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 01.伊柳 作为不被赋予期望所降生的孩子,伊柳从小到大在亲戚们口中听过最多的话便是── “女儿多好啊,女儿乖巧又懂事,不像我家儿子天天闹。” 和二姐闹别扭时,父亲总是教训她:“你要知道,你二姐如果是个男孩,我跟你妈就不会生你了。” 收纳箱内放了好几本相册,一页页全是姐姐们幼年时期的身影,属于她的照片却寥寥无几。 她也试图去理解、去接受家里有三个女儿,而她是第三个。这仍旧敌不过长辈们面上的惋惜,所带给她的伤害。 “生了三个都是女孩啊?” 她明明没做错什么。 家里条件一般,在姐姐出门去上才艺班时,伊柳会骑着二姐替换下的旧自行车,独自骑在小街上乱晃,借此打发无聊时间。她没有同龄好友,也没有崭新的衣裳,偶尔坐在货车副驾驶上跟着爸爸一起到市区送鱼货。 小时候不懂什么是自卑,只知道自己的校服永远比别人旧,成绩稳定待在中游,每年该付的学费比别人少,没人帮她扎可爱的辫子,也没人会送她上下学,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光日日照射着她,天生的白皮似乎怎么晒也晒不黑。 直到心智成熟了,伊柳才深切体会到扎在她身上的每一根刺,原来都能够击中她的心腹。 也总是在猜,她觉得爸妈是爱她的,又好像没有那么爱她,她对爱的感知不太敏锐。 最后干脆试着放弃,不再盼望天晴,认命般安分地躲在自己心底的安全屋内,牢牢地锁上房门,谁都进不来,她也不想出去。 躺在床上,静静感受着细细雨滴落在地面上,外头总是会响起打雷声,她烦躁不安,为了寻求安慰,她告诉母亲,母亲只是回答她:“别理他们就好了。” 她总觉得闪电有一天会击垮她的庇护所,所以她总是在慌张,她总是在焦虑。 伊柳实在太困了,她必须好好睡一觉。 …… 她习惯在通往学校的公交车上戴着耳机听歌,听腻了就换下一首,点击了好几次切换按钮后,她有些泄气,怎么全都是些旧歌曲? 本来想上网找点流行音乐来听,一点开软件便看见热搜词条── 爱人如养花,最好的花匠是爸爸妈妈。 视频里是温馨的家庭,每一幕都充斥着幸福。 暖意独存于荧幕内,而她这头下着雨。 伊柳总是被生活推着走,她不喜欢社交,但是想要融入集体,就必须去交朋友,要去和同学们聊天,聊一些日常琐事,聊喜欢的对象,她的话不多,更擅长扮演倾听的角色。 她上的是市区高中,不会逼迫自己去读书,但总归是要读的,伊柳的校园生活平淡如水,没有什么值得高兴和难过的事。 要是有机会许个愿,她希望公车司机能天天准时到站,她希望自己能每天睡满八小时,希望自己能够不失眠。最后她又自私地想,要是二姐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她就不会这么累了。 漆黑的天花板和枕头上的眼泪,脑海里全是乱码,还有过去的种种,承受的冷落、痛苦、恐惧。 父母对她不上心,却在外人面前说自己是开明的家长:“老三我们就放养,让孩子自己去摸索。” 父母对她说:“你最幸福了,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姐姐们都比你累多了。” 伊柳也自省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无病伸冤? 她不再提起自己的感受,偶尔盯着天空发呆,想不通为什么十七岁这一年会这么漫长,这么难熬。 女孩抬眸看向窗外,乌云密布,她今天没有带伞,水珠滴滴落在车窗上,下一站就是校门口,五指熟练地拉起外套帽子戴上。 是小学时期最讨厌的下雨天。 那时,有人被父母牵着手接回家,也有人坐在家里的轿车上,风吹日晒被隔绝在外,伊柳站在遮棚底下无措地左看右看,周围大手牵着小手,窸窸窣窣间,她听见大人们的谈话:“这雨不会停了,只会越下越大。” 没有人会来接她,她也等不到雨停。 …… 一步一步走进教室,拉开椅子坐下,她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此刻,余光敏感地察觉到角落里有一道视线正紧盯着自己。 心头觉得不舒服,又无可奈何。 先天的外貌条件为伊柳带来了好处,外人对她的第一印象永远是明媚开朗的,班上同学开的每一个小群内都有她的身影,八卦永远会传进自己的耳朵里,从来不会向任何人倾诉烦恼,却总是被主动选择的那一个。 但是也遇到了不少麻烦,就像现在。 教室后排最角落的位置,坐着一位头发毛躁、脸上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同学蔡越彬,他的眼神总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毫不掩饰眼底对她的兴趣,一开始伊柳以为是巧合,后来被同学们提醒,她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伊柳曾试图回视过蔡越彬,但他丝毫不畏惧,甚至得寸进尺地对着伊柳嘟起嘴。 这使得伊柳越来越讨厌上学,每一件不顺心的小事都能让她感到无比焦虑,但在旁人看来她又如此事不关己,好像任何事都影响不了她。 蔡越彬的手表和她换了同一款,还有手上的自动笔、桌面上的笔袋和修正带,甚至连挂在一旁的水壶都换成了和伊柳同款式的。 烦躁、不安。 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伊柳又想回家了,她不想待在这。 02.恐惧 放学后,同学们先后离校回家,教室内只剩下她和蔡越彬,她急切地刷新着公车时刻表,终于等到司机发车了。 伊柳不住在市区,她每日搭乘的公交车车次不多,因此放学后她会在教室内等待将近四十分钟,点开手机看公车表,司机开车的速度时快时慢,因人而异。 她背起早已收拾好的背包,起身走出教室,出教室的前一秒,她听见蔡越彬起身靠上座椅的声响,接着身后如往常一般响起脚步声。 走到二楼楼梯口时,伊柳脚下一顿,有个男孩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少年抬眼望向她身后,挑眉戏谑般盯着同样停下脚步的蔡越彬,对着他开口:“走好你的路就行,停下来做什么?” 蔡越彬有些难堪,他的身材瘦弱,面上凹陷得像个没血肉的骷髅,低着头从两人身旁路过走下楼。 伊柳心力憔悴,蔡越彬肯定会躲在一旁等她。 “你在想什么?” 她这才正视眼前的人,少年的嘴角噙着笑,眼上笑出卧蚕,明明规矩地穿着校服,却掩盖不住他玩世不恭的本性。 总是出现在小群讯息里的人物,经常扮演八卦的主角、舆论的中心,伊柳不自觉喃喃低语,“黎景?” “还记得我啊?”黎景低头看她,有些惊喜,想想又不觉得奇怪,他爸给学校盖了几栋楼,照理说在高二年级不该有不认识他的同学。 伊柳蹙眉,语气满是不解:“有什么事吗?” 少年修长的指尖拿着手机,向伊柳提出请求,“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伊柳很快接过黎景的手机,在社交软件的搜索栏上找寻自己的帐号,点击添加好友,接着扭头就走。 见伊柳绕过他想走,黎景转过头走在她身旁,下楼便看见站在角落偷听他们对话的蔡越彬,“你还没走啊。” 黎景居高临下地盯着面色苍白的蔡越彬看,他不仅比蔡越彬壮硕,还高出他一颗头,面上散漫,语气却有些不满,“你在跟踪女同学?” 眼见自己的龌龊行径被拆穿,蔡越彬眼底闪过慌乱,立马逃离现场,笨拙地往校门口跑去,一颠一颠的。 画面入眼,伊柳不免想起自己平时也会对蔡越彬的行为表达不悦,蔡越彬通通视若无睹,依旧从精神上骚扰着她,让她感到不舒服,甚至把她的反抗当作欲迎还拒,黎景却只说了两句话就把他吓跑了,所以蔡越彬是看她好欺负才专门折磨她吗? 她泄气地垂下眼。 伊柳曾经想过求助,但蔡越彬做的事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伊柳的反应是大惊小怪。 想都不用想,她得到的回答肯定是── 有这么夸张吗? 刀刺在自己身上,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没人知道她在和蔡越彬独处时有多害怕,害怕他朝她走过来,害怕他偷偷往她的水杯里倒奇怪的药粉,害怕他跟着她进到女厕,将他的手机镜头对准着隔间缝隙偷拍她。 这些没说出口的恐惧,要等到真正发生了,人们才恍然大悟,才会开始认同她的感受。 从头到尾被疲惫和焦躁包围的人都只有她。 两人并肩从校门口走到公交站牌旁等车,黎景随着她坐上公交车,因为路线偏僻,公车上零零散散只坐了几个学生,伊柳没去管他,选了一个周围没人的空位坐下,拿出耳机戴上,点开熟悉的歌单,按下播放键。 她闭上眼静静回想着,或许是面相不同,一样是跟在她身后,黎景并不会让她感到惧怕,他不仅家境优渥,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更何况,他们俩曾是童年玩伴。 公车一路从市区开到乡镇,伊柳按下停车铃,司机将车门打开,她走下台阶,往家的方向走去。 黎景又坐了一站才下车,他拉开车门,坐进一直尾随在公车身后的黑色轿车后座,对着驾驶座上的司机开口,“回家吧。” 03.儿时玩伴 在浴厕洗漱完后,伊柳回到房内躺在床上,因为不放心,又起身走到门前,确认房门紧锁着,这才稍微安下神。 她关掉头顶上的灯,躺在床上对着眼前一片黑暗开始胡思乱想。她猜不透黎景的动机,也实在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更从没想过黎景会来找自己。 在伊柳认知中的黎景,群里的人总说他不受拘束,成绩稳定位列榜首,玩闹也没落下,在家族里被长辈们宠爱,在学校里被同学们簇拥,从出生开始便是一路顺风顺水。 这样优秀的人,却没有一点架子。 小时候她随着父亲伊耀昌到市区送鱼货时,曾经和黎景见过几面,当时伊耀昌临时接到好友的通话邀约,他嫌带着孩子麻烦,便让伊柳乖乖待在公园里等他,伊柳不哭也不闹,六岁的孩子无大人看管,自顾自坐在秋千上,类似的场景,在伊柳的印象里数不胜数。 当时,伊柳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不怕生,很热情地向伊柳挥手。 接着又走过来一个小男孩,肉嘟嘟的脸颊染上红晕,显然是刚运动过,伊柳一眼就看出他和小女孩是一伙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男孩对着女孩开口:“琴轩,你不过去和他们玩吗?” “我在交新朋友。”琴轩指着伊柳,面上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小男孩别捣乱。 小男孩没走,继续拉着琴轩,“一起过去玩就好啦,我们要玩躲猫猫还缺人。” 琴轩转头向伊柳提出邀约,“你要玩吗?” 伊柳看着琴轩期盼的眼神,没说出拒绝的话,她被拉到一群小孩周围。中途加入了新面孔,小孩们也不排外,照样玩得欢。 五六个孩童围成一个圆,喊着手心手背的口号,最后被选中当猫的是刚刚的小男孩,有人在一旁笑出声,大喊:“施绍,换你当猫了。” 接着大伙们散开找地方藏,施绍闭上双眼倒数一分钟。 伊柳跑到大树后面躲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稚气的童声,“躲在这里很容易被抓到的。” 黎景拉上她的手躲到公厕后的空地,很细窄的一小条隐密通道,两个小孩并肩蹲在地上,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一块。 “你叫什么名字?”黎景开口问她。 “伊柳。” “伊柳。”黎景在嘴里复诵了一遍,接着对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叫黎景。” 升上高中后和童年好友再次相遇,伊柳只和琴轩互相追踪了社群帐号,偶尔会聊几句,琴轩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外向热情,没有因为多年未见而产生距离感。 琴轩长得好看,家境也不一般,年级里想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 伊柳的追踪不多,一滑就能滑到底,她和琴轩互追这件事本来也不是秘密,不过倒是挺令其他同学感到意外的,伊柳平常在班上说的话少,也不主动和其他人交流,没人能想到她和琴轩认识。 两人的外貌虽然不相上下,类型却不同,很难将她们联想在一起。 伊柳生得一双柳叶眼,给人的印象淡漠清冷,是永远悬挂在高空之上的水冰月。琴轩正好相反,她活泼又有趣,就像是一朵只会面向着太阳的向日葵。 或许是家庭教育不同,伊柳虽然冷漠,但心理防线极低,琴轩的性格也远远没有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好接近。 两人的磁场莫名契合,个性相异,却吸引着彼此。 04.乐观的反义词 天色渐渐被无尽的昏暗吞噬,路灯亮起,黑色轿车停在巷子口。 灯光照在伊柳身上,影子拉长,她慢悠悠地走回家,拿出钥匙开锁进门,伊耀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伊柳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内,父女俩互不搭理。 今天洗了头发,湿漉漉的发丝围上吸水毛巾,伊柳没有急着去吹干,而是懒散地在床上躺了一会,想就这么睡过去,什么也不想管了。 她总是紧绷着神经,不喜欢和人相处,但自己单独待着又会想东想西,觉得所有坏事都有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衣柜里是不是藏人了?明明刚刚才检查过,她知道自己肯定是生病了,也知道衣柜里面没有人,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起身打开衣柜查看,到底在担心什么?到底在害怕什么? 想不出答案,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伊柳小时候被奶奶带过一段时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奶奶曾经在工地里将一位无家可归的年轻人带回家,幸好年轻人并无恶意,找到工作后便离开了,但万一呢? 奶奶没和自己商量过,私自带一个陌生男人回家,她考虑过自己的孙女吗? 伊柳只记得奶奶要那个年轻人报答自己,她觉得奶奶简直是初代玛丽苏臆想症患者,荒唐至极,她明明提醒过奶奶,让她少看点狗血电视剧。 奶奶让伊柳以后嫁一个市区的有钱人,接着把她接到市区去住,她不考虑对方的人品,只在乎对方有没有钱,似乎只要有钱,就能随时把伊柳卖出去一样的随意态度。 伊柳本不想搭理,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人家看不上我,我一无是处。” 奶奶还是坚持己见:“人和人之间是一个缘份,你别不相信。” 伊柳不再开口,她从来没相信过玄学,也不愿再和奶奶扯谈。 天下无不劳而获的事,这么简单的道理,奶奶活了一辈子也没懂。 伊柳也怪过自己没安全感的性格,后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不仅被全世界欺负,还要被自己埋怨。 …… 隔天,伊柳坐在公车上,脑海里回荡着吃早饭时母亲告诉她的话:“你放学后去找打工吧,家里快养不起你了。” 养不起为什么要生她? 她没问出口,最终还是妥协了,生活不会变得轻松,只会越来越累。 承载着好运气的天秤,什么时候才会对着她倾斜? 伊柳一进教室便看见一群人正围坐在她的座位边。 “伊柳,你来啦?”花婕向她招招手,其他人的视线也都落在她身上。 “怎么了?”伊柳不解,她被围绕在中心,明明知道同学们没恶意,却还是因为被盯着而感到紧张。 花婕作为代表,给伊柳看手机页面,“你和黎景互追了,你们认识?” 青少年爱八卦是本性,但这明晃晃翻看她首页的举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的一举一动在班上总会被无限放大。 “小时候认识的,很久没说过话了,不太熟。”伊柳说的是实话。 她的座位靠近窗边,不远处楼梯上的施绍搭上黎景的肩膀,故意嘲笑他:“不太熟,你不行啊黎景。” 黎景冷着脸让他滚。 05.忐忑 黎景:怎么不在教室? 莫名其妙。 伊柳没有理会少年发过来的短信,独自走在街上,眼神飘忽在每个门口处贴着招聘广告的店面。 放学后她便直接到街上来找兼职,奈何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 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情绪变得越来越沮丧,要能够配合她放学时间点的兼职也太难找了。 正准备点开招聘程式,选定自己所在的地区,在网上找点希望。 视线内忽地出现了一道身影站定在她面前,她缓缓抬眼,看见来人是黎景后,伊柳确信自己这一天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 黎景没回答,“怎么在这?” “我妈让我放学后来找兼职。”伊柳将后背靠到椅背上,开始有点自暴自弃。 “找到了?” “没有。” 见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黎景蹲下身来抬头仰望她,甚至想伸出手牵她。 少年不假思索,很快提出了有利于自己的解决方案,“你以后放学来陪我,我付你薪水可以吗?” 伊柳垂下眸子盯着黎景看,男孩面容认真,语气里不参杂着玩笑,也不知道他是傻还是纯有钱。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救命稻草。 现在解决方案就在身前,她的眼底却仍旧没有波动,似乎在辨别面前的人是否在和她说笑。 “真的?” 黎景扬起唇,笑得温柔,“当然。” 她被打动,答应了下来,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送你回家?” 伊柳轻轻颔首,真诚道谢。 …… 从雾气弥漫的浴室里走出来后,姑娘感受到冷空气先后窜到自己身上,伊柳身上穿着睡裙,没遮盖住的小腿处布满了一滴一滴小水珠。 好冷。 时间才十一月份初,今年比去年还要早降温。 她刚刚沐浴的时候一直在想黎景说的陪他是什么意思,要怨也怨自己当时只顾着先解决兼职的问题,完全忘了该问清楚工作性质和内容。 偏偏妈妈又紧追着问她找工作的事情顺不顺利。 伊柳听说了,鱼市场的摊贩涨租,迫不得已只能让她放学后去打零工,减轻家中的负担,妈妈早上也是正在气头上,对她说的话才重了点。 她拿着手机坐在床上,指尖点开聊天框,慢慢地打出字。 伊柳:你说放学后陪你是什么意思? 黎景:明天放学后在教室等我。 伊柳面上疑惑,有些忐忑,她和黎景毕竟也多年没联系了,现在因为一句承诺,两人的生活又重新有了牵扯。 她急着解决问题,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可是黎景为什么要帮她。 另一端,少年在回覆完消息之后接到了一通电话。 “──你和那家人有仇吗?”负责收鱼摊租金的老板也是纳闷,“别人的租金都不涨价,只涨他们那一摊子,人家当然气得要找我理论。” 黎景站在书房内,指着一处角落,示意要工人将冰箱放置在那一处。 闻言,他对着通话另一头的人淡淡回了句,“跟我有什么关系?” …… 翌日。 去往学校之前,伊柳在巷口外的商店里买了她最近喜欢吃的草莓夹心面包,疲倦的生活里总该买些甜食来当作慰借。 班上一样热闹,每天充斥着不一样的八卦和最近流行的话题,伊柳总觉得自己和这一切格格不入,有时候也会去好奇大家都是活在什么样生活里,却始终融入不进去。 06.生活还顺利吗 如往常一样,同学们离校后,伊柳在教室里待着,今天只有她一个人。 不同的是,这次她等的不是公交车,而是黎景。 似乎是他的威胁起了效用,蔡越彬已经不敢偷摸跟在她身后,更不会毫无畏忌地时刻观察着她。 明明本该是如此简单的校园生活,伊柳忘不掉之前的遭遇,无论如何都为此松了一口气。 女孩百无聊赖地点开社群软件,随意回了几则未读讯息。她没有稳定的聊天对象,维持最久的也就只有初中时期的同班同学,因为对方不在国内,时间上有差异,所以总是一来一往地交流,很少会有两人同时在线的时间点。 说是聊天,伊柳更像是把他当成了情绪垃圾桶,齐栩是她的初中同学,他们是见证着彼此成长的重要角色。 齐栩的家教好,情商也高,总是能巧妙地化解矛盾分歧,他的情绪稳定,伊柳从来没见过他憔悴的模样。 这让她很羡慕,所以总是在向他学习。 上一则讯息是齐栩传来的国外街头照,接着是回覆她的内容── 齐栩:找到兼职了吗? 齐栩:需不需要我帮忙? 伊柳:找到了,还不确定工作内容,希望不会太累。 伊柳:你呢?生活还顺利吗? 伊柳:夕阳很美。 她将图片保存下来,换上了锁屏画面。心底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总是想与温暖美好的事物靠得近些,暗自期许以后的生活也能够暖阳高照。 “伊柳。” 听见呼唤声,少女朝窗外看去,黎景离她很近。 伊柳难得看向他的眼底不带着警惕,而是温和地淡淡笑着,这一幕收入眼底,外头的人有一瞬间恍神,随即开口,“走吧。” “嗯。”伊柳背上后背包,走出教室关上门。 轿车一路开进位于市中心华厦里的地下停车场。 “去你家吗?”伊柳沿路盯着窗外看。 黎景从荧幕上移开眼,“嗯,我自己住。” 两人下车走进电梯,黎景按下六楼按钮,电梯上升。 楼层显示着六楼,电梯门随之打开,少年领着她走到家门口,也不避讳,直接输入智能锁密码。 伊柳没刻意去看,始终跟在黎景身后走。 穿过客厅后,黎景带着她进了书房。 木质书桌被围绕在书架中心,书桌旁突兀地放了一把椅子,黎景走过去坐了下来,伸手拉开书桌桌洞里的椅子,看向她,“来坐吧。” 她走过去坐下,接着便看见黎景站起身走到角落台阶上放置的小冰箱面前。 修长的指节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两罐可乐。 姑娘的目光移了又移,那个小冰箱很明显是全新的,还有身旁的这把椅子连底座的封膜都未被撕开。 是她的错觉吗? 伊柳蹙额之际,黎景轻放了两罐可乐在桌面,见伊柳面上苦恼,他也跟着疑惑,“想什么呢?” 许是为了验证自己内心的猜想,伊柳提出不解,“你的书房还放冰箱啊?” 黎景一副闲散的模样,丝毫没意识到有任何不妥,“昨天请人送来的,这样你以后想吃什么、喝什么也方便点。” 伊柳此刻觉得自己完全不像是个在外打工的人,反而是黎景在伺候她,“那你雇用我是要我做什么?” “我钱多。”少年漫不经心地指了下桌面上放置的饮料,“快喝吧。” 姑娘点点头,食指一压拉开拉环,右手掌环绕在易拉罐外围,举起气泡水喝了一口,甜味在她口中弥漫开来。 昨天的问题,她这下有了答案,黎景是人傻钱多,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上扬,和身旁的人对上眼神。 他发现她今天很喜欢笑,对着他笑。 “笑什么?” 姑娘随口回答,“可乐很好喝。”她的确很喜欢喝可乐,这不算说谎。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他们各自写了自班布置的作业,写完后又待在书房里打发时间。 这就是陪他的意思吗? 伊柳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感觉内心又更加放松了,她想和齐栩分享,点开聊天框,不意外对方还未回覆。 伊柳:我老板人挺好的,放心了。 黎景侧过头看她,眉间微微拧起。 他想知道,她在和谁聊天呢,笑得这么开心。 07.小猫 晚上九点半,黎景送她回到巷子口,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一点。 或者说,是伊柳对黎景的戒备放下了一点。 少女沿着路灯光线,迈着步子,走回不远处的家。 黎景的视线随着伊柳的距离慢慢拉远,直到她走到家门前开锁进屋。 车内,他的手机上显示着之前的搜索页面── 如何让猫咪卸下心防? 让小猫慢慢地熟悉环境,明白这里是安全的。 …… 伊柳打开楼梯间的灯,踏上台阶走上楼,她的房间在三楼,走廊阴暗,一片寂静。 她其实挺胆小的,小时候看完恐怖电影总会做噩梦。长大后随着接触的人变多了,世界观也跟着拓宽,她才明白鬼都没有人恐怖。 她看不见鬼,可周围全都是人。 照常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入冬理当要更加嗜睡,她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越夜越清醒,黑夜和恐惧胶漆相融,她默默等待着天慢慢转亮。 伊柳知道熬夜对身体不好,她曾经想过要去正规医院买点安眠药来吃,又怕会就此依赖上药物辅助入睡。她总是心慌,房门外的一点小动静就能惊吓到她。 今夜,又失眠了。 隔天在学校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 黎景看她疲惫的模样,轻声问:“你困吗?” “困。”伊柳的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抵着脑袋。 “那睡一会?” “好。”她几乎是立即回应,紧接着放下手臂,趴在桌面,闭上沉重的双眼,运作中的大脑终于得已解放。 黎景凑近去看姑娘眼下那一点淡淡乌青,伊柳的脸蛋生得白净,没有一点瑕疵,黑眼圈并不重,却因为出现在白纸上而显得突兀。 他的手机收到消息── 施绍:今天又不来? 黎景:对。 施绍:几天不聚了?明天我把伊柳找过来。 黎景:别找她。 少年伸出手,轻轻揉着伊柳的脑袋,又怕她趴着睡不舒服。 他没有犹豫,抱起伊柳就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突然的失重感让女孩不安地睁开眼,她一脸茫然,下意识双手环绕住黎景的勃颈,“...怎么了?” 黎景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柔声解释,“去房里睡。” 卧室的房门没关,他侧过身子一推,门便开了,少年将怀中的人放在床上,替她盖上棉被。 “?”伊柳虽然有些不解,但困意占了上风,她昨日一夜未眠,此刻闻着房里舒服的清香味,很快便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睡着了。 …… 伊柳睡了将近五个小时,黎景尝试过想叫醒她,没想到伊柳拉起棉被盖过头,她躲进被窝里,根本不理他。 少年无可奈何,骗她:“你爸妈打电话来了。” 伊柳就算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也显然不相信这句话,迷迷糊糊开口,“不会有人等我的。” 黎景蹙起眉头,他伸手慢慢掀开棉被,刚刚还在说话的女孩已经一秒陷入沉眠。 他抬眸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针指向十点钟,估计这个时间点琴轩他们应该散场了。 黎景搭车前往琴轩的住处,给她发了消息,说要和她借两套衣服。 琴轩打开别墅大门,见到他第一句话就问:“借给伊柳穿的?”语调略显揶揄。 少年没否认,接过琴轩手里的纸袋,没礼貌惯了,转身就想走。 “等等。” 黎景收回迈出的步伐,困惑地看向她。 琴轩又拿出一袋零食递给黎景,“都是伊柳爱吃的。” “谢了。”黎景说完话,摆摆手和琴轩道别。 回到家后,少年将零食袋放置在客厅桌上,脚下不停,径直走向卧室。 床上的少女蜷曲着双腿侧睡,身子埋在被窝内。 黎景在她身旁蹲下,缠绵的眼神静静观赏着伊柳的睡颜,他低下头凑近吻上她的薄唇,蜻蜓点水般轻触即起。 少年开始好奇,是不是谁对她好,她就会喜欢谁? 黎景突然有些烦躁,他想咬一口伊柳的唇瓣,又怕会吵醒她。 算了。 这么想着,他起身往客房走去。 …… 伊柳梦见自己被身后的黑影追着跑,她慌张地往前奔,四处张望着想求救,却被街坊上的所有居民们漠视,还有些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在看一场笑剧。 距离拉进,声响越来越刺耳。 救命,救我… 少女惊醒过来,额头上起了冷汗,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梦。 她冷静下来,坐在床上打量着四周环境,这里不是她的房间,甚至比她的闺房还要大上三四倍不止,她撩起垂在额前的碎发,想起自己昨晚在黎景家睡着了。 “醒了?” 伊柳看向房门口,四目相对,她那往日孤冷的眸光里难得起了波澜。 屋内开了空调,黎景简单穿了一件宽松白T搭配着休闲短裤,一脸散淡地朝她走过来,指着长桌上的纸袋,“去换一件衣服吧,洗漱用的也放在里面。” 伊柳乖乖对着黎景点点头,一脸睡眼惺忪应了声“好。” 涣散了几秒后,她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滑下讯息栏,列表上除了齐栩回覆她的消息之外,只剩下班上零碎几个小群有互动。 一夜未归,爸妈没打过一个电话找她。 伊柳面色平静,即便在预料之中,也还是带了一点期望。 她走下床提上纸袋走进房内的卫浴室,看见洗漱台上摆放的牙刷,她才惊觉这里是黎景的房间。 那黎景昨晚睡在哪?客房吗? 衣服是一件连帽卫衣,很合身。 伊柳的长发飘散在身后帽檐上,她将碎发挽到耳边,认真洗漱完后她走出浴室,黎景并不在房内。 08.春梦 伊柳走出卧室,一眼便看见那人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用手撑着头,闭着双眼在休憩。 他昨夜也没睡好,做了一晚上的梦,零碎只记得几个片段── 昏暗的卧室里,他将伊柳翻过身,女孩趴在床上,腰肢被温热的手掌紧贴着往上压,黎景的吻细细落在伊柳的背脊,细腻缠绵。 少女光裸的后背抵在壮硕的胸膛上,承受着身后沉闷的撞击。 她的泪珠一滴一滴沾湿了面下的枕头,又似欢愉又似难受地呻吟着。 黎景将脑袋埋在伊柳的勃颈处,碎发纠缠在一块,侧过头在白嫩的肌肤上狠狠印上吻痕。 身下抽插的动作不停,越来越浓烈的爱意弥散在空气中,房内不停歇地回荡着剧烈的肉体拍打声,气息缠绕,大床上的身影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 终于清醒过来,他习惯性扯下床单丢进洗衣机,到浴室里洗了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默默等待着伊柳醒来。 听见脚步声,少年缓缓睁开眼,问她:“着急回家吗?” 伊柳摇摇头,她并不着急。 黎景看了眼时间,接近午时,姑娘真能睡,也不知道熬了几天夜,他站起身,“跟我出门一趟吧。” “去哪?” “吃饭。” 说完话后,少年颓唐地走回房内换上长袖,他拿起桌上那一袋零食递给伊柳,“琴轩让我拿给你的。” 伊柳接过,温顺地勾起唇角打开纸袋,里头装满了各种品牌不同类型的黑巧克力。 黎景看她这副高兴的模样,很轻易能感受到伊柳眼底的情绪,和琴轩挺亲近的,跟自己待在一块就时刻保持警惕,意识到这其中的差别,黎景的脸色越发阴沉。 今天是周六,他被施绍约出门,本来想带着伊柳一起去的,现在突然不想了,包厢内坐了一群人,琴轩也在那,伊柳只要见到琴轩就能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他们出门随意找了一家餐馆吃午饭,虽然是周末,但伊柳把这些相处时间都当成了工作,她不擅长和人交谈,低下头安静地吃着自己的午餐。 她的老板开口了,“你当现在是在工作吗?” 姑娘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嘴里还咀嚼着食物。 她和黎景只是童年时期的伙伴,并不是久别重逢的多年好友或亲人,生活环境造就了她如今淡漠的性格,要不是高中重逢,黎景早该随着童年结束被她抛之脑后。 两人之间的牵绊犹如细绳,一扯便断。 即便如此,黎景毫不在意,他能够准备最牢固的手铐和脚镣,将伊柳锁在自己身边,也能放她游回茫茫大海,拿着钓竿待在岸上,等待着属于他的美人鱼上钩。 黎景儿时被溺爱惯了,父亲教育年幼的他:“要是得不到最珍爱的宝物,那就去抢,不择手段地去得到。” 这段话令他记忆深刻。 吃完饭后,黎景送她回到巷子外。 在走回家的路上,伊柳刻意避开住在社区里的长辈们,她不避讳和年长者攀谈,只不过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小地方、周围的邻居们,没有一户人家,甚至没有一个人和她的三观是契合的。 从小到大被大人们灌输的观念便是男性就该顶天立地,女性就该贤慧大爱,他们用粗糙的词汇和认知,以年长者的姿态来压榨新生代小孩。 不会洗衣做饭的女孩总会被开玩笑地调侃:“什么都不会,以后嫁出去怎么办?” 打扮鲜艳的男孩则是被无端斥责:“能不能有个男人的样子?” 明明是抹灭年轻人自我意识的封建思想,众人却以此话题来谈笑风生,无论快乐与否,都得逼着下一代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问他缘由,老人回一句:“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就是必须传宗接代。” 伊柳不会去反驳,她能理解人的思想观念一旦定型了就很难再去动摇。 上一代义务教育未普及,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当年盛行的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结婚、生子,生下小孩之后继续恶性循环。 没人意识到哪里出错了,总觉得按部就班不会出问题,实际上心理受到了打压,却不懂得看心理医生,整天忧心忡忡,对着后代们情绪勒索。 伊柳总是刻意避开,不想伪善迎合。 或许没有谁对谁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只管走自己的路程,不想接受任何人的约束。 09.见好友 日子一天天过着,生活不算美好,但总归是平淡的,没坏事发生就是好的一天。 寒假将至,十九号结束闭幕仪式,过两天便是除夕,伊柳的姐姐们也回到小镇过节了。 年前的鱼摊顾客多,特别繁忙,伊柳一早便到海鲜市场去帮忙,收摊回家后进到浴室里洗了热水澡,去除身上的鱼腥味和一身寒气。 昨日刚进行完大扫除,房子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净,客厅桌面上摆放了生仁和寸枣,屋内来了客人,正在和伊柳的母亲绿兰闲聊着家长里短。 “秀仔年纪不小了吧?” 秀仔是伊柳的大姐伊英秀。 绿兰:“二十三了。” “还不打算定下来啊?再过个几年就没人要了。”明明是一年到头只会见一面的远房亲戚,却一脸担忧的模样。 绿兰没当回事,“现在的小孩都娇气,不爱太早结婚。” 亲戚皱起眉头,继续说着,“那怎么能行,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生两个了。” 绿兰手上拿了一把瓜子,嗑得正欢,一听亲戚说的这话也没毛病,“你给她介绍个老实人?” 见绿兰听进去了,亲戚才放宽心,“你们这隔壁村我二哥的小孩,正好比秀仔大五岁还没娶老婆,那孩子没什么心眼,能过安稳日子。” 又是同样的催婚话术,伊柳没再继续听下去,她今天和齐栩有约,准备出门到镇上去逛年街。 在衣裳外头简单穿上一件长版羽绒外套,长发披散在外,面上不施粉黛,往口袋里装上手机和钱包后,她便出了家门。 齐栩在国外待了一年半,这是他第一次回国,两人约了一处碰面。 当了一年半网友后再次见面,双方都成熟不少,五官长开了,不似初中一样稚嫩,现在正是最好的年纪。 “你又长高了好多。”伊柳从初一和齐栩平视,直到他渐渐高出自己许多。 少年淡淡笑着,似冬日里和煦的暖阳,“下次见面不知道会是多久之后,今天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在初中时,伊柳和齐栩经常会被同学们起哄,伊柳只是笑笑不回应,重视自身内核,外物都是浮云,这是齐栩教会她的道理。 不论怎么解释,在同样身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眼中都显得在欲盖弥彰,过了好久才终于懂得,异性好友并不只是成为伴侣的存在,他们一起欢喜一起抱怨,陪伴彼此,是难得可贵的多年挚友。 她欣赏齐栩性格,齐栩也不曾埋怨过她的多疑敏感,伊柳诉说抱怨着自己所接触的世界,齐栩为她解答疑惑,将她杂乱的思绪好好梳理,他们是好友,也是彼此的倾诉对象。 伊柳曾经一度困惑,并且执着于被爱。 也是在这个时期,她遇见了齐栩,两人成为了同桌,和齐栩的热情相比,伊柳显得不近人情,她不懂得去在乎自己的处境,也没有人教会她做人处事的道理。 即便当时的她还不具备能够分辨是非对错的能力,但却出奇地顺从,特别听齐栩的话。 齐栩也不过是个和她同年纪的毛头小子,想法却格外透彻,思路清晰。 …… 施绍和琴轩嫌市区的年街人多吵杂,也到了镇上来逛街。 两人正在为晚饭要吃烧烤还是吃火锅而争执,施绍突然用手肘轻推琴轩,下巴一抬,示意她看向前方,“那个是不是伊柳?” 趁琴轩抬眸认人的空隙,施绍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黎景,对面并未接通,他转而传出讯息:你太不够意思了吧,偷偷和伊柳逛年街。 黎景:? 假期才刚开始,黎景就回了位于首都的黎家老宅过年,现在人并不在旗安市。 下一秒,电话便打了过来,施绍按下接通键,张口就问,“你也镇上逛街啊?” 黎景:“我在城云,你看到伊柳和谁在一块?” 施绍正想开口,手机一把被琴轩抢走:“他认错人了。” 琴轩说完便挂断通话,还不忘伸出手打施绍的脑袋一巴掌。 施绍被打得脑袋嗡嗡,也不恼怒,只是一脸不解,“那伊柳旁边那个人是谁?” 这下换琴轩懵了,她怎么会知道是谁,只能胡乱猜测,“可能是初中同学吧。” “他们两个还挺般配的啊。”施绍没忍住脱口而出,接着识相地捂上嘴。 琴轩把他的手扯下来,“想说就说,黎景又不在。” 他们和黎景从小一起长大,太过于了解黎景,黎景这个人压抑了太久,面上从不过度表现情绪,要是和他谈恋爱,那还真是让伊柳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黎景正盯着手机上的消息发闷,伊柳一点也不亲近他,更不可能和他一起逛年街。 他总以为相处时间久了,伊柳自然会朝着他走,然而并没有。 首页刷新,伊柳发了一则新动态,是一张原况动图,图片上的她正一脸兴奋地盯着被放置在地上往外冒着火花的烟花盒,光亮倒影在她的瞳孔处闪烁着,美得明媚张扬。 点开下一张图,伊柳在前方举着手机自拍,对着镜头比出‘耶’手势,后头空出的位置,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入镜,男孩正对着镜头温和笑着。 琴轩也看到了那则贴文,她和施绍默契对视,在对方眼里读出了两个字── 完了。 10.强吻 打车回家的路上,施绍和琴轩站在路边等待出租车司机,两人在街边吹着冷风,各自都有些心不在焉。 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施绍一脸认真地问琴轩:“我们要不要劝劝黎景别去插足别人的感情?” “他能听进去?”琴轩紧蹙着秀眉。 施绍:“那怎么办?” 琴轩耸耸肩,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伊柳要是不喜欢他,我们能怎么办。” …… 大年初一,来串门的亲戚不少,现在一大家子正围坐在客厅里,对着小辈们挨个询问近况,虽说过年期间避免不了被长辈们提问,伊柳还是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伊柳都高二了吧,想好以后大学要读哪了吗?”坐在她身边的三姑婆开了口。 伊柳礼貌回应:“还没想好。” 亲戚显然将伊柳当成切入点,很快便转过头向二姐抛出问题,“舒诺有交男朋友了吗?” 伊舒诺和妹妹采用同样战术,扬起得体的笑容,“还没呢。” 姑婆的目光最后落在大姐身上,“秀仔年纪也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伊英秀嘴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婆婆,我才二十三岁。” 姑婆:“春节一过就算二十四了,再不抓紧订婚,过个几年都三十岁了还有谁要?。” 在他们的观念里,似乎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专属的进度条,没有一点能够喘息的空间。 “等你们都嫁出去了,绿兰的任务也算完成了。”阿婆的语气比任何游戏里的系统NPC都要认真。 这段话漏洞百出,在场却没有任何人当作玩笑话,大家都是期盼着小孩们按部就班,照着长辈们满意的步伐前行。 如此索然无味的对话问答,对伊柳来说没有任何情绪价值,正巧她的手机上跳出短信── 黎景:我在你家外面,能出来吗? 因为在家待着,伊柳只穿了一件绒毛圆领毛衣,正好想出门透透气。 她如往常一样走出巷子口。 冬天的夜晚,室外气温下降至摄氏零下,伊柳一路上没碰见任何人,她坐上轿车后座,司机并不在车内。 伊柳还未适应车内幽暗,伸手不见五指,“怎么来了?” 只一瞬,伊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黎景抱到他的腿上坐着,她挣扎着想下来,少年紧紧环抱住她的腰,对方吓得轻颤,想推开他却被拥得更紧。 黎景的吻急切地落了下来,女孩瞪大双眼盯着面前模糊不清的面庞,从惊慌失措到彻底发愣,车内温度上升,雾气笼罩在车窗上。 黎景将她发软的身子压向自己,薄唇向下探索,穿过勃颈来到锁骨处,细细啃咬着,接着往下隔着布料肆无忌惮地吻上两团胸脯。 伊柳拧紧眉头,肩膀哆嗦了下,“你做什么?” “别哭。”黎景试图去擦拭对方面容上的眼泪,泪水却不断冒出。 她的语气反而冷静,“你先放开我。” “你别跑。”黎景松开她,伊柳一挣脱束缚就想逃,连忙伸手想打开车门,这才发现车门早就被锁上了。 一旁的人又靠过来,捧起她的脸蛋,错开鼻尖再次吻上来,伊柳的心跳剧烈跳动着,双手极力抵抗着黎景热切的吻。 …… 终于消停下来,黎景低着头,靠在伊柳的颈窝处,安静地闭上眼,鼻息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沐浴清香味。 他昨夜一宿没睡,赶了最早的航班飞回来,幸好车内阴暗,她看不出自己的狼狈。 “我错了。”少年闷闷出声。 伊柳给外人的印象淡漠,却也容易心软,况且黎景之前还帮了她的忙,她现在脑子混乱,不知道该指责还是该原谅,干脆不说话了。 被他抱了许久,伊柳被磨得没了脾气,她轻轻拍黎景的后背好似在安抚他,腰间被环绕地更紧。 她莫名对此不反感,却还是忍不住埋怨,“你好没礼貌。” 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感受。 “对不起。”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直到睡前伊柳都没能缓过神来。 她没谈过恋爱,也不懂得爱情,此时的心底却一片杂乱。 因为过早地意识到缺爱的人往往会把在家人身上得不到的爱寄托在爱情里,期盼另一半能够补足自己内心的空缺。 因此,感情还尚未开始,她就感到恐惧。 爱情可以相信,但人的情感往往难以自控,当爱变质的那一刻,感情线也跟着断了,剩下的只有孤独和痛苦甚至恶言相向,脑海不断浮现着过往种种美好的回忆,让人不停贪恋,不停后悔。 总有人说别去衡量爱,谁又能真正做到。 她倒不会刻意避开有关于爱情的文章或电视剧,也不会因为甜蜜的剧情而感动,只会注意到主角们因为失恋而难过消极、哭得撕心裂肺,因为爱而不得遗憾终生。 爱情再美好也有风险,她想的一直都是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即便如此,伊柳不敢保证,要是她能够得到足够多的偏爱,是否也会自愿落进情感陷阱。 11.妥协 春节假期很快结束。 姐姐们没有着急离开,中间隔了一两天。 又一次,全家人聚在饭桌上,一群人围绕着被伊英秀带到家里来的男朋友。 伊柳没见过这个陌生男人,听旁边的二姐解释后才晓得这是大姐的相亲对象。 她没想到伊英秀会如此轻易妥协,答应催婚的长辈们去见相亲对象。 原以为大姐只不过是想先应付过去,毕竟是终生大事,别人不为她着想,她也该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慎重考虑。 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谈上恋爱了。 她和大姐虽说是亲姐妹,却远远算不上亲近。 伊英秀总是傻愣愣的模样,又是个直肠子,伊柳性情敏感,两人的关系也不算糟糕,但就是处不来。 说是比大姐大五岁,也才近奔三的年纪。 她实在难以相信面前这位满脸褶皱的男人就是姑婆介绍给大姐的相亲对象,从进门开始便对着伊英秀眉来眼去,不难看出这男人惯会说花言巧语。 相较于伊英秀,伊柳和二姐的感情更加亲密,伊舒诺从小占据领导地位,个性机灵,长辈们都夸她很会做生意,伊柳不争不抢,二姐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 伊舒诺很喜欢这个懂事乖巧的妹妹,出门旅游见到好看的衣服包包总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想着给伊柳买一点。 两姐妹聊天次数不算频繁,伊舒诺的生活忙碌,伊柳又不爱回消息,互动虽然不多,但血缘上的牵绊是永远也抹去不掉的。 此时两人正坐在一起,背着众人偷偷交头接耳,她们同样意外于伊英秀会和只见了几次面的对象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伊舒诺盯着面前服装不整的男人定下结论,“这个男的看起来不太靠谱。” 男人名叫应通,今年二十九岁了。 长相朴素并且不爱打扮自己,偏偏生了张巧舌如簧的嘴,不到两天便拿下了伊英秀这个傻乎乎的姑娘。 应通本来还想在外头多玩个几年,老妈却在这时候告诉他只要把媳妇娶进家门,接着生几个孩子传香火,以后不仅家务有人做,回家还有热乎饭吃,他一想这不是占尽便宜了吗? 应通他爸则在一旁出谋划策:“先把那丫头的肚子搞大,他们不嫁也得嫁,彩礼才好讲价。” “死老头,你当初就是这么算计我的吧!”应通他妈一把拿起桌上的面纸盒,朝老头子丢过去。 应通特地在和伊英秀见面前打扮了一番。 没想到的是,他只不过对伊英秀说了几句情话,这女人就上赶着要为他洗衣做饭,这会也不顾及形象了,连胡渣没刮都没人说他。 伊英秀这边的父母从没替女儿考虑过,他们只让年轻人自己处几个月,要合适就赶紧结婚。 伊舒诺坐在一旁,显然是完全不能认同和接受这桩婚事,她不明白大姐为何要听信长辈们的安排,更不满父母的随意态度,一直等到应通离开,她才跟在伊英秀身后走上楼。 走到房门前,伊舒诺终于开口:“聊聊吧。” 伊英秀面上为难,欲言又止。 伊舒诺没管她,推门就进到屋内,直到伊英秀关上房门,她才盯着她质问,“说吧,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明明是姐姐的身份,伊英秀却在二妹面前低着头,害怕被她责备,“我们上床了。” 伊舒诺不以为然,都是成年男女了,你情我愿的床事她也不想管,只想问重点,“戴套了吗?” 伊英秀:“戴了,但是套子破了…” 一听见这话,伊舒诺猛然站起身,拉起伊英秀就问她:“吃事后药了吗?” 伊英秀:“没…没有。” 一看伊英秀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她就来气,伊舒诺抓住她的手腕就要带她去买药,却被伊英秀死命抽出手,“不行去买,被周围邻居看见了怎么办?” 伊舒诺压低嗓音,“那你怀孕了怎么办,你要跟他结婚?那男的分明就是故意不给你留后路的!”她伸出食指用力地戳着伊英秀的太阳穴,“你的脑子能不能清醒一点!” 伊英秀被骂懵了,泪水浸湿了眼眶,像是再也受不了,她委屈地用双手捂住脸,无助地崩溃大哭,“爸妈都在催我,我能怎么办?”。 “先把药吃了,我们再想办法,总能解决的,他们难道能逼死你?”伊舒诺缓下语气。 见伊英秀哭个不停,伊舒诺干脆自己出门到药局买药。 左邻右舍的思想观念还停滞在上世纪年代,她并不在乎这些人怎么看她,她嗤笑一声,这些老顽固算个屁。 回到家后,她将买来的矿泉水和事后药放到桌上,“赶紧吃了。” 伊英秀两眼泛红,有些固执:“我不吃。” 伊舒诺蹙眉,“你不吃要是怀孕了呢?” 伊英秀:“那就生下来。” “随便你!”伊舒诺简直要被气疯了,立马摔门走出房间,不愿再管她。 12.以拥抱安慰 伊柳在作业本上写下最后一个字,老房子的隔音设备差,她清楚听见了楼下传来的碰撞声,身子也跟着哆嗦。 她停下手边的动作认真听楼下的动静,确认没声后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吸着鼻子,抽了一张面纸擤鼻涕。 喉咙发痒、身子发热,本来想着不是大问题就一直从早上拖到现在。 她抬眸看了眼时间还不算晚,穿了件外套便出门想去买感冒药。 许是拖得太久,伊柳走在路上脑袋也是晕晕乎乎的,困得不行。 “──伊柳。” 她被喊了一声。 抬眼望去才看见黎景就站在不远处,少女的脸颊泛红,“你怎么来了?” 那人也不回答,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像一只大熊玩偶。 尤其是现在免疫力低下的时候,伊柳莫名想起前几天的拥抱。 等黎景站定在她面前时,伊柳的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做出行动,鬼使神差地张开双臂环抱住面前的人,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脑袋昏沉,想找个地方依靠。 她将脸颊埋进黎景怀里。 “黎景。” “嗯?” 再次确定来人是黎景后,伊柳安心地闭上眼,他们站在巷尾的一个小角落,周围并没有任何人。 少年比她高上许多,就这么低头往下去看伊柳待在自己怀里,双臂紧紧拥抱住他,还挺玄乎,简直难以置信。 这些天的烦躁情绪在此刻一扫而空,他轻笑一声,觉得很满足。 冰凉的掌心贴上滚烫的脸颊,黎景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捏着伊柳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只见她的眼神涣散,面上有点不愉悦。 黎景温柔地轻抚她的脑袋,“你感冒了?” “嗯,我正准备去买药。”伊柳拉开黎景的手,又想往他怀里倒。 黎景也没阻止,声线依旧柔和,“我带你去医院好吗?” “好。” …… 医院。 领完药,他们坐在诊室外面,伊柳侧头靠在黎景的肩膀上,黎景手里拿着一瓶水和药袋,“先把药吃了再睡。” 伊柳艰难地撑开眼皮看向黎景手里的药和拧开瓶盖的水瓶,她伸手接过,将药丸放进嘴里接着喝下水,轻声抱怨,“好苦。” 黎景将她搂到怀里,在她的耳边柔声夸奖,“你很棒。” 伊柳更黏他了。 隔天是在黎景的怀中醒来的。 伊柳的腰肢被禁捆着喘不过气来,她拉开横在腰间的手背过身去,身后的人又贴了上来缠着她不放,伊柳扭着身子想挣脱开,结果被抱得更紧。 少年的声音沙哑疲倦,“别动了。” 伊柳:“你别抱我。” “不行。”昨天还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今天就不让抱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见拗不过他,伊柳干脆起床,轻车熟路地走进浴室内开始洗漱。 自从第一次在他家过夜之后,伊柳发现黎景总会纵容她的所作所为,这让她更加肆无忌惮,工作时间困了就睡,她已经是黎景卧室的老熟人了。 不过和黎景同床共枕还是第一次,她后知后觉地害羞,脸上泛起红晕。 接着又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昨夜洗完澡后换上的睡衣,她嫌麻烦,昨晚出门只在睡衣外层多穿一件厚外套,并没有套上胸罩。 伊柳醒了之后,黎景也跟着起床,现在正站在浴室门外,问她:“等等想吃什么?” “馄饨。” 少年同样身穿睡衣,发丝凌乱,他低下头在手机上搜索附近的有卖馄饨的店家。 伊柳觉得这温馨的一幕莫名有点像情侣同居日常,他们睡同一张床,早上同时间起床,接着一起吃早饭。 黎景走进浴室,站到她身旁,揉揉她的脑袋,“给你买的衣服在衣帽间,等等去选一套换上吧。” “?”伊柳满口泡沫。 衣帽间很大,比伊柳的房间还大,周围两边全挂着衣服,内衣裤也一应具全,每个尺码都有。 全是为她准备的衣服吗? 伊柳不敢去多想,选了一套衣裳换上。 “先把药吃了。”黎景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伊柳抬眼注视着黎景,或许刚睡醒的原因,他还有些懵,一手拿着药袋,一手拿着水杯,明明是不会照顾人的大少爷,却给人一种靠谱的错觉。 她接过药吞下,紧接着喝水润喉,被苦得皱眉,“好苦。” 黎景觉得好笑,伸出食指戳戳她的脸蛋,想将她抱进怀里。 伊柳:“我们要出门了吗?” “外套穿上。”黎景双手撑开外套两边,绕到伊柳身后,她伸出手臂套上袖子,黎景低下头为她拉上拉链。 像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伊柳觉得这种感觉挺新奇的,伸出手抚摸少年的脑袋。 黎景抬头亲上她的唇瓣,她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就移开了唇。 “你又亲我。” 13.矛盾 黎景一看她这么认真,就特别想逗她,“那你要不要亲回来?” 伊柳故意凑上去,双手环绕住黎景的脖子,眼睛弯成月牙,又不亲他,“我感冒呢。” “没感冒的时候就能亲吗?”黎景顺势揽住她的腰,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 伊柳赶紧松开手捂上嘴,“你不能亲我。” 少年满眼柔情,“那我抱抱你可以吗?” “好吧。”伊柳抱住黎景,被他圈在温暖的怀里,比以往都更加亲密。 …… 伊舒诺飞回了大学所在的城市,伊英秀则是留在老家,白天在家里帮忙顾摊子,店里多了一位不用付薪水的员工,伊耀昌自然乐得清闲。 伊英秀将外地稳定的工作辞了,她想和应通好好谈恋爱。 每日收摊之后她会骑着摩托车到隔壁村去找应通,应通是个黑手,职高毕业后便直接进入到职场实习,如今已经是个累积了多年经验的修车师傅。 今天是学校第一天开学,伊英秀看时间晚了妹妹还没回家,便对着厨房里的绿兰开口,“都快九点了,伊柳怎么还没回来?” 绿兰正拿着抹布擦拭灶台,随口回了一句,“我让她放学后去兼职。” 得到回答后,伊英秀点点头,她也认为伊柳是应该提前去打工赚钱,减轻一些爸妈的负担。 伊柳正坐在黎景家的书房里写作业,笔记本上一行一行全是黎景写下来的公式。 少年就坐在她身旁,垂眸认真读着她看不懂的企业管理类书籍,伊柳的思绪开始飘远了。 自从两人第一次接吻之后,黎景对她的一切纵容好像都有了由头,她不曾去猜黎景会喜欢她多久,伊柳打算高中毕业就离开这里,她想考去南方的大学。 伊柳一直是淡薄的性格,不会要求任何人要永远爱她,因为她自己就做不到。 她向往自由,不愿受到束缚。 她不喜欢麻烦,同样不需要被爱。 黎景挺有钱的,长得也好看,就是太粘人了。 “你看着我发什么呆呢?” 就像现在,他又过来抱她了。 伊柳把他推开,他又贴上来要亲她,她被抱到他的腿上坐着。 黎景右手抚摸着她的腰间,低下头缠绵地深吻她的唇,亲得伊柳喘不过气来,腰上的手伸进衣服里,沿着腰线往上游走。 伊柳将脸埋在黎景的肩上,脸颊烧得绯红。 “啪嗒”一声,胸衣被解开,黎景的手掌毫无阻隔地触摸着饱满娇嫩的酥胸,他揉捏着梦里不曾带给过他的触感。 一滴泪无预警落在黎景的肩膀上,越来越多的眼泪渐渐沾湿了他的衣料。 他回过神来,慌忙抽回掩盖在衣物底下作乱的指尖,抬起伊柳的脸,拇指滑过脸颊带走泪水。 伊柳不免发现黎景正在一步步攻破她的心理防线、一寸寸侵占她的领土,越被黎景拿捏住心意,她就越离不开他。 偏偏黎景又紧紧拥抱住她,一遍遍哄着她、对她道歉,彷佛她只要不松口说原谅,黎景就不会放开手,伊柳不喜欢这种被人轻易掌握在手心中的感受。 “没关系。”但她还是做不到反抗。 黎景的嘴唇又凑了过来,伊柳侧过头躲开,热吻落在她的脸颊上。 少年微微蹙眉,似乎是不满她的逃避,控制住她的下巴,重新吻了上来。 亲得伊柳身子发软,黎景托住她的后背往自己身上压,舌尖缠绕,沉浸在其中不愿松开手。 伊柳放在他胸膛上的手正在努力推开他,却没有什么用。 呼吸紊乱之际,她才终于得到了解放,水润的唇瓣微张着喘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黎景拿着纸巾慢慢擦拭伊柳脸上的水珠,轻轻一笑,“哭什么?” 又是一副对付她游刃有余的模样。 伊柳:“我想回家了。” “嗯,送你回家。”黎景的语气从容不迫。 他对自己越了解,伊柳就更加恐惧,时刻被人盯在眼里,想法也跟着被轻易看透的感觉很不好受。 14.新的一周 除开上缴给绿兰的薪水外,伊柳自己也攒下了一点钱。 零零总总加起来连负担她大学的学费都不够,更别提房租和水电了。 房间内。 她侧过身子,脸蛋埋进厚重的棉被里。 这个生她养她的家是伊柳没安全感的来源,她从小被教育的观念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孩家要学会相夫教子,懒散会被婆家嫌弃。 一想起来就烦,好似她的思想不属于自己,她整个人都被赋予了旧时代观念,不合群那便是异类。 绿兰二十几年来为伊耀昌当牛做马,伊柳都看在眼里。 逢年过节拜天公、早起烧香、在红桌上摆放进贡果子的永远是自己母亲,做得要死要活却没有半句怨言。 如此窒息的家庭分工,让伊柳必须传承下去,她不懂长辈们的执念为何如此之深,被封建思想枷锁的人生实在痛苦又难熬。 所有人都想掌握她的未来,似乎没有人记得她是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正常人类。 …… 又是新的一周。 伊柳坐在教室里,她实在对校园里的八卦没有任何好奇心,但她懂得去迎合别人,在聆听同学们的分享欲时,伊柳从不扫兴。 以前不喜欢校园生活的大多数原因还是因为蔡越彬对她的骚扰,而自己作为受害人又抓不到他任何把柄的无力感实在令她难受不已。 所幸,现在蔡越彬只要看到她就识趣地绕道走,那段过往也随着时间被伊柳淡忘了。 只不过,有一点她觉得奇怪,蔡越彬在她的印象中绝对不算是个安分的人,她有些好奇,黎景是对他做了什么吗? 伊柳没想太久,她很快被同学们带进谈话内容。 三两同学聚集在课桌前,讨论的话题无非是年级里谁和谁的恋情有了苗头。 “黎景身边就琴轩一个女生,他们两个不是青梅竹马吗?” 怎么突然间谈论起黎景了。 “黎景和琴轩真的很般配。” 伊柳认真听他们对话,她也认为青梅竹马之间的感情是很美好的。 “伊柳,你觉得呢?他们两个是不是在交往?”三个人的目光集中在伊柳身上。 她面露思考,最后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但他们真的很般配对不对?” 伊柳点点头,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她认为身边能有一个多年挚友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从幼年时期相伴至今,意义非凡。 不过他们好像都忘了施绍。 伊柳还记得儿时玩分组游戏,大家默认她和黎景必须在一组。 每当轮到琴轩选人的时候,她选不到伊柳,只能退而求其次,次次选的都是施绍。 “你们还记得去年琴轩发的黎景生日宴会吗?她应该每年都有去参加吧。” “今年是十八岁成年礼,一定会办得比以往隆重。” 伊柳并不知道黎景的生日是在哪一天,只能坐在一旁尬听,偶尔应付两句,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中途她去了一趟洗手间,龙头里的冰水均匀喷洒在她的手心上,凉意渗透至全身。 伊柳这几天是特殊时期。 不疼,但就是闷。 因为今天是生理期,体育课和老师请了假。钟声响起,教室内只剩下她一人,少女无精打采地趴在桌面上,眼皮沉重,闭上双眼却睡不着。 五指在此时突然被人握在手心里,伊柳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来人是黎景后又放下心来,他的手很暖和。 黎景轻揉她的发丝,递给她一个热水袋,接着拿起课桌旁的保温杯,走到外面走廊上的饮水机前,打开瓶盖装上温水。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伊柳身旁,垂眸盯着眼前将脸颊埋进臂弯里的姑娘,一眼也不愿意多施舍给他。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幼年时期见到她的第一眼,她是被父亲叮嘱要乖乖听话不能够乱跑的小女孩,她消失的第一刻,黎景只当是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再后来,黎景蹲点守在宁镇唯一的中学门口,等待着伊柳放学走出校门,只为了看她一眼。 他们上了同一所高中,伊柳夜夜出现在自己梦中,黎景知道那代表什么,但她似乎忘记了自己。 黎景总是在找机会和她套近,他发现伊柳在心理层面上设置了一道关系屏障,实在难以找到突破口。 他知道伊柳住在哪,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可这远远做不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蔡越彬让她痛苦,黎景就去调查蔡越彬的背景。 资料上显示他的父亲正是在黎家任职的一个小长工。 蔡父被黎家停职了。 蔡越彬则被他锁进小黑屋里待了一整晚,屋内四面墙壁贴满了镜子,镜面中映出蔡越彬干瘪丑陋的嘴脸。 黎景仍然不够解气,怎么做才能让游戏更好玩呢。 他买了一百只饿了八天的野生沟鼠,全数放进小房间内,“吱吱吱”老鼠们紧盯着猎物,迫不及待朝着蔡越彬飞奔过去。 黎景勾起唇角,一边听着里头传出的凄厉惨叫声,一边在手机上给伊柳发消息:到家了? 15.露营活动 “伊柳,快上课了。”前桌的同学轻轻晃动着伊柳的手臂。 女孩懵懵抬起头,白皙的脸颊印上了明显的红痕,视线在身旁扫视了一圈,黎景已经离开了,只有被她抱在怀中的热水袋能够证明他曾经来过。 前桌见她醒了,这才放心地回过头。 这一节是班主任的课,伊柳班上的班导师余英珠走进四班教室。 余英珠站在每一行座位的第一排,依序发下手里拿着的户外活动通知单,发完后让同学们传到后面去。 等所有同学都拿到通知单后,余英珠站在讲台上开始解释,“这是学校组织的高二年级露营活动,你们还剩下一年的时间就要毕业了,能相处的时间不多,可以参与集体活动就别请假,单子拿回家给家长签名,明天交上来。” 男同学张彪开玩笑着开口:“老师,营区的分工合作男女不平等。” 班上顿时笑声不断,大多数同学们初中都参加过露营活动,回忆并不算美好,要跟着教官的步伐前进,要听从指挥,要自己做饭、搭帐篷。 伊柳记忆深刻,初中分了小组在营区煮饭,当时是使用旧年代炊灶的方式,她被分配到的职位是伙夫,整晚拿着不锈钢烤肉夹着急忙慌地给队内的炉灶添加黑炭,大家的脸上都被抹了一层灰,校服全染上了油烟味。 即便再小心,伊柳的衣裳还是沾上了炭黑粉。 此刻,她盯着手中的通知单微拧起秀眉,高中的请假程序繁琐麻烦,她不讨厌班上同学,却也并没有想过要在高中生涯留下任何深刻回忆。 露营活动三天两夜,第二晚是营火晚会,当晚要举办歌唱比赛,学校已经开始在校网上招募高二年级的比赛人选。 没想到高中营火晚会的策划还挺有趣,这是唯一能安慰到伊柳的地方。 老师让同学们自由分组,伊柳倒是无所谓和谁一组,只不过考虑队内分工的话,她必须要找厨艺好的同学作为队友。 绿兰经常在和邻居交谈的过程当中调侃伊柳不会煮饭,以后嫁到婆家会被婆婆训话,却也从来没要求过伊柳要学会做饭。 伊柳虽然不认同母亲的传统思想,但她对绿兰的情感实在难以割舍,她觉得母亲还是爱自己的。 平日里和伊柳交好的几个女孩子这时围了过来,开始讨论起帐篷分组,“我们几个睡一起吧。” 人数正好是四个人,没人反对,几人很快在小组表单上填下姓名。 帐篷分组和露营小队是不同形式的,女孩们又去找了几个同学搭伙组队,这方面伊柳不需要操心,她松了口气,只需要在组织好的小队名单里填下自己的姓名。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余英珠让落单的同学们起立,全班的目光齐齐落在几人身上。 每当班上有分组活动的时候,这些习惯性独来独往的同学总是会被排斥在外,在局促不安的情绪下,他们被自动分为一组。 伊柳移开目光,她不喜欢老师以这种方式分组,却也没资格去心疼别人。 黎景本来不打算参加这次活动,施绍天天缠着他说露营有多好玩,他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黎景。 其实黎景最后选择参加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在伊柳的通知单上看见她勾选了同意。 …… 活动当天,各班排好队伍上了游览车,荧幕上播放着安全宣导片,接着要开上山路,容易晕车的同学被安排坐在前排,已经提前吃了晕车药。 伊柳坐在后排,四周吵吵闹闹的,有人拆了包薯片分给大家吃,背包内装满了零食,像小学要去户外郊游踏青一样。 司机将荧幕切换成卡拉OK,点歌本和麦克风被传来传去,大家兴奋的情绪感染了伊柳,她在这时拔下耳机。 拿着点歌本的人翻翻选选,终于在厚重的书页中找到了一首自己心仪的歌曲, 伊柳坐在靠窗的位置,她背了一个侧背小包,里头只放了手机、充电宝和耳机,还有被绿兰叮嘱了要带的湿纸巾和面纸。 游览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大家在车内欢快地唱着歌,前后气氛不同,前排已经有好几位同学睡着了。 这次的团体活动比伊柳预料之中要舒适得多,周遭环境比初中那时的营地要干净整洁,带领自班的教官是个软性子,不凶且很好说话。 他们一下车便被领队教官带领着熟悉环境,帐篷已经搭建好,被摆放在宽阔的草地上,地上的草坪早上被洒过水,此时还是潮湿的状态。 全年级集合到空地上,一旁是搭建好的舞台,黎景懒散地坐在队伍后排,太阳光散落在少年身上,发丝和鼻梁在脸上映出一片阴影,他朝伊柳的班级方向看,黎景长得高,抬头视线一扫便找到了伊柳。 教官正在分配工作,“每个队伍负责洗碗的人起立。” 伊柳站了起来。 见状,黎景伸手按下准备起立的施绍,“我去洗碗吧,我怕你洗不干净。” 施绍一脸疑惑,接着反驳:“你才洗不干净。” 伊柳提着桶子走到厨房领取全队的碗筷和餐盘,接着走到洗手台前开始洗碗,周围慢慢聚集了不少同学,洗碗对伊柳来说不是难事,只要别让她煮饭就行。 伸手按压了几下洗碗精到海绵上,搓出泡沫开始清洗,旁边来了人,她没去管,专心洗着自己手里的碗。 少女低着头,碎发快掉到眼前,一旁的人伸出手帮她将发丝挽到耳后。 伊柳愣了一瞬,转过头想道谢才发现旁边站着的人是黎景。 她面上淡定,“谢谢。”接着继续洗水槽里的碗。 在旁人看来,两人一点也不熟。 16.不想被讨论 黎景将手伸入水中想去牵伊柳,被她躲开了。 少年撸起袖子,打开水龙头,规矩地跟着洗碗。 厨房墙边的洗手台排了一直线,个个都是独立的水槽,每个人都选择站在左右两边没人的空位,只有他们两个靠在一块。 伊柳为此发愁,她讨厌麻烦也不想被讨论,舆论中心现在就站在身边,她急切开口,“在同学面前我们别离得太近好吗?”是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见的音量。 黎景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 营火晚会当晚,高二的学生们混杂在露营地。 这简直是在考验社交能力,有些人和谁都能够聊两句,也有人低下头安静地待在自班的队伍里。 活动很快开始,选手们一一上台,要说比赛也不算,同学们更把这当成一场表演,期待着台上同学带来的演出。 选手们准备的歌曲大多数都是情歌,到第三位同学上场的时候,班上起了一阵骚动,上场的人是和伊柳同班的男同学曾衡,伊柳听过曾衡唱歌,很好听。 曾衡是被班上的同学们怂恿着报名参加比赛的。 前奏响起,爵士鼓搭配着电吉他和键盘,曾衡选的是一首闽南语歌曲,茄子蛋的阁爱你一摆。 伊柳越听越觉得歌词内容实在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段。 音响内传来歌声── “我爱你没问题,问题是你不是我的。” 演唱完歌曲,曾衡手里拿着话筒,他指着舞台对面以四个班级为单位的梯队,“我的前女友在这里面,这首歌是送给她的。” 因为这句话,坐在板凳上正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安静了一瞬,接着不约而同地响起起哄声。 施绍嗤笑着和身旁的琴轩谈论,“这哥们不会觉得自己很酷吧?” 琴轩掀起眼皮看他:“跟你一样戏多。” 施绍不服:“我比他帅吧?” “……” 曾衡最后是被教官扯下台的。 伊柳不懂。 何必呢?要是真的为对方考虑,那就不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种带有指向性的话,既然都分开了就好聚好散吧。 她坐在队伍的最后排,肩膀忽然被人点了一下,女孩转过头便看见黎景,同学们都沉浸在歌曲当中,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人走到树后。 夜晚的温度直线下降,何况露营地还在山上,伊柳冷得直哆嗦,面上不悦,“你怎么来找我,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黎景没有回话,他将伊柳的双手握在掌心,冷冰冰的手心被慢慢捂热。 伊柳紧张地左顾右盼,就怕有人突然朝后方望过来,他们待在如此危险的位置,黎景依旧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拿出三个暖宝宝给她,伊柳快速接过,接着催促他赶紧离开。 见黎景不为所动,伊柳不满:“你快走了,被我同学看到的话我还得解释。” 少年抿着唇,他也不高兴,手紧紧抓着伊柳的手臂不松开,最后看她实在急得不行,黎景低头在伊柳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就放她走了。 他一放开手,面前人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 黎景站在原地,黑眸沉沉,看不出情绪。 …… 露营活动在隔天早上结束了,大家都玩得意犹未尽,各班驱车回到学校,一下车便各自回了家。 伊柳坐在轿车上,手被黎景紧紧攥着,黎景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伊柳快被这压抑的氛围给击垮了。 他们下车走进电梯,到达六楼进到玄关,一路上都牵着手。 伊柳被黎景揽入怀中,只是轻轻抱着,疲惫地将头靠在她肩上。 眼底满是复杂的情感,伊柳看不明白。 他只是不懂,小时候他能将自己绑在伊柳身边,如今却不行,在学校连讲个话都要避开众人的目光,明明上一秒还是相拥着缠绵的情人,下一秒就变成了年级里互相不认识的陌生同学。 强烈的落差感让他感到挫败。 伊柳任由黎景抱着她,没有开口安抚,依旧沉默着,她本身就是个经常被敏感情绪缠身的人,实在接不住黎景的负面能量。 这段早该被遗忘在岁月里的关系,以另一种形式再次渗入到她的生活里。 伊柳不能理解黎景的执着,她无法接受感情变质所带来的打击,甚至不敢去想爱人有一天会不爱自己。 爱情和花瓶一样是易碎品,在它彻底破碎之前,彼此会许下美好的誓言,等到有一天梦碎了,才恍惚发现,原来一切承诺在失去了爱的加持之后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 歌曲出处: 《阁爱你一摆》─茄子蛋 17.沉溺 黎景越来越黏人了。 一坐上车就牵手变成了日常,到家了要抱抱,伊柳走到哪他跟到哪,就连躺在床上睡觉,黎景都要从背后环抱住她的腰。 明明不困,但就是想贴着伊柳,也不嫌无聊。 就好像在为此向伊柳反抗,不让自己在学校和她交流,他就在两人的独处时间里尽情缠着她。 屋内开了空调,温度本就高,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纵使伊柳脾气再好,此刻也闷得慌。 她转过头,黎景的眼神放在她身上,见她转身了,便凑上去想亲她。 伊柳伸手推开他,“我渴,你能去帮我倒杯水吗?” “你先让我亲亲。”黎景起身,上半身压在伊柳身上,五指握住她不听话的双手抵到枕头边,低下头,呼吸交错,舌尖探入。 少女闭起双眼,鼻息之间全是黎景的味道,他的嘴唇很软,亲得很温柔。 房间内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喘息声和心跳声,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难得的,伊柳竟然不舍得和他分开,接吻可真让人上瘾。 亲了好久之后,少年松开手,撑起身想走到厨房去倒杯水。 伊柳拉住他的手臂,撒娇的语气,“不喝了,你抱抱我吧。” 她本来想趁着黎景去倒水,把他锁在门外的。 对此浑然不知的黎景正傻乐着,将伊柳拥入怀中,哄着她慢慢睡着。 半梦半醒间,怀里的人闷闷开口,“黎景,你爱我吗?” 伊柳不曾问过任何她自认为亲近的家人朋友爱不爱她,因为没有底气,要是得到否定答案的话,她会难过好久。 黎景看她现在这个模样,更像是在说梦话,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爱你,好爱好爱你。” 为什么爱呢? 伊柳能够明显地感受到黎景对她的爱,她只是这尘世间的寻常人,她也享受被爱,但不免会去思考,黎景为什么会爱她呢? 她会好奇,黎景以后要是不爱她了,是不是就和爱她一样不需要理由? 伊柳会和黎景闹脾气,她知道黎景一定会哄她。在自己身边,能够容忍她肆意宣泄情绪的人,好像就只有黎景了。 她突然发现这样对黎景不太公平,伊柳觉得好泄气,她想试着和黎景保持距离。 她想,既然得不到永久的爱和包容,那就一刻也别沉溺其中。 下定决心的这些天还发生了一件事。 “你怀孕了?”绿兰坐在沙发上,手掌抚摸着伊英秀的腹部,面上皱起眉头。 伊耀昌躺在一旁一言不发。 明明是多年夫妻,作为父亲的角色,宁愿在一旁沉默,都不愿意共同解决困难,不愿意沟通协调,只留绿兰在一旁独自面对问题,“都还没结婚,怎么能怀孕呢?” 这一幕在伊柳眼中呈现的是不作为的父亲和忧心忡忡的母亲。 不平等的关系,这就是她所能理解的爱情和婚姻。 怀着身孕的大姐,肚子里的孩子父亲是应通, 两家人坐在一块交流,对方的意思很明显,彩礼免了,举办婚宴的费用两家对半分。 伊耀昌一听不乐意了,“什么叫彩礼免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这么白嫁到你们家去啦?” 应通的父亲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孩子都有了,你能说不嫁就不嫁吗?” “除了我家应通,你们家这女儿恐怕都没人要了。”应通的母亲在一旁附和。 伊柳听得头疼,第一次见识到原来有人能这么没脸没皮。 伊家吃了闷亏,两家人的第一次谈话不欢而散。 事情还没解决,伊柳也没能睡个好觉,连着好几天都魂不守舍的。 本来心情就不好,黎景又总是黏着她,这天两人在电梯里手牵着手,伊柳被烦得不行,她知道不是黎景的错,但就是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伊柳望向被黎景握住的手,“别牵我手了。” “为什么?”黎景没放开,反而握得更紧。 无奈。 “如果这算是工作内容的话,那你牵吧。” 少年被这句话堵得不知所措,他垂下眼眸去观察伊柳,这个角度能看见她低着头颅,有点沮丧的模样,眼底染上一小片不明显的乌青,“要抱抱吗?” 伊柳没动,也没回答。 两人先后走出电梯,开锁进到玄关,黎景鞋都还没换,伊柳就往他怀里钻,手臂环抱住他的腰。 脸颊贴在黎景的胸膛上,疲惫地闭上双眼,太累了,总是被情绪牵着走。 黎景揉揉伊柳的脑袋,静静陪伴着她,这次他不打算插手,事不关伊柳,他也没必要做什么,伊柳受委屈了还能抱抱他,在他身上寻求安慰,陪伴的时间一久,伊柳就离不开他了。 伊柳觉得自己彻底完蛋了,她在依赖黎景的这条道路上迷失方向,找不回从前的小房子了。 越抱越紧,越依赖越离不开。 让人尝到甜头的糖果屋,陷入了便无法自拔。 18.情绪化 婚事尚未敲定,伊英秀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她也只能干着急。 绿兰为了操心女儿的未来,面容日渐憔悴,黑发上一夜冒出了好几根白头发。 待在母亲身边的伊柳心情也不好,整天愁眉苦脸,又帮不上忙。 她会在聊天框内和齐栩抱怨了家中琐事,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面要好受得多。 伊柳躺在床上睡觉,丝毫没意识到手机里的讯息已经被黎景看光了。 手机被他拿在手上,手指滑动着屏幕,一句一句读着这些伊柳从未和自己倾诉过的少女心事。 黎景的神色越发凝滞,所有伤心和高兴的事,伊柳全说给别人听了,明明自己就在她面前,却不是被她选择的倾诉对象。 读完这一长串,他没有犹豫便按下封锁键,接着删除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和好友关系。 就连春节期间发的那则刺眼的贴文也一并删了,不留一点两人之间的互动痕迹。 他想过伊柳会和他闹脾气、会质问他,但没想到伊柳看了明显被动过的手机之后只是一言不发,行为举止无异于平常,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也没有不理他。 两人的相处模式和以往没区别,伊柳依旧在为伊英秀的事情烦心,除此之外黎景猜不透伊柳在想什么。 他想为自己的冲动认错,伊柳并没有给他机会。 她表现得越若无其事,黎景的内心就越不安。 此刻,两人坐在书房内。 “伊柳。” “嗯?”伊柳右手握着笔,从作业本上移开视线,抬头回应黎景。 黎景问她:“最近过得好吗?” 伊柳淡淡笑着回答道,“挺好的。” 黎景又想起那天在手机上看到的,伊柳给齐栩发的消息。 心口在隐隐作痛,他不喜欢伊柳和他客气,两人的关系彷佛又回到了从前。 如他在聊天室所看见的内容一样,伊柳过得一点也不好,最近不仅被应通一家烦得整宿睡不着觉,家里附近大半夜了还在施工,她的情绪很躁动,在外一直极力克制着,事事不顺心导致她对待任何人事物都安不下心,吃最爱的甜食也无法拯救这糟糕透顶的心情。 她知道黎景动过她的手机,聊天记录复原不了,但是好友还能再加上,只要黎景别提起,她就不会太过于在意。 黎景:“我删了你帐号里的好友。” “嗯,我知道。”原来就算黎景提起,她仍然懒得去在意。 两人僵持着,伊柳垂下眼眸继续写作业,脑子不太清醒,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莫名越想越丧气,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想让黎景发现,所以她低下头,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她抬起衣袖擦去泪水,很小的动作,但被黎景注意到了,他向伊柳靠近,抽了张面纸递给她,“怎么哭了?” 伊柳捧着面纸捂住脸,哭得抽抽噎噎,这些天的焦躁和痛苦,似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随着眼泪不断涌出。 刚刚还说自己过得挺好的人,现在哭得面上布满泪痕,眼睛都哭红了。 哭完之后又像没事人一样一言不发。 “是因为我删了那个人吗?”黎景抿着唇抬眼望向她,前发盖过眼皮,像是害怕被抛弃一般,有些委屈。 此刻伊柳突然想起从前看偶像剧时最好奇的问题,为什么男女主都不解释误会?为什么不好好交流?为什么非要等到错过了才后悔? 可惜她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是故事主角,脑海里一团糟,她移开视线低头拾起笔,不愿理会。 黎景怎么可能妥协,心底似有无数根银针在刺痛他,再也不愿意伪装。 少年倏忽站起身,面色沉重,长臂一揽,他将伊柳抱起,接着径直走出书房。 伊柳慌了神,伸手想扯开黎景的手臂,奈何他抱得太紧。 途中,她又软下性子开口,“黎景,你抱得我好疼。” 腰上的力度这才松了许多。 怀里的人倒没挣扎,黎景顺利推开卧室门,将她放到床上,手掌握住纤细的脚腕往自己身下拖,倾下身紧紧禁捆住伊柳的腰,语气破碎不堪,最后问她一次,“要跑吗?” 少年面上气恼,早已没了当初散漫不问世事的模样。 身下的人摇摇头,脑中一片混乱,任由黎景的唇在她的勃颈处游走,发丝细细触动着她的下颏。 他撑起身,膝盖抵在伊柳的双腿之间,手指勾起衣料脱下上衣,伊柳偏过头去,颊上微微泛红。 黎景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俯身吻上她的唇瓣,火热的胸膛压着她。 胸衣被他扯下,外衣也被他脱了,两人裸露着身体纠缠,屋内没有光源,肌肤相贴。 黎景埋首在她胸前,伊柳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有点恍神,屋内一片昏暗,瞳孔慢慢适应光源,身子越来越热,她描述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直到底裤被褪下,她才终于有了反应,没有阻止,而是提醒黎景:“要戴套。” 19.无论如何 他撑起身,伸手拿过明晃晃摆在床头柜上的方纸盒,从不多加掩饰,早在前几次进到这间卧室时,伊柳就注意到了。 纸盒沿着裂痕被拆开,黎景抽出保险套,撕开包装后戴上。 彼此都是初次接触性事,过程并不算美好。 额头上冒着汗,黎景低头在伊柳的耳畔重重喘息着,“放松一点。” 精壮的下腹紧贴着娇嫩肌肤厮磨,感受到穴口在慢慢接纳他,黎景顶撞的速度渐渐加快,独自沉浸在快感当中。 伊柳终究没能忍住疼,身躯被压着,哪哪都不舒服,她只想快点结束,哑着嗓子啜泣,“黎景…我很难受…” 下一秒舌尖被含住,痛苦的呻吟被堵在喉咙间。 只做了一次,伊柳感觉全身骨头像散架了一样,腰酸痛得很,一团蜷缩在床边,身上盖着棉被。 黎景拉开套子,丢进垃圾桶,“我抱你去洗澡?” “不用。”她摆摆手,捡起散落在一旁的衣物穿上,眼神望向墙面上的时钟,“我要回家了。” 伊柳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家脱了衣服准备洗澡时才发现身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吻痕,幸好勃颈处未沾染上,冬天穿着长袖还能掩盖过去。 被撕裂开的地方隐隐透着疼。 …… 经过几次对谈,即使伊家对应通这位未来女婿的随意态度再不满意,也不得不妥协。 婚礼趁着伊英秀还在孕初就抓紧办了,结婚习俗一样也没少,婚宴办得潦草,在村头搭建了酒席,应通喝得烂醉。 伊柳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圆桌旁,看着众人高兴地敬酒,大家都在笑,只有她闷着性子。 伊耀昌和绿兰正与应通的爸妈聊得愉快,犹如往日的争执不存在一般。 伊柳没想到在这还能遇见蔡越彬,他比从前瘦损了不少,脸色依旧蜡黄,本来想视若无睹,不料蔡越彬主动开口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认真观察后才发现,蔡越彬的皮肤上多了好多密密麻麻的坑洞疤痕,还有结痂未痊愈的伤口,看着瘆人。 他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说话的语气却异常冷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可否认你长得很漂亮,但是这个世界上漂亮的人太多了,你觉得黎景能喜欢你多久?” 随后蔡越彬又自嘲般自顾自接下一句话:“我爸在他家工作了十几年,黎景一句话说开除就开除了,你呢?能和他在一起多久?” 伊柳有点疑惑,倒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奇怪,像精神病患者。 蔡越彬的性格还是和从前一样爱多管闲事。 何况,她并不在乎黎景会不会永远喜欢她,不论喜欢与否,伊柳都打算在高中毕业后就结束和黎景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 下课时分,伊柳的座位边依旧坐满了人,她有些兴致缺缺地听着同学们口中的‘年级新闻’。 黎景最近和二班的徐妙晴走得很近。 谣言持续发酵,在年级里流传的版本一个接一个,说明黎景并没有阻止八卦传播。 “听说黎景和徐妙晴为了以后联姻,要从现在开始培养感情。” 都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 “他们这种有钱人居然真的要听从家里人的安排挑选结婚对象。” “那我和琴轩岂不是没可能了?” 几人鄙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伊柳突然开始庆幸自己和黎景的关系并没有公之于众,不然大家现在看向她的眼神里都该带着怜悯,更觉得她应当难过得撕心裂肺。 彷佛是在回应传闻,黎景今天并没有来接她放学。 指尖刷新着公车时刻表,少女独自坐在教室里等待着司机发车,点开熟悉的歌单,戴上耳机听着歌曲发呆。 她听歌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和睡觉,收藏夹里都是一些沉静类的音乐作品。 伊柳抬眸望向窗外,远在天空之上被风吹着动的阴云占满了她的视野,搭配耳机内传来的音乐── “在昏暗中的我,想对着天讲” “说无论如何,阴天快乐” 教室的门把手被从外转动,前门打开,意料之外的人一脚踏进教室门。 歌词正好唱到── “我一抬头就看见你,那个酒窝。” 在伊柳讶异的目光中,齐栩走到她跟前,身上穿着校服,头顶上戴着鸭舌帽,右手还提着刚刚买的手摇饮,轻笑散淡,“惊喜吗?” 女孩点点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齐栩:“你心情不好,所以我回来陪你。” 伊柳从未想过,在某一天寻常平淡的放学时刻,她最好的朋友会拎着奶茶出现在教室门口。 ————————— 歌曲出处: 《阴天快乐》─陈奕迅 20.急切的吻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初中时期。 “你哪来的校服啊?”伊柳偏过头问他。 齐栩耸耸肩,姿态慵懒,“这又不难买。” 这座小镇不论何处都存在着他们过去的共同回忆,两人在宁镇的街道上走走停停,最后又回到了公园,在长椅上坐下来,漫无目的地闲聊着,随意又自在。 伊柳没顾上看手机,荧幕亮了提示也没注意,直到不经意间低头才看见黎景三个小时前传来的消息。 黎景:人呢? 迟疑了一会,伊柳点开讯息栏,回覆:没等到你,我就先走了。 齐栩凑过来,指着屏幕问伊柳,“这是上次删我好友的那个人?” 伊柳点点头。 “你喜欢他?”齐栩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毛。 伊柳:“他对我很好。” 齐栩撇撇嘴,“我对你不好吗?” 伊柳眉尖轻皱,语气无奈,“你和他比什么?” 这句话乍听之下没问题,但伊柳这一副维护黎景的模样就有点奇怪了。 “你喜欢他。” 这次是肯定句。 黎景今天放学之所以没去接伊柳是因为施绍和琴轩缠着他不放,死命要给他介绍对象,而那个对象就是徐妙晴。 为了不让黎景去破坏别人的感情,施绍和琴轩可说是煞费苦心,一放学等同学们都走光之后,他们将徐妙晴拉进教室,接着锁上门。 这也是他们两个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了。 教室的窗户框不小也没有护栏,正好外面就是走廊,黎景见前后门都打不开,最后翻窗走了,一声招呼都不打,还是和从前一样没礼貌。 黎景长相出挑又优秀过人,即便放到人海之中也能让人一眼就记住他,桀骜不驯的性格确实是吸引人。 徐妙晴虽然对施绍和琴轩提出的请求难以表示拒绝,但她倒也不是非黎景不可。 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一起待在教室里,徐妙晴胳膊环胸,“黎景说他有女朋友了。” 琴轩坐在桌子上,没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 施绍在一旁解释:“他那个叫自作多情。” “他都有喜欢的人了你们还找我来?”,徐妙晴的语气里满是不解。 “哎呀,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嘛。”为了避免争吵,施绍赶紧转移话题。 “谁想跟你一起?”徐妙晴一听到他说话就来气,手指一边指向施绍一边转头和琴轩吐槽往事:“我之前和他谈恋爱,他都不肯公开。” 琴轩对此感到意外,“你们什么时候谈的?” 这事连琴轩都不知道,由此可见施绍将恋情隐瞒得有多深。 徐妙晴本来就是憋不住事的性格,自然看不惯施绍,她懒得待在这,朝琴轩挥挥手,“你自己问他吧,我走了。” 琴轩和施绍从小一起长大,偶尔吐槽他几句也不是真的想管他,但凡施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琴轩都会直接转身走人,她不缺朋友,只不过是碰巧和施绍从两小无猜的童年玩伴相处至今,没有谁离不开谁。 告别了齐栩之后,伊柳准备回家。 她走在路灯下,猝不及防被暗巷内伸出的胳膊使劲拽进漆黑无光的角落里,强而有力的手掌紧掐住她的纤腰,熟悉的气味令伊柳忘却求救本能,她被抵在墙面上,急切的吻落了下来,舌尖缠绕,唇瓣相贴。 黎景将伊柳的手腕交迭压在胸前,没来由地慌张,执着于去证明这段感情对他们两个人而言都很重要,而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想不通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伊柳同他一样贪恋彼此的相处时光,沉溺在感情里不愿分开。 伊柳被亲得嘴唇发麻,轻轻喘息着,眼眶印上一层水雾,被松开后没缓太久,脑袋还是懵的,她张开双臂试探性慢慢环抱住黎景的腰,额头贴在黎景的锁骨处,轻声哄他,“你别生气…” 四周静谧,伊柳说话的音量不大,但也足以让黎景听清了。 黎景:“你跟我回家。” 伊柳不想去,抬头看他,“我家就在前面。” 黎景的眸色暗了几分,“你今天放学后去哪了?” 没得到回答。 下一刻,黎景的勃颈被环绕着,伊柳踮起脚尖吻了上来,这是伊柳第一次主动亲他。 黎景愣怔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耳根子肉眼可见地红了,“你…” 看样子黎景并不知道齐栩今天来找自己,伊柳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三个小时。” “那我再亲你三下,你别生气了”,伊柳勾起他的手指轻轻晃着。 黎景垂下眸子委屈地盯着她,这笔交易还真不划算。 “不亲我就走了”,伊柳故意迈出步伐,被黎景拉了回来。 黎景:“要亲。” 伊柳再次踮起脚尖,在他的薄唇上浅吻了两下,直到第三下,黎景反客为主,掌心压着伊柳的后脑勺,撬开牙关,舌尖探入,呼吸交错间,伊柳被亲得腿软,腰肢被黎景紧紧搂着。 松开嘴后,伊柳瘫软在黎景的怀抱中,细细喘息着,黎景低头在她的头顶上落下一吻。 21.逢春 室外气温渐渐回暖,树枝褪去枯黄的叶片,大地长出嫩绿的小苗。 春季的第一场段考结束,黎景的名字被高高挂起,张贴在高二年级组公告栏的最顶端。 那些伊柳往常从不会多看两眼的成绩排序表,如今却趁着周遭无人,独自站在原地微仰起脑袋看得恍神,她对黎景的人格魅力又更深了解一层。 黎景的外貌比起伊柳要稍微逊色,胜在气质高雅但五官不如伊柳精致,面上不笑时给陌生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凶悍蛮横。 外表不足以成为黎景长居年级舆论中心的理由,是因为多了才华的加持,他才得以从莘莘学子中脱颖而出。 黎景坐在书桌前,正在认真给伊柳讲解考卷上的错题,逻辑清晰易懂。 灯光下,两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挨着,同样是长年不爱擦防晒的皮肤,伊柳遗传了伊耀昌的冷白皮,和黎景的健康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细心在白纸上解完题后,黎景掀起眼皮去看伊柳,“这样能听懂吗?” 伊柳朝着黎景点点头,接着右手握起红笔埋下头开始改错题。 黎景揉揉她的发丝,声线温和,“真聪明。” 这几天黎景总是被施绍调侃说想见见他口中的‘女朋友’。 他转过头盯着伊柳认真的侧颜看,伊柳遗传了父母双方的优点,标志的眉型,浓密的眼睫毛,小巧的鼻尖和粉润精致的嘴唇,平时在学校低调惯了,要是带她出去和他们认识… 那群人倒也不是会欺负人的性格,就是爱玩闹,他怕伊柳会不自在。 想到这,黎景皱起眉头,略微思索一阵还是开了口询问,“等等带你出门?” “好。” 伊柳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黎景提前在群内通知过了,让大家拿捏好分寸,别瞎起哄。 地点选在市区里一间小有名气的餐厅,服务员见到黎景时礼貌地上前去迎接他,黎景一路牵着伊柳的手带她穿过长廊,走到包间门前。 伊柳的心境远不如表面上平静,此刻有些犯愁,只能紧紧回握住黎景的手,以此寻求安慰。 感受到伊柳的紧张情绪,黎景站在伊柳身前,伸手拉开包间门,替她挡去入门视线,圆桌边围坐了五六个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女,看样子都是黎景的好友,琴轩也在其中,她笑着对伊柳招招手,示意她来坐自己身旁。 伊柳和琴轩对上目光,心情放松了不少,最后在琴轩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几人好奇地盯着伊柳看,但碍于黎景在场,都不敢开口。 伊柳抬起头,不经意间与对面的女孩对视上,女孩趁机举起手友好地和她打招呼,伊柳扬起笑容,抬手回应。 “你是被黎景骗过来的吗?”琴轩凑到伊柳耳边轻声问她。 伊柳摇摇头。 琴轩感到讶异,“你真的和他在一起啦?” “我们没有在一起。”伊柳说得很小声。 黎景揽过伊柳的肩膀,想让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可惜伊柳并没有意会到他的意思,仍旧侧着头和琴轩聊天。 琴轩点开手机荧幕转向伊柳,指着聊天框里的内容,“你要加他们吗?” 闻言,伊柳应了声“好”,随后又抬起头环视一圈桌面上不作声的众人,有些疑惑,“他们怎么都不说话?” “黎景不让他们说话。”琴轩低下脑袋,拇指按着键盘,“我把你的帐号推给他们了。” 很快,伊柳的消息栏上显示出通知,大家都传来了追踪请求,她一个接一个确认回追。 果然都是静不下来的性格,伊柳立马被加进群聊,聊天框里的人都在问她怎么会和黎景在一起。 这可怎么回答… 不在现场的施绍也在群内探出头── 施绍:伊柳? 施绍:什么情况? 施绍:你和黎景真的在谈恋爱? 一连三问,伊柳有些招架不住。 包间门被从外推开,施绍气喘吁吁地走进来,他急迫地拉开黎景身旁的椅子坐下,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见的音量开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黎景理都不想理他。 以施绍对黎景的了解,这是还没正式交往就着急带出来见人了吧。 中途趁着黎景离开饭桌,施绍坐到伊柳身旁,和琴轩两人把她围在中间。 施绍用食指轻点了两下伊柳的肩膀,接着问她春节发的合照里面那个男孩子是谁,琴轩跟着转过头,她也很好奇。 伊柳一听就知道他在问齐栩,便随口回答了一句,“我的初中同学。” 看伊柳这副坦然的模样,他们应该是闹了乌龙,十七八岁的年纪对于异性之间的相处实在是太敏感了,难免会有误会。 只不过黎景和伊柳这突如其来的感情线也很谜,施绍本来还想继续探讨这其中的故事,身后冷不丁传来了黎景的话音,“坐回去。” 施绍只能乖乖回座。 黎景搂着伊柳的腰,亲昵地在她耳旁说话,“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聊天。” 音量不小,施绍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他气急败坏地开口反驳:“什么陌生人啊?我们也是小时候就认识了!” 黎景手上使了些力,面上温柔,“你还记得他吗?” 伊柳:“……” 腰肢被人掐了一把,她没说话。 22.转学生 回家路上,黎景问伊柳:“刚刚会不自在吗?” 她摇摇头,虽然饭桌上都是第一次见面的外校同学,但大家都很亲切,这顿饭伊柳吃得很愉快。 夜晚七点半,黎景送伊柳回到巷子外,准备进家门前,她发现鞋柜上多了一双洗得发白的旧布鞋,看样子家里面来了客人。 伊柳本想着直接路过,不在客厅停留,没想到绿兰出声叫住了她,“来这里坐着,有事情要跟你说。” 步伐停顿,伊柳走向沙发,坐到母亲身旁后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屋内不仅来了外人,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黑色行李箱,不像是单纯来串门的客人,好似即将要在此处住下的租客,想到这点可能,她蹙起双眉,审视一般的眼神放在这位陌生人身上。 刚入春的月份,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衣袖处微泛着黄的浅色卫衣,布料上还残留着一些难以洗去的污渍,就算低着头也能看出少年长相清秀,见他目光躲闪,伊柳的视线往下移动,望向他的十指,指尖润泽,看样子挺爱干净的。 尽管如此,她仍旧抗拒和陌生异性共处同一屋檐下,何况这里是她家,从小住到大的家。 伊柳认为父母不可能一点不顾及她的感受,却依然感到心慌。 下一秒,绿兰说出口的话好似在击垮她的猜想,“他叫应锡,应通家的亲戚,说是爸妈离婚,本来跟着他妈走了,现在又被丢回来,”应家的弯弯绕绕太多,绿兰也理不清楚,“反正没地方能给他住,只能让他先住在秀仔的房间。” 伊柳面上错愕,没有人和她商量过。 哪怕她再不高兴,也能察觉出母亲对应锡的态度不太友善,当着对方的面讲出这种奚落的言语,属实是有点残忍,尤其是对一个看上去年纪和自己一般大的青少年。 早已是一片废墟的内心世界,此刻又倾塌了一面墙。 绿兰这算是单方面告知,在伊柳呆楞的片刻中,她指着楼梯口继续交代:“你领着他上楼去找房间。” 伊柳还没彻底接受现实,身体倒是先做出了行动,一直等到站在大姐的房门口,她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安静地跟着她走,明明比她高出一颗头,却总是低垂着脑袋,伊柳在这时想起了齐栩,初中班上的男同学大多不注重外貌,下课了就到操场上踢球,皮肤上经常布满汗珠,唯有齐栩一尘不染,面容纯粹又干净。 唯一不同的点大概是性格,齐栩总是自信开朗,而面前的应锡,更像是照见她的一面明镜。 同样不受家里人重视。 她伸手转开门把手,屋内有数月无人打理,桌上还放着一盒未开封过的避孕药。 “浴室在右边。” 眼见伊柳说完话就准备走了,应锡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腕。 伊柳立马抽回手,眼底闪过一阵警惕,不解地抬眸去盯应锡。 应锡回视她,轻声说道,“明天能和你一起去学校吗?我不熟悉这里的路。” 伊柳:“你是哪个学校的?” 应锡:“市区高中。” 小地方的人习惯将‘旗安市立高级中学’简称为‘市区高中’,知道他和自己同校,伊柳答应了下来。 她没有待太久,应允完就回自己房间了。 隔天伊柳走下楼的时候,应锡早已穿戴整齐站在二楼房门口,身上穿着全新的校服,看样子是转学生。 他们一起走到公交站牌前等车,很快,司机开车进站,车上乘客零零散散只有几个,伊柳选了一个空位坐下,不料,应锡自然而然地入座在她身旁。 她有些愣神,提醒他,“旁边有空位。” “看到了。” 应锡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和昨日的态度截然不同。 很奇怪,伊柳居然在他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她话说得够直白了,见应锡不愿换座,索性戴上耳机不再管他。 伊柳搭车久了,习惯在路程上小歇片刻,享受此时宁静,即便睡不着觉,她也会闭上眼睛休息,这是两年来头一次身旁坐了人,她有些坐立不安,视线定格在车窗外,沿途的风景她再熟悉不过。 耳边放着歌曲,时间不算难熬,一首接着一首,随机播放着音乐,肩上重量突然一沉,应锡的脑袋倒在她的肩膀上。 他睡着了。 公车还在行驶着,世界却彷佛静止一般,伊柳侧过头,脸颊扫过他的发丝,她垂眸望去,应锡的脸色苍白,紧抿着唇,从这个角度去看他,应锡的眉眼被前发遮挡住,看不出情绪。 姿势维持了一路,伊柳也不敢动,直到公车驶进市区,她才伸出手,轻轻叫醒他。 应锡很快便抬起头,他看向伊柳,两人对视,离得极近,伊柳能轻易看见他眼底下那淡淡乌青,昨晚恐怕是没睡好。 两个人穿着校服,一前一后刷卡走下车,应锡走在伊柳身侧,他们脚下是通学步道。 “你要去买早餐吗?”伊柳习惯在校内的商店里买面包充饥。 应锡点点头,跟着伊柳的步伐走。 应锡没说自己是哪个班的转校生,买完早饭之后伊柳开始犯愁,不知道该带他去何处,干脆领着他到教务处,应锡自己走了进去,伊柳则回到自班教室。 早自习是导师时间,余英珠手拿着登记簿走进四班教室,同学们瞬间安静下来,她站在讲台上,开口通知,“我们班上今天来了一位转学生。” 23.步伐一致 四班的学生们显然没提前收到小道消息,一听这话,一个个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都期待着认识新朋友。 “伊柳”,余英珠突然看向她,“应锡说他跟你熟一些,我安排他先坐在你旁边熟悉一下环境可以吗?” 伊柳乖巧地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余英珠扬起满意的笑容,低头在座位栏上写下应锡的名字。 平日里和伊柳交好的花婕在一旁小声提问,“伊柳,新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啊?长得好看吗?” 教室内很安静,交谈声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兀,其他同学也朝着伊柳望过来。 余英珠拍了拍讲桌,示意同学们别说话,“新同学等会就来了,现在是早自习时间,都先看自己的书。” 应锡在办公室里填写个人资料,右手握着圆珠笔在表单上写下家庭地址、父母姓名、家中是否有兄弟姐妹… 填写完成后,他将表单交给教务主任。 主任简单检查了一下,紧接着挑起眉头,有些意外:“你之前住在城云啊?” 应锡:“嗯。” 主任将表单收起,“好了,去你的新班级吧。”说完话又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知道四班教室在哪吗?” 少年面上没什么情绪,淡淡回答,“我知道。” 应锡提前来新学校逛过了,他的记性很好,绕过一圈校园就能记下各班路线,被分配到四班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与新朋友相处能快速合群这件事对应锡来说很容易,从小便无师自通。 他换了一副温和的姿态走进四班教室门,在讲台上和同学们介绍自己,大方有礼,脸上是得体又自然的笑容。 应锡和伊柳一样,长相温顺不具有攻击性,看上去易亲近,面上也时常带着微笑。 不过半天的时间就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课间相约着到球场上打篮球,勾肩搭背,没有任何隔阂。 伊柳见他这副和谁都能够聊两句的模样,她觉得应锡大概不需要自己带他熟悉环境。 下一节是体育课,伊柳收拾好桌面后准备和花婕一同前往操场,她听见有男同学在一旁和应锡对话。 男同学利平拉住他的胳膊,“应锡,我们一起走。” 应锡礼貌一笑,“我们等伊柳一起去吧。” 伊柳疑惑地转过头和应锡对上眼,这表情她再熟悉不过,同学们热情是好事,但应锡看上去有些为难又不好意思拒绝。 她难得主动开口,“利平,你今天不是要值日吗?我还要整理一会,你先去借球吧。” 利平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飘忽,他拍拍应锡的肩膀,“那我先走了。”在走出教室之前还不忘拉上花婕。 花婕不解,“你拉我干什么?我要跟伊柳一起走。” 利平用眼神示意她,“别去打扰人家。” 花婕的右手腕被利平拉住,脚下被迫跟着走出教室门,脑袋还在努力往回望伊柳和应锡,“他们有情况吗?” “你不觉得他们两个配一脸吗?个性也很合。”应锡和伊柳的样貌同样白净温婉,虽然相处不到一天,利平还是能够感受出应锡不懂得拒绝别人的性格。 利平继续说,“性子温和,有话不会直说,会替别人着想。” “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有些人性子直,说话可伤人了。”花婕恍然大悟,“他们两个没脾气的一起相处,可能会比较有话聊。” 利平:“要不然像某个人仗着伊柳脾气软,得寸进尺可不太好。” 花婕看向他,“你在说蔡越彬?” 利平点点头,“除了他还有谁?” 花婕:“他最近看上去有点奇怪。” “你也觉得吗?”利平激动地瞪大双眼。 花婕开始回想,接着面露难色,“他身上像被蛀虫咬过一样,没有一处完整,还整天神经兮兮、魂不守舍的样子。” “对对对。”利平的座位就在蔡越彬旁边,此刻就像是终于找到能倒苦水的对象,开始滔滔不绝,“蔡越彬的皮肤上全是一点一点被咬破皮的伤疤,有些地方还发黑,很恐怖,我都不敢看他。” 而后又指向自己的发顶,“他这里还秃了一块。” “……” 伊柳和应锡同样走在走廊上,周围无人,两人并列着走。 “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在跟你‘求救’?” 身旁的人轻笑着抬眸看他,“被同学们围绕着聊天那时候,你看上去很不自在。” 见她笑了,应锡也不自觉放松下来,“这你都能看出来。” 利平站在人群中央正在给同学们发球,眼神时不时看向远处,两人朝着操场走来,一高一低的身影,少女扎着低丸子头,嘴上说着话,少年顺从地低下头认真倾听。 此景令他忍不住感叹,“我就说他们两个很合得来吧,连步伐都一致。” 24.没有想你 应锡转学来的时间点很凑巧,黎景今早刚回到城云老宅,现在人并不在旗安市。 伊柳自在了不少,不用随时随地被人盯着,怕他生气,怕他不满,怕他收回对自己的好。 这段关系实在太难找到平衡点。 一切都不对等,好似要黎景将真心捧到自己面前,许下不可逆的承诺,“我会永远爱你。” 伊柳才能够相信,原来真的会有人爱自己。 她不会这么要求黎景。 太难取舍,太不公平,她不希望自己沦陷在渴望被恋人存眷的沼泽中,伊柳要黎景和她一样患得患失,一样因为得不到最坚定永恒不变的爱而为此感到懊恼。 更多时候她还是猜不透自己的心意,倘若是真的喜欢黎景,她怎么会舍得看他难过。 “伊柳,走吧。” 应锡站起身,喊了声身旁正走神着的女孩。 今天放学两人待在教室内等车,伊柳正好借此时间教会应锡该怎么看公车时刻表。 她回过神来,跟着应锡一起走出教室。 上车后,两人如同今早一样坐在一起。 公交车在行驶的过程中会轻微摇晃,伊柳早已习惯,但应锡看上去面色凝重,又开始抿唇,看样子像是晕车。 姑娘拉开背包拉链,拿出另一边耳机递给应锡,轻声解释,“我以前也会晕车,闭上眼睛听歌会好受一点。” “谢谢。”应锡接过耳机戴上,很自然地将脑袋依偎在伊柳的右肩上,闭上双目似是要睡着的模样。 伊柳懂得晕车的感受,眩晕呕吐,实在难熬,她知道应锡此刻正难受着,便没有推开他,手机上还静静躺着黎景发过来的消息── 黎景:真的不用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伊柳:不用,我坐公车。 黎景:那你注意安全,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伊柳:好。 一个小时前的对话,再无下文。 少女的手指在键盘上输入文字后又删除,反覆循环着。 伊柳: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想到对面可能在忙,伊柳收起手机,眼神放空,随后不自觉地放到应锡身上,隐隐对黎景有些愧疚,他要是看见这一幕,又该不高兴了。 她好像总是在惹黎景生气。 纠结了许久,直到下车。 在进家门前,她才开口,“应锡,下次在车上能不能别把头靠在我身上?” 见伊柳难为情的样子,应锡觉得好笑,没让她尴尬太久,他点点头,“好。” 三楼。 伊柳坐在书桌前,并没有忘记告诉黎景自己到家了,上一则讯息还是未读状态。 她盯着聊天框放了会呆,恍惚间,黎景的语音通话打了过来,手机铃声在空荡的房间内响起,伊柳接起电话,将听筒放到耳旁:“喂?” 另一边,黎景似乎在外头,通话内隐约能听见飒飒风声,“伊柳。” “嗯,你不在家吗?” 黎景独自站在老宅外部的庭院草坪上,“我在家门外,你想我了吗?” 正经不过三秒。 伊柳回答:“没想。” 黎景笑出了声,“可是我很想你。” “那就快点回来。” 少年故意逗她,“还说没想我。” 伊柳左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右手拉开身前的书包拉链,从中取出笔袋和作业本摆到桌面上,“叩叩”门外传来敲门声。 “伊柳。”是应锡的声音。 “黎景,我先挂电话了。”说完不等黎景回话,伊柳掐断了通话。 另一头,黎景垂下眼眸,失神地望着手机上被人挂断的通话,左手摁灭烟头,伊柳挂电话的速度再快,他也清楚地听见那头有人叫了一声伊柳的名字。 心中不可避免地开始猜想那个人是谁。 亲戚? 还是,男同学? 正胡思乱想着,他拍拍身上的外衣,散了下烟味,他很少抽烟,只不过最近繁杂的事务过多,他有些烦躁了。 黎家早早让黎景进入自家公司实习,从基层做起,一步一步学习。 这次是因为财务状况,资金链出了问题,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在黎景能处理的范围。 黎家这一代小辈争得厉害,其中属黎景最为优秀,原因无它,黎景的爷爷是个死脑筋,排外姓,他宠爱自己的女儿,但从不给外孙们眼神。 黎景作为黎父的独子,外界的目光焦点聚集在他身上,黎景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以他为首的竞争环境,其余人都只会是背景板。 极度的偏心导致黎景经常被同龄人使绊子,他得到了长辈们的独宠,也就意味着他必须接受同侪们对他的不满。 黎景倒是没有太过于计较这些小打小闹,他点开和应锡的聊天框,打下几个字:这次是你搞的鬼吧。 接着,他走进家门,扫了一眼客厅,水晶吊灯下,大姑五岁的小儿子坐在宽敞的沙发上,眼珠子目不转睛地观看着液晶荧幕里正在播放的卡通,黄色海绵与粉色海星。 他转过头,准备径直走上楼,主角的对话内容传来,这一集的粉色海星格外偏激── “如果我不能够当你的朋友” “我就要拥有你的标本” “我还帮你挑了很酷的标本罐。” 标本罐吗?黎景想,玻璃罐里的空间也太狭窄了,还是关在别墅内更好一点。 可以的话,真希望伊柳能把他拘囚在别墅里,似乎要对方做到这种程度,他才能有安全感。 只要伊柳爱他,他会好好听话。 某种程度上他和伊柳的想法挺相似的,都在猜测对方究竟爱不爱自己,如果答案是爱,那有多爱呢? 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年纪尚小,这个年龄段去谈论爱与不爱,在外人看来显得太过懵懂无知。 25.下次说分开 少女打开房门,视线范围内一片阴暗。 三楼走廊上的壁灯老早就坏了,这一层只有伊柳一个人住,她不需要明灯照亮路线,也就没有特别去修理。 房内的光源映照在应锡身上,他背对着漆黑的走廊,“我打扰到你了吗?” 她摇摇头,“怎么了?” “我的蓝笔没水了,想和你借。” “好。” 伊柳没有让他进门,应锡就站在门外,眼神不朝着房内乱瞟,只专注等待着伊柳,看她低下头从笔袋中翻找出蓝笔,接着向自己走过来。 应锡接过笔,笑着道谢。 等他走后,伊柳将房门关起上锁,多年未更换的喇叭锁搭配正上方的插销,确认都锁紧了之后,她才稍微松下神。 明明知道对方并无恶意,她却始终保持警惕,在外可以谈笑,在内不可松懈。 伊柳看过许多社会案例,这也是她没能睡踏实的一大原因,这个世界不够安全。 或许一切没有那么糟糕呢? 她经常这么安慰自己,奈何有些恐惧,一旦有了苗头,便不可抑制地开始胡乱生长。 ‘培养钝感力’这件事对于她来讲太难了,钝感力放到她身上实在过于矛盾。 因为一件小事,她再次陷入困境,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是不是自己太难相处了。 我好糟糕。 黎景呢?他是怎么想的? 她迫切地需要知道答案,伊柳没有提前通知就拨了电话过去。 很不凑巧,黎景正在浴室里洗澡,通话铃声被水声覆盖,响了好久才彻底放弃。 糟心的想法并未解决,情绪随着秒针移动,渐渐归回平静,看似稳定,实则不然。 为了不让他人察觉,伊柳不会表现出自己心绪不宁,反之,在别人眼中的她,总是不会将任何不如心意的事放在心上。 她将手机放到一旁,翻开作业本,提笔写下文字,慢慢静下心来。 直至黎景回拨语音通话过来,她接起,没有先开口,不安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黎景用毛巾擦拭着湿发,“怎么不说话?” 又沉默了几秒。 “黎景,我们分开吧。” 少年动作一顿,皱眉,“做梦。” 缓和下来情绪,伊柳松开紧抿着的唇,“开玩笑的。” 察觉出伊柳情绪不高,黎景问,“心情不好吗?” 不等对面回答,他又轻声哄着,“明天下午就回去了,我去接你放学好不好?” “好。” “伊柳。” 姑娘应了一声。 “以后不准开这种玩笑。”有些生气的语气。 “好。”伊柳乖巧答应。 或许下次说分开,就不是开玩笑了。 即便成长环境缺乏关爱,伊柳没有随便接受别人的告白,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感情。 她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父母是否爱着自己,又怎么能够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异性谈感情。 他们家境相差甚远,性格也是截然不同。 矛盾过多,差距太大,分开只是迟早的事。 伊柳疲惫地想着,就算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也不会变好,只会有更多问题产生。 …… 隔日清晨,伊柳独自出门去搭公交车。 应锡已经能看懂公车时刻表,从家门口走到公车站牌旁,路线不长,很容易就能够记住,况且这么短的路程,昨天走过两次,即便没有她领路,她相信应锡自己也能适应环境。 想当初,伊柳独自一人从宁镇起早搭车到市区上学,她自认为自己资质平庸,不算聪明伶俐,尽管摸索阶段不长,伊柳很快便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令她没想到的是,应锡今天迟到了。 是睡过头吗? 伊柳侧过头,发现应锡正一脸哀怨地盯着她看,她有些茫然,随即摆出疑惑的表情。 “怎么没等我?” 女孩被问得发愣,“你还不会坐车吗?” 应锡尚未回答,就在两人都沉默之时,一位中年妇女气冲冲地进入教室,不顾众人的目光,走到蔡越彬的座位旁,愤怒地抓起他的头发就是一顿骂,“你这个死孩子!先是害你爸被黎家辞退,现在还不好好读书!你装疯卖傻给谁看呢?!” 见蔡越彬不作声,妇人更加气急败坏,语气尖酸刻薄,“不读书就去找工作!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没有用的孩子?跟你爸一样没一点本事!” 像是仅有一人参演的独角戏,被生活压垮的这一瞬间,或许最歇斯底里、最崩溃的那个人,恰恰是此刻最无助的。 伊柳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想起绿兰,她的妈妈被岁月冲淡了对梦想的执着。 绿兰曾经有过什么理想? 伊柳并不知道。 她只看过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落灰的相册内页装满了年轻少女的身影。 上世纪的相片纸上还残留着时间留下来的痕迹,记忆中的绿兰每一张都笑得落落大方,意气风发的模样好似在憧憬着未来生活。 下一幕,余英珠急忙走进教室门,出面调和母子两人的矛盾,妇女长满茧的手仍旧抓着蔡越彬的头发不放,就这么扯着他走出教室门。 老师走后,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着刚才的那一幕场景,蔡越彬本就不讨同学们喜欢,此刻有不少人正幸灾乐祸着。 只有应锡将身子凑到伊柳旁边,没头没尾地问了她一句:“你会怕虫吗?” “会。” 应锡:“为什么?” 伊柳耸耸肩,“忘了,从小就怕。” 26.拭去泪水 黎景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 这件事应锡从小就知道,所以他并不喜欢黎景,他一直认为黎景能得到宠爱,仅仅是因为他姓黎。 他拼命地想追赶上黎景的步伐,却总是被黎景甩在后头,甚至没把他当成竞争对手。 因此,应锡开始耍手段,变着法子对黎景实施恶作剧,也是从那时他才发现黎景是会捉弄人的,各种奇葩招数从不重样。 大约七年前的夏季,应锡的房内频繁出现各种虫子,老宅外围种了果树,想着作物招虫,他就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房内又跑进了野猫和野狗,应锡才开始警惕。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整蛊他,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趁着黎景不在,应锡偷偷潜入他的房间,手上还提着昆虫饲养盒,各处角落无一例外都被应锡撒下蜘蛛卵。 正当他结束完恶作剧,准备走出房门时,突然眼尖地发现衣帽间旁有一扇隐藏暗门。 应锡觉得新奇,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暗门,一入眼的实验室内部令他感到惊恐万分,红火蚁、蜘蛛、蝴蝶幼虫、蜈蚣、红眼白兔…各式各样不同品种的生物被关在透明外壳的实验箱内,纯白的桌面上还摆放着实验书。 当时的应锡不过是一个才满十岁的孩子,他看不懂这些复杂的教科书。 幼小的他脑海中只浮现了一个想法,这个永远胜他一头、被长辈们捧在手心上精心呵护与教导的表哥,说不定是个精神变态。 …… 放学。 黎景到四班的教室里来接人,见到应锡时也只是散漫无所谓地挑眉,随后没再分任何眼神给他,拎起伊柳的背包就牵着她走了。 晚上两人聊起应锡── “他住在你家?” 姑娘坐在长椅上晃动着双腿,“嗯。” “我都没去过你家”,黎景不满地掐着伊柳的腰,身体向着她逼近。 “别闹。” “我闹什么?” 伊柳想扯开他的手指,“痒。” “没良心。”黎景将她搂进怀中,抱到腿上坐着,骨节分明的指节玩弄起她的手指,低头在她耳边诱哄,“我今晚睡你家好不好?” “不好。” 少年紧紧抱着她,意有所指,“那你今天别回去了。” “……” 伊父伊母早早就回房休息了,黎景很轻易地从大门口进入,跟着伊柳走上三楼,房门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墙摆放的单人床,浅灰色被套和床单,素净不夸张的色调很符合伊柳温和的性格。 衣柜放置在和床尾间隔不到一米的距离,纯黑色外观搭配着银色把手。 不只是衣柜,房内摆放的物品家具,都是单一朴素的色系。 黎景走到床边坐下,伊柳没有管他,她从旁边的柜子里翻找出一组新的洗漱用品。 这人说来就来,也不管别人方不方便。 黎景:“他住在哪?” ‘他’指的是应锡。 “二楼。” 黎景又起身走到房门处,看着锁头和插销,“这能锁紧吗?还是我每晚都来陪你睡?” 伊柳:“…不用,那个能锁紧。” 她拿上睡衣准备去浴室洗澡,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你别吵,我家隔音不好。” 少年正肆无忌惮地翻看着伊柳的抽屉,听了她的话,轻轻点了下头。 抽屉很整洁干净,伊柳的闺房不大,但各类物品都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可见主人的用心。 床上的棉被也是单人款,不似黎景卧室里的宽大厚被。 夜晚两人躺在床上时,中间没有被子阻隔,挨得极近。 她背对着他,“黎景,你能不能转过去睡?” 黎景环绕在伊柳身前的手,正沿着腰线上下抚摸着。 胸膛紧贴着她的背,大手向上轻轻揉捏两团圆润的胸脯,嘴上不忘回应,“不能。” “不要动手动脚的。”伊柳抓着他捣乱的手,试图阻止他的行为。 很快被他挣脱束缚,接着她的两手手腕被黎景反握住,身子被他带动着转过面。 黎景和她对视着,眸光幽深,炙热难耐的吻重重落了下来,舌尖撬开牙关和她纠缠在一起。 情欲翻涌,黎景下身早已起了反应,他抵着伊柳,唇齿往下探去,双手撩开外衣,头颅埋在嫩乳上肆意舔舐。 眼看黎景要过火了,伊柳两手推他,“你放开…” 少年抬起头又去吻她的勃颈,伊柳被亲得身体发软,压低嗓音,“你别亲了…” 黎景充耳不闻,说什么都不听。 伊柳蹙着眉使劲推开他,终于能喘口气,她语气无奈,认真和黎景讲道理,“平时又不是不让你亲,但这里是我家,能学会尊重我吗?” 一听这话,黎景立马停下动作。 伊柳情绪不好,此刻也不愿意看他,干脆背过身去。 见状,黎景试探性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圈住伊柳的腰,安分地靠着她不敢再闹。 待伊柳熟睡之后,黎景轻轻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捧着她的脸颊,克制地浅吻了几下粉嫩的唇瓣,接着将她抱入怀中,闻着伊柳身上的淡淡清香,实在难以入眠,就这么盯着她看。 借助窗外月光,他这才注意到伊柳的眼尾处有几滴刚刚留下的泪珠,少年用拇指为她拭去泪水。 后半夜,伊柳被热得向后退,黎景又紧跟着贴上来,手扶着她的腰,“再往后就要掉下床了。” 伊柳只能待在他怀里,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27.能不能正经点 晨间气温骤降,伊柳的房内没有暖气设备。 睡醒时,黎景反而被她抱得紧紧的。 “你别抱我。”他学着伊柳的样子,故意道。 谁成想,伊柳真就松开了紧抱他的手,转过头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荧幕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上午六点钟,她将头埋进被窝里想继续睡觉。 黎景纳闷:“让你别抱,你真的不抱啊?” 伊柳没理他,她困得很。 衣角被人扯着,“伊柳,你抱抱我吧。” 少女艰难地撑开眼皮,扭过头伸手抱住他,黎景的身体很暖和,像个发热的电暖器,伊柳靠在他的肩膀上,舒适地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已经是八点过后的事情了。 “你没睡?”伊柳有些意外,微微眯着眼睛,额头在少年的臂膀上蹭着,清醒过后问他,“在我家睡不习惯吗?” 黎景抚顺她凌乱的发丝,“这样待着也挺好的。” 两人一起在三楼的浴室里洗漱。 黎景状似不经意问起应锡,“他为什么能住在你家?” “我姐夫家亲戚,只是暂住在这上学。”伊柳如实回答。 黎景:“他没地方住?” 伊柳不爱谈论别人的私事,此刻装作不知情,“我也不知道。” “三楼只有你自己住吗?” 她点点头。 黎景还是担心,甚至有些苦恼,“他可不是好人。” “你都不认识人家,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呀。” 少年的眉头皱得更深,“不准和他说话。” 这指使的语气,伊柳听多了就烦,“你又在命令我。” “我是担心你。” 伊柳没继续接话,她和应锡同住一间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可能毫无交流。 洗漱完,伊柳在衣柜内选了一套衣服,拿上便要走出房门,准备到浴室里换一身衣裳。 “你去哪?”黎景叫住她。 “换衣服。” “怎么不在这里换?”黎景岔开腿,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任何不妥。 “黎景,你能不能正经点。”她说完就拉开房门走了。 今天是周末,伊柳临时接到绿兰打过来的电话,让她过去鱼摊帮忙。 “不用送你?”黎景站在家门口问她。 伊柳朝外头看了一眼,怕被邻居看见,催促着少年赶紧离开,“不用,你快点走吧。” 黎景正好在这时瞧见从楼上走下来的应锡,没有多作停留,直接走了。 应锡被堵在巷子尾,他没有一点耐心,“干嘛?” “有家不住,大老远跑来这住别人家?”黎景的同样没有好语气。 “和你有关系吗?” 黎景:“你心里没数?” 应锡嗤笑一声,此刻也露出本性,“你装什么深情呢?能别祸害人家吗?” “你说什么?”黎景抓起应锡的衣领。 应锡面上不显慌张,悠然自得地嘲讽,“你这暴躁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才说句实话你就心虚了?” 下一刻,他的左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少年偏过头去,没有还手的打算,嘴角渗出血,他随意抬起手背擦拭,“神经病。” 两人不欢而散,黎景朝着巷子外的方向离开。 应锡走到拐角处才发现伊柳在这躲着,睫毛轻颤,明显是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但也只是旁观,并没有上前去阻拦黎景。 他见到伊柳先是一愣,随后站定在她面前,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欲言又止,像是被人看穿了诡计一般不知所措。 对视了好久,伊柳先打破僵局。 “你和黎景认识吗?”她只好奇。 应锡没想骗她,诚实回答,“他是我表哥。” 伊柳看着他脸上的伤口,“那黎景为什么要打你?” “他有暴力倾向。”应锡随口阴阳怪气道。 …… 一整个早上,伊柳都心不在焉,她的脑海中不停回放着巷尾的那一场景,黎景当下狠戾的目光,还有打在应锡面上的那一拳。 恍神之际,菜刀划破了她洁白的指尖,刹那间,鲜红色的血液流出,她赶紧将手指举起,才避免让鱼肉沾染上血渍。 伊耀昌注意到伊柳,朝她走了过来。 伊柳害怕被责骂,想先解释,“爸爸,我不小心…” 话还没说完,伊耀昌就拉着她的手到水龙头下方冲水,想像中责备的话语没有传来,“你先回家,记得擦点药膏。” 伊柳对此感到意外,抬眸偷瞄父亲低着头的侧脸,下巴的胡渣尚未刮去,还是和平常一样严肃的表情。 他转过头来,叮嘱,“记得贴上创可贴。” “好。”伊柳眨巴着双眼,等她反应过来,伊耀昌已经走了。 伊柳回家之前去了一趟药局,除了创可贴之外还买了具有消炎配方的药膏。 她拎着袋子走到家门前开锁上楼,到了三楼便看见应锡正拿着螺丝起子在修理墙面上的壁灯。 面上还挂着彩,却在帮她修理壁灯。 少年听见脚步声渐近,他转过头,脸颊上还流着汗,“这么早就回来了?” 莫名有种他们早已相识多年的错觉。 伊柳:“嗯。” 她走到应锡身旁,后背依靠在墙面上,“怎么想到要修这个?” 应锡盯着手上的说明书,“上次就看见它坏了,三楼太暗了,你不会不方便吗?” “还好。” 伊柳不太会和人聊天,安静地站在一旁。 “你可以先进去,我还要修一会”,应锡提醒她。 伊柳:“我看着你修吧。” 应锡打趣着说:“我是第一次修这个,笨手笨脚的。” 伊柳没有笑他,也没有回话。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口:”你为什么要住在我家?” 应锡低下头和她对视,语气认真不带一丝犹豫,“来拆散你们的。” 28.摇摆不定 伊柳垂下眼眸,避开应锡的视线。 十七岁的她,自卑占据上风。 少年听见她说:“不用你拆散,我会自己离开他。” 心绪越发沉闷,伊柳在这待不下去了,她将刚刚买来的消炎药物递给应锡。 静了片刻,后头响起关门声。 伊柳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平静地在自己的食指上涂抹药膏,接着贴上创可贴。 泪珠盈眶,沾湿了眼睫,最终从脸蛋上滑下,滴滴泪水落在手背。 她经常这样。 在不同的时间点,为各类令她产生焦虑的问题感到无力心烦,高中学子的课业压力、无法掌握主导权的感情、复杂的人际关系、周遭环境的安全隐患等等。 即便她只是按部就班地过好正常生活,努力地完成分内工作,被埋没在人群当中也没有任何怨言。 悲伤却总是会自己找上她。 就像童年时期的躲猫猫一样,她总能被找到。 伊柳在这时想起和黎景的第一次见面,他对她说过的话,“躲在这里很容易被抓到的。” 与回忆不同的是,这次她甩开了黎景的手,“你也一样。” 一样让我难过,让我难以掌握。 至少在她的认知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黎景算不上般配。 女孩低下头观察自己的手心,没有所谓月老所赐予的红线。 只要黎景不够执着,甚至于有朝一日不再爱她,她便什么也抓不住。 她的意志必须足够坚定,永远只注重自身,独善其身,才能避免受到外界的伤害以及束缚。 应锡站在房门外,一墙之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本意是想让黎景受挫,无意要连累别人。 悬着一颗心,想法摇摆不定,最终还是没能敲响房门。 他觉得既然要道歉,只是口头上的表达显得太过轻浮,应锡上网搜索了一下附近的甜品店,接着打车前往镇上。 面上还带着伤,少年抚上自己的脸颊,现在才感受到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感。 他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狭长淡漠的眼眸,和这间蛋糕店的氛围格格不入。 应锡走到橱窗前,微微低下头,视线扫视过面前摆放的各类蛋糕,认真挑选了几块符合大众口味、不容易踩雷的品项。 草莓蛋糕、提拉米苏、黑森林慕斯。 接着手提刚买来的蛋糕,又回到了伊柳的房门外站着,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敲门了又该怎么道歉。 被装在纸盒当中的甜品,包装粉嫩精致,提口的位置被他攥在手心,面上紧张地都快出汗了。 心理建设做了许久,在脑中演练了几遍待会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包括他该怎么和伊柳解释。 最后,少年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门板。 过了一会,伊柳打开房门,眼尾下垂,眼眶明显发红,两人对视,她开口的声线轻柔,“怎么了?” 应锡没有安慰女孩的经验,何况对方还是被自己惹哭的。 “你误会我说的话了。”出口的声音有些抖,他将袋子拎到伊柳面前,“我来和你道歉。” 姑娘发懵,抬眼凝视着应锡,眸光深邃,带着不解。 应锡指了指房内,小声询问:“我能进去吗?” 伊柳没说话,侧过身子给他让了道。 他进到房内也保持着拘谨,视线紧盯同一处,眼神不敢乱飘。 伊柳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屋内除了单人床之外只剩下一把椅子能坐,她拉开椅子:“你坐下说吧。” “那你坐哪?” “床。” 应锡虽然慌张但并不会显得笨拙,他摘下口罩,印在白皮上的瘀青尤为明显。 “你还没擦药吗?”伊柳问他。 他摇摇头,“待会擦。” 沉默了几秒,应锡接着说,“你应该不知道,初中的时候黎景会在你们学校门口蹲你放学。” 一听这话,伊柳微瞪圆了眼睛,“我们初中没见过面。” “见过的,还不只一次。”对于她的反应,应锡并不意外,“他早就喜欢你了,但是等到高二才和你在一起。” 从初中的睥睨窥觎,到如今和伊柳并肩,一切尽在黎景的掌握之中。 “虽然这么说有点早,但我想提醒你,你们只要在一起一天,那你就一天得听从他的话。” “暂且不谈他会不会变心,你们要是结婚了,按照黎家给黎景的规划,结婚生子、养儿育女…” 伊柳听得皱起秀眉,打断他,“我没想过这些。” 应锡:“你没想过不代表他没这些想法。” …… 夜晚,伊柳躺在床铺上,脑海当中不停回荡着应锡和她说的那些话── “黎景是黎家这一代最受重视也是最优秀的孩子,你觉得他会为了你选择丁克?” “生孩子说好听点是两个人的事,说白了就只有你一个人痛苦。” “他是家庭美满了,你呢?” “嫁个好丈夫,顾家顾小孩。” “好像从头到尾都没人问过你的感受,没人会问你愿不愿意怀孕生子,大家都认为你过得很幸福。” “但只有你自己知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他看似很爱你,实际上不会给你任何选择的机会。” 黎景真的会这么对她吗?她没把握。 伊柳睡不着,她沉默地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看。 好似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又陷入了更深层的泥潭。 又开始权衡利弊、开始计较得失。 这段感情对她而言真的重要吗? 她想,自己已经在努力止损了。 29.又是这样 与其自己在卧室内胡思乱想,还不如找个人聊聊天。 因为睡不着,伊柳走下楼梯,想去找应锡,他是离她最近的人,也是能够和她交流的对象。 到二楼时,应锡连房门都还没关上,他才刚从浴室里出来,肩上挂着毛巾,浅色系的短袖短裤松垮地穿在身上,发丝湿漉漉的,见到伊柳也是一愣,视线随即转向她并未穿上室内拖鞋的脚。 少年眉头深锁,“怎么不穿鞋?地上凉。” 现在的气温,即使穿上鞋也能感觉到冷。 伊柳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尴尬,连忙解释,“来得着急,忘了。” 她小时候本就没有在家穿拖鞋的习惯,经常赤脚踩在瓷砖地板上,在家里头跑上跑下,不受约束,直到长大一些才被纠正过来。 “我上去穿。” 一阵风似的,来了又走。 …… 屋内,和早上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是,这次换伊柳坐在椅子上,而应锡在床。 他笑,“下次多准备一把椅子?” 伊柳则直奔主题,“你怎么会知道那些?” 怕应锡听不明白,她又补充,“初中的事。” 应锡懒散地靠在床边,并不避讳谈论此话题,“找一个人跟踪他就行,这不难。” 女孩接着问,“你很讨厌黎景吗?” 他点头。 “为什么?” “嫉妒。”这两个字从应锡口中说出,他的态度从容淡定,彷佛是在唠家常。 “长辈们太偏心了,也不只我,家里面的孩子大多都排斥他。” 伊柳的眉头轻拧,她所能够理解的偏心,顶多也只是姐姐们上过的课外才艺班,爸妈从来没想过帮她报名,谈不上嫉妒,但难免会觉得不公平。 “黎景也太惨了。”她忍不住吐槽。 “他可不惨。”应锡的姿态依旧散漫,出口的话却十分认真,“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他,但是伊柳。” 少女抬眸看他。 应锡同样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比他差。” 有些哀怨甚至委屈的语调,这些话太过矫情,他对亲近的人反而说不出口,应锡想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却忍受不了被众人忽视。 没人在乎他是否优秀,但他不比黎景差。 伊柳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也经常担任同学们选择倒苦水的对象,但也只能接收情绪,她不擅长说安慰人的话。 “你的心情也不好吧。”应锡的情绪雷达起了作用,他也是个敏感的人。 “要说吗?”他问。 因为紧张,伊柳垂眼抠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说。” “随便说说也行。” 她紧抿着唇,伊柳很少和别人抱怨自己的糟心事,她觉得说出口也无法改变什么。 少年似乎执着于此,他在等她开口。 在应锡的眼神紧盯下,伊柳最后还是松了口,“其实我的生活一团糟,晚上也经常睡不着觉。” 顿了顿,又说,“黎景说喜欢我,但我们并没有在交往。” “你呢?”应锡望向她的眼眸,“你喜欢他吗?” “我…”欲言又止,伊柳有些丧气,她的确做不到笃定地说出喜欢黎景。 应锡和她说,“重点是你自己喜欢谁,你的反应才是答案。” 他说的道理,伊柳都懂,但她还是害怕,万一黎景有一天不再喜欢她了怎么办? 担心的事情或许永远也不会发生,又可能就在明天,日夜提心吊胆的感觉很不好受,一旦发生了,她并没有信心拾起这满地狼藉,后半辈子都得活在烂泥里。 要是注定散场,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别相聚,伊柳承担不了得到偏爱后又失去的风险,她是一个狼狈又偏执的缺爱者。 * 后日。 四班的同学们从闲聊当中得知应锡是外地来的转学生。 为此,他们聚集在一起讨论着要带他熟悉旗安市的环境。 话题绕了一圈,最终将地点选在市区商圈附近新开的一间KTV,明晃晃地以新同学为借口,实际上是想出去玩。 经常玩闹搞笑的一群人。 即将升上高三,大家都被这紧张的学习氛围给憋坏了。 他们在小群内讨论,时间定在明日放学。 等到散会后,应锡凑过去问同样在小群当中的伊柳,“你会去吗?” 女孩盯着手机里自己被同学标记的群组消息,有点纠结,不知该作何回应。 “应该去不了。”她对应锡说。 少年难掩失落,不为别的,他实在不太懂得怎么和新朋友相处,“你要丢下我一个人?” 伊柳掀起眼皮看向他,出口的话淡漠又不近人情:“对,你加油吧。” 在收到群内邀约的第一刻,她给黎景发去了短信── 伊柳:明天放学我和同学们出去。 许是课间时段,另一端回得挺快。 黎景:不去行吗? 黎景:我想要你陪我。 伊柳:行。 没有任何犹豫,同应锡一样,伊柳并不擅长和一大群人相处。 人类是群居动物,不可避免的,她必须适应与群体共处,但不是现在。 她又开始想要逃避。 只不过,是从一边悬崖逃到另一边。 没有安全地带,所以她很难平衡,也经常因为害怕掉下山崖而慌张。 想要永久安稳就只能强大自己,伊柳还没有这个能力。 “在想什么?”黎景将伊柳侧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倾身吻上她的脸颊。 她握着笔,低头看了眼作业本,一整天都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反应过来后随即解释,“在放空。” 少年上手捏伊柳的纤腰,她一哆嗦,不适地转过头想拍开他不安分的手,黎景却反握住她的,接着拉向自己,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水润的唇瓣,忍不住亲了上来。 不知为何,她这次没有妥协,双手胡乱反抗,只想推开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恐惧和他亲近。 趁黎景还在发愣的空隙,她拎起书包就想跑。 她的凳子在外,正好挡住了黎景的步伐,伊柳拉开房门,跑向玄关。 “伊柳。” 她听见黎景在身后叫她。 此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穿上布鞋推开门就头也不回地逃了。 少年站在后头,直到女孩的背影消失,他沉下脸,眸光幽深,无法控制的酸涩情绪席卷而来。 又是这样,伊柳又跑了。 30.路灯下拥吻 …… 街角的电线杆旁,少女气喘吁吁地依靠在墙面上,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直到距离拉远,伊柳才开始懊悔。 完了。 太冲动了。 这下可怎么办? 她垂眸看了眼被自己紧握在掌心里的行动电话,分不清是自身在颤栗,还是受手机震动声的影响。 黎景打了语音通话过来,不只一通,从她跑出来到现在,电话几乎没停过。 因为跑得太急,呼吸过于急促,她的喉咙沙哑,不太舒服,正纠结着该不该接,双手抖个不停。 冷风吹过她的脸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脑袋却彷佛静止一般没有思考能力。 为什么要跑呢? 女孩的指尖滑过拒绝来电,上网搜索了一下附近的公车路线,市区交通便利,伊柳跟着导航走,很快便找到一处公车站。 荧幕中显示开往宁镇的公交车次还有半小时到站,视线转向站牌旁的休息站,她走过去,在遮棚底下的长椅上坐着,将书包放到身前弯起的大腿上,背靠墙板,疲惫得不行。 不理解自己为何如此执拗,明明服个软就能够化解的矛盾,却搞成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局面。 直到乘坐在公交车上,伊柳再无奈也想不出答案,今晚失控的理由。 一顿折腾下来,时间也不早了。 她茫然地下车,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离家还有几步路的距离,伊柳突然停下脚步,僵直在原地。 黎景就在家门口等待着她。 少年掀起眼皮,随意扫视了一圈附近,这才注意到伊柳。 视线没再移开,只注视着她。 看黎景朝向自己走来,伊柳本能地向后退几步,抗拒全写在脸上。 这一举动被少年尽收眼底,他不满地抿起唇走到她跟前,拉过她的手臂环绕在自己腰上,捏起伊柳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一吻落了下来。 就在伊柳家门前。 周遭都是住宅,现在只要任意一户邻居家内有人推开门,就会看见他们站在路灯下拥吻的画面。 伊柳急得不行,想推开他又被紧紧抱住,眼眶很快噙满泪水。 黎景对着她的嘴唇又啃又咬,亲得很重,红唇磨得似要滴出血来。 发泄般的一吻结束,双唇分开后,伊柳还喘息着,她听见黎景压着嗓子问她,“为什么要跑?” 伊柳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你先放开我。”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少年冷着脸箍住了她的腰,没有给她一点挣脱的机会。 见他越发动怒,伊柳想缓和下气氛,面对黎景的逼问,她先认了错,“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好。” 这个答案明显不是黎景想要的,他的手依旧使着力未松懈,“我不想听这个。” 伊柳想将他的手臂扯开,语气满是不悦,“你松开。” 她挣扎的模样呈现在眼前,黎景实在僵持不下。 腰上的力道减轻,他轻叹了口气,有些泄气,“我在市区街道找了一圈,大晚上的,知道外面多危险吗?以后能不能别跑了?” 女孩的鼻尖泛红,闻言,抬起水润的眼眸去看他,四目相对,才分开几个小时的时间,黎景疲倦了不少,是因为自己。 意识到这点,伊柳的心口隐隐愧疚,过了会,她应了声“好”。 少年没有不依不饶,沉默地等到伊柳答应下来,他便松开了双手。 静静盯着她开锁走进家门,会不会回过头和他道别呢? 他在赌。 伊柳没让他失望,她转过头,“快回去吧,晚安。” 黎景想,既然强硬的态度没用,那就放软了语调来吧。 * “伊柳,你真的不一起去吗?”花婕挽着伊柳的胳膊,正试图说服她,“班上难得约出门唱歌,去玩玩多好啊?” 应锡在一旁也投来了眼神,嘴上幼稚地嘟囔,“就是。” 这一举动和他的形象相比实在反差,花婕被他给逗乐了,赶紧拍拍伊柳的手臂,笑出了声,“他都这样了,你还不去?” 利平在这时也走了过来,态度诚恳,“你不去多没意思,一起来玩嘛。” 两个人一来一回地游说伊柳,她应付不过来,但也没松口答应。 “张彪,你也过来”,利平朝着他挥手,等张彪走到身旁后,便熟络地搭上他的肩膀,“我们一起说服伊柳,让她跟我们出去唱歌。” 又凑到张彪耳边说,“应锡也在。”他意有所指。 张彪没有就着‘应锡’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表达自己的意见,“大家都没有和你一起出去玩过,真不来?” 伊柳虽然和班上的同学们感情不深,但他们待她好这件事不假。 刚拆封的零食、新鲜的八卦、各类自由分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日常一系列夸赞她,包括但不限于性格、外貌、处事态度,见到她也总是笑脸相迎。 她忽然有些纠结,班级里难得组的局,自己不去似乎不太好。 几个人在这里劝她,她也不好再说拒绝的话,最终点了两下头,承诺会赴约。 内心感到忐忑,昨天才和黎景闹过不愉快,今天又临时说要和同学们出去,她怕黎景会生气。 懊恼了许久,还是给他发去了一串文字。 伊柳:今天放学不用来找我了,我和同学们出去。 随后,她在贴图栏上面仔细挑选出一个配字为‘十分抱歉’的鞠躬猫咪贴图,洁白的指尖点击了两下荧幕传送过去,希望黎景能消消气。 黎景:去哪? 伊柳:商圈附近新开的一家KTV。 黎景:季港? 伊柳转过头疑惑地问应锡,“我们今天要去的那间店叫什么?” “季港。” 得到回答后,伊柳又低下头回覆黎景:对。 31.希望是永远 季港KTV。 302包厢内,四班的同学们围坐在玻璃桌旁的沙发上,形成一个半圆,桌面上摆放着各类碳酸饮料。 伊柳伸手拿过一瓶可乐,拉开顶部拉环。 “帮我开”,应锡自然地将雪碧推到她面前。 “……” 顺手的事,伊柳没拒绝,食指抵在拉环下,向上一拉,易拉罐的顶口被轻易打开,她将饮料递还给应锡。 同学们本就有意要撮合他俩,伊柳和应锡被推坐在一起,此刻因为这一举动,众人看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暧昧起来。 伊柳通通视若无睹,她没太在意,正低着头专心为自己的耳机盒充上电。 她和黎景说过了,不用来接她回家,但不免担心黎景会和她反着来。 点歌本被大伙传来传去,看见想唱的歌曲便按下遥控器按钮,在荧幕上输入歌曲代码。 “伊柳,你不唱吗?”花婕问了一句。 她抬起头,摆摆手拒绝,“我不会唱歌。” 习惯听歌,但不擅长唱。 两边的音响设备很快播放起歌曲伴奏,熟悉的前奏、轻快的曲风,民谣吉他搭配上大提琴,过了十几秒,正举着话筒的人,张口唱起歌来── “在这个世界里” “寻找着你的梦想” “你问我梦想在哪里” “我还年轻,我还年轻” 十七岁这个阶段对伊柳来说,是除了年轻之外,便一无是处的年纪。 她迷茫、胆怯,遇到分岔路口,只会懦弱地选择停留在原地。 即便遇到好的爱人,她也会担忧,自己是否能处理好这一段感情所带来的难题,有没有信心解决当前面临的困境。 何况,她现在首要思考的并不是爱情,而是自己的未来,大学、科系还有将来要久待的城市,一想到这,她又开始焦虑了。 明明是该高兴的场合,伊柳却开始感到沮丧,快乐不会一直存在,而内耗会。 她总是悲观和消极的。 音乐没停,她的脸上也挂着笑容,尽管心底有一处隐蔽的角落正在独自哭泣,也只会安静地碎满地,不想因此而扫兴。 接下来播放的音乐清单,占比率最高的是情歌,一首接着一首,都是当下所流行的歌曲。 伊柳坐在人堆里,面对着一副又一副熟悉的面孔,脑海中却只想着黎景,即便她一直极力克制着自己,不想让自己对黎景产生情感依赖,但依旧难以否认,她真的好想黎景,现在就想见到黎景。 视线范围内,张彪接过话筒,下一首歌是他点的,他看上去和平常玩闹的样子不同,紧张又分外认真的模样在他身上实在少见,伊柳觉得新奇,但没投下太多关注,眼神很快移走。 又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流行音乐,伊柳听了不下百遍,大多都是在乘车过程中,能够让她平静下来情绪、安心入睡的安眠曲。 …… “弹着琴,唱你爱的歌” “暗恋一点都不痛苦” “痛苦的是你根本没看我” 张彪平时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爱搞笑又大剌剌的性格,这时候正经唱起歌来,大家反而有点不习惯,纷纷开始调侃。 “彪哥,你有情伤啊?”有人这么说。 利平也在一旁揶揄,“这是暗恋谁啊?” 应锡微俯下身,凑到伊柳耳边,掩藏在众人的耳目之下,轻声提醒,“他在看你。” 伊柳愣住了,神色复杂,“你看错了吧。” 应锡:“不会错,他还在偷瞄你。” 这下她开始感到慌乱了,自蔡越彬之后,伊柳就特别害怕面对他人的好感,尤其还是同班同学。 少女的反应被应锡看在眼里,他觉得好笑,给她提了建议,“你干脆跟我组个合约情侣,我帮你挡桃花。” “你不怕又被黎景打?”伊柳觉得他疯了。 少年低笑出声,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犹如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话,“伊柳,我才发现你挺会阴阳怪气的啊。” 利平就这么看着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幼稚行为,感慨道,“我可没看过伊柳和谁这么有话聊,我就说他们两个挺合适的吧。” 他自顾自地说话,全然没注意到身旁,张彪的脸色越来越差。 待在七彩的氛围灯光下久了,伊柳的眼皮稍微发酸,她眨了两下眼睛,手机在此时跳出消息通知── 黎景:在哪间包厢? 她感到疑惑,黎景也在季港吗? 伊柳:302。 黎景:出来,我在外面。 文字果然冰冷,伊柳皱起眉头,随后站起身要走出包厢。 “去哪?”应锡问她。 伊柳:“洗手间。” 她拉开门,入目便是黎景,他就站在外头,懒散地靠着墙面,视线放在手机上的聊天框。 伊柳拉过他的手腕,往角落处拽,黎景漫不经心地跟着她走。 包间内,有人眼尖提了一嘴,“那是黎景吗?他也在这?” “正常吧,施绍他们经常组局。”一旁的人回。 角落处。 伊柳盯着黎景,一脸严肃,“下次别站那么显眼的位置。” 少年站在她面前,低下头故意逗她,“我来看我女朋友有什么不对?” ‘女朋友’,好陌生的词。 “谁是你女朋友?”伊柳反问他。 黎景:“你。” 轻浮。 她反驳,“我才不是。” 黎景弯起食指去蹭她的脸蛋,轻笑,“那我算是你的追求者?” 伊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你还敢点头。”少年长臂一伸,将她扯进怀中,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吻上她的嘴唇。 黎景发现,这是伊柳心情好时的表现,温顺听话,给亲又给抱。 “玩得开心?” “开心。” 开心是因为想你,而你就在面前。 伊柳才不会说真心话,她要黎景主动出现在她身前,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是永远。 ————————— 歌曲出处: 《我还年轻我还年轻》─老王乐队 《等你下课》─周杰伦 32.要向前 两人没腻歪太久。 他们待的位置并不显眼,伊柳却仍旧担心会有人路过。 在准备离开之前,她多看了黎景一眼,少年剑眉星目,眸光中满含柔情。 伊柳避免让自己沉溺在爱人亲手调制的蜜罐当中,因为情况一旦发生,她便难以保持清醒,只能眼睁睁望着爱的负重超载,而自己就深陷其中,慢慢失去自由和自我意识。 她不确定自己爱不爱黎景,但黎景爱她。 这些日子以来,伊柳的心理防线墙在一点一点塌陷,就如此刻,她舍不得和面前的人告别,但她必须转身,没得选择。 女孩回到包厢内,坐在应锡身边,一旁的同学们依旧热闹地欢笑着,她却感到落寞。 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固执,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什么能比爱更重要? “你自己。”应锡是这么回答的。 “你该学会的不是爱别人,而是爱自己。” 他们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聊着天,大多是应锡在说,而她听着。 “去找找属于自己的精神寄托吧。” 应锡指了指荧幕上正播放着的歌曲,“精神寄托可以是音乐、食物、戏剧、绘本或者玩具,只要你想,只要你喜欢,那就什么都可以。”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续,“只要不是黎景。” “为什么?”她不懂。 “要是有一天他不爱你了呢?” “想过这一天吗?” 伊柳感到错愕,第一次有人和她谈论起这个话题,她最避讳的事。 怎么会没想过呢?她每天都在为此担忧。 应锡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专心讲着自己的想法,分享记忆中的过去,“小的时候,黎景每一年都会得到各式各样不同的礼物,不管多新奇古怪、多有趣,最终都会因为失去新鲜感而被他遗弃。” “那些他曾经爱不释手的书籍、游戏机,无论得到的时候是多么宝贝珍惜,最后都毫无例外地被他给遗忘了。” 伊柳专心听着,面上有一瞬间愣神。 应锡对她说── “它们只会停留在过去。” “而你要向前。” 那天晚上,伊柳拒绝了黎景想送她回家的提议,她同应锡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她垂头丧气地埋怨,“有时候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我说过我们很像吗?”应锡问她。 “没有。” “那现在说了。”他低头看了眼碎石路面,懒洋洋的语调,“我本来是我妈妈唯一的孩子,但是在前几年,我多了一个弟弟,从那之后一份关心被拆分成了三份,他两份,我一份。” 女孩转过头看他,面上意外,“我们还真挺像的。”转念一想,又说,“父母要把一碗水端平还真不容易。” 应锡盯着她看,意有所指,“我本以为家中最小的孩子会得到爸妈更多照顾,现在看来也不是。” 伊柳知道他在说自己,想反驳,“我爸妈对我挺好的。” “是挺好的,你多晚回家都没人管。” 明明是嘲讽的话音,伊柳听了不仅不嗔,反而因为自己的苦楚被他人轻易说出口而感到轻松,“我是念在你跟我一样惨的份上,才不生你气的。” 他语气懒散,“没看过你生气啊。” 伊柳:“我们又没认识多久。” “你说我们在这聊天,黎景不会在后头看着吧?”应锡突然问。 伊柳倒是不太在意,嗓音清冷,“我也不是很了解他。” 如同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一样,总是在奔向黎景的道路上犹豫、摇摆不定。 少女站在原地徘徊,做不到奋不顾身地向前狂奔。 …… 四月份,本该是回温的季节。 新闻上报导,又一波寒流即将来临。 客厅沙发上,绿兰坐得板正,手中正拿着衣服折,眼神则专注看着电视荧幕,她叹了口气,“今年这天气真是奇怪。” 低气温的日子,家中没有暖气设备,手脚总是冰凉的,难熬也总得熬过去。 本来盼望着近日气温能够回升,没想到等来了冷空气。 她担心自己的女儿在婆家过得不好,尤其是伊英秀还怀有身孕,想到这,绿兰又开始发愁,随即对一旁的丈夫开口,“我想去看看秀仔。” 伊耀昌一言不发,他也是愧疚的。 只不过,关心的话如若不说出口,又有谁能知道。 面对丈夫的沉默,绿兰发了脾气,“你就不担心你女儿吗?” 又说,“那家人的德性你也不是不知道,说不定什么脏累活都丢给秀仔做了。” 应通这个女婿,他们是不满意的。 男人低声叹息,终于表态,“待会去一趟吧。” 得到回答后,绿兰起身走上楼,进房将折迭好的衣服放入衣柜,接着便开始收拾起要给女儿带的东西,刚洗晒完的厚棉被,还有前些日子买的补品。 伊耀昌在家门外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他一脸惆怅。 房梁旁站了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轻人,伊耀昌朝那看了一眼,没理会,倒是那人自己走来了。 “叔叔,能跟你借个火吗?” 不是大事,男人递出打火机,没开口。 年轻人不紧不慢地接过,拇指转动滚轮,开火,低头燃上烟头。 和长辈打交道这件事,黎景向来是游刃有余的。 伊耀昌吐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着,“以前没在这见过你,不是当地人吧。” 少年笑着点头,痞里痞气的,“我住在旗安。” 相比之下,男人含蓄得多,“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黎景坦承,“我喜欢的女孩住这。” 吊儿郎当的,没个靠谱样。 这条小巷的孩子们,该离家的离家,其余的都尚未升上小学,他口中的那个女孩,不难猜出是谁。 伊耀昌没再接话。 33.偷亲 三楼。 伊柳换上绒毛睡衣,正准备上床睡觉。 通话铃声在此刻响起,她走到书桌前拿起手机一看,是黎景打过来的语音电话,通话接起,伊柳将听筒贴到耳旁,“怎么了?” 黎景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下楼,我来给你送暖手袋。” 女孩没有照做,“我自己有,你快走吧。” 黎景:“我就想看看你。” “不信。”被他套路过几回,伊柳算是学聪明了,以过去的经验,她要是现在下楼,黎景指定会亲昵地将她搂进怀中,对着她又亲又抱,久久不肯松手,黏人得很。 见哄骗不管用,黎景又吓她,“你不下来,我就敲门了。” “不能敲。”伊柳说。 “外面冷。”黎景软下语气。 “那你回家。”对面毫不领情,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嘴上把话说得绝情,指尖却还是不听使唤地将荧幕往左滑,伊柳看了眼此刻气温。 想到外面还刮着风,确实冷。 还是下去见见他吧? 从市区坐车到宁镇也要好一段路程,她狠不下心,踩着拖鞋就往楼下走。 黎景站在门前发闷,踌躇了半天,长指点着键盘,文字还没发送过去,开锁声传来。 老旧的铁门被从内打开,伊柳穿着睡衣,长发飘散在身前。 “你怎么站在这里?”她语气慌张,脑袋左顾右盼着。 黎景朝她伸出手,“过来。” 伊柳踏过门槛,钻进少年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嗅着,面上随即凝眉,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是香烟燃烧殆尽后,残留在衣物上的淡淡烟草味。 头顶上的人开口,“你爸妈刚走。” “他们看到你了?” 黎景低头问她,“要是看到了呢?” “我不想让我爸妈知道。” “知道什么?”他明知故问。 伊柳:“你知道是什么。” “我也太憋屈了。”他哀怨般自嘲,双臂将怀中的姑娘抱得更紧。 这段关系没有诺言,甚至没有一场表白。 伊柳觉得自己也很委屈。 “让我上去好不好?”黎景说。 “不要,你浑身烟味。” “我带了衣服来换”,他侧过身子,亮出背上的后背包给她看。 伊柳的手收在黎景身前,这才发现他带了包。 她继续找借口拒绝,“明天要上学。” 黎景没意识到有何不妥,淡淡笑着,“明天送你去学校。” “……” 走上三楼的路上,伊柳正郁闷着,楼梯宽敞,一个台阶能容纳下两个人,他们并肩走着,黎景勾过她的手,十指交握,这么短的路程也要牵手。 伊柳转过头看他,来了兴致,“你这么看还挺乖的。” 黎景比她高出一颗头,五官端正,眉眼硬朗,此刻腰背挺得笔直,碎发散在额前,神情自若,右肩上背着包,左手牵她,明明长得凶,在她的眼里却显得温柔听话,像只顺毛小狗。 伊柳伸出手去摸他的头,那双纯粹又清亮的眼眸中只有他,慢慢侵入他眼底,少年顺从地低下头。 许是为了掩饰走神,黎景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耳根发热,别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 两人走到三楼,没有着急进房,伊柳拉着他的胳膊走到白墙旁,食指指向墙面上的电灯开关,“这个是浴室的灯,”指尖右移,“这个是走廊上的。” 进屋后,伊柳往被窝内躲,没再管他,手冻脚凉的,她冷得很。 黎景站在衣柜旁,将自己带来的衣物从包内取出,他多带了几套衣服,一件一件折迭好收纳进空柜里,通知了伊柳一声,“第三格柜子放我的衣服。” “好。” 后面的人躺在床上,一双眼专注盯着他高大的背影看。 在黎景身边待着,伊柳总能感到安心。 紧绷的情绪消散,困意便达到顶峰,她侧躺着,眼皮阖上,渐渐睡去。 直至后半夜,黎景洗完澡躺上床,关掉头顶上的灯光,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熟睡中的姑娘圈入怀中。 伊柳被这动静扰醒,她缩成一团,凑近闻了闻面前人的脖颈,是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沐浴乳香味。 她满意地在他颈窝上蹭着。 黎景搂住她的腰肢,“别动了。” 说不动就不动了,伊柳停下动作,抿起唇线,抬头问他,“你不喜欢吗?” 你不喜欢我了吗? 毫无预兆的,黎景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伊柳目光呆滞,没反应过来,少年倾下身咬了一口她的嫩唇,顷刻间,唇齿染上腥红,伊柳疼得想推开他,没推动。 薄唇贴近耳旁,很重的呼吸声,她听见黎景对她说“喜欢”。 心软下来,伊柳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丝,“黎景,你很重。” 又埋怨,“喜欢就喜欢,咬我做什么?” “那你咬回来?” 她摇头,“我可不舍得咬你。” 黎景低声笑着,侧身躺下,脸颊贴上她的,将她紧紧拥在身前。 * 隔天,伊柳起了大早。 晨光透过窗帘照亮房内,她就这么静静盯着黎景的睡颜看,腰间的手臂慢慢滑落,她伸手接起,重新环绕在自己的腰上。 等了好久,少年不见醒,她拉过他的手掌和自己的比大小,接着指尖轻轻使力捏他的脸蛋,又低下头,甜腻的吻落在他的锁骨处。 不料,不小心印上了红痕,伊柳望着那处愣了一会儿,食指压过,肌肤一下泛白,指尖退开后又出现明显的吻痕。 这个能遮住吗? 她苦恼地想,自己似乎闯祸了。 本来想趁黎景还沉睡着,装作没这回事,没想到,洗漱时便被他抓个正着。 他拉下衣领照看镜子,锁骨处的红点尤为明显,“趁我睡着的时候偷亲我?” 面对黎景的询问,伊柳心虚地低下头,确实是亲重了,她细语反省,“以后不亲了。” 黎景却说,“你想亲就亲。” 伊柳抬眸看他,确定他没生气,“你不生气吗?” “是有点生气,你应该印在脖子上。”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伊柳有些无奈。 心底原来还存有的那一点罪恶感在此刻荡然无存,这个人还是一样不正经。 34.十指紧扣 准备出门前,伊柳穿上保暖外套,她正低垂着脑袋要将拉链拉上。 黎景伸手为她戴上帽子,发丝散在外头,白皙漂亮的脸蛋埋在帽子里,挡住视线的散发被他勾到耳后,两手随即将少女的脸颊捧起,在唇角上亲了一下。 “我们走后门。”伊柳伸手握住黎景的手腕,带着他下楼往厨房的方向走。 到达门前,她轻轻推开铝花格纱门,尽量不发出声响。 两人走到室外,后花园没有人在,司机将车停放在树荫底下,伊柳好奇,“这个司机不用休息吗?” 少年被她牵着走,跟在后头,“有轮班。” 从宁镇开车到市区最快也要三十分钟。 在车上的时间,伊柳拿出手机点开游戏程式Minecraft,荧幕转为横向,更方便操作。 “你也玩这个啊?”黎景凑过去,盯着她的荧幕看。 她按下游戏按键,一边回答,“我姐姐给我买的游戏,她说可以用这个打发时间,让我别老是胡思乱想。” “哪个姐姐?” “二姐。”伊柳回答得顺口,想想又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不只一个姐姐?” “你之前说过”,黎景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她没太纠结这个问题,转过头问,“你也有玩吗?” 他摇头否认,“之前看施绍玩过。” “他约我今天放学到体育馆打球,你要去吗?” “好啊。”伊柳看都没看他,一口答应。 她才刚下载Minecraft不久,还琢磨不透玩法,只懂得砍伐木头方块,接着在草地上盖一间简单的木屋。 伊柳将手机转向黎景,“你看我盖的房子。” 黎景盯着那单调的橡木房屋看,良久,在少女期盼的眼神下,他说:“很好看的房子。” 过了会,他提出建议,“要不要加点玻璃?” 她不懂,“玻璃怎么做?” 黎景:“把沙子放进熔炉里面烧。” 熔炉怎么做? 伊舒诺只帮她下载了游戏,并没有告诉伊柳玩法,她干脆退出游戏,自己上网搜索了一下熔炉的作法,这才稍微搞懂,她需要做把稿子往地下挖取鹅卵石。 黎景在旁边看着,神色黯然,“怎么不问我?” 他的语气并不好,有些质问的意思。 伊柳觉得这只是小事,何必面色凝重,轻声解释,“我只是怕问多了你会觉得烦。” 这话使得黎景更加愁闷,自己难道没给够伊柳安全感吗? 彷佛在证实黎景的猜想,伊柳关闭了游戏画面,将手机收起,转过头来看他,像是害怕他生气一般,下意识的讨好。 为什么会这样? 他来不及去想,抬手摸着伊柳的帽顶。 这时,绿兰打了通电话过来。 黎景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昨晚说的那句话让伊耀昌愁了一夜,十七、八岁的喜欢,说来就来,去得也快,伊耀昌担心自己的女儿经不起几句甜话诱惑,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导。 伊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起通话,“喂?妈妈。” 那头开口,“今天这么早去学校啊?” 伊柳有点心虚,“今天起得比较早。” 绿兰继续说,“我昨天在鱼市场跟客人聊天,听说最近的治安问题多,你每天都太晚回家,我不放心。” “那个兼职我看别做了,放学就回家,你和老板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能辞职。” “这么突然?”伊柳听得一愣一愣的。 另一边,伊耀昌似乎在绿兰身旁交代着什么,细碎的话语,伊柳没听清楚。 “你爸爸很担心你,他说以后会在巷口外面的站牌等你。” 公交站牌离家的距离并不远。 伊柳的眉梢微微上挑,满脸不敢置信,“爸爸说的?”。 绿兰也同样意外,“是啊,他现在就在我旁边。” 她将手机递出去,“你自己跟女儿说。” 男人不愿意接过电话,摆摆手拒绝了。 绿兰睨了他一眼,“他还让你别和男同学有太多来往。” “?”伊柳不解,侧头与身边的人对视,嘴上不忘应一声“好”。 两人离得近,通话内容黎景听得一清二楚,“你就这么答应了?”语气里夹杂着不满。 伊柳说,“这是我爸妈。” “他们之前都没管过你。” 父母难得的关心,伊柳本就十分珍惜,黎景却上赶着泼冷水。 她为此纳闷,“你能别说这种话吗?” “我哪里说错了?” “我只是不想听你说这些话。”伊柳没想和他起争执。 她知道自己所渴望的关爱,不过是黎景一出生便拥有的,成长环境不同,本就没资格要求对方理解自己。 相反,黎景不愿意就此妥协,他拉过伊柳的手,十指紧扣着,生怕她甩开似的,低头在她耳旁轻声询问,“那我怎么办?你不打算和我谈恋爱了?” 伊柳低着头,没有回答。 就以他们俩现在的感情状态而言,谈与不谈又有何区别呢? 腰肢被黎景揽住,伊柳后背贴到他肩上,眼神瞟向窗外,街景一幕一幕从眼前闪过,直到轿车开进市区,她都没有开口回应。 难得的,黎景没有接着追问。 两人下车,他重新将手牵上。 早餐店内人少,除了琴轩和施绍之外,没有看到其他同校学生,伊柳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的五指始终放松着,而黎景使了劲。 施绍盯着他们交迭的手,有意调侃,“吃饭也要牵着手啊?” 一听这话,伊柳下意识想抽出手,抽不开,她微拧起秀眉,抬眸看了眼黎景,只见他一脸坦然。 几人围坐在桌前,伊柳低着头,一根一根想掰开少年的五指,指尖用力到泛白都没能分开。 无奈之下,她在黎景身旁低语,“你先放开,待会再牵。” 他这才松了力道。 琴轩坐在对面实在没眼看,张口吐槽,“黎景,你好黏人。” “说起来,你们也应该感谢我。”施绍将手肘靠到椅背上,一副无惧的姿态,又开始邀功求赏,“当初要不是我问伊柳来不来和我们玩,你们能从小就认识吗?” 琴轩白了一眼,转而对他道:“还是你更不要脸一点。” 35.亲自松开的手 直到吃完早饭,黎景才发觉自己被伊柳骗了。 说好了待会牵手,但是亲自松开的手,哪有那么容易重新牵上。 女孩将手掌藏进外套口袋内,嘴上说着冷,实际上是考虑在外头,不想与他太过亲近。 准备走出店门时,琴轩主动勾住她了的手臂,“我们两个一起走吧。” “不行。”黎景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伊柳没理会他,俩女孩手拉着手就前往学校,无视了后头的黎景。 施绍看了眼一旁正面色阴沉的某人,他伸出自己的五指,又羞涩别扭地将视线移开,“真拿你没办法,想牵就牵吧。” 黎景也看他,一言不发。 他是真想揍施绍。 * 下午,体育馆。 篮框下,施绍上下拍打着球,单手一抛,将篮球传递给站在他面前的黎景,“你不去找伊柳?” 黎景接过球,懒散地运了几步,“她不让我去他们教室。” 难得见他如此不受待见,施绍故意气他,“你这恋爱谈得也太没意思了吧。” 黎景:“怎么样才算有意思?” “大大方方公开啊。”施绍明知道黎景在这一段感情里不占据主导地位,却还是这么说。 黎景倒是想。 他掀起眼皮,淡淡看向说话那人,“我可没见你大方过。” 放学的时间段,场馆内的学生们零零散散的,加总起来还不到十人。 伊柳是中途过来的,见黎景在打球,她没去打扰,在观众席上随意找了一处座位坐下。 有人喊了一声,“黎景,要一起打球吗?” 正好他一对一也打腻了,黎景看向施绍,在询问他的意见,施绍默契地点点头。 “三对三?”施绍看对面有四个人。 随后便看见四人开始划拳,选出了一人过来。 “欸,那是伊柳吗?”男同学在张彪身旁说话,朝那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观众席。 张彪转过头,认真看了看,“还真是。”语气中隐隐透着期待,“她怎么来了?” “来看黎景的啊。”施绍搭上两人的肩,插了一嘴。 其中一人问:“他们认识?” 施绍轻笑着回答,“黎景在追人家,但没追上。” 又自问自答,“你怎么不问我?我跟她从小就认识了,我比黎景还要早认识她。” 张彪有些错愕,他只听了前面那句话,目光立马转向黎景。 而黎景就在一旁听着,没反驳。 察觉到张彪的视线,他散漫地挑起眉头,也朝着张彪的方向望了过来,这放荡不羁的模样与伊柳实在是不般配。 …… 这场友谊赛打得格外认真。 下头打得火热,伊柳没在意,她看不懂篮球,只专注盯着手机荧幕,身边来了人都没注意到。 耳畔传来说话声,“我也有玩这个。” 她侧过头去看那人,是琴轩。 琴轩绑着马尾,鬓角还汗湿着,却不失热情,“我有买伺服器,要进来玩吗?” 这游戏还可以连线? “我不太会玩。”伊柳的嗓音有些虚。 “没关系,我教你玩。”琴轩点开Minecraft和伊柳加上好友,“我不在线上的时候,你也可以进到伺服器里面玩。” 伊柳将手机递给她,自己则待在一旁看她操作,好友列表栏上显示‘可加入的Realms’。 琴轩按下按键,进入伺服器,“纯生存,你可以在里面砍树、盖房子。” “有其他人在?”,伊柳的视角内出现其他游戏ID,还有地表上一间一间的房屋,明显是玩家盖的陌生建筑。 琴轩依旧笑着,耐心解释,“这个伺服器最多可以进十个人,人多才好玩。” “好酷。”伊柳鲜少玩手游,此刻眼底闪着亮光,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好奇。 在自由度高的游戏之中,玩家们不受拘束,盖房屋、挖矿、种田、存物资,无边际的世界,探索不完似的,她几乎着迷于其中。 又或者,她和琴轩待在一块,心情总是愉快的,琴轩心细,对她从未有过不耐烦的情绪,伊柳很喜欢两人此刻的状态。 “伊柳,我给你做了一把斧头。” 伊柳操控着自己的游戏角色走向琴轩,获取物品声响起,她手拿着斧头,“谢谢。”这下砍伐起树木来轻松了不少。 两人都沉浸在游戏世界当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篮球友谊赛早已结束,她们俩谁也没在意输赢。 走上台阶的路上,施绍用肘部推了下黎景,“你和那个人有仇啊?” 整场比赛里,张彪一直在针对黎景。 黎景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听了这话也只是耸耸肩,他们不认识张彪,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 他盯着手上的灰尘看,和施绍说了一声,“我去洗个手。”说罢,黎景往回走到洗手池前,拿起肥皂认真地搓起手来,直到脏污洗去,他才走出洗手间。 片刻后,他重新走上台阶,伊柳还坐在座位上,眼神专注停留在荧幕里,脚边放了一瓶矿泉水。 黎景走到她身旁,心情颇好,“给我带的水?” “嗯。”伊柳垂眸盯着游戏介面看,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少年并不在意,他弯起食指,指节在她的脸颊上蹭着,眉眼含笑,“你对我真好。” “好了好了。”施绍看不得他的嘚瑟样,“去不去吃饭?” “不去。”黎景一口回绝,他拉起伊柳的胳膊就想走。 “等等。”伊柳还在游戏里,手一被抓住就很难操控移动按键。 少年居高临下看着她,“先退出。” “我把这个铁挖完。”伊柳在地底挖了好久的矿才终于挖到铁矿,她正认真地一块一块挖下,这是她第一次挖到煤炭以外的矿物资源。 黎景左手提着她的书包,规矩地站在一旁等她,模样莫名听话。 施绍与黎景从小一块长大,黎景自小聪明伶俐又得人疼,一直是谁也不服的倔性子,要不是这一幕就呈现在眼前,他很难相信黎景会如此安分乖巧。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黎景是怎么喜欢上伊柳的,好几年没见面的人,怎么可能重逢一面就喜欢上。 这实在太过奇怪。 在他恍神之际,伊柳收起手机,站起身来,“走吧。” 少年牵过她的手,看样子心情不错。 伊柳回过头和琴轩挥手道别,接着便被黎景牵着手拉走了。 36.不可以反悔 “这么着急做什么?”伊柳被黎景牵着走,步伐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站稳。 前面的人发现她的手臂在抖,这才慢下脚步,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怕被你们班的人看到啊?” “我们班的?”女孩意识到不对劲,赶忙想和黎景拉开距离,细嫩的手腕却被他紧紧抓住。 黎景是故意的,他知道张彪就待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看。 或者说,是盯着伊柳看。 黎景多敏锐的一个人,张彪这明显到让人一眼识破的暗恋,他要再不警惕起来,那就是装傻充愣。 …… 回到华厦后,黎景让伊柳待在房内,随后自己进了浴室,他一身的汗。 少女倒在床上,让待着就待着。 百无聊赖之下,她起身在房间内走动着,看看这又看看那,明明来了好几回,却依旧对这里充满好奇。 等黎景冲完澡回来时,伊柳正坐在地板上拼他买的拼图,放在木柜上的拼图是他几年前随手买的,后来忙得忘记拼,倒是被伊柳给找出来了。 开了灯的卧室,地毯上的少女正认真思考着下一块拼图该放在哪,画面恬静又安逸。 他走过去一把将伊柳抱起,“怎么坐在地上?” “干净的。”伊柳说的是自己的衣服。 黎景抱她到床上坐着,“地上凉。” 屋内开了空调,明明很暖和。 转念一想,今天是最后一次到他家来,伊柳便由着他了。 “我以后不来了,衣帽间里的衣服怎么办?”都是黎景给她买的。 黎景的神色黯淡了不少,“就放着。” “你要是喜欢上别人了呢?” 圈在腰上的胳膊收紧,他说,“不会。” 少年将她抱在怀中,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伊柳的两颊瞬间泛起红晕,“你怎么又…” 黎景箍住她的腰,鼻尖埋在她后颈处轻轻闻着,“你好香。” 呼吸越发沉重,手也渐渐不安分起来,他将伊柳的衣服向上掀开,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指尖磨磨蹭蹭地解开内衣钮扣,软肉被他掌在手里。 伊柳回过头看他,身子发软,偏偏他又凑上来要亲她,掌心摩挲着少女纤瘦的背脊,目光炙热地盯着她,嗓音沙哑,恳切地请求,“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顾不上回答。 下一刻便被人抵在身下,薄唇一点一点吮吸着她的勃颈,小脸涨得通红,“别亲出痕迹,会被人看到。” 黎景灼人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那就说是我亲的。” “不行…”她有些恼了,“黎景,你到底想干嘛?”又紧接着说,“我不想做。” 伊柳将脸偏到一边去,“你上次太过分了。” 热切的吻落在她的脸蛋上,黎景的目光近乎痴迷,“所以你上次躲了我好久,”语气却十分委屈,“为什么生气了也不告诉我?” 头顶上的灯没关,伊柳由下而上与他对视,沉寂的黑眸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容,是黎景眼中,她的模样。 她问,“你不是也生我的气吗?” 这话说得隐晦不明,但黎景听得懂,她在说齐栩的事。 黎景凝视着她,唇瓣轻启,“我看到你们一起走出校门。” “你看到了?”因为感到意外,伊柳微微瞪圆了眼。 何止是看到,他像个变态一样跟踪了他们一路,昏暗的环境下,心底压抑着烦躁嫉妒,却不敢贸然冲上前去,当时的伊柳已经够反感他了。 他有些颓唐地跟在后头,最终停留在宁镇的一处公园内,也就是在那里,他听见齐栩对伊柳说── “你喜欢黎景。” 不管原因是什么,就算喜欢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自己对她好,黎景也无所谓,他只想要答案,“你喜欢我,对不对?” 伊柳仍旧执拗,回避着他的视线,“我不知道。” “混蛋。”少年俯身咬了口她的下唇,指尖向下掐她的腰,“别吊着我了。” 方桌上,伊柳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借此想要脱困,“我的手机。” “伊柳。”黎景压制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这通电话比我还重要是吗?” 似是被气的,他的双眸染上血丝,“你现在要是不回答,我们就分开。” 伊柳上手捂住了他的嘴,面上沮丧,“你之前说,不能说这种话。” 看着她的眼眶逐渐泛起泪珠,黎景终归是狠不下心,他又软下语气,“那你回答,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淡淡的沐浴香味缠绕在两人之间,过了好一会,黎景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应了。 伊柳才说,“要。” 顷刻间,眸中的泪与黎景的吻一同落下。 少年捧着她的脸蛋亲,“不可以反悔。” 刚刚响起的通话铃声早已停止,卧房内一片寂静,伊柳觉得别扭,推着他的肩膀想让他起来。 黎景倒也顺从,身子往左边倒去,仰躺在另一边。 伊柳撑起身来,坐在他身边,泄愤似的,拉起他的胳膊就朝上头咬,咬出牙印来又丢到一旁。 他觉得好笑,半搂住少女的腰轻轻捏着,问她,“为什么咬我?” 没人回话,伊柳将衣衫重新整理好,自顾自下床走到方桌前去拿手机。 黎景也跟了上来,黏人精似的,又贴到伊柳身上,双手环绕住她的腰,将她圈在面前,脸颊搁在发顶,也低头盯着她的手机看,“谁打来了?” “陌生号码,可能是推销产品的。” “我就说这通电话不重要吧。”说着,黎景低头啄吻着伊柳的颈项。 伊柳垂下眼眸,主动勾住黎景的手,“你都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就乱说话。” 他像是想到什么,慢慢停下动作,歪过头去看她,“伊柳。” “嗯?”她盯着荧幕上同学发过来的消息,正在思考怎么回覆。 身后的人继续说,“以后想来这里就来。” 37.心病 伊柳的心病在一定程度上是受了奶奶的影响。 伊家育有三个小孩,这边照顾一个,另一头就得落下,所以伊柳曾经被送到奶奶家,在那里待了几个月的时间。 印象中,是初中的暑假期间,奶奶坐在木椅上,嘴里总是念叨着让伊柳多学学做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什么都不会,以后怎么嫁出去?”是伊柳在奶奶口中最常听见的话。 煮饭炒菜没学会,手倒是烫破了一块。 那时候年纪尚小,没意识到不对劲,只懂得顺从长辈的指示,沉默着也就照做了。 直到后来,看了更大的世界,认识了更多人,她开始去想,自己就非得要嫁人吗? 在奶奶的思想中,答案是肯定的。 但那是奶奶的想法,不是她的。 …… 宁镇。 才刚分开没多久,黎景发过来两则消息,一张图和一串文字。 图上是他被咬出红印的手臂。 黎景:怎么补偿我? 她只看了一眼,明明咬得不重。 伊柳:你该。 随后,她收拾了会衣物便到浴室里洗澡去了。 荧幕亮起又转暗,黎景传过来一串数字,是门锁密码。 他总是能让伊柳卸下心防。 总让伊柳想推开他又舍不得。 * 一晃眼,几个月过去了。 两人谈恋爱这事一直很低调,保持着以往的相处模式,明面上不熟,私底下谈。 六月中旬的期末考试结束,在总成绩结算之前,学生们把握着这几日难得的空闲时间,相约着出门走走逛逛。 而黎景一直很忙。 在伊柳的预想之内,黎景这次暑假得回到城云主家,城云和宁镇离得远,他们这两个月大概率见不了几面。 几日假期,两人都待在黎景旗安市的小家内,身影挨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了几部电影,电影内容伊柳没注意,黎景总是会在开播的几分钟后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接着阖眼缓缓入睡。 伊柳和他说了,“累的话就进房休息。” 他点点头,拉着伊柳的手要和她一起睡。 可伊柳并不困。 黎景说:“我也不困。” “……” 此刻,她转过脸去看正倒在自己肩上的黎景,少年抿着唇,眉头皱着,面上明显的疲倦,明明困得很。 十几岁的年纪,一边要忙课业,另一边又要学习管理公司事务,难得的休息日,这几天为了陪她,都没有好好休息。 伊柳有些不忍,抬手摇晃黎景的手臂。 少年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对上伊柳的眼神。 她张口,“进房睡吧。” 黎景在她的颈侧蹭蹭,似在撒娇,“不要。” “那我自己去?”伊柳想站起身。 黎景拉住她的胳膊,“我跟你去。” 就这样,两人进到卧室里。 黎景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伊柳被他抱在怀里,她不困,也做不了其它事,一双清澈的眸子就这么静静盯着黎景看,她凑上去亲他的喉结,过了一会,唇瓣又向下轻轻厮磨着他的锁骨。 即便已经被他圈入怀中,伊柳仍旧缺乏安全感。 黎景在熟睡时,手臂不会使劲,一扯就开,待他睡醒,身旁早已没了人。 他坐起身,眯着眼扫了一圈房内,没看到想找的人,又下床走出卧室。 伊柳歪着脑袋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遥控器。 少年伸手拿过遥控器将电视关上,接着将伊柳抱回房内继续睡觉。 两人相处的时间本就少,在学校里装作不认识,连招呼也不能打,放学后伊柳又得坐第一班车回家,伊耀昌下载了公车实时动态,总会准时等在站牌旁。 伊柳不让黎景陪她坐公车,一来一回地从市区到宁镇,实在耗费时间。 再次醒来,天色暗了一片。 伊柳着急回家,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黎景的被绑在一块,卧室内没开灯,她看不清楚是什么,便上手摸索,指尖摸到了金属扣环。 皮带缠绕得不紧,但这么一扯,黎景也跟着醒了。 他睁开眼皮,握住伊柳的手,语气倦怠,“去哪?” “回家。”伊柳解不开皮带,对他发了脾气,“你绑我做什么?快解开。” 黎景起身搂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不陪我吃晚饭吗?” “我爸爸让我今晚在家吃饭。”伊柳不太高兴,她明明告诉过黎景。 只见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解开绑在两人手腕上的皮带,嘴上淡淡说着话,“我什么时候能上你家吃饭啊?” 他问得认真,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伊柳上手揉着他的后脑勺,随口回了一句,“现在不行。” “知道。”他打开房内的灯,碎发散在额前,许是刚睡醒的关系,整个人看上去懒懒散散,“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都没睡好。”伊柳拒绝了他的提议,准备自己搭车回家。 黎景笑了,“不看着你走进家门,我更睡不好。” 什么歪理。 …… 期末考成绩公布,这次年级段第一换了人,应锡位列首位,四班的同学们激动着说要帮应锡办庆功宴。 “夸张了吧,又想去唱歌?”相处久了,应锡自然看懂了朋友们之间的套路,只是找个借口想出门聚会罢了。 利平撑着手站在他桌前,“这次真的不是。” 刚回教室的同学一脚急煞停在门口,嘴上还喘着气,一脸惊讶样,“黎景这次掉第二了。” 好似是值得庆祝的事,又有其他人走了过来,玩笑一般对着班上同学说:“应锡今天请客吃饭!” 被动请客的应锡没有黑脸,只是挑起眉梢,没有多大意见,轻笑着应下,“行啊。” 他侧过头去问伊柳,“你来吗?” 伊柳摇摇头,“我回家吃饭。” 张彪在一旁凑热闹,“伊柳,一起来嘛。”又用拇指指向班上同学,“大家都在。” 其余人目光落在伊柳身上,她难为情地微扬起嘴角,不好意思拒绝。 应锡知道她不想去,不仅没替她开脱,反而饶有兴致地和他人一起盯着伊柳看,等待她的回答。 “好。”伊柳最后说。 38.情人节买一送一 …… 去餐馆的路途中,伊柳在应锡身旁低语埋怨,“你明明知道我不想来。” 应锡故意装作不知情,“你又没说。” 伊柳瞥他一眼,“少来。” 应锡借宿的这几个月,两人处得好也聊得来,经常互损,大多是应锡起的头。 “正好给你上一课,要懂得拒绝别人,别一味迎合。” “……” * 期末结束之后,暑期生活紧接着到来。 如伊柳所料,黎景回了城云。 刚开始的几个礼拜,两人天天晚上都会通视频电话,有时候就沉默对看着,有时候分享当天都做了些什么。 伊柳白天到海鲜市场帮忙顾摊,大多数在家的时刻她都在预习高三课业,偶尔会上游戏程式打发时间。 这几天的市场环境不太安定,时常有一群不太友善的小混混会上街收保护费,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看得人心慌。 社会新闻看多了,伊柳受到影响,为此感到惶恐,危险隐患就离自己不远。 总有人会毫无缘由地打乱他人的步伐,想单纯做好分内工作、过好平凡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这天,伊柳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小痞子砸店砸到门前来,一群人大吼着要将桌面掀了。 正常情况下,理当是要报警的,但宁镇这个小地方,警察来了顶多劝解几句,混混们不讲理,下一次恐怕会变本加厉。 伊柳躲在后头,拨出电话的手一个劲地在抖。 第一通电话,她打给了黎景。 店面前,参杂着方言的难听话传入伊柳耳中,她急得不行,通话铃声响了又响,另一头依旧没接起电话。 伊耀昌站在摊子前尝试着和人谈话讲道理,对方的语气并不客气,不堪入耳的话一句接一句从口中说出,显然没道理可言。 店内就三个人,绿兰也挡在前头,没人敢掺和进来,这里的摊贩都怕他们。 黎景没接电话,伊柳赶忙又换了一个人打。 这次的通话很快被接通,她拿起手机的手都在颤动着,语气急促,平静不下来,“应锡,市场这里有人在闹事。” 市场人多嘈杂,谩骂声尤其刺耳。 另一头显然冷静得多,交代了几句让伊柳注意安全便挂了通话。 伊柳躲在柱子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眸盯着摊子外看,动也不敢动,她从未真实体会过这种场景,此刻十分慌乱。 其中一人抬眼看了过来,用下巴示意伊耀昌看向那头,“你女儿啊?” 过了一会,应锡又打了电话过来,这次让她别挂电话,“我找了人过来,很快会没事。” “有…有人朝着我走过来了,怎么办?” 接下来一幕,看得伊柳呆愣在原地,“我爸爸把他抓住了。” 一向沉默平和的男人,眼底破天荒起了波澜,举起拳头就要砸过去。 应锡不知何时赶到,来得及时,举止不慌不乱,抬手握住伊耀昌的手腕,制止住他的下一步动作,“叔叔,我来处理。” 闹事者看着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年轻人,嘴里依旧叫嚣着,“你谁啊?” 应锡垂下眼眸,也望向他,“不用管我是谁,警察马上就来。” 他嗤笑一声,胸有成竹的样,“来就来,老子不怕。” “是吗?”应锡也跟着笑,丝毫不受影响。 见他一派轻松,显然不是初次闹事,应锡当着在场人的面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听筒贴在耳侧,“喂?林叔,我遇到了点麻烦。” 另一边叫林叔的男人和他说了句话。 应锡听着,等林叔说完才接着回应,“我报警了,不过看他的态度,当地的民警应该管不了他。” “嗯,我传地址给你。”说完这句便挂了通话。 应锡抬头看了几处房顶,确认市场有安装监视录影器。 那群人眼看收费不成,反而闹了笑话,此刻也就不信邪地在原地等着,警察来了几次都抓不了他们,顶多教训几句,几人年纪不大,怕事但以面子为重,心里头也没个准话。 如应锡所说,警察很快来了,混混们相视一笑,还嬉皮笑脸着。 直到被戴上手铐,他们才开始慌乱。 “带走吧。” 几人看着这么大阵仗,终归是年龄小,气焰消去,没敢咆哮也没敢反抗。 闹剧结束,应锡走到柱子旁将伊柳带出来,拉着她的手,视线上下扫过,“你没事吧?” “没事。”伊柳人都吓傻了,面上挂着两行泪,手依旧抖着。 “吓成这样?”应锡盯着她皱眉,得亏他人正好在市场附近,要不然可赶不过来。 一群人对着摊子大呼小叫的情况,伊柳是头一遭遇到,平时父母连争吵都少,何况她从小就听话懂事,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吼。 绿兰在这时也走了过来,明明心疼得很,说出来的话却是,“都多大人了,还哭。” 又转而对应锡疑惑道,“他们来市场闹过很多次了,但是之前报警都没用。” 言外之意是在问应锡用了什么方法,让民警押走闹事者。 应锡没有随着话题回答,而是让绿兰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 之后拉着伊柳就要离开,“我先送伊柳回家。” 话题转得快,绿兰点点头让出过道,在他们走之前,她伸出手轻抚着伊柳的背,“没事,回家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伊耀昌同样目送他们离开,全程没有说话,神情严肃,目光望向他俩始终牵着的手。 …… 街上,两人步伐一致,伊柳抬起手臂擦拭脸上的泪水,还在为不久前发生的事感到后怕。 应锡不太会哄人,只记得自己的母亲难过时,总爱吃甜品来缓解情绪。 他们走在宁镇的商业街,街道上只有一间冰淇淋店格外醒目,于是他侧过头去问伊柳,“要吃冰淇淋吗?” “要。” 回答的速度倒是快。 柜台前,应锡和店员说,“一个冰淇淋。” 店员戴着口罩盯着他俩看,一对年龄相仿年轻的男女,都长得好看,女孩子面上还挂着明显的泪痕,两人的手紧紧牵着。 他一眼判定了他俩是正吵着架的小情侣,“每个月十四号情人节,情侣是买一送一。” “那来两个吧。”应锡面色未变,转过头又问,“你要什么口味?” 伊柳抬眸望着口味列表,犹豫了一会才说:“香草。” “两个香草。”应锡低下头,用右手从另一边口袋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左手仍然被伊柳牵着。 39.情绪起伏 走出店门口后,伊柳将手松开来。 应锡这才反应过来,偏过头,“你挺能装啊。”说的是假扮情侣。 女孩拿着冰淇淋,心情由阴转晴,认真对着他道,“戏要演全套。” 听着她的语气,少年挑起眉毛,颇感意外,“你的情绪起伏还真大。” 近午时分,日头大,人在太阳光下暴晒,影子躲在脚底。 “找个地方坐着吃吧。”伊柳热得很,自己走在前头专心找树荫遮蔽阳光。 应锡慢悠悠跟着她走。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街边种了一排绿植树,但走了一路都没看到长椅,两人只能随意站在一棵大树底下遮阳。 冰淇淋融化得快,伊柳又吃得慢,指尖沾上甜液,手指黏在一块散发着浓浓奶油味。 最后一口威化饼吃完,她想去洗手,但另一手还拿着手机,姑娘低头看了眼衣裳,今天穿的外衣正好没有口袋。 与她相比,应锡手上拿着杯子,早就吃完了在一旁等她,他看出了伊柳的意图,主动伸出手,“我帮你拿。” 伊柳点点头,想要接过他手上的空杯子,“我顺便帮你丢吧。” 应锡将杯子递给她,两人待的位置离公厕有一小段距离,他就站在原地等人回来。 中途,伊柳的手机响起,有人打了电话过来,应锡没看来电人,本来打算放着不理会,但那人一通接着一通打来,似乎很着急。 他左顾右盼着附近,没有看到伊柳的身影。 想着对方搞不好有什么急事,应锡拿起她的手机,荧幕朝上,见来电人是黎景,他变得不耐烦,接起电话就是一顿输出,“你有毛病啊?一直打过来干嘛?” 黎景在另一头同样不满地直皱眉头,“伊柳的手机怎么在你这?” “你管呢?” 两人的关系本就不好,此刻的黎景也不在乎瞒不瞒的问题,他直言挑明,“伊柳是我的女朋友。” 应锡倒也没退让,语调平淡,却足够嘲讽,“有本事你就日夜守在她身边,别等到她遇到麻烦了,连你的人都找不到。”说完不等对面反应便掐断了通话。 黎景仍旧持续不间断地打电话过来,应锡垂眸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嘴上喃喃,“真是有病。” 视野中,伊柳终于出现,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来。 应锡将手机还她,眼神示意她看向荧幕。 女孩拿过手机,拇指右滑荧幕将通话接起,对面一句话没说,像是在等她先开口,“黎景?” 听见是她的声音,黎景放软了语调,“发生什么事了?” 伊柳顿了顿,很快回答,“没事,你别担心。” “什么没事啊?”应锡探出头来,话音还未落,伊柳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怕黎景接着问,她赶忙说,“我在外面,到家了再打给你好吗?” 黎景想说不好,一点都不好。 想问她为什么和应锡待在一起,想知道她遇到了什么麻烦,明明他们两个才是更亲近的人,此刻却隔着荧幕,彷佛又再度被她隔绝在世界之外。 他说,“对不起,我没接到电话。” 伊柳眨了眨眼,有些错愕,“只是一通电话而已,你不用道歉。” 黎景又说,“别挂我电话行吗?” 她耐心安抚,“我在外面呢,到家了马上打给你可以吗?” 黎景垂下眼睫,烦闷着没有回答。 伊柳试探性问道,“我挂喽?” 那头过了许久才回应,“好。” 伊柳抿起唇,盯着手机上一整排的未接来电,“打了这么多通过来啊?” 指尖停留在被接起的那通,上头显示着不到一分钟的通话时间,她问,“你接了?” 应锡无所谓地点点头,“我让他别一直打来。” 得到回答后,伊柳也没多问。 两人一块回了家。 路上,她纠结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斑马线旁,他们肩并肩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灯,伊柳找准时机,侧过身,微抬起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应锡扬起微笑,有意逗她,“让你平常少跟我抬杠,这次欠我一个人情。” 女孩乖乖回应,“好。” …… “伊柳,叫应锡下来吃饭了。” “好。” 从那天起,绿兰不再对应锡带有偏见,转而对他改观,人也变得亲切,晚饭煮好之后总会让应锡下楼一块吃。 一桌人,从三人增到四人。 伊柳随了伊耀昌淡漠平和的性格,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也不太会接话。 餐桌上,绿兰和应锡聊得多。 绿兰也从聊天当中得知了伊柳在校时的处境,以及她与同学们相处之间的点点滴滴。 “伊柳有好多朋友是吧?”绿兰的眉眼弯起,看上去十分欢喜。 应锡乐意和绿兰谈笑,对话始终有问有答,“嗯,伊柳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大家都喜欢她。” 伊柳埋头吃着饭,充耳不闻,已然习惯了应锡在对话中提起自己,她没做什么坏事,所以并不介意自己成为话题。 在此之前,伊柳从来没和父母聊过自己的校园生活,她觉得他们不会在意这些。 绿兰斟酌着用词,开口问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那有男同学喜欢伊柳吗?” “有。” 担心应锡会错意,绿兰旁敲侧击地解释,“阿姨说的不是朋友之间的好感。” 应锡说他知道。 听到这,伊柳抬起脑袋望向他,倒也不害怕他会说出什么,她知道应锡自有分寸。 绿兰可不放心,“你多盯着她点,别让她谈恋爱了。” “她不会谈的。” 见应锡挂保证,绿兰松了一口气,说出自己的耽忧,“她单纯得很,我担心她三言两语就被人给骗走了。” 又说,“她爸也担心呢,这阵子才看得紧。” 伊耀昌低着头,看似置若罔闻,其实耳朵一直专心听着。 夫妻俩因为伊英秀的婚姻,前段日子头疼得不行,如今对待伊柳也是上心了不少。 即便如此,也只是在传统思想的基础上参杂了几个月前的教训。在他们的观念里,婚是必须要结的,但对象不能够胡乱选。 给予爱的同时,也是把枷锁。 40.身子被人压在墙上 这一年的七月份虽然不算顺遂,但好在那群人没再到市场上来闹事。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伊柳也幸运了一些。 她在琴轩的伺服器里新认识了一位游戏好友,单看玩家皮肤,她猜测对方是个女孩子。 那人的帐号ID头两个字是19,于是伊柳给对方起了个昵称叫‘一九’,两人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没说过话也没见过面,只隔着荧幕操作游戏人物在生存地图上互动、在游戏中用文字交流。 上线时间没个约定,想同时在线也得碰运气。 吃完晚餐后,伊柳和应锡轮流着洗碗。 从前都是伊柳在洗,一同吃饭的次数多了之后,应锡提议今后的碗盘都由他来洗,伊柳觉得不妥,双方各退了一步。 怕应锡不自在,在他洗碗的时间段,伊柳会待在厨房里陪他,两个人也有伴能聊天。 应锡站在水槽前,伊柳就在他旁边。 “你和黎景是几岁认识的啊?”他一直都挺好奇,只是忘了问。 “六岁。” “这么小。”应锡发出惊叹,又问,“怎么认识的?” 女孩想了一下才开口,“就是小时候的玩伴。” 少年垂眸刷着碗,用点头作为回应,“我还以为他没什么朋友呢。” “我们家里有好多同龄的小孩,但没人想和他玩。” “为什么?”伊柳拧起秀眉,她记得当时的公园里有好多玩伴,大家都聚在一块玩。 应锡的语调淡淡的,没什么起伏,“长辈们喜欢他,我妈最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人家黎景’,我们小时候被爸妈教育的内容,全都是以他为目标的比较。” 他偏过头看向伊柳,见她眼底情绪复杂,又接着问,“你是不是觉得这跟他没关系?” 她点头。 “确实没关系,但那时候年纪小,我们不会分辨是非,讨厌一个人就不会想跟他玩。” 黎景在长辈们那得到独宠,在同龄人这受挫。 “现在呢?”她问。 或许是觉得讽刺,应锡轻笑着回答,“现在可不一样,大家都长大了,也不傻,心里面清楚跟谁在一起玩对自己最有利。” 伊柳愣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还讨厌他吗?” “当然,从小就讨厌,讨厌他明明觉得孤单,却还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倒是让他装上了,所有人都捧着他。” 幼年时期,琴轩和施绍玩得最好,大家都有最要好的朋友,都成双成对地手拉着手,只有黎景被落下。 在家和在外都一样,只有他是一个人。 伊柳忽然理解了当时的黎景为何会执着于她,总是牵上她的手就不愿意松开,还不让她和别人一起玩。 六岁的黎景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得不到最坚定的陪伴,又想抓牢一段关系,才会有这些举动。 但伊柳并没有陪他长大。 这不禁让她开始去思考,黎景对她的感情真的是喜欢吗? 说不定只是童年时期的执念罢了。 * 日历纸被撕下一页,七月二十九日。 伊柳抬眸看了一眼纸面上的日期,这个月就快结束了,她和黎景还没能见上一面。 像是将以后的日子一眼望到头一般,黎景肯定会越来越忙,而他们能够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有些矛盾,她没有办法去解决,黎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和她见面这件小事只能搁置。 一个月倒也没有多难熬,只是落差感使伊柳的心口老是闷着,透不过气似的。 这恋爱谈的还不如未确认关系时亲密。 这一天轮到伊柳洗碗,陶瓷盘拿在手中,刷上洗碗精后又放到一旁,每一步都轻拿轻放的。 圆盘布满白色泡沫,伊柳的双手也是,她垂眸说了句话,“你还不上楼?” 应锡就站在旁边,喊也喊不走,“你能陪我,我不能陪你?” 这跟平时的他可不一样,伊柳的嗓音清冷,“今天很反常。” “你欠我的人情,还记得吗?” 伊柳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过头看他,“记得。” 两人对视,女孩沉默着等他继续往下说。 应锡没开口,而是倾下身,伸手搂住了伊柳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揽,动作很轻,侧脸停留在她耳旁。 伊柳的手上还沾满了泡沫,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被他抱在怀里,她怔愣在原地没有动作,睫毛轻轻颤动着,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他说:“黎景在外面。” 此刻,应锡在右侧,而伊柳的左侧是窗户玻璃,她只要转过头就能看见黎景在外头,但她刚刚一直低着脑袋,现在更加不敢转过头。 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根本没在思考待会该怎么向黎景解释,张口第一句话还有些迟钝,“这就是,还你的人情?” 少年松手放开她,见她面上还在发懵,他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你是为了气他?”伊柳感觉自己被应锡当成了惹怒黎景的工具人。 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收敛起嘻笑的态度,“对不起,你别生气。”少年莫名站直,举起三指挂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算了,你快走开吧。”伊柳暂时不想理会他,低着头继续把剩余的碗盘冲洗干净。 半晌,她将洗好的餐具、碗盘一一放入烘碗机,接着便走到后门,看了眼外面,一片寂静,没有看到人影。 黎景并未提前和她说过今天要来找她,伊柳不确定应锡是否在捉弄她。 指尖拉开插销,她还是打开了后门的锁。 门刚打开,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她拉到室外,转眼间,身子被人压在墙上,伊柳的脚上还穿着室内拖鞋。 “知道我在外面呢?”黎景一身黑衣,目光冷戾地凝视着她,“刚刚为什么不看我?” “一个月不见,就让我看这个?” 居高临下,审视一般的视线放在她身上,伊柳抬起眼睫,直视面前的人。 她也是期盼了好久才等到今天,黎景就出现在面前。 与以往不同,他看向她的眼神不如当初温柔,话语间也句句带刺,此时的气氛简直糟糕透顶。 黎景洒脱随和的一面似乎只在外人面前展示。 伊柳紧咬着下唇,忍住不让情绪显在脸上,但眼眶还是悄悄红了,嗓音难以掩饰的酸涩,“应锡上次帮了我。” “我知道。”他捏着伊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看他,“所以他帮了你,就能抱你?” 伊柳说,“不是。”蓄满眼眶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黎景没管,继续逼问她,“那刚刚我看到的是什么?” “你要继续沉默,我们别谈了。” 41.最爱的人 伊柳抬起手臂擦拭脸上的泪水,努力想让自己平复下来心情,出口的声音轻颤,“你听我解释。” 她害怕黎景转身就离开,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指尖止不住地发抖,语调带着一点哭腔,“应锡知道你在外面,他是为了让你生气才突然抱我的。” 两人对峙,黎景将伊柳抵在角落,当机的大脑在这一刻才恢复运行,他怎么会猜不出来应锡是在故意气他。 少年开始懊恼,自己的确着急了。 他总是在担心伊柳对他的喜欢不够坚定,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而受到影响。 何况,应锡就住在伊柳家,而他远在城云。 在他的认知当中,他们的恋爱关系之所以能够建立起来,仅仅是因为──谁对伊柳好,伊柳就会爱谁。 这令他很难去把持,很难让这段感情变得更加牢固,但他忘了,伊柳和他一样,也是个极度敏感和缺乏安全感的人。 少年低下头,用手臂环绕住面前的姑娘,纯黑色的衣衫布料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 伊柳将额头抵在他身前,面上不停抽噎着,黎景拍了拍她的背,慢慢安抚她。 本来不该这样的,间隔一个月的面对面,他期待已久的见面,还有想像中的,伊柳脸上惊喜的表情。 他们拥抱着,在月色都照不进来的后院边角。 …… 当晚,黎景在伊柳的房内睡下。 伊柳才哭完,洗漱过后便犯了困,躺在床上阖着眼,早早就睡着了。 黎景坐在一旁椅子上,手中拿着伊柳的手机,神情认真地盯着荧幕看,指尖也没闲下来,不知道在捣鼓着啥。 被窝内的人浑然不知,还翻了下身。 少年将手机反盖放在书桌上,接着从口袋中拿出携带型螺丝起子,骨节分明的十指灵活地拆下手机背壳。 他在主机板上安装了一小块GPS定位装置,一款不易让使用者察觉的定位系统。 以后黎景只需要点开定位程式就能够知道伊柳的精准位置,而伊柳很难发现自己的手机里被装了定位追踪器。 伊柳的手机上了锁,原密码是1919,对应她的生日,二月十九日。 她其实并不喜欢黎景翻看她的手机,鉴于之前发生过聊天记录被看光的事情,伊柳换了一组密码,没多难猜,相当于反了过来。 黎景在荧幕上按下9191,锁定画面解开。 接着他熟练地点进伊柳的社交软件,视线上下巡视着帐号里的好友列表。 聊天页面内,置顶只有他一个,紧随其后的是应锡。 他沉着脸点开消息页面,一双黑眸仔细盯着荧幕上一来一回的聊天内容看,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两人最新一则讯息互动── 应锡:我在外面,你想吃点什么吗? 伊柳:还不饿。 页面往上滑也都是一些稳定的日常交流,彷佛融入了彼此的生活。 应锡看不惯黎景,同样的,黎景并不屑与他起争执。 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应锡是个隐患,早该把他赶回城云。 少年的目光幽深,直勾勾盯着床上正熟睡着的姑娘看,他心情不好。 “伊柳,伊柳。” 一声声叫喊将伊柳从梦中唤醒,她迷迷糊糊掀开眼皮,身上多了个人。 伊柳不明所以地盯着天花板看,卧室内不知何时被关了灯,眼中只有一片黑,她轻声开口,“怎么了?” “你别和应锡有来往好不好?”黎景贴着她,想寻求安慰。 “好。”伊柳很快答应,接着又闭上眼睫,昏睡过去。 察觉到身下的人没了动静,少年拉开她的睡衣衣领,故意咬她的肩膀,借此让她再次醒来。 他将脸埋进伊柳的颈窝,烦闷地说,“你听我说话。” 女孩懒散地睁眼,没有感觉到疼,手掌缓缓摩挲着黎景的后脑勺,“我在听。” “应锡是我表弟。” “我知道。” “你知道?” “应锡和我说过。” 少年撑起身看她,眼神哀怨,告状一般地故作委屈,“小时候他总是欺负我,往我房间里丢毛毛虫,我不喜欢他,我怕虫。” 伊柳也是个怕虫的人,一回忆起从前的阴影便心里发毛。 她心疼地揉揉黎景的脑袋,柔声询问,“你吓坏了吧?” 联想到应锡说过的话,黎景在黎家并没有亲近的同龄好友。 沉默良久,伊柳伸手环绕住黎景的脖子,温柔地抱住他。 黎景怕自己的重量压得伊柳难受,他将手臂撑在枕头上,伊柳被他圈在身下,“想什么呢?” 女孩闷声说着,“我就是觉得你好可怜。” 在她的想像空间中,所有小孩都聚在一块玩闹,他们不理黎景,没有人喜欢和他玩,甚至还欺负他。 黎景愣了一会,没有意料到伊柳会是这种反应,刚说出口的话是胡乱编造的,他根本不怕虫。 偏偏这人说了谎也丝毫不感羞愧,没脸没皮道,“你一直爱我,我就不可怜了。” 伊柳应了声“好”。 放长假的这段日子,伊柳的作息规律,早睡早起,现下早已过了平常的睡眠时间,她困得不行,眼皮都睁不开,抬起的手也渐渐松散开来。 少年垂眸盯着她看了许久,等她睡着了又低头去亲她,掀起她的衣料,埋头舔吮着娇嫩的肌肤,折腾得很。 细腻的吻一点一点落在她的脖颈处,伊柳侧过头,任他亲也不为所动。 少年起了顽劣之心,摇摇身下人的胳膊,“伊柳。” “嗯?”伊柳没有起床气,叫了几声就醒。 黎景凑上去和她接吻,巴掌大的脸蛋被他捧起,十分缠人。 伊柳蹙起眉,脑袋晕乎乎地喘不过来气,全身都软,舌尖被勾着,说不了话,只能用手去推他。 待双唇好不容易分开后,她忙说,“你别压着我了,好闷。” 黎景朝侧边躺下,长臂一捞,将伊柳搂到身前,轻轻捏着她的腰,就是不让人睡。 伊柳干脆躲进他怀里,蜷缩着身子不动,“我想睡觉。”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黎景还想闹她。 无奈,伊柳低声说,“只能问三个。” 黎景轻抚着她的发丝,问出第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爱你。” “除了我之外还爱谁?” “爸爸、妈妈、姐姐。” “你最爱的是?” “姐姐。” 伊柳说的是实话,即使黎景就在她身旁,她也不愿意哄他几句。 42.性子闷 黎景只陪伊柳待了一夜,隔日便启程返回城云。 当天的晚饭时间,伊柳不停挠着脖子,瓷白的脖颈被她抓得起了好几道红痕。 “伊柳,别挠了。”绿兰叫停了她,目光焦点放在她的颈间,皮肤表面有几点明显的红印,“是被蚊子咬了吗?” 她沉默着点点头。 事实上是黎景昨晚留下的吻痕,太明显了,伊柳遮盖不了,只能拼命挠它,让一道道红痕覆盖住它。 餐桌上其余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女孩无措地垂下脑袋吃饭。 应锡将她的低马尾拨到背后,“脸都快掉进碗里了。” 举止亲密自然,却无人神色异常,彷佛都习惯了这一幕。 不过大半个月的相处,伊耀昌对应锡的态度早已从当初的警惕到如今只剩好感。 这孩子懂礼貌也有家教,很讨人欢心。 有他陪着伊柳上放学,女儿至少不会被混球所惦记,尤其是当初在家门外和他借打火机抽烟的少年人,就那吊儿郎当的样,他至今记忆犹新。 绿兰看着那一片红,皱着眉道,“本来就白,脖子还抓成这样,万一留疤了可不好。” “她爸也是白得很。”话锋一转,绿兰和应锡提起旧事,“小时候一听老人家说他没个男孩样,她爸就天天待在太阳底下晒,才晒黑了点,隔天又白回来了。” “我当时和他说白有什么不好,多好看啊。” 讲到年少时的趣事,她的眉眼不自觉弯起,又望向伊柳,“以后找对象要找像应锡这样的男孩,生出来的小孩才会白净漂亮。” 伊柳正咀嚼着食物,没开口,只敷衍地点了两下头,左耳进右耳出。 她怕疼,从来没考虑过要一个孩子。 痛感她无法承受,最直面的困境她都没办法克服,更别提后续养孩子的心态调整。 伊柳的心理状态不好,自认为给不了孩子好的生活环境,跟着她也是受苦。 就现在的社会环境而言,治安问题、舆论批评、经济压力、人情往来。 放眼望去,这个世界实在不算美好,她做梦都想逃离这一切。 …… 吃饱饭后,伊柳将桌面收拾干净,碗盘迭在一块放在旁边。 她没继续在厨房逗留,径直上楼回房了。 应锡将迭好的碗盘放进水槽,听见脚步声远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没了人影。 看来黎景昨晚和伊柳说了什么。 至于是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两人在交往的事应锡本来不该插手,但他就是看不得黎景对待任何人事物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那傲慢自满的毛病早该被人教训,早该有人让他知道,地球不是围着他转。 应锡看似是在利用伊柳,其实也不算,他是真心把伊柳当作朋友看待。另外,他并不相信黎景对待感情能有多认真专一。 楼上,伊柳戴着无线耳机坐在书桌前,正和黎景打着视频通话。 “伊柳。”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来了。”伊柳将麦克风关上,耳机摘下,手机反盖放在桌面上。 门锁转动,她拉开门来,“怎么了妈妈?” 绿兰递给伊柳一盒外用膏药,“把脖子擦了,要不然伤口好不了。” “好。”她接过。 “你和应锡闹别扭了是吗?”绿兰在厨房没找着伊柳,这才走上楼来。 往常俩孩子会一起待着,有聊不完的话题一般,今天倒是不太寻常。 伊柳说,“没有。” 到底是年岁比这俩小孩长得多,在离开之前,绿兰还是叮嘱了句,“你们年纪小,会吵架很正常,妈妈看那孩子性格挺不错的,有误会要好好解开。” “好。” 见门关上,绿兰叹了口气,这孩子除了好、有、没有,还会回答些什么? 再埋怨也是遗传了自己丈夫的个性,平时想找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难免发愁。 “你说,伊柳的性子是不是太闷了?” 客厅里,绿兰和伊耀昌倾诉着烦忧。 “要不要带她出门走走逛逛?咱们也好久没出过远门了。” 全家人最近一次出游,还是在伊舒诺高中时,一晃眼几年过去了,家里面冷清不少。 与伊柳最亲近的二姐自上大学起便不常回家,许是没人能聊得来,本就不爱说话的伊柳,比以往更加沉默了。 男人面上不显露情绪,只问,“去哪?” 绿兰向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着去南湾那踏踏水,顺道到宫庙里拜拜。” 伊耀昌没说好或不好,干脆利落道,“明天去吧。” “这么赶。” 明天是七月尾,再往后便没什么假期了。 绿兰刚从楼上下来,这时也懒得折腾,掏出手机给伊柳拨了通电话过去。 很快,机械女音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男人看着她将贴在耳旁的手机拿下,又拨了另一通语音通话出去。 那头接起,他听见绿兰说── “喂?应锡啊。” “明天有事吗?你叔叔要载我们到南湾那走走。” “没事啊,那好。” “你顺便帮阿姨到三楼通知伊柳一声,我刚打她电话没人接。” 交代完,她挂断通话,放下手机,余光瞥见伊耀昌正盯着她看。 “怎么了?”她疑惑着问。 “没有。”他回。 应锡这阵子都待在小镇上,与黎景不同,他不受管束,假期时间基本上都是由他自己支配。 把这话说得现实点,坦白讲,家里人并不重视他,不论他多优秀都一样。 考过了黎景又如何,对方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应锡的妈妈是应锡自认为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却对他一句夸赞也没有。 倒是才相识不到一年的班上同学都在为他感到高兴。 少年站在门外,敲响了伊柳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头被打开,伊柳站在房内,没说话,在等他先开口。 “那个,”明明有正当理由,他却显得局促,“阿姨让我跟你说明天要去南湾。”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谢谢。”话落,伊柳见他好像还有话想对她说。 应锡张了张嘴,带着歉意,“对不起,昨天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没关系。”她很快回。 紧接着“啪嗒”一声,门在应锡面前关上。 顷刻间,走廊上陷入一片阴暗。 强烈的挫败感袭来,这一段关系似乎被他给搞砸了。 43.海岸线 房内,伊柳回到桌前将视频镜头抬起,重新对准自己。 “刚刚是谁?”荧幕里的黎景倚靠床头边上,神色淡淡,正盯着她看。 怕他又闹脾气,伊柳撒了谎,“我妈。” “我明天要出门。” “去哪?” 伊柳勾起唇角,看上去很高兴,“南湾,去玩水。” 受她影响,镜头里的人轻挑起眉,“你喜欢去海边啊?” “嗯,很久没去过了。”她很少有机会到南湾嬉水。 宁镇不靠海,想开车前往距离最近的海滩游憩区,再快也需要近三小时的路程,光往返就得用上半个白天的时间,更别提南湾以外的海滩了。 南湾景区不是寻常细沙所形成的沙滩,而是鹅卵石海滩,与细沙不同,粗石不似沙子沾脚,游客戏水不必担心细沙黏上衣裤。 石头大小不一,适合层层堆迭。 年龄还小的时候,伊柳总会和姐姐们较量,比谁迭的石子更高,她没赢过。 …… 一早,伊柳站在衣柜前,手上拿着伊舒诺前阵子给她买的碎花连衣裙,正苦恼着。 裙面精致,她很想穿。 考虑到今天是和爸妈一块出门,穿吊带裙显然不太合适,她将裙子挂回衣架上,选了另一件素色T恤。 休闲短袖搭配牛仔短裤,衣?垂下盖住腰身,脑袋上戴了顶纯白色的鸭舌帽,乌黑的长发被她扎成低丸子头。 伊柳没多带其他东西,手上拿着手机就走下楼。 直到上了轿车,她坐在后座,这才发现应锡也在。 伊柳侧过身子,“你也去?” 应锡同样穿了件浅色上衣,朝着她点了点头。 “你吃药了吗?”她忽然问。 绿兰坐在前边副座,这时也转过头来,“吃什么药?” “晕车药。” 应锡一愣,没想到她还记得。 随后,他摇摇头,“公车坐久了,现在应该还好。” 三人待在车上等着伊耀昌抽完烟, 男人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衣料染上了烟草味,味道不重,却弥漫到了后座。 伊柳不动声色地拉下了一点窗户。 引擎发动,汽车驶出巷口。 车内播放着音乐,都是几年前绿兰载下来的歌曲,大多有一些年头。 其中,有一首闽南语民谣,柔和的嗓音,慢悠悠的曲调,听得伊柳昏昏欲睡。 她将头轻轻靠在车窗边,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双目阖上,前头的音响播着歌,不吵不闹,正好的音量。 …… 待她再次醒来,意识朦胧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汽车行驶在公路上,湛蓝的天空与海水仅一线之隔。 肩上一沉,脖颈被发丝撩拨得有些痒,她转过头,应锡不知何时又倒在自己肩上。 指尖点亮屏幕,将近三个小时过去了,这一觉睡得挺熟。 她抬起手推了下应锡,试图将他叫醒。 伊柳并不反感应锡,但是她在情感上会更倾向于去在意黎景的感受。 四人下车吃了顿午饭,一家四口似的,伊耀昌和绿兰走在前头,小孩跟在后头。 应锡走在外侧,身子替伊柳挡住了些许阳光和喧嚣的车流声。 此刻的时间过了餐馆内人流量最大的十二点钟,几人在板凳上坐下。 点完餐之后,应锡问她,“要喝饮料吗?”示好的意思很明显。 伊柳摇摇头,“待会喝。”现在不渴。 …… 南湾海域虽说是个景区,但由于地点偏僻,游客来得少,也就没有像寻常海滩一样拥有游乐设备。 伊柳穿着拖鞋,白晃晃的双腿沿着海岸线走,海浪冲上岸,清澈冰凉的海水淹过脚踝后又随着风吹的方向往大海移动。 难得能来一趟海边,她的面容上始终带着笑,眼下的卧蚕衬得眉眼更加细致柔亮。 应锡朝着她走过来,递了一瓶可乐给她。 少女的眼睫被帽檐遮盖住,她抬起头看他,“谢谢。” 绿兰就站在不远处,眼前的画面和谐得令她止不住举起相机,往那头喊了一声,“你们两个站在一块,我给你们拍张照。” 听见叫唤的两人转过头来面对镜头,荧幕里,背对着碧蓝云天与澄澈海水的年轻男女肩并肩站着,似一对璧人,大大方方冲着镜头笑。 拍好照后,绿兰垂眸盯着一张张合影,满意地勾起嘴角,像是来了兴致,举着相机就待在他俩身旁,相簿里的照片一点一滴增加。 伊柳左手拎着可乐,另一手胳膊抬起,伸出食指,指使着应锡去捡漂流在海面上的拖鞋。 画面里,少年弯着腰,前发被微风吹动着,无奈又顺从的这一幕,定格在按下快门的瞬间。 本来还有些顾虑的伊柳,到后来也和应锡玩开了,相互泼着水,是青春期该有的幼稚模样,郁闷和焦虑的情绪在愉快的游玩氛围之中被悄悄遗忘。 待太阳即将下山,夕阳余晖被伊柳录下来存到手机里,和谁待在一起会更快活些,她还真没细想,影片一保存下来就传给了黎景。 回忆卡顿,伊柳早已记不清上一次玩得那么高兴是什么时候,不被敏感情绪包围着肆虐的时刻来得难得。 想要小心珍藏,又担忧快乐稍瞬即逝。 回家的路上,黎景回了消息。 黎景:玩得开心? 伊柳:超级开心。 这么开心啊。 他扬起唇角,面上却显着疲态,桌面上的文件堆迭成山。 黎景:有你的照片吗? 伊柳:我找找。 没让他等太久,照片很快传了过来。 图片中,伊柳坐在岸边迭石子,背后是宽阔的大海和蓝天,少女的眉眼弯成月牙状,唇红齿白地对着镜头笑,身上穿着白色的宽松上衣衬得肤色更亮,胳膊和腿更细,双颊则热得泛红。 黎景愣愣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是伊柳很少见的活泼模样。 想到前天的见面,对方躲在他怀里哭泣的那一幕,他忽然感到惭愧,表情变得落寞。 自己不但没有陪在她身边,还总是让她难过。 44.八月 伊柳坐在车上,刚刚在南湾吃完当地的特色料理,在地的海鲜不似宁镇,都是当日捕捞当日食用,平价又新鲜。 “你拍了这么多?”应锡的相簿里都是她的独照,就连发给黎景的那张也是他拍的。 对此,他轻描淡写地回答,“看你玩得高兴就多拍了几张。” “谢谢。”刚吃完当地佳肴,伊柳的心情自然好,早已忘去和他正在闹别扭的事情,将照片一张一张保存下来。 聊天页面都还没退出,上方又跳出新的讯息通知,她收到了来自群里的tag消息── 利平:@伊柳@应锡 利平:[图片] 利平:这是怎么回事? 点开一看,是今天在海边拍的照片,利平还特意选了一张两人站在一块的合照,应锡的手无拘无束地搭在伊柳肩上,水灵灵的姑娘扬起笑容,对着镜头比‘耶’。 应锡:你从哪看到的照片? 利平:我妈的手机啊。 家长的社交圈,果然是个谜。 花婕:? 花婕:你们是亲戚还是真的在一起啦? 应锡:亲戚。 花婕:真假! 花婕:我们还嗑你俩的cp呢。 后座,伊柳转过头看了应锡一眼。 cp? 她只担心这些合影会不会被黎景看到。 * 八月份。 伊舒诺给伊柳报了陶艺创作课程,让她去学点艺术方面的知识。 都说艺术家是个烧钱的职业,但是没办法,家里没有援助的小孩只能自己摸爬滚打。 伊舒诺自打赚钱以来,每年会花钱让伊柳报才艺班,让她什么都学一点,学得东西多了,便会发现自己的兴趣爱好所在。 她总说她过得苦,当初为了早点赚钱而升上高职,选了个水电专业,接着早早进入职场给人打工,大学生活一直是半工半读的状态。 因为自己吃过苦头,便想让妹妹过得好点,至少能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科系。 音乐、会计、舞蹈、美术,只要能想到的,她都让伊柳去学,奈何自己的妹妹不论多拼命去学习,却对什么都没天赋。 说到底,还是基本功差,输在了起跑线上。 有人七岁开始学才艺,而伊柳今年十七岁了。 别人学了十年,她才两个星期,不管付出多少努力都跟不上别人的步伐。 父母没有先见之明,没有预先安排孩子的未来,伊柳的起步阶段比同龄人迟上许多,注定要比别人辛苦得多。 正好伊舒诺的朋友在今年创办了陶艺工作室,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般让伊柳去当个学徒。 “学不明白没关系,先去学。”她总是这么对伊柳说。 伊柳在前几次的失败过程中,被慢慢磨平了心态。 尽管受挫,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姐姐的责任,不敢愧对于伊舒诺的期望,所以每次都认真学了。 十七岁对伊柳来说,是疯狂为未来焦虑的一年,是想不透也睡不踏实的一年。 社会制度总是让还没摸清未来志向的学生早早选择科系,稀里糊涂地匆忙填选完志愿后又难以挽救。 总有人说,“大不了之后再转科系。” 但是年龄在后头追着跑,摆着指头数数,实在没剩下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了。 何况肩上还承担着家人的期盼,于是一边后悔当初,一边麻木地为了将来而学习。 …… 值得庆幸的是,许是心细,又或者是手巧,伊柳对陶艺渐渐上手起来,这是她在填志愿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也是她最后能够选择心仪科系的机会。 即便将就,对她来说也算难得,至少有人帮衬自己,至少有人看重自己的未来。 工作室的老板是伊舒诺的发小,一位和二姐同龄的女孩,名字叫顾月。 顾月与伊舒诺从小一块长大,前者被父母安排妥当,留在小镇发展,生活安逸且幸福,后者则飞往南方城市上学,在外地闯荡,靠自己打拼创业。 待在工作室苦学的日子里,顾月常和伊柳说:“你姐姐是一个特别有才华的人,很有经商头脑也很聪明。” 在她的口中,伊柳更全面地认识了自己的二姐,从前她就崇拜伊舒诺,为了跟随二姐的步伐,伊柳一直想考到南方去,想到那里去看看不同于宁镇的世界。 某个夜晚,她接到了来自伊舒诺的电话── “你要是对陶艺有兴趣,大学就报个陶艺类的专业。” “考到我这里来,我给你办工作室。”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前阵子投资赚了点,肯定够你花,你好好上学就行,考到南方来。” 这些话让伊柳更有底气。 听到这,还感动得湿了眼眶,自己的姐姐在外地城市生活,肯定吃了很多苦。 “姐姐。”她的嗓音因为哭腔而变得沙哑。 “哭什么呢?”伊舒诺觉得好笑。 “我好爱你。” 因为有姐姐在,她觉得自己是被家人保护的存在,只要给伊舒诺打电话,听到了她的声音,伊柳就能安下心来,塌实过日子。 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和黎景联系得也少。 按黎景的话来说,伊柳的手机就跟摆设似的,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 日子只要一忙起来,伊柳就会觉得恋爱对于她而言是个累赘,连带着看到黎景头像发过来的消息也会自动屏蔽,不去理会。 即便在闲暇的时间点,她宁可选择放空发呆,也不想回黎景消息。 自八月份开始,伊柳回消息的频率,肉眼可见的越来越低,之前还会传讯息说自己在忙,到后来直接不找借口也不解释了。 这天,伊柳坐在店里,正好是休息时间,她口渴得不行,便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拿着杯子接温水喝。 顾月在整理一旁的纸箱。 不大的店面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柜台上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显得格外突兀。 “伊柳,你的手机响了。” 伊柳口中的水都还没喝下去,又转身走回柜台前,脸颊鼓鼓的,垂眸看了一眼荧幕,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将手机调成静音。 “不接啊?”顾月直起身来,手插在腰间。 伊柳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后又坐回椅子上,手肘抵在桌面上,手掌枕着脑袋,累得说不上话。 门上的风铃随着玻璃门被推开而发出响声,入眼的少年身高腿长,宽松的白衣穿在身上,踏步走进店内。 见状,顾月走了过来,“不好意思,现在还没有到营业时间。”她的视线瞥向外头,确认门上挂牌对外展示的是‘休息中’。 黎景的目光朝着店内,神色黯然,“我找个人。” 是熟悉的嗓音,伊柳抬眸去看来人,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上。 45.不想和你睡 她并没有让黎景知道工作室的地点,更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在这,面上突然有些茫然,想不通黎景是怎么找到她的。 顾月也看她,疑惑开口,“同学?” 在伊柳点下脑袋的瞬间,黎景又开了口,“我能找她聊聊吗?” “可以是可以…”说着,顾月转头望向伊柳,像在征求她的意见。 毕竟,她并不知道他们认不认识。 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 接着便看见伊柳走出柜台,拉着黎景的胳膊要将他带到店外,“顾月姐,我出去一趟。” 现在本就是休息时段,顾月没拦着。 …… 店外是一条小街,两人走在红黄地砖块上,离开了店门前,停在一个没有过路人的转角。 与想像中的质问不同,少年的指节轻揉她的发丝,“为什么不接电话?” 伊柳愣了会,原因还真说不上来。 太忙了? 没有新鲜感? 嫌他烦? 不够喜欢? “太累了。”她最后回答。 黎景低下头,轻轻啄了下伊柳的下巴,声线柔和,“所以看到我的电话也不接?” 双眸紧盯着她水润的唇瓣,“能在这里亲你吗?” 话题转得快,伊柳眨了眨眼,说:“可以。” 得到允准之后,黎景即刻搂住她的腰,将她往前带,伊柳踉跄着跌进他怀中,少年俯身而下,吻上她的唇。 伊柳没有闭眼,有些恍惚感到不太真切,这阵子和黎景联系得少,关系不太亲密,连同接吻也是心不在焉的。 面前人的出现,好像在提醒她,她有一个男朋友,他们正在交往。 伊柳神游中,下唇忽然被咬了一下。 “专心点。” 温热的掌心摩挲着她的后颈,力道不小,在宣泄不满似的。 伊柳生疏地环上他的脖颈,终于闭上眼,感受他炙热的体温,鼻尖错开,细细吻着。 被他亲得脚都软了,黎景支撑着她,让她站稳脚跟。 直到分开来,面前的人才开口问她,“你把我当什么了?”很轻的语调,“是想分手吗?” 伊柳抬头看他,双手拉上他的,“没想和你分手。” “那你消息不回,也不主动找我。”黎景不满的点在于自己不论多忙,都会回伊柳消息。 到底是初次接触恋爱,伊柳不懂得哄人,只觉得麻烦,受够了被他指责,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怎么每次见面都要找我的茬?” 不就是没回消息吗。 假期过了大半,也没见过几次他大老远跑到宁镇找自己,这时候倒是来得快。 “还有,”她一直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黎景被气得不行,伸手掐她的腰,混不吝的样,“我有的是办法找你,不管你在哪我都能找到。” 伊柳缓缓凝眉,这话莫名让她感到心慌,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被监视着。 “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不喜欢你这样。” 少年的痞劲上来了,“你是不喜欢我吧。” 伊柳也生气,抬脚就要踢他。 黎景任她踢也不躲,“什么时候下班?” “还有几个小时。” “我等你。” 她一副无赖的模样,不解风情道,“你不是很忙吗?” 这话说得没理,人都到宁镇来找她了,怎么可能马上就走。 黎景这次没惯着她,直言,“再忙也能抽空来找你,不像你连个消息都不肯回。” 他稍稍弯下腰,又凑上去亲伊柳,浅吻落在嘴角处,覆盖在纤腰上的手掌渐渐收紧。 “伊柳,你敷衍我一下我都高兴。” 姿态简直卑微到施绍来了都要抓一把狗粮喂他,走之前还得调侃几句让他“汪”两声来听听的地步。 语气认真,“明明上次还说爱我的,你这个骗子。” 伊柳心下一软,忍不住扬起唇,觉得这人真是幼稚得可爱,故意逗他,“那我现在不爱你了。” 黎景实在拿她没辙,只能捏她的腰,又咬她的唇,“你甩不掉我。” …… 说等就等,一等便是几个小时。 一辆私家车低调地停在街边的停车位上,黎景坐在后座,脑袋倚靠在车窗旁,安静地阖着眼休息。 路面上种了不少树,行人倒是没看到几个。 一转眼三个小时过去,夜更深,伊柳还没出来,他知道还要一会,不过也快了。 如他所预料的,不出十分钟,伊柳出现在视野内,朝他走过来,黎景解开另一边的车门锁。 待她坐进车内,司机并不在车上。 “去你家睡还是我家?”他问。 伊柳抱住黎景的腰,累得瘫在他怀里不想动弹,“我想回家自己睡。” “没有这个选项。” “我不想和你睡。” “不行。” 她不乐意地立马松开胳膊,自己坐到一旁去。 黎景有些苦恼,牵上她的手。 等司机回来后,他说,“回家。”说的是他家。 顾月开的工作室位于宁镇,离伊柳家不远,店内打烊的时段太晚,顾月会顺道送她回家。 伊耀昌和绿兰熬不了夜,早早就睡下了,除周末外,他们和伊柳见不上几面。 在地下停车场下车后,黎景想将手重新牵上,伊柳不肯,拍开了他。 玄关处,黎景从背后抱住她,心情郁闷,小声埋怨,“你的态度好差。” 伊柳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和黎景待在一块还得哄他,要是换作平时,她洗完澡就能上床睡觉,不必在这耗时间和精力。 两人停在原地不动,伊柳也不回话,身后的人感到丧气,脸颊抵着她的发顶,低眼,“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女孩低头抠着手指,有些心虚,“我只是觉得谈恋爱好麻烦。” 又得关注对方情绪,又得维持关系,不回消息像犯了错一般。 听到这,黎景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怕一问多了,伊柳会想分手。他能感受到,她在权衡这段关系,她在重新审视,这段恋爱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在伊柳洗澡的时间里,黎景将双人床铺好,换了一组干净的床单被套。上次没拼完的拼图被他放在方桌上,椅子也在一旁摆好。 等待的过程中,他又走到厨房倒了杯温开水。 想为此向伊柳证明,他并不麻烦。 46.关灯是指令动作 伊柳从浴室里走出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黎景拿着吹风机杵在门外等她。 女孩穿着睡裙,目光滞了一会,意外地微瞪圆眼,她才从布满蒸气的淋浴间里出来透气,冷白的面上还泛着粉,肌肤光滑细致,张了张嘴,“你…” 话音未落,少年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我帮你吹头发。” 伊柳转过头看他,“我能自己来。” “我来,你拼拼图。”黎景将她的脑袋掰回去面对方桌。 伊柳低下头,湿发散在后头,有点不自在,右手拿着一块拼图,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注意力不自觉集中在头发上,背后的人拿着毛巾,轻手轻脚地擦干发丝上的水分。 “拼在这里。”他指着拼图上的一处空缺。 “黎景,我自己来吧。”伊柳放下拼图,再次转过身,想接过黎景手上的吹风机。 他不给她,执意要帮她。 “那我待会帮你吹头发?”姑娘抬眼看他,眸光清澈,不带杂质。 这个角度去看她,睡裙内的风光若隐若现,藏在里头的腰线让黎景红了脸,他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去,说,“不用。” 手上的动作温柔,热风顺着发尾吹,伊柳拘谨地坐直身体,不敢乱动脑袋。 大手揉了下她的肩膀,她觉得痒,身子敏感地止不住轻颤。 身后的人说,“放松一点。” 伊柳仰起头看他,大大的眼珠子里只容得下他,“你对我可真好。”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白净娇嫩的脸颊,“我还能更好。” 伊柳的发质好,不成结,没有折腾太久,黑发被吹得蓬松柔顺,直到完全吹干,黎景才关上手中拿着的吹风机。 长发飘散在后头,伊柳将头发拨到身前,笑着站起身,在他的脸蛋上落下一吻,“谢谢。” 黎景低下眼,呆呆盯着她看,少女精致的脸庞配上他买的长裙,很简约的睡裙款式,却让人移不开眼。 相比起他,伊柳显得更加洒脱,亲完人之后就自顾自躺到床上去了,一眼也没为他停留。 …… 等黎景洗过了澡,踏出浴室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又胶着在伊柳身上,见她闭着眼似乎睡着了,索性就只用毛巾将头发大致擦干,接着便上了床。 这才发现伊柳用被子把自己围了起来,他被隔绝在外。 偏偏他又挑不出错来,黎景第一次因为这条棉被又宽又厚而觉得烦。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包裹着她的被子。 伊柳还没睡着,清楚感受到黎景在扯自己身上的棉被,她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一旁,剩下的长度明明足够他盖,“这里不是还有棉被吗?” 说话间,被子被拉开,黎景已经贴了上来,发丝微湿,“我想抱着你睡。” 她摸了把少年的发尾,问他:“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黎景揽着她,闻着周边独属于她的香味,“我以为你睡着了。” 伊柳往旁边移了点,“我们别靠太近。” 他伸长手一捞,又将她抱了回来,勒得紧紧的,动也动不了。 两人的碎发缠绕在一块,鼻息之间全是发丝带有的铃兰花香,纯净而细腻的香气如同黎景的怀抱一般环绕着伊柳。 她埋在黎景的颈窝处,凑上去亲他的脖子。 忽然,他喊她:“宝宝。” 伊柳怔了一瞬,黎景托起她的下巴,随即亲了上来,手也不老实地往腰上探,覆上她的胸,揉捏着圆润的胸脯。 细白的手指拉住了他作乱的手,面上羞愤得通红,“不准摸,流氓。” 黎景重新搂住了她的腰,低头躲进她的肩窝,闷声说着,“就摸了一下。” 看他靠在自己怀里这委屈的模样,伊柳不禁觉得好笑,捧起他的脸,又想逗他,“想摸啊?” 黎景的脸颊贴在少女的掌心上,和她对视着,喉结上下滑动,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根,“…嗯。” 面前的女孩眉眼含笑,唇瓣轻启,“你把灯关了就让你摸。” 不出三秒,黎景按下遥控器,卧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他翻身压到伊柳身上,沿着肩线扯下她的肩带,俯身舔吮着光滑柔嫩的肌肤。 身下的人慌张地想推开他,“我没让你舔。” 黎景抬起头堵上她的嘴,呼吸交错,舌尖缠绕在一块,火热的胸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少年将她翻过身,让她趴在床上。 伊柳挣扎着想要起来,“你做什么?” 背上的人眼底染上情欲便一发不可收拾,在她耳边说着话,“我买了几十盒套,只用掉一个,好不划算。” “宝宝,我们今晚用几个?” 这人,贯会得寸进尺的。 他上手继续脱下伊柳身上的衣料。 本来就是逗着他玩的,这下玩过火了,双手被他压着动不了,伊柳干脆不管,妥协一般侧过头趴在枕头上,任凭他扯下长裙。 因为第一次的体验并不美好,黎景兴致上头之后就不顾及她的感受,她为此还留有阴影,“你轻点,我怕疼。” 从这开始,黎景每多一步动作,就会开口问她,“疼吗?” “不疼。”这是伊柳第三次回答他。 他倾下身,在她的耳旁喘息,“宝贝,腰抬起来。” 两人紧贴着,伊柳面红耳赤地心想,这让她怎么抬? 黎景托起她的身子,挺着腰腹就往她身上撞,酥麻感传遍全身。 伊柳颤抖着身子,忍不住喊出声,“唔…你轻一点…” 黎景的手心在对方身上游移,逗弄着她的乳尖,低头轻吻她的后颈,变着法子使她放松一些,湿润一些。 接着顺利地一下又一下,力道大到床板都跟着摇晃,拍打声也参杂其中,燥热缱绻的气息围绕着两人。 黎景喘着气,低下头去亲她的侧脸,“宝贝…这样行吗?” 身下的人没有回答,腰间被紧抱着,被迫跟随他的频率。 因为没得到回应,黎景动得越加起劲,他短暂抽出了会,将伊柳翻过身来面对着他。 伊柳红着脸,抬起手背遮住了染上红晕的脸,眼睫处泛着泪滴,有些承受不住,拉住了黎景的手腕,哑着声道,“黎景,我不想做了…” 黎景低下头亲她,声线柔和,诱哄着,“宝宝,再忍耐一下好不好?” 明明开了空调,他的面上却冒着汗,耐着性子问,“这样不舒服吗?” 伊柳不停流着泪,意识朦胧不清,牛头不对马嘴地提要求,“我待会想吃冰淇淋…” “好,我给你买。”只要她乖乖躺着别动,他什么都给她买。 …… 47.往事 结束之后,伊柳让黎景先去清洗,自己则蜷缩在被窝里面不动。 黎景拉着她的手,软绵绵的,感觉用力一扯就会断开似的,他不敢使劲,“我抱你去洗。” 伊柳紧紧攥住被子不让他动,“不要,我自己洗。” 少年蹲下身,食指轻轻蹭着她红润的脸蛋,“你可真漂亮。” 说完又凑上去吻她的唇。 伊柳拉上棉被遮盖住自己发烫的双颊,“你快去洗。” 他轻笑出声,没再磨蹭,起身进了浴室。 听见浴室门关上的声响后,伊柳坐起身,手拉着被子,脊背一片冷白。 她捡起被黎景扔在一旁枕头上的睡裙,皱皱巴巴的,都快被他扯破了,伊柳两手一撑,将长裙随意套在身上后便下了床。 接着她从抽屉中翻找出之前放在这的木梳,从上而下慢慢梳顺微乱的发丝,十指挽起长发,将发尾藏在发髻内,简单用鲨鱼夹固定住。 随后一刻不停地走回床前,准备换上干净的床单。 她将黎景丢在床铺上的腕表和手机收拾起来放到床头柜上,过程中,手机荧幕自动亮起,伊柳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愣住。 黎景的锁定荧幕放的是她。 这张照片是应锡随意抓拍的,晴朗的天空底下有海也有山,伊柳站在水中,海水刚刚淹过脚踝,她没有看镜头,只露出一个侧脸。 镜头拉得远,画面里的她站在山水景中央,被帽檐遮盖住了眉眼,高挺的鼻梁下粉唇弯起,白皙的脖颈稍稍低下,仪态自然,明艳大方。 伊柳盯得有些失神,似乎没想到自己的照片会被放上锁屏,不管是谁,只要点两下黎景的手机屏幕就能够看见她。 黎景对待这段恋爱,好像比她认真得多,或者说,是对待她这个人。 淋浴间的水声还在响着,她的世界却彷佛静止一般,思绪杂乱,手边的动作并未停下,她继续将床单换上。 伊柳总说自己讨厌麻烦,但她现在突然开始思考,对于黎景来说,她是不是一个麻烦? 老是跟他唱反调还爱和他闹脾气,喜欢逗他还会跟他提要求,甚至让他在最忙碌的时间段从城云来到她所在的宁镇找她,只因为她没回消息。 明明自己从小到大都很乖很听话,但是当面对的人是黎景时,她似乎总是任性。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黎景是更缺乏安全感的那个。 伊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有。 伊舒诺曾经问她:“你理想中的未来生活是怎么样的?” 她神色淡淡,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决定权,当时就回了四个字,“得过且过。” 伊舒诺让她说得详细点,“抛开现实,你最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伊柳低着头,没纠结太久,唇瓣轻启,“去到另一座小城开一家店,要是经济允许,我还想养一只猫。” 至于想开什么店,无关兴趣,只要她能忙得过来,日子能过得下去,收入能养活自己和猫,那就是她梦想中最安逸舒适的生活方式。 可要是轮到黎景来回答,答案肯定不是这样,他比她优秀得多,家庭环境好上不只一倍,人还聪明,说不定正把她耍得团团转,她都不晓得。 想着想着,她走到衣帽间拿了一套睡衣,回到房内时,黎景正好洗完澡出来,身上穿着如往常一样的素色短袖和短裤,和她说要出门一趟。 伊柳看了眼墙面上的时钟,将近十二点半,以为他有急事,“你要去哪?” 黎景胳膊上还冒着水珠,肩上挂着毛巾,散漫地抬眼,“给你买冰淇淋。” 一听这话,她又想起不久前黎景缠着她亲的场景,顿时有些别扭,“我刷过牙了,不想吃。” “你刚刚说要吃。”还跟他撒娇了。 脑海中浮现的片段挥散不去,伊柳讲话都磕巴了起来,“现在不想吃了。” 又说,“看看现在多晚,你别去买了。” 黎景面上答应她不出门,实际上等她进了浴室之后,他下一刻就扔下毛巾出了家门。 少年懒洋洋地拎着篮子,站在楼下便利店冰柜前,也没挑,他不知道伊柳想吃什么样的,干脆什么都拿了一两个,还买了几盒蛋糕,她好像很喜欢吃甜食。 结帐完,他一手拎着两个装满甜品的袋子就上了楼。 等黎景回到房内时,伊柳正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身上穿着睡衣,这次不是长裙款式,而是长袖衣裤。 他洗过了手之后才上床抱她,顺手关了灯。 伊柳转过头问他,“你去买了?” 黎景埋首在她的肩膀上,嗓音透着疲惫,“嗯。”过不了多久便睡着了。 倒是伊柳内心纠结着,她想吃冰淇淋,但是自己已经刷过牙了。 她睁着眼,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不就是多刷一次牙吗? 身后浅浅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伊柳轻易地拉开了他横在自己腰间上的手臂。 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前,慢慢转动门把拉开房门,脚步放轻,循着微弱的光线走到厨房去。 一打开冷冻柜的那刻,她的双眼放亮,黎景买了好多种口味。 伊柳认真挑选了一个,接着又走到客厅去吃。 小时候出门玩,绿兰手里的零钱只够买两个冰淇淋,大姐一个,二姐一个。 妈妈右手牵着她,朝她晃着空荡荡的左手,告诉她:“妈妈也没有吃冰淇淋,下次我们一起偷偷出去吃好吗?” 幼小的伊柳笑着说“好”,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等到下一次。 她承认自己泪点低,也控制不住情绪。 所以现在,她独自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手上拿着黎景给她买的冰淇淋,借助走廊上的光源拆开包装,咬了一口甜品之后,情绪上头得猝不及防,眼眶又开始泛泪。 她觉得自己实在莫名其妙,明明没什么好哭的,一句随口说出的承诺罢了,却又实在忍不住心酸,画面诡异地好笑。 将散发随意撩到耳后的少女背靠沙发,双腿并拢屈膝而坐,一手拿着威化饼,另一手时不时抬起,用手背擦拭泪水。 明明内心酸涩得不行,还要忍住不能哭出声,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就没停过,她真的太难过了。 48.口头保密约定 翌日。 卧房内,窗帘遮挡得严实,没有开灯,昏暗得容不下任何光线。 伊柳睡得沉,腰间隐隐发酸,眼皮重得都撑不太开。 黎景也困,睡不醒似的。 这天是周末,市区商圈办活动,人流量大,热闹得很,摊贩摆了长长一条街。 寂静的卧室内响起刺耳的手机铃声。 伊柳将脑袋埋进被窝里,捂住了耳朵,等待着身后的人接起通话。 是施绍打电话过来约黎景出门。 伊柳就躺在他旁边,亲耳听见黎景答应了赴约。她转过头时面上还有些懵,“你不回去城云吗?” “我这次回来待到开学。”黎景将手机反盖放回床头边上,懒散地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他们说要逛街,你去不去?” “琴轩去吗?” 黎景:“去。” “好啊。” 少年神色不悦,眯了下眼,“你要走在我旁边,牵我的手。” 伊柳不以为然道,“你和施绍一块走啊。” “我不要。”黎景搂上她的腰,“我想要你牵。” “好吧。” “……” 此刻,黎景直直盯着走在前方的伊柳,在家时还口口声声说“好”的人,现在正把他晾在身后。 和琴轩就像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一般,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骗子。 走在身旁的施绍转过头看他,又出现了,这哥们一副哀怨的模样。 他挑起眉头,“跟我一起走是哪里委屈你了?” 黎景冷着脸瞥他一眼,言语中带有纠正的意味,“谁跟你走,我跟着我女朋友走。” “你女朋友都不要你了。” 神经。 几人走到一处摊贩前,琴轩用手肘轻点了两下施绍,“你看看这娃娃跟你像不像?” 施绍看了眼她手里的玩偶,顿时一阵语塞,默默拿出手机准备扫码,“老板,这只狗给她来一只吧。” “你拿着。”琴轩将买来的东西都给了施绍,让他提着。 他手上大包小包的,倒是任劳任怨,只是偶尔抱怨几句,“我像你的购物车一样。” “那不然找个地方坐着吧。”正好她被太阳晒得发热,膝盖也走酸了。 时间接近正午,四人在附近随意找了间餐馆准备吃午饭,刚到位置便被服务员告知包间已经没了,只能在外头的散桌上坐。 店内人多嘈杂,上菜得等待一段时间,正好三人凑在一块登上Minecraft,也没了顾虑,轻声聊起天来。 途中,伊柳忽然想起一九,她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琴轩,神情认真地问,“你有个朋友的帐号ID是19开头,你知道那是谁吗?” “19?”琴轩歪着脑袋开始细想,她还真没印象,“在伺服器里遇到的?” 伊柳朝她点了下头,“刚遇到她那会,她常常丢钻石、黄金、铁块给我,后来就玩到一起了。”随后又低下头看手机,表情变得有些落寞,“不过她最近好像不常上线,好久都没碰见了。” 琴轩让她别灰心,“等我想起来她是谁再告诉你。” “好。” 游戏中,伊柳操作着玩家角色走回房内,这才发现施绍正在翻她的箱子,嘴上还欠揍地问了一句,“你说的钻石放在哪?” 她丝毫不手软地拿起斧头就追着他砍。 黎景坐在她身旁,偷偷伸手想牵她。 “别牵,这样我没办法操控。”伊柳拍开了他的手。 施绍则是一边逃跑一边喊,“快拉住她的手,我快被她砍死了。” 他没管,又放低身段,“让我握着手腕就好,可以吗?” 伊柳的眼神专注盯着游戏,抽空回了他说,“可以。”接着将手机抵在桌面上把玩。 手腕随即被温热的掌心覆上,指腹缓缓摩挲着,想从她那得到关注。 “杀他。”琴轩也快步追着施绍跑,“他身上肯定有钻石。” 过不了多久,施绍的血量条彻底归零,装备喷出,他全身空荡荡地回到重生点,一重生便急匆匆跑回死亡地想捡回掉落物品,嘴上则嘟囔着,“不公平,你们两个人打我一个。” 说完又怕那两人继续打他,转而对黎景出气,“讲到底也是怪你,之前让你下载来玩,你偏偏不下载,搞得现在都没人帮我。” 黎景也看他,“我要是有玩,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 良久,餐点终于送上桌,大多是琴轩点的菜品,其他人也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伊柳正握着筷子往嘴巴里送饭,放在餐桌上的手机荧幕亮了又暗,她本来不想管,认真看了才发现是利平单独给她发了消息。 利平:你旁边坐的人是不是黎景? 伊柳的面庞闪过一丝错愕,指尖凝滞在半空中,不知道该如何回覆,很快,对面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利平:他在给你剥虾。 伊柳转过头看了眼身旁的黎景,少年低垂着脑袋,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确实是在剥虾。 接着,他很自然地将剥好的虾肉放进她的碗中。 伊柳停下咀嚼的动作,感觉额头上都开始冒冷汗了。 伊柳:你在哪? 利平:往右边看看。 她的视线朝右边望去,利平就坐在不远处,脸上扬着笑容,大大方方朝她挥了下手,热情地打着招呼。 未免也太巧了吧… 利平:你们是在交往吗? 伊柳感觉心都沉到谷底了。 “你要怎么回答?”黎景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实际上心里介意得很。 “你别看我。”在他的眼皮底下回消息,伊柳觉得压力好大。 黎景没太执着,听话地继续低头剥虾。暗自打算着等到入夜伊柳睡着了之后,再查看他们的聊天纪录。 确认他没盯住自己之后,伊柳在聊天框上打下几个字。 伊柳:是在交往,能帮我保密吗? 她不晓得利平靠不靠谱,但眼下除了承认之外,似乎也无可奈何。 要是撒谎了,她可不敢保证自己的谎言不会被拆穿。 另一头很快回了。 利平:好,我不会说出去的。 许是因为面对的人是伊柳,利平难得正经了一回,尽管同在四班待了两年,他们两人却并不熟。 伊柳:谢谢。 利平回了两字:不会。 其实他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对这姑娘有不少好奇的地方,然而到最后都没能开口。 伊柳与班上的同学们之间始终间隔着一堵透明防护墙,明明看得见彼此,却也只能用眼看见,她在班上没有归属感。 有些话不能直说,有些事不敢明着做,面上总是温和笑着,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态度。 看似和大家都玩得来,实则游离在情感之外,对待谁都不曾用过真心,也不会逼迫任何人用真情待她。 利平开始不断思考,如此难以捉摸的人,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子,会迟钝地接受爱和表达爱吗? 就目前来说,只有黎景能得到答案。 49.恋爱随堂考 …… 忐忑地过完最后两周假期之后,新的学期开始。 伊柳不讨厌上学,她只担心自己会成为同学们八卦的对象。 也不知道利平能不能保守住秘密,她对此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即便如此,在开学典礼结束之后,伊柳仍旧面色如常,循规蹈矩,不会刻意跑到利平面前问他有没有信守承诺,更不会和其他同学倾诉自己的烦心事。 她的高中生活与电视剧里演的不同,没有热血青春,没有年少轻狂。 唯有继续数着日子过活,数着在毕业之前还要考几次段考,还有多少张空白试卷在等着她写。 对伊柳来说,她的青春,她的十七岁,是不值得怀念的。 烦忧太多太多了,一边担心着未来,一边又得抓住现在,到头来还得从别人口中听见那句老话──“青春一去不复返”。 那最好,千万别复返,光想想就累人。 黎景还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就如此刻给她发过来的短信一样。 黎景:中午在顶楼见面,给你带饭了。 伊柳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不去。 黎景:那我去你们班找你。 伊柳:你要是来我们就分手。 黎景:分手之前总得让同学们知道我们曾经在一起过吧? “……”他是懂得如何治她的,现在正拿着手机在另一端笑话她吧。 黎景可以不在乎这一切,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不在乎家庭的差距,但伊柳不行。 所以伊柳讨厌他这么自作主张,讨厌他明知道自己有所顾忌,还以此当作筹码,非要逼着她妥协。 而这才只是第一次。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甚至数不清楚,他们到底待在一块吃过几顿饭。 还有,黎景从哪弄来的顶楼钥匙? 这么问似乎显得多余了,就连教学楼最隐密的顶层,都有专门为他建造的休息间,这还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转眼间,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 这天中午,两人一样待在顶层。 少年敞开第一颗校服扣子,语调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模样,“要不要和我回城云一趟?” 伊柳抬起眼,先是愣了一下,才问,“什么时候?” “月底。” “去不了。”她又低下头吃饭。 “为什么?” “我大姐孕晚期,小孩快出生了,我得过去帮忙照顾她。” “她婆家人干什么吃的,让你一个高中生去顾?” 伊柳有些难堪,“说是在忙工作,我妈让我过去照顾一阵子。” 况且,她总不能为了和黎景出门而不去照顾姐姐吧,孕妇生产可是大事,她不敢马虎。 “这个月二十六号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她不知道。 但是,一对上黎景投来的眼神,伊柳便不敢开口,在脑中不断回想这天是什么日子,纪念日?交往满两百天?情人节? 不是吧,到底是什么日子。 谈个恋爱怎么还要随堂考。 最后,她回答,“一定是特别的日子。” 黎景的脸色越发阴沉,敢情两人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伊柳连他的生日是在哪天都不清楚。 伊柳想着转移话题,因为心虚,声量不大,“我们在学校能不能不要一起吃午饭了,午餐费我这不是白缴了吗?” 同样的话,她不只说过一遍,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提醒黎景,她缴钱了,但是这学期她没有吃过一次营养午餐。 少年垂着眸子不看她,“以后不用来了。” 这是黎景头次听进去她的话,不过听上去更像是气话。 二十六号到底是什么日子? 伊柳仍旧困惑。 ……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伊柳没再往顶楼去,黎景也没找她。 对她来说,生活倒是轻松了不少。 当这一想法产生的那刻,伊柳恍神了会,接着开始迷茫,这不就是她原来的生活日常吗? 那她谈这段恋爱的目的是什么? 既给不了对方实质性的帮助,还给人占了另一半的位置。 问题又回到原点,她真的喜欢黎景吗? 这么多天不联系了,伊柳一点悲伤的情绪也没有,连带着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虚伪。 要是不喜欢对方,还答应了对方的表白,那自己真是辜负了黎景的一片真心。 还未等到她考虑好要不要提分手,伊英秀已经进了市里的医院待产。 放学后,应锡陪伊柳去到医院。 一群人围在不大的单人房内,两家的父母都热切关心着伊英秀的情绪。这是头胎,是他们的女儿第一次生产,应通的父母则是盼望着这头一胎孙子平安降生,不管原因为何,他们都格外重视。 饿不饿、困不困、冷不冷,该问的都问了,就怕对伊英秀照顾得不到位。 伊柳像个旁观者,手上紧紧攥着她给大姐求来的平安符,手心冒汗,还有些心酸。 虽说她和大姐的情感羁绊不深,到底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血脉相连,看着自己的姐姐挺着这么大肚子她就心疼得很,紧抿着唇,唇瓣泛白。 眼见这么多人围绕着伊英秀,想来这个地方也不需要自己了,她走到外头的走廊上透气,应锡也在。 她原以为,应锡再怎么说也姓应,但他看上去和应家人一点也不熟,不仅不熟,连气质也是天差地别。 他站在伊柳身边,“是今晚要进产房吗?” “嗯。”姑娘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白鞋。 两人是放学后直接过来医院的,身上都还穿着校服。 应锡问她,“你今晚就在这待着?” 她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二月二十六日,下午五点半。 唇瓣轻启,“回家可能得过凌晨了。” “我在这陪你。” 因为太过紧张,她的脸庞有些苍白,微微抬头,“谢谢。”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伊英秀早已进入产房,万幸过程十分顺利。 伊柳在外头等着,眉间拧成‘川’字,觉得实在难熬。 手术室门打开,宝宝先被推出来,所有人围了上去,护士报着婴儿性别、出生时间和出生重量。 伊柳的目光紧盯着推车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宝宝,婴儿只露出小小的一张脸,尚且看不出五官是像姐姐还是姐夫。 很可爱,是个女宝宝。 宝宝闭着眼,微张着嘴。 很快,伊英秀被接着推出手术室,伊柳赶紧过去看看姐姐的情况。 大姐一切都好,只是很累,右手被绿兰握在掌心内,几人的眼眶中都泛着泪,包括伊耀昌。 50.是不是想分手 伊舒诺在不久后赶到现场。 病房外,她站在空荡的走廊上对伊柳说:“这里我来照顾,太晚了,你回家休息。” 眼神则时不时注意着伊柳身旁同样穿着校服的应锡。 顾月和伊舒诺提起过,有位男同学到店里找伊柳。 是这位男同学吗? 她问,“这是?” 因为时间晚了,伊柳有些乏,简单解释,“姐夫家的亲戚,现在住在我们家。” 伊舒诺点点头,没再追问,“你们两个一起回去,有事给姐姐打电话。” “好。” 两人走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打了辆车。 伊柳坐在车上,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回想起护士公布宝宝性别的那一刻画面,每个人面上稍显失落的表情,和下午的关切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很少有这一类情绪,忧闷气愤积郁在心,脑中浮现的想法也逐渐极端。 活在过去封建时代的旧人,如今正以长辈的名义在控制下一代的思想,先是催婚,再来生育,他们还是不满意。 出租车停在巷口,两人下了车。 伊柳盯着前方的路,语调波澜不兴,“应锡,你说男孩和女孩差在哪?” 他很快回答,“没差别。” 想了一下,应锡像是在安慰她,“人的思想总是有落差的。” 伊柳接着问,“他们会对她好吗?” “什么样的好?” “重视她、爱她、包容她。” 谁知道呢?两个不受家里重视的人竟然讨论起这个话题。 “会的。”应锡还是给了肯定的答案。 …… 城云。 即便今晚时时刻刻被人围绕着谈笑祝贺成年,黎景却仍然感到落寞。 好不容易找到抽身的机会,他走到琴轩身旁,张口就问:“伊柳看到你发的限时了吗?” 琴轩发了不少关于生日宴会的动态,伊柳显然没能顾得上看社群平台。 她对此只淡淡回了一句,“没呢,估计忙着。” 这场宴会的主角在此刻皱了下眉,几十天不联系了,伊柳是一点也没想过要找他。 施绍站在一边,碍于场合不敢大笑,轻声揶揄,“你应该要被甩了。” 这开玩笑的语气让黎景听着烦,他上手松了下领带,烦躁得很。 等他走后,施绍仍旧迷惑,“他在不高兴什么,我开的玩笑太过分了吗?” 琴轩手拿着甜点,看了眼黎景的方向,“你可能说中了。” 刚从医院回到家,伊柳拿着睡衣走到浴室里去洗了个热水澡,冲去一身的消毒水味。 等到吹干秀发回到房内时,她早已困得不行,一头栽在枕头上。 眼皮沉甸甸地又抬起头来,手上握着手机翻看了会,今天的消息不少,只不过消息提示音被她给关上了。 她粗略扫了一眼小群内的讯息,捕捉到了几处重点消息── “黎景。” “生日。” “今天。” “琴轩的限时动态。” 少女动着指尖连忙点开instagram,在首页上方左滑右滑,这才找到琴轩的限时动态,她按下被粉色圆圈所包围住的帐号头贴,荧幕画面即刻呈现在眼前── 宽阔的庄园后院,盛大的户外宴会,主角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心。 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黎景被这么多人轮番祝福,想来也不缺她一个。 伊柳躺在床上,随着动态一则一则翻阅过去,耳边响起邻居家铁门拉下的声响。 这些平常再熟悉不过的杂音,此刻却刺耳地提醒着伊柳,她和黎景之间的差距,不只是喜不喜欢,再热烈的爱也不足以改变鸿沟。 矛盾牵制着她,却不敢轻易提出分手,至少不是今天。 伊柳点开置顶的聊天框,编辑了一条消息,在明天即将来临之前,她按下发送键:黎景,十八岁生日快乐。 接着关上手机和头顶上的灯光,阖上眼睫,不想再去胡思乱想,也没精气神再去想,她放松下疲惫的身躯,蜷缩在被窝里面,不久后便进入梦乡。 另一头,黎景在送走客人之后,终于得以收敛起笑容。 他不喜欢过生日,不喜欢这样的庆祝方式,像是在工作一样,得忙着社交和应付来人。 回到房内后,黎景脱去一身西服,今天明明是他的生日,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阵子一直生着闷气,故意不去找伊柳,她也就不懂得哄他。 这座不平衡的独木桥,总是他心甘情愿付出得更多一些,承载的重量再多一点,恐怕就得掉下深不见底的河川溪流了。 等到他再次开启手机,看见了伊柳发过来的短信,突然间,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太过委屈。 黎景没有回覆老套的道谢说词,言简意赅:我想见你。 好想。 …… 次日一早。 伊柳买了块蛋糕,还有一袋子的烟花。 她记得黎景说过,想和她一块放烟花,也不知道他想放哪一种。 于是乎,伊柳买的都是自己玩过的,烟火燃放的那一刻模样很美,尽管稍纵即逝。 恍惚记起,她上一次放烟花还是在年初的春节,和齐栩一起看的。 她把蛋糕和烟花放在黎景家之后便准备离开,大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头推开,是他回来了。 …这么巧。 少年走进门,见她似乎要走,他张了口,“刚来就要走?” “我以为你没这么早回来。”伊柳停下脚步,待在原地。 几个礼拜没见面了,她显得局促,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黎景的确没有想第一时间回到这处,只不过,他在路上看了伊柳的定位,这才直奔回家。 看她这急匆匆要离开的样子,是没有想过要和他见面吗? 都没有想他吗? 黎景走到她面前将她抱起。 伊柳双脚离地,面上一愣,下意识搂着他的脖颈,被他抱到沙发上去,坐在他的腿上。 她觉得莫名,见黎景一脸淡漠样,就好像现在紧紧抱住她的这双手不是他的一样。 黎景将脑袋埋在她颈侧,笃定她会心软。 果不其然,伊柳虽然对他的举动感到疑惑不解,但还是伸出手抚摸他的发丝,她一贯是这么安慰人的。 “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伊柳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是想过。 但是,黎景怎么会知道? 少年抬起头来凝望她,眼底的情绪复杂,到底没说什么,也没凶她,只是唇瓣朝她的靠近,像是在试探她会不会躲闪。 51.第三个愿望要许在心里 最后两人距离为零,唇瓣相贴,很温柔的一吻。 黎景抱着她的腰,力道不小,掌心从衣?处探进,隔着胸罩揉捏,嘴上则勾住她的舌尖,互不耽误。 伊柳的衣料被撩起,露出一截白嫩的纤腰,肌肤被冰凉的腕表触碰,身体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耳垂与面庞迅速涨红,或许是出于心虚,又或者是愧疚,她没敢推开。 背靠沙发的少年微歪着头,鼻峰错开,细细吻着怀里的人,左手摩挲着她的后腰,不让她离自己太远。 伊柳的耳边静得只剩下两人接吻的声音,鼻息间全是属于黎景的气息,发软的身子被他稳稳围绕着。 亲了好久,也摸了好久。 见他好似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伊柳轻轻扯着他作乱的手,薄唇也试着和他分开,想后退却又被他抱了回来。 圈在怀中,胳膊收得更紧。 下唇被他含在嘴里吮,还咬。 伊柳能感觉到他的裤裆处起了反应,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来。 黎景松开唇,离她很近,“别动,再抱一会。” 伊柳倒在他怀中,他低头看,“下次你在上面好不好?” 她没回答,黎景以为她没听懂,又补充,“做爱的时候。” 伊柳的额头抵在他肩上,将脸蛋埋得更深了。 她今天起了大早,待会还得到医院去。 双颊热得不行,用清水洗了下脸就准备出门了。 黎景跟在她后头走,“不陪我过生日了吗?” “晚上陪你。” …… 傍晚,黎景早早到了医院门口等着接人。 入冬的夜,黑得更快。 少年站在路灯旁,看着伊柳独自朝他走过来,接着牵上他的手,“走吧。” 黎景跟着她走,也不管她要去哪,好像只要有她在,去哪都行。 两人简单在街上吃了晚饭,接着回到家,伊柳拿着遥控器在电视上随意播放了一部电视剧。 只有两人的家,安静得需要背景音,才显得不那么单调。 尽管黎景并不觉得枯燥。 伊柳将蛋糕从冰箱内拿出来,放到客厅桌上,打算直接吃。 “不让我许愿吗?”他问。 伊柳转过头看他,“你昨天没许过?” 黎景摇摇头,“没有。” 她没问太多,拿出一旁的生日蜡烛,数字是十八。 客厅的灯光暗了一片,蜡烛上头的火光在漆黑的空间之中尤为明显。 伊柳坐在一旁盯着他看,“许愿吧。” 少年懒洋洋地侧过头看她,不像是在对着生日蜡烛许愿,更像是在对着她。 “别看我,看这。”伊柳指着蛋糕上的蜡烛。 黎景听话地将视线移向蜡烛,说出口的话却和对着她没区别。 “希望伊柳多爱我一点。” 她错愕地眨了眨眼。 “希望伊柳多在乎我一点。” 见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伊柳即时喊停了他,“第三个愿望要许在心里。” 他在心里头默念了一遍──“伊柳要和黎景结婚。” 黎景吹灭了蜡烛。 亮光熄灭后,他伸手抱住身旁的人,认真问她,“我的愿望会实现吗?” 伊柳嘟囔了句,“你这哪是在许愿?” 明摆着说给她听的。 少年凑过去亲她的脸,“前两个愿望你帮我实现。” 过了片刻,他接着说,“最后一个愿望我有办法实现。” 既然自己有办法实现,那还许什么愿? 她没管,拉开他的胳膊,走到一旁去开电灯,想着赶紧把蛋糕吃了,接着到外面去放烟花。 …… 一处空地。 伊柳笑着抬头看天空处燃放的烟花,提醒黎景,“快看。” 他也笑,没朝天上看,却说,“我看到了。” 伊柳兴奋地从袋子内拿出新奇玩意,“我还买了仙女棒。” 洁白的拇指一滑,打火机随即被点亮,棒身燃烧,火花不停往外冒,倒映在伊柳的一双黑眸当中。 少女拿着仙女棒不停在空中画圈,唇红齿白,眉眼弯弯。 黎景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刻画面。 拍着拍着,画面中的女孩转过头看他,“你怎么不玩?” 他收起手机,朝她走过去。 * 高三的课业繁忙。 课间,四班的同学们几乎要将脑袋埋进书堆里了,往日的欢快氛围彷佛不复存在。 伊柳倒没有给自己太大压力,伊舒诺让她放轻松点,还告诉她,读书天赋这种东西本就不适用于所有人,她的成绩只要能够上得了南大的分数线就行。 这对伊柳来说还算容易,只要维持前两年的学习方式,要想考上南城大学并不困难。 即便如此,她仍旧跟随着班上的学习模式,下课了也没有丝毫松懈。 同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又一年寒假。 春节前的商业街年味十足,远在外地的孩子们回到家乡与家人们相聚。 大街小巷热闹得很。 伊柳今年的生日正巧遇上正月初一,这几天,她如前几年一样忙前忙后,跟随着绿兰购买年菜,在家里头大扫除,该做的事一样不落,渐渐将自己的生日抛在脑后。 她没有和高中同学提起过自己的生日,包括黎景在内。 总感觉麻烦了别人。 伊柳本就不是个太注重生日仪式的人,鲜少以庆祝的方式度过这一天。 如此,自己便不用刻意顶着笑脸在外人面前强撑笑颜,不用为了这本应该高兴却高兴不起来的日子而感到难过,更不会因为今天过得不顺而留有遗憾。 没有蛋糕和愿望,只有几封往日好友的祝福,以此来迎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说实话,她还挺满足。 因为对生活没有过多期望。 晚上过了八点钟,伊柳坐在客厅里,还待在亲戚身旁陪笑。 姑婆向她提起伊英秀,“秀仔有打算再要一个吗?” “我不清楚。”她回答道。 一旁的舅公接着说,“肯定得要的,再生一胎孩子才有伴。” 一胎不够,还得再要一胎。 这话,她听得烦。 外人把生孩子这事说得如此简单,听在她心底很不是滋味。 鬼门关前走一遭,不是自己的孩子便不心疼。 伊柳不是没想过,再过个几年,被催婚催生的那人便轮到自己了。 心烦归心烦,往后的日子要落人口舌也罢,她不会妥协的。 52.像做梦一样 屋外。 驾驶座上的人正懒散地举着手机,语调漫不经心,“爸,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儿媳今天生日,我要去见她。” 态度尽是有持无恐,“我会自己跟爷爷解释的,挂电话了。” 接着,他马不停蹄地给伊柳打去通话。 一通,两通,三通。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 黎景将手机关上丢到一旁,看了眼车内时间,晚上十点半,他打算继续等个半小时,要是再没人接,他就下车去敲门找人了。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倔强地坐在车上干等着。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手机铃声响起,他拿过来一看,是施绍打来的。 他没接,顺便拉黑了。 少年的眸色更深,毫无违和地融在黑夜里。 数字一跳,十时五十七分。 伊柳刚洗过澡,穿着睡衣回到房内,头发丝还湿着,直往下滴小水珠。 她先给黎景回拨了电话过去。 通话很快被接起,她问,“怎么了?” 黎景说明来意,“现在能下来吗?我在你家外面。” “现在?”伊柳微张着嘴,“你等我一下,我把头发吹干。” “好,不着急。” 通话结束。 今晚是过年夜,黎景没回城云吗? 她没来得及问,草草吹干了黑发,在睡衣外头套上长款羽绒服后就往楼下跑。 一拉开门,入目的人便是黎景。 少年的眉眼锋利冷峻,此刻还皱着眉,她往外走到他身前,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的眉间,“你多笑笑吧,这样看上去凶得很。” 伊柳的语气真诚,面上还傻笑着,见到他似乎很高兴。 黎景拉过她的手,往树下走。 “换车啦?”伊柳不懂车,只能分辨出这辆车与之前那辆不同。 “嗯,你坐副座。” 伊柳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车内才问,“你考到驾照了?” 他点头,冷漠的样子,还在生她的气。 伊柳浑然不觉,嘴上认真说着,“真厉害。” 黎景果然学什么都快,她想。 她今晚的反应彷佛是在往黎景的火头上泼水,浇灭了他的烦躁情绪。 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么想着的同时,少年凑过去,侧着头,蜻蜓点水般吻了她一下。 还想抱她,碍于空间不太适合,只好等到家了再抱。 黎景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踏板。 一旁的人也不问要去哪,直直盯着他看,开口感慨道,“真神奇。” 眨眼间,黎景都成年将近两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 虽说是成年了,可这人依旧不正经,一遇上红灯,右手便不安分地去捏她的脸蛋,又抚上她刚洗好的乌发,只吹到半干,发尾还是湿的。 “头发怎么没吹干,我不是说不着急吗?” 伊柳想着将头皮吹干了,发尾自然风干也无所谓,此刻不以为然道,“我怕你等久了。” 她转过头,好奇地问,“今天是正月初一,你怎么没回城云?” 黎景正开着车,双眼目视前方,嘴上回应,“我来陪你过生日啊。” 因为惊讶,伊柳的眼睛更亮了,“真的?” 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难得的,伊柳感觉幸福落在了自己身上,至少在黎景这,她能受到重视。 两人下车,才刚走进家门,伊柳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他,“你对我真好。” “这么高兴啊?”今晚又是夸他,又是主动抱他的,就差亲他了。 黎景轻笑着,随后又半开玩笑,半威胁道,“是挺好的,你要是不爱我,我可不对你好了。” 伊柳抬起头看他,认真问道,“你是不是很爱我?” “是啊。”他捧起她的脸颊,低头吻她。 浅浅一吻。 接下来,黎景又像变魔术一般,将右手握成拳头,举在她面前张开,一条白金款式项链落到她眼前,“生日礼物。” “哇,好漂亮。”伊柳面庞上的笑意蔓延开来,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黎景让她转过身去,“我帮你戴上。” 伊柳撩起后头的长发,露出细白的后颈,项链垂落在她的锁骨下。 身后的人问她,“喜欢吗?” 她笑说,“喜欢。” 转过身后,她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伊柳:“像做梦一样。” …… 除了蛋糕之外,黎景还买了酒。 自成年以来,他还没喝过酒,除了本就对酒精没太大的兴趣外,他想和伊柳一起尝试新鲜事物,想看看伊柳喝醉时的模样,所以一直等到了今天。 结果到最后,伊柳没醉,倒是他醉了。 伊柳手握着十八岁生日蜡烛,黎景让她许愿来着,他说不管什么愿望都会帮她实现。 她笑着回答,“暂时还想不到,能先欠着吗?” 少年显得大方,声线如今晚的他一样温柔,“当然可以。” 前一刻还清醒着,现在就倒在她肩上了。 伊柳还有点疑惑,看了眼手中的玻璃杯,确定他们喝的是同一款啤酒。 她伸手抚上黎景通红的脸,即刻被他反握住了手,一个劲地往她身上贴,接着脑袋倒在她的大腿上,整个人迷糊地躺在宽敞的沙发上。 黎景这副模样,伊柳还真是少见。 伊柳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细声开口,“黎景,你能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酒精作祟,黎景变得有些迟钝,“…我小时候啊?” “嗯。” 他撇了撇嘴,卸下了平时的散漫样,“我小时候可被排挤惨了。” 她问,“谁排挤你了?” 少年好似在告状一般,“所有人啊。” 他直坐起身,笨拙地诉说着往事,“他们可过分了,联合起来就是不和我玩。” 接着又爱惜地抱住伊柳,“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新来的,就只有你对我好。”低头在她耳边继续说着,“我以为我对你来说也是特别的。” “结果你只是个对谁都好的坏蛋。”他不满地掐上她的腰。 伊柳莫名被他圈在怀中,又心疼又好笑地回眸看他,“你以后还是别喝酒了。” 这酒量简直低得可怕。 黎景被她盯得脸热,逐渐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指尖缓缓伸向她的睡衣钮扣,“把衣服脱了。” 伊柳眼疾手快地阻止住他,“脱什么呀?流氓。” 他委屈地埋首在她颈侧,呢喃说着,“你怎么老说我是流氓?我是你的男朋友。” 话题转得太快,她还想问到底,“我认识你的时候,大家不是都聚在一起玩吗?”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其实不存在排挤? “他们平时才不找我玩,那次是因为缺人。”少年一边回答问题,一边亲她的脖子,还想往下,被她制止住了。 53.醉酒 伊柳没意料到,喝醉酒的黎景实在缠人得不行。 她被压在沙发上,黎景的膝盖抵在她的双腿之间,接着往上一顶。 “唔…”伊柳的眉头蹙起,身上的人两手扯着她的睡衣,还未扯开,她恼怒地喊了他一声,“黎景,你起来。” 黎景听话地坐起身,将她抱在身前,吻住了她的唇,眼神迷离着,是真的喝醉了,“我们去房间好不好?” “不去。” “那在这,我去拿套。”随后,他站起身往卧室内走去。 等到他再次回到客厅,伊柳已经不见了,躲到客房里面去了。 黎景站在客房门外转动门把,打不开,门锁上了。 他敲了两下门,“伊柳,你开门。” 见里面没动静,他开始着急,“我保证就抱抱你,不做其它事。” 里头传来冷冰冰的两个字,“不信。” 半晌,门外没了声,大概率是去找备用钥匙了。 客房虽然收拾得干净,但基本上不住人,黎景醉得不行,脑袋晕乎乎的,等他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钥匙被他放到哪里的时候,伊柳已经睡着了。 他在柜子里翻翻找找了一圈,客厅、卧室、书房,各个地方都走遍了才找到备用钥匙。 “喀哒”一声,客房的门锁被转开。 他在房门外急得晕头转向,这姑娘倒好,没心没肺地躺在床上睡觉。 黎景将她打横抱起,慢悠悠地走回主卧,怀里的人被他放到大床上,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 伊柳被他压在身下。 黎景撑起身子,长臂一伸,在床头柜上摸索着什么,很快,他手拿起遥控器,将卧室内的灯光按灭。 随后,他拉起下?,脱去身上松垮的衣服。 伊柳身上的钮扣也被他一颗一颗解开。 …… 她是被热气闷醒的,感觉身体好沉,一睁眼便看见有个人影在她身上起伏。 伊柳开始想要挣扎。 压住她的人低头在她耳边重重喘息着,“宝贝别怕,是我。” 伊柳的嗓音有些沙哑,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混蛋…” 他轻笑出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似乎酒醒了半分,承认,“嗯,我是混蛋。” 伊柳的脑袋还昏沉着,随即便听见他说,“我要进来了。” “……” 本来时间就不早了,经过这一折腾,天都快亮了。 身上黏糊糊的,黎景还抱着她不肯松手。 他紧盯着她,意犹未尽一般,痴迷地望向她,“要不要再来一次?” 身下的人不吭声,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她侧着头,两眼一闭,不知何时昏睡过去。 黎景轻抚了下她的眼皮,低沉蛊惑的嗓音传来,“睡吧,做完我帮你洗澡。” 说完又握住她垂在一旁的手,往自己腹肌上摸,语调似乎有些惋惜,“早晚得开着灯做。” …… 等到再次醒来,房内开着暖黄光线的夜灯,她被黎景抱在怀里。 “醒了?”他没睡。 伊柳直往他怀中钻,闻着他身上那令人心安的衣料香味。 “怎么了?”黎景伸手轻轻揉着她的脑袋。 伊柳埋在他怀里说着话,“我待会要回家。” 今天是初二,近午要回外婆家,晚上则是伊英秀要回家。 娘家,第一次用这个称呼。 黎景将白灯打亮,伊柳的视线转向自己身下,床单被套已经换上干净的了。 接着,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黑色宽松T恤是他的衣服。 视线内,黎景的手又放到她的胸上,隔着薄薄的衣料,动作娴熟地轻揉起来。 “你…”伊柳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不要脸。”她的脸蛋彻底红了。 …… 回家之前,因为怕旁人问起,伊柳提前将脖颈处的项链摘下。 往后的日子里,除了和黎景出门的时间点外,其它时候,她会将项链收在首饰盒里,主要是担心磕了碰了。 项链上挂着的吊坠像枚戒指,上头镶了细密的钻,低调又不失精致,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 短暂的三周假期结束,高三生迎来在校就读的最后一学期。 学生们紧张兮兮,又匆匆忙忙。 这天,伊柳在走出校门的路上,冷不丁被一旁的同学撞了下肩膀,手机摔落在地。 那人停下步伐,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看样子也是着急了。 “没事。”伊柳捡起掉落的手机,没有裂痕,也没坏。 应锡跟上她的脚步,和她并肩着走,目光盯着离去那位同学的背影看了一会,嘴上吐槽,“急急忙忙的,也不知道看路。” “快考试了,没休息好吧。”同样的情况她见多了,班上就有不少同学被模拟考逼得吃不好、睡不好,总在考试前刻胃疼。 周围人来人往,他们夹杂在其中,走出校门后,才得以脱离人群。 顶着阳光,少年侧过头,“你想好要考哪了吗?” 她点头,“想好了。” 应锡紧接着问,“黎景知道?” “还不知道。” “不打算告诉他?” 是不敢告诉他。 伊柳没正面回应,拐着弯开口道,“我有点迷茫。” 初二那天被黎景送回家后,她和爸妈一同去了外婆家,屋子内,依然遵循着传统,女人在厨房里忙活,男人在外头唠嗑家常。 她知道黎景不会让她过上这种生活,但心底却始终矛盾着。 旧俗彷若恶魔低语一般在她耳边,告诉她,她最后的归宿是恋爱、结婚、生子。 找个好老公,嫁个好人家。 这条路,她已经踏出去三分之一了。 黎景是独生子,如此优越的家庭条件像座牢笼,只不过被锁链锁住的那人是他未来的妻子。 要是继续向前,黎家代代单传,长辈排斥外孙,想来也是传统人家。 伊柳逃不过生子,那是她最害怕的,说不定还得生到男娃为止。 想到这,她微拧起眉,突然有些难以启齿,“黎景对我很好。” “但我就是…”说到底,她更坚定自己的想法,从始至终就没改变过。 黎景给予她的爱,她一面反馈,一面深陷其中。 现实又总是在告诉她必须推开,她接不住黎景对她的好,她厌恶世俗的枷锁,不想被情感影响,不想因此迷了心智。 这个节骨眼上提感情显然是不知轻重了,大考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但她就是心烦得很,又得不到纾解。 没想到应锡在听完她的欲言又止后只是一笑,似乎很满意她纠结苦恼的点,“不健康的关系要趁早断了。” “你的感受在你这排第一位。” 伊柳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一旦面对的人换成黎景,她便做不到只为自己考虑。 54.算了吧 冬去春来,又一场模拟考结束。 年级榜单上,应锡位列首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从来没掉下来过。 有次,黎景在给伊柳讲题的时候,她斟酌着用词,认真开口,“谈恋爱是不是影响到你的成绩了?” 少年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他一直都比我聪明。” 两人都懂这句话的意思。 应锡从小就比黎景聪明,只是不受重视。 他勾起唇角,轻轻掐了一下伊柳漂亮的脸蛋,懒懒散散,“你以为他为什么看不惯我?” 明明是被比下去的那个人,却仍旧嬉皮笑脸的。 他也很优秀,何必争第一。 伊柳知道成绩影响不了他的心情,但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真的不是我影响你了吗?” “不是。”黎景让她别瞎想,“是我本来就考不过他。” 她就是担心自己耽误了黎景,毕竟感情只是一时的,前途才是会跟随人一辈子的。 伊柳生性敏感,总是把事情想得长远,怕这怕那的,这段恋爱能不能持续到谈婚论嫁还没把握,就想着推开他,永远做不到活在当下。 最主要还是因为另一半对她来说不是必需品,甚至会绊倒她前行的脚步。 但是黎景对她真好。 她抬眸有些失神地盯着黎景看,眼中饱含愧疚,接着喊了他一声。 少年的视线望过来,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他几乎是立刻回答:“不好,你很坏。” 伊柳一时语塞,惭愧地低下头去,没有反驳,她知道自己总是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耍性子,还老是想着要和他分手。 似乎是见她有些失落了,少年抬起手,轻抚她的脑袋,“但我还是爱你。”妥协一般,他没办法不爱她。 伊柳愣了会,一时想不到该作何回应,干巴巴地道了一声谢。 谢谢你爱我。 别扭敏感的我,永远在逃避问题的我。 埋藏在“谢谢”之下的真挚话语,堵在喉间,说不出口。 …… 本以为日子会继续平淡地过下去,纵然内心再多纠结,也得等到考试结束后再去一样一样厘清,一样一样解决。 可惜天不如人意,三月底还发生了一件事。 伊柳的生理期次次准时,而这个月与以往不同,已经延迟一周没来了。 她极度不安地皱起眉头,“上次我睡着之后你有戴套吗?” “当然有。” “之后有往里面灌水确定没破吗?” “有。”黎景又回。 他做事一向谨慎,伊柳也相信黎景不会在她介意的事情上开玩笑。 但是,为什么她的生理期没能准时到。 这几天还总是头晕想吐,网上的资料使得她焦虑得不行,更不敢到医院去检查。 一见到黎景,忐忑的情绪便越加浓烈。 她顾不得了,只能开始躲着他,不让他亲、不让他抱、不和他说话,消息也一则不回。 状况只维持了两天,黎景就想去绑人了。 他在聊天框内苦口婆心地劝说── 黎景:宝贝,你下楼好不好? 黎景:你只是压力大了,想得太多。 黎景:我真的有做措施,别生我气行吗? 黎景:我有问过医生经期延迟该吃什么,跟我回家,我煮给你吃好吗? 黎景:还是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黎景:你先下来,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黎景:我有买验孕棒,要不要验验? 本以为这些消息会通通石沉大海,所幸没过多久,伊柳终于肯理会他了。 黎景在楼底下焦急地等待着,他是真觉得冤枉,见人走出来的第一刻,他赶紧凑上去想抱她。 伊柳的两手挡在身前,短短两天,面上憔悴了不少,泛白的唇瓣轻启,“验孕棒你带来了吗?” 黎景转而想去牵她的手,“在家里,你跟我回去。” 伊柳绕过他伸出的手,独自走到轿车旁,拉开副驾车门,坐上副座。 黎景跟着上车,他知道她正焦躁着,心安定不下来,作为罪魁祸首,只能尽力安抚,“就算真有了孩子,我也一定会负责的。” 不料,伊柳一脸漠然平静,“是你的孩子,你负责不是最基本的吗?” 何况她压根就不想要生孩子。 黎景连忙回话,“当然是,我就怕你觉得这是你一个人的事。” 伊柳还想质问他:那不然呢,承担风险的是我,你还能做什么? 话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因为他好像把能做的安慰都做了,自己这几天的情绪总是不稳定,因为心底的忧虑,又开始对他发脾气了。 她试着放软语调,想干脆一次把话说清楚,“黎景,我不想要孩子。” “我知道。”伊柳年纪还小,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还在上学,怎么可能要孩子。 她接着说,“不只是现在,以后也不会想要。” 黎景丝毫不带迟疑,“那我去结扎。” 既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想要孩子,也没有考虑过自己想不想要孩子。 难道是为了哄她才说的这话? 无论如何,伊柳还是为此感到意外,只因他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停顿了半晌,伊柳再次开口,“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车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伊柳缓缓抬眼望向他,这还是第一次见以往总是从容淡定的黎景有搞不定的烦忧。 良久,还是伊柳先打破僵局,“算了吧。” 我们迟早得散。 他的语气认真,“我会想办法。” …… 进家门后,伊柳匆匆忙忙地从黎景手中夺过验孕棒,接着跑向卫生间,想以最快的速度知道结果。 黎景有自知之明,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是紧跟在她身旁,恐怕是会让她更加烦心。 他转了个方向,走到厨房里备菜去了。 伊柳在卧室里待了十五分钟才出来,目光盯着手上的验孕棒看,上头始终保持着一条线,她这稍稍放下提了多天的心。 他们的避孕措施一向做得认真,保险套从头戴到尾,事后还会往里面灌水检查套子有没有破。 这次确实是她太慌乱、太恐惧了。 毕竟事关自己的身体,伊柳不得不重视,就算只是自己吓自己,也够她失眠一阵子了。 从房内出来后,她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你还会煮饭啊?” “嗯。”黎景正在切菜,侧过头看了一眼,这姑娘离他有一步远的距离,“结果怎么样?” “一条线。”她把验孕棒拿给他看。 黎景下意识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被她躲开了。 一瞬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黎景也不勉强她,“我这还要一会,餐桌上有切好的水果。” ————————— 若是生理期延迟多天不来,最万无一失的办法还是到医院去检查哦! 55.谎言 伊柳往餐桌的方向走去,纯白色的圆盘上摆放着一块块切整好的木瓜、凤梨、奇异果。 还有水洗过的樱桃,上头仍留有细细水珠。 她拿起一旁的叉子,叉了一块奇异果放进嘴里,多汁又鲜甜,伊柳一连吃了好几块水果,眼神则紧盯着黎景忙碌的背影看。 他会的还真多。 明明在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居然还会做饭。 真神奇。 伊柳当初被奶奶逼着学,学了好久却还是笨手笨脚的,胳膊都被烫破了几处。 良久,他端了一锅热腾腾的香菇鸡汤朝她走来,锅子被端到隔热垫上放着,还有炒好的几盘菜也都被他摆到餐桌上,连饭都替她盛好了。 伊柳有些受宠若惊,接过他递来的碗,“谢谢。” 她提前和妈妈报备过今晚不回家吃晚饭,此刻也就没有顾忌地吃了起来,双颊很快鼓起,两侧被她一下子塞满了食物。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黎景令她眼前一亮。 伊柳将口中的食物细细嚼碎,接着慢慢咽下,“真好吃,你好厉害。” 什么都会,做的饭也好吃。 “你喜欢?” 伊柳点点头,好喜欢。 “我们以后住在一起,我天天做饭给你吃好吗?” 她抬眸望他,没说好或不好,“你有时间的话。” 往后的日子,黎景应该会越来越忙。 * 自那次惊慌一场结束,两人不再有太过亲密的举动,伊柳的顾虑太多、想得太多,也时常焦虑着。 她所承受的压力比黎景多,抗压能力又不足,心情被搞得乱七八糟,最后商量好,之后的几个月,在大考结束之前,两人改为两周见一次面。 三月一晃而过,四月天。 伊柳想过,他们的感情或许会因为见面的时间少而变淡,但没想到那么快。 时间才过去一个月不到,她就在自己男朋友的车上翻到别人的口红。 也不算翻,不管是谁放的口红,上头印有细微的指痕,很明显是被人使用过的,那人并没有刻意藏起来,反而放在显眼的位置,似乎就是为了让她发现。 她是第一次在现实当中遇到这种情况,正好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伊柳得到的宠爱虽少,但家庭生活一直是美满的,父母的婚姻从未出现过状况,更何况是第三者。 此刻,黎景刚坐上驾驶座,手上沾了灰,“帮我抽张纸巾,我手脏。” “好。”她拉开抽屉,再次看见那支口红。 面上没有丝毫波澜,指尖径直越过了它,将一旁的随身包湿纸巾拿起,撕开包装的手却突然凝滞了会,是她看错了吗? 弄脏黎景手的,好像是一只死去的蜘蛛。 可他面上淡定怡然,好似只是沾染上一般脏灰。 伊柳收回视线,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 这是他们这个月第一次见面。 当夜,吃完晚饭后,伊柳和应锡提了一嘴。 少年正在洗碗,她站在一旁啃着苹果,状似不经意间问起,“黎景怕虫,你知道吗?” 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他挑起眉梢,“他告诉你的?” 伊柳点点头,循序渐进地慢慢套话,“你还往他房里丢毛毛虫。” 应锡饶有兴致地轻笑了声,“他骗你的,我当时丢的是蜘蛛。” 他的视线捕捉到伊柳立即拧起的秀眉,嘴角上扬,卖个关子,“你猜我那天发现什么?” “什么?” “他的房间里有一间密室,里面养了一堆虫,我记得有蜈蚣和蜘蛛,还有面包虫、毛毛虫。” “我那时候才十岁,把我吓惨了。” “他在做什么实验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怕虫。” 因为没有亲眼所见,伊柳倒不觉得这是多么惊悚的事情,只是疑惑,黎景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要骗她。 眉间未松,想得失神的时候,胳膊不经意间移动,似乎碰到了什么。 接着,手机摔落在地的声响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你的手机怎么老是掉?” 她解释,“走神了,没注意。” 伊柳弯下腰捡起手机,而后握在手中检查有没有裂痕,随着翻转,总感觉背面有零件脱落的杂音,她晃了晃机身,确认自己没听错。 “你会拆手机背板吗?” “怎么了?”他侧过头。 “你听。”伊柳将手机举在他耳旁又晃了晃,零件声再次传来。 他俩对视了一眼,面上同样困惑。 撬开手机背盖这事对应锡来说不难,他找了把一字型的螺丝起子,很轻易便拆开了背壳,主机板倒没有损坏,手机功能也正常。 过不了多久,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的手机被人装定位追踪器了。” 伊柳低着头望向桌面,拿起那一小块掉出来的黑色定位器,上头没有标签,她不太懂,“你怎么看出来的?” “GPS追踪器就长这样,一般是担心老人或小孩走失才会装的。”他抬起头,有些讶异,这姑娘还真冷静,“你知道是谁装的吗?” “不知道。”她摇头,“装这个做什么?” “掌握你的行踪啊,那人只要一看手机就能知道你的具体位置。” 伊柳呼吸一滞,瞬间瞪圆了眼,这才感到后怕,“这么变态。” 他接着说明,“这可不是手机里自带的,是被别人装上去的。” “能查到是谁吗?”她问。 “查不到,但你可以试着把那个人引诱出来。” 伊柳面露难色,眼神停留在这块被她捏在指尖上的定位器,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我应该能猜到是谁。” 怪不得,黎景总是能找到她,总是能知道她人在哪。 就算伊柳不说,应锡也心知肚明,“我早说过他脑子有问题。” 他和黎景的关系本就差,此刻也不客气地嘲讽了句,“没想到就谈个恋爱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要是你们结婚了还得了。” 相比起他,伊柳要更加冷静,“你能帮我把这个装回去吗?” 少年坐在椅子上,闻言下意识抬眸看她,“你还要继续像这样被他监控?” 她摇头,脸庞上是少见的愁容,“要是被他知道我发现了,可能又会装上新的追踪器在我身上。” 应锡了然,小声低喃,“说得也是。”他垂下眸子,将追踪器装回去,嘴上也没休息,“你怎么打算?这种噁心事,有一就有二。” 迅速阖上背板后,他将手机递还给她,还不忘提供意见,“我劝你和他分手。” 56.辗转难眠 辗转难眠的夜,伊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追踪器是什么时候被黎景装在她身上的、装了多久、自己身旁是否还存有其它定位器,这些她都不晓得。 要是贸然摘除了,只怕黎景又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装下新的定位装置。 光是想想,脑子便转不过来了。 正当她还在苦恼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解决办法。 ──今早在黎景车上无意间发现的那支口红。 要是以此作为突破口,那分手这事就好办了,她有些愧疚地想。 但没办法,伊柳没办法和他有以后,她承受不来这种绑架似的爱。 所以当四月第二次和黎景约会的时候,她一上车,便先打开了副驾驶座前的抽屉。 意外的是,口红不见了,倒是又出现了粉饼,同样是用过的。 明摆着要让她看见的。 她比自己想像中要更加平静,只是在想,那个人的用意是什么。 是为了让她看见,还是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黎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正凑过来要吻她,他不太会克制自己,还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在学校不能和她碰面,周末也要等到约定的时间才被允许和她见面。 伊柳这些天都没睡好,此刻也放松不下心情,她的手挡在身前,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要不我们这几个月还是先别见面了吧,一来一回的,也浪费时间。” 对方看着她,一言不发。 一个月见两次面已经够少了,现在连一面也不肯见他。 当初伊柳的想法本来就是想两人这几个月都先别见面,专心备考,为此黎景抗衡了好久,最后只能妥协答应她两周见一次面。 黑车就停在巷口,他没什么表情,冷然道,“那你现在回去吧。” 伊柳有些心虚,此刻也没心情去思考黎景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她对待感情没有绝对的占有欲,控制欲也不强,从来都是谁对她好,她就给予对方同等的反馈。 比起这方面,黎景的手机里存有她的时刻定位,这才更让她心慌。 和她相处的这一段日子,黎景明明无时无刻都在监控她,表面上却没有一丁点破绽,这种人真是冷静得让人猜不透。 她没忍住将想说的话说出口,“要是你喜欢上其他人,我们可以现在就分手。” 先是口红,接着又出现粉饼,都是被人使用过的,只要是正常人,就很难不乱想。 她觉得自己挺大度的,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找他吵架,心里竟然还隐约期待着能借此和他切断联系、彻底结束这段感情。 “你想和我分手?”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有其他喜欢的人…” 话音未落,黎景有些气愤,“谁?” “除了你之外我还会喜欢谁?” 她将粉饼拿出来给他看,“这是谁的?” “还有上次的口红。” 黎景同样疑惑,一脸茫然地接过那盒粉饼,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接着抬起头对上伊柳投来的视线,“我真的不知道。” 见他语气真诚,伊柳没有追究,情绪毫无起伏,“没事,那就丢了吧。” 知不知道无所谓,她并不是真的想追究这是谁的化妆品,只是想结束这段恋爱关系。 越早结束越好。 经过那一夜,一连两个谎言被她拆穿,她对黎景的信任度直降。 只不过,要是不想藕断丝连,分手这事,还是得谨慎些。 她没再说话,拉开车门就下车了。 留下黎景一人,他觉得自己特别冤枉。 过了会,黎景给施绍打去了语音通话,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他放的。 “──对啊,是我。” “──琴轩每次都让我帮她拿着,结果她自己也忘了,不过无所谓,她家成山成堆的化妆品,又不缺这一点,我拿着嫌麻烦,顺手扔在你车上了。” 黎景颇有耐心地听他说完这一连串废话,气得想笑,“你要自己去跟伊柳解释,还是我现在去你家揍你?” 施绍在另一头依旧嬉皮笑脸的,“真的啊?伊柳生气了?” “那表示她在乎你啊。” 在乎? 他转眼气消了大半,难得对此事感到好奇,“你之前的女朋友也是这么生气的?” 施绍:“我的车上不会出现别人的化妆品。” 废话。 “你根本没有驾照。” 施绍又开始扯东扯西,“快考到了,我爸说等我考到驾照立马给我买车。” 黎景:“那琴轩呢?” “她也没有驾照啊。” 黎景:“我是问你之前的女朋友会因为琴轩吃醋吗?” 另一端这才理解他想问什么,“不会啊,她们都很喜欢琴轩。” “为什么?” 黎景不懂,为什么连伊柳也喜欢她? “女生跟女生比较玩得来啊,从小不就这样?为了防我们上课聊天,老师不都特别安排一男一女坐同桌,不过那时候排到最后一排剩我们两个男生,只能把我们排在一起,”他在电话那头笑着继续说,“大家当时都可羡慕我们两个了,说我们上课可以一起玩。” “这个故事你已经说过上百遍了。” 不过黎景倒是认同他说的,女孩跟女孩更玩得来,所以他当时在注册Minecraft游戏帐号的时候,特意选了个女性的角色皮肤。 …… 通话结束没十分钟,施绍重新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乐呵呵回报着,“伊柳说她根本没生气。” 黎景心道,没生气?这么值得生气的事情。 他不悦地蹙眉,“你们聊了什么?” “我们聊了可多──” 话才刚出口,黎景就将电话挂断了,接着反手将施绍拉黑。 有什么好聊的。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手机上被伊柳拒绝的通话请求,今天的约会算是泡汤了。 又想起她不久前对他说过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分手。” 所以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事是不是真的,也没想过要争论,只是想跟他分手? 他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不论他付出多少,伊柳也不会完全喜欢上他? 想争吵,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虽然恼,但仍然有其他办法,本来不想这么做的,他想顺着伊柳的想法来,现在看来一味顺从是行不通的。 这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总得逼她一回。 57.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考将近,时间来到五月。 伊柳的心情如常,只是疑惑,伊英秀这个月回家的频率比往常要高。 她其实对这件事情没有太多看法,甚至可以说上无所谓,这里是她的家,也是姐姐的家,自己的家当然是想回就回。 奇怪的是,伊英秀近几次回家几乎都是为了找她聊天,这就让她有点看不透了,她们俩虽说是亲姐妹,但感情并不深,伊柳更依赖二姐,大姐对她的态度也始终平平。 怎么这阵子,每每都要找她聊上几句── “以后你生的孩子肯定漂亮。” “至少得生两个,有个伴才好。” “女孩总得要嫁人的,你别嫌我唠叨。”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大姐和她套近乎,她不想听这些话,总觉得烦。 明明面上因为带娃而变得比从前多了许多倦意,却还是不停向她诉说着生孩子的快乐,伊柳看了眼怀里的宝宝,很乖、很安静、很听话,还会对着她笑,就这样一个天使宝宝怎么会让大姐累成这副德性。 看上去就没睡好,嘴上却不停歇劝说着她要早点生娃,读书没用的,嫁个好人才是真正成功。 每个人所定义的成功不同。 可是姐姐。 我只是想活得有意思,并不是想要成功。 她知道伊英秀不会想听到她这么回答。 谁会想听,谁又能懂她,伊柳低着头,苦恼地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好人选。 曾经是有的,视自由随心如命的齐栩,他会听的,也会认同她的想法。 只可惜,两人的关系逐渐变淡,如今的交流也少了,都有各自的生活要过。 她耐心倾听着伊英秀说话,偶尔回应几句,内心却难掩失落。 自己的大学生活才正要开始,人生该怎么活才对,她并不在乎,可是旁人的目光总盯着她。 伊柳倏忽觉得自己该烦恼的事情真多,她是今年的准考生,面对的却不只是考试,甚至升学一系列繁杂的流程对现在的她而言还远算不上压力。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或许身边的人才是最令她烦躁的存在。 “伊柳。” 思绪回笼,她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伊英秀看着她,“我教你化妆好不好?” 伊柳回避了她投来的目光,对此兴致缺缺,“等升学考试结束吧。” “行,也快了。” * 日历纸一页一页撕去,大考已在昨日落幕。 六月了,毕业典礼也结束了。 伊柳躺在床上,阖上双眼,放松全身,只觉得好累好累,一点也不想回忆过去。 繁杂内耗的人际关系,终于得以在毕业纪念册的签名板上写下名字的那一刻结束。 她数不清签了多少本,又违心地笑了多少次。 高中时期的伊柳,将自己包装得太过虚伪,以至于到了高三结束都没有一个交心好友,能让她把自己内心所想全盘托出的好朋友。 所以三年来,她对待任何人都有所保留。 她讨厌自己拧巴的性格,却也做不出改变。 如今总算是解脱了。 想着想着,伊柳突然睁开眼皮。 不,还没有结束,月底还有一场谢师宴。 她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接着一头栽在枕头上,睡到了隔天近午。 应锡在房外敲响门板的时候,她还在睡梦当中,随着叫唤声渐渐醒来。 今天班里约了唱歌,地点一样定在季港KTV。 伊柳抓紧洗漱之后将睡衣换下便匆忙下了楼,家里人正聚集在厨房吃午饭。 她披散着黑发,走到应锡身旁坐下,散发被她挽到耳后,巴掌大的脸庞被乌发衬得越发白皙透亮。 升学考结束后,伊柳去理发店剪了次头,发尾落在肩以下约三指的位置,面容姣好,看上去更清爽,洗完的头发丝也比从前容易吹干。 “──看看现在几点了,早饭也不吃就知道睡觉,你以后要是嫁人,看谁能让你睡到自然醒。” 伊柳低头吃着饭,表情上还有些懵,听了妈妈的话也只是点点头。 绿兰仔细端详着面前人的穿搭风格。 伊柳穿了件素色衬衫,钮扣扣到顶,领口处露出了一点锁骨,衣?则自然垂落,遮住了腰线及短裤口袋。 “怎么不穿裙子?” 对面的人随口回答道,“这样方便。” 实话是,她不习惯在家人面前穿裙子,总觉得很不自在,也没想过绿兰会突然问起。 …… 吃完饭,伊柳将餐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今天的碗盘轮到应锡洗。 整理好厨房后,两人一块出了门。 如今正值梅雨季节,天气阴晴不定,伊柳在侧背包内放了把轻便型折迭伞,有备无患。 她不喜欢下雨天,也不想被雨淋湿衣裳。 两个人像平常一样走在出巷口的柏油路上,伊柳已经习惯了身旁有应锡陪着,有人聊天、有人陪伴,迫不得已在夜晚回家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天色暗而担惊受怕。 他们认识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而这个月就要分别了。 “准备什么时候走?” 应锡耸耸肩,“等填完志愿吧。” 接着,他借着话头反问,“你的第一志愿要填哪?” 伊柳没打算隐瞒他,直接了当道,“南城。” “南方啊。”他呢喃自语,“那还挺远的。” “你呢?” “我回城云。” 算是在意料之中。 季港KTV。 包厢内,同样的场景,摆脱苦读困境的四班同学们轻松自在地玩耍成一团。 热热闹闹的气氛,伊柳觉得挺好,许是即将面临别离,她难免有些伤感。 荧幕上的歌曲从《那些年》播放到《小幸运》再到《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一个人拿着麦克风,众人皆任由音乐一首一首自动播放着。 刚脱离高三身份的他们围绕在桌前,桌面中心放了瓶矿泉水,花婕坐在中间伸手转动瓶身。 头顶上,七彩氛围灯的光线直直照射着透明水瓶,随着转动,瓶内的纯净水也跟着摇晃,瓶盖处开始画圆,最终瓶口对准了一位男同学,其余人朝着他望去。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是由其他人自由提问出一个对此人最好奇的问题,所谓真心话,就是不能够说谎言矇混过去,那可就没意思了。 大冒险则是游戏开始之前大家共同讨论决定的,拿着自己的纸杯,连喝三杯酒。 在场的人都成年了,自然没人反对。 第一位被抽中的幸运儿选择的是真心话。 ──“你在班上有没有喜欢的人?” 那人坦承:“有。” 他遵守着规则,毫不犹疑地回答。 在场的人下意识左看右看。 除应锡是转学生之外,其他人都在同一个班上相处了近三年,嘴里却不约而同地疑惑着问是谁。 这游戏其中一个好玩的点在于此,每被抽中一次,就只能问一个问题,那人当然没再回答。 ————————— 歌曲出处: 《那些年》─胡夏 《小幸运》─田馥甄 《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周兴哲 58.三人游戏局 利平表现得不敢置信,双手抱臂,呈现的是自我保护的姿态,“你们还搞暗恋啊?” 暗恋。 这一词在伊柳的知识盲区,但并不妨碍她欠揍,“你不会暗恋我吧?” 应锡口中的雪碧差点没喷她脸上,倒也没忘记损她一句,“你想得美。” “……” 受上一轮意料之外的真心话影响,一群人八卦的本性难移,越玩越起劲,同样的问题对着不同的人,问了一遍又一遍。 ──“你在班上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次回答的人轮到伊柳,她十分坦然,刚准备说没有。 “等等。”张彪突然喊了一声。 大家循声望去,伊柳同样抬起眼看他,面露不解。 他笑着解释,“要不要换一个问题?总问一样的没意思。” 张彪平时爱玩闹搞笑的形象深入人心,此刻的同学们也不觉得有何不对。 有人说了句,“那你来问吧。” 紧接着便见他看上去有些许紧张,面庞上是罕见的认真模样,他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伊柳怔愣了片刻,暂时想不出该如何回覆,伸出食指随意一指身旁的应锡,“他这样的。” 聚集在包厢内的人都知道他们俩是亲戚,这话说得不显暧昧也很合理。 少年的皮肤白,又长得高,五官属于淡颜,一脸乖巧样,温顺不带有痞气,更何况成绩优异,哪哪都是优点。 利平瞧着却不太对劲。 黎景和应锡的外貌风格相差甚远,暂且不论这两人的长相有哪一处相似,他们就不像是会被旁人同时谈起的组合。 可伊柳的男朋友不是黎景吗? 作为在场少数知晓这件事情的人,他的脑子开始混乱了。 另一包厢内,施绍正忙得焦头烂额。 “你不会喝酒怎么不早说啊?” 他快步走上前去拉住即将离去的黎景,“你要去哪?” 路都站不稳的人,晃晃悠悠地回应,“我想找伊柳。” 这恋爱脑… 施绍将他往沙发上带,难得感到无语,“哥们别闹了行不行,我现在上哪去找伊柳?” 黎景被推坐在沙发上,嘴里还胡乱说着话,“你给她打电话,让她过来。” “人家说不定忙着呢。”施绍见他这缠人的架势,是真闹腾得很。 他又站起身,“那我自己去找她。” 施绍赶忙将他拉回座,实在没辙,“我打电话,我打电话。” “张彪,又轮到你了。”瓶盖连续两次转到同一人,几人大笑起来。 另一个有趣的地方是,他们都特别好奇张彪的暗恋对象到底是谁,居然隐藏在众人的耳目之下瞒了三年都没人发觉。 平常的他张口闭口都是笑梗,现在倒是不说话了,因为这类反差,其余人的窥探心更甚。 张彪的眼神则直直朝着伊柳望过去。 她努力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了眼手机。 正好施绍的语音通话在此刻拨了过来。 她连忙站起身,和身旁的应锡说了一声,“我出去接个电话。” 应锡收起腿给她让道。 有一道视线紧追着她走出包厢门,随着门被关上,伊柳感觉后背都放松了不少。 她将通话接起,对面张口说了些什么,伊柳的眉间微微拧起,“好,我现在过去。” …… 一推开门,伊柳便看见黎景正歪着头坐在沙发边上,似乎是睡着了。 目光一转,施绍坐在一旁,嘴里还吃着洋芋片,“刚刚还闹着呢。” 语气听上去还挺委屈,他一个人哪顾得过来。 偏偏琴轩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管不顾地继续唱歌,此刻见到伊柳来了,她的面容瞬间染上喜色,拍拍身旁的位置让人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伊柳笑着点点头,关上包厢门就向着她走过去。 刚刚在走廊上和施绍结束通话之后,应锡给伊柳发了消息,说张彪暗恋的人是她,班上的同学们正起哄着,他让她先别回去。 伊柳不用想也能猜到大概情况,她对张彪并没有好感,这导致她的处境变得特别困窘。 幸好还能来这里待着。 她走到琴轩旁边坐下,施绍将桌上的零食推到她面前,伊柳伸手开了一瓶可乐。 他们三个人聚在一块,琴轩坐在中间,顺手将荧幕上的歌曲改为自动播放模式,接着便拿出手机要和伊柳一起玩游戏。 施绍看见后,也自然地加入进来。 三颗脑袋凑到一起,随着音响内欢快的音乐声默契地摇头晃脑着。 Minecraft游戏里,他们找了一处大洞窟,准备下地挖取矿洞物资,玩家眼前一片漆黑,三人沿路插上火把,沿途点亮经过的路段。 “凭什么让我走在第一个啊!”施绍吓得要命,一听见怪物音效便立即举上盾牌保护自己。 琴轩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要死你先死啊。” “……”他不服气,刚准备转过头回怼,话还未说出口就先看见伊柳听了琴轩的话也点了两下头表示认同,施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没良心!” 游戏里的气氛正紧张着,伊柳的大腿上突然覆上来一只手,她惊得微瞪大了眼,身子一哆嗦,视线往身旁望去,黎景这人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她身边,她一点也没察觉,“你吓死我了。” 仔细一看,黎景的眼眸像是蒙上一层水雾,面颊泛着明显的红晕,伸手搂上她的腰肢,正准备亲她。 琴轩倏然喊了一声,“伊柳,你前面有一只苦力怕!” 伊柳重新低下头,眼疾手快地举起盾牌,防止爆炸伤害,所幸被提醒得即时,玩家身上没有收到任何攻击。 黎景的吻则落在了她的脸蛋上。 他不满地加重了双手的力度,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蹭着。 伊柳并没有因此向他投来关注,仍旧专注沉浸在游戏当中。 黎景也没有如同往常一样任由她无视自己,他伸手夺过伊柳手里的手机,将游戏关上。 “你做什么?”女孩挂着脸,玩得正愉快却突然被打扰,她很不高兴。 身前人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继续揽着她的腰,面上散淡,“别玩了。” 伊柳倾身过去想把手机拿回来,“手机还我。” 黎景将手抬起,不让她得逞,“听我的。” 没因为惹毛了对方而感到惭愧,反而闲散笑着,见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黎景这才满意。 59.诡异 伊柳还以为他是喝醉了在闹,干脆由着他的性子来,不想花费心思在争论上,直接背过身去看琴轩的手机屏幕,消息栏上显示着自己已经退出了游戏。 她就着琴轩的游戏画面,看着她玩。 黎景右手捧上她的脸颊,将她的脑袋转了回来,而后低下头想和她接吻。 没想到还没亲上就被人捂住了嘴。 他觉得不要紧,仍旧笑得漫不经心,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差别。 伊柳脑中的思绪一顿,感受不知从何而起,她莫名觉得这笑,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那天晚上还是下了雨。 黎景因为喝过酒,被施绍送回了家。 伊柳和应锡共撑一把伞走在细雨当中,她的心绪忐忑难安,便和身旁的人提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和黎景说分手,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应锡似乎早已想过这个问题,也规划好了应对办法,语调松松散散,却足以让人心安,“我能帮你。” …… 等待出成绩的这段日子,伊柳没什么特定的事情做,每天都挺闲的。 外头天热,她就在家里待着。 伊英秀基本上每天都会回家,两人就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天,同样是伊英秀在说,说着伊柳不爱听的话。 大部分时间里,应锡也在。 他习惯性地在一旁坐着,伊柳学化妆的过程,他几乎全程参与。 他们俩坐在一块研究那一堆看上去就是全新的化妆品。 这和伊柳的想法有出入,她没想到大姐会为了要教她化妆,特意去买这一堆化妆品。 防晒、粉底、遮瑕、粉饼、眉笔、眼线笔、眼影、口红,还有其它她喊不出名字的各类眼霜、脸部保养品。 二人的视线落在同一处,又同时抬起头去看伊英秀。 伊柳实在难掩讶异,她当初答应要学化妆,也只是随口应付罢了,从没想过伊英秀会这么认真。 这么认真地对待她。 “姐,这些都是你买的吗?” “不是,是妈妈买的。” “妈妈?”这个答案同样令她意外。 伊英秀没再多解释,开始着手教学。 她每一趟回家都会带着宝宝,现在婴儿正被伊柳稳稳地抱在怀里。 许是觉得好奇,宝宝抬起手像是在撒娇,想要玩伊柳拿在手上的口红。 伊柳看着她笑,肉嘟嘟的脸蛋十分可爱,指尖没忍住上手轻轻捏了一下。 一看见这幕画面,伊英秀连忙掏出手机拍下照片。 虽然按下快门的速度很着急,可成片却没有因此而模糊,她将拍好的照片分享给伊柳看,“你以后有了孩子就像这样。” 伊柳用点头作为回应。 类似的话,这一阵子不知听了多少遍,她不愿意接受也得先应付过去。 只是,最近家人的心思好似都放在了她身上,就连应锡也察觉到了。 这表示,不是伊柳的错觉,而是事实。 “会不会是因为我要到外地读大学了,所以他们才变得比较关心我?” 应锡转着手中的笔,认真思考着,“他们知道你要到南城去?” “不知道。”爸妈没问过,她也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 “建议你先别说,我觉得有点奇怪。” 况且,是突如其来的转变,几人像变了性子一样。 他猜测,“你姐不会要给你介绍相亲对象吧?” “怎么可能,我才十八岁。”伊柳不信,她才正要上大学,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被安排相亲。 “那也太不对劲了,你姐今天问我是不是独生子。” 伊柳当时就在现场── 伊英秀突然问起,“应锡,你是独生子吗?” 应锡礼貌回答:“我还有一个弟弟。” “两个儿子啊。”她借着这个问答延伸出话题,“我说句不好听的。” 道理是说给伊柳听的,“以后要找对象,还是要找独生子。” “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能继承父母的所有财产,婆家永远也只会帮衬你们的小家。” “要是有条件好的,要赶紧把握住,不要觉得年纪小想再多看看世界,好的机会不多,也不会一直等你。” 伊英秀把对方的家庭说得如此具象化,还让她要把握住眼前人,就像是脑海中早已有了人选一样。 伊柳当下听得一愣一愣,面上装作认真听讲,实则压根没往心里去。 如今,这些话再次被应锡提起,她才开始回想大姐话语间的内容,心情变得忐忑,“不会是真的已经给我找相亲对象了吧?” 绿兰接下来的举动,彷佛是在侧面印证他们内心的猜想。 “女孩子要多穿点裙子才漂亮。” “裙子?”伊柳接过妈妈递给她的购物袋,从里头拎出一件件吊带裙,内心越加感到不安。 她不是第一年当女孩子,但这是绿兰第一次给她买裙子。 伊柳下意识抬起头对上应锡的视线。 有些讽刺,明明在场除了他以外都是自己的亲人,可她的目光却还是对准了他。 因为只有应锡才懂,这一场景太令人困惑了。 终于,在只有两人的空间里,她开口向对方问起:“你妈妈会这么对你吗?” “就是,突然间对你好。”在伊柳的回忆当中,这些时刻实在太少太少。 应锡同样不多,他掰着指头,只想到三种可能,“有求于我的时候、想要讨好我的时候。” “又或者,要带我出门去见重要的人,” 她不解:“重要的人?” 应锡简单说明,“跟相亲对象没区别,就是未来的另一半。” “我妈喜欢的、满意的未来儿媳。” 伊柳仍旧疑惑,“你才几岁?” 才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就要被催婚了。 “所以我才躲到这里来,大人们太着急了。”这是他选择转学离开城云的其中一个原因,但不占大头,给黎景使绊子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和伊柳相识,甚至成为好朋友,这事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们在各自家庭里的处境大同小异,能遇见彼此,还真算是个意外。 问题绕了一圈后又回到原点。 “如果他们真的要让我去相亲怎么办?”她难免忧心。 应锡:“所以我才让你别把要到南城去上大学的事情告诉他们。” “我没说。” “那他们就找不到你。” 她认为此事还是有疑虑,“学校不会寄录取通知书到我家的邮箱吗?” “可以改收件地址。”应锡的语气总是沉稳得能让人轻易信服。 伊柳的确因此松了口气。 这代表她只需要再熬个几周,等前往南城,到了伊舒诺给她安排的住处那定居之后便能安稳度日。 60.避无可避 六月中。 绿兰似乎比伊柳想像的还要更着急些,就连许久未见的奶奶也被牵扯进来。 他们就对那位相亲对象这么满意吗? 她被通知,过个几天要到奶奶家去吃饭。 “──你奶奶说很想你,念叨着要见你。” 伊柳一头雾水,小时候奶奶见她从来没有好脸色,还总骂她是赔钱货。 明明绿兰和奶奶的关系也不好,婆媳问题根深蒂固,现在居然主动提起要回去一趟奶奶家。 太矛盾了。 就因为那位虚设的相亲对象,大家对她的态度都变了,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不如从前恶劣。 亲人间的关系缓和,伊柳当然乐见于此。 但若是要以她作为筹码,全家人都快乐了,就她一个人苦脸。 坦白说,伟大和无私与她不沾边,她不愿意为此妥协。 令她无力的点在于,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想法,急匆匆地就想把她推给对方,也不问她的意见,看上去是打算一直隐瞒着她。 可这拙劣的演技,任谁来看都觉得奇怪。 又过了几日。 早上六点,伊柳穿着睡衣走下楼,实在困顿得很,偏偏又渴,脚下的步伐未停,想着要到厨房去倒杯白开水来喝。 她迷迷糊糊地经过客厅,入目便是爸爸、妈妈、姐姐都坐在沙发上。 现在是早上六点吧? 伊柳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间不是指向六点,这时连六点都不到。 他们在讨论些什么? 伊柳听不清,也没人喊住自己。 她没想着要去细听,继续往厨房走去。 喝完水之后又自顾自地回到房内,躺在软床上,再度陷入沉睡。 第二次醒来。 伊柳揉着眼睛点亮手机画面,锁屏上显示的时间将近十二点。 心躁了一瞬,脸又埋进枕头内。 今天醒得晚,肯定免不了被妈妈一顿说教。 待她洗漱完走下楼,到了餐桌前,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转向她。 伊柳满脸困惑,摸了摸自己的脸,还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确定一切正常后,她重新抬起头,见几人还盯着自己,她问,“怎么了?” 这些无端审视的视线,令她感到不安。 没人回答,还是绿兰先朝着她走了过来,不仅没有因为她睡完了就如同往常一样念她几句,面上反而堆着笑容,“等会要去你奶奶家,先吃点东西,到那里别吃太多饭,知道了吗?” “为什么?”她一头雾水。 “到那里你就懂了,不是坏事,妈妈不会害你。” 伊柳懵懵地坐上餐椅,桌上只有她面前放了食物,明显是一人份的。 其他人都吃饱了吗? 要是吃饱了,为什么还待在厨房? 眼下应锡不在,她也没有能说话的人。 伊柳局促地抬起眼眸,碰巧与伊英秀对上视线,又或者不是巧合,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脸上同绿兰一样扬着诡异的笑容,她说,“快吃,吃完了我帮你化妆。” 伊柳歪着头问她:“为什么要化妆?” “听你姐的。”伊耀昌罕见地发了话。 伊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大姐上了妆,淡淡的素颜感妆容。 伊英秀满意地端详着女孩脸上完美的五官轮廓、深邃的眼眸、细腻的肤质。 这张面庞不论上不上妆都漂亮,是不同风格的干净标致。 伊柳却仍不理解,“奶奶要是看到我化妆,不得骂我一顿。” 绿兰似嘲讽一般让她放宽心,“你奶奶现在疼你都来不及。” “疼我?” 女人继续说道,“是不是很稀奇?你奶奶那势利眼啊──” “走了。”伊耀昌拿着车钥匙,站起身来,打断了绿兰的话音。 “说你妈两句怎么了,我受的委屈还算少吗!”绿兰一改方才的从容,不满自己的丈夫转移话题。 这才是伊柳所熟悉的,绿兰对奶奶的态度,自从嫁给伊耀昌、当了伊家的儿媳,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受了不少白眼和冷脸。 尤其是奶奶,怨气上来了便把她当作出气筒,绿兰当然气愤,郁结在心根上发芽,平时还好,一提起旧情往事就控制不住脾性,情绪会变得非常不稳定。 一看他们这是要吵架了,伊英秀赶紧出来打圆场,拉起妹妹的手臂,嘴角勉强扯着笑,“我们出门吧。” 伊柳还在家中住着,父母之令,她自然不敢反抗。 更何况,此刻的氛围比平常要糟糕得多,她要是说出拒绝的话来,恐怕在场人的枪口都得对准她。 万中之幸,应锡也跟着上车了,他们坐在后座,大姐隔在中间。 但也没事,只要应锡有一起出门,伊柳就能心安一些。 待会要是碰到难题,至少会有一个人站在她的立场,和她处于同一阵营。 即便如此,她还是挺焦虑的,脑海中不停地在思考着待会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她要面对的人是不是与猜测的一样是相亲对象。 又或者,真的只是想多了。 应锡像是感受到了伊柳紧张的心理状态,聊天框内,他给她发来了消息── 应锡:别多想。 应锡:要是情况不对,我就带你跑。 …… 奶奶同样住在宁镇,离家也就十分钟的路程,那是一处年代久远的社区,是伊耀昌自小住到长大的旧屋。 直到伊柳三岁那年,一家人才搬到如今的新家。 轿车穿梭在熟悉的街道上,窗外的景色闪眼而过,一棵棵树木被淹没在后头。 男人踩着油门,专注目视路况,车速不算慢行,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奶奶就在屋外等候着,一见到伊柳下车,便立马上前迎去,拉住她的手就是一顿夸,说这孙女长得越发水灵,“奶奶可想死你了。” 伊柳不自在地往大门内瞄了眼,房内空空荡荡,除了家具之外没有其他人影。 一群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桌面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 奶奶这才想起忘了准备水果,她习惯性喊了声伊柳,“你去厨房切几颗苹果来。” 伊柳听话地离开客厅。 厨房里,她蹲下身子从冰箱内拿出几颗苹果,关上门后,脚下一刻未停地走向灶台旁的水槽。 这是奶奶家的规矩,要是动作慢了,指定会招来一顿骂。 伊柳身上穿着的衣裳是伊英秀细心为她挑选的,深色的吊带裙外头搭了一件罩衫。 好看是好看,只可惜干起活来有些不利索。 她拉起腕上的衣袖,打开水龙头,将苹果冲洗干净。 伊柳不喜欢待在这,总会不自觉地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不堪。 初中那会,她在这栋房子中生活过,日常便是被奶奶打、骂、教训、使唤。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曾施予过她一丝善意的人,现在却说想她。 她不理解,过往的经历也挥散不去。 正当思绪飘远之时,有道身影在不知不觉间站到了女孩背后,手臂悄悄抬起,环绕住了她的腰肢。 伊柳被惊得一哆嗦,水果刀从手中脱落,“哐当”一声掉在砧板上。 61.死局 她猛地回过头去,呼吸都有些不舒畅,面上是明显的慌乱。 “宝贝,吓成这样?”黎景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在看清来人后,伊柳的表情一秒松懈下来,后知后觉地腿软,险些倒进他怀里。 眼前人似乎很满意她的依赖,手臂也不动,就让伊柳抓着,方便她支撑住身子。 伊柳先前松下的那一口气,紧接着又提上来,再次处于惊慌状态。 她的面上看不出情绪,却在心里头下了定论,黎景这是偷偷跑来找她的吧? 想到这种可能,她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确定没人过来后,纤细的五指抓住他的手臂,抬起眼睫,细声询问,“你怎么在这?” 与她相比,黎景闲散得多,“来吃饭啊。” “吃饭?” “嗯。” 说完,他低下头凑近想吻她的唇,放在腰间的手缓缓捏了一把。 伊柳的神色越发复杂,更是伸手推开他,眉心紧蹙,“别闹了。” 碰巧在这时绿兰走进了厨房,听见女儿的说话声,她先是斥责,“有事好好说,语气别这么差。” 伊柳的身体瞬间僵硬住,有种被抓了早恋的无措感,立马垂下两手,脸色也变得凝重不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黎景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嘴上呢喃,“没事,别怕。” 见黎景的态度未变,对自己的女儿依然纵容,女人放下心来,面颊换上笑容,朝着他们走过去,“黎景,你先去客厅,大家都在吃饭了。” “好。” 伊柳呆滞地看着他们二人之间自然的对话,要不是此刻面对的人正是自己母亲,她都快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本就认识,是上下辈的关系。 可她清楚地知道并不是。 黎景走后,绿兰来到她身旁,望着她因为困惑而拧起的眉头,语气是少见的严肃,“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意料之内的,没得到回应。 伊柳对此一言不发,不敢应答。 眼看威慑起了效果,女人继续说道,“我不是不让你谈恋爱,是让你别和不三不四的人有往来。” “你这男朋友很优秀,妈妈很满意。” 伊柳的脑袋像是卡顿一般,她仍然没开口。 半晌,绿兰问她,“他现在很喜欢你吧?” 伊柳还没搞清楚状况,她低下眸,重新拾起水果刀,想接着切完水果,心绪凌乱下,胡乱答了两字:“一般。” 绿兰:“胡说。” “他看你看得紧,上个月就来找我坦白了。” 上个月? 伊柳在脑海中快速厘清思绪,好似渐渐理解了此时的情况。 黎景的出现,让过去几天一切不对劲的点都解释通了。 这一段她早就想结束的感情,忽然间被黎景抬到明面上来。 可是,她仍然不确定他们内心有什么盘算。 尽管面对的人不是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伊柳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去。 甚至,黎景比那些虚无幻想中的陌生人要更懂得如何让她顺从、更明白她在意的点为何。 女人心无旁骛,继续说着,“他要是喜欢你,你就和他好好谈,不会吃亏的。” 伊柳紧抿起唇,犹犹豫豫地张口,讲出自己的想法,“妈妈,我打算和他分手。” 如若她现在不说出口,恐怕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繁杂。 绿兰对此话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开口,像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事情,“黎景出了钱,说是要把老家的路都给修了,房楼一栋栋全部重新装修。” 伊柳错愕地侧过头,“什么?” 她没管,嘴上接着说:“你奶奶得到消息的当天,高兴地上上下下打了几十通电话出去,通知你其他长辈亲戚去了。” “你们分不了,除非他主动提。” 这算是彻底打乱了伊柳的规划,逼得她无退路可走,她一天都和黎景待不下去,何况是等对方主动提分手。 伊柳难忍不悦,“那我算什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绿兰并没有将她的反抗放在眼中,“你是我生的,我是你妈,我可以替你做决定。” 简直不可理喻。 偏偏她还接续说着:“我看那孩子挺好的,对你也好不是吗?” “他家在首都有事业,又是独生子,长得好看还和你同岁数。” “──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怎么不知足呢?” 这一句是伊柳最不想听见的话。 她总坚持着要隐瞒恋情,在学校也不敢和黎景有交流,怕的就是从同学们口中听见类似的言论。 黎景喜欢她是她的福气,所以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有人都会理所应当地认为,她也该对黎景死心塌地,因为黎景喜欢的人是她。 就算有一天两人分开了,也应该由黎景提出分手。 那她呢? 是个挂件还是个陪衬。 黎景爱她、对她好,却也默认了这些言论的存在。 他永远不能站在伊柳的视角去认真看待她所处的世界,永远不能理解她所要经历的一切。 永远自以为是地站在高处爱她,总是嘴上说着情话,手却伸进了她的衣?。 怕她跑了就在她的手机上安装定位器。 现在又瞒着她和她的家人有来往,给了他们好处,让他们觉得是自己的女儿不够识相、不懂得把握住机会。 他装作放低身段,实则永远眼高于顶。 伊柳手上端着装了水果的餐盘,迈步走向客厅。 奶奶家一向是待在客厅内吃饭的。 等她坐到黎景身旁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她身上。 奶奶笑着说:“本来我还打算把你姑姑跟阿伯都叫回来,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吃个饭。” “结果小景担心你会不自在,说简单吃个饭就好。” “你看你这孩子娇气的。” 桌面上的饭菜飘来阵阵香味。 或许是因为午时在家中吃过食物,伊柳一点胃口也没有。 黎景戴着一次性手套正在剥虾,他将剥下壳的虾肉放进伊柳碗中。 伊柳低着头,尽量压小声量,“我吃不下,别给我剥了。” 黎景充耳不闻,手边的动作不停。 这阵子的他总是这样沉默着,把她的内心所想都看穿了一般,知道她打算和自己分开,所以先她一步做出了行动。 如他所想,自己在这场饭局上的长辈们眼中就像是位不仅钱多还容易上钩的城市少爷,年轻有才又优秀聪明,更重要的是,黎景的家境不是一般有钱。 通俗点说,在老一辈眼中,养育了十八年的女儿能够得到一个好归宿,连带着周遭的亲戚们也能沾沾光,在他们看来这是天大的喜事。 也正因为如此,伊柳本人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除非黎景主动提出分开,要不然她可得顶着极大的压力才能与他切断联系。 “小景啊,会疼人。”奶奶笑着,这是她最为满意的结果。 黎景也笑,又放了一只虾到伊柳碗中,“伊柳对我也好。” 奶奶接了一句,“那能一样吗?她以后还得给你生儿子的。” 这话一出,伊柳的神色越发凝重,仍旧保持沉默,安静吃着饭,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黎景没再接话,没有反驳,没有应答,又给她剥了一只虾。 与往常相同,少年漫不经心的样,饭都没怎么吃,就光顾着给她剥虾了。 但是这次,伊柳垂眸盯着他递来的虾,第一次觉得烦躁。 在场人的目光,除应锡外,无一不放在他俩身上,生怕黎景对她没了耐心。 一顿饭的时间下来,大多都在催促他们趁着年轻要早点领证结婚。 即便被几位比自己年长的大人围绕着谈笑,黎景仍旧维持着玩世不恭的姿态,“还不到年纪呢。” 这时换绿兰开了口,“先办婚礼也行。” 他转过头,伸出早已脱下手套的右手,自然地揽住了伊柳的腰,故意把问题抛给她来回答,“行吗?” 她不自在地将上半身往一旁移了点。 这下意识回避的举动无疑是让饭桌上的长辈们察觉出了端倪。 黎景将她搂得更紧些,丝毫不避讳其余人的视线,要不是为了伊柳,他可不会坐在这。 奶奶恨铁不成钢道,“这孩子从小就是个闷性子。” 黎景面上不以为然,“不着急,总会结婚的。” 这话是说给伊柳听的,黎景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逼她和自己结婚,而是让这一桌的长辈们给她施压,让她明白,她不能提出分开。 62.绝望 吃完饭,延续着在家时的习惯,伊柳将桌面收拾了,她端着碗,应锡端着盘子,步伐一前一后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黎景则是继续留在客厅里与长辈们闲聊,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他轻轻笑着。 厨房内。 伊柳没让应锡碰水,今日本来就该轮到她洗刷碗盘。 应锡站在一旁,没看伊柳沾湿的双手,而是环视着四周,目光最后定格在水槽右侧,那一扇通往后院的门,“我们要不要直接走了?” 伊柳低着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走不了,那么多人在呢。” “管他们去死。” 闻言,她抬起眼去看身边的人,只见他神色平平,好似刚才那五个字不是从他嘴中冒出一般。 伊柳倒也没说什么,她的心思挺复杂的,“事情变得麻烦了。” 伊柳一一讲述来龙去脉,黎景背着她和她的家里人有了联系,以及饭前与绿兰的谈话内容。她一字不漏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全告诉给应锡了。 伊柳被自家人视为交易的筹码,怎么可能离开得了。 “怎么不行?”这些事的确出乎应锡的意料,但是并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你想到南城去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 “我说了我有办法。” 回家路上,伊柳坐的是黎景的车。 少女垂眸玩了会指尖,在情绪低落时,这是她安抚自己的方式。 寂静的空间内,漠然得只剩下外头的车流声。 沉默没持续太久,副驾上的伊柳蓦地开口,语调听不出起伏,缓缓转述出绿兰曾和她提起过的往事── “我出生那天,我奶奶在手术室外守了很久,最后看了一眼又是个女孩,她就走了。” “我妈妈住在外婆家直到月子结束。” “我奶奶一直不喜欢我,但是这几天突然说想见我,她说很想我。” 故事叙述到这,她抬起眼去看身旁的人,“原来是因为你。” 伊柳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要提起这些早该被遗忘的旧事。 只是看着黎景和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坐在一块谈笑风生,彷佛他们才是同一伙的。 她很沮丧,甚至有些绝望。 原本纯净美好的感情被污染了一片,自她的心尖上弥散开来。 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信任,在短时间内坍塌成一片废墟。 可惜,他没能听进去,只道,“那你还不把我抓紧了?” 伊柳在心底为自己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你的办法吗?” 她丧气地重新低下头,“你明明知道我在家里的处境。” 黎景:“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伊柳一下子感到无力,她想听的不是这些虚无飘渺的承诺,也不愿意顺着长辈们的意思来。 眼眶倏然有些酸涩,伊柳使力捏着自己的指尖,用痛感掩盖苦楚,不想让泪水冒头。 路口处,正巧遇上红灯。 黎景的手掌在这时伸向她的大腿,撩起裙?,掌心覆盖在白皙的肌肤上磨蹭着,他懒散地淡笑,嘴上依旧是那三个字,“相信我。” 伊柳任由他摸着,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闷得她难熬,“你知道我想和你分手。” 他的动作一顿。 黎景知道,可是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却也没深入去思考。 他只想解决当前的难题,只想让伊柳消了分手的念头。 而在他看来,难题早就解决了。 伊柳要是主动离开他,那就势必得与家里人切断联系,以她容易因为胆怯而退缩的性格来看,黎景并不觉得她会敢和他提分手。 他从容自若地转而握上她的五指。 “我们两个在一起好好的,现在你爸妈也同意了。” “大家都挺高兴的。” “你的处境再难我也能替你改变。” 何况。 “我没有哪里做得对不起你吧?”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真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伊柳静静听着他的埋怨,没有接话,侧过脑袋望向窗外,耳旁传来的话音令她再次感到泄气。 大家都挺高兴的,只有她高兴不起来。 …… 回到家,黎景跟着她走进门,今晚打算在她的房间内睡下。 他做了这么多盘算,就是为了能和她长久地待在一起。 三楼。 伊柳洗澡要花费的时间比黎景多,她怕这人等她等得睡着,便让他先去洗。 果不其然,待她洗过澡回到房内时,黎景已经阖上眼了。 少年躺在靠墙的位置,外侧给她留了足够的空间。 伊柳拉开薄被,静悄上了床,躺在他身边。 头顶的灯光已经关上,她却没有一丝困意。 伊柳侧过身,与身旁的人面对面。 随后,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黎景熟睡中的脸庞,默默看了许久,试图找到一点虚假与哄骗的痕迹,想撕下那劣质的面具。 可任凭她怎么找,都找不出是哪里改变了,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没变,在达成目的之前不择手段,对她也是一样,不计后果地在她面前伪装。 是真的爱她,也是真的能抛弃她的感受不管。 在眼泪滑落的瞬间,黎景睁开了眼。 伊柳的目光凝滞了一会,心脏像是被人攥紧又放,伸出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原地,泪珠被窗外的月光照射着,因而闪烁又刺眼。 他的手臂一揽,将人圈到身前。 有好几个月没和伊柳同床共枕了,现在人就在自己怀中,鼻息之间全是独属于她的香气,黎景的确睡不着。 半晌,她在对视当中先败下阵来,快速将手收回,想转过身去。 少年横在她腰间的胳膊收紧,不让她背过身,紧接着身子一翻,压到她身上,将她困在身下,膝盖弯曲撑起上身,两手要将她的底裤脱下。 伊柳知道他想要做什么,面露警惕,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不行,这里没有套。” 他笑,满不在乎,“那就不戴。” “你在说什么?”她不敢置信。 黎景一时回想起伊英秀给他发的那张照片,伊柳怀中抱着婴儿,发丝垂落着,满眼笑意。 要是他们能有孩子,大概会像那幕画面一样圆满美好、令人眷恋。 要是能有孩子,这段感情对伊柳而言便有了羁绊。 此刻,他迫切地需要两人间稳定的连结来捆绑住伊柳。 在伊柳还拧着眉头发愣的时候,他已经将上衣脱去,重新覆在她身上,“就这一次,要是有了就生下来。” 这轻飘飘的语气让伊柳听得心寒,她压低声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早就跟你说清楚了,我不要孩子。” 黎景强硬地掰开了她挣扎的双腿,“听我的。” 这一天过得极其糟糕,然而折磨还未结束,她彻底慌了神,两手两脚并用着推开他,“我不要,我不想做。” 明明身边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怎么一个又一个,全都在忽视她的感受。 所有人都让她感到恐惧。 黎景一手掌握住她的两手手腕。 接着,他伸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充电线,拇指压住线头,线身沿着她的手腕绕圈。 “别动,你会更疼。” 63.麻木 …… 燥热的卧房内,狭窄的单人床上。 伊柳的双手被充电线捆在一块,绳子绑了死结,身上的人使了力,她的泪水不断涌出眼眶,“黎景…我好疼…” 呜咽声阵阵传来,他像是没听见。 以往总是会温柔询问她感受的人,这次却格外地狠心,比初次要更加蛮横不留情。 疼痛感太过强烈,她本就怕疼,黎景当然晓得,他是故意的。 示弱也没用,他仍旧为所欲为。 在即将晕过去的时候,伊柳听见了呼喊声。 “伊柳。”伴随着敲门声,门外响起的是绿兰的声音,她张嘴询问着,“你们两个人睡一个枕头够吗?” 直到这一刻,伊柳再也忍不住疼,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条绳索,含着泪,哑着嗓子喊出声,“妈妈…妈妈…” 绿兰听出不对劲,不管是房内的声响还是伊柳明显带有哭腔的嗓音,她在外头火急火燎,“是怎么了?你快开门。” 埋在伊柳颈侧的黎景在这时突然撑起身,手掌捂住了她的嘴,朝着门外沉着声道,“她没事。” 外头的人动作一顿,收回放在门把上的手,开口劝说着,“黎景啊,这种事不能硬来,伊柳会不舒服的。” 他嘴上答应下来,修长的五指掐住伊柳白嫩的脖颈,挺着劲腰又是重重一顶。 绿兰皱起眉头,即便不放心,她还是没在门外继续停留,抬脚走下了楼。 断了她女儿的最后一丝念想。 昏暗中,黎景看不清伊柳的脸,抚在她脸颊处的指尖随意擦去了她满脸的泪水,嗓音低哑,故作不解,“怎么哭个不停?” 身下的动作仍旧粗鲁,一点也不吝惜,明明他什么都懂,却还是选择让身下的人不痛快,“你喊你妈有什么用?他们巴不得把你送上我的床。” “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 伊柳心头一颤,脆弱的自尊心上又被割上一横一横的刀疤。 黎景总想用强硬的方式让她记住教训,却深不自知,这种方法留不住人。 黑夜中,她紧抿着唇,苦涩的情绪蔓延开来。 见伊柳沉默不语,他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像是在安抚,“你乖一点,我给你剪开绳子。” 她听话地没动,黎景拿起一旁的剪刀,俐落地剪断了数据线。 被解放的双手垂在身侧抓着身下的床单,不敢再挣扎,可还是疼,眼泪又一次无声落下。 黎景看不清她眸中的脆弱和委屈,大抵认为这是她妥协的表现。 一直做到最后,他倾身埋在身下人的脸侧低语,交杂着喘息声,“宝贝,快了…” 伊柳认命地闭上眼,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能让他停下。 腰腹又朝内顶了几十下,白色黏液夹在两人肌肤缝隙间,一点一滴漫出连接处。 他意犹未尽般借着湿润接着撞了两三下,以此延续快感。 伊柳几乎要累昏过去,全身上下皆是属于黎景的味道,又糟心又难受的。 她听见身上的人在自己耳旁轻笑着,似餍足似满意地亲了亲她。 语调宠溺地说着,“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伊柳的呼吸声微弱,轻声回了句,“你先去,我想再躺一下。” 与以往相同,她需要时间缓缓,黎景看不出差别,身子没再压着她,长臂捞过一旁散落的衣裤,松松垮垮地穿上身。 等人离开了房内空间,伊柳如释重负般阖上眼皮,胸口麻木地疼着,右手攥紧了拳又松,来回反覆做这同一个动作,想转移情绪,试着不让痛感四处蔓延。 唇却不自觉抿成一条直线,泪水控制不住地滴滴往外冒出,她抬起手臂遮住双眼,忍不住发出抽泣声。 黎景怎么会这样对她,她想不明白。 明明早前就告诫过自己,感情大多如此,这就是现实,深陷其中就得付出代价,也总是提醒着自己不能投入太多真心。 原来人就是这样、感情就是这样,当初再美好也会在一瞬间崩裂。 好失望,真是糟糕透顶。 …… 黎景拉开房门的时候,伊柳正坐在椅子上,盯着手腕处的红痕,看得入神。 听见声响,她拿着方才准备好的换洗衣物站起身来。 黎景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她的腰肢。 察觉到怀里的人又想要扯开他的手臂,黎景将胳膊收得更紧,低头凑近问她,“又不让我抱?” “身上脏。”刚刚出汗了,黏得她难耐,只想赶紧去冲洗身子。 “没事,我不怕脏。”他继续抱着,独自享受着这一刻温存,“对不起,我下次轻一点好不好?” 伊柳没有发脾气,乖顺地应了一声“好”,温婉的模样与平时没区别,让人看不出错来。 后半夜,待黎景睡着后,伊柳拉开棉被,自床上起身,迈步走到衣柜前,又换了一套外出服。 纤瘦的身影出现在楼梯间,放轻步伐往楼下走去。 她出门到药局去买了一盒事后药。 客厅内,在白灯的照射下,伊柳一行一行读过说明书上的内容,药要几时吃、有无副作用。 了解过后,她拆开包装,就着白水吞下药丸。 而后,又弯下腰,指尖缓缓卷起裤管和衣袖,方才因挣扎而留下的瘀青与红印随即露出。 在白皙的肌肤上,伤痕显得尤为明显,瘀血一块接着一块。 伊柳坐在沙发边角,手指转动药罐,棉签沾了点药膏,均匀涂抹在皮肤上。 她没什么情绪,正处于崩溃过后的短暂冷静期。 处理好伤口后,伊柳将医药箱收回抽屉柜里,避孕药外盒则被她放进口袋。 一直等到站起身准备上楼时,她才发现伊耀昌正杵在一旁看她,不晓得在这待了多久。 他盯着她身上的伤看,“谁弄的?” 沙发边上的人眼睛都哭肿了,眼尾还泛着红,表情却异常平静,“我自己摔了。” 接着一刻也不想在这逗留,抬脚路过男人,径直上了楼。 上楼之后也没回房,她停在三楼的台阶上坐下来,宁愿待在这发呆也不愿意进到房内。 明明是她的房间,明明是她的家人。 她的身体、情绪,似乎都不存在于自己的管控范围内。 伊柳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的。 她将脑袋靠在白墙上,开门声再一次响起。 “宝贝。” 她回过头望去。 黎景将她从地板上拉起,样子看上去还困得不行,“我们回去睡觉。” 伊柳依然睡不着,往常能从黎景身上得到的安全感,在此刻荡然无存。 她紧绷着神经,回想着约三十分钟前,手机上,她给应锡发过去的消息── 伊柳:我想明天就到南城去。 64.新的生活 翌日。 待伊柳醒来时,黎景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下床,照常洗漱过后,习惯性看了眼消息栏上的讯息。 应锡已经回了消息:先和黎景说分手。 伊柳有些茫然: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那端很快回了。 应锡:不同意另说,万一同意了呢。 于是,伊柳带着忐忑难安的心情将通话拨了出去。 黎景正开着车,他一早接到财务部的通知,资金出现缺口,是被他人以同样手段下套了。 可这次明显筹划得更久,库存几乎要被掏成空壳。 应锡是有这个能力的,费尽心思要给他找麻烦。 通话接起,听筒内传来一道男声,“醒了?” “嗯。”伊柳又开始紧张,指尖交迭着磨蹭。 那头接着说,“我这几天不在,你要是不舒服就在家待着,我让人给你送药过去。” 她安静听他说完,然后喊了他的名字。 黎景:“怎么了?” “我们分手吧。” 驾驶座上的人即刻皱起眉间。 明明昨夜人还好好的,这是又怎么了。 “我昨晚只是一时冲动,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此时的黎景正赶着要回城云,压根没耐心哄人,“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能不能别和我闹脾气了?” 伊柳垂下眼睫,手还在抖,语调却平淡,“我没闹,我们分手吧。” 车内的人烦躁得说不出话来。 伊柳想和他分手的心思不是第一天产生,类似的话听多了,偶尔也会想让她记一次教训。 所以,他脱口而出。 “行啊,那就分手。” “就这么把我甩了,你要怎么跟你家里人解释?”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一次情感危机,事件小到和上一遭伊柳不回消息是同样的程度。 而对伊柳来说,因为这次闹情绪,她可能得受到周围亲人的指责,想想都不划算。 更别提此刻他就掌握着伊柳的行踪,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去,黎景也能找到她。 大不了等他先把公司的问题处理完,再带几盒甜品去找她、给她道歉。 伊柳沉默着等他说完最后一段话才将通话掐断。 有些恍惚,感到不真实,原来只需要一通电话、几句话,就能轻易结束掉这段让人喘不过气的恋爱。 他们甚至都没见面。 另一边,黎景看了眼被挂断的通话,随手将手机丢到一旁去,并未多想。 正好这几天能专心处理问题。 “伊柳。”房门处响起敲门声。 她走过去拉开门。 应锡一身白衣站在房外,面朝向她,“想好了?” “嗯。”伊柳只背了一个米色的斜挎包。 这几日的天气总是雨天占大头,入夏的季节,气温却上不去。 看她穿着长袖长裤,应锡并未觉得奇怪。 “不多带点其他东西?” 她摇头。 昨天伊柳与伊舒诺通过电话── “姐姐,我能提前去你那住吗?” 伊舒诺没有多问理由,“想要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可以吗?” “可以。” 当时黎景还在她房内睡着,想要收拾行李,不能太折腾,也不能惊动家里的其他人。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伊舒诺和她说:“重要的证件、身分证都记得带,别落东西了。” “衣服我会给你准备新的,其它还需要什么的话,等你到地方了,我们再去买。” 这也是伊柳此刻还能保持冷静状态的原因之一,至少在受尽了委屈之后,她还有最后一个靠山。 她的二姐,永远会以她的方便为先。 再三检查该带的东西都带了,其余的物品就只能留在这间卧房里,以后不晓得还能不能回来。 房内的每一处都被她整理得干净整洁,曾经用心生活过的地方,她仍想再看最后一眼。 去机场的路上,是应锡送她过去的。 过程中,还跟她交代了不少事。 伊柳问他,“我家里人要是因为找不到我去报警了怎么办?” 毕竟,要是她离开了,黎景给的承诺应当会逐一收回。 应锡认为这倒不是大事,“你已经成年了,就算他们报失踪人口,你只需要到警局去办理撤寻,笔录上填‘不愿意与报案人联系’,他们一样找不到你人在哪。”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暗暗放下心来,“你懂的真多。” “我的确挺聪明的。”应锡应下了她这句夸词。 “你要是遇到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谢谢你了。” 他没回客套话,只淡淡笑着,“接下来的几天,应该会挺有趣的。” 伊柳的视线飘向窗外,没听进去他的话中话,这一天的她,总是心不在焉的。 直到飞机离地,眼看着逐渐缩小的景物,她的脑海中只盘旋着出发前一刻,自己和应锡的最后一段对话── “还会见面吗?” 伊柳:“会。” 所以不需要好好告别,她不喜欢也不习惯面对任何一段关系的结束与别离。 …… 飞机落地南城机场。 南城的天不似宁镇阴雨连绵,暖阳高高挂起,照得人心里踏实。 走出机场的那刻,伊柳彷佛卸下了一切重担。 伊舒诺开了辆轿车来接人。 一见到姐姐的那瞬间,敏感焦虑的情绪散去,伊柳再一次进入安全区。 陌生的城市、崭新的生活。 人生地不熟,她却一点也不会感到惶恐。 好似要与过去告别,才能迎接新的自己。 等坐上汽车,伊舒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饿不饿?” “饿。”伊柳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带你去吃火锅。” 南城美食多,倒也不像其它地区以辣为天,对于不擅长吃辣的伊柳来说,在地人的饮食习惯算是挺好适应的。 一路上,伊舒诺的嘴巴就没闭上过,沿途和她介绍着周遭环境。 “这几家餐馆都不错。” “以后你可以到这个路段来逛街。” “这里有地铁和公交车,交通很方便。” “明天我带你到那一间商场去买衣服,里面卖的裙子可好看了,肯定适合你。” 伊柳笑着听,并不排斥。 轿车行驶在小城内,伊柳的眼珠子一下看看这,一下又看看那,放眼望去均是能让人感到舒适的街景。 从前她就曾在网页上查阅过不少关于南城的资料,但还真不如亲眼所见。 许是有亲人在身边的缘故,她觉得很温暖,也终于对往后要换个地方生活这件事有了实感。 当晚便睡了沉沉一觉。 65.弯弯绕绕 六月底。 待黎景终于处理完应锡留下的烂摊子时,已经十多天过去了。 期间,他装在伊柳身上的追踪器依旧时刻都在变动着位置。 他买了首饰、甜品、鲜花,甚至想好了措辞,做好一切准备,想要为他那天说出口的气话而道歉。 物品一一摆放好放在后座,整台车内飘散着甜腻的香气,粉嫩色系的包装盒堆在一块,蛋糕则被放在副驾驶座的位置上。 黎景满意地勾起唇角,买了这么多东西,应该能让伊柳消消气吧。 奈何,他尝试着给对方发消息、打电话,却怎么也联络不上人。 语音通话同样拨不进,那头始终维持着忙线模式。 黎景一点不慌,上身懒散地依靠在椅背上,抬手启动汽车引擎。 回来的这天正好碰上四班的谢师宴,他跟随着手机上显示的定位前进。 当面道歉总比在网上使用短信联络好使。 伊柳的性格容易心软,他打算先卖个惨、装作一副倦怠的模样,让她看了心疼,再借机道歉,总不能一直和他犟下去吧。 黑车停靠在餐厅外。 十多天没见,已经等不及想见到伊柳了,可他不能着急。 要是直接下车,明晃晃进到里面找人,肯定又会惹她不高兴。 只能待在车内等着。 南城。 伊柳刚收拾好店面回到家,一身的汗,脊背都湿透了,额头上还冒着水珠。 倒也没着急冲洗身子,她先给黎景回拨了电话过去。 分手那天本来是打算直接拉黑他的,后来又考虑到他们之间分开得太过仓促,可能还存有遗漏的牵绊未交代完,又担心黎景落下了东西在她这。 通话刚拨通,那头迅速接起。 伊柳先出的声:“怎么了?” 语调与平常无异,彷佛他们从未吵过架、没闹过分手一般。 黎景顺着这个气氛开口,“你能不能现在出来?” “出去哪?”她一头雾水。 “我在餐厅外面。” “我人不在餐厅啊。” 不在? 黎景的脑袋上冒出问号,正想接着问。 伊柳拿了张纸巾擦汗,先他一步张口:“我先洗澡,有事待会说。” 话落,不等他回应,直接挂了通话。 黎景拿下耳旁的手机,盯着荧幕想了又想。 伊柳不会还在跟他置气吧? 他拉开车门下车,打算直接进到餐馆内找人。 路走到一半,还没踏进店面便先看见了一位眼熟的人,正站在吸烟区和旁人闲聊的利平。 黎景认得他的容貌,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利平上一秒还在跟友人嬉皮笑脸着,下一秒便瞧见这人像是来找自己的,顿时有些许错愕,他的嘴巴管得可紧了,绝对没有把伊柳和黎景正在谈恋爱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但是现在正向着他走过来的某人,怎么面露不快,眉目凌厉,像是要把他揍一顿一样,和上次低头专心剥虾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还是待在伊柳身旁的时候看上去顺眼。 他收敛起玩闹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等对方站定到自己面前后,他听见他问:“你知道伊柳在哪吗?” 原来是来找女朋友的。 这语气听起来也不凶啊。 他如实回答,“伊柳临时有事来不了,已经跟老师请过假了。” 不对劲。 黎景困惑了片刻,追踪器上显示的位置就在这间餐厅里,伊柳怎么会不在。 没等他不解太久,身后的影子渐进,不远处传来应锡说话的声音。 “你来了啊。” 黎景回过头去,对方明显是来找他的。 应锡在半空中抛了一个夹链袋给他,不远的距离,黎景轻易接下。 他盯着掌上的透明袋子看了会,眼神从疑惑一瞬转为凝滞。 袋子里头装着的是伊柳生日那天,他送给她的项链。 而项链旁边的,是他私藏在伊柳手机背板内的定位器。 “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变态,居然在别人的手机里装下这种东西。” 黎景没在意他语气中的嘲讽,只问:“伊柳呢?”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没分。” “是吗,不应该啊。”应锡的视线飘忽,状似不经意间说起,“她离开那天还是我送她去机场的。” “她去哪了?” “你自己打电话问她。” 他们在前方你一言我一语的,利平在后方探头探脑着,两人间的对话内容一字一句传入他的耳中。 随后便见黎景一刻也不停地走远,应该是打电话找人去了。 伊柳是个极度讨厌受到管束的人,在知道自己的随身物品被动了手脚的情况下,居然一点异常反应也没有,更别说质问他。 这让黎景猜不准,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本来就是怕找不着人才装的定位器,这下搞砸了,怕是铁了心要和他分手了。 伊柳这边刚吹干洗净的发丝,伸手将插头拔下、吹风机放回原位。 桌面上的震动声传来,像从前一样,语音通话一通接一通打过来,不知打了多久,夺命连环call似的,响个没完。 她莫名焦虑,将手机握在掌上,踏步走到床沿边坐下,拇指在荧幕上一滑,电话接起。 通话一接通,黎景的嗓音变得有些急促,一个劲地想知道她的具体位置。 伊柳蹙起眉,没回话,在等他接续说下去。 黎景的心里也没底,罕见有预想中的计划脱离了他的掌控,“给我机会解释,我们先见面好吗?” “我还买了你爱吃的蛋糕。” 伊柳靠在床头柜边上,五指不自觉攥紧,没问他要解释什么,“我不想见你,我们已经分手了。” 黎景的面色渐渐复杂,分明是害怕失去,嘴上却仍旧不讲道理,“我不可能让你离开我。” 这话让听者的郁闷情绪越演越烈,她对通话另一端的人实在无可奈何,“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黎景手握着方向盘,放软了语气,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我们好好谈谈。” 伊柳眉目间显露出的抗拒更深。 她的性子温顺到即便受尽欺负,仍然对黎景说不出重话来,可这不是纵容他得寸进尺的理由。 事到如今,也不是非得要他理解自己,没必要执着于让黎景在乎她的感受、懂得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意愿。 都算了,赶紧结束掉这段感情,别再相互消耗了。 连绵交织的矛盾积淤在心头,化作一句句无奈的话语。 “黎景,我真的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 “我们就到这吧。” 说罢,伊柳没再听对面回应什么,指尖按下结束通话按键。 短短两分钟的通话时间,她的心绪波动剧烈。 房内的静谧却没有持续太久。 如她所想,黎景的通话还在一通一通接连打过来,伊柳眼看着实在没辙,心烦意乱之下,动作干脆地将他拉入黑名单。 这段恋爱关系,似剪不断的缠绕线一般,捆得令她感到窒息。 就如她最初的想法没变,分手了就分手了,没有回旋的余地。一堆弯弯绕绕迭在一块,让人感到身心具疲。 66.福尔图娜 伊柳躺在床上,两手随意摆放开来,黑发耷拉着散落在枕头边沿。 前几日倒是做好了要被绿兰质问的心理准备,还事先想好了借口。 但是这十几天下来,家里打来的电话她一通都没有收到。 伊柳也摸不准情况。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以黎景的性格来猜,拨不通她的手机号,一定会马上开车到宁镇去找她。 这下躲不过了。 人都逃到南城来了,此刻却仍旧因为他而忐忑不安。 方才回房之前还困倦得很,如今紧张的情绪提上心口,伊柳一刻也不敢睡,正处在等待审问、等待判决的过程。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怎么像个犯人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着,这几十分钟,实在漫长又难熬。 黎景是不是快到她家了? 待会该面临的责骂话音彷佛已经环绕在耳旁。 父母会用什么样的言语指责她? 伊柳不敢想,更不敢松懈。 光是这短短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她的精神状况又开始不稳定了。 通话铃声也在此时响起。 她没有立即接起。 随着激烈起伏的负面思绪,伊柳的双手控制不住地轻颤,五指握住机身,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情绪。 过了会,她才缓缓点开屏幕上的绿色接通按键。 伊柳紧抿起唇,等着对面先张口,另一端的人没让她等太久。 “──妈妈问你件事。” 想像中的责怪没有到来,这语气听上去更像是关心的询问。 绿兰接着开口:“前几天应锡跟我说你和黎景已经分手了,是真的吗?” 伊柳的手指攥着床单,缓解焦虑情绪,嘴上简单应了一字,“嗯。” “那他怎么还到家里来找你?” 伊柳的语调冷静,轻声解释清楚,“妈,我跟他真的分手了。” “妈妈知道。”她就是觉得奇怪。 “你爸说什么都不让他进门,还把我跟你奶奶骂了一顿。”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你们分手的原因是因为那天……” 话头在绿兰的脑海中转了一圈,她欲言又止,觉得这个话题好似不太适合贸然与孩子提起。 “算了,分了就分了。” “你奶奶那边,老家的事和我们也没关系。” “妈妈只是希望你过得好,嫁个好人家,要是不合适,早点分了也好。”即便嘴上这么说,话音却难掩失落,绿兰是真满意黎景的家庭背景,一直把他当作未来女婿看待。 可惜了,没有缘分。 她起初还想劝解几句,可伊耀昌那古怪脾气,一双眼珠子在后头死死盯住她,也不知道在生哪门子的气。 他们结婚二十多年,倒也没见过这人恼怒的样子,从前一直很平和理性的男人,今晚的态度是真的差。 到最后,绿兰拨过来的这通电话除了问伊柳的情感现状之外,其它的都没再多说。 没关心她人在哪、过得怎么样、到新住处能不能适应。 伊柳的想法与前不久一样。 算了,都算了。 过好眼前的日子、在意眼前的人。 她的指甲在机身边缘一动,举在面前的手机开启静音模式,接着胳膊往一旁伸,将掌心中的不定时炸弹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自己的脸庞也随即从黑屏上移开。 做完这一切,伊柳的身子懒散地在床上躺平,吹着空调送过来的凉风,锁骨以下盖了件薄毯。 至少是虚惊一场,可以安心睡觉了。 待在南城的日子,她没有一点压力,日常步调总是悠哉悠哉的,心情同样愉快。 只要从前的伤心事别频繁冒头,她能与一切和解,也想慢慢调整自己的心境,试着不再扮演懦弱又胆怯的角色。 要坦诚、要坦荡、要大方、要自信。 要闭上双眼,睡上安稳的一觉。 手机被她关上静音,荧幕上的来电提示亮了又暗,眠床上的人始终沉睡着,不受到打扰。 伊柳太累了。 来到南城十二天了,她忙着适应环境、熟悉当地的一景一物。 早上去到店内,太阳下山了回家。 一个害怕麻烦、害怕陌生事物的人,居然在这其中找到了快乐。 充实且忙碌的日子里,她过得很愉快,收获到自身的惊喜也不间断。 伊舒诺真给她开了一家店。 陶艺方面伊柳学得浅,就聘请了一位住在附近的老师傅,她只需要专注跟着伊舒诺学经营管理。 她说希望往后的生活不要有任何波折、只想在自己的舒适圈内安稳度日、得过且过。 伊舒诺总能懂她,也能成全她。 这是伊柳第一次心甘情愿淹没在旁人亲手调制的甜腻糖罐当中,并且只想沉溺其中,即便失去自我意识,她也不愿意清醒。 血缘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断舍的东西,她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伊舒诺对她的爱,不用想着回报、不会感到不安。 当然,最开始的她还是有些无措,甚至呆愣着站在原地徘徊,不敢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好意。 伊柳小心谨慎地询问:“姐姐,你哪来这么多钱?” 对此,伊舒诺丝毫不隐瞒真相,“投资赚的,我现在存了不少钱,绝对够你用。” 还不忘提醒,“这件事你要保密。” 伊柳听话地点点头。 就像从前顾月和她说过的,伊舒诺很有经商头脑也很聪明。 二姐从来不会对她说谎,甚至给她看了存款。 真的假的。 伊柳只是在问自己,真的假的? 幸福真的能落在她头顶上吗? 伊柳仍未缓过神来。 福尔图娜女神,能不能再次睁开双眼认真确认,气运是不是投放错了人。 而接下来的两月,彷佛是在回覆她的疑问,也不知道算不算心理作用,细数过去十八年的岁月痕迹,伊柳没有一刻如现下一般惬意自在。 睡眠规律不说,负面情绪像是一瞬被她抛到脑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享受当下的同时,她三不五时也会害怕忽然发生变数。 这两个月以来,伊柳一门心思都投入到那家属于她的陶艺小馆。 店内各类物品,大到电窑炉、陶轮、作品展示柜,小到盆栽、栽种的植物花草,样样都是由她精挑细选而购买,摆放的位置同样照着她的想法来。 屋内的空间虽然有限,应该有的设备却是一样不差,木柜上摆放着她买来的铃兰香氛,玻璃推拉门上还挂着晴天娃娃。 这一间不大的店面,如同她在南城的第二个家。 67.风铃再响 伊柳同店内的老先生相处得融洽,两人岁数差得多,聊起天来倒成了忘年交。 老师傅穿着得体,十分爱干净,长相与做事风格一样温文儒雅,就是喜欢唠嗑,总有说不完的话。 客人来来往往不多,他俩也乐得清闲。 老先生经常与她聊起关于他家里人的趣事,伊柳自然能从谈话当中得知对方的家庭状况。 “我老婆自己去报名了市里的环保活动,把我一个人扔在家,给我闲得,只能出来遛遛,找事情做。” “女儿也嫁到外地去了,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人陪我说话。” 话题不断,且经常跑偏。 “我女儿啊,嫁得好,生了一双儿女。” “我大孙女可优秀,长得和你一样水灵,现在正在国外工作呢。” “就是她弟弟啊。”说起孙子,老人面上愁得不行。 “这孩子淘气,不服管教。” “国外现成的大学不读,非要跑回国内来,说想要陪我和他奶奶。” 讲着讲着,又不自觉笑道,“这孩子。” 话刚说到一半,玻璃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 这一幕似曾相识,走进门的少年身高腿长,迎着暖阳,伊柳的视线直直对上他的,丝毫没想着避讳。 老先生也朝外头望去,脸上仍然保持着无奈的笑容,伸手指着来人,“这就我那孙子。” 少年扬起唇,盯着柜台内正目瞪口呆的女孩看,漫不经心道,“这么巧啊。” 太久没见,两人的对话框内容依旧停留在每年固定的生日祝福上。 伊柳甚至以为他们的友谊关系已经走到尽头了。 此刻便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人真是自己脑海中所想的那个人。 ──“齐栩?” 老师傅同样不解:“你们认识啊?” 齐栩没解释清楚,只回答,“认识。” 伊柳的性子文文静静,有耐心倾听、不扫兴,长得标致,打扮得柔美淡雅,一点不显阴沉,很讨老年人喜欢。 老先生趁机推销起齐栩,“小姑娘,我这孙子没女朋友。” 被长辈当作产品销售,齐栩也不生气,眉梢稍挑,懒洋洋的模样,“试试?” 平时婉约的少女即刻卸下包袱,朝他翻了个白眼。 少年故作懊恼受伤,“爷爷,这姑娘和你说的不一样啊,态度真差。” 老师傅当然能明白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你来我往,这俩看上去熟得很,没戏。 他这孙子的脾性他最了解,正和他闹着玩笑呢。 齐栩朝伊柳走过去,到达柜台后,脚步停在原地,有些纠结着不敢伸出手。 他委婉地提问,“现在能牵你吗?” 你分手了吗? 伊柳不懂他的话外之意,她现在是单身,自然没有顾虑,“可以。” 随后便听见他喊,“──爷爷,你顾一下店,我带没礼貌小姐出去逛逛街。” 这孙子还是一样自由心性,想一出是一出。 老爷爷轻轻叹息,对他实在没辙,暗自低语:“没出息。” 伊柳同样无语,在走出店门前,她匆匆抬起手将吊牌翻过面,朝外街展示着‘店内休息中’。 齐栩拉着她来到店外的停车格边,指着一台月白色的电动车,似炫耀地开口,“你看!我的新车。” “你会骑车啊?” 齐栩可骄傲了,“这有什么难的,我还会开车呢。” 伊柳倒也不惊讶,只是认真地看着他,问了一句:“安全吗?” “……” 齐栩难得失语片刻,微弯下腰按了一下车侧的飞旋踏板,折迭踏板弹出。 他转而催促:“你快上车。” 伊柳坐到他身后,洁白的膝盖弯起,足底踩上踏板,两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齐栩转了下钥匙,感受到后座的人十指发了力,他无奈:“…倒也没必要抓这么紧吧。” 小城街道上,生活气息浓厚,摊贩们大多热情。 一路上下来,开车的没见着几个,大多数人都骑着轻便型的两轮车,还有不少在街边散步闲聊的当地居民,以及围绕在一旁唱着“荷花荷花几月开花”的小朋友们。 伊柳额前的散发被微风吹拂着,明亮干净的眉眼露出,她歪着头看清眼前路,“你从小在南城长大吗?” “我在这里住到小学阶段结束。”少年浓密的黑发同样被吹着动,他习惯了这儿的生活步调,悠闲又自在。 伊柳真羡慕他,在这般安逸舒适的环境下成长,怪不得齐栩的性格乐观又开朗。 “怎么没和我提起过?”她问完之后又开始反思,“我应该有告诉过你,我打算到南城来上大学吧?” “有啊。”身前的人俐落回应。 “你还记得我上次到你们高中去找你那次吗?” 伊柳将脑袋往前凑,“记得,怎么了?” 他笑,“你上次一见到我那惊喜的表情可太意思了,我想再看一次。” “…神经。” “没礼貌小姐,你怎么又骂人啊?” 伊柳的眼神带有鄙视,这个称呼一时半刻是过不去了,“可以换个好听点的绰号吗?” 齐栩点点头,略微思考了一下后,他再次张口:“漂亮的没礼貌小姐。” “……” 电动车迎着风,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 恍惚间,伊柳又被身前的少年带领着向前迈进,去融入这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你在南城待多久了?” “快两个月。” 虽说在这座城市住了近两月,可她的日子依旧三点一线,齐栩领着她经过的这段路程是陌生路线,伊柳享受着沿途的景色风光。 一旁的商业街人多热闹,但不嘈杂混乱。 她听见身前的人问她:“怎么没想过告诉我?” 伊柳:“忙忘了。” “还能适应吗?” “嗯,我很喜欢这里。” 于此同时的旗安市。 琴轩正和黎景争论不休,“你们已经分手了。” 他依旧执拗,“没分,只是有误会没解开。” “你少自欺欺人,你们就是分手了。” 黎景不想跟她废话,言简意骇,“手机借我。” 琴轩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施绍为此特别不能理解,“你就借他吧,你不希望他们两个人和好吗?” 这俩,一个不肯认清现实,一个纯傻。 琴轩夹在中间,实在烦得不行,嘴上不放弃地讲着道理,“要是分手了还被前任死缠烂打,甚至扰乱你的正常生活,换作是你能忍受?” 施绍以为他们只是吵架,觉得问题算不上严重,“哪有那么夸张。” 她看了眼一旁的人,“他做得出来这种事。” 黎景的脸色复杂,这阵子找人也快找疯了,不由分说地直接从她手里夺过已经解锁的手机,接着转身离去。 后头的人想追上去,施绍拦住了她, 琴轩只能喊着,“手机还我,你别再骚扰伊柳了!” 黎景没有回头,也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走到门外,黎景关上门,隔绝了房内传出的杂音。 他熟练地拨出号码。 另一边,齐栩正好将车停靠在一处公园内。 伊柳趁着空档接起通话,没有先开口。 “──伊柳,你先别挂电话,拜托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她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接起友人的来电,传来的却是黎景的声音。 明明已经没了关系,她也把分开的话说得很清楚了,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他们不合适,各方面都不合适。 但黎景却仍旧认为这段感情还有和好的可能,知道她不会接陌生号码,就四处借着别人的手机,轮番给她拨来语音通话。 挂了一通,还会有另一通打过来。 ————————— 防止误会,想补上一句: 伊柳和齐栩,这俩纯友情。 68.挡桃花 通话另一头的人正说着什么,伊柳没专注听,与往常相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黎景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番操作,他磨人的手段向来是这样的,一刻不停歇地打过来通话。 伊柳不接,他就一直打。 齐栩就在一旁站着,眼看她的面色越来越差,他适时问了一句,“你前男友又打来了?” “嗯。”机身被伊柳的握在掌心内,已经关上静音模式,确实还蛮困扰的,一边怕漏接伊舒诺拨过来的电话,一边又忧心这段断不干净的关系。 齐栩见她实在烦得不行,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我帮你。” 伊柳想解释,帮也没用,什么话她都说过了,黎景听不进去,他一心只想两人和好如初,要不然不会善罢甘休。 此刻的她也是无可奈何,事情本就混乱,也不担心变得更复杂了。 手机到了齐栩手里,他顶着烈阳,却并不烦躁,懒散地接起通话,不等对面反应,他先开了口:“同学,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 “哪有人像你这样阴魂不散的啊?” 说完之后停顿几秒,认真听着对面回过来的话。 黎景的语气不算好,实在不巧,遇上了齐栩这个没脾气的。 伊柳抬眼盯着脸上始终傻乐的齐栩,也不知道黎景问了什么。 他笑笑回应:“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反正长得比你帅多了好吧。” “别再打扰我们约会了,掰。” 对话刚结束,对面又拨了进来。 “这人脾气可真差。”齐栩低眸瞧着来电提示,耸耸肩,“你怎么不换个手机号?” 又问:“是怕麻烦?” 伊柳点点头,这个手机号她使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换了的话,所有的联络人都得重加。 但要是不换,黎景的电话照三餐打过来,烦人得很。 “待会去换吧。”她说。 “你见过黎景啊?” “没见过。” “那你刚刚…” “我不比他帅?” “……” “走吧,带你去吃冰。” 齐栩拉住她的手腕,走在她身前。 这座公园算是南城的其中一处秘境,鲜少有外来游客能找到这来。 园内的设备一应具全,除了游乐设施之外还设立了不少店铺,客人来来往往,基本上都是在地人。 此处店家卖吃食的居多,招牌上的大字标题写着:绿豆汤、剉冰、生煎包、花生麻薯、蜂蜜茶、地瓜球… 几条长街均是诸如此类的夜市小吃。 在诺大的公园内,伊柳的目光移了又移,简直看花了眼。 齐栩还在身前解释着:“要是晚上的话,这里会更热闹。” 两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的身影缓缓融入到人群之中。 * 这手一牵就牵到了十二月。 齐栩和伊柳同校,虽说不同科系,交友圈却是重迭的。 他们不止一次向对方提起过,现在的他们彷佛重回了初中时期,和当时一样形影不离。 暑假期间,伊柳还期待着崭新校园生活的到来,她日日给自己洗脑,要一反常态、要努力社交,不能像过去那般畏畏缩缩、不真诚。 直到齐栩的意外出现,她算是彻底摆烂了,他会带着她到南城的各个地方四处逛,领着她熟悉这一圈环境。 交友方面,齐栩的性子活泼好动又自来熟,伊柳只需要跟在他身边,便轻易交到了许多朋友。 她高兴的同时,有时候也挺遗憾,“要是我们高中在一个学校就好了。” 齐栩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的意思。 这一举动在两人眼里很正常,但不可否认,他们早已成年、早已不是当初才十二、三岁的初中生,就算在当时,也有同学怀疑他俩在悄悄谈恋爱,何况是现在。 打烊时段,他们正待在店内的休息室,桌面上放着一盘刚清洗过的草莓。 伊柳低垂着眸子,认真将叉子上的草莓沾上糖粉,嘴上则与身旁人闲聊着,“你大学不打算找对象吗?” 齐栩坐在她对面,后背无拘无束地靠在沙发上,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不打算,一个人多好,自由自在的。” “你呢?” 伊柳和黎景的恋爱关系在几个月前结束,那段感情不算好聚好散,她如今还有些畏惧,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在她看来,两人只是在交往,而在黎景看来,他们要结婚、要生小孩。 可怕,太可怕了。 所以她想都没想就回答:“不打算。” 不料,齐栩拍了一下掌,像是拿定了主意、一切尘埃落定一般,“那不正好,以后如果再有人问咱俩是不是情侣,我们干脆承认得了,免得别人老是亏我。” “亏你?”在外地听见熟悉的方言,伊柳没忍住笑出声来,紧随着又疑惑,“你不是会在意调侃的人啊。” 面前人破天荒露出苦恼的表情,难为情地轻轻挠了挠头,“是无所谓没错,但我们班那几个人今天创了个群,说我太可怜了,死活要给我介绍对象。” 他将手机举到伊柳面前,“你自己看。” 伊柳看着上头的聊天头像,几乎都是她认识的同学,同一个交友圈的。 齐栩歪了下头,探出脑袋来,“我的提议怎么样?” 伊柳:“挺好。” “我还能帮你挡桃花。” “瞎扯什么。” “我哪里瞎扯?”齐栩低眼滑动屏幕,立即开始寻找证据,“你都被挂上表白墙了。” 很快,手机又再次举到她眼前,“别人传给我看的。” “为什么传给你?” “他们都以为我喜欢你,都说我在死缠烂打,一看见有关于你的消息就立马给我发来了。”齐栩倒在一边,脸蛋埋进臂弯内,毛茸茸的散发往下垂落,无奈又哀怨。 伊柳倒觉得他这副模样挺有意思,便轻飘飘、十分没良心地回道,“那就让他们误会吧。” 听见这番话,他立即抬起头来,咬牙切齿,“没礼貌小姐,原来你不止没礼貌啊,你还没心没肺。” ‘没礼貌小姐’不仅没生气,还纠正了他一句,“前缀忘加了。” 齐栩盯着面前逐渐没脸没皮的家伙,实在拿她没办法地乖乖加上前缀:“…漂亮的。” 今晚是圣诞夜,他们俩和大一同学约好了要出门逛圣诞街。 一群新生,从认识到如今也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到底是同届同校,聚在一块有话聊,一起玩过几次桌游后便熟络了不少。 “反正我们说好了喔,待会就照我说的演。” 伊柳没有反对,只不过毫无头绪地问他:“怎么演?” 齐栩显然也被这个问题考倒了,要怎么演才像是一对情侣? 良久,他再次开口。 “先牵手吧。” 69.被爱的人 方才她被齐栩认真思考后作出答覆的模样给唬到了,直到出门、两人牵上手那刻,伊柳才恍惚发现不对劲,“我们平常也会牵手啊。” 身旁的人将他们交迭的十指举到身前,示意她看,“这叫十指紧握,我们之前哪会这样。” 果然,朋友一看到他俩不同于以往的相处模式,便立马说笑起来。 “你们早该在一起了,多配啊。”正说着话的寸头少年是孙会,他是齐栩的同班同学,和伊柳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就是站在伊柳旁边,”他指着齐栩,“你黑了一个度。” 这话说得夸张,齐栩也没惯着,“我哪有很黑。” 几人热闹笑着,偶尔开开新鲜的玩笑,分寸拿捏得好,不会让人感到不自在,反而活跃了气氛。 他们处在的位置是位于南城市中心的宁波广场。 伊柳顺着亮光望去,被方形地砖围绕在中心位置的的人工草坪上摆放了一棵约有两层楼高的圣诞树。 树上挂着缤纷多样的彩灯,底下则堆迭着许多用来装饰的造型礼物盒。 走在她身旁的短发姑娘名叫曼婉,是南城当地人,和他们一样是大一新生,同一个社团里认识的。 伊柳在南城所结交到的好友都是温暖又有趣的人,相处起来舒适自在,一群人聚在一块总有聊不完的笑料。 曼婉正勾着她的胳膊和她说,“这里跨年那天晚上会放烟花,可好看了,我们到时候一起来看。” 伊柳眉目间的笑意不断,“好啊。” 没想到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去年的跨年夜,她还是在黎景家过的。 那晚,黎景在书房内待了很长时间,一直等到伊柳睡着了,他才回房。 去年年尾正巧碰上伊英秀生产,伊柳白天要上学,下午又到医院去帮忙照料大姐,回到家洗完澡后便累得精疲力尽,沾上床不出五分钟就昏睡过去了。 谁能想到,她才睡不到十分钟,又被黎景给喊醒了。 黎景将她抱到腿上坐着,扯开她的睡衣布料,头颅低下,鼻尖滑过白嫩圆润的胸脯,薄唇覆了上去。 先是含住乳尖,接着一点一点慢慢将整团吞入口中,舌头抵着尖端不停舔舐着。 见怀中的人没动静,他又凑到她耳旁,重复着同一段话:“宝贝,醒醒…” 伊柳稍稍睁开眼皮,仍然没什么反应。 黎景手掌着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含住她的唇,舌尖探入,缠着她,渐渐加深这个吻。 伊柳伸出胳膊环绕住他的脖颈,呼吸交织间,她的脸蛋染上绯红,水润的双眸逐渐迷糊,脑袋昏昏沉沉的,很困很困。 所以,她撑不住精神,只能开口问,“…你做什么?” “我很困,想睡觉。” 黎景轻轻揉着她的纤腰,将她往怀里带,嘴上回应,“还不到睡觉的时间。” 说着,又往她的锁骨上烙印下吻痕,一边亲她的脸颊,一边说着:“不是说好了你在上面吗?” 伊柳睡到一半被人扰醒,脑子不够清醒,被他的逻辑思维绕了进去,记不起自己压根没有答应过这件事,只想着要拒绝,慌忙拉着他的手臂求他:“别是今天…” 他的态度倒不强硬,手掌缓缓抚摸着饱满的胸脯,慢条斯理地把问题抛给她,“那要哪天?” “明天再商量好不好?” “好。”他装作通情达理,抱起她的身子让她平躺在大床上,接着倾身撑在她身上,“那今天你在下面。” 与身前的人面对面相互对视着,因为先前的纵容,伊柳并不害怕他。 她起了玩心,将棉被下的手臂抽出,伸到他面前,食指与拇指合作着捏他的脸。 又像揉面团一样,双手捧起黎景的脸颊,指尖使力压着肌肤。 黎景觉得痒,埋首在伊柳的肩窝处,“你玩得很开心?” 她的手转而抚上少年的后颈,缓缓摩挲着,语气同撒娇无异,“不做行不行?我真的好累。” 黎景搬出早已想好的理由,“明天放假。” 言外之意,你可以好好休息。 伊柳:“我得到医院去。” 他的表情一瞬变得苦恼起来,差点忘了这件事情。 没办法,只能妥协。 可是下身已经起了反应,“那用手帮我?” “好。” 黎景拉住她的双臂。 伊柳借着力,懒懒散散地坐起身。 两人面对面坐着,卧房内只开了一道暖黄色的灯光。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抚弄,“这样会吗?” “我试试。” “这样吗?” “嗯…”他靠在她肩上喘息着,“再快一点…” 伊柳又加快来回移动的速度,表情认真得彷佛在做数学题,还时不时问他:“这样行吗?” 黎景倒不害躁,凑上去与她接吻,右手揽着她的腰,人都被他亲得脸热,他还一个劲地在提要求:“旁边也摸一摸…” 伊柳的反应有些迟钝,怕弄疼他,小心翼翼地抚上旁边的器官后询问:“这个吗?” “嗯,揉一揉…” 她照他的意思开始轻轻揉着,“你不会疼吗?” “不会,很舒服…”黎景又亲了一下她的脸蛋,揉了揉她的脑袋,鼓励一般告诉她:“你很棒。” …… 那一天,他们一起跨了年。 被扔在枕头旁的手机闹铃在整点准时响起。 黎景躺在她身边,胳膊紧紧搂抱住她,面上带着笑意,对她说──“宝贝,新年快乐。”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回忆到此,胸口又是一阵沉闷的苦涩。 她无能为力,也不期盼两人间的矛盾能化解开来。 黎景对她的爱,上了层层枷锁。 她必须听话、不能太过反抗他的想法,甚至二十四小时都得受到监视。 面对他的谎言,只能视若无睹。 事后,听着黎景的解释,她再难受也得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旁人也只会劝解伊柳:“至少黎景肯解释,他又没出轨,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只是太爱你了。” 她是接收爱的那方,也是被爱更多的人。 却只能将委屈吞入腹中,连带着泪水一并忍在心头。 黎景总是向她低头、一次次向她道歉,伊柳却始终感受不到,他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 他说出的话、做出的行为,远远超出了她能够忍受的范围。 她太敏感了,黎景又没耐心去理解她所缺失的安全感,所以他们不合适。 可是黎景不懂,因为他永远不会懂,所以她才痛苦。 他为什么不懂。 为什么要在给予她无尽的纵容之后又一遍遍试探她的底线。 让伊柳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他们会分开的原因全都是她的问题,都是因为她太敏感了,导致他们的感情破裂。 黎景让她觉得,她要是不改变自己的性格,这辈子都不配拥有幸福。 ──“和你在一起多累,每时每刻都要捧着你的玻璃心。” ──“拜托你试着踏出门外来看看吧,除了我还有谁能忍受你?” 要是从前,她肯定不相信这些话会从黎景的口中说出来。 现在的她不敢笃定,也不敢再重蹈覆辙。 70.冬夏 “──走吧。”齐栩的呼唤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怎么心不在焉的?” 伊柳的手腕被他握着,她轻声解释:“不小心走神了。” “有好多排摊子,我们先分开各自逛,待会再回到这里集合。”孙会刻意要给刚确认关系的他们独处空间,抛给了齐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群人默契地四散开来。 齐栩当作没看见旁人的示意。 他侧过头,察觉到伊柳的表情好似在放空,还以为她是走累了,便带着她到一旁的长椅上坐着休息。 他很好奇:“谈恋爱这件事是不是不像想像中一样美好?” “我没想像过。”伊柳也是莫名其妙与对方有交集,突然就谈上了的。 “那真正谈起来怎么样?”齐栩没谈过恋爱,对此一无所知。 她想了想,最后回答:“有好有坏。” 美好的时光昙花一现,坏可能更多一些。 “我感觉你要是和你前男友这种人在一起,会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做错事情。” 伊柳:“你怎么会这么想?” “之前他不是会偷看你的手机?” “还把我封锁了。” “他看我不顺眼把我封锁了这还好,问题是他好像一点都不怕你生气。” “你会害怕自己做错事,但他不怕。” 齐栩露出困惑的表情,“这很奇怪。” 因为从小被长辈们灌输的观念,伊柳到现在都认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她不该存在,没有任何人期待她的到来。 而黎景自出生便受尽宠爱,他只需要存在,就会有人爱他,家族里上上下下的长辈都会哄着他。 她和黎景的关系不对等,黎景肯定也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 想到这,伊柳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居然天真地期望着黎景能懂她、理解她的处境。 这对他来说应该比登天还难。 她收敛着情绪,淡淡吐字,“所以分手了。” 齐栩:“是因为这个问题?” “不全是。” 问题有太多太多了。 连齐栩也能察觉出来,她老是在害怕黎景生气、害怕自己做错事情。 黎景有底气,她没有,她错了就是错了。 伊柳犹豫着,慢慢道出了心底的疑惑,“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性格有问题?” 他如同听见了什么鬼话一般,“我不夸张说,你是我见过性格最好的人。” 伊柳默默吐槽:“这还不夸张?” “你看我们两个相处得多好。” 她低眸,“我们是朋友,和谈恋爱不一样。” 齐栩点点头,爽朗明快地说着,“所以我才觉得谈恋爱麻烦,一个人多自在。” …… 在离开宁波广场之前,齐栩指着那一棵散发着灿烂闪光的圣诞树,问身旁的伊柳:“要不要拍张照?” 她先是摇头,觉得拍与不拍无所谓,“拍照做什么?” “快半年了,你注册的新帐号像幽灵一样,一则动态都没发过,连头贴都没放。” 齐栩干脆不再问她的意见,直接张开五指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树下带,“你至少发一则限时吧。” 伊柳倒没留意到,自己的帐号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更新了。 和黎景分手之后,为了不留有联系,她先是将从前的社群帐号注销,后来又悄悄注册了新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不公开帐号内的好友大多都是她在南城认识的同学。 回到家后,她点开‘发布贴文’的页面,因为太久没发过动态,软件随着时间流逝,也时不时在更新着,她差点找不着发文按键。 底下一整排的文字,看得她眼花撩乱,本想直接发布到个人档案,不出现在其他人的首页,可这样似乎就失去了齐栩帮她拍照的本意。 除了今晚的新照之外,伊柳还选了另外一张,是在南湾海滩戏水时,应锡给她拍的相片。 两张都是独照,图中的伊柳同样处在画面中央望着镜头笑。 配文:冬夏。 第一颗爱心是齐栩按下的,第一则留言也是他:第一张是我拍的! 伊柳没有回应,而是直接将他的评论给置顶了。 不久后,底下逐渐浮现友人的身影,一条接着一条都是回齐栩的留言:知道这是你女朋友了。 曼婉:知道这是你女朋友了。 孙会:知道这是你女朋友了。 …… 大家开始默契一般接龙,就这样留了一长串一模一样的回覆内容。 那一则贴文,琴轩在隔天傍晚也看到了。 还正巧是在黎景生日宴会的场地上刷到的。 伊柳与琴轩的关系一直很好,两人经常有往来,聊天页面一来一回的交流也从未间断过。 一直到和黎景分开的那段时间,伊柳曾经提起过,她打算换个帐号。 最初的想法是连琴轩一块删了。 毕竟,伊柳一点隐患也不想留。 架不住两人的关系的确亲近,琴轩也再三保证过了,她会私底下创建新的小帐,用小号追踪伊柳的新帐号,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也正因为是小帐,琴轩并不常登入,也只追踪了伊柳一人。 首页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则贴文。 她本来也是待着无聊,随意切换看看,没有想过伊柳会发贴文,也就没避讳旁人。 施绍还在一旁说着:“你的帐号可真多。” 下一秒,他指着荧幕上的人,“这不是…” 琴轩快速点了两下右下角的头贴,页面即刻切换回原来的帐号。 只见身边的傻蛋仿若抓了现行一样凑到她耳旁,“你不知道黎景还在找伊柳吗?” 琴轩才不在乎,“关我什么事,他们早就分手了。” 不了解情况的施绍仍坚持己见,“黎景说没分。” 也没管他是不是做了发型,琴轩习惯性就给他的后脑勺来一掌,“你信他的还是信我的?” 施绍吃痛,赶紧抬手捂住了头,“…信你的。” “跟你说过几次他们早就分手了。” “你见过吵架吵半年还找不到人的?” “伊柳都跟我说了,黎景自己也同意分手。” 施绍被打得脑袋还嗡嗡响着,只听进去最后一句话,“黎景同意了?” “对啊。” 他直起脖子左顾右盼着,确定话题人物不在附近后才敢低声询问:“那他现在是反悔了?” 琴轩耸耸肩,“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估计是太过狂妄自傲,认为自己是最好的选择,即便分开了,伊柳也会在原地等他。 黎景想当掌握关系的人、想永远占据上风、想让伊柳听他的话,让伊柳离不开他。 却没想到,伊柳只是看着好拿捏,心软的同时也狠心,决定做得十分果断。 关系维持不下去了,她就放弃。 谈段恋爱不好好谈,黎景非得把人逼得那么紧,换谁来谁能受得了。 这些想法,琴轩没说出口,只阴阳怪气道:“自作自受。” 71.掌镜者 “不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施绍的嗓门不同于平常,放低了不少音量,“黎景怎么可能找不到人,他真的有认真在找伊柳吗?” 琴轩的表情不算苦恼,漠然置之的模样将下巴一抬,目光扫视着正围在花园内谈笑的那一群年轻男女,黎家的旁系后代。 她淡淡道:“他那表弟不是挺厉害的吗?我猜是他搞的鬼。” “估计他们那一圈人都看不惯黎景。” 施绍的视线跟随着身旁的人往前方望去,果然都是些面熟的人,“黎景的爷爷奶奶最看重血脉,他们看不惯也没用。” “可惜了,他没有弟弟妹妹,只能孤军奋战。”语调惋惜中夹带着庆幸,“还好我们家里不这样,看着就累。” “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整天斗来斗去的。” “我们?”她侧过头瞪他,“我们只是朋友。” 施绍无视了她的目光,摇了摇玻璃杯中的气泡饮料,“这里又没别人,还装什么?” “伊柳发的那则贴文能不能再让我看看?” 琴轩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能,你的本质是个抓耙仔。” 施绍又恢复了日常呆傻恼人的样子,马上承认自己就是个告密者,“所以我现在要去告诉黎景,你有伊柳的──” 尾音未完,迭加的声量从背后凉飕飕传来:“──伊柳的什么?” 他们俩同时转过头往后边看。 施绍就差没原地叫出声来,“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一堆烦心事挤压在双肩上,黎景的嗓音低哑,一听就知道没睡好。 他问:“你知道伊柳在哪?” 琴轩不像施绍那般没出息,开口的声音无异于往常:“我不知道。” 黎景沉默地点了点头,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去质问,“手机借我一下。” 三人间的氛围阴森诡异,到底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琴轩有些难适应这样的黎景。 她毫不犹疑地递出手机,对方不晓得她的锁屏密码,拿了也没用。 要是不借,反而侧面证明了她心里的确有鬼。 偏偏上一刻还誓死站在她这方阵营的队友,这时立马选择叛变,狗腿似地直接凑到黎景耳边说出那六个组合数字。 施绍伸手抓住琴轩的同时,还不忘将背叛进行到底:“你去翻她的IG小帐,没放头贴的那个帐号。” 在琴轩狠下心来弯起膝盖使力踢向施绍的裤裆时,黎景已经走没影了,手上还拿着她的手机。 手机里有伊柳新注册的帐号,帐号内是她不想被旧人打扰的新生活。 伊柳的具体位置要是被黎景知道,那肯定完了… 想到这,她泄愤似地二次抬腿,踢了一脚施绍。 面前的烦人精正哇哇叫着:“姐…你真是我亲姐…” 屋内,一楼的休息室里。 黎景一个人待着。 他紧抿起双唇,面色融合着疲倦与凝重,两手急迫地解锁荧幕画面。 与伊柳分开的这段日子,他太后悔了。 不是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一系列过分之举,而是后悔自己当初忧虑的不够多,才让人跑了。 黎景自小环境优渥,除同侪之外,人人都宠爱他,他学什么会什么,做事从来不需要思虑后果,留下再烂的摊子也总会有人替他善后。 所以他对伊柳好的同时又欺负她,从来不把她的难受放在眼里,次次将人惹哭了之后再道歉。 像是在驯服自己的精致洋娃娃,让她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 如他所愿,一系列过火的行为也确实影响到了伊柳。 她会因此感到负担,如同被安了特定指令的玩偶,每次行动的前刻都会想:这么做的话,黎景会不会生气? 如果答案是会,那她就不敢做。 黎景并不会因此感到惭愧,他自认为自己是更爱对方的那个人,也是先动心的那方。 他必须要有筹码才不显得卑微。 让伊柳恐惧他也好,只要能让她不敢离开,他可以花钱,花他最不缺少的钱财去交易绳索、去换取可以将人牢牢捆在身边的工具。 所以,即便伊柳躲起来了,即便黎景压根找不着她人在哪。 伊柳奶奶家的老路、亲戚家的旧屋翻修,曾经许下的承诺,他仍旧一分不省,仍旧装作一副痴情低下的姿态去面对伊柳的家人。 这些诺言所花费的资金,普通人恐怕几辈子都赚不来。 伊柳欠他的,总会有人替黎景时刻提醒她,他们的关系断不干净。 黎景甚至殷切盼望着两人的关系能回到从前,一切就应该按照他的想法来。 只要他能找到伊柳。 就在他以为这场闹剧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 自己惦念了半年、找了半年的人即将呈现在眼前。 黎景点开社群程式,难以忽略的,他的手在轻轻颤抖着。 就算是从前,伊柳遗忘他的那段初中时期,他可以到初中门口去蹲守,只为了看她一眼。 而这一次,真的太久了,从他喜欢上伊柳开始,没有一刻如此次一般。 半年没见、半年没消息、半年寻不到踪迹。 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在清楚看见伊柳面庞的那一瞬间,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下来。 贴文当中的少女站在圣诞树前,身上穿着米白色的过膝羽绒外套。 伊柳畏寒,冬天出门时,总会将自己包得像颗馒头。 女孩的脑袋上戴着外套帽子,垂落在身前的发丝比分别那时要长上一些,只露出巴掌大的脸,面上是温和的笑容,一如从前那般干净美好。 始终让人惦念,想忘也忘不了。 黎景低垂着眼,眸光炙热,好似要将荧幕望穿。 离开自己之后的伊柳仍旧笑得让人过目不忘,是肉眼就能看出来的轻松自在,装不出来的快乐。 是与黎景相反的心理状态。 这就表示,在这段关系里,得到更多正面情绪的人是黎景,更游刃有余的也是他。 而他一直知道,也一直享受着这种状态,从未想过要改变,也从未试着去共情伊柳的处境。 因为他喜欢伊柳,他希望伊柳待在他身边,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伊柳也会从这段感情当中得到幸福。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他带给她的负面影响似乎更多一些。 所以分开后,他们两个人的状态反转。 可他还是想去把人找回来。 黎景会告诉她,他知道错了、他能改、他会去理解她。 脑海中这么想着,却还是带着检视的心态去巡视这个帐号。 点开留言之后,他的眉目一瞬凝结起来。 底下的评论回覆清一色全是:知道这是你女朋友了。 ──女朋友。 他将荧幕滑到评论最上方。 那人的留言被伊柳置顶了──第一张是我拍的! 齐栩拍的照片。 黎景点进齐栩的头像,进入了对方的帐号主页,页面显示着‘不公开帐号’。 对他来说,对方是个完全陌生的外地人。 而伊柳的照片正是这个人拍的。 他突然间意识到,伊柳的眼神没有落在镜头上,她正直视着掌镜者。 相片中的她,目光专注地盯着镜头背后的人,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 离开自己之后,伊柳有了新的生活圈、新的交友群,还有新的──男朋友。 这一认知使黎景的情绪变得越加着急起来,密密麻麻的酸涩感正绵延不绝地自胸口处扩散开来。 ————————— 防止误会2.0,解释一下: 琴轩和施绍不是爱情线,他们两个绝对不可能!! 不过之后的剧情里应该不会讲明他们的关系,因为也不是很重要啦...(写番外有人要看吗?哈哈哈哈哈)总之不会让他们占正文了。 2025.09.03再更:不会写番外了,写不出来(九十度鞠躬致歉)。 72.最后一场雨 齐栩:我们要不要出去淋雨? 收到这一条短信的当下,伊柳刚结束与奶奶的通话,她心力憔悴地皱起眉间。 伊柳:我不喜欢雨天。 又冷又潮湿的天气是她最难适应的。 齐栩:那你撑伞? 另一头的人罕见地执拗。 寒风刺骨,何况现在的时间是夜晚接近八点,她实在不愿意出门。 就在她准备拒绝邀约的时候── 齐栩:其实我已经到你家门外了。 …… 软磨硬泡下,伊柳最终还是坐上了齐栩的车。 轿车内部的后视镜上悬挂着车用扩香瓶,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雪松清香,光是沉默待着,便足以令人感到安神。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神色却十分厌世,“先斩后奏的事情不要做。” 少年笑着答应下来,“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看气象预报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你不觉得很酷吗?” “不觉得。” 齐栩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失了热情,“我想去市区公园那的室外篮球场打球。” 伊柳:“我不会打篮球。” “你可以在旁边看。” 伊柳:“我看不懂。” 话里话外的意思均是不理解:你找我出来到底要做什么? “听说只要淋上年尾的最后一场雨,新的一年会活得顺遂一些。”齐栩乐呵呵坦承着。 伊柳却始终凝眉,“你听谁说的?” 齐栩:“网上流传的。” 伊柳的面色近乎鄙视,“你是不是傻瓜?那是假的,骗人的。” 语气像是在埋怨:冬季的下雨天将我拉出门,就为了这种毫无事实根据的谣言? 她说完后又似气不过,直接伸出五指,侧身抬手抓扯住他的发丝:“这你也能信?” “哎!很痛、很痛!”齐栩的手还放在方向盘上,脑袋被扯得低下,“小姐,我正在开车,你这样很危险的。” 伊柳松开手的那一刹那,交通信号灯正好转为绿色。 “要淋雨要打球你自己去。” 头发乱糟糟的驾驶者被骂了也不敢还嘴,“那你待在车上等我可以吗?” “可以。” 车内开了暖气和伊柳喜欢的音乐,只要不淋雨,待在齐栩的车上小歇片刻也无妨。 伊柳熟练地将椅背调低,带来的外套被她撑开盖在身上,呈现的是准备入眠的姿势。 齐栩将车停靠在篮球场外的停车格上,离场地不出五步路的距离,待在车里的伊柳只需要抬眼望向车窗外就能够看见场上的人。 他转过头盯着即将睡过去的伊柳看,“你先把车门锁上再睡觉。” 伊柳揉了揉眼皮,语调已经有些许困顿,“你不拔车钥匙吗?” 前不久还想着要带她去淋雨的人此刻一本正经地回覆她:“拔了的话没办法开暖气,你会很冷。” 伊柳转过头望向车窗上的水珠,雨不算大,只是毛毛雨罢了。 可她还是感到不适应。 齐栩大概永远也没办法想像,他自己选择来淋的雨,或许是她这辈子都摆脱不掉的困境。 伊柳的天气世界,只有阴天这个选项。 而齐栩,他就是幸福到上天不舍得让他沾到一丁点雨滴,所以他自己跑来淋了。 熟悉的自卑情绪再次浮现,距离上一次因为齐栩的存在而感到难堪,已经好久。 久到她都忘了那时候的自己曾为了齐栩而伤感难过。 初中阶段,她总会莫名因为齐栩的某些放在他人眼里并不起眼的小举动而情感翻涌。 因为太过缺乏爱的滋养,面对他人的释出的好感,伊柳难免无从下手。 在春心萌动的年纪,日日同齐栩这种充满活力、欢乐,所有正向的情绪都聚集到极致,全数堆迭在他身上也不为过的男孩子相处,伊柳经常紧张得不知所措。 即便如此,她仍然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想追逐他的步伐,想和他有更多的接触。 当时的伊柳还不清楚这类情感的特定名称。 只是记不清是在哪次,看见阳光洒上他的侧颜,而他正与前桌的同学谈笑着,讲到了一些无奈的片段,他轻笑着摇摇头。 那时候的伊柳总觉得,自己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两人成为同桌,也只是在学校里。 走出校门后便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环境。 未和他熟络之前,伊柳甚至不敢和他说上话,她装作冷漠疏离,实则内心一片混沌。 这一段过往心事只有她自己知道,齐栩无从得知。 她回过神,仍不解,“你怎么会信那种鬼话?” 伊柳相信,就算不淋这场雨,齐栩以后的人生也只会有顺意和天晴。 闻言,齐栩难得呆愣了半晌。 原因难以启齿,他的性格不允许他说出太过落寞的话,所以他没办法告诉伊柳是因为她。 那天圣诞节,伊柳坐在他身旁,低低垂着眼,言语沮丧,面上却冷静地诉说着早该认清的现实──“我永远都不可能会幸福了。” 自两人认识以来,伊柳的性格总是阴沉沉的,敏感惆怅,永远在担心还未到过的未来。 “我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永远会发生,对吗?” “不对。” 齐栩回答过无数遍,可她还是害怕。 那就代表,她所担忧的事情,是齐栩无法定夺的,他没办法改变,所以伊柳不相信他。 齐栩想告诉她:既然依赖不了我,那就试着相信上天吧。 因为太过荒谬,所以他没勇气说出口。 要是他真说出口了,伊柳也只会苦笑着吐槽:只有你这种本身就幸福的人,才能拥有相信天意的能力。 齐栩将抽屉柜打开,让她看见放在里面的折迭伞,“伞在这,以防你突然想下车。” “你多虑了。” 齐栩没再劝她,自顾自将身上的长袖脱下,只留了内里的深色T恤。 伊柳默默望着他看,唇瓣轻启:“你会感冒。” 某人又朝她扬起得意的笑容,“正好能请假在家玩switch。” “……”她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随便你。” …… 伊柳是真没打算下车。 只要环境足够令她感到安心,不论困不困,她都能闭起双眼,安静地休息上一段时间。 齐栩的车内算一处。 只要那吵杂的手机铃声不时刻响起,她可以在这待到齐栩打完球。 要是听不见来电铃声、看不见来电对象,她的内心还能好受一些。 可她听见了铃声,也看见了荧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奶奶打过来的通话。 伊柳在接与不接中来回纠结,最后选择将手机关上静音。 事态一旦出现了变故,脑海中的风浪便不可自控地逐渐增强。 奶奶打电话给她是要说些什么? 伊柳实在没能力阻止自己不往糟糕的方向猜测,连她都厌烦这样的自己。 为了与杂乱的负面想法对抗,她干脆将手机同混杂的思绪扔在车内。 而她关上车门,躲到车外去。 73.愿幸福 伊柳下车撑上伞,手里则拿着齐栩方才脱下的靛青色帽T,还有一瓶矿泉水。 场边外围不远处停着一辆同样熄了灯的黑车,轿车内的人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看。 第三天。 这是黎景跟踪伊柳的第三天。 要想找到伊柳的人,对黎景来说并不算难事,可是他找了半年。 他不在伊柳身边的这半年里,他不清楚,面前这两个人关系变化的多寡。 伊柳知道他从小被同伴孤立过,但不清楚真正的缘由。 大家成双成对却只有他一个人落单。 要是家里边的兄弟姐妹那还好解释。 可是当时的小伙伴们是在旗安市认识的,五、六岁年纪的孩子,心情转变得快,却都不愿意与他久待。 “我妈妈告诉我有好东西要懂得分享,你什么都不愿意拿出来给大家看,你好自私。” 幼年的黎景听着同伴的这段怨话,手里仍旧倔强地攥着游戏机不愿意给。 “──走了,别理他。” “──我们不要和他玩。” 小男孩望着那一群还未消去脸颊肉的同伴们走远。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定要分享吗? 后来,他有了新的好朋友,专属于自己的好朋友。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手捧着自己最宝贝的几台掌上游戏机,“都给你玩。” 伊柳只看了他一眼,依然静静地坐在一旁。 “你不喜欢吗?”他的小手沾上了脏灰,面颊热得泛红。 小女孩仍旧无言相对,精神漠然地活在自己的世界内,眼神投向不远处,台阶底下正围坐在沙堆内玩沙的伙伴们。 盯着这一幕,黎景不免有些担心,“你想去跟他们玩吗?” 所幸,伊柳摇了摇头。 她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想,偶尔会呆坐上一下午。 黎景就陪在她身边打游戏。 记忆将他们的关系美化成‘最要好的朋友’。 事实却是,他们两个人独处时,话都说不上几句。 所有人聚集在一块玩群体游戏的机会少,通常会分散在各处,形成小团体。 当时的黎景只觉得,这样的话,可以让自己看上去不孤单。 他不愿意示弱,同样不愿意让其他人认为他孤独,所以他需要伊柳。 从前总归是从前。 他们都长大了,关系也从纯粹陪伴到恋人,再变成前任。 没有朋友这一选项,他们当不成朋友。 外人印象中的黎景心思缜密,实际上只有伊柳晓得,他的手段简单粗暴。 从前只想着要让伊柳待在他身边就好。 如今,他不得不去深思这个问题。 伊柳在想什么? 黎景的确不懂。 为何在玩心最重的童年时期,她只想坐着发呆。 这一疑惑又再次困住了他。 黎景见过齐栩,也认得清本人的面孔。 想必那则被伊柳置顶的评论就是他留的吧? 不就是讨厌雨季还陪他出来打球吗? 黎景可以欺骗自己这没什么,普通朋友之间相处,能做的事情多了去。 他一边安慰着自己,手心却不停地在冒汗,情绪再慌乱也要强装镇定。 车外。 伊柳左手拿着衣物和水瓶,右手打上伞,为自己遮挡住风雨。 场上的少年正专注于投篮,没注意到她这来。 女孩一点也不在意,要不是思虑过度导致自身处于低潮状态,她并不会愿意到外头来与阴天共处。 齐栩看或不看她,伊柳都无所谓,只想着要出来透透气。 她站在原地盯着场上齐栩的身影,看得入神。 齐栩手掌着篮球,瞄准向篮框的方向投了一球又一球,衣料与发丝一同沾染上水珠也浑然不自觉。 被上天眷顾的少年,不管是什么样的境遇,他都会幸福。 等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时,伊柳并没有第一时刻举起伞面向他倾斜。 站在伞外淋着细雨的明明是对方,伊柳却觉得是自己。 她浑身湿透了,而齐栩一尘不染。 “能抱抱你吗?” 已经穿上帽T的齐栩低下眼,愣了一会,喉结不可抑制地上下滑动着,没太犹豫,“可以。” “你拿着。”伊柳将伞把递到他掌上,而后张开双臂上前环抱住他。 “我要吸走你的好运气。” 齐栩刚打完球,还淋了雨,只有身上的帽T是干净的,他的手臂虚空环绕住面前的人,没敢碰上她的衣服。 感觉自己被一股莫名出现的香气给环绕住了,这种感觉于他而言的确奇妙,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脏正一下又一下胡乱跳动着。 他紧张地害怕被对方发现,嘴上却装作若无其事,“能吸走算你的。” 几乎同个时刻,他的内心少有地感到纠结,“下次,能不能换我抱你?” 伊柳很快答:“劝你不要。” “为什么?” “我不太幸福。”她将面颊埋到齐栩怀里,轻轻蹭了蹭,鼻尖沾上衣料清香,淡淡地飘散开来。 男生停顿了会,始终低下的眼眸微微瞪圆,“怎么样才算幸福?” 伊柳:“你这样。” 只字不提喜欢、仰慕这类字眼,而是你这样。 我想成为你、替代你,但不行,我只能抱抱你。 齐栩不懂,没克制住心上突如其来的悸动,他的胳膊缓缓覆上伊柳的后背,轻轻将人拥向自己怀里。 接着便僵直站在原地任她抱着。 运气这玩意真的能够通过拥抱的方式来共享吗? 他不太清楚。 黑车内的人听不见他们之间的对话。 只能看清面前两人的互动,是超越朋友界线的相处模式。 黎景的指尖正放在汽车门把上挣扎,再也无法装作平静,也没耐心再耗费心思。 急躁的同时又明白,他要是现在下车,不仅拆散不了他们,还可能造成反效果。 冲动的行为举止与他的性格不符。 黎景不傻,情绪却总是被感情牵着走。 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哪一次吵架不是他先低头,低三下四地哄人,眼巴巴跑到伊柳家楼下去找人。 这才一次没哄,伊柳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甚至斩断了所有联系方式不希望两人再有交集。 现在她有了新的生活圈,接触了新的世界。 只留他一个人活在过去。 此时的黎景似幡然醒悟一般,想摆脱一切、想凌驾于情感之上。 他的人生本该这样,自私自利、顺风顺水、不出任何差错。 也应该是伊柳向他妥协。 尽管她不愿意,黎景也会让她向自己妥协。 他才不管伊柳在想什么,他凭什么要管。 既然自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他何必要去在乎别人的想法。 74.鬼屋 新年的第一天,元旦假期。 伊柳与好友约好了到南城当地的游乐园去游玩。 公路地面水气未散,天气湿凉。 齐栩认为开车相比骑车来说要安全些,也更暖和。 “这条路直走之后右转。”伊柳坐在副驾驶上,手中的饭团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她饿得发怨,“你就不能自己看导航吗?” 开车的人仍从容地盯着前方,“我要是不给你找点事情做,你等一下又会睡着。” 轿车直行了一段路程,伊柳顾不上和他说话,拿起三角饭团就朝着尖端咬了一口。 “我们两个在游乐园能玩什么?” 她不喜刺激,而齐栩恐高。 齐栩:“摩天轮我能接受,但到最高点的时候你别喊我往下看。” 伊柳正低头拆着吸管包装,面上反驳道:“我才不会。” 仔细想想,自开学以来的这些日子,大概是她短短近十九年的人生当中,与好友一起度过最快活充实的几个月。 他们在一块玩过踢罐子、砸水球、守护天使还有躲猫猫。 周末就相约出门逛街,今天是去游乐园,下礼拜则说好了要露营。 要是放在以前,露营是伊柳最抗拒参加的群体活动。 主要是觉得麻烦。 先是要准备一堆活动使用的器材,到了位置之后,又得搭帐篷又得做饭,根本忙活不过来。 可一想到是跟好友们一块出游,所有的顾虑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兴奋坐了主位,其余情绪只能靠在后边。 在集体里,她融入得不错,十分适应这些生活。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身旁仍喋喋不休的齐栩。 伊柳见过各式各样不同心情的自己,阴郁在这其中独占鳌头。 她以往处在的生活圈里,并没有人真正了解与在乎她的感受。 这也是她不愿意交友的原因,她总觉得爱意不靠谱。 要不是身旁有齐栩在,伊柳会维持从前的社交关系,将自己的想法藏起。 彷佛一滴水珠,处于什么样的生活环境,她就是什么样的状态。 有时是云朵的一小部分,有时是白雪的伙伴。 喜欢待在晴天碧海里自由遨游,不喜欢被装进封闭的玻璃瓶内。 现下是她最自在舒适的一种生活方式。 偶尔感性上头的时候,她会给齐栩买一块蛋糕。 齐栩不会多说其它,只会自顾自吃着,接着歪头问一句:“是我应得的吗?” 伊柳通常都没有看他,而是坐在一旁玩手机,好似甜品只是抽空给他买的。 可她还是会回答,“是你应得的。” …… 他们俩今天穿的衣裳外衣有提前商量过,同样是卡其色配色。 伊柳身上的米色毛衣外头搭了件褐绿色背带长裤,没有将头发绑上,黑发随意散在肩与后颈。 准备下车前,她望着头顶上逐渐淡出云层的烈阳,决定戴上鸭舌帽。 齐栩侧身看了过来,“你这样能看清路?”说着便伸手将她的帽檐抬高,伊柳浓密的睫毛与秀气的柳眉随即露出。 他笑道:“这样才不会摔倒。” 两人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走到购票入场处与友人会合。 好友一看见他俩的打扮便心领神会。 孙会伸起胳膊搭上齐栩的肩膀,身子横在他俩中间站着,目光左右来回转,“今天大家高高兴兴一起出来玩,你们俩搞得好像我们是电灯泡一样。” 被调侃的少年一脸坦然,“我们玩不了刺激的,只能随便走走逛逛。” 意思是他们俩今天得和大家分开行动。 身旁的人听在耳中,这话有了别样的含义。 真够巧,伊柳与齐栩都玩不了高空类的游乐设备。 那不摆明了。 ──“知道你们两个天生一对了。” 同样身处话题中的伊柳没有张口,面庞上始终挂着笑,这种时候她通常会躲在齐栩身后,他一个人就能应付得过来。 很快,齐栩牵上她的手,对着旁人说:“那我们先去约会了,电灯泡们。” 众人玩笑一般默契地“咦”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远离人群之后,伊柳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我们会不会演过头了啊?” 齐栩转过头和她说:“你要是觉得不自在,我们可以找机会坦白。” 可她还是有顾虑,“这样的话他们会不会生气?” “不会,他们只会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就像齐栩之前与她提起过的一样──他们都以为我喜欢你。 她突然感到愧疚,轻声道歉,“抱歉,害你被误会。” “──真觉得抱歉?” 伊柳认真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身旁的人立马垂下眸,指尖指着乐园地图上的一处标志给她看,“这附近我们能玩的只有这个。” 图纸上方的骷颅头标志尤其显眼。 伊柳问出疑惑:“鬼屋?” 他故意逗她,“你要是觉得我可怜,待会就走在我前面。” 伊柳马上不乐意了,想拒绝,“我也怕。” 齐栩安慰道,“我就走在你后面。” 她抬眼问他:“你不是也害怕吗?” 对方理直气壮:“所以你走我前面啊。” “……” 伊柳嘴上讲着抗拒的话,脚下步伐依然一刻不停地跟着齐栩走。 主要是想着来都来了,她也不是怕魔神怕到连乐园内的鬼屋都不敢去。 直到走到目的地,她才开始怀疑自己对自身的判断能力是不是有问题。 屋顶上方挂着颗鬼头,幽灵的双眼布满血丝,五官型态扭曲,面色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 她想站到齐栩身后,又被他按住肩膀推到他身前。 接下来的画面便是,伊柳走在前方用手掌遮挡住双目,只留了细细一条缝隙,防止从天而降的虚假人偶以及突然袭击的恐怖特效。 虽说缩小视线范围对待克服恐惧心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也总比将一切收入眼底要来得好。 而她身后的齐栩则更不用提。 鬼屋是他说要来的,现在躲在她背后缩头缩脑的也是他。 甚至在每个拐弯路口,伊柳都会听到他问一句:“那鬼走了吗?” NPC惊悚的容貌还呈现在眼前,伊柳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走了。” 齐栩重新抬起头来,又即刻闭上眼默默低下头去,嘴里念着,“你怎么还骗人啊。” 他伸出食指胡乱指着前方:“那不是鬼吗?” 被指作鬼的NPC目光投向伊柳,意味深长地对着她摇摇头。 你这男朋友不行啊。 再往前走,两人遇到了分岔路线。 伊柳拍了拍齐栩放在她肩上的手,“你要走哪条路?” 告示牌上写了,禁止结伴同行。 右边那条路开了白灯照明周围,而另一条路正好相反,阴森幽暗,只看得见路。 两者权衡之下,齐栩一下便选择了右边的路线。 在他往前迈进之前,伊柳泄愤似地往他的脑袋上拍了一掌。 两人分别,伊柳向着左方继续前行。 奇怪的是,脚下才移动不久,便瞧见有个人影正缓缓朝着她走来。 步伐坚定,身上又没有任何整蛊道具,头上更没有戴面具和假发,实在不像是鬼屋内的工作人员,体格倒是与齐栩相似。 可是… “你不是往另一边走去了吗?” 站在她身前的高个少年没回话,伊柳分辨不出他的身分,只能隐约看出五官轮廓。 他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伊柳有些迟疑地抬眸盯他:“齐栩?” 闻言,身前的人不再等她反应便拉着她往出口的方向走。 脚步不算快,是她正好能跟得上的速度。 伊柳还以为齐栩在跟她闹着玩,只愣愣跟着他走,还试探性扯了扯他的手指,“你怎么不说话?” 对方仍旧没回答,她的手被握得更紧。 75.没有退路 伊柳因为这一异常举动察觉到不对劲。 齐栩不会将她的手牵得这么紧,而黎景会。 过往的经历让她不得不怀疑于此,况且黎景完全有找到她的能力。 她这才忽然感到恐惧,同时又想挣脱,可对方仍然攥紧了她的手,几乎是拖着她往光源处走去。 伊柳的力气不敌对方,只能踉跄跟随其后,过不了多久便被拉着走到安全通道处。 借助亮光,她低着脑袋瞧见面前人的穿着与齐栩不同。 要是说先前还带有侥幸心理,现下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对方看不见她藏在帽檐之下的脸庞,只能喊她的名字。 “伊柳。”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伊柳瞪大了双眸,下意识抬头去同来人对视。 黎景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伊柳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眼。 紧接着,她就想跑。 黎景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抱。 他低头恳求着,“别跑好不好?” 伊柳背对着白墙,眼见着他低头凑近、将脑袋靠在自身肩处的那刻,她的脸色逐渐变得复杂,再往后也没有退路了。 黎景侧过头,鼻尖蹭过细嫩肌肤,轻轻闻着她脖颈处的香气,想让两人变回从前的那般亲昵。 他再次出声,嗓音透着疲态,“你不要我了吗?” 伊柳很容易对这副憔悴模样的黎景感到心软。 他肯定也知晓这一点,所以一见到面便将她圈入怀中、全身心依赖在她身上。 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将自己的毛发打湿,寻找着主人身上的气味,接着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装成非她不可的惨样。 伊柳想碰上他衣?的指尖纠结着不敢伸出。 要不是先前的经历,她肯定会因为这个拥抱而迷了心智。 是带着沉重代价的温暖怀抱,包装成美好甜品屋的精致牢笼。 伊柳拧起眉头,皮肤被他的发丝刺得发痒,话语间的内容很明显是想和他划清界线,“黎景,我们已经分手了。” 感受到他的胳膊正在逐渐收紧,伊柳想扯开他的手臂,又不想和他起冲突,只能提醒他:“当时我提出要分手的时候你也同意。” 这话很快被他抬起脑袋来反驳,“那不算数,我说的是气话。” 在这寂静的楼道内,伊柳避无可避。 “那我算什么?” “我的意愿不重要,只要照着你的心情来就好了对吗?” 她的声量不大,语调平静但字字清晰。 黎景见卖惨招数没成效,转而握住了她的手腕,“给我机会解释,我们谈谈。” 面对黎景,伊柳实在无话可说。 可她又不得不为自己的感受与委屈发出不满。 “我们还能谈什么?” “该说的话我在电话里都跟你说完了,你有认真在听吗?” 她几乎丧气般拿起锐利的银刀将伤疤捅开来,试图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去描述这些不堪。 “黎景。” “可能连你自己也没发觉,其实你并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爱我。” “你现在来找我只是因为我没有照着你的意思来,没有同意你提出的和好,所以你不甘心。” “我们两个人之间,在不重要的事情上你通常会迁就于我。” “可大事永远是听你的,我没资格拥有发言权。” “因为家庭的差距,跟你在一起时我很痛苦,也经常感到难堪。” “你都知道,但是你并不在乎。” “你默认了这一切。” 她不想哭的。 可接下来要说出口的内容,让她的眼眶止不住地酸涩。 “你或许喜欢我的脸、性格或者身体,所以你不在乎也不尊重我的想法。” “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顺从的另一半,而不是我。” “可是你说你爱我,你要我听你的。” 话说到这,伊柳不解地问他:“爱一个人真的是这样吗?” 随后,她抿了一下唇,有些难以启齿。 “我的出生并不是伴随着爱意,也从未在爱的环境当中成长。” “也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对我好一点,我就觉得那是爱。” “但是你不一样。”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就会有很多人无条件爱你。” “你会不懂什么是爱吗?” “我不知道你的喜欢能维持多久,但是你应该明白,我并没有筹码能陪你玩。” “我害怕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未知领域,我悲观敏感,运气也并不好。” “所以我拜托你别再想着耍我了。” “你能听明白吗?”她抬眼直直与面前的人对视,眼神自然流露出破碎与脆弱,却没有想过黎景会心疼或愧疚。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不是这样的。”黎景一字一句地听完,慌张解释的同时又陷入了自我怀疑,“我有办法的。” “你的办法就是瞒着我联合我的家人,让我失去退路,只能留在你身边。” 那些不堪忍受的事实,她一一列举。 “你还在我的手机里装追踪器。” “这就是你的办法。” “还有我们分手的前一天,你做过什么,难道你都忘了吗?”她的泪珠倔强又一碰即碎地停留在眼眶内,用审视的目光凝望着面前的人。 “你怎么能忘。” 黎景微张着嘴,却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五指因为无措,渐渐失了力道。 伊柳顺势扯开了他的手,想离开这里,不愿意再面对他。 再继续待下去,她会陷入崩溃的情绪境地。 正巧在这时候,入口处由远至近响起一道脚步声。 她抬眸去看。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齐栩就像是从天而降一样,径直走过去握住了伊柳的手臂,接着直接就将她给拉走了,完全无视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黎景伸出的手没能将人挽留,他就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双腿如同被灌铅了一般,脑海中一片混乱。 原来他不是更爱对方的人,而是拥有更多爱的那个。 世界观像是出现了裂痕,让他恍惚间感到心态崩塌。 随之而来的是心虚。 再也没有见到伊柳之前的底气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不给他机会改过、为什么非要跟他分手。 通道外的走廊上。 伊柳没心情去思考齐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路沉默着被他牵着走。 齐栩忽然抬起手,将她的帽檐按下,“我是看你快哭了才去拉你的。” 帽顶被压下的瞬间,她的两行泪跟着滑落,澄澈的水珠缓缓流至下巴处。 伊柳就着毛衣袖子,随意擦去泪水。 76.降雨夜 那一天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 因为那天之后,奶奶的通话彷佛一夜开启了轰炸般的模式,几乎一刻都容不得消停地打电话给伊柳。 她想无视也难。 通话中的内容杂七杂八的,她简单疏理清楚。 大概意思是老家的施工进度还未开始,黎景无预警地喊停了,并且收回了先前的所有承诺。 他说既然已经分手了,那也没必要去做这些无用功。 不只是奶奶,连其他亲戚都觉得责任在伊柳身上,要她赶紧向黎景认错。 伊柳都感到精神混乱了。 一年到头见不到一面的亲戚倒是集体指责起她来了。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都在让她道歉。 即便她从小就是在这般不公正的环境当中成长的,此刻却仍然感到不适应。 来到南城之后,伊柳结识了许多好友。 她的性格太过温和,能共情又从不扫兴,基本上说是被大家捧在手掌心里当成稀有的易碎艺术品都不为过。 也因为她的刻意隐瞒,朋友们并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 不知道她待人温柔体贴的背后是因为没犯错的底气。 不知道她懂事、听话是因为家里的长辈没有一个会偏向她,甚至被欺负透了父母也不会多看她两眼,更别提安慰的话语。 孩童时期的矛盾,最后一切责难总会落在她头上,即使她什么都没做。 要是能有个食物链排序,那么她毋庸置疑是排在最底层的那个小孩。 想到便让人郁闷,可她就是这样长大的。 她挥别不掉过去,因为记忆总想将她往回拉。 …… 这一天,通话拨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待在店里。 店内声小,又坐了些客人与师傅,伊柳不好在里头接电话,只能走到外边来。 她无奈地重复着这几天已经说不下数十遍的话,“那是他自己的钱,要不要花这笔钱由他来决定,况且黎景也没义务要出这些钱修我们老家的房子。” 而奶奶总有自己的话术。 “他钱多的是,缺这一点吗?” “你心疼他还不如心疼自己家里人,大家都指望你去找他。” “攀上了就好好过日子,他说什么你就听,让你做什么你就照做就对了。” “我看他喜欢你喜欢得很,人也长得不错,年纪又和你相同,是哪里委屈……” 通话另一端叭叭叭地说了一堆,大多是教训与指责的内容。 伊柳握住手机的手指缓缓移动着,不想让听筒离耳朵太近,声量大得连她的耳蜗都疼。 好不容易找到空隙,她赶紧道:“奶奶,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我会去联络黎景,我会跟他道歉。” 这是这几天以来,伊柳第一次妥协。 说妥协也只是在话语上,她并没有要真正行动的意思,只求亲戚们能还她几日清净。 令伊柳没意料到的是,黎景就站在一旁的拐角处默默听着她说出口的话。 甚至一转身,人就在她身后。 少年搭了件棕色大衣,又恢复了以往散漫的状态,身衣显得他的肩更宽,人又比她长得高,站在伊柳面前便轻易挡住了她的去路。 黎景像是打了场胜仗一样得意笑着,“来道歉吧,我就在这听着。” 就以他的态度来看,是并没把她前几日说过的话听进去。 伊柳想也是。 会把她的话听进去就不是黎景了。 正好就此机会了断两人间最后的连系,让她减少了一件忧心事也没什么不好。 伊柳没再多想,低着头想从他身旁走过。 黎景往右移动了一步,挡在她身前。 见她又想往左侧离开,他干脆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无人处带。 角落处狭窄,两人背对着红砖墙,隔着最远的距离也就一步路。 黎景面对着她站在靠外的位置,自顾自挡住了外头照映在伊柳身上的光线,面上认真地告诉她:“你要是缺爱,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友们的爱护让伊柳对待感情的视野变得更加广阔,她觉得黎景很可笑,是真的很可笑。 “你的爱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 她几乎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刻薄话,“少自作多情了。” 黎景的脸色罕见地僵了一瞬。 他伸手握住了身前人的腕处,“我的感情不珍贵,你那男朋友的就珍贵了?” 伊柳很讨厌别人以无所谓的姿态糟蹋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墙与安逸的生活圈。 何况,黎景在误会她有男朋友的情况之下还来找她复合,这不就是知三当三吗? 试图破坏他人的感情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真是让人反感。 黎景的心态同样混乱。 他收敛起情绪,重新抬眼注视她。 “你就这么喜欢他?” 明显是不想听见伊柳口中的答案,因为他很快又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你那男朋友家里开餐厅的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题外话,成功让伊柳的表情变得错愕。 她能猜到,黎景下一句话想说什么。 ──“信不信我能让他失去经济来源?” 伊柳微微仰起脑袋,目光终于肯望向他,“别把他牵扯进来。” 黎景游刃有余地同她对视,“像你说的,我就是不甘心被你甩了。” “你知道我有很多种方法能逼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像个坏人一样。” “我不就是想复合吗?” 他有很多办法让伊柳点头同意和好,人质不是齐栩也会是其他人,其他对于伊柳而言重要的人。 黎景不懂理解与尊重,也不愿意去改变。 他唯一会的,就是让爱人身处绝境,只有他身旁才是安全区。 看着面前姑娘陷入思绪停顿的状态,他不解道:“我真不明白你在乱想什么,明明只要跟我和好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她只是不想妥协。 凭什么在让她承受一切伤害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要求复合。 为了和黎景分开,她做了多少心理准备,要面对家里人的指责、顶着一切压力。 而这些问题,都是黎景带给她的。 可伊柳又埋怨不出口,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消极的心态与难过时候流下的泪水。 就像她一直以来所想的那样,上天真是极度偏心。 伊柳实在害怕自己将齐栩拉进困局。 她无奈地解释:“我跟齐栩没有在交往。” 听见真相的黎景即刻蹙起眉头。 他先想到的是,在琴轩手机上看见的那一堆调侃般的留言。 伊柳和那个男的,在没有交往的情况下就官宣了。 因为气恼,他的面色并不好,语气却平淡,“那还需要考虑什么,我们和好。” 即使知道拒绝没用,伊柳还是想试着反抗,她不想要一辈子都和这个不尊重自己的男人绑在一起。 甚至是一点时间,她都不愿意耗费在黎景身上。 所以她没有回答好或不好,只沉着一张脸,想扯开自己被对方紧握着的手腕。 黎景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眸中满是不理解,“你到底在犟什么?” 伊柳不懂。 为什么受委屈的人总是她、被质问的人总是她。 她就算活在泥潭里都不会比活在他眼里难堪。 就像黎景现在开口说出的话:“知道你家里面的那些亲戚收了我多少钱吗?” “非要我一条一条算出来给你看吗?” “别说了。” 这就是她避不开的现实。 在黎景眼里,她就是个能够在被他狠狠践踏之后又轻易挽回的另一半。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爱她。 伊柳始终没抬起眼,目光直盯着昏暗的地砖,一滴一滴的雨水自此时落下,沾湿了地面与她的发丝。 好像连这个世界都在逼她妥协。 她抿着唇,无奈又不得不张口。 脚底因为无措,细细磨了几下碎石。 伴随着细密的响声,默了许久的伊柳终于松口说好。 我们和好。 在这场匆匆而至的降雨夜。 她确信自己的人生永远等不到天晴了。 77.自由古巴 混杂的烦心事持续了将近一周,暂且告一段落之后,先迎来了周末。 同样的场景,奔赴聚会地点的两人,齐栩开着车,她坐在副驾驶座,本应该高兴的,这次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齐栩定定看着她那异于平常的无精打采模样,疑惑问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伊柳轻轻叹了口气,告诉他:“我的人生完了。” 从小到大面对她这副厌世的样子,齐栩算是很有经验了,“当你这么想的时候,说明你该睡了。” 对方不懂:“睡觉有什么用。” 而他已经习惯了在一旁引领着她走过当下的情绪,“醒着也没用,能逃避现实为什么不逃?” 要是从前听见齐栩讲的这番话,伊柳一定会觉得很有道理,同时会听话地阖上眼安心入眠。 可是她这次没有这么做。 伊柳懒散地靠在座椅上,视线则往左侧移动。 齐栩能站在局面之外开导她、能永远乐观开朗是因为他幸福,他不用面对一切令人难以言喻的抉择,而伊柳要。 她很难解释自己目前的处境,也不想让身旁的人知晓自己的难处。 所以伊柳开口的语气仍然像以往对待好友那般轻松闲散,“还是跟他们坦白交代我们没有在交往这件事吧。” 齐栩望着前方车况,面上显现出疑惑的表情:“怎么突然想这么做?” 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莫名能同好友开起玩笑来,“喜欢我的人太多了,我怕你被找麻烦。” 齐栩点点头表示理解,“好的,万人迷小姐。” 趁着停红灯的空档,他抬手指了一下右前方的公交车站牌,“待会我把你丢在那里下车,你就问司机能不能看在你长得漂亮还脸皮厚的份上让你免单。” “……” …… 露营地点选在一处位于南城山上的营区,网上评价高于四星,周遭环境干净。 明明是尚未入春的季节,气温却极为舒适,是一块宝藏之地。 营区老板会在固定时间请专业的工人来进行除草工作。 不仅是租客脚底下的这一块草坪,只要放眼望去均是平平整整的一片青绿,不留一丝突兀的地方。 同样都是初次脱离校园生活独自约上好友计划露营的大一新鲜人,大伙都没有实际经验。 自己安排行程显然是比被学校全程安排与监督要更加自在快活。 他们带上桌游和薯片饼干,兴奋地讨论着要熬夜玩通宵,曼婉甚至自个带了六大基酒以及各式各样的气泡饮料想要调酒来喝。 这就是成年人的快乐之处,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之下,他们能尽情享受玩乐时光、发泄平时积攒的烦躁压力。 最开始商量要租的设备内就没有帐篷这个选项,大家一致支持租两套营地拖挂房车,男女分开住。 虽然说营区的卫浴设施一应具全,可终究年轻,终究宁愿多花点钱让此次群体活动轻松些。 车内还各自设有一台中型冰箱,冷藏的食物、饮品,要拿取也方便。 除住宿问题之外,他们还租了一顶天幕帐,就搭建在房车外头。 遮棚下摆了约八、九把凳子,围绕在中心位置的则是一张长方形木桌。 约定好的这天是周五,大家的课程时刻表互不冲突,正好都能在下午空出时间来。 他们集合的时间点接近下午六点。 齐栩自汽车后车厢搬下那一箱用纸盒装起来的肉类生食,是他与伊柳一同负责采购的食材项目。 伊柳还未下车,刚被她装进包内的手机在此时响起一道震动声。 伊舒诺:怎么没跟黎景说你要去露营? 伊舒诺:他到家里来找你了。 伊柳一头雾水的同时又拧起眉间,动着指尖草草回覆了一行字。 伊柳:我不知道他要来找我。 退出页面前,她还有些不放心。 伊柳:姐,你别告诉他我在哪,说我不在家就行了,让他回去吧。 两人到达地点的时候,大家已经围坐在桌前了。 伊柳在曼婉身旁入座,新奇地看着她将一瓶一瓶酒摆在眼前。 调酒这一方面对伊柳来说算是一个未知领域,所以她情不自禁地呢喃,“你真酷。” 曼婉伸手勾勾她的下巴,“嘴真甜,你喜欢喝什么?” 伊柳的目光扫向那瓶红色包装的饮品,“可乐。” 堆迭在一块的透明玻璃杯随着响声,被曼婉抽起来一个。 她先是铲了几块冰放进杯中,接着倒入四十五毫升的朗姆酒,加了一点青柠汁,最后可乐补满,吧勺在杯中轻轻转了几圈。 “第一杯是你的。” 玻璃杯边缘贴上了一张白色贴纸,以防大家喝到最后将一模一样的杯子给搞混了。 伊柳全程在旁边观望,眼里逐渐放光,等到玻璃杯被推到身前的那刻,她终于忍不住举起大拇指感叹,“你好厉害。” 曼婉被这波满分的情绪价值给逗乐了,轻笑着揉揉她的脸蛋,“喜欢我再给你做。” 旁边的齐栩在此刻也凑了过来,难以置信地望向她手中的玻璃杯,“你要喝酒?” 伊柳愣愣点点头,“没关系吧。” 她还不至于一杯倒。 “怎么了?”曼婉看齐栩这讶异的反应,也有些呆愣地说道,“伊柳的酒量还行啊。” 平时他们聚会的时候并不是没有一起喝过酒。 只见齐栩急速地左右摇晃脑袋,“她是三杯倒。” 比两杯倒的黎景要多出一杯。 所以在第一次尝酒那夜,平时总是失眠缠身的伊柳,才躺上床没过多久就脑海空空地睡着了。 曼婉听了这话之后疑惑地将面容转向伊柳。 三杯吗? 仔细想想,从前一块喝酒的时候,伊柳总是浅尝一杯便自觉停下,所以曼婉并未看过对方喝醉的模样。 思绪到这,她有些遗憾地提醒伊柳,“那你只能再喝一杯了。” 伊柳朝她摆摆手,“多喝几杯没关系,我喝醉了不会闹的。” 后方的齐栩又探头探脑地出来泼冷水:“只会哭。” “……” 一旁的朋友已经开始在电烤盘上喷油准备烤肉了。 还有拿着锅子烧开水要煮火鸡面的。 伊柳不会煮饭,她被分配到的是洗碗擦桌的工作。 而跟她一样不会煮饭的还有齐栩。 他正不满地向曼婉抱怨着,“那么多彩色贴纸为什么只有给我贴的是黑色?” 面对他的无理取闹,曼婉显得很平静,“就看你不顺眼啊,很难理解吗?” 话多的齐栩难得吃瘪,他纠结地看了看手上的鸡尾酒,故作犹豫着不敢下口,“你不会给我下毒了吧?” 又演上小剧场了。 “给你毒哑,你就能闭嘴了。”她正调着下一杯酒,只随意应付了一句。 曼婉不给齐栩台阶,他只能自己找台阶踏步走下来了,所以他将酒杯递到伊柳面前,“你喝一口看看,没中毒我再喝。” 伊柳的嘴唇没碰上杯缘,只装作喝了一口,接着一本正经地表示这酒没毒。 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有时候确实很难理解,伊柳怎么会和这么幼稚的人在一块。 78.樊笼 还真有人问了出口:“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没适应情侣关系啊?相处起来跟朋友没两样。” 齐栩将口中的甜酒咽下,顺着问题坦诚,“我们没在交往,骗你们的。” 意外的是,在场的人无一惊讶。 孙会更是抬掌拍了一下大腿,用一种早就看穿一切的表情道:“我早就猜到了。” 坐在他对面的齐栩散漫抬起眼,轻笑着张口,“你又猜到了。” 他一本正经地分析:“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要成早就成了。” 也是。 有些关系就是当朋友正好,成为恋人反而争吵不断。 齐栩的性格随性自在,把自己的感受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他并不喜欢被束缚,而恋爱在他看来就是将两个人的生活绑得紧紧的。 他不明白要多喜欢一个人才能将所有目光放在对方身上。 同样的,他好奇承受更多爱的那一方会不会因为得到太多过度付出的爱,因而感到手脚被上了枷锁。 一种以爱为名的枷锁。 彷佛只要有爱,所有从恋人角度延伸出来的一切掌控都被合理化了。 齐栩作为旁观者,见过太多不同性格的人因为恋爱而变得歇斯底里,不断地争吵、争论,甚至因为一句话吵个三天两夜。 既然两个人在一起比独自生活要来得痛苦,那谈恋爱的意义是什么,初衷又是什么。 在身旁的朋友都开始谈起恋爱的时候,他仍然为此感到困惑与苦恼。 更令他深感困扰的是,他明明不向往恋爱,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却会因为没有另一半而被好友调侃揶揄。 这种感觉就像小学时期的他对绘画并不感兴趣,某次却稀里糊涂地被美术老师报上名参加学校举办的四宫格漫画比赛。 最后理所当然地连个安慰奖都没拿到。 他被父母安慰、被老师安慰,甚至在其他获奖学生站在台上接受颁奖的时刻,齐栩被身旁热心的同学伸手捂住了双眼。 可他分明一点情绪也没有,这让他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态是否正常。 活动没得奖一定要难过吗? 人就非得谈恋爱吗? 齐栩的人生规划即便再自由无拘束也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套上了无形的框架条例,一条一条写着每个年龄阶段该为了什么事情乐与悲。 这成了他唯一的烦忧,也仅仅是偶尔的愁闷。 于他而言,结束烦乱思绪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齐栩,要玩拉密吗?” “好啊。” 一段对话过后,方才的情绪起伏被他抛诸脑后。 这边玩着拉密,另一边则开启了新一局大富翁。 “伊柳,换你了。” “好。” 伊柳将骰子抛向桌面,等待它渐渐转停了下来。 其余人的视线也聚集在此,说笑声与撕开薯片外包装的声响混杂在一块。 每当这时候,她总能忘去烦恼,一颗玩心沉浸其中,不留杂念任意肆虐自己的心态。 可她也没能预料到,这将是她短期之内最后一次与好友们相约在校外的地方聚会。 这一回过后,她度过了一段很长的空白期。 …… 黎景在南城买了一套公寓,格局与旗安市那套房相差不大。 他也没太讲究,买房子纯粹是为了方便。 每逢周末,他会提前到伊柳家门外去堵人,接着将她带回公寓,大门锁上后就不让她出门了。 但也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 两人间的疙瘩还未抹去,伊柳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 早在做出那些错误的举动之前,黎景就该明白,伊柳不会轻易原谅他。 甚至于对待这个人,她无爱也无恨,只希望两人别再有瓜葛。 即便如此,黎景仍油盐不进,不管人死活一般缠人。 * 周五夜晚。 黎景今天来得迟,还在路上。 “姐,你跟他说我不在家。”伊柳站在房内,身上穿着睡衣,因为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 她下午没课,待在家睡了一觉,此刻才刚被手机铃声吵醒。 伊舒诺抬手拨弄了一下伊柳散乱的前发,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人家大老远过来的,至少出去和他见一面吧。” 伊柳摇摇头,“你告诉他我不在家就行了。” 因为她只要一出去就回不来了。 “你先出来客厅坐着,”伊舒诺的语调在柔声中带着强硬的态度,“姐姐跟你说点话。” 这句话似曾相识。 ──“妈妈和你说点话。” ──“你听奶奶说的话。” 以此作为开头的对话,一般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内容。 伊柳内心的不安感直升。 她跟在姐姐身后,走到沙发处坐下。 伊舒诺拉过她的右手,握在自己掌心内轻轻摩挲。 “是和黎景闹别扭了吗?” 往常这种谈话开始,对方都是温柔地劝、耐心询问伊柳的意见,可这一切都是假象。 只要她一发表不同观点,对方就会立即变得气急败坏。 这让她感到非常郁闷。 更让伊柳苦闷的地方是,她不明白,怎么连伊舒诺也变成这样。 “和他好好过吧,行吗?” 伊柳拧起眉头,并未开口回答。 而伊舒诺接着道,“我欠他一个人情。” 又或者说,她欠了黎景不少钱。 都说投资有赚有赔,伊舒诺对自己一直很自信,因为她从未赔过钱。 如今却负债累累。 要不是黎景给过她电话号码,她都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本来想跟朋友合伙开一家小公司的,”她低着头,惭愧道,“结果没成功,反倒赔了钱。” “你别怪我,好吗?”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像小孩做错了事情。 “先和他好好过一段时间,我会尽快把钱凑够了还他。” 伊柳再度感到一阵心酸与无奈,她不晓得自己得跟黎景过到何年何月。 可她又不可能责怪伊舒诺。 因为她自己清楚,这大概率都是黎景设下的圈套。 她按照黎景设定好的路程走,坐上他开来的车,跟他回了公寓。 途中,伊柳忽然想验证自己的猜想,她也确实问了出口,“我二姐的事是你做的吗?” 黎景一听就懂她提的是什么事情,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错事,立马就坦承了。 “是我啊。” “你姐没经验,赔钱也是迟早的事,我只是让这件事提前了。” “要是没有我,她应该找不到其他人借钱。” “你家的人需要钱都离不开我,你早该知道。” “嗯。”她简单应了一字,结束了对话。 伊柳不明白自己在这中间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她变得局促以及不知所措。 爱与不爱的问题太过遥远,现实层面的阻扰影响着她。 她离不开黎景,而黎景随时可以离开她。 听不对等关系中的上位者说爱,就好像是在施舍一般。 ──趁我还爱你的时候好好珍惜吧。 这就是伊柳眼中的黎景。 79.天亮以后 实际情况导致伊柳变得越来越顺从。 她开始分不清是非对错,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不厌其烦地提及自己的感受。 黎景要是在意她的感受,他们当初就不会分开,现在更不会复合。 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剩下奶奶告诉过她的。 ──“他说什么你就听,让你做什么你就照做就对了。” 即使对方是她不爱的人也一样。 …… “宝贝,搂住我的脖子。”黎景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嗓音低哑又隐忍。 未开灯的卧房内,两人贴一块,躺在床上缠绵厮磨。 伊柳伸手环绕住他的脖颈,有些难受道,“这样不闷吗?” 喘息声在空间内环绕,屋里本就开了暖气,伊柳被热得皱眉。 黎景干脆将她抱起,紧紧揽着她裸露在棉被之外的纤腰,身下的挺动仍不停,一下一下朝着她体内顶撞着。 “啊…”伊柳将面容往他的肩窝处埋,胳膊借着力抬起了一点臀部又被重新按下,她发出细碎的声音提醒,“你…轻点我比较舒服…” “轻点?”黎景垂下头凑近吻住她的唇,呼吸交融间,他勾住了她的舌尖,腰腹间的动作明显放缓了不少。 黎景松开了嘴,耳边全是伊柳的呼吸声,他抱着她往自身的方向贴,一边感受着她胸口处的起伏,一边问她:“是这样吗?” “嗯…”她整个人都依靠在他身上,将他的脖颈抓得紧紧的,短暂沉迷在欢愉与快感当中。 接着又被他压着往床上躺。 黎景将双臂撑在枕边,一眼不眨地盯着身下模糊的人影看。 因为看不清伊柳此刻的面貌,他急不可耐地拿过一旁的遥控器,将房内的灯光打亮。 这突如其来的亮光照得伊柳眼疼,她第一瞬间抬手遮住了紧闭的双目。 黎景的视线下滑,伊柳的锁骨因为喘息,正轻微地上下起伏着,洁白无瑕的肌肤被他折腾得透着晃眼的粉嫩。 他丝毫没克制住贪欲,直接上手去揉那团圆润的胸脯。 眼中人的模样清晰了之后,黎景反而能静下心来,也不再着急,低眼等待着她适应光源。 伊柳水润的唇微张,“太亮了。” “我挡着。”黎景的影子印在她身上,伸手扯开了遮住她眼睛的手。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 伊柳微眯起眼,瞧见面前那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专注只盯着她。 可惜这一招对她不再管用,更别提此时的身体正热得难耐,都快熟透了。 她红着脸别开了眼,右手胡乱寻找着空调遥控器,想将暖气关掉。 黎景低下脑袋又亲了亲她的脸蛋,问她在找什么。 “空调遥控器。”她侧着头,实在难受,“太热了。” “可能放外面去了。”他重新埋首去舔她白皙的脖颈,“再忍耐一下,做完我给你买冰淇淋。” “不用买。” 黎景停下动作,抬头去看她,“为什么?” 她热得快晕过去,偏偏黎景又磨磨蹭蹭的不继续动。 也不晓得是不是闷得迷糊了,又或者参杂着个人恩怨,伊柳居然没犹豫直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黎景都还没反应过来,左脸就这样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脑袋被扇得往右偏,面上愣了三秒后才回过头去看她。 面对伊柳,他本能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委屈,“为什么要打我?” 伊柳没回答,只是使了点力勾下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瓣。 浅浅的一个吻。 黎景眨眼的瞬间,她就已经松开了嘴。 这人还挺好哄,一尝到甜头就开始得意忘形。 这一次结束之后,抱着她进到浴室里又做了一回。 淋浴间内。 黎景精悍的腰线抵住了她的后背,将她圈在怀中,就着湿润的液体往里直撞。 凉水自花洒的位置朝两人身上冲。 他的侧脸正贴在伊柳耳旁,喘息着将热气带到她颈侧,还不忘问她:“这样还热吗?” “我累…”伊柳垫起脚尖尽量去迎合他,膝盖都快撑不住了。 忽冷忽热的体温变化使得伊柳越发感到不舒服,可刚道完热的她现在不敢表示自己觉得冷,怕黎景说她矫情。 就这样满头汗又冲着冰水,当晚她便发烧了。 发烧难受了伊柳也不愿意说,疲惫得只想躺在被窝内睡上一觉,懒得再有其余的动作。 好累好困,头也好晕。 她是有一些被家里从小灌输的观念影响的,长辈们常说感冒发烧只要睡一觉就会好了。 所以她在等天亮。 只是还不到起床的时间点,黎景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越抱着她便越发感觉到伊柳的体温正在逐渐升高,他探出手去摸她的额头,“宝贝,你不舒服吗?” 黎景的体温本就高,又贴着她的背凑到她耳旁喊她醒来。 伊柳浑身的躁意被点得更燃,她伸出手掌使劲推开他,“走开。” 这一举动让黎景感到不快,他重新抱紧了她,垂下头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别让我走。” “我们去医院。” “不用。”伊柳拧起眉间,尝试着与黎景隔开距离,她实在烦他烦得不行,“你别抱我,我热。” 他好似看不懂眼色一样,仍紧紧揽着她,“你是生病了才觉得热。” “你贴得我很难受。”都快烧昏迷了还被人拥在怀中,灼热的体温像是要把她烤融化一般。 黎景终于松开了胳膊,转而将她从床上拉起,“难受就去医院。” “不去。”去医院得打吊瓶,她才不干,“只是发烧了,吃药就能好。” “真的?”他疑惑地望向枕边人,想伸手碰她又怕她会生气,只好作罢,独自下床套上外套准备出门去买退烧药与耳温枪。 走前还回头望了一眼,伊柳压根不管他要去哪,一头栽回软枕上又睡着了。 纵使再铁石心肠,见着这一幕,黎景也难免会感到失落。他关上门走到房外,一步一步地走,思绪格外凌乱。 那晚他守了伊柳一整夜。 他睡不着,也离不开她,干脆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哪也不想去。 黎景的成长过程一路顺遂,唯独感情线坎坷,明明身处高位,却认为自己在爱人面前卑微如尘土。 “好好爱我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而伊柳在被喂完退烧药之后便一觉睡到了天亮。直到醒来,她才发现黎景没睡。 他坐在床边拉着她的右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似乎是在看她的手相。伊柳的生命线有一小段分岔,感情线倒是一路向上。 黎景并不懂这些,他只是单纯地以食指指尖为笔,在描那些线。 才刚描到一半,伊柳的掌心无预警阖了起来,他的手指被握在手心内。 黎景下意识抬眼去看她,只见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只盯着自己看。他和她对视着,怔了会才回过神来问她,“好点了吗?” “嗯。”她垂眸望向自己的手,使了点力扯他的食指,“你在做什么?” “没有。” 黎景顺势用另一手反握住了她的手背,语调轻柔:“饿不饿?” “饿。” “想吃什么?” “小笼包。” “好。” 接着伊柳便看见他站起身对她说:“我去买,你再睡会。” “嗯。” 黎景又用指背抚了抚她的脸颊,这才不舍地转身。 望着黎景离开的背影,伊柳突然懂得那句常在他人口中听见的劝言。 “要是没什么大矛盾,他对你也不算差的话,就和他好好过吧。” 80.自我怀疑 她听劝地盼望着日子能安稳过下去,虽然并不难熬,却也找不到一丝让人快乐的地方。 比如黎景日常给她带的蛋糕、首饰、衣裳,甚至是一个拥抱,这些从前能让她感到幸福的举动,如今伊柳是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 “我能不能安装这个定位软件在你的手机里?”黎景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哄骗着她,“找不到你人在哪的话我会担心。” “你可以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只要让我知道你人在哪就好了行吗?” 伊柳坐在他的腿上,视线就没离开过电视荧幕,直接了当地递出自己的手机给他。 这询问的举动简直是多此一举,她左右不了黎景的决定。何况,这人只要一待在她身边就要查她的手机,看她最近在和谁聊天、有没有交新朋友。 想隐瞒着她、在她的手机里安装新的追踪软件,对黎景来说实在易如反掌。 她在他面前是一点隐私都没有,也不敢与其他人再有联络。 伊柳认为,无论是谁碰到了聊天记录被他人无保留窥探这种情况,大概率都不会感到好受。 她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因为她的个人情感问题,被第三方看见那些因为信任她而与她倾诉烦恼、谈论心事的聊天内容。 所以她早就把帐号给登出了,目前和好友圈之间的关系几乎是断联的状态,主页上的各类社群软件都被她卸载了。 对外只无奈与好友们表示她最近真的很忙,忙得脚不沾地,忙得在学校才能和他们碰面,忙得连店铺都要关门了。 因为黎景连陶艺馆都不让她去。 让一个没安全感的人来主导一段感情,那可真是灾难。 黎景想掌握所有他能掌控的一切,她的行踪、时间、身体甚至是想法。 但他又无能,他没办法保证伊柳真的爱他,而不只是一味顺从。 不光是他,连伊柳也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十分迷茫。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黎景是不是就像应锡告诉过她的那样,想和她结婚生子。 要是真这样,她不确定自己逃不逃得了。 结婚倒还好,就生孩子这件事,算是触及到她能忍受的范围底线。 她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到这个世界上来承受一切未知的苦难、恐惧与折磨。 更何况,伊柳对于疼痛的感知太过敏锐,也同样清楚黎景并不在乎这些。在他轻易脱口而出要她生个孩子那会,她对他这个人就已经没了任何盼望。 她不理解黎景是有多轻视她,才能将生育大事说的如此无关痛痒。 “你看。”少年将手机举到她身前,指着画面中的一个程式,app的图案设计为红色地标,“你点进去这个软件也能看到我的具体位置。” 伊柳顺着他的话伸指一按,画面即刻跳转进入了那个应用程式,页面内显示着一张全球地图,被放大的那个区块正是黎景目前所在的位置。 他指着那一处,“这一个小黑点是我的定位。” 伊柳回过头看他,“你以前就是这么找我的?” “对啊。”他的右手自衣?处缓缓探到她的胸罩后面,两指一摁便解开了扣子,面上仍散漫笑着,“你以后也能这么找我。” 还有一样私人设定是故意不告诉她的。 就是当伊柳点进那一个定位程式时,黎景的手机这头会接收到消息通知,而她无从察觉。 黎景想知道,自己不在伊柳身边时,她会不会想起自己。 “我不在的时候,你会看我的定位吗?” “会。”伊柳眨了眨眼,盯着面前正在逐渐凑进自己的面庞,自觉地将胳膊环上他的脖颈。 黎景将手机随意丢到桌面上,抱紧她的腰就往怀里按。内衣被推开后,他的掌心往前覆了上去,轻柔带着技巧地揉捏。 他将伊柳纯白色衬衫上头的钮扣一颗一颗解开,双手分开掩盖在肌肤上熟练抚摸着。 伊柳也低头看着他此刻的动作,脸蛋渐渐变得绯红,“你又不摘手表。” 她拉过对方的手臂,两指并用按压着金属扣,将他腕上的手表摘下。 黎景摩挲着她的背脊,低头吻上她的薄唇,手掌在纤瘦的腰腹上蹭着,解释道,“忘了。” “要不要连皮带也帮我解了?” “好。”伊柳没犹豫,垂下脑袋就动用起十指想帮他把腰间的皮带松开。 只是没想到,黎景趁着她垂眸解皮带的空隙间,抬手拉下她即将散落的左侧衣袖,狠狠朝着露出在外的那一处肩膀咬了一口。 伊柳疼得“嘶”了一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很懵。 下一刻便见黎景赶忙将脸庞埋进她的颈窝处。作恶的人是他,倒还是他先委屈上了,出口就是埋怨:“没良心。” 嗓音很闷,是带了点哀怨语气的质问:“为什么说我不爱你?” 是在提那天他们待在游乐园的鬼屋内,两人争执的内容。 而答案她早放在那些内心话里都告诉过黎景了。 换作从前,伊柳一定会一一重新举例指出认为他不爱自己的理由,就算皱着眉也肯定要和他争论出输赢。 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意义,太没意思了。他们之间的差距注定了她必须得是认输的那方。 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 站在黎景的视角来看,他不可能也没必要与她感同身受。 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先是默了一会,接着便抬手摸着少年的发顶,说了道歉的话,并且许下以后不会再乱发脾气的承诺。 “别生气了好吗?” 黎景又仰起头望向她,眼眶湿漉漉的,彷佛真的受了欺负一样问她,“那你现在说我爱不爱你?” “爱啊。”伊柳捧起他的脸蛋,认真到像是在安慰他,“你很爱我。” 随即又好笑地问他在哭什么。 “因为我是真的很爱你啊。” “嗯。” 或许每个人爱人的方式不一样呢? 伊柳开始问自己。 而后,又自问自答。 “可是他真的让我难过了,心痛到现在仍无法缓解。” “他不尊重我。” “他抹灭了我的希望与自尊心。” “他和曾经伤害过我的长辈站在同一阵线。” “他想要孩子,所以要我生。” “而我早就向他表示过我不打算要孩子。” 每个人爱人的方式不同。 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伊柳尝试着帮黎景的所作所为找借口,可他仍旧不及格。 他表达爱的方式似乎就是黏人、想控制她的一切、想让她遵循着他规划的未来走。 以黎景的角度来看,他肯定是幸福的。 所以他自我,他不管伊柳的意愿如何,只想拉她往前走。 他也确实做到了让她妥协于自己,让她不再反抗。 伊柳不再挣扎,样样都顺着他的意思来。 奇怪的是,黎景不安的心态并没有因此好转。 81.牵制 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往南城跑,再忙也会挤出时间来待在伊柳身边。他查她的手机、笔电,手里还有她的时刻定位。 伊柳一次也没点开过那个应用程式,一次也没查看过他的具体位置。 黎景执着的问题从最初的“我爱不爱你?” 到后来成了“你真的爱我吗?” “爱你啊。” 伊柳站在冰箱冷冻柜前挑选了一盒蓝莓口味的冰淇淋,盒子打开后,她举起手中的勺子,第一口先喂给了他。 “你是不是嫌我烦才堵住我的嘴?” “我没觉得你烦。”她低头又挖了一勺冰淇淋送到自己嘴里,不以为然地转身往客厅内走去。 黎景紧跟在她身后走,寸步不离主人,似家犬的模样,还不忘吠几声:“不能边走边吃。” 前头淡淡飘来两字,“没吃。” 他们俩如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剧集,是每周仅播出一集的热门电视剧。 今晚的剧情正好播放到其一角色出轨的片段。 本来看得好好的,黎景却忽然一个劲地在一旁念叨着说自己绝对不会出轨,还举了三指挂保证自己要是出轨就被天打雷劈。 伊柳赶紧将他的手按下,“别说这种话。” 又认真道:“你要是喜欢上别人,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他一瞬沉下脸,隐隐不安地开口问:“然后呢?” 伊柳的眼神自然,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地回了一句,“然后我们和平分手。” “你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态跟我复合的?” “什么心态?”伊柳将目光投向他。 而他的神情带着不满,“就算我喜欢上别人你也无所谓的心态。” 这让伊柳十分困惑,“那不然你都喜欢别人了,我还要继续缠着你?” 黎景的头顶上彷佛一下聚集了一大片乌云,“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仍试图把话说清楚,“我是说万一你不喜欢我了──” “不会。”黎景打断了对方的解释。 他知道冷情冷意是伊柳一贯的作风,可难免还是会为此感到落寞,好像自己做再多都没用,他永远不会是被偏爱的那个例外。 伊柳越解释,他就越失落、越难过,干脆独自起身回主卧生闷气去了。 伊柳就这样目送他离开客厅。 她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由于从小在面对无法解决的困难时,并没有任何一方双亲出现劝解她、带领着她逃离困境。 所以即便现在已经成年了,她仍然时常处于恐惧的状态,经常无端开始害怕一切未知情况发生。 不免俗的,伊柳也曾经渴望有一个人能挡在她身前让她依赖、替她挡去难题。因为她总是被扔下的那个,永远在独自面对困难。 就如同父母对她的不在意,让她成为了在长辈们眼中默认能够恶语批评的小孩。 爸妈并不会像超人一样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帮她还击那些无理的打压式教育话语。 “我的孩子不需要你来教。” 她在其他长辈出面维护自己的宝贝儿女时,深深了解到自己被针对的理由。 因为没人会保护她,所以骂她没关系。 伊柳原以为爱能解决一切难题,天真地以为只要有爱就能够得到幸福。 事实正好相反。黎景的爱不是她想要的,反而是一切令她感到难堪的由头。 也让她从中意识到,得到爱的同时更能体会到绝望是什么样的感受。 事教人,一次就够了。 正好给她这个从小缺爱的敏感小孩上一课。没人有义务替她挡去伤害,她该学会的是依靠自己,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电视剧依然在播放着。 剧里的下一段对话让她的感触更深一些。 戏中的男生对女生说:“难怪你爸妈不爱你。” 前面似乎还说了点什么,可惜她方才走神了没听清。 她在思考,要是这句话从黎景的口中说出来,她会受到多少伤害,又该如何去避免这些伤害。 这才是她该去面对的问题。 她应该学会保护自己和强大自己的内心,而不是盲目追求爱。 就像现在,她明知道黎景生气了却不愿意说几句好听话哄他。 因为比起其他人,她想更在意自己的感受。或许,不去安慰自己不想安慰的人,对自身也是一种安慰。 电视剧结束之后,伊柳才进房洗漱。 一进门便注意到黎景正缩在双人床的左侧,只露出一颗脑袋,毛茸茸的后脑勺面对着她,看着都像是在冒火。 转眼又似他难得展现出的憋屈模样。 因为连右侧床边柜上的夜灯亮光都照映不到他,身子故意缩在阴暗的左侧,又开了右侧的暖黄灯光。 有意的装可怜之举。 伊柳无奈地看了会他的幼稚行为,接着进到浴室里洗漱干净,动作放得很轻很轻。 直到上床她才发现黎景没睡着,应该是一直在等她进来哄他。 她靠在床头柜上坐着,后背垫了颗软枕,一旁的人影感受到动静就立马凑了过来,隔着棉被将头靠在她的大腿上。 一句话也没说,又如同什么都说了。 “我都主动靠过来了,拜托你哄哄我吧。” “我很好哄的。” 伊柳果真伸出了手,覆上他的后颈处,好似按摩一般缓缓摩挲着。 成功走下台阶之后,黎景当晚便厚着脸皮钻到伊柳的怀里睡觉,嘴里还不忘呢喃抱怨着:“那么晚才进来哄我。” 一边又窝囊地怕伊柳听不惯这些话推开他,胳膊紧紧锁住她的腰不让她动。 得到安全感之后,他继续埋怨:“都说了我只喜欢你,永远不会喜欢别人。” 伊柳抚摸着他的毛发,嗓音疲惫地回道:“我的意思是,会也没事。” 黎景将额头抵在她的锁骨处,失落地说出真相,“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话题到这,伊柳忽然问了句:“黎景,你会选择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他笃定地回:“绝对不会。” 随后便听见她似自言自语般说:“我也不会,可是我没有选择权。” 黎景谈论起“喜不喜欢”这个问题时,伊柳就知道他忘记了,她最开始是不愿意复合的。 要是没有其他羁绊牵制着她,她不可能会同意复合。 “你要是离开我的话,可能连你姐都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伊柳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便感受到环绕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她想要开公司赚钱,我能帮她。”黎景始终没抬起头来,声音却不断,“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 “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你也试着重新喜欢上我好吗?” 82.你的宝贝 一字一句听完黎景说的这些话后,伊柳感觉自己又再一次被他给打败了。 脑海混杂也离不开困局的情况令她倍感挫折。与以往相似的情绪崩塌,导致自身失眠了一整夜。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尝试着让自己捋清思绪。 想了很久,直至天色逐渐转亮,她也想不明白黎景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听她的想法、不尊重她的意愿、不在乎她的感受,却不停地在说爱她。 伊柳没能力了结一切,只能被他以软硬兼施的方式拖着往另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方向走。 她抬手将黎景横放在她腰间上的胳膊推开,偷偷摸摸地起身溜到次卧去睡了。 很快,在另一间房里,伊柳一个人独占了一整张大床,接着满意地摊开从沙发那顺来的薄毯平铺盖在身上。 在黎明时分,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才刚入眠不久,房门又被人给打开了。 伊柳还未进入熟睡状态,眠浅得听见声响她就醒了,一瞧便轻易猜到黎景是来找她的。 困意上来了,她也不是非得要在这睡。 她懒懒坐起身朝他伸出手,他正好倾下半身,面对面将人抱起。 伊柳的手臂环绕住了黎景的脖颈,膝盖弯起夹住了他的腰,嘴上还含糊提醒着他:“别让我掉下去了。” 黎景稳稳当当地将人抱在怀里,脸颊忍不住贴上她的,出口的声音很轻,“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我睡不着。”她的胳膊把支撑点圈得很紧,脸蛋似被暖呼呼的馒头给贴上。 黎景动了动脑袋蹭她,“现在呢?” “好困了。”她低头将面容埋到手臂里,“快抱我回房间睡觉。” 可黎景忽然就不想动了。 “宝贝。” “嗯?”伊柳侧过头,笔尖碰到了他的脖子。 随后便听见他问:“再抱一会好不好?” “我爱你。” 伊柳没立即给予回应,又把脸给别开了。 “这样我好累。”她闭着眼,身子也不敢放松怕掉下来。要是任由他抱,实在不晓得得耗费多长时间。 黎景垂下脑袋去蹭她的肩窝,嗓音闷闷的,“放松,我抱得动你。” “你舍得让我掉下去吗?” “你说呢?” 伊柳的胳膊不再使劲,缓缓张嘴吐出了六个字,像是在告诉他,又像在告诉自己,“我是你的宝贝。” 下一刻便歪着脑袋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黎景懵然地低下眼帘盯她,眸中参杂着些许不敢置信。 意外的地方在于,他才知道伊柳原来会在意他喊的称呼。 彷佛有一处被他忽略不去管的闲地,开灯之后才发现里头有一个姑娘蹲坐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 类似的情形不晓得被他忽视了多少。 伊柳对于他的行为举动经常表现得自然平淡,黎景又清楚自己做了许多过分之举。 他猜不到伊柳在心底默默给他扣了多少分。 以及,这些分能不能加回来。 …… 再一次醒来,是在午时过后。 遮光性强的深色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本应该漆黑无光的卧房里被人留了一盏夜灯。 这次她睡在了较阴暗的左侧。 幽静的空间内空荡荡的,如同与世隔绝一样,让人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之后,伊柳的脑袋还未彻底清醒过来。 强烈又莫名的落寞感即将来临前,黎景先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要起床了?” 她这才注意到身旁还有人在。 发丝凌乱的伊柳眼皮都还酸涩着,只顾着笨手笨脚地往他怀里爬,将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后又阖上眼。 散落在她额头前方的几绺碎发被黎景勾到了耳后,恬静安谧的标致五官随即露出。 而后便看见她睁开眼想撑起身。 好似只是把他当作靠枕,发现这颗枕头一点也不软之后就想起身移动到别处舒适的地方去。 可惜黎景提前揽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动,另一手则捏了把她的脸颊,“选好了就不准反悔。” 伊柳听话地没再动,待在他怀里也不算多难受,只是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要比在这更舒服。 刚好让她提提精神,睡得太晚了。 两人起床洗漱完,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三点。 他们随意点了几份外卖坐在客厅内吃,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 吃到一半的时候,伊柳忽然提起,“我家吃饭不能看电视。” 连手机也不能看一眼,会被念。 黎景早就吃完饭了,在一旁坐着。难得有共识话题,他轻笑着低头看她:“我家也是。” 他附和完后,见伊柳仍看综艺节目看得入神便趁机吐槽,“我们这样不守规矩,以后要怎么给小孩立家规?” 伊柳低头扒了口饭,“到时候再改过来就好。” 语气听上去并不排斥育儿。 她白净圆润的两颊似仓鼠一样装满了粮食,正嚼着米饭就被黎景上手轻捏了一下,几乎没怎么使力。 “之前为什么跟我说你不想要孩子?” 是因为不想和我有孩子吗? 伊柳缓缓将细碎的食物吞下,只说了其中一个原因:“我自己的问题,我怕疼。” 伊柳怕痛这事黎景知道。心疼归心疼,这在他看来倒不算大问题。 “到时候打无痛。”黎景揉了揉她的发,“忍一忍,我们就生一个。” “嗯,听你的。” “我们早一点生孩子,这样你产后身体恢复得快。” “好。” 她不太想继续谈论这些事,也不想起争执。 * 一月过去。 伊柳没有固定住在黎景买的那套公寓里,只有黎景待在南城的时间段,她才会在那里留宿一两天。 “黎景今年过年有要跟你一起回宁镇吗?”吃晚饭的时候伊舒诺忽地提了一嘴。 伊柳这才意识到春节快要到了。她低首夹了口菜,耸耸肩,“他没有跟我提起过。” “估计忙忘了,你有空问问他。” “嗯。” “你那些朋友──”伊舒诺欲言又止。 伊柳放下碗筷,抬眼望向她,耐心等着面前的人将话说完。 过了几秒之后,伊舒诺才整理好措辞,道出心中的疑惑,“很久没有见到他们来家里找你了。” 其实就算不讲明原因,她也能猜出一二。 以往的每个周末都会愉快地跟着好友们往外到处跑的伊柳,现在一到假期就被黎景接走了,哪有时间挤出来与友人聚会。 伊舒诺惭愧地低下头,她觉得自己占了一大部分的起因,要不是她擅自找黎景借钱,他们现在早该断干净了,怎么可能复合。 而且,她能明显感受到伊柳对黎景的排斥。 这一点让她越发感到愧疚,甚至不敢去听自己妹妹接下来要回答她问题的内容。 她怕伊柳怪她、埋怨她。 “忙。” 伊柳慢慢解释起理由,“大家这阵子都忙,没空出来。” 这个答案令伊舒诺稍微松神了些,紧蹙的眉间也缓缓放松了下来。心态转变得快,脑子没能跟上,她几乎没过脑就回了句:“大一下学期是该挺忙的,你也要多注意休息。” “嗯。” 83.如玻璃一般易碎 事实上伊柳的大一时期还未进入下学期,朋友们也并不忙录,但是她没精力去解释了。 只能安分地将自己当作一座无存在感的建筑物,建立起黎景与家人间的连系。 即便她想不明白黎景究竟图什么。 越思虑越头疼,越回忆越心酸。 太多问题令她难以理解,再深思下去似乎也毫无意义。 爱或不爱又如何。 这段感情能维持多久取决于黎景,在他喊停之前,伊柳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安逸的生活在一个月之内被搞得一团糟,手忙脚乱却无法挽救一切。 始作俑者将她抱在怀里,带着她环顾四周如废墟一样的景象。 黎景亲她、抱她、对她好,还告诉她,他真的好爱好爱她。 他是不是当她傻。 在乏味无趣的生活状态当中,伊柳倒是发掘出了一种挺有意思的玩法。 她没心思去思考自己有耐心和黎景玩多久。只是在决定实行计划的那一刻,她终于得以将感情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也终于有底气在彻底玩腻了之后将黎景踹到一边去。 …… 周末。 又到了两人见面的时间点。 他们这一周的共处次数比往常增加了不少,刚复合那会规律的周末期间见面仅维持两周便被打破。 黎景黏起人来,伊柳也拿他没法子。 除去周三实在忙不过来之外,一周六天他一上完课就坐高铁到南城来找她。 来来回回一趟一趟的,也不嫌麻烦和浪费时间。 “不浪费时间啊,我坐高铁来都不用一个小时。” 他站在厨房水槽前将手洗净,今晚准备自己下厨。 还不是离得近。 伊柳内心默默吐槽,接着随口提问:“要是南城离城云再远些呢?” “那我就坐飞机。” 她朝着声源走去,“每天坐飞机来找我?” “嗯。”黎景毫无迟疑地点点头,好似一切本该如此,离得再远他都会来见她。 下一刻他的腰上多了两只胳膊,黎景愣愣地转过身去,而后脸蛋被人亲了一下。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手臂穿过腰间,轻轻将人往怀里揽。 瞧见面前人的耳朵逐渐泛红,伊柳又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让他顺从地低下头到她面前。 两人的鼻尖轻触,沉默对视当中,黎景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滑动了下,眼眸直直盯着伊柳。 他在期待她凑上前与自己接吻。 如他所愿,伊柳微歪着脑袋,水润的唇瓣主动贴上他。 耳旁的呼吸声逐渐加重,伊柳的舌尖顺势钻入,娴熟地同他纠缠在一块。 黎景任由她缠着动,手臂将她整个人托起放到光滑干净的流理台上。 她的双腿撒娇似地前后晃动磨蹭着黎景的裤子,他有些把持不住此刻闹腾娇俏的伊柳,复又抱起她,往卧房内走去。 而伊柳还在亲他,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他的脖子和锁骨上。 还舔了舔他的喉结。 “你的脸好红。” 不晓得是兴奋还是激动的。 他低头把脑袋埋进她的肩窝处,“我喜欢你这样。” 黎景的左臂托着她,右手转动了房门门把,门被打开,脚步声再次响起。 两人陷在柔软蓬松的棉被里,纯白色的棉料,彷若置身于云朵之上、飘在天空之中。 衣服一件一件往地面落下,滚烫赤裸的肌肤相贴。 伊柳缓缓扭动起身子,想和他分开一些。 “热吗?”他的手撑在枕头两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每一步动作。 “好热。”伊柳委屈地盯他,面色红润,眼含水珠。 屋内的暖气被关上。 黎景动容地捧着她的脸庞,指尖轻轻拨开红唇上的发丝,低首亲了上去。 伊柳的胳膊温柔地环绕住他的颈部,在耳边轻声催促着他。 不料,黎景的眼神因此凝滞片刻,不仅没动,还即刻停下了动作。 他开始怀疑此刻场景的真实性。 不会是在做梦吧。 只有梦里的伊柳才会这样。 随后伊柳便见他一脸认真地开口:“你扇我一巴掌。” 伊柳懵懵提问:“现在?” “嗯。” 蓦然“啪”地一声回响在他俩之间,虽然声大,但她打得并不重,至少跟上一次比起来力道算小。 黎景抬手摸了下自己被扇的那一侧脸颊,是疼的,密密麻麻尖刺一般的疼。 “不是梦。”他傻里傻气地呢喃自语。 “梦?”伊柳拧起眉,明显不高兴了,“我在你的梦里是什么样的?” “你这个变态。” 之前是“流氓”,现在是“变态”,黎景都习惯了自己在伊柳眼中的形象。 他低头厮磨她的唇瓣,又捏了捏她的脸蛋,淡笑着张嘴:“就是变态。” 黎景的掌心贴紧了她的后背,轻轻将她抱起身。 他最近很喜欢这个面对面坐着的姿势。 伊柳坐在他腿上,双手仍然搂着他的脖子,脑袋凑上前去吻他。 唇齿交缠之间,黎景缓缓挺动起腰身,抱紧了她发软的身体,一层一层深入,前后慢慢开始抽动。 “嗯…”伊柳懒懒倒在他身前,下巴搁置在他的肩膀上,娇喘着发问,“为什么不躺着做?” “你想躺着?”黎景转过头,热气喷洒在她的鬓角处。 她热得移开脑袋,胡乱应答着,“嗯。” 在床事上,伊柳的要求会更高一些,一不合心意就不理人,总要黎景迁就她。 黎景也是挺乐意顺从的,压着她又往床上躺,两手环绕在一旁,将她圈在中间。 有规律地缓缓挺动下身,往里移动着,还不忘关心她的感受,“这样舒不舒服?” “舒服的,亲亲我…”伊柳的手抓住他的肩,迷离的眼神中透露着急迫,“快亲我…” 黎景简直被迷惑得不行,立马满足了她的需求,俯身吻上她的唇瓣,对着她的唇又咬又舔,“今天怎么这么乖。” 雾濛濛的眸光随着眼睫轻颤,她说,“因为爱你。” 黎景极尽温柔,今夜的一切像玻璃一样易碎,要小心对待、要谨慎、要回应。 他珍惜又爱护地摩挲着伊柳的发顶。 “我也爱你。” …… 洗过澡之后,伊柳无力地倒在床上不愿动弹,整个人趴在软床上却并不困。 她转过头去看正拿着毛巾在擦湿发的黎景,“你还要做饭啊?” “嗯。”黎景身穿家居服,自浴室门口朝她走去,“你不喜欢?” 等人走近一点,伊柳伸手去扯他的衣角,“喜欢,你做的饭可好吃了。” 黎景挑起眉,心情不是一般的好,他揉了揉伊柳的腰,问她起不起床。 “不起。”她将面容藏进臂弯里,“等你煮好了我再起。” 他没太执着,踩着拖鞋就要往厨房去。 在黎景踏出房门的前一脚,伊柳才想起来问他,“你今年过年有要跟我回家吗?” “有。” 听见那头传来的声音,伊柳重新阖上眼,并不想动弹,也没再回话。 84.一夜无梦 她本来真不打算起身的。 伊柳懒懒得像一滩水一般倒在床上,平坦的小腹叫嚷着让她赶紧出房门去找点东西来吃,就算喝口白开水也好。 今天晚餐时间已经延迟了好几个小时,伊柳这才感觉到饿。 残存的精力与浓烈的饥饿感斗争了一会后,她终于涣散地移动身子下床。 披散着比前一阵要长的乌发,身上还正好套了件纯白色的长袖睡裙。 这让她看上去更像卡通动画内的幽灵,忽然破了次元空间,来到现实世界。 黎景就站在厨房内的流理台前切菜,一回过头才发现伊柳正无声无息地朝着他走来,“不是要躺一会吗?” “饿。”她走过去伸手勾住他的手臂,装作可怜的模样道,“我好饿。” “冰箱里面有蛋糕。”黎景松手放下菜刀,微微低头凑近亲了下她的额头,“别吃太多了,待会要吃晚饭。” 伊柳点点头,仍赖在他身旁不走,细声嘀咕着,“都到宵夜的时间了。” 接着拉起他的胳膊就往上头狠狠咬了一口,留下整齐的牙印,看见肌肤开始泛红了,她这才满意地离开。 黎景则如同没痛觉一样,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视线一直没移开。 随后便看见她拎着一盒蛋糕,又朝着他走了回来。 伊柳眼都没抬,只顾着点亮手机荧幕,“你怎么给我转钱啊?”她疑惑地将目光投注在对方身上。 “心情好。”黎景回答道。 他了解伊柳这姑娘的性格拧巴又敏感,要是不对她的爱和热情即时给予回应,黎景担心她又会将自己的情感封闭起来。 “为什么心情好要给我转钱?”伊柳已经来到了他身前。 黎景探出干净的那只手将人揽进怀中,低头浅吻她的唇。 知道他这是不想回答,伊柳便没再问,面上扬起温顺的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 寒假期间两人都待在一块。 除去过年当天黎景回了一趟城云的家,只不过没回去太久,伊柳才刚独处不到半天的时间,还没喘口气,他就急匆匆地赶回南城了。 “怎么不多待一会?”伊柳走到玄关处去迎接他,伸手想接过他脱下的外套。 黎景没递过去,“太凉了,我自己拿。” 外头正下着雨,水珠滴滴落在羽绒服上,寒气更重。 见他忽然往口袋内掏着什么,伊柳还以为他落了东西,本来想张嘴问一句,谁料话还未出口,就看他手里拿了一迭红包。 “给你的。” “我?”伊柳愣了半晌,“你给我的?” 他摇摇头,将红包一包一包放在她的掌心上,嘴里还依次念着,“我妈、我爸、我爷、我奶。” 而后又把剩余的另外四包通通堆迭上去,“这一份是我的,也给你。” 伊柳难为情地抬眼望他,“我不好意思…” “明年跟我回家。”黎景上手捏了下她的薄脸皮,嘻闹开着玩笑,“要把你的脸皮训练得厚一些。” 伊柳慢吞吞地又钻进他怀里,将脸庞埋在他的胸膛上,胳膊环绕着他的腰,依赖般越发使力收紧,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反应。 “你家的人会喜欢我吗?” “我喜欢谁,他们就得喜欢谁。”语气中带着被宠坏的自信与傲气,却也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伊柳自觉自己不讨长辈喜欢,所幸事到如今,喜不喜欢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因此她没再过问。 红包代表喜庆,也是长辈们的心意,伊柳将红包收起,整整齐齐一迭摆放进卧室内的床边柜里。 洗过澡的黎景坐在一旁,肌肤散发着淡淡的沐浴乳香,一个劲往她身上凑。 注意到他的动作,伊柳转过头将他压在身下,鼻尖抵在他的颈窝处轻轻嗅着他身上的香味,情不自禁地呢喃,“你好香。” 黎景懒洋洋地倒在床上,掌心搂住了她的腰,“我们明天回你家?” “再过几天吧,等人少一些。”伊柳不太喜欢年节的氛围,她不想回家。 “你爸妈没打电话给你?” “没有。” 其实就算她不说,黎景也心知肚明。他天天翻伊柳的通话记录,她的父母不只是这几天没打来电话,是整个月都没有,就像压根没生过她这个女儿一样。 他不知道伊柳会不会难过,因为从没听她提起过这些,好似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是黎景看不得她这样,她应该被时刻爱着,而不是独自一人去习惯没有爱的环境。 伊柳给他的感觉是,一切本该如此,没有得到该有的关心也无所谓。 她没有被双亲好好爱护,所以有没有爱她都不在乎。 这表示黎景做什么都没用,一旦产生漏洞,她随时可以离开他,羁绊再深都一样。 伊柳趴在他身上阖着眼,耳旁是他平稳的心跳声。 “伊柳,我们明天回你家吧。” 闻言,她抬起头,直发往下垂落,“你想回去?” “嗯。”黎景漫不经心地伸手抚顺她的碎发,“我想跟你爸妈聊聊。” “好。” “不问我想聊什么?” 她摆头,“我想睡觉了。” 话落,伊柳侧身躺在床上,双腿合并着蜷缩,睡意缓缓升起,“能关灯吗?” “关吧。” …… 一夜无梦。 伊柳醒来的时候,黎景已经准备好早餐了。 洗漱完之后,她的眼皮仍有些肿,看上去懵懵的,坐在餐桌前一双圆眼直勾勾盯住黎景的身影看。 伊柳手拿着一副筷子,目光如同定格一样胶着在黎景身上,静静望着他端起碗朝自己走来。 黎景揉了揉她的脑袋,五指缠绕进柔顺的发丝内,另一手将清汤面放在桌面上,温声道,“吃吧。” 她抬起眼,深邃立体的眼眶少去往日的疲态,昨晚明显睡了个好觉。 “你吃了吗?” “吃了。”说着便拉开一旁的椅子,坐在伊柳身边。 眼前的热汤冒着烟气,面食的香气四溢。 伊柳使着掌中的筷子在碗内规律地缠着面身绕了几圈,随后手腕向上转,汤面似毛线一般围绕在筷子上头。 为了不烫嘴,她鼓起双颊往面食上吹了几口气,待热气稍稍散去才放入口中嚼碎咽下。 “好吃。”伊柳转过头去看身旁神色平平的某人。 黎景上手隔着睡衣棉料轻抚她的肚子,“多吃点,你太瘦了。” 她吃得脸蛋都快掉进碗里了才想起来问自己一直以来感到好奇的问题,“你怎么会想学做饭?” 黎景没着急回答,反问:“你也想学?” “我学不会。” “要我教你吗?” “不了。”从前学做饭的那段记忆可不太美好,况且她实在笨手笨脚的,为此没少挨骂。 “为什么心情不好?”他见她的面色一瞬变得失落。 伊柳撑着脑袋,连身前的面汤看着都不香了,“以前常常因为学不会做饭被骂。” “谁骂你?”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已经过很久了。”她侧过头投去视线,没想太多便张口,“被长辈骂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思索了下又道,“但你应该不懂,应锡之前跟我说过你爷爷奶奶都很疼你。” 虽然伊柳很快敛起表情,但还是被黎景给捕捉到了。 她看向他的那眼神带着点羡慕。 85.缺爱的心口 羡慕和忌妒来自同一处情绪境地,相似又两极。 类似的眼色看多了,黎景早前并未察觉这两者之间有何不同,如今却忽然分辨出区别。 羡慕是参杂着想摆脱困境的求救念头。 这副模样的伊柳让他感到一阵无措及心颤,他以为自己终于探到最深处,才发现远远差了一大截。 伊柳缺爱的心口像个无底的深渊。 走神之际,她再次望他,神色已经转变得无异于平时。 “还红着。”伊柳伸手抚上他锁骨处的牙印,还有脖子上的吻痕,“怎么办,要遮住吗?” “你还敢问,还不是你咬的。” 黎景拉起自己的衣?,还扯开了衣领。不只是暴露在灯光下的肌肤,甚至是腹肌、双肩上都有她的咬痕,他身上全是泛红的痕迹,“你上辈子是属狗的吧。” 她掀起眼皮盯他,双目逐渐浸水,“对不起。” 黎景松开手,衣料重新落下,遮盖住了满身红痕,五指胡乱弄杂了她头顶的毛发,“又装无辜。” 但他就吃这套。 黎景将人抱过来跨坐在腿上,纯白睡裙被蹭得往上掀开,浅色的底裤朝着他露出,他的右掌自大腿的位置慢慢往里磨,大拇指覆盖在棉料上,规律地画圈。 伊柳轻轻搂住他,唇瓣靠近他的耳旁,“要做吗?” “待会要回你家了。”把人撩拨得不上不下后,他停止了动作,将人圈进怀里,起反应的那处正好顶着她。 伊柳皱起眉,审判他的态度,“你变了。” 他觉得挺有意思,勾起她的下颌,轻笑着回应,“我哪里变了?” 伊柳一字一句吐字清晰,“以前这个时候你已经抱着我回房间了。” “但是今天真的有事,我们说好了要回你家不是吗?”黎景收起吊儿郎当的样,认真道出自己的理由。 只见伊柳垂下眼皮,依然有些落寞,“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不想回去?”他捧起面前巴掌大的脸蛋,试图让她抬起眼来正视他。 面对他,伊柳微抿起唇瓣,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理由。 因为黎景的坚持,那天他们还是一起回了伊柳家。 回去之前,伊柳给绿兰打了通电话,简单报备了一下她和黎景准备回家一趟,问家里都有哪些人来访。 “──就我跟你爸在家。” 听见这话,伊柳紧张的心情终于得以平复。 …… 他们回到宁镇的时间点正好赶上吃午饭。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家门。 黎景提着大包小包的伴手礼先走进门。 伊柳则背了个暖橘色的月牙斜挎包跟在后头,上身穿了件杏色的麻花针织毛衣,整个人看上去活泼开朗了不少。 绿兰握着她的手腕看了她一圈,温柔地笑问,“谁给你绑的头发?” “他。”伊柳的指尖对准了走在前方的那人。 下车前,黎景突然拉着她说要给她编个发,是从网上学到的三股麻花辫造型。 第一次尝试,意外绑得不错,后脑勺的发丝蓬松饱满,发尾又固定得紧。 “叔叔不在吗?” 黎景将东西放下,目光随意移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屋内除了他俩就只有绿兰在。 她仍笑着,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尴尬,“她爸临时约了朋友打牌,刚才出门了。” 黎景礼貌地点点头,面上看不出情绪。 伊耀昌不喜欢他,这件事黎景有自知之明。但为了避免与他接触相处,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见了? 他推算伊柳有个大半年没回家了,难得回来一趟,伊耀昌连一面也不愿意见,这算什么。 “在发呆?”伊柳牵住他的手,正好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嗯。”回过神时,他已经被伊柳拉着往厨房走了。 两人自然的亲近举动呈现在眼前,绿兰都看在眼里。 上次和伊柳谈话的时候,这俩还闹着矛盾,说什么都要分手。这次再见,她的闺女已经被黎景哄好了。 年轻就是天真,对方说个一两句好听话便尽释前嫌地相信了。 不知该庆幸还是苦笑,黎景这女婿她满意归满意,自己的丈夫却不然,跟对方有仇似的。 一听说黎景要来,伊耀昌立马就找借口出门了。 “长辈没个长辈样。”她吐槽。 飞机降落之后又马上转车回到宁镇,伊柳此刻的脑袋有些晕沉,饭菜都没吃下多少。 得亏绿兰是个能唠的人,三个人的饭桌也不算冷清。 黎景很擅长讨长辈欢喜,该说什么话自个心里有数。 恰是这一点让伊柳感到放心,黎景是个有礼貌的孩子,至少在她眼中是这样。 “这孩子小时候挺调皮好动的,长大一些就不爱说话了。” 绿兰总爱以伊柳的性格作为话题,伊柳都习惯了,也不会去反驳,孤傲沉默确实是她一直以来的毛病,不想去改,也改不了。 阴沉的个性如同自小被种下的苗,随着时间流逝,小苗成大树,想要改变也得连根拔起。 这棵树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抵挡外界影响,伊柳不舍得砍下它,更没理由砍下它。 “我想回房间休息。”伊柳侧过头,轻声道。 黎景待会想谈论的内容需要避开伊柳,此举正合他意,“累了就睡会,我晚点上楼找你。” “好。”伊柳将没吃完的饭推到他身前,随后便起身离开,走前还回过头看了眼绿兰,“妈妈,我上楼喽。” 绿兰眼瞧着黎景自然地拾起那碗剩饭倒进自己碗中,即刻便蹙起了眉,“别把她惯坏了。” “阿姨。”他笑,“我能看看伊柳小时候的照片吗?” “当然能。”绿兰面上思索了须臾,“相册好像就收在抽屉柜里,待会到客厅我找找。” …… “这是伊柳六岁之前的照片吗?” 沙发上,黎景拿着十多年前的相片册,翻了一页又一页才终于找到想找的面孔。 他指着角落里正大笑着的小女孩,转过头又问:“有伊柳单独的相册吗?” 本子里面大多都是在记录伊英秀与伊舒诺,伊柳的身影寥寥无几。 “有的。”绿兰的神色多了些许不自然,“可能收到楼上去了。” “是忘了放在哪,还是根本没有?”黎景的语气平淡,表情则明显不解,好似的确为此感到困惑,而不是明知故问。 她绕开问题讲明:“伊柳出生得晚,以前还在她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小时候照片相比起她姐姐的肯定少。” 黎景轻微点了两下头表示理解,朝后几页又翻了翻,似不经意间提起:“你们平时会给伊柳打电话问她过得怎么样吗?” 这话怎么回答都不对劲,绿兰有点苦恼:“那孩子随她爸了,不喜欢和人说话。” “所以是没有。”黎景眼都没抬。 “说到叔叔。”他接着道,“女儿难得回家一趟,叔叔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他真的在乎伊柳吗?” 一连几个问题都让绿兰答不上来,她怕黎景误会,于是硬着头皮解释:“她爸只是不懂得表达,当爸爸的都这样。” “阿姨,别在我面前演这套了。” 黎景将手中的相簿阖上,“这样吧,你们干脆跟伊柳断干净,需要用钱找我就行。” 绿兰的表情一瞬变得错愕,气氛也冷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要是有好好爱她,我也不至于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他的语调依然没什么起伏,像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你们对她时好时坏的态度让她很难熬,每天都在想自己的父母到底在不在意自己。” “伊柳有我就够了,不需要你们因为愧疚而一时兴起的关心。” 说到最后,他拿起那本令人恼火的相册,轻轻放到桌上。 “阿姨,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吗?” 86.考拉 大半年没回过家了。 伊柳一进房就开始整理床铺,耐心套上洗净的床单和被套。 从前本就整洁干净的卧房,这么久没回来,倒也不显脏乱,只累积了一些实物面上的灰尘,拧干抹布简单擦拭一下便与往常无异。 收拾了好一会后,她终于满意地躺在软床上,想要睡一觉。 房门破天荒没上锁。 黎景说他待会要上来。待会是多久,伊柳也猜不准。 她窝在被窝内,用棉被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躺在床的正中央。 直到黎景拉开门走进来,她才盖着被子熟练地滚到墙边去,给他腾出一半的位置。 “还没睡着?”他移动上床,躺在外侧的空位。 眨眼的功夫,黎景整个人就被伊柳动用着手脚给缠绕住了。 随后便听见她满意又带着愉悦的声音:“电暖炉来了。” 黎景不怒反笑:“我的作用还挺多啊。” 一下是枕头,一下是电器,偶尔还充当磨牙玩具。 正这么想着,伊柳又压到他身上来,动手扯开了他的衣领,一看见裸露出的右肩,唇齿就往肌肤上啃。 黎景搂着她的腰,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难得无奈:“那一边都快被你啃烂了,咬左肩吧。” 脖颈被碎发扎得有些痒,他侧过头,视线环视了房内一圈后无果,“你的手机呢?” 伊柳骤然停下嘴上的动作,手肘撑在他的胸膛上,右手往一旁伸,指头勾住了侧背肩带,顺利拉过方才被她随意扔在床上的包。 包不大,五指朝里找,一下便拿出了手机。 兴致瞬息即逝,她将手机递出去之后就从黎景身上下来了。 “不咬了?”他问道。 伊柳侧着身子,下巴搁置在他肩上,像只考拉一样,抬手又抬脚,环绕住了他的身体。面上则懒懒散散:“困,我要睡会。” “嗯。”他正好想趁着空闲时间段翻一翻伊柳的手机。 按照惯例,黎景先点进了社交软件,他想看看伊柳最近都在和谁聊天。 页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熟悉的人。 视线朝置顶对话扫了一眼,他这才发现不对劲。 黎景的脸上一下子出现疑惑的表情,甚至歪着脑袋,一团杂乱无序的黑线浮现在头顶,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你给我改昵称叫‘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问句一提出,他便听见躺在身旁那姑娘发出来的笑声。伊柳抬手捂着脸,笑得连肩膀都在轻轻耸动。 “笑什么?”黎景敏感地察觉到伊柳似乎是在取笑他。 困惑又得不到答案,他只能胡乱掐她的腰,“这昵称什么意思?” 她低头去扯开他的手指,轻笑着答:“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挺可爱才给你换上的。” 黎景一脸不信:“那你笑什么?” “你肯定在骗我。”他笃定。 “真没什么意思。”她就是单纯觉得黎景认真的模样很好笑。 对着一个无厘头玩笑正经思考的样子像在解卷上的数学题。 话题很快转开。 “我给你下载的定位软件是摆设吗?都没见你点开过。” 伊柳感觉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没点开?” 他顿了几秒,好似被刚刚的玩笑带偏了脑子。 所幸也就慌张了几秒,黎景很快便找补:“设定里记录的APP荧幕使用时间,我在那上面看的。” “那不是一周记录一回的吗?”她不解,“我们这一周都待在一起,有必要看吗?” “何止是这周,你根本没点开过那个程式。”黎景心道。 再聊下去估计得露馅了。 “我就随口问问。”他伸手将滑落的棉被重新盖到她的肩膀上,垂头吻了下她的发顶,“快睡吧,不吵你了。” 黎景表现得明显不想继续谈话,伊柳也不是多在意这事,想着干脆由着他的意思来,没再继续话题。 窝在他身旁很舒适,手脚也逐渐暖和。 身心放松的状态下,她很快便陷入沉睡。 …… 黎景本来不困的,单纯是见伊柳睡着了,就想着陪她睡会。没成想到最后,他睡得反而比对方还熟。 在伊柳被通话铃声吵醒的时候,他仍然处于睡梦当中。 伊柳睡眼惺忪地接起来电:“喂?”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待对面开口的时间。 伊柳下意识将面容靠在黎景身上蹭,把他当作洗脸巾,以此让自己清醒些。 通话另一头的人终于出声,语气含着难以掩饰的局促,“你叔叔刚打电话过来说你爸喝酒了,骑不了车。” “嗯?”伊柳没太听懂绿兰话里的意思,“要我去接爸爸吗?” 对方这才缓缓将后半段的话说完:“家里只有轿车,你看能不能让黎景开车去接。” 绿兰刚刚才一肚子火骂完伊耀昌,此刻与伊柳的通话又立即换上另一副面孔。毕竟黎景在前不久的谈话中,对她已经没了最初小辈对待长辈的尊敬。 她没把握黎景会不会答应去接人。 “?”伊柳看了眼身旁正熟睡着的黎景,“一定要让黎景去吗?我去接爸爸就行了啊。” 她将手机留在房内,背着斜挎包就出了房门。 伊柳一走进客厅,绿兰就迎了上来。 “妈妈,车钥匙在哪里?”伊柳的嗓音还略微沙哑着,脑袋有些迷糊。 “这呢。”绿兰抬手将手里的钥匙给她,“什么时候考到的驾照?” “去年跟朋友一起考的。”伊柳的思绪依旧参杂刚睡醒的懵,下意识用手心揉了下眼皮。 “别揉眼睛。”女人微拧起眉。 “怎么都没跟妈妈提过这事?” 她听话地放下手,解释道:“我平常也没在开车,当初就是临时跟朋友约好要考的。” 当时一群人里除了齐栩之外都没有汽车驾照。 他们五个人一块背题苦练车技的时候,齐栩就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哎,这有什么难的,我当初就这样那样,毫不费力就拿到驾照了。”说话时还附带着虚夸搞笑的动作。 伊柳当下是怎么回话的来着。 她高兴地在一旁给他鼓掌,说他既然这么厉害,以后就都由他来当司机。 大家那时候都在笑。 真神奇,明明是前不久刚经历过的趣事,伊柳现在想起,就好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不知道她不在的日子里,大家都玩了些什么新的游戏,又一起探索了哪些新鲜事物。 她尽量避免让自己去猜测这些,因为一想到便有些郁闷。 有一种被隔离在愉快氛围之外的难受感。 伊柳开着家里的轿车上路。 午后的太阳还挺大,她从自己的包里翻找出墨镜戴上,光线才终于不再刺眼。 等待伊耀昌走出二叔家的途中,她将车停靠好位置,接着熄火。 随后拿过副驾上的塑料袋,里头有她刚买来的雪糕,还有一包烟和一瓶气泡饮料。 她一边吃着雪糕,一边望着车外。 冰都快吃完了,伊耀昌才慢吞吞地走到车门边。 伊柳将副驾的车窗按下:“老爸,快上车吧。” 喝醉酒的男人话更少,动作也墨迹,就是目光一直盯着她开车的模样,让伊柳有些不理解,“看我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他垂眸看见了塑料袋内的烟盒,全新的,显然是刚买来的。 “给你买的。”恰巧遇上红灯,她将塑料袋递过去。 里头有一罐冰凉的可乐,还有她顺带给伊耀昌买的一盒烟。 “现在别抽。”伊柳转动着方向盘,再过一个拐角就到家了。 “再绕一圈吧。”沉默的男人忽然道,“现在回家你妈得骂死我。” 87.反常 “为什么要喝酒?” 她踩着油门,没有在进入巷口的拐弯处转变方向,而是继续直行,按着伊耀昌的意思,想再随意绕点路,拖延下时间。 见男人不回话,伊柳又问:“我要是不在家怎么办?你要让妈妈去接你吗?” 他们俩都知道,绿兰的体质畏寒,尤其是现在年纪稍大了之后,冬天吹不了一点冷风,一受凉就容易头疼。 “我本来打算在你叔叔家睡一晚。”伊耀昌沉重的脑袋开始浑沌,说话吞吞吐吐,“你妈说要是我今天不回家,就让我死在外面。” “……” 轿车行驶的路线就这样绕了一圈又一圈。 伊柳原来以为出来接一趟人,顶多花个十分钟就能到家。 可现在天都快黑了。 一个半小时过去,她难耐道:“绕完这一圈我们就回家吧。” 身旁的人没回话。 反正都得挨骂,还不如早些时候回家。 她没再管伊耀昌的意见,径直将车往家的方向开。 最终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两人终于回到了家门口。 伊柳将车停好后,拎着塑料袋就走下车。 男人独自坐在车内。 他低着眼眸,捏了把手里的烟盒。这还是伊柳第一次给他买烟。 从前都是站在女儿的立场对他唠叨,让他为了自身健康把烟戒了。 此次倒是一反常态。 “黎景还没下来吗?” 一进门,伊柳的第一句话先问。 而客厅里只有绿兰在,她回道:“没见他下来。” 伊柳想来也是。 毕竟黎景要是醒了,应该会着急找她。 见伊柳准备路过自己走上楼,绿兰面色复杂,还是叫住了她:“伊柳,你来跟妈妈聊聊天好吗?” 伊柳的步伐顿在原地,不明所以,但还是留了下来。 客厅灯光下,她将后背靠在沙发上,懒懒散散听着。 绿兰现在要说出口的内容,是好事也好,是坏事也罢,反正有黎景帮她担着。 这一想法出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从某一方面来看,还真是被人惯坏了。 从前她不论做没做错事都得挨骂,现在她就算把桌子掀了,黎景说不定还会夸她力气大。 想着想着,绿兰终于开口了。 “黎景中午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些话。”她犹豫着道,“他觉得我跟你爸,对你不够好。” 伊柳将脑袋搁置在沙发背上,仰着头望向天花板,绿兰的语速慢得她都快睡着了。 “他把我跟你爸讲得很不好听。”女人一下认真埋怨,一下又为他找补,“不过他肯定是为你好才会说那些话。” 话说了半天,伊柳听不出来重点,“他说了什么?” “他说──” 绿兰的话音停下,她突然一脸谨慎地在听楼梯间有没有传来脚步声,“黎景是不是要下来了?” 伊柳缓缓将头抬起,仿若弹指间发觉不对劲。 绿兰怎么会害怕黎景? 这没道理。 “他是说了骂你的话吗?”她忽地褪去松散样,认真地猜测。 在看见自己的妈妈懊恼地点了两下头的当下,伊柳的表情瞬间凝滞。 这她倒没有想到。 难听的话对着她说也就算了,黎景居然连她父母都下得了口。 伊柳知道自己压不住黎景的脾性,黎景想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她阻止不了。 绿兰大概也晓得这点,她的心情同样愁闷,脑海中想的一直是黎景和她的对话内容,他要让伊柳彻底与家里断开联系。 她不可能同意。 伊柳是她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孩子。 “你别太喜欢他。”思虑了很久,最后也只说出了这些话,“对你再好你都别信。” 绿兰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本还想继续把话说完,试图让伊柳对黎景的误会更深。 可这一回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愈加清晰,不像是错觉。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女人匆忙站起身往厨房里走去。 黎景正好从楼上下来,看见了绿兰慌乱离开的身影。 他并未察觉出异样,自顾自走到伊柳身后,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便上手抚触她的脸蛋。 “怎么不叫醒我?连手机也没拿。” “你帮我拿下来了吗?”伊柳转过头望向他。 黎景举了下掌上的手机,另一手捏她的脸颊,面上是刚睡醒的柔和。 “我们回去吧。” …… 回南城的路上,伊柳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想事情。 “心情不好吗?”黎景察觉出她的情绪似乎正低落着。 她没问起午时黎景和绿兰谈论的话题内容,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她一点也不好奇。 “黎景。” “嗯?” “我下学期搬到你家去住好吗?” “行啊。” 黎景早有和伊柳同居的想法,只是担心伊柳不肯去住,倒没想到她会自己提出来。 “怎么突然想跟我住一起?” “就是觉得你每次到南城还得先去接我,一来一回太麻烦了。”她淡淡回道。 路面的景物如图画般一帧一帧从眼前晃过,太过于繁杂,太让人疲累。 想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 大一下学期开始,伊柳搬进了黎景在南城买的那套房。 和上个月一样,黎景除了周三忙不过来以外,其余时间都会在南城过夜。 “我在你家做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这是开学第一天,两人的对话。 黎景没有多想,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伊柳除去上学时段,其它时候都窝在沙发上玩游戏。 “你还在玩这个?”黎景将目光集中在她的手机画面上,荧幕内是熟悉的Minecraft游戏页面。 “好久没玩了。”这是她高三毕业之后第一次点开这个程式。 倒是勾起了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他们分手的那半年里,黎景每天都会在这个游戏上挂机一、两个小时。他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正巧撞上伊柳在线的时段。 因为在一起那会伊柳就老爱玩这个游戏。 结果那半年里,他一回也没碰见她。 “怎么突然又开始玩了?”他好奇问了一嘴。 伊柳指了下电视荧幕上正在播放的建筑教程,“我想盖这个房子。” 黎景跟着将视线转过去,是一栋简单的三层木屋,“就为了盖这个?” 他不太了解伊柳的想法,但还是想融入进去,“要我陪你盖吗?” 伊柳左右晃了晃头。 黎景没管,仍旧登上游戏,进入了伊柳创建的游戏世界。 “你开生存?” “嗯。” 生存模式不比创造模式,得靠玩家自己收集材料、砍伐木头,盖起房屋来要麻烦很多。 她看了眼黎景游戏内的玩家ID,错愕道:“这是你?” “你还记得我啊。”黎景得意笑着。 原来创建这个游戏帐号的本意就是想逗伊柳玩,ID头两个字是她的生日‘19’,后面则跟了一排英文乱码。 可惜还未等到他坦白,他们就分手了。 黎景本来想开口问自己能做些什么,游戏画面却在此刻突然断开。 “我妈给我打电话。”伊柳和他说了声,随后便站起身,到卧室内接来电去了。 男生看了眼墙上悬挂着的时钟,中午十二点整。 “还真准时。” 88.二月十七 黎景脱口说出的这四个字带了点嘲讽的意思。 父母迟到了十多年的关心,在他看来就像枯草那般轻贱。 不论他们问什么样的问题,伊柳的回答都会标准得像个被设定好程式的机器人一样。 “吃饱了吗?” “吃饱了。” “昨晚睡没睡好?” “有睡好。” 对此,黎景只会在一旁吐槽:“你昨晚明明熬夜了。” “而且我们根本还没吃饭。” 久而久之,伊柳接电话前都会先一步移动到一旁无人的空间里。 他则识相地不再跟过去。 * 这天是周三,很平常的一天。 游戏画面中,伊柳操作着人物,按下按键,放上最后一格方块,三层木屋完成。 数据存档日期为二月十七。 再过两天是伊柳的十九岁生日。 黎景今天不在家,而她没去上学,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在。 时针的方向很快指向最顶端,绿兰的电话拨打了过来,照常问她吃没吃好、睡没睡好。 最后结束通话时,时间也就过了五分钟。 她走到浴室里放水,想要泡个澡再睡一觉,期间还看了眼黎景的定位。 伊柳有些搞不明白这个软件的用法,这是她第一次点开。 没过多久,黎景拨了通来电给她,问她是不是想他。 “想啊。” “你在浴室里吗?”他在那端听见了流水声。 “嗯,待会洗完澡要睡了。” “你今天没去上学?” “请假了。” “我今天不回去,你要记得起床吃饭。” 伊柳说:“我知道。” 然后她将手机放回桌上,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把钥匙,随后走到次卧去,用手上的锁匙打开另一格柜子。 是放置在角落处,不怎么起眼的梳妆台右侧第三格上了锁的抽屉柜。 伊柳在这里藏了一把水果刀,还有一盒安眠药。 她就着冰凉的啤酒,抓了一把安眠药就往嘴里吞,一罐接着一罐的啤酒下肚。 意识不清下,伊柳摇摇晃晃地回到浴室里,衣物不脱便直接躺进了浴缸内。 棉料浮起后又随着吸满水而下沉。 她手握着刀柄,尖锐反光的那处朝着白嫩无瑕的肌肤狠狠割上一刀又一刀。 直到手臂内侧被划上一团杂乱无章的血印,她才终于满意地停下动作。 解脱的同时还感到兴奋,彷佛一瞬失去了所有痛感来源,只剩下一些疯狂又荒谬的想法。 剪刀不止黎景手里有,她也有办法能切断两人间紧密连结的绳索。 随着时间流逝,伊柳的唇色越发惨白,周遭的杂音正在逐渐消失,鲜红色的颜料在纯净无杂质的透明自来水中染开。 药效侵略下,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精神消退,困意上升。 耳旁已经没了声音,脑海中也不再浮现繁杂琐碎的人事物。 伊柳没办法了,明明厌恶世俗,却自出生起便被世俗裹挟,本以为逃过了一切,不过半年又被抓了回来。 她对自己这一眼望到头、被人一步一步安排好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只想连同幼年时期的记忆一起,通通抛之脑后。 …… 可天就是不如人意。 或者说,上天从来不曾眷顾过她。 再一次醒来,是在医院的单人套房里。 清醒过来的第一刻,她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因为她已经睁开眼好几回了。 期间,她断断续续地醒过好几次,每次都只是短暂的几分钟,最短的时候甚至不超过三十秒便又一次昏迷过去。 整个过程很受折磨。 明明知道自己还有呼吸,思绪却无法彻底清醒过来。 手始终被人紧握着,连抽开的力气都没有。 她听见一旁有人在哭、在喊她。 那道熟悉的声音一听就能知道是谁。 如今不再昏睡,她的双目看了下四周环境,那个发出声响的人还真是黎景没错。 他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现在正趴在床沿睡着了,五指还紧紧抓着她。 伊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更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 这次没轻生成功,还会有下一次,但不是现在。 她使力动了动手,想挣脱出来。 黎景一感受到她的动作便睁开了眼,看样子是好几天没睡过整觉了。 “累吗?”伊柳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可她几乎没有感觉。 “要不要回去家里睡会?” 他的状况看上去太憔悴了。 黎景一句话没回,伊柳就耐心等着。 接着便看见他的泪直直自眼眶处滑落。 可他也只是哭,什么话都不说。 “别哭了黎景。”伊柳还无力起身,语速也缓慢,只能摸摸他的脑袋,无奈道:“我都没事了。” 让他别哭他不听,和他说话他不应。 伊柳现下的反应还处在迟钝阶段,要是换作平时,她并没有耐心就这样静静盯着黎景看。 她将目光移开,掌心压在病床上,尝试想坐起身来,手却没什么力气。 在经历第二次失败之后,黎景终于向她伸出了援手。 “有水吗?我好渴。”干涩的喉间发出喊救,她望了眼一旁的桌面,不仅没有水,还一片杂乱,看得人心烦。 还有面前的人,眼眸中饱含血丝,状态好似是几夜没睡过觉,又或者哭了整整一天。 伊柳算不明白自己睡了多久。 正苦恼的时候,黎景给她送来了水。 “谢谢。” 伊柳接下那杯水,而后一口气往嘴里倒,纤瘦的脖颈随着水流的到来,微微上下起伏着。 纸杯很快落空,她仍渴着,于是将杯子递给对方,“还要。” 黎景拿过水杯,依旧沉默,与以往比起,彷佛一夜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在喝完第三杯白开水之后,伊柳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喝,“今天几号了?” “二十。” 才过了三天。 伊柳重新躺回病床上,拉起棉被盖住头,并不想动弹。 遮挡住头顶直照的光线,将自己与现实世界隔开,她不想继续待在这了。 难过却没人能诉苦,日子平淡又痛苦。 更令她烦躁的一点是,黎景隔着薄被又抓住了她的手,滚烫的肌肤通过凉被传来温度。 她没甩开,只觉得烦。 明明全是黎景造成的她这副避无可避的模样,现在还要在她面前装作委屈、装作可怜,并且以此行为来讨要安慰。 伊柳穿着病号服,躲在被窝内再一次闭上双眼,暂时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 “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他的手明显颤栗着,“跟我说我都能帮你解决。” 伊柳第一次听见黎景用带着哭腔的脆弱嗓音和她说话。讲真的,除了不耐烦之外,她想不出能描述自己此刻心情的第二个形容词。 “我没遇到什么麻烦。”伊柳冷静得多。 知道他在意什么,她就解释:“我只是那天心情不好。” “不会再这么做了。” 如同出门恶作剧了一遭,压根不危及生命。 但是黎景清楚她当时的情况有多糟糕,躺在浴缸内,融在血水里。 血红色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门把还被事先准备好的铁链捆绑住,上面甚至安了锁头。 他怎么拍门都没人应。 “要是我那天没回家怎么办?” 伊柳现在才突然想起来一点当初没思量过的情况,所以她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抱歉,差点害你家变成凶宅了。” “我想睡一会,你再吵就不让你握我的手了。” 说完还状似要把手抽开,视线悄悄穿过缝隙去看黎景的反应。 这种骗人的把戏每次都能让他上当。 果不其然等来了他将她的手抓得更紧,只可惜这人低低垂着脑袋,伊柳看不见他吃亏的表情。 89.无味 “逗你玩的。” 伊柳掀开棉被,她其实不怎么困,“我的手机在这里吗?” 黎景一听便侧过头从抽屉里拿出她的手机。物品无规律混乱摆放着,东西放在哪倒是记得清楚。 “你把桌子整理一下吧。”她没好气道,“乱成这样看得我很烦。” 平时分明也是个爱干净和整洁的人,怎么现在连桌面也不整理,一睁眼就让她不满。 伊柳摁下手机开机键,消息一下子弹出来,全是朋友们送上的生日祝福,暖心又让人难受。 要是没有黎景的存在,她本该跟他们一起过生日的,哪会躺在病床上。 滑到最底是绿兰的三通未接来电,包括今天的在内,都是在中午十二点拨过来的。 她回了一通过去,通话响了两声后被接起。 “前几天怎么没接电话?我很担心你。”绿兰的声音传来。 “我的手机落在学校了,今天才找回来。”伊柳仍维持着一贯的作风。 黎景收拾东西的双手一滞,转过头看着她丝毫无心理负担地撒谎,胸腔的闷痛感又一次出现。 那天和他通话时,伊柳说要先洗澡然后睡一觉,但事实并非如此。 察觉到他令人难以忽略的目光后,伊柳也望向他,差点都忘了这人还在。 她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别待在这里。 黎景没动,反而将她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听进耳内。 “我吃饱了。” “昨晚睡得很好。” “现在和黎景在家,刚吃完饭。” 挂断通话之后,她疑惑看他:“我刚才让你出去。” “为什么撒谎?”黎景抿起双唇,满目颓废消沉。 伊柳感觉他下一秒又要哭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他下一刻抬起胳膊擦去落下的眼泪,“伊柳,你别这样好不好?” “要哭坐着哭吧。”她懒得解释,垂眸敲着键盘,开始回其他人的消息。 一旁的人则一直抹着眼泪。 “为什么要用手,不是有面纸吗?”伊柳终于分了个眼神过去,“你抹过眼泪的手不许碰我。” 他赶紧停下动作,低声道:“我去洗手。” 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惹得伊柳笑出声来,“你这样挺有意思的。” 伊柳上手轻压他哭红的脸蛋,温柔抚过他眼下的黑眼圈,“别哭了好吗?我真的没事了。” “我们什么时候吃饭?我饿。” 黎景罕见有抑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刻,这几天待在病房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哭,一直等待着伊柳能尽快醒过来,以为她醒来之后会跟他解释自杀的原因。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原因。 她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兴奋了就咬他。 这一切没有理由,黎景毫无头绪。 …… 晚饭时候,黎景点了两碗粥。 “白粥啊。”伊柳失望地撇嘴:“你吃什么?” “和你一样。” “骗我,你肯定不吃。” “我吃。”他打开了其中一碗粥食,“先喂你。” “我都多大人了,还要你喂啊?”话是这么说,她照样靠在床头不动,操作着荧幕页面在找下饭剧集。 粥来到嘴边后她就吃,随后蹙起眉。 果然没什么味道。 “我们明天还吃粥吗?”伊柳恹恹望着对方,“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你想吃什么?”黎景又舀起一匙粥,将勺子底下残留的汤汁沥干,才送到她面前。 “有味道的东西。”在他的注视下,伊柳又咽下了那一口粥。 等到碗底见空,她转而开始监督起对方。 “我看着你吃。” 黎景确实没什么饥饿感,这几天几乎都忘了吃饭。 他拿起那碗凉透的白粥,像在喝水一样,连勺子也没用,一口一口不过两分钟就喝光了。 无聊。 伊柳想看他吃瘪,而不是对待任何事物都轻轻松松的模样。 还有,她虽然饱了,却没有什么满足感。 于是她又眼巴巴看着黎景,可怜道:“我朋友能来看我吗?” 黎景愣了会,要是往常那肯定是不行。 可是这回,他只是低下头收拾方才的餐具,“能。” 连是谁要来都没问起。 手机里,伊柳如同在点外卖。 伊柳:冰淇淋冰淇淋[笑脸][笑脸]。 伊柳:草莓蛋糕!可乐![哈哈哈]。 齐栩:…… 大约二十分钟后,齐栩提着一袋甜食打开了病房的门。 一走进门就遇上了黎景,他拿着一把水果刀和苹果,正从转角处出来。 “那个、那个…你先别激动啊。”齐栩第一反应先将甜食藏在身后,紧跟着又往前走,指着伊柳道:“她让我买的。” “……”伊柳无语看着他,这人一直都这样不靠谱。 她拍了几下床边:“快过来。” 见她一脸从容,齐栩便没了后顾之忧。 他快步走过去,抬手将袋子放在升降桌上,接着自然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抓起伊柳的手臂就开始问:“你怎么伤的啊?” “看起来真疼。” 伊柳忙着打开甜品盒,草草回了句:“现在没感觉,你小心点别扯到了。” “欸欸欸。”齐栩慌忙拿过那盒被她拆开的冰淇淋,“你真的能吃吗?” 他们俩齐齐望向病房内的第三个人。 黎景正拿着一把新的椅子,隔开了一点距离放在齐栩旁边。 他盯着那一桌别人买来的食物,淡淡道:“别吃太多就行。” “那你吃那个。”齐栩拿了另外一盒蛋糕,“我吃这个。” 她点点头,有得吃就行。 三面都是白墙,刚刚喝了白粥,黎景这人又无趣,伊柳实在待得太闷了。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啊?”伤口上贴了纱布,齐栩看不见底下狰狞的伤痕。 “就割到了。”她轻描淡写地带过。 齐栩放下勺子,给她鼓掌,“你之前抽个血都要唉半天,现在居然一点不哭,真是进步了。” 伊柳抬手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骄傲道:“这有什么。” 他们还在聊天的时候,黎景已经将切好的苹果放在桌上了。 “哇,我最喜欢吃苹果了。”齐栩伸手拿了一块,对着他举起大拇指,“切得真漂亮。” “……” “你们最近有去哪里玩吗?”伊柳还是挺好奇的,跟不了团,听一听也过瘾。 没成想。 “没有,人不齐没意思。” 她一脸懵:“还有谁不在?” “只有你。”齐栩撑着脑袋,有些遗憾:“昨天本来还计划好要在学校的空教室里给你庆生的,结果你没来。” “啊。”伊柳也瞬间失落起来,“对不起。” 他摆摆手,“你都住院了还道歉。” 要不是伊柳让他保密,不准把她受伤的事情说出去,不然现在病床边早都围一床人了。 他们说来说去,聊了一大堆话,完全没避讳一旁的黎景。 讲的还全是他不曾参与过的话题,一下聊初中,一下聊大学,听上去挺欢乐的,就是没有他的身影。 原来伊柳的世界很大,就算硬把她留在身边也挥别不去那些回忆。 美好的过往留在记忆里像是根刺,提醒着伊柳回不到过去。 黎景开始反思,因为这一切似乎是他造成的。 似乎。 就连现在自己在脑海里捋过整篇事件的原委时,他都潜意识不愿意承认错误全是他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 怪不得伊柳对他死心,或许已经不会再对他敞开心扉了。 90.温度和心跳 隔天,伊柳终于吃上了带有咸味的正餐。 虽然仍是一样的粥食,但是这天黎景点的是皮蛋瘦肉粥。 她两眼放光,催促着黎景动作快点,电影都选好了,他却一口都还没喂上。 “烫。”他也挺无奈的,正拿着汤匙搅动着粥汤,盼着热食能快快转凉。 伊柳正在看一部动画电影。 荧幕画面里的短发姑娘养了一只白猫。女孩走到哪,猫咪就跟到哪,嘴里还“喵喵”叫着。 她看得津津有味,“你说猫咪真的这么乖吗?” “我没有养过猫。”黎景手握勺子,将食物送到她嘴边。 “那你养过什么?虫?”伊柳说完话才将那口粥吃进嘴里。 “应锡跟你说的?”他抬眼望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嗯。”她垮着脸吐槽,“你还骗我说你怕虫,结果养了一屋子的虫。” 黎景想不起来当时的心境,只记得养虫原因。 “那只是为了吓他,他太烦了。”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开门声。 伊柳仍专注在看电影,黎景则在一旁专心喂她吃饭。 突然有个人影出现在视野里,伊柳抬起头才发现绿兰和伊耀昌不晓得在何时进了门。 她对上他们俩的眼神,下意识扯了扯黎景的衣角。 黎景也抬眼望去,他眼神冷冷,没什么反应地想继续喂饭。 倒是伊柳先夺过了他手上那碗粥,接着将桌面上的平板塞到他怀里。 绿兰满眼心疼地走上前,垂着眼眸,放轻了力道握起她的手臂,“怎么受伤的?” “不小心割到手了。”伊柳还是搬出了一样的理由。 绿兰怎么看怎么不信,“两手都是不小心的?” 奈何伊柳的回答如旧:“嗯,不怎么疼了。” “怎么会不疼。”女人一脸复杂,“在电话里也不和我提起,要不是你姐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住院了。” 伊耀昌仍沉着一张脸,目光时不时投向黎景。 他想起那晚,伊柳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给皮肤上的伤口上药,手边还放了盒避孕药。 绿兰在和伊柳说话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等着,等到黎景出了病房门口,他也跟了出去。 黎景是出去接电话的。 在医院外的红砖地板上,他站直了身,通话另一头的人是他妈妈。 “妈,你别来。”他已经说过好几回了,“伊柳认生,你还是长辈,来了她肯定不自在。” “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女人依然坚持,“你拿照片去问,看她还认不认得我。” 黎景被唠叨得耳根子都疼,妥协般扔下一句:“等伊柳伤好了我会带她回家。” “真的?”通话中的女人听上去十分高兴,“那我要把你们俩小时候的合照挂在客厅墙上。” “妈…”其实他这边一团糟,人家肯不肯跟他回去都不确定,“随便你吧。” 通话结束后,黎景揉了把脑袋。 要往回走的时候正巧碰上伊耀昌。说巧也不巧,因为男人一上来就朝着他的右脸挥拳。 黎景的脸被冲击力震得往另一边偏,这莫名奇妙的伤痛,把他给恼得勾起唇角。遇上这两口子,他当真经常被气笑。 “有理由吗?”他没什么好脸色。 男人不比他高,但也不矮,看上去挺生气的,就是不知道在气什么。 “伊柳的手是不是被你伤的?” 黎景真无语了,之前也没见过面前的人关心过伊柳,打他倒是打得顺手。 “叔叔,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打人是什么对的事情吗?”他讥讽笑道。 “还有,你算什么好父亲吗?” “之前伊柳在学校被骚扰的时候也没见过你们做父母的出面处理,”黎景直视着对方,确实不解,“怎么现在一个个都演上了?” “这件事你不知道吧?叔叔。” 他就这样直面瞧见伊耀昌一瞬间转变为错愕的脸面,“她自己怕得要命,每天上放学都提心吊胆的,结果完全没跟你们说过。” “也是。”他早也不替伊柳对他们夫妻俩抱期望,“小时候都能把她丢在公园不管她,长大后又怎么可能会关心她。” 平白无故挨揍,黎景算是清醒了一些,正准备绕过哑口无言的男人往医院内走,便听见他问:“那个人呢?” “差不多该死了吧。”他没耐心娓娓道来。 这些天累得要命还得应付这堆乱七八糟的人事物。黎景没再回头,赶着往病房内过去,伊柳和谁单独待在一块他都不放心。 所幸她看上去心情不错,并没有因为父母突如其来的探病而感到谎言被戳穿的无措,反而面上始终挂着幸福的微笑。 能让伊柳情绪好一些就行,黎景实在没办法了。 同样煎熬的还有伊耀昌。不合格的父亲当了多年,此刻愧疚的情感上头,却想不到该如何去弥补。 晚间,他忽然放了一个袋子在升降桌上。 病房内的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伊耀昌。 伊柳最先回过神来将袋子拉开,“蛋糕?”她睁圆了眼与男人对视,“给我的吗?” “嗯。”他笑得有些僵硬。 幸好伊柳挺高兴的,“谢谢爸,我正好想吃甜的。” 松了一口气之后,伊耀昌坐了下来。 黎景并不觉得伊柳是真的开心,但在场其他两人大概率察觉不出来。 他低头动着戴上一次性手套的五指,一颗接着一颗剥下荔枝的外壳。有别人在的时候他就尽量降低存在感。 饱满多汁的果肉与香甜美味的蛋糕最后全进了伊柳的肚子里。 绿兰和伊耀昌在南城待到伊柳出院当天才启程返回宁镇,走之前还特别叮嘱她伤口千万别碰水。 药袋里附的祛疤凝胶,伊柳自己不愿意涂,连着包装袋一起扔进垃圾桶内,又被黎景给捡了回来。 他握起她的手,棉签触上肌肤,专注涂上一层厚厚的祛疤凝胶。 “别擦了吧。” 他认真解释:“不擦会留疤。” 伊柳没所谓道:“那就留啊。” 她无所谓的心态总能让黎景即刻皱起眉,好似随时随地都能抛下一切离开,以任何他无法预料的方式。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伊柳这几天在搜索南城的废弃大楼。 而黎景自二月十七那天开始,每次一睡长觉就必定会做恶梦。 梦里总是同一个场景。 浴室、血水、尖刀、泡在浴缸内的身影。 每一幕都是那么真实,逼真得能把他吓醒,然后紧紧抱住枕边人,感受着她的温度和心跳,将脑袋埋在伊柳怀里后才又再一次入睡。 类似的场景总是重复发生。 “我们分房睡吧。”伊柳实在不堪其扰。 黎景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哀求,“不要赶我走。” “没赶你,我去次卧睡。”她拿起枕头就要离开,“别跟过来,很烦。” 黎景望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眼眶不争气地又逐渐蓄满了泪水。 那一天伊柳难得睡了一夜好觉,醒来后才发现黎景抱着枕头,靠在次卧门边上睡着了。 她抬脚踢了两下他的腿,“回你自己的房间睡。” 意识朦胧间,黎景张开五指握住了她的脚踝,“别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伊柳举起手中的手机使劲砸向他的脑袋,“更过分的事情你都做过。” 91.下一站 那一天她独自出了门,只带了钱包和车钥匙。 停车场内停的是伊柳自己的车,她坐上驾驶座,还没想好要往哪去。 身边没有手机,她没办法联络其他人,也没办法导航。 唯一的好处就是黎景追踪不了她的去向。 伊柳系上安全带,漫无目的地上路。 去的全是齐栩带她走过的地方。那时候刚来南城定居两月,人生地不熟便只能跟着齐栩逛。 她绕了下路,选择先去宁波广场。 大早上又没活动,来这的人并不多。 踏着白鞋,伊柳走到中心圈的长椅上坐下,靠着背,放松下身子。 发丝随风飘,她仰头望天。 白云的形状随着风卷了又卷,像是数字九。 她十九岁了。 要是没被救起,那她今年十八。 她在这片天空底下看过跨年那天的烟花,还有圣诞节那夜的星星。明明也没过多久,境遇比起当时却大不相同。 行人来来往往,伊柳就这样呆呆坐着。 直到太阳慢慢升起,烈日往头顶处靠近,她才终于起身。 下一站,她想去看看自己的店铺。 轿车停放在街道外,她下车步行往街巷内逛去,这条路伊柳很熟悉,也很怀念当时。 营业日那时,她拎着钥匙和早餐,到达店门前的时候,齐栩的外公大都早已在店门外等待了,是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总有说不完的话。 如今她站在店外却进不去,伊柳抬手抚上被拉下的铁卷门,钥匙在黎景那里。 她只能站在外头看。门外的休息椅和吊灯,还有挂在上方的招牌,都是她一个个精心挑选过的。 “小姑娘,还不打算营业啊?”那道亲切的嗓音彷佛还环绕在耳旁。 伊柳侧过头去,有些许惊讶的神色,原来不是幻听,老师傅真就站在她旁边。 他笑得眼尾都泛起了岁月留下的皱褶,“我听我孙子说你住院了一段时间,好多了吗?” “嗯。”她仓促点点头,“好很多了。” “你比那时候看起来有精神多了,”老人家纯粹猜测道,“是事情处理完了吗?” 伊柳笑着答:“差不多快处理完了。” “那就好。”他一下欣慰一下又变脸埋怨,“我孙子烦得很,你要开店了可得马上通知我。” “好。”她扬着唇,还是一样的听话模样。 这一天伊柳来来往往去了很多个地方。 要是齐栩在身旁,肯定会傲娇地让她感谢自己,“都是我带你去过的地方。” 想到这,她移动着视线看了眼副驾驶和后座,空荡荡的,车内只有她一个人在。 后照镜里,黎景的车还跟在后面,已经跟一天了。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二十九分,她来到了最后一处地点,公园内的夜市长街。 就如齐栩所说的一样,这里夜晚的人流量是白天的好几倍。一排排的车辆停在停车场内,倒也不显拥挤,这座公园实在是太大了。 伊柳下车后,寻着黎景停车的方向走去,到的时候正好碰见他拉开车门走下来。 黎景盯着她愣了许久,想解释来意,又怕被指责,“我…” “过来。”伊柳朝他伸出右手,示意他牵上。 黎景赶紧迈步向前将她的五指牢牢握在手心中,接着说完方才的话,“我担心你,所以才跟来了。” 她像是没听到,拉着他就要往人潮的方向去,“走吧。” 第二个胃带上了。 “带你去吃好吃的。”伊柳手拿着钱包,急匆匆地就带着他离开停车场。 身后的人目光呆滞地跟紧她的步伐,鬼迷心窍似的,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黎景也会跟着她走,别再把他抛下就好了。 两人一路穿过人群来到小吃街,招牌一闪一闪的,整路全是吃食。 伊柳和朋友来逛过很多回,每次都怨自己的胃不够大,因为她几乎什么都想吃吃看。 冰粉、生煎包、卷饼、章鱼小丸子、胡椒饼、泰式奶茶。 黎景就这么看着她一样一样地买,味道尝够了过后便自然地将剩下的食物转到他手上。 他就着伊柳吃到一半的食物,全都一口一口地吃光了。 “赞。”伊柳对着他比出大拇指,她早就想这么吃了,今晚真是满足。 黎景注意到她的手部动作,这一举动与齐栩很相似。同频的人在一块待久了总会形成默契与相同的想法。 比如这个举起大拇指的动作,在他们看来应该是称赞或者答谢的意思。 饭后,他们走在公园步道上,手拉着手来回漫步。 黎景终于忍不住问起:“你们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嗯。”她似在放空,没把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而是飘得很远。 黎景想和她聊聊天,但很显然的,伊柳并不想与他交流。 “我们回去吧。”逛了一整天,兴致自高跌落,她想回去休息了。 对方低下头:“我载你回家?” 伊柳应都不愿意应,撒开他的手,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车,车门关上后,又将他隔绝在外,接着发动油门,扬长而去。 黎景就站在原地,看着上一刻还在对着他笑的人,下一秒就面无表情地驾车离去,而他纵然内心一片酸涩苦楚,却也无可奈何。 回到家洗过澡之后,黎景围上浴巾走出淋浴间。洗漱台上原来一白一粉的两支牙刷,现在只剩下一支。 他随意吹干了发,套上家居服,今晚又准备窝在门外睡。 却不料,一推开浴室门,伊柳就穿着睡衣等在房内,见他出来,便上前勾住了他的脖颈。 黎景的思绪一顿,下意识搂住了她的腰,唇瓣被她贴上,他就垂下脑袋迎合她的吻。 一切混乱又突然。 两人拥抱着接吻,黎景一下子被压倒在大床上,喉结被伊柳温热的舌尖舔过,他身上的体温开始上升,耳垂又软又红。 然后一秒翻身,黎景即时制止住了对方想进一步的动作,将滚烫发热的脸蛋埋进了她的颈窝处,“等等,不行。” 伊柳抬手细细摩挲他的后颈,“怎么了?” 他的呼吸炙热,“家里没套了。” “没关系,不用戴。” 黎景撑起上身,由上而下盯她,“你说什么?” 伊柳凝视着他的双眼,又重复了一次:“不用戴套。” “不行。”他态度强硬地拒绝。 “为什么?”这次换伊柳不解了,“你不是想要孩子吗?” 黎景之所以想要孩子,只是为了通过另一种渠道将伊柳留在身边。试图通过血缘关系上的捆绑让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及稳固。 但他现在忽然听出了伊柳话里的警告。 黎景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猜想。伊柳要是真怀了孕,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孩子一起去死。 “我不要孩子。”他一字一句地将话说清楚。 但伊柳并没有什么反应,“那先做吧,我再吃药就行了。” “不行。”他仍反对,“吃避孕药对你的身体不好。” 伊柳拧起眉,认真问他:“你到底在装模作样什么啊?” “之前你没戴套那次,我就已经吃过药了。” “那次你没想过后果吗?” 黎景感觉自己的心口正密密麻麻地在抽疼,宁愿是皮肉被狠狠甩几巴掌,而不是面对这冷静的质问。 “对不起…” 这句道歉无论接不接受,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的态度依然不经心,“不用道歉了,直接做吧。” “我现在去买。”对方匆忙自她身上起身离开。 伊柳也跟着缓缓撑起身,手心压在床铺上,长发往下垂落,“不用买了。” 声音不大,字字回荡在房内。 “真没意思。”她从他身旁路过,朝次卧的方向过去。 92.就在这里 在伊柳回房之后,黎景还是出了趟门。 他的内心太不安了。快速将事情办完以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家中。 黎景步伐加快走到房门前,轻手轻脚地转动门把锁,确认伊柳正躺在床上睡着,他这才放松下凝重的眉目。 人在房内安稳地睡着觉,他一步也不敢再向前。 回到沙发上坐下,黎景给自己倒了杯水,嘴上还喘着气,胸膛跟随着呼吸小幅度地上下起伏着。 心跳同秒针一样,一下一下跳动。 夜晚的时间过了大半,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要是陷入沉睡,那就代表他又得再经历一次那天目睹伊柳自杀的场景。 所以黎景既睡不着,也不敢入睡。 他前倾上身,伸手拉开了茶几底下的抽屉。里面放了他早前买的相册本,还有一旁被牛皮纸袋整齐包裹起来的照片。 满满的一沓,全是伊柳的独照。 有看烟花那时候拍的,还有十八岁生日时她举着蜡烛望向镜头的相片。 上上下下全是存放在黎景手机相簿内的,独属于伊柳的照片。 他一张一张看过,接着放进相册内页的夹层中。 幸亏伊柳的童年他也有幸参与,所以他幸运地存有伊柳幼年时期的影像,就在他手里的这台数位相机内。 黎景拥有的玩具很多,其中就包括这台相机。但他的朋友很少,小时候就只顾着拍伊柳了,因为他的身边只有她在。 可现在又被他给搞砸了。 当年的玩伴总说黎景太过自私利己,所以谁都不爱和他玩。 真的是这样吗。 在当时他是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问题,现今他却不敢肯定。 面对伊柳,他是不是自私地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不管对方。 是这样的。 他把伊柳当作私有物一样约束,并且自认为自己能够给对方更多的爱和关怀,所以擅自作主让她的爸妈与她断开联系。 要是以这个思维模式继续去深思探讨,那么他就差没把伊柳关进笼子里了。 她的手机、笔电、行踪通通在他的掌握范围中,并且除了周三以外,伊柳每天都得和他待在一块。 换谁来能不难受啊。 黎景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到底该如何挽救这岌岌可危的局势,又要怎么把伊柳继续留在身旁。 要是告诉伊柳,他会试着把绳子松绑一些,是不是更像在施舍她空间,可她原本就是自由的。 黎景头一回体会到夜晚的短暂,在他的大脑还一片混杂时,天已经亮了。 他回房冲了下澡,洗去在医院内沾上的消毒水味。打算趁着伊柳起床前,将早餐做好。 意料之外的是,伊柳今天起得特别早。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穿着睡裙从房内出来,两撮呆毛悬在头顶处,怎么压也压不下来。 “不上学吗?还在请假?” 伊柳的嗓音有些刚睡醒的嘶哑,本来就是出来喝水的,没想到黎景人还在。 两人昨晚才闹过不愉快,伊柳的状态却很平常,黎景短时间内没反应过来,看她准备绕过自己走了才慌忙回应。 “我转学了,过几天会到你们学校去办入学。” 伊柳的脚步一刻没停,简单点了两下头表示听到了。 黎景拿起桌面上的文件袋,紧跟着走到厨房内去。 “怎么了?”她拿着水杯,见对方似乎还有话想说。 “我去结扎了。”黎景匆匆拉开绕绳,想要将里面的资料拿出来给她看。 伊柳不明所以,且兴致缺缺,“你自己决定好就行了。” 黎景的动作停顿,见她一口将水喝完,洗净杯子后又转身离去。 “伊柳。” “?”她扭头看他。 黎景走上前环抱住她的身子,低头吻她的脸蛋,“饿吗?” “我给你煮面好吗?” “好。”她掀起眼帘,轻声道。 反应十分自然平静,黎景觉得太诡异了,他心里没底。 他神色诚恳,期盼着说,“不高兴的话要告诉我,我一直在。” 她笑得乖巧:“我知道。” …… 当晚。 黎景试探着想上床躺在伊柳身边,见她的态度并不排斥,他便没了顾虑。 慢慢来吧。 他自以为拿到了改过的机会。 然而伊柳并不在意,她等不下去了。 光是活着就太痛苦了。 黎景搂着她的腰,与以往比起已经松了不少力道。伊柳盼他今夜能睡个安稳的好觉。 问题追究到底,根源不在黎景这。他总以为错的人是他,只有伊柳自己明白,她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就不该活着。 有自我意识这件事让她太难熬了。 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到来让父母失望。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像出生那天的场景,手术室外的大人们盯着当时刚降生的她,露出的眼神与表情。 明明错不在自身,可每每想像起那场景,受折磨的人永远是她。 黎景只是个导火索,她身边全是炸弹,一旦产生小火苗,要引燃炸物摧毁一切是分分钟的事情,不论她多努力想摆脱困境都一样。 离开房间之前,伊柳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身旁正阖着眼熟睡的黎景。 不该愧疚的,因为他也伤害了自己。 最后,她还是敌不过纠结心态,在他的侧脸上落下最后一吻,伸手将散落在一旁的棉被拉起盖回他身上。 随后没再回头,起身离开了卧房。 身上就穿着单薄的长袖睡衣,伊柳出了门,不打算再回来了。 南城的废弃大楼并不好找,黎景买的房子又位在市区,离伊柳要找的地方有一大段距离,不用导航的话,要到达目的地简直难如登天。 所以她带上了手机,一路跟着导航来到了一处废弃已久的大厦。 一步一步,伊柳踏上了第十二楼,只顾着直视前方,无视了周遭的幽暗与杂声。 她面上淡漠,没有丝毫喘息。 就在这里结束吧,在这荒芜人烟、杂草丛生的废墟。 “──伊柳!” 听见后头的喊声后,她快步接着上前踩上裂痕无数的矮墙,一脚踏出墙外,脚底下是一片虚空。 就差最后一步。 “──楼下有人!”黎景急忙出声,后背与额上不停地冒出冷汗。 他停下动作,不敢贸然再继续前进,语调仍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你跳下去会砸到人!” 闻言,伊柳收回脚,依旧站在边缘。她低下头认真观察着楼底下是否真的有人在。 黎景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随着她的动作衰竭闷痛。呼吸絮乱下,他颤着脚走向前,想把人抱下来。 接着便见她转过身。 黎景发红的眼凝滞了片刻,一瞬耳鸣,什么也听不见,想动也动不了,眸中只有伊柳站在高处的身影。 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然后从墙上走下来到安全区域,最终停在他面前。 黎景发软的双腿终于在此刻支撑不住,一下子跌落跪在她身前,眼泪不停地往外流,一边将人紧紧抱住,一边抬起头,嘴里不间断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伊柳的拇指抚在他的面庞上,轻轻一滑,拭去他眼下的泪水,“为什么现在才听话?” 她并不是真的想得到回答,下一刻便抬眼看了看四周环境,“这里好暗。” 方才站在墙沿处低着头的那刻,伊柳的面前闪过了好多画面,画面里有好多人。 伊舒诺、齐栩、花婕、琴轩、曼婉和从前班里的同学…… 所有待她好的人一个不落地全出现在她眼前。 甚至还有她一直放不下的店铺,她的小店与齐栩的外公都在等待着她回去营业。 伊柳不确定楼底下是否真的有人,但她还是走了下来。 最后只剩下正跪在她面前哭泣的身影。 她垂着眼,摸了摸他的头发。 “黎景,我们养只猫吧。” “我打算,去看看心理医生。” 或许不该纠结在过去脏乱不堪的泥巴坑内,而是该看看那些散发着亮光与正面情绪、暖阳一般的温情关系。 “最后一次机会了,你知道吗?” 今夜也是她最后一回,因为从前而胡思乱想与自己过不去。 如果还有机会,在剩下的日子里,她想试着好好珍惜眼前人。 所以,我们一起重新来过吧。 93.自由之鸟(完) 他们养了一只猫,名字叫做“恩漆”,是伊柳取的名字。 恩漆是一只金三花米努特短腿猫,特别会撒娇,也十分黏人。 伊柳经常抱着牠毛茸茸的身子坐在沙发上,举起手机就时不时将镜头对准牠,“恩漆,看妈妈这里。” 小猫圆圆的双眸就这么盯住荧幕,“喵。” 随后便被温柔地摸了一把脑袋,“真棒。” 手臂上的疤痕则是黎景每日勤勤恳恳地给她上药。 伊柳有一天突然有些不忍心,“好不公平,都是你在给我抹药。” 黎景侧过头望她。 伊柳一脸心疼:“你的手也割几刀好不好?” “我也会给你擦药。” 从那之后,黎景的胳膊上多了好几道与伊柳身上大同小异的伤疤。 只不过伊柳手上的疤痕早已渐渐淡去,黎景的却不见好。 …… “我给恩漆买了新衣服。”她今天跟朋友出门玩了一天。 伊柳高兴地拿起袋子中的衣料,是一件橘黄色的小裙子,还有一顶宠物帽。 她将衣物举在黎景和恩漆眼前,“好看吗?” “好看。”黎景抱着恩漆,轻轻握住牠的手鼓掌。 怀里的猫咪也愉悦地应了一声:“喵!” “我给你也买了礼物。”伊柳重新垂眸,在包内找着什么。 黎景抬起眼,受宠若惊地盯她。 “这个。”她掏出了一条小狗项圈,“你戴上肯定好看。” “喜欢吗?” 黎景:“喜欢。” 伊柳笑着给他戴上颈圈,而后又让恩漆试穿衣裳。 黎景抱着小猫,画面温馨又可爱。 伊柳对着他俩拍了一张照,迫不及待发了一则动态,配文:猫狗双全[耶][墨镜脸]。 荧幕里的黎景正低着头。伊柳认真欣赏了会才想起他的手上还留有疤痕。 “今天又忘记给你擦祛疤凝胶了。”她微弯下腰翻找着医药箱,心安理得地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都怪你不提醒我。” “?”伊柳忽然拉开了那格之前没注意过的抽屉,里头放了一台数位相机。 “这是你的相机吗?” “嗯。”他将恩漆抱到一旁的空位上放下,伸手将伊柳圈入怀中,下巴搁置在她的右肩上,“要看看吗?” 相机虽然干净,却明显老旧,机身上头有不少一痕一痕抹不去的瑕疵。 伊柳按下开机键,等待了几十秒的时间才成功开启荧幕,“里面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 “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点开相簿,第一张照片中的幼童就是六岁的她。 坐在溜滑梯的台阶上,头发有点杂乱地披散着,裤腿也脏兮兮的。 “是我。”伊柳诧异又惊喜地瞪圆了双眸。 往后翻的几页相片也全都是她的身影,衣服换了,其它如旧。 当时的印象早已淡去,她忍不住吐槽起自己:“我小时候怎么都不笑。” 伊柳其实不太舍得看完这些影像。她曾经因为自己童年时期的留影少之又少而感到委屈。 本来以为不会为了这事再度哭泣,可眼泪在此刻却自顾自地流下。 影片里,黎景稚气的童音正喊着她的名字,“伊柳,看我这里。” 小男孩喊了好几声,她都没动静。 许久,在两人的目光下,画面中的小女孩终于转过头望向镜头,唇角缓缓扬起微笑,眼底的卧蚕显现。 “你笑了。” 伊柳将相机放下,下意识抬眼注视镜头外的少年,黎景也正对着她笑。 而她的泪水直落。 自由之鸟冲破牢笼,才知晓屋外一片天晴。 乌云散去,阴霾不再。 她向着未来看,朝着理想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