进来,“几年不在家过年了,确实不像样儿。” “你来,”秦震清敲了敲桌子,把白子推过去,“陪我下一局。” 秦在水瞧了眼棋盘,顺着残局继续下。 中途,有阿姨进来上了茶水和宵夜的银耳羹,房门一开一阖,除了落子的轻响,再无其他动静。 灯窗下,倒流香袅袅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秦在水脊柱松泛少许,把手里的一捧白子放回去:“输了。还是比不上您。” “不是你输,”老爷子眼神微抬,“你有很多次机会,却不下手。” 他盯着他:“为什么不下手?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 “不敢。”秦在水说,“闲局而已,没必要坏您兴致。” 秦震清拿了拐杖站起来:“我还以为你是这几年事业不顺,被削了锐气。” 秦在水扶他一道:“不会。” 老爷子走到书桌前,道:“也是,你刚承接学校里扶贫研究院项目的时候就遇上那事儿,前年又被扶贫的村民举报。” 他从一旁拿了宣纸铺平:“可有对自己失去信心啊?” 第34章 秦在水淡笑:“没那么严重。您未免太担心我。” 他拿小勺子舀了清水到砚台里,又拿了墨条研磨。 秦震清瞅他:“那怎么搞得几次过年连家也不愿回?” 秦在水:“怕扰您清净,又怕一些事情没着落,给您跌份儿。” 秦震清看着他:“只怕不是吧。” 秦在水不语,只专心研磨。 “你这点随你奶奶,强硬、死板;有时候又随我,温和、理想主义……” 秦在水极细微地挑了道眉:“反了吧,应该是奶奶更温和,您才死板。” 秦震清一瞪:“温和?你奶奶还在的时候,可是天天吵我。” “那是担心您身体。”秦在水牵牵嘴角,“奶奶走后,您烟酒不都好好戒了?” “所以啊,心里头还是要有个爱人。就算是联姻,也有个人陪你不是?即便一开始没感情,慢慢处着不就有感情了?” 秦在水将毛笔蘸好墨递给他。 老爷子瞅他那不反驳的模样,便知他不乐意了,接过笔转了话题:“我听钟栎说,你又亲自资助了一个女孩?” “是。” “这些年,你带出山区的小孩不都统一交给集团的基金会关照么,你亲自资助,有什么说法?” 秦在水没有接话。 秦震清停顿片刻,语重心长:“在水,爷爷让你去基层,是去锻炼,是为了更好回集团接班,不是让你折磨自己的。你很有能力,爷爷知道,但一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秦在水说:“我明白。” 秦震清微叹,这孩子从五岁开始就养在他跟前,品格心性都是一等一,但正因为太出色,导致他自我要求极为严苛,遇上一点误判与意外,容易走不出来。 秦在水看老爷子愁容满面的,淡笑道:“真和那事儿无关。就考察时碰见了,也没多想。那姑娘伶俐,学习也上进,寒假都不休息,想着去补课。” 秦震清意外:“评价这么高?那我得见见。” “有机会我带她来见您。” “罢了,等什么时候有本事考个好大学,我再见一见吧。”秦震清摇头,继续写字,“不过既然都资助了,新年什么的,还是关照一下。” 秦在水:“嗯。年后我去找她。” 后面又陪老爷子聊了会儿。老人家撑不住,很快歇下了。 临近十二点,秦在水准备回自己住处,走出庭院,掏出手机来看。 手机还维持着飞机上的飞行模式,难怪那么安静。 连上信号,未接电话和新年短信一窝蜂涌上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长号码、短号码,密密麻麻翻不到头。 屏幕一暗,钟栎的电话进来:“嘛呢?见过老爷子了?” “刚见完。” “来玩儿啊,今天大伙儿都在,就差你大驾光临了。”钟栎偷偷说,“辜小玥也在呢——哦对,老爷子有没有和你讲联姻的事?” “喂?喂?奇怪,信号不好吗?”钟栎没听见他声音。 秦在水挂了电话。 宅子里大部分灯已经灭了,天空有薄雪飘下来,安静地落在他指尖,抬头,北京的雪夜厚重、沉静,却又能瞧见不远处更深的两山和塔影。 秦在水在廊下站了会儿,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他微微仰头,吐出萦绕在心底的那口气。 一旁,阿姨来递上大衣和围巾,他道谢接过,踏着雪出了宅子。 第23章 春落“秦在水你别跟来!” [人生总有那么几个丢脸时刻,还好,只丢给了他,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 春好这个年过得很顺畅。或许有黄诗吟在的缘故,两人总比一个人过热闹些。 初四,许驰从宜城回来,春好按照约定,拉上他俩去高档餐厅吃饭。她请客。 下午三人在东湖划船,诗吟带了相机,她悄悄拍了许驰,又拍了春好。冬风朦胧,湖面低垂,她还是没忍住,举起镜头一起拍下三人合照。 那是2013年的冬春,百废待兴的十六岁。 初五,补习班复课。 春好满心扑在学习上。除夕那晚短暂的孤独与迷茫也化为一个小点,隐没在稳固而忙碌的轨道里。 只偶尔想起秦在水。 想到他,就想到白沙洲那晚的手电筒,以及那句温和的“年后见”。 春好托着腮看窗外,高楼大厦、蓝天白云,安稳宁静。 快春天了呢。 她心里泛起涟漪。 冻疮药都要擦完了,也不知他这话还作不作数。 不过,最近补习班的人更多了。 新来的人里,春好还瞧见几个同校的。尤其坐第一排的那个,高马尾、卷发短裙长靴,有些眼熟。 黄诗吟说:“顾璇,我们年级的级花。许驰那个国际班的。” 春好点点头,没有在意。 但后面好几次,上课的时候,春好发现坐第一排的顾璇会回头看他们的方向,也不知是在看什么;或者她和诗吟从外面接水,顾璇会坐在她位置上和 许驰说话,可一见她俩回来,又会立刻起身离开,甩她们一个高傲的背影。 好在假期告急。奇怪的氛围很快结束。 - 一直到四月,春好才又见到秦在水。 那天正巧是许驰生日。 冷空气南下,暴雨侵袭,竟有黑云压城之势。 许驰在江边一个私人俱乐部办生日会。黄诗吟很期待,甚至旷掉了白天的补习班,早早过去。 春好则去了白沙洲。她现在学习任务重,不常打工了,只陶姐缺人的时候去搭把手。 五点,她点完货出来,雨幕瓢泼,道路淹得七零八落。 公交等不到,她怕去太迟了不好,套上雨衣,冲进雨里跑去两公里外的地方搭地铁。 到的时候刚好六点半。 那地方在购物中心里,下面是商场,楼上则是大大小小的场子。里头灯光昏昧,白色光圈像太空舱,音乐动感而闪烁;大堂处还有游戏机,再往里则是vip包厢。 她进去的时候像只水鬼,好在里面衣服是干的,只有鞋子湿透了,一踩一泡水。 许驰在大圆形长沙发那,还没走近,春好已经看见了眼熟的面孔。 国际班一半人都来了,光鲜靓丽的,沙发卡座满满当当,另一头礼物堆成山丘。 即便不同班,春好也知道他在学校人气是极高的。 许驰脖子上挂着耳机,在和同学玩牌,边上坐着顾璇,观战的人很多,都在呐喊助威。黄诗吟则坐在沙发边沿,有些没精打采,和早上出发时兴致勃勃的模样全然不同。 许驰瞧见春好,牌都不要了,起身挥手:“好好,这边!” 周边大部分人跟着看过来,见是她,大家安静一秒,继而看了眼顾璇。 顾璇翻个白眼:“瞄我干什么?” “是是是,我们哪敢瞄璇姐。”同学嘻嘻哈哈,目光散开。 春好终于想起在哪见过她。上学期期末出成绩,三人去吃麦当劳,许驰在教学楼等她们的时候边上站了个女生,就是顾璇。 侍应生给春好拿来塑料袋让她放雨衣。 一些人目光诧异,仿佛雨衣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春好道谢,雨衣淋漓,她利落一折,放进袋子里。 许驰把她拉到沙发边:“外面还在下雨?大不大?” 他摸摸后颈,有些内疚,他下午玩嗨了,早知道让司机去接她了。 一旁有人插嘴:“驰哥你安的什么心,问女生大不大。” 许驰拎了桌上的骰子就砸过去:“你有病吧。” 春好没听懂这句,她把包里准备的礼物给他:“给你的生日礼物。” 是一个看谱的小夹子,金色的,很精致,包装在透明盒子里。 许驰眼睛都亮了:“哇,小短发你今天这么上心?” 春好点头。她朋友不多,就他和诗吟一直陪自己,她没机会送他们什么,但若要送,一定送好的。 许驰问,“你想坐哪?” “我和诗吟坐一块就行。”春好把塑料袋塞进书包里,她打过招呼,往黄诗吟边上去了。 侍应生来上了饮料和果盘。 饮料是冰沙,春好没喝,她有点冷,鞋和袜子湿透了,脚像泡在黏腻的冰水里,很不舒服。 她往黄诗吟那挪挪屁股:“诗吟你送的什么礼物?” 黄诗吟没说话。 不远处的许驰正在拆春好送的谱夹,拿出手机拍了照片,一副很宝贝的样子。而自己送的东西,则和其他礼物一起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春好没听见她声音:“嗯?” “……随便送的。”她眼神一躲,低声说。 沙发上笑声此起彼伏,同班还是更熟悉些,即便许驰有意关照,但两人还是会被冷落在外。 春好倒不在意,她只是冻得不行了,准备去卫生间把袜子脱掉。 第35章 可刚进小隔间处理完,外面洗手台传来脚步,有人洗手说话,音色耳熟,好像是国际班的女生—— “那两个外班的什么来头?短头发那个是贫困生吧,我好像在学校贫困名单里见过她。” 顾璇嘲讽:“她贫困生?她寒假还和我在一个机构补课,大几千的学费,贫困生出得起?之前被级部主任没收mp3的也是她吧?我倒看不出她哪贫困了。” 春好一愣。 外面又转了话题—— “还有那个姓黄的,她是不是喜欢许驰?太明显了,下午唱k的时候她一个劲往驰哥那凑,脸上的粉都蹭我身上了,恶心死了。” “你看许驰理她吗?”顾璇补着口红,“许驰喜欢那个短发的还差不多。黄自己心里估计也明白。” 春好怔住,推门的手也停下。 顾璇拨拨头发,无所谓道:“我妈总说许驰对我们家生意有用,要我多追追他。但黄诗吟是真的烦,不是一个班的还天天拉着许驰吃饭,搞得我天天被人看笑话。” “哎呀没事,反正许驰又看不上她……” 两个女生离开了。 春好出去洗手。 她脑子还算清醒,只是脑门嗡嗡的,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袜子,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从卫生间回去,许驰在切蛋糕了。 他抬头找了两下,没找到人,问了黄诗吟一句,诗吟也抬头环视,摇头;许驰失落地撇撇嘴,把第一块给了黄诗吟。 而后他又低头说了什么,黄诗吟惊喜,笑着点了点头。 春好消化着刚刚的信息。 她站定脚步,决定还是等他俩说完话再过去吧。 - 江景在雨幕里幻化成一个个小光圈,迷离梦幻。 秦在水送走几位合作方,重新走回包间。 钟栎站在落地窗前,丝绒窗帘拉开一侧,他抬抬下巴:“诶,这地儿怎么样?谈事儿方便吧?” 秦在水还在想工作的事,没搭理他。 最近西南的产业园项目开始动工,启动资金4.3亿,他手里的明坤资本出钱,北大扶贫研究院坐镇指导。若能成,可以辐射周边的贫困县,带来近千个工作岗位,以及配套的厂房、物流、学校。 钟栎:“就是今天天气不好,尽下雨了。还是北京好。” 秦在水合上笔记本电脑,抬眸瞧眼窗外,天已经黑了,长江黑洞洞的,大桥被灯光照成金色,横跨在江面上。 高层听不见雨声,世界像被水汽抹匀了一样。 “反正你后面还会时不时来武汉待段时间,没事的时候就来玩儿。” “您算了。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他摇头。 “对了,怎么朱煊的公司也在西南的项目里?”钟栎走过来,不太放心,“他来求过你了?” “嗯。” “不看僧面看佛面啊,”钟栎感慨,“他就是吃准你顾及秦家,在你面前怎么都能讨二两肉。他和你大哥是亲表兄弟,和你又不是。” 秦在水翻着桌上剩下的文件,波澜不动:“审计那边在查了。后续我会派人盯。” “行。那我放心了。” 他捞起沙发上的风衣和手机,一副要走的架势。 “你走的?”钟栎说,“不再坐会儿?” “不了。回去睡觉。” 秦在水眉眼很淡,却有明显的倦色。 这两个月事情多,北京武汉西南三边跑,昨夜刚从山区里出来,只在车上睡了几个小时。 门外,蒋一鸣过来,低声说了句:“秦老师,范凤飞要见您。” 钟栎听见这名字“嗬”了一下:“看来睡不了了,乞丐又来要钱了。” 秦在水:“现在?” “对,他在楼下商场一楼。” 钟栎冷笑:“还挺会找,能找到我这儿来。” 蒋一鸣:“他带妹妹来武汉治病,估计是想找您通通医院的关系。但他账户上还有钱,您不见也不碍事。” 秦在水静默片刻:“带他上来吧。我在大堂见他。” …… 春好绕去前面大堂里晃荡。 这大堂是开放式的,不同里面太空舱一样的设计,灯光明亮,靠墙的地方摆了不少游戏机,可惜顾客寥寥,只有音乐安静流淌。 春好手插在兜里,在一排排娃娃机里穿行。粉粉嫩嫩的娃娃封存在玻璃里,金灿灿的,像等待发掘的宝藏。 她感觉自己可以返回了,可回去后她该说些什么呢。 春好有些丧气,明明融入城市那么久了,但她还是不会解决这样的问题。 她把头砸在娃娃机上,心里抓狂,这都什么事儿啊。 忽地,有人拉她衣服。 春好低头,一个半人高、皮肤黝黑的小女孩扯她衣角,看起来也就五六岁。 她口齿不清地指指娃娃机:“姐姐,我也要玩嘞个。” 春好微讶,但她意外的是她的口音,有点像西南山区混杂的方言。 她给她让了位子:“你玩吧。” 她却又拉住她,朝她摊开小手:“姐姐把钱*。” 春好目瞪口呆,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这是在找她要钱吗? 她弯腰手撑着膝盖:“那你有钱吗?有钱就可以玩,没钱就不能玩。” “我没有。你把钱我玩。” “……” 春好转身就走。 “你没把钱不能走。”她死死拉住她。 春好没多少耐心,但又怕她摔倒:“你大人呢?” “我哥在和财神爷要钱。”她指了一个方向。 财神爷? 春好扯扯嘴角。这大人怎么教的,随机在路边讹人是吗? 她心里吐槽,目光却顺着看过去。 熟悉的身影落入眼帘,春好呼吸一停。 她揉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秦在水站在不远处,挺拔的身形刚好嵌在娃娃机的玻璃里。他被玻璃里的灯光笼罩,面上看不清表情,但能看出他在认真听对方说话。 春好往外挪步,看他对面的人。 那是个衣衫洗得发白的青年男生,看起来比她大几岁,春好一眼就明白,这估计也是受他资助的人。 男生说完一长段,秦在水无言片刻,只回了一句话,男生便立刻感恩戴德双手合十拜了拜,转头招呼小女孩;小女孩也放开春好的衣角,跟着离开了。 秦在水眉心微敛,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折返,视线也跟着扫过。 春好脑子一抽,猛地转头想躲,“哐!” 她直直撞上方才的娃娃机,连里面的爪子都被她震得晃了几下。她吃痛地捂住鼻子。 ——“春好?” 清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在水正站在她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 “……” 春好回头,脸刷地热了,不知是为自己蠢得要死的反应,还是为仅仅看见他便过速的心跳。 偌大的大堂安静无声。 灯光在他们中间铺出一条金色的短路。 秦在水看着她,目光微讶。两人就这么对望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春好捱不住这样的对视,她干巴巴伸手挥了下:“那个,秦在水,好巧啊,你也在这儿。” 秦在水眉梢一挑,莫名觉得她这招呼打得不情不愿的。 而她揉着鼻子,眼睛圆润,瘦瘦高高的,短发蓬松凌乱,细看还有点儿可怜。 秦在水觑着她,不知为何,被她这模样逗得短促一笑。 春好不明白他笑什么,但他笑总是好的。他模样好看,笑起来整个人都疏朗,她看着也开心。 只是……她怎么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秦在水清咳一声,主动走近了,面色缓和:“你怎么在这儿?和同学来玩儿?” 他依旧带着少量的儿化音。 春好点头:“嗯……” 她忘记了疼痛,胸腔咚咚的,手重复地揉着鼻子。 “今天外头雨可不小。” “是不小。”她顺着答,手继续揉着。 “一会儿怎么回去?”他问。 “和同学一起回。” 秦在水点点头,似乎没什么可问的了。 他目光收回,瞥过她脚下时又停住。她穿的白色网面鞋,没穿袜子,女孩脚踝清细,刚刚她踩过的地方却有湿漉漉的鞋印,像鞋子打湿了一样。 “来的时候淋雨了?”秦在水看回她眼睛。 “没啊。”她说,“我穿了雨衣的,淋雨的是雨衣,又不是我……” “春好。”秦在水微怔,而后一大步上前拉开她的手。 同时漫上的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檀木气息。 她晕晕乎乎的,也意识到哪不对劲,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左鼻腔一痒,有什么流了下来。 “你流鼻血了。”他说。 “啊?” 春好拿手背碰了碰鼻下,手背顷刻一条红色。 她一吓,更怕弄到他身上,她连连退后;下意识抬起头,希望能少流一点。 第36章 秦在水见状,跟着上前阻止,蹙眉:“别仰头,当心呛到。” 她后脑勺撞上他宽韧的手心,他手挡在她脑后,截住她退后的脚步,也不让她再往后仰。 “带纸巾了?”他问。 “没,在包里呢。”春好只好死死捂住口鼻,她耳根早已血红,头摇得像拨浪鼓。 秦在水拿出手机打电话。 春好明白他是要让人送纸过来,她窘涨着脸阻止:“不用不用!我去厕所洗一下就行!” 说完,她转身就跑。 “诶——” 秦在水一愣,抬手想把她抓回来,但她已一边往里跑一边还不忘扔下一句,“秦在水你别跟来!也别给别人打电话!” 秦在水就这么看着她消失在五光十色的娃娃机里。 手里的电话很快被接通,蒋一鸣:“秦老师,范凤飞送走了,还有其他吩咐吗?” 他张了张口,到底没说流鼻血的事:“没事了。” 正要挂断,秦在水视线又落在前方,她跑开的方向有鞋底踩出的水渍。一串脚印就这么延伸下去。 “一鸣,”秦在水又道,“你去楼下商场买双球鞋,要白色。” “好的秦老师。”蒋一鸣问,“多少码呀?男款还是女款?” “女款。”他说,“35码就行。” “我这就去买。” “还有,车里有个纸袋,你一起拿上来。” “是。” 秦在水挂断了电话。 他手落进兜里,想起她刚刚大喊的那句“秦在水你别跟来!”。 他无视掉这句,提步跟了过去。 第24章 春落她要是也能去北京就好了 [那幽蓝的光影像鬼魅一样刻在他身上,深不见底。] - 春好在卫生间狠狠洗了把脸。 她脸颊绯红。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之前她从没流过鼻血的。 洗手台上有纸巾,她搓成长条塞进鼻子。 春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脸算是丢够了。 她吐气口气,抹掉脸上的水珠,蔫蔫出去。 踏下台阶,抬头,就见秦在水插兜立在走廊的灯带旁等她。 那灯带幽蓝与亮白交叠,白光扑上他面容,幽蓝则爬上他后背,藤蔓似的攀着他。他周围经过的人都被这光照得几分扭曲,他却仍旧清贵翩翩。 春好想到自己竟当着他的面喷鼻血……她觉得自己形象简直碎一地。当然,她以前形象也没好到哪去。 秦在水见她出来,鼻子已经塞了纸团,小脸也洗过,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他问:“好了?” 问的是她鼻血处理好没有。 春好点点头,内心一团浆糊。 “那个,”她开口,指指自己鼻子,“你身上没沾到我的……吧?” 男人摇头。 “那就好。”她拍拍胸口,长舒口气。 秦在水瞧她如释重负的,心想小姑娘总爱惜形象:“春天干燥,正常的。” 春好点头如捣蒜,小嘴叭叭抢答:“对的对的,今天虽然在下雨,但上周天气可热了。太阳也大。一定是天气的原因,一定是!” 秦在水瞅她:“也许是刚那下撞的?” “撞的声儿还挺大。我隔挺远都听见了。”他松泛下肩。 “……” 春好汗颜,不作声了。 秦在水没再笑话她,牵牵嘴角:“走吧。” 说着,他转身往前走去。 那道鬼魅一 样的蓝色光线也终于从他后背离开。他身上干净了。 - 两人绕过走廊,又回到太空舱一样的主场。 现下正是上客的时候,场子里人影涌动。半圆沙发那庆生的热度不减,许驰和诗吟应该也还在。 眼看就要走过去,春好情急,伸手拽住前面的男人。 “能不去那边吗?” 秦在水:“嗯?” 她紧张地往那头瞧:“我同学在那边。” “怕同学看见我?”他问。 “当然不是!” 春好震惊回头,不知他为何这么想。 她声音用力,目光更急:“我怎么会?” 秦在水看见她一秒抬头的、清滢的眼睛,一时竟被她这视线弄得忘了要说什么。 他颔首:“那我们坐别处。” 说着他重新提步,却又被牵绊住。 低头,她竟还抓着他衣服在。 春好回过神,顷刻撤手,脸颊烧红:“对、对不起!” 秦在水没在意,只嘴角微动,调转方向走去吧台。 吧台边没人,与半圆沙发那隔了个唱台,侍应生来来去去。 “坐这儿?”秦在水拉开高脚凳,回头看她。 春好落后他四五步,听见这声,小跑跟上来。 她踩着横杆坐好,手心还发着热,仿佛指尖抓握的他衣物的触感还没消失。 秦在水确认她坐稳了,自己才坐去她身边。 手机里,蒋一鸣给他发来图片,问这一双行不行。 秦在水再度瞥眼她的鞋子,确认版型样式都差不多,他回了可以。 吧台里酒保过来了,询问他们要喝点什么。 秦在水收起手机,转向春好,她头发长了些,刘海盖住眉毛,眼睛却望着虚空。玲珑剔透的光线里,她有种难以判断的怅然。 不一会儿,她又回头,偷瞧一眼半圆沙发那同学们的动静。 秦在水也跟着看去一眼,那头人多,吵吵闹闹的,都是和她一般大的少男少女。 他瞧她眼巴巴的,也没打扰,只向酒保要了一杯热牛奶。 一支玻璃杯很快被放在眼前。杯沿嵌了一快柠檬片,奶泡很满,上面巧克力粉撒出小熊的模样。 “给我的?”春好抬头。 秦在水:“和朋友闹矛盾了?” “……没啊。”她摇头,有些没精打采。 “那是?” 春好张了张嘴,她是想说些什么的。 可她说不出来,也不能说。因为这个三角关系的源头似乎是自己。 可她…… 可她不也日日夜夜、疼痛难言地喜欢着一个人吗? “我能不说吗?”春好捏住拳,声音很低。 秦在水便不再问。 他本来也不怎么干涉小孩儿的私生活。他只是挺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她这么为难,都躲着不愿见人了。 秦在水看了会儿她毛茸茸的脑袋。 “在学校里过得不开心?”他还是出声。 “不呀。”春好轻哼,“我每天都是要过得很开心的。” 她说的颇为认真,甚至有些故作轻松,只是她这表情看起来不像开心的样子。 秦在水笑了:“那你倒是说说,是怎么过得开心的?” 春好卡壳,她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这么没眼力见,还刨根问底了。 “你其他事儿我不问,问一下校园生活总可以?”他散漫提醒,“我可是你资助人。” 春好:“……” 他亮出身份,她也没法忤逆了。 “就上课啊,做操、吃饭、写作业;很枯燥,也很无聊……” 她说着说着,抬起头,澄黄的射灯落在她瓷白的小脸上,像上了一层柔软的釉。 她没声了。 秦在水瞧向她。 空气安静片刻,春好忽而低声:“秦在水,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觉得无聊?” “怎么。” “因为这样显得我很差劲。”她莫名颓然,“而且听起来也像在浪费你资助的钱。” 秦在水深深瞧她一眼。看来她今儿是真心情不好,一股脑地自我怀疑了。 “浪费资助的钱。”秦在水安静地重复这句话,“你好像很在意这个?” 春好微愣,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自己也弄不明白:“我记得新闻里那些被资助的学生都没有我这样的,他们都好用功、好会解决问题。可我……” 春好说着,再次摇了摇头。 其实刚刚在卫生间听到顾璇说的那些话后,她就不太安定。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意,但还是为三个人的友谊感到担忧;她知道自己应该好好学习,可惜她能力不够,只能在中上游徘徊;她也知道自己受他资助,应该活泼开朗、改变命运,可她每天都很想他,也每天都很沉默。 她总做不到自己应该成为的形象。 “我做得不好,所以感觉……这个钱在我身上浪费了。” 秦在水看见女孩儿的睫毛,是微翘的,光影落在上面,会有极细微的弧光。 他有一会儿没作声。 “可春好,我资助你的初衷不是这个。” 他说着,扫一眼周围闹哄哄的场子。 其实城市的很多地方也像极了山区,比如这夜场,密集的人影面孔似山背,封闭的穹顶灯光似星空。 “初衷?”春好眨眨眼,她是第二次从他嘴里听见这个词。 第37章 秦在水轻声:“你一路从西村到宜城,又到武汉,你成长得这样好、变化这样大。为什么会觉得是浪费?” 春好怔住,她抬起头;而他也转过来,两人目光相对。 但他很平静,甚至平静里还有少许冷静:“我不认可你这种想法。很多事不是唯结果论的。若硬要我说一个标准,那你自己就是资助意义的本身。而不是其他。” 春好瞳孔微动,她微张着口,眼里闪过光芒。 她内心杂乱散了,却还有疑问:“可我能从西村出来,去宜城,甚至来武汉,不都是你安排的嘛?我自己哪有能力……” “宜城是我选的。但武汉……”他沉吟几分,“难道不是因为你中考分数高?” 男人动动嘴角,也觉得有些好笑了,“能去更好的学校,为什么要留在本地?” “……”春好脸一热。 她有点被自己蠢到,可嘴角却弯起来,心跳轻快。 秦在水低声:“怎么书还越读越傻了。” 他转过来,灯光下,他五官很深,眼睛却清如潭水;因为说话,他身体往她这边压低,微暗的视野,那抹熟悉的檀香也萦绕鼻尖。 场内主灯光一下变换,音乐响起,打断他们这边的氛围。 光线集中到中央的唱台上。 七点半,驻唱活动开始了。 春好身体发软,她掐着手强迫自己去看台上,怕露出什么破绽。 秦在水见她转去前方,以为她是要看节目,目光也顺着看去。 前面,主持人上了唱台,开篇祝贺某位公子生日快乐:“今天开场曲目由我们这位寿星公子为大家亲自弹唱!” 台下欢呼一片。 追光灯照到半圆沙发那,照亮一张张年轻的脸庞。 这边的许驰寻找无果,挤到黄诗吟身边:“好好呢?” 黄诗吟摇头:“我没看见她,她去卫生间了,但好像一直没回来。” “……”许驰脸色微沉,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有男生起哄,给他把吉他抱过来:“驰哥,还唱不唱啊,我们都等着呢!” 他接过吉他,挂到身前。 可过两秒,他又脱下,决定:“我不唱了。” 黄诗吟劝他:“唱吧,你班上同学都在呢……而且主持人都报完幕了。” 国际班的同学也聚过来,有人说:“璇姐,你劝劝驰哥,大家都盼着听寿星唱歌呢。” 顾璇还没开口,许驰冷声打断:“场子都是我包的,我临时不唱了能怎样?” 班上同学安静了,顾璇脸色也僵硬。 “我去找人。”他转身就走。 走出两步,他又回来,一把 拽过黄诗吟的胳膊:“你跟我一起去!” 黄诗吟心脏惊跳,没反应过来:“哎?” 身后同学又炸开了锅。 “哟哟哟!” “驰哥你到底喜欢谁啊!能不能给个准话?” ——台上有人上场了,不是许驰。 春好心跳平息。她收回目光。 秦在水抬抬下巴:“过生的是你同学?” “嗯。”前面的话题终于揭过,春好松口气,点头,“他和我一起从初中升上来的。” “宜城的?” “对呀,你忘啦,去年你还请我们吃过饭呢。” 秦在水在脑海里搜寻一秒,却无端想起上次去她学校,那个在班门口一胳膊勾住她脖子的男生,看起来确实亲密。 “那个小男生?” “嗯。”春好说,“之前初中扳手腕,我还把他手掰折了。” 秦在水无声“哦”了一下:“原来是他。” 说到这,春好却像触碰到什么,又紧张起来:“那次请家长你还来了的,你记得吗?我们拉过钩,你要我答应以后都别和人扳手腕。” 秦在水淡笑,“我记性没那么差。” “那你记不记得……” 她几乎脱口而出。 话没说完,“嗡嗡——”他手机震动两下,是扶贫办的工作电话。 估计是来询问范凤飞的事情的,秦在水把牛奶往她那推了推,语气难得带了指令:“牛奶喝完。我一会儿回来。” “……嗯。”她话卡住,艰难应声。 男人看她一眼,又站去灯带边了,幽蓝和浅白的光线也再度攀缠上他。 春好脊背渗出一层薄汗,她喘口气,差点就脱口而出,问他记不记合唱比赛。 他没有来,是不是真的被西村的村民举报了?是不是和她爸有关?她是不是牵累了他。 可这些东西又和棉花一样塞在她喉咙里,她发不出声音。 她只有无尽沉默与惭愧。 …… 黄诗吟看着前面走远的秦在水,以及一个人坐在吧台的春好。 她喊了下身边的许驰:“你要现在过去吗?他资助人好像走了。” 许驰脸色微沉,只有手垂在裤腿边,紧紧捏着一个东西:“她不是来给我过生的吗?为什么她资助人也在?” 黄诗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盯着自己前面的地板,“你想过去就去吧,不是想把发卡送给她吗?” “我不送了。”许驰心里又堵又气,转身把兜里的发卡扔进垃圾篓。 黄诗吟都来不及阻止,就见一个亮闪闪的小礼盒坠进了垃圾袋:“你舍得?这个好贵的。” 她来得早,知道这是下午唱k的时候,许驰悄悄离席去楼下商场买的,仅仅因为最近春好刘海长了挡眼睛。 “诗吟。”许驰出声。 “嗯?” 他自嘲:“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胜算?” 黄诗吟心里发绞,不知该怎么答。 她很想把他喊醒,告诉他春好不会喜欢他的。因为秦在水早在他之前就出现了,甚至是因为秦在水,春好才会来到宜城,才会和他们遇见,你再怎么追赶,也比不上的。 “算了。连你都不愿回答我。”许驰转身走远几步,他手插进兜里,似乎摸到什么,又返回来拿出另一个小礼盒,“下午买发卡的时候,顺路给你买的,给你。” 他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再次转身走了。 黄诗吟心一酸,忽然就有点想哭,但她只能喊住他:“那好好呢,你不送了?真准备就这么丢掉?” 许驰高瘦的背影佝偻一下,他是想狠心丢掉,可身体却快步返回垃圾篓,把扔进去的东西翻出来。 还好礼盒是干净的,里面发卡也没摔坏。 “……还是送吧。”他低声。 等去学校了,等她暂时淡忘秦在水的时候,他再送吧。 - 秦在水挂断电话的时候,蒋一鸣买完东西上来了。 “秦老师,”他把两个纸袋依次递给他,“这个是鞋子,这个是车里那个纸袋。” 蒋一鸣挺好奇那纸袋里是什么,他年后复工的时候这纸袋就在车上,包装精致,随车携带。他以为是秦老师的感情生活有苗头了,不想两个月过去,这纸袋还没送走。 秦在水接过,单手拎着:“范凤飞后面要去协和做手术,你去联系一下这边的医生,给他安排好。” “是。” 秦在水看他一眼。 蒋一鸣明白是要支开自己,他立刻转身:“我这就去联系。” 不远处,春好还坐在原位。 她微低着头,脚踩在横杆上,估计是鞋打湿的缘故,脚踝慢慢摩擦保暖;手指也攥在一起,不知在想什么。 秦在水走过去:“手上冻疮好了?” 他走路没有声音,春好被他吓了一道,后知后觉:“对,天气暖和了。” 她又说,“还有你的药,真的很管用。” “就药店里的常见药,冬天再长冻疮可以自己买来涂。” “嗯。”她心不在焉。 他没有追问自己刚刚的半截话,但她也没有勇气再面对他。 春好有些想走了。 她跳下高脚凳,“那个,我回我同学那边去了。” “行。”秦在水也起身,送她返回。 春好手插在口袋里,一副自我封闭的姿势。 她走出几步,路过某块暗色玻璃,瞧见他的倒影,才发现他居然还落后半步跟着。 春好心一揪,瞬间回头:“你不回去吗?” “回的。”他把手里东西递给她,“这个你拿上。” 春好眼睛睁大,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变出来这么大两个纸袋。她接过来,先打开一个,居然是鞋盒。 “鞋子?给我的?”她没反应过来。 “嗯。” 春好张了张口:“可,你给我鞋子干什么?” 她说着,发现漏洞,惊讶抬头,“不对,你怎么知道我鞋码的?” “……”秦在水被短暂问住,他简短略过,“猜的。” 他在一线做了几年的山区扶贫工作,给小孩分物资的时候,目测衣物鞋码大小就是第一堂必修课。 第38章 “你鞋子都是湿的,你不难受?”秦在水说。 春好心脏像突然被人捂了一下。她当然有感觉,她一直都很冷很难受,但慢慢,好像也习惯了。 她黑漆漆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某一瞬,竟有些没来由的鼻酸,因为没有人能细致到他这种程度。 “那这个是?”她打开第二个。 里面是围巾,浅绿和奶白的配色。 “你的新年礼物。”他说,“本来准备年后给你。但工作缘故,一直在山区里考察,没时间来武汉。” 春好眨眨眼,她伸手进去戳了戳柔软的围巾。 好温暖。 她忍下眼里的水雾:“可现在已经春天了。” “那就等今年冬天再用。”他莞尔,“应该不会过期。” “……”春好破涕为笑,她咬着唇,眼睛闪闪的。 “谢谢。”她说。 秦在水下巴指指卫生间的方向,“把鞋子换了再走。” 他说:“外面雨没停,你穿湿鞋子回去,容易感冒的。” “其实也还好。”春好伸出另一只胳膊,秀肌肉一样,“我身体好,几乎不生病。” 她终于笑起来,眼睛也弯弯的,像草木复苏,恢复从前轻快率真的小模样。 “看你自己。”秦在水也不多劝。 他只牵牵嘴角:“和同学好好玩儿,别落单。嗯?” 远处,蒋一鸣的身影出现在内场门口,他正在那儿候着。 秦在水最后看她一眼:“走了。” 春好却鬼使神差追上去:“秦在水。” 他回头。 “那你……后面还在武汉吗?” 她其实想问她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但实际上很多时候,她只是得知和他在一个城市,她就已心满意足。 “我是说,过几月就暑假了,我……”她盯着他脚下的地板,脑袋混沌地寻找借口,组织语言。 秦在水却听懂了,可惜:“后面我应该不在这边了,集团里有事,得回北京。” “北京?哦……” 她失落,抱着两个纸袋,脸衬得小小的。 秦在水:“你要补课的话,给我打电话,我让一鸣来给你报名。” 春好不是这个意思,但也只能应下:“好。” 秦在水无言一笑,他转身又走进那道幽蓝光线里,消失在内场门口。 春好望着他。 北京。 她想,要是她也有机会去北京就好了。 第25章 春落搭在扶手上的,微微放松的一只手…… [怎么每次见她,她都是开心又忧伤呢,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不要经受任何磨难,这样最好了。] - 秦在水走出俱乐部,蒋一鸣跟在他后面。 下了电梯,司机已经把车开上来了,拿了伞立在门口,见他出现,便撑开伞护他上车。 蒋一鸣依旧坐去副驾,好奇:“没想到春好小朋友也在这儿。” 他这才知晓,那纸袋和鞋子都是送给她的。 秦在水:“她和朋友来玩儿。” “难道是男朋友?”蒋一鸣八卦,“春好小朋友模样可不差,现在好多男生都喜欢这种劲劲儿的女孩子。” 秦在水没答。 玻璃上的雨水纵横交错,他有些凝神。 他没问她这些,也不在意她是否早恋。 只是这几年两人虽不算常常碰面,但一年到头总能见上一次,离开最久的时间也就他回北京调查述职那两年。 现在她念高中,模样一比一长大,他却觉得,她有时并不开心。 可惜这个问题太无解,对于她这种山区出来、漂泊无依的小孩子,值得开心的事,终究是少之又少的。 前面,蒋一鸣又加了一句,“哦对,春好还不喜欢我叫她小朋友。” 秦在水闻言回神,笑了:“她不喜欢你叫她小朋友?” “是的。” 秦在水牵牵嘴角:“她从小就这样。” 莽撞,偶尔霸道,大多数时候又挺可爱。 车上了高架。 雨夜里,城市被风雨吞没。 秦在水忽而道:“一鸣,北大假期一般有什么对接中学的活动?” 他对学校里的事务并不熟悉。他是副教授,但工作重心都在扶贫研究院和集团里,早年还有精力带带学生团队去山区做调研,但这几年也不再带人了,偶尔学院以他的名义开选修课,也会由其他老师代上。 “就北大的话,一般是寒暑夏令营,或者一些研学团队,有其他大学过来的,也有各地高中过来的,这得看具体怎么谈,或者看赞助商。”蒋一鸣说。 空气安静少许,蒋一鸣反应过来:“您是想……” 秦在水看着窗外,良久才道:“你明天派人去院里谈谈。” “是。” - 春好回到半圆沙发那的时候,人明显地少了一半。 许驰坐在中间,看她一眼便低下头拨吉他,诗吟也还在原位。而环视一周,顾璇和她的朋友却都走掉了。 剩余的人看见她,相互递了个眼神,安静数秒才恢复交谈。 春好感知到氛围的变化,但又不知哪变了。 她依旧坐去黄诗吟边上,手里还拎着两个大纸袋。若在平时,诗吟一定刨根问底,可此刻她没问。 两人坐在一起,各怀心事,各自沉默。 九点不到,生日会草草结束。 外面雨停了,夜色水洗过似的。霓虹里,一楼奢侈品的广告灯仍旧雪亮。 几人站在商场街沿的树下,晚风吹过,树叶上的积水滴答掉落。 春好仍拎着两个纸袋,她依旧没换上干净的新鞋子。 她舍不得。还是穿湿的吧,穿着穿着就干了。 许驰挥手送走同学,只剩春好和黄诗吟。 最后一辆白色保时捷停在路口。 他回头看她俩一眼:“上车吧,家里司机去送同学了,我妈接我们回去。” 许驰拉开后门,春好和黄诗吟挪上车。她手里的纸袋太大,不好放,许驰径直拿过。 春好忙避开:“不用……” 许驰冷着脸强硬地拎过,塞进后备箱,他才坐去副驾驶。 门“哐”地一声带上。 春好蹙眉,他却一言不发。 前面,一位优雅漂亮的女人从驾驶座转过来,是许驰妈妈。 她看了眼许驰,才往后看她们,亲切招呼:“诗吟,好好。” 春好和黄诗吟忙答:“许阿姨好。” 许驰则面无表情看着窗外。 许驰妈妈察觉到儿子的情绪,往后笑:“玩得还开心吗?有不周到的地方多担待。难得有从宜城一起升上来的,又是好朋友,你们三个一定要多联系多说话。” “妈。”许驰不悦,“还回不回去啊,再唠天都亮了。” “嘿你小子。”她伸手去拧许驰耳朵。 许驰吃痛,身体都跟着提起来:“妈妈妈,再捏耳朵掉了!” 春好被逗笑,她简短抿了下唇,可目光滑过,却看见身边的黄诗吟望着许驰。 她眼里闪着微光,满是憧憬,也不知是憧憬这样轻松的家庭关系,还是憧憬她喜欢的少年。 春好心一扯,立刻收回视线,当做没有撞见朋友的秘密。 前面许驰妈妈收手了,车驶入车流。 许驰揉着耳朵,抱怨:“您能不能揪轻点,耳朵都发烫了。” 许驰妈妈只当没听见,边开车边问:“马上升高二得分文理了吧?你们准备怎么选呀?” 许驰正想阻止,春好已经开口:“我应该会选文,我数学不好,背书倒还行。” 许驰妈妈微妙地看儿子一眼,许驰闭上嘴。 “背书行啊,那确实得学文。许驰就是不爱背书——诗吟呢?”她继续问。 黄诗吟被点到名,慌忙低下头:“我……我不知道,我应该会听我妈妈的。” 许驰妈妈点点头,没往下问了。 晚上车流不多,半小时就到学校。 春好和黄诗吟道谢后下车。 许驰也下来,从后备箱拿出那两个纸袋还给春好。 春好去接:“多谢。” 许驰没应,他手下用力,春好拿不过去。 “你……”她抬头。 许驰这才松手,甚至故意笑了下:“他送的东西就这么重要?” 春好狠狠一怔,她眼睛瞪大。 倒是他身后的车窗降下,许驰妈妈俯身喊:“诗吟,好好,下次来我们家玩啊。不用客气,正好给我督促许驰学习。” “好的阿姨。”春好立刻和他错开视线,往车里应声。 黄诗吟也说好,挥手:“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诶,再见。”许驰妈妈温柔微笑。 许驰上车了。 车窗升起,借着防窥膜的暗度,他又忍不住看向外面。 春好和黄诗吟一前一后走进学校,她落在后面,身板瘦削直挺,短发在夜色里飘扬。 第39章 可他又看见她抱在手里的纸袋,以及刚刚自己失控的那句话。他心里没滋没味。 许驰妈妈打转方向盘,车驶上大路,笑话他:“怎么,没巴结到喜欢的女生,不开心了?” “妈!”许驰差点跳起来,他另一只没被捏的耳朵也红了。 “人家喜不喜欢你哦?”许驰妈妈说,“人家要没那个意思,你就别打扰人家了。多好的两个朋友啊,别搞得大家都难做,最后朋友也当不成。” 许驰面色难看,像被这话锤了一拳,他不说话了。 …… 春好和黄诗吟回到宿舍。 今天周日,明天又上课了,宿舍里大家都在。 春好收拾着纸袋里的鞋子和围巾,有舍友认识:“哇,这谁送你的?这个牌子国内还没有的。” 春好笑一下当做回应,但没说。 “不会是许驰送你的吧?”有人问。 “当然不是!”春好说着,看了眼黄诗吟。黄诗吟也看着她。 其余室友则问生日会好不好玩,国际班有钱人多不多,以及级花顾璇是不是真的在追许驰。 大家七嘴八舌,只有她们俩一言不发。 最后,黄诗吟她妈妈打来电话,她拿起手机出去了,留春好一人面对室友。 “听说许驰想艺考当歌星?真的假的?”有人问她。 春好无法回答:“我不知道。” “哎呀你们和许驰真的是一个初中的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室友们打听不到八卦,散开了。 春好则继续起身收拾东西,她又摸一摸秦在水送给她的围巾,上面像还残留着熟悉的香味。 她把脸在里面埋了埋,汲取力量。 一直到快熄灯的时候,黄诗吟才进来。 春好正趴在桌上写东西,她看见她,直起身想喊她。 但她很快地走进卫生间,洗漱完,爬上床了。 春好哑口,也只好收起信纸,上床睡觉。 灯熄灭。 宿舍陷入墨蓝色的黑暗,只剩阳台的窗子散发着幽幽的亮光。 舍友们都有手机,各自钻在被子里,享受最后的熬夜和放松。慢慢,手机屏幕的荧光也看不见了,只有呼吸声起起伏伏。 春好仍盯着天花板。 她回想今天各种细节,发现好像真的和顾璇说的一样。 诗吟是喜欢许驰的,而许驰,应该是喜欢她的。 她翻来覆去,最后从被子里支起身。 “……诗吟,你睡了吗?” 她隔着蚊帐,小声朝她的方向喊。 “诗吟?”她用气音又喊了一声。 空气很安静。 春好只好作罢。 黄诗吟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只眼睛。 她听见她声音了。她没睡,但也没有作声。 - 后面,天放晴了。 一切又正常起来。 春好本来想找诗吟聊聊的,但不知怎么开口,或者每次想好开场白,总被千奇百怪冒出的许驰打断。 春好:“……” 她真的很想打他,但伸手的那一刻,她又会犹豫,怕戳破什么;因为她记得那天车上,诗吟流露的,羡慕的眼神。 只有许驰奇怪:“居然这都不揍我。变温柔了?” “……” 等再回神的时候,班级座位调换,她和诗吟的前后桌分开了。 而那些没说出的话,也没机会再提起。 春好依旧埋头学习,空闲时,抽出信纸写写日记。 这学期她名次上升不少,运气好能摸一摸班级前十的门槛,也不知是自己开窍,还是秦在水让她去补课的功劳。 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春好抿唇一笑。 时光匆匆,阳光下,草长莺飞。 转眼间,夏天到了。 这个年纪的夏天,总是很美的。 五月,许驰仍看不出异常,只是来找她的次数更频繁了,喜欢在班门口让人喊她出来,再塞给她一些零食和小玩意儿。美名其曰她和诗吟“两人都有”。 春好想回避,许驰却较劲似的,更频繁地出现在她班门口,甚至有几次被级部主任撞见。 年级里一直有人在猜测许驰和她们两人的事。 这种留言传不到许驰耳朵里,他家是宜城首富,放省里都很有分量;但春好这边,整个走廊八卦纷飞。学习压力那么大,三人行的事多新鲜。 而生日会后,顾璇的从中退出,火速交往了另外的男朋友,更加佐证了许驰和她们俩不一般的关系。 何况顾璇家境也很厉害。她姑姑在北京发展,是知名经纪人,去过好几次戛纳,现在合作的明星是一线大花辜小玥。 春好从前桌那听说这个的时候,并没有多在意。 她正在水房接水,不解:“可我又不认识什么经纪人、辜小玥。” “你连辜小玥都不认识?”前桌是一个自来熟的圆眼镜女同学,她惊讶,连忙掏出手机给她翻微博照片,一脸不可置信,“我不信你不认识,她的电视剧你肯定看过。” 她把手机举到她面前,最新的是昨天的红毯照,黑色抹胸裙,发丝飘扬鲜艳,定位法国戛纳。 春好一顿:“是她。”那个慈善晚宴,艳压全场的人。 “我就说你知道她吧?全国不可能不知道她。” 前桌手指往上滑,屏幕上是一些品牌代言,夹杂一些零碎生活分享,有沙滩上画的爱心,定位加拿大;有墨镜口罩的自拍,定位北京国际机场;再往下翻,则是冬天除夕的时候—— 春好呼吸一滞。 那是一张很暗的照片,南法地下酒窖的装修风格,少许灯带的室内松弛雅致;几个人影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因为太暗,人脸并不清晰,只有一句配文:【给钟少捧个场儿。】 但春好却看见照片右角,搭在扶手上的,微微放松的一只手。 她莫名感觉,这是秦在水的手。 “好了好了别看了,再看被老师发现了。我可不想和你的mp3一样被没收。” 前桌拿过手机,给这个话题做了总结:“所以,顾璇的姑姑能和辜小玥合作,顾家也是很厉害的。你还是小心点,别得罪顾璇了。” 春好喝口水,没有应声。 走回班门口,却看见许驰走远的身影,以及站在走廊上,小心翼翼目送他背影的黄诗吟。 忽地一个男生甩着外套经过,是隔壁班的体育生,开玩笑地怪叫:“哟哟,黄诗吟,望眼欲穿啊?这么喜欢许驰?” “我没……”黄诗吟面上一臊。 “你们的共享男朋友又来送东西?这是给你的还是给那个贫困生的?犒劳你俩昨晚……” 春好听见这一句,她面无表情提起步子,抬手就把手里的水杯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她的水杯还是在宜城念书的时候,秦在水给她寄的物资里的,她用得很认真,几乎不磕不碰,这次却毫不犹豫摔了出去。 “呯——” 硬质塑料重重砸到那男生的肩胛骨,他疼得往前踉跄好几步,“我操!” 他回头看见轱辘滚到一边的水杯,一脚踢飞:“操你妈哪个傻逼打的老子!” 杯子撞到墙根,水花炸裂,杯盖和杯身飞出好几米,各自在地面打着旋儿。 走廊路过的同学都躲开了,隔壁的几个班都闻风出来看。 春好无视过他,走出来把杯子捡起拧好。 那男生看她不紧不慢跟没他这个人似的,气急败坏:“个八妈,春好你有病吧!” 春好站到黄诗吟面前:“你嘴巴要是不会说话就撕下来捐给别人。” “呵,你来劲了是吧?”那男生见是她,还是收敛了些,仅仅因为之前校运会,春好是女子组一千五百米长跑拿奖人里唯一一个不是体育生的。 他指着自己的后背,“哎哎,你看见没,都青了。我搞体育的,你把我搞伤了怎么说?” 春好:“哪伤了?要不你把衣服脱了让大家看看受伤没?” 她加一句,“不脱就是没受伤!” 话落,她甚至言出必行地边卷袖子边往前走:“你没手的话要不要我帮你?” 那男生停顿一秒,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他砸了下舌,似没找到应对的话。 反倒是走廊看热闹的同学沸腾了:“哇喔!脱衣服!脱衣服!” “有女生要脱你衣服诶!乐死你吧!” “要看体育生的肌肉!” “脱!脱!脱!” “……”那男生接不上话,回头吼一道起哄的人,“脱个屁啊!” “妈的,老子开个玩笑都不行?”他看回春好和黄诗吟,指着逼近的春好骂骂咧咧,“滚滚滚,都什么人呐。神经病。” “咦——”有女同学怪叫着,“玩不起哦!” 那男生脸微红了,推搡一下身后同班的几个弟兄:“打铃了,听到没!回教室回教室!”话落,自己溜得比谁都快。 第40章 有人笑:“哪打铃了,明明还有五分钟才上课。” “是脑子被砸坏了吧?” “耳朵估计也坏了。” 走廊里大家捧腹大笑。笑过后,慢慢散开了。 春好这才回头,看向黄诗吟:“别理这种人,都是纸老虎,神经戳戳的。” 黄诗吟却微低着头,不知为何,她眼里闪了水光。 春好一愣,但她已飞快眨掉,弯唇笑:“谢谢好好。每次都是你帮我。” “哦对,刚刚许驰来,说他晚上有事,不和我们吃饭了。” 她说着,两人一起走进教室。 现在两人座位分开,她坐在靠门的墙边,而春好坐在靠里面的窗边, 横跨一整个教室,除了吃饭,都很难在一块说话。 春好走到她座位前的空座坐下,“许驰最近好像经常离校?” “他要走音乐方向,离校应该是去学音乐了。” 春好点点头,也不觉意外,寒假一起上补习班的时候他就在自己写歌,虽然她不会欣赏,但她知道他是喜欢的。 “那你呢?诗吟你还没说你选文选理呢。” “我……”黄诗吟低声,“我应该是要选理的。我妈说文科能选的专业不多。” 春好心下怔忪,好一会儿才点头:“哦,这样啊。” 她望向教室的玻璃,外面风摇树动,绿幕一样的苍天枝叶,光影穿透枝桠缝隙,灼灼而晴朗。 文理分科,也意味着两人以后不会再同班。 春好看着闹哄哄的教室、打闹的少男少女。 估计这些以为还能见很多面的人,这一辈子也只会见这一次了。 而每个人又有多少缘分,能再次遇见另外一个人呢。 春好张张口,还想争取什么:“可你不是文综成绩比理综好吗?” “我妈不管这个。你知道的,她只要结果。她宁愿给我报无数个补习班,只要有她想要的结果。”她有些麻木地翻开课本,开始温习功课。 春好哑然。 她说:“可哪有不看过程,只问结果的?” “我妈就是这样。”黄诗吟抬眸笑了笑,“好好,还好你的资助人很好。你很幸运。我前几天刷手机,还看见一个被资助人逼抑郁的新闻。” 春好眼光微动。 是啊,秦在水是很好的,甚至告诉她你自己就是资助意义的本身。 明明她这些小情绪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微末心事罢了。 可惜他这样好,却还是被西村、被他坚守的事业、甚至被她拖累。 春好手里捏着杯子。经过刚刚那一砸,杯身磨出了不少刮痕。 她忽而出声:“诗吟,你有手机,你平常刷到过,资助人反被敲诈讹钱的新闻吗?” “当然有啊,也挺多的。”黄诗吟说,“这个社会好人多,坏人也多。至于白眼狼那就更多了。” 春好五味杂陈。 她想起找她要钱的小女孩,以及衣衫发白的男生,想起秦在水沉默的背影。明明那个娃娃机那样明亮,可他人嵌在玻璃里,她只觉得压抑与悚然。 “叮咚——” 打铃了。 春好呼出口气,起身准备回座位。 她目光划过黄诗吟桌面,忽地瞧见她书页里,有一个金灿灿的金属薄片。 “这是什么?”春好好奇地指了指,“书签?” 黄诗吟一惊:“啊……嗯,对。” 她慌张合上书收起来,一副害怕她看出什么的模样。 春好:“许驰送你的?” 黄诗吟没答,目光依旧躲避。 前面,科任老师走上讲台。 春好没再问,离开了。 第26章 春落“告别好了就走吧。” [用力过猛,容易大梦方醒;脱口而出,容易一语成谶。] - 经过那次春好在走廊上暴击隔壁体育生并勒令其脱衣服后,流言暂时消停了。 体育生被人笑话了一阵,躲风头似的一周都没在学校出现。 反倒春好人气一路上升。 这一层很多女生都被这个体育生开过玩笑,可惜他拿奖太多,告诉老师也无可奈何。 这次他出了洋相,大家都觉得大快人心。 那段时间,每天都会有外班的女同学来给她送糖果和旺旺仙贝,也有人围在她课桌边说话,摸摸她可爱的短发;甚至有时碰上许驰来,他仗着人多,也这么大大咧咧进班坐在她前桌的空位上。少年托着腮看着春好,阳光灿烂里,一起说说笑笑。 等许驰一走,大家更兴奋了,七嘴八舌:“你和许驰在谈恋爱?还是你……和黄诗吟一起?这是真的吗?” “可看刚刚许驰的样子,不像顾璇那边传的那么……糟糕呀。” “许驰真的喜欢你?” “肯定喜欢!许驰天天给春好端过早来学校。” “那你喜欢他吗?” 春好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她不知怎么解释,也无法告诉她们,她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喜欢到愿意用一切去交换的人。但现在,好似说出什么都会让这个误会陷得更深。 她回头去看黄诗吟,下课时间她也在座位上写题。 “好啦好啦,我们不问这个——春好你发质好硬喔!我那里有护发素小样,我下次带给你。” “我也有很多护肤品的小样,也给你!” 春好没被这么多城市里的女孩子关注过,大家都好热情,她受宠若惊。 但她没有要大家的东西,礼貌拒绝了。 黄诗吟听着那边叽叽喳喳的聊天声,现在的春好被团团围住,她只能在缝隙里看见她瘦削的身影。 黄诗吟有些心酸,可她也是为她高兴的。 她知道她从初中开始,其实都不太能融入同学。她不懂明星、动漫、彩妆色号,也不了解权志龙和泰勒斯威夫特。 她看着是到了城市,实则还困在那座脱节的山村里。她是孤独的,像疾风中的劲草,或许刚烈,但绝不高冷,甚至还有点憨憨的。她能被其他同学喜欢,这个机会来之不易。 而她也值得被更多人爱护,也值得……被许驰喜欢。 黄诗吟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看着书页上许驰送给自己的金色书签,准备就这样把自己的心思烂在泥土里。 - 六月,盛夏如水。 到底还是省内最好的学校,临近期末分班,谣言彻底散了,大家都收了心,紧锣密鼓备考。许驰也很少再来她们班。 这天,学校传来好消息,和北大的研学夏令营项目正式落地,想要去的学生可以找班主任报名。 海报每个班都贴了一份。下课的时候,大家聚过去看。 “哎,去吗去吗?” “好像还能参加自主招生。” “得了吧,自主招生有屁用?” “就去六天,交三千块。这个钱,我疯啦。” …… 也有想去的,偷偷记下,去找班主任报名。 春好站在人群里。 她有点蠢蠢欲动。 三千,这个钱她出倒是出得起,只是出完也就没有多少余钱了。 春好走回座位。 窗外,盛夏的气息越来越浓,教室像处在一个透明的绿色玻璃罩里。 准备继续写题,门口突然有学生会的人敲黑板。 “贫困生去礼堂。发贫困奖学金了!” 春好知道是在喊自己,她揣上本单词书,出去了。 有同学感慨:“真好啊,我也想当贫困生。每个月都有钱拿。还这么轻松。” 黄诗吟坐在这位同学附近,她听不下去:“想当贫困生你家里先揭不开锅好不好?” 那同学忌讳:“我随便一说,就你当真。” 黄诗吟说不过,脸红了。 春好顶着太阳走到礼堂门口。 看见外面横幅上“北大”两个字,才知道今天不仅是发奖学金的日子,还是和北大的签约仪式。 她心脏一跳。 那秦在水也来学校了? 她眨眨眼,蹬蹬跑进礼堂,可环视一圈,贵宾席里除了领导,没有秦在水的身影。 她意料之中地失落少许。 也对,他说过他要回北京的。 他常常在外地奔走,这次回家,一定会轻松一些吧。 春好抿抿嘴,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去排队,等会儿就上台了。 不想刚站到队伍里,她就看见与她隔两个身位的顾璇,似乎也是来领奖学金的。 她扎了高马尾,站在人群里低头摁手机,是那时候最新款的iphone5。 春好默默看眼礼堂led屏上“贫困生”三个大字。 顾璇也看见了她。她毫不避讳,甚至朝她讥诮一笑。 春好莫名其妙,不懂她笑 什么,吃空额有什么好骄傲的。国际班的人都这么傻缺吗? 她腹诽着,挪开了视线。 第41章 可领完奖学金奖状下台的时候,顾璇挡住了她。 那次生日会她被许驰下面子的气还没消呢。 她笑:“听说你想考北大?” 春好抬眼:“怎么。” 上周外教鼓励大家在黑板上写下心仪的大学,所有人支支吾吾不愿暴露,要么写暗语,要么打哑谜,只有春好一笔一划写了个北京大学。在稀奇古怪的答案里纯粹得格格不入。 即便有人拿她当了好一阵乐子,看见她就喊北大学子,她也不为所动。慢慢,那些人觉得没意思,也不开玩笑了。 “挺敢做梦啊。忙着谈恋爱也不忘上北大。” 春好只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歪歪脑袋:“你不也一样?忙着上学,还不忘替家里讨好许驰?” 她说:“好像是许驰对你们家的生意有用,我没记错吧?” 顾璇睁大眼:“你……”不明白她怎么知道这些的。 春好:“以后别在厕所说话这么大声。” “……” 她又加一句:“我没想听你墙角,是你说话声太大了。” 说完,她甚至点头示意了下,因为秦在水教过她对人要礼貌:“没别的事走了。” 然后错开她往前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顾璇。 春好坐到观众席上,一会儿结束还得和领导拍照。 坐她后面的是外班的几个人,过来充当观众凑人头的。 一个男生看见她,往前趴到她靠背上:“喂,北大学子,你准备去北京研学吗?不是要考北大?” 春好没搭理。 另一个男生插进来问这个男生:“我记得你不也准备考北京的学校吗?北航还是北理?” “我?嗐!”他摆手,故作姿态,“我梦想确定了,就隔壁职校,我相中那了。” 他又去嘲笑春好:“诶北大学子,你到底去不去北大啊?” 春好这时回头了:“我会去的。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去的。” 她说:“也祝你去想去的地方,别真考上隔壁职校了。” 那男生一噎,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憋不出话。 春好背了几页单词,抬头,签约仪式结束了。 领导们在合照,慢慢,领了奖学金的学生也陆续上台,继续合照。 一切流程终于结束。 因为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春好没精打采。 再次走下台子,却意外看见另一个人。 蒋一鸣和级部主任李老师站在靠边的地方,两人正在握手讲话。 ——“春好,快来快来。”李老师看见她,连连挥手。 春好走过去,喊人:“李老师,蒋、蒋……” 她目光看向蒋一鸣那,两人见过好几次了,但每次她都是蒙混过去,也不知到底该喊他什么。 蒋一鸣笑:“你喊我一鸣哥就行。” 春好依言点头:“一鸣哥。” 李老师看他俩熟络的样子,并不意外,毕竟春好是拿着秦在水的亲笔推荐信进入的校园的。 “对了,春好,把这个报名表拿去填一下。”李主任把手里的一沓表格递给她一张,“北大暑假的研学夏令营,蒋秘书说你暑假不回家,不如借这个机会去北京看看。” 春好呼吸微滞:“北、北京?我?” 她慢半拍地接过表格,“……可这不是交钱才能去吗?” 蒋一鸣:“在档的贫困生报名,都由明坤集团出钱。” 他凑过来,低声,“就是秦老师的公司,很有名的那个金融财团。” 春好张了张口,她看着手里亮晶晶的白色表格,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主任转向蒋一鸣,再次递出手:“这次多亏秦教授帮忙,签约才这么顺利,蒋秘书也辛苦了,您专程跑这一趟来看签约仪式。” 蒋一鸣:“应该的应该的。” 李主任说完话,转去另一边见其他领导了。 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她:“回去表填好交给过来。” 春好晕晕乎乎点了头。 前面,蒋一鸣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秦老师。” 春好登时抬头。 蒋一鸣简短地汇报了工作:“您放心,话都带到了。” 话落,他看向春好,笑说:“还有,我在这儿遇到春好小朋友了。” 春好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她怎么又变成小朋友了? 蒋一鸣冲她眨眨眼,“好。” 他拿下手机递给她,“秦老师要和你说说话。” 春好身体一痒,看见手机屏幕上正在通话的“秦在水”三个字,她手心发热,几分期待却又几分情怯地接过。 她耳朵贴上听筒,明明没出声,他却能确定她已经在听了。 “春好。”他喊她。 听筒里,他那头有轻微的嘈杂声,也不知他是在哪。 春好放轻呼吸,也喊了他:“秦、秦在水。” “要放假了?”他笑声抽开。 “……嗯。还有一周期末考。” “别有压力。正常发挥。” 春好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便又用力“嗯”了一声。 “鞋子呢?还合脚?”他又问。 “合脚的。” 她其实只试过一次,怕弄脏,没舍得再穿了。 他似乎在参加什么大场面的活动,没一会儿就有几个声音传进来,都喊的“秦总”;秦在水应该是拿开手机说了句什么,而后走到了更为僻静的角落。 这次,背景音没有了,只有他成熟的嗓音。 秦在水:“你要来北京么?” 这次,他声线更沉了些,竟像在她耳畔轻哄,窸窸窣窣的。 春好心都要溢出来,她手指攥起校服,脸忽然就红了,咕哝:“我、我还没确定呢……” 秦在水:“不是强制的。你自己的假期自己做主。” 春好心一动,她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是担心他占用自己的假期。 “我是说,如果你想来的话,我让一鸣捎上你。”他语气认真,“我会更放心。” 他这是实话。武汉到北京可不近,火车坐一夜,研学又不包来回路费。若她要来,路上一个女孩子不方便。 “秦总,朱煊朱总来了。”他那头又有人喊他。 朱煊仍带着两个女伴,他是被叫来问话的,他知道秦在水在查他公司的公账私账,想把他踢出西南项目。 但他只能装不知,讨好迎合:“秦二,你……” 秦在水回头凉淡扫了眼来人,挪开视线,把人晾着继续听电话。 他对春好说:“你决定好了就跟一鸣说。嗯?” “嗯……好、好呀。”春好听他磁沉的嗓音,被迷得七荤八素,语气也乖乖的。 秦在水看着窗外蓬勃葱郁的树叶,不知为何,想起她那句“我每天都是要过得开心的”,他稍稍莞尔,听她声音,也没上次那样低沉,应该是回归了正常的学习生活。 “挂了。”他说。 春好知道他是要去忙工作了,赶忙应声:“噢……” 电话挂断了。 春好还有些晃神,她微抚心口,那里仍在怦然跳动。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的。 “怎么样?”蒋一鸣问她。 春好耳根还有些热,她别扭:“一鸣哥,其实你不用和他说的。” “啊?”蒋一鸣摸不着头脑,“说什么?” “……不用和秦在水说你在学校看见我了。” “那怎么行,秦老师特意交代的,要是见到你就给他打电话汇报。” 蒋一鸣看着她,意有所指:“这研学项目秦老师可是上次和你见面后就开始谈了。你不去可亏大发。” 春好抿唇,心尖儿颤动。 他这夸张的语气,会让她误解秦在水大费周章,是为了她。 但怎么会呢。 春好垂眸,她没这个自信。 她只是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感到心疼而已。 所以,她只一瞬就掰正了自 己的想法,以为这项目是秦在水花了不少精力弄的,她不去就让他精力白花了。 春好小鸡啄米点头:“那我马上回去填表。” - 第二日,春好把报名表给级部主任拿了过去。 他桌上已经堆了不少报名表,应该都是学校里贫困生交过来的。 李主任检查了下她的表格,确认无误才将她放去了最上面。 “还有,你和许驰最近是怎么回事?”他不满,“这学期我都看到好几次了。心思放在学习上,再这样是要请家长的。” 春好不说话。 李主任看她那无所谓的样:“哦,没得家长是吧,那我就和你资助人说。你是不是最怕他?” 春好心里咯噔:“……” 他说:“马上期末分班考了,不是想考北大吗?” 春好抬起头,她有些蔫,难道级部主任也要和那些男生一样笑话自己吗? 第42章 李主任却目光炯炯:“老师不觉得你在说大话,老师认为你很有志气!就该这样!敢说出来已经比其他人成功一半了。春好,你的起跑线并不高,你一定要非常努力,才有可能达到目标啊。” 春好眼光微动,她攥住拳,用力点头:“嗯!” 夏日绵长。 六月底。紧张压抑的期末结束了。 春好卷着草稿纸出考场,她估算着自己的分数。 她已尽力,人文重点班肯定是考不上的,但希望能分去一个好点的平行班。 夕阳将落,校园罩上一层橘红的光影,周边都是轻松的笑脸,大家影子交错,讨论着各自的假期。 春好眯眼看着天空,马上,她的研学也要开始。夏令营7月5日报到,蒋一鸣说会在4号来学校接她。 她望着天边,发梢扫过脸颊。 这次总能见到他了吧。她想。 最后一天,学校家长会。 也是蒋一鸣来接她的日子。 春好和班主任打了招呼,说在宿舍收拾行李,不去家长会了,反正她也没家长。 东西收完,她去走廊上打了个电话,问蒋一鸣什么时候来,她好把行李袋拖到校门口。 蒋一鸣笑说:“我们已经在学校了,还在见校领导呢。” 他看了眼前面还在和级部主任说话的秦在水,想告诉她秦老师也来了,“还有,今天秦……” 可话没说完,走廊上忽然有室友跑回来:“春好!不好了!黄诗吟她妈妈……” 春好被这声打断。 室友上气不接下气,“她妈妈怀疑她早恋……她妈妈好凶啊,家长会一结束当着那么多人面拽着她就去找班主任,连许驰都被叫去了,一直在闹……” 春好一怔。 她手里的电话都顾不上,直奔教学区。 蒋一鸣拿下手机。 秦在水:“怎么?” 蒋一鸣挠挠头:“春好小朋友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还没说完,她就挂断了。” 秦在水颔了颔首,没多问。 一旁级部主任还在和他说这一年学校的教育扶贫工作成果,以及校内贫困生情况。 华师一里,除了春好,也有不少是他基金会资助的孩子,但大多是本地人,有的是残疾人父母,也有重大疾病等待配型的,最差,双亲也都在世,只有春好来自山村,有父无母,无依无靠。 级部主任:“春好的具体情况,我带您下去找她班主任。现在应该开完家长会了。” “行。”秦在水说。 临近中午,春好跑得满头大汗,她刚到教室,就看见不少看热闹的学生以及还想请教问题的家长还堵在门口。 黄诗吟的妈妈声音尖锐:“她这次退步这么大,都早恋了,你们老师怎么管学生的?” 她又推一把黄诗吟:“你也真是有脸,敢为这个男生翘补习班,你做得出来?前途不要了是吧?” 黄诗吟往后踉跄了一下,站稳,头低埋着;而许驰没好气地扭头看另一边。 班主任拦住黄妈妈:“您冷静一下,我们是来讨论孩子成绩的,黄诗吟在学校一直表现很好,一次成绩下跌不用着急,至于早恋……” 这时,黄诗吟开口,有些颤抖:“妈妈,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我不喜欢他。” “来来来,朋友朋友朋友,”她妈妈把那只金色的书签举到她面前,“——这就是你的朋友?” 许驰看见书签,想起来这是那天生日会,他送给诗吟的。 他不可置信:“阿姨,一只书签有必要上纲上线吗?” “你要真和她没关系,你乱送什么东西?”她妈妈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尽耽误别人。” “我怎么耽误人了?阿姨,我真没和她谈恋爱,她刚说了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许驰被逼得没耐心了,语气激烈,“我要说几遍您才信?” 黄诗吟赶紧拽住妈妈的衣角,深吸口气:“妈,妈……他说的是对的,他不喜欢我。” “我和您女儿没任何关系,”他转过来,一字一句地和所有人说,“我有喜欢的人,我绝对不会喜欢她。我发誓,行了吗?” 说着,他厌烦地举起手:“我发誓我以后……” ——“许驰!” 春好打断了他的赌咒。 许驰一回头,春好正扶在教室门框上喘气,她喊:“你想好再说话!” 他被她吼住,嘴巴张了张,却更生气地别开眼,闭上嘴不再吭声。 黄诗吟妈妈看见春好,更加来气,她初中就不喜欢这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没想到来武汉念高中还阴魂不散:“还有,你们学校怎么分班的?一个山沟沟里的,也能和城市里的一个班?” “妈!您别闹了!”黄诗吟浑身发抖,她把春好往外推,不太顺畅地说,“她是我朋友……您别说她,我以后都听您的。” “诗吟……” 春好被她挤出了班级,她担忧地喊她,而她只是摇头。 后面,许驰也跟着出来了。班主任继续协调,连级部主任也从楼上赶来,一起安抚家长情绪。 教室外阳光灼灼,风息燥热。 许驰手插在裤衩兜里,他今天没穿校服,t恤前印着“balenciaga”。 春好转向他:“你刚刚怎么能发这种誓?” “不然呢?”许驰冷冷抬眼盯着她。 这一瞬,仿佛又回到生日会的那晚,两人隐隐对峙的时候。 许驰:“好好,你想过我吗?” 春好不知道他怎么又绕到这上面来了:“我怎么没想过你?” “如果你想过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去北京了?” 他脸色铁青。他刚刚兴冲冲来找她们讨论假期安排,结果从黄诗吟那得知她马上就要去北京的消息。他还没消化完呢,就又被黄诗吟妈妈揪住,硬说他早恋。 他本来今天心情不错的,结果闹成这样。 春好及时打断:“可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下,“好好,其实很多时候,你说话也挺伤人的。” “你去北京是不是要去见秦在水?”他径直问。 春好眼睛睁大。 “看来还真是。”他自嘲一笑,“也对,他什么都好。比我这种天天出现招人烦的,还要好。” 春好一炸:“你好好说话!” 她甩甩脑袋,把话题掰回来:“你知不知道,诗吟一直都很喜欢你?你干嘛发这种誓伤她的心?” 许驰愣了下,他面色有些白,“那你呢?” 他浑身都泄了气,控制不住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喜欢你?” 春好睁大眼。亲耳听见和在卫生间听人复述,总是不一样的。 “你不知道。”许驰目光有些悲伤,“你也根本不在意。” 他一口气说完,甚至有些心寒。 他知道自己脾气臭,但她更像一只喂不熟的小兽,只会跟随第一眼认定的那个人。这让他觉得遥遥无期。 许驰转身走了。 春好下意识往前一步,没追过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发展成了这样。 是她的问题吗?因为她不擅长解决人际问题,所以造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春好有些举目无亲,和最初刚来武汉,站在地铁站里不会买票一样茫然。 她站了会儿,想起蒋一鸣的电话,自己这样耽误一遭,他估计等了许久。 她回过神,转身,余光里却出现一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春好惊恐抬头。 秦在水就站在绿化带边。离她五六米远。 太阳那样刺眼,他又穿上最开始的那件白色衬衫,只不过今天打了领带,看着更疏远深沉。 他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秦在水见她杵在原地,主动提步过去。 “和朋友告别好了?”他说。 告别…… 春好手揪着,脸皮发麻。 秦在水将她的沉默当做默认,他目光寻常地看了她一眼。 “告别好了就走吧。” 第27章 春落“今晚我要一个人睡吗?”…… [这样大的城市里,漂泊早已是你的必修课。] - 春好拖着自己的行李袋下了宿舍。 她没有行李箱,只有红蓝白三色的编织袋,看着有点像十几二年前卷铺盖进城打工的厂妹。 这会儿人多,周围都是学生和家长。 天气很热,晒得人睁不开眼。 春好以为秦在水会在车里等自己,没想到他站在楼门口的树下。 男人似乎在瞧什么东西,身体背对着她。他后背是大片的白光,白衬衫溶在细碎的光影里,挺拔有力。 距上次见面,他头发短了一些,应该是入夏时修剪过,显得人清淡利落。 春好在他身后停顿少许,心里打鼓,猜测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在教学楼前到底听见了多少。 第43章 毕竟刚刚许驰和她吵架的时候,是提到了他的。 而且提起时,还那样尖锐。 她怕他听出些什么。 但……应该不会? 她深吸口气,腾出手扒拉下自己蓬乱的短发,小心翼翼走过去。 可靠近,才发现他在看楼下的光荣榜和卫生榜……以及,记过榜。 “……”她心碎了一下。 完蛋。 她可榜上有名呢。 上次她教训隔壁班体育生,终归是扰乱学校秩序,被记了一笔。不过他应该看不出来吧,记过榜没有名字的,只有学号。 前面,秦在水扭头过来了,目光悠然和她对上。 春好:“……” 她一秒心虚,迫切想把他拖走,伸手拉拉他衣袖:“那个,你要不去车上吧,外面太热了。” “还好。”他看眼编织袋,“东西收好了?” “嗯。” “袋子给我。”他伸出手。 “不不!我自己来。”春好忙把编织袋拎开,示意自己完全提得动。 她一边拎着,一边飞快瞥眼那记过榜上自己的位置。 秦在水:“你们学校光荣榜挺精彩的。” “……” 他食指敲了敲泡沫板,准确无误找见她:“‘用水杯砸同学并恐吓其撕掉嘴巴脱掉衣服’——” 他抬眸,眼睛略深,“这你?” “啊?”春好装不知,“不是我啊。这不是我的学号。” 秦在水朝她看一眼;春好有些怕他这样的气场,揪着袋子大气不敢出。 “行。”他短促一笑,也不拆穿,“那是我记错了。” 他又加一句,“你别学她。” 春好汗颜:“……” “走吧。” 他放过了这茬,转身往车边走去。 春好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小跑哒哒跟了上去。 车驶离学校。她依旧和秦在水坐在后座。 转眼间,车上了高架。 而回头看,华师一的招牌已远远落在后头看不见了。只有绿化树的树顶在夏日里接连闪过,周边的建筑也逐渐陌生。 和许驰诗吟的事,也只能等从北京回来再说了。 春好脖子后还有汗,身上凉津津的,手无意识摩擦着小臂。 秦在水说:“一鸣,温度调高点。” “是。” 风变小了。 春好这才顺理成章看向他。 男人依旧在望窗外的街景,指节抵着下颌,即便在想事情,他眼神也是聚焦的。 春好仍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她盯着他的侧颜,外面日光给他镀上一层白边,仿佛又回到几年前的西村,摇摇晃晃的盘山路。他也是这样望窗外,而自己疟疾痊愈,荡着腿看蓝天。 春好轻微恍惚,想起这些年的午夜梦回,她甚至有伸手摸摸他的冲动。 正想着,秦在水回头了。 阳光如水,她正巧望进他眼底。 春好浑身一颤。 她不敢想,要是自己那些胆大包天的心思暴露在他面前,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他会抛弃她吗? 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怎么了?” 秦在水看她脸色不好,低问道。 他甚至放下交叠的腿,换了这边的手臂倚着两人中间的扶手。 春好被他罩在阴影里,忽而有些腿软:“……我刚刚,不是在和朋友吵架。” 他莞尔,“我知道。你放心,我没听见什么。” 春好一噎。 她觉得他在撒谎:“可我看见你的时候,你都在那听好久了……你肯定听见了什么。” 秦在水瞧她:“你确定要我说?” “嗯。”她认真点头。 “就他和你……”秦在水组织着语言,中途,他抬眸,瞧见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两颗眼珠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如实道:“那个小男生说喜欢你的时候,我刚到。” 他那时刚刚走近,见他俩挺激烈的,便没打扰。 春好回忆一番,那他是之后来的。 她松口气,靠回座椅里:“那就好。” 他没听见就好。 秦在水却重新瞧她一眼。 他没明白,这姑娘究竟是怕他发现早恋,还是别的? 他看向窗外的阳光,良久,开口建议:“但春好,如果你有真心喜欢的男孩子,适当交往一下也没什么。不耽误学习生活就行。我只是你的资助人,你不用有负担……”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春好怔愣,脊背一下弹起。 她急切反驳,可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过于激烈了。 “我没有……”她直摇头,却不知如何解释。 空气安静少许。 秦在水瞧她那茫然的眼睛,配合凌乱的发丝,她看起来很是无措。 他话在嘴边凝了一下,没说出来,只结束了这个话题:“我随口一说。” 他微微点头,眼神挪开了。 春好心中一空,好一会儿,她才执着地、小声地说了一句。 “秦在水,我真没有。” 可惜,秦在水已经接过蒋一鸣递来的蓝牙耳机,他开始工作了。 - 车直接开去机场。 后面值机托运,蒋一鸣带着她。 春好第一次坐飞机,却提不起多少精神。她在宽阔高昂的大厅里就有些迷路,飞到高空,她也看不见脚底的江水和水田。 她甚至有些晕机,明明以前爬山爬树,从来不恐高的。可她害怕这种摇摇欲坠的失重感,唯一的对抗就是努力睡着。 落地时正是傍晚。 空姐温柔将她叫醒。 春好揉揉眼,窗外是彩霞漫天的停机坪,绚烂得好似一副油画。远处,飞机正安静地滑行。 北京已经到了。 春好最后一个出去,抬头,秦在水正在廊桥上等她。 他正插兜看远处的夕阳,余光见她出来,他转向她,等她走近。 春好赶紧过去:“一鸣哥呢?” “他去转盘拿行李了。” 春好不知道转盘是什么,也没有问,她觉得自己现在脑袋就像转盘,晕晕乎乎的,耳膜也不舒服,总之有点难受。 她跟着他走出航站楼。 周边都是推着硕大行李的旅客,两人中间时不时有人穿过,春好再抬头,已经找不见秦在水在哪。 她看着人流如织的机场,不知为何,竟有些无所适从。 也没有最初得知可 以来北京时的喜悦。 她甚至有些恐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来的时候发生了太多事。 秦在水意识到人不见了,回头,才发现她留在了原地。 她站在人群里,时而伸头看花里胡哨的指示牌,时而对着错误的方向小跑几步,四下找他。 这些年他一直负责西南地区的扶贫研究工作,去了很多地方,一些山陲小城新修了火车站,却总有从更偏僻地方过来的、对指示牌迷茫的人们。明明没有人抛下他们,可他们就是被抛下了。 不知为何,秦在水看她伶仃一个,心里竟有些不忍。 本来他带她过来,是想她开心的。 于是,他走过去,伸手拉了她的手臂:“春好,我在你后面。” 春好立刻回头,她看见熟悉的面庞,眼睛亮起来,心才落定下去。 她下意识紧紧靠近他半步,小声叽咕:“我刚一抬头,就没看见你了。这里好大……我都有点找不着北。” 她说,“我没有手机,我怕我跟丢你了。” “不会。”秦在水说,“我带你来,你丢不了。” 春好心脏一揪,用力点头:“嗯!” 她仍不敢和他对视太久。她眼睛往下,看见他扎在裤子里、在腰腹处略显宽松的衬衫,“我、我可以抓着你的衣服吗?” 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奇怪,但…… 春好甚至伸手,比了半个指甲盖的大小:“就抓一点点。” 她只是怕再一抬头,他又不见了。 秦在水瞥眼她那一点点的“指甲盖”,没有说话。 “那算啦。我……”春好有些尴尬,也觉得自己很无厘头。 她把书包肩带往上扶了点,准备闷头往前走。 秦在水却再次伸手。 他虚虚攥住她手腕,重新牵着她走进拥挤的人群里:“走吧。” - 蒋一鸣已经把编织袋拿上了车。 等了一会儿,秦在水和春好一高一矮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他下车来开门,司机也下来了。 到了北京,司机的派头也更专业,灰色马甲衬衫,耳朵上挂着专用的蓝牙耳机。 秦在水松开春好的手臂,看她一眼:“上车。” 春好嗡嗡:“噢。” 蒋一鸣给她拉开车门,她赶紧爬了上去。 蒋一鸣看见她鼻尖的汗珠,奇怪地阖上车门:“机场很热吗?怎么满头大汗的?” 第44章 春好听见了,耳根变红:“……” 其实最开始他牵上她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 可慢慢,两人衣衫摩挲,她心底又鼓动出另一种喜悦与疼痛。 春好知道,这是心跳在撞击肋骨。 身边,秦在水坐进来。 她赶紧将鼻尖的汗抹掉,装作一切正常。 秦在水也没多言,他一坐上车,仿佛骤然变了一个人。 前面蒋一鸣也打开平板开始确认后几日的行程。 车辆随着车流驶出停车场。 安静的车厢里,蒋一鸣一直在汇报工作。 春好简单听了下,只听懂一些“出席”“会议”“报价”等词语。 她看眼秦在水,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全神贯注的,甚至有些严肃,时不时打断蒋一鸣,给予答复或者批准。 她望向窗外。天桥在头顶掠过,粉紫色的彩霞凝聚在西边,街灯明亮,树影清澈,一切都很崭新。 她到北京了呢。 这个她寄了三年信,又等了三年信的地方。 这个她心心念念的,有他在的地方。 春好直起身趴在车窗上,她认真看外面每一幢大楼,每一个路牌。 红灯停住,短暂地安静少许。 蒋一鸣往后询问:“秦总,老宅的阿姨打来电话,老爷子让您今晚回去一趟。明日集团和扶贫办一起开试点工作会,老爷子有话要交代您。” 秦在水:“行。” “阿姨问需要备菜吗?” “不必。我回去坐会儿就走。” 蒋一鸣转达完毕,挂了电话。 秦在水还想着事儿,他从一旁拿出矿泉水拧开,余光微闪,察觉到身边人的安静。 这一路从机场出来,她安分得有些过头了。差点让他忘记还有这么一小孩儿在车上。 秦在水喝口水,瞧向她。 春好还满心扑在窗上,她微张着嘴,眼里光芒闪闪,看得很是痴迷。 夏日的树木高而茂密,城市的余晖就这么洒在她身上。 玻璃并没阖上,风断断续续吹起她齐脖的短发。 秦在水出声:“发什么呆呢?” 她眸子里还有夕阳,闻言回头,坐回车厢的阴影里。 “这里的树都好大啊。” 她说着,还挪了挪屁股,有些兴奋。 “北京老树多,很多都上百年了。”前面蒋一鸣说,“最晚都建国后七八十年代种的,也有几十年了。” “哇!”春好感叹,“难怪这么好看。” 秦在水知道她今天一路都失魂落魄的,他虽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估摸是和感情有关。 本以为她这一天都要低沉下去,可转眼看见好风景,她又恢复雀跃的模样。 秦在水牵牵嘴角,他又拿了瓶矿泉水,拧松瓶盖递到她手里。 春好立刻接过:“谢谢。” 她舔舔嘴唇,仰头咕咚咕咚喝掉一半。她飞机上睡了一路,都没补充水分。 她说:“西村山上的树就没有这么大,很多都被村里人砍了拿去烧。” 她有些遗憾地抿抿唇。 秦在水:“现在环境保护管得严,砍不了了。” 他说,“等你什么时候再回去,山头上的树也长得很好了。” 春好不信:“西村的人才不管政府那些规定呢。他们无法无天惯了。” “乱砍乱伐得蹲局子的。”秦在水松泛下身体,“砍了就进去。没什么好说的。” “真的?那还挺好的。”她一笑。 春好又看眼窗外大片的绿树,这时太阳已经落了,天空干净而灰蓝,另一头,一抹月亮浅白浅白的。 她其实很喜欢西村的山水树木,那时候妈妈还在,一切还有归处;即便她不喜欢那些村民,不喜欢那个暴戾懒惰的父亲。 但那里的景色确是好看的。 “以前,村伯伯教我背唐诗,我割草的时候,就会背给那些树听。”春好说,“还有其他小孩儿笑我,说我是宝气*,和树说话。” “宝气?”秦在水记得这个方言,“说你蠢?” “对呀。” “那你怎么回?” 春好眼睛一瞪:“我才不回他们,我直接撕掉他们的嘴。” 车厢里响起轻笑。是前面蒋一鸣。 他立马从后视镜里澄清:“不是,我没笑你,我在看别的。” 春好:“……” 她又看向秦在水,他嘴角微动,似乎也在笑。 春好皱眉:“你也笑我。” 秦在水眉梢一扬,清清嗓子,“没。我什么时候笑过你?” 她一脸怀疑。 秦在水笑归笑,但想起白天那光荣榜上她的“事迹”,还是提了一嘴:“以后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可以,在别人面前就别说了。” 春好却道:“你不懂。这话就是要当人面说才管用。” 秦在水没接腔,只幽幽看着她,带了些训诫的意味。 她有些怵,嘀咕着“噢”一句,消停下去了。 但大概心里还不服气,腮帮鼓老高。 秦在水:“……” 他没管她了,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却忽而想起几年前国旗下拿锄头砸人的小姑娘。 这一年又一年,到底是有些变化的。 他食指敲着扶手,还是没忍住,无声地笑了一下。 - 春好在酒店大堂的窗边看见了斜对面的大裤衩。 这个她知道,学校电视上经常看见。 天已完全黑了,玻璃上映出室内的倒影,微暗的、朦胧的。窗外,夜色莹亮。 高大的建筑从东排布到西,一眼煌煌望不到头,像极了那些延绵不断的大山。只不过这里的“山”是晶莹剔透的,像银河里随手一抓撒上去的钻石。 春好看了会儿,回头,瞧见前台那,蒋一鸣还在办入住,秦在水应该是碰上了熟人,正在和人说话。 其中几个和他握了手,寒暄几句往餐厅去了,只剩一男的搂着女伴留下。 钟栎往春好那边递递下巴:“把你的小乞丐接过来了?” 秦在水接过房卡,扫他一眼,目光凉淡。 钟栎:“好好好,不是小乞丐。是小朋友,可以了?” 说着,他松开女伴的腰,两人往边上走了走。 “明天开扶贫试点会。老爷子那儿有没有什么指示?”他问。 “指示还没下。”秦在水说,“我一会儿回一趟。” 钟栎点点头,他也是明坤的股东之一,明天也得出席:“明坤系的人太多太杂。大家面儿上不说什么,后期执行给你唱反调的估计不会少。朱煊不就是么?账务那么大的窟窿也踢不了。你大哥和继母给撑着在呢。” 秦在水:“我大哥那边的事儿都好说。” 他和秦问东倒没什么冲突,他管他的金融,秦问东管他的地产,一直互不干扰。 他只是担心,朱煊那些事儿一旦捅破,这脏水泼过来,秦家也得遭殃,那就洗不白了。 钟栎说:“反正扶贫是后几年的重头戏,先听上头安排吧。实在不行,老爷子还站你后边儿在。” 秦在水摇头:“爷爷年纪大了。少参与这些比较好。” 说着,前台又递过来身份证和房卡。 秦在水走过去接过,是春好的身份证,还是刚出西村的时候弄的。十三岁,头发还没长长,刺刺的寸头,眼睛跟两个黑玻璃珠一样,像个假小子。 一瞧出生日期,7月9日,正好下周。 钟栎瞧见:“你大费周章搞这么一遭,让基金会给贫困生出钱,就为接这姑娘来北京玩一趟?” 他说:“你直接要人带她过来旅游不就行了?省时又省力。这研学项目出了不少钱吧,回头股东会又参你一本。” 秦在水不以为意:“那帮子人,身居高位久了,就爱支配些不属于自己的钱。” 钟栎一乐:“这话倒真没说错。” 秦在水捏着房卡,往春好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也正巧回头,两人目光对上。 他略抬下巴,示意她来。 春好便立马从窗边跑过来。 她看见钟栎,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也不知道怎么称呼。 钟栎先挥了手:“春好小朋友,你好呀。” 春好现在已经对“小朋友”这个称呼免疫了,她背着手规矩点头:“你好。” 钟栎笑嘻嘻的:“好乖的小朋友。” 春好:“……” 秦在水:“别搭理他。” 他一笑,又看眼秦在水,“走了。” 遂伸手牵过自己女伴,揽着人也往餐厅去了。 女伴还忍不住回头打量一下秦在水,这位传说中的太子爷,品格魄力都一等一的男人,可不是那些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可比的。 她好奇:“跟在秦总边的小姑娘是哪个啊,以前都没见过。” “他资助的姑娘。宝贝着呢。”钟栎说。 第45章 “没想到秦总还有这种爱好。”女伴好奇,“钟少,我听说他和他大哥不是一个母亲生的?真的假的?” 钟栎一笑,却是警告:“活腻了?秦家的私事少打听。” …… 秦在水把房卡和身份证递给春好,带她去房间。 他提醒:“身份证得换了。都看不出来是你。” 她“啊”一声,虽有些自卑身份证上的自己是寸头,但还是举起身份证到脸边,面对他,“你看不出来这是我吗?” “前台工作人员看不出来。” “哦,那我回去后换。五年一换,也快到时间了。” 电梯门开,他跟她后边儿进去。 秦在水摁了楼层,“行李已经有人帮你拿上去了。” 春好点头,这电梯宽敞安静,只有数字在动。 “我要在这儿住多久?”她问。 “就一晚。”秦在水说,“明天下午去北大报到,后面就住宿舍。” “好的。”春好听见“北大”,有些期待。 “那你呢?”她又忍不住问,“你今晚是回家吗?” “我也住这儿。明天集团和扶贫办有个试点会议,在酒店开。” 他说到这儿,看向她:“你也得出席。” “噢。”春好反应过来,“等等,我?出席?” 电梯“叮”地到了。 秦在水插兜走出去:“嗯。有一些西南地区的领导过来,西达县县政府的人也会来。” 他说:“你可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春好眨眨眼,她在原地愣了许久;秦在水走出几步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才小跑出去。 她眼睛大亮:“村伯伯来吗?” “吴书记来不了。” “啊。”她失望下去。 秦在水觉得挺有意思,“想你的村伯伯?” 春好抿唇:“嗯。” 她蘑菇头耷拉几分。 到房间了,刷卡进门。 编织袋已经拎上来了,放在玄关处。 秦在水没进去,他只站门口大致看了一眼。 “明天八点,下来吃早餐。”他说,“就刚刚办入住的地方。别迟到了。” “嗯。” 因为村伯伯不来,她没精打采的。 走进玄关看一圈,里面空间很大,估计有三个她宿舍那么大,有十个她西村的猪棚那么大。 春好看着那张床,回头看他:“今晚我要一个人睡吗?” 秦在水沉吟:“应该是的。” 春好更低落了:“好吧。” 秦在水眸色略深,他倏而一笑,还带着些琢磨:“春好,这我可真陪不了你。” 她点点头,还沉浸在村伯伯不能来的悲伤里。 她蹲下去拉编织袋的拉链,脑子终于反应过来:“……” 她脸色顷刻烧红,抬头解释:“我、我……我是问,我睡这里,那你的房间在哪?” “你楼上。”秦在水看眼腕表,“我还有事,先走了。早点休息。” 春好巴不得他赶紧走:“好的,你快点走。” 秦在水嘴巴微张。 他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赶过呢。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慢走。” 春好内心抓狂,索性放弃了挣扎,整个人蹲在编织袋边不敢看他。 她瘦瘦的,看起来好像还没那个编织袋厚实。 秦在水出了门,还想回头提醒一句,要是饿了就给前台打电话送餐。 可话还没出口,门“哐”地一下被她从里面阖上了。 穿堂风打在他面上,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 秦在水:“……” 男人独自返回电梯,准备下去给前台说送餐的事儿。 他回想她刚那一连串应激反应,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 他摇摇头。 这姑娘。 楼上,春好还蹲在门口,她耳根血红地捂着脸。 她真是。 真敢问啊。 第28章 春落他还没见过会哭的水母呢…… [暗恋就是心怀希望,身体却不听使唤地下坠。] - 第二日一早,春好提前下去。 空中大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五成群地形成一个个圈子,寒暄里,传来一些没有辨识度的笑。 春好经过这些人,猜测是来开会的领导们。 八点,夏日的阳光已经很耀眼了,斜斜照在一座古铜雕塑上,别有一番意味。 春好独自站去一扇窗边。外面,天空湛蓝开阔。那是2013年,还有一些在建的建筑,星火从边缘落下,散落在这个黄金时代里。 她看见对面某一幢大楼顶上挂着“明坤大厦”四个字,她看着那儿,若有所思。 之前蒋一鸣说研学的钱由秦在水的明坤集团出,她听说的时候并未在意。但现在,她忽地翻出钱包,拿出那张离开西村后就一直接收助学金的银行卡,举到对面那个最高楼前。 一样的字体,一样的logo。她眨了眨眼。 还怔愣着,身后传来声音。 蒋一鸣:“春好?你下来了呀。秦总还要我上去喊你吃早餐呢。” 春好回头,看见蒋一鸣,以及一边正从电梯出来,和人边走边讲话的秦在水。 秦在水瞧她一眼,回头和人说了句什么,落后脚步到她面前。 男人刚好踏进阳光里。 光影潺潺,将他裁成一道剪影。 他今日打扮很正式,深色西装配领带,里头的白衬衫更是皓白耀眼;男人身量高,肩宽腿也长,这一套衬得他矜贵有力、气质翩翩。 即便和年纪稍大的人一块儿走来,气场也恰到好处。 “下来这么早?休息好了?”他眉梢一扬,身影正巧笼罩住她。 春好被他的笑容烫到,立马下移,却看见他更为性感的一截脖颈。 她飞快把银行卡塞回兜里:“……我刚下来。” “走吧,去吃早餐。” 说着,他转身往前走,罩在身上的影子挪开了。 春好过了几秒才跟上去,伸手轻拉了下他袖口。 秦在水低头:“嗯?” “那个,我穿这一身,可以吗?”她脸微红,退后一步转一圈让他看,“不行的话我上去换,我还有一件黑色的短袖。你们好像都穿的深色。” 秦在水将她从上到下轻扫了道,白t恤、牛仔裤、帆布鞋,很朝气的打扮,挑不出错儿。只是…… 春好看他眼神停住了,顺着低头,瞧见自己t恤左胸口印了个米老鼠头像。 她一下捂住,有些囧:“是不是这个不合适?” 她知道这个米老鼠有点丑,但她其他衣服都太花了。她总不能穿校服吧。 “还好。”秦在水莞尔,“就是你平常的样子。” 春好微愣。 原来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这种丑土丑土的形象吗? 也对,她最漂亮的那次合唱他没来呢。 她怅然点头:“哦,好。” 秦在水正欲提步,余光又瞥见另一个人。 范凤飞从电梯下来,他正跟在某位老总后面,弯腰说着什么,笑得很开心。 他走近才瞧见秦在水,脚步一顿。 倒是他身边的余总满是笑脸迎了上来:“秦总。好久不见了。” “余总。”秦在水也微笑,同他握完手,两拨人错开,再无后话。 余总是朱煊那边的人。 余总看都没看范凤飞一眼,和身边人往餐厅去了。 范凤飞有些尴尬,但很快恢复,过来喊了声:“秦老师。” 秦在水:“来参会?” “对。昨天扶贫办打电话通知我来的。” 范凤飞答完,目光转向他身边的春好。 春好也在看他。 她知道,这是上次把秦在水当财神爷拜的那个男生。 此刻,他里头套着个白色文化衫,印着“清华大学”四个字,外头还装模作样套了件劣质西服。 春好蹙眉:“……” 这穿搭,是能考上清华的人想出来的吗? 看来有人比她更土。 范凤飞也一眼明白了春好的身份。 估计是秦在水觉得自己养废了,又重新资助了新人。 他心里冷笑。 但他面上不能表露,只说,“秦老师,我上个月在学校里参加了个项目,可以变现,想来结识些人。” 秦在水不接茬,问:“妹妹病好了?” “手术方案定了,在等后面医院的床位。”他说着,又适时加一句,“还有我母亲想换康复机构……” “过几天助理找好新机构会通知你。” 范凤飞千恩万谢,伸手合十拜了拜:“谢谢秦老师。” 秦在水面色寻常,他情绪很淡,转身走了。 春好跟在他身后,男人走得快,她小跑跟着,回头又看了眼范凤飞;范凤飞也盯着她,神色并不清晰。 第46章 - 吃完早餐,开会的地点在楼下。 春好坐在角落旁听,她看见了之前跟自己合过照的政府领导,有西达县的,还有宜城的。 钟栎坐在秦在水右手边;还有朱煊,那个有两个女朋友的人。 抬眼,另一头靠墙的地方是范凤飞,他在腿上摊了个小本子在记东西,或者模仿一边的领导要工作人员添茶。 春好觉得这人真奇怪。 她还记得上次那个拽着她裤腿说“不把钱不许走”的小女孩,应该是他妹妹? 总之,她对他没有好印象。 好在会议节奏很快。 现在,易地扶贫搬迁的工作正陆续展开,明坤集团旗下地产、金融、文旅,产业链完备,会负责部分地区。 秦在水又一直在渝鄂边境奔走,熟悉基层也熟悉高层,很多事他做起来得心应手,当然,也成果斐然。 ppt上短暂地闪过了他近年的成绩。 产业园就业、儿童教育、弱势群体帮扶、地区文化传承……每个项目都有他的身影。除此还有明坤集团的基本投资业务,只要出自他手,没有不成功的。 春好看着那些照片,背景里大多是一望无际的大山。 她记得他在西村的时候,很朴素,顶着大太阳站在她身后,微笑着帮她挡太阳;也记得她爸来抢人的那晚,他是如何死死拽着她不放手,举着电棍和前来示威的村民对峙。 而此刻,ppt的荧光落在他乌黑的发上,就连工作人员上前添水,他都会点头道谢;到他发言的时候,他眼神清黑有力,气场微肃,可音色通过桌前的话筒传出来,又相当低醇悦耳。 春好望着他的方向。 不知为何,她低下头,鼻子一酸。 临近中午,会议结束了。 散场时大家拍了合照,西达县县政府的领导看见她,过来慰问了两句,也和她单独照了两张。 人陆续离场,只剩下明坤的几位高层,他们会留下,中饭后继续开个小会。 大家边走边说着话,明坤系的股东向来各怀鬼胎。 “这会开下来,后面又得出钱了。搞搬迁,住址得选、房子得建、村民得劝……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真不知道秦总怎么一心往这种事里钻。” “要是后面明坤营收稳定不了,他这总裁也别当了。” 朱煊听见,笑着接话:“别这么说,秦二后面有老爷子呢,说不定就是老爷子的指示。只是年轻气盛了些,比不得他大哥稳重。” “是,是。”大家看见朱煊,纷纷附和。毕竟现在朱家才是和秦家结亲的那一个。 范凤飞看见,也机敏地凑了过去。 只有春好小跑几步跟上走远的秦在水,她听见了这番话,又看眼前面背影挺拔的男人。 她心口发堵。 她能感受得到,这里大多数人,是不支持他的。 他肯定能听见,说话声那么大。 如果是在学校里,有人说自己,她早当场骂回去了。 可他视若无睹,只下颌微微绷着。 走出会议室。 中午阳光更加炙烈,照在他宽阔的后背上,闪闪发光。 “秦在水?”她还是没忍住,轻声喊他。 男人回头了。 他背着光线,面色晦暗,看不清晰。 秦在水见她不说话,眉心微敛:“怎么?” 春好手指攥着,她心脏有些抖,却又强迫自己看着他的脸。 她走过去,伸手拍了下他胳膊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白灰:“有灰尘。” 秦在水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下,但终究没说什么,只轻拂开她手:“多谢。” 他继续往前,春好心情沉甸甸的,依旧跟着他。 秦在水骤然停步,回头。 她也停住,跟个成精了的小水母似的,眼巴巴却又分外倔强地望着他。 春好:“你……” 她想问你还好吗? 可刚一开口,便被他打断。 “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去报到。”秦在水目光薄薄,笑意也未达眼底,“先去餐厅吃中饭吧。” 随后,他看眼蒋一鸣。 蒋一鸣会意,上前来:“秦老师还有事儿呢。先吃饭吧。你不饿我可饿了。” 春好鼓起的勇气彻底泄掉了:“噢,好……” - 餐厅人还挺多。 蒋一鸣带她找位子坐下:“吃完就回客房收东西,一会儿司机在楼下等你。” 春好点头。 蒋一鸣还得回去找秦在水,点了餐便离开了。 温柔的音乐里,菜是一例一例上的。 春好没胃口,第一盘时令前菜她都扒拉了好久。 忽地, 她对面落下一道阴影。 范凤飞打量着她:“你叫春好?” 春好看他一眼,没搭理,一筷子把盘子里的前菜塞进嘴里。 服务员接着给她上了第二道。 范凤飞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范凤飞。” 春好依旧不理他,继续把第二道菜一口塞进嘴里。 范凤飞:“……” 他眯倒眼,不知秦在水怎么会看上这么傻缺的姑娘。也好,没有竞争力。 服务员又来上了第三道汤。 范凤飞笑了,一副看她怎么一口塞嘴里的模样。 春好这次没塞了,她垂眸拿了汤勺慢慢舀。 “你是山区出来的。”她喝口汤,看向面前的人。 范凤飞也瞧着她:“你是秦在水亲自资助的。” 都是陈述句,两人也都不回复。 范凤飞:“你还在念高中?” “对。”春好却说,“你不是清华的吧?” 他微怔,不知她怎么看出来的。 春好说:“我们学校考清华的挺多的,他们回来宣讲的时候,会穿文化衫,但我没见他们穿过你身上这一件。你应该是在别处买的盗版。” 范凤飞脸色僵了下。 春好继续舀汤喝,“你西服应该也是租的吧?” 她和诗吟玩了那么久,衣服穿搭美妆什么的,她虽不懂,但也能看出一些。 “起球了都。”她歪歪脑袋,“而且真的不好看,哪有真上清华的人会这么穿的?” “……” 范凤飞被她说中,有些气愤,却找不出话反驳。 他重新正视了下面前的短发姑娘,而后起身离开。 春好自言自语:“神经戳戳。” “……”范凤飞被气到,转头走了。 吃完饭,春好回客房收拾行李。 她拎着编织袋下来的时候,瞧见了站在大堂窗边和钟栎说话的秦在水,还有钟栎身旁坐在行李箱上打游戏的女生。 秦在水插兜看着脚底的高楼,语气冷淡:“他们乐不乐意,这事儿也插不上手。回头朱煊那边,你多盯着……” 说着,他余光看见春好。 钟栎也跟着瞧过来:“小春好,要去研学了?” 春好提着编织袋走过去,“嗯,下午报道。” 她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秦在水。他估计现在都还没吃上东西。 她正想开口,钟栎又扒拉身边玩游戏的女生:“小楹,给你找的伴儿,等会儿你和她一起去研学报到。” 钟楹手指飞速点着屏幕,避开他堂哥的手:“拜托,为什么我也要去北大研学啊,无聊死了!还要和一群人住一起!我要真留京念大学,上哪个学校不都家里一句话的事儿?” “钟楹,你瞅瞅你成绩烂成什么样儿了?我告诉你,你要么滚去上英语课,要么就去北大上研学。别暑假又给我混过去。” 钟栎开始训人,而秦在水拿着手机走去一旁打电话。 春好杵在原地,她目光跟着秦在水,不知自己该走该留。 这边,钟楹求饶了:“行行行,我去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小春好,你可帮我看着她,少让她胡闹。” 钟楹无奈看向春好,她静止几秒,忽地翻了个白眼,推着箱子去退房了。 “嘿!钟楹你再翻白眼试试。”钟栎跟着她离开。 春好:“……” 但好在,又只剩他们两个了。 编织袋勒得她手有点疼,春好把袋子放下,手轻轻揉着。安静的大堂音乐里,她悄悄抬眸去看他。 却不想正巧和他对上。 男人听着手机,眼睛一直瞧着她:“对,吴书记,她在我这里。” 春好听见,微微睁大眼。 “好。”秦在水走过来,把电话递到她耳边,“要说两句么?” 他低声示意:“西村的吴书记。你不是想你的村伯伯?” 春好心中一喜:“真的?” 她不敢置信,却又等不及地接过,贴上耳朵。 他手机上还有他指尖的余温。 她小心翼翼出声:“村伯伯?” “哎。” 听筒里的人应答了她,还是熟悉的方言、沧桑的声音:“浩儿,一个人在外面过得怎么样?高中饭菜好不好起啊?身体都还好?” 第47章 “都好。”春好有些激动,她抬眼看向秦在水,笑了一下,而他手插进兜里,也淡笑看着她。 “秦教授说你在北京啊?好不好玩?” “我刚到一天呢。”春好说。 “好,好。”村伯伯在那头有些动容,“你妈妈在天上,看到你现在走这么远,她会为你高兴的。” 村伯伯:“她之前就想你能读书,读不读得出来都不要紧,但要去读。” 春好听见“妈妈”两个字,眼光一下模糊。 她匆忙看一下秦在水,飞快转身面向窗外;秦在水目光也从她脸上移开,给予她处理情绪的空间。 春好摁了摁眼角,可惜含泪的眼睛让世界都晶亮了,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我不耽误你时间了。你把电话给秦教授,我还有事和他讲。” “嗯!”春好说完,才把电话还给秦在水。 她背对着他,重新又拿手抹了抹眼睛,她望着外面北京的高楼大厦,努力平复心中的震颤。 秦在水看着她小小一个的身影,重新接起电话:“吴书记。” 村支书:“秦教授,之间举报的那些事,没对你在北京的工作有什么影响吧?” “放心。没什么影响。” “那就好。”村支书又说,“后面要搞扶贫搬迁了。西村这边贫困人口多,恶霸刁民也多,我尽量配合您先做好思想工作。” “行。多谢。” 秦在水说完,看向春好。她站在窗边,阳光下,女孩儿身形纤瘦,她已恢复情绪,身体里一股纯粹的、野草般的劲儿。 电话挂断了。 春好忙问:“村伯伯还说了什么?” 秦在水收起手机,好整以暇地绕她:“他说,要你乖乖听话,别和同学起矛盾,别撕人嘴巴别脱人衣服。” 春好扯扯嘴角,没忍住地踮起脚:“秦在水,这是你的心里话吧。村伯伯才不知道我学校里这些事呢!” 只可惜她踮脚也才够得到他鼻梁,气势仍差一大截。 “对。是我心里话。”他松泛下肩。 “……” 男人清黑的眸子就这么觑着她,因为她踮着脚,这次的对视比以往都要近。 秦在水:“终于承认那光荣榜上的是你了?” “……”春好嘴巴微张,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是别人先欺负诗吟的。我没错。”她短发利落一甩。 秦在水瞧她那霸道的小模样,配合刚刚落泪时,粘在一起的一簇簇睫毛,显得她生动而湿漉。 教训的话也懒得说了。 只是莫名觉得她哭起来也挺有趣,两只手跟那儿交叉抹脸。 他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会哭的水母呢。 “走了。”男人绕过她,顺带拎走了她的编织袋。 退掉房,秦在水把她送到电梯口。 门开,他把编织袋还给她。春好赶紧拎过,走进去。 两人隔着线。 “司机在楼下等你。我就不送你下去了。”他脸色认真起来,交代她,“这几天注意安全,外出也别掉队。” “知道的。”春好胸腔泛软,连声音也乖乖的。 他还有话,但电梯门忽然自动阖上。 春好赶紧拿手一挡,秦在水也伸手去摁外面的开门键。 门又无声拉开。 他看着春好,最后说:“来研学就好好玩。最好的年纪,应该有一场难忘的旅程。嗯?” “嗯!” 春好用力点头,破涕一笑。 最后一刻,她看见他俊朗 的身影,看见他清黑如水的眼睛。 秦在水冲他点一下头,摁着键的手松开,金色的电梯门阖上了。 春好退到电梯墙壁边,耳边是她怦怦跳动的心脏。 她攥一下拳。 ——她会有一个难忘的旅程的。她会有光明的未来的。她也会努力,走向他的。 第29章 春落直直按进他手心里 [写出来的愿望很小,只有春天一朵花那样小;没写出来的愿望却很大,有整个春天的春水那样大。] - “虽然是综合性质的研学夏令营,没有专业区分,但还是希望同学们抓住机会多多学习,结束的时候是要小组课题展示的,还会有知名教授过来做评委。好,我们继续上课,这一节是经济通识,昨天我们讲到……” ppt的光照在春好脸上。 她坐在第一排,前面是个面容慈祥的老讲师。 课程名虽是经济通识,但他主要在讲当前中国发展热点,房地产、互联网、芯片、三农…… 这些都是她在学校里不常听见的。 华师一已是很好的学校,每间教室都有电视,平常会放新闻联播或者时政短片,每周还有外教课。但好像依旧离真正的世界很远。 这几日,她一直住在北大,上午上课,下午活动,研学团队带他们去了很多景点,天-安-门、故宫、颐和园…… 她看见朱门沉寂的胡同,看见朝阳下的国旗,看见远山上的塔影,看见古旧灰瓦上矗立起的,闪着信号灯的高楼。 仿佛到了北京,乌鸦扑棱着翅膀,落日溶金,她才算真正“看”见了。 队伍里也不乏从很远地方过来的,被基金会资助的学生。 春好听过他们聊天—— “这个资助太鸡肋了,上学在别的城市,半年回不去一次村里。我可想我爸妈了。” “你们都是全额资助吗?” “按家庭收入算的,有的全额资助,有的还是要按比例出点钱。” 大家七嘴八舌,有发牢骚的、不满足的,也有感激能出去读书的。 但没有一个人知道秦在水。 春好身处其中,却分外沉默。 她来到了属于她的人群里,却依旧感到陌生;而秦在水的名字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吵闹的喧嚣里。 中午十二点,下课了。 春好阖上笔记本,独自去食堂。 钟楹则回寝室。自上次钟栎逼着她来北大上研学,她已接受现实。现在研学进度过半,她乐得不行,只等结束,继续回归她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 她边刷手机边离开:“好好,记得去校门口帮我拿餐啊。” 春好:“知道。” 钟楹在这儿只认识她一个,又出手阔绰,跑一次腿给一百费用,研学结束一次付清。春好不太信,但跑个腿嘛,她损失不了什么。 吃完饭,她去校门口拿餐。 正值暑假,学校里依旧不少人。银杏树碧莹莹的,遮挡了大部分太阳。风一吹,光线从缝隙里流淌下来,像摇摇晃晃的春水。 过道两旁停满了自行车,背着书包的学生经过她,甚至还有给窨井盖画彩画的。 春好看着,心驰神往。 她轻微恍惚,仿佛穿越到了两年后,她已高考结束,来到了北京,过上了轻松的大学生活。 可那个时候,秦在水又会在哪里? 他会结婚吗?会有小孩吗? 春好想到这里,心倏地钝痛。 或许她可以问一下钟楹,一个人际圈的,总该知道些什么。但贸然开口问这个,也太明显了。 她连问这种问题的身份都没有。 她抬起头,张望北大里的每一个建筑,她没有完整逛过学校,也不知道秦在水以前在哪个楼办公。 而且,既然这里是他的单位,那为什么又在明坤集团做事呢。 他要两头兼顾吗? 春好不了解,只是觉得这样的他,太辛苦了。 - 下午,依旧是研学活动。 老师给每个小组分配了课题,最后一天会上台展示,从而评选颁奖。 一组十五人,除了春好,其余都是家境不错,想搏一个自主招生名额的。因此,他们分外上心。 课题和扶贫产业相关。 大家支着各自的平板和笔记本电脑围在一起。 钟楹不感兴趣,低头塞着耳机打游戏;春好没有手机,也没加小组q群,她坐在其中,光秃秃的桌面显得有些异类。因为没有电脑,大家发言的时候都会自动无视她。 即便她是最接近这个课题的人。 春好看了看周围淹没在屏幕后的组员们,失落少许,但又觉得是人之常情。 或者,等再过几年,等大学了,等工作了,会好一点吧。 老师们都是这么说的。 春好没参与活动了,但依旧拿了本子,写下一些自己的看法。 窗外绿树晶亮,阳光在白墙上跳来跳去。 她若有所思,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买个手机了? 春好抿唇,又翻出一张信纸。她抬头看了看明亮的天花板,凝神几秒,低头写下计划。 1.买一个手机 2.考上北京……大学 3. 她不指望自己能考上北大,但考一个北京本地的大学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去!”旁边钟楹一下坐起来,手指飞速打字回消息,“玥玥姐回国了!” 第48章 春好被她的叫声打断思绪,望着纸上还没想出来的第三行,微微失神。 她无意识地写了个“秦”字。 脑海里却想起那晚,秦在水送她到房门口,他看眼她的床铺,低低一句:春好,这我可真陪不了你。 春好飞速划掉他的名字,也觉得有些羞耻和不合时宜了。 “写什么呢?”钟楹忽地凑过来。 春好一激灵,红着脸挡住:“你干嘛偷看?” 钟楹眼睛都亮了,扒拉着要看:“情书吗?” “不是情书。”春好死死捂着字。 “不是情书你拿信纸写啊?” “我习惯了。”她假装若无其事,反问,“怎么,信纸不是纸吗,不能拿来写日记吗?” 钟楹盯住她眼睛:“我还以为你是写给男生的。” 春好不作声。 钟楹笑:“你不敢看我眼睛哦。” 春好憋不出话反驳,但又想证明什么,抬眼飞快扫一下她的眼睛,完成任务似的:“我看过了。” 钟楹扯扯嘴角:“真有你的。出来玩儿还给人写信,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念叨吧。” 春好被戳中,转移话题般起身:“你又点外卖了?在哪里,我去拿。” “不是。”说到这儿,钟楹又挤过来,央求地拉住她,“晚上圈儿里有个宴会,你陪我去玩吧?” 春好:“今晚?” “对!” 她摇头:“晚上还有一节分享课呢。” “哎呀,分享课就是给你看录像,上面是剪辑的一些教授专家的视频寄语,你以为是真人到场啊?到场的都是攒活动学分的大学生还差不多。” 春好才知道有这种操作,但她还是说:“不行,我不翘课。” 钟楹郁闷几秒,驶出杀手锏:“你不陪我去,我就告诉二哥你给男生写情书!” 春好折好信纸:“随便。我又不认识你二哥。” 钟楹:“二哥是秦在水。” 春好动作一僵。 她安静片刻,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今晚,你说的那个宴会……他会去吗?” “谁?秦在水?” “嗯。” “应该会吧。今天玥玥姐回国呢。” 春好没有接话。这两句放一块儿,好似有种微妙的联系。 她微微动摇,又难免局促。 “哎呀,走吧走吧。” 钟楹迫切需要她和自己一起逃课,于是再次威胁:“你不去我一定告诉秦在水你给男生写情书。” 她心弦紧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钟楹冲她做个鬼脸,起身出了教室。 春好咬牙,把信纸往兜里一揣,拎上书包追了出去。 “钟楹,你等等我!” - 一辆奔驰保姆车停在北大东门。 钟楹拽着她上车,司机也很迅速,等春好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已经驶上大路了。 钟楹:“反正小组里大家都不和你说话,一群没去过山村的人在网上东抄西抄找资料,讨论一圈下来也只是决定最后抄哪篇报告而已。没点意思,不如去玩儿。” 春好看着窗外,北京高建筑不多,反显得天空深远。她喜欢这样清朗的感觉。 “但这个研学,秦在水是出了钱的。”她轻声说。 她知道秦在水在扶贫事业上花了不少精力。 他带她来北京、想她有个好旅程,她不愿他的心意白费。 钟楹对着镜子刷睫毛,不以为意:“他出钱的地方多了。手指缝漏的小钱而已,不用你身上,也用别人身上。” 春好短暂地失语了下。 她手揣进兜里,摸到自己那张写了心愿的信纸,沉默地掖了掖。 不一会儿,地方到了。 二环内灰瓦古朴的老建筑居多,偶尔几间融合了西洋风格,车再一转,又钻进了红墙里。 春好下车的时候都没找见路牌,只看见路对面有个寺庙,飞檐悬雕,佛光普照:“这哪儿啊?” “找乐子的地方。”钟楹神秘一笑。 春好依旧白t牛仔裤,青涩得一看就未成年,服装也和晚宴不搭。但保安不敢拦,因为钟楹已先替她报上了“秦在水”。 她们进的不是寺庙,是寺庙边上。 没有招牌,只有影壁。 绕进去,里头开阔雅致,像四合院又像园林,银杏还是绿的,栽种在庭院里。太阳将落了,浑圆的一抹橘红停留在青绿斗拱之上。 春好没想到这是个会所。 她在白沙洲打工的时候,偶尔会去给武汉的宝丽金一条街送酒水,灯牌粉嫩,乌烟瘴气,烧烤摊小推车就这么沿街停放,连空气都甜腻。 但这里溪水游廊,干净得如一块翡翠,主厅门口铺了红地毯,陆续有人递上请帖进去。 钟楹轻车熟路带她下到负一层,一层台阶一层光,暗红色地毯尽头,好似一个全新的世界。 南法地窖的风格,有点熟悉。 是了,她在辜小玥的微博照片上看过的。 这一刻,她好似明白了玥玥姐是谁。 “玥玥姐呢?玥玥姐呢?”一进去,钟楹已开始叫。 辜小裕顶着一头白毛,在沙发上摇骰子:“我姐还没来呢,你嚷什么嚷。” 随后是桌球那边:“哟!钟大小姐来了,失敬失敬,您老北大玩得怎么样啊?” 包厢里人都笑了起来。 钟楹翻了个白眼,“甭提了,无聊死了。” 她过去拿了支球杆,正巧侍应生拿三角摆好了球,她俯身“呯”的一杆打散,“真不知我哥吃什么药了。我爸在欧洲建校费都给我交好了,就他,硬要我去研这个学。” 那人嬉笑:“栎哥要接班了,可不得拿出做派?” 钟楹回到属于自己的二代圈里,全然忘了门口还站着春好。 辜小裕点烟说:“你还有位妹妹没落座呢。” 春好仰头站在原地,她回忆着下到负一层后的路线,感觉自己头上估计就是那座佛光普照的寺庙。 听见这话,钟楹回头招呼:“哦,好好你随便坐,吃吃喝喝逛逛,都行。” 春好目光从天花板移开了,环视着这地底下,很大、很宽敞,二十多号人分散坐着,牌桌、赌-桌、球桌,角落竟还有一排无人问津的游戏机;另一边则是唱k的地方,男男女女堆在一块儿吞云吐雾,不醉不休,有人轻抚男人微敞的胸口,歌声柔美。 她猜测这个会所应该是某个人的私产,所以能在地下弄一个这么大的包厢。 “妹妹看什么呢?来陪我押宝呗。”辜小裕一张惊世骇俗的帅脸,皮肤比姑娘还白,看起来年纪也就二十出头。 春好还没出声,钟楹说:“你别想了,好好是二哥的人。” 辜小裕愣了下,看她的表情登时变了。 他嗤地一笑,咬着烟推掉筹码:“二哥天天忙着扶贫,没想到还有这癖好。” 另一人怪笑着接话:“谁没点个人癖好?煊哥还一次玩俩呢。” 春好深吸口气,不太相信,这是秦在水的人际圈? 她转身上去,准备打道回府。 可刚回到地面上,她迎头撞见钟栎,以及他边上的朱煊,两人正往主厅去。朱煊身后仍跟着两个女伴,早已不是上回慈善晚宴见到的面孔。 钟栎惊讶:“小春好?你怎么在这儿?” …… 秦在水接到钟栎电话的时候,刚开完内部表决会。 17票赞成,12票反对,有惊无险。后面扶贫搬迁的试点可以展开了。 如果试点顺利,2016年将开始大范围的易地搬迁工作。 秦在水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他瞧着脚下的车水马龙,侧脸晦暗不明,只伸手松了松领带。 明坤的股东并不太支持这一步的扶贫工作。是他一力压了下来。 门口,蒋一鸣敲门进来:“秦总,给范凤飞母亲的康复机构找好了。” 秦在水接过,大致翻了下康复项目和金额,还算合适:“你联系他来签字。” “是。” “秦老师,其实您不必……”蒋一鸣欲言又止。 他从研究生的时候就跟着秦在水做事,迄今已有六年,他几乎都怀疑秦在水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范凤飞手上。但没有,没有任何把柄。 秦在水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 还好他手机响了。 蒋一鸣赶紧合上文件离开,心道不该多问。 秦在水接通电话,钟栎笑问:“会开得顺利吗?” 他另一只手在整理桌面的纸张:“有事就说。” 钟栎听他这声音,知道这表决会应该并不轻松。 他问:“我在后海这儿,来放松放松?” 秦在水:“不了,我晚上回趟学校。” “这么晚去学校做什么?” “有事。” 他上次给春好办酒店入住,看了眼她的生日,7月9日,就是今天。 第49章 “大晚上的学校能有什么事?你可别忘了,辜小玥今天回国,影视圈在办庆功宴呢,你之前不也投了钱么。老爷子还没说你和她的婚事?” 秦在水不作声了。 钟栎瞧眼坐在沙发边缘上的春好:“还有,钟楹把你那个小姑娘给带来了。” “春好?”秦在水蹙眉。 他看过夏令营的课程安排。她今天不是有晚课么? 钟栎:“你还是来吧,钟楹玩嗨了是不会管她的,今儿虽是晚宴,但到底这是会所。” - 春好打道回府没有成功。 出去的时候迎面撞上钟栎,他又把自己带了回来。 “去坐吧。等会儿秦在水来,你晚上跟他走就行。”他说。 春好:“噢。” 因为这一句,她又隐隐期待起来。 钟栎交代完,去吧台那和朱煊说话了。 春好坐去沙发边,她有点渴,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水。 刚喝一口就呛得咳嗽了几声。 ……这是水? “好妹妹,这是装酒的。”辜小裕把一旁装威士忌的黑色瓶子拿给她,“这装水的。” 他拿新杯子给她倒了一杯。 春好闻了闻,确实是水:“你们干嘛反着装?” 辜小裕指指钟楹:“她设计的,专坑新人。” 钟楹坐在她对面,她没打桌球了,过来摇骰子:“少甩锅,上次明明是你拿来灌那个明星的。” “角色都拿到了不能教训一下?又没灌死。”辜小裕掸掸烟灰。 春好安静喝水。 “嗨呀,好妹妹,你早说你是二哥资助的学生不就行了。”辜小裕又给她倒水,“搞得我以为你是二哥在外面养的小女友。” 春好依旧没接话。 钟楹:“你可真能想。” 他挑眉:“你们女生不懂。这年头走清纯挂的太多了。”说完,他往后努努嘴。 春好顺着去看,是朱煊身边的两个女生,都在各自拍照,嘟嘴作可爱状。 钟楹 看见桌上有烟盒,习惯性抽出一支,正找打火机,又忽然想到钟栎就在后面,便偷摸放回去。抬眸,瞧见春好的目光,她一下心虚,小声:“你不准告诉钟栎我抽烟啊。不准,听见没?” 她拉人入伙似的:“给你一根,水果味的。” 春好摇头:“我不抽。” 她不喜欢抽烟喝酒,因为会让她联想起西村的那些村民,想起那些好吃懒做的人。 但似乎城里很多人都把抽烟喝酒当做成长独立的象征。她一直无法理解。 “拿着呀。”钟楹硬塞过来。 春好没办法,接过了,但没抽,只拿在手里。 她看着面前的骰子和轮盘,轻声问:“你们为什么都喊他二哥?” “他排老二啊。上头还有个大哥。”钟楹说,“他到底是不是你资助人,怎么感觉和陌生人一样?” 春好心扯了一下,低头继续喝水。 她看眼周围,场子里人变多了,都是纤长的身体,昂贵的礼服,就她和钟楹穿得跟逃荒似的。 钟楹:“一会儿玥玥姐来,我找她借两条裙子。” “……我也要换?” “当然,社交礼仪。” 春好咬一下唇,没来由有些焦躁。她想走,她不属于这里,但又实在想等到秦在水。 她在心里叹气,明明已经到了北京,为什么见他一面还是这么难。 春好目光晃过角落一排游戏机,无人光顾,她放下杯子过去。 辜小裕对她感兴趣,灭了烟跟过去:“我给你弄点币?” 春好掏出钱包,拿了张二十的放进去。 她捧着一小撮吐出的硬币从他面前飘过。 辜小裕:“……” 果然是秦在水的人,做派都一样,喜欢把人无视个彻彻底底。他讥笑一声,回沙发坐着了。 钟楹看春好在游戏机那,也凑过去:“这娃娃机好坑,我从没抓到过。” 春好:“不难,瞄准就行了。” 她盯着玻璃里柔软晶亮的娃娃,看准一个,扔币进去,调整爪爪。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染上这个爱好的。自从那次在娃娃机里看见了秦在水后,每次经过游戏机,她都忍不住看上几眼。 她想抓出点什么,最好把他也抓出来,想他再轻松一点、再清朗一点。回到在西村的时候,笑着帮她挡太阳的样子。 钟楹平常不玩这些,偶尔看见还挺感兴趣,殷勤拿过她放在一旁的一筐游戏币:“我帮你拿。” 两个女孩在娃娃机前捣鼓,时而惊叫,时而惋惜。 辜小裕嗤了声:“叫花子。没有秦在水你算个球。” 秦在水插兜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 男人的目光往他身上落了下,辜小裕一愣,张了张口,瞬间没声了。 众人微讶,没人料到他会来。 圈子也分层级,熟悉的不用招呼,不熟的招呼都打不上。秦家这一辈有两个儿子,太子爷却只有一个,打小按接班人培养,从不来地底和人厮混,身后又是一整个明坤集团,从政从商都有秦老爷子开路,谁能比。 短暂的寂静。 只有角落两个女孩子在轻呼:“好好你好棒!再抓一个!” “噢,好。” 秦在水收了目光,往角落去了。 众人长松口气。 钟栎从吧台那走出来,他朝众人挥了下手,示意该干嘛干嘛,别管。 春好刚给钟楹抓了个派大星,她还想再抓一个,给自己。这几天是她生日。 钟楹却看见身后过来的钟栎,以及神色淡淡的秦在水。 她意外:“哥?你们干嘛?” 钟栎二话不说把人拽走了:“你给我过来……” 春好还在专心致志调整方位。 “呀!”她胳膊肘碰掉硬币篮子,还剩的几个币洒了出来,噼里啪啦掉在脚边,“钟楹你帮我捡一下。我马上好了。” 身后人顿了顿,而后蹲下,在她身后挨个捡起。 “还不行。再给一个。”她伸了只手过来。 秦在水瞧眼她后脑勺,把硬币归拢在手心,轻轻抛了抛,递到她手边。 而后,他就看她继续操控摇杆,眼睛都快伸进去了,额头贴着玻璃,颇为认真地自言自语:“这次一定可以!” 掉了。 “再来!”她手又伸过来。 秦在水继续递上硬币。 又掉了。 “再来一次!” 还是不行。 “再……”她眼睛盯着里面,不甘心,手在空中凝固,往下一抓,直直按进他手心里。 还剩最后一个硬币,已被他的体温浸染。 春好一激灵,终于觉得这宽韧温热的手掌不太对劲,回头,对上男人微凉的眼梢。 她瞪大眼,币都顾不上拿了。 秦在水却波澜不动,手掌用力一握,连带她细瘦的手腕和那个硬币,都牢牢攥在手里。 “啊!”春好心惊肉跳,下意识抽手。 男人视若无睹,几秒后才如常松开。 仿佛是故意,要教训她这么一道。 春却心脏突突,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抽回手,瞠目结舌:“你你你……” 秦在水手落回兜里,似乎笑了下,语气还挺友善,春好却觉得背后发凉:“不玩儿了?” 她没吱声,仿佛一个犯错被抓的小学生,揪着手指脸色血红,一动不敢动。 “反正课已经逃了,抓不起来不亏了?” 第30章 春落“我想,我是愿意的。”…… [纸醉金迷,我不属于这里,可看见他,我又想咬咬牙。] - “反正课已经逃了,抓不起来不亏了?” 春好:“……” 她就知道不该抱有侥幸心理,从前哪次犯事儿没被他捉个正着? 人都是会看脸色的。他对自己一向宽容,无伤大雅的错儿从不计较;但春好明白,若是遇上原则性问题,他一定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只怕会更加冷肃和强硬。 秦在水把那枚硬币夹在指尖。他手一直都很好看,指节修长硬朗,指甲也干净圆润。他看看硬币,又看看她,男人眼睫上狭长一条褶,配合包厢里靡暗的灯光,显得他脸上没有多少温度。 他问:“晚上不是有课,不去了?” “没有,我——”她想说自己是陪钟楹来的,但一开口,又接收到不远处的视线。 钟楹被钟栎带到了吧台那儿,但还观察着她这边的动静,比嘴型威胁:写情书! 春好:“……” 她揪住手指,内心权衡,背下了这个锅:“我一会儿就回学校的……我没说不去上课。” 她声音很小,甚至有点无辜和央求的意味在里面。 秦在水扫她一眼,她却不停往吧台那偷瞄。 他回头,钟楹正挤眉弄眼,两人跟发电报似的。 第50章 他嘴角轻扯,心道前几天就不该让她俩一块去研学报到。 秦在水收回目光,春好赶紧背手乖乖站好,一副等他处置的模样。 “走了。” 他没说别的,长腿一迈,她身上的阴影挪开了。 春好愣了半秒,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赶紧跟上。 通往地面的楼梯长长的,下的时候不觉得,上的时候倒很走了会儿。周围灯光深红幽暗,像是要缠着你,再度返回那花天酒地里。 春好看着他上楼的裤腿和皮鞋,他走路姿态很正,拾级而上,淡然自若。 外头天已经黑了。头顶夜色深蓝,二环内没有高建筑遮挡,最后一抹橘红停留在西边,正缓慢地消逝。 庭院灯笼幽幽亮着,前面男女正挽着手臂从影壁那并排入场。 春好记得那是出口,她往那去。 “往哪走呢?”秦在水叫住她。 “诶?”春好回头,见他已走进主厅的连廊里,“我不是回学校上课么?” “回去赶得上?” 春好看眼天色,嘀咕:“赶得上吧?也就 少上半堂课。还是能听半小时的。” 她小声:“你不是想我回去么……” 秦在水看她耷拉下去的脑袋,寻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凶了。 他不是怪她逃课,只是不想她出现在这里。他刚进包厢的时候,唱k的那一拨人才开始套衣服;她玩的那游戏机旁边就是老虎赌-博机。 这些她不懂,他也不好掰开揉碎了说。 他只问:“钟楹要你陪她逃课,你都不问问去什么地方?” 春好小鸡啄米点头:“问了的。她说有个晚宴,要我陪她去。我就来了。” “晚宴?” 秦在水凉笑半声,好似讽刺。 他退后半步,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道,才又走近:“你在学校不挺厉害的?她随口一句要你陪,你就愿意?” 春好安静少许,她想了想,说:“我想,我是愿意的。” 因为有可能遇见你。 即便只有极小的概率,她也想试一试。 秦在水听言,看回她的眼睛;而她也正巧抬眸,眼珠赤诚、黑白分明,像白沙洲那晚,黑夜里忽然亮起的手电筒。 春好见他不说话,忐忑起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玩这些啊?” “我没有耽误学习的,我在学校那边也不怎么玩这个。”她甚至背着手,认真承诺,“你不喜欢我就不玩了。” 秦在水瞧着她,却有一会儿没作声。 春好也不动,就这么一板一眼等他答案。 男人移开眼了,他依旧没答,只转身去推门,灯光一瞬铺在两人脚下,黄澄澄的。 屋里的冷气、音乐、香氛也都飘散在两人中间。 “先留这儿吃饭吧。晚上我送你回学校。”他说。 - 秦在水带她从侧门进了宴会主厅。 从外面看还是普通的红墙大四合院,进来后却是偏西洋的布置。 分餐式的长餐桌,烛台、白餐布、高脚杯,每个座位前都摆着一支鲜花和一份菜单。 他随便给她挑了座。春好在人群里坐了过去。 今日是电影庆功宴,邀请制,不对外开放。到场的也都是行业内顶级的投资方和出品方,以及一些经纪公司高层和导演明星。 上月,辜小玥的电影票房新鲜出炉,基本预定这一年的票房冠军。可人家五月去了戛纳后就飞加拿大度假了,直到现在才回。各路人马闻风而动,弄了个像模像样的庆功晚宴,就等辜大小姐回国露脸,顺便拍拍辜家的马屁。 秦在水计划里原本没有这场应酬,要不是钟栎告诉他春好在这儿,他不会来。 圈子里每人都有自己的山头。秦家主要做地产和金融,辜家则做影视;明坤集团虽也有影视板块,但都只做联合投资,投一个你来我往的人情钱。 他不是晚宴的主角,但一出现就被眼尖的主办方看见。几位老总受宠若惊,举着酒杯前来攀谈,或者询问秦老爷子近况。 秦在水不欲深聊,三言两语一笔带过。 不一会儿,钟楹跟着钟栎上来了。 “二哥没把你怎么样吧?”她问。 “没。”春好不解,“他能把我怎么样?” “二哥有时候挺吓人的。大家都怕他。” 春好歪歪脑袋,难以想象:“他难不成还打人吗?” “呃……那倒不至于,怎么说呢,”钟楹想了想,干脆凑过来低声,“秦在水之前在东四十条那清过辜小裕的一个场子,直接喊的警车。那一层现在都还是停业状态。” 春好睁大眼,也挪挪屁股靠近吃瓜:“为什么?” “还不就那两样儿。” “哪两样?” 钟楹不愿意再说下去,毕竟今天是影视圈的晚宴,辜家的地盘,她在这儿议论人家的陈年旧事,不太好。 但她还是飞快说完:“黄和赌。” 春好呼吸一滞。 她看向不远处的秦在水。 他那处已聚了不少人,灯光下,男人眉深目净,握手时手上青筋微绷,说不出的成熟有力。就连侍应生给他递上葡萄酒,他也会分出时间,低声和人说句谢谢。 他不热衷应酬,礼节却仍旧周全。 好像一回到北京,回到他原本的工作圈和人际圈里,他便又变成了另一个秦在水。 另一个,她极少见过的,带着点游刃和消沉的秦在水。 终于,晚宴开始的前半小时,辜小玥到了。 当红大明星到场,宴会厅热闹起来。 钟楹连水果都顾不上吃,扔了叉子扑过去:“玥玥姐你终于来了!你今年住西半球了?怎么去完戛纳又回加拿大了?” 辜小玥没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轻轻把她拨开:“你压到我衣服了。” “哦哦,”钟楹立刻撒手,狗腿地问,“那个,我要的东西有没有给我带来呀?” “在车里。”辜小玥绕过了她,“自己去拿。” “好!”钟楹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对了,玥玥姐,你车上还有礼裙吗?借我两条。” 一旁辜小裕鄙视至极:“钟楹,你拿我姐当衣柜是吧?尽在这儿薅。” 钟楹得意:“玥玥姐愿意,你管得着么?” “……” 辜小玥看眼助理:“带她去挑。” “好嘞!”钟楹笑。 周围人就这么听着他们侃,等他们说完话,一些圈外人才举着酒杯上前庆贺。 辜小玥没理任何人,只脸上调动一个笑,那笑容没有灵魂。 钟楹回来喊:“好好,我们去换衣服。” 春好没动,她望着辜小玥的方向,些微怔神。 听说镜头会轻微扭曲人脸比例,她以前去市中心送货,总能在一楼的奢牌广告上看见她的代言海报。放大的脸庞已经冷艳到没有任何瑕疵,可眼见为实的真人更加好看。 钟楹见她不动,伸手在她眼前挥挥:“你发什么呆?走啦。” 春好犹豫,往后看了眼秦在水的方向:“可秦……” “哎呀换个衣服他能说什么?我不想在一堆明星里穿t恤牛仔裤。” 钟楹风风火火,春好被她拽走了。 中途,两人经过辜小玥,钟楹还不忘打招呼:“玥玥姐我们去换衣服了。” 辜小玥余光看过来,却一眼瞧见她身后的春好;春好也近距离看见了她不戴墨镜口罩的样子。 确实是她。 慈善晚宴惊艳全场的人,以及第二天从秦在水酒店出来的人。 两人视线一碰即散。 春好跟着钟楹快步出去了。 辜小玥转向自家弟弟:“那短头发的是谁?钟家的私生女?” 辜小裕愕然:“怎么可能!秦在水资助的叫花子而已。” 辜小玥有了印象。 她见过她的。 “姐?姐?”辜小裕轻轻拉她礼服。 辜小玥挥开他手,心情并不好:“少来烦我。” 辜小裕无辜至极:“天地良心,我哪烦你了。” 辜小玥往里走去见主办方了。 - 钟楹挑好了裙子,拉着春好去vip休息室换。 休息室在后面,独立于宴会厅,和几间茶室连在一起。 也是四合院厢房的设计,但这边弄了个小桥流水,显得曲径通幽,绿水下锦鲤红白相间,连廊隔几米一个雕花灯笼,红洞洞的,在墨蓝色的夜里有一种庄严的美。 钟楹已经进里间换衣服了,只有春好坐在外面。 她摸一摸身侧钟楹递给她的裙子,浅绿色的缎面,折射出细碎的莹光。好像是国外某个品牌的春夏新款。 春好静坐着,休息室的冷气有些低,她手脚轻微发凉,心里并不安定。 她想打退堂鼓。 里面,钟楹出来,见她 还坐着:“好好,你去换呀,不然一会儿开餐了。” 第51章 “我能不换吗?”春好说,“我不是很想穿了。” “不行!”钟楹正翻着化妆包,“我都拉你过来了,当然得一起。不然一会儿出去就我换了衣服,我哥看见不得说我欺负你啊。” “我可以澄清。”春好说。 但钟楹再次驶出杀手锏:“写情书!” “……”春好不吱声了。 “你果然只怕秦在水。”钟楹开始补妆,再次催促,“去换吧,你那么瘦,穿裙子肯定好看。到时候你再拍点照片给你喜欢的男生看,他肯定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咳咳……”春好被她这话刺激到,差点呛住。 “你咋了?”她看过来。 “没、没有。” 春好抓上衣服赶紧去换了。 门阖上,她抱着裙子靠在门板。 冰凉的布料搭在手臂里,她在难为情与试一试里纠结。 她知道自己和这条裙子放在一起,注定不伦不类。 可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漂亮一点呢? 春好深吸口气。 十分钟后,钟楹拉着她一块儿出来。 春好裙摆垂至小腿,往前踱步,她不太适应,这两年除了合唱比赛穿过礼服后,就再没碰过裙子了。 她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可回到宴会厅,水晶灯一照,她那些小心思无所遁形。 临近开餐,人变多了,钟楹拉着她去原位坐下。 春好四肢僵硬,目光在人群里梭巡,不知道秦在水坐在哪。 她手心发汗,心咚咚的,一边想他看见自己好看的样子,一边又为此感到羞怯。 钟楹凑过来:“你找什么呢?看见帅哥了?” “哪有帅哥?”她嘀咕着,却低下视线,不敢再找了。 “话说你那情书究竟是写给谁的?”钟楹好奇,“居然这么怕二哥知道。” 春好眼睛盯着餐盘:“不是情书,我随便写写的。” “骗谁呢。不是情书你紧张成这样?”钟楹不信,自顾开始了猜测,“你们班上的同学?” “不是同学……” “那是网友?” “也不是网友。我连手机都没有,哪来的网友。” “对哦。” “不会是……”钟楹沉思几秒,抬眸看了眼室内。 春好瞧见她这细微的动作,大脑一空,不受控制地抢答:“是同学。” 钟楹保持怀疑:“你刚刚还否认。” 春好轻噎,脑子转得飞快:“是……一个补习班的朋友。不是我班上的。” “难怪。”钟楹相信了,她憋不住地靠近,女孩子都爱讨论感情,“我帮你参谋参谋怎么样?” 春好一时无言。 菜陆续上来了,头盘是冷碟,茶盏一样的碗里叠了薄荷叶和两颗话梅番茄,她吃了一颗,话梅的酸浸到牙根,她面上不显,只默默经受。 她其实想问一些关于秦在水的问题,但她问不出口。 于是,她只敷衍地说了几句:“……我和他很长时间才能见一面,每次见面时间不长,也不稳定。但这是客观原因,我没有办法。” “怎么没办法。”钟楹给她分析,“这很简单啊,你和他弄一个小约定,约定某个时间他来找你,或者你去找他,两人定时见一面,这样不就行了?” 春好眨眨眼,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方法,她屏住呼吸。 “而且也能测试那个男生对你的重视程度。”钟楹说,“如果他对你也有意思,那肯定风雨无阻也要来见你呀。到时候……” 她拍一下手,“水到渠成。计划通。” ——“什么水到渠成?计划通?”钟栎出现在她们椅子后面。 春好手里的叉子都吓掉了,砸在话梅番茄的小碗里,回头一看,还好是钟栎。 她松口气。 钟楹嘴巴更快:“好好有喜欢的男生,我在给她出主意呢。” 春好一惊,她瞬间看向她,目光严令禁止。 钟楹反应过来,她虽一直拿情书的事儿威胁她,但真没有想到处散步她的秘密。 “sorry啊。”她摸摸鼻子,“我不是故意的。” 钟栎挑眉:“小春好还有喜欢的人啊,学校同学吗?” “不是!”春好有些着急,顷刻否认。 “你放心,秦在水不会因为这个停止资助的。”他往后,“对吧?” 秦在水正站在他身后三四步的位置,因为刚刚遇见熟人,闲聊了两句,此刻他才提步过来。 春好对上他视线,她心猛地一抖,慌忙站起身,连椅子都往后挪了一截。 她手抓了抓餐布,又不知继续去抓哪,只能徒劳摁一下餐桌边沿。 钟栎:“小春好你放心,那男生不会不喜欢你的。不然不白瞎这张脸了?衣服一换,瞬间不一样。” 他拿手肘戳戳秦在水,“是吧?” 秦在水没答,目光却早已定在她身上。 她换了裙子,浅绿色,跟小草新长出来似的,很衬她;她骨架不大,身高却是够的,四肢细瘦有劲,甚至还有一股蓬勃的力量感。 就是脖子太干净了,该戴点什么更好看。 秦在水只看到她肩颈和锁骨,视线恰当上移,没往下瞄。 春好闷闷开口:“你们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真没偷听,就听见了那一句而已。”钟栎理所当然。 “……”她脸还是热的,“我去洗手了。” 话落,赶忙溜远。 秦在水视线跟着她,见她那小身板走出一段距离,忽地停住了;她犹豫几秒,竟随便蒙了个方向。 秦在水:“……” 蒙的还是个错的。 他干脆过去,叫住她,冲门外抬抬下巴:“洗手间在外边儿。” “噢。”春好飞快瞥一眼他的眼睛,面不改色,“我知道的。我本来就是想往外走的。” 而后,调转方向往门口走。 秦在水看她那嘴硬得不行的背影,不知为何,还是轻缓笑了一下。 第31章 春落“怎么哭了?” [那些相望而无言的夜晚,都是我们彼此的墓志铭。] - 洗手间在宴会厅外的一个厢房里。 春好在里面囫囵打湿了下手。 她复盘地想,她是不是不该溜,搞得自己做贼一样。反正他们又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她汲取着经验,下次再这样,不能溜。 回到宴会厅,秦在水竟还站她椅背后。 估计是因为他在,周围陆续有人来敬酒;他也拿了酒杯,手臂微搭在她椅背上,闲散随意。 另一头,朱煊见这边热闹,也过来了,带着两个女伴招摇过市;还有几个颇有眼力见的明星小生,挤不进里圈,便去搭讪边上的钟楹。钟楹喜欢帅哥美女,她举起手机自拍合照。 春好头皮微麻,人太多了,她放低存在感地走近。 “这几年票房都不错,连年在涨,秦总不如也下场试试?明坤这么雄厚的资本,只做联合投资,太屈尊了。” “连朱总都弄了个模特公司试水呢。”有人说。 “哦,是么?”秦在水眼锋扫向朱煊。 朱煊一怔,他虚虚笑着,摆了摆手。 另一人也说:“秦总您要入场,现在是最好的时候,还能给明坤打打广告呢。” “明坤自己的地盘都没玩明白呢,你们文化人的地儿我就不争了。”秦在水一句话揭了过去。 “是,是。”周围笑声一片。 只有秦在水没有笑,他余光看见春好,搭在她椅背上的手拿开了,还顺带给她拉了下座位。 春好短发齐脖,整个肩颈都露出来,没有任何遮挡。她走过去,见他站着,也不好意思自己坐。 秦 在水瞧眼她纤瘦的肩头,上面有骨峰轻轻凸起。 “不冷?”他低声。 “不冷。”她抓抓手臂,刚出去一会儿就被蚊子咬了。 反倒是他,衬衫马甲领带西服,谁大夏天穿这么多? “你不热?”她好奇。 秦在水被问住,隔一会儿才说:“不热。” “今儿这裙子很好看。”他淡笑,不吝夸奖。 “真的?”春好抬头,眼睛都是亮的,她踮踮脚,短发微扬。 秦在水指了座位,“坐吧。” “噢!”她被夸了后就很乖,立马坐下了,脊背挺得直直的。 “好好,看镜头!”钟楹见她回来,立刻将她一揽,举起手机合照,冲边上那些混脸熟的小明星们,“一起一起?” 大家应邀围过来,放低身体露出头,挤在她俩后面。 秦在水往外挪了点,给他们腾地儿。 春好被勾住脖子,余光里男人的衣角消失了,她下意识寻找。 “哎呀,好好你别乱晃!”钟楹叫。 春好应一声,转回去,但还是没忍住,侧头飞快看了眼秦在水;她眼睛盈了光,对上人群外他清黑的视线。 第52章 秦在水觉得,此刻的她,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无忧无虑和青春亮丽。 于是,他嘴角微牵,冲她点了点头。 春好心尖倏地泛软,又有股难以言说的酸胀和感动。 可惜这对视一瞬而过,钟栎走到秦在水身边:“哟,看人拍照呢。” “嗯。”他收回目光,两人一块往边上走了走。 他问:“朱煊什么时候弄了个模特公司?” “就他那两个两个一换的速度,自给自足才够吧?”钟栎不以为意,“模特公司而已,成不了气候。” 秦在水:“回头查查他这个模特公司的资金走向。” 钟栎:“行。” 之前西南产业园还在立项的时候,秦在水就怀疑朱煊贪没明坤内部的项目资金,甚至挪用财政部的扶贫拨款;可他做得很隐蔽,他查了他名下好几个公司,都只是普通的财务问题,和贪污挂不上边儿。 他追不到那些钱去哪了,或者说,被洗去哪了。 “会不会我们弄错了?”钟栎忽然说,“一直这样僵着不是办法,大家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大了朱姨不高兴,你爸和你大哥估计也有意见。” 秦在水却说:“我不会在这种事上看走眼。” 钟栎笑了,捧哏似的比了个大拇指:“那是!秦教授嘛!” “……” 秦在水懒得搭理,他目光再次转向春好。 姑娘们还在拍照聊天,叽叽喳喳的。她被围在中间,笑容青涩。 有人惊讶:“好好你胳膊还有肌肉啊,你怎么练的?” 春好举起来握拳展示了下,纤细有力:“多干活,自然就有了。” “哇塞,厉害!” 好像不论熟不熟悉,在她身边的人都会自动喊她“好好”。 钟楹也摸摸她纤细的胳膊,“好好,你去当模特吧,肯定能上头版。” 她随手指了指不远处,“她们俩都是模特。” 春好看向那边,却看见是朱煊的两个女朋友。 她吓得立刻摇头,一板一眼:“不行,我还要念书的。” 旁边刚好有做模特行业的人,上去给她递名片:“不耽误读书,先来面试看看。” 春好摆手:“真不行。” 周围却起哄:“先试试嘛!” 秦在水听见,不高不低喊她一声:“春好。” “噢!”她飞快应答,从人群里脱离出来,“来了。” 小腿擦过椅边,她差点绊了道,踉跄一下站稳,小跑向他。 大家看见秦在水,都知道这号人物,不再硬劝了。 春好到他面前站定,跟汇报作业似的:“那个,我刚刚拒绝她们了。” “拒绝什么?”秦在水逗她。 “模特啊。”她歪歪脑袋,以为他是听见这个才给自己解围的,“她们要我去当模特。我不想。” “嗯。”他随手从一旁的点心架子上挑了个杏仁布丁给她,“甭听别人瞎侃。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我知道。”她顺其自然接过,里面奶白色的布丁跟果冻一样,杏仁点缀其上,嫩生生的。 好一会儿,春好反应过来:“……给我的?” 秦在水又拿了勺子递给她,跟给小孩儿撒糖似的:“这儿厨师甜点做得都不错。” “你吃过?”她好奇,感觉他不像是会经常吃零食的人。 “小时候吃过。”他说,“从前家里长辈爱吃,请过这里的老师傅上门做客。” 春好极少听见他说起他自己的事,耳朵都竖起来了,但他没再透露其他。 “我小时候吃过最好吃的就是豆腐,我妈妈自己磨的。”她低头瞧手里的小碟子,忽而觉得这布丁的颜色也挺像豆腐的,“不是那种普通的卤水豆腐。你应该没吃过,只有西达县那一块儿才有。” 秦在水却说:“吃过一次。” 他说,“很久以前了。” “是吗?” 春好抬头,却见他目光停在某处,眼底安静而虚无。这神情只停留了一秒,快到她以为他是在出神。 秦在水回头,淡笑:“不相信?” “我当然信你。”春好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自己话里的急切,“我是说……” 她想找补,可说什么都越描越黑,她只好舀一勺手里的杏仁布丁,心跳咚咚,生怕暴露。 还好有人过来打断了他们:“秦总。” 秦在水转身去看。 春好缓口气,换只手拿碟子,擦了擦手心的汗。 她伸出头,没想到是辜小玥的助理。刚刚带她和钟楹去挑裙子的那个。 助理恭恭敬敬朝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秦在水神色微收。 那助理又往前几步,走到春好面前:“春小姐,一会儿请把礼服换下再走。我们需要回收确认。” 春好不知道自己脸色有没有垮一下,“……好。” 助理走后,秦在水才又抄兜回到她跟前交代,“你跟着钟楹再玩会儿,别乱跑,一会儿就回去了。” “嗯……”她后知后觉点点头。 秦在水没再多言,转身走了。 - 春好回到自己餐位上,但位子上已经坐了其他人,看打扮,应该是也是某位家世显赫的二代。 钟楹正和她唠八卦,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见她回来,钟楹微愣,随手指了另一边的位子:“好好你先坐那边。等我们讲完。”话落,又扎回人堆里,“我跟你们说……” 春好顿了几秒,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立场,她捧着布丁走去最边上坐下。 刚刚围在她身边建议她去当模特的人也不见了,消失在一个个人脉围城里。 宴会厅的音乐还在继续。 大人物各自寒暄,小人物四处混脸熟,剩余年轻一辈的二代们聚在这条长桌上。 春好安静吃着面前的杏仁布丁。明明味道很好,她却食不知味。 餐桌上爆发出笑声,有人在笑话辜小裕:“裕总,到底行不行啊,上次开业没几天就被秦在水一锅端,怎么,派出所的工作餐吃想着了?” “你大爷!”辜小裕把对方一脚踹开。 “你那场子都开到明坤地产边上了,太岁头上动土,秦在水不端你端谁?” 一片大笑。 辜小裕气得哼一声,开了香槟恶劣摇晃,往周围激洒。 大家笑着躲避,却没一人反感拒绝。水晶灯下泡沫纷飞,男男女女没有烦恼、醉生梦死,身上昂贵的布料沾损了也毫不介意。 辜小裕满意地吹了声口哨,余光看见最边上的春好,“哟,还漏了一个。” “怎么能把二哥的人给忘了呢。” 春好反应过来的时候,发梢胸口已经湿凉掉 了。 她完全无法适应这种浮浪的消遣,下意识就想把跟前的酒杯给掷过去。 她身体也是这么反应的,蹭一下站起,椅子猛烈擦过地面。但手握上高脚杯的那一瞬,人又陡然清醒。 她是准备砸场子吗? 砸完场子然后呢?让秦在水收拾残局么? 辜小裕见状,微放下手里的香槟,“怎么着了这是?”他冷笑半声,料定她不敢砸。大家衣服都湿了点儿,就你玩不起? 这一桌人也陆续看向她,钟楹也在其中,她探出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时剑拔弩张。 春好站在餐桌最后沿,手里还捏着将掷未掷的酒杯,她脸色紧绷,心里却只有屈辱和无力。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深刻知道,这里的人她都惹不起。 春好终究没把杯子掷出去,而是深吸口气,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光。 她咽得飞快,白葡萄酒滚入喉中,没有醇香,只有发绞一样的酸苦。 “呯”的一声,她把杯子轻轻搁回餐桌,目光从辜小裕前面滑走了。 辜小裕微愣,忽而觉得她这眼神很熟悉。 是了,之前秦在水带人来清他场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凛冽、坚硬。 春好起身出去了。 身后有人问:“这不是小玥姐的裙子吗?” “衣服都不是自己的摆什么脸色。” “好了好了,继续玩继续玩。” 小插曲就这样消停了。 春好阖上宴会厅的侧门。 外面暑气消退不少,喧嚣都隔绝在耳后。 园子里黑绿一片,地灯不算亮,隔一截有一个,只恰到好处照亮一隅,倒是廊上的红灯笼喜庆低调,不动声色彰显着这里的尊贵。 春好靠在廊下的灰色墙壁上,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差点又惹麻烦了。 春好摸一下自己胸口,湿哒哒的,头发也湿了一块,黏在一起;她脸开始发热,估计是酒精上脸的缘故。 她内心想走,却又不知走去哪,秦在水交代她在这里等他的。 她其实很想进入他的圈子,想常常见到他、听到他。这是她仅存的一点私心。 第53章 可…… 可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的想象大相径庭。 她想起从前,有人惹她她拼了命也要还回去;可越长大,越来到更大的城市,她却越无法再这样“拼命”。 正如前几天开会的秦在水,他都没走出会议室,股东们就已经开始滔滔不绝抨击他。而他也只能当没听见,隐忍离开。 春好茫然而心痛,她站直身往换衣服的地方走,准备把自己原本的衣服换回来。 可刚绕过宴会厅来到后面,就看见一些领导模样的人正走出来。 游廊也就一米宽,她连续避开好几人。因为胸口湿的,她不得不伸手遮挡。 辜小玥也在其中,她扫了眼春好,目光在她胸口停了停,跟打量一个物件,两人擦肩而过。 助理:“玥总,礼裙要追究赔偿吗?” 辜小玥:“她赔得起?回头找秦在水要。” “是。” 春好攥着拳头,脸时红时白,她加快步伐逆着人流往前走。 走了一段,没人了,再抬头,却瞧见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秦在水从茶室出来,正和钟栎说话,两人身影被灯光拉得直直的。 “她愿意合作,我拒绝做什么?”他说,“到时候一切照旧,也不损伤两家交情。” 钟栎点头:“对了,今天的表决会,明坤扶贫搬迁试点的地方定了?” “嗯。” “定的哪里?” 秦在水:“西达县,西村。” 钟栎脸色顷刻变了:“西村?你疯了?” “你忘了你两年前被举报的事了,还往刀口上撞?” 春好正想过去,但听见这一句,她脚步一僵。 “你之前为了把春好带出来,硬是资助了一整个村的小孩出去念书。这些钱花出去,股东会那些人怎么说你的你忘了?这都不讲了。就说春好她爸,人家感激过你吗?”钟栎冷笑,“人家精明得很,拉着所有村民上县政府举报,说你违规操作,说你让家庭异地分离,说你把村里年轻劳动力全部拐走。还有基金会补贴,永远有嫌钱拿得少的人信-访举报你。” 钟栎头疼至极,“你有个范凤飞吸血还不够?现在又多一个春好。” 秦在水安静片刻,凉淡开口:“钟栎,今天这话我就当你是最后一次发牢骚。明白吗?” “……”钟栎心头一惊,暗道自己话说过分了,“我……” “明白吗?”秦在水只是打断他。 “明白明白。”钟栎冷汗都下来了。 他充分理解秦在水话里的“最后一次发牢骚”是什么意思,他要是再嘴上不把门,估计以后就不用跟着他做事了。 他赶紧缓和气氛:“这不一时激动了。呸呸呸,下次再不提了。” 秦在水这才转回头,看回庭院里的夜景。 钟栎叹气:“可是在水,西村太落后了。民风还那么刁,你在他们那留的印象本就不好,现在又要他们搬迁,他们怎么可能配合?你不如选个简单的地方。以后接手集团也好,进中央也好,你试点哪里不是履历?你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秦在水却摇头:“选个简单的地方,那还叫什么试点?能试出个什么名堂来?” 钟栎:“那你后几年有得忙。” 秦在水看着庭院里的银杏树。 “忙几年是死不了人的。”他安静地说。 钟栎语塞,说不出话了。 他和秦在水二十几年的交情了,深知他这人的格局和魄力,认定的事向来坚定不移。 但他一直不懂他走这条路到底图什么;或者说,他之前刚开始下基层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可那是秦在水的逆鳞,秦老爷子亲自出面封的消息,圈里从上到下没人敢提。 两人没再交谈,离开茶室往前面宴会厅去了。 宴会厅喧嚣依旧。 一些社会人士已经离场了,这头只剩辜小裕这拨人东倒西歪,还嚷着要换地盘通宵。 秦在水目光梭巡一圈,没瞧见春好。 倒是瞧见餐桌末尾吃剩的杏仁布丁。 钟栎把人堆里的钟楹扒拉出来:“钟楹,春好呢?” “好好?不知道啊,散心去了吧?”钟楹酒气熏天,看见她哥和秦在水,“哎呀,你告诉二哥,这园子安全得很,还能给他把人弄丢了不成?” 钟栎脸都是黑的,骂骂咧咧拽起她往外走:“你给我起来回家!我是管不住你了,回头让你爸妈自己管吧!” 秦在水看眼混乱的餐桌,起泡酒的酒瓶空了十几个,酒香四溢,香槟泡沫的痕迹分外明显。 他眯道眼,下意识拿出手机,却又想起这姑娘还没电话呢。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吩咐了几个侍应生去园子里找人,他自己也折返出去,重新绕着走一圈。 园子里树多假山多,为了营造氛围,灯光并不明亮。 秦在水走上游廊,月光洒在青黛色的地砖上,保洁人员刚刚清理过,上面水渍都未蒸发。 夜晚的中式院落,清宵人更静,四周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走回方才的茶室,一程走完,还是没瞧见人。 秦在水蹙眉,准备去门口问问保安有没有看见人出去。 刚转身,他听见后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园子里的保洁阿姨:“小姑娘哟,你吓死我了,怎么在工具间坐着啊——诶,我放个拖把。” “别在这坐着了,又没有灯,一会儿当心磕了碰了。” 秦在水停住步子,回头望一眼,看见茶室边上有一个很窄的隔间,黑乎乎的,只有月光洒上一隅。 保洁阿姨放好拖把出来,看见他,有些意外,喊了声:“秦先生好。” 秦在水点了下头,等保洁走远,他才往工具间走去。 起初看不清,等走近,他才瞧清里头的人。 春好还穿着裙子,她脸蛋泛着酒醉般的绯红,眼神却失焦,纤细的胳膊就这么抱 着腿坐在工具间角落里。 “春好?” 秦在水不理解她怎么窝在这儿。 他提步进来,“坐这儿干什么。” 春好脑袋动了下,抬头看向他。 男人背对着月光,语气也并不温和,甚至有些冷硬,估计是担心她四处乱跑。 春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想起刚刚偷听到的对话,想起他毁约的拉钩上吊……想起那些久违的愧对、胆怯,所有的心动和心痛都在这一刻翻涌而上。 她眼睛一酸,忽而就闪起碎光,和春天的一汪水一样;明明还是那个浑身有劲儿的女孩子,可此刻凝结在黑暗里,她有一种近乎破碎的柔美。 她吸吸鼻子。 秦在水声音一下止息,他怔愣半刻:“怎么哭了?” 第32章 春落唯有心跳震耳欲聋 [我吹灭灯笼,愿和你常相见。不用舟车劳顿,也不用风雨无阻,我是,你也是。] - “怎么哭了?” 月色粼粼,照在他脚下,像撒了层盐粒。 这盐粒眨在她眼底。 “……我没哭。” 春好抬手抹掉眼泪鼻涕。 她后脑勺靠上墙壁,就这么仰头看着他,光线落在她半张脸上,眼睛水洗过似的。她鼻尖通红,脸颊也醉红。 秦在水身形安静,似乎在想对策。 他没处理过这种事,走近一步,发现自己影子完全罩住她时,又觉得不太妥当。 他隔几秒,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可春好只是摇头,她瞧着他在黑暗里的样子,痴痴一笑:“没什么事呀。我真没哭……我怎么会哭呢,你看错了。” 秦在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春好挠挠脸,一副喝了不少的样子,她手从膝盖上落下来,摸索着嘟囔:“我衣服呢?我衣服里还有我写的东西呢。” 秦在水四处瞧一眼,哪有她衣服。 他没再干站着,手从兜里拿出来,上前扶人:“先起来。别在这儿坐着了。” 她“唔”一声,点点头,“好。” 对他的命令十分顺从。 秦在水攥住她胳膊,想把人拉起来,却发现她纸片似的完全使不上劲;他没办法,只得一边一个咯吱窝,跟抱小孩儿一样两手把人架了起来。 “不行,好痒,你别咯我痒……”她挣扎,手推他胸膛。 秦在水下颌绷着:“你先站稳。” 她脚站住了,身体直起来的时候又被裙子一扯,她拍打他:“你怎么踩我裙子。” 秦在水:“我没踩你裙子。” “你踩了。” “我没踩。”他头疼至极,低头看一眼,她光脚踩在自己裙边上,“你把你右脚抬起来。” “噢……” 好在她是听指令的。 她脚拿开,秦在水腾出手把她裙子拢了拢,她这才站直。 但只站了两秒就又开始摇摇晃晃,她往后靠上墙壁,甩甩脑袋,好似清醒了些。 第54章 “还有鞋子。”她说。 秦在水顺着她视线去看,角落两只蹬开的尖头鞋,他走过去挨个捡起。 再次走近,他闻见她身上的酒味:“一身酒气。” “……有吗?”春好看他蹙眉,估计他不喜自己沾染酒味,便抬手闻闻胳膊,又低头嗅嗅胸口,“没有,是衣服。衣服是湿的,被酒打湿了。” 秦在水目光下移,却看见她胸前大片肌肤,打湿的布料缩水了,服帖地黏在她胸乳上,勾勒出少女还未长成的细白浅丘,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秦在水身体蓦地僵了下,嘴唇抿起。 “能走吗?”他往上看回她小脸。 “能。”她小声点头。 “把鞋子穿上。”他弯腰把手里拎着的鞋子放到她脚边。 春好睫毛微动。 这话她太熟悉了,十三岁的夏天,烈日炎炎,他看见衣衫褴褛的自己,也是这样弯腰把鞋子递到她面前。 春好眼睛再次一酸。 “鞋子穿好去换衣服,我送你回……” 秦在水直起身,话还未说完,她头已失重地往前一磕。 额头正好砸上他胸膛。 秦在水话语止住。 他身形晃了下,站稳低头。 春好眼睛半阖,短发脸蛋都挤在他胸前。他张张口,手下意识抬起,却又不知该去搀她哪儿。 空气如月光一样朦胧。 她手还住他腰,就这么轻轻倚抱住他。 女孩的鼻息扑在他胸口,很软。 春好睫毛颤动,声音也在抖:“秦在水……” “嗯?” 她喃喃:“……对不起。” 秦在水眸子敛了敛。 他碰了碰她肩头,不知该不该推开她,但看她几分凌乱的小脑袋瓜,还是迁就着没有动,任她依靠。 “惹祸了?”他轻问。 春好点点头。 “学校里的?还是这边的?” 她不说话。 秦在水知道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只是有时候性子直,带点匪气,但也不算什么坏毛病。 他声音沉缓,难得说了一大段话:“以前你和人扳手腕的时候我就说过,不要逞强,也不要斗狠,事情解决方法有很多。你不挺机灵么,脑子拿来干嘛了?” 春好带着鼻音,“我早不和人逞强了。” 她吸吸鼻子,想起刚刚被辜小裕喷了一身香槟,跺一下脚:“我要真逞强我早打他了!” 她憋屈、滞闷,赌气地拍打他胸膛,脸蛋也在他胸口来回钻蹭。 秦在水拧眉,身体僵直。 昏暗的工具间,他抬头望眼外面幽深的夜空,竟有丝口干舌燥。 他沉沉吐出口气。 他是彻底没脾气了,听不明白她在叽叽咕咕说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要打谁,今天不是她生日么?怎么忽然搞成这个样子? 他只能伸手固定一下她乱蹭的脑袋:“你别动,先告诉我你惹什么事儿了?我好给你解决。” 春好话语混乱无序:“不是……不是这个。” 秦在水无言。 她又说:“我连累你了。” “连累我?”秦在水哭笑不得,“春好,这世上能连累我的人还真没有。” 他觉得她应该是听说了什么,或者被什么刺激到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和她讲, “好好,我是你资助人,但你不要把这事儿看得很重。一辈子是很长的,知道吗?” 他头一次和其他人一样喊她好好,却是在这种时刻。 春好内心酸楚,不知点头摇头。 她其实没有醉到意识不清的程度,但只能在这个时刻,说出那句没头没尾的对不起。 ——很多事,都对不起。 如果没有她,他可以更好的。 - 春好不知在他身上靠了多久。 她昏昏沉沉,终于在他声音里平复下去;她听见他胸膛下的心跳,在心里描摹他的骨骼,告诉自己再过两秒就起身,再过两秒就起身。 可两秒又两秒,她贪恋这份温情,舍不得离开。 秦在水也不催,只是时不时扶她一下,不让她跌倒。 最后脖子累了,春好抬起头。 秦在水面色如常,只喉结细微滚动了下,他看她睫毛还是湿的,一簇簇沾在一起:“好些了?” 春好跟孩子一样点点头,又 抹一下脸。 “鞋子穿好。”他下巴指指她脚下。 春好蹲下去穿鞋,他挪开步子给她腾空间,也没走远,怕她又栽下去了。 “我好了。”春好扶一下墙,站起身了。 “原来的衣服放哪儿在?”他问。 “休息室。”春好声音轻细,有种情绪发泄后的放空。 秦在水带她回休息室换衣服。 灯打开,她抱起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进了里间。 秦在水准备出去等,余光扫见茶几角落了个折叠的信纸,不像是屋子自带的。 他记得刚在工具间,她醉得不行的时候好像提了一嘴。 秦在水捡起,准备一会儿问问她。 人终于站去廊上。 灯笼下,夏夜风吹来,秦在水被折腾得不轻,再次呼了口气。 他望着庭院,却又想起她破碎的目光,白皙的胸脯,以及低喃的“对不起”,仿佛她脑袋还抵在胸口,身体纤瘦,眼泪吧嗒吧嗒掉。 秦在水下颌绷住,他扯掉领带,缓解心中燥郁。 不远处,钟栎折返回来给妹妹拿衣服,正巧碰见他在出神:“还不走?前边儿客都散完了。” 他四处看看,“小春好人呢?” “里头换衣服。”秦在水闻见酒气,“怎么你也一身酒味。” “也?”钟栎说,“钟楹身上的。辜小裕那小子在场内开香槟,泡沫喷得到处都是。” 秦在水想起春好胸前大块湿淋淋的酒香,他微眯了下眼。 钟栎:“就他那德行,早晚出事。” 说完,他又道:“也不一定,万一后边儿你真和辜小玥结婚,他又多一免死金牌。” 秦在水幽幽瞥他一眼。 钟栎认错飞快,笑:“好好好,我闭嘴。” 休息室里,春好双颊还是热的,上脸的酒精一时消退不了,但思绪已清醒不少。 她都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抱着他又钻又蹭,估计真是情绪上头。 她太难受、太揪心了。即便两人从没有嫌隙,但他是秦在水啊,怎么样都不会把这种事说给她听的。可他越温和,她就越觉得自己不值得他这样爱护。 今天借着酒醉混乱地说出来,她终于轻松几分。 春好回想他低缓的嗓音,以及温热的胸膛。 要是能一直抱下去就好了,她耳朵发烫地想。 可惜不行。 她咬着唇换好衣服,手摸去兜里,她信纸没了。 她一激灵,浑身从上到下都翻了一遍,又拎起礼服抖落,还是没有。 她把尖头鞋放好,趿上自己的球鞋出去,推门,秦在水正站在门外。 一旁钟栎看见她,笑眯眯问:“小春好,可以帮我拿一下钟楹的衣服吗?” “哦。”她心不在焉,进去把钟楹的衣服拿出来递给他。 钟栎拿到东西,回头冲秦在水示意,也离开了。 春好眼睛四处梭巡,她又进去仔细找了下休息室的犄角旮旯,再次出来,从东到西望一眼游廊。 秦在水:“找什么呢?” “……我随便看看。”她手又伸进兜里摸摸,还是空空如也。 秦在水不作声,颇有看她能找出个花儿来的架势。 “酒醒了?”他忽而问。 春好抬头,眼神是酒醉后的懵懂,“应该醒了。” “脸还是红的。” “我知道,我喝酒容易上脸。”春好摸摸自己的脸颊。 秦在水听她这话,感觉她像是酒场常客一样:“你以前经常喝?” “小时候偷喝过村伯伯的二锅头……” 但真的不好喝,她只是太饿了。 “……” 秦在水觉得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儿。 “你的村伯伯不说你?” 春好一笑,脑袋瓜得意:“村伯伯才不说我呢。他只以为是自己喝没的。” 秦在水牵牵嘴角。 他说:“以后一个人在外边玩儿得注意了,酒精过敏,少喝酒。” “我不过敏呀?就是上脸。” “上脸不就是过敏?”他看过来。 “哦……”她这才点头。 秦在水交代完喝酒的事,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尖捏着她的信纸。 他颇感兴趣:“这你的?” 春好睁大眼,一下扑过去想夺过来:“你怎么偷看我东西?” 秦在水眼疾手快收手,她扑了个空。 两人对视,他好笑:“怎么,里面东西见不得人?” 第55章 “当然不是!”春好紧张。 秦在水瞧她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没逗她了,把信纸递还:“放心,没乱看你东西。” 春好低头观察折痕,确实没被人打开过。 她抬头,半信半疑看向他;而他目光也转过来,眼底清黑。 “现在可以说了?”秦在水弯腰往后坐到连廊的栏杆长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春好心一跳,把信纸重新塞回兜里。 秦在水下巴指指身侧,示意她:“坐。” 夏风吹过,她发梢轻轻摇晃。 春好犹豫片刻,坐去他旁边。 两人身体隔了十公分的距离。 庭院昏暗,灯笼红红。 她往后看一眼景色,北京的夏夜静谧、空旷,风声干燥,捎带白天的余热。 她想起两年前,她掰断了许驰的手,他也是这样坐在身边和自己讲话。而那也是初中三年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视线下垂,瞧见自己还趿着球鞋。 春好弯腰去系鞋带。 “我知道我的合唱比赛你为什么没有来了。”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西村的人举报了你,对吗?” 秦在水眼睛看向她。 她仍在系鞋带,留给他一个纤细的、折叠的侧影。 他问:“你听谁说的?” 春好闷声:“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她直起身来,即便脸上潮红未褪,她也强迫自己看着他。 “有这回事。”他说。 秦在水视线移开,估计是谈到工作,他面色安静了些。 “但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现在不好好的,说明举报并不成立。” 春好眉头拧着,不信这么轻松。 她忍不住:“可我两年都没有你的消息。” “停职调查的时候,和职务有关的通讯我就收不到了。” 他的话合情合理,春好却怔忪。多么简单的理由啊,她却还在为他那晚的拉钩和合唱比赛的失约耿耿于怀。她明明没资格要求更多。 “是我爸领的头,对吗?”她低问。 秦在水没作声。 春好捱不住他的沉默,她着急,轻轻喊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只是觉得,现在不适合和你讲这些。” “适合的。” 她坐直,清滢的眼睛巴巴望着他。 秦在水瞥她一眼,视线移开了。 不知是她刚刚抵在他胸口磨蹭的缘故,他竟也有些无法直视她的眼底。 但他没敷衍,抬头望望连廊上的灯笼:“其实山区很多地方都会排斥外来的扶贫团队,也不愿自家小孩儿出去念书,怕小孩儿出去后不肯回来。这是必然。每家每户按照年收入给的补贴也不一样,不满意的人举报闹事,这也是必然。没有这个领头,也会有另一个。” 春好身体里像有只蚂蚁在啃噬。 她记得他带自己出西村的时候,那么多人举着火把山呼海啸要他还人,那些村民有多刁,一旦起冲突,会有多危险。她知道,他更知道。 可他说:“但有时候,也怪不了村民。” 因为不是人性导致的贫困,而是贫困改变了人性。 春好从没听他说过这些,心狠狠一揪,两边都感同身受。 她把腿拿上来,手臂抱住膝盖。 晚风吹起她的短发,像一只蜷缩的、忧伤的小水母:“西村的人才不管这些呢。我看电视上好多都这么演的,好人没有好下场。” 秦在水:“我这儿又不是央视八点黄金档。” 他视线转过来,似笑非笑:“这么不盼我好?” 春好一激,抬起头,连拳头都在用力:“我当然盼你好!” 她最希望的,就是他好啊。 可她说得太快太坚定,甚至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执拗。 秦在水眼光微动。 他抱着胳膊笑了一下,“那借你吉言了。” 他不知是没把她的话放心上,还是真无所谓,明明在开玩笑,眼底却趋近于虚无。 他轻声:“可好好,很多时候,我并不是一个多好的人。” 春好诧异,惊讶看向他。 秦在水侧脸静悄悄的,月光、树影、灯笼光……一股脑地落在他峻峭的脸上。 他却很平静,平静得不像在评价自己。 就像刚刚在宴会厅,他给她递上杏仁布丁,也是这样“出神”了一瞬。 很快,他恢复寻常。 秦在水将话题转回来,他挑挑下巴:“所以你今儿生日,就为这事流眼泪?” 春好微噎,嘴硬:“我没流眼泪。” “是么。”秦在水往后,手臂搭在靠背上,是一个略微放松的姿势。 他望着连廊的檐顶,想起她泪汪汪,眼泪鼻涕一把抹掉的样子:“难不成流的是口水?” “……”春好一炸,抱着的腿都放下去了,“你才流口水!” 她都快跳起来:“我三岁起就不流口水了!” 他保持怀疑:“三岁的事还记着呢。” “……” 春好心梗,她一直觉得自己嘴皮子算利索的了,但她好像在斗嘴上说不过他,他短短几句能把她噎死。 她“嘁”一声,别过头装大度:“我不和你说话。” 秦在水眉梢微抬,瞧眼她气哼哼挠蚊子包的背影,弯弯唇角。 夏夜干燥,即便树多风凉,但在外待久了还是闷热。庭院总有蚊子,他衬衫长裤还好,她穿的短袖,估计没少被咬。 秦在水看眼腕表:“十点半了,送你回去?” 春好点点头,她转过来:“对了,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你身份证。” 他说着,站起身,拿起之前扯下扔在一旁的领带,也懒得重新系,缠了两圈拎在手里。 “噢。”春好抿唇,也跟着站起来,“其实我不知道我生日具体是哪天。” 两人往前面出口走。游廊上,两人刚好并排。 他插兜走在外侧,红漆柱子间都有灯笼,古典而厚重。 秦在水:“那你身份证上登记的这天是?” “蒙的啊。”她说。 “……”秦在水顿住。 他蹙起眉,“这种事也能蒙?” “不是不是。”春好解释,“我知道生日确实在这几天。” 秦在水没懂她的意思。 她“哎呀”一声,怪难为情的,“就是……我小时候每年过生,妈妈还在的时候,都会给我做辣椒拌豆腐,一吃能吃五六天呢!我一直以为有豆腐吃的那几天都是我生日。” 秦在水一时无声。 他瞧向她,见她提起妈妈时,手乖巧背着,语气却骄傲,整个人都泛着柔软的光泽。 春好:“这真不能怪我。我以前真以为所有人生日都有好几天的。” 她嘀咕,“要不是你后来带我去县政府登记,我哪知道只能选一天。” 秦在水听出她的埋怨,轻轻“哦”一下:“那还是我让你生日变短了?” 春好:“……” 她哪敢。 但这次却头脑一热唱反调,低喊:“是啊。都是你。” 两人脚步停住,大眼瞪小眼的。 “行。那怪我。”秦在水说。 春好噗嗤一笑。 “不过,还是能出来念书更重要一些。生日只剩一天也不要紧。”春好望着前方的路,认真地说。 两人继续往前。 游廊曲折,秦在水看了看身侧经过的灯笼:“又没真让你只剩一天。以后过生日周,一样的。” 春好来劲:“还有生日月,生日年。” “得。一年365天全你生日。” “我是不是有点贪心了?”她摸摸鼻子。 秦在水目光转回来,乐了:“你这是‘有点’?” “……” 春好脸红,埋着头继续往前。 秦在水却停住步子:“既然身份证蒙了今天,还是要过得不一样一点。” “诶?”春好走出两三步回头。 秦在水站在原地,“吹过蜡烛吗?” 春好不知他什么意思,懵懵摇头:“从没有。” “那今天一定要吹一次。” 他说着,一旁的茶室正巧有侍应生出来,他叫住人,抬头看眼灯笼,低声说了句什么。 侍应生立刻点头,走到栏杆边,把就近挂着的一个灯笼取下来了。 春好好奇去看。 朱红色的流苏摆动,灯火煌煌。侍应生将里面的红色蜡烛取出来,递给秦在水,安静退远了。 秦在水捏着那半截红烛走过来。 他说:“北京以前挺多地儿都挂真灯笼的,这几年陆续换插电的了,只有这儿一直没变。” 春好眼光微动。 他将火光递到她跟前,“凑合一下?” 春好怔住,她看看他,又看向那扑朔摇曳的火苗。 夜风拂过,红烛闪烁。 第56章 秦在水往她身边站了站,拿身体遮挡,留给她一个没有风浪的角落。 橘红色火焰重新燃起,细细长长,美好安静。 春好脸被照亮,眼睛也闪闪的:“秦在水,这是我的生日蜡烛吗?” 她鼻子却发酸:“可在西村,吹蜡烛不是好预兆。” 秦在水:“那就吹掉那些不好的预兆。” 他声音轻落在她头顶:“吹掉了,愿望才能实现。” “愿望?” “嗯。”他淡淡勾唇,下巴指向火苗,“许一个。” 烛光蜉蝣似的描摹他的眉骨,他轮廓这样深,几近淡漠的一张脸,眼底却温和如水。 春好目光潋滟,好像又水光模糊起来。 她怜惜地看着火苗,茫然而心动:“我该许什么愿呢?” “这得问你自个儿了。”秦在水说,“最想要什么?” 春好睫毛微颤:“我想……一切都好好的。” “那就一切都好好的。” 秦在水:“吹吧。” 春好吸口气,“呼。” 红烛灭了。 两人脸庞同时晦暗。 唯有心跳震耳欲聋。 “走了。”秦在水没再多言,转过身,那侍应生还候在边上,见他们结束,连忙过来接过蜡烛。 春好依旧跟着他往前走。 身后,那支蜡烛再次点燃,放回灯笼里了。 她胸腔仍在沸腾。她再次看一眼男人峻峭的侧颜,又看一眼前方快走到头的游廊。 头一次希望,这种崎岖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她希望一切都好,希望好人有好报。 还有最重要的,常常遇见你。 第33章 春落只愿他出入平安 [她不愿他风雨无阻,只愿他出入平安;可惜他偏偏是刀光剑影,万水千山。] - 秦在水把春好送回北大。 车开进校园,他车低调,永远是黑色行政车,这样的车型在北京一抓一大把,只有车牌彰显着显赫,低调地隐没在人流里。 秦在水送到她院楼附近,在一个人少的建筑前把她放下。 春好推门时想起来:“对了,我换下来的那条裙子……” 秦在水:“我回头让人还回去。” “可那裙子脏了。” 她感觉这裙子挺贵的,估计数额远超她的认知;所以辜小玥都不屑于问她,而是熟稔至极地吩咐助理“找秦在水要”。 秦在水记得那酒渍,明显不是她自己泼上去的。 他只问:“裙子是你自己弄脏的?” 春好微愣:“不是,但……” “那你担心什么?”他视线转过来,颇为认真。 秦在水:“不是你的问题,你就当没这回事儿。” 他看眼幽暗的校园,交代道:“研学不剩几天了,抓紧时间多看多学,多跟着队伍出去玩儿。结束的时候我让一鸣送你回武汉。” 春好一怔:“噢,好……” 她听见回武汉三个字,本还亮闪的眼睛空落下去。 是啊,又要结束了。她和他又要分开了。 春好不无怅然地下了车。 秦在水 没想到她这就走了,降下车窗叫住她孤零零的背影:“我还没说完呢。” 她“啊”一声,懵懵绕回来,停在他车窗边:“还有什么吗?” “手伸出来。” 春好眨眨眼,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屏住呼吸,手在t恤上搓了搓,伸进车窗里递给他。 秦在水竟把一颗话梅糖放到她手上。 月光正巧从云里出来,照亮她的手心。 “生日快乐。” 他对她说。 …… 晚风里,春好独自走回宿舍楼。 她双手捂着那颗糖,恍恍惚惚,身体一边轻盈又一边失重。 月光潋滟扑了一路,鉴照她兵荒马乱的十七岁,鉴照她迷茫却执着的青春。 宿舍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偶尔有夏令营的同学经过。 她在这样的高级学府里并不惹眼,不过是个过客而已,谁会在意过客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呢。 春好停在一颗银杏树下,身形隐没在一群停放的单车和告示牌后。 她拨开糖纸将话梅糖放入嘴里。 肩膀一抖,牙齿毫无防备被酸了个激灵,她靠着树,仰头独自品尝这份生日糖果。 她望着北京深蓝的、寥落的夜空,不知为何想起妈妈,想起村伯伯,最后又想起秦在水送到自己面前的生日蜡烛。 春好想着他眼底温暖的火光,回味那一刻的惊喜,但现在吃着糖,她又不争气地鼻尖泛酸。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说这有什么好哭的。可一想到后面就要分别,她竟觉得悲凉。 春好回头看看远处黑沉的建筑,秦在水的车应该已经返回了。 而她过不了几天也要回到学校,继续回到白沙洲搬货,或者回到宿舍温习功课,总之是回到自己本该在的人生轨道里。 话梅糖的酸味终于被吃掉,余下则是清新的回甘。 春好吐出口气,想起钟楹说的话——“你和他弄一个小约定,两人定时见一面,看他会不会风雨无阻来找你……” 春好心里划过这个念头。 风雨无阻来找她么。 春好抬头。 可她不愿他风雨无阻,只愿他出入平安。 - 钟楹那天被钟栎带走后,没再来过学校,任何活动也没参加。 春好一个人行动,独自吃饭,独自走出教学楼,独自跟着队伍游览北京。 北京总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人来,人往。窗上藤蔓疯长。快餐车从人影后钻出来。公交轻巧进站。长街,抱鼓石,糖炒栗子。日落后,竹影黯然,时不时和几位叨念着研究进度的人擦肩而过。 细碎里,春好不禁思索自己日后。 晚上没有自习和分享课,她会去湖边散步。未名湖一圈四五公里,走完只需一个多钟头。 她在城市念了这么多年的书,远离了那片大山,依旧不知该往何处去;她喜欢北京、喜欢秦在水,却还是对前路感到迷茫。 可这样一晚又一晚,一圈又一圈,她无数次走回原点,找不到答案。 直到研学最后一天,课题展示和结业大会一块儿举行。 这天钟楹也来了,等着领结业证书交差。 下午,研学的学生到齐,清一色文化衫。 报告厅外展廊长长的,展示着学生的课题成果,有机器人、建筑模型、山村风情小镇设计图…… 大家一团团围着,几个学院的教授过来和学生做简短交流;明坤基金会作为主办方,也有领导过来看成果。 夏日阳光闪烁,透过玻璃幕墙洒进来,整个世界都灿烂发光。 春好隐没在人群里,她看着一个个精美的作品,有些艳羡。 这些人和她都同龄,却已然有了目标,也在某一学科展现了天赋。 春好抬头,看见人影之外大厅石壁上的山水画。八达岭长城,蜿蜒起伏,像一只翠绿里盘亘而出的青龙。 她没关心其他人的作品,走过去看画。 “这画好漂亮。”她说。 钟楹说:“我家也有一副,也是这个老先生画的。从佳士得拍过来的。” “是吗?”春好知道她不是在炫耀,只是在陈述事实。 钟楹告诉她:“你去秦爷爷家看,也有,画的是三峡,那副最大最好看。” “秦爷爷?”春好脑子没转过来,“秦爷爷是哪个?我们研学班还有老年团吗?” “……”钟楹宕机几秒,重新看向她,打游戏的手都停下来了,有些肃然起敬。 “还是谁的外号叫爷爷?”春好没懂她意思。 “笨啦!”钟楹摇她肩膀,“是秦在水的爷爷!” 春好被她晃得眼冒金星:“知道了知道了。” ——“你俩吵什么呢?” 春好晕晕乎乎回头,竟是钟栎。 身后几步还有秦在水,正站在一组作品展示前,和一个高马尾的女生说话。 他听见钟栎的声音,无意间投过来一眼,刚好瞧见春好,两人在人影绰绰的大厅里悄然相对。 春好呼吸一滞。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身边的女生又兴奋地讲了什么,秦在水再次回到交谈里。 春好还没扬起的笑容只好收住。 她看见那个女生面对秦在水时紧张激动的表情,在说自己的课题成果;秦在水听得也认真,时不时沟通一两句。 最后,那个女生递给他小本子,秦在水依言写下寄语。 身边,钟栎掏出手机对准钟楹:“哟,今儿个我们楹楹连夏令营文化衫都穿上了,不错不错,很有进步。来来来,哥哥给你照张相,发家庭群里我好交差。” 钟楹叫:“拍你妹!” 钟栎:“我就是在拍我妹啊。嘿,你丫还敢在我面前爆粗口。” 第57章 春好目光看着不远处的秦在水。 秦在水写完寄语,女生抱着本子开心地离开了;他刚迈出步伐,又有几人涌向他,男生、女生,都有。 研学队伍里贫困生多,春好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他。但似乎不是,至少是有那么一小撮见过他本人。 也对,他走过西南那么多地方,怎么可能只救助过她一个。 春好心头微酸。 她应该高兴才对,说明他的事业有人支持、有人受益、有人喜欢,不是他说的那样“我并不是一个多好的人”。不是的。 等这波人离开,秦在水走向她。 春好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眼睛落在前方,茫茫没有焦点。 忽地,她眼前微暗,秦在水的裤管和皮鞋出现在她视野中。 春好抬头,却见男人的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玻璃墙外的日光滚轮一样从他张开的手指里溢出。 他的手好大,指节硬朗而有力量,一只就能罩住她的脸。 “想什么呢?”秦在水说,“看你杵这儿发半天呆了。” 春好被他手弄脸热了,嗡嗡反驳:“哪有半天。你来这儿有半小时吗?”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客气。 秦在水却接茬:“还真有半小时。我两点进的报告厅。” 他甚至指了下腕表给她看,深蓝色的表盘,银色指针正好两点半。 春好:“……” 怎么还较起真了。 她这才抬眸去看他。他今天竟没打领带,很简单的衬衫西裤,衬衫解开颗纽扣,下摆扎进裤子里。 春好头一次看他穿偏休闲款的衣服,衬得人眉深目净,散漫放松。 嘈杂的展廊,阳光在玻璃上摇晃。 两人对视,竟一时都不说话。 “你是来看结业大会的?”她心跳加速,转移话题。 “对。”他说,“来看看成果。” 秦在水:“你们组的展位在哪?我去看看。” “在那边。”春好指了个方向,“但我们不是展台,我们马上要进报告厅做课题汇报的,他们在准备,一会儿要上台讲。” 秦在水瞧她:“你不上台?” “……” 春好没敢说自己在组内不受待见。 她揪住手指,斟酌说:“我们组其他人都是出钱来弄自主招生加分的。我又不需要这个发言机会,还是让给其他人吧……反正我也不太重要。” “你也不太重要?”秦在水蹙眉,重复出这句话,眼睛却注视向她。 春好微噎,他一正经起来她就容易心里发毛。 “那你想发言吗?” 秦在水觉得自己还算和气,没有在训人,只是换了种问法。 这时又有人过来找他。 人群乌泱泱,有受基金会资助的,有校内拿明坤奖学金的,有父母残疾人的,差不多都是家里条件欠佳的学生。 秦在水还盯着她。 “我……”她张张嘴,思绪混乱,不知该说什么。 身后有人喊“秦教授”。 秦在水等了她半分钟,见她是真不愿开口,转身离开了。 眼前阴影移走,春好一下被玻璃幕墙的日光晃到眼睛。 他身量高,走过去便被团团围住,只留给她一个乌黑的后脑勺。春好心瞬间空荡。 旁边,钟楹还在和钟栎斗嘴:“你看看二哥,比你有人气多了!” “我要是他我得累死!”钟栎指责回去,“你怎么不看看人春好,人有像你这么娇贵吗?” “怎么,有意见是吧?” 春好内心一刺,她仍看着秦在水。 莫名觉得,自己那番话,好像让他失望了。 - 三点,展台告一段落,领导和教授们进报告厅了。 主持人上台,介绍第一排与会嘉宾。 春好听着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头,她没想到排场这么大,或许是贴上了明坤基金会的标签,现场还来了几家媒体。 等到最后,秦在水从员工通道入场,场内-射灯已经很暗了,光影垂落在他肩上,轻雾似的。 他很低调,没发出任何响动,也没有唬人的排场,独自在第一排靠边的空位上坐下了,像一片雪花隐没进黑夜里。有几位眼尖的领导看见他,躬身前去打招呼。 春好和他所在的方位离得很远,他一落座,她很快看不见他了。 倒是身后传来两个女生的声音。 “诶,他是不是就是刚给你签名的那个?” “对对,就是他!他真的好帅。要是我也是他亲自资助就好了。” “没啥区别吧?基金会的助学金都是固定的。” “体感不一样嘛。” 春好心一惊,借着调整坐姿,往后看了眼,是刚刚找秦在水写寄语的高马尾女生。 “他好像有个亲自资助的女生,不过估计成绩很一般,我都没听说过。” “成绩一般都能被他亲自资助,要不你去问问,说不定也有机会。” “我这怎么好开口。” “有钱人又不是傻子,谁会投资一个没有成绩的人?” …… 春好在前面听得脖颈发凉。 又枯坐了会儿,到她们这组上台了。 候场的地方正好是秦在水的位置前边。 春好和钟楹经过的时候,他正拧开矿泉水瓶喝水,目光看着身边的人,应该是在聊工作。 钟栎冲她俩挥手,大大一笑,一副给自家小孩打气的模样。 钟楹却冲钟栎做鬼脸。 钟栎冷笑,举起手机拍下她的鬼脸,比嘴型:“发你爸妈了。” 钟楹丝毫不怵,浑身都是众星捧月有恃无恐的造作。 春好站在她身后,悄悄把目光放到秦在水身上。 他侧脸利落,或许在说什么重要的事,神色有些凝重。 钟栎拿胳膊撞撞他,往春好的方向努努嘴。 秦在水这才抬头,眼底还带着工作里的冷肃。 春好一吓,赶忙错开视线。 还好主持人报幕,她埋头跟着小组上去了。 钟栎依旧在拍照,他看着屏幕里的钟楹和春好,乐了:“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人小春好都不敢往这边看。” 秦在水没作声,安静瞧着台上。 她站在组员后面,脑袋望向前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明明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却像只轻柔而忧伤的小水母。 秦在水看了会儿,想起她刚刚那句“反正我也不重要”,他收回目光,继续谈事了。 五点,大会结束。 春好收到了研学的结业证书,丝绒封皮、烫金字体,她些微恍惚。 看来是真结束了,她明天就要离开了。 穿着文化衫的学生涌出报告厅,各自占据一隅合影留念。 春好没什么要纪念的,她没手机,也没有拍了照片后要发给的人。 大家谈论着暑假、升学、父母……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人生大致该怎么走。 春好仰头望望蓝天,热风吹着她的短发,北京的夕阳仍旧耀眼。 她眼睛被阳光刺激得酸痛。她想象中的结束不是这样的。她以为还能和生日那天一样,两人单独说说话。 可惜那注定是个无法复制的夜晚。 春好扭头转向大路,准备去吃晚饭了。 报告厅前,秦在水和研究院的几位专家一块出来:“后面主要是西村的扶贫搬迁工作,明坤已经在招标了……” 他说着,余光瞥见春好,话语慢下来。 春好抱着证书,脸庞放空,连路过秦在水都没发现,直直从他肩头经过。 秦在水开口了。 “春好。” “啊?”春好一骇,以为自己听错,可站稳回头,秦在水和专家们几双眼睛都瞧着她。 她头皮一麻:“……” 秦在水转向身侧:“那就先这样,后续开会我们再聊。” “是,是。” 三两句结束,几位专家离开了。 秦在水走向她。 “往哪儿去?” 或许是背着夕阳,他面色看不出多少表情。 “吃、吃饭啊。”春好心一抖,默默后退半步。 秦在水不慌不忙扫眼她身后:“再退得摔下去了。” 春好往后望一眼,一个下行台阶,就在她脚后跟边上。 她赶紧往一旁站了站。 “……是有什么事吗?”她揪住手指问。 “证书拿到了?” 春好点头,“刚拿到。” “准备去哪吃饭?” “食堂啊。” 秦在水瞧着她。 春好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但还是认真说:“那个,秦在水,谢谢你。” 秦在水却笑了下,这声笑并不悦耳,还十分犀利。 “那先说说看,你谢我哪方面?” “……” 春好愣住,仿佛又回到下午展台那,他似乎是想要她想清楚些什么,或者,点醒她什么。 第58章 她一激灵,隐约捕捉到方向。 “谢你……带我来北京?”她绞尽脑汁,努力回答。 秦在水知道一些事不是那么快能琢磨明白的。 他也不为难,正要开口说正事,边上又插进来声音。 “秦教授。” 秦在水回头。 春好也跟着看过去,是报告厅里坐她身后的高马尾女生。 “我是刚刚在展台那找您写寄语的学生。”高马尾矜持一笑,“我有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可以问问您的建议,汲取经验吗?” 春好下意识去看秦在水的反应。 秦在水没拒绝。 他又看向春好,简短道:“等我一会儿,别乱跑。我还有事儿和你说。” 春好眼皮一跳,以为是什么很重大的事。 可他已经转过身去了。 好一会儿,春好才应声。 “……噢。” 她一步 三回头地往边上走。钟楹不知从哪蹿出来,把她一拉:“好好,照相照相!我们俩还没拍呢。” 春好被挽住胳膊,她四肢僵硬,配合着拍了两张。 “你怎么不笑啊,笑一下呀。”她说,“再来再来。” 春好看着前置镜头,调动一个笑,却笑不出来。 她注意力都在身后的秦在水身上,却只能看见那个高马尾跃跃欲试的背影。 春好内心煎熬。 “你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啊。”钟楹把刚刚那张照片递给她看。 屏幕里的她眉心微拧,嘴角也抿着,完全看不出笑颜。 “算了算了,先这样吧。”她说,“你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我可以发给你。” “就不能删掉吗?”春好头疼,接受不了自己的丑照。 钟楹压根没听她说话,自言自语编辑消息:“我发给二哥了,让他替你保存。你有手机了找他要。” 春好大惊:“不行!” 她赶紧伸手去抢她手机,想拿过来删掉。 “发好了。”钟楹咧嘴笑。 “……” 远处秦在水还在和那个女生讲话,只拿出手机看了眼,并未受任何影响。 春好心里挣扎,不知他究竟要和自己说什么事? 难道是要通知她,他以后要资助别人了吗? 春好一片茫然。 她心想,如果这个女生真让秦在水亲自资助她,他肯定会答应的。她知道他对扶贫事业有多尽心尽力,对小孩子有多耐心宽容。 可他要是资助了别人,那自己呢? 钟楹和她合完影,不知又蹿去哪继续拍照了。 春好依旧被留在原地,前边秦在水还在讲话。 话这么多吗?春好跺一下脚,怎么和别人话就这么多,到自己这儿就板脸吓唬人? 她踢一下身旁的大树,烦闷地蹲去花坛边,心里又急又气。可她无能为力,只能捡落下的银杏树叶自娱自乐。 终于,秦在水结束完谈话,走向她,瞧她正把一片片银杏树叶拼凑在一起卷成一朵花的样子。 “走了。”他说。 春好攥着“花儿”起身,没用完的落叶则洒回花坛泥土里。 回头一望,高马尾已经离开了。 秦在水一句话没说,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 春好落后他半个身位,内心折磨。 “秦在水,我有话和你说。”她先发制人,加快几步走去他面前。 秦在水停住脚步,眉梢微挑,以为她是想通那些深奥的人生问题了。 “哦?说来听听。” 他挺好奇她能说个什么名堂出来。 春好深吸口气,“你能不能别同时……” 她本想说别同时资助两个人,但脱口那一瞬间又觉得太明显,便换了一句。 “能不能别同时脚踏两条船?” 秦在水顿住。 “好像也不对,”春好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能不能……” “脚踏两条船?”秦在水眯道眼,觉得荒唐,重新确认,“我?” 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污蔑过。 “不不,我是说——”春好脸瞬间红了。 她几分抓狂,完全不知怎么解释。 秦在水抄兜站在她面前,他高她一整个头,林荫道间,单车骑行而过,只有他们两个驻足对望。 春好彻底放弃了,甚至觉得自己自私又卑劣,凭什么他不能资助比她更优秀的人呢? 她肩膀耷拉下去:“要不你先说吧,你刚刚要和我说的事是什么?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 秦在水张了张口,夕阳下,他目光似乎闪了下,却有一会儿没出声。 他看她那垂头丧气的脑袋瓜,莫名感觉她好像是真的很难受。 “好好,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安静少许,轻声说。 春好抬头:“诶?” 秦在水看她那缓缓聚焦的,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睛。 他虽不知她误解了什么,可…… 秦在水沉吟几秒:“我本来想和你说的是,晚上一起吃饭。” 说完,他重新看向她。 “仅此而已。”他幽幽补充。 春好:“……” 第34章 春落多少个春好,都无济于事……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时间能停在今天就好了,这样那些离别与伤痛也不会那么壮烈。] - 树影在车窗上飞驰。 春好坐在后座。 她揪着手指看窗外,想起几分钟前他那句幽幽的“仅此而已”,生无可恋闭了闭眼——人怎么能出洋相出到这种地步。 车内安安静静。 秦在水没有说话,也不告诉她去哪儿,只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 也不知他有没有生气。 他被她这样冒犯,竟然都不追究,也不追问吗? 春好胡思乱想,手指没忍住在丝绒壳子上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差点把证书的烫金字给挖下来。 秦在水:“弄坏了可没有第二本。” 春好一吓,回头,身侧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瞧着窗外。 “……” 他后脑勺是长了眼睛吗? 她正尴尬着,秦在水扭过头,清黑的眼睛对上她的视线。 “……我是在看这封皮结不结实。”她借口找得飞快,“喏,你看,怎么掰扯都好好的,看来是真的很结实。” 秦在水:“我还以为你要拆了回去自己组装。” 春好:“……” 他这反讽的功底。 春好说不过他,可看眼被自己蹂躏的结业证书,确实有些心疼,她伸手轻抚那块地方,吹吹又摸摸。 秦在水瞧她这一连串动作,跟小动物舔舐伤口似的。 他心底莞尔,不说她了,可随意一瞥,眼光又无声停在她胸口。 夏日,短发,文化衫。 她身板很薄,衣服在她身上像个宽大的风筝,她攥着那朵银杏花,证书也紧抱在胸前,挤出极浅的少女的弧度。 像极了生日那晚,洒满月光的工具间,她无声无息靠在墙角,胸乳随呼吸浅浅起伏;她那样脆弱,可满脸泪痕靠在他胸口,竟又有一种凄美而坚韧的生命感。 秦在水也不知自己为何对那一晚挥之不去。 他轻微蹙眉,转向窗外,从一旁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 “喝水。”他命令。 “啊?噢。” 春好莫名其妙,她其实不渴,但还是接了过来。 手里的东西也就顺其自然放去中间的扶手上,她双手拧开瓶盖,胸前没了挤压,一切恢复原状。 喝着水,她才意识到领口又低了,把衣服往上拉。 秦在水也跟着拿起一瓶,喝掉一小半。 两人依旧不说话,他们坐在同一辆车里,各怀心事、各自沉默。 春好瞧向外面错落的平房,夕阳更深了,变成一种庄重绚烂的红。傍晚总能轻而易举让人感伤,仿佛这是两人一起赶赴的,最后一场黄昏。 春好触碰玻璃,不知下次再来又是几时了。 - 路程不远,地方到了。 轿车停在一条分外僻静的道路上。 春好下车。 她四处瞅瞅,瞧不出任何名堂。一整条路全是灰色院墙,不再有其他建筑物,倒是抬头能瞧见不远处的两山和塔影。 她抬头去看太阳落山的方位。 “我们在城市的西边吗?”她比划了一下,“颐和园的西边?” 秦在水从另一侧下来,意外,“怎么分辨的?” 秦家的司机都是部队出来的,开车很谨慎,何况从北大过来的路弯弯绕绕,就算刻意去记也会绕晕。 “看太阳。山里的土法子,能看到太阳就不会迷路。” 秦在水瞧眼天空,太阳快下山了,只在西边留有最后的霞光。他没她这么厉害,他在山里主要还是靠当地村民领路。 “你住在这里?” 第59章 春好伸着脑袋看来看去,还能听见院墙里的鸟叫声。 “好安静。”她说,“这是五环边?你公司不是在大裤衩那里么?这样每天上班不会很辛苦?” 秦在水思绪被她拉回。她因为好奇,声音话赶话起来。 但他只回答了最后一个:“还好。我平常不住这儿。只是隔一段时间会过来。” 春好明白了:“这里住的是你的亲戚?” “我 爷爷。” 秦在水说着,提步进去。 春好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重要长辈。 前面,朱红色大门打开一半,阿姨提前收到消息,前来迎接:“秦先生来了。” 春好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与一位面容慈和的妇人对上视线。 秦在水:“荣姨。” 荣姨笑着应答,还不忘冲春好微笑:“春好小姑娘,是吧?” “嗯,”春好赶紧点头,乖乖的,“阿姨好。” “太客气了。”荣姨侧身引他们进去,抬脚过了门槛,在身后又将门关好,“老爷子在书房等您呢。” 秦在水问:“我父亲和朱姨最近来过?” “来过的。您父亲前几日单独来的,和老爷子说了会儿话;今早朱太太和您大哥一块儿来的,陪老爷子用了早餐。” 秦在水又问了其他日常,荣姨一一作答。 春好跟在他身后,安静听了一些,在脑海里拼凑他的家庭成员。 她抬头,意外这高高的院墙里竟依山傍水;可惜夕阳将晚,树影下,视野朦胧。 空气里还有潺潺水流声,不远处的溪湖碧波荡漾,点点浮金照残阳。 春好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脚步放慢,觉得哪哪都好看。 秦在水也不催,只拐弯的时候停一停,确保她在身后。 再度回头,她停在了一个岗亭前。 春好眨眨眼,觉得这个亭子好奇怪,难道是电话亭?可里面也没有电话呀。 她琢磨几秒,想伸手戳一戳,又意识到这是别人家,她乱摸不礼貌,便甩甩脑袋打消念头;一抬眼,秦在水和荣姨正站在石桥边等自己。 她不再磨蹭,赶紧上前。 荣姨笑眯眯地:“那你们慢慢过来,我先去看茶。” 秦在水:“行。” 话落,人走开了。 春好小跑到他跟前。 树影深沉,他的面容随着自己的靠近逐渐清晰。 “瞧什么呢?”秦在水问。 “我在看那个亭子,那是电话亭吗?”春好指指身后,不明白,“难道是家里太大,怕人迷路,所以弄了个电话亭打电话?” 秦在水愣了道,说,“那是警卫站岗的。” “……”春好卡壳,瞬间改口,“是吧,我就说是站岗的,谁在家里修电话亭啊。” 秦在水看她那一秒变卦的模样。 或许是到了家,他兴致不错,抄兜带她过了石桥,忽而说:“其实这亭子以前能自动打电话。” “真的?”春好秒上钩。 “亭子上边儿有根天线。”他半真半假。 “天线?”春好迷糊,“是做什么的?” “这亭子天线一开,电话自动一打,我这儿就知道了。免得家里太大,你迷路了我找不到你。”秦在水重复着她刚刚的话,一边绕她,一边没忍住地扬了道眉。 “……” 春好终于意识到他在逗自己,不太高兴:“你怎么还学我说话?” “不能学?” 秦在水侧过头,浅笑看她。因为走路,他峻峭的身影细微摇晃,在镀金的傍晚里,有一种温柔的寂寥。 “……” 春好心跳一揪,半天才憋出一句,“当然不能。” 秦在水瞧她;她却埋头看路。 “行吧。”他稍感惋惜,不逗她了。 过了石桥,宅子里的屋舍清晰起来。 前面花厅传来说话的声音,灯火明亮温馨。 春好一下拉住他衣角。 秦在水看过来。 她不好意思:“我一会儿……也喊爷爷吗?” “嗯。喊爷爷。”他说。 两人一起跨过门槛。 书房门没关,秦震清站书桌后执笔画画,房间采光也好,最后一抹余晖罩在屏风上,窗下,倒流香缓缓流淌。 秦在水:“您今个怎么画起画儿来了。” “上午收拾旧东西,瞧见几叠颜料。拿出来使使。”老爷子说着,放下手里的笔,“从哪儿来的?” “学校。”秦在水走过去,“去和研究院的几位专家聊了下,顺便看一眼研学的结业典礼。” 秦震清退位前做了几十年的一号首长,气场沉厚,他点点头,认可他的进展:“既然试点都定了,配套的工作也该跟上。后几年扶贫是国家重头戏,你既选了这条路,就得多上心了,整个集团的声誉都在你肩上。” 秦在水:“是。” 春好还站在门口,听他们爷孙一见面就聊工作,家风严肃可见一斑。 秦在水察觉她还站在原地,回头:“怎么不进来?” “噢。” 春好应声,最后顺一下自己的短发,捏把汗地走进去:“来了。” 秦震清瞧见人,眼风打量:“小姑娘也来了。” 他往后坐进藤椅里,招了下手:“来,到跟前来我看看,我好认认人。” 春好被点到名,上前一步,绕过黄花梨书桌,跟小萝卜头一样深鞠一躬:“爷爷好!” 秦震清看她那瞬间垂下去的脑袋瓜,意外一笑,摆手:“我这儿没那么大礼数。让你走近是我眼睛不好,你离远了我看不清。” 春好这才站起,急忙道:“那我挪进一点给您看。或者您拿放大镜看。” 她眼睛干净得似两颗玻璃珠子,脸蛋红扑扑,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傍晚暑气的缘故。 秦震清一噎:“这姑娘挺逗趣儿的……名字是?” “春好。春天的春,好好的好。” 老爷子看看她,又看看秦在水,说,“名字好听,寓意也好。发型还挺像你奶奶年轻在辅仁*念书的时候。我们那个年代都兴这种头发。” 秦在水亦看回她,她背着手乖乖站着,齐脖短发在古朴的夕阳里柔顺黑亮。 “还真是。”他眼底闪过笑意。 春好和他对视。 她竟和他奶奶很像吗?她可不敢攀这个亲,可瞧见他微勾的嘴角,她又心跳雀跃。 秦震清看见她身上宽大的文化衫,开口了:“怎么领这么大的衣服?穿着合身吗?” “合身的。”春好点头,“我习惯买大一号的衣服。” “买大一号做什么?还指望洗洗补补穿几十年呐?”秦震清瞅她。 春好弱弱伸出五根手指,“爷爷,几十年真有点难度,但四五年还是可以的,不然我得皱成抹布了。” 秦在水被她可怜巴巴的语气逗乐,他瞧她那小手指头,就知她又没听懂反话。 “爷爷是说,以后别总拿大码的衣服穿。” “对,”老爷子接过话,“人靠衣服马靠鞍。以前小时候长身体买大的衣服还过得去,现在念高中了,衣服还是要合身才好。” 春好:“诶!我记着了。” 秦爷爷看起来严肃,但说起衣食住行,又有长辈般的和蔼,春好心脏柔软,话语也不知不觉变多。 中途,荣姨进来上茶点,说再过一会儿便能吃饭了。 秦在水往后坐到茶几边,一边倒茶一边听他们说话。 他将茶盏递给她一杯,下巴指指边上另一把太师椅,“坐。站着不累?” “不累。”春好接过茶水咕噜喝掉,眼睛还胶在书桌上,“爷爷这都是您画的啊?” 她看见几张简单的乡村写意。 “对。画的从前,那时候还在打仗。”老人家回忆着,又问,“你们那的村子是什么样?” “山差不多,但我们没有牛,只有猪。”春好说,“爷爷您别不信,我还会给猪接生呢。” “嗬,这么厉害。”老人家刮目相看。 “没有没有,小意思。”春好经不住夸,她脸又热了。 秦在水听她轻松俏皮的声音。 他却知道,她在西村的日子是极艰难的。他忘不了那天,自己把得了疟疾的她从猪棚里抱出来是什么样子。那天如果他没有来村访,她一定熬不过那晚的。 她却说,小意思。 秦震清铺了张新宣纸,拿毛笔沾墨:“好好,写个毛笔字看看?” 春好忙摆手:“我不行,我完全不会。” “你想画 画儿也行,随便试两道。来。” “那我要画画,爷爷您别笑我。”她搓搓手走过去。 学校里,班上好多同学都会写书法弹乐器,一到社团活动的时候,大家各显神通,好像忽然之间,所有人都凭空变出了一个她听都没听说过的本领。 第60章 春好接过毛笔,她思考良久,在白纸上画了两条平行的“s”线。 “这是?”老爷子努力辨认。 “长江?”秦在水也在看。 春好惊讶,瞳孔清喜:“你怎么知道?” “……”秦在水又瞧了那两个“s”一眼,他随口蒙的,没想到这都能猜中。 秦震清沉思少许,捧场:“白描,白描!大俗即大雅,不错不错。” 春好兴奋:“真的?” “真的。” 她抿唇笑了,笑的时候,不自觉去看茶几前的秦在水。 秦在水就知道她爱听夸奖,一被夸夸就冒泡泡。 他正将白瓷的小茶杯递到嘴边,极少见的闲适清贵模样;他对上她视线,亦弯唇一笑。 秦震清:“可有心仪的大学了?” 提到大学,春好惭愧:“还没有。” “想考北大?”秦震清又问。 “我倒想考,只是……我成绩够不上。”春好不想骗老人家,又怕让资助自己的人失望,“但我会尽力,争取高考念一个好学校。” 秦在水听出她声音里的焦灼,就和刚刚在学校,她堵住自己,最后却低下头,说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 她本来是想问什么?他不知道,但似乎又能猜出一点。 “不急。”秦震清说,“学习是终身的事情。越是艰难,越要沉住气。很多时候,不是看现在站多高,是看以后能走多远。” 春好心头拨动,像是猛然被这话往前推了一把。 老爷子重新执笔蘸墨:“你若还没有目标,那爷爷给你指个学校?” 春好抬头。 “北师大。” 他在她那两个“s”边写了“辅仁”两个字,“前身是辅仁大学,北平四大名校之一。” 老爷子看向秦在水:“你奶奶年轻就念的辅仁,后来才去协和学医。” 话落,他看回春好,“北师大分数应当没有北大那么高,爷爷建议你,大胆一试。” “北师大……辅仁……” 春好在唇齿间来回轻念这两个词,空气安安静静。最后一抹阳光照进她眼底,她视野虚白,几秒后,世界重新清晰。 夕阳划过她的脸,彻底消散了。 外面,饭菜做好,荣姨进来扶老爷子去花厅用餐。 秦在水放下茶盏起身。 秦震清:“给好好添座儿了吗?” 荣姨轻声:“已经添啦,秦先生一回来就知会过了。” 荣姨看向春好,见她还原地怔愣着,温柔唤:“姑娘,咱们洗手用饭了。” “……诶,好。”春好心神震颤,她还在消化刚刚秦爷爷的那番话。 荣姨:“洗手间在走廊右手边。先把手上的墨水洗一洗。” “嗯。”春好低头,看见自己手上蹭到的墨痕,往洗手间去了。 秦在水跟着秦震清走出书房。 走廊上,只剩祖孙两人。 他说:“您见过了,觉得如何?” 老爷子:“只要不和姓范那小子一样就好。” “她不会。” 秦震清抬眸:“你对她倒很自信。” 秦在水没说话。 “我觉得如何不重要。”老爷子杵着拐杖,“你事业上我不担心……但在水,你资助的是一个女孩儿,不论怎样,家里都需要有个女主人了。” 他失笑:“您这是又劝上了?” “我看辜家就很好,门当户对。”秦震清面色沉缓,细细叮嘱,“这些年,你又管集团又管扶贫,一些项目若有若无往西南倾斜,虽说营收连年在涨,但股东们估计不会乐意。如果有辜家助力,你在集团话语权会更高,想办的事也会更轻松。” 秦在水没说好与不好。 “是不是嫌爷爷话多啊?”秦震清觑着他,知道这孙儿表面乖顺,但在大方向上,从来都是自己拿主意。 “爷爷还是那句话,很多事,你要自己走出来。” 老人家腿脚不便,可心明眼亮,他往春好跑远的方向抬抬下巴,“否则,多少个春好,都无济于事。” 秦在水眼皮掀了掀,也跟着回头看了眼,短发女孩儿早已消失。 西边,太阳已彻底没入地平线,灰紫和橘红壮烈地纠缠在一起,庭院安静、深沉,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 春好洗完手出来。 绚烂的彩霞铺满天空,她在庭院里静站了会儿,深吸口气,原路返回。 她脑海里回荡着爷爷的话,想起这几天自己总在未名湖打转。 但此刻,她好像想通了什么。 是啊,学习是终身的事情。她现在站不高没关系,人这一生这么长,以后总能走更远的。 春好兴奋着,她进花厅的时候,秦在水正扶老爷子落座。 她两三步跑过去,“爷爷我扶您!” 秦在水正欲婉拒,没想到她直接上手馋住另一侧,和他一块儿扶爷爷坐下。 春好直起腰,短发微扬,她冲他明媚一笑。 “坐吧。”他没说什么。 “嗯!”她坐去自己的位置上。 吃饭的红木桌椅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深沉质朴。桌上菜色清淡,春好爱吃辣,以为不会合自己胃口,但夹上一筷子,竟出乎意料的鲜甜好吃。 花厅另一侧能看见溪塘,在深蓝的傍晚里清凉沁人。 春好正看景色呢,秦在水电话响了,他瞧眼来电人,略微蹙眉,离席接通。 春好目光跟着他走了一段,他身影隐没进庭院。 再回来的时候面色不大舒缓。 老爷子:“工作上的电话?” “辜家的。” 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春好没有听清,但她只需要捕捉到一个“辜”字,就有预感,他大概率吃不了这顿饭了。 秦震清沉吟发话:“既然辜家姑娘要你去一趟,你就去。早晚的事。” 秦在水没作声,他垂眸拿毛巾擦手。 “您先吃,我一会儿再回。”他说着,放下毛巾,看向春好,“你在这等我?” 春好还琢磨着秦爷爷那句“早晚的事”是什么意思,她抬头,没太反应过来。 秦震清:“好好要不就在这里过一夜?研学不是已经结束了?” “是结束了,但……” 秦在水见她犹豫:“那就等我回来再说。” “……噢。”春好以为能和他一起走,可他似乎无意捎上自己,屁股只得又落回凳子上。 秦在水放下毛巾起身,这次是真走远了。 春好看他穿过庭院,接过阿姨递上的外套,彻底消失在红漆飞檐里。 她抿抿唇,伸直的身体终于弯曲下去。 他明明下午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结果刚开饭就拍拍屁股走人。 哪有这样的。 春好郁闷。 饭后,秦爷爷回房休息,荣姨给她收拾了一间客房落脚。 天色深蓝下来,周围没有高建筑,也没有城市的霓虹,远处山顶塔影黑漆漆的,有点像原始的、山里的颜色。 春好待在房间,百无聊赖,她推开木窗,晚风清凉,完全没有盛夏的暑气。 即便她没去过多少好地方,也瞧得出来这个宅子是块宝地。 她还在想那句“早晚的事”。 什么是早晚的事? 她不知道,也有点害怕知道。 荣姨在她身后铺床:“若是秦先生不回来,好好姑娘就在这儿将就一晚。” 春好回头:“他不回来了吗?” “秦先生去辜家啦,不一定回来。” 春好试探一句:“辜家离这边远吗?” “不远,秦家辜家以前一个大院的。” “噢……”春好抠着手指,不死心,“可他不是说一会儿再回来的么?” 荣姨正在隔间给她找被褥,出来才问:“好好姑娘您刚刚说什么?我在里面没 听清。” “没什么,”春好囫囵揭过,她随手指了指墙上的一幅字,“我是问,这幅字也是秦爷爷写的吗?” “不是,这是秦先生写的。” “哦……嗯?这是他写的?” 荣姨回想:“二十出头写的吧,刚去西南下基层的那会儿。” 春好惊讶,不由又多看了两眼。 荣姨安抚她:“好好姑娘别担心,秦先生回不回来说不定的。我只是先打理着。一会儿秦先生回来带您走的话,您跟他走就行。” “嗯……”她仍看着字,恍惚点了点头。 门轻轻阖上,荣姨离开了。 春好好奇地走到那副字下,仰头念出声:“一壶浊酒喜相逢。” 她不懂书法,却莫名能看懂浓墨勾折下的挣扎,仿佛有无尽的痛苦。 她记得秦在水的字迹,每次写信的时候都是标准的小楷,连一个连笔都极少见到,就和他整个人一样硬朗端正,没想到他从前竟能写这样飘逸而矛盾的行草吗。 第61章 “喜相逢……”春好再次低低念一句,轻微失落,尤其还在即将分别的当口。 她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不知以后回到武汉,又有多少机会能再见到他了。 钟楹的建议又在她心底划过,跟一根针一样扎着她的心。 春好牙齿打颤,不知为何,她竟有种站在命运交叉口的惊惶。 第35章 春落“来北京,我会一直帮你的。”…… [或许她不该奢求什么的,也不该和他有任何约定,这样他们就都会有最安稳的结局。] - 秦在水到了辜小玥电话里说的地址。 不是辜家,是上次晚宴的四合院会所。辜小玥和影视圈的几个资方朋友在这喝酒。 秦在水走去后边茶室。 辜小玥的助理敲门进来:“秦总,辜总请您下去聊。” 秦在水却已落座:“让她上来,我在这儿等着。” 助理犹豫几秒,权衡了一下得罪自己老板和得罪秦在水哪个严重,阖上门下去喊人了。 中途,侍应生进来上茶,芽色茶叶飘浮,热气氤氲。 秦在水给自己倒了杯,喝到一半,辜小玥上来了,依旧是那副美得可以忽略灵魂的皮囊。 她面上不太好看,都说辜小玥是怪诞美人,性格比辜小裕那个混世祖还要难相处。 她似有若无笑了下:“秦总好像从不去地底下玩儿,生怕被我们玷污似的。” “没那兴致。”秦在水直奔主题,“谈正事儿吧。” 辜小玥看眼助理,助理把包里的一份文件夹递给他。 “我查过了,朱煊那个模特公司是有几个不明渠道。具体都在里面。”她说,“明坤毕竟不是做这个的,你对影视圈不了解也正常,但后面怎么追踪还是你自己的事。” “行。多谢。” 秦在水接过翻开。上次晚宴后他调转方向,在查朱煊那个模特公司的底细,若朱家用模特公司洗-钱他一定不会手软。现在不干预,日后秦家必受牵连。 辜小玥托腮看笑话:“我倒挺好奇,朱煊要真犯事儿,你准备怎么办?拿掉他?朱家现在恐怕不好拿吧?” 秦在水不咸不淡:“辜家想效仿?” “呵。”辜小玥被冒犯到,也故意戳他肺管子,“朱姨在你妈死后就带着秦问东进门了,朱家势力可不小。” 可秦在水完全不恼:“所以辜家有危机感了?上赶着来联姻?” 辜小玥蹙眉:“谁想和你联姻。” “倒是你,我以为你会进中央,你却接手了明坤;我以为你会把重心放在明坤上,可你又在西南做扶贫。”她耸耸肩,“你这路子,真够不寻常的。” 秦在水:“所以和我结婚,大概率守活寡。” 辜小玥嗤笑:“我会守活寡?” “有所耳闻。”秦在水点了点头,看眼窗外,“所以婚姻一旦生效,你的男友们需要清理掉。” “你吃醋?” 他摇头:“会影响明坤的声誉。” 辜小玥盯着他,他亦抬眸,眉眼深黑平静。 可辜小玥却“噗嗤”一下笑出声:“影响明坤声誉?” 她笑得止不住,“不好意思,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秦在水,你把你的那些丑闻封得再严实,也有漏出来的。不然,你为什么这些年一直躲在西南?”她说到秘闻,眼底竟有丝兴奋。 ——“好像是你前几年在基层的时候,弄死过人命?” 室内一下安静。 辜小玥得意自己将局势翻转。 秦在水面容微收,他坐在窗边,右手摩挲着白瓷茶盏,庭院里的树叶声都悚然起来。 他笑了一下,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辜小姐,造谣是要蹲局子的,你的影视公司是彻底不想开了?” 辜小玥脸色一变。 “上次交给你的合同别忘了签。” 秦在水冲她微点道头,拿起桌上的文件离开了。 - 走出会所,红墙边,零星地灯照亮影壁。 他在那光下静处了会儿。 不远处司机下来开门。 秦在水上车,也不说去哪儿,轿车就这么开着双闪停在四合院门口。 道路另一边是后海的某块水域,湖面暗沉,波澜粼粼,黑色柳树飘荡,夏夜行人时不时经过。 他看了会儿,重新下车,走到栏杆边。 湖水腥味漫上,他瞧眼深黑夜空,却想起山区里的点点寒星,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等回了神,他回到车上,摁亮阅读灯。 前边司机轻声询问:“秦先生,您回老宅还是回公寓?” 秦在水本想回公寓,但余光一晃,他看见中间扶手上还放着一本红色证书,丝绒封皮上,一朵用银杏叶编成的绿色小花儿安静躺着,在夜光下,郁郁葱葱。 他拿起那花瞧了瞧,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最自然的,夏日的气息,让他想起下午春好蹲在花坛边捡树叶的模样,短发挡住脸,只留出一截下巴。 “秦先生?” 秦在水将花放回证书上:“回老宅。” …… 春好被走廊上的声音吵醒。 她胳膊下还压了张草稿纸。 一晚上百无聊赖,她趴在客房的书桌前写写画画,默默英语单词,或者仿照墙上的书法依葫芦画瓢,字迹的缝隙里还夹杂着好几个她无意识写下的“秦在水”。 她看见自己留下的痕迹,根本不敢揉成团扔进垃圾篓,只得把纸折好,揣进兜里,销毁罪证一样。 宅子有些年头,虽现代化地翻修过,但隔音并不好。 外面传来脚步声。 “老爷子睡了。我以为您今晚不回来了。”是荣姨的声音。 “好好姑娘安置在客房,您放心。” 春好闻言一下清醒,好像是秦在水回来了。 她揉揉眼睛,从桌子上坐起来。 客房的窗户还是上世纪的老样式,红色雕花,玻璃上还挂着白色的薄窗帘。 窗帘拉着,被月色照亮,勾勒外面的人影。 她不好拉开窗帘看,只能伸着眼睛去分辨那道身影。 荣姨问:“您是要带她回学校吗?我去叫她。” 却没有声音。 脚步走远了。 春好心急,自言自语:“怎么又走了。” 周遭安静下来。窗外一暗,荣姨关掉了走廊上的灯。 要出去看看吗? 春好迟疑,又坐回椅子上。她看眼挂钟,十一点了,是一个她该睡觉的时间。 北京的最后一晚,估计这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和他相处了。 春好抬眼,瞧见墙上那副字。 喜相逢…… 她捏一捏拳,被某种不甘驱使着,起身出去。 夜色如水。 庭院寂寂,灯笼灭了一半,隔一段路才有一点澄黄灯光。 春好倒不怕黑,她走惯了山路,但从未有过此刻的怦然和惴惴,不知自己这样怪异地散步,能不能合理地遇上他。 游廊曲折、深长,与白天的好景色全然不同。 池塘的 水被引到后院来了,在前后屋舍间化作碧幽幽的小溪。 春好看着周边的枝丛,脚步放轻,竟有种做贼的错觉。 最后,转过一根红漆柱,她在一块荒草丛生的空地上发现了秦在水。 他站在水边,抄兜望着水面,像是在想事情,却又像在出神,只有月光落在他孑然的后背上。 春好微愣,她瞧得出,这一刻属于他自己;可看他这样灰黯,她竟觉得揪心,不知该不该擅自打扰。 踌躇间,秦在水察觉,略微回了头,瞧见半躲在柱子后的她。 他意外:“还没睡?” “……我出来上厕所。” 春好慢慢走出来。 她瞧他一眼,不知他有没有相信自己这个蹩脚的理由。 但他很索然,眼底滑过月光,依旧看回水面,没有说话。 春好这才瞧见他手里还拿了个小盒子。 秦在水拈了一把,洒进水里。 红白鱼儿四面八方扑腾过来,在青绿的水面起伏争食。 喂鱼…… 春好:“……” 他还有这爱好?这不都上了年纪的人玩的吗?学校里总爱训她的级部主任周末就爱去长江钓鱼,一坐坐一下午。 “你经常半夜喂鱼?”她好奇地走到他身边。 “临时想起来了,过来喂喂。” 春好弯腰撑着膝盖去看鱼,夜色下,鱼儿的轮廓若隐若现,一捧鱼食吃完,还有几只来回盘旋在周围。 秦在水又拈一小把撒进去。 红白鱼儿再次钻动,水花四溅。 春好后退一步,站起身来。 “你好像去了很久。”她低声说。 “嗯,”秦在水看她一眼,“刚回来,以为你休息了,就没有叫你。” “我没休息,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会儿。” 第62章 春好说完,又一下安静:“不是你说要我等你的吗?” 秦在水默然,她却忽而转头和他对上视线;她下巴尖尖,脸蛋在夜里显得柔白,眼睛也晶莹地闪着细光。 他挪开眼,良久,轻答:“我的错,让你等久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她立刻说,声音竟还有丝自得,“我早猜到你会去很久。” 秦在水眉梢微动,不知是被她这番清脆而自洽的话感染还是什么,一时有些无言。 但他又扭过头,似乎在笑:“我让你平白等一晚上,你还给我找理由?” 春好歪歪头:“不然呢?我还能把你绑回来?” 他讶异,眼睛弯了弯,但那笑里只有三分被逗乐,剩下的都是他此刻自带的消沉,是以他短暂笑完后又安静了。 “确实不能。”他说。 这一刻,春好感知到他身上沉寂的气质,独属于北京的气质。 他在这里和在山区里是不一样的,他在北京时身上会堆砌很多东西,可在山里,他只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站在阳光下,纯粹、清朗。 “这鱼……好肥啊。”春好注意力又回到水里,她伸出手,“比我胳膊还粗,这鱼养了能吃吗?” “你想吃?” 秦在水瞅她那纤细的手臂,她太瘦了。 “这是你家,我吃干什么?多没礼貌。”春好说着,眼睛却盯着水面,一副在挑哪个最肥的架势。 秦在水:“你喜欢吃鱼?” 她被说中,嘀咕:“……其实也还好,小时候经常吃。” 他将手里的饵盒递给她,“喂喂看?” “好呀。” 春好来了兴致,抓一把蹲下去洒进水里,看鱼儿扑腾,她乐得直笑。 秦在水也跟着蹲下来。 身边阴影微沉,她心尖一颤。 男人半蹲也高她一大截,手臂撑在膝盖上,夜色里,两人凑近了,他曲起的长腿就在她胳膊边,那丝独属于他的淡雅檀香也萦绕鼻尖。 春好身子发麻,差点歪下去,她赶紧稳住自身。 “西村还有卖鱼的?”他问。 “……哪啊。是我自己在山脚的水里捉的,削根竹竿直接叉。”她右手握拳,在空中比了个叉鱼的动作。 秦在水扬眉,但又道:“可惜这鱼吃不了。” “啊?” “观赏鱼,不会好吃的,还可能有毒。”他松泛下肩。 “好吧,那只能等快死的时候再来吃了。” “……” 秦在水被她噎住,一时不知该说她脑子灵光还是傻。 他看向她,短促笑了声,没蹲着了,顺带没收她手里的饵盒。 “怎么拿走了?”她也跟着站起来。 “免得你一天到晚惦记。” “……”春好撇撇嘴,“我哪有。” 秦在水只当没听见,往庭院中间走去,把饵盒放在石桌上。 春好跟着他,地砖缝隙间生着蒿草,这一块相较于前院,确实是荒凉一些。 她走着,没注意到前边秦在水停住了,一头撞进他脊背。 男人衬衫柔凉,脸蛋压上去又触碰到他身体的热度。 春好脸上一臊,赶紧退后,抬眼,却瞧见面前石桌上放着她的结业证书,以及那朵银杏小花。 秦在水坐到石头凳子上,把证书递给她:“证书都忘拿?就这么扔我车上。” “当时顾着下车,搞忘了。”她接过来抱在怀里。 硬质壳子抵上胸脯,春好庆幸这样的天色,他不会看出自己的脸红失态。 秦在水瞧眼她身后:“有凳子,不坐?” “噢。”她乖乖坐下。 膝盖磕碰,没想到竟有这样对坐的时刻。 秦在水看她只拿走了证书,下巴指指那花儿:“花不要了?” “要的。”春好伸手拿过,也攥在手里。 月色照亮花蕊,每片银杏都是花瓣,秋天还没来,因而颜色也未变黄,绿盈盈的,满含生机。 她忽而说:“这花是跟我妈妈学的。” 秦在水看她脸上划过忧伤,而后又有一丝浅浅的骄傲。 他不吝夸赞:“很漂亮。” 也很像她。 春好盯着手里的花儿,下了决定:“你喜欢的话我送给你吧?” 秦在水没当真:“这么大方?” “……”春好反驳,“我本来也不小气的好不好。” 她吐出这句,视线却只敢落在他大腿上,西裤褶皱映出男性成熟有力的肌肉线条。 春好不好重提下午她说他脚踏两条船的事,但又捱不住,怕他看出什么,或者厌烦自己口无遮拦。她确实话说错了,所以即便他不计较,她也想借着花儿道歉。 “反正……我就是送给你了。” 春好固执,又将花递到他面前。 秦在水觑着她。 她手举在半空中,轻微发抖,连带那朵花也颤巍巍的。 头一次体会给男人送花的窘迫。 春好当然知道他在看自己。他目光永远这样深静,落在她睫毛上,如有实质。 “真送你。”她着急,“我不反悔,你别不信我!” 她将花一把塞到他手里,脑袋扭走,不许他退还。 秦在水:“……” 他微张下嘴,而她似乎打定主意,不接他视线。 秦在水看眼手里的花,指尖微敛,花儿便跟着旋转。 “你自个儿辛辛苦苦弄的,真不留着?” “我还能再做一个呀,”春好煞有介事,“这样,我们不就一人一个了?” 说完,她又瞬间闭嘴,这话对朋友说可以,但对他说,好像有些暧昧了。 “好好。” 秦在水忽而出声,喊她名字。 “……啊?”她心一抖,回避他的视线。 “你转过来。”他说。 “噢。” 她慢吞吞转过身。 “下午在学校的时候,你本来想问我什么?” 他注视她的眼睛。 春好装不知:“没、没啊,我都忘了。” “你说我脚踏两条船。”秦在水也不废话,直接点明,“你那个时候,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她忙道:“我……我真 没想说你脚踏两条船。我说错了。” 秦在水瞧她那眼珠四处乱转,就是不敢看他。 “怕我去资助别人了?”他缓缓一笑。 “……” 春好身体顿住。 “担心成绩不好,我不要你了?” 春好内心再中一箭,脸热道,“我没有……” “还嘴硬?”他瞅她,带着点轻嘲。 “……” 春好揪着手指,有些汗颜。 晚风轻拂她的发梢,她肩膀塌下去,低声:“可秦在水,我确实……我在武汉的时候,常常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知道要学习、要有志气。我知道要这么做,但好像又少了些什么。” 秦在水听着,并不打断。 “现在又来了北京,大家都好厉害,又有目标又有天赋。”春好说着,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虽然学校里很多人笑我说我是北大学子,但我知道我不太能考上。” “很多人笑你?” 秦在水蹙眉,他从没听她提起过。 “没关系,他们没笑多久,我会一个个骂回去。他们吵不过我。”说到这儿,春好一笑,颇为飒气地甩了下短发。 她对上他目光,明媚起来,甚至没忍住地挪挪了屁股,“不过,爷爷不是建议我考北师大嘛。这样我也有目标了。北大我考不上,稍微低一点的,还是可以试试的。” 秦在水瞧她按捺不住的样子,嘴角微勾,他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不用自己再说什么。 只是,“这么听爷爷的话?” “对呀。” 秦在水好笑:“我说的话倒很少见你听。” “哪有!我也听的。” 她赶紧解释,却对上他眼底的淡笑,他只是在开玩笑。 春好摸摸鼻子,也跟着笑了;他眼睛太深黑,双眼皮恰到好处,月光摇晃里,他有一种几近淡漠的温柔。 春好看着,仿佛整个人都醉在他眼睛里。 她想,要是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这样,她就能永远拥有此刻的美好,永远不用面对以后的寒霜。 可惜,她终归要启程。 - 没过多久,秦在水带她往回。 “在这儿睡一晚?”他走在她身侧,看眼黑黢黢的宅子,“住不惯想回学校也行,我送你。” 春好好奇:“这个点,车还能开进学校吗?” “能,就看你想不想回。” “算了,都好晚了。” 她说着,分外哀伤,明天她就要离开了。 经过走廊的卫生间,秦在水想起她最开始的那句出来上厕所,好心给她指了指:“客房的厕所在这儿,你别迷路。” 第63章 春好:“……” 她才不迷路,她方向感好着呢。 但她不能这么说,不然借口要穿帮了。 到房间门口,他出声:“你住这间?” “嗯。”春好问,“怎么了?” 秦在水:“我几年前住过这儿。” 春好正推门,她一愣:“这是你的房间?” 他摇头:“客房。” 他说:“前几年刚去基层,状态不好,回老宅住了段时间,就住的这里。” 春好点头,也没多想,只为自己能和他住同一个房间而开心。 “所以墙上那字真是你写的?” “不然?” 秦在水看向她,笑了道,但那笑容含义匮乏,像极了他刚刚独自站在庭院里寂寥的样子。 她走进去,把证书放到书桌上,又一下回神,“对了,花!” 春好蹬蹬回到门口,还好他没走,她再次将花递给他。 秦在水目光认真了:“真给我?” “嗯。” 春好这次手没抖,她轻声:“你不是经常要去很多地方嘛,你把这花带着。有了这花,你就能……一辈子都好好的。” 秦在水还没来得及出声,她又道:“我妈妈以前就这么跟我说的。” 她抿抿唇,脸上毫无修饰,只有灯光给她上了一层莹白的光边。 这样一番话说完,周遭安静,月色徜徉。她把认知里最好的祝愿都给了他。 秦在水微张了嘴,却说不出话。 良久,他接过。 “那我以后随身带着,行么?”他笑。 “行!” 他看眼手里的绿色花蕊,重新看向她。 “还有,明天一鸣带你回武汉。我就不陪你了。” 说回正事,春好笑容垮了下:“……好。” “到学校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 两人站在门口,目光时而相对,时而散开,夜色朦胧,他们竟也有丝分别的滋味。 春好难以割舍,她刚想说什么,却又觉得鼻酸。 秦在水瞧出来:“还有话说?” “嗯……”春好深吸口气,脸蛋发抖。 她伸手抓一下门框,好似汲取力量:“那个,秦在水,以后,我可以每个夏天,都见你一次吗?” 廊下静悄悄,他们的身影却投射在地板上。 她还是采纳了钟楹的建议。 秦在水觑着她:“春好。” 春好瞬间无地自容,提出的要求也瞬间推翻:“你要是没时间,那就算……” 他却失笑,问:“要不我们再拉个勾?” 春好懵懵抬头,眼底波光潋滟。 “你真能来看我?”她惊喜。 “我还没说完,”秦在水哼笑,“有条件的。” “那你说条件吧。”春好心动,破涕为笑。 秦在水伸出手,略抬下巴,她会意,赶忙递出小拇指。 他没让她念那首歌谣,只主动勾住她的手指。她的柔软,他的坚硬。 春好屏息,视野里,只剩下他盛满月光的眼睛。 “好好,来北京念大学吧。”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声音清晰而笃定,就这么刻进她心底—— “来北京,我会一直帮你的。” 第36章 春落只要他不知道 [很多年后再回头看当下,那个时候,她的爱人还站在她金色的前途里。] - 暑假的白沙洲,炎热、虚白。 货车轰隆隆开过,工人赤膊在棚子下抽烟,批发老板坐在轿车里吹空调,仓库里酒瓶碰撞得叮当响。 春好回武汉一个月了。 这个月,她白天搬货、送货,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晚上则在宿舍写作业,预习下学期的功课。 人一旦有了锚点,飘荡的心就会沉静下来。 有时,她会幻想以后考上大学的时光。 她想到秦在水,还好,他一如既往站在自己的未来里。 春好甜丝丝地笑。 偶尔得闲,她会教陶姐的小孩认认数字。 陶姐的儿子八岁,却只有三岁的智力。春好知道陶姐总明里暗里照顾自己,有活儿总给她留;她知恩图报。 暑假最后一周,春好结算工资,买了第一部手机。 办电话卡的时候,她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数字,认真挑选了电话号码。 一切办完,第一件事就是跑回宿舍给秦在水打电话。 嘟嘟声想起,她才察觉到时间,下午五点,他是不是还在工作,或者马上要去吃饭了? 春好暗道自己选了个不恰当的时间,正想挂断,那头却接通了。 她才知道他不在北京,而是在加拿大,温哥华。 春好听见这个地名时愣了下:“……你现在那边是凌晨吗?” “凌晨两点。” 她被吓到,他不会是被自己吵醒的吧。 “那我不打电话了。你快睡觉吧?” 秦在水走到窗边,拿遥控开了窗帘,窗外夜景漆黑,只有他黑洞洞的身影。他来温哥华半个月了,一直失眠,因而夜晚会继续工作。 他却说:“我刚来,在调时差。你先说你的。” “我没什么特别的事,”春好小声,“就是想告诉你我买手机了,以后我用这个号码联系你……没想到你那儿都半夜了。” 她说完,还是没忍住:“怎么突然去这么远的地方?” “集团海外出了点事儿。” “噢……” 她无从多问,只能另找话题:“那个,我听说温哥华的枫叶很好看。” 秦在水弯腰坐到沙发上,莞尔:“你听谁说的?” “……地理课本说的。” 秦在水微噎,淡淡笑了。 春好并不知道他在笑,她往后靠住阳台墙壁,光影笼罩她上半身,瓷砖的凉意透过短袖传到身体里来。 她感受着这份冰凉,他不挂断,她便小心翼翼和他分享自己的夏天。 “一个暑假都在搬货?”他问。 “也不算,一周休一天,还是比较轻松的。” 秦在水不语,觉得她对轻松的定义太低了。 可她语气轻快,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艰辛;她叽叽咕咕,和他说在白沙洲的一些事——自己搬货的酒水公司换了老板;哪几个店家看人下菜碟;以及仓库里的白酒她都跟着尝了一口,难喝得不行。 “我喂路边的小猫小狗都不喝,秦在水,你说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爱喝酒哦!” 秦在水往后靠在靠背里,他望着外面的黑天,听她抑扬顿挫的声音,竟莫名放空。 他有些疲惫,却依旧回应:“我也觉得不好喝。” 春好反应过来:“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还好。” 她松口气。 “你不一直这样?”他说。 “……” 春好喉咙微堵,没想到他在电话里也拆她台。 “女孩子吵一点也不是坏事。” 秦在水声音模糊,好似笑了道:“话多朋友多,不会孤单。” 春好却倏尔心揪,不知答什么。 正安静着,秦在水喊她。 “春好。” “啊?什么事。”她因为刚被嫌弃话多,不太高兴。 “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他说。 春好没懂他的意思:“是要我在学校里注意安全吗?” “在哪都是。别掉以轻心,嗯?” “噢。” 秦在水下颌微绷。 他来加拿大前去过一趟西村,情况并不好,大部分村民反对搬迁。吴书记说,那些和春好同批送走念书的小孩,初中毕业后一大半的人都没考上高中。不是所有人都有天分,能在并不高的起跑线上杀出重围。辍学后,男孩回来种田,女孩掳回来嫁人,生命回归原本的轨道,好似他这几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一旦脱离校园,脱离教育扶贫的范畴,秦在水能介入的地方,也就少之又少了。 还好,他的好好一直在武汉,最好的高中,对她来说是安全的。 “遇到麻烦要给我打电话。”秦在水沉吟道。 春好无所察觉,甚至坐地起价:“好呀,那你得添加我的手机号。” “我一会儿挂断就保存。” 春好声音登时就亮了:“真的?那好!” “真的。”男人笑笑,“挂了?” “嗯!” 春好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她看着阳台对面的绿树,她踮踮脚,在阳光里一蹦一跳跑进房间。 她翻出那张从北京带回来的信纸。 1.买一个手机 2.考上北京……大学 她重新拿笔,在“买一个手机”后面打了个勾,又在第二行的省略号上重新写下“师范”两个字,补成“考上北京师范大学”。 春好傻笑地看着自己的目标。 她会的。她在心里说。 第64章 - 九月,学校开学。 春好刚踏进教室,就瞧见两个眼熟得不行的身影。 一个是讲台上,别着钥匙扣等待学生的级部主任,好像是她的新班主任。 一个坐在最后一排,好像是许驰。 春好:“……” 许驰翘着椅子,和边上的男同学一边嬉笑一边抄答案。 无意间抬眸,他看见了春好。 他脸色微顿。 她还是那头短发,巴掌大的脸,眼睛干净得好似春水。她明明那么瘦,骨子里却又那么地有劲儿。 看来她已经从北京回来了。 即便早在分班名单上看见了她的名字,可亲眼相见,他还是做不到淡然自若。 许驰想起放假前两人的争吵,过了两个月,他依旧没顺过气来。 他冷哼,等她主动给自己打招呼。 春好却径直路过了他去找座位。 许驰张张嘴:“……” 他青筋直跳,冲她喊:“喂,你都不和我打声招呼的?我们可是同班同学诶!” 春好转过来:“哦。新学期好。” “……” 她又看一下他旁边的同伴,一碗水端平,很有礼貌地说:“你也新学期好。” 那位同学瞄眼许驰,憋笑答:“你也是你也是。” 许驰咬牙:“……” 春好往前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她拿出作业放在桌上,玻璃外,叶子还是绿的。 身后,那男生往春好的方向努努嘴:“驰哥,就为这?从国际班转普通班?你这是追求梦想还是追求妹子?” 许驰正愁一肚子火没处撒:“老子追求你爹!” “卧槽,这么重口。” “滚蛋!” 他骂了句,目光又看向春好。 她离自己并不远,就在斜前方,隔了条过道。他能看见她拿出卷筒纸,一节节撕开,用水打湿擦拭桌面灰尘。 前面有人喊“来几个人下去搬书”。 教室只到了一半的人,大家并不熟悉,一时没人应答。 讲台上级部主任看着花名册,想点几个男生,春好却习惯性起身。 她把校服外套脱掉,“李主任,我去搬。” 级部主任看她那细凉凉的胳膊,想起她那次搬水差点把自己砸到,还是秦教授给她扶起来的。 “你就算了。”他拒绝,春好却已经抬脚出去了。 他只好又点几个人,要他们赶紧跟着去。 许驰见状把作业一合:“李老师,我也去。” 楼前空地,几个老师在组织领书。 “人数?” 春好忘了问,刚想回去,身后已有人替她补上:“56。” 许驰高她大半个头,脸色并不好地站在她后面。 阳光热烈,不少同学和他打招呼,许驰“嗯”一声,很是高冷。 春好终于问:“你怎么来文科班了?” “怎么,文科班只许你来,不许我来是吧?” “……” 她懒得斗嘴,低头,见他的影子覆盖在自己的影子上。她盯着看了会儿,却只想到秦在水。 许驰:“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来文科班吗?” “你不是要学音乐,走艺术生的路子吗?” 许驰不知说什么。她明明回答了,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在北京玩得开心吗?”他佯装不在意地问。 “还行。” 他说:“见到他了?” 春好心底一惊,回头对上他目光;许驰也不躲,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春好:“见到了。” 许驰空落几秒,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那你应该挺高兴的吧?” 她转回去,眼睛垂落,“嗯。高兴的。” 许驰脸色垮掉,心情冰凉。 前面,老师把几扎课本递给她。 春好一手提一个,往楼上走去;许驰和剩下的人也拎上余下的跟她后面。 书搬上教室,放到讲台的台阶上。 班上同学已经来齐,闹哄哄的。 春好去座位拿了美工刀,熟练割开捆扎带;许驰从没接触过这些,他一路爬楼拎上来,累得要死,手心也勒得生疼。 但他见春好气都不喘一下,拿起工具刀就开始干活,他愣了道,过去扒拉她:“我来我来。” 春好蹙眉:“你会弄这个?” “割个带子我能不会到哪去?”他烦躁挥手,“你一个女生,手割破就不好看了。” 他这声不高不低,周边同学都安静了道,看向声音来源处的许驰和春好。 级部主任也听见了。他头疼地闭了闭眼,就知道这俩有情况。 上学期走廊八卦满天飞,这俩都快成大明星了。 他轻咳两声,希望引起注意。可两人闷头,完全不理他。 “……” 级部主任面上挂不住,指挥说:“那个春好,你去把书发一下。” “哦。”春好听从安排地转身。 “等等。”级部主任又叫住她。 春好:“主任,还有事?” 级部主任:“我现在是你班主任,以后都喊老师,知道吗?” 他严肃的脸缓和少许,“可不能因为我没收了你的mp3,就记仇不喊老师啊。” 春好微愣,点头重新喊人:“李老师。” 李老师这才一笑,抬抬下巴:“发书去吧。” “嗯!” - 新的班级,新的老师,新的窗户与蓝天。 在这样的崭新里,一切都平静下来。 春好适应了正常的生活节奏,学校埋头学习,白沙洲埋头搬货。 只是偶尔发呆,草稿纸上总会留下秦在水的名字。一开始她还会红着脸涂掉,可慢慢变多,她也懒得掩饰了。 反正他看不到。 只要他不知道,她和他就会在最安全、最稳固的关系里。他也就不会离自己而去。 这日晚自习结束,春好收拾背包回寝室。 开学半个月,她都是独来独往。诗吟不在她这一层,她去理科班找过她几次,她要么不在,要么躲闪。 许驰也没联系过诗吟。 自那次期末,他被黄诗吟妈妈狠狠羞辱一番后,两人没再说过话。 即便诗吟给他发过道歉短信。即便他回了句“没事”。 但也像走过场一样,淡掉了。 许驰不愿想这些烦心事。他喜欢一个人已经够累了。 春好踩着点儿回寝室,一边上楼一边想数学题。 拐弯路过其他楼层,她余光闪过一抹身影。 春好眼睛一亮:“诗吟!” 黄诗吟正和室友说话,见到她,神色显然一慌。 “我去你们班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不在。”春好看见她,激动跑过去拉住她手,“你现在怎么不跟我一起吃饭了?” 黄诗吟被她拽得有些尴尬,也不敢看她真挚的眼睛:“……我以后不想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为什么?” “我回寝室了。”她说着,埋头往前。 春好跟着她,“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 “是因为许驰吗?” 诗吟心头一刺,脚步更快。 春好边走边掏出手机:“诗吟,我买了手机,我们加个q——” 第二个“q”字还没出口,黄诗吟钻进宿舍,门咔嚓关上了。 春好声音戛然而止。 她肩膀塌掉。 她好像,真的被诗吟讨厌了。 春好攥着手机回到寝室。 开门,发现有人正在翻她的柜子。 春好记得这个人,也是国际班分过来的,上学期在许驰的生日会上见过,尖下巴,是顾璇的姐妹之一。 春好走过去,抬手把柜门摁上:“你开我柜子干嘛?” “我手链找不到了。” “找不到就去医院看眼睛,看我柜子干什么?” 尖下巴理亏,但被她毫不留情一怼,也来了劲:“我就看一看,其他室友都让我找了。” 春好懒得理这种人,她走到自己桌前放书包准备继续复习功课。 尖下巴又问:“你那围巾挺贵的吧?” 春好知道她指的是秦在水送给她的那条围巾。 “这个牌子我只听阿璇说过,”她说,“阿璇的姑姑可是辜小玥的经纪人,想谈这个牌子的国内代言都没能谈下来。” 其他室友闻言,眼睛都瞪大:“那个明星辜小玥?” “当然。”尖下巴说,“她姑姑这几个月都跟着辜小玥在温哥华。” 春好微顿。 秦在水也在温哥华。 “而且,辜小玥要结婚了。” “真的假的?和谁啊?不对,她有男朋友?从没有狗仔曝过。”寝室里其他人沸腾起来。 “狗仔拍了也不敢曝。”尖下巴摊手,“男方背景很厉害的,又是大集团,早晚的事。” 第65章 春好眼皮狠狠一跳。 秦爷爷也说过,早晚的事。 当时在饭桌上听见,她还无知无觉,此刻却莫名冰凉。 “喂,”尖下巴没聊八卦了,她看向春好,“你不是贫困生吗?哪来的钱买奢侈品?” 她嘲讽,“不会是用助学金买的吧?” 春好:“你觉得呢?” 她冷笑了下,气势汹汹的。 尖下巴被她这架势唬住,想起她上学期暴揍体育生的事情,以为她又要动手打人。 春好却没起冲突。 她只是拿起政治书,扔下一句:“有病就去治。” 春好甩上门,出去背书了。 她站到走廊上,临近中秋,窗外月亮圆圆,照亮浓浓秋夜 春好背着书,心里却无法平静。 她想找秦在水求证一下,问他是否还在加拿大。但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太过魔怔。 春好摁亮手机,在通讯录里上下翻动。 终究还是没有问。 - 一直到国庆后,她才重新见到秦在水。 想求证的事,也有了模糊的答案。 那日周末,春好搬货的酒水公司老板新官上任,从上海总部过来视察,顺便和后方人员一起吃顿饭。 春好才知道,她打工的公司并非主营酒水,而是一个做净水器的大集团,酒水供应链只是旗下小得不能再小的分公司之一。 地点是一家临水而建的私房菜馆。 落地窗外湖面粼粼。 一眼望去,碧波万顷,对岸灯火荧荧好似星空。她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北京,还在秦爷爷家的溪塘边吹风,和秦在水在水边喂鱼。 可惜,她早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兵荒马乱的世界里。 回过神,饭桌上大家相谈甚欢。 主位是从上海来的新老板,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叫厉甄,面容神采奕奕的。 一餐饭平安无事,没想到散场的时候,一行人从包间出去,迎面碰上了秦在水。 他从另一方向走来,在偏日式的庭院里拾级而下。 他身后跟了好几人,寒暄声没有丝毫辨识度,乌泱泱像一团黑雾。 地灯只有他膝盖那么高,照亮庭院的青草白砂石,也浅浅照亮他眼底。 秦在水象征性听着身后的人说话。 廊下晚风吹来,无意识抬眸,他竟穿过几层缝隙,看见了对面人群里的一抹短发,以及那两颗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睛。 春好浑身一激灵。 秦在水也停住脚步。 前面,厉甄十分意外:“秦总?” 秦在水点头:“厉总。” 他不欲寒暄,目光再度瞥向春好。 厉甄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了眼,她不清楚秦在水在看谁,但一定有端倪。 她立马介绍:“秦总,这是我们集团旗下分公司,做酒水的后方团队。” 果然是能当老板的,搬货也包装得这么高大上。 春好听着,埋头往陶姐那挤了挤。 陶姐:“这不是上次陪你来白沙洲的那个?” “嗯……” “你的资助人还是什么人来着?” 春好赶紧拉住她,手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小声”的动作。 仓促回头,却对上秦在水的目光。 “……” 春好一秒收手,她有些泄气。 厉甄笑:“上个月我们去北京拜访,先去的明坤,都约好了,结果您不在,又去见辜总,才知道您和辜总一块儿去加拿大了。” 秦在水没作声。 但毕竟是合作方,他说:“临时去国外处理了些事。” “难怪。” 厉甄笑容不减,“后来我又在电话里跟辜总聊了下合同的事,辜总却说,要我们直接拿给您看。” 春好抬眸。 她看见秦在水往后:“一鸣。” “是。” 蒋一鸣递上名片:“合同的事儿您后续联系我,辜总还在国外,国内的事秦总会处理。” 春好在后面听着。 果然。 她看了看鞋尖,又看了看扑落在墙壁上的树影,意外自己竟十分平静,也不知是自己变成熟了,还是心底早已料到。 厉甄嘴巴仍没停:“听说您和辜总马上……” 秦在水转身走了,他后面那群人继续乌泱泱跟上。 春好内心空洞洞,完全没有精力细想。 “这人就这么走了?”有人看着秦在水的方向,很是诧异。 厉甄若有所思:“看来消息是真的。” “什么消息?”大家一头雾水。 “没什么。”厉甄笑一下,不多说了,只是回头看眼武汉这边做供应的员工们。 刚刚秦在水看的,会是哪一个? 厉甄看过一张张面孔,觉得不太可能,这里的人都是底层打工的,一辈子都没出过省。她来也只是以表慰问,让她这总经理的位置坐得稳当些,好以后转去总部。 她再度说了些场面话,饭局散场了。 春好垂眸,默默往前。 大家在门口送厉甄上了车,各自离开。 陶姐:“我爱人来接我,你怎么回?” “我搭公交回学校。”春好说。 陶姐见她脸色不太好:“我送你到车站吧?” “不用的。”春好手插在外套兜里,夜晚秋凉,她笑笑,“这儿离车站不远,我自己过去。” 说话间,陶姐丈夫到了,骑着小电驴,陶姐把斜挎包侧一侧,跨腿上去坐稳,也走了。 春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静站了会儿,路灯隐藏在树梢里,照亮一大片斑驳的梧桐叶。 身后传来“滴”的一声。 她以为自己挡住了路,退后两步站到路牙子上。 但车没有开过去,而是停在她的身边。 副驾驶降下车窗,蒋一鸣笑喊:“春好小朋友,又见面了。” “……一鸣哥?” 春好下意识往后面漆黑的车窗看了眼,“你们没走?” “秦老师让一直停后边儿等你的。”他下了车,绕到另一边给她开车门,“我和秦老师去周边县里,顺路送你回学校。” 离开北京,蒋一鸣的称呼也从秦总变回了秦老师。 “……好的。谢谢。” 春好抿唇,慢慢跟过去。 她看眼车内,头一次感到局促,竟需要深吸口气,才有勇气抬脚进去。 外面蒋一鸣阖上了车门。 她绷紧身躯,害怕自己陷入这种昏暗。 秦在水靠着椅背不出声,他仰头闭目养神,男性喉结细微滑动;他喝了酒,车厢里有很淡的酒精的味道。 两人像共处在一个真空的玻璃罩子里。 春好手抓住自己裤腿。 “跟着公司来这儿聚餐?”秦在水掀开眼帘,看过来问。 “嗯……” “你不是临时工?” “临时工不能聚餐吗?”她闷闷道,“就算是临时工,那我也是稳定工作了一年、从不迟到早退的临时工。” 秦在水被她说得顿了下。 “嗯。”他轻声,“你说得对。” 前面,蒋一鸣坐进来,告诉司机先去华师一,再从那边上高速。 车缓缓启动。 春好心里乱七八糟,突如其来的碰面,是她期待的,可为什么她想说的话还没有电话里聊的多。 她看着外面的车流:“你什么时候从加拿大回来的?” 秦在水:“才回来。” “还会再去吗?” 她很少这样细问,秦在水看她一眼:“会。” 他声音很轻,春好心脏低沉。 “学校有事情?”他问。 她摇摇头。 秦在水发觉她的异样,“学校里不开心了?” “没有。” 秦在水以为是她在学校受排挤了,他记得她上次说有同学嘲笑她。 即便她常常匪气,总嚷嚷谁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但山区来的小孩,总是很难融入城市的。秦在水明白这一点。 “学校里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我,嗯?” 春好“嗯”一声,鼻子却泛酸。 她有什么办法呢,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都是绝不能说出口的事。 就算她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化成眼泪、血液,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变成声音从嘴里说出来。 窗外,路灯澄黄,夜晚开车极快,学校的招牌已经能看见了。 树叶在晚风里飘零。 车停在校门口。 春好恍过神来,“都到了?” 秦在水点头,他问:“手机带了吗?” “带了。” “钟楹问我要你的微信。” 春好反应了下,不知她要自己微信做什么,她现在可是在武汉,可帮不了她拿外卖。 “我还没微信呢……班上同学都是聊q-q。” “那你注册一个?”秦在水笑,他拿出手机,“正好我也能加你。” 第66章 春好眼睛睁大。 她看见他淡淡的笑意,是她所熟悉的,温和、善意,或许是心境不同,此刻再对上他的眼睛,她竟有些愧怍与胆怯。 她匆匆别开眼,掏出手机,“那我现在下载。” 下载完毕,春好登录进去:“好了。” 秦在水发送验证消息,两人加上。 春好攥着手机下了车。 她看见跳到列表最上面的新头像。黑色的,点开看才发现是夜晚的山谷,微弱的星空、流水。 像她小时候无数次面对的山野。 是他把她从那儿带出来的。 春好一时情绪翻涌。 她手微微握拳,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转回身。 车仍停在原地,开着双闪。 他每次都是这样,会等自己真正走进校园,看不见了才离开。 春好重新走近。 秦在水降下一截车窗,“还有事?” “学校……下个月有家长会。分科后第一次开呢,好像还挺重要的……我升高中后,你都没来给我开过。” 她不太连贯地说完,安静了。他坐在车里,位置明明比自己低,她却不敢看他,怕他发现什么。 秦在水盯着她,瞧她被风吹乱的短发。她情绪不高的时候总是像一只忧伤的小水母。 “什么时候?”他问。 春好被问住,她其实只是想在那个“早晚的事”尘埃落定前,再任性一次。 “……反正快了。”她嘴硬。 “行。”秦在水说,“那你提前给我发消息。” 春好点头:“我回学校了。” 她依旧没有同他对视,只是乖乖地挥一挥手,转身离开。 秦在水目送她走进灯火漆黑的校园。 前面蒋一鸣出声:“春好小朋友好像长大了点?” “是长大了。” 秦在水说。 这次偶遇比暑假给他的感觉更明显。 她更高了,细细瘦瘦的,虽还是有点倔强,但已收敛太多。 “话都比以前少了。”蒋一鸣说,“夏天在北京的时候还叽叽喳喳讲一路呢。” 秦在水无言以对。 女孩子有心事了。 今天的她忧郁而安静,像短短三个月成熟一茬的野草。 秦在水收回目光:“走吧。” 轿车重新启动,驶向高速收费站。 蒋一鸣又问:“那刚刚厉总说的,和辜总牵合同的事儿,您插手吗?应该是婚礼酒水的合同。” “辜家那边的长辈拿主意吧,秦家出钱。” “是。” 第37章 春落他看见了 [暗恋像一场遮天蔽日的持久战,当你想靠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离你远去了。] - 春好回去后加上了钟楹。 她二话不说转过来1000元。是在北大研学时,她帮她拿外卖的跑腿费。 钟楹:【说好一次一百的,差点忘记给你了。】 钟楹:【你走之前也不提醒我一下。】 春好盯着那抹黄色转账,不知为何,她心底冒出一点自尊心,可停顿数秒,还是收下了。 但又转回去一部分:【我只跑腿了六次,还你400。】 钟楹:【好。】 钟楹收了款,两人没再说过话。 春好看着账户里多出的六百块钱,没有丝毫天降横财的喜悦。 她只是有些愣神。 她悄悄点开她的朋友圈。 微信才上线两年,她的日常已经翻不到头了。 照片里,春好看见许多在北京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辜小玥的冷艳、辜小裕的狂妄,她想到那个世界里的年轻人,泡沫缤纷,醉生梦死。 她无声退出来, 又点开秦在水的。 他的朋友圈就很简单了,只转发一些财政部和扶贫办的新政策,再者便是明坤下发的红头文件,没有任何私人生活的痕迹,很模式化,也很朴素。 完全看不出他和钟楹辜小裕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太低调了。 所以才给了她一种可以靠近,可以触摸,甚至咬咬牙,还可以海誓山盟的错觉。 可惜比起那些纨绔子弟,秦在水这样的人,明明是最不可能停留在她的生命里的。 春好摁灭手机,黑色屏幕上出现自己的脸。 她也学着那天晚宴上的明星,嘟着嘴巴挤眉弄眼。 好丑。 完全不是她了。 她看见自己矫揉造作的表情,被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赶紧坐直身,甩甩脑袋清醒过来。 春好放下手机继续背书了。 - 十一月初,武汉下了几场雨。 她和诗吟的关系依旧僵硬。诗吟躲她,也躲许驰。 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秋凉里,期中到了。 分科后第一次大型考,文科数学简单一些,又没有理化生,春好如愿排进班级前列。 成绩下来后,学校也跟着发了贫困生奖学金。 春好去礼堂领的时候,再次看见了顾璇,她仍在贫困生的队伍里领补助。 顾璇看见了她,怪异一笑。 春好不满地看回去。 “都用上高奢围巾了,还来领贫困补助呐?”她问。 春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个尖下巴室友告诉她的。 她在心里嘀咕,你在国际班都领补助,好意思? “怎么没见你和姓黄的一起玩了?因为许驰闹掰了?”顾璇轻笑。 春好懒得搭理,低头看单词书。 “许驰生日的时候你们不还如胶似漆的?看来你俩关系也不咋样啊。” 顾璇见她不说话:“让我猜猜,应该是姓黄的不愿和你玩了吧?毕竟她那么喜欢许驰。怎么忍得了。” 春好终于合上单词书,抬头对上她眼睛。 顾璇也挑了道眉,笑容精致,只是当她挑衅的时候,脸上的肉会跳。 她好像并不知道这一点。 春好诚恳:“你睫毛掉了。” “……” 顾璇脸色一僵。 春好好心地指了指她肩头:“在这里。” 顾璇气得直发抖,她从没被人这么羞辱过。 两人领完奖学金,顾璇狠狠瞪她一眼,分道扬镳。 一直到周五,学校开期中家长会。 家长会下午第四节课开,第三节大扫除。 春好正在收拾抽屉,门口有人喊:“春好,去一下办公室,班主任找。” 她应一声,把手里的草稿纸整理好,这些是用完的,上面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以及她出神时写下的秦在水的名字。 她随手把纸放在了桌面上。 春好走出教室。 这日武汉天晴,深秋阳光洒下,地面一堆枯枝败叶,楼下学生喧闹。 她独自望了会儿天,上楼走进办公室。 一进去,春好最先瞧见顾璇和翻过她柜子的尖下巴室友。 李老师不在办公桌后,而是在靠墙的沙发上,茶几上两杯热茶,他身边还坐了个卷发老师,挂着塑料工牌。 “李老师,您找我。” 她在办公桌前的阳光里站定。 “来了啊。”李老师给她介绍,“这是省教育厅的刘老师,过来核查贫困生助学金的使用情况的。” 春好点头,“老师好。” “春好是吧。”刘老师看过来,点头,“同学你好,我今天来就是核实一下,你平常收到贫困助学金和奖学金后,都是花在哪些地方?” “日常吃饭,买买纸笔和教辅资料。偶尔买点药。” 春好回答着,她看眼边上的顾璇和尖下巴。 “钱有剩余的吗?” “有。” 顾璇愉悦挑眉。 春好:“我课外一直在白沙洲打工,所以有剩余。” 刘老师在本子上记录了几个字,“是这样,我们接到同学举报,说你拿学校的贫困奖学金去买奢侈品。” 春好眼睛瞪大。 她一霎转向旁边的顾璇和尖下巴,眸子发冷:“你们举报的?” 顾璇有恃无恐;尖下巴则心虚。 刘老师严厉出声:“不要起冲突,贫困助学金是国家的钱,如果你的用途和学习无关,那国家这个钱就浪费掉了。你同学举报你也是好心。” 好心? 春好哽住,只觉荒唐。 李老师看见她瘦削的身影,有丝心疼,她即便穿着厚重的冬季校服,也显得人形单影只。 他记得,她去年夏天从宜城来到武汉,还是自己值班接待的她。这一年里,她就没长胖过一点,干活儿倒越来越利索。哪个女孩子在她这样的年纪,搬起东西来一句话不吭,一口气不喘?她要是真有闲钱买奢侈品,怎么不先把饭吃好? 这样的举报他替她压下去过两回,但顾璇不依不饶,直接举报去了教育厅,仿佛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办公室门开着,马上开家长会,走廊上还在做清洁,学生们甩着扫帚来来往往。 第67章 黄诗吟从门口经过,她脚步一顿,看见办公室里的春好。 她还是一头短发,像一只小蘑菇。 黄诗吟看见她背在身后的,死死绞动的手指。 前面同学喊:“走不走啊?去清洁区了。” “……你们先去吧。” 黄诗吟犹豫几秒,留在了门口。 里面,李老师为她争取机会:“春好,你说说情况吧。你是省里认证的贫困生,有什么缘由一定要和老师说。” 刘老师:“对,完整说一下,不要有隐瞒。不然,教育厅可能会取消你以后的助学金和贫困奖学金。” 春好大脑一白。 取消? 凭什么? 她被这句话吓唬住,急道:“我又没买奢侈品。” 顾璇:“不是你买的能是谁买的?难不成凭空变个人出来买给你?” 她转向李老师:“主任,你不能因为是春好班主任就偏袒她吧?” 顾璇又把尖下巴推出来,“你说。” 尖下巴:“她……她确实有一条很贵的围巾,国外的品牌。不清楚什么时候买的。” 春好反驳:“你都不清楚来做什么证?” 尖下巴被她一吼,瞬间噤声,她其实有些忌惮春好,怕她真什么时候悄没声儿地胖揍自己一顿,但顾璇又执意拉她做人证。她不能失去顾璇这个朋友,不然以后她再也拿不到免费的明星签名照和演唱会门票了。 刘老师问:“围巾是你的吗?” 春好不说话。 李老师比她还紧张:“不是你的就快说。” “……是我的。”春好握成拳的手松开,她声音很低,“别人送我的。” 顾璇嗤道,“说个名字出来听听呗。” 春好张张嘴,她触及到有关秦在水的事,明明他的名字自己念过千百遍,此刻却跟喉咙里卡了针一样。 她摇头不肯说话。 “快说呀。” 李老师使眼色,希望她别意气用事。积极认错或许只停几个月的补助,总好过全部泡汤。 春好肩膀塌下去。 她明明没错,为什么要认,又为什么要牵连上他。 春好心情悲哀而冰凉。 ——“老师,那条围巾是我送给她的。” 办公室门口响起一道轻柔尖细的娃娃音。 春好一怔,登时回头。 黄诗吟手抠着门框,她有些发抖。 “真的吗?”李老师立刻招手,“来来,快进来。” 黄诗吟慢慢移过来,站到春好身边。 “我妈妈……是宜城财政局的,爸爸……离婚了,在外贸公司工作,经常去国外,我有很多国外牌子的东西。” 她垂着眼:“所以许驰生日那天……我就送了一条围巾给她。” 顾璇没想到黄诗吟会突然出现,明明她都要胜利了,却被人生生搅乱。 她讥笑:“生日我也去了呀。你除了会往许驰身上蹭,原来还会送围巾啊?” 黄诗吟脸皮火辣辣的。 她的自尊就这么被踩在脚底下摩擦。 沙发上两位老师尴尬几秒。 校园里学生相互扯头花、揪辫子的事也不算新鲜了。 “你……”春好蹙眉,却被拉住。 “你只是没看见而已。”黄诗吟拉着春好,尖尖细细的声音一口咬定,“但围巾就是我送的。” 她埋着的头抬起来,直 视顾璇:“我……跟我朋友的事,为什么要和你说?” 短短几句话,她却说分外艰难。 春好知道她是冒着被拆穿,甚至被她妈妈辱骂的压力,替她出头、为她撒谎的。 春好心猛地一酸。 李老师放了心:“既然是朋友送的,为什么一早不说?” 黄诗吟正要张嘴,顾璇打断:“还有mp3呢,主任,你高一不还没收过春好的mp3?那也是助学金买的吧?” 刘老师正记录着情况:“还有mp3吗,李主任?” 她看向李老师,李老师则尴尬喝口茶。 “mp3是我送的。” 身后一道懒懒的声线冒出来,许驰的身影站到她们俩的后面。 三人齐了。 许驰手抄着校服口袋,他看向顾璇,眼神警告。 他又转向沙发,吊儿郎当的:“老师,我觉得不能只盘问贫困生吧,也有挺多家里富得流油还拿补助的。要查就都查查。” 顾璇脸色一白:“许驰!” 刘老师点头:“是这个道理。” 她重新看向春好:“不要怪老师严厉,上个月教育厅刚取消了一个男生的补助资格,情况和你类似,他买了个两万块的球鞋,被同学举报了。” “但我们实际走访的时候,还是会宽容些,毕竟确实是贫困生,我们只需要你证明东西和你没关系,就可以了。” 春好紧绷的心情缓和过来,吐出口气。 顾璇听言,便知自己输了。 还好她家在政府里有亲戚,就算真被调查也没事,最坏的结果顶多是她不要这个零花钱了。 “你人缘挺好的。”刘老师说,“这么多同学都肯为你作证,不容易啊。” 春好看眼身边的诗吟和许驰,些微动容。 “行,我这边就大致了解了。” 刘老师起身,她知道学校这边马上要开家长会,简短交代两句,离开了。 顾璇没再说话,她出去的时候再次看了眼许驰。 许驰站在春好身后,懒散地瞧着她的蘑菇头。 她摔门出去了。尖下巴也只能灰溜溜跟上。 - “还好你同学护着你。” 顾璇走后,李老师让许驰和诗吟先离开,他单独和春好叮嘱两句。 春好垂着手站在办公桌前。 “我去年没收你mp3的时候就说了,贫困生不要搞这些,被人一举报一个准。你说你搅和一趟,划得来吗?” 春好低头不做声。 她忽而开口:“那我可以举报她吗?” “举报谁?” “顾璇。”春好说着,抬起头来。 李主任明白她心中所想:“可以是可以,但老师实话告诉你,你就算举报也大概率没结果。”说完,又补一句,“许驰那样的家庭去举报还有可能。但他爸妈也不会让他插手的。” 春好眼里的光消散下去。 “你这次补助没丢就算好的了。”他叹口气,“春好,老师晓得你不甘心,但你不要把这件事卡在心里。好好学习,等走上社会了,一切都会好的。” 春好低声:“真的吗?” “真的!”李老师鼓励她,“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春好视线失焦地落前方。 以前被人排挤、嘲笑,她都没有在意过。可这次不一样,这是她打工挣的钱,是她喜欢的人送自己的东西,却被一通瞎举报。真正该被审判的却好好的。 李老师摆摆手:“快回班吧。马上开家长会,估计秦教授都来了。” 春好干巴巴接了句:“哪个秦教授?” “你还认得几个秦教授?”李老师惊讶,“你不就一个资助人吗?换新了?” “……” 春好这才回神。 “没有换新。”她下意识澄清,但话出口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对劲,“不是,我的意思是……” 春好手指揪住衣角:“他、他会来?” 李老师莫名其妙,往窗外抬下巴:“你自己回班等等看不就晓得了?” 春好眨眨眼,呼吸放轻:“噢,好,老师再见。” 她恍惚转过身,像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快速消失在门口。 外面,阳光灿烂。 学校的红房子像一块块红丝绒蛋糕,春好看了眼太阳,眯眼适应了下。 黄诗吟和许驰还没走,他们并排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跟罚站一样;许驰肩膀松弛,诗吟则绞着手指,他们似乎在说话,又似乎没有。 见她出来,两人直起身。 三人一时安静,也不说话。 走廊时不时有同学经过,显得他们格外怪异。 许驰抱着手臂,没好气:“又挨批了吧?小短发。” 春好久违地听见这个称呼。 “怎么我挨骂,你又开心了?” 许驰冷笑:“呵,是啊,我开心得要死,就差螺旋升天了。” 这声酸不溜秋,却又喜感太强。 黄诗吟没忍住,偷偷一笑。 春好也憋笑。 许驰急眼:“喂,你俩笑什么笑?再笑一下一人胖十斤啊。” “你才胖十斤!” 两个女生一起吼回去。 “……”许驰被震得往后靠上墙,他掏掏耳朵,“我不管,听不见。” 三人仍这样站在原地,阳光静好,仿佛又回到初中,回到那些并不起眼的课间和午后。 春好仍劫后余生,抿唇:“今天谢谢你们。” 她肩膀塌下去:“不然,我补助肯定没了。” 第68章 许驰极少看见她示弱,他嘴唇动了动,没再嘴贫。 三人一块儿下楼。 诗吟的理科班和他们在同一层,只是班级隔着“回”字形中间的空地对望。 黄妈妈已经来了,黄诗吟眼尖,赶在妈妈看见许驰和春好之前,跑过去把人带进教室。 家长多,学生也多,又是相同的冬季校服,黄妈妈没发现他们,只是看见女儿,蹙眉训斥了些什么;黄诗吟点着头,喏喏答应。 许驰:“其实是诗吟喊我来的。我本来准备去打球,她给我发了短信。” 春好睫毛闪动:“嗯。我猜到了。” 可现在要开家长会,她不好再追上去,只能下次再去找她了。 许驰还插兜站在她旁边。 两人一时无言。 春好惦记着李老师的话,眼睛划过周围,她仔细寻找秦在水的身影。 不知他是否真会出现。 年少岁月里,明明所有人的喜欢都纯粹至极,可为什么到头,留下的只有警觉与重重心事。 春好没看见秦在水,却看见楼梯口:“你妈妈来了。” 许驰抬眸,朝自己妈妈挥手。许妈妈挽着包,温婉贵气。 春好礼貌喊人。 “好好又长漂亮了。”许妈妈夸她。 “谢谢阿姨。” 许妈妈指指许驰,笑:“他从初中开始,最常念叨的就是你和诗吟了。他再要贪玩,你俩就帮我监督他学习。” 春好牵强笑一下:“好的。” 许驰心生烦躁:“行了妈,你开家长会去吧。我座位最后一排靠门。” “又最后一排,没见你位子变过。” “我个高,故意坐后面的。不然只有讲台边适合我了?你想坐那?” “你要真坐讲台边,就让你爸来给你开。” “切,他半年都不回一趟家。”许驰敷衍应着,把自己妈妈推向班级的方向。 许阿姨进班了,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终于开口:“你呢?他今天来给你开家长会吗?” 春好知道他是指秦在水。 “……嗯。”春好低声,“李老师说他会来。运气好的话,应该快到了。” “这还要运气?来就是来,不来就是不来。”许驰蹙眉,“不然你 要在这里等他一整节家长会吗?” “或许吧。” 春好一笑,她又不是没等过。发发呆、看看天,时间很快过去了。 许驰哑然。 他气急,想转身离开,却又停住;回头,微抖地伸手,在她蘑菇头上摁了下。 “你干嘛?头发都被你搞乱了。”春好莫名其妙,重新顺顺发丝。 “运气借你用一下。” 他表情黯淡而复杂。 他不想让她一直等另外一个男人。因为越是等待,她就会爱这个人更深。就像他自身一样。 春好怔怔望着他。 余光里阳光晃动。 家长都已经进了教室,同学们也多数离开教学区。 许驰苦涩一笑,往她身后抬抬下巴:“瞧,运气一借你,他就出现了。” 春好惊愣,立刻回头。 秦在水果然出现在楼梯口。 他一身风衣,深秋薄日溶溶,斜照在他浓墨的发上、肩上。 春好眼睛睁大,她不知他从哪过来的,是某个贫困县,亦或是从加拿大赶来的。只是他站在面前,相比于明亮的走廊,他竟有些仆仆之感。 许驰自嘲一笑:“我还是挺厉害的吧?” 而后,他再也忍不住,匆匆经过秦在水,快步走开了。 秦在水眉目安静,只瞧着春好,自始至终没有看许驰一眼。 等人彻底消失,他才提步走近。 男人皮鞋在视野里清晰,他裤腿依旧笔直有力。 春好心绊了一下,她手插进外套口袋,掩盖因为紧张而攥住的拳头。 “班级座位在哪?”他问。 “……右边靠墙第三排。” 春好说完,又指指方向:“这学期分班了,我教室换到了这边。” 她想带路,走出几步却发现他并未跟上。 “你……怎么不走?” 两人中间隔开一点距离。 她对上秦在水的视线 明明暑假过去才四个月,他眼光比从前更深了,气质也淡漠,像水面上无言的风。 秦在水淡瞧着她的头顶。 她被蹭乱的发丝失去了些光泽,一绺发翘起来。他刚刚看见许驰伸手摁了摁她的脑袋。 他没说话,提步跟上她。 两人并排,袖子轻微摩挲。 一些班级家长会已经开始,走廊上飘来没有辨识度的,老师讲话的声音。 春好低声开口:“你怎么有时间来开家长会?我还是刚刚听班主任说的。” 秦在水转过来,他看见那一绺翘起来的头发,竟有点想伸手给她抚平。 但他没有。 “不是你要我来的?”他说。 春好抬头。 她什么时候说过? “上次送你回学校。我答应过你的。”秦在水就知她已忘得一干二净,“让你提前和我说一声开会时间,你也没说。” 春好回想起来。 她埋头不说话,也不敢告诉他,那其实只是她试探的借口。 她完全没放心上,他竟能跋山涉水赶来吗? 春好小声:“学习太忙,就忘记了。” “自己说的话也能忘?”秦在水笑话她,“这记性,可不太好考大学啊。” “……” 春好脸红,低头,让短发挡住自己的脸颊。 “昨晚学校给家长发了统一的提醒短信,不然得食言了。”他说着,莞尔,“贫困县到这儿有一夜的山路,还好没有错过。” 春好听他散在风里的声音,心里发酸。 她没想给他增加工作量。但也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秘密,更不想他总在加拿大,不想他和辜小玥在一个地方,不想那件“迟早的事”变成现实。 可她随口一提的结果,是他两方周全,风尘仆仆。 “就这个教室。”她带他到门口,却不看他,“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她正要转身。 “好好。”秦在水叫住她。 “……嗯?” 春好脚步顿住,浑身紧绷,再次缓缓面对向他。 “你的头发。”他说。 秦在水插在风衣兜里的手终于拿出来,将翘起来的一绺发丝给她抚平了。 “好了。” 话落,他冲她颔下首,男人淡笑的嘴角一闪过,进教室了。 …… 秋日凉风拂过她短发。 春好在走廊尽头的一个观景平台上吹风。 她趴着栏杆,思绪放空,却又心情沉重。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顶,刚刚他是在替自己整理头发么? 春好无意识地痴笑了下,后知后觉回味那一刻的亲密触碰。 可慢慢,心跳着跳着,身体却发起抖来。 ——她去办公室的时候,草稿纸好像没有收进抽屉里。 而那些草稿纸上,有他的名字。 春好笑容消失。 刚涌上的那点希望与甜蜜,连同这颗藏藏掖掖的心一起,打进深渊。 春好牙齿打颤,如坠冰窟。 完了。 他要看见了。 第38章 春落他知道她哭了 [可惜暗恋就是身不由己,己不由心。] - 春好吹了一节课的凉风。 她就这么眩晕地看着夕阳变红,最后化为灰蓝,消失在天边。 操场上足球划过一个弧线砸在球门上,春好跟着那个白色门框一起颤了颤。 她竟这样站了大半个小时。 “叮咚——” 教学区打铃,春好被这一声穿膛而过。 她抓住身前的栏杆,浑身紧绷地盯着自己的教室,仿佛门一开,她就会被撞飞。 隔壁的班级结束了家长会,父母前后涌出,学生也从四面八方聚拢。 人一下子多起来,她逆着人流,像水里飘荡的浮萍。 春好死咬住唇。 她甚至产生了幻觉。她想,她其实早把自己的草稿纸收起来了,她不是不爱收捡的人。对,她收好了。 春好嘴里念念有词,自我催眠着。 她手插在校服外套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门口,同班同学也都在等待家长会结束。 又等了两分钟,教室门开了。 家长涌出,春好踮起脚,再次迎着人流,在一张张中年人的面孔里寻找。 她第一个挤进教室,完顾不上秦在水在哪,以及他会不会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 她只奔向自己的座位。 秦在水不在椅子上。 春好怔怔看着桌面。 她的草稿纸被整整齐齐叠放在右上角,用笔袋压着。 第69章 这不是她离开时的摆设。 ——他甚至还贴心地帮她整理了桌面。 而笔袋压住的那一张纸,就有她写下的“秦在水”。 春好看着自己留下的“罪证”,眼睛忽然就湿了。 不知为何,她竟再次发起抖来。 怎么办,难道要她寄希望于他眼瞎,帮自己收拾桌面也注意不到上面的字吗? 她心口冰凉。 讲台边,李老师和秦在水交代她的情况:“春好一直表现很好的,高一的时候还惹惹事儿,管不住脾气,现在好多了,也不打同学了……” 秦在水听着,回头看向春好。 方才她几乎是夺门而进,那头鲜明的短发就从他肩头划过。 他看她跑到座位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春好,春好——”李主任见她进来,喊了好几声。 她失魂落魄。 李老师:“春好!” 旁边有同学戳了她一下。 “……嗯?” 春好懵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是在教室,赶紧拿手抹一下眼睛,转头,正努力挤出一个笑,却毫无预兆对上秦在水安静的眼睛。 “来呀!讲你成绩呢。”李老师招手,“杵那做什么。” 春好脊背发麻。 她走过去,站到秦在水身边。 “春好这孩子其他科目都可以,就数学不行,有点拉分。”李老师又转向她,“你数学才一百分,你要能再提个三十多分,能上个很不错的学校了。秦教授您说是不是?” 春好恍惚点头。 秦在水垂眸,或许因为从上往 下的视角,她短发挡住了脸,他只能看见她的睫毛,一簇簇,是湿润的。要他想起北京的夜晚,月光、长裙、尖头鞋,以及她砸在胸口的脑袋。 他收回目光。 李主任见秦在水没答,一瞧,他似乎也在出神:“秦教授?” 秦在水接上话:“您说得是。” 李主任清清嗓子,没在意这个小插曲。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和男生要保持距离。” 他直接点她:“现在是关键的时期,不能早恋分心。尤其是和许驰。你和他少在一起活动。” 许驰刚从外面打完球回来,他站在他妈妈边上,掏着耳朵不服气:“凭什么,我们又没谈恋爱。” “老师抱歉。”许妈妈歉意一笑,回头拧许驰耳朵,“你再插嘴试试。” 秦在水扫了许驰一眼。 许驰正琢磨要不要冲他竖个中指,可惜秦在水已经无视掉他了。 春好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是看着讲台上的粉笔灰,机械点头,“好”“嗯”“我知道了”。 从没这么乖顺过。 李老师说完,秦在水替她拿了一张成绩量化表。 “走吧。”他看着她。 春好轻轻点头,“嗯。” 两人一块儿出去了。 夕阳彻底消失,世界一点点进入深蓝。 她最喜欢这个时候,因为天空是妈妈织的蓝印花布的那种蓝,仿佛她妈妈还在身边。 春好以为他会停在走廊上,秦在水却没停,径直下楼了。 他略微回头:“不走?” 春好小步跟上。 两人肩并着肩,走下教学楼,走过小广场,走上石板路。校园的路灯已经亮了,灯光罩在他们身上。深秋清寒,一路无话。 春好开不了口,默默跟着他往前走。 中途,他接到电话,蒋一鸣询问他结束没有,要不要把车开过来。他说好。 春好几次张嘴,终于出声:“你……来走的吗?” “嗯。”秦在水说,“回西达县,这几天扶贫办和指导组在那边开会。” 他说着,在一颗树下停住脚步,面对向她。 渐深的夜色让他面容峻峭而模糊,秦在水看她蓬松飘扬的短发,他还记得自己带她去剪头,焕然一新的小人儿,那还是09年的除夕。他意识到,她到现在都没有换过发型。 “这个给你。”他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她。 春好接过,打开纸的那一瞬,她心如死灰。 这是她的草稿纸。 “我看了你的试卷,写了一点建议,还有各科老师在家长会上讲的,我都记下来了,或许对你有用。”他说。 春好胸腔发颤:“你……你用的,我的草稿纸吗?” “嗯。” 她倏尔抬头,强迫自己看着他。 秦在水手插在风衣兜里,眉眼成熟英俊,他穿这种深色长款衣服总是气质翩翩。 他明明不是强势的人,可为什么这样的时刻,她总是怕他。 春好心脏都绷紧了。她看不出他的任何想法。他目光这样幽微,面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连微牵的嘴角也没有,只是冷静,只是安静。 春好死死掐着手心,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用我的草稿纸。”她的指责脱口而出,却又悔恨地收回,“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在水:“我随身的记事本在车上没拿下来,你们老师又在讲关键的地方,我就撕了一张你的草稿纸。” 春好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他连发现自己秘密的原因,都是因为要帮自己记东西。 她还能怪什么呢。她只能怪自己。 她刚刚在走廊上等他的时候,还在想,或许他压根没注意,都是一些乱涂乱画的草稿,他一个大人物,不会细看的。 可他这样细心的一个人,连自己打湿了鞋子都能看出来,这种明晃晃的证据,他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还有,西村建信号基站了,这是吴书记办公室的座机号。你不是一直想他吗,他亲自写给你的。” 秦在水从口袋摸出一张小纸条。 春好麻木接过,攥在手里。 远处,有车开着车灯驶过来,停在石板路边。蒋一鸣下车站在车旁。 秦在水扫一眼,再次看向春好。 “李主任说的话也要听一听。”他说,“数学成绩,还有早恋。” 春好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想考北师大?”秦在水笑意薄薄,“既然都有目标了,就好好学。” 他轻声:“我是你的资助人,你成绩好,我会为你开心的。” 春好看着他微弯的眼睛,他那样温柔;她与他对视,身体却抽痛。 “才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其他的,不要再想了。” 春好鼻子猛然一酸,她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她不能在他面前哭,这样就真完了。 “我没想什么事呀。” 她只当自己没听懂他话里有话。 她仰起头,眼睛眨着浅浅的水光,晶莹如星点,她刻意夸张语气,但因为要压抑哭腔,她说得并不顺畅。 “我钱够用的,白沙洲那边,一个月,都只去一两次了。其他时间……都在学习。” “那就好。”秦在水颔首,目光从她倔强的脸上划走,“再有事情联系一鸣,想去补课的话也给他打电话。我后面时间不多,大概不会再来武汉。” 春好心若刀割。 “嗯。”可她依旧要强撑着笑,“祝你工作顺利。别……别太累了。” “前边儿就你食堂。”秦在水淡笑着往前抬抬下巴,“去吃饭吧,不必送我了。” 话落,他在晚风里转身,背对着一路的疏影、夜星,背对着她,上车离开。 春好低头,她手指僵硬地打开秦在水给她记的笔记,的确是各科老师讲的升学要点,他字体端正,除此,没有其他。 而吴书记的那张纸条,上面很大的一串短号数字,村伯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的人字都大。 纸条反面,也有村伯伯的字—— 【浩,照顾好自己,望平安!】 春好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秦在水的车也就这么消失在她模糊的泪光里。 - 车拐上城市高架,司机直接从高架上高速。 车驶离武汉。 外面,耀眼的城市落在后面,灯光愈渐稀少,只剩墨蓝色的夜空以及两旁的原野与山丘。 这样奔走的时光,在他生命里占据太多。 秦在水望着窗外,一直在出神。 前面蒋一鸣敲电脑准备明天的会议资料,他往后:“秦老师,您休息一会儿吧。今天临时赶来开家长会,好多事都后挪了。咱们凌晨才到西达呢,明早还有指导会。” “没事。” 秦在水拿出矿泉水喝一口。 他想起李主任和他说的,春好被人举报的事。 “一鸣,你明天给基金会的监事以及政府纪委打个电话,查查这边助学金和奖学金的情况。” 秦在水拧上瓶盖,面容冷硬:“顺藤摸瓜,仔细地查。必要的时候,动用秦家的关系。” 蒋一鸣讶异片刻,应下:“是。” 秦在水松松领带,神色这才缓和。 第70章 蒋一鸣小心询问:“是和春好有关吗?” 他刚刚在校园里下车等待的时候,就看见春好站在秦在水对面,她表情古怪,像是没事,又像是很痛苦。 “春好小朋友不会被人欺负了吧?”蒋一鸣猜测。 秦在水并不接腔,只是继续望着茫茫的、没有尽头的黑夜。 他其实上车前回了一次头。 他看见她单薄的身影,像马上就要吹散在风里。 他知道她哭了。 …… 春好魂不守舍地过了半个月。 上课几次被点起来抽查,还好她都答上来了。 其实她也没想什么,只是容易走神;平静下来,她脑海里只有长久的空白。 像患上了一种慢性病。 暗 恋本就是慢性病。 又过几天,她才慢慢开始想,秦在水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他会讨厌自己吗;她是不是再见不到他了。 他这样的人,对待感情是什么样的? 春好一无所知。 这日,几个班级一起上体育课。 春好的文科班刚好和黄诗吟的理科班一起上。 她本来准备家长会后就去找诗吟和好的,但她状态堪忧,也就再度搁置。 这次在体育课上碰见,纯属巧合。 黄诗吟在队伍里远远看她一眼,便知她心情极差;黄诗吟疑惑地看向许驰,许驰摊手,表示不是自己的锅。 春好蔫蔫的,感知不到任何异样,也不想干任何事,队伍解散后,她独自走出体育馆,蹲在花坛边揪花瓣。 花坛里有野生的小雏菊。 马上冬天了,这是最后一批小花儿。 春好揪下花瓣扔进花坛里,嘴里念念有词:“他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 很快泥土上就铺满了雪白的落英。 “知道……” 春好看着黄色花蕊上最后一瓣白色,心口撕裂般垂下脑袋。 她吸吸鼻子:“再来。” 她重新摘了一朵:“他讨厌我,不讨厌,讨厌我,不讨厌……” “讨厌……” 春好看着最后一瓣,委屈又赌气:“不算!” 她摘下第三朵,谨慎地换了话语:“他不要我,要我,不要我,要我……” “……要我。” 春好看着最后白白嫩嫩的花瓣,寄托希望似的,长松一口气。 可冷静下来,她看着一地狼藉,心情依旧糟糕透顶。她在干什么啊,一个劲儿地破坏植物。 她站起来,丧气地踢一下花坛。 身后传来轻嘲的声音:“小短发,辣手摧花啊?你看看边上的环保标语,当心你资助人知道了扣你补助。” 春好回头,许驰和黄诗吟站在身后。 春好被“资助人”三个字刺痛,她甚至不断上升:对啊,秦在水是她的资助人,她是不是不该喜欢他?她是不是做错了? 黄诗吟担忧:“好好,你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儿。”许驰冷哼,他想都不用想,肯定和秦在水有关。 上周秦在水开完家长会,她就一直这样神情恍惚。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笑话她的机会:“诶,小短发,你上课天天走神,怎么背书还这么快?传授下经验呗。” 春好盯着泥土里的花瓣,嘴角微动,却没力气斗嘴。 许驰没听见她声音,仔细去看,才发现她脸色如此疲惫。 他舌尖还有一句损她的话,说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打你的篮球去。”黄诗吟见状,使劲把他推开了。 许驰抱着篮球,边走边嘀咕:“真是,一和好就又搞两人小团体。” 周围有一块打篮球的男生笑:“驰哥,你们仨绯闻都传一年了,到底喜欢哪个啊?” 或许是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许驰不再暴躁,他只是把手里篮球往地上一砸,又稳稳接住:“她们都是我从小的朋友,一个初中的。谁再乱开玩笑我跟谁急。” “行行行!不说了,打球去。” 许驰也走出一段距离,却回头又望望两个女孩子,站在他青春里的两个女孩子。 黄诗吟和春好坐到花坛上。 初冬冷风清寒,还好阳光下是暖融融的。 春好想起上次自己被顾璇举报的事:“诗吟,你那天替我撒谎,你妈妈会知道吗?” 她知道黄妈妈一直不喜欢自己。 “我不告诉她就行了。”黄诗吟说,“我知道那围巾不是你买的,替你撒谎,我不亏心。” 春好:“谢谢你……” 她低声:“我不该在许驰面前说你喜欢他。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了。” 她现在感同身受。 春好:“我以为你怪我,以后都不想和我一起玩了。” 说到这,她又想到秦在水说的,不会再来武汉,她自责:“都怪我。” 她小心一点,就不会暴露了。是她自己葬送了一切。 黄诗吟安静片刻。 她确实是怪过她,怪她和许驰吵架,却把自己喜欢许驰的事全盘托出,让她沦为笑柄。 但…… 黄诗吟眼光微动,她摸摸她可爱的短发:“但好好,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说到这里,似乎也眨了泪花:“从初中开始,只有你对我最好。我从小声音很尖,那么多人笑我,我妈妈也不满意。只有你一直挡在我面前保护我,我怎么可能怪你呢?” 四年半的同学,十三岁到十七岁,她的好好永远坚强,永远替自己出头;从合唱排练,她让拉她内衣带的男生给她道歉,到走廊上揍那个朝她开黄腔的体育生。 黄诗吟目光闪闪:“你不知道我有多崇拜你。” 而她也知道,自己那些爱而不得的心思,她也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 “你和我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大家会扭捏、会虚伪,但你不会。”黄诗吟看向她,“你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哪里,都是想要就要,想说就说。任何人找你帮忙,你从不保留。” 估计秦在水,是她唯一一件,不能要、不能说的事情了吧。 “你别夸我了……” 春好吸吸鼻子,她露出一个笑容。虽然还是很悲伤,却又被她说得开心了些。 黄诗吟:“围巾是他送的吧?” 现在,他们仨都对这个“他”心知肚明。 “嗯……” 春好:“许驰生日那天送的。” “我就猜到了。那天你拎了两个大纸袋回来。”黄诗吟笑,“许驰其实也知道。你那次在他生日会上偷偷去见你的资助人,他嘴都气歪了。” 春好:“……” “你那个作假证的室友还在你寝室吗?”黄诗吟问。 “没,她申请转宿舍了。” “那就好。” 春好委婉措辞:“那你……和许驰呢?” “他和我道过歉了。”黄诗吟怅然一笑,“可能,算是某种拒绝吧。” 她吐出口气:“反正……我们三个喜欢和被喜欢的,都对不上号。” 下课,两人一块走回教学区。 回教室前,黄诗吟问:“好好,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秦在水,但秦在水喜欢别人,你准备怎么办?” 春好茫然摇头:“我想象不出来他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那就……你喜欢他,但他要和别人结婚了。” 黄诗吟换了种问法:“你怎么办?” 春好被这话扎了一下,她心隐然作痛:“我、我不知道。” 即便她明白,这天迟早会到来。 - 十二月末,天很冷了。春好手又开始发痒长冻疮,她断断续续涂药,也不见好。 买了半截手套,写字却不方便,文科书写量大,她尝试戴了几天,还是摘了。 这日中午,春好没回宿舍,留在座位上写试卷。 也有一些走读生中午不回家,在教室里休息。 有女生围在讲台上,用教室的电脑上网刷微博。 “我去!辜小玥要结婚了!”一声惊叹划破安静的教室。 “工作室发了。这么突然,秘密谈了很多年吗?” “什么什么?” 座位上的一些人也跑上去,几个脑袋围着讲台看热闹。 “好卡,点不动。服务器崩了吗?” “点这条看看。”有人指一下屏幕,“狗仔拍的,是她老公吧?” 春好脖颈陡然生凉。 她没抬头,握笔飞快打草稿,硬逼着自己把这题写完,翻看试卷答案。 错的。 她划了个叉,想继续订正,却再也控制不住,走到讲台边。 “是这个吧?她未婚夫?”握鼠标的那个女生轻呼一道,“好帅!居然不是煤老板。” “煤老板不找辜小玥求批文都不错 了。“另外一个辜小玥的粉丝喊,“我们玥玥家庭很好的,怎么可能嫁煤老板。” 第71章 有人念了下百度百科上的词条,“明坤资本现任总裁,明坤集团执行董事、总经理,兼北大扶贫研究院副教授,秦在水。” “名字真好听。” “反正我们粉丝很满意这个姐夫啦。” 春好脑子空荡。 “让我看看。”她说。 她挤进去,顾不上同学还在看百度百科,手摸上鼠标点开微博网页。 随便划拉两下,重新翻出狗仔的偷拍视频。 是他。 真的是他。 还是在后海边的那座四合院会所里。 “你看完没有,十秒的视频你要看几遍?”边上同学不满意了。 春好手从鼠标上滑下去。 她失焦地望着屏幕。 看来是真的。 秦爷爷说的“迟早的事”,果然是结婚么。 她慢慢走下讲台,门口刚好有男生进来:“春好!去南大门,有人找你。” 春好走回座位,眼都不抬:“谁找我?” “不知道,我从外面进来,有人拦住我要我带的话。”男生说,“哦对,那人说,她姓秦。” 春好瞬间抬头,有些不敢相信。 秦在水? 她把手心的汗在校服上擦了擦。 她手轻微发抖,把自己桌上的草稿纸小心收好,原地踟蹰几秒,快步出去了。 秦在水很少从南大门进,他几次来,都是从小北门进来的。 春好迎着冷风,心脏都要跳出来,她插着兜埋头小跑。 到了门口。 她看见了秦在水的车。 是他的车,她记得,他一直都是黑色行政车。 春好攥着手指,放慢脚步过去。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过也好,她能亲口问问他结婚的事。 或许只是绯闻。春好庆幸一笑。 后座车窗降下。 不是秦在水。 春好笑容消失,而后恐慌起来。 她一动不动。 “怎么,以为我是秦在水吗?”辜小玥讥诮一笑。 第39章 春落“你在哪里?”他冷声问 [年少的悸动,就是这样突然且无处安放,可惜那时候都太年轻,也学不会好好对待。] - “你……” 春好张口结舌。 “没看见网上的新闻?”辜小玥欣赏自己的指甲,“你的资助人要结婚了,开心吗?” 春好喉咙粘住。 她看着她冷艳而轻蔑的脸,想到自己刚刚扬起的笑容,脸火辣辣的。 辜小玥笑:“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不认识我。我礼裙钱还没找你赔呢。” 春好艰难开口,试图弄清楚:“怎么是你?不是他……” “我随口一说找你的人姓秦,你就真以为是他呀?” 春好深觉耻辱。 她被耍了。而她何德何能,被这样的大明星耍一道。 她咬着牙关不说话。 ——“春好,是我!” 副驾驶车窗降下,蒋一鸣把脸露出来,他打断辜小玥的话。 他刚刚塞着耳机办公,一抬头,才发现她已经出来了。 辜小玥冷笑半声,升起车窗。 蒋一鸣快速下车,绕到后备箱提了个黑色塑料袋。 “西村吴书记给你的。好像是吃的,还挺沉。”他笑,“秦老师要我给你送来的。” 春好微愣,往车尾挪几步,接过那个塑料袋子。 “你们是回北京吗?”她问。 “不回,就送辜总去趟机场。我还得回去的。” 春好失神地点头。 看来辜小玥和秦在水都在一个地方,所以蒋一鸣才能既送她去机场,又能帮自己把东西送过来。 “谢谢一鸣哥,我回班了。”她挤出一个笑。 “嗯,拜拜。” 春好在冷风里转身,头也不回地逃远。 蒋一鸣重新上车,他看眼后视镜,辜小玥抱臂坐在后座。 他知道自己是秘书不该置喙,但他同时也是北大扶贫研究院出身。 蒋一鸣实在没忍住:“辜总,春好是秦总亲自资助的学生。您其实没必要对一个贫困生说这些话。” “我说什么了?”辜小玥嘴角讥笑,“贫困生?她贫困是我造成的吗?” 她轻呵:“这种人,我以后要处理的还会少吗?你们秦总要我处理干净男朋友,他自己得先做到吧。” 蒋一鸣没再出声,既然对方自私跋扈到全无共情能力,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车从学校开往机场,送完辜小玥和她助理,司机打道返回。 蒋一鸣这才给秦在水打电话:“秦老师,东西送到了。辜总也登机回北京了。” 秦在水:“嗯。”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问:“她怎么样?” “谁?辜总?” “……”秦在水噎了道,蹙眉说,“我问春好。” 蒋一鸣摸摸下巴,回忆春好提着塑料袋跑远的身影,他没看出什么端倪,能跑能跳的。 “春好小朋友挺好的。吴书记给她准备了那么多吃的,她肯定高兴。” 秦在水没再说话。 正想挂断,他又提醒一句:“去找家洗车公司,车洗了再回来。” 蒋一鸣差点笑喷。 未婚妻坐过的车就要洗吗? 他憋住声音,稳重道:“是,秦老师。” - 冬日的西达县,天色是一种空灵的蓝。 秦在水挂断电话,望了会儿窗外深褐色的大山。 一旁钟栎浏览着新闻,他乐呵开口:“你和辜小玥结婚的消息上热搜了。” “明坤股价一直在涨。”他手机调出股市页面给他看,“先说声恭喜了。” 秦在水扫眼涨红的股票。 “工作而已,没什么好恭喜的。”他眸色如常,没有多少喜悦。 “也是,工作而已。”钟栎赞同点头。 但他还是替他高兴的:“等西村这边工作结束,明坤一定是你的,到时候也就没你大哥和朱煊什么事儿了。” 钟栎虽参与了这边的投资,但只是商业股东,坐等分红就好。 但秦在水不一样,他是代表明坤,接了上头的易地扶贫搬迁的试点工作,直接和扶贫办合作。 而这所有的上下游关系,都靠他把控、疏通,以及担责。 做好了,事业更上一层,师出有名,他顺利入主董事会。 做不好,那就一败涂地,虽说有老爷子撑腰,但终究会大伤元气。 秦在水抬眸:“朱煊那个模特公司……” 钟栎:“放心,快出结果了。” 他便不再过问。 外面,吴书记过来请他们去边上的餐馆吃饭。 “钟总是第一次来吧,可以尝尝我们这边的本地菜。” 钟栎笑答:“那我客随主便。” 三人下楼。 西达县这几年新建的楼房出现在视野里,依山而建,像错落有致的积木。 这几年确实发展了很多。 秦在水微微眯眼,记得前些年,他抱着春好来县卫生院挂急诊,夜里几乎没有什么灯光,山也光秃秃的。那正是夏天,长江就这么盘亘而过,峡湾里,淡青色的江水摇摇晃晃。 秦在水想,若下次她再回家,看见这里大变了模样,她一定会开心的。 想到这,他又想起上次家长会。他其实没注意到她的东西,但正巧老师讲到升学的分数线,他觉得有必要帮她记一记。 可翻开草稿纸,他意外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无意识的、认真的、歪歪扭扭的,全部出自同一个人。 ——“一鸣呢,今儿没跟着你?” 钟栎回头,难得见他在出神。 “他去武汉了。给人送点东西。”秦在水说。 “送东西?”钟栎眉毛一扬,“谁啊? 还需要蒋秘书亲自出马?” “你结婚的事儿才公布,小心点儿。”他语气玩味。 秦在水不接话。 一旁的吴书记认真答:“蒋秘书去武汉给浩儿送东西了。” “原来是小春好。”钟栎八卦心歇下去。 “我还以为你有人了呢。”他说,“你就该找个人陪你。就算没有喜欢的,还怕没有喜欢你的吗。” 秦在水:“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 “……” 钟栎不自讨没趣了,他看看周边翻新过的店铺,话题又转过来:“所以西达这块儿是小春好的老家?” “她家不在这儿,还得往西走,在村里。” 钟栎看眼西边,层层叠叠的山。 “这得多偏啊。”他觉得稀奇,“你自个儿感情生活不上心,人家姑娘住哪你倒清清楚楚。” 秦在水扫他一眼,钟栎这才闭嘴。 只有身后的吴书记容色担忧。 三人进了餐馆,一家小有名气的农家院,大门和楼梯都是故意做旧的木头,中间有池塘,专门养鱼。来县上做客的企业家或政府领导常来这吃饭。 第72章 上楼的时候,钟栎先进去了。 吴书记喊住秦在水,两人站在中央的池塘边说话。 这些年,他一直在配合秦在水做西村的扶贫工作,可惜进展寥寥。 西村的人极度闭塞且刁蛮,想要他们搬迁几乎不可能。 但这还不是他最担忧的事。 “前几天,浩儿的爸来村委会找我,想把浩儿要回去,不想她读书了。说给她找好了人家,彩礼婚房都准备好了。” 秦在水停下脚步。 吴书记:“主要这一年,村里没考上高中的小孩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春强看其他家收份子收彩礼,他会干坐着?” “我不点头,她回都回不来。”秦在水面色不解,“难不成还想去武汉绑人?” “我就怕出现这样的情况。”吴书记叹口气,“秦教授您看……” 秦在水下颌微绷,望向身边的池塘,养的淡水鱼,一些客人在另一头挑鱼捞鱼。 他莫名想到在北京的那一晚,她蹲在水边,眼睛都快伸下去,好奇地对比他家的锦鲤哪条更肥更好吃。 他说:“您放心。我会护着她的。” - 辜小玥订婚的热搜只挂了那一天。 准确来说,是只挂了那一小时。微博短暂地卡顿后,任何社交平台的热度榜便再也找不到相关消息。 仿佛又回到了极为宁静的某一天。 学校里大家讨论明星的时间不多,那些八卦也像翻书一样很快翻篇,大家又去关注另一个崛起的初代男团了。 春好有时会出现幻觉,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他结婚的事不是真的;他发现自己喜欢他的事,这也不是真的。 等她一觉醒来,她还在秦爷爷家,溪塘碧波万顷,庄严肃穆的院墙上爬山虎还那么茂密,抬头,房间里仍有秦在水的那幅字“一壶浊酒喜相逢”。 她只是趴在桌上睡着,做了场噩梦而已。 可无数次点进辜小玥工作室的微博,无数次订正试卷,无数次抬头看见操场上发亮的寒星。 春好知道,她就在这个真实的世界。她改变不了已发生的事。 而网络上,那条订婚喜讯还在,各路人马的恭贺也在,只是扒男方家世和商业版图的帖子全部消失。 有网友表达不满:【这阵仗,男方到底谁啊,这么见不得人。】 明明显示有十几条回复,但点开评论区,却只一片空白。 春好摁灭手机,她知道秦在水一向低调,不会允许被人随意讨论的。 她甚至去国际班找过几次顾璇,毕竟她的姑姑是辜小玥的经纪人。 万一网络上的是假的呢。 顾璇最怕她来,次次都躲她。 春好还是元旦放假,去一个酒吧送货的时候偶然遇见的她。 顾璇穿着短袖短裙化着烟熏妆,正在走廊上抽烟。 看见春好走近,她惊讶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下意识就要溜。 春好却一步上前拽住她。 顾璇抓狂:“我真服了你了,我在这你也能找到?” 春好:“我怎么没在上周的助学金仪式上看见你?” “你还想怎样?”顾璇甩开她手,“都有人来查我家了,我这几年的奖学金全吐出来了还不行?” “有人查你家?”春好懵然不知,“为什么?” 顾璇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她嚷嚷,“我就说你不是贫困生,没想到你背景那么大。” 春好不想和她掰扯这些,她甩甩脑袋,“先别说这个,我只问你……你姑姑是不是辜小玥的经纪人?” “是啊。”顾璇上下打量她,没什么好气。 “辜小玥要结婚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问完,巴巴抬头望着她。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顾璇无语至极,“官方工作室、联动品牌方、合作过的导演制片人全部都发消息了,还能有假?” 春好没说话了。 她眼里的光落下去。 她吸了吸鼻子,脱掉手上的防护手套,拿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汗,而后,抿唇低下了头。 顾璇看见她攥在手里的、脏兮兮的白手套,那是只会在工地,在干体力活的人手上才会看见的。 “喂,你没事吧。” 她拿手指戳戳春好的肩膀,啧啧感叹,“春好,我还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玥玥姐的唯粉。她结婚你就这么伤心吗?” “……” 春好舔下干枯的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顾璇不太懂她的心情,却也勉为其难安慰了她一下:“你放心,姐夫家庭很好的,明坤太子爷呢,这几年就要接班了。明坤你总知道吧?四大金融财团之一,这栋楼下面就有个明坤银行,你领的奖学金也挺多都是明坤赞助的。” “所以和这种人结婚,玥玥姐以后只会好不会差,你大可放心。”她说。 春好眼神失焦。 身后有酒吧的大堂经理喊她:“送货的!你就把箱子堆过道上啊,不走人了?快来搬走。” 春好没再说话,她抬起手臂,拿袖子擦了擦汗,再默默把手套戴回手上。 “多谢。”她木然地说完,转身去搬货。 顾璇看她走远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头忽地冒出一种想法,她或许真的是山区来的贫困生。 她开口喊了一句:“春好,我家里还有几张辜小玥的签名照,你要不要啊?你喜欢的话我免费送你……” “不用了。”春好快步离开。 - 元旦后,高二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在即。 老师们也不上课了,每天讲讲题目,让大家自主复习。 春好依旧坐靠窗第三排,她在反复的回忆与凌迟里,得出了一个很荒诞的结论——秦在水会不会是在知道自己喜欢他后,才匆忙结婚的? 她咬唇,黑色水性笔下意识在草稿纸上写出一个“秦”。 春好反应过来,快速涂成墨坨坨。 有时候一天下来,一张草稿纸上能出现好几个墨球。 许驰锐评:“手搓黑洞呢。” 黄诗吟:“还是一天搓六七个的那种。” “……” 春好握笔的手一顿,她现在斗嘴已经完全怼不过这两人了。 她只能哀哀看他们一眼求放过。 许驰叹口气,趴在春好书桌边:“小短发,我都滥用职权给你在广播站放了大半个月的周杰伦了,你能不能笑一笑啊?” “你再不开心一点,我得被投诉下岗了。”许驰哀嚎出声。 黄诗吟坐在春好前面的位置,她现在大课间有时候会过来他们班,三人一起聊聊天。 “说实话,我真没听出来你放了周杰伦。”黄诗吟吐槽,“学校广播不行,跟上了潮似的,都是全损音质。” “那我也没办法,学校他不换广播啊。”许驰把头发都快薅秃了,他蹲在她桌边,额头就这么点在她桌沿。 春好没加入他们的话题,只是在默默发怔。 再回神的时候,就见许驰在给她磕头…… 她眼神古怪起来:“你是在给我磕头吗?” 许驰石化一秒,噌地抬起头,火速往后坐到一个空位上:“谁给你磕头。想得真美!” “……”春好噎了噎,“不磕就不磕,搞得像我强迫你一样。” “你你你你!”许驰眼睛都要喷火,一副撸袖子要和她单挑的架势。 黄诗吟赶紧打圆场:“那要不我们去看livehouse吧?” 许驰:“去看展演吗?” 春好也看过来,不懂是什么东西。 黄诗吟掏出手机查看时间:“江滩那边这周有个露天的音乐节演出,一个小型乐队,他们会唱自己的歌,也会翻唱其他的歌,我看见歌单目录里是有周杰伦的歌在里面的。” “你想去吗?”许驰眼睛微亮,他转向春好。 黄诗吟将海报仔细看了一遍,惋惜道:“啊,好像不行,这个音乐节在这周五,我们要上课。” 许驰:“那就逃掉。” 黄诗吟:“不是……” 她简直想第一个掐死许驰,什么馊主意;第二个再掐死自己,干嘛提音乐会。 逃课,亏他想得出来。 许驰却已经做出决定,他郑重邀请她们:“诗吟,好好,我们一起逃课吧?” 春好思索片刻,问:“逃哪节课?” 黄诗吟看向春好:“……” 疯了。两个都疯了。 她试图把他们拉回来:“快期末考试了。逃课被抓到就不好了。” 许驰满不在乎:“一个晚自习而已,现在老师都不讲新课了,就是自己刷题。” 他甚至搬出了一套理论:“多刷一晚上的题会让你猛涨三十分吗?不能,对吧。但逃课会让你实打实开心三十天,是不是?” 黄诗吟咬唇。 春好也没说话。 第73章 许驰看出两人的动摇,他索性凑近,看着她们两个:“我数到十,没人反对,就一起去。” 他眼睛认真划过她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黄诗吟:“……” 春好:“你这属于作弊。” “我不管。”许驰朗笑。 青春岁月里的一些举动,就是这样突然而又无处安放。刺激得让人牙齿打颤。 “那就这么说定了。”许驰说。 - 周五那天,下午下课,学生浩浩荡荡涌向食堂。 只有三人在涌动的人群里聚集在一块儿。 许驰深吸口气,他虽看起来是个二世祖,实则从小到大真没太做过违背老师家长的事情。 “走吧。”他坚定地说。 春好忽说:“我想去寝室换件衣服。” 黄诗吟看见她冬季校服里面只有一件毛衣,在开空调的教室里不冷,但要在外面长时间待着就不一定了。 她说:“我陪你去。这几天都说要下雪,你多穿点。” 许驰便和她们一道往宿舍楼那绕了一圈。 他在女生宿舍下等她俩:“诗吟,你看着她啊,别让她跑了。” “哎呀,知道。”黄诗吟挥挥手。 春好没忍住,回头冲他:“我又不是逃犯,跑什么跑。” “这不怕你临阵脱逃嘛。”许驰笑。 “走啦。”黄诗吟拉着她进宿舍。 两人和宿管说穿的衣服不多,怕感冒要上去换衣服,宿管放她们上去了。 黄诗吟第一次来春好的宿舍,她一眼看出她的桌面,“这是你的桌子吧?” “嗯。” “只有你才会用这种铁皮盒子装东西。”她指了指她桌面装文具小物件儿的生锈的盒子。 春好打开衣柜。她冬衣不多,都是一件羽绒服两件厚毛衣穿一个冬天。 她换好衣服,再套上校服:“好了。” 黄诗吟却看见她衣柜里,秦在水送给她的围巾。 那围巾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崭新而柔软,像给整个暗沉的衣柜都镀上一层明亮的颜色。 她轻声:“要不你把你的围巾围上吧?” 春好睫毛顿了下,垂眼:“不了。” “围着呀!他送你不就是给你保暖的吗?”黄诗吟把围巾拿出来,强硬地挂上她脖子,“你塞衣柜里,它永远发挥不了作用。” 春好被柔软的羊毛包裹。 “多好看呀!很衬你的。”黄诗吟把她拖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孩儿瘦瘦高高,她头发弯起来,更像一只小蘑菇,滴溜溜的黑眼睛;秦在水送的围巾是浅绿色的,春天刚长出来的那一茬青草的颜色,搭配格子花纹。 羊毛很快生热,温柔得不像话。 春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鼻子骤然一酸:“可我会想到他的。” 她每次看镜中的自己,都会想到从前。 她怕自己在某一个瞬间,又流出眼泪来。 黄诗吟看她情绪低沉,只好作罢:“那……那算了,我给你放回去。” 可脱下来的那一秒,春好又分外不舍。 “我、我还是围着吧。”她说。 黄诗吟欣慰:“就该这样。” 两人走出寝室楼。 许驰站在树下等她们。 春好围着围巾出来,他也一眼看出,这是秦在水送的。 他看了一眼,即便不愿承认,但这围巾确实是衬她的,有一种她在被人好好呵护、好好爱着的感觉。 他没说什么。三人和平时一样走出校园。 他们依旧在校外的洪湖人家吃了晚饭,然后去附近的车站坐公交。 一个半小时的通勤,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 到地方的时候,天早全黑了。 武汉最繁华的地带,长江两岸高楼林立,闪耀得犹如黑色丝绒上的霓虹瀑布。 连江水都被映照得波光粼粼。 露天livehouse的地方已经人山人海。 三人检票进去,都将手机关机。 里面有人搭起帐篷,章鱼小丸子、关东煮、饮料、手工发卡、街头素描……热闹而富有艺术气息。 年轻人很多,一些面孔背对着光线,像一座座海浪般的山脉,城市的夜空被无数光线照亮,变成一种绚烂的粉紫色。 明明是凛冽的冬夜,但热烈的气氛又能融化坚硬的寒风。 春好处在这样的喧嚣里,她有些漫无目的,也有些茫然。 黄诗吟和许驰便自在许多,他们从小在城市长大,对混乱热闹的场地有天然的应对能力。 他们带着她走过一些摊位。 春好:“好香啊。” 黄诗吟闻出来:“章鱼小丸子的味道。” “那我们去排队。”许驰说。 排队就花了快半小时,三人在风里,一边吹冷风冻手,一边端着吃章鱼小丸子。 旁边有人蹲点照相,刚好抓拍到他们三个的某一帧。 春好怕烫,小丸子外面被风吹凉了,里面还是热的,她受不住,涨红着脸仰头呼气。 黄诗吟看她跟一只吐泡泡的水母似的,边吃边笑,许驰听见动静,也抬头,含着食物差点喷出来。 拍照片的人,把成品给他们看。 黄诗吟:“虽然吃相很难看,但确实拍得不错。” 那人伸手:“十块。” 许驰秒变脸:“你抢钱啊。” “那你们别要啊。”那人拿走相机。 “要要要。” 三人都买了一张。 春好看着照片,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难过了,好好度过这一晚吧。 八点,音乐节的预热结束,节目正式开始。 乐队的人出场了,春好不认识,但也跟着旋律,沉醉在音乐里。 几首原创歌曲后,《青花瓷》的前奏就这么跟潺潺滚落出来。 周围响起欢呼声。 她看着明亮的夜空,听着熟悉的旋律,还是会回到最初的时候。 她还是会记得自己坐在病床上,听着别人的mp3,他就是踏着这首歌走进来。 她不想和他只有这么浅的缘分。 可她明明有目标,为什么还是漂泊无依。 黄诗吟知道她喜欢这首歌是因为秦在水,她问:“好好,你为什么会喜欢秦在水?” 她张张口,好似要说什么:“……其实,我不知道。” 春好痴痴一笑:“可能他救过我?” 可能,他长得很好看,性格又那么好。最重要的,他是除了妈妈和村伯伯之外,第一个对自己这 么好的人。 她就是喜欢上了。 可具体到哪个瞬间,她并不知晓。 就算回到自己十三岁,回到还替着寸头的时候。 他说出第一句“你好”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地,爱上了这个人。 而后面每一次相遇,每一次触碰,每一次绝处逢生,都是他在帮她。 明明,他不用这样完美,不用这么风尘仆仆。 可没有这些,他就不是秦在水了。 台上,led屏幕周边有白亮的射灯。 春好眼睛被灼烧得涌出眼泪来。 黄诗吟急了:“我不问了,你别呀。” 春好笑:“没有,是这个灯太刺眼了。” “太刺眼了……” 她喃喃说。 她明明不是爱哭的人,为何最近总是落泪。她不想变成一个脆弱的人。 她要适应这样的痛苦,因为她知道,这种痛,将会伴随她很长一段时间。 她需要学会与痛苦和谐相处。 一直到十点,音乐节结束散场。 一开始的兴奋,也在持续的热闹和孤独里流失殆尽。 三人将手机重新开机。 他们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因而都十分沉重。 春好一开机,秦在水的未接电话如潮水一般涌进来。 她心弦一紧。 他怎么…… 她预想里只会被班主任批评一两句。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打电话。 春好胆怯起来。 她以为上次之后,不会再有比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更让她害怕的事。 春好怔愣着,屏幕一暗,秦在水的电话再次进来。 她肩膀瑟缩,踌躇好一会儿,她深吸口气接起。 短暂的安静,那头显然顿了下。 秦在水拿下手机看一眼。通话中。 “你在哪里?”他冷声问。 他声音低哑而磁沉,像等了她许久。 可他不是不在武汉吗? 他不是还说过,再也不会来武汉了吗。 春好心慌,试图扯谎:“我、我在学校。” “春好。”秦在水沉沉唤她名字。 他已许久不叫她全名。 春好心口好似有凉风。 他生气了。她只听他声音都知道,他一定生气了。 春好克制着发颤的声音:“……我在江滩。” 第74章 “等着。我来接你。” 秦在水语气如寒霜,他挂断了电话。 第40章 春落去他的婚礼,再见他一面 [这世间的喜欢有很多,有些话你问不出,有些话你不该问。] - 秦在水拿下手机。 夜晚的白沙洲,黑暗、冷清,只剩几家门店还亮着灯,三轮摩托就这么盖着防尘罩横七竖八停在周围。 秦在水站在酒水公司门口,他望一眼澄黄路灯,利落折返。 “春好小朋友有消息了?” 蒋一鸣正给春好平常搬货的客户方打电话,刚挂断一个,就见秦在水大步走向车边。 “一鸣,走了。”秦在水回头喊了声。 “来了!” 蒋一鸣赶紧把客户表还给陶姐,抓起公文包跟上去。 陶姐在他们身后喊:“人找到没?” 蒋一鸣:“找到了找到了,添麻烦了。” 秦在水坐去后座,他吩咐司机:“去江滩。” 蒋一鸣刚系好安全带,抬头,看见后视镜里秦在水阴沉的脸。 他估计春好要再晚点儿回电话,秦在水真要去公安局调监控了。 司机开车出了白沙洲,在附近上高架过长江大桥。 秦在水先给李主任回拨了电话:“李主任,人找到了,我去接她。” 李主任连连道歉:“抱歉秦教授,是我们疏忽了,连学生离校都不清楚。” 秦在水:“和学校没关系。” 李主任虽也生气,但还是为春好说话:“春好一直很用功的,早恋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人找回来就好。秦教授您千万不要怪她。” 秦在水再次听见“早恋”两个字。 他心生烦躁。 可这股心烦究竟从何而来,他不知道。 李主任:“许驰和黄诗吟的家长也去江滩了,我也在路上。应该和您差不多到。” 秦在水挂断电话,车厢重新恢复安静。 黑色玻璃上,城市灯光闪过,他的倒影明明暗暗。 他往前说:“一鸣,通知明坤的股东,明早会议推迟。” 秦在水抬手扯了道领带,脸色还绷着。 蒋一鸣看眼时间:“……是。” 这个点大概率赶不上最后一趟航班了,只有明早再回。 可这样贸然推迟,股东会的人又要发难。蒋一鸣在心里叹口气。 明日,明坤有场极重要的股东会议,秦在水的父亲以及大哥秦问东都会出席。 明明定的傍晚八点的航班。 飞机都离开廊桥了,又硬生生叫停。 ——秦在水接完电话,他在几秒之内下了决定:“不回北京了。去趟学校。” “学校?”蒋一鸣诧异。他们才上飞机。 秦在水情绪难明:“李主任和我说,好好联系不上了。” 秦在水后续又打了两个电话,他在空姐的引导下,直接在停机坪下了飞机,司机则将车开进停机场。 他上车,车开出了机场。 后面,先去了学校,又去了白沙洲。 直到现在,终于找到人。 …… 江滩依旧热闹。 十点后,风更冷了,吹在脸上冻得发烫。 春好听完电话,她深吸口气,叫住身前的许驰和黄诗吟:“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春好:“他说来这边找我。我想等他。” 许驰也接完电话:“我妈也来接我了。” “我妈也是。”黄诗吟说着,打了个抖,“这次,我们估计得全部阵亡。” “又死不了,怕什么。顶多被训两句。” 黄诗吟:“我妈妈很可怕的。” 这种惧怕从小到大都伴随着她,好在多年锤炼,她已不会那样无助。 “好好,你的资助人会骂你吗?”黄诗吟问。 “可能会?”春好手塞在兜里,无法想象这个场景。 她看眼铅灰色的天空,不知为何,竟有种破罐破摔的期待。 她确实又能见到他了,虽然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 远处,音乐会的led屏和射灯还亮着。 很多粉丝还在合照要签名。 许驰看眼那个方向,他现在转行学音乐,对粉丝云集的场面有些憧憬。 他看着看着,却蹙起眉头。 “我好像看见我爸了。”他奇怪,“他不是去广州了吗。” “看错了?”黄诗吟也踮脚张望一眼,人太多,完全看不清面孔。 许驰没在意,“也许吧。反正他一年到头不回家。” “叔叔不回来看你?” “他只看钱,看美女。才不看我和我妈呢。”他说得分外淡然,“天下男的都一个样。” 春好和黄诗吟暗自一惊,想继续问什么,但都不愿再开启另一个沉重的话题。 她们一直以为许驰拥有最完美的人生。 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中途,黄诗吟妈妈先到了,脸色很难看,但终究没像上次家长会一样当面骂人。 她嫌恶地看一眼许驰和春好。 “回去再收拾你。”然后拉着黄诗吟走了。 黄诗吟垂着头走远,但又在人群里回头,踮脚冲他们挥手,用嘴型比了个:拜拜。 风卷过剩下的两人。 各自的心事也就这么稀释在空旷的冬夜里。 这么冷的天,今晚会下雪吗? 春好把下巴和鼻子埋进柔软的围巾,她想,一会儿他来,她要和他说些什么呢。 许驰也冷得跺脚,他没有围巾,只有耳罩。 他悄悄看眼春好,她只露出眼睛和耳朵,耳尖上有伤口。 “你耳朵又冻伤了。”他摘下自己的耳罩,想给她戴上,“我的给你保暖。” 春好躲了下:“不用,我有围巾呢。” 许驰停顿片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把耳罩戴回去。 他故作轻松,“小短发,如果后面我去外地集训,你会想我吗?” 他看过来,和她对上视线。 春好看见少年期盼的眼神,她张张嘴,许驰又打断。 “……你还是别说了,我知道你不会想我。”他站立难安地说。 春好:“其实会想你的。” 许驰扬眉:“哦?” “你不在早上就没人给我和诗吟送外面的过早了。” “……” 许驰简直气笑,他往前走几步,但又无处可去,只 能自己再绕回来。 这次他停在她对面。 春好站在马路牙子上,身高多出那么一截,两人眼光平齐。 “算了。”他肩塌下去。 多说无益,他改变不了她的心。 春好看见他失落的眼神,移开眼,看着地砖上的花纹轻缓开口:“许驰,我知道你喜欢我,谢谢你,但我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你知道的。” 她看得懂他的眼神,那样期盼的目光,她面对秦在水时也常常这样。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样明显吗。 许驰头一次听她说这些话。 他咬牙:“但你和他没可能。” 春好睫毛微颤:“我知道……但我还是喜欢他。” 许驰无言。 春好:“你看,即便这话说出来丢人、掉价,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她说,“许驰,我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了,我不想你难受,我也不想吊着你。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有多痛苦。” 许驰心酸摇头:“你就这么喜欢他?值得你说出这种话。” “值得呀。”春好粲然一笑,她想起西村的黑夜,想起山呼海啸的示威,想起北京的星光,还有那支生日蜡烛。 “只要是他,怎么都是值得的。” 她眼睛闪烁得好似一汪春水。 许驰怔忪几秒。 他说:“我知道了。” 春好没再说话。 她将围巾拉上一点,耳朵在风里吹得发疼。 许驰没再犹豫,拿下耳罩强硬地戴到她耳朵上。 春好都来不及拒绝,她眼睛瞪大。 许驰却看着她:“春好,你别只说他值得,你也值得的。” 值得我喜欢。值得任何人喜欢。 如果秦在水以后也喜欢她,那就更好了,她会得偿所愿的。 ——“许驰!” 两人身后爆发出一声激烈的呵斥。 春好回头,看见匆匆赶来的班主任,许驰妈妈,以及……秦在水。 李老师以为他们亲上了,吓得半死:“你们在干什么?!” 许驰看见赶来的人,知道独处时光结束了。 他揽下所有责任:“是我带她俩出来的,我们没干别的,就听了个音乐会。” “就听了个音乐会?”李主任血压都气高了,“我的话你俩都当耳旁风是不是?什么时候了还逃课早恋?” “没当耳旁风啊。”许驰无辜至极,“就逃了一节晚自习而已,老师课都上完了,我们卷子也写完了才出来的。” 第75章 “还顶嘴。”许驰妈妈这次也生气了,她走近,使眼色,“快给人家女生道歉。” 许驰不愿道歉,他扯了扯春好,希望她说点话。 可回头,春好却只望着不远处的秦在水。 而秦在水一身黑,就站在江滩的路灯下,身侧江水黑沉,他也一动不动瞧着春好。 他们就这样安静且旁若无人地对视。 春好没上前,但也没躲,只是一见到他,那些暴露秘密的草稿纸便会浮现在眼前。提醒着,他是她的资助人,他一定,是不希望自己喜欢他的。 许驰看见他们交织的目光,那是拥有长期关系的人才会有的微妙磁场,他神色复杂,眼底竟莫名触痛。 李主任和许驰妈妈见他突然安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边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过的春好和秦在水。 “秦教授?秦教授?”李主任喊了声。 秦在水目光这才移开。 “人我就带走了。”他走到春好身前,“今晚添麻烦了。” 许驰妈妈忙道:“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许驰没好气,他撇撇嘴,抱着手臂转向另一边。 秦在水又扫一眼春好头上的耳罩。 她的脸在围巾和耳罩下衬得只有巴掌大,短发被风吹乱,像一把坚韧的野草。 她戴着他送的围巾,来和别的男生约会么。 秦在水:“耳罩还回去。” 春好回神,赶紧摘下耳罩塞到许驰手里。 她耳尖很红,秦在水这才瞧见她冻伤的创口,他一愣,心毫无预兆地扯了下。 她还是一到冬天就长冻疮。 “我先走了。”春好看向许驰,“谢谢你今天带我和诗吟出来,明天到学校再说。” 许驰:“……嗯。” 秦在水眼帘微掀地看他们告别。 春好又跟班主任和许驰妈妈道了歉,最后才转向秦在水。 她没敢抬头,只看见他大衣里也有围巾,好像和自己是一样的格子款式。 她低声:“我们走吗?” 秦在水没说话,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睫毛上。 他抄兜转身,没有了他的身影,春好视野明亮起来。 她深吸口气,迎风跟上他。 - 一路无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说话竟已成他们相处的常态。 春好大脑空白。她望眼身侧的男人。 秦在水身高腿长,步子也大,猎猎风声里,他大衣挺括得像一块遮天蔽日的幕布。 冰凉的空气充斥着胸腔,春好牙齿打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音乐会还在散场,周围时不时有人经过。 两人往前走了好一段,终于世界只剩他们。 秦在水停住步子:“都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深邃而料峭。 春好小声,“对不起,我不应该逃课。” “没别的?”秦在水面向她。 他背对着江水,面色淡淡:“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春好心脏一缩。 那他问的是什么,是自己不合时宜的喜欢吗?是她给他造成了困扰吗? 秦在水凉笑:“今晚的事,不给我解释一下?” “我……” 原来温柔的人发脾气是这样的。 她手揣在兜里,紧紧握着:“我和朋友出来看音乐会,只有今天有,我们就一起约好了出来。” 秦在水:“你在和他恋爱?” “我没有!”春好立刻抬头。 “我不管你是不是在谈……” “我没有谈恋爱!”她继续否定,声音几乎高到盖住他。 她那双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也就这么执拗地和他对视。 她完全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吵起来了。 秦在水深吸口气:“好,你没谈。” 他瞳孔收紧,“但春好,你知不知道我联系不上你,我有多担心?” 春好怔然。 她肩膀紧紧绷着,鼻子顷刻一酸。 “你一个小姑娘,万一走丢,或是被谁带走,我该去哪里找你?” “你要是受伤,要是出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秦在水看着她,目光分外动容。 他没告诉她,他推迟了多么重要的会议;他也顾不上从一架飞机上下来,会不会被人录像传到网络,影响明坤声誉,成为自己动用特权的一个污点;他也没告诉她,自己有多心急如焚。 他的工作性质,注定是不太平的。 他想起上次吴书记说的话,他都不敢想,要是他的好好被人带走,随便塞进哪个村子,崇山峻岭的,他要怎么找她,他要怎么帮她? 她小小年纪在外求学,吃的那么多苦,又有什么意义? 他没法不生气,“我和你说过的,要你注意安全。” 春好眼眶红了:“我有注意安全呀。” 她看着面前俊朗的男人,都不知该为他担心自己而喜悦,还是为他即将结婚而难过。 他明明没说什么重话,可为什么自己总是想哭。 “好好,你在北京和我说要考大学的呢?”秦在水放缓语气,轻轻和她讲道理,“一回来就忘记了?” “我没忘。”春好出声,她控制不住,“那你呢?” 她声音发颤地喊,“秦在水,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提起结婚,秦在水面色微变。 春好问出口就后悔了。 她不该问的。她不该把这样的问题摆上台面。 这是他的人生,他的选择,能被公布出来,他一定是同意了的。 秦在水看着她,目光终于严肃:“春好,我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需要把我的私生活给你报备吗?” 春好心脏抽疼。 她想调动一个笑,却笑不出来。 “你现在的任务是专心学习。”秦在水说。 他以前从来没在学习上鞭策过她,他希望她的生活是丰富的,不要有太多的压力和磨难,可现下,他也用这样违背初衷的话语来拉开身份。 秦在水看眼黑沉的江面,缓和了些。 他眼光触动:“你不是答应我,要来北京念大学的?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帮你。但现在呢,逃课?玩物丧志?你这样好的成绩,付出的这么多努力,你舍得就此浪费掉?” 春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眼底泪光破碎,只能摇头:“我没有!” 她有泪水流下来,秦在水心头一疼,下意识伸手,她已快速抹掉。 秦在水一时噤声。 他话说重了。 他的好好一直很用功,很辛苦,他不该说这些话让她难受。 她这样鲜活的一个女孩儿,他为什么总惹她哭呢。 春好吸着鼻子,拿两只手抹掉眼泪,她眼睛还是那么干净。 秦在水看她围巾掉下一圈,女孩纤细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寒风里。 有雪花安静飘落。 晶莹的雪点沾落在两人的发梢、睫毛上,浅浅一层白。 竟然下雪了。 他们一起等来了初雪。 秦在水见她一动不动,又怕她冷,靠近一步将她围巾绕一圈,搭去肩膀后。 他身上的气息靠近,又在混沌的江风里缓缓散开。 雪点飘在两人之间。 秦在水声音和雪花一样温柔,寂寥。 他说:“好好,把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上。学业、生活、甚至是打工,什么都好,就是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春好望着他,拿袖子最后一次擦掉泪痕。 她问:“那你结婚,我能去看吗?” 秦在水目光沉沉,他摇头:“春好,我的婚礼没有任何意义。” “至少和你自身相比,微不足道。”他说。 春好身体抽疼。 “……嗯。”她垂眼,“我知道了。” 她舔舔嘴唇,终于一笑,艰难开口:“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乱跑了。我会好好学习的。我答应你。” 秦在水本也想回她一个笑,却笑不出来,他只点头:“是了,这才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呼吸的白雾散在两人之间,他明明是安静深邃的面容,却显得他分外凛冽。 春好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我们回去吧,我不想淋雪了。” 她不想再有,能同他海誓山盟、此生白头的错觉。 一丁点都不要再有。 - 人确实会自动忘记一些痛苦的时刻。 后几日,春好没再想过他。 因为想到他,也只有空空洞洞的,雪花一样的一抹白。 倒是蒋一鸣来了趟学校,带她去医院看了看耳朵上的冻疮。 医生简单给她开了药,叮嘱保暖,否则伤口流脓就得溃烂了。 春好被这话吓了一道。 包扎完毕后回头,就见走廊上蒋一鸣在偷偷讲电话,话语飘来几句“秦老师”。 第76章 又过几天,蒋一鸣再次来了一趟,给她送来了包裹。 和她围巾同一牌子的耳罩、帽子、手套,还有衣服。但其他东西她没要,只拿走了真正需要的耳罩。 蒋一鸣不好交差,只好又给秦在水打电话。 “听她的。”秦在水说。 得益于这样低落的状态,春好很顺利地沉下心,埋头过完了期末考试。 还好成绩没有下滑,她很少考试发挥失常。 李主任夸她:“不错,心理素质好,能抗大事儿。高考就要和这一样,不能紧张。” 春好虚浮笑笑,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听见夸奖就喜滋滋冒泡泡。 寒假、除夕、新年。 很无聊的一个年,诗吟和许驰都回家了,新年的时候,工作也停掉,她依旧一个人过。 武汉的福利院有晚会,春好没去。 她依旧埋头做自己的事。 二月底开学。 学校的寝室有变动,他们班女生要和理科那边的混寝,刚好是诗吟他们班。 春好问李老师,能不能去和理科班的班主任说一说,既然是文理混寝,她和诗吟住一起可不可以。 李老师同意了。 许驰出去集训,学校里的课程不再参加。 春天到了,武汉樱花满城。 又是发贫困奖学的时候,下课,有学生会的同学直接进来敲黑板喊:“贫困生去礼堂!拿助学金了!” 那日,李老师还在教室里,他听见这声,就看见春好默然起身,她身影瘦削,在班上其他同学微妙的注视下走出教室。 “又拿奖学金,拿不腻啊。”有人低笑。 李老师当场就呵斥了一句。 他带的文科班,男生不够用的时候,春好都是一个顶俩。办公室老师都夸过她。但李老师知道,她干活能这样麻利,只因为她有一个困顿而乐观的童年。 于是,他回头叮嘱了学生会的那些同学,以后喊贫困生去礼堂,不要大张旗鼓地喊,不是有名单吗,把人叫出来好好说。你们不觉得,但其他同学要尊严呀。 春好依旧正常地生活。 蒋一鸣隔一段时间会给她打电话,也不问成绩,只问身体如何,校园生活怎么样,白沙洲工作顺不顺利。 春好想,或许这才是她和秦在水该有的距离。 …… 五月,这种平衡再次被打破。 太阳热起来。 春夏之交,又到两人初见的季节。 高二下,学校提前开始大一轮复习。 郁郁葱葱的蓝天里,高考的号角就这样吹响。 热风吹过白色校服,吹过她柔顺的短发,春好眯眼看天。 还有一年,她就能去北京了。 这日午休,春好留在教室写卷子。 那天她精神不错,写完题又躲懒地刷了刷手机。 忽地,她手指停住。 钟楹在朋友圈发了自己试穿的一套礼裙,配文:【猜猜我是谁的伴娘。】 春好仔细看了很久,忍住询问的冲动,强迫自己划了过去。 可到晚上回寝室,熄灯后,她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还是点开手机,问钟楹是谁的婚礼。 她们近一年没讲过话。 但钟楹回得很快:“玥玥姐的啊,还能有谁。话说你这次来不来北京参加婚礼呀?二哥婚礼诶,他不是你资助人吗,没邀请你?” 春好在被子里听完语音条。 她手指在键盘上删删减减,而后盖住手机,她平复了会儿,才又继续打字。 春好:【什么时候的婚礼?】 钟楹:【五月二十三。】 春好:【你现在在北京吗?】 钟楹:【不在,我在东京这边玩呢。】 春好抿唇,她记得她是比自己大一届的:【你不是今年要高考吗?】 钟楹:【随便考一下不就行了。】 她继续发过来一个酒店定位:“你先问问二哥能不能来,你要来的话就早点来,还可以陪我一起穿裙子。” 春好听完长语音,她指尖颤抖地回了个“好”。 月光皎洁地洒下,窗户变成幽蓝色,地板泠泠一层光。 手中屏幕的亮度也自动灭了,世界陷入黑暗。 春好眼眶一酸,四肢麻木地躺在床上。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安静躺着,安静地呼吸。 她其实都没太幻想过能和他在一起。这离她太遥远了。 她只希望他结婚的这一天迟一点,再迟一点,最好等她能去北京的时候。 可惜,她连这个时间都赶不上 春好心脏一点一点缩紧,她无法入睡,只能睁着眼翻来覆去。 忽的,床头传来黄诗吟的声音:“好好……你别翻来翻去的,床会晃。” “对不起。” 她这清晰至极的声音把黄诗吟也弄醒了。 她揉揉眼,裹上毯子爬到她脑袋这边:“你怎么还没睡?都三点了。” 春好:“睡不着。” “又在想他?”黄诗吟轻声问。 “嗯。” 春好张张嘴,她说:“诗吟, 他要结婚了。” “他不是去年就订婚了?现在结婚也正常呀。”黄诗吟把枕头搬过来,两人头对着头,“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该办婚礼了。他大你一轮呢。” “我知道。”她看着黑暗,颤抖地呼出口气,“我知道。” 黄诗吟看见她模糊的振翅一样的睫毛,没忍住伸手,隔着蚊帐摸摸她的脑袋。 她安慰她:“好好,你看,许驰也喜欢你。你觉得他会不会为你彻夜难眠。” “他不会。”春好摇头。 “你这么肯定?” “我又没结婚。又没有板上钉钉。” 黄诗吟噎了下,“也是哦。” 春好:“诗吟,你快睡吧,不睡影响明天上课的。我再躺一会儿就睡了。” 黄诗吟看眼她的身影,打个哈欠,“行,明天再说。” 她撑不住,毯子一盖,入睡了。 世界又陷入一种虚幻般的安静。 春好抓起手机,点开钟楹发来的定位。 她看了许久,关上了手机。 婚礼前一天,春好照常和诗吟许驰吃了晚饭。 回到教室,她摊开课本,笔盖拿掉,做成自己只是去上厕所或接水的假象。 春好刚出教室,就被许驰和黄诗吟堵住。 “准备去哪儿?”许驰扯唇,“一个人去坐火车吗?” 春好眼睛瞪大,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 他这几天才外地集训回来,三人就一块儿吃了几次饭:“不是,你们也堵我?” 黄诗吟:“你今天吃饭的时候一句话没说,一直在看手机。你那火车票,瞄一眼就看见了。” “我家收到请帖了。”许驰说。 春好一下抬头。 “但我家和秦家没什么关系,就我爸名下一个业务和那边有交集,请帖就发过来了。” 许驰蹙眉:“不然,你就算去了北京,没有请帖,你怎么进去?打电话?打电话告诉他,你来参加他的婚礼了?” 春好被他说得心脏一刺。 她根本没勇气去见他,或许一到火车站她就打退堂鼓了,又或许侥幸坐到北京,她在那边散散步就又回来了。 “我……” “你只说你想不想去。”许驰抬手,粗暴地打断,“去他的婚礼。再见他一面。” 春好思绪凝固。 她懵懵看向他们两个。 夕阳在天边热烈地燃烧,初夏的气息壮丽而生机勃勃。 春好轻轻点头:“我想去。” “那我们走。”许驰说。 第41章 春落“祝你新婚快乐。” [命运的答案,在我们见面的第一眼就写清楚了。] - 夕阳渐落,暮色通红。 绿皮在轨道上飞驰。两边都是大片的水田和鱼塘,远处山丘起伏。 这趟车得坐到第二天十点。 春好是先买的票,她有座儿。许驰和诗吟临时购票,只剩无座了。 春好没去自己的车厢,三人坐在火车的餐车里。 他俩上火车后,没像上次一样故意关机,毕竟是出省,还是给家里发了消息。 春好则主动给班主任打了电话。 她低声:“您别生气,您就当我请假了,不会影响班级评先进的。” “这是评先进的事吗?”李老师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但没一会儿又打回来,问她要火车信息,问她身上有没有钱住宾馆,许驰和诗吟是不是在身边,在的话赶紧拍个照发过来。 李主任:“我跟秦教授打电话没打通。他还不知道这件事,算你运气好。我不管你是去做什么,一天之内必须给我回来,听到没?!” “……一天,够用了。”她喃喃说。 等她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她就回来。 第77章 李老师挂断了。 春好抬头,对面许驰和黄诗吟也在挨骂。 许驰妈妈倒还好,只有诗吟听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听完她妈妈所有的辱骂。她轻“嗯”一声,安静地挂断。 三人一时沉默。 窗外,夕阳将尽了,变成苍老的红,树影在余光里一帧一帧跳过。 春好低下头:“我不该让你们跟来的。明明是我一个人的事,却连累你们一起挨吵。” 许驰“嗐”一声:“没那么严重。你俩有我混?我逃的课多多了。” 诗吟平复了一会儿,也笑:“我也没关系的。不用管我妈,她骂我也不差这一顿了。” 说完,三人再次安静。 最后一抹余晖里,春好重提精神,她调动笑容:“我们一起照张相吧,还得给班主任发过去呢。证明我们仨在一块儿。” “行。” 春好起身绕过餐桌坐到他们那边,调出前置摄像头拍照。 三人挤了挤坐一排,许驰坐在最里面,苦中作乐地比了“耶”。 “你俩笑一个呀。”他推搡她们。 诗吟慢慢抿唇露出笑容。 春好看着屏幕里的朋友们,飞快摁了下眼角,抬头回以热烈一笑。 入夜,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了。 窗户化为黑色的色块,玻璃上三人的影子东倒西歪。 他们没坐过这么长的火车。 一开始还能趴在餐车里睡觉,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有旅客来买饭宵夜,他们又没消费,便给要吃饭的人让了位置。 三人转移到车厢尾巴的空地上。 春好靠着列车门,许驰倚着墙,诗吟坐在某个旅客的行李箱上面,行李箱的主人看见了,来赶她,她只好又站起来。 三人疲惫不堪,睡也睡不着,站也站不好,列车顶灯的灯光太亮,不知谁在看视频,音量刺耳。小孩时不时哭闹,中年人鼾声沉闷。甚至还有已经睡醒,开始外放戏曲的老人。 列车里其实有空位,但零零散散,要么靠窗,要么夹在两人中间,想坐进去还得让靠走廊的人站起来让位置。而现在这个点,大部分旅客都在休息。 他们没打扰人,只是挤在一块儿。 春好额头抵着车门玻璃,第二次去北京,没有秦在水开路,她的旅途竟这样折磨漫长。 旁边,诗吟站不住了:“好好,我靠一会儿。” “嗯。”春好把身体往她那边挪一挪。 诗吟抱住她的胳膊,阖眼站着睡觉。 春好看着头顶的照明灯。 原来秦在水就是这样,舟车劳顿,几年如一日地在山区里穿行的吗。 他要是看见自己出现在婚礼上,会是什么表情? 诧异,失望,可笑?她再一次逃了课,再一次违背了对他的承诺。 “听歌吗?” 许驰见她睁着眼,递过来一只耳机。 “听。” 春好回神,接了过来。 “想听什么?” “《青花瓷》。” 许驰一愣,眼睛低落下去,“好。” 他调出她最喜欢的歌。 春好听见熟悉的旋律,内心竟觉得痛苦。 外面,黑色的原野一扫而过,城镇、农村都在黑夜里分不出形状,只有天空在天地相接的那一线上散发出茫茫的暗光。 春好看着外面。 她快十八岁了,马上成年,却依旧没有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模样,也没成为他希望的模样。 慢慢,许驰也站不住,他脊柱微弯,头轻靠到她肩上。春好没有避开。 耳机里音乐潺潺滚落,回扣那个秦在水正式踏入她生命的下午。 她鼻翼翕动,抹掉眼泪。 - 秦在水下午落地北京。 婚礼定在京郊,明清时是皇家园林,如今改成酒店,秦家包了场。 他到的时候,辜小玥的车刚好熄在他旁边。 看来除了他们,亲友都到了。 两人并不交流,一前一后入场。 大哥秦问东 站在秦震清身后,秦震清正和辜家老爷子说话。辜老爷子军人出身,部队沉浮多年的老首长,他拉着秦在水的手轻拍:“玥玥脾气不好,望你多包涵呐。” 秦在水躬身答应。 秦震清看着自己的孙儿,心知他是不愿意的,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婚姻的好处他尝到了,股价飞涨,他也成为明坤绝无异议的接班人。他既选了这条路,选了手握实权,以此来让西达县的搬迁试点更快进行。那婚姻的代价就得自己担着了,再不高兴,面上也得装出高兴的样子。 好在,他做得很好。 他从未让家族失望过。 秦震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即便心头掠过一丝心疼,但喜悦也盖过一切。 他叮嘱:“以后明坤要管好,西南那边要做好,但家里也不能疏忽了。好好待妻子,好好待自己。” 秦在水垂声:“是。” 宴厅里,婚姻像一个巨大的人脉场。老一辈的退休干部几乎都来了,圈里排得上号的人物,明坤各个合作方也全部到场,警卫、保镖、媒体,门口豪车云集。 地毯深红,上面大片描金花卉和祥云。 两人站一块儿,各自和各自的圈子说话,貌合神离。 明坤的几个股东叔伯前来敬酒,赔笑投诚。 钟栎调侃他:“秦总今儿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秦在水嘴角闲闲一扯。 春风得意马蹄疾么。还真没有。 夕阳渐落,窗外暮色幽蓝。 宾客大多已经入场。 只有朱煊姗姗来迟,他走到秦在水身前:“秦二,猜我今儿遇着谁了?” 秦在水不作回应。 朱煊被他无视惯了,也不恼。 好不容易能给尊贵的太子爷使使绊子,他怎会放过:“真不见见?万一是很要紧的人呢。” 身后,蒋一鸣跑来喊:“秦总!” 他见朱煊在,顿了下,压低声音靠近:“李主任说,春好来北京了。” 秦在水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 “昨儿晚上的火车。”蒋一鸣说,“李主任昨天给您打过电话,您在飞机上没接到。他上午又给明坤基金会打了个电话,基金会说,是朱总派人去火车站接的……” 秦在水眼眸微凛,他一霎扫向朱煊。朱煊则嬉皮笑脸。 他伸手,蒋一鸣立刻递上手机。他往外走几步,给春好拨了一个电话。那边关机。 秦在水下颌绷着,抬手松了松领带,他在廊下静站两秒,提步走到朱煊面前。 “朱煊,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查不到你那些糟烂的债务?” 朱煊脸色骤变。 “我要是铁了心想让你蹲进去,多的是法子。”秦在水眼帘掀起,声音很轻很定,“但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打其他人的主意。也不要想在西南扶贫金里再多捞一笔。” “秦二,你……”他骇然。 “——她人呢?”秦在水冷声打断。 朱煊僵硬几秒。 他这一年被他查封了不少公司,几乎没睡过好觉。 他只是今天碰巧遇上春好,准备敲打试探他一下,不料他反应竟这样大。 他额头渗出冷汗,“嗐”地笑了道,打圆场地指向门口:“在外边儿呢。我今早去集团开会,就听说有个武汉的老师把电话打到基金会来了。我一问,这不你宝贝得紧的那个小姑娘么。倒是你,我给你把人带到跟前了,都听不见你一句好话。” “嗯,她在外边就好。”秦在水不带情绪地拍了拍朱煊的手臂,“以后别干绑人这种事儿。” 话落,他扣好西装外套,转身出去了。 - 春好抱着校服外套,蹲在酒店建筑前的草坪边。 京郊的傍晚,辽阔肃穆,天空由西往东,深红缓慢过渡到幽蓝。 “好好。”旁边诗吟推了推她。 春好抬头,廊下门口的迎客松边出现熟悉的身影。 秦在水停住脚步,他一眼就从傍晚里捕捉到她那头柔软的短发。 春好深吸口气,即便仍没做好心里准备,她也丢掉手里的银杏叶,攥着一半小花站起身来。 两人毫无阻隔地对上视线。 他们半年没见了。 秦在水脸上并无表情,见她突然出现,即便内心有那么丝冲击,但也很快归于沉寂。 她不该来的。 更不应该跟着这个小男生来。 他视线扫过她的同学,在许驰身上停留了下,而后重新看向春好,似乎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完好无损。 确认完,第一句却是:“一鸣,带他们走。” 秦在水:“订个酒店,明早你亲自送他们回学校。” 春好心情垂落。 她就知道他会生气。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能被她连着招惹两次,她能不能说自己也是独一无二的? 第78章 朱煊:“秦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大老远过来,又刚好是你婚礼,你怎么也得让人吃个喜糖再走吧。” 秦在水不回答,也不松口,目光直直看着春好。 蒋一鸣候在一旁,没轻举妄动。 朱煊自讨没趣,转身回大厅了。 他走到没人的角落,反正撕破脸了,他喊了边上一个侍应生,给了点小费:“去和里面的媒体说,秦总资助的山区女孩来参加婚礼了。让大家好好宣传报道。” 说完,他伸手抹一道脖子后的冷汗,阴恻恻看眼秦在水。 门口依旧安安静静。 秦在水见蒋一鸣不动:“没听见我说话?” “是。” 蒋一鸣快速走到他们三个旁边:“走吧小朋友们,我送你们回武汉。” 许驰心里冒火:“喂!你什么态度?好好为了来见你坐了一夜的火车,我们三个站了整整一晚,你就是这样一副嘴脸吗?” 秦在水声音冷肃,他看向他:“所以是你带她来的,对吗?” 许驰:“我……” “她的事我自己会判断,我和她的事还轮不到其他人多嘴。” 许驰瞪大眼:“你威胁我?你以为我怕你?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春好转身:“许驰!你少说两句。” 许驰嗤一声,抱着胳膊转向另一边。 诗吟也怕吵起来,她赶紧拖着许驰往外走,还不忘看眼春好:“好好,我们去外面等你。” 许驰面色难看,他知道,即便今天这个男人结婚了,也无法抹掉他在她心里的位置。秦在水这三个字只会在她心里越刻越深。 他不屑,却又嫉妒,最后只能赌气离开。 蒋一鸣见这俩人走去酒店大门口,赶紧跟上,毕竟是学生,他还是看着比较好。 至于春好,他回头,就见她细细瘦瘦地站在秦在水面前,像一把节节生长的小草。蒋一鸣想,既然她能不远千里前来,那这份独处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他还是不要打扰了。 周遭安静。 天色彻底幽蓝,草坪上的虫鸣都止息。 不断有侍应生进出,高奢酒店的服务就是周到,即便他是众所周知的新郎,工作人员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京郊的凉风吹在她身上,白色短袖泛起短浪。 秦在水觉得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但校服宽松,总显得她孤零零的。 和上次在雪夜里抹眼泪一样。 可为什么每次看她流泪,他也会跟着心痛? 春好低着头,风一吹,她发丝便像海草一样荡漾。 最终,秦在水拔腿走向她,把她往避风的地方带了带。 “校服穿上。”他看她手里拿着的外套,“还没到夏天,晚上气温有点凉。” 春好顿一下,闷声照做。 他看她穿上外套:“你穿着校服就来了?” “嗯。” 春好点头,目光却躲闪。 秦在水哑然:“春好,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真来参加婚礼的。” “我和你说过,我的婚礼没有意义。” 他看着她,眼里却杂糅了许多东西。 “没有,我……路过,看看你。”春好笑了一下,看见他胸前精致的胸花,这花好精致,很衬他,不像自己,只会用银杏叶卷花,“今天是你的婚礼么,我都不知道,我被那个朱总带过来才知道。” 她扯着两人都不相信的谎。 她喃喃:“我是来听音乐会的,明天北京有周杰伦的演唱会呢,我就和许驰他们一起来。我又逃课了,你估计又要说我了吧。” “好好。” 秦在水轻唤她,“我没有想说你。” “但你不该来。”他面色动容,却也失望,“上次在 江滩,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你说你不会再乱跑,精力都用在学习上。才半年你的保证就不做数了?”他蹙眉,偏过去咳嗽一声,重新转过来,“我要你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的呢,嗯?” 他说的很轻缓,却又字字戳心。 “我……”春好喉咙麻木又发哽,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没有,我只是……” 她张张口,却没有声音。 她要怎么说呢。 她不是分不清孰轻孰重,也不是想搞砸他的婚礼。她只是想看他一眼。 可惜他的婚礼是不需要自己的。她的到来只会让一切显得怪异。 秦在水看着她,漫长而低沉地吐出口气。 “好好,你不是小孩子了。” 春好垂头,颤抖地“嗯”一声。 他目光如水:“你那么聪明,很多事,你应该想得明白的。” “秦在水,我来北京真不为什么。”春好抹把脸,破涕为笑。 她仰头看看北京夜幕的星子,很久没看见了,上次还是一年前,两人在秦爷爷家拉钩说悄悄话呢。 “我就是一时冲动。因为我在……和他谈恋爱。不见到他,我睡不着觉,吃不了饭。” “谈恋爱?” 秦在水蹙眉,完全跟不上她的脑回路,“那个小男生?你看得上他?” 他更加逼近一步,身影完整笼罩住她。 他气息沉沉:“可我上次问你,你那时还在否认。” 春好不说话。 “所以你喜欢他?为了他愿意跑这么远?”他语气坚硬了,脸庞也峻峭明亮。 秦在水摇头,很不认可:“我不管你是因为谁,你跑到北京来,这都是不合适的。” 春好眼睛一下模糊了。 因为他语气里那一丝焦心,不是假的,从来都不是假的。 是啊,她这样做是不合适的。 他都成家了。有漂亮的妻子,以后也会有可爱的孩子。 他这样好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吗。 辜小玥也是实至名归的影后,背后有门当户对的家族,她是能帮上他的。 不像自己,从来都是被给予、被资助的存在。 他为自己安排那么多,为西村的扶贫奔波那么久,他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她为什么还要恩将仇报,偏偏做一个最龌龊、最拿不上台面的角色? 春好空空茫茫:“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话落,两人身后灯光一闪。 婚礼上的媒体竟都一股脑出来了,长枪短炮对着他们。 春好没反应过来,她那双失焦的、朦胧的眼睛就这么被照亮。 秦在水微愣,反应极快地挡在她身前。 他抬手拦了下,怕吓到她,不允许拍摄。但那四面八方的闪光灯,还是一下围绕住他们。 他有感应般回头,看见从大厅慢慢走出来的朱煊,秦在水眸子敛起。 朱煊扬长而去。 这一瞬的空隙,已有人将话筒递到她面前。 “春好同学,你对你的资助人结婚,你有什么想祝愿他的吗?” “你作为被秦家资助的学生,可以介绍一下自身的情况吗?” 秦在水脸色冷了,实打实拒绝,“抱歉,今天没有采访环节。” 他瞧眼边上的保镖,保镖立刻过来疏散。 春好看不清任何人,她只看见汹涌的黑影变成群山,看见闪光灯变成火把,唯一不变的,只有秦在水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最初的那一年,他也是这样保护她,在村民山呼海啸的威胁里,将她带出了西村。 远处,辜小玥也闻声出来了,站在不远处的大厅门口看戏。 春好想起自己见她的第一面,她也是这样踏着红毯,优雅站在高处。 你看,所有人的第一面都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此刻。 命运早已给你答案了。 春好忽而伸手,拉住秦在水的衣摆。 媒体被保镖拦着,却还在拍摄。 “秦在水,没关系的,我不怕这些采访。”她说。 春好往人群里多走一步,面对大大小小的镜头,机械而熟稔地开口:“我是被秦教授资助的学生,我会加油,考上大学,不让我的资助人失望。” 这种话,每次市里有大会,领导慰问,这都是必须要说的。 这次却尤难开口。 春好涩着嗓子:“我看见我的资助人结婚……我很开心。” 秦在水眉梢微拧,想把她牵走。她却不动。 春好调动一个笑,在银色的月光下,清滢、倔强,却比哭还难看。 她背着的那只手拿出来,递给他一朵揉皱的银杏小花。 “我没有别的,只有这个,给你的新婚礼物。” 她还是不要拖累他了。 她做一个被资助的普通小孩儿,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个结局里什么都不会改变,只是他再也不会站在她的未来里了。 “祝你新婚快乐。”春好看着他,“也祝你……一辈子都好好的。” 说完,她最后冲他一笑,转身跑出了人群。 第79章 第42章 春落你们连生肖都不是一轮的…… [你们连生肖都不是一轮的,还想什么呢。] - 从那以后,春好开始疯狂学习。 好在武汉和北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踏在操场上、坐在教室里,一切熟悉而真实。 仿佛“秦在水”这个名字已经完整地退出了她的生命。 或许是戒断反应的缘故,她每天跟没了魂儿一样。 三人一起去食堂,她也不太说话,总是默默出神。 有时许驰说到学校里搞笑的事,他和诗吟都笑完了,春好才抬头:“啊?” 诗吟只好又复述一遍。 春好听完,这才点点头,露出一个笑,有一点酒窝,可那笑容没有力气。完全不像她以前直莽莽又劲劲儿的样子。 许驰看她这样,心里发堵。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月。 许驰终于忍无可忍。 当春好又蹲在花坛边揪小雏菊的花瓣时,他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他冲她大喊,摇晃她的身体:“春好,你醒一醒!他不喜欢你!懂吗?懂吗!” “他结婚了!有家庭了!你和他不可能的!”许驰急躁地叫,“你难道要一辈子搭在他身上吗?” 春好懵然看看他。 她嘴唇动了动,却没什么反应。 许驰松开她的肩膀,他很颓废:“你以为我没有偷偷搜索过他吗?” “秦在水,明坤资本现任总裁。他这次联姻,再等明年西村的扶贫搬迁弄完,他就会直升董事长。”许驰把这些事实摆在她面前,“那可是秦家啊,早年给国家捐过飞机的。他以后不论经商还是从政,都有大把的履历够他平步青云。” 许驰咬牙:“先不说这些差距了,就说年龄,你们连生肖都不是一轮的。” 春好在听见这一句时,眼睛一下失焦。 她再次认识到,秦在水不会同自己一块儿的事实。他不会再给自己写信,不会再给她吹蜡烛,也不会再和她在池塘边喂鱼了。 这些美好都已过去,以后也不会再有。 只剩她一个人留在岁月的长河里。 他大她十三岁,可生肖都只有十二年。他们之间的差距比生肖走一轮都还大。 春好:“我知道。” 她微颤地呼出口气,“……我知道。” “我没有想他了。”她低声说。 “真的,没有再想了。” 那次后,春好精神好了些。 慢慢也变成了原来的样子,说说笑笑,嘴皮子利索,怼人不眨眼。 学习上依旧用功,毕竟这是最简单的,付出就有回报的东西。 天气渐热。 上一届高三在蝉鸣声里离开了校园。 暑假没有了,年级里开始大一轮补课,所有人都开始面对繁重的试卷和竞争。 她高三了,很少再去白沙洲。只偶尔换换心情,她才会去帮忙。 但每次去,陶姐都赶她:“都高三了,还是别来了。总干体力活没前途。你看上次来的那个厉总请我们吃饭,我才晓得那一顿饭要三万块。我半年还挣不到人家一餐饭钱。” 春好点点头。 “你嘴甜一点,缺钱的话就和你那个资助人说说难处,他看起来蛮关心你的。”陶姐说,“上次他知道你不见了,可着急了。” 春好想起来是她和许驰诗吟翘课跑去江滩那回事。 她没说话,心 里却跟起了雾似的。 他能关心她、爱护她、寻找她,他却不可能喜欢她,也绝不可能接受她的喜欢。 她也永远追不上上一轮的生肖。 春好垂眼,“嗯”了一声。 - 一直到高三的冬天。 自秦在水结后,春好第一次见到他。 那是很公事公办的一面。 县里来了消息,西村的贫困户要开始签搬迁同意书了,签完字就可以从西村搬走,住到二十里开外的安置点。那安置点就在西南产业园边。 搬迁补助按人头算,一人两万。 春好被政府喊回来签字。 寒假学校补课,只放一周。 春好准备快去快回,她抢到了除夕最早的那班火车。凌晨四点,天都没亮,她拥挤在春运的人潮里,看人们搬箱子、卷铺盖,大包小包。 她明明在看自己的单词本,心里却忽而感伤,她觉得这些人可能要拥挤一辈子、奔波一辈子,大概率晚年也享不了什么福。她也是底层人,以后也要一个人在社会飘荡。 宜城到了,她转坐汽车去西达。 山越来越密、越来越高,七拐八绕,永远走不到头。 冬天呵气成冰。 坐到四肢都麻木时,车到了。 春好下来,山风猛地吹了满头,也不知是要钻进她怀里,还是想把她推回城市。 春好裹上秦在水送的那条围巾,闷头往前。 县政府门口的空地摆了台子,里三层外三层围着。 年末了,基层人员都没休息,一直在接待需要签字的村民。 春好挤进去的时候,吴书记一眼瞧见了她。 ——“浩!” “村伯伯!”春好睁大眼,跑过去。 吴书记脸上爬满笑纹,他老了,不再和从前一样能提溜她扛到肩上。 他想摸摸她头,又怕自己手脏,便收回去,只跟小时候一样竖大拇指夸她:“我们浩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比上次初中来的时候还漂亮。是村伯伯心里最厉害最漂亮的。” 春好听见熟悉的夸赞,心里的情愫喷涌而出。 吴书记眼眶微红:“你妈妈要是能看见,得多高兴啊。” “她以前说,想浩儿读书,想她去外面。现在她愿望实现了。” 春好鼻子猛地发酸。 “对了,今天是来签字的吧?”他问起正事。 “嗯。”春好点头。 村伯伯笑:“正好,秦教授今天也在。一会儿一起吃个饭。” 春好正拿手抹眼角,闻言浑身一抖。 一瞬间,好似回到春末的京郊,甚至,回到更遥远的、飘雪的江滩。 可不论是京郊还是江滩,他们见面都不太愉快。 她视野模糊又清晰,和不远处的秦在水对上视线。 而秦在水一身黑大衣,正立在檐下,他领口也有围巾,和自己一样的款式,她是浅绿,他则是深灰。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看见的自己。他明明在和人说话,眼睛却又望着她。 他望着她做什么呢。 她来西村总能来吧,她又没有做错。 午后金色的阳光罩着,在两人中间铺上灿灿一层光,他在大山里也总是气质翩翩,面容却没有波澜,完全看不出是刚结婚半年的人。 他不陪新娘子过年么。 想到这里,春好心里的勇气泄完了。 她颤抖地别开视线。 秦在水见她目光移走,他也就转回目光,继续和政府的人说事。 “不去和秦教授打声招呼?” 村伯伯提醒,“他是你资助人,可不能没礼貌。” 春好不想和秦在水说话,即便她很想念他。但真正见上面,她心底只有伤痛,仿佛那些撕裂就在昨天。 她抿唇:“我一会儿再去打招呼,行么?” 吴书记便不再坚持,带她去台子那签字。 春好:“我爸现在……在做什么?他能同意搬迁?” 她不指望她爸突然变得踏实肯干。西村的人都这样,好吃懒做一辈子,靠各式各样的救助过活,破天荒遇到搬迁,怎么可能不捞一把? 吴书记却只笑:“你爸的事你莫要管了。你把自己照顾好,以后在外面念大学,找工作,再遇见一个喜欢你、保护你的人,这样最好了。” 春好垂眸。 喜欢她、保护她的人么。 她想回头看眼秦在水,却又止住。 她在末尾签下名字。 刚签完,边上围着的村民竟有人认出了她:“哎哎!这是不是春强家的,被带走的那个!我记得,就是要拆我们房子的那个人把她拐跑的……” 春好头脑一嗡,她抬头寻找声源,却看不出是哪张嘴在说话。 她离开西村太久,她都快忘记这里的人,却不想他们还记得她。还记得哪家哪户有个女儿。她牙齿打颤。 吴书记呵斥回去。 那人立马跳起来,脸上有条刀疤:“你个狗屁当官的,和外头人一起拆我们屋!” 现场随着这句混乱起来。 上访的、签字的、不满的、想再多要点补偿的,乌泱泱一拥而上。 吴书记:“不是拆,是搬到安置点去。这几年那么多山体滑坡泥石流,住村里也不安心啊。” “你管老子!” 刀疤脸吼着,控诉明坤要拆他的房子,拆他的祖坟,一点小补贴就想他搬走,想得美,“要么跟我换三套房,要么不搬!” 第80章 他说完,又看见春好,伸手抓她:“你给老子过来,春强可欠我一屁股……” 春好惊恐后退,不料手臂被人一捉,秦在水把她使劲往后扯了下,扯离混乱的人群。 春好以为自己被抓住,奋力挣扎,人却撞进熟悉的怀里。 “是我。” 秦在水下颌绷着,清沉气息一下拢住她。 他将她塞到身后。 秦在水脸色十分难看:“一鸣,喊县派出所的人来。” “是!” 刀疤忌惮他,却又嚣张:“乡亲们,就是这个人要拆我们屋!” 他指着秦在水:“就是他把村里头女娃娃全部拐走,成心叫你们打光棍!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秦在水目光冷定,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春好心脏都紧了。 她双手扑过去,拽住秦在水的大衣。她死死拽着,害怕他也被抓走。 警察来得很快,闹事的人听见警笛,立马走了,刀疤脸见状也快速溜走,高声抗议的人登时没了声响。 春好心有余悸。 秦在水提步往前,她扑着再次拽住他手臂。 “你去哪里?!”她生怕他离开。 秦在水回头,对上她用力的眼睛。 他看她跟小豹子一样紧张:“没事。我就过去问村民一些事。” 秦在水以为吓到她了,其实他也心惊了道,怕某天一语成谶,他的好好真被人带走。 他安抚说:“你要害怕,就去大楼里等我?” “我不要。我就在这里。我要看着你。” 春好脱口而出,直勾勾看着他,都不顾上这话合不合适了。 她只怕他再次被举报,被抗议。 秦在水目光微动。 他想同她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他转身走向群众。 - 秦在水和真正来签字上访的人说了会儿话。 投机倒把的固然有,但淳朴的村民还是占多数。大部分还是愿意搬去安置点,搬去有学校、有工厂、有工作的地方。 和村民聊完,一 行人去外面吃饭。 除了他们,还有扶贫办的几位领导。 蒋一鸣说:“也不知道是哪些人在唱反调。” 这种混乱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但次次都是秦在水在县里的时候,必定有人来堵门示威,跟约定好似的。 蒋一鸣很担忧,万一真起冲突,秦家那么高的地位,就这一个太子爷,他担待不起的。 他低问:“要不和老爷子请示一声,给您配个警卫吧。能保证安全。” 秦在水却摇了摇头:“不方便。也用不着。” 他看眼周边街道,摄像头都没几个:“回头和派出所沟通一下,明坤出钱,多装点摄像头。” 蒋一鸣应声。 一旁,春好和吴书记走在一起。 吴书记不知从哪给她变了个旺旺仙贝,她惊喜,一点一点啃着,山风拂过她的短发,像一朵摇摇晃晃的小花。 秦在水默默看着她。 他见她开心,心里总是高兴的。这一年来,他叫她伤心太多了。他希望她一直开心下去,不要经历那些挫折与磨难。 吃饭的地方还是农家院,门口有养鱼的水池。 春好看见里面的大黑鱼,她站着瞅了两眼。 “想吃就捞一条。”秦在水走到她身边说。 他示意边上的服务员拿个鱼网兜来。 “上次在北京,不是想吃锦鲤?”他淡笑,拿下巴指指鱼,“锦鲤吃不了,拿这替代一下还是可以的。” 春好犹豫,秦在水却已把网兜递到她手边。 冬天,铁网兜很凉。 春好正接过,却看见他左手的戒指。 简约的铂金色,光泽莹润,就这么箍住他细长的无名指。 他一向低调,连戒指也是。可再低调,也昭彰着他已有家室的事实。 春好眼睛一刺。 这么冷的天,她像梗了冰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只能生生咽下去,冻得她胃里发疼。 “好好?” 秦在水唤她。 春好:“我不吃了。” 她强忍着声音:“我不喜欢吃鱼。” 说完她匆匆走开。 包厢里,大家都已落座。 刚好村伯伯身边有空位,她埋头过去坐下。 秦在水落后她几步,进来时,大家起身,喊一句“秦总”。 秦在水看眼春好,她低着头,瞧不清表情。 那条鱼还是上了,煲的鱼汤,里面加了嫩豆腐。 秦在水坐在吴书记的另一边,饭桌上聊的话题依旧是西达的搬迁工作,试点得六月前完成,时间并不宽裕。 聊完工作,有人问起婚姻:“秦总,我可是您太太的粉丝,要有签名,您可得赏脸留两张。” 秦在水笑:“您过奖了。” 春好听着,沉默不语。 吃完饭,从二楼下去。 楼梯是木制的,有些陡峭,秦在水跟她后面:“踩实点儿,别摔了。” 春好从鼻子里“嗯”一声,却蹬蹬下去,和他拉开距离。 秦在水瞧着她背影,没说什么,自己拾级而下。 回到县政府。 春好签完字,又去填了些相关材料。 她买了最晚一趟的火车回武昌,还得提前坐城际公交去宜城。 村伯伯留她再吃个晚饭,要她别自己坐公交,秦教授的司机送她走。 春好低声:“我不要。” 村伯伯:“怎么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耍脾气。” “秦教授可不是你小时候那些同伴,可以叫你呼来喝去。” 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她是怎么和资助人相处的,招呼不愿打,吃饭不抬头,人家提醒她下楼注意脚下,她拍拍屁股就走。 秦教授真是心肠好啊。吴书记都不知该说什么。 他叹完气,却又疼爱地看着她:“我们浩儿长大了,还是村里头第一个大学生,村伯伯好高兴。” “走吧。早点回去休息,这里待久了也不安全。”吴书记说。 春好心里一酸,她点点头。 城际公交来了,在县政府门口停二十分钟。 春好回头看眼秦在水。 下午依旧有不少村民造访。 秦在水就这么站在人群里,他背影深沉,一个个收下材料,一批批听村民的情况和诉求。 抱着小孩的老人在和他说话,他很耐心,甚至还给小孩拉了拉帽子。 春好想起见他的第一面,他在西村村委会的国旗下,也是这么被小孩儿围着,他笑着给大家发糖果。 他总是有魄力,实打实地在做一些事。 春好忽而觉得,他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肯定会对自己的小孩儿很好的。 他会是个温和有威严的好父亲。 春好心里悲凉。他已经结婚了,她还在执拗什么呢。 他只是在做他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春好转身上车了。 - 车还有五分钟发动。 春好靠着玻璃发呆,她特地选了另一侧看不到政府大门的座位,怕自己忍不住偷看他。 余光里忽然出现熟悉的身影。 秦在水上了车,随意一望,看见她的座位。 春好也正巧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春好顿了顿,第一反应就是揉揉眼睛,自言自语:“怎么还出现幻觉了。” 重新睁开,秦在水已到她跟前。 他眼睛幽幽盯着她,这目光和从前都不一样。不像在北京,是低笑着的,也不像在江滩,是隐隐薄怒的,更不像在京郊,是失望透顶的。 哪种都不是,他只是看着她,而后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 “你……” 春好脊背登时弹开靠垫,语无伦次,“你干嘛上车。” 秦在水:“我和你说两句话就走。” 春好被这话弄安静了。 她身体绷着,手指不断搅动。 “冻疮好了?”秦在水看眼她的手和耳朵,“这次来,没见你手上和耳朵上有伤口。” “嗯。” 蒋一鸣一个月来一次,每次都送很多东西,也送药膏,她想长冻疮也长不起来。 “谢谢……”春好小声,“你让一鸣哥给我的东西,我都收到了。” 秦在水瞧她一眼,不说别的,她认真道谢的时候看上去还是挺乖的。 他问:“学校那边都还好?李主任和我说,你有时候凌晨半夜还在走廊上背书。” 春好:“我睡不着,不背书难道玩手机吗?” 秦在水无言。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意识到这话有些冲,她不该这么冲的,她冲他做什么呢。 她低低地:“我就是失眠。不想干躺着浪费时间。” 她总不能说,自己失眠,是因为想到了他。 秦在水身影动了动,他说:“该休息还是要休息。好好,我一直资助你,就是希望你能和正常小孩儿一样吃饭睡觉,不要过得这么辛苦。” 第81章 他不明白两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是个直莽莽的性子,为什么眉间总有挥之不去的忧愁。他好像明白缘由,但她上次又说,她在和那个小男生谈恋爱。秦在水想到这就觉得心烦。 只一点他是确定的,他不想她难受,他想她开开心心,一直笑下去。 春好没有说话。 她平复一会儿,忽问:“秦在水,你为什么要做扶贫。” 空气安静。 她抬头看他,他却看着另一侧的窗外,政府大楼红旗飘扬,天光却显得他脸庞沉默峻峭。 “等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讲我从前的事,好不好?”他说。 春好便没说话了,只当是空头支票,她和他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的。 她收回目光,又看见他左手的戒指。 她觉得刺眼,“……你结婚,又一直在西达,辜小玥不说你吗?” 她看向窗外,冬天了,山光秃秃的:“这边环境不好,又冷又远,很累很辛苦的。” “辛苦又死不了人。”他说。 春好一惊,他语气太轻,轻到她咯噔一下,甚至还有些熟悉,像北京那晚他站在水边喂鱼,索然而晦暗的样子。 但她太累,这种情绪很快无处可寻。 要发车了,前面司机喊了句,要没买票的人下车。 春好知道是在说他。 秦在水面色归于寻常,他看向她,目光和从前一样柔和:“爷爷要你考北师大,但你也不用太有负担。考不上我也是你的资助人,等你毕业、结婚,都是。这点不会变。” 春好手指攥起来,心脏都在抖,“我知道。” 他站起身:“下次再见,应该就是高考了。” 秦在水眼睛清黑,他淡淡一笑:“等下次,给我分享好消息吧。” 说完,他下车了。 车门关闭,车往宜城的方向开去。 春好再控制不住,她站起身,趴到另一边的车窗上。 她看他身影走远,最后融入人群,消失在灰扑扑的大山里。 她内心泪如雨下。 第43章 春落“好好不见了。” [很多路,到了最后的时刻,总是要自己走的。] - 二月底,学校高三二调。 春好破天荒考砸。 她分数一向名列前茅,虽不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但写卷子是出了名的又快又稳。班主任说,只要她保持,考个985没有任何问题。 这次退步,科任老师们如临大敌,依次找她谈话。 可谈话也谈不出结果,她每天睁眼就是学习,白沙洲都大半年没去了。 学校宿舍管得严,只要晚上挑灯夜战的,宿管阿姨都会挨个敲门强制睡觉;春好便等清晨的时候早起,毕竟宿管阿姨四五点是起不来的。 那时已经春天了,天亮得越来越早,春好总在破晓的时候醒来,万籁俱寂,仿佛她醒在整个世界的前面。 她一个人望着清寒的夜空,总会想到村伯伯,想到妈妈,想到秦在水。 所有人都坚信,考上大学就好了,毕业就好了,走上社会就好了,春好以前也这样希冀,现在却不这么觉得。 人生太长,又太短了,重重的关卡,都是分离与死别。 诗吟每次醒的时候,春好正从走廊背完书回来。 她担心她的状态,“好好,你真的不多睡会儿吗?” “没关系,我小时候就这个点下地干活的。”春好笑,“现在我都不用干活儿,只是念念书、写写字,轻松多了。” 班上,有科任老师会收集一些鸡汤,在训话时,问学生笔轻还是锄头轻,书轻还是砖头轻? 春好厌恶这样的话,这几样她都拿过,笔不好拿,锄头也不好拿。为什么要从锄头和砖头里找优越感? 笔拿不好的人,大概率也不愿去碰锄头和砖头;嫌弃锄头和砖头的人,往往也不配拿笔。 但她没有反驳,她性格已比从前收敛太多。 四月,学校弄了个高三活动,便腾出一个下午带学生去长江边捡垃圾,说是公益,实则更像缓解压力。 春好和诗吟走在一起。 两人拎着垃圾袋沿江边散步。 许驰不太来学校,他为了艺考漏掉太多文化课,学校的复习已经跟不上了,他妈妈给他请了辅导,在家备战。 也有闲话传来,说许驰家生意不行了,也有说他父亲出轨被发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之现在宜城首富早不姓许。 诗吟压力也大,她妈妈要她考高分,又想她学师范,毕业回宜城当老师,她不想这样。她喜欢穿搭,喜欢妆造,很多明星工作室出图,她都能拆解得头头是道。她妈妈却觉得她不安分。 两人沿着江水一路往前。 四月已经是春光明媚的季节,她们只觉得一片灰暗。 春好盯着江水,武汉有长江,宜城也有,西达也有。西达在巫峡旁边,峡湾急转直下,水势浑浊锋利,而武汉的长江,平缓悠长,总有苦尽甘来的味道。 她想,秦在水在西达看过的江水,会流到她面前吗? 两人走不动了,坐在江滩的巨石上。 头顶长江大桥往对岸延伸,桥上有火车轰隆隆飞驰而过。 诗吟给她拿了罐可乐,春好道谢接过。 两人累得都不说话,就这么靠坐在一起,安静地喝饮料。 春好手里把玩着易拉罐拉环。 她垂眸看银色的圆环,在阳光下光芒闪耀。 她怔愣少许,竟把圆环轻轻推进自己的无名指里。 等她回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春好脸颊爆红,一把拿下拉环往江水的方向扔去。 但江风一吹,又给她刮回身上,她气急,捡起来继续扔,但还是扔不出去。这风一阵一阵,像专门和她作对一样。 春好气得脸都红了,她一把揣起,重重塞进捡垃圾的垃圾袋里。 诗吟笑话她:“好好,这个易拉环和你有仇嘛?” “这易拉环不好看。”春好闷闷出声。 她责怪着拉环,却又像在责怪自己,“一点都不好看!” 诗吟瞅她,总觉得她这语气里有丝委屈。 其实这一年,她低落的时间并不多,学习太忙,很多事来不及感知就已跟着考试进度匆匆往前。除了去年从婚礼上回来浑浑噩噩了一阵,后来一直都很好。她自愈能力一直都很强。 诗吟忽地跳起来,一把揽住春好的脖子。江风吹拂她们的发丝,江上有大船经过,短浪扑打脚底的乱石。 诗吟看眼周围,没什么人,她们走得太远了,已经离开老师允许的活动区域。 她对江水大喊:“好好,以后我买戒指送给你!我要开一个造型工作室,我要买鸽子蛋大的钻戒给你!把你男朋友都比下去!” 春好心里一热。 “那我要做你的vvvip顾客!”她也踮脚笑喊。 黄诗吟:“好!” 两人闹了会儿,春好心情明朗了些。 一切都会好的,即便生活有太多不幸和意外,但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她会好,秦在水会好,一切都会好的。 又坐了半小时,老师通知回学校了。 学校包了车,送学生到校门口。 春好下车,进校门的那一瞬,她看见铁门边有两个中年男人盯着进校的学生。 他们一个一个地看面孔,不一会儿被保安给请走了。 春好只以为是学校边上的工人来看孩子的。学校附近有些十字路口会有乡下人聚集,竖一个“水泥、粉刷”等字样。 诗吟:“怎么了?” 春好摇头,“没事,我们进去吧。” - 西村的夜永远这样黑、这样空旷,即便早已通电,夜幕仍深得能把人一口吞掉。 还有两个月,西达的试点就要结束。届时上面会来验收成果,如果顺利,中央会在十二月开启全面易地扶贫搬迁。 可整个西达,深度贫困人口近八千,西村是最难啃的。 这里的人尤其团结,所有人都坚信,闹比不闹好,闹十次比闹一次好。闹了才会得到更多的胜利。 “不搬,我说了,你把我屋给扯了,要么给我分三套,要么给我三套的钱!”说话的仍是那个刀疤脸。 “还有我伢,把人还回来。”春强含着牙签,“这么大人了还读书,读书有屁用,早点回来嫁人得了。” “不可能。” 秦在水说。 春强却得意,他就知道这姓秦的肯定喜欢他姑娘,这种男的看起来正经,实则背地里玩起女人来都一套一套的,估计都尻过他女儿爽过好几次了,不然怎么可能一直霸占着不放手? “实在不行,你付钱把她买了也行。” 春强跟他讲价:“我以前不懂行情,跟你喊八百块你不要,还硬把人给我拐走,现在不行了,现在我要八十万。” 第82章 “一分都没有。” 秦在水面色铁青,他语气已隐带薄怒,“她又不是牲口。” 可只一瞬,他就意识到自己暴露了私人情绪,这是谈判大忌。于是他很快平静,恢复寻常模样,只额角青筋依旧绷着。 秦在水喝口茶,重新开口:“你们愿意签字,现在就拿钱走人,按照标准,一人两万,一家四五口就有八万十 万,不会多但一分不少,安置点的房子也只会大不会小。西村位置本来就不好,滑坡泥石流这么多,所有人是一定要搬的。” 双方不欢而散。 谈判也没谈出结果,秦在水等村民骂咧地散完,他才沿着道路走出来,在西村门口的招牌下静站了会儿。 偏僻的村落,他再怎么干预,似乎都撼动不了贫瘠的思想。 秦在水抬头,沉沉吐出口气。 入春有些日子了,山花都快谢掉,夜晚的山谷却还是这么冷。 风吹动他的衣摆,秦在水就站在月下,看前路幽暗。 他忽而想到好好,想到她年年冻疮的手和耳朵。她小时候在这里生存,这么冷的天,她是怎么过来的? 司机把车开到他身边。 秦在水吹了会儿风,上车回县里。 车上,蒋一鸣汇报完工作,他从后视镜里看眼秦在水,有些不敢开口。 秦在水:“有事就说。” 蒋一鸣将下午春好学校的事报告给他。 秦在水很早就和学校那边通过消息,若校门口有鬼鬼祟祟的人,一定通知他。 蒋一鸣:“派出所的干警去问过话了,只是进城务工的人。门口逗留会儿就走了,您不用担心。” 秦在水看着窗外,并不说话。 试点快结束了,西村却迟迟没有进展,这里恨他的人太多,这夜晚看着太平,可临门一脚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他再怎么样,背后都有家族、有明坤,可她身后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蒋一鸣没听秦在水出声,便开始往下说明天的行程。 秦在水打断:“你给她打个电话。” “好的,我明天给她……” “现在打。”他抬眼,“开免提。” 现在十点二十,还没熄灯。 秦在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不想惊扰她,她快高考了,压力这样大,可他又担心,想听听她的声音。 以她那心大的性格,估计都不知道危险是什么,往她脑袋前吊跟胡萝卜她就跟人走了。 蒋一鸣依言拨动电话。 响了几声,很快接通。 “一鸣哥。有事吗?”那边水声汩汩,还有咕噜咕噜的漱口声。 女孩儿熟悉的语气响在车厢里。 蒋一鸣以为她在忙,他看眼秦在水,边问:“春好小朋友方便吗?我想问你一点事。” “方便啊。”春好觉得他好奇怪,怎么又喊上小朋友了,她想着,又咕噜咕噜漱了下口。 那边传来她同学的笑声:“好好,你怎么又一边站着泡脚一边刷牙?坐着泡舒服些。” “没事,节省时间。”春好刷完牙又开始洗脸,她手机开了免提,放到台子边上,“一鸣哥,你问吧,问快一点,我还得去背书。” “哎,好,”蒋一鸣赶紧说,“最近都在学校?没遇见什么人吧?” “没呀。” 春好早把下午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她晚自习刷数学刷得天昏地暗,脑子里根本没空装其他事。 “那就好。” 蒋一鸣看眼秦在水,秦在水孤身坐在后座,昏暗的山影树影扑在身上,唯有眼底被通话屏幕照亮。 蒋一鸣说:“复习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嗯。” “那我先挂了,早点休息。” 春好无所察觉:“一鸣哥拜拜。” 电话挂断了。 屏幕熄灭,秦在水眼底的光也随之消失。 蒋一鸣试探着问:“秦老师您要担心,我明天联系学校,要保安加强巡逻。” “行。” 秦在水往后靠进座椅里,脑海里却回忆刚刚她同学的话,一边泡脚一边洗漱? 他有些难以想象,但又觉得是她会做出的事儿。 秦在水稍感宽慰。 她有在认真生活就好。 - 六月四日,学校最后一天上课。 也没上课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告别。 很多同学就在本校考,春好不一样,她户籍在西达,得返回户籍地高考。 她下午就得走,明天还得去县里的中学看考场。 班上,李主任在挨个归还电子产品。 没一会儿,教室里念到她的名字。李主任将一部mp3还给她。 春好看见熟悉的金属,上面贴了张便利贴,写着“春好”两个字。 她些微恍惚。 “老师没骗你吧?就说会还给你的。”李老师看着她,分外感慨。 “谢谢老师。”春好怔愣接过。 她手里摩挲老旧的mp3,这还是12年买的。那时她才十六岁,第一次来武汉,第一次去白沙洲搬货,第一次踏进华师一的校园。那天夏日炎炎,就是李主任值班接待的她,给她倒水,还帮她报上了志愿。 “李老师,这三年谢谢您。”春好轻声说,“您一辈子都会是好老师的,也会有很多同学喜欢您。” “越来越会夸老师了啊。”李老师瞅她。 春好忙说:“这是真心话。” “老师知道。”李主任看要毕业了,也为她高兴。 说完,他没再逗留,继续念其他人的名字归还电子产品了。 春好握着mp3坐回座位。 她怔忪少许,明明没毕业的时候,天天都痛苦煎熬,可真到要离开的时候,她为什么又这样难受? 夏日浓烈,窗外绿树成荫,春好低头摁摁眼角。 黑板上依次写满同学的名字和寄语。 到春好写了。 “春好,快来!到你了!”班长叫她。 她回神,慢慢走上台。 本来准备随便写写的,她看见黑板上的阳光,眼前却蓦地飘过最初那一年的大山白云、村委会和国旗,最后凝固成一个清朗成熟的背影。 不知不觉又到和秦在水初见的时间了。 春好接过粉笔,她深吸口气,却写—— “一壶浊酒喜相逢。” 她回忆着秦在水写的那副字,她私下模仿过好几遍,写起来尤为流畅。 有同学惊叹:“春好,原来你书法这么厉害!” 春好抿唇,并不说话,她看着自己写的字,眼底水光摇晃。 中午放学,高中课程彻底结束。 蒋一鸣已提前联系她,说秦在水把专车挪给了她用,用他的牌照通行,能节省很多时间。 春好回宿舍收东西,她没什么太珍贵的物件,只有久远的信,以及这些年攒的一些钱。 楼下,诗吟和许驰来送她。诗吟抱着她哭了一场。 “好好,你一定能考上北师大的。”她泪眼汪汪,“你以后一定会成功的。” 春好面上笑,心里却不知自己是否有那一天。 成功,什么是成功?事业还是感情,或是更宽泛的人生?她不知道。她太渺小,也不知自己的将来在哪里。 两句话的功夫,司机到了。 黑色行政车停在校门口,低调而扎眼,京ag的连号车牌频频引人注目。司机已下来等待。 许驰也看向她。他现在话不多,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也不知他家里的事如何了。但时间太紧,春好也不好再问。 司机给她拉开后座车门,护住门顶,等她坐进去。 春好却转身,再次抱了抱诗吟和许驰。 …… 小时候在她的印象里,西达很大,比西村大多了。 可从武汉回来,西达又太小,小到周围群山环绕,这逼仄的土地上只有两个高中。 看考场这日,村伯伯来送她。 两人到校门口,乌泱泱的人,自行车、三轮车就这么横七竖八穿梭在人群里,远处送学生看考场的大巴在道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这里的人都那样瘦,衣着仿佛是 二十年前的武汉。 原来西达有这样多的人,深山里有这样多的村落。 交警是从外地调配的,在学校附近设了站点,实施道路管控。但人太多,管控也难以为继。 阳光很刺眼,抬眼看去,远处的青山都灰扑扑的。校门口的路应该也是新修,上面施工灰尘都没来得及被雨水冲刷掉。 “你看完考场不要乱跑,司机会来接你。”村伯伯说,“秦教授都给你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 春好看着地砖,轻轻点头。 “明天考试,村伯伯就不来了。”吴书记说,“县里出了点事,村伯伯要去跟着处理一下。” 六月是最后攻坚期限,整个西达都拧成一股绳,跟着秦在水处理扶贫搬迁的事;前段时间有村民和扶贫干部吵架,一拳把人打住院,他还得赶去县卫生院。 第83章 吴书记看她短发低垂的样子,心疼而高兴:“我们浩儿这次是真长大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这个时候也一定没问题的。” “嗯!”春好不知为何,她鼻尖一酸,用力点头答应。 看完考场出来时,村伯伯已经不见了。 校门口警戒线撤掉。看考场的学生都跟着父母陆续离开,似乎这种重要时刻,生命中重要的人都会到场。 她其实挺想问,秦在水会来看她吗? 可这话含在嘴里,一直到村伯伯离开,她都没有问出口。 一路上,春好没看见司机和车,估计是人太多,车进不来。 她便跟着人群往前走,边走边去找车牌号。 忽地,她余光微闪,春好以为是自己错看。 “秦在水?” 她喊了声,眨眨眼,避开人群奔过去。 是他吗? 这学校是近年新修的,路才通不久,除主路外,其余地方都格外僻静。 山风微凉,短发搔着她的脸颊,春好眯眼看远处的阳光落到山头上。 什么都没有。她看错了。 春好怅然地低下脑袋。 不过,就算他来似乎也没什么用,他们除了给彼此增添负担,没有任何意义。很多路,她还是要一个人走。 兜里手机在响,司机问她具体位置。 说话声掩盖了后面的脚步。 春好回头,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猛地一黑。 - 天黑了,秦在水还在东村的村委会。 被打伤的那位干部已经转去县卫生院了,他过来了解情况。 越到后面,他越得亲自下场,免得哪个环节脱离掌控,他来不及补救。 秦在水看眼窗外,今晚的夜空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安。 春好那儿,他将跟自己最久的司机配给了她,应当不会有事。 秦在水和东村的几位领导聊了聊,起身离开。 刚走出村口,他手机铃声响起。 秦在水见是司机,以为是来交差的,他接起:“人送回宾馆了?” 蒋一鸣往前走着走着,发觉秦在水定在后面不动了。 他奇怪地看回去。 “秦老师?”他试探地喊了声。 秦在水抄兜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任由灰色树影扑在身上,山风拂动发丝,他举着手机安静听着。 “人在哪儿没的?”他说。 蒋一鸣闻言,顿觉不妙。 秦在水听了很长一段话:“我知道了。” 他沉沉吩咐,“无论如何,先报警。” 电话挂断,他身影仍没动,缓了两秒才重新往前。 他从树影里走出来,冷定开口:“一鸣,你给最近的宜城市局打电话,借调警力给西达这边的派出所找人。” 他下颌绷住,目光淬了什么似的盯向前方:“好好不见了。” 第44章 春落“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那天的夜很冷、很黑,他的手却这样柔软,眼睛也这样明亮,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他。那些承诺、拉钩,都不会做数了,因为他要送她去远方。] - 西达县派出所灯火通明。 警察在屏幕前调监控,秦在水也在看,吴书记也站在后面焦急观望。 ——“调出来了。” 边上一个女警指着电脑上一个小屏幕说。 秦在水走过去,画面上出现熟悉的人影。 春好站在两个楼房之间,她正接电话,身后出现两个男人,身高不算魁梧,甚至有些佝偻,典型的山村人背影。他们将她口鼻一捂,弯腰一扛,整个过程三秒都用不到,她转身就被塞进了面包车里。 镜头背对着,看不清绑人的脸。 秦在水看见她被扛在肩上时,奋力扑腾的手和脚,他几乎盯着那处,神色难明,一言不发。 他将可能的人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高考这样关键的时刻,到底谁要害她? 秦在水眼泛寒光。 “查查这车。”他说。 女警搜索车牌号:“这车牌没在运管局备案。牌照是假的。” “看来背后有人指点啊。”另一男警说,“还好一路有探头。秦总您别担心,您冬天给县里新装了摄像头,现在也算派上用场了。” 秦在水并不说话。 他就该亲自去接她的。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女警:“这车七拐八拐往北边去了,县里的摄像头只装到这里。” 男警:“那我们先派车往北边找,争取天亮前找到,不让学生耽误考试。” 话虽这样说,但这种类似绑架的案件,哪里是十二小时内能找到人的? 大家看眼绷着脸的秦在水,都不敢说这种丧气话。 派出所门口的警车挨个出发。 余下的老干警坐镇指挥,一位宜城借调来的副局长和秦在水说:“秦总,这事看着简单,但背后的作案人肯定不止两个。” 他声音压低,“您和受害人熟悉,她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吴书记:“怎么会?她十三岁起就出村子了,一直在外地念书。一个小姑娘,能得罪谁?” 副局长摇头:“不一定是她得罪了人,这是个很笼统的范畴,也可能……” 他看向秦在水,不再多说。 秦在水神色微变。 “秦教授,得快一点啊,明天就高考了!”吴书记没懂他们打哑谜,他简直着急上火,“她要是缺考,复读一年,又得吃多少苦啊。” 秦在水沉默。 是啊,再复读一年,她又得吃多少苦。 他资助她六七年,她小时候多爱闹啊,再匪气都是好的。可他和她最正常的一次聊天还是她高一来北京研学的时候。从那之后,两人便没再好好说过话。而研学,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他看眼窗外,黑漆漆的夜,已经十二点了。 桌上还有现场捡到的春好的手机和准考证。手机有电,只是屏幕摔裂了。秦在水摁亮她手机,壁纸是她和朋友们的三人合照,冬夜里一起吃东西,她围着他送的围巾,估计是吃丸子被烫到了,仰头一直在呼气,像只吐泡泡的水母。 秦在水看了会儿应用软件间她红扑晶亮的小脸,眼底划过浅光自己都没发觉。 屏幕无人操作,很快熄灭。 秦在水再坐不住,拿起她的东西往派出所门口走。 他回头吩咐:“一鸣,你留这儿,有任何消息打电话给我。我去找她。” 蒋一鸣吓坏了,赶紧拦住:“秦总,您不能去!” 秦在水抬起眼帘。 “这么危险的事,还是交给警察吧。”蒋一鸣说。 他不能让秦在水去,他身边又没带警卫,万一出意外,他怎么向老爷子交代?怎么向秦家交代? 秦在水第一次下基层的事还历历在目呢。最近又有扶贫干部被打,蒋一鸣实在不敢让他去找人:“您之前教我,要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秦在水却厉声打断:“一鸣,你跟我这么久,这种指令都听不懂吗?” 蒋一鸣不敢反驳:“……是。” 吴书记跑过来:“秦教授,我和您一块儿去。” 秦在水没有拒绝。 他冷着脸坐进驾驶座,摔上车门绝尘而去。 - 秦在水开车在道路上飞驰。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前方。 天这样黑,一丁点月色和星光都没有,车驶出县城,连道路两边的路灯都没有了,只有车灯照亮一切。 他往前开了一段,又觉得不对劲。 秦在水停住车,他重新划开手机,放大那张春好被带走时的截图。两个山区男人,是灰蓝色的外套。很像去年他 给西村分发的一批物资。 西村的人? 吴书记不明白他怎么停下了:“秦教授?” 秦在水脸色隐在阴影里,他想起那个副局长的话:她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不是她得罪了人。是他。 这些年,扶贫搬迁、修路、补助不均、送小孩出去念书,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对他有怨气的人也太多了。 秦在水下颌绷起,几秒内下了决定。 他打转方向往西村开去。 …… 六月的夏夜,静谧、清凉。 有露水滴在她脸颊上,春好想翻身,手却一扯,她发现自己手被绑在身后,顷刻吓醒。 她从草堆上坐起来,脸上痒痒的,应该是沾了泥土,她拿肩膀蹭了蹭,没蹭掉,但也勉强睁开眼。 山里的夜,这样熟悉,这样清凉,泥土混着草木香,阴沉的夜晚,云层也厚,抬头看不到星光。 她只记得自己看见了秦在水,走过去又什么都没有。而后有人把她一掳,就这么塞上了车。 车上像有迷药,她看见了刀疤脸。是那个冬天在县政府门口闹过事的,他是西村的人,还和她爸认识。 第84章 后面也没什么记忆了,醒来就在这里。 春好往后靠着木桩,她身心俱疲,浑身都疼,四肢像被车轮碾过,脑袋也像被人砸过一样。 她抬眼打量周围,忽而觉得这个视角有些熟悉。 是她家的猪圈。 但已经没有猪了,只有篱笆和尘土。 秦在水把自己从这里抱出去,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里。 春好痛苦地呼出口气。 是她爸抓的她? 西村的人把她抓来做什么,她离开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春好挣动背后的麻绳,却只勒得手臂生疼。 她痛得“嘶”一声,绳子太紧了。 春好气得浑身发抖,不明白人为什么能坏到这种地步。 要是考试缺席,她难道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连带着秦在水这些年的付出也要一场空吗? 春好牙齿打颤,眼泪也慢慢下滑。 她不服气。 春好咬紧嘴唇,不知是恨更多,还是害怕更多。 她其实并不讨厌这片大山,她在这里长大,她热爱这里的山风、草木,她爱妈妈,喜欢村伯伯,喜欢朴实勤劳的人们,她只是恨那些永远刁蛮懒惰,永远恬不知耻的村民。 春好握紧拳头,继续挣扎,想抽出一只手来。 麻绳粗糙,就这么紧紧箍着手腕,摩擦她的皮肤。她深深呼吸,往后用树桩抵着,浑身用力把最外层的一圈绳子往手背和手指上推。 推下去,松开一圈,她就能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圈麻绳终于推了下去。 春好飞快松开后面几圈,爬起来翻出篱笆往山下走去。 天那样黑,但她眼睛适应了,也能看见路。 西村安静地矗立在山腰上,比她记忆里破败了,虽然新盖了楼房,但都是骗补偿临时乱建的。部分人已搬去了安置点,只余剩下不愿搬迁的人团结在一起。 春好想往山下跑,却看见远处有聚在一起的村民。 他们拿着火把和手电,火光冲天,也有的拿着镰刀和锄头,一个个虎视眈眈。 春好深吸口气,不会是…… “春强,你伢儿跑了!”有人看见她。 春好转头就跑,另一边也有下山的路。 但她跑到岔路,又临时改变主意,往下跑太容易被看见了。 春好往村里那些乱建的泥土房里跑去。 这里紧靠山岩,她躲在泥土房和山体之间,这里荒草丛生,紧密得一丝光亮都没有,她背靠泥土墙,努力把自己缩小,大气不敢出。 村民的脚步越来越近,火光和手电光蔓延过墙角,照射在她腿边。 春好捂着自己口鼻,她连疼都忘记了,内心悲哀如泉涌,却又心跳如鼓,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人呢?” 春强:“妈的,还想考试去城里逍遥,把老子们就留在山沟沟里头。” 刀疤脸:“那个姓秦的真不是好东西,男伢拐走就算了,山里头女伢儿也全拐走,老子们连个娘们都要不到。搬迁就给两万块,打发叫花子呢。” “一会儿他要是来找我伢儿,一定不能让他走了,狠狠教训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这里乱搞事。” “去山下找找。” 身侧火光渐淡,手电筒的光也收回去,村民往山下去了。 春好心弦一松,她阖上眼,抹掉脸上的泪水。 - 秦在水车停在西村山下。 他抬头一瞧,村庄半山腰的地方火光尤其集中。 他给警察打了电话,要他们往西村来。随后拿了电棍,绕到后面上山。吴书记年纪大了,他走不快,只能落在后面远远跟着秦在水。 春好一路狂奔。 下山的路就那么几条,车是开不上来的。她不下到大路边,就算秦在水来找她也没用。 山太大、太黑了,杂草树木也太多了,她只有两条腿,真的跑得出去吗? 她不敢从村里修好的路走,只敢自己沿小路往下。 这路她小时候还常走,后来修了水泥路,这里就荒废了。 她拨开杂草,衣服划破,头发也凌乱;六月的夏夜,她跑得热汗涔涔,山风一吹,又冷得直哆嗦。 远处隐隐有光。 春好一惊,以为是村民找到她了。 可仔细一瞧又不像,那光源虽在靠近,但手电筒又一个劲地乱晃着。 有点眼熟。 是了,她就喜欢这样拿着手电筒摆来摆去,之前还被秦在水说过一次。 “别拿光乱晃,照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春好眼睛微微睁大,她反应过来。 是他。 ——“秦在水,是你吗?” 春好着急,轻轻叫出声。 那光源顿了下,快速定位到她的方向。 秦在水盯着四周的黑暗,仿佛这声是幻觉。他认真分辨,生怕是错听,或者漏掉某个黑影。 “好好?”他蹙眉,对着黑夜喊了声。 清沉的声线,混合着晚风,就这么拂过她脸颊。 “秦在水,是我!” 春好声音激动,却又不敢太大声,怕被那一头的村民听见。 “好好!” 秦在水终于在视野里看见瘦小的身影。 他拨开灌木,大步过去。 男人的面孔越来越清晰,似乎还带着肃杀之气,可一靠近她,又是深沉温和的。 “秦在水……” 春好如蒙大赦,几乎是哭着笑了下,迈开步子跌跌撞撞奔向他。 她再顾不上什么身份、什么差距,顾不上一切,她就这么一股脑地扑进他怀里。 秦在水被她撞得往后挪了半步,他稳稳接住她。 电棍跌落在脚边,照亮两人相对的鞋尖。 她脑袋压在他胸口,春好抱着他,浑身都在发抖。 秦在水看见她凌乱的发丝,也缓缓伸手,回搂住她。 浓稠的山风、夜色,都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他语气里也有不易察觉的抖:“没事了,好好,没事了。” 春好眼睛发酸,她抱他更紧。他也纵容,只是抚摸她的后脑勺。 春好听见他的声音就想流泪:“我没事,就是好疼,太疼了……” “身体受伤了?”秦在水仔细去看她。 她很少喊疼,这样说出来,一定是难以忍受了。 他捉住她的手,仔细查看,又检查其他地方,还好都只是小伤,就手腕伤得厉害,血渍一块一块凝固着,看起来血肉模糊。 秦在水看着,只觉得心都被搅碎了,他没用手去碰,怕细菌感染。 “冷吗?”他重新抬头,看回她脸上。 夜色里,她脸上泥土斑驳,眼睛却水洗过似的,晶莹剔透。 春好:“冷……” 秦在水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来,裹到她身上。 他手掌温热,就这么捉住她两只手在手心里,给她焐热。 春好内心发疼,她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些了?”他问。 春好没忍住,再次往前抱住他。 她知道这不合适,她不应该抱他的。他结婚了,她不能做这种事。 可脸蛋贴在他胸口,她太贪恋这一刻的温暖,贪恋他身上心安而熨帖的气息。 秦在水身体动了下,他知道她吓坏了,努力安抚。 他想起她在监控里扑腾的手和脚,她当时该有多害怕? 他就不该心软,对故意滋事的村民一再忍让。 他太大意了,才造成这种局面。 两人又抱了会儿,心跳久久难以平息。 终于,秦在水推开她。 他拨开她额发,露出她白皙的,沾着泥土的小脸。 这是他第一次用手捧她的脸,他拿拇指给她擦去脸蛋和眼皮上的泥渍,“快走吧,我让吴书记带你走。” “去县上考试。”他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北京吗,考完,就能去了。” “现在才四点,足够回县上。” “那你呢!” 春好发觉他要离开,她心神俱惊,不顾一切地摁住他的手。 秦在水微愣。 她却不放,就这么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掌心上。 他的手,也不是养尊处优的手,他有那么高的出身,那么高的职位,可几年历练下来,他掌心也有厚厚一层茧。和她一样。 春好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突然踮脚,伸出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和肩背。 她拿自己额头碰了碰他的,这样近的距离,她几乎都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样子。 秦在水身体动了道,似乎是想躲开。 春好却近乎请求:“秦在水,你和我一起走吧。这里的事,以后再说,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走,我们一起走吧。” “你别待在这里了。”春好说,“西村的人不会配合你搬迁的。你还记得你把我带出西村的那一天吗?那么多人围着你,你会出事的。” 第85章 她把脸埋在他颈窝:“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秦在水被她抱着,却仰头看了看黑夜。 “不行的。” 他听出她的担忧,沉沉摇头:“这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本来扶贫试点五月底就得结束,又拖到六月。不能再拖了,再拖会耽误国家其他层面的进度。” 他揉着她发丝,给她讲道理:“好好,这是我的工作。我代表明坤接了上面这个事儿,我得担责的。” “这是法治社会,就算我真出事,比起试点的成败大局,都是小事。”他呼吸沉浊,眼底却有淡淡浮光。 秦在水轻哄:“孰轻孰重,我分得清,你也要分清,明白吗?” 春好泪眼模糊,他的话一点点往心里钻,她点头又摇头,混乱地不知所措。 “可你说过要我去北京的,你说会给我讲你以前的事情,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不会的。”秦在水动容,“你看,你以前说,能不能每个夏天都和我见一面,我现在不是来见你了?” 春好心脏都颤动。 她要的不是这样的见面。 秦在水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瞧着这个他亲自看顾了六七年的人。 为什么她每一次流泪,他内心也会跟着隐隐作痛。 “好好,你那么厉害,以后的路没有我,你也可以走得很好的。” 秦在水拿手给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他声音极尽温柔沉哑,仿佛安慰一个即将分别的恋人。 “别哭了。”他目光渐深,语气也强硬起来,“快走吧。” 春好却像一只呜咽的小兽,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远处又有两道光照过来。 吴书记跟过来了,村民也找过来了。 乌泱泱的火光、手电,就这么照亮树丛。 ——“他在这!” 春强举着火把,西村老年壮年的男性都举着锄头镰刀乌泱泱围过来。 “老子就知道,他要来找我伢儿的。” “大伙儿这次别让他跑了!” “吴书记!”秦在水神色一凛,冲不远处喊了声。 “诶!”吴书记喘着气爬上来。 “快走。”他把春好交给吴书记,快速吩咐,“警察后面就来,不会出事的,你们先回县上。” 他身后火光越来越近,已层层叠叠围住他。 秦在水转身,扫过熟悉的村民,脸色却平静无言。 他在山里奔走六七年,似曾相识的却只有反抗的锄头和镰刀,他想起几年前他们叫嚣要他归还春好,又想起那些更久远的心结与意外。 西村对搬迁、对补偿、对大龄未婚的不满,似乎也在最后达到了一个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无意起冲突,却也不想放弃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春好被吴书记拽着一路下山。 她惊跳着往后看,想挣开村伯伯,去找秦在水。 村伯伯死死拴着她:“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你不用管秦教授,他再怎么样都有秦家撑腰,他混再差都比你过得好。你先顾好你自己的事!” 春好脑子一阵空茫,只剩荒芜。 她往后望,半山腰的地方火光冲天,村民呼声如海啸,秦在水被围站在猎猎山风里,破晓的天光快亮了。 “秦在水!”她忽而大喊。 “秦在水!你答应过我的!”春好被拽着往下走,回头,却只看见鬼魅一样人影和亮光。 “我们拉过勾的!” 秦在水似乎回了下头,他身体溶进薄夜,再看不见了。 第45章 春落“你愿意等他那就等吧。”…… [这场春光再怎么烂漫,我也必须重新启程。] - 春好是最后一个从考场里出来的。 所有人脸上都或开心或忧愁,只有她,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身上还套着秦在水的风衣外套,在阳光刺眼的夏天,在青春闪耀的群体里显得不伦不类。 校门在她身后关上。 门口采访的记者都走光了,记者总喜欢采访第一个跑出考场的学生。 村伯伯在等她,后面还跟着两位警察。 没有秦在水。 没有他。 春好肩膀下塌,原地眩晕了一道,她往前踉跄两步才站稳,村伯伯赶紧过来扶她。 她第一天考试从西村下来后几乎没睡觉,直接进考场了,整个人精神十分差劲,晚上倒睡了会儿,但大概率也是睡不好的。现在终于考完,她一定累坏了。 可警察还要带她去派出所做笔录。 非法拘禁、聚众闹事的村民已被拘留,其中不少人还牵出了近几年其他的暴力案件,后面会全部依法起诉,大概要判三到五年。她父亲自然也在里面。 春好点头,轻声:“嗯,我知道了。” 做完笔录,她趴在桌子上睡了会儿。 女警又喊醒她去县卫生院换药。 她的手腕就开考前简单地消了毒,怕影响她写字,没有包扎得很紧实。 手腕裹上新的纱布。 她独自在走廊尽头坐了会儿,身上其他细小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她头往后靠着墙壁,静默地看窗外。 晚霞刚刚消失,还处在天黑前最后的浅白里。夕阳里的青山是温润的,不像夜晚那样狰狞。 春好思索不了任何事。 分别那一晚已经用掉她所有的情绪,考试也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未来会飘向哪里,够不够去北师大,她也不再豪言壮语。 就这样吧。 她太累了。 村伯伯付完换药的钱出来,看她疲惫地倚靠在长椅上,眼睛阖着,像是睡着了。这三日折腾下来,她嘴唇已经毫无血色。 高考发挥得如何他也绝口不问,有学上就行,总比缺考复读一年好。 吴书记轻轻坐到她身边。 春好却浑身一震,警觉地睁开眼,见是村伯伯,她脑袋才又垂下去。 走廊上消毒水味刺鼻,人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鞋子从她面前匆匆经过。 “村伯伯。”她出声。 “嗯?” 春好开口:“他呢?” 村伯伯知道她是问秦在水。 他笑一下,说:“秦教授回北京了。” 春好抬抬眼皮,不怎么相信。 但能回北京,能走路上飞机,说明人没事,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那晚警察应该来得很快,他没有出事,他只是突然有工作回去了。他以前也这样西南、北京来回跑。这次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 等过几天,她就能见到他了。 但因为要配合调查的缘故,春好在西达留了一周。 村伯伯偶尔来看她,他最近在忙安置点的收尾工作。西村闹事的人被抓后,剩余还在观望的村民全部同意签字,搬去了安置点。 那个安置点春好也去了,她跟着县政府一块儿去的。 这天是安置点圆满收官,全体入住的剪彩日。 下了大巴,春好眯眼看天。 天空湛蓝而巨大,她看得有些眩晕。 青山层层叠叠,仍像一把把巨大的锁链。热风阵阵,夏天来临,春天是真的结束了。 这一周,她没见到秦在水,没见到蒋一鸣。和他们相关的所有事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仿佛她从未踏出过这里,也从未和他们相遇过。 春好也不敢追问,怕得到自己害怕的答案。 搬迁的安置点坐落在坪地上,看起来很安全,应该不会再有山体滑坡。 西南项目园的厂房就在旁边,建筑上有“明坤集团”等字样。 市里的领导、媒体,各路投资人全来了。 村民搬了新家,没了故意煽动情绪的人,气氛一片喜气洋洋。 明坤集团来的代表却是朱煊。 春好坐在台下的塑料椅上,听见主持人念出“明坤集团代理董事”的字样时,她大脑懵然。 朱煊神清气爽,一副接了泼天富贵的表情。 春好就这样鼓着掌,听完了全程。 剪彩活动结束,她不知受什么驱使,春好下意识上前,想问朱煊,秦在水去哪了。 可刚走出两步,她就被他的保镖拦住。 朱煊看见了她,但视线划过,只当没看见。他甚至朝她怪异笑了笑,而后继续和政府领导握手交谈。 春好嘴唇微抖,离开了人群。 她心里的恐慌和担忧越来越浓烈。 为什么没有秦在水的消息。他去哪里了,为什么连明坤派出的代理董事,还是一个他曾经不对付的人? 她心跳砰砰,又被太阳晒得虚脱,她走去水龙头那边洗把脸。 水龙头在楼房建筑的侧面,后面有人在闲聊抽烟,看制服是县派出所的干警,跟过来维持秩序的。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咱们执行任务受伤了,给你送医院就不错了。人家受伤了,一路警车加爆闪,直升机送回北京。”那人说,“咱们哪有那待遇。” 第86章 “你也不看看人家姓什么。西达的试点圆满结束,人家才三十出头就有这种成绩,你怎么比。”另一人说,“我要是有这履历,脑壳开瓢的是我我都愿意。” “真是有命挣没命享啊。” “算了算了,少说两句。秦总在西达是实打实做了事的。咱们背后蛐蛐他不太好。” 两人抽完烟,走开了。 水龙头哗啦流淌。 春好怔忪,眼前一下模糊,她眨掉,清晰一瞬又再次模糊。 她舔一下干枯的嘴唇,笑了下,自顾摇头,假的,假的。 她不停地洗脸、洗手,最后再也坚持不住,撑在水池上大哭起来。 她就这么佝偻着身体,一边流泪一边咳嗽一边恸哭。 她就知道他要出事。 春好狠狠砸了下水池,她就知道。 不然他不会不来看自己的。不会不给她报平安。 露天场子里人散完了,领导都上了车,吴书记找不到春好,绕了一圈才在水池这边找到她。 春好还扶着水池站着。 她短发长了些,垂落下来的时候连下巴也看不见了,严严实实挡着她的脸。 吴书记以为她不舒服,走过去喊她。 她却不动。 “浩儿?没得事吧?”他碰碰她肩。 春好摇摇头,她擦了一下脸,站稳抬头看向他。 吴书记见她双眼通红,还以为她被谁欺负了。 春好:“村伯伯,秦在水是受伤了,才回北京的,是吗?” 吴书记一噎:“你听谁说……” “先告诉我是不是。”她浑身都在用力。 “是。他回北京治疗了。” 春好得到肯定的答案。 她眼神一下失焦,“是真的……” 村伯伯看她这样难过,连忙拍她背安慰:“浩儿啊,没得事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不,”春好却摇头,“村伯伯,是我害了他。” 她似乎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她泪水也不擦,任由泪珠一颗一颗砸到衣服上。 她蹲下身,什么都顾不上,低喊:“是我害了他,要是没有我,他一定好好的!我就应该看完考场等司机过来,这样我就不会被带走。” 她喃喃:“我不该,我不该的。” “都是我的错……” 春好痛苦难当,她不明白自己和他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她甚至觉得,他离开自己结婚生子都好,怎么样都比现在这个结局好。 他躺在哪,都比躺在医院里好啊。 他为山区做了那么多,却被这里的人辜负,却被自己辜负。 春好痴呆地盯着水泥地,恨完西村又恨自己:“我就不该喜欢他……我要是不喜欢他,我就不会时时刻刻都想着他,就不会从一开始干扰他的生活,干扰他的工作,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要是这样的结局……”春好掩面抹泪。 吴书记看她缩成小小一个,听她叽里咕噜地说话,他听不清,也不知该如何安抚。 他只能把她拽起来。 他上次见她这样哭,还是她妈妈去世的时候。 “浩儿啊,不要想太多了。”村伯伯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基层工作就是这样,是很难的,一搞不好就和人命挂钩,这是无法避免的。他既然做这个,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准备。” “他废那么大的劲把你带出来。可不是让你哭的。”村伯伯揉了揉她的头,“我们都是普通人,顾全自己就是给他帮忙了。” 春好呼吸轻颤,好一会儿才缓和些。 “他伤得严重吗?”她心如刀割。 “我不知道。”吴书记往周围看了眼,没什么人,“好像说是……” 他指了指脑袋。 “他这里受伤了。要回去观察一段时间。咱们这边医疗条件肯定没法和北京的比。” 春好喃喃:“只是观察?” “人家肯定有自己的治疗方法。”吴书记说,“你还担心医生出错呀。” 春好怔忪着,朦胧破碎,她说不出话。 “还有这个,”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密封袋,里面是她的手机。 春好眼睛睁大,她以为手机早丢了。 “你的手机,秦教授让人送去宜城修了一下,早上才送回来。”村伯伯递给她,“屏幕已经换好了。” 春好接过。 屏幕完好无损。开机,一切正常。 “还有这张卡,也是秦教授给你的。”村伯伯拿出一张银行卡。 “他说别人毕业了都会去旅游,你当然也得有。” 春好接过,是明坤银行的卡片,花纹竟然是银杏叶。 她破涕为笑,心却早已血肉模糊。 卡片背后有便利贴,是他的字迹: 【有任何事情,给基金会的人打电话。】 春好眼泪又啪嗒滴在便利贴上,她一惊,赶紧伸手抹去,又抬手抹去自己的眼泪。 吴书记:“眼泪擦干,后面还有好多路要走呢。” “嗯……”春好吸吸鼻子,点头答应。 - 春好再次回到武汉。 她搬出学校宿舍,在白沙洲边租了房。 高考分数下来,她在省里排到三百名,如愿报上北师大的志愿。 诗吟成绩更好一些,报了复旦;至于许驰,两人没联系上他,他似乎没报任何志愿。 春好也没去玩儿,继续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这两个月,她很少发出声音,也不太吃东西,吃东西也只是维持体能消耗。她每天准时到白沙洲,上货、下货,从货车车厢上跳下,又爬上副驾驶,和纠缠不清的店家吵架,又跟着陶姐去见新客户,学着谈生意,讲价钱。 她聪慧、通透、利落,有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男孩子都具有的优点,也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耐性和韧劲。 朋友圈里,大家出国的出国,潇洒的潇洒,做近视手术、割双眼皮,好像所有人都开启了新生活。 2015年的夏天,和前几年没任何区别,永远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春好没再剪头发,她头发长到肩膀后了,稍微打理一下,学生气就完全褪去。她美得很复杂,有一种被安静包裹的生命力,看着不太好惹,笑起来却又带着点憨傻,很纯净,很倔强,却又美得毫不自知。 八月的某天。 忽然有人来白沙洲找她。 她那天刚好在店里教陶姐的儿子算算数。 来的人竟然是范凤飞。 春好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个人。 两年前她在北京研学,他穿的还是清华的文化衫套劣质西服,现在已经打上领带,踩上皮鞋,整个人光鲜亮丽。 春好知道,他也是秦在水资助的学生。 范凤飞也辨认了许久,不敢相信面前给小孩讲题的人是以前怼人不眨眼的春好。 他眯道眼:“春好,谈谈?” 两人就站在外面的蓝色塑料棚下说话。 范凤飞递给她一份文件。 文件里有一串数字,春好数了数,六个零。 范凤飞:“只要你证明秦在水在西南项目里有挪用公款的行为,这钱就是你的。” 春好心被撕开一条口子,血淋淋的。 他现在处境竟这样危险吗,已经有人来落井下石了。 “不可能。”她一口咬定。 范凤飞嗤笑一声:“秦在水都废了,还念着他呢?” 春好却不答,她手指翻着合同问:“所以一百万你就把自己卖给朱煊了?” 范凤飞脸色一变。 “你要我和你合作,可以呀。”春好轻轻一笑,指向长江的方向,“你去长江大桥,你什么时候跳下去,我就和你合作,行不行?” “……” 范凤飞吵不过她,气急败坏地夺过合同,“随你。” 他冷冷道:“你不愿要这个钱,多的是人愿意要。” 说完,他往前走几步上车。 拉开后座,他又玩味地回头,“对了,你还不知道秦在水的近况吧。” 春好心一紧,立刻抬头。 范凤飞:“秦老爷子安排他出国了,去新西兰休养,估计这几年都不会回来了。明坤也暂时交由他大哥和朱总了。” “那他……” 春好身体一僵,大热的夏天,她却像被人插了一刀,定在砧板上,她从头疼到脚,也从头悲伤到脚。 “你愿意等他那就等吧。”范凤飞耸耸肩,走了。 春好魂不守舍地回到门店里。 她坐回椅子上,原地消化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是快递。 绿色的邮政车开过来,她签收了一封邮件。 春好没有心情去看,邮件就这么随手放在一边。 下午去送货,她精神不好,有些强撑。 晚上和陶姐一块吃饭,她也慢吞吞的。 第87章 饭后,陶姐老公来把孩子接回家,陶姐则继续留在门店,打扫、扎帐。 白炽灯关掉一半,卷帘门也落下一截。 夏夜燥意未退,热风阵阵,春好抱着腿,沉默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陶姐看她寂寥的背影,过去坐到她身边。 三年打工,她在某些时候,也将她看作了女儿。 她没有女儿,只有一个智力不足的儿子。 但她是过来人,她看得见春好这段时间的状态。像受了打击,却又不像,像受了情伤,但她根本就没和人谈恋爱。 陶姐给她递上纸巾。 春好接过,却笑:“陶姐,我没哭。” 陶姐也笑,“还不是怕你又伤心了。” “伤心太久了,也伤身体的。”她说。 “嗯。”春好眼睛微垂,“我一会儿就好了。” “小好,你还年轻,凡事真不要看太重。” 陶姐说,“你看我,早年家里穷,因为卖血,老头老娘都得艾滋死了。后来我做生意,赚了些钱,孩子又生病,一直吃药,脑子也吃瓜了。零几年的时候生意破产,就一直在这头搬货。” 春好茫茫然,第一次听陶姐讲起自己的事。 她转头去看她,她脸上却没有丝毫怨怼丧气。 “生活是很难的,但很多事,过了这个坎你就会觉得,也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陶姐摆一摆手,说,“你就这样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些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你那么年轻,外面这么大的世界,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的。” 春好心里绵绵如针扎,她被这话震撼到,有些温暖,却又有些鼻酸。 “嗯。”她揉揉眼睛,重新一笑,“我知道。谢谢陶姐。” 陶姐站起身,继续进去关门了:“走的时候别忘了你的快递。” “哎!” 春好回到出租屋。 单租的筒子楼,很破旧,卧室不算大,但书桌和床都有,桌子在窗下,也挨着床头。 洗漱完,春好上床看书。 又想起快递没拆,她便拿了小刀去拆邮件。 拆到一半,看见校徽,她意识到是录取通知书。 ——北师大的录取通知书。 春好胸腔鼓动起来,她怔然打开,月光穿过玻璃,照在“恭喜”的字样上。 春好来回看了好几遍,喜极而泣,她笑一笑,却又摁摁眼角,她下意识拿起手机,又想起秦在水的电话早打不通了。 她手臂垂落,情绪翻涌。 但还是高兴的。 她考上了。她没让他白忙活,没让自己白忙活。 春好翻身下床,躁动又欣喜地走来走去,忽的,她飞奔回桌边,拉开抽屉找出那张信纸。 1.买一个手机√ 2.考上北京师范大学 3. 她郑重地在第二条后面打了个勾。 春好看着自己的杰作,终于又有了美滋滋的心情。 她看见第三条,是从前无意识写下的“秦”字,也已被自己划上了墨坨坨。 那些隐瞒秘密的年岁,很久远了,可仔细回想,又还在眼前。 她知道以后要很长时间才能见到秦在水了,那些他们拉过勾的约定,都要失约了。 春好心底酸胀,她重新拿笔,替从前的自己补上了最后一条。 也是永远不会变的一条—— 3.希望秦在水一辈子都好好的 春好抱着信纸,努力一笑,人却潸然泪下。 …… 2016,春,北京。 “2016年,国家已开启全面易地扶贫搬迁工作,扶贫开发领导小组表示,根据试点工作经验,全国7000多万贫困人口要做到如期脱贫……” 春好带着耳机听新闻,她习惯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听前一天的新闻联播。 三月了,北京的春天风很大,却不影响花开。 京师学堂前的玉兰都开了,春好经过,驻足观望了会儿。 春好仰头,风儿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很柔软。 玉兰洁白如雪,就这么细微摇动着,闪闪发光。 春好不知为何想起从前的一幕,北大研学时,秦在水站在自己面前,伸手摆一摆,阳光就滚轮一样在他指尖游走,晶亮晶亮的。 像阳光里的玉兰一样。 春好想到秦在水还是会隐隐作痛。 她眯眼适应了光线,重新提步往前走,却被一旁的学姐拦住。 “学妹,我刚刚正巧拍到了你,你太好看了!”学姐把成品给她看,是张即时打印的照片,“你看。” 春好看向照片。 她些微失神。 “学妹学妹?”学姐叫她。 “嗯?” “我不是想偷拍你,我们这边在做个调研,你填个问卷。这张照片就送给你了。” 春好忙点头: “好呀好呀。” 学姐给她递了纸和笔,她认真填写。 “好了。”春好写完,学姐将照片给了她。 “谢谢学姐。”她笑,“拍得太好了。” “是你本来就很好看。” 说完,春好拿着照片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她停在树下,重新去看照片。 画面中的自己高瘦削薄,穿着简单的外搭毛衣,头发长到背心,站在阳光下,发丝柔顺飘扬。 她看着自己,却无端看见过去。 看见那个在山里奔跑的春浩、在宜城每天盼信的春好、在白沙洲擦汗干活的春好、在江滩迎风流泪的春好…… 春好深吸口气,抬头看看蓝天。 已经快一年了呢。 她来北京上学也大半年了。 他还在新西兰吗,身体有没有恢复? 那些欢笑、眼泪、爱慕,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春好吸吸鼻子,她收拾好心情,也收好照片,继续赶赴下一堂课。 她走进北京的春光里。 《春落完》 第46章 春水她要是拉住他就好了 [那是一片命定的火光,她要是拉住他就好了。] - 大一暑假,春好回了趟武汉。 给在学校的高三生做学校宣讲,加实践分。 夏日的阳光依旧刺眼,窗外一片荫绿,做完宣讲,大家就在空教室里闲聊。 黄诗吟也回来了,她看见春好,尖叫一声,过来抱住她。 “好好,你越来越漂亮了!我就说过,你连那种锅盖头都能驾驭,肯定是美女。” 春好不太好意思,但也只笑一笑。 那天,很多人都回了学校。 春好见到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们,大家热切地吐槽大学生活。还有人想回到高中,说大学比高三还累。 春好坐在一边,安静地听大家说话。 有人问:“你呢,春好,你想不想回到高中?” 春好被点到名。 她想吗? 当然想,如果能回到过去,她就不会和秦在水分开了。 那些分离和痛苦,都不会发生。 有同学替她答:“肯定想。以前许驰可喜欢她了。每天给她带过早来学校。” 春好闻言四周看看,才发觉这次宣讲,许驰没有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地淡出了高中圈子。 “许驰没来吗?”春好意外。 她这话一问,大家却安静了:“你不知道他家破产了吗?” 春好眼睛睁大。 一旁的黄诗吟也愣了:“破产?” 春好立刻看向说话的那个男生:“什么时候的事?” “他文化课没考好,本来准备出国的,但家里破产,钱都亏完了,哪有钱再出国。” “他好像没上本科,入伍当兵了。”那男生看见春好怔然的模样,意外极了,“你居然不知道?他家是宜城首富,你们不一块儿从宜城十中升上来的吗?” 春好摇头。 她去年高考结束后,一切都太混乱了,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其他人。 “……难怪我一直联系不上他。”黄诗吟喃喃,又立马询问,“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没有,他破产后估计有挺多人给他打电话,电话早换了。” 春好心里发紧,眼里失落下去。 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 “不说了不说了。”有人打圆场,说要一起合照。 大家也都配合地站起来,整理一下衣物,然后站拢在一起。 窗外阳光照着七零八落的书桌。 果然七年是一个轮回。七年一过,她就会离开旧人,离开旧地。 她最重要的人已离她而去,最重要的朋友也各自南北西东,杳无音信。 拍完照,其余同学要去吃饭唱k,只有春好婉拒,她要坐晚上的火车回北京,明天她还有各式各样的兼职要做。 同学们没强求,结伴离开。 黄诗吟陪她到校门口。 两人也没聊许驰的事,她们不清楚具体情况,许驰也没有联系她们,大概是不想她俩知道。 第88章 黄诗吟抿唇,她之前喜欢许驰,也羡慕他有个宽和的妈妈。 但此刻,她只余怔然。 黄诗吟看向身边的春好,总觉得隔一年再见,她不一样了。 走到门口华师一的招牌下,两人站定。 黄诗吟担忧:“好好,怎么我感觉你变了。” 以前她多活泼多有劲儿啊,现在却安静,长发让她的匪气减弱不少,竟显得人柔美。被阳光照着,也没什么精神,像生了场大病一样。 她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知她毕业那年夏天是近乎失联的状态。可每次给她打电话,她总说自己很好。 这哪像很好的样子呀。 春好笑:“没变的。我还和从前一样。” 黄诗吟心疼得要命,往前抱了她一下:“好好,你不要这样,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好好。” “嗯。” 春好心间微热,只可惜她再回不到从前,也成为不了最棒的好好。 “我走啦。”春好轻捏她手,“你们玩得开心。” - 生活仍要继续。 其实这些年,她也不是全无他的消息。 大二上学期,市里打商赛。 春好加入了一个学姐的队伍,进入了总决赛。 那次,她们拿了二等奖,惜败北大。 颁奖的时候,她才知道赞助方是钟家的集团,钟栎是董事长。 钟栎看见了她,可眼神一划,只当不认识。 他本就不支持秦在水资助这些乞丐,前有范凤飞,后有春好,一个要钱,一个要命。 要钱就算了,坐上这个位置的,钱谁没有? 可命就一条,要不是春好,秦在水就不会受伤,也不会出国。 他西村的试点成绩都做出来了,从商从政都是一片坦途,却在最重要的上升期,被她生生拽下来。 他冷笑,没再看春好一眼。 比赛结束,退场的时候,春好发现自己的校园卡忘拿了,她返回去。 还没走近,就听钟栎在和朋友说话。 “辜小玥会管他?”钟栎说,“辜小玥在加拿大玩得比谁都疯,秦在水在欧洲,秦老爷子把海外业务交给他了。不然明坤股票一直在涨,你以为是朱煊的功劳?” “那秦总到底还回不回来?” 春好站在巨大的落地陶瓷摆件后,她右手握拳摁在胸膛,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屏息等待答案。 “回的吧?”钟栎说,“肯定要回。不回明坤谁接班?朱煊吗?他也配。” 话落,不知是谁手机响了,两人不再说话,离开了走廊。 那晚回去后,学姐弄了庆功宴,庆祝比赛大捷。 大家在学校附近吃烧烤,要了一扎啤酒。 春好那天很开心,是上大学来最开心的一天。 她撬开瓶盖,和大家干杯,“嚓”的一声,她眼底水光摇晃,却又笑得无比灿烂。 他还会回来的。 真好。 - 大二下,课程更紧了。 春好学习比赛两手抓,现在实习又要排上日程。 她不敢懈怠,开春后,一直在找实习。 但不知为何,投了市面上几家公司,全部杳无音讯。 她都没投那些顶级集团,只是一些中等规模的公司,她一个985学历,应该完全够用才对。 彼时刚进入2017,春好也没有特别着急,以为是hr觉得自己才大二,课程多所以筛掉了她。 没关系,找不到实习就继续做家教,或者去大集市打打零工,她终归要维持自己的生活。 一直到暑假,大二结束,春好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她绩点从没低过3.8,虽不能年年排第一,但前五前十肯定有的,一些基本的校内奖学金她也都有,可为什么会找不到实习? 她现在二十一,开学大三,翻过年来又大三下,再找不到实习,将会是一个很危险的状态。 而同宿舍的舍友们,已频繁出入国贸和望京,有过好几段亮眼的工作履历。 有学姐帮她内推过一次,hr小姐姐惊叹她优异的成绩,简历很快通过,要她去面试。 公司在西北旺,一家正在准备b轮的互联网公司。 那天北京暴雨,道路一片瓢泼,春好硬是去了。 可刚一到,部门经理看见她,脸色顷刻变了。 hr被叫出去,不一会儿便通知面试取消,甚至愿意帮她报销回学校的路费。 春好不解。 她再三追问,经理给了一个很荒谬的答案:“我们公司系统故障,才接收了你的简历。” 春好怔然,僵硬道了谢,她走出自动门,在那一层的公共休息区歇脚。 一股无由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坐着,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要么不通过,要么给你一个蹩脚的理由。 春好消沉地坐着。 落地窗外天空微微发黄,大雨倾盆,却又看不清雨滴,室内的冷气给玻璃上了一层雾。 要是大学四年找不到工作,也意味着毕业她会很难留在北京。 可不留北京,她能去哪儿呢。 春好又想到秦在水。 她已经两年没见到他了,除了上次偷听,她完全不知道他的近况。 她在网上搜索过他的词条,甚至去翻辜小玥的微博,都没有相关的消息。 这些年,两人聚少离多,以前从不觉得时间漫长。那时候未来还是光明的,他也站在她金色的前途里。 春好呼出口气,准备回学校。 刚起身,余光却看见,刚刚拒绝自己的经理恭恭敬敬送了个人出来。 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十分眼熟。 春好在记忆里搜索出她的名字。 厉甄。武汉白沙洲酒水公司聚餐,她是上海过来的领导。 既然是领导,认识的人一定很多,知道的事情也多。 春好攥住拳头,心浮起来。 她得弄明白,为什么每家公司都排除了她。 这是唯一的机会。 春好拎上包,紧张又惴惴地跟上她。 厉甄等专梯,她不好上同一部,当机立断,跑消防通道快速下楼。 可厉甄是去一楼还是去地库? 春好心呯呯直跳,她去一楼会赶不上地库,去地库则会错过一楼。时间这样紧迫,她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她咬牙,跑到一楼,飞快看眼写字楼门口,没车在等,她转身奔去地库。 推开消防门,厉甄正踏出电梯走向轿车,不远处,司机已拉开后座。 春好再顾不上,赶紧跑过去。 ——“厉总,抱歉耽误您两分钟。” 她隐忍着喘息,叫住厉甄。 厉甄回头,看见跑得头发都松散的女孩儿。 她微讶,仔细一瞧,又觉得她分外熟悉。 “我记得你。”厉甄想了想,“白沙洲酒水供应仓库的,对吗?” “对!是我。”春好眼睛炯炯,没想到她竟记得自己,“我叫春好。” 厉甄眯眼:“我知道。” 她在秦在水的婚礼上见过她。她站在秦在水的对面,低着头,脆弱得像随时要散架一样。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那次武汉聚餐,出来时偶遇秦在水,秦在水特意往这边瞟了一眼。她还在想他到底在看谁,原来是在看她。 厉甄:“你有什么事?” 春好快速说了自己的请求。 “可能听起来像是我的问题,但……”她脸如针扎,第一次求人办事,却又难以表述,“我就想请您帮我问一问,为什么这家公司不愿意要我。” “行。”厉甄同意,“我帮你打听打听。” “谢谢您!” 春好感激地深鞠一躬。 厉甄红艳的嘴唇笑了下,上车了。 三天后,厉甄约她见面。 在国贸附近的一个酒店下午茶餐厅。 窗外大楼高低错落,车流行人全都在她脚下。从前来研学时看见外面的写字楼还在施工,现在已然建好。 侍应生给她上了茶,又端过来一个三层点心架。 厉甄问:“现在大二?” “嗯。”春好点头。 “哪个学校?” “北师大,”她说,“经管院,学经济。” “高材生啊。”厉甄笑,“还和秦在水学一样的专业。” 春好浑身一震。 她以为没人看得出来。 厉甄说回正事:“你的事我去问了。你是不是得罪过朱家的人?” “朱家?”春好茫然。 “朱煊给北京圈子里所有能联系到的公司通过气,一律不准聘用你。”厉甄说,“别说实习了,以后正式求职都是问题。” 春好如遭雷击。 厉甄:“朱煊现在炙手可热,几乎和秦问东二分天下。” 春好两只手焦躁地揉搓:“那……那他能联系到的公司多吗?我可以避开。” 第89章 “你怎么避得开?”厉甄说,“明坤旗下多少公司、多少板块、多少投资领域?就算不在圈子里,上下游也有业务合作,你觉得他们会因为你得罪朱煊吗?” “就算你找到了不在圈子里的公司,那大概率是空壳,要么就是夕阳产业,走下坡路根本没法儿上桌吃饭的那种。” “那……” 春好慌了,惘然地塌下肩。她不知该怎么办。 “你换个城市发展不就好了?”厉甄说,“上海杭州,长三角那边也很好的,朱家手伸不了那么长。” “不行。”春好垂下头,喃喃自语,“我不能换城市的。” 厉甄:“为什么?” 春好睫毛微动,却不答。 “为了等秦在水?” 春好被说中,她嗓子涩着,手也握成拳,两个拳头就这么并拢撑在膝头。她很瘦,小腿只比拳头宽那么一圈。 “我这么和你说吧。”厉甄开口,“我建议你和秦在水划清界限。秦在水虽说接手了明坤海外的生意,但在外界看就约等于倒台。你是秦在水的人,朱煊怎么可能放过?” “而且明坤这样大的财团,高层人员的利益瓜分是很凶险的,任职也向来捉摸不定。又是秦家这样的权贵家族。万一秦在水永远定居国外,你准备怎么办?” 春好脸庞空洞,她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却摇摇欲坠。 “……他不会的。”春好苍白地说。 “怎么不会?你很了解他吗?”厉甄轻嘲一笑,“都这时候了,还在这儿做梦呢。”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春好没再听了,她只觉得这些话已经从她脑子里生钻过去,戳了一个大大的、血淋淋的窟窿。 最后,厉甄递给她一张名片,“或者,你考虑一下,来我这里。” 春好不解:“您愿意用我?您不担心朱煊……” 厉甄却说:“如果一定要站队,我选站秦总。” 她话又一转:“但你来只有销售。毕竟朱煊的眼线都盯着,我给不了你很好的职位。” 春好捏着名片,不说话。 厉甄:“你想一下吧。” 那晚,春好没再投简历。 她很早地躺上床,其余舍友在图书馆没回来,还剩一个在外放平板追剧。 春好盯着天花板,不知怎的,她眼泪就这么流到耳朵里,毫无预兆。 她抬手擦掉,又流下。 明明这两年,她很少流泪了。 她不怕漂泊,也不怕孤独,可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心愿也无法实现。 她爱的人离开了,她却无法留在这里等他。 难怪那年暑假,范凤飞来找她,要她签合同,指认秦在水挪用公款。 她拒绝,朱煊便也摁死了她。 人走茶凉,就是这样的吗? 那他付出的心血、奔走四方做出的成果,也全部被取而代之,付之一炬了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离开后,也没人再提他的名字。 春好牙齿打颤。 她又想起和秦在水的初见、分别,他那样轻哄,揉她后脑勺,他怀里这样温暖。 她多希望,在那片火光里,她拉住了他。 她要是拉住他就好了。 第47章 春水“没有,看错人了。”…… [在那片灯笼下,我看到夜色,却又想起你。] - 第二日一早,春好给厉甄回了电话。 她愿意入职。 不论如何,入行再说,她怎么样都是要留在北京的。 “行。”厉甄说,“我给你发地址,你来办入职吧。” 地址在大望路,靠近四环。 春好去的时候,是秘书接待的她。 她才知道,自己搬了三年货的酒水公司,上面也是个控股集团,叫环科。环科总部在上海,主营做水处理设备,旗下有自来水生产、城镇水循环、净水器等板块,酒水供应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正巧今年,净水器板块要在北京开分公司。厉甄调过来做副总经理。 她从酒水供应链的小分公司调任到这里,也算升职。 秘书给她介绍完集团板块,又说了下员工福利。 春好看见电脑ppt上的“员工家属医疗补助”板块,她问:“武汉白沙洲那边有个仓库管理员姓陶,她儿子有智力障碍,这个福利可以包含吗?” “可以的。但要在电脑上申请。” 春好眼睛微亮,“您可以教我怎么申请吗。” 陶姐肯定不知道这个怎么弄。 秘书看她一眼,没拒绝,大致告诉她流程。 春好拿笔记好,准备回去拍照发给陶姐。 最后,到签人事合同。 春好笔尖顿了下,写下自己名字。 等她签好,秘书合上文件出去了。 春好一动不动坐着,阳光扑在会议桌上,她怔忪望着窗外。 这一片写字楼都不高,有些矮胖,却显得天空格外宽阔。 厉甄从外面进来,见春好在发呆:“刚签完字,后悔了?” 春好回神,她站起来,摇头:“没有。” “心里有落差?”厉甄提醒,“销售也不好做的。大多数行业尽头,其实就是销售。” 春好抿唇:“嗯。” 她倒不是觉得有落差,只是在想,她今天选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得起秦在水离开的这个结局,对不对得起他付出的那些代价。 她也明白,厉甄愿意拉她一把,也不是看中自己能力,只是投资站队而已。 她连找份工作,都需要秦在水为她预支信用。 但没有办法。 她需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她不能放弃。 厉甄看她站在阳光里,盘靓条顺,眉眼却有难以察觉的坚硬。 她不知道她和秦在水有怎样的故事,但她猜测,秦在水出国,多半是因为她。 “既然没问题,下周开始实习吧。”厉甄向她伸出手,“欢迎入职环科。” - 再开学的时候,春好没继续打比赛,校外的补习兼职也辞掉了。 生活重心回到学习和工作上。 有人继续喊她打商赛,春好婉拒。 大家很不解,为少一个得力队友而惋惜,但心里又庆幸,不再打商赛,也意味着后面和保研无缘。他们会少一个绩点前十的竞争对手。 环科那边,厉甄亲自点了人带她。 她才知道,销售要学的东西这样庞杂。 公司的产品她得了解,客户的画像她得清楚,交涉的话术她也得熟练。 她甚至买了一个记事本,专门记录工作日程,以及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 她不是内向的人,但销售总要大量地和人讲话,大量地应对复杂的情况,有时,她还是会觉得难堪而心虚。 春好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但她有一个优点,就是够扎实。 她下决心做一件事,就不会再瞻前顾后。 有客户刁难她,她不生气,也不吵架,只回头把刁难自己的那句话写在小本本上,再琢磨该怎么回应。等下次遇见类似的,她好派上用场。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半年下来,她即使被迎面拒绝,也能快速收拾心情,微笑地维护客情,说下次再见。 厉甄很满意她的成长速度。她才调任不久,需要有自己的人手。 而春好也就在这样的上下班里,和其他同学所走的那条道路,拉开了距离。 大三寒假,春好回了趟西达县。 县政府弄了个“人才回乡”的交流活动,而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受明坤资助的人。 春好对活动提不起兴趣,只是正巧过年,她觉得应该回来看看村伯伯。 西达依旧青山环绕,冬天的冷气让这些山显得青面獠牙。 县政府门口,依旧有不少上访的人群,但支着棚子等村民来签字搬迁的人没有了。 2016年起,国家开启全面扶贫,根据前些年各地的试点的经验,都在争取脱贫摘帽。 西达这边也引进了不少经济产业,文旅也陆续发展起来。 村伯伯从办公楼里出来,两人说了会儿话。 春好站在国旗下,听村伯伯絮絮叨叨这些年的发展。 她却想起十三岁,秦在水牵着自己在这里照了相;又想起高三的冬天,他在这里一批一批接收村民的材料,耐心地听村民的诉求,那已经是试点的最后几个月;她要坐客车走,他却毫无预兆地上车,到她座位旁说“我和你说几句话就走”。 她那时和他生闷气,他问她吃不吃鱼她都不说话。其实她不气他,她只是气自己而已。 现在想起来,她又后悔那时没太搭理他。 竟然快三年了。 等开春,春末夏初的时候,她就和秦在水分开整整三年了。 和村伯伯说完话,春好去参加交流活动。 她看一圈来人,意外居然在这里再次见到了范凤飞。他还是一身西装领带。 第90章 春好才知道,原来范凤飞也是西达县的。只是他老家在东村,和自己不是一个村子。 范凤飞是公认混得最好的那个,大家七嘴八舌,说他在北京工作,手下管好些人,还是一个什么什么金融公司。 春好没仔细听,她眼神很漠然。 又有人问起春好,毕竟她是学校最好的那一个。 春好却笑:“我没什么成绩,在做销售。” 范凤飞看她一眼。 大家点点头,像掠过一粒灰尘,掠过了她。 话题又回到范凤飞身上:“看来最有出息的还是范总。” 春好拧开矿泉水喝一口,不说话,也不拆穿。 这里的人能读书,多少都归功于秦在水,可没人记得这个名字。而她也成为他资助的小孩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春好坐在其中,忽而茫然,甚至怀疑这些年虚掷的光阴,她等的人是否存在过。 可她又是真切地拥抱过他。 在无数次午夜梦回里。 …… 2018,大三下开学。 春好计划在这半年将学分全部修完。 等大四她就准备转正工作了,没毕业买不了社保,工资会全额达到她卡里,等毕业了再扣社保。 四月清明,诗吟来北京玩,春好接待她。 两人一起爬长城,逛完故宫又去南锣鼓巷。 黄诗吟看见一家店卖白白的杏仁布丁,她递给春好一个。 春好拿塑料勺子舀了一口,立刻摇头:“这不正宗。” 黄诗吟瞪眼:“这你都吃得出来?” 春好点头:“我吃过更好吃的。这一看就是兑水了。” 黄诗吟了然:“他带你吃的吧?” 她笑:“看把你口味养刁的。” 春好噎住,她垂眸,想起秦在水递给她的杏仁布丁,确实是好吃的,和她妈妈做的豆腐一样好吃。 到晚上,两人去长安街骑车。 边骑边聊天,诗吟问:“好好,大学真没人追你吗?我不信。” 春好踏着共享单车:“有人追啊。但追我的人好像都不太见得到我。” “啊,什么意思?” “他们想追我,但没我起得早,我一般六点就起床了,晚上也很迟才回寝室。”春好说,“所以过那么个几天,他们也不追了。” 黄诗吟吐槽:“怎么这样。一点都不坚持。” “坚持一件事很难的。”春好说。 “也是。” 骑过天-安-门,不知哪一个路口,有人拦住骑车的大部队,“例行检查,请出示身份证。” 春好从包里拿出身份证。 警察看到她这里,接过她的身份证往读取器上一靠,蹙眉:“姑娘,咱们这身份证该换了啊。快到期了,照片都看不出是你了。” 春好伸头一瞧,证件上还是自己十六七岁的样子,水母一样的短发,飒气可爱,还是高一从北京研学回来换的。 警察将身份证还给她:“赶紧换一个,也是新的开始不是?” 春好应下:“哎,后面就换。” 队伍还没放行。 春好就这么仰头看北京的长夜。 四月晚风柔凉而肃穆。 视野垂落,不知为何,她无意识地看向一旁早已禁严的路口。 那里夜深无人,也不许通行。道路两旁高高挂着红灯笼,照亮灰色院墙,就这么安静延伸至道路尽头。 忽地,白光微闪,一辆黑色行政车从里面缓缓开出来。 灯笼光、路灯光,流水一样倒映在车漆上。 春好眼睛微微睁大。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蹬着踏板,往前凑了凑。 “姑娘,不能往前。”警察立刻制止她。 春好心一缩,没往前了,只眼睛紧紧盯着那辆车。 她看着那辆车右拐,往西边驶去。 只留下一串黯淡的尾灯,像她从前哭红的眼。 春好心缺失一块,那一瞬的肯定,也随着车开远而逐渐消散。 路口放行了,骑行的人陆续往前。 春好也吐出口气,她重新骑上车,隐没在泱泱行人里。 - 车驶上长安街,往老宅的方向去。 钟栎坐在副驾驶,往后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秦在水收回目光,他重新靠进靠背里,没说话。 “这次回来还出去吗?”钟栎问。 “不出去了。回集团做事。” 钟栎见他仍望着窗外,不由调侃:“秦总,也就三年没回来,路都不认识了?” 秦在水动动嘴角。 他说:“没有,看错人了。” 第48章 春水他们眼睛却依旧明亮 [我终于又有机会,迎着人群奔向你。] - 车一路开到老宅。 北五环附近,人影寂寥,没了明亮的夜景,只有深蓝夜幕凝聚,远处山影、塔影,也都还在原来的位置。 他中午落地北京,先去中央见了扶贫办和发改委的领导,谈完事、吃完饭,他车才从南长街开出来。 车依旧停在红色木门前,荣姨在等他:“秦先生,钟先生。” “荣姨。”秦在水下车,副驾驶上钟栎也跟着出来。 荣姨笑:“快进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回来了。老爷子还没歇息,一直等您呢。” 秦在水抬眸看眼熟悉的院墙,“嗯。” 钟栎跟在后面,调侃:“荣姨怎么又年轻了。” 荣姨头疼:“一会儿见到老爷子,钟先生可不能贫嘴了。” 钟栎笑:“知道知道,荣姨您甭担心。” 说着话,三人踏进园子。 溪塘碧波万顷,风里传来槐花的香气,灯火清亮,远处楼阁掩映在木丛里。 秦在水安静地走着,他算着时间,从和辜小玥办了场联姻酒席后,他一直在西南。受伤回京也只在医院,没两个月又赴新西兰休养。 竟也四个年头没回来了。 书房里,老爷子拿着放大镜在灯下翻书,比上次见面时,老态更浓。 秦在水推门进去。 秦震清听见动静,拿起一旁的眼镜戴上,“在水,回来了。” 秦在水轻声:“爷爷。” 秦震清看了他数秒,点头:“回来就好,来。” 秦在水过去。 秦震清却也只合上他的手拍了拍:“身体好些了?没什么异样吧。” “医生说定期复查就行。” “好,好。”秦震清紧紧捏着他的手,“康复了就好。” 后面又问了他在海外的工作,以及下午和扶贫办开会的事。 扶贫办的意思是,现在中央大力脱贫,希望明坤继续大力支持。 秦震清颔首:“后面正式接班,集团里该除哪些人,该留哪些人,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自己衡量好。中央那边尽力配合,这几年你在扶贫上做出这么多成绩,不能前功尽弃。” “是。”秦在水说。 “在水啊,爷爷年纪大了,护你一次,很难再护第二次。” 秦震清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痛心。 他满意于他这些年的成绩,却也自责在他二十出头的时候就派他去西南,让他在最好的年纪如此奔波凶险。 秦在水低声:“让您担心了。” 又聊了一会儿,老爷子才起身。 荣姨进来扶人,秦在水便出来。 爷爷年纪大了,一向早睡,今日他回国,才撑着没去休息。 钟栎在外面等他。 两人绕着宅子散步。月色寂寂,游廊曲折,后院小溪清幽。 “你今晚留这儿?”钟栎问。 “嗯。”秦在水说,“这几天陪陪老爷子。” 钟栎:“你的集团任职还没公布?” “快了。” 秦在水看着前方。 钟栎瞧他一道。 上个月圈子里就隐隐有风声传出,说秦家太子爷即将回国,官复原职,继续出任明坤执行董事的席位。 以为是谣言,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这三年明坤海外的营收水涨船高,连带着圈子里其他公司的海外股票都在上浮。他一直有这样的本事,做事永远有气度和魄力。 钟栎笑问:“对了,你这一回来,辜小玥还待温哥华?你俩这婚结了和没结似的。” 秦在水不说话。 后院有鱼食,他拿了盒子去喂鱼。 这是他从小的习惯,心里揣着事儿就爱来喂一喂。 钟栎:“以前催婚,这回老爷子得催生了吧。” 秦在水瞧着水底那些红白斑斓的锦鲤。 “这几年辜小玥在加拿大的花边新闻就没断过。我还听国外小道消息说她已经生小孩了呢。”钟栎伸个懒腰,“你俩不会要离了吧?” 秦在水:“你能不能让我清净一点儿。” “行行行,秦总,我回去总可以了。”钟栎提步离开,还不忘损一句,“再这样喂,鱼养得都能吃了。” 第91章 秦在水微愣,他在庭院里站了会儿,不知想起谁。 他沉沉呼出口气,将鱼食随手撒进水里,提步返回。 他身后,夜色如墨。 - 五月,明坤高层隐隐有大动向。 四面八方的业务都罕见地停滞下来,甚至牵连了不少合作方。 春好这边都受到了波及。 她去年就在和一家大企业谈合同,一直努力推进,可惜最后合同没签,对方凭空消失了。 她找不到缘由,后来才知道,是她对接的那个经理向明坤一个高层行贿,这几天被人一锅端了。 明坤最近正在内部整顿,已经明里暗里罢免了不少人。 太戏剧化了。 她合同还没签呢,这经理第二天就被纪检带走了。 春好:“……” 能不能先签了字再进局子啊。 春好在阳台上晾衣服,开着免提和黄诗吟描绘这一场闹剧时,黄诗吟在电话那头直接笑喷了。 春好简直想撞墙:“能不能把字签了、款打了、让我把提成拿了再进局子啊。我都跟了大半年了。” 黄诗吟:“可拿了提成再进局子,你不得也一起接受调查?到时候纪委一日游。” “有道理。”春好叹气,“算了就这样吧。” “提成有多少呀?”黄诗吟又问。 “这合同成交额挺大的,我还没转正呢,都能拿两万多。” “哇!”她秒改口,“那……那感觉也不是不能纪委一日游。” 春好笑:“你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 诗吟:“算了算了,违法所得要没收的。我们课上讲了。” 黄诗吟学的法律,她妈妈给她选的,想她毕业回来考公务员。 但她不喜欢这个专业,她在抖音上做美妆博主,粉丝小几万,短期内养活自己没问题。 “对了好好,我在找北京的实习呢,准备暑假过来租房,咋俩住一起吧。”黄诗吟说,“你不也准备暑假搬出去的嘛。” 春好六月期末考完,她大学的课程就修完了,只需要大四写论文答辩。 她现在重心都在工作上,有时早起晚归容易打扰室友休息。马上转正,她工资 付得起房租,就不留学校了。 春好晾完衣服,又将晒干的衣服收下。 那是一件黑色男士风衣,秦在水的。那次他来西村找她,把风衣裹她身上后,这衣服就永远留在了她这里。 她每年会拿出来洗一次,再挂进衣柜,和围巾放在一块儿。 春好抱着衣服,有些出神。 她想起上次夜骑,从禁严的道路里开出来的黑色行政车,低调、威严。 其实这种车在北京一抓一大把,可不知为何,她总是回想起那一幕。太像他常用的那一辆了。 “好好?好好?”黄诗吟在电话那头喊,“怎么没声音啊?你还在听吗?” “我在听。”春好说,“你找到律所的实习了?” “我骗我妈说是在律所,但其实我投了一个妆造工作室的实习。人家看我是博主,同意让我去试试。” “那挺好呀,”春好笑,“你来我们一起租房。” “嗯!” - 环科在大望路附近,占据写字楼的25-32层。 春好工位靠窗,这一块往下,正巧能看见大望桥横穿而过,西边夕阳漫天。 下班前,组内开了个会。 “周末,财政部有个产业扶贫和项目引进的专场论坛,很多公司都受邀了,我们也不能落后。”组长宋赟看眼他们,“厉总要带几个人跟她一块去。” 大家蠢蠢欲动,论坛高管云集,完全是刷脸的好机会。 这块蛋糕落在谁头上,只要好好发挥,后半年的业绩都不用愁。 宋赟提醒:“你们手里还有客户的就别去了。先把手上的事做好。” 春好坐在角落低头翻记事本。 她这个月工作目标忙得差不多了,月末应该能清闲一些,用来复习学校功课。 有女生毛遂自荐:“赟哥,让我去吧。我上一个客户跟完了,手里空着呢。” “行。”宋赟同意,又点了几个空闲的人,最后出声,“春好,你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也跟着去。” 空气一霎安静。 春好点头:“好。” 小会议室里,同事们各自相觑一眼。 大家都知道春好手里刚刚弄砸一个合同,虽然客户进去了,但流程还在走,等对方公司换人,她总得继续跟进的。只是这人什么时候换上来,换上来后还愿不愿意和你签约,都是一个未知数。 但其他人遇见这种问题都得自己解决,要么继续谈,要么自认倒霉。哪有她这待遇的,一个客户砸手里了,立马给机会补上。 那女生就坐在春好对面,叫倪忱。 她翻个白眼,靠着靠背不说话了。 散会后,大家加班的加班,回家的回家。 茶水间有人说话:“话说她是不是哪个高管的女儿,怎么次次好事都有她。” “不能吧,高管没有姓春的。” 倪忱:“漂亮呗,高材生呗,不然她上次凭什么能搞定徐总。” 春好听见,默然地在一旁打了水,继续回工位工作。 七点,她关上电脑出了公司。 也没去地铁站,她背着通勤包,迎风沿着街道往前散步。 前面一点就是国贸,她心情不好就会往前走一截,看一眼大裤衩边上晶莹剔透的明坤大厦。她站在路口望了一会儿灰蓝的天。 五月,春末了。 又到和秦在水初见的时候。 暖燥的风吹过她下巴。 思来想去,还是有些生气。 春好踢一道身旁的树,闷闷憋一句:“明天点奶茶都没有吸管。让你们背后说我,招你惹你了。” 骂完,心里舒服了些。 她进地铁站回学校了。 - 月底,论坛在北大举行。 那天阳光灿烂,湖面春水摇晃。 春好其实很早就到了,但她没去会场,独自在校园里逛了逛。 上回来,还是高中研学的身份,这次却是与会嘉宾。 春好穿着很简单的白衬衫配职业裙,脖子上挂了蓝色塑料牌,她进场的时候刚好见厉甄从车上下来。 她便候在一旁稍等了会儿,等厉甄过来,两人一块入场。 厉甄:“来这么迟?” 春好也没打算瞒她:“去校园里走了走。” 厉甄扫她一眼:“挺有闲心。准备工作都做足了?” 春好点头:“您放心。我还没在准备工作上失误过。” 厉甄一笑,不多说了。 场内,宽阔的led大屏已经亮了起来,天蓝的底色,上面有“2018产业扶贫与项目引进专场论坛”等字样。 前两排是政府领导和企业高管,中间是普通人员席位,最后三排是媒体以及观众的位置。 铺红描金的地毯,整个室内庄严明亮。 春好陪厉甄在高管席入座,才往后去找自己的座位。 倪忱和其他同事已经到了,坐在贴有“环科”字样的座椅上。 春好过去一瞧,发现席位竟然不够。 前面,音乐响起,灯光暗下,主持人已经上台念开场白了。 倪忱:“我问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我们人数没报对。” 宋赟起身:“你坐我这儿吧,我去后面观众席。” 可他座位靠里,要从每个人的膝盖前挤出来,很不方便。 春好婉拒,说自己一个人坐后面就行。 宋赟想让又没让成:“那你有事就在群里发消息。” 倪忱却喊住她:“春好,帮我们拿几瓶矿泉水来吧。我们都坐在中间,不好出来。” 矿泉水除了前面领导是桌子上摆好的,其余人得自己拿。 春好停顿少许,还是答应:“行。” 春好问了工作人员,绕了一下内圈才走到大厅外侧,从签到处那拿了五瓶水。 台上已经在介绍与会嘉宾,话筒声昂扬,铺红的地毯也隐没身后迟来的脚步。 她边拿水边诅咒:“你以后点外卖也没有筷子了。” 她一手拿一瓶,怀里又抱三瓶,正要返回,余光却毫无征兆地撞进一抹身影。 春好浑身一震。 大门口的玻璃一开、一合。 春末的阳光近乎刺眼,规整地扑在地砖上。 春好一下就想到他在她面前挥手,也是这样的、滚轮一样的日光。 他从光影最亮的地方款款而来,又在深红色的地毯上逐渐清晰。 男人眉眼望着前方,好似在看路,却什么也没入他的眼。 春好僵麻在原地。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明明没有做梦,怎么就见到梦里的人了。 五米长的签到桌,她站在桌尾,就这么看着秦在水一路从门口走过来。 第92章 他一身象牙黑的西服,右手拿下口罩,侧脸峻峭而无言。 他在签到簿上写下名字,递还水性笔,低声对工作人员说了声“谢谢”。 而后有人引着他往会场走。 是他。 真的是他。 只有他才会对所有人都温柔尊重,会对服务员说谢谢。 春好心里泪如雨下,她双肩微抖,生怕他又消失掉。 她转身就往场内跑,抱着矿泉水也要跑。 他应该是最后入场的嘉宾,她追着他,却有便衣拦住:“抱歉姑娘,临时禁严,请从西侧入场。” 春好着急,她踮脚看秦在水的背影。 他 明明往东,她却要往西吗。 但她没办法,她只能转头,先从西侧入场,再从场内绕一圈到东侧。 “麻烦让让。” “借过。” “不好意思。” 春好抱着矿泉水,就这么躬着腰,在内场后面架着长枪短炮的媒体里穿梭。 她嘴里喃喃默念“对不起”“抱歉”,也不知是在对自己挤开的人说,还是在对他说。 春好跑得满头大汗,再到东侧的时候,秦在水已经抄兜站在入口,稀薄的白光落在他鼻梁上。他那样凛冽,那样俊朗。 旁边有工作人员同他说话,他立刻低下头听着,而后配合地微微颔首。 “扑通——” 她手发软,胸前矿泉水滑落一瓶。 春好慌忙去捡。 她左支右绌,怀里的也没抱稳,几瓶水骨碌各自滚开。 有一瓶就这么滚到秦在水脚下。 秦在水眼帘微掀。 以为是工作人员掉落的,他弯腰捡起,本想递给助理,但视线一抬,他看向四五米开外的春好。 led屏幕灯光变化,轻雾一样的光影在两人中间徐徐铺开。 春好呼吸停滞。 秦在水也怔住了。 两人一时遥遥相对。 大厅昏暗,他们眼睛却明亮。 那是在月夜下也紧紧相对过的眼睛。 ——主持人:“最后,有请我们今天的特邀嘉宾,北京大学扶贫研究院前副教授,现任明坤集团执行董事,秦在水先生。” 即将上台,有人想接过他手中的水。 秦在水却不动,也不松手。 他就这样盯着一个方向,不迈步子,也不说话。 春好破涕为笑,她抱着手里仅剩的两瓶矿泉水,水光荡漾地看着他。 有人察觉到她的怪异,她无所谓,她只抬起手擦掉眼泪,继续冲他一笑。他的身影模糊又清晰。 “秦总,秦总?”身后有人轻喊,“该您上场了。” 观众也发觉不对,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秦在水顷刻回神,重新迈出步子。 他走向台上。 可顿了顿,他手里还拿着她的矿泉水。 他转身,快速走到她面前。 两人再次相对。 他眸光漆黑明亮。 春好眼睛像含了一整个春天的春水。 她就这么笑着,摇摇头,却又点点头。 秦在水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她,低声:“结束的时候等我一会儿。” 话落,他转身,长腿穿过两边起伏的人影,从容上台。 他调整了下话筒高度,颔首示意。 他露出一点笑容:“大家好,我是明坤集团秦在水。” 第49章 春水“我以为你走了。” [暗恋只是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痛。这种痛不能碰,一碰就会破伤风。] - 春好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握着他递过来的矿泉水。 塑料被捏的簌簌发响,仿佛她攥住的是自己的心跳。 她笑一下,又掐掐自己。 不是梦。 真的是他。 秦在水是第一个讲话的,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他全程脱稿,气质翩翩,中途目光往她的方向瞥了几次。 春好平复情绪,继续挨个捡起散落的矿泉水,透明的塑料,折射台上led屏幕的光线。 她抱着水,抬手擦擦眼角,她看向台上,秦在水的身影笼罩在灯光下,高大颀长。 她三步一回头地走向座位。 春好把矿泉水递给同事,自己拿了秦在水递过来的那一瓶,独自坐去最后的观众席。 后面是专门留给北大学生的,一些人支着电脑打字做笔记。 春好挑了个角落,她深吸口气,又不由自主地一笑,拿起手机,就这么划开,又摁灭,反反复复也不知是想给谁发消息。 她舔舔嘴唇,抬头间,秦在水的致辞已经结束。 他并不是主讲人,第一个上台只是因为明坤的领航地位,他也在所有高管和企业家里起带头作用,他在西南奔波多年,终于成为这个行业无可争议的领导人。 春好真为他高兴。 秦在水走下台子,第一排有人鼓掌起身,有人朝他伸手问好。 他简短回应,目光却绕过所有人,在场内梭巡。 他在找自己吗? 春好忙坐直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挥一下手。秦在水瞧一圈,没看见人,他收回视线,解开西装扣在第一排坐下了。 男人身影隐没进人群,春好看不见。 她抬起的手臂只好放下,双手在膝盖上慢慢揉搓。 他的伤应该好了吧。 现在亲眼见到,他依旧意气风发,身体看上去也有力,和从前在村委会国旗下朝她问好的人比起来,有些变了,却又没变。 春好从包里拿出电脑,漆黑的屏幕倒映她的脸,她低低一笑,揉揉脸开始工作。 - 五点,论坛结束,她将电脑关机放进包里。 秦在水说结束的时候等他一会儿。 春好心怦怦跳着,仿佛又回到高中,回到青葱又潮湿的从前。 她有些期待,却又担忧。 她早已成年,上了大学、有了工作,按理说,资助应该早已结束,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可那些发生过的事又让她无法平静,也无法割舍。 春好收拾好东西,准备先去找同事,处理完工作再去找秦在水。 内厅开始退场。 春好逆着行人往前。 厉甄在和上周新签的客户说话,宋赟和倪忱跟在后面。 春好便也站去他们旁边。 厉甄座位靠前,视野清晰,春好没忍住,偷瞄第一排。 这次论坛来了许多企业大拿,秦在水站在红毯过道上,身影很醒目,即便边上密不透风地围了很多校领导,她也在闪过的缝隙里,不连贯地看见了他的侧脸。 还是有些不真实。 像梦里出现过的场景。 “诶,看什么呢,那边都是集团老总,你还想去和他们谈合作?那得是千万上亿的合同了。”倪忱给她指另一个方向,“你的徐总在那呢。” 倪忱嘲讽:“你不如去求求徐总,万合的项目说不定能起死回生。你去年都能谈下他,还怕这次去求他吗?” 徐总是做食品的,去年北师大校庆,春好偶然听见徐总和人说旗下连锁店要换新的净水器设备商。 春好那时刚入职环科,只踌躇一秒,上前做了自我介绍,不想真争取到了机会。就这样推进大半年,直到上月签字,和她对接的采购经理被纪检带走,一切流程终止,没了下文。 春好尝试过联系新采购经理。 可惜新经理不买账,说已经换其他设备商了。 这几乎是近一个月来销售组最大的乐子。 干销售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因为对接经理被纪检带走而中断交易的。 以为能看新人飞升,结果半路坠机。 倪忱本想看她笑话,不料春好却点头:“我知道,我会去的。” 倪忱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是,你认真的?人家都找新设备商了。你去了也没用。” 春好却说:“他们找的新设备商我了解过,没有我们公司的好。我准备再争取一下。” 倪忱瞠目结舌。 春好说着,又瞧眼秦在水的方向,他依旧被人围着,时不时抬头扫眼场内,人太多了,他一时找不见她。 春好心微热。 她往前和宋赟打了声招呼,准备先去找徐总谈谈。 宋赟点头:“尽量快点。” 他看见她单肩背着电脑:“包给我把,你拿着包去谈事不方便。” 春好感谢他的好意:“没关系,我包一点都不重。” 宋赟没再坚持。 春好脱离同事,走开了。 - 万合的徐总也在第一排,但并不在秦在水那一侧,他单独在另一头,和自己圈子里 的人聊事情。 春好没立刻上前,她在旁边徘徊打腹稿。 这边,秦在水正和扶贫研究院的几个教授讲话:“西达的试点经验虽有参考价值,但无法全部照搬……” 第93章 他说着,眸光终于找见她的身影。 春好低着头走来走去,显得人小小的,嘴里念念有词。 她穿着白衬衫,衣服严严实实扎在黑色职业裙里,看起来高了,头发也长了,眉眼倒没怎么变,仍和小时候一样叽叽咕咕。 春好见徐总和人聊完,看准时机上前。 她扬起笑容:“徐总您好,我是环科科技的春……” 话还没说完,身后有声音响起。 正巧研究院的人引秦在水过来了:“秦总,这是万合的徐总,之前扶贫办内部会上大家见过一次。” 徐总伸手:“秦总,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秦在水礼貌回握,侧影在她身上罩了一下。 他视线也顺其自然看向她,目光更深。 春好呼吸一颤。 有人继续介绍:“这位徐总去年在西南项目园也投了钱,产品线也扩大翻新了。” 秦在水这才收回目光,顺着声音去看说话的人,极有分寸。 春好却胸腔都绷紧了。 她微低着头,觉得自己真没出息。明明刚刚在签到厅见到他,自己还这样开心激动,甚至追了一整个内场到他跟前。可此刻他们更接近,她却情怯。 徐总笑:“应该的,明坤跟着国家,我们跟着明坤嘛。” 他关心道:“听说秦总前几年在基层的时候身体弄坏了,还在国外养了许久,现在康复了吧?” 秦在水说:“康复了,多谢关心。” “我听说,是村民反抗太激烈才……” 秦在水却蹙眉,不容置喙:“没有的事。西达的试点是我亲自做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村民是很配合的。可别污蔑人家。” 在场的都是人精,大家立刻转移了话题。 秦在水说完,看了春好一眼。 春好微张着嘴,没和他对视,惘然站在原地。 她听见“基层”“康复”,还有秦在水一口咬定的澄清。她心登时裂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重逢的喜悦也变成兜头泼下的冷水。 她肩膀忽然就塌下去,脑海也茫茫起了大雾。 春好已经记不清三年前两人分别的那一幕,她只记得那时的感受。她太痛苦,抱着他痛苦,被他塞给村伯伯,也是痛苦的。 但这段记忆在他那估计会更难忘,他需要养伤,需要出国,事业的上升期也进入停滞。 他现在却说:没有的事。 旁边,又有人插进来,是学生:“秦总,我们这些受您基金会资助的人想找您合照,请问您有时间吗?” 学生风风火火的,春好被挤得后退半步。 气氛终于活络,有人捧场:“秦总真是好眼光,资助的孩子都成了材。” “是呀,还都在北大,以后前途无量。” “秦总资助的,必定得有前途,不然不白瞎这资助了?” 大家都笑。 秦在水却只瞧向春好。 春好感受到他的目光,这回抬头了,她冲他一笑,只是笑得十分难看。 “秦总?”一旁等候的学生又询问了一遍。 秦在水依言走过去,却又停住,返回到她面前。 “你要是不着急的话,我等会去找你,嗯?” 他语气很低,像怕惊扰她似的。 春好手指捏住:“……嗯。” “你快去拍照吧。”她心脏揪着,轻声说。 秦在水这才转身。 边上有人注意到春好,但瞧眼她的穿着,以为是秘书之类,大家相继扫她一眼,无人在意。 春好看他走向那些学生们,忽而难过,为自己感到难过,也微那些无望的过去难过。 她果然,没能成为最有成就,也最让他骄傲的小孩子。 - 春好不知自己该在哪儿等他。 本想和徐总聊一聊工作,可惜她思绪太沉重,短时间内激动又落寞,她有些疲惫。 她绕回同事在的地方,宋赟正在找她,“春好,得走了,大家都等你呢。” 春好应一声,又回头看眼合照的学生。 宋赟:“那是北大的学生,明坤基金资助的。” “我知道。”春好说。 “有钱人真有闲心,天天资助。”倪忱说,“还不如来资助我,我车贷还没还呢。” 另一个同事说:“其实我挺怀疑,被资助的人家里真没钱吗?” 春好不接话。 前面厉甄扫眼大家:“可以直接下班了,晚上和客户的饭局你们不用参加,春好跟我去就行。” 春好被点到名,眼睑微抬:“好的。” 其余人安静一瞬,但也没吱声,眼睛各自相互看,又无声落在春好身上。 但厉甄毕竟是公司副总,大家不敢置喙,只装作若无其事,打招呼离开。 春好站在原地。 门口夕阳还未消散,世界是金黄的。 观众退场也退得差不多,周围空旷无人。 厉甄:“见到他了?” 春好反应过来,随后垂眸:“嗯。” “不开心?” 春好呼吸一滞,她摇头:“开心的。” 很开心。 只是开心的同时,又有些难受而已。 春好揉揉眼睛。 厉甄从不问她和秦在水之前的事,只说:“那就好好表现,只要秦在水不倒台,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过得很差。他一回来,你后面任何工作都会好做很多。” 春好明白厉甄的意思,却又不这么觉得。 一些事情再顺,他们的过去也是不顺利的。她对他造成的伤疤也无从愈合。又或许他愈合了,自己也无法痊愈。 “您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春好说。 “行。”厉甄猜到是她还要和秦在水说会儿话,“你半小时后去前面的停车场找我。” “谢谢您。” 厉甄红唇微勾,也离开了。 春好跑回场内,合照的学生早散了。 秦在水也不见了。 春好一慌,她立马四周环顾,可内场只剩收桌子的学生和工作人员。 他走了吗? 他是回头没有看见自己,就先走了? 她不该离开的。 春好眼睛发酸,本来还算欣喜的见面,又被自己搞成了这样。 她背着单肩包默默走出场内,在外面的签到厅静站了会儿。 墙上依旧是那副八达岭长城,之前钟楹告诉她,秦爷爷家里也有一副,是三峡。 春好站在画下,情绪翻涌而上。 不明白,他们有那么多灿烂的从前,为什么偏偏又有一个无比壮烈的分别。 她觉得秦在水离开也情有可原。 他早该放弃她的。 签到厅的阳光是金色的,罩在她身上,她也是金色的了。 知道他好好的就够了呀。她还在奢望什么呢。 她深吸口气,准备收拾好情绪继续去工作。 大厅空旷。 身后忽而出现斜长的身影。 那身影刻在白皙的地砖上,清澈、闪烁,像很久远的一幕。 秦在水停在她身后,看见她孤零零的背影。 又看见她披在背后的发丝,绸缎似的,终于也不再是水母一样的可爱的短发了。 “好好。” 春好一惊,这声仿佛从天边传来。 她登 时回头。 秦在水西装敞开,他插兜站在她身后,面容也在夕阳里,料峭俊朗。 他声音轻缓,却又磁沉。 “我还以为你走了。” 秦在水目光如水,他笑着说。 第50章 春水能在北京遇见你,我很开心…… [很多故事的续集,都是从夜晚的未接电话开始。] - “我还以为你走了。” 秦在水说着,松缓几分,目光也终于完整看向她。 春好愣愣地,看他脸庞逐渐清晰,她眼角还清滢着,被她僵硬地拿手背一把抹掉。 夕阳最后的余晖铺在他们脚底,他们站在八达岭长城的画下,古朴而金灿。 毫无阻隔的对视,他从前的清朗内敛下去,眉宇更加沉稳,没有笑容的时候,还有丝凛然和压迫。 “没有……” 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摇头,“我就去和同事们说了会儿话。” 秦在水点头,拔腿向她走来,“已经工作了?在实习?” “嗯。”春好点头。 “在做什么?”他问。 春好却心空,她说不出话。 她其实对职业没有高低贵贱的分别,她从小会锄田、会割草,后来大一点,在大市场里也愿意搬货、送货,本质都是劳动,而劳动光荣。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念了大学,同学们都在投行、券商……最不济都在事务所。 难道要她告诉他,他花费最多心思最多代价的小孩,在做销售吗? 春好自己都为他感到不值。 第94章 他要是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会诧异吗?还是失望?或许他面上不显,但心里大概也是觉得可惜的。 签到厅里保洁阿姨已经开始做卫生了。 秦在水瞧眼时间,“出去说吧,边走边聊。” 他带她出了礼堂,顺着路在校园里散步。 身边有骑车的学生路过,刮起几缕傍晚的风,这一幕有些眼熟,像从前两人也这样走过。 春好别了别发丝,怕风把头发吹到他肩膀上。 两人走过断断续续的树荫。 秦在水:“那我不问职位,只问哪家公司,这总能说?” 他这架势,仿佛一定要问出什么似的。 “在万合?” 他随口问着,毕竟刚瞧见她时,她就在和徐总说话。 “……嗯,在万合,做市场分析。” 春好微抖着,撒了谎。 怕他看出来,她盯着前面的路,也不抬头。 “万合不错的。”秦在水认可道,“记不记得15年的冬天,你回西村签字,饭桌上你左手边第三个,是徐总的父亲。他父亲是监管局的。” 提到“西村”,春好恍惚一瞬,仿佛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看眼北京的夕阳,摇头:“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那天他坐在哪,以及他说话的样子,笑的样子。 秦在水看向前方:“万合规模大,你要是在那工作,出路很多,晋升机会也多。不用担心业务倒闭,无论如何,他背后有明坤。你也是。” 他声音很轻,本意是想她不要担忧未来。怎么样都有他在身后的。 可说出来,似乎又有另一番味道。 秦在水一时静默。 但她现在确实是很漂亮,脸蛋上肉变少了,学生气也褪去,头发没烫没染,是很原始的、生命的气息。 “嗯……” 春好听着,一边鼻酸,一边又忍不住心动。 两人走着,快到湖边。 塔影倒映在水面,是虚幻的。 周遭安静了,竹影窸窣,橘色的夕阳斜洒,金光粼粼。 “不过,” 秦在水停住脚步。 春好往前走出两步,意识到他站在原地,也收住步子回看向他。 “好好,你长大了。” 秦在水说。 风儿掠过,他声音是带笑的。 “有、有吗。” 春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给弄害羞了。 “有。” 秦在水本想再夸一句“很漂亮”,但仔细思索觉得不妥当,她再漂亮都不该他这个资助人来夸。再者,她小时候机灵可爱,长大了漂亮本就是事实,也不用他来赘述一句。 春好却差点掉下泪来,仿佛两人不是走在北大,而是走在武汉,走在华师一,或者走在西达,是那种可以一辈子走下去的感觉。 可惜,这已经2018年了。 秦在水重新迈出步子,和她并排。 这次却是往回走。 春好终于主动开口:“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四月初。才回来。” 春好点头,低声:“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不会。” 秦在水语气轻而笃定。 春好一笑,眼前却模糊。 她手掐着单肩包的袋子,掐得死紧。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局促。 “你呢,在北师大念书?”他看向她,又问。 “对。暑假过完就大四了。”春好说完,惊讶看回他,“你知道?” 秦在水一句话揭过:“你成绩好,考上北师又不是什么怪事。” 远处,有车开过来。 熟悉的黑色轿车,是她上次在南长街看见的那一辆。 果然是他。 春好知道他要走了,她往后退一步,不知道该说什么道别。 她要找他要电话吗?自他出国,他的电话也无人接听。他们的资助关系应该结束了才对,再要电话,反而显得不纯粹。她也怕给他带去多余的麻烦。 助理下车给他拉车门。 秦在水没动,他再次转向她。 “你去哪里,我带你过去。”他说。 春好摇头,没敢说晚上有应酬饭局,继续扯谎:“不用,我还要和我同事一起去聚餐呢。” 秦在水便没坚持,正想上车,他又想起,“我电话号码换了。” 他说,“我给你留一个?” 春好懵懵看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 可他眉清目净,好似回到高中,他也是这样主动,说可以给她留电话,要她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找他。 “……好呀!” 春好反应过来,胸腔隐隐激动,她从包里翻出本子和笔,翻到新的一页递给他。 他们像一对从过去跳到现代社会的人,现在通信发达,手机通讯录添加就行,她却和从前一样递给他纸笔。 秦在水接过。 “你身体呢?”春好没忍住问,“你身体好了吗?” 可他低头写字,没有回答。 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方便说。 写完,他把本子递还给。 一串清晰饱满的数字,以及“秦在水”三字的小楷落款。 以前在基层,他怕小孩子和村民看不懂他写的行草,总是写不带连笔的字。国外待了三年,现在又回北京,习惯竟也没变。 春好认真接过,眼巴巴看上面熟悉的字迹,没忍住,晶莹一笑。 抬头,秦在水目光也是深黑的,里面含了很多东西。 他说:“好好,能在北京遇见你,我很开心。” 春好心脏都要化成水了,抱着本子:“秦在水,我……我也很开心的!” 她在北京没有认识的人,只有他了。 “你电话没换吧?”他又问。 “没换。” 秦在水点头:“我后面还有事,我们改天再联系。” “嗯!” 春好就这样站在夕阳里看着他。 秦在水回头看她一眼,嘴唇无声勾一下,走了。 他说着,坐进车里,黑色轿车逐渐变小,在道路尽头变成黑色的小点,看不见了。 - 春好在原地站了会儿,西边太阳一点没有了。 她背对着深红的霞光走到北大东门,厉甄的车停在侧门停车场。 她找到厉甄的车,拉开上去。 厉甄正在打电话,声音轻柔:“哎呀,你就帮帮我,这个客户谈好了,夏天陪你……” 春好听见这一句,顿感不妙,她好像听到领导的秘密了。 她一手拉着门,不知该不该坐进去,但关上门似乎又太欲盖弥彰。 厉甄看她一眼,并不在意,“坐进来吧。”而后简短结束了电话。 春好坐上车。 其实她入职后,也听过一些传闻,说厉甄有后台,不然不会这么快从一个酒水公司调到北京做副总。 司机开车驶出北大。 一路安静,厉甄没问她和秦在水的事。春好也没说话。 半路,厉甄忽然问:“你还在跟万合的合同?” 春好:“嗯。” “加油。” 厉甄说了这么一句,有些意味不明。 春好没听懂里面的含义:“您是有什么指示吗?” “没有什么指示。你尽力就好。这回确实情况特殊。”厉甄说,“要是我手下有人行贿,自然和那人有关的所有业务都会换新。” 春好点点头:“是,您放心,我会尽力的。” 厉甄看着她,轻轻一笑。 这姑娘确实不一样,要是别人遇着事儿,都是抱怨“怎么办”“不知道”,她心态倒挺稳定。她就没见她抱怨过。 春好想了想,低低询问:“厉总,您以后喊我去饭局,可以悄悄和我说吗?” 厉甄:“怕同事背后说你?” 春好抿唇:“我总要和同事们继续相处的。” 其实这些饭局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只是厉甄用她用惯了,她见的都是厉甄的客户,签再多的金额,她也分不到一丝一毫。 既然她拿不到好处,为什么还要让同事误会,搞得她像整个销售组的公敌一样。 厉甄:“行。下次微信通知你。” 她又说:“但小好,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很难走远的。” “但这不一样。”春好分得很清楚,“和同事关系我想弄好,工作我也想搞好。” 厉甄一笑,不说话了。 饭局在门头沟京郊的一个庭院里。 客户是厉甄刚接触的,吃完饭还嚎着要唱歌,很能折腾,一直弄到很晚。 凌晨结束的时候,厉甄醉得不行,但还是笑着把人送上车。 客户车开走,春好也有些坚持不住,回卫生间洗了把脸才出来。 刚一出来,却见厉甄脸上的醉态没有了,从容地站在门口抽细烟。 司机把车开过来,厉甄先送她回学校。 第95章 春好爬上车:“厉总,您没醉?” “没。”厉甄说,“就你实诚。装醉不会吗?” 春好倒没醉,只是今晚都喝的白酒,太难喝了。 重新坐上车,春好降下车窗。 她掏出手机查看消息,一般饭局中间,她都会将手机静音。 划开屏幕,她看见一个未接来电,八点半的时候。 陌生的数字,但又有些熟悉,好像是秦在水下午刚写给她的那个。 他说记得她的电话,没想到这么快就打了过来。 春好脑子宕机几秒,下意识回拨过去。 但嘟嘟声想起,她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她现在打过去,那不撒的慌都穿帮了吗。 她赶紧挂掉。 晚风吹进来,京郊没有什么灯光,只有路灯安静划过,远处楼房稀松。 厉甄瞧见她这边的动静,问:“秦在水的电话?” 春好:“嗯……” 厉甄觉得匪夷所思,她难以想象秦在水这样的人会夜晚给小姑娘打电话。 她没忍住:“你和他真没发生过关系?” 春好一激灵,明明没醉的,但莫名酒都吓醒了。 “关、关系?”她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她好像懂她所说的“关系”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太确定。 “……资助关系,算吗?”春好吐出一句。 厉甄沉思下去。 她默了许久,“现在秦在水回来了,你其实可以把自己的求职困难告诉他。明坤现在内斗也严重,秦在水要是知道是朱煊不让你找工作,他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春好“嗯”一声,却没说话了。 - 司机开了近一个小时,厉甄把她送到校门口。 春好酒也消化了,不再难受,她吹着风走到宿舍楼下。 夏初的风到后半夜,竟还有点凉。 春好反复确认自己身上的酒味闻不见了,不会打扰室友,她才上楼进宿舍。 这个点,舍友都睡了。 她放轻脚步,摸黑进去开台灯,但还是有睡眠浅的室友被关门声吵醒。 春好轻声说了抱歉。 舍友不满地翻了个身。 春好关了台灯,独自走去阳台,准备等室友重新入眠再回去收拾。 她望着对面宿舍楼上的月亮。 算了算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期末考。 她倒不担心考试,她虽然工作忙,但成绩一直不差。倒是租房得赶紧开始找了,还得看房、搬家。 春好手肘撑着台子,垂下头疲惫地吐出口气。 她不知道其他人的二十一岁是什么样的,但她现在的每一天几乎都要用光全部力气。 忽地,兜里手机震动,这个点竟然还有电话进来。 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客户。 结果定睛一看,是秦在水的新号码。 春好血液凝固。 她要接吗,接了不就证明自己没睡觉?她的谎言也要穿帮。她都忘记下午秦在水说送她,她找的是什么借口了,是和室友去吃饭还是和同事去玩? 但她又想听他声音。 春好心怦怦跳着,还是接了。 她轻轻地:“……喂?” 秦在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她刚才十二点半都能给自己打回来。 没想到她真接了,他抬手看眼时间,这次是凌晨一点半。 秦在水眯眼:“春好?” 他声音很低,带着点抓包的意味。 “嗯?”春好只当没听见他声音里的探究,“……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想试试打不打得通。”他说,“八点半给你打的,问你回学校没有。” 春好回答了第一句:“当然打得通,我又没换电话。” 秦在水:“一点半了,还不睡觉?” “我睡了呀。”春好脑子转得飞快,“半夜起来上厕所。” 秦在水显然不太信:“一小时里起两次?你前一个小时才给我回了电话。” “……”春好语塞,“一个小时前是喝水,现在是上厕所。” 喝了才能上,很合理吧? 秦在水没说话,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春好赶紧反问:“你呢,你怎么也没睡?” “刚开完会。”他说。 “加班到这么晚?”春好惊讶。她以为他扶贫工作结束了,应当不用再这样辛苦。 “嗯,跨国会,国外的事还在交接。”秦在水说完,确认似的多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学校里?” “在呀。” 春好觉得他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她当然在学校,就是刚到而已。 秦在水这才放心。 他说:“我给你微信发了好友申请,你一直没通过,我以为你电话换了。” 春好眼睛一亮,声音欢快:“你早说呀,我没看微信呢,我现在就给你通过!” 春好拿下手机,点开微信,同意了那个小红点。 他的添加申请也尤其板正,只有五个字,我是秦在水。 “我通过啦!”春好声音重新贴上来。 “好。” 秦在水听见她熟悉的语气,她总是这样自洽。他嘴角微牵。 “没事了。早点休息。”他说。 “噢,好……”春好轻声答,“那我挂了。” “晚安。” 春好拿下手机,通话还在计时。 他没有挂断,应该是想等她先挂。 春好有些舍不得,却还是摁了红色按键。 屏幕变亮,变成桌面的页面。 春好就这么看着手机,没触摸屏幕,页面便又暗下去,熄灭了。 黑色屏幕倒映出自己的脸,也是昏暗的。 春好收了手机,她在外面耽误了这么会儿,室友应该也重新入眠了。 厉甄那句建议又盘旋在脑海,要她和秦在水说自己的求职困境。 但春好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自己难以开口。 而且厉甄都说了,明坤现在内斗严重,秦在水刚回国,半夜都在开会,估计忙得很。 但她又想起他傍晚那句——好好,能在北京遇见你,我很开心。 春好笑一笑,又有些心酸。 她也开心,很开心很开心。 从没有哪一天,比今天更开心了。 第51章 春水“你好像很期待我走?” [不论你的目光最先落在谁身上,即便他是无意中出现,可只要这个人出现,你的来意都会变成——想见他。] - 秦在水拿下电话。 他合上电脑,推门站到廊下。 晚 风寂寂,庭院里黑色树梢就这么含着月亮,屋檐柱子间灯笼红红。 隔壁房门吱呀一响,钟栎拎着西装出来,看见他站在廊下:“你还没走?” 钟栎意外。 他今天北大的论坛没去,但晚上的饭局可没缺席,基本圈内排得上号的政商人物都到了。 他喝得有点多,在后院睡一觉起来,没想到他还在这儿。 秦在水:“海外那边临时要开线上会,干脆留下来开了。” 钟栎伸个懒腰,他走到秦在水身边,“怎么国外那帮孙子也这么眼瞎,看不见时间吗?国外是下午,国内可是凌晨一点半。” 秦在水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没有说话。 钟栎从兜里敲出摸出烟盒,自己含了一支,又敲出一支递给他。 秦在水这次接了。 钟栎想起几年前,他还一头扎在西南的时候,从不抽烟。那时候他各个县级市都要亲自跑,经常面对小孩子,也经常面对村民,烟酒几乎不沾。 钟栎笑:“看来回到北京,你还是继续开始抽烟了。” 秦在水仰头,漫长呼出口气,烟雾在灯光里散开。 “后面几年,西南那边都好说,反正你试点已经做出来了,实权有,话语权也最高。”钟栎往边上的红柱子上一靠,“只是朱煊那头,你准备怎么办?” “慢慢来。” 秦在水指尖掸一下烟灰。 他手里从不缺朱煊那点儿黑料和证据。 之前没来得及掐死他,一是朱煊那些罪名总和明坤挂钩,他不好下手;二是正好碰上西达试点迫在眉睫,他分身乏术。 但现在不一样。 秦在水抬手松松领带,眼底藏刀:“我现在多的是时间陪他耗。”: 钟栎一笑:“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提。” “多谢。” 指尖猩红渐退,秦在水懒得抽了,他不嗜这些,灭掉烟,回头见钟栎还不走:“还有事?” 钟栎暗道他精明,任何异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问:“听说你今天遇见那个乞……” “乞丐”两个字还没说完,秦在水目光已重新扫了过来。 他曾经严肃警告过他,不允许再出现这样的称呼。 钟栎没挑战他的底线,改嘴道:“——春好。我是问小春好,你遇见她了?” 第96章 “嗯。” 钟栎见他这坦然的模样,嗤了声,“你不会还愿意帮她吧?” “你忘了你是怎么受的伤了?你把她从村子里救出来送到考场上,已经仁至义尽。” 秦在水蹙起眉。 他很不喜欢听这种话。 “我和她的事你别管了。”他拨开烟雾,“我心里有数。” 钟栎:“你要真有数一开始就会保持距离,而不是资助范凤飞,后面又亲自资助春好。现在范凤飞彻底跟着朱煊混,春好要是以后也这样……” 秦在水语气冷了:“还有事没事?” “行行,我不说了,免得又挨你骂。”钟栎灭掉烟,闭嘴了。 他只是担忧他,不是想让他烦心。毕竟除了老爷子,没人知道他从前那些事,隐晦的传闻也不知真假。 “对了,国贸那边我新盘了个场子,有时间去玩?我随时恭候。” “没那功夫。”秦在水摇头,“后面和万合的合作要开始了。” 钟栎:“就和你说一声。走了。” 廊下脚步渐远,秦在水独站了会儿。 不知想起哪一段往事,他下颌微绷,良久没有动作。 后海这边没有高楼,仰头总能望见四四方方的夜幕,不带任何杂质,只有纯粹的幽蓝、纯粹的月色,像最开始那一年的山里。 他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 门口,司机和警卫在等他。 回国后,老爷子给他钦点了警卫人员,不允许再有西村那样的事发生。 秦在水坐进车里,无意识划亮手机。 微信有个“1”的红点。 他点开,才发现春好通过的时候,还回复了他的验证消息。 秦在水:【我是秦在水。】 她也郑重发了一句:【好的。我是春好。】 秦在水微哂,不知为何,他看她一板一眼的回复,心底莞尔。 她其实不用回复的。 他想起从前,她还没有手机的时候,常常给自己写信。每封信开头,她会学着他的字样写一个“秦在水,展信佳”,然后就是一句“我是春好”,写完自己姓名,才会写要说的话。就这样信封上写一个名字,开头写一个,结尾再写一个,唯恐他忘记她的名字。 秦在水想起下午两人散步,她走在自己身边,两只手还是喜欢绞在一起;睫毛虽垂着,但眼睛依旧清滢。 像小时候,有时又不像。 不过,确实长大了。 那个以前连他胸口都够不到的小姑娘,终于长得比他肩膀还高那么一截了。 - 六月,学校进入期末时间。 春好去环科的天数减少一半,她精力都放在备考和结课作业上面。 两篇大论文,两篇小报告,六门闭卷考试。春好觉得自己脑子要转不过来了。 还好她记性好,知识点看两遍就能记住,复习速度很快。 不知是不是知道秦在水回来了,春好内心也比以前安定不少;想到他,也都是欣喜居多,不再像从前,她想起他只有愧疚。他在北京,总是好的。 春好一边复习考试,一边又忙着看房租房。 暑假诗吟要来和她同住。她实习已经敲定,在亮马桥那边的一个明星妆造工作室,两人工作地离得不算远。 月底,最后一天考完试,春好去付钱签了租房合同。 晚上回宿舍时,才发现宿舍竟然空了。 她点开微信的室友群,没人在里面说话,这个群在自己进入环科后就没人再说话了。 她询问一位曾经走得比较近的室友,才知道她们考完试就出去吃饭了,但都默契地没有叫她。 春好看着空掉的宿舍。 她脑袋微微垂下,还是回了一句:【你们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室友没有回复。 她和室友的关系其实不差的。一开始大一的时候,四个人一起上课,一起打比赛。那时还很亲密,后来她去了环科,没有时间再参与任何活动,有时应酬晚归还会打扰人家休息。她和室友的关系便也逐渐淡掉。 春好些微怅然,但没有办法。 她不得不选择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她至少要有工作,她要留在北京。 第二日,诗吟到了。 两人一起搬家。 时隔三年,她们又同住在了一起。 两厅室其实也没有多宽敞,也没电梯,地板老旧,但好在干净整洁。房子在居民区里,周边吃的也多。 一下午,两人搬完东西,累得不想下楼吃饭。 她们瘫到晚上,点了烧烤外卖。 刚搬进来,沙发上堆了不少东西,坐不了人,两人蹲在茶几边拆外卖盒子。 “你喝啤酒吗?”春好看店家送了两听雪花。 黄诗吟登时摇头:“我都没喝过酒呢。” “那我喝。” 黄诗吟看她就这么拉开易拉罐,跟喝可乐一样抿了一口。 她咋舌:“好好,你是真变了……” “啤酒还好啦。少喝一点不要紧。”春好笑,“我连白的都喝过。” “白酒是不是很辣?”她问。 “辣倒……还好。”春好回忆了一下那个味道,脸皱起,“怎么说呢,味道很冲,和芥末一样。总之很难喝。” 春好说着,拿了土豆片,细细 啃着。 黄诗吟也抽出一串,两人就这样蹲在烧烤面前,有点狼狈,但又实在像某种闪闪发光的开始。 灯下,房子昏黄,烧烤的孜然味烹香。 不知是不是昨天被室友落下的缘故,春好心里难受。 黄诗吟吃着,也觉得空落。 她看面前的烧烤,忽问:“好好,你说许驰现在在哪呢?” “他不是在当兵么,估计在军营?”春好不知道当兵的事,猜测,“可能退伍会回来的吧。” 春好又问:“你还喜欢许驰吗?” 诗吟再度面对这个问题,她已不像高中那样排斥,她甚至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 “要说不喜欢肯定不是,我还蛮想他的。但现在要说喜欢又有点够不上。”她试图剖析自己的内心,“我们三个,再喜欢也有朋友的层面在里面。” 诗吟托腮,“而且到了大学才知道,许驰这样的男生真的很稀有。” 大方、搞笑、开得起玩笑,也不歧视人,虽然有时脾气不好,但已经超过大多数同龄异性。 “像我们班班长,他追女生,一起出去吃饭,他和人家女生说,我们今天能在一起这顿就我请,不能在一起就aa。” 春好:“……” 她扯扯嘴角:“还有这种人?” “多了去了。” 诗吟喝一口自己的饮料,她问她:“好好你呢?你还喜欢你的那个资助人么?” 春好安静地吃完土豆片,目光落在虚空里,有些惘然。 她蹲得腿麻,干脆盘腿坐在地板上。 “诗吟,其实我上个月见到他了。”春好低声。 “真的?”诗吟一惊,立刻看向她,“那个秦什么什么的,他回来了?” “嗯。”春好把手里吃完的竹签放回茶几上,双腿曲起并拢,双手也抱住膝盖。 诗吟放下手里的串:“既然他回国了,你应该高兴呀。这是你最期盼的事了。” “高兴的。”春好下巴搁在膝盖上说,“但……” “诗吟,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去做销售?”春好抬头看她,轻轻询问。 黄诗吟才没有这种想法:“销售怎么了,你凭自己能力吃饭。我学法律还偷偷出来学造型呢。” “也不是这个意思……”春好嘀咕。 但她现在选的路,已经不值得秦在水付出的那些代价了。可即便这样,这个普通的销售职位,还是她放弃了大学生活,放弃了志同道合的室友,找厉甄再三求证争取来的。 明明每一步选择她都用尽了全力,可回头看,仍旧一团浆糊。 “哎呀算了。”春好打住这些无用的心情,“可能……我最近想得有点多。” 黄诗吟大概明白她的感受。 “好好,我倒觉得他不会在意这些。”诗吟回想初中高中,寥寥几次看见秦在水的时刻,“我感觉他不是功利的人。” 春好低低的:“是么。” 黄诗吟点头,“但好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结婚了呀。我们三个还一起去过他的婚礼。” 她说:“你再怎么喜欢,这辈子都只能放心里。” 春好胸腔茫然。 她鼻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酸了下。 春好眨掉一点水雾,拿起啤酒仰头喝了一口:“嗯,我知道。我不会破坏别人婚姻的。” - 七月,北京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春好正式在环科转正。 按理说她还没毕业,不应该转正,但有厉甄为她安排,她也顺利成为正式员工。只是第一年不用给她买保险,工资全额发给她。 第97章 这日,她报了外勤,准备线下再去万合拜访一次。宋赟和她一块儿去。 万合在海淀那边,到了楼层,两人在前台报了来意和预约时间。 前台小姐姐让他们稍坐。 春好给新采购经理打了电话,新经理姓孙,听说前经理向明坤高层行贿被抓后,一整个部门至今都在清查。 孙经理在电话里笑呵呵的,要他们在休息区稍坐,他还在处理工作。 宋赟蹙眉:“怎么听着这么搪塞,你不担心人家已经和新设备商签约了?” 春好拿下电话,“不会,我跟了半年才快签合同,他们换新设备商,流程得重新走。就算他们新接触的设备商是关系户,走流程最快也得三个月。” “而且我预约的时候可没说我要谈生意。”她说。 “那你说的什么?” “我说合同终止需要他签字,我们这边才能结束流程。”春好喝口前台小姐姐倒的茶水,“没想到他信了,一口就答应。” 宋赟乐了:“这借口不错,下次我也这么用。” “都是组长带得好。”春好笑,话语谦逊。 她入职一年,厉甄点了宋赟带她。客户部下面有两个销售组,春好在的一组算风平浪静,二组那边则乌烟瘴气,几次二组想从她手里把万合的项目抢走,宋赟给帮着拦了下来。 宋赟:“应该的。都是同事,项目留你手里,我们组都有好处。” 两人聊着,春好低头敲电脑,完善一下一会儿给孙经理看的参数比对表格。 等了一个多小时,春好掐着点,重新给孙经理拨了电话去。 她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企业文化墙前,边看边等接通。 没人接。她拿下来,又拨了第二个。 夏日阳光刺眼,巨大的金色铺洒在脚底。 春好望眼窗外的蓝天,疑惑自己是不是真被耍了时,电话接通。 余光里也传来动静。 她下意识抬头。 前面会议室出来十多个人,乌泱泱的,往自己这头的公共沙龙区过来。 秦在水就这么出现在明亮的罅隙里,他走在最中间,很醒目。 不知是窗外光线晕染,还是他在聊工作的缘故,他脸庞更峻峭,看人看事,目光恰到好处。 春好呼吸凝固几秒。 举起的手机还和孙经理通着电话。 “喂?怎么没声音啊?” 春好来不及反应,手里挂断电话,恐慌地四处看看,但这一块儿都是公司开放区,压根没有躲的位置。 还好秦在水并没发现她。 他的随行人员紧紧跟着,徐总也在和他谈后续在西南开工厂的事。 “怎么还给我挂了?”孙经理站在人群里,摸不着头脑。 秦在水听见这声,没在意,但无意识抬眼,往前划过公共区,正好捕捉到那抹匆匆逃窜的身影。 他眼光微停。 春好小跑到沙发:“组长帮我看着电脑,我去趟卫生间。” “嗯。” 话刚落,春好往另一边溜之大吉。 秦在水看她消失在拐角,她慌里慌张地,发丝就这么随着动作飘荡,像水母的触手。 他盯着那处,眯道眼。 “秦总,秦总?”徐总出声。 秦在水回到交谈里:“没事,您继续说。” 春好进了洗手间。 她拧开水龙头搓手,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见他。 其实这一个月来,秦在水给她打过两次电话,喊她一块儿吃饭,但她都以复习为由推掉了。 她怕他看出自己不是在万合上班,而是在做销售。她只要和他面对面,很容易就会被看出破绽。 她不是不想见他,但……至少别在这里,别狠狠撕下她的面具。 而且秦在水由来都是看着好说话,从小到大,她哪次犯事儿没被他逮住过? 春好又后悔一开始就给他撒谎。可不撒谎,她…… 春好抓抓自己的头发,只觉得头疼。 在洗手间待了差不多一刻钟。 她给外面的宋赟发了个消息:【外面那群人走了吗?】 宋赟:【外面没人啊?】 春好松口气。 那他应该走了。 他们一群人从会议室出来,一看就是开完会准备离开的。 她又洗了把脸,准备出去谈工作。 可从洗手间出来返回,走着走着,春好发现好像走错方向了。 她原路退回,准备从另一边回去,可走到岔路口,又误入另一个办公部门。 春好道着歉退出来。 她很少迷路的。 不过海淀这边的办公楼是万合的新楼,她以前 确实没来过。 她四处瞅瞅,思索要不要返回刚刚的办公区找人问问路。 正想着,她肩膀被人一拍。 春好一激灵,顷刻回头,她视野一暗。 秦在水站在她身后,他外套敞开着,马甲领带倒十分端正。这儿没有太阳光,是阴凉的,他的阴影也就扑在她身上,衬得眉眼更加清黑如水。 “在这看什么呢?” 他看定她,并确定她刚刚是看见了自己的。 “你你……”春好睁大眼,“秦在水,你居然还没走?” 秦在水出声:“什么叫我居然还没走?” “……” 春好后背一麻。 怎么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手指又开始绞着。 秦在水瞧她那搅来搅去的十根手指,眼光自然挪回她脸上,她脸上除了有些慌,倒还镇定。 水母触角总能搅在一起,不算稀奇,他想。 秦在水盯着她,有丝不解:“听你这话,好像很期待我走?” 第52章 春水“你像来做贼的。” [我望见她,却不知想起从前的哪一瞬。] - 秦在水看着她。 他视线其实很清淡,也不锐利,他很少用锐利的目光看她。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看见他要跑呢。她念高中时从不会这样。 “听你这话,好像很期待我走?” “我没有!” 春好不知被牵动哪块伤口。 她和他有过那样的离别,怎么会想他走呢。 她抬起头,像只小鹿一样焦急;秦在水轻愣,却看见她滢亮的眼底。 春好徒劳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你走的……” 秦在水却说:“我知道。” 春好抬眸,秦在水也这么看着她,眼里有熟悉的安抚。 她心脏像被什么焐热,柔软过后,却又辛酸下去。 “我在尽头接电话,”他语气轻轻,“大老远就见你扒这儿左看右看。” 春好:“……” “我走错路了。”她有些窘,手搓一搓,下意识想和高中一样插进校服外套口袋里,可惜现在她已经工作了。她只好垂下手,在背后揪住。 “走吧,带你回大厅。” 他瞧出她不认得路,提步领她往回走。 春好见他转身,乌黑的后脑勺就这样走进阳光里。 他走出两步,发觉她没跟上来,在光影里回了半个头,“嗯?” “……来了。” 春好心缓缓跳着,脚步跟上。 “大厅是回字形,这块儿的办公区不是,得走出这条过道再顺指示牌走。”秦在水边走边和她说。 “嗯……” 春好看着余光里他的侧影,有些恍惚。 前面有安全门,秦在水伸手拉开一侧门板,他往一旁让了让,要她先过。 半扇门不算宽敞,她过的时候,得靠近他胸膛。 春好尽量缩小自己,余光看见他一截脖颈,清峻、硬朗,绀蓝色的领带,衬衫却皓白如雪。 春好想起两人分别的那一晚,她也不管不顾地紧抱过他的脖颈。 现在,她却怕触碰到他。 春好垂眸,匆匆走过。 安全门在两人身后合上,秦在水往前继续同她并排。 这段过道走廊两边都是办公区,只有玻璃和一些装饰的绿植隔开。 秦在水看眼周围,随口评价:“你不太像这儿的员工。” “啊?” 春好惊讶抬头,他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她还什么都没暴露呢,这都能瞧出来她撒谎了? “你像来做贼的。”他说。 “……” 春好差点被呛住。 她松口气,却又一下蹙眉,嘴巴从不吃亏:“你才像做贼的。我是真走错了。你看,你都知道该怎么走出去,你比起我才像做贼的。” 她叽里哇啦一大串,秦在水悠悠听着,眉梢微挑,也不和她争:“嗯。有道理。” 他轻飘飘一句,春好嘴巴堵上了。 但听来听去,她怎么觉得他这句“有道理”不太像赞同的语气呢。 秦在水瞧她不服气的样子,心里好笑,嘴上问她:“你不是在这儿实习挺久了?自家公司也能迷路?” 第98章 “我……我才从老楼调过来。”她躲闪一瞬,继续圆谎,“之前没来过海淀这边的办公楼。” 春好边说边观察他的眉眼,秦在水没说话,应当是相信了自己这个说辞。 他是明坤的董事,每天行程那么忙,应该不会关注到万合这边细节的部门安排。 再往前,走廊眼熟起来,前面休息区出现宋赟的身影,他提着她的电脑,正给人打电话。 这边,春好手机铃响,她拿出来看,果然是宋赟,估计是问她怎么还没回来。 她心生惭愧,但秦在水在旁边,她摁了静音,没敢接。 手机放回口袋,她停住脚步。 秦在水发觉她停在原地,便也站定。 春好乖乖和他道谢:“那个,我看见我同事,就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秦在水却问:“学校期末结束了?” “早结束了。” 春好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个。 秦在水点点头:“既然早结束了,现阶段总有时间出来吃个饭?” 他说着,转头看向她。 不知是不是前两次邀请都被她拒绝的缘故,他这次的询问带了点审视,有丝无动于衷的意味。 春好咽咽口水:“……也不一定,万一,我经常加班呢?” “那就挑你不加班的时候。”秦在水声音不疾不徐,“反正这顿饭是要吃的。” “……” 秦在水脸色淡淡,他一开始其实没那么执着,他也忙,只想单纯和她吃个饭而已,毕竟他出国三年,她究竟过得怎么样,他总得亲口问一问。他看她一切顺利,总是高兴的。 她却连着两次拒绝。 秦在水瞧她那躲来躲去的样儿,不用猜都知道她有事瞒自己。 “那、那……” 春好眼睛看来看去,“那”后面还没说完,远处有声音找过来:“秦总,原来您在这儿。” 熟悉的声线,春好回头,惊讶:“一鸣哥!” 蒋一鸣过来找秦在水,他看见人,也睁大眼:“春好小朋友?” “对,是我!” 春好看见以前的熟人,有些激动。 蒋一鸣笑:“时间好快,你竟然都上班了。也在万合?” 春好笑容顿了下,有些难看,“……对,我、我在这儿实习呢。” 秦在水掀掀眼帘,安静瞧她一眼。 春好见蒋一鸣来了,趁势溜掉:“那一鸣哥,我还有工作,就先走了。” 蒋一鸣自然接话:“诶,好,有时间再聊。” 春好挥挥手,落荒而逃。 看人跑远,蒋一鸣欣慰回头:“真想不到春好小朋友都长这么大了。以前还是短发呢,现在都长这么高了,头发还是留长更好看。” 他说:“秦总,您做的很多事,都是值得的。” 秦在水望着空荡的走廊,面色却无言。 “秦总,我们也该走了。”蒋一鸣说,“一会儿集团里还有会呢。” 秦在水抄兜站着,一时没动作。 “秦总?” 蒋一鸣轻声。 “没事。” 秦在水提步,重新往前走去。 半途,他又出声:“你回头和万合这边知会一声,如果项目缺人手,可以让实习生参与进来。要市场部那边的实习生。” 蒋一鸣点头,约莫猜到春好应该在市场部。 他应下:“我明白。” - 春好一路跑回休息区。 宋赟还在等她。 春好一脸歉意接过自己的电脑:“抱歉,我出来的时候走错地方,组长耽误你时间了。” 宋赟摇头:“没事,我刚还给你打电话呢,前台喊我们进去了。” “嗯!” 春好赶忙集中注意力,收拾心情准备打仗。 两人跟着前台往办公区走。 经过电梯口时,却见徐总和一众高管送秦在水出来。 秦在水走在中间,脸色很淡,有人给他拦着电梯门,他就这么站进明亮的领导电梯里。 中年人挥手告别的声音依次响起,春好埋头匆匆走过。 最后一刻,她却不知受什么驱使,回头看了一眼。 电梯门正要关闭,她正巧对上他清黑的视线。 两人隔了距离,他目光依旧明亮,一击命中。 下一秒,铅灰色的门合上了。 春好回过头看自己面前的地板,心乱糟糟的。 她不明白这样满嘴谎言,到底是在干什么。 她一想到秦在水刚刚面无表情地听着自己和蒋一鸣说话,她心里就喘不过气。她不是故意避而不答。 明明他已经离开了,却又像还在面前。 春好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新上任的孙经理在办公室等他们。 春好深吸几口气,扬起笑容,和宋赟一块儿进去。 孙经理比上任经理年纪稍大,看着和和气气,但面容里透露着精明。采购部一向是油水最多的,能换上来的都不是一般人。 两人说明来意。 孙经理本来还挺喜欢春好过来,她年轻,长得又赏心悦目,不像集团里那些结过婚身材走样的女员工。 但得知她是来争取合同的。 孙经理面色愣了下,不太待见了:“原来不是来我这儿终止合同的,是来讲道理的。” 孙经理:“春好顾问,我之前在电话里就告诉过你,我们万合已经确定要换新设备商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春好笑:“是,您是说过。但我们环科这不是想给万合争取更大的利益吗?” 她说着,把自己电脑的参数表格转向他。 “您看,这是您现在接触的新设备商,亮洁,以及和我们环科在各个环节上的参数差距。”春好打开荧光笔,在触摸板上圈出两个数据。 她在这份数据比对上下过苦功夫,甚至去环科的研发部门跑了好几趟问细节。 “净水器首先要干净,但同时也要节能,亮洁的水节约和电节约做得没有环科好。”春好说,“环科可以让您每方出水省下1.2元的水电费。” “万合是做食品的,水电消耗都是大头。每方水省1.2元,每条生产线、每间厂房。万合在全国那么多工厂,一年下来可以节省的金额——”春好看眼宋赟。 宋赟拿他的电脑做建模计算,最后将结果呈现给孙经理。 孙经理迟疑几秒,他重新看一眼春好,稍微坐近了,看模型和表格数据。 他腿碰到春好这边的膝盖,春好稍微避了下,怕是自己坐得太靠前,往后挪了挪。 孙经理一时没有说好与不好,他只是细细沉思,眉眼也垂着。 “行,那等我们内部再商议一下。”他说。 春好眼睛微亮,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还有挽回的机会。 又聊了几分钟,两人起身告辞。 孙经理问:“春好顾问手机号没变吧?” “没有变。”春好说,“您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真的可以随时?”孙经理笑着追问。 春好愣了下,她点头:“当然。我们做销售的,随时恭候。” 孙经理朝她伸手,笑:“那好。” 春好也礼貌性同他握了握,“应该的。” - 回到单位。 有同事问他们战况如何。 宋赟毫不吝啬:“春好顾问力挽狂澜,万合还有戏。” “哇哦。”同事们说,“这就是转正的威力吗?” 也有人喊:“别半场开香槟啊。不然到时候得被二组那边笑死了。” 春好笑:“我尽力,不给大家拖后腿。” 倪忱听大家说话,插了一句:“不想拖后腿简单,反正转正了请大家吃个饭呗。” 春好微愣,她都没想到这一点,但现在顺着倪忱的话往下讲似乎又不太好。 宋赟替她解围:“她都没毕业,请什么请。” 春好抿唇想了想,也不推脱:“那要不就等万合的合同结束,不论成与不成,我都请大家吃饭。正好谢谢大家一年的关照。” 大家没有意见。 倪忱托着腮,没再说话,继续工作了。 办公区安静下来,春好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有些疲惫,但又不知疲惫从何而来。 她点开手机,发现蒋一鸣发过来了一个微信好友申请。他以前的号码也换了,这个是新的。 春好赶忙加上。 她发了打招呼的消息过去,蒋一鸣没有回复。 她划拉着通讯录。 往下,在“q”那一栏,她手机里只有一个q开头的人,秦在水占了完整的一格。 他头像没有变,依旧是山里的夜晚、星空、流水。 点开对话框,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上个月,他问她何时考试结束,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她当时拒绝了。 可自己最该感谢的人是他才对。 第99章 不是什么同事,也不是什么合同,是他。 她却连和他面对面的勇气都没有。 周末,春好生日到了。 7月9日,她出西村那天,在县政府给自己挑的生日,这天一过,她就二十二了。 本来准备和诗吟两人去外面吃烤鱼,但还没出门,春好接到孙经理的电话。 说要和她继续聊聊合同的事,问她有没有时间。 春好跟着厉甄跑过很多饭局,倒不怵自己单独上阵,她知道销售这行吃人脉、吃能力,更重要的,吃勤奋。 但她和诗吟都约好了。 诗吟笑:“没关系,你去工作吧。鱼又不会跑,我们下周再吃。” 春好回房间换下休闲的短袖,重新穿上偏职业风的衬衫半身裙,“对了,要是我十点还没给你发消息报平安,你就给我打电话。” “放心,我懂。” - 孙经理给她的定位有些眼熟。 到了地方,春好反应过来,是后海边上的那个会所。 她有五年没来过了,仍旧雕栏玉砌,时间像从没在这里流逝过。 远处,红灯笼还在,天色还没暗,灯笼也就没点起来。 春好盯着连廊上的灯笼看了好一会儿,想起几年前生日,秦在水把那灯笼里的蜡烛递到她面前。 她记得当时的一豆烛光,跟雪夜灯火似的,映在他眼底。 春好在安保的地方报了包间名,侍应生低头登记,登记完再引她进去。 忽地,她包里手机响了。 春好拿出来看,竟然是秦在水。 她呼吸一滞,不知为何,这次她更加心虚。 但总是要接的,她舍不得挂他电话。 电话通了,那边很安静。 “……秦在水?”春好还以为他打错了。 秦在水应了一声,问她:“在工作?” “嗯。” 春好抿唇,声音很低。 “周末还在加班?”他说,“我怎么记得万合没有双休日加班的规矩?” “我工作没做完,所以……”春好继续撒谎,她说得如鲠在喉,连心都微微发抖,身体也开始隐隐作痛。 秦在水问得很详细:“在哪加班?万合总部还是海淀的新楼?” “新楼。” 春好深吸口气,答。 那边很冷静,“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春好捧着手机,她胸腔疼地弯了腰。 她甚至想立刻打回去,告诉他,自己不在万合工作,她辜负了他的期待,她也浪费了他的资助。 但手指停在回拨键上,她又摁不下去。 “您好,您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一旁的侍应生赶紧询问。 “没有。” 春好眼前茫茫。 她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等下周,下周她就主动去和他说。 侍应生伸手扶了她一下:“我带您去包间。” 春好点头。 会所门口。 秦在水坐在车后座,看着里面跟着侍应生往里走的春好。 他也没生气,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看着那一处。 车内太安静了。 打完电话后更安静。司机大气不敢出。 视野里,春好的身影看不见了。 秦在水回忆起上午蒋一鸣给他的汇报:“我去查过了,万合市场部没有叫春好的。甚至整个万合集团,姓春的只有两个,一个是39岁的工程师,一个是52的外包保安。” “我又去查了春好的工作单位。”蒋一鸣说,“她在环科工作,一年前入职客户部的销售一组,实习了一年,最近刚刚转正。” 蒋一鸣说完,也觉得匪夷所思,“销售组鱼龙混杂,又没有什么学历门槛,她从小到大成绩那么好,居然在那工作?” 秦在水听完,没有说话。 自上次遇见,他察觉她的抗拒,一连几天都没再联系她,直到今天。 今天是她的生日。 秦在水眸子敛了敛,想起她,却不知想起从前的哪一瞬。 他没再思考,捞起西装外套,推门下车。 第53章 春水只要你愿意,够你讹一辈子…… [如果保护是从心魔里产生的执念,那爱也在其中,只是当时他们谁也不知道。] - 包厢门口挂着一块精致木牌,上书观澜。 里面空间大,棋牌桌和娱乐桌都有,再往前则是用餐的圆桌,两个区域被屏风隔开。脚下地毯深红,另一头落地窗明亮,映照外面清碧的水塘。 一切幽静、隐蔽,檀香淡淡。 春好进去环视一圈,约莫十个人,其中也有男士带了女伴。 孙经理见她到了,很高兴,亲自过来给她介绍。 今天来的一半是万合的副总,剩余是其他公司的老总,都是分管采购板块的。 还有两个也是销售,一男一女,不知是哪个公司的,看起来比她年纪大,装扮都很隆重。 北京净水器的业务池子就这么大,不签给你,就会签给你的竞争对手。 春好觉出不对劲,既然是聊合同,应该是越私密越好,这么多人来做什么呢?难道还要她当场和对手竞争吗? 她心里琢磨着,面上又礼貌同人握手问好。 有其他的老总认出她:“我记得你,上次还跟在厉总身后,这么快都独当一面了。” 春好诚恳:“您过奖了。上次跟厉总赴宴,您提点的话我现在还记得呢。” 她没有很高的情商,但她够钻研,这种回答她记事本里记了好几页纸,背得多了,张口也能接上话。 对方微愣,而后一笑,冲孙经理点了头,似乎对她很满意。 六点开餐,侍应生陆续上菜。 今晚男士多,全喝的白酒,春好不太想喝,她主要是来谈事的,但这么多人在,她想讲合同也不好开口。 有人喊她敬酒,她躲不过,公事公办敬一圈,只是白酒太难喝,她都不敢让那液体待在自己的味蕾上。 她记得小时候偷喝村伯伯的二锅头都没这么难喝。 “小好,来,再喝一杯。”孙经理又把她面前的分酒器满上。 春好知道自己的酒量,她快喝到临界点了,再喝会醉,也就谈不了工作了。 她干脆举杯,借着敬酒开始讲工作:“孙总,那万合和环科的合作,您这边有想法吗?” “有,有。”孙经理看一眼副总,“我们后来讨论了一下,觉得环科的价格不太合适。” 春好笑:“可报价是早就定了的。环科已经是最低价,再压低,万合用起来也不安心呀。” “不可能,”孙经理抬抬下巴,故意道,“你看人家亮洁,都能再降两个点。” 春好看眼亮洁那边的销售。 那个销售都快坐到旁边人怀里了。 她僵硬转回视线。 “不怪我说的难听,上一任经理既然是因为行贿进去的,那和他有关的所有企业都有嫌疑,你和前经理相处了那么久,我不信你们环科就干干净净。” 孙经理无中生有,故意施压,“现在,是我们不追究你们的责任,还愿意继续推进合同,春好顾问不得拿出点诚意来?” 春好装听不懂:“那这样,我再给您申请三年滤芯保修替换,这诚意您看呢?” “保修算什么诚意?这不是应该的吗?”孙经理说,“你敬一下我们副总,喝了这杯酒,我们一切好商量。” 他说着,拿了瓶茅台,把春好面前的分酒器斟满:“好酒要配美女。” 餐桌上,另外一拨人在聊生意。 有人沉了声:“现在秦家那位回国了,大家光景都不好,油水是一点捞不到。还不如朱总的时候呢。” 另一个也说:“徐总也是,怎么劝都不听,硬要和秦在水合作。” “徐总想进市工商联,才和明坤合作的。” “这要在去年,给朱总送送钱就能解决。”那人摆摆手,“今年怕是难,有秦在水在,不可能。” “难怪在西南被人打开瓢。” 话一抛出来,大家哈哈大笑,拍手:“这话说得好!” 孙经理和副总也跟着笑,笑完,继续劝她酒。 春好眼前失焦。 餐桌上的笑声还在继续,仿佛这里所有人都对秦在水受伤的事感到痛快。 春好肩膀开始发抖,她被灯光罩着,被餐桌上氤氲的热气笼着,她在这里很渺小,也格格不入,像一截已经死去的木头。 她眼睛有些模糊。 “怎么忽然不说话啦?也没喝多呀。”孙经理说,“不喝,就是不想跟我们合作了。” 万合的副总也道:“而且,环科和万合,是记一笔情意,还是记一笔账,就看春好顾问愿不愿意拿出本事了。” “就算不为环科,春好顾问也要继续工作的吧?这年头工作可不好找。”这一句已隐含威胁。 春好眨一下眼,眼前恢复清晰。 第100章 她不知是想到秦在水,还是想到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 她想起很多瞬间,可那些温存和美好已经过去,她只有悲凉。 残存的意志就这样被层层摧垮,春好看见晶莹的杯盏,在灯光下照出月牙一样的光晕。 她像是提前醉了,又像没有。 但她连酒杯都没要,拿了那斟满的分酒器一口灌下去。 孙经理愣了道,还没反应过来,包间门被人从外打开。 一个穿着马甲衬衫的陌生男性把门推开,笔直站在门口。 外面天已经黑了。 秦在水就从这片昏暗里走进来。 餐桌上瞬间寂静。 大家的脸色也从惊讶变为惧怕。 秦在水谁也没看,他脸颊绷着上前,拽住春好的胳膊,把她仰头灌酒的瓶子给拿开。 酒液混乱地从她嘴里流出来。 春好呜咽一下,她被他捉着手,不知是他动作太突然还是怎么,她喉咙呛住,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她手还被秦在水拽着。 秦在水担心她难受,松了手,又想扶她,她却低着头不动。 秦在水沉声喊她:“春好。” 春好眼皮轻颤。 她像是被这声唤回来,这一声和从前的很多次交叠,她都有些分不清。 春好晃晃悠悠起身,却不敢抬头看秦在水。 她喃喃:“我、我出去一下,去洗手间,可以吗?” 秦在水没说话。 春好已经从他身前挤出去,踉踉跄跄又快速走远。 秦在水眸子紧跟了她一段,回头再度扫了眼包间。 没人敢吱声,也没人敢起身打招呼。 边上亮洁的销售和某位老总,还在狼狈地整理衣服。 秦在水嘴角轻扯,没有丝毫笑意。 他几乎一锤定音:“都给我在这儿待着。” 他走出包间。 那个穿着衬衫马甲的人便守站在门口,不许人进出。 只有万合的副总看见这人耳朵上的对讲机,是线圈的样式。 他腿一软。 秦家的警卫。 - 春好走出包间,她拐过游廊。 随便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 她往后靠住墙壁,泛凉的石砖透过衬衫穿到她的后背上。 春好咳嗽两声,白酒刺喉的味道让她有些反胃。 但她又抬头,望着夜色。 月圆的日子早过了,月亮是残缺的,深蓝夜幕上只有极细的一弯小牙,都不像月亮了,反倒像天空的一点裂隙。 春好看了一会儿,拖着身体去卫生间洗脸。 凉水扑上脸蛋,她清醒少许,酒精又让她脑袋变得更沉重。 她在水池上撑着缓了会儿,甩甩脑袋,一脚轻一脚重地往外走去。 卫生间外依旧是连廊、庭院。 地灯照亮树影,灯笼煌煌。 北京的夏夜很热,这间会所却总是清爽,风儿从后海上吹来,夹杂入夜后的沉凉。 春好扶墙慢慢往回走。 迎头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抱歉……” 春好没抬头,她头太重了,完全抬不起来,“麻烦让一让。” 前面人却不动。 春好蹙眉,这人怎么这样。 她索性离开墙的那一边,想从他手臂边绕过去。 秦在水拽住她,出声: “春好。” 春好脊背一僵。 她咽咽口水,缓慢抬头。 秦在水站在长廊里,视线沉默而冰凉。 他就这么蹙眉看着她,距离很近,近得眼底只有她的轮廓,以及旁边那点灯笼,他鼻息也砸在她睫毛上。 春好更乱了,她想后退,却又被他看得不能动弹。 秦在水怕她直接晕过去。 他忽问:“我是谁?” 春好歪歪脑袋,不懂他意思,她被他抓得难受,手臂扭来扭去:“秦、秦在水。” 秦在水见她还认得自己,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他才放开手。 一放开,她便摇摇晃晃歪到了墙上。 秦在水伸手去扶,她又歪歪扭扭站稳了。 春好靠着墙,脸是白的,在光线不足的地方显得没有气色,她睫毛也湿了,不知是洗了脸,还是哭了。 秦在水下颌绷着,心像无端被东西扯了一下。 他正想开口,空气里又传来手机响。是她身上的。 春好扭动一下,开始两个口袋翻手机。 她拿出来,上面跳动着“诗吟”两个字。 她拿大拇指划接听,酒精麻痹后,她动作不太连贯,总是划拉不开那抹绿色的键。 她着急,吸吸鼻子:“怎么接不了呀。” 秦在水替她拿过来接通,点了免提,递到她面前。 “好好,十点了哦,你没给我发消息诶。”黄诗吟问,“怎么样,顺利吗?合同签了没有?” 春好低声:“……顺利的。不用担心。” 秦在水抬眼,他眼底也被屏幕照亮。 他安静地听她述说自己一切顺利。 “好,等你回来。”诗吟放了心,挂掉电话。 春好站不住,像用光力气,她离开墙壁,歪坐在游廊的栏杆座椅上,在灯笼下,头靠着柱子。 她有些痛苦,想吐又吐不出来,只有脑袋失重地往下一跌一跌。 秦在水往前随便推开一间无人的包厢,拿了瓶矿泉水出来。 他拧开瓶盖递到她手里。 春好抱着水浅浅喝了几口,他垂眸看着她,却又无言。 她慢慢缓过来一点。 春好抱着矿泉水,头发也松乱。她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的衣角,他和从前比,似乎变了,却也没变。春好内心一阵酸楚。 秦在水:“好些了?” 她懵懵点头,抓住他袖子:“你能不能别怪我。” 秦在水目光微动。 他手顿了顿,没接话,只道:“你先坐这儿等我。” 话落,他抽回手,走回包厢。 包间里仍旧鸦雀无声,没人动弹。 警卫见他来,转身一侧,让他进来。 秦在水提步渐近,他拉开春好坐过的椅子坐下。 圆桌上其他人怔一道,这才起身喊人。 “秦总”此起彼伏。 秦在水环视一圈,忽而凉笑:“看来北京采购这块,大家对我的怨气一如既往。” “这些年我不在国内,大家犯了哪些事儿,自己心里头有数。” 他淡淡说着,也不指名道姓,只做敲打。 包间里大家不敢落坐,也不敢面面相觑,都低着头。 “没有下次。” 秦在水说。 他声音不高,却又能让人充分理解话里的含义。 他没把话说死,他的好好既然在做销售,那她就还得在这个行业里混,得积攒人脉,以后还要晋升,还要靠这吃饭。 他要是下手一重,她遭人记恨,后面这条路不会好走。 “就这样。” 秦在水说完话,起身拎上春好挂在椅背上的小包,出了包间。 他身后的警卫也跟着离开。 空留众人一身冷汗。 - 车停在会所门口。 春好被秦在水扶着,她走得跌跌撞撞。 她一只手臂微垂,另一只手臂在他怀里,秦在水撑着她,他气息裹挟着晚风,永远这样硬朗有力。 春好脸开始泛红,红得像个小暖炉,酒精正在消化,她这回是真醉了。 她嘴巴咕哝咕哝的,抬头,看见后海边上的柳树,柳梢间,这月亮小得和没有一样,一片云飘过来就遮住了。 像西村那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秦在水带她走出会所,他拉开车门的间隙,她却挣脱他,独自往前走去。 “春好?” 秦在水蹙眉喊她,她不应,他将她包扔进车里,提步跟上。 春好脚步打着圈儿,她在一颗柳树下扶站了会儿,又继续往前。 秦在水这回没放任她,将她手臂一捉,她肩膀撞到他胸膛,柔顺的发顶也就这么蹭过他下颌。 他紧盯她:“走成这样还往前跑?” 春好却安静,她脑袋搁在他肩上倚靠了会儿,很短的几秒,秦在水闻见她发间的气息。 她在那样乌糟的环境里滚一道,头发却还是阳光的味道,春天的味道。 “我走得稳,我没事,”春好又回过神来,她脑袋抬起,脱离他的怀抱,大着舌头往前走,“我……我没醉!” “这种无理取闹的客户我见多了,我应付得来。”春好说,“我都干一年了,去了好多好多饭局,这些人,我能应付的!” 她说着,甚至伸手拍了拍自己胸脯。 秦在水见她硬要往前,也不拦了,只是走在她身边,目光替她看着前方,怕她被东西绊倒。 春好有些歪,她伸手找支点,秦在水也递出手臂。 第101章 她没扶,自己踉踉跄跄的,又走稳了。 秦在水却拽住她,盯着她的脸:“你不是酒精过敏吗?” “对啊,是过敏啊……”春好踩着鞋子,她抬起手臂挠挠脸,又一下垂落,她说,“可哪个销售不喝酒啊,过敏又怎么样,吃点药,喝着喝着不就脱敏了。怕什么,我又喝不死,我厉害着呢!” 她朝他喊了这么一句。 秦在水愣一道。 春好挥手打开他的搀扶,不想被他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 她独自往前走:“你回去吧,秦在水,我不要你送我,我没事儿……” 她往前一步一踱地走。 路灯光照在两人中间,黄澄澄的。 “好好。” 秦在水声音微动,喊住她。 春好一停。 风安静了。夜晚的街道有一种荒芜的沉默,周边灰色的院落,也变成这荒芜的一种。 只有夜色如水。 所有的谎言、伪装、盔甲,都在这一声“好好”里化为尘烟。 “对不起。”秦在水在她身后低低地说。 “怎、怎么了?”她被这一声弄清醒了,调动一个笑,却不敢回头,“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说我会一直帮你的,我食言了。” 秦在水说着,不知为何,他竟也分外痛苦。他想起蒋一鸣汇报的关于她的情况。他不知道自己在国外养伤工作的这三年她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又在这里被人灌酒。 他又想起她从前,她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他自以为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其实没有。他没能帮到她。 秦在水喉结细微动了下。 “我们拉过勾的,我辜负了你。” 春好眼前水光模糊,眼泪一下涌了上来。 她脚步顿着,不敢回头,怕他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 这些年,她流了太多眼泪了,她知道自己哭起来是极难看的。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忘记了。”她声音故意扬起来,手却捏成拳摁在自己胸口,仿佛在克制自己的音量。 她飞速抹掉眼泪,转回看向他,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鼻尖却发酸:“再说,秦在水,人在社会上,又不是只有找到好工作才有出路。我现在也有工作的,至少也是一个大公司呀。我……我不在意的,我有手有脚,我可以努力养活自己的。而且,我以后也有机会升职。人生……那么长,总会有机会的。” 她说得语无伦次,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亦或 是在述说谎言下那一颗轻颤的灵魂。 春好摇摇头:“秦在水,我那点事,不算什么的,只是顶多,没有其他人那么顺罢了。” 她这些事,和他被打伤,出国养病比起来,微不足道。 她也能活得很好的。她只是,没能走上,社会主流评判的那条路而已。 秦在水看她泪光闪烁,他往前几步靠近。 春好眼睛清滢:“我也不讨厌这个职业的,我只是觉得,觉得……” 她看着他,说不出口,“我不想骗你的,你不要怪我。” “我没有怪你。” 秦在水没有纸巾,就这么伸手,拿手指替她拭去泪珠。 可她眼泪太烫,仿佛在他身上也烫了水泡。 他安静少许,等她平复了,他领她往回走。 秦在水:“其实我在国外的时候,联系过一次你的高中班主任,李主任说你在北师大;吴书记那边不清楚你的情况,只说你争气,小小年纪在北京发展。” 春好惊愣抬头,他这些年,竟也打听过自己吗。 她抿唇一笑,哭过后她笑得有些难看,却又是开心的。 秦在水又抬头望望天空:“我回国后想过找你,但现在我已不在北大任职,不好让社会车辆进学校,更不好跨校调师大那边的师生资料。也怕你要是生活很平静充实,我再出现会打扰到你。” 毕竟一般小孩儿长大,他作为资助人,势必是要退场的。 “不会的!” 春好一下激动,她几乎要跳到他面前。 怎么会,他怎么会打扰她呢。 秦在水脚步也停下,他这次也笑了,比前几次都松泛。 他说:“但我们可以常联系,我的电话微信你都有。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但不要对我撒谎。” 春好却揉揉眼睛,“可我早成年了,还来找你干什么。那得成拖油瓶了。” 她笑:“你不怕我讹上你啊。” 秦在水却不以为意:“还真别说。我别的不多,就钱有的是。” 他声音清沉,好似也回到从前。回到白沙洲,回到华师一,回到西达县。 可北京的酒、北京的风又重回体内,春好恍然如梦,终于觉得,好像分开的这三年,也不算什么。 秦在水唇角微牵,他扭头看回她,背对着后海的水面和柳树看着她。 “只要你愿意,够你讹一辈子。” 第54章 春水“看来还是熟人。”…… [门簌簌打开,不论多狼狈,都是命定的一面。] - 夜色柔和,湖水细微地闪着光。 “只要你愿意,够你讹一辈子。” 秦在水的声音还在耳边。 春好还恍惚着,但他笑容已经划走,男人转回头,继续走在她身边。 风吹过他浓墨的头发,吹过他衣摆,他发丝轻晃。 春好低头,内心激荡,却又鼻酸。 他怎么还是这样呢。 他不该这样好的。她带给他的只有伤痛,他却还愿意说这样的话么? 春好脸热,心也是热的,她很混乱,不敢看他。 可重新抬头望望夜色,回味这句承诺,她总是高兴的。和五年前一样高兴。 两人走回车边。 秦在水给她拉开车门,春好坐上去。 车还是她熟悉的那一辆。 后座还有自己的包,她摁摁眼睛,拿好包,免得一会儿又忘了。 秦在水从另一侧坐进车里:“送你回学校?” 她摇头:“我不住学校了,在外面租了房子。” “一个人租的?”他问。 “有室友。”春好说,“就刚刚打电话的那个,是我初中高中的朋友。” 秦在水略微思考,他记得她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 “姓黄,对吗?”他从脑海翻出姓氏。 “对。” “我有印象。” 秦在水说。 他还记得有个姓许的。 他对女生倒没什么意见,女孩子总要有贴心的朋友;但那个男生他记忆很深,不愉快的场景里都有他。 那年夏天,春好从武汉坐火车来北京,给他的理由之一就是和那个男生在谈恋爱。总之他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事情都过去,他也犯不着再问一嘴。 夜晚不堵车,地方很快到了。 春好的房子在老住宅区,小区边有商圈,地铁站也近,马路上灯光明亮,看起来烟火十足。 快十一点,小区过道上停满私家车,司机开进不去。路边还有工人在抢修管道。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春好忙说。 她拿好包包下车,转身想给他告别,没想到秦在水也从另一侧下来了。 “我送你进去。”他阖上车门。 秦在水看眼她绯红的脸蛋。她脖子也是红的,看上去有点憨。 她喝了那么多酒,又在会所门口闹了一阵,现下虽清醒,但他不放心她走夜路,还是送到楼底下好。 “我顺便看一眼你住的具体位置。”秦在水说。 “噢……那好。” 春好不太好意思,她那小屋子有什么好看的呢,多麻烦,但转念一想他连西村都去过,这算什么。她又乖乖点头答应。 两人走进小区。 路灯镶嵌在建筑楼墙上,灯光像描了层毛边,照得人影昏黄,有晚归的人摁着喇叭骑电动车擦肩经过。 走到没路灯的地方,春好拿出小手电:“这是老小区了,灯光不太好。” “现在怕黑了?”他问。 “怕倒不怕。”她摇头,“但手里有光,总安定一些。不然太黑容易走丢。” 秦在水听着,不知想起什么,一时安静;春好说完,也不言语了。 幽微的沉默里,两人似是都想起同一个夜晚。 春好赶忙岔开思绪,她说:“也不完全是这个缘故。我以前在白沙洲的时候也打手电筒呀。而且去年在学校里走夜路,我穿小路回寝室,那路我都走好久了,闭着眼都认得,然后就在树林里踩到猫了……” “后来我给那猫喂牛奶它都不理我。好记仇。” 秦在水瞧她一眼,她自洽地说着话,声音故意抑扬顿挫,缓和着气氛。 他淡淡莞尔,手插在兜里陪她慢慢走。 “你不是还没毕业?不住学校?”他看眼周围,小区的建筑在夜色里不太清晰,“北师大在二环,去哪应该都很方便。” 第102章 “我知道。但我现在工作了,早起晚归容易打扰人睡觉。”春好说,“而且室友都在准备托福雅思呢,我要是还吵人家休息,那多不好。” 再往里绕两栋,走过一片居民活动的健身器材,到了地方。 “就这里。”春好指着中间的一个单元门,“我住五楼。” 秦在水看眼楼房,很普通的小区家属楼,门口修了防盗铁门,应该是每一户都配有钥匙。 他记住了门牌:“你们两个女孩子一起住,得注意安全。” 春好点头,但又嘟囔一句,“可要是北京都不安全,全国也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秦在水微顿,松泛下肩:“也是。” 她现在在北京,怎么都比在其他地方安全。 秦在水:“还有,以后工作的酒局,要自己注意分辨。” 他说,“就算是销售,也不是喝酒就能喝出来的。也不要一时上头和人斗酒。” 春好久违听见他说这些话,应一声,但也没憋住,“我没和人斗酒。” “我就说一声。”他说。 春好抿抿唇,却又心热,她知道他是关心自己。 这些关心,他从来说的少做得多,因而她从小到大都很珍视。 “那……我上去了?” 她把包包带子往肩上拉了道,楼道感应灯亮起来。 她眼睛微闪,最后腼腆地笑一下,走进单元门,又回头挥手,灯光罩住她,也扑亮他眼底。 春好小声:“再见。” 秦在水微一点头,目送她上楼。 春好转身,她踏着鞋,后跟哒哒轻快。 她爬楼像一阵风,两阶两阶往上跑,发丝轻微飘浮。 走到二楼,她从楼道的窗户往下看,他竟还在。 春好深吸口气,心跳振振,又爬上三楼、四楼,每一层都往下瞅一眼。他在一层又一层的窗口里变小,变成一个深沉、俊美的手办。 秦在水仍没走,一楼的感应灯灭了,他身影在楼下,寂寥却安定。 春好屏息,仿佛又回到高中,回到一切变故都没发生的时候。她那时都没什么偷瞧他的机会,却总揣着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事。 春好快速掏出钥匙开门。 黄诗吟在敷面膜,她听见动静:“诶,好好你回来啦!” “嗯!” 春好应声,她蹬掉鞋,包也往沙发上一扔,赤脚飞奔到厨房的窗户前。 “你咋了?”黄诗吟不明所以,“跑着看什么呢?” 春好却不说话,心跳咚咚往下看。 秦在水终于转身离开。 夜色如水,他走在幽暗的夜幕里,肩背成熟、宽阔,却又满身清辉。 她心也是。 - 周一,七点。 春好醒在闹钟的前面,她先去厨房烧水,又去卫生间洗漱,五分钟搞定,水也开了,她下两把挂面。 北京早餐不好吃,不像武汉能吃一个月不重样。春好爱吃面,起得早就自己下,起晚就啃吐司。 吃完过早,她换上衬衫裙子。诗吟上班时间比她晚,春好轻手轻脚,阖上门出发。 地铁等了两拨,春好挤进去,靠着角落站好,刷刷新闻,或者塞耳机听英语。 九点,她随着早高峰的人群出站。 大望路十字路口,往西看,能瞧见大裤衩和明坤大厦,夏天,阳光很早就出来了,崭新辉煌地洒在城市的玻璃顶上。 春好眯眼看了看蓝天,心情飞扬。 她先在公司楼下给组内的同事买了咖啡。 她转正还没请大家吃饭,先买咖啡意思一下,态度总要做到。 办公区她来得最早。 她挨个把咖啡放在大家桌上,回到自己工位,在本子上写工作安排。 她有种小时候,秦在水带她剪了头发,她顶着短发去学校焕然一新的感觉,很轻松、很神气。 春好咬着咖啡吸管,不太确定,小心翼翼看眼桌角的小镜子,不是短发,她早已成年,唇上也简单涂了唇彩,很显气色,有种介于学生和职场之间的过渡,很柔韧,也很干练。 某一刻,她看着自己,却想,要是他没出国,自己也一切顺利,那这三年他们会不会过得不一样? 春好怅然片刻,又极快收起情绪。 今天是开心的一天,不要为过去感伤了。 她深吸口气,冲镜子里的自己灿烂一笑。 过了半小时,同事们陆续到了。 看见桌上的咖啡,询问是谁买的,有人指了春好的方向,大家抬抬下巴,冲她举一下咖啡说谢谢。 倪忱也到了,她工位离自己不远。 她看见桌上的咖啡,有些难办, 春好出声:“倪忱姐,这是给你的。” 倪忱平常不太待见春好,觉得她一个新人,但厉总和宋赟又总爱给她机会。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是说:“谢了。” “不谢,应该的。” 早上开完组内晨会。 春好也给宋赟送了一杯,最后一杯,她到副总办公室递给厉甄。 她进去的时候,厉甄正在打电话。 春好在门外稍等了会儿。 约莫五分钟,厉甄挂断,她才重新进去。 “厉总,给您买的。”她把袋子提到茶几上。 “放着吧。”厉甄从落地窗前走过来,“刚刚万合的徐总给我打了电话,说万合和环科后面可以签字了。” “真的?”春好眼睛一亮。 厉甄点头,红唇勾着:“并且他们的采购经理会继续换人,这次新换上来的是位女领导,应该会比前两个吃回扣的靠谱。到时候你做好沟通工作。” 春好:“嗯!” “挺厉害啊。”厉甄坐到皮沙发上,她问,“听说,你去和孙经理吃饭的那天,秦在水也去了?” “对呀。”春好点头,毫无防备。 “你是第一个能请得动秦在水的。”厉甄笑:“看,我以前就和你说过,要利用好这层关系。他一出现,效果立竿见影。” 春好却没答话。 她好像明白厉甄的意思,但又不太明白。 厉甄点到为止,也不多说,多说就说破了。 她看眼茶几上的咖啡:“咖啡谢谢了。恭喜转正。回去工作吧。” 春好点点头,转身走了。 后面的半个月,春好尤其忙碌。 万合的新经理主动联系了她,新上任的经理姓吕,是位年纪稍大的女高管。 双方合同很快签约。 签约仪式那日,春好也出席了,她的提成也在月底发工资的那天到账。 春好看着卡里多出来的钱,她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乐得转圈。 她请组内同事吃了饭,回去后,又请诗吟吃饭,弥补她生日那天的失约。 身边所有人都请过了,只剩一个。 春好从微信列表里找到秦在水。 上次他送她回家后,两人没再联系。她这个月忙得脚不沾地,正式签约后才闲下来。 她不知他那边的情况,但料想他是极忙的,春好听吕经理说,万合的采购部又在换人。不仅万合,包括明坤在内整个北京的采购圈都很动荡。 春好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发了一串话过去,说自己发工资了,问能不能请他吃顿饭。 但一整天,秦在水都没有回。 直到晚上,她都躺床上了,他才回:【我最近在上海。】 春好一愣:【在上海那边出差吗?】 秦在水:【对。】 她只好回:【那我可以等你回北京再请你吗?】 那边却安静。 春好反复看了几遍自己的回复,些微紧绷,不确定是不是她说错话了。但这餐饭早该她请的。 正犹豫要不要撤回,但撤回好像也不太好。她删删减减地打字,想找补,却又不知该发什么。 忽地,她屏幕一暗,秦在水电话拨了过来。 春好心一惊,连忙掀开毯子坐起来。 她原地呆愣了会儿,胸腔轻颤,她划开接通键。 “……秦在水?”她喊他。 那边有些嘈杂,他低声:“稍等。” 秦在水走到相对僻静的地方,声音像从迷雾里走出来,终于清晰:“好了。” 他说,“你用不着请我吃饭,工资发了自个儿拿着花。” 春好手指攥住:“可我其他人都请了,只剩你。” “那就和好朋友出去玩儿。或者你带你朋友去后海那边吃饭,账划我名下。”秦在水回头看眼宴会大厅,“我大概下个月才回京。” 春好本来想说,她等到下个月也可以,但他都这样说了,大概率是不成的,再追问只会没有分寸。 “……好。”她心慢悠悠下沉。 秦在水点头:“嗯。早点休息。” 电话很快挂断了。 屏幕重新亮起来,照亮她空落的脸颊。 春好吐出口气,手臂垂下去。 第103章 这么忙么。 还是她有点自作多情了。 - 八月,环科和万合的合作正式开始。 春好也迎来第一次出差。 据说万合的高层以及他们的资方最近都在上海,正好环科的总部也在那儿,厉甄也要带项目组一起过去。 项目组的人选定了,除了必要的市场部和研发部的工程师,他们客户部也要出人。 厉甄点了宋赟和倪忱,春好作为直接和对方采购部对接的,不用说,也在里面。一组之外,二组也有一个男同事加入进来。 中午落地上海虹桥,春好去转盘拿行李。 她现在早不会迷失在大机场里。 厉甄有专车来接,先走了,其余人打车去总部。 四人一个车,项目组正好17人,最后剩下春好。春好无所谓这个,她自己坐车过去。 也不知是自己最后一个上车,还是什么缘故,好几个路口到她这儿就得等红灯。 外面东方电视塔的光景已经能看见了。 春好无心观赏,她看着时间,有点焦急。 群里厉甄在问到没有。 大家都说到了。 春好尴尬,打字:【我还在路上。】 厉甄在群里发了个会议室的门牌号,没人再说话。 堵了一路,终于到地方。 上海不是北京,楼高得有些不近情理,云层遮蔽了建筑的腰身,只瞧得见顶端和底座,像天上的海市蜃楼。 春好从车上下来,扫码付了钱拖着行李箱一路飞奔。 夏日炎炎,她跑得全身是汗。 宋赟给她发消息:【会议已经开始了,怎么还没来?】 春好:【就在楼下,我没有闸机卡。你们怎么上去的?】 宋赟:【刚刚总部的人在下面接。】 春好两眼一黑。 她想问能不能让一个同事下来接她,但宋赟说会议已经开始了,大概率也没有同事愿意下来。 春好干脆去保安那填表,她握着笔头奋笔疾书填资料,而后保安给他开了闸机,也给她摁了电梯。 只是这电梯得中途转乘另一部,而转乘的电梯在另一侧。 春好在25楼下了电梯,她寻找着换乘的地方,却无果。 一旁,最边上一个电梯开了,下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春好不管不顾,赶紧拖着行李箱进去。 这个电梯似乎更大更明亮,连地板都铺了毛毯,楼层按键也是齐全的。 她想摁45楼,却摁不动。 果然还是要刷卡。 春好叹气,没办法,还是下去找人问问吧。 反正都迟到了,多耽误一会儿也……不要紧吧。她破罐破摔地想。 春好伸手摁开门键。 刚摁完,电梯却开始自动往下。 “……” 春好懵懵张开嘴。 她盯着楼层数字一点一点缩小。 完蛋。 她从小到大没这么倒霉过。 春好贴着墙壁站,她有点恐慌,祈祷电梯停在一楼让她下去。 可那数字只在1楼晃了一秒,电梯继续下降,到了b2层。 “叮咚——” 春好咽咽口水,不知道进来的会是谁。 她只求千万别是这趟出差需要接触到的领导,其他人都无所谓。 金色的电梯门安静拉开,门外的讲话声也一霎清晰。 钟栎:“要我说那帮人就是油水捞惯了,不捞钱不会好好工作……” 他拿京腔调侃。 秦在水则挽着外套抄兜站等,并不搭理,只有眉头蹙着瞧向前方,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想工作的事。 电梯门打开,余光里有熟悉的身影。 秦在水眼帘微掀。 钟栎:“诶?怎么里面还有人,不是专梯吗?” 他奇怪,可仔细一看,反应过来转向秦在水:“看来还是熟人。” 春好就这么拖着行李箱,呆呆杵在原地。 她看见钟栎,以及他身后,挽着烟灰色西装,眉目凛冽的秦在水。 秦在水亦瞧着她。 第55章 春水“[亲亲][亲亲]” [当开始偏心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在悄悄靠近了。] - 春好瞪着圆眼睛,没反应过来。 她发丝披在肩后,很蓬松,也很凌乱,头顶一撮呆毛翘着。 秦在水视线在她脸上停了道。 她像在热浪里滚了一圈最后砸到他跟前似的,脸蛋红润,浑身还腾腾冒着热气。 秦在水和钟栎身后跟着秘书助理,看起来乌泱泱的。 边上,一个来迎接的副总看见秦在水盯着电梯里凭空冒出的人,他拦住电梯门:“你哪个部门的?” 春好额头还有刚刚连走带跑的热汗:“……我是北京分公司的。” 那人赶她下去:“我们这电梯领导要用,你不看清楚就随便上吗?下来去旁边坐员工电梯。” 春好有丝尴尬,忙点头,“抱歉,我没注意。” 她拉起行李箱拉杆,准备下电梯。 秦在水却提步进来,他身量高,腿正好迈在她前面。 春好差点一脚踩到他皮鞋:“……” “不碍事。”他看眼春好,又看眼电梯外,“任总,我们人不多,多一个超不了载。” 秦在水说着,站到她旁边,连带着他衬衫积蓄的冷气也扑在她鼻梁上,很凉爽。 任总见状,立刻换脸:“是是。” 他又拦着不让春好下去了:“你跟我们一块儿上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别这样了。” “嗯,谢谢您。” 春好道谢,她再次后退,靠在电梯墙壁上。她手里拉着行李箱,还是没忍住,别过脑袋撇撇嘴。 秦在水眼帘微掀,正好从镜子里看见她吐槽的表情。那个角度只有他看得见,她没发现他目光,表情正肆意着。 秦在水看完全程,也不惊动她,内心好笑地收回视线。 钟栎和几个随行的助理也站上来。电梯上行。 钟栎看见她,即便心里不太待见这些贫困生,但秦在水宝贝得不行,他也没办法。 “怎么跟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的。在上海都能碰见。”钟栎说,“小春好还记得我吧?” “记得的,钟总好。” 春好赶紧回头,这回认真许多。 又看见旁边的蒋一鸣,她也出声:“一鸣哥。” 蒋一鸣冲他一笑。 喊完人,春好不自觉去看秦在水,他站在灯下,额头的碎发梳了上去,目光却微垂在前面,不知是灯光还是他穿着的缘故,他清朗的气质褪去,有些捉摸不透。 不太像在后海边温柔地给自己擦眼泪的人,但又是他。 正想着,秦在水转过视线,和她对上。 春好微微屏息,觉得自己应该也喊他一声。可从小到大她都是叫他名字,这么多年,也没觉得冒犯他,但这里好像不太能这样叫。 倒是秦在水主动开口:“去几楼?” 春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楼层还没摁呢。 她踮脚往前:“我去四十五楼。” 前面的任总看眼春好,没想到她竟认识秦在水,接话:“给您摁了。” 钟栎:“真巧,我们也去四十五。” “真的?”春好惊讶,秦在水也看着她。 她鼻尖上有汗,额头也有,看起来热烘烘的。 “来总部出差?”他问。 “嗯。”春好点头,为自己和他去同一个地方感到开心,“我刚从机场过来。” “没同事下来接你?” 她摸摸鼻子,拭去了那颗汗珠:“是我迟到了,接我的同事已经上去了。” 秦在水颔首,没再说话。 电梯到了。 任总拦着电梯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门口也有人迎接。秦在水视线聚拢,他身影淹没进寒暄声里。 春好落在最后,她掏出手机看群里发的会议室号,又去抬头看指示牌。 不远处,宋赟找过来了:“春好,这儿!” 春好赶紧过去:“组长。” “我还以为你还在下面。”宋赟说,“行李给我吧,我给你和同事的箱子放一块儿去。” “诶,好。”春好应着,目光却往回望。 宋赟很自然地推着她的箱子往前走,春好有些挪不动步子。 另一头,秦在水正站在人群里,只留给她一个模糊的侧脸。 宋赟:“会议都开始了,你赶紧的。” “嗯,来了。” 春好收回眼,她电梯里都没和他打招呼呢,也没来得及问他来环科是做什么。 但时间紧急,她转身跟上宋赟,匆匆消失在角落。 秦在水这边握完手,他瞧了会儿不远处,她已经和同事走掉了。 - 宋赟推着她的箱子:“你怎么和甲方的资方一起上来的?” “甲方的资方?” 这话有些绕,春好在大脑里捋了一下这个关系。 第104章 “秦总。”宋赟说,“明坤现在是万合最大的股东。” 春好:“我怎么没听见股权变更的消息?” “厉总私下说的,消息还没公布,外界不知道。” 两人说着话,会议室到了。 宋赟把她的行李箱和同事的放在一起,春好则从后门猫着腰进了会议室,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 一体机上在放视频短片。 说是会议,倒更像项目组第一天的培训,还有上海总部这边的工程师来交流产品。 这趟出差有五天。 万合参与了明坤西南产业园的项目,会将工厂建到西南那边去,而环科则是万合工厂的净水器供应商。 春好看着前面的ppt,工程师在给他们讲材料和滤芯,她边听边在本子上记笔记。 没想到绕了一个大圈,竟然能在工作上和明坤有合作。 刚刚在电梯见到他,她还以为只是偶然。 培训中途有休息,倪忱从外面进来。 她说:“今天总部好像有客人来,走廊上人黑压压的。听说来的是明坤的董事长?” 另一个同事:“不是董事长吧?不信你搜企查查,我记得他姓秦。秦家的内斗还没出结果,董事长的位置一直空着在。” 大家闻到八卦的味道,慢慢凑过来。 春好本来在看自己的笔记,听见这话,她眼皮微跳。 宋赟揉揉眉心:“你们能不能少说两句,秦家这个级别不是能随便议论的。” 倪忱:“说两句怎么了。” 宋赟却警告:“这秦总不是什么好人。” 同事们笑:“赟哥你这话说的。能坐上这位子的,有几个好人?” 春好却脱口而出:“为什么?” “啊?” 春好看眼同事们,改口说:“我是问……从哪里看出他不是好人的?” 她抿唇:“我感觉,他看起来挺好的。” 宋赟看眼四周:“我来上海前,听一个客户老板说,上个月在后海那的一个私人会所里,秦在水让警卫把北京采购圈的老总给堵了,一句话不说,就这么把一桌子人软禁了半小时。万合的采购老总也在里面,他和万合可是合作关系,都敢这么直接下人面子。” 大家低呼:“我去。” 宋赟摇头:“你们听了就当没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软禁人确实不好。而且他回头把这些人都端了。” 倪忱惊讶:“他想端就能端掉?” “你傻,采购圈油水最黑,一查一个准。跟摇钱树似的。”说话的是销售二组的男同事,叫王勉。 宋赟:“所以这次出差,明坤的人也在,大家得打起精神了。” 春好听着,她目光落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喉咙像被棉花堵住。 等同事们感叹完,她还是出声:“但我听说,他是好人,而且,前几年都在山里做扶贫。” 王勉嗤一声:“现在国家下政策,不都开始兴扶贫了么?人家镀个金而已。你别太有滤镜。” 春好翻过一页纸:“我是有滤镜,但你也挺阴阳怪气的。” 王勉没想到她会回嘴,他长着嘴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好了。”宋赟打圆场,“刚刚讲的所有关于秦家的事,你们都忘掉。” 王勉看眼春好,冷呵一声,转过身去。 下午日光更热了。 继续有工程师来给他们交流产品。 阳光西垂,落到她座位这边。夏日太阳很晒,周围有同事调换座位,离开了光线。 只有春好沉默地留在原地。 前面工程师讲到核心技术的地方,边上宋赟戳她胳膊:“你上次问的滤网技术问题,前面在讲。” 春好回神,她“嗯”一声,拿起笔继续听。 外面走廊,秦在水这边会议结束,环科的老总送他出来,后面随行的人跟了一二十个。 “秦总留下一块儿吃个晚饭吧?”老总说,“您少来上海,我们这边本帮菜也不错的。” 秦在水婉拒:“不了,等后面一起看完工厂再吃也不迟。” 老总:“那行。我们就不耽误秦总时间了。” 一行人经过多媒体会议室,秦在水余光轻扫,他停住脚步。 多媒体室后门没关,春好独自坐在阳光里。 她垂着眼,侧脸被头发遮住了,只有睫毛微微动着。 这是她从小的习惯,一不开心,脑袋就会耷拉下去,像只营养不良的小水母。 她边上的人戳了戳她,是那个替她拎行李箱的男同事。春好回神,她头抬了抬,秦在水看见她瓷白的侧脸。 她冲同事一笑,点点头开始做笔记。 老总试探问:“这是我们参与万合项目的团队,也是从北京过来的,正在培训呢。” 他问:“您要不进去见见?” 秦在水目光很淡:“既然在培训,我就不打扰了。” “是,是,还是秦总周到。” 大家簇拥着他往电梯间走去。 - 六点,培训会议结束。 大家听困了,毕竟不是搞技术的,听着枯燥又无聊。同事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去哪吃饭。 春好看一圈:“厉总呢?不和我们一起?” “厉总干爹在上海吧?”王勉低俗一笑,“厉总酒店都没和我们订一起。” 倪忱嘁声:“说不定厉总上海有房呢?” 王勉:“她没干爹我倒立吃屎,不然怎么可能升这么快?” 倪忱白他一眼,不说话。 他们拿好行李箱准备走的时候。 总部有个工程师喊住他们:“对了,你们刚刚要的产品参数还在导出,得等会儿了。” 春好回头:“得等多久呀?” “半小时就行。” 春好点头:“那我留下来等。” 她不留下的话,晚上大概要和同事一起吃饭,她不想吃,也没有什么胃口。 大家见她主动留下,松口气,友好地和她说再见。 春好点点头,主动拖着箱子向休息区走去。 宋赟看眼她的背影,想说什么,但其他同事已经把他拉走了:“走了走了……” 六点,休息区的人来往频繁。 春好静坐片刻,还是点开秦在水的聊天框。 她想问上次他在后海那儿,闯进包厢来把自己带走,她是不是又给他添麻烦了? 她打完字,心乱如麻,胡乱摁了几下键盘,深吸口气倒扣住手机。 那天其实很美好的,风儿轻柔,也不炎热,像还在春天一样。他走在她身边,听她说那些醉话,最后还温柔地给自己擦眼泪。 他这样清风霁月的人,怎么落在别人嘴里就不是好人了呢。明明世界上再没有人能比他更好。 春好又想到一切痛苦的根源。 要是没有西村那件事,他没有停滞的这三年,他大概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口碑和境况。 可惜,她没有拉住他。 …… 秦在水和明坤上海分公司的高层吃完饭,和人握手告别。 环球中心出来,晚风吹拂楼底的竹林,四处流光溢彩。 钟栎站在他身边。 两人晚上都喝了酒,并不多,钟栎有些醉意,他助理扶着他。 秦在水则瞧不出端倪,眉宇间仍旧清爽。蒋一鸣问他脑袋疼不疼,是否需要服药。 自从西村受伤后,他便有了后遗症,过度疲惫或者饮酒后,后脑手术的地方会疼。医生叮嘱他按时复查,颅内的情况千变万化,怕仍有淤血没处理干净,或者产生其他并发症。 “等出差结束回北京,得去医院复查了。您来上海前就没来得及去,这次不能再推迟。”蒋一鸣严肃,“否则老爷子问起来得怪罪了。” 秦在水:“行。” 他递出手,“手机给我一下。” “是。”蒋一鸣将手机递给他。 秦在水点开微信。 他本来只是有些预感,没想到眼睛一扫,春好的头像在第一个。 他定睛看了眼那条消息。两个半小时之前的。 春好:【上次后海那里你把我%#@¥&#@!![亲亲][亲亲]】 “……” 秦在水眸子敛了敛,他面无表情上划软件,后台将微信清除,再次点进去。 她发过来的东西并没有变。 秦在水看了一下文字后面的那一串乱码,猜测她应该是有话要说,可能微信故障了? 他再次清后台,继续点进去。 第三次看见蓝色地球时,她那句话还没变好。 秦在水:“……” 所以他在后海把她怎么了? 那天晚上除了看见她被灌酒,他有些生气,也没其他什么。她眼泪那样滚烫,他也只是替她擦掉,并没有凶她。 秦在水不懂。 他退出微信,给她拨了电话去。那头没人接。 钟栎见他听着手机:“给谁打电话呢?小春好?” 第105章 他醉着声音:“秦在水,你要是对感情婚姻有这一半上心,你孩子都能跑了。” 秦在水懒得理他,站远了些,又打第二道,还是没人。 钟栎:“你看,人家在电梯里喊了我,喊了蒋一鸣,就是不和你打招呼。” 秦在水拿下手机,回头训一声:“你没完了是吧。” 钟栎挨了批:“说个实话怎么还生气了。人家小姑娘就是没和你打招呼啊。” 秦在水对他助理说:“把他扶好。别让他乱说话。” “是是。” 钟栎:“……” 两人的车终于从停车场开过来。 助理赶紧把钟栎塞上车,绝尘而去。 后面,秦在水的车驶到他跟前。 他坐进后座。 他尝试着又拨了个电话去,依旧没人响应。 前面司机问他去处。 秦在水没答,他往前吩咐:“一鸣,你先给环科的人打个电话,问北京来的项目组回酒店没有。” 蒋一鸣应声,三分钟后,“还有一个没回去,在等工程部的参数资料。应该是春好小朋友?” 秦在水颔首。 前面司机也会意,调转方向去环科。 夜晚十点,写字楼大堂的灯已经灭了,只有电梯间的灯开着。 秦在水上到四十五楼,办公区黑一块亮一块,一片安静。 大多数部门早已熄灯下班,只偶尔有赶进度的员工在工作。 秦在水脚下生风,他步子迈得很大,就这样走着往前找她。 他四处看着,仿佛又回到西村的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大步往山上走,举着手电筒乱晃,希望她识别出自己。 还好这是城市,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出现。 秦在水去多媒体室看了一眼,黑的。 他蹙眉,顺着走廊抄兜往前走。 最后脚步一顿,转头,他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看见了春好。 秦在水走近,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 春好歪在沙发扶手上,左手支着头,就这么窝在沙发角落,她长发垂着,发尾微卷,一半披在肩上,一半垂落在手肘边。 她睡得毫无防备,看起来睡眠质量也不错。 至少他这么一个人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看,她也没有被吵醒。 春好在他的阴影里挠挠脸,挠完,手又垂下去了。 秦在水:“……”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环科工程部那边的员工,抱着一沓文件过来的,见到他有些意外:“秦……” 秦在水回头,眼神微微禁止。 那人会意,只把文件放到茶几,又指一指春好,说工程部的系统晚上出了故障,都在加班修复,本来半小时就能给她的文件,硬生生拖了许久。 秦在水点头。 那人赶紧离开了。 秦在水看她睡着,也不打扰她。 他在她侧前面的单人沙发里坐下。 他伸手翻了翻工程部送过来的文件,都是净水器的实验数据和最后参数。茶几上,还有她的记事本。 秦在水瞧她一眼,也拿过来看了看。 她记事本是活页的,黑色的皮面,只有巴掌大,里面装的很满,尾巴里还坠了颗钻石一样的吊坠。 本子里内容也很杂,工作居多,字迹忽大忽小,还有专门的话术语录,她记录的全是被客户刁难后该怎么礼貌回复,每一种都写了好几版。最后大概是日记一样的东西。 他随意一扫,看见一句: 【今天同事问了我一个问题,要是有人说喝一瓶酒就订一台机器,你到底喝不喝?我想,虽然有被耍的风险,但我应该会试一试的。】 秦在水立刻合上本子,出于礼貌,他没往下看。 余光里,人影动了动,他转了视线去看她。 春好被他纸张翻动的声音吵醒,她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左脸被手掌压着,脸蛋都是红的,整整齐齐一个巴掌印。 “醒了?”秦在水阖上她的本子,放回原位。 “怎么在这儿睡?”他说,“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有点困。” 春好脸色朦胧的,醒来后又放空了一会儿,都没意识到他是凭空冒出来的。 “诶,我的文件好了。” 她看见茶几上多出的一沓纸张,拿到腿上开始翻阅。 秦在水也不催,就这么幽幽坐她边上。 翻到一半,脑子清醒了,春好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她登时抬头,继续和秦在水对上视线。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不对,你你你……” 春好眼睛睁得圆溜,懵懵咋舌:“不是,秦在水,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资方,我不能在这儿?” 春好嘴巴一堵。 她看眼休息区的挂钟,十点了,哪个好资方十点来公司啊。 秦在水声音平静,眼睛也更加深黑,坐在灯下时,总有些深不可测。春好不禁有些发虚。 “手机坏了?”他问。 “没有呀。”春好不懂他意思。 “还有电吗?” “有。” “打开看看。” 春好觉得他莫名其妙,她又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下午想给他发消息最后也没发出去,怎么大晚上搞得像她骚扰他了来讨债一样。 她解锁手机,屏幕一亮,先弹出来三个未接电话,而后是熄屏前停留的微信页面。已经是三个小时前的消息了。 春好:【上次后海那里你把我%#@¥&#@!![亲亲][亲亲]】 “……” 第56章 春水“以后多的是机会。” [预订她,还是预订自己的心。] - “这个……” 春好凝固片刻,看眼发送的时间,六点半的时候。 那时候她正捏着手机想给他发消息,又捱不住一阵心烦意乱。 她胡乱一通乱点,没想真发的,可能不小心蹭到发送键,还是发了过去。 “看来手机确实出故障了。我本想点删除,结果发送了。”春好拿着手机演示给他看,“喏,你看。” 秦在水身子凑过去,垂眸看她屏幕。 春好随便打一串字,然后当着他面猛点删除,中途拇指飞快蹭一下绿色发送键。 她的信息再次发送出去。秦在水的手机一亮。 “看到了吧,就是手机的问题。等我回北京了再修。”春好为自己正名,边说边看他神色,甚至还用力点一下头。 “……” 秦在水眼睑微抬,目光从她手机上移到她脸上。 她笑容有点虚,但嘴巴又出奇地硬,怎么都能找到千八百种理由。 他看着她,忽而一笑。 春好怂下去,但又不想他笑话自己:“你干嘛笑我?” “你这嘴巴,做销售可惜了,去砌墙最好。”他说。 “……” 春好喉咙一堵。 秦在水想了想,补充一句:“最好是承重墙。不能大材小用。” 他眉梢微挑,唇角也不经意牵起。 甚至扭头转向她:“你说呢?” 一瞬的靠近,春好视野微暗。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儿清淡的笑。 春好:“你……” 她身板绷得笔直,像一粒炸开的爆米花,脸皮顷刻热了。 她腮帮憋着,心里很不服气,甚至想上手推他一下。 这人怎么这样,她完全说不过他。 春好手指攥住,想反驳回去,可看见他掀起的眼帘,轻薄的眼皮上一条褶,双眼皮还是这样好看。他清黑的眼也没有变,看一眼,总是容易陷进去。 秦在水见她不说话,心情不错地拱火:“难道我说得不对?” 春好太阳穴一跳,她深吸 口气。 “对你个大头鬼!” 春好站起身,抓起茶几上一沓数据文件,从茶几另一侧绕出去了。 秦在水眉梢微扬,见她走一半又回来,继续拿上自己的记事本,气势汹汹往工程部那边去了。 - 春好敲了敲工程部那边办公区的玻璃。 晚十点,工程部还在加班加点,灯光比其他区域都明亮。 她问:“你好,这个点还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可以的可以的。” 说话的是刚刚给她拿数据资料的小工程师,也是个女孩子。 春好轻手轻脚进来,环视一周,小声:“你们还不下班啊?” “还得一会儿呢。今天系统临时故障了,很多数据都得重新整理。”她说,“你等挺久了吧,我看你在沙发上都睡着了。你有什么要问的,我给你讲。” 春好连忙点头,她拿出笔,在文件上圈了几个数值,“我想问这几个……” 工程部这边大家都还在加班,两人也不打扰其他人,走出来到走廊上说话。 工程师小姐姐听完她的问题:“你听得挺细致啊,我下午讲产品的时候,看你们大部分人都没听。” 第106章 春好立刻为同事找补:“他们也在听的,只是在手机和电脑上做笔记。” 小姐姐:“你还为他们说话。” “没有。是真的。” 两人聊着,余光出现一抹黯淡的身影。 走廊灯没全开,秦在水从休息区走过来。 工程师最先看见他:“秦总。” 春好也停住,回头。 “你们聊,不用管我。” 秦在水将手里的纸递给她,也是资料里面的,她拿起东西就走,没注意漏了一部分。 秦在水:“资料拿走的时候都不确认一下?我要是随手给你抽走几张怎么办?” “……” 春好接过,小声咕哝,“知道了。” 她刚刚脑子都是懵的,又被他那逗弄的声音弄得接不上话。 秦在水没再言语,东西递给她后,转身回到休息区。 但也没走,就这么站在窗边,手插着口袋看夜景。似乎在等她。 春好望了望他的背影。 她摩挲手里他送过来的纸张,不知为何,心里微热。像高中时面对他的感觉,却又不完全像。 “你和秦总……是朋友?”工程师小姐姐问得很隐晦,“我刚刚去给你送文件,你正睡觉呢,他就坐你旁边看你。” 她当时起先没看清晰,走进,才发现秦在水确实望着人,就这么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说:“秦总来上海有段时间了,每周都来开会。没见他工作之外正眼看过谁。” 毕竟是明坤的董事,乍一看挺严肃的,没想到也会有那样温情的时候。 “其实不是朋友。” 春好抿唇,说完又觉得不对,这话听着像他们还没有到朋友那一阶段,可明明不是。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很多年岁,期盼的、伤心的,也有渺无音讯的。 春好说:“我和他认识挺久了。” 工程师小姐姐一笑:“怎么说得像青梅竹马一样。” “……也不是。” 春好想了想,抛却资助身份后,她也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述这个关系。 朋友?老师? 都不是。他们只是单纯认识了很久,却又深刻地分开了很久。 也可能只是她所以为的深刻,毕竟他们生肖都不是一轮的。 春好赶忙打住这种情绪,努力回到工作上,她指着文件继续,“对了,我还想问这个……” 所有问题解决,春好抱着资料道谢,离开了工程部。 - 休息区,秦在水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黄浦江在夜色里变成黑色的镜面。远处,密密麻麻的灯光就这么堆叠。 不知是今天行程满还是喝了酒的缘故,现在后脑倒有些短暂的轻疼,但揉揉眉心,疼痛便又缓解。 他脑子里依旧在想明坤的事,集团内斗久了,力量都使不到一处去,他的决策也无法准确传达。 最近北京风声也紧。他在上海才待了一个月,北京那边关于他的舆论竟已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他上个月在后海软禁采购圈老总的事,私下传得沸沸扬扬,钟栎帮他线上线下封了不少口。 秦在水仰头,对着镜子伸手松了松领带。 忽地,他兜里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境外号码,有些眼熟。他接起来。 辜小玥:“秦在水,” 她喊一声,又改口,“秦总。” “辜总。” 秦在水说着,举着手机往角落走了走,“有事?” “我准备回国了,和你说一声。免得在我爸妈那口供对不上。” “行。” 空气安静少许,秦在水:“没事我就挂了。” 辜小玥:“我想把萌萌带回来,我需要你帮她安排一个身份进国际学校。我记得你小时候上学,用的名字就不是真实姓名。我想要这样的。” 秦在水应允:“可以。” “还有,”辜小玥声音顿了下,问他,“你能暂时充当萌萌的父亲吗?” 秦在水:“合同里没这一条。” “我知道。”辜小玥笑,“可结婚这么多年,没孩子也不现实吧。秦总,您像是不孕不育的人吗?” “但我也不是乱生小孩的人。” 秦在水淡淡回应。 “你!”辜小玥气急。 秦在水:“你说的国际学校,可以;其余的,没有商量。”他声音很轻,却说一不二,“入学办妥后秘书会联系你。” 辜小玥声音冷下来:“不帮就不帮。” 她挂断了电话。 秦在水收起手机,他看着玻璃上暗沉沉的影子,下颌轻微绷起。 独自安静片刻,回头,春好已经回到休息区。但她又站在半路,靠着一个顶灯,还在那翻手里的数据。 “晚上吃过东西了吗?” 秦在水走过去问。 她摇摇头,眉头蹙着,视线也胶在手中。她像学校里那种坚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学生,手攥着笔在记事本上吭哧吭哧写着注意要点。 半道,她忽而抬头,放空看向他。 秦在水轻瞥她一眼,她眼珠又转走了。 春好盯着天花板看了看,而后茅塞顿开地继续哗哗写下东西。 “我好了!”她满足地阖上笔盖,小跑到沙发边收东西。 春好想起他刚刚好像说了句什么话,重新抬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秦在水一句话揭过,带她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他兴致不高,步子也就迈得大。 余光见她一边背单肩包,一边拉行李箱,还一路小跑紧跟自己。 她那细胳膊细腿,跑起来却像轻盈的风,很有劲儿,只是一路紧跟,她脸红扑了一些,又或许是解决了工作难题的缘故,她有些开心。 秦在水伸手:“箱子给我。” “没事,不重……” 还没说完,他已伸手拿过。 男人的手掌宽韧,甚至还有些强硬,他手背上青筋绷着,挤占掉拉杆上的位置。 春好心尖儿一跳,被烫到般收了手。 “那好吧。” 她揣着手,嘀咕说。 - 走出写字楼,夜晚的风儿灌进胸膛。 四处灯光跟瀑布似的,从高高的大楼倾斜而下。 北京威严、肃穆,上海却通透,像一个个会发光的玻璃房子。 司机替她把行李放进尾箱。 春好坐上车,她看着斑斓的窗外,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在玻璃上。 秦在水看见她那身影,觉得有些眼熟。 她小时候就爱贴着玻璃瞧外面,只不过现在人长大了,习惯倒没有变。 “看什么呢?”他声音莞尔。 “地标。”春好转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还没来过上海呢。” 秦在水:“地标挡着了,绕过去能看见。” “噢。” 春好便又贴过去等着,车绕上大路,巨大的建筑也出现在眼前,她举起手机拍了好几张才消停。 秦在水也不打扰她,他静坐在后面,听她窸窸窣窣捣鼓的声音,竟也分外放空和安稳。 他们早已不是走在大山里,也没有奔波在颠簸的盘山公路上了。那些日子已经远去。 而她脸蛋也被霓虹罩着,像给她抹了脂粉,却并没有扭曲,反而让她看起来更晶莹夺目。 春好拍完照从玻璃边挪开了,乖乖坐在座椅里:“诗吟在上海念大学,她说上海的熏鱼可好吃了。是炸了的,还是甜的。” 她说着,转向他,没想到他正瞧着自己。 春好一愣,她目光立刻散了,有些无处安放自己的视线。 “想去吃吗?”秦在水忽问。 “想呀。”春好爱吃鱼,“武汉那边要么直接烘,要么做阳干鱼,都是咸辣味的,我还没吃过甜的呢。”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秦在水的意思是问,现在要不要去。 春好:“现、现在?现在还有餐厅营业吗?” “有是有。”秦在水瞧她,“你不饿?” “饿还好。”春好感受了一下,她已经有点饿过头了,“主要有点晚了,我还是去酒店门口的便利店吃。回去我还得做做功课呢,得整、汇总……” 秦在水听她认真说工作。 不知为何,他嘴角慢慢牵起。 他点头,也不过度邀请:“嗯。我知道。” 车内安静。 潋滟的灯光从两人身上一并晃过:“不一定要现在,以后也行。” “以后多的是机会。”他轻声说。 “嗯……” 春好深吸口气,胸腔像有一支轻盈的气球。 她轻微震颤,也不知是为他话里的“以后”还是“机会”,或许两者皆有。 不一会儿,酒店到了。 楼下就有便利店,春好本想自己进去,没想到秦在水也跟了进来。 “左右没事,陪你吃完东西再走。”他说。 第107章 “……噢,好呀。”她答。 春好点了一份关东煮,和服务员小哥哥说要辣汤,她眼睛伸着盒子里面,“再多要一点汤,多要一点。” 秦在水坐在玻璃窗边的椅子上等她,看起来和便利店的风格不太搭。 她端着盒子和酸奶过来,看他什么都没有,她摸摸鼻子,习惯性问:“你要吃吗?” 秦在水摇头。 春好:“你的表情好嫌弃。” 秦在水无言一笑。 春好吃着鱼丸,她吃着,又开始想工作,便从包里拿出那一沓参数资料,边吃边看。 秦在水莫名觉得她可以多长几个胳膊,水母触手多,一边工作一边吃饭,也很合理。 他想着,却又为自己无厘头的比喻感到好笑。 他见她看得认真,也拿了一点过来翻看,上面零零碎碎写着她的笔记。 秦在水看东西很快,他问:“有笔吗?” 春好一愣,反应过来他似乎是要和她聊工作上的内容。 “有。”春好立刻递上笔。 “坐过来一点。”秦在水扫眼她的位置,两人座位是面对面的。 春好脸微热,但也赶紧挪过来,“来了。” 靠近他,她睫毛微闪,不敢离太近,却又不想离太远。好不容易摆弄好,秦在水已经开始给她讲要点了。 春好第一次听他讲工作。 这个时候,他整个人的气质仿佛都凛冽起来,但也不尖锐,他总面对自己时总是柔和。 “这些地方,都是你的甲方和资方会重点关注的。后面可以做一份详细的ppt报告。”他拿笔圈了几个地方,“把需要对比的东西单独拉出来。不用好看,简洁直观就行。” “你大学学的什么?”秦在水问。 “……经济。”春好心虚一秒,她和他选的一个专业。 秦在水瞧她一眼,目光清黑,但又没说什么,只颔首:“挺好,我也学的这个。” 春好心跳咚咚。 “那就简单,”秦在水说,“回去算一下成本费用。这个型号的净水器技术虽然是刚出的,但不能只停留在技术层面,最好换成具体的盈利数字。大多数客户只会看这个。” 春好恍惚一瞬,她抿唇:“有道理。我回去做。” 说着,她又拿出记事本。 她在“待办事项”里大大写了几个字“报告”“对比”“直观”。 她写得可用力了,右手手肘就这么细微地擦过他手臂衬衫,发丝垂落几根,她也顾不上。便利店的白炽灯落下,在她的睫毛上,会有一道弧形的莹光。 秦在水看着她,不知为何,一时没说话。 她写完字,抬头,再次和他对上视线,他在便利店这样的环境里也俊朗翩翩。 春好冲他一笑,有些感激,却又羞涩,她掰着手指汇报,“那现在我的任务是,带你们参观工厂、给你们资方演示产品,现在又加了一个,还要做ppt……” 她声音轻快,眼睛细闪闪的,秦在水嘴角微勾。 他又问:“参观工厂,也是你们北京的团队带队?” “当然是我们带队。合同可是我签的。” 她说着,靠近桌面,拿了关东煮继续吃。 秦在水则看一眼她脑袋瓜,脑海却想起很多从前的场景。 “那我可以预订你当介绍么?”他忽问,“你们客户部干这活儿算工资吗?” “当然算呀。”春好惊喜回头,对上他视线。 秦在水松泛下肩,目光却清黑如水:“那行,春好老师,给你多挣钱。” 第57章 春水一头撞进他颈窝里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有我知道。] - 晚上,春好回到酒店。 公司给订的标间,她和倪忱一起住。 春好踩着走廊的地毯,软而厚实,她还想着刚刚便利店里秦在水那句“春好老师”。 她一想起,便止不住地扬起嘴角,见走廊上无人,她轻快地转个圈。 走到房门口,她揉揉脸吐出口气,努力让自己正常起来。 刷卡开门,里面传来倪忱给男友打视频的声音:“我可烦她了,不过我也不确定她今晚回不回来,说不定她也讨厌我,自己开单间去了……” 说着,发觉不对,她回头一看,春好正推着箱子进来。 “……” 倪忱声音僵硬了,赶紧和男友换了话题。 春好见她飞速转走,两人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她抿一下唇,在门口的洗手台洗了手。 洗完,她走过去,把便利店买的那瓶酸奶递给她。 倪忱微顿,更不自然了:“给我的?” “嗯。”春好也不硬举着,她放在她手边,“楼下便利店买的,我记得你爱喝这个牌子。” 空气更加安静。 倪忱最后还是说:“谢了。” “没关系。”春好说,“我不打扰你们打视频了。” 话落,她回去收拾箱子,拿上洗漱用品去卫生间了。 倪忱电话里传来男友的笑声:“看你还背后说不说人家坏话……” 可能人都会慢慢改变。 春好在浴室里想了想,或许放在高中,听见有人说自己坏话,她大概会立刻冲上去和人掐架。但也不知怎么的,刚刚那一瞬,她想到的解决方法是示好。 春好想起从前秦在水给她立的规矩:不要打架,不要斗狠,也不要和人扳手腕。 她撇撇嘴,她哪有那么暴力,现在不就解决得很好嘛。 洗完澡 出来,房间灯灭掉,倪忱已经睡了。 十一点半,的确是休息的时间。 但春好还得加班。 她轻手轻脚拿上电脑和资料,去卫生间的马桶上坐着。 卫生间干湿分离,她放下马桶盖开始做ppt。 不知什么时候,她快做完的时候,卫生间的磨砂门被人拉开。 倪忱一惊:“好家伙,这都一点了。”她不理解,“你怎么待卫生间啊?你不用睡觉的吗?” “睡的。”春好忙把资料电脑抱起来,给她腾出马桶,“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倪忱简直震惊,她没见过这么拼的人,“不至于吧?搞得像不工作就要回家种田一样。” “习惯了。” 春好说,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这样拼尽全力。 倪忱还是难以置信,但又不好再说什么。 但她又喊:“诶,你可以去桌子那边工作,我睡觉会戴眼罩,你影响不了我的。” 春好:“行,我下次用,我今天快弄完了。” 倪忱点头,等春好从外面关上卫生间的门,她吐槽声响起:“还下次。我的天,这么爱加班给我的那份也加了算了。” 春好在外面听见:“……” “想得真美。”她也小声说一句。 坐上床,春好简单收尾,保存了ppt。 倪忱从卫生间出来,她戴上眼罩,上床继续睡了。 春好关掉电脑,整个人窝进被子里。 看眼时间,凌晨一点,她不知道秦在水有没有睡,但还是想给他发:【ppt我做完了。】 她又打字:【那个,今天谢谢你。】 等了会儿,没有动静,春好想,他可能已经休息了。 可刚要上划退出,聊天框弹出消息。 秦在水:【没事。】 他说:【早点休息。】 春好等到回复,她无端惊喜:【那你也早点休息!!】 可打完字,犹豫几秒,觉得这话是不是太激动了? 她又慢吞吞改成:【好的。我马上就睡。】 秦在水:【嗯。】 春好嘴角一笑,痴乐地埋进床铺里打一个滚,她捂住手机在胸口,像也捂住自己的心。 - 后面三天,春好行程排得很紧。 万合的团队在她们后面第二天到达环科总部。 每天开会、研讨、报告,还要提前跑跑工厂。 厉甄说,后面徐总和秦总也要来工厂参观,客户部势必要陪同,她要他们四个人做好准备。 “宋赟,你是组长,徐总毕竟是正规甲方,你陪好。”厉甄说。 “是。” 倪忱见状,主动请缨:“厉总,那明坤的秦总我来做介绍吧,我大学学播音的,我口条您是知道的。” 厉甄却笑:“我知道。到时候再说。”说着,她目光扫了眼春好。 倪忱也不急:“好。” 最后一日,参观的那天,行程是秘书安排的,先在总部开会,会后吃完简餐再一同去上海郊区的工厂。 上午十点,大家在电梯门口迎接。 春好心里期待而紧张,她盯着电梯显示屏,一点一点看上面的数字变成45楼。 最后“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春好踮脚去看,先出来的是徐总,以及万合的几个副总和秘书。 她看着,眼睛都要伸进去,可电梯却空了。 第108章 再无旁人。 春好笑容空落下去。 他……不来吗? 双方领导会晤,大家和和气气握手,中年人的寒暄声糊在耳膜上,每个人都笑得礼貌而体面。 环科的老总开始往后介绍团队。 春好维持着表情,不能表现出难过,会让甲方误会的。可她努力一笑,又笑得有些难看。 介绍完,众人开始往大会议室走。 春好落在最后面。 她往后望一望,惦念地再看一眼电梯,幻想着那里下一秒会出现自己想见的人。 可惜没有。 前面宋赟喊她一声,春好答应,小跑跟上队伍。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不是约定好了的吗。既然来不了,那又为什么要预订自己呢。 春好黯然地想。 进了会议室,领导落座。 春好赶紧转换心情,她深吸口气,目光聚焦起来。她还得做汇报呢。 总部的秘书做会议主持,板块一个接一个,最后是客户部。 厉甄回头看了她一眼。 春好会意,拿过翻页笔上去。 ppt是她按照秦在水的建议弄的,所有的盈亏数据她都用表格单独列了出来。 每一种型号的成本,换算成金额,更加一目了然。 “这里的用水回收率可以达到……” 春好点开激光笔,在幻灯片上圈着数字。 后门有轻微的开门声,熟悉的身影划过余光,完整地进入视野。 春好眸光闪动。 她下意识抬眼,秦在水就这么垂眸抄兜走近。 他从靠窗那一侧过来,灿烂的阳光落在他肩上、发上,他没拿外套,日头照着,在他脖颈处铺下一截笔直硬朗的高光。 他走到阴影里,眉眼才逐渐清晰。 他瞧她一眼,神色很轻,也不意外,有种审视工作的沉静。 一旁有领导让位子,请他落座中间。 秦在水婉拒,他随意拉开一个空椅,在第一排的侧边坐下了。 是离她更近的那一边。 春好节奏登时乱掉。 她眼睛不知该看哪,手里捏着激光笔,在白板上轻晃了一道。 宋赟在底下听着,奇怪:“刚刚都讲得挺好呀,怎么忽然卡壳了。” 王勉一笑:“也可能是故意的。容易引起人注意。” 倪忱无语至极:“你能不能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 秦在水听见这些小声的聊天,回头扫了一眼。 台上,春好强迫自己别开目光,她很快调整好,跳到下一个对比图表上去。 秦在水收回视线,瞧见她另一只手死死揪着,因为角度的缘故,只有他能看见。 他都不用猜,就知道她是紧张的。 她还会紧张? 秦在水想起她从前不少前科,就连上次在他面前,手机故障的话也能编出来,不仅能编,还能给你演示,黑的都给你说成白的。 那时倒没见她紧张。 秦在水淡淡一笑。 可不知为何,瞧她那不得不强装镇定的样子,他有些莞尔。 台上,春好开始收尾了。 临近讲完,她更自信一些,声音也扬了起来,很清脆。 最后,秦在水轻轻领掌,周围人一愣,也跟着鼓掌起来。 春好脸微红,胸膛缓缓起伏着。 她瞅了眼秦在水,他依旧看着自己,目光幽深而明亮。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 中午吃完简餐,一行人往郊区去。 环科的工厂在浦东那边,紧邻海岸线。一路过去,划过蓝色、白色的宽大厂房,绿色的农田树木交错掠过。 远处云朵飘在海面上,仿佛天上的浪花。 工厂门口,春好下车。 她到的时候,秦在水和徐总已经到了,正站在阴凉的地方和环科的老总说话。 秦在水:“环科在技术上……” 他声音偏低沉,是听完汇报之后的点评。 他今日其实没什么唬人的行头,甚至领带都没系,按理来说应该会显得人更亲切,就像他从前在山里一样,可身处城市,他总是醒目而淡薄。 余光见春好走近,秦在水声音微停,视线转过来。 宋赟则上前去和徐总握手,他后面得带着徐总参观。 徐总点点头,却看向春好:“你汇报讲得很好。上次,是我们的采购经理冒犯了。” 他向春好伸出手,春好微愣,也赶忙握一握。 “孙经理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徐总说,“你还是我学妹,应该多关照你的。毕竟是校友。” 春好受宠若惊,忙道:“徐总您言重了。” 老总惊讶:“春好和徐总是一个学校的?那春好也是北师大的?” “是的。”厉甄冲老总温柔一笑。 老总:“现在北京那边,销售门槛都这么高了?” 秦在水闻言,眼帘微掀。 春好语塞,不知该不该答,还好这一茬很快揭过。大家往工厂内走。 边上倪忱出声:“厉总……” 厉甄却轻抚她肩:“你跟着大部队吧,去和万合那边的团队沟通一下。” 倪忱蹙眉。 厉甄看她:“怎么?” “没有。”她闭上嘴巴,跟上大部队走了。 厉甄这才看向春好,又看眼秦在水,有些意味深长,好似是要她争气,但又不是工作上的“争气”。 春好脑子没转过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厉甄的暗示似 懂非懂。 正站着,秦在水再次走近。 “发什么呆呢。” 他站到她身前,手却悠悠在她面前晃了晃,就差拿食指弹她脑门了。 熟悉的动作,他手掌依旧很大,指节也干净有力。 春好不知为何,脸颊热了:“没发呆。” 她说着,转身往前;走出几步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不专业,把客户落身后,这可是行业大忌。 春好便回头,秦在水正跟她后边儿。 他往前抬抬下巴,淡笑说:“走吧,我在你后头跟着。” - 工厂背靠随塘河,玻璃外草木茂盛,碧蓝的河流安静流淌。 春好其实来过几次了,但每次来,还是会被巨大的厂房惊叹到。 工厂进门,便有一排公司历史文化这样的展台。 秦在水瞧上一眼,而后瞧向她,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春好:“……” 她张张嘴巴,不知为何,现在倒有些尴尬了。 难道要给他讲环科历史吗? 春好难以想象这样的场景。 她干巴巴讲了两段,见秦在水揉了揉眉心。 春好弱弱问:“你想听这些吗?” “嗯?”他回头看她。 春好满怀希望看着他:“你不想听我们就往后走吧?我们跳过这一环节。” 秦在水幽幽道:“你这工资拿得跟说相声似的。” “……” 春好嘴巴一堵,她四处看一看,见同事都走远了,只有他们俩落在最后。 她放了心,心安理得转回来:“你才说相声。” 秦在水听她这有仇必报的声音,眉梢微扬。 春好回完嘴,胸腔里气顺了。 顺了后又去偷瞧他,估计是怕他生气。秦在水却好笑,他度量没那么小:“行了,往前走吧。” “企业文化确实没什么意思。”他说。 “可明坤的企业文化更多呀。”春好看他,“你们集团历史那么长。” 两人说起话,脚步便不知不觉并排走到一块儿。 “长也不是什么好事儿。”秦在水松泛下肩,“展览墙能有将近五十米。” 他有丝嫌弃,“我想给撤了,但长辈们不乐意。” “为什么?” 春好靠近他,跟听八卦似的。 “因为都想把露脸的老照片贴上去。” 秦在水嘴角轻扯,并不认可,“一半面子工程的精力放实事上,内部都不是现在这样儿。” 春好难得听他说起自己的事,她嘴角弯了些。 她又问:“那明坤有工厂吗?” 秦在水摇头:“明坤主要支柱是金融和地产。” 春好点头,这个她知道。 明坤的银行、证券、信托,几乎遍布全国,所以他做扶贫基金会,这么多年都得心应手,即便他不在国内,基金会也能照常运转,所有受资助的小孩子都能正常上学。 以前她不懂这些,后来学到,才知道明坤是一个多庞大的体系,或许桩桩件件,背后都有他深思熟虑的痕迹。 春好思绪忽而沉重。 她还是会心疼,他不该是这样的口碑,可他好像也认为自己口碑差是应得的,因为他曾说过:好好,我不是一个多好的人。 春好心中一酸。 “怎么不走?”前面秦在水停住脚,略回头看她。 第109章 “来了。” 前面就是工程区,春好收拾心情,加快脚步。 这边空间更宽阔了,一半是研发,一半是实验车间。 研发区那边有人围着,大概是万合和环科的人在那交流项目。 春好便带他去看实验车间。 车间是透明的,落地窗玻璃隔绝走廊和内部,要进去的话,需要从侧边的小门进。 “这个型号的净水器就是我上午汇报讲的……” 说到她做足功课的领域,春好话匣子打开,她伸手指一下,便说边示意。 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废水进去,排出来后会变成清亮的颜色,在白炽灯下闪闪发光。 春好的眼睛也是。 她一边说,一边自己都忍不住趴在玻璃边看:“我记得我小时候只能喝井水,或者小溪里的水,但喝了容易闹肚子。” 她问:“秦在水你喝过井水吗?” “喝过。” 春好反应过来,她“啊”一声,“我差点忘了,你也在山里待过很久的。” “这也能忘?”秦在水语气微沉,低低一嗓,“得,以前在山里对西达的扶贫工作是白做了。” “没有!”春好立刻看向他,着急了,“真不是。你工作没有白做。” 秦在水看她清滢用力的眼睛,他嘴角微弯,眼底笑意浅浅。 春好这才反应过来,他故意招自己的。 她“嘁”一声,嗔怨看他一道,不理他了,继续趴玻璃上看生产车间。 “……”秦在水心里好笑,也不知道这一趟参观下来,到底是谁在陪谁。 但见她这样认真,他不忍心打扰,上前一步,站到她身影侧后方。 两人一高一矮,看车间和在海洋馆里看鱼一样。 秦在水没她那么眼巴巴,他原本也在看机器,但慢慢也看向某一处虚空,目光些微出神。 “还有!”春好不知又想到什么兴奋的话题,她登时转头。 秦在水没料到她转身幅度这么大,她一头撞进他颈窝里。 春好也没想到他站得离自己这样近,连带着脸蛋也毫无保留地擦过他脖颈。男人的身体,温热、坚硬,脖颈上的血管微微跳动。她对这一切熟悉,却又陌生。 毕竟拥抱的年月,很久远了,也只那一次。 但他身上还有极淡的檀香味,估计是在上海这边待久了,北京的味道都被洗刷掉。 春好心脏怦怦跳,她立刻往旁边站远,手也不知道该指哪:“那个,我以为你站后面在……” 秦在水却没说话,他也退后一步,重新看回她的脸:“进去看看吧。” “诶。”春好喏喏点头。 车间里也有人,研发人员在观察可溶物含量。 春好小心翼翼走到出清水的机器面前,她问车间人员:“可以碰吗?” “碰吧,都是过滤过的,很干净。直饮都没问题。” 春好伸手舀一瓢水,她手心清凉清凉,正好给她悸动的心降温。 她只碰了一下那水,怕打扰人家工作,没再碰了。 她忽然感伤,却又艳羡。 春好目光动容:“秦在水,你说,要是西达也有这样的工厂就好了。” 她不恨那片偏僻的大山,也不恨峡湾处的长江,那里还有很多朴实的人们,有一年一年新出生的小孩,也有一年一年逝去的老人。 秦在水闻言,看向她的脸。 她脸还是红的,眼睛却仿佛有一汪春水。 “会的。”他说,“就这一两年的事儿了。” “真的?”春好惊讶。 “不相信我?”秦在水淡笑问。 春好:“我当然信你。” 她说的很快,明明陈述事实,可这话说出来又像带了其他的意味。 “那就行。” 男人嘴角微勾,后面的话也不多说了。 “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嗯!” 春好胸腔震颤,就这么和他一起走出车间门,往更光亮的地方走去。 第58章 春水我没和她结婚 [他似乎没有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不会属于自己。] - 往后走,净水器的板块结束了。 环科除了净水器,还有一些城镇污水处理和水循环的设备。 模拟沙盘那,环科 的老总正陪着徐总参观,有工程师跟着讲解原理。 他们见秦在水走近,将最中央的位置让给他。 春好也就顺其自然站到他身后。 “我应该把本子也带来的,这样就能记下来了。”她稍感惋惜,小声嘀咕,“感觉环科除了净水器,其他领域也好专业。” 秦在水听她夸奖公司,些微好笑:“不专业的话,万合不会选择环科,我也不会点头。” 春好轻愣,原来这个项目需要他点头吗? 那是不是也说明,环科这个企业还不错,她选择的这条路也没有那么让人失望? 她还是有为他争气的,她没有辜负他在她身上付出的那些代价。 秦在水见她抿唇不说话,以为她还苦恼没有纸笔的问题。 他微微侧身,向边上一个员工低声询问:“你们工程部有多余的纸笔吗?” “有的有的。我去给您拿。” 不过半分钟,一小叠崭新的文稿纸和钢笔被送了过来,甚至贴心的加上了垫板。 “多谢。” 秦在水接过,递给春好。 春好眼前一晃,看见他手里的纸笔垫板,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想记笔记?”他迁就着她的身高低问。 一瞬间的扭头,男人的气息轻雾一样落在睫毛上,丝丝挠挠的。 春好呼吸微滞,这才恍惚接过。 “谢谢……”她说。 秦在水极淡一笑,没多说什么,目光继续跟着工程师的讲解去看沙盘了,留给她一个峻峭无言的侧脸。 春好却像猛地被人焐住心口,温热、柔软。 她抱着纸笔,明亮的灯光里,只有她为他深深动容。 四点的时候,参观结束。 最后一环节,来工厂参观的客户需要在一块大海报上签名。 那海报的背景是长江流域图,从东到西有五六米长,很有创意,客户可以签在任何一个节点上。 老总殷勤道:“秦总,您可以来这儿签个名,这是环科的习俗之一,也好给我们留个纪念。” “行。”秦在水看眼签名的地方,点头同意。 “笔给您。”有助理递上记号笔。 春好见是助理递的笔,她又正巧站在他前面一点,下意识伸手,准备替他接过,再转身递给他。但没想秦在水也径直伸手。 两人手刚好碰上同一根笔。 她也正好捏住他手指。 他的手指温凉,很长,很硬,指节处有恰到好处的凸起。他的手和他这个人一样,宽韧有力,以及一点难以言说的柔软。 春好脸一烫,飞快收手:“抱歉……” 她手立马背到身后,死死搅着,胳膊都麻了。 秦在水也愣了下,没想到会被人牵住手。 他瞥她一眼,拿过笔,往海报墙走去;春好脸冒热气,但又尽职尽责跟着他。 秦在水见她抬不起头,没忍住轻声逗她:“怎么,你也想写上去?” “你要想的话,我替你写一个。”他嘴角微牵,看起来极好说话。 “真的?” 春好心跳,被这话蛊惑住,但理智回归,她还是摆手,“算了算了,我不敢。” 她一个小销售,又是员工,哪里能写上去,这可是嘉宾墙,上面的名字不是行业大牛就是学者教授。 她一写上去,环科的老总不得气得牙都咬碎掉? “没关系,一个名字而已。” 他说着,拔开笔盖。 海报墙走近,显得更宽大了,长江从西到东,主干弯绕曲折。 春好见他手臂在空中顿了顿,以为他会把名字签在“上海”。 可他没有。 他往左边走了几步,站到“长江”的峡湾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次不是楷书了,而是更飘然迅疾的行草,他目光聚焦,拿笔的姿势冷静游刃。 他签完自己的,停顿数秒,略微回头。 春好还乖乖站在原地,整个人瘦瘦高高,她看见他目光,下意识站直,发丝也配合地动了动,等候指令似的。 秦在水收回视线,继续落笔写了两个字,就写在自己旁边。 但他的草书功底太深,春好一时没认出来,大概也没其他人认得出来。 “走吧。”他转身回来,递回笔,春好立马接过。 笔身还有他的余温。 两人走出几步,春好脑海里有光闪过,她想起一个可能,瞬间回头。 “长江”的峡湾处,“秦在水”和“春好”的名字就这样竖着并排写在一起,煜煜生辉。 第110章 只有春好知道,那是西达的位置。 - 返回市区的车上。 春好和自己的同事一辆车,她看着上海郊区的工厂、稻田,夕阳分外灿烂,照得景色一片橘红。 春好嘴角浅浅弯着,她捏着手指,翻来覆去感受那一秒的触碰,又回味之前,她一头撞进他颈窝的心跳。 他们认识很久了,又一同经历过最狼狈、最痛心的时刻,但现在生活平静,也再没有分离,按理说这样的接触应该不会惊涛骇浪才对。 可她还是会为他心动千千万万次。 晚上吃饭的地方在北外滩。 环科做东请客,甚至连钟栎都给请了过来。 餐厅紧靠江边,边上一幢小红楼,位置很隐蔽,也不对外。 进去时还以为是茶室,越往里走,格局越清晰,小桥流水,有些烟雨江南的味道,只是没有红灯笼。 侍应生引他们去包厢。 前面领导边走边聊,春好则隐在同事之间,目光落在前面,可以瞧见他笔直修长的裤管。 老总:“秦总这次来,正好可以尝尝我们这边的本帮菜,这餐厅的老师傅是家传手艺,从清末就是膳房管事。” “听说上海这边的鱼不错?”他想了想,“甜口的那种。” “您说的是熏鱼吧。”老总会意,“巧了,这里的老师傅最拿手了。我一直以为您口味清淡,没想到您爱吃甜食。” 秦在水却牵牵嘴角,回头看眼春好,目光从她小巧的脸上划过,没有说话。 春好却像是被什么击中,她心鼓动着,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他也记得。 她呼吸轻颤,不知是一下午的参观让她产生了错觉,还是此刻的欣喜让她昏了头脑。 进入包厢,该落座了,她还心怦怦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以为是在十六岁的北京,还是一个她紧跟着他去哪,都不会出错的年纪。可现在不是。 秦在水的位置是上位,他左右应该坐其他领导,这是饭局心照不宣的规矩。 春好以前从未在这上面栽过跟头。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跟着秦在水走到最里面的主位。 连徐总都落在她后面。 ——“春好!”宋赟用气音喊她,着急,“快过来!” 春好瞬间醒神,她飞速看眼餐桌,就她一人站在一群领导中间,很扎眼。每个人都看着她,讶异的、看戏的,钟栎心里更是一嗤。 空气凝固少许。 她硬着头皮抬眼,秦在水也看着她,眼里倒没有不悦,但也没有许可。 厉甄开口:“春好,去和同事们坐一起。” 春好脸皮一刺,瞬间发麻:“抱歉……” 秦在水目光清黑如水,似乎是默认了厉甄的安排。 春好如芒在背,她僵直着身子后退,涨红着脸绕过一排排椅子走回同事那边,走回自己该在的地方。 “你是不是疯了?”倪忱很不客气,低声呵斥,“你是想把我们全部连累掉吗?” “入职培训像白培训了一样。”王勉也骂她,“以为和万合成功签约,你就万事大吉了?” 春好手紧紧攥住,她脸色血红,只能低低道歉:“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 “对不起有屁用。你连这都注意不到,还能注意到什么?”倪忱翻个白眼。 她这几天和她同一个房间,本来对她印象稍有好转。但今天,厉甄说好明坤的秦总让她来当介绍,结果到地方就变成春好了。现 在还弄这么一出,一个销售还想坐主位,得罪这餐桌上的任何一个,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倪忱越想越气:“真不懂你怎么考上北师大的,就这水准?难怪其他工作找不到,只能来当销售。” 春好死死咬唇。 宋赟蹙眉,觉得这话过分了,他打圆场:“好了好了,少说两句,人家领导也没说什么。” 春好心如刀绞,悔恨难当。 即便后面大家话题早已转走,菜也陆续上齐,她都没有抬头的勇气。 她手轻抖着,无法释怀自己在这种问题上犯错。 饭局上依旧要敬酒。 厉甄点她,春好拿了红酒过去。 这次酒局没有孙经理那样的人,象征性喝一点就行,主要是礼数要到。 春好还是失魂落魄,她强撑着,想到自己刚刚犯的错,她难堪又尴尬。 其他领导都还好,到了秦在水这里,她眼睛都不敢抬,脸颊也有些抽搐,她匆匆说一句祝词,和他碰杯后就走向下一个。 秦在水则回头深深看她一眼,但她背对着他,他只看见她轻颤的睫毛。 快敬完的时候,又有人过来敬酒,是万合团队那边的女生。 那女生敬到秦在水,和他对上目光,脸蛋也浮起红晕,似有若无地打探:“秦总平常工作这么忙,您在外面喝酒,还有时间陪女朋友吗?” 此话一出,边上几位老总都笑了。 “秦总还是魅力十足。”钟栎扬眉,“小姑娘,我们秦总是一早就结婚了的,你可没机会了。” 那女生明显被吓到,僵硬圆话:“秦总是您太年轻的缘故,完全看不出是结过婚的。” “我记得结婚有三四年了吧?”钟栎继续问,也不知是在点谁。 “四年。” 秦在水淡淡接一句,懒得搭理他。 他喝口水,目光瞧向春好。她还在和最后一个没敬完的人敬酒,身体有些佝偻,一动不动的。 他知道她听得见。 徐总也加入进来:“婚礼我还去了的,见了您老爷子一面,老爷子现在身体还好?” “身体还好。”他说。 春好敬完酒,目光涣散地回到座位。 那些对秦在水的遐思也荡然无存了。 半天的相处又能证明什么呢? 他手上并没有结婚戒指,但她好像又看见了戒指。 是啊,她见过的,那次在西村,他无名指上的淡金色戒指,还有结婚时,他黑色西服上的胸花。 她在幻想什么? 她在欣喜什么? 那些无望的岁月又浮现在眼前,那些虚脱的时光、手中编织的银杏叶、武汉到北京的绿皮火车…… 春好眨掉眼角的水雾。 她明明,都亲眼见证过的啊。 - 吃完饭,众人没立刻离开。 餐厅就在黄浦江边,这一段没什么游客,一出去,耀眼的三件套进入眼帘。 江水黑沉,大家沿着北外滩散散步。 秦在水也没走,他落在最后。 万合和环科的老总在前面谈项目细节,这不是他这个级别需要插手的,他只用等他们拿出方案,批准签字即可。 钟栎走在他边上,看眼江对面的琉璃般的电视塔,饭局上一顿阴阳怪气,他很是得意。 夏夜的风有些热,但刚从包间出来,又还好。 “吃得开心?” 秦在水伸手理一理袖口,问钟栎。 他饭局上提起自己结婚的事,究竟是说给谁听,他心中自然有数。 “当然开心。上海这边菜真不错。就是不能常吃,常吃得腻了。” 钟栎没听懂话外音,他问:“对了,辜小玥什么时候回国?” 秦在水:“下个月,她带小孩儿一起回来。” “哦,带小孩儿……”钟栎一愣,“等等——” 他愕然:“小孩儿?你的?还是谁的?” “她男朋友的。”秦在水扫他一眼,“一个华裔钻石商。” 钟栎凝固了,他安静了好几秒:“传言竟然是真的?” “嗯。” 他指指他:“那你……你被,被那啥了?” 秦在水脸色微变,也是被他弄烦了:“我没和她结婚。” 他说:“只是办了个酒席。” 钟栎扯扯唇:“老爷子知道吗?” “不知道。” “辜家……知道吗?” 秦在水声音冷淡:“辜家又不归我管。” 钟栎语塞:“那你们要这样一直合作下去?” “合同快到期了。”秦在水说,“大概率不会再续约。我也不想再续。辜小玥明年也要在加拿大领结婚证。” “……” 钟栎气笑了,“你们真行。” “那你图什么啊?”这么多年,钟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值得吗?我有时候真不懂你图什么。” 秦在水凉道:“不懂可以闭嘴。” “……”钟栎闭嘴了。 秦在水抄兜继续走着,他看眼上海这边的天空。 这边的夜景太过绚烂,和北京的不太一样,和西达的也不一样。 他没想和任何人结婚。他只是,提前收割了一波圈内站队的那些人的利益。 那时西达还在试点,集团内部的支持率并不高,股东也不乐意。他需要明坤股价大涨,需要获得更多的实权,保证西达的搬迁试点如期完成。后来他也确实完成,但也养了很久的伤。 第111章 好在他办成了,给现在全面扶贫提供了很好的试点经验,几乎可以涵盖西南地区90%的村落,都是极度珍贵的案例和解决方法。 秦在水看眼前面的春好,她走在在队伍间,也落在最后。 有同事停下来拍照,她无动于衷,只是跟随地、呆呆愣愣地停下步子。 他看见她来到北京,念大学,变得那样漂亮,工作又认真,符合他从前对她长大的幻想。她活得开心、顺利,有喜欢的人和事,这比什么都重要。 值得吗? 当然是值得的。 - 春好站在同事身边,看她们挨个拍照。 宋赟喊她:“春好,和我们一起合照吧?” 春好摇头,心里一片空茫。 “春好?”宋赟再度邀请。 “哎呀赟哥,她都摇头,还喊她干什么?”倪忱说。 宋赟尴尬。 春好一笑:“你们拍吧,我看着就行。” 倪忱看她虚弱的模样,“装什么装,自己做错事还一副无辜的表情。” 春好眼皮垂着,没说话。 另一边,有同事在八卦厉甄,说厉甄背后的干爹就是环科的老总。 “可我们老总不是已婚吗?厉总今年35,老总……”那人看眼周围,厉甄已经陪着老总走很远了,“老总今年47。他老婆在国外带小孩上学。” “总部的这个老总姓什么?”另一个同事问。 “姓文。”那人说。 “大一轮啊。”大家啧啧。 王勉笑:“我就说她有干爹吧。” 又有人说:“你们知道秦总的老婆是谁吗?” “我知道,是前几年那个影后,以前蛮有名的,这几年都不演戏了。” “辜小玥吧?我老早就看到有狗仔爆料说她在加拿大生小孩。” 大家眼睛一亮:“真的假的,那秦总不是都有孩子了?” 春好在一旁听着,心里血肉模糊。 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喜欢这样龌龊自私,她竟然喜欢一个有妻子有孩子的人。 而这个人又是秦在水,是资助、庇护了自己近十年的人。而她就要失去这个人了,或者已经失去。 有同事喊她:“春好!来帮我们拍照吧?” 春好勉强一笑,她过去给大家拍照。 她看着背景里的黑夜,里面高楼璀璨,她却看不见任何光亮。 匆匆拍完,同事们不满意,说把人照歪了。 她又继续拍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同事检查完才放过她。 其他人还在八卦,他们往前走,笑声纷纷。 春好落在最后面。 她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她忽然觉得好疼,也好累,她都不知该从哪伤心起。 往事沉痛难言,这都是她的错。 是她知道他结婚了还要贴上去,也是她造成了他受伤出国。 她是这一切伤痛的根源。 忽地,身后有身影出现。 春好警惕回头,秦在水眼神微讶。 他收回还没来得及拍拍她肩的手。 “要不要我给你拍张照?” 他淡笑着问。 他看她给同事拍了这么多照片,却没有人给她拍。他以为她落在后面,是想自己拍照的。 春好却说不出话。 她眼睛清 滢、茫然,却又没有眼泪,安静下来的夜色,噪点也模糊掉她脸上本来的情绪。 “要不你站那?”秦在水往她身后指一指。 春好想拒绝,可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用你的手机?”他问。 春好也不知怎么想的,她已经没有知觉,只有纯粹的听从指令,她把手机开锁递给他。 她往后站一点,站到江水沿岸的栏杆上。 秦在水也往后站,他举起她的手机。 夜晚里,他身姿挺拔,清贵翩翩。 或许,她早该庆幸他淡忘了自己的那些喜欢,淡忘了写了他名字的草稿纸,淡忘江滩的初雪,也淡忘婚礼上她不合时宜的出现。 以后,他最好也淡忘西村的离别,淡忘那些伤痛,或者也淡忘掉她。 因为只有淡忘了,她的名字才能永远光明正大留在他旁边。 就像下午,他们的名字一起留在“长江”的峡湾处。 春好眼泪忽而流下来,她一把抹掉,“我不要拍了!” 秦在水好似听见哭腔,而后他看见她靠近的泫然的小脸。 他一霎怔住。 春好一把夺过他手里自己的手机,头也不回,匆匆离开。 以一个极度狼狈的姿态。 第59章 春水你都没问,怎么知道我不会?…… [暗恋一个人就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 第二日,环科的团队结束出差,回到北京。 下午简单在公司开了个总结会。 后面万合的项目走上正轨,也到了双方产品部和工程部撕扯的时候,客户部能暂时轻松一些,他们只需要在群里做好跟进工作,其余时间可以放到新客户身上了。 总结会不长,大家上午刚坐飞机回来,一身疲惫,厉甄言简意赅交代几句便早早下班。 最后还有一件事,厉甄:“北大九月份有个营销培训班,客户部有同事想去的可以在系统里申请。环科争取到的名额不多,大家踊跃报名。就这些,各位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谢谢厉总。” 大家道谢起身,从会议室返回工位。 春好收完东西,开始填写申请。 倪忱从她身后经过,看见她的电脑页面,轻嘲:“你还需要申请啊?直接去求厉总不就行了。” 春好不说话,机械地打字填表。 她没力气斗嘴,也没有心情;她知道倪忱大概率还在气昨晚她走错座位的事。 她把徐总都挤到身后了,这种职场大忌,足够连累一整个部门丢掉项目。还好徐总没计较,而徐总不计较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秦在水。 倪忱见她沉默,嗤一声,也填表去了。 早早下班,春好背着包走出写字楼。 一时不知去哪,诗吟工作的地方倒离自己不远,但才四点,她大概率没有下班。 而且诗吟实习的妆造工作室压力也大,天天接见明星,节奏又快,无时无刻不挨骂,但她为了热爱,还是忍了下来。 春好在十字路口站了一会儿,大望桥下车流如织,天上的阳光还是灿烂的,又晒又热,也没变成苍老的红。远处,明坤大厦和大裤衩站在一起,玻璃墙刺眼明亮。 红灯变绿,四周行人匆匆。春好低下头,走去地铁站回家。 三环坐到五环,地铁从地下走到地面,一个多小时的通勤,太阳逐渐西沉。 晚上没心思吃饭,春好也没什么精神。 一直到晚上八点,诗吟才回来。 她也疲惫不堪,听见房间有动静,推门进来,房间一片漆黑。 她咽下口水:“好好?” 片刻后,床上传来声音:“嗯?” 黄诗吟松口气:“你出差回来啦?怎么不开灯啊。我还以为你屋里进贼了。” “没有。”春好头又落下去,她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黄诗吟把包放下,再过来给她把灯打开。 春好一霎眯眼,灯光让她眼眶发酸,差点分泌出泪来。 “怎么啦?”黄诗吟扑过来,也横着躺到她边上,像两人还在高中时那样,“上海不开心吗?熏鱼好不好吃?” “好吃……” 春好喃喃。 其实还没吃到,饭局一开始她就走错座位,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误,哪里还有胃口;后面又听他们聊起秦在水的婚姻,她更是味同嚼蜡,吃什么东西都全靠本能咽进肚子里。 “是不是太累了?”黄诗吟觉得她心情好像很差,她翻身,托腮趴在她肩膀边,“我也累死了。一天天伺候明星,我算是看清了,一些人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真没几个正常人。作品是没有的,脸色是要甩的。” 春好弯弯嘴角,想配合地笑一下,又笑不出来。 “哦对,我还知道了一个大瓜。”黄诗吟紧张看着她,“听说,辜小玥在国外生小孩了,好好你……” 黄诗吟知道她喜欢秦在水,喜欢很多年了。在两人成为朋友前,她就已经每天风雨无阻去收发室看有没有秦在水的信件。 她甚至都觉得这不是喜欢,而是年深月久的爱。 如果对方没有结婚,一切还有可能。 黄诗吟也见过秦在水几面,见过他和好好对望的样子。怎么说呢,他们对视的时候,两个人像进入了一个单独的世界。 那些目光并不纯粹,也夹杂太多感情,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 但她能肯定,好好在那个资助人心里,是个极其重要的存在,且无人可比。 但她不能把自己这些分析告诉她,毕竟人家结婚了。 第112章 房间安静下来,周围的声音也就清晰可闻,楼下散步的大爷,楼上跑来跑去的小孩,窗外的鸟叫、树叶沙沙响…… 诗吟和她躺在一起,不知怎的,她想到许驰,想到那个清爽仗义又有点嘴贱的少年。 可惜很多时光,都已留在了岁月的长河里,人与人之间,分别容易,见一面可真难。相处过几年又怎样,一辈子还不是说分开,就分开了。 她是,春好也是。 诗吟深吸口气:“好好,要不你就别喜欢他了吧。他现在是真有家室、有小孩的人。你们已经不可能了。” 春好鼻子一酸:“嗯,我知道……” 她嘴唇颤抖,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 春好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决定改变这种状态。 她再喜欢,也不能喜欢上一个有婚姻的人。 他资助自己这么久,先不说感恩这些,仅仅是礼义廉耻,她要懂。 但她喜欢他太久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她无法立刻停止喜欢秦在水,但可以一点一点来。 可刚收拾完毕,边啃吐司边去地铁站,好不容易挤上车厢,被人群压到墙壁上时。 她收到了秦在水的消息。 秦在水:【回北京了?】 春好睫毛动了动,上划退出微信,她塞上耳机开始听英语。 一直到晚上下班,她再次挤上地铁。 秦在水的消息再次进来:【出差结束了?】 春好看见这类似的问句,不知为何,觉得难堪又难受,难受后她又生气。 可他什么都没做错,她气他干什么呢?又不是他强迫自己喜欢的他。她只能气自己。 她还是没有回。 第二天,秦在水给她打了电话,也是一早一晚各一个,定时定点一样。 春好很庆幸自己这两次都在忙工作错过了。 一直到第三 天。 秦在水:【春好。】 很简单的两个字。 任何一句话都比不上喊一句全名。 春好眼皮微抖,知道他是真生气了。 她心都在颤,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不该一句话不回,他一直是对她最好的人,她不该和他甩脸色。 春好:【回来几天了。】 她打字:【抱歉,刚回来工作有点忙,没看见消息。】 秦在水过了一会儿,回:【嗯。】 他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但又迟迟没有消息过来,最后,正在输入中重新变成名字,两人的对话就此沉寂。 一直到九月。 北京暑气未消。 公司里去北大营销班的名单下来了,一共三个人,没有春好。 倪忱看见名单里没春好,她眉梢一扬,愉悦地挑眉离开。 春好心一空,不知为什么自己不在名单里。 晚上,厉甄有个局,春好陪她一块儿去。 这次的客户是水务局的人。 从上海回来后,厉甄也在接触西南那边的项目,力求借着万合再进一步,她也好在北京这边稳固人脉。 吃饭的地方在一间日式庭院,只有榻榻米包间,极度私密,也适合谈事儿。 包间里还有ktv,有位女领导爱唱歌,春好陪着唱了几句。 领导惊讶:“你看着年纪小,还会唱我们八九十年代的歌,挺难得啊。” 春好:“是您音准好,和您一块儿唱,我发挥都更好了。” 她笑,手里下意识往黑色酒杯里扔一个圣女果。 陪了几首,女领导很开心,还录了一段王菲的老歌。 中途,女领导临时要接一个重要的工作电话,春好便出去了,厉甄也跟在她身后出来。 两人站到庭院走廊上。 九月的京郊,夜晚已经开始泛凉,庭院很宽敞,是不规则的回字形,中间一条小溪蜿蜒而过,在地灯下,一片碧幽幽的亮。 对面,正巧钟栎和秦在水在包间外讲事,他们站在小溪对面的走廊上,暗沉沉的角落,这儿没灯,很隐蔽,不走近完全不知道有人。 钟栎“哟”一声,眉梢一挑,看戏似的往前抬抬下巴:“看那儿。” 秦在水手里还夹着烟,他在想明坤内部的事,面色并不愉悦,闻言投去一眼,他动作一顿。 厉甄正在和春好讲话。 她对她今晚的表现很满意:“在哪学的?” “嗯?” 春好穿着一身短袖浮雕旗袍裙子,很中式大方。 她今晚其实没喝什么酒,多是在唱歌和听大家聊工作,但也可能是酿造工艺的缘故,她有点上脸。 “酒杯装圣女果。”厉甄问,“哪儿学的?” “以前在白沙洲搬货,去给商k送酒,见人这么弄过。”春好实话实说。 黑色的酒杯,往里扔一个圣女果,人家喝一整杯,你就能比别人少喝一点。后来做销售了,这一招偶尔也会用。 但其实慢慢见的客户多了,无理取闹的人总是少数,正经做生意的才是大部分。 厉甄还是提醒一句:“小把戏还是少用。被发现不好。” 春好忙点头:“我刚习惯性的,后面没放了,那一颗也拿出来吃了。” 厉甄一笑,不再说话,她转身准备进去。 春好却叫住她。 “厉总,那个北大营销班……”她手指揪住,第一次出声请求,“能再加我一个吗?我业绩前三肯定排得到。” “没有名额了。”厉甄转身看回她,“你上次在上海,都跟着秦在水走到最里面了,那么严重的失误,我怎么好再当着其他员工的面把名额给你?” “而且你也需要警醒一点。”厉甄严肃,“否则,再遇到这种事,我也很难办。” 春好低下头:“……嗯。” “就当是个教训。”说完,厉甄拉开门进去了。 春好看日式门一开一关,她肩膀塌了塌。 但没有办法,她自己犯的错,只能自己承担。 她深吸口气,心情沉重,还得扬起微笑。她开门进去了。 风儿安静。 钟栎听完她们的对话,有些诧异:“不是我说,你在她身上少说也砸了有几千万了吧?” “你这又是怎么算的。”秦在水面无表情掸掸烟灰。 “你当时为了把她从西村带出来,硬生生资助了一整个村的小孩。”钟栎数起这桩桩件件,“后来她上高中,你想她来北京玩儿,又弄了个贫困生研学的项目。” “加一起没个四五千万,你做得下来?”钟栎不懂,“你砸那么多,她怎么还只是个销售?不是说她成绩还行的吗?” 秦在水灭了烟:“环科的客户部门槛也不低的。” 钟栎扯唇:“还有上海那晚,你还想给人家拍照,你看人家搭理你吗?” “……” 秦在水眯道眼,脸色微沉,他转身拉开房门进去了。 钟栎在他后面嚷:“嘿,说到钱不生气,说到照相就生气了是吧。” - 秦在水结束完他这边的饭局,出来时,对面的包间灯还亮着,有轻柔的粤语歌飘出来。 他和股东握完手,钟栎和股东们一块儿走了。 秦在水留了下来。 他站在庭院里,地灯微亮,照亮他清黑的眼底。 蒋一鸣顺着他目光看一眼,低声:“您放心,对面是水务局的,您见过,女领导。就是正常的应酬饭局,不会再出现上次孙经理那样灌酒的事。” “嗯。” 蒋一鸣给他递上药和水,秦在水接过。 他拧开矿泉水喝一口,轻声说:“一鸣,你回头给北大那边负责营销班的学院打个电话,扩大人数,要师大那边经管院的学生也能自愿报名。” “是。” “再弄个推荐信,双重保险。”他说,“但也不要让人知道。” “我明白。”蒋一鸣点头。 庭院月光幽静。 秦在水不说走,蒋一鸣便也恭敬候着。 对面包间,终于有侍应生进出,门短暂推开几秒。 春好还在和女领导合唱,她似乎唱开心了,也可能是装的开心,但她脸确实亮晶晶的,声音也清脆。 一首很经典的粤语老歌: “长夜有你醉也真。” 门再次关闭。 秦在水身上的柔光也消失,他转身走了。 - 九月,北师大开学注册。 春好回了趟学校,意外听见学校要和北大合作的事。北大的营销班他们学校竟然也能报名。 她乐坏了,开学班会结束,她赶紧冲到班长那边报名。 开班仪式在下周,好像整体的营销班时间都推迟了一些。她记得一开始在公司看见的不是这个时间。 但无所谓啦,能去就行。 课程有三个月,一周两次,都在周末的晚上,结课还会有闭卷考试。 第113章 因为班级里人多,又有社会人士,老师也大有来头,讲的内容也是以案例为主。 包括产品卖点、客户沟通,甚至还有情景模拟,都是很有用的干货。 就这样白天上班,晚上上课,没有课的时候,她得开始着手准备毕业论文。每天忙碌、充实,跑东跑西,像能忘掉很多东西。 一直到九月底。 这是第三周的课程了,春好每次都会带着问题来,并且每节课坐第一排记笔记,教授都认得她。 这晚课程结束。 她刚拿上笔记本走到前面,门口有人进来,礼貌指指外面。 “曹教授,请您出来一下,明坤和扶贫研究院的人来了,找您问个事儿。” 春好听见“明坤”两个字,眼皮一跳,心里又觉得不可能。他那么忙,说不定还在上海,怎么可能晚上九点还来学校。 她眼睛跟着往外一望,竟真见到走廊上的秦在水。 他这回穿了西装外套,领带也系着,背对着夜景站在走廊灯下;他身后还有人,乌泱泱的像一团黑雾。 他面容也没什么情绪,显得人有些冷峻。 春好心抽,立刻收回视线,甚至转过身,拿脊背背对着门外。 曹教授慈祥一笑:“春好同学你稍等啊。” “诶。”春好僵硬着脖子点头。 话落,曹教授出去了。 背后响起寒暄声,以及曹教授的“秦总”。 秦在水这才嘴角一勾:“深夜来访,冒昧了。” 春好脊背发麻,她抱着笔记本一动不动,怕他发现自己,也怕自己一不小心看见他,再次控制不住地陷进去。 这段时间都很平和,她不想打破这种宁静,也不想再重拾那一晚的痛苦。 一楼还有学生在自习,安安静静的,他们似乎去了隔壁讲话,春好摁着自己的心跳,重新坐回第一排。 班级里其他学生都走完了,只剩她一个。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离开,可她问题还没问呢。等下次的话,又要 等五天工作日。 春好翻翻笔记,又整理一下自己的问题。 等了半小时,她纠结几秒,还是走向隔壁。 她对所有秦在水可能存在的地方感到胆怯,她咽一下口水,警惕地伸出脑袋瓜进去查看。 结果空无一人。 春好愣了下,她直起身,怎么会没人。曹教授不会放她鸽子的,而且他水杯还没拿呢。 春好奇怪,准备回自己教室再看看。 一回头,她眼前微暗。 她差点撞上人,猛地退开;她看见熟悉的领带,熟悉的胸膛,以及熟悉的脖颈,视线往上,大概率也能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春好呼吸停住。 她睫毛闪了下,不知该去看哪,她低声:“我、我去找曹教授问问题。” 她生硬地从秦在水身边挤走。 秦在水看眼她背影:“曹教授被叫走了。” 春好脚步一顿。 他插兜走到她边上:“扶贫研究院那边有个文件数据出了问题,他得临时过去解决。” 秦在水看她脸蛋绷着,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他说:“你要问什么,课程相关的?” 春好不说话。 秦在水忽而开口:“课程上的问题,你也可以问我。” 春好胸膛起伏,她盯着自己前面的地板,憋出一句:“你又不会销售这门课,我干嘛要问你。” 话落,她又觉得自己这话很不客气,但她又做不到心平气和跟他说话。 她干脆闷头往前。 “春好。”秦在水声音微淡,再次叫住她。 也不知叫住的是此刻的春好,还是上次北外滩佝偻着身体、落荒而逃的春好。 “效果一样的,我也是副教授。”他搬出自己的职称。 “你就是不会!”春好被他逼急,跺一下脚,立刻就想走。 秦在水终于没再任她由她,他步子更大更快,长腿堵到她面前。 春好差点被他绊倒。 “你你……”她想骂人,但面对他,又实在站立难安。 秦在水很是不解,更有丝心烦和无奈。 他目光深了,就这么看向她。 “可好好,你都没问,怎么知道我不会?” 第60章 春水冲他背影略略略 [爱最好的样子是希望对方好,或许,一开始他们就站在彼此这份爱里。] - “可你都没问,怎么知道我不会?” 秦在水目光认真,语气却安静。 她从上海离开后,微信不回,电话不接,不喊她一声全名儿,她就跟那已读不回。 秦在水不清楚缘由,又或许他清楚,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早已无处可寻。 可他明白一点,就是她躲着自己,不是他想要的。 任何时候,都不想要。 春好听见他这句话,心忽而发酸,他总是这样,拿最朴实的话语,问最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可他眼睛又是那样深亮,他只是在就事论事。不是她所想的,她真的能问他关于婚姻的问题。 她不能问。 以前问的还少吗,哪次不是惨淡收场?而且也没什么好问的,这种事早尘埃落定。 春好咬着唇,不知为何,她想着想着,又开始生气。 他不是要自己问他问题吗? 春好盯着一旁的地板,腮帮都是硬的:“问就问,反正曹教授是不回来了。” 秦在水看完她脸上所有的神情变化,做了个请的手势。 春好才不接他这个手势,绕开他往教室里走,边走边说:“而且是你把他喊走的。本来就是你的问题。” 秦在水瞧她那脑袋瓜,一时无声,却又应答:“嗯,我的问题。” 他声音很轻,羽毛似的落在心上,春好心窝一软,但又很快坚硬,她继续说:“反正答不上来丢脸的不是我。” 秦在水:“……” 春好走进教室,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把纸张翻得哗啦响,一副想震慑住他的模样。 但秦在水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她,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总之她站自己眼前,闹脾气、摆架子,怎么都好,比一句话不说躲远远的好。 “我要问这个,” 春好眼珠一转,准备不问课堂上的问题了。最近万合的项目告一段落,她得接触新客户,但努力推进也没什么效果。 她想了想,朝向他:“如果你的客户总是告诉你‘我再考虑一下’,你该怎么办?” “就一个问题?”秦在水掀掀眼帘。 “你先回答再说。”春好撇嘴,觉得他口气真大。 秦在水转身走向讲台。 春好抱着笔记本跟过去,她靠着讲台,只不过站在台子下面。 她本就比他矮大半个脑袋,这一站下面,视线就只能到他胸膛了。 秦在水从笔筒里挑了根黑色白板笔。 面前的一块白板上有字迹,他抬手去拉上面的白板。 春好提醒:“得先摁一下边上这个才能拉动。” 秦在水照做,干净的白板落到跟前。 春好看他一副都不知道白板怎么用的模样,合理怀疑,“你是不是没给人上过课啊?” “嗯。” 春好想,也对,他这身份,就算是副教授的职称,大概率也不会给人讲课的。 她忽而觉得他不靠谱:“你职称不会是买的吧?” “……” 秦在水这次回头了,眼神带了丝警告。 春好一秒闭嘴,心里却莫名解气,等他再转过去,她没忍住,冲他背影略略略。 秦在水扫她一眼,她便回归正常,他扯扯唇角,也是气笑了,简直没话说她。 “好了。” 他冷淡出声,拔开白板笔的笔盖,抬手很简单地画了个大十字,把空间分成了四份。 春好也安静下来,意识到他在教她怎么做。 “一个项目有四种状态:成交、不成交。”他边说,边在“十”的左上和右下写下这两个词。 “除了这,还有中断和进展。”他又在“十”的左下和右上写下这四个字。 春好眨眨眼,站直了些。 秦在水手指捏着笔,他腕上骨结微凸,手背又青筋盘亘,看起来坚硬有力。 他讲起工作,目光也聚焦,整个人被白炽灯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游刃而凛冽。 秦在水写完字,随口问她,“你觉得客户说考虑的时候,项目是哪种状态?” 春好眼皮一跳,有种被点名的错觉。 她抬眼看他,却像被烫到,她赶紧转头看白板,不确定:“……进展?” “不对。”秦在水说,“是中断。” “为什么?” 春好歪歪头,她呼吸收住,那些杂念也都抛去脑后。她往前迈一步,踩上台阶。 秦在水也往边上挪一步,给她让位置。 第114章 两人并排。 “如果是进展,你的合作方会付诸行动——你当时和万合的项目怎么谈的?” 春好想了想:“我在校庆上找的徐总,徐总就直接把采购经理的名片推给我了。顺其自然就开始聊细节了。” 秦在水颔首,“聊细节。”他挑出关键词,合上白板笔,用笔盖在“推进”上划了个圈,“这才是推进。” “所以你的合作方只说考虑,没有行动,这个项目大概率是中断的,”他说,“‘中断’后就是‘不成交’。” 春好心凝重几分,难道新接触的客户要失败了么。 秦在水看她眼光低落下去,她总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一颦一笑都写面上。 那上次在上海,她小脸泫然,最后伸手拿回手机时,是得多难过。他不想她难过的。 春好抬头:“那我该怎么让客户行动?” 她伸手指一下他写的“推进”,“我该怎么变成这个?” 男人松泛道肩:“你问我?” 春好没听懂话外音,噌一下地转身盯住他:“不是你要我问你的吗?” “我说,”他往白板上略抬了抬下巴,“你自个儿都没想明白后面怎么做,你怎么让你的合作方信任你?无论如何,先拿方案。这比你跑多少趟都管用。” 说完,他转回看她,目光再次清黑,春好抿着唇细细思索。 “我好像知道了。”她说得很慢,还在思考,“可我先拿了方案,最后实现不了怎么办?” 秦在水不以为意:“话术多的是,你那小本本上不是记了挺多?” 春好:“……” 她一鼻子灰,真不知这话是夸她还是损她。 秦在水却倏尔一笑,也不逗她了,给她说 了自己的答案:“实现不了就慢慢对接修正。” 他说:“不要怕这个过程,没有东西是一蹴而就的。能够修正,就还有成功的可能。” 春好深吸口气,她恍然点头。 “那我讲明白了?”他扭头看她,声音微低。 “嗯……算是吧。” 春好别扭一瞬,装作勉强满意的样子,“一点点。” “你这要求忒高。” 秦在水瞧她一道,换京腔侃了一句,伸手拿上板擦,要把字迹擦掉。 春好却赶紧拉住他袖子:“我想拍一下照……可以吗?” “拍吧。”他说着,往边上站了点儿。 春好走下讲台,去座位上拿了手机,她走近几步,举起镜头时又心念微动。她想把他也拍进去。 画面里的秦在水,抄兜静站在白板边,挺拔、清贵,一针见血。 他以后也会这样教他的小孩儿吗? 会的吧。他一直都对小孩子十分友善,她也是这小孩子中的一员,否则她不会喜欢他这么深、这么久。 - 两人讲完话的时候,外面竟下雨了。 细细绵绵的秋雨,下在九月的尾巴里。风一吹,北京秋意凉凉。 春好收好包:“外面好像下雨了。” “嗯。” 他应一声,不说别的话。 春好便也沉默,包包挂上肩膀,闷头走出教室。 秦在水落后两步安静跟着。 教学楼前的银杏黄了,七零八落掉在湿黑的地面。 春好想起自己常常编织的银杏花。 他还会留着吗?那些她送给他的“花”。 秦在水见她停下,他才慢慢走到她边上。 春好看见他黑直的裤管,他手上依旧没有戒指。 春好垂眸,嘴上又主动说起:“上海那一晚,我不是故意走的……” “嗯,我知道。”秦在水颔首,他在淅淅沥沥的夜晚,依旧朦胧温和。 你才不知道。 春好在心里说,仍忍不住想抬头看他一眼,可目光挪到一半,触碰到他衣袖,又赶紧收回。 说好不再喜欢的,不要看了;可不看又怎么脱敏呢。 春好脖颈僵硬,她望着深夜的校园,忽而想到十七岁的自己,她捧着他随手给的话梅糖,就这么靠在树下独自品尝,那一刻,羞涩、欣喜,闪闪发光。 可现在她却这样悲凉。 “你的伤,现在还好吗?”她忽问,“像这种秋天,或者冬天很冷的时候,会痛吗?” “还好。”秦在水不知她怎么又说起这个。 他见她眉眼垂着,她总是心事重重,长大了,也还是一只忧伤的小水母。 “好好,不要纠结这些了。在那个时候,这是我的工作。”秦在水音色清缓,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我送你回去?”他问。 “不用,”春好拒绝得很干脆,“东门外就是地铁站,两步就到。” 秦在水想回话,身后却有人叫他,是扶贫研究院的教授。 他回头颔一道首,继续转向她,低声:“你去车里等我,我送你回去。” “我还有话和你说。” 他交代完,转身走向那位教授。 春好心轻轻一跳,却又紧绷。 她排斥这种等待的感觉,也怕他要说的话,不是自己想听的。 走廊外,细雨随风飘进,穿过那些隐瞒心事的年岁,落在她发上、身上。 春好还是回头望了望他的身影。 暗沉、模糊,与北京的夜色融为一体。 她鼻子微酸,默默从包里拿了伞,轻轻撑开,走进雨夜的灯光里。 秦在水再回头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没人了。 他心微动,往前走几步,四处确认,知道她是真走了。 四周雨打树叶,秋意寒凉,他后脑有些泛疼。 身边说话的那位教授终于结束话题,匆匆离开。 秦在水独自走回车边,司机下来给他撑伞。 上车前,他看了眼通往东门的路。 雨夜柔凉,地面湿黑,偶尔几处水坑折射路灯光。她走得安静而干脆。 秦在水弯腰上车,车上后座中央的扶手,一朵绿色的银杏小花儿斜靠在隔间里。 秦在水拿起来看了会儿,想到当年送花时她青涩娇俏的样子,又想到她晚上一开始闹脾气,最后又沉默的样子。 他看着花儿,想到很多场景。 秦在水阖上眼,把花放回去了。 回别墅的路上,他再次接到辜小玥的电话。 “秦总,我马上登机。”辜小玥说,“北京机场有记者堵人,你可以帮我清场吗?这种事儿只有你做得到。” “行。” 秦在水看眼玻璃上的水渍:“正好,回来签字解约。” 辜小玥微愣:“这么快?你外头有人了?” “这话你有资格问我?”他轻敲着手指看窗外,“财产按协议里的分。你名下的影视公司依旧是你的,一支股票都不会少。” 辜小玥虚假一笑:“秦总还是一如既往大方。” “我还挺好奇是谁?别是我认识的。”她说。 秦在水懒得搭理其他:“尽快走法律流程。” 他烦得很,交代完,挂断了电话。 - 那夜之后,秦在水倒没联系自己。 春好第二天起床,看着没有新消息的手机,也不知是安心更多,还是空落更多。 无可否认,上次从上海回来,即便第二天看见他的消息,自己惊慌失措,但也是有那么点欣喜的。 这次却没有消息了,她昨晚溜得快,也不知道他嘴里的“有话和你说”是说什么。 春好警醒地拍拍自己脸。 她还在戒断中。 就当是个小插曲,她没在北大碰见他。曹教授也没被叫走,她是找的曹教授问的问题。对,就是这样。 可惜回到工作上,春好发现很多改进工作的法子,还是秦在水那天教的。 那晚,她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都答了,他的视角很全面,讲问题也犀利。 她按照他的建议改进,效果立竿见影,本来说考虑一下的客户,竟也有了起死回生的苗头。 确实是明坤集团的执行董事,又是这么多年和政府打交道,基层、中央都走过一遭的大人物。 春好这才明白这里面的含金量有多高,不同的脑子,在决策上所达到的高度也不一样。 难怪大家说秦家有两个儿子,但太子爷只有一个。这句话确实没说错。 但……太子爷怎么了,又不是财神爷。 春好撇撇嘴,努力打消滤镜。可转念一想,他确实也是财神爷。 她抓狂地挠头。 一直到十月中旬。 这日周五,快下班时,黄诗吟给她发消息:【好好我们去酒吧玩吧。】 黄诗吟:【我们这边的一个局,还有明星在呢。】 黄诗吟:【我主要想去混混脸熟,想后面进一个大剧组。】 春好对明星没什么兴趣,但最近周末晚上一直在上课,都没时间出去玩儿。 第115章 她回:【好呀。我陪你去。】 酒吧在国贸那儿,两人在地铁站口汇合。 春好素面朝天,诗吟则精致靓丽,她看她那近乎没有瑕疵的脸,手都痒了, “好好,我带了化妆包,一会儿给你化!” “你这皮肤,我什么时候也能有啊。”她垂涎地挽住她胳膊。 春好笑:“你和我一起早睡早起就行了。然后别喝奶茶。” 说着话,两人走到位置,边上是地库入口。 头顶,明坤大厦像一个拔地而起的高山,蓝色的玻璃幕墙,在北京秋日的夕阳里显得恢弘而肃穆。 诗吟还在撒娇:“啊!不行,我起不来!不喝奶茶更不行!” 她有时真的惊叹春好的生活习惯,高中大家大差不差,还看不出差距。后来上了大学,她依旧早起早睡。吃糖也只吃最原始的话梅糖,零食最长啃的还是旺旺仙贝。 真长情啊,难怪十年如一日喜欢那个资助人。诗吟甚至都觉得,被她爱着的人真幸福。她感叹地摸摸她顺滑的长发,手感和小时候一样好。 正巧一辆黑色行政车开出来,冲她俩摁了下喇叭,两人笑着往边上站了站。 接应的人终于出来,是诗吟妆造工作室的同事,染着蓝头发的男生。 那男生看向春好,诗吟忙问:“不能带朋友吗?” “可以,美女都能进。”蓝头发笑。 诗吟这才松口气,拉着春好进去了。 身后,那辆行政车驶过,秦在水和钟栎坐在车里。 他看见路边蹦蹦跳跳的女生,眸子微敛。 走进去,确实是酒吧,但蓝头发却带她们走向一旁的深红色地毯长廊,而后在尽头往下走去。 春好脚步一顿。 “怎么了?”诗吟问, “在地下吗?”春好蹙眉。 蓝头发:“别看是在地下,装潢挺好的。你不一定见过呢。” “对了,今天小裕总也在。”他沉声,“裕总这个月生日,你和你朋友机灵点儿,别惹人不痛快。你不是想进那个古装剧的造型团队吗?可以问问裕总。” “嗯!”黄诗吟眼睛一亮。 春好不太安定,但看诗吟期待的样子,她并没出声。 只是这往地下走的样子,太眼熟了。 后海那边的会所也是这样的,都在地下,隐蔽、奢靡。 春好跟着往里走,莫名觉得这风格也像,宽敞的大厅,一排排昂贵的烈酒红酒,长沙发、点歌台…… 她下意识问:“你们说的裕总是哪个裕字?” 别是辜小裕就行。 “哎呀就是……”黄诗吟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辜小裕是辜小玥的弟弟。她忽而有些说不出口了。 犹豫间,已经能听见前面男男女女的呼声了。 “裕总又赢了!” “好棒!” 春好看过去,瞧见沙发中央的辜小裕正在疯狂摇骰子,他把小盅摁在玻璃茶几上飞速晃动,很是振奋:“开!” 点数是大,茶几左边贴了“小”的字样区域里的东西,全部被押了“大”这边的人瓜分。 分了还不算,输了的人还得一人罚一杯,喝不了的自己把酒从头顶淋下去,也算你过关。 男男女女围着茶几,搂着、抱着,呐喊喝彩。 春好蹙眉:“诗吟,我们回去吧。” “不行好好,我必须要进那个大剧组。我不想打杂了,我宁愿去大剧组里挨骂。”诗吟说,“你做销售遇见不喜欢的客户,不也得陪笑脸嘛。对我来说,这是一样的。” “可……” “或者你不愿意,你去一楼等我,我一会儿来找你。” 春好抿唇,还是没有走,她怕自己走了诗吟受欺负。 这辜小裕什么德行她知道的。 沙发那,见有新人来,有人嚷要她们自我介绍,所谓自我介绍,就是报姓名年龄身高体重,诗吟脸有些红,还是起身报了。 报完又指指春好:“她是我朋友,圈外的,就不自我介绍啦。” 大家扫眼春好,没管她。 辜小裕却抬眸,觉得春好尤其眼熟,却又说不上在哪见过。 他耸耸肩,喝了口酒。 边上有女生软靠在他肩上,小心翼翼问头顶是哪个建筑。 “我姐夫公司呗。”辜小裕摇骰子哼笑,“明坤大厦。” 春好听见那声“姐夫”,手指抠住。 “你姐姐是不是前段时间回国了?”又有人笑,“秦在水把机场都清了。他俩真恩爱呀。” 辜小裕哼一声,“管他们恩不恩爱。姓秦的别妨碍我就行。” 春好听着,脊背慢慢弯曲。 有人给她们倒了酒,春好低声说句谢谢,仰头喝尽一杯。 倒酒的人讶异,乐了:“妹妹好酒量啊。再来再来。” 春好抬头又喝一口,眼前有些模糊。 但喝完却觉得没什么意思,借酒浇愁真可怜,她放下酒杯没喝了。 茶几上的赌桌再次开场。 黄诗吟是新人,想入圈,自然是要上桌的。 春好胸膛发麻,但还是努力深吸口气,给诗吟支招儿:“你押大。” “押小。” “小。” “小。” “哇!”黄诗吟兴奋晃她肩,“好好你太棒了!你怎么猜的?” “有技巧的。”春好笑,也有丝开心。 她给夜场搬货送酒水可不是白送的,一些内幕消息知道的多多了。 辜小裕却盯着她。 场面沸腾起来,边上一个押错的耳钉公子哥哀嚎:“这新来的妹妹是顺风耳还是透视眼啊!我新拿的表啊。” 连着三个小,这人急了眼,甚至压上一块百达翡丽。 诗吟哪敢收,拿下来后就赶紧给人还回去了。也把辜小裕押的车钥匙还回去。 大家见她还挺懂事,终归不好意思,耳钉公子哥:“阿蓝说你想进那个大剧组去做妆造设计啊。” 诗吟忙接话:“对!我对那个古装风格有过研究……” 她后面的话被打断,耳钉说:“我不懂这个,你问下小裕。那剧组他是资方。” 话落,耳钉哥给辜小裕使眼色:“裕总开个口啊,人姑娘赢你一辆法拉利都没要呢。” 黄诗吟眼睛一亮,看向中央的男生。 灯光下,辜小裕侧脸帅气逼人,他有个那样冷艳的姐姐,样貌自然脱不了后腿的。 只是,辜小裕抬眸,却不是望向黄诗吟。 他看着春好,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几年前秦在水带一个乞丐来北京,他不过是喷了那人一身香槟,回头就被自家老头子关了禁闭;不仅关禁闭,秦在水后面把他另一个场子也抄了,搞得现在他过生日都只敢窝在钟栎的场子里。 “我记得你,春好是吧。”辜小裕阴恻恻地舔道后牙槽,“秦在水资助的女学生。” 春好瞧着他,不说话。 黄诗吟一时没反应过来。 辜小裕笑着,拿了一瓶新尊尼获加开始倒酒:“小乞丐,你朋友想要进组啊?” 辜小裕嘴上很好说话:“可以,没问题!” “反正你们今晚连赢那么多把了,也不算亏待你们。我就一个要求,”辜小裕把一排酒杯推给黄诗吟,却不是要她喝。 他指着春好:“你把这些酒倒她身上。我让你进组。要么,你其他剧组也进不了。” 春好冷眼看他。 周围场子也冷了,众人大气不敢出,已经有人缓慢远离中心,怕波及自身。 诗吟吓得脸都白了,起身说:“我、我倒我自己身上可以吗?”她语无伦次,“我妈以前也经常拿水泼我的。” 辜小裕懒得听她这些废话,抄起第一杯先泼向黄诗吟。 春好反应更快,她把诗吟一拉,替她挡了,她外套一边立刻湿掉。 “辜小裕,你是不是有病!”春好想都没想,站起身也拿起面前的酒杯泼回去,她五年前就想泼他了,“有病就去治行不行。” “我操……” 辜小裕没意识到,他居然会被一个女生一边骂一边泼满脸酒。由来都只有他泼别人的份儿。 周遭他的朋友们也吓住了,辜小裕可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过洋相。 他眯眼甩甩额发,慢慢站起来,“春好,你真行。” 他眼角猩红,咬牙切齿,干脆拿起一旁倒空的酒瓶,握住瓶口就要挥向她。 周围有人惊呼,赶紧去拦:“裕总!裕总!” 诗吟也惊叫:“好好!” 春好抬手想挡,手臂却被人一把攥住。 她就这么撞上一个坚硬柔韧的胸膛,熟悉的,清沉的。 那抹檀香也钻入鼻尖。 酒瓶没砸下去,秦在水右手制住他胳膊,毫不留情将他膝窝一踹。 辜小裕惨叫一声,跌跪下 去。 秦在水面色铁青,甚至薄薄一笑:“辜小裕,再闹信不信我把你辜家也抄了。” 第116章 第61章 春水我来看看你吧 [他并没有明白他的心,因为这些萦绕于心的东西,他早已习惯。] - 秦在水下午从明坤出来。 他和钟栎晚上跟扶贫办那边有个私人饭局。钟栎蹭他的车。 刚出地库,他还未从工作里抽身,仍凝眉想事。 万合和环科的方案定下来了,后面他大概也要去西达看看成果。现在扶贫工作如火如荼,他看过西达的gdp报告和政府内部的经济数据,这些年发展一直向好。 要是他的好好什么时候再回去,看见那片土地换了样貌,她肯定会高兴的。 边上,钟栎看见人影,往外抬抬下巴,意外这里又能遇见:“诶,这不你那小……” “乞丐”两字差点脱口而出,他连忙改掉,“小春好怎么来明坤这边了。” 秦在水闻言转过头,看向他那边的车窗。 女孩熟悉的身板闯入眼帘。秋日的北京,夏天已经过去,春好穿着偏职业的衬衫包臀裙,脸上有许久未见的朝气和闪亮。她现在头发长了,发丝在风里飘扬。她和好朋友手挽手,不知在说什么,嘴角上扬,笑得特别开心。 像还在她高中的时候。 秦在水盯着她身影看了会儿。 他许久没见她这样轻松大笑过了。 司机鸣了下喇叭,春好一愣,赶紧拉着诗吟往后跳几步把路让开。 车往前驶去,秦在水往后望了望,她的脸流水一样划过。 秦在水忽问:“你上次说在国贸边上弄了个场子?” “是啊,怎么,今儿个有兴趣了?”钟栎说,“请了你好几次你都不来,不好意思,小裕这个月过生日,他把那地儿包了。” “辜小裕?”秦在水蹙眉。 “对啊。”钟栎耸耸肩,“你把人家两个地盘都弄得暂停营业了,他只得钻我这儿来。” 秦在水眯道眼,一时没多想,她不一定是去酒吧那的。 他脊背靠回坐垫,阖上眼皮闭目养神,可车拐上路,又莫名不安定。 车在光华桥下等红绿灯时,他眼睛睁开,吩咐司机找地方掉头。 “怎么又回去了。”钟栎一头雾水。 秦在水没言语,他准备去场子里看一眼,没人的话,说明她去的其他地方,他也就不用担心。 没想到刚踏进酒吧,往地下一走,他就看见乌糟的男男女女,抄起酒瓶的辜小裕。 以及混沌里,唯一一抹绷直的、小豹子一样的背影。 秦在水脸色铁青,迅速上前。 …… “辜小裕,再闹信不信我把你辜家也抄了。” 他声音低沉,隐淬薄怒。 春好脸蛋也撞上他衣领,是微凉的布料,她看见上面柔和的光泽,在晦暗里很显质感。 春好呼吸一顿,立刻抬头。 秦在水站在灯下,他侧脸凌厉,还没来得及去看她;他左手钳着辜小裕,大半个身子横亘在他们中间,替她挡着。 他甚至另一只手还抓着她。 他力道大,几乎扣着她手腕,一副她在他心里很要紧的样子。 春好心像也被拽了一下。 可她前面是辜小裕啊,是影后辜小玥的弟弟,是他妻子的弟弟。 她……春好肩膀颤抖起来,想离开他的怀抱。 秦在水察觉她挣扎,分出目光看她一眼,瞧她惊惶躲避,以为她是吓到了。 他看回辜小裕,眼底更觉败兴厌烦,他手里不知拧了他哪儿。 辜小裕立刻惨叫:“啊!啊!疼!” 他尝试挣脱,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怎么比得过阅历魄力皆在他之上的秦在水。 他手一空,跪瘫在秦在水腿边,砸人的酒瓶也就摔在茶几上,上面酒杯、果盘、押注的项链手表车钥匙,酒液混乱,噼里啪啦一片狼藉。 春好肩膀一缩。 有玻璃溅到她脚下,秦在水怕东西划伤她,微微侧身,甚至还觉得不够,下意识抓着她往怀里带了带。 周围人心惊胆战退老远,黄诗吟也不知被谁拉开,她懵怔地看着好好被那个资助人扣在怀里。 春好肩膀还绷着,她脸蛋靠着他颈窝,心却难得安定,甚至眷恋不已。 这是她分外熟悉的地方。 她以前也在杂草丛生的山上抱过他的,她搂着他脖颈,自己的侧脸贴着他,央求他和自己一起走。可他还是留在了那片火光里。 春好想起这一幕,她被他揽着,心里却流泪。 秦在水还一动不动盯着腿边的人。 “辜小裕,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 辜小裕痛得咬牙,觉得自己手臂下一秒就要脱臼。 周围没人敢拦,谁敢拦秦家太子爷,他那些狐朋狗友们都越躲越远。 “姐夫姐夫!”辜小裕眦目欲裂,几乎吼着说,“我错了我错了!” 春好却被他这声“姐夫”给叫醒。 仿佛当头一棒,砸得她血肉模糊。她这次是真醒了,连连推开他后退。 秦在水却还捉着她胳膊,他太高了,胸膛也宽阔硬朗。 春好不管不顾,甩开他的手。 秦在水怀里一空,他一霎扭头,蹙眉不解地盯向她。 春好踉跄一道,秦在水怕她跌,又伸手去,可她再次躲开,伸手扶了沙发,这才站稳。 秦在水手里也空了,他目光深而用力,只看着她。 “姐夫!姐夫!”辜小裕还在挣扎,“我这次真错了,我再不开赌场了!” 身后钟栎抱着胳膊看戏:“你叫姐夫不如叫二哥呢。今儿个你姐来了都不好使。” “栎哥栎哥!你帮我说说,二哥!二哥!”辜小裕虽不满秦在水,但终归是害怕。 他往回看钟栎,像见到救星,“栎哥我真错了!” 秦在水丢开他胳膊,脸色更冷:“道歉。” 辜小裕抱着手龇牙咧嘴,“等我先站起来。” 刚想起身,他小腿又被人踩住。 秦在水也没用力,但辜小裕却不敢继续起身。 秦在水:“先道歉。” “对、对不起。”他恨恨说,“可以了吗?” 秦在水眼帘抬向春好:“听见了?” “听、听见了。” 春好喉咙发干,心如凌迟。 秦在水这才挪开脚。 辜小裕立刻爬起来,走向门外。 “辜小裕。”秦在水略微回头。 辜小裕冷汗直流,他不敢不应声,停下脚步:“二哥……还有事?” “最后一次。”秦在水面无表情正正领带,“再这样,就继续给我蹲局子里去。” “明……明白,明白。”辜小裕脸颊抽搐,忍气吞声。 钟栎斜他一眼,推开门:“让你混。赌场都开我这儿来了,回头就跟你姐说。” “别啊!”辜小裕嚷,“栎哥你怎么见死不救,我包你场子又不是没给钱……” 钟栎“呵”一声:“长点儿教训吧。不然迟早把你爹给坑了。” “哎呀,爹就是拿来坑的,不然怎么叫坑爹呢。” 场子里男男女女也都待不下去,也不敢看戏,都陆续离开了。 只有黄诗吟还等着,她看向钟栎:“那我朋友她……” “还怕她被拐啊。”钟栎扯唇,抬下巴指指里面,“你这朋友在哪都不如在他跟前安全。” 他看眼里面 的秦在水,知道他估计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钟栎觉得可笑,又觉得没办法,和黄诗吟说:“你甭管他们了。” 黄诗吟愣愣点头。 - 不远处,包间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春好浑身一激,她身上湿淋淋,被辜小裕泼湿的雪纺衬衫贴着胸口和肩膀。 她左看右看,周围一个人都没了。 春好心神俱惊,像一只掉队的小鹿。 她转身就走。 秦在水见她特意绕了一大圈沙发,都不愿从自己身边过。 “春好。” 秦在水喊住她,目光沉沉。 春好脚步一顿。 但终归不忍心,他帮了自己,她却要因为自己那些龌龊的想法而推开他。 “没事我就……我就走了。”她看着地毯,小声,“今天谢谢你。” 秦在水却不动。 春好赶紧去开门,但这门怎么开啊,把手也拧不动,推也推不开,难道要从外面开吗?可刚刚钟栎就是从里面开的门呀。 她用力拉两下。 打不开。 “……” 她只好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男人。 秦在水这次没急了,慢条斯理整理一下袖口,他脱了外套,重新走过来。 春好下意识后退,可她肩上一沉,他把西服披在了她肩上,遮挡她被打湿的胸口。 男人的体温,也就这么罩住她。 “打不开么?”他低问,男人成熟凛冽的气息砸下来,声音悦耳。 第117章 “……” 春好咬唇,抬眸看见他一截脖颈,衬衫干净如雪。 她脸不争气地一热。 秦在水扫她两眼,轻轻拨开一个栓子,拉开门把手打开。 外面的穿堂风吹进,春好头顶发丝动了动,她眼睛一亮,正想出去。 这模样落在秦在水眼里,像一只逃窜的水母。 他嘴角轻勾,一把将门关上。 “呯”的一声。 春好愣住,气急回头:“秦在水你故意的吧!” “你觉得呢?”他看着她,脸色如山背般幽暗。 春好张张嘴,没见过他这样,深沉、压迫,甚至带着点警告。 秦在水没再和她废话:“你躲我?” “我没有。”春好立刻抬头,“我躲你干什么。” 秦在水眸子敛住:“那我上次在北大和你说,要你等一会儿,你跑什么?” “你要我等我就等吗?”春好硬着头皮,“我那天有事,我有工作,我没时间等你。” 她说着,心脏颤动起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掰扯,她只想赶紧结束这样混乱的状态。 她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她不要再陷进去了。他那样重视责任、重视家族,一定也不希望,他亲自资助的小孩儿破坏他家庭的。 秦在水看她脸色,总觉得她下一秒又要和在北外滩时一样落下泪来。 他忽而开口:“好好。” “你别这么喊我!”春好颤抖着说。 秦在水微顿,他深深看着她,里面杂糅了不少情绪。 “我现在都不能喊你好好了吗?” 春好心头轰然。 她眼眶一酸,立刻叫喊:“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在水一时无言,他当然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春好喃喃摇头,眼神失焦:“可秦在水,你的资助已经结束了。” 她哽着脖子,艰难地抹掉眼角,执拗僵硬地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你难道还要管我去哪里、有没有等你吗?我就算等了你又怎么样,你把我送回家,我的生活依旧不会有变化。我回头照样要喝酒应酬,要一个人生活,要一个人打工的……你、你结婚了,就,就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她断断续续说了这样一大段,说得心乱如麻,秦在水也安静下去。 “好好。” 秦在水开口:“我没有结婚。” 空气安静了。 春好心跳一愣,她瞬间抬头,灯光打在她脸上,她是漂亮的,此刻却像一节艳丽而呆怔的木头。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没和她结婚。”秦在水上前一步,低声说,“一直以来,都没有。” 他不知为何,心也轻轻动容。 可这丝动容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总是萦绕于心,萦绕久了,他早已当做常态。 春好微张着嘴看他。 她僵硬地揉揉眼,咽一下口水,怕错失他任何一句话。 “那晚在北大遇见你,我本来想和你说的。”秦在水看着她,“但你已经走了。” 他从来都不想她难过,也没想她误会,但从前的事情太多,太远,她也长大,那些若有若无的东西很难重提。 但他是想她开心的,在自己面前是,在别人面前也是。 就像刚刚他从窗户里看见的,她毫不掩饰地大笑,或者蹦来蹦去,都好。 “没、没结婚……那,那,”春好吸吸鼻子,茫然看着他,“那我高二,去北京找你,你和辜小玥的婚礼是?” “办了场酒席。”秦在水说,“仅此而已。” “为什么?” 春好心跳起来,却又颓然,好似已经没有了信心。她一时不知是复杂更多,还是喜悦更多。 她反应不过来,难道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纠结、痛苦,那些绵绵无期的等待,拾起又放下的寄托,都是可有可无的吗? 可得知他没有结婚,他还是一个人,她好像又有点开心。 至少这个人在自己面前,还和自己说着话,那些她以为要割舍的,也没有尘埃落定。 春好舔舔嘴唇,破涕为笑。 秦在水看她眼睛终于恢复往常的样子,里面还有层水光,摇摇晃晃的,也不再恐慌。 她吸吸鼻子说:“我想要出去。” 秦在水点头,把门拉开了。 可又回头看住她。 春好又揉揉眼:“嗯?” “头发。”他抬手,微顿一下,这次却给她把凌乱的呆毛顺好,指腹蹭过她发角,春好轻颤。 秦在水再看她一眼,把门打开了:“所以,我没有结婚,我也没和任何人有过婚姻。” “那辜小玥……会同意?”春好和他一起走出去,嘴上跟着询问。 “她得到了她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同意?”秦在水微微回头,“婚姻不是在所有人眼里都排第一位的。” 地下的楼梯很长。 秦在水依旧走在她身边,昏暗的光线罩着两人。 “那在你心里呢。”春好脱口而出。 问完,她又抿唇,觉得自己是不是嘴快越界了。 秦在水安静少许,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他看眼前方,又看她一眼:“明坤的工作一直很忙,大概率后续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清闲。何况现在西南那边的扶贫工作依旧是明坤在牵头投资。婚姻要么没有,如果有,应该也会是第一位,和我的工作平齐。” 春好微微睁大眼,她怔愣片刻,为这句话鼓动了一下。 鼓动完,又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刚得知他没结婚就开始想乱七八糟的事。 秦在水衬衫扎在西裤里,显得人颀长挺拔:“我虽然没结过婚,但我对婚姻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我不会随便和一个结婚。” 严格。春好琢磨这个词。 没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对婚姻的标准,但他用这个词,莫名又很合适。 两人走上一楼,秦在水回头看向她。 “噢……”她心轻轻跳着,手背到身后搅动,嘀咕道,“你干嘛和我说这些啊,我又没想知道的。” 秦在水瞧她那样儿,跟一只水母在跟前对手指似的。 他牵牵嘴角,带她往外走:“现在开心了?” “没有!”春好立刻否认,她脸躁地说,“你结没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 “也是。”秦在水配合地点点头。 春好嘴巴一撇,不满地转向他。 秦在水目光还在那儿等着。她撞上去,看见他深黑的眼睛,她只好又怦怦转走。 前边,诗吟也没走,她在酒吧门口等她呢。 秦 在水看见她朋友,脚步也停住。 “好好。”他忽而喊她。 “嗯?”春好回头。 秦在水眼光重新落回她脸上:“以后别再躲着我。” 她伤心也好、难过也好,他都不想她避着自己。他和她认识很久了,能常常见到她,总是好的。 春好“噢”一声。 她胸口一软,眼珠转着,勉为其难地嘴硬:“我看情况吧。” 说完,她却先忍不住抿唇一笑,“我去找诗吟了。” 放下话就跑远,可跑一半又回来,一股脑把西服还给他。 “拜拜!”她冲他踮脚挥手,脸红扑扑、亮晶晶的,像又回到华师一,他每次送她到校门口,她都是这样。可这次又不太像。 总之,有点开心。春好扑过去挽上诗吟,又惦念地回头看他。 秦在水还站在光影潋滟的长廊里,他低低一笑,重新穿好西装,也将她的体温服帖地穿进身体里。 - 后面几日,春好心情飞扬。 连上课工作都轻松了起来。 秦在水偶尔也会发消息,虽不频繁,但也不会一个月到头说不上话。 十月底,培训班中期考试。 考完,春好留下来帮曹教授整理试卷。 她平常麻烦曹教授太多,总是问问题,这次也主动帮忙。 曹教授带她去了办公室。 打开灯,里面有些杂乱,一股纸张水墨的味道。 他窗户外树荫都黄了,北京在路灯下更显秋深。 春好整理着,忽而想秦在水以前会在哪个办公楼,她小时候给他写信,都是寄到北大来。 正想着,她给他发消息:【你以前在北大是哪个办公楼啊?】 秦在水没回,她也没着急,他的忙碌程度她也知道。 整理完试卷,曹教授叹气:“本来没这么多学生的,但九月头忽然要扩大学生人数,把你们师大的学生也弄过来了。” 曹教授看她一个人整理这么多试卷,她瘦瘦的,抱着一屯纸搬上搬下,竟也不喊累。 他不好意思:“早知道该多喊两个人的。咱这多是实战课,听课的都是社会人士,没想到你一个学生也听这么认真。还愿意来给我帮忙。” “没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而且我平常问您问题多,给您帮忙应该的。”春好笑。 第118章 曹教授欣慰:“难怪秦总亲自给你写推荐信。” “推荐信?”春好一愣。 “你不知道?” 春好眼皮轻跳,她屏住呼吸,搓搓手问:“我能看看推荐信吗?” “我给你找找啊。” 曹教授拉开档案柜,翻了几个文件盒,最后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春好小心翼翼接过。 是明坤集团的文件格式—— 上面有她的学生信息,下面是秦在水的批语。 【我推荐该名学生到你处参加培训,请做好接待,如有异议,欢迎与我联系——秦在水,批准同意,2018年8月28日。】 他的字好看,她也最熟悉。春好看着落款签名,手指忍不住在上面蹭了蹭,心里思绪万千。 春好看了一会儿,她还给曹教授。 从北大出来时,她还反复想着那张推荐信。 原来他们学校忽然获得一批名额,是秦在水给的。 她不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自己想来这个培训班的。 她呼出口气,一肚子疑问。 也可能,她只是想见见他。上次得知他没结婚后,两人就没见过了,不过也才过去一星期而已。 春好揉揉自己的脸,感觉得知他没结婚后,她怔忪了一段时间,现在却越来越沉不住气。 她划开手机,她的微信秦在水还没回复。 看眼时间都快晚上十点了,她也就不再追问。 又到周一,环科的团队市内外勤,去万合那边开项目会议。 现在环科和万合的方案全部敲定,客户部又要忙起来了,大概率十一月份还要去西达出差。 厉甄说今天的会明坤也有人出席,但会议上,春好翘首以盼,来的人却是钟栎。 一整个会议,她心不在焉,划开手机,她昨晚的消息他也没回。 他们现在已经很少这样,偶尔还能聊上两句呢。 散会后,大家聚在一起聊工作,春好等所有人聊完,她磨蹭着,最后才叫住钟栎。 “钟总您好,请问秦在水……秦总他今天怎么没来?”春好中途改了个口,她几乎没喊过他秦总。 “秦在水在医院呢。”钟栎说,他看着她,眼神有些难以捉摸。 “啊?”春好心提起来,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她担心,“哪个医院?” “你自己问他呗。” 钟栎脸色并不好看,而且秦在水进医院,还不是她的原因?复查没过关,被摁在医院里休养了。 春好只得点头:“谢谢钟总。” 钟栎离开了。 六点下班,春好走出万合的大门。 同事们都走了,她走来走去,还是掏出手机,给秦在水打电话。 “嘟嘟”声响了一会儿,接通了。 “喂?”春好清清嗓子,小声,“你在哪呀,听说你生病了?” 秦在水那头顿了道,声音微淡:“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春好蹙眉,“你就说你在不在医院。” 他那边沉默片刻:“在。” “怎么了?”他那边有衣物窸窣的声音。 春好看着眼前秋意浓稠的北京,看着立交桥下澄黄的光影,车流、人群穿行而过。 她身体里好似有个轻盈的气球,低声问:“秦在水……我来看看你吧,好不好?” 第62章 春水体力也很好 [当某个人出现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生动起来。] - 秦在水在西城的一家军医院疗养。 春好出地铁站的时候,天色已黑,晚高峰的行人进站、出站,小孩背着书包跑走,行人在路灯下匆忙闪过。 蒋一鸣已经在边上等她了。 春好赶紧过去。 两人没从医院正门进,蒋一鸣带她绕到侧面,这一块竟也有院墙。 顺着走了一截,从另一个门进去。 门边有带着线圈耳机的人站岗,春好脚步顿了道,蒋一鸣已先替她报上:“秦先生的客人。” 警卫放人进去了。 里面很大,似乎是隶属大医院的一个封闭空间,一路僻静而干净,树木很高,但深秋的缘故,只剩寥寥枯黄树叶。 北京的秋天总是肃穆。 到了地方,蒋一鸣带她坐电梯上去。 出电梯,走廊也安静雅致,一整层没几间病房,时不时有护士以及西装革履的人经过。 春好看着周围,问:“一鸣哥,他是感冒了吗?” 蒋一鸣想起秦在水的吩咐,他点头:“……对。” 话落,病房到了。 刚推开门,客厅灯很亮,装潢低调简约,窗边还养了盆郁郁葱葱的绿植。 主卧门没关,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些沙哑。 比电话里听见的更低沉。春好心脏轻跳,手指捏住。 蒋一鸣给她倒了水:“秦总还在谈工作,你在沙发上坐会儿?” 春好接过:“嗯,谢谢一鸣哥。” 话落,蒋一鸣也进去了。 春好抿口热水,悄悄挪到沙发手臂边,回头往主卧里偷瞧。 门半掩着,里头空间宽敞,一间病床在中央,秦在水坐在床沿,低头翻文件,床上的小桌板支着两台笔记本电脑。 他前面坐了三个人,黑压压的,看样子是在听汇报。 顶灯开着,他身侧的落地灯也亮着。 光线柔和,秦在水视线聚焦在纸张上,侧脸分外凛冽。 他低声问对面的人:“这种投资案还要我来教?” 他训起工作来毫不客气,声音很冷,气场又强,手底下的人不敢吱声。 “秦总,我们回去重做一份……” 秦在水蹙眉打断:“重做有用?你自己弄不清问题出在哪儿,就不用问我下一步的决 策了。资料拿回去,明天给我回复。” “是,是。打扰您休息了。”几个人赶紧起身,拿着文件出来了。 春好瞬间坐直。 那几人出来,看见春好,但不确定她的身份,看一眼就匆匆出了病房。 空间安静了些。 春好心想她是不是不该今天给他打电话,看起来好严肃的样子,他心情似乎也一般。 主卧里,蒋一鸣还在给他说后面大致的工作安排。 春好没忍住,从沙发上起身,半躲着趴在门口往里看。 蒋一鸣汇报完这一周的所有大事项,只剩一个:“秦总,周五明坤地产那边有个内部会,您大哥和朱总都会出席,您参加吗?” 地产是秦问东的地盘,秦在水一直都管的是金融,很少插手地产那边的事。 这次,他却点头。 “参加。” 秦在水在灯下说。 “是。” 蒋一鸣结束汇报,秦在水回头看眼外面,春好还趴门口在,两只眼睛黑而闪亮。 两人对上视线,春好肩膀一激,立马笔直坐回沙发上,手放膝头一动不动。 秦在水看她瞬间消失的样子,让蒋一鸣下班了。 蒋一鸣从房间里出来,他喊护士把卧房里股东们坐的椅子搬走,他和春好打招呼:“小春好,我先下班啦。” “嗯!拜拜。” 春好点头,关门声轻响,室内陷入一种空旷的安静。 她这才后知后觉,屋里除了他俩没别人了;她思绪一惊,四处望望,主卧里传来声音。 “来都来了,不进来?” 秦在水看她一眼,她依旧直挺挺杵在沙发上。 她有时候挺机灵的,有时候又慢半拍。 “……来了。”春好应声,忽而有些拘谨,手在主卧门框上摁了摁,这才走进去。 “我刚看你在讲工作。”她嘀咕,“万一你在讲明坤的保密项目呢,我偷听就不好了。” 秦在水听她轻轻的声音,心头萦绕的烦躁缓和些许。 “还好,不是什么要紧事。”他嘴角动了动,面色也正常起来。 春好走近,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羊毛衫,灯下,他面庞深沉清邃,以及一点不易察觉的索然,但一抬眼,他眼睛映了灯,这样的情绪又无处可寻。 反倒是羊毛衫有柔和的反光,显得他肩宽有力。小臂袖口挽上一截,包裹住男性硬朗的骨骼和肌肉线条。 春好看着,脸微微热了。 她赶紧摇头,从前都不会这样的。她从前明明只会沦陷在他的眼睛里。 再看向他,秦在水淡笑:“站我跟前做什么?不坐?” “啊?”春好看眼他床边,他要她坐这里吗。 她睫毛微颤,害羞了:“……坐的。” 春好坐到他床沿,习惯性和他并排。 她外套蹭过他手臂,秦在水身侧床垫一陷,他愣了道,目光扫眼床头柜那边的椅子,她大概没发现椅子在那。 坐到他边上,春好别一下发丝,心还跳着。 怎么这次再和他独处,氛围就变了呢。 第119章 他们认识这么久,她在他面前哭过、闹过、笑过,甚至当着他面骂过人……她都没有今天这样紧张的感觉。 好像从上次知道他没结婚后,一切都在悄悄变化。 可到底哪变了,春好答不上来。 秦在水伸手,将小桌板上的笔记本电脑挨个合上,他手臂从她后背一晃而过。 他见她来这儿就抿唇,也不知在想什么,手指倒搅来搅去的,不怕水母触手打结么。 “来我这儿发呆的?”他瞅她说。 “没呀。”春好说,“你不是生病了吗,我想来看看你。” 明明是病情相关,但话说出来却有了想念的味道。春好立马闭上嘴。 秦在水无言一笑。 他拿起一旁床头柜上剩余的文件,他左手不动,只右手慢慢翻阅着。 春好这才看见他的左手还贴着针。 他竟然还在吊水。 春好一怔,起身去看:“你还在吊水啊?” 一边吊水一边处理工作么。好辛苦。 “最后一瓶。”秦在水看眼吊瓶。 春好踮脚看眼药瓶,上面的药水名她不认识,只好又问他:“你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感冒?” 秦在水顿了下,随口说:“风寒。” 春好没有怀疑,但又看向他:“可我好像没看见你咳嗽流鼻涕呀。” “……” 秦在水微噎,不动声色,“感冒后期,没咳嗽了。” 春好信了这个答案。 她自言自语:“好厉害的药水,我感冒的话咳嗽都是最后才好,得咳半个月呢。” “……” 秦在水语塞,他还真清咳了两声。 春好便又转过来:“诶,不是不咳嗽吗?怎么又咳嗽了?” “……” 秦在水再次被问住。 但她站在自己面前,脑袋挡住了灯光,小脸有些暗,眼睛却又亮亮的。 秦在水挪开目光:“间歇性的。快好了。” “那我去给你倒水。”春好露出笑容。 她去刚刚蒋一鸣拿一次性纸杯的地方拿了新纸杯,两人一人倒一杯,她拿着温水过来。 秦在水看见她手指握着白色一次性纸杯。 “谢谢。”他接过。 其实他有固定的杯子,但也没拒绝。 春好点点头,重新坐回他身边,两人就这么喝着水。 他继续翻文件,整个人气场还在工作里,春好也不好打扰。她又看眼他的羊毛衫,忽而意识到自己是穿着风衣坐在人家床上。 她赶紧起身。 “怎么?”秦在水问。 春好说:“你是不是晚上睡这里呀?你睡这儿我就不坐了。” 秦在水跟不上她的脑回路:“这又是哪门子理论,我睡这儿你就不能坐了。” “你要睡觉的话,我得给你坐脏了。”她说,“我这风衣天天在外面挤地铁。” “能脏到哪去。”秦在水不以为意。 “真的!”春好眼睛认真,她弯下腰,手臂撑着膝盖,目光和他并齐,“我在宜城念初中时住的下铺,上铺的那个人总坐我床上。还在我床上吃东西呢。” 她说到这儿,表情肆意起来,气哼哼的。 秦在水嘴角牵起:“你没和人家吵架?” “吵了的!”春好立刻说,一副骄傲不已的样子。 “战果如何?” “……把人吵哭了,然后我写了检讨。” 秦在水眉梢微挑,想到从前,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她孤零零的背影,忧伤的、自言自语的。 他心里似也漫上一层轻雾,好一会儿才说:“坐吧,我晚上不住这儿。就白天来输液。” 春好这才放心,一屁股坐回来:“那可以。那我要坐。” 床垫又陷下去了。 秦在水瞧眼她喜滋滋的小脸,喝口她倒的水,心下莞尔。 - 春好也没坐很久。 秦在水一份一份看文件,写批注,时而点开看一眼电脑上的数据表报。 她坐他身边也有点碍事。 春好干脆挪到窗边的沙发上,离他的病床有些距离。 她也拿出电脑,后面客户部要去西达出差,相关的文件一直在整理。 这几年她不常回去,回去总会想起那些撕裂般的离别,直到现在,秦在水回来了,她才慢慢平和一点。 那片土地是他花了几年时光,耗费心血做出来的试点成果。 她从武汉坐火车去北京,一夜的路程已经要她疲惫不堪,他却是几年如一日在大山里穿行。 春好想着,些微怔忪,抬眸,却看见床头柜边有个空椅子。 她反应过来,他刚刚那句要自己坐,好像是要自己坐椅子…… 她脸一窘,悄悄看向秦在水。他早已进入工作状态。 春好便也收心。 半道她阖上电脑撑着脸靠在沙发扶手上睡了会儿,迷迷糊糊有脚步靠近,她身上微沉。再睁眼的时候,病房里有人,护士已经在抽针了。 春好揉揉眼睛,跟着站起来,肩上衣服滑落,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男士西装外套。 也不知他怎么给自己搭上的,上面淡淡的檀香,温度却已是她自己身上的了。 秦在水拔了针,他起身绕过床尾。 春好下意识放下电脑追上去:“你去哪?” 秦在水略停了道,回头看她特地从沙发那跑过来。 他微顿:“我去卫生间。” “……” 春好瞬间一噎,耳根热了。 不问还好,问出来后,空气里莫名有丝怪异而黏腻的感觉。 秦在水眼底划过点笑,他轻逗她:“怎么,想和我插队?” 春好喉咙一堵:“这有什么好插队的。” 说完见他嘴角弯着,她反应过来自己又在被他带着跑,“不对,我又不上厕所。” 她脸蛋浅红,指指沙发那:“我、我是想问,衣服,是你给我搭的吗?” “人家护士姐姐给你搭上的。”秦在水瞅她。 中途,护士过来查看。秦在水正巧抬眸,见她又撑着脸在沙发上睡着了,另一只手还搭在电脑键盘上。 她睡着的时候,脸总是红润,看起来也没有忧愁。 他水还没挂完,担心她着凉,便将外套递给护士,要护士帮忙搭上。 “噢……”春好得到答案,点点头,原地返回,溜远了。 秦在水看她那上了发条似的背影,无言一笑,转身进了洗手间。 春好觉得有点丢脸。 一定是还没睡清醒的缘故,她抓抓头发地想。 房间里,护士还没走,收拾着吊瓶以及房间里的垃圾。 春好收好自己的电脑,又跟着去到客厅,护士回头:“您好?” 春好指指主卧,有些腼腆:“你好,我想问他的风寒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风寒?”护士显然愣了,“你问秦总?” “嗯。”春好点头。 护士没反应过来,“秦总没有……” 话说一半,主卧门口有人出现,秦在水看眼春好的背影,又瞥护士一眼,目光禁令。 护士脊背一僵,立刻改话:“对对,是风寒感冒,多注意休息,不要过度疲劳就行。” 春好听着,低头拿自己的小本本认真记好。 “然后开的药按时吃,”护士笑,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秦总有时候忙,总是忘记吃药。一天一次,晚上饭后吃,您后面可得好好盯着他。” “嗯,我知道,谢谢您。”春好记下“吃药”的注意事项。 “对了,还有,”春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问一句,虽然他总说没什么问题,但她还是担心的,“他……其他地方没有事情吧?” “嗯?”护士小姐姐装不懂。 春好抿唇,垂眸猜测:“比如脑袋,脊椎,这些容易受伤,或者……被打伤的地方。” 秦在水看她小心翼翼地推测,他安静听着,没作声。 护士小姐姐瞥眼她身后光明正大偷听的秦在水,尴尬摆手,“……没有的,没有的。秦总身体很健康,体力也很好的。” 体力很好…… 春好听着这四个字,她思绪歪了歪,又立刻打住:“好的好的,谢谢。” “不谢。”护士小姐姐如蒙大赦,又看眼她身后的秦在水,松口气,赶紧出了病房。 春好还停在原地。 她也没觉察出不对,浑身注意力都在给他记东西上,压根没关注人家的表情。 秦在水垂下眼,手落进兜里,兀自一笑,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集团不太顺利,朱煊那边也不安定,他出国三年,朱家的势力已不是他稍作安排就能除掉的了。 本来是极度厌烦的一天,此刻,又莫名生动起来。 秦在水走到她面前,她抿唇,正一笔一划把护士的叮嘱写完整。 “写给我的?”他问。 第120章 “对呀。”春好抬头冲他笑,又继续写字,“等我写好撕下来给你,你自己留着,或者给一鸣哥。” 秦在水迁就她身高,弯身去瞧她本子上写的字。 他低声:“刚护士不是要你盯着我?” “……我、我干嘛要盯你?” 春好心一颤,都没注意护士的这句话,而且她怎么敢盯着他,就算她想天天见到他,两人忙来忙去的,她可没这个时间。 再次从本子里抬头,秦在水也上移目光,两人极近地看见彼此眼底。 他刚洗过脸,双眼皮上薄薄一条褶,配合低沉凛冽的气息,很迷人。 春好呼吸一滞,脸刷的红了。 “我还得上班的。”她一本正经嘀咕。 秦在水却笑了下,也不知笑什么,他回房拿上西装外套穿戴好。 “着急回去吗?”他再次出来,跟她身后整理袖口。 “嗯?” “不着急的话,”他扣好西装扣,重新看向她,眉深目净里有松泛后的温和。 秦在水邀请:“一块儿去吃个晚餐?” - 走出电梯,天完全黑了。 澄黄路灯下,几片枯叶飘落,黑色行政车停在门口。 晚风刮过,春好裹紧风衣。司机下来开门。 “我请你吃吧。”她心还跳着,一边坐上车一边说,“其实几个月前我就想请你吃饭,但那时候你去上海了,也没请成。” 她是他资助的小孩儿,资助结束,本就该她请这餐饭。从小到大,她受他庇护太多,也欠他太多。 “难得。”秦在水说,“之前喊你好几次都不乐意出来。” “……情况不一样嘛。”春好弱弱伸出一根手指。那时候两人刚刚重逢,她连自己实际工作都不敢和他说,一个劲儿给他撒谎,哪里敢和他出来吃饭。 她道:“而且你生病了,怎么好意思让你再请。” 秦在水看她认真的小脸,微微笑笑,却又不置可否:“到地儿再说。” “嗯。” 吃饭的地方不远。 车绕过去的时候,春好才发现这医院附近竟还有个公园。 七拐八拐的,周围更加僻静。 有摄像头扫了下车牌号,升降杆缓缓升起。 之后便畅通无阻,绕过几丛映着地灯的绿圃,停在一个古典雅致的院落边。 门童来拉车门,另一个侍应生迎出来,颔首微笑:“秦先生。” 秦在水:“两位。” “您这边请。” 秦在水正想提步,余光往后,春好还在门口望景色呢。她面对着外面幽绿掩映的夜景,远处城市星光点点,尽数落在她眼睛里。 他也不催,只站她身后等,怕她回头找不到自己了。 春好拍了几张照,她把包往肩上提了提,小跑到他身边:“这里真好看,像公园一样。” 她语气轻快,仅仅因为景色好看,她便欣喜不已。 秦在水插兜淡笑:“这湖对面就是公园。” “是吗?” 两人慢慢平齐,前面侍应生也开始引路。 秦在水略抬下巴:“这公园好像还挺有名,上大学的时候没和朋友来玩儿?” “没……”春好紧跟着他,“北京太大了,景点都玩不完。” “也是。” 两人走进餐厅里,依旧是深红色地毯,明亮但不刺眼的水晶灯,屏风上都是山水画,像俄式与中式融合的场景。 春好四处看看,又怕落后她,再次跟上他脚步。 “你呢?你小时候在北京长大,应该能玩完吧?”她好奇地问。 秦在水却摇头:“我小时候很少出门。” 春好一愣:“为什么?” 秦在水看她一 眼,还没说话,前面走廊迎面过来几个人。 余光微闪,他抬眸看去。 朱煊正和秦问东一块儿从包厢出来。 朱煊看见他,显然愣了道,但又极快换上面孔,笑说:“秦二,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秦在水神色寡淡。 朱煊看向春好,并不意外她还跟着秦在水。 毕竟当年说什么都不肯污蔑秦在水挪用公款,猜都不用猜,肯定早勾搭上了。呵,秦在水也是有意思,婚外情也要和她在一块儿。 春好脊背一绷,下意识抓住秦在水的手臂;秦在水也任她抓着。 朱煊笑容不减:“怎么这个点带小姑娘来玩儿?饭点都过了。秦二可有点不体恤人了。” 秦在水没搭理。 倒是一旁秦问东开口:“在水。病好了?” “快了。” 秦在水淡淡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春好还看着这个人,总感觉他眉眼间和秦在水有些相似,带着无框眼镜,有几分儒商的味道。 朱煊身后又传来动静。 范凤飞是最后从包间出来的,他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人就空了,这群人永远不把自己放眼里。 他心里愤愤想着,好不容易追上朱煊,一抬头,却意外看见秦在水和春好。 “秦……”他眼睛瞪大,低头,“秦总。” 他身体僵硬,却又看眼他旁边的春好。 秦在水扫他一眼,没作声。 两拨人分道扬镳。 走出一段距离,春好往后一瞧,走廊上已没了那三人的影子。 她心有余悸地吐出口气。 又往前走几步,春好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手臂呢。 她立刻松手,“抱歉……那个,我光看他们三个了,没注意。” “没事。”秦在水并不在意。 春好搓搓手掌,像余温还在指尖。 侍应生引他们到窗边坐下。 座位面对着面,墨绿色的桌布,桌上小瓷瓶插着两朵红色玫瑰,玻璃上倒映两人,这么一瞧,有点约会的味道。 “没有菜单嘛?”春好问。 秦在水给她倒了茶水:“没,上什么吃什么,不用操心。” 他的硬朗干净的手指在眼前一晃而过,很好看。 春好眨眨眼:“中式omakase?” “差不多。” 春好四处看看,周围没人,她小声说:“秦在水,这儿我可请不起你。” 秦在水没想到她还惦记这茬呢。 “这餐厅是钟栎开的,用不着付钱,也只接待私客。” 春好心里好受了些:“那你这次请我,我下次请你。” 她说得极其坦诚,还有些羞敛,像小孩子交换承诺一样。 秦在水答应:“行。” 春好抓心挠肝,还是忍不住和他讨论,“刚刚……那个人和你长得好像,你觉不觉得?就朱煊旁边的那个。” 秦在水反应两秒,轻声:“那是我大哥。” “难怪。”春好恍然大悟,“那也还好,你们只有三分像。” “我和他同父异母。”他说。 春好微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从小没有家人,有时候也会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同学,但放在秦在水身上,他这样庞大的家族,人际关系会更复杂吧。 她记得厉甄和她说过:像明坤这样的大财团,利益瓜分是很凶险的,任职也捉摸不定。 当然凶险,不然,朱煊也不会在他受伤出国后,这么快来找她做假证。 秦在水喝口水,看她眉眼耷拉着,乐了,“怎么你还郁闷上了。” “没有。” 春好摇摇头,只是感觉,这背后有更讳莫如深的家族故事。 菜慢慢上来,一例一例的。 春好想起来:“还有,北大那个培训班,是你给我写了推荐信?” 秦在水瞧她一眼,感觉她现在消息也越来越灵通了:“你从哪儿知道的?” “不告诉你。”春好咧嘴一笑。 “……” 秦在水眯眼,没说话。 春好扳回一城,有些得意,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去这个培训班的?” 秦在水幽幽学她的句式:“我也不告诉你。” “……” 春好不高兴,“你怎么学我说话。” 秦在水松泛下肩,还是开口:“无意间听到的。” 他说,“顺手的事儿,不用在意。” 春好“噢”一声,不知道他在哪无意间听到的。 空气安静少许,她说:“但还是谢谢你。我本来是去不了的。” 秦在水叮嘱:“把你加进去了就好好学,你既做这一行,还是得多上心。” “我很上心的好不好。” 春好一哼,为自己正名,没忍住轻瞪他一眼。但这眼神又是嗔怪居多,也没力度,更像是撒娇。 这眼之后,她慌忙醒神,可收回也来不及。 秦在水一直瞧着她在,他眼神深了些,倒也没说什么,仍旧温和清淡。 春好也就抿唇,拘谨地沉默下去。 前面,秦在水也不再说话,他吃饭很有条理,薄唇紧闭,灯下,他鼻梁很挺,斜照的时候,会看不清阴影那一侧的眼睛,显得人淡漠而城府。 第121章 春好其实有点怀疑,他真的是风寒吗,但她又不敢询问,也害怕询问。 - 吃完饭,两人出了院落。 春好吃饭容易热,她把风衣脱了搭手上。 这私人餐厅里环境真好,秋天这样萧瑟,这里的花圃却还打理得郁郁葱葱,地灯一照,像在春天。 秦在水看她清薄的脊背,她腰也细,包臀裙穿着,很显身材。 他看一眼便收回目光:“衣服不穿上?这几天北京降温了。” “还好。我不冷。”春好轻快走着,伸手别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她回头看他,又抬头看看夜色,十五才过,月儿圆亮。秋风一吹,只有凉爽。 她和他很久没有独处了,也不知今晚这样的氛围是否正确。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还能待在同一天里,也不会有其他的束缚。 春好想起件事,忽而回头:“对了,后面环科和万合要去西达出差,你……会去吗?” “会。”秦在水看她一眼。 “真的?” “真的。” 春好眼睛微亮,她背着手走在他身边,“你从国外回来后,去过西达吗?” 秦在水摇头:“没来得及,北京这边事情太多。” 他说着,补充一句:“但那边发展应该不会太差,前几年我虽然在国外,但政府的经济数据我都看过了的。” 春好浅浅应着,点头。 两人走到车边。 她手伸到前面来,两只手仍握在一起,缓解隐秘又紧张的心跳。 春好看着他,试探问:“那我们是不是还能在西达见一面?” 秦在水瞧她期待,他内心也莞尔:“嗯。” “那说好了。”春好一秒开心,心跳怦怦地说。 秦在水目光如水,给她拉开车门。 “如假包换。” 他这样说。 第63章 春水勾得秦总一刻也等不了…… [人只会爱上让自己付出最多的人,他是,她也是。] - 秦在水把她送回家。 车依旧停小区门口,他走路送她进去。 春好上楼前,还是把笔记本里记的那页纸撕下来给他。 “那你后面好好休息。”她把纸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递给他,“这个给你,都是医嘱。” 春好心里仍旧有疑影,但她又不好巴巴盯着他脑袋看,搞得自己像色狼一样。 而且他太敏锐了,一感知到自己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转过头,与她对上视线。 春好:“……” 她完全观察不了他。 不过他发丝仍旧黑浓,这些年他样貌一直没变,眉眼也俊朗,他还年轻,却似乎又不够年轻了,他最好的时光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或许比起从前,他清朗的气质消退些,但也还是他,料峭的,成熟的。两人之间像隔了层薄雾,有时候又没有,她依旧能清晰地触碰他、抓到他。 秦 在水看她皎洁的眉眼,月色下,她一旦安静,也有几分柔美的感觉,或者,节节长成的感觉。 “多谢。” 他接过她的笔记,把那张纸拿在手里。 两人手指轻碰,春好赶紧背去身后,她手指绞着,最先开始的那种局促又回来了,也不知怎么回事。 “那我上去了。”她抿一下唇,后退一步,又对上他深净的目光。 “行。”秦在水轻点头,也后退了。 路灯下,两人的身影分开。 春好捂着心跳蹬蹬上楼,再次从楼梯的窗户里看他,他依旧没走,逐渐一层一层变小,最后成为一个怪好看的小手办。 进了门,黄诗吟在房间里直播。 她那个抖音号,现在已经成为既分享化妆技巧,又分享娱乐圈打工日常的专业账号了,时不时开直播和粉丝聊天。 她也不敢吐槽,毕竟账号里早露过脸,每天只敢说点吃吃喝喝,与圈内艺人相关的她绝口不提。 春好没打扰,独自进房。 她瘫去床上,翻个身打开手机,反反复复摁亮又摁灭,也不知是想点哪儿。她头一回有这样复杂却轻松的心情。 不太像高中的时候,痛苦少了些,只有更纯粹的心跳。 她翻出相册,里面有她悄悄拍的,推荐信的照片,以及那天在北大教室,秦在水给她答复问题的板书,他身影也在里面。 她点开又看一道。 就这么划来划去地看,她嘴角上扬,趴在床上低笑冒泡泡。 门口有敲门声,黄诗吟推开她房门进来,嘁声:“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魂儿要被他给勾走了。” “……怎么了嘛。”春好赶紧爬起来,脸上还带着笑,有些害羞。 “他送你回来的?”诗吟走到她床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下。 “嗯。”春好点点头,她挪到床沿,像又回到高中两人讲小秘密的时候。 诗吟眨眨眼:“你和他不会已经……” “没有!” 黄诗吟吐槽:“我还没说呢,你就着急否认?” 春好被说中,她脸一烫,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可嘴角却又扬起来,显得她脸颊亮晶晶的。 “你嘴角都能挂衣服了。”黄诗吟啧啧。 春好赶紧伸手,手动把嘴角压下来,两人对视一秒,噗嗤大笑。 黄诗吟八百年没见她这个样子了。时间真是奇妙。煎熬起来这样慢,但一回头,也已经过去了。 笑完,春好问:“你不是在直播吗?” “下播了。”黄诗吟叹口气,“有人给我刷了礼物,不敢再播了。” “为什么,这不是好事吗。”春好好奇,“给你刷了多少?” “九十九个嘉年华。”黄诗吟手有点抖,仿佛被人用钱给砸晕了,“好像是上次在酒吧,其中的一个人,戴耳钉的那个。你有印象吗?” 春好茫然摇头,她只记得辜小裕,以及把她带进怀里的秦在水:“九十九个嘉年华多少钱啊?” “一个嘉年华三千。” 春好眼睛瞪圆:“多、多少?” 诗吟:“就,当时押大小,我跟着你押的,我赢了他一块百达翡丽,后来还给他了。” “然后他不知怎么刷到我直播间,我一直播就来砸钱。每次他一砸我就只能下播。”诗吟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你说他以后会不会找我把这钱要回去?这早到报案金额了。” “应该……不会吧。” 春好脑子宕机几秒,“能跟辜小裕的一起玩的,都是有钱有闲的。” 黄诗吟却一笑:“那能把辜小裕压着给你道歉,你的资助人也挺……” 她语气意味深长,春好却下巴埋进曲起的膝盖里。 “他一直都这样。”她轻声,“在我还没有遇见你和许驰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 他从最开始,就挡在自己和闹事的村民中间,挡在示威的火把和锄头中间。那些十三岁时没有发生的冲突,也都在后来尽数落下。 春好些微失神,明明过去三年了,她仍无法想象那些镰刀锄头落在他身上的画面,他这样清风霁月的人,对老人、小孩子永远温和友善的人,在那片土地上,只获得了辜负与伤痛。 春好鼻子有些酸,忽而有些后悔,她应该在医院的时候再问问那个护士的,或者,直接问问他。 黄诗吟见春好沉默下去,她怕自己说错了话:“没有没有,好好,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有机会。” 春好抬起头来:“有机会?” “对呀,而且你不是说,他都跟你讲他没结婚了嘛。”黄诗吟笑,“哪个男人会特地告诉一个女生,自己单身啊。” 春好呼吸微停。 但又甩甩脑袋:“不会,他应该是看我太伤心了。” 他都能给自己擦眼泪,说一句我没结婚,也很正常啊。而且这是事实,又不是他编来哄人的。 “反正我觉得,你有机会。”黄诗吟说,“人只会爱让自己付出最多的人,你其实早在他心里占据位置了。” 春好听着,恍惚埋下头。 她摁亮手机,继续翻着照片。 她看着推荐信上,“秦在水”三个字的签名,怔怔出神。 她确实是他付出最多的人,多到他还搭上了本不该搭上的东西。 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位置了么? 春好不知道,她从小到大很少幻想这样的场景,也觉得那种场景很遥远。 - 周五,公司的出差安排出来了。 依旧是去上海的原班人马,机票也已经订好,春好会比大家先去,她周六中午到天河机场。 倪忱看见名单里还有春好。 “背景真硬啊,”她轻叹,“上海那边犯这么大的错都没把人换掉吗。” 春好就在她斜对面,“……” 宋赟:“春好是西达本地人,她熟悉那边,厉总要她做领队,她还得比我们早一天去呢。” 第122章 倪忱蹙眉看向她:“领队?” 春好这回迎上她视线了:“不好意思哦。” 宋赟笑了。 倪忱:“……” 春好也暗自挑眉,有种扳回一局的快乐。 她手机点开秦在水的微信,自从上次他送自己回来后,两人都没说过话。 她这边快出差了,每天忙前忙后;明坤那边似乎也有变动,春好看见明坤一周内已经发了三四篇红头文件了。 她把自己的航班截图发过去:【我明天就回西达了,你呢?和徐总一起去吗?】 消息发出去,她等了一会儿,秦在水没有回,春好继续工作了。 …… 秦在水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明坤地产这边开会。 大会议室里二三十号人,秦在水坐主位。 朱煊和秦问东提议在四五六线城市继续拿地开盘,秦在水在会上直接否了。 现在地产业务杠杆太高,除了一二线城市还有价值,四五六线都属于亏空状态,再不撤出,以后迟早崩盘。 有股东委婉开口:“秦总,您还不是董事长,地产这边的事还轮不到您做主。” “我确实不是董事长,”秦在水幽幽开口,“可我的话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有分量。” 他说:“以后除了中央规划里的扶贫安置点可以动工,其余四线以下的城市,地产业务撤一半出来。” 散会的时候,众人没一个好脸色。 “我们不开盘,哪来的钱给他投山区去?” “还没升董事长呢,手就已经伸到地产这边来了。” “秦总,您说呢?”大家议论完,最后问起秦问东的态度。 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秦问东却说:“在水说的又没问题,现在不把业务撤出来,过几年地产行业可难说了。” 众人:“……” 他们只好看向朱煊。 朱煊一笑:“我们的意思是,撤出一半业务可以,拿地又不是非要盖房子,建商场也不错。但钱都投到山区,这就不好办了。毕竟咱们也是要吃分红的。” “是呀。”众人点头。 朱煊:“而且西南那边建起来了,名声他得,我们可是一点好处捞不着。他对西南这么上心,说不定是在千金买笑呢?” 众人闻言都愣了:“千金买笑?秦总外面有人了?” 朱煊适当打住:“我可没说这话。不一定的事儿呢。” 秦在水这边,他上了电梯,回到他明坤资本这边的办公室里。 文件夹甩在大班桌上,他走去落地窗边,脸色绷着。 天黑得越来越早,六点不到,城市已经完全暗了。 脚底车水马龙,路灯金灿灿的,像一条条交织的河流。 秦在水微抬下巴,松了松领带。 开了一整天的会,听各种各样的人撕扯,他有些头疼。 揉揉眉心,身后蒋一鸣给他递上药和水。 秦在水接过。 “医生说现在换季,头疼是正常的后遗症,您按时吃药,慢慢就好转了。”蒋一鸣说,“春好小朋友不还给您写了纸条么。” 别墅的阿姨说在他西服兜里找到了张纸条,不清楚要不要扔。 蒋一鸣接过看了眼,认出是谁的字,便把纸和那朵银杏花放一块儿了,就在他办公桌上。 秦在水些微安静。 他喝完药,拧上瓶盖,掏出手机看了眼。 他记得开会中途,自己手机进来了她的消息。 点开一看,瞧见她发来了航班信息,问自己什么时候去西达。 秦在水点开图片,正想在对话框里回复,门口有人敲门。 “进。”他摁灭手机,长腿绕回大班桌后。 秘书进来:“秦总,辜总来了消息,她已经在明坤楼下的酒吧等您了。” 秦在水平淡:“行。” - 六点,春好按时下班。 她看眼手机,还是没等到回复。 项目群里,产品部和工程部说出差前一起去喝一杯,问他们客户部有没有人愿意一起。 宋赟和倪忱是老员工,在产品部和工程部都有不错的朋友,他们答应了。 春好见状,便也同意,虽然她和倪忱关系一般,但这种社交还是得参加的。 春好:【加我一个,我也去。】 倪忱看见她在群里的回复,有些愕然。 她浑身不得劲儿,发了个:【[再见]】 春好回了个:【[爱心]】 倪忱抬头看她:“……” 春好在心里略略略。 到了地方,春好才发现大家选定的位置,竟然是上次碰见辜小裕的那个酒吧,明坤脚底下的那个。 上次来的时候是下午,天还没黑,玻璃墙浅蓝壮阔。 现在天黑了,国贸这边依旧清透明亮,一块块亮着灯的澄黄玻璃紧密排列,在深秋的背景里,肃穆而大气。 这次她和同事不是从小门进,而是从另一面的大门。 春好惊讶这居然真是个正经酒吧。 里面装潢偏暗,黑色地砖,沙发却深红描金,酒保那酒柜辽阔,每一个格子都配了灯,五光十色的酒水瓶依次排列。 春好跟着同事在长沙发坐下,一些人落座后就去吧台看调酒师表演调酒了,她们说这里的调酒师帅炸天。 春好抬眸看一眼,默默在心里说,也还好吧。 她见过更帅的。 想到这儿,她又点开手机,秦在水仍没回消息。 春好心里失落些许,想着那一晚的独处是不是让她有点忘形,以为两人已经可以相互分享行程了。其实没有。是她想多了。 一旁倪忱在看菜单,她挨个搜着酒水名字。 宋赟:“你搜这个做什么?” 倪忱:“我最近另一个客户爱喝酒,上次吃商务饭,相关的话题我一点儿都挤不出来。” 春好看她翻着硬壳菜单,挨个百度,弄得满头大汗。 她安静少许,忽而说:“你要不问我吧,我差不多都知道。” 倪忱惊讶抬头,没想到她会主动帮忙。 宋赟笑:“对呀,你可以问春好,她以前在环科旗下的酒水供应链工作。她知道的多多了。” 倪忱不太自然,两人关系可不算好,她抹不开面儿。 而且很多时候销售拼的就是知识面,这些都能算是看家本领了,她真的愿意分享? “没关系,你问吧。”春好并不介意,“就当是上海那次给你们道个歉。” 倪忱抿唇,思考一下,和她坐近了,“我想问霞多丽、膜拜酒、巴罗洛……这种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春好挨个和她讲:“霞多丽是白葡萄;膜拜酒是顶级葡萄酒,美国加州那边的,都是私人庄园自酿;巴罗洛是意大利那边的,是红酒……” 倪忱没想到她真知道,她愣了下,继续问:“那威士忌这种洋酒呢?算什么酒?” “威士忌、龙舌兰这种是蒸馏酒,就制造工艺不同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就酒精味。”春好说。 “那你都喝过吗?”倪忱好奇,“在酒水供应链的时候。” 春好小声:“那要看有没有破损的……没有破损的当然喝不到。” 倪忱:“……” 宋赟摸摸下巴,也在听她们讲话:“那要破损了,你们仓库赔钱吗?” 春好点头:“赔的。但会有一个损耗区间,超过这个钱就得倒贴了。” 倪忱恍然大悟,又问了其他一些品种,春好基本上都知道,她毫无保留,挨个给她讲。 倪忱干脆点开手机录音,便聊边记。 “大概就这些。”春好想了想,确认没有了,“其余没听说的,要么是极品中的极品,要么就是很劣质的杂牌。” 倪忱记完这些,她回过神:“厉总好像也是从酒水供应链那边调过来的?” 宋赟:“去年年初调过来的。” 倪忱看向春好:“难怪厉总经常喊你去饭局,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春好抿唇:“也算认识吧。” 她当时毕竟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了。 倪忱尴尬:“我一直以为你是厉总的亲戚,没想到你们只是同事。” 春好却摇头:“我没那么好的家庭。” 宋赟却给她俩倒了橙汁:“别这么说,大家能聚在北京,再不好的家庭,也好一半儿了。” 倪忱:“赟哥说话太艺术了,难怪你连着两年是销冠。” 宋赟笑:“没办法,中文系的。专业对口。” 倪忱又问春好:“那你明天自己先去西达?” 春好点头:“飞机转高铁,再坐大巴。我这次是领队,得先去踩点。” 说到这,她又下意识看眼手机,依旧没有回复。 倪忱撇撇嘴,敌意已经消失了:“那你加油。” 春好认真:“放心,不会再出现上海那样的问题了。” 这边三人聊着,忽而产品部有人冲过来。 第123章 “卧槽,我好像看见明星了。” “谁啊谁啊?” “好像是辜小玥。那个影后。”有人比划,“她真的好好看,脸超级精致,好像还带着孩子,在后面和她老公说话呢。” 倪忱是辜小玥的粉丝,她兴奋:“真的?我去看看。” 她回头,盛情邀请:“春好,你去吗?” 春好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心口跳着,手指也攥住,不知这个“老公”到底是不是秦在水。 好像,他只对自己说过他没有结婚;但在所有人眼里,他是结了的,还有孩子。 “走走走。”倪忱相当自来熟地拽上她和宋赟往后去。 越往后走,春好觉得眼熟起来。 确实是上次秦在水把自己带上来的那一块儿,往边上一看,她瞧见了上次和诗吟一起进来的小门。 而通往幽深地下的走廊门口,有个带线圈对讲机的人站在那儿,不许任何人靠近,有人想拍照,也被提前清走。 春好心口微凉,她认得出,是秦家的警卫。 秦在水上次在后海,替她把北京采购圈的老总给围了,守门口的也是这个警卫。 都不用猜都知道里面是谁了。只有他。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春好低声,刚想离开,倪忱却叫,“出来了。” 春好身体微抖,还是抬起头。 先走出来的是辜小玥,她踩着高跟,带着墨镜,脚步声笃笃的,牵着一个带渔夫帽的小孩,警卫四处看一眼,带她们从小门出去上车。 秦在水则落后几步抄兜跟着,容色寻常,也没什么情绪。 他就要走出小门的时候,余光微闪,似乎有一道身影划过,他回了道头,看见不远处,和同事躲在一块儿的春好。 秦在水顿了下,但什么也没说,提步出去了。 春好咬住唇,紧紧吊起来的心也一霎松开,摔了个稀巴烂。 不过这次没有北外滩那样激烈的情绪了,她只有一点茫然,以及一点痴心妄想的果然。 她低头笑笑,笑得有些难看,转身离开。 秦在水走到酒吧外。 辜小玥先让萌萌上了保姆车。 秦在水开口:“文件一周之内签字。你的工作室发文澄清。” 他说:“明坤这边的声明已经拟好,你这边发了,明坤会配合。” 辜小玥有恃无恐:“可我要是忽然不想签字解约了呢,你能拿我怎么办?” “这好办,”秦在水点头,“你留在我手里的那些影视公司,我会全部打包卖给辜小裕。” 当年辜小玥愿意和他合作,就是因为辜家想把公司从她手里剥下来交给辜小裕。 辜小玥脸色骤变:“你敢!” 秦在水扫她一眼:“所以辜总早做安排,早点澄清,你的公司也早点拿走。” 辜小玥 透过墨镜死死盯她几秒,忽而一笑:“到底是谁啊,勾得秦总一刻也等不了?” 秦在水蹙眉,他最不爱听这种话:“既然没结婚,也该利落点不是?我答应你的东西,可一分没少。” 辜小玥转身上车,摔上车门。 奔驰保姆车开走了。 秦在水在楼下站了会儿,他仰头看眼北京的秋夜。 他回头走回酒吧里。 刚刚躲人的地方,已经看不见熟悉的身影了。 他往前走几步,目光梭巡一圈,年轻男女、玻璃酒杯、吊灯沙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了他想要的人。 - 春好快速回家收拾了行李。 她大脑还蒙怔着,倒也没什么巨大的反应。北外滩那次,她已经用掉所有的力气。 后面他解释过,两人相处过,但还是重新回到这种节点,她有些失焦,像内心起了大雾,茫茫没有方向。 这种放空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她拎着箱子上飞机。 北京在舷窗里越来越小。 周围绿色的山脉也变成褶皱,小巧得像轻抚一下就能平整。 春好看着景色发呆。 一直到飞机落地天河机场。 春好座位靠后,排队下飞机。 最后一个踏出机舱,她踩上倾斜的廊桥,往前走几步,忽地,她脚步一顿。 春好睫毛不可置信地抬起。 秦在水穿着薄款及膝大衣,正插兜站在廊桥上等她。 余光见她出现,他才转身,平静肃穆地看着她。 玻璃外是辽阔的停机坪,中午的日光落在他峻峭的脸庞上,他视线起先淡薄,慢慢目光聚焦到她脸上,深沉、无言。 春好深吸口气,看他这淡定得不行的样子,忽而气不打一处来。 她在心里“嘁”一声,把包往肩上提了提,绕过他就走。 秦在水开口:“好好。” 春好脚步再次顿住。 秦在水喊得分外自然,像他们一早就约定好,他才千里迢迢来等她似的。 “不想和我一起去西达么?” 秦在水站在阳光里,轻轻地问。 第64章 春水衣领蹭过她下巴 [每一次出神,都是你靠近她的痕迹。] - “不想和我一起去西达么?” 秦在水看着她问。 春好心一突,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沦陷在他清黑的眼睛里。 但她又想起辜小玥。 春好别开眼,盯着一旁的地板赌气说:“我干嘛要和你一起去。” 她声音闷闷的,有点冲。 可话说完,她又一瞬失神:她哪来的立场呢? 她哪来的立场赌气、质问,向他索要一个答案?她是欠他最多的人。 春好身体一疼,那种如影随形的痛苦好像又回来了,反而显得这些天的接触都是一场朝思暮想的幻梦。 她埋头快步经过他。 秦在水却说:“一鸣已经给你拿行李去了。” 春好脚步一惊,回头:“拿我的行李?” 秦在水在阳光下转身,他抬手正了正领带:“嗯。他在停车场等我们。” 春好都来不及为这句“我们”心动,她张张嘴:“你怎么知道我行李转盘号的?” 她又打断:“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航班的?” 秦在水看她紧绷的小脸。 他有时候挺怀疑她这脑子是怎么敢独自出门的。 秦在水目光蹙起,停顿两秒:“难道不是你自己把航班截图发我的?” “……” 春好反应过来,她瞬间石化,脸蛋通红。 秦在水补一句:“这回航班信息可不是我要你发的。” 春好简直气炸。 她眼睛清滢又力,就这么死盯着他。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她没忍住,憋出这么一句。 秦在水幽幽回嘴:“我给你打电话你不也没接?” “……” 春好嘴巴一堵。 他昨晚确实给自己打了电话的。 但她当时刚到家,心情还茫茫然没有方向,就这么看着手机屏幕偃旗息鼓。 “我那是工作太忙……” 她嘴硬,借口还没说完,手机忽而响了。 春好庆幸这电话来的真及时,她掏出手机看一眼,竟是村伯伯。 自从她去北京上大学后,和村伯伯就互留了电话,但村伯伯极少给她打,也从不催她回西达,怕打扰她生活。 她又看秦在水一眼,挪开几步接起:“村伯伯。” 春好撇嘴,盯着停机坪上的飞机看,就是不看余光里那抹清峻的身影。 电话里村支书的声音和蔼:“浩儿,到武汉了吗?秦教授说你今天回来。” 她下意识看眼秦在水,秦在水则不紧不慢站在她侧后方,他抄兜等着,察觉到她视线,他便抬头,目光深邃,气定神闲。 她咬牙:“……对。我刚到武汉。” 这回她干脆转身背对他,连余光都不要看他了。 村伯伯在电话里喊:“你遇见秦教授没?秦教授今早和我说,他去机场接你了,你和他一块儿回来,不然路上总是中转也不方便。秦教授有车,你跟着他村伯伯也放心……” 春好手攥拳,腮帮咬得咯吱响。 秦在水就这么瞧她纤瘦的背影,他却想,水母生气的话,触角也会炸开吗? 村伯伯耐心叮嘱,怕她还是那个冲人扔锄头的小孩子:“见到秦教授了要打招呼,不能喊人全名,秦教授职位高,心肠又好,对你也好,你不能再和小时候一样闹脾气。” “……”春好气笑了,“好。” 电话挂断。 春好拿下手机,她把单肩包往上提了提。 秦在水莞尔一笑。 空气里有男人的气音。 “你笑什么?”春好不满回头。 秦在水松泛下肩,音色悦耳:“你的村伯伯?” “秦在水你是不是故意的?” 春好上前几步瞪着他。 第124章 “不是故意的。”秦在水嘴角微勾,转身往前。 春好跟着看他的背影:“那……” “我是安排好的。”他扣上大衣扣子,淡淡说。 “……” 秦在水走出几步,见她还气得呆在原地。 他转身停下,“好好?” 他再次喊她。 春好缓缓抬头,脸色十分幽怨,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秦在水眉梢微扬,不再招她了,怕真把人给惹生气了。 他也没走出廊桥,日光还眷顾着他,显得他眉深目净。 “好了,”他好笑,“好好,和我一起走吧。” - 春好又气又热地跟着他。 她内心骂了八百句,脚上却乖乖跟着,不想落他太远,也不想离他太近。 可他刚在廊桥上的那一句,总是能轻而易举拨动她的心。 她当然想和他走。 她要是能一辈子都和他走就好了。 可惜这只是她痴心妄想。 秦在水看她跟个尾巴似的跟着,想起的却是她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他让基金会弄了个贫困生的研学之旅,想她来北京玩儿。 那时她小小一个,还是齐脖短发。她站在纷繁杂乱的游客中间,站在滑行的硕大行李中间,茫然而异类。 现在她已不会在这种地方迷失方向,秦在水却永远记得那时的她,孤零零的,举目无亲的,让人想牵住她。 他走着走着,放慢了脚步。 也不想自己单独走前面,他和她一块儿走路,从来都是并排的。 秦在水落后到她跟前,春好立刻警觉,也放慢脚步:“你干嘛?” 秦在水低声:“包我给你拿?” 春好却跟护食的猫一样护住自己的包:“你不许碰我。” “……” 秦在水语塞地看她一眼。 她似乎还在气头上,凶巴巴的,他收回落空的手,识相地不说话了。 可本 就是她把航班信息发给自己的,又不是他自己去航司调的,怎么不能来堵人了? 就是捉弄她捉弄得狠了点儿。 秦在水面无表情地想。 两人走到停车场上车,一句话也没说。 蒋一鸣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他们十一点就落地天河,秦在水却没出航站楼,他走到了春好落地的那个廊桥等她。就这么从十一点站着等到十二点。 蒋一鸣见春好上车,他转过来打招呼:“春好小朋友,中午好呀,吃东西没有?” 春好:“吃了飞机上发的小面包。” “喝水吗?”蒋一鸣拿了两瓶矿泉水,一瓶递给她,一瓶递给秦在水。 “喝!”春好道谢接过,“谢谢一鸣哥。” “小意思。” 他俩交谈声倒欢快。 秦在水看他们一眼,拧开矿泉水喝一口,没说话。 车很快上了高速。 春好看见道路边眼熟的景色,水田、土坡、三三两两的筒子楼,仿佛又回到了还在念高中的时候。 武汉的建筑其实没什么特色,但又总能一眼分辨,熟悉的感觉也会萦绕于心。 西村不全是故土,武汉也不是异乡,这里见证了她太多的离别与伤痛。 春好看外面的天,鼻子忽而发酸。 她其实知道他没有撒谎,他说没有结婚,这是真的。 春好也明白,她不该和他生闷气,也不该冲他发脾气,因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纠结难堪,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秦在水看她望着窗外,背影安静,车边有树丛划过时,她忧伤的小脸便会倒影在绿色的玻璃上。 秦在水恍惚些许,觉得这不是一八年,而是零八年,她才从县卫生院出来,疟疾刚刚康复,还是一个剃寸头的假小子。或许更早,是零五年,那时他刚开始北大扶贫研究院的工作,还没遇见她,但自己的命运已经开始流动。 他看见春好摁了摁眼角,她似乎从情绪里缓过来,眼角微闪,又恢复平常亮晶晶的样子。 她自愈能力总是很强。 春好这次转回头,她没生闷气了,对上他深黑的目光时,还冲他腼腆笑了下。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西达?”她问。 前面蒋一鸣回:“下午五点左右能到。” 他说:“西达那边的领导已经将包间号发过来了,我们直接去餐厅就行。” 春好眨眨眼:“我也要去吗?” “嗯。”秦在水稍稍坐正,他双腿交叠,换了中间的扶手撑着,“你是西达为数不多的大学生,高考分数在当年又是状元,县领导总要见见你的。吴书记也很想你。” 他声音略低,因为撑着中央的扶手,他的身影微微罩住她,男人成熟凛冽的气息也蔓延过来。 春好脸一热:“我是状元?” 她指指自己,不可置信,“我都不知道。” 她已经记不清高考结束的夏天是怎么过的了,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她只记得自己在白沙洲搬货,一天又一天,用密密麻麻的工作来转移注意力。 只有她累趴下了,才不会日思夜想他。 春好不由嘀咕:“好水的状元啊。状元都是上北大的,哪有上北师大的。” 要是她再争争气,能去北大就好了。可那样高的分数,她实在可望不可即。 秦在水瞧出她失落,他说:“师大也不错。更适合你。” “是吗?”春好抬眼,她眼睛又重新亮起来。 “嗯。” 秦在水也看着她,眸光如水。 一下午两人都坐在车上。 秦在水有线上会,他从蒋一鸣那接过了电脑和蓝牙耳机,开始听工作。 春好这边也打开电脑,开始写后面的行程安排,这次在西达她是领队,所有对接工作都该她来做了。 她虽才转正,但也工作一年半了,头一次做领队,她压力有些大。 宋赟说,一般快升职前,都有比较困难的工作给到手上。她得把握机会。 春好工作做完的时候,秦在水还带着耳机说话。 他眉眼蹙着,估计是对线上会股东的发言不太满意,连带着声音也凛冽起来,压迫感很强。 春好听他低沉的语气,心中却模糊而安定,她已经太久没有和他一起这样穿行在路上了。 她抬头看眼外面,车经过宜城,平原褪去,丘陵起伏,黑色轿车像蝌蚪一样在青山里穿行。 春好看着这一座座山,一块块蓝天,她听着秦在水的声音,缓缓睡去。 车厢细微晃动,稳稳往前,玻璃外,秋阳清薄如春水。 “第四季度的营收总额……” 车往左拐,春好脑袋一滑,就这么轻轻落在他肩上。 秦在水声音止息。 他手顿了下,微微低头。 春好脑袋靠到他肩上,她阖着眼,呼吸安静,脸色还有些红润。 她发梢就这么挠着他颈窝,像她的呼吸。 秦在水眸子敛了敛。 蓝牙耳机里,股东在喊他:“秦总?秦总?” 秦在水回神:“抱歉。请说。” 肩头还是微沉的,她睡得香甜、心无旁骛,甚至时不时动一下,抬手挠挠脸。山里的秋阳还没消失,就这样清薄洒在她身上,形成一层柔和的光晕。 秦在水闻见她发间的香气,其实也没什么味道,只是干净,只是阳光。像在春天一样。 他再次出了神。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股东着急了,却又不敢催他,只委婉询问:“秦总您那边有事的话我们可以等您。” 秦在水头一次中断了会议:“稍等。” 他将会议摁了暂停,却不是叫醒她,而是从一旁拿了备用西装,轻搭在她身上。 衣领蹭过她下巴,她也没醒,只是把下巴伸出来,继续睡了。 秦在水看她片刻,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 “没事了,继续吧。” 他收回目光,重新点开会议,声音放低了。 “是,是。”耳机里的人说。 后面车又右拐,春好顺其自然又滚去右边,秦在水肩头一空。 他再次看她一眼,也没说话。 深秋的阳光划过他们,一点一点驶入西南的大山里。 - 到西达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 这边天还没黑。 春好睡了半路,她再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 鼻间有好闻的味道,带着清淡的檀香。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搭了件他的西服,仿佛她发梢指尖间也染上他的气息。 春好坐直,脸有些红。 她赶紧揉揉脸,又叠好他的外套还给他。 “那个,谢谢你的衣服。” 秦在水会议早结束了,他正撑着下颌角看窗外,身边有动静,他才回头深深看她一眼。 但她只是揉揉眼睛,再替他把衣服叠好。 第125章 秦在水见她没有意识,便也没说话,接过外套放回原处。 车又开了会儿,进入西达。 夜色暗下来,路上路灯都亮了,近处远处的楼房也明亮。 现在山区里也有不少高楼住宅,商场也有了,学校、卫生院拔地而起,公交车和出租也多起来,终于有了一个小县城该有的样子。 春好趴到车窗上,惊讶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县城,不知是看见了过去,还是看见了未来。 “现在发展这么好了吗?”她回头,惊喜地看着秦在水。 她眼底映了灯光,是澄黄的,很漂亮。 “我记得我过年还来过呢,过年时这里灰扑扑的。” “那是商场还没开起来。”秦在水抬抬下巴,“这儿五月份才开业。” 春好心中隐隐激动。 明明在北京上海见惯了辉煌的城市夜景,可她依旧觉得,北京也好、上海也好,都不上自己家乡的一草一木,也比不上这里新修的楼房和路灯,更比不上,在这里遇见又分离的人。 秦在水看她春水摇晃的眼睛,看她柔亮分明的小脸。 他就知道,他的好好会开心的。 晚上是和西达政府还有扶贫办的人一块儿吃的。 依旧是那家农家乐。 推门进去有个养鱼的蓄水池,有人专门守在边上,帮顾客捞鱼。 秦在水见她在看,淡笑站她后面:“吃鱼么?想吃就加。” 他接过边上人递来的网兜。 春好咽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没出息地接过。 她这次也留意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没有戒指了,倒是手腕上多了串红色的东西。但他手一晃而过,她也来不及细看。 “自己捞?”秦在水站她边上看。 春好把网兜伸下去,询问他意见:“这条?” 两人手臂靠得极近,窸窸窣窣的。 “行。”秦在水同意。 捞完鱼,上楼进包厢,吴书记已经在里面了。 村伯伯最先朝她招手,春好挨个和领导问了好,她才过去和村伯伯说话。 村伯伯也不常见到她,只觉得她每次回来,变化都挺大,可仔细一看,也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 小姑娘长大,怎么都好看,就是太瘦了。 秦在水正和几位政府领导握手,他一来到山里,气质总更加清朗温润,这边扶贫办干部也多,都是干实事的,寒暄两句,大家直奔主题。 他那已经在聊后续招商引资的事了。 吴书记则在这头和春好说话。 村伯伯叮嘱:“这次和秦教授打招呼没?可不能没礼貌。” “打招呼了。”春好像个听训的小孩子。 “秦教授对你那么好,又顺路送你过来,你要记得和他说谢谢。” “……嗯。” 春好心里却说,想得美,她才不说,他在廊桥那都快把她给气炸了。 村伯伯欣慰她长大了,果然不像以前一样脾气臭了。 他竖大拇指夸她:“喏,这才对嘛。” “……”春好心虚地低下头。 要上菜了,大家落座。 对着门的地方留给秦在水,他总是坐上位。 春好有了上次的教训,她站得远远的,不再痴痴跟他后面走路。 秦在水落座,扶贫办的领导们也依次坐好。 秦在水身边还空着个位置,回头看她:“不来坐?” 春好正站边上发呆呢,一时没反应过来。 村伯伯推了推她:“浩儿和秦教授坐一起吧?” 其他领导点头:“对对,春好同学和资助人坐一起。” 春好回神,她看眼秦在水,他眼神深邃,正看着她。 “嗯……”春好胸腔有些轻盈,“来了。” 她坐进秦在水的身影里。 菜依次上来。她捞的那条鱼也上了桌,依旧是配豆腐煲汤。 春好喝了好几碗。 忽地,桌上有人问她现在的工作。 春好心咯噔,她迟疑半秒,实话实说,“在做销售。” 那人意外:“怎么在做销售?你还是我们西达的状元呢,那么好的成绩和学校,在北京只能做销售吗?” “我……”春好捏着筷子,一时局促,那些反复背诵的话术也不管用了,她接不上话。 秦在水接话:“她在环科,是万合的合作方。” 说起万合,大家便都认识了。 徐总在这边投了不少工厂,桌上的领导都见过人的。 春好也顺着秦在水的话往下说:“万合在西达这边建厂房,环科是他们净水器的设备商。” 此话一出,没有人再置喙销售如何如何。 有夸奖她:“不愧是受秦总资助的,有出息啊。” 春好配合一笑,低下头去。 她哪里有出息,只不过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显得是一朵石头开出来的花而已;放到北京,她却要被朱煊卡着脖子,差点连销售的工作都没有。 秦在水察觉她这一瞬的低落。 他看了她一会儿,春好又立马冲他露出笑容,没有丝毫破绽。 秦在水便没多想,他给她抽了纸巾。 春好擦擦喝汤的下巴,埋头继续吃饭了。 - 晚上两人一块儿去酒店办入住。 环科订的酒店和秦在水的酒店一样。 西达刚走上发展轨道,其他牌子的酒店还在建,投入使用的商务酒店并不多,订到一起也正常。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春好的楼层在他下面。 电梯不算宽敞,他身高腿长,已然挤压掉大部分空间。 秦在水摁了关门键。 他心情似乎不错,扭头问她:“明天什么安排?” 春好看眼他淡雅的脸庞,不知为何,他一来到西达,好像整个人都更清晰起来,在北京时那种消沉、索然也没有了。他更接近他最原始的性格,以及最原始的帅气。 春好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准备先去万合的工厂踩踩点,环科的同事们周一就到了,我不能懈怠。” “一样。”秦在水点头,“我也要去万合的工厂视察。” 快到春好所在的楼层了。 秦在水看了会儿虚空的电梯,余光看见她头顶正巧在自己肩头。 他想起车上她睡着的时候。她靠着他,轻轻的,柔韧的,像要缠住他的心。 “想不想跟我一块儿去?” 他转向她,五官深邃,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问。 第65章 春水秦在水,你犯过错吗? [很多事,你挣不脱,逃不开,也身不由己。] - 春好和秦在水约定早上八点大堂见。 第二日,她提前十五分钟出房间,摁了下行电梯。 她脚步有些轻盈,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双人行动了,上次上海参观工厂,一路也只有他们两人呢。 但这次又不太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春好说不上来。 她等着电梯,透过铅灰色的电梯门,再细致看一眼自己的穿着。 她昨晚和秦在水约好后,回房间就给黄诗吟打了电话,找她请教明日的穿搭。 黄诗吟要她穿青春一点,说她资助人年纪摆在那儿,北京那群领导,喜好很固定,都偏爱明艳大方的、花一样的小姑娘。 春好当时就反驳:“他又不老!” 黄诗吟无辜:“我没说他老啊,我只说他年纪摆在那。” “……” “哎呀,你还不如穿你自己喜欢的。”黄诗吟说,“你最原始的形象,就是他喜欢的。” “真的假的……”春好听得心乱跳。她最原始的形象可是寸头,怎么可能喜欢。 “不然他不可能惦记你那么久,”黄诗吟说,“你看这是他第几次邀请你和他一起了?” “这很正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春好想起高三回西达签字,那时她以为他结婚了,万念俱灰,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他却还跟着她上了大巴,细细和她讲许多话。 重新回忆那一天,春好依旧心头悲酸。 “什么正常?这样才不正常!” 黄诗吟在电话那头喊,恨不得能顺着网络过来把她脑袋里的水晃掉。 最后两人在电话里吵吵闹闹,挂断的时候,春好反应过来,她的问题依旧没得到解决,她还是得自己拿主意。 就这样把行李箱的衣服挨个儿拿出来比对。 她选来选去,最后还是决定不要管秦在水了,她自己的工作要紧。 春好换成了常穿的职业装,卡其色大衣,里面搭白色衬衫和高腰包臀裙;山区难行,她想穿平底鞋,但又担心镇不住场子,她毕竟这次是领队,虽然是乙方,但也不能输了气势,她还是选了双简约尖头鞋。 电梯数字在她楼上停了停,终于到她面前。 “叮咚——” 门渐渐打开,帷幕似的,春好赶紧往里迈步,却蓦地一顿。 第126章 秦在水一身清淡简约的休闲夹克,正站在里面,夹克是偏短的款式,衬得他人更高,腿也更长。 他双手插在兜里,正微抬下巴眯眼看虚空,电梯门开,他回神低头,深黑明亮的目光汇聚到她脸上。 秦在水极淡地扬了扬眉。 春好则心尖一咚,泛起涟漪。 “早。”秦在水牵唇,往后退一步,让她进来。 “早,早啊。” 春好尝试扬起微笑,可她害羞得胸腔都紧绷了,她手掐住肩上的包包带子。 她完全没想到他也会提前一刻钟。 秦在水看她还站门外:“不进来?” “进来的。”春好醒神,一步一踱进去。 她呼吸发紧,两人在电梯里并排。 余光里,他身影清晰。 春好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敢动。 秦在水倒分外自然,他瞧她一眼,往前主动关上了电梯门。 “吃早餐了?”他转身看向她,目光也清朗。 “吃了面包。”春好看他一眼就赶紧盯住地板,“你呢?” “吃了。酒店有早餐。” 春好连连点头,她其实也想去吃的,但早上起床后灵光一闪,想着自己要不要化个妆,可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有化妆品却不会化,捣鼓半小时还是去洗掉了。 再看眼时间,去餐厅吃早餐已经不够了,她便啃了面包,和往常一样涂了点唇彩便出门。 春好好奇,问他餐厅口味:“酒店的早餐好吃吗?” 秦在水沉默几秒,摇了摇头,但还是给了点面子:“能吃。” 春好被逗笑:“哪有你这么损人的。” “实话实说。”秦在水松泛下肩。 她没忍住转头看他,他嘴角也弯着。 十几秒,电梯到了一楼,两人出去。 车已经停在门口,可当他们走近,蒋一鸣却从驾驶座下来了。 他将车钥匙交给秦在水,换秦在水进了驾驶座。 蒋一鸣回头她打招呼:“春好小朋友,我今天得去武汉接钟总,就不和你一起了。你和秦老师一起去工厂就行。” 回到西达,蒋一鸣的称呼也从“秦总”变回了“秦老师”。 “诶,好的。”春好认真点头。 话落,蒋一鸣离开了。 春好还站在车边。 副驾驶的玻璃降下,秦在水:“上车。” 春好脑海一嗡。 她赶紧看向副驾车窗,可她站着,只能透过窗子看到男人坐在驾驶座,以及搭在操作杆边的手,秦在水的手。 春好轻咽一道口水,拉开车门上车。 - 酒店在西达的市中心,工厂则在二十里外的西南产业园里,靠近搬迁安置点。 窗外,秋阳还没出来,远处的青山笼罩着薄雾,像小时候背着竹篓去山上割草的场景。 妈妈还在时,会带她一起上山;妈妈走了,便只有她一个人,她念着村伯伯教的唐诗,一边咕哝一边弯腰割草。 春好恍惚些许,像是从上辈子里回过神。 她余光晃动,去看身边的秦在水。 男人靠在座椅里,降下一半车窗,他左手臂微搭在窗框上,右手则轻轻掌着方向盘,手腕上一块银色手表,表盘深蓝大气。 他的那双手,也宽韧修长,青筋贴服有力。 可能是穿着的缘故,他今日看起来好年轻,但又不是学校里男生穿着篮球服的那种年轻。 春好终于知道自己那抹心热从何而来,她很少看见工作之外的他。 一直以来,他要么在北京,谈判、开会、饭局,西装领带一丝不苟,走到哪身后都乌泱泱的一团人跟着;要么就是面对小孩和村民,简单的衬衫短袖,总之都是配合工作场合而更换的衣着。 但今天不是,今天是纯粹的他。 松缓、愉悦,风儿吹进来,秋日的山风,很凉,却又不冷,只是清爽,他浓墨的发梢轻轻晃动,露出英俊的额头。 明明只穿着夹克,没有任何唬人的行头,他却清贵翩翩,像个散心的公子哥儿。 一条直行的山路,前头拐弯的地方还很远,秦在水目光转了过来,和她的对上。 春好被抓包,一颗心咚咚跳:“你今天怎么自己开车,司机呢?” 她声音小小的,也不知自己在脸红什么,她捏捏手指,努力地调整,不想被他看出来。 秦在水眼睛清黑如水,他看着她:“不是周天?给司机放假了。” “待遇这么好吗。” 竟然连司机都有双休。 秦在水淡笑:“担心我的车技?” 春好:“……确实没见你开过车。” 秦在水目光转回去了,他看着前方:“我车技很好的,出不了事儿。” 春好脑袋里掠过“车技”两个字。 还在高中的时候,她有幸被同学科普过“老司机”“车技”是什么意思,她身板下意识一颤,唾弃自己真能联想。 “没有,”她说,“我是担心你不常开车,突然开很长时间,会很累。得开一两个小时的山路呢。” 秦在水:“没关系,正好我也去工厂瞧瞧。” 春好奇怪,“可你的职位,视察应该随时都能来吧?” 他摇头:“若我说要来视察一次,动静很大的。” 秦在水看她一眼,“明坤那边要安排,西达这边要接待,前前后后都是人。” “大张旗鼓的,看到的东西都不知是真是假。”说到这里,他些微蹙眉。 春好身子坐直了,因为聊到了隐秘的话题,她下意识往中间靠去:“这还能有假?” “面子工程多多了。”秦在水轻嘲,“都说的比唱的好听。” 春好手臂撑住中央扶手,她笑:“所以你微服私访?” “算是。” 男人点头,手里打方向盘,进入了隧道。他的脸庞也黯淡下来。 春好看他的脸,他在晦暗的地方也好看:“可万一工厂有人认识你呢?” 秦在水早算好了:“今儿个周天,管理层大概率休息,除去管理层,认识我的人不多。” 春好笑意更浓:“那要是有人问你身份怎么办?” 隧道昏黑,他们跟焐被窝里一块儿说悄悄话似的。 前面亮光熹微,已经能看到出口了。 秦在水分出目光看她一眼,她眼睛在隧道里乌亮亮的,一排排照明灯落在她瞳孔里,像一串珍珠项链。 “所以这不是和你一块儿出发么,”他唇角泛起弧度,手指一挑,低问,“你给我安个身份?” “我?” 春好身板一直,差点儿原地立正了。 “给你当助理,如何?”他淡笑,拿京腔侃一句,“够格儿么?” 说话,车驶出隧道。 白光一下涌入,春好眼睛睁不开,他的身影也淹没进白色,像梦境一样。 可几秒后,她重新睁开眼,四周依旧是群山、蓝天白云,阳光也终于洒下,落在男人的肩上。 “嗯?”秦在水继续扭过头,等待答复。 他气息一下逼近,是温热的,也不再模糊,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近。 “噢,好呀……”春好被迷 得七荤八素,她心跳很响,却不敢再凑到中央扶手这边了。 她坐回去,小声嘀咕:“那我可不客气了。” 秦在水无言一笑。 到了西南项目园。 这里是一大块坪地,不远处就是西村的安置点,春好就是在那得知了他受伤的消息。 她还记得那天自己撑在洗手台边恸哭,现在想来,她依旧心疼。 春好立刻回头用力看他一眼,他现在好好的,还和自己说说笑笑呢。 她心这才缓和。 秦在水停了车,两人一块儿进工厂大门。 来接应的是个小领班,是春好一早联系的值班人员。 领班和她握了手,又看向她侧后方的秦在水。 饶是他穿得再寻常,气质是骗不了人的,他往那一站,即便不认识,都能料想他该是个大人物。 “这位是?”领班问,“昨天不是说只有您一个人来吗?” 春好赶忙:“他早上刚到,和我一起的。我们是同事。” 她礼貌一笑:“环科的大部队明日才来,我们先来踩踩点,有劳招待了。” 领班看了秦在水几眼,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又看这人只是穿着休闲夹克:“好的。请进吧。” 有过上次参观环科工厂的经验,春好这次来万合的工厂,更加轻车熟路。 万合是做食品的,有巨大的加工容器,搅拌、配料,丰富口感,另一边的展台有万和食品的代表产品。 环科的净水器已经用上了,春好去看了看,拍照存档。 秦在水则缓步跟在她后边,看她身影纤瘦,一边询问一边拍照。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站在机场里举目无亲的小姑娘了。 第127章 秦在水一时无声,他忽而想,要是那三年,他在她身边就好了。 可惜,很多事情,生老病死,他由不得自己。 春好正翻着手里的记事本,偶尔和身后的男人对上视线。 她也不知他在看什么,他视线时而聚焦,时而出神,像是在想工作,却又不符合他平常工作的状态。 正想着,秦在水靠近了,伸来一只手:“包给我吧。” 春好呼吸微停,她眨眨眼,缓慢把包递给他:“那……谢了?” 秦在水牵唇:“不谢。” “也对,反正你是助理。”她小声说。 “……” 秦在水目光略深,些微沉吟看着她,也不知是禁止,还是纵容。 春好却没忍住,朝他噗嗤笑了。 她笑得清喜,像一汪摇晃的春水,有发丝沾在她嘴唇上,是她转头时蹭上的。 秦在水没说话了,就这么盯着她。 他不知怎的,再进一步,抬手想替她别过发丝。 “春好老师,这边净水器……”身后领班在说话。 “来了。” 春好没发觉他的变化,她眉眼还是弯的,一阵风似的跑开。 秦在水这才回神,看了眼她的背影,收回手去。 午休的时候,两人就在工厂食堂吃。 吃完饭,工作继续。 春好得确认环科所有设备都投入了使用。 秦在水也就跟着她。 一直到下午,踩点终于结束。 两人没急着走,春好刚刚从一个厂房走到另一个厂房时,就看中里面的露天休息区了。 此刻正好过去。 春好指着那:“我们去那歇会儿吧?” “行。”秦在水答应。 这一块儿开阔,是特地设计的阳光区域,有草坪花圃,圆桌和椅子。 今日周天,露天休息区都没有人,空空旷旷,只有他们。 如果是工作日,这里人肯定很多。 西达能有这样规模的工厂和产业园,很难得,而这一切,都归功于他。春好知道。 秦在水随手拉开椅子,春好却轻拉住他:“我们坐那儿吧。有花。” 他回头一瞧,她指着一块像是网红打卡点的花圃草坪,那花也不是真花,只是粉蓝绢花围成的,一张小圆桌摆在中间,弄得像花仙子秘境似的。 “……” 秦在水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很想拒绝。 “去吗?多好看!” 春好还兴奋着,甚至拉着他衣袖摇了摇。 秦在水:“那去。” 两人坐进花丛中。 桌上还有菜单,春好翻开,四处瞧了瞧,才看见前面有个万合自营的吧台,给员工提供下午茶咖啡和甜点。只是今天周天,没有人。 但边上有饮水器,春好起身去倒了两杯温水。 回来的时候,她瞧秦在水靠在椅背里,微眯着眸子望天。 四面是白蓝色工厂,工厂外则是一望无尽的群山,山里深秋的阳光尽数倾洒。 她重新在他对面坐下,秦在水才恢复寻常的样子。 春好:“给你水。” “多谢。”他接过,喝了一口。 春好又坐直:“我的包呢?” 他把她的包包递给她。 春好拿出电脑,趁热打铁把自己拍的照片,以及发现的一些问题都整理成文档,发在工作群里。 她深感压力,第一次做领队这样的任务,怕哪里疏忽又犯错了。 秦在水瞧出她的不安:“不用紧张,环科和万合的合作都进行一半了,没有中途变卦的道理。” 春好从屏幕里抬头,她却落寞:“可我好怕犯错,怕会影响年终奖。” 说完她又补充,“其实年终奖都还好,我主要担心影响晋升。” 秦在水看着她。 “而且上次在上海,饭局上我不是走错位置了嘛。”春好弱弱地伸出一根手指,“给同事们也添了麻烦,还好徐总没有计较。不然我肯定不好收场的。” “小错而已。”秦在水淡说,“不算什么的。” 春好还是迈不过这个坎,她当时沉浸在对他痴痴的喜欢里,却因此走错位置。 她苦恼:“可能以后看是小事,当放在现在还是感觉挺严重的。” 她不说自己了,问他:“你呢,秦在水,你犯过错吗?” 秦在水被问住,他眸光闪过什么,但又很快无迹可寻。 他说:“你问现在?还是问从前?” 春好以为有戏,耳朵竖起来:“都问一下。” 秦在水垂眼喝口水,眉目安静下去,很久都没说话。 秋日风燥,他脸却是料峭的,没有秋日的气息,没有任何表情。日光照着他,像照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水面上。 “犯过。”他说,“犯过很大的错。” 春好一愣:“不会是让明坤亏了几个亿吧?” 秦在水却不说话了,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有些灰黯和索然,不再清朗了,也难以捉摸。 春好暗自一惊,她想起来了,那晚她留宿秦爷爷家,在荒草丛生的庭院里,看到的也是这样的秦在水。 “难道是几十亿?”她呼吸也屏住,“几百亿?” 秦在水开口:“如果只是钱,那就好办了。” “你说的好像赚钱很容易一样。”春好吐槽,“不过当然,对你来说赚钱很容易。” “那要看和什么比。” “这能和什么比?” 春好跟不上他,赚钱能和什么比? 秦在水看着她,他将纸杯再次举到嘴边,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傍晚,两人从万合的工厂出来。 橘色的阳光落在西边的山头上。 这日只是踩点,简单逛一圈,春好把需要着重关注的地方都记下来,等周一环科的同事们到了,大家再一起解决。 最后她和领班的人握手拍了合照,秦在水仍在一旁抄兜等待,他肩上还挂着她的小包。 两人上车返回。 “那今天我可以请你吃饭吗?”她结束了开心的一天,自告奋勇地问。 秦在水还没开口,手机却响了。 蒋一鸣打来的,说东村那边的文旅项目出了点问题,领导们得知他在西达,想和他见 一面。 秦在水电话在车里开着免提。 “秦总,”蒋一鸣隐晦地问,“在工厂的时候,是有人看见您了吗?” 不然不会这么突然。 秦在水没说话。 他也没指望能清清静静来一趟。 蒋一鸣听他沉默,心里也有了数:“您路上小心,钟总已经接到了,我和钟总在酒店门口等您。” “行。” “还有……”蒋一鸣声音不自然起来,“范凤飞,范总也在。” 范总两个字一出来,春好眼皮一跳,她看向秦在水。 秦在水面色如常:“知道了。” 电话挂断,车内安静下去。 车也重新开出坪地,弯上山路。 夕阳更深了,洒在两人眼前。 春好也明白他得去办事儿了,她抿唇:“那我下次再请你吧。” 秦在水动动嘴角算是应答。 他此刻的状态比来时安静了些,也不知是蒋一鸣这个电话的缘故,还是下午两人谈起“犯错”这个话题的缘故。 总之,他目光沉默,就这么望着前方,没再说话。 - 太阳落山,天空变蓝了,先是浅蓝,最后变成妈妈染的蓝印花布那种蓝,到酒店门口时,世界深黑下去。 蒋一鸣在大堂里陪范凤飞坐着,茶几上两盏热茶。 钟栎则坐在酒店门口的车上,他宁愿坐车里,都不愿进大堂看眼范凤飞。 一旁秦家的司机已经候着了,他今天白天临时被放了假,还有些不适应。 秦在水把车停稳,换司机上去。 春好也从副驾下来。 钟栎见秦在水过来,他推门下车。一下车,却见春好也从车里钻出来。 “……”他看眼他们,嘴巴张大。 但他能说什么呢,说一次被训一次。钟栎在心里叹气,算了,他喜欢就喜欢吧。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哪个女孩儿这么宝贝过。 春好都没注意到身后的钟栎,她跟着秦在水进了酒店,沙发上的蒋一鸣和范凤飞站了起来。 蒋一鸣点头:“秦总。” 范凤飞却一眼看见秦在水边上的春好。 上次他在餐厅遇见他们,还以为是偶然,现在居然又在一起。 范凤飞脸色难看,他不确定春好有没有把他要她指认秦在水挪用公款的事说给秦在水听。 蒋一鸣清咳一声,拿眼神示意他喊人。 秦在水资助他这么多年,他再不满意,最基本的礼貌得有吧? 范凤飞看秦在水一眼,目光飞速移走,但还是转回来,喊了声:“秦老师。” 第128章 秦在水“嗯”一声,“跟着谁来的?” “朱总要我先来,他过几天才到。”范凤飞说到朱总,腰杆硬了些,“东村那个文旅项目,他交给我了。” 秦在水没发表意见。 蒋一鸣上前来,给他说今晚的安排。 东村那边的领导和一些合作方已经在附近一家商k等他了,大概会聊后面文旅相关的问题。 春好不好杵这儿听他们讲工作,但又不好不打招呼就直接上楼。 她后退几步,才发现一边还站着钟栎。 钟栎抄兜冷脸看着范凤飞。 春好扫到他的表情,一秒挪走。 钟栎却叫住她:“小春好。” “啊?”春好僵硬扭回头。 她不是感知不到僵硬的氛围,她都不太敢大声说话。 钟栎却抬抬下巴:“你知道那个男生吗?” “范凤飞?”春好小声念出名字。 “对,”钟栎说,“你千万别学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春好深吸口气。 前面秦在水听完工作安排,他简短点头:“行,我上去换个衣服。” 蒋一鸣:“是。” 话落,秦在水转身看春好一眼,“走吧。送你上去。” 春好点头,男人长腿一迈,往电梯那去了。春好赶紧跟上。 他一进入工作状态,周身气场会顷刻肃穆下来,显得人深沉而压迫。 穿着休闲夹克也掩盖不了他的凌厉。 两人踏进电梯。 同样的地方,而他已经不是上午那个清朗松泛的秦在水了。 春好心中微酸:“你一会儿是还要出去吗?” “嗯,东村那边的项目出了点事,去见一见人。” 春好“噢”一声,点点头。 “你饿了就去餐厅吃饭。”秦在水看向她,“这酒店早餐不怎么样,晚餐还可以。账单划我……” 他交代得极其自然,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她是跟着环科过来的。 秦在水便没往下说。 春好一笑:“我才不划你的账呢。” 她看着地板说:“我本来就欠你餐饭,再划你账得欠两餐了。” 秦在水听她清脆的声音,露出傍晚后第一个笑容:“欠两餐也行。我不介意。” 说话间,到楼层了。 春好背着包下去。 秦在水摁住开门键:“好好休息。” “嗯……”春好回头看他的眼睛,有些不舍,他已经陪自己陪了一天,开了那么久的车,这么晚又要去工作吗? 他才应该好好休息啊。 “拜拜。”春好说。 秦在水牵牵嘴角,电梯门阖上了。 春好独自走回房间,她阖上房门,插上取电卡,灯光大亮,她靠着房门,心头一阵失落。 其实今天白天还很美好的,一直到下午,她说起“犯错”的事—— “犯过。” “犯过很大的错。” 还有刚刚钟栎的警告,要她别学范凤飞。 春好虽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心头仍旧酸痛。 她叹口气,往里走几步,躺进床铺里。 她吃饭也没胃口了。她回想着白天的秦在水。 他还是轻松的时候最帅气,可惜,他的身份,想要轻松,太难了。 …… 春好一觉睡到晚上十一点。 她起床看了会儿工作,肚子饿得不行。 这个点酒店餐厅都已经打烊了,只有顶层餐吧还开着,她打电话咨询了前台,前台说,餐吧开到凌晨两点。 春好也不着急了,她洗了个澡,套了外套踩着拖鞋上去觅食。 餐吧确实开着,就是没什么人。 吧台只有一位侍应生,落地窗边有对小情侣坐着,玻璃外,西达的夜景暗沉如水。 春好目光掠过,却意外看见玻璃门外的露台那有人影。 秦在水和钟栎坐外头在。 她心一跳,赶紧过去。 却被人拦住:“抱歉小姐,外面暂不开放。” “我……”春好本想说和他们是一起的。 可刚开口,又觉得说这话不太好,她也瞧得出他们是在讲事情,这种深夜时刻,没人想被打扰。 春好眼巴巴看了会儿外面的人。 秦在水坐在矮沙发上,人微躺着,他指尖猩红。 春好一怔。 他竟然在抽烟。 她从小到大,没见过他抽烟的。 就这么愣神的片刻。 秦在水回头,看见了她。 第66章 春水把她揉进身体里 [你抱住的究竟是她,还是从前的自己,亦或是那些初看不起眼,后来却隐隐作痛的离别。] - 山风苍茫浩荡。 入夜后,气温很 凉了,秦在水却只穿着一件单衬衫,躺靠在软沙发上。 他左手垂在沙发边沿,嘴边还有未消散的青烟。 他指尖夹着火,是橘色的,在黑沉的山谷露台里,若明若暗。 春好眼睛睁大,一眨不眨看着他。 秦在水显然也愣了道,他慢半拍地坐直身,后背衬衫压痕明显,还贴在他后背上,男人硬朗的肩胛骨和背肌也隐隐能看见线条。 那压痕存在了一会儿,随着他的动作消失了。 秦在水抬手拨了拨烟雾,最后抿一口酒,把烟给灭了。 钟栎回头,也看见了春好。 他瞧眼秦在水的脸色,对拦人的侍应生说:“让人进来吧。” 侍应生这才放行。 春好呼吸微滞,明明让她进去了,她却迟迟迈不动步子。 外面,秦在水没听见推门声,回头再次看她一眼。 春好手指轻轻揪住,她推开玻璃门出去。 露台的山风一下呼啸过来。 春好冻得一哆嗦,脚下还有两级台阶,她踩上去,才意识到自己是洗完澡,穿着拖鞋睡衣裹了外套上来觅食的。 她这一身太潦草。但都走到这儿了,也没有转头就走的道理。 何况,又见到他了,她不想走。 钟栎看眼春好,知道这俩要说悄悄话了。 他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一边穿西服一边站起身:“那东村的文旅,真交给范凤飞和朱煊了?” 秦在水:“嗯。” 钟栎沉默少许。 现在西达的发展路子基本成型,西村做西南产业园、建工厂,东村做文旅。 文旅是秦在水一早就规划好的路子,甚至比西村还早,他零五年最先参与西南扶贫时,去的就是东村。后来,他才接手中央安排的易地搬迁试点工作,重心转移去西村,东村便搁置了下去。 再后来,他在搬迁试点里受伤,出国养病,东村的文旅又慢慢到了朱煊手里。现在朱煊把项目给了范凤飞。 钟栎把这几年他做的成绩复盘一遍,竟觉得心口沉闷。 这每桩每件,都是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意志力,甚至需要某种程度的自毁和牺牲,才能坚持下来的。 钟栎不知道当年第一次来东村时发生了什么。 这是秦家极度机密的事情,那时候才零五年,秦老爷子刚退位,却又重新出山,替他把消息封了个干干净净。 “在水,你最开始做扶贫的时候,你和范凤飞是不是……” 钟栎问出声。 秦在水则淡淡抬眸,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钟栎被震慑住,咽道口水,“……我是想问,你后面还在西达待几天?” “待一周。”秦在水扫他两眼,收回目光。 “环科明天过来,也待一周。巧了不是。”他往不远处春好的方向抬抬下巴,打趣,“你这是工作还是陪人啊?” 秦在水面色蹙了下,终究没反驳。 钟栎心里爽快,他从前可没少被他批,这次终于占了回上风。 “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钟栎转身离开,后背一身冷汗。 他走下露台,见春好等在边上,他打招呼:“小春好,又见面了。” “钟总好。”春好裹着外套点头。 钟栎故意给她支招儿:“你资助人心情不好,记得多和他唱反调。” 春好:“……” 钟栎推开玻璃门,离开了。 山风依旧翻涌。 春好冷得跺跺脚,回头见餐吧里没钟栎的身影了,她才慢腾腾挪上露台。 “看着点儿台阶,这儿没什么灯。” 秦在水的声音飘过来。 “嗯,看着呢。”春好说。 其实每级台阶都有灯带,旁边还有玻璃栏杆围成的矮灌木丛,地灯点缀其中,不算明亮,却也不是漆黑一片。 秦在水依旧坐在沙发上,只不过背直起来了,没有第一眼见到的那样消沉。 春好走到他身边,看见了完整的他。 他就穿着一件白衬衫,是他在北京工作常穿的那种,硬挺的,领带也系着,黑色西装搭在另一个沙发的扶手上。 第129章 春好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你工作完回来了?” “嗯。”秦在水睫毛微抬,“还不休息?” “我准备来吃点东西再睡的。我都洗漱完了。” 他目光扫过,看见她外套里是浅绿色的睡衣,扣子只系到第二颗,她胸口莹白,大概是真临时上来的。 秦在水挪开视线:“没去餐厅吃饭?” 春好:“我睡忘记了,一醒来餐厅都打烊了。” 她惋惜:“应该定个闹钟的,你不是说这酒店晚餐还可以吗。” 秦在水没说话,只是拿了自己的西服递给她,“衣服披上。晚餐天天都有,后面来吃也行。” 春好点头,接过他的衣服,确实冷得不行了。 她赶紧套上,套好后又看向他,他还是一件单衬衫呢,他把衣服给自己,那他呢。夜晚的山谷,这样黑,这样冷,他不怕失温么。 “你不冷吗?”春好担忧。 “还好。” “真的?”春好看向他,不太信。 秦在水察觉到她盯着自己,再次抬眼;她却只瞧着他身上的衬衫。 春好靠近,十分认真地伸手拈了拈他胳膊上的布料,疑惑极了:“衣服也没有夹绒啊,这都不冷?” “……” 秦在水看她喃喃自语的模样,不知为何,低笑出声。 男人温热的鼻息砸在她睫毛上,春好脸上一热,她坐直回去:“你笑什么?” 其实不用钟栎提醒,她瞧出他心情极差。 但也不能笑话自己吧。 春好皱眉地看着他。 “没有。” 秦在水清清嗓子,他依旧很索然,却又因为她,短暂地松泛了些。 春好撇撇嘴,她看向他边上的烟灰缸和酒杯。 酒杯空了,他的烟蒂也冷了,只余白灰。 秦在水注意到她的视线:“还有烟味?熏到你了么?” 他把烟灰缸拿走,放去了另一边。 “没,”春好摇头,“这儿风这么大,一吹就散了。” 她悄悄看向夜晚里,他料峭无言的脸庞:“以前没见你抽过,以为你不抽烟的。” 秦在水:“压力大的时候会抽一点。” 压力大…… 春好怔然,“晚上去谈的工作不顺利么?” 秦在水却不说话了,他摇了摇头。 “难道是那个很大的错吗?”春好轻轻问。 秦在水看她一眼,依旧没有下文。 他下意识去摸桌上的酒杯,才发现酒杯空了,在他看见她的时候,他就喝光了。 他其实不嗜烟酒,人一沾这种东西,状态就会变得很差,他没那么多时间花在这种事情上。可真到状态不好的时候,烟酒又是最能纾解情绪的东西,很恶性循环。 “你还要喝么?”春好看见旁边的酒瓶,她拿了过来,“我给你倒?” 秦在水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轻车熟路打开瓶盖,“龙舌兰?” 他意外:“这都认识?” “当然,我搬过这个酒的。不认识的话不白搬了,正好我也尝尝。” 春好记得这酒八千一瓶,她以前在白沙洲搬的时候就想喝了。 “……” 秦在水深深看她一眼,默许了,他给她拿了新杯子,“就半杯。” 春好正给他的杯子倒呢:“你只喝半杯?” “我说你。” 春好反应过来,不情不愿“噢”一声。 倒完他的,又给自己新杯子里倒上。 春好举起杯子,眼睛一亮:“干杯?” 秦在水看她那想喝酒的小模样,嘴角还是牵了牵,没再说什么。 反正是在自己面前喝。 两人的杯子在山风里轻碰,“嚓”的一声脆响。 春好抿一口,品了品,“比白酒好喝点。” 说完,又喝一口。 “喝慢一点。” 秦在水看着她仰头喝酒,她小脸在夜色里柔白,像蒙了雾气的月亮。 “没事儿,这一点醉不了的,我就是容易上脸。”春好指了指两人中间的酒瓶,“大概半瓶,一斤的量,是我的极限。” 要是没人恶意灌她,她拿那种白酒小杯打圈敬 一轮都绰绰有余。 秦在水看她认真说自己的酒量:“既然是极限,以后就别对别人说。” 春好抬头,一双眼映着浅光,就这么看进他心底:“可你又不是别人。” 她说得理所当然,目光也清滢,看得他拿着酒杯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良久,秦在水抿一口酒,挪开视线,低声:“嗯,我不是别人。” 春好这才一笑:“对呀。” 两人坐在风里。 春好看回面前,露台栏杆也是透明的玻璃,夜晚玻璃近乎透明,看起来像没有阻拦一样。 远处黑色的山脊延绵不绝,天空幽蓝,是她熟悉的,山里的夜晚。 春好忽而抿唇:“秦在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秦在水看向她,她脸蛋已经红润了,但精神还很好。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好看,眼睛像有荡漾的春水。 “范凤飞也是你资助的?”春好转过头,对上他视线。 秦在水“嗯”一声,喝口酒。 春好想起上高中的时候,范凤飞可是把他当财神爷拜的。 她不喜欢他。他拿合同来让自己签字,要她污蔑秦在水挪用公款的时候,她就更讨厌了。也不知道秦在水知不知道这个事。 她轻声:“他家的情况和我的一样吗?” “不一样。” 秦在水说。 “可他好像已经不把你当资助人了。”春好疑惑,“你不生气吗?” 秦在水却没说话,夜色里,他面容瞧不出情绪。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没再喝了,淡笑说:“你不是饿了?进去吃点东西。明天环科的大部队要来,早点休息。” 春好心狠狠一揪,她手掐住酒杯,第一次听他赶人。 她也坐不住了,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傍晚后心情就不好,她不该提范凤飞的。 “那我不问了。”春好小声,手里杯子也放下,“我进去了。” 秦在水依旧安静。 春好只好起身返回。 她走出几步,又悄悄回头,秦在水也起了身,正在接电话。 春好抿唇,她准备往前绕一下露台,从无边玻璃那走回去。 她站在这儿,离山谷更近了,没有灯火,只有夜色,只有风。 月儿隐进云里,没有一点亮光,像两人离别的那一晚。 春好脸上酒精更热了,她伸手轻抚一下玻璃边沿,踮脚往远处眺望。 秦在水接完电话,手机扔回沙发里;他后脑有些疼了,累了一天,又喝了酒,他扯松领带,伤口也开始作痛。 可刚回头,就见春好半个身躯伸了出去。 那玻璃趋近于透明,他瞳孔一缩,以为她要坠下去。 ——“好好!” 他两大步迈过去,抓住她胳膊往回一带。 “诶?” 春好没反应过来,她脚下不稳,脸颊已经撞进他颈窝里。 男人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山风、酒精,甚至已经消散的烟草,都在这一刻汇入身体。 秦在水几乎是用尽全力摁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他手臂紧紧绷着,扣着她腰,生怕她也掉下去了。 春好心跳惊颤,“……秦、秦在水?” 她不可置信地阖了下眼,手臂不知道去抓哪,只能环住他的腰。 她看见他身后的深谷,黑沉无边。 “你做什么?”秦在水分开她,抬起一只手轻捧她脸蛋。 他嗓音沉沉,手臂摁她更紧:“你掉下去怎么办?” 秦在水胸膛起伏,眼睛灰黯而用力,紧盯了她一会儿。 他一句话没说,再度拢住她后脑勺,将人揽进怀里,用最原始的方法确认她没有事。 秦在水抱着她,记忆里却闪过那些他试图拉住,却没能拉住的人。 春好懵懵的,不明白他反应为何这样大。 他衬衫冰凉,可不过半刻,他体温透过布料过渡到她身上,很烫,揉得她喘不过气。 春好心砰砰响,两人从前也紧紧抱过的,为什么这次不一样。 没有了哭喊,没有了火光,也没有离别,她对他的身体熟悉,却又陌生。 她才喝了半杯酒,不会喝醉才对。 可他这样坚硬、滚烫,春好脸色更红,浑身被他揉得有点疼,但又像过电一样。 “秦在水,我没事……”她挣动一下,声音很小,像也怕惊到他,“有点疼,你,你力气好大……” 秦在水被她推着,慢慢醒过神,他下颌绷着,像沾染某种难以言说的色泽。 他松开了她,手却还抓着她胳膊。 山风卷过,两人谁都没说话。 第130章 春好发丝飘沾到了嘴角。 秦在水抬眼,他眼光恢复了清澈,低眸,看见她轻咬着的唇瓣。 他不知怎的,再次抬手,想给她把发丝别到耳后。 春好却浑身一紧:“我……我……” 她脸颊滚烫:“我先走了!” 春好将他胸膛一推,踩着自己的心跳,落荒而逃。 秦在水怀里一空,似乎想拉住她,却又没有。 - 她一直跑回自己的房间,再次滚上床,用被子罩住自己。 又觉得不够,她把另一个枕头也抱在怀里,紧紧抱着。 她就这样冒热气地龟缩了半小时,房间内电话响了,是送餐的。 春好奇怪地开了门。 门外侍应生推着小餐桌,给她送来了一份小馄饨夜宵。 春好脸上的酒精还未褪掉:“请问是谁的点的餐呀?” 侍应生说是一位姓秦的先生。 春好点头,觉得自己真是明知故问。 她都忘记自己是上去觅食这回事,难为他还记得。 春好坐到桌边,双腿盘起放到板凳上,她摁亮手机,想着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 可只是点开他的对话框,脸颊都是红的。 那个拥抱太紧了,三年前分开的时候,他都没有抱得这样严丝合缝。 春好呼吸微屏,给他发了个:【谢谢。】 秦在水的名字只隔一秒就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秦在水:【嗯。】 中间停顿良久,春好都以为他在写道歉信了。 秦在水:【早点休息。】 春好莫名松口气,没有再管,埋头吃馄饨了。 周一中午,环科的同事们到了。 春好也投入到工作里,后面她都没再见到秦在水。 中间,她以为去万合工厂时还能遇见他,结果没有。 两人各自忙碌,虽在一个酒店,但完全碰不上面。 春好每次摁电梯时,见电梯在自己楼上停住,她心里便会咯噔一下,以为是他。 结果都不是。 那晚的山风像一场实感的梦,他把自己揉进身体里,骨骼隐隐作痛。 春好努力排除这种心思,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来。 还好她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头两天还很生疏,后面也熟稔起来。 一直到最后一天。 自那晚后,春好没再碰到秦在水,她猜测他早回北京了。 这日天气也好,大家工作也早早做完,商量着去附近逛逛。 春好说:“可以去东村,那边有民宿和风情街,好吃的也多,比西村这边建工厂的要好玩些。” 王勉嗤之以鼻:“一个穷地方,能风情到哪去?这里的水也不好喝。” 倪忱翻个白眼:“爱去不去,不去拉倒。” 王勉便没说话了。 东村这边的风情街是早几年动工的,最近才开业,但因为是工作日,周边市县过来旅游的并不多。西达又没有火车站,来这儿要么大巴,要么自驾,并不算方便。 下午,大家是在风情街里的本地菜馆吃的。 春好推荐:“我们这边的豆腐很好吃,我妈妈以前就会自己磨。”她想起上次在秦在水身边捞的鱼,意犹未尽,“鱼也不错,豆腐煲汤,很鲜的。” 宋赟很给面子:“那来个大份。” 环科十几人的团队刚好坐包房,快吃完的时候,春好出去结账。 “这边文旅的负责人又换了。”柜台里的老板在和老板娘在说话,“好像变成了范家的那个男娃娃。” 春好眼皮一跳。 老板娘:“真争气啊,他那个资助人蛮好的。这几年这边发展了,都是他那个资助人的功劳。” 老板把账单给递给春好看,然后指指边上的二维码,示意她扫码付款。 “什么功劳哦,他欠范家娃娃的……” 春好动作放慢,缓慢地摁密码。 老板娘不满:“那是自然灾害。零几年的时候年年都有山体滑坡,死人再正常不过了。要不是他那个资助人,你能搬去安置点住?” 老板嘁一声:“净心疼有钱人。” 后面老板娘又说起其他的话题,春好付了钱,魂不守舍回到包间。 包间里,大家依旧热闹。 出差最后一天了,都想着最后去哪再玩一会儿。 有人看着手机:“我问了万合那边的同 事,他们跟着徐总在东村这边,他们万合在一个酒店的酒吧里包了场,据说还有篝火诶,问我们过不过去。” “你们想去吗?”那人抬头看眼大家,转向春好,“领队表个态啊,能不能去?” “大家想去就去。”春好从怔愣里回神,微笑说,“没关系,要是厉总问下来,我帮大家顶着。” “春好,太够意思了!”那人指着她说,“看见没,这才是关系户的正确用法。” 大家鼓掌起哄:“哇哦!” 只有倪忱较真:“人家不是关系户啦!” 大家:“开玩笑嘛!知道知道。” - 要去的酒吧不算远,大家结伴走过去。 一路夜色,东村商业化不算浓,晚上不少房子亮灯,一种乡村民居的幽静。 东村地理位置更好,靠近西达市中心,风景资源也多,发展速度也比西村快。 往前走两公里,到民宿和酒店的聚集处了。 那间山崖酒店也显眼起来。万合那边已经有人在外面接应。 酒吧是一个回字形结构,中间做了个露天空间,篝火已经点起来了。 两边团队共事几个月,产品那边撕扯的时候可难看了,但抛开工作,大家又能一块儿和和气气说话。 春好透过落地窗看见外面橘色的焰火,托着脸,却分外怅然。 她摁亮自己手机,和秦在水的对话还停在一周前。 要不是手机有他发过来的消息,她真的会以为那次揉碎一样的拥抱是一场梦。 但他力气真的好大。有种就算被揉碎也心甘情愿的感觉。 春好想着,莫名耳根一热。 宋赟和倪忱在吧台那挑了瓶酒,他们捂着酒的标签,拿过来要她猜。 春好闻了闻,喝一口:“龙舌兰?” 倪忱惊讶:“我去,你真的神了。” 春好不好意思说自己一周前才喝过。 “多少钱?”她问。 倪忱:“赟哥出的钱。” 春好看向宋赟:“有发票吗?我看能不能帮你报销。” 宋赟:“不贵的。西达这边物价本来就不高。请你们俩喝。” 春好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 秦在水和钟栎从酒店谈完事出来,徐总跟在他们身边,问他们要不要去酒吧坐坐。 “反正酒吧万合包了场,没有其他人,连连环科都来了。”徐总邀请说。 秦在水本想婉拒,但听见最后一句,他脚步放缓。 “行。”他同意了。 踏进酒吧时,中央露天区域篝火正盛,大家围在篝火或者吧台那。 只有昏暗的长桌边,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他的好好。 春好眼睑垂着,她捧着自己的脸。 喝倒没喝醉,只是越喝越低迷,也没了上次和秦在水一块儿喝酒的快乐。 她也不知怎么了。 是结账时听了那些了乱七八糟的话,还是又想起那个拥抱? 她心乱如麻,边上倪忱和宋赟也去看篝火,只剩她一个人。 春好对篝火不感兴趣,她从小自己烧柴,火也能烧这么大,没什么好看的。 她再次倒酒,身边忽而有只手摁住了她。 是她熟悉的手掌,修长白净,青筋硬朗。 春好心一跳,立刻回头。 时隔一周,秦在水再次站在她身后。 他这次眼神早已恢复如初,是清朗的,不像那晚索然抽烟的样子,也不像紧扣她腰时后怕训斥的样子。 “不是只有一斤的酒量?”秦在水看着她,迁就她的身高微微俯身,“再喝真得醉了。” 第67章 春水“秦在水,我拉住你了。”…… [我们别留在那片火光里了,那已经是过去,以后的那些时光,我终于拉住你了。] - “不是只有一斤的酒量?” 酒吧灯光昏暗,秦在水轻微俯身摁着她手。 “再喝真醉了。”他说。 春好眼皮一跳,抬头,看见他背对着灯带的面孔。 那灯带是幽蓝的,照在他一侧脸庞上。其他人都会在这样的顶光下变得扭曲丑陋,他却不会,他依旧清峻翩翩。 春好觉得这光芒有些熟悉,像高中时见过。 “还没到一斤呢。”她说。 她被他按住手,皮肤上有他掌心的温度,是热的。 他也没使劲,春好却想起那一夜的露台,她像要被他揉进身体里一样。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力气这样大,身躯也这样炙热挺拔,可以完整笼罩住自己。 第131章 春好心莫名一热,她也不知哪来的底气:“我同事请我喝的,我就喝。我又不是浪费粮食的人。” “……” 话落,她手飞速从他掌心里挣出去。 秦在水手里空掉,他看她一眼,她脸蛋却别开,他只能瞧见她轻颤的睫毛。 真是从小就爱和他唱反调。 她总爱撕掉别人的嘴,她那张嘴也挺不省心的。 秦在水手收回去,指指她面前澄黄的酒液。 “你这是粮食?” 他闲闲扯唇。 “精神粮食。”春好嘴硬,回头直视他的眼睛,“不行吗,有意见?” 秦在水语塞一瞬。 他看她不服气的眼睛,似乎笑了道,下意识低头,气息沉吟:“春好,你这嘴不去砌墙确实挺可惜的。” “……” 春好的胜负欲一激,她顶嘴:“秦在水,你的嘴不去砸墙也挺可惜的。” 秦在水松泛下肩:“我不介意。行行出状元。你说呢?” 他看着她,声音安静,目光却深。 春好再次想起露台,想起他抱住自己时,也是这样黑扑扑如夜晚山背般的眼睛。 他很少那样紧张失态。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前面传来声音:“春好快来,你是不是还单身啊,万合那边一个工程部的男生也单身……” 倪忱兴奋极了,特地从篝火那过来喊她,可一走近,就看见了秦在水,以及正和他对视的春好。 “诶,秦总?”倪忱意外。 这条长桌本就隐蔽,靠着幽蓝迷幻的灯带,他们一坐一站,秦在水微俯着身,春好则坐在他的阴影里。他替她遮挡了大部分乱七八糟的光线,只留给她最纯净的一方天地。 倪忱眨了眨眼,第一次见完全搭不上关系的俩人凑在一起。 他们像有种浑然天成的屏障,很微妙,没人能进去,他们也不会出来,仿佛他们已经有了年深月久拥的关系,像恋人,却又不太像。 倪忱声音也没了,不敢走太近。 春好“唰”一下站起身,她涨着脸乱指一通:“不是,我,我在和他……和秦总聊一下项目的事。” 她第一次喊他秦总,有点烫嘴。 秦在水被她这起猛的一下蹭到下巴,她发丝间的气息一过而散,他幽幽看她一眼,她却只看着自己的同事。 他身体这才站直,伸手扶了下领带:“嗯,过来问你们领队一点事情。” 倪忱点头,“那你们继续……” 春好:“不用!我们已经聊完了。” 她声音用力,酒都不喝了,赶紧从长桌那绕过来。 “就核实一下万合工厂那边的问题。”春好手背到身后搅着,回头看向长桌对面。秦在水还站在原地。 “那个秦总,既然问题解决了,我就和同事先走了。”春好说。 秦在水眼帘微掀看着她。 一旁,钟栎和徐总也过来了,正好听见这话。 钟栎头一次见他俩隔着长桌站着,觉得稀奇。 只有徐总相信了对话,以为他们真在休息时间还聊工作呢。 他朝春好伸手:“环科不愧是业内最敬业的。这周出差,春好顾问一直跑前跑后,麻烦了。明明是环科来看万合的工厂,倒显得我们招待不周。” “徐总您客气了。”春好心虚地和徐总握了握手,硬着头皮接话,“环科从不让合作方失望。而且我是西达本地人,又是您的设备商,应该的。” 徐总:“这次验收完,等回北京,万合也会让财务打款,尾款会分批到账。你们厉总 也能安心。” 听见尾款,春好眼睛亮了,声音也清脆:“那先谢谢徐总了。环科后面的售后服务依旧是我负责,有问题我优先为您解决。” 徐总满意点头。 秦在水也从长桌后绕过来。 徐总也感谢了他一道,投资人在酒吧还聊工作:“秦总您太上心了,万合深感荣幸。等回北京,万合再攒局,您一定得赏脸。” “行。”秦在水说。 钟栎扫眼秦在水面无表情的侧脸。 他扬眉,故意打趣:“小春好真是越来越上道儿了。” 春好嘴角还带着笑,脸蛋有酒精的红晕:“钟总您过奖。” 春好笑着,目光下意识飘向秦在水。 秦在水神色倒寻常,只是她视线挪过来时,他总能迎上。 春好立刻盯住地板:“我和我同事就先走了,不打扰您,徐总钟总您们慢聊。” “好嘞。”钟栎笑。 春好拉着倪忱赶紧溜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倪忱:“我说万合工程部那有个男生贼帅,好像是北京理工的,和你学校也搭,你要不要去认识一下?” “好呀好呀。”春好连连点头,从不拂同事好意。 后面,钟栎还在原地,他乐得直笑:“看,人家还是把人喊一圈都不喊你。人家要去认识小男生了。” 秦在水面沉如水,他听着她飘在空气里“好呀好呀”的声音,没有说话。 - 酒吧是回字形的,中间露天庭院,篝火正盛。 倪忱拉着她从落地窗边上进去,热烈的火光一下照在脸上,火焰冲天。 “喏。”倪忱冲火焰对面那个小男生抬抬下巴,“好像是万合新加进来的人。” 春好还回头瞧着秦在水那边呢。 她靠近的时候不敢看,走远了总能看了吧。 但她跑远的时候他似乎脸色暗了下去,春好担忧一瞬,但又很快释然。 谁让他总说自己嘴巴能砌墙。 气死他。 春好心里嘀咕,却还是留恋那个揉得发疼的拥抱,她想到他漆黑明亮的眼睛,以及他捧着她脸低低训斥的声音。 春好怔怔出神,他那样子,像真有人掉下去过似的。 “你快看呀,是不是很帅。”倪忱摇她手臂。 “看着呢。” 春好这才抬头,瞧见篝火对面,坐在露天沙发里和人摇骰子的男生。 确实青春帅气,春好却摇头:“看着好年轻啊。” “……这还年轻?”倪忱无语,“春好你上班上傻了吧,确实我们接触的客户年纪都挺大,你不会看三四十岁的人也觉得年轻吧?” 春好被说中,沉默几秒:“三四十岁也,还好吧?” “没有很老。”她小声,想起秦在水那天的穿搭,夹克长裤、眉深目净。 他坐在驾驶座,单手打转盘,驶出隧道时山风一吹,清清朗朗。 “唉,可惜我有男朋友了。”倪忱还在花痴,“只能看一看了,我男朋友人也很好的。” “我记得你男朋友在部队?”春好问。 “对。”倪忱说,“他们部队驻扎在青海,过几天就调回来了。” 她又想到:“或者我让我男朋友从部队里给你介绍。他正好有个玩得特别好的兄弟,好像还是宜城人,还会自己唱歌写歌呢。” “是嘛,这么厉害。”春好捧场地点头,“我正好也是在宜城念的初中。” “下次就介绍给你。”倪忱说。 春好笑一笑,没再接话。 她其实从没想过感情方面的事,十三岁起,她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学习,一个人想着另一个人。 那些思念、喜欢、爱慕,早已混着牙齿咬碎,熔铸成血肉,成为她的一部分。她喜欢亲近他,看他松泛自己也开心,却很少幻想在一起这种事。 这种事太遥远,一直到现在,她即便知道秦在水没有结婚,她也已经长大,却还是觉得遥远。 可上次露台的风,又是那样热烈,他捧着她的脸,弄得她也想亲他、吻他,或者继续和他紧紧相连。 ——“来来来,摇骰子了啊,说好,谁输了谁家领队唱歌!” 前面万合的人说。 环科这边也不服输,“这不把你们领队给干趴下。” 倪忱叫:“赶紧赢,别让他们占便宜。” “得嘞!” 春好也不冷场:“没问题,输了算我的。我给大家唱。” 环科众人:“看见没,我们领队发话了!” 春好笑着,眼里映着光,仗义而明亮。 她和倪忱打了招呼,短暂地离开了篝火:“你看着,我去下洗手间。” “快点回来啊。” “嗯。” - 外面,秦在水插兜站在落地窗后,他刚和徐总又聊了几句,不由自主走到玻璃边。 他也不做什么,就是透过篝火看着她;看她脸蛋闪闪,像一轮跃出的红日,又看她走出火光,进入晦暗的酒吧里。 钟栎瞧秦在水全程盯着人看,他询问进度:“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秦在水眼光微顿,没说是与不是。 钟栎头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矛盾又思索的神情,他觉得新鲜:“竟然没否认,看来真有戏。” 秦在水扫他一眼,低头点烟。 第132章 钟栎:“那你和辜小玥那边,什么时候官宣结果?” “这周,快了。” “业内一点风声都没有,连爆料的狗仔都没一个。”钟栎觉得不正常,“辜小玥真的会配合?她现在在国内,虽说不拍戏了,但她手里这么多影视娱乐公司,总得继续营业吧。有你做靠山,她批文都是人家盖了章亲自送上门,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她愿意放弃这样大好的利益?” 秦在水微抬下巴,扯松领带:“她不愿公布,那她的公司我就全部打包卖给辜小裕。” 钟栎扯唇:“你俩撕起来真够狠的。” 秦在水讽刺一笑。 “朱煊的事得重新开始查了。”钟栎说,“当年那么好的机会,我们没摁死他,太可惜。正好你又出国养伤,天高皇帝远,对他来说真是天时地利的喘息时间。” “这几年,他的账洗得干干净净。”钟栎恨恨道,“我本来想你不在国内,我至少能帮你顶一顶,但临门一脚总差口气儿。” “没关系。”秦在水手背到身后,那只烟仍夹在指尖,猩火从他手里跌落,“贪惯了的人,还担心他在这回文旅项目里不捞钱么?” 钟栎这才回过味:“你是为了……” 秦在水目光深暗,他嘴角泛起一丝隐秘的弧度,面上也淬了极少见的、一击必中的锋芒和城府。 他没拿烟的那只手比了个保密的手势。 钟栎放心了:“那行。我还纳闷呢,你竟然真愿意把东村拱手让出去。” “怎么可能。”秦在水说,“我手里的东西,没有让人来抢的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那三年浪费了。”钟栎惋惜。 秦在水低头,火光明灭。 “是有点浪费。” 他说。 身后偷听的春好也跟着睫毛一颤。 钟栎意外看他一眼:“哟,难得,终于知道是浪费了,我还以为你为了她怎么都心甘情愿呢。” 秦在水掸掸烟,没说话。 他是心甘情愿的。 他觉得浪费,只是在想,要是他不受伤,这三年或许能多陪陪她。 他的好好以前并不是一个社会化程度很高的小孩子,他每次在学校里见到她,她都是孤零零的、匪气的,她好朋友不多,和城市也格格不入;但现在再看她和同事们相处,洒脱、自然,被点名推出来也不扫兴,仗义又柔和。 他比她多活十三年,知道这种变化是要吃苦的。 可他的初衷从来不是想她吃苦。他也没能帮到她。 要是这三年他在北京,她肯定会活得更明媚更轻松。 “我早就说你那三年浪费了。你要是不受伤。或者那天你别自己去找她,让警察去找,情况都比现在要好。” 钟栎说,“当年多好的势头啊,明坤股价飞涨,你在西达试点成功,要是没受伤出国,你早一气呵成坐上董事长的位置了。” 秦在水:“过去的事,没必要再说。以后别提了。” “行。你自己想通就好。”钟栎哼笑。 春好心口发紧,她手指掐着掌心,一步一踱离开了。 …… 春好重新回到篝火边。 茫然抬头,篝火还在燃烧,橘红的火光明亮艳丽。 她记得从前,还没遇见秦在水的时候,村里也有支教和扶贫团队过来。夜晚的山村,青草泥土味很重,村伯伯会点燃篝火,感谢城里来的年轻人。 可秦在水来的那次,好像没有篝火晚会, 或许是她错过了。 但后面,西村那群人自己点燃火把、举起锄头,为他举行了两次“欢迎仪式”。 火焰边,环科和万合的人还在摇骰子。 万合的领队叫苦不迭,他已经被薅着唱了三首歌了。 他恨不得掐死摇骰子的那个人:“你什么破运气啊,能不能赢一把让环科他们也唱一首?” 倪忱笑:“不好意思哦,我们运气好。” “再来!” “开!” 万合的领队看眼结果,欢呼出声,拿起话筒递过去:“春好顾问!终于该你了!” 秦在水闻言抬眸,他隔着焰火,看见春好被照得通红的小脸。 “好呀。我给你们唱。”她笑着点头。 倪忱:“给她点老歌,她王菲邓丽君齐秦都唱得可好听了。” 春好却摇头,她深吸口气:“不要,我要唱《青花瓷》。” 同事们不挑,有得听就行。万合的领队更是殷勤,给她调音响,他自己五音不全都被推出来连唱三首了,再唱他脸要丢没了,以后还怎么御下。 春好听着伴奏,她声音有点哑,却又努力跟上节奏。 春好唱着歌,仰头看天,没有月亮,漆黑一片,她眼底隐有水光。 他也觉得那三年浪费掉了么。 当然。 对他来说当然是浪费掉了。 春好看着面前的篝火,忽然想,要是他不资助自己就好了。 可不资助自己,她这一辈都见不到他了。她也不愿意的。 她宁愿漂泊、宁愿没有家人,也不想见不到他。可她爱的人还是为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春好听不见歌声,也看不见同事了。 她脸色茫然而荒芜,仿佛又回到了西村,回到了山坡上,回到绊着杂草紧紧扑向他的时候。 这片火光好明亮,春好还是会想起自己的那个愿望—— 她要是拉住他就好了。 - 这一程玩到十点钟。 篝火灭了,徐总也早已离开,只剩万合和环科两个团队的员工东倒西歪。 钟栎懒得再待,他说:“回酒店么?” “你先回。”秦在水还看着不远处还在人群里,和同事喝酒的春好。 同事们现在都很喜欢她,她一杯一杯和人碰杯,脸上荡漾着笑容,偶尔眼前模糊,她也飞快擦去。 慢慢,同事们散掉,陆续开车回酒店。 倪忱来扶春好:“你怎么喝这么多,他们和你喝你可以拒绝呀。” “没事……”春好摇头,她笑着嘀咕,“从没有这么多人喜欢我,夸过我呢。” “好了好了,我们回酒店。”倪忱觉得她这话有点心酸,过来拉她,忽地有只手递过来。 秦在水:“你先走,我扶她就行。” “秦总?”倪忱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你和她……” “我送她回酒店。”秦在水长话短说,“我和她认识很久了。如果发生意外,你可以去媒体前举报我。” 倪忱语塞,她听出他嘴里的意外是什么意思。 她看男人平静的脸庞,确实不像会捡尸的那种人。 她思索片刻,“那行,麻烦您送她回酒店。正好我们车也坐不下了。” 秦在水简短点头。 倪忱离开了。 酒吧空旷安静。 残羹冷炙和篝火一起冷却。山里的夜风,从中间露天庭院里吹进来。 秦在水弯腰提起她边上的链条包包,熟稔地挂到肩上。 “好好。”他喊她。 春好坐在座位里,浑身瘫软,她睁开半只眼,见是他,她脸上潮红,往另一边缩了缩,避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我送你回去。” 秦在水没再多言,伸手拉她起来。 她对他永远是天然的服从,可站起身又摇摇晃晃的。 秦在水牵她手臂,春好脑袋便砸到他颈窝。 她唱歌前本来就快喝到她的临界点,后面同事又来敬她酒,她开心又伤心,就这样一杯一杯,碰杯后仰头喝掉。 秦在水呼吸微停,也下意识扣住她腰,他甚至抬手揉了揉她后脑勺。 她那句“从没有这么多人喜欢我,夸过我呢”,他也听见了。 他心头翻涌无言。 “我们走。”他低声说。 车停在门口。 这酒吧建在山谷河流边,石砌的宽墩贴了反光条,防止人和车看不见掉下去。 春好又坐到那墩子上。 她有点想吐,但又吐不出来,秦在水从车上拿了矿泉水瓶拧开递给她。 石墩子后面是狭长深切的山谷,深秋时节,水流少了,只有泠泠一层清亮,石头在月光下闪光。 他把西装外套搭到她肩上,怕她冷,又怕她后仰掉下去,就这么站在她身边,手臂轻拢她后背,要她靠着自己,减轻一点难受。 春好坐着,脸蛋靠在他胸膛下方。 她喝了水,半阖着眼依靠着他休息了会儿。 秦在水看她这样消沉,一时无言,夜风卷着她发丝,他不厌其烦地替她把头发别去耳后,拇指蹭过她鬓角,指腹痒痒的,心也是。 春好慢慢醒过神,抬眼,看见东村夜色下的秦在水。她打小就觉得他好看。 他既然觉得那三年浪费了,为什么又要这样抱着自己?她该是他的负担才对。 春好张张嘴,说不出话。 第133章 “好些了?”秦在水见她清醒,低声问。 春好摇头,她蹬掉脚上的尖头鞋,两只鞋撒开,她更加自我厌弃:“……我不想走。” 秦在水瞧一眼,弯腰把她鞋子捡起来,放到她脚边。 她却推他,躲避而抗拒:“我不要你的鞋子。” “为什么?” 秦在水盯着她,被她弄得没脾气。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给她递凉鞋,她也是用力把自己一推,然后跑远。 “反正我不要。”她含糊拒绝。 秦在水没再说话,也不嫌烦。 “你别往后仰。”他叮嘱,蹲下来给她把那双尖头鞋穿上。 他刚穿上,她又蹬掉。 秦在水抬头认真看她一眼。 “再蹬掉就给我打赤脚回去,”他捉住她脚踝,头一次给她立规矩,声音带着点低哑训诫,“听见没有。” “……” 春好吸吸鼻子,被他说得不敢再动。 “走。” 秦在水站起身,把她强硬地拉起来,塞到车上。 夜晚司机开车很快。 到酒店,秦在水带她上去。 电梯要刷卡摁楼层,他问她:“房卡。” 春好脑袋还跌在他颈窝里,她扭一下,像要抬头,却又迷迷糊糊。 她站不稳,秦在水便扶她,她也就抱着他的腰,呼吸也更深地缠住他。 “好好,房卡。”他声音几乎贴着她耳朵。 “包里。”春好挠挠脸,觉得他好吵。 她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现在半梦半醒,不蹬鞋,也不闹了。 秦在水肩上挂着她的链条包,他从里面翻出房卡,刷了电梯楼层。 电梯行至一半,有人上来,两个男性,似乎是想去露台喝酒。 他们见秦在水搂着一个酒醉的小姑娘,投过来肆无忌惮的,玩味的视线。 秦在水不悦蹙眉,他侧过身,拿脊背挡住。 “嗯……”春好鼻子里传来拒绝的语气,“你别动,好晕。” 秦在水没作声,他只是揉了揉她后脑勺,继续把她完整地摁进怀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他无意识用下巴蹭了蹭她发角。 “没事。一会儿就到了。” 他轻声,另一只手抬起,再次给她别过发丝。 春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思绪再次粘稠下去。 电梯门开,他揽着她走去房间。 “房间号是哪个?”他问。 春好没有回答。 他只好去看房卡上的数字,再带着她往前走。 房门“滴”的一声,里头漆黑一片。 秦在水拧开把手,他搂着人,眼帘微掀地在门口站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或者决定什么。 “秦在水……”怀里的人儿挣动起来。 春好像是醒了,喃喃喊他。 “嗯?”秦在水怕她跌,按住她肩胛骨,她身体很薄,却又不是营养不良那种瘦弱,她从小都健康有力。 “怎么了?”他问。 “你快走,他们要来了……” 春好说着,她脑袋抬起,也不知是想要拉他还是推他。 秦在水没懂她意思,也顾不上其它,他带她进房间。 房卡插进卡槽,室内一霎明亮,女孩子的屋子,身体乳的气息钻进他鼻尖。他看见白色大床房的床沿。 春好蹭着他脖颈:“秦在水……” 秦在水被她八爪鱼似的抱着,他仰头深吸口气,忽略身体里那抹紧绷和抓痒。 他揽着她去床边,掀开被子想把人放上去。 春好却不放手。 她看见忽然大亮的灯光,以为是火把燃起来了。 她显而易见地慌乱,小声啜泣:“你快走呀。” “走?” 秦在水这次听清了。 他不解,气息也沉,直到肩头传来湿意,他怔然低头。她睫毛湿润,小脸也是泪痕。 秦在水思绪一顿,就这么看她的眼泪像两条线一样流到脖子上。 他抬手轻拭,她泪眼朦胧而滚烫,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好好。” 他哑声喊她,想去拿纸巾,但抽纸在电视边,他把她放到床沿。 春好浑身没劲,察觉他要走,她一下灵敏:“……不行,你去哪里?” “我去拿纸。”他手被她抱在怀里。 “你还回来吗?” “回来。”秦在水目光深深看着她。 春好信了,她松开他手,秦在水去拿纸巾。 她没有了支撑,扑通一下往后瘫去床上。 秦在水再来的时候,她扎在包臀裙里的衬衫也抽出来了,露出一截细嫩匀称的腰身,白皙晃眼。 秦在水胸膛微绷,他伸手把她衬衫拉下去,盖住她的肚子。 春好感知到他来,她立马伸手抓他胳膊。 秦在水被她突然一薅,差点重心不稳。他跌坐在她身边,手掌也撑到她脸颊边的床垫上。 气息一霎交织,他的阴影笼罩住她。 春好躺在床铺上,黑发铺散,拿脸颊去贴他手臂肌肉。 “……秦在水,你要是不资助我就好了。” “为什么?” 秦在水看见她酡红而伤心的脸蛋,些微动容,他低头,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竟也觉得隐隐作痛,“可好好,我不资助你,谁来帮你?” 如果他不资助她,她那天疟疾那么严重,她一定会死。 他现在一想到他的好好可能会在一开始就病掉死掉,他只有庆幸,庆幸自己一早把她带出了村子。后来的那些代价,比起她,不值一提。 秦在水摇头,身体也放低了,整个人完整地撑在她上面,“好好,我以前不是和你说过,要你别把资助看得太重……” “可你不资助我,你就不会受伤了。”她轻喊着摇头,鼻翼翕动。 秦在水喉结也在动,她娇娇的,脆弱的,他心都像被搅碎了。 春好说完,似乎捋过逻辑,又一个劲摇头,“不行,你不资助我我就见不到你了,这样也不行……” 秦在水深深看着她,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这么爱抚她的脸蛋:“对,我不资助你,我们现在就遇不到一块儿了。” 春好听见这句,她立刻摇头:“我不要这样。” 她两只手抹掉眼泪,清滢地看着他。 秦在水低哄:“我资助你,我是开心的,真的。” 春好鼻子一酸。 她手松开他手臂,往上环住他脖颈,她思绪还凝滞,以为他们还在那一夜的西村。 “那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春好说着,迷迷糊糊抬头,拿自己的唇瓣去贴他。 蜻蜓点水的,她亲完,又痴痴地笑,不愿离开,“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秦在水眼前一晃,他唇上好似有什么绵柔的东西掠过,他动作停住,手立刻制止:“春好。” 他气息沉沉。 春好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眼睛里有最真挚的情感。 她环着他脖颈,把他压到床铺上:“秦在水,你和我一起走。” 秦在水瞳孔微缩,却不舍得用力挣她,他脊背压上床铺,春好低头继续触碰他唇。 她毫无章法,只有发泄,只有混乱,只有最原始的摩擦。 秦在水不知作何想,他眼前有她绯红的脸,他手掌摸摸她,这是他的好好吗? 她长大许多,变得这样美丽,明明也没变,只是头发长了,却出落得这样娇艳欲滴。 春好晃他胳膊,轻轻叫喊,“你答应我呀。” “我答应你。” 秦在水说。 “好好。”他低声,“如果真能回到那一天,我和你一起走。” 春好得到回答,安分了,她脸蛋很满足地靠在他怀里。 秦在水还在安抚她,抚摸她的后脑勺。 这些年,她吃了太多苦,也流了太多眼泪了,秦在水都知道。 春好脸还是红的,也不知是醉的,还是亲他亲的。 秦在水伸手,拇指拭掉她眼角残留的泪痕。 春好眼皮子很沉了:“秦在水……” “嗯?” 她再次痴痴一笑,却满眼晶莹。 春好抱住他的手臂,喃喃:“我拉住你了。” 那片火光里,我拉住你了。 话落,春好脑袋砸到他胸口,她再坚持不住,醉意昏沉,彻底睡了过去。 第68章 春水反复回想那个吻 [我就知道,那些未尽的一面,总会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悄然来临。] - 秦在水给她盖好被子,又倒了杯温水放她床头,怕她半夜醒了口渴。 他拿上她房卡出去。 酒店附近有药房,他去买了解酒的药返回。 秦在水拎着塑料小袋子在一楼等电梯。 电梯快来的时候,身后传来声响,他眸光微抬,从电梯门的镜子里看见了环科的人。 第134章 王勉和工程部的几个男员工从酒吧出来后,不知又辗转去了哪,此刻才回酒店。 他们见秦在水一个人在等电梯,意外极了。 毕竟明坤的执行董事,万合的资方,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特定场合还有警卫开道,竟然也一个人出来买东西。 大家和他打招呼:“秦总。” 秦在水淡淡颔首,算作回应。 电梯到了,秦在水先进。 王勉笑哈哈把大家一拦:“秦总您先上,我们人多,免得打扰您,我们等下一趟就好。” 电梯门关闭了。 秦在水刷卡摁了春好的楼层。 数字上升。 他目光落在前方,没放心上。 快到楼层时,他视线微眯。 秦在水快速刷卡摁了自己的楼层,重复摁两下取消了春好的。 电梯数字丝滑滚过。 停在了他的楼层。秦在水出去了。 楼下,工程部的员工看着电梯数字:“没停我们那一层啊。” 王勉不信,他明明见秦在水袋子里是盒 避孕套:“他那袋子里明明是……” “你看错了吧。人家就下来买个药。” “不可能,酒吧他和春好是最后出来的,还回来的这么迟,说不定车里都搞完了。” “切,搞完了你说什么……” 男人们嬉笑着,这才摁了楼层,电梯下来,他们上去了。 秦在水在自己的楼层上站了会儿。 他这层是套房,环科的人上不来。 稍等片刻,他见电梯数字从自己的楼层下降到一楼,再上升到春好那一层。 他看眼腕表,过去十多分钟,他重新进电梯,下去春好的房间。 电梯门开,走廊果然没人。 王勉和工程部的员工都进房间了。 秦在水刷卡开门,把卡插-进凹槽里。 房内灯光再次大亮,床上传来被子窸窣摩擦的声音。 “嗯——” 春好被灯刺到,鼻子里传来拒绝的气音。 她捂着脸翻了身,踢蹬一下,拽起被子蒙住头才不动了。 秦在水把药片抠出来。到她床边的时候,她蜷缩着,脸埋在被子里,衬衫又蹭上去了,露出后背大片的肌肤,文胸搭扣是肤色的,紧紧贴着她,脊柱也藏在皮肉下,微微凸起。 秦在水身子蓦地僵硬,他先灭了灯,再把床头小灯打开。 没了刺眼的光亮,春好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被子还蒙着头。 秦在水眸子敛着,担心她缺氧,伸手把被子拉下来,继续盖住她的腰。 春好察觉他的手臂拂过,她又拉住,拿自己的脸蛋贴了贴。 秦在水一时不动。 他就这么看着她,她脸蛋红润,也不知是睡的,还是酒精的缘故。 但她呼吸沉沉,看起来睡得很安心。 他也不好把她喊醒喝药。 秦在水拿了餐巾纸,将胶囊放到上面,和他倒的那杯水一起摆在床头,她伸手就能拿到。 最后,秦在水捡起自己西装,重新看她一眼,灭灯离开房间。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楼层。 地毯柔软,走廊深红,只有鞋底踩在毯子上的沙沙声。 走进房,灯光再次大亮,室内空旷辉煌,光线落在他发上、肩上。 秦在水先从冰箱里拿了瓶冰矿泉水,拧开喝一口。 他坐去自己床沿,扯松领带,也没有其他动作,他视线落在前方,就这么出着神。 片刻后,仍觉身体紧绷,他抬头解开两颗衬衫纽扣。 下意识转头,床上干净整洁,没人。 他略显失望地转回头。 意识到自己在肖想什么,秦在水拧眉,脑海记忆却更深。 她嘴唇滚烫,脸蛋像一朵绽开的花。她喝了酒,娇得不行,手劲儿还大,压在他身上时像只小豹子,脸蛋贴着他却像只小水母。那些眼泪、热气,也裹在他心上,弄得他想翻身压住她,深吻回去。 秦在水反复回想那个吻。 抬头,呼出一口浊气。 忽地,蒋一鸣打来电话,提醒他晚上还有线上会。 很合时宜的消息,可以让他沉下心,别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重新套上手里的西服,春好的气味又一下上涌,贴进他身体。 职业缘故,她经常喝酒,却没有风尘气,她永远是春天的气息,偶尔有匪气,那也只属于她自己。 明明上次在辜小裕那,她衬衫打湿暂时披了会儿他的西装,他重新穿上时也没觉得有什么。 秦在水竟有些口干舌燥,他发觉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只能脱掉西装,新换一件,领带也重新系紧。 又新拿一瓶水,喝掉一半。他坐回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这才完全收心。 - 春好第二日起迟了。 她头昏脑涨地坐起来,提线木偶一样爬下床。 她平常在家就是这样,陪客户喝酒喝得天昏地暗了,第二日都是阖着眼摸黑下床,一边闭眼睡觉一边毫无障碍地刷牙洗脸。 洗漱完,回去换衣服,她摸到自己身上完好无损的衬衫包臀裙,立刻吓醒了。 春好睁开眼,昨晚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只记得自己从洗手间回来,看见秦在水和钟栎在说话,她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缓缓靠近,却听见他们说—— “还是那三年浪费了。” “是有点浪费。” 春好现在回想,心脏依旧发紧。 可她无从辩驳。 他那些时间,确实是耽误了。因为她。 再后面,春好没什么记忆了,只知道最后自己喝多,好像是秦在水把她带出的酒吧。 她在河谷边的石头墩子上坐了会儿,即便秦在水搂着她,她也觉得自暴自弃,心灰意冷。 可她昨晚又做了个很不错的梦。 她回到了三年前的西村,铺天盖地的火光,面目狰狞的村民。 但这次她拉住他了。 她还记得他身体的温度,记得他手臂上的肌肉,性感有力。 春好脸颊微红,心里却惘然。 她想,要这是真的该有多好。 可惜那只是梦。 手机响起消息音,同事们在工作群里艾特她,问领队怎么还不来吃早餐。 一会儿九点,环科包的大巴就要过来,接他们去宜城坐动车。 春好看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 完蛋。 春好两眼一黑,心里那些情绪也顾不上了,她撒开脚丫蹬蹬收拾行李。 床头柜上还有一杯水和醒酒药,她以为是倪忱给她拿来的。 她把药装进箱子里,也不在意水放了一夜,她仰头咕噜喝掉。 十分钟整理完,她推着行李箱去酒店餐厅吃早餐。 刚进去,倪忱和宋赟在窗边喊她:“春好,这边。” 春好赶紧挥手过去,在他俩对面坐下。 倪忱:“怎么起这么迟,再迟点早餐都没时间吃。” 宋赟:“昨天酒喝太多了吧?” 春好抱歉一笑:“是喝得有点多。” “赟哥你那瓶龙舌兰她几乎喝了一大半。”倪忱说,“后面大家又是听她唱歌,又是给她碰酒的,她昨晚喝了一斤是有的。” 春好摸摸鼻子:“不好拂大家意,就都喝了。” “你太实诚了。”倪忱蹙眉,“昨晚王勉和工程部那群男的趁机灌你呢。” 春好不好说什么,昨晚她情绪也挺乱的。 她把包放下:“我去拿餐。” “快去吧。” 春好把毛衣袖子卷起来一点,拿了餐盘去夹菜。 她早上起来时,身上的衬衫包臀裙已经不能看了,箱子里只剩这备用的薄毛衣,但袖子偏长,她得卷一点才方便行动。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吃早餐,这一周工作忙,她都是啃面包喝矿泉水。 她还记得一周前和秦在水一起去看万合的工厂,他评价这酒店的早餐“能吃”,她挺好奇“能吃”到什么程度。 夹了爱吃的菜,又去甜点区逛一圈,看见盘子里有白色的小果冻,看眼名字“杏仁豆腐”。 春好想起高中跟着秦在水吃的那个杏仁布丁,不知道味道是否一样。 她拿了一小碟,余光有人影扑过来。 春好以为是其他住客,让开位置,抬眸,才看见是秦在水。 他这次不是短款夹克衫了,换回西装领带,早上的光亮柔和,他整个人却肃穆凛厉。 春好一路风风火火下楼,都没注意他竟然在餐 厅。 见是他,春好身体颤了颤,不由自主想起昨晚那个梦。可一瞬之后,这种怪异的感觉又无处可寻。 只余下他那一句“是有点浪费”。 她心像被人划了条口子一样。 “秦,秦总。” 她退后一步,声音低了些,但好在昨天也喊过一次秦总,这次也没那么难叫出口。 第135章 秦在水见她后退,他目光略深,有些不解;他往前一步,春好却继续后退。 春好不懂他在这儿晃悠什么,还挡道。 他手里没拿餐盘,像专门奔自己而来一样。 可她有什么值得他奔走的呢。 春好抿唇,主动道谢:“秦总,谢谢你昨晚送我。” 几年社会化训练,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很懂礼貌的人了,“给你添麻烦了。” 话落,她指一下隔壁,“我去那边拿吃的了。” 春好说着就提步离开,秦在水出声:“好好。” 春好一激,这是在公共场合,她同事就在不远处呢,他怎么能在这里叫她好好。 但她还是回头:“嗯?” 秦在水目光很深,几乎是如有实质地盯着她的脸,不愿放过一丝一毫。 “昨晚你喝醉了。”他这样说。 “对呀。”春好点头,“所以谢谢你送我回酒店。” 秦在水眼光微动,他下颌收紧,一时哑口无言。 他沉默良久,春好也就这么端着餐盘半回头看着他。 窗外的白光将她溶进西达的青山里,衬得她有一种被安静包裹住的生命力,是临界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美。 秦在水看着这样的她,竟有些挪不开眼。 又想到昨晚,她娇娇的,她的吻也热热湿湿。 终于,他移开目光,看了一会儿一旁的地板,再挪回来的时候眉眼已经安静。 “你们什么时候走?”他声音还有些哑。 “马上就走了。”春好说,“九点的大巴,去宜城坐动车去武汉,再从武汉坐飞机回北京。大概晚上七点到。” 她说完自己的,习惯性问他:“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秦在水说,“再待两三天就回。” 春好点头,她赶着回座位吃东西,“那我去吃早餐了。” 秦在水见她转身跑开,重新和同事们坐回一起。 他知道她今天要离开西达,甚至推掉了早上一半的工作,坐在餐厅靠门口的卡座里等她。 七点等到八点四十五,没想到她急急忙忙跑来,压根没看见他,就这么推着箱子从他卡座边跑过,一阵风似的坐到了同事那里。 秦在水目光空落下去。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他的好好在窗边吃东西,她赶时间,吃得也快,中途,抬头听同事说话,她跟着一笑。 兜里,手机响了,蒋一鸣提醒他该出发了。 后面东村的文旅虽交给了朱煊和范凤飞,但他也不能全撂挑子,否则布局的痕迹太明显,他还是得按部就班继续工作。 秦在水最后看她一眼,收回目光离开了。 - 飞机快落地时,春好从舷窗里看地面的北京。 四四方方的灯光,金灿灿的,规整严密。 落地后,却又看不见多少夜景。 再回来,北京秋意更加萧瑟,马上十一月,街道叶子枯红,被路灯照着,像一只只摇摇欲坠的小灯笼。 春好身上的薄毛衣已经不能御寒,她下地铁,深秋夜风已经开始呼啸,她赶紧回家。 诗吟听见门口钥匙转动的声音,立马跑出来。 春好差点被风给吹傻,她把行李箱提进来,刚关门,回头就见黄诗吟一脸振奋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你干嘛,还专门迎接我吗?” “好好!”黄诗吟上来狂摇她肩,“快看微博!” “辜小玥的词条爆了。”她说。 春好一愣,她随手把行李箱推到墙边,掏出手机点开微博。 都不用去搜,广场上已经到处是转发。 #辜小玥离婚#的词条挂在热搜第一。 春好点进去,原博只是一个狗仔的爆料,还是昨天晚上发的,当时没什么水花,但因为辜小玥迟迟不回复,粉丝自己去扒线索,最后真发现辜小玥商业版图明面上已经与明坤集团脱钩。 现在辜小玥的工作室并未回应,她名下的那些影视公司官号也一动不动。 “好好。”黄诗吟看着她,“恭喜你!” 春好心一动,她看着手机,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情绪。 她垂眼:“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官号都没发声明呢……” 还显得她觊觎有妇之夫一样。 黄诗吟却为她高兴,她问:“不过,你不是说你的资助人没结婚吗,那词条为什么是离婚啊?” 春好摇头。 她不清楚他们那个阶层的事,这种纷争似乎离她很近,却又很远。 黄诗吟看她怔怔的:“你怎么啦?不开心嘛。” “也没有。”春好摁灭手机,“开心的。” 她只是觉得,“都过去了。” 以前年纪小,她把结婚这事看得很重,把离别看得很重,后来他告诉自己没结婚,她开心了好一阵。可昨天听见秦在水和钟栎的对话,这种简单的开心又荡然无存了。 春好只记得自己做的那个梦,梦见他们说了好多话,他说他资助自己是开心的,她也开心,因为她拉住他了。 她还在梦里亲了他,两人耳鬓厮磨。男人的鼻息,有力的身躯,也在她脑海里。 春好耳根微红。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是梦。 也只能是梦。 周一,万合尾款到账,春好剩余的提成也会随十一月工资打到卡里。 万合的项目完美收官,她后面只需要做一下售后,也不会再有其他工作。 难得清闲,这日下班,倪忱喊她去西单吃饭。 她男朋友调回来了,据说是要来北京京郊的一个士官学院进修。 春好:“你和你男朋友吃饭还拉上我啊?” 倪忱:“主要是他那边也带了朋友,就我上次和你说的,他歌和你唱得一样好。” 她说到这里,来劲了:“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正好给你介绍。你肯定会喜欢的。” “其实不一定……” 春好小声打预防针,她从小到大喜好都没变过。 她觉得就算以后和秦在水没有交集,她也不会喜欢别人。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这样很没意思,也很痛苦,对彼此都是折磨。 两人在商场门口等了会儿,倪忱男友先到了,瘦瘦高高,标准的军人身材,踩着双马丁靴,叫陈卓。 倪忱四处看看:“咦,你朋友呢?” “他在这边做兼职呢。”陈卓说,“我去给他打电话。” 电话挂断,陈卓想骂人:“他说他传单还没发完。” “……”倪忱说,“塞垃圾篓里算了吧。” 他俩说着话,又跑到一边的甜品站去买冰淇淋。 春好不好靠近,有点像电灯泡。她仍站在街边,这儿是胡同小路,往两边尽头望,一侧通向西单商场,一侧通向灰色胡同。这边建筑都不高,夜色里却辉煌明亮。 秋风吹着她发丝。 忽地,有个穿玩偶服的人靠近了,递给她一张传单。 春好回神,下意识接过:“谢谢。” 她也不看,对折几下拿在手里,准备一会儿找垃圾桶扔掉。 但玩偶不走,继续递给她第二张。 春好惊讶:“还给我?” 玩偶点头。 春好撇嘴,心里嘀咕这人真会偷工减料。 刚接过第二张,第三张又递过来。 春好没好气:“喂,你有完没完啊。再塞我就去你老板那举报。” 这回玩偶把“第三张”拿回去了,却把另一只手剩余的一沓递给她,一副“你快去举报吧”的样子。 春好才不接,她把手里两张也塞回去:“这两张我也不接了,有本事你取下头套啊。” 玩偶却不动。 身后,陈卓的声音传来,“许驰,你怎么又套上这玩意儿了。” 春好听见名字,她微愣,一时不确定是哪两个字。 她呼吸屏住,熟悉的少年划过心头,她又 觉得不太能在这里遇见他。 “许驰?”她脸色凝固一下,眨了眨眼,盯住玩偶圆圆的脑袋。 陈卓:“许驰,把头套取下来呀,你别吓着阿忱的同事了。” 玩偶没塞传单了,他取下头套。 许驰头低着,他在夜色甩甩头发才抬起头,面色也从模糊变得清晰。 他眉眼如旧,却又蜕变得更加锐利,从前的阳光少年气没有了,变成更粗糙的、军人的冷静。 许驰也看着她,他眉毛很浓,却是笑着:“小短发,怎么现在是小长发了?” 春好鼻子无端酸了:“我头发没剪,当然长了。那你现在发传单,我是不是得叫你小传单啊。” 她说完,许驰噗嗤一笑。 春好也笑,两人眼底都有说不清的激动。 陈卓意外:“诶,你俩认识啊?” 春好都来不及回这句话,也来不及问许驰怎么也在这里。 她舔舔嘴唇,立马翻出手机,一边看他一边低头点手机:“我要给诗吟说,说我遇见你了。” 第136章 她喊着,眼角有模糊的水光。 许驰心头也动容。 春好点开手机,还没拨出去,屏幕先一暗,上面跳动“秦在水”三个字。 她心一跳,身体停顿一秒,头一回抖着手指抿唇挂掉。 她挂断,又给黄诗吟拨电话,眼睛还闪闪看着许驰。 黄诗吟倒没接,大概率在加班或者在场地跟妆。 春好笑,还有点手足无措:“她没接,应该在加班呢,诗吟肯定高兴的!” 许驰点头,他张开手,瞅她:“那我们先抱一个?” 春好不管不顾踮脚抱住他的玩偶服。这服装是宽圆硬挺的,她摸不到他的身板,却又想是抱住了少年的他。 倪忱和陈卓两人举着甜筒,吃瓜似的看着他俩拥抱,时不时舔一下冰淇淋。 路边,响起一声鸣笛。 春好刚抱上,又被惊得一跳,她往边上走了几步,许驰也跟着她往边上走。 两人没抱了,继续手忙脚乱地讲话。 春好笑意盈盈;许驰也腼腆低笑。 边上,鸣笛的轿车却没走。 车里司机不明白老板的用意,为何鸣笛了却不走。 这一程是去胡同里的会所赴宴的,他从小路穿行,这儿又没有红灯,秦在水却突然叫停。 司机不解,低问:“秦总?” 秦在水却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拥抱后,又热切说话的春好。 她脸重新闪亮起来了,像还在高中的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候。 他盯着她看,几分愣神。 他许久没见她这样笑了。 他只记得上周,她在自己怀里哭着、吻着的样子。 她在他这里,好像从来都是泪水更多。 秦在水胸口涌上一股没来由的滞闷。 “没事。”他脖颈微绷,低头看眼被挂掉的手机,“走吧。” 第69章 春水跌也只会跌在他怀里 [那些后知后觉的爱,不是她留下的痕迹,而是你昭彰的罪证,你到现在才明白。] - 许驰去商场里换掉玩偶服。 他也从甜品站买了两个甜筒,一个递给她。 春好摁摁眼角接过:“谢谢。” 她看见他的手,皮肤很黑,上面有皲裂的口子,不再是大早上匆匆赶来,给她和诗吟带热干面的手了。 她也不再是齐耳短发。 倪忱见他俩相处这样自然:“你俩居然认识,太巧了!我还说想把春好介绍给你呢!” 许驰听见“介绍”两个字,愣了下,往正常的方向接话:“我们是高中同学。” “初中也是!”春好笑着踮踮脚。 倪忱回过味:“对哦,我差点忘了,你是西达本地人,初中在宜城上也正常。” 大家在晚风里说说笑笑,陈卓带路,带他们进了商场的一家烤肉店。 排了会儿队,四人落座,春好和许驰坐一侧。 陈卓开了啤酒,“你俩喝吗?” 许驰接过,他看向春好,不确定她能不能喝:“你就别喝了吧?” 在他的印象里,她还是那个飒气可爱,喜欢为其他男的伤心的小短发。 春好却开心点头:“我喝的。” 倪忱见他那不放心的样子,更觉得他们有戏:“不要紧张,春好酒量很好的,啤酒而已,没什么度数。” 她努努嘴:“实在不行,一会儿你送她回家。” 许驰看春好熟稔倒酒的样子,比起从前,她似乎也变了许多。 他点头:“行。” 点的肉陆续上来,陈卓先举杯朝向春好:“阿忱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以前有对不住的地方我替她赔个不是。” 他记得之前和倪忱打视频,那时环科去上海出差,倪忱被迫和春好住一个房间,还背后跟自己吐槽呢,结果人家给她送酸奶喝。 春好赶紧拿起杯子,“没有没有。倪忱其实人挺好的。” 上周在西村,同事开玩笑说她是关系户,只有倪忱认认真真地说她不是。她都听得见。 倪忱抖了一下:“别别别,再说我鸡皮疙瘩要掉了。” 陈卓指她:“她从小这样,对夸奖过敏。” 春好:“你俩从小就认识呀?” 倪忱看向陈卓:“我们好像也是初中同学。” “什么叫好像。我初中就喜欢你了。” “……”许驰忍不住,“卓哥,这也能秀上吗。” 陈卓一笑,再次举杯和春好许驰碰了下,“以后正好,我和许驰放风出来,就能找你俩吃饭。” 春好也笑,她抿口啤酒看向许驰;许驰也看着她,面上也有笑容,只是那笑容很收敛,跟蒙了层雾似的,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坐在最后一排,往后翘椅子、懒散欠揍的少年。 估计在他眼里,她也变了许多。 可能人一辈子就是这样,不停地在浮沙里翻滚,在纷扰里痛苦,面目全非后,再舔舐一点刀尖上的甜蜜,或许没有甜蜜,只是念想,舔舐完,便要奔赴下一场别离。 但也许不是别离,因为总有重逢的时候。 - 吃完饭,陈卓和倪忱先走了。 许驰送春好回去。 陈卓要他注意时间,别耽误晚上集合。 许驰叫了车,送春好到小区门口。 他看眼手机,还有时间,送她进去。 “那我们散会儿步。” 春好把通勤包往肩上背了背,和他一块儿往前走。 许驰手插在口袋里,春好也裹着大衣,两人手臂之间隔着一点距离。 一顿饭后,最开始的惊喜褪去,他话少了,她也是。 春好别过发丝:“你怎么在发传单啊?” 许驰:“今天出来放风,反正没事干,半天一百五,随便弄弄。” “还不如去卖报纸。”春好嘀咕。 许驰扯唇:“这年头谁还看报纸,你让我赔一个暑假的报纸钱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想着坑我。” 春好嘴皮子更快:“你自己卖不出去好意思怪我。” “……” 许驰“切”一声,嘴硬:“我让着你的。” 风卷过他们,两边居民楼的窗户在黑暗里亮着灯。 北京的风和武汉总是不一样。 春好安静:“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 “嗯。” “我听说叔叔……”她试探开口。 她这几年也回过学校,班级群也没退,她听说过许驰家里的事。 他艺考过线后,文化分没到,又不想上大专,准备出国结果家里生意出了问题,连续好几笔投资亏空。巨大的变故前,人都是怔然的。 还听说,他父亲…… 许驰看她一眼,见她没往下问,主动接上话:“放心,没死成。” 他说:“他本来是想跳江的,后来后悔了,想下来,结果没站稳还是掉下去,被汽渡船救了。” 春好呼吸提起来:“没受伤吧?” “脊椎断了,现在还在做康复训练。” “那叔叔阿姨现在,还在宜城?”她问。 “没在宜城了,在武汉。家里资产变卖后,刚好赔完。他们以前给我买了不少信托和保险,钱取出来盘了个小超市,我妈在管。” 许驰看眼北京的天空,他不介意把自己的情况都告诉她。 除了父母,他最值得信赖的人也只有她和诗吟。 他小时候不爱学习,看见书就打瞌睡,对音乐其实也没太多天赋,只是爱玩、图新鲜而已。现在年少浮华褪去,那些顺遂时光也终于到头了。 几年困顿,可猛然回神,他发觉,他以为的人生低谷,甚至都没有春好起点的十分之一那么低。有时想起她和诗吟,他心里好受些,觉得可能就是他前二十年把人生的幸福都享完了,就像她前二十年把人生的苦吃完是一样的。他没什么好抱怨。 “不负债就很好了。”春好听着,也有些沉重,她说,“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好的。你不是在部队嘛,挺好的。” 许驰笑了笑,没说他能去部队,其实也是家里献祭了最后一点财产谋到的出路。 “不说我了,你呢?”他转头看她,“你现在在北京,和他……在一起了吗?” 春好睫毛微顿,他们三个人之间,不用说名字,只需要说“他”,彼此都知道是谁。 许驰:“我前几天还看见辜小玥离婚的热搜呢。他是因为你离的吗?” 他想起四年前陪她坐火车去北京看婚礼,那还是2014年,他在夜晚的车厢里站着支持不住,把头靠在了她肩上。其实也站得住的,她只要动一下他就会挪开,她却没有。终究大梦一场。 他其实还想开玩笑说,要是你没和秦在水在一起,我可要重新追你了。 但还是没有。因为他知道她爱得有多深,这种爱,只增不减。 春好没回答,她吹着风,觉得有点冷了:“我快到家了,就在前面。” 第137章 “行。不说从前的事,再说气氛都没了,搞得像诉苦大会一样。我现在混得也没那么差,进修结束还能混个文凭和军衔呢。” 春好一笑。 许驰摸出手机,“还有,我新手机号,和你加个微信,你记得推给诗吟啊。” “好。”春好连忙点开微信,加上他,立马给诗吟推了过去。 “反正我这半年都在昌平这边的士官学校进修,下周放风我再来找你玩儿。” 春好也说:“正好下周末诗吟生日,你来了我们一起在家里吃火锅。就这一栋,五楼502。” 说完,她抬头,五楼的灯光还是灭的,“诗吟居然还没回来。” 春好打开手机给她发消息。 许驰反应过来:“你俩住一块儿啊?” “对。” 他“哦”一声,点头:“挺好的。” 过一会儿又撇撇嘴,和以前一样不服气:“你俩怎么又搞两人小团体。” 春好笑着从屏幕里抬头:“就搞小团体,你能把我和诗吟怎么样?” “……” 许驰语塞片刻,和小时候一样不乐意地挠了挠后脖颈,“你俩真是……” 说到一半,还是改口:“算了,你俩开心就好。” 春好会心一笑,她收起手机,“走了,你也快回去,别耽误集合。” “行,拜拜。” - 秦在水的车驶过西单。 到达胡同里的一家私人会所。 他手里转着手机,摁亮屏幕,春好挂断他的电话后,并没有给他回过来。 还在和那个小男生拥抱吗。 秦在水心烦意乱,他明明不是一个浮躁的人,最近却总是静不下心。 夜晚独处,他总是想到他的好好,想到西村的那一晚,也想到从前的很多时光。 他甚至在想,要是那晚他翻身摁住她,深吻回去就好了。 那现在她抱的就是自己。 但很多事,过了那个点,很难重提。 何况,他一早就去餐厅主动见她,她似乎已然忘记。 前面蒋一鸣过来低声提醒:“秦家和辜家的长辈都到了。辜总只怕不会来。” 秦在水从思绪里抽神:“行。” 窗外,四合院里的影壁已经能看见了,侍应生过来开门。 秦在水下车。 他今日下午刚从武汉落地北京,先去看了眼老爷子。 秦震清问了他和辜小玥的事。 秦在水一五一十说了。 秦震清很失望:“在水,你不是拿家族名誉开玩笑的人。这点道理,还要爷爷来说吗?” “你弄这么一出,就算你和她没领证,你也有一个二婚的名头。”秦震清看着他,“这对你后面的发展是很不利的。” 秦在水当时站在黄花梨桌前研墨,一言不发。 秦震清:“这些年,集团斗争和利益切割这样残酷,你不是不知道。” 秦在水舀一勺清水进砚台:“嗯。” “在水啊,你不要自己过得太憋闷了。”秦震清看他面无表情,不知怎的,想起了之前他一蹶不振的日子,“爷爷关心你婚姻,是希望你的妻子能帮衬你,也是想你有个说贴心话的人。” “很多话,你和朋友说,跟和心爱的人说,感觉是不一样的。” 秦在水说:“我知道。” 他那天搂着他的好好,和她说话,轻抚她脸蛋,也觉得心是软的。 见完老爷子,又来西城这边赴宴。 秦家辜家今晚在这边吃饭,秦父叫上了他,大概也是要问离婚的事。 ——穿过游廊,侍应生引他进后面的独院包间。 秦父、朱姨,以及辜家几位长辈都到了。 饭桌上,辜家不敢向他发难,但隐隐施压,希望他们延续婚姻状态。 如果秦在水同意,辜家便也承诺,一定保证辜小玥继续老老实实当秦家太太。辜家不愿失去秦家这个靠山,而秦在水一旦离婚,名声也好不到哪去。 一餐饭下来,秦在水没怎么吃,那些刺探的话也充耳不闻。 辜家脸色难看。 最后一道甜品上上来,白色的杏仁布丁。 秦在水盯着这抹白色看了会儿,忽然想起很久远的一抹记忆,他带她来北京研学,在后海那边,他挑了一道甜品递给她。她双手捧着杏仁布丁,满眼惊喜。那还是十六七岁的春好。 秦在水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甜点,有如坐壁上观,也不知观的是她,还是此刻的自己。 朱姨轻唤:“在水?在水?辜母和你讲话呢。” 秦在水回神。 终于,秦父再看不惯他那不把长辈放眼里的样子,这孩子打小跟着老爷子住老宅,并不和自己亲近。 秦父蹙眉:“你最近和小玥到底是怎么回事?” 辜母也道:“是呀,我们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你俩要离婚。” “只有结婚的,哪有离婚的。”秦父身居高位久了,说话都有如巡视工作,“离婚了明坤股价要跌,你这位子还坐得稳?” 秦在水拿了一旁的毛巾擦擦手:“我的事儿就不劳您操心了。” 秦父眼睛一瞪:“胡闹,你拿两家的婚姻当什么?要是股东出现信任危机,你怎么解决?” “不愿支持明坤,大可把股份卖掉。”秦在水忽而一笑,更加不以为意,“我回国半年,明坤股价只涨不跌,难不成是他们的功劳?” 秦在水说着,懒得再逗留,“而且您说错了,我不是离婚,是压根儿没结。”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辜父辜母面面相觑。 秦在水扣好西装站起来:“明坤的声明过几天会发,劳烦几位长辈自个儿去看集团公告。” “告辞。”他欠欠身,转身离开包厢。 重新坐回车里,司机问他去哪。 蒋一鸣从前面拿了药和水递给他。 秦在水接过,他吃了药,看见储物格里斜斜插着的银杏小花。 他拿出来看了看,这树叶编织的花儿分明没有味道,他却像闻见了熟悉的春天的气息。 秦在水鬼使神差,往前报了春好家的地址。 可车刚开到小区门口,秦在水准备再给她打个电话时,余光微闪,他抬眸,再次从窗户里看见了她和许驰。 许驰也送她到楼底下。 春好没有拒绝,她还开心地和他讲话。 她每次都会这样,说到兴奋的地方,就喜欢微微踮起脚,发丝晃动。 秦在水在车里握着手机看窗外,屏幕一时没有操作,黯淡下去。 他怔愣了会儿,又摁亮屏幕,看着还没拨出的电话,些微自嘲。 他好像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光明正大把她叫到跟前来了。 可她在西达都没有这样。 她那晚在他怀里这样伤心,不停喃喃,要他和她一起走。 他也答应了,她一醒来却不记得,也忘了那个吻,自己却日思夜想。 秦在水陷入一种虚无里。 他望着轿车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喜欢上曾经资助的女孩子。他大她那么多,又是二婚,却也到了肖想女孩子的地步。 他该庆幸那晚他没有铸错,可有那么一瞬,他是想的。 他不是不清楚她的喜欢,他看见她草稿纸的时候,和她对视的时候,给她擦眼泪的时候,他都是知道的。 可经过那么多事,这么些年岁,他早已习惯,习惯她的喜欢,也习惯一如既往对她好。 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了。 他竟然想要她。 想回应她的吻,想揽着她后脑勺把人揉进怀里,想翻身压住她,和她真正耳鬓厮磨。 秦在水喉结微动,看着春好的身影和许驰一起没入小区阴影里。 他把手里的银杏花放了回去,“走吧。” 车在春好身后开走了。 - 春好那晚自然忘了回秦在水电话。 她到家后,先处理了一下工作。 万合结 束了,春好开始接触新项目。 她在西达出差的一周,注意力并不全在工厂那儿。 西达这边虽靠着长江,但水质很差,矿物质多,水也硬,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她自己在酒店烧水,水壶底部也厚厚一层水垢。 她把自己这个想法给村伯伯说了一下,问能不能和西达的自来水厂弄个合作,环科的净水器也有软化硬度的,正合适。 村伯伯觉得她这个想法很好,却很难落地。 春好也不准备一开始就能和政府合作,她去看过学校,西达的几个学校都没有直饮净水器。她准备写个方案试试。 村伯伯说,如果只是学校,可以帮她问问,毕竟盘子不大,抢这块肉的人不多。 一直到十二点,黄诗吟才回来。 春好刚写完方案,她也不困,又拉着诗吟说了好一会儿许驰的事。 而秦在水的那个被挂掉的电话,她也就此遗忘。 第138章 十一月中旬,万合徐总的太太过生日。 环科客户部前去拜访。 厉甄把请帖给了春好和倪忱。 王勉也想去,厉甄没有同意,环科的规矩是手里有客户要跟进,就不会再另给资源。 王勉哑口无言,他看眼春好,想到上次在电梯口遇见秦在水,以及秦在水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虽然同事都说他看错了,但他不觉得。他觉得春好和秦在水肯定有什么。 这种关系很微妙,一定是那种有着长期固定关系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王勉没说话了,他现在还没有证据。 周六,徐太太的生日宴在后海那的会所里办。 春好和倪忱一起出席。 她俩不是名流,又代表环科,穿搭上得有点讲究,得商务一点,却又不能真像个销售。 衣服是黄诗吟给她俩搭的,针织裙外配薄西装,简约大方。 春好再次踏足这家会所,中式庭院里,灯笼还在,只是还是下午,灯火还未点燃。 春好和倪忱代表环科去给徐太太送上礼物。 徐太太也重视她们,万合很久没遇见这么省心的设备商了。 三人简短寒暄,还有其他宾客要来说话,春好和倪忱便去落座。 生日宴开始前,徐太太还弄了个藏酒品鉴,很风雅。 春好大部分都认识,她一一告诉倪忱这些酒是什么,倪忱点头,认真记下。 春好坐在长桌边,忽而想起:“对了,上次那个醒酒药是你给我买的吗?” 倪忱:“什么醒酒药?” “上次在西达,酒店里我床头的那个。”春好眨眨眼,“不是你买的吗?” “不是啊。”倪忱认真回忆了一下,“那晚秦总送你回去的,我怎么给你买。” 春好久违听见“秦总”两个字,她坐直,“他把我送进房间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倪忱摇头,但又猛然惊醒,“他不会对你做了什么吧?我本来想带你回酒店的,可被他拦住了。我看他不像那种会捡尸的人才把你交给他的。” 春好深吸口气:“所以真是他送的我?” “对啊。”倪忱点头。 春好怔愣,那她那晚做的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前面宴会厅门口出现惊讶声。 有人说一句:“辜总来了。” 徐太太闻言起身欢迎。 真正的明星到来,场面躁动几分。 春好眼皮轻跳,她像是呼吸突然被人捂住,僵硬转身顺着人群去看焦点。 辜小玥面无表情,但那张脸还是冷艳漂亮到可以让人忽略她那古怪的脾气。 她走到徐太太身边,只微一点头,多余一句话没有,她转身环视场内。 春好有预感地和她对上视线。 辜小玥立刻看见了她,红唇勾起。 春好不明白她笑什么;辜小玥却笑意更盛,有些渗人。春好收回视线。 生日宴上,已婚夫人们说起小孩教育、家族传承,头疼不已。 有人请教辜小玥她的育儿经,她在加拿大产女的事大家都七七八八知道一些。 辜小玥:“秦在水给女儿安排了国际学校。我不操心这个。” 徐太太意外:“秦总工作这么忙,还有心思带孩子?” 辜小玥微微一笑:“孩子都像爸爸。他多上心也正常。” 徐太太捧场:“还是秦总最靠谱。” 在这里,没有离婚、出轨,何况热搜过去那么久,就算商业版图脱钩又怎样,只要辜小玥咬死不承认,那就是没离。 春好依旧坐在长桌最末尾。 品酒会早结束了,正一例一例上菜。 她看着上来的主食,是一例小份的蟹黄面,蟹黄蟹肉是现剔的,熬出的酱汁清亮鲜黄。 她把酱汁淋在面上,就这么拨着上面的蟹黄。 春好盯着盘子里被剔得零散破乱的蟹肉,好似这是她的心脏,也这么被千刀万剐。 她好像很悲伤,却又还好。 至少她没有什么泪意,也很平静。 这些混乱不清的谣言,再多也比不上他在西达那一句“三年浪费了”。 春好就这么挑着蟹肉,一点一点把面吃完。 吃完饭,社交了一会儿,春好接触了一些目标客户,互留了联系方式。 和徐太太打过招呼,她和倪忱提前离开时,却被辜小玥的保镖拦住了。 保镖穿着西装,肌肉很魁梧:“我们辜总掉了条项链,正在排查,在场人不得离开。” 倪忱:“什么项链啊,排场好大。” 保镖:“辜总和秦总的结婚项链。” 春好闻言,把倪忱拉开:“那我们等一等再走。” 她俩就站在门边,排查到最后,保镖再次到她们面前。 春好回神。 倪忱:“是我们可以走了吗?” 后面辜小玥却轻嗤:“不愿拿出来?” 在场人都看向她们,没人出声。 “那就搜身吧。”辜小玥吹了吹指甲盖,很满意这个结果。 她指了指春好,“先从她开始。” 春好一怔,反应过来,辜小玥就是想羞辱她。 她何德何能,高中的时候她就耍过自己一次,现在竟还不放过。 她脸绷着:“辜总,我们来轻庆生的,怎么可能拿你的项链,说话要讲证据。” “有没有证据,搜过后就知道了。” 辜小玥盯着她,眼底有丝喋血的快乐。 倪忱蹙眉,她对影后的滤镜也没了,“你一个公众人物,搜身犯法你不知道?我们又没见过什么项链!” “不搜那就去警局蹲一周。” 辜小玥使个眼色,保镖点头上前。 春好手紧紧握拳。销售也看名声的,这身一搜,在坐的所有人她以后都做不成生意。 保镖伸手拽她,春好咬牙躲开。 宴会厅是四合院的样式,门口都有木门槛,春好后退,被红木槛一绊,重心一空就往后仰下去。 她惊呼一声,手挥了两下,想抓周边的东西。 “春好!”倪忱惊跳喊她。 门口,有人大步靠近。 春好发丝被风吹得微微飘起,后背撞上一个坚硬而熟悉的胸膛。 秦在水挡在她身后。 他就这么拿身躯抵住,一只手隐秘托住她后腰,确保她不会跌下去,或者跌也只会跌在他怀里。 春好心尖一抖,她明明是被他扶着,可他手掌掐的位置又让她浑身泛麻。 她踉跄回头,看见秦在水铁青的侧脸。 他身后有带线圈耳机的警卫上前拦住了那两个保镖。 室内澄黄晶亮的光线落在他眉眼上,没有丝毫温润,脸色也是她前所未见的阴沉。 “辜总,话可不能无中生有。” 秦在水好似笑了一下,拆穿得毫不客气,“秦家和辜家可没结婚,哪来的结婚项链?” 他冷眼摁摁领带,声音不算高,却又能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辜总,可别给我秦家泼脏水。” 第70章 春水以后都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这样的初雪里,我听见了你从前的呼喊。此刻,我回应你了。] - 秦在水站在门口,他身后是入夜后深蓝的天 色,灰扑扑的树影在灯带里幽深肃穆。 会所的灯笼也亮起来了,烛光喜庆、神秘,点亮四合院房梁上的油彩。 “辜总,可别给我秦家泼脏水。” 他声线沉,说话时,胸膛会微微振动。 春好后背还贴在他怀里,男人的鼻息扑上她后颈。 她脖子一片凉麻,他手臂甚至还紧紧扣着她腰,十一月的北京,气温已经很凉了,她明明穿了外套,为什么他手心的温度还是会蔓延上来。 春好失神片刻,忽而想起西达出差的最后一晚。 他的手、他的唇,她醉得一塌糊涂,哭着、吻着,还把他压在床铺上,他竟也任她撒娇,只怜爱地轻抚她脸蛋,眼神温柔如水…… 可这是公共场合,还是在他公认的妻子面前。 春好挣扎站稳,用尽全力逃开他的身体范围。 秦在水胸口一轻,目光立刻看向她。 春好睫毛轻颤,垂眼和倪忱站到一起,脸色微白,却又强装镇定:“辜总,你说话得讲证据。” 她嗓子发哽,捏着拳头说,“我的确是小员工,但环科是大公司。你没有证据就搜身,我不同意,而且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要么调监控,要么找人证,环科不能被泼脏水。” 倪忱也喊:“对呀,而且秦总刚刚还说,根本没有这条项链,你又怎么解释?” 辜小玥答不上话,她恨恨看向秦在水。 秦在水却只看着春好;辜小玥脸色更加阴沉。 门口空气冰冷。 生日宴的氛围没有了,大家都听见秦在水那句“秦家和辜家没有结婚”。 第139章 到场的都是名流贵妇,也都去过秦家和辜家那场酒席。当时还奇怪为什么没有婚纱和仪式,只以为是秦家低调。毕竟这些年辜小玥虽不再拍戏,但她手里的公司可是靠着秦在水弄得风生水起,连续大赚好几笔。这两人竟一开始就没结婚么。 不知是哪里没谈妥,这样当面拆穿,秦在水可谓直接下辜家脸面了。 大家尴尬一瞬,各自喝酒,不说话,但又不想错过这场热闹。 里面,徐太太听见动静,从人群里过来。 “秦总,您怎么来了?” 徐太太讶异,见到后面跟过来的徐总才稍稍放心。 徐总轻声提议:“秦总,您和您太太要不去包间再聊?” 秦在水:“我说了,秦家和辜家一开始就没有婚姻关系,哪儿来的太太。” 徐总静默片刻,改口:“那您和辜总去后面茶室聊?” 辜小玥见他是真一点情面不留,冷笑:“好啊秦总,去后面聊呗。” 说完,她回头盯一眼看热闹的人,大家视线如鸟兽散,没人敢惹辜小玥,辜家这俩姐弟性格都挺古怪的。 站门口观战的人陆续散开了。 辜小玥又看眼春好,还想说点什么出出气,刚上前,秦在水却已先她一步迈出步子。 他虚挡在春好前面,动作也没实打实,辜小玥却不敢说话了。 抬头,秦在水目光冷肃而禁令,眼底威胁更盛。 春好嘴唇抿住。 她见他们“夫妻”竟为自己这样对峙,她没有喜悦,只有胆寒,脸皮也刺痛。仿佛她是他外面的情人一样。可明明不是。 她思绪一片混乱,见秦在水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她鼻子发酸。他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太多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多了。 她不想再在这种境地里被反复凌迟。 她转向徐太太:“徐太太,既然秦总说……没有这条项链,环科就先走了。” 春好努力让声音显得连贯而礼貌:“您今天生日,给您添麻烦了,环科改日上门给您赔罪。” “也不是你们的错,赔罪就不用了。”徐太太很好说话,客气点头,“回去路上小心。” 春好道谢,没看秦在水和辜小玥,她低头拉着倪忱离开。 秦在水见她走,想跟上去,辜小玥却喊住他:“秦在水,你不是一直想我发声明吗?好啊,后面茶室聊。我恭候大驾。” 她语气怨恨,特地绕到秦在水面前看他一眼,踩着高跟鞋离开。 秦在水没应,他落后春好一截从宴会厅出来,先走到门口,四合院里已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他问一旁门童:“有没有看见刚出来的两个女生?” 门童压根没注意,但他开口问,他也只能答:“应该走了。” “哪个方向?” 门童答不上来。 秦在水心里一口气憋着。 他左右看眼北京深秋的街道,前后无人,只有寒凉的北风从后海上吹来,刮在胸膛上,吹散她跌在他怀里时,积蓄的体温。 秦在水在那影壁的灯光下静处了会儿,他担心她难过,拿出手机想给她发个消息,可要说的话那样多,他有些无从开口。 他脸庞肃穆,想起还得去处理辜小玥的事。他伸手系紧领带,重新进去了。 - 春好快步走出老远,北风吹着耳朵,她慢慢醒神。 她再度确认一遍:“上次在西达,真的是秦总送我回来的?” “对呀。”倪忱说,“最后就剩你俩了。我这边车上坐不下,只有他送你。” 春好沉默几分,她盯着路面没说话。 倪忱好奇:“你和秦总……” “没有,”春好立刻答,“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我不问这个,”倪忱想起西达那一晚,秦在水带她走时,说他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你和秦总真认识很久了?” “认识十年了。”春好仰头看路灯下的柳树。 “哇!”倪忱惊呼,“人一辈子才多少年,你们都认识十年了。” 春好却心头荒芜,她分不清那一晚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但此刻来看,好像也只能当成梦。 她不再关心他婚姻的那点事了,她太累,也不想再被辜小玥耍来耍去。 …… 茶室里,秦在水绷着脸色进去。 他今日没想来后海这边,但徐总说环科的人会到场,他不确定环科来的是哪位员工,可蒋一鸣说,辜小玥也会出席。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果真的是好好来,遇上辜小玥,他怕她吃亏。 没想到刚到场,就撞见春好被辜小玥保镖逼得连连后退的一幕。 秦在水解开西装扣坐下,还没说话,辜小玥已先开口:“我不想结束合作。秦总,我们续约吧,还和以前一样。” 秦在水气笑:“辜总,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讲这种事。” “我知道你解约是想和那个女生在一起,”辜小玥说,“你一直施压,想要我先发未结婚声明,不就是怕舆论说她是小三上位嘛。” 秦在水被他说中。 他从前用婚姻的名头换明坤的股价和实权,来保证西达的试点顺利进行,解了燃眉之急,没想到此刻也会被反噬。 辜小玥得意:“毕竟外界都以为我们结了,你骤然发声明,又转头和一个小姑娘在一起,舆论难免会说得难听。所以你想我先澄清,这样舆论会缓和不少。” 秦在水喝口茶,一言不发。 辜小玥不想失去他所带来的便利:“秦总我们续约,依旧各过各的,反正我的伴侣在国外,我也不介意你国内有。我们继续双赢不好吗?你以后要生了小孩, 咋俩孩子还能一起玩呢。你答应续约,我也不再找你们的麻烦。” 秦在水看她数秒,讥诮一笑:“辜总,天下没那么好的事儿。” 他摇头,“话说得难听点儿,双赢是讲求互利互惠的。你除了借我的名头呼风唤雨,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秦在水!”辜小玥被这话激到,哗地站起身,“最初是你主动来找我合作的,你和我联姻,明坤的股票翻了多少倍,你现在坐稳位置了就要解约?” 秦在水脸色严肃:“我不是也按照约定,没让你的公司被你爸妈收去送给辜小裕?” “这几年,你拿我的名字吃了多少便利,不用我帮你数。”他抬眸盯住她,语气凛冽,“广电批文都是人家亲自给你送上门。你该庆幸送过来的只有文件,如果是其他的,够送你辜家进去喝一壶。” 辜小玥哑口无言。 秦在水不欲再讲,放下茶杯起身出去,他推开门淡淡回头:“辜总,最后一天期限,明天晚上七点前,我要是看不见你工作室的声明,你名下的影视公司我一天卖一个。” “秦在水你敢!” 辜小玥知道他这次是来真的。 她气得发抖,一把刷掉桌上的茶盏,茶叶、水渍、瓷片一霎飞溅。 秦在水无动于衷,看眼腕表,“抓紧时间。” 他冷看她一眼,阖门离开。 - 春好魂不守舍回到家。 一开门,里面雾气缭绕。 电视连了网络,在放猫和老鼠,许驰和黄诗吟坐在沙发上涮火锅。 春好看见忽然冒出来的许驰,一愣:“你怎么今天来了,诗吟不是明天生日吗?” “明天我出不来。”许驰咬着牛肉,嚷道,“知足吧,我一个月里能出来两天,已经很奢侈了。今晚还能在外面过个夜,平常晚上还要集合的。” 春好:“那你睡哪?” “周边宾馆随便睡一晚不就得了。” 诗吟问她:“好好你吃不吃啊?我弄的中辣的。” 春好呆坐到沙发边,一动不动。 许驰看她这样儿,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又遇见他了?” 春好听见这似曾相识的话,高中的时候,许驰总爱这样问。 她一笑,笑得有些虚弱:“没有,不是他的原因。是我工作不太顺利。” 诗吟也凑过来:“有人欺负你了?” 她知道她晚上有时候陪客户,都需要自己定时定点打电话,怕出什么意外。 “也没……就遇见了辜小玥。”春好依旧怔忪,她摇头,看着火锅也没胃口,又不想拂朋友的兴致。 她起身:“我去睡觉了,有点累。” 诗吟见她脸上黯淡无光:“那你快休息。” 春好进了房间。 “肯定是姓秦的欺负她了,要么就是那个辜小玥。”许驰把袖子往上撸一道,“只要和那个姓秦的有关,她就闷闷不乐。” “算了算了,我们继续吃。”诗吟把电视声音调小,怕吵到春好休息。 两人就这么吃到十点。 忽地,听见手机铃声,诗吟才发现春好包包和手机落在沙发上没拿进去。 “谁啊?”许驰好奇。 第140章 诗吟看着上面跳动的“秦在水”三个大字,“她……她资助人。” 许驰扯扯嘴角:“那别接了。” 诗吟拿不准,“接一个吧?可能只是问一下到家没有,万一人家担心呢。” 许驰:“他担心活该。最好让他担心死。” 诗吟:“我去看好好还醒着没有,她没醒我们就不接了。” 诗吟悄悄拧开春好的房间,里面是黑的,她关门出来,“好好睡了,我们别接了。” 两人把春好手机开了静音,放去一边。 吃完火锅,许驰准备离开:“我帮你把垃圾带下去。” 诗吟点头:“好,你等我收一下。” 蓦地,门铃响了。 许驰意外:“诗吟,你点外卖了?” “没呀。” 许驰过去开门,竟见外面是举着手机听电话的秦在水。 “……” 秦在水看见开门的男生,原本担忧的脸色愣住,他眯了道眼,拿下手里的电话:“好好呢?我给她打电话没打通。” “好好……”许驰听他这声叫得真亲密啊,他仰头堵在他面前,“好好睡觉了。” 他心里一股无名火,倒不是因为他曾把这个男人当了几年的情敌,而是他真心觉得这姓秦的不值得春好喜欢。 或许自己也不值得,但面前这个二婚的,应该更不值得才对。 诗吟拎着垃圾袋出来,看见门口的秦在水,也呆住了。 “你,你找好好吗?”诗吟不确定他的来意,“好好真的休息了,她回来后就不太开心。” 秦在水听见“不太开心”这一句,他心底一刺。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好的。”他说,“我明天再打给她。” 诗吟:“行,明早我跟她说你来过了。” 秦在水微一点头,往楼下走去。 “喂!” 许驰看他闲庭信步,很不服气,觉得凭什么只春好一个人难受。 他故意说,“你还是别给她打电话了。你每次都让她伤心,你让她看着你结婚还不够,还要一次又一次面对你前妻吗?” 秦在水停步,回头看他。 “你又不和她在一起,就别再来找她。她值得所有人喜欢,除了你的。”许驰说完,心里爽翻,他“哐”地一下关上门。 他靠在门板上,看向诗吟,帅气地拨了下头发:“诗吟,我表现得如何,我说的对不对?” 黄诗吟深吸口气:“好好要是知道你敢这么对她的资助人说话,她醒来一定撕掉你的嘴。” 许驰一抖:“……不至于吧,我是在帮她出气诶。” 诗吟把垃圾袋塞给他:“你这话说重了。” 她还是希望好好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过得太辛苦了,生活苦,感情也不顺利,而她的资助人似乎也并不轻松,至少在她看来,她资助人也是好人。 她说:“她资助人没那么差劲的。” 许驰才不管秦在水:“你忘了我们站一夜火车去看他婚礼了,他什么态度,直接赶我们走的。” 黄诗吟回想起婚礼上秦在水冷脸赶人的样子。 她心也梆硬了:“有道理,骂得好。” “是吧。”许驰连连点头。 秦在水独自走到楼下。 他在住宅楼前站了许久,看见自己清癯的倒影。 抬头看眼五楼澄黄的灯光,他魂不守舍。 他想起许驰那些话,又想起那一句“不太开心”。 秦在水心里不是滋味。 他担心她难受,怕她一个人流眼泪;可她都睡了,难道他还要去把她叫醒和她说话吗? 秦在水心也疼,后脑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可他只能走在灯光里,缓慢离开。 - 第二日,春好醒来,许驰已经走了,诗吟也还在睡觉。 她在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已经没电了,她连上充电器,最先跳出来的是秦在水的未接电话。 她一愣,没来得及数有几个,她又收到村伯伯的消息。 西达的学校通过了她净水器的方案,校领导希望尽快和她见一面,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现在就能去!”春好惊喜,她算了算路程和时间,“校领导明天方便吗?我今天去,到西达也晚上了。” “那就明天下午两点。”村伯伯笑,“浩儿你别急,慢慢过来,记得带袄子,这边山里温度低,就要下雪了。” “嗯!我去跟公司请外勤。” 挂断电话,她又给厉甄打了一个去,厉甄听完她的想法,也没驳回,毕竟是学校,有那么点政企合作的意思。 她说:“你去和那边的校方谈一谈。外勤给你批三天。” “好!” 春好打完电话,在公司系统上申请了外勤,买了中午到武汉的机票。 她还记得今天是诗吟的生日,她写张纸条,把一早准备的礼物压在纸条上放在客厅里,诗吟醒来就能看见。 一切做完,她火速收 拾行李离开。 …… 秦在水一早开会。 他脸黑得像还公司里坏掉还没来得及修的电脑屏幕。 一上午,他骂了不下二十位高管,弄得所有高层战战兢兢。 这会一场连一场,一直开到下午。 蒋一鸣跟着秦在水,都不敢问他中午要不要吃饭,感觉不用吃了,气都气饱了。 钟栎到他办公室里来,路过秘书处,那群小姑娘都私下议论秦总是不是大姨夫来了。 他也不理解:“你今儿吃炮仗了?辜小玥那边都发澄清了,你恢复单身,该高兴才对呀。” 秦在水抬眸看他一眼,继续翻文件。 钟栎想起昨儿晚上在后海那发生的事,了然:“你都和辜小玥闹掰了,小春好还没和你确定关系?” 他看他脸色绷着,惊讶至极:“你不会真爱上她了吧?” 秦在水却动作一顿。 钟栎见他停顿:“不是,你来真的?我一直以为你就图新鲜的。” 秦在水不说话,心里却想起那些混沌的年岁。 她义无反顾来北京看他,或者自己义无反顾去找她,这些出自身体最原始的念头里,真的不是爱吗。 那些长久的担忧、思念、怅惘,他真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杂质吗。 那晚他既然都想翻身压住她,他真得指摘得干净? 可他早习惯了,习惯了缄默的言语,习惯了注视与保护,习惯了铮铮入骨的疼痛,可现在回想,他在一次又一次的紧张和焦灼里,真的没有一丁点动摇吗。 可他又总让她伤心。 他明明,是最不愿意她伤心的人。 钟栎从没见他脸上出现过这样复杂的情绪,他笑说:“难道是因为她为了你去做销售,感动到你了?” 秦在水没反应过来。 他思绪停滞片刻,蹙眉抬头:“你说什么?谁?” 钟栎看他疑惑的表情:“你不知道这事儿?” 秦在水没说话了。 他盯着一处看了看,捋了捋他刚刚的话,回过头问:“她做销售是因为我?” 钟栎见他是真不知道。 他呆愣一会儿,轻声:“这都好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没回国呢。朱煊下手太黑了,想趁着你出国养伤把你摁死,就去找春好,拿一百万要她作证你在西南扶贫里挪用公款。” “不过小春好这一点还是很好的,她向着你,不肯签字。”钟栎耸耸肩,“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比范凤飞还是好很多的。” “所以她都拒绝朱煊了,朱煊怎么可能让她在北京找到很好的工作,只能去当销售咯……”钟栎说到一半,就见秦在水从大班桌后起身。 “诶,你去哪?下午会不开了?” 秦在水捞起大衣,他阴沉着脸回头训斥:“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你也没问啊,”钟栎被他这严厉的一声弄得无辜至极,“我以为你知道。” 秦在水胸膛起伏,摔门而去。 - 春好下午两点落地天河机场,她刚在转盘那等行李,刚点开微博,就看见了辜小玥的澄清博文。 那博文也不长,很符合个人特色:【本人与明坤集团秦在水从未走入婚姻,一切都是双方在事业上的合作共赢,现与明坤集团的合作到期,遂将解约结果公布。】 春好看见澄清,博文下评论转发量飙升。 她却没兴趣继续看,摁灭手机,在空旷的机场内怔了怔神。 行李到她手边,她拎下来。 她以为自己会开心、释然、得偿所愿,但好像没有,她只是平静,也不想再关注和这相关的任何事。 拿上行李,手机却响了,是秦在水。 春好看了会儿他的名字,平复一下情绪,接起来。 秦在水:“你在哪里?” 春好听他这紧绷低沉的声音,跟质问自己似的。 第141章 不知为何,她心口发堵。 她忽而就觉得委屈。她喜欢他这么久,很少委屈的,她并不觉得他对不起自己什么,因为比起自己这些喜欢,他付出的更多。 可此刻,她却有一种十年的苦闷都要涌出来一样的难受。她甚至想大哭一场。 “好好?”秦在水低声喊她,有一种轻哄的味道。 春好吸吸鼻子:“我干嘛要和你说。” 她说:“秦在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害得你受伤,让你那三年浪费了,但你别这样折磨我好不好,我不想再接触和你婚姻有关的事情。” 秦在水听她颤抖的声音,只觉得心疼:“可那是假的,你知道。” “我知道又怎么样?”春好说,“你别和我说这个。” “好,我不说这个。”秦在水看眼车窗外,“我在你公司楼下,我等你下班好不好?或者你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找你。” 春好一愣,没想到他会来环科,他忽然来环科做什么? “我不告诉你。”她一跺脚,声音着急,“你也别来找我,我有我自己的工作要做。” 说完,她挂断电话。 秦在水看着亮起的屏幕,一时沉默。 他想了会儿,却想到她喝酒的样子;她高中来北京研学,也喝醉过一次,一杯就倒的酒量,现在却能喝一斤,能扬起笑容说各种各样的场面话。 他从没问过她为什么要做销售。她那样好的学历,却找了一个不匹配的工作。他早该问清楚的。 或者他就不该出国养伤,应该留在国内,不然,她不会全无后盾。 秦在水又想起昨天许驰说的话—— “你又不和她在一起,就别再来找她。” “她值得所有人喜欢,除了你的。” 秦在水安静良久,他给蒋一鸣打去电话,让人查她在哪儿。 - 春好下午五点到宜城,赶上最后一趟城际大巴,八点到了西达。 山里果真更冷,慢慢进山,玻璃上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夹雪,估计再过一会儿就变成雪花了。 春好看眼气温,正好零度。 大巴停在县政府门口,街道上泠泠的雨雪,已经薄薄覆盖一层,像地面撒了盐。 这个点,公交都极少,她在站台吹了会儿风,冷得瑟瑟发抖,后悔下动车后没去卫生间换上羽绒服。 等了好一会儿,公交车来了,她拎着行李箱去酒店。 已经十一月中旬,酒店竟都贴上了圣诞的装饰,门口也拉起了一排排小彩灯。 雨雪从灯光间飘落,梦幻而清冷。 重新办入住,她还住原来那个房间。 春好惊讶一道,觉得真是缘分,她上电梯去自己的楼层。 熟悉的电梯间,她不禁想起秦在水穿夹克清朗帅气的样子,想起露台上那个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拥抱。 她心头空空。 春好推开房门,先给村伯伯报了平安。 热空调调高温度,她搓着手,慢慢暖和下来。 春好打开电脑,温习明天要去见校领导准备的ppt和资料。 一直弄到十一点,她准备去洗澡时,电话又响了。 春好看见“秦在水”三个字,心脏停住。 她不太想接,可又捱不住某种冲动,她在铃声快结束时才接起。 那头风声一霎涌入,混合男人清沉的声线:“好好,我到西达了。你下来。” 春好瞪大眼,她立马跑去窗边,可她这边只能看见酒店后面,以及一望无际的黑色群山。 她拿不准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西达的?” 秦在水不答,他只说:“我在酒店门口等你。” 春好毫无准备,她都说了不想再知道他婚姻的事情,他怎么还要来。 她赌气地喊:“那你等吧,反正我不下来。” “好,我等你。”秦在水声音很轻很定,还有风雪里才有的模糊。 他抬头看一眼西达的雪夜:“你今晚不下来,明早总要下来;就算你明天请假,你后天也得工作;就算你这几天不工作,你也得回北京,我可以等到你回北京的那一天。只要你下来,你就会看见我。” 秦在水声音贴近了:“好好,你知道的,我对你从来不缺耐心。” 春好被他这低哑的声音给 惊到,“你……” 她睫毛颤动,不知自己是被他这下马威的话气到还是怎么,她脸竟热了,对着手机大喊:“那你等吧。秦在水,我是不会下来的。” 她挂掉电话,抱着腿在书桌前龟缩地坐起。 她思绪杂乱,昨晚在后海被辜小玥一通污蔑后,她就神思恍惚,回家也不愿想任何事,连和朋友一起吃火锅都没有心情。 春好下巴搁在膝盖上。 她想到自己要去洗澡。 她故意洗了头,用吹风机细细吹干,拉长时间,希望一出去,秦在水就给自己发消息说他不等了。 可一切磨磨蹭蹭做完,十二点整,她手机没有任何动静。 窗外寒风砭骨。 他会在外面等吗?还是已经走了?或许在大堂? 他要真站一晚,会不会生病? 春好捧着手机,担忧起来,猜想秦在水站在风雪里的样子。 其实那样子她也见过的,他从前来江滩找她,两人还在初雪里吵过架。 那时她刚得知他要结婚的消息没多久,一晃竟都五年了。 五年,她一共才认识他十年,他结婚的年岁竟就占了一半。 春好又想起白天看见的辜小玥的澄清,依旧觉得委屈。 却不知这委屈究竟是苦尽甘来,还是心甘情愿。或许都有,毕竟她喜欢的人从来只有他一个。 春好还是不想下去。 她干脆上床,拿被子裹住自己。 春好翻来覆去,听雪子打着玻璃,她明明处在很温暖的室内,心却像在外面,在酒店楼下,和他在一起,寒风刺骨。 但她又觉得不会,他一个成年男人,不可能傻傻站在外面淋雪的。 春好收了心,关上灯努力睡觉。 但一闭眼,眼里心里,又都是那个旖旎的梦。 梦见她上次在西达,就在这张床上吻了他;而他也纵容,和她耳鬓厮磨,“好好,我资助你,我是开心的,真的。”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我跟你走。” 春好心跳得厉害。 再看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他不会还在吧?可惜她的房间窗户看不到酒店门口那条路,她想看,只能走下去。 春好想了想,内心焦灼,还是套上羽绒服,穿好鞋子下楼。 出了电梯,大堂安静辉煌,没有秦在水。 她松口气,却又空落少许,担心自己是不是不该耍脾气。 往外走几步,门外已经不是石子儿一样的雨夹雪了,雪花飘然,安静从夜空中落下,落在她眉间。 春好余光微闪,看见酒店前面的树下有人影。 她往那方向抬眼,随后眼睛睁大。 秦在水站在那一串串圣诞小灯下,身上沾了风雪,彩色灯光跳动变换,照在他深黑的大衣上,照在他清澈如水的眼底。他脚边的路面已隐有一层薄雪。 春好没想到他真就站在外面傻等。 她心一紧,提步过去。 她走进雪里,寒风糊她一脸。 “秦在水,你这是干嘛呀?”她着急,“你真要等就去大堂里面啊。” 秦在水见她出来,他站直了些。 他是一个爱整洁的人,在风里站那么久,身姿仍旧挺拔,并不松垮。 秦在水一句话没说,就这么深深盯了她一会儿,伸手握住她的,似乎在确认是不是错觉。 他手指冰凉,只有手掌温热如常。春好手臂一缩,还没反应过来,秦在水上前一步,另一只手握住她后脑勺,把人拥进怀里。 寒风一瞬止息。 她脸蛋再度撞上他脖颈,他衣襟也是凉的,但靠一会儿也热了。 秦在水内心翻涌,他手臂收紧,抱住她,像抱住从前很多次的她。那些时候,他也该抱抱她的。 春好心尖儿颤动,他今晚似乎不太一样。 她乱了阵脚:“你……你抱我干什么?” 她尝试挣扎,秦在水却不放。 春好慢慢不动了,她手臂放松,任他抱着。 也不是第一次拥抱,她下半张脸埋在他颈窝里,这是她熟悉的位置。 “秦在水,你来西达干什么?”春好垂眸,她闷声,“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来的时候,看见西达山头下雪了,我想起我们从前也看过一次初雪。”秦在水微微分开她,低头她脸,“在武汉江滩的时候,记得吗?” 春好没懂他的意思,“记得啊……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想,我要是那时候就告诉你,我没有结婚,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秦在水替她拨开被寒风吹乱的发丝,他手停在她脸蛋上,就这么轻碰着她,哑声,“上次你和同事喝酒,我送你回来,你一直问我,要不要和你走。” 第142章 春好眼睛微微睁大,她张嘴:“我……” 他拇指轻摁住她唇瓣,“你应该想起来了。” 秦在水摇头,声音模糊:“我的好好,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我觉得这三年浪费,是觉得没能留在北京陪你。”他另一只手也抬起,触碰她另一边的脸蛋。 春好身板都麻了,她看见他温柔料峭的眼底,忽而有预感,他这些话像是…… “我上次就回答你了。如果回到那一天,我们一起走。”他说,“这样这三年就不会浪费掉,我就可以帮你,多看看你,多陪陪你。” “那……” 她呼吸滞住,努力抬眼去看他。 秦在水喉结上下滑动,嗓音低暗:“好好,你先认识我的,也是我先认识你的。我们认识的时间,比你的同事,比你那些朋友,都要长。” 他的声音缓和绵柔,气息砸在她鼻梁上,依旧有淡淡的檀香,混合西达的风雪,一并送进她身体里。 他说着,又安静好一会儿。 春好脸被他捧着,他拇指就这么轻抚她的唇瓣嘴角。 两人目光相对。 春好被他掌心捂着,心又软又热,鼻子也酸。 秦在水说:“好好,既然那晚我们都说好了,” 他低头,完全挡住她的视野。 春好唇上一热,心脏要和这漫天的雪花一样了。 秦在水轻柔含吻一道,将这份吻,同样还给她。 春好晕晕乎乎,又被他烫醒。 “以后都和我在一起,好不好?”他低声问。 第71章 春水确实是长大很多,很多 [那些甜蜜,像是从前的碎片,又像是以后的长河。他们仿佛已经在一起了很长时间,却又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 - 雪花从彩灯间丝丝飘下。 落在她睫毛上,春好眨一下,视线白茫又清晰。 她张张嘴,唇上还有他含吻过的湿热。 这些年,她看过无数遍这双眼,清朗的、诧异的、失望的、心急如焚的…… 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或许,也有过很多次, 他也在雪里站了很久,发间有薄雪,呵出的雾气温柔凛冽。 茫茫灰夜,有点冷,却又不再冷了。 春好手指捏住,轻声:“不会是……小孩子和资助人的那种在一起吧?” 秦在水微愣,摇头低声:“好好,资助人可没法儿吻你。” “嗯……”她眼里也有雪色,很晶亮。 春好脸蛋热热的,她想到在校园里为数不多观摩的一些表白。 她学着问:“那我们是要做男女朋友吗?” 秦在水默然几秒,他拇指还揉拨着她的嘴角。 他想,他的好好怎么这么直莾可爱。 他故意思索着回:“大概率是要的。” “……” 春好脖子更烫了,总觉得他这沉吟的气音里有那么丝捉弄。 秦在水目光却安静,他瞅着她:“你不想和我做男女朋友?” “想啊……” 春好脱口而出,抬眸对上他冰消雪融的眼睛,她耳根又烧起来。 他每次都是这样,知道自己嘴快,就喜欢绕她,要她先说。 春好“哎呀”一声,羞到了,手里轻搡他一下,也没实打实,秦在水却低低笑了。 他胸膛震颤,仿佛是真高兴。 他再度握住她后脑勺,把人揽进怀里。 春好再度和他相贴,心脏也很满,她胸腔跟着他轻振,有些胆怯,却又雀跃,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 他抱了一会儿,分开她,别过她唇边的发丝:“进去吧,外面很冷。” 春好忙点头,看向他身上,他应该是下午给她打了电话后就过来了,衣服还是北京那边穿的一套。 西达是山里,又是低海拔地区,十一月山头就下雪,比北京可低了十度不止。 她踮脚,去拉他大衣领,想试试他那大衣料子厚不厚。 春好凑近,手指认真拈了拈,但看他里面只有商务薄西装和马甲衬衫,领带都还紧紧系着,看来真是一路仆仆风尘赶来的。 她心疼:“你是不是冻太久了?” 秦在水瞧她这迫不及待拉自己衣服的样子,反倒笑话:“这就开始扒我衣服了?” “……” 春好僵硬两秒, 她脸颊爆红:“……秦在水!” 秦在水被她吼一声,不闹她了,他和她说了这么多话,很多以前想说却没说的话,今日都说了。 他心里开心,一些玩笑心思也有了。 他干脆拾起她手,要她自己摸摸他手心的温度。 “还好。”他说,“我身体没那么差。” 他把她手揉握在掌心,他的好好从小身体也好,人总热烘烘的。 秦在水低声:“不信你摸。我手是热的。” 春好被他握得心软得不行,“……那好吧。” 她有些受不了,手臂都麻了,趁着两人走进酒店,他办入住,她赶忙从他手里抽开手。 秦在水回头看她一道,她抱着自己牵过的那只手,跟抱着什么宝贝似的。 他心下好笑,不再逗她。 - 两人上了电梯,他没刷卡,看来是要去她那一层。 春好余光都不敢看他:“……你要去我的那一层吗?” “嗯。”他应声,转过来问,“不欢迎?” “欢迎啊。” 春好下意识点头,说完才发现自己又上钩。 “……”她撇撇嘴,决定下次打起心眼。 秦在水淡淡一笑。 “陪陪你再上去。”他这样说。 “噢。” 春好揪着手指,电梯安静上升,她心也是。 进了房间,里面热气烘烘。 她本来暖气就开得高,人在外面待久了,骤然回来,跟春天似的。 房门在秦在水身后带上,春好发觉自己发梢湿了,肩上也湿漉漉的,应当是雪化了的水。 她转头看他。 果然他发梢也潮潮的,他工作时发型总会偏硬挺,现在微耷在额头上,倒显得人轮廓柔和。 “你要不把大衣脱了。上面都是雪水。”春好建议。 “行。” 秦在水依言脱掉衣服在房间的架子上,他这次没说话逗她。 春好去床头柜那拿了抽纸,过来到架子边给他把衣肩上的水擦干。 她边擦边嘟囔:“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在下面硬等。” “应该的。”秦在水说,“也就一个半小时。” 他以前也让她等过许久,他这一点,不算什么。 回头,见她在他衣服边擦擦,他莞尔:“不用弄,这边楼上有我的长期套房,我有备用衣服的。” “你不早说。”春好没那么细致了,只蘸干肉眼可见的水珠便没弄了。 她又拿了杯子,给他倒了热水。 “你喝药吗?我有感冒灵。” 秦在水看她跑来跑去的,一刻不停,他弯腰坐在办公桌前,前面她的电脑关机躺在上面。 他坐着旋转椅转过来,看见酒店白色床铺的边沿,被子是掀开的,上面有女孩子躺过的痕迹。 他想起她喝醉的光景,娇娇的,哭喊的,把他压在床上,脑袋也砸在他胸口。 “给你水,药。”春好动作快,都给他拿过来了 “多谢。” 秦在水看着她递过来的水,细嫩的手指一晃而过,上次在西城的军医院,她给自己倒水也是这样风风火火。 他轻嘲自己真是荒唐。 明明才在一起,他脑子里都是不入流的东西。 这种事,真是肖想过一次,就会继续肖想无数次。 春好见他看着水杯不说话,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但他坐姿端端正正的,模样也温润好看。可能在想工作把,他毕竟是临时过来的。 她也往后坐去床沿。 她热,把外面套着的羽绒服脱了,她里面虽然是睡衣,但也长袖长裤。 春好把腿拿到床上盘着:“那要是我今天真不下来呢,你准备怎么办?” 秦在水闻言抬眸:“我大概会等到两三点,再坐去大堂里,早上再接着等。” 春好心一动,也不知是因为他这笃定的话,还是因为他看过来的眼神,深邃,柔情,还带一点难以言说的幽沉,像要吞掉她一样。 春好压根想不到那里,她只是笑,往后挪一点靠去床头:“你现在不怕耽误工作了?” 秦在水摇头。 他放下水杯过来,挨着她手臂坐在她边上,变成两人一块儿靠着床头。 床垫微陷,她的手又被他拾回掌心,他拇指摩挲她手背。他以前从没有这么频繁地牵过自己。估计过去十年加起来,也没有今天一晚牵的时间久。 “工作耽误也耽误不了什么。”秦在水轻声,“我怕你伤心。” 春好呼吸一滞。 第143章 她抬头,他脸颊就在她眼前,比她高一截,挡住了光,她看见他挺立的鼻梁和微红的薄唇。 “好好,可能很多话,我应该早一点和你说。”秦在水低声,他看过来,“你就不会那么难受,这从来都不是我的初衷。” 春好睫毛抖了些,她看见有根自己的头发掉在了他衣摆上。 “也还好……” 她想了想,不太习惯诉苦,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春好:“你来西达待几天,明天走吗?” 他点头:“明天晚上得走。明坤那边最多离开一天。” 春好了然,知道他总是很忙的。 不过还有一天呢,她并不气馁:“你明天怎么安排?” “早上要线上开会,”秦在水仰头思索一会儿,低头,“下午可以和你一起。” 春好失落,“那不行,下午我有工作了。要去西达这边的几个学校看看。我要开始谈下一个项目了。” 秦在水:“那我开车,陪你去。正好我也去看看。” “真的?” 春好眼睛睁大,她屁股挪动一下,是真高兴,发顶在他下颌脖颈处扫来扫去。 “嗯。” 秦在水见她清喜的样子,那抹心思又幽深起来,想到刚刚在楼下表白,吻得不够深,着实没什么意思。 “我还没说完。” “诶?” “得给报酬的。” 他脸庞忽放低,声音也放低了。 他捏住她后脖颈,一手微扯领带,垂眼含住她唇瓣。 “秦……” 春好毫无防备,她轻喊的声音消失在灯下。 秦在水没去捏她手了,而去捏她的腰,把她身板带着贴上自己,他则往后靠在床头。 春好一阵眩晕,“秦在水……” 此刻喊名字,更引人迷乱,嘴一张,他舌尖已经进去了。 秦在水也不闭眼,就这么深看着她,这几日,梦里怎么做的,此刻就怎么做。 吻弄、含咬,吮她舌尖,由浅入深地抿着。 春好脸蛋红扑扑,手却本能搂住他脖子。 似乎是那紧紧相拥的年岁里,离别后,留下的后遗症。 春好四肢都软了:“你……” 秦在水手摁住她脊背,微微摩挲,他也感知她快支持不住。 他低笑,浅浅分开一秒,让她换了个气,还是翻身把她压进被子里。 他最后深吮一下,松开唇,舌尖退出来,重新啄了啄她嘴角。 “好好。”秦在水看她不敢睁眼。 “……嗯?”春好气息在喘。 秦在水看她喘气,看入了迷。 “睁眼,看我。” 她在他轻哄里,眼皮掀开,她看见他深黑如墨的眼底。 “你,干嘛……” 春好羞得不行,哪有他这样的,偷亲了还让她看他。 秦在水却没什么特别的话,也没再吻了。 他只轻抚了抚她光洁的 脸蛋:“晚安,明天见。” 他说着,起身给她关了灯,还贴心给她拉上了被子。 春好在黑暗里冒热气。 她悄悄抬头,见他绕过床位,拿上衣架上的大衣离开了房间。 春好重新埋进了被子里。 她捂住脸,觉得自己明天没脸见人了。 门口,秦在水在她门外站了片刻。 他想起她那样儿,淡笑出声。 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总之心情松泛。他仰头,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很多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手指轻轻拈动几下,仿佛她的气息还在指尖。 他的好好,确实是长大很多,很多。 秦在水想。 - 春好在被子里埋了会儿。 翻来覆去又睡不着。 她以为是空调太高,人容易躁动,但调低一点,又冷了,也睡不着。 只好又调回来。 这样一会儿爬上床,一会儿爬下床,她睡意也没了。 看眼时间,已经一点半,平常这个点自己早睡了。 她最近心情都很低落,睡得也早,此刻人却激动。 她点开手机,想着要不要和诗吟分享自己的情况,但想必她也在睡觉。 春好遂作罢。 她又点开秦在水的,不知道他睡没有。 春好想到刚刚的吻,忍不住低笑地蜷缩起来。 她打字:【你睡了吗?】 秦在水:【没。】 春好稀奇,【那你在干嘛?】 秦在水正站在窗边看黑夜,他瞧眼自己手里的烟。 西达的夜,他看了太多年,看夜晚的山影、星空、流水。 这样一站一望,一晚就过去了。 可接到她消息的那一瞬,这些年沉重得如山影一样的思绪,又忽然消失些许。 秦在水关上窗,把烟放在一边,饶有趣味地问:【手机又没故障了?】 “……” 春好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一茬。 她撇撇嘴:“故障的%¥@#&*……” 她敲着键盘,犹豫又试探地点了两个“[亲亲]”。 春好看了看,心一横,发过去:【故障的%¥@#&*[亲亲][亲亲]】 她偷笑地埋进被子里,好奇他怎么回。 秦在水却轻轻一笑,点开表情回她:【[亲亲][亲亲]】 春好看着对话里,跳出来的两个黄色表情,弯眼亲嘴脸红。 他说:【快睡觉。】 春好:【噢。】 春好反复看他随手发来的表情,看得脸蛋晶亮。 她最后轻“呀”一声,把自己缩进被子里了。 这人,真的是。 秦在水见那头偃旗息鼓。 他没再管,扭头一瞧,自己的烟也不知不觉燃尽灭掉。 一副另类地劝他戒烟,拉着他从过去回到现实世界一样。 秦在水胸腔一笑,他收好烟蒂,离开窗边休息了。 第72章 春水你早该让我知道 [看似不可能的人,就是发生了,发生得心甘情愿。就算重走一遭,他依旧会走到这里,这是他的命定之路。] - 第二日上午,两人一块儿在酒店吃早餐。 春好下来的时候,窗外一片雪光,天色莹白,远处山头雾蒙蒙的,是初雪后的西达。 秦在水先到了,他换了件灰色千格鸟大衣坐在窗边,双腿交叠靠着椅背,上半身溶进虚白的天色里。 春好靠近的时候,他正看着窗外,也不知是在看雪景,还是在出神,但因为日光的缘故,他人显得更加柔和明亮。 他一穿这种偏日常的衣服,总会显得人俊朗年轻。 春好脚步放慢了,只是看着他都有些入神。 没一会儿,他察觉到动静,目光转过来,看见了她。 秦在水眉眼微顿,而后放下交叠的腿,身子也坐直几分。 春好心窝一软,她从小到大,无数次感慨,这个男人的教养真是刻在骨子里。 她又想起昨晚,他捧着自己的脸,低低说的那些情话。 这就是在一起了吗,好像和平常也没有什么区别。 秦在水见她就这么站着,也不动:“怎么不过来?” “……来了。” 春好坐到他对面,瞧眼他好整以暇的样子,他终于又有了上次穿夹克衫的松泛。 “不坐我身边么?”秦在水淡笑,拿下巴指指身侧问。 “诶?”春好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向他身边,发现他特意坐到了偏窗户的位置,把外面的座位让给她。 她腼腆一瞬,身体却下意识:“噢,好呀,我这就过来。” 春好起身轻轻坐过去,两人衣袖相擦,窸窸窣窣,她回忆起昨晚的吻,根本不敢抬头。 “好好。”秦在水低低喊她。 “嗯?怎么了。” 她肩一抖,抬眸,秦在水正盯着她伸出手。昨晚他把自己压进被子里,吻她,要她睁眼时,他眼睛也这样深黑如水。 春好以为他在这里都要亲自己,吓得连忙举起一根手指:“那个那个那个……我先去拿吃的了!” 话落,她“腾”一下站起,跟上了发条的水母似的飞快游开,仿佛所有触手都能蹬出火星子。 秦在水:“……” 这么害羞么,以前倒没发觉。 他拿了盘子走到她后面,她今天穿的黑色大衣,下午要见校方,她把头发盘了起来,显得人很精神。 估计是头发多,她一双手握不住,耳后有一绺发丝没扎上去,瞧上去还挺明显。但那是她的盲区,她没注意到。 秦在水瞧眼她通红的耳尖,他刚刚只是想替她把这绺发丝勾出来,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 春好夹了面包鸡蛋,回头,见他落后三步跟着自己。 她心里嘀咕,这人看着端正,怎么大清早就要在餐厅里亲人呢,真是。 她走去甜品区,拿了碟白色的杏仁豆腐,回头,秦在水没在甜品区拿东西,但依旧跟着她。 第144章 春好忽而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好像上次跟着团队来西达出差,最后要走的早上,她也在这里遇见了他。 他那天突然出现,很是奇怪,表情也奇怪。她细细琢磨一道,恍然大悟。 春好转身面向他,很兴奋:“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秦在水看她眼睛亮亮的,一副发现什么惊天秘密一样。 他一手端餐盘,一手很自然地牵住她,两人一起回座位。 春好胳膊动了动,注意力都在自己的猜测上。 她任他牵着,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她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很安心自然。 两人坐回位子。 春好把餐盘放好,坐直身面对他:“秦在水,你上次在餐厅等我,是不是因为……” 她说到一半,卡了壳,不好意思说出来。 秦在水明知故问:“因为什么?” “因为……我那晚亲了你?” 秦在水松泛下肩:“没办法,你亲完倒头就睡,我能怎么办?” 他说:“只能第二天一早来找你了。” 春好小声:“怎么说得像要找我算账一样。” “是有这个想法。”秦在水幽幽说。 春好不服气:“我那是喝醉了,控制不了。” “没让你控制。”秦在水好笑地看过来,“所以昨天我不也算过 账了?” “……” 春好咬着吐司,耳根又是一热。 明明前几天,自己还很痛苦,想到那个吻也辗转反侧,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可现在想来,她竟庆幸能有这个吻。 吃到一半,村伯伯打来电话,问下午她几点出发去学校。 县政府也有领导要去,可以顺路载她一程。 春好想起秦在水昨天说送自己的事:“……村伯伯,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吴书记心疼她,总想她更方便一点:“今天地面都是雪,不好走。” “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 “真不要?” “真、真不要……”春好揪住手指,忽而有瞒着家长谈恋爱的心虚。 “现成的顺风车都不愿搭,现在的小娃娃,真是。”村伯伯纳闷地挂断电话。 春好:“……” 秦在水抽了张餐巾给她递过来:“你不如直接和吴书记说,你和我在一起,他就不会再问了。” 春好接过纸巾,还很懵然:“我难道要告诉村伯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秦在水:“我是说,告诉吴书记我送你去校方那边。免得你的村伯伯担心。” 他理理袖口,声音悦耳,“当然,你想公布我们是男女朋友也行。我不介意。” “……” 春好撇撇嘴,她看他那悠然的样子,埋头吃东西不说话了。 - 下午,秦在水开车和春好一块儿去学校。 再次坐上副驾驶,春好有种奇异的微妙感,心情也全然不同了。 但也是雀跃的。 不过一想到他晚上就要离开,春好有些不舍得。 他们之间总是有很多离别,但稀奇的是,一直到现在,他们竟然还没走散,还能在一起。 春好以前从没想过这个。 “怎么了?”秦在水开出隧道,见她表情怔怔的。 春好回了神,看他眉清目净的,她摇头:“就是觉得很不真实。我以前从没想过会在一起这种事。” 秦在水嘴角动了动,坦然:“我也没想过。” 他这些年太忙,事情太多,过去那些悔恨、错误也太多,他习惯了事务缠身,习惯了风尘仆仆,不知不觉,也习惯了她。 但就是发生了。 也非一时上头,就算这些年从头来一遭,他还是会走到这里。 这是他的命定之路。 秦在水忽而轻声:“好好,也许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只不过离得很远,只能偶尔见见面,说很少的话,简单关心一下。” “嗯!” 春好听见他这番话,心软得不行。 也对,他们早在一起很久了,无关年龄,无关时间,只关乎那些紧紧相拥、潸然泪下的岁月。 春好转向他,忽然想去抱抱他胳膊,可惜他在开车,目光也看着前方,她只好作罢。 到了学校,门口县政府的人到了,同时到的竟然还有其他企业。 春好推门下车,她先看见了村伯伯,面上一喜,快步走近,却猛地看见后面的范凤飞。 范凤飞正被其他净水器的企业代表围着,他西装革履,正和校领导握手,身边人不知奉承了句什么,他笑得极为开心。 春好一愣,完全没想到这一趟出差又会遇见他。 范凤飞回头看见春好,也是顿住,随后又看见她身后的秦在水,他脸色僵硬。 本来春风得意的时刻,也变得尴尬起来。 秦在水倒是面无表情,他在薄雾一样的雪景里,如常走近。 县领导看见他来,惊讶一番,连忙上前握手,秦在水一一握过。 “秦总怎么今天来了,您该早些通知我们才对,我们好做好接待。” 秦在水:“一些个人私事过来的,晚上就回北京了。” “那太遗憾了,我们还说组个局,请秦总吃饭呢。” “下次再来西达,一定。” 秦在水握完手,站在了春好身边。 范凤飞看见他俩并排而站,眼皮一抽。 他目光眯起,看向春好,仿佛明白了什么。上次在酒店大堂见她屁颠屁颠跟着秦在水时,他就有预感,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领导们和秦在水握完手,自然也看见了春好。 春好上前一步,笑着做自我介绍。 县政府的人也认识她,笑问:“你们万合工厂那边的事情都结束了?” “是,万合那边结束了。”春好笑,拉回现在的话题,“环科上次给您提交了净水器的方案,您看了还满意?” 她这话说得微妙。 春好借村伯伯的渠道向县政府提交这个方案时,都没人注意到学校这一块学生饮用水的问题,也没听见招标的风声,怎么她一想做这个项目,忽然就跳出来了竞争者。 “看了看了。春好顾问不愧是状元,看问题一针见血啊。” 春好问不出东西,都是老油条,她笑:“应该的。” 寒暄完,一行人也不站门口吹风了。 校方领大家进去参观。 秦在水变成最重要的客人,他被簇拥去最前面。 春好和村伯伯落在最后。 村伯伯问:“你和秦教授一起来的?” “嗯……”春好垂眼,有些心虚。 “和人家说谢谢没有。”村伯伯不疑有他。 “……说谢谢了。”春好声若蚊蝇。 村伯伯总是怕她嘴上不把门,担忧还想小时候一样匪里匪气,万一惹恼了这个资助人,以后哪儿还有这么位高权重的人来帮她呢。 她一个人在北京,总要有人照应的。 校史馆参观完,秦在水回头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春好也正巧抬头,两人目光撞上,她脸上热气更浓。 范凤飞也看见了这一眼,他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心里只觉讽刺。 参观完校史馆,一行人进行政楼的会议室交谈。 这间高中是西达唯二的中学,另一个是职高,两个都是政府主建,明坤援建。 几家净水器公司都挨个说了自己的想法。 只有春好更正规,近两年一线城市大公司销售的经验,她有完备的ppt、流畅的介绍和术语,听她讲的时候,有其他企业发出不屑的嗤笑,反倒显得她在这里格格不入。 春好不在意这些。 她讲完自己的内容后,大致又听了下其他人的陈述,她听口音,敢断定这里大部分都是西达本地人。大概率是小作坊或者裙带关系,来捞钱的。 秦在水也在听,他喝着水,对每个企业不予置评。 只是所有企业陈述完毕后,他目光看向了范凤飞,脸色幽然,范凤飞则埋头,他擦擦额头的冷汗,一言不发。 会议开完,校方说具体情况要再评估一周,大家可以回去等结果。 大家鱼贯而出,秦在水留下了。 范凤飞想走,秦在水出声:“范凤飞。” 范凤飞胆寒,迈不动步子。 春好出来后,没看见秦在水,回头,就见他和范凤飞留在了里面。 她也不好偷听,而且村伯伯在,她还得问村伯伯一些问题。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企业呢。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春好站在走廊上说。 吴书记摇头:“我也不知道,但那些人好像是范总东村那边的亲戚。” 他叹气:“我还以为学校这一块,没什么利润,没得人来抢的。” 春好抿唇,她没把握打过关系户:“那我先尽力试一试。” 第145章 “或者你问问秦教授能不能给你通通关系,他肯定比范总地位高,范总都还是他资助的。” 春好却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工作呀,怎么好找别人帮。” 村伯伯:“我们浩儿还是太乖了,现成的关系不肯用,范总都是北京一家公司的副总了。” 春好垂眸,没有应答。 她知道村伯伯不了解这些事里头的真相,她宁愿一辈子做销售,也不会辜负曾经对自己好的人。 村伯伯像个老父亲叮嘱:“你现在在北京发展,遇见事情了,总要仰仗秦教授的。” “而且你也不小了,要玩朋友了,人家还能给你介绍呢。” 春好噎住:“……” 她不敢说自己已经玩上了,就是和秦在水。 她还没接上话,秦在水和范凤飞从会议室出来了。 秦在水脸色微冷,范凤飞似乎被训斥了,他脸色十分难看,眼角居然还有泪痕,像是被骂哭了一样,只是那泪痕里带着一股咬牙的恨意。 他盯一眼春好,又看眼秦在水,和自己的秘书忿忿离开。 村伯伯见秦在水出来,也简单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他从不打扰春好和资助人的独处时间,他希望秦教授再喜欢浩儿一点,多帮帮她,多保护她。 走廊上,一时只剩下他们俩。 这学校的走廊是开放的,四层楼的高度,视野能极好地看见远处延绵不绝的群山,一座又一座,没有尽头。 楼下操场国旗飘扬,似乎 到了下课时间,有学生出来玩雪。 秦在水走近一步,他见她在这儿站了这么久,头发都吹乱了。 “冷不冷?”他去牵她的手。 “还好。我衣服穿得厚。”春好拍了拍自己胸脯。 秦在水揉握一道她的手,热烘烘的,他才放心。 但也没有放开,两人就这么牵着,往楼下走。反正其他人已经走远,不用担心被看见。 “你什么时候走?”春好问。 “回酒店就走了。”他说。 话落,两人没再说话。 走到楼梯口下楼的时候,秦在水忽而开口:“我知道你去做销售的原因了。” “啊?”春好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高中毕业后,朱煊来找过你,对吗?” “……对。” 春好呼吸一滞,久远的记忆被带出来,她回想到那一天,范凤飞告知她秦在水已经倒台,出国养伤,她心依旧撕裂一样痛苦。 秦在水:“为什么我们再遇见的时候,你不和我说?” 两人并排下楼梯,他似乎盯着她,但春好只看着脚底,男人的轮廓在她余光里摇摇晃晃的。 “这有什么好说的。”她抿唇抬头,搞怪一样,“我难道还要特意告诉你,哈喽秦在水,朱煊来找过我哦,要我污蔑你挪用公款,我特意为了你拒绝了,不用谢我。” 春好摊手:“难道我要这样主动给你说吗?” 秦在水噎住:“……” 她这绘声绘色的,倒真把他话给堵了。 “也不是不行。” 他觉得她这样挺好玩的。 春好见他笑,伸手拧一下他胳膊上的肉。 她以前就喜欢这么对许驰和诗吟,但他身材似乎很好,手臂上都是肌肉,又隔着厚厚的大衣,她根本拧不动。 秦在水却也捉住她这只手。 他多下一步台阶,眉目深了,两只手都牵着她。 男人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传过来,她本来不冷的,现在这么一弄,反倒有些热了。 秦在水站在她下面一级台阶,面向她,两人目光平齐。 他低声:“但好好,这种事,你早该让我知道的。” “我也没想隐瞒的其实。”春好说,“但事情太多了,工作又忙,我哪天天记得到。” 她继续:“而且……再说了,我要是告诉你,你不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吗。” 秦在水看她心虚的模样,没和她说,其实他一早就知道她喜欢自己。只是那时她太小,他只当看不见,毕竟两人总是聚少离多,一些幽微的情绪,他早习惯了,也把这些当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他没再说什么,伸手轻拉,拢住她后脑勺,把她拥进怀里。 春好下巴搁进他颈窝,手也下意识环住他腰。 她心咚咚的,又要警惕地观察周围是否有人。还好这是新修的行政楼,大部分房间都没投入使用,也没什么人来。 过了会儿,春好想起件事。 她重新站直,试探问:“秦在水,我可以,过段时间再告诉村伯伯我们的关系吗?” 秦在水看她睫毛轻垂,小心翼翼打商量的样子。 他心里不是滋味,他的好好总是这样,从小一遇到和自己相关的事,或者询问自己能不能来看她的时候,她总是拘谨,笑容也收着,生怕给他带来麻烦。 可他从没觉得麻烦过。他从来想的,就是她开心平安。 这样的她,却因为自己被朱煊短暂地封杀。 她还乐呵呵的呢。 秦在水看着她:“我听你的。” 春好这才放心。 但又问:“你会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淡淡说。 “那就好。”春好松口气。 秦在水却笑:“我还没说完。” “……嗯?” 春好心提起来,莫名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他一般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就表明他开始索要回报了。 “我知道。”她鼓起勇气,就着他站在下一级台阶上平行的高度,她往前,在他唇角印上一个吻。 春好腼腆:“这样,可以吗?” “可以。”秦在水喉结细微动了动,没那么好打发,“但不够。” “……” 春好只好左看右看,四处无人,只有西达的山风呼啸,以及楼下小孩跑来跑去的声音。 她深吸口气,主动伏上他胸膛,描摹他的唇形。 秦在水有些难耐,他伸手摁住她后脑勺,追着深吻回去。 直到校园铃声响起,春好一激灵,她耳根滚烫地推开他,往楼下跑。 “诶,哪儿去?”秦在水好笑地拉住她。 “急什么,一块儿走。”他说。 “……” 春好红着脸说不出话。 两人牵着手,在稀薄的雪光里下楼去。 第73章 春水“别和他在一起。” [那些来来往往的书信,是故事开始,也是故事的结局。我们是这个新社会的旧人。] - 两人走出行政楼。 “对了。”秦在水看向她,“以前我没回国的时候,你找不到工作才来环科做销售,现在我在北京,你要是不想继续做这些了,去做别的也行,现在应该不会再有公司恶意拒绝你。” 春好听他这声,有些乐:“你这怎么像按头要其他公司录用我一样。” 秦在水不在意这个,他只在意她过得好不好。 “或者,我给你写推荐信。”他牵着她,“你销售都能做好,去投行、券商,也不会差。” 春好走路轻快:“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投行和券商的工作也很辛苦的,我大学班级群的同学说,得天天看金融数据,还天天挨骂。” 秦在水瞧她:“看你想不想。我倒觉得,你要是想去做,都能做好。” 春好被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抬头看了看西达的群山,这么多年,这些山仍旧像一把把锁,现在下了雪,这些锁便跟抛光打磨了似的。 她摇了摇头:“投行、券商,确实都很好,比销售好。但……” 但再好,也不如做自己的事情好。就算转去投行券商,一样要从头开始。 她确实恨过这里,这里埋葬了她太多的悲凉。可恨也恨不起来,毕竟没有西达,她也不会在这片土地上遇见他。 春好很难讲这样复杂的感觉。 她说:“我也想不了很远的事,我只能看到后面几个月,只知道要把学校这个项目拿下,不能被其他公司抢走。” 那些一起竞争的公司,有没有专利都难说呢,在饮水安全上,怎么能和环科比。 春好脸颊亮闪起来,她说:“最好西达所有学校都有净水器,有很多的工厂,还有火车站,这样多方便。”她说着,但眼底又熄灭下去,“就是不知道得等多少年。” 秦在水认真瞧她说话,手里也牢牢攥着她。 春好说完,回头见秦在水安静地看着自己,她忽而羞涩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大话。” “没有,”秦在水轻声,“怎么会。” “会有的。” 这也是他很多年的目标。 秦在水望望远处的山,又看向她说。 “嗯!”春好笑。 两人绕过行政楼。 前面有校方和县政府的人在等,她手臂一动,秦在水看眼前面,也放开她的手。 第146章 校门口,范凤飞人已经不见了,其他竞争的企业也都跟着一块儿消失得干干净净。 像世界都一下子清净起来。 春好惊讶眨眼,不敢大声询问,只默默靠近村伯伯:“……他们那些人呢?” 村伯伯看起来很高兴:“其他企业代表跟着范总先走了。” 春好点头,嘀咕:“这就走了吗。” 上次来白沙洲要自己签字时脸皮不挺厚的。 她心里吐槽,又莫名解气,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最好赶紧走。 村伯伯看她一眼,朝她一个劲使眼色:“他走了,好换你上啊。” 他想她把握机会,那些人走了,项目大概率就是她的了。 春好却没反应过来:“我上?我上哪去?” “……” 吴书记看她那圆溜溜的脑袋瓜,他抹把脸,不说话了,鸡同鸭讲。 “算了,不说了。”村伯伯看向一旁的秦在水,“秦教授跟浩儿和大家拍个照再走吧。” 秦在水:“行。” 他也听见刚刚春好说的话,嘴角正弯着呢。 春好却呼吸放轻:“我和他……一起拍吗?” “不然你们还分开?” 吴书记恨铁不成钢,真不懂她一天到晚在想什么,这么好的关系不晓得用,现在跟资助人一起拍个照还不乐意了。 “……” 春好微噎,她伸手别了别自己的发丝。 秦在水也瞅着她,低声,“不想和我一起拍照?” “没有……” 她只是很久没有和他拍过照了。 前面,县政府的秘书拿了相机走去前面,大家把最中间的位置让给秦在水。 秦在水婉拒,他这次并不是正装,也不是一早通知的正经考察,没理由还站主位。 “我站边上就行。” 他说着,站去春好边上。 大家便笑:“也行也行,春好顾问和资助人站一起。” 男人的身影落在自己肩头。 春好心尖轻怔,余光里,他侧脸晃动些许,站定了,在雪白的天光里显得料峭柔和。 “嗯……”春好攥住手心,但腰杆又下意识挺直。 “那我们拍了——” 前面秘书喊一声。 春好又飞快看眼他侧脸,不知怎的,她就是想看看他。 仿佛这还是她十三岁的时候,她还剔着寸头,被他牵着在县政府门口合照呢。 好像这几年来,除了第一次出西村的时候,两人都没机会一块儿照相。 但他模样好像也没变。 “春好顾问,注意头别动啊。”秘书提醒她。 “……好。” 春好转回头。 西达山影如旧,一点也不像过了十年的样子。只是现在这么多人,她好像不太能牵住他,毕竟他们才在一起,还没到公开的时候。 春好抿唇,但又很快扬起笑容。 秦在水余光看着她,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 日头西斜,闪光灯连续闪过,秘书说:“好了,谢谢各位领导。” 秦在水却叫住,问能不能单独和春好多拍一张。 他问得极其自然,也没人多想。 县政府的领导:“我记得春好顾问考大学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和秦总一块儿合照吧?” “好像是的,秦总试点结束后就去国外了。” “那难怪。”领导看眼秘书,笑,“还不快给秦总帮帮忙。” 秘书连忙:“秦总,春好顾问,咱们再来一张?” 秦在水看向春好,唇角带着点淡笑。 “好、好呀。” 春好眼睛一亮,她内心隐隐激动,但又不敢表露太明显,怕被其他人瞧出端倪。 “你们站紧一点。”秘书举起相机。 “哎。”春好答应。 衣袖相擦,手臂酥麻麻的,她指尖微动,下意识想牵他,又生生止住。 像又回到了高中,回到那些她无法触摸他的年岁,但又不像,毕竟那些苦痛已经很遥远了。 春好眼前恍惚,闪光却灯定格。 秦在水却伸手,在大衣的遮挡下,安定地牵住了她的手。 - 结束完学校的参观后,秦在水离开了。 他晚上武汉最迟一趟航班回北京,春好还得留两天。 她准备再去其他学校看看,这次来的是高中,西达还有小学初中,数量不多,分布也零散,她准备都去看一看。她还认识了不少支教的老师。 春好以为校方还要考虑一阵,没想到临走那一刻,县政府就给她回了电话,说环科可以开始报价了。 “好的,那我可就带着您的答复回北京了。”春好礼貌笑说,“到时候环科内部方案定了,我再带着设备演示和报价过来。” “行,您再来西达的时候请通知我,我们好做接待。” 电话挂断,春好怔了下神,她没想到这么顺利。 这就拿下了? 不是有很多范凤飞的关系户吗?范凤飞背靠朱煊,又是东村文旅的负责人,关系应该很硬才对。 春好收起手机,拎着行李上了城际大巴。 不管了,项目到手总是好事。 窗外村伯伯正朝她挥手,她也坐去窗边,趴在玻璃上和村伯伯告别。 这几年,她不常回西达,但每次回来,村伯伯都会来见她,时间允许,也一定来送她。 春好想起小时候牵着他的手走在山路里的景象。 那时村伯伯还很年轻。 一晃,竟都这么多年了。 她都二十多了,村伯伯也快六十了,总要变矮变老。 春好看不见后面的人影了,她转过来,悄悄摁了摁眼角。 城际公交开出了西达。 春好在宜城坐火车,又在武汉天河坐飞机回北京。 候机的时候,她望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飞机正滑行停靠,到武汉这里,已经没有延绵的大山,长江也平缓悠长。 春好在候机厅里坐着,忽地,前面落下一道阴影。 她抬眼一瞧,竟然是范凤飞。 范凤飞似乎是从机场的vip休息室出来,“巧啊,又遇见了。” 春好不搭理。 “你和秦在水在一起了?”范凤飞盯着她。 春好肩膀一顿,她再度抬眼,脸色也不好看了。 范凤飞嗤笑:“难怪秦在水把学校净水的那个项目交给环科。” 春好没见过他这样倒打一耙的:“本来就是环科先向政府提交的方案,我还没说你中途带一帮子关系户截胡呢。” “……” 范凤飞受不了她这张嘴,之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见识过,她很会吵架。 他气得牙痒痒,却偏偏不能拿她怎么办。 他还记得那天校方带他们参观,秦在水把自己留在会议室的情景—— 秦在水坐着,训斥起人来却总是严厉:“朱煊把东村的文旅项目给你,你还装着样子招招标;现在到学校这边,你干脆招标都不用了,直接拉着你东村那些亲戚给我玩鸡犬升天那一套?” “……我没有。”范凤飞面红耳赤。 “我今儿个要是没来,这名额指不定落你哪个亲戚头上,你敢说你不从里面分成?” 秦在水冷冷喝口茶:“跟着朱煊也该学机灵点儿,油水不是这么捞的。” 范凤飞不服气:“那你陪春好来,不也是想把学校这个项目交给她吗?” 秦在水蹙眉:“校园净水器的板块本来就是环科先看上的。你以为我回了北京,对西达的事就一点不知道了?” 范凤飞咬牙:“可我以前也说过,我想做项目,你从来不相信我。” 秦在水定定看他几秒,而后站起身离开,留下一句: “范凤飞,你是真教不会。” …… 范凤飞想起这句话,他仍心怀恨意,秦在水凭什么说他教不会。 他有什么脸说自己。 范凤飞看着前面的春好,为什么都是被资助的贫困生,她从小到大的生活就能过得这么滋润,自己却要一辈子都背负仇恨和不甘。 春好不想和这人坐一块儿,她干脆起身换座。 “春好。” 他忽而喊她。 春好不解地转过头。 “别和他在一起。” 范凤飞也站起身来,阴恻恻地说,“你不了解他,他这种有钱有权的人,都不把人命当命的。” 春好没深想这句话,她随口就怼回去:“他把不把人命当命我不知道,但你把人命当钱,这我知道。不然你为什么高三的时候来找我签字。” 春好皱眉:“他资助你,你却背叛他跟着朱煊,不知道的还以为朱煊是你恩人呢。” “……” 范凤飞一时沉默。 他仍旧开口:“春好,看在我们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我劝你趁早离开他,这场内斗秦在水不会赢的。” 第147章 春好一怔,她立刻回头。 “我这里多的是他的把柄。”范凤飞 怪异一笑,“他从前那些事儿,就算秦老爷子替他封得干干净净,我也是最后的人证。” 话落,范凤飞理理西服,转身走了。 - 下午六点,春好落地北京。 她一程航班不算轻松,心里思索着范凤飞这番话。 却又不太信,秦在水这种人,怎么可能有把柄留在他手上。 在她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成熟俊朗,没有丝毫陋习,账务也清明。她甚至觉得秦在水不会有把柄。 春好在转盘等行李,她思来想去,准备给秦在水打电话。 不想自己电话没打出去,屏幕一暗,秦在水的来电先进来了。 春好赶忙接起。 秦在水:“什么时候回北京,我让司机接你。” “我刚到北京呢,在拿行李。” “那挺巧,我也在。”秦在水插兜站在落地窗前,他在看夜幕降临的停机坪。 春好“啊”一声,下意识看向身后,没有他:“你在机场?” “我在候机。” 春好这才注意到他那头的广播声。 她小声:“你要出去呀?” “嗯,去趟上海。”秦在水说,“你在机场的话正好,直接去停车场。我让司机在那儿等你。” 春好心飘落下去一点,她还以为回去就能见到他的:“要很迟才回来吗?” 秦在水听她这怅然的语气,笑了:“你这么想我?” “……”春好一噎,撇嘴说,“我才不想你。” 她说完,面色又平静了。 转盘上,她自己的行李过来,她取下。 “想我的话,给我打电话。”那头,他声音模糊、温和。 春好推着自己行李往前走:“我知道。”她说,“现在方便了,以前我想你的时候,还得给你写信寄信呢。” 秦在水微愣,也想起那些很久远的记忆。 “我一周就回来了。不会很长。”他低声。 “嗯……”春好攥着手机,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和他说自己遇见了范凤飞的事。 但时间似乎来不及。 他那头想起广播,秦在水道:“登机了。” “好。” 电话挂断。 春好拿下手机,她抿抿唇,准备下次有机会再问吧。 后面几日,春好跟厉甄汇报了自己的结果,厉甄:“确实是小项目。盘子不算大,但毕竟是公办学校,有点和政企合作的苗头。” “但这项目大概没什么提成。你想好了?”她问。 春好点头。 “也是,万合的提成已经够吃几个月了,就开始找上价值的项目了。”厉甄笑话她。 “没有,”春好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正巧发现了这个需求,就去试了下。” 厉甄提醒:“但春好,你本质是个销售,还是得多考虑自身工资的问题。你要是没有万合的提成撑着在,你会接这个小项目?” 春好没说话。 确实万合那一笔提成下来,给了她很多试错空间。即便这几个月她一个项目都完不成,也饿不死。 厉甄:“不过既然都谈下来了,后面继续跟进。我没什么要求,让利不要超过三个点。其余自己发挥。” 春好:“是。谢谢厉总。” 从厉甄办公室出来。 王勉看见她,笑了:“我们销冠怎么又扎回山沟沟里去了?” 春好面无表情:“你再说一句。” “开玩笑说句销冠而已嘛,怎么还不高兴,你这势头,迟早取代赟哥成为一组的销冠。”王勉这话阴阳怪气,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春好坐回自己工位,懒得搭理。 前面有人喊:“春好,有你的快件,还有闪送。” “来了。” 春好拿了东西放在桌上。 闪送的竟是一份甜品,她看眼包装,材质尤为细腻结实,但没有logo,也不知道是哪家店,也不知道谁点的。 她费了好大劲拆开,瞧见里面白白嫩嫩的,布丁一样的质感。 她莫名有预感。 春好又拆开快件。 里面也不是工作相关的内容,而是一封加急的手写信。 她看见熟悉的开头,心跳一怔。 【春好,展信佳。北京东直门这家店接收了后海那边的老厨师,上次和扶贫办在这边吃简餐,是熟悉的口味。在西达时,见你早餐拿过这道甜品,以前你来北京研学,我们也一起吃过。你一定会喜欢。——秦在水2018年11月23日,上海。】 酒店客房的便签纸,上面是男人熟悉的钢笔笔迹,端正的小楷,偶尔一点地方带了连笔。落款日期是昨天,大概是加急送来的,算准时间和同城闪送一起在同一时间送到。 春好看得眼角又软又湿。 她似乎看见了很多从前的信件,却又没有。 她点开手机:【秦在水?】 春好:【戳戳。】 春好:【拍拍。】 春好:【不理我?】 她纳闷。 不是他送的吗? 两分钟后,秦在水回:【开会。别闹。】 秦在水:【东西送来了记得吃。】 对面又没有动静了,似乎是真的在忙。 “……” 春好看着这两行字,不知为何,没忍住地弯起嘴角。 她捏着信纸,趴到工位上,脸对着窗外,欣赏他的字迹。像小时盼他信一样,他每一张信纸自己都能看上很多遍。 再抬起头,窗外却不是宜城的宿舍,也不是华师一的教学楼。 而是北京车水马龙的大望路。 春好嘴角弯的能挂衣服,她像一只会冒泡泡的泡泡机。 她也不知道这样兴奋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他,或许是因为信,也或许,只是为从前那个战战兢兢的自己。 第74章 春水今晚陪我待一会儿 [过去的那些事,总要再度会面。你早知道的。] - 十一月底,春好忙得脚不沾地。 北大营销培训班正式结课,她得提交结课作业;北师大那边也要交开题报告,明年六月,她大学也要毕业了。 同时西达学校净水器的事情,她也在跟。 秦在水从上海回北京,正巧她又要出差,去西达给校方和县政府报价。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也没见上面。 再来西达,春好更加专业。 没了范凤飞,也没有其他截胡的人,合同很快签订。 校方只有一个要求,怕安装净水器打扰学生上课,所以要环科寒假再来装设备。 春好答应了。 签完合同,从学校行政楼下来,在一楼楼梯口,又碰上范凤飞。 他似乎也是来谈工作的。但这次没带一帮子关系户,只在和人说,可以按规则招标。 他说着话,余光看见春好,两人目光碰在一块儿。 范凤飞愣了遭,脸色仍不好看,目光快速移走。 春好更是懒得搭理他,她还得赶火车呢。她侧身越过他,风风火火地走了。 范凤飞则晦暗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 周一,春好带着签订的合同回到北京。 她说:“等这个学校的项目结束,我争取把西达其他学校也谈下来。” 厉甄惊讶于这次的速度,下意识问:“秦总帮你了?” “没呀。” 春好不懂厉甄为何这样问。 厉甄见她愣住,一笑缓和气氛,“那我等你好消息。” 春好点头。 “正好,晚上有个行业晚宴。”厉甄把桌上的请柬递给她,“年底了,这宴会规模大,市工商联弄的,你跟着大家一块儿出席。” 她忽而补充说:“秦总也会去。” “秦在水也去?”春好眼睛一亮。 厉甄将她这点表情尽收眼底,都不用问,就知道他俩在一块儿了:“晚会有着装要求,换好衣服再来。” “嗯。” 春好汇报完,转身出去了。 - 晚上,春好和倪忱在公司里换好衣服。 客户部的员工应酬多,每人柜子里常年会放一套正式场合的衣服裙子。 春好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才想起来, 自己裙子还没来得及换成冬天款的。她放里面的,还是夏天陪厉甄去见水务局领导的那件短袖浮雕旗袍。 “……” 她抓抓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个月份,北京室内都有暖气。 倪忱从卫生间出来时,已经换好了有垂感的阔腿裤和长袖衫,看起来精致又保暖,很适合秋冬天。 她见春好一身短袖旗袍裙出来,眼睛都直了,一时不知道该夸她身材好还是夸她身体好。 “我去,你这穿得够抗冻的。”倪忱看着她,先打了个冷战。 第148章 春好低头洗手:“没事,路上套个外套就好了,晚宴上肯定有暖气。” 倪忱笑:“你是在西达待久了,不知道北京的气候了吧?” 春好还搓着手,她从小洗手都很认真,妈妈告诉她认真洗手才不会生病。 她说:“西达也冷,上上周都下雪了呢。” 说到雪,春好睫毛一动,想起那天秦在水来找她表白时,睫毛沾雪的样子。 她掏出手机,想着要不要和他说一下自己也去晚宴的事。 昨晚她最后一趟航班到北京,已经凌晨了,他却还亲自来接。 她上了车,和他没说到两句话,她困得不行,慢慢就没声了,倒在窗户那头睡了一路;中途醒过一次,见昏暗里,秦在水带着蓝牙耳机在讲工作,他声音清沉,估计是怕吵到自己,刻意压缓声线,那声音就更模糊低哑。她睡得更加天昏地暗。 再醒来已经到自己小区门口,她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 秦在水没说什么,送她进去。 她刚醒,迷迷糊糊,被他牵着也走得缓慢,到了家,和他说了声拜拜就上楼继续睡觉。 现在想起,春好些微自责。 怎么在他车里睡起来就这么快呢。是司机师傅开得太稳了? 都忘了和他说谢谢。 或者,应该亲他一口的。 今天周一回公司,她又忙一天,他那儿估计也忙,两人到现在都没发上消息。 春好看着空白的聊天框,忽而不知怎么开口。 算了,反正等会儿要见的。 她收起手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比起从前,眉眼更细致了,长发让她从前那丝匪气也变得灵动柔和。 她很少化妆,今晚,还是稍稍涂了点唇彩。 晚宴开在东三环的一家宴会厅,楼上有酒店。 春好进去,递上请帖。 十二月初的北京,夜晚温度已经零下了,北风刮过来,冻得不行。 一边海报上映着“工商联2018制造业行业晚宴”,不少企业老总在海报前合影。 春好匆匆一扫,已经瞧见好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还看见了不少架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不过一些记者似乎没穿工作服,看不出哪家媒体,还严严实实带着口罩。 她赶紧掐自己一把,提起精神。 进入内厅,暖气吹来,春好摸一下胳膊缓和体温。 两人去和公司的同事汇合。 厉甄在不远处和合作方握手讲话,笑盈盈的。 宋赟也不见踪影,只有王勉在茶歇长桌这边吃东西。 倪忱:“你来这儿就是来吃东西的?赟哥呢?” 王勉被她这么一说,有些尴尬,他不吃了,拍掉手里的曲奇屑:“赟哥去见客户了呗,要不怎么说人家连着两年是销冠呢,不给我们留活路。” 倪忱见他这嫉妒得要死的样子:“你这么不服气,今年你也拿个销冠试试。” 王勉却看向春好,故意一笑:“我是不行了,我就算打得过赟哥,也打不过春好呀。” 他努努嘴:“人家背后不仅有厉总,还有秦总呢。” “你说什么呢?”倪忱蹙眉唬一句,赶紧去看春好。 春好却没听见,她落后他们几步,环视着会厅。 确实是年底了,宴会规模很高,还好她没有因为怕冷没穿礼服。 想着,她又摸摸胳膊,刚刚骤然从外面进来还觉得挺暖和,慢慢适应了,还是觉得有点凉。 一旁有侍应生来递酒,晚宴统一的香槟,没什么度数,春好拿了一支,喝一点暖暖身子。 前面舞池里,零星男女在跳舞,音乐缓慢悠长,外面有人在看,但多数人还是在聊工作。 春好一边喝酒一边找人,但秦在水似乎不在场内,也不知是没来还是在边上的休息室里。 她想着,走到边上,还是准备发个消息。 她昨天太不礼貌了,他大晚上来接她,她却睡一路。 春好:【我在晚宴里,厉总说你今晚也来,你到了吗?】 发完,忽地有人从舞池里出来,撞了道她胳膊。 春好正专心打字呢,差点没站稳。 “抱歉抱歉。”那人想伸手扶她,又见她是短袖,扶哪儿似乎都不太行。 那人看见春好,一愣,立刻认出她:“你是不是前几天来西达的那个那个……” 春好闻言抬头,看见一张眼熟的年轻的脸:“你是西达那个小学的支教老师。” 当时秦在水离开后,她又在西达留了两天,除了高中,她小学也去看了看,好像就遇到过这个支教老师。 男生一笑:“是我。上次还没来得及介绍,我叫陈璋。我记得你叫春好对吧。” “对。”春好点头。 边上又有人从舞池进出,两人站这里有点堵路,便一块儿往边上走了走。 陈璋说:“我当时不是课间,给你和学生们拍了段视频吗?” 他从西装裤荷包里掏出手机,“那视频挺火的,都一百多万点赞了。我给你看。” 他边翻手机边说,“当时你在学校给孩子们发零食,我随手就拍了一段。” 陈璋看她一眼,笑:“果然还是得美女出境,你这一条比我所有视频点赞加起来都多。” 春好惊讶,顺着去看:“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陈璋点开评论,“你看,下面还有找你要联系方式的。” 春好眼睛伸过去看评论,脚步也不由自主走近。 【小姐姐好好看啊!】 【人美又心善,求联系方式!】 【三秒之内我要她的电话号码!】 …… 春好被这么直白地夸到,她抿唇一笑,眼底映着屏幕光,分外清喜。 陈璋看了她一会儿,收起手机:“也谢谢你了,给我带了不少热度。本来支教没啥人关注的。” 他又说:“你想涨粉丝的话,我可以在评论区艾特你,肯定有人去关注你。” 春好摇头:“涨粉就算了,我平常不太玩抖音。” “那我们加个微信?你下次再来西达,可以找我玩。” 他这语气仿佛他是本地人,她是外地人一样,春好心里一笑:“好呀好呀。” 可刚划开手机,她就看见秦在水十分钟前回的回复。 春好:【我在晚宴里,厉总说你今晚也来,你到了吗?】 秦在水:【在贵宾室谈事。】 秦在水:【我来找你。】 春好看见“我来找你”四个字,脑 门一跳,赶紧抬头。 不远处,秦在水正和钟栎站一块儿,边上围了六七个人,西装革履的,都在讲话,似乎是扶贫办和市工商联的人。 秦在水淡淡喝口酒,他没加入谈话,但所有人都在观察他的脸色。 他垂眸看着酒杯,也不表露情绪,只时不时回头看眼旁边,瞧她和小男生聊天聊完没有。 再次回头,正好和春好对上视线。 她懵懵的,明明刚刚笑的时候还挺愉快。 秦在水见她发现自己了,放回酒杯,简短打声招呼,脱离人群朝她的方向过去。 正走近,身边又忽而冒出一句:“秦叔叔。” 秦在水才看清和春好说话的人是陈璋。 他眯眼,脚步一顿。 陈璋也不明白,怎么秦在水忽然就过来了。 他没办法,只好给春好介绍:“春好,这是我叔。也是在西达做扶贫的。” 春好深吸口气:“……” 秦在水面上瞧不出情绪,他幽幽看眼陈璋,目光才转向春好。 “小璋!”后面有工商联的领导呵斥了一句,“快过来!” 陈璋被他爸喊住:“哎!来了。” 回应完又看向春好,调出自己的二维码:“咋俩微信还没加呢。” 秦在水眼帘微掀地听他俩讲话。 春好咽一道口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陈璋以为她没听清,把手机往前递了递,询问,“你扫我?” 春好顿了顿,拿起手机很快扫了一下。 陈璋看她点了添加好友才放心离开,“我走了,拜拜。” 春好笑得心虚:“拜拜……” 陈璋还不忘和秦在水打招呼:“秦叔叔我走了。” 秦在水没说话,宴会厅的水晶灯光就这么落在他鼻梁上,他抄兜站在原地。 陈璋离开了。 春好手背在身后揪住,她悄悄去看他脸,可他若无其事,除了安静,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走。” 秦在水下巴指指边上,他转身,带她去了走廊的贵宾室。 这个点,大家都在宴会厅,走廊上没有什么人,暖气也低一些。 春好摸摸泛凉的胳膊。蓦地,她后背一暖。 秦在水把外套搭在了她肩上,男人西装宽大熨帖,很实沉,残留的温度包裹住她的皮肤,套住她整个身体;内衬上还有他幽微的香气,是她所熟悉的,带一点点檀香的味道。 第149章 “怎么穿的短袖?不冷?”他推开贵宾室的门,蹙眉说。 春好进去:“公司里一直放的是夏天的礼裙,忘记换成冬天的了,只能穿出来。” 门在两人身后关上。 贵宾室没人,深红地毯,几张规整的白皮沙发。 她确实有点冷,下意识把胳膊套进他袖子里:“可你把你的衣服给我,我也只能穿现在这一会儿,等会也穿不出去。” 她说:“我同事还在呢,看见总要问的。” 秦在水看她穿着自己的衣服,她嫌弃袖子长,还挨个给他把袖口卷上去。 他俯身,气息低在她耳畔:“那就等你同事都走了你再穿走。” “那怎么行……”春好耳朵热了,很痒,下意识推他胸膛,“外面还有好多媒体,你总不能只穿马甲衬衫出去吧。” 但推又推不动,抬头,她看见他眼底。 秦在水眸色幽然。 “你生气啦?”她反应过来,“你是气人家喊你叔叔,把你喊老了吗?” “……” 秦在水听她这火上浇油的话,一时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伸手嵌住她下巴,低头:“春好,你这嘴,有时候真可以少说两句。” 秦在水鼻尖蹭过她的,却又没有吻她,只是伸手,用拇指指腹替她擦掉嘴角的一点口红。 再将指腹这点颜色蹭在她下唇瓣上。 “抿一下。”他低声。 春好看见他成熟峻峭的眉眼,灯光落在他深黑的瞳孔里。 她遵从指令地轻抿一道。 红色的唇瓣压平,然后又恢复饱满,颜色似乎更娇艳了。 秦在水那只手仍贴着她脸颊。 春好耳根热热的,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她脸亮晶晶:“抿了,然后呢?” “然后……” 秦在水低头含住她唇瓣,舌尖伸进去慢慢摩挲,刚刚他蹭上去的那一点颜色,也通通被他拆吃掉。 春好莫名觉得他此刻有种急迫的风流气,明明也没做什么,他们已经吻过很多次了,但似乎又和以前不一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春好喘气,她被他捞住,拥进怀里。 两人半月没见了呢。 她脸埋在他颈窝里,小声:“秦在水,我昨晚回来的时候,忘记和你说谢谢了。” 男人轻愣:“和我说谢谢做什么?” 春好在他衣领里抬头,有些歉疚:“你那么迟来接我,我却睡了一路。” 秦在水却揉揉她后脑勺:“我那么迟来接你,就是为了你能睡一路。” “真的?” 春好眼睛一亮。 “不然我来接你做什么?” 秦在水看她,不知为何,想起她那一年坐火车来北京找自己的样子,许驰说他们站了一夜过来,她大概也睡不好。 秦在水想着,无意识低头拿唇瓣碰了碰她发际线。 春好嘴角忽而扬起,她控制不住,往他怀里钻了钻。 没抱多久,春好电话响了,倪忱问她在哪, “马上就来……”她控制着呼吸轻轻说。 电话挂断,她把他衣服脱了下来递给他,“其实在室内还好,暖气够,没有很冷。” 秦在水拎过外套,他又细瞧了眼她身上的裙子,有点眼熟,那次北外滩后,他悄悄在京郊的一个日式庭院见过她,她就是这条裙子。米白色的短袖旗袍裙,浮雕花纹,显得她像一朵雨后清荷。她眼睛也像。 秦在水没再细看,他收了心,准备自己先出去。 一开门,外面忽而有人跑开。 秦在水没留心,低头穿好外套,放下春好卷起来的袖口。 再抬眸,走廊上有记者涌过来。 秦在水听见动静,识别出什么。 他眸子一敛,没有任何犹豫,往不远处喊了声一鸣,而后重新走进贵宾室,抓起春好的胳膊就往外走。 “秦在水?” 春好没反应过来,脸已经被秦在水摁在怀里。 “先跟我走。”他下颌绷着,声音很沉。 外面记者们则更快—— “秦总,请问一下您和辜小玥的离婚原因。” “您双方是否某一方有出轨行为?” “您和辜家解除合作,是否会影响明坤股价?” …… 有人举起摄像头,但都被赶来的安保和蒋一鸣挡住。 秦在水对提问不予应答,只拽着春好往另一边去坐电梯。 忽然,有一个穿黑衣服戴口罩,不知是哪家媒体的人冲过来,问的却是:“秦总,请问您怎么回应十三年前东村611事件?” 秦在水眼光一顿,他立刻蹙眉回头看一眼这个人。 刚问完,警卫捂着这名男记者的口鼻拖下去了。 春好耳边也划过这句话。 秦在水一言不发,扭回头往前走,中途撞上一个端酒的侍应生,身上沾了酒液也不在乎。 他拽着春好从另一边进了电梯。 春好惊魂未定,她不知道这些记者怎么一瞬间都蹲在门口了。 “我们是回去吗?”电梯门关上,她下意识拽住他。 “先去我房间。”秦在水摇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这电梯往上是酒店。连宴会厅都有记者,楼下不可能没有。” 春好怔愣点头。 她从没遇到这样的事,盯着上升的楼层数字,脑海一片空白。 片刻后,电梯停在63楼。 秦在水转过来,他眼底似乎淬了什么,可看向她时又恢复某种程度上的温和。 他抬手摸摸她脸,“好好,今晚陪我待一会儿,好不好?” 第75章 春水我们是一样的 [人生长恨水长东。我不要,我要人生长东,水也长东。] - 酒店大堂有礼宾向他问好,秦在水带她在另一边上了下行电梯进房间。 路过空中大堂,春好往窗外看了一眼。 玻璃外,北京地标清透辉煌,在暗蓝的冬夜里像一个个恢弘发光的金属,明坤大厦站在熟悉的地方。 她觉得这个视野很眼熟,好像高中时来研学,也是这个酒店。 电梯下行三层,客房到了,走廊安安静静。 地毯吸走脚步声,每一段都有廊灯,柔和的白黄划过两人。 房门打开,灯光自动亮起。 门口几双皮鞋,沙发上随手搭放的外套,书桌上的文件和电脑,他的生活痕迹很明显。 秦在水给她拿了拖鞋放在她脚边。 再度抬头,他借着玄关的壁灯,看见她短袖旗袍的胸口暗了一片。 秦在水以为是阴影, 伸手一碰,发现竟是湿的。 “衣服湿了。”他蹙眉。 “啊?”春好这才回神,她匆忙摸一下自己胸口,湿漉漉的,低头一嗅,还有香槟的味道。 好像是刚刚他拉着自己一路往前,迎面撞上了个端酒的侍应生。 那侍应生脸都吓白了,两人却没顾上。 “没事呀。”春好并没觉得怎么样,她指指他西服,“你的不也湿了?” 秦在水一愣,看向自己,他领口那一块儿确实也脏了。 春好甚至凑过去闻了闻那处:“好像也是酒,我们是一样的。” 她用力嗅着,脸蛋凑很近。 春好语气自洽,仿佛天经地义,又仿佛不值一提;好像只要他们俩是一样的,很多事情便能如浮云一样挥挥手就消散。 她说的是酒,又像是其他。 再抬头的时候,秦在水就这么看着她,眼神幽微、无言,淡淡的浮光里,还带着点匪夷所思。 但灯光罩着,他瞳孔里只有青涩的她,年轻、懵懂,却又有着某种通透和自然。 秦在水看着她,不知为何,心里那抹滞闷没有了。像从前很多次一样。 他嘴角忽而牵了牵。 “嗯,我们是一样的。” 他轻轻重复,走近一步,伸手摩挲她细嫩的脸蛋;他拢住她后脑勺,把人带进怀里。 “其实也还好啦。”春好脸蛋撞上他脖颈,他那里永远硬朗有力。 她也察觉到他的情绪,话赶话起来,“我以前在白沙洲给宝丽金一条街送酒,晚上那些人都是当街开打的,酒瓶碎片都能溅你边上。” 她一副见惯世面的样子:“我都习惯了,看看热闹,该干嘛干嘛。” “宝丽金一条街?” 秦在水还没在武汉听说过这个地名。 春好“呃”一下,惊觉自己说漏嘴,“就是,就是……宵夜摊。” 秦在水眯眼:“宵夜摊?” 他分开她,语气沉吟,春好只好说实话:“就……夜场。” 她声音越说越小。 秦在水觉得荒唐:“你还去给夜场送过酒?” 春好只好狡辩:“……我跟陶姐一块去的。那种地方,我当然不会一个人去。” 她嘀咕,“我就算一个人去也是白天,都没营业,不会怎么样的。” 第150章 她盯着地板,不敢说她其实还在里面认识了一些朋友,她往酒杯里扔圣女果就是这么学来的。 大家都是底层人,各自讨生活,卖笑卖唱卖力气,没什么不同,偶尔活儿干完了,一块儿坐在街边吃点东西说说话,都是常有的事。后来高考她没时间打工,便再没有联系。 春好见他有些索然。 她心一慌:“你生气了吗?” 这么多年,她依旧怕被他误会,怕自己在他心里成为一个拿着资助不好好学习的人。 秦在水看着她,目光清幽,却又混沌。 他摇头:“好好,我该多来看看你的。” 春好心微微一动。 “衣服脱了去洗澡。”他说,“我让人给你送新衣服来。” 春好点头:“我的包也在下面。” “我让一鸣给你拿上来。”秦在水说着,带她去浴室,他脱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脏衣篓里。 他大致给她指了指淋浴设施。 秦在水说完便转身。 春好赶紧拉住他。 “嗯?” 春好脸颊有些热,轻声问:“我洗了澡,先换什么衣服?” 秦在水微顿,他没想到这个,又带她去卧室。 春好看见酒店套房的床铺,宽敞洁白,她忽而想起上次他把自己压床垫里的情景。 她脸“腾”的一下涨红。 秦在水没发觉她的变化,从衣柜里拿出浴袍:“浴袍,穿得惯吗?” 他这里没有女士睡衣,“不然只有我的衬衫给你了。” 他又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递给她,让她自己选穿哪个。 拿完衣服,两人又折返回浴室。 秦在水:“下次再来,可以带一点你的衣服,以后过夜会方便些。” 听见“过夜”两个字,春好咬唇,这次连后脖颈都红了:“嗯……” 秦在水瞧她这么不经逗,攥着她手往回一拉,有些暗哑:“不想和我一起过夜?” 他问的隐晦,并不浮浪,却引人浮想联翩。 “……” 春好热气爆炸,她看见他因为低笑而颤动的胸膛,他怎么总爱用这种句式问自己。 “我去洗澡了!”她极快地将他一推,抱着浴袍和他的衬衫进了浴室。 可走进去几秒,又悄悄挪回来,“那你呢?” 秦在水还在原地,他眉梢一扬,插兜笑着颔首:“我就在外面等你。” - 浴室门重新关上,春好她捂了捂自己的心跳,靠着门板长出一口气。 洗完澡,她吹干头发,又把自己的内衣内裤洗了。 洗完才发现浴室里没地方晾,她还得拿出去找衣架。 春好心里害臊,她裹着浴袍擦干水珠,又换上他的衬衫,小心探出头去。 推开门,她听见说话声。 春好往前一瞧,套房的装饰遮挡视线,秦在水在客厅见客,他坐在沙发上,另一个人侧背着她,听声音是钟栎。 也不知他们讲多久了,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她总不能穿着他衬衫出去,春好想了想,推门进了他卧室。 客厅里,秦在水抬眸,瞧见套着衬衫的人儿闪过去了,两条腿细白,他加快谈话进度。 “那批记者呢,查到来历了?”秦在水喝口茶水问。 钟栎摇头,很是不解:“真不知这帮子人怎么混进来的,安保系统干什么吃的。要么就安保系统里有人通气。” “我刚还和小玥打了电话。不是辜家叫的媒体。”他说着,忍不住诉苦,“你不知道,我还被她臭骂了一顿。” 秦在水:“我知道不是她。” “你知道?”钟栎惊讶。 秦在水微抬眸,目光盛满凉意:“有记者问我东村的事。” 钟栎轻怔,他第一次听秦在水主动提起这个,他脑子转了转,试探问:“是……零五年的那件事吗?” “嗯。” 秦在水说。 钟栎没有声音,他只看着他脸色,秦在水没有展开多聊的意思。 这些年,钟栎一直有听到关于他的流言蜚语,说他在西南害死过人。 秦家这么高的地位,公认的太子爷只有一个,毕竟是秦震清从小带在身边培养的。 他只知道他零五年,第一次被派去西南,一去三个月,是跟着军用直升机回来的,而后就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完全见不到人,秦家也将消息封得很严实。 等再见到人时,他已经了无生气,成为了现在这个秦在水。钟栎以为他要进明坤了,他却没有。他重新回了西南,在圈里所有同龄人还在英美游艇泡沫、醉生梦死的时候,他接手了北大扶贫研究院的建设工作,以挂职副教授的身份开始走遍西南的山山水水。 钟栎:“那只有朱煊了。” 他蹙眉,“可他是怎么知道的?范凤飞告诉他的?” 不远处,他卧室那抹白色身影又掠过两次,卧室浴室来回蹿,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先这样吧。”秦在水打断了谈话,“后面的事明天再说,不早了,你先回去。” 钟栎一噎。以前可从没见他在聊工作的时候主动结束,但他要赶人,自己也就不当电灯泡了。 “行。”钟栎抹走茶几上的文件,揶揄,“不打扰你们夜晚二人世界。” 他重音在“夜晚”两字上。 秦在水扫他一道,眼光用力,挥手要他快走。 钟栎笑嘻地离开了。 门关上,客厅安静。 秦在水静处片刻,人往后闭目靠上沙发,他抬手揉揉眉心,情绪很阴郁,也很疲倦;后脑的伤口也不舒服,像在隐隐作痛,可细细感受,却又不是。 他只是想起长江,想起那些大山,想起那里的人们,暴雨里什么都看不清,他谁也抓不住,抓住的只有泥沙,当然,最后也只有他留在岸上。他的人生,也终于成为一条浑浊的河。 但画面一转,又想起春好,想起很多个画面的她。最后 定格在刚才,她衣服沾了酒,却开心地说:“没关系,我们是一样的。” 秦在水想着,嘴角缓缓上扬。 卧室忽而响起翻腾声。 秦在水睁开眼,他伸展一道后脖颈,起身去卧室。 刚进去,就见春好套着他的衬衫,正在打开柜子。 秦在水手臂半靠着门框,微微插兜,懒散淡笑:“你入室抢劫呢?” 春好被惊道,立刻收手,两只手慌忙背去身后,像被抓包的干坏事儿的小学生。 “我、我想找多余的衣架。”她睫毛微动,小声,“我把我衣服洗了。” 秦在水抬眼瞧,她手藏在身后,遮遮掩掩的,手团成一个大包,手心里是皱巴巴的,拧干的布料。 他反应过来是什么。 秦在水下意识去看她下-身,他衣服穿她身上很显大,衣摆垂落在大腿上,她腿心也隐没在最下面的一颗纽扣里。 她里面什么也没穿。 春好不确定他在看哪儿,他已挪回目光:“次卧应该有。” 他说着转身出去,给她拿了两个衣架回来。 春好这才把背后藏着的内衣内裤拿出来。 她不好意思,转身背对他,把内衣内裤都夹到衣架上,快速挂进他衣柜里。 她担心湿布料沾到他干净的衬衫,特地往边上挂了挂。 秦在水扫一眼,女孩的文胸内裤,浅绿的样式,缀一点白色蕾丝花边,细细的带子,很可爱,文胸像蝴蝶的翅膀,布料软而结实,弧度不大,却很饱满。 秦在水看她一眼。她还认真摆弄着衣架,她身上自己的衬衫太大了,看不出来。 春好没察觉到他的视线,挂好后又询问:“我把衣服挂在你衣柜里,可以吗?” 她觉得不太合适,“但好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挂,浴室没有晾衣服的地方。” 秦在水却朝衣柜边上的落地衣帽架抬抬下巴:“这边有个现成的。” 春好顺着看过去,耳根有些红:“……挂外面啊?” “不然挂衣柜里面透气?明早能晾干就怪了。” 秦在水走近一步,伸手把她挂衣柜里湿漉漉的衣裤拿出来,挨个替她挂在边上的衣帽架上。 男人手大,他的手青筋服帖,线条也硬朗,拿着她的内衣裤时,衬得她那几张布料只有巴掌大。 春好看得心热又心痒,竟觉得刺激,仿佛他捏住的不是文胸,是她自己。 她脸色血红,小声坚持:“晾里面也可以的,室内有暖气,这么暖和,明早肯定能干……” 说着说着,她自己微顿。 秦在水不听她这歪理:“你在家也把湿衣服晾里面的?” 他替她挂好了,回头见她发着愣,“怎么了?” 春好抬头,“明早晾干的话,那我今晚是要留在这里吗?” 秦在水一时没作声。 春好:“下面记者还没散?” 第151章 “散了,但看不见的地方可能还有。”秦在水摇头,“太晚了,好好,明天我送你去公司。” 春好沉默,秦在水瞧出她的安静,他摸摸她脸,声音放轻,“留在这里陪我不好?” 他目光温柔地有些寂寥,春好才反应过来他误会了。 “我没有不想陪你。”她揪住手指,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我晚上睡觉有点磨牙,声音要是很大的话,你……别嫌弃。” 秦在水瞧她那难为情的样子挺少见的,唇角微牵,“不会,我不嫌弃女朋友。” 春好脸蛋扑红,忍不住一笑,但又故作深沉地盯着地板,“噢”了一句。 - 客厅灯关了,换秦在水进浴室洗漱。 她的背包和外套蒋一鸣早替她拿了上来,一直放在客厅,同时还送来了新衣服。 她试了一下,大小正好,常见的通勤款式,可以明天上班穿。 她把新衣服放好,拿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记事本回到卧室。 秦在水已经出来了,他换了睡衣,坐在床沿一边看文件一边擦头发。 他发丝黑浓,此刻凌乱着,显得人松散,但他又在工作,手里翻着纸张,眉眼聚焦。因为坐着,他裤脚牵起一截,露出冷白嶙峋的脚踝。床头灯落在他侧脸上,气场成熟。 似乎只要回到北京,他很少清朗,眉宇间也有化不开的情绪,索然、蛰伏、消沉,全都是家常便饭。 秦在水见她靠近,他抬眸,眼底清澈些:“这个点儿还加班?” “你不也在加班?” 春好不太敢看他,绕到另一边,缓慢爬上床。 她胸腔紧绷着,在床头坐好,努力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秦在水擦干头发,又去浴室用吹风机吹干。 身边人离开,春好短暂地放松,打开电脑准备看看工作再睡觉。 电脑微信上,陈璋给她发了消息,把那条短视频转发给了她。 陈璋:【记得给我点个关注哦。】 “……” 怎么富二代也有粉丝数量焦虑症吗? 诗吟刚开始做博主也是这样,遇见一个人就要帮忙点关注。 春好拿起手机,点进抖音关注了他。 她回:【给你关注了。】 陈璋:【谢啦。[爱心]】 春好下滑,翻了翻陈璋的视频,他拍得差不多都是西达的希望小学,小孩子吃饭、背课文、做操。这两年一直在脱贫攻坚,按理说他这题材的作品平台会送点热度才对,但他拍摄手法太差劲了,镜头晃得很,所以播放量很少。 只有她出境的那一条,他镜头没晃,定定的拍了自己很久。 春好点开看。 点赞还在增加,评论也变多了,玩梗说三秒内要她资料的,说自己恋爱了的,夸她的,比比皆是。 春好翻着,意外看见一条:【女生好像我家里的一个长辈啊,求联系方式!!!】 “……” 长得像长辈,她有那么老吗。 春好停了一会儿,不看评论了,退出抖音点开百度,她看一眼还在浴室的男人,低头敲下“西达东村611事件”。 点击搜索,出来的答案没有任何相关。 只有近期东村文旅产业的一些动向。 春好抿唇,就知道搜不到。 忽地,她右手边床垫微陷,秦在水的阴影靠近:“看什么呢?” 他声音低低的,伴随着男性身体的热度。 “……没什么。” 春好赶紧切换页面,变成上一个抖音的视频。 秦在水瞧见她的电脑屏幕,上面挂着电脑微信,是她和陈璋的对话。 他看她一眼:“你加了陈璋微信?” “嗯。”春好点头,仍旧好奇,“他怎么喊你秦叔叔?” “和他家长辈有点交集,他有个叔叔是地质局的。”秦在水不欲多言,他看见陈璋发过来的【谢啦。[爱心]】 他视线停在那颗红彤彤的爱心上:“他怎么还给你发爱心?” 春好赶说:“这、这很正常的,学校里大家都这样。” 秦在水认真而不解:“所以学校里也有男生给你发爱心?” “……” 春好选择转移他注意力,把那个短视频给他看:“你看,这视频是我,好多人夸我呢。” 她说着,也有些开心。 秦在水瞅她那咕哝的样子,她依旧是一被夸就容易冒泡泡的人。 他依言去看 视频。 那视频也不长,十多秒,春好蹲在中央,瘦瘦的一个人,机灵又有劲儿,她把包放在腿上,将所有的零食都翻了出来,挨个递给半大的小孩子们。 小孩子都喜欢漂亮姐姐,围在她周围嘘寒问暖。风吹过她发丝,她盘了低低的丸子头,没有扎上去的碎发便随风飞舞。苍茫的山风都眷顾她。 秦在水伸手,很自然地环住她腰,要她贴近自己。 春好身体颤了下,也挪动着靠近,依偎在他怀里。 看完视频,春好把手机摁灭了,怕不小心切屏幕,他看见自己悄悄搜索东村的事。 抬眸,她看见他灯下放大的侧颜,他睫毛也长,发丝耷在额头上,阴影里,眉眼像浓雾笼罩的远山和河流。 想到刚刚在贵宾室,那么多记者,他反应迅速,似乎早已习惯。 春好些微出神,脸蛋搁在他颈窝里。 她不想从他怀里离开。她靠近他的时候,总是心定。 秦在水倒瞧见她电脑旁边的记事本,里头有张纸露了出来。 他看见那是什么,拿过来:“怎么还一直随身带着?” 春好去看,见他从自己的记事本里抽出那张信纸。 是他上次快件寄给她的手写信。 春好一时羞涩,她抢回来,继续夹在记事本里:“你干嘛看我东西。” 秦在水瞧她:“我给你写的我不能看?” “不能,你给我写的,就是我的了。” 她一副土匪样儿,可脸又在他怀里,她抬手在他胸膛画圈,小声,“你怎么忽然想起给我写信?” “你不是说你以前想我的时候会写信?”秦在水好笑,低声,“我想你的时候,不能给你写?” 春好心软,轻“呀”一声,身板扭了扭。 秦在水则给她别过发丝,看见她穿着他的衬衫,领口很大,空空的,她微微一动,他由上往下的视角,看见她白色乳儿顶端的红色。两人身体挨近,视线相接,像有什么要涌出来。 春好心咚咚跳,也不懂自己在冲动什么。 她眼睛又瞄见他手腕上那串红色的东西,话更多,“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之前去西达看工厂,他给自己当司机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后来气温越来越低,衣服袖子长,她也看不着。今晚他睡衣袖子偏短,她这才看见。 秦在水手臂垂了下,红色手串完整地露出来:“朱砂。” 春好眨眨眼,好奇:“为什么戴朱砂?” “爷爷给的。说开了光。”秦在水取下来放在手上递给她。 春好立马摇头:“我不要!” 秦在水笑话她:“就给你看看,没说给你。” “……” 春好瞪他一眼,伸手重重抢过。 一颗颗珠子饱满匀称,红艳艳的,灯光下有种柔和的光晕。上面还有他的体温,是温暖的。 春好捧在手心,有些舍不得这种温热,像舍不得他一样:“好漂亮。” 灯光里,两人黏糊在床头。 春好看着珠子,他则搂着她,看着她。 秦在水莫名觉得这朱砂的颜色像她的唇瓣,像她娇娇的样子,也像刚刚他无意间瞥见的,她胸脯上的红色。 “好好。”他忽而喊她。 “嗯?” 春好浑然不觉,秦在水已俯身下来。 他挡着光源,两人鼻尖摩挲,春好以为他要吻自己,下意识闭上眼,像等待着什么似的,却迟迟没有。 再抬眼,秦在水下颌俊朗,弯唇看着她;春好羞恼,他目光这才一沉,低头含吻。 也没亲多久,秦在水后脑刺疼一瞬,他很快放开她,起身去外面倒了杯水。 没了支撑,春好躺到他的枕头上,还低低喘气,她见他喝完水进来,眉头仍是蹙着的。 她支起身,先把自己的电脑关掉,东西都放去床头柜上。 回头,他似乎在揉眉心,春好担忧:“你是头疼吗?” “有一点。” 他重新掀开被子上床,方才亲热的迷乱褪去了,他侧脸有些暗淡。 他伸手关灯,春好却拉住他。 她一下子就滚过来,滚到他怀里:“我帮你揉揉吧。” 秦在水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她,舌尖凝着话,又说不出来。 他默许,春好催促:“那你躺下去。” 秦在水看她兴致勃勃,依言躺下,春好则爬起来一点,她一只手环到另一边,两只手摁住他太阳穴上面一点的地方。 第152章 春好觉得自己应该没记错,她以前给按摩城那边送过酒水,一些盲人老师就教她,学习太累可以自己揉揉太阳穴上面大概一寸的穴位,很快就能放松。 春好一边摸自己,一边又摸他。 秦在水瞧她自个儿都不确定,内心好笑,后脑虽疼,但也耐心陪着她,好奇她最后能揉出个什么花来。 “我找到了。”她摸到自己的穴位,一副这次一定行的样子。 春好去摸索他。 她手指很软,在他眉眼两边挠来挠去,跟羽毛似的。 秦在水被她揉得一股无名火。 他小腹肌肉也绷紧。 余光里,她还乐不可支。他手臂边就是她细嫩的双腿,两人同床共枕,他带她上来的时候,本来只是想她多待一会儿,现在看,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亲密关系,还是要做最亲密的事才行。 不过,吓唬吓唬她还是可以的。否则,她真当自己是玩具。 “你别揉了。” 秦在水清咳一声,嗓子很哑。 “为什么?”春好听他声音都变了,以为是自己技术不好,“我揉得你不舒服吗?” “……” 秦在水一噎,瞧向她,她却一双眼睛无辜纯粹地看着自己。 倒把他看愣了。 秦在水停顿少许,他低低出口气,抓住她两只手,翻身压住她,她便也倾倒进床铺。 春好眼珠子黑亮,被他看得无措:“怎、怎么了?” “你这是揉?” 秦在水低低的,像怪罪,又像轻哄,只是他眼光深了,男人的鼻息落在她脸颊上。 “……不是吗?” 秦在水便伸手。 他知道她除了穿着自己的衬衫,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掀开她衣摆,手掌往上,径直揉捏住一边,是他刚刚看见的,一瞬划过的红色。他两指捻着轻揉。 春好肩膀惊颤,她呼吸乱套,像被什么啃食,过电一样的感觉。 她扭转身板,他却不让。 “好好,这才叫揉。” 秦在水低声教她。 春好呜咽两声,“知、知道了……” 她懵然着,两条腿轻蹭,像有什么流出来;秦在水沉沉看着她,手也往下。 他手指挤占进去,春好轻“啊”一声。 她手扣着他小臂,他皮肤也是细腻的,只是肌肉很硬很热。 大概是中指和无名指,手指微微分开,再并拢,往上曲起,他动作短促有力,观察她的样子,不停地寻找、揉摁某一点。春好忍不住叫出声。 她眼前花里胡哨的,没有疼,只有水涨船高,伴随着陌生而满足的快乐。她看不清他,想要出声,又被他唇瓣堵住。 她娇娇的,像雨后的清荷,像飘在水里的花,她绞他的手指。 秦在水气息也收紧。 最后淋漓结束。 秦在水下床洗手。 春好听见水声,她深深吸气,裹着被子心跳飞快。 他手明明出去了,却又像还在。 秦在水再度上来,他从后面环住她,见她脸还是热的。 他低声:“我揉得你不舒服?” “……” 春好没想到会在这里等着她。 她回头瞪他一眼,没想到他报复心这么强,可她这一眼气势不够,更像是撒娇。 秦在水洗过的手微凉,替她顺过发丝。 春好闻见洗手液的香味,她脸微热。 “你头不疼了?”她又问。 “嗯。” 其实还是疼的。 春好小声:“那我给你揉还是有用的。” 秦在水看她一会儿。 “嗯。有用的。” 他今天没有吃药,但似乎,她就是他的药。比什么都管用。 第76章 春水“你想跟我合吗?” [人在低谷总是信命,走到高点又觉得是实力,是非功过,一念之间而已。] - 春好醒来的时候,秦在水不在身边。 她生物钟一直都很准时,工作通勤时间长,起迟的话很容易迟到。 但他似乎作息更规律。 春好摸摸他那边平坦的床铺,被子里还有他身上幽微的香气,但温度只有自己这边是暖和的。 她在床铺里滚一圈,一轱辘滚到他的地盘,又想到昨晚,他作乱的手指。是她没经验,不知道原来还可以用手,那下次…… 春好心热,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下半张脸埋在被褥里。 她裹着被子磨蹭了会儿,摸到手机看一眼,七点多,窗外,北京天刚蒙蒙亮。 门外传来声响,秦在水进来换衣服。 以为她还没醒,结果见她缩在自己那边的床铺上,被子鼓囊囊的。 “醒了?”他过 去,摁亮他这头的壁灯。 黄亮的灯光洒下,春好眼睛不适应,鼻子里“嗯”一声,抬手拉开被子挡住光。 秦在水便伸手调暗亮度,变成最暗的一档。 她被子蒙着头,被秦在水一把拉下。 “你干嘛……”她嘴巴撅起,翻一个身背对他,有点起床气。 “你别把自己憋死了。”他说。 春好揉揉眼睛,光线暗了,她这才睁开眼看他。 “你什么时候起的?”她问。 “五点。”秦在水看她一眼。 春好弱弱开口,“不会是我吵得你睡不着吧?” “没有。”秦在水走进衣帽间换衣服,“挺安静的。” “……” 春好坐起身,怎么不太相信这句话呢。 秦在水对着镜子打领带,没多说什么,也不好说。 他感觉她磨牙不是大问题,但她总爱抱着自己。 他以前总幻视她是只小水母,现在来看,只觉得自己真没看走眼。 她睡着后,就爱贴过来往他身上钻,偶尔咕哝一句,低低喊他,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她在陌生的地方没什么安全感,总要接触到他才安心。 秦在水想她这几年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奔波,两人没在一起的时候,她去抱谁呢,会不会一个人在夜里抹眼泪。 他心疼得不行,也侧着身,胳膊枕在她脑袋下,耐心地亲她、抚摸她,让她睡在自己怀里。 慢慢的,她安静了,自己却睡不着。 早上五点,他拿开她手臂,起身下床去和集团海外开线上会,脑子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才消散了。 秦在水从镜子里看她一道,她还懵懵坐在床头,头发乱蓬蓬的。 他不是不喜欢,只是昨晚他欺负了她一道,她嗯嗯啊啊的,后来睡得也香,但自己可没泄火。 这些年他一直在西南忙,极少有时间想感情的事,后来和辜小玥签合同,结婚也帮他挡了不少异性桃花。他在北京的几个落脚处从没准备过避孕套。 以后还是要常备一些。 他可不想每天五点就起床。 秦在水想着,眸子微眯,脑海再次划过她娇娇的声音,很好听,她绞他的手指,也很用力。 再回神,手里领带打歪了,他又解开,认真重新系好。 领结推至衣领中央,他眼底的晦暗色泽褪去了。 他走出衣帽间,见她还坐着,像在醒瞌睡一样。 他把衣帽架上她晾干的内衣内裤拿给她。 “衣服换上,一会儿得走了。”他说,“我送完你再去明坤。” “嗯……”春好回神,瞧见他拿过来的衣服,她的内衣裤在他手里还是衬得像寥寥几片布料。 他给她递来衣服,也没看她了,他继续去衣帽间穿马甲、套西裤,穿上西装,最后拉开柜子抽屉,亮晶晶的一排,他从转表器里挑了块手表。 再转身,春好正背对他扣好文胸,快速套上衣服。 她把床头柜的电脑记事本一股脑塞进包里,又去浴室洗漱梳头。 不过五分钟,她动作极快,焕然一新站到他跟前:“我好啦。” 她这次没盘头,发丝分成两股柔顺地搭在两边,很朴素的通勤装扮,发际线毛茸茸的,整个人像春天一样。 秦在水也从衣帽间出来,拿上大衣,极自然地朝她伸手:“走吧。” 春好牵上他:“嗯。” - 吃完早餐,两人从酒店电梯下去,蒋一鸣一身黑地站在车边等待。 见他俩出来,打开车门。 司机开的是另一边,秦在水过去了。 春好看眼蒋一鸣,完全不知如何面对。 蒋一鸣倒一切如常,不懂春好杵在原地吹风做什么:“上车呀?” “……好的,谢谢一鸣哥。” 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坐上车。 “客气。”蒋一鸣在外面阖上门。 车开出酒店,车上一切正常。 蒋一鸣汇报行程,司机开车,春好浏览着新发到邮箱里的客户邮件,列出几个紧急的,准备一会儿到公司就处理。 第153章 司机将车开到她公司楼下。 春好想到蒋一鸣也在车上,她依旧忸怩,推开车门就想走。 秦在水却不让,他在她身后淡笑:“这就走了?” 春好动作一僵,她喉咙里“噢”一下,转过身,豁出去似的,飞快扑过去亲他一口。 “我走了。”她关上车门,小身板迎着北京早晨的北风,走进写字楼里。 秦在水瞧她那落荒而逃的样儿,低低笑了。 …… 春好红着脸跑进闸机。 八点半不到,写字楼里人极少,大家都还没上班。 她刚到工位,黄诗吟给她打了电话:“好好,你昨晚怎么一夜没回来啊!” 黄诗吟昨晚也没回来,今早回家一看,她房间是空的,“你在哪睡的?” 春好支吾:“在、在……” 她直接问:“你和你资助人一起睡的吗?” 春好冲手机那头轻喊,“你小点声呀!” 黄诗吟知道她容易害羞,她笑话她:“我在家里呢,你还担心我在地铁上说话被人听见了?” 春好:“……” 黄诗吟问:“你昨晚,和他……那个了?” “没有!”春好脸冒热气否定。 诗吟从她否定的速度里秒懂:“那就是快那个了。进度不错。” “……” 春好也找出她的破绽:“你昨晚也没回来吧?” 不然她不会现在才发现她昨晚不在家。 这次换黄诗吟支支吾吾:“我、我在外面夜晚拍摄跟妆呢。” 春好也没说了。 她其实见黄诗吟躲躲藏藏打电话好几次了。 她怀疑是上次在辜小裕那押大小,认识的戴耳钉的公子哥,给黄诗吟砸了很多嘉年华的那个。 春好只说:“你要是谈恋爱了,不许瞒我。” 两人不约而同没有提起许驰。 “嗯。”黄诗吟睫毛一颤,挂了电话。 一直工作到傍晚,秦在水消息进来,问她下班后要不要一块儿吃饭。 春好同意了。 刚放下手机,陈璋的消息先进来了。 他发来两张截图:【[图片][图片]】 陈璋:【我私信要爆了,你看,都是要你联系方式的。】 春好仔细看一眼,噼里啪啦打字:【你敢给我就把你拉黑。】 陈璋:【放心,我没那么损。】 春好没再回。 倒是陈璋打了个微信电话过来。 春好接起:“还有事?” 陈璋那头有登机的提示音:“嗯,其实前几天,西达的县政府就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能不能再找你合作拍视频。他们官媒可以帮忙宣传。” 春好一愣:“真的假的,西达可没给我打电话。” “你又不是视频作者,怎么给你打电话。”陈璋说,“你就该弄个号,这流量不要白不要。” “我想一想。”春好没立刻答应。 “行。”陈璋说,“我得回西达了,你决定了尽快告诉我。” 春好挂了电话。 她想的倒不是拍视频。她想的是西达其他学校的净水器项目,她上次侥幸谈下一个,还是有秦在水跟着的情况下,但总不能次次都他来保驾护航。 如果她拍这个视频,后面她想拿下西达其他学校,是不是把握更大? 春好考虑着,她再次给上次联系过的几个校方打了电话,果然,好几个学校都笑盈盈说,“正在招标了。” 明明是她先向县政府提出的方案,结果都发现这个赚钱的好方法,自个儿开始招标,就算她再硬挤进去,也打不过内定的萝卜坑。 春好又看眼聊天记录,工作习惯的缘故,她会点开对方发的每一张图片。 那是抖音的私信后台,春好扫一眼,确实都是陌生人私信。 她看见那一条,是昨天她看见过的头像:【博主,这女生好像我家里的一个长辈啊,可能是我的家人,求联系方式!!!】 “……” 春好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的家人都不在了,为什么要用这个开玩笑。她妈妈去世很早,他爸还在牢里呢。 她关闭了微信继续工作,却又点开百度,她继续尝试搜索“东村611事件”。 但无论她怎么更改字词,删减,变化陈述方式,依旧搜不到一丁点讯息。 春好抿抿唇,没再搜了。 - 十二月中旬,快到年底,环科都在肝kpi,客户关怀也越来越多。 春好本来约好了上门拜访万合的徐太太,不想到那一天,徐太太忽然有其他安排,要去后海边上的寺庙烧香。 徐太太温温柔柔的,很好说话,知道是自己先违约,便询问春好要不要一块儿去。 “反正你来也是陪我说说话,换个地方一样的。”徐太太说,“年底了,你们年轻人不信佛也可以去庙里走一走,散散心也好。” 春好也不拂客户好意,连忙答应。 最近秦在水事情也多,年底他得去明坤各个地域的分公司开会,除了内陆,港澳和新加坡也得去。 两人每天就零星发发消息,昨晚她给他发的晚安,他都忙得没回。 去寺庙的那天,北京阴霾许久,难得天晴。 那寺庙在就在后海边上,红墙围着,里面金殿琉璃瓦,飞檐佛塔,在外面只能看一个尖尖,进去才发现景色别致。 只是冬天,一些树木叶子掉了,一些叶子还茂盛,只是耷拉着,在寒冬里墨绿幽静地生长。 这寺庙极少对外开放,没点门路进不来。今日不知是什么日子,大殿内有主持带着人诵经。 徐太太也惊讶,她说,这寺庙很少有人能请得动这么多人诵经。 春好不了解佛寺,好奇:“也可能是他们是在上课呢?” “上课在后殿。”徐太太隐晦地说,一般这么多人诵经,就是大人物送东西来做法事开光。 徐太太还带了她女儿,她们要去交香火钱,小姑娘边上买了杯星巴克,嚷着要人陪她一起喝,春好便也买了一杯,只是大冬天喝星冰乐,她喝得有些艰难。 不过她就一个小员工,客户陪好才是正事。 徐太太这大半年也对环科的工作很支持。 春好干脆替小姑娘拿过她那杯星冰乐,笑说:“徐太太,您把包给我,我帮您拎。我正好拿着饮料,进去不礼貌,我就在大殿的侧门等您。” “诶,好。”徐太太把包递给她,“谢了,小好。” “应该的。” 她臂弯挂着包,一手拿一杯星冰乐等在侧门外面。 冷风吹来,她吸吸鼻子,手心也冻得不行。她庆幸自己围上了秦在水给的那条围巾。 春好冻得跺跺脚,但她又好奇寺庙里面是什么样子,她还没来过这种地方呢。 她也不敢迈过侧门的门槛,自己一手一杯饮料太不庄重了,她只微微伸出身子去瞧里面。 大殿内诵经声渐响,恢弘肃穆,黄色经帷高高垂下,流苏随穿堂风飘动,佛祖后长明灯点点,昏暗幽明。 其中三人穿了袈裟,其余都是黄色僧服,头顶也光溜溜的。 整个寺庙钟声苍茫,余音震颤。 春好看见真正的和尚,她轻轻哇了一声。 正要收回视线,余光里却划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秦在水手插在大衣兜里,他也围了围巾,和自己的款式一样,他淡淡立在一边,眸子落在某处虚空,仿佛在看从前,但又只是在观看这场俗世的诵经。 最后诵经结束,裹着袈裟的高僧,把诵经开过光的小盒子盖上递还给他。 秦在水礼貌颔首,垂声说了句谢谢。 他也没什么佛教礼节,拿了东西,准备出去。 中途,他目光微抬,和侧门的春好对上视线。 秦在水轻愣,也不从正门出了,他把盒子放进兜里,绕过还在诵经的和尚,走到她面前。 大殿内光线不算亮堂,他走过来,五官也在空气里逐渐清晰。 他蹙眉:“怎么站外头吹风,不进去?” 他伸手,似乎是想拉她进来,但瞧她一只胳膊挂着手提包,另一边肩膀还挂着链条包,两只手一手一杯星巴克。 他下不了手,打趣:“你这够忙的。” 春好:“……” 他伸手替她拿过那两杯饮料,不太赞成:“大冬天喝冰的?” “客户女儿要喝的,我陪着人家喝。”春好有他搭把手,她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臂,把自己的链条包往上挂一挂,“对了,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明天要去深圳开会吗?” “嗯,一会儿就走了。”他说。 “那你专门回北京是?”春好觉得他不像是来听念经的。 他刚刚在大殿里的模样,足够礼貌,这是他本身的教养,不是信仰。 秦在水瞅着她,却没答。 他往殿内抬抬下巴:“不进去瞧瞧?” 第154章 春好摇头,她抬一下手里给徐太太拎的包,“不了,我这又背包,又拿奶茶的。进去不太好,一点不虔诚。” “你要想进去,我让人帮你拿。” 春好心软,“不用啦。这是我自己的事。” 她说着,又看眼大殿内,“我其实不太信这个,只是好奇,听他们念经,挺震撼的。” 那些诉诵声,声声入耳,她虽然听不懂,但配合苍茫的钟声,仿佛能撼动灵魂。 两人说着话,徐太太和她女儿出来了。 看见秦在水,徐太太惊讶一道,又见他手里拿着女儿的饮料,她连忙接过。 春好也赶紧拿过自己那一杯。 徐太太和秦在水寒暄几句,她是明眼人,知道这俩关系不一般。 她从春好手里接过包:“你和秦总慢慢聊。” “徐太太没事,我……”春好以为徐太太要走。 “没关系,我反正是去后院抄经,一时半刻走不了,你一会儿来找我就行。” 春好这才答应:“哎,我一会儿来找您。” 徐太太带着女儿在僧人的带领下往后院去了。 大殿外,只剩下他们两人。 “手冷不冷?”秦在水走进一步,拾起她的手。 她拿了那么久的冰饮料,手心都凉了。 他给她焐热。 见她还拿着喝的,皱眉:“扔了算了,大冬天你也是不怕冷。” “不行,没喝完呢。不能浪费。”她一副护食的样子。 秦在水没话好说她。 只得焐完一直,让她换手,换另一只焐。 春好笑,她看他垂眸捏自己的手,他眉眼可真好看,在冬日里更成熟俊朗。 她问:“刚刚在他们诵经的时候,你许愿了吗?” 秦在水摇头:“我也不信这个。” 春好下意识追问:“那你信什么?” 秦在水眼睑微掀,他很轻很定地说: “事在人为。” 春好听他说这句话,心跟着动了动,她觉得他这话真有魄力。他这几年,不都是事在人为么。 她忽而有点想亲亲他,或者抱住他,可这是在寺庙,还就在大殿边上,春好收起自己的心思,转移了话题。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和尚呢。好神奇。”她笑,又问他,“你是不是见过好几次了。” “也就见过两次,这是第二次。”他说。 “是吗?”她嘀咕。 “嗯。”秦在水视线淡淡。 他焐好她手,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他牵着她往前走。 大殿边有郁郁葱葱的林荫道,只是现在是冬天,没有花,树木也冷冷的,即便有阳光,感觉也苍老不已。 秦在水从兜里摸出那个小盒子,在一棵树下拉住她。 “嗯?”春好回头。 “右手给我。”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条蓝色手串,珠子和他手里的朱砂一样匀称有光泽。 春好认出这个盒子,是刚刚穿袈裟的高僧递给他的。 她呼吸微滞,“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是给我的?” “给你的。” 在水把空盒子放回兜里,拾起她手给她带上去。 很凉的触感,珠子戴到手腕上,一颗颗服帖地裹着她的皮肤。 春好惊艳,感觉这个虽然是蓝色,但和他的一样好看。 她抬头,小心翼翼摸一摸,眼底亮晶晶的:“刚刚他们诵经,就是在给这个开光吗?” “对。”秦在水淡笑瞅她。 “那为什么我不是朱砂?”春好眼巴巴问。 “秦家有专职的命理师,我问了老师傅,报了你的出生日期,从库房给你挑的。”他说。 春好嘴角这才上扬,可又反应过来:“可我的生日是我蒙的呀,这也会准吗?” “我不太了解。”秦在水再次牵住她,两人往前散步,“但大概意思是,夏天出生,需要用水润局,冬天就是火调候。” “你是什么时候生日?”春好惭愧几秒,认识十年,她居然都不知道他生日。 “我在冬天。”他说,“1月29号。” 她一下找出相同点:“那我们生日都有9。” “我生在夏天,是不是可以和你中和一下。”春好说,“命理里有这个说法吗?” “好像有。”秦在水说,“家里长辈爱看这些,合合八字的。” 春好眼珠躲闪又晶亮,最后忍不住问:“那……那我们合吗?” “你想跟我合吗?” 他笑着,拉进她带了手串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春好轻轻地“哎呀”一声,却又极顺从地环住他腰身,踮脚在他耳边飞快说,“想。” 她忽而又问:“秦在水,那你信命吗?” 他顿一下,说:“有时信,有时不信。” “怎么说?”春好好奇,抬眸去看他眉眼。 但他目光寡淡,日光下,他好似在看前面,却又什么都没入他眼。 秦在水听着她这个问题,却想起东村的事,以前他也以为是命运,但这几年,又不这么觉得了。 他低声:“可能以前会信,但现在,不太信了。” “为什么?” “因为有你。”他低头吻吻她毛茸茸的发角,这样说。 第77章 春水“和我住一块儿?” [暴雨之后,只剩漫长的潮湿。] - 一月中旬,西达学校陆续放假,学校那边也要安装净水器了。 春好再次出差,这回依旧是领队,只不过规模不像上次万合那样大。 安装设备的人是上海环科总部工厂过来的两个技术员,春好做接待。 这次住的也不是大酒店了,项目小,没什么资金支持,县政府包食宿,但也只给他们定了东村那边的民宿,餐饮报销每人每天五十。 春好自掏腰包买了条软中华,每天包里放两包,进出学校门的时候给门卫递几根。 门卫接了烟,也不说什么,耐心给他们开门;偶尔校方来看进度,她也递两根,不抽烟的女领导她则递上一瓶饮料。 春好在走廊上和校方领导说话。 她隐晦询问西达其他学校选定净水器设备商没有,环科还有没有机会。 男领导抽着她给的烟,推心置腹:“其他学校大概率都是范总的池子。本来我们这学校也是的,但上次秦总不是来了?范凤飞哪敢和他唱反调,带着人就走了,这才轮到你。” 女领导也摇头:“你要想拿下西达所有学校,要么搞定县政府,要么让秦总再出面帮你,不然真不太行。咱们这地方,营商环境不能和北京上海比。一些大的基建民生项目有秦总把控着,还能做到公平招标,让外头的好企业进来,但这种小项目,本地有点关系的人都盯着在,只凭你自己,不容易拿下的。” 春好点点头,一笑:“行,那我知道了。” 又聊了一会儿,校方离开了。 春好独自站在栏杆前吹风。 她又想到陈璋说的拍短视频的事,她凝眉思索。 身后两个技术员安装到一半中场休息,啧啧感叹:“春好顾问您这是买了多少包烟啊。” 春好回头笑:“我买了一整条呢。” “嚯,那有点贵吧?” “也还好,两餐饭钱。”春好从风口走回来,“等过年回北京少吃点就行了。” “这小破地方,人情还挺复杂。”技术员坐在小板凳上,“那门卫,天天就盼着你来给他递烟,弄得像八百年没抽过似的。” 另一个技术员:“春好顾问,我记得您不是本地人吗,爸妈在做什么,让叔叔阿姨本地找找关系,也能帮帮忙啊。” 春好一怔,从小到大,还没人问过她这种问题。 她恍惚片刻:“我……我父母都不在了。” 技术员赶忙说:“抱歉抱歉。” 他问:“那这些年都一个人生活?爷爷奶奶呢?也没有吗?” “嗯……”春好摇头,“都没有。” 技术员苦笑,觉得自己把天聊死了:“那您这够孤单的。” “也还好,习惯了。” 春好笑,别一别发丝,她都快忘了孤单的感觉。 或许以前上学的时候,看见同学们都有家长,有父母,她会觉得迷茫、居无定所,但现在慢慢也好了。 她在北京有工作,能养活自己,能自主争取想做的项目,有落脚的地方。 还有…… 春好下意识摸一摸手上温热的手串。 她嘴角弯起,想起秦在水,她总是容易冒泡泡。现在一月中旬,大概他年末的出差也要结束了。 春好不关心其他,她只希望现在平静的生活不要再有变化。 不要再出现任何人,打扰她的一切。 - 那天之后,春好给陈璋发了消息,同意一起拍视频。 希望热度起来后,她有更大的把握和西达县政府谈学校的合作。 第155章 她用新手机号注册抖音,陈璋艾特了她,并将评论置顶。 那条视频经过一个月的发酵,点赞已经飙升到八百万,还有持续增长的架势。 春好挂上自己的抖音后,和陈璋一起出镜,试水地发了一条短视频,立马有不少人摸过来关注评论。 春好总觉得尴尬,也不看那些夸自己的评论,放下手机继续该干啥干啥。 一周后,学校净水器安装完毕。 傍晚,两个技术员结束出差回上海,春好箱子里还有几包没用完的中华,给他俩一人塞了两包。 技术员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十分不好意思地收下,笑说,“春好顾问太客气了,这人情世故拿捏的,弄得我们吃人嘴短了都。” 另一个也说:“要是您真把其他学校都谈下,安装设备的时候,可以找总部再要我们两个,我们一定尽心。” 春好笑:“行。那先借您吉言。” 城际公交站,送走两位技术员,她一个人回东村的民宿。 明天她还要和陈璋一块儿拍视频,有县政府的人过来一起,想拍一些和西村文旅相关的内容,带动东村这边的文旅项目。 晚上,春好刚洗完澡,秦在水的视频电话进来了。 “还在西达?” 他看见她卧室的陈设,像是民宿。 “对呀,”春好眼睛一亮,看着手机,“你回北京了?” “明天回。”秦在水说,“你呢,什么时候回来?” 春好语气弱了些:“我可能还得过几天呢。” “拍视频?”他低问。 “你怎么知道?”春好一愣,“你也刷到我了?” 秦在水没说是钟栎转发给他的。 他还在深圳,今早在分公司听汇报,钟栎两条视频转发进来。 钟栎乐不可支:【快看看。 再不回去你家要被人偷了。】 秦在水疑惑,没懂是什么意思。 一打开视频,一条是他看过的,陈璋拍的春好;第二条是新账号,画面里是两个人。 春好蹲在西达学校的红色跑道上,一旁是撑着膝盖弯腰看镜头的陈璋。 春好的脸靠近一瞬,似乎在点录像按钮,她发丝微拂,在幽蓝傍晚里有种模糊的清丽。 她眉眼很紧张,不太适应,却又念念有词地嘀咕:“刚刚那条不行,再试一次,试一次。” 陈璋笑:“你试呗。” 很随意的一条试水视频,发了不到三天,已经几十万赞了。 钟栎:【你不会要被绿了吧。】 秦在水拉黑了他。 开了一天的会,他现在才得空给她打来视频。 秦在水只说:“一鸣刷到你了,转发给了我。” 春好不疑有他:“噢。” “你能不能别看啊……”她腼腆,抱着被子,“很尴尬的。我是被迫营业。” “既然是被迫,就不要弄了。” 秦在水看着屏幕里的她,她脸也靠得很近,自然生动,但没有在酒店那一晚近。 春好还是摇了摇头,她很轻很定地说:“还是要弄的。这样西达可以获得更多的推广,只能稍微牺牲一下自己了。” 而且她还想谈项目呢。 春好理所应当:“你以前不也这样吗?” 他之前在西达做扶贫搬迁的试点,牺牲掉的东西太多了。 秦在水轻愣。 他心微动,嘴角牵起:“嗯。” 他那头停了一会儿,声音低暗:“后面等我回来,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春好脸一热,她又想到他的手指了,小声:“好……” 秦在水淡淡一笑,很温和:“等我回来。” 春好不好意,但又满眼是他:“嗯!” - 第二日,春好和陈璋先在小学见。 现在虽是寒假,但仍有小孩子留在学校里。 他们在学校里拍了两条和学生相处的视频。下午则跟着县政府去东村,拍一点本地文旅相关的内容。 冬日阴天多,中午过后,太阳终于出来。 山头雾气消散些许。 或许快到假期,东村的景区和风情街都有不少人,临街的小吃街也开了起来。 台词是一早写好的,春好和陈璋跟县政府的人商量好走位。 两人在商业街里入镜,扬起笑容。 ——“秦总。” 前面传来声音,是县领导带着他过来了,“我们这边在给西达拍宣传视频呢。” 春好正边念台词边往后退,她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抬头,瞧见不远处的一抹身影。 秦在水一身及膝大衣,身姿清贵地出现在青山之间。 周边商铺低矮,他身边围着不少领导,蒋一鸣也在,言语之间,大概都在给他做介绍。 秦在水边听边走进,目光也看向她。 他嘴角微勾,眼底深了些。 春好看见他逐渐清晰的脸庞,跟拨云见日似的。 她词也忘了,身后的台阶也没注意,她一脚踩空。 陈璋最先反应:“哎!当心!” 秦在水见状,立刻往前,可手刚拿出来,陈璋已经伸手把她胳膊拽了回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这差点就摔下去了。”陈璋把她拉回来。 春好回头看眼台阶,连忙往边上走了几步。 她脚踝有些疼,蹦跶了两下。 陈璋问:“能走吗?” “还行,没崴着。”春好单脚点地转了转,“就是有点疼。” “那你坐一会儿。”他指一指边上的椅子。 “好。”春好依言坐下,低头摁一摁脚踝。 陈璋抬头,他看见秦在水,有些讶异。 最近似乎遇见他的频率好高:“秦叔叔,你怎么也来西达了?” 秦在水落空的手插进兜里,他看眼春好,才又看向他:“来视察这边文旅项目的进度。” 他不经意提起:“你爸放心你在西达?” 陈璋不懂他怎么问这个:“放心啊,我这是正经事儿,又不是不着调的事。” 他笑,指一指春好:“我们是来拍视频的。” 秦在水:“我知道。” 他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淡看着两人,不予置评,轻轻颔首:“你们先忙。” 话落,又看眼春好,他往前跟着县政府的领导往前走了。 春好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留给他一个深邃的背影。 陈璋:“你别介意,我这个叔叔性格就是这样,有点高冷。” 春好:“……” 两人视频拍完的时候,吴书记过来了,他刚刚就看见了他们俩,觉得很登对,脸都笑皱了:“晚上秦教授说,请你们一块儿吃饭。” 陈璋忙不迭答应:“好呀。” 春好心虚:“他……现在在哪?” “就前面景区。”吴书记说,“我带你们过去。” 陈璋和摄影师在聊天,他们走前面。 春好则和吴书记走在后面。 吴书记努努嘴:“你们……” 春好还想着秦在水,没反应过来:“我们什么?” 吴书记也不说了,怕揠苗助长,他深知感情的事不能急。 往前走一段,看见了县政府的领导们。 秦在水依旧在中间,他背对着自己在景区门口看游览图,边上有工作人员讲解,他耐心听着,时不时低头抛出一点问题,进行沟通。 春好瞧他乌黑的后脑勺,他背影清沉,在冬日的西达里,阳光薄薄,落在他宽韧的肩背上,分外安心。 她见周边无人,一旁陈璋正和摄影小哥聊相机。 春好问:“村伯伯,您记得西达零五年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零五年?”村伯伯不懂她怎么忽然问这么久远的事,“零五年能有什么事?” 他摸着胡渣想了想:“我从副村书记转成正的,算吗?” “……”春好说,“不是人事调动上面的。是很重要的那种,能上新闻、上电视的那种。” 她按照自己的猜测,“比如一些纠纷,矛盾什么的?” 村伯伯摇头,“不记得了。应该没得很大的纠纷,不然我肯定知道。” 春好抿唇:“那零五年六月份呢,六月十一号,发生了什么?” 她觉得611大概率是日期。 “六月十一,”村伯伯念这个这个日期,他反应过来,严肃看向她,“哎呀你怎么连这都能忘?” “啊?”春好转向他。 “那天西达特大暴雨,山体滑坡。”村伯伯说起那一天,很伤感,“你妈妈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呀。” 春好一愣。 她那时候才九岁,没什么时间观念,也不记得妈妈去世的具体情况了。 她只记得有同村的小孩子笑她,说她妈妈是被石头砸死的。 “其实西村都还算好的,我们就死了三个人,不是重灾区。东村才是。”吴书记说,“东村那天,正好有村民带人进山考察,太不赶巧了,那一块滑坡最严重,二十号人全没了,只有一个人回来了。” 第156章 春好惊骇:“只有一个人回来了?” “是呀。” 她心狠狠一揪。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她都不知道该心疼那些村民的家人,还是心疼最后生还的那个人。 这种事只要遇上一次,是生是死,大概都很难走出来。 吴书记说到这里,心疼又惋惜,他抹抹脸:“你妈妈去世,我也有错。我不该让她那天去村委会填材料的,雨下得太快了。” 就是很简单的补助材料,哪天去填都可以,但偏偏就是那一天,雨下得很快很急,路上山体滑坡,石头滚下来,人就没了。 春好喉咙发紧,她摇头:“村伯伯,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我们这边山多,地质不好,年年有人出事。”吴书记说,“前些年,秦教授在这边做搬迁试点。西村民风不好,他顶的压力是最大的。现在安置点弄好了,大家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都是对的。” 春好抬头。 前面,有人指着东村改头换面的一排排民宿和商铺,说这边的变 化多大,发展有多好。 秦在水则眯着眸子看山野,他不知在看哪一处,寒风吹过他浓墨的发梢,几分俊朗和无言。 他略略回头,和后面的春好对上视线。 春好想起上次的寺庙,他说的——“事在人为”。 她冲他破涕一笑。 - 晚上吃饭在东村这边的农家院吃的。 春好坐村伯伯边上,陈璋挨着春好。 秦在水扫他们一眼,坐去主位。 摄影小哥在给他们看拍摄的原片,他带回去还要剪辑一下。 春好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她还是不太好意思,但为了最终效果,他们还是一遍遍观看,发现问题,下次再改进。 县领导笑:“果然是年轻人,玩这种网络上的东西就是厉害。” 陈璋笑:“咱们这么用心,领导们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春好耳朵一竖,她在想要不要现在说。 秦在水瞧见她登时抬头,也颔首,轻声提醒:“确实,不能让人打白工。” 陈璋说:“小学这边,得安装一下净水器了,冬天,很多小孩子没有保温杯,都直接接自来水喝的。” 春好也跟着讲:“如果要换的话,环科可以参与公平招标吗?” 她咬重公平二字。 县领导们安静一霎,都看了眼秦在水。 而秦在水只做壁上观,并不做声。 “行!没有问题。” 秦在水在这里,谁敢说个不字。 县领导笑:“只要你们做出成绩,西达所有学校的净水器项目,环科一定有招标名额。” 春好笑,她起身敬酒:“那我替环科谢谢各位。” 吃完饭,门口,人陆续寒暄着离开了。 村伯伯还拉着她讲话。 天色深蓝,路灯便显得明亮,照得地面亮澄澄的。 他悄悄问:“那个小陈有女朋友吗?” 春好目光在找秦在水,嘴里说:“我哪知道。” 吴书记有点担心她的感情生活,毕竟这些年,她都是一个人生活,孤零零的日子,她过得太多了。 “还是要玩朋友才行。”村伯伯说,“你要是没有喜欢的,让秦教授给你介绍也好。” 秦在水和几位县领导告辞,走过来,正巧听见这句话。 春好看见,深吸口气:“村伯伯……” 吴书记拍拍胸脯:“你要是不好意思,村伯伯帮你说。” 春好吓得忙摆手:“不用不用!” 秦在水出声:“吴书记。” 他看眼春好,淡淡抄兜说,“我送她回住处。” “诶,好,”吴书记看向春好,“记得说谢谢秦教授。” 春好点头,县领导要走,吴书记自然也得一块上车。 他朝春好摆摆手,不要她送,矮小的身体挤上车了。 灯下,终于只剩他们两人。 粼粼的路面,没有人的夜晚,店家在里面打烊,寂静的山谷,似乎又回到她酒醉的那一夜。 春好转向他,故意蹦出一句:“谢谢秦教授送我噢。” 秦在水眉头一蹙,有些受不住她这样喊。 “……”他看着她,目光更深,带着点禁止。 春好一笑,有些开心,朝他略略略。 秦在水眸子微眯,登时一步走近,伸手轻嵌住她脸蛋。 他低头含住她唇瓣,舌尖轻巧进去,勾住她的。 “想不想我?”他最后抿一下她唇瓣,低问。 “想……”春好手臂环住他腰身,脑袋搁去他肩上。 秦在水揉揉她后脑勺:“我倒觉着你和人家玩得挺开心的。” 春好立刻踮脚,在他耳边说:“没有和你在一起开心。” 秦在水低笑,也是被她哄到了。 他拿唇瓣碰一下她额角,牵她的手去车上,“回哪儿?民宿还是酒店。” “民宿,我这次项目资金不多,住不了酒店。” “不巧,我资金多,”秦在水扭头邀请,“和我住一块儿?” 第78章 春水秦在水,你不要心情不好…… [不怕山高,就怕腿软。那些涛涛江水,你已经淌过了。] - “不巧,我资金多,”秦在水扭头邀请,“和我住一块儿?” 冬日,月亮远远的,月光却清明。 他似笑非笑,像在逗她,却又很认真。 春好又浮想联翩了。 她耳根热热的,细细考虑,还是决定不去他那里。 她摇头:“不行,我电脑还在民宿里,我还得回去写方案呢。” 秦在水看她认真的小脸,知道她想拿下西达所有学校的净水器项目。 他没说什么,给她拉车门:“行,送你回去。” 民宿离吃饭的农家乐不远,都在东村的区域。 东村这几年弄了两个景区出来,有一个评了4a,一排排民宿坐落在山谷里,视野极好,推开窗就能看见峡江和幽静的山野,景色不输三峡。 到了民宿,春好推开车门,白天踩空的那只脚落地,扯过一点疼。她“嘶”一声,手在膝盖上撑一下,蹦跶两步下车。 秦在水瞧见:“好好,” “噢!”她听见他这声,立刻反应过来,再次钻进车厢。 她以为他是想要告别吻,她像一只小兽,手伸进来,撑在坐垫上,上身越过中央扶手,轻轻凑过去啄了下他脸颊。 秦在水轻愣。 春好眼底带着点羞,却又亮晶晶看着他:“这样可以了?” 她说着,退出去,脚腕还是疼,她踉跄着边走边回头,“拜拜,秦在水,我进去了。” 秦在水见她绕过车头进了民宿,小身板走一段停了,弯腰摁摁脚踝,才又直起身走进去。 安静的车厢里,他拿气音淡笑一道,勾唇摇摇头,还是不太放心,推开车门,也下车了。 春好一边揉脚踝一边转弯去上楼的时候,发觉了身后男人的身影。 他踩着地毯跟进来,如入无人之境,坐门口柜台玩电脑麻将的阿姨问:“找谁?” 他指指前面的春好,“女朋友”。 阿姨点点柜台上的签到簿,“登记一下再上去。” 秦在水签完名字,往她的方向过来。 春好稀奇:“你怎么也下来了,不回酒店?” “一会儿回。陪陪你再走。”他朝她伸手。 春好心一软,嘴上说:“那好吧。” 手里却连忙牵住他。 他胳膊有力,似有若无扶住她,传递力量,春好本来脚腕不舒服,但有他牵着,上楼也顺畅了。 她走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前开门。 这民宿和出租屋类似,每间房都有钥匙。 她走进去开灯,又打开空调。 春好看眼自己乱糟糟的屋子:“那个,不太能和酒店比,你别嫌弃。” “还好。”秦在水环视一圈,不大的卧室,有独卫,外面还有个小阳台,用玻璃门隔开。 窗外是黑黢黢的山谷和峡江,晚上已经看不清天空和山背了,倒是能听见水声和风声。 秦在水把她牵到床边坐下,春好蹬掉鞋,脚在那旋转着拉伸。 他看见她摊开的行李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怎么还有中华?” 春好抬头,见他从箱子里捡出两包烟。 她“呃”一声,像被班主任抓包抽烟的小学生。 她立刻澄清,“我散烟给别人抽的。” “……”秦在水没话好说她。 他淡笑:“哪儿学的?又是白沙洲?” 春好眼光潋滟,她轻声点头:“嗯。” 秦在水知道她做销售,总要和各个年龄段的男女打交道,这种工作很锻炼人。 现在他忽而觉得她也挺适合这一行。她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匪气,或者说,江湖意气。 他把烟放了回去,挨着她坐到床沿。 第157章 春好见他安静,眉眼也瞧不出他情绪,她心空泛些许。 她想起高中,他一直都不想自己去打工,想自己安心学习,但出于尊重,他最后默许了自己这种生活方式。 春好抿唇:“我知道你不想我打工,但我觉得,没有白沙洲,我可能不会很快适应城市的生活。” 她那时刚 从宜城来武汉,大城市好大好热闹,学校也辽阔,身边的同学也多姿多彩。她却很难融入。 只有白沙洲,朴实地接纳了她。她每天搬货、送货,和工人们一起吃盒饭,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她从小缺失的社会化技巧、人情世故,也在那里迅速补足。 春好紧张看着他,“你不要怪我,拿着你的资助去打工……” “我怪你做什么?” 秦在水摸摸她腰,给她拿开耳边垂落的发丝。 他从不干涉她的私生活。 他说:“不是不想你打工,是怕你受伤。这又不是校门口奶茶店那种工作。” “奶茶店我也做过的其实,”春好给他掰扯,“性价比没有白沙洲高。大学城人工费压价太严重了。白沙洲那边都是工人,大家都要养家糊口的,零工费怎么也比大学城高。” 秦在水好笑:“你还比较上了?” “那当然。”春好往他怀里拱了拱,脸蛋压着他衣襟,“我才不吃亏。” “所以我是放心的。”他说,“好好,你那么努力,在哪儿都不会过得很差。” 春好禁不住夸,她一边笑一边轻喊:“你不要夸我呀。” 秦在水听她娇娇的声音,嘴角也弯起,他低头摸摸她红润的脸颊,拇指轻拨她唇瓣。 两人对视一会儿,他低头,她也抬起下巴,气息纠缠里,舌尖也卷在一块儿。 春好有些失力,她往后一软,秦在水便跟着覆上。 他眸色渐深。 春好身子轻轻扭动,大腿微抬,碰到了他坚硬的小腹。以及更下面,陌生的,微硬的。 她心尖儿惊跳,抬眼,是他深黑的眼睛。 春好脚踝一扯,她“嘶”的一声,瞬间龇牙咧嘴。 热气散开了。 “脚疼?” 秦在水蹙眉,松开她,弯腰去捏她脚腕。 “疼疼疼!”她爬起来,拍打他手臂。 她耳根很红,瞧见他混乱的衣领,眼睛忙乱,都不知道去看哪。 春好划过他小腹,盯着地板:“……应该是扯到肌肉了,明天就好。” 她起身,好像也能走。 春好忙道:“那个,我先去洗澡,一会儿泡泡脚,应该会好一点。” 话落,她奔向卫生间,几秒后又回来,从床头拿了睡裙,再次消失在卧室里。 秦在水听见“嘭”的关门声:“……” 他眸子微敛,正了正领带,平复后才起身。 他拿过她的房门钥匙,出去买药。 - 春好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秦在水不在床沿。 她脸还热着,以为他是走了,又有些失落。 她拿过电脑,准备工作一会儿,又发现床头柜上多了药店的塑料袋,里面放着跌打药。 她仔细一瞧,才看见阳台外有人影。 秦在水竟站在外面吹风。 春好愣住。 他没抽烟,也没穿大衣外套,就这么穿着薄西装,抄兜背对着光源站着。 春好踉跄下床,玻璃门推开,山风裹挟着寒气涌进身体。 她伸手去拉他衣服,“秦在水,你站外面干什么?” 春好冷得直哆嗦,一月的山谷,晚上早零下了。 秦在水回头,他脸庞被风给吹冷,有些料峭和昏暗。 “没什么,看看风景。” 春好:“……” 秦在水回头,见她只穿了睡裙,小腿光溜溜的。他不再站着,带她进屋。 春好还看着他。 这个时间,这个天气,这么冷的风,他穿单衣在外面看风景。 她怎么不太信呢。 可抬眸,他重回室内,目光又有了温度,仿佛刚刚那一瞬的晦暗是她的错觉。 秦在水走到床头柜那,把跌打药拿出来,问:“脚泡了?” “诶?”春好有些走神。 他说:“泡完给你擦药。” 春好这才点头,她去卫生间接热水,“你刚刚出去了?” “嗯。” 他果然不能毫无准备和她待在一块儿。本来只是想透透气,又想着她脚痛,大概是白天踩空那一下拉伤了。 他出去买药,回来时,房间里又充斥她温热的气息,跟春天似的。 他便去阳台吹风,可看着远处熟悉的山谷,回忆起零五年那次山体滑坡,想到死去的那些人。 他情绪又消沉下来。 再回神,春好已经坐到床沿泡脚了。 她脚丫踩在水盆里,脚趾勾动,白白净净的。 他拉着办公椅坐到她对面,等她洗完擦药。 春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泡一会儿就拿起来。 “这么快?”他掀掀眼帘。 “水凉了。” 她找着借口。 春好拿毛巾擦干脚丫,刚踩上拖鞋,秦在水便弯腰,手掌拢住她小腿肚,把她腿抬起来放到自己大腿上。 春好肩膀立刻绷紧,但他也没别的动作。 他把药抹在手心,而后压住她脚踝:“这里?” “痛痛!”春好下意识想缩回来,却被他紧紧攥着。 秦在水抬眸看她一眼,手里还是放轻:“现在知道疼了。” 白天和陈璋蹦蹦跳跳不还挺开心。 春好胸膛绷住,被他揉得又疼又痒,她说:“其实还好,没有很疼。我怕我一不小心踹你一脚,把你踹下去了。” 秦在水微愣,沉吟几分,带了丝显而易见的威胁。 “那你试试?” 他说着,手握着她脚背不让她乱动,可拇指却捉弄地挠她脚底板。 春好“啊”一声,她惊叫,再抬头,对上他轻勾的嘴角,他面上禁令,却又有说不出的温柔。 他还挠她,春好笑得都快躺下去。 “我错了!”她猛地收回来,抱住自己的腿,求饶似的,“你别挠我了。” 她泪水都痒的浸出来,却还不忘瞪他。 秦在水沉沉看了她一会儿。 她在灯光下,甜润的一张脸,眼睛却潋滟,像荡漾的春水。 秦在水忽而站起身,这么越过两人中间的水盆,他勾住她腰,把她往床中央抱了抱。 春好呼吸一滞,她心瞬间提起,咚咚直响。 她也看着他,手臂本能环住他脖颈。 两人再次仰躺进床铺里。 鼻尖离鼻尖很近,唇瓣和唇瓣再度亲吻在一起。 春好轻轻叫他:“秦在水……” “嗯?”秦在水察觉到她害羞的目光。 “我明天早起还有拍摄。”她抬手摸摸他皱巴巴的衣领说。 “明天还有?” 秦在水蹙眉,那她又要和别人一块儿蹦蹦跳跳。 “明天要去山上。”春好数给他听,话赶话的,“明天是晴天,要拍一个冬日日出的场景,后面还要去拍一下安置点。” “嗯。”他应着。 春好手指也揪住:“……你想和我一块儿去吗?” “去哪?”他明知故问。 “一起去看日出。” 她眼睛跟黑玻璃珠子似的,她很期待。 秦在水牵唇,却不把话说满:“看情况,明天早上和扶贫办那边有个年底总结会。” “噢……”她小脸一下耷拉,听起来是个很重要会,“好吧。” 秦在水看她睫毛垂落,忽而唤她。 “好好。” “嗯?” “帮我一下。” 春好不懂怎么帮,睡裙已经被他掀上去了。 她从不知道还能这样。 两人明早各有重要的事,这里没有他的换洗衣物,他也无法留宿。 秦在水替她并拢了膝盖。 春好腿心麻麻的,只敢瞧他一眼,脑海便是那抹粉色来来去去。他力气很重、也很快,皮肤那样热,那样坚硬。春好心躁。 而他眉头紧锁,酝酿又隐忍,仿佛有化不开的凝重。 可他眼底又不是。 他眼底情浓,手去抚她,和上次那样揉捏。 春好轻抖着,他手拿出来,贴上她的脸。 他低笑,很蛊惑人:“你抖什么?我捏你捏重了?” 春好忸怩得不行,又娇俏,在他身下嘀咕:“没有。” 秦在水心软,主动吻她,她也回应。 很久后,春好腿都酸了,他草草结束。 他拿了抽纸,先替她清理,随后自己去了卫生间。 再回来的时候,他凌乱的衬衫已经整理完毕。 床上,春好把自己团成一个小胡萝卜,她偷看他一眼,赶紧缩进被子里。 第158章 秦在水心情不错,至少比刚刚好很多,见水盆里还有水,他也清理掉了。 他重新到床边,拍拍她肩。 “嗯?”她往被子里缩,滚烫地咕哝一句。 “我马上走的,不用拿被子蒙自己。”他好笑。 “……” 春好“噢”一声,补充一句:“你快走。” 秦在水知道她害羞,他也不激她,低头在她毛茸茸的发鬓亲了一口。 “那明天见。”他牵唇。 “关灯。”她弱弱冒出这句。 “行。”秦在水离开床铺,他拿上大衣,回头瞧她一眼,摁灭了顶灯。 - 第二日,春好早早起了。 拍摄地在山上,好像就是她阳台对面的山。 她和县政府的人一块儿过去,陈璋则自己开车。 春好以为秦在水不会来的,可晨光熹微,他又在山头的薄雾里出现。 他依旧一身黑色及膝大衣,身姿清沉翩翩,眸色已恢复平常的样子。 春好不知怎的,一见到他,腿心就隐隐发热,脚踝仿佛也被他摁得发疼,明明昨天擦了药,今早起来已经不痛了。 秦在水要来,身后自然有领导陪着。 大家寒暄问好。 秦在水略作点头,没有多言。 春好那边已经在准备拍摄了。陈璋正在陪她走位。 秦在水手插在大衣兜里,他看了他们两眼,收回目光,望向前面不远处的山谷。 很多年了,这些山都没有变化。 东边,浅橘色的太阳露了出来,趴在翠生生的山峦上。 这些山一座连着一座,像一把把锁,可太阳出来,又衬得它们像一条条巨大的翡翠项链。 正式开始摄像,春好稿子已经背熟,流畅地完成任务。 再回头,秦在水仍站在原地。 他看着山崖和峡江,目光竟分外冷静而苍凉,似乎整个人和这冬天溶为一体了。 好似他也曾站在过这里,看滔滔江水,看山风阵阵。 春好觉得他此刻的目光,很像昨晚他在阳台吹风的样子,也像很多年前,自己在秦爷爷院子里看见的,他索然灰沉的样子。 摄影小哥在给她看成品,夸她这次比昨天熟练多了。 春好嗯嗯应着,目光却跟着秦在水。 秦在水独自站了一会儿,缓过神了,他也转向她。 两人目光在空气里对上。 春好冲他笑一笑。 秦在水眼光极浅地动了动,算作回应。 身后,有领导找话题:“我听说,秦总好像零五年就来过东村?” 秦在水:“嗯。” 那领导指着对面的山头说:“我们这儿的山确实好看,您瞧,虽然零五年那次山体滑坡破坏了,但大自然总会自己恢复,现在又复原了,还比从前更好看。” 其他也说:“多亏秦总,当年山体滑坡重建,明坤出了不少力啊。” “应该的。”他目光淡然。 “大家的功劳。”秦在水说。 春好看着他,不知为何,心头微酸。 陈璋忽而拿胳膊肘撞撞她:“春好,昨天又有人给我发私信,说你长得像她长辈,你要不回一个问问?” “回这个干什么?”春好皱眉,“私信和评论我都不看的。” “你这自媒体做的,一点温度和情怀都没有。” 秦在水听见他们的对话,走了过来:“什么长得像长辈?” “我抖音号的私信。”陈璋说,“有网友隔几天就给我发,说想要春好的联系方式。” “可能是恶作剧。”春好很排斥,不愿搭理。 秦在水瞧她一道。 陈璋:“哪有人连着恶作剧这么长时间的。” 春好不想接话。 前面摄影小哥在延时摄影,他说了句:“日头快出来了。这段最好看。” 大家闻言,也不说话了,往前走几步,靠着山崖的栏杆拍照。 只有春好悄悄后退,她想和他站一起看。 冬日阳光不热烈,很冷淡,却又那样温柔。 天空像透明的白纱,霞光逐渐笼罩。 “真好看。” 春好呵出一口白雾,她踮踮脚,看向他时,还有些羞涩,容易想到昨天,他最后闷哼缴械的样子。 秦在水也看她一眼,光芒洒在她眼底,他觉得她模样确实好,小时候还看不出来,只觉得人机灵,越大便越自洽柔美,像这跃出的红日,耀眼但又不刺眼,是温暖的。 春好四处小心看了看,旁人似乎都在他们前面。 她犹豫片刻,还是攥住他手。 “嗯?” 他回握住她,两人静悄悄的。 春好眼睛扑闪:“秦在水,你不要心情不好。也不要担心事情做不成。” 秦在水没想到她能看出来,他眸色一愣,随后又如水一样平静了。 春好看看脚下,又看向前面的山野,她深吸口气说:“我们这里虽然山多、很穷,但也有一句老话。” “什么?”秦在水瞧着她。 春好也转回来,声音很轻很定:“不怕山高,就怕腿软。” 所以你也不要担心,翻不过这些山山水水。 第79章 春水让我抱一下 [那是一个接近灰度的世界,来来去去,冷雾中穿梭。] - 一月底,春好带着好消息回了北京。 抖音上的视频拍完了,县政府官号那边剪辑后发布,播放量和反响都很不错。 西达东村那边的民宿两天之内订满了,一些本地特产的订单也持续增长。 县政府也按照承诺,把环科列入了内部招标名单里。 这两天,秦在水在西达视察开会,有他在,没人敢在名单里动手动脚,想找关系拿下项目的人也都偃旗息鼓。 春好回来后,招标结果也很快公示,环科在各项指标上断层领先,拿下项目。 环科是大企业,好几项专利技术,只要没有关系户空降,环科几乎可以把小作坊按着打。 厉甄对她这次的成果很满意,和政府相关的项目权重很高,可以说是企业更上一层的入场券,何况还是一整个县的所有学校。 厉甄在开会的时候直接说:“后面还有什么需要,人手、场地,你直接提,客户部销售组的同事们请全力配合。” 春好点头:“谢谢厉总。” 宋赟和倪忱都和春好一块儿在销售一组,他们也愿意帮忙:“是。” 散会后,倪忱心情不错,春好拿下这个项目,约等于他们整个一组都拿下了。 “你上次只谈了一所学校,我还担心你业绩不合格的,没想到这么快一整个县都谈下了。”她说,“这金额就有点多了,而且还是直接和政府签字合作,权重很高的。一个好的政企项目,顶十个私企项目了。” 春好笑:“是我正好撞县政府的缺口上了。不然也拿不下的。” 倪忱掏出手机:“我还在抖音上刷到了你的视频。” 春好小声和她说:“其实我就是答应了拍视频,项目才谈下的。不然哪轮得到我。” “难怪。”倪忱啧啧,“今年你要和赟哥抢销冠了吗。” 她起哄,“打起来打起来。” 前面宋赟听见动静,转头看她俩:“什么打起来?” 春好忙道:“赟哥业绩领先太多,哪那么好超过。” 她笑:“我要能达到这样的高度,肯定是环科专利又更新了,大家工作都好做。” “哎呀,说话这么客气。”倪忱把她胳膊一钩,“我们又不是别人,开个玩笑不要紧的。” 一旁,王勉却看向她,表情轻嗤:“我倒听说这段时间秦总也去西达了?” “秦总对你挺好啊,什么都内定。” 春好脸色微收,看向他。 周围,有同事听见这声,悄悄瞥他们。 倪忱反驳:“你说什么呢。” 春好脸皮绷着,说不出话。 “我说什么她自己心里清楚。还真以为是努力得来的啊?”王勉转身回工位了,留下一句,“果然是美女销售,行情总比其他人好。” 空气安静片刻。 周围看热闹的同事也都再瞧了春好一眼,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倪忱目瞪口呆:“真是年底了。每天都有人受刺激。” “上次还有个二组的指着赟哥鼻子骂,说他占着客户不拉屎。” 春好:“……” - 等到下班,回到小区。 春好冥思苦想一路,出了地铁站,上了楼,打开门,躺到床上,她才想出反驳王勉的话。 她郁闷地在床上翻腾。她从小到大吵架还真没输过。 她起身跑到书桌前,哗啦啦翻开记事本,记下刚刚想到的,如何反驳的话,准备留着下次用。 刚写完,电话响了,是秦在水。 春好一愣,赶紧接起:“你都到 第159章 了吗?” 她还没换好衣服呢。 她前天回的北京,秦在水则在西达多留了两天。他开完会,今天才回。本来说晚上九点落地,他从机场过来接她。 快过年了,诗吟也回了宜城,她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而且,上次她答应他了的,要搬过去和他一块儿住。 “我在你门口。”他说。 春好闻言,赶紧去开门。 这正是饭点,北京天早黑了。 灰白的水泥楼道黑黢黢的,声控灯昏黄,浸落在他英俊的眉眼上。他一身黑色毛呢大衣,挂着灰色围巾,看起来成熟温润。 春好看顿了下,连忙后退让他进来。 “你不是晚上的飞机吗?” 秦在水回头带上门:“事情提前弄完,改签了下午的。” 他淡笑:“提前回来不好?” “当然好。”春好扑过去抱了抱他腰,他大衣上还有寒气,冷冰冰的,但他脖颈里又很温暖。 她说:“你回来得早我们还能一块儿吃饭。” 秦在水牵牵嘴角,他揉揉她后脑勺才分开她:“要换鞋吗?” “不用,反正一会儿就走的。”春好脸红一点,“你不是说要我和你一块儿住嘛。” “嗯。” 不知是他过来,还是自己一会儿要和他走,春好莫名害羞。 她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一点衣服。” 秦在水跟着她进屋,他大致浏览了下房间格局,老旧的家属楼,她打理得很亮堂干净。 他还记得上次来,两人还没在一起,他怕她伤心,一路追过来,却看见许驰在她家。 “我们今晚在哪里吃呀?”卧室里,春好在伸头看他。 秦在水在客厅里站了会儿,进入她卧室。 “带你出去吃。”他说。 “如果是很高档的地方,我就换身衣服。”她说的不太好意思,“不然穿上班的衣服去,太寒碜了。” “也没有很高档。”秦在水松泛下肩,“餐厅不都一个样儿。” 春好觉得他出没的地方,肯定都是独一档的,她还是换衣服吧。 她看眼他,是黑色的,她便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米白色长袖针织连衣裙。 秦在水走到她书桌边,瞧见她摊开的本子:“怎么还在本子上骂人?” 春好脱掉外套,换上针织裙:“我做记录呢,怕下次吵不赢他。” 秦在水觉得稀奇,他又走回来,看她坐在床沿套裤袜。 他扬眉:“你这张嘴,还有吵不赢的时候?” 春好不服气:“谁让他乱说话,还造我谣。下次我撕烂他的嘴。” 秦在水:“……” 他深瞧她一眼,倒不是禁止,她一般这样气势汹汹,就是真不高兴了。 他知道她在发泄,但还是提一嘴:“不妥当。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先保护自己。” “我知道。”春好哼哼,抬头看她,开心地咕哝,“所以我也没反驳,只回来自己悄悄记上一笔。” 秦在水低笑,坐到她旁边,看她把肉色的裤袜套上大腿。 她大腿匀称,腿心的肉很软,他上次见识过。 脑海里闪过不太健康的画面。 秦在水嘴上却说:“别一时冲动跟人硬碰硬,吃亏的还是自己。” “不会,”春好说,“我没有从前那么傻了。” “从前也不傻。”秦在水想起她从前,倏尔一笑,“很可爱。” 春好怀疑他又在暗戳戳逗自己:“可爱不就是傻的意思?” “可爱就是可爱。” 秦在水看向她,眸色清黑认真。 不仅可爱,他的好好还很机灵。那些时候,他每次千里迢迢见到她,他也是轻松而开心的。 “……”春好抿着的嘴角弯起,她内心柔软,身体靠过去往他怀里钻了一钻。 秦在水也接住她,吻吻她额角。 春好抱一会儿,又松开,站起身把裤袜穿好。 她抿唇:“明明是我尽心尽力拍视频,县政府才给了这个机会。我又不是内定的。他却说得像是你给我开了后门一样。” 秦在水一时无声,他觑着她:“好好,要是以后,我真给你开后门,且给你内定名额呢?” 春好抬眸,她理所当然:“那我肯定更得做好了。你都那么信任我了,我怎么好给你丢脸。” 针织裙放下去,她抹一下自己大腿,让裙子更贴合。 她身材高高瘦瘦,腰腹轻微收拢,胸脯又像花苞一样,整个人生机勃勃。 秦在水微愣,随后清淡一笑。 春好说:“而且你又不是那种无缘无故给人开后门的人,你愿意帮我,肯定是我达到了你的标准,不然你早选更适合的公司了。” 秦在水笑意缓缓弯起,他朝她伸手,春好也将手递给他。 他一拉,她跌坐到他大腿上。她习惯性环住他腰,人也依偎进他怀里。 两人脸蛋靠近,鼻尖轻碰,他轻抚她脸蛋,低低吻她。 没有很用力,也没有伸舌头,只是唇瓣贴着,摩挲着,他含吻她。 春好肩膀瑟缩,明明只是个吻,她竟觉得柔软刺激。 “好了,快收拾衣服。”他拍拍她腰,“带一套换洗就行,明天下班我再带你来拿别的。” “嗯。”春好从他怀里起来,腿都软了。 她清清嗓子,继续收拾。 又拿了一套衣服放包里,两人一块儿下楼。 秦在水走在她前面,出了单元门,他朝她伸手,“包给我。” “噢。”春好笑着递给他。 他又伸过来一只。 春好:“我没别的东西了。” 秦在水好笑:“手给我。” “……”春好心一热,赶忙过去牵上他,牢牢牵着。 两人就这么走在北京幽蓝的夜色里。 小区门口,他车正停在一旁等待。 秦在水想起一件事:“你抖音号上给你发私信,说你长得像她家人的。你还是回复一下,问问是什么情况。” 春好一愣:“怎么你也这么说。” “万一真是你某个亲戚呢?” “我没有亲戚。”春好一口咬定地摇头,她不想接触这些,甚至有些着急,“我只想有你,不好吗?” 冬夜里,她眸色清滢,澄黄路灯罩着她,又有些茫然。 秦在水看出她的不安。 “不说这个了。”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拇指安抚地摩挲她手背,“带你去吃饭。” - 吃饭的地方依旧在后海那边。 两人过去的时候,红灯笼已经挂起来了。 四合院里树木幽静,包间在后面,挨着雕栏水榭,推开红漆门就是深绿色池塘。 檐下挂红灯笼,在临近新年的夜晚里显得喜庆又肃穆,池塘对面,几个穿黑色夹克的人在那说话,总有说不出的威严。 前几天,北京还下了雪,这几天白天化雪,晚上又冻住,街道角落都黑漆漆的,但会所里倒干净。 春好还以为只有他们两人吃饭,但现在看来,应该还有别人。 包间门口,她拉住他:“人很多吗?” “还好。”秦在水牵着她,“只有钟栎,一些发小朋友,以及生意上的。就七八个人。” 春好敏锐地判断出:“不会是你的生日局吧?” “嗯。” 春好拉住他,她今天可没准备礼物:“你不是下周二过生吗?” 秦在水摇头:“下周二明坤年会。” 春好小声:“其实那天环科也有年会。” 两人相互瞅一眼。 春好幸灾乐祸地嘲笑:“你不会年年生日,都是年会吧?” “差不多。”秦在水说,“不是明坤的,也有其他公司邀请的。” 春好:“没关系,下周二我已经住到你那里去了,年会开完,我再陪你过。” 秦在水莞尔,伸手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去脑后。 他看眼身边的侍应生,侍应生这才替他拉开门。 包间里的暖气盈盈,五六位男士围着麻将桌那边,打牌的打牌,观战的观战,另一边是台球桌,钟栎和另一个人在那打斯诺克,边打边聊生意。 钟栎最先看见他,吹了下口 哨:“哟,秦总大驾光临了。这回晾了我们半个多小时。” 麻将桌那边有人接茬:“半个小时算好了,前年给他过生,候了两个钟头他才来。” 秦在水牵着春好进去:“实在没办法,事情忙。” 钟栎看见他带着春好,愣了下,但还是主动调侃:“不介绍一下?” 秦在水松开春好的手,变成轻揽住她肩。 他声音没有任何停顿,很轻很定,仿佛本该如此:“我女朋友。春好。” 春好肩膀撞上他胸膛,她心里紧张得要命,但又不能露怯。 她睫毛闪了闪:“大家好,我是春好。” 第160章 钟栎笑:“放心,这儿都认识你的。” 秦在水澄清婚姻的事情后,圈内一片哗然。不论是离婚还是澄清,都很伤根基,也伤威信。 大家都以为秦在水不会离,也不会得罪辜家,毕竟他正处在关键时期,朱煊的事要解决,明坤的董事长也该由他接位。 这个时候伤筋动骨,不是明智之举。 钟栎却知道,他是为了春好。 他也是挺佩服这两人。一个为对方受伤出国,澄清婚姻;一个呢,明明是好学校,却甘心做销售也不站队。 钟栎想着,也觉得他们挺配,但他心里仍有成见。 他不喜欢范凤飞,连带着也不喜欢春好。 另一边麻将桌的人接话:“是啊,你连秦在水都能搞定,这儿没人比得过。” 春好脸更红。 秦在水“啧”一声:“是好话?” “当然。”那人笑,“你是难搞啊,咱们几个从小一块儿长大,就属你最严肃。” 秦在水:“……” 春好听他们围攻秦在水,讶异极了,她看向他脸,他也没生气,只轻嘲:“我难搞?怎么不说你们太笨?” 他的朋友们也不介意,一笑过后又继续打牌。 秦在水领着春好在屏风前的长榻上坐下。 这榻上还有个矮小的茶几,上面摆着棋盘,黑白两子一边一盅。 钟栎感慨,打着红球,一杆入洞:“都说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坏,我看,我们都算好的,” 他嬉笑,直起身看秦在水:“还得是秦总,老牛吃嫩草……” 秦在水这次没说话,侍应生给他们上了茶水,他喝口热茶,顺手从茶盘里挑了个小空茶杯。 他把茶杯放手心里颠了颠,朝钟栎轻掷过去。 钟栎两手抬起一接,把茶杯完好无损地拢住:“难道我说错了?” 秦在水面无表情:“歇菜吧你。” 钟栎哈哈大笑。 春好难得听他说京腔,她眼睛看向他,也带着笑意。 麻将桌那有人喊:“秦总,玩麻将么?好久不来了,来一把吧。” 秦在水没拒绝,春好也跟着他坐去牌桌上。 春好看自动麻将桌吐出两排整整齐齐的麻将,她眼睛都直了。 她看他漫不经心地摸牌、摆牌、扔牌。 他手指修长硬朗,捏着白色麻将,显得人成熟俊朗。 完全是另一个秦在水,他脊背微靠着椅背,很松泛,几分势在必得。 他眉眼里有难得一见的纨绔气,都不像她认识的秦在水了,却又是他。 春好看得心热:“你还会打麻将啊,我都不会。” 秦在水牵唇。 “他从前在美国留学,什么不会玩儿。”牌桌上有人拆他台,“这才哪到哪儿,小小麻将,不够我们秦总玩儿的。” 秦在水打住他:“从前的事儿就甭提了。” 他又看向春好,叮嘱:“不是什么好事儿,别学。” 春好笑。 牌桌上说:“什么人,自己玩得忒花,还不让别人学。” 秦在水不搭理,他将自己手里的牌一推:“胡。” 他赢得神不知鬼不觉。 其他人傻眼,认输收场:“算了算了,别和他玩儿。咱们玩不赢。” 秦在水扬眉,很不客气:“本来就赢不了,硬要自讨苦吃。” 大家纷纷阴阳:“行,您是行家。” 秦在水:“……” 春好笑得花枝乱颤。 秦在水瞧她一眼,低问:“这么好笑?” “对呀。” 她第一次见他和朋友相处,感觉挺有意思的。 她以前以为他也孤零零,或者只有钟栎一个人能说上些话,但现在看,他从小长大的朋友也有一些。 春好想到那天站在山崖上,背影沉默苍凉的他。 她下意识拿脸蛋蹭蹭他肩头,她为他开心。 - 就这么打了两局,侍应生开始上菜,牌桌停息。 吃完饭,秦在水他们转去沙发上,要开始聊生意了。 这里的每个人背后都家大业大,商业交集很密切。 钟栎带来了藏酒,美国纳帕的膜拜酒。 春好喝了一些,很惊艳。 秦在水也边喝边聊。 后面,春好有些困了。 秦在水带她去边上的茶室小憩,他事情还没聊完。 春好歪在贵妃榻上,秦在水拿了毛毯给她盖上才出去。 走廊钟栎在等他。 秦在水过去和他站一块儿。 钟栎给他递烟,他接过点燃。 钟栎笑:“都带来见好友了,是不是下一步得带去见老爷子了?” 秦在水仰头拉伸一下脖颈:“爷爷早见过她。” 钟栎微愣:“那是高中的时候吧?老爷子只怕还不知道你跟这姑娘在一块儿了。” 秦在水却说:“我的事,用不着别人置喙。” 他不欲聊这个,只说:“谈正事儿吧。” 钟栎便不提了,他说起朱煊的事。 “以前他洗干净的那些事儿,我重新在查,东村文旅那也盯着在。只是现在范凤飞替朱煊做事,朱煊大概率会拉他当挡箭牌。” 钟栎说着,看他一眼,知道他资助范凤飞很多年,甚至比春好都还早。 他问:“范凤飞要不要除掉?” 秦在水看着暗暗长夜,没说话。 他烟抽了一半,觉得没意思,给灭了。 灯笼红红,他站在这抹红色下,却说:“能保的话,保下他。” 钟栎蹙眉,但还是领命了,“行。” 他冻得很,不在走廊上站着:“那其他就按计划走了。”说完,转身进了包厢。 身后门一开一合,澄黄光源短暂铺亮一瞬,秦在水背影再度昏暗。 他在外面吹了会儿冷风。 他只穿着单衣,心口吹冷了,他才转身。 正准备推开房门,连廊前面的拐角出现声音。 应该是另一个包间有人出来说话。 “一群狗屁,都不把我放眼里。”范凤飞恨恨挂断电话,“秦在水来一次他们殷勤得跟什么似的,凭什么要我把净水器项目让给环科。” “还说什么公平招标,不就是秦在水想把机会都让给春好。” 范凤飞气得咬牙,他闷头往前走,刚绕过拐角,他秘书最先看见秦在水。 秘书心一咯噔,他将范凤飞一拽,故意喊了声:“秦总。” 范凤飞果然抬眸。 他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秦在水。 也对,这四合院本就是他不计其数的私产之一,只不过是钟栎拿来经营而已。 秦在水抬眸看了眼这位秘书。 他记性好,见人过目不忘,自然记得这秘书之前是朱煊用过的。现在跟着范凤飞,不用想都是监控的作用。 范凤飞看着秦在水,千般不愿意却还是只能打招呼:“秦总。” 秦在水“嗯”一声:“在这边和人吃饭?” 范凤飞不说话,他低头提步,想绕过秦在水。 可真正绕过去了,又咽不下这口气。 范凤飞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秦在水:“秦总,也不知道您前段时间待在东村,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愧疚。” 范凤飞想起从前,想起那些死去的村民,想起自己死去的哥哥和父亲。 他鼻子发酸,对秦在水说:“那么多人都因为你死掉了。” 包间里,钟栎听见动静出来,正好听见这一句。 他立刻呵斥:“范凤飞!你乱说什么呢?” 范凤飞眼眶带泪:“我有哪说得不对吗?!” 秦在水眼睛霎时阴沉:“范凤飞。” 范凤飞一颤,有些吓到,但又一瞬壮了壮胆。 秦在水脸色绷着,很是冷肃,“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朱煊的事,不要再掺和。” 他说:“你要再帮他做事,我不会手软。” 范凤飞浑身发抖:“没让你手下留情!你杀了我爸和我哥,你再杀了我也不是怪事。” 他说完,头也不回消失在走廊上。 - 春好睡醒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她看见时间,一下清醒。 她赶紧下地去找秦在水。 这个点,她都怀疑是不是他们已经散场把自己留在这里了。 走廊灯笼依旧,烛光红红,在寒风里并不摇晃,昏暗走廊没有人影,阴森森的。 春好推开包间的门。 里面果然已经散场了,只剩秦在水和钟栎两人。 秦在水背靠在沙发里,他头轻微仰着,面上无虞,只是双目紧闭,看起来人不太舒服。 钟栎在和他说话:“我就说你早该放弃他……” 秦在水哑声:“行了。有完没完。” 钟栎叹气:“算了我不说了,今儿还给你过生日呢。说多了你也烦心。” 他抬眸,看见春好过来,他便起身给小情侣腾位置。 第161章 “小春好,我得走了,你记得照顾一下你的男朋友。”钟栎说,“他有点喝醉了。” 春好惊讶:“喝醉?” 这么多年,她没见秦在水酒醉过。 “没醉。”秦在水听见她来,睁开眼。 钟栎:“别信他的。他这人喝酒从不上脸。他看着没事儿,其实人已经醉了。” 春好走近,果然闻见一丝酒气。 钟栎捞上衣服,回头瞧他俩一眼,嗯,春好比范凤飞顺眼多了。 钟栎离开了,包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在水睁眼瞧了她片刻,眼皮又阖上了。 他喉结细微滑动,却无法动弹。 秦在水想起一张张熟悉的旧面孔,想起大雨里的混乱,一切来来去去,冷雾中穿梭。 最后再睁眼,是春好柔嫩的脸蛋。 春好脸上担忧,她像一只小水母一样停驻在他身边。 春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醉了,她只闻得见酒气。 她戳戳他胳膊:“秦在水,你怎么还喝醉了?” 秦在水却一句话没说,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身后将她手臂一带,把人拢进怀里。 春好懵懵的,她落到他胸膛上,手下意识回搂。 “没醉。” 他抱着有实感的她,依旧是这句话。 室内的灯光落在他睫毛上,他整个人有些混沌和消沉。 春好仰头问:“真没醉?” 他却不说话,他只是低头亲了她一口。 秦在水低声:“好好,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第80章 春水那就一直和我在一起 [她身上有我慢慢失去,却无比珍惜的东西。] - 秦在水抱着她,也没有抱很久。 他问:“我酒气很重?” 春好摇头,“不重。” 不告诉她,她都不知道他会喝醉。 秦在水坐了会儿,他站起身,“不早了,我们回去。” “嗯。”春好随他站起,她目光跟着他,怕他走不稳。 可他只站起的那一瞬身影轻晃了下,站定了,便又一切如常。 他从一旁拿了大衣穿好。 秦在水回头看她,朝她伸手,春好回神,小跑过来牵住。 他摩挲一下她手指,牵她出去。 外面寒风依旧。 连廊上的灯笼没有灭,穗子随风摇摆。 秦在水一路无话,他步子很稳,和没醉的时候相差无几。 春好紧盯着他,他眉眼淡淡,灯笼光落在他眼底,给他添了些暖意,可走到昏暗的地方,他目光便消沉。 门口,车已经在等待。 司机下来开门。 春好本想先扶他坐进去,但他依旧是让她先上,自己再绕过车尾走去另一边。 车安静地驶上大路,二环内都是低矮院墙,灯火寥寥,枯枝伸向夜空,路灯光一盏挨着一盏。 春好看着街景,心里不太安定,又去看他。 他依旧靠着座椅,闭着眸子,薄唇也紧抿。 春好有些担心,她手伸过去,捉住他一只手,所幸他手是温热的。 秦在水睁开眼,他在晦暗里看向她,一双眸子清黑如水。 春好心一揪。 她身体靠过去,脸蛋搁到他肩头。 秦在水目光浅动,换只手牵她,靠进她那侧的手臂拿出来,搂住她的肩。 两人也不说话,只这么靠在一块儿。 他揽着她,因为酒醉,他眼皮子沉,拇指缓慢地抚摸她手背,慢慢也不动了,像睡着了一样。 春好也不惊动,她仍待在他怀里,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本来今天心情不错的,又是他的生日局。也不知刚刚她在茶室小憩睡着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晚上,冬日的街道没多少车。 司机很快驶入他的小区,停在别墅大门前。 春好没来过他的住处。 这儿好幽静,宅子隐蔽在灌木里,灯带错落有致,照亮一颗颗绿圃。 她动一动,从他怀里坐起,手也从他手心抽走。 秦在水手一空,眼睛睁开了。 春好轻声:“好像到你家了。” “嗯。”他应声,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儿,他脊背离开座椅,打开车门下车。 春好跟上他。 走到门口,他摁了指纹,门自动打开。 但又没立刻进去。 秦在水看向她:“手。” “诶?”春好不解。 他声音也含糊,但人又是清醒的。 他干脆拿过她一只手,把她食指拣出来往门口的感应器上一贴。 春好眼皮轻跳,她看向他;他眼光如常,另一只手又摁了几下按键。 “滴”的一声,指纹录入成功。 秦在水带她进屋。 春好呼吸放轻:“你录入我指纹,不怕我把你家偷了?” “你会么?” 他走到廊下,再摁一道指纹。他拉开门板,回头看她。 春好摇头:“不会。” 秦在水伸手摸摸她脸:“后面你和我一块儿住,有时我晚上加班应酬,你回来,总要自个儿开门的。” 春好心一软,他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朦胧,他都喝醉了还为她想。 “嗯,我知道啦。” 两人进去。 玄关开了灯,室内所有灯都跟着开了。 他从柜子里给她拿了拖鞋。 春好带上门:“家里有阿姨吗?” “有,但这个点,阿姨已经回去了。” 他不太喜欢阿姨住家。 春好点点头,换了鞋进去。 秦在水先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她倒了一杯。 他脱了大衣,坐去沙发上,揉揉眉心。 明明没喝多少,可酒精慢慢发酵,他竟觉得烧心。 春好见他难受,她靠近想碰碰他额头,却再次被他捉住手,跌坐到他怀里。 可他也没其他动作,阖上眼往后靠着沙发。 他双腿轻微分开,喉结暴露在空气里,气息很安静。 春好观察了下他,他确实完全不上脸,但这状态,她觉得他真得吃点药。 她轻声:“家里有解酒药吗?” 他嗯一声,说有。 说完,又没有下文。 “在哪?我去给你拿。”春好说。 秦在水眼睛都睁不开,他唇瓣动了动,春好没听清。 她只好自己去找。 还好很快就在一楼的书房找到医药箱。 春好在里面挨个翻找,终于看见对应的药品。 正要拿上出去,她余光瞥见柜子上的两朵银杏小花,边上还有两个相框。 春好惊讶走近,拿起那花,是自己当年送给他的那两朵。 他竟然没扔。 春好心底翻涌,也不知泛起的是酸涩还是柔软。 她把花放回去,又去瞧相框。 春好看见其中一个,正是她自己。 那还是最初的一年,秦在水牵着他的手站在县政府国旗下照的。她还顶着那个坑坑洼洼的寸头,笑容紧张又局促。 春好眨了眨眼。 她拿起相框认真看。 时间真快。可这些年岁里的等待、伤心、思念,又是那么漫长。 她眼角忽而湿润,赶紧拿手背抹掉。 其实不去看照片还好,总觉得秦在水和从前没有分别,可看见照片,他也是有变化的。 这些年,他更加成熟,也更深沉。他明明还年轻,可看见照片,他似乎也不够年轻了。 春好鼻酸。 他最好的岁月都给了她,也给了西达。 她把相框放回去,去看第二个。 这个是横着的大合照,人还挺多,但看画质似乎时间比自己这张还要早。 第一排正中间是秦在水,他头发有些长,那时脸庞也没有那么凛厉,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笑得意气风发,有那么一点青春岁月的味道。 春好看他笑,她嘴角也弯起。 右下角有照片时间,她瞥一眼:2005.6.11 春好一怔,笑容消失。 瞬间想起上次,她问村伯伯东村611的事。 村伯伯说那一年的大事故只有山体滑坡。 ——“其实西村都还算好的,我们就死了三个人,不是重灾区。东村才是。” ——“东村那天,正好有村民带人进山考察,太不赶巧了,那一块滑坡最严重,二十号人全没了,只有一个人回来了。” 春好呼吸窒住。 她又看眼相框,合照上很多面孔,她一看就知道是山里的农民,山里好吃懒做的人有,但更多是吃苦耐劳的人们,他们精瘦、朴实,面色蜡黄却眼神清澈。 她冒出一个念头,忽而胆寒。 春好心咚咚跳,伸出手指,挨个去数照片上的人数。 “一,二……十八,十九,”她手指有些抖,最后点在最前面,点在年轻的秦在水身上,“二十。” 第162章 算上他,刚好二十个。 照片角落其实还乱入了一个小男孩,好奇地伸头看镜头。 春好皱眉思索,觉得这小孩怎么越看越像范凤飞。 而且还和秦在水边上一位炯炯有神的山村中年男性很像,应该是父子。 春好深吸口气,她腿有些发软。 难怪。 所以东村带人进山,是带秦在水去考察;最后回来的那个人,也是他。 春好重新看照片,那上面的其他人,大概都在那场山体滑坡里遇难了。 难怪范凤飞一直受他资助,却并不感恩,甚至还憎恨。 春好牙齿打颤。 她站立不安,一时都不知该为哪一方伤心。 好像不论哪一方,这都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 要是她这些猜测是真的,那东村这些村民的亲人,该有多恨他;秦在水这些年,又该活得多么行尸走肉。 春好脑子一片混乱,目光垂落,看见自己手里还拿着解酒药。 她赶紧回到客厅。 沙发里,秦在水又闭上眼,坐着靠在沙发里了。 他一手搭在小腹上,看起来很疲惫,也很混沌。他眉头微蹙,似乎是脑袋疼,但从小教养的缘故,他即便这样难受,坐姿也并不松垮。 春好抠出两颗药。 她坐到他身边,把他叫醒:“秦在水,你把药喝了。” “喝了再睡觉,好不好?”她轻说。 秦在水好一会儿才睁眼。 他看了片刻虚空,又看向她,目光才聚焦了,从她手里接过药片,伴水咽下去。 看他喝完药,春好起身。 秦在水拉住她:“去哪儿?” “我去看你冰箱有没有蜂蜜,给你冲一点蜂蜜水。” “不用。我不爱喝甜的。”他摇头。 “你不难受吗?”春好便坐回去,观察他的眉眼。 秦在水看回她:“刚刚睡了会儿,现在好些了。” 春好不信:“就那一会儿。我们才回来多久,半小时都没有。” “车上也睡了的。” 他说着,淡淡一笑,眼底有了光亮,整个人看起来清澈了些。 春好瞧见他的嘴唇,他今晚的唇瓣似乎比平常更浅红。 她伸手,指腹碰了碰他下嘴唇:“是喝酒的原因吗?你嘴巴变红了。” 秦在水嗯一声,捉住她的手,揉捏在手心里。 春好也就顺势和他身体挨着身体。 她心里憋不住事儿,尤其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 春好看两人的手腻到一处:“我刚刚,看见你书房里的照片了。” 秦在水抬眸。 春好立刻小声找补:“我真是不小心看见的。你不要怪我偷看。” 秦在水握着她的手不动了,春好心提起来,以为他要生气。 他却说:“不会。我怪你做什么。” 春好:“那天记者问你东村611的事,其实是山体滑坡,对吗?” 秦在水这回认真了,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春好看他一眼,实话实说:“我……我在网上没搜到,前几天在西达的时候,就问了村伯伯。” 秦在水怔愣了下,他淡说:“网上搜不到的。秦家封得很干净。” 春好惊讶:“为什么?” 秦在水没说话,他喉结在动,不知是隐而不发,还是在措辞。 春好没忍住说出自己的猜测:“是因为,那些村民带你进山考察,只有你一个人出来了,村民觉得责任在你,是你害死了人,所以新闻就封了吗?” 秦在水目光张了张嘴,却又停顿:“差不多。” 春好紧张:“那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她妈妈就是山体滑坡去世的,她知道这种自然灾害生还率有多低。 秦在水看她担忧的目光。 他哑然失笑:“没有。” 要是他受伤就好了。 偏偏他完好无损,被村民们给推了出来。 他们推开了他,可他们却都遇难了。 秦在水对上她清滢的目光,他抬手捂住她眼睛。 “好好,不要这么看我,”他轻声,“这确实是我的错。不是我,那天大家就不需要进山。” 春好心一扯。 忽然想起上次她问他有没有犯过错。 他那时笑容就惨淡得让人心惊,说:犯过,犯过很大的错。 春好蹙眉,她摇头,“不,我不觉得。” “秦在水你不要这么想,那只是意外,这种意外世界上天天都会发生。”春好用力说,“而且你是幸存者,你应该庆幸呀。” 秦在水看她着急,他倏尔一笑,揽紧她的腰,要她枕在自己大腿上。 他低头含抿一下她唇瓣。 他低低地:“好好,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春好仰躺,她抬手碰碰他脸:“你就是很好啊。” 现在又有谁能和他一样,十年如一日地去做一件事。 他是幸存者,却似乎已经和村民一块死去。 可他对西达所付出的心血,早就足够弥补这种意外。 春好低声,“而且,如果你有事,西村东村后面就遇不到你了,西达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发展。” 春好不想他这样消沉,她手抬着,捧着他俊朗的脸庞。 “秦在水,上次在寺庙,你还说事在人为呢。” 秦在水看着她,眼底柔情。 他“嗯”一声,捉住她手,不知是还醉着,还是故意的,他把她手放到唇边,轻咬了下她手指。 春好肩膀一缩,痒痒的,有点想抽回手。 秦在水却不让,他看着她,有些迷蒙,却又温柔:“事在人为,我说过的。” “是呀。”春好停顿,还是说下去,“而且,你要是真出事,我也遇不到你了,你也遇不到我了。” 秦在水目光微暗,摇头: “不会的。” 他捉她手,吻了吻她掌心。 春好手心痒得厉害。 她笑,又问:“那你是不是不舍得遇不到我?” 秦在水深瞧着她。 春好也抬头,身子抬起,手环住他脖颈。 “是不 舍得。” 秦在水说。 他能遇到她,即便只是千里迢迢过来和她说两句话,从前那些时光,只要看见她,看见她有在好好生活,他是开心的。 两人脸庞靠近,目光交织,鼻息也缠在一块儿。 春好看他放大的眉眼,他不知是不是还酒醉着,总有说不出的俊朗,竟带着点风流与侵略性。 秦在水沉沉盯着她,瞧她脸蛋红红,灵动无比,像一只被他捉在怀里的小水母。 “好好……” 他出声。 “嗯?” 她心软,往他怀里钻,满身都是春天的气息。 秦在水不知作何想,他将她腰一抱,翻身把她放在沙发上。 他撑在她上面看了看她,低头亲吻。 春好微张开嘴回应,他皮肤热热的,有酒醉后的燥热,连带着她也躁动。 秦在水停住,再度看了她片刻,随后手臂继续扣着她腰臀,就这么起身,把她抱起来。 春好“啊”一声,有些失重,双腿自然环住她腰。 秦在水抱着她上了楼。 春好看着他肩膀后,逐渐变长的楼梯地板,看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 她听见塑料袋的声响。 春好回头,看他从二楼卧室外的塑料带里拎了个小盒子。 她知道那是什么,心跳得越来越响。 秦在水把她放到卧室床上。 她还是一身米白色的针织长袖连衣裙。她穿这裙子真好看,显得人纤细柔美。 他欺身而上,和上次在民宿里那样,撑在她身体上方。 秦在水见她闭上眼,他手贴着她脸蛋,缓缓一笑,“我什么都没做,你闭眼做什么?” “……” 春好便睁开眼,硬着头皮看他,像要把他看出个洞。 秦在水面无表情去挠她痒痒肉。 她脚底板怕痒,两边腰线大概率也怕。 “啊!”她惊叫,笑着躲避,“秦在水你再敢挠我我真踹你了!” “你敢。” 他声线拉长,故意威胁。 春好见他摁着自己,他眉眼却是带笑的,笑容深长,蛊惑人心。 他领带衬衫在客厅的时候就乱了。 男人脖颈微硬,轻触上去能感知到血管的跳动,和他心跳同频。 秦在水呼吸也乱,他捉住她手,用力亲了一下。 春好嘴角微扬,他另一只手扣住领带,拉开扔去一边。 酒精不上他脸,但又成了某种催化剂。 秦在水把手腕上的朱砂取了下来,搁去床头。 灯光调成最暧昧的亮度。 衣服也剥开。 她身体很青涩,秦在水担心她难受。 他手伸下去,春好“唔”一声,受不住地制止他的手臂。 第163章 秦在水却不停。 春好呼吸急促,轻微颤抖地去看他。 他眉眼很认真,在昏黄的灯光里,有丝从容不迫。 他的这只手,给她擦过眼泪,给她别过发丝,也用力拥抱过她,现在,这只手在帮她适应。 她想把腿并拢,但他一只腿跪在她膝盖中央,手臂也撑在她一侧,男人胸膛笼罩她。 春好紧张极了,弄得他也有丝难捱;他眉头蹙着,观察她的表情。 春好死咬着唇瓣,睫毛抖得像振翅。 “好好,放松,身体打开一点。” 秦在水手揉揉她头顶,哑声唤她。 他鼻息洒在她鼻梁,炙热滚烫。 春好被这样哄着,心跳更热,她挤出一句:“我,我真打开了。” 秦在水看她些微无措的样子,低笑半声,吻她唇瓣。 春好目光涣散,轻啊一声。 春好呜呜的,胳膊勾住他脖颈,秦在水俯身和她接吻。 她没忍住咬了他下嘴唇。 没轻没重的,秦在水闷哼,眯眼,伸手捏住她下巴:“咬我?” 春好眼珠子像黑玻璃珠子,她身板扭动:“就咬你,让你捏我。” 秦在水讶异,却又深瞧她一眼,见她是适应了。 他上身微微直起,灯光不再被他挡住,落在她泛红的皮肤上。 春好见他不说话,懵懵的:“你要干嘛?” 秦在水脑海里划过两个字,但没说出口。 这次动真格儿了。他看似照顾,实则不容推拒。 春好血液迅速沸腾,在身体里翻涌。 她喃喃失神,他却牵住她手,十指紧扣地再度摁在她耳边。 “好好……”他唤她,吻她。 春好回应。 她脑子嗡嗡的,浑身通红。 秦在水眸子幽深,盯着她迷蒙的脸。 “好好。”他低低唤她,手插在她发间。 “唔。”她浑身发颤。 “叫我一声。” “秦、秦在水……” “再叫。” “啊!”春好喊出声,“秦在水!” “再叫一声。”他闷哼。 “秦在水……”她声音软下去,手捧住他脸颊,两人四目相对。 秦在水不想停。 他明明不是一个重欲的人,从前也没有感情生活,可细细回忆,和女孩子相处最长的,竟还是她。 “难不难受?”他低问,担心她受不住。 她摇头,小脸靡乱绯红,嘴巴也张开喘气。 “秦……”春好他名字都喊不全,“慢一点。” “好好。”他替她拨开发丝。 春好呼吸着:“嗯?” “喜欢么?”秦在水深眸色幽黑。 她嗓子也哑了,什么都不顾上:“……喜、喜欢。” 秦在水低头,两人目光相对。 “那就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摩挲着她唇瓣说。 …… 最后,春好被他抱去洗澡。 她泡在浴缸里,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昏昏欲睡。 秦在水把她捞出来,用浴巾把她一裹。 她擦干水珠,回到床铺里,最后一点意志让她翻阅一下微信,看有没有工作上的未读消息。 但实在坚持不住,她光溜溜裹在被子里,鼻息里全是两人的气息。 很安定,潮水一样的快感仿佛还在体内。 春好眼皮阖上,倒头就睡。 秦在水回到床边的时候,他整个人慵懒,餍足至极。 他上床时,春好已经侧着身体睡着了,他没再打扰她。 回忆刚刚,他确实是太坏,要她累坏了。 秦在水伸手给她掖一掖被角,见她眼睛阖着,手机屏幕却亮的,她拿在手里,人早睡了。 他替她把手机拿开。 微信页面忽而进来新消息。 是陈璋发了截图过来:【我说真的,你真不回复一下这个网友吗?】 陈璋:【万一确实是你亲戚呢?】 陈璋:【[截图]】 秦在水眸子微眯。 他想起傍晚,和她聊起私信的事时,她排斥而不安。 身边被子窸窣响动,春好睡着,又慢慢凑过来了。 她眼睛闭合,呼吸平稳,却总要粘着他才安心。 秦在水揽过她。 也不好偷看她隐私。他想了想,拿过自己的手机,调出摄像头,拍下陈璋截图里的抖音id,随后发给蒋一 鸣,要他去查一查真假。 发完消息,他这才摁灭屏幕,放回她的手机。 灯灭了。 春好头钻进他怀里,秦在水也接住她。 她在睡梦里,却还咕哝着和他说话:“秦在水,你就是好人,你就是……” 秦在水看昏暗里她泛着莹白的小脸。 他的好好,永远这样向着他。 秦在水动容地吻一下她额角,“好。” 他哑声:“夸奖我收下了。”: 第81章 春水“你还想和谁做?” [人总是孤独,这是她的必修课。] - 秦在水依旧醒得很早。 他身边,春好光溜溜的,昨晚她洗完澡,一沾床就睡了,睡衣也没来得及穿。 她睡得香,看起来是真累坏了,半夜翻来翻去的频率也骤减,更多时候都是钻过来,胳膊搭在他小腹上。 秦在水那时也处在睡眠里,却又下意识搂过她,极其自然,像两人已经在一块儿很多年。 此刻,她还没醒,被子里,她整个人贴着他,胸前绵软,花苞似的压着他,他没忍住,伸手轻碰。 他掌心有薄茧,刮擦过她肌肤,春好“唔”一声,被他窸窣弄醒。 她在被子里揉眼睛。 “醒了?”秦在水瞧她。 春好满脸被吵醒的不开心,眯眼摸到手机看眼时间,六点。 她恨不得打人,手掐一下他胳膊,但他手臂熨帖硬朗,她浑身绵绵没力气,掐他也掐不起来,挠几下作罢。 她闭眼,鼻子咕哝:“才六点,你捏我干什么……” 秦在水:“没忍住。” “……” 春好听见这声,她拧眉,裹着被子翻去另一边,离他远远的。 秦在水却心动,手在被子里又把人捉回来。 或许是昨夜欺负过了,他尝到滋味,总想再欺负她,看她交合时的样子,听她娇娇的叫声。 他瞧她合眼半梦半醒,一副又要昏睡的模样,不忍心闹她了。 他手在她后腰摩挲一道,下床离开。 她睡觉不爱光线,秦在水没开卧室灯,他走入浴室洗漱,再出来,进了衣帽间。 安安静静的,远处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春好察觉床上只有自己,慢慢清醒,只是眼睛还惺忪。 窗外,北京天还是黑的。 她翻过身,衣帽间亮着小灯,很深的空间,柜子是灰暗色,上面挂着他常穿的衣服。 秦在水穿好衬衫,出来时见她两只乌黑的眼睛盯着自己。 “被我吵醒了?”他扬眉,没有半分愧疚。 “……”春好很是幽怨。 他坐到床畔,床垫微沉。 秦在水背对衣帽间的灯光,手撑在她脑袋边。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他手指蹭蹭她脸颊,低问。 春好心一痒,躲闪地往被子里缩,“还好……” 其实还是有些奇怪的感觉,明明已经结束,为什么总感觉他还在。 春好想起昨晚他的样子,他模样本就好看,眉深目净的,灯光暗下来,他眸子漆黑,却又柔情似水。 他肌肉收紧,气息很重,她浑身酥软。 春好回想昨晚,脸蛋红润。 她抬眸,撞进他眼光里,他似乎瞧出她在想什么。 春好被抓包,飞速转移话题:“那个,今天周六,你也起这么早吗?” “嗯,习惯了。” 他说着,手指卷一下她耳边的碎发。 春好心虚嘀咕,裹着被子后退:“那你起吧,我要继续睡。” 秦在水心下好笑,躲得这么勤快,也没见她昨晚少叫一声。 脚步走远,他带上了房门。 男人的气息彻底消失。 春好心底柔软一瞬,她轱辘一滚,窝到他那边去睡。 一觉睡到九点,是她平常周末起床的时间。 窗外天光大亮。 春好也起了。 秦在水进来系领带,他临时有个线上会, 推门,见她抱着被子坐起来了,肩头露在空气里,脑袋伸着不知在找什么。 “找什么呢?”他顺手替她把灯打开。 “我昨晚的衣服呢?”春好抬头。 昨晚衣服是他剥的,她记得就仍地上呀,怎么一起来就不见了。 “我放去洗衣房了,阿姨已经洗掉了。” 秦在水再次走进衣帽间,他选着领带。 第164章 春好目光一路跟着他:“……” 她总不能光着身子下去拿干净的衣服吧。 秦在水知道她看着自己,装不知:“怎么了,好好?” 春好听他这悦耳的声音,总觉得他是故意,可自己又没证据。 她只好请他帮忙:“那你可以帮我拿一下衣服吗?在我的包里,好像放楼下在。” “行。”他答应。 春好看他没选领带了,先去给自己拿衣服。 她一笑,又稀奇他居然没有趁火打劫。难道是她把他想太坏了? 秦在水很快回来,这次伴随着说话声。 他一手拿着她衣服,一手在听电话,他电话拿在手里,开的免提。 电话里是蒋一鸣,在给他讲后面线上会的流程。 他安静听着,手里将衣服袋子递给她。 春好赶紧接过,打开袋子都小心翼翼,怕袋子的细碎声被听见。 秦在水再次进衣帽间。 他系了个黑色领带出来。 抬眼,就见她手忙脚乱反手扣文胸。 蒋一鸣的声音还在继续,“第三部分,事业部汇报五个新投资项目……” 身后,秦在水阴影铺下来,春好眼皮一跳,他手掌拢住她肩头。 她皮肤是冷的,他蹙眉:“别着凉了。” 春好身体一僵,她惊跳,又不敢大声:“你别说话呀,要被听见了。” “我这边没开声音。”他瞧她,“怕什么,蒋一鸣早就知道。” “……” 春好心脏还是紧张。 蒋一鸣声音如常:“高管都在线了,秦总您大概还有多久?” 秦在水点开话筒:“五分钟。” “是。”蒋一鸣说完,挂断了电话。 春好咬唇,脸红得滴血,她继续摸索文胸搭扣。 不知是他在身后,还是这个电话的缘故,她几下都扣不上去。 秦在水干脆捏住她手指,坐到她身后:“我帮你。” 他声音如常:“扣紧一点还是松一点?” “扣中间就好……” “行。”他依言弄好。 一切做完,他却不走。 春好奇怪,她很别扭,他在这里她都不好穿衣服。 她扭头:“你不是只有五分钟……” 秦在水见她转过来,抬手捧住她一侧脸蛋,不让她转走;他另一只手也从后揽住她腰,低头吻她。 秦在水摩挲她嘴角,又挪到她唇瓣上,深抿一道,春好肩胛骨贴着他胸膛,她呼吸热了,整个身体也轻微颤抖。 两人气息交缠,秦在水低笑:“你抖什么?” “没有,”她赶他,“哎呀,你快走。我要穿衣服。” 他手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穿好下来吃早餐。阿姨在厨房。” 她“嗯”一下。 秦在水从她背后站起,拿上手机出去。 他脚步声走远。 春好捂着脸冒热气地冷静了一会儿,开始穿衣服。 - 春好下去的时候,秦在水书房的门半掩着。 里面有他说话的声音,偏沉,很专注,是他工作时的状态。 春好没去打扰。 阿姨见她下来,笑问她想吃什么。 春好指指书房的方向:“他吃了吗?” “秦先生吃过了。” 春好不太好意思点菜:“都行,我不挑的。” 阿姨很随和:“那您和先生吃一样的吧?正好我还有一点肉馅没用完,给您包馄饨怎么样?” “好呀。”春好点头。 阿姨很有干劲地进了厨房。 秦家饮食有自己的营养师,每天都有食谱。 等餐的时候,春好逛了逛他家。 这应该是他的单独住所,客厅很大,还有间专门会客的茶室,前后都有院子,落地窗是挑高的,这个点,冬日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树枝照下来,轻纱一样。 一刻钟,阿姨做好了早餐。 馄饨里几片青菜,另外的碟子里装了鸡蛋和小番茄,另外有一杯牛奶。 春好边喝边想,秦在水竟然喝牛奶。 她很难想象他这么大一个坐在餐桌前乖乖喝牛奶的样子。 吃完早餐,想给阿姨把碗拿进厨房。 阿姨忙过来接手:“姑娘您放着就行。” 春好这才收手,她在客厅磨蹭一会儿,去书房推开门。 秦在水刚开完会,站在窗边看景色,他正想着事情,一时没什么动作。 听见她来,他这才走回大班桌前。 春好这边瞧瞧,那边看看。 她忍不住感慨:“秦在水,你家好大,也好好看。” 和西达的山一样好看。 秦在水悠悠接茬:“你别迷路就行,我这儿可没有电话亭,可以迷路了打电话找人。” “什么电话亭……” 春好没反应过来,抬眸对上他嘴角的淡笑,她才想起是去秦爷爷家的那次,她把警卫站岗的亭子错认成了电话亭。 春好吐槽:“这都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 “我记得你说的话还不好?”他松泛下肩,坐去大班椅里。 春好说不过他:“……” 她“嘁”一声,继续去看他书房。 那两张照片仍在原地,她的银杏小花儿也在一起。 春好拿起来,她看着从前编织的花儿,恍若隔世。 她仍觉得和他在一起不可思议,可他们又相识了那么长的岁月。忍受了那么长的分离,这些东西无人可比。 也不知想起的是哪一刻的自己,或是哪一刻的他,春好有些心痛。明明那些时光已经走远,可疼痛似乎早成为本能。 “好好。”秦在水见她安静,朝她伸手,“来。” 春好拿着花过去。 他将她一拉,她坐去他腿上。 “你居然还留着这花。”春好睫毛垂着,看着 那一层层的银杏叶,仿佛不是叶子,是她一层层的心,“都皱巴巴的了。我以为你会扔掉。” “不会。” 秦在水摇头。 春好听见他安定的语气,她忽而鼻酸,却又一笑:“可时间这么长,这花都不好看了。” “不好看也留着。”秦在水往前,手臂从后搂住她腰,跟刚刚在楼上给她扣文胸扣时一样。只是这次更贴近,春好后背一软。 他说:“你送的,我不会扔。” “……”春好嘴角莫名扬起,“那要是再过几年,它谢了、枯了呢?” 秦在水:“那只好麻烦某人再给我弄两个了。” 春好一哼:“我要是不想弄呢?” 他掐一道她腰,嗓音微暗:“那就肉偿,我不介意。” 春好身体发麻,轻扭一下,回头瞪他:“你真是两头不吃亏啊。” “嗯。”秦在水说,“这种亏没必要吃。” “吃你就够了。”他忽而低声。 春好噎住,她脸红,赶紧站起来远离,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刚开始恋爱时,他还挺正经,怎么慢慢就……不过也是,昨晚他也说了好多这样的话。 春好把两朵花继续放去柜子上,她又看见了寸头的自己。 她抿唇:“要不把这一张收起来吧?” 春好说:“我们不是在西达学校的时候还拍了一张吗?” “换成现在的我好不好?寸头不好看。” “我倒觉得挺机灵的。”秦在水没觉得怎么样,这照片他都摆了很多年了,一直没变过。 他好笑:“这是你自个儿小时候,怎么还嫌弃上自己了。” 春好还是觉得不行:“这……我那时候太小了,和你看着都不合适。” 秦在水颔首:“确实不合适。” 春好立刻虎视眈眈,“秦在水你再说一句。” 他嘴角浅笑着,乐不可支:“怎么顺着你说也不乐意了?” 春好撇嘴。 秦在水拿起桌上的手机,“我问问西达那边的工作人员,拿原片洗出来换上。” 她眼睛一亮,秒回头:“那好!” 春好把相框摆一摆,又看一眼那张合照,其实她还想问关于东村的事,但这事太沉重,并不是一个天天都能提起的话题。 她还是作罢,回到他身边,瞧他正点着手机屏幕。 那相片已经发过来了,他发给了秘书,要秘书去洗出来。 照片里两人站在一块儿,背景里有学校、国旗、大山,她发丝飘扬、笑容明朗,他也面容清峻,乍一看,确实有那么点恋爱的味道。 春好还不忘追问一句:“那我现在和你合适吗?” 秦在水放下手机,笑说:“昨晚不合过了?” 他问,“你觉得合适吗?” “……” 春好热气爆炸,她几乎是扑过去摇他肩膀:“你不许说昨晚!” 秦在水瞧她脸色红扑,他心潮忽动,竟就这么亲了亲她脸,伸手勾住她;她轻愣,莫名被这个吻弄害羞了,再度坐回他腿上。 第165章 春好小声:“我以前没做过这种事。” 秦在水这回蹙眉了:“你还想和谁做?” “……”春好登时去捂他嘴巴,几乎求饶,“你别说了。” 秦在水拿下她手,忽地,电脑上传来消息音。 蒋一鸣发了文件过来。 春好忙站起,“要不你先忙吧。” 秦在水却牵住她:“你今儿没工作?” “有呀。” 他下巴指指大班桌前面的椅子,邀请她:“那我们一块儿?” “好呀。”春好当然愿意,“我去拿电脑。” 秦在水松开了她,目送她轻快走远。 他视线回到电脑上。 蒋一鸣把昨天他交代的,搜抖音id的结果发给了他。 一份很详细的文件,是他去公安那边调的资料。 蒋一鸣:【秦总,查到了。】 - 整个新年,春好都住在秦在水这里。 但秦家的新年,流程总是繁琐无趣,长辈晚辈加一块儿几十号人,很多场合,秦在水务必需要到场;明坤有春节团拜会,他也得参加。 一周的新年假期,他在家的时间寥寥无几,顶多吃完饭,早早离席回来。春好会在沙发上等她,有两次他回来得晚,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便把她抱起去楼上睡。 她没什么事,也没有要见的人,环科的同事都回老家了,许驰诗吟则回了武汉和宜城。 大家都有要陪的家人,她没有。 她也早习惯了,从小到大,新年在她这里就是这样的,和普通的假期没区别,只是新年大家都很忙,四处看不见人而已。 秦在水这边,一连几次提前离席,大家也慢慢开始说,秦总在外有了新欢。 那次家宴,秦在水给晚辈分了压岁钱,见过老爷子,就准备走了。 难得时间早,好好还在等他。 他走的时候,秦父正巧看见,不满意:“刚来就走?明坤团拜会不是都结束了?” 秦在水还未接话,朱煊已开口,笑着跟秦父说:“姑爹,您还不知道吧,秦二在外面有人了。还是他资助的女学生呢。” 朱姨赶紧推一下朱煊脑门,让他别乱插嘴,又打圆场,对秦父说:“孩子这么大了,外面有人又不是什么怪事。” “混账东西!” 秦父严厉呵斥:“前几年在西南时还挺清净,一离婚就没个正形。”他对朱姨说,“你听听,还和资助的女学生卷在一起。” 秦在水闻言,脸庞也冷了。 他起了身,把话放这儿,“我自个儿的感情生活,还真轮不上谁来操心。” “又是新年,败兴话就不说了,各位慢聊。”他欠欠身,合上西装扣,转身离开。 回到家,一开门,沙发上一边吃零食一边写论文的春好一下蹿过来。 “你回来了!” 家里暖气足,她跑过来的时候,皮肤红润,拖鞋都没穿,手里还拿着半块仙贝。 “嗯。”秦在水看见她,僵硬的脸色缓和些许,想牵她手,她赶紧一撤,她手指上还有旺旺仙贝的粉尘。 春好吸了下自己手指,把那些很有味道的粉尘吃掉。 秦在水笑话她:“这么大人了还吃手指?” “……” 春好一顿。 她也不知道,她吃旺旺仙贝从小就会舔手指,这是最后的流程。 但被他一说,她不好意思了。 “那我去洗手。” 她转去卫生间,看着自己的手指,竟有些舍不得洗掉。 她其实没有吃东西舔手指的习惯,只有吃旺旺仙贝是这样的。 秦在水跟着她后面进来,见她闷头搓手,动作还挺专业。 他笑:“你这洗手挺别致,又不是做手术,还用上七步洗手法了。” 春好一愣,她一直都是这么洗手的,“这是七步洗手法吗?我不知道,我妈妈小时候教我的。” 以前上学,也有同学吐槽她洗手太慢。 人家都是在水龙头下涮一涮,她是搓完手背搓手心,还搓大拇指。 秦在水眯道眼,脑海里重复过这句话。 他想 起蒋一鸣发给他的资料里,那个抖音账号的祖父祖母辈就是医生,而那一家,确实在三十年前,走丢过一个女孩子。 他想着,也在她边上洗手。 春好见他不说话了,她伸头过去看他:“你怎么不说话?” 秦在水摇头,洗完手,两人回到客厅。 “今天做了些什么?”他问。 “写论文啊,我可忙了。”春好说,“我们三月份要中期答辩呢。” 他坐到她身边:“三月份,那还挺紧张。得下点功夫了。” 春好却笑:“不用担心,我成绩很好的。” 秦在水嘴角微勾:“这么有信心?” “是呀。” 春好还盘腿在打字。 秦在水瞧见她的word文档,上面表格密密麻麻,她的题目是和农村经济相关的,粗略一扫,实证分析建模也做得挺专业。 他坐在她身边,春好心情都变好了,这几天她都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 他提前回来,她打字都更有劲儿。 秦在水看她打字,忽而觉得她真就是一只小水母,触手那么多,打字快也很正常。 他想着,想起某种被她绞紧的滋味,他几分心猿意马。 “好好。”他声音微哑。 “嗯?”春好回头。 “明天再写?”他低声询问。 “好呀。”她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会儿话,“我不着急。” 秦在水手却摁住她的电脑屏幕,一点一点阖下去。 他把她抱上楼。 春好心一动,她也紧紧抱着他。 秦在水知道,每次他说有应酬陪不了她时,她嘴上会“噢”一声,仿佛没什么,自洽地给自己做安排,但她眼睛会说话,她眼睛是失落的。 就像他从前每次在学校里见到她。她手插在校服兜里,短发飘扬,像一只孤零零的、忧伤的小水母。 秦在水不愿她总等自己,那几次她睡着,他抱着她上楼,她困得不行,还喃喃喊他,他很是心疼。 可现在他还不能把她带去秦家,还没到把她带到爷爷跟前的时候。 他得先把朱煊给一击摁死,同时还不能让他拖秦家下水。 春好脊背跌进床铺,又被他捞起。 她环住他脖颈,觉得今天的秦在水似乎不一样,他眉心蹙着,像埋了很多事。 但他又有丝急迫,春好深深吸气,她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他的尺寸。 秦在水看着她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他吻她:“后天,我陪你去趟西达?” 春好眼神迷离,她背靠着墙,还挂在他身上。 “你有时间嘛……”春好唔一声,说话不太顺畅。 她腿盘不住了,秦在水把她放到床上。 他伸手刮掉她鼻尖的热汗:“新年了,不去见见你的村伯伯?” “啊……好、好呀。” 秦在水亲亲她唇瓣,直起身继续动作。 他眼底蛰伏,杂糅着欲色。 关于她母亲的事,他还是先问一下吴书记再做定夺。 第82章 春水“你答应我呀!” [那些漂泊的岁月,也是好的岁月,我不想改变它,我也不想离开你。] - 新年假期的最后两天,秦在水和春好一块儿去了西达。 从北京过去一趟不容易,饶是有秦在水开路,一路都有司机,两人早上出发,中午到武汉天河,下午六点车才驶入西达境内。如果是她一个人回来,得辗转好几种交通,花费的时间更多。 千里迢迢回来,也只够待一晚。后天复工上班,明天上午就得走,很不方便。 春好坐车都坐困了,她歪在秦在水肩上睡觉。 新年假期即将结束,高速路上全是车流,进山后,天阴白阴白的。 秦在水轻搂着她,另一手撑着下颌角看景色。 难得没有工作,他也可以轻松半日。 春好被减速带震醒,睁开眼,就见他脸庞凝望着窗外的某一点,不知在想什么,眉眼淡淡的。 天光里,他轮廓俊朗温润。 春好动一下,他才转过脸看她:“醒了?” 她点头,还迷糊着,也不说话。秦在水揉揉她后脑勺,两人一块儿看玻璃外。 一段山崖上的盘山公路,往外看去,青山翠翠,霜雾缭绕。公路的地面是湿的,远处山头一片白皙,像在下雪。 车里温暖,春好忽而问:“秦在水,你以前在山里,是不是也要这样坐大半天的车?” “嗯。”秦在水点头,“差不多。路程长的时候,要坐一整夜。” 春好眉心微动:“那是不是很累。” 她记得很多次在学校里见到他,他都是风尘仆仆的;而自己坐火车去北京看他的婚礼,仅仅一晚的旅程,她已疲惫至极。这样的疲惫,他度过了多少年? 第166章 他们认识就有十年,在她之前,他又独自走过了多少这样的时光? 春好轻问:“秦在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去基层的?” “零五年。东村出事后,就一直在山里。” “一次都没回北京?”她惊讶,头从他肩上抬起。 秦在水摇头:“很少。” 春好看他料峭的脸庞,天光将落了,他面孔寂寥。 她伸手摸摸他,又直起身亲一道他面颊:“没关系,我上学的时候也不太能回家。” 她说:“我们是一样的。” 秦在水嘴角莞尔。 她总爱说这样的话,让他觉得他也有后盾似的。好似只要两人在一块儿,很多伤心事都不值一提。 偏偏他吃她这一套。 他也知道,这不是她做销售积累的语言技巧,是她比金子还真的真心。 秦在水“嗯”一声,也低头吻吻她额角,“我们是一样的。” 春好也笑,她窝在他怀里,两人继续看窗外冬日的山野。 天黑的时候,才到西达。 春好提前联系了村伯伯,说自己回西达了,晚上一块儿吃饭。 村伯伯答应,但他还在县政府办公,秦在水说去接他。 春好在电话里传达:“村伯伯,我们去接您。” 吴书记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们?你和谁?” “我和秦在……”她知道村伯伯不喜欢自己喊秦在水大名,“我和秦教授。” 秦在水听她这半路改口的称呼:“……” “秦教授也来了?”吴书记说,“你不早和我说,我好换件新衣服。” 春好赶紧说:“没事的,村伯伯,我们又不在意这个,只是吃个饭。” “好吧。”吴书记听她这话,大致一听觉得没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怎么觉得那么奇怪呢,像来的不是她和秦教授,来的是她和她的男朋友。 电话挂断,他便也作罢。 春好这边,秦在水问:“吴书记有家人吗?” “没有,”春好摇头,“村伯伯在村里的时候就没结婚。” 秦在水颔了颔首。 县政府门口,接上吴书记,三人去西达县中心的商场吃饭。 西达的第一个商场,春好想来很久了,但前几次来西达,工作太忙,而且商场门面也没全开。 现在大半年过去,又是春节,人终于多起来,张灯结彩的,特别热闹。 吴书记拎着公文包,跟春好和秦在水走在一块儿。 他都不知该去和秦教授汇报一下西达这边的工作,还是和春好一块儿说说话。 好像走他们俩哪边都不对,走他们俩中间就更不行了。 吴书记挠挠花白的头发。 刚刚他在县政府门口上车,就觉得车里的氛围也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他又说不出来。 商场里的餐馆人都多,秦在水第一次来这么拥挤的地方,他眉头微蹙着。 春好一连拿了几家店的号儿,“都要排队,人太多了。” 吴书记却乐呵:“人多好啊,人多拉动经济。” 他看春好翻着传单,一股脑只看自己爱吃的。 他拉住她,往秦在水的方向努努嘴:“你多问问人家秦教授想吃什么,别尽挑自己喜欢的。” “噢。”春好只好转向秦在水,“你喜欢吃什么?” 秦在水:“都行。” 春好一秒转向村伯伯:“他说都行。” “……” 吴书记抠完头发,又抹了把脸。 等号的时间里,秦在水抄兜往三楼的玻璃栏杆那走了走,往下能瞧见一楼二楼的光景,他在看商场里的招商率,大概估算人流量和营业额。 吴书记趁这个时间:“你回来就回来,怎么还把人家秦教授拉过来,人家秦教授不过年吗?” 春好抿唇,忽而觉得自己总是瞒着他老人家,有点太过分了,村伯伯从来都是一心为她好的。 她小声:“村伯伯,其实,我在和他谈……” 人群拥挤,春好话语打断,她往一旁让了让。 再靠近时,村伯伯却先开口:“你在和秦教授谈合作吗?” 春好:“啊?” 吴书记笑,为她高兴:“那好啊,万合已经很好了,要是能和明坤合作,你后面在北京,事业不会差的。” “不……” 她还 没来得及纠正,服务员来叫号,到他们了。 秦在水也从玻璃栏杆那过来,也听见他们这段对话。 他看她一鼻子灰,莫名想笑话她。 春好见他嘴角勾着,不用猜都知道他又在拿自己寻开心。 前面村伯伯正跟着服务员往店里面走。 她这才放心转向他,凶巴巴的:“你不许笑。” 秦在水扬眉:“这么霸道,新年都不让人笑的。” “……”春好嘴巴一堵。 他低头,靠近了:“一会儿我来和吴书记说。” 春好抬眸:“你来说吗?” “嗯,我来说。” 这事儿,还真得他来。 春好抿唇:“你说会不会吓到村伯伯,我不想让他担心。” 秦在水却伸手替她别过耳边的碎发:“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春好心一软,他手还没拿开,她追上去蹭了蹭:“放心!” 两人落后几步进去。 一家火锅店,服务员收拾出座位,要他们自己扫码点餐。 吴书记已经落座,见他们来,他想春好和自己坐一起。 但春好坐去了对面,秦在水也极自然地坐到她身边。 吴书记只好屁股又坐下去,面对着两人。 春好热,她把外套围巾都脱了,秦在水接过,搭在椅背上。 吴书记瞧见他们这动作,以及款式一致的围巾,他身体一僵。 春好有洗手的习惯,她点完菜,离席去商场的卫生间洗手。 秦在水透过玻璃,见她走远,他拿了茶壶,先给吴书记倒了茶水。 吴书记赶忙接过:“秦教授,这怎么行,我给您倒。” “没事。”秦在水给他倒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开门见山,“吴书记,我专程过来,是想来问一下好好的母亲。” 吴书记一愣。 不知是因为他要问的事,还是因为他这声“好好”。 秦在水瞧眼周围:“这里大概不方便说,您在西达住哪?我晚上来找您聊。” “我住安置点,和以前的村民们住一起。”吴书记不知为何,说话有些艰难,“县政府那边也有我的宿舍,您要来的话,可以来县政府,也近一些。” “行,我晚上来找您。” 秦在水看眼窗外,春好已经回来了,她没进来,站在外面一个水果茶的摊位前。 她伸着脑袋看菜单,似乎在对比口味,而后直起身朝店员指了销量第一的柠檬茶。 吴书记顺着他目光看见春好,他脸色僵硬,放在桌上的手也开始揉搓:“秦教授,您和她……” 秦在水点头:“我和她在交往。” “您什么时候和她在一起的?”吴书记沟壑纵横的脸上变得胆寒起来,他紧紧捏着茶杯,“不是……初高中的时候吧?” 他以前很放心这个年轻人,现在愿意下基层的人不多,愿意做在山村里做事的人也不多,因为他显赫的身世,他才把浩儿交给他的。 可现在,他却心惊肉跳。 那些权贵子弟爱玩的东西,他不是没耳闻过,他在政府工作那么多年,深知人心难测。要是他初高中就和浩儿在一起,那……那他怎么对得起她妈妈。他以为把她送出山村,是最高兴的事,却是把她推进另一个深渊,还没成年就要委身于一个男性。 “我们去年十一月底才在一块儿。”秦在水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他说,“您放心,我初高中没和她发生过关系。具体情况,我晚上来和您聊。” 说完,春好举着柠檬茶过来了。 她察觉气氛紧绷,村伯伯看向她,目光怔忪。 春好见吴书记盯着自己,他那眼神她没有见过,也紧张起来。 她问:“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火锅和菜端了上来,鸳鸯锅的汤底红白分明。 吴书记抹把脸,摇头:“没什么,吃饭吧。” 一餐饭有些沉默。 春好抿抿唇,她悄悄看眼秦在水,秦在水手从下面捏住她手,很轻地摩挲一下,无声说了句没事。 春好这才点头。 吴书记看见他们相交的视线,又觉得不像自己想的那样难堪,至少他对她是真心爱护,也从始至终爱护了这么多年。 他心里五味杂陈。 吃完火锅,秦在水和吴书记都没怎么动筷子,只有春好一人涮肉涮得开心。 吴书记准备先回去。 秦在水说让人司机送他,县政府离商场不远,一来一回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他正好也能和春好在商场里逛逛。 第167章 吴书记看眼他们,春好气色很好,白里透红的脸,已经不是小时候剃寸头摸爬滚打的小人了。 他忽而目光一酸,同意了秦在水的安排:“你们逛一逛吧。我就先走了。秦教授,麻烦您了。” “应该的。” 饭点后的商场,人少了些。 村伯伯的身影下了电梯,消失在乌泱泱的人群里。 - 只剩他们两个,往前走在明亮拥挤的商场里。 人多暖气也重,热的春好都牵不了他的手。 春好问:“你和村伯伯说了什么?” 她回头,即便已经看不见那个矮小的身影,“他从没这样低落过。” 记忆里的村伯伯厚实高大,总是爱夸奖她,夸她能干,夸她懂事,傍晚里夕阳西下,他打着手电筒,就这么牵着她回家。 可现在,村伯伯是那样矮小,变成了一张旧报纸。 秦在水:“我和他说,我们在一块儿了。” 春好心情也低落了:“我们在一块儿很难让人接受吗?” “吴书记是担心你。” 她揪住手:“我知道,所以我也担心他。” 秦在水和她一块儿去二楼散步,这一层不是餐饮,人不多了,没有那么热。 他牵住她手:“没事,我后面还会去和他说的。” 春好点头:“嗯……” 司机送完吴书记,很快回来,接两人回酒店。 还是那个和万合合作时的酒店,这次她跟着秦在水去套房。 春好洗澡出来,她穿着酒店浴袍。 抬头,秦在水背对着自己站在卧室窗边。 两人在一块儿住了些时间,她知道他一有心事,就喜欢站在窗户前。 有时,她也会猜测他在想什么。 秦在水察觉她的视线,回头瞧她:“洗完了?” 她“嗯”一声。 秦在水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红包:“给你的,压岁钱。” 前几晚他应酬多,回来要么她睡了,要么说不到几句话就去床上交合了,他都没来得及给她。 “我还有压岁钱啊?”春好惊喜,她赶紧小跑过去,接过掂了掂,“好厚啊,跟砖头似的,有多少?” “不多,就一万。”秦在水说。 春好瞪大眼,忽而觉得烫手:“这还不多?” 秦在水不以为意:“秦家给小辈发压岁钱,一般都这个数。” 他松泛下肩,“我给加了个零而已。” “……” 春好微噎,她忽而觉得自己也拿人手短了。 她打开看,红包没封口,但打开,封口处还 有两行小字,秦在水的小楷。 【春好,展信佳。新年快乐。——秦在水2019年2月4日。】 春好看见,心一软,想起以前写信的日子。 她吸吸鼻子,觉得这字比钱贵重。 “你的字真好看。”她看了一遍又一遍,“你的字比钱值钱。” 秦在水淡笑,他往后坐到床边。 他讲她一拉,她坐到他腿上。她刚洗完澡,浑身热气腾腾。 “我从小还没收过压岁钱呢。”她说,笑着他讲从前,“我妈妈还在的时候会有,但给的也不是钱,只是一些吃的,包在红色的纸里。” 秦在水瞧她那开心的样子,忽而轻声:“其实我以前也给过你压岁钱,打在你卡里。” 春好转头看他,惊讶:“那是你给的?” “不然?” 她不好意思地伸出一根手指,“我一直以为是机器故障,每年给我卡里多打一千。” 秦在水:“……” 春好揪揪他衣领,小声:“你都没告诉过我,我哪知道。” “你以前没有手机,”秦在水说,“春节的时候我也不常在你身边。” “也是。” 春好不说了,她把红包收起,上面有他的字,她得好好留着。 秦在水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忽而抬手摸摸她脸蛋:“以前一个人在外面念书,有没有想过家?” “还好,”她转向他,“我只想想村伯伯,然后,想想你。” 春好说完,又有些害羞,她嘀咕着找补:“其实也没有想你想很多,你别自作多情。” “……”秦在水,“我没自作多情。” 他不知什么时候挪去她腰上,慢慢摩挲,他酝酿着话语。 “好好,要是现在有你其他的家人想重新认识你,”他微顿,看向她的眼睛,“你想见一见吗?” 春好动作一停,她立刻警觉:“什么家人,是不是抖音上面的那个?” 她跳下他膝盖,不理解地看向他:“陈璋让我去回那消息就算了,他不清楚我这些年的情况,可怎么你也这么说?” 她坚决摇头:“我不要。” “先不说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万一、万一……” 春好着急,她也说不出自己在担心什么,但她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 她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她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她的工作也在上升期,为什么她要去回应那些变数。 她开抖音账号后,其实看过几次私信,她知道那个网友一直没有放弃。这份坚持让她很不安。 “反正我不想。”她说,“我不想管这个事。” 秦在水看她慌张,他就知道她会排斥,上次他无意间提及,她就很不安定。 现在听她这样倒豆子似的一句接一句,秦在水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 春好:“你能不能不要去管这个事?” 秦在水一时无声,他瞧她毛茸茸的发顶,心里闪过丝心疼,她从小孤零零的,随着他的安排在外漂泊。 她好像习惯变动,却又对变动很敏感。他又想起前几天,他出去应酬,她在家里等自己等到睡着的样子。 秦在水又把她拉过来,她却像一只小豹子,想要挣开他。 “好好。”他蹙眉,用了点力,把人拽回怀里。他环住她,安抚她,不想她这样紧绷。 春好肩膀缩紧,她脸埋在他颈窝,脑海却转得飞快,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联系到了那些所谓的家人。 她伸出胳膊环住他,“秦在水,你就当没有这个消息,好不好?每天垃圾消息那么多,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我知道你想去查就一句话的事,”她直起身,用力看着他,“不要去查这个事情,好不好?” 秦在水目光深黑,依旧是平静的,可那眸子里没有对她这句话的赞同和承诺。 “你答应我呀!”她眼睛清滢,着急地喊,她伸手用力摁他肩,要他答应她。 春好:“我哪都不要去,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她一下抱住他,又去吻他侧脸,她吻得很笨拙,却又极度真挚。 秦在水被她弄痒,他嘴角动了动,心软了,他干嘛要她这样难受呢。 他手揉她腰:“好了……” 春好却不依:“不好。” 她有些躁动,在他胸膛里扭来扭去,唇瓣蹭过他脖颈,她看见他喉结在动,便一下搂住他,嘴唇贴上去,拿牙齿轻咬。 秦在水瞳孔一缩,他登时伸手捉住她浴袍领,把人拎开。 春好却一笑,她拿开他的手抱在怀里,凑过去又吻一下他喉结。 秦在水呼吸粗重起来。 “你在动诶。”她看着他喉结说。 “……” 秦在水眯道眼,看她狡黠洁白的脸蛋。 他这回钳住她下巴:“故意的?” 他鼻息很热,本来还想耐心哄她,准备等她安静了再好好和她说。 可她这么蹭来蹭去,还坐在他腿上扭,他心痒,干脆翻身摁住她。 春好躺去床上,她浴袍散了。 秦在水手伸下去。 她有些失神,也拽他衣服。 春好抬身去吻他唇瓣,咬他下嘴唇,“秦在水,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他急促说。 她放心了,心满意足地接纳他。 秦在水被她撩得小腹发紧,他很是难耐,一手去拿措施。 一个小时后才结束。 春好浑身酸软,她累得翻身就睡,但似乎睡也睡不安定。 秦在水抚摸她光滑的脊背,等她熟睡过去。 春好贴着他,脑袋靠着他怀里,还在低低说话:“不行,你敢……” 秦在水揉揉她头发,耐心吻她,安抚她。 一直到她不说话了,呼吸均匀,他抽出自己的胳膊。 秦在水穿好衣服,给她掖了被角,他拿上大衣,回头看眼床上熟睡的人儿。 他阖上门去县政府了。 第83章 春水把她送走算了 [那些因缘际会,没有如果,换一个人也不成,只有她一个。] - 夜里十一点。 西达路上无人,秦在水看眼幽蓝的街道,莫名想起几年前,春好高考前夕,被村民拐走的情景。 第168章 那种紧迫,似乎还在眼前。 可明明不是,那些时光,应该已经走远了才对。 但方才她反应那样大,也叫他觉得棘手。 夜里,车停在县政府大门口。 秦在水对这里很熟悉,下车独自进去。 国旗在寒夜里飘扬。 他给吴书记打了电话,吴书记说他在办公室。 秦在水便进了政府大楼。 办公室门掩着,他敲了门,吴书记的声音传来:“请进。” 秦在水推门,在身后阖上:“吴书记。” 吴书记给他倒了热茶,“秦教授,您坐吧。” 秦在水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我来问问她母亲的事,应该只有您清楚。” 他说:“她母亲不是西达本地人,对吗?” 吴书记愣了下,没说话。 他沉默少许,起 身给他拿了档案:“确实不是,她妈妈是捡来的,但填档案一直都写自己是本地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秦在水接过翻看,确实没有“收养”的字眼。 “她妈妈叫张荷,九岁被村里张家两口子捡了……” 九岁。 秦在水在脑海里换算年份,时间和蒋一鸣发过来的资料对上。 吴书记:“张家是西村记录在册得艾滋的,那年头,因为穷,大家卖血的很多。” 张家两口子本来有女儿,但因为自己有病,生出来的孩子也有,早早夭折。后来捡到小荷,如获至宝。 那时候他刚来西村做村委员,还很年轻,上过中学,村委会投票换干部,张家两夫妻牵着小荷的手,把票投给了他。 “张家两口子对小荷很好的,没饿着没冻着,还读了两年小学。但后来,两口子病越来越严重,也死了。小荷就去跟奶奶生活,没几年,奶奶有哮喘,也去世了。” 吴书记眼神浑浊,他记得下葬时见到的小荷。那时小荷也才十六岁,比春好离开西村的年纪大不了多少。 小荷独自安葬了奶奶。他去慰问的时候,她不说话,精神也不好,只是流泪,他就看着她眼泪流到下巴上。 “再后来,她亲戚只剩一个大伯,大伯把她嫁给春强,没两年生了浩儿。” 秦在水听完,气息沉默。 他喝口茶水,却觉得这茶水像一把刀,顺着食管下去,开膛破肚。 吴书记深深吸口气,“那个时候监管不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只要不捅破,村里多一两个人,没人说什么,也没人找你要证明。小荷不想给张家两口子添麻烦,张家对她很好,所以计生的人来问,她从头到尾都说自己是亲生。直到零五年,浩儿要读书了,小荷想她去外面,才来跟我说她是捡来的事。” “她说,她对小时候的亲人有印象,记得是住在城里。她说,如果找到以前的父母,浩儿或许能出去读书。” 这回,秦在水蹙眉了:“那为什么没找呢?零五年,严打*都打过好几轮了,政府下发的文件也多,村委会没人重视吗?” 吴书记苍老的脸痛苦起来:“是我的错……” 秦在水轻愣。 吴书记脸上的皱纹耷拉下来。 他当时正从副书记升成正的,焦头烂额;和前任书记关系好的村民都不服他,四处纠他小辫子。 小荷经常来,给他带一点下酒菜,说自己是被拐卖的,请他帮忙。 可这么多年,档案上明明白白写着她是本地人,是张家亲生的。 吴书记半信半疑,填了好几年的材料,怎么忽然变了呢。 但她是年纪小走丢,中间又被倒卖过很多次,估计是途中她自己跑出来了,才被张家两口子捡到。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情况,吴书记想帮也帮不了,怀疑是不是她做的梦,醒过来当真了。 “而且因为她常来,有村民传我和小荷……有点什么,我怎么澄清都没用,我也不愿再帮她了,怕跟村民起冲突。” 吴书记说着,手心握拳,悔恨地砸了下桌子:“我不该那样处理的。” “我知道她想浩儿读书,只给她申请了补助,让她来填,也不想再听她讲拐卖的事。但那一天,刚巧西达山体滑坡,小荷冒大雨来,在路上人就没了……那次自然灾害,我们西村只遇难了三个人,小荷就是其中一个。” 说到这里,吴书记抹把眼泪,“是我的错。” 秦在水一时怔忪。 那场滑坡,她竟然也是受害者。 他眼眸深灰,搭在扶手上的胳膊紧紧绷住。 “后面的事,您也就知道了。”吴书记说,“浩儿她妈妈去世,她爸不靠谱,一直到秦教授您来西村,才把她带走。” 秦在水消化着这些信息。 他看了会儿一旁的绿植,又转回来问:“我记得她小时候说,她还有个弟弟。” “这不重要。”吴书记摇头,“那个是春强后来娶的,隔壁村的一个,春强进去后,她那个弟弟也跟着改嫁去其他村子了,不归我们管。” 秦在水点了点头。 听完这些事,他身体些微发软,站起身,阖上桌上的档案递给吴书记。 吴书记以为他要走,连忙站起:“秦教授。” 他知道自己的职位不够和他说这些话:“秦教授,我知道您为西达做了很多,但……” 吴书记不知道秦在水如何认定这个关系,他把浩儿当什么呢?女朋友也有很多种定义,是可以结婚的那种?还是只是他们权贵子弟消遣的情人?而且就算结婚,秦家怎么可能接受春好。她去到大家族里,她能适应吗。 吴书记不知怎么开口,“她是一个好孩子,如果注定要分开,那不如趁现在……总之,不要伤害她。” 秦在水却说:“我喜欢和她在一块儿。” 吴书记一愣。 说起春好,他目光也从方才的深灰变得清朗平静。 秦在水淡笑:“也是我最先问的她,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就算后面要分开,我也不一定答应。” 他摇摇头,目光很理智,也很坚硬:“除非她另找一个各方各面比我更合适,或者认识时间比我更长的人带到我面前。否则我不会同意,因为我大部分的时光,也用在她的身上。” 吴书记听他这番话,他说得入情入理。 确实,秦在水这些年在西达三进三出,他从一开始被举报回北京,到后来试点成功、受伤出国,他的上升期严重中断,怎么看都是他付出的代价更大。 春好虽然一路漂泊,但也在他的庇护下,顺利完成学业,离开西村。她怎么都是在往上走。 吴书记想到这里,他放心了些。 “我知道你们认识很久。”他叹气,“秦教授您也不要怪我多心,我……” 吴书记隐忍着泪意:“我对不起她妈妈,不能再对不起她。” 聊完情况,秦在水独自出了县政府。 冬日山风料峭,穿过层层冷雾,扑刮在他胸膛。 清寒里,风不再刺骨,春天已在悄然靠近。 秦在水在旗杆下静站了会儿,坐车离开。 - 凌晨一点,秦在水回来。 春好正睡着,她身体在被子里拱起,远远看去,她像一只蜗牛。 他没惊扰她,进入浴室,水声洒下。 上床,关灯。 他身体温热熨帖,春好察觉到他的气息,下意识钻过来,秦在水接住她。 他在黑暗里看了她许久,看她轻蹙的眉毛;他低头拿唇瓣碰她额角,手也缓慢摩挲她肩头。 他想到她从前那些岁月,秦在水心头起了雾。 他久久难眠,气息漫长低沉;他瞧着天花板想事情,抱着她时,他心头也平静,时不时吻她一下。 好一会儿,她眉毛平复下去,变成平常安稳熟睡的样子,娇娇的,满是春天的气息。 慢慢,秦在水自个儿也睡了。 后半夜,春好却醒来。 昏黑里,秦在水躺在她身边。他眼睛闭合,正在熟睡。 春好揉揉眼睛,莫名清醒。 她只记得刚刚两人做完,自己睡了,他似乎也离开。 春好半梦半醒,摸到他那边床铺是冷的,但她太累。两人每次交合,他都很用力,像要把前三十年隐忍的都灌给她一样。她从头到脚酥酥麻麻,也很满足。 她察觉他不在,心惊了些,但也没爬起来求证。 春好看见他此刻阖眸的眉眼。 这个角度,他睫毛显得长,平常他眼睛睁开时她都注意不到他有这么长的睫毛。 春好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心神不宁,她深知秦在水的性格。他想事情很远,也常常隐而不发,只要开口了的事,他必定会深思熟虑且坚定执行。 那他问她想不想去见家人,他是不是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春好翻身背对他,不想理他。 可身后却跟着传来窸窣响动,男人胸膛贴近,他也翻过身,一条有力的胳膊环住她小腹。他手掌摸摸她肚子上的软肉。 第169章 春好心脏一激,不知他是否醒了。 秦在水鼻息扑在她后颈上,温热均匀,带着点疲惫。 她四肢僵硬,可她胸腔又泛软。 他疲惫的时候太多了。 春好便又翻过身,再次回到他怀里,他被她胳膊肘撞到。 她轻吓,赶紧伸手揉揉他胸膛。 秦在水半梦半醒的,他蹙眉,明显“唔”了一声。 他却没撒开她,只揉揉她后脑勺,“好好,没事。” 春好鼻子一酸。 她许久没掉眼泪了,却莫名被他这句话给蛰到。 她吸吸鼻子,不再想七想八,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两人走的时候,村伯伯来送她。 秦在水已经上车,他知道吴书记要和春好单独说话。 村伯伯把春好往一旁拉了拉。 他问:“你和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春好眼睛一亮:“村伯伯你同意了?” 吴书记不答,他瞧一眼车里的秦在水,催促她:“你先说时间。” 春好:“去年十一月底。怎么了?” 村伯伯点头,他们两人时间是对得上的,他放心了些。 他昨晚也想通了,只要他们不是初高中在一起的就行。 秦教授是好人,对她也好。这么多年,从没传出过他的作风问题。他把她交给秦在水,一直都是放心的,没理由说,两人在一块儿了,反倒不放心的道理。 但吴书记支支吾吾,还是问了下:“你初高中的时候,他没骚扰你吧?” 春好懵懵摇头:“他哪有时间骚扰我啊。我骚扰他还差不多……” “……”村伯伯立刻瞪眼,“你怎么还去骚扰人家了?” “我没有……” 春好无辜至极,她摸摸鼻子。她哪敢。 吴书记:“要是他以前对你动手动脚了,你一定要讲。村伯伯可以帮你去纪委举-报的,我这个年纪了,也不管什么仕途不仕途的,我一辈子就这样了,但你不能撒 谎。” 春好眼眶微热。 她听着这番话,觉得好哭又好笑。 她摇头:“您放心,我们初高中见面真不多,也没有动手动脚……我倒想多见见他呢。” 那时,每次见他,也就开心了那么几回,到后来,全是无尽的伤痛。 他们真没有多少甜蜜,只有离别和悔恨。 村伯伯也不多说了,他摆手,眼里有泪,却笑着赶她走:“和秦教授回去吧。” 春好点头。 她拉开车门,回头又看眼村伯伯。 她跑过去抱他一下,和秦在水一起离开了。 - 二月中旬,两人双双复工。 同居过一段时间,生活习惯也都契合。春好没什么坏习惯,秦在水更是作息严格,他除了有时喜欢在床上欺负她,喜欢听她叫唤,除此也没什么奇怪癖好。 晚上没什么事,两人经常书房一泡一晚上,一开始春好还不好意思,可一抬头,瞧他在工作,她也不懈怠了,继续吭哧吭哧敲键盘。 二月还没过,新年的氛围还未褪去。 秦在水饭局应酬多,都是年前积压的,只能年后挨个补上。 一些闲散一点的交际局,他会带上她。 去之前,商场买点好看的衣服,春好也喜欢,她穿上适当的衣服,气质就出来了,整个人柔韧清亮,扑面而来的生机。 秦在水态度摆在这里,周围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戏谑的玩笑开都不敢开,只敢正常打招呼,正常问问题。 有时场子里聊完工作了。 秦在水便和她一块儿低声说话。 钟栎看得出来,春好不是圈里那种来来去去的拜金女。 倒不是她一身行头不贵重,光是她手腕上那串蓝色珠子,是秦在水奶奶的旧物,都够在北京买套房了。 她估计浑然不知,只以为和秦在水的朱砂是一对,她就天天戴。 他们像两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小伙子,就这么在场子里灯光黯淡的地方坐着,仿佛这是校园的操场跑道,两人凑一起说悄悄话。 他们目光对视,春好说起什么,身板一下就坐直了,眼睛很干净,黑亮亮的,像夜色里的星星,秦在水便认真听她说话。 不知聊到什么,春好在他手心里写字。 秦在水便悉心感受,与她低声交流。 钟栎觉得不可思议。 2019年了,还有人谈恋爱是这个样子的吗?他们简直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像是很远的地方,或者很远的时空过来的人。 场子里,各自黯淡了,有人刷视频,有人听歌,歌女的嗓音飘在空气里。 可秦在水和春好,他们两个也不玩手机,也不秀恩爱,他们就坐在一起,手腻在一块儿说话。 他们明明差距很大,可乍一看,又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像在一起很多年似的。 或许那些岁月与经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中途,春好去包厢的卫生间。 秦在水和钟栎便起身去走廊说话。 钟栎不懂他:“你不是都去公安那边调资料了?你以前可从来不轻易动用这些关系。” 秦在水舒展一下脖颈:“等查清楚我才好带她去。” “我知道你们正感情好呢,但我觉得,”钟栎说,“反正你家也不同意你和她在一起。” 他说:“我可都听说了,你大过年的提前离席,把你爸给惹毛了。” 秦在水不以为意:“几句话就能给惹毛?那他这官儿是越当越回去了。” 钟栎却说:“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她送走算了。不是已经找到她母亲那边的家人了?免得后面麻烦多。” 春好从卫生间出来,没在沙发上看见他。 有人好心给她指了下外面,秦在水和钟栎站在走廊的屏风后面说话。 她推门出去,还没绕过屏风,就听见钟栎这一句。 她脚步一僵。 送走? 送走谁?她吗? 钟栎:“老爷子就不提了,你爸会接受她?” 秦在水淡淡:“说得像我跟我爸过日子似的。” “话是这么说,但施行起来就不是这样了。”钟栎看向他,“那在水,我问你,如果你亲自资助的不是她,是另一个女孩子,你会喜欢上另一个女孩子吗?” 春好听见,她嗓子好似有疾风穿过。 她不禁战栗起来,像被人揪住头发。 她不敢再走近,怕他们发现她。 她只敢站在屏风后,等待他的答案。 春好胸腔轻抖,她心里着急地喊: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 秦在水一时无言。 他抄兜想了想,摇头,他觉得,就算资助的是另一个女孩子,可另一个女孩子会有春好这样的性格么?会给自己送银杏花,会坐火车来北京,会为了自己拒绝朱煊么? 不是这个人,那和他也就没有这些际遇了。 所以幸好,他资助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好好。 这种无厘头的提问,也没有如果。 第84章 春水而你是爱人 [我对身边每一个人都明明白白,我知道谁是亲人,谁是爱人。] - 秦在水和钟栎的对话还在继续。 “对了,朱煊那边,证据差不多了。”钟栎低声,“一旦公布,风声不会小,他那些钱,都是在西南项目里贪的,一弄不好,秦家都跟着遭殃。” 秦在水脸庞也锐利,他抬手摁摁领带:“不急,等我安排。我要保证平安无事。” 钟栎继续聊着工作。 秦在水余光瞧见一旁,两米高的落地大花瓶上折射出一道人影,是屏风后的人。 他一愣。 那身影安静,窸窸窣窣的,脑袋耷拉,像一只漂浮在海水里的小水母。即便被花瓶弯曲的釉体扭曲,他也知道那是他的好好。 秦在水抬脚要出去。 钟栎却以为有人,蹙眉:“谁在偷听?” 春好一慌,她撒腿就溜,跑回包厢里。 秦在水:“……” 钟栎绕出来看了看,挠头:“没人啊。” 两人也不在这里站着了。 钟栎:“还有,最近朱煊手里多了不少传媒公司,很多媒体也被他拉了过去。” 秦在水“嗯”一声,他推开门,春好还坐在原位。 钟栎的话还在继续,“我总觉得是冲你来的,不论如何,你做好预案吧。” 秦在水听着,却没放在心上,他目光定在春好那儿。 她手攥着放在双腿上,坐姿有些紧绷。 场子里,昏暗寂寞,屏幕里还放着歌曲,有美女在陪着合作方轻声唱歌,音量开得不大,人影摇晃,酒杯倒映着光,绵绵如诉。 大家见秦在水回来,坐直一些,手机也收起来。 秦在水过去,依旧在春好身边坐下。 她却立刻颤抖着起了身,秦在水去看她,她睫毛轻微扑闪,拳头也紧紧捏着。 第170章 秦在水去牵她手,耐心问:“怎么了?” 春好回头看他,他脸庞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可他竟然背着自己和钟栎说那样的话。 “好好?” 秦在水见她不出声,他拇指摩挲一下她手背。 他手心熨帖干燥,春好却皮肤发凉,只感觉这双手在把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拽。 春好咬着嘴唇,心下茫然。 她甩开他手。 秦在水本来在等她问问题,可她这么一挣,他手中一空,秦在水面容顿住。 他看向她,气息也冷静了。 “好好。” 他再度喊她,声音偏沉,目光用力而幽深。 春好内心仓皇,她胸膛呯呯跳。 周围有人发现他们不对劲,他们早已不是刚才柔和恩爱的气氛。 但大家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全当不知道。 春好:“我、我去接个工作电话。” 说完,她快步离开。 - 其实也没有工作电话。 春好在一旁独自待了会儿,秦在水没过来。 她回头,他已经继续和合 作方聊工作了。 春好知道,她应该坐回去,无论如何,她是他公开的伴侣,面上总得掩饰过去。 可她做不到。 不论是要送走她,还是他有可能喜欢上别人。 这都是她无法接受的。 或许曾经,她以为他和辜小玥是真结婚的时候,她可以强迫自己接受。但现在不行。 场子十点结束。 春好独自待到十点。 秦在水站起身,与合作方挨个握了手。 大家请他走前面,秦在水便往春好的方向喊一声:“好好。” 春好肩膀一激灵。 她回头看他,他也正看着自己,脸色淡淡,但仍旧与自己同进同出。 春好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她不想答应他,可又不忍心不答应。 她站了起来,磨磨蹭蹭走到他的沙发身边。 秦在水:“工作电话打完了?” 春好埋下头,心虚:“嗯……” 明明没有这个电话,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他却依旧顺着她的说辞:“正好,得回去了。” 说着,他一手拿上她的小包包,一手极自然地牵过她。 春好手臂想抽离,他却抓住了,牢牢握着,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秦在水略瞧她一眼,没说什么,他就这么牵着她离开。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句话没说。 到了家,秦在水去书房处理仅剩的工作。 春好其实也要改改论文,可她电脑也在书房,两人每天晚上都是一块儿工作的。 但她今天不想去。 她缩在卧室里,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抠手指。 秦在水处理完工作上来,给她拿了杯红枣牛奶。 “阿姨走之前给你熬的。” 秦在水见她脸蛋绷着,一副自我防御的姿态。 她别开脸,他便把牛奶放到她手边,起身去衣帽间换衣服。 “听见我和钟栎说话了?”他解开领带。 镜子里有她小小的身影,她坐在那边,形单影只的,没什么安全感。 但她嘴巴又出奇的硬:“没有。” “……” 秦在水没话好说她。 “我倒瞧见你跟后边儿偷听来着。”他解了领带,又解袖扣。 “不和我聊聊?”秦在水把两颗金属袖扣放去衣帽间的柜子上,扭头看她,“好好,你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春好身体动了动。 她甩掉脑海里那些过度焦灼的情绪,也觉得自己有点不理智。她跳下沙发过去。 春好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丫就到他面前:“那我问你,如果你真资助的是别人,那你是不是也喜欢人家了?” “你怎么见一个爱一个。” 春好低落至极,她忽而觉得,两人好像也不是那么非彼此不可了。因为自己有的,他也会给别人。 “你这指控够冤枉的。”秦在水也被她这话激了一下,他转过来,些微严肃,“我怎么见一个爱一个了?” 他很不认可她这种话,这话她从前就说过类似的,他一直记到现在。 秦在水记仇,难得翻起旧账:“你以前也说过我脚踏两条船。” 春好懵懵的:“我什么时候……” 说到一半,她才想起,是北京研学的时候,她确实嘴上不把门儿地说过:“……” “那,那是我说错话了。我还给你道歉了的。”春好靠近他,他还站在镜子前。 她只好在他边上来回打探,头发就在他肩头飘来飘去,“你那天还收了我的花呢。我真给你道歉了,你肯定记得。” “你是道过歉。”秦在水说着,又解下腕表,“你那时候年纪小,我不跟你计较。但好好,我们现在是伴侣,你再和我说这种话,就不合适了。” 秦在水拉开屉子,把腕表放进转表器里。 他重新看回她,目光用力:“我们认识那么久。我私生活如何,人品如何,你心里不知道?” 春好心口一疼,钝钝的。 她是最知道。她了解他的私生活,知道他一路走来的不易,也清楚他的成就和牺牲。她明白他对自己好,这种好,无可复制。 春好鼻尖一酸:“那你是不是想把我送走?” “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送走了?”秦在水不解。 她死盯着他:“那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联系那些所谓的家人了?” 这两者在她眼里没有区别。 秦在水:“是。” 春好几乎立刻就能想到他的手段。 他想调查一个人,太简单了。 他不是一个随意动用特权的人,现在却愿意为她动用这些关系。 春好心中轰然,她后退一步,摇摇头:“为什么……” “我说我不想去见那些所谓的家人。”春好声音委屈,“你干嘛不听我的?” 秦在水见她摇摇欲坠,他心一蛰,赶紧去拉她。 春好却躲开,她又回到沙发那,不再说话。 她脸色枯败。 她从小喜欢他,他一举一动在她这里都惊天动地;可自己的不满、拒绝在他那里却无关紧要。 她都说了她不想去认识什么亲人,不想改变现在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他为什么就是不听。他凭什么替自己做决定。 秦在水看她单独坐着,双臂抱着膝盖,窗外是深夜的北京,别墅下的庭院,清幽安静。 她佝偻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秦在水总觉得看见了从前的她。 他以前总让她伤心,她是不是也是这样,深夜里抹眼泪。 他从床上拿了抱枕过来,塞到她身后:“好好,” 不指望一次她就答应。但总不能一直排斥。 春好却把抱枕拿出来砸向他。 秦在水没想到她会突然来一下。 他们同居的这段时间,他有时欺负她欺负得恶劣了,她也用枕头砸过他,并不疼,只当是情-趣,他也喜欢她这样。 但这次他眼睛被布料擦到,秦在水偏过头,眼睛些微发涩,他拿手掌摁了下。 春好见他蹙眉,内心惊跳,下意识就扑过去确认。 “你还好吧?我不是故意的。” 她目光清滢,带着慌乱的自责和担心。她踮脚攀着他肩膀给他眼睛轻轻吹气。 春好小声:“我真不是故意的。” 秦在水摇头。 只是那一瞬擦到眼球,有些干涩,闭目缓几秒就好了。 他拿下手掌,依旧眉深目净,在灯光下看她。 春好却伸出两根手指扩张他眼皮,还在轻轻吹气:“我真没使劲儿,你疼不疼啊?” 秦在水眼睛被她扒开:“……” “枕头而已,不疼的。”他拿下她的手,“昨晚你不也砸过?” 春好想起一些香艳的片段,她立刻打断:“你不许说这个。” 秦在水却嘴唇微牵,他瞧着她倔强的眼睛,两 人脸和脸挨得极近。他顺势扣住她腰。 他低头亲亲她唇角,又挪到她唇瓣上,轻柔含吻;春好肩一抖,习惯性张嘴呼气,他舌尖便进去,贴着她的,两人抵死缠绵。 春好被他吮得发软,秦在水手掌也拢住她后脑勺,把人带进怀里。 她身体贴着他,脖子却还僵硬;仿佛身体习惯了,脑子还在考虑要不要接受他。 秦在水内心好笑,他揉揉她头发,在她耳边缓声:“好了,不要生气了。” “……”春好耳根到锁骨全麻掉,他气息热热的,往她耳道里钻。 她脸这才完整埋到他颈窝里。 春好闷闷地,觉得他出尔反尔:“可秦在水,你那天都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不会去找那些家人的。” 秦在水往后坐到床沿边,他把她拉过来,握住她的手:“好好,人是群居动物,都需要亲人的。” 第171章 他说:“你母亲那边还有亲人,我们去见一见,好不好?” “怎么可能呢,”春好抬头望望虚空,目光潋滟而伤感,“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人,即便是亲戚,在我这里也是陌生人。相反,即便不是亲人,但一直认识的,对我好的人,在我这里就是亲人。比如村伯伯是亲人,诗吟和许驰是朋友也是亲人,而你是爱人。” 秦在水听见这句,他微微一怔。 不知是为她那句“爱人”,还是这一长段的话。 这是她的处世哲学,是她凝练下来的理念,她从小漂泊,从她的视角想,她说的也没错,不过每个人划分亲人的标准不同而已。 秦在水一时找不出言语来反驳。 “反正要去你自己去。” 春好撂了话。 “反正你秦家那么多亲戚,多一两个也不算多。”她离开他颈窝,赌气说,“最好让秦爷爷也知道,骂你一顿,要你在外面乱认亲戚。” 春好扔开他手去洗澡了。 “……” 这一晚,两人没再聊亲戚的事。 洗完澡,春好躺在床上,顶灯灭了,床头灯暗暗亮着。她盯着天花板发呆。 浴室,水声停了,秦在水走出来。 他坐到床沿,拿上床头柜的朱砂戴上。这串朱砂他从不离身。 他还在看平板,某个高管临时给他发了一份数据表。 秦在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他脑袋微低,碎发垂着。他拿着电子笔,在数据上勾勾划划。 春好看他在光下俊朗的脸庞,一时心动,她悄悄挪过去,枕在他的枕头上,看他处理最后的工作。 “怎么?”秦在水发觉她挪过来,回头看她一眼。 春好伸手揪他睡衣衣摆:“我刚刚不该说你见一个爱一个的。” 她抿唇:“你别生气。” “没生气。” 秦在水:“我肚量没那么小。” 春好则贴他更紧,侧躺着黏在他后腰上,她蹭蹭他:“是,你最大了。” “……” 秦在水身子一僵,他回头又看她一眼。 她浑然不觉,只是安心靠近他。 他收了心,继续看文件。 春好手放到他大腿上画圈,时不时摁一摁他腿部肌肉,硬邦邦的,放松状态下也是。 秦在水清晰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他再度回头,把她点火的小手拨开:“别裹乱。” “噢。” 春好知道他要看文件,手收回去了。 秦在水浏览速度加快,不过五分钟,他关上平板,手腕上的朱砂又重新拿下。 春好听见动静,她好奇:“你怎么又把朱砂取下来了。” 秦在水:“开过光的东西,行房的时候要取下来。” “……” 春好脸皮烧红,她第一次听见行房这个说法,但又瞬间明白含义。 她一轱辘滚去自己的位置不理人。 秦在水瞧她那不经逗的样儿,牵牵嘴角,没说什么,灭了灯,掀开被子上床了。 他身体温热,从后面抱着她,春好像跌在温泉里一样。 黑暗里,他却没有动作, 春好学着他的那个说法:“我们……不行房吗?” 秦在水被她噎了一下:“挺晚了,你不累?” 回来后,两人说话就说了许久。 春好转身过来,眼睛扑闪的,很羞涩:“可你都取下来了。不能浪费。” 秦在水目光幽深。 两人同居一个月,她还没主动过。 春好见他仍不动,被自己羞耻到,继续翻身背对他:“我睡了。” “好好。”他低喊她。 “嗯?” 秦在水支起手臂,身体往她那边贴近,扳过她小脸吻她。 “你说的对。”他气息抓痒,“不能浪费。” - 三月,秦在水赴上海出差。 要去半个月。 春好这边也紧迫起来,毕竟这回是给西达所有学校安装净水器,过不了多久,她大概又要去西达。 这日,陈璋忽然给她发来消息:【秦总替你去杭州联系亲戚了?】 陈璋前几天也知道了他们的事,大名鼎鼎的秦总和资助的女孩子在一块儿了,是最近圈里的新谈资。 春好不解:【什么?】 陈璋发来了截图。 是抖音私信上的,依旧是坚持不懈给自己发私信的那个账号。 这次发给陈璋的是感谢信息,说已经联系上了她的男朋友。 春好忽地回想起自己那天说的话:要去你自己去。 “……” 怎么还真自己去了。 春好给秦在水打了个电话。 那边没有接。 她又给蒋一鸣发消息,问他们在上海还是在杭州。 蒋一鸣:【昨天到的杭州。】 春好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 可她又提不起多少感激,好像无论和他表达多少次拒绝都没有用,他依旧要擅自做决定。 春好郁闷。 但又比上次好一些。 她母亲那边的家人是在杭州吗?秦在水是工作之余过去的? 春好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她些微怅然,但莫名胸腔又很鼓胀。 忽地,手机亮起。 秦在水看见了她的未接来电:【在开会。】 春好便没打扰。 一直到下午。 秦在水给她回了电话。 春好接起,立刻问:“你是不是去杭州了?” “嗯。” 春好抿唇,她不知道他那边的具体情况:“你……已经见到人了?” 男人淡笑:“哪那么快,我在市局,在查户籍资料。” 秦在水起了身,走去办公室的窗边。 他看着这边下午和煦的春光,轻轻问她:“好好,要不要来杭州?我让一鸣给你定晚上的机票。” 春好深吸口气。 “就算你现在不来,我回北京后,也是要带你来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秦在水你……” 春好着急,她捏着电话,听筒那头是他清淡低沉的声音。他永远做的多,说的少,春好不知道他私底下在这件事上又付出了多少精力。 “好好。”秦在水唤她。 春好咬唇:“可我怕我去了,会有一些变数,万一那些家人希望我变换城市呢,我该怎么选?” 她说:“秦在水,我不想让我的生活有变化,我也不想和你有变化。” “我们不会有变化的。”秦在水声音轻缓安定,“就算有变化,也只会往好的方向变化。” 他说:“我们就去见一见,我陪着你。” “你那晚不是说了,你说我是你爱人。” 春好心狠狠一揪,她内心泪如雨下,却又柔情似水。 秦在水望着杭州的天空:“我既然是你的爱人,我会替你善后。你要是见过后真不愿意,我们就一块儿回北京。” “我们继续一块儿生活。” “好好,我说话算话。” 第85章 春水只见你一个,只爱你一个…… [提到妈妈,她总会柔软;提到他,总会勇敢。] - 春好晚上十点上的飞机,到杭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秦在水来接她,两人见上面,也没说什么话。 他们先回了酒店。 酒店在西湖里,晚上安安静静的,没什么车辆,两边树木很高。 车弯进去,摄像头扫了下车牌号,便衣警卫敬礼放行。 很大的酒店,就在雷峰塔下,塔影在夜色里光彩夺目。 已经是春天了,南方的春天更柔和,风从西湖上吹来,清凉怡人。 春好提不起精神,她到底还是被他电话里那些话给蛊惑了。 他总是有这样的魅力,什么都能说成好的。 春好办完入住,司机送他们去套房的楼栋。 进去套房,一个单独的酒店别墅,掩映在假山绿丛中。 抬头一望,西湖碧波万顷,黑色湖水上,月亮弯成一只小牙。 时间太晚,春好先去洗澡。 一直到两点,两人睡上床。 秦在水仍按照自己的习惯,处理了一会儿工作。 回头,见她还醒着。 她躺尸一般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他关了灯,她白皙的脸蛋在夜色里黯淡下去,随后只有眼睛亮起来,鉴照窗外的春夜。 秦在水:“不睡?” 他知道自己强硬要她来,着实太为难她了。 春好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脑海一团浆糊。 这种感觉很奇妙,从未有过。 她明明很不愿意,可胸腔又轻盈,是一种紧张的感觉,好像临到关头,她也是期待的。 春好靠近他,依偎在他怀里:“明天我们去哪儿?” 秦在水揽住她腰:“先去市局,警察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了。” 第172章 她“嗯”一声,脸色低落,一副要被他打包卖掉的样子。 秦在水瞧她抿着嘴唇,很凝重的模样。 他笑话她:“怎么一副明天要世界末日的样子?” 春好张张嘴:“……” “天塌不下来的,好好。”他轻声说。 春好深吸口气,点点头,努力合眼睡着。 第二日。 两人先去市局,警察很热切地招呼了她。 同时还有一个老警察也来了,是当年负责杭州儿童失踪案的老警察。 老警察说,他们那时候对拐卖都很重视,立案简单,但真要把孩子找回来,很难。 那时候又是八十年代,监管不严,还没有摄像头,各种乌糟事。丢孩子的家庭多,很多父母一眨眼的功夫,人贩子把孩子往面包车一塞,一脚油门就走了,孩子再也找不回来。 春好看着泛黄的档案,上面还有一寸照片,情况都是钢笔手写的。 她看见了姓名栏:何小荷。 还没看完,门口传来很多脚步声,是母亲那边的亲人来了。 先进来的是一个和她相仿的小姑娘,扎着马尾,很酷飒。 后面则是年纪较大的两位老人,由一位男性带着。 春好站了起来。 “终于见到了,是我一直给你发的私信。”女孩子先看向她,很开朗,过来说,“我是你表妹,我当时就觉得你很像我小姑小时候的照片,还很像奶奶年轻的时候。” 表妹给她介绍:“这是爷爷奶奶,就是你外公外婆;这我爸,你舅舅。” 春好胸腔绷着,她喉咙有些干涩,跟着喊人。 “叫小好是吗,来。”外婆头发已经白了,但人气色看起来却还好,只是现在泪眼婆娑,“你妈妈在村里生活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春好:“妈妈叫小荷。” 外公立刻动容,说:“看,孩子走丢,还是有记忆的,知道自己的名字。” 老警察看见,也感慨万千。 他说,八三年,国家开始严打,连着几年都在打拐。其实拐小荷的人贩子是捉住了的,一些幸运的小孩子都顺藤摸瓜找到了,但小荷没回来。 老警察当年就猜到了情况,说大概是小荷半路跑了,西南那么大一块地方,又是八十年代,荒山野岭,这就真不好找了。 春好坐到外公外婆那。 外婆在抹泪,拉着她手问她妈妈的情况。 春好有些无措,却又被感染,她也慢慢开始说话,说在村子里的生活。 外公外婆听得很心疼。 秦在水也在听。 他知道她已经说的足够美化且委婉。 她还看着手里她妈妈的档案,看着那张照片。 春好觉得可真像。 她已经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只记得她做的豆腐,记得她教自己洗手时的声音。 而九岁的何小荷,也是短头发,齐刘海,和自己剪头后的样子几乎没有差别。 外公也看着她,泪光闪闪,估计是怕惊到她,不敢上来拥抱。 外公只说:“是像。” 舅舅说:“也像妈您年轻的时候。您那时候穿白大褂,就是这个发型。” 春好闻言,她发现什么,也很激动:“外婆您是医生吗?难怪我妈妈会那个七步洗手法,她从小就教我的。” 外公也高兴:“那是你外婆的习惯,她年轻时是医生,有洁癖,洗手很细致。小荷从小和她一样的,会拿筷子后就是这么洗手的。” 大家聊得热烈起来。 一旁有警察问秦在水,说有媒体想来采访,问他同不同意。 秦在水瞧春好说话的小脸,她已经从一开始的不适应,慢慢放开。 他摇摇头,婉拒了媒体的请求。 这样私人的时刻,人一生里碰不到的机会,还是不要让其他人打扰了。 一直聊到下午。 外公外婆问,可不可以喊她回家吃餐晚饭。 春好赶紧点头:“好呀!” 表妹朝角落的男人抬抬下巴:“你要不把你男朋友喊上?” 秦在水看过来,他脸庞溶在下午的日光里,俊朗安定。 春好现在似乎明白他安排的用意了。 她过去问他:“那个,表妹说,想喊我们一起去家里吃饭,你想去吗?” “你想我和你一块儿去吗?”秦在水淡笑,“这可是你自个儿的家宴。” 春好抿唇,她说的心里话:“想。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秦在水这才起身,牵了她的手,“好,那就当再见一次家长。” 春好心一动,回头瞧一眼,大家都在往外面走,门口只有亲人的衣角了。 她忍不住,踮脚亲了他一口。 他微愣:“不怕被瞧见?” “怕呀。”她小声,不太好意思,但又迫切地想表达情感。 春好低低喊他:“秦在水。” “嗯?” “谢谢你。” - 外婆外公家在一家医院的家属小区里。 一楼,后面自带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不少青菜,还有两缸荷叶,清清爽爽浮在水面上,下面养了鱼。 外公给她看妈妈小时候的照片。 外公是做机械的,会自己捣鼓相机,自己洗相片。 所以妈妈和舅舅每年都会拍厚厚的一册子。 有几张相片,简直就是自己。 外婆眼眶湿润:“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外公:“当然得像。” 大家没提她的父亲,也没有再提起西村的生活。 他们刻意地忽略掉了,只保留对女儿的思念,也将对女儿的感情寄托到她身上。 外婆在院子里给她说了很多她妈妈小时候的事。 一边说,表妹一边挨着她八卦:“你和你男朋友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春好第一次听到“结婚”这两个字,她耳朵一炸,“我们,我们还在谈呢。” 表妹却理解成另一个意思:“都在谈结婚了?这么快。” 春好心跳,她看眼身后的秦在水,他坐在客厅,和舅舅以及其他男性亲戚在说话。 去市局的亲人只有几个,但下午来家里的亲戚更多,都是来看她的。 客厅和院子是通的,家 属房本来就不大,她能听见他那边的声音,他自然也能听见她。 春好摆手澄清:“不是,还在谈恋爱,还没说结婚的事。” 外婆敲了下表妹的脑袋:“别多话。人家小好都不好意思的了。” 秦在水听着外面的动静,莫名感觉,要是春好出生在正常的家庭,大概性格也会和她妹妹一样。 两姐妹性格底色都挺相近的,心直口快,看起来直莾莾的。但妹妹更清澈,脸上没有烦恼;他的好好也直莾,但秦在水知道,这是摸爬滚打后,不能让自己吃亏的莾。 表妹:“但你男朋友看起来不太年轻……” 春好眨眨眼,匆匆看眼秦在水,“你觉得他多少岁?” 秦在水正喝着水,他眉梢微动。 表妹:“二十八,三十?” 春好很给面子:“差不多吧。” 秦在水:“……” 表妹却说:“不行,不是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就不行了?” 春好差点呛到。 “其实还好,分人我觉得。”她小声。 她看眼单人沙发上的秦在水。 他后脑勺乌黑,坐姿挺拔硬朗。 秦在水面无表情听她俩说话。 表妹:“你男朋友挺好的。他前几天就来杭州了,先联系的市局,市局才联系的我。” 春好抿唇,内心也酸胀:“嗯,我知道。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秦在水回头瞧她,春好也回头。 两人在午后的阳光里对上视线,春好冲他一笑。 吃完饭,秦在水带春好离开了。 离开前,外婆拉着她好一顿叮嘱,希望她再来,节假日都可以来,以后也要多联系。 那些她来之前担心的变故,都没有发生。 她只是安稳地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惦记着自己、惦记着妈妈。 春好鼻子酸酸的,她答应了。 - 回到酒店,天再次黑掉。 春好忽而说:“秦在水,我们去散散步吧?” 他点头:“行,这酒店里就有一段西湖,值得逛一逛。” 两人手牵着,在酒店的步行道上走路。 酒店里景色清幽,晚上了,也没什么人。 路灯下,他们身影挨在一起。 南方的春天似乎已悄然来临。 “其实,很多人我都不认识。”春好又说起今天见到家人的感觉,“来的人好多,我都有点脸盲了。我只记得外公外婆还有表妹,感觉很亲切。” “那个外婆还是很好的。”她笑,现在还有些激动。 秦在水纠正:“什么叫‘那个外婆’,这是你自个儿的外婆,当然亲切。” 第173章 春好闻言一笑:“也是。” 她小声,又隐隐雀跃,和他分享:“外婆还给了我红包呢。说把妈妈的那一份也给我了。” 她说着,眼眶竟又有点湿润:“要是我妈妈没有走丢就好了。” 没走丢,妈妈就不用吃苦,可以正常的上学、工作,有本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西村太穷了,从西村到西达县政府,坐车都要坐六个小时,一路颠簸不堪,她妈妈不应该被丢在那里。有没有她都不要紧的,她也不是一定要在这个世界上出生,只是那样她就见不到秦在水了。 她大概会成为一缕春风,或者一汪春水,拂过他的发丝,或者绊过他的裤脚;幸运的话,她也许会成为别人家的小孩子,在新闻里,看着他结婚、生子,了解他在扶贫试点上的成绩,最后喟叹一声,说这人好厉害,长得又帅,心肠又好。 想到这里,她又是那样的不甘心。 可她要是想见到他,她妈妈又要受苦。 好像怎么样都不对。 春好吸吸鼻子。 秦在水微愣,立刻去看她,就见她眼底盈了泪光,被月色照着,也和这西湖一样潋滟闪烁了。 他停住步子,春好也停住。 他抬手给她擦眼泪,“怎么还哭了。” 春好摇摇头,她两手抹掉,抬头破涕一笑。 “我就在想,要是妈妈没有走丢,没有被拐卖就好了。”春好说,“可那样我大概也会在杭州出生,我就遇不到你了。” “其实遇不到也不错。”秦在水抬头看眼西湖,“说明你家庭好,有父母有朋友,不用我资助。要是又遇上我,说明你这投胎运气……确实不太行。” 春好一鼻子灰:“……” “但好好,就算遇不到我,你也不会过得很差的。”秦在水说。 春好却不信:“你这怎么看得出来的?” 秦在水捏捏她手:“你记不记得,以前高中时,我问你,是不是在学校不开心?” 他目光认真:“你记得你怎么和我说的吗?” “我怎么说的?” “你说,” 秦在水看眼天空,目光又回到她脸上,很是动容。 “你说,‘我每天都是要过得开心的’。” 春好一怔。 秦在水深深看着她,他都还记得她那天的模样。 她那时似乎和朋友闹了矛盾,明明不开心,但她却回答得很得意,喜滋滋的,屁股还在高脚凳上挪了挪,仿佛过得开心,是她天经地义的事,是最重要的事。 秦在水没和她说,她这一句话,其实在他心里刻了很久。 他工作性质不太平,常常有村民暴力抵制;可偶尔想起她,想起她这句话,他也是心甘情愿的。不仅是为她,更为那些许许多多的人们。 “好好,我希望你过得开心。”秦在水说,“不是和我在一起才能感到开心,而是为自己本身的生活感到开心。” 春好听完这话,她目光一热,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他。 秦在水揉揉她后脑勺:“所以好好,我也不是想逼迫你和谁见面。但一些事情、一些人,是刚需。可以少见面,可以少联系,但不能没有。” 春好心又是一软,她泪如雨下,打湿他的衣襟。 她主动牵过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继续往前散步。 “我也没想和你唱反调。”她小声嘀咕,“我只是不想改变现状。我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块儿,工作也好不容易有了大进展。” 秦在水捏捏她手:“我知道。” “所以我帮你安排好。”他看向她,男人的侧影在春夜里细微摇晃,模糊温柔。 “还生我气吗?”他问。 “不生了。” 春好踮脚,在他耳边说:“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在心里掐死你很多遍了。” 秦在水:“……” 他垂眸,她小脸晶莹,带着熟悉的得意,刚刚流过泪的眼睛清澈得像两颗黑玻璃珠子。 秦在水也不客气,他低声点评:“这想法不错,一会儿留着去房里使。” 她都想掐死他了,那他适当回敬,应该也不算欺负人。 回到酒店房间。 他那句话也兑现了。 春好从没承受过这种疾风骤雨。 秦在水像是要把这半个月来的分别、想念,以及生的闷气都给发泄掉。 让她说自己见一个爱一个。 让她说自己脚踏两条船。 春好脸埋在被子里,重重地喘气。 他从来都是循序渐进的类型,虽然他总是强硬,却也温柔,会问她难不难受,或者喜不喜欢。 这次却不是。 他眼底情绪显而易见,还隐有不满,像是她哪又招惹到了他。 怎么这么记仇。 春好回头看他,他下颌绷着。秦在水听着她的嗓音,只觉得好听极了。 春好茫然喊他:“秦在水……” 她蹙眉,秦在水俯身,他低笑,伸手刮掉她鼻尖的汗珠。 “怎么了?”他声线磁沉,明知故问。 春好:“……” 反复三四次,春好失神,头发丝都开始反抗,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你……” “我什么?”秦在水眼睛深黑,看着她,眼底浓浓的爱意。 “你能不能……”春好脸红得滴血。 “我能不能什么?”他循循善诱。 “……”春好恨不得咬死他,她也是这 么做的。她扭头就扑过去咬一口他肩膀。 秦在水眼底暗暗,也不躲。 她咬一口,他冷白的皮肤上一排牙印,有些地方皮下见了点血丝。 可他没反应,春好一愣,不咬了,抬眸,他正看着她,眼底柔柔。 他低头还她一个深吻。 春好心头一动。 她嘴唇微张,两人就这么吻着,心头满溢而缠绵。 “你这次不许出去。”她凶巴巴威胁他,但她脸色红润,显得人实在娇俏。 秦在水被她迷得不行。 “让你长点儿记性。”秦在水俯身在她耳边,两人紧紧相依,他低声禁令,给她立规矩,“好好,要再敢说我见一个爱一个,以后有你受的。” 春好“唔”一声,轻叫:“我错了!我都给你道歉了!你干嘛这么小气,心眼比指甲盖还小。” “……” 秦在水还是头一次被人说心眼比指甲盖还小。 他眸子微敛,再次给她记一笔 他觉得不够,把人提溜下地。 “秦在水……你!” “我什么?”他心情很好。 “你一个一个来好不好!”她叫声变尖了,这次是真去掐他手臂。 秦在水喉结滑动,他也去抓她,不让她躲,“不好。” “你不喜欢?”他低问。 “不喜欢!” 秦在水吸口气,确定她是喜欢的。他喟叹,也喊她名字,似有难耐的迹象,“好好。” 春好再次狠狠咬他一口。 秦在水闷哼,却轻声问:“我弄得你不舒服?” “……” 她伸出胳膊打他,但又酥软没有气力。 秦在水勾唇一笑,接住她手,印下一个吻。 他总有隐秘的掌控感,这么看着她,眼睛是温和的,里面有情愫流动。 “喜欢吗?”秦在水再度问。 她不好意思,却又在他耳边飞快说:“喜欢你”。 那一晚,他们用光了一小盒避孕套。 卧室、衣帽间,沙发,最后要去洗澡,便又来到浴室。 仿佛和她在一块儿,自己也生动起来。 他愿意给她任何东西。不仅愿意给,他还要摁着她,一起留下,或者一起去最高峰。 洗完澡,秦在水把她抱上床。 他忽而说:“你也没说错。” “什么?”春好迷糊。 “见一个爱一个。” 春好手累得伸不起来,只能在被子里摁一下他大腿:“秦在水你敢!” 秦在水淡笑:“我还没说完。” 他手摸摸她脸:“我的意思是,只见你一个,只爱你一个。” “……” 春好抿起的嘴角,慢慢平下去,勾了起来。 “那我也是。”她学着他说,“只见你一个,只爱你一个。” 第86章 春水你爷爷会喜欢我吗? [一事千面,冰山一角。] - 天蒙蒙亮的时候,秦在水就起了。 他似乎去外面接了个电话,回来就进了衣帽间。 春好被亮光吵醒。 她对灯光很敏感,秦在水和她在一块儿后就发现了,每次早起,只远远开一盏灯。 但这是酒店,灯光设计没有家里好。 春好惺忪眯眼,看见他在对镜打领带:“你要走吗?” “吵醒你了?”他套好西装,走到她这头坐下,他眉眼有些凝重,“北京那边出了点事,我得提前回去。” 第174章 蒋一鸣已经给他买好了最早的机票。 他这次本就是占用工作时间来的杭州,董事会那帮人还以为他就在北京。 “什么事?”春好也清醒了些,她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勾住他手指,“很严重吗?” “不严重。” 秦在水没有多言。 只是他收网前最关键的一步而已。 他说:“今天是不是要和表妹一块去玩儿?” “嗯……” 她声音轻轻的,睡意朦胧;脸蛋在昏黄灯光里,寂静柔美。 她昨晚太累了。春好觉得自己精力已经算很好的了,但抬眼看他,他俊朗如昔,只睡四个多小时就又神清气爽。 春好脑袋里划过表妹那句:男人过了二十五就不行了。 她迷迷糊糊想,果然还是得分人。 他这种人,做任何事都极有魄力,大概不会存在这一说。 “你继续睡。” 秦在水瞧她眼皮又打架,摸摸她脸说。 春好脑袋一动,含糊说:“那你……好好的,到了给我发消息。” “嗯。” 他听着她那句“好好的”,眉眼松动。 春好又要睡着了,嘴里还不忘念叨:“我去玩……给你发照片。” 秦在水嘴角牵起,掌心握着她的手,他温柔看她,内心如水。 他忽而想起从前,每次自己离开的时候,她永远都是踮脚目送他,短发在风里飘扬。 她或许不知道,其实她每次悄悄看过来时,他都有感应。 “行。”秦在水喉结微动,低头吻一下她额角,“走了。” 话落,他捏捏她手,起身灭灯离开。 - 正好周末,春好在杭州多留了两天。 表妹带她逛了逛杭州比较有名的寺庙。 大殿外青烟缭绕、人头攒动,游客们捏着一把香四处拜。 殿里有人诵经,钟声恢弘震颤。 表妹也给她拿了把香,问她要不要拜拜。 春好小声:“拜了真有用吗?” “管它有没有用,拜了再说,管事的佛祖才是好佛祖。”表妹说。 春好捏着香去蜡烛边点燃。 顶端火苗升起,她轻轻一吹,火苗熄灭,青烟便丝丝缕缕。 春好眯着眸子看了眼阳光。 好像很多记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明明才从山里出来十年,却总觉得像过了一百年那样长。 她对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奢求,不指望发财,也不幻想功成名就。 她只希望好人有好报。 最好,她能一辈子都和秦在水一起生活,西达的项目也顺利进行,那片土地能继续改头换面,他那些心血也不要付之一炬。 好像愿望也很多。 春好被自己的贪心逗笑。 可这些事,佛祖都帮不了他们。 只有自己能帮自己。 春好又想起后海边的寺庙。 秦在水也是站在这样恢弘苍茫的钟声里,对她说,事在人为。 春好嘴角微扬,她看着香上积蓄的香灰,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周一,春好离开。 外婆外公在小区门口送她上车。 春好扑过去抱了抱他们。 外婆眼眶又湿了,捏着她手:“要有时间,常回这边。” 春好点头:“嗯。” 他们目送她,也在目送曾经的小荷。 春好在车窗里回头,见外公外婆摁着眼角慢慢走回了家属院。 上飞机前,春好给秦在水发了消息去,说自己马上登机。 秦在水没回。 前两日周末,按理说他应该居家办公才对,春好给他发了不少游玩的照片,他都回应寥寥。 料想他也忙,不知道他那天早早离开,事情解决没有。 春好发 完消息,要登机了,她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 傍晚,落地北京国际机场。 飞机降落时,她看见脚底的圆弧星球,北京四四方方的灯光闪耀在深蓝的夜幕里。 再次回来,春好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好像哪里变了,却又没变。 落地后,排队下飞机。 春好手机连上网。外公外婆的微信先出来,问她安全落地没有。 她赶紧回了消息。 各个app的推送消息一股脑弹出来。 春好正打着字,余光里,她看见弹出来的一则新闻—— 【重磅!东村611事件真相披露:灾难来了让领导孩子先走,明坤执行董事秦在水系第一责任人,当事人未做出回应。】 春好呆愣片刻,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看眼时间,新闻已经是一个小时前发的。 下面转发量和评论数成倍增长。 机舱内人走得差不多,空姐过来温柔提醒。 春好大脑空白,慢半拍站起,又腿软跌坐下去。 空姐赶紧扶她一下。 春好低颤地说了声谢谢,摁灭手机,闷头下了飞机。 走出航站楼,她又掏出手机,仔仔细细看了眼标题。 是一个比较崭新的媒体官号发的,一句“灾难来了让领导的孩子先走”把舆论推上了最高峰。 可东村611不是山体滑坡吗? 怎么就变成这种,煽动性这么强的话了。 春好赶紧给秦在水打了电话去。 那边关机。 春好又打给蒋一鸣,也打不通。 她心跳惴惴,本想去明坤大厦看看情况,秦在水司机的电话先进来了。 司机报了停车位置:“秦先生吩咐我来接您。” 春好赶紧去停车场。 她上了车,立刻问司机师傅:“秦在水在家吗?” 司机并不知情,他三天前就收到了来接她的吩咐。 而秦在水一共有四个司机,彼此行程并不互通。 春好以为司机会送她回秦在水的家,结果司机将她送到了自己的出租房。 “秦先生要我送您回这儿。他担心别墅那边有媒体,也叮嘱您最近不要去他住处那。” 春好着急:“那他呢,还在明坤吗?” 司机却摇头,是真不知道。 到了小区,春好心神不宁地下车。 走到单元楼门口,她又尝试给秦在水打了个电话,依旧没人接。 春好在灯影下站了站,抬头,北京的夜空深蓝辽阔。 她深吸口气,准备去明坤看看情况。 - 夜晚国贸灯火通明。 春好过去的时候,瞧见不少贴着媒体logo的车辆停在明坤大厦门口。 媒体围在外面,水泄不通。 她心跳咚咚,四处看了看,从地下车库里溜进了明坤,再从消防通道上到一层室内。 春好推开消防门,明坤大堂宽敞明亮,没什么员工,保安守着前后出口,不远处有人在接受采访。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朱煊,正站在门口接见媒体。 “董事会正在评估,一定给大众一个答复。”朱煊又介绍范凤飞,“这是我资助的当年遇难村民的儿子,这几年靠自己的努力也有了成就。” 范凤飞则站在他身后,西装革履的,和朱煊一唱一和:“感谢朱总提拔,愿意给我机会……” 春好头顶陡升一股恶寒。 这两人,到底是公关还是落井下石。新闻是不是他们放出来的都两说。 忽地,手机一震,春好看见“秦在水”三个字,她赶紧接起。 “到家了?” 那边,秦在水声音低哑,没什么情绪,像才结束一场不愉快的会议,“才开完会。十点了,你不休息?” 春好却说:“我在明坤。” 那边显然一愣:“现在?” “我在一楼大堂。”春好抿唇,她往后靠上墙壁,冰凉凉的,她实在担忧他,“秦在水,我来会给你添麻烦吗?” 秦在水蹙眉:“你怎么进来的?下面全是媒体。” “……我从地下车库,然后走的消防通道。”她声音越说越小。 那头安静些许。 “你等我一会儿。”他说,“别乱跑,也别出去,就在大堂等我。” “嗯!”春好手指揪着,用力点头。 她心里发绞:“我看见朱煊和范凤飞在下面接受采访……” 明明是秦在水资助的范凤飞,他却对媒体说是朱煊资助的他。 秦在水也能料想他们说了什么,他叮嘱:“你别管那些,也不要听。” 春好忙说:“我当然不听他的。” “等我下来。”他声音依旧沉稳,电话挂断了。 前面媒体采访还在继续。 春好听不下去,她甚至都想冲到摄像头面前,告诉所有人事情不是这个样子。 可不行,这样只会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春好站到角落,这是盲区,媒体看不见。 记者采访完,有些离开了,但更多是继续蹲点,想等秦在水出现。 第175章 范凤飞扬眉吐气,没驱赶蹲守的媒体,巴不得再给明坤使点绊子。 他微笑着和记者们说再见,转身,余光一扫,看见了春好。 春好面无表情,目光凉淡看着他。 范凤飞一怔,莫名觉得她这眼神挺像秦在水,和男人在一起久了,眼神习惯都不知不觉相似起来。 他冲朱煊说了些什么;朱煊也瞧春好一眼,点了点头。 范凤飞朝她走过来。 他怪异一笑:“来找秦在水?” 春好脸绷着,不答。 “聊聊?” 他目光在春好身上扫视,瞧见了她手腕上的蓝色手串。 他现在过上了好日子,一些名贵东西也看得出来。 “秦在水对你可真好。”他说。 春好:“那是因为我对他也好。” 她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的。” 范凤飞一愣,更觉可笑。 秦在水可真偏心。都是被资助的学生,他念大学时想进明坤,想做项目,秦在水就不同意;可春好念大学,他就把西达所有净水器的项目都给她。 凭什么。 范凤飞讥诮:“我倒好奇,秦在水今晚准备去哪落脚。托他的福,明坤一晚上都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春好:“围得水泄不通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范凤飞:“确实是我想要的。” 他一想到秦在水即将要倒台了,就觉得痛快,“诶,春好,咋俩谈个合作怎么样?” “我拉你一把,只要你帮我们作证,我得到的财产,我和你平分,怎么样?我们一起弄死秦家。” 范凤飞有些兴奋,他给她讲现在的形势:“东村的事已经爆出来了,这种程度的事故,他还是责任人,除非秦在水把其余十九个人复活,否则他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你是他女朋友,所以你出来作证,最有可信度。” 春好思绪短暂眩晕一秒,她吸口气转向他:“所以你这次又把自己给卖掉了?” 范凤飞脸色僵硬。他没想到她还是这么油盐不进,和三年前在白沙洲时一模一样。 秦在水回国前,她三年都找不到工作,只能做销售,竟然一点怨言也没有吗? 春好轻轻一笑:“范凤飞,我三四年前就和你说过,你想和我合作,可以,你先从长江大桥跳下去。” 她说:“你跳下去,我一定和你合作。” 范凤飞再也忍不住:“春好,你谈恋爱脑子谈傻了吧?” 他往前一步,“那你告诉我,凭什么他能活着?我的亲人就要死掉?” 春好脊背绷着,她能理解他的痛苦,可这件事的全貌不是这样。 春好吸口气:“可那是意外。范凤飞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她努力把他往正面的地方引,“秦在水这些年没有帮过你吗?没有帮东村吗?” “那是他应该做的!” 范凤飞声音尖锐起来,他盯着她,“你以为东村为什么是重灾区,是因为他那天要上山!他要去考察,所以那么多人带着他!要是没有他,那些人现在都好好活着!” “你现在说这些风凉话,不过是因为死的不是你西村的人。”范凤飞胸膛剧烈起伏,“如果是你的亲人带他进山考察,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你心里怎么想?!” 春好火气也起来了:“你吼什么吼?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怎么好好说话?”范凤飞再进一步,“不过是因为他姓秦,是秦震清的孙子,是明坤的太子爷,所以他平安无事!所以灾难来了也要让他先走!” “他欠我这么多,给我最好的资源就只是安排我进大学当老师。打发叫花子呢。” 春好肩膀绷住,她死死盯着他。 范凤飞说完,他长松口气,又冲她一笑:“春好,其实我挺感谢你的。我巴不得他在那次试点里,被你西村的村民给打死,最好打死他。打不死让他滚国外养三年伤我也觉得痛快。” 春好脸色一白,她嘴唇颤抖。 两人在一起后,她从没问过秦在水当年的事,秦在水也没主动提起。 “可惜了。我两次想拉你发大财,你偏不要。”范凤飞耸肩,“你就守着秦在水和西达那点破地方吧。” 话落,他又看她一眼,讥笑离开。 - 秦在水下来的时候,身后跟着钟栎和警卫。 电梯门一开,有眼尖的记者看见,喊一声:“秦总来了。” 春好一愣,赶忙抬头。 记者所在的位置离电梯间还有段距离。 秦在水轻微一扫,看见春好的位置,她还蹲在消防门边上。 “好好。” 他喊一声。 春好一激灵,忙飞奔过去。 秦在水出来两步,接住她,拽着她手再度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楼层继续往下。 春好惊魂未定,也不知是记者的缘故,还是范凤飞那些话。 她肩绷着,牙齿有些打颤。 地库安安静静,这个点,高管员工都下班了,也没什么车。 春好四处看一眼。 秦在水:“没事,地库没人。” 春好紧张:“万一呢。” “我下来前让安保检查过。” 春好这才放心。 秦在水拉开后座,让她先上了车。 钟栎抄兜跟着 他俩,“老爷子还不知道你今晚舆论上出事儿了吧。” 他轻声:“我才知道,零五年秦家封的是这个新闻。” “嗯。” 钟栎一时无言,他傍晚看见这新闻时也吓了一跳。 “这种真假参半的消息,确实得封。”他说,“不过爆出来,你趁机澄清也好,只是……” 他百口莫辩。 那场灾害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可似乎又是唯一的罪人。 秦在水却淡淡开口:“他不是想玩儿这一手么。既然都上称了,就甭想全身而退了。” 春好见他们两人在车外说话,她也听不见,只能眼巴巴望着。 两人简单聊完。 钟栎离开,进了另一辆车。 秦在水也绕过车尾,坐进车厢。 司机从一个很隐蔽的出口驶上地面。 春好:“那……门口的媒体怎么办?” 秦在水回头,看她忧心忡忡,牵过她手,“明坤有人处理的,不用担心。” 春好见车上了长安街,她看着北京恢弘庄严的夜景:“我们现在是去哪?来接我的司机说,你要我最近别去你的住处。” “我们去爷爷那儿借住一晚。”他说。 “噢……”春好低落着,脑子还一团乱麻,好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什么?爷爷那?” 秦在水瞧她懵懵的:“你又不是没见过爷爷,怕什么?” 春好脊背坐直了:“我衣服都没换呢。” 她脸一热,看眼自己的穿着。她刚从飞机上下来,还背着个托特包,里面还有她在杭州换下的脏衣服……哪有人半夜带着脏衣服上门的。 秦在水捏捏她手,笑:“没关系,就借住一晚。你小时候穿那么大件的文化衫就去了,爷爷不也没说什么。” 她小声:“这不一样。” 秦在水却问:“你不想让我爷爷也当你爷爷?” 春好被他绕了一下,慢慢回过神。 她看着他眉眼,安安静静的,窗外灯光澄黄,落在他眼底。 “不想么?”秦在水观察着她的脸色,又追问一句。 春好有些拘谨,她搓搓手指,心跳起来:“可现在,身份不一样,你爷爷会喜欢我吗?” 她眼睛有些闪亮了,却又羞涩。 “会的。”秦在水说,“他一直都想我有个真心喜欢的人。” 春好呼吸一滞,愣愣看着他。 秦在水则缓缓一笑,揽过她肩,车辆也驶入北京金色的车流里。 - 快十二点,到了老宅。 颐和园边一切寂静,也没了城市夜景。夜晚,鸟叫声没有了,偶尔几声虫鸣。 抬头,远山和塔影隐没在天色里。 荣姨临时接到消息,披了衣服来给他们开门。 “秦先生,春好姑娘。”荣姨把门推开,并不意外她与秦在水一块儿出现。 秦在水:“荣姨,打扰您了。” 荣姨:“不打扰的。”她看见春好手上的包,“我给您拿吧。” 春好却有些紧张,她一直在掐秦在水的手:“我自己来就行!” 说完,她又想起自己没打招呼,赶紧补上:“荣、荣姨好。” 荣姨哎一声,也不坚持了,她提醒,“你们看着点坎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明坤那边出了些事。过来借住一晚。” 秦在水感受着她手里的力道,和她在床上时一样用力。 他瞧她一眼,见她大气不敢出,只好伸手,“包给我吧。” 第176章 春好把包给了他,秦在水换只手继续牵她,她依旧两只手一起抓过来,继续掐他掌心。 “……” 秦在水只好出声:“掐坏了以后就不好用了。” 春好一时没明白,往前走几步,她会过意了,心尖儿惊跳。 她看眼带路的荣姨,甩开他胳膊。 秦在水手里一空:“……” 只好又重新牵住她。 “老爷子已经歇息了。”前面荣姨没发觉后面的动静,她问秦在水,“秦先生明早要陪老爷子用餐吗?老爷子肯定高兴。” “嗯。”秦在水答,“我和好好一块儿。” “好,我来安排。” 荣姨又去问春好早上一般吃什么。 春好脸在夜色里很红,支吾说:“我、我和他吃一样的。” 荣姨听了,更高兴:“行。” 走过溪塘,水面泛着零碎的星光和月光,晚风从湖面上吹来,清清爽爽。 走到后面的屋舍里,荣姨推开房门:“那就还住这一间。我去给你们拿新被套。” “麻烦您了。”秦在水说。 春好看见眼熟的房间,墙上仍挂着那副行草:一壶浊酒喜相逢。 春好知道是研学时她住过的那一间。那时荣姨说,秦在水也在这间屋子里住过许久。 春好看眼走廊,荣姨离开了。 她问:“荣姨也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了吗?” “你都在我家住了这么久,荣姨怎么可能不知道。”秦在水笑,“你爱吃的水果都是人家拿过来的。” 春好:“……” 走廊又响起脚步声,荣姨给他们拿了被子和洗漱用具,还把春好包里的衣服拿走清洗。 秦在水摸摸她脸,要她先去洗澡。 春好洗完出来,秦在水在外面打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他声音很低,也很严肃。 今天出了那样的新闻,他虽没表现出多少消沉。 春好却能感知到他的安静,和平常清朗时完全不一样。 她又想起和范凤飞的吵架。 春好甩甩脑袋,推开窗,吹着溪塘上的风,努力让思绪平静下来。 一平静,她慢慢睡着了。 秦在水中途进来了一道,他给她关了窗、盖好被子,再度出去。 直到后半夜,春好无端渴醒,她摸到身边,没有人。 她眯眼醒来,却见门窗外,秦在水一个人站在庭院里。 春好揉揉眼,她下地出去。 推开门,清冽的夜风吹来,伴着露水气息,草木幽幽。 他披着外套,就这么绕圈走在月色里,目光望着前方的昏暗,也不知在看什么。 门吱呀一响,秦在水略回了下头。 见她出来,他一愣,从庭院里返回:“怎么醒了?” 春好担忧他的状态,可细细一看,又确实还好。 仿佛只是简单的失眠。 “你不睡觉?”她问。 “睡不着。”秦在水摇头,“有些头疼。” 春好心一刺,她立马想起范凤飞说的话。 她现在能确定了,他头疼的毛病肯定是在西村那次落下的。 她赶忙过去:“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秦在水微噎,他轻声,“好好,这儿可没措施。” “……” 春好觉得他这人真是,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他大多数时候真是正经惯了,一抓住机会就没个正形。 “秦在水你再说这样的话……”她不知该怎么反驳。 秦在水却把她一牵,往房里抬抬下巴:“你不冷?进屋睡觉去。” 他明明笑着,笑容却索然至极。 春好看了他一会儿,她摇头,伸手环住他腰身,脸蛋也贴到他胸膛上。 他里面 也穿的睡衣,上面有他的体温。 秦在水也抬手揉揉她后脑勺,哑声:“怎么了?” 春好:“秦在水,你还记得你以前答应我的事么?” “嗯?” “我以前高中回西村签字,我那时问过你,为什么要做扶贫,”春好从他衣领里抬头,“你说,等以后有机会就和我说你的事。” 秦在水看着她。 “现在,算是机会吗?”春好说,“我虽然知道东村的事,但我想听你讲,好不好?” 第87章 春水我们天下第一好 [人生里,悔恨的事情太多了,就像这长江,无休无止,永不回头。] - 秦在水把自己肩上的衣服揭下来,披到她身上。 内衬光滑,捎带着他的体温,以及淡淡的檀香气。 院子清凉,月光就这么洒在两人眉眼上。 秦在水没说话,他转过视线,继续往前,就这么散步。只是这次不再是一个人在夜里站着、走着,而是牵着她。 秦在水伸手给她勾住衣领里的衣服,她脖颈白皙,半夜起床的缘故,她脸色红润。 她已经不再是赖巴巴的丫头片子。其实很多时候,和她亲热、交合,秦在水偶尔想起她从前,想起她短发的时候,瘦瘦的、小小的。他心里总会划过一抹奇怪的耻意,觉得自己喜欢上曾经资助的女孩儿,真是…… 但细细一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那些担忧、思念,总是比见面的时间长。 春好还在磨他,晃他手臂:“你说嘛。” - 秦在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东村时。 零五年,他刚二十三。秦震清指了他去基层历练,要他历练回来,再进明坤接班。西达的县领导亲自送他下乡,东村条件最好的范家招待了他。 范家父母都上过小学,会写字,田地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住的房子也不是土房,是石头房,干净结实。 范叔热情地接纳了他。 秦在水第一次来西南,并不适应这边的环境;范叔却勤勤恳恳给他介绍山里的一切,诉说山区里的情况。 他知道他是北大毕业,又在国外读过书,便请教他,要是他们西达这一块儿想发展,能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法子,总不能一直这么穷下去。 秦在水那时还没有如今这般成熟,他对这里的情况很不乐观。他不喜欢这里的天气,也不喜欢这里的食物。 这里的村庄没有电、没有水龙头,灯光还是煤油,道路也是泥巴。 这么偏僻的地方,本就不该住人。 可这里又有不少村民苟延残喘。 他当时情绪很差,直言说:“西达想要发展,几乎不可能。” 范叔听了他这个话,有些失落,但也没过多纠缠,依旧尽心尽力陪他下乡、调研、考察。 范叔说:“秦总您看,我们这里挨着长江,景色最好,不输旁边三峡,以后做景点也很好。” 他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告诉秦在水:“秦总,眼里只有山,这路就不好走,但眼里要是有景,这路就好走了。” “秦总,我们这里虽穷,但也有句老话——” 那天,范叔走在山上,给他指峡江里的景色。 春天的西达,山谷葱翠。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山头雾气缭绕,一路上山,除了几个给他带路的村民,再看不见其他人影。寂静的世界里,只有他们说话的声音,以及一些鸟叫虫鸣,长江里,春水摇摇晃。 范叔目光炯炯,豪气万丈:“我们这里,不怕山高,就怕腿软。” 秦在水听了这句话,他杵着登山拐杖,看向前方。 一连几日的基层生活,他已经十分疲惫,心心念念都想回北京。 可这一刻,看见晨光熹微,看见脚底的春水,他又动摇了。 “秦总,您是读过书的人,我们整个东村的人加起来,都没有您重要。” 范叔看回来,他很通透,也不怨怼。人各有命,也人各有志。 “您来这儿,能帮到我们,帮到这片土地。这里那么漂亮,好山好水,一直穷下去,太可惜了。” 秦在水听着这些话,看着眼前的景色;他身边的村民们,每个人眼里都干净、叹惋,满怀希望。 他心脏剧烈跳动,大梦方醒。 后面,他在范叔的带领下,将东村的情况完整地摸清楚。 他心静下来,不再想离开的事,而是开始和村民、村委、扶贫办一起讨论山区建设。 这个世界不止有北京的西山云海,不止有海外泡沫里的纸醉金迷,还有身前身后的山山水水。 这无人问津的山村,落后北京七八十年,落后国外七八十年。 他如果想要改变这里,又需要用多少年。 多少年能消除贫困,多少年能改头换面? 他不知道。 他还没想出这个答案,三个月的考察期结束了。 临走的前一晚,范叔和他说:“秦总,您来的这三个月,还有最后最美的地方没看到,明天最后一天,我带您去看看。” 最后一天,6月11日,就出事了。 第177章 那日,东村十九个村民和他一块儿上山,一共二十人,因为秦在水即将离开,大家在空地上合影。 偏僻的村庄,没有天气预报,早上还天晴,到中午就不对劲了。 雨下得很快很急,大家刚到半山腰,又只好折返。 那是一个接近灰度的世界,黑云比山尖儿还低,雨也是黑色的,瓢泼砸下来,打在皮肤上,跟一个个枪子一样,眼睛也睁不开。 只听见山头爆发出一声巨响,轰隆隆的山体便开始颤动。 秦在水没见识过这场面,浑然不知。 雨里,范叔大吼:“不好!滑坡了!快走!” 他抬头看一眼,又立刻说—— “让秦总先走!” “让他先走!” “他走更有用!” 秦在水无法言说那天带来的冲击。 山上砂石尘土滚下来,他被范叔一把抓住往前推开,他跌得很远,在雨里滚出好几米,再回去想拉人,只能握住一捧泥沙和雨水。 他谁也拉不住。 滑坡只持续了半分钟不到。 半分钟,人就全没了。 灰色的世界里,所有人都留在了那儿,只剩下他。 秦在水浑身湿漉,满身伤痕地下山。 村民们见他一人回来,眼神变了。 秦在水看见他们泪如雨下,哀痛席卷了整个村庄,但碍于他的身份,没人起冲突。 范凤飞冲他大喊:“杀人犯!你把我爸和我哥还给我!” 东村的村支书捂住了他的嘴。 秦在水眼神空洞,和那破败的山崖一样。 他从小一路顺遂,天资高、能力强,得家族庇护、得爷爷提拔;即便年少母亲病逝、父亲再婚,他多了一个哥哥,但仍是绝无异议的太子爷。秦震清位置高,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一直为他开道铺路,也没有让他陷入残酷的内部斗争里。 有所有的光环、骄傲、抱负,在这一刻全没了。 人命,说没有就没有了。 因为他的缘故,小孩子没有了家人,妻子没有了丈夫,老人没有孩子。 没有他,大家就不需要进山。 是他的错。 秦老爷子得知消息,吓得派部队来抢险救灾;秦震清下死令,要立刻把他带回去。秦震清那时刚刚退位,又亲自出山,封掉了所有相关的舆论。 秦在水回北京后,在颐和园的大院里住了许久。 每天也不说话,就这么待在房间里,人不人鬼不鬼,万念俱灰。 他脑海里只有大雨里的三句话—— “让秦总先走!” “让他先走!” “他走更有用!” 秦震清见他如此颓废,他心疼,却也心硬。 那天,他直接让人撬开他紧闭的房门,严厉地说: “在水,既然走不出来,就回西南继续做事吧。” “去西南做几年,再回来。” 他说:“在水,很多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才二十三,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这点悔恨和挫折都坚持不下去,以后怎么办?” 秦震清说:“多想不如多做。是非功过,等后人来评判吧。” 三天后,秦在水回了西南。 临走前,他陪秦震清研墨写字。 他站在花厅里,拿了毛笔蘸墨,想起那天村民们带他登山,他看见的,寂静的西达,江水摇晃。 他在铺平的宣纸上写了一句行草—— “一壶浊酒喜相逢。” 写完字,他看了一会儿北京的天空,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他回到了西南,进入了北大扶贫研究院,开始借用明坤和研究院的头衔做扶贫工作。 明坤资金雄厚,他直接和扶贫办发改委沟通,很多项目,他有足够大的话语权。 山村里的人们是那么的朴实,那么的能吃苦,如果有好机会,他们不会比城市的人过得差。 秦在水这才恍然,原来他要走的路这样长,他要做的事这样多。 这里的事业,他大概一年、两年都做不完,没关系,他才二十出头,他可以花上十年、二十年,去改变这里。 他曾妄下结论,说西达想要发展,几乎不可能。 现在也要亲自推翻。 他不再想念北京的光辉,不再在意那些家族名利、权柄功名。 他弄了基金会,资助东村所有的小孩子念书学习,重新建房子,他也亲自资助了范凤飞。 西达除了东村,还有西村,以及其余大大小小几十个村落,他都会一一去考察,亲自走访看情况。 每次和村民、干部讨论完,人散了,秦在水也不休息。 夜晚,他披了外套,就这么坐在煤油灯下写工作总结。山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凉津津的。 他认真记录每一位村民的诉求,记录每一位基层干部的难处,不停地整理经验。 千禧第一个十年刚过一半,北京都在筹备奥运会了,可很多地方还在用煤油灯。 秦在水看了会儿那昏糊的烛光,继续埋头工作。 范家人死后,他重新去了趟山崖,黑浓的夜色,泼墨一样的夜风,卷着他头发,吹着他衣摆。 长江由西到东,浑浊的人生里,令人悔恨的事太多了,就像这长江不休不止,永不回头。 那些年,他一直留在西南。 晚上工作结束,他思虑重,总是彻夜难眠,只好下地,就这么在屋前走来走去,或者站在窗边,看层层叠叠的山背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背对着光源,能看一夜的山谷,听一夜的虫鸣。 他也终于变成清朗成熟的秦在水。 可那也只是二十三岁的秦在水。 - 溪塘的风吹过来。 两人从庭院走到了水边,走在岸上。 秦在水说完这个故事的时候,眼底已没有了什么光亮。 但他仍牵着她,两人缓慢地、并排地往前走。 秦在水:“所以当年爷爷封掉这个新闻,是因为东村传出的那句话,灾难来了……让我先走。” 这句话太有煽动性,也会成为他永远的一个污点。 可事实就是这样。 如果范叔没有推他一把,大概他也会死在那场自然灾害里。 人生这种事,谁说得准呢,有时一个举动,一个抉择,命运就改写了。 春好看向他,凌晨四点的深夜,天还未破晓,黑凉凉的。 他目光有些怔忪,但又很安静,有一丝说不出的黯然。 春好心脏揪起。 她攥着他的手:“可那一天明明是范叔说,景色好,要带你去看看的,也不是你要进山的呀。” 秦在水淡淡笑了,他看向天空,又回头摸摸她脸蛋,声音寂寥:“我的好好啊,这种意外,不是和所有人都能说清楚的。” 他摇头:“村民都遇难了,还是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谁先提出要进山的,已经不重要了。” 春好胸腔密密麻麻地疼。 他手还抚在她脸上。他把外套给了她,又吹着风,体温变低了,手心也很干燥。 春好抬手摁住他的手,她心疼地蹭蹭他宽韧的掌心。 “你不要这样想。”她极少见他这样消极,“爷爷说的对,是非功过,等后人来评判。” 她目光用力,“你做了那么多事。难道意外就是意外,功劳就不是功劳了?” 秦在水瞅着她,嘴角逐渐牵起。 春好还认认真真说着,她手上又将他两只手都拉过来;她披了他的衣服,便给他焐手。 秦在水看她给自己搓手的样子,微垂的眼睑,那股匪气褪去,她有几分美而不自知了。 他心微动,转而握住她的手,拿到唇边轻吻一下。 春好被他亲得有些痒,她轻轻“呀”一声,“你真是……” 秦在水则眉目含情,眼里只有她。 春好和他对视,眼光流转,她心依恋,控制不住再度抱住他腰身,靠进他怀里。 秦在水心尖儿柔软,他搂住她,吻吻她鬓角,又低头去含她唇瓣。 春好也抬头,两人舌尖纠缠。 她喘口气,又说:“秦在水,反正你在我这里,天下第一好。” 秦在水却莞尔摇头。 春好皱眉,一下着急:“你怎么还摇头了。” 他却低声在她耳畔:“我第一好没用。得是‘我们天下第一好’,这才行。” 春好抿着的嘴角翘起来,她受不了他这些情话,心脏却又怦怦。 秦在水一笑,再度将她拥进怀。 他们身后,春水无边。 - 第二日,七点。 秦在水先起了。 两人在宅子里散步散到凌晨四点半,远远一瞧,一些庭院洒扫的阿姨都起床了。 见到他们俩,很是惊讶。 回到房间,春好沾床就睡,秦在水也在她边上,关灯歇息。 春好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大亮,鸟叫清脆,盘旋在窗外的树枝上。 第178章 秦在水没开灯,他刚穿好衬衫长裤,外面有人敲门,荣姨提她把昨日的拿去清洗的脏衣服还了回来。 秦在水替她拎进来,见她迷迷糊糊的。 他手去捏她鼻子:“起了。今儿陪爷爷吃早餐,起迟了挨训我可帮不了你。” 春好呼不过气,她动一下,他手这才送开。 她艰难起了床:“起迟了还要挨训吗?” “嗯。”秦在水下床对镜去整理衣领,“我小时候可没少挨批。” 春好喃喃:“爷爷这么严厉吗?”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这样。”秦在水说。 “难怪……” 春好悄悄去看他。 难怪他表面正经,实则背地里时不时就没正形一下。肯定是小时候被管的太严了。 “嗯?难怪什么?”他眼风扫过来。 “没什么。”春好支吾下了地。 秦在水:“没那么可怕。你小时候,爷爷对你印象就不错。” “真的?”春好找着拖鞋,欣喜抬头。 “真的。” 她放心了,去洗漱换衣服。 两人弄完,一块儿去花厅。 秦震清已经到了,见他俩一块儿来,冲荣姨点点头,示意可以上早点了。 “爷爷。”秦在水牵着春好过去。 春好脚步却僵硬,像一个早上出门忘记擦油的机器人,只能被他拖着往前走。 秦震清上下扫他两眼,颔颔首,“嗯”一声。 春好手又紧张地开始掐他掌心:“爷,爷……” 秦震清却瞅着她:“长大了,喊人都喊不顺了?” “爷爷好!” 春好手臂有些抖,没忍住,和小时候一样,轻轻鞠了一躬。 秦震清再次见她脑袋低了下去,他一时也不好说什么,招呼他们:“坐吧。” 刚落座,早点挨个上来了。 也很简单,小粥、凉菜,还有几个屉笼,春好以为是包子,打开才见是早茶点心,另外还有一小盅红豆沙和牛奶。 秦震清在问秦在水工作,明坤的、扶贫办的,秦在水一一答了。 “朱煊和范凤飞那边呢?” 秦在水:“在收网了。最迟一个月。” 秦震清看着他,认可:“行。” 春好忽而有一种,同桌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感觉,她吃着小粥,心里打鼓,感觉爷爷下一个就会点自己。 “好好呢?” 春好心一惊。 秦震清问完明坤的事,便去问她,“在忙工作还是在忙学习呀?” “其实,都挺忙。”春好捏把汗,她说,“学校那边快要毕业了。” 秦震清瞧着她:“在北师大?” “嗯。” 春好抿唇,感觉这是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了。 “不错。”秦震清点头,略作认可,“爷爷以前给 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 春好眼睛一亮:“诶!” “工作呢?” “在环科做净水器销售。”春好说,“给西达的学校安装净水器,” 秦震清听过,点了下头,没作评价。 春好局促少许,怕自己工作太差,入不了长辈的眼。 秦震清好一会儿才说,“你们俩工作都和扶贫有点关系,也算有互通的地方,遇着事情了可以两人打商量。你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在水。” 春好心头拨动,她雀跃地看眼秦在水,屁股在板凳上挪动了下:“爷爷您放心,我一定问他。” 秦震清也没表露情绪,只问:“这些天,你都在陪他?” “没呢,我昨天才回北京。”春好摇头,“看见了新闻,才过来看看他。” 秦震清看她答话都不带一丝一毫包装自己的意思。 他看眼秦在水,继续追问:“那就是前几天都在别的地方?” “嗯,在杭州。”春好笑,“上周他带我去杭州,去见了妈妈那边的亲人。” 她想起外公外婆,又咕哝一笑,全盘托出,“再前半个月,秦在水在上海出差呢,我们也没有见上。昨天回北京才算碰上面。” 秦在水:“……” 他有些头疼,爷爷问一句,她自爆十句。 他去上海出差又偷偷去杭州的事,没任何人知道;她这么一说,弄得像两人不务正业厮混似的。 秦震清笑:“还挺实诚。” 春好谦虚说:“没有没有。” 老爷子这才看向秦在水,才知道他还偷偷去了趟杭州。 秦在水:“……” 秦在水看眼春好,她察觉到他视线,也一下回头,“怎么了?” 他看她眸子划过来,水洗过似的,她难得心情不错,他还是没打断,只抬手给她别了发丝:“没事。” 秦震清看他俩,也不多做评价了。 用完餐,秦震清赶他们走:“早上时间紧,各自去工作吧。” “嗯!”春好说,“爷爷再见。” 说完,她又回了趟房间,得去把包收拾一下。 花厅里,只剩爷孙两人。 春好的脚步已经走远。 “真认定了?”秦震清见他还望着人家姑娘,简直没眼看,“她这家世,比辜小玥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她后面,可帮不上你了。” 秦在水却说:“我倒觉得她能帮上。” “那也得是你帮她在先,等她事业做起来,才能再帮扶你。”老爷子说,“这个时间差,可不一样。” 秦在水:“这都是小事。” “在水,你也是第二次婚姻了。”秦震清打断他,“我知道你上段婚姻没结,你蒙混过关了。但外界眼里你就是二婚。” 秦震清目光威严:“而且不是二婚,她也进不了秦家,你很清楚这一点。” 秦在水蹙眉,一时没言语。 “爷爷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秦震清看向他,眉目里闪过心疼,知道他这些年背负的东西太多了,“爷爷想你找个贴心的。有个心爱的人,日子不会孤单。” “但正因为喜欢,你更得把这些问题和她说清楚。” 老爷子拿了拐杖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大她一轮还多一岁,以后势必是你先去,她得再多活十多年。” “爷爷没其他的要求。”秦震清点他们,“就这两个问题,一个二婚,一个年龄,你们自己讨论过,觉得没问题的话——” 秦在水看向春好跑远消失的方向。 春天,太阳已经出来了,花厅的另一边正对溪塘,轻柔的晨光里,一切都崭新而摇晃。 秦震清说:“你还认定她,她也认定你,爷爷也就跟着认。” 第88章 春水以后都这样喊我 [或许,我早拥有过你身体里最纯净的一部分,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 - 三月下旬,春好中期答辩结束。 再等五月,就是最后论文答辩,她即将毕业。 答辩她倒不担心,她大一大二一直在打比赛,成绩也没落下。 大三开始,就就一直在环科客户部做销售,每天都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和上下游的人沟通方案。再应对大场面,她经验已经足够。 倒是西达,所有学校的协商已经结束,产品细节和报价也已敲定。 虽签字人是厉甄,但春好作为牵头人,又是这种政企项目,她压力比答辩大得不止一星半点。 明坤那边,舆论依旧在发酵,秦在水虽采取了公关,但朱煊一直在添火加柴,热度降不下来。 倒是范凤飞借着事发当晚的采访,在网络上小火一把。 了解到他是当年东村受害人的孩子,大家溢美之词更甚,有人夸他人如其名,有人说他寒门出贵子,有人说他忍辱负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朱煊手里的小新闻号跳出来说,建议彻查,对事故责任人秦在水依法起诉,说能坐上这个位置的,能有几个干净。 可几个央媒和主流媒体全没下场,已经表明了对事件的态度。 明坤股价一直在跌,董事会连着开了几天的会。 大家提议暂停秦在水执行董事的职务。 那场投票里,朱煊,以及他的大哥秦问东,全部投了赞成票。 职务暂停后,秦在水难得清闲下来。 他对失势没什么想法,每天朝九晚六双休日,他清闲得连司机师傅都放假了。 只定时定点来环科接春好下班。 每次来接她,行政车也不用了,把车库里落灰的大g拿出来,就这么明晃晃停环科楼下。 他一身休闲装,像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可春好每次坐进副驾,他眉目清朗,却又看着某一处在想事情。 偶尔有聚会,秦在水依旧带她一块儿去。 春好发现他朋友挺 多的,闲下来生活也丰富。周末里,酒局偶尔有,但更多是品酒会,也有朋友新投资了会所,请他去试菜,春好那几次跟着他,把几个有名的膜拜酒喝了个遍。 第179章 他那群朋友都从小一块儿长大,大院里各自串门。一群人凑一块儿,叽叽喳喳,京片子讲相声似的。 有人说:“在水小时候,还被领导临时拉去给非洲一位元首献花呢。” 春好惊讶:“真的?” 她去看身边的秦在水。 “假的。”秦在水后背靠在座椅里说。 “他不愿咱们看。其实还有照片呢。”有人给春好通气,“赶紧回去找他要。” 春好立刻盯住他。 秦在水装不知:“没有。” 春好戳戳他手臂,嘲笑他:“看个照片而已,怎么还害羞了。” 钟栎难得看秦在水吃瘪:“没办法,他年纪上来了,已经看不得从前了。” “……” 秦在水蹙眉,他从果盘里捞了个圣女果,给掷了过去。 钟栎乐不可支。 秦在水目光禁止,心里却想起爷爷说的话:你比她大一轮还多一岁。 他又去看春好,她大概都没注意钟栎这句话,还在问是非洲哪个国家的元首。 晚上,两人回家。 春好软磨硬泡要看他照片。 她从客厅就开始念叨,小手在他身上抚来抚去,像只水母一样围着他游,吐泡泡。 秦在水眯着眸子,感觉这些泡泡碰上了自己心尖儿,又“啵”的一下破掉。 他心痒得很。 但正事儿还没做完。 两人在衣帽间里收拾衣服,春好后面要去趟西达,四月份,学校的净水器安装工作得开始了,她提前去踩点,后面环科的大部队再来。 秦在水陪她一块儿去。 马上东村文旅景区要举行落牌仪式,很大的场面,朱煊和范凤飞都会到场,他也将在那里解决所有事情。 春好意外:“可你去的话,明坤这边的工作呢?” 她知道他最近被停职,轻松是轻松,但他却并不愉快。 偶尔他带她去聚餐。她洗完手回来,秦在水都在和钟栎聊工作,他眼底阴沉,像淬着什么在。 “反正停职,没什么事做。”秦在水说,“和你一起去不好?” “好呀。”春好拿出春装放进箱子里。 空气安静些许。 她蹲在箱子边,又冒出一句,小小的:“看看嘛。” 秦在水:“……” “就看一眼。”她噌一下站起来,冲他伸出一根手指,“我就只看你献花的那一张,不看别的。” 秦在水没接话,他拉开抽屉,把避孕套往自己箱子里装了两盒。 他从前忙,这种整理行李的事阿姨会帮他弄好,但春好习惯自己收,他便也跟着她一起弄。 春好见他不搭理自己。 她死缠烂打:“秦在水。” 秦在水往右侧过身,她便跟着站过去;秦在水往左,她便又跳回来。 “秦在水?” “秦在水!” “秦在水……” 慢慢念着,她也不觉得累,只觉得他名字真好听。 忽地,春好睫毛微动,不再喊大名,她抹掉了姓氏,轻轻喊他,“在水?” 秦在水一愣。 他挑领带的手顿住,回头,春好站在衣帽间的光源下。 她有些害羞,手指绞着,这种称呼太亲昵了,他喊她好好喊了许多年,自己却好像从未亲昵地喊过他。 这样猛地念出来,两人都有点躁动和恍然。 春好像青春期的小姑娘,红着脸,又试探喊他:“在水?” 秦在水定定瞧了她两秒。 他放下领带,就这么跨过脚下摊开的行李箱,勾住她后脑勺,低头吻她。 春好肩膀惊了下,却又满心柔软。 她往后,背心压在镜子上,他脸色背对着顶灯,很暗,气息却炙热。 唇瓣含吻在一块儿,他们衣服都来不及脱,跌跌撞撞去到床边。 春好还穿着衬衫包臀裙,秦在水也是领带西裤。 他扣着她腰,要她紧紧贴着自己。 两人微微喘气。 秦在水手心贴着她脖颈,拇指摩挲着她脸蛋哄她:“好好,再叫一声。” 春好迷离,却又满眼是他:“在水……” 裙子脱了,衬衫也皱了,两人跌在床铺里。 秦在水从床头柜里随手抓出几枚,放在枕头边,一枚撕开带上。 秦在水被她这声喊得,十分忘情。 他眉眼里有难得一见的纨绔气,弯腰,手撑在她一边:“好好,再喊我一下。就像刚刚那样。” 她喃喃,“在水……” 她说不出话,嘴巴都拿来呼吸了。 秦在水伸手扳过她下巴,用力含吻。 “再叫一声。” “啊!”春好浑身都绷住,“秦在水!” “不是这个,”他蹙眉,“你刚刚喊过的。” “在水……”春好反应更强烈。 秦在水低嗯一声,手捞住她腰,把她抱了起来。 春好下巴搁在他颈窝,像缺水的鱼一样喘气。 秦在水哑声:“好好,以后都这样喊我,好不好?” 春好咬他脖颈,胡乱点头摇头:“唔……” “嗯?”秦在水闷哼。 “好……啊!”她声音软下去,喊他,“在水……” 春好身体一片汪洋,她都不记得晚上喊了多少次他的名字。 她却永远记得,他听见自己唤她时,那柔情而深黑的眼底。 - 最后那相册还是拿给她看了。 秦在水把厚厚的相册拿出来,春好本来都快睡着了,又立刻清醒,爬都要爬起来看。 秦在水:“……” 他说:“不是累得动不了了?” 春好“呃”一下,她看他,“是动不了了,所以你翻给我看。” 秦在水不好说什么,今晚是他有些急切了。 上次,爷爷说的话还搁在他心头。但又听见她那样喊自己,声音柔柔的,他没法儿不动心。 秦在水坐回床上,春好便靠过来,依偎着他。 刚刚亲热的热气还未褪去,两人目光对视,某种黏腻的感觉也还在。 春好被他看羞了,轻轻推他一道:“你看相片呀。” 秦在水便把壁灯调亮些许,给她翻相册看。 第一张就是他小时候,还是奶娃娃,独自坐在床上,脸肉嘟嘟的。 相片有些久远了,轻微泛黄,却难掩他黑亮的眼睛。 春好“哇”了一声。 秦在水:“……” 他清清嗓子,确实很久没有过尴尬的感觉了。 春好挨个看着,目光扫快一点,就感觉相片里的小人活过来似的,随着翻页逐渐长大。 他小时候可真好看,眉清目俊,眼神看一个地方的时候尤其专注,三四岁已经有了长大后的味道。 “这是谁?”春好指着抱着他的短发奶奶。 “我奶奶。” “奶奶是已经去世了吗?” 秦在水:“嗯,去世十几年了。” “怎么去世的?”春好轻问。 “零三年非典前线去世的。她是医生。” 春好心胸震颤,“我记得小时候,爷爷说我发型像你奶奶。” 秦在水点头:“是有点像。我一开始没注意,爷爷说了后,确实像奶奶年轻的时候。” 春好心里有些开心,以前这夸奖担待不起,但现在再听,她又隐隐雀跃。 他照片可真多,许多重要节点,都有家人帮忙记录。 看到八九岁,他脸上肉肉消失一些,目光也清朗明亮。 “为什么是祝贺刘同学?”春好看见他领的奖状。 “爷爷位置高,我上学时用的不是本名。”秦在水也在跟着看。 春好点头:“那你学校里是不是都没什么朋友?” “有是有,只不过后来慢慢不联系了。好一点儿的,也就大院里的朋友,钟栎他们。” 继续往后,看见那张献花的照片了。 里面的小秦在水大概十岁左右,白衣黑裤,系着红领巾,在天-安-门前给国外一个黑人元首献花。 他笑容微扬,很自信,眉目俊朗有神,内敛而有底气。 和他的名字一样。 春好眼巴巴看着,又“哼”一声,觉得不过如此:“这有什么,我还给山上的龙王庙盖过土呢。” 秦在水听她嘀咕的声音,牵牵嘴角。 “这是几几年啊?”春好问。 “九几年的时候。” 春好哇一下:“那时候我都不知道在哪呢。要么没出生,要么玩泥巴。” 他们差了一轮的生肖。 秦在水安静片刻,他轻声:“觉得我年纪大了?” “不呀。”春好摇头,她抿抿唇,小声说,“你力气那么大,肯定能活很久。” “我力气大?”秦在水不懂她奇奇怪怪的点。 “因为……那个的时候很舒服。”她脸热,却也硬着头皮说。 第180章 “……” 秦在水呛了一下,低头继续去看她,她眼底清清,他不由自主吻吻她额角。 春好继续往后翻,小秦在水慢慢上了高中、大学,成了大秦在水。 她看着照片上的人,不断拼凑原来的他。 可拼凑出来的,仍是眼前的秦在水。 仍是那个在西村见到的,在她身后排队用水龙头,还给她挡太阳的秦在水。 春好想,他们之间缺失的好像也没有那么多,他绝大部分清朗自然的样子,她都见过。 或许,她在很早的时候,就拥有过最完整、最原始的他。 他也拥有最完整、最原始的自己。 只是那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 - 四月,秦在水去军医院按时复查。 之前他在国外就是保守治疗,只钻孔抽出了淤血。 去年病情有时还隐隐反复,他工作太忙,要思虑的事情很多,东奔西跑是常态,疼痛时轻时 重,他早已习惯,只要不难以忍受,他基本不会管。 但这段时间他职位暂停,日子过得轻松愉悦,颅内环境便稳定下来,止痛药都暂时停用了。 医生很是欣慰,但仍叮嘱他,减少剧烈扯动,避免提拽太重的物品,容易颅压增高再度出血。 如果头脑疼痛难忍,一定要及时就医。 秦在水记下了。 他出了医院,因为复查结果不错,他心情甚好,给国外的秘书发消息,要其去某个私人拍卖行参加下周的拍卖会,带一枚戒指回来,流程走他私账。 周一的时候,秦在水和春好再度去了西达。 春好依旧是领队,她得先去踩点。两人没住酒店,就住在东村的民宿里。 春好一边去学校见校领导,一边又帮县政府拍宣传视频,毕竟马上景区就要落牌,大力宣传总是好的。 踏青的季节,远山云雾缭绕,峡江里春水碧绿,摇摇晃晃。 这是西达最好的天气,最好的风光,好山好水,旅游节也会马上开起来。 因为环科的大部队还没来,秦在水也就住在春好的民宿里。 不用工作的时候,两人和普通小情侣一样,浪费着时间,就这么窝在房里,持续不断地交合,饿了才出来觅食。 这种日子真不健康,但似乎又极容易上瘾。 春好光溜溜趴在秦在水身上:“又浪费了一天,有点愧疚。” “浪费在我身上,不算浪费。”秦在水说。 他也许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春好脸蛋贴着他胸膛,她想起什么,忽而抬头。 下午,太阳将落,透过窗帘照进来,室内一片昏黄。 春好狡黠一笑:“嗯嗯,是呢,以前有个人和我说,要我把时间用在其他地方,就是别浪费在他身上了,是不是?” 秦在水:“……” 他低低伸出一根手指,意含禁令:“好好,别翻旧账。” “只许你翻,不许我翻。”她咬一口他手指,“你都记得我说你脚踏两条船呢。我也记你一句,你能拿我怎样?” 她开心了,万事大吉地跑开。 秦在水:“……” 便又被摁着教训一番。 “怎么跟个尖叫鸡似的。”秦在水低声,“捏一下叫一下。” “你才尖叫鸡!”春好满脸通红。 一直腻到傍晚,两人出去逛逛街,吃东西。 傍晚的西达也好看,天色幽蓝,是妈妈织的蓝印花布那种蓝。 他们走在东村的风情街里,这次来,似乎游客比去年多一些了,这里的商业气息也更加成熟。 春好看着一家家小吃店:“怎么哪里都有正宗长沙臭豆腐。” “你小时候吃过么?”她问秦在水,好奇他上学的时候会不会吃这种垃圾食品。 他自然摇头。 “没关系,我替你吃。”春好要了份臭豆腐。 秦在水:“……” 买完臭豆腐,她又看见章鱼小丸子,又要买。 秦在水却忽然说:“以前应该是,你不能把心思放在我这里。” 天色完全黑了,他身影走在风情街的商铺间,流光溢彩的,他眼底也是。 他替她拎过一份小吃,牵着她说,“我当时没想过,竟然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春好立刻凑到他耳边小声,“其实我以前也没想过。” 秦在水安静少许,她不是还在草稿纸上写自己的名字么。 他忽而扭头:“真一点没想过?” 春好肩膀跳了下:“我哪敢想这么远的事。” 她又停在一家小吃店门口,要了碗豆花。 “我那时候想法很简单的。只想经常见到你,和你说说话,我就很开心。”她说。 秦在水:“我也是。” 他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他的好好,她开心,他也开心;看见她难过,自己胸口也像针扎一样。 春好又说:“其实现在,我每天见到你,和你说话,也很开心。和以前一样开心。” 是那种说话永远说不腻的感觉。 秦在水牵唇:“一样。” 只是现在总爱欺负她。 两人在外面吃完东西,又散步回民宿。 再回去时,蒋一鸣等在了门口。 秦在水的车再次换成了行政车,边上还有一辆,钟栎从里面下来了。 春好睁大眼,没想到阵仗这么大。 钟栎说:“明天景区落牌仪式,朱煊和范凤飞已经住在山崖那边的民宿里了。” “警察、纪委、警卫,都到位了。”蒋一鸣说,“明天收网。” 秦在水点了点头。 他那身闲散气质褪去,重新回到成熟凛厉的状态。 他听完他们的话,回头转向春好:“我后面会忙几天,陪不了你。” 春好摇头:“没关系,明天环科大部队也来了,你也住不了我这儿。” 秦在水目光清黑,“嗯。” 他抬手摸摸她柔嫩的脸蛋:“等我解决了,等你答辩完,我们一块儿找个地方度假?” “好呀!”她眼睛一亮,“我还没度过假呢。” “其实差不多就是今天这样的生活。”他低低说。 春好脸一烫,赶紧去捂他的嘴。 回头一看,蒋一鸣和钟栎汇报完工作,已经自觉上车了。 不知为何,她脸颊更热。 但她又有些担心他。蒋一鸣和钟栎都来了,她刚刚听他们说话,似乎是要直接抓人。 春好靠近他,手覆上他胸膛,踮脚吻一下他唇瓣。 “严重吗?”她问。 “不会。”秦在水低头,他扣住她后脑勺,两人往阴影的地方走了走,他背对着车,和她接吻。 三年前是朱煊运气好,正好碰上他受伤出国,他才没来得及收网。 这次不会了。 “那你好好的。”春好抱一下他坚硬有力的身板。 “嗯。”秦在水揉揉她后脑勺,“好好的。” 第89章 春水我那天应该和你一起走的 [那些大雨里消失的人,你抓住了,也抓住了自己。] - 第二日,环科的同事到了。 春好带着团队去和各个学校校领导见面。 安装净水器的技术员也到了,是上次和春好合作过的,她向上海环科总部申请的。 这次是大项目,上次只来他们两个,现在一共来了十个人。可以在清明假期内,全部安装完毕。 再做领队,春好没紧张了,和政府、学校打交道也老练很多。 一直到晚上,工作结束。 春好请团队里的人吃饭,一共二十多号人,他们要了两个圆桌的大包厢。 东村旅游区张灯结彩,很热闹,街道上方挂了一排排小彩灯,远处山林淹没在浩荡的夜风里。 上次来这边拍视频,她和秦在水在山崖的景观台上看日出,现在这边附近很多店铺也开了起 来。 有一些本地人自己弄的小饭馆,靠着山崖的景色,很快成为打卡点。 春好带大家进了景观台边上的餐厅。 刚一落座,倪忱说:“这次好像王勉没来?” “我把他踢了。”春好给大家倒饮料。 “踢得好。”倪忱点头,“他天天背后说我们一组的坏话,不是说你被秦总包了,就是说赟哥陪同性恋大哥睡觉。” 宋赟:“……能不能别提这个事了。” 倪忱看向春好:“我感觉再这样下去,年末销冠真得是你了。” “这才四月,还有大半年呢。”春好一本正经,“半场开香槟很容易输的。” “反正不是你就是赟哥。”倪忱笑,“赟哥连续两年销冠了,可没那么好超过。” 宋赟喝着饮料评价:“这话在理。” 菜陆续上齐,热气氤氲。 包间一桌坐的环科北京的同事,一桌坐上海总部过来的技术员。 第181章 春好拿了饮料,先去技术员那桌敬了下。她说话办事都很利索,有种浑然天成的自洽和匪气。 技术员们也很服她,起身和她碰杯。 敬完技术员,她又回到原桌,敬一下北京环科的同事。 “对了,”有人说,“你们发现没有,今天西达街上好多警察。刚刚我们进来时,边上的景观台也停了警车,是要抓谁啊?” 宋赟:“好像是明坤那边有人来抓人,把人给堵西达了,纪委和中警都来了。” 他说,“今天本来还有景区落牌仪式的,都给取消了。” 大家惊讶:“一路从北京过来抓人啊,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儿。” 宋赟摇头:“我哪知道,后续肯定有通报的,到时候关注一下。” 春好听着,却想起昨夜秦在水离开的情形。 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她看眼包厢窗户外,漆黑深切的山谷,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室内同事们摇摇晃晃的人影。 春好想起他说,事情解决完要带她去度假。 她脸无端一红。 度假……看来又要过那种不健康的日子了。 倪忱:“春好,你夹菜啊,发什么呆?” “嗯,夹的。你们多吃点。”春好转过头,重新投入饭局里。 - 晚上八点,从餐厅出来。 春好往边上的景观台一看,警车还歇在那儿,边上还多了另外两辆车,很是眼熟。 钟栎和蒋一鸣站在车边,正在和警察说话;景观台的门口,秦在水的便衣警卫也守着在。 春好放慢脚步,找了个借口,让同事们先回去。 她送走团队里的人,往景观台那边走去。 钟栎最先发现她。 春好过去打招呼:“钟总,一鸣哥。” 蒋一鸣站直了,冲她一笑。 钟栎也点点头:“你怎么在这边?” “在隔壁请同事吃饭。”春好往景观台那边看了看,眼睛都快伸过去了,“在水呢?” 钟栎听见她的称呼,愣了下,她都开始喊秦在水后两个字了,看来自己也快叫她一声嫂子了。 他撇撇嘴,但到底没说什么。 蒋一鸣回了她的话:“秦总在里面,和范凤飞说话。” 春好四处看看,好奇:“人……已经抓到了?” 蒋一鸣摇头:“没,朱煊跑了,派出所那边还在找。” 春好望着景观台上的夜色,她忽而问:“我能进去看看吗?会不会干扰你们工作吗?” 蒋一鸣看眼钟栎和警察,因为只是经济犯罪,不是暴力刑事案件,而且即将收网,大家都没那么紧绷。 钟栎自然同意:“你想去就去,咱又不是抓逃犯。” …… 秦在水让人堵住景观台的时候,朱煊已经不见了人影。 只剩范凤飞一人落网。 本来他和朱煊一块儿在景观台陪县领导照相,结果县领导没来,朱煊也半日之内不见踪影。 范凤飞后知后觉,再想离开,景观台的门口就被秦在水的人堵住。 他这才意识到中计。 这是秦在水一早布好的局。 范凤飞一身颓然地坐在景观台餐吧的座椅上。 天黑了,餐吧已经关门,因为他坐着,他桌面上的水壶和水杯也没收走。 他不明白,怎么形势一瞬之间急转直下了。 他和朱煊一块儿来西达,是来参加落牌仪式的,他在仪式上一亮相,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他这号人物。 可现在,仪式取消,县领导没来,朱煊也不知踪迹。 范凤飞内心惶恐,他有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他坐立难安的时候,秦在水过来了。 墨色的山风卷着他的衣摆,秦在水解开西装扣坐到范凤飞对面。 范凤飞看见他,立刻直起身,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 他就知道他会来找自己算账。 可他有什么资格? 秦在水直奔主题:“后面东村的项目你不用跟了,钟栎会接手。还有文旅这边,剩余民宿和商家的净水器项目,我也会交给适当的人。” 范凤飞双手握拳,他接受不了这种结局。 他情绪激动:“什么适当的人,你是不是又想交给春好!你总是给她喂资源,我呢?我做什么就都是错的!” “我要是真想给女朋友塞资源,她现在早就是明坤某个分公司的副总,不会被朱煊封杀三年。”秦在水眼底霜寒,“她是怎么去做的销售,你比我清楚。” 范凤飞哑口无言。 “朱煊在哪儿?”秦在水蹙眉,“我知道他还在附近。” “我不告诉你!”范凤飞咬牙切齿,“你把我和朱总骗过来,就是想一锅端对不对?” 他深吸口气:“你同意被暂停职务,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今天了?” “是。” 秦在水看眼身边浩荡的山崖,天色幽黑,山背也是黑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 他脸庞转回来:“显然,你们野心太大。钱想要,名声也想要,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秦在水目光微凛,再次问:“朱煊人呢?” 范凤飞恨恨:“跑了。” “跑也跑不掉。”秦在水点头,他拿过桌面上的塑料壶倒了两杯茶。 他喝一口,将第二杯推给对面的范凤飞:“现在不是从前了,路上都是监控,除非他想在荒山野岭里蹲一辈子。” 范凤飞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像心脏被人生生咬下一口,全是火辣辣的仇恨。 伸手把面前秦在水推过来的水杯一刷,“呯”的一声,水铺溅一地,玻璃杯也轱辘滚到悬崖边,掉进了夜色里。 范凤飞站起来,他指着脚底下的山:“秦在水,你看看,这就是我爸我哥死去的地方,朱总投资我,把这里弄成了观景台。你坐在这里,坐在那些人的尸骨上,你会不会感到愧疚?” 秦在水平静地看着他。 “你害了我一辈子!你害了我爸和我哥,却又来资助我,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过得有多么痛苦!” 范凤飞说得有些狰狞,他想起自己这些年,要在一个杀父仇人的阴影里活着;或许一些瞬间,他知道他是个好人,他为西达做了很多,他资助自己也并不吝啬…… 可他家人就该死吗? 秦在水看了他一块儿,又看了片刻山崖。 他轻声说:“范凤飞,其实那一天,是你父亲先说,要带我进山的。” 范凤飞一愣,他摇头:“你少来!”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你少在这骗人!” 秦在水却往脚底的峡江抬抬下巴,黑暗里,江水蜿蜒在山底,粼粼月色铺洒。 “你父亲说,这儿是西达最漂亮的地方,他每到春天都会带你来。他告诉我,眼里有山,这路就不好走,眼里有景,路就好走了。” 范凤飞安静了。 晚风拂过,他怔怔的,眼眶立刻湿润。是的,这是他爸爸说的话;他爸爸是朴实的农民,可说的话却总是有哲理,村里有小孩出生,都来找他爸爸取名字。 “范凤飞,你并不适合名利场,你不会说场面话,也不愿脚踏实地,稍微被人甩脸色,你轻而易举就愤怒。” 秦在水看着他,平心而论,“在大学里教书、当后勤,在一个宽松的环境里,是最适合你的。我安排你去,你却不愿意。” “你所认为的,我不让你做项目,你知不知道你刚上大学时看上的几个公司,第二年就因为洗-钱被查封了?”秦在水说,“我要是不拦着,你早在局子里蹲三四年了。” 范凤飞打了个抖。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在水。 秦在水脸色绷着,他说起这些事,情绪也不好。 他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至于朱煊,你知道他在西达的扶贫拨款里拿了多少钱吗?” 范凤飞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他茫然摇头。 “他、他还贪了扶贫金?”他胆怯,腿也软了,“我不知道。” “不止贪扶贫金。”秦在水说,“经济犯罪、非法洗-钱、贪污受贿,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 秦在水转向山崖,他看过无数次山村的夜景。 从前,他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夜。那些年岁,对他来说,是青葱的,却也沉重晦暗。 他和范凤飞说:“没有朱煊,西达现在应该能发展得更好。” 范凤飞低下头,他擦擦眼泪:“他没和我说过,我以为他是真心想帮我。” 秦在水听笑了:“真心?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你也信。何况他贪污这种事,怎么可能告诉你。” 他说,“就连我回国后,重新来查,也费了不少功夫。” 范凤飞胸腔像灌了水泥一样,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他手捏成拳,眼泪像两条线一样滑到脖子上。 第182章 他忽然破罐破摔了:“好,就算我赌错了,那也是我的事!我愿赌服输。” 秦在水冷声:“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在哪是输赢能解决的?你跟了朱煊后,一直就是他的挡箭牌。” “你认真看过你签字的那些合同么?你知不知道你涉及了多少起金融犯罪?”秦在水声音很轻很定,“那么高的金额,肯定是要坐牢的。” 范凤飞心弦“啪”的一下绷断,他往后踉跄几步,扶住桌沿:“还、还要坐牢?” 秦在水点头。 “要坐多久?” 范凤飞鼻子又是一酸,“我妈妈和妹妹,是不是也知道我要坐牢了?” 秦在水没说话。 但他也开口:“不会判很久,大概五年就能出来,认真减刑,三年也不是没可能。” 秦在水低头抄兜走近两步,“或者还有关于朱煊的事,你可以回头和警察交代,能从轻处理。”他说,“你要是不愿讲,问题也不大,证据我这里都有。” 范凤飞跌坐在座椅里,他抓着头发低下头去。 秦在水想起自己独自从山里出来时,他骂他杀人犯,被人捂住嘴后,就是这么蹲在一边抓头发。 秦在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你父亲的照片,你大概没见过。”他把那张二十人的合影递给他。 范凤飞看着那张泛黄的照片,中间是秦在水,秦在水边上则是他父亲和哥哥。他小时候还能梦见父亲,后来跟了朱煊后,他钱大笔大笔进账,在北京当副总,过上了好日子,住进了大别墅,亲人却再也不来他的梦里。 他捏着相片边缘,死死咬唇:“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这些?” 秦在水眼光用力,反问:“我一早没说过?” 范凤飞更加虚脱。 秦在水和他说过的,每次都不欢而散,后来他出国,也顾不上自己了。 范凤飞摇摇头,他忽而不知自己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到底在恨什么。 秦在水:“朱煊在哪里?现在能说了?” “我真不知道,他得知落牌仪式要推迟,觉得你这边有动静,就跑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的。” 范凤飞低低说着话,余光见边上走来人影。 春好上了观景台,远远看见他们俩在浓墨的夜色里说话。 昨晚他离开后,她一直担心,毕竟警察都出动了,但现在一看,似乎也还好。 秦在水见她来,有些意外,朝她伸手。 春好立刻小跑过来牵住。 “你怎么来了?”他问。 “和同事在隔壁的悬崖餐厅吃饭。”春好说,“出来的时候在外面看见了钟总和一鸣哥,他们说你在这里和范凤飞讲话。” 秦在水颔首:“马上讲完了,等会一块儿回去。” 她站在这夜色里,发丝被山风吹动。 秦在水给她拿开沾在嘴角的碎发。 范凤飞看他们站在一块儿,他又低下头去。 他以前很不喜欢春好,也很嫉妒,觉得不公平,凭什么都是被资助的学生,她却过得那么轻松。 可自己把合同递给她,让她签字,她却无论如何都没答应。 “警察是在外面吗?”范凤飞问。 “嗯。”秦在水说。 范凤飞悲惨地笑了下,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秦老师……”他恢复了从前的称呼,张了张嘴,似乎想道歉,却又说不出口,都这样了,道歉也没意义。 他只说:“还有,朱煊曾经让我录过一个视频。” “什么视频?” “污蔑你挪用西达扶贫款的,还有基金会,说你依靠基金会敛财。”范凤飞摇摇头,“我记不清了,是一五年录的。那时候本来是想找春好来弄,她没有背叛你,朱煊也就没让她找工作。他弄了很多伪证,我也签了很多字,他说这是我的投名状。” 春好记得:“是你要我签的那个合同?” “对……” 秦在水眸子微敛,颔首:“我知道了。我会让警察处理。” 他说:“出去吧,警察在外面等你。” 秦在水还想着他刚刚说的话,他牵着春好往前走去,一时没注意身后。 有桌椅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 秦在水察觉出什么,立刻回头。 范凤飞一动不敢动:“秦——” 他噤声,一把尖锐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朱煊的身影出现范凤飞身后。 春好浑身一惊。 秦在水瞳孔也顷刻缩紧,他转向门口,想喊警卫。 朱煊:“敢叫一声,我立刻割了他的喉咙。” 说着他手里的刀几乎要压住范凤飞的脖子。 观景台太大,他们刚好在角落这里,不走进来,完全不知道里面的事。 朱煊脸色阴暗,他蓬头垢面,衣衫都被树枝划破了。 他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要反水。你从前天天跟我抱怨秦在水欠你多少条人命。怎么,意志这么不坚定,两三句话你就又信他了?” 春好浑身绷住,秦在水则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他直视着朱煊,手还拉着她,食指在她手心极快写了“电话”两个字。 前段时间,两人在场子里,闲来无事,她总爱在他手心画圈写字。时间一长,两人总是腻在一块儿,相互写相互猜,打发时间。 春好立刻会意,她躲在秦在水身后,不敢动作幅度很大,她一只手小心翼翼摸出手机,先调暗亮度,打开静音。 秦在水镇定自若,他和朱煊说:“你挟持他也没用,警察就在外面。” “有用没用不是你说了算。”朱煊也笑,“我知道你不愿意范凤飞出事,如果他出事,你这一辈子都会后悔。” 秦在水被说中,脸色僵硬了下。 他身后,春好给蒋一鸣发去了消息:【救,朱煊,刀。】 只四个字,她却手心打滑,心跳撞着胸腔,她眼神还不敢往下看,怕太过明显被发现。 范凤飞也吓得脖子往后躲避刀锋,他声音颤抖:“朱总,你、你不是跑了吗?” 朱煊是想跑,还没跑远,路上巡逻的警车一辆又一辆,还没走多远就被发现,他 只好从靠近山体的那一侧退回来。 他养尊处优多年,哪走过全是灌木丛的山路,身上都被树枝刺破了。 “我是跑不了了。朱家也要倒台了,秦在水把我所有命脉都断了,我现在身无分文,回去也是无期徒刑。我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 他阴险一笑,恶狠狠地盯着秦在水,“秦在水,你要不想他死,就让西达的警察都撤了!” 秦在水目光森森,心脏也紧绷着。 没等多久,朱煊后面的不远处闪过人影。 ——警卫过来了。 观景台靠着山崖,角落后就是山体险峻的灌木丛。朱煊就站在角落,秦在水则背对着出口的拐角。 警察无法从出口进来,一进来,朱煊会立刻看见,只能由警卫从山体绕到朱煊身后。 秦在水下颌收紧,阴沉的眸子继续盯着朱煊。 他忽而一笑,同意:“好,你把刀放下,我让警察撤掉。” 朱煊才不上当,目眦欲裂:“除非你过来做我的人质!” 春好一惊,她立刻拽住秦在水的手。 秦在水反握回去,很安定,拇指如常摩挲了下她手指。 “行。”他说。 范凤飞眼底模糊,他听见他这声“行”,他崩溃摇头:“不要!是我做错了!秦在水你别管我!” “呵,死到临头了给我来这一出?”朱煊凶狠,“之前恨得要死,现在装起情深义重来了?” 范凤飞泪流满面,他一个劲摇头,浑身紧绷而发软。 他后悔了,他这些年做错事了,他就该一早听从秦在水的安排,认真读书,进大学当老师。 他不该利欲熏心,不该贪得无厌。他从小在山区,是穷地方,却没饿过肚子。他家是东村条件最好的,他爸还是村里唯一一个会写字的,同村很多小孩念不起书,他却能按时上学。后来父亲去世,秦在水资助他去城市,他卡里的钱没有断过,他过得甚至比城市的孩子还大手大脚。 他好像受过苦,却又一路顺遂。 是他错了,他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身后警卫已经靠近,正欲夺刀。 朱煊立刻发觉,他掐着范凤飞往后挥刀。 范凤飞抓住机会,奋力挣扎。 秦在水则眼神霜寒,上前想把他抓回来。 朱煊见秦在水靠近,他躲过警卫的手,就这么握着刀往秦在水脖子上扎去。 春好惊叫:“秦在水!” 她立刻扑过去想要把他拽回来。 秦在水眼底淬了愠色,却不能躲,他躲了这刀就扎在好好身上了。 他伸手去捉,身体侧开,手心被刀刃割破,血液很快顺着刀锋滴落。 第183章 警卫反应也快,夺刀被躲过一次,不会躲过第二次。 他把朱煊手一弯一撇,刀夺下,一脚踢远。 外面的警察也进来了。 朱煊见自己再无退路,他满眼猩红,不依不饶,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看见春好,看见他们如此关心彼此,他怪异一笑,困兽之斗似的快速伸手,抓住春好衣服,把她往悬崖的方向用力一甩。 观景台的栏杆只有半人高。 春好被大力一推,她上半身仰下去:“秦在水!” 秦在水心脏骤缩:“——好好!” 他顾不上自己的手,立刻去拽她。 他拉住她的那一瞬,春好摸到他温热的血液;朱煊却低低一笑,看向一旁惊魂未定、离自己最近的范凤飞,他嘶吼一声,忽而抱住范凤飞的腰就往山崖坠下去。 “总得死一个!”他癫狂地笑着。 警卫立刻去拽人。 朱煊被勾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范凤飞往栏杆外一推,边上的警察上来将朱煊死死控制住。 “——啊!” 范凤飞的残影从秦在水眼前掠过。 他拉回春好,却看见即将坠下去的范凤飞。 秦在水再度回到了那天黑色的大雨里。 范叔的话还在他耳边—— “让秦总先走!” “让他先走!” “他走更有用!” 秦在水咬紧牙关,顾不上喘气,顾不上疼痛,顾不上一切,他一步过去,最后关头,他紧紧拉住范凤飞的胳膊。 范凤飞身体都坠在栏杆外,他看见秦在水抓住自己。 他低吼着“啊”了一声。 秦在水拉住他,后脑的伤口瞬间刺痛,他脸色痛苦,却又紧咬下颌把他拉上来。 成年男性的重量,那样厚、那样沉。医生叮嘱过他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提重物。 警察摁住朱煊,警卫立刻过来接手,替秦在水拉过范凤飞。 春好也赶紧过来,拽住范凤飞的另一只胳膊。 后面警察给朱煊扣上手腕,更多人来搭手。 范凤飞被拉了上来。 秦在水见状,慢慢脱力了,他大口喘气,后脑仿佛要被什么钻开一样。 他剧痛难忍,后退两步,差点栽倒。 春好惊跳,赶忙去扶他:“在水!” “好好……”秦在水伸手捏住她胳膊,他下颌紧绷,浑身冷汗,“让他们叫救护车,快……” 春好心惊,她颤抖着往回大喊:“秦在水受伤了!快叫救护车!” 警察惊讶,赶紧打了电话。 春好转回来,她伸手捧住他脸颊,“是不是西村那次,留下的伤?” 她眼泪夺眶而出,再次面对这个话题,却是这样的时刻。 “好好,没事……”秦在水艰难摇头,他身体越来越重,所有的重心都落在了她身上。 秦在水缓慢举起手,摸不到她后脑勺了,只能摸到她肩,他手心的血渍染到她衣衫上。 “别担心……”他说。 春好摇头,不知怎么接话,也不知是该让他坐下还是继续站着。 他整个人的重量都靠着她,她骨骼被他挤压着,一动不能动,他疼得完全挪不开步子。 他呼吸隐忍而低颤,脊背弯着,下巴也埋进她颈窝。 他额头全是汗,手狠掐她肩,仿佛要把她捏碎。 春好被他掐得疼,咬牙不吭声。 “我真后悔,”秦在水嘴唇发白,他手臂也隐隐抽搐,“我那天应该和你一起走的……” 春好声音染了哭腔:“我知道,我知道,你和我说过了!” 他呼吸低沉而炽热,却又如水面的浮萍,即将消逝一样。 “你别睡!在水,你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来了。”春好环住他背,却不敢大力抱他。 她轻喊,“你说以后都和我一起走的!还说要和我一块儿去度假的呢。” “嗯……” 秦在水痛苦地呼吸,说完,轻阖上眼,捏在她肩上的手也垂了下去。 第90章 春水“好好,来。” [我终于也成为,和你并肩而战的那个人。] - 现场警灯闪烁,脚步匆忙。 朱煊落网,附近巡逻的警车都来了。 边上还有东村的村民和游客在看热闹。 范凤飞被扣上警车的时候,目光还看着秦在水的方向。 他 泪水模糊。 他这些年的怨恨,或许早已不是当年的意外,而是自己不断叠加的不如意罢了。 救护车也来的很快。 秦在水被紧急送往东村卫生院。 但卫生院条件不高,做不了颅内急救工作。 蒋一鸣给老爷子打了电话,又请示扶贫办和宜城市政府,请求从宜城军用机场,用直升机把人转运去北京。 警车一路爆闪开道,救护车很快上了高速。 两边是黢黑茂盛的山体,偶尔山谷间闪过零星灯光。 窗外看不清夜色,玻璃倒映着她佝偻的身体。 春好坐在救护车后厢,秦在水躺在移动病床上,眼睛阖着,正处在昏迷里。 护士给他注射了甘露醇,也清理了他手上的伤口。 白灯下的秦在水,五官依旧英俊,但他脸色苍白,人也虚弱,眉头还一直蹙着,仿佛处在巨大的痛苦里。春好想给他抚平眉心,却又担心碰他一下,会让他更加难受。 她想到刚刚他靠在自己身上,手滑落下去,她的心也跟着一块儿坠下去,摔得血肉模糊。 她从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春好紧咬唇瓣,守着他,看着他的脸,牢牢攥住他的手。 春好察觉到他嘴唇越来越白,手心温度也变低了,她怎么焐都焐不热。 她着急,摸摸他脸,也是冰凉的。 她低喊:“他为什么体温这么低啊……” 护士安抚说:“打了药,降低体温了,能减少颅压。” 春好这才点头,她吸吸鼻子。 “他是脑出血吗?”她抬头问护士。 “是脑挫裂伤。”护士给他指了一下秦在水耳朵后上方,隐藏在发丝里的小疤痕,“你看,病人头上有钻孔的伤疤,看样子有三四年了。” 春好怔然。 三四年,那就是西村村民绑了自己,朝他示威的那次。 她一直不敢回忆那一晚,可他的身影好像又还在眼前。 “病人恢复期没有修养好,他是不是经常头疼?”护士问。 春好泫然点头:“对,他工作很忙,时不时头就不舒服。” “那就是了。”护士说,“脑挫裂伤虽然只用住院一个月,但后续恢复期很长,过度劳累、剧烈运动都会导致病情反复。他刚刚不是还把人拽上来了?” 春好嗓子有刀钻过,心头一片绞痛。 自己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久,从没在这上面留心过,她一直以为就是他看文件太累了。她每次乐呵呵给他揉太阳穴,总是羞涩而期待地被他反扑住。她一直以为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情-趣。 “啪嗒”。 春好眼泪滴到秦在水手心里。 她赶紧抹掉。 但她鼻子那样酸,泪意也止不住。 她擦擦眼,又去擦他手心的水珠。 那手却忽而轻握住她。 春好一愣,抬眼,秦在水不知什么时候半睁开了眼睛。 因为颅压偏高,他清黑的眼底血丝很明显。 秦在水:“好好……” “在水,”她见他清醒,心一喜,赶紧凑过去,板凳也不坐了,蹲在他胸膛边。 “我在呢。”她说。 “哭什么?”秦在水说,“不疼的。” “我没哭。”春好抹一把眼角,依旧嘴硬得不行。 她眼巴巴冲他一笑,眼睛清滢极了:“我真没哭。” 可惜笑得比哭还难看。 秦在水被她逗乐,似乎想抬手,但后脑仍疼痛不已。 春好立刻握住他手,把他手心贴着自己的脸蛋,他手心冰凉干燥。 他一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朦胧里,他只觉得手心又烫又湿,像被什么东西烙出水泡一样。 秦在水却想起很久远的一个瞬间。 他把得了疟疾的她从西村抱出来,一路去县医院的路上,黑夜、远山、灯光,他也是这么陪着她,安抚她。 秦在水没想到这样的场景,会重现在今日。 他喉结动一动,轻轻拉拉她,春好立刻贴得更近。两人脸都凑一块儿,像平常亲热的时候。 秦在水缓了缓,说话太费力气。 他低声:“范凤飞说,朱煊让他录了视频,说我用基金会敛财。” 他眉头蹙着,说得很缓慢,“我之前让一鸣整理过,我国内外的私人资产和纳税证明。以防万一,要是朱煊留了这一手,一定会引起舆论关注。到时候就公开我的私人财产,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基金会中断。” 第184章 秦在水喘口气,说:“还有很多人依靠明坤基金会念书、治病,都是山区里的老人和小孩,基金会不能停摆。” 他意识有些涣散,似乎又要再次睡过去,“要有人说要冻结基金会,就通过公开我的财产,转移注意力。等我出院了,我再来处理。” “好。”春好抓着他手,用力说,“你放心,我记着了。” 秦在水眼皮合住:“嗯……” 春好心疼得不行,她亲一下他手心。他平常总爱吻她的手心,她都没吻过他的。 秦在水嘴角似乎动了动,眼睛又睁开:“好好,没事……” 春好鼻子猛地一酸,她却仍一笑,轻嗯一声。 秦在水呼吸缓和了,也不知是睡着,还是再度陷入昏迷,后面也没再醒来。 两小时后,到了机场。 救护车直接开进停机坪,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先把秦在水运上去,春好跟着上了直升机。 她看着脚底下的宜城越来越小,慢慢连远处的西达也能看见了。 西达灯光微弱,隐没在大片山林里。 慢慢,西达和宜城都看不见。她只能看见地球上空微亮的光线。 凌晨,飞机在西郊机场降落,秦在水被送往了军医院。 很快被推进急诊手术室。 急诊门口,秦家很多人都到了,春好没见过几个,好在荣姨在这里,给她一个一个介绍长辈。 春好嘴上跟着喊人,脑子还失魂落魄的,她频频望向紧闭的手术门。 最后来到剩下的三个人面前:“这是秦先生的父亲和继母,这是秦先生的大哥。” “伯父伯母好。”春好挨个喊,“大哥好。” 秦父威严,上下扫她一眼,冷嗯一声;朱姨冲她笑了一下。 秦问东也看她一眼,略点点头。他似乎有些焦躁,一直在打电话,像在做什么很重要的抉择一样。 凌晨两点,秦在水从急诊手术室出来,颅内环境控制住,也做了微创引流手术。 医生叮嘱,这次术后一定要认真照顾,好好修养,不能再疲劳和剧烈用力,一鼓作气痊愈好,后面才不会再复发。其余倒没什么问题。 春好仔细记下。 凌晨三点,人散了。 荣姨进了病房,把后面住院要用的衣物都整理了过来。 荣姨整理完,见春好还守在病床边。 她说:“好好姑娘,进房间睡会儿吧,这儿有护工呢。” 春好摇头,“我不困,我想陪他。” 荣姨没再说什么。 收拾完东西,荣姨也离开。 春好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她看着秦在水,急诊手术出来后,他体温回归正常,嘴唇没那么白了,只是仍气血不足。 他微创手术的那一小块的头发剃掉了,贴上了方块纱布,严丝合缝的。医生知道他的身份,剃发区域和创口都尽量压缩到最小。 春好看着他,忽而有些好奇,等他伤口长好,是不是要戴一下假发片?不然头皮就露出来了。 秦在水沉沉睡着,估计是后脑里的出血都清除,麻药也还在,他眉眼安静,不再剧痛,仿佛只是累着了,而不是旧伤复发。 春好就这么陪着他,时不时摸摸他手,是温热的,她才放心。 她就这么一直看到天亮,实在撑不住,趴在他胳膊边睡着。 - 第二日早晨,老爷子来了,荣姨跟在后面。 春好听见开门的动静才揉揉眼醒来,她趴着睡了三小时,浑身肌肉酸痛。 看见秦震清,她起身 喊人:“爷爷。” 秦震清见她在这儿,惊讶:“你在这守了他一晚上?” 春好点头,看着秦在水。护士说他中午之前会醒来,也不知道大概是什么时候。 秦震清见她眼巴巴的,没说什么。 床上,秦在水还合眼躺着。 老爷子也有些心疼,他杵着拐杖,过去捏了捏秦在水的手。 荣姨给她带了早餐,递给护工:“好好姑娘,我带了早点。您什么时候想吃就让护工热一热。” 春好思绪怔怔的,没什么心思吃。 她虚浮笑笑:“谢谢荣姨。” “应该的。” 西达那边的工作,春好还没请假。 她走去外面走廊,给倪忱和宋赟打了电话,希望他们帮忙替她领队一段时间。 倪忱宋赟都答应了。 拿下手机,春好余光看见另一头电梯间走下来七八个西装革履的人,似乎是明坤的股东,很着急的样子,都往秦在水的病房走来。 春好没多想,以为他们是来看望秦在水的。 正要熄灭屏幕,她扫见手机弹窗跳出来的媒体消息—— 【刚刚!明坤基金会负责人秦在水被爆出巨额敛财,慈善机构的公信力何去何从。】 【明坤集团再陷风波,基金会应当冻结审查。】 【……】 一连跳出了好几个媒体。 春好头顶血液一凉。 她忙点进去,就看见了范凤飞的那个视频。转发量一直飙升。这次几乎所有媒体都下场了。 秦在水猜中了。 朱煊真留了后手。 这次的阵仗比上次爆出东村611的时候还大。 东村只是自然灾害,影响的人不多;但基金会不一样,明坤基金会的盘子太大,明坤营业利润有一定比例都用来扶持基金会,政府财政和社会捐款也每年都在给明坤基金会输血。 这种消息一爆出来,势必引起公愤。 难怪朱煊会将这个作为最后一搏的机会。 春好看着新闻,浑身发寒。 走廊上那七八个股东也走进病房里。 他们似乎是想找秦在水讨说法,但一过来,人还没醒,他们也没办法。 又见老爷子在这里,大家收敛些,问秦震清对新闻“有什么指示”,看似恭恭敬敬实则人心各异。 春好牙齿打颤,没见过这种闹到病房来切割利益的。 她又想起之前厉甄说:明坤这样的大财团,高层人员的利益瓜分是很凶险的。 春好努力冷静,按照秦在水的嘱咐,继续留在走廊上给蒋一鸣打电话。 蒋一鸣还在西达,和钟栎一块儿处理范凤飞和朱煊后面的事。 蒋一鸣也看见了新闻,反应很快:“是要秦总的资产公证和缴税证明吗?” 春好:“对!” “稍等,马上发过来。” 不过三分钟,文件压缩包发进了春好手机。 春好看着文件,忽而鼻酸,想起秦在水在救护车上虚弱的话:基金会不能停摆,还有很多人要依靠基金会读书、治病。 她走回病房,股东们还在七嘴八舌。 秦震清则肃穆看着众人,他杵着拐杖,眼神严厉:“你们是要在在水病床前就吵得不可开交?有事等他醒来再说。” 一位股东说:“老爷子,墙倒众人推啊。明坤前段时间因为秦总东村的事,股价就一路在跌。市值一天就能蒸发好几个亿,这种新闻,足够让明坤一天之内成为活靶子。” 春好听着,先进去,把秦在水卧房门带上。 她回到客厅说:“在水昨天跟我说了解决方法,他会公布他的私人财产状况和缴税证明。” 股东却对这个方法不屑一顾:“这法子属于自毁,要是账务有哪对不上号儿,他出了医院就得进检察院。” “而且秦总还昏迷着,我们这儿谁能有他的财产证明?” “我有。”春好胸膛隐隐起伏,“一鸣已经发给我了。” 秦震清开口:“既然在水都有安排,你们急什么?照做就是了。” “可老爷子……” “在水已经有安排,你们照做即可。”秦震清重复一道,他抬着拐杖往地面笃了一下,气度威严,“他既然都敢自己公布财务状况,说明他没有任何资产违规的地方。” 老爷子眸子锐利,一眼看穿:“我到觉得,是你们几个怕公开,怕在水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也要你们公开吧?” 几位股东被说中,心虚不已。 有人问:“既然秦总有了指示,我们自然照做,但……谁去镜头前公关?” 公关人选是很重要的。明坤有公关部,但都是责任人亲自出席发布会澄清。可秦在水还躺着呢。 还有谁能替代秦总,达到一样的公关效果? 春好一直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她抿唇:“我去吧。” 一位股东回头,觉得荒唐:“你是秦总家属,又不是明坤的高管。” 春好却摇头:“我的确不是明坤的员工。但朱煊那条视频是让范凤飞拍的。” 她抬眼,眸色清滢:“范凤飞是证人,我也是证人呀。我以前也是基金会资助的小孩子。” 她说完,看向秦震清:“爷爷,其他人都没有我和在水这样的关系。” 秦震清也看着她。 第185章 忽而觉得,某一瞬,这姑娘也挺像在水的。 他对股东们说:“你们先出去。” 股东只好出去候着。 客厅安静下来。 秦震清思索半刻:“好好,你要想清楚了,这是正式公关,一不留神就会落下口实。” “不会的。”春好担忧而着急,“我本来也是做的销售,我在工作里也不能说错话。” 春好低声:“而且,就算我落下口实,只要他没事,也不要紧。” 她昨晚见他那样痛苦,这些病痛的起源都是她。 秦震清却摇头,知道她是太自责了:“怎么可能呢,好好,你说这话就看低自个儿了。” 老爷子说:“以后你和在水结婚,这种面对记者的场景只会多,不会少。在水现在还只在明坤工作,万一他以后走仕途、进中央,你要面对的媒体、舆论,只怕更多。” 春好一愣,她心震颤跳着。 秦震清也慈蔼地看着她:“在水很爱你,你也万不能有‘只要对方好,自己怎么样都行’这种想法。一定得是两人同进同退。既然都决定要一块儿走下去了,就更要有共患难的决心。” 他笑:“但看你今天说的话,爷爷很放心。” 秦震清杵着拐杖站起来,荣姨立马来扶他。 “去替在水澄清吧。基金会是他这些年的心血之一,东村出事后,他过得太沉重了。”老爷子看着她,“一直到有你,他才稍微明朗了些。” 春好呼吸放轻,她用力点头:“嗯!” - 司机先送春好回了趟家。 明明才去西达一周,却像许久没回来了。 春好在衣帽间里挑了件偏正式的衣服,白衬衫、黑西装,黑色包臀裙,显得人更成熟飒气。 她把手腕上的蓝色手串取下来。 秦在水去西达,他的朱砂串也没戴去,她把两人的手串放在一块儿。 司机还在楼下等,春好抿唇,回头看眼卧室。 北京的春光已经铺满床铺,是浅亮的,春天的阳光总是清澈。 春好看了一会儿,她下定决心,阖门离开。 明坤大厦前一片拥堵,记者在大堂围得水泄不通。 上次来,还是东村的事,只有一些不起眼的小媒体在这里蹲守,但这次是基金会的大事,很多主流媒体也来了。 春好看见很多眼熟的媒体logo,腿有些发抖。 近两年的销售生涯,她应该不会腿软才对。 春好站在墙角,努力催眠自己,就当成见客户,只是一次见很多客户,回答很多问题。一样的,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她脑海里组织着语言。 安保为她带路,她踩上发布会的红色台子。 台子上一条长桌,已经陪同坐了基金会的三位副总,春好深呼吸几口气,坐去中间的一个空位上。 她一落座,台下的摄影灯立刻闪烁起来。 春好眼前一花,她手下意识放到桌下,紧紧搅着手指。 底下有人议论:“好年轻,这也是明坤基金会的高管吗?” “难怪被曝巨额敛财。”有记者说,“说不定这女生是某个高管的家属呢,不是女儿就是女友……看这个姓氏,明坤可没有姓春的高管,大概率是女友。” 春好听见这一句,她环视一圈下面,闪光灯太亮,看不清人脸,倒让她放松些许。 她微微一笑:“各位媒体好,我是春好。我确实不是明坤高管,我是从零八年开始,受明坤基金会资助的学生。” 说出第一句之后,她思维连贯一些。 春好调整一下桌面的话筒:“很感谢大家对基金会的关注,基金会也选择在第一时间召开发布会,做出回应——明坤基金会的每一笔项 目支出,都有详细的账目记载,绝无新闻上所说的巨额敛财的情况。” 有媒体插嘴:“为什么秦总不亲自出席发布会,而是要一个学生来替他澄清?” 春好找到声音来源,她对着闪光灯说:“因为视频里出镜的人是范凤飞,也是基金会的学生;所以由我出席,可信度才会更高。何况就在昨天,该视频的拍摄者和出镜者,也就是朱煊和范凤飞已经被逮捕,后续通报,大家可以关注西达县派出所。” 听见“逮捕”两个字,台下媒体一片哗然,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除此之外,” 春好靠近麦克风,她停顿少许—— “秦总还决定公开个人财产信息和缴税证明。” 闻言,现场安静一瞬。 还没有哪个上市公司的董事敢主动公证财产的。 春好趁着这份寂静,再度开口:“基金会从建立以来,一直在扶贫办的指导下运转,金额也都用在西南地区的建设发展里,它包括不限于资助小孩上学、帮扶困难群众、减免重大医疗费用。大家看到秦总的资产公证后,也能看到一个更为真实的秦在水,看到这些年他的成绩与心血。这比再多的言语都更有分量。这也是明坤交给公众的答卷。” 春好呼吸放松,她目光浮了层莹润的光,像一汪摇摇晃晃的春水。 记者面面相觑,这还能问什么,视频里的人被逮捕了,秦在水也主动公示财产,一切清晰透明,一丝一毫的隐瞒都没有,好像都没什么可问的。 春好也更加自信,说出最后的结语:“明坤基金会感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关心,也感谢大家第一时间到场参加发布会。有更多的媒体监督,那些山区的孩子、老人,才会得到更多的社会关注。谢谢各位。” …… 说完这些,发布会也进入记者问答环节。 关于基金会运转的细节问题,另外三位副总会代替她回答。 明坤也将秦在水的资产状况发布在官网上,自会有大v博主去分析解读,不用他们再做过多的公关。 春好坐在台上,还在看记者。 这么多年,只要一看见汹涌的人群,她总会想起火把和示威的村民,想起秦在水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那现在,她算不算,也替他挡了一次呢。 春好鼻尖一酸。 - 一直到中午一点,发布会和采访全部结束。 明坤因为秦在水主动公布财务状况,扭转了一路下跌的口碑,股票也开始回涨。 司机将春好送回医院。 春好坐电梯上去。 医生说他昨晚凌晨做的手术,中午之前就能清醒。 她心跳惴惴,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春好走到门口,踌躇片刻,悄悄推开门。 阳光铺洒,地砖晶莹发亮。 床铺上轻微隆起。 春好眨眨眼,莫名觉得这个场景也有些熟悉。 她得疟疾的康复的那一天,秦在水就是这么踩着阳光,正式踏足了她的生命。 那天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靠在门边,淡笑,说:“哟,醒了?” 春好恍惚走进去。 秦在水的床铺微微升起,他靠在上面,显然人已经醒来有一会儿。 他眯眼看窗外的光景,听见脚步,慢慢转回头。 秦在水看了她一会儿,缓缓一笑,朝她虚虚伸出手,整个人是病弱模糊的,却依旧俊朗。 但这次他说的是:“好好,来。” 第91章 春水“你要不亲我一下。” [那些年少的心愿,总会以任何一种方式,到达该到达的地方。] - 中午醒来后,秦在水状态还行,就是人没什么力气。 术后第一天,讲不了多少话,太费精神。 但他也不睡觉了,就这么躺着,养神。 春好寸步不离守着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处理工作。 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确认他好好的,她才又安心继续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 秦在水也就这么看着她,能看许久,也看不腻。 他要喝水,她便插根吸管递给他。 “脑袋还疼吗?”春好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 他是一个很能忍受疼痛的人,很多话都是说三分,留七分。 秦在水摇摇头。 “真的假的?”她蹙眉,“不许骗我。” 他瞅她:“骗你做什么,麻醉还没散。” 春好这才“噢”一声,捏捏他的手,他也回握住她。 到晚上,麻醉退了,他伤口开始泛疼,钝钝的。 春好就陪着他,给他擦汗,医生说伤口愈合的这几天,头部要保持干燥,避免感染。 凌晨两点,他再度疼醒。 其实没有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但很难进入睡眠。 春好也跟着醒来,她还是趴在他床边睡的。 “很疼吗?”她摸摸他手臂,他身上是医院的病号服,但材质也是柔软的。 春好腮帮鼓着,朝他吹气:“我帮你吹吹。” 她脸颊鼓起来,上面还有睡觉压出的褶痕。 她唇瓣润润的,气息又清甜,拂在秦在水鼻梁上,温温热热的。 第186章 他喉结动了道,明明才三天没亲热,他已经有点想念那些滋味了。 “好好。”秦在水忽而喊她。 “嗯?” “你要不亲我一下。”他轻轻提议。 春好:“……” 她脸一热,嗔怨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有的没的。 不过,他现在确实使不了劲儿,想亲亲也只能等她主动。 春好内心想笑,他也有亲不到的时候。 她抿唇偷乐。 秦在水也不知她在笑什么,“……” 但这个要求确实无厘头,又是在医院,他便没坚持。 秦在水眼底黑浸浸的,麻药散了,难以休息,但似乎精神还行,是在康复的状态。这种状态让她安心。 春好看见他硬朗的脖颈,他手臂搭在小腹上,手背白皙有力。 她心也痒了些,手指在他手臂上捏了捏,还是撑起上半身,凑近去亲亲他脸颊。 她也许久没亲他了。 春好蜻蜓点水亲完,离开一点,秦在水又拉住她手。 春好顿了顿,和他对上眼。 她只好抿抿唇,豁出去似的,学着他从前的样子,含吻他唇瓣。 灯光里,两人鼻翼擦着,唇瓣摩挲、含吮,橘黄光源暗暗,落在他们睫毛上。 春好咬他下嘴唇,一只手捧着他脸颊,她热气腾腾,小声说:“我们是不是后面大半个月都不能一起睡觉了?” “嗯。”他大概大半个月才能出院。 春好撇撇嘴。 空气莫名安静些。 秦在水嘴唇勾起,意味深长,“想念我了?” 春好反应过来是哪种想,脸皮更烫:“你别自作多情。” 秦在水却说:“我倒是挺想念你的。” “……” 春好经不起逗,再去看他,他嘴 上不正经,眼神却又清黑深邃。 她心动,再次靠进他,脑袋轻搁在他肩头。 反正两人睡不着。 秦在水忽说:“看看你的公关视频。” “怎么现在要看……好晚了。”春好不好意思。 “荣姨说你讲得很好。”秦在水看着她,“爷爷也是,说你比以前成长了。” 春好忸怩:“也没有……” 他瞧她害羞,没什么力气抬手,只能勾住她手指:“看一看,嗯?” 春好架不住他这样病弱还带着几分哄人的语气。 她只好拿出手机去网上搜视频。 她点开,拿着手机和他一块儿看。 春好还是觉得尴尬,她捂着脸;秦在水却看着视频里的春好,脸色认真。 视频的光线变幻着,落在他眼底,蜉蝣一样。 “确实说的很好。”秦在水瞧完,很认可,“要公关的几个点你都说清楚了,没有让基金会丧失公信力。” 春好:“别夸我了……” 秦在水好笑:“你以前不是挺爱听夸奖?” “一被夸就冒泡泡。”他轻声补充,“床上也是。” 春好浑身一颤,她想起香艳的画面,耳根红着捂他唇:“你赶紧闭嘴。” “睡觉。”她强硬地关了壁灯,“你疼得睡不着也给我睡。” 秦在水无声笑着,春好嘴上凶巴巴,身体却依旧栖息在他床头。 夜色里,只有他们。 - 第二日再醒来,疼痛明显好转。 秦在水精神好了些。 第三日,他力气也逐渐恢复,下床走路还不行,但抬抬四肢、抬抬小腹已经可以。 春好给他擦了擦身体,换上新的病号服。 擦上身还好,擦下-身的时候,她脸全程红着,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 春好第一次看见正常状态下的他,健康的小麦色,带一点粉,看起来很干净,也很温驯,也没有晚上那么凶悍。 她眼睛都直了。 “往哪儿看呢?”秦在水躺尸着,幽幽出声。 “……” 春好立马闭眼给他盲擦几下。 秦在水不解:“你见得还少?” 春好不答话,脸色血红地去卫生间清洗毛巾。 第四日,他能下床了,坐在沙发那儿输液。 春好困了,这几天她都睡得不好,他慢慢痊愈,她紧绷的心放松,总容易疲惫,便歪他病床上睡觉。 正巧那日秦父朱姨来看望他,一进来就见她鸠占鹊巢,秦在水独自坐着输液。 秦在水没叫她,自己拎上点滴瓶,阖上病房门,去客厅和父亲继母说话。 春好睡到傍晚醒来,沙发上已经没有秦在水的身影。 她迷迷糊糊听见声音,登时吓醒。 一出去,秦父就威严地看向她。 春好:“……” 秦在水:“她这几天一直照顾我,很累,就休息了会儿。” 秦父没说什么,只指了下另一个卧室:“这病房有其他房间的,累了可以去次卧里睡。” 春好大气不敢出,连连点头。 她之前试过去次卧休息,但晚上也睡不着,要守在他边上才安心。 后面荣姨来给他们送饭,秦父朱姨才离开。 两人坐回病床上,秦在水刚刚和父亲说了会儿话,有些累,他坐在床上吃。 荣姨给他们把移动桌板弄好,饭菜和牛奶就放在桌板上面。 春好感觉自己在长辈面前形象受损了。 哪有照顾病人,把病人扔在边上打针,自个儿呼呼大睡的。 还偏偏被抓包。 春好坐在床沿,微扭转着身体,看着两人中间的饭菜。 她小声:“你爸爸好像比你还凶。” 秦在水把筷子递给她:“他性格就那样儿,我和他也不太亲近。” “为什么?” “我母亲去世后我就跟着爷爷奶奶住了。”他喝口牛奶。 春好没明白:“那伯父一个人住吗?” 秦在水摇头:“他和朱姨一块儿,还有我大哥。” 春好更绕了,“朱姨既然是二婚,但为什么生的孩子还比你大呢?” “我大哥以前是私生子。”秦在水说。 春好张了张嘴,这才感知到大家族里面的复杂尴尬的关系。 但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那朱煊被捕了,朱家有受到影响吗?”春好问,“朱家其他人……应该不会对你有威胁吧?” 秦在水摇摇头:“朱家和秦家还是有情谊在的。朱家又不止朱煊一个人,朱姨人挺好的,两家生意也密切。” 春好这才听懂了,难怪他迟迟不下手解决朱煊,两家绑定太深,他不能伤及两家情谊,又要防止朱煊拖秦家下水。 “好复杂啊。”春好叹口气,她从来没接触过这么复杂的关系。 她想起前几天爷爷说的话,说要是他们结婚,遇到的场面只会多不会少。 这几天很多合作方以及政府领导来慰问,扶贫办的、发改委的,春好也得开始学接待。 她再次深深感受到,爷爷那句“共患难的决心”是什么意思。 秦在水:“你要是不喜欢这些,也不用管。我们自个儿过生活,和其他人无关。” 春好“嗯”一声,过了会儿,她又说:“但我还是会做好的,爷爷说,要我们同进同退。” 秦在水眼光微动,他淡笑:“嗯,同进同退。” - 一直到第七天,秦在水阶段性复查,颅内环境稳定,一切都在慢慢恢复。 做完检查,两人走回病房。 春好扶着他,但他姿态依旧挺拔,脚步也稳当,慢慢又变成他牵着她。 这几日他一直卧床,人都清癯了些,但大概是没有繁重的公务,他气色不错。 春好问:“你在西村受伤的那次,也是这么慢慢恢复的吗?” “差不多。”秦在水看她自责的眼睛,拇指摩挲她手背,“其实当年的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春好不相信。 “是这次复发程度加剧了。”秦在水说。 那三年在国外,说是养伤,其实也没怎么休养,都在处理海外的事情,每天也很忙,头疼的毛病一直没断过,后来又那么大力地拖拽范凤飞。复发加重,也是情理之中。 “你后面要是再头疼,一定要和我说。”春好用力地看他。 秦在水承诺:“一定。” 回到病房,护士进来给他输液。 春好最近也没有工作,她抱着他没扎针的那只手,摆弄他的手指,比着两人手掌的大小。 她想起西村见他的第一面。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手很好看。”春好感叹,“又长又大,上面青筋也很好看。” 秦在水顿了下:“怎么听着不像在夸手?” “……”春好一噎,脸红了,她脊背弹起,“你现在怎么这么……” “怎么?”他看过来,目光清黑。 “不正经。”春好低声,戳戳他肩膀,“秦总不正经,下次要你的下属也看看,像什么样子。” 第187章 “下属是看不见了,你倒能天天看见。”他拉过她,单手把她揽在怀里。 春好依偎在他颈窝中,低低地笑,很娇俏。 秦在水则揉她后脑勺,手指插在她丰满柔韧的发丝里,心像被她给填满,很满足,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无意识吻吻她额角。 门外有人推门,秦震清被人扶进来,就看见他俩在沙发上一边输液一边亲热说悄悄话。 忽而,他不作声了,觉得这一幕挺眼熟。他以前负了伤,他的妻子、秦在水的奶奶也是这样依偎着陪自己在烛光下说话。 秦震清懂这种感受,是那种能一辈子抱下去、说下去的感觉。 现在他也算有了个可心的人。 春好见爷爷来了,赶紧从他怀里钻出来。 “……爷爷好!” 春好赶紧离他远一些;秦在水颇为无辜,他真不知道老爷子要来。 秦震清面色和蔼,坐在他俩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坐吧。”秦震清要春好坐过去。 春好看眼秦在水身侧,缓缓动一动,又坐了回去。 怪尴尬的。 “好好最近不用工作?”老爷子笑问。 “嗯,”春好点头,“环科那边我请了假,除了一些线上会议,其余都不忙。” 秦震清颔颔首,转向秦在水:“那正好,等你出院了,回老宅住几天,养养身体,带着好好一块儿住过去。” 秦在水想婉拒。老宅设施老旧,木床耸起来吱呀吱呀的,还不隔音,又没有措施,很不方便。 老爷子见他不答话,便去问春好:“爷爷让厨师给你弄好吃的,好不好?” 春好听见“好吃的”,眼睛一亮,立刻答应:“好呀!谢谢爷爷。” 秦震清很满意,再次看向秦在水:“好好答应了。” “……”秦在水瞧眼春好,她挺开心的,他也同意,“行。” - 四月底,秦在水康复出院。 他住了大半个月,再出来的时候都春末了。 春好看着逐渐热烈的阳光,深感时光如流沙,一下就从指间消逝掉。 这日,他穿了休闲装,整个 人气色已经和从前一般无二,脸庞成熟清朗,眸光看人看事也都专注有力。 他剃发的那一块也长出一截黑黑硬硬的发丝,他新陈代谢快,头发长得也紧密,不细看也瞧不出他做过手术。 两人按照之前答应老爷子的事儿,搬去老宅住一段时间。 老宅风景好,的确适合疗养。 荣姨也说房间都给他们收拾好了。 车在长安街上,从西往东开。 春好看着外面的景色,车窗降下,外面的暖风吹进来。 她迎风眯着眼:“我们去爷爷那住多久?” “一两周。”秦在水抬手给她别过发丝,“你要不想在那边住了,我们就回来。” 春好点头,又发现方向不对,“那车怎么往东走,爷爷家不是在颐和园那边吗?” 秦在水:“先带你出租屋那边收拾点夏天的衣服。” “嗯。” 春好有些怔然而恍惚:“时间真快,又要夏天了。” 秦在水看见窗外南长街的路口,想起自己刚回国的那一晚。 夜里,玻璃外的人群一扫而过。 他说,“我去年也是春天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特别像你的人,只不过是长发,我差点认错。” 春好好奇,第一次听他说这个事:“是吗,在哪呀?” “就这儿,南长街。”秦在水往窗外挑了道下巴,“我那天刚回国。” 窗外,“南长街”的招牌古朴而醒目,游客人头攒动,便衣在路口拦住人例行检查。 春好想了想,无端想起和诗吟一起骑车的那一晚。 “我其实也在南长街看到过你一次。”她说。 禁严的街道,黑色行政车从南长街开出来,两边灯笼红红,神秘而肃穆。她知道那是他。 秦在水目光转过来。 “我那天和诗吟在骑车,都好晚了,看见你的车从南长街开出来。”她说。 秦在水思索片刻,反应过来那晚自己看见的人就是她。 长发,漂亮,夜色里孤零零的,小脸落寞而柔嫩。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以为是他的好好在春夜里出现了。可惜他的好好是短发,他那时还想,要是好好把头发留长,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那我看见的就是你。”秦在水看向她,目光轻轻动着。 他们重逢的时间,比他以为的更早。 春好好奇:“可那时你看见我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停车吗?” “是有这个想法。”秦在水手牵着她,低低说,“早知道,我那天就把你一块儿带走了。” 春好心一软,凑过去在靠在他肩头。 到了出租房。 春好许久没有回来了。 自从冬天春节,她搬去秦在水家,两人一直是一块儿生活的状态。诗吟也因为毕业答辩搬回了上海,这里也就慢慢闲置了。 空气里有灰尘,在阳光下闪烁。 秦在水四处看看:“你这房子什么时候到期?” “六月底。”春好在卧室翻衣柜,“去年租的一年。” “到期了就不用续了,我们一块儿住家里。”他说。 春好心轻轻跳着:“嗯!” 秦在水又逛一下客厅厨房,回到她的卧室。 他看见桌面有个掀开的铁皮盒子,里面是土黄色的信封,都是他标准的小楷字体。 秦在水讶异:“我的信你还留着在?” 春好在拿衣服,都分不出目光:“对呀,我可舍不得扔。” 话落,她一秒回头盯他:“秦在水,难道我的信你都扔了?你敢。” 秦在水看她虎视眈眈的,心下好笑,“没,放老宅在。” “这还差不多。”春好继续去拿衣服。 秦在水轻声:“其实你是第一个说要给我写信的。” “真的?”春好再次回头,惊喜,“我是第一个?” 他颔首:“我亲自资助的,一直都只有你和范凤飞。” 春好“噢”一声,莫名开心,她咕哝,“知道了,我不在意这个。” 秦在水内心莞尔,手指在拿铁皮盒子拨弄,好奇还有什么承载岁月的老东西。 最后,他捡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张。 他打开,看见上面三条内容—— 1.买一个手机√ 2.考上北京师范大学√ 3.希望秦在水一辈子都好好的 秦在水微愣。 他安静片刻,有些分辨不出这是她几时写的。 还剩第三条没有打钩。 身后,春好收拾完毕,“我好了,走么?” “走。” 秦在水快速原样折好纸张。 本想放回铁皮盒里,但某一瞬,他还是收起这张信纸,放进外套口袋。 两人一块儿下到楼下。 秦在水朝她伸手:“包给我。” “不行,你才出院呢。”她不给,自己拎着。 “那手总能给我一只?”他笑问。 春好赶紧去牵他。 秦在水接住她的手,却忽而低头,亲一下她手心。 春好痒得直笑,要抽回手。 他不让,牵着她往前走了。 北京春末,却又阳光正好。 两人一起牵着手,走进北京的春光里。 第92章 春水一直都在你身边 [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虽然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但我们已经相守了很长时间。] - 两人回到老宅。 夕阳西下,溪塘上彩霞漫天,从西到东。水面倒映山影、塔影,一切波光粼粼,壮烈辽阔。 抬眼,树梢里,月亮已经出来了,浅浅一抹白,隐没在傍晚里。 这里的景色和五六年前,都没有什么变化。 春好又看见岗亭,今日有警卫站岗。 秦在水也顺着她目光瞧了一眼。 两人上了石桥,他才笑出声:“电话亭?” “……”春好就知道他逮着机会就要嘲笑自己。 她掐他手掌:“你不许说话。” 秦在水侧头瞅她,确信道:“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春好哼一声:“我一直这样,你不喜欢?” 秦在水牵着她。 霞光里,暖风阵阵。 “喜欢。” 他说着,身影也在寂寥的傍晚里转过来,“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春好心像在这晚霞里打了个滚似的。 她哼哼的声音没有了,变成弯起的嘴角。 好像无论多少次,他说这种情话总让人心动,她也听不腻。 春好用力抱一下他胳膊,踮脚在他耳边说:“我也喜欢你。” 两人相视一笑,往花厅去。 今日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是大哥秦问东。 第188章 晚饭也很清淡,荤素搭配,爷爷让家里营养师给她弄了鱼,煲的豆腐,按照西南口味调的。最后还上了道甜品,是杏仁布丁,从外面请的老师傅上门做的。 晚餐,春好坐在秦在水边上,秦问东坐在秦震清另一侧。 秦震清按照往常一样询问工作和生活。 气氛也不奇怪,只是秦问东太安静,又带着无框眼镜,他样貌和秦在水有三分像。但秦在水很多时候都是凛厉清朗的,看起来更为果断;秦问东则偏儒雅,显得人有些优柔和低沉。 春好可爱吃这个杏仁布丁了,上次秦在水给她写信,送过来的杏仁奶冻也好吃。 她吃完,见秦在水的那份还没动,她眼巴巴地。 秦在水在和老爷子说话,讲后面对基金会的安排,以及对朱煊和范凤飞的后续追责。 春好犹豫要不要问他,但这是在和长辈的饭桌上,她要是把他的那一份也吃掉,会不会让人觉得很贪嘴。 “……”春好还是作罢。 秦震清却看出来:“好好爱吃这个?” 春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应该还有。”秦震清很和蔼,觉得小事一桩,“爷爷让人给你再拿一份。” 春好立刻坐直了,屁股挪两下,“谢谢爷爷!” 秦在水也瞅她,嘴角淡淡牵一道,后面目光都收回继续和老爷子说话了,笑意却还挂着。 秦问东看着对面的秦在水和春好,又看了会儿爷爷,没有说话。 饭后,秦在水牵着春好在宅子里散步,两人拿了鱼食在水边喂鱼。 秦问东则被老爷子叫去书房。 天上,夕阳彻底暗了,天空深蓝如墨,远处的两山和塔影静静地立在夜色里。 书房绿罩台灯亮起。 秦震清坐到黄花梨桌后,秦问东站到桌前,他问:“后面,在水是不是要升任董事长了。” “是。” 秦问东面上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黯淡。 秦震清:“问东,你一直觉得爷爷偏心,是不是?” 秦问东一惊,低头,“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 “有没有想过,爷爷还不清楚吗?”秦震清眼神严厉起来,“范凤飞的视频是怎么发出来的,你比所有人都清楚。” 秦问东面色慌张起来:“我……” 他当时在秦在水职务暂停的表决里,投了赞成票。秦在水停职,股东对他也就更为恭敬。朱煊奉承说,都是秦家的人,怎么就非秦在水不可呢。 这话一开始他 还没放心上,因为秦在水是秦家太子爷的事,他从小就明白。但这话听了一段时间,心里的滋味也就慢慢发酵,论能力他也不差,怎么不能搏一搏呢。 他那时昏了头,只想着朱煊说的,这视频一发,董事长的位置一定就是他的。他便趁着秦在水旧伤复发,一不做二不休。 “问东,给家人捅刀子的事,只这一次。”秦震清说,“你不要以为在水不知道。他早有预判,准备好了解决方法,好好也替他公关,一切平稳度过,没什么损失,他才没和你撕破脸。” 秦问东脸色苍白起来:“他为什么……” 秦震清:“因为他懂顾全大局。和你撕破脸,对秦家没有任何好处。” 秦问东一时没说话。 他有些恍然,又觉得这只不过是胜利者的陈词。 秦震清看了他一会儿,心知他还没想明白。 他杵着拐杖站起来,从桌后走到他面前:“问东,之前你毕业的时候,我想派你去西北做事。你去西北,在水去西南,这是爷爷一开始的安排。我都没让你去新疆甘肃,只让你去陕北。你不乐意,觉得我边缘化你。” 秦问东脸色僵硬:“爷爷我没有。” “你听爷爷说完。”秦震清说,“可在水毕业的时候,我给他指了西南。那时他也二十出头,也是最好的年纪,可他去了。” 秦问东语塞,之前秦震清要他去西北,他感到绝望,认为爷爷看轻自己,硬是不愿意,当然最后也没去成,他如愿进入明坤地产工作。 秦震清语重心长:“你俩都是秦家的人,从小一样的学校、一样的升学路径。你确实是私生子,但你平心而论,爷爷偏心过你们哪一个吗?秦家对每一个晚辈,都是如出一辙的培养。真正拉开差距的,是做选择的时候。” 秦问东闻言低下头去。 “你觉得朱煊是你表弟,对你前呼后拥,你便喜气洋洋。即便他从扶贫金里捞钱,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震清说,“在水回国才一年,问题就解决了。没伤朱家的情分,没伤秦家的根基,他事情处理得不动声色。” 老爷子摇头,“你不要看不动声色很简单,这是最难的。” 秦问东身子虚浮一瞬。 “问东,你不是第一天和在水拉开差距的。”秦震清说,“你是在这十几年里,你慢慢追不上你弟弟了。” 秦问东思绪恍惚,出了老爷子的书房。 外面,秦在水正陪春好喂鱼。 他们一块儿站在水边,秦在水点亮手机手电筒,照明,春好撑着膝盖在看鱼。 秦问东心里有些发堵,但爷爷说的话又都是对的。 他以前还在秦在水去西南的时候庆幸过,觉得自己真明智,不用荒废二十到三十这最重要的十年。 但现在再看,他似乎也重新明白了一些道理。 秦在水听见动静,他回头瞧见秦问东:“大哥。” 春好也立马回头,跟着喊:“大哥。” 秦问东点点头,他走过来,有些灰败:“在水,弟妹。” 春好呼吸一滞,她心就这么一咚,一时都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她垂在裤腿边的手一下抓住秦在水,捏着他的手又掐又抓。 秦在水:“……” 秦问东没发觉他俩的手,他有些想道歉,却又说不出话。 他张张嘴,只说:“你后面好好休养,我就先回去了。” 秦在水也不热络,点头:“慢走。” 秦问东掠过他们,独自离开。 - 晚上,两人洗完澡。 春好推开卧房的木头窗户,水面黑沉,远处溪塘的风吹进来,沁人心脾。 春末夏初的这个时节真好,蚊子也没有很多,她趴在窗户前看景色。 身后传来动静,秦在水也洗完出来了。 春好回头问他:“你头疼不疼?” “已经没事了。”秦在水瞧她穿着吊带睡裙,四肢细细长长,纤秾合度的。 “想揉的话回去再揉。”他说,“这儿可施展不开。” “……”春好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她脸热,“秦在水,谁要给你揉了。” 而且每次给他揉头,便宜的都是他。 秦在水牵牵嘴角,他洗了头,坐到床沿擦头发,清清爽爽的。 春好赶紧从窗边回来,爬上床到他身边。 她问:“晚上大哥走的时候表情似乎很难看,像被爷爷骂了一样。” 秦在水“嗯”一声,没有多言。 他心里有数,知道爷爷和秦问东谈过话了。 他明白自己这个大哥心性不坏,只是耳根子软,容易被朱煊牵着走。 他只纵容这一次,再有下回,他不会手软。 春好在他边上坐下,她拖鞋在床另一边,她就这么光着脚垂腿晃悠。 她好奇:“大哥结婚了吗?今天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来吃饭。” “结过,离了。孩子有两个,一个归他,一个跟着大嫂在国外生活。” 春好点点头,她嘀咕:“怎么都离过婚啊。” 秦在水:“……” 他说:“我没离过婚,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春好忙解释,“我刚刚嘴巴说快了。” 空气安静片刻。 秦在水问:“你介意这个吗?二婚的事。” “那不是假的嘛,你和辜小玥都澄清了。”春好说,“很多事,我们自己知道就够了。” “而且,你大哥刚刚都喊我弟妹了。”她说着,有些心花怒放,但又清咳一下,维持矜持的形象。 她按捺不住,腿去贴着他,脚趾在他小腿上勾啊勾。 秦在水被他勾得小腹发紧,但爷爷这里确实太不方便。 他瞧她脚趾圆润,她一般被他弄得受不住时,会脚趾收紧。 秦在水想起一些画面,他面无表情扒开她腿;春好却 不干,她继续乐得骚扰他。 “……”秦在水低低出口气,抓住她脚腕,狠挠一道她脚底板。 春好“啊”地惨叫一声,一股钻心的痒,她差点寒毛都竖起来,抱着腿一轱辘滚到自己床铺那边了。 秦在水起了身,回浴室把头发吹干。 再回来时,他手里也拿了一个木头盒子。 春好看过来,他说:“你小时候的信。” 春好呼吸一顿,慢半拍地直起身。 第189章 秦在水上了床,她立马凑过来。 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小碟信件,年岁也很久远了,上面还有邮票,她每次都怕信寄不到他手上,会贴好几张邮票上去以防万一,怕一张蹭掉了还有其他邮票顶着。 春好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竟然只有这么点?” 她看着信封上自己歪歪扭扭的字。 她打开最上面的一封,零九年的,已经十年了—— 【秦在水,展信佳。你在西村的考察结束了吗?和村伯伯相处还愉快?这几个月来是否有水土不服的地方?如果身体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知你的同伴。还有,春节快乐。——春好2009年1月24日。】 春好:“……” 她以前说话这么……不客气的吗。 别人写信都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嘘寒问暖,写下期盼,她呢,一股直莾。 秦在水也在看,他嘴角勾着,“我也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信。” 春好赶紧折好放回去。 她又扒拉其他的,但确实只有她的信件,没有其他人的。 春好抿唇:“你基金会资助那么多小孩子,其他人不给你写信吗?” 他摇头,“其他人不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春好已经有点记不清以前了:“那我是怎么知道的?” 秦在水瞧她:“你忘了,你直接找我要的。” “噢,我想起来了。” 她说着,往后挪一挪,窝到他胸膛里。 春好看着这些年岁的信件,莫名伤感。 本来下午收拾衣服时,听说他只收过自己的信,她还很高兴,觉得自己特殊。但现在又不这么觉得了。 “其实你多亲自资助一些人也挺好的。”春好说,“这样感谢你的人会更多,公关的时候,除了我,更多的人也能给你作证。” 秦在水明白她的想法:“我本身工作就忙,资助太多,我也顾不过来。交由基金会照顾,是最好的。” 他话锋一转,手臂从后面环住她腰:“我联系方式只给你一个人,不好?” 他鼻息落在她颈窝里。 春好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好、好呀。” 她侧头看他,小声:“我只是觉得,要是有更多人能知道你就好了。” “我知道。”秦在水低声说。 他也看着她,她鼻尖莹润,脸蛋也柔美。 春好呼吸微停,她坐在他怀里,往后不能看见他全部的脸庞,但他轮廓俊朗,灯下,一点绒绒的毛边。 秦在水将她一搂紧,她也登时往他怀里钻了钻,转回身去吻他。 两人热气纠缠,唇瓣张合,春好肩头伏起;秦在水翻身将她压住,快一个月没亲热,极为动情。 他吻一半,撑起身,有些后悔答应爷爷带她过来住。 春好这时才反应过来:“我现在知道,那天爷爷说要你带我过来住,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秦在水低笑一道,他手摸摸她脸:“你自个儿选的。我还没想出话拒绝,你就连忙答应了。” 春好:“……” “那我们……”她揪着手指看他。 “睡觉,”秦在水从她身上离开,热气剥离,两人都有些失落,“明天带你去玩儿。钟栎弄了个局。” 秦在水去冲了个澡,再回来,他揽过她,两人一块儿入眠。 - 第二日白天。 春好去了趟环科和学校。 学校要开答辩前的会议,环科要开项目会。 她环科仍在请假中,毕竟后面要答辩了。 西达学校净水器的事,春好做了一半,因为秦在水受伤,她匆匆离开。 领队也就转给了倪忱和宋赟,她也没要回来。 领不领队不重要,只要那片土地永远在慢慢发展就好,即便只是净水器这一个小小的盘子。 “还有,五月西达要办个旅游节。”倪忱道,“很多和西达政企合作的企业都在列,环科也被邀请了。到时候我们还得去一趟。” 春好点头:“刚好时间在我答辩后,学校里的事弄完我就去。” “行。” 从环科出来,秦在水依旧在楼下等她,开着那辆大g。 他带她去了后海那边的会所。 到那天还没黑,灯笼已经点亮了,在浅白的傍晚不太显眼。 今日不对外营业,只有秦在水以及几位圈内好友。 饭桌上,钟栎先和秦在水聊了聊西达派出所那边的情况。 朱煊和范凤飞在西达那边的派出所接受调查,大概过几天会转送回北京,由这边的纪委监察委接手。 钟栎:“终于尘埃落定了。真不容易。” “是不容易。” 秦在水点头,话落,他拿了杯子起身和几位朋友碰杯。 他起身,春好也跟着站起。 秦在水刚康复,喝不了酒,只喝的橙汁,他看眼各位,轻声感谢:“这几年处理朱煊的事,有劳大家帮衬了。” 好友:“秦总,说这话就见外了。” 灯光下,大家酒杯“嚓”的一碰。 感谢之后,秦在水也不再说场面话,大家各自聊天、吃饭。 钟栎下巴指指春好,问他:“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他低声:“你戒指还没到?” 钟栎知道秦在水让国外秘书在一个私人藏品的拍卖会上拍了枚戒指回来。 “到了。”秦在水说。 只是他这一个月都在医院,没有合适的机会。 钟栎又起身,这次却是面向春好:“对了,以后我们都得喊春好嫂子了。” 春好一惊,她正吃甜点呢,赶紧放下勺子抬头。 她这辈子没见钟栎这么正式过。 钟栎看着她,目光不再是从前的戏谑与不满:“这声嫂子我喊得心服口服。” 毕竟明坤那场至关重要的公关在场的人都看了,力挽狂澜。 钟栎指了指门口桌子上的几瓶膜拜酒,“这酒给嫂子带的。以前有冒犯的地方,我一并给嫂子赔个不是。” 春好被这阵仗轻吓了道,忙站起来:“没有没有,不用赔不是的。” 她看一眼秦在水,“而且你是为了他,我知道。” 秦在水瞧着她,目光如水。 钟栎把自己酒杯斟满,对春好敬了下,一杯饮尽,“从前的事我就不提了。以后有帮得上忙的,嫂子尽管找我。” “好。”春好还有些卡壳,忽然被钟栎这么重视,她有些受宠若惊。 桌上,其他好友们起哄:“钟总,我们也想喝纳帕的膜拜酒。” 钟栎扯唇:“去去去,又不是送给你们的。” 其余人则转向春好,嚷道:“嫂子,开一瓶吧?” “嫂子开吗?开吧。” 春好被这一声声嫂子喊得脸冒热气。 她看向秦在水,秦在水则说:“你想喝就开。” 春好看回钟栎,小小地伸出一根手指:“那……现在开一瓶?” 钟栎立刻应答:“行。” 他喊了侍应生。 深红宝石一样的酒液滑入杯中,侍应生开了酒,给每人都倒一杯。 春好看着酒杯,她浅尝一口,眼睛都亮了。 “好喝?”秦在水瞧她的反应,觉得挺有趣的。没见过这么爱喝酒的水母。 “当然!”春好惊艳,又喝一口,而后面向他,“你就别喝了。” 秦在水松泛下肩,他只提醒:“别喝太多。一会儿又上脸了。” 春好却难掩兴致:“不会,上脸而已,醉不倒的。” 前面,又有好友说:“来来来,大家一块儿敬一下在水和嫂子。” 秦在水闻言拿了橙汁,牵着春好的手重新站起。 春好把杯里的酒再斟满,也举杯。 她指指秦在水的果汁,笑说:“在水还在康复呢,我就替他喝酒了。” 秦在水瞧她一道,莫名觉得她越来越有女主人的范儿了。 酒过三巡。 春好脸红彤彤的,她喝了不少,但精神不错,眼睛也黑亮。 大家又打了打麻将,春好坐在秦在水身边,他一路在赢。 玩到十点,一群人散去。 那些几瓶藏酒钟栎让人放他后备箱了。 秦在水拿上她的小包包和外套,回头喊她:“好好?” 她“唔”一声,摇摇晃晃从靠背里站起来,整个人迷瞪瞪的。 秦在水仔细瞧她:“喝醉了?” 他拿手碰碰她脸,很烫。 “……没醉!”春好仰头,朝他咧出一个笑,叽咕说,“开心的事,怎么是醉呢。” 秦在水把她身后的椅子拉开,带他上了外面的游廊。 春末夏初,晚风温凉。 春好牵着他的手,眯眼看檐下红红的灯笼。 那光映在她眼底。 春好忽然不走了,秦在水也被她拉住:“嗯?” 春好摇摇头,她有些软,就这么往前一步,跌到他怀里。 第190章 秦在水也靠近些,任她靠着,揽住她腰。 春好脑袋砸去他胸口,胳膊也环住他腰:“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你给我过生日,还让我吹蜡烛呢。” 她说话慢慢的,酒精让她有些混沌,却又没有全部醉掉。 “然后?”秦在水给她拿过嘴角的发丝。 “没有然后。”春好冲他笑,像一朵绽开的花儿,“就是印象很深刻。” “你长得太好看了……”她说着,抬手挠挠脸,手便搭在他胸膛上。 秦在水垂眸深瞧着她,有些心动。 他低声吓唬她:“等回宅子里了,爷爷看见你喝成这样,高低得训几句。” “不会。”春好思维清晰找出漏洞,“爷爷肯定睡了。” 秦在水扬眉,不好骗了。 他手无意识摸摸她腰。 走廊上没人,会所包了场,只有灯笼高高挂在身边。 春好小声:“在水,我们不回去了吧。” “嗯?”秦在水低头,没听清。 “我们回自己的家好不好?”春好脸窝在他颈窝里,另一个手指在他胸膛上画圈。 她抬眸看他,眼睛水洗过一样,黑润润的。 秦在水喉结细微动了下,“一会儿我给荣姨打电话。” “好。”春好乖乖点头。 “那我们走?”他吻吻她额角,抱着热烘烘的她,很是动情。 “好。”她灿烂地笑。 秦在水很少有这样心浮气躁的时候。 车开回别墅,停进庭院,都没来得及倒进车库里,他拽着她进门。 玄关里,他放下她的包包和外套,低头去亲她。 春好也抬头迎合。 两人和昨夜在爷爷家的夜晚里一样,一点就燃。 一个月没亲热了,空气都是躁动的。 客厅灯自动打开,春好衬衫的前纽扣被蹭开,后背撞进沙发里,她迷迷糊糊地和他接吻,亲完,她又推他:“我要洗澡。” 秦在水不让。 他捞住她背,把人摁回怀里,头一次急切:“做完一块儿洗。” 春好心一跳,有些期待。 她眼神迷离,娇娇的,“好……” 她答应了,也去亲他,亲他脸蛋,左边、右边,唇瓣。 秦在水被她蛊惑住。 酒醉的她,脸蛋粉红,皮肤也是红润的,像一个发热的小火炉。 秦在水沉沉盯着她,看她就这么一边一下的亲自己,熟练却又带着青涩。 她像一朵含苞绽放的花,春天的花,或许自己是她这朵花下的流水,就这么载着她沿江而下;或许自己是雨点,重重打着她的花瓣,她一点残红地接着他,花蕊里也全是他。 秦在水心痒极了,看她在怀中扭动,他忽而起身,将她放到沙发上躺下。 她太美好,什么都在她这里达到顶峰。 秦在水吻着她。 “啊。”春好连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她清醒了些,望着客厅的天花板,伸手想阻止,却只摸到他微硬的发丝。 “在水,”她咬唇,“你别……唔。” 她畏手畏脚,倒让他大张旗鼓。 人的舌头上密密麻麻的味蕾,他最后深抿一下。 秦在水本想再亲她唇瓣,但又停住,去卫生间漱口再回来。 春好被晾了会儿,紧张看他:“是不是很脏?” 秦在水却说:“没什么味道。” 春好脸很红,“那你去洗脸……” 他俯身,刮一下她鼻尖的汗珠:“这得问你自个儿,跟个水龙头一样。” 春好伸手捂他嘴:“你快闭嘴。” 他重重亲一口她手心:“行,我闭嘴,专心一点。” “……” 秦在水眸色深暗,情深意切的,款款温柔。 春好被他看得心咚咚跳。 秦在水伸手,很耐心。 最后他戴了措施。 春好也睁开眼看着,明明开始,她都是闭眼不敢看,后来在一块儿时间久了,她慢慢胆子才大起来。 春好喘气,她抬起的头又落回沙发上。她最受不了他这样。 “疼吗?”秦在水问她。 “……不疼。”她轻啊一下,“你怎么像用了变大的药一样。” “……” 秦在水眯道眼,这话一出,他也不体贴了。 秦在水低头去咬她的唇瓣,春好手指抓挠他后背。春好声音也尖了。 他把人抱起,上了二楼,春好拖鞋掉在楼梯中间。 她被他砸到床上,床垫弹起,秦在水上衣也被她拽掉了。 男人胸膛倾压下来。 他身材线条一直流畅硬朗,肌肉也不偾张,一切都恰到好处,打领带时清朗英俊,可现下,他这样性感强硬。 两人吻如潮水。 他手腕上的朱砂串也脱了下来,把她手腕上的蓝色手串也扒掉,一块儿扔床头。 秦在水抬起上身。灯光照在她身上,像夏天第一口生脆多汁的西瓜。 春好声音娇娇,抬手去抓他,秦在水接住她手,亲亲她手指,又低头吻她。 他有时温柔如水,但有时又和海啸一样铺天盖地,就这么卷着她,要她在他这片水域里起起伏伏。 “在水……”春好话也说得零散,“慢一点。” 她脚趾收紧,他俯身,捏着她后脖颈接吻。 秦在水呼吸也热。 他低低缓口气。 春好脑子一片浆糊,只剩快乐,占据她的所有。 “嗯啊——” 她头发丝都在叫嚣,秦在水扳过她脸蛋深吻她。 春好努力回应。 她小脸靡乱绯红,嘴巴张开喘气。 她抱着他肩背和脖颈,手指抚摸他后脑的发丝,摸到他两次伤口。 春好心疼一瞬。 秦在水知道她在触碰哪儿,他心脏牵动,却又喟叹,眉毛蹙着,有丝享受的深情和愉悦。 春好手臂垂下去了,那一瞬的心疼消失,她也去咬他,予以回击。 秦在水低笑,眸子深黑蛰伏,时而让着她,时而也被她弄得控制不住。 她那么娇,那么狡黠,那么漂亮,秦在水觉得,自己死在她身上都是好的。 他愿意为她生,愿意为她死,愿意和她做任何事。他要把最好的都给她,直到永远。 …… 一直做完,春好满足得不行,也很累,她睡在浴缸里。 秦在水在淋浴那边。 他穿好浴袍,过来摸摸她水温,有些凉。 秦在水把她捞起来,用浴袍擦干,抱上床,等她继续睡。 他捡起一地衣物,准备扔进洗衣房,明天阿姨会来清理。 秦在水捡起自己的外套,心一动,掏出那张四四方方的,春好的信纸。 他看眼床上闭眼沉沉熟睡的人。 秦在水下楼去了书房。 再度回来,春好依旧睡着。 他关灯上床。 春好“嗯”一声,钻过来抱着他,半梦半醒地:“你去哪了……” 秦在水揽过她,手缓慢抚摸她光滑的脊背。 “没去哪儿。” 他说。 “就在你身边。” 一直都在你身边。 第93章 春水秦在水一辈子都是‘好好…… [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河流,我心如水,永不回流。] - 五月,春好答辩结束。 现在答辩对她来说已经小菜一碟。 有几个老师是她大一大二打比赛的指导教授,得知她去做销售了,很惊讶;也有老师认出她是前段时间给明坤基金会公关的。 这才得知,她大三就进入环科了,没有保研,也没有考研,就这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地度过了自己大学最后两年。 好像还挺年轻,但说出去,也有两年工作经验了,参与过大项目,做过领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万合、县级政府都有过合作。 老师一听,也为她高兴。 答辩完,春好下午留在外面吃饭。 许驰从学校出来,诗吟上周也答辩完,来北京收拾出租屋里的东西。 三人经过一个冬天,终于又在春天聚了一次。 地点在明坤楼下的酒吧。 他们坐在角落,有些安静,大家人生都很动荡,也没有年少那种悸动了。 许驰不喝酒,他晚间还有集合,只点了气泡水。春好和诗吟一人要了一杯鸡尾酒。 他说:“时间真快,你俩都要毕业了。” 他以前家境好,又贪玩,觉得能一天不动坐那儿读书写字的真是神人。但现在当兵,没书读了才知道,上学真好。 那是他最快活的日子。 “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他喝口饮料,“我一定好好读书,或者,不让我爸去跳江。” 要有机会,说不定…… 他又看向春好。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摸摸鼻子,觉得自己真可笑。 第191章 诗吟问起他俩后面的安排。 “我大概不会变,继续待在部队。”许驰说,“我得在北京待三年,看进修完分配去哪儿。” “春好你呢?”他还是问了她,“你以后……就都和秦在水在一块儿了?” 春好认真点头:“嗯。” 许驰顿了顿,还是低声:“恭喜。” 春好摸摸下巴:“你这声怎么听起来不情不愿的。” 许驰:“……” 他抱着胳膊往后一躺,没好气:“不然呢?不然我还得给姓秦的磕一个吗?” 诗吟好奇:“许驰,你还喜欢好好啊?” 春好咬着吸管,也看向他。 “……” 许驰语塞,他看她俩一道,目光移开些许。 “说不喜欢也不现实。”好一会儿,他老实回答,“可要说喜欢,好像也不太对。” 他指指春好,“我们仨,只有她终成眷属。” 许驰也问诗吟:“诗吟你呢?应该不喜欢我了吧?” 黄诗吟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是真心喜欢过那么多年,可四年过去,很多事已经变化,从前的心动没有了,辗转反侧的滋味却记得,提醒自己曾经的喜欢有多么浓烈。 “我妈以前说得对,”许驰道,“我妈说,多好的两个朋友啊,别弄得大家都难看。” 他自嘲,却又松口气:“还好,我们没有闹翻过。” 春好听着,有些触动。 她的青春里,也分不清是谁更多了。 和秦在水见面的次数少,每次都惊天动地;许驰和诗吟却铺满她每一天。 春好举起杯子:“不说从前了,我们干一杯?” “行。”许驰也举起饮料,“我们永远是朋友。” “嗯!”诗吟也说,“永远是朋友。” - 五月中旬,西达有个为期三天的旅游节。 之前延期过的东村景区落牌仪式,也会在旅游节期间举行。 秦在水自然收到邀请,春好也要跟着环科部队一块儿去。 那一天,晴空万里,轻风阵阵。 远远望去,山头的雾气消散。锁链一样的山没有了狰狞的气势,竟也温柔灿烂起来。 春好下车的时候,眯眼看向天空,看青山下流淌的江水,她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 她轻声:“秦在水,这里真好看。” 秦在水也下车走到她边上,目光看向远方。 “这是西达最好看的地方。”他说。 “走吧。”他伸手牵上她。 “嗯。” 落牌仪式是在东村景区门口的空地开的。 除了必须到场的领导,还有企业代表和村民代表,外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游客。 环科的企业代表是倪忱和宋赟,春好则被县政府单独邀请了一道。 上次她替明坤基金会公关,也给西达卖了一波热度,西达官号关注量一直在涨。 四五月,又是旅游旺季,景区的营业额破了记录,工厂的订单都排到下半年了。落牌仪式推迟到现在,倒赶上了个好时候。 仪式没开始前,秦在水和春好先去见了吴书记。 村伯伯再次见到他们,他俩手牵手的。 春好看见他,眼睛一亮,控制不地小跑过去:“村伯伯。” 秦在水便也松手,任她先去,他则跟她身后走近。 吴书记站起来,再次见春好和他一块儿出现,他这次安心许多。 秦在水就穿一身白衣黑裤,清贵低调;春好则是白色衬衫配黑色半身裙,两人穿出来才发现很像情侣装。 “秦教授。”吴书记喊习惯了,还是这样打招呼。 “吴书记。”秦在水颔首。 村伯伯又看回春好,捏捏她削薄的肩,她还是这样瘦。 但她气色不错,生机勃勃的,一副被人好好爱着的感觉。 他看着现在的春好,莫名想起十年前,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的春浩。 好像也是她,又似乎已经不是她了。 村伯伯眼睛湿润,笑问:“今年要毕业了吧?” “下个月就毕业了。”春好说。 “准备和秦教授一起留在北京?” “嗯。”春好见他眼眶里有泪水,她心疼一瞬,村伯伯已经赶紧拭去。 吴书记笑意更浓:“在北京见过家长了?” 春好怕他担心,忙点头:“见过了。” 村伯伯叮嘱:“秦老职位很高,你见长辈的时候要注意一点。” 春好嘀咕:“我很注意的。” 秦在水点头:“您放心,爷爷很喜欢她。” 他看眼春好,“反正是我和她单独生活,她也不用多注意什么。” 吴书记这才放心:“好,好。” 他连说几个“好”,粗糙的手伸过去,紧紧捏一下春好的手指,“你妈妈会高兴的。” 春好听见这句,忽而鼻酸。 她晶莹一笑:“我还见到妈妈那边的家人了。” “是么,秦教授带你去的?” “对。” 村伯伯点了头,不再提要她谢谢秦教授这种话。 他把她往边上拽了拽,两人背对秦在水:“他没欺负你吧?” 春好摇头笑:“没有。” “他要欺负你,你要跟村伯伯讲。”吴书记怕她一个小女生吃亏。 “知道。”春好往前一步,抱了抱村伯伯逐渐年迈的身体。 以前这副身体还能把自己扛上肩,现在只怕不行了。 春好鼻酸,低声:“村伯伯,谢谢你。” 很多时候,都谢谢你。没有你,不会有我的今天。 吴书记摇头,很动容,“应该的。” 他又摸摸她头顶,那个总围在自己身边要旺旺仙贝的春浩,也终于完整的变成了春好。 “和秦教授去落座吧。”村伯伯笑,“上个月,东村西村的营业额都很高,你是县里的大功臣。肯定有职位高一点的领导来和你打招呼的,不认识的人,就问问秦教授。” “嗯!” 春好这才转身,走回秦在水身边。 秦在水正等着她。 他伸出手,春好便牵上。 她又回头看看村伯伯,吴书记挥了挥手,赶他们走。 春好摁摁眼角,秦在水带着她去另一边落座。 她还在伤感,却又忍不住和他分享:“村伯伯以前逮到我,总喜欢要我给你道谢,要我嘴甜一点;现在遇见我,就只问你有没有欺负我。” “你怎么说?”秦在水瞅她。 “我能说什么。”春好还些流泪后的鼻音,嗡嗡的,她凑他耳边小声,“难道我还要说,你每天晚上都欺负我吗。” 秦在水轻噎:“……” 他带着她在指定位置坐下,低声说:“那可不是欺负。” 春好胸腔的酸胀褪掉,变为一点心跳。 她问:“那是什么?” 秦在水看眼远处的群山,扭头转向他:“是太爱你了。” - 仪式结束。 东村景区正式落牌。 下午,钟栎也来了。 他来得迟,赶不上上午的仪式,但下午,县里安排了导游带嘉宾参观。 往山上走,不再是泥泞的山路,是开辟好的游览线。 大家走在葱翠的山腰上,远处群山蔼蔼,春水摇摇晃。 秦在水和县领导走一块儿,他那边黑压压的,一路都在聊工作。他一身白衬衫,没打领带,像又回到两人最开始的那一年。 春好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他这些年容貌气质都没什么变化,依旧清朗成熟。他说起山村发展的一些内容,总是专注。 他在这里很少凛冽,大多数时候都像温润的水面,风儿一吹,清清爽爽。 春好和环科的人走在一起,这边都是企业代表,大家走在领导们的后面。 春好看着他,他也时不时回头,两人就这么在空气里悄然相对。 钟栎也走在企业代表里。 他在看半山腰的景色。 见到春好,他轻轻点头:“西达确实是漂亮。” 春好笑:“我们这里不输三峡的。” 钟栎却想起秦在水在这边三进三出:“前几年,在水和小玥仓促联姻,就是为了这边的搬迁试点能顺利完成。” 他说:“现在来看,他那个选择,其实也没做错。” 春好愣了下,回头:“你说什么?” 钟栎以为自己哪说错话了,赶紧澄清:“在水只和小玥一块儿摆了酒席,没有真结婚。” “我知道这个。”春好声音有些抖,像又回到从前的时候。 她脚步停住,呼吸也急促:“你刚刚说,他联姻,是为了西达的试点?” 钟栎停滞半秒:“是呀。” 他发觉春好表情不对劲,不太敢往下说,怕影响他们感情。 而且秦在水似乎是要在这里求婚的,他别给人搅黄了。 第192章 他连忙挽回:“之前在水接了中央扶贫的试点工作,那时集团里支持他的人不多。毕竟是搬迁,又要建房子,又要动员村民。虽然他身后有老爷子和扶贫办,但那时候国家全面扶贫还没开始呢,政策支持并不多,股东们只看利润,不想再往里投钱了。” 钟栎看眼前面和扶贫办说话的秦在水:“在水那时候没什么办法了,或许有其他法子,但都没有联姻来得快速有效。所以他才和小玥合作。” 春好怔怔的,心里茫然起了大雾。 她有种陈年的伤口再次被剜开,再一针针缝上的感觉。 她觉得不可思议,却又知道,这是真的。 钟栎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自己越解释,春好脸色就越难看。 他只好结束这个话题:“这都……挺多年前的事了。嫂子你不要误会。” 春好人还是懵的,下午金色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发丝叫山风吹着,她的脸也变成金色的了。 “嫂子?春好?”钟栎感觉很不妙,“你……还好吧?” “……我没事。”她肩膀颤抖着。 春好回神,僵硬地冲他笑了下。 另一边,环科的同事在喊她,她赶紧平复情绪,指指同事们,说自己过去了。 钟栎点头。 春好匆匆离开,去和同事们讲话。 晚上,从景区出来,还有饭局,也是领导和企业代表们分开。 在本地农家院吃的,位置就在观景台边。 上次范凤飞差点掉下去,观景台外面立马新增了玻璃护栏。 秦在水目光几次落在邻桌的春好身上。 她魂不守舍。 两人在一块儿后,她很少再露出这样的神情。 秦在水知道,她一般这样,就是着急了、伤心了。 她念高中时自己每次见她,她就是这样,总容易不安。 她好像又变回了那只忧伤的小水母。 秦在水心里不是滋味,也琢磨不出来。 他反复想着这一路,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才对。 饭后,人散了。 西达天也黑掉。 农家院门口,一些领导驱车离开。 春好跟着同事慢慢走出来,倪忱和宋赟看见等在一旁的秦在水,不约而同挑了下眉。 两人冲春好使眼色,不当电灯泡,赶紧走了。 春好点点头,目光还落在前方。 她看见面前的秦在水,却又仿佛看见了很多次的他,江滩的、婚礼的、西达签字时的。 院子门口安静下去,灯光铺洒在两人中间,粼粼的一层白。 秦在水担忧她,提步过去:“怎么了?” 他蹙眉,“看你一顿饭跟丢了魂似的。” 春好却抬头,眼光空落地看着他:“秦在水,你结婚,是为了西达的试点,是吗?” 秦在水顿了下,“怎么了?” “你为什么那时候不和我讲呢。”她声音又有鼻音了,低低的。 秦在水反应了一会儿,却无法判断她到底是生气,还是心里难受,或许都有。 可…… 秦在水抬手,在灯下摸了摸她细嫩的脸蛋,“好好,你去做销售,不也是为了我,才没和朱煊签字的?” “这不一样。” 春好轻喊,她眼眶一热,两滴眼泪就这么滑了下来。 她整个眸子都被水光给包裹住了,很潋滟。 她眼泪像在他身上烫了水泡。 秦在水瞧她抹眼泪,也愣住了。 “怎么还哭了?”他赶紧伸手去给她擦,捧着她脸,拇指抚过她泪沟。 秦在水:“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一边擦一边低低哄她,“你不早知道我是假结婚了吗?都过去了,这都五年前的事了。” “我知道是五年前的事。”春好摇头,她上前抱了一下他,就这么连着他的胳膊也一起抱了下。 “我不是怪你。”她抱完,又站直说,“可在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是为了西达才去假联姻。我就不会生你的闷气,也不会在江滩那边和你吵架,也不会坐火车去看你,叫你生气。” 春好摇头:“或许我高考看考场出来哦,也不会因为半路出神被村民给拐走……你也就不用受伤的。” 很多时候,就是一念之差的事情。 她还在往后说:“你不用受伤,也就不用做两次手术了。” 秦在水怔愣少许,没想到落脚点在这里。 他看她眼睛黑浸浸的,还吸着鼻子。 他拿手继续拭她眼角。 慢慢也不拭了,他低头,就这么吻她一道,而后分开,又继续靠近深吻。 街上倒没什么人,路上安安静静的。 农家院里面,老板在打扫清洁,也不知有没有看见他们。 春好有点喘不过气。 她轻推他胸膛,他这才松开。 男人眉眼在灯下清峻硬朗,他还是那身白衣黑裤,显得人年轻,可这一路走来,他心性却是老练的。 春好平复了一下。 秦在水便牵住她,带她往观景台的方向走。 “但好好,以前我也没法儿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他说。 春好不依:“为什么?” 秦在水瞧她一眼:“你忘了,你在草稿纸上写过我的名字。我来开家长会的时候全看见了。” 春好心一激,立刻看向他:“我就知道你看见了!” “嗯,我看见了。”秦在水说,“所以你喜欢我的事,我一早就知道。” 其实就算他没看见,他也有预感,大概也会某在某一次,被他发现、验证。她总逃不掉他的眼睛。 只不过那天,他坐在教室里,听着家长会,完整地翻完了她所有的草稿纸。 一页一页的看,看她的数学草稿,看她默写的英文单词,以及看零碎的空白里,他的名字。 他当时就这么数着,一页一页数着自己名字的数量。一共155个。 六十页的草稿纸,她用了大概四十页,几乎每一面都有他的名字。 秦在水数完,顺手替她整理了桌面。 他看见了她的喜欢,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武汉。 秦在水说:“后来发生的事太多,每一件事都很大,都比这点似是而非的感情重要。我以前确实没放在心上,只觉得你年纪小,身边又没人亲人,对我产生感情也不是怪事。” 春好:“……” 秦在水见她发丝被风吹着沾在嘴角,他替她别去脑后,“你那时才十七八岁,最好的年纪,我也不好和你讲这种事。所以,不如就让你以为,我真结婚了,打消你的念头。” 春好心一抽,她没忍住,手里狠掐了他一道。 秦在水感受到她的力度,这回多少带了点泄愤。 他嘴角微勾,牵她更紧:“所以现在来看,我也有点后悔。当初 不应该这么点你的。” 所以后来很多时候,她每一难过,他都会跟着心揪。 这些年,她流了太多眼泪了。 或许,这就是他的报应。他也愿意承受。 秦在水:“但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以后也不会更改。” 春好心微微一跳,被他这句话给拨动。 她说:“那我要是以后讨厌你了呢。” 她明明爱得最深,就连说出“讨厌”两个字也是欢喜满满。 秦在水看着脚下的路:“那你记得告诉我讨厌的地方在哪儿,我哪里做得不对,哪里让你生气。我再来改。” 春好:“……” 她本来还挺伤感的,可慢慢,她嘴角又扬了起来。 秦在水还在说话,他今晚说了好多话了。 他说:“而且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也没有相互讨厌过,要是真讨厌,你一开始也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 两人往前走着,又到了景观台。 山风浩荡,天色还未完全黑掉,如一块幽蓝的幕布,月亮被云遮住了,朦朦胧胧的,像一抹蹭上去的颜料,黑色山峦就在这抹蓝色里起伏。 春好来兴致了,刚刚的苦闷已经消退:“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秦在水摇头:“这我真不知道。” 春好凑到他面前:“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哦?” 秦在水却一把从后面搂住她,两人一块儿看黑色的山崖,看粼粼的江面:“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反应过来时,已经控制不住了。” 春好很受哄,她爱听他这样的话,像他也喜欢了自己很多年似的,只是他并不自知。 她身体动一下,秦在水却并不放开,下巴依旧搁在肩上。 “在水?”春好动一动,“你一直这样抱着我?” 秦在水垂声:“有个东西给你。” “好呀。”她毫无察觉。 秦在水把她那张折得四四方方的信纸递到她面前。 春好看见折成熟悉大小的信纸,她心一咯噔。 第193章 “你……你哪来的?”她呼吸不太稳。 秦在水:“你先打开。” 春好脸轻微发热,这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了。 信纸有些泛黄,她手指打开。 高中时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底。 忽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里面坠落。 秦在水已有预料,他垂眸,手心接住。 春好看见钻石,她心一紧,嗓子眼好似有风吹过。 1.买一个手机√ 2.考上北京师范大学√ 3.希望秦在水一辈子都好好的√ 第三条已经被人勾上,是他常用的钢笔痕迹。 下面,还有他一排行楷,很端正—— 【秦在水一辈子都是好好的。2019年5月16日。】 春好心跳着,她拿着这张纸,眼睛都不知道该去看哪里。 “秦在水……” 春好胸腔忽然胀满,她从他怀里转回身,面向他。 晚风吹着她的脸,仿佛她的头发也变短,变成曾经那个水母一样的小姑娘。 秦在水看了看她身后的峡江,天彻底黑暗掉,可月亮却完整出来,粼粼洒在江面。 他目光重新聚焦到春好脸上。 这不是十三岁的春好,是二十三,快二十四的春好。 秦在水目光也潋滟了:“好好,我大你十三岁,但我们已经认识十年,等明年、后年,我们相遇的年岁就追上了我们的差距;以后每多过一年,我们相处的日子,都会比十三岁要长。再往后,等我们九十多岁了,十三年在我们这里,不过是十中之一。” 春好抬眸,他的气息就这么砸在她睫毛上,裹挟在自己的心脏里。 他握着她的手,也握着这张信纸。 他眉眼被月色照亮,那样清黑俊朗。 那些疼痛、分别、悔恨,都不作数了,或者早已渗入进他们的血肉。 因为他说:“秦在水一辈子都是‘好好’的。” 就像这长江,从西往东,不可扭转。 峡江山谷里,只余春水摇摇晃。 《春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