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区》 1 “三个月的小牛餐馆,我包了。” 林超说这话的时候,方映桢正站在玄关一边拿肩膀和脸夹着手机一边穿鞋。 “成交,”方映桢挑着一根手指头,把脚后跟塞到球鞋里,“确定她今晚在?”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电话里传来林超十分笃定的声音,“她每周六都在bdp,绝对跑不了的。” 方映桢笑了一下:“那行,等会儿门口见。” 他挂掉了电话,转头看了看客厅。 茶几上半掉出个电池的遥控器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从他上周回学校之前到昨天下午他放学回来,一直就那个样儿,没变过。 沙发边立着盏不太亮了的落地灯。 方映桢伸手,拍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关掉落地灯,然后拿了鞋柜上的钥匙出了门。 到bdp的时候九点整。 老远就看到门口一个人朝他又蹦又跳还招手,方映桢走近一看,果然是林超。 林超对于生活的积极性也就这种时刻了。 bdp是个夜店的名字,全称blue dance pot。在市中心商圈里开很多年了,相当于本市的一个标志性建筑物。 里面的人形形色色,方映桢偶尔会跟着林超来这儿玩,算不上太熟。 “哎哟少爷,”林超一见着他就喊起来了,“你怎么穿这么随便就来了啊!” 方映桢看了看他一身锃亮的皮衣皮裤:“说吧,哪儿偷的?” “我小叔的,怎么了?”林超挺了挺胸。 方映桢朝他竖了竖拇指:“英俊。” “别贫了赶紧的,还有半小时我女神就出来了,得候在化妆间门口才堵得着!”林超推着他往里走。 bdp的占地面积挺大,三层楼,这个时间点儿还算早的,里面还没到三个楼都站满人的程度。 两人找了个离化妆间通道近的地方先坐了会儿,林超手一挥,要了两杯鸡尾酒。 “我不喝酒。”方映桢啧了一声。 “没劲你就。”林超说。 “我没劲是吧,”方映桢扭头看着他,“等会儿你女神表演完了自己要联系方式去。” “哎别别别大少爷,咱不是说好的么你替我要,”林超赶忙道,“我一见着美女我就张不开腿迈不开嘴,我不行!” 方映桢知道他是真紧张,连不行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乐道:“你都迈不开嘴了,等会儿给你要了联系方式你怎么跟她交流?” “那不一样,”林超说得煞有介事,“网上面对面的交流吧,隔着个屏幕,我就不怎么紧张能放开了聊。” “闷骚吧你。”方映桢说。 “哎,”林超远远地指了一下舞台,“看得到吗,最边上那个弹钢琴的,就我女神。” 方映桢眯起眼,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努力地辨认着舞台上的几个人。 舞台上摆了架黑色钢琴,一个人在后面坐着。 方映桢道:“没看清脸。” 只能借着打下来的一束白光看到女神海藻似的长发,以及修长的脖颈。 从脸部以下判断,是个美女。 女神弹钢琴的时候,观众就一直在尖叫。 还格外统一,到最后甚至成了全场有节奏地喊口号:“echo!echo!” 原来女神叫这名儿。 早年方映桢也学过几个月的钢琴,实话说这个echo弹得并不算好,顶多比一般人流畅了点儿能跟得上其他乐手的拍子。 林超和其他人居然也能激动成这个样子。 这得是什么个仙女样儿啊。 一曲结束,女神站起来谢幕,方映桢终于有机会看到脸了。 刚被灯光晃得视线模糊,隔得也有些小远,方映桢没怎么看仔细女神的五官,只是觉得的确是很好看,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好看。 主唱拿起话筒道:“感谢echo为我们热场。” 原来女神就表演一场。 方映桢眼见着女神鞠了一躬,在欢呼声里转身往台下走。 “机会来来来了!”林超拍拍他的肩膀,“去后台堵堵堵堵堵......” “先把你舌头捋直了说话。”方映桢说。 “我激动的。”林超嘿嘿笑。 bdp的后台也大得很,长长的一条走廊通向化妆间。 只不过化妆间门口有俩安保站着,方映桢看了看那俩体型,估摸着自己和林超好像都不是对手。 “走吧,你俩无缘。”方映桢说。 “等会儿的!”林超拽了一下他的手,“说不定她马上就出来了呢。” 方映桢叹了口气,靠一边墙壁上等。 不得不说林超这二缺运气倒确实挺好的,没过一会儿化妆间门开了,一个人朝走廊这边走出来。 “是我女神!方!看你的了!”林超在他耳边说。 方映桢一扭头,林超早跑没影了。 “......”怂蛋。 方映桢转回头,看着一身朋克打扮的女神踩着低帮皮靴越走越近。 这回离得稍微近了点儿,能看清女神长相了。 鼻梁很高,皮肤挺白。 眼睛没普通美女那么大,眼皮也窄。 方映桢还沉浸在对于女神相貌的评头论足中,女神目不斜视地经过了他,迈着长腿健步如飞。 他这才记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哎你等——”他想了几秒才想出名字,“echo!” echo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转了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吃什么长的,居然比他一个男的还高。 方映桢微抬视线,很快说完:“我有个朋友他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echo没说话,挑了挑眉,依旧没什么表情。 方映桢突然有些明白这人好看在哪儿了。 好看在她不像个女的。 很酷,不,是非常酷。 又冷又酷。 冷酷的echo料想中的没给联系方式,扭头就走。 方映桢有些着急地往前跨了一脚,伸手抓住了echo的手臂。 夹克的袖子很短,被他这么一拽直接缩了上去。 方映桢下意识想道歉,一低头却愣住了。 echo白皙修长的手腕上躺着一条狰狞的疤,从动脉处一直延伸到手心里。 “对......对不起。”方映桢松开echo的手,磕磕绊绊地道了歉。 echo把袖子拉下来,看着他。 “能给一下,联系方式吗?”方映桢在echo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说得有点儿艰难。 哑巴么这人是,都不会说话的? echo盯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echo突然出声,吓了方映桢一跳。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觉得这个时刻自己的表情一定傻.逼极了。 “现在你知道了,”echo不笑了,认真道,“我是男的。” 2 蒋乾摘掉发套塞进背包里,然后往脑袋上盖了顶棒球帽。 他走到路边,低头看手机,打车软件显示他排第11位,还需再等10分钟才有空车。 九点四十,bdp这边儿是打车高峰。 屏幕突然黑了,紧接着一个号码打进来。 蒋乾接起来,说:“你好。” “蒋乾,我是舅舅。”舅舅笑着说。 蒋乾嗯了一声。 “明天有空吗?”舅舅问。 “明天周日,”蒋乾低头踢了一下脚边掉着的塑料瓶盖,“我没事情。” “那正好,陪我和别人吃个饭。” “别人是多少个人?”蒋乾问。 “你这孩子,”舅舅啧了一声,“你在,别人就不敢灌你舅。” 蒋乾又嗯一声,舅舅之后说了什么他没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掉了。 他弯腰把塑料瓶盖扔到边上的垃圾桶里,然后重新点开软件。 现在排第7位,还要再等6分钟。 方映桢一路晃着地铁卡的挂绳,随着人群进了车厢。 手机在兜里震了好几回,方映桢没理,以为是林超。 过了两三站人少了点儿,他有些无聊才摸出手机。 消息十七八条,有老妈的也有方赋英的,林超的也有。 方映桢自动忽略方赋英的消息,选择性地点开了老妈的聊天框。 老妈发的全是语音消息,方映桢皱了下眉,摸出耳机戴上。 “下周期中考,要好好复习。” “给你寄了点儿衣服,冷了穿的,还在路上。” “别成天和你爸怄气。” 方映桢很有耐心地一直等到小绿长条儿播完为止,才给她回过去个好。 这个好并不发自内心。 怄气? 方映桢有点儿想笑,他倒是想怄,但也得有个人来给他怄。 一天到晚连面儿都见不上,怄个屁。 方赋英这人还挺能瞎扯几把蛋的。 方映桢又点开林超的头像,聊天框里一水儿的哭泣表情包,以及两条60秒的长语音,充分展示着他女神梦碎的悲痛以及对于方映桢一点儿不诚挚的歉意。 “我特么怎么会知道echo是个男的啊!哪个男的留大海藻似的长头发啊!” “我看台下男粉丝也挺多的啊!” “我要早知道他是男的我至于么每天晚上想他想到夜不能寐!” “方!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 方映桢笑了笑,给他回过去:“我的小牛呢?” 林超痛心疾首:“一月成吗?” “成啊。”方映桢说。 下了地铁,方映桢往自家小区走。 走近发现方赋英的车停在楼下,他抬头看了眼自家的灯,亮着。 方赋英居然回来了。 方映桢顿时有点儿不太想上楼,摸了根烟叼在嘴上,蹲楼梯下边儿玩手机。 一根烟没烧完,方赋英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方映桢按了拒接,拍拍裤子起身,很重地叹了口气,掐了烟往楼上走。 他拿钥匙一开门,方赋英正好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转头来看他。 “你还舍得回来?”方赋英说。 不知道怎么的,这话从方赋英嘴里说出来方映桢就有点儿想笑,一抬头看到方赋英阴沉的脸才收住。 他把钥匙往鞋柜上一甩,换了鞋就往房间走。 “站着,”方赋英喊了一声,“你什么态度?” 方映桢懒散转身,看着他:“领导,你希望我是个什么态度?” 方赋英沉了口气,往后靠到沙发上道:“明天我有个饭局,你和我去一下。” 方映桢看着他这副样子,很想提醒他这里不是他的办公室,而是他妈小爷自己的家。 但最终他还是忍了,方赋英是个没完没了的人,他不及时服从,两人很大可能会吵到半夜。 方映桢有点儿困,不想影响睡眠。 他胡乱点了个头,打着哈欠回了屋。 3 蒋乾洗完澡擦着脑袋出来,扔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老舅]:转学手续都给你办好了。 [老舅]:你要愿意下周就去学校? 蒋乾按着手机回了个嗯。 舅舅的语音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喂。”蒋乾说。 “乾啊,”舅舅道,“给你找的房子住得还惯不?” 这老舅真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 蒋乾叹口气:“放心吧,挺惯的。” 舅舅笑了:“那就好,对了那什么,明天晚上你在家吗?我来你家接你。” 蒋乾嗯了一声:“行。” 挂了电话,他一扭头看到法斗正趴在小玻璃缸里面探头瞅他。 “饿了?”蒋乾问。 法斗是条巴西龟。 最近天冷,法斗就老缩在壳里不出来,高冷得如同一颗速冻饺子。 蒋乾起身去厨房给它拌了点儿虾肉,放到玻璃缸里的一块晒背石上。 法斗抬头瞅了他一眼,又往前闻了闻,才慢吞吞地开始进食。 “我晚上有晚自习,就不去了。” 方映桢喝完最后一口小米粥说。 方赋英正坐在对面看报纸,闻言皱了一下眉:“昨天不是答应好了么。” 方映桢心道,那是小爷困了不想跟你吵的权宜之计,现在小爷精神得很,吵一天也他妈奉陪。 方映桢看了他一眼道:“晚自习说不定得周测,不能不去。” “你那个成绩周一百次测也就那样儿,”方赋英说着摸出手机,“我给你们班王老师打个电话请假。” 方映桢的成绩确实不怎么地,他承认。 成绩不好这回事儿,方映桢自己能说,别人不能说。 对于方赋英张口“就那样儿”这话,方映桢感到了二十分的不爽。 一般得到三十分他才有当面吵架的兴趣,方映桢把勺子扔回碗里,起身一推椅子回了屋。 方赋英丝毫没意识到他的不爽,正低头认真地在联系人里边找王老师的名字。 晚八点整。 蒋乾随便套了个外套出门,舅舅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在电梯间碰到了刚睡醒穿着睡衣下去拿外卖的韩力,韩力打了个哈欠问他去哪儿。 蒋乾道:“陪舅舅吃饭。” 韩力哦了一声,又想到什么凑过来:“蒋乾,帮我个忙。” “什么?”蒋乾看他,“应该不是好事。” 韩力笑着拍他肩膀:“差不多吧,但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和韩力分别之后,蒋乾拉开舅舅的车门坐进去。 车上扑面而来的暖气很舒服,蒋乾往后靠到椅背上,拉了安全带。 “那小哥谁啊?”舅舅很有兴趣地问。 “邻居。”蒋乾闭了眼说。 “挺好,你刚搬这儿半月,就和邻居关系这么好,舅舅放心了。”舅舅笑了两声。 蒋乾应了句,又问:“去哪儿吃?” “一个科长的局,”舅舅啧了一声,“免不了要喝酒,不去又不行,听说科长还要带小公子一块儿来。” 蒋乾并不关心什么小公子,只道:“那到时候还跟以前一样。” 舅舅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还是我外甥最上道。” 吃饭的地方是个靠湖的酒店,从落地窗望出去能看到远处被光照亮的湖景。 蒋乾挨着舅舅坐在里面,看着几个和舅舅一样的中年大叔相互寒暄问盏。 舅舅给他倒了点儿茶,有个大叔笑道:“程湛,这你儿子?” “我外甥,”舅舅笑了,“我都没结婚哪儿来的儿子。” 大叔于是又开始调侃他单身。 菜不见上,舅舅说的那什么科长迟迟不来。 有人问:“小公子上什么学校?几岁了?” 刚调侃舅舅的大叔道:“还小呢,在......那什么来着,哦实验,实验附中上高二。” 舅舅哎了一声,转头看蒋乾:“那和你一个学校,说不定是同学。” 蒋乾无聊,摸出手机在桌底下玩,玩了几分钟听到有人走进来说道:“儿子不懂事儿,在家闹了半天才肯出来,不好意思啊。” 舅舅笑道:“方科长来了,可以上菜了。” 蒋乾抬眼看方科长,以为会是和这一桌一样的中年大叔,没想到方科长还有点儿帅气,身材也没走形,应该是平时管理得不错。 跟着方科长身后的是个少年,挺瘦挺高,头发很短。 蒋乾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趣看小公子,又低下头去玩自己的手机。 刚那大叔起身招手道:“映桢来,坐我这边儿。” 方科长满脸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不用管他。” 大叔硬是揽着少年的肩让他在旁边坐了下来:“怎么回事儿,又跟你爸闹了?” 少年有点儿不耐烦:“没。” 这声音有点儿熟悉。 蒋乾忍不住抬头,往少年脸上看。 他愣了愣,这人是......昨天在化妆间门口堵他要联系方式的。 那个傻逼。 4 方映桢拧着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耐烦。 他连坐都不想坐,更没心思抬眼看席上一张张面孔。 喊他坐旁边的是罗叔,方赋英的好友,和他关系不错,方映桢还愿意坐下来是给的罗叔面子。 菜很快上齐,方映桢只顾低头玩手机,面前的小碗被罗叔左一勺右一筷堆得满满的。 “吃啊映桢,”罗叔笑呵呵地,“长身体呢,什么都得吃点儿。” “把手机放下来,”方赋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瞪着方映桢,“我不说第二遍。” 方映桢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拿起筷子开始挑碗里的菜。 黑木耳,不吃。 肥肉,不吃。 蒜,不吃。 不吃不吃不吃。 没一样爱吃的,就像方赋英这个人,没一处顺眼的。 方映桢挑剔的间隙,听到方赋英说:“他就那样儿,被他妈给惯的,我早说过他妈教育方法有问题,看把好端端一小孩儿教成什么样子。” 罗叔和另一个叔叔轻声劝说着,方映桢突然手一扬,筷子飞到了桌上的汤里。 “你有没有点儿规矩!”方赋英被吓一跳,冲他吼了一句。 “说我,可以。”方映桢看着他,“你没资格说我妈。” “你是老子生的,我说一句你妈教育方法有问题怎么了!”方赋英指着他喊道,气得脸都涨红了。 “哎哟老方老方,快坐下来,”罗叔一面顺着他背一面冲方映桢叹气,“映桢你别气你爸了不知道他有高血压啊。” 方映桢看着方赋英的脸色,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后还是把椅子踢到一边,头也不回地出了包厢。 “这小公子,”舅舅低声和蒋乾耳语,“脾气挺冲啊。” “我今天其实就不用来,”蒋乾也低声回一句,“他这么一闹,谁还顾得上灌你酒。” “是。”舅舅悄悄竖了个拇指。 方映桢只顾着和他的科长老爹发脾气,没认出应该是都没注意到蒋乾,这个事儿蒋乾觉得要对方映桢表示感谢。 他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在bdp演出这个事儿他没告诉老舅,老舅不知道,要是知道肯定会逼着他去辞职,说不定还会因为愧疚掉几滴老泪。 蒋乾挺不想让老舅对他老有这样的亏欠感。 方映桢冲出湖岸酒店才后知后觉自己饿了。 肚子空空的,很难受。 他摸出手机想在附近找点儿好吃的店,林超的消息蹦了出来。 [超]:方,你人呢 方映桢忍着饥饿打字。 [你跌]:地球。 [超]:......你逗我呢到底哪儿去了,我他妈好生羡慕你不用周测! [你跌]:羡慕个屁,小爷在外边又冷又黑还没吃晚饭 又跟林超扯了两句,方映桢才点开外卖软件。 吃火锅吧,他记得上回林超偷摸在寝室点过一份外卖火锅,他蹭了几口还挺香的。 方映桢叹口气,搓搓暴露在冷风里的手背,用快冻麻木了的手指在搜索栏上打了火锅两字。 不搜不知道,这附近居然有挺多火锅店的。 方映桢选了个评分最高的,点了一堆肉和菜,外加两大碗米饭。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前面有个便利店。 方映桢走到便利店门口,照着上面的门牌号填好地址,然后竖起外套的帽子,站在冷风里边抖边等着外卖小哥送餐。 经方小公子这么一闹腾,方科长的脸色不太好,饭局草草地就结束了。 蒋乾跟着舅舅出酒店,到门口上车。 舅舅一路沿着湖边开出去,突然哎了一声。 蒋乾道:“怎么?” 舅舅撇撇嘴,指了一下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背影:“你看那个是不是方科长儿子?” 蒋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方映桢手里提着两三大袋东西,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 “提的什么啊这是?”舅舅放慢速度,“要不我们载他一程?” 蒋乾刚想说话,见一辆绿色牌照的车子在方映桢身边停下来,方映桢扭头,笨拙地腾手去开车门。 灯光原因,他脸上的表情一清二楚。 方映桢顶着一脸不爽提着袋子上了车。 “估计他叫车了。”舅舅说。 蒋乾点头,把脑袋靠到车窗边,闭了眼睛睡觉。 方映桢用膝盖顶开寝室门,迎接他的是三声惊呼。 “我日!”林超第一个从床上跳下来,“你还真买火锅了!” “一路亲力亲为拎过来的好吧。”方映桢踹他一脚,“还不给小爷捏肩膀。” 林超在他肩上一通捏:“少爷辛苦了。” 姚远和沈誓也都纷纷下了床走过来。 “我去,这么丰盛。”姚远凑近闻了闻,“真香!” “这你的,那个林超的。”方映桢拆分着包装袋,抬眼冲沈誓笑了一下,“小宝,你胃口小,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咱俩吃一个行吧?” 沈誓推推眼镜,点头:“好啊。” “我就知道你最乖,”方映桢伸手在沈誓脑袋上一顿蹂.躏,“要搁林超不让他吃一个他得跟你急。” 沈誓嘿嘿笑了一声,遭到林超一个慢条斯理的白眼。 四个人围坐在用椅子搭的小矮桌边吃火锅,吃出了过节的感觉。 “哎方,”林超吸着气往嘴里塞了块儿羊肉,问道,“你晚自习怎么不来?” “别提了。”方映桢说。 “又和你那倒霉爹吵了啊?”林超啧了一声。 方映桢皱皱眉头,不说话。 “你俩怎么老吵啊?”姚远也忍不住问。 “我怎么知道怎么老吵,”方映桢有点儿烦躁,“他那张脸就是我吵架系统的开关行不行。” “你是不知道,”林超拍拍姚远的肩膀,“方映桢那个爹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领导范儿你知道吧,特足,没一样事儿是他觉得应该不管的,哎就你吃个饭都得喊报告起立的那种。” 方映桢被他逗得不行:“倒也没那么夸张吧。” “那你上厕所他也管吗?”沈誓问。 “管啊。”方映桢认真地点点头,“一天有限制,只能上三趟。” “啊,”沈誓震惊了,“真的假的?” 方映桢被他的样子逗得笑了半天,揉着沈誓的小脸对林超和姚远道:“就咱小宝这智商,是不是太萌了点儿,他要出去我都怕他被人卖了。” 沈誓这才明白,有点生气地拍掉方映桢的手:“你骗我的。” 一顿火锅换一晚上的好心情。 方映桢吃饱喝足躺到床上,在睡意袭上来之前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消息。 他轻声叹口气,阖上眼皮睡了过去。 5 车子在小区楼下停下来,舅舅降了点儿车窗,从兜里掏烟,想了想又扔给蒋乾一根。 蒋乾没点,拿在手里,抬头看着他。 “乾啊,”舅舅吸了口烟,摸了摸他的肩膀,“有些事儿舅没法替你做决定,你得自己来。” 蒋乾没说话,看着舅舅抬手打开灯,在抽屉里翻了一会儿,找出张名片递过来。 蒋乾接过名片看了一眼。 辉腾律师事务所 封越 “这是我托人给你找的,”舅舅说,“最近可能会联系你,你别当做骚扰电话拉黑了。” “找我?” “是。”舅舅点头,表情有点儿严肃,“你爸那边吧,是有这个想让你和解的意向,你看......要不要去跟他见一面?” “不见。”蒋乾说。 “那行,”舅舅道,“你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通过封律师代为传达。” “我没什么想说的。”蒋乾推开车门,想了想又转头道,“也不和解。” 早自习是七点,六点二十的时候林超的闹钟就开始鸡叫。 方映桢生生被扯出梦境,闭着眼睛拿了枕头往对面林超床上砸。 “方。”林超的声音从底下传上来。 方映桢睁一只眼,发现他正叉腰站在床底下飞快地刷着牙。 “我日!”方映桢吓得眼睛都睁开了,“你什么时候起的床?” “忘了跟你说,”林超含糊地说,“昨天晚自习的时候老王说了,以后早读提前十五分钟,迟到者罚跑三千。” “操。”方映桢从床上坐起来,在被子上一通乱拍找自己昨晚上丢的袜子开始穿,然后从狗窝似的被子里爬了出来。 一进厕所就和同样睡眼朦胧的沈誓撞了个满怀,沈誓可怜巴巴地揉了下脑门,又闭上眼睛出去了。 方映桢叼着牙刷解开裤子,站到马桶边闭着眼睛开始放水。 “动作快点儿!都快点儿!”姚远在门外喊了一声,“五分钟之后我开始值日,你们踩脏的自己重新拖啊!” 方映桢刷完牙,拿冷水冲了把脸,随便抹了点儿护脸霜。 “方映桢!”姚远大力敲门。 “出来了。”方映桢啧了一声。 出寝室的时候方映桢抬头看了眼天,还是黑的。 食堂离男寝比较远,几个人一阵狂跑到了食堂,最后还是只能吃些被挑剩下的冷花卷和干玉米棒。 方映桢吃到一半想了想觉得早餐没什么营养不太好,于是又起身拿饭卡去窗口买了个茶叶蛋。 到教室的时候离七点还差三分钟。 方映桢把茶叶蛋一口闷进嘴里,跟在林超身后进了教室。 老王已经板着个脸在讲台上站着了,方映桢一抬头刚好对上老王的目光,一嘴的蛋差点儿噎住。 “靠,”方映桢拉开座位坐下来,低声对同桌的沈誓道,“老王是不是上年纪了觉少啊。” 沈誓不敢说话,从课桌里拿了书开始老老实实晨读。 方映桢咽完最后一口蛋,低头看到桌上摆着的几盒粉色小熊包装的饼干。 又来? 他皱皱眉头,最近也不知道谁,每天不是早上就是下午,反正总挑他不在位置上的时候给他送饼干。 方映桢叹口气,把饼干一股脑儿全塞进了课桌里。 沈誓刚好看到了,立起书挡着脸小声对他说:“我没吃饱。” 方映桢于是拆开一盒饼干,放到两人位置中间的一摞书上。 过了一会儿,沈誓悄悄伸手过来拿了一片饼干,然后趁老王不注意的时候以光速放到了嘴里,毫无痕迹地咀嚼起来。 方映桢没忍住笑了,给他竖了个拇指。 晨读是无聊的,但晨读间的闲聊总是欢乐的。 坐方映桢前边儿和前前边儿的俩同学正采用互相抽背的方式给他们之间游戏心得的热烈交流打掩护。 前前边儿那位面无表情地高声道:“对!没错!我也是用的那个大招!” ...... 老王估计是饿了吃早饭去了,不然他们也不敢这么大胆。 方映桢撑着脑袋发呆,在想教师食堂的伙食和学生的比有没有好点儿,会不会也只剩冷花卷和干玉米棒。 想到一半,后桌那位人称二六百晓生的宋满咳了一声。 沈誓毫无感情地念着课文,竖起一只耳朵凑过去。 方映桢也侧过去半个身子。 宋满拿着圆珠笔咚咚敲了两下桌子,压低声音道:“听说了吗,咱班今天要来个转校生。” “就这事儿?”方映桢有些不屑,“还没你上周说的那个理重教生物的漂亮老师交男朋友有意思。” 他说完就要转过身,宋满又拿圆珠笔敲了一下桌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转校生是个从市一中转过来的学霸!” 方映桢对学霸二字最不感冒了,今天的晨间新闻对他而言没有意思。 宋满继续和他的同桌还有沈誓道:“我还听说这个学霸吧,亲手把自己的亲爸送牢里去了。” 宋满同桌夸张地抽气儿:“我靠真的假的啊?” 方映桢皱了皱眉,又靠了过来。 “哎方映桢你不是不听么?”宋满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瞎说犯法。”方映桢指了一下他。 “我可没瞎说!”宋满啧了一声,“我昨天在我大姨夫家吃饭,我大姨夫亲口说的。” 方映桢没话说了。 宋满的大姨夫是年级主任。 6 “他爸犯了什么事儿让他这么大义灭亲啊?”宋满同桌梁志啧啧两声。 “那我可不知道,我大姨夫都不知道。”宋满说着,眼见沈誓和方映桢两人都默默地转了回去,读书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他背后一阵寒意,余光里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他边上。 ...... 宋满坐的是最后一排,老王每次从食堂回来,会先站后门那儿不动声色地看一会儿,宋满十次说小话八次都能被刚好逮个正着,加上这次是第九次。 宋满打了个寒噤,捧起书心虚地张嘴开始念。 意料之外的是老王没教训他,在后门站了一会儿就走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人。 “好了都停一下,”老王拍了拍手,“也就剩五分钟了再装也没什么意思了。” 大家都笑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朝向站在老王身边的那位。 “转学生?”沈誓小声地问。 方映桢放下课本,抬头扫了一眼老王身边的那人。 个子比老王高出一头,头发微长,在脑后扎了个小揪。 发型还挺酷的。 酷吧,酷不了一天老王就得让你剪掉。方映桢暗想,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 下一秒,方映桢的讥笑就凝固在了脸上。 小揪抬起脸转过身,看了看所有人,在老王的示意下点了下头,淡声道:“我叫蒋乾。” 蒋乾说完,看了眼那边,方映桢正一脸震惊地瞪着他看。 “宋满。”老王开口。 “啊,啊什么?”宋满摸着脑袋站起来,“老王我没犯事儿啊。” “知道你没犯事儿,”老王指了一下后排靠窗的一个空位,“你起来,坐那边儿去。” 宋满:“......” “蒋乾,”老王和蔼地转过脸看他,“你坐宋满那位置上去。” 蒋乾嗯一声,拽着书包朝方映桢那个方向走过去。 方映桢表情僵硬地看着他经过自己,坐到了自己身后。 ...... 和方映桢同样震惊的还有林超,林超看到蒋乾的第一眼就差点儿抓狂,他座位离方映桢比较远,只能隔着大半个班拼命朝方映桢挤眉弄眼。 方映桢一脸“what the fuck”地朝林超摊了摊手。 “行了,抓紧时间打水上厕所,”老王说,“早读的课间只有五分钟。” 话音刚落,林超一个箭步冲出了教室,弄得班里的人以为他怎么了。 方映桢叹口气,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我买彩票怎么没这样的运气啊!”林超对着男厕的墙壁绝望地喊道。 方映桢拉好裤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高兴吗?和你女神同班了。” “你就别挖苦我了好吧,”林超又想到什么,“哎你说这个叫蒋乾的会不会是echo的什么双胞胎亲哥之类的,其实他不是echo?” “还做梦呢。”方映桢说。 “那怎么办啊,他有没有认出你?”林超问。 “废话。”方映桢啧了一声,想起蒋乾看他的那个眼神。 简直就是无声的嘲讽。 “上课铃响了,张扬的课快快快。”林超在他肩膀上一通乱拍,飞也似地蹿了出去。 “哎操/你没洗手还拍我!”方映桢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教室,张扬已经转身在写板书了。 方映桢甩了甩手,坐回位置。 大冬天的,虽然教室里开了点儿暖气但是......方映桢总觉得后背一阵寒冷。 “今天讲昨晚上周测的那张卷子。”张扬语速很快地说。 “方映桢,”张扬转头喊他,“你昨晚没周测是吧?” 方映桢冷不防被点名,站起来懵.逼地啊了一声。 “那个谁,”张扬长发一甩,目光越过他看向后面,“蒋乾是吧,你刚来,周测卷子没剩多的,你和方映桢共用一张吧。” 过了两秒蒋乾才嗯了一声。 方映桢连叹三口气。 “方,”沈誓很小声地说,“你的周测卷我给你夹英语书里了。” 方映桢无力地点了一下头,从书里找出周测卷子。 还没等他翻出笔,又听张扬说:“方映桢你照顾下新同学,搬凳子坐他边上去。” 蒋乾眼看着方映桢慢吞吞地拖了凳子,坐到了他旁边,然后把试卷展开来铺到桌子上。 这期间方映桢胳膊一下都没沾到他的桌子,也没抬头看他,当然也不可能说话。 心虚至极。 蒋乾扯了一下嘴角,没说话,把卷子稍微移了点过来。 方映桢看上去非常不自在,一直扭头看着黑板那边。 “听力题,我就不说了啊。”张扬道,“反正来回就那么些题型长对话短对话,都是幼儿园的水平,听力总分要低于20的得自己反思。” 方映桢扭得脖子都快断了,终于撑不住把脸转了回来,没有焦距地盯着蒋乾桌上的试卷。 “重力原理。”蒋乾说。 “啊,”方映桢被他突然出声吓得一激灵,“什,什么?” “老师刚说要做笔记的词组,”蒋乾看他,“重力原理,the low of gravity.” 蒋乾的发音很标准,比方映桢从小无师自通的美乡口音要好听了不知道多少倍。 “哦。”方映桢点头。 漫长的沉默过后。 蒋乾微挑眉:“记啊。” “......”方映桢于是老老实实地提笔,在空白的试卷上开始写。 写到一半,他抬头看了眼蒋乾。 蒋乾:“嗯?” “重力......怎么写?”方映桢在蒋乾的凝视下有些艰难地问。 “......”蒋乾轻叹口气,指了一下黑板上张扬早就写好的板书。 方映桢如获大赦,看了眼黑板记下单词,飞快地在试卷上写起来。 7 方映桢低头写笔记的时候,蒋乾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很淡的水蜜桃味。 还挺好闻。 为此方映桢在蒋乾心目中的傻逼形象,被添上了一圈柔和的光环。 方映桢从来没有如此认真专注地上过一节英语课。 笔记抄得手疼,张扬的一声好了下课吧简直是生命之光。 方映桢拖着凳子逃回了座位。 这么尴尬下去不是个头,方映桢决定和蒋乾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下节是体育课。方映桢从骨子里就是个懒人,体育课从来不参与活动,属于老师在喊自由活动之前就游离队伍外的野鬼。 蒋乾在去操场集合的路上被野鬼拦住了。 “有事儿?”他微挑眉看着方映桢。 方映桢拍拍裤腿,从花坛上跳下来,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仰着头,冷酷道:“谈谈。” “谈什么?”蒋乾忍住没笑。 “就是......”方映桢看了看他,“能不能把那天在bdp的事情,忘掉?这样你我都不尴尬,毕竟以后要做那么久的同学......” “条件。”蒋乾说。 方映桢愣住:“啊?” “开玩笑的。”蒋乾笑了一下,绕过他朝前走。 “你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啊?”方映桢喊了声。 蒋乾没回头,朝他摆了一下手。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方映桢又喊。 今儿是个阴天,体育课完了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之后的课间晨跑活动不得不被取消。 最高兴的是方映桢。 跑两圈操.他能死半天,学校规定跑操班主任得全程陪跑,而且老王没体育老师那么好商量,方映桢想溜都难。 课间晨跑一取消,学生们就白得了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整个楼都闹哄哄的,方映桢半翘着凳子坐位置上玩手机,宋满一脸痛心疾首地跑过来抱住梁志:“我想死你了,我在那边一上午都没人说话,感觉好像在一个荒岛。” “上午都还没过去呢。”梁志很嫌弃地说。 方映桢扭头看了一眼,蒋乾不在座位上。 “还不是因为你太吵,坐哪儿都能开一个茶馆。”方映桢说。 “滚。”宋满打了他一下,“难道你就不想念我?” “老王把你调走,是怕你影响我们小宝成绩。”方映桢长臂揽过沈誓的肩膀,“是吧,小宝。” “我不会被影响的。”沈誓一脸认真,“宋满我还挺想你的,你走了就没人说八卦了。” 宋满感动极了,要扑上来抱沈誓,被方映桢一手拽开:“别趁机占我们家小宝便......” 没说完,他眼见着蒋乾从外面走了进来。 “让座,人回来了。”方映桢说。 宋满扭头,对上蒋乾的目光,抖了一下,像个兔子似的蹦到了方映桢这边儿来。 蒋乾旁若无人地坐下来,开始收拾桌子。 “哎我说,这个转校学霸还挺高冷的,跟座冰山似的,我穿这么多站他边上都冷。”宋满小声地说。 “闭嘴。”方映桢看他一眼,继续玩手机,“就你最吵。” “我们班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沈誓扯了扯方映桢的衣服,指了一下窗外面。 宋满道:“我去。” 方映桢抬眼,看到窗外几个探头的女生,愣了一下。 “是......在看我吗?”宋满有些激动地抓着他的手,“方映桢有两个女生在看我哎!” “......” “你们在看什么?”沈誓冲窗外问。 最前面一个短发的看起来很酷的女生朝他抬了一下下巴:“你们班转学生是哪个啊?” “转学生?”沈誓回头看了眼蒋乾。 “啊就是他就是他,好帅啊!”酷女生身边的一个女生小声尖叫起来。 然后所有人都开始伸长脖子挤过来看,还时不时发出惊叹。 蒋乾好像听不到也看不到,低着头收拾桌子,一刻没停。 方映桢被吵得神庙逃亡连死三次,最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一把拽过窗帘,把窗户以及窗户外的惊叹给挡住了。 “小方少爷,”回过头宋满正一脸坏笑地盯着他,“你嫉妒人家有这么多女粉丝吧?” “我嫉妒个屁。”方映桢不耐烦道,“你赶紧滚回你的荒岛去。” 8 蒋乾塞上耳机,朝学校门口的车站走去。 附中离他住的小区有点儿小远,蒋乾在车站的车次表上看了一会儿,有直达的公车304。 还在下雨。 蒋乾竖着冲锋衣的帽子,没有打伞,也没有淋得特别湿。 耳机里是cas的sesame syrup。 前奏刚过不久,304就来了,在站边缓缓停下。蒋乾上了车,拿着手机上的乘车码在刷码器上扫了一下,径直往最后排的座位走过去。 这一趟公车上没多少人,蒋乾靠窗坐下,转头看着窗外。 雨水划过车窗玻璃,被分割成一点点点点,像是无数行沉默的省略号。 入冬之后道两旁绿意不减,影子斑驳,倒映在车窗上,和雨点交融。 舒缓的打击乐仍在耳里继续。 sesame syrup i heard it a long time ago there’s a □□all black notebook that you keep hidden underneath your bed i’ve seen before* ......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音乐被打断。 蒋乾看了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 他想拒接,但却下意识接起。 “你好,我是封越。”那边说。 哦,是那个律师。 蒋乾说:“你好。” “你的号码是程湛先生给我的,”封越很客气地笑了一下,“现在我想向你说明一下你父亲那边的情况和......” “不需要。”蒋乾打断他。 那边似乎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不需要,”蒋乾说,“我的意向就是不和解,其他不用再来问我了。” 封越沉默了几秒,很快说好,然后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蒋乾把手机放回兜里,音乐声又重新响起来。 方映桢从食堂吃完晚饭回来,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几分钟。 值日生在过道上拖地,他不小心踩到人家的拖把,随口说了句抱歉。 “没事的啊。”那女生抬起头冲他笑笑。 “啊。”方映桢也笑了一下,硬是没想起来这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有点儿惭愧。 来六班也差不多快一学期了,除了寝室那仨和坐他边上的宋满梁志之类的外,班里其他人的名字方映桢很难没有任何提示地说出来。 六班不是理科班也不是文科班,是个普通杂科班。方映桢他们这一届的学生进高中那一年刚好赶上新高考改革,到高二本该文理分科的时候,学生们可以根据喜好和意愿在除语数英之外的其他七门主课里任意自由选择三门作为要高考的科目。 方赋英想让方映桢去读理,所以方映桢毫不犹豫地选了历史政治和技术,然后就来了这个班。 在这个班上只有林超和他以前高一一个班,其他人都不怎么熟甚至高一的时候方映桢也没怎么见过,能记住这么几个名字,对方映桢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方映桢同桌沈誓,高一的时候重点班的学霸,因为高二选了历史政治和化学,而重点班还是只分理重和文重,沈誓半被迫地就来了普通班,他妈为此还跟他冷战了一个多月。 “那蒋乾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到我们普通班啊?”宋满坐在蒋乾的座位上嗑着瓜子。 “他半道来的啊,校长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占一个重点班名额。”梁志啧了一声。 “可是他成绩很好啊。”宋满说。 “因为蒋乾选课选的是政治生物和化学。”沈誓说。 宋满和梁志这才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方映桢把手机塞进桌子里,下意识扭头:“他人呢?” “谁?”宋满问。 “蒋乾啊?”梁志摇头,“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他就拎书包走人了,他好像不上晚自习。” “我去这么爽吗。”宋满很不满。 “你下次跟老王说你废话说多了舌头抽筋要上医院,也能这么爽。”方映桢说。 “滚!”宋满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 *选自cas的sesame syrup歌词 9 老王拿着支笔撑在下巴上,用鼻孔对着班上所有人:“后天就期中考了啊,自习课的时间都好好利用起来,别作业写完那个手就往桌子里摸手机,我坐上面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啊。” 班上哄笑了一阵又静下来。 方映桢翘着凳子,非常不耐烦地在翻书记百家争鸣。 这是晚自习的第二节课,开始还不到五分钟。 刚老实上完一节自习,这节他已经不怎么能坐得住了。 想出去。 想抽烟。 想逃学。 附中的期中考本该是上个月就考完了的,但上个月刚好赶上一个什么几校联考,一般学校也就把这联考当期中考考完得了,附中偏不,非常任性骄傲地要单独搞一个自己本校的期中考。 即使再过一个多月就到期末了。 方映桢把下巴搁在书脊上,闭眼默背了一遍刚记住的孔子。 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春秋晚期鲁国人......是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和政治理论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后人尊称“至圣”......孔子创立儒家学派。 孔子的思想核心是“仁”...... 卡住了。 方映桢叹口气,摊开书看了一眼。 继续。 他认为仁就是爱人,人与人之间要互相爱护,融洽相处......要做到待人宽容......“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英语作业给你摆这儿了啊,”沈誓拿笔尖在桌上点了两下,悄声道,“你快点儿抄,下课要交的。” “好嘞。”方映桢把书一合,对他抛了个飞吻。 “今天也不是周六啊,”薛畅看了眼手机日期,躺在摇椅上笑着抬头道,“你怎么来了?” 蒋乾拉开化妆台边的椅子坐下来:“信一给我发消息,说他今天嗓子难受唱不了,让我替他一晚。” “那今天的场子绝对得爆了。”薛畅啧了一声。 蒋乾笑笑没说话,拿起化妆台上的曲目单看。 还成,都平时经常唱的那么几首。没什么难度。 疯人乐队是bdp的常驻,主唱信一,吉他手薛畅,贝斯手绿牛,鼓手刘让。 蒋乾不属于疯人,但会经常替他们热场,和疯人的队友们关系都不错。 “哎,你这回还是戴发套啊?”薛畅问。 蒋乾点头。 “就非得女装?”薛畅看了看他,“你要正常男装上台粉丝会更多吧?” “不想碰上熟人被认出来。”蒋乾说。 薛畅懂了似的哦了一声。 照例是九点多上台。 蒋乾脸上带了点儿淡妆,踩着黑色中靴沿着台阶上慢慢走上来,站到了舞台中央。 “今晚是echo?” “怎么会是echo!” “妈妈啊突如其来的幸福!居然是echo!” 人们兴奋地在议论,蒋乾伸手弹了一下话筒,侧头看了眼边上抱着吉他的薛畅。 薛畅朝他比了个ok。 蒋乾点了下头,站姿调整到最放松,然后微颔首凑近话筒。 电吉他的声音在他低头的那一瞬间急促地响了起来。 随后是混进来的鼓点声和贝斯。 过一会伴奏声逐渐延缓,蒋乾在心里数完四个拍开口。 可不可以不想你 我需要振作一下 七□□月的天气 像我和你需要下一场雨 需要你 我是一只鱼* ...... 尖叫声持续不断。 各种光亮由远及近,晃得蒋乾有些睁不开眼,只能清晰地听到台下很多人在喊echo好帅。 echo男神。 echo我爱你。 热闹气氛里,台下众人的脸笑得雷同。 蒋乾有些恍惚。 一些异样古怪的情绪逐渐漂浮上来,像是油船遇难之后在深夜海面上游荡的油污。 耳边各种乐器与人声的交杂音量在不知不觉中变小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逐渐放大的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蒋乾的喉咙好像被无数手指扼住。 一瞬间又回到很多年前黑暗的房间里。 永远冰冷陈旧的床褥,粗糙的成人指腹。 蒋乾倏然睁眼,额上冒一层冷汗。 眼前是灯光和人群。 之后听力开始恢复正常。 音乐和尖叫口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般涌过来。 他暗自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连话筒都有些抓不住。 ※※※※※※※※※※※※※※※※※※※※ *选自《我是一只鱼》歌词 10 蒋乾压下不适,撑到演出结束回化妆间喝水。 “哎,echo。”肖非正坐着和别人说话,一抬头看他进来了,笑着招手,“来来。” 肖非是bdp的经理,和蒋乾关系还可以。 蒋乾在冰箱里拿了瓶冰水灌了一口,朝他走过去。 与此同时肖非身边的二人也站了起来。 一壮一瘦,有点儿眼熟。 “这是邱振邱哥,这是邱哥朋友北海。”肖非介绍。 蒋乾朝两人点了个头。 邱振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刚看你表演了,很不错。” “谢谢邱哥。”蒋乾说。 邱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就没再放下来。 蒋乾有些不太舒服,刚想躲开就听肖非道:“邱哥是你的忠实粉丝,看了你好多场表演了,说是想跟你认识认识。” “啊对的,”邱振笑了一声,拿出手机看着蒋乾,“我俩加个好友吧。” 蒋乾看了肖非一眼,肖非偷偷朝他挤出个苦笑。 “我不用微信。”蒋乾说。 “那电话号码也成。”邱振脸上还是笑着,手机也摆在那儿没动。 “不好意思。”蒋乾推开了他的手机。 “操,”邱振身边的瘦子拧着眉道,“邱哥看上你是你的运气,别给脸不要脸啊!” 蒋乾闻言抬眼。 “怎么?”瘦子很挑衅地抬着下巴,“说的就你,你不服啊?” “嗯。”蒋乾说。 “你......”这下轮到瘦子没话说了。 蒋乾微歪头,眯了一下眼睛:“让开。” “我操,装你大爷的清高啊!”瘦子被惹恼了,抬脚朝他踹过来。 蒋乾反应敏捷地躲了一下,抓住瘦子的手臂把人往后一拧,惨叫声立刻在整个化妆间里荡漾开来。 邱振拽着一脸担忧的肖非往边上站,饶有兴趣地看着蒋乾。 “疼疼疼疼你他妈给老子松开!”瘦子被半压在桌上嚎。 “北海,快点儿跟人道个歉。”邱振笑着说。 “哥你还不救我!”北海艰难地扭了个头吼道。 “你先跟人道歉。”邱振啧了一声。 “对,不起。”北海咬牙切齿。 蒋乾微皱下了眉,松开了他。 “echo......”肖非赶紧上前来。 蒋乾低头,默不作声地把桌上的充电宝之类的东西往包里塞。 肖非没敢再说话。 “你很有意思,我没看错。”蒋乾要出门的时候邱振说了一句。 蒋乾没理,拎着包出去了。 方映桢拿起旁边的不锈钢夹子,给贴锅上的几片牛肉翻了个身。 “老板再来一盘。”他招了一下手。 对面正埋头吃着的林超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他。 “干嘛?”方映桢瞥了他一眼,“就这么点儿不够吃啊。” “我的钱包也就这么点儿,不够吃!”林超一脸悲痛,“您给我的钱包省点儿吧少爷!” “谁信誓旦旦说请我一月小牛的?”方映桢啧了一声,“我坐下才没五分钟吧,你要不要这么抠门儿?” “我可没信誓旦旦。”林超不耐烦道,“赶紧吃,午休就一个半钟头,要到点儿没进教室被老王逮着了得罚跑三千!” “这又是他妈什么时候的新规定,怎么老跑三千?”方映桢皱皱眉头,夹了块烤熟的牛肉放到酱料里搅了一会儿,“你丫唬我的吧?” “我唬你有什么好处吗,真的。”林超说。 方映桢嚼着牛肉,往后一靠,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我刚看了大众点评,小牛附近那个甜品馆里面的巧克力小西饼好像挺好吃的,你请我。” “我请你大爷!”林超说完愣了愣,看着方映桢背后,“echo?” “嗯?”方映桢顺着他的目光往后望去。 蒋乾坐在不远处角落的桌子边,身上只穿了件毛衣,低头在烤肉,各式的肉摆了满满一桌。 林超不禁感慨:“班花儿好有钱啊。” 方映桢收回目光,不解:“班花儿?” “对啊,”林超点头,“你不知道吗,最近蒋乾力排众议取代付笑笑,成为了我们班班花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真有够无聊。”方映桢摇头。 [肖非]:echo真是对不起啊,邱振是bdp的老顾客了,他说想跟你认识一下我也没想别的就把他带过来见你了...... [肖非]:你动了邱振的人,这阵子就先别来bdp了吧?免得招惹些是非。演出费我给你转账,你吃好喝好先在家呆着,等邱振那些人差不多忘了这事儿我再喊你回来。 肖非每回发消息都跟在写短篇论文似的。 蒋乾都没什么耐心全看完,敷衍地回了个好。 随即一笔转账就跳了进来。 [肖非]:转账3000。 蒋乾也不跟他客气,收了。 bdp这阵子是不用去了......回头还是问问韩力有什么活儿能介绍给他吧。 蒋乾把肉翻了个面儿继续烤着。 11 按惯例,这回的考场座位号由上次联考的年级排名决定。 方映桢上回联考数学和英语没及格,历史政治都一样烂,技术尚可,分数最高的是满分一百五刚勉强过了九十的语文。 老王把年级考试座位安排表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为了方便找,六班所有学生的名字都被他用荧光绿的记号笔圈了出来。 方映桢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肯定在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绿圈儿里。 “方方方!”林超从教室后头一圈看安排表的人里挤出来,飞奔到他身边一脸兴奋,“你猜我这回在第几试场!” 方映桢瞥他一眼,没说话。 “倒数第二个!”林超激动地冲他吼了一声。 “......” “这叫什么,”林超义正言辞,“这他妈就叫进步,进步!你懂吗?” 方映桢:“我不懂。” “哎方,”林超冲他晃了晃手指,“你别这么丧气沉沉,你也进步了,真的!你这回座位不在最后一个,你后边有人呢。” “谁啊?”方映桢懒洋洋道。 “班花儿啊。”林超说。 “班......”方映桢才反应过来,啧了一声,“蒋乾?那是因为人刚来学校才给他安排到最后一个的好吧?” “那也是在你后面啊,这是你即将进步的前兆!”林超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说实话方映桢还挺乐意考试的。两天不用上课,也不用交作业。食堂还给准备爱心早餐,都不用早起排队去抢。 就是有一点不太好。 方映桢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颈,他从来考试都坐考场的最后一个。这回身后突然多了个蒋乾,怪不习惯的。 第一场考语文。 监考的是两个高一的老师,其中一个高一还教过他技术,不过方映桢记不得名字了。 离考试开始还有十几分钟。 方映桢闲得无聊,一会儿啃手指,一会儿翻笔袋。 翻着翻着方映桢眼皮一跳,发现自己没带涂卡笔。 “......” 末试场在顶楼,现在回班里拿是来不及了。 方映桢微侧了下头,余光里蒋乾正低头在翻书。他环顾一周,蒋乾大概是这个考场里唯一一个临考前还在翻书的。 对方映桢而言,选择题是众多题目里他唯一有把握能拿分儿的题型。 毕竟有四分之一的概率。 方映桢对自己还是有一定要求的,能凭实力拿到的分数,就绝对不丢。 虽然他看不懂题目。 但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对自己有着一定要求的方映桢,下了老半天决心,终于在考试铃响前的最后五分钟,扭头转向了蒋乾。 蒋乾刚好把书塞回脚边的包里,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你......”方映桢咽了口口水,“有多余的涂卡笔吗?” 蒋乾没什么表情地又看了他一眼。 “没有涂卡笔,自动笔也成。”方映桢小声补充。 蒋乾没说话,从笔袋里的内侧拉开拉链,拿了一支黑色的涂卡笔出来递给方映桢。 “你......呢?”方映桢不知道要不要接。 “我有。”蒋乾说。 “哦。”方映桢赶紧把笔接了过去。 转回去之后,方映桢才发现自己忘记说谢谢了。 12 这回考试的作文题叫虚拟与现实。 方映桢围绕题目刚瞎扯完九百多字儿作文,结束铃就响了。 下一门是数学。 他叹口气,坐着等监考老师来收卷子的时候一眼瞥到桌角的黑色涂卡笔。 等会儿还得补一声谢谢。 监考老师抱着收上来的试卷走了,原本安静的教室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上午有两门考试,距离下一门数学开考还有一个小时,学生们可以自主安排时间。 方映桢扭头,发现蒋乾没回班上,靠着墙在翻一个本子。 他捏了捏手里的涂卡笔。 开口和蒋乾说话好像永远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 大概是因为蒋乾身上总有一种生人勿近的疏远感,林超说这样的人多数都是在装逼。 但蒋乾......方映桢下意识觉得这是蒋乾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自然属性。 蒋乾翻了两页以前的错题,抬头发现方映桢在盯着他。 “有事儿?”蒋乾挑眉。 方映桢啊了一声,把涂卡笔放到他桌上:“谢谢。” 蒋乾说没事,放下本子起身出去了。 顶楼的教室都是空着的,除了到年级考试时要做临时考场之外平时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来,所以走廊尽头的厕所也比楼下几层的都要干净得多。 蒋乾从厕所出来洗手,听到身后有人笑了一声。 “还真是你啊。”袁茂说。 “我记得你当时不是超提前批考进一中去了么,”袁茂脸上笑意不减,“怎么又来这儿了啊?我刚还以为我看错眼了呢。” 蒋乾甩了甩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袁茂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松开。”蒋乾看了眼袁茂抓着他胳膊的手。 袁茂阴阳怪气:“小小一个附中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吧?放着一中不上来这儿,是你爸又......” “蒋乾!”有人喊了他一声,打断了袁茂即将出口的话。 蒋乾抬眼,看到方映桢从门口走进来。 “这么巧,你也上厕所。”方映桢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扫了眼袁茂。 蒋乾感觉胳膊上一松,袁茂冷笑一声出去了。 方映桢又往门外看了几眼,才转头回来看着蒋乾:“你没事儿吧?” 没等蒋乾回答,方映桢又道:“我看刚那逼脸色有点儿不太对劲,估计考得不好心情不爽想找茬,再说两句他能跟你打起来。” 蒋乾开口想说话,方映桢又一脸感叹:“你怎么上个厕所还能跟人打起来啊?” “......”蒋乾说,“我没跟他打起来。” 方映桢哦了一声,点头:“那就是差点儿跟他打起来。” 蒋乾有点想叹气:“我没打算跟他打起来。” “啊行行,”方映桢说着往里蹦了几步,“我尿急不跟你说了!” 蒋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拧开水龙头重新洗了一遍手才出去。 为期两日的考试终于结束。 周五各科老师分析期中卷分析了一整天,方映桢就睡了一整天。 下午放学前最后还剩一节张扬的课。 班上除了蒋乾之外都是住校生,一到这时候气氛就格外的愉快活跃。 张扬拿着试卷敲了敲黑板:“来,举个手给我看看,精力充沛energetic的e漏掉的有多少人?” 一帮人乐乐呵呵地举起手。 张扬都气笑了,点头道:“行,扣分扣成这样了还笑呢,挺乐观啊。” 这帮人又傻乐。 方映桢被笑声吵醒,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手机,发现屏幕上有条未读短信。 -东站xx快递,取件码14-2735. 老妈寄的衣服到了,方映桢想,把脑袋抵在桌沿上点开微信,果然有个未读的小红点儿数字1。 [老妈]:衣服大概到了,记得去拿。 方映桢回了个哦。 “方映桢!”张扬突然提高声音,吓得他手一抖,手机掉在桌膛里,发出砰的一声。 “啊。”方映桢抬头站起来。 “来讲一下我刚说的这题语法旁边人不许提醒他。”张扬说。 沈誓赶紧坐正。 “我不知道。”方映桢叹口气。 张扬面无表情地从讲台上走下来,弯腰把他的手机拿了出来。 “先没收了,放学之后来办公室拿。”张扬把手机拿在手里朝他晃了一下。 方映桢叹第二口气:“好的。” 班里响起一些哄笑。 “蒋乾,”张扬重新回到讲台,朝方映桢身后抬了下下巴,“你来说。” 身后响起一些凳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方映桢无所事事地站着,蒋乾念英语的声音经过他的耳朵。 “great□□urprised,hecouldn'tsayaword.过去分词作状语,表原因。” “很好请坐,”张扬点了下头,又看方映桢一眼,“这题挺简单的,选错了的人要反思。” 终于捱到放学。 林超早在上课的时候就收拾好了书包,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方!网吧走起!” 方映桢低头把桌上的书一本一本塞回桌里:“不去。” “为什么啊?”林超啧了一声。 “失忆了你?我手机被张扬收走了,还得去拿。”方映桢说。 “那我等你。”林超说。 “不用,我今天还有事儿。”方映桢扭头看向旁边的沈誓,“网吧去吗?超一个人太寂寞了。” “我不会打游戏啊。”沈誓边背上书包边说。 林超像拽小羊羔似的把沈誓拽走了:“走走走哥教你。” 方映桢拖着脚步去张扬办公室,张扬正坐着在喝酸奶。 “哟,来了。”她冲方映桢笑了一下。 方映桢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中午食堂超市买的小饼干,放到了张扬的桌上。 “嗯?”张扬挑眉。 “打个折吧老师,”方映桢说,“检讨减五百字成吗?” 张扬闻言放下酸奶,有点儿好笑道:“谁让你写检讨了?” “不写啊?”方映桢有点吃惊。 “写什么啊,让你写你就改吗?”张扬啧了一声,拉开旁边的抽屉把他的手机拿出来递给他。 方映桢伸手去接:“谢谢老师!” 张扬又把手机往回一收:“记好了啊,下回再让我看到,我真不还你了。” “行,保证不玩了。”方映桢说。 方映桢从办公室回来,发现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就剩一个值日生在讲台上擦黑板。 这个值日生还是蒋乾。 他从前门进的,蒋乾刚擦完一半,蹲着在脸盆里清洗抹布,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他。 “你值日啊?”方映桢非常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蒋乾点头,没说话,起身开始擦另一半黑板。他的头发有些乱,后面的小揪倒是一点儿没乱,依然看起来很酷,和那晚在bdp的时候一样帅气。 也一样冷酷。 方映桢突然想起了那个早读宋满说过的话。 蒋乾亲手送他爸去坐了牢。 啧。 这么冷酷,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 方映桢不是特别习惯单独和不是特别熟的人待一块儿,准备拿了书包就赶紧闪人。 蒋乾在他身后突然开口:“手机拿回来了?” “啊?”方映桢猝不及防,转头看着蒋乾没什么表情的脸,“是啊。” 蒋乾道:“恭喜。” “......” 这声恭喜听起来真心实意,方映桢只好说:“感谢。” ** 方映桢从东站取了老妈寄给他的快递,挺沉,老大一包裹,只能用手抱着。 想打车的时候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方映桢抱着包裹直接往地铁站走。 学校离家里三站地,其实不是特别远,方映桢选择住校的主要原因是不想看到方赋英。 虽然方赋英也基本上不在家。 几年前老妈和方赋英离婚,方映桢的抚养权给了方赋英,老妈去了另一个城市。 离婚之后方赋英很少会待在家,一年和方映桢也说不上几句话。 家政阿姨两周来一次,一般没事儿也不会主动找他搭话。 方映桢习惯家里没人,但不习惯长期没人和他说话。虽然他自己也并不是个什么话痨,但住校总归能让他每晚入睡的时候不那么孤单一些。 方映桢还没到家门口,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小少爷回来啦,”姜嫂笑眯眯地探头出来,“我在玄关扫地就听到你脚步声了。” 方映桢冲她笑了一下:“姜嫂好。” “快进来,今天科长带了新客人来呢。”姜嫂招招手。 方映桢一进门就听到客厅里方赋英的笑声。 怎么又在家? 他皱皱眉头,换好拖鞋就径直往二楼走。 走到一半方赋英抬头喊他:“方映桢过来。” 方映桢刚想当没听见,就听到身后有人温和地笑了一声:“这是映桢是吗。” 是女人的声音。 他转身,看到方赋英和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方映桢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13 “这是,张静阿姨。”方赋英说。 女人笑着看了方映桢一眼,温和地点点头:“你好。” 方映桢有些不自在,还是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等会儿你姑他们还要过来,”方赋英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主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姜嫂晚上做点儿好菜,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一顿。” 一家人。 方映桢对这样略带温情的字眼感到不习惯。 张静走过来笑道:“映桢读高二了吧?个子可真高,就是瘦了点儿。” “在学校里能吃到什么好的,”方赋英看他一眼,“让他住家里头他又不肯。” “我记得这儿离附中还挺近的啊。”张静点点头。 “我说了嘛让他住家里,将来你也能照顾着点儿......”方赋英说到一半突然打住,和张静相视一眼。 方映桢看着方赋英心虚的表情有些好笑,声音懒散道:“我住校,我不住家里。” 方赋英皱了皱眉:“你......” “哎没事儿没事儿,现在的孩子喜欢自己拿主意,你要学会尊重他们。”张静连忙说。 姜嫂做菜的间隙,方映桢晃回了房间。 包裹像个球似的被他扔在地板上,方映桢没心情打开看老妈给他寄了些什么样的衣服,无力地往床上一扑。 半晌,他还是起了身,拿过床头的剪刀,蹲到地板上把包裹拆开了。 寄件人:肖涵。 收件人:儿子映桢。 不知道为什么,剪子划过这一行字的时候方映桢有点儿鼻酸。 他吸了吸鼻子,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 毛衣、秋裤、冲锋衣、防寒服,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二十双毛线袜。 方映桢叹口气,把衣服全扔到床上,然后打开衣柜一件一件地挂起来放进去。 躺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超]:方!有个事儿忘跟你说了! 方映桢拿起手机给他回语音:“你不是跟沈誓在网吧里浴血奋战着呢吗?” [超]:浴个屁啊 [超]:刚教会他怎么玩儿,一帅哥就进来把他拽走了 方映桢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往嘴里塞了根烟:“什么帅哥?” [超]: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要跟你说的事儿! 方映桢点上烟,噼里啪啦打字。 [你跌]:那你倒说啊 [超]:我下周周六生日!你必须得在场!还要记得给我买礼物! [你跌]:真服了,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超]:不管,我宣布从现在起到我生日前为止,这就是你最大的事儿了 “行,”方映桢咬着烟含糊不清地回他,“知道了。” 蒋乾按掉封越打过来的第三个电话,第四个电话跟门铃一块儿响起来。 他叹口气,关了机起身去开门。 穿着恐龙睡衣的韩力提两袋东西从门缝里钻进来:“饿死了饿死了!” 蒋乾在一边看着他跟自家主人似的换鞋:“你有事儿吗?” 韩力啧了一声:“我一个人吃饭无聊,来找你一块儿吃饭。” “我吃过了。”蒋乾说。 韩力头一抬,脑袋上的恐龙很好笑地掉了下来:“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这么无情拒绝我啊。” “我点的炸鸡哎。”韩力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又说。 蒋乾从厨房找了双塑料手套给他。 韩力坐到餐桌边,熟练地戴上一只手套,打开两个纸盒,一股香味儿就飘了出来。 “这个是蜂蜜芥末的,”韩力指了指左边的盒子,又指右边,“这个是甜辣的,我跟你说你要下回想吃炸鸡,就点这家的外卖叫什么......哦三个大叔,记住没,味道当属咱小区周围炸鸡店no.1。” “哦。”蒋乾给自己戴上另一只手套,伸手从左边的盒子里拿了一只炸鸡腿。 “不是不吃吗你!”韩力冲他眯了一下眼睛,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真香。” 蒋乾扫他一眼:“是你要我陪你吃饭的。” 韩力点头道:“行行行,是我。” 两人沉默着吃了一会儿,韩力忍不住抬头看他。 蒋乾挑了下眉:“嗯?” “不是,”韩力叹口气,嘴里塞满东西含糊不清,“你这人怎么吃饭也没个声儿啊?那我白花二十块买第二盒炸鸡来找你陪我吃饭是为了啥啊?” 蒋乾笑了笑,把面前的炸鸡盒子推到韩力手边:“我就吃了个腿儿,要回收吗?” “滚滚滚。”韩力说。 蒋乾扯张纸巾递给韩力,想了一会儿看着他说:“问你个事儿。” 韩力接过去抹了把嘴:“你说。” “你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活儿。”蒋乾说。 “你不是在bdp干着呢吗,”韩力看了看他,“辞职了?” “遇到点事儿,暂时不干了。”蒋乾把手套取下来放到旁边的袋子里,“钱方面......不想总是依赖我舅。” “成,”韩力点点头,“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也不会问。” 蒋乾说谢谢。 “我这儿倒是有活,但你得把上回我说的那个事儿给我答应了。”韩力坏笑道。 蒋乾低头想了几秒,道:“行。” 一桌菜都凉一半儿了,姑妈他们才到。 “映桢!想死你啦!”姑妈的大嗓门从玄关一路飘进客厅,“哎哟你们是不知道今天路上真是堵死人啦!” 方映桢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她,以及身后跟着的表哥路悬。 路悬大他五岁,现在某高校读大三,成绩不错,一直是姑妈明里暗里拿来讽刺方映桢的最佳道具。 方映桢挺烦姑妈一家的,身上老有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搞得好像成绩狗屎点儿的小孩儿就该死了似的。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成绩不只是狗屎一点儿,而是狗屎很多点儿。 ...... 以前老妈还在家的时候,偶尔会帮方映桢反驳几句,老妈说话精准,有的时候能把姑妈说得说不出话来,方映桢瞧着姑妈那个败阵不甘的样子能偷着乐好一会儿。 “哎呀!”姑妈一声惊叫吓得方映桢差点儿连手机都没拿稳。 方映桢看着姑妈越过他,扑向张静:“你也在呀!” 张静冲她笑,看样子应该是早就认识了。 妈了个巴子。 方映桢有点儿不爽。 连姑妈都知道得比他早。 “玩什么呢?”路悬挨着他坐下来,亲昵地搭上他的肩膀。 仿佛和他关系非常好的样子。 方映桢皱了皱眉,没说话。 “怎么老整天板个脸啊。”路悬笑着在他下巴上拧了一下。 “他不就这副德行。”方赋英从楼上走下来,冲姜嫂道,“准备准备可以开饭了。” 14 大概是因为很长时间家里都不需要做饭,姜嫂把方映桢的饭菜禁忌给忘得一干二净。 晚饭桌上出现的菜仿佛都在跟方映桢作对似的,让他拿着筷子无从下口。其实怪不了姜嫂,是他挑食挑得太没人性。 方映桢眼睁睁地看着姑妈夹起一大筷子黑木耳,放到他的碗里。 “吃啊映桢,快吃快吃。”姑妈笑眯眯地看着他。 “行了妈,映桢自己又不是没手。”路悬说,“你别老拿他当三岁小孩儿。” 姑妈白他一眼,啧道:“就你话多,我关心关心侄子都不行吗!” “来映桢,这个鸭汤特别有营养,”张静起身拿起勺子,“我给你盛一碗。” “我不喝。”方映桢说。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他。 “我不爱喝。”方映桢只好解释。 张静尴尬地笑了一下,坐下了。方赋英瞪了方映桢一眼,没说话。 方映桢当做没看见,埋头吃白饭并且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回房间之后点个火锅好还是点个炸鸡好。 “姑妈夹给你的木耳怎么不吃啊,”姑妈啧了一声,继续目光慈祥地看着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想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儿,除了你妈和我,谁也不让抱,一抱就哭......” 方赋英咳了一声。 “哦,我是不是不该提你妈啊......”姑妈在嘴巴上打了一下,扫了一眼张静,小声道,“说错话了。” 方映桢低头继续扒饭,心里无声狂乐了半天。 姑妈人是讨厌了点儿,但这个情商还是蛮好笑的。 学校规定周日晚六点返校,方映桢四点没到就收拾书包准备走了。 方赋英难得周六日两天都在家,看到他要出门忍不住问了一句:“去哪儿?” 方映桢有点好笑:“上学。” “你......要我送你去吗?”方赋英问。 吃错药了吧。 方映桢想,抬眼道:“不用了。” “你知道我在哪儿上学吗?”出门之前他又略带嘲讽地问了一句。 没等方赋英说话,方映桢一脚踹上了门,把方赋英可能即将出口的回答连同这两天在家一直不怎么愉快的心情一并摔在了里面。 爽啊。 方映桢抖了抖脑袋,甩上书包往电梯间走。 进电梯之后他摸出手机给林超打电话,那边一接通就是哗啦啦的麻将声音。 “哪儿呢?”方映桢低头看着鞋尖儿。 “家呢啊,”林超叼着烟说话含含糊糊,“你呢?” “林超!把烟给老娘掐了!”一个女声吼道。 “听见没,还不掐了。”方映桢笑起来。 “哎哟哟哟哟妈你别揪我耳朵哎呀疼疼疼疼我掐我掐!”林超在电话里一通喊,又冲方映桢道,“你有事儿没事儿啊没事儿我挂了打牌呢!” “别打了,该上学了。”方映桢说。 电梯叮的一声,到一楼了。 方映桢走了出去,到小区门口打车。 “才几点啊方少爷,”林超的声音远了点儿,大概在拿手机看时间,“才四点啊,学校规定六点钟到校你还记得吗?” “我不想在家待着。”方映桢拦到车,拉开后门坐上去,“实验附中,谢谢。” 司机应了一声,车子朝前开去。 “怎么着,你爸回来了啊?”林超问。 “是啊是啊,”方映桢叹口气,往靠枕上一倒,“你赶紧的,这都不是什么事儿,我还有更大的事儿要跟你说。” “行行,马上就来,”林超说着又喊起来,“哎你生日礼物给我准备没?” “周末两天没出门上哪儿给你准备礼物去啊,”方映桢突然直起身,拍了拍司机的椅背,“哎师傅改条道儿,先不去附中。” “要去哪儿啊你?”林超在电话里问。 “北美。”方映桢说,“你不是要礼物吗,北美门口等你。” “我去真的假的!”林超喊道,“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买吗!” “十分钟之内你人没到我可走了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不可能,我五分钟必到。”林超说。 15 林超这逼,一听到要给他买礼物连麻将都不打了,窜的速度堪比火箭。方映桢还没到北美,手机就响了。 “我到门口了。”林超说。 “我去,你什么速度。”方映桢叹气。 “我现在上四楼麦当劳里等你啊,”林超催道,“你快点儿。” 方映桢隔着车窗老远瞧见北美商场巨大的广告牌,随口道:“我到了,上来找你。” “行。”林超挂了电话。 方映桢下了车,从北美的侧门进去。 离圣诞还有大半个月,商场里节日已经气氛极浓,随处可见店铺橱窗里的圣诞树和红帽子。 麦当劳在四楼,方映桢懒得走路,直接去等电梯。 电梯斜对面是家广式茶厅,方映桢不经意扫了一眼,看到茶厅的窗边坐了个人,穿深黑色羽绒服,侧面看......有点儿像蒋乾。 他刚要移开目光,那人突然伸手把面前的茶杯扫到了地上。 杯子碎了一地,看样子动静闹得不小,周围坐着的客人纷纷转过头来看他。 坐那人对面的男人连忙起身,和跑过来的服务员说着什么。 那人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有些不耐烦地把脸转向了窗外。 ......就是蒋乾。 蒋乾拧着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愉快。 说实话,方映桢有点儿吃惊。 从意外认识蒋乾那天起,这样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在蒋乾脸上看到。 就算在学校里,方映桢都没见过蒋乾有什么表情。 好像也不产生任何情绪。 直白点儿讲,就像一个......很酷的,机器人。 但是现在,即使离了一段距离还隔着面橱窗,方映桢还是能立刻感受到来自蒋乾整个人的烦躁和戾气。 手机又响起来,方映桢接起:“啊?” “方你人呢!不是到了吗!”林超喊,“点的奶茶都要凉了!” “来了。”方映桢挂掉电话,又往橱窗那边看了一眼。 蒋乾依旧一脸不悦,撑着下巴在看窗外。服务员收拾好了被他砸碎的杯子,周围的人也都没再继续看他,坐他对面的男人好像在跟他说着什么。 算了,关自己屁事。 方映桢摇摇头,进了电梯。 “真的很抱歉,我向你道歉,”封越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很勉强地咧开一点儿,“对不起,我不该揪着那些问题不放的。” 蒋乾垂眼,看着桌底下封越由于紧张而不断在裤子上擦汗的手。 “我电话里说得很明白,”他收回目光看向封越,“对吗?” 封越赔笑,额头冒汗。 在接手蒋乾之前,他只知道蒋乾是个高中生,不满十八岁。 年纪尚小,应该很好对付。 在周末蒋乾连续挂断他的五十一通电话之后,封越不得不找蒋乾舅舅程湛来介入他们之间的沟通。 蒋乾能同意来商场的茶厅见面封越感到很高兴,以为成功了一半。 但他没想到的是,尽管他足够谨慎,蒋乾还是会因为一些和生父有关的提问而突然情绪不稳定,甚至摔掉茶杯。 蒋乾看起来并不是性情暴戾的人,封越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一会儿,意识到蒋乾的情绪变化并不完全来自于那些问题,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 蒋乾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处于相对警惕和回避的状态,陌生的环境以及与陌生人的交谈是他情绪崩溃的□□。 封越发现这位委托人抗拒任何陌生关系的介入与沟通。 蒋乾起身告辞,封越看着他从茶厅走了出去之后有些无力地按了一下眉心。 程湛给过他一些有关蒋乾的资料。 父母离异、幼时父亲家暴、曾经自杀以及患有轻微躁郁症。 封越叹了口气。 这个高挑的漂亮少年看起来就像一只傲慢冷漠的狐狸,皮毛下藏了一身的伤,偏还谁也不告诉。 “就这个就这个,”林超伸手把盒子从上面那行柜子上拿下来,递给方映桢,“伦家想要这个好久了......” 方映桢咬着奶茶的吸管,接过盒子看了眼,上面画了个哈雷,周围都是英文,他也看不懂。 “啥啊?”他问林超。 “乐高啊。”林超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我还不知道是乐高吗?”方映桢啧了一声,“我问的是这上面写的是个什么!” “哈雷肥仔嘛,帅不帅帅不帅?”林超很兴奋地说。 “挺帅,”方映桢把盒子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阵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拉我来这儿。” “还挺了解我。”林超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 “那必须的。”方映桢撞了回去。 结完账,两人往乐高店门外走。 “回吧?”方映桢问。 “回吧。”林超说。 “地铁还是打......” 一句话没说话,方映桢看到蒋乾从楼下晃了上来,叼着烟从另一边一排店铺门口经过,往右边的电影院方向走了。 “先生您好我们这里不能抽烟。” 服务台穿着制服的小姐姐跑到面前。 蒋乾看她一眼,拿掉嘴上燃着的烟,低头想了想,突然把烟揉成一团攥到手里。 “这样,行吗?”蒋乾问。 小姐姐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半天没说出话。 蒋乾转身,进了电影院旁边的消防通道。 通道里没暖气,温度比商场里低一点儿。 蒋乾沿着墙壁坐下来,刚准备点烟,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了一把,一个人走了进来。 蒋乾皱眉,抬眼,然后愣了愣。 方映桢干笑着,朝他抬了下手:“真巧啊。” 蒋乾没理,兀自点了烟。 “那什么。”方映桢开口,打破了刚形成的安静。 蒋乾脑袋靠着墙壁,懒洋洋地看他。 “借个火儿,成吗?”方映桢抬起手,指间夹着根烟。 蒋乾盯着眼前的人,盯了大概能有二十多秒,才点了一下头。 方映桢很自来熟地坐到了他对面的地上,蒋乾摸出火机。 哧的一声。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落在火机口处冒出来的火苗上。 方映桢刚要把烟凑上去,蒋乾突然噗地一声把火苗给吹灭了。 “你......”方映桢看着他。 其实方映桢想说的是,你丫有病吧。 “不好意思啊。”蒋乾笑着说。 方映桢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又是哧的一声。 这回方映桢连烟都还没凑上去,鼻梁上突然扑来一阵小风。 “......” 真的有病,我确认了。 方映桢想。 他抬眼,看到刚被蒋乾吹灭了第二次的火苗重新燃了起来。 深蓝色的不断跳跃着的火苗映着蒋乾的眼睛。 那里面有方映桢看不懂的笑意。 16 方映桢有一点后悔,后悔多管闲事。 他自己都没搞清楚为什么要跟过来,还以一个蹩脚的借火借口上前搭讪。 日。 方映桢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是亲眼目睹了蒋乾在茶厅里的失态,又看到他神色淡然地用手指头掐烟。 用正常人的姿态做着一系列不正常的事情。 蒋乾走向消防通道的背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即将赴死的士兵。 有点悲壮也凄凉。 方映桢觉得他有点可怜,并且毫不怀疑他会顺理成章地干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而此时。 方映桢叼着借蒋乾的打火机两次才点上的烟,靠在对面的墙壁上,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对面的蒋乾始终保持一个姿势坐着,看起来并无兴趣和他说话。 地砖挺冰的,方映桢坐得屁股都疼了。 最终他还是拍了拍裤子起身,看向蒋乾:“你不回学校吗?” 蒋乾沉默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方映桢说。 蒋乾的眼皮动了一下,突然站起来:“一起。” 从北美到附中,需要坐四站地铁。 这个点儿刚好赶上高峰期,方映桢紧紧拽着拉环,和蒋乾一起被挤在车厢里。 整个车厢就像一个沙丁鱼罐头,他们是里面忍得最辛苦的两条鱼。 过了两站,人稍微少了一点儿,方映桢松了口气,偷偷看了蒋乾一眼。 蒋乾个子比他高,一只手抓着拉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刚刚在茶厅摔杯子用手指掐烟以及用嘴吹打火机的那个神经病不是他。 方映桢在心里啧了一声。 从他这个角度看蒋乾,能看到蒋乾优越的五官以及修长的脖颈,不得不说,蒋乾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帅哥。 “看什么?”蒋乾突然问。 方映桢吓得眼皮跳了一下:“啊?” “我刚在玻璃上,”蒋乾面无表情地指了一下两人旁边的车窗,“看到你在看我。” “......”日。 小型翻车现场。 方映桢也没感到特别不好意思,反正更丢脸的事儿在蒋乾面前都干过了。 “随便看看。”方映桢厚着脸皮说。 蒋乾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17 方映桢和蒋乾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平时这会儿教室里应该吵上天了,但今天有老王坐镇,大家都跟鸵鸟似的安分埋头,安静得连个屁都没有。 生活委员付笑笑正挨个到座位上收饭卡和现金准备一块儿拿到食堂去充卡。 方映桢刚把书包放下,一抬头就看到桌上放着的两包粉色小熊饼干。 ...... 还来? 沈誓偷偷看了眼讲台上坐着的老王,小声地靠过来道:“神秘姐姐又给你送饼干了。” “你见到她长什么样儿了?”方映桢坐下来也小声问。 “没有啊,我没见过她。”沈誓说。 “那你怎么知道是个女的?”方映桢啧了一声。 “也是。”沈誓点点头,又低头写自己的了。 方映桢把饼干塞回桌子里,拿出该交的作业传给前桌,再由前桌传给收作业的小组长。 平时在学校里的作业,方映桢基本都抄沈誓。到家里没人可抄了,方映桢偶尔也会老老实实自己写。 虽然大多时候他都看不懂题目在说个什么。 有人拿东西碰了一下方映桢的背,他转过去,是蒋乾。 蒋乾拿着作业本,说:“帮我传一下,谢谢。” 倒是没听出什么让人帮忙的语气。 方映桢看了看他,还是伸手接过了本子。 付笑笑拿着厚厚一沓饭卡和钞票走到他们这边儿:“充卡吗?” “阔气啊。”梁志打趣道。 付笑笑斜了他一眼:“少废话。” “听见没,班花儿让你少废话。”方映桢说。 “我哪是班花啊,”付笑笑接过沈誓递过来的饭卡和现金,看了眼蒋乾,“不是蒋乾吗?” 蒋乾跟没听到似的,低头翻着个本子。 付笑笑一时有些尴尬。 “你俩并列。”方映桢说了句。 付笑笑噗地一声笑起来,拿着东西走了。 蒋乾从本子里抬头,看着他:“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啊。”方映桢被他盯得有些心虚,转了回去。 新的一周,新的绝望。 周一是个大晴天,意味着大课间得跑操。 方映桢被林超连拉带揪勉强没落队地跑完了全程,最后两人在跑操结束的音乐里一齐瘫倒在了大操场旁边的草坪里。 “操,”林超喘着粗气踢了方映桢一脚,“你这什么身体素质啊,人小宝都一口不带喘地跑完了!” 方映桢两眼朝天,胸口起伏,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哎方,”林超把他从草里拽起来,“昨天在北美你说遇到熟人了让我先走,我问你,你说的熟人是不是蒋乾?” “你怎么知道?”方映桢猛扭头。 “我瞧见你俩一块儿进来的好吧。”林超说,“你至于么,为了个蒋乾骗我?” 方映桢道:“你不懂。” 他不想骗朋友,但有关蒋乾的那些失态举动,方映桢还是决定保密。 “行行行,我不懂。”好在林超也是个聪明人。 跑操完教室里一股子汗臭味儿,方映桢刚坐回座位,宋满晃着张大纸跑了进来,顺便还喊了一嗓子:“期中考成绩出来了——” 方映桢拧开杯子往嘴里灌了口水。 宋满刚喊完,一大群人呼啦围了过去,争着要看宋满手里的名次成绩表。 “哎哎哎别挤!老王让我贴后面黑板上!” “妈的别挤!” “操一个角被你撕破了!” ...... 方映桢无心知道成绩,去课桌里翻课表,下一节是政治。 六班全班唯一相同的一门选课就是政治。 教政治的是位个子娇小的女老师,叫陈雪。肤白貌美唇红齿白,方映桢还挺喜欢她。 上美女老师的课对于方映桢来说是一种享受,反正比上成天板个脸的老王的数学课要有意思多了。 沈誓面色红润地回来了。 方映桢看他一眼:“又是第一?” 沈誓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第二,第一是蒋乾。” “他这么厉害?”方映桢有些意外。 “嗯,很厉害,三门选课满分,”沈誓认真地说,“就是英语差了点儿,才120。” “120差个屁啊。”方映桢啧了一声,“你不觉得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太过分了点儿吗?” 沈誓笑起来:“嘿嘿,对不起啊。” “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儿上,”方映桢伸手捏住他的脸,“小爷我就不计较了。” “很疼的。”沈誓瓮声瓮气地说。 “方!”林超边吼边冲过来,“我就说你这回得进步!你猜你考了多少名!” 没等方映桢说话,林超又吼:“倒数第十五!是不是!进步了!” 方映桢:“......” 陈雪踩着小高跟笑眯眯地走进教室,乱哄哄的课堂顿时安静下来。 方映桢趁上课铃还没响抓紧时间报仇雪恨,往林超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今天这节课我们继续讲上节课没分析完的期中卷......”陈雪抬头看到林超捂着屁股往座位上跑,“林超同学,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林超说,顺便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方映桢。 方映桢隔着大半个教室朝他抛了个飞吻。 “今天成绩也出来了哈,”陈雪继续道,“蒋乾是我们班唯一一个政治满分的,大家课下可以借蒋乾同学的答题卷看看,学习一下答题经验。” “我去,你好厉害啊。”方映桢听到身后梁志惊叹。 不仅是梁志,被陈雪这么一说,全班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蒋乾身上了。 蒋乾还是跟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低头盯着自己的试卷。 方映桢稍侧头,看到他的答题卷铺在一边。 字迹非常漂亮,写得也很满,而且还分了条例。 和方映桢这种每次都恨不得写一堆废话来把答题框填满的渣渣简直就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方映桢由衷地朝蒋乾竖起了拇指。 对于学霸这种生物,方映桢的好感度一向比较高,比如沈誓,再比如蒋乾。 蒋乾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方映桢的拇指上。 方映桢竖了一会儿转头回去继续听课,没看到蒋乾嘴角短暂地扬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周一过得挺快,方映桢回寝室的时候老妈打了电话过来。 他盯着屏幕,知道老妈一定是收到了期中考成绩的短信。 想接,也不想接。 方映桢看着屏幕逐渐暗下去,结果老妈不放弃地又打了第二通过来。 他叹口气,接起电话走到阳台。 “映桢,”老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下课了吗?” “嗯。”方映桢不自觉地用手指甲来回碰着嘴唇,“你呢,值班?” “是啊,今天周一,打算住医院宿舍。”老妈说。 “别吃泡面。”方映桢说。 那边老妈笑起来:“知道了,晚饭吃的食堂。” 方映桢嗯了一声。 “儿子啊,”老妈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出来,“你们班主任把成绩表发给我了,我看了一下,不是很满意。” “嗯。”方映桢想,老妈说得还真委婉。 “妈不在你身边,你爸应该也没时间监督你学习,你得自觉。”老妈道。 “我知道了。”方映桢轻声说。 “光知道有什么用,你得听进去啊。” “听进去了。”方映桢敷衍着。 老妈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道:“下周或者下下周,我抽空过来看看你。” 方映桢愣了愣:“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老妈笑了,“对了,我给你寄的那些衣服,你穿着合适吗?怕给你买大了。” “合适,”方映桢趴到栏杆上看着外面的天空,“你儿子还能一辈子不长个吗?” “就你贫,行行,赶紧洗漱睡觉去,还要早起呢。”老妈催道。 “妈妈晚安。”方映桢对着电话说。 刚挂掉电话,林超刷着牙走了出来,看到方映桢的手指还停在嘴上:“哎哟你就不能改掉咬指甲这个坏习惯吗我都提醒你多少回了!” “谁咬了。”方映桢被林超的牙膏沫子喷了一脸。 “你啊,”林超抓起他的手,“你看好好的手给咬得坑坑洼洼的。”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方映桢笑起来。 “下不为例啊。”林超指了指他,又刷着牙进去了。 18 蒋乾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张扬从桌上抬头看到他,招手道:“蒋乾过来。” “关于你这次期中考的英语成绩,”张扬翻着手边的一沓答卷纸,把其中的一张找出来,推到他面前,“我看过了,前面的听力阅读完形都做得不错,但是——” 张扬把答卷纸翻了个面儿,露出背面的大片空白:“能告诉我作文为什么空着不写吗?” “应用文写作你倒是写了......”张扬看了看,“就扣了一分儿,后面的大作文为什么不写?” “25个分数点儿,就这么白送人家了?”张扬又往蒋乾脸上扫了一眼。 蒋乾都没抬眼看卷子,盯着张扬桌上的一个木疙瘩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想写。” “为什么不想写?”张扬挑眉。 “没有为什么。” 张扬愣了愣,重新看了一遍作文题目。 非常简单的题材,写母爱的,对于蒋乾这种高材生来说,简直就是个送分题。 她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学生宁愿把卷子空着也不写些什么上去。 “如果加上这25分,你不可能只排年级第八。”张扬有些惋惜。 “谢谢老师。”蒋乾说。 “行吧,”张扬摇了摇头笑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周六。 林超在ktv订了个包厢开生日趴,请了班上一大帮人。方映桢不是特别想去,尤其是在还没能完全叫出全班大部分人的名字的情况下。 但介于前一晚林超在寝室里抱着他哭喊着他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非要他来不可,方映桢还是决定去一去。 生日趴下午两点开始,方映桢直接一觉睡到了中午。 起来洗了个澡又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之后,方映桢决定出门。这周方赋英没在家,姜嫂也没来,他一个人倒还清闲自在。 心情不错。 地铁里没什么人,方映桢一个人坐一排座位,看着对面的车窗玻璃照镜子,顺手理了理脑袋上翘起来的一撮头发。 没事儿干,又开始咬手。 咬手是方映桢从小到大养成的一个坏习惯。紧张的时候咬,放空的时候也咬。 尽管老妈说过他很多次,但方映桢总也没改。 咬手是他的一种精神寄托,谁都不懂。 方映桢咬着咬着突然指尖疼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咬出血来了。 “......” 蒋乾调了点儿肉酱,放到玻璃缸的小盆子里。法斗从壳里探了个头,先瞅了瞅他。 “吃完再冬眠吧。”蒋乾说。 法斗懒洋洋地爬了过去,闻了闻盆子里的东西。 蒋乾不再管它,拿过茶几上的蓝牙音箱放歌,开始每周的家务时间。 舅舅给他租的这个房子不大,三室一厅,客厅和开放式厨房连在一块儿,打扫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打扫完蒋乾摘了防尘口罩,又去阳台收了昨晚晾上去的衣服,盘坐在沙发上开始叠。 叠完衣服洗碗,洗完碗复习功课。 蒋乾喜欢这种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的生活,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结果准备洗碗的时候发现洗洁精快用完了,蒋乾的心情又不那么愉快了。 洗好碗,蒋乾决定先出门一趟。 口袋里也没个纸什么的。 方映桢把手指头就这么晾着,打算等会儿去超市买点儿创可贴包起来。 下了地铁,旁边刚好有个沃尔玛。 方映桢在里面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创可贴,刚想找个工作人员问一问,一扭头看到提着两大瓶洗洁精的蒋乾正站在对面的货架边挑着什么。 “......” 怎么老能碰到。 方映桢刚要开溜,蒋乾头一抬,看了过来。 不打招呼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方映桢冲他干笑了一下:“好巧。” 蒋乾看起来并没有想打招呼的意思,在方映桢的意料之中。 方映桢准备闪人,身后不知怎么的有骚动,突然一个女人尖叫起来:“抓贼啊——” 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影狠狠撞上了他的肩膀。 方映桢只觉得肩膀骨一麻,整个人撞到货架又往地上摔,零食七零八落地掉下来。 等回过神,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方映桢。” 他抬头,是蒋乾。 “你的手。”蒋乾走过来。 方映桢这才迟钝地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偏头一看,左手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一道,看起来还挺深的,在往外渗血。 “那个贼,手里拿了小刀,应该是不小心擦到了。”蒋乾说。 方映桢皱了皱眉,没说话。 蒋乾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方映桢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拿了盒创可贴,和蒋乾一块儿到出口排队结账。 “创可贴没用,得消毒。”蒋乾转头看着他。 “我知道。”方映桢有点儿不耐烦。 “我家有纱布和消毒水,”蒋乾又说,“我家在附近。” 方映桢这会儿因为受了莫名其妙的不该受的伤还挺烦的,也没怎么拒绝,拿着付完钱的创可贴跟蒋乾回了家。 蒋乾住的小区离沃尔玛挺近,就是安保系统严了点儿,方映桢跟在他身后准备进去的时候被门口的一个保安拦了下来。 保安板着个脸看向蒋乾。 “这我同学。”蒋乾说。 “登记一下。”保安拿着本子递给他。 方映桢叹口气,抓着笔七歪八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刚不好意思,”蒋乾拿钥匙开了门,“我们楼下的保安有一点严格。” “没事。”方映桢说,有些意外于蒋乾居然也会说客气的话。 蒋乾的家很干净,家居装修偏冷色系,很像是蒋乾本人的风格。 “你一个人住?”方映桢一边换鞋一边问。 “嗯。”蒋乾弯腰从茶几下面拿了个药箱出来,放到沙发上打开。 方映桢想了想,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 蒋乾看着他。 “嗯?”方映桢不解,“怎么了?” 蒋乾沉默半晌,道:“伸手。” “哦哦。”方映桢把外套袖口稍微拉上去一点儿,露出完整的手背。 蒋乾拿着棉签在他的手背皮肤上来回滚了两圈,才扯了块纱布给他缠上。 “你还养这个啊。”方映桢一转头看到边上的玻璃缸,一只墨绿色的小乌龟躺在里面的缓坡上晒太阳。 “它叫法斗,”蒋乾低头在他手上缠着纱布,随口问道,“你咬指甲?” “......”方映桢看着他,“怎么?” “很丑。”蒋乾盯着他的手认真地评价道。 “......” 方映桢没好气地从蒋乾的手心里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蒋乾给他弄好伤口,起身去了厕所,过了一会儿出来了,手里多了个深蓝色的牙刷。 他盘坐到沙发上,伸手把那个乌龟从玻璃缸里拿了出来。 “你......在干嘛?”方映桢问。 “刷龟。”蒋乾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把乌龟壳当牙齿似的开始有节奏地刷了起来。 方映桢没养过龟,头一回见人这么刷龟,还挺有意思。 蒋乾刷龟间隙,抬头看了方映桢一眼:“你还不走?” “......”方映桢被这硬核的逐客令震撼到了,连忙从沙发上起身,“就走。” 他看一眼手表,折腾到现在都两点半了。 被咬破的手指头的血都早止住了。 所以。 ...... 买个屁的创可贴啊。 19 方映桢到ktv的时候,林超正杵在包厢门口玩手机。 “超。”方映桢喊他。 林超抬头,刚准备骂人,一瞧见他的手又喊起来:“你手怎么啦!” “不小心被划了一道,倒霉。”方映桢说。 “严重吗?”林超问。 “不是特别严重。”方映桢拿起手看了看,确实不怎么严重。 蒋乾包扎的这个烂技术让他的手看起来很严重而已。 “我说呢,”林超啧了一声,“你这么爱我肯定不能不来。” “等我呢啊?”方映桢笑了。 “你不废话么。”林超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往包厢里带。 来了不少人,沈誓姚远也在,方映桢刚想坐过去,就听到坐在一边的付笑笑开玩笑道:“方映桢,你来晚了,要自罚三杯!” 方映桢冲她笑了笑:“我不会喝酒。” “真的,方酒量贼差,你别欺负他,”林超晃了过来,“要欺负就欺负我。” “去你的!”付笑笑推了他一把。 “你怎么才来啊,”方映桢一坐下来就被沈誓抓住了手,“你受伤了?” “不是吧!怎么回事儿?”姚远也问。 方映桢叹口气,把手抽回来:“真没事儿,就包得吓人了点儿,其实就手背划了一道。” “没事儿就好,”姚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跟你说,超这混蛋今儿可要干大事儿。” “干什么?”方映桢看了看他,又扭头看沈誓,两者脸上都是一样高深莫测的笑意。 “操,我是不是来太晚了啊。”方映桢伸手往茶几上拿了杯饮料。 “我来说我来说,”沈誓举手,“超今晚要把自己灌醉,然后和付笑笑表白!” “我日真的假的?”方映桢一口饮料差点儿喷出来。 “真的啊,”沈誓往付笑笑那边看了一眼,“不然他干嘛请人家来过生日。” 方映桢震惊之余有点儿不太高兴:“不是,那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他提付笑笑?这事儿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就瞒我了?” “哪有啊,”姚远啧了一声,“我俩都是今天才知道的,你没看群吗?” 方映桢把手机掏出来,点开他们那个“男高中生//激情//夜/聊[爱心][飞吻][皇冠]”的四人群,果然有好几十条未读消息。 他往上刷了刷,看到半个小时以前林超在群里的激情发言。 以及下面一大长串来自姚远和沈誓的单身狗式艳羡惊奇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映桢笑了笑,把手机扔到桌上,躺回沙发里。 这会儿正轮上一个长头发的女同学拿着话筒站在大屏幕前面动情地歌唱,方映桢眯眼看了看那女生,努力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名字,最后放弃了。 他视线偏移,落到坐在对面最角落玩手机的一个男生身上。 看着有点儿眼熟。 方映桢虽然记性差,至少还是能分清哪些人是自己班的哪些人不是。 这个男生不是六班的,但就是眼熟。 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方映桢使劲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来了。 这人就是那天在厕所里差点儿和蒋乾打起来的那个。 “方!咱俩唱一个去!”林超被灌了不少酒,晕乎乎地朝他扑过来。 “你坐下来歇会儿吧你,”方映桢把他拉到几人中间,“问你,那人叫什么名字?” “谁啊?”沈誓问。 “那个。”方映桢抬手指了一下那人。 “噢,那个啊,”林超烦躁地晃了晃手指,“我爹一个朋友的儿子,叫袁茂,我开生日趴我爹非让我把他也叫上,烦。” 姚远奇怪:“你和他不熟你爹为什么非让你叫上他?” “我爹想跟他爹搞好关系吧,他爹官儿还挺大的,”林超把脑袋往方映桢肩膀上一躺,“不过我觉着啊,这人有点儿神神叨叨的,脑子不太正常,估计小时候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摔坏了。” “看着挺正常的啊。”沈誓说。 “看着正常的人多了去了,实际上哪有几个是正常的。”方映桢说。 “哎少爷,你今天好有哲理啊。”林超坐起来,眯着眼睛把脸凑了过来,“来亲亲。” “操,”方映桢一巴掌把林超的脑袋拍开,指着他对姚远和沈誓道,“这人绝壁醉傻了。” “谁醉傻了啊!”林超突然吼了一声。 方映桢几个被吓了一大跳,一起愣愣地看着他。 “我现在就表白去!”林超很凶地起了身,往付笑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方映桢问,“这个状态,是不是得阻止一下?” “你说他酒醒了以后是会后悔呢?”姚远望着林超的背影沉思,“还是会后悔呢?” “还不赶快去把他拦回来啊!”沈誓从沙发上跳起来,追了过去。 林超冲到大屏幕前,一把抢过了正在唱歌的人的话筒,啊地怪叫了一声。 方映桢几个还没来得及把林超从大屏幕前拽下来,包厢四面八方的音响里就传出了林超羞涩的声音。 “付笑笑,我喜欢你。” 这话一出,包厢里一片寂静。 良久的沉默之后,一些男生开始不怀好意地起哄。 女生那边都笑着看向付笑笑鼓起了掌。 付笑笑举着一块西瓜张了老半天的嘴,最后把西瓜狠狠地扔进了桌上的盘子里。 她站起来,拿过茶几上的一个话筒拍了拍:“林超。” “看样子有戏?”姚远说。 方映桢刚想点头,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付笑笑的一声怒吼:“你丫是不是有病!” 写着祝林超男神十八岁生日快乐的八层大蛋糕是在人都走光了之后推上来的。 方映桢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切刀,有些无从下手,无奈地往林超那边看了一眼。 林超一个人屈膝坐在茶几上,酒醒得差不多了。 姚远家住得比较远,和有门禁限制的沈誓一块儿先走了,只剩方映桢留下来陪林超。 “吃蛋糕。”方映桢碰了一下林超的肩膀。 林超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耳朵聋了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方,”林超的声音有点儿哑,“我是不是好蠢啊?” “是挺蠢的。”方映桢说,说完挨着他坐下来,然后开始笑。 林超瞪了他一眼,低头骂了句操,也开始笑。 两人笑了好一会儿笑得气都快接不上了才停。 “吃蛋糕啊。”方映桢把切刀递给他,“寿星。” 林超抹了把脸,笑起来,接过去开始切蛋糕,把切下来的第一块给了方映桢。 “么么爱你。”方映桢说。 林超嗤了一声,给自己也切了一块儿,两个人坐在茶几上慢吞吞地吃。 “其实吧,”方映桢捧着蛋糕叹了口气,“我忘跟你说了,很快我就得有个后妈。” “哦......操.你说什么?!”林超喊了起来。 “上周末去北美的时候就想跟你说的,然后忘了。”方映桢说。 “这么重要的事儿也能给忘了啊?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啊!”林超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我伤员。”方映桢斜他一眼,“你还打我?” “照样打你。”林超又捶了他一下,道,“想哭吗,哥的怀抱借你。” “日,你好恶啊。”方映桢很嫌弃地推开他。 林超啧了一声,没理他,强行把他给抱住了。 方映桢挣了几下没挣开,叹气道:“我真没事儿。” “不管换多少妈,你哥永远都是你哥。”林超说。 方映桢:“......” “感动吗?”林超问。 “感动你大爷。”方映桢说。 林超嘎嘎乐起来,被方映桢踹了一脚:“你丫喜欢付笑笑这事儿瞒小宝和姚远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瞒我,找打吧你。” “你不懂,这是我一个纯情少男的秘密的梦想。”林超一本正经,“不过现在好了,也破灭了。” “哎操,你别这样啊。”方映桢晃了晃他的肩膀,“振作起来,一鼓作气......” “再而竭,三而衰。”林超闷闷不乐地说。 “......”方映桢指了指他,没能说出话来。 20 和林超在地铁站分道扬镳,方映桢去坐五号线回家。 车厢里人不多,方映桢靠门站着,看外边儿飞快掠过的广告牌发呆。口袋里有个什么东西怪硌人的,他拿出来一看,是下午在超市买的那盒创可贴,一盒十二个,还带图案。 就想起了蒋乾。 想到蒋乾面无表情说他指甲丑,还催他走人。 方映桢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这么没情商的人,简直比姑妈还没情商。要不是小爷脾气好,早揍......算了,方映桢想,蒋乾那个身高,他好像也揍不过。 不过说起来,虽然蒋乾一直也没给他过什么好脸色,但方映桢并不讨厌他。 学霸是一个理由,还有一个就是方映桢对蒋乾这个人挺好奇。 这么一大帅哥,居然喜欢女装在夜店上班。 不可思议。 班上除了他和林超,没人知道蒋乾的事儿,虽然蒋乾好像也根本不在乎他俩说不说出去。不过做人么,对得起自己就行。 方映桢想了想,因为替蒋乾保守住了秘密,还觉得有点儿自豪,心情连带着也好了起来。 不过好心情在他到楼下看到方赋英的车时又戛然而止。 楼上亮着灯,方赋英又他妈在家。 烦。 方映桢揉了揉一脑袋的毛,还是上去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张静也在。客厅里堆着好几个行李箱,乱七八糟的,还有一些没拆的包裹。 张静站在其中,抬头看到他走进来,很尴尬地笑了笑:“映桢回来啦。” 方映桢没说话,看着平时没人现在被搞得一塌糊涂的客厅,抬脚把地上的一个塑料空盒踢到一边,打算上楼,方赋英从楼上走了下来。 “从今天起你张阿姨就要住进来了,你要好好和她相处。” 方赋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的毫无商量余地,像是在对方映桢下命令。 方映桢懒得理他这副领导做派,直接无视他上了楼。 快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听到底下传来一声:“真是被他妈给惯得无法无天!” 之后是张静轻声细语的几句安慰。 方映桢本来以为自己都快对方赋英免疫了,结果听到方赋英说这样的话,还是很想冲下去和他吵架。 但他抬眼看到半掩着的房间门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走之前,他明明关好了门。 方映桢最讨厌有人随便进他房间,动他的门也不行。这回开这门的不管是方赋英还是张静,架他反正是吵定了。 耳边突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游戏的系统声音。 方映桢愣了愣,推门走了进去。 一个陌生的男孩儿正趴在他那张大床上,抱着他的平板玩游戏。 方映桢心里真是一万句操,使劲忍了一会儿才没直接把那小孩儿拽下来一把扔到地上。 男孩儿听到动静,回头。 方映桢眯起眼看他,冷冷地问了一句:“你谁啊?” 21 男孩儿看了看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你又是谁?”他问。 方映桢差点儿笑出来,指了指自己:“我啊?” 男孩儿点头。 “我住这屋,”方映桢边说边开始脱外套,“这屋是我的,你现在躺这床也我的。” 男孩儿哦了一声,低头继续玩平板。 方映桢把外套往床上一甩,俯身猛地把平板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扔到一边的枕头上。 “干什么?”男孩儿皱了皱眉。 “滚下来,”方映桢指着他,“在我还没揍你之前。” 男孩儿瞪了他一眼,伸手要去拿平板,方映桢上前抓住了他的小腿,把他往后一拉。 “操,你有病啊!”男孩儿喊起来,两条腿开始不停地蹬。 方映桢不说话,扯着男孩儿的腿到了床边,然后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把男孩儿整个人都掀翻在了地上。 男孩儿大概是硌着哪儿疼了,哎哟喂地开始叫唤,闹得方赋英和张静赶紧跑了上来。 “怎么啦怎么啦,”张静跑进来把男孩儿扶起来,“童里你怎么在哥哥的房间里啊,我不是让你待在你自己房间写作业吗?” 叫童里的男孩儿不说话,捂着眼睛继续嚎。 “方映桢,”方赋英扯过他的肩膀,厉声道,“你欺负弟弟了?” “我哪儿来的弟弟?”方映桢甩开他的手,眯了一下眼睛,“我一进来就看到个陌生人躺我床上,我不把他当小偷打死都算好的了。” “你敢......” “赋英赋英!”张静连忙跑过来挡在他俩之间,“映桢,是我不好,我刚一时忙忘了,忘跟你说了,童里......是我儿子,他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张静声音越来越低,哀求似的看着方映桢。 方映桢不习惯看这样的眼神,下意识躲开了。 童里还捂着眼睛不肯松开,张静蹲下去,摸着他的脑袋低声哄着。方赋英也跟着蹲了下去,伸手抚他的后背。 方映桢突然觉得好笑。 哄别人的孩子跟哄亲生儿子似的,亲生儿子手上裹了那么大一块儿纱布却跟眼瞎似的看不见。 他往后退了一步,那三人围在一块儿,倒像是个真正的三口之家。 方映桢拉开门,走了出去。 什么都没带,外套在准备揍那小孩儿的时候嫌碍事儿脱掉了,手机信用卡全在外套里,赌气跑出来的时候外套也没穿。 方映桢摸了一下裤兜,就摸出了个饭卡和地铁卡。 “......” 所以干嘛脱外套啊。 方映桢对着路边的树狠狠地踹了一脚,搓了搓手臂,往地铁站走去。 “来了来了。” 林超刷着牙拉开门,看到只穿了件卫衣站在门口哆嗦的方映桢惊了一下,牙膏沫都差点儿吞下去:“方映桢?你怎么在这儿?” “先......让我进去。”方映桢牙齿上下排打颤,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操.你不是吧,又和你爸吵了啊?”林超跟在后面关上门,啧了一声。 屋里暖气充足,方映桢哆嗦得没那么厉害了。 刚从地铁站一路过来,路人都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你爸妈呢?”方映桢问。 “我妈出门儿和闺蜜聚去了,我爸躺床上看电视呢。”林超说,递给他一个暖手宝。 方映桢接过去,在沙发上坐了下去。 “不是你到底怎么了,外套也不穿,吵这么严重?”林超小声问道,抓着牙刷挨着他坐下来,“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啊?” 方映桢疲惫地闭上眼,一句话都懒得说。 沉默间,林超他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他笑起来:“哎哟我以为谁呢,原来是你啊。” “叔。”方映桢笑了一下。 “怎么了,”林爸坐下来,给他倒了杯水,“大晚上的突然跑过来。” “没事儿,想他了。”方映桢拍了拍林超的大腿。 “对,他想我了,”林超对林爸道,“羡慕不,你有这么好的哥们儿吗?没有吧。” 林爸呵呵笑起来,指了指他:“刷你的牙。” “行,那你俩聊,”林爸打了个哈欠,“我回屋去了,映桢,别客气,想吃啥让超给你做,把叔家当自个儿家。” “谢谢叔。”方映桢说。 两人轮流着洗完漱,躺到林超的床上。 “怎么着,哥的床比你家的软吧。”林超拍了拍被子,“闻一闻,今天刚晒的床单,一股阳光味儿。” “闻你大爷。”方映桢说。 “哎你到底怎么了啊,”林超搂了搂他的肩膀,“跟哥说说呗,真离家出走?” “我那个后妈,”方映桢往后一靠,“带了个小孩儿过来,见了面看不顺眼就吵了几句,方赋英说我,我就跑出来了。” “我日......她还有小孩儿?”林超问。 “嗯。”方映桢点头,“我都不知道,一推房间门进去还以为进了个小偷。” “这就你爸不对了啊,”林超啧了一声,“怎么不提前跟你商量一下,就算不商量也得跟你打个招呼吧。” “在他眼里,我可能连别人家的小孩儿都不算吧。”方映桢想了想说。 林超搓着他的肩膀:“你别这样说啊。” “真的,”方映桢说着又笑了,“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我真不是特别在乎,他对我来说也一样可有可无。” “我该怎么评价你俩这种父子关系呢?”林超叹了口气。 “别评价了,睡吧。”方映桢躺了下去,“困都困死了。” 22 方映桢认床,一夜没睡好。林超估计夜里受到他老翻身的影响也没睡好,醒的比他还早。 “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林超撑在手臂半躺在枕头上,“想先听哪个?” 方映桢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九点。”林超啧了一声,“问你呢,先听哪个。” “坏的。”方映桢重新拿被子蒙上脸。 “老王和你爸都给我打了电话,我手机静音没接到。”林超说。 方映桢没说话,翻了个身继续睡。 “好的呢?不听了啊?”林超推了他一把。 “说。” “重点班要竞赛考试今晚晚自习取消了!” “......”方映桢睁眼看着天花板,“哦。” “不是,”林超把手机递给他,”你要不回一个过去吧,报个平安也行啊,别等会儿你爸吓得报警去了。” “他不会。”方映桢说。 手机在林超手里震了两下。 两人一齐看向屏幕,是个陌生号码,来自成都的。 “谁啊?”林超说着就要挂掉,被方映桢一把抢了过来。 方映桢堵着一边的耳朵,按了接听。 “是林超吗,阿姨想......” “妈,是我。” 那边像是松了口气:“你在林超家住着?” “嗯。”方映桢说。 老妈哎了一声道:“你爸都跟我说了,我知道这事儿你爸做得不对,但你一声不吭就跑了他也着急,你赶紧给他回个电话。” 方映桢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要。” “听话。”老妈说。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方映桢把手机放在脑袋上,“你不是说周末要来看我的吗?” 床垫沉了一下,林超打了个哈欠下床出去了。 “方映桢,别总是像个小孩儿。”老妈啧了一声,“赶紧,给你爸回个电话......赶紧回家!” 方映桢不说话了。 老妈叹口气道:“下周周末,就来看你,你听话。” 方映桢挺想笑的,每次听到老妈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哄他的声音,就挺想笑的。 觉得老妈很好玩,也觉得很高兴,至少自己还是被疼着的。 敷衍着答应老妈会给方赋英打电话之后,方映桢结束了通话,刚准备下床,林超捧着一大碟面包点心走了进来:“吃早饭吧,我妈给我俩留的。” 方映桢应了一声,光脚下床。 林超床边有块巨大的拼图毯,上面摆了座拼好一半的东方明珠塔。两个人盘坐在毯子上,边吃边玩林超的乐高模型。 “我送你那肥仔呢?”方映桢问。 林超往嘴里扔了个小泡芙,拍了拍手起身,从书架上把一辆装好了的哈雷拿下来给他。 “可以啊你。”方映桢啧了一声,接过去看,线型流畅,拼合紧密,还挺像回事儿的。 “羡慕,”他冲林超竖了竖拇指,“有爱好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没爱好吗?”林超问。 “我?”方映桢想了想,“没有。” “不可能,你肯定有。”林超说。 “真没。”方映桢盯着哈雷发了两秒的小呆,“我确实还挺无聊的,没兴趣爱好,也没一件能干好的事儿。” “哎,”林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得好看,天天有小姑娘上赶着给你送饼干吃。” “滚蛋。”方映桢伸腿过去踹了一下他的屁股。 晚上没晚自习,方映桢就没打算回家,给老王打了个电话报平安之后,和林超一块儿窝在他房间里的地毯上看电影。 林超有个投影机,床对面的白墙壁刚好可以投屏,看电影的效果挺棒。 林超他妈特别热情,一下午进房间来送了不下十次水果和点心,每次还用特别怜爱的目光看方映桢,看得林超都快无语了。 “妈,你怎么还不出去?” 林妈白他一眼:“我关心关心小方,怎么啦。” “谢谢阿姨。”方映桢笑了。 “我妈这种中年妇女吧,”林超撇过脸悄声道,“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孩儿,你别被她吓着了。” “那我挺荣幸的。”方映桢也悄声说。 “小方啊。”林妈喊。 “怎么了阿姨?”方映桢恢复笑容看她。 “多吃水果呀,阿姨专门给你切的。”林妈慈爱地说。 “吃着呢,”方映桢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口哈密瓜,“特别好吃。” 两人看了一下午电影,不知不觉就天黑了。 林超关掉投影,从毯子上爬起来,看着方映桢:“你今晚真不回家?” “要赶我啊?”方映桢笑了。 “你知道我就不是那个意思,”林超啧了一声,“你不打算和你爸讲和了啊?” “我们之间从来不讲和,”方映桢叹了口气,“都是等着下一回重新再吵起来,就没停过,谁也从来没向谁道过歉,反正......还挺奇葩的。” “操,还真是。”林超点头。 周一一大早,方映桢迷糊睁眼,林超还跟头猪似的趴在他旁边睡得死去活来。 方映桢看着从窗帘缝里泄进来的天光,皱了皱眉,伸手推了他一把:“你不是定闹钟了吗,怎么没响啊?” “还早吧?”林超哼哼。 方映桢越过他去拿床头的手机,点亮屏幕一看都快七点了。 这周轮到高二升国旗,七点二十举行升旗仪式,等他们起床洗漱完估计都要开始国旗下讲话了。 方映桢扯过林超的耳朵吼了一声:“迟到了!” 林超一跃而起,冷静地闭眼穿衣。 “......” 跟打仗似的在厕所解决完个人卫生,方映桢套了件林超的羽绒服,两个人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去赶地铁。 跑到操场的时候七点半,国旗下讲话才刚刚开始。 两个人松了口气,小跑着绕到操场队伍后面,在一水儿穿校服的人群里找自己的班。 “方映桢林超!”老王眼见发现了他们,冲他俩招了招手。 两人赶紧跑了过去,排到队伍里。 老王跟了过来,低声道:“一会儿一人给我写一千字检查,升国旗不穿校服还迟到像什么样子!” “......” 学校规定周一升国旗的时候得穿校服,两人一个都没想起来。 “知道了,老师。”方映桢叹口气。 老王走开了。 这会儿在主席台下讲话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声音略微颤抖,肉眼可见紧张程度。 方映桢对他的讲话内容不感兴趣,听了一会儿就无聊了,站不住开始东张西望,然后就发现站他身后的是蒋乾。 ...... 方映桢瞥了一眼,就跟逃命似的把脑袋转了回来。 蒋乾今天穿了校服。 方映桢一直觉得校服挺丑的,穿上就拉低他颜值无数个档次。每个因为升国旗要穿校服的周一对他而言都是黑色的。 但是刚扫蒋乾的那一眼,方映桢突然明白了,校服这东西挑人,有些人再怎么穿都是丑的,有些人随便一套就好看无敌。 蒋乾就是。 蒋乾穿校服的样子像极了某类漫画里爱堵人的不良学长。 方映桢挺想转回去再看一眼的,但没敢。 站方映桢前边儿的林超肚子叫了一声,林超可怜巴巴地转过脸看着他:“快饿死宝宝了。” “少卖萌,要不是你忘设闹钟能迟到么。”方映桢说。 “我定闹钟了,是我俩睡得太死谁都没听到!”林超严肃道,“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责任。” “行行。”方映桢不耐烦地点头。 升旗仪式结束,各班拖拖拉拉地往教学楼走。 方映桢朝食堂方向去,打算在食堂超市里买点儿东西,给自己和林超垫垫肚子。 他伸手摸了一下裤兜,饭卡还是在的。 方映桢在超市货架上挑了一会儿,周一一大早东西不是特别多,只有上周卖剩下的一些罐装八宝粥和夹心饼干。 方映桢随便拿了两样,到收银台付钱。 “一共十二块七。”超市大妈说。 方映桢把饭卡放到刷卡器上,刷卡器滴滴响了两声。 “同学,”大妈操着一口口音普通话道,“你余额不足啦。” 方映桢往机器上看了一眼,果然,只剩了三块六毛。 “......” 没手机也没现金。 身后的学生都等着他付钱,方映桢有些尴尬地准备把东西放回去,一转身看到蒋乾拿着两盒笔芯站排在另一边的队伍里。 算了,借一下吧。 方映桢硬着头皮喊他名字:“蒋乾!” 蒋乾抬眼,看向他。 “借我饭卡,用一下。”方映桢挤出一个笑。 蒋乾盯了他一会儿,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突然把一个什么东西隔着过道抛了过来。 方映桢连忙接住,是蒋乾的饭卡。 他结了账,走过去把饭卡还给蒋乾:“谢了啊,我......手机转账给你。” “没事。”蒋乾说,转身刷了笔芯的钱,和他一块儿往超市外面走。 超市离教学楼有一段路,方映桢觉得不说话好像有点儿小尴尬,但是要说话吧,又不知道该跟蒋乾说什么。 纠结的时候,蒋乾先开口了:“伤口好点儿了吗?” “哦,”方映桢把手伸到他眼前晃了一下,“好多了。” “这两天在家没换药?”蒋乾看着他的左手。 “......”方映桢手缩了回来,“忘了。” 蒋乾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幸好教学楼也不远,很快就到了,方映桢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梯,回头看蒋乾一眼。 “嗯?”蒋乾挑眉。 “......我先上去了,超还等着我给他送早饭。”方映桢说。 蒋乾点了下头,方映桢赶紧窜了上去。 第一节课是英语,英语一直就不是方映桢擅长的,偏这节课任务繁多,念了大半节课的课文,张扬又搞突然袭击单元检测和单词默写。 一整节课下来,方映桢被折磨得魂都没了,半瘫在座位上放空。 “方映桢!”付笑笑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方映桢扭头看她:“有话要我转达林超?” “滚蛋!”付笑笑瞪了他一眼,“老王要我跟你说,校门口有人找,让你去一趟。” 方映桢皱了皱眉,起身往外走。 校门口果然有人在等,不过不是方赋英,是张静。 张静裹着风衣站在寒风里,远远地朝他招手。 方映桢叹口气,隔着校门走了过去。 “映桢,”张静笑起来,说话有一股鼻音,“你吃早饭了没呀,我给你带了......” “吃了。”方映桢打断她。 “啊......”张静点头,把一个袋子从校门里面递进去给他,“这是我路上买的早点,要不你再吃点儿吧。” “不用,你找我有事儿?”方映桢说。 张静讪讪缩回手,把另一个袋子递给他:“这是你的外套,还有你的手机,信用卡现金都在外套口袋里边儿。” 方映桢接了过去,看了她一眼:“谢谢。” “那天晚上的事儿都是我的不对,你......千万不要和你爸生气。”张静轻声说,“真的对不起,映桢。” “嗯。”方映桢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说。 张静高兴起来,又弯腰把脚边的东西提起来:“我还买了箱纯牛奶,你平时在学校里可以喝。” “......不用了吧。”方映桢想拒绝。 “拿着啊。”张静硬是举着那箱牛奶。 方映桢只好接了过去。 “那阿姨走啦?”张静对他笑了笑,“你好好上学,有什么事儿给家里打电话。” “嗯。”方映桢说。 张静满意地走了,她走远之后,方映桢才把那箱牛奶重新放到了校门外的地上,然后抱着袋子往回走。 23 方映桢换上自己的外套,往口袋里摸了摸,手机卡现金都在,手机电还是满格的,有人给他提前充过,不知道是张静还是方赋英。 大概率是张静。 方映桢挠了挠鼻尖,其实张静人不错。 但他一时半会儿还不太能接受得了家里多一个陌生女人外加一个小孩儿,方赋英吝啬得连接受和缓冲的时间都没给他留,他得给自己留。 不过方映桢很清楚,就算他真正能够接受了这个事儿,只要有方赋英再加上那个见第一面儿就喜欢不上来的小孩儿在,他在这个家里好好待下去的概率就为零。 一想到周末回去要共处一室待两天,方映桢就难受,还手疼。 哦,手疼是因为没换药,伤口慢慢在结痂,还有点儿痒。 又疼又痒,很烦。方映桢晃了晃手臂,打算逃掉下节体育课,把老王要求的一千字检讨先解决了再去趟医务室。 “蒋乾传球!”说话的是一个皮肤黑黝黝的高个儿男生,叫吴家安,是六班的体委。 蒋乾看他一眼,接住跑出球场的球,抛了回去。 “谢了啊。”吴家安冲他笑笑。 蒋乾在球场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往后一靠,看他们继续打球。 吴家安在身高上很有优势,反应灵活,速度也非常快,几乎是他们那一队的得分主力。 两队打了一阵儿,就有人嫌他了:“吴家安你走开吧,你个校篮的过来秒杀我们过分了啊!” 吴家安笑呵呵地把球扔了过去,满头大汗地坐到了蒋乾的边上。 “你不打球吗?”吴家安是个自来熟,主动凑过来问。 蒋乾被阳光晒得微眯起了眼:“不怎么打。” “可惜了,你这么高的个子。”吴家安遗憾地点点头。 蒋乾笑了一下,偏头看到袁茂抱着球和一帮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个叫袁茂,”吴家安指着袁茂悄声说,“他们班每回体育课都撞上咱们的,有的时候还跟咱班抢打球的场地,挺烦人的。” 蒋乾看着那边点头:“认识。” “你认识?”吴家安诧异,“你不刚转过来么?他你初中同学啊?还是小学同学?” “重要吗?”蒋乾问。 吴家安摸摸脑袋:“好像也不是特别重要。” “那你问什么?”蒋乾看他。 “......”吴家安叹气,“我问问都不行啊班花儿。” “班花儿?”蒋乾微挑眉。 吴家安自知说漏,连忙闭嘴。 “说......”蒋乾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 吴家安索性点头,嘿嘿笑了两声:“是。” 方映桢写完检查,手快断了,整个人处于半自闭模式地趴在桌上。他暂时不想去办公室交检查,因为免不了会被老王逮住再批一顿。 下课铃还没响,但体育课一般都提前下课,陆续有学生从教室外面走进来。 有人叩了一下他的桌子。 方映桢抬起左边眼睛,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手还挺好看。 方映桢想着,往上看,是蒋乾。 蒋乾一脸平淡道:“你说出去了?” “说出去什么?”方映桢不解。 “我在bdp的事情。”蒋乾直截了当。 “我?”方映桢差点儿跳起来。 “不是你吗?”轮到蒋乾不解。 “我没有啊。”方映桢皱了皱眉,“你怎么会觉得是我?” “因为他们叫我,”蒋乾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以启口,“班花。” 方映桢愣了一下,很努力忍住才没笑:“就因为这个?” “好笑吗?”蒋乾看着他。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你班花儿吗?”方映桢拍拍他的肩膀,“其实吧,是因为......哎我是不是还没还你钱?加个微信吧,我把钱还了。” “因为什么?”蒋乾被他跳跃的脑思维略有震惊道。 “先加微信。”方映桢拿出手机。 “其实可以支付宝,不用加微信。”蒋乾说。 方映桢看他一眼,点头:“也行。” 蒋乾沉默半天,还是点开微信的二维码递过来:“算了,微信吧。” 方映桢笑了一下,扫了他的码。 “因为什么你还没说。”蒋乾略微靠近,又闻到了方映桢身上很淡的水蜜桃味。 方映桢抬头看他,想了想:“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长得比女的还好看,懂了吧?” 蒋乾拧起了眉。 “你瞪我干什么,这是群众的想法,我说出来而已。”方映桢耸肩。 蒋乾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调戏了,很好笑,有点儿可爱。 有点儿不那么像个机器人了。 方映桢憋着笑转身坐了回去,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蒋乾的微信头像是个小乌龟,哦他知道,就是那个叫法斗的巴西龟。 方映桢笑了笑,点开他的朋友圈。 蒋乾看起来像是不会发圈的那类人,没想到朋友圈还挺多的,就是......有点儿千篇一律。 方映桢从上到下飞快地翻了一遍,几乎每条朋友圈里都有那只巴西龟的照片。 最近一条是两天前:[胃口不佳,昏昏欲睡] 下面是一张巴西龟趴在晒背石上的照片。 方映桢看了一会儿才看出来蒋乾的这条朋友圈是在说龟。 “你不是要给我转账吗?”蒋乾冷冰冰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方映桢吓了一跳,差点儿手一抖把手机摔地上。 “干嘛?”蒋乾看着他。 方映桢有被呛到:“马上转。” 他飞快转完账之后扭过头看着蒋乾,“我以为你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你在bdp的事儿呢,原来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啊。” “是你求我,别提那事儿的,你忘了?”蒋乾挑眉。 “......”方映桢想了想,“没忘啊。” “我以为你食言,自己先说了出来,就想来嘲笑你一下。”蒋乾说,“那事儿别人知不知道,对我没所谓。” 方映桢:“......哦。” “不是,”他想想又有点儿生气,“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个人啊,说食言就食言?” “现在知道了,你不是这样的人。”蒋乾说,语气似乎挺真诚。 “这还差不多。”方映桢嗤了一声。 “纱布拆了?”蒋乾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的伤口上。 “啊,刚写检查的时候太难受,就拆了,打算等会儿去医务室重新包。”方映桢说。 “你是左撇子?”蒋乾看他。 “......不是啊。”方映桢眨巴两下眼睛,“你哪儿看出来我左撇子?” “你说你写检查太难受把左手纱布拆了,我以为你用左手写字。”蒋乾说着又问,“你为什么写检查?” “......早上升旗迟到。”方映桢说。 蒋乾点点头,没再说话,低头从抽屉里拿了两样东西出来递给他。 “你随身还备着这个?”方映桢震惊,接过他手里的棉布条和消毒酒精。 蒋乾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问:“不行吗?” “可以。”方映桢点着头,转过去之前又补了句,“谢谢。” 蒋乾收拾好桌面,随手滑开手机屏幕,页面上是刚刚没关掉的和方映桢的对话框。 方映桢的头像很简单,白底黑字一个大写的f,蒋乾又点进了他的头像,然后皱了皱眉。 这人的微信签名赫然写着:这是第一次做你的老爸我们的心情都有点复杂 ....... 蒋乾想,中二。 24 天气越冷,起床越困难。 方映桢从被窝里钻出来,毛衣刚套半个脑袋就听底下姚远道:“方映桢你今天值日,别迟到。” “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方映桢坐在床上想不通,“怎么做到的?” 沈誓端着杯热水路过,拍了拍他的床板:“别废话了,快点儿下来。” 方映桢顶着一头鸡窝下床,慢吞吞地开始扫地。 “记得厕所垃圾也要倒啊,不然会扣分的。”第一个收拾完毕的姚远出门之前不忘提醒他。 “哎老姚你怎么这么快等我下!”林超说着追了上去。 “......”方映桢转头看向最后一个还没出门的沈誓,“小宝,我就知道你最爱我,还等我一块儿去教室。” “没等你,”沈誓一边穿鞋一边把书包往背上甩,语气十分真诚,“我就是动作慢了点儿,别想得太美了你。” 说完沈誓就一溜小跑出去了。 “......” 美好的一天,从迟到开始。 方映桢因为迟到了两分钟被老王抓到,被罚站教室外边早读。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下马客在船......” 妈了个巴子,教室外面真的好冷啊。 方映桢吸了一下鼻子,捧着书继续:“醉不成欢惨将别......” “方映桢!方映桢!看我!”有人小声喊。 他扭头,看到坐门边的梁志投来幸灾乐祸的笑容,还冲他不停摆手:“hi。” “滚。”方映桢言简意赅。 “老王走了,吃早饭去了,来聊天嘛。”梁志说。 方映桢冷漠拒绝:“本人好学生,早读从不聊天。” 老王把宋满调走之后梁志估计都快憋坏了,蒋乾个机器人压根儿不可能跟他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废话。 更别提早读聊天儿这种事儿,太不学霸了。 蒋乾是那种除非上课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否则一整天都没可能听到他说一句话的人,简直一朵奇葩,是方映桢为时不长的十七年人生生涯中见过的最哑巴的帅哥。 啧。 方映桢偏头,目光偷落在梁志旁边的蒋乾身上。 蒋乾低头闭眼,手里抓着本化学,嘴里在默念什么。今天倒没穿校服,穿了一身黑,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方映桢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蒋乾被人叫班花儿的样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下一秒蒋乾就睁了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看着他。 “......我不是,那什么没......没笑你,你继续,继续背你的啊。”方映桢赶紧说。 蒋乾看了他一眼之后没再理他,方映桢悻悻地重新站好,开始拖长声音背书。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个晴天,课间依旧得跑操。 方映桢早上因为值日迟到,没来得及吃早饭,跑完两圈整个人死掉三分之二。 平时吃了早饭跑圈儿只死三分之一,今天没吃就严重点儿,脸色煞白,吓得林超还以为他怎么了。 胃里空荡得有点儿难受,方映桢又没什么胃口去吃超市里千年不变的夹心饼干和罐装八宝粥,于是忍着恶心回了教室。 “方映桢。”身后有人喊。 他扭头,虚弱地看着蒋乾:“干嘛?” “这个饼干,你的吗?”蒋乾拿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方映桢的目光落在蒋乾手里的粉色小熊饼干上:“......” “我回到教室,看到饼干在我桌上。”蒋乾说。 “在你桌上?”方映桢愣了。 “嗯。” “......” 哦。 方映桢想,送饼干的神秘姐姐爬墙了。 25 方映桢因为被爬墙这事儿郁闷了一个星期,又觉得有点儿丢人,憋着一直到周六林超请他吃小牛的时候才说出来。 “大爷的,”方映桢骂了句,把手边盘子里的生肉放到锅里贴好,抬头看了对面一眼,“你他妈笑够了没啊?” 林超笑得肩膀直抖,使劲憋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摆摆手道:“够了够了。” “够你个大头鬼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林超又跟被碰到笑点开关似的哈哈哈哈起来。 “你还有完没完了啊,”方映桢瞪他,“至于么,这事儿有什么好笑的?” 林超抓着杯子灌了口水,才终于停下来。 “不是,这事儿我觉得不科学啊。”林超说。 “什么?”方映桢不耐烦道。 “明明你也没比蒋乾差哪儿去吧。”林超塞了口肉说。 方映桢烤牛肉的手一顿,抬眼看着他。 “干嘛?”林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说的是实话吗?”方映桢问。 “一半一半吧,有安慰你的成分。”林超点头。 “滚!”方映桢马上吼了一声。 林超又开始嘎嘎嘎嘎嘎地乐。 “......”方映桢把铁夹子放到一边,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我就是有点儿不爽,不过这种事儿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好吧,我承认蒋乾是长得比我帅。” “原来您能认清自我啊?”林超很感慨地叹了口气。 “这顿小牛,才这月第二回吧。”方映桢夹起一块烤熟的肉放到酱料碗里蘸了蘸,塞进嘴里,“你别忘了你说的,请我一月。” “我觉得你太谦虚了,蒋乾怎么能跟你比。”林超立马道。 方映桢嗤了一声。 “哎问你,”林超踢了踢他的脚,“昨晚上住哪儿呢?” “怎么,家父又给你打电话了。”方映桢说。 “你这老不回家也不是个事儿吧。”林超叹气。 “我回去......”方映桢很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干嘛?和那俩陌生人大眼瞪小眼?” “也是,”林超点点头,又啧了一声,“那你到底他妈住哪儿啊?我都不能说吗?” “你容易叛变。”方映桢说。 “你滚啊。”林超指着他。 方映桢笑起来:“住酒店呢,等会儿把地址给你,随时过来狂欢。” “这还差不多。”林超满意了。 蒋乾顺了顺假发,穿上羽绒服走出房间。 “不错哎,”韩力噌地跳起来,跑到他面前,左看右看,“你还化妆?” “一点。”蒋乾说。 “大美女。”韩力冲他竖了竖拇指。 蒋乾扫他一眼,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今天周六你不上课吧,”韩力道,“等会儿你帮哥把事儿办成了,哥请你吃饭。” “不吃,”蒋乾吞了口水,看了看手表,“走吧,我今天不想出门,早些完事儿我好回来睡觉。” 韩力要约他现在的女朋友来分个手。 那妹子比较能缠,缠了他一个多月都没肯罢休,韩力只好编了个“爱上一个更好的女孩儿”为借口,没料那妹子死活非得要见见韩力说的女孩儿。 韩力平时是个资深宅男,人际关系简单得如同一根麻绳,关键时刻也找不着什么别的妹子来帮忙演戏,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蒋乾。 两人上了辆出租车,蒋乾今天特地挑了件中性的白色羽绒服,再配合他那顶长卷假发,光看背影确实更像个女的。 韩力开始陈述计划:“等会儿到那里,你就看我眼色行事,千万不要发出声......” “你不喜欢她了?”蒋乾打断他。 韩力愣了一下:“什么?” “那以前又为什么会喜欢?”蒋乾问。 司机大叔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俩几眼,大概是在反复思考蒋乾到底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韩力好像一副被问住的样子,转开脸看向窗外。 过了几秒蒋乾听到他对着车窗闷闷的声音:“以前哪里会想那么多,就是很喜欢啊。” 蒋乾想了想,说:“想不通。” 韩力笑起来:“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蒋乾看着他。 “那你怎么会懂?”韩力啧了一声。 方映桢伸了个懒腰,跟着林超从小牛餐馆里走出来。 “然后去哪儿?”林超问。 “我看看啊。”方映桢摸出手机,三点半。 老妈说四点见面,现在去坐地铁还来得及。 “你回吧,我走了。”方映桢说。 “什么?”林超不敢相信,“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 “我妈来了,我去见个面。”方映桢笑起来。 “阿姨来了?来看你啊?” “是啊,”方映桢拍拍他的肩膀,“走喽!” 几乎是一路蹦着进地铁,方映桢的心情就跟被微风吹着打晃儿的云似的,特别愉快。 到约定的咖啡厅时老妈还没来,方映桢一个人坐着玩手机,边玩边等。 “啊——”一声尖叫吓得他差点儿把手机砸到地上。 方映桢惊恐未定,转过头去。 是离他不远处的那桌客人发出来的,准确的说,是那桌客人里的一个女孩儿发出来的尖叫声。 方映桢看过去的时候,那女孩儿正抓着一杯水,往对面的男生脸上泼过去,男生身边坐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生,一动不动地就看着她泼。 又是这样的戏码。 方映桢摇摇头,把脑袋转了回来,一抬眼看到老妈挎着包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老妈!”方映桢喊了声。 “想死你了!”老妈扔了包过来抱住他。 “哎注意影响好吧肖女士。”方映桢推开她。 “小屁孩儿都会不好意思了啊。”老妈笑着看了他一眼,坐到对面,“喝什么,我请客。” “草莓新地。”方映桢说。 “大冷天净喝些冰的,你胃是铁打的啊?”老妈说。 “那就热水吧。”方映桢撑着下巴说。 “这才听话。”老妈招来服务员,要了两杯热的蜂蜜水。 “什么时候走啊?”方映桢问。 “怎么我刚来就问我什么时候走?巴不得我走?”老妈咬着吸管喝水。 “看你风尘仆仆的,估计不是专门过来看我。”方映桢说。 老妈看了他一眼,点头:“来出差的,过会儿还有个会要开......哎你手怎么回事儿?割伤了?烫伤?” “没,”方映桢把左手放了下去,“都好得差不多了,小伤。” “......不会被方赋英打的吧!”老妈一巴掌拍在桌上,“老娘告他去!” “哎妈妈妈,没有。”方映桢赶紧说,“真不是,我自己弄的,方赋英还不至于。” 老妈勉强信了,凑过来问:“你那新妈,对你怎么样?” 方映桢看了看她,估计老妈还不知道这周自己没回家住的事儿,为了不让她担心,方映桢只好道:“还成,人还可以。” “她要敢虐待你,你立马电话给你妈,你妈就是在月球也跑回来给你出气。”老妈又一巴掌拍在桌上,引得周围不少人转过来看她。 方映桢简直要被笑死,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您没事儿还跑月球上去啊。” “嗯,厉害了吧。”老妈说。 “那必须的。”方映桢竖起拇指。 26 又鸡毛蒜皮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儿,老妈看了眼手表收拾包起身。 “你要走啦?”方映桢看着她。 老妈叹口气,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今晚飞机回成都,估计来不及陪你吃顿饭。” “这还用估计么,”方映桢撑着脑袋,“肯定啊。” “方映桢,你是大人了。”老妈说。 “嗯,我是大人了。”方映桢语气懒散。 “听话。”老妈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又道,“别跟你爸吵了啊,你爸那人就吃软不吃硬,随你跟你一个德行你还不知道吗。” “你怎么帮方赋英说话啊。”方映桢啧了一声,“你是不是我妈。” “我当然是你妈,我站你这边儿的啊。”老妈也啧了一声。 “也是,你那么讨厌他。”方映桢点点头。 老妈张开双臂:“行了,妈走了,走之前再让妈抱一个。” 方映桢极不情愿地起身,接受了这个离别拥抱,松开老妈之后他飞快地把脸转到了一边,没让老妈看。 “你是大人了啊。”老妈提醒道。 “你赶紧走。”方映桢说。 老妈笑了一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拿起包走了。 方映桢靠窗坐着,眼见老妈在路边拦了辆车坐上去,才终于拿手抹了一下眼睛。 好烦。 要是老妈没来过就好了,他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 方映桢吸了吸鼻子,起身打算走人,一抬头看到刚那桌客人走了过来。 拿水泼人的姑娘大概早走了,只剩那对情侣。 女的低着头,个子还比男的高出一截,少见,方映桢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时下难过的心情并不能阻止本帅哥想要吃瓜的心。 “看什么啊?”被泼水那男的顶着一头性感湿发不乐意了,语气不善地问。 方映桢啊了一声,道:“没看什......” 话没说完,话卡在嘴里。 因为女生突然抬眼看了过来。 女生是......蒋乾。 和那天在bdp又不太一样,这回蒋乾涂了口红,看起来除了酷之外,多了一分...... 冷艳。 ...... 漫长的沉默后,男人问:“你认识他?” “我同学。”蒋乾说。 韩力尬笑起来:“原来是同学啊,我说怎么盯你看呢,我还以为是色狼......” 比蒋乾还不会说话,果然没情商这个事儿会传染。 方映桢无语地想,勉强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笑容。 蒋乾看起来没有要给他们介绍对方的意思,抱臂看戏似的看着他俩,他俩只好相互自我介绍。 “我韩力,蒋乾邻居。”韩力嘿嘿笑。 “方映桢。”方映桢点头。 然后是打完招呼之后的沉默。 “所以,你为什么穿成这样,来这儿?”方映桢率先打破沉默,问蒋乾。 “帮他分个手。”蒋乾说。 “啊对对,你千万不要误会,蒋乾不是变态,是我拜托他帮我这个忙......你踩我干嘛?”韩力扭头问蒋乾。 蒋乾:“......” 方映桢在蒋乾的注视下很给面子地憋住了笑,诚恳地哦了一声。 “哎,正好,哥请你俩吃个饭吧一块儿,想吃点儿什么?”韩力很自来熟地揽上方映桢的肩膀。 “我......” “不吃。”方映桢开半个口就被蒋乾打断。 我还挺想吃的,方映桢在心里说。 韩力很习惯了蒋乾的冷漠,大咧咧地拍了下方映桢:“都是缘分,那改日哥再请你吃饭。” 方映桢笑起来:“行。” “渣男接电话——渣男接电话——渣——”铃声戛然而止。 韩力一脸淡定地掐了电话。 蒋乾抬眼:“新欢?” “不是......怎么可能你哥我不是这种人好吧......”韩力极力辩解。 “渣男接电话——渣男接电话——” “......”韩力看了一眼方映桢,十分不好意思地接起电话走到一边。 “骗子。”蒋乾看着韩力的背影评价道。 “他让你假扮他新欢帮他分手啊?”方映桢问。 蒋乾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方映桢拼命压住了不断想要上翘的嘴角,和蒋乾统一战线:“渣男。” 韩力接完电话回来了,支支吾吾道:“那什么我上司找我还有点儿......” “你赶紧滚。”蒋乾说。 “哎,好嘞。”韩力抹了把头发滚了。 方映桢看着韩力迫不及待滚掉的背影,煞有介事地分析:“见新女朋友了去了。” “嗯。”蒋乾难得赞同。 两人出了咖啡厅,沿着橙黄色的盲道一路往前走。 “你回家吗?”方映桢问。 蒋乾嗯了一声。 方映桢看着蒋乾羽绒服帽子上的毛毛发呆,蒋乾意料之中地没再说话。 这样其实很好,要是蒋乾也问他的话,方映桢没想好该怎么说。 蒋乾不开口,方映桢也沉默,就这么不知不觉跟到了蒋乾住的小区。 “要上去坐会儿吗?”等蒋乾停下脚步方映桢才反应过来。 “不用了。”方映桢恍惚地说。 蒋乾盯着他看了一阵,最后开口说:“那我上去了,再见。” 方映桢哦了一声,蒋乾都快走没影了他又第二次反应过来,蒋乾居然跟他说了再见。 方映桢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往相反的方向走,住的酒店在另一边,但不想回去。 心里空落落的,虽然刚见了老妈但是......就是空落落的,不想一个人待着。 手机界面上很干净,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方映桢把手机和手一块儿揣进兜里,呼了口白气。 深冬好冷。 本帅哥的心也是。 “登记。”保安把脑袋探出警卫亭,一见着蒋乾愣了一下,“是你啊,我没认出来。” “嗯,是我。”蒋乾说。 “刚有个老太太来找你,看着不像是我们这栋的。”保安说,“我看她也没卡肯定进不了楼,就喊她登记了一下让她去里边儿等了,大冷天儿的怪可怜。” “找我?”蒋乾接过登记表看了一眼,余素。 “我知道了。”他把登记表还给保安。 蒋乾住的是b栋,楼前几个月前新建了个小花园,外带一个小喷泉,晚上的时候老有小孩儿跑过来聚在一块儿玩,很吵,蒋乾不喜欢。 他穿过花园,往楼那边走。 喷泉边有人坐着,听到动静起了身,站在那里。 蒋乾看到她了,也知道她知道自己看到了她。 一身素净的老人拄着拐杖缓慢地走了过来,表情威严沉默。 蒋乾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小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渺小,看什么都危险,都高大。不知不觉间,居然都能够俯视危险了。 蒋乾感到新奇,产生想笑的冲动,忍住了。 老人站定,抬起头,用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注视蒋乾。忽略掉她眼中一贯的憎恶,蒋乾从中读到不甘和痛苦。 “有事?”他开口。 “你去见他一面。”余素说。 “不去。”蒋乾回应极快。 老人眼皮抖了几下,呼吸有些不稳,抓着拐杖的手几欲抬起,最终也只是狠狠地戳了几下地面。 “你去见他一面,就一面。”余素声音提高,“你听一下他想要说什么,你给他一个机会。” 蒋乾注视着老人涨红的脸,没说话。 “算我,”老人喘了口气,喉咙里溢出一声哽咽,“求你,蒋乾。” 27 无聊。 方映桢躺在房间的地毯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个小时前林超发消息过来,说要陪爸妈去别人家吃晚饭,不来狂欢。 所以他更无聊了。 房间里开着暖气,方映桢脑子昏昏沉沉的,刚要闭眼睡过去,门铃响了,他装作没听见。 门外的人很固执地继续按着门铃。 方映桢被吵烦了,一身怒气地去开了门。 “你......” 他愣了愣,站门口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不认识。 “方先生你好,”男人有礼貌地说,“我是负责酒店的经理。” “然后呢?”方映桢靠门上问。 “现在是晚上七点,请您在八点之前办理退房手续。”男人说。 方映桢觉得好笑:“你睡醒再说话成吗?我交钱的,凭什么让我退房?” “之后退款会打到您的卡里,请您注意查收。”男人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操,”方映桢想了几秒笑了,“方赋英喊你这么干的是吧?” 信用卡消费记录方赋英随时能查得到,方映桢一点儿都不意外。 男人依旧不回答,只道:“请方先生尽快退房,不然我们将会采取特殊措施请您离......” 方映桢一脚踹上了门。 方赋英个没人性的,居然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逼他回家。 小爷还偏就不回,睡大街也不回。 方映桢咬牙切齿地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一个书包,一件外套,手机现金卡,到哪儿都方便得很,大不了再开一家酒店住。 躺在地上的手机响了。 方映桢一看屏幕,是方赋英。 来得正好,我也很想吵架。 他接起来,那边就开始发火:“长能耐了是吧方映桢?你他妈有本事就在外边儿待着一辈子别回来!” 听到方赋英这么火大,方映桢倒就没那么气了,他深吸了口气,平静道:“也不是不可以。” 方赋英一阵沉默,方映桢正想挂断,电话被张静拿了过去:“喂,映桢,我是张阿姨。” “......嗯。”一点儿都不想听。 “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听阿姨说几句话,阿姨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希望你能......” “不能。”方映桢听着张静温和的声音就开始烦躁。 “我告诉你方映桢!”电话又被方赋英抢过来了,“你有本事儿就别回来,一辈子待外边儿,一分钱也别花老子的,你冻死饿死都跟老子没关系!” 方映桢被吼得耳朵疼,稍微拿开了点儿手机,方赋英还在说些什么他也没听清,一直耐心地在等那边完全安静下来。 过了几秒方赋英没声儿了,电话没挂,还在通话中。 方映桢脑子一抽,对着话筒道:“886。” 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才被赶出去。 不急。 方映桢把衣服一扯,光着身子去浴室泡澡了。 最近天越发冷,法斗缩在壳里再也不肯出来,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天。 蒋乾拿勺子拌好吃的,又用勺柄子敲了敲玻璃缸。 “起来吃点儿吧,”蒋乾说,“会饿死的。” 不理。 依旧是个壳。 “不管你了啊。”蒋乾把拌好的肉酱放到一边,摸出手机对着壳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绝食中。] 很快就有评论跳出来:你惹它生气了吧。 蒋乾看着这条来自信一的无聊的评论,没回复。 那边信一主动找了过来:echo,在不? [jq]:有事? [信一]:[呲牙][呲牙]好久不见想你了嘛 [jq]:哦。 [信一]:我们疯人最近招了个新键盘手,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jq]:有什么好看的 [信一]:哎你别那么高冷行吗,我打算给他举行个入队欢迎仪式,正好大家也一块儿聚一聚吃个饭,你好久都没出现了,过来一起? 蒋乾本想拒绝,但疯人和他关系不错,信一喊他是真心实意,被他拒绝也会再次邀请。 想到这里,他回了个好。 [信一]:[呲牙]就知道你肯定不忍心拒绝我,疯人今晚有个演出,你正好过来看看,等演出完咱一块儿吃饭去 [jq]:肖非不让我来,你忘了 信一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你说邱振那事儿?我之后是听说了......都过那么久了,没关系的,你就是现在回来继续上台表演都没事儿,要我说肖非这人就是胆儿小。” “而且那事儿本来就是他们理亏,他们来骚扰你,你自保还有错了啊。”信一继续忿忿不平。 蒋乾笑了一下道:“行我知道了,几点?” “八点半吧,那个时候正好表演开始,我跟你说我最近唱功进步不少呢!”信一自信满满。 方映桢神清气爽地从浴室出来,这个澡一共洗了半小时,洗的通体舒畅。途中他胡乱包扎左手的棉布条被弄湿了,方映桢索性拆了扔掉,反正伤口也早好的差不多了。 穿好衣服,他拿手机搜了一下附近的酒店,倒是也有不少,就是没现在住的这个高级,都比较一般。 方映桢是个挺挑的人,就算沦落绝境也会先考量一下绝境的生活质量。 搜着搜着,方映桢的指尖停在地图上某处,bdp。 原来蒋乾上班那地儿离这里还挺近的,不知道这会儿去会不会碰上蒋乾。 这个奇怪的念头一旦蹦出来,就很难再收回。方映桢自知现在自己处于被半放养状态,裸奔上街他那个老爹都不一定管得着,更别提大晚上去夜店晃圈儿这种不怎么高中生的事儿。 只要有钱,他想干什么干什么,上天都成。 既然方赋英要给那个和他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的破小孩儿花钱,那自己为什么不能花他的钱。 只要有钱。 方映桢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而后盯着自己放在pos机上刷不出来的信用卡。 “先生您的卡被冻结了。”bdp的酒保笑眯眯地对他说,“要不要换一张?” “......”方映桢把卡拿回来塞进口袋里,对他摇了下头。 bdp有规定,消费了才能进来玩儿,方映桢勉为其难点了杯酒,结果刷卡的时候很丢人地发现卡被方赋英给冻了。 微信支付宝加在一块儿的钱还不够买杯酒的,现金也就那么一两百......今晚找不找得起着酒店住还是个问题。 只、要、有、钱。 方映桢撑着下巴坐在bdp门外的台阶上,夜风习习,现在的问题是...... 我、没、有、钱。 老妈这个点儿......方映桢低头看了看手机,估计要飞了,还是不让她老人家操心的好。 也不可能回去,因为区区没钱这么一点儿小问题就向方赋英的恶势力低头不是小爷的风格。 手机叮的一声,发出了电量低于百分之十的警告。 “......”方映桢苦恼地摸了根烟咬着,打算去找个什么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先充个电。 他刚起身,就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推了一把,差点儿没给他推得脸朝地趴上去。 烟也掉地上了。 “操......”方映桢正要开口骂人,一扭头愣住了,“蒋乾?” 蒋乾这会儿没戴假发,穿的还是下午见到时候的白色羽绒服,他抬起脸,神色复杂地看了方映桢一眼。 “你推我干......” 问一半,方映桢看到他身后有人走了过来,顿时明白了,蒋乾不是故意推他的,是有人推了蒋乾,蒋乾才撞到他的。 逻辑合理,成立。 方映桢眯起眼睛看向走过来的俩人,一高一瘦。 高的那个抱臂站在一边,另外那个瘦的捋起袖子就朝蒋乾冲了过去。 “小心!”方映桢没忍住喊了一声。 蒋乾灵活闪开,伸出腿勾了一下瘦子的膝窝,瘦子被绊得半跪在地,骂了句扬手往蒋乾脸上挥过去,蒋乾抓住他的手,反向折到背后。 方映桢只听到了那人一声惨叫。 “牛逼。”他又没忍住喊了一句。 蒋乾把瘦子扭得跟麻花似的动弹不得,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邱哥!”瘦子动不了,只好喊。 “在呢。”高个儿懒洋洋地举了一下手,笑眯眯地看着蒋乾。 “操,你他妈还不松手?”北海偏头吼道。 蒋乾没理,加重手上力道,北海又疼得叫了一声。 “哎哎,差不多得了啊,”邱振连忙三两步小跳过来,拍拍蒋乾的手臂,“这我哥们儿,你开玩笑我不会怪你,你要真让他出什么事儿,我会和你算账的哦。” 方映桢打量说话这高个儿,皮笑肉不笑,给人一种挺厉害的感觉。 不知道蒋乾是怎么招惹上这样的人的。 不过蒋乾机器人属性,根本没有看对方厉不厉害的习惯。他冷冷瞥一眼这个皮笑肉不笑,挑衅得连方映桢都想打他:“我偏要让他住院呢?” 皮笑肉不笑这下连皮也不笑了。 他拍拍蒋乾,直起身看了眼方映桢:“这你朋友?” “不认识。”蒋乾都没看方映桢一眼。 邱振看着方映桢一瞬间错愕的表情笑了,对蒋乾道:“你很仗义。” “我不喜欢纠缠,上一次就明示过,”蒋乾声音听起来很坚决,“为什么不长记性?” 邱振摇摇头,突然伸手摸了一下蒋乾的脸:“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么不给面子的人。” 蒋乾没躲过他的手,在被摸之后脸色完全变了,突然一脚踹开北海,朝他扑了上去。 “哎蒋乾!”方映桢大喊了一声,没来得及,蒋乾把高个儿整个人都扑倒在地,抬手往他脸上砸过去。 邱振反应也快,躲过了他的拳头,屈膝朝蒋乾的腿上用力撞了一下。 蒋乾被他掀翻在地,暂时落了下风。 “邱哥!”得到解放的北海跑过来帮忙。 “我操,两个打一个不公平啊!”方映桢再次忍不住喊了句。 没人理他。 “......” 方映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该做点儿什么让蒋乾脱困。 上去帮忙吗? 上吧? 上吗? 上吧! 方映桢眼一闭,牙一咬,攥着拳头冲了过去,把背上的书包拽下来对着蹲在那儿压蒋乾肩膀的瘦子后背砸过去。 瘦子愣愣地转头:“刚是你扔的我?” “是。”方映桢被他盯得冒一身冷汗,很酷地偏了一下头,“滚。” 瘦子松开蒋乾,朝他扑过来。 “我□□不想跟你打......”方映桢拒绝着,一拳砸在瘦子的脑门上,“架。” 那边蒋乾和高个儿打得胜负不分,方映桢躲着瘦子的拳打脚踢,一边往bdp门里撞,“打人你们保安都他妈不管么!来他妈管一下行不行啊!” 在方映桢坚持不懈的呼喊声中,因为怕冷躲到里面执勤的保安一个个跑了出来,终于把蒋乾和高个儿拉开来了。 蒋乾和那俩都被罚了款,过了一会儿有几个人跑出来,围到蒋乾身边。 “怎么回事儿,怎么就打起来了啊?”信一皱着眉头,看了眼邱振那边,肖非正半搭着邱振的肩膀赔笑着在说些什么。 “操,邱振那逼可真够不要脸的,性骚扰还有理了。”薛畅骂了句。 “今晚我不去了。”蒋乾说。 “行行,”薛畅啧了一声,“都这样你还去什么,我陪你去趟医院检查下吧。” “我也去。”绿牛说。 “那我也去。”刘让说。 “你们几个就别添乱了,”信一叹道,“蒋乾,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没事儿。”蒋乾缓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回家。” “真不用去医院?”信一挺严肃地指了一下他的脸,“破相了都。” 蒋乾摇摇头,拉好羽绒服的拉链从他们中间走了出来。 方映桢一直站在最边上,抱着自己的书包离人群远远儿的,看着蒋乾缓慢地朝他走过来。 蒋乾的头发有点儿乱,左脸破了道口子,身上的白色羽绒服也滚脏了,看起来狼狈不堪。 即使狼狈不堪,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没有任何别的情绪。 蒋乾扭头,看了那边在跟人说话的邱振一眼,后者感受到注视,也抬眼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里都没什么善意。 收回目光后蒋乾看向方映桢。 “刚才,”蒋乾说,“谢谢。” “没......事儿。”方映桢胡乱挥了一下手。 “走吧。”蒋乾又说。 方映桢愣了:“走、走哪儿?” 蒋乾没说话,一个人往前走了。 方映桢在原地呆站了几秒,连忙跟了上去。 28 [肖非]:echo啊 这个事儿现在真的弄得很麻烦啊 邱哥那边儿肯定是不好得罪的啊 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你啊 你看在我平时对你不错的份儿上能不能自动向bdp辞个职啊?主要是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这段时间你先别过来你怎么就非不听啊...... 蒋乾按灭手机屏幕,肖非每句之后都带一个啊的长篇论文只看了小一半,他就没兴趣再继续看下去了。 电梯门前的数字跳跃成“1”,电梯门开。 蒋乾走了进去,过几秒偏头看向门外还发呆站着的人:“不进来?” 方映桢回神,拽着书包带子跟了进来。 两人在不大的空间里各据一角站着,都没出声。方映桢倒是没以前那么不自在了,毕竟刚一路也是这么哑巴似的过来的。 蒋乾不爱说话,好像也不爱听别人说话。所以和蒋乾待一块儿的时候他不用刻意去找话题,就这一点,他对蒋乾还算满意。 “到了。”蒋乾说。 方映桢啊了一声,抬头去看电梯屏,上面的数字是“12”。 嗯对的。 他记得,上回手割伤了来蒋乾家也是“12”。 蒋乾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然后伸手往门边的墙壁上拍了一下,漆黑一片的屋子立刻就亮堂起来。 “不用换鞋了,”他对刚要弯腰的方映桢说,声音有点儿闷,“明天我还会打扫一遍。” 方映桢说好,把书包放到地上,跟在他身后进了客厅。 “你抬手,弯腰,动动腿。”蒋乾转身看着他说。 “什么?”方映桢以为自己听错了。 “找一找你身上有没有伤。”蒋乾解释。 “哦......那肯定没有。”方映桢笃定,“那俩碰都没碰到我身上,真的。” 过了几秒,他看了看蒋乾没忍住:“所以那俩为什么找你麻烦?” 蒋乾冷漠地回看他一眼。 方映桢秒怂,点头:“行我不问了。” 反正跟自己也没关系。 蒋乾把沙发上的抱枕扔到另一个单人沙发上,脱掉外套坐下来,又道,“那你走吧。” “什......么?”方映桢再次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走吗?”蒋乾抬眼,“你不回家?” “......” 早应该习惯这种硬核的逐客令的。 方映桢叹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充电器朝他晃了一下:“方便让我在你家先充个电吗?” 蒋乾看他一眼,指了指茶几底下的插座。 方映桢给手机插上电,打算等充一半就走人,一抬头看到蒋乾正皱着眉,用手指在碰左脸。 蒋乾的左脸上破了道小口子,不知道是被那人用手抓的还是在地上划的,看着倒不深,但可能会留疤。 方映桢主动道:“我帮你消毒吧。” 蒋乾看他,目光里好像有些不明白。 “你的脸啊,”方映桢指了指,“不用吗?” “我自己就行。”蒋乾说着就从茶几底下拿药箱。 方映桢摸了摸口袋,发现上周买的那盒创可贴还躺在里边儿。他看着蒋乾略微笨拙地给自己的脸擦完消毒水,然后盯着药箱里的棉布条和纱布在做选择。 “我这儿有创可贴。”方映桢把盒子掏出来,连带着一张卡掉在茶几上。 蒋乾捡起来,是张书籍卡,卡上的一寸照有些模糊,不过勉强还是能看出来是个男孩儿,脸又肿又扁,表情严肃。旁边写着一行名字:方映桢。 “这你?”蒋乾把卡递过去。 方映桢正低头专心致志拆创可贴的盒子,随口问:“什么?” “你整容过?”蒋乾问。 方映桢猛抬头,然后一把把卡抢了过去,塞到口袋里。 “这真的是你?”蒋乾确实是好奇了,一般平时他不问这么多。 方映桢不理他的问题,指了一下他的药箱:“你不会是想贴这么大一块纱布到脸上吧?” “箱子里原本也有创可贴,”蒋乾垂眼把消毒水放进去,盖上药箱,“用完了。” 方映桢拿了张创可贴,蹲到蒋乾的身边。 “我自己......”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方映桢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拿着撕好的创可贴往他脸上贴过去。 “好了。” 贴完方映桢没忘在蒋乾贴着创可贴的部位拍了一下。 蒋乾:“......” 呵呵,皮肤还真好。 方映桢想着,就听蒋乾道:“你故意的吧。” “我故意什么?”方映桢挤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因为我刚说你整容。”蒋乾也很真诚。 “......” “下雪了。”蒋乾突然说。 方映桢随着他的目光往阳台那边儿看过去,果真,外边儿正慢慢吞吞地飘小雪子。 蒋乾住十二楼,阳台的视野不错。 从这里看下去,能看到无数的小雪花飞旋在小区的每一寸地盘。 草坪,喷泉,荡秋千,还有路灯边寂寞的长椅。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来的还挺晚。 屋里暖气有点儿热,方映桢把外套脱下来放到沙发上。 手机电充一半了,方映桢好几十分钟前给林超发的消息林超还没回。 啧。 他偷偷看了眼盘坐在沙发上刷龟的蒋乾,低头继续给林超发消息。 [你跌]:在吗在吗在吗 过了几秒,林超大概是良心发现,终于回消息过来了。 [超]:在呢在呢,刚被我妈逼着给人表演才艺去了,你说 [你跌]:你别告诉我你还没回家啊 [超]:是啊是啊这都被你发现了,我估计吧,今晚没个十一二点是回不去了,我妈和那阿姨聊得可起劲了烦死了......你啥事儿啊 [你跌]:行你忙吧,没事儿,想你一下 [超]:么么哒 方映桢一脸生无可恋地关掉聊天框,从沙发上起身。 蒋乾把刷干净的法斗放回玻璃缸,问了句:“电充好了?” “啊,”方映桢点头,“我就先走了,不打扰......” “没处睡?”蒋乾打断他。 方映桢愣了一秒:“你怎么知道?” “猜的。”蒋乾站起来,往卧室方向走了。 方映桢一个人站在客厅里,不知道该坐还是站,有点儿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蒋乾抱着床被子走了出来。 方映桢有点儿感动:“你不用为了我睡沙......” “你睡沙发。”蒋乾把被子往沙发上一扔。 “......”方映桢眼皮眨巴一下,“哦。” 蒋乾又去玄关给他拿了双拖鞋,看了看他道:“洗澡的话,那边儿右转第一个门进去是浴室。” “我下午刚洗过澡。”方映桢嘿嘿笑了一下。 “第二个门是我房间。”蒋乾补充。 方映桢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自知无趣地收起了笑容:“哦。” 蒋乾没再说话,继续坐到了沙发上,从茶几底下拿了一叠东西和一支笔出来,开始写。 “......你在,干嘛?”方映桢问。 “写作业。”蒋乾抬头,“你不写作业的吗?” “......”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 方映桢点了点头,去玄关处捡了自己的书包,拿作业出来,学着蒋乾的样子趴茶几上开始写。 蒋乾写的是这周末布置的数学卷子,于是方映桢也写数学卷子,心里想的是等会儿求一下人家说不定能给抄。 结果他还没写完第一面,人都翻过去开始写背面了。 方映桢挠了挠鼻尖,叹口气,咬着手指继续看第三道选择题。 已知p={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