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予我一块糖》 第一章 以命还恩 惊雷轰鸣,日与月同现。 十八层地狱恶鬼如潮水涌出,它们面目狰狞,晃动着惨白的骷髅头,没有眼珠的眼眶子里闪动着妖异的红光,每一个恶鬼都伸着白骨森森的五指,指向地狱深处唯一的光亮,那光亮通向人间,通向自由。 恶鬼们疯狂了,嘶吼着,咆哮着,那一束微光诱惑着它们冲出这永无止境的黑暗。 破天害怕了,他只是想救自己的主人,他打开地狱大门,不过是为了转移十八殿阎君的视线,可这些恶鬼为什么会冲过往生门,来到奈何桥。 毗天筋疲力竭,脸色惨白,额角的汗水流过冷白的唇,在地府受红莲业火焚烧八十天,他已是强弩之末。 破天嗫嚅着,想过去扶他,却不想他狠狠将破天挥倒在地。 “你可知你闯下了弥天大祸,你擅自打开地狱大门,这十八层恶鬼一旦涌向人间,三界都将被颠覆。” “不是……我只是想救你……”破天无力地解释。 毗天眉眼冷厉,一如既往地决绝,“若救我,就要为祸三界,我宁愿永生永世呆在地府,也不要你来救我。” 破天愣住了,蜂拥而上的恶鬼撕咬着她的身体,他却好似没有知觉似的。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若不是破天救你,待你受那红莲业火焚烧九九八十一天,你将永远消逝在这三界,若不愿破天救你,你倒是呆在那地狱熔炉里别出来呀!如今出了地府,倒是耍起横来,本君实在瞧不上……” 青荼说得起劲儿,不防破天却扯了扯了他的衣袖,只得瘪瘪嘴道:“没出息……” 青荼施了一个发诀,那些恶鬼瞬间灰飞烟灭,它们微微后退,却又很快涌了上来,将一行人淹没。 青荼杀红了眼,将破天稳稳护在身后,他抹掉嘴角殷红的血,在杀死一波恶鬼后,狂笑三声,衣袖翻飞间,一瓷白的玉瓶儿现于掌间。 他举着瓶中清酒豪饮,姿态张狂,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将一口酒含着,对着近前的恶鬼喷出,瞬间那恶鬼身上燃起了一片大火,惨叫声此起彼伏。 “哈哈……让你们这群丑鬼见识一下爷爷的厉害!” “破天,莫要颓丧,待爷爷将这地府恶鬼杀个天翻地覆,到那时请你到人间大醉三百场,尝尝苏州府风月楼最地道的美酒陈酿。” “不过,还是关外的烧刀子带劲儿,这梨花酿软绵绵的……” 他含着笑,语调欢快地低声抱怨。破天心内空洞又茫然,强勾出一个惨白的笑。 青荼站在血色翻涌恶鬼包围的地狱里,身如玉山,挡在破天面前,“别怕,本君会护着你,这群杂碎不足为惧,且看本君施展神威,带你杀出重围。”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落在散发着恶臭的风里,和着梨花清酿的味道,冲淡了地狱的血腥气,青荼绯红的织锦华裳上的牡丹绣图血迹斑斑,一团脏污,这人平素最爱洁,如今堕入这地府,却弄得满身狼狈。 地狱晃动起来了,几人拦在奈何桥边,却毫无用处,恶鬼们杀退一波又来一波,它们向着奈何桥涌来,绝大多数恶鬼落入黄泉,瞬间灰飞烟灭,可它们仍不死心,血红的黄泉浪涛翻天,不停地浮起一个个骷髅头。 黄泉水不停地上涨,冲击奈何桥,奈何桥上的恶鬼密密麻麻的,整个地府都在猛烈摇晃,奈何桥摇摇欲坠。 阿难慈悲的面容一片哀痛,纯澈的眼眸忧虑无比,他叹息道:“黄泉倒灌,地狱将毁,恶鬼尽出,人间罹难。” 须臾苦中作乐道:“地藏王的信徒,永世守护地府,你追随着地藏菩萨,发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如今地狱尽毁,你不是自由了吗?” 阿难圣洁的面容含着悲戚,“恶鬼与神明同在,自由与枷锁同存,世上若没有地狱,也就没有天堂,若没有囚牢,也没有了自由。” 青荼不耐烦,啐了一口道:“秃头,这要命的时候,还如此神神叨叨,啰里啰嗦,忒烦人!” “轰……” 奈何桥被冲垮了,桥下的幽灵绿莹莹的,黄泉水如一碗煮沸的红汤。 毗天双眼赤红,吐出一口血来。作为三界的守护神,无论他与天族有什么样的仇怨,对着他曾守护的三界,他无法对三界的苦难视若无睹,见着这血色汪洋,他的眼中几乎泣出血来。 破天凄然一笑,映着赤色的天地,往日木偶一般的面孔现出几分生动。 “主人,我错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犯错。” 毗天并不抬头,只痛苦地遥望人间。 破天自顾自言道:“那日,我到人间玩耍,路过钱塘,听凡人讲了哪吒三太子的一段往事,他抽了龙王三太子的筋,祸及整个钱塘,于是他剔骨还父,割肉还母。” 破天释然笑了笑,“我闯下如此弥天大祸,自当用这一身血肉来偿还。” 毗天脸色大变,呵斥道:“此事本尊自有裁断,你的血肉身躯乃本尊所赐,岂容你自己随意处置?” “自我诞于红尘,便知晓我是为主人而生。主人要我生,我便生。主人要我死,我便死。我是主人手中的利剑,主人意之所指,我剑之所向。我为主人横刀立马,为主人浴血奋战,主人的命令是我存在的信条。” "你是我仰望的主宰,跪伏的神明。我的灵魂时刻匍匐在你的脚下,我是你最忠实的奴隶,最锋利的杀器。在主人的身边,我愿意做一条随时听命的狗。” 毗天万年不变的脸上有几分隐忍,“我从前……” “从前如何已然不重要了,我原是主人做的提线木偶,为主人舍生忘死本就是理所应当,你赐予我生命,让我得见这七情六欲的人间。这天上人间无论多少酸楚苦痛,于我而言,仍是宝贵的存在。” “只是从前我只想做主人的奴隶,可现在我只想做自己。我无法决定自己的生。可这一次,我想决定自己的死。” 毗天不明了破天为何在此时言语这些,有些许的恼怒,“说这些没用的事情作甚,眼下我……” 破天打断了毗天的话,无畏地望着毗天。 这是从前不曾有过,他从前不敢这般,此时他神色决绝,说不出的坦然,“我乃主人的骨中骨,肉中肉。主人乃天地间的尊神,若以血肉筑城,以脊骨做石桥,哪怕地狱恶鬼千万万,怕是过不得奈何桥,渡不得黄泉水。” 破天释然一笑,“如此,我便剔骨做桥,割肉做城,舍去了这身躯,偿还主人这一世赐命的恩情吧。” 毗天脸色苍白,怒道:“放肆,你竟敢如此……” 十八殿阎君望风赶来,陈列黄泉两畔,冥帝从天而降,收罗着逃逸的恶鬼,他气急败坏道:“尔等之过岂是你舍了这一身血肉便可偿还?尔等当永囚无极雷池,受无尽天雷之苦。” 破天念了个咒语,以生命为献祭,设了一道结界将自身笼在其中。 这是在地狱十七层过生门学得的献祭之法,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一旦阵法结成,无人可阻挡。毗天青荼一行人骇然不已,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冥帝一行人缠住。 破天取出破穹刀,平静得不可思议,“这破穹刀乃是主人赐予我的。如今自该用它结束这一切,也可算是善始善终。只愿自今日起,天上人间我与主人从此两不相欠,以后生生世世也永不相见。” 言罢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一刀一刀割着血肉,血雨纷纷,落到地上,化作艳丽的红色焰火,那些恶鬼惨叫呼号,眨眼之间化为一滩脓水。 天上红光大盛,十八层地狱从未如此明亮,纷涌的恶鬼被阵阵红光震慑,惊恐地往黑暗的地狱里缩去。 黄泉涌浪,血水汤汤。 两岸曼珠沙华疯狂生长,翡翠玉叶刹那间枯落,殷红花瓣瞬间怒放。 黄泉彼岸,千里花开。 毗天骇然,凄然长啸,“天奴……” 青荼亦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向破天冲去。 阿难跪坐地狱黄泉,慨然长叹,双手合十,念起了往生咒,一时间地狱金光闪动,圣洁的梵音缭绕在血色地狱,在恶鬼的咆哮声里,仿佛一曲凄美哀婉的挽歌。 破天愈来愈虚弱,脸色愈发苍白,眼睛却很明亮,唇角的微笑亦是洒脱温暖。 他身上割下的血肉化作黄泉血红的墙,墙内是黑色地狱,墙外是烈火人间,那些恶鬼一旦靠近这血墙,便会被烈火所焚,顷刻间魂飞魄散。 可它们之中仍有不心甘的,一茬一茬向人间涌去,黄泉多少妖魔鬼怪于今日都消散作云烟。 大抵无论是天上神,亦或是地狱鬼,都愿舍去魂魄血肉,只为自由而战。 破天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敲碎了自己的骨头,这骨头化作赤色的石桥,横在黄泉两岸,汹涌的黄泉顿时风歇浪静。 破天觉得自己灵魂轻飘飘的,向天地荡去。 他说不出的自在,说不出的快意。 地狱恶鬼狰狞的面目,毗天青荼疾步踏云的身影,都化作眼中的虚影,慢慢淡去。 靛青袍子飘落于地,衣袖间落下一颗桂花糖,破天在神魂消散前,恍然觉得,于青荼,他有一言尚未交代清楚。 “这颗糖,很甜呢!” 第二章 舍身护主 我与主人在这雷池之中不知过了多少年岁,于我而言,这千万年岁月并无什么不同,只要跟着主人,去哪里都无所谓。 只是主人一心想着出这无极雷池,我自当追随。 边上一直絮叨的魔头自称为魔界之君,唤青荼,不知怎地前几月坠落雷池,我在结界边上拾到了他,本想一刀结果了他,他却毫无气节抱着我的大腿一顿哭嚎,哭诉着他身世如何悲惨,如何被手下背叛。 他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唱作俱佳,自怜自艾,我心中一丝儿波动也无,只觉得甚是聒噪。 他见我不为所动,在破旧的衣衫里摩挲半天,可怜巴巴递给我一颗糖。 “给你糖吃,别杀我!” 我最终也没有杀他,雷池的动静岂能瞒得住主人,他一落入雷池,主人就发现了。不知这魔头与主人说了甚,倒是保全了性命,日日在我眼前晃荡。 至于那颗糖,我偷偷尝了,这便是魔头所说的甜吗? 也不如何……只是有点甜而已。 我收回了思绪,这魔头依旧在一旁唠叨个不停,谈及外面尘世是如何的繁华万千,如何的令人心驰神往,而自己如何地威风八面,纵横魔界。 我不禁默默想,魔头不是被手下人背叛,成了丧家之犬吗? 我并没有任何反应,魔头却像是知道我的质疑,咬牙切齿地道:“那群杂碎,待我出去,抬抬手,都能将其碎尸万段。” 对魔头的信誓旦旦,我不予置评。 这无极雷池如一口沉闷的黑色巨型大锅,锅口电闪雷鸣,天火流坠,赤光与流霞飞动,上古大能设结界于其间,若想出了这雷池,不仅要破了结界,还要抵御无数的雷劫与天火。 这雷池从前是一片荒原,不知何时起荒原上这淡蓝色的荆棘花开始扎根,这花生命力极其强悍,在这荒原上肆无忌惮地绽放,甚至不惧风雷,历经万年,已有隐天蔽日之势。 我想雷池结界的力量愈来愈弱,这荆棘花功不可没。 我自有记忆起,便被困于这雷池之中,而主人也从未出去过。 主人是通天彻地的大能,不知为何会被困于这结界之中,我从未问过主人的过往,对于主人,我只需要听话即可。 不过,我知主人受了极重的伤,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沉睡,醒来之时虚弱无比。如此周而复始,历经数万年,总算将伤养了个七七八八。 “破!” 主人猛然一声大喝,我立刻回过神,御风而行。主人一马当先,想要徒手撕开结界。 结界之处的罡风震得人心口发麻,我一时只觉得气血上涌。我忍下这口心血,在半空之中努力稳住身形,却还是有些站不住。 “嘭!” 三人合力,总算将这结界终于破了! “轰隆隆!” 雷池外,黑水泛红,雪山流火。 万道雷电炸响在雷池之上,雷声轰隆,山海摇动,电光四溅,所过之处大火燎原,这一片荆棘花海在漫天的大火中扭着身子,火舌燎过荒原,漫天繁花顷刻间零落枯萎。 这荆棘花卸去了大半的雷电之力,枝枝叶叶被火烧得卷曲,想着数万年来,我捧雪水日日浇灌于它,这花长得这般喜人我着实费了好大心力,万不能这般毁去。 我落下云头,冲进火海,这荆棘花虽有千千万万朵,母根却在雷池中央,我刨开花木的根,小心翼翼将它护在怀里。 主人并没有理会我,反而是魔头在云头气急败坏道:“这般生死关头,不紧着自己性命,竟眼巴巴去护着一朵花,你魔怔了不成。” 我置若罔闻,取了花根,便追随在主人左右。我三人如大浪中的小船,风中的柳絮。雷电不时劈在头顶,像刀子般刮过脸庞。 主人与魔头倒是从容不迫,我却狼狈不堪。 眼见着要出了这天罗地网。忽地,眼前笼罩着一片阴云,黑压压一片,如林羽箭,铺天盖地而来。 竟是有十万天兵埋伏在外!这些天兵天将背靠雪山黑水,列着方阵,着银色铠甲,握银色尖抢,天边黑龙旗招展,风声猎猎,声威浩大,势不可挡。 十万天兵,万箭连发,箭矢穿云裂石而来,如雨如瀑。箭插入雪山,刹那间雪山崩塌,落入黑水,掀起万丈惊涛。 呼啸的箭风从耳旁呼啸而过,被这箭阵阻挡,我三人迟迟无法冲出去,若再延误下去,迟早会被逼回结界。 我心下正在思量,魔头身形一闪,挡在我与王面前。 我心中纳闷,魔头活腻了,上赶着找死吗? 那闪耀着金光的箭羽铺天盖地,直直地向着魔头的心口疾射而来。 万箭穿心! 这许多的箭矢,魔头怕是要被射成筛子,扎成马蜂窝。 谁知那些箭矢却以魔头为中心,被缕缕金光引导,飞速运转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箭越射越多,渐渐裹成了一座箭山。 一阵炽烈的金光笼罩天地,那些箭矢越运转越快。倏尔,那箭猛地调转箭头,向那十万天兵激射而去。 一时间,那些银枪银铠的天兵血肉横飞,哀嚎遍野。适才威风凛凛的天兵像滚元宵般落在黑水中,顷刻间成了这黑水中的冤魂。 我三人见势,立刻冲出雷电大阵,与这十万天兵混战在一处。 “尊神!” 情势急转,不知缘何,十万天兵为首的五位天将却一脸激动,挥退了手下天兵。 而旁边一羽扇纶巾的仙人却立刻上前一步,“将军,小仙可不知天庭什么时候封了这位尊神,只知天帝命我等捉拿背叛天庭的逆臣和那修罗族的余孽。尔等且看,那可不就是魔君青荼吗,将军们受命于天,如何取舍,可要掂量清楚了?” 那仙官神色严峻,言语间颇有威胁之意。 主人一身玄衣鼓风而起,面色沉静如汪洋大海,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泰然自若。 “昔年诸位兄弟曾在本尊手下效力,我等戮力杀敌,好不畅快。而今诸位效忠于天帝,也当尽忠职守,本尊与尔等立场不同,将军们不必手下留情,正好让本尊看看这数十万年来,诸位兄弟的本事可有长进。” 言罢便率先冲入十万天兵之中,与天将天兵厮杀在一处。 一时之间,兵戈刀剑之声此起彼伏。 我祭出破穹刀,刀锋过处,倒下一片天兵。 魔头也祭出了自己的兵刃,乃是一柄青光宝剑,名曰青鸿,剑光一闪,十面所围之人尽皆退避。 主人则徒手撕开这天兵围成的仙阵,举手投足间这些天兵灰飞烟灭。 三人杀红了眼,这些天兵天将训练有素,短暂惊慌后也缓过神来,并不一味猛攻三人,而是将三人困在阵中,成合围之势。 看来这些天兵天将是想使用车轮战,虚耗我等神力。五位天将倒是有心放过我等三人,可是那手下天兵却不不知情,只知拼死厮杀。且方才那位仙官趁着三人不注意,放了五彩的雾弹。 这一阵儿烟散后,只听得远处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不好,有援兵,得尽快脱身。” 魔头眉头紧皱,见情势不对,下手更狠了。我与魔头与这些天兵无甚交情,自然是全力拼杀,可主人与五方战将缠斗在一起,他们从前有旧,主人不忍下死手,情势愈来愈不妙。 我思忖片刻,瞬移到主人的面前,与五方天将缠在一起,“主人,快走!” 身为主人的仆属,自当急主人之所急,主人既为难,我自当舍生忘死为其杀出一条血路。 主人仍在犹豫,我当机立断,施了法术,从背后,将主人一掌打出去,五方天将也顺势收手,放主人出了合围圈儿。 我依稀能察觉出主人在云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但也只望了一眼便隐入云头,不见了影踪,我松了一口气。 “噗呲!” 刀剑刺入肉的声音传来,我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是那仙官从背后给了我一剑,我淡淡忘了他一眼。那仙官却是个怂包,我还不待如何,他便瑟缩道:“你这妖人,待我抓住了你,定要将你剥皮拆骨。” 接着又色厉内荏地朝五方天将道:“五位将军,如今那逆贼已逃脱,天帝面前尔等如何交差,还不拿了这妖人。” 我瞄了这仙官一眼,一刀砍去,将那仙官掀翻落下云头,一声凄厉的惨嚎传来。 五方天将立刻纠缠上来,下手也越来越狠辣,“兄弟,得罪了,今日我等放了尊神,必要拿了你回去交差。” 我吐出一口鲜血,冷淡道:“不必多说,要取我的命,可没那么容易。” 我紧紧握了破穹刀,四下里一望,魔头青荼也已不见了踪影! 这魔头,逃得倒快! 天边一缕金光刺破云层,天地间的阴翳腿去,周围的血腥气却愈发浓重。 我紧紧握着刀,一刀一刀用力挥出去。这些天兵似乎杀不完,我力气渐失,额间的血水、汗水交融在一起,刀剑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眼前愈来愈模糊,四目望去,一片血染的江山。 “噗!” 我的肩头被重重一击,我咬着舌头想要保持清醒,然而还是支撑不住,栽下云头。 恍惚间摸了摸荆棘花根,将它死死地摁在心口,便放心地昏睡过去。 第三章 女装大佬 “热,好热!” 浑身火烧火燎,恍惚中,被一双冰冷的手抚摸,舒服极了,我不停地挨挨蹭蹭,那手似乎顿了顿,又揉了我好几下。 迷迷糊糊间,我梦见自己搂住了好大一块冰,我热得不行,在那冰块上摸来摸去,舒服得直喟叹。 只是那冰块竟会移动似的,不停地想要挣脱,我呜呜地哭着,喉咙里发出小兽一般的哭闹,耳边似乎传来一声长叹,然后那冰块便一动不动任我蹭来蹭去。 浑身的灼热感终于渐渐散去,我渐渐清醒,只觉有人不停戳我的脸。 “你小子看着老实,一脸清心寡欲,却不想是个小色鬼!” “你可一定要醒来,不要枉费了本君这番力气。” 这人一直碎碎念,我极不耐烦,从他怀中爬起来,挥开了他作乱的手,冷淡望着他,不言语。 魔头一脸不可思议,“本君适才救了你,乃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待救命恩人竟这般无礼。” 我眼风不动,魔头一人在旁唱独角戏。 只是我浑身被包得像个粽子,包扎伤口的布花花绿绿,还被打了无数的蝴蝶结,仿佛是一座移动的人形花圃。 魔头见我不言语,自说自话,说着他是如何英勇无敌于千军万马之中救我性命,又是如何殚精竭虑为我疏导体内残留雷火,如何劳心劳力为我治这被天兵天将扎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我一心想着主人,欲拆了这花里胡哨的绷带,便不理魔头,准备径直离开。 魔头却收起了这装腔作势的论调,“你知去哪里找你的主人?你如今身受重伤,即便与你的主子会合,也只会拖累他,不如跟着本君,我知你主人去处,若你伺候得本君高兴,说不得将你的主子踪迹透露一二于你。” 我思忖了片刻,默默跟在魔头后面。 魔头得意洋洋道:“本君真是魅力无边!” 我默了默,忍不住道:“你说得对,与其拖累主人,还是拖累你比较好。” 魔头窒了一瞬,不作声,化作流光飞去。 我身受重伤,紧追魔头,累得直喘气。 三界之水,分为五大流域。天河、青罗河、黑水、赤水、冥河,这五大流域分为千万支流,哺育三界,滋养万物。 五水呈五色,五色乃天下本色。 天河之水雪白,是天下仙根赖以生长之灵源。 青罗河湛青,魔界聚居于此。 黑水乃无人之地,专囚禁天族犯错的神族,无极雷池亦在附近。 赤水曾为修罗族盘踞之地,如今修罗族被灭,此地已为人族所占。 冥河为九幽十殿的入口,黄泉是其分流。 我们穿过人间,听了不少山海怪谈,似乎凡人总以为魔界乃寸草不生的幽暗险恶之地,而魔族是茹毛饮血、栖于山间洞穴的野蛮之族,魔界男女大概也是长着獠牙、面貌丑陋的怪物。 如今方知,传言误人。 穿过千里的红岩戈壁,青罗河如带环绕,两岸曼陀罗花如淬炼的烈火,艳丽欲燃,一阵异香传遍了魔都。 魔都大小城池林立,守卫森严,倒是与人间的格局颇为相似,甚至更添神秘华美。 街上妖童媛女,衣着大胆妩媚,处处张扬着一种野性美。 不过,魔界无论多少妖艳货色,大抵都比不上眼前这妖孽。 我细细打量这魔头,他身量颀长,男生女相,眉藏秀气,眼含艳光,容比秋日海棠,色胜三月春光,顾盼流转,宜嗔宜喜。 只是,眼下我皱了皱眉头,扯了扯袖带,没曾想这魔头不仅爱吃糖、言语絮叨,竟还有个爱穿女装的怪癖,不仅自己穿,还要迫着我穿。 他在一家魔界成衣店千挑万选,着了一身极艳丽的茜色芍药流纹罗裙,足蹬镶珍珠缎面绣鞋,梳了个飞天发髻,美人尖有两缕发丝垂下,更添风情。 他本兴致勃勃为我打扮,我不甚在意,随他去捣鼓,只是挑了几身衣衫后,他颇为无奈瞟了瞟我,苦恼地叹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怪物,你生得着实淳朴,这锦衣华服与你实在不相称,还是这朴素的罗裙与你相宜。” 我拎着这靛青罗裙,似乎……方才所见魔界贵族千金旁跟着的丫鬟也是这么个打扮。 我穿上罗裙,方才反应过来,魔界又无人认识我,我为何要换装。 “当然是为了与本君相称。” 我望了望自己,再望了望魔头,绿叶衬红花么。 这魔头带着我迈着小碎步走在街上,他身材高挑,罗裙外笼着一层透明的流光纱,行动间若流月带风,幸得脸蒙了面纱,倒是无人能窥得他容颜。 方才我也要取一方纱带,魔头却道:“不用,你生得让人放心,不必戴纱。” 顿了顿,又道:“丫鬟不必带面纱……” 我果然是个丫鬟。 魔头虽戴了面纱,但他身段妖娆,一步一摇,两旁的妖魔投来色眯眯的目光,魔头竟颇为享受,愈发风情万种走在街上。 连日来,我们二人穿着各色罗裙出入了不少的酒肆,着实打听了不少消息,魔界的八卦也听了不少。 旁的不说,便是魔君青荼的艳名可真是响彻三界,魔头可是实实在在的魔界第一美男,甚至三界众生私下推举其为三界第一美人,有好事者编纂了《三界美男谱》,魔头长年占据榜首。 自然,魔头的风流艳史也不少。诸如天族仙子一见魔头落凡尘、凡间大能为君癫狂入魔,山灵精怪缘悭一面毁修为……只为盼君一回顾,何憾终身误。 不过,众魔谈得最多的,还是三代魔君青荼、青芜、青虞与青罗河畔的绝色妖妇——魔界第一美人雪姬的艳史,什么皇子青荼灭雪国夺美娇娘,魔君为美色强娶儿妻,兄夺江山占弟媳,一代枭雄红颜误国…… 好一出大戏,第一美人与第一美男,听着就有许多不可言说的故事。 这魔界同凡间一样,也有许多酒肆,不过酒肆不光喝酒,还有鲜腾腾的血,酒肆中间也坐了个说书人,只见惊堂木一拍,那牛头马面的说书人唾沫横飞,仰天长叹。 “想那魔君青荼,也是为王为霸可以领着魔族称霸三界的人物,昔年魔母剖腹取子,将魔君遗弃在荒原之上,他却能长成纵横荒原的大妖。” “万年后单枪匹马杀回魔界,杀国师,夺军权,荡平魔界七十二部落。可惜没能逃得了温柔乡,美人冢,实乃妖妇误我魔界……" 旁边的小妖魔听得不耐烦,打断了说书人,“丧家之犬有甚可叹的,只听那魔君面容极美,死了却是可惜,不然我等还可消受消受……” “你想得倒美,那可是纵横三界的君王……” “这有甚,魔界向来实力为尊,无论哪一任魔君败了,不是身死魂消,便是被现任魔君赏赐给部属作了消遣的玩物,说不得那青荼……” “呵呵……”一阵阵恐怖的怪笑传来,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魔界向来荤素不忌,男女不顾,那些魔物笑得愈发肆无忌惮,魔头也在笑,笑得极为艳丽,极为甜蜜,仿佛旁人取乐的不是他。 我望了望这□□,无端觉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万年来,我对美丑无甚看法,毕竟我只见过主人,未曾想过用美丑来品评主人。 不过入了这红尘万丈,见得妖魔鬼怪多了,若拿这魔头与旁人作比,旁人一下子就成了他脚下的泥,他确实有一种隔云望月的绝美。 虽是阴柔的长相,我却知其蕴含的不知深浅且危险的力量,如慵懒的豹子,于不经意间就会张开撕碎人的爪牙。 听了种种八卦艳事,我不予置评,只默默望着魔头一路诡笑。 “小怪物,这般痴痴望着本君作甚?” “本君自知惊为天人,但却不是尔等可以肖想的,劝你还是尽早断了痴念……” 我淡淡收回目光,心中却比量道:“不及主人风仪万分之一……” 第四章 千层套路 王城,青都。 巍峨的魔城以黑石铸就,望之威严无比,城池内廊檐曲折,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间杂着放浪的追逐调笑之声。 我随着青芜无声息潜入王城,暗自感叹这位雪姬果真是红颜祸水。 前任魔君青虞为其建琼楼玉宇,收罗四方珍奇异兽,只因这美人儿喜毛绒小灵物。 现任即将成为前任的魔君青荼为着美人儿,将穴居为主的魔界变成凡间模样,只因美人儿觉得凡人的生活甚是有趣。 而即将继任的魔君更是大兴土木,摧毁了历任魔君所居的青殿,耗十万魔兵,采北海晶石,取南山乔木,建成这可摘星辰的楼宇,取名“迎雪楼”。 这迎雪楼,被四周黑色城池拱卫,楼身晶莹透白,在莹莹灯火之下,楼中竟现出片片雪花飞逐其间的盛景,和着木质清香,如梦似幻,让人如坠瑶池仙境。 但是,此刻,我与魔头站在这迎雪楼前。觉得这楼简直是□□裸的挑衅,夺位之仇,抢妻之恨,这般打脸魔头定是不能忍。 魔头望着迎雪楼,笑得意味深长。 这笑容,让我猛然想起前日醒来,床前挂了几条红艳艳的舌头,舌头的主人正是那几个在大街上调笑的妖魔,他们被割去舌头后,身子也化为一滩脓水。 魔头笑盈盈地杀魔灭尸,还把他们的舌头留下来作纪念,每日都要望上好几眼。 魔头记仇得很,睚眦必报,实在惹不得。 那时他也是这般笑着的,我莫名觉得,今夜怕是不能善了。 这两日,王城盛传大皇子青芜即将继任新君,且将迎娶雪姬为新一任魔后。新君为讨欢美人欢心,用尽了千般手段,无奈美人儿是抵死不从,军师穷蝉助其逃走,青芜大怒,扬言今夜要在迎雪楼处死以穷蝉为首的一众魔界叛臣。 穷蝉,青荼的狗头军师,一等一的心腹。 我望着这高耸入云的迎雪楼,不知怎地,莫名想到月黑风高杀人夜,楼险地峭宜抛尸。 这一路行来,畅通无阻,竟没有守卫! 近日新学的两个词用在此处倒是相宜,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我大感不妙,要打退堂鼓,魔头却不肯,非说什么于我有救命大恩,我须得以命相报。 他要去救自己的兄弟,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这是义气。我承了他的救命大恩,也得讲义气。 他还不停念叨:“要想在三界混得开,就得把兄弟记心间,为兄弟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不,你不是我兄弟! 再说,魔头说是为了兄弟,我怎么不信呢,怕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他不顾我的激烈反抗,将我变作他腰间坠饰,一路招摇,直往迎雪楼而去。 我本不愿说话,只是毕竟性命攸关,只得垂死挣扎,苦口婆心劝道:“魔界美人千千万,这个永远没有下一个好看,公子须得暂时忍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魔头磨了磨牙,不吭声。 我再接再厉,“英雄,好死不如赖活,何必枉送性命,反正美人已是别人的老婆!”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没了可再添,手足断了也不耽误喘气……” 魔头忍无可忍,“闭嘴!” 顿了顿,又小声嘟囔道:“真该将那说书人的舌头一起割了。学了些什么污七糟八的东西!” 我有些疑惑,前日魔头不是同我讲,要多听说书人讲故事,才能体察三界百态世上众生相,怎地今日又要割说书人的舌头。 再说那说书人书讲得甚是精彩呀,听说都是凡间第一手流行画本子,像是《好汉的风花雪月》、《名妓的堕落史》、《名门闺秀的艳史》,都是珍品呢。 迎雪楼殿前,一口大锅,沸水煮得滚烫,一群魔头形容狼狈,他们被捆成粽子模样扔在大殿上。 他们不甘被擒,谩骂声此起彼伏。 两旁的魔将挑起被捆的妖魔,扔到铁锅里,一个个妖魔落入锅里,惨嚎声此起彼伏,不多时便被煮成了一锅肉汤。 青荼八风不动,冷冷望着殿中一切。 说好的为兄弟两肋插刀呢。如今,刀都插到喉咙里了,竟还忍得住。 周围胡乱坐着的妖魔放肆狂笑。四角设青铜角兽,兽嘴外张,喷出酒来,酒绕着殿宇成一池酒泉,酒香四溢,身处其间,不觉飘飘然。 殿宇中间,一群魔女妖娆起舞,唱着勾人的艳歌,这些妖魔衣衫凌乱,与魔女嬉笑玩乐,搂作一团,好不奢靡混乱。 酒池肉林赛神仙!一边煮着同类的肉,一边喝着碗里的酒!这些妖魔果然与众不同! 只有一魔与众不同,他端坐在大殿中间,拿着酒樽在手中把玩儿,对着一众魔女的挑逗视若无睹,偶有手下大将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一口闷下。 想来这便是夺了青荼王位和美人儿的元凶——大皇子青芜,他生得粗犷,面若刀刻,目若鹰隼,比不得青荼有种雌雄莫辩之美,只能勉强算俊朗。 “大王,只剩这穷蝉老儿,不如也将他一锅煮了。” 那穷蝉不过是个老朽之魔,看起来被折磨得够呛,他不吭声,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不急,孤王要用他来钓大鱼。” “大王,穷蝉忠于青荼小儿,怕是不肯背叛于他。他是绝不会吐露魔火的下落。” “谁说孤王要问魔火,孤王是要用他引出我那弟弟青荼。” “青荼小儿被天族围攻,坠落天河,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 “修罗余孽,命硬得很,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果然,这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我忍耐不住,悄悄道:“兄弟,见势不对,赶紧撤退。” 青荼依旧吊儿郎当,“本君命硬,这评价很是中肯。” 我一口闷气不上不下,命再硬,也不能上赶着找死。 旁边的魔将拍马屁道:“大王神机妙算,若青荼小儿还活着,必定会上钩,就算不为了这老头,还有那雪姬在我等手中。” 青芜冷冷下令道:“将那老儿置于锅口,待我那弟弟一来,便将其扔到锅里,孤王要让我那弟弟亲眼看着他忠心耿耿的部下被活烹成汤。” 我啧啧称奇,什么是兄弟,就是整死你毫不客气。 听书的人都有个习惯,一边听书,一边品评。我也沾染了这个习惯,一边看戏,一边在心里品评一番。 青荼捏了捏我,我静默了一瞬,他是不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多时,大殿上绑了一位伤痕累累容色绝美的女子上来。 这女子一出现,那些魔将便口吐污言秽语,大殿之上,嘻笑声,调戏声不绝于耳。 “魔君,这妖女也不肯招认这魔火藏在何处。” 魔火,可点燃魔宫高处的烽火台,召集魔界七十二部。 魔界七十二部自从被青荼降服,便担任镇守魔界南疆北域的重任,以防天族来犯,无论王城如何内乱,无魔火召令七十二部都不得归。 “我等在王城入口埋下伏兵多日,只待七十二部一入王城,便能就地擒拿,可如今不知魔火去处,无法点燃烽火台,七十二部驻守在外,长此以往恐怕生变。” 一醉醺醺的魔将走到金殿上,“这妖女,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女奴,此刻竟装起了贞洁烈妇。” 两边的魔女狠狠地瞪了瞪殿前女子,嫉妒得脸都扭曲了,纷纷道:“什么青罗河畔第一美人儿,不过如此罢了,只是魔头青荼的一个玩物罢了。那魔头不过是个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怎比得大王威武英勇。” 言罢还斜抛媚眼,奈何青芜眼风不动,魔女自讨没趣,只得讪讪退下。 “这可是那修罗余孽的红颜知己,就是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旁边的魔将蠢蠢欲动。 也有魔头高声嚷道:“这个妖妇,可是个祸水呀,魔界不少部落因她而亡,她的母族也因她灭族,她可是个天煞灾星。那青荼,因她丢了王位,既然问不出魔火在何处,就除了这妖女罢!” 我纳罕,深感三界处处是学问,人人都道魔界崇尚武力,论智慧甚至不如人族。如今方知自己果然道行太浅,本以为这是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不曾想竟是一场权利的游戏。 外界疯传青芜为夺弟妻抢王位,似乎所有的错误都因这女子而起。而事实上,青荼斗败,这女子亦成了阶下之囚,甚至成了诱杀青荼的饵,一旦事成,为平魔界众怨,这女子只怕也逃不了香消玉殒的下场。 我被自己的智慧折服,说书人的故事果真令我精进不少,凡间杨贵妃的故事总算没有白听。 一魔将按捺不住,蹿出来,拧着这女子的下巴,窥见这女子的面貌,周围的妖魔都倒吸一口气。 美人儿当如是,她罥烟眉笼,眼含柔波,雪腮生香风,腰若杨柳,恰如娇花照水,胜过媚骨西子。 此刻她受了重伤,散发披足,形容狼狈,且衣不蔽体,玉肤之上有许多鞭伤,但她娇喘微微,更添楚楚动人风致,望之令人心生怜爱。 雪姬沉默不语,任那些魔将羞辱,那些魔将见了她这番情态,愈发起了兴致,起先只是言语调戏,动手动脚,可有个大胆的魔竟将她摁在地上,欲行苟且之事。 众魔将见此,竟一拥而上,开始撕女子的衣裳。两旁的魔将魔女见了这淫靡之象,扭成一团,□□声、哄笑声不止。 女子终于激烈地挣扎起来,“不!放开我!” 凄厉的声音响彻大殿,女子的衣帛碎裂,大片大片玉肌袒露,越发晃花了那些魔头的眼,引得一干妖魔双眼充血,躁动不休。 我正为美人儿提心,不想身旁魔头却脑子发抽,大咧咧走了出去,明晃晃现身殿前。 魔头这一举动弄得我猝不及防,至少要搞个刺杀、偷袭,怎么上来就束手就擒,引颈就戮,完全不符合唱戏的套路。 我按捺不住,欲现出真身,捶爆这厮的大头。 该死的魔头,我本是个无欲无求泥一样的人,这几月与他同进出,他做事无甚章法,行为怪异乖张,便是泥人也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魔头死死摁住了我,我只得将气忍在心中,传音道:“你要死就去死,干嘛拉我一起。” “好兄弟,就是生也要一起,死也要一起。” 我恨声道:“我不是你兄弟!” “那我坑你何必客气!” 我默默咽下心口翻涌的小火苗。 青荼吊儿郎当,闲庭信步,“这是作甚,对待美人儿何必如此粗鲁?” “皇兄既然费心引弟弟前来,如此这般,岂是待客之道?” 我一口血闷在心口,说什么为兄弟两肋插刀,我看是为了美人儿早就洗干净了脖子,还贴心地给仇人递刀。 第五章 温柔一刀 “皇弟曾是这青都的主人,如今旧地重游,为兄自然要好好招待弟弟一番。” 青芜举袂生风,周围凭空冒出了许多的魔兵,将青荼团团围住。 魔头闲庭信步,笑盈盈环顾四周,云淡风轻道:“凭这几个宵小之徒,能招待得了我?” “哦?” 一干魔将推搡着穷蝉与雪姬,青芜居高临下一脸看戏。 青荼收敛了笑容:“皇兄未免太看得起小弟,如今我自身难保,怎么会顾惜他人性命。” 又朝穷蝉老儿道:“老头儿,你命该如此,我也救不得你,只怪你自己大意轻敌,怨不得旁人。” 对着美人倒是顿了一瞬,随即又轻佻道:“雪儿……我亦想救你,只是力有不及,你莫要怪我。罢了,你经历了这许多男人,男人都是如此,想必你也习以为常。” 穷蝉倒是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态,“魔君不必放在心上,生死存亡,乃臣所愿,怨不得旁人。” 只是雪姬美人儿有几分不可置信,她面色苍白如雪,泪眼朦胧,不胜凄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从前海誓山盟,说人家小姑娘是你的小心肝,如今大难临头,你的心肝就坏了吗?”我密语传音质问青荼,他却不搭理我。 我只觉一口气冲到头顶,不知怎地,到人间魔界行走了数月,我倒是有了几万年不曾有过的一些心绪,诸如愤怒。 “流氓,负心汉,昏君,小白脸,大坏蛋……” 我将评书里骂人的词学了个遍,奈何青荼脸皮太厚,依然充耳不闻。 青芜大为恼怒,竟将穷蝉丢到锅中,那穷蝉老儿方才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此刻,却在锅里上蹿下跳,大吼大叫,“老夫命休矣!青荼小儿误我性命!” 青荼见他蚂蚱似的蹦来蹦去,饶有兴致道:“皇兄若要活烹了这老儿,莫忘届时分弟弟一杯羹。” “畜生,人渣,变态……” 我被青荼的冷酷无情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将骂人的话碎碎念。 他笑得一脸荡漾,摩挲着我幻化而成的玉坠儿,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冰凉刺骨,我心里毛毛的,果断选择闭嘴。 青芜脸色不大好看,“你既不救他们,为何潜回王城?” 青荼凭空变了把折扇,故作风雅摇了摇,“当然是……杀你!” 说时迟,那时快,青荼气势大变,化折扇为剑,向青芜刺去。 风云作色,摘星楼形势骤变,春笋般涌出许多血衣魔兵,不过几息之间将围着雪姬的魔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一时之间,场面大乱,两边的魔将魔女收起嬉笑放浪之态,也加入战局,不过红衣魔兵显然技高一筹,双方高下立现。 青荼与青芜眨眼之间,已过了百余招,皓月当空,二人残影凌乱,雪楼浸染鲜血,酒香交缠着血腥味。青荼游刃有余,青芜明显力有不逮。 “快将老头儿捞起来,不然他可真成了煮熟的活鸭子啦!” 穷蝉老儿极为狼狈,被捞起来后,惊魂未定,“吓煞老夫也!” 我松了一口气,魔头,还算有心。 不过转瞬,青荼挟持了青芜,“皇兄,如何?” 那些魔将欲上前相救,青荼抬手一挥,刹那间这魔殿之内的男女惨叫呼号,被掀翻在半空,那些调戏雪姬的魔将更是口吐鲜血,惊得魂飞魄散。 青芜的脸色像被冻了三尺寒水似的,“皇弟早有准备?也罢,你岂是那等束手就擒的人。只是你不该来这摘星楼,王城屯兵十万,皇弟进了这雪楼,想出去怕是不能。” 青荼救了雪姬与穷蝉,将他们护在身后,而血衣魔兵拱卫在他左右,“皇兄故意散布流言,不就是要引我现身,我若不来,不就枉费了那几条好舌头?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雪楼的动静很快引起了王城的骚乱,无数的魔兵如涌进来。 青荼面色不改,“还要劳烦皇兄送弟弟一程。” 青芜却阴冷地诡笑起来,“皇弟,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青荼漫不经心道:“什么?” “太狂妄,太轻信于人……” 话音刚落,刀剑穿胸的声音在这暗夜之中格外刺耳。 月色清朗,一缕残光从窗牖间斜射过来,魔头一袭华服,迎风对月,鲜血从他心口前流出,濡湿了前襟。 胸前一把明晃晃的刀,映着月色,格外森冷。 可魔头还是眯着桃花眼,笑得一脸温柔潋滟。 “佛骨刀,佛陀舍利化成的骨刀,专克修罗族,好大的手笔。” 雪姬亦是魔,握着这佛骨刀,一双玉手被烧灼得见骨,只是她却死死摁住刀柄,将它刺入青荼的胸口。 青荼深深凝望着雪姬,没有言语,周围一时静极了。 美人儿手微微颤抖,眼中含泪,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让人觉得她即使是杀人,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我一时凌乱,犹如当头一棒。 果然,折子戏里说的对,美人如花,越好看的花儿越有毒。 这温柔刀,刀刀要人命。 魔头谈情说爱,把自己搭进去了不算,连我都搭进去了。 今夜,这出戏,果然精彩。 本以为是单刀直入英雄救美,却变成痴心汉子负心女。 原本是分汤食肉请君入瓮,不曾想是将计就计行刺杀。 只是鳖还是那只鳖,王八还是那只王八,如今可不是只有待着瓮中任人宰割了吗? “快跑!” “魔君已不中用了,我等勠力同心杀出重围,尚可保得性命!” “魔君,不是臣等不忠,实在形势不由人!” “魔君多多保重!臣等会见机回来救你!” 那穷蝉老儿正气凛然,鼓动着那群血衣魔兵,血衣魔兵屠刀霍霍,奋力突围,须臾撕开了一道口子,渐渐杀出了重围。 青芜也不去追,只同情望着青荼。 青荼气得脸都扭曲了,怒吼道:“穷蝉老儿负我!” 我一时情绪跌宕起伏,深觉这一晚上长的见识胜过我几万年的经历。 现实,比说书人的故事还精彩。 魔头,今晚,扮演了最悲惨的那一角儿。 第六章 男色倾国 王城深处有一座精铁打造的九层牢狱,每层有无数的鸽子笼般的牢房,牢房两边点着幽暗的蓝火,成千上万的妖魔鬼怪被禁锢其中,鲜血味、腐肉味、斥骂声交织在一起。 每一层牢房外都有密密麻麻的魔兵把守,守卫极其森严。 我不知叹了不少口气,如今的青荼模样可真是惨淡无比,双手双脚都被精铁缚住,吊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活像是一只四仰八叉待宰的羔羊,只要稍一挣扎,铁链子哗哗作响。 我本想将青荼的佛骨刀取出,奈何门口守卫虎视眈眈,我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好不容易等到守卫换防,我正待取刀,青荼却制止了我。 我疑惑不解,谁愿意在自己的心口扎刀。 魔头却答非所问,“十日后,大婚。” 我不禁侧目,我从前以为魔头是个风流浪荡子,不想原是错看了他。他竟如此深情,因着心上女子另嫁他人,所以心灰意冷,命都不要了? 只是我如今与她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若不出去,凭我个人,想要出了这重重守卫的魔界,实在够呛。 所以我苦口婆心地游说青荼,什么“放弃了这朵桃花,你还能拥抱一整个春天”,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吃窝边草”,什么“爱情虽可贵,生命价更高”。 奈何我说得口干舌燥,魔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我只得偃旗息鼓,另寻时机劝他。 奇怪得是,青芜一行人也像是把他给忘了似的,一连数日也无人搭理于他。 对此,我深以为憾,戏折子里不是这般唱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囚犯,竟没同狱卒斗智斗勇?竟没被严刑拷打?这般无人问津,这牢饭吃得着实亏心。 我不习惯魔头这般不言语的模样,咳嗽几声,道:“那几个在街上散步流言的魔头是青芜的人,他们是故意羞辱于你激你动手。你也是故意将计就计暴露行踪。” 青荼欣慰道:“能看出此中关节,还不算蠢到家。” 我噎了噎:“那你为何不偷偷潜回王城救人?为何不早早出手救你的部下?你……” 青荼哑着嗓子,“我并不知青芜将穷蝉和雪……雪姬藏于何处,只能自暴行踪,诱青芜以二人性命相要挟引我前来,至于为何不早早出手,一群早就背叛于我又被青芜抛弃了的棋子,我为何要救?算了,你这小怪物又笨又呆,怎能明了本君的神机妙算。” 我不服气:“那你还不是被自己人背叛,成了阶下之囚。” 青荼不说话,我深觉失言,又描补了两句,“你也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也怪不得你。” 顿了顿,还是觉得不对,说得好似青荼剃头挑子一头热似的,又道:“你毕竟成了丧家之狗,青芜即将继位新君,如今你不如青芜,美人儿背叛了你,实属世情常理。” 我听见青荼后牙槽磨了磨,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又呐呐道:“你虽处处不如青芜,但你空有一副好皮囊,这他是远远不及你的。” “丧家之狗?空有一副好皮囊?” 我正待要回答,青荼却极其败坏道:“闭嘴,不会说话就别张嘴。” 我憋憋嘴,我一路行过凡间魔界,不知听了多少奇闻异事,那些文绉绉字眼如今亦是信手拈来,虽然偶有出入,但也大意不差,怎地还说我不会说话? “二弟阶下之囚,还能如此从容自在,委实让皇兄羡慕。” 青芜瞳孔沉黑,掩饰不住的嫉恨,却硬要扯出一抹言不由衷的笑容。 青荼亦似笑非笑地回望着青芜。只是,这二人明明是笑意盈盈的,我却觉得脖子凉飕飕。 “数万年来,本君日理万机,片刻不得闲,这多亏了兄长,才能偷得半日闲。” 青芜阴恻恻道:“二弟真是嘴硬,只是不知道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你疯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时候何必嘴上逞能,如今你被五花大绑,毫无反击的能力,他定会打得你抱头鼠窜,求爹告娘。”我恨铁不成钢。 “本君真想把你的嘴缝上。” 青芜听了此话,已是怒极,取了蛇形鞭,狠狠鞭打着魔头。 魔头面不改色,一缕鲜血从嘴角沁出。 我出离愤怒,我虽是冷心冷情,但魔头救我性命,带我入凡尘魔界,让我领略了数万年都不曾见的风景,我虽与他时常斗嘴,不愿嘴上承认他是我的兄弟,但心中已将他当做我来世上的第一个友人,他受如此折磨,我怎能袖手旁观。 我本欲化作原形,与青芜拼命,不曾想青荼身上却有一股力量压制住了我。 我拼命挣扎,却发现青荼血流如注,我只得停下,狠狠瞪着青芜。 青芜想必对魔头恨急了,蛇形鞭伴着呼啸的湿冷的风,快得连残影都不见。 青荼仍是一脸悲天怜人的笑。青芜被激怒了,他突然扯开一个残忍至极的笑。 “皇弟天人之姿,莫说男子,便是世上女子,也不及皇弟万分之一。昔年邪魔花柳痴念魔母,甚至不惧父王威严,窥探魔母,被打入寒潭,受千年寒冰之苦。我不忍见其受苦,将他从寒潭救出……” 言罢,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皇弟比之魔母,姿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既效力于我帐下,我自当为其引荐一二,让他见一见皇弟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物,想必见着皇弟,足可慰其相思之苦。” 青荼脸色大变,一缕寒光激射而出,青芜被震慑得后退两步。 青芜见自己被青荼一下阶下之囚吓住,更为恼怒,“雪儿今日新习了舞,邀我去迎雪楼一观,我就不打扰皇弟与故人叙旧了。”随即在青荼耳边恶意笑道:“若雪儿知你与男人有了首尾,可还会将你放在心上?” 言罢得意洋洋出去了,一个通体赤红的男妖被丢了进来,他面色潮红,双目浑浊,一看便是惯尝风月的老手,且他神志不清醒,不时地现出原形,他原是一尾青花纹路的蟒蛇,蛇性本放浪,他似乎又被灌下了烈性的药,竟连青荼是个男子也分辨不出,只痴痴地拖着蛇尾向青荼游过来。 “魔母……魔母……美人儿,我想你想了千年了,你从了我吧!” 巨大的蛇尾缠住了青荼,那蛇本生得极阴柔,此刻脸上显出青白的蛇皮斑纹,吐出蛇信子,面容极为丑陋,硕大的蛇身在湿漉漉的牢房里游动,逼窄的囚牢顿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第七章 舍命护你 青荼双眼血红,射出诡异的金光,他浑身鞭痕累累,鲜血淋漓,一缕缕金光与鲜血纵横交织,他肌肉喷张,凌乱的墨发竟一寸寸变成金色,在这湿冷的囚牢里显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圣洁。 青荼使出的这力量刚猛暴烈,化作一道道罡风乱窜,如千片利刃划过这蟒蛇的肌肤,蛇身被划出了无数的血口子,映着青纹蛇皮,分外恐怖,可冰冷的鲜血更加刺激了蛇妖的欲念,他疯狂摆动蛇尾,牢房两旁的精铁都被打得弯曲,这畜生将青荼纠缠得更紧了。 “美人,魔母,我想……你,好……想你!” 我听见青荼的肌骨有轻微的爆裂声,魔头,要与这蛇妖鱼死网破么。 眼见情势如此危急,我急得不行。 只是我挂在魔头的腰间,亦被这蛇妖缠住,那蛇伸着殷红的信子,口留涎水,熏得我喘不过气,我实在恶心,忍受不了,眼见那蛇的七寸暴露在我眼前,我一声大喝。 “去死!” 我现出真身,将破穹刀狠狠刺进蛇的七寸。 一阵凄厉的长啸传来,那蛇妖蛇身乱卷,牢房外的狱卒冲进来,却被他刀刃一般的蛇尾穿身而过,顿时这狱卒就被撕碎了,旁的魔兵被震住,一时不敢上前。 蛇妖力量强横,那精铁炼成的牢房竟生生被从中间打断。 它挣扎得狠了,我的身子也被他甩得左右乱摆。 “咔嚓!” 我听见自己手骨断裂的声音,即便如此,我狠命地握着刀,片刻也不肯松手。 蛇妖实力不可小觑,它狂甩尾巴,魔头因被精铁拿住,困在牢房中央动弹不得,眼见硕大的蛇尾就要向它甩去。 我还来不及思考,就已挡在了他面前。 “嘭!” 蟒蛇的蛇尾不停打在我的后背,我觉得自己的骨头仿佛被一寸寸碾碎,后背一阵阵发冷,我死死撑在魔头的身旁,与魔头两两相对。 魔头眼神复杂,捉摸不定望着我。 连着被蛇尾扫到,我有些支撑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魔头方才不知使了什么力量,此刻脸色苍白无比,唇间一线血红,不过他风姿清朗,尽管狼狈,也堪比那天光月色里临水照影的红梅,冷冽凄艳而不失风骨。 我尽量忽视身上的疼痛,仔细欣赏美人的姿容,见美人儿如此孱弱,一股英雄气油然而生。 “放心,我皮糙肉厚,他杀不死我。” “只要我不死,你就死不了。” 魔头喃喃道:“你不必如此。” 我为美色所迷,迷迷糊糊笑了一下,“你不必难过,也莫要愧疚,这蛇口太臭了,熏得我受不了。我可不想被口臭熏死,不然岂不是辱没了我一世的英名。” 我脑子被蛇尾抽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模糊想到:“我插了那蛇妖一刀。也算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了,照那说书人所说,我也可算一个义薄云天的好汉了。” 那蛇妖七寸之处,豁开了好大一个洞,他又狠命挣扎,不多时血流如注,渐渐没有气力挣扎,软趴趴倒在地上。 我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眯眼望去,却见魔头轻松挣断了精铁锁链,搂住了我。 “这铁链子,是被蛇妖打断了吗?怎么这么容易被挣脱了?” 我坠入了一场大梦。 在一场大雾中,我踽踽独行,四顾茫然,没有出路。 四处弥漫着黑水的腐朽之气,梦中的我尚且稚嫩,还是个小孩子模样,主人将我的身子浸入黑水之中,我却不愿,苦求着主人,主人不言不语,一把将我推下水。 那窒息的感觉,骨肉剥蚀的痛楚,令我不断挣扎,却还是无可阻挡地沉入了水底。 水底是一副副白骨,冷森森,很是吓人。 忽然间从水的深处,伸出一只没有肉只有白骨的手来,拽着我的腿。 我惊恐极了,喊也喊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我以为我会死。 一双冰冷的手将我拥住,搂着我浮出水面,原来是主人。那一刹,我惊喜极了,死死将主人缠住,像柔弱的藤蔓攀附着高山上的树。 我哭着要上岸,嘶声力竭地说着我疼,主人沉默不语地放下我,转身向岸边游去,我以为他要抛弃我,瞬间堕入绝望的深渊,骨头分离的疼痛席卷了我,黑水如蚂蝗一般钻入我的躯体。 我丧失了求生的欲望,任自己的身躯一点点下沉。 终究,主人还是回过身来,搂住我。 然后,亲了亲我的额头。 霎时,一股暖流席卷了我。 主人的眸子如旷野一般荒凉,而眸中射出的光如旷野中的北极星,那些入骨疼痛,那冰冷绝望的感觉忽地湮灭了。 主人的身躯高大,而我又那么小,我依附在他怀中,仿佛与他融为了一体,让我莫名觉得我们也许生来就是一个人的身与影。 从此,我日日在那黑水中浸泡,可我小心翼翼地护着我的额头不被黑水浸染,即使黑水将我全身的肌肤骨头变成了铜皮铁骨,只有额间的这一处,仍如初生时一般柔软。 主人,如同我额间这一处,成了我一生的软肋。 思绪忽地越来越轻盈,身子忽地却越来越沉重,那个梦境反复重复,我落入涛涛的黑水中,主人却只有一个背影,渐渐离我远去,“主人……” “啪!” …… 耳边传来一阵极清脆极响亮的声响,那些轻飘飘的思绪瞬间跌落到人间来,而梦里的旧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睁开千钧重的眼。 可我刚睁开眼,就见着一耳光以迅雷之势扇过来,顿时,打得我眼冒金星,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我顿时气得鲜血直涌上天灵盖,那些梦中的窒息难受顿时离我远去,我死死瞪着那正伸出来的罪恶之手。 只见那魔头左手拽着我的衣襟,右手扇完一巴掌又惯性地高高举起,见我逼视着他,讪讪把手放了下来。 还颇有些理亏地嘀咕道:“见你魇着了,若不将你唤醒,怕是危险。” 我的脸肿得像个馒头,一碰,就疼得不行。 我乜斜着,“唤醒我非要打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般报答你的救命恩人?” “本君此前也救了你,你我算是扯平了,何来报恩一说。” 我无法反驳,便不再搭理这魔头。 魔头见我不言语,咳嗽一声道:“好吧,这次就算你有恩于本君,那小怪物想本君如何报恩?” 第八章 挟恩求报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眯着眼,努力回想,此情此景,那些折子戏里都是如何挟恩求报的。 “你的美食分我一半!” “你的华屋分我一半!” “你的金子分我一半!” “你的江山分我一半!” …… 我贪心地罗列了好多条件,朦胧间见青荼笑眯眯望着我,愈发兴致高昂,不知死活滔滔不绝说了下去。 …… “你的女人分我一半!” 说完便住嘴了,忽地反应过来。 “唉!算了!” 我有些垂头丧气,忽然觉得发达的机会就这般生生错过了。 “你没有美食,你的饭碗都被人抢了。” “你没有华屋,你的宫室被人给占了。” “你没有金子,你的金子都被人抢了。” …… “你的江山也没了,你的江山也被人夺了。” …… “你的女人也没了,美人儿是别人的了。” 我细细数着魔头的惨状,发现魔头现在一无所有,长叹了好几次,“我还是安安心心坐牢房,吃牢饭吧!” 我神志模糊,抬起头来同情望着魔头,隐约见魔头脸气得发青,我猛然想起,怎么当面揭别人的伤疤。 我小心翼翼望了望青荼脸色,咽了咽口水,道:“算了,我本是一条好汉,虽救人于水火,却是不图回报的。” 我摩挲了青荼的胸口,“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 青荼瞄了一眼我的手,鄙视道:“没文化。” “传膳!”青荼朗声道。 无数的美人捧着珍馐玉馔,款款而来。 我目瞪口呆,一下子醒过神,这才注意道,我二人竟然出了囚牢,青荼仍是锁链加身,不过锁链两头却是连着床柱,想是如此才得以就近“照顾”我。 牢房换成了华屋,而且,外间竟还有许多美人儿伺候。这一屋子的妖媚女子,桃面柳腰,百媚千娇,团团围着妖孽,莺莺燕燕,娇语呖呖,伺候我二人用饭。 阵阵香风熏得我脑子发晕。这些美人不怎么搭理我,伺候我伺候得相当敷衍,反而对着魔头一个劲儿献殷勤。 这魔头斜撑在软榻上,衣襟散开,陷在美人堆里,袒露胸膛,星眸开阖,红唇微启,一边享受着美人儿喂食,一边唱起了小曲儿。 也不知唱的是什么词,只觉声音清亮婉转,余音袅袅,怪好听的。 杨柳小蛮腰,不堪郎握。一豆灯火酥香腻,罗带轻分星眸合,枕上昵语。 罗帐桃花艳,羞煞皎女,两瓣口脂唇初绽。娇啼歇处风流汗,芳心已开。 那些美人儿笑得花枝乱颤,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郎君,你坏!” “郎君一曲歌,奴的心肝儿都颤了。” 魔头一脸坏笑,搂过美人儿,“美人的心肝颤了,我瞧瞧。” 言罢揉了一把美人□□。 魔头目若秋水,含情凝睇。 这些美人儿见了他这般眼神,都按捺不住,一脸娇笑,争着歪倒在妖孽身上。 我不懂曲中之意,但魔头一脸轻薄的模样儿,一会儿捏捏这个美人儿的香腮,一会儿摸一把那个美人儿的柳腰。 这些美人儿则是欲拒还迎,嘴上不依,却又与魔头闹做一团。 本以为这魔头会饱受折磨摧残,谁知竟掉到福窝来了。 旁边的美人儿嫌我碍事,一把推开了我,我不慎跌倒床下,却无人理我。 我一脸愤愤,捶了捶床头,狠狠啃着手里的肉骨头,不无凄凉地想:“死魔头,色胚子,最难消受美人恩,活该你挨刀。” 我阴阳怪气道:“色字头上一把刀,魔君还当自重。” 魔头笑着将我拉起来,眨眨眼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无语。不过,我对美人儿的腰肢也颇有兴趣,那些女子的腰身软得没有骨头似的,一把可握。我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研究人体的奥秘,魔头弹了弹我的额头。 “小色鬼,假正经。” 我不再搭理他,美人儿与我无缘,我只有埋头奋战美食。 良久,我忽地想到,我们怎地就平平安安出了牢房,且还有如此待遇? 青荼轻飘飘道:“我将魔火给了雪姬。” “什么?” 我惊呼,凡间有君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儿一笑,如今魔头舍了那魔火讨好美人儿,竟然连自己的保命符都交了出去。届时烽火一燃,青芜磨刀霍霍,布下天罗地网。那七十二部落进王都救驾,只怕立刻就成了那青芜的盘中菜,板上肉。 我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望着青荼。 “小怪物如今可爱多了,倒不似从前,跟个假人似的,没有一点儿烟火气。” 我想我的脸一定跟调色盘似的,不停变换,“你个昏君,你……” “若我不肯交出魔火,他们便不肯救你,你受了重伤,不能再呆在牢里,也需良医救治。” 我一时卡住,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原来魔头是为了救我。 我嘴上不愿意承认,仍旧嘴硬道:“你定是被美人儿迷昏了头。” 魔头也不辩驳,我声音忽地低了下去。旁边的美人儿不甘被冷落,眼刀子剜了我两眼。 “郎君!” 边上的美人儿纷纷围着青荼,声音嗲得可以滴出水来,各种挨挨蹭蹭,青荼渐渐有些受不住,他闷哼一声,想来是蹭到伤口,可那些魔女被美色所迷,见往日高高在上的魔君无力反抗,任自己亵玩,一个个都胆大无比,兴奋地往青荼身上扑,丝毫不顾着魔头身上有伤。 果真,食色之性,人魔皆不可免于俗。 我正待出声。 “放肆!” 雕刻精美的两扇宫门轰然倒地。 雪姬一脸冷傲地出现在门口。 殿内的女子若鸟兽般惊散,战战兢兢,跪伏于地。 我也惊了一下,老老实实埋着头,把自己当做隐形人。 “来人,将这些贱人拖下去,这些贱人如此浪荡,废了这些贱人,扔到牢里,让牢内的那些妖魔好好陪这些贱人玩玩。” 雪姬脸若寒霜,恨不得将这些女子生吞了。 这些美貌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求饶,这扔到牢里,被侮辱倒是其次,反正魔族的女子也没有什么贞操观念,关键是牢内的妖魔都是些茹毛饮血之徒,这些废了法术的魔族女子被玩腻了之后,只怕会被那些妖魔分而食之。 这些女子卑微地跪在地上,“王后,饶命,是魔君派奴婢们来伺候郎君。” 雪姬不为所动。 她们又向魔头哀求,“郎君,救救奴婢。” 魔头一副依依不舍又痛心不已的模样,“美人儿,本君也实在舍不得诸位……” 还不待魔头说完,雪姬就一掌就结果了那拽住魔头不放的女子,余下魔女再也不敢纠缠,被守卫拉了下去。 房间中静极了。 第九章 顶上发绿 一丝风吹起两旁的软帐,金兽铜炉里的心字香袅袅。 雪姬如怨如诉地望着妖孽,泪眼盈盈,仿佛有千言万语。 魔头施施然掀了罗帐,大摇大摆躺在云被之上。 这家伙,躺我腿上? 雪姬幽怨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阿荼……” 这一声唤得真是缠绵悱恻,婉转动人,青荼未曾理会,反而好玩儿似的将身体动来动去,只苦了我,腿都被压麻了。 “阿荼,真是多情呀,你如今深受重伤,还要同这些美人儿胡闹,如今我替你处置了她们,阿荼也可静心修养。” 青荼浅浅笑道:“如此多谢未来……魔后了!” “魔后……” 雪姬喃喃念道,仿佛是极眷念的一个称谓,“阿荼,其实,数万年来,我一直想做的是你的魔后……只可惜……” 仿佛有几声叹息落在风里,雪姬妙目流转,笑道:“昔年阿荼做魔君时,我总以为是那一茬一茬的美人儿挡了我的路。那时这宫里,美人儿可真多呀,我成日盼得阿荼一回顾,可那些贱人勾住了阿荼的魂,阿荼可知这些贱人的去处?” 雪姬自得其乐道,“青郎最是知我,我最心软,我划花了那些妖女的脸,将她们丢到荒原。荒原的妖魔,怕是少见这些肌骨细嫩的货色,必会好好疼惜阿荼的那些美人儿。阿荼,我将你的美人儿都送走了,你心疼不心疼?” 我听得毛骨悚然,这雪姬美人儿不愧是魔头的心上人,两个魔都是一路货色,最美的面孔下藏着最黑的心肝,说最软的话,插最重的刀。 魔头一脸淡然道:“这一切,我早知晓。” 雪姬轻分红绡软罗帐,身姿楚楚,坐在魔头的身上。 我腿又一沉,一阵气闷。 “好重!” 我心里嘀咕,说话就说话,为何要坐在别人身上。我一人承了两人的重量,腿麻得渐渐失去知觉。 雪姬伸出纤纤玉指,摩挲着妖孽的红唇。 清风拂红帐,柔媚旖旎。 我倒是不尴尬,也没有什么要避嫌的心思,只瞪大眼睛,饶有兴致地看戏。 青荼一挥手,将床幔盖在我头上,我一阵手麻脚乱,想将这重重纱扯开,青荼却一拍我脑袋,低哄道:“乖,小孩子,非礼勿视。” 我莫名其妙,方才与那些美人儿调笑,怎地不避忌我。如今,倒要遮遮掩掩。果然,这雪姬美人儿是青荼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儿,旁人窥探不得。 “阿荼对这个小家伙倒是怜惜。” “一个有趣的小怪物罢了。旁的用处没有,逗一逗,聊以消磨时光罢了。” 我恨恨想:“死魔头,你才小,你全身都小……” 二人相顾无言,默默凝望,“阿荼,我等你数万年,你若待我有一分怜惜,也许你我不必走到如此地步。” 青荼难得有几分严肃,平静道:“你我二人,命不由己,身不由己,这一步,早已注定。”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女儿香,“你何必以身犯险,只为做着一场戏?” “戏要演得真,不以身犯险,怎么取信于人。”雪姬言语里透着一股冷静,与方才的失态全然不同。 “青芜待你一片深情,竟让你受此羞辱。” 雪姬的言语里有几分自嘲,“他待我自是真心,坚决不肯我犯险,只是我若不对自己狠点,他怎么相信我已经恨毒了你,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我既然投诚与他,当然要拿出十足的诚意。放心,那日见着我身子的魔将魔女,除了被你杀死的那些,其余也被青芜杀了,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魔头煞有介事地点评,“那这戏唱得不错……” 魔头怕不是脑子坏掉了,雪姬给了他一刀,他还夸她。 二人说话云山雾罩,活似说书人里那些好汉接头,听得人一头雾水。 “那当然,好戏已然开罗,自然要好好唱下去……” “阿荼,你说我们这戏唱得好吗?” 青荼从容不迫,“戏台子已然搭好……” “雪儿……” 完了,捉奸在床,奸情败露。 我透过红纱,见这二人的姿势,要多暧昧,就要多暧昧。 二人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嘴对着嘴,如同交颈的鸳鸯,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生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这魔头,简直是色胆包天,在别人的地盘,泡着别人的妞儿。 虽然这妞儿曾经是他的,但现在已经转手了呀。 这雪姬,胆子也大得很,明晃晃地给未来夫君戴绿帽,还一脸坦荡。那无所畏惧的样子我都想给她鼓掌。 青芜气急败坏走来,我同情望着他,他头顶着一片绿油油的草原,真是青翠得可爱。 不过我转眼心里一惊,魔头是什么命?青芜恨他入骨,如今与雪姬这般的体位姿势,又被抓了个正着,他不会被扒皮抽筋、挫骨扬灰吧! 青芜嫉妒得脸都扭曲了,狠狠挥开青荼,拽着雪姬的双肩,“雪儿,你万年来独守空房,他视你为无物,你不是说你恨毒了他,要狠狠报复他。你答应过我,要做我的魔后。” 魔头狼狈地摔倒在云被之上,正正倒在我身上,我随着他重重倒在床上,后背的伤疼得我龇牙咧嘴,我倒吸一口凉气,却不肯出声,默默当一个隐形人。 倒是没人把我放在眼里,可这魔头不知死活,竟然一脸得意,挑衅青芜,“雪儿痴心于我,我相信,她定会回到我的怀抱。” 随即又一脸深情款款望着雪姬,“雪儿,回到我身边,我会待你好……” 青芜大怒,施了术法就要结果青荼。 雪姬一脸决绝,拦在青荼面前,青芜一脸受伤,痛苦地望着雪姬。 雪姬忍着眼泪,一脸决绝道:“阿荼,事到如今,你还把我当做一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女人,我也曾是雪域最尊贵的公主,我有我的骄傲,从今以后,你我一刀两断。” 青荼收起了深情的模样,嘲讽道:“最尊贵的公主?用来做筹码开疆拓土的公主?” 我一脸迷糊,这两人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地,突然就跟乌鸡眼似的呛起来了。 雪姬的脸色雪白,颤抖着不可置信地望着青荼,青芜心疼得搂住雪姬,愤恨地盯着青荼。 青荼嘴欠,接着道:“你既已背叛了我,何必装出这深情模样,恶心!” 魔头,还是那个犀利的魔头,果然,美人狠起来,说话都像刀子,刀刀扎心。 青芜冲上来,一副要把青荼给活吞了的模样,雪姬温柔地握了青芜的手,“他毕竟是我爱了数万年的人,给他留点体面和尊严吧,待到大婚,这一切都应该有个了断……” 第十章 探讨身体 自那日后,青芜雪姬再也没来过,但也没有为难过我们,我二人每天都是大鱼大肉,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让我莫名觉得,这是在养猪,把猪养肥了好宰杀。 但那青芜也没有放过魔头,他竟派了奄奄一息的蛇妖花柳来伺候我二人。没想到,这蛇妖倒是命硬得很,被我一刀扎在七寸,竟然还没有死。 他无法维持人形,人面蛇身,因受了重伤,浑身青青绿绿,流着黄色的脓液,巨大的蛇身蜷缩在屋子里,占据了屋里大半空间,他睁着一双灯笼似的绿眼睛,一动不动望着我二人。 那蛇妖死性不改,倒是不敢对青荼再动手动脚。只是,一双色眯眯的蛇眼泛着光,盯着青荼直勾勾地看,简直就像个癞□□搁在脚面上,不咬人膈应人。 青荼也被恶心得够呛,被他看得不耐烦,便冷冷望一眼,那蛇妖便睁着三角眼,缩着脑袋,蜷缩在纱帐后面。 不过对我,他就没有那般客气,一双怨毒的蛇眼冒着阴冷的光,看得人脊背发寒。 我心里毛毛的,不再看他,他那丑陋的蛇身,青绿蛇皮斑纹交错的蛇脸,我望一眼都伤眼。 我真诚地朝那蛇妖道:“你长得太丑了,有些刺眼睛,可以转过去吗?” 蛇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活似两个冒着鬼火的窟窿。 我只得选择无视他,只直直盯着青荼看。 青荼被我盯得无措,颇有些不自然。 我认真道,“还是你好看!” 言罢又细细端详魔头,学着那些魔女的嗲声,“好一个模样标致的俏郎君!” 青荼黑着脸拂开了我,“上哪儿学了个泼皮无赖般的登徒子模样!” “学你!” 可不是嘛,青荼与那些热情似火的魔女调笑,我可是一直在旁学习观摩呢。 夜晚,月色如霜,寒蝉嘶鸣。 我与魔头无所事事,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我百无聊赖,问着魔头,“魔火被青芜取走,那魔界七十二部会不会遭遇不测?” 青荼闭目眼神,“会!” “那我们会遭遇不测吗?” 青荼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语调平平道:“会!” 我拔高了声调道:“魔君真是惜字如金。” 魔头懒洋洋的,“那是自然,本君一字千金。” 我有些焦急,“那咱们怎么办?” “等!” 我无奈翻了个白眼,等什么?等死嘛!青芜并没有打算此刻杀死青荼,那日雪姬说要等大婚了结一切,想必那青芜定是准备在大婚之时点燃魔火,七十二部被灭,青荼怕是立刻就会成为青芜的刀下祭品,而我也难以幸免。 我为自己的小命深深担忧,不过如今我二人都是伤号,也是无法可想。 想着想着,我愈发困倦,只得睡去。 我背上受了极重的伤,疼痛难忍,晚上睡觉便像个□□似的趴着。只是身上实在不舒服,又疼又痒,神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 我只得胡乱动来动去,听到旁边嘶嘶的抽气声,我好像被人推了一把,我意识有些朦胧,不舒服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朦胧中听到身边的魔头一声叹息,我被他捞了过去,他摩挲我后背的伤口,力量轻轻柔柔的,像是琴弦在拨动,我舒服极了,渐渐安稳下来,迷迷糊糊碰到一处柔软的地方,便枕着它,翻来覆去滚了一夜。 早上醒来,见着床榻一片凌乱,我四仰八叉躺着,头竟枕在魔头的肚子上,难怪昨夜我梦到自己睡在云朵里,柔软又温暖。而魔头面色苍白,眼下青黑,愤怒瞪着我。 我不知怎地,有些心虚,匆忙地爬起身,手忙脚乱间不注意碰到了魔头的身体,却发现魔头的身体生得与我如此不同,我像发现了新玩具似的,好奇地探索每一处未知的领域。 我听见青荼闷哼一声,脸都红了,身体像虾米缩成一团。 我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有?” 青荼一个翻身,利落地将我压在身下,“小怪物,你……” 我一脸茫然,“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没有?” 青荼脸像调色盘一样变换,松开钳制住我的手,“你莫不是个女娃?” 我的手一被松开,就对青荼上下其手,摸了摸他的胸膛,发现上面这两处,也与我不同。 我又捏了捏,青荼恼怒极了,脸色阴沉,想来捉我,我却猛地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那里除了冷白的肌肤骨骼,什么都没有。 青荼变了脸色,神色复杂地望着我。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说着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要去解自己的裤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的内心充满了疑惑,青荼却一把按住了我的手,替我整理好衣襟,竹节一般的手指,细看还能望见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他缓和了脸色,迎着魔城第一缕朝阳,清凌凌的桃花眼盛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的暖光,我一时愣住,任他抓住我的手,只呆呆望着他。 我们两个人跪坐在床上,两两相望,青荼抿抿唇,正待开口。 旁边一声嗤笑,蛇妖一副嘲笑悲悯的口气,“竟是个天残。” 我厌恶地转过头去,正要回嘴。 青荼却眉目凌厉,捏了个法诀,打中了蛇妖的眼,蛇妖一声凄厉地长叫,硕大的蛇身疼得满地翻卷。 我稍微消了气,仍是有些不解,“什么是天残?” 青荼笃定道:“他眼瞎了,你怎么能相信他的话。” 我想想也是,再接再厉道:“那为甚你与我不同?你下面有……” 魔头打断了我,“吾乃魔君,得天地之造化,自然与尔等凡物不同。” “那你下面那个是什么物什?我想看看。” 魔头抓住了我的手,“这是神兵利器,不能轻易示人。” 我更好奇了,愈发想要仔细研究研究这神兵利器,奈何魔头十分小气,竟然不肯。 我不死心,逮住一切机会,只要魔头松懈,我就暗戳戳伸出手,在他身上一顿摸索。 魔头机警得很,总能抓住我,于是我二人笑闹着,扭成一团。 是以,这几日,我二人虽无人问津,却一刻也不得闲,我有着强烈的求知欲望,一直在找机会解密魔头的身体构造,而魔头一直对我暗暗提防,一脸生无可恋,阻止我一探究竟。 不过,我是那么容易泄气的人吗? 第十一章 抢回女人 我每日这般歪缠,青荼被纠缠得无法,让我想想可有法子取出他身上的佛骨刀。 我想这是正事,便将琢磨魔头身体构造的事情抛在脑后。 他既向我开口求了此事,我也须得尽力一试。 只是我虽随着王数万年,虽学了不少本事,却大多是求生杀人之术,这救人之法,学得却少。 我起初是用蛮力将刀往外拔,可这刀竟像是长在青荼身上似的,完全拔不出来。 这佛骨刀封住了魔头的大半修为,若取不出,只怕我二人小命休矣! 于是,我便整日在青荼身上试验,用火烧,用水淹,用雷打,用电击……种种方法,试了一遍,却完全无效。 反倒是青荼,每日被我折磨得不是衣衫尽毁,皮肉烧焦,就是被雷电击打得口吐白沫、眼歪嘴斜,更严重的一次是当场昏厥。 这连日的折磨,青荼消瘦得几乎脱了形,再不复那神仙公子的模样。 我二人如此捣鼓,青荼还不曾说过什么,倒是那蛇妖一脸心疼得模样,怨恨地盯着我,活像我是个辣手摧花的混蛋。 青荼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放弃了让我取匕首,还无不怨念地调侃,这几日是故意折腾他。 天地良心,我用了我所有的智慧在想法子。 眼瞅着大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 这一日,乃是魔界青元历十一万年十月五日,无风,无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宜嫁娶。 高耸入云的宫殿红绸飘飞,各个魔兵着黑甲执尖枪,威风凛然。 数月以来魔界大兴土木,绕着青都修筑酒曲河,酒香清冽,熏得魔界诸人醺醺欲醉,且道路两旁,悬肉成林,前来观礼的魔界众人皆可随意取肉吃,随意饮酒喝,引得各路妖魔鬼怪齐聚青都。 最妙得是,魔界除了曼陀罗,并无旁的花草。 但这一日,青芜命人到凡间采购了许多绢帛,制了精美的绢花,悬挂于亭台楼榭,极目望去,此时的魔界真个芳草萋萋、繁花似锦。 看得出,青芜待雪姬一片真心,想要给她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婚礼。 青荼道今日形势不明,让我呆在寝殿乖乖等他。 我不依,非要凑热闹。他无法,只得让我安分一些,与他一道儿参加这盛大婚礼。 我二人登上了青铜铸造的香车,十二个青狐魔将随侍,十二匹魔驹仰头嘶鸣,一路押送着我们冲入云霄。 魔车从魔界上空呼啸而过,落在迎雪楼的最高处。 青芜今日兴致高昂,打扮得人模狗样,让我不得不感叹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今日他戴了紫金冠冕,金冠前后垂落十二珠帘,玄色蟒袍上绣着鸟兽虫鱼,熏以兰桂之香,眉目敛去阴沉,满脸春风。 我悄悄嘟囔道:“他打扮得再好看,也不及你半分风采!” 魔头翘了翘嘴角,“这还有说,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来。” 我本见不得他这般嚣张,但这一次,我完全赞同。 青荼洋洋得意,“这迎雪楼可俯瞰万里,王城的景象尽收眼底,一会儿有场好戏,邀皇弟一观。” 极目远望,整个王城逶迤铺开,像是一幅名家绘就的色彩浓艳的工笔画,一丝一毫,分明可见。 烽火台,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与天边的云霞连成一片。 远处,王城入口,隐天蔽日的红色旌旗招摇,七十二路魔兵声势浩大杀进王城。 可青芜早就设下天罗地网,待七十二路魔兵一进入包围圈,埋伏好的魔军犹如饿虎扑食,誓要将这七十二路魔兵纷纷斩落。 七十二路魔兵实力也不容小觑,方寸大乱之后迅速反击。这些妖魔现出本体,一时间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乱战成一团,无数的刀枪剑戟交接,血肉横飞,战况惨烈无比。 血腥味伴着青罗河畔的风吹到富丽堂皇的迎雪楼,青芜深吸一口气,露出享受的模样,“皇弟,这出戏如何?” 青荼默不作声,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悲伤弥漫在他周身。 我伸出手来抓住魔头,发现他的手比冷霜还要凉,便忍不住将他的手抱在怀里揉搓,希望能给他一点暖。 魔头扯出一个透明的笑,“生或者死,不过是一场游戏,既然开场,就无法回头,唱戏的人受人摆弄,固然可怜,看戏的人也未必没有心。” 青芜猖狂大笑,“不曾想皇弟还是个悲天悯人的多情种子。” 青罗河外,是鲜血染成的地狱。 青罗河内,是狂欢纵情的天堂。 两旁的乐师弹奏着缠绵悱恻的曲子,十二蓝翎孔雀开出绚丽的屏,在一片云烟中翩翩起舞。魔女们着艳服,绕着酒池,捧着酒盏,殷勤劝酒,一室之内,酒香肉香女儿香,众魔欢快似神仙。 十八匹宝马驾着的香车凌云踏空而来,两旁的侍从皆跪伏在地,礼官见香车落,唱和起来: “恭迎魔后!” 这新娘一踏入殿宇,花容云貌如惊鸿照影,照得满堂华彩。 底下之人推杯换盏,一时宾主尽欢。 “一拜天地!” “二拜先君!” 青荼领着我隐在大殿的角落里,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裳,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我见不着他的脸色,只觉他的目光穿透整个厅堂,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我咬着腮帮子,气愤无比:“老婆被抢了,还要被请来观礼,实在欺人太甚!” 我捅了捅青荼的腰,“要不,咱们抢亲吧!把你女人抢回来,然后我陪你杀出去。” 我一副与君共进退的决绝模样,仿佛只要青荼点头我就要立刻往前冲。 青荼却一脸淡然,“抢了亲,出得去?” “士可杀不可辱,旁人都欺负到头上来,当然要拼死捍卫尊严。” 青荼递给我一块糖,“看不出小怪物倒有一腔血勇,吃颗糖,降降火,就不气了。” 我侧目望着他,这般都能忍住,活该当王八乌龟。 礼官高声唱道:“夫妻对拜!” 没有戏折子里的私奔! 没有说书人讲的抢婚! 果然,故事里讲得都是骗人的。 这场婚礼,就如此平静无波礼成了? 第十三章 百次新娘 外面刀枪剑戟之声,渐渐停歇。 青芜端着酒杯,志得意满道:“本君今日登基称帝,从此,我将带领魔族纵横三界,我魔族必将成为三界的主宰。” “魔君!魔君!” 底下的妖魔兴奋无比,呼喊声震响整个王城。 “雪儿,将成为本君唯一的魔后!与本君共掌魔界!” “魔后!魔后!” 底下的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 “昔年,魔界七十二部落臣服我魔界,拱卫我魔界边疆,可各部落各自为政,不听王城号令,今日本君将成就第一件伟业,诛灭魔界七十二部,成就魔界统一霸业。” “魔君!魔君!” “恭贺魔君霸业一统!” 妖魔们疯狂尖叫,王城内外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是夜,迎雪楼灯火辉煌,魔音袅袅,酒正饮到尽兴处。 魔将押着七十二路的首领进来,他们形容惨淡,满身挂彩,作为败军之将,皆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两旁的魔将对着殿中首领指指点点,有些部落首领不服,想冲出去拼命,很快就被铁链子缚住。 “本君今日收复七十二部,众将功不可没,命三军驻扎在青罗河外,赏美酒,赐佳肴,准众将士狂歌痛饮,彻夜不歇。” “关门!” “今日本君与众将不醉不休!” 青芜的命令传出王城又引来地动山摇般的欢呼。 此刻,他颇有些问鼎天下的气势,他藐视着那些曾经不可一世而今匍匐在他脚下的部落首领,“今日,本君大喜,尔等已然成了阶下之囚,负隅顽抗,只能身首异处,不若降了本君,为本君效力,以后我等共掌魔族。” 魔女们端着香醇的美酒,有些部落首领起先还犹豫,见着青荼已然铁锁加身,成了阶下之囚,也就不再犹豫,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只是极个别的部族首领仍是不服,脸上不时露出愤怒的神色。 酒酣意浓,不知怎地,七十二部落中有一虎精首领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而余下魔人首领也一脸痛苦,呕血不止,现出原形。 “魔君,你给我等下毒!”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七十二部首领祭出兵刃,虽是垂死,却个个不甘狠命挣扎,那些端酒执杯的魔女首先被波及,她们被七十二部首领砍杀,各个惊叫不已,在殿内乱窜,如惊惶的鸟兽。 各部落首领不肯束手就擒,在大殿内乱窜乱砍,鲜血染红了华堂,廊柱上的精美绢花化为齑粉,陈列两旁的美酒佳酿泼洒了满地。 血腥味与醉人的酒香缠绕,尖叫声、咆哮声、刀刺入骨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青芜站在大殿中央,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尔等既为一方首领,又岂肯真心臣服于我,本君岂是我那不中用的皇弟,心慈手软,为尔等花言巧语所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与其来日酿成祸患,不如今日就让尔等灭族亡种。” 一魔人不甘,举着大刀刺向青芜,却还未等到近身,身子被砍成两段,鲜血从脑袋里喷出来,还呲呲冒着热气。 那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竟还口吐人言,“竖子,你从未想过放过我等。” 青荼放肆狂笑,“当然,本君方才不过是同诸位开个玩笑,谁知尔等竟当真了呢。” 那脑袋额头迸起一阵扭曲的青筋,舌头从嘴里抻出来,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转瞬没了动静。 青芜将那脑袋踢开,大殿之上静得压抑。 青芜环视四周,“诸位,接着饮酒,莫要让这些阿物坏了兴致。” 转瞬,不知谁先高呼,“魔君英明!魔君万岁!魔君万岁!” 众魔山呼万岁,这声音惊得那蓝翎孔雀惊慌逃窜,扑棱着翅膀,远遁而去。 这婚礼,本就是一片刺目的红。 如今,血流漂杵,两旁的绢花被鲜血濡湿。 我被一阵阵的尖叫,满目的血红刺激得头昏眼花,一步步向后退去。 青荼搂住我的肩,蒙住我的眼,血腥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我仍觉得恶心,胃里一阵不适。 青荼无法,叹息了一声,将我摁在他怀里,他身上有一股冷香,清冷好闻。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青荼长叹。 “青芜,疯了!” 我咽了咽口水,伏在青荼肩上,对着青荼耳语道,“这青芜如此疯狂,你如今江山没了,美人也没了。若你向青荼求饶,他会放过你吗?” 随即摇了摇头,“算了,这个疯子肯定不会放过你,要不你求求雪姬,我见她对你尚有旧情,必然不舍得你死。凡间的戏折子里,颇有些奇女子,诸如那些女皇太后皇后之类常常养小白脸,要不,你就给雪姬当小白脸吧,也是个出路。” 青荼喘气声粗了许多,胸口也起伏不平。 我一心担忧青荼的性命,又见了这满殿的血海尸山,愈发认真劝导:“雪姬钟情于你,你就从了她吧,你如今一败涂地,若宁死不屈,只会落个天妒红颜的结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舍了贞洁,保了性命,找到机会夺回王位,还平白得了个美人儿,简直一举多得,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何苦来哉?” 我真心觉得我为了他找到了一个好归宿,也觉得此法可行,抬起头来却见青荼脸色铁青,冷冷睥睨着我。 我循循善诱道:“且我如今与你同陷险境,我二人小命皆在你心上人的一念之间,你牺牲一个人的色相,保全我二人的性命,这桩买卖,着实划得来……” 青荼似是不堪忍受,咬牙切齿道:“闭嘴。” “本君宁肯站着死,不肯跪着生,况且,如今,鹿死谁手,尚未一定呢?” 这魔头,死鸭子嘴硬,都到如此境地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还要再劝,雪姬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地揭开了面纱,幽远的目光凝视着青芜,“阿芜,多年以前我成亲也是这般,满城的血,满城的白骨,我的婚车每经过一个城,就要亡一个城,我成亲做新娘的日子,也是我做寡妇的日子。我成年的数万年来,我一共成了九十九次亲。这次,是我第一百次的成亲。” 青芜想向前拥住雪姬,雪姬却缓缓后退,“雪儿,那些俗物怎配得上你,我是这魔界的主宰,从此之后,你就是我唯一的新娘。” 雪姬却浑然未觉,“我从来都是个漂亮的筹码,我的婚礼每一次都是见不得光的交易。在无数白骨之上,以阴谋为始,以杀戮为终。” 雪姬空洞得像个破碎的娃娃,阴冷道:“这次,也不例外!” 雪姬颓然地委顿在地,华美嫁衣绣了繁复艳丽的曼陀罗,被风吹得荡起落下,如振翅欲飞的鸾鸟忽然间死去,这精致的嫁衣与殷红的血融在一起,显出一种绝望的美艳。 不知怎地,她泪流满面,如断线的珍珠,颗颗滴落。哭着哭着忽地又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这呜呜的声音和怪风缠在一起,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第十三章 空手白刃 青芜有些茫然无措,他慌慌张张搂着兰雪,满眼怜爱,“雪儿,这是我为你打下的万里江山,从今以后,我做这魔界之主,你做我的主,我要你永远陪着我,看我为你荡平天下。” 这般掷地有声的誓言回荡在大殿。 可目之所及,皆是鲜血淋漓的,再听这誓言,显得格外惊心触目。 煌煌灯火晃得人头昏眼花,华殿内的尸体弥漫着一股子腥膻之气。 雪姬抚着青芜的脸,怜悯又悲伤地望着他,“阿芜,你与我注定没有好结果。” “雪儿,你到底怎么了?” 青芜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股卑微的姿态。 青荼忍不住,往二人方向迈了好几步。 我连忙拽住青荼,瞪大眼睛不可思议望着他,“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你一个前夫眼巴巴往上凑,这不是上赶着找抽?” 青芜瞟一眼青荼,忽然愤怒无比,幻化出一把青龙纹样寒光四射的长刀,“雪儿,你还是忘不掉他吗?我杀了他,你就能安心同我在一起了。” 青芜却用了十成功力,青荼倒也不惧,浑身气势一变,只是我却认为他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便一下子将他拽在身后,便使出我的破穹刀,与青荼的青龙刀撞击在一起。 一时间,火花四溅。 我与青芜斗了几十个回合,渐觉力不从心,背上的伤口崩开,隐隐作疼,青芜瞅了一个破绽,青龙刀以雷霆万钧之势砍来。 青荼却猛地窜出来,把我扑倒在地,抱着我滚了好几个圈儿,青荼死死将我护在身下,可那青芜穷追不舍,眼见那青龙大刀朝着青荼的后脖颈而来。 我欲推开青荼,谁知青荼力气那般大,竟将我死死摁住。 我无法,只得空手接白刃,徒手握住了青龙刀。 青芜面色狰狞,想要将刀抽出,我却死死握住。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 在一室寂静中,血滴声清晰可闻。 青荼忽然握住我的手,“小怪物,松手!” 我不肯,不知怎地一股柔和的力量包围了我,青荼拈指一弹,竟然轻轻松松弹开了青芜的刀。 青芜不可置信,还待追击。 一缕彩烟凌空而起,消散在空中。 霎那间,王宫宫门大敞,涌出了许多雪衣银甲的魔人,这些魔人训练有素,进退有度,且纷纷占据各殿的高处,手执羽箭。 这迎雪楼立时就被涌出的魔人包围,方才青芜的部将诛灭魔界七十二部,只有少数魔兵进城献俘虏,青芜所属的兵马仍旧屯兵于王城外。 他自以为高枕无忧,关起门来狂歌痛饮,还赏赐三军美酒佳肴,那王城外的魔军得意忘形,怕是喝得烂醉如泥。 而这些早就埋伏在外的雪衣魔人,则伺机而动,顺利将青芜的军队杀了个干干净净,再长驱直入一路血洗王城。 雪姬拿着彩色雾弹,绯红的嫁衣迎风招摇。 她的眸子如同幽暗的夜,望着青芜,“对不起!” 我不得不大呼精彩,本以为是青芜稳操胜券诛灭七十二部,谁能料到一夕之间形势骤变,青芜转眼就成了阶下之囚。 青荼好似一点也不惊讶,我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别动!”青荼取出一方绢帕,小心翼翼缠住我受伤的手,还细心地吹了吹。 我笑嘻嘻道:“我不疼!” 我自小身体恢复能力极强,受得了罪,吃得了苦,挨得住疼,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 青荼却摩挲着我的脑袋,无比怜爱。 “好,不疼!” 我有些苦恼,这魔头,为什么要给我系个蝴蝶结?花里胡哨,娘气。 迎雪楼仍有不少魔军驻守,此刻他们围着青芜,将他护卫在中央。 那些雪衣魔人训练有素,拉弓开弦。 这些箭矢乃雪山之巅的冰雪铸就,威力无比,羽箭成千上万射出去,远望这密密麻麻晶莹雪白的羽箭,仿若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雪要倾灭这巍巍王城。 迎雪楼里的魔军顷刻大乱,四处奔命逃窜,一时被踩死误伤的魔人不计其数。 “魔君,这雪国不是被青荼被灭国了吗?这些魔军从何处冒出来的?” 青芜手下的魔将慌乱无比。 青芜遥望着雪魔军中的雪姬,丝毫不管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竟然絮叨起往事来,他痛苦道:“雪儿,我心悦你,我比青荼先心悦你。昔年,魔界各部聚首,我初见你,你还是个小少女,小小的,像个雪团子,那时就爱上了你。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等你成年,到那时我便可以向你求亲。 我等了几千年,你终于长大,却一次次被你父王许嫁他人,每一次我都痛苦不堪,我的雪儿是我心上的珍宝,我恨不得能将整个天下给她,她怎么能像个货物一样被人送来送去,每次我见着那些男人垂涎你的样子,都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青芜凄凉地大笑,“雪儿,我心悦你,十万年,始终如一,你就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从未爱过,一丝一毫都没有。” 美人面色莹白,因冷淡的模样,愈发欺霜赛雪。她面对着青芜,侧颜如凛然不可犯的雪山,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人间风月,着实是个不可解的谜题。 我摇头晃脑叹气,“情爱是毒药,把人毒成了个傻子。” 青荼弹了弹我的后脑勺道:“一个毛孩子什么情爱。” 我龇牙咧嘴地翻了个白眼。 青荼沉吟片刻道:“雪姬所嫁的九十九个部落首领大都被雪魔招揽,最后却都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法杀死,皮肉成浆,魂飞魄散,死状凄惨!” 我侧目,“谁干的?” 青荼望了望沉浸在痛苦中的青芜。 我咋舌,“情爱不光把人变傻,还让人发疯。” 沉思细想后,又道:“若想打败一个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他陷入爱情,这样他就不战而降了。” 那消失良久的穷蝉老儿不知怎地忽然出现,还捋着胡须大发感慨,“青芜也算是个枭雄,不曾想为了个情字,竟然潦倒如斯,可悲,可叹!” “情字沾不得呀!” 我对这突然现身的臭老头极为鄙视! 青荼也乜斜着他,可他人老脸皮厚,竟不为所动。 第十四章 这老不羞 青芜被雪姬的绝情之语震得回不过神,完全丧失了斗志。 雪姬如冰雕而成的玉人,她对青芜的深情视若无睹,方才的失态全也化作冷漠,一双幽冷清透的眸子望着遥远的星空,仿佛战阵前的千军万马都不存在似的。 那边,重重雪国魔人散开两旁,八匹雪色骏马拉着一辆通体雪白的车,车辕上坐着个四个雪衣童子,小童子掀开轿帘,从中走出一个须发皆白,头戴金冠的老人。 “父王!” 雪姬恭敬地垂首待命,雪姬美人儿三面间谍的身份终于堂堂正正现于人前,美人泪,温柔乡,英雄冢,这美人计运用得真是出神入化。 那童颜鹤发的老人就是雪姬之父——雪魔王,这次魔界争王的最终胜利者,这一切想必都是他在背后兴风作浪推波助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果然人老奸猾、深不可测。 偏偏他长得并不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反而十分慈祥:“雪姬吾儿,不愧为我雪国至高无上的公主,吾儿立下汗马功劳,实是为父征服魔界的先锋猛将。” 青荼嗤笑,“雪魔,你能将卖女儿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本君也真是佩服。” 我无奈抚额,想把魔头的嘴捂住已然来不及。这死魔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雪魔王占了先机,成了魔界争王的胜者,他一个前魔王,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这般嚣张,嫌命长嘛。 我赔着笑,拦在青荼面前,“魔王,他被青芜抢了王位,又抢了心爱的人,大受刺激,脑子坏掉了。魔王您神机妙算,英明神武,定不会同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雪魔王根本没有搭理我,眼风都没有扫到我,只对青荼道:“天下竖子,皆不足以与之谋。唯有你这小儿尚有一番造化,不过年少轻狂,举大事决断不明,坐拥王城,却因为儿女情长自掘坟墓。” 青荼也浅浅笑,“论绝情,本君确实不及雪魔王万分之一。” 雪魔王颜色一变,“黄口小儿,只会嘴上逞能。汝父青虞何等英雄,不想两个儿子如此不成器,折在本王手里,倒是不冤。” 雪魔王挥出冰凝成的权杖,幻化一道雪光,朝着青荼和青芜攻来,我抓着魔头往后退去,那雪光便直直向青芜而去,那青芜已然一副痴呆的模样,竟愣在原地,毫无反击的意思。 关键时刻雪姬抓住了雪魔王的权杖,青芜见此,忽地活过来,眼中含着光,“雪儿,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情。” 雪姬却不搭理他,只面若寒霜,向雪魔王道:“母后呢?” 雪王不欲深谈此事,“你母后……” 适才默不作声装死人的穷蝉老儿开口了:“公主,你母后早在数万年前就被你父王杀了。” 雪姬精致的面容如同有了裂痕的木偶娃娃,她似乎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雪魔王终于端不住他那神仙面孔,手中燃起一簇火,震开了雪姬,那冰蓝色的火欲燃愈大,仍向青芜袭去,青芜通体燃起了蓝色的大火。 这火并没有将青芜如何,只是这火古怪得很,青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也没将它扑灭。他方才被魔人的冰箭刺中,又被烈火焚烧,一时冰火两重天,耐不住惨叫呼嚎,听着格外瘆人。 穷蝉叹息道:“我也是无意得知此事,当年雪城一战,你母后不肯弃国而逃,又担忧你的安危,想偷偷来魔界将你救回。你父王大怒,杀了她。” 雪姬美目充血,凄厉地呼喊,“母后……”。 一声声,一句句,如缭绕云山的杜鹃鸟泣血悲鸣。 雪王神仙风度,魔鬼心肠,话到此处,仍要装出一副慈爱面孔,“雪儿,你母后是不想拖累父王,不想阻碍父王的王图霸业,才选择了自尽,非是父王绝情,是你母后深明大义。” 接着,又循循善诱道:“为父知你与青虞家的两个小子纠葛颇深,今日父王成全于你,你选择一个,父王不杀他,若我儿喜欢,两个都留着一起纳了也未尝不可。” “魔君天人玉颜,无论落到何种境地,都能用这一副好皮囊保得性命。”穷蝉老儿一本正经说道。 我也端详了青荼的面容,颇以为然点点头,附和道:“如斯面容,保得性命绰绰有余。” 青荼周身冷了好几个度,冷冷瞥了我二人几眼。 青芜此时已然活过来了,“雪儿,不要上当,你父王不过是想……” 雪姬打断青祢之言,冷笑连连,“魔界如今一盘散沙,无论我与阿荼或者阿芜成亲,魔界各残部必然望风归附,届时父王拥百万雄师,逐鹿三界,何愁之有?一直以来,父王就有吞天灭日的雄心壮志。不过孩儿想问父王,为父王大业计,孩儿还有何用处?若能供父王驱驰,父王尽管说来,毕竟孩儿还没流干最后一滴血。” 一缕残破的月光刺破阴云,映着满城的鲜血,给这魑魅魍魉的魔界也蒙上了一层红色的翳。 雪姬那副倨傲的模样激怒了雪魔王,“你若要母后,待一统三界,天上人间的女子都会争着当吾儿之母。吾儿,只要你顺着父王,你还是父王的好女儿。” 雪姬脸色猛地灰败,她仰天长哭,像一只悲鸣的孤雁。 雪王竟不耐烦,一副怨怪雪姬触了他霉头的模样,他振振有词道:“一个不中用的女人,何足挂齿?为了我的王图霸业牺牲,是那无知女人的福分。须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即使你是我女儿,若你悖逆为父,为父也绝不轻饶。” 我听了这番高谈阔论,不禁侧目。这死老头,都几十万岁了,如此垂暮之年,长须垂地,还想娶新后,这怕是天下第一大老不羞。 青荼嗤笑一声,这一声轻笑格外突兀,“雪王老当益壮,令人佩服。不过本君实在好奇,本君尚在,雪魔王何以这般有恃无恐吗?” 雪魔王望着殿外千军万马,豪气万丈道:“本王昔年藏身雪原,茹毛饮血,苦心孤诣,谋划万年之久,方有今日之果,我当日受制于魔界,奈何不得你父子二人。今日,魔界尽归于本王,本王又有何惧?” 青荼亦狂放大笑,笑声恣意飞扬,震得迎雪楼前老鸹惊散,“雪魔王娶多少新后,与本君无关,至于要让本君做你的东床快婿,雪魔王怕是不配。” 第十五章 美人猎人 听这轻狂的语气,观这睥睨天下的气势。若不是眼前形势,我还以为己方已是胜券在握了。 雪魔王施恩似的,用眼角的末梢斜视着众人,“凭你?” 我恨得牙痒痒,如今雪姬哭得肝肠寸断,青芜被烧成碳烤麻雀,青荼也被佛骨刀禁了大半修为,一屋子伤兵败将,所以这雪魔王才这般有恃无恐。 可青荼此话一出,我也顾不得许多,只得与他一起面对强敌,毕竟我跟他在一个战壕里,义字当先,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青荼笑得促狭,“怎地,不怕了?” 我横他一眼,“还不是怪你逞英雄,罢了,舍了这身铜皮铁骨,何惧它千军万马?” “好气魄!” 青荼施了个发诀,他周身金光大炽,禁锢青荼的精铁枷锁竟然化为齑粉。那佛骨刀竟缓缓从身体里移出。 雪魔王震惊无比道:“佛魔双修,纵横魔界的君王竟是佛门圣子。” 我震惊无比,这魔头,既然不怕这佛骨刀,为何还要插把刀在身上?莫不是失心疯了。既然完全有能力摆脱困境,为何还要假装受制于青芜?我一脑门子疑问,既然自己可以拔出佛骨刀,为何还要我替他想法子取刀?把我当猴耍,实在可恶。 青荼的金冠蓦地坠地,裂帛之声乍响,繁复的蟒袍化成粉末,露出一身利落的戎装,只见他外罩暗红鲲鹏绣样披风,内着黑鳞铠甲,足登龙纹玄色缎面皂靴,幻化出一柄青光宝剑,其出鞘嘶鸣,寒意森森。 见他临阵杀敌,还要变幻应景的装束,如此龟毛磨叨,我对其很是不屑。 “哈哈……魔君好心机,那青虞老儿不过是个逞匹夫之勇的莽夫,不曾想生了个儿子竟然有七窍玲珑心肝。” 雪魔王眼中一阵快意,受了算计,对青荼竟然颇为欣赏,“也罢,如此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青芜被烧得奄奄一息,那冰蓝色的火焰终于被压制了下去,他一脸愤恨,“二弟好手段,竟将我耍得团团转。” 穷蝉老儿不无得意道:“大皇子散步流言,以回魂丹骗魔君去天庭夺丹,实则与天族勾连,欲夺魔君性命,我等早就看在眼里。” 青芜不可置信道:“皇弟以命犯险,就是为了引我上钩?” 穷蝉老儿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嗤笑一声,“大皇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大皇子的眼中永远都只有魔界的王位之争,却不想天族近些年来对我魔族步步紧逼,天河涤荡四方邪祟,与雷池结界相通。魔君将计就计暴露自己,坠入雷池,不过是为了救出天族毗天尊神,毗天尊神与天族多有龃龉,如今毗天尊神出了雷池,天族便无暇顾及我魔族。” 我支棱着耳朵,听他们提到了毗天我的主人,这魔头想是知道主人的前尘往事,这段时间我本想问主人去处,见青荼身陷囹圄,就按下不提。待到此间事了,倒是可以好好询问一番。 这魔头,心眼比筛子还多,着实讨厌。 青芜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天族无暇顾及魔族,皇弟就可以腾出手来除掉我。或者引传言中早已身死却在暗中积蓄实力的雪魔王现身?” 雪魔王鄙夷地忘了一眼青芜,“哼!蠢货,难怪被耍得团团转,这板上肉、盘中餐又岂止你我两股势力?” 青芜骇然地睁大眼,“你是为了诛杀魔界七十二部落?借我的手顺理成章又不落下污名?为什么,这七十二部可是忠诚于你?” 我默默离魔头远了一些,被这一连串水落石出的真相震得无以复加。我本以为魔头除了一副神仙面孔,一无是处,身为魔君却处处受制。 错把猛兽当绵羊,以为他是蜘蛛网里的猎物,不曾想他竟是高明的猎人,早就织了天罗地网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如此算无遗策,实在令人心惊。 果然,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是戏折子里的把戏,哪里有那么多江山美人情情爱爱,现实残酷得多。 青芜疯了,狂笑不止,“论心狠手辣,为兄不及皇弟万分之一,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这么狠,孤王输得心服口服。” 随即,又恶狠狠道:“天降异子,兄弟亡,父母殇。国师的批命没有错,你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怪胎异种。” 穷蝉老儿气得跳脚,“竖子不足与之谋,七十二部早就被皇子你的势力以及雪魔王的势力渗透,还有许多忠诚于先君,各自为政,不听王城调令,如今天族虎视眈眈,魔君如此做,不过……” 一轮圆月升起,光照千里,笼罩着千里红岩,整个魔界浮动着一层红色的雾,艳丽的曼陀罗在夜里飘散着一股魅惑的香。 青荼身上笼着一层薄薄的红光,他抬手制止了穷蝉的争辩,“要打就打,说这些废话作甚?” 雪魔王战役凛凛,“虽然魔君留了底牌,你的修为并未受损,可我雪城魔兵数十万,魔君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轻易脱身。” 穷蝉得意洋洋,化作原形,于空中翩翩而行,两扇巨大的褐色蝉翼惊落一地明月星光,他风中长嘶,清声幽远,王城关押囚徒之处忽然杀声震天,直奔迎雪楼而来。 “哈哈,妙极,妙极,我等都以为修罗魔军被你遣往北邙山剿灭夜叉族,不曾想,你只是虚晃一枪,将修罗魔君藏在了王城的囚牢里,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谁能料到那些穷凶极恶的囚徒竟然是魔君的亲兵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之后,藏着猎人。 魔头大抵是天下最隐忍善谋的猎人,他大费周章将各方势力引入战局,一举歼灭,还能不留恶名,城府如此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雪魔王浑身迸发出疯狂的战意,权杖在风里发出呜呜的吼声,显出主人极度的兴奋。 青荼施法,弄了一坛清酒,他拎着酒坛,姿态狂放,豪饮不休,一坛酒罢了,引吭高歌,“天生万物独尊我,我本狂人放狂歌,歌尽苍生渴饮血,血染十万翻天地。” 魔头一人临千军万马,还这般潇洒从容,我被他的姿容震慑,又闻酒香凛冽,虽惧怕他满肚子的心眼诡计,可对这般从容的风度神往得很,于是学了青荼也施法取了殿中美酒,学了他那飒飒英姿,只是这酒也忒烈了,辣得我脸皱在一起。 我亦想高歌一曲,一抒心中郁结,奈何腹内实无锦绣文章,只得勉强咽了这一口酒。 罢了,没有什么事情是干一架解决不了的。 第十六章 卖女求生 青荼目光灼灼望着我,我硬着头皮,豪情万千发表一番感慨,“值此月黑风高,杀人之夜,当浮一大白,慰平生畅快。” 青荼张狂大笑,搂着我双肩,只与我举坛对饮,“当浮一大白。” 雪魔王见我二人明明乃阶下之囚,还这般狂,竟饮酒高歌,畅谈起来,气得胡子乱抖,“无知小儿,不晓天高地厚。” 青荼睥睨着雪魔王,不发一言,只摔了酒坛,对月,长啸一声。 随着这一生长啸,远处传来杀喊之声,杀声带风,愈吹愈近。 我心下诧异,两眼放光,望着青荼。 青荼潋滟的桃花眼一眨,横生秋波,他亲昵弹了我的额头一下,“你且安心,只要有我在,你定然无事,谁也伤不了你。” 明明弹得是我的额头,为何我的心奇奇怪怪,像揣了两个胖兔子般咚咚乱跳? 盖因两军阵前,烈酒醉人,英雄豪情,不禁令人心生眷慕。 青荼话音刚落,形如鬼魅的穷蝉却蹿出了大殿,举衣生风,化云成旗,玄色的骷髅旗变幻,使八方惊动,风云突变。 天上渐渐出现了一簇簇的萤火,这些幽暗的萤火愈来愈亮,愈来愈大。它坠落在雪魔兵中间,炸响一片,雪魔兵瞬时阵法凌乱。 风声愈来愈急,一波波的火球趁着风势从天而降。 在一片火光中,无数魔兵从天而降,这些魔兵形貌狰狞,体如巨山。 穷蝉凌空而行,指挥若定,这些魔兵举着雪亮的弯刀,恶鬼般收割这雪魔兵的人头。 雪魔王暴怒,大喝一声,以雷霆万钧之势向青荼攻来。 这雪魔王不知摆的什么阵,只见他拈指一弹,一滴水化成千万滴,每一滴水都化成一面光滑的铜镜,每一面镜子中都显现了他的法相,镜中之法相皆可以攻我。 铜镜中还不时显出巍峨的雪山,雪光极明极亮,刺得我双眼难以视物。 当我下意识遮住双眼,这铜镜立刻变作雪魔王的法相攻击我。 我祭出兵刃,却毫无作用,只因镜中人乃虚像,不论我刺中谁,都会幻化成一滴水,散开,尔后凝聚成原来的模样。 如此我受了好几掌,只能在阵中作困兽之斗。 “不行,必须找出雪魔王真身在何处。” 青荼在一旁观战,“且看你这小怪物如何破解这阵法!” 我被激起了斗志,这镜中化相变幻万千,以水化相,我忽地福至心灵,“用火!烧干它” 我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激动,却不见一镜中法相趁着间隙向我攻来。 我一时不察,以为小命休矣,青荼立刻拎着我的后脖颈,一次次躲过镜中人的攻击。 他灼热的呼吸,像羽毛一般落在我脸上,我俩在阵法中上下腾飞,翻转。 “你这小怪物还不算太蠢!” 青荼挽了个剑花,凝一团火,这火幻化成燎原之星,在漫天的火花中,他拎着我冲天而起,二人衣裾翻飞,如在火中绽放的双生花。 镜中雪魔王法相扭曲,嘶吼着,消隐得无影无踪。 “噗!” 这阵法一破,雪魔王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殿外已是一片火海,无数魔宫倾颓坍圮,而殿内亦是火光冲天,数根廊柱嘎吱嘎吱作响,整个大殿摇摇欲坠,战况愈来愈惨烈,数十万魔兵鬼哭狼嚎。 此刻雪魔兵已尽显败相,青荼手下魔兵势如破竹,割头如割草,一茬一茬。 不过这雪魔王不愧为老狐狸,他蛊惑青芜道:“若青荼小儿重掌魔界,你不光得不到王位,天上人间也再无你容身之处,我儿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你今日若与老夫联手,擒了这贼子,我愿与你共掌魔界。” 青芜形容狼狈,眸光阴毒,却无限眷恋地望着雪姬,“我只要雪儿。” “成交!” 这老东西,如此境地,竟还想着卖女儿。 我与青荼招招逼近,合围雪魔王,心下猜度,这雪魔王大抵不死心,想着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了青荼,仍有扭转局势的希望。 雪魔王又冷喝一声,“雪儿,还不快来帮为父?” 不曾想,这雪姬竟从了父命,与我二人对打起来。 如此三人打我二人,一时倒也难分高下。 大殿中,火光四溅,热浪扑面,廊柱断裂,这富丽堂皇的殿堂终于轰然倒塌。 我五人破殿而出,打得昏天暗地。 青芜得了雪魔王的承诺,虽然早前被雪魔王重击,不过他一向将魔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此刻他不要命般,与我二人对打。 他术法暴烈,举动之间电闪雷鸣,招招阴狠,攻势凌厉。 雪魔王的招式则是大开大合,如巍峨的群山压顶,迫得人喘不过起来。 雪姬的术法则华丽无比,一招一式间,吹落漫天飞雪。 青荼的青鸿剑所向披靡,挽起千朵剑花,如浪卷滔天,有不可阻挡之势。而我招式素朴,并无那么多的花俏式样,但胜在身姿灵活,术法刁钻,雪魔王一行人不察,被我得了好几次手。 只是,这雪姬忒讨厌,咬着我不放。 “美人儿,你父王待你如此无情,你还要帮他。” 美人儿冷着脸,并不答话。她虽然招招狠辣,却并不往我命脉处招呼,反而于关键处手下留情,我满肚子疑惑。 如此,酣战至月上中天,那三人渐渐势颓,已初显败相。 异变突生! 青荼不知怎地从空中跌落下去。 他稳住身形,盘坐于地,额间的流火记似要燃起来似的,渐渐幻成两道残影,这两道残影凝成一男一女的元神,男子相貌堂堂,有帝王之仪,女子雪肤花貌,妩媚天成,这两道残影本隐匿在青荼身体里,不曾想此刻竟夺体而出,纠缠厮杀在一起,以至青荼神魂不稳。 雪魔王见状,狂笑不已,“魔界盛传,青荼竖子丧尽天良,悖逆人伦,吞了生身父母的元神,这二人元神强悍无比,这竖子受伤,想来驾驭不了这力量,真是天赐良机。” 形势急转直下! 我心下一紧,只得拦在三人面前。青荼设了阵法调息,等闲之辈近不了身,可未必挡得住雪魔王和青芜二人。 “嘭!” 我因受三人连番攻击,又心思慌乱,被雪魔王一掌打得倒飞出去,我咽下喉咙的血,却再也爬不起来。 雪魔王、青芜势如破竹,向青荼攻去。 第十七章 杀父泄恨 我狠狠咬了咬舌头,舌尖的刺痛让我神智瞬时清明,我飞身而起,撞开了青芜。 穷蝉见了青荼情形,亦顾不得军前指挥,欲助青荼一臂之力。奈何陷在雪魔兵重重包围中,一时脱不得身。 而青荼所属魔兵因失去了三军统帅,阵脚大乱,竟被雪魔兵反杀,这两军形势一时急转直下,难以预测。 我虽阻了青荼,然雪魔王的法杖凝聚着无数冰箭,疾射而出,发出呲呲响声,青荼防身的法阵渐渐皲裂破碎,这些冰箭以雷霆万钧之势直袭青荼命门。 我心如被重拳猛击,喉咙如被扼住,发不出声响,只能眼睁睁望着青荼就死。 “汝命休矣!任你步步谋算,却躲不过天命,如今是天要灭你,本王成就不朽功业就在今朝。”雪魔王掩饰不住的得意,狂笑不已。 “嘭!” 竟是那蛇妖花柳挡在了魔头的面前,它巨大的蛇身游动着,在殿中盘成一个大圈,将青荼圈在其中,形成一道绿墙。 硕大的蛇头绿莹莹、亮晶晶,丑陋的蛇脸痴痴凝望着青荼。 青荼处在法阵中,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的脸绿了好几度。 雪魔王大怒,正要出手灭了蛇妖。 “噗呲!” 雪王难以置信地望着胸前的剑,他回过身来,惊怒交加道:“逆子,你竟敢弑父!” 我的心终落到了实处,不过也被这一幕弑父救情郎的戏码震撼住。 这雪姬,对青荼,果真用情至深,竟为了她不惜杀父。 青芜见雪姬不惜杀父助青荼,嫉妒得红了眼,向青荼扑过去,想致他于死地。 我顾不得许多,拼死阻挡,与之战在一处。青芜术法不弱,我受了重伤,只得勉力阻挡。我用余光瞄了一眼青荼,他脸色苍白,显得羸弱不堪。 我暗下决心,唯今之计,为让青荼活命,我亦须得以命相搏。 我与青芜战了个昏天暗地,雪姬与雪魔王亦是生死较量。 雪姬用的剑剑尾坠着凤翎,剑身如雪,薄如鸿毛,锋锐无比。 雪魔王心口被刺,鲜血潺潺流出,濡湿了雪衣战甲。 雪姬如在暗夜中绽放到极致的曼陀罗花,诡魅冷艳,“我为何不敢?” 她狠狠拔出剑,血霎那间喷涌而出,溅在她娇美的面庞上,映着云容月貌,愈发触目惊心,“我的……父王。” 雪魔王眸中射出阴毒的冷光,形如恶鬼,雪白须发狂飞,他暴吼一声,如苍茫雪原引颈长啸的狼,无数的风刀冰刃凝成,向雪姬疾射而去,看雪魔王这架势,竟是想将雪姬打得魂飞魄散。 这父女二人相残,已然是不死不罢休。 雪姬全然不顾这风刀雪剑,殷红的裙裾在风雪中翻飞,似扑火的飞蛾,无往无惧,风刀割了她花一般的面容,雪箭刺穿了她玉一般的肌肤,她决绝穿过风雪,又狠狠刺了雪魔王一剑。 “吾为戮此贼,愿入九幽地狱,永不超生,天上神明,魔界诸魔,共鉴之。” “噗呲!” 雪魔王将这剑死死摁在兰修的胸膛里,“汝该杀!这第一剑,为雪国数万臣民,汝身为君王,弃国而逃,为一己权欲,兴风作浪,屠万千生灵。” “噗呲!” 雪姬将剑拔出,又狠狠刺入,“汝该杀!这第二剑,为我母后,汝为人夫,不顾结发之情,抛妻,杀妻,枉费母后待汝一片痴心,竟为汝枉送了性命。” “噗呲!” 雪姬周身已是狼狈不堪,却剑不留情,“汝该杀!这第三剑,为吾自己,汝为人父,卖女求势。吾死了九十九个夫婿,汝得九十九座城池,畜生!” “汝之行径,人神共愤,天下诸神众魔皆可杀,吾为何杀不得?” 雪魔王受这数剑,却在临死之际拼死一搏,欲给雪姬最后一击。 青芜乱了神智,嘶吼道:“雪儿!” 我趁他心神大乱之际,生受了他一掌,也趁机狠刺了他一刀。 可他却生生震开了我的刀,挡在雪姬面前,生生受了雪魔王一掌。 破穹刀乃上古大妖的骨头做成的刀,竟被青芜瞬间爆发的力量震得刀口翻卷。 这破穹刀乃王为我打磨,废了数百年心血,竟被这青芜毁了刀刃,我甚是不快。 忽然间,魔界千里起风雪,铺天盖地的雪,如鹅毛,如席,盖满了整个魔界。 这魔界尸山血海也被漫天的雪掩埋了个干净。 穷蝉终于杀出重围,助青荼调息。 “青虞,荼儿乃你亲子,你杀他一次,竟想杀他第二次,休想伤害我儿。” “月鲲,你这毒妇,生出这孽种,夺我江山,抢我女人,我杀了这孽畜。” 竟真是青荼的父王母后,魔界的先君青虞,先王后月鲲。 那青虞元神剧烈挣扎,欲挣脱鲲母的钳制,控制青荼。月鲲也不再多费唇舌,美目含怒,与青虞厮扭。 这二人的元神都想对方吞没,他们在青荼身体里角力,难分伯仲。 只可怜了青荼,满脸青筋暴起,仿佛蜈蚣爬满了脸,眉间皱成川字,浑身一半如火烧,热得冒烟,一半如浸在冰水里,冷若寒霜。这两股神力冷热交替,令青荼极度痛苦。 蛇妖盘踞在青荼周围,被这两股力量撕扯,它扭动着身躯,不得已离了青荼,缩到角落里去了。 我心中突然一片苍凉,青荼这魔界之君做得甚是凄凉,兄长要他命,亲生父亲也想他死。 我顾不得身受重伤,也无心思量,握了青荼的手,将全身功力输给青荼。 青荼元神渐渐恢复,青虞元神的力量渐渐弱了下去。 月鲲趁机将青虞元神吞了下去,青虞咆哮着,满心不甘,妄想逃脱了控制,一缕青光逸出,青虞的一缕残魂逃脱,好在余下元神被月鲲吞没,月鲲累极了,温柔地抚摸青荼,丰润美丽的残影渐渐隐匿。 “穷蝉,我儿就拜托你了,这数万年,辛苦你了。”月鲲目光柔润,望着穷蝉。 穷蝉手足无措,脸都涨红了,“为魔君……魔母分忧,臣之本分。” 月鲲的元神渐渐隐匿在青荼的身体里,穷蝉静静凝望了月鲲的虚影好一阵儿,才去收拾两军残局。 我寸步不离地守着青荼,他渐渐调息完毕。 那厢,雪姬抱着青芜,美目含泪。 青芜释怀地望着雪姬:“雪儿,你为我流泪了,那我这一生便也值了。” 第十八章 女王陛下 “雪儿,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魔界没有四季,但我遇见了你,你的喜怒哀乐就是我的才春夏秋冬,我愿意为了你,站到众生之巅,只为了在仰望你的时候不至汗颜。” 青芜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愿为了你的眼泪而发动一场战争,只为你能重新展开笑颜……” “我的眼里……没有众生,只有你,便是我长眠地下,我的灵魂也将永远追随你。” 他向着青荼释然一笑,“皇弟,你比我适合做一个君王,魔界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穷蝉无限怅然,“都说大皇子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可却无人知晓万年前的皇子,乃魔界第一琴痴,他百事不问,痴迷琴道。他的琴声能让鸟雀驻足,能让北风消歇。魔界从前没有花,但雪姬公主爱花,是大皇子遍访人间山,踏破尘世路,寻了曼陀罗花种,将此花种满魔界。” 我入魔界,从未听说过青芜喜弹琴,会种花,想是后来他不弹琴,也不种花了,我问青荼,“那他后来,为什么不弹琴?不种花了呢?” 青荼目光幽远,“因为,为了保护心上的人,我们不得不披上战甲。” 今夜,白月飞雪,哀兵哭号,一片肃杀萧瑟。可这哭嚎声中唯有雪姬的哭声最为凄凉,她的声音呜呜咽咽,和着风,如大漠深处的胡琴低回悲吟。 青芜死了。 雪魔王也死了。 北风怒号,大雪掩埋了王城。 这夜,本该是良辰美景时,洞房花烛夜,可那些为大婚备下的各色繁花早就化成灰烬,那酒曲河早就被鲜血染红,那些来观礼的妖魔的尸体填塞其间。 青荼的修罗魔君很快将雪城大部分魔人歼灭干净,余下的魔人也纷纷弃甲投降。 青罗河畔,曼陀罗花一夜凋零,那如天上瑶宫般的迎雪楼也轰然坍塌。 如今这魔界,可真是荒凉得很,绵延起伏的巍峨王宫光秃秃的,远远近近,尸体堆垛成山,千里之地皆被鲜血染红,四下里都能听见伤兵的哀嚎。 数日后,雪姬领着雪城残部渐行渐远,她带走了青芜的尸身,未向青荼告别便走了。 我想起有一夜,雪姬和青荼二人并肩而立,他们的谈话声隐隐绰绰,我并非有意听墙角,却还是忍不住好奇。 雪姬如此道:“今夜,这雪下得甚好,将一切遮了个干干净净。” “阿雪,你后悔吗?他确实待你一片赤诚。” “阿荼,你是在为他鸣不平?我可是知道,你从未将世人放在眼中,包括阿荼,包括我父王,他们视你为对手,你却视他们为无物,你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们,你的愿望一直都是改变神族独大的格局,让魔族生灵能自由地在天地间生活。” 魔头,竟有如此大志吗?我以为他如此排除异己,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成为真正大权在握的君主。 二人都是容貌绝冠的璧人,迎风而立,足以让天地失了颜色,若没有这些恩怨情仇,这两人倒是相配得很。 “阿荼,我有没有认真同你讲过,我喜欢你。” 青荼沉默了,雪姬却释然一笑,“你不必为难,也不必回应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可也仅仅只是喜欢,比起爱一个人,我更想在天地间自由地呼吸,我受够了将自己的命运系在一个男人身上的日子了。从今以后,我要做自己的主。” “我对不起阿芜,可比起爱,我太想要自由了。” 雪姬笑容明艳,有种解脱的畅快,“谁不必为我难过,我也算求仁得仁,虽然我失去了很多,但我终于可以不再做任人赏玩的玩物,我要做女君。” 青荼点点头,“是的,女王陛下,魔界除我之外,无人能称王,但你可以,你将成为魔君青荼治下最后一个王,也是唯一的王。” 雪姬跪在青荼面前,“雪姬参见魔君!从此,魔界七十二部落尽灭,您将是魔界唯一的君主,永远的主宰,臣将永远臣服于您,忠诚于您。” 青荼扶起雪姬,“女王陛下,这数万年来,合作愉快!” 如此,风歇云散,倏忽数月流光过。 这几月我见不着青荼踪影,众魔好吃好喝供着我,我只得百无聊赖在魔宫游荡,我想找青荼追问主人的去处,却始终见不着青荼。 我虽跟着主人数万年,却始终生活在雷池之中,对天下的人和事一无所知。青荼是我来这世上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我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 可他始终不见我,我沉不住气,正欲离了王城,独自去世间寻主人。 不想,却有魔女阻我,服侍我沐浴更衣,说是魔君召见。 青荼向三界召告,魔族从此不再居于天界之下,他并没有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却惹得三界震荡,我听穷蝉老儿说魔界边疆天族势力蠢蠢欲动,多有试探,却对魔头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隐听说与毗天尊神有关,我听后,愈发按捺不住。 如今魔头终于肯拨冗见我,我正好一问究竟。 我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室,隐隐听得水声,两旁的侍女告诉我魔君正在沐浴更衣。我又想起数月前,我研究过,我与魔头身体构造很是不同,可究竟怎么个不同,我心中还是很疑惑。 如今,他正在沐浴,倒是个一探究竟的好机会,我搓搓手,心中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其实,这几个月,我倒是没忘了这件事,服侍我的侍女,我让她们脱了衣裳,让我一探究竟,她们起先还羞羞答答的,渐渐满面羞红宽衣解带,我细细端详,摩挲,发现她们长得可真好看,白生生,软乎乎,这些魔女含情凝涕,也想来解我的衣衫,我不肯,因为她们有的东西我都没有,若脱了,岂不是丢人。 后来,见我不肯脱衣,这些魔女便也不肯了,我若要强行去脱,她们便一脸羞愤的表情,我便无法下手了。 第十九章 “色魔”偷窥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服侍我的全部变成了魔卒,当我提出想观摩他们的身体,他们便一脸震惊屈辱,有个别年轻气盛的小魔卒甚至想同我打一架,被穷蝉制服后,竟想以死明志。 我见这些魔卒一脸愤恨不已的表情,心中很纳闷,但他们不配合,无奈之下我只得歇了我的好奇心,这项神秘的人体研究就中途宣告夭折了。 不过,我知他们常常去青罗河洗澡,所以常常去偷看他们,发现这些男侍与青荼身体构造差不多,有些地方他们有我却没有,只是那些地方没有青荼大,没有青荼修长,没有青荼魁梧,脸蛋也没有青荼好看。 我悄悄站在一旁,用手比了比,反复衡量他们的大小,证实自己所想确实没错,有一次穷蝉发现了我,一言难尽地望着我,我睁大眼睛纯真无比望着他,他跟抽风了似的,眼歪口斜嘴角抽搐,同手同脚从我身边走开。 我纳罕,魔界的妖怪怎么都奇奇怪怪,没个正常的。 后来不知怎地那些侍卫发现了我,他们再也不去了,我偶然间听他们称我为“色魔”,我很是纳闷,我只是好奇他们的身体为何与我不同,只是比别人多一点求知欲,怎么就成了色魔了呢? 他们大概是害羞吧,只是魔界不是民风开放吗?我不得解,只是众魔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见着我都捂着胸口,绕道而走,我受不了他们怪怪的眼神,只得歇了心思,罢了,他们都不是正常的魔,我还是研究青荼吧,他比旁人稍微正常些。 流水叮咚,如鸣佩环,水烟袅袅,青色纱帐悠悠荡荡,月光清朗,洒下暖白的光,我见着青荼的背影,肌骨天成,线条若雕,肤白胜雪,容色摄魂。 他如一尊被人高高供奉膜拜的玉像,我呆呆地站在月光里,细细凝望着他。 他的身影浮动在烟雾里,月光从他的肩胛处流过,流过雪山似的背,鱼脊一般的腰,叮叮咚咚落到温泉里,奏出一曲迷人的歌。 不由自主地,我失神一般走向他,却不想,只顾着看美人儿,竟然一头栽进温泉里,温暖的泉水让我头脑昏沉,但我却仍不忘瞪大眼睛望着青荼的身子,他的身影影影绰绰,带着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魅惑。 我没有挣扎,青荼却戏谑地笑了,“真是个呆子,如此好色,竟不要命了。” 他一把捞起了我,我呛了几口水,趴在岸边咳嗽。 待我抹掉脸上水珠,视线清明后,发现青荼已然穿好了衣衫,我十分遗憾,不满地憋憋嘴。 青荼敲了敲我的额头,“小怪物,小色胚,做了这几月的采花大盗,还不知足,竟敢偷看本君?” 我不屑道:“你明知我对此颇为好奇,偏要在我来时解衣衫沐浴,难道不是故意给我看的?” 随即又摇摇头道:“魔界真是奇奇怪怪,罢了,美人出浴,也算养眼,我就不与你计较啦。” 青荼爽朗一笑,“强词夺理!那你偷看旁人数月,可有什么心得?” 我思忖半晌道:“魔界众妖魔,本体各有不同,大多是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但他们化作人形后,大多分为两类,有男有女,男人和女人高与矮、胖与瘦、美与丑各有不同,但同性之间身体构造差不多,若有极个别与之不同的,就会成为众魔排挤嘲讽的对象,这一类人被称之为残或废。” 我垂下眼帘,“你们身上有的东西我都没长,那我是残废吗?” 我直直望着青荼,他望着我,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多做解释。 只是拽了我,化作一道流光,一路腾云驾雾,我正待要问,他却不许我出声。 我们两人落在一处海岸边,这片海域宽阔无比,月光千里,海风轻拂,白浪追岸,星星碎在海里,揉碎一夜清辉。 于白色的浪花间,一群鲛人在海里嬉闹,他们人面鱼身,面孔艳丽深邃,硕大的鱼身上,鱼鳞闪烁着流光,他们在水中起舞歌唱,撩人的歌声悠悠荡荡,鱼尾划出优美的弧度。 其中,有一尾白鲛格外引人注目,他的歌声最清亮,姿态最为优雅,鱼身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 我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他们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同我一般,也没有性别之分。” 青荼专注望着我,“那你觉得他们是残疾吗?” 我不加思索地反驳道:“他们生得这般与众不同,简直是造物的恩赐,怎么能称之为残疾。” 青荼握着我的肩膀,认真说道:“所以,你也不是残疾,你只是与众不同,你是造物特别的恩赐。” 无边的海岸,青荼身姿轩轩清朗,只着素衣,比往常少了几分风流轻佻,有一种格外动人的诚挚,我呐呐道:“可他们都称我这样的人是怪物,是残疾。” “美人鱼也被视作怪物,为人所猎杀,被所有族群驱逐,只能在这东海之滨生存。” 我皱了皱眉,“他们是眼瞎吗?” 青荼笃定道:“对,他们眼瞎!世人虽长了一双眼,却没有智慧去识得这世间最好的人,最美的景。” 青荼面朝着我,一次次重申道:“所以,小怪物,你是最独一无二的,最与众不同的,是上天给予世间最好的恩赐。” 他的眼里倒影着大海,星辰和我的影子,月牙跌到他的眼里,荡开我心中的湖水,万年来,我第一次强烈感受到生命的喜悦和欢愉。 “我是最独一无二的!” “我是最与众不同的!” “我是上天给予世间最好的恩赐。” 我心中涨满了潮水,那尾白色的美人鱼悄悄爬上了岸,懵懂的眼清澈动人,他白色的鱼尾勾着我的小手指,让我的心也痒痒的。 青荼忽地给我一颗糖,这糖和着咸湿的海风,甜甜的。 我们没有再言语,青荼变了一坛子美酒,在海边,我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就这般畅饮起来。 第一章 鲜嫩雏儿 “我要去寻主人!” “你主人正与天族那帮道貌岸然的神仙斗智斗勇,你去作甚?” “那我要去帮主人。” “帮倒忙吗?”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上演,我一心去寻主人,奈何青荼就是不肯告诉我主人的去处,我每日歪缠着他,可他就不松口。 他被我纠缠得无法,将我拐到凡间,说要带我见见世面,如此才能真正帮到主人。 凡间果然是繁华万千的花花世界。 我俩一路行过人间,见着贩夫走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到田间地头偷红薯烤地瓜。 也见过朱门酒肉香,宫室华屋溢光流彩,到北国皇室的珍宝阁里赏玩凡间珍奇。 还见过南朝商铺林立,车马如织,奔到市井坊间买了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儿。 我骑了草原最烈的奔马,尝了大江南北的美味佳肴,饮了游牧部落最烈的酒。 凡间,是香甜的。 我瞄了青荼好几眼,提了提脖子上挂着的好几壶美酒,长长叹了口气。 青荼不理我,我自顾自道:“凡间果然处处皆美,只是我心中却颇为遗憾。” 无人搭茬,我饮了一口偷来的烈酒,摇头晃脑道:“这偌大的凡间,我竟没见着一个美人儿,有酒无美,岂非憾事?” “在本君面前,有几人敢称美?你要看美人儿,看本君不就得了?”青荼取了挂在我脖子上的酒,畅饮几口,又随意地挂在我脖子上。 我皱着眉头,苦着脸,“我知魔君天人玉颜,只是再绝色的美人儿这般日日看,也难免……” “也难免有些……疲累。”我心里默默想道。 魔头一脸受伤地望着我,“本君就这么令人生厌吗?” 我见着他这个表情,嘴角不自然抽了抽,魔头虽是魔界之君,不知为甚,却极爱到凡尘晃荡。 他好美酒,好华屋,好美衣,好美食,爱听戏,爱金玉玩物,喜红尘烟火,喜人间风物,最重要的是,他还爱一切美的事物。 自然,他尤其爱自身的容貌,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容貌独一无二,三界无神、无人、无魔可与之相比。 我从前与主人在一处,他无情无欲,我自然也学了他的寡情寡欲。 我出世后到了凡间魔界,听了说书人讲凡间英雄的传奇故事,便有了山间盗贼的匪气。 如今,与魔头日日厮混在一处,亦学了他爱人间风月的劲儿。 我心下转了转,连忙狗腿道:“魔君自然是天下第一美,就算日日相对,也百看不厌。但若有旁人衬着,不是更能显出魔君你无人可比的风采。” 魔头颇为赞同点点头,“那时自然,与本君相比,那些俗物不值一提。” “死魔头!” 魔头冷冷瞄我一眼,我连忙收了心中腹诽,“魔君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这魔头,怕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金陵,秦淮河畔,江南佳丽地,南国温柔乡,少女少男容貌秾丽,莺歌燕舞丹唇启,吴侬软语熏人醉。 曼妙多姿的美人儿使我目不暇接,我双目圆睁,生怕错过这别样的风情。 青荼抬了抬我的下巴,“没出息,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擦了擦嘴,真的有口水。 青荼轻车熟路,领着我入了金陵坊间最大的妓院——万花楼,那妈妈赔着笑,将我二人领至雅间。 青荼施了法术,改换了一副普通面貌,所以一路也算畅通无阻,但也能看出他是个风月老手,对此地很是熟悉,想是常常到凡间厮混。 他点了许多相熟的姑娘,那些姑娘蜂拥而上,他变幻出一把把金叶子,将金叶子洒得漫天飞,姑娘们欢呼着,嬉笑着,更加卖力地伺候着。 “姑娘们,好好伺候我这位兄弟,他可是个雏儿,”青荼左拥右抱地调戏着美人儿。 美人儿蜂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一阵香风熏得我找不着东南西北,“公子上哪里拐来这么鲜嫩的雏儿。” 这些美人儿美则美矣,却着实普通了些。 我被围得受不住,推拒着这些美人儿,不小心劲儿使得大了些,不想这些美人儿竟这般柔弱,被我掀翻在地。 美人儿垂泪,惹人怜,青荼挨个儿扶起,又洒了一大把金叶子,斥责我道:“你这不解风情的呆子,对美人儿岂可如此粗鲁。” 美人儿们本是不依,见了这漫天的金叶子,才破涕为笑。 不过她们却颇有气性,不肯再理我,青荼说这万花楼汇聚了凡间最美的女子,她们许多卖艺不卖身,不轻易为俗物折腰,各个心高气傲得很。 我一人枯坐,无聊得很,见青荼落到温柔乡里,这里摸一摸,那里捏一捏,一副快活似神仙的样子。 我亦学了他的样子,将两个美人强行拉倒怀里,摸一摸脸蛋儿,捏一捏美人儿酥软的身子。不曾想那些美人儿却激烈地反抗起来,还给我了一耳光,娇喝道:“登徒子!” 这里不是妓院吗? 到凡间厮混了些日子,我亦知道妓院是寻欢作乐之处,本就是供人消遣玩乐,我不过与他们调笑几句,怎地成了登徒子? 我皱眉,立刻想通了其中关节,我见着那些恩客一到万花楼,便大把地撒银子,那些美人儿便对其笑脸相迎,对那些没有银子的,嗤之以鼻,就颇为不屑。 想来雅间的这些美人儿也喜欢那些黄白之物,于是也使了术法,青荼变金叶子,我就变金砖好了,这些美人儿必能喜笑颜开。 我放了个大招,变幻了许多金砖,这些金砖不断往下砸,金灿灿,黄澄澄一片。 万花楼静默了,人们都呆若木鸡立在原地,眼睛瞪得像鸡蛋那么大。 几息过后,这个万花楼便炸开了锅,那些从天上不断飘落的金砖将万花楼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砸得稀碎,金砖砸到琉璃瓦上,溅出一地流光,砸中盛着清酒的玉瓶儿,迸开一池酒香。 那些凡人十分脆弱,不少人被金砖砸伤,不过他们却不顾身上的伤,发疯一般去捡那些金砖。 人们拥挤着,尖叫着,疯狂无比,不少人受伤了,不少人被人群裹挟踩踏。 我骇住了,这些凡人怎地如此疯狂。 我听见远远的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天上下金砖了!” “快抢金子!” 我不知所措愣在原地,青荼低声咒骂,施了个术法,青光笼罩着天地,我们在一阵疯狂的喧闹声里逃得无影无踪。 我仍是没有回过神,青荼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围着我打圈儿。 青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出一阵狂笑。 “哈哈……” “小怪物……” “你真是天下第一可爱的小坏蛋……” 第二章 妓院争美 “今夜,万花楼要选花中魁首!” 我与青荼正在金陵的酒肆里沽酒,这杏花酒温软醇厚,咂摸几口,让人如同置身于三月雨下的杏花丛里,不自觉便带着几分轻薄风流。 若说金陵府近日有何大事,莫过于要选花中魁首,城中之人奔走相告,那些文人墨客、富家子弟无一不是浪掷千金,为心上的美人儿摇旗呐喊。 万花楼选魁首,可说是这个春天第一的风流韵事。这万花楼,也并非只是可名头,它是名副其实的“万花盛放”。 每年都会举行的赏春宴,每年从各州府、各酒肆名楼挑选万名美人,请当世名流品鉴,只留下百人在万花楼登台竞演,而这百人又从“才”、“色”、“艺”、“言”多方品评,最后选十二名美人儿,于十五月圆之夜在秦淮河畔一决胜负,选出花中魁首。 那时的秦淮河,河中画舫一律不准通行,只留下万花楼那一艘长十丈许,高两丈的画舫,这画舫是南国最大的画舫。 万人空巷赏美人儿,那夜城中百姓可是倾巢出动,为看一眼美人儿不知多少人成了秦淮河里的冤鬼,自然秦淮河两畔的酒肆名楼的位子亦是千金难求,因为那些酒肆早就被万花楼重金包下,被那些名流商贾、王侯子弟预定完了。 我听众人七嘴八舌说着,一时听得心动,自然想去看一看这盛景,只是那日在万花楼闯下大祸,虽然青荼施法抹去了众人的记忆,但他却再也不肯带我去烟花地流连。 我偷偷觑了青荼一眼,“想来那些凡间美人儿定是无人可比,不然这些凡人何以如此疯狂?” 青荼不搭腔,我再接再厉道:“到凡间一遭,见名山大川,品名酒佳肴,可不见倾国名花,着实是一件憾事,这世上本就是英雄配佳人,想来魔君这样一等一的英伟男儿,也定是要见一见这世间最绝色的女子。” “俗话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方算真男儿,想来魔君是怕自己把持不住,所以不敢前去,我也理解。” “且那万花楼的女子都心高气傲得很,她们可以挑选自己合心意的恩客,若魔君前去,却无女子赏识,那岂不尴尬,我想我们还是别去了吧!” 青荼似笑非笑瞄了我一眼,“那本君偏去看看,这凡间的美人儿究竟是何等姿色。” 言罢给我留下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我有些疑惑,这般气势,倒像是要去比美! 十五月圆,秦淮河畔果然人山人海,举袂成风,挥汗成雨。 河畔明晃晃的一片,那是姑娘们梳妆的镜子的光。河水上涨,那是姑娘们的香膏脂粉泼满了整个秦淮河。绿云扰扰,那是姑娘的云鬓花颜。 香风醉人!和着飘飘袅袅的曲乐,真真酥软柔腻,春色满城。 魔头不知使了什么办法,我二人倒是在秦淮河畔的酒楼寻摸了一个绝佳的好位子,画舫中的景致可瞧得一清二楚。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今夜登台的十二名女子,分别对应着十二种名花。 若在座的人想支持心仪的女子,只需从万花楼里的童子手中买对应的绢花儿送给心仪的女子,一朵花价值十金。 画舫前,放着十二宝箱,这十二宝箱是用来计数的,待到歌舞停歇,计算每位女子获得花的数目,以此来决出花中魁首。 当我知晓了凡间的物价后,不禁咋舌,这万花丛中选魁首,不过就是富人的游戏,百姓也只能看看热闹罢了。 十二名花中有三位争夺魁首的热门人物,牡丹如真,芍药清妩,昙花月悠。三人各擅胜场,如真绝艳雍容,清妩丰腴妩媚,月悠清丽绝尘,倒是与花名很是相宜。 酒酣意浓,轻歌曼舞 我与青荼本来是来瞧瞧热闹,不打算参与到这场热闹,不知怎地,等到那如真姑娘登台表演的时候,青荼忽然大手一挥,替清妩姑娘买了一千朵芍药。 好大的手笔,魔头一出手,就是万金。 还好我知这真金白银不过是些幻术,这魔头,装模作样的,原是喜欢这样丰腴的美人儿。只是他偏要等如真姑娘登台的时候送花,实在是有些不厚道。 如真姑娘的拥趸都有些气愤,本来如真姑娘一骑绝尘,花朵的数量远超清妩和月悠,现在却被月悠姑娘反超。 不少人纷纷慷慨解囊,奈何魔头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儿,别人买多少,他跟多少,惹得一帮公子哥儿恨得牙痒痒。 “本公子出十万金,买万朵牡丹,送与如真姑娘!” 我眼前一亮,这位公子容貌清冷,举手投足贵不可言,倒是比那台上的佳人更好看。 青荼不屑地嗤笑,似乎跟这位公子卯上了,两人一来一往,不断加价,看得旁边的人都啧啧称奇。 几个回合下来,这位公子已经花费好几十万金,我都有些替他肉疼,魔头的金子是变出来的,那位公子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见我一脸肉疼的表情,“怎地,心疼那小白脸了?那小白脸可是心心念念成为美人儿的入幕之宾呢?罢了,本君才不屑这般幼稚的游戏,这小白脸怕不是个雏儿,本君就发发慈悲,让他与美人儿春风一度好了。” 按照惯例,这十二名花无论谁获得魁首,都会在今夜择一入幕之宾共度良辰,一般来说,姑娘们会选择为他花钱最多的男子度过良宵。 青荼此时退出,无疑是在美人跟前输了阵势。 青荼不再加码,看戏的人倒是颇为遗憾。 我也颇为遗憾,呐呐道:“你不也是个雏儿吗?” 青荼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表情,急急解释道:“本君万花丛中过,可是个折花老手,多少的美人儿拜倒在本君脚下,本君怎么可能……” “魔君虽已年满十万岁,端得是一副风流多情的模样,实则根本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顶多是摸了个小手,连个嘴儿都不曾亲过,更别说同女人共赴巫山,尝得云雨……” 我将穷蝉老儿的话学给青荼听,青荼脸色铁青,“这死老头儿,以下犯上,质疑本君的能力,实在是……” 我不屑打断了魔头的话,质疑道:“抢美人儿都抢不过,还谈什么能力?你是不是男人?” 我听到了后牙槽咬紧的声音。 我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精神,继续激青荼,“兄弟,当出手时就出手,上去跟他抢,把美人儿抢过来。” 第三章 争风吃醋 青荼不搭理我,我渐觉无趣,不曾想他却忽地问我:“你觉得这三人谁最美?” 我不自觉答道:“月悠!” “小怪物,你什么眼光?这月悠如此普通,实在是丑得平凡。” 我不服气,青荼却一指场中的宝箱,“看那月悠面前的花儿最少。” 我本无甚感觉,见青荼一脸鄙视的望着我,我不服气,学了他刚才的样儿,也变换了数十万金给那月悠撑场面,万花楼的老鸨今夜笑得一脸荡漾,侍奉的童子也是喜笑颜开。 只是,青荼不知抽的什么风,竟为了与我抬杠,给方才他不屑的如真姑娘送花。 两边的人都在议论,“这位公子方才不是一直给清妩姑娘送花吗?怎地突然又改送如真姑娘了?” “想来那公子定是为了引起如真姑娘的注意,他真正意属得仍是如真姑娘。” “可真有钱呀,这般挥金如土。” “不过这位公子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旁边那位又瘦又小的,倒不像个公子哥儿,倒是像那公子的奴仆,贼眉鼠眼的,那金子莫不是偷来的吧!” 两岸的人哄笑着,这群凡夫,竟然这般没有眼光,以貌取人,俗不可耐。 不知是不是因为走神,我那法术竟出了差错,变出的金子竟然都化作了石头。 万花楼里炸开了锅,万花楼的老鸨气得不行,“竟是个变戏法的,胆敢戏弄我们万花楼,把他给我叉出去打死。” 因着青荼财大气粗,今夜围着我们伺候的童子不少,那些童子脸上青白交加,一个个气愤不已,酒肆里冲出不少的彪形大汉,我不愿伤害这些凡人,向青荼求救。 青荼却道:“我并不认识这位小公子,只是见他在外头张望,没有位置,一时心软,将他带了进来。” 因着秦淮河畔的雅座一价难求,所以拼座的人很多,青荼的话倒是没有引起怀疑。再加上他衣着华贵,风度翩翩,万花楼的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我不服气,暗中使坏,想将他抛出的金叶子也变成石头,他竟也不阻止。 老鸨的脸都绿了,我暗自得意,叫你不帮我,等着跟我一起被赶出去。 不想,青荼竟将他手中的石头扔到水里,石头又变成了金子,水面上还浮出一些粉末。 青荼叹息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把戏竟然如此之多。”说着在我身上一拂,两包粉末出现在众人眼前。 “诸位,这金色粉末,可将石头变金子。而褐色粉末,可将金子变石头,是江湖骗子的把戏。但这位公子年纪尚小,想来不是故意为之,希望众人饶他一命,将他赶出去了事。” 言罢,掏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给那万花楼的老鸨,老鸨立马笑得牙不见眼。 “这位公子真是人美心善。” 青荼得意地朝我眨眨眼,悄悄道:“小怪物,论道行,你还差得远呢?本君就是不用术法,用凡人的手段也可以将你治得服服帖帖。” 说着,又轻声哄我道:“乖,回去等我!” 我不服气,众人见我这般情状,皆道我孺子不可教。 哼,人不可貌相,骗人的妖魔鬼怪往往都好看的不得了。 我被扒了衣服,穿着单衣被丢在大街上。 春寒料峭,我摩挲着有些凉的手臂,生无可恋望着天上脸盘子大的月亮,心中好不凄凉。 这一晚上,竟为了一凡间女子跟魔头争风吃醋,也是无聊。 我不停咒骂魔头,却隐隐觉得不对,那魔头眼高于顶,怎地今晚一反常态,竟然与凡人争起长短来,而且方才席间出现的公子也甚是奇怪,他一副清贵的样儿,不像是个花中常客。 我猛然想起,金陵乃六朝古都,天下文枢,自古人物灵秀,乃是王气汇聚之地,今夜月圆,紫气升腾,那秦淮河的画舫居中,靠水倚城,倒有些像个聚气运的阵法。 我惊觉不对,施了术法,发现秦淮河画舫笼罩在一个淡紫色的结界里,那些前来围观的百姓的头顶升起了或紫或红的气团,画舫上有几面赤金的绘着花鸟图的旌旗,旌旗四面招展,百姓头上的气团被这些旗子引导着,纷纷向着画舫流去。 圆台中央十二花魁的甄选已然落幕,如真姑娘果然当选了花魁,她位于中央,其余女子围绕在她们左右,她们做着奇怪的手势,仿佛是一种神圣的接纳仪式,那些紫色或红色的气团渐渐往她们身体里钻去。 凡人不可能承受如此多的气运?这些女子绝不可能是普通凡人。 到底是谁摆下如此大阵,夺凡人的运道?这术法逆天而为。 看来,这凡间有高手。 那些凡人喜笑颜开,陶醉在那些女子绝美的容颜中。却不知道自己气运被夺后,面庞逐渐灰暗,印堂也逐渐发黑。 我在凡间浪荡数月,极爱这凡尘烟火,虽然凡人生命只有一瞬,我心中有些不忍。 我飞身而起,使出破穹刀,强行破了结界,向那圆台中央的十二名花袭去。 青荼从身后飞来,“小怪物,本君让你回去怎么不乖乖听话。” 我冷哼一声,“你是不是早发现了其中的古怪?” “那是自然,本君比你聪明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青荼凝固住了时间,百姓们失去了所有感官,被定在原地。 那十二名花果然不对劲儿,她们并没有被青荼的法术定住。 为首的牡丹娇喝一声,刹那间我与青荼被十二个女子将我们团团围住。 “让我看看你是个什么怪物?” 我使出了破穹刀,划破了牡丹如真的脸,却不想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刹那间变成了一个黑色的闪着荧火的骷髅头。 青荼剑花一挽,那些美人儿尖叫着,脸皮纷纷被撕破,露出了红粉佳人下的骷髅真容。 我们被十二骷髅人围住,画舫内阴风阵阵,瘆人得慌。 “那旗子有古怪,快去斩断那黑旗。” 我欲冲向画舫高处,不想那十二骷髅团团围住我,它们术法并不高强,只是它们身上流着绿莹莹的水,落到船上,地板瞬间就被灼个大洞。 我不甚被溅到一滴,不知怎地,往日我也算铜皮铁骨,如今肌骨竟然破了个大洞。 青荼脸色一变,施法替我疗伤,我的伤口很快愈合,只是那被烧灼之处仍有一块暗疤。 魔头有些生气,随手一挥,那些骷髅就被打散了,散在地上,化成一堆灰,随风而散。 可那些旌旗竟不见了,在我和青荼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有些头疼,凭空消失了十二个人,这该如何是好? 魔头却干脆利索,一把火烧了画舫,带着我腾空而去,顺便解了凝固时间的术法。 百姓们十分惊惶,尖叫声,呼救声,乱成一团,许许多多的男子不顾性命纷纷跳进秦淮河,想要救出美人儿。 只是,他们不会知道,那美人儿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后来,凡间流传这段令人扼腕叹息的往事,有道是天降大火,十二名花葬身秦淮河,实属红颜薄命,令人无限唏嘘呀。 ※※※※※※※※※※※※※※※※※※※※ 正在学习中,大家如果有意见,请留下宝贵的意见。 第四章 赏《美男谱》 “魔君,那旗子是招魂幡,招魂幡只有鬼婆能画,”花柳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绫罗花花绿绿,他摇着屁股,一把怼开我,一脸谄媚对青荼道。 “鬼婆?“鬼城?”青荼皱着眉。 “世人以为鬼城在冥界,却不知凡间也有鬼城,聚集了那些不肯投胎的亡灵,他们以鬼婆为尊,多少凡间道士想灭鬼城,却无法找到入口,不过这却为难不了我花柳,这鬼城在……”花柳一脸得意。 青荼沉思良久,“万花楼!” 花柳两眼放光,冒着小星星,一脸崇拜地拍着魔头的马屁,“魔君果然是神机妙算、智计无双、才貌双全、天人玉颜、风华绝代、丰神俊朗、人间绝色……” 我抽了抽嘴,有些鄙视这厮。 青荼本来自恋得很,但见着花柳这般谄媚的模样,却很嫌恶。 花柳察言观色,立马偃旗息鼓。 我默默想,夸了两个词的智慧,却用了一堆词夸美貌,这不是说魔头虚有其表嘛,难怪魔头生气。 不过,鬼城入口竟然在万花楼,这谁能料想到?道士们也不可能去寻花问柳,难怪这鬼城多年来一直平平安安。 魔头决定入夜探一探万花楼。 花柳见魔头冷着脸,化成原形,不过不是庞然大物,只是小小一团,人面蛇身,不用青荼招呼,他自觉地背对青荼和我,默默在墙角罚站。 只是,这背影怎么看怎么委屈。 其实花柳本是青芜手下,且先前对青荼多有冒犯,但他后来又救了青荼一命,青荼虽饶他不死,却不准备给他好果子吃,准备将他囚禁起来,使他永世不得重见天日。 他却说知晓青芜埋在天族的暗线,并且他掌管了青芜埋在三界的所有暗探,他愿意奉上这些暗线只求青荼能留他在身边。 魔头仍然不为所动。 这家伙为了留下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表忠心,竟自动请缨,去刺杀天族五方天将。 魔头似乎为了给天族添乱,也为了报先前被围杀的仇,便同意了这请求。 花柳并未得逞,但五天将深受重创,在天庭引起轩然大波,因无人知晓这是花柳所为,这事儿似乎还引起了天族内部矛盾,众神还抬着五天将责问天帝。 至于后事如何,就不得而知,而花柳也甚是凄惨,他逃回魔界的时候,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他并未完成刺杀任务,魔头依然留下了他。 不过,我怀疑这家伙一直对魔头的美色多有垂涎,所以养好了伤,便一路尾随青荼到了凡间。 我本没有发现,还是那夜大战十二妓,那旗子不见踪影,魔头想询问花柳此间诸事,才施法,将暗处的他打回原形,他这才现身。 我以为他喜欢的是青荼的母亲月鲲,见月鲲的元神融在青荼体内,所以他才一路跟随。 今日闲来无事,我对此事有些好奇,便提起了话头。 “肤浅,我真正爱得是美人儿,从前魔母艳光绝世,我自然追随与她,如今魔君才是真正天下第一美,不,三界第一美,我自然要追随魔君。” 竟能把见异思迁说得这般清新脱俗,倒也是个人才。 只是,只看脸不肤浅吗? 花柳一脸鄙夷地望着我,“你这个小残废不过到人间数日,就学了人间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般装模作样,不看脸,难道看五脏六腑吗?看心吗?我们魔族容貌千年不变,但我们的心转眼千变,你不追逐显而易见的事物,却去追逐那些瞬息万变的事物,愚蠢! 再说,谁说我见异思迁?我追求美,且永远忠诚于美。”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颇为赞同。 只是,叫谁小残废呢?你才是残废!又丑又没品的残废! 他不理我,拿起《三界美男谱》细细欣赏,一边欣赏,一边嫌弃道:“俗人笔法,无法绘出魔君风采之万一。” 他这本倒是比我在魔界见过的各种版本精致许多,也露骨许多。 书页用羊皮制成,人物纤毫毕现。 尤其是魔头那一页,极其香艳,他绯红色的衣衫半开,横卧塌前,一手支颐,一手端着清酒,月光酿香,他对月而饮,清冽的酒从嘴角流出,顺着喉头,没入胸膛,濡湿了殷红的衣衫。 我听见花柳吞咽口水的声音,他不停地摩挲魔头的画像。 我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我也忍不住摸了摸,那羊皮画触手生温,很是细腻,竟跟真人似的,细嗅之下,还隐有香味。 真是越看,越让人心旌摇荡,尤其是画中人那一双含着秋光的眼睛,像是要勾人的魂儿一般。 我愈发爱不释手,想要将这画册据为己有,花柳毫不客气想要将我拍开,我俩争执起来,不肯相让。 谁料,不一会儿,那画册凭空起火,转瞬烧了个干干净净。 我俩一脸痛惜!还来不及互相指责,却猛地惊觉空气仿佛凝固。 我俩一回头发现魔头脸跟下霜似的,冷得可怕。 一阵恐怖的威压袭来,我忍不住跪倒在地,那花柳,直接趴在地上,吓得涕泗横流,不断磕头。 “魔君,饶命,臣再也不敢了,臣对魔君忠心耿耿,都是这小残废,贪恋魔君美色,是他蛊惑臣的。这画册,也是他的。” 我被这蛇妖倒打一耙的本事惊得目瞪口呆,当面陷害,可还行? 我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来,恍然明白,魔头爱美,也很臭美,他可以孤芳自赏,却不会容忍旁人亵渎于他,我想起那几个被他割了舌头的魔,他固然是将计就计入了青芜的圈套,何尝又不是君王威严、不容挑战。 我选择闭嘴不狡辩,只是无辜地努力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魔头,努力传达“我没有,我不是,他在骗人”的讯号。 魔头不说话,我绞尽脑汁地狡辩。 “我不会变钱,我是个穷光蛋,买不起这么好看的画册。” 我努力眨巴着眼,确实,凡间的钱币制作得颇为精细,图形颇为复杂,那日我变金砖在万花楼受挫,后来又在花魁宴上施法变钱时出糗,所以我对这变钱之术有些发憷,后来竟无法变出模样精细的钱币了。 青荼的脸色稍和,不再搭理我,却施法将花柳变小,扔到蚯蚓堆里。 “魔君,臣错了,臣不该贪图魔君的美色 ,臣罪该万死。” 花柳凄厉的叫声传来! 但奈何君心如铁,他还是逃脱不了变成蚯蚓的厄运,我见花柳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蚯蚓淹没,那些蚯蚓在泥土里蜷缩着,身子软软的,沾着粘液,蜷成一团团的,那肉肉的滑滑的模样让我浑身打了个寒颤。 果然,美人都是惹不起的呀! 第五章 白骨成精 传说,鬼城离人间不远,有些鬼魂不愿意去投胎,因为在凡间有所牵挂,有个别的鬼爱凡间热闹,会从鬼城里溜出来,所以凡人有时候能见到一些灵异现象,而有的凡人会误入鬼城,被一些鬼捉弄,这就是有名的“鬼打墙”。 午夜,月如铜钱,星辰晦暗。 谁能想到鬼城的入口竟在昔日人声鼎沸,夜夜笙歌的万花楼?我不禁啧啧感叹。 我与魔头化作厉鬼模样,在万花楼里游荡。 名动天下的万花楼已经人去楼空,姑娘们也投奔他处,昔日的恩客们偶有驻足,也摇头晃脑慨叹不已,倒是那旧时的老鸨不曾离去。 按理说,凡人一般看不到鬼,老鸨却一个劲儿往我和青荼的方向瞟。 魔头说得对,万花楼十二名妓既然是骷髅化成,老鸨必然知晓些内情。 招魂幡夺生人气运,青荼为魔君,就是变成鬼,也是个紫气缭绕的鬼,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果然,老鸨用了不知什么法器,将我“二鬼”困在万花楼中,我们并不急于出去,只装作奋力挣扎的模样。 老鸨扼腕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皮相,要是在妈妈的楼里,定会迷得天下的男男女女晕头转向,怎么会成了死鬼呢?” 说罢竟想去摸青荼两把,青荼自然不能让她得逞。 她穿过了青荼的身体,“噗”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她疼得龇牙咧嘴,一脸遗憾道:“死人,奴家疼,还不快来扶一扶奴家。” 这老鸨生得丰乳肥臀,砸在地上,震得楼都晃了晃。 她脸盘子比盆还大,眯缝眼,肥厚的香肠嘴涂成血红色,旁边有一颗硕大的媒婆痣,朱红色的痣上还长了一根长长的毛,那根毛随着她的身躯抖了抖。 青荼闭着眼,一脸嫌弃,我也有些不忍看,这老鸨一直躺在地上搔首弄姿,对着青荼各种飞吻,抛媚眼,这画面着实有些辣眼睛。 青荼不愿意搭理她,我也闭着眼。 她却捏着嗓子嗲里嗲气嗔道:“死相,为何不看奴家一眼,奴家这么美,郎君却看也不看一眼,实在是好狠的心呀!” 她如此这般唱念俱佳,还解开花花绿绿的衣衫,那白花花的肌肤晃得人眼晕,然后又捏着兰花指,不停扭着身子躺在地上对着青荼各种献媚。 青荼不为所动,我却一阵反胃。 不知怎的,今夜血气翻涌得厉害,心中也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愤怒,于是想也不想就化作实体,冲上前去,对着老鸨一顿拳打脚踢 。 她一身肥肉被我打得噗噗作响,老鸨凄厉长号,“郎君,救我……” 老鸨竟也不是个吃素的,抓我的头发,挠花我的脸,我二人滚做一团,我不小心被那老鸨压在身上,她肥硕的身躯压住我,让我差点憋死,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搬开她的身躯,累得气喘吁吁。 我二人衣衫破烂,披头散发,脸上身上都挂了彩,像两个疯婆子一般对骂。 良久,我和老鸨累瘫在地上。 不曾想老鸨却啧啧阴笑起来,“以为是个死鬼,不曾想却是个生人。” 我心中一凛,老鸨却翻身而起,肥胖的身体竟凌空飘了起来,她气势一变,森然一笑:“还是两个美味无比的生人。” 她灵活的身体窜到了青荼的身后,“不过,这位公子的魂魄更美味,可惜了这么好的皮相,公子就要大难临头,若公子愿意侍奉我,或可逃过一劫。” 她露出垂涎的模样,贪婪的目光凝视着青荼。 青荼双目如电,震得老鸨飘出去好远,“这“千金笑”,果然不是凡物。” 我的身体一阵阵发软,魔头也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老鸨见势,飘了过来,狞笑道:“郎君好见识,这千金笑本是凡人寻欢作乐的助兴之物,不过经鬼婆的改良,加了魔界的曼陀罗、黄泉的曼珠沙华,天族的优昙花,再选三千三界的男女,在她们极乐时抽出魂魄,用这些魂魄煮汤,熬成一锅千金笑,它无色无味,可对付三界道行高深的神妖魔怪,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一旦着了道,便通体酥软,起初情绪暴躁,难以自控,继而产生极乐幻觉,法力尽失,只能任人宰割。” 难怪起初我觉得怒不可遏,无法自控。如今我倒是没有什么极乐幻觉,只是浑身软得厉害。 “千金笑,越动,药效发作得愈快,郎君倒是机警,及早打坐调息,可惜我这里的千金笑可是极品,郎君注定无法逃出生天,郎君不若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或可助郎君逃出生天。” “呸!” 我吐了口口水,颇为不屑地白了一眼那老鸨。 老鸨恶狠狠瞪我一眼,“至于这个小残废,待我吞了你的魂魄,剥了你的皮,把你这几根骨头扔到乱葬岗便罢了。” 青荼轻笑道:“能伺候如真姑娘这样的美人儿,想来多少人都求之不得。” 我一脸茫然,这肥硕丑陋无比的老鸨,是那貌若天仙的如真?再说如真姑娘不是化作了一堆白骨吗? 老鸨脸上的媚笑滞了滞,她肥硕的身体极速萎缩,化作一堆白骨模样,那白骨又万般变化,最终化作了如真姑娘的模样。 青荼气定神闲道:“请余下美人儿也现身吧!” 平地起阴风,十一个浑身披着黑袍的恶鬼从天而降,这些恶鬼并不言语,掀开黑袍,都是一副白骨森森的模样,不过眨眼,那些白骨就生肌骨,长毛发,披上人的衣衫,我眼睁睁见着她们从一堆森森白骨变成了一群绝色女子,正是余下的十一位名妓。 我心里一阵发毛,若是那些凡人知晓他们心心念念的神女竟是一堆白骨幻化而成,陪着他们饮酒作乐,该是何等骇然。 错把骷髅当红粉,误把恶鬼当佳人。 凡人为幻象所迷惑,却也获得了极乐的快感,像我和魔头,虽知晓了真相,却深陷牢笼,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十二名妓,不,十二白骨精团团围住我和青荼,“我们姐妹与二位无冤无仇,不曾想二位竟要坏我大事,我知你二位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早就在这万花楼严阵以待,引君入瓮。你二位落入我们姐妹手中,怕是再难逃出生天。” 一阵阵灼热的浪潮席卷了我的身体,我意识有些模糊,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第六章 一场春梦 “小怪物!” 我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召唤我,不由自主地,我循着声音而去。 袅袅的云烟里,魔头着素色里衣浸在温泉里,他的衣衫被水沾湿,紧紧贴着肌肤,这场景似曾相识,不过我的意识有些模糊,只直直望着他隐隐绰绰的绯色肌骨。 他含情带笑,衣衫半解,温软地望着我,带着难以言说的风情魅惑。 他朝我勾着手指,殷红的唇半开:“小怪物,下来。” 我呆愣愣地向着温泉池深处走去,与他面贴着面,嘴对着嘴,我被一阵灼热的浪潮淹没,望着他精瘦的身躯,有些干渴地咽了咽口水。 我俩的发丝交缠,呼吸也交织在一起,我头脑发昏,几乎站不住。 魔头咬着唇,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小怪物,把我衣服脱了。” 我听见自己喉咙咕隆一声,不知怎地,双手有些发软,我颤抖着想解开魔头的里衣,不小心碰到他发烫的肌肤,立马感觉浑身像被火烧了似的,一阵一阵发软,我感觉我的心被拳头攥着,一阵紧一阵松。 魔头的肌肤泛着粉红,如同春天里的三千桃花开在云烟里。 他腻腻地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摸我!” 我的脑子轰然炸开,抖抖索索伸着手,却怎么也解不开那衣带,那衣带仿佛云朵,从我的指尖轻轻飘过。 我早知青荼容貌极美。如今,他泡在温泉里,被热气熏着,两颊的颧骨泛着红晕,如同蝴蝶的翅,飞扑在鱼白的云光里,他的肌骨匀称,脊线优雅,好似一幅清雅隽永的工笔画。 我想起与花柳共看过千奇百怪的图册,里面男女姿势千奇百怪,起初我不懂,问花柳。 花柳说这是一些非常厉害的武功招式。 我又问:“这些招式学了可以精进修为吗?” 花柳一脸神秘,“学会了这些招式,可登极乐!” 那这些招式真是精妙! 那些招式在我脑袋里不断闪现,我无师自通,得心应手把这些招式一一用在魔头身上,魔头也很是奇怪,平常不许旁人碰他,这次却准我任意施展招式,我觉得畅快极了,尾椎骨一阵阵发麻,魔头也紧紧抱着我,我像个鱼儿一般在他身上翻腾。 我的灵魂仿佛要从身体抽离,轻飘飘的,我蹭蹭魔头的肌肤,呢喃道:“好香,好滑!” 我感觉自己要身登极乐,身子就像在云里飘荡一般。 忽然,这些旖旎的场景退去 ,一阵刺骨的冰凉冻结我,温泉没了,魔头没了,我被巍峨的雪山包围,雪山又化成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我赤身站在雪山前,马上就要被这巨兽吞没。 我一惊,猛然睁开眼。 月牙儿被乌云遮盖,露出一星半点的光,廊檐的四角有几点烛火,灯火摇曳,撕扯着楼前的月桂树影。 原来刚刚是一场春梦! 我还在万花楼中! 四下望去,发现那十二白骨精早已现出原形,面容狰狞,向我和青荼扑过来,只是,他们伸着白森森的骨头,扑腾得很是厉害,却怎么也靠近不了我和魔头。 只因魔头设了结界,将我二人笼罩在其中。 我倒在魔头的怀里,我俩衣衫凌乱,尤其是我,衣衫被撕扯得不成形,而魔头的衣衫被解开,露出晃人眼的白花花的胸膛。 我看着自己拽着魔头衣襟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魔头面色潮红,气息却平和,他似笑非笑望着我,“还不收手吗?撕坏了本君的衣裳,你赔吗?” 我脱口而出,“我赔!” 说完有些尴尬,想起方才的梦境,我在梦里对魔头这样那样,我有些心虚,便不敢看魔头的眼睛,低着头鼓起勇气道:“撕坏了,我赔……” 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知怎地,我俩之间的气氛忽然有些黏着,直让人喘不过气。 魔头顿了顿,嗤笑一声,“你赔得起吗?本君的衣衫可是用天蚕吐的金丝制成的,用云边的彩霞织成的纹理……” 我见着魔头殷红的嘴唇开合不停,想到方才的梦境,喃喃道:“魔头!” 魔头很不高兴,戳了戳我的眉头,“本君拼死拼活救了你,你竟敢这般称呼本君,活腻了不成?” 魔头笑着骂我,我摸摸着他的手指,只觉得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在我心里涌动,我不知那是什么,只知道痴痴凝望着青荼。 “那我唤你荼荼!” 青荼的脸黑了黑,“本君如此霸气威武,这般小家子气的称呼,岂不是堕了本君的威名!” 我却高兴得不得了,不停呼唤着:“荼荼!”“荼荼!” 荼荼被叫得不耐烦,一把将我扔在地上。 我疼得龇牙咧嘴,却很开心,拽着他的衣袖,不停呼唤着“荼荼”这个昵称。 他躲了又躲,最终无可奈何地默认了我这般称呼他。 十二白骨精见我们这般旁若无人的笑闹,冲击结界冲击得更狠了,我们俩却不理她们,自顾自玩笑。 青荼蓦然凑近耳旁,贼兮兮问:“小怪物,方才你中了那千金笑,我见你面容很是舒爽,我且问你,你可是梦到了什么?” 我不知怎地,有些扭捏,一种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情绪充盈心中,我有些胆怯,不敢告诉青荼我梦里就是他,可又有些盼望他知道我的心思,私心想看看他的反应。 青荼见我这般扭捏,大为惊奇,他兴致盎然道:“莫不是梦到情人,作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我猜猜,是谁?” 他围着我打转,“是你主人!” 我不理他! “是雪姬?” …… 他将伺候我的魔族侍卫侍女以及我们从雷池出来后遇见的所有妖魔的名字猜了个遍,就是没有猜到他自己。 “是花柳?” 他惊讶得睁大了双眼,见我不表态,又一脸嫌弃道:“不会是穷蝉那个老头吧?” 我忍无可忍,“是你!” 他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我有些畅快地笑了笑,“我梦见了你,我们俩在切磋功夫?” 青荼松了一口气。 我补充了一句,“花柳的画册子里缠在一起的那些功夫。” 良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他却像受了刺激一般,猛地冲开结界,和那十二白骨精对打起来,招式又狠又准。 须臾,那些白骨精被打得吱哇乱叫起来。 “你这不知羞的小怪物!” “本君命令你忘掉那个梦!” “以后不准再想这些乱七糟八的!” “都怪花柳,本君要灭了他,都是他把你教坏了的!” 我淡淡回应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想那样的……” 青荼又静默了好几瞬,然后发疯一般将那些骷髅打得嗷嗷痛呼。 第七章 天堂地狱 那群白骨精被青荼揍得不知东南西北,根本轮不到我出手,我站在一旁,欣赏着他利落的身手,眼光紧紧追随着他。 青荼的身子越来越紧绷,背影似乎透着几分不自在,他的招式越来越僵硬,那如真瞅了个空挡,竟向他后背袭过。 我瞬移到青荼身后,为他挡了一掌,我后退好几步,青荼奔过来接住我,我本无事,却顺势倒在他怀里,心里一阵窃喜。 那些白骨精见机消失了个干干净净,我倒是不遗憾,只盯着青荼看,还漫不经心道:“荼荼,那些白骨精跑了!” 不知怎地,那场春梦后,我见魔头处处都可爱,我没办法像从前对他等闲视之。 青荼在我直白的目光下,略有几分不自在,他移开了目光,松开了我,装作不在意道:“无妨,我在她们身上施了追踪的法术,我本就有放她们离开的意思,好趁机找到她们的老巢——鬼城。” 我沾沾自喜道:“那我刚刚还帮了你,是不?” 我朝魔头眨眨眼,他却不看我,朝着黑夜如夜鹰般飞掠而去。 我紧跟着他的步伐,我俩乘风越过重重峡谷和高山,很明显这些白骨精带着我们绕圈儿,我本想同魔头搭话,见他一脸专注望着前方,只得作罢。 在一片火焰般的枫林前,十二白骨精落下云头,匆匆钻入枫林,随即大雾掩埋了这片枫林,那些雾气立刻向我们扑过来。 林中的雾变幻成各种鸟兽,攻击我和青荼,我和魔头与之对打,我们战意高昂,这些雾气凝成的鸟兽也愈发灵力充沛,被我和青荼击散后,又迅速成形,袭击我与青荼。 我有些忧虑,我和青荼总有筋疲力竭之时,可林中雾气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散。 “雾灵阵!”青荼有几分郑重:“不曾想,这凡间竟然有灵物精通仙家的雾灵阵,相传蚩尤大战黄帝时,曾用此阵法困住黄帝好几个月,这下麻烦了……” 我隐隐觉得这阵法有些熟悉,似乎主人曾教过我这阵法的破解之道,我细细想了想,拽住青荼道:“荼荼,你相信我吗?” 青荼有些着急,“小怪物,这都什么时候了?莫要胡闹!” 我不依不饶道:“荼荼,你相信我吗?” 我坚定执着地望着他,他定定望着我,道:“信!” 一种欢愉充斥了我心间,“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不打了!我们就站在这里,不要反抗!心里也不要想着反击,平心静气,这些雾气自然会消散,相信我。” 青荼犹豫了一会儿,我紧紧拽着他的手,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我俩紧紧拉在一起,缓缓张开双臂。 那些雾气翻涌着,它们化成的猛兽奔腾着,咆哮着,向我们冲过来,我和青荼站在这些猛兽面前,似乎立刻就要被这些野兽吞没。 我有些紧张,猛地抱住了青荼,尽力平稳自己的心绪。 “完了!万一我判断失误怎么办?岂不是害了荼荼?” 青荼的身上有好闻的松木香,他的面貌有一种风华绝艳火焰一般的浓烈感,可身上的味道却清清冷冷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澈。 “咳……” 我闭着眼,陶醉在他的体香里。青荼咳嗽了好几声,也不见我松开,便推开了我。 我不舍得推开他的怀抱,他干咳几声道:“这些雾气消散了!” 我有些遗憾地放开手,“我厉害吧!” 青荼不搭话,向前望去。 鬼城与我们想象的有所不同,这里长着无穷无尽的白色昙花,散发着清雅的香气,凡间的昙花刹那开放,刹那凋零。而这些昙花的生命就像静止了似的,永远开在最美的那一刻。 我与青荼向着昙花深处走去。 鬼城的天和地似乎是割裂开来的,遥远的天边云朵堆垛绵延,苍穹如镜,里面倒映着高山沧海的景象,沧海桑田不断更移,颇有一种刹那千年之感。 无边花海的尽头,有一处平湖,这湖面一动不动,连一丝波纹也没有,像一面平整的镜子。 青荼围着湖面转了好几圈,啧啧赞叹道:“妙极!妙极!” 我待要问,青荼却狠狠踹了我一脚,我四仰八叉飞出去,眼见着要一头扎到湖里。 我恨恨想,“死魔头,先前我怎么会以为他可爱?” 平静的湖面炸裂开,我本以为会产生什么被水包围的窒息感,却发现身体像是落在云朵里,轻盈无比。 不是水!是雾!雾凝结成的幻象! 待到雾气散去,真正的鬼城才出现,我以为会看见一座阴气森森、恶鬼横行的地狱,却不想眼前的景象着实令人大吃一惊,这里处处亭台楼阁,且皆是乳白的大理石铺成,亭台楼阁上雕琢着繁复无比的花纹,都是些鸟兽虫鱼、飞禽走兽的图案,连缀在其上,望之圣洁无比。 乳白色的地面,铺着各色的宝石、黄金、珍贵玉器,金光灿灿,光辉熠熠,有些贪财的恶鬼凡人,尤以凡人居多,横躺在上面,疯狂地在财宝间打滚,他们疯狂大笑,笑得面目扭曲。 一阵柔媚的靡靡之声传来,拨弄着一切生灵的心弦,让置身其中的一切生灵心旌摇荡。 妖魔、神仙、凡人都混在中间疯狂舞动身躯,许许多多妖魔神鬼不顾体面,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倒在洁白的昙花间行苟且之事,这里也没有身份之别,神与妖魔,妖魔与凡人,他们露出最原始的一面,纠缠在一起。 我望着这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有手有脚的凡人,毛发未退的妖怪,露着半尾的神仙,面貌丑陋的魔,身体残缺的精怪,他们混杂在一起,组成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随着曲乐的变换,方才还迷乱的神魔妖怪,转瞬变得血腥残暴,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妖魔神仙又成为厮杀的敌人,方才还在做着最亲密的举止,可在这战役凛列的曲子诱导下,他们又对彼此发起了攻击,露出尖利的獠牙,咬断对方的脖子。而有些体型庞大的怪物,选择了贴身肉搏,一时间血肉横飞,而那些弱小的生物,直接被活生生撕成两半。 血腥,杀戮,靡乱,暴力,贪婪,充斥在这圣洁得恍若天宫的殿堂里,每个神、魔、妖、人都堕落在自己的欲望里。 若说万花楼是凡间的极乐之地,那此处既是人间天堂,也是人间地狱,这里可以满足一切的欲念,也是诱你堕落的深渊。 天堂即深渊! 第八章 众生堕落 循着曲乐,我俩隐了身形一路朝着鬼城深处行去。 “神君,过来呀!” “如真!”我小声的嘀咕,青荼拽着我飞到房梁之上,仔细窥探着房内的情形。 不同于鬼城外纵情声色的乱象,此处倒是颇为清静,窗棂素雅,茶香袅袅。 一位面容稚嫩玉带飘拂的仙君痴痴望着如真,那如真玉体横陈,躺在素色的床榻间,显出一种别样的韵致和诱惑。 “姐姐!”那小仙君眼神迷离,如真一把拽住他,他顺势扑倒在如真身上,如真解开衣衫,仙君也愣愣任如真施为。 轻薄的软塌隔着重重帘幕,素色的袍子和水红色的肚兜从里面飞出,我见着交叠的人影起起伏伏。 我探出身去,想看得分明些,却因看得太过入神,从房梁间跌落,我忍住惊呼,闭着眼睛。 青荼利落拽住我,翻转着身子,躺倒在横梁上,我也顺势翻转身子,躺在他身上。 他欲推开我,我便假意往房中看,他将我摁在胸前,捂住我的眼睛。 “偷窥这些房中事作甚?小毛孩,不要看这些。” 我嘟囔道:“初到人间,你不是这般说得,你领着我去听墙角,说这是长见识。” 青荼干咳一声,不自在道:“本君从前思虑不周,小孩子不当看这些,当心长针眼。” 我俩交叠在一起,我有些得意,抱住他僵硬的腰身,从他胸口抬起头来,“我不是毛孩子,你别想骗我。” 青荼捂住我的眼睛,无奈道:“不骗你!” “好吧,听你的!我不看!” 我将头埋在他的胸口,青荼顿了顿,撸了两把我的头发,语带笑意,“小毛孩儿……” 我正欲争辩,却听见一声惨叫。 “啊!” 我俩齐齐望着房中,隐隐绰绰的纱帐被风吹起,凌乱的床榻间,方才的神仙公子身子上的皮肉在迅速的消融,他白白的身子在床榻间挣扎。 如真慢慢化作原形,方才的天仙瞬间变作白骨精,她伸出白森森的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小神仙的面庞,她恐怖的骷髅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 小神仙面容惊恐,挣扎得更狠了,手脚并用欲从床榻爬下,可他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己的脚、腿、手、脖子一点点化作白骨。 他双眼充血,倒影着如真白骨森森的模样,挣扎越来越无力,顷刻间变成了一副白色的骨架。 如真还是那般深情,她细细摩挲着白骨,叹息一声,“可惜了!” 风一吹,那白骨便化成了灰。 如真细骨伶仃,支撑着她的骨架子在小神仙消散后亮得诡异。 她端着一副骨架,颇为从容起身,拾起自己的肚兜、罗裙、披风。 当她一件件穿上自己的衣裳,身上的皮肉也奇迹般的长出来。 当她收拾停当,又变成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她坐在铜镜前,勾着清淡的笑容,用眉黛轻轻描着眉,眉目间说不出的婉转魅惑,窗棂间吹过的风将仙君的一点骨灰吹得四处消散。 这位小神仙涉世未深,他以为自己碰到了凡间仙子,却不想竟是索命阎王。 我心中不忿,这如真一次次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欲冲下去结果了他。 不曾想,青荼却阻止了我。 我恨恨盯着他,他却在我唇边耳语道:“莫要打草惊蛇。” 如真风情万千走了出去,想是去寻她的下一个目标。 “吸纳神族的神格,如此通天手段,非寻常妖魔可为,此时不适宜出面,待我们将鬼城情况摸个大概,再动手不迟。” 青荼一边说着,一边施了个发诀,其余房间的情状清清楚楚现于眼前。 月悠房内,一彪形大汉面目痴狂,露出狂笑。 月悠正在房中翩然起舞,她在房中飞旋,她的舞步越来越快,而房中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幻象。 幻象中,那大汉正在血腥杀戮,他与一群狼妖搏斗,那些狼妖被他撕成碎片。 随着幻境中死去的狼妖越来越多,那彪形大汉逐渐露出了原形,他慢慢露出灰色的狼尾,锋利的爪子,凶狠的狼面,以及阴毒的狼眼。 它一声声长号,狂妄嚎叫:“我要杀光你们,我才是狼族唯一的王!” 他的嚎叫慢慢变得凄然、恐怖。它硕大的狼身扭曲着,痛苦异常,可它却陷入幻境无法自拔,渐渐地,它的狼身轰然倒塌。 狼眼外凸,鲜血从灯笼一般的眼里流出,它的身躯骤然缩小,慢慢地,血肉消融,骨头化去,只剩下一张狼皮孤零零陈列于地上。 一团黑色的气体缓缓进入月悠体内,月悠步履轻盈,曼妙的身体一面白骨,一面人相,她轻移莲步,将那狼皮缓缓披在身上。 她步履款款走出房间,临去时回望着房间里的各色皮子,有赤色的狐狸皮,有灰色的兔皮,有雪白的狗皮,对着满屋的皮子,她勾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我打了个寒噤,觉得身上格外冷,不自觉抖起来。 青荼抱着我,轻轻道:“别怕,我在呢?” 我默默倚靠在他怀里,他想撤了法术,不让我再看,我却阻止了他。 我哑着声音,对着他执着道:“我想看,我想把这三界看得清楚些,任他魑魅与魍魉,任他神仙与妖魔,这都是三界众生,我也是众生之一,当见世间诸相。” 青荼不再阻我,只摸摸我的头,喟叹一声,“小怪物,长大了!” 我们又将目光转向了清妩的房内,房内有个面貌沉静的凡人。 清妩轻启丹唇,缥缈的曲子悠悠荡荡,那房间里各种幻境交织,一会儿是堆积如山的财宝,一会儿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一会是金碧辉煌的王座,只是这个凡人定力不同于常人,竟然没有被诱惑。 我心中稍安,那清妩也颇为恼怒,几乎维持不住面皮,白骨在她的脸上若隐若现。 忽地,她诡异一笑,一曲缠绵的歌逸出。 男子的面貌忽地痴了起来,他双目含泪,盛满了柔情,他一步步向着清妩走去,房中现出他心中的相。 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在床榻间挣扎,她罗裙凌乱,床榻前竖着一把带血的刀,地上倒着一个面目全非的男子,他身中数刀,血肉翻卷。 幻境中,那凡人醉醺醺的,酒坛子落在屋中央,他向着床榻间的女子逼近,女子惨叫呼号不绝于耳,“畜生!放开我!” 第九章 辱嫂之罪 “小叔,饶了我吧!” 男子并没有放过那女子,女子被肆无忌惮地凌虐,待到一切平静下来,女子不堪受辱,竟然一头撞死。 而男子完事后,醉醺醺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醒来,见到这惨烈景象!崩溃地哭嚎,他抱着男尸和女尸呼喊道:“嫂子!” “大哥!” 他痛嚎之后,朝着外面狂奔而去,屋子内只留下两具冷冰冰的尸体和一把血淋淋的大刀。 回忆一幕幕展现,男子紧紧抱着清妩,脸上挂满了眼泪,眼里满含着歉疚和绝望,他一遍遍道:“大哥,我不是人!” “嫂子,我对不起你!” “我错了!我该死!” 清妩露出她白骨森森的面目,她冷漠的声音传来,“那你就去死吧!这样你就能赎罪了!” 男子毫不反抗,清妩莹白的手变成白骨爪,一点点刺进男人的背里,男子嘴里喃喃道:“我应该赎罪!我应该赎罪!应该把我挫骨扬灰!” 他毫不反抗,嘴角挂着解脱的笑容,清妩的两只白骨爪逐渐抓进他的背里、他的脏腑里,他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知觉似的。 男子被活生生扯成两半,热腾腾的鲜血迸溅,溅了清妩一脸。她慢条斯理地坐在屋子里,将男子一点点撕碎,男人被撕成了碎片,屋子里到处都是他横飞的血肉。 清妩的面容不时地现出森森白骨,待到一团青黑的气体钻入她的身体,她终于变成了绝世美人儿的模样。 她望着一屋子的血肉,颇为嫌恶,用罗帕细细擦了擦脸上的鲜血,随手将绢帕扔了,随即施了法术,屋里燃起了青色的大火,男子被烧成了灰。 正如他自己所祈愿的那样,挫骨扬灰。 我和青荼都久久没有说话,这鬼城倒像是一个审判场。这些神仙妖魔凡人虽然下场凄惨,但也并不是全然无辜,他们或本身堕入了欲望的深渊,或原本就作下了滔天的恶事。 其余的九个白骨精也在房间里引诱着那些神人妖魔,这十二个房间里上演着修罗场的戏码,被引诱的神人妖魔化作了鬼魂,鬼魂飘飘荡荡,被吸进鬼城东面的一个法阵里,成千上万的鬼魂被困在法阵里,他们狂躁地冲击法阵,却无法冲破结界,反而被一阵阵金光打得魂魄不稳。 这些鬼生前受欲念蛊惑,失去了血肉之躯,失去了灵魂,也失去了永世的自由。 我窝在青荼的怀里,过了许久,“荼荼,方才那曲子停歇了?” 这曲子方才有一瞬间使得我心神摇动,只是青荼将我拥在怀里,蒙住了我的耳朵,我凝聚心神,才守住了心神。 青荼意味深长道:“那是自然,凭这几个白骨精岂能成事?幕后之人手段高超,凭这曲乐的引导,这些神仙妖魔才会轻易入了这几个白骨精的陷阱。” 这背后的策划者诱出众生原始的欲念,引着他们一步步堕落,一步步毁灭。或者让众生直面他们内心的罪恶,让他们在赎罪的妄想中超脱毁灭。 我有些犹豫,“这些神仙妖魔仿佛也不无辜,他们是被自己的欲念和罪恶毁灭的。” 青荼冷哼一声,“陷入私欲的众生自然不无辜,可主宰这一切的人何尝不是在利用众生的欲念满足一己私欲?否则,夺凡人气运,夺神格,夺魔魂,所为何来?” 我猛然惊醒,众生有罪,自当入轮回承其因果。这幕后的策划者在审判众生,他有一种凌驾于万物的自得,他把自己当做了主宰,当做了神。 他把一切神仙妖魔当成玩偶,他在玩弄摆布众生。 我凝视着青荼施法而得的镜像,发现有一间屋子始终烟雾缭绕,看不清其中影像,我直觉其中有古怪。 清妩、月悠、如真三人也向那间屋子走去,我俩尾随而上。 青荼把我从怀里推开。 我心中一动,一把拽着青荼的袖子,青荼不解地望着我,“我怕!拽着荼荼的衣袖我就不怕了!” 青荼无奈敲敲我的头,“那紧紧牵着,别跟丢了!” 我俩一路飘到那房间外面,只见房间外金光浮动,倒不像妖孽的居处。 “既然有远客,何不现身一见?” 这个男子的声音清朗,恍若林间溪泉,“我每日本来只奏一曲,今日为了迎接客人,便为客人再奏一曲吧!” 还未得见真人,我和青荼被一阵金光吸进屋内,缥缈的曲子响起,而这次的曲子竟然分外柔和,让人想起人间最美好的一刻。 我想起在雷池与主人朝夕相伴的宁和日子,想起我浸泡在黑水里,肌骨被腐蚀,主人轻轻拥抱着我,在我额间落下一个吻,想起我种荆棘花的日子。 我想得最多的还是痛青荼的种种,在波光粼粼的大海边,他说我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这数月在凡间领略烟火红尘,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甚至那夜的春梦,也历历在目。 我的心柔软得像棉花,我愿意坠入这样的梦境永远不再醒来。 谁知,一场大雾掩埋了一切,我慌张急了,一阵乱转。 “你不过是本尊的玩物,一个奴隶,一个木偶罢了!还妄想永生永世陪在本尊左右!可笑!”主人的背影离我远去,我不停追逐着他,可他留给我的只有一个绝情的背影。 “你喜欢我?”青荼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脸嘲讽。 我充满希冀地望着他,他却冷冰冰的,“你一个残废,一个怪物,不男不女,非神非妖,本君堂堂魔界之主,岂会将你放在眼中,本君不过逗你玩儿,你竟当真了?” 我绝望地望着他远去,心中顿时觉得万念俱灰。 我死死掐住自己,心中产生了想要毁灭自身的想法,却有些不甘,心中想着要找主人和魔头问清楚。 我咬了咬舌头,疼痛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那些幻影竟在一瞬间离我远去。 可满心的绝望萦绕在我心头,我有些茫然站在屋中央。 当幻境消失,我还沉浸在那种悲伤的情绪中。 趁我不注意,那十二白骨精伸着白骨爪向我抓来。 我本痴痴呆呆立在屋内,偶然间瞟到青荼竟也被幻境所迷,一动不动,双目含泪,喃喃道:“阿娘!阿娘!” 第十章 亡国公主 我心内立刻惊醒,屋中的男子终于现身,正是那夜为如真豪掷千金的公子哥儿。 他惨白的手像结了一层霜,他执着骨笛,向青荼心口袭去,而青荼呆立屋中央,毫无知觉似的。 我本也浑身发麻,被一股力量禁锢住。可此刻却顾不得许多,只得强行冲破这力量,霎时我心口剧痛,心口血直涌上喉头。 我狠狠撞开了执笛的公子,那公子被我撞飞,维持不住风度。 他恼怒望着我,然后一脸意味不明道:“好精致的木偶!” “不,是人偶!” 随即,还摇摇头,“妙哉!妙哉!竟不是人偶,应当是神偶!” “真是精妙无双,竟然是神骨炼制而成,造你的人定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女娲以黏土造人,人生来柔弱,而你身有神骨,所以生来有仙灵。但你没有灵魂,才能从我的魔音阵中轻易逃脱。可没有灵魂,怎么会有七情六欲,怪哉!怪哉!” 那公子竟然不管青荼,转而研究起我来,“可惜那人制作你时想必不经心,这神偶竟然做得这般粗糙,还是个非男非女的残次品,可怜!可怜!” 他的目光中有一种恶意的悲悯,“想必神造你,不过把你当一个消遣的玩意儿,如今,你这小玩偶残破得不成样子,可惜了!你这小玩偶消耗过度,也快要寿终正寝了。” “不如你做本座的小玩偶吧!本座可以修补你,赐你一副完美无瑕的身躯,若有了你,本座还要那些残缺不全的白骨作甚。” 这位公子着白衣,十分瘦削,素色的衣衫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好在他生得颇高,举止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矜贵。 他肤色白得透明,如同罩着一层雾气,双目亦是灰蒙蒙的,仿佛烟气缭绕的深渊。 他似乎有些孱弱,面容带着病态,说了这几句话,就有些吃力,气喘得厉害,还伴着剧烈的咳嗽,他拽着自己胸口,像是要将自己的心肺咳出来似的。 我不说话,心内却结了冰似的,一阵一阵凉。 我想起花柳说我是天残。 我想起青荼叫我小怪物。 我想起主人从不同我讲他的故事,从不问我的喜好,不告诉我他的去向…… 是否,就是因为我不过是个消遣的玩偶,所以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近年来,我的身体愈发不如从前,记得万年前我身体强横,受了伤很快能自愈,也很难感到疼痛。 可自从出了雷池,每当我受伤,即便伤口愈合,身子总能留下印记。如今,我的身上留下了许多青青紫紫的暗痕。 我抚摸着我的手腕,那处正是被白骨精滴出的粘液灼伤后形成的暗疤。 白衣公子自顾自说着,他歪着头,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竟然同我商量起来了。 十二白骨精要攻击我,他挥了挥手,白骨精们便不甘地退下了。 “本座名唤莫干。” 房内的铜炉刻着金龙纹,龙嘴里吐着香,旁边随意卧着幅字画,上书“莫问命途,干卿何事?” 这几个字笔走龙蛇,颇为锋利,有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 莫干似乎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他指着那几个白骨精,“看,那就是我做的玩具,跟你一样。” 一股怒意从我心头烧起,莫干自顾自说道:“如果你成了本座的新玩具,那就更好了,本座将拥有一个完美的容器,也不至于辛辛苦苦维持阵法囚禁这些肮脏的魂魄,就可以把这些魂魄锁在你的身体里,待到时机成熟……” “谁要做你的玩具?” 我使出破穹刀,瞅准时机,倾身而上。我早已看出,莫干身体十分孱弱,全靠这骨笛,以笛音控制制造幻境引出他人的心魔。 莫干想不到我会突然发动攻击,猝不及防下来不及吹曲,我夺过那只骨笛。不想莫干法术也不弱,他如同风中的落叶,随风漂浮恍若无依,却也沉沉浮浮,让我难以追到他的行踪,以至于我的术法都像打在棉花上,攻击不到实处。 那十二白骨精也不趁机围攻我,向青荼攻去。 只是青荼还不曾醒来,只呆呆叫着:“阿娘!” 我无法,只得回身挡在青荼面前,白骨精们现出原形,用白骨爪去抓青荼,我将她们的白骨爪打散,但她们却能很快恢复原貌,我护着青荼,左支右绌,被她们抓伤了好几处。 莫干在一旁兴致盎然地看戏,“我看上的玩具果然实力不凡。” 我气急了,围着青荼的身子一旋,破穹刀刀光过处,白骨精的骨头都被打散,她们倒在地上,一点点机械地拼接着自己的骨头。 我暂得喘气,呼唤着青荼,他仍是不醒。 我急得跳脚,一下子咬住他的嘴唇,嘴里含糊道:“这里没你阿娘,我都快被人打得哭爹叫娘了,你还不醒来。” 他的嘴软软糯糯,比凡间的枣泥糕还甜,一股血腥味充斥在我与他的唇齿之间,我被这腥味刺激,又舔了舔他的嘴唇,觉得他的嘴唇分外好吃,血也格外香甜,我还想尝尝。 “你这小色胚,得了机会便要占本君的便宜。”青荼像被烫着了似的,推开了我,他的脸泛着红晕,比秋日的霞光还美。 我见他终于醒过来,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些白骨精的白骨终于一点点长全了,与莫干一道向我和青荼攻来。 “不愧是魔界之主,凡有灵之物,陷入我这魔音阵,绝不可能轻易脱身,魔君竟能这么快清醒过来。” 青荼搂着我旋了几圈,他见了我腰间骨笛,拂袖取下骨笛,方才莫干吹过的曲子,他竟分毫不差吹了起来。 最先被攻破心房的是十二白骨精,在幻境中,我们见了这些白骨精的过往。 那如真本是南国前朝梁国的公主,嫁给北朝大燕的皇子为妻,她在燕国受尽宠爱,皇子登基称帝,册封她为皇后,她为燕皇生了三位小皇子,南国与北朝本是死敌,和亲不过是一时之计,他的父皇向大燕发起了旷日持久的战争,他的夫君大燕的皇帝御驾亲征,将她的父皇斩于马下,她的同胞兄长阵前登基,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大败她的夫君,将她夫君逼上绝路,并一箭穿心,亲手射杀了他。 燕国城破,燕国的臣民不甘,发动了叛乱,燕国的侍卫当着三位皇子的面侮辱了她,并挟持她与三位皇子到两军阵前,而她的兄长竟亲手射杀了三位皇子,她痛苦自刎,她的兄长踏平了燕国,毁了燕国的宗庙,烧了燕国历代祖先的牌位,把历代先君的骨灰拉出来鞭尸。 第十一章 女儿幽恨 她香消玉殒后,身躯被战马践踏,绝色公主零落成泥,她不容于父族,死后无人收尸,她的夫族三族被灭,她的灵魂也无所归依。 她的灵魂守着她的尸体,眼睁睁见着她自己的尸体一点点风化,化成一堆白骨。 她带着满心不甘怨恨,吸收天地精华,成了如今的白骨精,燕国皇室已然死绝,她便想报复自己的母国梁国,可惜作为精怪,接近不了皇城,她便投靠了莫氏一族。 莫氏一族本是梁国的臣子,而这代家主莫干本就野心勃勃,她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莫干,终于颠覆了梁国的江山。 青荼本就是世间最大的魔头,这骨笛在他手中,自然威力不可小觑。 如真的眼前一次次出现那些令她痛苦不堪的幻象,她被羞辱不停挣扎的花面、她的孩子被射杀的画面,她的父皇丈夫的死讯传到燕王宫的画面…… 我心中有些不忍,闭了闭眼,进入月悠的识海中。 月悠本是一武将人家的女儿,一次出行逛寺庙不小心被山中匪徒劫掠,好在她自幼学了功夫,趁着歹徒不注意,便逃走了。 只是她千辛万苦逃回家中时,城中传遍了她被匪徒劫走的消息,她的未婚夫君立刻上门退婚。她的父母嫌弃她丢人,竟要她自尽自证门风。 她不肯就死,亮出自己的守宫砂,然而她母亲还是冷酷无情道:“女子名节大如天,生而为女,不可使家族蒙羞。” 于是,便不顾她的反抗,命了家中仆人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她扔到井里,生生活埋了。 枯井里满是老鼠和蛇,她吓得泪流满面,她在枯井里生生哭嚎了七天,呼喊着“母亲!母亲!”,她不停攀着井壁,可是井壁生了青苔,十分光滑,她就用指甲抠着井壁,一次次往上爬,指甲断了,十个手指头都是血。 有一次她费劲推开了井壁,恍然见到外面的天光,不曾想她母亲竟派人守在枯井外,见她爬上来,又把她推了下去,另搬了块巨石压在上面。 她再也没有力气爬上去,井壁和井盖上满是斑斑的血迹,井里的蛇和老鼠闻着血腥味,兴奋躁动极了,纷纷从她的眼、耳、口、鼻钻了进去,一点点啃食了她的身体。 黑暗淹没了她,她起初也拼命反抗,尖叫、呼救,后来慢慢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蛇和老鼠分食,最后剩下一副干枯的白骨。 因她是女子,又是年少夭折,生前名声有了污点,所以家族也不肯给她立个牌位,她无香火供奉,自然成了孤魂野鬼。 后来她满心不甘,夜夜在井里嚎叫,府里的人都被她吓得魂不附体,她母亲夜夜噩梦,想要填了那口井,她满心怨恨,灵魂一直附着在白骨之上,早就修成了精怪,开井盖时,她逃了出来。 从此,她支棱着那副白骨,夜夜出现在她母亲面前,她母亲发了疯,撞死在了她埋身的井前。 她在人间游荡,因法力浅薄被道士追杀,莫干救了她,她便一直为莫干效力。 月悠被青荼的魔音控制,她不停哭喊,手不停抓着空气,哭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明明周围没有井,她的手指却凭空流出鲜血。周围也没有老鼠和蛇,她的身子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破洞,那些破洞呼啦啦往外流着血,她在地上不停翻滚、哭喊。 至于清妩,她的故事倒没有那么血腥。 她是贫寒人家的女儿,家中姊妹很多,有一个弟弟,她父亲为了让弟弟读书,先后卖了她们姐妹,她被父亲以二钱银子卖给村里四十多岁的屠户,这屠户面貌奇丑,肥胖如猪,又好赌酗酒。 可她不敢反抗,嫁了过去。屠户对她非打即骂,几年过去她没有生育,屠户又欠了一屁股赌债,便将她卖给了妓院。 她因生得有几分姿色,在妓院过了几年好日子,至少吃得饱穿得暖,可到底是被千人骑万人睡,这日子过了没多久,她得了脏病,被老鸨发现后,翻脸无情,破席子一裹,扔到了乱葬岗。 她在乱葬岗挨了好些日子,才慢慢死去。 乌鸦啄食了她的身子,她无人收尸,便一直在荒凉的乱葬岗徘徊,直到遇到了莫干,莫干助她报了仇,她没有找老鸨报仇,也没有找□□她的恩客,她找上了她的父亲、她的丈夫,自然她的丈夫和父亲最后都死于非命。 清妩没有月悠和如真那种痛苦的神色,只双目无神,一脸麻木不仁。 无人死后愿为恶,只因生前未得半点暖。 人间不善,恶鬼遍地。这些女儿家如同一朵朵历经风霜的菟丝花,她们攀附的树长了蛀虫,让她们的生命之花也过早地凋零了。 奇怪得是,莫干心中的景象我却无法窥得全貌。 不曾想,他一个人间帝王竟然有这么深的功力。我只依稀见得许多牌位,上头记载他们的墓志铭,我瞧见了他们的生卒年,似乎他们都是暴毙而亡,死于盛年。 画面一转,有些许记忆碎片闪现。幼年的莫干拖着病躯,面容苍白,望着莫家历代先祖的牌位,表情深沉,浑身紫气和黑气交织,嘴里重复道:“我不信命!我不信命!” 我不得解。似他这般随意决定他人命运的人,也会如尘埃一般随着命运的巨轮而流荡不息吗? 只是见这四个白骨精痛苦不堪,我到底有些怜惜,扯了扯青荼的衣袖,轻轻道:“你可能度化他们?” 青荼并未停下曲子,只传音于我,“小怪物,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魔!你听过佛度众生,几时听过魔度恶鬼?” 我有些垂头丧气,眨巴眼,不说话,只望着青荼。 恍然听到了青荼的长叹,他魔音一转,竟然吹起《往生咒》,他浑身金光大盛,整个鬼城金光熠熠。 第十二章 前尘—神的肋骨 天尽头,何处不荒凉。 苍凉的山脊吞天伏地,汹涌的黑水翻浪蔽日。 数十万年来,雷池无日无月,无星无光,寸草不生,鸟兽虫鱼绝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万年,也许是十万年,因为已然记不清太阳升落了几回?月亮圆缺了几回?星子在多少个夜晚里独自闪耀? 只知此地起初是直插云霄的崇山峻岭,后来成了波涛滚滚的汪洋大海,如今成了一望无边的荒原。 只有远处苍茫的雪山,奔流的黑水,留有些许旧时的遗迹。 毗天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在这数不清的时光里,他就如同一尊静默的雕像,浑身落满了雪,站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远远望去,伟岸的身躯像是一座化不开的雪山,一站,就是数万年。 “此处,真是个好去处。” 此刻,他睁开一双利眼,目光如电如箭,射向苍穹。 他度量天地,不知是否因为沉睡了太久,血液仿佛冷冻成冰,不再汹涌地流动,骨头的深处,一种幽寒的感觉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此地神也不来,魔也不入,鬼亦不进,妖亦不生。 这般无声无息,除了心跳,恐难听见活物的声响。 就这样,一年复一年,千年复万年,只有雷池之上的风雪呼啸翻卷。 毗天屹立在雷池结界的边缘,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神耗尽修为设下结界只为囚禁自己,他倒是头一个,他勾起一个淡漠的笑,衣袖迎风鼓雪。 不过,他从不后悔,他要守护这天与地,如果要毁天灭地的是他自己,他宁肯先毁灭自己。 他是举手之间能动摇三界的杀将,自囚于此,此方天地独他一人,但天地山河亦难以使他如微尘渺小,因他自来就有擒天立地的威势。 结界外雷电轰鸣,山摇海动,虽然沉睡了数万年恢复些元气,但毗天功力尚未恢复,以他目下的实力若强行冲破结界,必要生受那结界处的万道雷劫。 毗天思忖了半晌,觉得这雷池实在太过寂静,他迫切地想要听些声响。 他突发奇想,不如造个人吧! 于是他黏土造人,雷池之上涌现了许许多多的人类,可他却发现新生的人肢体极其不协调,且言谈间极是笨拙,而且寿命极短暂。他又试着凝雪化人,这些小雪人淹没了这雷池,可他们十分脆弱,遇到雷池有暴风时极容易被刮掉头,极个别的雪人儿不小心碰到结界处的雷火,一下子就融化了。 毗天又作了无数次的尝试,他就这样痴迷上了一个新的游戏,倒像是忘了要出去这回事,他认真了起来,非要造一个合心意的人。 一个合心意的能永远陪着自己的人。 只是,他造的人要么太脆弱,要么不美观,要么寿命极短,无法长久陪着他。 毗天不停劳作,不知过了多少年,毗天仍然没有成功。 在最后一个雪人因跌了一跤散落后,毗天终于停下来,他伤势加重,唇角流出鲜红的血,血顺着雪山脊线,染红了雪。 毗天眉目间忽地灵感一现,数年来的徒劳无功让他有些不耐烦,他竟徒手刺破血肉,穿过自己炙热的胸膛,硬生生拽下一根肋骨来。 这骨肉分离的痛苦竟未让这位尊神皱一皱眉,他通体泛着红光,雕琢手中的骨头,引导着体内流出的鲜血。 汹涌的鲜血在雪地上奔涌,晕染成了一朵赤色的花,浓烈,决绝。 毗天将此骨扔在地上,那骨头竟跟活了似的,吸食着四处的鲜血,并挟裹着风雪,发出炽热的红光。 天摇海动,雷声轰鸣。 雷池雪山震颤,白雪狂卷,黑水翻红,一时之间,只觉天塌地陷。 顷刻,风雪俱散,一通体莹白的人裸躺于雪色的山巅。 “竟生来就有仙根灵智吗?本尊的手艺不赖!” 这新生的人与普通的生灵不同,他非男非女,非神非魔,还未得点化,一身赤条条,肤与雪光同颜,目和天色同清,身量可怜可爱,神色如垂髫小儿般懵懂无知,那纯挚的双眼,带着红尘梦醒未染尘埃的赧然,惊喜望着毗天。 这尚显孱弱的人儿赤着双足,颤巍巍地,脚步深深浅浅,向着毗天迈步而来。他因山高雪深,失足匍匐在地上,他雾蒙蒙的眼光穿过风雪懵懂地望着毗天。 毗天只一动不动,眉目间隐匿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狂傲,冷漠地望着这个他创造的人。 他那般弱小,在这浩渺的天地间,如一只柔软的小白虫倔强地向着他,一步步,蠕动。 他对毗天有着本能的亲近,因而不顾他的冷颜,只一步步爬到他面前,拽了他的衣袖,磕磕巴巴,道出了来到这人世间的第一句话:“你……是……谁?” 毗天嗓音凉凉的,俯瞰着他:“我是你的主人。” 他呆了呆,似乎尚未理解其中之意。 “我是你主人,你的筋骨为我所铸,你的血肉为我所生。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你生,自当为我而战;你死,自当为我浴血。此后,你是我手中利刃,我剑之所指,你刃之所至。” 初生的人有些疑惑地问:“那我……是……谁?” 毗天满意地端详了他片刻,望了望天,目色如渊,声沉似水,道:“你是我的奴隶。” 他缓缓地摩挲着新玩具,“此后,你便唤作破天吧!” 破天断断续续却坚定地说道:“我……破天……,你是……主人,我是……奴隶……” 他赤身裸体,毫无保留,将自己袒露在毗天面前,他仰望着毗天,如同仰望着他整个的天下。 毗天本想给破天造一副完整的身躯,并教他修行之术。可他太累了,他本就身受重伤,刚醒来又开始了长年的劳作,如今他身心俱疲,所以他欣赏了破天半晌,便沉睡了过去。 算了,一个陪伴的玩具而已,就这么着吧! 于是,毗天又开始了长达万年的沉睡。 破天懵懵懂懂,不知所措,只得寸步不离依偎在毗天身旁,守着他,也守着雷池荒原,一千年,一万年…… 任光阴四散,我与君共生,苍茫此间,望四极浩渺,直至杀破穹天,风雷惊变。 山河日月,缓缓动矣! 茫茫九霄三十三重天,寥寥九州千万里地。上古大神诸如女娲、盘古之流相继而陨,真神毗天横空出世,十方诸神皆惧之。适逢天下大乱,妖孽横生,修罗祸乱众生,神族濒危,毗天收四方妖邪,天下乱始平,然此役,真神鏖战力竭,终至陨落,天上人间,难觅神踪。 ——《山海怪谈》 第十三章 相遇是糖(1) 我是破天。 这天地间,我只见过主人一个生灵,我曾以为,我的世界只有主人,主人的世界也只有我,这世上只有我们二人,我们亦会如此这般度过时间的尽头。 仍是平淡的一日,我如往常一般在浪潮涌起的黑水中浸浴着身子,这黑水可腐蚀人的肌肤骨头,乃冥界弱水的源流,所以这黑水河中从无活物,偶尔倒是能瞥见一些上古妖物的骨头,这些妖物夺天地之造化,却仍是被这黑河之水化成一副白骨。 我自小被主人拘着,在这黑水河中浸泡身子,起初一沾着水,便如同万只蚂蚁一样刺骨挠心地痛,浑身上下犹如在刀山中滚过一般,河水常常腐化掉我的肌肤,让我变成一具面目可憎的白森森的骷髅。 我时常耐不住,可主人的命令不容更改,他不言不语,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冻结了我一切的语言。 大抵我尚算幸运,无论黑河水多少次剥蚀了我的肌肤,我总能长出新的皮肉,且我的肌肤愈来愈百害不侵,外面瞧着莹润柔白,实则如铜墙铁皮般坚不可摧。 如今将身子沉在这黑水河里,我已无感,还时常发呆,望着四方无极的旷野,远处冰雪凝成的高山,旷野上墨蓝色的荆棘花。 雷池起初是没有这荆棘花的,某一年,暴风雪刮来了一种石头,它们落在结界内,外面的坚石风化后,竟然是一粒种子,那种子在此处生根发芽,我想它能承受得了风雪和雷击落到此处也是生命的奇迹。 我从未见过其它生命,见着这粒种子心中十分欢喜。主人常常沉睡,我闲来无事,便用雪水浇灌它。风沙雨雪侵袭它时,我就用身体遮着它;地动山摇,沧海桑田变换时,我就及时给它挪窝;电闪雷鸣,天火骤降时,我就舍身护着它。 就这样,这荆棘花一天天长大,它长得愈来愈好,树大根深,枝繁叶茂。 我常常对它讲话,只是它永远不能回答我。 我常想这世上除了我与王,再无任何一活物能趟过黑水到这辽远的雷池。 可有一天,电闪雷鸣格外厉害,我在这黑水河中拾捡到了一只血肉模糊但肌骨尚全的鱼。 他衣物已被这黑水腐化了,浑身血糊糊地,布满了伤口,血肉外翻,边缘浮肿发黄。 我满眼好奇,将这活物左右翻动,这伤,实在是有些重,我耐着性子数了数,刀伤、剑伤、鞭伤、箭伤、斧钺钩叉弄的伤,不可胜数,这倒是十八般武艺齐活了。 这个东西,生命力真是顽强。 我上下其手,将他浑身上下一寸寸细细摩挲,从上摸到下,从左摸到右,再摸摸自己,他生得真别致,与我和主人都不同。 他生着一条金光粼粼的鱼尾巴,虽伤口狰狞,然而映着乌沉沉的河水,格外地夺目,如同刺破乌云的红霞,而且他还生了一对金色的翅膀。 我有些疑惑,这当是主人说的美人鱼!可美人鱼没有长翅膀的呀! 倒是有趣! 这日子,委是无聊,来了条鱼,勉强也够陪我玩耍。 听说美人鱼会唱魅歌,会在月下翩翩起舞,此处无月,不过来段歌舞也可助兴。 我伸手探了探呼吸,发现呼吸微弱,顿时大觉扫兴。原是个将死之物。 我便想将这人鱼儿抛到黑水河里。 可转念一想,鱼,不是可以吃吗? 人鱼,也是鱼! 自我到这世上,还不曾吃过肉呢?日日吸风饮露,以风为食,以雪为饮,一直未尝到这人世间的烟火味,时常觉得自个儿都快在这天地间羽化了。 这尾小玩意儿模样甚是惨淡,胜在生得白皙,虽然血肉纠结,但若是装点装点,一道儿红一道儿白,也是好看的,正好不就是主人说的生片大白鱼嘛。 终于可以不用吃素了! 吃肉是个什么滋味呢?主人不是常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最是爽快吗? 我喜滋滋地望了望这尾人鱼。 好生期待,我平生第一顿肉。 说干就干! 于是我便一把将这人鱼儿裹挟在胳肢窝里,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岸去了,其实往日还要多泡些时辰,不过为了吃肉,早些上去也无妨。 我将这大白鱼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洗了个遍,这白花花带着红的鲜肉真是嫩,清蒸可也,原汁原味很是不错。烧烤也成,蘸点咸的黑水,必然咸香四溢。生片亦行,很有一番天然去雕饰之感。 我嘴里不禁咽了咽口水,为这这一口肉,我甚至整顿衣冠,沐浴更衣,很有一番仪式感。 我取出王送我的破穹刀,试了试刀锋,无甚问题。今日暂且生片吧,肉要一口一口尝,不能一日吃尽了,剩下便挂起来风干,风干肉也别有一番滋味。 万事俱备!不过我望了望这人鱼,觉得有些可惜! 这个人鱼儿洗净了,真是平生未见过的美物。 他身量颀长,骨骼清奇,一点美人尖平添韵致,身子虽密布了荆棘般的伤口,却更有一番触目惊心的凄绝的艳美。 如此美人儿,真是造物的厚爱。 我鬼使神差般地,不自觉地抚摸着人鱼儿的脸庞,却不察这男子鸦羽一般的睫毛扑棱了两下,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波,光华流转如青天里的雪光。 “作甚?” 我惊了一下,缩回了手,愣愣望着这个突然说话的鱼。 他没死! 嘶哑的声音如同遥远的嘹歌,不经意间撩拨人的心弦。 他好似没有察觉自身的处境,裸着全身,却怡然自得。 只是,他浑身带伤地躺在那里,脆弱极了,流金的发丝凌乱散在玉白带血红的肌肤上,清美得如同一盏易碎的盛着萤火的琉璃。 我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我有些奇怪抚着心口,为甚我的心跳得这般快,不正常! 定是这鱼会什么厉害的法术,可未见他施法呀! 那他定是藏了什么法宝,我一脸疑惑,把他翻来覆去检查了许多遍。 他一脸不愉,方要言语。 我拍了拍他鱼尾,“别动,检查身体。” 我耐着性子检查了无数遍,还是没有找到他的法器。 不知我碰到了哪里,他的身体竟然像火烧着了一般,变成粉粉的颜色,金粉色的鱼尾不安得摆动,苍白的美人面也现出一缕缕的红晕,像是遥远的云天里色彩妩媚温柔的晨光。 “查得如何?” 我严肃道,“你闯了我的领地,我可以不追究你,只是藏了什么法器,快快交出来。” 他一脸无辜,“我没藏法器!” “那你用什么东西敲打了我的心?为甚它一见你就跳得这般快?” 这鱼惊愕地望着我,忽地噗呲一笑:“以为是个不知事的愣头小子,竟是个风月老手。” 我的心跳得愈发不正常,我感觉自己生病了。 我捂住心口,离这鱼远了些,可心跳还是这般猛烈,像暴风冲击着雪山,像天火砸在原野。 我心下不愉快,严肃认真道:“别笑了,你一笑,我心就跳。” 第十四章 相遇是糖(2) 这鱼笑得愈发开心,如同花枝乱颤,“你好生无礼,明明是你管不住自己的心,却要怪我发笑。” 我有些气,不信邪,将这鱼仔仔细细查了好多遍,仍然一无所获。 他也不反抗,任我将他翻来覆去,只是笑意盈盈望着我。 只是,他越看我,我的心就越像火烧着了一般。 我有些恼怒,本来若是来了活物,我定要留着玩玩,毕竟活着的玩具我没见过。只是,这鱼实在厉害,还没有施法就让我心神大乱,还是宰了吧。 想明白了,我便把他丢在一旁,专心磨刀。 鱼有些虚弱,却还是兴致盎然道:“磨刀作甚?” 我瞄了他一眼,“刀磨得快些,肉切得齐整些,味道更佳。” 他不明所以,“入味?” 我亮出一口大白牙,“我要吃你!” 他本是笑嘻嘻的,此刻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一道儿青一道儿白,“你的口味真是重得很。” 我一脸诧异,奇怪地望了望他,生片,没加佐料,口味哪里重了? 只是,片起肉来鲜血直流,况他又醒着,着实有些残忍,若说口味重,确实有些。 罢了,都要生吃了他,何必在乎这一言半语的,我赞同地点点头,“我口味确实很重。” 男子似乎被扼住了喉咙般,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半晌才呐呐道:“你倒也坦诚得很。”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低垂着眉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流动的眼波,让人瞧不出神色,却又无端惹人怜惜。 我倒是有些无措,一瞬间起了有些许心软,要不养着他让他每日与我唱歌跳舞。 还是算了,他这般厉害,莫要着了他的道。 想吃肉的念头一旦起了,就遏制不住,我思忖片刻,商量道:“要不,我把你打晕了再吃。” 男子身子抖了抖,摇摇头,“不用,我也长长见识,毕竟从前只有我享用美人儿,未曾料到也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倒是有趣。” 被人吃掉,很有趣? 这外界的生灵果真是与众不同。 这鱼眼眸灵动,像是藏了一季的秋光,他软了语调,声音轻轻的,几乎听不到,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你……莫要……吃我,我愿……愿意……献身于你,只是我有伤未痊愈,望你多加怜惜。” 他深深凝望着我,我总觉得他眼里有钩子,会勾人。 这美人鱼,倒是有几分乖顺! 我甚至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只仿佛听到他说愿意献身。 他又轻轻摸了摸我的手,我觉得仿佛天降雷火一下子撞上了我的心口。 随即,那尾鱼儿四仰八叉呈大字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倒是一幅任君采撷的模样,只是脸上时不时闪现郁闷的神色。 倒是尾识相的好鱼儿! 望着他白嫩嫩的脖颈儿,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举起骨刀,锋利的刀刃直逼那细嫩的脖颈儿,却不想那鱼儿竟然就地一滚,让我扑了个空。 他莫不是太害怕了。无妨,反正是我砧板上的肉,就陪他玩玩儿,我再接再厉,刀刀逼近。 那鱼儿左右躲闪,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因动作过大,撕扯着已然凝固的伤口,鲜血汩汩向外冒,映着苍白的皮肤,越发触目惊心,“你这狗贼,逗了本君半天,原来真是为了吃我,我还以为你有特殊癖好,所以煞费苦心玩什么情趣花样。蛮荒之地的怪人,品味果然殊异。” 花样多? 清蒸、红烧、风干……花样确实多,这品味嘛,如你这般如此秀色可餐的鱼儿,我品味自然是好的。 只这鱼儿恁地聒噪。 我懒得再与他戏耍,发了狠,向他刺去。 谁知,那鱼儿生命力竟然如此顽强,我的刀快,他的身形更快,眼前只见一道残影掠过,我的手被他死死抓在手里,而我也被他压在身下。 奇耻大辱! 真是奇耻大辱! 居然被一尾伤重至此的鱼生擒了! 我气得发抖,抬腿便要攻击那不知好歹的美人鱼,本想给你个痛快,你却偏要与我挑衅,等我制住了你,非得好好折磨不可。 那鱼儿的脸色更差,细白的皮肤如同山岚深处的云烟,吹口气便能消散,他也觉察出情势不对,咬牙切齿道:“本君愿意献身于你,你还看不上本君?” 我用看傻子的眼光望了他一眼:“我看上了呀!” 鱼儿吃瘪,脸上一副憋屈的神色,“那你还要吃我?” “当然,你的肉质看起来十分鲜美,今日准备生片,明日烧炙,后日生煎……我尚未完全想清楚,不着急,美味总是要慢慢享用。” 这鱼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有些气恼:“你说见着本君心跳加速,不是垂涎本君的美色吗?” 我思绪有些混乱,下意识回击:“当然,一想到可以吃到你这般美味,兴奋得心跳加速。” 鱼仿佛有些颓丧,“原来不是垂涎本君的美色,而是垂涎本君的美味!” 我一脸理所当然,那鱼见我打定主意要吃他,立马变了脸色,精致的面皮上青筋暴起,狭长的眼中划过一道暗流,瞬时凶光乍现。 忽地,他一手死死卡住了我的脖子,一手五指成勾,电光火石间夺了我的匕首,将匕首狠狠刺入我的心口。 不好! 这鱼竟这般狡猾! 居然临阵变卦,不守信用,说好的为我献身呢。 欺骗我的感情! 没想到我纵横雷池数十万年,竟然栽在了一头鱼的手上。 不过,这鱼儿用了十足的力气,却不可能将我一击毙命,他一击不中,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将破穹刀再次插进我的心口,我躺在地上,嘲讽地望着他。 美人鱼妄想这般取我性命,却是不可能,殊不知数十万年来,我的身体连这穿骨腐肉的黑水都不惧,而我的心与旁的生灵不同,生来坚硬不可摧。 所以,这两刀下去,与我而言,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 我乃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看你能耐我何。 我手脚平摊在地上,一动不动,颇有些藐视的意味。 许是我藐视的态度激怒了他,他那一身好皮囊竟泛起了淡淡的粉红,纵横的伤盘踞在他羊脂般的身躯上,靡艳得如暮色降临时,迷丽的晚霞追逐缥缈的风。 从他玉色的肩骨依稀可见雪山凛然,一朵半朵墨蓝的荆棘花坠落,冷淡落拓得好似一幅泼墨丹青,不过他确实那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轻易地便可夺取人的呼吸,我一时被这惊人的美丽迷了心魄。 须臾,一道夺目的金光倾泻在破穹刀上,那刀刃处竟然有微微的电火。 我立刻回神,浑身紧绷,准备给这鱼儿致命一击。 风急,雷鸣。 “哈哈……有趣,有趣。”那鱼儿却收了攻势,反而笑了,笑得风流恣意,回荡在无边的雷池,震得荆棘花上的雪折翼扑地。 他姿态潇洒,扔了破穹刀,含情脉脉地望着我,“宇内四海要杀我的人不少,要吃我的你却是第一个,只是你确定能吃得了我?” 我认真劝道,“你扔了刀,不就是因为奈何不了我?与其做无谓的搏杀,还不如省些力气。” 他的血越流越多,却浑然不在意:“所以,我注定只能成为你的口中食?” 我抿抿唇,一副理应如此的样子。 他却忽然俯下身子,薄薄的唇印在我的唇,一股有别于仙气的气流缓缓流入我的身体。 我心口一惊,正欲反抗,却觉那股气流顺着我的肺腑流入我的身体,让我的奇经八脉都震荡起来。 我忽然觉得身子发软,脑子一片混沌,只知道痴痴地望着他的眼,那一双桃花眼散去了艳光,像是两个漩涡吸引着人不断往下坠落。 他的声音轻轻地,如天边的歌唱,让人沉沦,“只是我这般可不好吃,你且看,我在水中泡了些许时日,肉都皱了,浑身带伤,瘦了不少,不如,你养我,把我养得白白胖胖,岂不更好入口。” 接着他又絮絮叨叨说起他的身世,他的过往,如此这般说了一大通后,又可怜兮兮道:“养肥了再吃我,好不好?” 不知怎地,我竟然莫名其妙答应道:“好!” 美人儿鱼闭上了眼,身子软到在我胸膛上,还从兜里摸出一个物件儿,递给我:“真乖,给你糖吃。” 第十五章 佛不度我 伴随着青荼的《往生咒》,暖暖的金光穿透鬼城的大雾,那些前来鬼城寻欢作乐的神仙妖魔如沐仙音,方才被莫干魔音所迷惑的神、人、妖、魔纷纷平静下来,他们停止了厮杀打斗,那些男男女女也不再行苟且之事,在财宝堆儿中打滚的人也纷纷站了起来。 日光将要刺破阴云,众生纷纷向着黎明,露出了他们虔诚温顺的一面。 第一缕天光撒落鬼城,照耀在纯白的昙花上,这清美的花儿竟瞬间凋落,鬼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圣洁巍峨的雕廊画栋顷刻坍塌,金银财宝、美酒佳肴化作枯枝败叶,美人娇童化作了枯骨,这迷人的人间天堂渐渐显露它的本来面目,它竟是一座坟林。 这坟林修得颇为富丽堂皇,每一座坟都立碑刻文,这些坟墓葬着得都是莫家的祖先。 鬼城竟然位于皇陵! 我看了看坟墓上的碑文,发现这与莫干的幻象相合,他的祖先个个短命,竟无一位长寿之人。 如真、清妩、月悠三人从痛苦中渐渐平静下来,青荼正引度她们的灵魂,她们娇美的面容渐渐透明起来。 莫干冷笑一声,“一念魔,一念佛,谁能想到堂堂魔君竟然生来带有佛性,真是讽刺!只是,你以为你可以度化她们吗?” “绝望了的灵魂堕入了深渊,佛光永远照不到深渊。” 莫干的面容总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孤傲。他虽被青荼所制,却深不可测,让人无法窥得他过往的全貌。 青荼一吹《往生咒》,他就很快清醒过来,可他也不去阻止青荼,只冷傲呆在一旁,颇为悠闲从容,还有闲心同我攀谈。 “小玩具,你考虑得如何?你若跟了我,我可赐你新生!” 我不雅得翻了个白眼。 他用一种施舍的口气,“赐你永生!” 我有几分不屑,“与其呆在你身边做个永生的傀儡,不如在我自由自在活一天。” 莫干有些不可思议,“一个玩偶也爱自由?” 我虽知他的话不可信,心中却有一些疑云,“你究竟什么意思?” “你不过就是……” 他还要言语,却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如真、清妩、月悠三人本恢复了美娇娘的模样,可现在又变成了狰狞的白骨模样。 “生而为人,本是罪过,与其生生世世痛苦,我宁愿魂飞魄散,化作烟云尘埃随风消散,也不愿再世为人。” 月悠一副柔弱楚楚的模样,此刻却无比决绝,她拼却修为与青荼的《往生咒》相抗,拒绝青荼将她引度黄泉。 可青荼的术法毕竟高处她许多,所以她无法抗拒地向着黄泉而去。 不曾想,那女子竟然如此决绝,她竟选择了自焚,橘色的火焰燃烧了她的骨头,她的灵魂在火光中隐现,火光中依稀可见她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清妩丰美的身姿在空中旋了几圈儿,娇笑道:“做人也无聊,做鬼也无甚意思,这个世间如此无趣,还是你看得透彻,妹妹,咱们一同做鬼,也一同在这天地间消散了吧!” 她妩媚的面容带着泪,含着笑,竟飞掠到火圈中,与月悠抱在一起,她们相对而哭,又相视而笑,带着几分释然,几分洒脱,渐渐消失在火光中,晨风带走了她们的骨灰,飞散在天地间,她们从此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如真也不肯去黄泉投胎,亦不肯学月悠和清妩就死,她痛苦地挣扎,现出骷髅原形,她痴痴望着莫干。 我在一个骷髅头的眼眶里看到了到了温柔。 “主人,救我!”如真凄然地呼喊着。 莫干根本不理会如真,只是看笑话似的望着青荼,“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惧?你看,你虽是魔君,却也掌控不了生,度不得死?” 我有些不服气,“青荼是掌控不了他人的生死,我却知道你贪生怕死。说什么生不欢,死不惧?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看你莫家个个短命鬼,莫不是受了什么诅咒吧!你夺神格、夺凡人气运、夺妖魔灵魂,干这些损阴司的事儿,还不是想苟且偷生?” 莫干面色大变,苍白的脸上显出骇人的青筋,他一声清啸,吹起了口哨,吹得正是我和青荼进入鬼城时听到的曲子。 猛然间,风云作色,那刚刚探头的黎明的光隐匿在乌云之后。皇陵之中,刮起了阴风,坟墓里传来阵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坟墓里的棺材板被咚咚敲击着。 鬼城东面的法阵里镇压着成千上万的恶鬼,此时它们忽然躁动起来,黑色的幽灵冲击着法阵,发出“呜呜”的悲声。 青荼身上缭绕着黑色的魔气和金色的佛光,他的面色愈来愈苍白,显然力有不逮。 我顿觉不妙,一直盯着莫干,护在青荼左右。浓厚的雾气掩埋了鬼城,青荼虽然引渡如真三人失败,但是却唤醒了鬼城中被莫干控制的那些神仙妖魔,他们从欲念中清醒过来。 青荼不理会莫干,只施法想为清醒的神仙妖魔指引一道求生的路。 浓浓的雾色间粼粼的金光闪耀,那些神仙妖魔顺着青荼的金光指引,急匆匆向外逃去。 “咚咚!” 棺材敲击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那些坟堆竟然都从中间破开,缓缓升起无数具厚实的沉香木棺材,这些棺材板炸开,露出里面的干尸,这些干尸都站了起来,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晴天诈尸! 莫家的那些先祖竟然从坟墓里跳出来了,他们竟都保存着完好的皮相,只是面色青白,四肢僵直。 莫干阴沉沉地怪笑,“你说地没错,我莫干先祖代代惊艳才绝,或为王,或为将,或为相,世世代代守卫这人间,可却代代短命,无人可活过二十岁,凭什么那些庸物碌碌无为却可长寿永生,我莫氏却要代代早夭。” “天若诅我,我便灭天,地若咒我,我便毁地。” 鬼城的阴气翻腾得厉害,莫氏的先祖站在莫干的身后。 莫干一声长啸,凄然的口哨声刺耳无比,随着这哨声,莫氏的先祖竟纷纷融入莫干的体内,莫干清瘦的身体猛然发胀,冷白的皮肤上长出黑紫色的尸斑。 他的身体化作了一条黑色的龙,这龙没有鳞片,是一副硕大的枯骨组成,这些干枯的龙骨每一块都散发着死气,黑龙眼里淬着火,它一声咆哮,向青荼冲过去。 第十六章 魂飞魄散 我飞身而起,拽着那黑龙的尾巴,却不想被它一个龙摆尾,甩出去好远。 青荼正一心施法,黑龙张开血盆大口,意图吞了他。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明明浑身疼得散了架,却一个鲤鱼打挺,凌空而起,拎着青荼的脖子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 不想,那黑龙趁势一卷,将我二人吞在腹中。 “啊!” 我禁不住呼号,黑龙的喉咙就像个无底洞似的,我看不清楚四周,只觉得有许多粘液在我脸上趟过,我觉得很是恶心,这些粘液散发着阵阵恶臭,熏得人都快闭气。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丢下青荼,死死拎住他,只是不知他是否受了伤,一直不发一言。 我又紧了紧双手,不放心道:“魔头,魔头,无事吧?” 青荼仍是不答话,我慌了,拎着他不停摇晃。 一点微光照亮了黑龙的肚子,青荼脸色涨红,眼眶外凸,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 我讪讪松了手,凌空稳住身形,心虚地替他摩挲了一下心口。 青荼一下拍开了我,“你与那莫干是一伙的吧!这是要救本君,还是要杀本君?” 我一脸正色,“我当然与你是一伙的,他要吃你,我拼了命地想救你呢。” 青荼睥睨着我,“这么说,本君还要谢你。若不是你救本君,本君就能轻轻松松躲开莫干这一击,也不会到这黑龙的肚子里一游。” 我垂头丧气低下头,又帮倒忙了么?我咕哝道:“我还不太紧张你了么!” 青荼干咳了几声,“倒不是白走这一遭,这莫干怕是与天族有些渊源。” 我顺着青荼的目光望去,发现这黑龙体内竟有一颗五彩天珠,它散发着柔润的光,净化着莫干体内的尸气、魔气、妖气。 原来如此,如真她们吸纳了诸多神妖人魔的灵魂和修为,必然是为莫干所用,可这些灵魂和修为品质不齐,必要净化后才能吸收,否则,不同力量互相争斗,早就爆体而亡了。 青荼本想取了那五彩天珠,可刚一施法,这黑龙就天上地下地蹿动。 我只觉自己一会儿飞上天冲入云霄,一会儿坠入人间翻江倒海。我无法凝聚精神施法,被折磨得头昏脑涨。 黑龙一个俯冲,我被倒悬在它肚子里,眼见就要落入一滩绿莹莹的池子里,外面飞溅而来的沙石穿过龙骨落到池子里,瞬间被化成粉末。 我在空中不断蹬腿,想要稳住身形,却眼见自己直直往下掉,我的双眼瞪大,双目充血,哀叹自己悲催的命运。 忽地,我的脚被人拎着。 却是青荼,他懒洋洋立在半空中,无论这黑空如何翻天覆地,他始终屹立在那里,他笑意盈盈望着我。 还恶趣味地拎着我的脚荡起了秋千,把我甩来甩去扔着玩,我的脑袋嗡嗡地响,全身的血往脑门涌。 我气得不行,想一脚踹开他,心里恨恨,“这死魔头,定是在报复我方才一直拎着他的脖子,小气。” 魔头见我挣扎得厉害,愈发狠狠抓着我的脚,一双桃花眼里闪着调皮的光,“莫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本君,这般有精气神。来!自个儿翻个身!” 我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青荼邪魅地勾起了嘴角,猛地松开了我,我猝不及防,只能直直往下掉。 “啊!死魔头,我要杀了你!” 我反应不及,只能闭上眼睛,认命地往那恶心的绿池子里掉。 想象中的被灼烧的感觉没有传来,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睁开眼,青荼搂着我,笑得一脸得意,“小怪物,知道本君的厉害了吧!” 我本想骂他,但看了看形势,立马拍马屁道,“那是自然,魔君是天下第一的英雄好汉。” 青荼更是得意,“算你小子识相!乖!闭上眼睛!” 我不肯,搂着青荼的腰身,倚在他肩膀上。 他几个纵横,飞天掠地,想要破龙体而出,黑龙也不是吃素的,见这样窜天坠地无济于事,竟凭空掀起了一阵阵绿浪,那灼热的黏液散发着尸气,若不小心沾上,毁肌肤,腐白骨。 青荼几个纵身,乘风踏浪,都险险避过。 我的心被提到嗓子眼儿,我以为他是要耍着黑龙玩儿,却不想他一直盯着我,见我不害怕,顿觉无趣。 “不好玩!” 说着搂着我一飞冲天,冲出了黑龙的身体。 黑龙被冲击,身子断成了好几截。 青荼迎风而立,施了发诀,想乘胜追击结果了这黑龙性命,如真却冲了上来,青荼的攻击没有伤到青荼,却打散了她的下半身。 她凝望着莫干,“主人,快跑!” 言罢,飞扑而上,残存的上半身死死扒着青荼,阻止他去追击莫干。 我心下震动,如真先前不肯去黄泉投胎,也不肯就死,如今却肯为了莫干而魂飞魄散,她历经家国巨变,应当是看尽了世间百态,何以如此? 青荼长叹一声,虽被白骨精阻了,却也没有立刻毁灭它,反而轻轻问了一句,“值得吗?” 如真恢复了明艳动人的模样,“当然值得,他救我一次,我当还他一生。” 我忍不住道:“他救你,是为了利用你。而你献出的这一生 ,是你的永生!” 她的面容慢慢淡去,黑龙向东面逃窜而去,“一生也罢,永生也罢!我都心甘情愿,只要主人活着便好!” 她消失了,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鬼城东面的法阵传来鬼哭狼嚎之声,法阵被打开了,恶鬼四处逃窜。 “去吧!我赐你们新生!”莫干残忍的声音传来。 “不好!那些进入鬼城的神仙妖魔还没有走出去,这些恶鬼一旦放出来,定是要附身在这些人身上的。”青荼凝着眉,一脸沉重。 那些恶鬼四下逃开,疯狂地向着鬼城的出口逃逸而去,它们尖叫着,呼喊着,发疯一般拧在一起,向着那些元气大伤的神仙妖魔冲过去。 那些神仙妖魔或多或少都被吸了精气,本就虚弱,此刻,更是方寸大乱,在鬼城内乱窜。惊乱之下,竟自相残杀起来。 鬼城乱了! 我和青荼施法阻止那些恶鬼,可那些恶鬼一波又一波,还是趁虚而去,钻到那些神仙妖魔的身体里。 莫干畅快大笑,“你们慢慢玩儿吧!本座就不陪你们了。” 第十七章 情根已生 一阵诡异的曲调传来,那些被附体的神仙妖魔纷纷被控制,合围了我和青荼,他们眼睛流着血,披头散发,深重的黑气笼罩着他们。 “轰!” 天空中忽地慢慢降落金色的钟罩,如同一个锅盖,将一行人笼罩在其中。 “太极鼎!” 青荼眯着眼睛,“这位人间帝王真是来头不小呀!太极鼎可是上古之物,莫说寻常妖魔,就是上古大妖也能轻松压制住,他还真是看得起你我,竟舍得下如此血本。” 这莫干设下了天罗地网,真是一点活路也不给我和青荼留,上有太极鼎阻挡去路,面前又有这被恶鬼附身的鬼兵挡路。 我和青荼面对这数以万计的鬼兵,他们失去了本性,杀戮的欲望淹没了他们。 “小怪物,怕不怕?这可是千军万马?” 青荼战意凛冽,绯红的锦衣翻卷,他手执青虹剑,剑身锋利,冒着幽冷的寒光。 我豪情万千,将胸脯拍得砰砰作响,果断道:“不怕,任他千军万马,我们杀他个片甲不留。” 我二人并排而立,颇有些万夫莫开的气势。我握紧了破穹刀,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拼命一搏的准备。 太极鼎一点点压下来,我发现随着它慢慢下降,我身上的修为竟然在慢慢流失,如此下去,等这太极鼎罩下来,我和青荼能施展的修为怕是寥寥无几,而这些恶鬼虽也失了法术但它们数量庞大,转瞬间就可以将我和青荼撕个粉碎。 青荼威武严肃道:“既然咱们不怕,那就逃吧!” 我张大了嘴,有些愕然。这酝酿了许久竟是要逃跑吗? “这太极鼎压下来,你我二人修为尽失,谁不逃谁是傻子?”青荼说得理所当然。 “见势不对,赶紧撤退。保住性命要紧,傻瓜才逞匹夫之勇。” 青荼弹了弹我额头,“小怪物,放聪明点,莫要学那些傻瓜充英雄好汉。” 我有些无语,既然是要逃跑,那你方才这般威风凛凛,铺排这许多是作甚。 青荼打横抱起我,他一步步,凌虚空而行,拾级而上,仿佛踏着无形的□□。 一步一步,青色的莲花隐现,这莲花流动着金光,青荼步履透着几分闲情,几分从容,他一脸傲娇道:“放心,小怪物,我定将你带出去。” 他虽说得轻松,我却发现他豆子大得汗珠一滴一滴落下来,嘴唇愈发苍白。 我们离着太极鼎越来越近,那金光看似暖洋洋的,但罩在身上,如同山一般压在身上,我觉得浑身发胀,气血乱窜,身体仿佛马上要炸开似的。 而青荼一半是佛,一半却是魔,佛光罩着那半身体完好,但另一半身体却被太极鼎的光灼伤,那些金光侵蚀着青荼另一半身体,我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 太极鼎里罡风正紧,撕扯着青荼和我的身体,他一半身体被撕扯得鲜血淋漓,而我的身上也平添了许多血口子。 更要命得是,那些鬼兵发疯一般,咬着我和青荼不放,那些修为强的鬼兵直接踩着修为弱的鬼兵,如此跟叠罗汉一般,形成了一道可攀爬的□□。 惨叫声,挣扎声充斥着鬼城,一术法高强的大妖化成的鬼兵站在了最上面,它面貌狰狞,朝着青荼飞扑而来,狠命拽住了青荼的脚,叫嚣着,要将我和青荼也拖到地狱里。 一道罡风划破了青荼的脸颊,他步伐受阻,我心内一紧,道:“魔头,你自己逃吧!没了我,你跑得快些。” 我挣扎着要下来,青荼紧紧搂住了我,神色威严,“别动!” “本君若连你都护不住,便枉为魔界之主。我倒要看看,谁敢挡我?” 青荼朝着苍穹吟唱,幽远的歌声传遍天与地。 他的脸上渐渐长出鳞片,下半身化作金色的鱼尾,背上生出金光熠熠的翅膀,双翅开合,震落大妖化作的鬼兵,鬼兵们坠落在鬼城,化为灰烬。 青荼尾巴一甩,我于是骑在了他的脊背上。 他朝着天空一路歌唱,浓黑的雾气里,总有些悦耳的鸣啼与青荼相呼应,青荼随着那些声音的指引,带着我在漫天的大雾里游动。 天地浩瀚,万物呼应,渐渐地,我瞥见了一缕光,隐隐见得山河城池在脚下迤逦铺开,我松了口气,放松下来,躺在青荼的背上。 浓雾慢慢散开,我向下望去,底下的恶鬼呼号,坠入了深渊。 他们见我和青荼已然逃走,失去了猎物的他们愈发疯狂,他们开相互撕扯、撕咬,混战成一团。 太极鼎笼罩着他们,他们嘶吼着,东奔西突。太极鼎里的金光凝成一簇一簇的火焰,火焰落在这些鬼兵身上,它们如同在地狱里翻滚,渐渐被烧成灰烬。 鬼城没了! 凡间的万花楼里突降天火,将百花楼焚烧得干干净净。皇陵也异变突起,整块皇陵开始坍塌陷落,皇城后的苍山也随之倾塌,整个金陵府开始震动。 人间一片大乱,人们奔走呼号,“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 我和青荼把这座鬼城甩在后面,把地狱留在身后。 “你以为你从地狱里逃脱了吗?”一阵幽冷的声音传来。 我心中一凛,发现青荼并未有异常,他虽受了重伤,此刻却有些得意地甩着尾巴,颇为惬意地在空中徜徉。 “鬼城没了,地狱长存。你本是个玩偶,无坚不摧,无情无欲,可你爱上了魔君,你有了七情六欲,生出了情根,心也变得柔软,身体也有了许多弱点,你将会越来越脆弱,越来越不堪一击,直到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我被这声音控制,俯在青荼背上喘息,那声音在我脑子里盘旋,我收敛心神,传音道:“若能得见人生百态,有一二知己相伴,何惧生命长与短?” “知己?你非男非女,非神非魔,一副残躯,竟还想做魔君的知己?” 我咬住嘴唇,“不会的,魔头说我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是独一无二的残废吧!哈哈……”那声音带着几分残忍狰狞。 “本座可赐你新生,予你永生,若你想通了,就到鬼城来找我……” 第十八章 高空告白 青荼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云光里穿行。 他见我沉默地厉害,颠了颠我,软声道:“小怪物,吓着了?” 我不应声,他摇头摆尾道:“本君且牺牲一回,哄哄你这小怪物,骑到本君头上来吧,本君带你徜徉天地,乘风破浪。” 我不动弹,他把我从背上甩到了他的头上,衣裙不小心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在云里胡乱摆动,我不得不手忙脚乱将衣裙从他的脸上扒开。 青荼颇为郁闷,“本君还是第一给人当坐骑,罢了,全当博小怪物一笑好了。” 我哑着嗓子道:“为甚?” “嗯?” “为甚待我这般好?”我的嗓子有些哑。 青荼声音清朗,“小怪物,你可是本君的唯一知己,普天之下,三界之中,我只允许你一人骑在我头上,我也只会载着你徜徉天上人间。” 我的心像是撞进去了一只小鸟,整个心扑腾得厉害。 莫干说得对,我对青荼,已然是情根深种,我爱上青荼了! 我爱上了一个魔! 喜悦激荡在我胸腔,我觉得我的心在天地间荡漾起伏。 “啊!” 我一声尖叫,吓得青荼身子一抖,在云里颠簸了好几下。 青荼骂道:“小怪物,你发什么疯?” 我高声回答:“我太开心啦,我爱人间!我爱天!我爱魔界!” 青荼也朗声笑了起来,“真是个小呆子!” 我抱着青荼道:“大魔头,我也爱你!” 青荼不以为意,硕大的鱼眼里闪着不屑,“你个小呆子懂什么情情爱爱?” 我认真得不得了,朝着太阳神鸟一遍遍呼喊,“大魔头,我爱你!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整个云天都回荡着我的表白的誓言,青荼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定是话本子看多了,脑子看傻了。” 我有些气闷,本要争辩,却见太阳神鸟引吭高歌,架着马车飞出了扶桑树,天地晕红,软绵绵的白云也带了几分羞怯,层层叠叠堆垛在一起,成了一片翻浪涌花的云海。 我被这美景震慑住。 青荼通体流动着金光,它的鳞片五彩斑斓,在初升的朝阳里格外炫目,慢慢地,竟化作一只大鹏,羽毛赤金,隐隐流火,亦在天地间吟唱高歌。 我大为惊奇,“魔头,你还会变身?你是什么品种?” 青荼颇为傲气道:“孤陋寡闻,岂不闻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本君入海为鲲,上天为鹏。” 我揽着他的脖颈,“魔头,你太厉害啦!” 青荼高高昂着头,清啸一声,“本君带你开开眼,见见这天地人间。” 白色的仙鹤从我们身边掠过,风在脸庞上打滚,云彩跌落到脚边。 青荼兴致极高,领着我穿过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度过一望无际的大江大河,一片沾着露水的红叶落到它的脊背,我细细摩挲着它的后背,取了那片红叶在手中把玩。 青荼快意声音传来,“小怪物,这江山美不美?” 方才我那般示意表白,青荼全然不放在心上,我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我猛地俯下身子,吻了吻他的脖颈,道:“江山信美,不若君也。” “啊!” 青荼不知是不是被刺激得过了头,竟然尖叫一声,直直从云头跌落。 我大吃一惊,不晓得他反应为何这般大。 我来不及反应,也跟着跌落云头,山河在我眼中放大。 完了!这次要摔个粉身碎骨了。 风里,传来魔头杀猪一般的嚎叫,“小怪物,本君要杀了你!” 在极速地坠落中,我恍然想起,主人同我讲过一些鸟禽,它们总有一些弱点和敏感之处,魔头的敏感之处是脖子吗? 自那日我捉弄青荼后,他就一直不搭理我,我很是着急,偷了许多凡间的话本子,学习如何追求心上人。还买了许多养鱼和养鸟的书籍,来学习如何养鸟和养鱼。 毕竟,若是追求到了青荼,我还得养他,若对养鸟养鱼一窍不通,那可如何是好。 并且,还常常到凡间向那些男男女女学习,我总结了好些条取悦心上人的方法。像是送心上人礼物,对心上人表白,多多收拾打扮,想要征服一个人的心得先征服他的胃等等。我也常常观摩凡间那些养鸟和养鱼的人,实地学习他们的养殖方法。 我买了纸和笔,写了两本大作《追大鸟的一万种方法》和《养鱼的一千条守则》,每当从前人的著作和凡间的实地考察得到一条经验,便详细记录下来。 我研究得起劲儿,理论和实践研究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自以为已经学得了个中精髓。于是,开始准备各种工具。 我买了鱼缸,准备了各种鱼料。当我兴致勃勃准备让青荼试一试,他看着四四方方的鱼缸,冷冷睥我一眼,黑着脸走开了。 我准备了鸟笼,又捉了各种鸟儿爱吃的虫子。逮住青荼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下,他见着一盘奇形怪状蠕动着的虫子,脸上青白交加,吓得夺门而逃,好几天没出现。 我有些沮丧,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给他准备了如此丰厚的大餐,准备征服他的胃,怎么不起作用呢。 我灵光一闪,青荼已然化作了人形,定然是不喜欢吃这些鱼料和虫子,我有些丧气,整错方向了? 于是,我又买了许多烹饪的书,里面各种珍馐佳肴,都一一学来。为此,我到凡间酒楼偷食材,因青荼禁止我在凡间使用法术,怕我再闹出什么事情,所以偷菜时好几次差点被人捉住,那些穷凶极恶的凡人追得我满街逃窜。 解决了食材,于是我开始了各种尝试,只是尝试并不顺利。 第一次,我炸掉了整座小屋,连青荼也被炸得飞上了天,青荼顶着烧焦的头,咬牙切齿看着我,我狗腿地笑,帮他整理乱蓬蓬的发,他气得把我丢出去。 第二次,我又烧了厨房,还烧掉了自己的头发,浓烟充斥着整个厨房,烧油时我弄错了步骤,泼了一瓢水,整个锅“轰”地一声炸开,我被溅了满身的油,吓得抱头蹲在地上,青荼闻声而来,见我这般狼狈模样,哈哈大笑,我也挠头傻笑。 第三次…… 第十九章 三秋情书 无数次后,我终于做出了凡间所说的满汉全席,颜色青青白白,花花绿绿,还挺好看,我因为自来吃东西口味偏咸,口味做不得准,只得揪住花柳替我尝味道,他表情古怪,不过却一个劲儿夸我做的好吃。 我不信,花柳解释说蛇的口味本就不同,但我心意到了,魔头定然是爱吃的,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我将信将疑,鼓起信心等青荼,但却一连几天碰不着他的面儿。 我于是夜半起身做饭,天不亮就在门前守候。希望他晨起能吃我做的第一碗羹。 若他整个白日都不在,便夜夜做羹汤,等待他到三更半夜,如此周而复始,总算抓住了他。 那一天黄昏,他突然现身,吃了我做的菜,我满心幸福,虽然他吃菜的表情有点狰狞,手脚有点抖,嘴角有点抽搐,但他还是在我的盛情之下吃完了一整桌菜。 只是,夜半我听到茅厕哗哗响动的声音,推开青荼的房门,发现他有气无力嘴唇煞白躺在床上,还现出原形,鱼尾无精打采摇动着,连往日色彩斑斓的鳞片也失去了光泽,整个鱼仿佛脱水了一般栽倒在床。 我手足无措得站在一旁,想上前扶起青荼。 他却颇为抗拒摇动尾巴,“你别过来!本君一见你就眼晕!” 花柳在一旁不厚道得笑:“别人做菜只是要钱,小残废你做菜要命!” 我有些气馁,养条鱼怎么就那么难呢? 青荼自此又不见了踪影,我也提不起精神,我翻动着《追大鸟的一万种方法》和《养鱼的一千条法则》,心中有点沮丧。 花柳围着我打转,那日青荼将他变作蚯蚓,他倒是顽强,挣扎了许多时日总算从泥潭里逃出来,对着青荼各种献媚卖惨,总算逃过一劫。 他总是爱嘲笑我,见我对青荼示好,他更是各种捣乱,比如骗我青荼定爱吃我做的菜,结果害得青荼上吐下泻拉得脱了力,天天躲着我。 得逞后他更是得寸进尺,乐此不疲捉弄我,每日对着我各种奚落,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在人间徜徉了数日,我的口才更是不可小觑,于是我们每日都会上演各种你来我往鸡飞狗跳的场景。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魔君这样惊艳才绝的人物,岂是你这个残废可以肖想的?” “癞□□不想吃天鹅肉?难道想蛇肉吗?像你这样的胖头蛇,就是躺在地上给人吃,人也不屑,只想把你打死了事。” 花柳气得呜呼哀哉,鸣金收兵。 “你这般花痴,满腔热情,可惜一腔情谊付诸东流,可怜呀!” “我有满腔热情,爱我所爱之人,有何可怜?不似你这个冷血动物,没人爱,没人疼,没人怜。” 花柳哽住,眼睛通红,恨恨瞪着我。 几个回合后,我们各有胜负,但以我取胜居多,花柳气急了,我俩开始□□裸直白的人身攻击。 “你这个残废!” “你这个可怜的大肥虫!” 甚至我俩还会互吐口水,相互追逐打闹,扯对方头发,撕破对方的衣衫,挠花对方的脸,最后打得气喘吁吁,直到力气衰竭才休战。 我很是讨厌花柳,打架得时候丝毫没有君子风度,经常用蛇尾缠住我,让我动弹不得,只得任他殴打,但我也不弱,我牙口好,我狠狠咬住他的尾巴,他便惨叫呼号飞速逃窜了。 经过这数日的打打闹闹,我倒是发现他不若从前那般厌恶我,虽然时常毒舌,但我俩有时也能友好相处。 这几日见我无精打采,他想尽办法招惹我,我不为所动,冥思苦想着要把青荼搞到手。 花柳翻了翻我记的手札,这个人讨厌得很,拿了我的手札,一条一条唱作俱佳念了起来:“养鱼法则之首要,须主动出击,勇往直前,且不可畏缩后退。 ” “养鱼法则之二,须得日日夸奖意中人,言明他最美他最好。” “养鱼法则之三,当夜夜情话,以甜言蜜语卸他心防。” “养鱼法则之四,应三餐投喂,饱其腹暖其胃。” …… 这林林种种,他念了上百条,起先是不经意和嘲笑,念着念着竟然长叹一声,沉思良久,“你不是说要日日夸他说情话,你既爱慕魔君,自当将满腔情思对他言明。” 我有些沮丧,“我说了,他不信。” “那就再说,直到他信为止。” “可我连人都见不着呀!” 花柳蛇眼里流动着光,有几分狡黠,几分诡异,“魔君定是以为你是小孩子的戏言,所以不曾放在心上,你当正式些,凡人不是说鸿雁传书,鱼寄尺素,你不若将你的心意写下来,放在魔君房内,他总会看的,看了总会明了你的心思。” 我有些怀疑,“你莫不是想捉弄我吧,你怎么会这般好心,你不是也心仪青荼吗?” 花柳瘪了瘪嘴,“魔君美姿仪,我自是心中神往,我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人与物。” 我听不懂他的云山雾罩,只是兴致勃勃取了纸笔,偷了坊间上好的梨花笺,素白的梨花笺透着一股子清冷的甜香,我心中喜悦,取了狼毫笔,研了魔,在一豆灯里酝酿我红尘初开的心事。 这几日我不再骚扰青荼,他白日里在外面浪荡,夜晚有时倒是要回房中歇息。 我搜刮了凡间所有表白的诗句,日日笔墨浸淫,倒是觉得自己的文采一日千里。只是,旁人的句子虽美,却不是出自我口,我不愿拾人牙慧,日日倒尽枯肠,酝酿字句。 不知浪费了多少笔墨纸张,蹉跎了多少时光,都未得满意的句子。 花柳在一旁着急得很,想要代笔,被我一口拒绝。 那日,窗外迎春花凋落,我福至心灵,歪歪扭扭写道:“春花容易逝,君长存我心。” 我小心翼翼将情书折成纸鹤,见青荼房间的灯开了,便施了法术,使纸鹤飞向青荼的枕头旁。 我站在他房门外,小心翼翼道:“魔头,不,荼荼,信中所言乃我真心所想,我心悦于你,想同你朝朝暮暮永生永世在一处,你可愿与我长在一处?” 他不应声,我心下忐忑,难道是我过分唐突了吗?想了想,又道:“你不愿意吗?这确实有些突然,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喜欢你就行。” 屋内还是没有回应,我小心翼翼道:“你我数月未见,我甚是想念,不知你可否出来与我一见,至于旁的事我们先不谈。” 春寒料峭,春雨绵绵,我在他屋子外站了一夜,眼睁睁见着屋子里的灯亮了,又灭了。 娇艳的迎春花在春雨颤巍巍的,从枝头零落了个干干净净。 此后,我自是不死心,日日送情书,夜夜到他门前等候,守候着他房门外不常亮着的灯火,已然成了我这数月来习以为常的事。 但那扇门却从未为我打开过。 我的情书密密麻麻地,起先我的字跟蚯蚓似的,歪歪斜斜,很是难看。如今,我已然可以写一手不错的簪花小楷。 房内堆积着无数写废了的情书,它们大都被揉成一团,堆满了整个房间。我每日虽只给青荼递一封情书,但那一封却是我写废了无数张纸、熬干了无数灯油才得的。 日光步履匆匆,月光姗姗来迟。光影错落斑驳间,照见了那些没有回音的字句。 “我眼中无山花,心中唯有一个你。” “世上本无色,见君如逢春。” “春花容易谢,我情长不移。” “共看人间和星河,携手桑田与沧海。” …… 第二十章 倾城之恋 我日日守候青荼,他仍是没给我任何回应。 这一日,我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发现凡间很是热闹,家家张灯结彩贴楹联,人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新衣,节日的气氛弥漫整个凡间。 “明夜元宵佳节,何不约意中人赏雪赏灯?” “明日可是南国第一场雪,我要在第一场雪对我喜欢的姑娘表白。” 我听见身旁的小伙子与同伴窃窃私语,心下也活泛起来,青荼一直当我是小孩子玩闹,这数月以来的情书他想是未曾放在心上,我何不明日约他赏雪,当着全城之人表明我的心意,这样,他定能明白我并非戏言。 于是,我兴致勃勃回到同心居,同心居,我取的名字,这小楼虽是青荼在凡间的居所,他却打理得很是粗糙。 这数月来,我倒是把他打理得很好,种了许多的花,添置了许多器皿,引了山间的活水,我日日勤收拾,如今这小院子倒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我仍旧写了书信,“明日酉时一刻,东城门口,盼与君相见,共赏冬日初雪。” 青荼每逢十五总要回芳心居,我不担心他看不见我的信,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仍是反复叮嘱花柳,嘱托他见着青荼定要告知于他,花柳被我念的不耐烦,随口应了。 第二日我辰时起身,便细细梳洗打扮,昨日我购置了许多新衣,今日我一一试来,可总觉得不甚满意。 本来我喜欢素色的衣裳,只是青荼喜欢锦衣华服,我便选了一件织锦罗裳,这罗衣绣着四季繁花,繁花间又间杂着金线和银线,行动间金光银光交替流动,我在腰间配了兰草,用兰花和桂花熏了好久的衣裳,举袂间透着清雅的香。 我细细挽发,梳了时下流行的发型,还簪了时令鲜花在鬓边。 如此折腾到晌午,总算收拾停当。 还有我从昨日便不曾用饭,怕嘴里留味儿。 午时刚过,我便启程去东城门早早候着,我站在显眼处,生怕青荼到时候寻不见我。 凡人的烟火缭绕,小贩们兜售着各色的零嘴儿,我买了许多零嘴儿,自己却不吃,准备留给青荼,他最是爱这些凡间的小玩意儿。 那些小贩见我出手阔绰,便都来向我兜售,我又买了几坛酒,这酒甚是香醇,青荼很是爱喝。 这些物件儿我满满当当挂了满身,我活像个移动的杂货铺,站在东城门很是醒目,旁人窃窃私语,当我是个稀奇的景,对我指指点点,不过我毫不在意。 稳重的城楼今日也显出几分温和,长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车马如织,煞是热闹。街旁各色的花灯都挂了起来,有兔子灯,狮子灯,鱼龙灯…… 街上好看的花灯比较紧俏,我买了一盏鱼龙灯,想着青荼没见着这么好看的灯,若是一会儿被人买走了他没见着多遗憾,这般想着,我买了一盏,又买了一盏,买了好多盏,旁人愈发对我指指点点,有人问我买这么多花灯作甚,又不开杂货铺 ,我笑着说送给心上人。 形形色色的花灯散发着橘色的光,盛装的男女行走其间,灯火照耀着他们或明朗或娇羞的面容。 初雪一点点落了下来,它步履轻盈,落在情人的鬓边,落在爱人的发间,像柔软的鹅毛,像绵绵的云朵,像纸笺上素白的梨花。 酉时过了,青荼没有来,我想定是有什么阻了他的脚步,不妨事。 戌时过了,怀里的零嘴儿凉了,我央求店家帮我再热热,他没来,我要再等。 亥时过了,来往的人步履匆匆,打翻了酒坛,酒水迸溅,污了我的衣衫,没关系,我不冷。 子时过了,被酒水打湿的衣衫黏在身上,结了冰,我忽然觉得我也许有点冷。 …… 我等的人始终没有来! 这一日,我见着盛世长街上慢慢地亮满了灯,一会儿又渐渐暗了下去。 这一日,我见着凡间的雪初初落下,逐渐盛大,继而以席卷之势掩埋了金陵城。 这一日,我着盛装沽美酒,见四下男男女女成双成对,而我与雪中的影子成双。 也许,我不应见人间烟火。 我忽地越上城楼,子时已过,今夜虽不宵禁,但大雪埋城,街上也冷清了不少。 我饮一口新买的酒,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我对着这座城朗声道: “我有一个意中人,他容貌绝世,天上人间无人可及。我心悦于他,对他情有独钟,此生非他不可。” “岁岁年年,暮暮朝朝,唯有他,是我心中所念。他说我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却不知他之于我,才是命运的恩赐。” 一坛子酒饮尽了,我在城楼上絮絮叨叨,大喊大叫,活像一个疯子,想想还是没有尽兴,将剩下的酒也倒入口中,饮完了,将酒坛子扔下楼去,我对这一座城不停呼喊:“青荼,我心悦于你,千秋万载,唯你一人。” 我的声音回荡在这座城里,金陵城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音。 底下的人聚拢来,相互私语,我听见有的人说我是个情痴之人,有的人说我是个酒疯子。 金陵城醒了!天亮了!我却因饮酒过多有些醉了! 我满身狼狈,回到同心居,花柳不怀好意地望着我。 而青荼睡眼朦胧地倚靠着门柱,“小怪物,你又上哪去偷东西了?怎地这般狼狈?我早同你讲过,不可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你怎么……” 我取下身上挂着的林林总总的物件儿,手因为冷有些不利索,取那鱼龙灯时不小心将它刮破了,我心里一窒,但仍走上前去,将我买的东西一一摆放好。 青荼还在唠叨,我打断他的话,声音极大:“我没偷!” 接着又轻声道:“这是我给你买的小玩意儿,可以当个消遣的玩意儿,给你。” “凡间的屠苏酒,我尝了,很是不错,给你。” “坊市新出的零嘴儿,很甜,你爱甜食,正合适你吃,给你。” 我捏了捏那几盏灯,有的被雪水晕湿了,花灯上繁复的图案早已糊成一团,看不见曾经艳丽的色彩。有的溅上污泥,精致的绢纱上脏污一片。有的只剩下灯柄和灯骨了,裹灯的油纸被风刮破,在凛冽的西风里抖抖索索,不成样子。 我提起一盏灯,哑着嗓子道:“这是鱼龙灯,好看得紧,想着昨日元宵佳节,你未曾见,我便买了这许多盏灯,只可惜只有这一盏尚算完好,送于你!” 青荼愣了一瞬,扫了扫我手中的灯,和这屋子里各种小玩意儿,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好几步,“脏死了!丑死了!” 我呆立在原地,望了望手中的灯,这灯确实不好看,虽然完整,但鱼的眼睛都溅上了泥点,本来活灵活现的眼睛成了死鱼眼。 今日,风有些紧,吹得人有些喘不上气,我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确实丑,那我把它扔了!” 我提了花灯想离开,末了想了想又道:“那些东西也被雪水泥水弄脏了,你若是嫌弃就扔了吧!” 我正要退出门去,青荼又道:“小怪物,你穿得什么玩意?花花绿绿的,脏兮兮的,活像只落水的花孔雀!” “那我去换下来。”我并没回头,想了想,问:“我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青荼懒洋洋的,“你给我写信了?昨日去了新开的酒肆,太累了,回来便歇下了。小怪物,我可告诉你,那酒肆有个胡姬,生得很是美艳,那妖娆的身段,那娇美的舞姿,那勾魂的眉目……啧啧……” 我胡乱地走出房门,将青荼的啧啧称赞远远落在身后。 第二十一章 屠龙之战 第十三章杀龙取骨 《养鱼的一千条法则》之六百二十六条:“鱼性~爱洁,不喜秽物!” 《追大鸟的一万种方法》之三千六百二十七条:“鸟要早睡,不喜熬夜!” “一腔春心付诸东流呀!” 花柳到了凡间愈发胖了,原本有几分阴郁清秀的面庞竟生了些褶子,尤其是一双眯眯眼,被脸颊上的肥肉挤得快没了。 “你莫不是打了退堂鼓?要想得到一个人的心,需得他之所急。”花柳眯着眼睛,神神秘秘凑近我耳边。 我冷瞥他一眼,他便讪讪往后退。 “说来听听!” “你可知魔君怎么诞生的?”花柳一副追忆往昔的模样,“昔年,魔母本是修罗族公主,修罗族本是神族一脉,为天族所忌惮,不得已反下天庭,联姻魔族。 后来魔母怀着魔君,魔界大国师扶乩言魔君将来弑父杀兄,先君忌惮,欲杀死魔母腹中之子。 魔母率修罗族残部外逃至大荒,后为了保护魔君破腹取子,并以身躯化为荒原外的冰火,阻挡了前来追击的魔军。” 我心中默默道:“原来魔头的身世竟然这般坎坷,生而无母无父……” “魔母为了保护未足月的魔君,灵魂一直栖在魔君体内,就是为了保护他。我听人说,数万年来,魔君都在找复活魔母的法子,前些时候魔君独闯天庭,就是为了回魂丹,回魂丹可定魂魄,安神魂,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一副应龙龙骨,有了应龙龙骨便可以为魔母重塑身躯。” “只是,应龙背生双翼,有通天彻地之能,呼气成雨,吸气成风,可吞江河,以你的修为,怕是不能……” 我打断了花柳,“何处有应龙?” “赤水之北!” 赤水之地,从前正是修罗族盘踞之处,如今人族在其中安居乐业,村落如星,鸡犬相闻,充满了烟火气。 我不愿杀那些为百姓降雨施风的龙神,只得一路往赤水深处行去。 听说那里有作恶的应龙,每百年便要出来为恶,要人间献祭童男童女,否则便摧毁人间整个村落。 如今,正好杀了它,既为人间除害,又可以帮青荼找到龙骨。 愈往赤水深处行去,发现赤水竟然慢慢干涸,露出了干裂的河床,骄阳炙烤着大地,山河成为焦土,触目所及,群山寸草不生,原野飞沙走石。 我头晕目眩,渴了,就咽口水。饿了,就食干饼。累了,就睡在沙地里。只是,后来饼子也没有了,龙却仍然毫无踪迹。 赤水已经变成了沙漠,我不愿放弃,烈阳胜火,我只得徒步在沙漠里行走。 一阵长吟从大漠深处传来,我一喜,向大漠深处飞掠而去。 狂风翻卷,天地昏暗。 原来竟是那应龙沉睡醒来,恰逢百年,它定是要到人间去。 它不停翻身,这大漠的沙不停翻滚,我不停向后退去,仍是被龙尾扫到。 我狼狈地陷入沙漠里,沙子一点点淹没了我,我咬了咬嘴唇,血腥味让我立刻清醒过来。 我破沙而出,凌空而行。 应龙见凭空出现了一个凡人,登时大怒,龙吟声响彻云霄,震得沙飞石走。 “竖子,胆敢挑衅本座?” 应龙口吐火焰,龙须垂地,硕大的鼻孔呼呼出气,出的气在天地间掀起了一阵阵飓风。 “你这竖子,为何要侵犯本君的领地?” 我横着破穹刀,冲天而起。 我想着还是先礼后兵,“我想跟龙君借一副龙骨用用,不知龙君可否舍了这副身躯,引颈就戮。” 应龙小山一般的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竖子无礼,向来只有本君恃强凌弱,强词夺理的份儿,如今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子竟也敢这般猖狂?” 我慢条斯理道:“我既好言好语向你讨要,你不肯,那我只有强夺了。” 应龙一时语塞,“小子为甚要杀本座,取本座的龙骨?” 我不愿说些什么冠冕堂皇为百姓除害的话,我杀它本就出自私心,我是为了讨好青荼而取它的骨头,可这等理由解释起来太费口舌。 “杀你就杀你,还需什么理由?” 我腾天而飞,向应龙的面门袭去,应龙也不是吃素的,用两个硕大的角来顶我,锋利的角撞击刀口,竟然生生地将刀撞出个缺口。 我身躯比之应龙,自然渺小。应龙身躯庞大,只它在沙漠里不停翻腾,掀起的沙子就够我喝一壶。 沙子迷了我的眼,我在空中胡乱腾飞,被那龙角一顶,竟在我腹部顶出好大一个破洞。 鲜血滴滴答答落到沙土里,我看不见,只得凭感觉躲开应龙的攻击。 应龙见我身受重伤,竟也不着急,用尾巴扫着沙子,不停耍着我玩儿。 我被它的尾巴卷起,一会儿甩到天上,一会儿扔到沙漠深处。 世界一片漆黑,我忍耐着这应龙把我荡秋千似的抛上抛下。 “不行,我一定要杀了它,为青荼取得龙骨。” 我握紧手中的刀,取了腰带,蒙住眼睛,我感觉烈日一点点西沉,身上烧灼之感慢慢淡去,苍凉的沙漠沉静而又冷漠。 我凝住心神,应龙戏耍着我愈发起劲儿,渐渐地,它放松了对我的戒备。 我听风辨声,待它再次将我抛到天上时,几个起落,跳到它的角上,徒手将破穹刀掰成两截,将两截刀刃死死插入它的眼睛。 这应龙浑身都是玄色的鳞片,每一鳞片都比万年的龟甲还厚,非普通神兵可破,只有眼睛,是它的软肋。 想清楚了这点,我死死抓住两片刀刃,应龙疯狂地翻动身体,螺旋式地扭动龙身飞向天际,我感觉锋利的刀刃绞动我的手骨,我隐隐听到刀刮骨的声音。 然后又旋转式的冲入沙漠,我被沙土掩埋,胸腔窒息无比。 可无论它如何挣扎,我也不肯松手,渐渐地,应龙愈发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而我身上也越来越冷,腹部的血洞汩汩往外冒血,手上的肉被搅碎,手骨全部断裂,鲜血呼啦啦从手臂处涌出来。 身上更是狼狈,竟无一处完好的地方,因被龙尾扫过,身子支离破碎,添了许多血口子。 “轰!” 终于,应龙轰然倒塌。 我也支撑不住,倒在荒漠里。 第二十二章 戴绿帽儿 残月幽凉,荒漠深处的风嘶鸣着,穿过寂静的夜。 沙漠里很冷,漫长的沉睡后我醒来了,但我的身子愈发冷了,鲜血凝固在我身上,如今我的身体已然是残破不堪,一点力气也无。 应龙自然也是凉透了,汩汩外冒的鲜血染红了大漠,我躺在血染的沙漠里,秃鹫在我周围盘旋。 它们睁着一双锐利的眼,试探着往下飞,尖利的爪子抓过我的小腿,锋利如刀的喙不时啄食我的肌肤。 我知它们起先是在试探于我,当发现我确实无力反抗后,为首的秃鹫长啸一声。 随后,无数的密密麻麻的秃鹫趁着月色而来,在广袤的夜空下遮住了最后一点儿的星光,天地寂灭了一般。 那些秃鹫俯冲而下,啄食着应龙以及我的肉。 我试着挣扎,发现越挣扎血流得愈发快,那些秃鹫愈发兴奋,一拨一拨围攻我。 头、脸、身子、腿,我几乎被啄食了遍,起先有针刺一般的痛,渐次有火烧的灼热感,最后竟然浑身没有了知觉,只有一股麻麻的感觉掠过脊髓。 我不甘心,难道今日就要葬身秃鹫之腹吗? 猛然间,那些眼睛充血的秃鹫竟疯狂向后退,天空忽地降下赤色的火焰,秃鹫黑色的羽毛瞬间被烧着,它们挣扎着,咆哮着,向苍穹退去。 成千上万的秃鹫都被艳丽的火焰包围,整个夜空似乎都被点燃了一般,它们在黑夜里乱窜、嘶鸣,又坠落,像艳丽的云霞落满了人间。 恍惚中,竟见到青荼挡在我面前,他殷红繁复的袍衣在烈火中翻卷,漫天的火在他身前坠落,他像一簇黑夜里温暖的灯,照亮我的路。 真的是他。 我痴痴凝望着他,他背对着万千火团,长叹一声,瞳孔明明灭灭,没有往日戏谑人间的风流,只带着难以说清楚的晦暗莫测。 他定定望着我,我心内一慌,嗫嚅道:“魔头,我找到了龙骨,这下可以救你的母亲……” 我努力勾出一个笑,他的面容却有些艳丽的冷,“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我心口一窒,呆呆张望着他,“我心悦与你,我想为你做些什么,让你开心一些,我……” 他冷酷的声音从沙漠深处传来,“你施恩于本君,想挟恩求报?想让本君以身相许?” “我……我不是……”我着急地想要解释。 他蓦地又笑了,“这点恩惠就想让本君献身,那本君的身价未免低了些。你以为本君会领情?放眼整个三界,想为本君做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你又算老几?还要靠本君来救你,你这些举动,不过是画蛇添足,给本君徒添困扰,以后莫要做此可笑之举。” 方才屠龙时未觉得浑身疼痛,被秃鹫啄食时也未觉得难受,如今却觉得青荼的一言一语竟比刀子还利,刺得我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 我用尽力气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大口大口喘气,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窒息之感。 青荼仍在喋喋不休地骂我,他气急败坏在沙漠里转来转去,“你一个毛孩子,以你的身量阅历换成凡人不过十一二岁,懂什么人间风月情情爱爱,如今竟然为了这些荒唐可笑的事情不顾性命,何等愚蠢?你见过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不过见到一个稍微齐整的人就陷入情爱不可自拔,以至于轻掷生命?我看你是凡间的风月话本子看多了,肤浅可笑,不知所谓……” 他见我伤势实在太重,一边骂,一边将我扶起来,运功为我疗伤。 我躺在他温暖的胸膛里,听见他喋喋不休地骂我,又不难受了。他额头的青筋暴起,面容十分焦灼,我一把握住他的手。 “我喜欢的人不是稍微齐整,他风华绝代,三界之内最好看。” 他有些无措,拍开我的手,又细细为我清理伤口。 “我心悦于他这件事,是我数万年来,是我做的最认真的一件事。” 他不再言语,只是撕开我破碎的衣衫,见了我伤痕累累的身子,手有些微微发抖。他摩挲着我的脸颊,有些刺刺的,有些暖暖的。 他的眼里流动中一股说不清的脉脉流水,我实在精疲力竭,实在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我养伤的数月,再没有见过青荼,他只留给我一句话,“莫要再做这些无谓的傻事,待我伤势一好,便要送我去找主人。” 从前若是得知要见着主人,我是心中欢喜无限的,可如今却没有那般开心。 花柳这厮烦人得很,我如今受了重伤,浑身都是被秃鹫啄食的点状瘢痕,他无事便要奚落于我。 “从前,你只是丑,但是丑得平平无奇。” “如今,你竟丑得这般千奇百怪,更像一只癞□□。” 我不理他,他说得愈发起劲儿,“丑八怪,恶心,看到你就想吐。” “魔君这般人物,怎么会喜欢一只癞□□?” 我本来用薄纱遮面,这厮恶劣得很,时不时掀开我的面纱,还阴阳怪气道:“今日心情不佳,让我看看你的丑脸,开心开心。” 我觉得我的忍耐到了极限,他还在笑,笑得前后俯仰,“你长得真像一个笑话,看一眼,可以延年益寿,太开心了,我可以笑一年……” 我实在忍无可忍,反唇相讥道:“我不变成癞□□,怎么吃到青荼的天鹅肉?倒是承你吉言了。” “我便是再丑,还有头发,不像你,一只秃了头的胖蛇。” “秃头就算了,头还这般大,还戴一顶绿帽子,活像顶了只乌龟王八。” “胖得像头猪,有什么资格说旁人?” …… 我骂了他半个时辰,那家伙气得跳脚,却不知怎么回事,竟没有向往常一般上来与我动手。 而且,他秃头这件事也颇为诡异。 我记得去沙漠前,花柳的头发茂盛乌黑,他常以此沾沾自喜,这次待我醒来,发现他竟然成了个秃子,而且不知怎地还要戴绿帽子,每日还要去大街上转一个时辰,惹得整条长街的人围观嘲笑。 他每每恨得牙痒痒,可是倒也不曾出手伤那些凡人,且每日顶着一张肥硕的脸风雨无阻地出去晃荡,倒是成了街上稀罕的景儿。 还有就是他就跟充了气儿似的,一天比一天胖,虽说到凡间他确实胖了不少,但细看仍是一个清秀的美男子,如今这体重竟一日千里,跟鼓皮球似的,不过短短几天,就长了好几百斤。 往往望着他,活像是一只移动的小肉山。 从前,还能见着眼睛,如今,连眼睛都见不着了,只偶尔能瞥见脸上有一星半点儿的光。 他脸上的肉都能夹死蚊子,听了我的话,他的肉也随之波涛汹涌,起伏不定,虽然见不着他的表情,但看他抖动的肉,我亦能知晓他被气得够呛。 见说不过我,他艰难地移动步伐,因为太胖,一步三喘,挪到屋外去了。 第二十三 一厢情愿 主人教我术法,教我法阵,却没教我怎么去爱一个人。 魔界凡间的数年光阴,诸如青芜与雪姬,如真与莫干,也未得圆满。 凡间的话本子里写爱恨情仇,说书人的故事有分分合合,寻常夫妻的酸甜苦辣,都与我和青荼的情形不同,我生搬硬套的这些法子,竟都不管用,怎样去爱一个人?怎样让一个人爱我? 我遇到了数万年来不曾有过的困惑。 待到伤好后,我时常外出寻觅青荼的踪迹,他仍时常出入酒肆花楼。最常去的,是弘文馆,那弘文馆并不是什么求学的圣地,它不过是新建于万花楼之上的妓院,万花楼已然没落,但富贵膏粱子弟追风逐月的雅兴未减,很快便在这万花楼之上建了一座更华丽更清雅的楼阁。 这老板也促狭得很,竟起了个这么风雅的名字。 不过,里面陪酒的女子也不是等闲之人,她们不似万花楼常常唱一些艳曲儿,对着客人献媚,这里面的女子大多有真才实学,写诗填词不在话下,因着姑娘们才学过人,这弘文馆倒是脱了几分俗气,惹得一干王公贵族、文人士子追捧不已。 弘文馆一时风头无俩,前来一睹风采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 我常常跟着青荼,见他出入弘文馆,我远远跟着他。见他在弘文馆里倚红偎翠、醉生梦死,喝最香醇的酒,拥最美的姑娘,过得好不快活。 这日,绮丽柔美的姑娘们围着他,为他喝彩,似乎他作了什么新词,姑娘们接过他的新词谱曲,不一会儿,轻柔旖旎的曲子如珠玉落地,流泻在整个弘文馆。 花萼新红枝芽小,残月勾时,绿云烟袅袅。万缕青丝系蓝桥,吹不散春水扰扰。 夜来情思也悄悄,风中音断,梦里只飘摇。千杯饮尽风霜高,挽断罗衣小蛮腰。 姑娘们的曲子带着几分缠绵悱恻,带着几分轻薄风流,青荼就在一片花红翠绿之中,自饮自酌,风度怡然,从容款款。 他就那般笑着,万花丛中,高雅无匹,我忽地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我如今容貌已毁,身躯残破,这副残躯怎配得上这样的神仙人物。 万年来,我第一次产生了自卑的情绪。 我日日随着他流连在这弘文馆,本想着一鼓作气,继续向他表明心迹。 可如今我竟没有了那满腔的勇气,见着他每日被如花美眷围着,那些姑娘们花一般的容颜衬得我如同混进珍珠里的鱼目,我越来越胆怯,每天只敢躲在暗处悄悄观望。 来了这许多日,弘文馆我也是轻车熟路。 青荼喝得醉了,有一满脸疤痕的壮汉竟悄悄摸过来,满脸愤恨地盯着青荼。 大汉已然喝醉了,我知道那大汉,他喜欢楼中的姑娘,只他钟情的姑娘喜欢青荼,多次拒绝于他,甚至连杯酒都不肯与他喝。 他被拒绝了多次,心中嫉恨,浪掷千金,姑娘仍是不肯搭理他。 姑娘自从见了青荼作的词,逢人便言:“若能与青公子春风一度,便死也值,旁人便是千金万金也如同浮云。” 大汉自此便恨透了青荼,他时常狠狠地盯着青荼,今日那大汉醉得厉害,酒壮怂人胆,他竟抽出大刀,向青荼背后砍来。 我心里一紧,顾不得隐藏行踪,几步瞬移,掀翻那大汉,因用力太猛那大汉便如一个黑煤球一般滚出了弘文馆。 我本以为青荼喝醉了,不曾想他清醒得很,此刻他圆睁着一双眸子恼怒地望着我。 “我只是见他要伤害你,并不是有意扰了你的兴致。” 我在一群貌美的姑娘中间手足无措,她们姿容绝丽,像优雅的天鹅。而我,穿着粗布麻衣,裹着黑面纱,又瘦又小,活像一只闯入天鹅堆的丑鸭子。 “你已经打扰我了!”他气鼓鼓的,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因酒气的熏染,眸子又湿又亮。 “再说,本公子需要你帮忙吗?那种杂碎岂能伤我?” 他好像特别生气,也是,自从那一夜他从沙漠救了我以后,他见着我,从无好脸色。 我想掉头就走,却是不甘心,“你不喜欢我,这般讨厌我,是因为我是个残废吗?是因为我长得丑吗?” 青荼沉吟良久,道:“是!” 我觉得心口破了个大洞,竟不自觉落下泪来。 我以前从不曾落泪,如今到了凡间倒是愈发没有出息了。 我摸摸冰凉的眼眶,“你从前不是这般说的,你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 青荼不耐烦打断了我,“那不过是哄小孩子玩儿,谁能想到你竟会对我百般纠缠。” 原来,我放在心上视若珍宝的一语一言,竟然是旁人哄我的玩笑话。 我愣愣站在青荼面前,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流。 旁边一衣着艳丽的女子调皮,竟趁机挑了我的面纱,见了我的真容后,她吓得后退好几步,惊呼道:“好丑!” “大家快来看这个丑八怪!” 弘文馆的客人姑娘们一阵骚动,楼上楼下的人都蜂拥而至,看西洋景儿一般看着我。 他们嘻嘻哈哈,对我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长得这么丑,竟还敢肖想那位神仙公子。” “丑人多作怪,这般丑陋,定是做了什么恶事遭了报应。”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相由心生,他定是一个坏事做尽的恶人。” …… 周围人的言语像刀子一般,刺得我体无完肤。我觉得我被周围人的目光活剥了似的,仿佛是赤着身子现于人前,无所遁形,无处隐藏。 我再也没有勇气站在青荼面前,我奋力拨开人群,狼狈地逃离那些目光。 我不停狂奔,狂风吹打着我的脸颊。 星月落,金乌升起。 我于一处溪水间停下来,我望着溪水里自己千疮百孔的面容,苦笑一声,这般容颜,确实丑得可恨。 从前,我一身铜皮铁骨,神人妖魔很难伤我,若是受伤,也很快就能恢复如初,如今到了魔界凡间,不知怎地,却越来越虚弱,而且受伤之后也无法很快复原,身体甚至比有些修行的凡人还弱。 “你本是个玩偶,无坚不摧,无情无欲,可你爱上了魔君,你有了七情六欲,生出了情根,心也变得柔软,身体也有了许多弱点,你将会越来越脆弱,越来越不堪一击,直到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你非男非女,非神非魔,一副残躯,面貌丑陋,竟妄想做魔君的知己,却不知你连爱的资格也没有,你数日的作为,不过是你自编自演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残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我觉得后脖颈一凉,我猛地向后转去。 第二十四章 为爱整容 “本座可以为你重塑身躯,赐你一副绝世的容颜。从此,你不用担心自己形貌鄙陋,配不上心上之人。” “情爱本就是一场豪赌,如今你顶着这副模样,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好容颜就是你最好的赌资。” “你已然是这副惨淡的模样,就算本座骗你又如何,不会比现在更惨了,你又何惜此身?让岁月匆匆虚度?” …… 我承认,莫干说动了我。 我听了他的言语,毫不犹豫同他走了。他说得对,情况再糟糕,也不会比如今更惨淡了。 我除了这副残躯,已然一无所有。如今就算舍了这副残躯又何如?与其千年万年了无生趣得活着,不如放手一搏。 我自然知道莫干有自己的打算,自鬼城一战后,他便失了踪迹。皇陵被毁,金陵府地龙翻身,他接连下了三道诏书,罪己诏,禅位诏和遗诏。 罪己于天下,禅让于当朝丞相,遗命继位之君火化其身体。 这三道诏书齐发,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等我和青荼从鬼城回来后,早已不见其踪迹。新继位的君王倒是位仁德之君,他对莫氏皇族发生的事所知不多,一时间这鬼城的种种异事倒是无从追究。 谁又能料到,本已装殓火化了的人间帝王竟然又重现人间。不管他耍得什么把戏,我总要咬了钩子才能明了。 我与他行至野外皇陵,皇陵已然成了废墟,且被移为平地。 不想,莫干随手一挥,成千上万的石坟竟从地底慢慢破土而出,这些坟墓黑气缭绕,升至地面后,坟上的石头竟按照五行八卦运转起来,迅速形成一座石宫。 石宫通体泛着诡异的黑色的幽光,石宫外形奇特,形状不断变幻,每一块石头上刻着奇怪的图文,仿佛是一只隐藏于黑雾中的硕大的怪兽,这怪兽长得奇形怪状,犀角、牛眼、象鼻、鹿身、马腿,比传说中的四不像还要诡怪。 我似乎想起从前主人同我讲过三界异兽,仿佛夜叉王族就生得这般模样。 可这莫干分明是凡人,虽然修行了术法,但仍不脱肉眼凡胎,他跟夜叉王族有什么关系。 “怎么,怕了?” 我还在思索,莫干阴冷地望着我。 我不搭理他。 他就敲敲石门,石宫宫门大开,我随着他走了进去。 虽然我很想拥有美丽的容貌,但莫干这厮阴险得很,我对他无法完全放心。 我想起身上怀揣着荆棘花的母根。这荆棘花能破石而出,抵御风雷,比桃木还厉害,能辟邪,抵御妖物。 我将花根隐藏在手中,随着莫干进了一条幽深的甬道。 甬道尽头,是个法阵,法阵上黑雾缭绕。 我还在犹豫,莫干竟劈头一掌,将我击倒在地。 “这是作甚?” 他一把抱起了我,我无法动弹只得任他施为。 莫干怪笑起来,将我放在法阵中央的石榻上,他围着我转圈儿,冷冰冰的目光像蛇一般,在我身上逡巡。 我感到一阵不适,他对着我啧啧称赞。 “真是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一个人偶竟能有如此灵智,如此修为造诣,还生了情根。” “毗天大神果然能夺天地之造化,连他的骨头化作的人都能有仙灵。” “可惜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盛放恶鬼的容器,毗天大神见了,该是何等心痛。” …… 此前我从莫干、青荼和花柳的只言片语里猜出了我的来历,我想,我大约是主人无聊时制造的人偶,可如今方才确定 ,我确实是主人身体的一部分。主人也许在雷池太过寂寞,才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创造了我。 莫干为何好好地提到了主人,难道竟是想用我对付主人。 莫干明明是凡人,怎会有如此通天手段? 我挣扎起来。 “你此时后悔却是晚了,不管你如何挣扎,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你若还是一副人偶,自然无坚不摧,可你有了七情六欲,便有了弱点,你又伤痕累累,元气大损,想要逃出这石头阵,难于上青天。” 我不能成为旁人对付主人的利器! “放心,本座一定赐予你一副完美无匹的身躯,你一定会成为这三界最精致的人偶。” 他举着一把小刀,活活地剥着我身上的皮,我听见刀划过皮肤的声音,他剥皮的声音极轻,像一股冰水流过身体,起初又是麻又是疼,感觉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咬。 皮被剥开的地方未流一滴血。但我的身体就如同被车碾压一般,有一种撕裂的疼痛。 我忍耐不住,想要嘶吼出声。 莫干却施了禁声术,我不能大声嚎叫,但他又恶趣味地,让我能发出一点点声音,我只从喉咙里逸出一点类似于野兽的嘶吼。 他故意折腾我,他将我身上的皮剥开后,还品头论足。 “毗天大神也太粗糙了些,怎么也没赐你性别,不男不女的,却是教人恶心。” “我是把你变作男儿身呢?还是变作女儿身呢?真叫人为难。” “罢了,先把你的皮放在一旁,待本座想清楚了再说。” “哦,你看不见吧?本座要将你重新做成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无人观赏,怎么成呢?” 他变了一方巨大的铜镜在我面前,里面倒影着我面目狰狞的模样。我浑身的皮被剥下来丢弃在一旁,露出里面鲜红的肉,交错着的血管,血管里面的血缓缓流动。 我眼眶外挣,眼球突出,瞳孔上蔓延着许多青绿交错的纹路,我成了一只鲜红的血肉模糊的怪物。 莫干举着小刀,擦着我的皮肤纹理,他的眼中闪着恶意的光,“我突然想到一个好玩儿的主意。你钟情那魔君,本座偏不把你变作一个女子,我要将你变作一个俊俏的男子,让你们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便是他有朝一日爱上你,你们也不能为三界所容。” “瞪着本座作甚,本座未曾失信,你要美貌,本座成全了你呀。” 他笑得极变态,极猖狂。 我心中大恨,浑身的血涌动得更厉害了,那些血管极速地拧在一起。 “莫要激动!莫要激动!你若是这般失控,本座若是下错了刀,可怪不得我。” “哦?本座方才说错了,你成为男子或者女子并不重要。你们也绝不可能相爱,因为待本座重塑你身躯之后,你就会成为真正的提线木偶、惊世杀器。到那时你将神智尽失,忘情绝爱。” “莫要生气,莫要生气!忘情绝爱,再也不用受情爱之苦。” “你当感谢本座,本座对你可是有再造之恩呀!” 第二十五章 哥哥爱你 巨大的铜镜倒影着我恐怖的面庞,我的眼中盛满了不甘。 我只能任莫干摆布,他欣赏着我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现在,开始换脸了!” 他的语气中充满着欢愉,举着小刀在我脸上不停比划,刀锋对着我的眼睛晃来晃去。 我闭了闭眼,不愿再看。 “看着!” 他划开我的脸颊,动作极其慢。 他的刀在我眼睛上晃动,我不得已,只得睁开眼睛。 他动作越来越慢,一边下刀一边满脸兴味望着我。 我的脸皮一点一点被揭开,我像一个被剥开皮皱了的沙果。 慢慢地,我张脸皮被完好无损揭了下来。 我以为经历了浑身被扒皮,揭脸皮定是不痛的,不想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我觉得我的脸仿佛是在铁砂上摩擦,在油锅里滚过,那种痛楚直刺得我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 我的眼眶特别酸,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可我不愿意在这个变态面前示弱,任何的愤怒和痛苦只会让魔鬼快乐。 我调整了自己的心绪,一双眼变得平静无波,我无悲无喜望着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具没有感情的新鲜的尸体。 我这般模样激怒了莫干,他扒下我的脸皮后,为我重新雕琢皮囊,但下刀的时候却重了许多。 “你求饶呀!” “你求饶呀!” 我眼含讽刺地望了他一眼。 他怒极反笑,“这么能忍?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莫干得了乐趣似的,轻一下重一下地折腾我,刀尖不停雕琢我的脸,我能听到刀锋刮过骨头的声音,隐隐地有呼呼的冷风从骨头上吹过。 我身体已然能稍微得动弹,刀刻的疼痛让我像是赤身倒在尖刺丛中,我疼得拧动身体,喉咙里冒出嘶哑的吼声,因为太疼我五根血淋淋红彤彤的手指抠着石床,每根手指涌出许多鲜血来。慢慢地,腿、胸膛、脸颊以及浑身都沁出鲜血来。 我的头皮也被扒去,丢弃在血泊里,头皮上还有茂密的头发,被血染红,活像一把殷红的水草。 硕大的铜镜立在我眼前,我见了自己被扒皮的全过程。铜镜里的我躺在玄色的石床上,鲜血淌满了石床,流到了石屋中央,在血泊之中,我像一幅色彩艳丽风格诡谲的工笔画。 我直视着自己血红的肉,中间翻出的隐隐的细弱的白骨。 第一次生出了悔念,这世间的情爱,若只能将人变成行尸走肉,变得不是自己,那还有什么意趣?就算我拥有一副完美的模样,可我已不是我,即便青荼爱上新生的我,这样我就得到他的爱情了吗? 爱,当是既爱他的皮囊,也钟意于他的灵魂。 我疼得麻木,漫无目的任思绪游走。 石屋里没有光,只有两盏拖着尾巴的灯火,我只能依据我鲜血的滴答声判断时间的流失。 莫干的汗水一颗一颗地滴落,他脸色惨白,嘴唇却红得厉害,两颊处也有不自然的红光,在灯火的摇曳下,一双阴冷的凤眼闪动着幽暗的蓝光。 “哈哈!终于完工了!简直是神人之作!” “好一个俊俏的儿郎!增之一分则太臃肿,少之一分则太瘦削,施朱则添胭脂气,抹粉则失少年意,风姿楚楚,俊逸清秀。” 他摩挲着我的脸颊,眼里有激动、兴奋、疯狂,还有一种占有的欲念,他失魂一般念叨:“莫离,你回来了!” “这下你永远都不会离开哥哥!” “你不会生病,不会死亡!” “你将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哥哥给你做玩具好不好?” “莫离是最好看的娃娃,谁也抢不走你,谁抢走你,我就杀谁。” “莫离,莫离,哥哥爱你……” “莫离……” 莫干见了我的面容,一直有些恍惚,而且他大抵是累极了,神志有些不清楚。 我慢慢积蓄力量,与他虚与委蛇,我挤出一点眼泪,捏着嗓子道:“哥哥,头昏……” 他忙不迭搂着我,小心翼翼替我擦去眼泪,轻声细语安慰我。 “哥哥,以前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莫干忽地愤怒了,“以前的事提他作甚?” 他情绪失控,絮絮叨叨的,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这莫氏皇族的前尘旧事。 这大抵又是个悲伤的故事,莫氏一族本是凡间的守护神,奉女娲之命守护凡间,莫氏先祖原身本是青龙,守护凡间万万年,后来因为与凡女相爱,而受天谴。莫氏后人不仅代代短命,而且被夺去了神力。 从此,这人间的守护神不过名存实亡,凡人见莫氏不能再行保护职责,便不再给莫氏供奉香火。 莫氏之人死亡后,因无人供奉,灵魂将坠入额鼻地狱,永生不得超脱,上天以此法折磨莫氏族人,以惩其过。 莫离莫干本是孪生兄弟,两人自小相依为命,莫离从小就异于常人,能看见妖魔鬼怪,与鬼神通灵。 成年后,莫干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莫离整天不见踪影,只是笃定告诉兄长他不会死。莫干只当是笑话,认为自己是必死无疑,毕竟人怎么能抵抗得了天命。 不想,有一日,莫干突然好了起来,而莫离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原来,莫离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了恶魔,魔将他变成一只恶鬼,他于是只身闯地狱,打开了地狱大门,在各路阴鬼的帮助下,在生死簿上划去了兄长的名字,从此莫干获得了永生。 莫离被冥帝发现,他的身躯被抛进黄泉,他的灵魂被扔进熔炉里冶炼。 莫干也入了魔,拥有了通天彻地之能。可无论他是去到九幽黄泉,还是下到十八层地狱,再也找不到莫离的踪迹。 他不信命,找了他一年又一年,可都一无所获,他终于不得不认命。 自此,天地间再无莫离这个人。 “他不会回来了。” 我有些同情地望着紧紧搂着我的莫干。 “他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已经恢复了气力,我观察莫干的神色,不停刺激他,想着等他失控看他是否会露出些破绽,好趁机逃走。 “胡说!胡说!” 我悄悄握紧手中的荆棘花根,准备狠狠给他一击。 第二十六章 自由之战 “你以为本座看不透你这些小把戏?”莫干猛地抓住我的手,眼里仿佛淬了毒药。 我手中的荆棘花根落在了石床上。 他阴森森道:“顶着这张脸,还是听话些好。” 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随手一拂,石床中间凝着的法阵里争先恐后飞出许多黑色的雾团。 它们叫嚣着,惨嚎着,向我袭来。 我认出那是鬼城阵法里压着的恶鬼,如今它们随着法阵的引导,竟要往我身体里钻去。 “我的小玩具,要乖乖的哦!” 那些恶鬼在我身边不停翻涌,我施术与之对峙,渐渐地力有不及。 石屋中央的铜镜倒影着我狼狈又新鲜的模样,那是一副青涩的少年人的躯体。冷白的身子赤着,青丝裹着身体,显出一种脆弱的柔媚,蜂拥而至的恶鬼乌沉沉压在我身上,少数的恶鬼已然钻入我的皮肤,妄想控制我的躯体。 这些恶鬼本就被是被莫离夺了灵魂,怨气难消。 所以,钻入我身体的恶灵不断打架,都想掌握我这副躯体的主动权。 “轰!” 这石宫地动山摇,隐隐有破开之势,墙上的油灯晃动得厉害。 莫干施了术法,可望见外面的情形。原来是青荼,他形容狼狈,衣衫不整,他带着花柳,他们来救我了! 花柳显出了原形,硕大的蛇身围着这石头城,他大约想用这蛇尾将石宫掀翻。 莫干嗤笑一声,“愚蠢!” 他弹了弹悬浮于石宫上方的八卦阵,八卦方位迅速变换,石宫的石头突然飞浮在半空,咚咚地砸下来,花柳被砸得哇哇乱叫,硕大的青绿皮的蛇尾被砸出了许多血窟窿,他迅速缩回去,显出人身,躲在青荼后。 莫干欣赏着我不停挣扎的狼狈模样,“要想破这石头阵,怕是还要费些功夫,那时怕你早就变成了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我有些绝望,若是被这些恶鬼蚕食了灵魂,空留一副身躯,我不是我,那我存于这天地间还有什么必要呢? 我感觉我已经支持不住了,我的神智也越发不清楚。 “不自由,我宁肯去死,也绝不成为你的傀儡,谁也别想控制我。” 我狠狠咬着嘴唇,鲜血刺激了我,我掌心发力,狠狠向天灵盖拍去。 莫干将我一把掀翻在地,“贱人,顶着这副模样,你没有资格死。” 恶鬼如同跗骨之蛆虫如影随形跟了过来,我被青荼施法定住,眼睁睁看着它们往我身体里冲。 我绝望得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一缕幽蓝的光打散了那些恶鬼的纠缠。 原来竟是荆棘花重生了,它原是破石而生。如今,入了这石头城,不知这些石头是何种灵石,荆棘花一落在这些石头上,就立马生根,不过顷刻就发芽开花,这些幽蓝的花朵疯狂地汲取灵石的力量,疯狂地向上生长,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破石宫而出。 它在雷池承受了九天雷火,所以花根之上本就有风雷之力,古铜色的花根纠缠在这些巨石上,肥大的叶片脉络上流动着金光,每一朵枝丫都生出五瓣花,蓝得发光,里面的花蕊逸出点点芳香。 它蹿得极快,转眼之间挂满了整个石宫,远远望去,恰似一帘清泉,刺破了黑夜的暗。 它缠绕着石宫,从地底,从角落,从墙壁里钻出,石宫承受不住它的力量,有了裂缝。 但它却用枝枝叶叶护着我,我被包围在一片幽蓝的光里,那些恶鬼也靠近不了我,甚至在那些蓝光的照耀下,我身体里的恶鬼也纷纷钻出来,向外逃去。 莫干不甘心,施了术法丢了个火球烧荆棘花的花根,它的花根被火烧着,枝叶纷纷抖动翻卷。 我顾不得自身,猛地扑倒在荆棘花花根上,护住它的根脉。 莫干冲了上来,与我对打,在幽蓝的花帘间,我与他斗法,虽然我元气大伤,但我晓得他定是舍不得这张脸,每当我打不过他,总将这张脸凑到他掌下,如此他投鼠忌器,倒是有些束手束脚。 “卑鄙!” 我心下解气,“彼此彼此,你可要当心些,莫要伤了你弟弟的颜面,哥哥!” 我这声哥哥尾音拖得极长,那厮的眼角抖了抖,移过来抓我的手,想将我捆住,我却不一味与他纠缠,只在石宫内瞬移逃窜,有几次他都快抓住了我,但我像一尾鱼儿从他手中划走了。 我毕竟身体受损,体力有些不支,眼见着莫干将我抓住我。 “嘭!” 石宫终于破开了,如同被肢解的巨人,碎石乱飞,狂风乱卷,一堆乱石砸了下来。 我反应不及,莫干拽着我在地上滚了两圈,躲开了石头。 “你可以死,但万万不能伤了这副皮囊。” 他正要捆住我,不想一下子被击飞了出去。 青荼、花柳拦在我面前,围攻着莫干。 莫干见势不对,想要逃走,青荼却不肯放过他,二人在空中斗了个你死我活。 花柳在一旁加油助威,“魔君,你这几日屠了上百只恶龙,应对还能如此从容,魔君果然法力无边,天下无敌。” 他马屁拍得起劲儿,我拍了拍他肩膀,“魔头为何要去屠龙?” 花柳头也不回答道:“撒气呗!” “谁给他气受了?”向来只有魔头将别人气得牙痒痒,何时见过别人给他气受。 花柳语气有些酸,“一个丑八怪!” 我对丑八怪一词颇为敏感,“谁是丑八怪!” 他转过身来,“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 花柳不说话了,眼睛瞪得老大,“你是谁?” “我就是你说得丑八怪!” 花柳围着我啧啧称赞,“小丑八怪,你为了魔君竟然能忍受剥皮抽筋之苦,换了副容貌,以后我再也不阻扰你追求魔君,我对你服了。” 我释然一笑,“不,我不追了!” 他反而有些不满,“为甚?你如今这番模样配魔君还可,你虽是男儿身,但我魔界并不讲究那些,我们又不似人族迂腐,魔界的先君也有立男后的……” 他喋喋不休同我唠叨,我仰望苍穹,青荼如同一簇明艳的流火,莫干恰似一溪幽冷的泉水,火与水相互交融,虽青荼的法力远在莫干之上,但莫干从生死簿上除了名,是杀不死的。 青荼也发现了这点,使出九幽冥火,想要烧死他的灵魂。 大地微微抖动,荆棘花生得越来越粗壮,渐渐有刺破苍穹之势头,可一碰到青荼的九幽冥火,便受不了地迅速往地上缩。 “魔头,不要!”我大吼一声,青荼停手,莫干见势化作一道黑影逃走。 青荼气急败坏冲下来,“你这是作甚?” 第二十七章 难堪真相 他见我换了一副模样,伸出手来,想要抚摸我的脸庞,他的手有些抖,“本君不爱你,不管你变成何种模样,俊俏也罢,丑陋也好,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我都不喜欢你。我对你并无情意,你又何必这般作践自己?” 我淡然一笑,“以后不会了。我初入凡尘,便喜欢上了你,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喜欢你我不后悔,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让一个人爱上我,只知道拼命追逐你,但如今方知,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不爱,便是百般纠缠也无用。” 虽然历经扒皮抽筋换脸,我心境有了些变化,但说起往日种种仍然难掩酸意,“两心相知方是爱,一厢情愿是执迷不悟,最终只会迷失自我。这须臾数年,我对魔君百般痴缠,实在抱歉,以后我对魔君只有感激,魔君从此就解脱了。” 我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只能模模糊糊见着青荼一脸惘然,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不喜欢我了?” 我铿锵有力回道,“不喜欢了,再也不喜欢了!” 他望了望我的脸,“你的脸,疼吗?” 我点点头,“疼过了就好了。” 我俩相对而立,默默无言。 荆棘花枝繁叶茂,枝枝叶叶摩挲着,在风中乱颤,幽蓝的荆棘花纷纷扬扬落下,凡间仿佛落了一场蓝色的雨,晚霞飞云,给荆棘花镀上了一层金边,光影流动间有一种洒脱恣意的美。 他穿过重重花帘,分花拂叶,拥住我,“那便好,那夜本君同你讲的话是真的,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是最与众不同的,是上天给予造物最特别的恩赐。” 《养鱼的一千条守则》:“鱼很好,只是它不想生活在你的鱼塘里。” 《追大鸟的一万种方法》:“你想把鸟儿关在笼子里,以为可以永远得到它,可最终只能得到一只死鸟。” “公子!你真好!” 小刺不停舔着手指,她嘴上满是糕点的残渣。我帮她抹去脸上的糕点渣子,她笑得懵懂纯真,一脸依赖地望着我。 小刺,就是荆棘花化成的,那日黄昏,她在一阵金光中化形,随即就昏睡了过去。我给她取名小刺,我本想让青荼送我去找主人,可小刺情形很是不稳定,她的脸上有时还会生出藤蔓,有时身上又生出些倒刺,有时双腿又变成了粗大的树根。由此在凡尘惹出不少祸事,幸亏都被青荼一一化解。 青荼建议我在凡间逗留些时日,小刺这般模样自然不方便上天界。我只得同意,青荼教了小刺一些变幻的术法,如今她倒是能变幻自如,既可以化作人形,也可以变作幽蓝的树形手链静卧于我的手腕间。 如此,匆匆百年已过。 小刺是女体,生得很是可爱,圆脸,蓝眼,琼鼻,花唇,常梳双丫髻,穿蓝紫色罗裙,身量瘦小,像二月梢头的豆蔻,青葱稚嫩。 我对她很是宠爱,为此,我学会了梳发,如今我已经可以梳许多种女童的发式。记得初学时,我常常把她的头发梳得跟马蜂窝似的,她却不嫌弃,常常同别人炫耀,尽管别人都在嘲笑她。我手极笨,常还常拉扯她的头发,她疼得脸歪口斜,还一脸傻笑。 我还学会了做各种糕点,裁各种衣衫,做各种绣花鞋。如此,养小刺跟养女儿似的,她对我也颇为依恋。 青荼仍如从前那般带着我和小刺在凡间晃荡,小刺对他也很亲昵,有一次不知从何处学来凡人的称呼,竟叫青荼爹爹,青荼窘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我在一旁匿笑。 我们满世界晃荡,看云,看山,行过桥,涉过水,见过生,见过死。 在凡间生活的这数百年,我见到许多凡间的痴情种子,他们为情而生,为爱而死,最终不过化作一抔黄土。来生遇见,也不过是陌上擦肩的过客。 如此想来,我心中慢慢地也能压制那些对青荼的执念。 青荼有时候回魔界,我就带着小刺在凡间生活,如今我倒是颇为老成,不再动不动闯祸,倒是花柳有些奇怪。 他扭扭捏捏同我解释了许多:“你放在魔君枕畔的情书他一封都没看,因为那些时日魔君根本没有回同心居,你见到的魔君是我变化的,屋子里的灯火也是我点的,你给魔君作羹汤日日守候在屋外,屋里根本没有人。” 我原以为我至少守候了他的灯火,不曾想,我守候得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喋喋不休道:“元宵佳节,魔君没有看你的信,我也没同他讲你约过他,我把魔君骗去了花楼,支开了他。我那时闲得无聊,只想捉弄你,并不曾料到你竟这般深情。” “魔君也不需要龙骨,魔母的灵魂无法寄居在龙骨之上,我也是骗你的,想让你吃个教训,后来魔君找不见你,我撒谎说你为了提升修为前往赤水杀龙。”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我的脸色一定苍白无比,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无事,我与青荼注定是无缘无分。” “真的无事?我可以将实情告诉魔君……”花柳咽了咽口水,虽是如此说,但他对青荼的畏惧显而易见。 这数百年来,青荼积威日重,从前花柳对青荼还有几分见不得人的旖旎心思,如今对他却是畏惧得很。 “不必!” 我冷淡道。 我以为,我与青荼虽没有缘分,但我轰轰烈烈追求过他,也许在他的生命里曾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我的心上人至少知道我认认真真爱过他。 可这么多年,也许我小心翼翼安放在心间的□□只是我一个人的风花雪月,只感动了我一个人,对于我的心上人来说,可能连谈资都算不上,最多是一个笑话。 花柳追着我,还要言语。 我实在不耐烦,忍无可忍,骑在他肥胖的脖子上,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 他嗷嗷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兄台,莫要冲动!” “兄台,你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吗?今日,不宜多言,有血光之灾。” 小刺也来凑热闹,骑在花柳脖子上,用刺去扎他:“让你欺负公子。” 我们在院子里放肆大笑,只是笑着笑着,大抵是阳光太晃眼,我的眼泪竟止不住留下来。 ※※※※※※※※※※※※※※※※※※※※ 请姐妹们多多收藏,多多评论,谢谢! 第一章 天族秘密 荼蘼岁月,散尽了芬芳,悠悠然遗落了上古众神的辉煌,众神亦逃不过这天道自然,相继顺天应劫。 天下自此正气衰颓,四方妖邪渐生,而势力最盛的,当属曾被天界佛界驱逐,流落于赤水河畔的修罗族。 修罗族原是人间的大能,半人半神的精怪,且好战尚武,致使三界征戈杀伐不断。 不过数十万年前,当时的天帝鸿光求助于西天如来,佛祖派佛陀阿难前往人间消弭灾厄,阿难舍却自身,以血肉之躯感化了修罗族首领勾芒,勾芒带着修罗族归顺佛界。 然修罗族将军赤风以为此事乃奇耻大辱,不肯屈从天界,后被放逐于赤水河畔。 赤水余部自然不甘放逐,于数万年后卷土重来,恰逢天帝鸿光陨落,天下动荡,竟无一人能遏制修罗族杀伐三界的势头。 正当三界危亡之时,尊神毗天横空出世,无人知晓其从何处来,也无人知晓其究竟是师从何处,有传言说尊神应天地而生,可荡平世间一切邪祟。 尊神没有辜负众神之望,他一入战局,便搅动风云,挟天破地,以石破天惊之势杀退修罗一族,逼迫修罗族退回赤水河畔,修罗族退无可退,只能相约于赤水河畔决一死战。 那一日,赤水河畔,毗天与赤水隔河相望,双方旌旗招展,阴风呼号,天地色变,杀声震耳欲聋,鲜红染红了赤水两岸。正当天界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尊神不知何故却遭了赤风的暗算,从此身陨。 众人以为神界又将陷入危亡,如今的天帝当时刚满三千岁,却临危受命,以铁血手段灭了修罗一族。 从此,天上人间再无修罗。 不过,对于那一场赤水之战,对于尊神的身份,尊神的陨落,众人却颇多揣测,天界亦有诸多流言。 有传言说,尊神乃上古神族遗留的血脉,乃天帝鸿光养子,不过尊神深居简出,天界所知不多。 也有传言说,尊神所练功法戾气太重,极容易走火入魔,那赤水河一战,尊神杀红了眼,狂性大发,竟然敌我不分,连自己人都杀,最终耗气精血而亡。 还有人传言赤水一战,尊神并非遭了赤风的道儿,而是受了自己人的暗算。 甚至也有人说尊神身份可疑,乃天地间的妖孽,并非正道之神,毕竟尊神的功法的确杀气颇重,骇人得很。 种种传说,不一而足。 数万年来,众神说起这事儿,皆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儿,惹得一众小仙也做深沉状,私下纷纷揣测,这莫不又是天界一个不可说的阴谋? 不过,无论孰是孰非,英雄的足迹却消失在天地间,那些金戈铁马、血影刀光里的故事随着日暮更替渐渐剥落了它的光彩,鲜血织染的丰功伟绩不过成了纸页上的寥寥数笔。后辈中人只能从那些稀薄的文字闻到一缕血腥气,昔人的风采再不得见,不过徒留叹息。 那以后,天帝威望大盛,天上众神对其无不叹服。 赤水大战后,天帝便以三千岁的稚龄登上帝位,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主人,受三界拥戴,宇内臣服。 第二章 别离恨也 “天奴!” 浩渺的云端,主人身形如山,他面容萧肃,几分苍凉,遥望云海中掠过的白鹤,呼唤我的名字。 我心中一惊,从梦中惊醒。 百年来,我常常梦见主人召唤我。我自来与主人心意相通,我仿佛生来就能了解他的喜怒哀乐,知道他所思所想,而他对我亦是了如指掌。 我想主人了! 见识了魔界的风云诡谲,历经了凡间的生死起落,我也算看尽了千帆。此间并无我留恋的人,至于魔头,不过是我从前的痴想罢了! 石宫一战后,我好不容易放下执念。可这百年,魔头却变得愈发奇怪,对我和小刺百般体贴和纵容。 比如有一日我听说书人提起邻国的吃食很是美味,我很是嘴馋,一直念念不忘,他便日行千里到邻国给我买零嘴儿。 又一日,我发冠之上的珍珠成色不好,行于街上被旁人取笑,他便跨越江河湖海为我寻最大的珍珠戴于发冠之上。 甚至有一次,我不过偶然提了一句,觉得凡间的男子披着狐裘很是好看,他便踏破千山为我猎得银狐,取其皮毛为我作裳。 ……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甚枚举。我觉得自己的心又是摇摇欲坠,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又要坍塌了。 还是回到主人身边,如此便可如从前,心无杂念度过这千年万年。 我长叹一声,忽见一豆灯火间,有人的影子映在床前,那影子与我贴得极近。远远望去,倒像是将我揽在怀中。 青荼! 凡间已入深冬,外间北风正紧,他在窗前站了多久? 我打开窗户,北风挟裹着白雪扑面而来。青荼立时挡在窗前,不同于往常衣冠华丽的模样,今夜他一袭素服,也未梳发,任满头青丝垂于腰间,如此倒是少了几分风华绝代的冶艳,多了些清雅脉脉的温柔。 他背对着漫天风雨,头上,眉上,身上落满了雪花,他眉目含笑:“前些时日,总听你半夜惊呼,屋子里的灯整夜亮着,我放心不下,就一直守着,怕你有事寻不着人。” 我这几个月,确实心神不宁,睡眠不好,他竟知晓,我心下漏跳了一拍,“这几月你一直在给我守夜?” 他敲了一下我的头,“那是自然,小怪物,你是本君带到这世间的,我自是要罩着你。” 他言笑晏晏,廊前屋檐下,风雅出尘,我与他在冬日风雪里四目相对,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映在墙上,像是相互依偎的一对鸟。 我垂下眼帘,笑道:“多谢魔君的大恩了!小人不甚荣幸!” 他温和地摸摸我的头,“若睡不着,不若起来与我一同赏雪,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倒是比往年来得早了些。” 他说起赏雪,我想起百年前元宵佳节那次,我等他一夜,他却没来。 我想冬雪年年有,却一年下得比一年早,这冬日果然是一年比一年长,一年比一年冷。 我有些意兴阑珊,便闷闷道:“我累了!” 他顿了一会儿,“那睡吧,我守着你!” 他关上窗户,我熄了灯。 我望了望他的背影,“我近日总是梦到主人呼唤我,我在外流浪了那么久,也该回家了。人间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我想主人了,主人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魔头,我要回家,带我回家吧!” 他临风雪而立,雪光倒影着他清瘦的影子。 许久,他才应我一声,“好!” 我笑一笑,却睡不着,只得睁着眼,听了一夜的风雪。 数日后,青荼送我回主人处。 我们一路行云,一边说话。 青荼说主人一直在修缮昆仑山的仙府,此前他因诸事未定,行踪也不定。昆仑山乃主人修炼成神的宝地,于此处居住远离天族再好不过。 他又对我讲了天族的旧事。 昔年主人打败修罗族,大抵是天族忌惮其势大,使了诡计乱了主人心智,主人不愿成魔,毒害苍生,于是封印了自己,沉睡于雷池。 如今他提前出了雷池,天族之人找出了所谓的凶手,似乎是五方战将中的中天神将,他怨恨主人处事不公,所以勾结魔族,得了魔族的秘宝神仙散,那神仙散比千金笑厉害得多,是魔界历经数万年的研制专门用来引诱法术高强的神仙,只要神有心魔,任凭你修为再高,也逃脱不了。 尤其是这神仙散配着天族的玉液酒,那功效更是厉害。两军阵前,主人照例歃血饮酒,鼓舞士气,不想却着了道。 此物本不是毒药,又是自己人盛的酒,主人自然不设防。这些小小伎俩主人本不会如何,只是主人便是再厉害,也得守天道法规,只因天道运行,每隔十万年主人便会功力大减,他本想这一战后便闭关修养,却不想有人趁着他功力大减想要他的命。 我想背后操控这一切的神定是料定了,作为这天地间的守护神,主人宁肯毁灭自己,也绝不允许自己毁了这三界。 “你们魔真卑鄙。”我牙咬切齿地说道。 青荼颇为无奈,“兵不厌诈,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你的主人大杀三界,威震四海,若不使这等伎俩,我魔界何以求存,为了活下去罢了!这有什么对错可言?” 我想想,也赞同点点头,“主人也有心魔吗?” “你主人从前带着天族征伐三界,不知杀了多少生灵,他杀生过多,杀性太重,虽这天上地下、神仙妖魔无不对其拜服,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杀孽过多,刺激了他对杀戮的欲望,无休止的杀戮便是他的心魔,饮下加了神仙散的玉液酒,更是难以自控。” “所以,主人害怕自己胡乱杀人,再造杀孽,选择了封印自己。” 青荼望着近在咫尺的昆仑山,意味深长道:“你主人乃天生地养,靠自我修炼成神。不同于如今的神仙,都靠着拜师修炼历经数万年才能羽化登仙。若不是他自己封印自己,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阁下真是阴魂不散!” 我正出神,不想百年未曾得见的莫干却鬼鬼祟祟出现在此处。 青荼眯着眼,“毗天尊神今日迁宫,众神都来此处恭贺,你来此处作甚?” 我忽地发现了莫干这厮与青荼的打扮颇为相似,“你长得这般丑,便是学魔……魔君这般装扮,也不及他万分之一好看。” 莫干双眼亮得惊人,阴笑道:“见到魔君真是太好了,打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本座今日本要代魔君送份大礼给昆仑山。如今,魔君来了正好,这礼送得更加名正言顺了。” 第三章 撞剑找死 那厮诡异一笑,一溜烟蹿了出去,我与青荼对视一眼,也追了出去。 昆仑山神仙府邸,紫气缭绕,各路仙家云集,瑞兽遍地,仙鸟翱翔,仙童把盏,仙女献舞,处处一派和乐的景象。 昆仑山守卫本是森严,但有青荼在,所以我与他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可一路追到大殿,四下里寻去,并无莫干那厮的踪迹。 忽地,莫干现身于大殿,怪腔怪调道:“尊神今日迁宫大喜,本君特代表魔界送上一份大礼。”话音刚落,他砸了一个通体泛黑的瓶儿,无数的黑团飞逸而出。 “该死的!莫干这厮要放出那些恶鬼,这下要出大乱子了!” 青荼还在碎碎念,我心下有些急:“魔头,你快跑吧!若此时抓住了你,你怕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青荼一声冷笑,“现在本君跑了,就可以摆脱嫌疑了吗?天族的神真是卑鄙无耻,竟想把这个屎盆子扣在本君头上,挑起我与毗天的矛盾,他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真是长得丑,想得美。” 青荼不再隐身,现于人前,“本君确实来恭贺尊神的,只是这位兄台本君却不认得。” 莫干没想到青荼胆子那么大,一个魔君竟敢堂而皇之出现在众仙云集的昆仑山。 见着青荼,众仙群情激奋,“青荼小儿,好大的胆子,百年前就敢只身闯天庭,盗取仙丹,如今又大摇大摆出现在尊神的仙府,简直不将我等放在眼里,我等请为毗天尊神拿下这贼子。” 莫干眼中流动着诡异的光,变脸似的端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魔君,小的尽忠了。” 说着,竟然自爆于当场,唬得一众仙人倒退了好几步,那些女仙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 我知那厮不可能真的死了,这大抵是他金蝉脱壳的戏码,而且这场上来的神仙定有莫干的内应,不然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在昆仑山自由来去,他又是不是青荼,佛魔双修,不惧昆仑山的仙阵。 众仙更是怒不可遏,他们自然不会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只是觉得青荼此刻出现在这里,便是打了天族的脸,而且那装恶鬼的瓶儿一看就是魔界独有的黑曜石炼成,青荼又出现在此处,就是□□裸的挑衅。 “小怪物!得罪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青荼就使了青虹剑抵住我的脖子。 他吊儿郎当道:“尊神,今日前来,实是为了送回尊神的侍奴,神尊想是不会忘了,那日本君落入雷池,承蒙尊神照顾,尊神破结而出,本君为报答尊神救命之恩,留下来断后。 尊神曾将你这小奴托我照顾,所以我才会多次出手救他,这小奴身受重伤,本君照顾了百年,今日听闻尊神迁宫昆仑山,想着毕竟是尊神的侍奴,自然要完璧归赵。不曾想,昆仑山竟是如此待客的?尊神若翻脸不认人,卸磨杀驴,本君的剑可就不长眼,伤了你的小奴那可就不好了。” 我一下子就明了青荼的险恶用心,天族想要离间主人和魔头,挑起争端。可魔头立马在众神面前表明与主人有旧交,引得众神忌惮,如此可挑起天族内部的矛盾。 还有,原来青荼数次救我,百年来精心照顾,竟是受了主人的托付吗? 那我往日的种种纠结岂不显得可笑? 主人面色沉稳,还如从前那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你就是这般照顾本尊的人?把他照顾得面目全非?”主人深沉的眼打量着我,我有些局促站在大殿中央。 青荼有些讪讪地,“至少全须全眼儿!怎样?劳烦尊神送我一程?” 主人浑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恐怖气压,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众神顿时闭了嘴,纷纷跪在地上。 “本尊从不受威胁!更何况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奴隶?” 我心下一震,魔头也有些不可思议。 “天奴,你知该如何做?本尊从不受人胁迫。” 这冷酷的声音像一座雪山压在我心上,我忽然整个人不受控制,向青荼的剑口撞去。 鲜血飙了出来。 青荼大骇,立马撤了剑,“小怪物,你是疯了?还是要找死?” “真是害死本君了!” 他啐了一口,推开了我,众神围攻而上,青荼挽着剑花,一路向昆仑山外杀去。 我摸摸手腕,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小刺,去帮帮你爹爹!” 手腕间的小刺滑下,向昆仑山外掠去。 我望着主人,摸摸脖子间的血,本来以为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主人说,如今不过是几步之遥,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在凡间,在魔界,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着与普通生灵一样的喜怒哀乐。 青荼虽是魔界的主宰,但我从未奉他为君,他也没视我为臣,我们是平等相交。 而如今,在主人面前,我就是一个奴隶。 我想到方才自己竟然不由自主撞向青荼的剑,我忽地深深意识到主人要我生,我就生。主人要我死,我就得死。 数万年来,我与主人相依为命,我对自己的地位从未有过清楚的认知。 原来,我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奴隶? 主人站在我面前,摸着我脖子上的伤,皱着眉头:“没有本尊的允许,谁允许你擅自改变模样。” 我诺诺想要解释,“我就是被方才那人给害了的,他……” 还不待说完,主人忽地拽了我的手,我不受控制地想起前事,离开他这数百年的记忆翻涌而出,走马观花现于眼前。 原来,连独属于我的回忆我也无法掌控吗? 主人皱着眉,“本尊的东西怎么可以被旁人碰过?你可真是给本尊长脸,这数百年竟然过得这么狼狈。” 第四章 高岭之花 昆仑山重峦叠嶂,隐天蔽日,纵横起伏。 奇珍异宝,随处可见;仙鸟瑞兽,不可胜数。 云袅袅兮起烟,水澹澹兮生雾。 毗云宫位于昆仑山巅,承天地灵气,藏山水秀色。 不同于魔宫的巍峨华丽,也有别于天宫的神圣庄严,这里处处透着朴素清雅。不过这里一草一木,一室一屋,布置巧妙,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主人施了发诀,为我疗伤,我的脖子瞬间恢复如初。 主人一路紧握我的手,为我解说昆仑山每一处的典故。数万年来,主人从不曾待我这般亲昵,我心中有些忐忑,却又不可控得有些欢欣。 主人携我到一处极精致的卧室,屋中淡淡的花香似有若无,镂空的窗棂上雕着形态各异的生肖图。云天里的一束光斑斑点点,落在屋中央的黄花梨三屏风镜台上,镜台上各种凡间的物件儿玲琅满目,屋子里头有一张挂着琼罗玉帐的雕花软床,旁边斜立着一方楠木柜,掀开一看,尽是各色素白的衣裳。 我望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凡间玩意儿,那是我喜欢想买却没能买的。主人怎么会知道?难道主人这百年并不是对我不管不问,他也在默默关注我。 青荼也送我衣裳,不过都十分华丽,以他个人喜好为主,这一柜子的素色衣裳,都是我喜欢的风格。想来我虽是个奴隶,主人的心里也是有我的位置的。想到此,方才生出的芥蒂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过,我还是犹疑地望着主人,有几分期待,有几分紧张。 这些……真是为我而备吗? 主人望着我:“毗云宫,从此便是你我的家,这里皆由我重新料理而成,这桃宜居我特意为你准备,你可喜欢?” 我激动得脸像要烧起来似的,语无伦次道:“毗云宫,我与王的家?” “嗯。” 主人竟微微笑着,如高山冰雪融化,如春风吹皱一池春水,刹那间让我看呆了眼。 我愣愣地问,“这屋子,特意,为我备下的?” “嗯!” 王仍笑着,笑容中带着几分宠溺,我简直受宠若惊,如在梦中。 “这处院子名唤‘桃宜居’。” 主人从来都是高山明月令人高不可攀,可今夜却成了凡尘的徐徐而来的清风,“这名亦是我亲自取得,院子前的匾额亦是我亲题,《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一时不知所措,我在凡间读了不少书,知道《桃夭》这首诗是男子求娶心上人的表白之语。 主人从前是战神,只知道征战杀伐,怕是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他定不知这诗的真正意思。 我当不当告诉他呢?我有些为难,只得呐呐道:“主人……” 主人望过我,仿佛他的眼中只容得下我一人。 我一时间不好再开口,算了!还是莫要拆穿主人,免得他恼羞成怒,以后劝着点主人,让他多读些书便好,免得再闹出笑话。 主人摸着我的额头,声音低低哑哑的,“从今以后,你可以不用叫我主人。” 那我当叫什么呢?想到方才那首诗,我忽地明白了。主人与我相伴数万年,想来早已将我当做家人,主人借着诗向我委婉示意,从此我与他是一家人,不再是主与奴的关系。 只是,这心意到了,诗却用错了地方。 且主人怎地这般含蓄,若不是我在凡间读了些书,又历经了些磨炼,有了些揣测人心的本领,还不能明了他的意思呢? 在凡间生活了百年,我对人间亲情也有几分渴望,我鼓足勇气,“那我……可以叫你……爹爹吗?” 主人的脸色顿时如打翻了调色盘,五色兼有,他双掌摁住我的肩,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我的脸煞白,忐忑道:“不能叫爹爹,叫……师父……可以吗?” 主人的脸色愈发黑沉。 我眨眨眼,一脸茫然地回望着他。 他的神情一阵扭曲,咬牙切齿想说些什么,但也只是一甩袖子,疾奔而走。 只徒留下我,无辜且无措地望着主人的背影。 果然,主人还是那朵不能轻易攀折的高岭之花。 云天里的雾气寒风劈面而来,我无措站在屋中央瑟瑟发抖。 让我莫名得是,主人禁了我的足,不过倒也没虐待我,他派遣了仙子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但却不准这些仙子与我多说一句话,每天这些仙子要做的事便是督促我读书。 没错,读书,不过读得是《礼记》、《弟子规》、《仪礼》等一些关于礼仪和婚俗的书籍,甚至还有《女戒》、《女训》之类的书。 我望着面前那一摞厚厚的关于修德修心的书,久久不能回神,主人这是觉得我不懂规矩,没有礼仪? 我果然还是造次了。 侍奉的仙子又替我备了无数的墨条,她们轮流为我磨墨,毗云宫每日都要拉好几车的宣纸到桃宜居。 甚至数日后,主人施了法术在我屋子幻化出一方“池塘”,要我在其中清洗笔与砚,还与我讲了凡间有一著名书法大家王羲之练书法,十分刻苦,他练字洗笔,将清塘洗成了墨池。 只是,我望着眼前这波光粼粼无边无际的湖水,不禁怀疑,王羲之的墨池乃是一个湖?这么大?且池中水为活水? 我郁闷得很,我这书是要抄到天荒地老吗?这位凡间的书法大家忒不是个东西了?真是害我不浅。 主人还美其名曰凡间君子当有德、有言、有容、有才,而我容貌不美,言语无状,又无甚才华,于容、言、才已无可救药,唯有多修德,方才能有些许内秀,如此多加精进才能拿得出手,不然都不好意思把我拉出去遛遛。 遛?我不服气,我又不是狗? 主人从前在雷池中数百年都不发一言,向来都是高贵冷艳,高不可攀,教养我也十分粗糙随意。 如今,做了神仙,竟这般不按常理出牌!说好的爱惜语言呢? 更令人发指得是,我每日除了就寝饮食,须得不停笔抄写,不停嘴诵读。 于是,整个昆仑山飘荡着我的朗朗读书声。 我每日在屋中长吁短叹,如今这做神仙也这般讲究了,不仅要能横扫千军,还得腹内有文章,更要举动得宜。 不说此后的许多年,我都在头悬梁、锥刺股闭门读书,努力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力争做一个有内秀的人。主人还拿了自个儿写的字帖与我,要我临摹,偶尔也来看我,督查我的学业进度,若不来,伺候我的仙子也会严查我的功课。 我若偷懒,主人必定让我节衣缩食,星夜苦读。 呜呼哀哉!光阴苦得像一碗黄连,让人咽不下去也不敢吐出来。 卷帙浩繁,读书不倦。 落墨的宣纸一摞一摞,羊毫笔、狼毫笔秃了一根又一根,门前的湖水泼墨无数,依然湛清碧绿。 主人倒是没有较真,真让我将一湖活水变成墨池,偶然间听得忍冬等人言语,说见我这般苦读,主人心甚悦。 嗯!主人心极悦! 第五章 夜半私会 “噗!” 一月引孤鸿,寒霜更深重。这一突兀的笑声在夜里格外突兀。 我心下一惊,启窗远望,却无一人影踪。心下不由失望,适才明明听得青荼一声嗤笑,怎么却不见其影子。 我原以为我远离了他,便会忘记他。可这几日夜半无人时,他的模样不时出现在我眼前。不知道他杀出去没有?还有小刺,不知去了哪里?有没有事? 《诗》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我可算是望断三秋了! 我摇摇头,不!我不是忘不了他的人,只是拒绝不了美色的诱惑? 我望着昆仑仙山烟波浩渺,一轮玉盘洒下无边清辉,星光点点,树影姗姗,风移影动。 遥望星河,倒颇有几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唉!” 我禁不住长叹一声。 “呵呵……公子对月长叹,莫不是思念意中人。”这嗓音那般吊儿郎当,这世上绝不可能有第二人。 我四下里张望,却见他月下影如惊鸿,翩翩而来,落在我窗前。 这妖孽,面如秋日海棠,色若春晓霞光。 望着他俊朗的面庞,我暗暗鄙弃自个儿,我果真是个浅薄无知的人,难逃色字诱惑。 “毗天尊神知晓公子你待他如师如父,想必夜夜定辗转反侧难以安枕。”青荼一脸坏笑,不过我却被这月下美人震慑了心神,未曾听进去只言片语。 “公子,看什么看得这般出神?” 他坐在窗沿上,一手扶着窗棂,眉目蕴藏一缕潋滟的光。 我凝视着他,直愣愣应道:“看你。” 他停顿了须臾,月色里他的声音,像枝头花蕾滚过的露珠,清澈动人:“好看吗?” 我诚实地点点头,“煞是好看。” 乌云闭月,藏星隐光。 我望见他的身影如硕大的云笼罩了我,我心跳微微失衡,口干舌燥道:“你来此处作甚?” 青荼哑着嗓子,“夜半无人私语时。” 我心跳骤然加快,这厮今夜怎地有些奇怪。 我色厉内荏道:“说话行事贵在坦诚,如此文绉绉,听话之人费劲儿,说话的人也显得不爽利。” 青荼微微靠近我,炙热的胸膛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语的魅惑,他的指尖随意拨动我的睫毛,“夜半三更,来偷情!” 我一噎,睫毛在他玉色的指尖乱颤,这……有些露骨……了。 “魔君这么喜欢四处留情吗?昔年我曾与你表明心迹,你说……” 青荼正色道:“我后悔了!将你送回昆仑山后,我就后悔了,我本已杀出昆仑山,但心中牵挂你,又忍不住回来看你,我在昆仑山游荡了好些天,还是想告诉你,我后知后觉喜欢上了你,你还愿意与我在一处吗?” 我有些语无伦次,“你胡说,你那日亲口承认,你救我、照顾我是受主人所托。” 月亮又悄悄露出半边身子,颇为羞涩地窥探人间,“我确实受毗天所托看顾于你,你是神族之人,我一直不愿与你有过多牵扯,但百年相伴,我早已深陷而不自知。” “可……” 我仍不敢相信,我从前对青荼百般痴缠,他都心硬如铁,怎地突然…… “你为何突然……” 青荼鼻尖对着我的鼻尖,“大抵失去后才知珍惜。你信我,我魔族向来爱恨分明,我心悦你,山河不移。” 我愣愣望着他,一簇簇的喜悦像是冬夜里的万千烟火绽放,我心中还有百般疑惑,但凡间生活的百年让我知晓,世间的人,伤情莫甚于错身而过,无论他说得是真是假,我都想奋不顾身试一次。 只是,这般应了他,我究竟有些不甘,想到我从前那些辗转反侧苦求不得,我有些不平。 “我心悦你,山河不移。生当相随,死亦不分离。”他又言语了一遍,誓言铿锵有力。 刹那间我所有的犹豫不甘烟消云散。 我想把笑藏在夜里,可夜却忍不住流泻出点点愉悦来,“我们不是偷情,是正大光明谈情。” 他也笑了,忽地倾身吻住我的眼。 我任他吻着,蔽月的乌云散去,我俩的影子在花墙上重重叠叠,鬓发在凉凉的夜风中交缠,虫鸣啾啾,花香淡淡,窗格子上我们的影,缠在一起。 我偷偷将手绕到他背后,双手交叉折叠,作翅膀腾起状,月随影移,如栖鸟星夜双飞。 吻了良久,青荼才松开我,嘻笑着,一字一句道:“对,不是偷情,我……是……来……偷……你。” 我舔舔唇瓣,回味着方才温润甜腻的触感,辩道:“此处乃昆仑仙山,你才没有那般本事可以偷走我。” 青荼邪笑道:“本王的本事不在偷人,在偷心。” 青荼邪气的笑映着冷月,本该是丰神俊朗,只此时窗外的寒鸦一声惊叫,我不知怎地,忽地忆起,在魔界,曾见识过不少魔男魔女□□凡人精怪,他们大都趁着他们情绪亢奋,心跳失控,血液涌动时偷吃他们的心,或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来增加自己的功力。 如今,他这番模样活像个采阴补阳的妖精,往那里随便一站,让人脸红心跳口舌发干。 我从他的俊朗面庞中醒过神来。 主人的寝殿离我并不远,若被他发现我与魔君半夜相会,勾勾搭搭,呸!若发现魔君勾搭我,那我的……下场也很凄惨,绝对比剖心采补更甚。 我心中一凛,将他从窗沿拉进来,四下里张望,见无人发现,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昆仑山看似渺无人烟,实则外松内紧,处处皆是陷阱,我不禁道:“你胆子太大了,竟敢在天族的地盘逗留。” 青荼大咧咧躺在我的床上翻滚,狂妄道:“本君上天入地,哪里都去得。” 言罢,他一把将我拉住,我一时不察,扑到在他怀中。 琼罗玉帐里,他捏着我的耳朵,“为了见你,千难万险也值得。” 这样清朗的月色! 这般倾城绝艳的人物! 这般耳鬓厮磨的蜜语甜言! 我的心咚咚震响,似乎要从胸腔蹦裂出来。 我猛然闭了闭眼,嘴里“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顿乱念,心绪终于平定下来。 我猛地推开青荼,乖乖,魔头太危险了,他一近我身,我便心跳紊乱,呼吸不畅,胸腔憋闷。 青荼还待要贴上来,却不知怎地,话头一转,“我觉得你这桃宜居名字不是很好,太过女气了些,还是换个名字吧!” 我心下一转,知道青荼定是误会我与主人了。 难怪他今夜突然与我表明心迹! 我去勾青荼的小指,暗暗打量着他的脸色,“魔君这是吃醋了?主人一片心意,我定是不能辜负,这改名大可不必。我觉得这名甚好!” 我有些得意,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青荼气得牙痒痒。 “天奴!”主人的声音传来,我心中大急,招呼青荼让他快走。 青荼有些不情愿,冷哼一声,我急得不行,一个劲儿将他向外推。 青荼却故意拖拖拉拉地,但好在最后他还是遁地而走,我望着他的影子在月下变成一个小黑点,渐渐消失不见。 主人推门而入,在屋子内转了好几圈儿,我关上窗户,虽有些心虚,却面色不显。 主人审视我半晌,未曾言语,“我来看看你,你在人间魔界历经风霜,受尽苦楚,可有话同我讲?” 我心下正虚,哪里还能想得起什么话同主人讲,只得磕磕绊绊道:“奴儿一切皆好,主人莫要挂心。” 主人一脸讳莫如深,“你没有话同我讲!” 不知怎地,我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气氛忽然压抑得很,我壮了壮胆子,咽了咽口水嘴硬道:“没有!” 主人高深莫测凝望我半晌,“好!好得很!” 说完,气冲冲走了,果然男人心,海底针,怎么一个两个脾气都这般反复无常。 郁闷…… 第六章 见色忘友 “公子!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倚着窗,忽地听小刺在身后娇憨地嗔怪我。 我有些心虚,适才沉迷于青荼的美色,又被主人一顿惊吓,我确实忘了小刺。 “公子真是见色忘友!” 小刺满脸不依,我哄了许久,赔了许多小心,许了很多糕点方才哄好。 主人对小刺的到来倒是并不觉得意外,而小刺对昆仑山的生活也并无什么不适应,每日里乐呵呵地伴着我在昆仑山读书写字。 那夜一别,我与青荼数月不得见,他也没来找我。我有些气闷,这厮莫不是在耍着我玩儿,我心下有些不甘。 不过经了那夜的表白,我猛然发现,若想要得到一人之心,一味地委曲求全也不是办法,从前我对青荼百般迁就,他也视若无睹。 后来,我离开了他,回到主人身边,他反倒一反常态向我表明心迹。 还有,我心中有些犹疑,他这次会不会是在耍着我玩儿。 天族的仙官每日往来昆仑山,主人倒是无暇顾及我,我与伺候的九个仙女逐渐熟悉起来。 这九个小仙娥以花为名,分别为春樱、红蔷、忍冬、秋棠、金钟、连翘、玉兰、紫荆 ,她们生于长于世外仙山,虽不懂礼法,却自有一股天然的清澈。 我每日偷闲与这些小仙娥摘花扑蝶,探幽昆仑山,却也快活,只是时不时会念起青荼。 这几日,我对主人百年来的经历有所了解。主人自破了结界,逃出生天,天界便动荡不安,天帝下夺魂令,言主人心魔侵体,命天上人间,仙魔人神戮力共诛之。 天族先后三次派遣数十万天兵截杀主人,却连主人的一片衣角也没有摸到,后又御令鸟族、兽族等上天入地搜罗主人的踪迹,依然一无所获。 主人昔年南征北战,曾于修罗魔军手下救过不少神族,而天族之中也有不少拥护者,人间还隐藏了一股私兵旧部,这些神族旧部如今听着主人再现人世,纷纷前来投靠。 如此,数月,竟也纠集了数十万兵马,陈兵昆仑山,与天庭明火执仗干起来。 天族之神见到这样的阵势,派太上老君说和,两方阵营暂时罢兵止戈,天族将当年给主人斟酒的中天神将一干人等推出来顶罪,主人还来不及细问,这些神将被天族销去神骨,打入九幽冥府,永世不得超生。 主人为天下计,不得不暂时罢手。我想,主人定是考虑了三界的形势。那时魔头已经收拢魔界大权,正对天族虎视眈眈,若天族起了内乱,魔头肯定会趁机浑水摸鱼,主人定是为三界平稳,才咽下了这口气。 万里云雾飞霞流丹,一只独鹰刺破重雾引吭嘶鸣。 天族派了仙官请主人前去赴宴,天后接连下了九十九道请帖,主人不理会。 后来,天帝又下了十二道圣旨,主人仍旧不搭理天族。 一时间,天族物议沸腾,昆仑山也流言四起,都道主人心有怨恨,与魔族不清不楚。 我恨恨想,都怪那日魔头胡言乱语,当众言与主人有旧。 今日,天后又送来请帖,主人思虑半晌,接了帖子,命令忍冬等人将我好一番收拾,说是带我去天族赴宴。 我心中很是高兴,在凡间生活百年,又在魔界厮混了些日子,还从未见识过天族气象呢。 我收拾了好半天,着了素白云纹锦绣袍裳,腰佩兰草,头戴玉冠,临风一站,活脱脱个玉树琼花般的小公子。 小刺搂着我的腰,满眼星星望着我,我心里颇为自得。 主人也眼含笑意。 我也偷偷打量着主人。 若说青荼是极致的绝艳,举手投足都是风流绝代,那主人就是巍巍山脉上永远不化的积雪,他着玄色龙纹衮服,身躯伟岸,眉目清冷,人若凝霜,不动时若孤山赫赫,一动如江海汤汤,威严持重,凛然不可犯。 小刺黏着我,非要与我同去。 我望了望主人,主人只轻描淡写道:“随你高兴。” 金色日光在云海中闪烁,一望无际的云海上,天界宫阙皆是金瓦白墙,鳞次栉比座落在云海之上,如重重叠嶂,沐浴着天光,望之气象宏伟,仙气缭绕。 天河如绸,环绕着天宫,无数仙鹭翱翔云集,四处一派祥和。 凌霄宝殿位于天宫主位,九十九根廊柱上雕刻着双龙吐珠,四角檐牙高啄,东南西北四方雕琢着展翅的金乌,在日照下流光溢彩。 主人带着昆仑山一众神仙,天族也是群臣云集。 凌霄宝殿之上,两方对峙。 只见主人稳稳坐于凌霄宝殿中央,如众星拱月般。 天族以太上老君为首,说出了天族的意图,他们想要攻打魔界。 太上老君白须白眉,颤巍巍地:“我天族向来是三界之首,魔君收拢大权后,不尊天界,十分猖狂,尊神昔年为战神,乃我天族柱石,不若带着众神铲平魔界,涤荡四方,再现天族昔日荣光。” 我心下一紧,最近魔头动静很大,频频挑衅天族,想要与天族平等而治,天族极为不满,难道天族要收拾他了? 大概不止如此,天族专门宴请主人,想是天族为了试探主人对魔界的态度,故意挑起的话题。 主人不搭理台上老君,且姿态冷淡。 太上老君很是尴尬,壮起胆子问道:“那日尊神迁宫,众神面前,魔头青荼言语很是暧昧,定是在诬陷尊神,尊神怎么可能自降身份,与魔头为伍……” 还不待太上老君说完,昆仑众神不依了:“老君这是何意?昔年尊神荡平四方,却遭自己人暗算,谁知道这次你们天族又有什么诡计阴谋?” 天族与昆仑山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两方人马口若悬河,唾沫横飞,不一会儿吵得如火如荼。 主人是气定神闲,眉风不动,端了清茶自斟自饮,他从容闲适,自有一股不容逼视的气度。 再观天帝,端坐于龙座之上,亦是不言不语。 天帝不过十万余岁,正值壮年,他头戴紫金冠,着玄色龙纹冕服,丹凤眼,悬胆鼻,倒是相貌堂堂,威仪赫赫。 有些新飞升的小仙,不知深浅,当年的旧事知晓得不全,听了一语半言,又受不得激,便胡言乱语起来:“尊神当年入魔,赤水一战中,狂性大发,残害我天族将兵,如今出了雷池,天帝仁慈,既往不咎,可尊神与魔族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谁知尊神的心魔有没有消除?我看尊神当自请囚于太上老君的兜率宫。” “不,当到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炼化,去除魔气。” “此等妖魔,应押送诛神殿,受万道雷劫,诛灭肉身魂魄,让其消隐在天地间。” “也可灭其肉身,将其魂魄拘押九幽冥府,永世不得超生。” …… 第七章 骨中有骨 天庭的仙官慷慨陈词,昆仑山众仙忽地不说话了,只同情望着那般小神仙。连太上老君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凌霄宝殿上静得出奇,可气氛紧绷得像一张弓。 主人自然没同那些小神仙计较,过了许久,毗云宫的主事飞羽不疾不徐站了出来,飞羽乃主人旧部,主人自囚于雷池后,他便率主人亲信躲在凡间数万年,但他们多次被天族围剿,被驱逐到凡间的边缘,可天族仍然不放过他们,他们最后隐藏于魔界的大荒之地才生存下来。 他对天族可没有那么客气,他草草施了一礼,施施然道:“尊神昔年南征北战,为天族平定四方妖邪,杀退修罗魔军,赤水一战,本可以轻而易举得胜,可尊神偏被小人暗害,魔气入体。” “尊神若要与修罗族勾结,何必带领天族杀死数十万修罗魔军?” “当年尊神若作壁上观,天族必亡!” 主人随意招了招手,这一举动使得众神都盯着他。 主人却吩咐旁边伺候的仙子添了个凳子,让我坐在他身边,还把一盘精致的糕点放在我面前。 众神逼视着我,芒刺一般的目光令我有些无所适从,主人拍拍我的背,温言道:“有我在,不用怕!” 我的心骤然平静下来,学了主人的模样,泰然自若坐在他身旁。 “这吃食无甚滋味,勉强可以饱腹,这嘴仗不知还要打到何时?莫要饿着。”主人随意道。 我不想吃,只是主人殷殷望着我,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在众神的围观下,机械吃着糕点,这天族的糕点看着精致,却冷冰冰的,无甚滋味。 主人不搭理众神,只饶有兴趣望着我吃东西,我只得面无表情将糕点一口一个咽下去。 主人又替我盛了玉液清酒,众神都停下来,看西洋镜似的,专心看主人伺候我吃东西。 我无法,只得冷着一张脸,将酒一饮而尽。 主人却像投喂上了瘾,将玉桌上的糕点一块块递给我,旁边的仙女见状,端上来无数的糕点,如此,我一连吃了许多的糕点。 主人怕我噎着,还不停给我倒酒,我无法,只得干完一碗又一碗。 我实在有些撑,一把拽过小刺,将酒和糕点分给小刺,小刺平日里很活泼,今日也颇为拘谨,全程不说话,只闷头吃东西,猛干了几碗酒,不一会儿小刺就喝得醉醺醺的,倒在一旁。 我肚子仿佛个水皮球似的涨了起来,轻微一晃,都能听到水响,我摸着自己西瓜一般的肚子,实在吃不下了,只得求助似的望着主人。 主人还待要将糕点投喂于我,见我一脸苦大仇深,“吃不下了?” 我拼命点头。 主人皱眉道:“好吃吗?” 我怕主人还要喂我,猛劲儿摇头道:“难吃极了!” 主人挑了挑眉,“难吃?” 望着这一桌空盘子和空坛子,我有些赧然,小声道:“主人赐,不敢辞!” 主人挥了挥手,侍奉的仙女们将空杯空盘撤了下去,“原来是给本尊面子,不过天族的吃食是不怎么样?让人尝了颇有些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感觉,这么难吃的东西你吃不下,也是应当,不用勉强。” 众神被主人旁无若人的态度激怒,那些聒噪不已的小神仙早已按捺不住,气得脸红脖子粗,还待要争辩。 “这地方呆着确实无趣,连口像样的吃食都无,罢了,早些带你回去,还是毗云宫呆着舒服。” 我颇为赞同点点头。 主人睥睨着天帝天后,“赤水大战前夜,天帝天后性命垂危,声称去前方查探军情,不小心遭了修罗魔军围攻,本尊本就逢十万年之期,功力大减,又为你二人疗伤,失了大半功力,不知天帝与天后可还记得此事?” 天帝一派坦然,“赤水一战时,朕不过三千岁,天族被修罗族入侵,朕浴血奋战,不知受了多少次伤,尊神所言,因时隔数万年,朕记忆模糊,已然记不得了。” 听了天帝之言,主人没有追究,只是眸光明明灭灭,如摇摇晃晃的烛火,他随即又问天后,“天后也不记得了?” 不同于雪姬那种极致的柔媚楚楚,天后有一种雍容华贵的风度,她端坐凤座之上,天庭饱满,地阁灵秀,生得格外慈悲,活像画上悲悯众生的观音。 天后的目光有些微的闪躲,“本座亦记不清了。” 天后虽嗓音清亮,细听之下却有些许颤抖。 主人凝视天后许久,他目露寒光,却又猛地狂声大笑,笑声如龙吟长啸,殿内狂风大作,震得两方人马尽皆退散。 “好!” “好!” “好!” 顷刻,狂风俱平,主人却垂了目光,再不肯望天后一眼。 我躲在暗处,依稀见得天后眼角隐含泪光,眸子里有零星的光,时不时瞟向主人。 “贼子无礼,竟敢在凌霄宝殿如此狂妄?” 这天上的众仙立刻叫嚣起来,而主人这方的人马自然也不甘受辱,亦是吵闹不休,大殿之上乱成一锅粥。 眼见两方人马就要兵戈相见。 我不禁着急,主人处于敌营,并不见带了多少人马,若动起手来,形同困兽。 “贼子?竟敢如此猖狂?” 一手持宝塔的仙君双眉倒竖,鹰目外勾,他双手捏了个法诀,一道蓝色的电光向主人袭来。 我大惊,正待出手,谁知面前残影一闪,主人将我拦腰抱起,冲破众仙的包围,众仙官受主人法力冲击,如破碎的瓷器,被打翻在地。 天族众神见主人出手,都“眉来眼去”的,似乎在打什么机锋。 看来,天族不仅要试探主人对魔界的态度,还在试探主人的功力。 凌霄宝殿云雾缭绕,主人的衣袂翻飞,我蜗在他怀中,仰望着他,觉得格外安宁。 我二人沐浴着金光缓缓落地。 “他是本尊的人,谁敢碰他一根汗毛,管叫他顷刻间化为齑粉。” 主人的声音狠厉霸道,响彻大殿,众神一时被威慑,俱不敢动弹。 主人将我耳边的一缕鬓发别到脑后,道:“无事?可有受伤?” 他有力的臂膀拥着我,一下下拍打着我的脊背,我的心沉静安稳,如夜晚的暖灯宁和安静。 天后凝视着主人,道:“尊神对这小公子倒紧张得很。” 天后此言一出,宝殿之上顿时涌动着一股奇怪的暗流。 天帝语意不明道:“这小公子与神尊有何渊源?是尊神的骨肉?还是尊神宠爱的小童?尊神并无娶妻,想来定不是尊神的骨肉。这小公子真有福气,能得尊神如此亲昵相待……” 主人理了理我散乱的衣袍,“他乃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我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第八章 谁都不配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不成体统,如此目中无人,视我天界法度为无物,我等该戮力同心,诛杀贼子。” 那托塔的神官见我二人被重兵包围,仍怡然自得,气得头发上指,如炸了毛的公鸡,对着一众仙官振臂高呼,慷慨陈词。 众仙官群情激愤,风度全无,纷纷指责道:“毗天目无人伦法度,今日自投罗网,理应将其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主人冷哼一声,右手一扬,连绵起伏的天宫霎那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万兽苑里群兽涌出,奔腾如流。成群的凤鸾嘶鸣,结队的龙虎吟啸,万兽跪伏在宝殿前,千鸟翱翔云集于凌霄宝殿上空。 万花垂条,千枝落叶。 众位仙官也受不住这股威压,跪趴在地,天帝天后也从龙座跌落下来。 我心口震荡,气血翻涌,主人死死将我搂在怀中。 一银质灰柄的巨斧从殿外飞入,落入王的手中。这斧头平平无奇,无锋无刃,却挟混沌之力,一现则满室红光,普天之下,无人能正视它的锋芒,实乃大巧不工,大器不利。 “盘古斧!”须发皆白的太上老君惊呼。 盘古斧!开天辟地之斧! “《天地录》有载:太古时代,父神盘古开天辟地,身归混沌,留下这把盘古斧。这盘古斧承天地之力,可毁天灭地,众神担忧其落入邪佞之手贻害苍生,就以自身精血,浇灌父神遗世时落下的一滴眼泪,这滴眼泪化玉,成神,此神承盘古精气和众神精血,乃天地之子。上古众神相继而陨落,只此天地之子,与天地同寿,永生不死。天地之子奉众神之命看守盘古斧,守护天地法则。” 太上老君将亘古的历史从容道来。 一众仙官神色不明,他们对主人的身份已有猜测,适才还怒目而视的众神,竟露出了畏惧恭敬的神色。 这盘古斧威力可毁天灭地,昔年赤水大战,主人失了大半功力,无法使出盘古斧,以至后来被赤风暗算,陷入沉睡,甚至在结界中自囚了数万年。 “这毗天竟不是邪祟,乃天地之子?” “传言不是说毗天乃先帝鸿光的养子吗?” “尊神赤水一战中,狂性大发,屠杀天兵,怕真是被贼人陷害,不然尊神又何必领着天兵天将取得一次次的大捷呢?” “对,若不是尊神,恐怕我天族早就被修罗族所灭。” “尊神立下不世之功,竟遭奸佞陷害,幸亏已将那些奸佞小人挖心剖肝,打入九幽冥府永世不入轮回。” …… 众神议论纷纷,不过须臾,就转了话锋,主人从一个与魔族勾勾搭搭的奸佞邪祟变成了拯救天族危亡的大英雄。 天上百态,亦是精彩纷呈。 无论旁人如何侧目,主人始终八风不动,“鸿光何德何能为我之父?本尊承天地之造化,顺天应命而生,要成神便可成神,要成魔便成魔,你等又能奈我何?” 众神被主人狂傲的姿态震慑,再不敢多言一语。 主人漫不经心瞟了一眼龙座之上的二人,“不知天帝天后现下可忆起往事了?” 众神目光紧锁天帝,天帝显得有些局促,犹疑道:“前事不敢忘,朕方才想起,数万年前多亏尊神搭救,朕才免遭魔族毒害。” 天帝微咳一声,“尊神为救朕与天后,耗尽心血,实乃劳苦功高。为报尊神数万年的冤屈,不如将当年护卫不力的天将们通通剔去仙骨,打入凡尘,永受轮回之苦。” 我心下一凛,好毒的反间谋! 昔年的天将为主人旧部,如今亦掌握天族多数兵权,天族为给主人交代,已经重重惩处了中天神将。若主人不依不饶,不肯放过其他将领,必然引众神之怒,与昔年旧部离心离德,引起军中哗变,而追随主人的神族旧部也必然寒心而去,到时候主人就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天族。 可若主人不应承天帝的提议,那就要咽下这个哑巴亏,天帝打定主意要将过往弄成一笔糊涂账,囫囵过去。 主人晦暗不明的眸子直视着天后,“本尊记得,昔年为天帝天后二人疗伤,天后为酬谢本尊,令中天神将带回一坛玉液清酒,这酒清冽碧透,味甘质纯,本尊甚为喜爱,不知天后可还有此酒?” 这酒竟是天后酬谢主人的吗?那到底是天后要除掉主人,还是中天神将背叛主人,还真是一件不好说的事。 天后神色莫名,“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数万年来,本座酿了这无数坛玉液酒,尊神若喜欢,可随时取饮。” 主人淡淡道:“这酒里可加了神仙散?” 天后脸色一白,“尊神这是何意?本座乃天后,岂有魔界之物?” “是吗?本尊不过随口一问,天后又何必多心?” 天帝抬手一挥,宝殿之内,刹那间鸦雀无声,“尊神劳苦功高,救天族于水火,虽错杀一二天兵天将,却是受奸佞陷害,尊神被困数万年,朕决定尊天王为帝,与朕同掌天族。” 好一招以退为进,如此施恩于主人,若主人再纠缠不休,岂非又惹众怒。只主人这般心高气傲,能应吗?若不应,恐怕又添事端。 “好!”出乎意料地,主人竟应了此事。 天帝却趁此机会道:“朕为天王在九重天开辟一仙府,不如天王从此就仙居在天宫,朕即刻命司天监择良辰吉日,以待封帝大典。” 主人似笑非笑道:“天帝不会想着扣押本尊及一众神将吧?” 话音一落,大殿上又是剑拔弩张。 天后面相庄严,嗓音清正,“尊神何出此言?尊神去留,谁敢阻拦?不过这小公子颇合本座的眼缘,不知尊神可否割爱,将这小公子留下,伺候我几日?” 一时,众神的目光胶着在我身上,我有些许紧张,我虽不聪明,却也不傻,天后看起来有些奇怪,对主人的态度也颇为暧昧,仿佛他们从前有些故事。 主人会留下我吗? 我偷偷拽一拽主人宽大的衣袖,他不言语,我便悄悄伸进他的衣袖里勾勾他的手指,一边祈求地望着主人。 主人勾着唇,微微一笑,回握着我的手,头也不回飘出了大殿。 “谁都不配让本尊的人伺候!” 第九章 鸟汤不香 待出了凌霄宝殿,昆仑山一行人一路腾云驾雾回到毗云宫,众神十分愤慨,主人安抚好众神,待到众神散去,主人却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很是慌张,难怪从方才起我就觉得心中很不安宁,原是因为主人,此刻主人面若宣纸,苍白如雪。 “主人!” 我泪眼汪汪望着主人,主人却温和地为我擦掉眼泪,“无事,莫慌,我受伤之事莫要告诉旁人,从今日起我就开始闭关调息。” 我心中很是担忧,“若天族之人前来探视主人怎么办?” 主人面色沉静,“天族必会连下圣旨奉我为帝,我此时闭门不出,天族定以为我心中不忿,故意端架子,不会想到我受伤。” 自那以后,主人闭关不出。天族众神果然以为主人心中有气,不时赏赐珍宝玩物到昆仑山,这封帝的旨意下了一道又一道,都是飞羽前去应付天族,主人从未露面。 天族众神颇有微词,都道主人目下无尘,藐视天族。不过,自从主人的盘古斧一亮,无论主人的架子摆得如何得大,天族也没有神仙敢到昆仑山闹事,众神诸多的想法也只能憋在心里。 没了主人的监管,我的日子过得百无聊赖,青荼也不见踪影,我心中又气又伤心,想着这魔头大概又是在耍着我玩儿。 我实在按捺不住,想出昆仑山去魔界找魔头一问究竟,但昆仑山守卫却森严无比,说是主人严禁众神下山,以免他不在时众神惹出什么事端来,每回我刚走到山门,飞羽总是将我客客气气请回了桃宜居。 我很是郁闷,心中憋着一口气。 这日,我正独自一人于昆仑山一处溪流濯足,忽见一青鸟腾空而来,它蓝羽赤喙,歌喉清亮。 有美一见终不忘, 一日三秋思成狂。 凤踽踽四海求凰, 奈何佳人隔云荒。 天外青鸟诉衷肠, 何日得见慰忧伤。 别后吾心空茫茫。 不见佳人我沦亡。 这蹩脚的酸诗,听起来倒有几分青荼的味道。我心中有些期待,它却只在上空盘旋,并不落地。 我心下失望,这鸟儿不知为了哪对有情人奔忙,我兀自猜度。 “咻!” 一羽箭飞射而上,竟将那青鸟当场射杀。飞羽领着昆仑山一众侍女款款而来,见我在一旁,从容施了一礼。 我心下不忍,这青鸟好歹是灵鸟,虽神族大多忘情绝爱,但传信的鸟儿又没有错,也不必如此严苛,“这鸟儿承天地之灵气,杀了可惜。不若……” 飞羽说话慢条斯理,含着笑:“公子不能心慈手软,昆仑山正值非常时期,就怕内贼通外鬼,有不安分的私下往外传递消息,如今尊神在闭关,我等更应该紧守门户,切不可与外界私会,做出损害昆仑山的事来。” 他眯着眼,审视着我,我心中很是不舒服,这飞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说话却很是阴阳怪气,每每绵里藏针。偏偏他都言语带笑,让人发作不得。 他从容不迫吩咐侍女将那死去的鸟儿拾起来,“送到厨房,好生炖煮,送到公子房里,这鸟汤很是滋补。” “公子,每日的鸟汤香不香?”他问得一脸真诚。 我心中有些不愉,“如此杀生,实在有违天和,我觉得无甚滋味,以后飞羽大人还是不要给我送汤了,留着自己享用吧!” 飞羽谦恭道:“那怎么行?尊神吩咐这些汤只能公子享用。” “昆仑山山高风大,公子还是早些回去,莫要在外间逗留。”飞羽的态度虽是恭敬,却有几分不容置疑,主人不在,我也不愿惹事,只得暂时忍耐。 而且我心中有个猜测亟待证实,从青荼那夜私会我,昆仑山各处尤其是桃宜居外就多了许多守卫,起先我以为是主人为了保护我便没有多想,但每日我桌上都有一道特别的汤,或鱼汤,或鸟汤。 鱼传尺素,青鸟飞信…… 这些鱼儿和鸟儿都可以充当信使。 我心中砰砰跳,假意应了飞羽一路往回走,却和小刺使了眼色,一路拐到了厨房,却听几个厨娘推搡着,围着一幅绢帛嬉笑。 “飞羽大人命我等将这些书信烧掉,我等留着这些书信不妨事吧?”其中一个厨娘有些忐忑。 为首的胖厨娘道:“不过是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儿,这昆仑山生活寂寥,我等留着不过是图个乐子,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众厨娘一致赞同,“不过这人也真是痴情,也不知爱上了昆仑山哪一个仙子,可有苦头吃了,尊神治下,颇为严厉,这人怕是一腔痴心付诸东流了。可惜了,每日飞来这无数的青鸟和飞鱼,它们都是天地间的灵物,都成了小公子的盘中餐。” 待厨娘散去后,那些绢帛被扔在一旁,我便偷偷拿走了这些绢帛。 我谅这些厨娘不敢声张,毕竟是她们私藏信件在先。 “离人心上秋,只为相思愁!” “思念断人肠,秋光心上老!” “青青子衿悠我心,始知相忆相思深!” …… 我一句一句念着,数日来的惶惑一散而去,我心头像是煮沸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欢喜的泡泡。 小刺忽地咋咋呼呼道:“公子,你的脸好像猴子屁股。” 我摸摸发烫的脸颊,读到青荼今日写的信,“昆仑遥隔万重山,青鸟飞鱼传信难。不意愁肠相思结,愿乞一见诉衷情。” 小刺在我的教导下,也识字,我虽不允许她偷看,她却还是眼尖,偷看了好些青荼给我的信。 她一封一封唱作俱佳念着,末了受不了地抖弄花枝,“这般酸诗,真是酸得我花儿都要谢了,实在受不了你们,若实在想念为何不见上一面,爹爹有上天入地之能,这昆仑山不管增加多少守卫定是困不住他,他不来,定是见了昆仑山有这么多守卫严守门户,以为是公子你不想见他,若公子传讯爹爹,邀他一见,不管千难万险,他都会来。” 小刺机灵得很,“这些守卫定是主人加派的,这些信也定是主人令厨娘烧掉的,那些传信的鸟儿鱼儿定也是主人让飞羽大人射杀的,不过主人如今闭关,谁又管得了咱们?不若同爹爹见上一面……” 我心里很是意动,“可怎么传讯于他呢?” 小刺机灵古怪地眨眨眼,“山人自有妙计。” 第二日,小刺领着我七拐八拐,拐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此地处于昆仑山入山口,离毗云宫很远。 小刺得意洋洋道:“鸟儿想要飞过昆仑山,必要经过此处,毗云宫位于昆仑山巅,有仙阵保护,除了爹爹派出的青鸟,旁的灵物不会往毗云宫深处飞,但若是往毗云宫飞,肯定会被飞羽大人截杀,传讯的青鸟定是认识公子的,我们只要在此处截住传信的青鸟就行啦!” 第十章 甜甜的唇 我摸摸小刺的头,“我们小刺这么聪明。” 她得意洋洋摇头晃脑,“那是,若是公子教我,我定然愚笨不堪。可是爹爹教我百年,我自然是聪明不凡。” “好你个小刺,你爹爹这般好,不若就将你送给你爹爹……”我不依去挠她,她笑得在地上打滚,却依然嘴硬回道:“那不行,公子这么笨,我要替爹爹看着公子,免得被大坏蛋骗走了……” “哈哈……” 我俩笑着滚做一团,小刺铃铛一般的笑声在山谷中飘扬。 天渐渐暗下去,今日传信的青鸟却没有来。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那信并不是青荼写的?可那字迹分明是他。又或者他心灰意冷了,见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便放弃了。 一声清越的声音传来,我连忙抬头,一只青色的鸟儿在空中顿了半晌,见了我想来有些犹豫,小刺兴奋得朝空中挥手,鸟儿仔细辨认许久,才姿态轻盈落在我面前,还颇为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手。 我见它脖间,有一青色布袋,布袋里有一幅图,这图乃一玉冠小人朝另一束发小人跪着赔罪,这玉冠小人神似青荼,而这束发的小儿倒有几分似我。 我心下一喜,取了布袋,这青鸟睁着黑豆子般的眼望着我,不肯离去,我猜测它在等我回信,我便匆匆写了回信塞进袋子里。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是夜,三更夜半,适宜私会。 我于入夜时分,细细打扮自己,沐浴,焚香,更衣,拾掇了半宿,不时地打开窗子,又关上窗子。 小刺被我转得眼晕,抱怨道:“公子,你又不是陀螺,快别转了。” 我强迫自己坐下来,于铜镜前端详自己的打扮是否妥当,又摸摸自己束发的玉冠,取了折扇自命风流地扇一扇,有了道具的加持顿觉得自己格外风流倜傥。 “妖童娇丽质,殊艳貌惊人。小怪物,当真是个俊俏的小公子。”青荼从窗棂间偷偷潜进来,围着我啧啧称赞。 我愣愣凝望着这人,他打扮得花里胡哨,一身金丝银线织就的曼陀罗绸衫,外罩玄色狐裘披风,其图案之繁复,绣工之精湛,这通体的气派,谁人见了,都得道一声好个浪荡凡尘的公子哥儿。 说道也怪,青荼身为魔界之主,自幼时便被囚禁,数万年来不见天日。可他的性子却不阴沉,反而疏朗豁达得很,最喜凡间的烟火气,还常到人间厮混,这人也讲究得很,一举一动都要端着派头,绝不委屈了自己。 我本有一肚子话要问,如今见了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知道呆愣愣望着青荼,仿佛千言万语都被噎住。 青荼拎着我的后脖颈儿,浅浅笑,“能饮一杯无?” 他身形瘦削,有几分轻佻,在我屋子里十分自如,一副主人翁的模样,他随即变出一坛子酒,自顾自饮了起来。 我见他不言语,有些气闷,便一下抢过他的酒,猛地灌下去。 他也不恼,笑看着我,见我一口饮完,又把酒从我手中夺了回去。 就这样,我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就这般畅饮起来。 这酒,竟不是青荼一贯爱喝的清酒,竟是浊酒,又烈又辣,滚落到我的胸膛,似乎要把我灼烧干净似的。 我喝得不多,不一会儿,就醉醺醺神智模糊了。 朦胧中,见着许多的青荼在我眼前瞎晃,那么多俊朗的脸蛋儿,似乎个个都笑得风流,勾着手指头撩拨着我。 我一下子扑过去,将青荼扑到在地,捧着他的脸,将他的头固定住,警告他,“别晃了,我头晕。” 我上上下下觑着他,一个男子,为何生得如此俊美,让这让天下女子情何以堪,我啧啧感叹。 那百年与青荼日日歪缠在一起,我从他那里学了不少调戏美人的招数,我隐约还记得,于是勾了勾他的下巴,对着他的脸,吹了吹口哨,痞里痞气道:“美人儿,你可真俊!你这个祸水,害人不浅呐!” 青荼的脸似乎黑沉得很,他将我的手重重打开,“不许学那风流轻薄样儿。” 我不服气,又拿手指去勾他下巴,“我同你学的。” 他顿了顿,又重重挥开了我,“本君的长处你怎么不学?” 我锲而不舍将手指放回原处,思量了一番,这青荼,整日里饮酒作乐,调戏美人,不务正业,哪里有什么长处,我理直气壮道:“你没有长处。” 青荼的脸一阵扭曲,将我的脸面团子似的揉来揉去,“本君要被你这呆子气死了。” 我吃疼,委屈道:“疼!” 他又将动作放轻,吹了吹我的面颊,哄我道:“不疼。” 我舒服地眯了眯眼,这般温柔,让人好生熨帖。 我窝在他身上,只觉这人,真好看。 这眉,秀长,这眼,勾魂,这嘴,亮晶晶,软绵绵,好想尝一尝。 而我也这般做了,啊呜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甜甜的,香香的,像糖。 青荼无奈道:“松开。” 我含糊得回答:“不要,好吃。” 所以,不但没松口,还加重了力量,间或用舌头舔一舔。 “嘶!” 他似乎有些疼,挣扎着,挠我痒痒。 我扭动着身子,嬉笑着,从他身上翻下来,缩成一团。 他翻身压在我身上,我只觉身子一重,喘不过气,使劲儿推着他。 他摩挲着我的脸,我觉得很舒服,蹭了蹭他的手,他轻笑一声,深深凝望着我,“占我便宜?” 我眨眨眼,满是不解。 “本君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你既占了我的便宜,那我必要讨回来。” 难道他也要吃我? 我瞪大眼睛,惊慌地捂住嘴。 青荼将我的手拿开,“呆子,这么吃不对,应该这般。” 言罢,便俯下身,将唇贴着我的唇,吸一吸,吮一吮,舔一舔。 我像是浸润在一场春雨里,温软,舒适。 我眼睛睁得极大,他却蒙住了我的眼,声音沙哑道:“闭上眼睛。” 我听话地闭上了眼,刹那间思绪陷入了一片黑暗,迷迷糊糊地,我睡了过去。 隐约间,似乎是青荼晃了晃我,我依稀听得他咬牙切齿道:“呆子,不许睡。” 我皱了皱眉头,彻底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已不见了青荼踪影,我心中恨得不行,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他,怎地就同这厮稀里糊涂喝了半夜酒,醉死了过去。 “公子,莫要这般着急,爹爹今夜还来。” 我心里一哽,谁着急了? 第十一章 猪拱白菜 “公子,你又不是女子,打扮得这般精心作甚?”小刺受不了得望着我。 我强辩道:“晚上要见客人,自然要好好收拾一番,才能不失礼于人前。” 小刺有些不服气,“爹爹夜夜来,进出桃宜居跟出入自己家门似的,这算什么客人?” 我捏捏小刺肉嘟嘟的脸颊,“咱们小刺张嘴句句带着利刃呢!” 小刺不高兴嘟着嘴,“谁叫你们俩出去风流快活却不带我。” 我有些赧然,近些时日与青荼夜夜厮混,他总是想对我这样那样,我念了多少佛,说了多少句“色即是空”,还是不能做到眼不见色心不起意,不过好在都在最后关头把持住了,这才将将没有被他的美色俘获。 可我觉得自己的防线在一点点崩溃,就快要丢盔卸甲,守不住阵地了,我被他歪缠得不行,于是提议趁着入夜到凡间去晃荡两圈儿。 “俊哥儿,可愿与在下到凡间一游!”青荼如约而至,他轻飘飘依靠在窗棂上,临风潇飒,韵致动人。 “荣幸之至!” 小刺一直想跟去,可青荼不同意,他让小刺变成我的模样躺在床上,以免被昆仑山众神发现,至于小刺自己,因为她常常满昆仑乱窜,经常不在,也无人管,所以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去向。不过小刺不同意,青荼哄了她许久,承诺给她带凡间的小玩意儿,她才不情不愿地允了。 “公子不要我,爹爹也不要我,两个人的世界独独多了我一个,小刺太可怜了。”小刺虽然答应了独自呆在昆仑山,却不肯轻易放我俩走,一个劲儿在一旁撒娇卖痴,缠着我俩。 青荼施了发诀,定住了小刺,将她变作我的模样放在床上。 小刺气得不行,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小胸脯起伏得厉害,嘴里呼呼直喘气。 我不敢直视小刺谴责的目光,“魔头,这样不好吧!” 青荼恶趣味地抹了抹小刺的眼睛,想让她闭上眼睛,小刺却不肯合作,非要瞪着眼睛。 青荼噗呲一笑,“你要不嫌累,就这么瞪着吧!” 说着拉了我一溜烟窜了出去。 我二人腾云到了凡间,一路杀到凡间闻名遐迩的小酒坊,取了美酒,勾肩搭背向着闹市走去。 青荼长得着实太俊,到凡间必然引起轰动,我嫌高调,想让他改头换面。 他却执意不肯,言道他天生容颜绝世,实在变不出容貌更俊的样子来。 我嘴角微微抽搐,谁让你变化得更俊?再说百年前在凡间厮混时,你都是变作普通人的模样,为何今日就不行啦? 这厮坚决不肯,说什么不能用一副丑陋容颜自贬身价,“再说,百年前怎能与今日之情状相比,那时是为了调查万花楼种种异状,如今陪你这么个俊俏小公子,怎么能用一副普通人的相貌污人耳目?你这般俊俏,我这般普通,那我俩也太不相配了!” 我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我也可以变作普通人的模样。” 青荼还是不肯,“我就是要让世人看到,我们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是真正的天配!” 我不去理会他,这厮一路呱噪,言道他容貌天下第一,法力天下第一,智谋天下第一,这本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若遮遮掩掩,谦虚过分,反倒让天下人无地自容。 我无语,好声好气道:“罢了,你喜欢就这样吧,只是你这般模样,太招眼了。” 他理所当然应答,“我本就生得招人。” 我扶额长叹,不再搭理他。 我俩行到凡间的闹市,两旁的凡人见着青荼神仙一般的容貌,都道天上掉了个神仙公子,闹市之人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十里之外的小妇人大姑娘都一路奔来,争相观美男,这长街被围得水泄不通。 凡间的女子也并不含蓄,各个双颊绯红,满脸春光,失声尖叫,一路之上,向着青荼掷罗帕。罗帕之上还写了诸如‘一见郎君终身误’,‘千丝万缕总是情’等肉麻的情话。 我取了罗帕,一方方念着,青荼这厮一脸得意,我却颇为苦恼,只因我总受那无妄之灾,这罗帕,总扔在我身上,我只得一路走,一路拾。 稀奇得是,我竟拾到了男子用的汗巾,上面写着 ‘携手共分桃,夙昔同衾裳’‘恨不得下一世你为郎来我为女’。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偏青荼这厮还不罢休,一路暗送秋波,直惹得这些小娘子脸红心跳,有些妙龄女子得他含情凝睇一回顾,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竟昏了过去。 甚至有几位四十左右的徐老半娘一见青荼的容貌,欢喜得发了疯,嘴里胡乱嚷道:“神仙,神仙下凡了。” “他看我了。” “胡说,他明明看得是我。” 两个大男人竟然为了青荼争执起来,互不相让,厮打在一处。 我大开眼界,在凡间,真真无奇不有,两个男子竟然会为了另一个男子争风吃醋。 “好俊的公子,若他望我一眼,要我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这旁边的丑八怪可真幸福,若与公子勾肩搭背的是我就好了。” 这边上的小娘子手拧在一起,她撕扯着帕子,一边痴迷着青荼,一边唾沫乱飞说着酸话,将我贬低得一无是处。 我不服气,凭什么这厮如此受欢迎,我也打扮得这般俊俏,却要受这般奚落。 我气得不行,窝在青荼的怀中,搂住他的腰,认真与边上的小娘子分辨道:“他觉得我好看,他喜欢我,不喜欢你。” 想了想,又觉得这话说的不甚清楚,便补充道:“他觉得天下之人最好看的是他自己,其次就是我。” 青荼听了此话,低低一笑,笑声低沉悦耳,像磁石一般吸得人心魂俱失,这一笑,艳光四射,凡尘万千风景一时失了颜色,长街之上无论男女老少尽是一脸呆若木鸡的痴迷相。 青荼也搂着我,眉目含笑,郎声道:“在我眼中,你才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跳着,双颊通红,得意地瞟了瞟边上的小娘子。 那些小娘子面带难堪,崩溃大哭。 我有些后悔,不过几个凡人,何必与他们计较。我正想安慰这小娘子几句,不料,却听得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么俊的公子,竟喜欢男人,真是可惜了。” “若喜欢男子,也当喜欢我,我这般高大威猛,哪像他怀中之人,丑得跟个瘦猴子似的。” “真是斯文败类,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定是那丑八怪勾引公子,狐媚子。” “好白菜为何总被猪给拱了。” 这些可恶的凡人,不过片刻,我就变了两个品种,一会儿是猪,一会儿是猴。 气煞我也。 第十二章 下贱胚子 青荼见我撅着嘴,不高兴,便领着我到画糖人儿的摊子前,对着摊主耳语,摊主照着我二人的面相,捏了两个糖人。 妙得是,两个糖人下竟用篆书写了一排小字。 画着我面貌的糖人胖嘟嘟,圆溜溜,一脸倨傲地昂着头,下面的篆字为‘吾美否’。画着青荼面貌的糖人跪着,双掌上指,“汝美甚”。 我噗呲一笑,夺过画着青荼面貌的小糖人,舔一舔,好甜,我傲娇地晃晃手中的糖人,“我要吃你。” 青荼也取了画着我面貌的糖人,一脸坏笑,“我也要吃你。” 我俩你一口,我一口争相舔起糖人来。 这般旁若无人,惹得旁边的女子痛哭流涕,掩面疾奔。 街上的人愈来愈多,再难以前行,青荼搂着我,光天化日之下,飞身而起。 “神仙上天了。” 凡间之人纷纷扼腕叹息,我俩潇洒而去,碎了身后一地芳心。 我二人乘风驾云,因风高雾大,我怕糖人被吹得失了原本模样,便将糖人死死护着。 青荼揉了揉我的头,笑得一脸荡漾,他点点自己的唇道:“你要吃我尽管吃,不用客气,我就在这儿。” 我不理会他,只轻轻舔舔糖人,眯着眼道:“好甜。” 青荼俯身,舔了舔我的唇,又伸出舌头抿了抿唇瓣,“果真好甜。” 我忽然有些不自在,扭过身去,“吃你自己的。” 青荼理所当然道:“我就是在吃你。” 我不言语,青荼也不强求,只随意坐在云头,拿出糖人一口口舔着,一副餍足的模样。 我觉得他这般吃糖人的模样,勾人得很,我觉得有个小虫子钻进了我的心里。 我二人行至凡间一深谷,见此地山水灵秀,鸟语和悦,遍谷姹紫嫣红,便落下云头,在此地驻足。 此地人物风情,与外界多有不同,竟以女儿为尊,算得上是个女儿国。 今夜谷中正举行篝火宴饮,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起舞,两旁陈列不少名酒佳酿,炙肉甘果,酒香甘冽,炙肉肥美,果子香甜,惹得我垂涎三尺。 谷中的男女老少分外热情,见着外来之人,邀我二人同饮美酒,同品佳肴。 我被这美酒熏得飘飘然,糊里糊涂被他们拉入人群,载歌载舞起来。 这里男女老少都是言即能歌,动即能舞的人,他们男女或对歌,或卖弄口技,或和乐而舞,见着我和青荼,竟起哄要我二人舞上一曲。 我一时手足无措,我琴棋书画不知,诗词歌赋亦不通,如今要我表演才艺,实乃捉襟见肘,难以应付。 青荼却将他的青虹剑与我,自提了一壶酒,席地而坐,含笑望着我。 我一时茫然,与我剑,总不能表演武术。 谁知,和着清朗的月色,青荼吞一口美酒,姿态闲散,薄唇微启,吟唱了一支清歌。 吾本是风尘浪荡人, 不惜江山万世休, 只惜三千繁华逐水流。 一杯清酒赠天下客, 不爱马踏落花幽, 只爱红妆一剑龙游。 …… 这歌声洒脱自如,我起先局促,后和着曲子,竟不自觉踏着清曲舞起剑来。我在篝火中上下腾飞,剑力刚劲不失柔婉。 一曲罢了,两旁之男女老少纷纷喝彩。 因这剑舞,不少姑娘拉我共舞,我起先洋洋得意。 后来才知,这些姑娘若是看中了谁,就要拉着这男子跳舞,歌舞之后,会邀请与她们共舞的男子,入她们歇息的香帐,行那男女合欢之事。 我被好几个女子争抢撕扯,尴尬得不行。 青荼那厮倒也不生气,似乎笃定我不会同这些女子发生什么似的,所以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 他举杯对月,饮酒欢歌,好不惬意,我见不得他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忽地灵机一动,半推半就任由一个模样标致的女子拉着,眼看就要进入姑娘的帐篷。 青荼危险地眯着眼,我挑衅地扬眉。 姑娘依偎在我怀中,一副柔顺的模样,我半搂着姑娘的腰身,任众人哄笑。 “这小公子真是嫩呀!” “虽不及边上那位公子风华绝代,可也别有一番青涩韵味。”我听见姑娘们嬉闹着,我好不得意,白日在街上受的气总算顺了,可见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总有人赏识我的美,我一脸扬眉吐气的模样,倨傲地望着青荼。 青荼一步步逼近,不知怎地,我有些发毛。 青荼将那姑娘轻轻从我怀中拨开,一脸伤心道:“你不是说只爱我一人吗?” 姑娘一脸懵,我也心下暗笑,看你要耍什么把戏,要怎么收场。 青荼见我不肯服软,眼波一横,面上变了一副凄苦的神色,“我知道,你我都是男子,不为世俗所容,所以我才放弃了荣华富贵,随你到这世外桃源,远离俗世。我知你不甘,你放弃了功名,可我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我也放弃了荣华富贵,这一路逃亡,你莫不是后悔了?你说过,此情不负。如今,就要屈服于世俗,琵琶别抱了吗?罢了,谁叫我真心爱你,我便成全于你吧!” “啪!” 姑娘狠狠甩了我一耳光,我一脸茫然。 姑娘似乎还不解气,还要冲上来打我。 青荼连忙将我护在身后,“他虽辜负我,我却舍不得受苦,姑娘莫要打他,要打就打我,是我的痴心束缚了他。” 青荼一副无怨无悔的模样,还轻轻抚弄着我的脸颊,一脸心疼。 姑娘恨铁不成钢,啐了我一口,“男人都是下贱胚子,将就不得,公子就应当狠狠收拾他,他才会老实,要不然总想着偷腥。” 青荼含情脉脉,“我舍不得他受苦!” 姑娘听了此话,更是义愤填膺,“不如把他锁了,捆起来,这样他就不会再到处拈花惹草。” 姑娘兴致勃勃地给青荼出主意,如此这般那般,我在一旁听得毛骨悚然,冷汗直冒。 “把他的脚筋挑断了,这样他才规矩。” “或者把脸划花了,做不成小白脸就老实了。” “也可以把他毒瞎了,这样就跑不了。” …… 果然,凡间的曲子唱得不错,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是老虎呀! ※※※※※※※※※※※※※※※※※※※※ 希望大家多多评论,收藏,给作者提一些宝贵的意见,谢谢! 第十三章 同你困觉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里的姑娘明明各个都是俊俏风流的模样,言语怎地如此吓人。 我发现周围的姑娘都眼神不善地望着我,分明她们方才还夸赞我,此时都变了脸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果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 “得到了那位神仙公子的垂青,还不知足,真是该死!” …… 青荼还在与那位姑娘讨教治我的法子,两人说得津津有味,青荼一副受教的模样,姑娘谈兴更佳。 我见青荼时不时瞄我一眼,眼里闪动着意味深长的光。 我心下转了好多圈,努力回想我在凡间积累的经验,以及听过的那些风月故事和颇有色彩的话本子。 我忽然想到我看到的一个话本子桥段,我心中一喜,准备扳回一城。 “谁叫你不给我!” 我大吼一声,众人都惊讶望着我,我清清嗓子,“你一直不让我近身,我日日面对心上人,却亲近不得,方才不过想气气你罢了。” 青荼意味深长望着我,“你想作甚?” “我要同你困觉。” 我闭着眼,指着青荼,斩钉截铁地言道。 话音一落,山谷静极了,众人都呆愣着望着我。 我见这些女子终于安分了,松了一口气。 青荼饮了一口酒,瞳眸深沉难辨,他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问我,“你说什么?” 我为解眼前困局,清了清嗓音,正气凛然道:“我要同你困觉。” 众人愣了片刻,接着轰然大笑,纷纷对我道:“原来小公子是想那事啦!也是,男人都是色胚!” “我说呢,那年长些的公子这般风度,小公子怎会看得上其他庸脂俗粉,原来是看得着吃不着,心火上扬,着急了呀!” 众人笑得很是暧昧,转眼教训起青荼来,“公子,你虽出身大家,但既然决定不顾世俗同这位小公子在一起,就不应该扭扭捏捏,男人嘛!偶尔也该给些甜头。” 青荼笑得一脸温柔,他含情脉脉望着我,又对着姑娘们施了一礼,“姑娘们教训得是,是在下不对。忽略了心上人的感受。” 那些女子围着我和青荼,体贴地为我二人准备了帐篷,“不妨事,今夜月朗风清,正适宜洞房花烛!” 青荼垂着头,十足一个羞涩的大家公子哥儿。众人围着我和青荼跳舞,见青荼十分含蓄,而我也呆在一旁,便将我推向青荼,我浑身僵硬,虽然我方才豪言壮语,但心里实在怂的很。 青荼拥着我,恶劣地在我耳边吹了口气,颇有些咬牙切齿道:“要同我困觉?小怪物你竟然如此着急,不过本君要是早知你是如此想,又何须忍耐多日,你要困觉,本君定当随叫随到,扫榻相迎!” 我见他泛着红光的眸子,不知怎地,尾椎骨有些发麻,心里直打哆嗦。 这一个晚上,我僵着身体,任青荼搂抱着,浑浑噩噩随着众人唱歌跳舞。 待笙歌散尽,众人笑得一脸暧昧,拥着我二人入了帐子。 众人散去后,我冲进帐篷里,衣裳也不脱,一骨碌钻进被窝,然后紧闭着眼睛,准备闷头就睡,谁知青荼却紧紧贴上来,他的身体曼陀罗的香味和酒香交织在一起,我本已微醺,此刻闻着香,愈发迷醉。 “不是要同我困觉吗?” 我不知为何有些语不成调,结结巴巴道:“我正要……睡,你不要乱动。” 我将身子弯成了虾子。 他的手轻轻抚着我的脖子,喷出的热气让我浑身抖了抖,我觉得心口紧缩、呼吸不畅。 光漏了一地,从深青色帐子的一隅望去,仍能见到铺满苍穹的星子,还有斑驳的树影,能闻见淡淡的花香和清雅的草木香气。 萤火虫点点星星,飞入了帐子,在明明灭灭的萤火中,青荼在我眼前,慢条斯理地,脱了衣裳,露出他山一般的脊背,骨骼分明的肌理,暖光流淌在他玉色的肌肤上,蒙上了一层难言的诱惑,我不禁吞了吞口水,抚摸着他胳膊上突起的青筋。 “你脱衣作甚?” 青荼的身子一抖。 我愈发好奇,恶作剧般,寻着那根青筋,从胳膊,一路抚摸到他的胸膛。 青荼的嗓子哑得厉害,“同你困觉。” 青荼狠劲儿揉捏着我的身子,我觉得身子刺疼中带着一种愉悦,忍不住哼哼起来,青荼仿佛受了鼓励,愈发放肆,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困觉不必脱衣。” “要脱的!穿着衣服多麻烦!” 我觉得呼吸愈发困难,情知今夜跑不掉了。 我鼻尖冒汗,一脸英勇就义应道:“那你……困吧!” 青荼解了我束腰的丝带,我身子颤抖着,如白色的羔羊,须臾,被剥了个干干净净。 我俩的影子如灯下的飞蛾,交叠在一起,肌肤相触,微微发麻,我战栗着,如女萝般缠绕住青荼山一般的身躯。 他手下的力气愈发重,我的身子仿佛初承雨露的花朵,俏生生绽放。 青荼咕哝道:“仿佛比我小。” 我纳罕,小吗?大家都是男人,应当差不多吧! 我身体很是强悍,此刻却受不了任何力,不停在他身下扭动,如绷紧的竖琴,在昏乱的夜里弹着凌乱的弦歌。 青荼受不住,灼热的呼吸没有节奏喷在我面上。 我受不了这股热气,方才因为心中有些怕,有些怂,在众人唱歌跳舞时我猛灌了许多坛酒,那酒初时不觉得,后劲儿却大得很,此刻在烈酒催发下,我受不住昏了过去。 隐隐约约,听得青荼不甘咆哮。 “以后再也不许饮酒!” 小怪物! 小醉鬼! 猪! 第十四章 磨人妖精 山风吹拂,恰如晚歌。 一场宿醉,我头疼欲裂,半夜醒来,实在睡不着。 朦朦胧胧间,听得外面窃窃私语。 我鬼鬼祟祟探出头去,发现正是穷蝉老儿,还有一缕幽魂,正是青荼的母亲月鲲。 我心下好奇得不得了,这二人在此处幽会?一个魔后,一个魔界的军师,这其中的故事,不可说呀,不可说! “这许多年,多亏你守着我儿,我欠了你,若不是我,你本可以继位成为天帝。” “你永远不必与我客气,若非我,你不会嫁与青虞,后来也不会与青虞形同陌路,更不会身死人亡,你……” 我脑中一激灵,本欲从青荼怀中起来,青荼却死死抱着我,不得已,我只有支起耳朵偷听。 “你不必这般,当年你乃天界二皇子,我乃修罗族余孽,你我相爱,本就是错。青虞与我反目成仇,是因他负心薄幸,为着一语谶言竟想取我儿性命,杀我修罗族人。我身死人亡,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族人,保全我儿的性命。” 穷蝉嘶哑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悲痛悔恨,“阿月,你可知那谶言……” “穷蝉,无论那谶言出自何处,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这数万年来,等着我的是你。”月鲲眉目婉转动人,自有一股妩媚甜腻的味道。 穷蝉也不再言语,他干瘪的染尽风霜的脸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语的羞涩温柔。 他伸出干瘦的手,想要抚摸月鲲的鬓角,而月鲲也娇羞无限地想要投入穷蝉的怀抱。 可月鲲并无实体,不过一元神。穷蝉的手穿过了月鲲的鬓角,月鲲穿过了穷蝉的怀抱。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两人相望,无语凝噎。 山风呜咽,一种悲伤的气氛弥漫开来。 这魔界的恩怨情仇真是比折子戏里写得还要跌宕起伏,这一场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魔界的先王后,竟与天族之皇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倚在青荼的怀中,他的手勒得我喘不过气。 我不敢出声,只得老实听戏。 良久,穷蝉方道:“阿月,你还是不打算见荼儿吗?” 穷蝉落寞道:“昔年,我为了保全修罗族人,舍弃了我儿,我儿贵为魔界皇子,一生下来,就被囚禁数万年,若非你的护持,我儿早就死了,我这样的母亲,有何面目见他?” 穷蝉激愤言道:“阿月,这怎么能怪你,当年,你尚未瓜熟蒂落,青虞那畜生便想杀你,若不是你剖腹取子,活生生将孩儿从腹中剖出……” 月鲲的泪大颗大颗落下来,穷蝉见此再也说下去。 良久,穷蝉方道:“荼儿这小子最爱美人,以前因他未足月而生,一直魂魄残缺,精气不能外泄,不能与女子交合,所以一直是童子身,经历此番劫难,他吸收了青虞的魂魄,又经了百年修炼,如今他的魂魄已稳,如此,想纳多少美人儿便纳多少美人儿。” 月鲲忍俊不禁,“人人都道我儿是个天下一等一的风流种子,谁又能想到我儿竟是个未经风月的雏儿,我儿大抵也郁郁不快,毕竟,从前魔界那三千美人儿,只能看不能吃,真是苦了我儿。让那三人美人儿守空闺,也是罪过,如今,我儿倒可以一享风月好事。” 月鲲终于开怀,言语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穷蝉面目含笑,静静望着她。 我也暗自窃笑,往日见着青荼,总是一副浪荡不羁的风流公子哥样儿,若不是听得穷蝉反复与我提及,我也不相信他竟是个童子鸡,我知他已醒,密语传音道:“原来,你之所以是个雏儿,是因为你从前那方面……不行。” “咳咳!” 青荼闭着眼,不停咳嗽,咳得满脸通红。 他一边咳嗽,一边将我勒得更紧,我亦被勒得满脸通红。 月鲲见帐篷里有动静,一溜烟消隐得无影无踪。 青荼装作初醒,斜着眼睥睨着我。 “你还要在本君身上趴多久?比猪还重。” 我瞪他一眼,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爬下来。 罢了,谁叫我刚刚知道了你的小秘密,不与你计较。 “魔君既无事,我便退下了。”穷蝉仿佛知道我二人醒来,倒是不避讳,在外间大大方方施了一礼。 “本君与军师相处数万年,竟不知军师曾是天族二皇子。军师对本君的事事无巨细知之甚详,可本君对军师却一无所知。本君常想,若有朝一日军师与我为对立,将是我平生劲敌。军师,你可会与本君为敌?” 明明是平平淡淡的一问,这谷中的劲风却如刀如剑,斩落枝头繁花,这夜无端让人觉得凛冽,肃杀。 穷蝉沉默了许久,叹息一声,“我与天族,早就恩断义绝。” 青荼默然许久,“军师相伴数万年的情谊,我并不敢忘,我并无统一三界的雄心壮志,若非天族之人步步紧逼,欲蚕食魔界,我亦不会如此行事,我只想改变魔族仰天族鼻息的现状,与天族分而治之,并无他念。” 穷蝉也思忖了许久,紧皱眉头道:“如今的天族行事颇为诡异,这天帝和天后也很是奇怪……” 穷蝉本欲再言,似乎是忌惮我在一旁,便立时闭嘴不言,默默施了一礼,退下去了。 青荼待穷蝉消失后,见我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便取了边上的披风,将我浑身裹住,搂在他怀中。 他揉捏着我的身子,暧昧笑道:“身子怎么这般冷,不如你我动作一番,热热身子?” 萤火已灭,夜已深沉,月上中天,露已深重。 他痞里痞气的笑容掩映在黑夜中,光影错落间愈发风姿卓绝,我却僵直着身子,任他如何揉捏,身子也没有一丝热度。 今夜听了一肚子官司,我再无其他风月心思,只皱着眉头,思索着青荼、月鲲、天帝、天后、主人、穷蝉这一行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青荼揉捏着我的脸,嫌弃道:“明明是个小羔羊,何必心事重重装小狐狸?” 我冷哼一声,“你才是狐狸,老狐狸。” 青荼一脸不可置信,悲愤地望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他匀称如竹节的手指颤抖着,戳着我的鼻尖。 “你……竟敢说……我老?” 我一脸茫然。 青荼少说也有十万岁,不老吗? 确实老! 青荼仿佛明了了我的心思,非要我用风华正茂,青春正盛,龙精虎猛,虎虎生威之类的溢美之词来称赞他,以此来佐证他并不老。他与我闹了半夜,一时戏弄着我,一时又挠我痒痒,我不肯听他摆布,一直抵死不从,受了半夜折磨。 呜呼哀哉! 果然是个磨人的老妖精! 第十五章 捉奸在床 那一夜,从凡间回来后,青荼倒是好几日不曾来找我。 这几日我心有些慌,飞羽说主人快要出关。我盼着青荼不要再来,以免被主人撞见。可他好几日不来,我又实在想念。 这数月,与他夜夜厮混,没了他的陪伴,我很不习惯。 夜半,子时,万物俱眠。 我闭着眼,直到半夜,还是无法入睡,我一直想着今夜青荼会不会来找我。 隐约,听到窗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临近,我心下一喜,转念一想,他总是这般,莫名其妙就杳无音讯,该给他个教训。我猛地掀开罗帐,双手勾拳,朝着他攻去。 他身形矫健,捏住我的手腕,我俩一阵厮斗,他将我摁在床上。 月光照着他如妖似魅的容颜,我没好气一脚踢开了他,“你来作甚?” 这死魔头,总在大半夜神出鬼没,吓死个人。 青荼嬉皮笑脸地贴上来,“奴家当然是来替公子暖枕席的?” 我狠狠瞪他一眼,“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你以后不必再来了!” 今夜我本无心于青荼嬉闹,我顾忌着王,一个劲儿推搡着青荼,赶他走。 “小怪物,狠心的冤家,你既想我来,为何又要赶我走?我日日与你厮混,魔界的事物不知积压了多少,这几日我不过处理些俗物罢了,这就生气了,奴家自荐枕席,向公子赔罪。”青荼非赖着不肯走。 我心里越来越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自来与主人心意相通,今夜主人可能真的会出关,我着急得不行,催促道:“快走,被主人发现就不好了。” 青荼俊朗的面色愈发黑沉,索性摊在床上不起来。 我只得与他厮扭周旋,谁知那厮却不动如山。 “本君就这般见不得人吗?” “我为你不远千里夜闯昆仑山,你却一个劲儿赶本君走?” “我偏不走!” 这夜万籁俱寂,虫声鸟鸣俱无,一丝月光也无。 “嘭!” 两扇木门如风中残叶,嘎吱一声,倒塌在地上。 主人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前。 “看来本尊来得不是时候。”主人的脸隐匿在黑暗中,难以辨清他的神色。 主人施了术法,屋中顿时灯火通明,我与青荼顿时无所遁形,此刻我与青荼扭抱在一起,两人俱是衣衫微皱,面颊红润,鬓发散乱,床榻也是一团凌乱。 我脑子一片空白,这是被捉奸在床了? 主人凛冽的目光如刀子般逼视着我,我手忙脚乱地从青荼身上爬起来。 谁知这厮搂着我的腰又将我摁回他的怀中,我越挣扎,越是与他扭在一起。 主人阴沉沉的脸色如聚了数九隆冬的寒风,他一拂袖,施了个法诀,欲将我从青荼的怀中扯开。 可青荼也不肯放手,掌心发力,一把握住我的腰身,又将我牢牢控制在怀中。 这二人展开了拉锯战,如同孩子抢玩具似的,只可怜了我,被这二人拉过来,扯过去。 我被这二人撕扯得呲牙咧嘴,我的老腰!我的胳膊腿! 这两人,玩呢! 我心中怒极,大喝一声,“够了,有完没完?” 我用法术震开了二人的控制,空中一个飞旋,稳稳落在二人两丈远之处。 方才我凭着一股蛮力睁开二人,如今立在远处,青荼似笑非笑地审视着我,而主人又是怒火高涨寒气四溢的模样,我顿时觉得满腔的气势如江河倾泻,再也不敢正视这二人,只努力缩着身子,自我催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青荼衣衫零乱,风情万种地躺在我床上,“这怂样儿,方才那般急不可耐地往人家的怀里扑,我的衣裳都被你扒下来了,这会儿离了我的床榻,便翻脸不肯认人了?” 主人的目光活像要把我千刀万剐似的,我身子抖了抖,眼前若有个地缝,我立刻变幻成老鼠的模样钻进去。 这青荼的话我听着总不对味儿,我觉得该解释些什么,可又不知说些什么合适,只得呐呐道:“那是我的床。” 青荼妖娆地一笑,顿觉满室生辉华光璀璨,“对,这是你的床,是本君爬了你这小呆瓜的床。” 我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青荼无不得意道:“尊神,如此看来,你来得确实不是时候,今夜本是良辰美景,我与小呆瓜正是情意缱绻你侬我侬之时,偏偏被尊神扫了兴致。” 主人似乎忍耐到了极致,一道罡风向青荼袭去。 青荼一边还击,一边不忘油腔滑调侃侃而谈,“尊神,昔日我二人共闯雷池结界,也算是盟友,你与天帝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与天族也芥蒂颇深,不如你我二人合作对付天帝,岂不更好?” 主人神色不变,冷漠道:“本尊之事,不劳魔君插手。我毗云宫不屑与魔界中人为伍。奴儿乃本王的人,岂容你这魔头染指?” 青荼冷哼一声,“天族之人果然尽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卸磨杀驴,皆是好手,尊神,不过尔尔。” 我在一旁弱弱解释道:“主人,青荼……魔君也算我们的朋友,他不过是来访友……罢了。” 主人目如利箭,“半夜访友?” 我被主人冰冷的目光一望,再也不敢言语,只瑟缩着身子垂首站在一旁。 这二人不甘示弱,就在这方寸之地,你来我往,交手了数个会合。主人自破了结界,伤势虽未痊愈,功力却也恢复不少,而青荼本就是佛魔双修之身,又吞噬了青虞的元神,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一时间,昆仑山苍狼长嚎,蝙蝠扑飞。 屋子里的屏风碎成粉末,琼罗玉帐七零八落,窗棂被催打得嘎吱作响,而我最爱的雕花软床也经受不住二人的摧残轰然倒地。 我望着这满屋子的狼藉,再也忍耐不住,跳到二人中间。 二人正打得如火如荼,见了我,立刻撤了掌风。 青荼胆大包天,只身独闯昆仑山还敢这般嚣张,他在言语间这般挑衅主人,若昆仑山的守军围上来,他就麻烦了。 我思及此,朝着青荼怒吼道:“走!” 青荼笑嘻嘻道:“小呆瓜,本君上天入地,何人拦得住我,你不用害怕,大不了本君带你杀出昆仑山,到魔界逍遥快活。” “竖子!” 主人如冰湖的面容裂了一丝缝隙,他气势大涨,如山压顶。我不由想起那日凌霄宝殿上,主人召唤出盘古斧,万物失色的场面。这青荼不知死活,一味挑衅主人,若再不走,怕要将小命交代在昆仑山。 我当机立断,立时抱住了主人的腰身,朝青荼恶狠狠道:“少自作多情了?谁要同你去魔界,我要同主人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你立刻给我滚出昆仑山,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这个癞皮狗。” 青荼的笑凝结在脸上,却仍是不肯走,反而不依不饶道:“你说得是真心话?” 我急得心内如滚汤煮,厉声道:“当然是我的真心话,若不是魔君自作多情,对我苦苦纠缠,我又岂会理你,你快滚回魔界!你在此处只会给我平添困扰。” 青荼的眸子如星火熄灭,他从来都是恣肆飞扬,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神情。 一时,有些后悔,想说些什么,却又顾及主人在此地,只得住嘴。 青荼落寞了一瞬,又恢复了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他轻佻道:“好,你既不愿见本君,本君又何必自作多情,魔界多得是美人儿等着本王宠幸,你也不过是本君玩腻的一个玩物罢了。” 说罢,化作一缕青烟凌空而去。 “魔界宵小,竟敢欺辱本尊的人。” 主人听了青荼的话,震怒不已,凝了法诀,欲将青荼击落。 我飞身挡住,那法术却正击打在我额前,我额间一阵刺痛,如万蚁噬脑,疼痛难忍,我瞬间就坠入了黑暗。 朦胧中,隐约听到主人隐忍的声音。 “本尊的人,只能与本尊在一处,直到天地倾覆。” 第十六章 斩断情根 额间是我的致命之处,那夜受了主人一击,我就卧床不起。 可我心中惦念着青荼,同青荼说了那般决绝之言,我总有些放心不下,想让小刺溜出昆仑山看看他,可小刺也被主人禁足,我二人彻底失去了自由。 自我病后,主人竟没有说甚,可我心中很是不安,这几日主人望着我的目光总是格外深沉。 这一日,他为我请来了天族的医官,说要为我治病,医官道这治疗过程怕是有些疼痛,他给我一碗药,要我喝下去,这样就不痛了。 我不肯,直觉这碗药有古怪。 主人站在一旁,无形的威严压迫着我,他虽不言语,眼中的意思却很明显。 我掀翻了药,“主人,女娲造人,尚且允许人类自由相爱,我虽是你的一块神骨制成,但为甚我就没有选择爱人的自由?这药,我不喝!” 主人依然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样子,“本尊从未想隐瞒你的来历,只是你从前未曾问过。你现在既然知晓自己的来历,便该明白,本尊怎能允许旁人拿走我的心口骨。” 我从来不敢反抗主人,有时候甚至连仰望他的勇气也没有。可此时,我却倔强抬起头,“我从你的身上落下来,已经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有追求爱的自由。” 主人冷笑一声,“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我赐你身体发肤,给予你生命,这世间哪有骨肉能违背赐予他生命之人?” “不!” 主人的态度不容置喙,我却一时词穷,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他。我的一切都是主人赐予,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一切。 那这样,我就该放弃自我的意识,彻底做一个傀儡屈从于主人,那我来到这世间的意义何在?难道就是做一个光鲜亮丽的牵线木偶吗? 主人拧着我的下巴,又取了一碗汤药,“你既受过扒皮抽筋之苦,自然知道改头换面的苦楚,你还是喝药吧!免得受罪!这副模样我望着不习惯,还是从前的样子看着顺眼。” 我想起石宫非人的经历,脸色煞白求饶道:“主人,我求你了!我不想再经历剥皮抽筋之苦。” 主人握着我的肩,看似温和,却态度坚决道,“这药会让你昏睡过去,不会痛的。” 我激烈反抗起来,“可我不想改头换面!” 主人冷冷道,“你这般风流孱弱的模样是想去招惹谁?想博得谁的怜悯?你别忘了,你只是我……” 我打断主人的话,执拗道,“我只是主人的一个奴隶,一个残缺不全的奴隶,一个非男非女、非神非妖的怪物。主人若要一个听话的傀儡,何必造出一个我?我不精致,我不美丽,我不完整,世间人人都嘲笑我是个残废,主人若只是要一个消遣的玩物,何必予我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主人半晌不语,“我可让医官给你造一副更精致美丽的模样。” “不,我就要这副容貌,这是我在世间走过一遭的证据,这些经历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什么附属的玩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将残破的破穹刀偷偷卧在手里,戒备地望着医官。 主人闭了闭眼,“你的自由,你的爱情,就是与魔头厮混在一处?你是我的人,而我是天族的神,你却选择与魔头为伍,你为了一个认识百年的魔,要背弃我?” 我急急解释道:“就算死,我也不会背叛主人。只是,我爱上了青荼,我对他是情真意切。” 主人听了我的话,似乎被激怒了,“情真意切?你的身体发肤乃是我所赐,如今却对旁人生出了情谊,你这情生得如此不合时宜,这情根还是拔了吧!” 主人拈指一弹,一束金色的光钻进我的身体。 我觉得身子顷刻间又冷又热。 那些与青荼的种种往事一一出现在眼前,大海与云天之间的美人鱼,在凡间浪荡时历经的烟火风尘,在魔界经历的硝烟烽火…… 可一阵幽冷的风渐渐席卷了往事种种。 我的记忆不受控制减退,像被烈阳烧干了的溪流,再也寻不到往日清晰的倒影。 我抓挠着头发,撕扯着皮肤,可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将我脑子里的记忆在一点点刮去。 我顽强地与那无形的刀作斗争,却无法阻止记忆从我身体剥离。 我心中绝望极了,“若活着忘记所爱之人,我宁愿去死。” 我举起残缺的破穹刀,狠狠向自己脖颈处扎进去。 瞬间,我就把自己的脖子扎了个血窟窿,鲜血汩汩从喉咙里冒出来,我的脖子被削掉了半边,脑袋悬掉在脖子上。 主人目眦欲裂,扑过来搂抱住我,捂住我的血窟窿,吼道:“天奴……医官,快救救他!” 桃宜居乱成一团,忍冬她们吓得花容失色。 “公子!” 小刺哭喊着冲进来,她因情绪失控化作半人半树,她的圆脸蔓延着树藤,很是狰狞恐怖,她花枝抖动,见着主人,十分气愤,竟用自己的花枝去抽打主人。 主人不为所动,震开了小刺,小刺一下被掀翻在地。 我想要去阻止主人,可血流得实在太快,不一会儿我就失去了意识。 日月轮转,魂在虚无缥缈间! 我是一个幽魂,昆仑山的幽魂!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我的灵魂飘飘荡荡,在昆仑山盘旋,我想去往人间魔界,仿佛那里有我遗落的爱人,可昆仑山的结界阻止了一个幽魂飘向凡尘。 我常常见到昆仑山有个玄色衣裳的男子,他清冷出尘、天人玉颜,只是他常常对月长叹,独自饮酒,看起来分外寥落。 他经常去看一个人,那个人躺在床上,苍白、羸弱,透明一般,呼吸时有时无,脖子上缝着密密麻麻的羊肠线,我总觉得这人的面容很是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床上那人被照顾得很好,每日有很多美貌的仙子伺候他,还有一个圆脸小姑娘,很可爱,可她每天都对着那人哭,给那人讲故事,似乎讲得是床上那公子和她爹爹的故事。 我每日都蹲在床前听故事,只觉得这故事很是熟悉,也很是精彩。 圆脸姑娘口中的爹爹无所不能、风华绝代,世上真有这般人物吗? 真想见一见。 第十七章 走火入魔 “小公子本就是尊神的一块肋骨化成,历经数万年,几度磨难,这具身体看似完整无缺,但经历了剥皮抽筋,已然残破不堪,近百年来,小公子定是愈来愈虚弱,本就是寿命不永,又这般决绝自戕,若他的灵魂不能回归本体,那公子的躯体也会很快腐化。” 我的游魂一直在昆仑山游荡,我听见白胡子医官如是说,那玄衣男子在冷露中站了许久,他仰望着昆仑山的月亮。 云海翻腾,昆仑的月亮永远那么皎洁,山风鼓动着他的衣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落寞席卷了他。 “你就这般不愿同本尊在一起吗?” “本尊创造了你,本就想着你能陪着我千生万世,不曾想,我亲手创造的人也要离我而去。” “这苍茫三界,渺渺九州,我守候了千万年,却无一人愿与我比肩看风云起落,星坠日升。世间沧海桑田,终究会离我远去,那我一人在这世间还有何意趣?” “我所守候的天弃我,我所亲近的兄弟叛我,我所拥有的要离开我!” 玄衣男子瞳孔逐渐赤红,清冷的面庞暴起青筋,如云的墨发流动着红光。 遥远的山巅,隐隐有斧鸣的声音,群山震颤,百兽出动,云海乱涌。 这个男子被心魔所困,快要成魔了。 我望着他清寂的背影,忽然脚步不受控制冲了上去,想从背后拥住他,却也只能穿过他的身体,眼睁睁望着他愈发失控。 我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刺痛,眼泪不受控制留了下来。我脑子里不断闪过一些碎片,是我与这男子的种种过往,我终于忆起了他—我的主人毗天。 “尊神!” 飞羽冲了上来,却被发狂的主人震出好几十丈外。 我心口疼痛难忍,主人周身涌动着一股红色的气流,这红色的气流形成风暴,撕碎一切靠近他的人与物,以他为中心的巍峨群山被拦腰斩断,葱茏的树木拔地而起,柔弱的花朵被摧折,大地上诸如兔子狐狸之类被撕成碎片,林子里百兽之王老虎也惶恐咆哮,天上展翅的雄鹰直直坠落山涧。 主人的头发一寸寸变成了灰色,他的瞳孔也由静谧的黑慢慢地变成妖异的琥珀色。 我觉得胸腔似乎要炸开来,我拼命向主人冲过去却无法阻止他,只得厉声嘶吼道:“主人!” 忽然间,我的魂魄猛地落入一个漩涡,我被吸入了我自己的身体中。 我想睁开眼,想去阻止主人,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一遍遍呼喊,“主人!” 仿佛是一阵风,我觉得主人一下子来到我身边,他握着我的手,有些颤抖,“奴儿!” 他的声音饱含一种痛楚,“奴儿,你可知你在我眼前自戕,我有多痛心,呆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好不好?” 望着主人满头灰发,憔悴的神色,琥珀色的眸子,我说不出得后悔。 主人说得不错,我的身体发肤是主人所赐,没有主人便没有我,这个人给予我生命,教我本领,我怎么会背弃他呢? 我想睁开眼告诉主人,我哪也不去,我会永生永世陪着他。 可心里却想缺了个洞,惶惑无依处,我总觉得还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人和事我没有想起来。 “尊神,小公子魂魄已归,只是身体尚虚弱,所以未能醒来。” 主人日日都会来看我,如今我的魂魄回归身体,我无法像做游魂时那般自由游荡。 每日里除了伺候的仙子,就是小刺在我耳边不停聒噪,这丫头自我昏睡后,每日哭哭啼啼,待医官说我无事后,方才好些。 这一日,她神神秘秘地在我耳旁悄悄道:“公子,你不肯醒来,是否惦念爹爹,放心,爹爹今夜就会来看你。” 言罢,她有些得意,“公子可知我用了什么法子?” “我可聪明了,我偷偷准备了许多好吃的送给后山的灵鸟,它们可以自由来去昆仑山,我让它们将信送往我们凡间的居处,爹爹若是想我们了,定会去凡间故地看看,这叫什么呢?对,叫旧地重游,睹物思人。” 这丫头长叹几声,故作老成,接着道:“可惜我送出去好多吃食,这昆仑山的灵鸟却笨得很,好几次送错了地方,不过好在我广撒网,贿赂了许多灵鸟,总算将信送到了。我今日总算收到爹爹的回信,我将公子的情形告诉了爹爹,爹爹要来看你,可昆仑山守卫这般森严,主人白日又亲自守候公子,哪里是轻易进得来的?” 小刺鬼鬼祟祟地,“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当然要夜半三更才能做呀。” 这小丫头,鬼得很,不过,她口中的爹爹是谁? 为何我听她说起,心口特别闷呢? 夜半三更,更漏滴。 我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似乎来了一个陌生的人,他步履似乎有些沉重,站在窗前望了我许久。不同于主人的目光清清冷冷的,这人的视线似乎带着一种火的炙热,被他远远瞧着,像是浑身都起了火。 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仿佛被他的视线囚禁在方寸之地,我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怎么也办不到。 “爹爹,没想到你穿女子的衣服这般好看。”小刺的声音里藏着惊喜。 来人并不回答小刺的话,只是凝望着我,“他如何了?” “医官说无事,魂归本体,可公子一直没醒过来,我猜他定是惦念爹爹。” 来人抚摸着我的脸颊,带着一股子温存,“那夜我并没有生气,我知你是为我好,只是有些不甘你不敢承认我们的关系,也不相信我对你的真情,我气你在你主人面前否认我们的关系。仿佛我们之间的感情只是一场不成熟的小孩子的游戏。” 脸上冰冰凉凉的,似乎来人落泪了,“我错了,我不该无视你的真心,你为了不忘记我们的过往竟选择自尽,真是……天下最傻的……小怪物。” 他一遍遍在我耳边道歉,小刺偷偷出去了,冰凉的夜回荡着男子清凌凌的声音,“小怪物,你为何就不愿意相信我?我心悦你,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我愿意为你挑战这个世道!我一点也不在乎仙魔之别,男女之分!我只在乎你……” 第十八章 断情绝爱 他絮絮叨叨,说着从前的点点滴滴。 雷池天劫互相扶持…… 魔界险象环生守望相助…… 凡间风云共同进退…… 说得最多得,还是我如何不要脸皮地向他求爱,如何对他百般纠缠,如何苦苦追求于他。 我的眼泪一颗颗滴落,那些故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出现在眼前,我的心正一点点被填满,那些缺失的生命痕迹一点点被找了回来。 “小怪物,我心悦你,山河不移。不论你是神,是人,是妖,是魔,不论你的身体是完整还是残缺,不论你是男,是女,我对你的爱可以穿过山川的界限,越过时间的阻隔,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爱你一天。” 我睁开眼,流着泪,笑着望着他,“魔君穿女子的裙裳果真是艳冠群芳,迷倒天下男儿,羞死天下女子。” 魔头一下子抱住我,“你醒过来了,太好了!” “小怪物,小傻子,小呆瓜!”他一遍遍抚摸着我的头,吻着我的脸颊,满足叹息道:“以后莫要做傻事了!” 少顷,他松开了我,扭扭捏捏扯着衣衫,“小刺那个鬼丫头非我穿女子的衣衫,本君就那么见不得人吗?非得这般偷偷摸摸。” 小刺有些不满,探出头来,在一旁回嘴,“这还是为了让你和爹爹能顺利私会嘛?” 我笑笑,“你从前不是挺爱穿女装的吗?” 魔头不甘道:“女子的衣衫怎么能展现本君天下第一的俊朗风姿。” 我笑着,眼泪却像落不尽似的,他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眼泪。 忽地,一股莫名的力量席卷了我。 我知道定是主人,我想到那夜的昆仑山巅主人癫狂的模样,这次我没有反抗,任那股陌生的力量控制了我,我听见自己吐出冰冷无情的话,看着对面的青荼脸色一点点苍白了下去。 “魔君,还是回去吧!从此你与我一刀两断,从前我初入尘世,并不懂男欢女爱,所认识的不过寥寥数人,不管是谁将我带到世间,我都会爱上他,只不过那个人刚好是魔君罢了。” 青荼有些不甘,“可你宁愿自尽也不愿忘记我……” 我面无表情,如同一个牵线木偶,“正因为历经生死,才真正大梦初醒,我与魔君之间的情爱,只是一场不合时宜的相遇,我为了魔君,受剥皮抽筋之苦,历经生死磨难,这般情爱,带来的只有痛苦和灾难,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魔君,放过我吧!让我这条残缺不全的贱命,能多苟延残喘几年。若再与魔君纠缠不休,怕是此身残躯,难得保全。” 青荼不相信拥住我,“是不是毗天那厮威逼你,小怪物,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我会改,我……” 那股力量从我身体里猛然退出去,我却顺着话头道:“没有人逼我,只是我累了……” 青荼不可置信地呆呆望着我,他以为我在说假话,所以不停哄我,向我求饶,给我认错,我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 我双眼无神,哑着嗓子道:“我真得累了……魔君放过我吧……” 青荼磨破了嘴皮,我仍是那副心如死灰的表情,待到昆仑山拂晓时分,忍冬等要来伺候我梳洗,他才不舍离去,小刺催促着他,他只得道:“本君明日再来看你!” 此后,他夜夜都来,我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模样,无论他说甚,我都是一副大彻大悟不再执着情爱的超脱模样。 旬日之后,我终于开口对他讲了一句,“魔君莫要再来了,如今你这百般纠缠的样子,让人很是厌恶。” 我望见他的脸色铁青,哄了这十多天,他终于被我绝情的态度激怒了。他是魔界之君,自有他的骄傲,他大概不会允许我这般践踏他的尊严。 青荼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那夜月亮圆得很,大得很,笼着一层朦胧的雾气,远远地望着像是凡间街巷里卖的大炊饼。 白云舒卷,青山迢迢,两百年倏忽而过。 三界亦发生了不少奇闻趣事,比如青荼回了魔界,大杀四方,不仅肃清了魔族不臣的余孽,还开疆拓土,攻占了许多妖族的领地。 人人都道魔君勇冠天下,志在三界,从前三界中人提起魔君青荼尽是不屑一顾,可如今提起他的名字都汗毛倒竖。 天族暗流涌动,昆仑山和天庭暗中角力,天帝虽应承了封主人为帝,除了颁下圣旨,却迟迟没有行动,区区一个典礼准备了两百多年,若昆仑山的仙众问询,天族则以各种理由推诿。 主人也不动声色,只暗中壮大昆仑山的势力,如今,三界前来投靠依附昆仑山的神仙精怪络绎不绝。 天帝按捺不住,终于松口,择了封帝之期。 倒是天后颇为奇怪,不时寻了机会仙驾昆仑山,听说多次向主人讨要我,去做那伺候她盥洗的小侍者。 忍冬说,主人大发雷霆,严辞拒绝了天后,并称‘我的人从来只有被伺候的份儿,如何能做那下贱的奴仆,谁也配不上我的人伺候’。 天后泪眼盈盈质问主人,她曾给主人做了几万年的贴身侍婢,岂非也是卑贱之人。 主人果断回了句‘身份地位从不使人卑贱,一颗肮脏不忠的心却让人面目可憎’。 天后听完默然而退,此后百年再没有露面。 我无不得意地想,做神仙还是要知情识趣些,诸如我这种背景深厚的人可不是这般容易聘请的。 如此,又蹉跎了数年光阴,我终于从满纸《女戒》、《女训》、《礼记》等解脱出来,出了毗云宫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脱胎换骨重获新生,欢喜地在云堆里滚成团。 我与主人没有提起过前事,我望着主人那满头灰色的发,总觉得千言万语也被小心翼翼哽在喉咙,我只能默默地守着他。 那夜他控制我对青荼说了那些绝情的话,青荼再也没来找我,倒是小刺有些不甘,要时常溜出去找青荼玩儿 ,我也不阻止,只是当小刺要把青荼的事说与我听时,我便闭目养神不言不语,弄得小刺也很是无趣,便不再提起青荼。 如今天族要举行封帝大典,我求了主人,要与他同去封帝大典,主人本不同意,我厮磨了他好几日,他无法,只得应了我,只嘱咐我跟在他身边,一步也不准离开。 我本来要带上小刺,但是她近百年来修为大增,即将飞升成仙,只得闭关修炼。 这一日,乃是天族上元历十六万年三月二十三日,正是凡间春分之时,人间大地回春,天族亦是百花齐放。 无边无际的云海翻浪吐雾,天宫的数万宫阙连绵起伏,重重叠叠,掩映在云浪里,数十万仙众陈列在九万道天梯之上,赤色黑龙旗铺天盖地,七十二鸾凤云翔其间,九条应龙冲天而起。 主人着玄色蟒袍衮服,戴着七十二珠帘冠冕,从云天日光里走来,这上古的神祇威严赫赫,令众神臣服,即使天帝俯瞰众神,却也无法夺走他半分风采。 “尊神毗天承天地之造化,乃盘古血脉,守上古众神之遗命,自入世以来,诛邪祟,灭妖魔,退修罗百万余孽,实乃天族不世之功臣,当受三界万民祭飨。今册封毗天为玄帝,享帝王尊荣,凌驾众神之上,钦此。” 我随着众神九拜九叩,昆仑山众仙皆神情激动,主人虽受众仙拜服,却无丝毫喜悦之情,珠帘后的面容隔着千万重山岚,如凝霜飞雪,只一双眸子如同隐匿在云海深处的磷火。 天帝面上一派光风霁月,眼中却含着风刀霜剑,“玄帝,您乃上古尊神,手下猛将如云,不如让天族将士与昆仑众仙切磋一番,如何?” 主人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天帝自顾自道:“玄帝不拒绝,那就是应承了此事。只是,这只切磋不免无聊,不如添些彩头?” 第十九章 娃娃打架 主人倒有了些兴致,将目光移向天帝。 天帝兴致盎然道:“两将交手,本是不死不休之事,不过您今日封帝之喜,若众神有死伤未免不吉利,不如就以一万兵马作赌注,谁胜,则得对方一万兵马,谁败,则输给对方一万兵马。若不愿交出兵马,那出战的将领需得捍卫己方荣光,战至不死不休。咱们比三场,点到即止。” 天帝笑意盈盈,可这笑意却隐藏了无数杀机。 我心一惊,早知这乃一场鸿门宴,不想天帝的心机却如此之深。若玄帝胜了,对方派万人到昆仑山,这万人既然此前没有投靠于昆仑山,定是死忠于天族,那这万人在昆仑山,必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成了天庭扎进昆仑山的钉子细作,届时恐掀起滔天巨浪,难以收场。 若败了,那就是损兵折将,昆仑山众仙纠集不过两百年,凝聚力不强,一些小仙不过望风归附,一旦重归天族,必然是墙头草,两面倒。 可若昆仑山不肯交出兵马,命令仙将战至不死不休,那更会寒了一众大将的心。主人根基不稳,如此只怕势力会慢慢土崩瓦解。 若是不应战,那就更糟糕,这岂不表示昆仑山之实力不如天族,主人无形中也就低了天帝一头,且如今主人大势初成,正需要立威显名,若此时不战,只怕军心涣散,再无人前来投靠,到时昆仑山就成了三界的笑柄。 真是好毒的心机! 这战书真是个烫手山圩。 我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劝上一劝,于是跪伏于地,“启禀天帝、玄帝,今日乃玄帝登帝之喜,若妄动兵戈,反倒有伤天和,不如众神就赏赏歌舞、品品美酒佳肴……” 谁知我话音未落,天族众神纷纷叫嚣。 “何处来得宵小之徒?天庭有天帝和玄帝坐镇,你在一众仙官面前大放厥词,妄议天帝陛下的决策,好大的胆子。” “玄帝本就是战神,昔年征战杀伐,何等威武,如今莫不是怕了?” “还是尔等昆仑山天将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软脚虾,怕了我等天兵天将。” “哈哈,若是打不过,我等也不强求,只认个输,来天族,让我等天将好好操练操练尔等。” 昆仑山一众仙将,气得摩拳擦掌,个个面红耳赤,争相请战。 激将法! 我上前一步劝解道:“诸位仙将……” 一青面獠牙的仙官声如洪钟,“放肆!天族之事岂容你这小儿作主?” 青面仙官施了法术,一道金光向我疾射而来。 主人弹指一挥,仙官就被打下了九霄云殿,差点魂魄俱散。 一众仙官俱不敢言,都战战兢兢跪伏在殿上。 天帝打圆场道:“玄帝这是作甚?若玄帝不愿……” 主人面不改色,连一个眼角也没给天帝,只轻描淡写道:“此战,我昆仑山应了。” 主人意味深长道:“敢问天帝,若对战的两人分不出高下,当如何?” 天帝沉吟了半晌,“不如就在凌霄台上比试,在金乌东飞鼙鼓敲响之时,比试开始,金乌西回,鼙鼓方歇,比试结束。其间谁先被打落凌霄台,谁就输,若同时落下凌霄台,则为平局。若金乌西回,双方皆未落下凌霄台,则验伤之多寡轻重以定胜负。” 天帝步步为营,想来谋划已久,只等着昆仑山一众仙官上勾。 “喔……” 金乌清啼,拖曳着赤尾,云海翻红,晕染千里霞光。鼙鼓惊雷,号角吹响,双方排开阵势。 天族在首战中竟派出哪咤三太子,三太子一出,底下议论纷纷,我支棱着耳朵,将这三太子的光辉事迹听了个仔细。什么其母孕三年而生,他落地成仙,什么剥龙皮抽龙筋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什么莲花化身封神榜上显威名。 我瘪瘪嘴,这三太子不就一个熊孩子吗?他的故事我也在凡间听过,瞧着他就是个五短身材的三寸丁,可这熊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着实不好对付,只见他脚踩风火轮,手持火尖枪,脖子上挂着乾坤圈,手挽混天绫,一马当先,飞上凌霄台,甚是嚣张。 “怎么,昆仑山竟无人敢应战吗?” 主人波澜不兴,颔了颔首,昆仑山一仙童缓步而出,这仙童乃是个小女娃,大抵人间孩童七八岁的模样,她生得极为瘦弱,面青而白,体虚气喘,一双圆大的眼陷落到眼眶里,亮得如坟茔前的两簇冥火,一瓣唇红如染血。 我不禁有些担忧,听众仙的口气,这三太子虽是孩童身,却也有几万岁,在天界亦是数得上的高手。而这女娃体格如此孱弱,就算勉强一战,怕是顷刻间就会被三太子挑下台去。 这女娃甫一上台,就引来天族众仙的嘲笑。 “哈哈……这昆仑山无人了吗?竟派了个弱不禁风的孩子来出战。” “天族派了个男娃娃,我昆仑也不能欺负人,也只能派个女娃娃来出战。小娃娃和小娃娃打架,倒是公平得很,有意思得很!” 这答话的乃是毗云宫的仙官飞羽上仙,他在昆仑山地位仅在玄帝之下。 在外人看来,飞羽上仙丰神俊朗,风仪翩然,待人接物八面玲珑,令人如沐春风。尤其年年岁岁、时时刻刻都挂着一副笑脸。 高兴了,笑;生气了,笑;悲伤了,还笑,仿佛他的脸上永远不会出现第二种表情,偏偏他不是假笑,笑得还格外真诚。 只是,我每每想到当那些昆仑山的仙官被飞羽上仙整治得痛哭流涕时,而飞羽上仙正迎风发笑,这景象不可谓不奇特。 当然,若是谁以为飞羽上仙天生一副好脾气,那可是大错特错。他若是对谁笑,谁大抵要倒血霉了。昆仑众仙背地里都称他为笑面虎,平生所愿就是飞羽上仙莫要对着自己发笑。 所以,我每每见到飞羽上仙颠倒众生的笑,都脊背发寒。 这不,飞羽上仙话一落,昆仑众仙捧腹大笑,天族众仙却纷纷如丧考妣沉下了脸,连天帝脸色也暗了下来,而凌霄台上的三太子气得脸颊通红,眼角泛红,活像那年画上红彤彤的小娃娃似的,见了他这般模样,昆仑众仙笑得更加放肆了。 三太子虽是童儿身,可早已在封神榜挂了名,可说是威名在外,在天庭享尊荣无限,怎受得了这般侮辱。 他大喝一声,双方竟未来得及互报家门姓名就战在了一处。 三太子脚踏风火轮,举动迅捷,火尖枪使得虎虎生风,朝小女童疾刺而去。 可小女娃只呆愣愣立在凌霄台中央,一双圆眼瞳孔散光,如失了魂魄般一动不动。 全场惊呼,皆以为这小女娃要毙命于三太子枪下。 我亦按捺不住,主人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手背,我的心顷刻间平静下来。 玄帝含笑道:“相信空空。” 空空?这孩子叫空空?好别致的名字。 三太子的尖枪仍是迅猛穿过空空的身体,我悚然一惊,三太子得意大笑,“哈哈……昆仑山鼠辈竟也敢在你三爷爷面前叫嚣。” 三太子一枪挑起空空,欲将她扔下台去。 我怒极,正欲飞身接住空空,却见这小女娃的身体化成了一片水雾,三太子得意的笑凝固在脸上。 水雾化作片片透明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落在台上,须臾间又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娃娃。 我松了一口气,仍是不放心,目光追随着那小小的身体,主人却忽地倾身,伏在我耳边,“相信我。” 我耳朵似乎都要烧起来了,主人从未对我说过悄悄话,以这般亲昵的姿态,一种孺慕之情在我心心中油然而生。 我点了点头,主人似乎格外愉悦,低低的闷笑着。 我愈发不好意思。 猛然间觉得后脖子有些凉,回过头去,发现天后的目光阴寒,像刀子一般刮过我。 天后菩萨似的面容仿佛被撕裂,她目露冷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 我有些无辜,天后这不加掩饰的敌意从何而来,我可未曾得罪过她。 我也毫不畏惧地望着天后,天后愈发震怒,对我阴恻恻一笑,这皮笑肉不笑,渗人得很,可忽然间天后跟变脸似的,又对我柔情万千盈盈一笑。 我越加摸不着头脑,这天族之神莫不是脑子有病,怒得莫名其妙,笑得古里古怪。 我转过脸来,却发现主人正朝着天后的方向望去,只是主人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眼中暗含威慑。 感情我是自作多情? 我不由得脑补一阵,定是因两军交战,天后欲不战而屈人之兵,想用眼神威慑玄帝,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不料主人也不是善茬,比她更凶恶,所以她只能露出谄媚的笑来化解眼前尴尬。 第二十章 惑心惑情 凌霄台上,两个身量不足的仙将战在一处,本来双方情势都颇为紧张,三太子脚踩风火轮满场飞,火尖枪使得灿然生花。 可空空就是不接招,只满场飘飞,即使偶被火尖□□中,也化作片片雪花分散又凝聚。 如此,这两位仙将在凌霄台上你追我逐,真如两个孩子过家家一般。 这三太子急得跳脚,台下之人更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无胆鼠辈,你既不肯正面应战,何不痛快认输投降?这般满场逃窜算什么本事?” 空空褐色的瞳眸,一片灰白,如青烟交织着云岚,她体态如垂髫小儿,嗓音却像历经了亘古的沧桑,清冷,淡漠。 “两军交战,讲求攻守之道,你打我,我不跑,除非脑子有问题。” 空空轻飘飘翻了个白眼,这三太子双目怒睁,头发上指,不顾一切向空空击来。 三太子这一击运足了十成功力,铺天盖地的风雷笼罩着凌霄台,这雷霆万钧之攻势便是空空想躲也不行。 我的心提起来,这次空空无处可躲了。 谁知,一阵白雾掩盖了凌霄台,三太子以迅雷之势冲入了浓雾之中,我隐约望见了空空干瘦的面容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两方仙家都伸长了脖子,可化不开的浓雾阻挡了视线,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雾气散去后这两位仙将竟同时从凌霄台上飞落。 天帝面色不佳,“二人同时落地,首战平局。” 三太子脸色涨紫,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脸羞愤欲死地狠狠盯着空空,空空却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静默站在玄帝身后。 三太子托塔李天王见爱子落败,气得吹胡子瞪眼,主动请战,想一雪前耻。 飞羽上仙嗤笑一声,“天庭改姓李了吗?这满座仙家再无旁的能人了吗?出战的尽是李家父子。” 大抵是飞羽嚣张的态度激怒了天帝,天帝笑里藏刀问道:“飞羽上仙想必功力超群,不知能否上台指教我手下仙将一二?” 飞羽如雪中飞鸿,足尖轻点,落在台上,“那在下就不吝赐教啦。” 这般狂妄的姿态惹得一干仙家激愤不已,纷纷请战,谁知天帝却摆摆手,派了个纤弱袅袅的女子。 嫦娥仙子! 她衣袂飘飘,面带忧愁,款款缓步如风中柳絮,亭亭玉立如水里芙蕖。 昆仑山一众仙将笑得前后俯仰,“这天庭竟然派了个女子,咱们是比武,又不是比舞,这嫦娥仙子乃天庭第一舞姬,可在凌霄台上并无用武之地呀。” 众仙也纷纷应和,我亦皱眉不得其解,主人轻描淡写道:“人不可貌相。” 飞羽风度翩翩,轻摇折扇,对着美人先施一礼,温柔如水道:“仙子,唐突了,您乃天族第一美人儿,这打打杀杀,怕是有煞风景。” 嫦娥仙子也款款施一礼,轻言细语道:“郎君,莫要小瞧于人。” 言罢,从怀中掏出一支柳笛,笛声悠扬婉转。 底下仙官起初嘲笑不已,起哄道:“咱们是来观战的,可不是来听你弹琴唱曲的。” 可渐渐地,这些仙官的声音低了下去,嫦娥仙子清渺渺的笛音如勾子一般,勾住了众仙的心神,他们双眼迷蒙,神色各异,那些法力不高的仙家有的疯狂发笑,有的痛苦流涕,仿佛跌入了一个飘然的旧梦难以自拔。 玄帝却面色自若,而我也无甚反应。 飞羽处于音阵中央,所以受着笛音影响颇深,他此刻亦风度全无,神情痛苦,满脸悔恨,身子软倒在凌霄台上,嘴里喃喃道:“我错了,阿流,原谅我。” 听到阿流二字,我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空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一曲终了,嫦娥仙子不再吹奏柳笛,她幻出一方古琴,十指纤纤,拨动着琴弦,古曲禅意幽远,令闻者皆欲抛弃尘俗羽化登仙。 嫦娥仿若能窥探飞羽心中所想,她慢启朱唇道:“飞羽,你会永远爱我吗?” 飞羽痴痴呆呆道:“爱。” 嫦娥循循善诱道:“那我美吗?” “美!” 嫦娥的声音如天边传来,断断续续飘忽不定,“那……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飞羽仍旧一副如在梦中的神情,他坚定道:“愿意。” 嫦娥冰冷无情道:“那你便去死吧!” 飞羽神情呆滞,如提线木偶般当真举着佩剑,朝着自个儿脖子抹去。 我正要呼喊飞羽的名字,却见空空猛地咳嗽,仿佛心肺都要咳出来似的,飞羽立刻从梦中惊醒,他收了佩剑,仍是笑意盈盈道:“我可以为仙子而死,只求仙子能记住我的模样。” 话音刚落,一缕透明的纱从鬓边飘落,他瞬移到嫦娥身边。 这薄纱一落,飞羽俊朗的面容瞬间变得鸡皮鹤发,他满脸黑斑,骨头凸出,形如凡间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一幕令嫦娥仙子惊诧不已,飞羽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抓住了嫦娥,嫦娥受惊,来不及反应,就被飞羽抓住拽下了台。 天帝的面色愈加阴沉,不甘不愿道:“第二局,平!” 我终于反应过来,适才嫦娥所吹奏的笛音和所弹奏的琴曲皆能魅惑人心,使闻者陷入往日回忆,或痛苦不能自拔,或沉睡不醒,或为施术者控制做出自残自伤的举动,这跟海上的美人鱼唱魅歌蛊惑人心是同理。 不过,飞羽的情状我却有些好奇,往日见他双目烟波浩渺如隔云光,我本以为他生就一双空濛的雾眼,原来他在眼上蒙了一层透明的纱,这纱与肤色融为一体,令人难以察觉。 我好奇地望了望飞羽,他因蒙上了那纱,又化作了俊朗模样,他察觉了我的目光,俏皮对我眨了眨眼,我心中怪怪的,总想起方才他枯如树皮的模样。 玄帝淡淡吐出两个字,“诅咒。” 啊? 我正要进一步追问,天庭却迫不及待地派出了第三位出战的仙将。 这仙将体型硕大无比,高九十九丈,手执花板斧,赤脚行走时地洞山摇,他袒胸露乳,胸前生着一撮茂密的胸毛,面貌青黑,前额凸出,丑陋无比。 我从议论声中得知他时巨灵神,据说他力大无穷,可徒手举山劈石。 我思忖了一番,这厮身体如此强悍,昆仑山并无此类以力量取胜的神仙,除主人与我。 主人贵为昆仑山领袖,总不能自贬身价与敌方仙将对战。 我暗自下了决心,不待与主人商量,便飞上了凌霄台。 第二十一章 为你而战 主人惊怒不已,猛然起身喝止道:“奴儿,下来。” 前两局都是平局,不用想也知是昆仑山众神故意为之,天族想削弱昆仑山的兵力,想在昆仑山光明正大埋下钉子,不曾想前两战都是平局,只要此战仍为平局,那昆仑山既不用给天族一万兵马,也不用接受天族的一万兵马,如此昆仑山便可暂时无忧,届时天族忙活一场,不过又是徒添笑话罢了。 我心中暗暗思量,想着一定要为主人拿下这一局。 我回身跪在凌霄台上,坚定道:“玄帝……主人……让奴儿为你一战。”我目光灼灼凝视着主人,主人眸光如浩瀚的大海,隔空深沉望着我。 天后笑道:“玄帝,你这奴隶忠心耿耿,一心为主,你何不成全了他?自古以来,上了凌霄台,便是上了生死台,或生,或死,与人无尤。” 玄帝冷淡地望着天后,“他不是奴隶,乃本座至亲至爱之人。” 天后的脸顿时青白交加。 主人见我意已决,就从袖笼里取出一把刀,正是我的破穹刀,这破穹刀在我屠龙后断成好几截,但我舍不得扔它,一直带在身上,我用它自戕后这刀便不见了,我以为主人将它扔了,不想主人却修好了它。 “我为你修复了这破穹刀,我希望你记住,你的刀尖永远要对着你的敌人,而不是对着自己。”主人的眼中有挣扎犹豫,想来是那次自戕,吓到主人了。 我坚定接过刀,斩钉截铁道:“主人,我将用这破穹刀守护你,为你披荆斩棘,也为自己闯出一片坦途,杀光一切挡在我们面前的人。” 主人欣慰笑了笑,我举着刀,转身毫不畏惧地凝望着巨灵神。 巨灵神已然不耐烦,他挥着花板斧,卷起一阵劲风,这风霸道无比,凌霄台四角的盘龙金柱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我腾飞而起,可巨灵神身形庞大无比,他挥舞着斧头,攻势凌厉。 几个回合下来,我狼狈无比,衣衫破碎,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身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无一完好之处。 这花板斧不愧神兵利器,如此厉害,我步履踉跄,一步一个血印,鲜血滴滴答答,流了满地,衬着这金碧辉煌的凌霄台,诡艳,夺目。 可巨灵神却毫发无损! 天族藏龙卧虎,我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我能感受到主人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我,我挺直了脊背,心中暗道:“不行,我可以死,主人的尊严却不容亵渎,此战,必须为平局。” 玄帝焦急道:“奴儿,下来,这局,我昆仑山认输。” 昆仑山仙众有些不甘,天帝也暗暗得意,天后却道:“这是否认输,不在旁观者,台上之人尚未认输,比试又怎能停呢?” “嘭!” 这花板斧重重劈向我,我虽堪堪躲过这一击,却被带起的罡风震伤了五脏六腑。 凌霄台乃金石所铸,此刻却被巨灵神生生劈出一道裂缝来。 我咽下喉头的鲜血,悍然道:“两将交手,要么赢,要么战死,我可以死,却绝不可以输。” 巨灵神猖狂不已,居高临下睥睨着我,“尔等小精怪,也敢来挑战本神。” 我祭出破穹刀,坚定道:“若能勇敢到心无一物,蚍蜉也能撼大树。”我如风掠影,不顾巨灵神的攻击,迎面而上,朝那巨灵神的手腕刺去。 巨灵神体型笨重,不如我灵巧,一时不察手腕瞬间被我扎了个血窟窿,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满地。巨灵神暴躁地咆哮,震得远处的鸾凤胡乱扑飞。因手腕受伤,巨灵神失控下将花板斧甩下台去。 他失了兵刃,恼羞成怒,“我要活活撕了你。” 他蒲扇似的大掌扫过我,巨灵神原本体型硕大,而我身量娇小,他伸手便能触及到我,我却只能觑空偷袭他。 “噗!” “噗!” “一刀、两刀、三刀……一百刀……” 冷汗从我额间滴落,眼前也出现了重影,我力气也愈来愈弱,我狠狠咬了咬嘴唇,疼痛刺激我的神智短暂清明。 “我被巨灵神所伤,身上共九百道伤口,我亦要刺这巨灵神九百刀,虽在日落前将他踢下台去不可能,但只要坚持到日落,我与他有着相同数目的伤口,昆仑山此战不赢,却也算不得输。” 我的嘴里喃喃念道:“三百三……五百五……八百九十九……” 落日如咬破了唇的女子,含羞带怯,九重云霄一片灼灼的艳丽,金乌从西迟迟而来。 我愈来愈力不从心,这巨灵神却双眼充红,癫狂地向我冲来。 观战台上一阵惊呼,“这小精怪不会被这巨灵神一巴掌拍死吧!” 我已然累极,已无力躲开这一击,只奋力将手中破穹刀狠狠刺了出去。 “九百刀……” 我立在原地,等着巨灵神这一击。掌心也暗暗蓄力,准备豁出命给巨灵神一击。 恍然间,金色的日光光芒骤亮,曼陀罗的魅香飘满了九重云霄,他御风踏云,一袭繁复的织金华裳,姿容绝丽,取流光烟霞之色,夺山川河海之光。 无论是仙男亦或是仙女,无论是昆仑山,亦或是天族,皆被这突然出现的绝色美人夺取了呼吸,一脸痴迷。 他仍是那般轻狂恣意,“你这蛮仙,颟顸无礼,天族之人真不懂怜香惜玉。” “吃你爷爷一脚!” 只见他轻抬脚,将那状如野兽的巨灵仙踢飞。 巨灵仙高山一般的身躯轰然倒塌,我隐约听得两边的美人儿无不痛心道:“这巨灵仙如此庞大壮硕,不会将这俊公子的脚踢痛了吧,好心痛。” 我不禁抽了抽嘴角,却被一个花香四溢的怀抱环住。 他喟叹一声,“傻子!” 他搂着我,从台上轻飘飘飞起,与那巨灵仙同时落地。 一层轻薄的晕红笼着他。 斜阳当红,美人如玉。 我想,大抵,我这两百年的静心咒,算是白念了。 第二十二章 好久不见 “小怪物,好久不见!” 暖风熏人,他言笑晏晏,对我悄声温语软言。 我却呆呆蜗在他怀中,失了语言。 主人沉着脸,上前欲从青荼怀中接过我,不想青荼却不愿放手,二人拉锯撕扯,我疼得呲牙咧嘴,我有些无奈,我这身上密密麻麻的刀斧伤可经不起二人如此折腾。 天后却意味不明开口道:“魔君好大的胆子,真将我天庭当成你魔界的后花园了,不过本座有些好奇,玄帝座下的这位小公子与魔君是什么关系?怎么就得了魔君青眼?” 青荼见我疼得皱眉,不由得松了手,主人立刻将我接了过去。 青荼抚了抚衣袖,漫不经心朝天后道:“哼!你们这帮天族的神仙真是道貌岸然虚伪至极,竟然为难一小娃子,本君与你们天族势同水火,何曾识得这奶娃娃,不过我魔界从不为难妇孺孩子,本君又是个好打抱不平之人,岂容这蛮子欺负小孩子,天族这般作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 我气苦,谁是小孩子?你才小,死魔头! 他言谈轻佻风流,猖狂无比,让天族一众假道学的神仙面子受挫,他们义愤填膺,吵吵嚷嚷,说什么魔界狂徒,玷辱天庭威严,什么贼子无礼,当受万道雷劫之类,不过众仙讨论得虽激烈,却无一人敢上前,毕竟魔君青荼这两百年可是凶名在外。 我眼角的余光不自觉追随着青荼。 主人的脸色冷若寒霜,他环视天族众仙,“我昆仑山之人与魔界并无半分关系,我十万年未出,竟不知天庭的守卫竟如此松懈,让魔界一众宵小如入无人之境,天后与其在此处捕风捉影,不如想想天族众仙的安全。” 天后尴尬地杵在原地,天族众仙亦是窃窃私语,对各自的仙途生涯、性命安全表示了深深的担忧。 天帝面色青黑,本来今日这鸿门宴为主人而设,可不曾想主人以三场平局破了天帝的诡计,如今又被青荼搅局,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天族也颜面扫地。 “来人!将这狂徒给我拿下。” 天帝一声令下,十五位手持银枪的神将从天而降,向青荼围攻过去。 我心中一紧,手下一用力,竟将主人的衣袖扯破。 主人深邃的眼眸望着我,我只得怯怯解释道:“伤口,疼。” 主人紧紧将我搂在怀中,良久才将目光移开,他叹息一声,一边用灵力滋养我的伤口,一边淡淡道:“娇气。” 我被主人的灵力滋养,不再胸闷气喘。 我的余光瞟向青荼那边,十五位神将围攻青荼,青荼颇为从容,还觑空飞个媚眼给天庭的那些小仙子,惹得一众小仙子面红心跳。 这人狂妄得很,一边与十五位战将过招,一边还叫嚣,“天族的先锋战将也不过如此。” “狂徒,拿命来!” 二郎神、三太子、托塔李天王等都加入了战局,他姿态翩然,恰如一片落叶在晚霞中翻飞。 银光闪闪,银枪烁烁,数十神将使出浑身解数,却连青荼一片衣角也没沾到。 青荼甚至没亮兵器,只见落日残影,如风如露。 “数百年前,本君被你们这帮天族的神将偷袭扔下天河,早就想一雪前耻,今日就来收些利息,本君累了,不陪诸位玩啦,孩儿们,陪这些小神仙好好玩儿。” 言罢,青荼举衣生风,撒豆成兵,数千魔将蜂拥而出,不过这些魔将并非都如青荼有绝世姿容,而是各个面貌狰狞丑恶,这些魔将甫一出现,天族的那些楚楚的仙女和文弱的仙男就被吓得容颜失色,惊慌奔走。 这些魔将荤素不忌,一被放出,就狞笑着冲入宴会,随手抓住仙童仙女。 “小仙童,生得可真俊,来,哥哥亲一个。” 被调戏的小仙童面红耳赤,欲大声斥责,憋了半天,却只吐出两个字,“无耻。” “小仙女,从了哥哥,跟哥哥回魔界,给我生小魔头。” 这些小仙女脱尘远俗,哪见过这样的阵势,顿时这些小仙女被羞得无地自容,泪眼盈盈,一个劲儿道:“不要,不要……” 天帝天后怒极,浑身颤抖,风度全无,咆哮道:“反了,反了!” 凌霄台两旁一片狼藉,百花饱受摧折,鲜果滚了满地,玉盘珍馐被打翻在地,美酒四流,香染九霄云殿。 我不错眼望着青荼,青荼隐晦对我眨了眨眼,然后对着一干魔将道:“孩儿们,与这些小仙女小仙童开开玩笑就罢了,尔等粗手粗脚,面目丑陋,可不要吓着他们,本君带尔等上天庭,是为与这些天族仙将切磋术法,增进尔等修为,尔等应拿捏分寸,方不辜负本君一番美意。” 一面貌其丑无比、口流涎水的魔将跺了跺脚,晃了晃青黑硕大的身子,小眼神委屈无比望着青荼,“魔君,臣等这般高大威猛,深受魔界女子追捧,怎么会丑?” 一个面貌鄙陋的魔做出这一脸不依的小表情,见这般奇景,谁都忍不住胃里抽搐。 我抿着唇微笑,主人冷冷望我一眼,我立刻目不斜视做鸵鸟状。 青荼见了手下的魔这般模样,为难地撑着额头,再也维持不住潇洒风度。 魔将将大头伸到青荼的面前,一脸谄笑,青荼一巴掌呼过去,怒吼道:“丑八怪,滚开点儿,你有口臭。” 我再也忍不住,噗呲一笑,可因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我额间冒冷汗,眼角微红。 我放心不下青荼,虽与他说了那些绝情之语,可到底有些担忧他的安危。主人欲抱起我,打道回府,我拽了拽玄帝,虚弱靠在他身上,可怜兮兮道:“别动,好疼。” 主人浑身僵硬,只得阴沉着脸呆在原处。 飞羽有些欠扁道:“诸位天将如此手忙脚乱,应付不暇,可否需昆仑山助尔等一臂之力。” 天帝冷着脸倨傲道:“此事发生在天族,乃天族的内部事务,不劳昆仑山插手。” 飞羽笑容满面,“如此,我昆仑山便在此处观战,也让我等一观众天将英姿,若天族有所差遣,尽管吩咐。” 那些魔将令行禁止,听了青荼之令,立刻与数十仙将战在一处。 两方人马兵戈相交,魔将悍勇,力量强大,一举一动凶残无比。天族仙将也不遑多让,行动如风,颇有章法。 两方战将厮斗在一处,宴会已然乱成一团,青荼却轻踏流云,瞬移道嫦娥仙子面前,“仙子,可否借琴一用?” 嫦娥仙子脸颊飞上一片红云,手足无措地将琴交于青荼。 青荼含情脉脉道:“多谢仙子,仙子果真人美,心更美。” 嫦娥臻首低垂,羞得不肯抬头。 青荼款款一笑,飞上凌霄台角楼的屋顶,端坐在琉璃瓦铺就的楼檐上,抚琴高歌。 第一章 汤池私会 透明的琉璃瓦流光溢彩,漫天的星辰从云海坠入天河,他十指轻弹,低音浅唱: 吾本混世魔王, 不爱追名逐利铁马戈矛, 只爱人间烟火渺渺。 只愿月照鸾镜红颜依旧, 醉卧花间酒内忘忧。 我天生反骨不肯驯, 山河不老万世不消, 非挫骨扬灰魂魄湮灭, 才不向烟花路上逍遥。 这曲意疏狂潇洒,引得鸾凤驻足,一众仙官也倾耳聆听。这边是血战杀伐,那厢是清歌慢吟,漫天萤火飞舞围绕着他,我也不能免俗痴痴凝望。 忽觉脖间一痛,我错愕地抬起头,委屈道:“主人,为何要打晕我?” 只隐约听得主人咬牙切齿道:“受了如此重的伤,还是多修身养性,少听一些靡靡之音为好。” 我受不住疼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听小曲儿,不是最能修身养性吗? “唉!” 我百无聊赖长叹好几口气。 那日青荼将天族闹了个人仰马翻,却全身而退扬长而去,天帝颇为震怒,以为天族出了内贼,下令彻查,不放任何参加宴会的人离去。 主人本想强行离去,奈何我身受重伤,只得暂居天宫。 我总觉有些怪异,天帝不会是想借故剪除主人羽翼吧。 所以,这几日,我龟缩在主人从前的仙府君天神府,生怕惹上是非,给主人带来麻烦。 我这伤却好得极快,如今,伤已去了七七八八。 这日深夜,我无意间见一天庭宫娥对着主人耳语,主人披了黑斗篷独自出了门去。 我心中好奇,一路尾随,却见主人竟渐渐行至瑶池,瑶池被三千桃花环抱,绯色的花瓣零落如雨,一轮弦月勾着桃花的枝头,袅袅的香雾晕染着天宫的夜。 瑶池相会?与主人会面的是天后吗? 重重纱幔后,与主人会面的神慢慢现身,果然是天后。 瑶池,不就是个汤池嘛?天后洗澡的地方。我早就不是刚出雷池的毛头小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自古汤池多艳事,这可是个坦诚相见赤忱交流的好地方呀。 这天后把主人约到汤池,这想干甚,不言而喻呀。 我颇有些猥琐地想,天后表面一副高不可攀的菩萨样儿,未料到私下竟然这般奔放。 不过,我无法想象,主人从来都是一副冰山不可侵的高冷模样,天后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见着主人板着棺材脸,会不会被冻出内伤。 我越想越开心,兴致勃勃瞧这一出好戏。 我不敢靠得太近,所以瞧得不太清楚,只隐隐见得天后伏在主人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主人则一面冷漠。 我啧啧称奇,主子您厉害呀。 撬墙角都撬到天帝头上来了,我瞬间觉得天帝的金皇冠上绿云罩顶,做众神之主,做到这份上,也实在有些悲催。 天后今夜少了几分高不可攀。她墨发垂落脚踝,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温柔,又穿着轻薄的丝裙,裙上绘着清雅秀丽的丹青山水画,在月色点染下,天后就好似蒙上了一层缥缈的雾气,神秘朦胧又风致动人。 她的声音甚至有几分凄婉,“主上,你真得待我如此绝情?” 主人有些不耐烦,“回魂丹你带来了吗?” 回魂丹?青荼也曾想取回魂丹!回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青荼为了救他母亲。主人要取回魂丹又是作甚? 天后泫然欲泣,“主上,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了吗?” 主人逼视着天后,不言语。 高贵无比的天后此刻竟然有几分卑微,“主上,你这般在乎那小公子?” 主人冷道:“至少他永远忠诚于我,绝不会背叛于我,而这世间,有的人如同毒蛇一般,你可怜她,救了她,但她本性难移,有朝一日她会反咬你一口。” 背叛?难道天后曾经背叛过主人?他们从前是什么关系? 天后急急解释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当年只因……” “当年事龌龊不堪,何必再谈?” 天后退后好几步,忽然恶毒地笑了,“尊神要这回魂丹甚?不会是给给你的小奴隶用吧!这丹乃起死回生之药,可只有死了,服用此丹,才有效果,他不会要死了吧!” 我气得脸发红,你才要死,我不过受了些伤,居然咒我死。 主人取这回魂丹是给我用?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难道我得了什么绝症回天乏术,所以主人才这般费尽心思给我找药? 主人大怒,掐着天后的脖子,“闭嘴!” 天后被提起在半空,却也不挣扎:“你生气了?我就喜欢看你生气,我伴着你的数十万年,你从不曾生气,如今竟为了一个小童子生气?” 天后端丽的面容多了几分邪气妖娆, “这回魂丹我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玄帝扔下天后,天后狼狈地匍匐在地上。 “说!” 天后眼含春意,她轻轻解了织锦外袍,露出单薄的内衫:“我要你陪我一夜。” 我倒抽一口凉气,自我入了凡尘,结识了青荼,识得人间风月,自然知道这陪一夜是何意? 这天后竟想与天幕天席地来一场交颈合欢? 我在一旁摇头晃脑,嗟叹不已,世风日下呀! 不想,我的动静引起了主人的注意。 “谁?” 我耷拉着脑袋踱着细碎的步子一点点往外挪。 主人却几个起落,解了黑斗篷将我从头到脚罩住,拎着我的后脖颈迅速消失在远处。 “主上!” 一阵凄厉的呼喊传来,我打了个冷颤,却不禁自言自语:“这夜色寒凉,天后衣衫单薄,不会着凉了吧?” 我只觉天后的眼睛像两支冷箭,几乎要射穿了我的后背,我缩着脖子,不再言语。 君天神府本用玉石铸成,通体晶莹碧绿,神府处天河之上,如翡如翠,莹润生光。 主人一路扛着我,到了家门口,竟将我扔下天河,我在河中狼狈扑棱,喝了好几口水。 “竟然跟踪我,在此地好好反省。” 我扑腾着游向岸边,怯怯朝主人道:“主人,我错了。” 主人背对月光星河,眉眼似晕染了中天的光,浅浅如水。 “主人,为何要那回魂丹,我要死吗?” 主人捧着我的脸颊,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你会千生万世,伴我左右,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心中大定,我自来觉得自个儿龙精虎猛,必不会英年早逝,听了主人所言,心中更是安稳下来。 我也拉住了主人的双手,斩钉截铁道:“主人,我会永远与陪着你。” 天河波光粼粼,星子在河里沉浮飘摇,主人暖暖一笑,忽然在我额间印下一吻,低低的嗓音带了几分夜风的缠绵,“你为何要与我永远在一起?” 我理所当然道:“主人之于我,如师如父!” “嘭!” 我又被丢回了水中,我无言地望着主人绝尘而去的背影。 “你还是在天河中,好好反省你今夜之过。” 我犯什么错啦?不就是偷听到了天后想与你这样那样吗? 算了,你这般无理取闹又好面子,我就不拆穿你啦。 ※※※※※※※※※※※※※※※※※※※※ 请走过路过的小可爱们多多评论,多多提意见,多多收藏。爱你们! 第二章 杀人游戏 那夜不知怎地,主人心情颇为不愉,将我禁足于君天神府,不过倒接了了小刺和忍冬等来陪我玩耍,忍冬她们怕我烦闷,日日到百花园采鲜花露水,给我做了许多珍馐美味。 小刺终于成仙了,我心中很是高兴,如今小刺再也不会变成半人半藤的模样了。 我和小刺日日在府里晃荡,倒也逍遥自在。只是小刺时不时提起青荼,虽然过去了两百年,但我想起青荼时,心中仍然隐隐作痛。 小刺长长叹息一声,我弹弹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学什么老头模样,叹什么气?” 小刺天真的眼里忧郁得很,“凡人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为甚不能这顿吃熊掌,下顿吃鱼呢?” 我有些莫名其妙,“小刺,想吃熊掌和鱼?让忍冬去……” 小刺打断了我,“主人是熊掌,卖相虽不好但却很滋补。爹爹是鱼,虽不大补却味美得很,主人你为甚就不能又吃鱼又吃熊掌,既和主人在一处,也和爹爹在一起,这又不耽误事。” 不知怎地,我听得有些羞耻,我想我的脸一定跟调色盘似的,小刺还在絮叨,她一脸神往,不停咂摸嘴,我也忍不住想入非非起来。 我想象自己一边是主人,他板着冰霜一样的脸,躺在我边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然后另一边是青荼,他风情万种袒露着身子,妖娆无限道:“小怪物,来吃我吧!” 我受不了得打了个寒蝉,觉得自己胃里有些反酸,青荼就罢了,我怎么能对主人生出如此轻薄的想法来,都怪小刺。 主人可是我尊奉的神,我不停敲打自己、反思自己。 小刺定是被青荼那厮带坏了,她还在嘟囔,“凡人都能享齐人之福,为甚公子就不可以,鱼和熊掌怎么不可以兼得,又不耽误饭?” 我很是无语,敲了敲小刺的额头,“真是长得丑,想得美。” 小刺有些不依,“小刺不丑,公子你不是说我是世上最可爱的女子吗?难道你是骗我的?” 她缠着我,非要让我承认她是世上最可爱的女子 ,我只能勉为其难哄道:“小刺最可爱啦!” 我伤早已好得七七八八,可这一日,玄帝却带了一仙官回府,这仙官着深青布袍,看着邪气得很,他一见着我,就围着我啧啧称奇,还颇有兴致将我浑身翻来覆去摸了个遍。 不仅如此,这人的嘴还欠得很,一边摸我,一边品头论足。 “啧啧!真是巧夺天工,绝品,绝品。” 我臊得不行,难道是夸我丰神俊朗美貌绝伦? 谁料他话锋一转,“不过,可惜,如今也成了残次品。” 残次品? “我不过此前受了些小伤,怎地成了残次品?” “我受了伤也可以把你捏死!” 我气得捏紧拳头,正欲将这不识相的仙官一拳头打飞。可他一弹指甲盖,一阵白沫消散在空气中,我浑身一麻,只能眼睁睁望着他把我翻了个遍。 我鼓大眼睛,歪嘴斜眼地向杵在一旁的主人示意,谁料主人却一个眼神也不施舍给我,我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少男呀!我无法,只得忍耐这毒舌仙官的咸猪手。 毒舌仙官将我摆弄许久,摇头晃脑叹息道:“没救了,油尽灯枯,回光返照,小命休矣!” 这人委实可恶,本公子活蹦乱跳,居然一上来就给我判了个死刑。 庸医! 主人却眼神阴郁,喝道:“浮生,闭嘴!”言罢,将那仙官拽出了君天神府,我一头雾水,莫不是我真的得了什么隐疾? 我私下里追问玄帝,主人却笑着摸摸我的头,道这不过是浮生仙官生性如此,最喜戏弄人,我心中犹疑,又让颇懂医道的忍冬替我把脉,忍冬道我生龙活虎,还可活个千年万年,何必如此贪生怕死。 我心中大定,贪生怕死怎地了,不过受本性所驱使,这姹紫嫣红的繁华世道,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赏玩一番呢? 主人不日将将离开天庭,这几日我领着忍冬等人在天庭幽僻之所游玩,这天庭处处溪流淙淙,祥云环绕,一赤羽金喙的鸾鸟正临水洗浴,我心中喜爱,不由得抚这鸾鸟脖颈的羽毛,只是这鸾鸟气息短促,双眼无神,颇为虚弱。 我心中一惊,正要查看一番,这鸾鸟两眼一闭死在我怀中。 我心中纳闷,这鸟儿打理得很好,想必是有人精心喂养,为何又会在此荒僻之处。 平地一惊雷,风云色变,天后前呼后拥腾云而来。 一仙童冲上来,环抱着这鸾鸟,喝道:“天后,鸾儿死了,定是这妖人害死了鸾儿。” 天后震怒,“好大的胆子,鸾儿乃凤族的公主,地位尊崇无比,你竟敢杀了她。” “来人,将这心狠手辣的妖人拿下!”天后一声令下,她的左右心腹蜂拥而上,将我等团团围住。 我见这阵势,却不由得冷笑一声。 天后冷斥,“你笑什么?” “天后来得可真巧,若真紧张这鸟族公主,又怎会将其丢弃在一旁不顾,今日这出大戏,天后怕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吧!只是,我一个昆仑山的小人物,不知因何劳动天后大驾?” 天后恼怒道:“你这小妖孽,杀了鸟族公主,还敢污蔑本座,好大的胆子。” 言罢,天后竟施了法术,一簇火焰凝在掌中,她将掌中的蓝火打入地底,这大火瞬时在我等旁边形成一个火圈,这火鬼魅妖异,临风摇动。 小刺她们都是山中的花木化形而出,被这火一炙烤,面颊绯红,香汗淋漓,我朝小刺等人使了个眼色,要她们趁机逃走向主人报信,而我则拖住天后一行人。 小刺不肯走,我悄悄在她耳边道:“快去通风报信,让主人来救我,不然我们都要完了。” 小刺机灵得很,听了我的话便不再纠缠,偷偷向外溜去。 擒贼先擒王! 我祭出破穹刀,奋力向天后袭去。 天后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我与天后缠斗在一处,可却发现天后的术法竟然与主人如出一辙,我心神摇动间,被天后打倒在地。 天后笑得一派从容,“你输了!” 我大恨,天后围着我转圈,欣赏着我气急败坏的模样,纤长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对着我耳边轻吹一口气,意味深长道:“你别以为玄帝对你亲睐有加,你不过是个奴隶。” 她将我恶狠狠扔在地上,“本座讨厌你在他面前谄媚求欢,你这个人,本座不想再看到了。” 我不知天后与主人有什么过往,但我心中很是郁闷,为甚我就是一个万年被连累的命运。从前,在魔界,雪姬爱青荼,青芜报复青荼,连累了我,我几番历经生死,勉勉强强保住小命。而天后仰慕主人,我又遭受无妄之灾,这关我何事?难道我注定是个要在别人的戏里当炮灰的命? 我有些无奈,“天后,我不过是主人的一个奴隶,且我是男子,你又何必如此?” 天后一脸冷厉,“我不允许他身边出现任何人,你陪了他千万年,凭什么?” “如果陪在他身边的不是我,那我宁愿他千生万世都是一个人,永远孤独着,不管是谁出现在他身边,我都不允许,因为他身边站着的只能是我。” 我气急,这是什么强盗理论? 输人不输阵! 我也笑了,笑得一脸无辜坦荡,“主人待我,如珠如宝,可视天后却如敝履,天后与主人夜半私会,在主人面前宽衣解带,主人也不屑一顾。” “不知死活的妖人!” 天后脸色狰狞,想将我一掌击毙于掌下。 我翻身而起,无所畏惧地望着她。 天后却撤了掌,笑得一脸得意,“方才你与本座过招,输了一式,既输了,那就要受点小惩罚。” 我却不慌忙,“天后,我杀不了你,可你要杀我,怕也不容易。” 天后阴恻恻道:“人死如灯灭,万事皆休,这世上,死才是最好的解脱,真正让人痛苦地,是生不如死。” 我心一凉,顿觉四周阴风渐起,忍冬等人方才明明已然逃走,此刻她们却被押了回来,好在小刺趁机逃脱了。 “啊!” 天后施法,忍冬等被天后投入那蓝色的火圈。 伺候我的仙女法力都不强,尤其是其中的紫荆法力最弱,她凄厉地惨叫,化成一朵紫荆花,紫荆花在火中疯狂地扭动着身子。 忍冬等人凄厉呼喊,我向火圈冲去,天后左右的仙子欲拦我,我发了狠,将她们踹翻在地,可天后却一个瞬移,死死缠住我。 紫荆的身影愈来愈模糊,花藤在火中渐渐枯萎,化成灰烬。 “紫荆!” 我嘶吼着,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紫荆在我眼前灰飞烟灭。 我心中大恸,又中了天后一掌。 “你又输了,还得罚,这次,该轮到谁了呢?” 第三章 搏杀天后 “春樱!” 天后面容庄严,眸子却冰冷无情,她将春樱投入火圈,春樱吓得花容失色,可她本就是个柔弱仙子,一落入火圈就被打回原形,她嘶声力竭地尖叫着,化了原形,漫天的樱花在幽暗的大火中化为烟云。 忍冬等人惧怕不已,跪在地上不停求饶,“天后饶命!天后饶命!” 我心中恨急,一股血直冲太阳穴,我大喝一声,不要命地冲了过去。 天后凝聚力量,让掌中蓝色的大火欲燃欲盛,忍冬等人受不住这炙烤,凄惶地倒在地上。 “你这不伦不类的怪物,还不肯求饶吗?” 天后从容与我过招,我咬紧牙关,却因心中着急,愈发方寸大乱,天后招招逼近,我招招败退。 “你又输了!” “这次又是谁?” 忍冬等人颤抖着流着泪,缩在一起,无助地呼喊着我救她们。 “你……” “你……” “还是你……” 天后手指向谁,谁就被吓得缩成一团,金钟性子刚烈,见求饶无用,就恨恨地盯着天后。天后震怒,竟施法,使了个风刀,剜去了金钟的眼睛,金钟痛得打滚,惨号声不绝于耳。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竟妄想反抗本座,且让你受些折磨,这次就让这朵娇滴滴的玉兰花尝一尝这烈火焚身的滋味。” 雪白的玉兰花在火中仍不掩风姿,只是她的身姿却要在这火光中化为灰烬,她白色的花瓣如雨,纷纷落下,顷刻间化为乌有。 我再也受不住,心中斗志全失,放弃了抵抗,受了天后一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我却顾不得心口绞痛,立刻爬起来,跪到天后面前,泪流满面,拽着天后的衣袖,不停磕头,苦苦哀求天后,“天后,求求你,饶了她们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应当冒犯天后,要杀要剐都冲我一人。” 天后却一脚踢开了我,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她望着我,如同望着一个微小的蝼蚁,“若不是你冒犯本座,这些花仙子又何必受这冥火焚身之苦,真正杀死她们的是你!” 此刻我心中绝望无比,确实是我害死了金钟玉兰紫荆,若不是我逞口舌之快,冒犯了天后,她们三个又怎么会灰飞烟灭呢。 我再也不敢逞强,只一味跪求天后,天后拧着我的下颌,“你杀了鸟族公主鸾儿,你可认罪!” 我心中一凉,看来天后是必定要将这个罪名扣在我头上。 那蓝色的火焰灼热无比,眼见忍冬她们都受不住,化成原形,我只得咽下这满腹冤屈,“是我杀了鸟族公主,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天后放了忍冬她们。” 天后眼中绽放出一丝诡异的光,她俯下身子,凑过来,轻松愉悦对我说道:“真是无趣,这么快求求饶了,你既求饶,那……留着她们也就无甚用处,如此,本座……就结果了她们。” 幽蓝的大火如恶鬼张开了血盆大口,灼浪滔滔,吞噬了忍冬等人的身体,她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在这天地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瞪大眼睛,愣愣地望着这一切,天后望着我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猖狂大笑,平素庄肃的面容映着幽蓝的大火,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捏紧了手中的破穹刀,将毕生功力汇聚刀下,向天后狠命刺去。 我满腔孤勇,只进攻,不防守,天后施了火诀,一个个火球落在我身上,炙烤着我的肌肤,我却不管不顾,只向前冲。 穿过重重火浪,我一步步逼近天后,左右两旁的仙子拦在天后面前,想要阻我,我凭着一股蛮力将她们掀翻在地。 那些小仙子惧怕不已,抖抖索索缩成一团。 天后又施法在我面前幻化了无数的冰刃霜剑,冰刃霜剑向我袭来,我不管不顾,尖利的冰刀刺入我肌肤,冰冷的霜剑染上我的鲜血,我迎着风刀霜剑,直愣愣朝天后冲过去。 天后终于怕了,一步步后退,色厉内荏吼道:“本座乃天后,你若敢伤本座分毫,天族上下必然同心戮力,将你挫骨扬灰。” 我冷笑一声,“挫骨扬灰,好啊!但在这之前,我也让天后尝尝刀剑加身之苦。” 烈火和冰霜不停加诸我身,我却毫不畏惧。 天后变了脸色,“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与主上一般,不惧烈火冰霜。” 天后一个愣神,我猛刺了天后一刀,天后一步步往后退,我一步步向前逼近,“天后,这被人一步步逼向死亡的感觉如何?” 无论天后如何攻击我,我都不管,只往她身上招呼,我虽然已是千疮百孔,可她也是衣衫褴褛。 天后狼狈得摔在地上,我猛然向前,拧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学着她的模样,“天后,你罪该万死!” 天后脸色惨白,“本座错了,本座不该冤枉你,不该枉杀了那九个花仙子。” 我冷冽道:“忍冬她们都死了,你知错有何用?” 天后不知看到了什么,忽地变了态度,她嘴角勾着一丝残忍的笑,“本座错了,我应当将那些花仙子折磨至死,而不应当那般轻松地就了结了她们。” 我只觉愤怒的鲜血在我四肢百骸涌动,怒火灼伤了我的理智,我举起刀狠狠向天后修长的脖颈刺去。 “奴儿,住手!” 主人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心中惊喜不已,有满腹委屈正待向其诉说。 可主人却一掌将我击飞,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主人将天后扶起,我倒在地上,鲜血在我喉头涌动,我狠狠咬住舌尖,将鲜血咽下去,直直望着主人。 第四章 寸寸凌迟 我望着主人,不知怎地,适才不觉得身上疼痛,此刻却觉得心坠入冰窟窿般。 “玄帝,你这昆仑山的奴隶杀了鸟族公主鸾儿,我前来问询,不曾想他却凶性大发,欲杀人灭口。”天后弱质纤纤地倚靠在玄帝怀中,眼中显出惊惧不已的神色。 我怒从胆边起,向天后袭去,谁知主人将我一掌撂倒在地。 “放肆,不得对天后无礼!” 我艰难爬起来,嘶声道:“这个女人将春樱忍冬她们活活烧死了,她们就死在我面前,你还要护着她。” 可主人却充耳不闻,只吩咐医官查探天后的伤势,主人这般模样,数万年来从未曾有过。 我忽然有些灰心,再也没有力气争辩,只惨然一笑,“她杀了忍冬她们,你不在乎,这个女人对你来说如此重要,那你我这数万年来的相伴算什么?算个笑话吗?也是,我对主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 主人愤怒不已,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他狠厉道:“住嘴!” 天后一脸苍白,“忍冬?是方才离去的那群小仙子,我何曾将她们烧死?你这小精怪为了脱罪,不但蓄意加害本座,还想往本座身上泼脏水。” “公子……” 忍冬她们一行人从溪流那头,气喘吁吁飞奔过来。 我心中又惊又喜,忍不住冲上前去将她们紧紧搂在怀里,“你们没死,太好了!” “公子,我等无事,方才我等走叉了路,就不见公子了,这里发生了何事?” 我一个劲儿地摇头,只紧紧搂抱住她们。 “天后,谁杀了吾儿?”一个衣冠锦绣的仙官冲了出来,他抱着那鸾鸟,悲痛欲绝。 天后将目光转向我,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她将手一挥,“凤箫仙君,这昆仑镜可窥见万物过往,眼见为实,不如诸位且看吧!” 这昆仑镜中倒影得正是我抚摸着鸾鸟的脖颈,然后鸾鸟倒在我怀中的画面,接着又闪现了我跪在天后面前认罪的情景。 只是镜子里却没有忍冬、春樱、金钟、紫荆她们被火焚烧的画面,那仿佛是我做的一场梦。 凤箫仙君所领得一众鸟族仙人对我怒目而视,要我替他们的公主偿命。 忍冬等人急得不行,辩解道:“公子生性温和,怎可能杀公主?” 鸟族众仙如何气势汹汹,“有昆仑镜为证,还想狡辩。” 我心中已然明了,我怕是入了天后的圈套,中了幻术,因心中方寸大乱未曾察觉,可我不甘心,只凝望着主人,掷地有声道:“我没杀这鸾鸟。” “你既没杀这鸾鸟,又为何会认罪?”凤箫仙君厉声道。 “我来之时,这鸾鸟已然气息奄奄,天后问罪于我,以幽蓝之火杀我的朋友忍冬她们,我不得已才认了罪。” 天后恢复雍容端庄的模样,她从容道:“你这小奴隶,杀了鸟族公主,不肯认罪,还在此地胡编乱造,这些昆仑山的小仙子好端端站在这里,你却说本宫以冥火焚烧她们,凭这些小仙的法力,本座若以火焚之,恐怕这些小仙早已魂飞魄散。” 凤箫仙君恨怒交加,幻出原形,口中喷出赤色焰火。 我不躲不闪,涅槃之火瞬间笼罩着我,我隔着漫天大火,望着主人,一遍遍解释道:“我没杀鸟族公主。” 主人瞬移到我面前,将这凤凰之火逼回了鸾鸟体内,凤箫化作人形,愤怒不已道:“玄帝,我本敬重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心中仰慕,早有亲近盟好之意,不曾想你却公私不分,袒护这个小奴隶,如此,就休怪我鸟族与你昆仑势不两立。” 主人见我如此狼狈,神色幽暗难辨,“此事疑点颇多,还需查证清楚。” 鸟族众仙纷纷叫嚷,“此事铁板钉钉,何需查证!” 我目光坦荡,迎视着鸟族众人,“我与鸟族公主,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天后冷然道:“你这小奴,目无天纲法纪,凶性未除,本座不过责问你两句,你便举刀相向,欲置我于死地,想必是公主在此嬉戏玩耍,与你有了龃龉,你便除之而后快。” 主人只神色莫测站在一旁,我想上前解释清楚,一道术法却将我隔离开来。 我如坠深渊,冷笑一声,“那我可真是功力深厚,连天后也可以击而杀之。” 天后背对众人,深情款款望着主人,“昔年本座曾蒙玄帝教导法术,与你也算有同门之情谊,因此才处处手下留情,不曾想你却招招要置我于死地。” 天后话音刚落,方才还有些许怀疑的鸟族众仙顿时躁动不安,凤箫引吭长啸,九重云霄上,刹那间飞出成千上万的鸟类,它们羽毛五彩缤纷,在连绵起伏的天宫间,犹如流动的霓虹,不过须臾,这些鸟儿如阴云堆垛,翔集于天宫上方,它们张着鸟喙,叫声尖利,目露凶光。 鸟族个个群情激奋,让主人交出杀人凶手。 一场□□即在眼前。 我已然明白,这是天帝天后一石二鸟之计,早就听说鸟族欲投靠昆仑,若鸟族公主死于我手,那鸟族必然与昆仑势同水火,且凤箫在神族声望极高,如此不光结盟不成,昆仑山还会惹上一个劲敌。就算主人交出了我,也无法弥补与鸟族的嫌隙。如此,天后顺理成章除去我这个眼中钉,还破坏了鸟族和昆仑的联盟。 天后款步上前,二人凝视彼此,“玄帝,这小妖要杀我有目共睹,这昆仑镜也证明确实是这小妖杀了这鸟族公主,你又何必为了这区区小妖,毁了鸟族与昆仑的情意。” 主人眸光冷漠,如浸润了数九隆冬的风雪,他一挥衣袖,将我用捆仙绳缚住,冷酷无情道:“昆仑奴儿,误杀鸟族公主在前,刺杀天后在后,即刻幽禁刑宫,三日后押上天刑台,受雷劫,处磔刑。” 磔刑? 我瘫倒在地,魂魄如坠地狱。 磔刑,千刀万剐,寸寸凌迟! 雷劫,骨肉成灰,魂飞魄散! 主人,你是要我不得好死吗? 第五章 金屋藏你 刑宫四四方方,乃天河尽头的顽石铸就,置身于其中,只能望见自己的倒影,每位神仙独处一室,除了死,永生永世不得出。 刑宫囚了无数的神仙,尤以女仙居多。每逢夜里,这些女仙唱着幽怨缠绵的歌,这偌大的天刑宫也愈发凄冷寥落。 不过,我这囚牢倒是热闹得很,我来的第一日,鸟族来了好几拨仙官,对我施以重刑。天后也不甘示弱,派了执法的天官对我严刑拷打。 这一日下来,即使我是一身铜皮铁骨,浑身也无一处好肉。尤其是鸟族王后清桑,对我恨得咬牙切齿,若非想让我受那磔刑之苦,恐怕当场就要将我千刀万剐。 我形容狼狈,心中已然万念俱灰,丧失了求生意志。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 仙乐袅袅,月华皎皎。 这些女仙虽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天刑宫,但心中有所牵念,所唱的曲子也颇为动人。 我在这世上活了数万年,与之相伴最久的,便是主人,可主人已然弃我而去了。 还有青荼,我模模糊糊想着,但随即苦笑一声,“我伤了他的心,把他赶跑了,这样也好,若是见了我这般模样,他怕是要奚落于我。” 我不自觉喃喃自语道:“如我这般的人,怕是死了,也无人记得。” 耳旁一声叹息,一个宽厚的怀抱拥着我,“小怪物,离了我,你怎么混得这般惨淡?” 我眼前一阵重影,不知怎地,竟瞧见了青荼,只是为何他身上披着五彩缤纷的鸟羽,头顶上一撮冲天的翎毛,倒是滑稽可笑得很。 我惨然一笑,“我大概疯了,不然怎会在此凶险之地瞧见魔头。” 耳边一阵温言软语,只依稀听得那人柔情款款道:“我来了,我真得来了,莫说凶险,为了你,我愿上踏九霄,下涉黄泉。即使跨山填海,亦在所不惜。” 我轻笑一声,怎地这人在我梦中也这般轻佻无礼? 我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梦中我与王回到了荒原,梦见王教我术法,梦见他在黑水旁亲吻了我的额头,梦见他给我讲故事,梦见他带着我在雪山之巅俯瞰天地,梦见他带着我在无边旷野御风而飞,梦见我俩背靠着背坐在漫天风尘里,梦见他脊背上蜈蚣一般的伤,梦见大片大片如潮浪般的荆棘花。 我还梦见了他那永远冰冷的眸子,像飘满了荒原的雪。 我从这寒冷惊醒过来,只见青荼一双斜飞的桃花眼脉脉生波,他欢天喜地说个不休,“小怪物,你放心,我已救你出了九重天牢笼,你没事了,我为救你,可说是大杀四方,历经重重困难九死一生才逃出来,如此救命大恩,非以身相许不能相报。” 他摇头晃脑,说得起劲儿,我只含笑望着他,不言语。 良久,他的肩膀垮下来,叹口气道:“好吧,其实我是伪装成鸟族的仙官,用了傀儡术,变了个假人替你,才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将你偷出来。” 他又飞了个媚眼给我,“怎地不说话?难道被本君这无双智计折服了?从前你不总说我偷人,如今本君倒不辜负当日你所言,真的将你偷出来了。” 言罢,又弹了弹我额头,神色浮夸,翘着兰花指,泫然欲泣道:“你这丧良心的小冤家,这两百年,音讯全无,也不曾来瞧一眼奴家,好个负心薄情的人儿。” 我哑着嗓子,抿着一丝淡笑,认真望着他,“送我回去吧!” 他俊美无俦的面庞暗了下去,却又立即弯唇而笑,“小怪物可是怕无容身之所,我那魔宫殿宇楼阁无数,如今都是你的,你愿住何处便住在何处。” 我执拗道:“送我回去。” 青荼仍是自说自话,“你可是不愿同我住在一起?这进展也确实太快了,不合礼数,是不妥。还好我早就想到了此事,所以我早就命人铸造了一座金殿,准备送与你,凡人不都说金屋藏娇吗?我若是有了小怪物,也当以金屋藏之,你且看!” 青荼衣袂一挥,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徐徐从青罗河畔升起,湛清的河水里倒影着天上的流云,雪白的流云下是一座华光璀璨的宫宇,日照金鳞,万点波光,映着千里戈壁,美得触目惊心。 青荼兴致勃勃道:“如此,你我毗邻而居,你在魔界亦有自己的居所,若有一日,我惹你生气,大可紧闭宫门,不让我踏进你的领地一步。” 我望着这偌大的殿宇,忽然流下泪来,嗓子发紧,一字一句艰难往外吐,“我……要……回去。” 青荼收敛了笑容,神色黯然道:“你为何要回去?留在魔界,日日与我逍遥快活不好吗?我必待你如珠如宝。” 我觉得喉咙似乎被扼住,却坚定执着地望着青荼,“我……要……回去。” “你是担心我们两个都是男子,不为世俗所容?小怪物,你莫担心,我们魔界向来不在乎这些尘俗的破规矩。我是魔界之主,在魔界,谁敢对本君的事置喙?你呆在魔界,本君可让你横行无忌,自由来去。” 我翻来覆去只一句话,“我……要……回去……” 青荼终于怒了,捏着我的肩膀,几乎将我的骨头捏碎,“你为何如此犯贱?那人对你弃若蔽履,你却非要回去送死。” “我……要……回去。” 第六章 恨欢情薄 青荼失了往日目空一切的气度,怒吼道:“玄帝铁石心肠,要你受那千刀万剐之刑,我看你是执迷不悟。” “我……要……回去。” 他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你非要回去?是怕连累毗天?还是舍不得他?” “我……要……回……” 我的话还未出口,青荼就狠狠咬住了我的唇瓣,于情之事上,他从来都是温柔多情,今日却暴躁无比,尖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刺破了我的肌肤,鲜血顺着我的唇角留下来,他伸着软舌颇为挑逗地将我流出的鲜血舔噬得干干净净。 许是这香甜的血腥味刺激了他,他愈发暴虐,如野兽般,双目充红,将我的腰肢狠狠摁在他的怀中,嘴唇却一刻不离我的唇瓣,似乎要将所有的力气都在唇齿间发泄出来,我的唇瓣被他反复吮吸厮磨,已全然失去了知觉。 我一动不动,任他发泄,许是我这无动于衷的态度激怒了他,他似乎非要将我驯服,怒吼一声,一个瞬移,将我压在金殿之上。 青荼面色狰狞,已然失去了常性,他恶狠狠道:“不言不语,是吧?我看你能固执到几时?若是怕了,就说出来,你若同意留在魔界,我就饶了你。” 我仍不言语,青荼发了狠,耐心全无,“呲!” 裂帛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大殿格外突兀,片片零落的衣裳如破败的枫红,碎了满地。 我的唇被咬破了,血沾在他的脸上,如一朵朵殷红的寒梅落在初冬的白雪之上。 他就那样,一点点,咬着我的嘴唇。 空气里的血腥味愈发浓烈,青荼一边咬我,一边诘问,“求不求饶?” 主人与我相伴数万年,与我而言,主人如师如父,我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他受一丝一毫的质疑。 许是这魔界如火如烟的曼陀罗太过魅惑,许是鲜血激发了我骨子里的凶性,我亦发了狠,反身将青荼压在身上,赤着身子手脚并用将他制住,捧着他的头,直直望着他。 青荼被我弄得措手不及,欲要反抗,我却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他脸有些红,如春日朝霞,露里桃花,他咬着唇瓣,磕磕巴巴道:“你……这疯小子要作甚?” 方才他大抵吻我太久,唇瓣若施了胭脂,好看极了,我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唇瓣,他咽了咽口水,一双眼睛湿软清亮,如初入尘世的麋鹿,此刻他倒是没了方才的凶相,可怜兮兮躺在地上,任我施为,乖得很。 我用手指细细描绘了了他的眉眼,他颇为紧张闭了眼睛,蝶翅般纤长的睫羽乱颤,我学着他的样子,狠狠咬住了他的唇瓣,厮磨着,吞咬着。 他拼命甩着头,嘴里支吾道:“疯……子,小……怪物……” 我狠狠盯着他,“我不是怪物,我是个正常人,我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你不许叫我怪物!我讨厌别人叫我怪物!” 我情绪有些失控,不知为何,此刻心里格外委屈,眼角不自觉流下泪来,我哑着嗓子道:“我不是怪物……” 青荼摩挲着我的背,温柔得不可思议,他哄着我,“好,不唤你小怪物了,从前我觉得你特别可爱,特别与众不同,才唤你小怪物,你若不喜欢,那我换个称呼?你喜欢我叫你什么?破天?天天?破破?” 随即,又摇摇头,喃喃自语道:“都不好听,不可爱。我喜欢吃糖,更喜欢你,不如就唤你糖糖。糖糖脂粉气重了些,不如去掉米字,取谐音字,你叫唐唐好不好?” 他为我取名时,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有着孩童一般的认真,我心中像灌满了一坛子甜醋,又酸又甜又软。 青荼又高兴起来了,“你不如也姓青,同我姓,你的名字就叫青唐,凡人都说以你之姓,冠我之名,这样就算约定终生,我从此唤你青唐好不好?唐唐?” 我没有回应他,只盯着他淡粉色的唇瓣,一阵陌生的情潮涌动在我心间,我猛地低下头去一寸寸咬着他,咬他甜软的唇瓣,雪白如脂的脸颊。 浮生说,我与魔头欢好,会要了我的命。 色字头上一把刀,若要保住性命,就要离他远些。可见这人绯颜比玉,这命不要也罢。 他滋哇乱叫,“小疯子,不要用这么大力!” “聒噪!” 我捂住他的嘴,他的金钱貔貅纹样的外袍被我随手丢开。 “小疯子,臭小子,我新做的袍子。” 我们像濒临死亡的困兽,在浓重的夜里,展开了一场名曰爱的角力。 夜晚格外得火热,滚烫的汗水砸在地上。 青铜烛台上燃着红烛,两簇火苗的影子亲昵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知怎地,我的眼角渗出眼泪来,一颗颗,收不住,砸在冰冷的石上。 青荼停了片刻,叹息一声,温柔地吻去了我的眼泪,我将自己整个缩在他的怀中,他无限怜爱的抚摸着我的脊背,我整个人如漂浮在温暖的水里,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 朦朦胧胧间,被他紧紧箍在怀中:“你这疯小子,受了如此重伤,竟恢复得如此快。” “哎哟,我的腰,你才是吸人精血的妖怪吧!” “这小子,发起疯来,恁地吓人。” 我迷迷糊糊将脸埋在他怀中,他蹭了蹭我的鼻子。 “唐唐,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的。” 从此春宵苦短恨,惆怅依稀欢情薄! 第七章 诛身诛心 我们颠倒在极致的欢愉中,在灵魂和身体的交融的那一刻,我们毫不保留拥住彼此,青荼毫不设防沉浸在欢愉里,我却趁机敲晕了他,他不可置信又有些受伤地望了我一眼。 然后就沉沉闭上了眼。 我留恋地摩挲着他精致的五官,他的睡颜可爱憨糯。谁能料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睡着了,是这般天真的孩子模样。 “竟造了个傀儡替代,那妖人怕不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玄帝,不知你可知晓此事?究竟是谁想包庇那妖人?” “玄帝乃顶天立地的英雄,不会做这般偷鸡摸狗的事。只是我等听闻那妖人很得玄帝宠爱,在天上人间除了玄帝,也别无靠山,玄帝应当早日拿了这妖人,自证清白,不然……” 天帝天后作壁上观,任底下一众仙官明里暗里挤兑玄帝。 玄帝不动如山,“这刑宫本王从未派人去过,天族和鸟族的仙官倒是去了不少,如今,本座的人不见了,本座不曾找过尔等的麻烦,尔等竟敢来质问本座。” 我一路腾云回了天刑宫,正好听见玄帝与天族之人对峙。 我步履从容,步入金殿,鸟族众仙双眼冒火,恨不得将我吃了。天族众仙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昆仑山诸神则是大松一口气。 我不顾殿内众仙之神色,只忐忑望了望玄帝,却见他一脸震怒,逼视着我。 我环视诸仙,朗声道:“我从未杀过鸟族公主,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天后冷嘲一声,“若无愧于心,你又何必逃走?” 我冷冷望着天后,“我此举不过告诉众位,我若要逃走,谁也不能奈我何。我不走,实乃不愿背这杀人的黑锅,否则此时又何必出现在金殿之上。” 天后脸色一变,“无知妖人,竟妄想巧言令色蒙骗众仙,昆仑镜可将你所作之事显露地清清楚楚,且那日你凶性大发,欲将本座置之死地,众仙都有目共睹。” 众仙一时议论纷纷,我还要再辩,玄帝却面无表情道:“不必多言,行刑吧!” 我一时失去了语言,望着玄帝的绝情的模样,疏疏淡淡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主人,只要是你所愿,奴儿纵受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天刑台上,云海汹涌,风刀电光,临着无底深渊,深渊之上,有一天柱,天柱上困着上古角龙,这角龙吞云吐雾,吼声成雷。 “为何要回来?” 我望着玄帝挺拔的身躯,“我回来,只因我不忍主人受众人非议。” 玄帝冷漠道:“虽然愚蠢,但贵在自知。” 我犯了错,还想逃跑,所以愚蠢吗? 我努力地抿了抿唇角,“玄帝所言甚是,我确实是个愚蠢之人。” 我被绑在那蟠龙天柱上时,四方雷电惊动,雷公电母击打那蟠龙柱上的角龙,角龙冲天而起,却无法摆脱这天柱的掣肘,只得释放出雷电,发泄愤怒。 “嘭!” 这雷电直穿我肺腑脊骨,霎那间,我只觉五脏六腑翻涌,骨头似乎要碎成粉末,皮肉也似乎被刀锋刮过,我却咬紧牙关,死死不吭声。 天族和鸟族众仙都闪烁出嗜血的光芒。 天刑官手执利刃,欲执那凌迟之刑。 “本座的人自然由本座亲自来管教。”玄帝接了那利刃,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又受了一击雷电,却不肯痛喊出声,“主人,我愿受这千刀万剐之刑,愿受这天火雷电之罚,只是,主人,至少不要是你亲自行刑,这样我也有最后一点念想,我真的没杀那鸟族公主。” 玄帝执刀的手抖了抖,“你既是我的人,理当由我亲自来行刑。” “啊!” 锋利的刀刃刺穿我的肌肤,他先挑穿了我左手的筋脉,我疼得浑身发颤,鲜血如细线,疾射而出。 我望着主人,可他此时仍是那般高山雪岭的模样,即使要将我千刀万剐,也仍面不改色。 修长的手执刀,稳稳地,章法有度,丝毫不乱。 我喃喃念道:“一刀,两刀……” 我自嘲一笑,我曾以为,他把我亲手养大,理应待我有所不同,果然是我妄想了吗? 千刀万剐,灭身。 你来执刀,诛心。 “十八刀……十九刀……九十六刀……” 我的眼前一片血色的模糊,主人执刀,下手从容。 他玄衣如墨,临风招摇,背靠深渊,势如脊山不可摧。 浑身愈来愈冷,如坠落寒潭。 刀光掠影,我伤痕累累的身体便会现出一道极细极淡的伤,刀锋过处,通体的血液如寒水汩汩。 我望着主人,惨然一笑,“主人,我要死了!如此也好,你既予我一身本领,我便还你一身血肉。” 我望见主人的身形停滞了须臾,手有些许颤抖,却仍不改刀势,凌厉的锋刃如霜。 我心中的火彻底熄灭,闭上了眼。 一声清亮的鸣叫驱散了天刑台的阴云,原是一只赤色的鸾鸟,这鸾鸟在云头一滚竟化作个少女模样,那少女俏丽无比,直扑向鸟族王后清桑,甜腻腻撒娇道:“母后!” 清桑激动无比,双泪涟涟,“鸾儿,你无事了?还化成了人形?这是怎么回事?” 鸾鸟垂着面庞,嗫嚅道:“母后,你将我禁足在鸾凤宫辟谷,让我潜心修炼以待化形,只是那日我在殿内忽闻得蟠桃香,女儿辟谷了数月,实在忍不住,就偷偷跑了出去,食了蟠桃,谁知那时天劫忽至,女儿受了惊吓,被噎住了,又受天雷重击,才气息全无,女儿身受重伤,修养了一日,才勉强破棺而出。” 这鸾鸟有些羞赧,言罢前因后果,低垂的头都快掉到脚面了。 清桑也臊得不行,一张脸涨得通红。 众仙听闻此言,亦是瞠目结舌。 我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听了这番语言,也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堂堂鸟族公主竟因为馋嘴差点被噎死,这死法委实难看。 鸾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与众仙道,“鸾儿此前差点丧命,实乃自身之过,与这位公子无关,我醒来听闻这位公子受我牵累,于天刑台上受雷劫磔刑,这才匆匆赶来,陈述前因后果,望众仙明鉴。” 天后脸色极其难看,“众仙明明从昆仑镜中望见这妖人欲害你性命。公主切莫被这妖人蒙蔽。” 鸾儿有理有据道:“这位公子确实不曾害我,他来时我已然气息奄奄。” 鸟王也有些汗颜,对着玄帝拱手道:“本王未查明真相,连累昆仑道友,本王向玄帝与这位道友赔罪,鸟族愿奉金羽令于玄帝,以示赔罪。这位道友既然未曾害过我儿,想必因心中委屈义愤,才会冒犯天后,如今道友已受九十七刀,受八道天雷,天后慈悲,可怜这道友无辜受累,请天后赦其无罪,若然怪罪,我鸟族愿一力承担。” 金羽令?此令一出,可号令天下鸟族为其驱驰,这鸟王看来是要投靠于王。 天后神色一滞,颇有些强颜欢笑,张口欲言。 主人却打断了天后,冷声绝情道:“奴儿虽不曾杀鸟族公主,然冒犯天后,罪不可赦,天规不可犯,天令既出,理当执行,少一刀,少一雷劫,都不行。” 主人一字一句,声声敲在我心上,只叫我五觉俱丧,万念俱灰。 原来,这千万年的情谊,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臆想罢了。 “轰隆隆!” 深渊起风雷,惊散浮云。 适才我已受主人九十六刀,八道雷劫,主人面无表情,又狠狠划了一刀。 我不再言语,只麻木地望着他。 蟠龙柱上的金龙吞云吐雾,施雷诀,初始狂暴无比,随着八道天雷力气渐渐衰竭。忽地,天降异相,平地一阵狂风,赤色烟雾笼罩着天刑台。 众仙一时混乱,主人举刀,我认命地闭上了眼。 第八章 断哪只手? 我以为我已然麻木,却不想还是忍不住眼角的泪意。 一刀断一根筋。 一道天雷碎一次骨。 果然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难道我冒犯了天后,就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所以,主人,你是要我的命!且要让我不得好死! “玄帝真令人大开眼界,为了树立在天界的威信,居然拿自己人开刀。” 我猛地睁开了眼,却见青荼紧紧握着玄帝的手,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滔天怒火。只是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似乎受了重伤。 我激烈挣扎起来,“青荼,快走,我不要你管。” 玄帝冷漠地眉眼掠过一丝狠辣,“本座处置自己人不劳魔君费心,魔君若不想我这奴儿鲜血流干而死,就给本座滚开。” “本君若此刻离去,这小呆子怕立刻会成了玄帝刀下亡魂。” 刀光剑影,风雷动,千里云烟,身如燕。 青荼不再多言,招如流水,势若千钧,干脆流落与主人交起手来。趁着这场大雾,他三番四次地想上前将我救走,主人却多次阻止了他。青荼不知怎地,招式很凌乱,气息愈发不顺,他的嘴角沁出一缕鲜血,渐渐落了下风。 我脑子愈来愈昏沉,狠狠咬着干涩的唇,嘴里不停呢喃,“快走,快走……” 青荼无限怜惜道:“唐唐,我不会让你死的。” “玄帝何必如此绝情,本君将这小傻子救走,玄帝大可将责任推到本君身上,为何不肯给自己人留一条活路呢?这小呆子对你忠心耿耿……” “嘭!” 主人对青荼可谓是招招致命,丝毫不留情。 青荼见我血流不止,大急,被玄帝觑了个破绽,一掌将其打倒在地。 主人一个瞬移,若苍鹰扑食,将青荼制住,“堂堂魔君,如此不自量力,受了如此重伤,却敢独闯天庭。” 我心中大痛,不停挣扎,血流得愈来愈快,“主人……玄帝……求你放过他,不要杀他,我愿任你处置。” 主人将青荼狠狠扔了出去,冷声道:“魔君视天庭众仙为无物,来去自如,今日魔君若不想葬身于此,劝君莫要多管闲事,速速离去。” 头顶的角龙略歇了片刻,又气势渐盛,一个惊雷劈下来,我只觉四肢百骸被碾成碎末,我努力喘了口气,“魔头,快走,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活着,你也要活着。” “你俩可真是情真意切!” 青荼不甘心,又冲了上来,主人开了仙罩,将青荼屏蔽在外,青荼功力受损,一时半刻无法突破这仙罩。 主人举刀又刺了我三刀,挑断了我三根筋脉。我惨笑一声,我筋骨尽碎,如今这般情形,就是侥幸留下一口气,也会修为全失,成为废人。 我满身血污,仍残留着半口气,“玄帝,如今我已受九十九刀,受了九道天雷,如此,您还满意吗?” 谁知主人竟又举起了刀,我心中骇然,悲戚而笑,口中断断续续道:“玄帝,您……不是一向……尊奉天规法度,如今为了置我于死地,竟不惜坏了天规,要多给我几刀非要我死才安心吗?” 我缓缓喘了一口气,“我就……如此令你厌恨,以至于你无法容我……在这世上多喘一口气吗?天后在你心中就那般重要吗?若你这般恨我,为何要养我,育我,这几万年的情谊对你来说算什么?” 往事如烟,如今细细想来,分外可笑,“数万年来,我生,是为你而生。我死,亦愿是为了你而死。你若要我的命,拿去就好。我视你如父如师,为了你,我又何曾惜命?而今,我只想亲耳听你说,你要我死!” 主人却不曾解释,只将刀掷出。 我的命如此不值一提,连解释一句也不屑了吗? 眼泪被风吹干,又立刻模糊了,我努力睁着双眼,望着刀直直朝我命门刺来。 主人捂着我的眼,诱哄道:“闭上眼,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从不知,流了如此多的血,身体那么冷,气息那么弱,神智却还这般清醒, “不……我要……亲眼……看你……杀我。” 谁知那刀擦着我脸颊,直朝我背后的金龙而去,那角龙在蟠龙柱上摇头摆尾,狂扭身躯,龙吟阵阵,一时风起云涌,天地色变。 金光大盛,一粒金丹从金龙体内被强行导出。 金龙嘶鸣着,摇头摆尾地挣扎着,但因才释放了雷电已经力竭,只能眼睁睁看着金丹被主人取出,主人慢慢地将那金丹引入我体内。 “啊!” 我凄厉惨叫,方才受千刀万剐,九道天雷都不曾如此痛苦,这金丹一入我体内,那碎裂的肌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重塑,满身刀伤也变得光滑如初。只是,这滋味着实难受,浑身犹如被烈火灼烧,五脏六腑似乎挤在一起,我只觉自己似乎要爆炸了一般。 主人一边引导金丹运行于我七经八脉,“我怎么会杀你?莫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疼了,我就在这里,保护你。” 我疼得神智模糊,却被眼前的情形弄得云里雾里。 主人这是作甚?他不是要杀我以正天规吗? 青荼亦突破了仙罩,见我这般光景,也不多言语,随着主人一同为我疗伤,消化这金丹之力。 那金丹一路行至丹田,主人不知察觉到什么,猛然大怒,将青荼一掌打倒在地,“你竟敢染指我的人?还在他体内留了魔族的精气?” 因二人撤了掌力,我体内的金丹仙气也横冲直撞,我忍受不住,口吐鲜血,主人狠狠拽住我的手,“你如此不知自爱,与魔族妖孽苟合?简直是自寻死路。” 主人双眼发红,状若野兽,他一挥手,那刺向金龙的刀回到他手中,他指着青荼,“谁要是碰了本尊的人。本尊绝不会放过他。左手碰他,本尊砍左手。右手碰他,本尊砍右手。你亵渎我的人,本座要将你挫骨扬灰。” 我从未见过主人这般狠辣,他自来是云淡风轻,高高在上,即便是自囚于雷池,也是万事不经心的模样。如今,他却恨声道:“无知小儿,你是要断左手,还是右手?” 我顾不得许多,抱住玄帝的腿,“主人,我是自愿的。” “自愿?” ※※※※※※※※※※※※※※※※※※※※ 亲们,请大家看的时候多多评论和收藏哈 第九章 苟合之罪 主人咬牙切齿,“你说你自甘下贱,与妖孽苟合?” 青荼受此重击,却不甘示弱道:“我与小呆子情真意切,两相契好,愿缔一世鸳盟,我二人合欢,不过水到渠成之事。怎地,玄帝嫉妒了?” 主人捏紧了拳头,狠狠击打青荼的心口,“你个蠢货,你那些所谓的情真意切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我紧紧拽着主人,求饶道:“主人,别打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偏偏青荼不知死活,一味言语相讥,“唐唐,不必求他,此处不留你,自有留你处,他待你如此,不如随我回了魔界,你我二人日日逍遥快活。” “你竟敢在我的地盘,当着我的面,拐我的人!”主人似乎忍耐到了极致,将浑身功法凝聚于掌中,大有将青荼一掌毙命的架势。 青荼方才于天刑台布了迷阵,三人借着大雾掩盖了身形,可众仙也不是吃素的,青荼身受重伤,这迷雾渐散,阵法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青荼独闯天宫,若迷雾散尽,必将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到那时整个天族必将群起而攻之,再想逃走怕是难了。 我当即一把搂抱住玄帝,厉声朝青荼吼道:“你闭嘴,滚回魔界,我不要你管!” 青荼满脸受伤,眼中又是委屈又是不愉,死死盯住我搂着玄帝的手臂,几乎将我的手臂盯出火来:“臭小子,你又这样,一遇到事就赶我走,本君是那样贪生怕死的人吗?” 玄帝见他这般痴缠作态,哪里还忍得住,将我震开,向着青荼袭去。 青荼却毫不反抗,直直立在那里。 我体内霎那间血气翻涌,五内俱焚,可主人制住了我,我毫无办法。 我俩隔着重重云雾相望,我只能眼睁睁望着青荼受这致命一击。 “咻!”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疾风刮过,突现一团阴云将青荼卷走。 我大松一口气,瞧那身形必是穷蝉,如此青荼安危无虞。 我见玄帝似乎想破了这迷雾大阵,我不由得大急,若此阵一破,青荼必定暴露,怕是难以逃出生天。 我强行破了玄帝对我施的定身术,吐出一口黑血,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主人……” 言罢,便再也支撑不住,软到在地。玄帝见此,再也顾不得破那迷雾大阵,只将我紧紧搂在怀中,为我疗伤。 我躺在玄帝的怀中,只觉心中一片安稳,朦朦胧胧中,只见玄帝一向威严的目光,仿佛冰雪消融,温和中带着伤感,如秋水粼粼,如悲歌袅袅。 他冰冷的手指细细摩挲着我的眉眼,我的肌骨,渺渺的声音恍若来自天边,“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无尽黑暗。 “昆仑奴儿,冒犯天后,无视天族纲纪伦常,虽受磔刑之苦,雷劫之罚,然恐其凶性未驯,罚其洗瑶池百年,于天后殿前为奴,以赎其罪!” “昆仑仙山本属天族治下,理当于天族共荣共生,不必为一蛮荒小妖坏了和气,玄帝将这小精怪送与王母为奴为奴,此举甚是妥当。”据说那日宣旨的天官如此言说。 瑶池,乃是天后沐浴更衣之所。 自那日,我再也未见到主人,从我醒来,便与伺候天后的小仙子们住在荒僻的天族宫殿里,我多次试着飞回昆仑山,求见于主人。 每次我都会在昆仑山外跪着,祈求他的原谅,可他却再也不肯见我,只令人传话,若我想见他,就要好好伺候天后,做个为天后洗瑶池的奴仆。 主人还说,要我在瑶池洗净一身肮脏的魔气。 王,你不要我了吗? 你嫌我脏? 每次,昆仑山的飞羽上仙都会通知天族的司刑神官,将我强行拘押回去。 天后总是命令司刑神官将我当作私下凡间的逃仙处罚,我须得生受一百神鞭,这神鞭不同于普通法器,乃是东海蛟龙的脊骨炼化而成,专门用来鞭打犯错的神仙。 我此前受磔刑雷劫,算是粉身碎骨,又吞了那神龙的金丹,重塑了肌骨,一身肌肤如婴儿般稚嫩娇柔,若受劫之前,我是铜皮铁骨,耐得风吹雨打,那此时这身凝脂般的肌肤受不得任何摧折,哪怕是轻微割伤,也会血流不止。 司刑神官将我打个半死,若是从前,一百神鞭不过是挠痒痒,可如今受这一百神鞭,其中痛楚,撕心裂肺。 往往此时,天后一边令人鞭打我,一边欣赏我狼狈的模样。 待打完这一百神鞭,天后会命神官将我扔下瑶池,瑶池乃三界第一神泉,有肉白骨之奇效,其实这神泉乃酒泉,天后常常以酒泉沐浴净身,说是可以保持体态轻盈。 我被鲜血淋漓地扔下瑶池,天后令我带着鞭伤为其清洗瑶池,瑶池里的酒泉烧灼这我的肌肤,外翻的血肉将池水染红,我每次都疼得昏死过去。 每当这时,总能听到小刺呜呜地哭声,她紧紧搂抱着我,一边哭一边骂主人。 小刺那日找主人通风报信,便被飞羽拘留在昆仑山。她安分了一段时间,生怕给我添乱。如今,见我去天族为奴 ,非要跟着我,与我同去天族。我不肯,她便百般歪缠,不得已,我只得让她化作手腕间的藤饰,带她一同回天族。 主人见我多次逃回昆仑山,派了忍冬来与我一道伺候天后,说是监督我,让我好生伺候天后。忍冬也是如此劝我,每次天后鞭打我,将我扔下瑶池,都背着忍冬,我亦不曾在忍冬面前提过此事。 鸟族的公主鸾儿倒是时常来看望我,叽叽喳喳说着青荼的事。 “你可知,我能醒来,其实是那青荼为了你,独闯九幽冥府,救了我的魂魄回来,让我起死回生,如此才能为你洗刷冤屈,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放不下你,为你独闯九霄云天,就只为确保你的安全。” “你每日在这里过得这般水深火热,为何不去魔界找他?”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般有情的男子,你若不好好珍惜,定会后悔莫及。” 我笑意盈盈望着鸾儿,心中也在想,究竟为何要留在这里呢? 大概这就是我的宿命,我对主人的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我无法违逆于他,也生不出背弃他的念头。 所以,我必须在瑶池为奴为婢百年。 第十章 肋骨造人 瑶池四周以整块暖玉铺成,玉石晶莹剔透,如水脉脉,玉石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百兽图。 瑶池四角的玉柱上雕刻赤龙,赤龙嘴里吐出汩汩流动的乳白色酒泉。 四只凤凰栖息于瑶池东南西北四方,分别于晨间午时黄昏子夜喷出赤橙黄蓝四色火焰,以保瑶池年年岁岁春意融融。 瑶池处蟠桃林,桃林中有银河如练,穿林而过。 我在瑶池已有数十年,一直纳闷,天后为何要用醇酒沐浴,听这里的仙子言及瑶池从前明明是清澈的仙泉。 我从未伺候过天后沐浴,天后每次一来,必屏退左右,且洗浴过后,必会让手下仙子将所浴酒泉收纳在青色净瓶中,待我去时,已是一池新的乳白酒泉。 天后癖好果真与众不同,喜欢收藏自己的洗澡水。 只一次,我偷偷见伺候天后的仙子,不慎将净瓶中的泉水滴出来一滴,瞬间那一滴酒泉就将瑶池数十万年才形成的玉石灼烧了个洞。 水中竟蕴含了魔气! 我心下纳闷,这天后究竟乃何方神圣? 不过,这与我无关,待过了这百年,我自回我的昆仑山。 因我平日不过负责将瑶池下的玉石反复清洗,所以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事儿做的不温不火。 起初在天宫醒来,我凭着一腔孤勇想求得主人的原谅,回到主人身边。毕竟,自我睁眼那一刻,便与主人命运相连,朝夕相对,若背离了他,我不知道如何在这天地间自处? 我在此处数十年,忍冬处处照应我,主人从未来看过我,仿佛我这个人不存在般,我被遗忘在瑶池这个小角落里。 我时常想,在天刑台上他为我疗伤,那般温柔怜爱的眼神,那般至诚的承诺,是我的幻觉吗? 若不是幻觉,为何又待我这般绝情?让我受尽千刀万剐,让我百年为奴,对我不闻不问。 若是幻觉,为何喂我吃了角龙金丹,使我肌肤骨头被重塑,功力也更甚从前。 不过,我这身子,一直颇为奇怪,仿佛从许多年前起,我总是时不时会忘记一些事。我一直以为,那是时光荏苒,岁月流变,加之诸事烦扰,不曾细想。如今,独处时日多了,便发现了不对劲。 且我自入瑶池以来,下身便血流不止,有一日甚至晕倒在瑶池旁。 我昏昏沉沉,无人照应,于夜间醒来,见忍冬一脸怜惜地望着我,只说我因受重伤,体质虚弱,让我不必担忧。 我从天河照见我的面容,脸色蜡黄,销骨形立,一副气绝将亡的样子。 我在这瑶池,也结识了二三知己之交。乃是仙童欢戈,仙女绮梦与瑶落。 犹记得我与三仙初相识时,是因我常常在瑶池无所事事,又不能出这方寸之地,只得入了蟠桃林散心。 我常常见瑶落抚琴,绮梦于桃林间自在起舞,欢戈于一旁作画,其中惬意快活,令人羡艳。我不曾打扰,只在一旁驻足观赏。 只有一日,御园里圈养的大鹏鸟蹿入了这桃林,刮起一阵妖风,蟠桃园的桃花受此摧折,纷纷坠落,三人负责看守蟠桃园,那一日却只有瑶落一人在桃林,绮梦与欢戈都不在,瑶落原身乃是天河一只成精的河蚌,岂是那大鹏鸟的对手,见着花枝零落,骇得脸色苍白。 我顾不得旧伤未愈,与那大鹏鸟战在一处,毕竟是未化形的畜生,我轻轻松松擒拿了他,又因我是待罪之身,只将大鹏鸟降服交给瑶落,便火速离去,并嘱托她,不得向旁人透露实情,与众人言及乃是我擒了这大鹏鸟。 好在欢戈和绮梦回来得及时,仙将也并未多问,只道是他们三人合力拿了大鹏鸟,三人为免受罚,亦默认了此事,后来三人不仅没受罚,还受奖赏升了仙阶,由一个任人杂役的小仙成为了有品有阶的官儿。 额……九品仙官儿! 三人承了我的情,很不好意思,倒是常来伴我。 这瑶池实在寂寞,且三人姿容不俗,非一般仙男仙女可比,便是不言语立在一旁,也足够赏心悦目。 比如那欢戈不过为一采摘蟠桃的小仙童,却生得面嫩得很,肤如凝脂玉,眉若远山,目若麋鹿,唇若桃花,且嗓音奶甜,时常围着我“姐姐”“姐姐”叫着,声音如同浸润了春天里的蜜,甜死个人。 更要命的是,他经不得逗乐儿,只要同他随意玩闹几句,他便满脸羞红,不知所措,着实是一个不染世俗纯情的小仙童。 至于瑶落虽是河蚌成精,却不见丝毫笨拙丑陋,反而生得水灵白胖无比,脸儿圆圆,眼儿圆圆,举动间自带一股软糯娇憨。 而绮梦原身乃是一只湖蓝色的蝶儿成仙,其清丽脱俗不可言语,天然有一种轻盈忧郁,步履间见腰若轻柳摇摆,罗袜生尘款款带风。 见我一副伤重的模样,三人团团围着我,瑶落白圆的脸儿纠结成一团儿,“天哥哥,我常到嫦娥那里听故事,哥哥的症状倒有几分像月老口中讲的那些凡间妇人。” 我微微一笑,“哪些妇人?” 瑶落天真无比,“那些失了娃娃的妇人。” 我嗤笑,“我是男子,怎会怀上娃娃?” “男人,你是男人吗?”浮生步履从容,从桃花深处走来,这个人毒舌刻薄得很,这数十年,他倒是常常来看我,为我调理身体,所以我常常遭受他的毒舌摧残。 我反唇相讥,“我不是男人吗?” 浮生斜吊着眼,“你算个什么男人?毗天尊神本就没有赋予你性别,莫干那厮给你造了个男人的外壳,你以为你就是男人了?” 瑶落一脸天真,“浮生哥哥,天哥哥不是男人?那是女人?难道天哥哥真的怀了娃娃?” 浮生一双吊梢眼,嘲笑地望着我,“你既无性别 ,自然是雌雄同体,若有造化,也可孕育子嗣,但你怀得却不是孩子,不过是你与那魔头欢好后,他留了一团精气在你身体里。那精气不断侵蚀你的身体,你下身才血流不止。” 我有些不高兴,怎地我与魔头还亲近不得,这种心上人在面前,看得着却吃不着的感觉很不好,“这不可能?我和青荼都是雏儿,又不曾惹上什么脏病?怎么就亲近不得。” 浮生有些不满,“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玄帝至纯之体,你自然也是纯净之身,那魔头的精气侵蚀你的身体,会让你愈来愈虚弱,幸亏你日日用瑶池净水洗浴,不然你必死无疑。” 所以,主人让我留在瑶池,是为保住我的性命吗? 浮生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沾沾自喜道:“你的命能保住,多亏了我,要是昆仑山那个医官老儿给你治,他这个庸医,怕早就给你治死了。本来你的命要用回魂丹才能保住,可回魂丹只有老君的八卦炉才能炼,炼成的回魂丹都在天后那里,天后也不知是不是把回魂丹当糖吃,竟一丸也没有了,而炼回魂丹的药材还需千年长成,若待到那时,你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 浮生摇头晃脑,颇为自得道:“还是我想的招,让玄帝取了盘踞在天刑台上盘踞的角龙内丹,角龙内丹极其纯净,可重塑人的肌骨,你本来有一番大造化,谁知道你这般好色风流,竟同魔君苟合,这才使得这内丹效果大打折扣,好在玄帝让你留在瑶池,让瑶池化了那团精气,不然,你的小命堪忧呀。” 他还在絮叨,“你是玄帝的骨头化成的人偶,凡人不过数十年生命,你却可以存活千年万年。随着岁月流逝,你也会慢慢磨损坏掉,若是能一直无情无欲,勉强还能修修补补维持生命,但你生了情根,也就有了弱点,自然会加速腐化。所以玄帝才苦苦想尽办法救你的命,又是找回魂丹,又是取角龙内丹。” 原来主人竟是这般想尽办法在保我性命,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我好。 浮生对我有极大的兴趣,时常翻来覆去研究我。毕竟,除了已证大道的女娲,再也没有神能造人,主人居然用自己的骨头造了我,这在天地间是不曾有过的奇景。 “你知你是毗天哪一块骨头造的吗?”浮生神神秘秘道。 “是肋骨!肋骨是靠近心最近的一块骨头,你是不是能够与玄帝心灵相通?知道他的一切秘密,这位尊神长年板着棺材脸,你给我说说,他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浮生摩拳擦掌,一副八卦的样子。 我不搭腔,浮生颇为无趣憋憋嘴。 我自来对主人有着莫名的亲近和依赖。也是,骨头怎么会不依赖身体?可我却无法窥探主人的心意,他在我生命里,永远是那么深不可测,除非他愿意同我分享他的喜怒。否则,我将永远对他一无所知。 但主人却可以掌控我的生死和喜怒哀乐。我想起他可以轻易抽出我的情根,控制我的思想行为,让我变成他手中的一件听话的玩具,甚至控制我对青荼说出绝情的话。 我不只一次思考自己究竟是谁?为甚活在世上?我又将去往何处? 我是主人的奴隶,我生来就是要陪伴主人的,千年万年直到时间的尽头。 那我在世间的意义何在?难道只是为了做一个乖乖听话的牵线木偶吗? 浮生还在唠叨个不停,“本来玄帝不让我告诉你的,但我就是见不得那些做好事不留名的神,矫情!” 我缓缓向桃林外走去。 浮生谈兴正浓,瑶落拉拉他的袖子,努努嘴,“浮生哥哥,别说了,发生了这种事,天哥哥定是不好受,我们先走吧!让天哥哥静一静。” 浮生有些轻蔑道:“他一个人偶,难过甚?” 对呀,我不过是一个人偶罢了? 第十一章 保住清白 我心头一滞,情绪起伏之下,身体里一股汩汩流动的血液涌出。 浮生立刻为我切脉,他松了一口气,“最后一点恶血终于排出了。” 眼见我的脸色愈发惨白,瑶落三人都有些慌乱。 “无事,随我回药庐,我开些补气益血的药,吃上几日,这血亏的症状便可缓解。” 浮生拎着我,带了瑶落三人,迎着霞光日落,飞到天河另一头。 天尽头,浮生居处。 浮生慢条斯理为我抓药,瑶落围着浮生转圈圈,活像一只黏人的小奶狗。 “浮生哥哥,太厉害了。” 瑶落拽着浮生的衣袖撒娇,双颊晕红,两眼亮晶晶如星子闪烁。 浮生拎着瑶落的后脖颈儿,“小落落,我助你化形成人,修炼成仙,与你可是有大恩,你说要给我一颗世上最明亮的珍珠做报答,我至今也未尝得见。” 瑶落平常最是娇气,如今却乖乖让浮生拎着,还颇为腼腆郑重道:“赠君明珠,乃落落毕生所愿,终其一生,必会为君达成。” 我心下愤怒无比,原来这傻丫头常常到天河边拾掇石头,将石头放到自己的蚌壳里,裹在自己血肉中,常常疼得脸色惨白,嘴唇常常被咬得血流不止。 好在河蚌离水不成活,天河水至纯至净,将这砂石冲得干干净净。 如此,这丫头才没有被疼死。 竟是这天杀的浮生惹得祸。 瑶落可怜兮兮求着浮生,“神医,天哥哥喝了药,便能好吗?” 浮生这厮恶劣得很,因瑶落生得胖乎乎,他恶趣味地揉搓瑶落的脸,瑶落奶乎乎的,也不反抗,脸都被揉搓红了,眼眶也湿漉漉的,但仍乖乖呆在原地任他胡作非为。 欢戈看不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将瑶落解救出来,他拉着瑶落胖乎乎的小手,很是心疼,替她吹了吹发红的脸颊,瑶落闭着眼睛,很是享受。 这胖丫头确实可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欢戈宠溺地望着瑶落,还顺手戳了戳她脸上两个可爱死了的酒窝。 我见浮生的脸拉得比驴还长,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了似的。 浮生很是不高兴拍开欢戈的手,“药庐清静之地,怎容得肆意调笑喧哗,没规矩!” 欢戈不好意思收了手,瑶落吐了吐舌头,拧着小胖手局促站在一旁。 我有些无语,我下身血流不止,这几个却在打眉眼官司,还是绮梦温柔体贴,她扶着我坐下,温柔地替我拭汗,“医神,破天快不行了,您快些开药方吧!” 浮生冷着脸,嗤笑一声,“死不了。” 瑶落一脸心疼围着我打转,浮生更不高兴了,“都说了,像他这种贱骨头,死不了。” 我长出好几口气,感觉身下的血涌得更厉害了,“神医,医术不怎样,这口才真是天下第一的好,旁的医者可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神医一张嘴可杀人于无形。” 浮生故意晾着我,还待要讥刺我,瑶落却讨好拉拉他的衣袖,浮生“噌”地站了起来,“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就对你这么重要吗?” 瑶落梗着脖子分辨,“天哥哥不是不男不女的怪物。” 浮生瞪圆了眼,与瑶落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我一脸无奈,有没有人关心一下我这个病人? “天哥哥不是怪物,像绮梦姐姐一样,是我的好姐妹。” 我身上愈发无力,苦笑一声,“原来小落落没把我当男人。” 瑶落不好意思捂住脸颊,“天哥哥,莫生气,我是说你跟绮梦姐姐一样亲切呢。” 我无奈道:“我不生气,你们可不可以先不要这般旁若无人地调情。” 欢戈和绮梦都偷偷笑了,浮生那厮竟有几分扭捏,涨红了脸不言语,瑶落也扭扭捏捏,把衣裳拧得皱成一团。 绮梦温和道:“医神,破天无事吧?” 浮生冷哼一声,“谁说无事,不过勉强保得一命,生死尚未可知。” 我也不服输地回嘴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浮生衣袂翻飞,踏云而去,“若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本医神何不去做那屠狗之辈,以卖象牙为生,何必苦苦学这岐黄之术。” 我气得直喘,“俗不可耐!” 谁知瑶落小丫头一脸崇拜,两眼冒着小星星,“浮生哥哥说话,好有道理!” 我只得无奈翻了个白眼,浮生嘱咐我好好休息,本来我不曾将这庸医之言放在心中,只是瑶落三人对浮生的话奉为圭臬,于是我份内之事反而被瑶落三人抢去料理。 如此,须臾数日,我身体流血日渐稀少,以至于无。 只是,仍觉体内真气乱窜,似乎有两股气在体内不停交锋,以至时常口吐鲜血。 这日夜,瑶池灯火明灭,十二仙娥款款而至,天后凤驾于此。 我因对那瑶池之酒泉心存疑惑,便隐匿了身形欲一窥究竟。 天后玉体隐隐绰绰,神圣的面容蒙上几缕神秘魅惑。她将薄纱轻解,轻点玉足,步步莲花,满池生香。 奇怪得是,这乳白色的酒泉竟化作了一池清水,青碧透亮,荷香送风,令人心旷神怡。 “玄帝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我心中一凉,不自觉向前望去,主人缓步而出,玄衣如墨,神色凛然。 他处变不惊,丝毫没有闯入瑶池的窘迫,窥见旁人沐浴,也坦然无比。 怎么总在浴池边撞见主人与天后? 我实在无法将主人与那种夜半偷香窃玉的猥琐之辈联系在一起。 不知怎地,眼前忽地出现数百年前青荼夜闯昆仑的场景。 那夜,皓月当空,那人,临窗而立。 也不知他如何了? 主人对瑶池里的美景美人视若无睹,只是环视四周,似乎在找寻什么。 主人是在找我吗?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主人虽然没有过问我的意愿,但他所做毕竟是为我好。我曾在昆仑山外,苦苦哀求数月,他也不曾现身,如今,有机会相见,我却有些畏惧。 天后裸着身子从背后抱住玄帝,“主上夜半来此,不就是想见阿羞一面,如今见了,又为何不言不语?” 主人冷酷无情道:“松手!” 天后拥得更紧了,眸中闪现疯狂痴迷的光芒。 天后的呼吸愈来愈急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 我离得远,也被这风中送来的稀微的甜香弄得身子酥软。 我隐约望见主人的额头冒着汗,身子紧绷。 不好! 我不能让主人的清白葬送在此处,尤其是被天后这样表里不一的女人玷辱。 我心中灵光一闪,施了个法术,变了好多只身形硕大的老鼠。 硕大的老鼠从十二仙娥的脚面爬过,惹得她们惊叫不已,都跌跌撞撞冲进纱帐里来。 纱帐被风惊起,那甜腻的香味瞬间散了许多,主人也瞬间从此处消隐了身形。 “娘娘,无事吧!此处有老鼠!” 天后大恨,对着一干小仙大加斥责,“无用的废物!” 我赶紧溜出来,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好在保住了主人的清白之身。” 背后一阵冷风刮过,一阴恻恻声音传来,“是吗?” 第十二章 大婚抢亲 我心下有些尴尬,颤抖着转过身来,只见主人沉沉地望着我。 我正欲开口,主人却将我浑身上下翻检了一遍,还替我切了脉,神色颇为严峻。 我有些不知所措,主人猛地抱住我,他直喘气,紧绷的身子如石头一般,炙热的呼吸喷在我耳畔。我有些不安,只觉他似乎要将我揉碎,揉到他的骨血里去。 今夜,月色朗朗,星辉如水,一泻千里,桃香隐隐,草木含香。 主人罕见地露出一点脆弱,他眉眼低垂,似乎带着千言万语又有点力不从心,最后只颇为寥落地叹息道:“我知道,我不好,只是你不要离开我。” 他的声音带着些低沉,就在我耳边这边喃喃絮语。 我只觉万般疑惑和委屈都哽在心头,难以开口。 罢了,这毕竟是我的主人。我相依为命几万年的主人,我怎忍心见他这么脆弱无助,一股汹涌的情感在我心中激荡,我紧紧回身抱住他,“主人,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主人听了此言,似乎激动得不能自已,将我的身子狠劲摁在他身上,紧紧贴着,仿佛我们生来就在一起。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要让你永远陪着我。”耳畔一阵喃喃低语,主人不停粗喘,然后收紧手臂,失控地紧紧箍着我,我喘不过去,还不待言语,主人却又化作一阵风消逝。 我还维持着搂抱的姿态,月光从我的手臂间蜿蜒而过,碎了满地温柔,在宫墙上粼粼泛光。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主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我摇摇头,欲回寝殿。却见瑶池灯火明灭,天后仍未离去,更离奇得是,天帝也在此处。 莫不是天帝知晓了什么,前来捉奸。 我忍不住心内熊熊的八卦之火,探头探脑向瑶池内窥去。 却见天帝离天后有一射之地,似乎不敢靠近,神情隐忍,“羞儿!你是天后,我已为你奉上三界,你……” 天后一脸轻蔑,声音尖刻,“你也配叫我的名字?为我奉上三界?你有什么资格?别忘了,你这天帝之位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竟真的将自己当作天帝了?” 瑶池明黄的帷幔翻飞,蟠桃林穿行的风呜呜咽咽,水烟弥漫,乌云遮月。 天后决绝而去。 天帝一脸阴郁,猛地,天帝发出一声怒吼,瞳孔发黑,射出妖异的红光,浑身魔气外泄,天帝的容颜隐去,竟露出一个面貌丑陋的恶鬼来。 这哪里是天帝,分明是个地狱饿鬼——夜叉魔。 我吓得汗毛倒竖,谁能料想到堂堂天帝,统御三界四海的竟是个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 夜叉魔,生于冥火,或游荡在地狱黄泉,或飘荡在三界之外的阴暗浮隙。 传说夜魇魔可吃人魂魄,吞人精气,乱人情志。他们除了四处游荡,还能隐匿在人的阴影中,伴着影子而生,吞没人的灵魂,占据人的皮囊,如此方能在阳光下游走。 夜叉魔虽能夺人魂魄,但天帝天下至尊,又怎会被魔夺了魂魄,占了身躯? 不行,此事我必要告知主人,我一路奔回昆仑,可无论我怎么闯山门,都无济于事,主人因怕我中途跑回昆仑,所以派了山神守山,我很想同这守门的山神大打一架,可若是惊动了天族的司刑神官,怕是还未见到主人,就得遭一顿毒打。我忽然想到忍冬,于是有一路暗暗潜回寝殿,将此事讲与忍冬。 忍冬一脸惊慌,却告诫我不要轻举妄动,她会在适当时机将此事告知主人。 我心中有事,一连几日都心不在焉,默默关注天帝天后一行人。 这几日,天界刮起了一股流言,魔君青荼要大婚,娶得就是那雪国的女王。我心下好笑,这雪姬与青荼蹉跎数万年,都未成就良缘,青荼怎么会娶她。 谁知,数日不见的鸾儿却出现在我面前,言道此事千真万确,女王雪姬已然入主王城,大婚就在今日。 我脑中一片混沌,只觉心中似被巨石碾压,喘不过气来。 鸾儿有些急了,“你还在等什么,还不把他抢回来,他是属于你的!” 我五内如焚,一时想着自己已然同青荼说了那般决绝之语,又什么资格管他婚丧嫁娶。一时又想到那些甜蜜往事,眼见他同别人双宿双飞,心中满是不甘。 “对,我要去抢他!” “他是我的。” 我顾不得这许多,幻化成鸾儿额头上的一羽,鸾儿带着我一路混出天界,我俩一路腾云,杀到魔界。 奇怪的是,一路行来,我俩畅通无阻,魔界种种关卡我倒是有惊无险地通过,我想大抵因着魔君大婚,守备松弛了些。 果然,与那日雪姬青芜大婚别无二致,魔界上下喜气洋洋,氤氲在一片红色的霞光里,众魔皆道雪国女王举国为嫁,奉魔君青荼为尊。 雪姬乃万年不出世的美人儿,魔君既得国,又得人,这着实乃魔界一大盛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唱和的礼官仍是那眼红红的兔子精,我从鸾儿的背上飞身而下,将那礼官一掌挥开,兔子精受了这一击,委屈得几乎掉下泪来,化作原形缩在桌案下面。 “你们不能成亲!” 我霸道地望着青荼,更惹得一众魔头愤怒不已,疯狂叫嚣,他们纷纷拔出兵刃,想要擒拿我。 有少数的魔大概是知道我与青荼的往事,阻止了那些想要上前拿住我的魔。 以穷蝉老儿为首的魔纷纷起哄:“咱们魔君可是魔界第一美男子,这第一美男配第一美女,天作之合!” “不如两个一起娶了吧,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呢!” “不过这小子又黑又瘦,怕是生不出来小魔头,那我魔界江山何以为继?而那雪国女王肤白貌美大长腿,胸挺屁股翘,是个生儿子的俊模样。” 众魔头对我与雪姬品评论足,雪姬羞得满脸通红,却欲说还休望着青荼。 我倒是一脸无所谓,只拽着青荼,凝望着他,单刀直入认真道:“你不要同她成亲,好不好?” 多时不见青荼仍是那般眉眼盈盈,风华绝代的模样,“我为何不能同她成亲?” 我思忖了一番,“因为你跟我好了。” 青荼嘴角微抿,却立刻收敛了笑意,“我什么时候跟你好了?” 我急得不行,朗声道:“那夜你我已行了夫妻之礼,我们当然算是好上了,你要对我负责,嗯……我对你负责也行。” 青荼噗呲一笑,众魔笑成一团,哄笑着。 “这小子挺可爱的,丑是丑了点,但胜在大方磊落,没有那些唧唧歪歪,倒也配得上咱们魔君。” 我却急了,“难道你想赖账?” 青荼斜睥着我,“今日你来此地作甚?” 我干脆道:“抢你!” 青荼翘起的唇弯成一瓣花,“既来抢我,怎地还不行动?” 我愣愣望着他,有些傻傻地问,“你就站在这里,不反抗,让我平白抢去?” 青荼摊开双手,嬉皮笑脸道:“来抢我吧!我就站在这里,不反抗,随你抢!” 然后在我耳边悄悄道:“你来抢我,我很高兴!” 第十三章 一生一世 我傻愣愣望着青荼,不曾想此次抢亲如此顺利? 我反应过来,大概是那次我擅作主张回到天族受罚这厮生气了,所以才想了这招激我。 莫名地有些不想抢了? 青荼见我呆愣,颇有些紧张,“怎地了?你不是要来抢亲吗?” 我笑,“我当然要抢,平白得这么个俊俏郎君,我赚了呀。” 青荼噗呲一笑,“那你还不动手?” 我拽着青荼的手,拉起他,一路狂奔,穿过人山人海,穿过重重红色的帘幕。 忽地,雪姬出现在我二人眼前。 她变了,虽还是那般美丽,但数百年前的她美得荏弱,如一朵临风而开惹人怜爱的菟丝花。大约因做了多年女王,她变得又冷又媚,像是凛冬里凌雪而开的寒梅,逼人的艳光让人不敢正面望她。 她冷着一张俏脸,堵住我二人的去路。 在座的妖魔们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有的甚至堂而皇之窃窃私语起来。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我挡在青荼面前,如同老母鸡护着小鸡仔那般,戒备地望着她。 雪姬也不退让,凤翎剑直指我,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傲气倾泻而出,“今日本王大婚之喜,若要带走我的郎君,要问问我手中的剑!” 青荼欲上前阻止雪姬,雪姬一脸轻蔑望着我,“怎么,你连正面应对我的胆子也没有?这般胆小,怎么配站在魔君的身旁?” 我被激怒了,被情敌如此鄙视,这怎么行? 我一把拉住了青荼,也毫不弱势拔出破穹刀,傲气道:“魔头,你不需要插手,这是我们二个人的战斗,这一战,在所难免。” 我二人在这大殿之上交起手来,时光仿佛倒流到两百年前,我们这般你来我往地交手。 破穹刀的铮铮之声与凤翎剑的嘶鸣之声互相应和,卷起殿上阵阵罡风,刀光剑影过处,红色纱幔被撕成碎片,两旁的杯盘酒盏被打碎,珍馐美酒被抛洒得到处都是。 雪姬的凤冠明晃晃的珍珠又大又圆润,衬得她极美,也晃得我睁不开眼,我心中不高兴,偷了个空,从雪姬腋下钻了过去,用刀劲震掉了她的凤冠。 顿时,她的凤冠砸在地上,凤冠被刀风毁得不成形,凤冠上的夜明珠碎成齑粉。 雪姬望了望凤冠,我望见她脸上有一瞬的落寞,再看向我的眼神更冷,像是挟裹着风雪。 “好!” 两旁的魔纷纷叫好,我心中得意,这两百年,她的功力倒是精进了许多,可我不也弱,现在占了上风,我用刀架着她的脖子,当然要趁机宣誓主动权,我指了指青荼,掷地有声道:“他是我的!” 雪姬冷笑一声,忽地不要命似的,直直往我刀口上撞,我吓了一跳,赶紧将刀回撤,但还是在她脖子上拉出了一条血痕。 雪姬不躲不闪,挽了个剑花,回神趁势弹开我的刀,再直直向我攻来。 我躲闪不及,被她拿住,凤翎剑锋利的剑刃抵住了我的脖子。 青荼脸色一变,向前一步,悄声道:“雪儿,这是作甚?我们此前说好了的,我与你成亲不过做做样子,免得你族中长老以成亲为由逼你远嫁,你成为我名义上的魔妃,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嘴,你有了王城做后盾,才可腾出手来对付那群老家伙,如今礼已成,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快放了唐唐,你若伤害他,别怪我翻脸无情!” 青荼虽然含着笑,然而眼神却颇为幽冷。 我心中有些欢喜,原来青荼娶雪姬,是这般缘由。 雪姬却不管青荼,只对着我道:“你若是肯放弃阿荼,我就饶了你,如何?” 青荼有些紧张,我望着他,坚定道:“即使是死,我也绝不会放弃他。我们,生在一处,死在一处。” 雪姬释然一笑,在我耳边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你若要辜负他,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说着很是爽快放开了我,青荼长松一口气,拉着我,化作一道流影,落到那夜我们欢好的金碧辉煌的华殿。 只见那屋中处处张灯结彩,绸子罗缎如千里长空的云烟霞光,赤色满堂。 十二魔女分列两旁,手中托着玉盘,其上放着珍馐美酒,华服美衣。 我正纳闷,青荼却一挥手,两旁的魔女却纷纷上前,将我拽住,领着我一路向宫殿深处走去,这些魔女将我里里外外剥了个干干净净,将我扶到汤池,火红的玫瑰洒满了汤池,我被洗得满体生香。 待得沐浴后,又将我里三层外三层裹了起来,净面,梳洗,我被她们折腾得够呛,我正不耐烦,不曾想她们将我往铜镜面前一推。 只见镜中男子头戴凤冠,发冠上的鸾凤玉钗振翅欲飞,中间一粒明珠熠熠生辉,赤色的衣绣着繁复的百鸟祥瑞图,衣裳曳地,虽身量尚显娇小稚嫩,但童儿秀美,亦别有一番风雅。 我得意地在镜子前整衣自照,做各种鬼脸,摆各种姿态,一会儿学那西子捧心,一会儿学美人顾影自怜,玩儿得不亦乐乎!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这些魔女并没有将我引向大殿,而是穿过重重宫殿,向着繁花最深处而去。 我被几人一路簇拥着向青荼走去。 只见青荼正在繁华深处的那头等着我,长身玉立,风姿卓越。 我站在繁花那头,见他眉眼含光地望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拧了拧衣角,我望着他,驻足在原地,不敢向前。 却见青荼分花拂柳,从繁花深处向我走来。 他虔诚地跪在我面前,手握一捧曼陀罗花,握着我的左手,瞳孔温软,如烟波浩渺里的小船:“请问,我的心上人,你是否愿嫁给我?” 那花,那月,那人! 我嗓子发紧,却毫不犹豫接过曼陀罗花,“愿与君在花前月下,缔结鸳盟,结两姓之好,永生永世,绝不相负。” 青荼紧紧拥着我,两旁魔女想为我俩唱礼。青荼却挥挥手,阻止了她们,他让我面朝月亮,与我并排而站。 他清朗的声音和着清辉,格外动人。 “一拜!愿与天地共老!” “二拜!愿与明月白头!” “三拜!愿与吾爱一生!” 魔界男女多情,不过偶有专一的男女,他们会在月下缔结良缘,以期盼永生永世,情好不移。 魔界有个美丽的传说,相传,月亮上住着月魔,月魔只会保佑那些渴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恋人。 他,要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重重红色的软帐堆垛得如云一般,夜明珠上笼着一层透明的薄纱。 青荼的眸光潋滟,如揉碎了一整个春季的桃花,他就这般瞧着我,不言不语,直瞧得我通体发软,瑟缩在床脚,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 他忽地倾身搂住我,我在他怀中左躲右闪。 魔女奉上合卺酒,甘醇的酒香氤氲在空气里,甜得熏人。 青荼今夜格外魅惑,我的心如鼓点密密匝匝响个不停,我整个人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我为了平复心情,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杯中酒。 青荼咬着我耳朵,我受惊般,青荼噗呲一笑,这满眼的红,衬着他的绝世姿容,顿觉海棠乍放,春色满堂。 他嗅着我鬓边的一缕乌发,姿态轻佻,“这酒可好?” 我胡乱点点头,青荼一挥手,两旁的魔女上前为我斟了一杯又一杯酒。 于是我沉醉在这香甜的酒里,一杯又一杯。朦胧中,醉倒在云被间,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一副炙热的身躯贴了过来。 我呢喃着推拒,撕扯着繁复的衣裳,迷糊地喊热。 隐隐约约听见那人哄我,“乖,一会儿就不热了。” 那声音令我安心,我乖乖躺着任那人动作,不一会身上繁琐的衣物尽皆除去,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可那人紧追我不放,光滑炙热的肌肤紧贴着我,热气灼人,我低声喘息,想要从他的怀抱中逃脱,不曾想他却紧紧拽着我,将我桎梏在他的怀抱中,我翻来覆去,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人的追逐。 这一夜,曼陀罗花的香味格外甜腻,我的身体随着那人共舞,灵魂一会儿被抛到天上,一会儿被拉入地狱。 幽暗的地狱里,四方都是黑暗,主人的身影在黑暗中闪现,他目光狠辣,逼视着我,“奴儿,你离开了我,你不是说过永生永世都不会离开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那黑色的虚影猛然地拽住了我,拉着我不断下沉。 我从梦中惊醒,只觉浑身不受控制,手脚如提线木偶一般,一步步向外挪动,脑海中涌起了一股强烈地想要回到天宫的欲望,可这欲念却割得我心生疼。 我望着青荼沉静的面庞,见他静静躺在我身边,没了清醒时的风流轻佻,闭上了眼显得又甜又乖,我心中明明是想着要是能与他永远这般,依偎在一起该多好。 可我的脚就是不受控制,如同中邪了一般。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仿佛有一把钝刀,一刀刀刺入我的心。 我的指甲嵌入肉里,拼命地与脑中那股欲念抗争,只觉脑中似乎炸开了般,我痛得额头冒汗,血气在我心口翻涌,喉咙腥甜,几乎要呕出血来,忽然间那股欲念又如潮水退去。 我浑身发凉,几乎虚脱,我立即回过头来,却见青荼坐在床上,深深地望着我。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流淌在绯红的纱帐间,整个寝殿蒙上了一层暖红的光。 我与青荼隔着重重帘幕相望,他唇角含笑,眸光温软,“小呆子,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我身边,我以为你走了,知道你没走,我很开心。” 他的嗓音又低沉又落寞,我心口又酸又软,似乎一瞬间涨满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其实,我从来没想同雪儿成亲,我不过是为了试探你,谁叫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我想知道你究竟在不在乎我?” 他如同被遗弃了一般,浑身笼罩着一股落寞的悲伤。 我哑着嗓子道:“我自是……在乎你的,我也想同你永远在一起。” 他瞳子又亮了起来,浅浅笑了,“地上不凉吗?” “凉!” “那你还不快过来!” 于是我穿过重重帷幕奔向他怀里。 第十四章 秋千深吻 我在青荼的怀里,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不见了青荼,我也不在魔界,青荼带我回到了数百年前我们在凡间的居所,屋子保存得很好,仿佛我们从不曾离开,只是两旁的街坊早已变了模样,就连庭院前的桂花树也长得很高,盘踞在院子里,散着甜腻的浓香,花蕊淡雅,秋风醉人。 景物依旧,人也依旧。 这里添置了许多新的器皿,我四下寻着青荼,却见青荼斜靠在剔了刺的新编的花藤秋千上,着了金线织染云纹缭绕的华服,三千云发垂落秋千架下。 对着如斯美人,如斯美景。 我却不知叹了多少回气,我中了这厮的计,他和鸾儿串通将我骗到魔界。 如今,我私下天庭,主人定是要生气的。 鸾儿将我带到魔界,就回了天庭,说天庭那边小刺会变成我的模样,她也会陪着小刺,可我总是担心,会出什么纰漏。 青荼却笑意盈盈地,不知在翻什么。我好奇探过头去,却发现他在看我的两本著作《养鱼的一千条法则》和《追大鸟的一万种方法》,还有他的身边散落的,是我百年前写给他的情书。 我一时羞得不行,一直以为,这些情书他都没收到,也没看到。还有,这札记,回昆仑我分明将它们带走了,怎会落到这厮的手里。 我忽然想起我们失去联系的那几百年,小刺常常偷偷跑出昆仑山与他厮混在一块儿,定是他哄了小刺将我的札记给了他。 这厮得意得很,一条一条念着那些我为他而写的情书,我气急了,想要夺过来,他当然不肯,在秋千左躲右藏,秋千高高荡起来,我不慎,扑倒在他身上。 青荼一蹬,我彻底栽进他的怀里,秋千高高飞过庭院,我俩的衣衫在风里纠缠。 午后的暖阳打在青荼高挺的鼻梁上,我见他透明的肌肤一片绯红,蜷曲的绒毛很是可爱,我看得入了迷。 他也深深凝望着我,我放轻了呼吸,让我的心跟着秋千一起一伏。 良久,青荼缓缓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眼里流动着幽暗挑逗的光,他舔舔唇,嘴唇的颜色是金桂的红艳艳,仿佛一种似是而非不言自明的暗示,我一时心跳如鼓。 我有些无措,胡乱地在他身上扑腾,他闷哼好几声,炙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边,我愈发慌乱。 “别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敢看他,只盯着与他嘴唇同色的桂花花蕊。 青荼哑着嗓子道:“花好看还是我好看。”他的声音落到风里,不知怎地,带了一种软糯,苏苏的,让人的骨头发麻。 我明明都已经与他这样那样了,此刻却特别怂,只低着头闷声道:“你好看。” 他不依不饶,“那你怎么不看我?” 在肆无忌惮的黑夜里,我们都格外大胆,但在光天化日下,我躲避着他的目光,只没出息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桂花糕好吃。” 我听见他咽了咽口水,“我更好吃。” “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我嗫嚅道。 我拼命给自己洗脑,我听不懂,我看不见,我不知道,但脸和耳朵都快要烧起来了。 他声音嗲嗲的,低低的:“你要不要尝尝?看我好不好吃。” 往日我和青荼私会大都趁着夜半三更无人时,如今面对他正大光明的调情一时有些羞愤,一时又觉得有些新奇刺激。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来,他不知何时,衣衫的领口开了,如今衣衫半解,半躺在秋千上,竹节般的手指摩挲着淡白带粉的唇,眼里含着钩子,直勾勾望着我。 见我不动作,他轻蔑嘲笑我,“有色心没色胆。” 一股血涌到我脑门上,我受了美色的刺激,又被他言语所激,猛地狠狠低下头去,深深吻着他。 青荼立即缠了上来,加深了这个吻,我们在秋千架下极尽缠绵,两人交缠的气息比午后的阳光还炙热。 我叼着他的嘴唇,舔着他的牙齿,追逐着他的舌头,带着要把他吞下去的架势吻他,我们两人的吻越来越深,唇舌激烈交缠,一缕银丝从嘴角流下。 我身上愈发燥热,便去撕扯青荼的衣衫。 青荼的脸涨红了,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大胆,他手忙脚乱推着我,似乎是有些喘不过去,隐隐听得他一言半语从唇齿间漏出来。 “慢点,不要这么急色。” 我被他抓住了双手,终于离了他的嘴唇,我大口大口喘气。青荼的衣衫更是凌乱,绯红的面沁出颗颗汗珠。 我被这厮调戏了半天,见他也是这般难以自控的模样,心中十分愉悦,我勾了他的下巴,道:“美人果然是秀色可餐。” 这家伙不知死活,不甘示弱回道:“那我甜,还是桂花甜?” 我忽然豁出去了,相爱之人欢好,本就是天经地义,人之大欲,在所难免嘛。我舔舔嘴唇,“方才没尝清楚,还得再品品。” 说着俯下身去吻青荼,手也不闲着,在他身上摩挲来摩挲去。 青荼大概想不到我胆子那么大,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同他这样那样。 他求饶了,“唐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你看小人这般瘦弱,是不是养养,才好入口。” 我喘着气,“不肥不瘦,入口正合时宜。” 我们笑闹着,扭成一团,那家伙狡猾得很,竟趁我不注意从我手下溜走了。 罢了,养他几日也好,养成肥羊好宰了吃,我露出森森白牙朝青荼一笑。 不知怎么回事,我想通了,青荼那厮却扭捏起来。 本来我一下午都在回忆我从前在凡间看的那些颜色丰富的小册子,还有仔细回想从前偷窥过的那些风流韵事,都已经计划好了要对青荼这样那样。 可那厮却是忽然害羞起来,怎么也不肯给我,他把我逗得火起,却在最后一步刹住,无论我如何甜言蜜语哄他,他就不配合。 而且这厮诡计多端,当他把我逗弄得生气时,又花言巧语一番把我糊弄了过去,到如今我所想之招数全然派不上用场。 不仅如此,我还得为这厮忙前忙后,累死累活。 我日日需得捣了野玫瑰花的花汁为其治美容养颜膏,这野玫瑰花乃是美容圣品,可这花长满了刺,且花儿荏弱无比,受不了任何的法力仙术,只能以手采之。 我每日拨弄玫瑰花儿,采摘花儿,一双手被扎得鲜血淋漓,五指上密密麻麻的小孔,像是被毒虫啃噬了一般灼疼,每到夜里尤其难忍,一时灼热,一时麻痒。 我知道这厮为何要这般治我,只因那日我同他亲吻时,说了句,“不知主人会不会生气?” 他便恼了,一把推开我,不阴不阳望着我,然后就拒我于千里之外。他想了这个招治我,我因为理亏,只得依着他。 我故意用刺去扎自己的手,前几日不让他看见,待得新伤加旧伤,伤得有点吓人时又故意不小心被这厮看见。他大概没想到我摘个花儿也能摘得满手是伤,一时心疼极了,神情有些温和了,我以为这茬过去了,谁知这厮一言不发温柔至极地为我包扎好了伤口,还是不搭理我。 倒是不让我去摘花了,歇了两天,见我伤好得差不多,竟让我给他取无根之水。 这凡尘处处充满了烟火气,哪里来得无根之水,所以这每日须得到雪山之巅接那云中滴落的无根水。 更让我恨得牙痒痒地,除了日常饮用,是此人每日须得以纯净之水沐浴更衣,我曾取了那井水,不想那厮竟一眼看穿,我只得取了那雪山之上的积雪化水,每日伺候其沐浴。 过了几天,这人玩腻了,又让我给他裁衣。 我以为是普通的拈针穿线,我真是太天真了! 他的华服竟是以云为衣,以花为纹,是真正的天衣无缝! 诸如此类,种种林林,繁不胜数。 我被折腾得有进气没出气,恨不得自扇嘴巴,嘴怎么那么欠呢? 无法,谁叫美人脾气大! 只能哄着呀! 第十五章 “色鬼”猖狂 想我几万年来,大多数时候从来只是用术法随意幻化了一身素白的衣衫,不曾讲究什么样式,这几日,竟将我生生逼成了个裁衣制衫的能手。 可伺候了这数日,我竟半点好处也没捞到,我才反应过来,这厮太过分了,太小气了,我想不通,我不过说错一句话,至于得罪他这么狠? 我本不想再理会他,可他偏偏想了各种法子来引诱我,把我逗得情不能自己,又毫不负责一溜烟跑了。 我只觉每天水深火热,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憋出什么毛病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往日这家伙都急色得很,这几日每到关键时候都及时刹住,他的定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虽然是在治我,但用这种法子来逗我,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呀!何必呢?他自己不也是火气越来越旺,嘴上都生了疖子了! 有一日我见到了我的手札,这两本手札摊开,青荼在其中几页作了着重标记。 《养鱼的一千条法则》上,摊开的那一页,我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养鱼的九百五十七条法则:鱼不值钱,都是贱骨头,须得冷待他,折磨他,如此他才不会离开你。 而那本《追大鸟的一万种方法》上写着:家养的鸟没有野鸟香,得到的没有摸不着的香。 你说我是不是手欠呢,难怪这几日青荼想着法子整治我,原来不止我说错了话,还有这一茬呢。 我低声下气道歉,这厮仍旧阴阳怪气不理我。 我不甘心,于是日常我二人在智与勇上较量一番。 终于有一日,我不耐烦极了,撂挑子不干了。 那厮便振振有词教训我:“你想要享“美味佳肴”,自然要将我养得细皮嫩肉,这番辛苦都忍受不了,如何配享人间至味。” 我也振振有词答道:“不能光让马儿跑,不能让马儿吃草,我伺候了数日,总该给些甜头。” 我觑着他,一双眼像是无形之手,真恨不得立刻将他扒光生吞活剥了。 那厮便眉眼盈盈,含羞带怯地望着我,“给些甜头?” 不待我反应过来,那柔润带着浅浅凉意的唇便贴了过来,我身子立刻便麻了,只能与他大眼对着小眼,鼻尖对着鼻尖,呆呆地立在原地。 这冰冰凉凉的触感,比雪花甜,比冰花软,我不自觉地舔一舔。 那厮眸子划过一道暗流,随即退了开去,痞痞道:“甜吗?” 我被俘获了心神,只得痴痴答道:“甜!” 他好不得意,恣肆大笑:“真是个呆子。” 待我醒过神来,深悔不已。 倒是这以后,他常常唤我呆子。 魔头就是魔头,太厉害了,竟然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无妨,一击不成,再攻。 这不怀好意的鱼儿老是喜欢对我动手动脚,若是能将其绑起来,那他自然只能乖乖任我施为,再也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趁着他睡熟,准备扒了他的衣裳,将他捆起来享用。只是美人的衣裳竟是如此繁复,往往我忙得满头大汗,也不得其法,连衣襟边的丝带都不曾解开。 这时美人儿星眼半开半合,嗓子沙哑,轻言细语道:“小呆子这是作甚?” 不知怎么,我有些心虚,仍壮着胆子答道:“脱你衣服!” 他倾着身子靠过来,低沉的嗓音在我的耳边缭绕,“小呆子就如此迫不及待吗?” 我耳朵热热的,耳朵眼麻麻的,僵着身子,这厮又要发功了,得赶紧离他远一些,我作戒备状,斩钉截铁道:“对,我就是迫不及待。” 他瞥了一眼我身前的绳子,“你拿这绳子作何用处?” 不行,我绝不能输! 为了恐吓他,我努力想着主人曾经给我讲的那些凡间故事,凡间恶霸调戏良家妇女,往往自称大爷,遇到可心的女子,先做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在气势上压过多方,这样对方就会立刻屈服求饶。 我于是,我抖着半边脸,眉毛拧着,嘴唇斜勾,狞笑一声,“大爷我今日便将你捆起来,受用了你。” 那厮还挺入戏,他埋着头,身子颤抖,似乎是害怕极了。 良久,才将头抬起来,眼角一点泪痕,只是,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笑意是怎么回事? 他倒是没有反抗,只是望着我,“若将我捆起来,绳子会划破我娇嫩的皮肤,奴家好怕,你这呆子,舍得吗?” 又是那样的眼神,仿若临着深渊,明知跳下去是悬崖,也会让人情不自禁地一头栽进去。 我无知无觉地摇摇头。 完了! 这是个妖孽! 他的功力又精进了,竟然一根手指头都没动,凭着一个眼神打败了我。 待我醒悟,一顿捶胸顿足。 不过此后我亦替这鱼儿取了个绰号——妖孽。 如此这般,文的不行,只能动武!我准备用拳头把这厮征服,把他抢过来,压在身下,然后就可以这样那样。 我大笑一声,小子,用实力说话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非逼我用强! 我不愿与这妖孽啰嗦,想酣畅淋漓地干上一仗。 可那妖孽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常常偷袭他,他警觉得很,很快便能反应过来,还变本加厉戏耍我,他本来功力高出我许多,但他从不打败我,我也打败不了他,我俩常常打成了平手。 于是,在如盖的苍穹和烟火红尘相连之处,在清风馥郁的秋光里,在纷纷扬扬洒落的漫天花雨中。 我与他相互追逐,桂花落满了彼此的衣裾。 庭院里,回荡着我与他嬉闹的声音。 “妖孽,吃你大爷一拳。” 我拳风刚劲,卷起花一片。 他身形如惊鸿照残影,院子里回荡着他不屑的嘲讽声,“微末伎俩,不过尔尔。” 我恼怒极了,一个横扫腿,翻卷起尘沙一片,“你这个死鱼。” 这妖孽一边轻松夺过,一边还要与我挑衅:“与你说了多次,我是鲲,遇水化鱼,遇云生翼,忘性如此大,真是个小呆子。” “死妖孽,不准叫我呆子。” 这般你来我往,最终总会变成我不慎将他扑到在地,想对他这样那样一番,然后魔头反过来压着我,让我浑身发麻,手脚失灵。 然后,到了关键处,他逃了。 妖孽,我辈不是对手呀! 我自信心大为受挫,看得着吃不着,渐渐我变得无欲无求,一副四大皆空的模样,任青荼那厮如何逗我,我都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这时,青荼那厮便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挂花树下解衣沐浴。 这人瓷白莹润的肌肤,结实有力的肌肉,疏密有致的线条,还有该死的桂花甜香,无一不在诱惑我。 我实在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双眼放出绿油油的狼光,偷偷望“肉”兴叹。 我摩拳擦掌,正待窃玉偷香。 这厮勾引了我,看到我起了色心,又将自己的衣裳扔过来,一下子兜住我的脸,让我再不见眼前秀色美味。 耳边捎带着响起那人的嗤笑声:“你这色鬼,真如虎狼一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知羞。” 我瘪瘪嘴,“若是虎狼,早就将你吃到嘴里了。” 自我出世以来,我所见之人不过主人一人,可主人从不肯与我笑闹,与这魔头结识后,倒是让我知晓世间竟有这样的人物,竟有这样的岁月。 嬉笑怒骂,风流恣意。 我被百般折磨,无奈我只得歇了满心的风月心思。 有一日,我忽然记起了美人鱼会唱魅歌,会起舞。 倒是开始纠缠着他为我唱歌跳舞,可他总也不肯。 这一日我二人正在歪缠,天边却忽然风云涌动,轰隆隆,如白马奔涌,从遥远的地底传来一声苍凉的呼唤。 “奴儿……” 第十六章 打落牙齿 远处的惊雷乍响在头顶,这方小庭院如醉汉般摇摇晃晃。 一袭玄衣,一点孤鸿,主人踏云御风而来。 他不言不语站在庭院里,目光如炬,如万钧雷霆向我压来。 我对主人的畏惧和服从是刻在骨子里的,我控制不住跪在地上。 青荼脸色也很不好看,“唐唐,你这是作甚,不用怕他,我们又没作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主人的发梢落满了桂花,寒眉冷目,没有半分温情,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他冷笑一声,“几日不见,你名字都改了?怎么,如今要改换门庭,改投别门了。” 我反应过来,正欲解释。 不想青荼那厮却很嚣张,“唐唐不仅名字改了,姓也改了,他如今同我姓,姓青,名唤青唐。” “好,好得很!竟然诱拐我的人。” 主人通体红光大盛,衣袂狂卷,灰发迎风乱拂。 我被震开数十丈,堪堪稳住身形。 我急急解释,却只吞了满口风沙。 主人的动作迅猛,身如张开双翼的秃鹫,攻势猛烈,向着魔头袭去。 天地昏暗。 须臾之间,二人便缠在了一处,在这方宁静的小院子里,只能望见两道残影带着凛冽的杀意绞在一起,一人通体金光,一人通体红光,如二日同天争辉。 我完全望不见二人的招式,二人一时立于苍穹之上,卷起云浪数千重。一时又立在远山之巅,天地间刹那风狂雪吼;一时又踏破原野上的虚空,沙尘漫漫迷人眼。 主人是天地间的尊神,虽然他身受重伤,因破雷池结界功力受损不少,但他的实力在天地间仍然是无人能出其右。 青荼佛魔双修,身体也很强悍,自然也不同等闲视之。 “嘭!” 我心中一紧。 原来这魔头受了主人一掌,支撑不住地退开数丈,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吐出一口鲜血来。 主人见一击不中,立刻运足功力,攻势凌厉,想将魔头当场击杀。 魔头倒在地上,一时反应不及,眼见着主人的夺命掌就要逼到他眼前。 我心口一惊,不自觉地飞身而起,挡在魔头身前。 我死死地闭上眼,哀悼我这脆弱的小身板,即便我的身躯是能抵御那黑水腐蚀的铜皮铁骨,可也抵不住主人这惊天一掌。 我与魔头,看来只能做一对亡命鸳鸯。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我怯怯睁开了眼,主人的神色越发冷酷,眸子里聚集风暴,眼中闪过赤红的光。 “好,好,你是我的人,居然护着这魔头,你要为了此人反我!” 自我与主人相伴以来,从不见他的情绪有任何的波动,他就仿佛一口永远不会起波澜的古井,而此刻他情绪失控,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我不禁有些害怕,却也没有退开,只嗫嚅道:“主人,听我解释,我与青荼是真心相爱,我们……。” “闭嘴!” 谁也无法承受一头雄师的愤怒,主人只是一抬手,就将我掀翻在地。 我顾不得自己,跪着爬到主人面前,紧紧抱着他的大腿,朝青荼道:“魔头,快跑!” 主人冷道:“每次被本尊抓到,魔君就只会逃跑,天奴,你喜欢的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青荼缓过气来,并没有逃命,反而施施然整理衣冠,慢悠悠走过来扶起我,颇为自恋地说道:“唐唐,我与你相识不过数百年,竟得你这般回护,那我更要同你生死与共。” 说完还抚了抚我的脸,替我整理好衣襟。 我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这魔头却依然我行我素,笑得一脸春心动荡。 我气急了,魔头怎地如此没有眼色,“你还不快跑?” 魔头飞了个媚眼,“小呆子,真是苦了你数十万年来,与这冰坨子生活在一处,放心,为了你我这番情谊,我也不会轻易死,我们要或者朝朝暮暮厮守在一处。” 只是我与这魔头的眉眼官司尽数落在了主人的眼中,无疑是对他的无视和挑衅。他更生气了,眼中射出暴怒的凶光,玉面如同凝了一成寒霜。 “好!好!好!” 主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让我的心下一颤,但青荼既不肯走,我自然要与他生死与共,同进同退。 我们十指交缠,坚定站在一起。 青荼和主人相对而立,一个有擒天地的威严,一个有夺日月的风采,二人相互对峙,分毫不让。 “魔族妖孽,魅惑人心的本事果然不同凡响。我这奴儿不过与你相交百年,便将我教养她的一番恩情抛诸脑后。” 我的脸色煞白,主人竟然说出如此绝情之语。 我本是主人的一块肋骨化成,若他愿意,我便能感知他的心绪变化。 此刻,我明明白白感受到他很生气,我心口绞痛难忍。主人让我感知到他的情绪,这就是在给我台阶,只要我同他回去,他也许就原谅我了。 可青荼紧紧抓着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怎么忍心辜负他。 况且,我心悦青荼,我无法不遵从自己的本心。 魔头毫不畏惧,“毗天尊神,那日本君落在雷池,是你把唐唐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本君也信守承诺,尽心照顾他,百年相处,本君与唐唐生出情谊,情之所至,天也难阻。” 主人咬牙切齿道:“本尊让你把人照顾到床上了吗?奴儿初入人世,哪懂什么情爱,若不是受你引诱强迫,又怎么背叛于我?” 主人怒极,给了青荼一掌,青荼被甩出去好几丈,吐出一口鲜血来。 但即使受了这般重的伤,他仍然紧紧拉着我。 我抱着重伤的青荼,觉得自己不能再退缩了,我望着主人,有些口不择言道:“主人,我是自愿的,我自愿和青荼上床,他没有强迫我,也没有引诱我,我想和他上床,我愿意跟他上床,我跟他上床,我很快乐,这种快乐,胜过我在雷池几万年的时光。” 主人气得心口起伏,他凌空给我一个耳光,“无耻!” 我半边脸被打麻了,嘴里有铁腥味,我咽了咽嘴里的血水,发现有颗牙齿被打落了。 主人见此微微往前一步,青荼也心疼不已,摩挲着我的脸。 我望着青荼焦急的面庞,忽地心里松了口气,心里也坦荡起来。 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魔,为甚要躲躲闪闪遮遮掩掩,又不是见不得人。 我吐出这颗牙齿,擦擦嘴角的血,坦诚道:“是,我爱魔君青荼,爱他爱到不知羞耻。” 第十七章 相爱相杀 主人怒极反笑,“你是我的骨头化成的,乃天生灵体,而他不过是个妖魔。你与他在一起,是会要了你的命的,他的精气留在你的体内,会侵蚀你的生命,直到你油尽灯枯。” 主人睥睨着青荼,“魔君难道就没有发现吗?你为了一时欢好,竟不惜要了奴儿的命吗?” 青荼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下去,“唐唐,我与你亲近,你的身体也会受到伤害?” “也受伤害?魔头,你与我在一起,你……”我心中有隐隐的痛楚,难道我和青荼不能在一起吗? 青荼猛地抱住了我,紧紧地,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头里。 主人冷漠道:“三界各族,各守时序,各遵阴阳,你们本就是不同种族,怎么可能相爱相守?魔君想必也发现了,你与奴儿欢好后,功力大损,真气乱窜,若魔君不是佛魔双修,怕早就走火入魔了吧!” 我松开青荼,难怪这几日青荼不肯让我近身,原来并不是在同我调情,而是知道我们根本不能亲近。 “你们的情深,是罪!”主人冷酷无情说出这句话。 我呆愣立在原地,“魔头,同我亲近会害得你走火入魔?” 看来,我们之间确实隔着天堑鸿沟! “唐唐,你听我说我一直在想办法解决,你放心……”青荼见我一副哀痛的模样,有些慌乱。 我勉强笑了笑,“原来,我们真的不合适。” 就算情深几许,我们也无法跨越种族的桎梏。 青荼一下子抬起头来,拽住了我,强迫我与他对视,“唐唐,什么才叫合适?志趣相投?门庭相近?能力相当?若没有爱,这些条件再合适,两个人的心不在一起,又有什么用?相爱的人永远是最合适的,我心悦你,你心悦我,我们就是世上最合适的人。你我不能欢好亲近,但我与你在一起,并不是贪一夕之欢,只要能朝朝暮暮守着你,我愿足矣。” 我望着青荼,他那样坚定,我也忍不住紧紧抱着他,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刻,我不悔! 我豁出去了,斩钉截铁告诉青荼,“魔头,不问前路,但争朝夕,我数万年生命平淡如水,时光于我,毫无意义,只有与你在一处,我才觉得岁月有光。与其苍白活着千万年,我宁愿把自己烧干只求一晌之欢。” 青荼神色执拗,“唐唐,我们不会没有前路的,我愿为你,拿起武器,披荆斩棘辟出一条路来,我们一定会通往繁花似锦的所在,朝朝暮暮,生死不相负。” “真是感人呀!”主人的脸冷得像碎了的冰渣子。 我跪在地上,“主人,我求求你,让我同青荼在一起吧,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后悔。求主人成全。” 主人冷漠道:“我凭什么成全你,伤人伤己的深情,让人恶心。” 主人从不曾如此刻薄,我心里却猛然间平静下来,“主人,这数十万年的相伴,我只知主人是主人,我像是主人身上一个没有灵魂的挂件儿。我爱上了青荼,我才是我自己。我……” “你自己?你有自己吗?你莫不是忘了,你不过是我身上的一块骨头造的人,我要你如何,你便如何,你哪里来得自己?” 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我忽地记起从前在昆仑山主人要拔掉我的情根,我却无法控制我自己,还有他曾经控制我,对青荼说了绝情的话。 我抬起头,却见主人冷冷一笑。 突然间,我的身体不受控制,我拔出了破穹刀,给了毫无防备的青荼一刀。 “不!”我在心里呼号。 “噗呲!” 青荼愣愣盯着我,他被这一切弄得猝不及防,他呆呆站在庭院里,毫不反抗,任我的破穹刀刺穿了他的身体。 我五内如焚,我瞪大眼,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砸下来。 他今日本是准备采桂花给我做桂花糕的,他是魔君,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因连日来逗弄我,我却没能得逞,他为了哄我,特意穿了素色衣衫,挽了发,学了那些凡夫俗子,要为我洗手作羹汤。 我的刀穿过他的身体,鲜血滴滴答答砸到地上,一阵秋风过,桂花碎了满地,他的鲜血落在桂花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又甜又腥的香。 “为甚?” 青荼绝艳的面庞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抽搐着,很是痛苦。 他大概也不明白,明明方才山盟海誓同生死的恋人,转眼就毫无预兆的刀兵相向。 我无法自控,一股强大的力量操控了我,我机械抽出了刀,机械向青荼挥去。 主人却好以整暇道:“你看吧!无论我的奴儿多么爱你,可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要你的命。” “你爱上的不过是个傀儡,他不能掌控他自己的思想,无法控制他自己的行为。堂堂魔君,竟会这样可笑,相信一个傀儡的情爱?你也不想想,只要傀儡的主人一声令下,他就会乖乖匍匐在主人的脚下,你们所谓的爱情就是这样,不名一文,不值一钱,简直可笑。” 青荼就那样看着我,我一刀一刀向他挥去,他的眼泪也一颗颗落下来,砸在刀上。 我发了疯想要阻止自己,我感觉自己就像要爆炸了一样,两个声音撕扯着我,一个说:“服从你的主人吧!这是你的宿命!”一个说:“你要杀死你的爱人吗?快反抗,主宰你自己的命运!” 青荼反应过来,他使了青虹剑,想要阻挡我,主人却操控着我,在他攻击我时,收了攻势,青荼的剑瞬间没入我的身体,直直刺穿了我,只是主人控制我,避开了要害部位,但我被青荼一剑刺穿使得青荼方寸大乱。 青荼大骇,想冲过来抱住我,我却又在主人的操控下,向青荼挥刀。 青荼大恨,朝主人嘶吼道:“毗天,你这个畜生。” 主人冷漠极了,双眼赤红,灰发渐渐发白,他狠厉道:“你们不是真心相爱吗?你们不是自诩爱不是可以跨越一切阻碍吗?” 主人是天地间唯一的尊神,我本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尽管用尽全力,却还是无法违背他的意志,青荼只要使剑阻止我,主人就会操控我收刀,这样我就会直直向青荼剑口撞过去,虽然青荼收剑及时,我还是挨了好几剑。 我在凡间见过皮影戏,我和青荼像是两个皮影,主人是操控皮影的人,他掌控着我们的生死和喜怒哀乐,演出一场悲欢离合,尽管这出戏并没有观众。 青荼见我受伤,竟扔了青虹剑,就那样站在庭院里,面对我的刀和凌厉的攻击,也不反抗。 我痛苦极了,我不能,我不能杀死自己的爱人。 我知主人与我心意相通,我在心里拼命求他,“主人,我不能杀死自己的爱人,我求求您!” “放过青荼吧!我愿意永失自由,匍匐在你脚下,成为你最忠实的奴隶!” “我愿意失去我的灵魂,成为你手中任你掌控的木偶,成为你的杀器!” “我愿任你处置,我可以受任何极刑,凌迟,九天雷劫,永世的囚禁……什么都可以,来赎却我的罪过。” “主人,你放过青荼吧!” 我心中的呐喊字字带血,凄厉又凄苦,但主人的心比深藏于地底深处的铁还硬,比历经万年而成的岩石还要坚冷,比亘古的黑夜还让人幽暗,我感受不到他的内心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我挣扎着,还是无法摆脱命运的锁链,我绝望极了,我望着自己的刀向着青荼急速而去。 我拼了全力吐了几个字,“魔头,杀了我,杀了我!” 魔头就站在桂花树下,长身玉立,他深深地凝望我,坦然笑着,这笑容像是秋日午后沐浴晴光的橙果儿,一时有些酸,一时又有些甜,“唐唐,我怎么舍得杀你,我把性命交给你,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自己的主人。” 他不该信我! 他真的不该信我! 我的剑从他心口狠狠穿过,再重重拔了出来,他殷红的鲜血喷了我一脸。 我的眼里似乎是流出了血来,我痛苦极了,我想呼喊爱人的名字,但我做不到,只有嘴里模模糊糊呜呜地悲鸣。 我想去拥抱自己的爱人,但我也做不到,我握着杀死爱人的凶器,浑身鲜血,木愣愣站在原地,我拼命想要上前一步,可脚下仿佛有千钧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我恨我自己,恨这无法主宰的命运。 我眼里的血不断滴着,和青荼的血交融在一起。 可一只死了伴侣的鸟,就算泣出血来,也救不了自己的爱人。 青荼明亮的眸子渐渐灰暗,秋光渐渐从他的眸子里退去,桂花从他的眉间落下,跌进这满院子流淌着的鲜血里,魔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我的脸,他还在笑,几分宠溺,几分宽容,还有几分认命,“唐唐,莫要难过,能死在爱人刀下,这感觉也不赖。” 我心中万念俱灰! 若我们两个人注定要死一个,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你为甚不走?为甚要站在那里不还手? 我宁愿你杀了我! 我再也受不住这激烈的情感震荡,晕倒在地。 ※※※※※※※※※※※※※※※※※※※※ 请来一点评论吧!请走过的小可爱们收藏一下吧 第十八章 自残自伤 无穷无尽的黑夜,漫天的星光,青荼着一身血衣,艳艳生光,风尘绝代,他眼含柔波,冲着我张开怀抱。 他没事,太好了! 我不停向他奔去,可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够不着他。 渐渐地,他浑身都是血,我心中很是着急,他怎么了? 终于靠近他了,但我并没有给他一个拥抱,我举起破穹刀来,一刀刀捅他。 他就那样笑着,眼中流下血泪来,痴痴问我:“为什么要杀我?” 我手足无措想要抱住他,却不受控制向后跌去,坠入了无穷无尽黑暗的深渊。 “啊!” 我从冗长的梦里醒来,发现脸上冰凉一片,隐隐绰绰听得外间浮生阴阳怪气的声调。 “金龙内丹本可助他重塑身躯,但因魔君在他体内留了精气,反使得纯净的金丹之力和魔气相抗,加速他身体的腐化,本来瑶池可以慢慢排出他体内魔气,但他又到人间与魔头厮混,如此两股力量又在身体里打架,这具身体本就创痕累累,几番生死,已是强弩之末,又这般折腾,算是彻底腐朽了,准备后事吧!” “滚!” 我听见主人暴躁震怒的声音,这声音一下子让我惊醒过来。 “青荼!” 我连滚带爬向外奔去,主人冲进来,死死搂住我的身体。 我望着他冷酷无情的模样,身体不由自主像筛糠一样抖,他的怀抱像冰窟窿一般,我拼命挣扎,想退出他的怀抱。 他的声音有几许悲哀,“你就这么怕我?” 我畏惧望着他,“青荼呢?” 他不回答我,只紧紧搂抱着我,“你刚醒来,身体虚弱,须得好好休息。” “青荼呢?” 主人半强迫似的,把我抱到床上,“你又不乖,不听话,受了这般重的伤,但没关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什么都不想听,只翻来覆去重复一句话,“青荼呢?” “他死了!” 我像个木偶一般抬起头来,望着主人的嘴一开一合,只觉得这几个字分开来我都懂,但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却完全不明白。 我痴呆呆望着主人,彻底安静下来,不说话,任主人牵着我坐回床上。 我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我奉以为天的主人操控我杀了我的爱人。 我不甘心! 我猛地抽出破穹刀,对着他,万年来,我第一次拿起武器,面对着我曾经的神明。 他的瞳孔幽冷、无情,他睥睨着我,“你为了一个魔头向我举刀?你莫不是忘了?这破穹刀是我送你的,连你都是我造出来的,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的每一寸骨头,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是我给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现在要为了一个外人来杀我?” 在我将刀对准他的那一刻,我不受控制跪在地上,姿态卑微又渺小。我想要爬起来,站在他的面前,但是我的骨头是软的,我的血液是凝固的,我在他面前仿佛天生矮一截,但凡我升起任何反抗的意愿,我的身体就会匍匐在地面。 我对这惯作奴隶的身躯厌恶极了,“青荼不是外人,是我的爱人!” “难道因为你赐予我了一切,我就没有爱人的自由?” 我将刀对着他,“你杀死了我的爱人,夺去了我的自由,你造我时,未曾问过我的意愿,就将我带到这个世间,我没有选择是否来到这世间的自由。若我早知,来到世间是这样万般不由人的局面,我宁肯不要做人。” 主人显然恨极了,“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可笑,若没有我赐予你身体,你连喜怒哀乐都不会有?何谈后悔?你所不齿的一切都是我赐予的。你还跟我妄谈自由?” 我不愿多言,主人从未将我当做一个人,他不过是把我当做一个属于他的玩意儿,听话便好。 如此,同他争辩,又有什么意义。 我无法杀死主人为青荼报仇,也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追随青荼而去,甚至去收敛他的尸身,埋葬他的遗体,让他入土为安都做不到,我悲哀极了,生而为人,若是如此不能自控地度过一生,又有何意趣? 主人薄凉的声音传来,“你莫要想着寻死,你别忘了,没有我的允许,你死也死不了。” 我惨然一笑:“是,没有主人的允许,我怎么死得了呢?我生不能自主,死又怎么能得到自由呢?再说,我有什么资格死呢?我死了,有何面目去见青荼?他为了而死,定是希望我好好活着,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们将相爱一天,若我死了,我们的爱也就彻底消失了。他已经没了,但我至少要守着我们的爱。” 主人冷嘲热讽道:“真是伟大的爱情!” 我忽地想起他可以拔掉我的情根,控制我的身体,我握了握刀,若是彻彻底底忘记青荼,那这副残躯不要也罢,这是我在世间仅存的一点念想了。 主人仿佛知道我所想,就像在看跳梁小丑一般,他意味不明道:“你就守着你伟大的爱情吧!” 我不明白主人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是何种意味。 主人走了! 我开始了每日水深火热备受煎熬的日子。 每天我都会梦到那日的情形,梦到夕阳西下,我举着刀毫不留情刺向自己的爱人。 我太痛苦了,我常常在惊惧中醒来,青荼用自己的命保住了我,我不能死,可我太痛苦了,我只能一刀一刀割着自己的手腕,来减轻心中的痛楚,也惩罚自己杀死了爱人。 我身上的血口子很快引起了主人的注意,他没收了我的破穹刀,我每夜痛苦时,只能用头去撞床柱。 “嘭!” “嘭!” “嘭!” 就这样,君天神府每夜都会回荡着我撞击床柱的声音,咚咚的声响,一下下,敲击着,府里往日还有些许热闹气,如今,所有伺候的仙女都敛衣肃容,步履轻巧,我身边寂静极了,就像天地突然沉默了一般。 近些时日,我愈发恐慌,因为我发现我的身体虚弱了,我的记忆也日渐衰退,那些我和青荼的美好回忆也正在被慢慢剥蚀,我狂性大发,愤怒不已,责问主人:“为什么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也不留给我?” 主人没有辩驳,反而是浮生,嘲笑我:“人的身体和七情五感六欲本就是相辅相成,你自己作死,把身子弄这般弱,自然你的记忆就会越来越衰弱。” 我慌张极了,再也不敢伤害自己,取了纸和笔,每日都写一遍我和青荼的过往,生怕漏掉什么细节,每晚我还要温习前日写的札记,看看有没有漏下什么细节。 如此,仿佛魔怔了一般,每日都念念叨叨的,连小刺在我身旁讲话、忍冬她们逗我开心我也充耳不闻。 一卷一卷的往事凝结的文字,几乎淹没了我居的寝殿,对于过往,我不能允许自己有一点儿记得不仔细。 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发了疯一般沉沦。 日复一日地,我的衣服空荡荡的,腰肢愈发纤细,每日像个游魂一般在寝殿里飘荡。 “若要救他,必要激发他的求生意志。”浮生又来替我诊脉,他摇摇头,长声叹息,对主人这般言语。 主人的脸一天比一天黑,他似乎忍受不了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终于有一天,他说:“你不是想见那魔头吗?你若还是这般鬼样子?我敢保证,你见到的绝对是一具尸体。” 我不敢置信望着主人,只颤抖道:“青荼,还活着?” “若你死了,他也会变成死鬼下去陪你!” 我迫不及待道:“我要见他!” 主人冷漠道:“这副模样去见你的姘头,他不心疼吗?” 从此,每夜我仍在噩梦中度过,尽管心中痛苦难当,但我忍住那种想打碎瓷器割开肌肤缓解痛苦的冲动,尽管我头疼难忍,但我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以头触墙把柱子撞得砰砰响。 我的身子好似有了一点点起色。 第十九章 做狗做鸡 主人并没有食言。 我见到了青荼,青荼浑身□□,三千青丝垂落在一池泉水里,他的整个身子浸在泉水里,身后有一瀑布,瀑布飞流而下,冲击着青荼。 青荼闭着眼,任水流如何冲击他,他也没有醒来,远远望着就像一座冰冷的玉雕。 我心中一痛,跳到泉水里,游到他身边,拥住他。 “魔头……” 他没有任何回应,他的肌肤冰冷刺骨,白玉一般的面庞上结了一层霜,睫毛也是雪白的,像死在冬季的蝴蝶。 我的心抖了抖,试探着将手放在他的鼻下,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 “魔头,你没死,太好了!”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死死搂住他的身子,想要给他一点儿温暖。 “不行,魔头不能呆在这里,我必须要救他出去。”我心中百般思量,可我知自己与主人心意相通,只能将种种想法压下,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来。 青荼并没有被囚禁于别处,主人就将青荼堂而皇之囚禁在君天神府。 这处囚牢设在幽暗的地底深处,地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青荼也没有锁链加身,所谓地牢也并不是牢笼,更像一处地宫,这地宫里没有别的物什,只有一处泉水。 但我很快发现了这泉水的不对劲儿,这泉水散发着酒香,跟天后沐浴的瑶池有几分相像,这泉水可以祛除魔气,但青荼本就是世间最大的魔,祛除魔气只会使他精神衰竭而死。 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刀伤,伤口像蜘蛛一样盘踞在他的身体上,魔族本身有强大的自愈能力,魔头的伤口上萦绕着微弱的紫黑的魔气,这本可以助魔头调理身体,愈合伤口。 可这些魔气一沾着地宫的泉水,就被净化了。 这样,青荼的伤刚刚被愈合,就又被撕开了,如此反复,青荼身上的伤越发严重,伤口都被泡得发胀,边缘都有些发黄,他的肌肤也越来越苍白,几乎与泉水相融。 我的眼眶一阵阵发酸,是我害了青荼,他本是魔界之君,如今却成为阶下之囚,受此奇耻大辱。 “公子,魔君好着呢,你放心,我等绝不会怠慢贵客。公子体虚,还是莫要在寒泉中呆久了,若公子出了什么事,我等可担待不起。”飞羽笑眯眯的,垂首俯身,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样。 我冷冷望着他,他面不改色,一脸春风般的笑。 我并没有多做纠缠,转身就走,他反倒是有几分诧异。 在地宫尽头,主人立在那里,我收敛心思,目不斜视从主人身边走过。 “奴儿,你没有话对我讲?”主人冷凝的眸子望着我。 我恭敬行礼,“主人,奴无话可说。”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主人审视着我,“你不替魔君求情吗?本尊以为你会求我放了他?” 我抬起头来,反问着主人,“若奴儿求主人,主人你会放过他吗?” 主人并不答话,我淡淡一笑,“那我还求什么呢?我虽是个提线木偶般的玩意儿,但玩意儿表演也是有价钱的,我如今就算痛哭流涕卖力作秀,主人也不给赏钱,我白费那些力气作甚?” 主人似乎有些受伤,“奴儿一定要同我这般讲话吗?” 我仍是笑,“主人,我错了,请问主人有什么吩咐?主人让奴朝东,奴绝不朝西。让奴做狗,奴绝不做鸡,只要您给根肉骨头,奴就给您摇尾巴,只是主人如今没有吩咐,让奴这条狗怎么办呢?” 主人的胸膛起伏着,他凝望我许久,一甩袖子,走了。 小刺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小姑娘瘦得脸都变尖了,圆溜溜的双眼清凌凌的,大得出奇,她见着我,眼眶一红,眼泪像雨后的露珠骨碌碌地滚落。 她不停围着我打转,我摸了摸她的脸,搂了搂她,“辛苦我的小姑娘了!” “公子……” 她在我的怀中哭得嘶声力竭,我宠溺着扶着她的背。 飞羽想要上前将我带回君天神府,小刺却不管不顾,瞪了飞羽一样,然后又开始了暴风似的哭泣。 我将一手绢塞到小刺手中,在她耳边轻轻道:“传信。” 小刺似乎是愣了一瞬间,我拧了拧小刺的后腰,“接着哭!” 小刺卡了壳儿,飞羽疑惑望着我们,无法,我只得一手抚着小刺后背,一手接着狠劲儿拧她的腰,“小刺,乖!不哭!不哭!公子没事!” 间或轻轻提点小刺,“哭!使劲儿哭!你要再不哭,公子要死,你爹爹也要死!” 小刺鬼哭狼嚎似的,惊天动地哭了起来。 我耳膜感觉被穿孔了似的,可我怕这丫头记不住,只得又重复一遍道:“传信,传信!” 小刺天性烂漫,与鸾儿倒是颇为投契,如今只有靠着鸾儿把青荼被囚禁的消息传出去了。希望穷蝉得知这个消息,能尽快杀上天来救青荼。还有小刺,曾经在昆仑山喂了许多青鸟,这些鸟儿贪食,希望到时能派上用场。 我心里默默思量,但想到主人可以窥探我内心的想法,我只得按下心思,随着飞羽回到寝殿休息。 知道青荼还活着,我忽然觉得百病俱消,心思也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心中忽然记起一事,那日我在瑶池见了天帝的真面目,发现他是夜叉魔,而我在凡间见到莫氏的皇陵那处石宫上也有夜叉王族的图腾,天帝与莫干莫不是有什么干系? 天后也很是奇怪,她洗浴后的瑶池水竟含着魔气,而且每次沐浴后都会将自己的洗澡水收纳在净瓶中。 我明明将种种异象告诉了忍冬,让忍冬通知主人,可主人还是住在君天神府,天族也没有任何异常。 主人以守护天下为己任,若发现天帝端坐在帝位之上的无上至尊竟是冒牌货,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君天神府风平浪静,本身就很不正常,除非…… 忍冬…… 我疯狂奔回寝殿,四处寻找忍冬,“忍冬……” “公子,怎么了?”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忍冬却笑意盈盈从内殿走出。 我急急走上前去,翻来覆去查探忍冬的身体,发现她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别的精怪上身,更不是旁的什么精怪幻化而成,如此,我才长松一口气。 忍冬满脸通红,很是局促,任我审视,“公子,怎么了?” 飞羽被我搞得莫名其妙,我却没有搭理他,只挥手让他们退了下去。 “忍冬,你没有告诉主人那事儿吗?”我试探道。 忍冬的眼神闪了闪,“公子,什么事儿呀?” 我急得不行,“就是天帝是夜叉魔,天后身上也有魔气呀。” 忍冬的脸上有些畏惧,“公子,这不是小事,我们质疑得可是天族至尊,若是公子搞错了,这亵渎天帝天后之罪足够让我们万劫不复了,我们还是找到证据再面呈玄帝。不然,冒冒然说出此事,公子有玄帝宠着,倒是无事,忍冬就要遭罪了,公子你切莫轻举妄动。玄帝本来是派忍冬来给公子做侍女的,我还是专心伺候好公子,这样的大事,其实又关我们这些小仙什么事呢。公子也不要管啦!” 我望着忍冬许久,她神情怯懦,一脸畏惧,看来是真的害怕,我长叹一口气道:“罢了,没说就没说吧!如今,我都自顾不暇了,天帝天后是真是假跟我有什么关系?主人定是要杀了青荼的,青荼一死,主人再不用担心魔界的掣肘,他本就要对付天帝天后,到时候没了魔界在一旁虎视眈眈,主人腾出手来,天帝天后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所以天帝天后根本不足为惧,如今我只想救青荼的命。” 忍冬恭敬垂首,“公子定会如愿的!” 第二十章 秘密谋算 知道青荼还活着,我心中一松,数日来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折磨得我身心疲惫,我一下子扑倒在床上,临睡时我咕噜道:“身上真乏,若能到瑶池沐浴一番,想必能消困解乏,振奋精神呢。” 说完,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是夜。 我一觉醒来,隐隐听得泉水叮咚之声。与我所料的不差,我睡在瑶池边上,我也不慌,慢条斯理整理衣衫。 忍冬果然是天后的人! “你倒是冷静!”天后一脸兴味望着我。 我一骨碌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 天后正在此地沐浴。倒是不避讳我,她赤身于烟雾缭绕的瑶池里,少了白日的端庄慈悲,多了几分朦胧神秘。 我从容不迫道:“奴本奉命伺候天后,自然遇事不能惊慌失措,惊了凤驾。” 天后冷厉的眸子审视我许久,忽地轻声笑了起来,“怎么办?本座突然有点喜欢你了。” 我垂首恭敬道:“奴本微贱之人,承蒙天后垂爱,不胜惶恐。” 天后施施然撩着瑶池水,“忍冬并无异状,你怎么知晓她不对劲儿的?” 我淡然道:“作为一个昆仑小花仙,忍冬知道了天帝天后是冒牌货,却能进退自如,没有异状,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此前我被天后算计,中了幻术,我虽然不济,却还不至于弱到如此地步,我和小刺都中了招,那只能是有人在我们日常饮食中下了迷幻剂,能做到这点的只有忍冬,能把其余伺候我的花仙引开,让我刚好撞见濒死的鸟族公主,也只有忍冬才能做到。娘娘手段通天,主人还没出雷池,就未雨绸缪,在昆仑山埋下暗哨,才真是高人一等。” 我还没有说的是,此前我私自回去找主人,主人又把我遣回瑶池,主人既是为了治我的伤,就不可能让人打我,让我伤上加伤,司刑神官对我实施鞭刑,把我打得皮开肉绽,虽我从未告诉忍冬,但忍冬贴身伺候我,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她发现了却没有告诉主人,这件事本身就耐人寻味,那此事只有一个解释,忍冬是天后的人,是天后要整治我。 天后阴冷的目光像毒舌一般,“看来我是小瞧了你,我真想杀了你。” 此前一心记挂着青荼,没想到这些,现在神智清明后,才将一些事情慢慢串在一起。 我施礼道:“天后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奴本就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天后天下之尊,高坐凤位,定是不想跌落泥潭,听说天后也曾伺候主人数万年,想必主人的脾性您是清楚的,他自囚雷池,就是为了不伤害他守护的三界,若有人危害三界,我想主人定是容不下她,别管什么旧日主仆,还是天下至尊。” “放肆!”天后凌厉的掌风袭来,我不闪不避,被她凌空而来的一巴掌煽倒在地。 我摸摸肿起来的右脸,默默等着天后发泄完情绪。 天后转瞬就冷静下来,“你不怕本座杀了你,只要本座杀了你,就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一阵阴风刮过瑶池,月亮隐匿在浓重的乌云之后,瑶池边常开不败的桃花散发着一阵阵冷香,天后释放出浑身的威压,震落了枝头的桃花。 我心中大骇,原来天后的术法竟然如此高强,我心口的血直直往上涌,我拼尽全力抵抗,仍然觉得心口刺疼,我咬了咬舌尖,将涌上喉咙的鲜血咽下。 我朗声道:“天后是聪明人,难道别人就是傻子?只要我死了,主人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纸包不住火,说不定天后隐藏的秘密就会暴露在阳光之下。再说,奴既然敢单刀赴会,难道就没有准备吗?天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天后沉吟许久,终于撤了攻势,“你本就是玄帝的一块肋骨制成,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你将本座约来此处,不怕他发现?” 我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主人即使发现了,也不可能窥探你我所言,毕竟娘娘乃天后,主人虽不拘礼法,但也不可能窥探娘娘沐浴更衣,娘娘不正是了解这点,才让忍冬把我带到瑶池。” 我其实心里有些着急,天后东一言西一语,就是不肯进去正题,我离开君天神府有段时间了,万一被主人发现就不好了。 天后终于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问,“你想如何?” 我俯身道:“不是我想如何,是天后想如何?奴岂敢关公面前耍大刀,毕竟,数十万年前,天帝天后的计谋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天后听懂了我的暗示,咯咯畅快笑了起来,“好!真是一条毒蛇,玄帝曾斥责本座‘不忠不诚’,他如今被你这个心腹之人背叛,本座到时真想看看他的脸色,一定精彩极了。” 我的脸白了白,“我背叛主人,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 天后不屑得打断了,“我为权利背叛于他,你为情背叛于他,谁又比谁高贵呢?” 我心口一哽,确实,我与天后都背叛了主人,不管是为了什么,谁又比谁高贵呢。 我自嘲一笑道:“如此,娘娘,我们合作愉快,奴就静候佳音了。” 还不待天后回答,我就听得主人的声音,主人来得还真快! “天奴!” 主人的声音有些焦急,他挥开重重侍女,直直闯入瑶池。 天后凌空一点,拂袖之间,就穿好了衣衫。 “夜半三更,玄帝打伤侍婢,独闯本座沐浴之所,如此目中无人,怕是不妥吧!” 主人看也不看天后一眼,冷漠道:“天后既知这是夜半三更,为何要劫走本尊的人?” 天后冷哼一声,“这小奴本就是玄帝送给本座,洗瑶池的奴隶,百年为期,如今还没到时限,他自然还是本座的奴隶。他私逃在先,本座尚未追究他的过错,如今他既回来了,自然要到本座跟前尽心伺候。” 主人拢了拢我的发梢,见我脸上有些红肿,身上的气压低了下来,他冷清的眸子眯了眯,望着天后道:“本尊的人怎么私逃?是本尊命天奴回到君天神府,且从今日起,本尊的人就不再伺候天后了!今夜本尊顺便来通知天后一声。” 说完便领着我绝尘而去。 临去时主人又看了一眼我脸上的伤口,他怒不可遏,一抬手,竟掀掉了瑶池的屋顶,瑶池顶部的琉璃瓦砸到水池里,像炸开了似的,旁边服侍的仙女被迸溅的水淋湿,活似落汤鸡,天后几个起落,避开了四处飞溅的水花,但也形容狼狈,天后气急了,穿着里衣在冷风里怒道:“玄帝,你无礼!” 我趁此机会将一方绢帕丢在桃林暗处,又望了望天后和主人,他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主人面若寒霜,理也不理天后,“动了我的人,还想本尊以礼相待?” 天后的脸黑得像寒潭,我能感觉到天后的目光又湿又阴冷,像蛇一般紧紧缠绕着我。 我又望着主人,他紧紧拽着我的手,脸上焦急的神色还未散去,我心中涌上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我知道与天后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背叛主人,但为了青荼,我别无选择,只能如此了。 第二十一章 衣冠不整 粗犷的夜汹涌铺展开来,星子在夜里闪烁,远远的银河如女子的腰肢。 离了瑶池,主人却没有带我回君天神府,而是踏着月色,在桃林里散步,徐徐而来的清风带着青嫩的桃花香,吹拂我的脸颊。 主人把着我的手臂,未曾松开,我只得与他在桃林把臂同游,我几次想要挣开他,他却没有松开我,“怎么?如今连陪我散散心,也不愿意了?” 我无法,只能任他拽着我。 主人似乎也是匆匆而来,他只披了外衣,里面依稀可见玄色的里衣,他三千灰发随意披散。 月光流淌在他的发梢,像泼溅了一地的银光,他的银发拂过娇软的粉桃,有一种凄艳的神秘。 我心中一痛,主人本是天地间的尊神,永生不死,永生不老。可今夜,望着他流泻的灰发,我竟然觉得他虽音容未改,却一夕之间突然老去。 我从未仔细看过主人的面容,如今趁着月色,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主人察觉到我的目光,反而低垂着眼帘,任我打量。 主人的面容是极俊朗的,星光在他的睫羽间流动,像银灰色的蝴蝶栖息在秋光烟霞映照下的湖泊,鼻梁挺直,显出一种倔强的弧度,唇色极淡,比桃花枝头最浅白的那一朵还淡。 郎君萧萧肃肃,恰如山中白云琦玉。 我沉默了,任主人带着我在桃林里乱转,主人却忽地停下来,捏着着我的脸颊,细细端详,粗粝的手指带着一种粗糙的温度:“天后为难你了?我的人,在外面,怎么可以忍气吞声?若下次天后再难为你,打回去,莫要怕,就算把天捅个窟窿,有我在呢?我会替你兜着。” 我不让主人看我的脸,但主人今夜却格外奇怪,他的手竟跟黏在我脸上似的,无论我怎么左躲右闪,都无法挣开他。 我们的姿势也很是奇怪,他一手拽着我的手臂,一手捏着我的下巴,我本就身量瘦弱,肩若削成,而主人又生得玉山一般,极高大,肩膀也十分宽厚。所以,往往望去,瘦小的我像是被他拥在怀里。 桃花的香味在夜里甜腻腻的,我觉得一阵心慌,这穿过我俩的风似乎带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脑中一片混沌,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我想说些什么吹散这奇奇怪怪的氛围,我胡乱道:“天后不是为难我,是掉到了醋缸子里,我也不是忍气吞声,是可怜一个爱而不得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女人。再说,我怎么敢打天后,天后从前也伺候了主人数万年,不比我伺候主人的时间短,想必与主人的情分也很是深厚,我又怎么敢造次呢?” 主人听完后,竟愣了一瞬,随即竟把我拥在怀里,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笑声深沉又愉悦,震落了桃花枝上最轻盈那一朵花。 “我看我们奴儿才是醋坛子!”主人弹了弹我的鼻尖,深邃的眸子里琥珀色的光影流动,是比蜜糖还要粘稠的颜色。 我觉得愈发不对,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让无所适从,主人弹过的鼻尖像是着了火一般,我的鼻尖开始冒汗,浑身也愈发不自在。 我颇为激烈地挣扎起来,手忙脚乱想从主人的怀里爬起来。 主人今夜格外任性,他不依不饶搂着我。于是,我们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在黑夜里拉锯着,气氛迷离又怪异。 良久,主人终于松开了我,道:“天后本名阿羞奴,从前确实伺候我数万年,不过我都没怎么注意过她,她本是修罗族的公主,是夜叉女王和修罗族首领句芒的女儿,修罗族崇尚强者,阿羞奴因生来体质纤弱,且母亲为夜叉魔,为修罗族所不容,我本无意救她,当时句芒投靠西天,求我收容他的女儿,句芒不足道,但佛祖的面子却是要给的,她跟着我数万年,我教她修文习武,奈何她天资有限,实在不成器,后来我也懒得教养她,谁知后来竟养成个恩将仇报的毒蛇性子,果然是魔性难改,便是披上了神仙的皮囊,也改不了魔鬼心肠,跟她的母亲夜叉女王一样,是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女人。” 我抽了抽嘴,见主人一副目下无尘,很是不屑地评价天族最尊贵的女人。不过夜叉女王,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我有些好奇,“夜叉女王?” 我一副好奇的模样,主人的心情也颇为不错。他取了一叶桃花瓣,化作一艘粉白的乌蓬小船,小船悠悠荡荡飘在天河上,主人不着急讲故事,反而笑盈盈伸出手来,“今夜月色清朗,奴儿不如与我同游,我有许多故事,可以慢慢说于你听。” 月色淡淡的,掺和着嫩甜的桃花香,呼吸一口,让人神清舒爽。我与主人已经许多年未曾这样平和地说过话,今夜主人含着笑,散去了冰冷,多了些温和,我虽对主人诸多怨,但还是伸出手来,由着主人扶着我上了小船。 我们坐着的小船在天河悠悠荡荡,主人不知在何处变了把木梳,让我替他束发更衣,我想起从前在雷池我也这般伺候他,于是习惯性接过木梳。 主人的头发很浓密,像是一匹成色上佳的银色绸缎,我用木梳轻轻梳着,梳子一路滑到发尾,主人没有带发簪,我很是愁苦,用何物束发呢? 主人很是享受,闭着眼睛,一脸安闲。 我见桃林桃枝繁密,灵机一动,施了法术,折了桃枝,细细雕琢,将它雕成朴素的样式。“主人,用这桃木簪束发,可否?” 主人半眯着眼,“粗糙了些,尚可!” 我挑了挑眉,“奴做的粗糙玩儿自然配不上高贵的主子,既主人看不上,丢了也罢!”说罢我就将发簪扔下天河。 “扑通。” 主人竟然纵身一跳,我吓了一跳,探出头去。 主人在天河之中游动,他在水里寻摸了许久,才浮出水面。 我有些赧然,主人今夜脾气格外得好,我心里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主人找着了银簪,脸上带着笑容,摩挲了这桃木簪许久,他缓缓游到我面前,“只要是奴儿赠与我的物什,都是我的心头爱。” 主人的目光如此专注,我在这炙热的目光下有些无措,我的目光四处游离,“主人,天河水冷,奴替你把衣衫烘干吧!” 主人温和笑了笑,他一个瞬移,坐在了船头,开始解衣。 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主人乃天地间的尊神,不过一个术法就可将衣衫烘干,哪里需要我多事。 还有,用法术烘干衣衫,不需要脱下来,施个法就可以。 我结结巴巴道:“主人,不用脱衣衫,这里是天河,旁人见了不好,主人您已是帝王之尊,若让人见了你衣冠不整……” 主人打断我,“无妨,衣衫脱了烘才方便,旁人看不见我们在做甚,你莫担心。” 这话有些奇怪,我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第二十二章 激烈船戏 我手忙脚乱替主人烘衣衫,主人□□着上半身,半躺在船头,手臂支在腿上,专注望着我。 主人银色的发裹着冷白的身体,肌理匀称,肤色若冷雪寒霜,一阵软风飘拂,粉红带白的桃花被吹落枝头,泼泼洒洒,落在他颀长的身躯上,落在他银光流动的发梢,使主人退去了威严,仿佛是文人笔墨下绝世的翩翩佳公子。 有几朵挑花落在主人的眉间唇上,衬着他极白的肤色极淡的唇色,光影流动间,像是一只诱人的山间精怪。 跟着主人的这数万年,主人从来是冰霜一样的人物,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威严持重的模样,何时这样衣衫不整放浪形骸,若不是今夜,我竟不知主人还有这样绮丽妖娆的一面。 我不自在咽了咽口水,今夜主人奇奇怪怪,我也被弄得束手束脚。 我背过身去,远离主人。但我能感觉到主人灼热的视线一直追着我,我只得自我催眠,主人定是喝醉了酒,才会这般失常? “你为何不看我?这般背对着本尊,失礼!”主人声音淡淡的,却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我后背一僵,“主人天人玉颜,威严可比日月,奴不敢直视。” “本座在你面前,早就威严扫地了,转过来!”主人语气强势,非要我转过来。 我无法,只得转过身来,但我低着头,只专注盯着手上的衣衫。 主人低声笑了,“本尊一直以为你就喜欢这样的调调,想着我从前定然太过古板无趣,所以奴儿才千方百计想要逃开我,我便想不能再如从前那样刻板,但现在看来,奴儿只是不喜欢我这个主人,无关乎我是何种模样。” 我往船另一头缩了缩,“怎会?奴对主人的心就如这银河之水,一片丹心,可见青天。” 主人饶有兴致逗弄我,“既对我是丹心一片,为何看我一眼也不愿意?” 我匆匆忙忙扫了主人一眼,他望着我,目光幽远又温柔,像是亘古的青山守护漂泊不定的烟岚,我像被烫着了一般低下头去。 主人就那样,像定住了似的,许久才道:“我不要你的敬仰,我要的是……” 我赶紧打断了主人的话,“我是主人的奴隶,主人是我的神明,我当然应当敬仰我的神,永生永世侍奉主人。” 主人不再说话,气氛一时凝滞。 我因过分紧张,给主人烘衣服时术法使得过猛,将主人的衣衫给烘了一个洞,我手足无措抬起头来,“主人,奴……” 主人赤着上半身,一步步靠近我,“不妨事,不过是一件衣衫罢了!” 主人□□的胸膛散发着桃花的幽冷的香,苍穹的星子纷纷坠落在天河里,这一叶乌篷船在星河里荡漾,满船清梦,玉人银发。 我一点点往后缩,主人饶有兴味道:“船就这般大,你还想跑到哪里去?”主人一手拽着我,一手摩挲着我的脖颈上的喉结,他的手像青竹一般修长,手指凉凉的,爬过我的皮肤,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觉得胸膛里传来咚咚的震响,主人的心跳也咕咚咚地响着,两颗心似乎是发生了共鸣,在互相应和,主人的手指从我的喉结,摩挲到我的额间,他曾经在我额间落下一个吻,我曾经无坚不摧,唯有额间是我致命的弱点。如今虽重塑身躯,但额间眉心仍是我的命脉所在。 主人的手指点了点我的额间,我的额间像被雷电击过一般,酥酥麻麻地痒。主人声音凉凉的,轻轻的,像是凡尘俗世新酿的桃花酒,“我倒是想起,你初为人时,很是娇气,连一点疼痛都受不了,非要我亲你,哄你,你才肯罢手。” 我有些不服气,黑水连上古大妖的肌骨都可以腐蚀,主人称这个为一点儿疼痛? 我抬起头来想要争辩一两句,但主人已到我眼前,我一抬头,就与主人呼吸相接,面面相对。 主人的眸子琥珀色的光影流动,像是结了千千结,我如同入了蜘蛛网的飞蛾,怎么也扑棱不动。 主人离我愈来愈近,他竟轻轻地在我额间留下一个吻,这吻淡淡的,冰冰的,恰似一片飞雪落到眉心。 我被惊了一瞬,随即手脚并用推开主人。 但我忘了,这只是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而我和主人都在船的一边。 在我激烈地挣扎下,船!翻了! 因我手舞足蹈地乱动,主人也难以幸免,被我卷着,朝着天河栽进去。 主人搂抱着我,我俩像一对鱼儿在清澈可见的天河里翻腾,星星在我们身边沉浮,点点的波光粼粼,光跃千里。 主人倒是不慌不忙,落到水里依然从容不迫,我却被呛了好几口水。 主人倾过身来,似乎是想给我渡口气。 冰冷的河水让我彻底清醒过来,今夜实在太过迷乱,我也顾不得夜叉女王的故事,也顾不得主人的衣服,挣脱开主人,拼命朝岸边游去。 主人似乎是在后面追我,我回过头去,发现主人慢悠悠地游在我身后,似乎是在做一个有趣的游戏。 我顾不得那么许多,奋力挥动双臂,不一会儿游到了岸边。 我很是狼狈从岸边爬上去,匆匆一回头,发现主人在天河中央,柔波细细,洒落他一身的碎银光,硕大的圆月沉落,金乌从东边升起,殷红的光笼着他半裸的冷白的肌理分明的身体,银色的发被沾湿,裹在他的身上,他眉眼散去了冰霜,盈盈如水,脉脉含情,这般模样,让我想起海里的艳妖,诡魅又清冷。 我赶紧转过身,拼命向前奔去。 只是我的手里还拽着主人的衣衫,主人就这样裸着上半身,被我扔在了天河,我想主人帝王之尊,应当没有人敢窥视他的容颜吧。 此时我散着头发,穿着里衣,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身上,一路狂奔。 天河两旁伺候花木的仙女仙童都陆陆续续出来忙活,见我这般形容狼狈的模样都很是惊讶,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望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我在桃林里乱窜。 浮生那个家伙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他拦下我,很是好奇道:“你这般模样,到哪里鬼混了?” 旁边的小仙子小仙童对我指指点点,我拿着的外衣很明显是主人的衮服,这里的仙女仙童都认得,于是我听见这一帮仙子仙童窃窃私语。 “太劲爆了吧!幕天席地的,玄帝竟然这般放浪形骸。玄帝平日一副冷冰冰高不可攀的模样,没想到私下作风如此开放,早知道我就上了,玄帝模样俊,身材定然差不了。” “这小侍奴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勾引自己的主人。你看,衣衫不整的,真是不知羞,竟然在野外就胡天胡地起来。” “这也是一条出路,总比做奴仆强,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我等私下倒是可以讨教一番,就怕这小奴隶藏私,不肯轻易说出来。” 我听见小仙童品评玄帝的身材,一脸神往的模样,嘴角抽了抽,众神如火如荼讨论起来,一旁的老神仙摇摇头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 我愈发难堪,手里主人的衣衫成了烫手山圩,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浮生朝天河望了望,笑得一脸意味深长,“船都翻了,你俩,挺激烈呀!” 我被雷得里嫩外焦,恶狠狠推开了浮生,铆足了劲儿,狂奔遁走。 我将嬉笑之声远远甩在身后。 至于主人,应当无事吧! 第二十三章 驱狼逐虎 本来我指望着小刺能把信儿传给鸾儿,鸾儿常常来桃林与小刺、瑶落、欢戈、绮梦玩耍,小刺若能联系上鸾儿,青荼救过鸾儿的命,鸾儿是个知恩图报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她定会把消息传到魔界。 穷蝉是曾经的天族皇子,对天族想来很是熟悉,定有办法救出青荼。 可一连几日我也未能见着小刺和鸾儿,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若是小刺和鸾儿被抓住,未能将消息传出去,就只能指望天后了,那夜我暗示她可以与魔界联合对付主人。 可若要天后配合,魔界定然要拿出相当的好处,青荼刚刚平定魔界,我不能让他陷入被动局面,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借用天后的力量,这是下策。 如今,我必须自己试一试,无论如何,我拼了命也要将青荼就出来,可鼓掌难鸣。 如今就要看瑶落、欢戈、绮梦,他们看管桃林,那日与天后会面,其实我还留了一手。 我给瑶落留了消息,我对瑶落有救命之恩,瑶落又跟浮生相熟,浮生那里有许多药剂,到时用来对付飞羽和地宫的守卫,很有用处。 而且我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只是未得证实。 自那日回了君天神府,我没有再闹小脾气,由着浮生替我诊脉治病,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好。浮生还带着瑶落他们来与我作伴,我暗示他们三人,我近日睡眠不佳,若能得些凝神静气的药,定是对身体有益处。 只是他们三人没有任何异常,我不由得着急起来。 这一日,浮生去给我配药,留下瑶落他们三人,待得浮生一走,瑶落支开了欢戈和绮梦,让他们去替我准备甜点。 瑶落一改甜软娇憨的模样,“天哥哥,你平心静气,什么都不要想,听我说,那日你落在瑶池的绢帕,我瞧见了,天哥哥对我有救命之恩,落落自当舍身相报。虽然落落不能替天哥哥做些什么,但听说天哥哥夜夜难以安眠,我在浮生哥哥那里拿了些药剂,这些药物定能对天哥哥有所帮助。” 我握住瑶落胖胖的手,心中说不出的感激。我将这些药物捏在手中,看了看瑶落纯真的模样,试探道:“落落,可是一直在天族当差?” 瑶落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对啊,我本是天河的蚌精,因沾染了瑶池的仙灵之气,又得了浮生哥哥的帮助,才能得道成仙。” 我心下有些失望,花柳曾言天族有许多魔界的暗探,我一直以为是瑶落可能是魔界的暗探,毕竟她与我最是亲近,可看瑶落的模样,似乎不是,这样也好,还是不要把这个小丫头卷进来了。 我摸了摸瑶落的头,笑着打发了她。 一连数日,我都在养精蓄锐。 这一日,天宫外杀声震天,君天神府人人屏息凝神,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听见小侍童窃窃私语道:“魔界王妃——女王雪姬杀上天来了,说是先前魔君上天求取丹药,被天族之神击杀,以至于重伤流落凡间,这等奇耻大辱,数万年来魔族厉兵秣马,就是为了能一雪前耻。且天族积威日久,魔族久处其下,必须与天族分而治之。” 雪姬倾整个雪国的兵马,甚至魔族王军百万修罗魔军也归于她的麾下,由她统一率领。 我心中很是纳闷,穷蝉去哪儿了?为何魔界的兵马都由雪姬统帅,雪姬能号令魔界王军,定然得了穷蝉的首肯。 我满腹疑惑,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按照心中所想行事。 主人要与天帝在凌霄宝殿讨论事情,主人要我同去,我假装心口疼痛,做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主人,这等重要大事,我去了无甚用处,还是带着飞羽大人前去,我身体弱,近几日才好些,我还是在府里静养。” 主人审视我许久,“你既然身体不适,那便不要到处奔走,以免身体受不了。” 主人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我诺诺称是。 主人带了飞羽去议事,临去时,他转过头来,问我,“天奴,你不会背叛我吧!” 我心中一震,但努力板着脸,不显任何异象,我望着主人,斩钉截铁道:“主人,我是你永远忠诚的奴仆。” 主人走了,我并没有马上行动。我知道主人在暗中派了许多人保护我,以免我被魔军打扰。 天帝派了数百万天兵天将到南天门与魔君对峙,但现在的魔军已经不能等闲视之,他们中的核心兵将本就是赤风余部,属于修罗族战斗力最强横的赤风一族,历经与天族和佛界的数万年乱战,又经历魔界的叛乱,大荒之地的流亡,实力不可小觑。近百年,青荼又领着他们南征北战,他们的战斗力可撼天动地,又岂是天族那帮神仙可比的? 天族神将节节败退,魔军眼看就要攻下南天门。 天帝定是急得不行,连下七八道旨意催促主人,听说众神已经在凌霄宝殿议事议了七八天,仍是没有讨论个结果出来。 入夜无月。 我拿出瑶落给我的药剂,点燃,捂住口鼻,趁着烟雾缭绕,躲起来,大呼救命。 果然,我一呼救,四面八方涌出来许多神将,他们一冲进屋子,就四处寻我,几番寻找未果,反而都纷纷中招倒地,极个别神志清醒功力深厚的神也给我从后面偷袭打晕。 我一逃出寝殿,竟从角落里窜出一队身披黑袍的神,他们颇为神秘,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领头的人拿出天后的凤钗,声音粗噶嘶哑:“我等是天后派来助公子一臂之力的,公子莫慌,快带路,好救出魔君。” 我心中甚是着急,我虽想借天后之力与魔界搭上线儿,救青荼出来。可我也不想陷主人于不仁不义,若是众神知晓魔界攻打天族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主人扣押了青荼,那届时主人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且一旦青荼被天后所救,万一天后狮子大开口,那青荼这个魔君岂不是成了笑柄。 我脸上装着笑,心思百转,一边带路一边想辙。 不管了,驱狼逐虎,先利用他们把青荼救出来再说。 我们一路闯到地宫,发现地宫暗处果然有无数守卫。 这些黑衣神想悄无声息进入地宫,我故意跌倒在地,惊呼一声。 如此,暗处的守卫纷纷出动。 黑夜首领望了我一眼,阴恻恻笑了:“神族的狗东西,果然没有一个好鸟。” 他们亮出自己的武器,是一把黑得发亮的镰刀。 这些黑衣军训练有序,浓稠的夜色根本没有阻挡他们杀神,他们举着镰刀,像割韭菜一般,割掉了这些守卫的头颅,空旷的地宫入口处传来一阵阵惨叫声,主人的守卫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我一心想趁乱救青荼,却不防耳边一阵冷芒擦过。 完了! 第二十四章 献祭生命 原来竟是黑衣神的首领,他举着镰刀,朝着我的喉咙而来。 眼见镰刀处的锯齿就要割破我的喉咙。 我反应不及,向后倒去。 谁知青绿的藤蔓缠绕住这黑衣首领,而我也被一个瘦弱的怀抱搂住。 “公子,你没事儿吧!”原来是小刺,小丫头脸上焦急得很,见她无事,我心里一喜,从她的怀抱里起身,将她翻来覆去看了看,好在她全须全眼儿。 “小丫头,你这几日跑到哪里去啦?”我一边与黑衣神过招,一面问小刺。 小刺气鼓鼓道:“公子,我找到鸾儿公主,刚和公主去报信,就被公主的父亲凤箫仙君抓了个正着,就把我们关起来了,好在我化作公主手上的藤蔓,没被发现,等守卫稍微松懈,我就带着鸾儿公主逃出来了。 可我们一逃出来,就听说魔界攻打天族,我担心公子,来不及去报信,就想着先看看公子,入了君天神府,就见这一群人鬼鬼祟祟的,所以我们就没有现身,想看看他们玩什么把戏。公子,怎么办?小刺来晚了?还没有完成公子的任务。” 我趁着间隙摸了摸小刺的头,给小刺一个放心的眼神,“小刺来地刚刚好,不早不晚,救了公子呢!任务没完成也不要紧,只要小刺没事就好。” 这是真心话,近日小刺不在,我心中慌得很,如今见她安好,我心中大石方才落下。 小刺憋着嘴,一脸感动,一副求安慰求抚摸的神情。 她头发乱糟糟的,想必这几日为了逃出来费了些神,我有些心疼,想上前安慰两句。 一个黑衣神见我和小刺无视他,把镰刀往我俩中间晃了晃,还施了个发诀,往我俩中间喷了个火,我和小刺被火燎着。 我倒是无事,就是小刺,藤蔓都被烧卷了,头发跟爆炸了似的,小刺气得哇哇叫,挥舞着藤蔓一个劲儿抽打那黑衣神,黑衣神本想反抗,但小刺速度快得只能看见残影,于是这黑衣神被打得抱头鼠窜。 黑衣神的首领也不知怎么回事,定要同我过不去。 他挥着把破镰刀,刚刚就想割我的喉咙,此刻也纠着我不放,主要这个玩意儿也不知怎么回事,有些恶趣味,老将他的破镰刀往我喉咙上伸,当我要反抗时,又缩了回去,仿佛是故意在逗我玩儿。 而且,若有旁的黑衣神要伤害我的身体,他还会阻止,我觉得这定是我熟悉的人。 我脑子里不停转弯,忽地福至心灵,想到一人,我眼珠子转了转,假装没站稳,向后边的黑衣神的镰刀口倒下去。 黑衣头领果然着急了,飞身过来想要抓住我。 我脚下一点,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并将他的面罩扯了下来。 “莫干!” “果然是你!” 莫干一身精干的黑衣,眉目阴郁,面色苍白,他望着我一如既往又狂热又执着。 我被他的目光骇得后退半步,我心中警铃大作,脑子里有一千个疑问,禁不住问他道: “你与天后是什么关系?” “你为甚在这里?” “你们跟夜叉王族又有什么关系?” 莫干亮着一口大白眼,眼神迷乱,“我的好弟弟,你的好奇心也太重了!那你过来,哥哥慢慢与你解释。” 他脸颊慢慢呈现一种迷离的红晕,我被他瞧着,后背冒冷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后退一步,皱眉道:“既然是老熟人,我们都是来救青荼的,还是先救人,若要叙旧,有的是时间。” 莫干反而不着急,“不着急,我等拼死救魔君,可是要收好处的,如今看这架势,怕是要替别人作嫁衣裳了,既然如此,这么卖力气作甚。” “不好!” 我心中想道:“这厮看惊动了守卫,定是想着反正不能救出青荼,干脆拖延时间,引君天神府所有守卫甚至天族守卫前来,到时候事情闹大,青荼在主人的府邸就能坐实,如此既能跟魔界谈判,又能拿住主人的短处。” 我转过头就想地宫深处跑,“小刺,鸾儿,拖住他。” 莫干怪声怪气道:“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反应很快嘛!” 鸾儿是个火爆性子,见莫干要追我,化作原形,长鸣一声,喷出青色的火焰,这火焰一簇簇的,就放烟花似的,将那些黑衣神烧了半死。 我拍拍胸脯,从前还是小看这个小公主了,没想到她战斗力如此强横,而且性子这般火辣。 好在关押青荼的地宫地处君天神府的荒僻之处,而且设在奇门八卦阵中央,虽然咱们这一行动静大了点,但只要主人和飞羽不在府里,短时间应当无事。 我行到地宫,见着了青荼,发现几日不见,青荼往日光泽亮丽的发也变得暗淡,他的脸色竟然变得青白,浑身的皮肤泡得起皱,伤口黄黄的亮亮的,肿得发亮。 我一阵心疼,想将他从湖里抱出来。 可这湖里不知用了什么阵法,无论我如何用力,青荼就是纹丝不动。 反而因为我用力,使得他浑身的伤口挣开,鲜血汩汩往外冒。 我一时慌了神,隐隐听得一个声音道:“这是灵山圣泉,里面设有驱魔阵,专门用来克制魔族。” 青荼的头顶隐隐冒出一个虚影儿,是月鲲,她有些虚弱,元神飘飘忽忽,几乎维持不住。 “魔一旦入了驱魔阵,就与这阵法连在一起,阵毁魔亡,所以你的主人才没有在地宫派那么多守卫,那是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够救得了我儿。” 我的心顿时绞在一起,痛苦万分道:“魔头,我害了你。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做主,却贪图情爱与你在一起,真是误人自误。” 魔母月鲲的影子愈发虚幻,她倒是想得开,颇为释然笑了笑,“我儿求仁得仁,求爱得爱,有什么可惜?” 我愧疚望着魔母,“魔母,您不怪罪我?” 可是我没能等到魔母的回答,很快她连虚影也维持不住,消失在青荼身体里。 我不甘道:“魔母,您可有法子救青荼?” 良久,没有回音。 “若要救我儿,破此驱魔大阵,必要献祭。” “献祭?” “什么是献祭?” 这回真的没有回音。 “您告诉我!我愿意献祭,为了救青荼,我愿意付出一切!” 第二十五章 奉为牺牲 我搂着青荼,对着空气不断嘶吼,祈求有些回音,可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我绝望极了,主人果然是技高一筹,派了一些法术不强的守卫,结了一个不甚复杂的阵法,让我以为青荼能够被救出来,不曾想却是一场空。 青荼那么骄傲,他怎么能成为囚徒呢,即使流落大荒,他也能成为王者,我无法想象,他那么一个风流不羁爱自由的魔,永生永世只能在这四方天里,他该多么痛苦。 愧疚和自责几乎要将我逼疯了。 “你若愿意献祭,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这声音于我,无异于天籁之音,我猛地转过身,却发现穷蝉、花柳领着绮梦、瑶落,还有一 众魔将。 “天哥哥,我们来救你了!”瑶落的神情很是坚决。 我有些疑惑,“落落,你……” 这时,绮梦默默站了出来,“不是落落,是我,魔界在天族的暗探首领是我,我潜伏天族数万年,从未启用过。如今,魔界被俘虏,正当是用我等之际,我本无意牵扯落落,是落落发现了我和花大人接头。我不得以才将落落带过来。” 瑶落很是不高兴,瞥了一眼花柳,“我本来就是要帮姐姐的,更何况天哥哥也在这里,你们一个对我有救命之恩,一个对我有万年的照拂之情。可姐姐不相信我,还想抹去我的记忆,把我打晕呢。这个胖子更讨厌,他还想杀我。” 花柳确实比在凡间还胖,从一座小山变成了一座大山,他被小姑娘瞪着,有些无奈,他脾气很是不好地瞄了一眼落落,但他这个形象活像一尊硕大的弥勒佛,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我望了望绮梦,她永远都是那么沉静温柔,那么默默无闻,她不如瑶落活泼,不如欢戈可爱,在三个小仙中简直是背景板的存在。 我从未想过魔界的暗探会是她,此刻她被拆穿了身份,却还是平静无波站在花柳身后,她眼含柔波望了望花柳,又温柔地望了望瑶落。 我顾不得他们几个的恩恩怨怨,转向穷蝉,“有什么法子?只要能救青荼,我都可一试。” 穷蝉曾是天界皇子,对这驱魔阵想必是了解的,他既说有办法,我自然相信。 穷蝉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沉重道:“你可知,你若成为祭品,可能会死。这是一命换一命的法子。” “为了我所爱的人,我愿意献出我的生命。” 我说得斩钉截铁,可穷蝉却很犹豫,他一改往常老不正经的模样,“可是魔君,他若醒来,知道你为他献出生命,他定然……” 我不想再跟穷蝉啰里啰嗦,直接道:“若不救青荼,那他可能永远失去自由,而且魔母月鲲寄居在青荼身上,随着圣泉的侵蚀,魔母的元神越来越虚弱,若你再不救青荼,魔母也将要消失在这天地间。” 这一下就拿住了穷蝉的命脉,他不再啰嗦,开始施法结界。 瑶落想要阻止我,我却抬手阻止了她,“落落,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若有朝一日,浮生要你的命,你给他吗?” 落落的脚伸出来又缩了回去,“给!” “驱魔阵自成,从来没有谁能够破了这阵法。只因这献祭的法术需要献祭之人心甘情愿,配合结阵之人的指令,若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这阵法也结不成。还有,这阵法一旦结成,献祭之人将受刀剐火烧之苦,算是真正上刀山,下火海,这极致的痛苦之下,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别废话!快开始!”我见穷蝉一个劲儿啰嗦,心中很是不耐烦,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主人虽然在凌霄宝殿议事,若发现端倪,就不好了。 穷蝉开始结献祭的阵法。 渐渐地,我总算知道,为甚这驱魔阵从未被破。 我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在石宫被剥皮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皮肉一点点被剐开,仿佛有数万刀利刃加身,随着阵法结成,我能看见无数的风凝成的刀刃从我的筋骨刮过,我的筋一条条被挑开,骨头一点点被敲碎。 随即,刀锋擦过骨头的地方燃起了赤红的大火,火烧灼着皮肉,我闻到空气中一阵烧焦的味道。 我实在太痛苦,忍不住嘶吼出声,我的吼叫声回荡在地宫里,活像个荒野的孤兽。 可望着青荼苍白的面容,我尽量放空自己的身体,配合着穷蝉的指令。 我的身体呈现圆环似的旋转,身上一圈圈红色的光晕,这光晕不停变幻颜色,渐渐变成了灰白色。 我与青荼面面相对,我忍着身体里的一波波的剧痛,见青荼逐渐好转的面容,释然一笑,道:“你挨了我九刀,为了我流干了一身的血。如今我为你受刀山火海之苦,也算千倍百倍还给你了。只愿魔头你从今能得自由,我们一别两宽,你得自由,我得解脱,如此,各自欢喜,两不相欠。” 是的,我一直不敢提起这个数字,我捅了魔头九刀,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浑身是血倒在满是挂花的小院里,夕阳如血,他的笑容宁和又凄艳。 我想着那日场景,竟也觉得这万般苦楚也不是那么难熬,我的灵魂渐渐脱离身体飘了起来。 我望见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入了沉睡,而青荼的伤口竟奇迹般愈合,他的睫毛也动了动,似乎是有醒过来的迹象。 因为太疼,我只能专注盯着青荼转移注意力。 花柳似乎有些不忍,举着一把折扇假惺惺遮住胖脸,绮梦满脸惨白,躲在花柳身后。而瑶落哭得不能自已,不停喊着,“天哥哥,天哥哥……” 瑶落几次想要冲上来,打断穷蝉,绮梦死死抱住了她,“落落,你要听话,乖,这是你天哥哥想要的,我们应当成全他。” 小刺和鸾儿似乎收拾完了外面的黑衣神,也闯了进来。 小刺见我被困在阵中,发了疯要去攻击穷蝉,花柳带的魔将与她缠斗起来,我心里一急,嘴里呢喃道:“小刺!莫要伤害她!” 花柳一摇折扇,“缠住这丫头,莫要伤了她。” 倒是莫干,见我被献祭,竟发了疯要来救我,他的神色迷离又狂乱。 “阿离!” “阿离!莫怕,哥哥来救你!” “谁也不准伤害我弟弟,谁也不准带走他!” “我杀了你们!” 莫干的功夫不容小觑,穷蝉被他袭击,他一掌打在穷蝉的后背心,穷蝉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献祭阵法有轻微的晃动。 花柳见势不对,赶紧与绮梦拦着莫干,三人过招,一时间也不分高下。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身体撕扯的剧痛使得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感觉自己被片成一片一片,然后再被一点点烤焦。 我疼得几乎受不住,我努力让自己的灵魂回到自己的身体,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握着青荼的手,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离他这么近了。 可是,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我也做不到了。 穷蝉的脸色愈发苍白,邋里邋遢的胡须抖了抖,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来,他一声暴呵:“跟我念!” 我稳住心神,随着穷蝉念道:“天道无常,驱魔守一,吾辈用命,奉为牺牲,受此沦亡,以为救赎,愿永坠额鼻地狱,以证天理昭昭。” 第二十六章 如此吻别 当我说完,我感觉我的身体瞬间被肢解,化作一片片碎片,一点点消隐。 青荼的眼睫毛震颤得更厉害了,他的胸腔里发出一声悲鸣,“不!” 他周身佛光大亮,瞬间从混沌中醒来,震开了穷蝉。 佛光笼罩着我,我身体本就化作了一片片碎屑,在佛光的沐浴下,又被拼凑在一起。 我的灵魂漂浮在半空,青荼将我的身体拼凑好后,将我搂在怀里。 他很是痛苦地呼喊:“唐唐!” 我的身体在温暖的佛光里很是舒服,青荼也发现了这点,给我念起《心经》来,青荼一字一句念着,一缕缕金光围着我身体打转儿,像缝补似的将我的身体一点点缝了回来。 佛光笼罩的地方有火一般的灼热,针一般的刺疼,我忍不住呜咽出声,青荼心疼将我笼罩怀里。 他本是魔君,虽然是佛魔双修,但才刚刚从驱魔阵醒来,身体还虚弱得很,随着一句句的《心经》,他的嘴角渗出鲜血。 随着佛光的指引,我的灵魂也慢慢回到身体,见青荼愈发虚弱,我很是着急,想要阻止他为我疗伤。 可我的灵魂漂浮在身体上,怎么也不能进入身体。 穷蝉也急了,“魔君,快停下,您才醒来,这样下去,您会功力衰竭而死的。” “天奴!” 主人破空而来,掀翻了屋子里所有的神魔,他一眼望见了我的灵魂,他眼含痛苦地望着我,我的灵魂畏畏缩缩地,摇摇晃晃的,不敢正视主人。 主人见我浑身支离破碎的模样,心痛得无以复加,他一掌挥开了青荼,怒吼道:“滚!别碰天奴!” 青荼因为才醒来,身子还很虚弱,所以被主人一掌打出去好远。 穷蝉拼死接住青荼。 穷蝉焦急道:“魔君,魔界倾全魔界之军,攻打天族,就为了救您出来,此刻魔界群龙无首,您只身一人呆在此地,很是不妥,若天族扣押了您,到时候我魔界将成为天族砧板上的肉。” 青荼见我如此虚弱,不肯离开。 穷蝉很是恼火道:“魔君,魔界空虚,若其他各族趁虚而入,您身为魔界之君,若失了江山,将何以面对魔界臣民?” 主人的眼睛已然由琥珀色变成血红色,灰白色的头发一寸寸全白了下去,我心中大骇,不由得想到那夜昆仑山巅,主人入魔的样子。 以我和主人为中心,空气中涌动着血红的光,我的灵魂也跟着主人的情绪震荡不安。 我拼命挣扎,终于我的灵魂坠入了我的身体,我挣扎着,从主人的怀里爬起来。 主人的神志有些不清醒了,随着他神力的释放,青荼、小刺等在场所有的神和魔都气息不稳,站立不住,法力低微的瑶落甚至吐出血来,而小刺也被逼得显出原形,青黄色的藤蔓在地宫里翻腾,鸾儿也被主人的法术震得捂住耳朵悲鸣,绮梦的背上显出青蓝色的蝴蝶翅膀,花柳的蛇尾也在地宫里四处摆动…… “快走!” 我拥抱住主人,朝着青荼吼道。 青荼见我醒过来,想要近前,主人却愈发狂躁,神力涌动得更厉害了。 我朝着穷蝉吼道:“带他们都走!” 主人的双眼就像夜里的野兽,他愤怒地盯着青荼,仿佛猛兽被侵占了领地似的,要将闯入者撕成碎片。 无论主人的神力如何凶猛,却没有伤害我,我死死搂住主人,与他额头对着额头,拼命呼喊他:“主人,我错了,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背离了你,我会永生永世陪着你的,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三界化作虚无。” 我能感到青荼心碎的目光,但我没有办法,我一步错,步步错,走到如今的地步,既无法周全与青荼的一生情,也无法周全与主人的主仆义,将自己置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 我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没有办法无所顾忌地与青荼在一起。 可内心里,我也无法背弃主人,无论我对主人表现得有多绝情,但我自己知道,我无法弃了主人,我欠他的。 主人数万年前,本就因心魔被诱发选择自囚雷池,数万年来,他一直试图与自己的心魔作斗争,如此沉睡了又醒,醒了又沉睡,我不能让主人因为我的原因堕入魔道,成为毁天灭地的大魔头,若这一次再次成魔,主人或许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选择自囚求生,有可能会毁天灭地,然后自毁。 这一刻,主人的情绪完全外露,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和癫狂,我感觉道他的思绪里要毁灭一切的暴怒。 此时,我们心意相通,我感受到了他的无助愤怒,我无法安抚他狂躁的情绪,忽地想起那夜他吻我的额头时,心绪激烈又宁静。 于是,我一边搂抱住主人,一边亲吻他的额头。 主人像个大猫一样被安抚住,他渐渐安静下来,有力的双臂拥住我。 只是他忽地衔着我的嘴唇,用力得深深吻了下去。 “唐唐!” 我听见青荼不可思议地呼喊。 我挣扎着,主人的唇炙热无比,我瞬间被他夺取了呼吸。 可我一挣扎,主人身上的力量就躁动起来,我不敢再动,任主人吻着我,吻着吻着,主人猛地一口咬住了我。 我疼得嘶嘶喘气,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青荼几乎要将我的后背盯出一个洞来,我听见他的步子向前,主人微眯着眼,像失去伴侣的老虎一般,喉咙里传来一阵闷吼声,众神魔又被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我没有看青荼,也不敢看青荼,隐约听得穷蝉道:“魔君,得罪了!”然后青荼就没了声音,而其他神魔也陆陆续续向后退去。 远远地,地宫入口处似乎有刀兵交接的声音传来。 瑶落舍不得绮梦,要拉住她,不让她走。 绮梦反手拉住瑶落,“落落,你参与了今晚的行动,天族那帮神仙不会放过你的,你跟我走吧!” 瑶落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姐姐,我不走,我舍不得浮生哥哥,浮生哥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绮梦不想跟瑶落多言,想要打晕她,不料瑶落却很是鸡贼,躲开了,躲到鸾儿身后。 鸾儿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是鸟族公主,我父王是鸟族首领清桑上神,就是天族也得给我们鸟族几分薄面,有我为落落作保,天族的神不敢拿我们如何的。” 绮梦还待要说些什么,“可……” 花柳却不耐烦,拽着依依不舍的绮梦走了。 地宫外似乎是飞羽闻声赶来,“各位真当君天神府无人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然来了,怕是得留下些什么?” 飞羽说话还是带着笑意,而许久不见的空空就冷漠多了,“哪里来得这么多废话,要打就打。” 花柳有些气急败坏,“你大爷,你们这帮天族的狗杂碎,要留你爷爷,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就那个丑模样,爷爷看一眼都反胃,小的们,我魔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正是用尔等之际,还不快现身,更待何时?” 第二十七章 蝴蝶之死 耳听得花柳振臂一呼,然后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动静不小,然后是声势浩大的刀兵相接。 主人身上汹涌的力量像风暴一样,地宫里的湖水被激起千层浪,湖泊上的瀑布飞流横斜,地宫晃动起来。 瑶落和小刺吓得惊慌失措,瑶落见我和主人在亲吻,站在我们面前捂着眼睛,又露出很宽的指缝偷看我们,她扭扭捏捏道:“天哥哥,快走吧!你和玄帝可以出去了再亲嘛,你们亲的太激烈了,连房子都快要塌了。” 小刺也急得跳脚,小姑娘受了不小的伤,却化作原形,变成枝繁叶茂的荆棘花树,为我和主人挡住飞溅的泉水和滚落的石头。 我被主人吻得喘不过气,鲜血顺着喉咙流下去,好不容易推开主人,我朝小刺和瑶落道:“快跑,快出去!鸾儿带她俩出去!” 鸾儿化作原形,用利爪抓了小刺和瑶落,嘶鸣一声,冲天而起,飞出了地宫。 我见她们三个无事,松了一口气。 漫天的石子儿迸溅,湖里的水倒灌,地宫的柱子断裂,整个地宫像个走不稳路的娃娃一般,晃动得厉害,眼看立刻就要坍塌了。 我正准备拽了主人逃出去,可主人此刻就像个不知餍足的打滚撒娇的大猫。他拽了我,搂抱在怀里,摁在胸口,还用袖子将我的脸遮住,跟小孩子藏玩具似的,生怕别人瞧见了。 我急得不行,只能温言哄道:“主人,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们出去好不好,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主人将我捂得喘不过去,我好不容易挣扎从他怀里爬起来,他却像恶作剧似的,又将我摁回怀里。 我有些焦躁,所以语气有些不好道:“别闹,走!” 主人的他眉眼低垂,眸子湿漉漉的,银灰色的发丝披散,周身弥漫着红光,整个人有一种荒诞的脆弱美。 我舔了舔带血的嘴唇,还待要劝主人,不想主人却盯了我的嘴唇一眼,又倾身吻住了我。 他像是为了好玩儿,吻一下,又抬起头来望我一眼,又吻一下。 我疼得嘶嘶抽气,此时此刻命悬一线,我实在没有什么风月心思。 见这个地宫的屋顶松动,似乎要整个坍塌下来。 我猛地搂抱住主人,将他压在身下,我苦笑一声,人间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以花比喻,主人定是那巍巍雪山上最不可攀折那一朵,如今我将高岭之花折了,死得也不算冤枉。 但就是不怎么好看,若我和主人没有被砸成肉酱,等众神将我俩的尸体挖出来,见着我压着主人,还狠狠亲着他,定以为我是亵渎尊神的变态。 我闭着眼,等着巨石坠落。 慌乱中,嘴唇上的触感放大了,我觉得主人定是把我当什么美味佳肴在品尝了,他咬了又咬,又吸了吸,舔了又舔。 主人属狗的吗? 一阵天旋地转后,主人又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屋顶的石板直直朝着主人砸下来。 我惊慌地睁大眼,却发现石板在碰到主人时,化作了齑粉。 主人一拂袖,整个地宫都化作了飞灰。 我心下一松,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主人乃天地尊神,岂是这小小地宫能困住的? 地宫没有了,我和主人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很是尴尬,因为主人的唇还死死黏在我的唇上。 众神魔都一脸呆滞地望着我。 我和主人这般姿态,他搂抱着我,我搂抱着他,确实有伤风化,我赶紧把手拉开,推拒着主人,主人好似不高兴,又将我的手置于他的腰间。 魔界来得大约都是心腹战将,他们对我和青荼的事情大略知晓,此时他们见青荼浑身是伤,从主人的地宫被救出。 而我倒在主人怀里一副承恩受宠的模样,他们一个个瞪大魔眼,那样子像是要吃了似的,看我也仿佛在看一个风流奸夫似的,有个别的魔甚至啐了一口,“人尽可夫的玩意儿,两面三刀的贱人!” 魔界的战将杀得更狠了,他们似乎要将愤怒发泄在这些神将身上。 天族众神也很是惊诧,他们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呆若木鸡,被魔将偷袭都恍若未觉,大概他们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玄帝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的小奴隶做出这般有伤风化的事。 今日我可算里子和面子都丢了干干净净。 我反抗无果,只得无可奈何在主人怀里挺尸,不停给自己洗脑。 “主人定是饿了,他在啃猪蹄呢?” “不着急,不慌,主人神志迷幻,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我放空自己,尽量忽略嘴上的触感。我观察起现在的战局,现在这里乱成一团,青荼被穷蝉扛着,花柳绮梦一行人被围困,但他们却没有任何局促之意,因为虽然飞羽和空空气势汹汹包围了他们。 但外围竟有许多神族攻击飞羽和空空,我想花柳定是出动了在天族的所有暗哨,神族自己本身已经乱成一片,分不清是敌是友。 飞羽拦着绮梦和花柳,绮梦的武器是蓝色的蝴蝶锦缎,蓝锦过处,两旁的花木被摧折一地,花柳化作一条胖蛇和飞羽周旋,他虽胖得厉害,化形后身躯也很庞大,但他极其灵活,绮梦用蓝色锦缎将飞羽缠住,他也顺势而上,用尾巴一圈圈将飞羽绕着,飞羽旋身而上,但花柳也很是灵活,也螺旋似的舞动蛇尾将飞羽密不透风困住。 这边,空空拦着穷蝉。我心又提了起来,空空的实力不可小觑,只见一阵轻雾弥漫,空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朝着穷蝉背后的青荼袭击而去。 穷蝉受了伤,根本就反应不及,有可能不是空空的对手。 我猛地推开主人,灵光一动,吼道:“飞羽!” 空空猛地回头,见了飞羽的困境,放了穷蝉,与绮梦、花柳战在了一处。 我要冲过去救青荼,可主人却一把拽住了我。 我猛地回头,见主人眼神已经清明过来。 我心思百转,见此情形,立刻抱住主人,“快走!” 穷蝉当机立断,趁着飞羽和空空被缠住,化作一阵青烟消散。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临去时,青荼仿佛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 “蓝蝶!” 花柳呼喊着绮梦,原来是绮梦以身挡住了空空的攻击,空空没有选择直接去救飞羽,而是袭击花柳,因花柳化蛇后身躯庞大,空空直直朝着花柳的七寸而去,想要将他当场击毙。 因花柳一心对付飞羽,没有察觉其中危险,绮梦见了,竟毫不犹豫如飞蛾扑火般挡住了空空的攻击。 空空稚嫩的小手穿过了绮梦的身体,蓝色的蝴蝶锦缎飞得漫天都是,它们扑棱在落在尘土里,像满天的蓝蝴蝶一夜死去。 空空模样还是个稚嫩的孩童,但她的脸上是与孩童模样不符的冰冷空洞,她稚嫩的小手上满是鲜血,可她却面上连一丝波动也无。 ※※※※※※※※※※※※※※※※※※※※ 请大家多多收藏,谢谢 第二十八章 此间心事 空空抽出了带血的手,绮梦缓缓向后倒去。 花柳见此,松开了对飞羽的桎梏,飞身接住了绮梦。 绮梦的肚子上破了一个好大的洞,鲜血就像喷泉一样往外冒,花柳肥硕的身体搂抱着绮梦,他伸出一双胖得几乎看不出指节的手,捂住绮梦带血的伤口。 可他的手像是没有力气似的,鲜血怎么也堵不住,还是不停流,流得蓝色的蝴蝶锦缎都飘了起来。 他胖得厉害,小小的眼睛看不见眼瞳,但我却能瞥见一点点柔光。 绮梦还是那么温柔,她羞涩地笑,“大人,今夜我很开心,因为你终于来接我了!我终于等到了!可惜我却不能跟你走了!其实,我跟大人认识很久了,从前大人救过我,我……” 花柳一脸茫然,绮梦苦笑一声,“大人还是忘了,罢了,忘了也好,我记得就行。” 绮梦的神智已经有些涣散,她微微喘息道:“我在魔界的尊号是蓝蝶,可我有自己的名字,我还没有告诉大人我的名字呢,我叫……” 话还没有说完,这个沉静美丽无甚存在感的仙女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花柳小山一样的身体就像崩塌似的,脸上有些震惊,有些悲伤,“蓝蝶,对不起!我用药物控制了你,让你为我效命,我以为你定是对我恨之入骨,不曾想你却为了救我付出生命。” 黎明的光刺破廊檐出的阴翳,天渐渐睁开眼,但绮梦却永远这样睡了过去。 我忍不住道:“在天族,众人都叫他绮梦仙子!” 绮梦的身躯在黎明的天光里消散,身体却化作了一只蓝色的蝴蝶,蝴蝶在朝霞里煽动着翅膀,脆弱有唯美,它围着花柳打转,不肯离去,最后竟栖息在花柳的肩头。 绮梦向来不爱言语,所以我不曾知晓她的过往,显然她是爱花柳的,否则作为一只开了智的蝴蝶,能修炼成仙已经不易,若不是为了爱人,她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做了魔界的探子,以至于香消魂断。 花柳虽然悲伤,但他也是一脸震惊,想来绮梦何时因何事为他心动,他都是不知道的。 一只蝴蝶的心事就这样毫无声息地湮灭了!甚至心上人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此间心事赋谁听,可恨风月不了情。 外围作乱的神族被闻声赶来的天将歼灭一空,花柳带来的魔将也被杀得干干净净,如今他独个儿陷入了重重的包围。 飞羽、空空向花柳不断逼近。 我祈求着主人,“放他走吧!” 主人又恢复那般高不可攀的模样,“你和魔界勾结,和天后联合,背叛了我,放走了那魔头青荼。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还敢同我讨价还价。” 主人冷漠笑道:“这个蛇妖带着魔将攻打君天神府,我若放了他,至我君天神府的面子于何地?是不是跟魔头相关的在你心中都是值得被宽容和原谅的,而本尊的心意不值一提。” 花柳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眼看他就要被击毙在飞羽掌下。 我见着主人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恰好巨灵神在外面收拾残局,我灵机一动道:“魔界还未退军,花柳是魔君心腹,可用他和魔族谈判。” 空空在主人身旁默默道:“这个花柳知晓魔君曾被关押在君天神府,若他出去乱说,将至我昆仑山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先杀了这厮再说,至于魔军,不过是癣疥之疾,等天族那边开口求您,再徐徐图之。” 我狠狠瞪了空空一眼,对主人小声道:“魔君被扣押在君天神府,如此奇耻大辱,魔界不会四处宣扬的,花柳也不会说出去的,他定会守口如瓶。” 我给花柳使了个眼色,花柳见机道:“我等奉魔君之命攻打君天神府,其余事情一概不知,望玄帝明察。” 巨灵神等一干神将上前行礼,“玄帝受惊,臣等护卫不力,这贼子既然是在天族的地盘生事,自然应当交给臣等处理。玄帝称自出结界身体不适,不愿领兵出征战魔族,那玄帝还是好好休养,不要插手与魔族相关的事务,这魔头臣就带回去了?毕竟这些魔头攻打君天神府,天帝责令臣定要拿住凶手,拿了这魔头回去,臣对天帝也好交代。” 巨灵神态度恭敬得很,但他传出来的意思却有些不中听。 “臣冒昧问一句,为何这些魔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攻击君天神府?若说要偷袭,也应当去偷袭天帝和天后。” 我此次献祭身受重伤,待出来后一直心口剧痛,喉咙鲜血直涌,但我默默将鲜血咽了下去。 听了巨灵神这番高论,我也不禁为他的愚蠢默默扶额,昆仑山和天族、魔族那一滩乱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巨灵神还敢提起这茬? 主人双目如电,慢条斯理整理衣衫,道:“巨灵神是在质疑本座?” 巨灵神被这气势骇得倒退两步。 君天神府众神不乐意了,纷纷道:“玄帝在天族的地盘,却受到了魔族的攻击,你们天族守卫不力,如今还要倒打一耙,谁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心思?是不是有神与魔族勾结,要害我们尊神?” “是呀!为甚这些魔头不偷袭天帝天后,单单要来袭击我们君天神府,这事真是耐人寻味呀,天族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君天神府地处天宫内院,却还是如此不安全。众神的安危堪忧呀,这些守门的神将是干什么吃的?” “这蛇妖是我们君天神府的人拿住的,你们却想上来白抢功劳,真是脸皮厚。” 巨灵神在众神的指责下面红耳赤,却还是犟嘴道:“玄帝不肯将这魔头交给臣,莫不是与魔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君天神府众神气炸了,“勾当?你眼睛瞎了,没见着君天神府已经这般模样了吗?” 主人拈指一弹,巨灵神庞大的身躯被震开十丈外,胸口被豁开好大一个口子,巨灵神骇得不行,灰溜溜逃走了。 我心下百转,想着这巨灵神为何如此愚蠢,要挑衅主人。但转瞬我就明白了,定是主人方才神力不稳心绪不定的模样被有心的神瞧见了,这巨灵神看似愚蠢,却句句都在试探主人,若主人稍有软弱,表现得功力受损,天族定会火速扑上来,看来这天族时时刻刻都在警惕主人。 主人最终没有杀花柳,而是将他囚禁在君天神府。 我忽然就想通了,主人本就不会杀花柳,如今青荼救出了,但身受重伤,魔族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攻打天族的,昆仑山、天族和魔界最好保证三足鼎立的局面,否则不管哪两方打起来,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魔军要退,自然要有一个和谈退军的理由,花柳就是那个理由。 为了心腹魔将的安危,放弃攻打天族,多么好的一个理由。 相通了这些,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呕出了心口的血,放心倒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 三分讥笑 君天神府发生的事情最后变成了一笔糊涂账,毕竟天族早就有流言,言数万年前玄帝自囚雷池,就是神族与魔界勾结暗害玄帝。 如今魔军围攻天族,天帝天后都无事,君天神府却被围攻。 况且青荼被困君天神府,天族没有拿住他,没有证据,那夜参战的神魔除了逃脱的穷蝉、青荼,被囚禁的花柳,其余的神魔除了昆仑山心腹神将,其余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至于外围攻进来的巨灵神等,等他们进来时青荼早就跑了,不过就剩了个花柳,还被扣押在君天神府。 至于鸾儿、瑶落、小刺,鸾儿这个丫头倒是机灵得很,从地宫出去后就带着瑶落和小刺躲在暗处,并未现身。 她们三个见穷蝉逃了出去,三个小姑娘化作魔兵的模样兵分三路,转移视线,总算帮着穷蝉逃了出去。 听说南天门那里那夜也发起了猛攻,众神都汇集在南天门,天帝天后亲自坐镇,但后半夜东天门、北天门、西天门都发生了骚乱,天族神将左支右绌,忙于奔命。 众神的注意力大都在南天门和君天神府,所以三个丫头才能护着穷蝉那样轻易逃了出去。 倒是瑶落,听说绮梦死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就要回来,好在鸾儿将她打晕,送到了浮生那里。 小刺救了青荼后不放心我偷偷又潜了回来,她知道闯了祸,哪里都不敢去,就躲在屋子里守着我。不过主人也没有为难她。 至于绮梦,就这般无声无息死了,甚至没有神关注她,谁都不知道这个弱不禁风的仙子竟是魔族埋在天界的暗探,还是暗探首领,在天界曾掀起了腥风血雨。 我心里有些不安,我这次耍了天后,天后心胸狭隘,定是不会放过我的。 还有,莫干去哪儿了。这家伙,主人一出现,他就不见了踪影,他定是天后的人,知道那夜事情的所有经过,若他告诉了天后事情始末,小刺在君天神府,鸾儿是鸟族公主,倒是不用担心。可是瑶落怎么办呢? 后来我才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如今的天帝能坐稳位置,明面上靠着四大神族,浮生所在的神医族,巨灵神的巨力族,托塔李天王所在的李氏一族,还有就是天帝背后的龙族。 浮生是神医族的少主,只要浮生肯护着瑶落,天族定是不敢为难她。 “公子,你莫要多思!”小刺依偎在我身旁,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难怪这丫头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我自献祭以后,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时常呕血,这丫头常常红着眼圈,我安慰他,想逗她笑,却总是把她弄哭。 我捏捏她的翘鼻子,故意道:“小姑娘,怕公子死了,无人给你浇水施肥?你莫不是忘了,你如今已经成仙了,不需要我给你施雨露了,你不需要公子了……” 小刺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跟发洪水似的关不住,她一把抱住我的手臂,蹭着我的肩头,“公子,小刺不会让你死的,你对小刺有数万年的雨露灌溉之情,若你有事,小刺愿拼却此身报答你一世恩情。” 我心头一哽,几乎落下泪来。 浮生冷漠的声音传来,“真是感天动地的深情呀。玄帝冷心冷情,没想到他的一块骨头成了精,倒是多情得很,到处惹些桃花债,伤女儿心,损男儿柔肠,还引起了神魔大战,引得生灵涂炭。” 浮生吊着眉眼,一脸讥刺。 小刺不服气,想要冲上去,我摁住了她,安抚地拍了怕,转向浮生道:“落落呢?” 浮生睁着一双吊梢眼,“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带坏了我们家瑶落,若不是你,瑶落那般听话的一个小丫头,怎么会如此胆大,竟敢偷我的药,跟魔族勾结,引兵攻打天族。你还敢问落落?” 小刺也跟斗鸡似的,气得直喘气,她怒瞪着浮生,像是要将他扒皮似的。 浮生乜斜一眼小刺,“瞪什么瞪?你们这些小丫头离这个怪物远一些,不然的话,要倒八辈子血霉。” 小刺噘着嘴,不服气道:“你才是怪物!跟着你,才要倒八辈子血霉。” 我苦笑一声,“大约是的,谁若同我在一起,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这副自认倒霉的衰样儿,自然提不起浮生打嘴炮的兴致,他不再言语,白了我一眼,替我开药方治伤。 小刺不服了,“你这个庸医,还没公子看诊,怎么救开启药方来了。” 浮生毒舌的性不改,他三分讥笑,三分凉薄道:“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他这般折腾,他完了!如今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还看什么看?” 小刺就像突然爆发了似的,她用藤蔓抽打着青荼,“你这个庸医,你才完了?你滚!” 小刺自然没有伤到浮生,反而是小刺因为情绪激动跌倒在地,浮生居高临下望着她,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也有些火大,这哪里是请了个看病的神医?分明是请了个大爷给我送终? 我冷冷道:“在下微贱之身,自然不配浮生大人亲自诊脉,大人请吧!” 我将小刺搂在怀里,好一阵安慰,“小刺,乖,公子不会有事的,会永远……” 我忽地说不出来,我对主人说过永远陪着他,可我却背叛了他。我希望跟青荼永远在一起,我也背弃了他。 我说得永远,仿佛是个魔咒,永远兑现不了。 浮生站了一会儿,末了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走了!临去时,他犹豫道:“那丫头最近食欲不振、闷闷不乐的,你们若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我忽地反应过来,感情这家伙言语那么多,是吃醋了。 他吃醋瑶落那丫头为了我偷药,为了绮梦涉险,而这些事都瞒着他,他自然不高兴。 我看他故作潇洒却僵硬的背影,心下有些好笑,但至少他是护着瑶落的,瑶落的安危定是无虞的。 小刺隔了几日,倒是去看了瑶落,但回来时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看起来又是伤心又是难过。 我问小刺,她怎么也不肯言语。 我急得不行,便起身去浮生的药庐,小刺一路追着我。 小刺急得转圈儿,“公子,落落不让我告诉你,免得你担心,她……” “我自去看!不用你说!” 我一步三喘地到了浮生的药庐,却发现瑶落病恹恹的,看起来时日无多的样子。 往日圆圆的脸儿消瘦无比,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平日里灵动的杏眼也变得无神,像失去了色泽的明珠,嘴唇惨白,起了许多死皮,她躺在盛满水的贝壳里,可看起来还是一副脱水无力的模样。 “落落,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章 安分装死 落落有气无力地,“天哥哥,我无事。” 小刺气不过道:“还不是浮生那个庸医,他自个儿生气,落落百般道歉求他,他还是不肯原谅落落,他说除非落落给他一颗血珍珠,否则绝不原谅落落。” “血珍珠?” 我倒吸一口凉气,血珍珠可不同于一般的珍珠,一般明珠是需要蚌精将沙石含在贝壳里,日积月累形成璀璨的明珠。 可落落自来娇气,她早就承诺给浮生一颗最大最明亮的珍珠,可每次她化作原形,将砂石含在身体里时,都受不了砂石的磨砺,所以往往含不住砂石,砂石被天河水冲走了,所以这珍珠也一直没给浮生。 而血珍珠,就要找世上最坚硬的石头,用蚌精的内腑裹住,用鲜血浸泡,不能沾水,才能形成血珍珠。可如此,蚌精的内腑就要全部损坏了,命也就不久了。 我心疼望着落落,她几乎维持不住人形,米白色的贝壳里,她蜷缩在里面,背后露着棕黑色的壳儿,白嫩的肚子一起一伏,似乎喘口气都困难似的。 我掉转头,去寻浮生。 “天哥哥……”落落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浮生站在桃林里,身形孤单又落寞,他将那颗血珍珠捧在心口。 桃林砌粉堆霞,可也比不上浮生手里的血珍珠美,它色泽透亮明艳,里面清澈无比,能见到一圈一圈红色的光晕,光晕流动,像女子不胜凉风时双颊的红。 我本来是气势汹汹来质问浮生的。 可他一袭素衣,胡子拉碴的,满脸沧桑,眉头紧缩,眼中含着痛楚,他细细摩挲着那颗血珍珠,嘴里喃喃道:“我不想的,我说笑的,谁料那丫头当了真,我只是有些生气,她为了你骗我,为了别人把自己置于险境,我不过想气一气她,过几天就原谅她,谁知那丫头这么傻……” 我长叹一口气,“她不是傻,只是太在乎你。她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当了真,因为她对你是真心真意。” 我俩并肩而立,望着连绵起伏的桃林。 “可有办法救落落?” 浮生没有回答,他痛苦地弯下身体,满脸是泪。 默默的呜咽声被天河吹过来的风送到桃林里,惊得林中的双栖鸟依偎着缩在一起。 我时时来看望落落,可她身子仍是越来越虚弱。 那一夜后,魔军不再攻打天族,但仍然陈兵南天门不肯退去,天族仍是人人自危。 神族几次派人议和,但魔族就是不理不睬,也不和谈,也不再动刀兵。 我想起花柳,他可是和谈的筹码。我俩在凡间相处许多年,虽不大愉快,但总有几分交情在,于是我便想着前去看看他。 花柳被囚在水牢里,他硕大的青绿的蛇尾一圈圈盘着,两个灯笼大的眼睛无甚神采,气息奄奄的样子无法让人想到他从前的神气模样。 看来君天神府的人虽然没有杀他,却也没有放过他。 我见他的蛇身上有无数的鞭痕,青绿的蛇身子上都是血红的印子。 “魔界在昆仑可有暗探?” 空空的声音很冷,她挥舞着鞭子,小小的人,苍青的脸蛋儿,空洞的眼神,时不时流露出狠辣的光,她动作十分机械,一下一下踩着鼓点似的鞭打着花柳。 我不觉后背毛骨悚然。 空空的面上像绷着一层假皮,像假皮影似的,我正要过去阻止她。 却见花柳端详了空空半晌,这厮冷笑道:“情人咒?传说孔雀国的公主爱上了自己的姐夫白鹤族的王,横刀夺爱,被自己姐姐孔雀国的女王诅咒,成为了永远的童子身。而这位白鹤族的王被刺瞎了一双眼睛,还变得鸡皮鹤发容颜老去。这对狗男女,一个变作童子,一个变作老人,孔雀女王以自己性命为筹码,诅咒他们永生永世也不能在一起。” 空空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的面庞忽的变得狠辣无比,她疯狂挥舞着鞭子,不停鞭打着花柳,一副要将他打死的模样。 花柳平时怂的很,谁知此刻却突然变得格外有骨气,他怪腔怪调道:“本来孔雀女王只将他们一个变小,一个变老,以此来测试他们的真心。可惜……” 花柳神色间全是不屑,“白鹤族向来以优雅著称,这个种族崇尚美丽,他们的王必须是族中容貌最俊的人,否则便会失去王位,白鹤王容颜老去,变成老人,他将要失去他的王位,他无法接受,于是祈求孔雀女王的原谅,孔雀女王以自己身体的绒毛编织成菱纱,以菱纱遮眼,白鹤王便会重回年青模样。” 花柳淡淡一笑,勾着唇嘲讽道:“孔雀族是最忠贞的种族,求爱的方式也很特别,就是将自己的羽毛编织成菱纱赠与配偶,代表这个人属于我,孔雀公主日日看着姐姐的菱纱挂在心上人的面上,不知是何种感受?” 空空的神色已经有些不对了,模样也有些癫狂。 她疯狂地挥着鞭子,鞭子快得我连影子也瞧不见。我怕她把花柳打死了,冲上来拽住她的鞭子。 她的声音又冷又狠,轻蔑地忘了我一眼,“仗着玄帝宠你,你以为你就可以无法无天,我告诉你,你背叛昆仑山的事玄帝算了,我们这些属下可看在眼里,你以为玄帝可以时时保护你吗?” 她笑得阴惨惨的,我却也不怕,“那你敢杀我吗?” 我面无表情无望花柳,与她对峙。 花柳恨毒了似的,我能听到牙齿咯吱咯吱响的声音,我不冷不热地道:“我觉得刚刚的故事很精彩,花柳大人讲得很好,这么一个会讲故事的魔可不能死了,要不然后面的戏可就唱不下去了,届时魔军攻打天族,到时空空大人要凭一己之力破敌吗?” 空空的面皮凝了半晌,终究放下了鞭子。 我朝花柳使了个眼色,花柳瞬间会意,装出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模样。 空空瞟了我们两个一眼,“你尽管与这魔头眉来眼去,到时候惹出大乱子,看主人怎么护着你?” 空空言语完,便一甩鞭子走了。 我走到花柳面前,扔了一瓶伤药给他,这伤药从浮生那里顺来的,对治疗外伤颇有奇效。 花柳望了望药瓶一眼,慢慢游动过来,硕大的蛇尾过处,都是斑斑血痕。 他一边吐着蛇信子,一边为自己疗伤,我倒是有几分诧异,起先我以为他定是不屑用我的东西。 我见他上药很是不便,就上前帮他,他竟没有拒绝。 我大感惊奇,叹道:“我以为你会把我的东西扔了?然后大骂我一通。” 花柳此刻倒是活了过来,“我现在还是想骂你,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衰样儿,谁沾了你,谁都倒了八辈子血霉,你这个两面三刀薄情寡义的奸夫,人尽可夫的荡夫,不仁不义的玩意儿,不要脸的贱皮子,披着人皮的狗东西,不是人的杂种……” 他叽里咕噜骂了一达通,我也气不起来,他说得对,浮生也说谁沾着我倒血霉,想来我真是个灾星,我平和道:“你说得对!” 虽然我语调平和,但手下的力气却不弱,我给花柳上药十分认真用力,他疼得嗷嗷叫,尾巴都卷了起来,不停甩动,溅了我一身的水花。 他还在喊:“不是玩意儿的小蹄子,浪里浪气的狐狸精,骚里骚气的贱模样……” 我从容不迫给他上完了药,拂去身上的水珠,冷哼道:“你若想好好活着,少挨几鞭子,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嚣张。” 他扫了扫尾巴,“反正昆仑山的那帮神仙也不会放过我!” “那可未必?” 花柳明显不信,“你有办法?” “安安分分装死!” 第三十一章 火烧白腚 花柳听了我的建议,倒是很安分,他每日装得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君天神府的人也不敢真的打死他,毕竟天族魔族两方剑拔弩张,虽说罢了兵,但气氛仍是紧张得很。君天神府握着这么一个宝贝,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但我有预感,以青荼的作风,这般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这一日,我因卧床太久,身子发软,就让小刺陪着我出去转一转。 却发现整个天宫喧喧扰扰,神族的侍者都在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魔族同意退兵了?” “魔君亲临南天门,同意退军,但是有两个条件。” “你怎么知道?” 一仙君被众神围着,神色颇为自得,道:“我二叔的前未婚妻的现未婚夫的舅舅在南天门当差。” 众仙一副不屑的神色,纷纷散开。 那仙君见众人不相信,急了,把所知道的消息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魔君同意退兵,一要魔将花柳,另外魔君还要玄帝的侍奴破天。” “破天?” 众仙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完了?这下天族完了?就要毁在一个小奴隶的手中了?” 旁的仙人不解,“却是为何?” 其中的一个男仙一副知晓内情的模样,他神秘兮兮让众仙围拢,“你们不知道吗?那个破天生得细皮嫩肉,也是玄帝的小侍童?专门伺候那方面的?” 众仙一脸大惊小怪的模样,一个年纪尚小的男仙问道:“那方面?那方面是哪方面?” 众仙都是你懂我也懂的暧昧神态,有些资历的老仙将小男仙推开,“你还小,不懂。” 我没心思再听,想转过身就走。 小刺今日也跟在我身边,闻言也疑惑道:“公子?那方面是哪方面?” 我抽了抽眉毛,“小孩子家别乱问。” 小刺有些不依,拽着我的袖子撒娇。 众仙的讨论越来越激烈。只听得那小男仙很是不屑,“那方面我知道,不就是玄帝的娈童吗?” “嘘!不可说不可说。”众仙沉默了一瞬间,又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 “你们说玄帝会不会冲冠一怒为蓝颜?” “一个玄帝,一个魔君,这定是一场旷日之战,只是不曾想两个盖世英雄,竟然为了争个男子打起来,这个男子也真是羞死天下女子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俩谁厉害?不过我等知晓了原因就好办了,至少我们的安危是无虞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神仙见众仙都望着他,颇有些自得,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让玄帝去和魔君打,胜了天族保得平安,败了将那男子献出去和谈不就得了。” 众仙颇以为然地点点头,小刺有些不依,“公子,他们说的那人是不是就是你?他们想把你献出去保平安。这帮不是东西的狗神仙!” 说完小刺就要冲出去,我赶紧拉住了她。 我有些无奈,那厢的讨论仍在继续。 “玄帝肯定不会同意,你们不知道吧!我有个二大姑的小女儿的弟妹在蟠桃林打杂,她说亲眼见着玄帝和他的小侍童在桃林里……在天河里……哎呀……真是有伤风化,我都不好意思说。” 说话的男仙不再说下去,假装要离开,众仙纷纷被吊起了胃口,都纷纷围着他。 他一副挨不住众人请求的为难模样,“听说,玄帝和小侍童在桃林里,在天河里,幕天席地地,就行起了那苟且之事。” 众仙都是一副下巴快要掉下来的模样,“玄帝和那小侍童可真生猛呀,就是不知道那小侍童生得什么模样?” “听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是个弱不胜衣的狐媚样儿。” 此言一出,惹得一众男仙一脸垂涎,他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内容越来越不堪入耳,我见小刺的小脑瓜一直往外探,我怕小孩子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就捂住耳朵准备拉小刺走。 “我要是有能耐,也把这个小侍童弄过来,尝尝这个引起仙魔大战的妖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这个男仙说话说得颇为下流。 小刺就有些气愤,冲了出去。 这群男仙本是数十万年前仙魔大战时,天帝在凡间招揽的末流精怪,他们战斗力强悍,但是茹毛饮血未脱去野兽气,但只因那时天族势微,于是不管稂莠招了这些精怪来对抗魔族。 仙魔大战后,这些精怪位列末等仙位,终日无所事事专好惹是生非,但所幸未惹出大乱子,因对天族有功,天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他们。 小刺一冲出去,就被这群男仙围了,我只得也走了出去。 他们见着我,眼睛都亮了,嘻嘻笑道:“我竟不知,天族来了这么俊俏的小男仙?告诉哥哥,在哪家府邸当差?” 我微微一笑,环视着众人戏谑的脸,“在君天神府当差,是玄帝贴身的小侍奴!” 我见众仙脸上都绿了,一动不动的,我拉了小刺就走。 小刺不肯,我只好哄她道:“你想不想看火烧大白腚?” 小刺一脸疑惑,我施了个发诀,扔了个火球,引着了一男仙的裤子。他的裤子“蹭”地一下被烧着,他疯狂拍打裤子上的火苗,但火苗四处乱窜,很快他们的裤子都烧着了。 他们在花园里急得跳脚,有些男仙眼疾手快,将裤子脱了下来,总算免于红烧屁股的下场。 凛冽的寒风中,只见一群男仙光着白腚在花丛里跳脚,那景象,怎么看怎么奇特。 小刺笑得前仰后合,我一把捂住她,但也绷不住抿嘴笑了。 小刺的眼睛骨碌碌乱转,她手指一拈,无数青绿的藤蔓从地下钻出来,对着这群神仙的屁股一顿抽。 于是,花园里,一群男仙的屁股很快起了一条条青色的棱,他们在花园里吱哇乱叫,我和小刺相视一笑。 “不好了,玄帝和魔君打起来了!” 这消息一出,瞬间引起了骚乱,我再也顾不得,发了疯向南天门奔过去。 我心中焦急得很,魔头刚刚受了伤,主人也处在入魔边缘,他们若是打起来,我不敢想象。还有天帝天后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他们两个任何一方受伤,只怕天帝天后就会迅速扑上来。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们。 第三十二章 聘为男后 我去时,君天神府和天族的神将排成十方阵,陈列于南天门内。魔君的魔将也列成方阵,陈列于南天门外。 天族的兵将银衣银甲,金龙旗在云海里翻腾。君天神府的神数量较少,但也精神抖擞,气势盛大。 至于魔族,以青荼为首,雪姬为副,魔兵魔将声威浩荡,着血衣血甲,血红色的蟠龙旗招展,几乎隐蔽了天日。 两方群情激动,都在为自己的主帅摇旗呐喊,倒是天帝天后独坐云台,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青荼和主人正战得如火如荼,青荼的青虹剑魔气和佛光交相辉映,他挽出朵朵剑花,剑光过处,朵朵生莲。 主人则是以指为剑,一指红光过,朵朵莲花碎。他出手精准,指指直刺魔头的命门。 魔头在主人凌厉的攻势下左躲右闪,仍是不免被削掉了几缕头发。可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被魔头切掉了一片衣角。 见着青荼无事,我的眼泪几乎落下来。我能看得出,他的功力更加精进了,从前他身上的魔气和佛光还会相互侵蚀,似乎经历了这次地宫被囚,他的魔气和佛光融为了一体,他如今成了真正佛魔双修的魔了。 “本尊的人岂是你这魔头可以肖想的?”主人想来是气狠了,下手毫不留情。 魔头一边应付主人,一边挑衅道:“主人?你不过就想控制他,把他变成你的禁脔,端着一副神仙模样,实际是心思龌龊又肮脏。” 主人被激怒了,他凝起大半的功力,天地间顿时红光大作,云浪翻腾。 魔头也不敢示弱,不待主人结印完成,他早就趁着说话的当口蓄势,待话音一落,青虹剑发出凤鸣龙啸之声,青光剑忽地化作万道剑光,向主人直刺而去。 不,我不能见他们这般两败俱伤! 因我一直在观察青荼的举动,所以他的剑招刚一发出,我就化作一道流光冲了出去。 “天奴!” “唐唐!” 他们两个见我冲到了中央,都将招式向旁边打出。 魔君以雪姬为首,被主人这猝不及防的惊天一掌震了出去,吐血倒地。魔军哗啦啦倒下一大片,大批的魔被震下南天门,向人间跌去。 天族那里也没落下好处,天帝天后都从云台被掀翻,狼狈得滚落下来。法力稍微弱的小仙也被打入了凡间。 天魔两族都群情激动,纷纷涌上来,大战一触即发。 两方人马陷入了混战,一时间,杀声震天,天昏地暗,魔族的将领纷纷往南天门涌,而天族的将领一个个视死如归,与飞过来的魔战了个不死不休。 鲜血飞溅,兵戈相接。腾飞的金乌鸟都不得不绕道而行,云端里起舞的白鹤纷纷逃窜。 我被青荼的剑擦破了额头,额头是我的软肋,如今我只觉太阳穴嗡嗡直响,眼睛直冒金星。 我审视了两方人马,发现昆仑山来得神仙很少,大都数都是天族和魔族在交战。 魔头和主人都冲上来,他们两个都想查看我的伤势,但都因对方的靠近虎视眈眈。眼看又要打起来,我大喝一声,运足了神力,“都不要过来,让他们住手!” 主人和魔头面面相觑,就是不肯行动。 方才运足神力冲到他们中间,已经使我气血翻腾,这一吼,我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他们想要上前,我却一脸抗拒退后。 不得已,主人和魔头飞到半空,喝令两军退后。 魔军很快撤退,昆仑山的人马也纷纷后退,只是天族的兵马都在观望天帝的态度。 我却不担心这点,方才敢让主人和魔头退军的原因就在这里,天帝绝对不希望此刻和魔军交战,毕竟战场上都是天族和魔族,昆仑山来的人马只是少数,若是和魔族战个不死不休,昆仑山岂不是渔翁得利?天帝又不是傻子! 待得两方人马退后,魔头一脸焦急:“唐唐,你无事吧?” 我的心口时常剧痛,此刻更加明显,我没有回答青荼的话,而是真诚道:“魔头,你退兵吧?” 魔头有些紧张,“唐唐,我当然会退兵,不过我要迎娶了你,才能退兵。你看,今日我准备聘礼前来迎你,我要迎娶你做我的男后,魔界第一男后。” 我见了青荼的聘礼,真是百里红妆,位列魔军中央,百匹青骢马,足系红丝缕,其上盛明珠,车车满琳琅。还有天马载香车,珠翠罗绮,奇珍异宝,不可胜数。 两方人马顿时哗然,魔界尤甚,从前魔界虽然有男后,但那不过是魔君为了贪图享乐的戏言,至于明媒正娶确实从不曾有过。 有些知晓内情的魔将有些不满,大抵谁也不愿意自己浴血奋战,只因为君王的私欲。 主人更是气得脸色发白,眼见着要冲上来,我立马制止了主人,“主人,让我和青荼说几句话,我不会同他走的,我说过,要永远跟主人在一起。” 主人闻言,仍是面色不善,但还是好不到哪里去。 天族众神见着我,面色也有些不善,他们纷纷向我投来谴责的目光,我想他们定是认为我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 青荼听了我说得话,很是痛苦,但仍朗声道:“唐唐,我心悦于你,山河不移,我是真心真意聘你做我的皇后。 从前,你写给我的情书,我一字一句读了,你说的那些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你为我写的札记,我也看了,我也为你写了两本札记,一本记录你的足迹,一本记录你的喜好,我也想珍藏你的点点滴滴。 我知道你曾在金陵府的城楼向我表白,那我也当着天魔两族向你表白,你是我永生的所爱,唯一的所爱,我愿意跪在你的面前,只为得到你的青睐。” 青荼举着两本札记,姿态虔诚地跪在我面前。 风吹起了两本札记,札记很厚,发黄的纸张记录着我入世以来种种的小癖好和点点滴滴的经历。 一本叫《我爱唐唐》,上面写着: “唐唐,喜欢吃糖!尤其糖人是我的模样。” “唐唐,不喜欢我称呼他为小怪物,因为这个称呼不甜。” “唐唐,很热情,有些色,尤其是亲吻我的时候。” …… 第三十三章 冲冠一怒 我包着眼泪,嘴角勾着笑,就这般,又哭又笑,却还是忍不住,拿起这两本札记翻了翻。 第二本书名为《唐唐爱我》,其上书: “唐唐竟然在金陵城城楼当众向我表白,不知羞!” “唐唐给我写了这么多情书,情书写得真好,不过有些少。” “唐唐为我整容,我很后悔,没有及时回应他的心意,唐唐那时一定很疼吧!” ……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稀里哗啦流下来,我几乎忍不住,要冲进他的怀里。 主人在我身旁,拽住了我的手,我回过头来,望着他又惊又怒的眼神。 “天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跟着这魔头入了尘世,你自入尘世,满身伤痛,几番磋磨,甚至受剥皮抽筋之苦,还为他献祭,你跟着他,几次都差点丧命,这魔头有什么好,让你这般神魂颠倒?” 青荼也拽了我的手,急忙道:“唐唐,从前我让你百般受苦,但此后不会了,我会拼了命地守护你,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护着你一天。” 我没有回答主人的话,却在心里默默道:“我的心上人,自然哪里都好!一个不得自由的我爱上了一个恣意放浪的他,怎么会不神魂颠倒?” 我望了望青荼,他一动不动,眼中满是深情,跪在我面前,像是万年不动的青松守卫苍山,亘古流淌的河水守护他的河床,四季更替的节律守候它的季节。 主人呢,双目幽深,眼含期盼,像巍巍的雪山期盼候鸟的停驻,像澄澈的湖水渴望流云的栖息,像新翻的红泥渴望枝头盛放的花朵。 我被两种激烈的情感震得五内俱痛,我第一次审视自己的情感,我心悦青荼,这种情感是爱慕,像地底深处的岩浆迸裂,有天崩地裂的热烈,魔头是我心中的太阳,是他让我数万年干涸的生命有了光。 可主人,我是他身上的一块骨头,我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我生来就对他有濡慕之情,像天上的星星始终依偎在月亮的身旁,主人就是我心中的月亮,是我彷徨无助时会仰望的地方。 如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拉着我的手,往事如画卷,一幅幅展现在我眼前。 我知道,我走到了人生的两端,面临一次重要的抉择。 我还来不及表态,就感觉一股熟悉的感觉席卷了我的心神,我震惊地望着主人,主人的眼睛发赤,那是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浓浓的控制欲望。 我苦笑一声,我始终摆脱不了被主人控制吗? 主人在我的识海里下命令道:“天奴,给他一掌!将他击落云头!” 我咬着下唇,拼命同主人的命令抗争,喉咙里的鲜血被我咽下去一口又一口。 主人见我不似往常那几次听话,便催眠道:“同他讲,你不愿意看见他,你是昆仑山的人,注定要成为神族,不会同妖孽为伍。你要生生世世呆在主人的身边,做高高在上的神,而不是与魔头同流合污,为千夫所指,为万人所弃……” 主人的嘴不停开开合合,我感觉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甩开青荼,青荼抬起头不可思议望着我,他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大概也是知晓我被主人所困,想要站起来拼命。 我的脑袋就像要炸开似的,七筋八脉的血都像凝固了似的,我再也受不住,大喝一声,“够了!” 我甩开了主人,主人被我震开,嘴角沁出鲜血,他不可思议望着我:“天奴,你竟敢反抗我!” 我把口里的血咽了下去,定定望着主人,“主人,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傀儡,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但是不是屈从于你的命,而是我作为一个人,愿意实践我的诺言。” 青荼见我没有被控制,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但是我的心里却一阵阵悲伤,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我的命大约也没有多长了。魔头已经失去我一次,又何必让他再失去一次,若我成了他的皇后,却又死在他的身边,他该是何等哀痛,即使不能赐予爱人爱情,也当赐予他解脱。 至于主人,我说我会永生永世陪着他,可我大约只有这一生,我将这一生赔给他,大约也不算辜负主人,总算全了我们这一世的主仆情谊。 我对着青荼缓缓一笑:“我从前送你情书,在你门边整夜整夜站着,就想看你一眼,但你的门从未为我打开,我的情书你也从来不曾及时看。 那一年我元宵节约你,可你不曾来,所以我在金陵城头来了一场没有对象的表白。 我为你剥皮抽筋又换脸只为得到你一丝一毫的可怜,可得到的却是你绝情的拒绝,你说无论我是男是女,是神是魔,都不会爱我。” 青荼急急站起来想要解释,“唐唐,我那时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来……” 我一下子将青荼的两本札记打落云头,道:“太迟了,不时谁都会在原地等你醒悟。” 青荼俯冲而下,想要抢回那两本札记,可是它们还是匆匆忙忙散落,像枯萎的树叶一样,呼啦啦落了下去。 我只觉得一切的生机在远离我,我的生命堕入了永远的黑暗,我稳了稳心神,道:“魔君还是退兵吧!你统一魔界不易,你也不是那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这种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戏码不适合你。花柳昆仑山会放回去的,至于其他,魔君还是不要妄想了,不要强求,放弃吧!” 青荼一下子变得无比激动,他红着眼睛冲上来,“如果你是我的妄想,那我偏偏要强求,也绝不肯放弃。” 他掐着我的肩膀,力道越来越大,我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你和主人有什么不同?你们都妄想控制我,强迫我?难道我的意愿就这么不值一提?你们非要逼死我吗?” 青荼的神情狰狞又扭曲,他的眼中有激烈的占有欲,“唐唐,我是真心爱慕于你,难道你就不想同我在一起?不愿意同我长相厮守?是不是他控制了你,你明明说过……” 我让自己的心硬起来,声音也冷起来,“每个人都说爱我,可都在以真爱的名义控制我。此刻没有人控制我,我很清醒,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因为我讨厌别人的强迫,我不会离开昆仑山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青荼死死盯着我,企图从我的脸上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但我绷着一张脸,就那样不悲不喜回望他。 云浪在我的肩头,他的臂弯里翻涌,未开灵智的云雀蹿了出来,叽叽喳喳,不知悲喜地叫个不停。 青荼眼神又温柔又痛苦,我心里的防线几乎被攻破,我的手背在后面,指甲掐进肉里,绷直身子,用尽全身力气阻止自己回抱他。 我知道,他这般望着我,是在无言祈求我。 可我不能给他回应。 良久,青荼的手颓然放了下来,他轻轻抱住我,声音有些哑,“唐唐,我尊重你,但我永远不会放弃你,我在魔界等你,我会永远等你,只要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他狠狠抱住了我,姿态温柔又霸道。他将头埋在我肩头,圈住我的姿态,像是在保护一件稀世珍宝。 我将手攥成拳头,眼泪含在眼里,涨满了,使我看不到前方的云烟。 青荼撤军了! 花柳放回去了! 君天神府的神族都回到了昆仑山!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只有鸾儿为青荼抱不平,大骂我是负心汉。 小刺也颇为不赞同,小姑娘经此一事成熟不少,她问我,“公子,为何不跟爹爹去魔界,留在昆仑山,是非定然不少。” 我只回道:“先成人,再求爱。” 小刺一头雾水,我也不解释。 一个命运无法自主的人,怎么配拥有爱情呢? 第三十四章 密谋劫持 天族没过多久就流言纷纷,与我心中预料得差不多,大意都是说我是蓝颜祸水,引起神魔大战,理当受雷劫天罚而死。 主人虽然极力压制流言,但仍不可避免被我听到。 昆仑山的诸神也很不满,大抵他们是不想主人将心思都花在一个奴隶身上。 我想起那日,青荼走后,在南天门放下狠话,“今日之战,乃是我魔界不满天族对魔族的压制而发起的战争,不关旁人的事,若谁找唐唐的麻烦,我定率百万魔君卷土重来,踏平天族。” 我想青荼的本意是保护我,但此言一出,天族定是不会善罢甘休,因为谁都想握着我这么一个筹码,辖制青荼,毕竟那日青荼对我的在乎有目共睹。 我不怕天族对付我,只是心中有隐忧,忍冬不见了。 那日我救了青荼出去后,主人不肯理我,我多番求见,他也不肯来见我。 于是天帝天后之事我竟也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再者,此事我没有证据,虽然主人一定会相信我,但主人太过在乎三界安危,若我告诉他,他定然是不管不顾先清除危害三界的祸患。届时,主人定会站到众神的对立面。 关于主人的流言蜚语本就不绝于耳,近来他为了维护我声名受损,我怎么忍心让他再冒险。 我本意是救了青荼后就拿住忍冬,让她作证人,在众神面前指正天帝天后。这样,无论主人作甚也是师出有名。 但没想到天后的动作那么快,忍冬竟然不见了。 我与青荼诀别之后,主人倒是时常来看我,见我心事重重的模样,大抵以为我是惦念青荼,脸色不是很好看,渐渐地他也不来了。 这一日,鸾儿来看我,对我别别扭扭地关心几句后,就同小刺去院子里玩耍了。 我有些疲累,照惯例服了些许的药,可这次总觉得身子昏昏沉沉,有些燥热,有些不适。 我心中警铃大作,狠狠咬了咬舌根,将破穹刀握在手里。随着身体愈发衰败,我不愿意受这病痛的折磨,所以这喝药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方才若不是答应了小刺鸾儿这药我定是不喝的。 好在我身子虚弱,对药物比较敏感,又喝得少,才能保证神志清醒。 我不动声色将剩下的大半碗药倒到床的另一边,用被子掩起来。然后,假装一副不胜药力的样子,碗被我摔出床榻,我也假意气喘吁吁倒下床来。 朦朦胧胧间,我见一个身穿黑袍身姿清瘦的人提着一盏灯笼,熟门熟路进来。 她摘下遮面的纱,忍冬! 忍冬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举止还是那么温雅,她甚至向我款款施礼,“公子,忍冬得罪了!” 我装作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忍冬施了法术,将我收到一乾坤袋里,然后七拐八拐出了房门。 “姑娘,人可带出来了?”来人似乎有些紧张。 忍冬倒是很镇定点点头。 我心里一紧,这不是鸟族的大管家吗?难道是凤箫仙君要害我?是鸾儿背叛了我? 我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不会的,鸾儿没有这么深的城府,若是她,方才她就不会那么镇定从容,一边埋怨我这个负心汉,一边又别别扭扭关心我。 那定是凤箫仙君,这是为甚? 两人后来便没了声息,大管家领着忍冬一路前行,不救就听到小刺和鸾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公主,茶!” 鸾儿与小刺玩耍了许久,待到两人都疲累后,提议要来与我辞行,但大管家却笑眯眯道:“我方才取茶过来时,听侍女说公子方才服了药,已然休息了,公主还是不要去打扰公子了,若实在放心不下,改日再来探望便是。” 小刺也在一旁帮腔,“公子服药后是比平常嗜睡。” 鸾儿似乎是思忖了一会儿,颇为傲气道:“谁要来看他了?他又不好看。” “父王!” 鸾儿的声音又甜又软,定是凤箫仙君来了。 我感觉凤箫仙君的眼神在忍冬腰间停留了一瞬间,然后又转移了。 “鸾儿,朋友也看了,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仙君很是慈爱。 鸾儿有些傲娇,“那种负心汉才不是我的朋友呢?父王,您和玄帝下棋,谁赢了?” 凤箫的回答我没听,但是从凤箫和鸾儿的回答中,我已经肯定,鸾儿定是不知情的,此事定是凤箫和天后合谋。 看来天后铁了心要整死我,我知道她的秘密,她绝不会让我在世上安然无恙地活着。 但是凤箫仙君,他是天后的人,一早就跟天后合作,假意投靠昆仑山?还是他受了天后的威胁,有什么把柄在天后手里? 有了凤箫仙君,出入昆仑山自然无虞。 我苦笑一声,大约主人真是怕我跑了,除了在我的桃宜居安插了无数的仙人保护外,昆仑山各处的暗探也安插了不少。只是见我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每天闷闷不乐,倒是没有禁止鸾儿他们来看我,如此才给了天后可乘之机。 也是,没有鸾儿带路,旁人接近不了我。没有凤箫仙君,谁出入昆仑山怕都不会如此顺畅 。 在我心思百转之间,凤箫仙君不知用了什么理由支开了鸾儿,独留下管家和忍冬。 凤箫仙君很是威严道:“本王只帮天后这一次,希望天后说话算话,不再追究我鸾儿的过错,我鸾儿也是心思单纯,才会被一些宵小之徒迷惑。” 看来天后是知晓鸾儿假扮魔族混淆视听救了青荼,她定是用这个威胁凤箫仙君。可凤箫仙君身为鸟族族长,此事不承认便罢了,天后又能耐他如何? 忍冬颇为有礼道:“仙君放心,天后说话算话,定不会再追究公主。只希望鸟族以后和天族多多来往,这样互惠互利……” 凤箫仙君似是不堪忍受,打断忍冬道:“姑娘本是昆仑山的侍女,却暗中投靠天后,如此不忠之人怎配教本王做事?若不是姑娘在天后面前作证,陷我儿于不利,我又怎会做如此背德之事?” 原来是忍冬,那夜情形忍冬定是见着了。她名义上又是昆仑山的人,若她出来指证鸾儿扮演魔族混淆视听助攻打君天神府的魔兵逃跑,那还真是说不清。 凤箫仙君一片慈父心,我倒是不忍责怪他。今晚这事安排得天衣无缝,我就是再有心,逃得了第一次也逃不了第二次。 忍冬语调变冷:“奴从来都是天后的人,何来背主一说?只是仙君与天后合作了这一次,就想要把自己完全摘出去,天后答应,玄帝答应吗?” “你……” 凤箫仙君似乎是气狠了,“无耻小人!” “不敢当!” 天后好毒的心肠,我已然明了。若我能被秘密处决,那这件事他自然不会提起,我死了,主人定然大发雷霆,凤箫仙君不敢触怒主人,自然要请求天后的庇护,他们二人也就站到了同一个战壕。 若我被主人及时救了,此事被主人发现了,天后十有八九会把这件事推给凤箫仙君,毕竟凤箫仙君早就对我不满,认为我妖媚惑主,一直劝主人把我放逐。 到时候鸟族和昆仑山牢不可破的联盟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攻破了。 恐怕,杀我还是顺手,天后主要针对得是主人和凤箫仙君。 第一章 吃人挖眼 我以为会直接见到天后,却不想忍冬只是将我扔到了一间黑屋子。 她把我放出来后,竟理都没有理会我,就走了。 屋子又湿又冷,破旧的窗户呼啦啦灌风,月光阴惨惨的,地上还有许多蛇虫鼠蚁,爬来爬去,留下一些湿漉漉的痕迹。 我听说过,天河边的最边缘,有些犯了小错的奴隶或者仙人便会被罚到此处,淘洗天河泥沙,想来这便是那些罪仙和罪奴的居处。 这天后对付人的招数,跟魔界也没有什么分别。 我只服了一点点那药物,不想这药性竟然如此猛烈,我按下心口的浴火,趴在湿冷的地上,平息身上的燥热。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一些猥琐下流的笑声。 是那一群在花园里流里流气的精怪。 “他奶奶的,真是晦气,我等不过在花园里闲磕牙,居然就被罚到这天河来淘洗泥沙。” “定是那小白脸去给玄帝告了状,天后才会罚我们。” “若我见了那小贱人,定是要好好折磨他才解气。” “哈哈……” 这些精怪笑得很是下流狰狞,我心中大恨,天后若是明火执仗同我干,不管阴谋也罢,阳谋也罢,成败我也认了,竟然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来对付我。 “听总管说今天来了个小哥儿,打翻了天后的琉璃瓶,被罚到这里,模样很是周正,总管说赏给我等了。”几个精怪似乎是喝醉了,脚步有些虚浮,浑身酒气。 他们一把推开破旧的门,很是兴奋冲了进来。 我穿着亵衣,躺在地上。 几个精怪顿时怪叫起来,冲过来,将我扒开,见了我的脸,吃了一惊。 “这小模样跟玄帝的侍奴不是一模一样吗?” 几个精怪有些犹豫,其中一个胆子大的道:“玄帝的侍奴怎么可能在这里,只是长得像罢了。” 乘着酒意,他就对我上下其手,摸着我的脸颊,“乖乖,这皮肤真是滑溜呀!” 这几个精怪本就喝得很醉,听了这话,酒色壮胆,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我额头的汗水一颗颗往下砸,我默默数着来的精怪数目。 他们众有的已经忍不住,撕开了衣服,解开了裤子,甚至有的妖怪已经幻化成原形,竟然有好几只狼怪,它们被欲念控制,身体甚至胀大了好几倍。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恨得牙咬切齿。 我咬紧牙关,抵抗着身体里的热浪,这热浪使得我浑身乏力,我忍耐这药劲儿,努力使自己神志清醒。 一个狼怪面容狰狞扑了过来,他将我扑倒在身下,眼睛血红,牙齿尖利,就要朝我的脖颈处咬一口。 狗杂种,我以为是要羞辱我,不曾想竟是要吃掉我。 旁的精怪见狼怪首先冲了上来,都嗷嗷怪叫,也纷纷显出丑陋的原形,围了上来。 眼见那獠牙就要刺进我的脖子,我再也忍不住,举起破穹刀,一刀刺穿了狼怪的喉咙。 我将刀狠狠抽了出来,狼的眯眯眼射出狠辣的光,它疯狂摆动身体,垂死挣扎,尖利的爪子在我身上撕扯,我身上很快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 鲜血迸溅,我被狼妖的血糊了一脸。 我心中一股怒火熊熊燃烧,自入世以来,我处处被欺负,时有旁人害我性命,我从未害过任何人,凭什么这般憋屈。 我不反抗,真当我是泥捏的人不成?我算是想明白了,若不想成为旁人的口中食,就要把刀扎进别人的喉咙里。 我气愤不已,将刀狠狠抽了出来,一手拽起狼妖,狠狠将他往地上砸。 旁边的精怪有一瞬间的惊骇,我站在月光下,破屋子里的老鼠、蛇一类的都被这动静惊得向窗口逃命而去。 我一刀一刀扎着狼怪,很快他就死透了。我将它高高举起,用力地向门口砸去。 “轰!” 破旧的门受不住这力道,被砸成好几段,碎得稀巴烂。 月光一下子汹涌地涌了进来。 旁的精怪受了鲜血的刺激,短暂的呆愣后,纷纷露出了獠牙,目露凶光,磨着利爪,朝我冲了过来。 我此刻战役凛列,将破穹刀横卧在胸前,心口的杀意被激发。 单枪匹马干群架! 我化作一道残影,在精怪们中间游动,时不时给他们致命一击,我不准备让这些精怪痛快死去。 一击得逞后,就隐身躲了起来。 “两只……” 屋子里的精怪暴躁地嗷嗷叫,愤怒地刮擦着地面,我瞅准时机一个俯冲将一只狗妖毙于刀下。 “三只……” “啊!” “啊!” “啊!” 屋子里的惨叫声传出去好远,很快就被天河的风吹散。 月上中天,横七竖八的精怪尸体躺了满屋,血腥味浓稠,几乎化不开,屋子里的蛇虫鼠蚁又爬了回来,它们纷纷钻入这些精怪的身体。 “吭哧吭哧!” 很快这些妖怪的身体上的皮肉就被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白骨。 我环顾四周,冷笑三声,“天后看了这一晚上的戏,竟连现身的勇气也没有吗?” “天后天族至尊,总不会怕一个小奴隶吧?” “啪!” “好胆量,好气魄,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晓我在此处的?”身后的墙忽然化作一纸片消隐无踪,天后施施然坐在后面,面前一杯清茶袅袅生烟。 想到罪魁祸首独坐钓鱼台,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而自己却在一旁心安理得看戏,我心里怎么不恨。 “天后花了那么多心思,布这么大一个局,若不亲自来看这场戏,岂不遗憾?” 我见天后身旁陈兵不少,便不欲多言,我的力气一点点流逝,若再啰嗦下去,只怕小命休矣。 我转身向外冲,准备杀将出去。 天后阴狠的面容有些嫉妒,有些扭曲,“既然来了,就休想离开,把命给我留下。” “来呀!” 天后身旁忽地涌出了无数的神将,这些神将可不比方才那些精怪,乃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战将。 可我不能退缩,我使破穹刀,尽管手上已经有千钧重,可我仍不能放下武器。 “噗呲!” 一银衣银甲的战将将刀插入我的腹部,而我将破穹刀刺入他的喉咙。 门近在咫尺,月亮照地外间的天河如银色的缎带。 而门内,杀戮鲜血交织在一起。 我拼命向光亮处冲过去,可一神将使出尖刀砍了我脚筋一下,我的脚筋瞬间被砍断,我受不住扑倒在地。 他们立刻冲上来将我制住,天后拍拍身上的灰尘,走上前来,拍拍我的脸颊,无不自得道:“看,无论你怎么挣扎,还不是落在我手上?” “呸!一个只敢躲在暗处的鬼!一个见不得天日的恶魔!看你一眼我都嫌脏!” 天后一手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一手摩挲着我的眼睛,她眼光狠毒,语气却很温柔,“你嫌脏,想来这眼睛长得不是地方。来人,把他的眼睛给我挖出来,我嫌碍眼!” 第二章 咬掉手指 一把银枪眼看着向我的眼睛刺过来。 我拼了命的反抗,想使出自己的破穹刀与之对抗,但周围的天将死死摁住我。 我心中悲愤地长啸一声。 “啊!” 我的右眼生生被挖了出来,血顺着我的面庞流了下来。 天后颇为享受走到我面前,她用罗帕重重擦了擦我的脸,“你这一声惊叫真好听!” 银衣战将想取下我另一只眼,天后却阻止了他,她颇为恶趣味道:“不,就取一只就好,我喜欢独眼龙。这么美好的面容,若都瞎了,徒惹人怜惜,若只瞎了一只眼,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天后的手冷冰冰的,像蛇爬过我的脸。 我心中被怒火烧灼得失去了理智,我一口咬住天后的手,狠狠咬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啊!” 天后凄厉地叫喊,身后的神将乱作一团,他们纷纷将武器往我背上招呼,我感觉我的脊椎骨被一寸寸敲碎了,我的后背被尖刀砍,被坚抢戳,刀枪剑戟刺入肉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身上已然痛的麻木,但我死死咬住天后,渐渐地,天后的手指骨被我咬了下来。 “啊!” 天后一掌卸掉了我的下巴,我狞笑着,嘴里都是血,我张着嘴,天后的三根手指流了出来。 天后气得雍容的面庞都扭曲在了一起,她玉钗堕地,金冠横飞,头发散开,她歇斯底里吼道:“杀了他!” 我冷冷地嘲笑着天后,一银衣战将举起屠刀,想将我斩于刀下。 “竟然动本尊的人,找死!” 主人踏破虚空而来,他撕开了屋子上的法阵,瞬移到我面前。 原来这屋子外竟然设有法阵,我说呢,主人为何迟迟没有找到我。 天后为了整死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主人见我浑身血肉模糊,下巴也被卸掉,眼睛也被挖去了一只。瞬间,眼睛变得血红,他小心翼翼抱起我,为我接上下巴,接上骨头,调理背上的伤。 但我伤的太重,身体已然残缺不全,主人眼中竟有眼泪,这眼泪砸到我脸上,让我模糊的神志瞬间清醒过来。 数十万年来,我从未见过主人流泪,我也禁不住眼泪落下来。 我感觉主人的心绪翻涌,伸出手想要安慰一下主人,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我喘息着:“主人,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主人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天奴,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喘着气,只觉得一口气吊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不晚,刚刚好!” 主人恨急了,施了温养我身体的法阵,将我罩在其中,“天奴,伤害你的,无论是神,还是魔,是天族至尊,还是一些狗杂碎,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替你杀了他们。” 只见一片衣角的残影掠过,我都未看清主人是如何出手,围攻我的银衣战将就碎成了粉末,他们甚至来不及反抗,也来不及出招,就已然毙命于主人手下。 天后有些畏惧,色厉内荏道:“玄帝,您竟然屠杀本座的护卫!” 主人血红的眼盯着天后,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本尊不但要杀你的人,我还要杀你!” 主人一个瞬移到天后面前,天后欲施法与主人对阵,可主人已然愤怒到极致,天后还来不及出手,就被主人捏住了脖颈。 天后双脚蹬着,一点点离开地面,她不停捶打主人,求饶道:“主人,饶了阿羞吧!我也伺候过你数万年,我也是你的仆人,看在我伺候你数万年的情分上,绕我一命吧!” 但主人已经癫狂,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言语。 旁边凤箫仙君忽然走出来,“玄帝,莫要伤害天后,天后毕竟是天族至尊,天后若死了,三界必有大乱,倒是昆仑山也难以幸免。” 凤箫为何会在此处? 我的脑子有些打结。 主人将凤箫掀翻,凤箫吐血倒地。 我也想阻止主人,若天后一死,主人必将为万夫所指。 “玄帝,好大的胆子!” 我还来不及出声,不想天帝浩浩荡荡领着群臣走进来。 众神都想冲上来解救天后,奈何主人法力太过高深,众神合力竟靠近不得。 眼看天后挣扎越来越弱,双眼已经有些翻白眼。 我再也顾不得这么多,虽然我也想将天后千刀万剐,却不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我心念一转,呜呜哭道:“主人,主人,好疼,救我!” 主人听了我的召唤,立马奔到我面前,他搂着我,因为我背上已然血肉淋漓,他便让我趴在他怀里。 主人想要抚摸我,但我浑身几乎没有好地方,他有些手足无措,只得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不停用法术温养我的身体,一边去轻轻吹我的伤口。 我微微笑道:“主人,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天族的臣子纷纷叫嚣,“玄帝以下犯上,冒犯天后,当杀!” “天族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玄帝深夜床天,莫不是想造反” “伤害天后贵体,当受凌迟之刑!” …… 天帝站在天后身旁,捂着天后带血的手指,他也是一脸愤怒盯着主人。 主人冷漠道:“本尊就是要造反?尔等能耐我何?” 这一声不啻于惊雷炸响,众神目瞪口呆盯着主人。 主人环视众神,“本座乃天地尊神,这天地哪一个神,哪一个魔我杀不得!” 众神被主人威严震慑,浩瀚的威压笼罩在众人的头上,众神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这数万年来,本座过得甚是无聊,愿意陪你们玩玩这心智权术,但尔等以为本座是轻易可以被辖制之人,就大错特错了,本座愿意陪你们玩,但绝不可以触碰本座的底线。天奴就是本座的底线。否则本座不介意用毁灭的方式提前结束这场游戏。” 天后捂着手指,脸色苍白上前,“玄帝,莫要愤怒,本座之所以会处死你的小奴,乃是他闯入我天河罪奴之处,杀死数十名精怪,这些精怪先前冒犯了你的侍奴,被他扒掉了裤子抽打,但确实是一众精怪出言不逊,本座将他们罚到此处,但毕竟数万年神魔大战有功于天庭,被杀实属不应该。本座见神将禀报,前来处理,可你这奴儿凶相毕露,咬掉了本座的手指,因此神将才痛下杀手?” 主人不屑地瞟了一眼天后,“天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小,本尊的人穿着亵衣来袭击你天族的罪奴,还穿过我昆仑山的重重护卫,天族的层层守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族的守军什么时候如此不堪一击了?” 天后有些方寸大乱,显然一时答不上来话。 第三章 无名小卒 天族的臣子们都跪在地上,主人虽处在天族的包围之中,却丝毫不显气弱。 天后有些慌乱,他将目光投向凤箫仙君:“仙君,此事你怎么看?” 天后此事摆明了要拉凤箫仙君下水,毕竟此事却是凤箫仙君所为。但天后大概没想到,凤箫也是个老狐狸,看清天后要以此事威胁他后,就迅速倒戈,到玄帝面前捅破了此事。而且这时机选得也好,若不是天后存心要折磨我,而是一上来就要了我的命,我根本坚持不到主人来救我。 这个老狐狸,审时度势的本事真是一流,而且也是真心想要杀我。 凤箫仙君步履从容道:“臣不知,臣带着女儿去拜访玄帝,回程时却发现随侍之婢女少了一名,我想定是出了事,这才来找玄帝。” 天后有些急了,“你胡说!” 凤箫仙君上前一步道:“天后,定是有人冒充我鸟族的侍女,找出那名侍女,是非黑白定然清楚。本王府中侍女的身形与天后身侧的姑娘差不多。” 忍冬方才一直缩在在天后背后,此刻她瑟瑟发抖,众神的目光一下子就汇聚到了她的身上,她浑身黑袍,旁人也看不见她的模样,不过她浑身如筛糠的模样显然不正常。 主人也知我的侍女忍冬不见了,不过他一直以为是我们救青荼那晚,魔族的人攻入君天神府,误害了忍冬,毕竟那日死的侍女不少,神女一旦殒命后,身死魂消,不过一个侍女,想来主人也没有在意。 很明显,天后身侧的侍女不正常。主人拈指一弹,瞬间忍冬就露出了真容。 她受不住众神的目光,更加主人双目如箭,骇得她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天后,救我!” 忍冬跪在天后面前,抱着天后的大腿。 主人看天后的目光愈发危险,众神大概也不明白,为何昆仑山的侍女会跪在天后面前。 “凤箫仙君,你不是答应过本座,要同本座合作,是你说不满玄帝宠幸妖孽,也是你求本座出手除妖孽。本座也是为了天庭安危,才不得已同你联手,不曾想你一边向我献出玄帝的侍奴,一边又到玄帝那里挑拨离间,你好深的心机。” 天后虽然有些慌乱,但仍不忘此行的目的,看来她是执意要破坏鸟族和昆仑的联盟。 凤箫却不慌,“看公子的样子,必然跟歹人经历了一番殊死搏斗,事实如何,公子想必清楚,还是让公子来言明吧!” 凤箫坦诚地望着我,笃定了我不会说出什么不利的言语。 天后着急了,“公子,今夜事实如何?你可要想清楚了?说清楚了?莫要放过伤害你的歹人。” 我也望着凤箫半晌,良久,才道:“是忍冬,忍冬摸进我的房门,因为往常她就是伺候我的汤药,她给我汤里下药,我惊觉不对,只饮了一小口,假意晕倒。她将我收入乾坤袋,跟在鸟族侍女队伍最后,出了昆仑山,直奔天宫。从头到尾,她没有跟凤箫仙君的侍从交流,只是混迹在队伍里出了山门。” 我点到即止,忍冬听了我的言语,惊恐极了。 她尖叫道:“不是这样的,他胡说!” 她不停给天后磕头,“天后,救我,这件事是凤箫仙君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她说得越多,众神越觉得,一个背主的奴才在乱攀咬人。天后手指上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流,她的面容冷酷又尊贵,就是没有对忍冬一丝一毫的怜悯。 忍冬见天后不为所动,又跪趴在我面前,“公子,奴婢对不起你,奴婢错了,你饶了奴婢一命吧!” 我伏在主人怀里,主人想将忍冬撇开,我给了主人一个安抚的眼神,道:“忍冬,你背主求荣,可你所依附之人却没有把你的命当一回事,她把你当做一条狗,如今你只有说出实情,才有活路。” 忍冬脸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了下来,“说出实情?” 我拉了拉主人的手,“说出实情,我可以保你一命。” 主人低头疼惜地望着我,他轻轻替我擦了汗水,“天奴所言,就是本尊所言。” “是……” 忍冬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天后捏了个火诀,火火烧死了。 忍冬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相信天后如此绝情,她花一般的容貌在火中迅速枯萎,窈窕的身子在火里翻滚。 “啊!” 终于,忍冬再也熬不住,满地的金银花绽放,又瞬间干枯,终致湮灭。 主人冷漠地盯着天后,“天后这是为何?” 天后苍白着脸,在火光的映衬着有些诡魅,“是这丫头,她说看不惯玄帝被侍奴迷惑,她忠心为主,想要替玄帝清君侧,还说凤箫仙君等一帮老臣都不愿意看着玄帝被妖人迷惑,也想除掉破天公子,忍冬说自己和凤箫仙君合作,恳求本座帮忙。我本意只想将破天公子放在天河边缘,淘洗天河,小惩大诫。不想这丫头竟想要了公子性命,本座不放心,前来看看,不想却被公子误会,受此无妄之灾。” 天后言罢了,举了举她的手。 主人却不吃这一套,“天后被一个小婢女耍得团团转?再说,本尊的人即使犯了错,也该本座处置,什么时候轮到天后越俎代庖?” 今夜不言不语的天帝突然发话了,“此事到此为止,天后的手也受伤了,但鉴于恶奴背主,天后识人不清,被昆仑山的恶奴蒙蔽,朕就不追究破天公子伤害天后凤体。玄帝一夜操劳,公子又深受重伤,玄帝还是早日回去,替公子延医求药吧!另外,玄帝也要约束好自己的下奴,以免再出现此类丑事。” 群臣都站在天帝背后虎视眈眈,天帝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一说话就瞬间扭转了形势,他不说旁的,只是昆仑山的恶奴背主,主人有监管不力之错。而我咬掉了天后手指,伤害天后凤体,天族都不追究了,多么宽宏大度。尽管我已经被打得半死,眼看着命就要没了,但谁在乎呢?我毕竟是个奴隶。 主人怒不可遏,我知道今夜事只能如此,拽了主人的手,低垂着眉眼,声音低弱道:“主人,我累了,我疼,我想回家!” 主人将我抱在怀里,语意沉痛道:“我们回家!” “此事本尊不追究,不代表就算了。以后天族诸神还是要谨守本分,莫要插手我昆仑之事,否则本尊绝不客气,本尊的人若再少了一根头发,本尊决不罢休。” 这夜惊天动地的一场阴谋,就以忍冬之死草草结束,毕竟大树苍天蔽日,被吹打得不过是树下的小草,死得也只能是忍冬这一类的无名小卒。 第四章 自戕赎罪 那夜回来后,我便陷入了半昏迷,我身上剧痛难忍,整个身子一会儿像被火烧,一会儿像被寒冰冻住,心口像钻了一万只蚂蚁,痛苦难当。 我依稀觉得有一双手不停抚摸着我,没日没夜替我疗伤,他替我疗伤时能稍稍减轻我的痛楚,但我的生命力仍是不停在我体内流失。 我隐隐约约听得无数的脚步在床边来回,又最终归于寂灭。无数的汤药、仙丹、灵药被强行灌进了我的喉咙,可我支离破碎的身子还是那般不中用。 我听见床边歇斯底里的咆哮,痛苦的呼喊,我感觉到一滴滴灼热的眼泪流到我的面上发间。 有人把我抱出去,给我说故事,让我看风景,他的声音飘飘渺渺,像幽远的深巷里,拉琴的老人在诉说古老的前世,故事我听得不是很分明,但我能感觉阳光趟过我的脸颊,暖洋洋的,很舒服。 很久,没有人来打扰我俩,我们两个的世界一片安宁。 后来,世界只剩我一个人,那个人也没来。 无边的地底深渊,岩浆不停涌动,地火烈烈燃烧,我梦见一个人,他被困在烈火中央,铁锁链锁着他的琵琶骨,精铁禁锢着他的脚步。 无数的野兽啃食着他的身躯,他在火里咆哮,“破天!” 这个梦境时时出现在我面前,每当梦里的人喊着破天二字时,我便一阵心惊肉跳。 我痛苦极了,整个人不停挣扎,挣扎着从冗长的梦里醒来。 那个人被困住了! 我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去救他! 那人被烈火焚烧,我也觉得我的身体有被焚烧的痛苦,我仿佛生来就能感受他所承受的痛苦。肩胛骨的铁索,脚裸的铁索桎梏着他,他想要挣脱,而我也仿佛要挣脱什么束缚,终日不停挣扎。 “啊!” 激烈的痛楚使得我从冗长的梦里醒来,醒来时我见到了一张憔悴的脸,我木愣愣望着她,许久才反应过来。 “小刺!” 小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哭得那么悲伤,仿佛要用尽一生的力气似的。 这丫头埋在我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我不停拍打着她的身体,淹没在他洪水一般的眼泪里。 “主人呢?”我举目望去,想要搜寻他的身影。 “玄帝去了冥界,取地心石,为你重铸身躯。” 小刺神秘兮兮在我耳旁说道。她告诉我,主人不许旁人说起此事,他去了地府,昆仑山便无人镇守,怕天族出什么幺蛾子。只有浮生、飞羽、空空少数几个神知道此事,小刺也是听了墙角,也知道其中原委。 而且主人还嘱托飞羽等人好好照顾我,决不允许我有一丝一毫的散失。 我摸了摸小刺的脸,心里苦笑一声。 我早知自己命不久矣,主人又何必苦苦强求呢? “对不起!” 浮生又来给我看诊,如今他倒是没有讽刺我,只是胡子拉碴的,神色很是寥落,面容也染上了风霜。 我淡淡一笑,并不责怪他。 我知道那夜的药其实是浮生下的,我摇摇头,“你故意把药下得那么重,不就是让我能一下子发现吗?以你的医术手段,若要害我,怕是我早就无声无息死了。” 浮生粗布麻衣,样子很是颓废。 “是为了瑶落吗?天后威胁你了?” 我知道浮生向来自傲,是宁死不屈的性子,若不是为了瑶落,他怎么肯低下高贵的头颅。 “天后说落落与魔族勾结,有昆仑山的侍女作证,我本可以不搭理天后,但天后以回魂丹作饵,让我帮她一次,她就可以赐落落一颗回魂丹。” 我哭笑不得,忍冬还真是被物尽其用,利用得彻彻底底。忍冬不足为惧,但天后拿捏了凤箫和浮生的心理,他们一个想为玄帝除掉我,保护女儿的名声不受损,毕竟鸾儿正值待嫁之期,鸟族势大,虽鸾儿性命无忧,但终究会伤害她的名声,毕竟,与魔族勾结实在不好听。再加上我这个祸害碍了眼,所以凤箫就坡下驴与天后合作。 浮生出自天医族,自然也可保落落无性命之忧,但一颗回魂丹却足以使浮生与之合作。 我释然笑笑,“无事,落落好了我也开心,看在落落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浮生的面上浮现一丝悲痛,听到落落二字,他眼里的光一寸寸灭了下去。 “落落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落落了。” 我心一惊,“怎么回事?” 原来,浮生确实从天后那里得到了回魂丹,但落落不知怎么知道了浮生为了她给我下药,便自绝了,浮生本来愤恨无比,以为落落是为我殉情。 落落却说,她可以死,但不能让青竹一般的浮生为她折节,她宁愿死,也不愿浮生的品性有污。 而且,浮生做错了事,背叛了自己的朋友,她也对不起我,可浮生犯错,是为了她,如果要赔罪,就用她的命赔罪,希望别人都不要怪罪浮生。 这个丫头,真是又痴又傻。浮生取出一物,正是落落的本体,一个米白带着螺旋纹的河蚌,落落的本体本是晶莹剔透的,如今却失去了光泽。 浮生这个神嘴巴虽毒,性子却骄傲得很,他负荆请罪,向主人认错。大约主人见着他痛失所爱,倒是留了他一命,但是罚他万年内不得离开昆仑山,须得在昆仑山为奴。 我有些好笑,我知道主人这是为了我,留下了浮生,浮生这一万年只能留在昆仑,昆仑多了个免费的神医,自然可以时时照顾我。 后来,事情也查明了,原来是一个伺候火炉的童子告诉了落落,浮生与天后合作。那小童子据说跟天后的侍女接触过。 这样事情也就明了了,天后知晓我神志清醒,定然明白浮生对我手下留情,她没有办法对付神医族的少主,但却可以对付落落,她把这件事告诉落落,无疑会让落落痛苦百倍,与浮生决裂,天后大概想着是让浮生和落落起嫌隙,让浮生饱受情爱的折磨,但没有想到落落性子那么刚烈,竟没有服用回魂丹,选择了自戕。 至于鸟族,听小刺说,主人曾到鸟族拜访,鸟族后来整个迁出了昆仑山,鸾儿也跟凤箫仙君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了。 本来昆仑山诸神都曾劝解主人,但主人说,他需要一个忠诚的伙伴,而不是一个左右摇摆的下属,哪怕打着为他好的旗号。 如此,那夜的事情这就样了结了,除了天后。天后也算偷鸡不成蚀把米,浮生知晓了她的阴谋,举族投靠了昆仑,而鸟族此前虽投靠昆仑,但天族的面子还是要卖的,如今鸟族迁到世外仙山,与天族渐渐断了往来。 我咬牙切齿道:“若是我将来还活着,我必定要让天后偿命,也要让她试一试生不如死的滋味。” “浮生,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原谅你!” 第五章 诗人阿难 浮生给了我七颗丹药,这个丹药名唤回光丸,可以激发人身体的潜能,但这是以燃烧人的生命力为代价的,吃到第七颗就会彻底耗尽生命,到那时回天乏力,神仙也救不了。 这种药我从前听浮生说过,我问他要了来,他本是不肯的,我将自己的梦境告诉他,他本是不信,但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心里大概也慌了起来。 主人以旬日为期,说取了地心石就会回来,但已经过去了一月,仍不见踪影。 我按捺不住,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到药庐盗取丹药,浮生出现了,我只得告诉他,“人的一生总该因为一些理由去战斗,去搏命,如同落落对你,她愿意为了不让你的灵魂蒙尘,选择了牺牲自己。而我因主人而生,主人赐予我血肉身躯,我自当全这一世恩情。” 浮生给了我丹药,一粒药丸下去,我的身子便奇迹般的恢复了,但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力在熊熊燃烧。 我将其余六颗药丸收好,浮生还给了我一个锦囊,说里面有冥界的地图,还有冥界各司的情况,还有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的命格,这个人罪大恶极,他的命格和气运就被收在一颗明珠内,待我要用时,就捏碎这颗珠子。我不解,浮生却说让我自己慢慢钻研,到时候就明白。 临去时,我嘱咐浮生每日仍旧去替我看诊,但床上躺着的人却不是我,是小刺。 小刺肯定是不依的,但我偷袭了她,不管她怎么控诉我,我还是将她变成我的模样,放到在床上。 小刺噘着嘴,嘀咕道:“公子和爹爹一样坏!” 我愣了一瞬,忽地想起了多年以前,我和青荼幽会,也是这样,把小刺放倒在床上扮成我的模样。 想起青荼,我心里跟针扎一样疼。 我没办法,只能把小刺留下来扮成我,此行凶险,我不想小刺跟着我冒险,况且空空和飞羽守山,我不这么做,轻易出不去。 浮生将我变作他腰间玉饰,以采药为名,将我送出了昆仑山。 与我诀别之时,浮生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不要轻易将余下六颗药丸吃下去,否则就是主人找回地心石,也救不了我,因为这回光丸燃烧得不仅是生命,还有灵魂,一旦灵魂被烧尽,就永远湮灭在天地间了。 我也不放心嘱托他,要他仔细天后的动静,我总觉得主人去到冥界,有些蹊跷,天后一定还是什么别的后招。 相传,冥界的入口在蒿里山,进入其地的都是生魂,活人只有在满月时,月上中天,清辉撒地时才能见到通往冥府的路,还能见到一路路的鬼魂离开人间,向鬼城丰都而去。 蒿里山的满月来得格外迟,无数的游魂带着满腹的怨念从人间飘荡而来,黑白鬼差举着狼牙棒吆喝着,月亮圆得出奇,明晃晃的光照得人间恰如白昼,蒿里山附近没有活人的踪迹,只有万年的青松幽深生寒气,白若砂纸的光笼罩这一路路的鬼魂,让这条路更添阴森气。 我隐藏了身形,坠在鬼魂的后面。因为冥界沾不得人气,所以我刨了千年孤坟,扒了尸体上的衣衫穿着,以此来掩盖我生人的气味。 如此,倒是没有被鬼差们发现。 进入了蒿里山,与外面的情感完全不同。这里可算是别有天地非人间,梨花开满了整个蒿里山。淡淡的梨花洁白如雪,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暖暖的风吹着,一瞬间梨花如雪,月光如绸。 梨者,离也!这万株梨花形成的是离魂阵。所谓离魂,断前世纠葛第一关也。 入梨花林的生魂本来对凡间有万般不舍,千般牵挂,但步入梨花林,被这梨花香熏着,仿佛忘记了忧愁。 我也在梨花林里驻足,我觉得我的灵魂得到了涤荡,让我的身心愉悦,忍不住就不再向前。 我看那些生魂也是如此,他们脸上很是陶醉,沉浸在美景之中,渐渐似乎忘记了尘世间的种种。 有的魂魄变得轻盈起来,身上的浊气渐渐剥离,他们的魂魄飘了起来,飞向空中的一个漩涡,那个漩涡通向蒿里山外的人间。 我知道,那时忘却魂魄的人赶去投胎,但仍有许多执着的灵魂浊气未退,他们身上执念很深,大约是前世的纠葛太深。 这一部分魂魄,就会被吸入梨花树里,纯净的梨花包围着他们,他们在空中挣扎着,但还是梨花的香气侵扰着他们的灵魂,他们很快就变得目光空洞起来,跟第一批人一样渐渐升到天空之中。 剩下的少数魂魄生前也是人间英杰,他们轻易不会被控制,记忆也不会轻易被剥离,如此鬼差驱逐他们继续前行。 我不能忘记前事,我连造我身躯的主人的意志都可以对抗,自然不虚这小小离魂阵。 我装作执念未断的样子,被鬼差驱着前行。 但梨花林里突然狂风袭卷,我本坠在队伍末尾,我被卷入梨花漩涡之中。 一片,两片,千万片,梨花团团,花香馥馥。 我在一阵梨花雨月色雪里,听见了声声梵音,是吟游的诗人吗?他在倾诉人间的别歌吗? 度过岁月的河, 接近熊熊燃烧的地火。 地狱的门大开, 黄泉水汹涌奔向人间。 血肉铸成的城和桥, 诉说万年不变的忠诚。 身死魂消, 从此自由徜徉天地间, 魂魄碎成千片万片。 那个有心人, 磕长头为你竖起经幡, 佛前的一朵莲花, 引渡魂魄来归。 你是个被束缚的过客? 还是个自由的归人? 我听不懂诗人的吟诵,但这梵音幽远,白月之下,一把古琴竖着,无人弹唱,风和梨花拂过琴弦,曲子自然响起。 “谁?” 我放轻了声音,生怕惊扰了声音的主人。 “你要见我?” 这声音如同山间的溪水,澄澈,令人忘忧。 我想了想,“你愿意见我吗?” 没有回音,我转头正准备离去。 在断断续续的琴声里,一张几案凭空而现,一方古旧的亭台缓缓升起,边上出现了一个小火炉,莲花状的茶壶置于其上,火炉的炉火烧得很旺,茶壶里并没有水,梨花落满了茶壶,壶里就这么叽里咕噜煮了起来,远远地,可以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 然后,我见到了一个人,也许是一个神。 他身披白色的袈裟,一手持念珠,一手持经卷,面容慈悲又沉静。 明明是个年情男子的模样,但一双悲悯的眼睛却像看尽了万古的沧桑。 那人素以素服,而我内里却满身尘土,我生怕亵渎了他,远远站着,问:“你是谁?” “阿难!” 阿难,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那个阿难吗? 第六章 梨花清酿 佛陀自顾自取了琴,抚起琴来,他姿态翩然,琴曲幽远。 我这被这圣洁得不似凡人的佛陀迷惑了神志,一瞬间忘记了尘俗,也忘记了自己将要去往何处? 阿难和尚一脸悲悯,“陌生人?你是谁?你为何来到地狱?” 我一瞬间清醒过来,“不过是个尘俗的人,为了救心中重要的人,要去地狱最深处。” 和尚竟然留下一滴眼泪来,“你又何必那么执着?地狱的最深处,必要趟过最烈的火,涉过最深的河水,经过重重考验,你只不过是一个人偶,何必要走上这一条死路,回去吧!” 和尚施雨露作法,大概是要打发我,离开此地,回到人间,我很不甘心,“佛陀,地狱罪恶何其多,可你却日复一日守着罪恶之地,永远失去自由也不肯离开,这是为何?” 和尚双手合十,虔诚道:“我继承了地藏王菩萨的志愿,只要地狱不空,世间罪恶不清,就永不成佛,这是我的执念,也是我一生的祈愿。我的自由就是众生的自由,众生自由了,我就自由了,阿弥陀佛!” 我敬畏地望着佛陀,“佛陀为证大道不惜永远沉沦在地狱,这是佛陀的执念,而我为了心中的那个人也可以舍生忘死,这是我的执念。佛陀既然怜悯众生,为何不能成全我?” 佛陀淡淡一笑,笑容隐匿在梨花之中,“先前有个神,路过这离魂阵,他要取地心石,我心中有不详的预感,我知道这也许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在此地阻碍他,他说他为了心中所爱,不管是世外未知的仙山,还是热火蔓延的地狱,他都要去闯一闯,哪怕希望微渺。世间痴人何其多!” 我心下一喜,“是主人吗?” 我猜测佛陀可能不知道我口中的主人是谁,连忙改口道:“毗天尊神路过了此地?” 佛陀没有回答我,“那个神预感到自己此行也许不顺,他和自己的心上人心意相通,他预感到心上之人也可能会来到此间,我受他嘱托,阻止他的心上人去到地狱,以免他心中之人遭受厄运。” 我心中百感交集,佛陀虽未明言,但我已知晓,他说得那个神,一定是主人,我含着眼泪望着佛陀,“佛陀,我已是将死之人,若能死前找到主人,也算死得其所,身后得安。佛陀又何必为了一个守信的虚名,而伤害一个将死之人的心呢。” 佛陀不为所动,只叹息一声,留给我一个素白的背影,“痴儿!都是痴儿!” 我急于闯关找主人,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使出破穹刀向佛陀攻去。 “佛陀,得罪了!” 佛陀不闪不避,我刺中了他,鲜血流下来。 我惊得后退两步。 佛陀面不改色,“莫要轻易挥刀,把别人送下地狱,自己也将永不超生。” 我拔出刀,匆匆向后退去,“我,我不想伤害您,但我要去地心最深处,救我的主人,只要我救了主人,我立刻就死,向佛陀赔罪。” 佛陀瞬间消失在原地,梨花林里都是他的身影,他的法相化作千千万万,“佛岂是畏惧死亡?不过怜悯众生罢了。” 他流出的鲜血瞬间化作片片血色梨花,佛陀的法相无处不在,又无处寻觅踪影,他一会儿在梨花枝头,一会儿在红泥间,我使出自己全部的法力,将梨花花枝打得乱颤,梨花扑簌簌落了下来,可仍然未伤他分毫。 梨花落满了地狱,大雪飘满蒿里。 佛陀忽地长叹一声,坐下来,化作千万个和尚,念起了《心经》。 他庄严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饮了那杯梨花酿,同我念经,只要你能将经书念够九九八十一遍,若那时你仍执念不消,我就放你走。” 我心中百般着急,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阿难和尚明显是在此地阻止我,他佛法高深,若不依从他,只怕我真是出不去。 我自得饮了梨花酿,梨花酿清清甜甜,饮了之后只觉一股气流充盈四肢百骸,人也变得神清气爽起来,有忘却俗世的超脱感。 我跪坐在梨花树下,随着和尚念起了佛法。 地狱没有阳光,我只知道梨花落了一万九千片,林里的风刮了九百次,鬼差领着恶鬼们过了九次。 经书我已经念得滚瓜烂熟,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愈发平静,红尘夙念已经离我远去,我忘却了尘世的一切。 但每当梨花落,鬼差领着百鬼进入冥府时,我总觉得地狱深处有个声音在呼唤我,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每天佛陀都会住一杯梨花酿给我,当我走神时,佛陀总会用梨花枝敲打我的头,一瞬间就将我的俗念纷纷赶走。 我心中放不下似的,问佛陀,“我是怎么来到此间?” 佛回答我:“你是一个走失迷路的灵魂?” 我更加茫然,“那我要去向哪里?” 佛陀问我:“留在此处不好吗?” 这里,万事不扰,百无一忧,灵魂都是轻飘飘的,一切的烦恼都无,怎么不好? 我还是有些心慌,“我可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有没有什么牵挂的人?” 佛陀拈花一笑,面容庄严,“世间的人就如这林子的风,吹过属于他们的生命之林,一年一年生命的花凋落,世人以为风舍不得花,但是不管舍与不舍,花都要落下,与风无关。” 佛法高深,难以理解,不过我却聪明选择闭嘴不再问。如此,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我的神思越来越清明,那些疑问我也不再追究,任它随风而逝。 “你这老秃驴,整日里神神叨叨作甚?”一红衣绝代的男子从梨花林间蹿下来。 在漫天的梨花里,他是唯一的色彩,绝艳夺目,灿若青阳,刹那间我只觉得风送梨花满地香。 我一瞬间失了神志,那男子走到我面前,我瞬间忘记了佛法,忘记了经卷,只知道痴痴凝望着他。 他见了我每日饮的梨花酿,伸手打翻了他,“你这和尚,为了不让人过去,就弄这些云山雾罩的东西。” 和尚从容不迫,“过去了是地狱,留在此间又何不好?” 红衣男子嗤之以鼻,“那是你一厢情愿,也许旁人就愿意下地狱,你不是也不愿去西天乐土,要留在这罪恶地狱吗?” 红衣男子走到我面前,“唐唐,你忘了我吗?” 他递给我一把糖,给我剥开一颗,我呆呆望着他,他把糖塞在我嘴里,我咂摸两下糖,道:“好甜!” 他摸摸我的额头,“在这里等我。” 阿难和尚和红衣男子打了起来,佛陀虽能化作万千法相,红衣男子也能一身化作万千,还能识破和尚的真身。 我观摩着二人的大战,回味着嘴里的糖,不自觉地醒转过来,前事忽地扑倒我眼前来。 我痴痴凝望着那红色身影,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我闭了闭眼,我不能软弱,当务之急是我要去地狱深处救主人! 我观察这梨花林,心念一转,取出火折子。 “和尚,放我们过去,不然我就烧了这梨花林!”我站在佛陀面前。 这梨花林是地狱通向人间第一道关隘,通过这梨花林净化掉一部分灵魂,否则奈何桥早就鬼满为患。 我发现每次鬼差经过梨花林时,都会灭掉明火,明明他们在蒿里山迎接百鬼时,都会举着火把,可见这梨花木经不得火烧。 和尚向天悲叹一声,望向青荼,“也许此去,是一条死路,你也要让他去吗?” 青荼坚定道:“只要是他想去,我就陪他去,如果要死,大不了就一起死。” 第七章 施美男计 我和青荼一路沉默,跟在鬼差后面,向奈何桥而去。 青荼一直想搭话,我不搭理他。 “唐唐,看我!”青荼做着鬼脸,故意伸长着舌头,耷拉着眼。 我不为所动,“你为何会来到此处?” 他油嘴滑舌的,“当然是你我心有灵犀,我知道你在此处受难,就不远万里飞奔过来救你啦!” 我埋着头,向前走去,不再理会他。 他拽着我的手撒娇道:“好吧,好吧,我碰到了离家出走的鸾儿,她和我说了天后做的事,说你受了重伤,我担心得不行。可我被囚那次,魔界出动了所有在天族的暗探救我,那夜一战魔界所有的暗探都折损了进去,魔界再也没有办法窥探天族的消息。至于昆仑,你主人早就肃清了魔族的人。我担心你,又没有办法打听到你的消息,只能派人守在昆仑山,见你出了昆仑山,便一路跟了过来。” 我冷漠道:“人你也见过了,你回去吧!” 青荼不依地腻在我身边,“唐唐,你要去哪里?我跟着你,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 我冷冰冰拒绝了他。 青荼不依地歪缠着我,前面的鬼差恶狠狠回过头,见了青荼和我的容貌,抖了抖鸡皮疙瘩,一脸不屑道:“一日为兔儿爷,终身为兔儿爷,到了地府,还是个兔儿鬼,呸!” 两个鬼差抖着胡子,啐了好几口。 青荼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莫要惹事!” 他立刻激动地回握我,“唐唐,你肯理我了。” 我见他这副谄媚讨好的神态,心里有些苦涩,我想甩开他的手,不想他紧紧握着我不放开,加上鬼差虎视眈眈瞪着我们,我只能作罢。 青荼给那鬼差抛了个媚眼,惊得鬼差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鬼差耸着肩,一路小跑冲到了队伍最前端。 过了奈何桥,两岸的曼珠沙华神秘而又妖娆,殷红的花朵映着黄泉水,照着恶鬼们的面容,像火,像血。 曼珠沙华,黄泉唯一的风景,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曼珠沙华开彼岸,奈何桥前奈若何?走向地狱的鬼,就要踏着这条凄绝的路通向地狱冥府。 众鬼本来过了离魂阵,前事都已经忘却了大半,只有些执念没有消除,但被这浓郁的曼珠沙华的香味一熏,都回忆起了前世。 人说曼珠沙华是黄泉唯一的花,是接引之花。 很多人想起了凡间的故人,都不肯去投胎,他们哭嚎着,想回头去找他们的人间,鬼差们愤怒咆哮,将那些不安分的鬼推向黄泉河。 黄泉汤汤,魂飞魄散,沉下去的都是不甘心的故事和哀伤。 青荼与我十指相扣,无限感慨道:“唐唐,我若是死了,也绝不肯忘了你去投胎,我宁愿跳下黄泉魂飞魄散。” 无数的恶鬼不甘心,前仆后继地想要回头,无一例外地,他们都永坠黄泉,永远消失在天地间,我见到大片大片的鬼魂落到黄泉河水里,化作点点萤火,像落满了星星。 我望着青荼,道:“我若死了,也绝不肯去投胎,我也不会去跳黄泉,我的灵魂会永远追随着你,只要你还活着一天。” 我紧紧握着青荼的手,“我不能许给你我的身前,我只能许你我的灵魂,愿我死后,能与你相依相安。” 听了我的表白,青荼高兴了一瞬,“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说得那么苦情作甚,吃颗糖,甜一甜。” 我嘴里又被塞了一颗糖,是桂花味儿的。 我倆很快就要走到孟婆面前,想象中孟婆应该是一个丑陋的老妇人,又凶又恶。但她很美,雪肤花貌,姿容明丽。 我注意到,孟婆喜欢美貌的男子,每当有一个美貌的男鬼经过,她总是双眼放光,更加和善,给美男子汤的时候都是轻轻的,还痴痴望着别人的脸不挪开眼。但当一个丑鬼经过时,她都是闭着眼睛盛汤,仿佛看别人一眼都伤眼。 我瞥了青荼一眼,“这孟婆汤,我们不能喝,怎么办?” 青荼无所谓道:“孟婆汤对鬼魂的作用是让他们忘记前事,但对我们这些修行者来说,也没有多大作用,七日过后药性自然消失,于我们也没有损失,喝就喝了呗。” 我有些着急,不自觉放大了声音,“不行,我不能忘记以前的事。” 青荼有些欢喜,眨巴眼望着我,“唐唐舍不得忘记我?” 我有些不耐烦,“与你无关,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时间紧迫,在离魂阵我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青荼有些不高兴,“唐唐,我们好不容易见着面,有什么事情能比我更重要。” 我不吭声,他嘟嘴道:“那也没办法,这孟婆汤马上就要端到眼前了,总不能打翻了汤,硬闯进去吧,惊动了十殿阎罗、阎王、冥帝,我倒是无所谓,只怕到时候被围攻,惊动了这些煞神,肯定会耽误唐唐的事……” “不行,不能惊动他们!”我盯着青荼。 青荼摊摊手,“那没办法了。” 我阴恻恻一笑,“有个好办法,只需要魔君牺牲一下美色就行。” 我一把扯开青荼的黑色面罩,将他推到了孟婆面前。 他的美貌瞬间惊呆了孟婆,孟婆愣愣举起两碗汤来,她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和青荼本就在队伍的末尾,两旁的鬼差见我们接了孟婆汤,都在一旁窃窃私语,说着凡间的逸闻趣事。 孟婆望着青荼,眼睛都冒出了绿光,甚至嘴角还有可疑的银丝。 她伸出手,摸摸青荼俊俏的脸蛋儿,接着缓缓移动摸着他的喉结,又细细摩挲着他的腹肌和胸肌。 青荼黑着脸,正待发作。 我立马瞪他一眼,他只得委委屈屈任孟婆摸他。 我见他委屈得不行,密语传音于他,安慰道:“你最美,你最好看,你这么好看的人让别人看一看,摸一摸又怎么了?” 青荼还在贫嘴,“可是我只想给你看,只想给你摸。” 我其实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勉力道:“我只把你借给别人一会儿,我一会儿就把你抢回来。” 这家伙顺势道:“你一定要来救我呀,唐唐,莫要让我落入这老巫婆的魔爪。” 我有些无语,这孟婆哪里是老巫婆了?还有我俩明明近在咫尺,他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我不再搭理他,只想瞅准机会将孟婆汤倒掉。 青荼一脸生无可恋英勇就义的模样,他被孟婆非礼,众鬼差都见怪不怪,反而看好戏般围拢过来。鬼差们调笑着孟婆,我瞬间被鬼差们挤开。 这美男计太好用了,我有些郁闷。 趁着众鬼不注意,我将孟婆汤倒入黄泉。 见孟婆还在同青荼歪缠,还越来越过分,手竟然要向青荼下面摸过去。 我一把拽住孟婆的手,孟婆吃惊得瞪大眼睛,向青荼控诉道:“他好凶,我好怕!” 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看得人直恶寒,好在她生得美,否则我就要给她一拳头。 青荼见机放下了碗,拉开我们,还有几分自得和腻味地靠着我,“您莫要怪他,要怪就怪我吧!” 孟婆的脸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们:“你们是一对?” 我正待要反对,青荼忙不迭点头,然后编了一个凄美狗血的故事,什么他是富家少爷,我是小书童,我俩相爱,但不容于世俗,家族非逼迫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他不肯,可是家里人强迫他娶妻,还打死了他的小书童也就是我,他万念俱灰选择了殉情。 在青荼讲故事的过程中,两旁的鬼差本来还在催促他喝了汤赶路,谁知孟婆霸道得很,直接用滚烫的孟婆汤泼他们,鬼差们被泼得满场窜,只得无奈等在一旁,听青荼给孟婆讲故事。 也不知是青荼这厮忽悠人的本事太强,还是他讲故事的本领太高,孟婆和鬼差们越听越入神,而且一个个都哭得稀里哗啦。 我看这厮讲故事讲得越发起劲儿,狠狠掐了他手臂一下。 “嗷!” 他嚎叫了一嗓子,孟婆和鬼差们都狐疑地望着他。 第八章 打入地狱 青荼扭曲着脸绷紧了身子,见孟婆望着他,他便握了孟婆的手,无限悲伤地望着孟婆,“我曾在死前发誓,来生一定要去找我的爱人,跟他长相厮守,可是,如今我们要喝孟婆汤,还不知我下一世能不能记得他。” 孟婆听了此话,眼珠子转了转,瞪了两旁的鬼差一眼。 两旁鬼差见势,纷纷转过头去。 孟婆不舍地摸了摸青荼玉石一般的手,一脸肉痛道:“你不能摸我,你是属于小书童的。” 言语完,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竟然把青荼那碗孟婆汤倒了。 我心下惊了一下,这孟婆竟然光明正大渎职。难怪我混迹在凡间时,常常听到一些奇人异事,有许多人记得前世的事,或记得前世的爱人,或不共戴天的仇人,想来应该是这孟婆的手笔。只是,这孟婆工作如此粗心,竟然没被贬职? 她又望了望我碗里的汤,发现我的碗空空如也,竟落下泪来,“怎么办?他喝了孟婆汤,他要忘记你了。” 青荼无限深情望着我,“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来生我会去找他,即使他忘了我,我也会千方百计找到他,让他爱上我。” 孟婆望着青荼,目光十分敬佩,不知想到什么,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他不记得你了,还这么维护你,可见爱你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他一定会爱上你的。” 青荼一脸感激地望着孟婆,孟婆一脸鼓励望着青荼,一个神,一个魔都有些惺惺相惜,依依不舍。 我眉毛抽了抽,实在受不了青荼和孟婆。 我不耐烦了,有些烦躁,望着两旁的鬼差,“还不走!” 说着一马当先往前走,青荼立刻黏上来。 孟婆不死心,在后面给青荼鼓劲,“你们一定要幸福呀。” 她还关照两旁的鬼差,“给判官说,这两个人是我罩着的,让他们投胎到一个地方。” “你一定要去找他,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孟婆的声音渐渐远去,两旁鬼差的窃窃私语我倒是听了个分明。 “这孟婆的差事做得越发随意,我们每天累死累活往返人间,考核时却只能勉勉强强得个良,孟婆不过站在那儿给过往的鬼盛汤,却次次考核得忧,而且她还经常犯错,这几十万年来,不知多少的凡人没喝孟婆汤,就入了轮回,阎王也视而不见。” 另外的鬼差搭茬了,他一脸知道内情的模样,“当然,咱们阎王跟孟婆不是有一腿吗?” “胡说!明明是阎王单相思,孟婆宁死不屈!” …… 看来八卦哪里都有,不管是在天族,还是冥界。这孟婆大概真是冥界的最强关系户,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嚣张。 青荼捅一捅我的后腰,“怎么样?我表现好不好?我要奖励。” 他将脸凑过来,黑暗的地府里,两旁的冥火闪耀,他的眼睛里像钻进了许多萤火虫,又清又亮,我忍不住飞快倾身吻了吻他的眼睛。 他不依地指了指嘴唇,我不搭理他。 他一把抓住我,吻上我的唇。 恰好有个鬼差转过来,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随即捂住了眼睛,“哎呀,辣眼睛呀,我什么也没有瞧见。” 我一把推开了青荼,一脸正经向前走去。 跨过地狱大门,很快就到了阎罗殿,判官独坐几案之后,他脸黑似棺木,生得面阔脸方,额头中间有个两个月牙儿组成的太极图印记,加之耸鼻方唇,一看就是极正直的面相。 鬼差将孟婆的嘱咐告知判官,判官一双眼瞪得像灯笼,里面冒着两簇火,“放肆,本官此处断人生前罪恶,以定来生去处,岂可因一妇人之言而罔顾法纪。尔等莫要多言,速速退下,交卸差使,莫要耽误本官断案。” 鬼差给了我们两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我心中暗自思量,我看了浮生给我的地理图和冥府各司概况,了解了冥界大体的地理位置分布,从蒿里山的离魂阵,过奈何桥,经过黄泉,跨过地狱大门,到阎罗殿,判官定去处。 鬼魂的去处大致是分为三类,一类无功无过或功大于过经轮回道到凡间投胎,一类能力出众被冥府的官员看中留在地府当鬼差,一类罪大恶极的人将入十八层地狱受苦服刑,刑满后将到人间投胎,不过投得都是畜生道。 如今我已经到了判官面前,我之前用千年腐尸的冥衣遮住身上的生人气味,可判官的修为明显更高,怕是瞒不了他多久。 浮生说过,地心位于十八层地狱中的下一层,也就是地狱的十九层,最好让判官直接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这样我就能用最少的时间见到主人。 怎么下十八层地狱呢? 青荼贼兮兮问我,“唐唐,你要去哪一层地狱?” 我犹豫望着青荼,“魔头,地狱情形不明,你大可不必与我同去。” 青荼不依道:“那不行,唐唐去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的眼神那般坚决,我只好道:“我想下十八层地狱。” 青荼瞪大了眼,伸出大拇指,“不愧是唐唐,要干就干票大的,好,我们就去十八层地狱。” “可怎么去十八层地狱呢?”青荼也有些苦恼。 判官让两旁伺候的鬼差送上来一面铜镜,铜镜的颜色照到青荼,竟然一下子变成紫黑色。 判官吓得从椅子上滚落下来,“来人,将这个穷凶极恶的恶鬼打下十八层地狱。” 我有些震惊和茫然,怎么打入十八层地狱这么容易吗?还有为甚用镜子照一下就被判十八层地狱了。 两边的鬼差也有些震惊,判官心有余悸道:“本官已经有万年没判人下过十八层地狱了,你是万年来第一个。” 青荼本来也想去十八层地狱的,但这么轻易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有些不服气,“凭什么?我犯了什么过错?你为何要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你都没有看生死簿。” 本来,生死簿前记录人生前的种种,判官是以此来定罪的。 可是地府每日经过的鬼魂数以万计,判官只有一个,忙不过来,但每一届判官工作都很认真,一个个翻生死簿定人罪过,工作量太大,工作效率低下,冥界鬼满为患,大量鬼滞留在冥府。 冥帝和十殿阎君一看,这不行,为了减轻判官的工作量,合力打造了这一方冥镜。 冥镜以色彩定人罪过,分为七色,黑灰白橙赤黄金。 判官不需要看生死簿,直接看冥镜中的颜色来判定人的罪过。 通过这个冥镜,可以照清楚人本来的面目,一个人神性越重,越慈悲,越善良,镜子呈现金色。魔性越重,罪孽越越深重,镜子呈现黑色。 紫黑色代表这个人身上魔性很深,直接就可以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 判官威严持重,怒瞪着青荼,“竖子无礼,你魔性深重,当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还敢在此地叫嚣,来呀,给我押下去。” 说着,两旁的鬼差将青荼提起来,押下去了。 青荼惨叫呼号不肯走,但仍被鬼差毫不留情押下去了。方才被青荼故事感动的鬼差显得尤为气愤,他们鄙夷地望着青荼,恶狠狠啐着青荼,将他拖下去了。 我也能理解,鬼差们听了青荼编的瞎话,定以为青荼这个痴情种子是个良善之人,谁知道冥镜显示他居然是个罪孽深重之人,他们当然接受不了。 青荼经过我时,给我眨了一下眼睛,这家伙,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还这么高兴? 不过,他不是佛魔双修吗? 我想他定是将自己的佛性掩藏了起来,只释放出自己的魔性。 那我怎么去十八层地狱呢? 我在这里苦苦冥想,我想起浮生给我的锦囊,里面除了冥界地图和冥府各司的情况以外,还有一些恶徒的命格,我将那珠子偷偷捏在手里。 第九章 永恒孤独 我还没来得及将珠子捏碎,鬼差们就将我推到了镜子面前,镜子里居然也呈现紫黑色。 判官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万年没有鬼照出来是紫黑色,今日竟然来了两个鬼。” 先前押送我们的鬼差一脸鄙夷,不待判官发话,押了我就走。 后面隐隐传来判官的声音:“这凡间时怎么治理的,怎么这几年恶鬼越来越多,世风日下呀!” 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我是主人的一块骨化成,镜子呈现紫黑色,是不是说主人成魔了呢,主人本是世间的尊神,若成魔,自然也是世间最大的魔头。 主人,在地府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一路被推搡,很快就见着了青荼,他正站在一悬崖边,鬼差正要推他下去,他正在跟鬼差胡侃,说着一些凡间的逸闻趣事,不知鬼差们日常是否太过无聊,竟一次次被青荼的故事忽悠,他们听得一脸认真,竟忘了要执行差事。 见着我来,他立马停止了话头,“唐唐,怎么样?你是哪一层?” “十八层!” 青荼一脸兴奋,“我是天底下最大的魔头,唐唐也是天下最大的魔头,我们一个坏,一个恶,简直绝配。” 我很是无语,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有这么开心吗? 鬼差们见青荼不再讲故事,都纷纷围过来,让青荼把故事说完。 青荼一脸不耐烦,推开鬼差,“来,快把我推下十八层地狱,你们的差事不要啦。” 鬼差们拉长个鬼脸,很是不舍道:“你先说说,那个大荒的英雄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杀出来?找他父亲报仇?” “大荒?报仇?” 这故事怎么听着那么熟悉,这不是魔头自己吗?他不会是在这里吹嘘自己吧?我严重怀疑,魔君青荼声名远播,有他自己的手笔,这家伙从前定是到处宣扬自己的故事,替自己扬名呢。 我含着笑望着青荼,这家伙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问鬼差:“十八层地狱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就行?” 鬼差们愣愣点头,青荼抱着我,从悬崖上纵身而下。 鬼差在上面鬼哭狼嚎道:“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青荼居然还回应了:“等我回来再讲。” 鬼差们没有回答,许久之后,其中一个鬼差道:“你回不来了,你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我还是争取到十八层地狱找你吧,到时候你可要把故事讲完。” 地狱的悬崖没有风,落下去时却极有失重感,我只觉胃里一阵阵翻腾,极其不舒服,心脏剧烈跳动,好像要从喉咙里吐出来似的。 青荼将我搂在怀里,他见我面色苍白如纸,搂紧我的腰身,在我耳旁轻轻道:“唐唐,莫怕,我会保护你。” “我不怕!”我望着青荼,见他眉目含笑,满脸温柔,竟觉得这恶鬼森森的地府也明亮了起来。 我们虽是从悬崖往下掉,但却是从每一层地狱中间落下去的,所以可以大致窥见每一层地狱的情况。 有的鬼被拔舌,猩红的舌头抻得老长被剪子一刀减去。 有的鬼被剥皮抽筋,血肉翻红,鬼在砧板上不停挣扎。 有的鬼被推进油锅,皮肉被炸成酱,外面焦黑焦黑的。 …… 恶鬼们哭嚎着,喊声充斥着整个地府。 青荼捂住我的眼睛,可我仍能听到这些惨叫声,青荼扯下自己的腰带,将我系在他的裤腰上,空一手捂住我的耳朵。 我拉开他捂住我眼睛的手,“我不怕!” 青荼忽地附身吻住我的眼,“可我希望你的眼里看到的都是美好,我不想你看见恶鬼横行。” 青荼从来都会这样炽烈,我只觉地狱一切的声音离我远去,我的心咚咚作响,如擂鼓一般。 我嘀咕道:“那也不用把我栓在裤腰带上呀。” 青荼在我耳旁低声道:“就要把你栓着,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我的心被针刺了一下,我不敢看他,闭着眼,将头埋在青荼怀里,不说话。 这些恶鬼并没有被囚牢锁住,只不过地狱是个圆环状,圆心是空的,形成一个圆环状的光滑的崖墙,就是我和青荼坠落的地方,我和青荼从悬崖上掉下来,每一层的情形大致都可以看见。圆外是黄泉,恶鬼们不可能度过黄泉,因为鬼一旦沾着黄泉的水,就会魂飞魄散。 所以这十八层地狱左右不能通行,当然每一层有通道可以通到上一层或者下一层,通道边上就是囚牢,通道有术法加持,只有相应楼层的两个鬼差才能打开,除非有一个鬼,能杀掉每一层的鬼差逐步打开每一层地狱的大门,就算出了十八层地狱,还有面对地狱外的万千鬼差。 所以,十八层地狱是一座孤岛,从来没有恶鬼可以逃脱十八层地狱。 我和青荼终于坠落在十八层地府,这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有些纳闷,此前的每一层恶鬼们都是罪大恶极,每下一层,罪恶也更深,所受刑罚也更重,为何这一层却没有鬼差施刑呢。 “十八层地狱的惩罚是什么?”我有些疑惑。 青荼搂着我:“永恒的孤独!” 我不解,青荼解释道:“十八曾地狱的惩罚就是永远的孤独,能进入十八层地狱,在人间,必然是杀千人亡万人的王侯将相,这些人生前荣华富贵,极尽尊荣,有千万拥趸。但这些人狼子野心,以愚人杀命为乐,泯灭人性,他们的私欲的满足建立在无数的白骨之上,享尽尊荣却对人间却没有一丝功劳,对所有人都没有一丝怜悯善意,所以才会被投入十八层地狱。” “这些人享受了极致的繁花荣耀,又怎么能忍受死后的寂寞呢?何况,十八层地狱,千年万年,囚刑无期。” 我皱眉道:“如果有两个鬼被关进来,不就不寂寞了吗?” 青荼弹了弹我的额头:“这种概率很低,万年以内,也不过你我二人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即使来了两只鬼,这些鬼生前都是人上人,斗争就是他们的天性,孤独就是他们的宿命,就算明知道他们只有彼此,他们也会相互争斗,想尽办法灭掉对方。” 青荼眨眨眼:“这是地狱的那帮阎罗王的说法。” 我白了青荼一眼,“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第十章 栓在裤腰 青荼神秘兮兮,“实际上能进入十八层地狱的鬼都是人间的大能,他们或是天神投胎,或是大妖临凡,这些人生来命格贵重,即使投胎凡尘每一世的命运都很奇异,他们天生带煞气,莫说一般的鬼差就是阎罗王、冥帝也不敢轻易对他们施刑。” 我混迹凡间许多年,青荼虽然说得婉转,但我还是很快明了过来。比如我在凡间见过一个皇帝,他的叔叔造反,因为他俩是皇家唯二的子孙,太过金贵,于是皇帝只能把他叔叔囚禁在皇宫,虽然是一生囚禁,但锦衣华服、仆人伺候羹汤是少不了的。 “也就是说,十八层地狱里关着的是冥帝阎罗王都惹不起的鬼,他们是三界关系最硬的关系户,相当于某个天神或者某个大魔大妖的亲戚犯了错,被打入凡间还是没有改造好,可这些鬼也不好动刑管教,只能关起来了事。” 青荼亲了一下我的额头,“唐唐说得好,奖励一下。” 我摸了摸湿漉漉的额头,“谁要你奖励了?快把你的裤腰带解开。” 青荼不依,“我就要和唐唐绑在一起,免得你一会儿撇下我跑了。” 我见他死皮赖脸地,于是摸到他腰间,一顿摸索,想要将他系着我的裤腰腰带解开。 他跳开一步,吱哇乱叫,“非礼呀!”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脸悲愤道:“贼子无礼,奴家生得柔弱,无力反抗,只能任君宰割了。” 这厮,有毛病! 我眼角抽了抽,看着这厮唱念做打,很是无语,这戏怎么这么足? 可不知这厮的结是怎么打得,我费尽力气还是没有解开。 青荼假装推拒我,只是手上的力气软绵绵的,说是把我往外推,实则是把我往他怀里带。 我们俩衣衫完整,只是隔着薄薄的衣裳彼此肌肤的温度都可以感知到,我俩的心跳也愈发不正常,两人的呼吸愈发灼热。 我手足无措,深知这样下去不行,用劲儿将青荼推开。 谁知这厮竟然没长骨头似的,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因我俩是绑在一起的,所以我也没有防备地,被他拉拽,倒在他身上。 “咚!” 我的额头一下子磕在他的嘴上,但我的旖旎心思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因为我的额头碰到了他的牙齿,磕得我眼冒金星,眼含泪花。 “嗷!” 青荼也惨叫一声,似乎是磕破了嘴皮。他摸了摸嘴唇,大惊小怪叫道:“血,我流血了。” 我俩疼得蜷缩成一团,我揉了揉额头,疼得两眼发昏,我愈发生气,手忙脚乱想要爬起来。 事实证明,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话本子都写两个人摔倒了,肯定都会吻在一起,但现实是,慌乱无措地摔倒只会磕到两个人的牙齿,这还是两人身高相当的情况,不然就会像我和青荼这样,一个磕牙齿,一个磕脑门。 青荼就跟玩上瘾似的,我爬起来,他就将我摁到怀里。 我一次次磕到他的怀里。他的胸膛硬邦邦的,很不舒服。 我被他的恶作剧弄得火起,凶他道:“别玩了!” “你凶我!”他沉默了一瞬,有些委屈地控诉。 他眼里亮得像含着水,花瓣一样的嘴唇被血晕染了,像施了脂膏一样,殷红,魅惑。 我俩这般身体的接触和摩擦,两个人都有些不能自已,尤其是青荼,他的额间渗出一滴滴汗珠,脸也有些潮红,像白玉瓶儿里盛着的葡萄酒的红。 我心下不忍,软了语气,捧着青荼的脸,擦了擦他唇角的血,认真道:“魔头,我今次来冥府,真的有急事!” 他声音低低的,“我的腰带是龙筋做的,就是你多年前给我杀的那条龙,那龙虽对我没有什么用处,但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不忍心丢掉弃之不用,所以我把那龙的龙筋抽了,做成这条腰带,这龙筋可延长百丈,也可缩短成一寸,地狱形势不明,我俩绑在一起,才能彼此有个照应。” 我趴在他身上,见他十分委屈望着我,像一个极力讨主人欢心却被主人厌弃的小狗,我点着他嘴上的血渍,“还疼吗?” 他见势而上,紧紧搂住我的腰,“疼!要唐唐吹吹!” 我轻轻吹着他的嘴,他的呼吸像越来越粗重,气息也越来越火热,我不自在扭动身子,他闷哼一声,我僵直身子不敢再动,干咳一声:“现在不痛了吧?” 他哑着嗓子,“还是痛,要你亲一下。” 我瞪大眼睛,“我额头还疼呢!” “那我亲你!” 一阵天旋地转后,魔头将我压在身下,炙热的目光像着了火一般,他亲吻我的发梢,我的额头,舔吻我的伤处,再亲我的眼睛,然后厮磨着我的嘴唇。 我被他夺去了呼吸,滚烫的热火席卷了我,我们磨蹭着彼此的身体,恨不得将彼此融入自己的骨血,我愈发情迷,逐渐不能自己。 正当我俩滚做一团,情乱智昏时,我俩的身体不受控制被席卷而起,在地狱的中央,忽然出现了一个天平。 这个天平高速旋转,两端处形成了两团小飓风,风速极快,有石头被吸入其中,瞬间就碎成了粉末。 打造地狱的石头,可是三界最坚硬的黑金石。 我和青荼被投放在了天平的两端,起先我俩站在暴风圈外,可渐渐不受控制,被天平两端的飓风吸着,身体渐渐被裹挟。 我注意到,天平中间有一个小圆台,我立马冲向那个圆台。 青荼也反应过来,也向着小圆台冲过来。 “嘭!” 我俩撞在一起,脚步不稳被弹飞了出去,青荼本来已经站稳,见此飞快拽着我,让我站在了圆台上,可因圆台太小,只够一个人站在上面,我站在上面,他就只能向下坠落。 我站稳后,迅速拽住他。 可风力太过强劲,吸着青荼的身子不停往飓风中心而去。 我将青荼拽了过来,他站在了圆台上,而我的身体却又不受控制往暴风深处而去。 青荼又拽住了我,就这样,我俩你拽一下,我拽一下,没个尽头。 更危险得是,我的功力在一点点流逝。 这种变化起先很慢,后来功力流逝得越来越快。 青荼大抵也发现了这点,我注意到他的手越来越抖,面色越来越苍白,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弱。 “魔头,这样下去不行,待到我们功力丧尽,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第十一章 相爱相杀 我焦急得很,主人还在等着我去救呢? 可青荼本就是被我连累,他若是被困在这里,我又怎么忍心呢? 想到主人,我一阵阵眼晕,眼前又出现了主人被困在烈火深处,铁索加身的模样,他的瞳孔流下鲜血,银发散乱,面容痛苦。 我的耳中传来一个声音:“杀掉你对面的那个人,只要你杀掉他,你就可以见到你的主人。” 青荼的面容离我愈发远,我使劲儿摇头,“不,我不能杀他,那是我最爱的爱人。” 那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头痛如裂。 “破天,你为了一个魔不顾我的性命吗?杀掉那个魔,你就可以救我了!”恍惚中,我见到主人流着血的眼直直望着我。 我的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心也被迷惑了,那种被主人控制的感觉又来了,我使出破穹刀,向青荼刺去。 青荼惊骇得向后退去,站在另一端天平,他眼含悲痛,“唐唐,你要杀我?为甚?又是为了你的主人?” 我痛得浑身痉挛,“魔头,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主人控制了我,他要我杀你。” “杀了你,就可以救主人!” 我向天平那边的魔头刺去,魔头在天平一侧躲闪着,青虹剑和破穹刀交锋,锋刃擦出赤色的火花,天平两端的飓风法阵高速旋转,而且两端的飓风愈发大,我和青荼都不得已往中间靠。 看来只有中间那个小圆台才是绝对安全的,即使两团飓风相交,他也会形成阵眼,不会受风暴影响。 青荼大约气狠了,他绯红的华裳被暴风卷得零落,手臂上划出了好几个血口子。而他顾忌着我,不肯伤我,步步退让之下被我的破穹刀伤了好几下。 我一步步紧逼,将他逼向他所在的天平那边的飓风圈,他躲着我,又飞到我这边,就这样我俩玩起了你来我往的游戏。 我感觉自己分裂成两个,一个要阻止我自己向青荼挥刀,一个被我脑海中的主人控制着向青荼下狠手。 我的刀锋不小心擦过青荼的脸,他顿时气得头发上指,“臭唐唐,你伤我的脸。” 他下手也狠了起来,双目逐步变得浑浊通红,叫嚣道:“毗天,你这个王八蛋,你控制唐唐杀我一次,还要杀我第二次,我要杀了你。” 青荼的青虹剑长鸣,剑法凌厉了起来,我被震得虎口发麻,节节败退。 青虹剑的剑芒擦过我的眼,我被剑光晃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向悬崖下倒去。 我一个倒悬,足尖轻点,稳住了身子。 我摸摸额间,一缕鲜血沁了出来,我瞬间清醒过来。 主人不是被囚禁吗?怎么可能控制我? 这不过是我的心魔罢了。 我一边想说服自己去救主人,可又不能杀死自己的爱人,主人的控制不过是我给自己的内心动摇找借口罢了。 看青荼气得咬牙切齿,狠命向我攻击,叫得却是主人的名字,他一声声喊着:“毗天狗贼,你个王八蛋,你个杀千刀的变态,你个活了几十万年的老古董,不知羞的臭王八……” 我一边躲着青荼的攻击,一边苦笑,看来青荼真是对主人恨到了极点,这厮向来自诩风度翩翩,极少粗言秽语,如今大概把他知道的骂人的话都骂了个遍,我看青荼一扫方才的颓然模样,越骂越起劲,出剑速度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狠,像打了鸡血似的,我被青荼的青虹剑刺中了好几下,力气越来越弱。 眼见着两股暴风离我俩越来越近,我的后背甚至被风刃削了好几下,我能感到有冰冷的鲜血流了出来,在我躲避青荼的过程中,我发现青荼的后背也是血肉模糊,衣衫被削得零零碎碎,破了好多洞,看起来又滑稽又惨淡。 这样下去不行,我和青荼这样厮杀,我和他都只会内耗而死,没等被飓风撕成碎片,我俩先自相残杀而死了。 我不能让青荼死在这里。 我观察着四周,我本以为悬崖的最深处就是地狱的十八层,可并不是如此,这个悬崖下是黄泉,这个天平就悬空在悬崖的中央,黄泉的上方。 因我一晃神,青荼的剑锋即在眼前。 我望了青荼一眼,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我对魔头释然笑道:“魔头,好好活着!” 我顺着青荼的剑锋飞身而下,向着悬崖跳了下去。 黄泉水不停地奔涌,挟裹着无数的灵魂。这地狱十八层就像一个圆环状的筒子楼,我是一只坠楼的孤鸟,我闭上眼,剑锋擦着我的腹部,我心里默默对青荼道:“别了,我的爱人!” 我心口的苦涩更甚于这黄泉,没想到我与青荼最后一面,竟未来得及好好道别,而是以这样厮杀的方式退出彼此的生命。 也不知命运的急流要将我带到何处? 罢了,就赌一把,也许这悬崖下就是地狱十九层呢。 输了也没有关系,青荼活着就行。 可我没有落下去,青荼拉住了我,他手上的鲜血直流,“唐唐,你到地府来究竟为何?是为了你的主人?” 我睁开眼,瞧见他目光清明,知晓他已然清醒过来,大约是我生死一线,激得他恢复了神志,但他眼中的悲伤让我不敢看。 我本不想告诉青荼,毕竟主人与魔族是死对头,青荼若知晓主人被困,我不敢想他会是什么态度。 但生死之际,他紧紧拉着我的手,因手臂被我刺了好几刀,血滴滴答答落到我脸上,我见他这般执着,非要一个答案,我沉吟良久道:“主人来地府办事未归,他们都说主人去了地心,我担心主人,所以……” 我没有告诉他主人是因为我的原因去地心寻觅地心石,说出来作甚呢?毕竟我活着的希望不大。 青荼打断了我,“既然你是要救他,为何要跳下悬崖?” “我不想伤害你,而且,也许这地心就在十八层地狱下呢。我只能赌一赌。” 青荼释然一笑,竟也跳了下来。 他破碎的绯红的衣裳像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在空中飞旋,有一种破碎的凄美。 “我虽然恨毗天,但我爱唐唐,我愿意赌上一把,陪着我最爱的人去救我最恨的人。”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魔头,你不必如此,你又何必以性命做赌注呢?” 青荼大笑三声,笑声惊得黄泉浪起,“本君就喜欢以命相博的豪赌。” 两团飓风终于撞在了一起,天平的两端都碎了,只有孤零零的圆台矗立。 黄泉的风浪滔天,无数的灵魂碎成的萤火不安地飘浮在河里,河里有呜呜的悲声,像地底涌动的哀伤的歌。 “扑通!” 我和青荼落到了黄泉河里,我的伤口瞬间被河水浸透,疼痛刺激着我,我忍不住在水里扑腾着,向下沉落。 第十二章 水里调情 “嘭!” 我俩堕入黄泉,青荼护着我,翻转身子,将我置于他的上方。 他一落到黄泉,就化作了原形,他们鲲之一族遇水化鱼,遇云化鹏。 多年前,我曾坐在他的头上遍览山河,看江山秀丽,我也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心事,亦是那时我知晓自己爱上了眼前这个人,从此十万万丈红尘,我做了一个千年万年也醒不了的梦。 他是我红尘梦醒时的爱人。 想到此,我心中又酸又软。 此刻,我亦是坐在他的脊背上,比之我初见他,他的本体生得更庞大,鳞片呈现金红色,蕴着点点金光,照得幽暗的地狱黄泉一片明亮,两旁的翅膀比之从前更硕大,如镶嵌了无数片的金叶子,流光溢彩,煞是动人。 我见他的鱼鳃稍稍鼓起,溜圆的眼望着我,眨呀眨的,有一种清新的纯真。 这人就是如此奇怪,化作人形时明明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但显出原形却又是这般憨态可掬。 我细细审视着他,摩挲着他的身体。他没有问我主人为何会去地心,如此正合我心意,否则还不知怎么开口将这个谎话圆过去。 我因想着事,摸到了他的肚子而不自知。 他金红色的鱼尾甩了甩,身子抖了抖,鱼儿眼闪过一丝促狭的光,“奴生得细皮嫩肉,皮儿薄馅儿大,生片也可以,红烧也可以,烧炙也可,公子可要一饱口福呀?”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初见时我可不是准备将他生片了吃下去吗?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景物不再,人也不复从前。 笑着,笑着,眼泪落了下来。 “这么秀色可餐的小鱼儿,我可舍不得,应当捉了回去,养在跟前,日日看,夜夜瞧着,如此这般长寿绵延,岂不胜过一时饱腹?” 青荼也很是愉悦,鱼尾拍打着水面,翘起一种得意的弧度,“那你可要注意一些,把鱼儿守得紧些,毕竟这么好看的鱼儿想要的人很多。” 我顺着他的话头戏弄他道:“那我把他捆起来,把他的翅膀掰断,挑了他的脚筋,不给他衣服穿,让他日日在我跟前,再也跑不了。” 不知是那句话刺激了这厮,他的鱼尾竟然一下子绷直,鱼身飙出去好远。 他哑着嗓子道:“你这个家伙,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死性不改,变着法儿的想折磨我,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想把我生吞活剥了不成?” 这家伙,明显有些躁动,我有些好笑,难不成有受虐潜质不成? 我俩在黄泉里,我晾他不能把我如何,于是语含暧昧道:“是,当然我一见着你就想吃你,这么多年,我当初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你仔仔细细剥了,里里外外洗刷干净,干干净净吃下肚去,以偿当年夙愿。” 我故意含糊不清,将有些暧昧的字眼咬得很重。 他不安分地随着黄泉水游动,我差点被甩下来。 他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笃定了我现在不能将你如何?” 我有些嚣张:“那是自然!” “你等着!” 鱼儿的脾气有些大! 黄泉的水可以腐蚀一切的灵魂,青荼是这世间最大的魔,我亦是尊神的一块骨,自不等同于普通生魂,在这黄泉也可以保得性命。但要命的是,黄泉之上不能使用任何的法术,我和青荼起先试过使用腾云之术,但身子沉重怎么也无法飞起来。 这黄泉水无边无际,无数的游灵飘荡在黄泉上方,地狱的永夜像个潜伏的猛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张开血盆大口。 起先青荼还时时与我调笑,可随着时间流逝,我们还在黄泉河里,四周都是茫茫水域,看不到边,望不到头。 青荼本就受了伤,又驮着我游了那么久,先前他被风刃和我的破穹刀误伤,身上有许多血口子,黄泉水腐骨蚀肌,他的伤口被水泡着,不仅没有愈合,反而越来越严重,黄泉水从伤口渗进去,除了腐蚀他的肌骨外,还会腐蚀他的肺腑。 我本要同他一起游,可他见我受了伤,非要我将伤养好再说,“我们两个都伤着,总得有一个全须全尾,若不然,来了强敌可怎么了得。” 好在我在浮生那里拿了许多伤药,治疗外伤颇有奇效,我擦了伤药,没多久我的外伤就已经痊愈。 我想托着青荼游一会儿,让他也养养伤,可他怎么也不肯。 他驮着我不知游了多少天,这黄泉就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青荼游得越来越慢,身子也越来越不灵活,甚至连金光闪闪的鳞片都失去了光泽,俏皮的鱼尾巴也不摆动了,鱼脸上有几分疲乏。 我心疼得厉害,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养好青荼的伤。 我从青荼身上翻下去,在水里泡着,将他背在背上。 他正要挣扎,我不得不吼道:“闭嘴,调息,养伤。” 我奋力向前游去,青荼在我背上嘻嘻笑着,灼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脊背,一阵酥酥的麻。他轻轻撒娇咬了一下我的耳朵,“唐唐,你对我真好。” 我在水里抖了抖,不好意思言语,只觉得黄泉水怎地那般烫,我的脸都快煮熟了。 他在我的脊背上化作更小的模样,让我能轻松些,因黄泉水腐蚀了他的肺腑,他的内伤比较严重,外用了伤药之后,他便入定调息内里。 很快几日过去,青荼的外伤也调理得差不多,可这家伙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我见他周身金光闪烁,大约内伤也好了,只是不知有什么契机,这家伙周身气势大盛,看来是功力又更进了一步,正值突破的关键时期。 于是,我不再担忧他,只是连日来都看不到岸,我心里不免有些浮躁,我背着青荼,努力想要腾空而起,可每每飞起,身子沉得不行,最后都狼狈坠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清气上升,浊气下沉,这往天上飞怎么会有窒息之感呢? 我猛地灵光一闪,想起多年以前的鬼城。 鬼城就在湖的下面。 是不是黄泉的出口也在下面呢? 毕竟,这里可是地狱十八层,地下的一切当然跟地面相反,黄泉应当是一面镜子,我若往天上飞,不是相当于往地底钻,如今要出去,自然要打破这面镜子,我叽叽喳喳将我的推论告诉青荼,谁料这家伙毫无反应,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我沉思片刻,不再犹豫,一头向黄泉扎进去。 第十三章大战鳄鱼 我向黄泉深处游去,起先身子沉重,但渐渐竟然轻盈起来,我心中欢喜,更卖力气。 无数的萤火般的光点在我身边起伏,映着绿莹莹的河水,让我看见了许多头骨和齿骨。河里堆垛着如此多的骨头,想来天地开辟的亿万年来,还是有无数的生魂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们或许终于忍受不了孤独,才纵身跃下,将自己的灵魂投入这地狱黄泉。 这些尸骨大约是活着的人牵挂身在地狱的人,所以不惜此身,闯了这无间地狱。 我注意到其中一块头骨,他碧玉一般盈盈通透,显出一种温润的光泽,我想这一定是个极致澄澈的灵魂,他不该被埋没在这黄泉里。 我心下不忍,取了那头骨,收藏起来,若来时能将此骨带回人间,也算一桩好事。 不知游了多久,我瞥见一点天光。 我长舒一口气,蹬着腿,朝光亮处游去。 “陆地!” 我终于看到了岸。 天上一棒清辉,如薄纱一般轻笼天地,星子几许,围着月亮说着悄悄话,黄泉水此时也变得澄澈,波光粼粼,几分旖旎,几分欢愉。 我心情畅快极了! 正在高兴时,谁知,风云突变,天地作色,我正待要上岸,被一个巨浪打得又翻回湖里。 我觉得不对劲,我本是将青荼绑在身上的,见此连忙将他扔到岸上,他甫一到岸,就化作人形继续调息。 我在不停翻滚的浪潮中稳住身形。急流涌动,我觉得有巨物从我身边飞过,它张开獠牙咬着我的腿骨,锋利的牙齿刺入肉里,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一脚蹬开那东西,腾飞而起。 我看不清它的模样,只隐隐约约见着它山一般的身躯,两只眼睛,在水里像灯笼一般。 它慢慢浮出了水面,我倒吸一口凉气。 鳄鱼! 而且更为奔溃的是,不是一只鳄鱼,而是一群鳄鱼。 这是什么运气? 方才咬我的鳄鱼似乎是这一群鳄鱼的首领,它张开血盆大口,一股腥膻的潮气扑面而来。 数不清的鳄鱼围着它,它们形成围攻的阵势,有秩序向我攻来。 这些绿皮鳄鱼,面上长着坑坑洼洼的大包,模样很是恶心。 见了这等阵势,我也顾不得逞英雄,拔腿就跑。 “魔头,快醒醒,逃命!” 奈何这家伙就是没有反应,我顾不得许多,准备扛起他就跑。 可这厮周身法力急剧波动,我一移动他,他就额角冒汗,似乎气息不稳。 看来一时半刻动他不得。 鳄鱼们扑倒岸上,眼见马上就要咬到屁股了。 我狠了狠心,再也顾不得了。 大不了豁出命一搏。 我将刀握在手中,向天啐了一口,就当它们是一群绿毛王八好了,老子干死它们。 自打跳了黄泉,不知道游了多少天,好不容易熬出来了,还有怪物穷追猛打,如此逃又逃不了,我的火气也被激了出来。 我飞身而上,向那些鳄鱼攻去,这些鳄鱼不是很灵活,身体却很坚硬,我用破穹刀砍了它的壳儿几百下,它岿然不动。 我注意到为首的鳄鱼很是鄙视地望了我一眼,我感觉被深深的侮辱。 而且,青荼身上不知为甚散发着一阵浓浓的曼陀罗香,这香味熏得这群鳄鱼格外躁动,它们的灯笼一般的眼亮得令人发憷。 为首的鳄鱼用尾巴将我扫到一边,竟不管我,向青荼而去。 我急得不行,青荼正在调息,怎么能被打扰呢? 我跳着脚砍杀那些鳄鱼,只是我像个蚂蚱不停蹦跶了千次,这些鳄鱼还是分毫不伤,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只鳄鱼似乎被我蹦跶得不耐烦,一掌将我拍开。 我被打了一掌,一时五脏六腑都缩在了一起。 这些鳄鱼,怕是自天地开辟就在此处,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皮肉厚得简直是坚不可摧。 我摸到怀中锦囊,情急之下吃了一颗浮生给的药丸,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我运足神力,将体积稍小的鳄鱼丢了出去,还不停挑衅为首的鳄鱼。 “来呀,打你爷爷呀!你这只绿皮怪,丑八怪!” 我朝着为首的鳄鱼吐一口口水,但这鳄鱼毫无反应,我有些丧气,鳄鱼怎么会听得懂我说话,如果他开了灵智,也不会亿万年过去了还是这般模样。 谁知,为首的鳄鱼也喷出一口涎水来,旁的鳄鱼有样学样,也纷纷向我喷涎水。 这涎水一股腐臭,黏黏糊糊,十分恶心,我被这些涎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这股恶心的味道几乎让我晕过去。我见那些鳄鱼眼睛骨碌碌乱转,虽然转得慢,但我还是看见了。 我抹了抹脸上这黄黄绿绿的黏液,彻底怒了! 我破口骂道:“一群丑得奇形怪状的大王八!” “身上长疮的癞□□!” “万年不死的老怪物!” …… 我一边骂,一边对着鳄鱼一顿乱砍。 我知道动物的眼睛一般都是弱点所在,我瞅准时机向它的眼睛刺去。 谁料鳄鱼的眼睛被扎透了后,竟然喷出金黄色的黏液,这些黏液溅到我的手上,竟把我的皮肤腐蚀得生生见了骨,连我的刀也被腐蚀了半边。 要知道,破穹刀本身也是上古大妖的妖骨磨成的。 这些家伙,是什么变态。 “嗷!” 那些鳄鱼,反射弧有点长,待我刺中它们的眼睛许久它们才嗷嗷叫了起来。 它们眼里留着金黄色的血液,很是恐怖。 为首的鳄鱼似乎也被激怒了,它疼得四处腾挪,恶狠狠向我攻来。 我受了伤,只得忍住身上的剧痛,又吃了一个浮生给的药,我将半把刀握紧,躲闪之间我注意道这些鳄鱼的肚皮似乎也很柔软。 所以,我采用上下围攻的打发,刺了鳄鱼的眼睛后,待他们跳起来,又一个俯冲,划开它们的肚子。 只是这些变态的鳄鱼的肠肝肚腹流了一地,竟还能蹦跶。 一只鳄鱼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向青荼背后而去,他张开巨口。 我一见这不妙的情形,顾不得许多,只得徒手撑开它的巨口。 “魔头,快醒来,再不醒来你就要被这群鳄鱼给吞食入腹了,这群鳄鱼又脏又臭,到时候你成为他们的肚中食,也会变得奇臭无比!” 我的手被牙齿刺穿,流出血来。 但我大喝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回光丸激发了我身体的能量,我只觉一股狠力充斥四肢百骸,我将这鳄鱼牙齿掰断,扔了出去。 我在青荼四周腾挪,将这些鳄鱼一个个剜眼剖腹。为首的鳄鱼也暂时放弃攻击青荼,愤怒盯着我。 其余的鳄鱼被我杀死,只有为首的鳄鱼还在与我角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流失,我的一只手被鳄鱼咬伤,另一只手被鳄鱼撞断,刀也丢了,实在没有力气再与它斗。 我只有用脚去踢它,可是这对它起不了任何的阻拦作用。 鳄鱼凌空而来,眼见我就要被践踏成肉泥。 “魔头,快醒来,再不醒来就只有给我收尸了。” 我大吼一声,累得双眼都模糊起来了,鳄鱼的山一般的身体已经到了眼前。 我受不住晕了过去。 第十四章 幽灵岛主 “破天!” 红莲涌动的地狱里,岩浆翻动着烈火,主人的眼睛流出血来,他在地狱里癫狂,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觉得心口就像压着一块巨石,直让我喘不过气。 一种巨大的悲伤席卷了我。 其实,我对主人的感情从来都很复杂。入尘世以前,主人是我唯一的信仰,我的命,我是愿意陪着他,直到时间的尽头,那时我没有自己,我将自己视为主人的附属。 我入了花花世界后,爱上凡间烟火红尘,爱上了魔头,我开始向往自由,渴望成为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 可主人总是拼命阻止我,尽管处处为我好,我却觉得处处受制,不得痛快,为此我们总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有一度我是恨他的,我极力想要摆脱他,可我本就是主人一块骨,依恋他是我的本能,敬爱他是我的天性,所以我又无法真正恨他,尽管千帆过尽,世事变化无常,我们回不到从前,但我与主人的纠葛非死不能斩断。 “主人……” “臭唐唐,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明明说过爱我,却心心念念旁人!” “脚踏两只船,负心薄幸的臭唐唐!” 我感觉我的鼻子被捏住,我喘不过气,不得不醒来。 却见青荼气鼓鼓望着我,清艳的面庞若桃花染红霞,只是眼里冒着火光,乜斜着我。 我醒来四下里一瞧,为首的鳄鱼已经被杀死,身子甚至被撕成了两半,我被这腥膻之气逼得直欲作呕。 我不搭理青荼,直向前走去,他在我身旁喋喋不休不依不饶地,说着这几日他如何辛苦,如何衣不解带照顾我。 “若不是某个龟孙儿练功,我早就跑了,何必一人面对鳄鱼群。” 我抱着双臂望着他,见他精力充沛伤势大抵无碍,而且观他神态,仿佛修为又更胜从前。 “唐唐护着我,我很开心。”这家伙见杆就爬,一副自得的模样。 我不再与他纠缠,我总记得梦里主人受苦的情状,如今地心位于何处我全然不知,我必须尽快找到主人,我的身体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唐唐,你怎地不理我?” “唐唐,你看我,看我!” …… 他不屈不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只得不停绕道前行,这小岛倒不像是在地狱里,倒像个世外仙山,绿树苍苍,流水淙淙,虽无鸟语花香,却也景致宜人,只是奇怪的是,除了那群鳄鱼,竟没有见着一个活物。 我忽地想起一事,大战鳄鱼时我身体明明已然衰竭,为何此刻却觉得精力无穷,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儿。 我急忙打开浮生给我的锦囊,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我脸色一白,问青荼,“里面的药丸呢?” 青荼见状,“我见唐唐多日未醒,想到你身上有伤药,这药丸似乎能治伤,我就都给你吃了。” 我脸色大概很不好看,这回光丸我本吃了三粒,剩下五颗药,我本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可如今…… 罢了,都是信,反正都是要死,何必计较这一时半刻的。 我苦笑一声。 大约我脸色不好看,青荼有些紧张,“怎地,那药丸有什么问题?” 我不说话,青荼急得团团乱转,甚至把手指伸进我的喉咙,想把药抠出来。 我一下子咬住了他的手指头,还伸出舌尖舔了舔。 这家伙竟然一下子脸红了,尤其是脖颈处,殷红透明的肌肤,性感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眼睛乱飘,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小贼。 我见他这般模样,尽管心里沉重无比,却也生出逗弄他的心思。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光阴负红颜。 “想要吗?”我听见自己语气正经问青荼。 魔头显然是呆住了,睁圆了眼,显出一种清澈的无辜。 这人平时一副浪荡模样,此刻却有些无所适从,他反应过来,眸子里闪动这兴奋的光,咽了咽口水,不敢看我,声音有些发抖,断断续续道:“这不好吧,光天化日,荒郊野岭的,不合适……” 我见他有几分扭捏,心下有些好笑,“有什么不合适,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哪里都合适,你要不要?” 我见这厮欲说还休,欲拒还迎的,绕过他就走。 忽地衣角被拉住了,他一脸期待地望着我,整个人显得躁动不休。 “要!” 美人骨酥体香腻,软肌透汗云与雨! 这幕天席地,风景宜人,如斯佳人,我自是按捺不住,对他这般那般。 这家伙,今日格外兴奋,不知是不是体力不济,竟对我百般求饶,只是他越是如此,我更是招式百出,用了各种法子折腾他。 这家伙一点也不知羞,仿佛要把喉咙喊破似的,一会儿高声呼叫,一会儿低吟慢语,他咬着我的耳朵:“唐唐,你好坏,我好喜欢!” 我顿了一下,继续擂鼓前行,杀得敌方溃不成军。 如此,他与我战了个不死不休。 云收雨歇,我和青荼相拥着喘息。 “这是什么招式?”一个疑惑的声音传来。 我和青荼立马弹了起来,完了,方才得意忘形,竟然连旁边有人也未曾瞧见,这不是给旁人演了一场活春宫,方才那冲动的劲儿过去,此刻我特别羞愧,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来人并没有现身,“这般贴身打斗,但你们二位却面色潮红,毫发无损,真是怪哉?” “听你们这叫声,你二位又像是痛苦,又像是舒服……” 见来人还要喋喋不休地问,我连忙打断他,“你怎知我二人在此?你又是谁?” 来人白了我和青荼一眼,“你们叫得这般大声,整个岛上的人都听见了。” 整个岛上的人都听见了,那方才不只一个人瞧见,我简直要羞死了。 我愈发惭愧,不敢抬头。 青荼这厮倒是自如得很,一点也没有被偷窥的窘迫,“我们在做甚,又干卿何事?岂不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真是可笑,这是我的地盘,我为何瞧不得?你们无端闯入此地,才是无礼。” 我也咳嗽了一声,勉强绷着自己的脸皮,“即是在你自己的地盘,何必藏头露尾?来者何人,何不出来一见?” 凌空出现了一个着玄色铠甲的女子,她乌发高束,肤色黝黑,丹凤眼,高鼻,薄唇,端的是威风凛凛。 她使一杆红缨枪,颇有些睥睨天下的气势,“我乃幽灵岛岛主须臾,尔等何人?” 第十五章 眼中唯你 我因被旁人偷窥了风月事,心中很是难堪,有些不快,口气不好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青荼大约见我心中不快,又见这须臾大抵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抱着双臂,施施然站在一旁看戏。 “你这个不速之客,好生猖狂!”这女子见我无礼,气得柳眉倒竖,将一杆红缨枪舞得虎虎生威,如电光闪过,如雷鸣苍穹。 我满心火气,也顾不得许多,接住她的招式,与她对打起来。 这名唤须臾的女子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她本人亦给人一种英气勃发的感觉。 我心中忍不住对她的激赏,我平生所见的女子,天后忍冬之流心机太深,雪姬魔母一类又太过凄凉,小刺鸾儿瑶落一辈纯良,很少有女子如眼前这位,恰如烈火灼灼,明朗,大气。 她红缨枪舞动,火花四溅,我禁不住喝彩道:“好俊的功夫!” 须臾见我赞赏她,倒是更加起劲儿,“小子,现在求饶,可以饶了你。” 我微微哂笑,“真是癞□□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看得出来,她是个暴烈性子,见我瞧不起她,红缨枪一个横劈,卷起万丈尘沙,沙尘滚滚向我卷来。 须臾功夫虽不错,但明显对敌经验少,我虽欣赏她,却也不愿再耽搁时间陪她玩耍。 我一个瞬移,凭空消失,使得她的攻击频频落空。 她瞬间暴跳如雷,“小子,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须臾因急躁,招式自然露出了破绽,我瞅准一个机会,忽地近身,一把抓住了她的红缨枪,将她一拽,翻转着她的身子,将她禁锢在我怀中。 须臾有些恼怒,脸都涨红了,她的后背紧贴着我的胸膛,我侧着头,瞧着她,“可服气了?你若求饶,我就放了你!” 不想这女子竟然如此刚烈,她一只手被我制住,另一只手竟凭空变出一把匕首出来。 我惊了一下,青荼也猛地冲上来,我以为她要刺我,不然她竟然朝自己的腹部刺去。 “既然技不如人,被你拿住,我绝不肯苟且偷生求饶,小贼你休想威胁我。” 我下意识抓住了匕首,这匕首离她的腹部只有一寸,她显然用了狠劲儿,是真的宁死也不肯受我威胁。 血从我的指缝间流下。 我松开了对须臾的钳制,好言好语道:“你莫要自戕,我不伤害你,也不威胁你。你也莫要伤害自己。” 青荼脸色不好看,一掌挥开须臾后,又接连打出去好几掌。 我连忙制止青荼,替须臾接了好几掌,须臾倒地,吐出血来,眼见青荼掌风已到,她闭着眼,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我抓住了青荼的手,“魔头,莫要伤她。” 青荼面色似水,“唐唐,她伤了你。” 我见青荼仍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只得撒娇道:“我手疼,你快帮我包扎。” 青荼闻言,只得不甘不愿松开手,替我包扎起来。 我以为这女子定然不服气,也不会接受我对她的好意。 不想她却非常坦荡,站起来对我施礼,“多谢公子救我一命,适才多有唐突,还望公子莫怪,须臾愿为公子牵马坠蹬,以报公子活命之恩。” 我见她行事光明磊落,愈发喜欢,便好言好语商量道:“须臾小岛主,我等不得已,流落到贵宝地,不知岛主可否行个方便,让我等过去?” 须臾双手抱拳,“那是自然。” 大约是岛上的动静太大,余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多精怪将我和青荼团团围住,我和青荼严阵以待,不想须臾却一挥手,挥退了那些精怪,看来这些精怪都以须臾为首。 一个蜥蜴精不知对须臾说了甚,须臾一脸激动,竟朝我和青荼跪下来,“恩公!” 我和青荼一头雾水,经须臾解释,方才知晓,幽灵岛数年来都为那群鳄鱼所困,这些鳄鱼原本是幽灵岛的圣物,但近年来,这些怪物频频上岸,吃岛上的精怪,须臾本想率领一众精怪将其杀死,但岛上的精怪一直将这些怪物奉为神,对敌之时气势总是矮了一截,怎么可能杀得死那群鳄鱼,所以近年来岛上的精怪折损了不少。 近日,鳄鱼们的脾气愈发狂躁,岛上的族老竟然想出了用活物奉为牺牲祭祀鳄鱼的法子,所谓活物,自然是岛上的精怪,须臾自然不肯。今日,她独自一人出来就是想跟这群怪物拼个你死我活,以保全族人。 “你不怕吗?”我望着须臾问道。 须臾爽朗一笑,“怕,怕得很。” “既然怕你还来,你们整个岛的精怪都不是鳄鱼的对手,你一个人又怎么斗得过?” 须臾眉目飞扬,“我虽怕死,可也只能向前,若人人遇事都往后缩,就只有死。与其如此,还不如豁出命来搏一搏,也许是条出路。败了,也只不过是一死罢了。” 须臾顿了顿,又道:“我们族人有一种玉石俱焚的法术,以自身为引结阵,无论多么强大的对手,只要我敢以命相搏就有机会杀死它们。若成功了,保全了我的族人,若死了,不过死我一个罢了。” 我对须臾愈发欣赏,勇敢,自信,有担当。 我笑意盈盈望着她,她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颇为腼腆望了望我,又挠挠头。 “呵呵……”我忍不住笑出来,这须臾不明所以,也跟着笑起来。 青荼脸色很不好看,竟然狠劲儿拧了拧我的腰。 我吃痛,怒瞪他一眼,他更委屈了,“你对旁的女子就嬉皮笑脸,对我就横眉冷目,唐唐,你是不是变心了?” 我不搭理魔头,转而与须臾攀谈起来,我想打听清楚这是何地,可须臾从未出过这岛,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青荼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烦得很,将他拨到一边,只皱着眉想心事。 地心究竟在哪里? “唐唐,你果然移情别恋了,哼!负心汉!” “得到了就不珍惜,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我赶紧捂住这厮的嘴,再任他这般胡言乱语下去,不知说出什么来,“旁边还有须臾姑娘,你满口胡沁什么?” 他咬了一下我的手心,我手像被蚂蚁咬了一下,赶紧缩了回来,方才胡天胡地,是不知晓旁人在场,如今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被岛上所有精怪虎视眈眈瞧着,我的脸皮还没有这么厚。 青荼脸皮却厚得很,他不依不饶道:“唐唐,你如今的眼里只有小姑娘,没有我了。” 我见他委屈得很,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何必与他怄气浪费了大好时光呢,于是我好声好气哄他道:“我眼里谁都没有,只有你。” 他本想绷着脸,奈何上翘的嘴角压也压不住,“哼!你方才都不看我,竟看姑娘去了!” “我错了,你罚我吧,用什么招数罚都可以!”我扯了扯他的衣袖,给他抛了个意味深长的媚眼,这家伙扭扭捏捏地,“不用旁的招数,方才的招数再试一遍就可以。” 这家伙! 旁边还有这么多精怪瞪大眼看着呢,怎地这般不知羞。 我干咳一声往前走,只是步伐稍显凌乱,“依你!” 须臾似乎有些不解,“恩公,你们方才练得什么招式?我看恩公方才挣扎得厉害,一副受尽折磨的样子,怎地还要再试?难道有什么不可说的妙处?可否教一教我?” 我大囧,顾不得言语,落荒而逃。 青荼却朗声笑了起来,得意道:“须臾岛主,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们这招数妙不可言,至于妙处,不可说,不可说,只有身处其中方得其中三味。不过招式再好,唐唐却只和我练,旁人休想!” 这事儿须臾不懂,但其他精怪却未必不懂,有些年长的精怪在我和须臾之间来回逡巡,意味深长盯着我和青荼的腰,挂着莫名的笑,样子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我拧住青荼的耳朵,“闭嘴!” “嗷……谋杀亲夫……放手。” “唐唐,疼,饶了我吧!” 第十六章 我是你的 须臾对岛外的事情虽然一无所知,但我总算打听出来,每当倒了涨潮时,岛外的河水会形成两股旋流,这旋转的河水飞旋而上,可接天穹,但转瞬又会消散。 岛上的人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只因这两股旋流只在河里成景片刻,从未漫过幽灵岛,大家也就未曾放在心上。 往天上飞的旋流? 这不符合常理呀! 我决定待到下一个涨潮之时去瞧一瞧那旋流,但须臾立马阻止了我,她面色灰败,道出一段伤心往事,原来,她的父亲自恃术法高强,一时好奇心盛,飞到了旋流中央,旋流之后,她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岛主就不见了踪影。 她母亲失去了爱人,也在下一次涨潮时追随她父亲而去,自然也不见了踪影。 还有她哥哥,为了找寻父母,也不信邪地追那潮水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岛上的精怪都说,这旋流会吃人! 可我顾不了这么多,我心中也有一个猜测。 我想,我从十八层地狱跳下来,深潜于黄泉反而到了岛上,黄泉就是一面镜子,十八层地狱向下坠落,镜子外的世界和镜子里的世界定然是相反的,若能乘着飞旋的急流向上,说不定就能达到地心。 打定了主意,我不管须臾说甚,铁了心要去那急流闯一闯。 幽灵岛也是奇怪,十八层地狱没有太阳,岛上却有澄澈的月光终日照着。十八层地狱除了曼珠沙华没有旁的草木,只有永远的黑,而幽灵岛草木繁盛,虽没有一朵花,但这些草木的颜色却与凡间不同,五颜六色,煞是夺目。 十八层地狱没有活人,可这岛虽叫幽灵岛,却没有一个鬼,都是些活蹦乱跳的精怪。 最主要得是,这些精怪从来不睡觉,他们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似的,这里没有死亡,只有勃发的无穷尽的生命,而黄泉那头的地狱,却没有活着的人。生命在地狱何其珍贵,在这里却没有谁重视它的价值。 岛上的人将我和青荼安置到一处,须臾本是不肯,想将她的居所让与我,惹得青荼好不高兴,好在一些有眼色的族老阻止了须臾。 须臾待我热情得很,这几日殷勤伺候饭食,时时嘘寒问暖,弄得青荼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青荼很是郁闷,“明明我杀了鳄鱼的头领,为何那粗鄙丑陋的野人只将你认作恩人,却视我为无物,白长了一双狗眼睛,竟然瞧不见本君这般绝世美人儿。” 我见他这般,逗弄道,“大约这岛主是瞧上我这么个儿可心人儿了,你虽人物风流,一等一的好人才,但奈何岛主不好你这口,自然不记你的恩了。” “瞧上你了?”青荼的脸色很是不好,有些危险地眯着眼,望着我。 我不怕死地继续挑衅,“那是自然,我虽比不得你俊美,却也是个面貌俊秀、怜香惜玉的小哥儿,自然也少不得女子垂青了。” 青荼竟然挑着眉笑了,“哦?我竟不知唐唐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那你觉得那岛主如何?” “巾帼不让须眉,英姿飒爽,人品俊秀,令人神往。”我啧啧称赞,此话虽有逗弄青荼的意味,但我亦是真心称赞须臾。 青荼猛地倾身过来,一步步逼迫着我,炙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他眯着眼睛,压低声音,有些牙咬切齿道:“哦?唐唐对那岛主如此盛赞,莫不是想留下做岛主的夫君?” 我存了心要逗一逗这只炸了毛的猫,“也不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我的声音就吞没在魔头的吻里。 他的吻激烈又凶猛,带着毁灭一切的狠辣。 青荼一路攻城略地,我则节节败退,丢盔弃甲。 我浑身被汗水打湿,喘得厉害,这家伙不依不饶地,“唐唐,是我的,是我的……” 他非得逼我承认我属于他,不然就不要命折腾我。 我被他折腾得去了半条命,只得承认道:“我是你的,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这厮得意得不行,霸道命令道:“我是谁?你又是谁?谁是谁的?说清楚。” 幽灵岛上的精怪都不用睡觉,所以屋子里没有床,我俩在屋里的石板上胡天胡地,我的后腰都破了皮,我疼得嘶嘶喘气,讨好道:“你是青荼,我是青唐,青唐是青荼的。” 魔头愈发激动,以至于不能自持,“唐唐,你承认了?你是唐唐,我的唐唐……” 我自是知道他为何这般激动,虽然他称我为青唐,予我名字,冠我姓氏,但我从未正面回应过,如今我肯应了这称呼,他自是高兴的。 魔头有些傲娇,有些不服气道:“你只能做我魔界的男后,若哪一个山头要抢你做压寨夫君,我便踏平山头,灭了那坏人姻缘的强盗。若哪一个岛主要留你做乘龙佳婿,我就沉了这破岛,杀了毁人好事的宵小。” 他的脸颊绯红,鼻尖冒汗,我舔了舔他鼻尖的汗珠,嗔道:“粗鲁!” 这家伙激动得不行,翻来覆去折腾得更起劲儿,“还有更粗鲁的!” 月光悬于中天,我和青荼却蜷缩在这一室之内,如羊水里的两个连体婴,彼此依偎,不知今夕是何夕。 待得一番折腾之后,青荼意犹未尽道:“唐唐,你近日很不一样。” 我躺在他的臂弯,闭着眼,青荼缓缓揉捏着我的后腰,替我清理身体,他的手很是有力,揉捏得很是舒服,我享受地闭着眼,我知他很是疑惑,因为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如琴弦一般,忐忑不安拨弄着我每一寸肌肤。 我半眯着眼,瞟他:“那你高兴不高兴,喜不喜欢?” 他顿了半晌,贴近我的耳朵,“高兴极了,唐唐,能不能让我再高兴些?” 我惊了一下,这家伙,还要来,我猛地推开他。 他有些委屈,“唐唐,你说过,你是我的。” 我没好气道:“现在不是了!” 这厮还是锲而不舍扑了过来,“没关系,那我是你的,青荼永远是青唐的。” 不知是刺激到这厮哪一根神经,他莫名其妙咬了我一口。 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家伙,是属狗的吧? 第十七章 我唤青唐 这日我正与青荼胡闹,须臾闯了进来,见我俩衣衫不整地纠缠在一起,她再单纯,也明白我俩在作甚。 她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这几日,想来经过族中长辈的教导,她已然明了我和青荼这般是为何。 只是,这女子也颇为大胆,见了这等劲爆的场景,仍不肯退出去,她指着青荼,手指有点抖,“恩公,你怎么能和男子厮混在一起?” 青荼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孽样儿,他将衣衫扯开,露出整片大花花的胸膛来,其人乌发垂地,红唇烈焰,端的是蛊惑人心,“不与我这等绝世美人儿在一处,难道与你这个世外野人丑八怪在一起吗?” 须臾犹自强辩,“可你是男子?” 我将青荼的衣衫穿好,嗔怪地望了他一眼,转而温和对须臾说道:“须臾姑娘,认识了这几日,我知晓了你的姓名,你却还不知我们的来历,他唤作青荼,我唤作青唐,青荼的青唐。” 我替青荼整理好衣衫,束好头发,这厮本来不肯合作,非要袒胸露腹,我有些不高兴,黑了脸。 他姿态娇娆,朝我飞了个眉眼,勾了勾手指,我低下头来,他痞里痞气道:“我就是要让这小岛主瞧瞧本君的风姿,有了我这般绝代风华的美人儿,唐唐定然是瞧不上他的。” 这家伙,简直是恃靓行凶! 不过,看来这般艳光四射的样子,要以美色逼退旁人,怕是不行。 瞧那小岛主,面红耳赤的,还忍不住眼神乱飘,偷偷看他。 我不高兴拧了他一下,“我不许旁人瞧你。” 他这才憋着嘴不情不愿任我穿好衣衫。 这姑娘并没有走,在屋里直愣愣站着,仿佛非要等一个答案,我笑盈盈望着她,“谁说一个男子不能爱另一个男子?谁定的规矩?” 小岛主似乎还是有些疑惑,“可天地乾坤,物有雌雄,本该是阴阳相合……” 我耐着性子,“你可知这岛外的世界,有芬芳的花朵,有令人垂涎的美食,有华美的服饰,有风华绝代的美人儿,有生,有死,有短暂的生命,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数不清的故事。这个岛所在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不同,难道这就能说外面的世界荒谬,或岛上的一切不对?存在即合理,谁说悖于常理就是错的?与大家不同就合该被消灭吗?” 青荼见须臾不依不饶缠着我,这厮本就没有尽兴,欲求不满自然气不顺,他不耐烦,“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们要如何干卿何事?给我出去!” 须臾沉思半晌,不言不语出去了。 “你何必同一个女子计较?”我有些无奈。 青荼翻了个白眼,“一切想抢走唐唐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对敌人我何必客气?” 我无语,不再搭理他,“我出去转转。你就待在这里,莫要出来。” 我出了屋子,青荼在后面吱哇乱叫,“唐唐,你这个负心汉,莫不是要弃了我,去寻那黑不溜秋的野蛮女子。” 我丢了颗桂花糖,“乖!吃颗糖,糖吃完了我就回来。” 我确实去寻须臾,不过却不只是为了安慰他,我主要想问一下涨潮时的旋流。 铁树如火,流云如银。 那女子黑甲束腰,手持□□,长身而立,倒有几分不可小觑的威势。 我慢慢踱步,腹内草稿囫囵了好几圈儿,我措辞再三,正待开口。 须臾却回转过来,面朝我,双手抱拳,姿态爽朗,“恩公说得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所知的世界不过岛上方寸之地,我不了解的事情未必就是错的,世事无常,既然无常,哪里又有什么定规定法呢?” 我见她从容大方,面对我时虽然还是那般尊重,但却少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和情谊,我不禁为我方才的小心翼翼感到惭愧,这女子光明磊落,洒脱恣意,何须我安慰? 须臾眉目清亮,“无论如何,认识恩公是我的荣幸。” 我也释然一笑,“与姑娘结识,才是我毕生之幸事。” 我俩相视而笑,“你也莫要姑娘岛主地唤我,唤我须臾吧!” “须臾,我……我唤青唐,你也称我青唐吧!莫要唤恩公了。” 我俩相谈甚欢,她本是热情邀请我和青荼常住幽灵岛,但我拒绝了她。我向须臾打听岛上旋流的事情,起先须臾还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约是发现我也要去闯岛上旋流,她脸色很不好看,耐着性子劝我,我只得对她道:“须臾,我有一重要之人等着我去救,岛上旋流我必须要去闯一闯。” 须臾脸色不好,“重要之人?什么重要的人能比得上心上人,青唐你与心上人在我们这个世外之岛逍遥快活长相厮守,岂不比为了不相干的旁人去送死更好?更何况是拉着心上人一块儿送死。” 我拽住须臾,“我就要死了,须臾!我身患绝症,回天乏术,那个重要的人,于我而言,如父如师,他正在地狱受苦,我一定要去救她。” 须臾满腹疑惑,我只得把我的故事慢慢告诉于她,须臾听得不胜唏嘘,“青荼并不知我命不久矣,望须臾替我保守秘密。” 须臾思量半晌,“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只是,青唐你既然时日无多,更应趁着最后的日子好好同心上人在一起,而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想必你那位如师如父的重要之人也不希望你为了他出事,你的忙,我帮不上,我们族人对岛上旋流讳莫如深,畏之如虎,族老们更是不许我靠近岛上旋流。” 说完掉头就走了。 我见须臾一派坦然,倒是不像说谎,只得作罢。 既然探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我便打定了主意,和青荼去闯一闯。所以一有空我就去涨潮的地方查看,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 眼见涨潮之期将至,我和青荼却不小心着了道,被须臾捆了起来,须臾振振有词道:“你们必须留下来,不能走!” 也不知捆着我和青荼的是什么物什,柔软如棉,竟可随着身形的变化而变幻大小,一时之间,我和青荼竟然挣脱不开。 这真是飞来横祸! 第十八章 君心似水 也怪我和青荼胡闹太过,累得昏睡过去,且近日须臾送了我和青荼一些香,这香本是寻常的草木香,有清心凝神的奇效,岛上的精怪从不睡觉,只用它来调理内息,只是调息时会陷入一种物我两忘的情状。 我和青荼胡闹后,燃香调息,不想入定之后却中了招。 青荼气得不行,一副捉奸的表情,他眯着眼,“唐唐,你对这个发疯的岛主说了甚,莫不是你们私定终身了?她才不肯放你走?要留你做夫君。” 我见他满口胡言乱语,踢了他一脚,“莫要胡说。” 须臾语重心长拍了拍青荼,“小美人儿,我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你好,我帮你留住了心上人,日后你会感激我的。” 青荼气得不行,媚眼一挑,面上一片绯红,“为我好?” 须臾拍拍胸脯,“你们且在此处住着,住多久都行,岛上旋流是个不祥的去处,还是莫要去了。” 我怕须臾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须臾,你……” “青唐既然对我有恩,我就不能看你有生命危险就坐视不管。你们还是安心呆在此地吧,待潮水退去我再给你们松绑。”须臾说完,然后便潇洒利落出门了。 眼见潮水马上就要涨起来,若错过了涨潮之期,又不知要耽搁多久,我拼命挣扎,急得鼻尖冒汗。 青荼脸歪嘴斜地,望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活像是怨妇在望着负心汉似的。 他不断拿眼睛觑我,我没心思哄他,只不停跟这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破绳子作斗争。 “哼!想要出去,我倒是有法子,只是不知道某人是不是想留下来做岛主的夫君,我就是想帮忙,也怕帮了倒忙。”青荼阴阳怪气道。 我讨好向青荼笑,“魔头,帮帮我吧,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从前到现在,都只有你一个人。” 青荼默了一瞬,“比之你主人呢?” 他声音里有几分忐忑,眼神也有几分飘忽。 难怪,这家伙不依不饶闹了这许久,根源不在须臾身上,原来是为了主人。 我望着青荼,望着他深邃的眼瞳,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道:“主人之于我,如师如父,可以为之死为之战的人,而你,是我的心上人,唯一心爱之人,我拼尽全力想多活一刻,只为能与你共度余生,与你地老天荒。” 青荼听了,颇有些骄傲地哼一声,他嘴角翘着,“算你识相!” 他化作原形,他本是鲲,一旦化鱼,那滑不溜丢的绳子自然束缚不了他。 可我怎么办? 这厮朝我吐了一口唾沫,这唾液黏滑无比,绳子瞬间从我身上脱落了。 我被他猝不及防的口水吐了满身,虽然脱困,但心中也很是火大。 我正要发火,却不想这厮竟悄悄在我耳边,道:“我心亦如君心!” 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拿他没奈何,只得看他步伐轻盈向外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却止不住有些伤楚,若青荼知晓我命不久矣,该如何? 所谓的地老天荒,不过是一句永远也无法兑现的空口白话罢了。 魔头,看来我又要骗你一次了。仿佛从认识起,我总在说谎。 幽灵岛处处透着诡异,它本是环湖的孤岛,可万万年来也没有被这湖水淹没,这湖当与黄泉本源,名字却取得甚美,唤“相思湖”,我有些不解,这岛上都是些不通风月的精怪,这相思湖的取名可算是信口胡来。 我不去纠结这名字的来处,如今这相思湖当真在湖心形成两股旋流,这旋流恰如水中两朵双生白花,相依相偎地,颇有些缠绵的情状。 我和青荼相视一眼,本要飞身而上,青荼却携了我的手,我有些莫名其妙,“我得抓住你,免得把你弄丢了。” 他近日不知为何,总有些腻歪,我本有些不耐烦,可前日梦中醒来,见他不睡,一直望着我,我问他缘由,他只是抱着我,不说话,许久方道:“唐唐,我真是高兴,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有这般完满的日子,有时我真怕是一场梦,所以不敢睡,我怕睡一觉梦就醒了。” 那时我心下既酸楚又痛苦,这可不就是一场梦吗?一场注定醒来成空的梦。 我当时大抵没有回应他,他大概也是要张口要我一个承诺,但我没有让他开口,只将自己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将身体牢牢地镶嵌到他的身体里,让炙热的汗水和火一般的情潮淹没一切的语言,他沉醉于欢愉之中,自然也没来得及问情人隐藏的心事。 我知自己大限将至,大多数时候都对他百依百顺,此刻我们飞身而起,向着旋流飞过去,我俩紧紧拽着彼此,颇有些死生契阔的意味。 只是,猛地急浪打来,一个不明白色重物重重砸在我和青荼中间,我俩不得已分开。 “青荼!魔头!” “唐唐!” 我俩被卷入两股旋流之中,青荼的身影消失在浪里,我心中有气,本来与青荼相聚的日子不多,是哪个憨货打断了我的好事? 我在旋流中稳住身形,定睛一看,竟然是须臾,我不明白,她不是不赞成我闯这岛上旋流吗? 须臾爽朗一笑,“青唐,你说岛外有花,有美食,有美人,有生,有死,我也想去红尘看看,看看你说的天上人间,说不得可以找到我的父母和哥哥。” 我俩被急流打得头昏眼花,在浪里不断沉浮,身体被水流操控,圆环似的旋转,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我学了青荼的法子,将腰带掷出,拴住须臾,免得她再被卷到不知名的地方,毕竟,她从未去过外间世界。 我本努力保持清醒,可这浪头操控着我,就像抡大锤似的,不一会儿我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昏睡中醒来,醒时只觉几双炙热的目光逼视着我,这目光的威力太强,让我不得不醒过神来。 “哟,真是艳福不浅,你这小子真是风流好色,到哪里都能惹一屁股桃花债。” 这声调阴阳怪气,又刺耳。 我抬起头来,发现竟是久未露面的莫干,他背后竟然是欢戈,欢戈见着我颇为欣喜。 欢戈为何会与莫干在一起,我正待要问。 “青唐,你可真行,我不过一会儿不在,你就拥美人儿在怀,在我面前还死死抱着不撒手,果然君心似流水,朝夕变更不停歇。” 第十九章 同心锁扣 原是青荼,我心里高兴得很,本以为青荼会被冲到不知名某处,未曾想他就在此处。 “魔头,你也在此处?” 青荼阴阳怪气道:“你当然不希望我在此处,我若在这里,岂不耽搁你与美人儿谈情说爱。” 我见他这般不阴不阳,皱了皱眉。 他一副气狠了的模样,“还不撒手!” 我此时方才注意到,我因用腰带绑着须臾,这腰带在水里打结,我俩竟然如连体婴一般被捆在一起,而且我们还彼此搂着对方的腰。 我赶紧放开,并试着将腰带解开,只是才醒来,手上没什么力气,解了许久都未解开。 青荼直接施法,将腰带斩成两段,那力道颇大,竟在须臾脸上划出一道口子来。 我制止了青荼,本想说他几句,不过看他脸色确实不好看,我只得闭嘴,不再去撩火。 我想将须臾搂着我腰的手拉开,不想她搂得很紧,我也不能拉伤她,只得让她依偎在我怀里。 可魔头的眼神竟像是要杀人,无法,我只得硬着头发呼唤须臾,可呼唤了许久她都没有反应,我探了探他的脉息和鼻息,发现她只是昏睡了过去,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见青荼死盯着我,我只得讪讪解释道:“这么好的法子还是你交给我的,我不是怕她跟我冲散了,这才出此下策。” 青荼咬牙切齿道:“你方才放开了我的手,转眼却紧紧抱着旁的女子,而且还是用我交你的法子去泡小妞?” 我心虚想要解释,青荼却连珠炮似的,“这双手,真是碍眼,不如砍了。” 青荼施法,取了青虹剑,竟真是要将须臾的手切成两段,我赶紧搂着须臾躲开,不停告饶道:“魔头,莫要伤她,她怎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她不过是一个外人罢了。” 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小岛主,须臾,你若再不醒来,这手可保不住了,我也救不了你。” 我狠命掐着须臾的人中,见她睫毛颤了颤,总算是清醒过来,可这时青荼的青虹剑也到了眼前,我赶紧一把搂住他,“我错了,以后我的裤腰带上栓得只能是你,到哪儿我都栓着你,魔君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见我百般求饶,双眼狠狠剜了一眼须臾,倒是别别扭扭任我搂,不再拿剑去砍须臾。须臾揉搓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俩,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这姑娘,倒是心大。 青荼替我整理好衣衫,并将腰带死死系紧,我只觉得腰被勒得慌,但我看青荼的脸色,也不敢吭声。 “漂亮的男孩子,在外面,还是要把裤腰带系好。”他狠狠盯了我一眼,颇有些警告意味。 我傻笑着不敢还嘴。 “咳咳……轻浮,不成体统。”莫干有些鄙夷地望着我和青荼。 我对青荼有耐性,对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我见欢戈也在此,一把将欢戈拽了过来,“欢戈,你怎在此处,莫不是有人将你劫了过来?” 欢戈见着我,有些兴奋,眨着星星眼,“天哥,不是的,绮梦姐姐死了,瑶落也没了,你又走了,我在天族没有朋友,恰好结识了莫哥,莫哥邀我到三界一游,我想着反正也无事,就跟着来了。” “这傻小子!”我扶着额头,莫干能有什么好心肠,这小白兔入了大灰狼的圈套,被人卖了还傻乎乎数钱呢。 而且莫干对我的态度也很是奇怪,昔年他为我重塑肌骨,分明将我变作了他亡弟的模样,虽然对我他极其讨厌,但对我这副皮囊却很是喜爱,往日见了我也跟肉骨头见着狗一般,怎地今日待我这般冷漠,而且他满眼温柔望着欢戈,那目光真让人瘆得慌。 我将欢戈护在身后,“莫干,早前绮梦、瑶落他们帮助魔头逃跑,是受我所托,她们也已经都死了,我知你是天后的人,但此事与欢戈无关,他全然不知情,我希望你放过他,莫要伤他。你与我的恩怨不要牵扯外人。” 莫干竟不正眼瞧我,他鼻孔朝天,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不过是区区一个人偶,给欢弟提鞋都不配。” 青荼见莫干言语上羞辱我,立马就要动手,欢戈见状赶紧冲到二人中间,“天哥,莫哥对我挺好的,他是除了绮梦姐姐外对我最好的人,你们莫要伤害他,也不要打架。” 这傻小子冲到中间,一副和事佬的模样,我也阻了青荼,问莫干,“你来此处作甚?” “当然是阻你去地心。” 我眉目紧皱,“阻我去地心?天后知主人要去地心?还是说主人去地心根本就是一场阴谋,你们故意支开主人让他去地心,你们想做甚?” 莫干冷笑一声,“你的主人不过是一个蠢货罢了,数十万年被自己人暗算,自囚雷池数万年还不长记性,竟去闯地心,要知道地心可是镇压着自开天辟地以来最恶的魔,虽然地心之火融化了那些魔,但却形成了最强的邪魔大阵,不管是谁,哪怕是尊神,深入其中,心智都会迷失,发狂成魔,听说他是为了取地心石,真是个傻子!被人诓了还不自知,不过堂堂尊神,竟愿意为了……” 我不待他话说完,就与他打了起来,他开口闭口傻子,我心中很是火大,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主人,况且,莫干想来是知道主人取地心石是为了我,我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青荼听了可不好。 欢戈在一旁急得不行,还想蹿上来,我施了个定身术,将他定在原地。 莫干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从前他有些阴郁,出手也很阴毒。但此次见他,身上的阴郁之气倒是散去了不少。 青荼、须臾也围拢过来,莫干却急速退开好几丈,“不打了,你们杀了我也无甚用处,若想要过去,必要闯关,这地方称为浮屠塔,若要去地心,要过八关。” “八关?”我怀疑望着莫干。 这人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过得八关,方知地狱。这一关是生关,你们要过关,须得自己破了这谜题,通往浮屠塔第二层的大门才会打开。” 我捅了捅青荼的后腰,“他说得可对?” 青荼摇摇头,“冥界处在天人魔三界之外,魔界众生死后魂飞魄散,又不入冥界,我哪里知道冥界的事?莫干一届凡人,不仅有通天彻地之能,对冥界诸事也知之甚多,怪哉?” “你一个凡人为何知晓这么多?还有,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来阻我们去地心吗?你不怕天后责罚于你吗?”我道出了我的疑惑。 莫干很是狂妄,“我上不受制于天,下不俯就于地,天后是个什么东西?也配驱使我。” 青荼冷笑一声,“我今日方知,做走狗还能做得这般硬气,把自己说地这般清新脱俗,阁下的面皮莫不是铁铸的,这般坚实。” 莫干竟然没有回嘴,反而比我们还焦急,“磨磨蹭蹭,打这些无聊的嘴仗作甚?你们还去地心不去?” 他趁我不注意,竟一掌挥过来,我不察,向后跌去,青荼要来拉我,竟一同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走了。 “青唐!”我听见一直没出声的须臾焦急呼唤我。 我厉声道:“莫要过来!” “向死而生!”莫干在我耳边说了这句话。 我不知何意,地心突然有块石头动了起来,地面陷下去好大一个坑,地火突然涌了上来,我猛地坠落,眼见就要滚落到火堆里,炙热的火焰翻滚着热浪,熏得我睁不开眼,也看不清前方的物什,只觉一片白烟缭绕,地坑四角忽地伸出两根铁链,将我锁住,两根铁索中间有一把铜锁。 我眯着眼,见地火中央有一把钥匙,我被烟雾呛得吸了好几口浓烟,我见地坑的顶端,地壳在慢慢向中间靠拢,看来不过一时三刻,地壳就要合上了。 这凭空出现了一把钥匙,真是好生奇怪,我顾不得这么多,施法将钥匙卷了过来,发现这钥匙的齿痕与钥匙孔正对得上,这锁孔也很是奇怪,竟然是个锯齿边的心形状的锁,钥匙也特别,也是个锯齿形的心状。这钥匙若是插进去了,两心相印,刚好咬合在一起,怕是再也取不出来,这一把钥匙正好开一把锁。 把我捆起来,还给我钥匙,难道是要考验我开锁的能力吗?真是莫名其妙! 这钥匙出奇地大,我正待要开锁,可眼前烟雾散去,我竟发现青荼也被锁住了,而且昏迷了过去。 “魔头,魔头!” 青荼被锁住了,钥匙只有一把,青荼已然昏迷,我决定先帮青荼开锁,送他上去。 “你可要想清楚,这是同心锁,一把锁只能开一把钥匙,钥匙插进铜锁里,就再也拔不出来,你可想清楚了?若你替别人开锁,自己就要永坠地下,等待烈火焚烧。” 第二十章 情深不寿 不知这声音来自何处,我却管不了这许多,只利索替青荼开了锁。 暗处的声音仿佛不甘心似的,“若他面对和你同等的境况,是否也能牺牲自己只为保全你,蠢人!” 我抚了抚青荼的脸颊,“天底下的聪明人多了去了,若能跟心上人长相厮守,我愿一辈子做个蠢人!” 我将青荼送了上去,地壳一点点合上,烈火翻卷,猛地扑上来,我闭上眼,以为会永沦地狱。 不曾想,竟烟消火散,樊笼尽去。 我莫名其妙,却见青荼猛地冲过来紧紧拥住我,“唐唐,你果然最是爱我。” “适才明明在地下,你和我都被锁起来了,只有一把锁……”我本来有些糊涂,此刻却明了,所谓向死而生,大抵如此,如我选择为自己开锁,那我的结局定是灰飞烟灭,可我选择了救青荼,不畏死,方得生。 青荼能好好站在此处,想必,在开锁时亦选择了救我,想到此,我只觉得情思缠绕,柔肠百结。 “这阵中想必死了不少人神妖魔,死在其中的灵魂就会附在阵中,就成为守阵者,只有等到下一个入阵者陷入阵中,想必每一个入阵的都会看到自己挚爱之人,都会在自己的性命和爱人的性命之间做抉择,当爱人和自己只能活一个,想必世间大多数人在生死之际都会选择自救,可为自己活命而放弃心中挚爱,心中的恶被释放,才是真正永堕地狱,守阵者蛊惑过塔的人放弃自己的爱人,因为只有新的灵魂堕落了,守阵者才能得到解脱。” 青荼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其中的关隘,确实,不知是暗处的守阵者知道自己获得自由无望,还是后悔自己放弃了爱人而只能孤独地困守在此处,地底深处传来一阵呜呜的悲声,这声音在塔里回旋,显得格外凄凉。 我和青荼坚定选择了彼此,正是情浓之时,虽地狱鬼哭狼嚎,悲声惨惨,但我俩两两相望,却觉得一眼万年,有彼此,即是心安。 浮生阴阳怪气地,“岂不闻情深不寿,世间好物不长久,二位如此情痴,我就祝二位善始善终,长长久久。” 我白了一眼浮生,“我知道你长了一张狗嘴,我不指望你口吐莲花,但你最好不要张嘴,一张嘴就是一股屎味儿。” 青荼也冷冷瞧着浮生,至于须臾也皱了皱眉,“一个大老爷儿比娘儿们还牙尖,你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个男人?” 青荼噗呲一笑,“野蛮人,这是本君自认识你以来,你说得最顺耳的一句话。” 眼见就要打起来,欢戈冲出来,左右相劝,这才没起冲突。 我心中倒是奇怪,我只知道莫干很爱他的弟弟,对旁人向来是冷酷无情的,为何对欢戈竟然这般好,尤其他几乎对欢戈言听计从。 浮屠塔此关一过,中门大开,我等顺利进入了下一关,一入老关,我就感到生命力在消失,我的容颜在一点点老去。 我举目望去,浮屠塔每一层都有阵法,只需要破了阵法就可以入下一关。 “爹!” 须臾的声音颇为凄厉,我这才注意到,阵法中央有一位耄耋老者,他模样已然老朽了,他身旁有无数的尸首,不过有两副尸骨紧挨着他,骨骼粗大的是一具男尸,这男尸头发如枯草,面容凹陷,呈现青灰色,骨骼细弱的应当是一具女尸,头上戴的花已然枯死,女尸眼眶陷落,颧骨突出,皮肉都已经没了,两具尸体虽然打理得很好,但也能瞧出死了有些年头了。 须臾面容抽搐,似乎极痛苦,她摸着女尸上的银链子,声音悲切,“娘!” 又摸了摸男尸,痛苦道:“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我轻声问须臾,本以为老者定然也死了,不想他突然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竟直取须臾的天灵盖。 我将须臾拉开,须臾却跟失了魂似的,老者发出恐怖的怪笑,“老伴儿,大郎,来活人了,有吃的了!” 我只觉得后背阴风阵阵,浮这浮屠塔处处透着诡异,我和青荼与老者对打起来,老者的术法不高,却不知他使得什么阴毒法子,只要一碰到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消失,他伸出枯瘦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觉得我的生命之力汹涌磅礴朝他涌去。 青荼斩断了老者的手,他苍老的身躯歪歪斜斜,恰如风中枯叶坠地,不知是不是吸纳了我的生命之力,他的模样比方才年轻了许多,步伐也比方才灵活了许多,被青荼斩断的手竟凭空长出来了。 “老伴儿,大郎,来了好多口粮,香喷喷的,真好!”他双眼冒出狂热的光,青荼本是要一剑将其毙命,不想须臾突然蹿了出来,“爹爹,我是臾儿,你醒醒。” 可仍然没用,他已然认不得自己的女儿,他发了狂似的,拽着须臾,疯了一般吸走了他的生命。 他的身体眼见得年轻起来,白发变青丝,枯树一般的脸皮逢春,变得白皙有光泽,只除了一双眼,还是那般浑浊。 我抽出我半段破穹刀,欲将老者斩落刀下,不想须臾倔得很,竟躲过了。 “叮叮当当!”须臾手上的银链子坠地,这银链子与女尸上的一模一样,链子坠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急得不行,“须臾,这老者已然不认得你了,他要杀你,你快散开。” “不,他就是我爹!” 我管不了那么许多,正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老者杀了。 “臾儿!”老者一声悲怆地长啸,他望着女儿一点点衰老下去的面容,望着自己年轻有力的手,不停捶打着胸口,痛苦得不能自已。 “爹!”须臾面容已然老去,她喘息着,拥着老者。 “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须臾有些惶惑。 老者将须臾搂在怀里,慢慢说起了他的百年经历,老者名唤浮游。原来,昔年他自离岛后,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族里有一个传说,只要过了浮屠塔,就能到外面的大千世界去。 他来到浮屠塔前,发现一同闯塔的,还有无数的妖魔神人,他过了第一层塔,到了这第二层塔,惊觉自己的生命不断消失,来闯塔的人、神、魔、妖有很多,有的听说浮屠塔里有宝藏,有的听说里面有长生之术,有的说这里面有绝世美人,总之,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所求。 这些进得浮屠塔的自然不肯轻易就死,他们吸纳彼此的生命力以求多活片刻。幽灵一族本来生生不息,他们从不知生命为何物,因为他们与天同寿,无生无死,他第一次感到恐慌。 幽灵一族有独特的吐纳之法,所以能够在这夺人生机的阵法中勉强保得性命。他浴血奋战,在刀光剑影之中泯灭了人性,在剥夺他人的生命里得到了快乐,他杀死了所有生灵,吸干了所有生灵的生命力。 百年之中,陆陆续续有生灵入得浮屠塔,都被他吸食了生命。他虽然吸走了这些生灵的生命力,但浮屠塔并没有打开,他永远地困在了浮屠塔第二层,承受着生命流失的恐惧。 日复一日,他就在这种惊恐之中度过,他开始想念自己的妻子,还有孩子。 可有一次,好久都没有生灵来,他的生命力也在慢慢流失,他的神志越来越模糊,他本以为必死无疑,可他竟然活过来了。 醒来时,见到让他最痛苦的一幕,他的身边躺着他妻子的尸体,原来他神志模糊之际,恍然觉得有生灵靠近他,轻轻抚摸着他,闻着新鲜的磅礴的生命力,他忍不住将来人吸了个干干净净,来人也没有反抗,就这般静静地被他剥夺了生命。 第二十一章 杀妻杀子 浮游面带笑容,“我恍惚记得你阿娘冲我笑,又冲我流泪,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我就这样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须臾在浮游的怀里颤抖,“那哥哥呢?” 浮游英俊的脸一阵扭曲,他嘴角歪了歪,又哭又笑,“长生郎,是个孝子。” 我后背有些发毛,须臾的身体也有些颤抖,蜉蝣抚摸着自己光洁的手臂,贪恋地望着手臂上每一处年轻的纹路,他慈爱地望了一眼须臾的哥哥,长生郎。 自浮游的妻子死后,他就发了狂,失了常性,长生郎后来也来到浮屠塔第二层,长生郎似乎是想出了法子,要求浮游将生命力输给他,长生郎再将生命力回送给自己的父亲,如此生命自当生生不息。 青荼赞叹道:“长生郎倒真是个妙人,如此道生一,一生二,生命成了一个圆,你渡我,我渡你,自然生生不休。” 我忍不住给青荼泼了一瓢冷水,“见这情形,长生郎的法子定是不管用的。” 浮游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悲惨又癫狂,“不,长生郎的法子管用的,是我,我太渴求生命了,我不能忍受自己的生命一点点逝去,而长生郎给我输送生命力时,我忍不住贪心,想要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 我心里凉了半截,须臾也颤抖着身体,从浮游的怀里爬了起来,她颤抖着问,“后来,哥哥怎么样了?” 浮游癫狂大笑又大哭,“后来,我就忍不住把自己儿子给吸干了!” 须臾吓得趴在地上,待得此话一落,浮游脸上的青筋充血,一根根血线浮在他身上,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汹涌澎湃的妖邪之气,方才他的神志还算清醒,此刻明显神志颠倒,已然成狂,他一步步朝着须臾走过去,“我的儿,莫怕,为父不会吸你的,今日,可来了这么多新鲜的货色,够咱们爷儿俩吃上好一阵了。” “你不是我父亲,我父亲不是这样的!”须臾白发丛生,面容枯老,只一双眼还是那般清澈,她露出珍珠一般的眼泪,整个人恐惧极了,将身子蜷缩在一处,一点点向后褪去。 我扶起须臾,冷漠问道:“你把我们这些人吸干了,只剩下你和须臾,若无其他人可吸,那你又待如何?” 须臾狂性大发,“自然是要我的儿,尽一尽孝道,儿呀,你莫怕,到那时我们一家四口也算团聚了,你看,你阿娘和哥哥正在那儿等你呢。” 我心里一阵阵发冷,浮游吸干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他的心中定是痛苦后悔的,他方才痛哭流涕算是有几分真心,可他吸食了太多生灵的生命,他畏惧生命的流逝,想将生命牢牢握住,一丝一毫也不肯放开,一旦闻到了新鲜的生命气息,便会毫不犹豫掠夺过来。 浮游忽地消失在原地,他化作无数的残影,我,青荼、欢戈、浮生一行人狼狈逃窜,可还是不小心被他碰着身体,也不知他使得是什么邪法,被他一碰,生命就源源不断流逝。 我想,浮屠塔第二层的阵法就是剥夺人的生机,蜉蝣已然跟这阵法成为一体,一旦沾着他,自然触动法阵。 我正思索,冷不防浮游伸出一只手来,我被一阵柔和的力量扯开,原来是欢戈。我一直以为,欢戈法术低微,没想到在浮游的连环攻击下,他竟然有一搏的能力。 “啧啧!你们以为这就逃得过了。”不知浮游施了什么法术,这浮屠塔第二层的青墙竟像活了似的,这墙慢慢聚拢,将我们一行人围在其中,很快我们一行人就成瓮中之鳖。 他仿佛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不时地碰一碰我们,因为我们腾挪的地方有限,而他却根阵法像长在一起似的,我们若是攻击他,他立刻隐入青墙里,消失不见。 “本君叱咤三界,竟被个老怪物耍得团团转,本君跟他拼了。”我和青荼对视一眼,彼此下定决定,就是毁了这塔鱼死网破也绝不肯这般窝囊。 浮游却不以为意,他成竹在胸,周身弥漫着妖异的青光,青光流动,像水波纹一般,我们的攻击打在其上,竟然自动被吞噬了。 浮游一点点向我们逼近。青荼将我拉到他身后,他通体金光流彩,浮游见了更是垂涎三尺。 “极品,极品!” “噗呲!” 一杆□□穿过了浮游的身体,浮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他忽略了自己的女儿,所以露出了自己的后背,没有防备。 须臾流着泪,望着浮游癫狂成疯的模样,“爹爹!你醒醒吧!” 浮游清醒了一瞬,见须臾的□□刺穿了自己的后背,他释然一笑,“这样也好,我解脱了,彻底解脱了,臾儿,我的儿,你过来,让为父再看看你。” 须臾抽出了红缨枪,跪在浮游面前,“父亲,臾儿该死,臾儿不孝!” 浮游伸出手来,似乎想擦须臾的眼泪,可他一碰到须臾的肩膀,竟又变了一副面孔,他狠劲儿握着须臾的肩胛骨,不断吸取须臾的生命力。 我狠狠刺了浮游一刀,蜉蝣显出他本来的面目,然后身体渐渐散作点点流光,消失在天地间。 随着浮游的消失,须臾的母亲和哥哥也化作本体,散作流萤,慢慢消隐了。 只是剩下的光斑,那些散落的生命力,落到青墙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皱了皱眉头,“浮游的本体竟然就是蜉蝣,可蜉蝣不是朝生暮死吗?幽灵岛上的精怪都是长生不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须臾却凄然长笑,“太可笑了,实在太可笑了!” “唉!” 青荼身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叹息,魔母月鲲的身影竟然出现了,自青荼被抓到君天神府,她的元神受伤,一直栖息在青荼身体里修养,此刻却现身人前,“这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人的灵魂到了黄泉奈何桥,要饮孟婆汤,可人生前种种执念,怎么放得下?如此泪洒地狱,流泪成湖,黄泉又名相思湖。” 我心一惊,“幽灵岛旁边的湖不就是相思湖吗?”我脑子顿时乱成一团浆糊。 “传说,冥帝路过人间,见北海边上一只蜉蝣,却妄想飞过北海见一见海那边的世界,冥帝同情于他,问他可愿用自己来换永生,蜉蝣不知其意,什么叫用自己换永生,尽管不明其意,但他同意了,从此被流放到地狱最深处的幽灵岛,成了地狱十九层的使者,那一刻,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的来处,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幽灵岛的主人,永生不死,永生不老,殊不知,他们已然永沉地狱,永失自由,一旦离开了地狱,见到了阳光,便会即刻消亡。” 青荼也不解,“三界都传说地狱十九层的惩罚,不是永恒的孤独吗?” 魔母高贵艳丽的面容闪过一丝怜悯,“不,那是地狱的十八层,地狱有十八层,不管哪一层的鬼,都记得自己的来处,所犯何罪?自己是谁?而地狱十九层的惩罚是谎言和遗忘,不知自己的来处,也不知自己的归处。” 第二十二章 原是笑话 须臾明媚的面庞一寸寸暗了下去,“原来我们是鬼,还是一群糊涂鬼。” 我心中愈发糊涂,“我从十八层地狱坠入黄泉,往天上飞时身体沉重,所以由黄泉深潜到地狱十九层,地狱十九层在黄泉之下,我本以为黄泉是一面镜子,镜子另一头的世界才与地狱处处相背,只要不断深潜下去,我就能到达地心。” 魔母面容竟然有几分赞赏,“这话说得也不错,地狱十八层,每一层都是真实的审判,只有地狱的十九层是罗织的谎言,既然是谎言的世界,自然与真实的地狱处处不同。这般说来,把黄泉当做镜子也不错。” 青荼也很快反应过来,“我们以为到了世外之岛,其实不然,幽灵岛仍在地狱之中,只是因为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谎言,所以才与地狱相反。” “地心究竟在何处,我们又在何处?”我反复琢磨,忽地福至心灵,青荼也眼波一动,我俩异口同声道:“地狱的中心!” 我一直以为地心便是地狱的尽头,可地狱的尽头既然没有主人,那么地心可能就是地狱的中心,而这浮屠塔并不是渡人成佛予人自由的圣地,浮屠塔就是地狱! 地狱本来每一层都有鬼差镇守,我一直以为鬼差是冥界的差役,可如今想来,鬼差就是地狱里的鬼。浮屠塔第一层和第二层都空了,那是因为恶鬼相食,地狱成空。 所谓地狱之中闯塔的神人妖魔,不过就是一群永沦地狱十九层的糊涂鬼。 想通了此中关节,我不禁汗毛倒竖,这冥帝将众生玩弄于鼓掌之上,他罗织一个个谎言,坠入地狱十九层的,不是三界的大能,便是四海的异灵,都是可以撼动四海九州的人物,可他们死后的灵魂却被耍得团团转。 并且他让这些大能都处在蜉蝣族的统治之下,蜉蝣,是人间最不起眼的灵物。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大家都反应过来,青荼朝天望了望,“有趣,太有趣了,老子从诞生以来,就没有碰到过这么有趣的事,世事白云苍狗,寥寥而过,所遇的都是些无趣的人,无趣的事,今日可算是开了眼。” “冥帝是谁?”我只觉得后脊背有虫子爬过,这般大手笔,将整个冥界置于鼓掌之间,除冥帝外,再无旁人可以做到。 奇怪得是,在场的面面相觑,竟然无人知道冥帝的名讳,更无人知道他的来历。 月鲲叹息一声,“三界怕是太平不了了!” 我心情有些沉重,可我不管那么多,心中默默道:“只要能救出主人就行!管他什么冥帝?” 我们一行人不可能久留阵中,我们几人围坐,输送生命力给彼此,我和青荼本不信任莫干,但欢戈却主动挨着莫干坐下,满眼信任,“我相信莫哥!” 我皱了皱眉,欢戈对莫干的信任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即便在照顾了他数万万年的绮梦面前,他也没有露出这么全然依赖的模样。 莫干见我皱着眉,不屑一笑,“你的命,我不稀罕,可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反正也别无他法,我们自得围坐,形成一个圆环,将生命力输送给彼此,来渡人渡己。 在阵中,我悄悄望向青荼,我见青荼两鬓点点斑白:“原来这就是魔头老去的样子,果然,好看的人老了还是好看。” 我不知怎地,眼泪落了下来,以为此生没有机会与青荼白首,这阵法虽无情,剥夺人的生命力,但在无形之中,却也弥补了我心中遗憾。 青荼像是知晓我心中所想,与我十指相扣,“那时自然,就算老了,我也是天底下最英俊的老头儿,我不管何时都要做最好看的人,这样,唐唐就瞧不见旁人了。” 我心中情难自已,“未遇见你之前,旁人各有各的好看,遇到你之后,我的眼里就只有你,旁人与我无关。” 当青荼的生命力输出时,我见青荼的头发一寸寸白了下去,青丝成雪,桃花眼也出现鱼尾纹,像在波光潋滟的眼波里投下的柳影。 “这样,我们也算白头到老了呢。”我在青荼的瞳孔里见到自己满头的白发,对着青荼淡淡一笑。 青荼也回望着我,我们仿佛就这样过完了一生,在世间老去,在此间永恒。 当我们将生命力渡给旁人时,我们一瞬间老去,当生命力回转到我们身上时,我们又刹那回春。如此,运行一个周天时,浮屠塔第三层打开了。 浮屠塔第三层打开后,本以为又是血雨腥风的恶战,却不想竟是个谛听神兽,它本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传说生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可辨认世间万物,尤其善于听人的心。 谛听很是孤傲,它本是微微阖眼,瞟了我等一眼,黑鼻头出了半口气,嗤了一声,双眼又不屑地闭上了。 青荼嗤笑一声,“什么东西,长得像个土狗?” 我噗呲一笑,谛听本来在传说中是个威风凛凛的神物,可如今它化作幼态模样,倒是没有传说中的威势,显得呆萌可爱。 谛听仿佛听到了我的嘲笑声,猛地站了起来,它通体黝黑,形如煤球,发毛倒是生得光洁,大约是气狠了,油亮的毛发如钢针一般竖着,三角眼霎时睁得溜圆,棕红色的兽瞳流动着火烧云般的霞光。 “谁他娘的是土狗?” 如此玲珑可爱的幼兽,竟然有个糙汉子的嗓音,又粗又浑厚,刹那间就破坏了这毛茸茸的可爱感。 我们都被震惊得倒退半步,它见我们都会唬住了,得意地昂着头。 青荼嫌弃地皱了皱眉,“不仅是个土狗,还是个声音鬼哭狼嚎的土狗。” “土狗,土狗……”青荼这厮平日不是端着一副风流绝代的美人儿模样,就是摆出一副威严持重深不可测的君王模样,倒是难得见他露出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不过,他这厢胡闹地起劲儿,谛听神兽彻底炸了毛,它利剑一般朝着青荼冲了过来,口中吐出火焰,火焰呈青灰色,青荼本要反抗,回击谛听,不想这神兽竟然全然不怕青荼的攻击,反而身体一瞬间长大,竟然占去了浮屠塔三层的大半空间。 它吐的火焰变成火球,骨碌碌地滚落在浮屠塔,砸在几人身上。 谛听猖狂大笑:“本座这火焰烧灼人间一切的虚妄,只要说过谎,行过骗,都逃不脱火焰加身,敌人的攻击可以化解,可说过的谎言却是不争的事实,谎言又怎么打败事实呢?你可以打败敌人,却无法打败自己。” 谛听说得不错,当我们试图击落火球时,火球却越滚越大,追着我们不放。 我们一行人很是狼狈,我被烧得衣衫零落,青荼最是凄惨,一袭曼陀罗绣花红衣衫被烧得卷了面,面上也脏污不堪,至于莫干,再也端不住贵公子的架子,金丝银线织就的暗花白衣裳烧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破洞,斤斤吊吊挂在身上,别提有多滑稽。 倒是须臾,装束依旧,只被烧掉了几根头发,只有欢戈,青衫完好,只是被吓得不行。 第二十三章 多情无情 谛听看着我等狼狈逃窜,还拿它没有办法,这可恶的小兽竟然兴奋得跳脚,它如今变作庞然大物的模样,这一跳一窜将塔震得地动山摇。 我们不仅要被火烧,还要在这摇摇欲坠的塔里稳住身形,着实不易。 “娘娘腔的小子,你他娘的,瞅你人模人样的,未料到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你这一辈子说了这么多谎,活该被雷劈!” 谛听兽粗声粗气,盛气凌人得很。 这些火球忽然间就变异了,火焰之中还伴随着电闪雷鸣,被它劈中瞬间筋骨发麻,倒地抽搐不起,火球又一个接一个,弄得我们是顾头不顾尾,抱头鼠窜。 我能察觉出,谛听兽对我们并没有恶意,他并不会伤害我们,我在喘息之余道:“魔头,你这一生撒了多少谎?看你的模样,吓死人了。” 青荼却笑道:“我说得谎话可多了,比如青唐是世间最不可爱的人!在时间的洪流里于千千万万芸芸众生之中,我最讨厌你!” 我有些好笑,难得这家伙狼狈逃窜还能说出那么一大段话,但他话音一落,这火球竟然凭空爆炸了。 我骇得不行,好在只是烧焦了青荼的头发,只是如今他被炸成麻油鸡一般,大约数十万年来他都不曾如此狼狈,他暴躁到了极点,青荼怒吼道:“谛听。” 谛听得意上蹿下跳,“说谎话被雷劈!” 我福至心灵,猛地想到什么,说谎话被雷劈! “青荼是天下第一丑男!”果然,我一说完,有两个火球直接在我面前爆炸,将我炸飞了。 我也同青荼一般,炸成了个乌鸡样。 青荼急了,见我被炸得面目全非,就要使出青虹剑,没计较我说他是丑男,只一心跟这谛听硬拼。 本来我等若与谛听对打,并非没有一较高下的能力,只是谛听毕竟是地狱的神兽,除非不得已,我们绝不会伤害它。 我一把拽住青荼,“说谎话火球就炸开,我们不如试试说真话。” 大家都被追得气喘吁吁,都决定试一试。 须臾道:“我们幽灵族本是蜉蝣。” 欢戈道:“我喜欢莫大哥!” 莫干道:“我找到弟弟了!” 青荼道:“我爱青唐!” 我望了望青荼,青荼一脸希冀地望着我,我只能回避他的目光。 我道:“我想救主人!” 火势小了一些,但火仍然没有消失。 青荼面色暗了下去,却又立刻笑嘻嘻凑上来,拽了我的手道:“方才唐唐说我是天下第一丑男,火球就炸了,火球烧得是说谎的人,可见你方才说谎了,唐唐定是以为我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我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苦,“是,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火又暗了下去,谛听很是不屑,“若要浇灭谎言的火焰,必要世间最真的语言。” 莫干沉吟半晌,“那我们再试试!” 须臾朝气蓬勃的面上笼着一层悲伤:“我们蜉蝣族只能在地狱永生,在人间不过一夕生命,我们就是个笑话。” 欢戈一脸纯然,道:“我喜欢莫大哥!我见到莫大哥就很亲切。” 莫干有些紧张,有些希冀,道:“我找到弟弟了,我的弟弟是欢戈。” 我有些疑惑,这家伙什么毛病,到处认弟弟,找弟弟。莫不是对弟弟思念过甚,以至于出现幻觉错觉了。但我见他言语完,围着他的火球都灭了,想必这番话出自真心,真是将欢戈当做他弟弟了。 也罢,欢戈这小子既然与莫干交好,莫干待他有几分真情,总比虚情假意好。 青荼凝望着我,只反复重复那句话,“我唯一所爱之人青唐,我情之所系是青唐,我永生所爱是青唐,我想和青唐长长久久地老天荒。” 众人的火焰彻底暗了下去,只是挨着我的火焰还有些许明亮,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心中哽得厉害,嗓子也发干,我只能说出那句最残酷的真话,“我不能和你长相厮守!” 火焰彻底熄灭了,青荼放开了我的手,那一双媚眼里的桃花在一潭死水里彻底地寂灭了。 “为甚?” 青荼不依不饶道:“毗天是我魔族和修罗族的第一大仇人,可我为了你,愿意上天入地去救自己的仇人,青唐,你就是铁石心肠,也应当被打动了,为什么?我们一路行过人间魔界,患难存真情。如今我又陪你到这十八层地狱,我以为我们已然倾心相许,两心相知,难道你从未想过要同我长长久久在一起?” 我觉得我的心一阵发抖,但仍端着面孔,“主人赐我生命,予我一切,我无法背叛于他,魔族与昆仑势不两立,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青荼焦急道:“你说毗天那厮控制你,唐唐,你莫怕,等这次救了你主人出来,我同他干一架,将他打趴下,让他再也不能阻碍我与你在一处。毕竟,像这种碍事的老怪物,就该哪里凉快哪里呆着。” 我握着拳头,指甲抠进肉里,我听见自己声音薄凉道:“我们之间就是一个错误,情之所起,本是不该,痴迷纵情,更是不合时宜,颠倒痴狂,更是虚妄。” 青荼气得浑身发抖,“我们之间是错误?是不合时宜?是虚妄?岛上这些日子,你们耳鬓厮磨,交颈而眠,你同我许的海誓山盟竟是在骗我?我一直在为我们能够长长久久而奋战,为了你,我愿意踏遍万水千山,我不要你跨过山海,只要你在原地等我就可以。我爱我的意中人,我愿意拼尽全力同他在一起,人世若要百步修行,我愿意朝意中人走一百步,因为我怕我的意中人太累,但我也会有渴望,我希望我走到一百步,我的意中人能给我一个拥抱,一个拥抱就足以。” 他张开宽阔的手臂,俊朗的面容上有希冀,有小心翼翼。我没有回抱他,那几颗回光丸吃下去,我能感受到我的生命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方才过了浮屠塔第二层,我的生命力迅速流逝,如今我就是那即将残灭的火,只余一点生命的余热。 面对青荼如斯情深,我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万望我的绝情能让他的爱稍稍退去,待到我死时,他也不至于那么伤心。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青荼放下想要拥抱我的手臂,只固执等我一个解释。 “说话!” 青荼的口吻有些冰冷,眼神也有些可怕,他从未用这般冷酷的模样面对我,哪怕我被主人控制刺了他好多刀,让他流了那么多血,让他差点丧命,让他被囚禁,让他损失了潜伏在天族的所有暗探,打乱了他重新划分三界权利的计划。 他惯常温柔,这样失望至极的模样让我有些慌乱,但我只能故作冷情,“我自入红尘,多得魔君厚爱,我时常觉得能与魔君相遇一场,给魔君带来诸多不幸,我自己也命途多波折,但我因魔君才得知这世间之好,这一场相遇于魔君而言,是累赘,于我而言,是个美丽的泡影,见了阳光,总会破灭的,魔君深情厚谊,大抵是我人微体贱,受之不起!我马上就要见到主人,主人为昆仑神族,神魔势不两立,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他见我这般模样,怒极反笑,“受之不起?保持距离?受之不起你这些日子同我唱戏呢?保持距离你千方百计上了我的床?真是难为你了。你何必说这么多,感情这些时日一直消遣我呢,你是想到要见你的主人,我这些暖枕温席的就可以弃如敝履了吧!” 莫干阴阳怪气笑青荼,“古来神仙多冷情,多情惯被无情伤。人心几多秋雨凉,相思由来断人肠。断人肠呀!断人肠!” 第二十四章 云崇殿下 这家伙说话的语调跟个戏子一般,故作姿态咿咿呀呀惹人讨厌。 “闭嘴!”我和青荼异口同声道。 青荼正在气头上,自然受不了莫干这般挑衅刺激,而我无法面对青荼,心中也满是郁闷,自然饶不了他。 我俩都祭出各自兵刃,将莫干团团围住,三人战成一团。 我和魔头联手,莫干自然频频落于下风,他本就被烧得破衣烂衫的,我被我俩围追堵截,自然越发狼狈不堪。 可这厮的嘴却得理不饶人,“真是可笑!你们二人同床异心,关我何事?欲求不满却拿旁人出气,活该劳燕分飞,情不得两全,爱不得善终。” 我被他情不得两全,爱不得善终,刺激得红了眼,拼了命地攻击他。 我旋身而上,瞅准他的心口,准备用破穹刀狠狠捅进去。 谁料欢戈竟然从旁边窜出来,我唬了一跳,赶紧抽刀回身。 只是,因我动作过大,我在黄泉取得的头骨竟然掉落出来。 这头骨一落到地上,竟放出了莹莹光华,它本就如同一块美玉,方才经过谛听吐出的真言之火的煅烧,显出本来面目,它变得更加莹润通透,黄泉的浑浊之气尽去,骨上附着的恶灵尽消,骨头光华流转之间内里如同湖蓝的水一般盈盈流动。 头骨一落到地上,竟朝着欢戈而去。 欢戈被头骨笼罩,他似乎没有什么不适感,反而与这头骨的气息颇为吻合。 他调息而坐,这头骨竟然跟欢戈慢慢融合。 莫干有些激动,“莫离!莫离!” 我对莫干的态度有些不解,欢戈生于天族,怎会是莫离? 我和青荼都停手了,静静等着欢戈与这头骨融为一体。 莫干颇为温和望了我一眼,“你在何处取得这头骨?” 我虽是不情愿理会他,见他对欢戈一片真心,只得勉强答道:“黄泉深处。” 莫干听了我的回答,愈发不能自持,“这就对了,他就是我的莫离弟弟。” 我本来想问问事情始末,奈何莫干为莫离护法,不搭理我,我无法,只得暂时按捺心情,静等欢戈与头骨融为一体。 我在鬼城望见过莫干的过往,知晓他的弟弟曾为他闯九幽黄泉,让他永生,摆脱早夭之苦,若我捡到的骨头是莫离的,也算说得过去,可欢戈…… 青荼在旁边冷笑一声,“真是我的好军师,竟然下了一盘这么大的棋!妙得很!妙得很!” 青荼想是知道些什么,我本来要问,可方才我与他这般争执,我也实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沉默,暗自揣测。 “你方才所言都是真心?”青荼并没有看我,他神情冷淡,往日言笑晏晏的面庞跟下霜雪似的,我知他这是给我机会,予我台阶下。 我不敢开口,我怕开口就吐露真情,只能冷着心肠不去看他。 青荼淡淡笑了,笑声如春日廊檐下的铃铛,有一种临风破碎的美,“好,好得很。” 谛听鄙夷地望了我一眼,“口是心非!不知所谓!” 青荼,你若是一个错误,我愿意永远犯错,只因你是我人生最美的过客,若这一场相遇是虚妄,我期望永沉梦幻不醒来。若你我不合时宜,但凡我能够活着,我也愿坚持到底,可惜,一切都晚了。 不管我的心事如何百转千回,我只能按下不表。 大家都累极了,尤其是须臾,似乎是身心俱疲,她躺倒在地上,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到地上。 我走过去,将她的头按在我肩膀上,无声安慰她,被谛听追了这一场,她压抑的情绪似乎得到释放,她靠在我肩膀,呜呜哭着,哭声在塔里回旋,悲风起,浮生凉,浮屠恨,自来荒凉。 “青唐,我们一族自来长寿,永生不死,但我的爷爷也就是幽灵岛的第一代主人,他自创了一种献祭之法,毁灭了自己。从前的幽灵岛一片荒凉,我爷爷想看树木葱茏,芳草萋萋,繁花似锦,我想大抵是因他生于海边,未曾见过世间风景,所以只能凭想象创造了幽灵岛的一切。” 我哑着嗓子,“你爷爷为何要毁灭自己?” 须臾哭着哭着又笑了,“因为她想看世间的风景呀,可地狱是没有生灵的,所以他就献祭了自己的生命,换来幽灵岛的勃勃生机,草木成阴。” 须臾老了许多,在幽灵岛初见她时,她还是朝气蓬勃的少女,举手投足带着粲然的光辉,但经了浮屠塔第二层,她惊觉自己所处的岛屿就是个骗局,自己的生命就是个谎言,自以为是主人,不想却是地狱的囚徒,她的生命也不是永生永世,而是须臾即逝,她在一瞬间老了许多,脸色也枯败了,眉目也暗淡了许多,她的生命如同开在暗夜里的花,见了阳光就要凋谢了。 须臾,这个名字倒是道破了真相。 我知须臾内心的苦痛是我三言两语消除不了的,只好说道:“你爷爷敢做敢想,他敢去赴一场未知的赌约,也敢用生命去换取自由。他的生命是永存的,他的灵魂是自由的,虽是小小蜉蝣,但谁也剥夺不了他的一生傲骨。” 我拍拍须臾的肩膀,“须臾,你终将有一日会见得山花浪漫,江河涛涛,你会有拥有一个自由自在的生命,永远逍遥的灵魂。” 须臾本就是洒脱的性子,哭了一场,又被我安慰了几句,她倒是一扫颓然之气,她猛地站起身,“对,终有一日,我将自有徜徉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袒露在阳光下,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青荼在一旁阴阳怪气冷哼着,他虽没看我,但我能感觉他的余光像刀子一样刮着我,尤其是方才须臾靠着我,我感觉空气都凉了好几度。 我不想同他吵架,若非这谛听神兽在此,迫得我不得不吐露真言,我何必在最后日子同他置气。我有心想要哄他,但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直言相告我要死了吗?或者告诉他那催我性命的药丸是他给我服下的?那对他是何等的残忍。 罢了,谁愿意欺骗自己的情人,不过就是为了半刻欢愉,所以只能哄得一时算一时。 须臾捅了捅我的腰,“你不打算……” 我制止了须臾,不然她说话,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青荼伸长了耳朵,身子也微微往这边探,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关注我们这边的一举一动。 “须臾,我能求你一件事吗?”我的语气有几分哀恳。 须臾有些疑惑,我俯下身子对着她耳边轻道:“我想学你们族人的献祭之法。” 须臾皱眉,大惊道:“这法子以生命为引,你学来作甚?” 我自然不会告诉须臾,我是存了必死之志的,只是微笑:“好玩儿,反正也无聊。” 须臾不肯,我只得握着她的手,求道:“须臾,每个人都有心中所向往的彼岸,可去往彼岸是有代价的,有些人愿意穷尽所有付出一切,就像你爷爷,像我,你成全我吧,求你了。” 须臾长叹一声,授了口诀于我,只是不放心再三说道万不得已不得使用这法术。 我随口应和,学了这法术后,我才知其中奥妙,变化无穷又万变不离其宗,以自身为引,可与敌人玉石俱焚,还可以化形化器,甚至如须臾的爷爷那般幻化出生命来。 待我学了这法术,欢戈也调息完毕。 待他调息完毕后,竟换了个人似的。若说从前他是不然世俗的天上神仙,如今却拥有让人无法直视的气势,只见他剑眉狭长入鬓,凤目含威,悬胆鼻线条冷直,唇淡如霜,通体透着高贵威仪,凛然不可犯。 须臾也瞪大了眼,像看西洋镜似的。 “欢戈,你……” 青荼冷笑一声,“欢戈?怕是应该叫一声云崇殿下吧!” 云崇? 第二十五章 真话谎话 我恍然记起,在天族,我闲来无聊,看过天族的族谱,鸿光一生似乎有两子,长子就是如今的天帝云鸿,在赤水大战中,主人遭人暗算,云鸿昔年以三千岁的幼龄以铁血手段灭了修罗族,如此才能稳坐天位。 次子似乎就是云崇,关于云崇殿下所记载甚少,只说是天帝鸿光少子,天资颖悟,人品贵重,诸神赞其为皓白之玉,美如琳琅,众仙亦替他取了个雅称“白玉殿下”,只是这位神人交口称赞的殿下却不知何故失踪了,以后的数十万年再也没有他只言片语的记载。 等等,这位殿下在赤水大战之前失踪了?会不会有什么隐情?为何他又出现在天族,却是以一个末等小仙的身份。 我甚至想起了绮梦,她明明是天族仙子,为何甘愿为魔族驱使,且一直呆在欢戈身边,会不会她并不只是替魔族打探消息,还奉命保护这位奇怪的皇子殿下呢。毕竟,魔界的那位权势煊赫的军师穷蝉,可曾是天族的二皇子,天帝鸿光的弟弟。 我心里千转百回,想破脑袋也不得其法,倒是莫干,奇怪得很,适才他本在不言不语为欢戈护法,待得欢戈退去稚嫩后,莫干望着欢戈渐渐变化的样貌,竟然发起抖来,脸上青筋充血,人蜷缩在一起,看起来是头疼欲裂,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前事,整个人陷入回忆无法自拔,嘴里喃喃道:“阿离,阿离……” 一会儿又换了称呼,“虫虫,虫虫……” 虫虫?什么奇怪的称呼? 欢戈,不,云崇殿下对莫干仍是一如既往地耐心,为他输送灵力,还不断安慰他:“皇兄,没事了,没事了……” 皇兄?云崇难不成是莫离?可天族的二皇子变回真身后,怎么还会称呼一个凡人为皇兄? 莫干究竟是什么人? 云崇见莫干实在痛苦,竟然一把搂抱住他,比之欢戈对莫干的依赖,更多了几分明显的温柔,他不停摩挲着莫干的后背,企图让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莫干在云崇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从前他都是一副阴沉模样,如今依靠在云崇的怀里,倒是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 莫干收拾好情绪后,借着云崇的力量站了起来,他整理好衣衫,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脑子一团浆糊,我想上前一问究竟,但欢戈全然换了副面貌,我也不知从何问起,想了想道:“欢戈……云崇殿下,你……” “破天公子,前世纠葛不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不如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欢戈换了模样,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许多,从前他的声音总带着一股子奶味儿,称我天哥。如今他回忆起了前事,言语间也自带了一股子不容亵渎的威严,声音倒是清朗,如玉石相击。 须臾振作了些许,“我想这浮屠塔也许没有八层,第一层生关,要向死而生,代表生死之苦。浮屠塔第二层老关,不老不死,痴狂成病,象征着老病之苦。这第三层我尚且不明白。” 云崇意味不明一笑,“真话是求不得,谎话是放不下。这浮屠塔第三层自然象征着求不得放不下。” 这位殿下变回原身,心思也深沉了些许,我心中已然有些焦急,质问谛听,“你折腾了我们这么久,究竟这浮屠塔要如何才能打开?” 谛听变回了小兽的模样,懒洋洋望了我们一眼,“熄灭塔中所有的火焰!” 青荼颇有些不耐烦,“塔中的火焰不都熄灭了吗?” 莫干哑着嗓子道:“并没有!”他从容环视着浮屠塔,指着墙上,墙上悬挂的壁灯正亮着,昏黄的灯光拖拽着小小的尾巴,在塔里悠悠晃荡。 须臾冲上去,猛劲儿吹了吹,壁灯上的暖黄的火焰依旧完好如初。须臾不信邪,又使出红缨枪,舞得虎虎生威,但奈何那灯火就是纹丝不动。 谛听噗呲一笑,“哈哈,真他娘的傻!” 须臾有些恼羞成怒,“到底要如何才能灭了这烛火?” 青荼乜斜我一眼,“当然是要说真话了,说假话是灭不了这烛火的,出不去也救不了某些人的主人。” 说真话,对我们这一群身负谜团的神与人来说,何其困难?若要等我们在此处将真话和盘托出,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哪一月?但我也不能将时间浪费在此处,我必须尽快出去。 我思忖半晌,忽地想起浮生给了我一个恶灵的命格,我朝着谛听兽笑道:“谛听善辨世间万物,能听人心真伪,你说若是听不到了,这烛火灭不灭?” 谛听高傲地睥睨着我,“你想把我弄聋?你想要害我?怎么不看看自己有几分本事?” 云崇皱着眉,似乎有几分于心不忍,“谛听乃天地孕育的灵兽,在冥界里,可辨一切谎言,识得鬼蜮伎俩,测算人心真假,如此福兽,伤它不妥。” 谛听却不领情,但瞥了一眼云崇,却忍耐着没有言语。 我大为惊奇,看来这小兽也是看神下菜碟,我朝着须臾眨眨眼,“配合我!” 须臾没有反应过来,倒是青荼,竟飞身而上,与谛听缠斗起来。 谛听论术法,自然不是青荼的对手,但在浮屠塔中,青荼也无法杀死谛听,我怕谛听像浮游那样隐匿到浮屠塔的青墙内,到时候找它就不容易了。 于是,找准机会,也飞身而上。这小兽吱哇乱叫,一双短腿在青墙上跑得飞起,不一会儿又长大了,变成个威风凛凛的模样,它一边奔跑一边咆哮,“他奶奶的,你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青荼满肚子火气,追着谛听不放,“我呸!老怪物,自己都多大年纪了,你从天地初生就诞生了,还敢称小,一把年纪还装嫩,不知羞!” 谛听还吐火球,不过这却无法制止青荼,他知晓这火球说真话就可以灭,所以一路阴阳怪气,“老子现在很生气,一腔真心喂了狗,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说的话本是他现下心情的写照,自然这火球挨着他就灭了。 我就没那么幸运了,我不敢再说不能与青荼长相守的话来戳青荼的心窝子,可我快要死了这句真话我更不敢宣之于口。 所以我被谛听的火球烧着,头发都烧焦了,衣衫也起了火,可我紧闭着唇,不吐露一言半语,只能默默忍受被烈火灼烧。 眼花缭乱之间,似乎是青荼挡在我面前,为我挡住了火球,他冷着一张脸,“有什么法子?快些!” 我见他面容虽冷肃,却坚定挡在我身前,如孤山一般。 我嗓子发紧,“需要转移谛听的注意力,我才有机会下手。” 在满室的火光中,青荼恶狠狠一笑,绝艳的面庞有些邪魅,“那还不好办?” “土狗!这么 第二十六章 尊贵囚徒 青荼施法,一个个火球不要命地向着谛听砸去,青荼魔界第一高手,出手自然不凡,这火球黏在谛听身上,竟它的一身黑毛烧了个溜干净,它从一只毛发旺盛的神兽变成了一只黑不溜秋光秃秃的丑狗。 “哈哈……”须臾向是畅快极了,望着谛听笑得乐不可支前仰后合。 谛听愈发愤怒,它硕大的身子不停蹦跶,在塔里翻滚企图将火球熄灭。 “就是现在!” 我趁着谛听一心跟青荼投出的火球作斗争,一个猛扑,将浮生予我的恶灵命格注入谛听的耳朵里。 “啊!你这个丑八怪,妖人!短命鬼!臭人偶!往我的耳朵里塞了什么?我怎么听不到了?” 这小兽真是不可爱欠揍,我冷笑一声,“你是天地灵兽,神通广大,这不过是一个凡人恶灵,你的耳朵能听人心,如果被恶灵污染,自然一时半刻听不见,又不会害你性命,我比你可仁慈多了。” 确实,待恶灵注入谛听的耳朵里,浮屠塔第四层的门就打开了。 谛听气得哇哇大叫,竟冲过来,咬住我的腿。 我用劲儿往外拽,可谛听兽只恶狠狠望着我,那模样,竟是要把我生吞了一般。 我作势从锦囊里取东西,“看来一个恶灵治不了你,我这还有些好货色呢?” 谛听松开了我,吓得往后缩去。 我们一行人趁机出了浮屠塔第三层。 我的腿一直在流血,青荼蹲下身来,替我上药,为我包扎。 他虽然一脸冷酷,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我向后缩了缩腿,“魔头,魔君,不必如此……” 青荼包扎完,气哼哼站起身,“不知好歹的家伙,你以为我是为了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人,本君有洁癖,闻不得血腥味。” 我本想温言哄青荼几句,可是待得浮屠塔第四层大门打开,我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浮屠塔第四层岩浆翻涌,烈火熊熊,火海之中竟有成千上万的灵魂在咆哮,在挣扎。烈火焚烧着这些恶鬼,这些恶鬼有凡人,有神仙,有恶魔……但无论他们怎么挣扎,都被囚禁在烈火之中,永受焚烧之苦。 塔里,十殿阎君的法相位位于两旁,他们匍匐在地上,恶鬼们也试着往他们身上扑,可都被一阵金光打回火海之中。 塔中间有层层的石阶,石阶为玄色,我细细数了数,共有十八层,每一层石阶都流着红色的岩浆,红与黑的撞击,是地狱和烈火的碰撞,是恶灵和审判的角逐。 石阶的尽头有一方乌沉沉的王座,王座朴拙,不过是一方四四方方的玄色巨石,王座之上雕刻着复杂的图文,似乎是天地间所有的鬼族的模样,水鬼、饿死鬼、吊死鬼、色鬼、食人鬼……共有三十六种鬼,而夜叉鬼竟位于中央,这王座也很邪性,若细细盯着上面某一类鬼看,鬼就像要从王座之上冲出来,吞噬你的灵魂。 方才我盯着水鬼看了一眼,就有落水窒息之感。盯着色鬼瞧,就有衣衫被扒了浑身鸡皮疙瘩的恶心感,我还要再看,就被魔头捂住了眼睛。 “莫怕!有我!”青荼虽面无表情,但却紧紧拉着我的手。 我心中确实惊骇,不过有他紧紧拉着我的手,我却有勇气去闯一闯这烈火地狱。 我往上瞧去,高高的王座之上,恶鬼充斥的地狱,竟然捆着一位红衣女子,女子端坐在王座之上,王座的四角伸出四根黑金锁链,将女子牢牢捆在王座之上不得动弹。我望不见女子的面貌,明明她不远,我却看不清她的模样。 烈火升起的烟雾笼罩着她,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朵被禁锢的开在烈火里的花。 难道这女子是一座雕像吗? 王座的上方,有一颗殷红的心脏,红色的心脏里流出血来,血变成赤色的流火砸向这地狱,恶鬼们扑腾着,惨叫着,挣扎着。王座之上的女子突然火了过来,也痛苦地呼号,呼号之声声声泣血,一股恐怖的力量随着女子的呼号翻涌,热浪翻卷,有种毁灭一切的癫狂。 待得烈火灼烧后,女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她不是雕像,是活生生的神,或者活生生的鬼。 她被囚禁在这里,多少年了?她是谁?她来自哪里? “愚蠢的神,狂妄的魔,可怜的灵,悲哀的人,既然来到冥帝的面前,为何不敢往前走?” “来到本帝的面前,就可以窥探世间的真相,你要找的主人就在你这里。” 我们一行人站在塔外,有些犹豫,这与前三层不同,浮屠塔第四层总给人一种不祥的毁灭之感。 女子叹息一声,,声音高远空洞,“你们来到地狱的中心,见到了地狱的主人,却不敢前行,世间的神人灵魔,不过是一群懦弱的蠕虫罢了。” “冥帝?”青荼凝望着王座之上的女子,问道:“你是冥帝?是地狱的主人,是冥界最有权力的神,为何会被囚禁在这里?” 女子似乎有些自嘲,回道:“这世间的生灵,既为主,又为仆,我既然是地狱的主人,自然也是地狱的仆人,我是拥有最高权力的神,也是堕入地狱最深的鬼,恶鬼们臣服的,是高高在上的冥帝,也是深渊里最大的囚徒,哈哈……” 在熊熊的烈火之中,她的声音带着亘古的苍凉,渺远又幽深。 “可怜的蠕虫们,若没有胆量,就不要闯这无间地狱了。勇敢的灵魂才能趟过这烈火蔓延的地狱深渊,无惧的心才可跨过恶鬼弥漫的迷从窥见世间的真谛。” “包括你相见的人,来吧,他就在地狱的尽头。” 因我们迟迟没进去,浮屠塔第四层的门正缓缓关闭。 嘎吱的声音格外刺耳,沉重的地狱之门正徐徐合上。女子似乎也格外失望,“终究是一群懦弱的虫子!毗天,看来,你注定要与我永沦地狱了。” 主人的名字? 我听见主人的名字,再也顾不得许多,我朝着青荼望了一眼,“魔头,对不起,我心悦你是真的,不想同你长相厮守是假的,山长水阔,也许从此生死两隔,祝君万世安好,永生自由逍遥。” 话说完,我就挣开青荼,一头扎进了烈火你地狱里。 第二十七章 问询真相 地狱的门轰然关上,想到与青荼长诀,我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没出息!”青荼别别扭扭替我擦着眼泪,“方才同我告别,这般决绝,又哭甚?” 我拉着青荼,急得不行,想要把他推出去,可浮屠塔第四层的门已然关闭,我急得语无伦次,“你怎地闯进来了?你可知这是地心,你就算是魔君,也不能……” 青荼猛地搂抱住我,“怕什么,我不是说过了,不管是三十三重天,还是九幽地狱,只要是你去,我就陪你,上天入地,我总是不放心你的。” 我搂着青荼,只觉得肝胆俱裂,痛从心来。 “哭哭啼啼的,晦气!既要来闯地狱,何必做出这般生离死别的作态。恶心!”我瞪着眼,发现莫干拿一双眼觑着我和青荼,仿佛我俩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不止是莫干,云崇和须臾也进来了。 “你们?” 须臾望着王座之上的女子,“我不过想见见这位冥帝,她改变了我们蜉蝣一族的命运,我想看清楚这个传闻中的地狱权利最高的神,她愚弄了我们蜉蝣一族,我总要看清楚她的真容,还有我爷爷不过是小小蜉蝣,想看看海的那边,她是高高在上的冥帝,为何她要欺骗于他,不肯成全于他?” 莫干脸色阴沉之中交杂着愤怒,“我就是想知道端坐在天族的王座上的,是不是她的杂种?” 云崇则不言语,只是神情也晦暗了许多,但他扯了扯莫干的衣衫,莫干才勉强收敛怒容,又端出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我确实见过天帝,天帝确实是夜叉魔,可他跟冥帝有什么关系?还有天帝既然是魔族,为甚高坐帝位数万年,竟无人发现?就算是变幻之术也不可能隐藏万年之久。 青荼有些玩味地望着王座之上的夜叉图案,又望了望莫干和云崇,“真是不枉此行,这无间地狱真是有趣!有趣!太有趣了!” “小虫子们,你们准备在地狱的大门口虚耗时光吗?近前来,孤或可以解开你们心中的迷惑。 只是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走到孤面前来。”冥帝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们一行人,语意中的轻蔑简直不容忽视。 云崇直视着冥帝,云淡风轻道:“冥帝高坐王位,却锁链加身,不过是个永世不得自由的囚徒,与地狱的恶鬼别无二致,您何有资本睥睨万物,瞧不起众生呢?” 地狱的烈火翻涌得更厉害了,冥帝没有回答,只是王座之上的面容狰狞了些许,“一群被命运玩弄的可怜虫,有本事就走到孤的面前来,何必逞口舌之利?” 青荼拉着我,我拉着须臾,莫干则和云崇同行,我们迈出了踏向地心第一步。 烈火深处的恶鬼扑上来,撕咬着我们,他们拽着我们的腿,狠命地要将我们拖向地狱深处。 灼浪翻滚,热火灼烧着我们。我们不仅要防着恶鬼的吞噬,还要抵御不断扑上来的火。 我、青荼、欢戈、云崇、莫干,背靠着背,将涌上来的恶鬼斩杀,但恶鬼们许是万万年都没有尝过生魂和鲜血的味道,他们拼却魂飞魄散,也要扑过来,将我们生生撕碎。 我们身上被恶鬼咬得千疮百孔,鲜血汩汩冒出来,恶鬼们更加疯狂,他们见到一个血口子,就死死黏住不松口。 在赤色的烈火中,他们的骷髅头里,两个没有眼珠子的眼眶也冒出火来,没有唇和舌头的嘴里伸出锋利的獠牙来。 我们瞬间被淹没在恶鬼阵里。 青荼将我死死压在身下,他咬着嘴唇,我看到恶鬼爬满了他的后背,他额间的汗水一滴滴落了下来,脸色也是相当惨白。 我心中一痛,“魔头……” 青荼搂着我,将我死死护住,“别怕,我会护着你!” 他将我按在他的怀里,须臾被恶鬼撕咬得死去活来,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她满眼不甘望着王座之上的女人,“冥帝,你为何要愚弄我们蜉蝣一族?我一定要找你问清楚。” “须臾?” 须臾瞳孔赤红,迸发出一股子执着的劲儿来,“我一定要跨过这火海,走到冥帝的面前,要一个答案。” 莫干忍着痛苦,将云崇护在身下,云崇还要挣扎,莫干却道:“虫虫,这次该我保护你,在九重天,你为了救入魔的我牺牲了生命,重生归来又取头骨随我入凡尘,数十万年都是你护着我,我是哥哥,你是弟弟,弟弟一直保护哥哥,哥哥总算可以保护弟弟一次了。” 云崇微笑着,眼眶有些红,“皇兄,莫要唤我虫虫,不雅!” 莫干被恶鬼们咬住肩膀,他却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你就是虫虫,永远都是我的虫虫。” “不行!不能这样步步被动,念《心经》,也许可以平息这些恶鬼的愤怒。”我想起阿难曾教我念《心经》,他就是用这经卷度化了无数的恶鬼。 我们五个围成一个圈儿,念起了《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恶鬼们的攻击凝滞了半晌,转瞬又扑了上来。 “哈哈……”冥帝的笑声在烈火里翻动,她端坐于王座上,俯瞰着我们,如看蝼蚁一般,“太可笑了,这都是永世沉沦地狱的恶灵,早就堕入万丈深渊,尔等竟还妄想超度他们,愚蠢!” 青荼睁着一双猩红的眸子,“不能度化,杀死总可以吧!” 他拥抱着我,从烈火中冲天而起,化为金鹏,展开硕大的双翅,扑棱着烈火,恶鬼们腾天而上,伸出利爪,妄想将青荼拉入火中,但青荼化作的金鹏周围亦燃起了大火,火里不断冒出的是《金刚经》的梵文。 青荼的元神隐隐若现,他低垂着眉眼,如一尊神圣的菩萨。而他的法相金鹏双目如炬,恰如金刚怒目。 邪恶的地狱里涤荡开一条圣洁的佛门之路,青荼搂着我,一步步,向着冥帝而去。 “有趣,佛祖落到地狱,魔族却有圣子,如今这三界,颠倒得厉害!” 冥帝玩味得看着我们一行,我被青荼搂在怀里,他绝艳的眉眼透着肃杀圣洁,在恶鬼遍地烈火灼烧的地狱,他像一尊成圣的佛,又像深渊里爬出来的魔。 不管成神还是成魔,他都没有丢下我,我紧紧搂着他,依偎在他肩头,望着这烈火熬成的深渊。 云崇也不遑多让,适才他一声清啸,竟化作白凤冲天而起,洁白如雪的羽毛在地狱里,在极致妖娆的炼狱里,他清丽得如同赤色烟霞里的一抹淡然的云烟,白羽落到地上,恶鬼们自动退避三舍。 须臾本就不过是个小小的蜉蝣精灵,如今被烈火灼烧得气息奄奄,但好在云崇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她也能勉勉强强走到石阶前。 我本放不下须臾,但她能得到云崇的庇佑,倒也算是安全无虞。 最让我震惊得是莫干,他本身散发着魔气,可他的法相却是背生双翼的青龙,龙吟清越,将恶鬼们斥退,只是他的法相青龙状况很不稳定,一会儿灵力充沛如大江大河,一会儿被魔气侵染龙身摇摆不定,但他像是全然不畏惧地狱的烈火似的,他在地狱里,步步前行,烈火也为之退避。 冥帝倒是有几分满意,“魔,灵,人,神,你们既然走到了孤面前,只要你们能走上这个台阶,愿意付出些代价,孤就允你们一事,算是给你们的奖励。” 第二十八章 美妙死亡 “我先来!”须臾此刻虽然虚弱,却格外坚定。 须臾落地之后,虽得云崇的保护,但也已然是强弩之末,她被烧得遍体鳞伤,面上烧瘢累累,玄色铠甲破破烂烂挂在身上。 我发现过了浮屠塔第二层,她的生命力在不断流失,越往地狱的上面走,她的生命气息越弱。 “可怜的小虫子,你必须要自己走到孤面前,这样孤才能成全你。你能走到我面前吗?” 冥帝端坐在王座之上,我们虽然走到了冥帝面前,但还是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她的面容好像永远隐匿在云雾后,让人如隔雾看花,望不真切。 “能!”须臾坚定答道。 须臾迈上第一石阶,她的脚就被焚化了,她扑倒在地,烈火焚烧着她的身体,皮肉烧灼的声音听得格外瘆人。 我、青荼、莫干、云崇都忍不住上前帮她。 冥帝的声音冷酷残忍,“只有她自己走上来,才能得到她所想要的。” “我自己可以!”须臾咬着牙,就一点点往石阶上蠕动,烈火焚烧了她的双腿,她的双腿被烧成了灰,她就用双手支棱着一点点往冥帝的面前走。 “三阶!” “四阶!” “五阶!” …… 烈火烧到了她的腰部,她腰部以下都寸寸成灰,消散在地狱里,化作点点星火,飘散,零落。 “十二阶!” “十三阶!” “十四阶!” …… 肩膀也烧没了,双手也烧没了。 须臾只剩下一个头,她就用脖子支棱着,整个头一点点往上蹦。 我忍不住,准备冲上去救她,可我一迈上石阶,烈火就愈发猛烈,须臾的脖子也烧没了,喉咙发出凄厉的长号。 我不敢再动。 云崇拉住我,神色晦暗莫名,“冥帝就是地狱的主宰,谁也不能违背她制定的规则,这是她的主场,众生无论神人魔灵,入了这无间地狱,只有任她宰割。” 青荼骄傲不逊道:“老子偏不信邪!” 他张开双翼,想冲上去给须臾庇荫。 “啊!” 烈火焚烧得更猛烈了,须臾的脖子也没了,青荼不得不退了下来,须臾用下巴支棱着,她终于走到十七阶,正要向十八层阶梯迈进。 可烈火无情,焚烧了她的整个头颅,她死在了十七阶,离冥帝只有一步。 “须臾!” 我痛苦嘶吼出声,青荼、莫干、云崇也静默不语。 冥帝长叹一声,“可惜了,近在咫尺呢?不过想来她也是问一些傻话。诸如为何要赐他的爷爷一个没有名字的蜉蝣永生,明明他只是想看看海的那边,为何孤却不成全他?要将他骗到这无间地狱永生不死,困守孤岛,不仅看不到海的另一边,连海也看不见了。” 冥帝平静说道:“其实,孤昔年分出一缕元神,飘荡九州四海,见到这么个充满好奇的小虫子,孤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一个玩笑罢了!他朝生暮死却想着飞过北海看到海的彼岸,多么可爱,多么悲哀!孤赐他永生,成全于他,多好!” 我眼见着须臾在十七阶一点点化成灰,心中的激愤再也忍不住:“他虽得到永生,却看不见他所想看的世间风景,永生非所愿,何来成全?” 冥帝有些好笑俯视着我,“这世间能得偿所愿有几个?凭他一个小小蜉蝣为何就能得偿心愿呢?” 我心中大约还有几分不甘,“可你明明能够做到……”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成全于他?”冥帝平静问我。 我心中说不出的悲凉,见到须臾的身体散落成细碎的光斑,这些光斑如同碎了的星星坠落。 忽然间,这些星星竟奇迹般拼凑起来,幻化成须臾的模样,须臾肉身虽死,但灵魂却没死。 她的灵魂坚韧不屈,竟迈上了十八阶石梯,走到了冥帝的面前。 “你这是何必?肉身虽死,你的灵魂却可以在这烈火地狱里长存,如今,你强行将灵魂凝形,不过片刻,就会魂残魄缺,灵魂都会变得痴痴傻傻。” 须臾的灵魂凝成实体,显得坚韧、明媚,她释然朝着众人笑,笑靥爽朗动人,“若生不得解脱,愿死后自由。” 冥帝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你方才身死魂消,灵魂本要坠入烈火,永受焚烧之苦。如今拼却残魂走到孤面前,说罢,你想问些什么傻话?” 须臾笑容粲然,“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求冥帝让我去到人间片刻,看花,看海,看美人,看看秀丽河山,晒晒太阳,就足以。” 冥帝愣了半晌,“你的灵魂若呆在地狱,或可保得一两片残魂,若去往人间,你将永远消失在天地间,世间再也没有须臾。” 须臾洒脱得很,“我唤作须臾,所求本就是一瞬间的欢愉,与其永伦地狱,沉沦在黑暗中永生永世,不如拥抱片刻光明。” “好吧!”冥帝沉思了一瞬,指尖一弹,十八层地狱突然射出一缕光,这光有点点凡间的尘埃落进来,混着新鲜的红尘气息。 须臾向着那道光,飞身而上,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她朝着我笑,“青唐,我终于要去你说的凡间看看,可惜我只能看一眼啦!” 虽然她在轻声抱怨,但她的语气尽是满足的喟叹。 地狱的那一束光让群鬼躁动,他们都朝着光明伸出手,躁动得想要闻一闻人间的气息,可惜那一束光很快就要消失了。 “须臾,你终于自由了!” 我心中正低落,却不妨青荼一指,“快看!” 我们的脚下,地狱黄泉喷涌着滔天的巨浪,无数的蜉蝣从黄泉飞了上天,它们化作淡黄的萤火,如星子坠落,如灯火荧荧,它们追随着须臾的脚步,义无反顾飞上了天。 光明落到地狱,谎言也被拆穿,大抵蜉蝣们知道自己的来处,宁愿死亡,也不愿在谎言里永生。 因为,那向着光明的烈火证实他们真正活着。 光明落在了它们的身上,地狱的烈火也落到它们身上,可它们无惧无畏,向着自由而去,向着光明而去,如扑火的飞蛾,它们上演了一场悲壮的群体死亡的折子戏。 冥帝也被眼前这景象所震撼,“蝼蚁飞上天了呢!又如何呢?不过是死亡!” 我还待反驳,却听冥帝一声长叹,“可这死亡也让人羡慕呢?” 我见冥帝铁索加身,虽是至高无上的神,却也永失自由,在这冷冰冰的地狱,度过了不知多少年。 我一时也语塞,我望着她,在一片光明的朗照中,我窥见了冥帝的真容。 她不美,没有雪姬的倾城绝艳,天后的雍容华贵,她长着一张极普通的面容,五官平平,稀疏的眉,无神的眼,淡淡的唇,只是皮肤白得过分,青青的血管像虫子一般爬在它皮肤上,她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看起来不过是个泯于众生的模样。 我心中涌起莫可名状的怜惜。 这一日,我见光明洒在地狱,我见大片大片的蜉蝣向着死亡而去,我听到自由的嘹歌。 我内心涌动着一股极大的震撼,对于生存,对于死亡,我萌生了极大的勇气,蝼蚁尚且不畏死,何况我等凡人来这世间走一遭,总要在红尘间肆意地活着,总要轰轰烈烈地爱着,活着,要潇洒,死了,也要痛快。 生当如苍穹之阳,烈烈生光。 死当如扑火飞蛾,不畏不惧。 当然,爱,也要爱得热烈,爱得真挚。 与其在谎言的地狱里千万年活着,不如在红尘里逍遥一晚。 第二十九章 偷心君子 我猛地抓住青荼的手,在一片烈火中,我执着对着青荼道:“魔头,起先我说不能同你长相厮守是真的。因为,我快要死了。但我爱你,心悦你,想要你,这是真的,我对诸天神佛立誓,我对你的真情如同这地狱烈火一般炙热,若有半字虚言,教我生生永坠地狱,世世不得自由。” 青荼被我猛然间的表白震得手足无措,他搂着我的身体,“你快要死了,怎么回事?” 我不去管生死的问题,只是执着盯着他,他的面庞映在火光里,真个儿艳光绝丽,神人临世,我抚摸着他的脸,“我本是一尊无悲无喜的人偶,千年万年,餐风饮雪,自遇见你,方知人世爱恨离愁,种种苦痛也开出欢喜的花来,次次磨难也生出丝丝的甜来。斯人如玉如光,遇到即是相见欢,只是,我像个小偷,怀瑾握瑜,小心翼翼捧着,可玉还是快碎了,光还是要消逝了。” “于这世间而言,我是个不应该闯入的小偷,我偷得浮生半世欢,满身风雪凄冷,但偶然闯入一间温暖的小屋,见了人间温柔,我本该默默来,默默走,可我不想做无声无息的梁上君子,我不仅想偷走心上人的心,还想告诉他我真真切切来过,明明白白爱过。” 青荼对着我的表白,又惊又喜,他小心翼翼望着我,“我心亦如你心,我在大荒流浪数万年,本就是个孤魂野鬼,我入了红尘,不过就想看看这世间的戏,在繁华红尘里浪荡,就这样游戏人间。可遇见了你,对这个世间,对你,我都想认真一次。” 我和青荼紧紧相拥,地狱里,我们像是一对相互依偎等待焚烧的兽。 莫干不屑道:“矫情!” 冥帝玩味望着青荼,“可怜的魔君,你的心上人就要死了,是你亲手杀死了他。可孤却可以救他,只要你敢走到孤的面前来。” 青荼整个人变得恐怖无比,他冷酷望着冥帝,“什么意思?” 我正要解释,“青荼,与你无关,我本是人偶,历经千万年,几番磋磨生死,早就朽烂了。” 青荼双眼空洞望着我,“所以,你是真的要死了。” 我一时语塞,不敢看他的眼睛。 青荼猛地甩开我,向着台阶而去,他的状态不对劲,跟魔怔了似的,我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像是听不清见我的话似的,双眼通红,一步步向台阶处走去,地涌金莲,他缓缓走到冥帝面前,“什么意思,说清楚!” 冥帝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似的,“你的心上人要死了,唯有头顶上的地心石可以为你的心上人重塑身躯。你只有拿掉它,你就可以永远同你心上人在一起。” 我察觉不对,拼了命向着青荼而去,待我冲到他面前,发现他魔怔了似的,望着地心石一动不动,良久,他通体金光大盛,竟伸手去取地心石。 当青荼触碰地心石时,地火涌动,群鬼咆哮。恶鬼们都躁动得在地狱里张牙舞爪,他们仿佛摆脱了什么桎梏似的,尖叫着,咆哮着。 而冥帝也兴奋,战栗,她平凡的面容上一双灰蒙蒙的眼射出妖异的光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兽的气息。 “不行!地心石不能取,它镇压冥府最恶的鬼,若将它放出,恶鬼横行,群鬼出,三界即将大乱。”云崇似乎有些焦急。 “镇压冥府最恶的鬼?这地心石似乎镇压得是冥帝。” 我猛然反应过来,冥帝就是世间最恶的鬼。 我倒抽一口凉气,青荼似乎也承受不住地心石,他口吐鲜血,浑身经脉根根突起,似乎要爆炸了般,但他似乎是没有痛觉似的,他面色潮红,兴奋无比,只一味施法与地心石相抗。 地心石上设有法阵,一时半刻他取不下来。 我忍不住冲上去抱住青荼,可我一靠近他,就被他身上的金光弹开。我将目光朝向冥帝,地狱群鬼躁动,浮屠塔里关着世间最恶的鬼,大约都是靠着地心石的镇压,冥帝可以驱策群鬼,若她离了冥府,天下将要大乱。 我举起破穹刀,向冥帝刺去。 冥帝朝我投来诡异的一笑,我心下一惊,冥帝竟然变成了主人的模样,他银发散乱,双目流血,神情癫狂,正是梦中的模样。 “破天!” “天奴!” 他流着血的瞳孔映着我茫然无措的面庞,我本要向冥帝的心口刺去,可见了主人,我却立马将刀收了回来。 我脸色苍白,问冥帝,“怎么回事?” 冥帝无不怅然地笑,“这块地心石是盘古心,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天地随之诞生了无数的邪祟,盘古大神取这盘古心来镇压着邪祟的,大神见邪祟在地狱苦苦挣扎,于是流下了一滴悲悯的眼泪在心里,这滴眼泪得诸天神佛的浇灌,成长为天地间的灵体。可盘古心毕竟镇压着世间的邪恶,久而久之,这具灵体也染上了魔气。诸神相继证道,天地间需要一位守护神,于是女娲大神在身归混沌前,号召诸神将盘古心泪化成的神一分为二,象征光明的那处留在三界,象征黑暗的那面永伦地狱。” “小人偶,你已经猜出来了,不是吗?” “你说盘古心泪化成的神是主人和你?你与主人是一体两面?” 冥帝赞许道:“不愧是从我们身上取出的一块骨,还算是不笨。” 我下意识反驳,“不可能,主人明明是在昆仑成神的。” 冥帝冷哼一声,“诸神将盘古心泪的光明面投到昆仑,让他在昆仑栉风沐雨,承恩得露,成世间尊神,为人所敬重,而我却只能永远沉沦地狱,饱受千生万世的折磨。凭什么?” 冥帝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努力平稳了心绪,他望了望青荼,“猎物已入彀中!” 我见青荼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方寸大乱,冥帝施法控制了青荼,若要救青荼,必要杀冥帝,可杀冥帝就是杀主人,我该怎么办? “破天,天奴,杀了我,你自己杀我。”主人的法相在冥帝身上隐现。 冥帝平静的面容一阵扭曲,“毗天,你与我本是一体,你却可以享受光明,我却要永伦黑暗,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蕴含悲悯之力的盘古心泪没了,那镇压地狱的这颗盘古心也将破碎,届时地狱邪祟尽出,三界就要永远沦亡。” “破天,你若不怕你主人也死了,就尽管来吧!” 冥帝锁链加身,可主人附着在他身上,我投鼠忌器,也不敢轻举妄动。 主人神情庄严,“我从来不知这世间还有一个我存在,你元神这般强大,虽然见不得光明,但也可以偶尔分出一缕元神去往人间。” 冥帝面容狂乱扭曲,“哼?一缕元神怎么可能离开本体太久?孤要得不是一时的自由,是永远的自由。孤是去过一次人间,那时镇压地狱恶鬼的力量变弱,群鬼躁动,女娲那帮鼠辈竟以地狱异动为由,给孤下了禁制,设了法阵,让孤永远困守于此。” “若我永沉地狱,那你凭什么高高在上,享受人间自由和光明?” 青荼的气息愈发弱,我跪在主人面前,“主人……” 主人与冥帝的法相交替隐现,这毕竟是冥帝的地盘,主人无法长久维持法相,他又重复一次,“杀了我,你自己杀我!” 待主人身影消失,我将刀狠狠扎向冥帝心口,可刀刚刺入心口,冥帝就变作了主人的模样。 我心中又惊又痛,跌坐在地,爬到主人面前,“主人!” 第三十章 绝色尤物 待我到主人面前,可主人又变成了冥帝这个魔鬼,她露出狰狞的笑容,将我狠狠踹开。 我的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而青荼无知无觉取着地心石,若这地心石一取,法阵就会消失,群鬼暴动,黄泉满溢,青荼怕是也会落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青荼身上的血管慢慢地,一根根暴裂,血管里流出金色的血液来,可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就像没有知觉似的。 “魔头……” 在这样下去,青荼根本承受不了盘古心的力量,怕是会爆体而言。 “你自己杀我!”万般心焦之下,我忽地福至心灵,想到主人说的话。 我杀主人? 云崇和莫干见青荼就要取下地心石,竟然化作原形,白凤在地狱引吭,青龙在烈火中长啸,他们朝着青荼后背而去。 “不!” 我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化作原形,变作一根肋骨狠狠刺向冥帝。 冥帝不可思议望着胸口前汩汩流血的伤口,刹那间,冥帝嘶吼出声。 “啊!” 地狱的恶鬼们都这恐怖的力量卷得魂飞魄散,莫干和云崇也从半空被震落,白色的羽毛和青色的鳞片洒落在地狱里。 青荼也终于醒过神来,从法阵处被弹开。 冥帝拼命挣扎,想将我挣出体外。 我狠狠向她心口刺去,竟也能感受到她的痛楚,她像个野兽咆哮,而主人也痛苦呼号。 良久,主人竟然从冥帝身上分化而出,跌落于地。 主人甫一落地,就将我从冥帝身上拔出,以自身鲜血为引,为我恢复了真身。 可我能感觉到,生命在我体内的余火即将熄灭。 冥帝狂乱嘶吼,痛苦不堪在王座上挣扎。 “你不能死,你必须永远坐在这王座上,守着这地狱,千生万世。”主人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在冥帝的伤口上,不消片刻,冥帝的伤口就愈合了。 主人为何要救冥帝? 冥帝像个困兽呼号,她满心不甘,“我谋划数十万年,绝不会就这样轻易败了。” 青荼脸色苍白,气息虚弱,我顾不得问主人,爬到青荼面前,“魔头,你怎么样了?” 青荼啐了一口,“这疯婆子都没死,我怎么会死?” 我微微松了口气,青荼却无限虚弱靠着我,“虽然死不了,可我浑身疼得厉害,喘不上气,你快给我揉揉。” 青荼没骨头似的倒在我怀里,一点儿也不顾及形象,拽着我的手抚着他的心口。 我见他嘴角流出了金色的血,也顾不得有旁人,只一点点将他嘴角的血擦拭干净,一点点替他揉着心口。 这家伙见我待他这般体贴,愈发变本加厉,软到在我肩头,大狗似的蹭来蹭去,这般旁若无人,一如既往地嚣张。 冥帝的嘴角凝结着黑色的鲜血,她痛苦咆哮,愤怒嘶吼,深深望着主人,“你为何要救我?我与你本是同体而生,我却要永世失去自由,你以为你被救了,游戏结束了,我告诉你,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 莫干到了冥帝面前道:“天帝与你有何干系?” 我知自己命不久矣,再也顾不得隐瞒主人,“主人,我在天族望见过天帝本相,天帝乃夜叉魔,连天后身上也有魔气,我那时发现他们不对劲,本来想回昆仑告知你,可那时你让我在天族受罚,回昆仑没见到你。我将此事告知忍冬,本想忍冬告知你此事,不想忍冬却是天后的探子,后来诸事缠绕,我又没有证据,主人身受重伤,我担心你对上天帝天后会对你不利,所以此事就搁置了。” 冥帝面对质问,毫不畏惧,她嘲讽望着我等,说起了旁的,“我在地狱呆了多少年呢?我记不清了,人间盛世繁华,我却只能独守岁月,于是我就想着不如也将这天上人间拉下地狱,毁了毗天守护的三界,我以天下为棋盘,与毗天一较高下,看看究竟谁胜谁负?凭什么是我沉沦地狱?我无法杀死毗天,但我想让高高在上的尊神也永失自由,尝尝这永世的孤独。” 我皱了皱眉,主人和冥帝,一个象征光明,一个象征黑暗,一个守卫三界,一个要将众生拉入地狱。 云崇面容冷肃,“所以你创造了夜叉女王——离魅,她是你的女儿。” 冥帝倒是有几分赞许,“咱们白玉殿下果然才智过人。” 冥帝胸前的血已然凝固,她的身体也恢复如初,也是,在冥界,她本就是永生不死的,若不是她与主人同体,而我又是主人一块骨化成,我杀她,相当于她自戕,换了旁人,怕是伤不了她。 冥帝无不惋惜道:“离魅不算我的女儿,不过是我的欲念成魔而已,但我赋予她无比伦比的美丽,雪白柔白的肌骨,含情凝涕的眉眼,鲜嫩娇艳的嘴唇,娇娆魅惑的姿态,凄婉美妙的歌声,我就让她在浮屠塔内日日歌唱,天帝鸿光十世历练,经过黄泉,听了离魅的歌,闯了浮屠塔,见了离魅,被她蛊惑,将她带离了无间地狱。” 云崇步履从容,即使在这烈火地狱里也有一种不染尘埃的圣洁,“后来种种都是出自你手?我父皇历练登基的数万年,毗天尊神正在昆仑闭关,离魅害死皇兄的母后龙后,又害死我的母妃凤妃,她又背叛父皇,投入修罗族句芒的怀抱,挑起修罗族与天族的矛盾,使得修罗族背叛天族。” 冥帝冷笑一声,“孤指使?离魅是生于地狱的绝色尤物,代表极致的欲与念,孤只需将她放到天上人间,自有无数生灵为她折腰,三界风云自起。” 毗天望着冥帝,“你这般是为了逼我现世?” 冥帝颇为遗憾点点头,“你若不出世,后面的大戏怎么唱得下去?你甫一出世,就收拾了乱局,荡平了三界,可凡人都说人心鬼蜮,神仙相斗,天堂也能变地狱。” 主人收敛着眉目,点点头,“离魅产下魄罗,鸿光登基后,碍于天族那般老臣,因魄罗有一半恶鬼血统,只将他养在在天河边缘,并不肯承认他是自己的骨血。于是魄罗夺了云鸿的身体,阿羞奴本是魄罗的妹妹,他们与赤风勾结,联起手来对付我。” 我被这一连串的真相震惊得无以复加,天后阿羞奴和如今的天帝云鸿,不,魄罗是兄妹,那怎么又成了夫妻? 这是哪门子的狗血故事。 在场诸位像是吃了苍蝇一般,这高坐天族至尊宝座的,竟是两个无视伦常的恶魔,而且他们统领天界数万年,所有生灵都匍匐在他们脚下。 冥帝嘲讽望着我们,像是知晓我们在想什么似的,“女娲和伏羲不也是兄妹吗?怎么上古大神兄妹联姻,就是为了人类繁衍牺牲自我,阿羞奴和魄罗就该千夫所指?” 莫干此刻变了脸色,他怨恨望着冥帝,“我不管那两个杂种怎么败坏三纲五常,你们诱我成魔,害得虫虫为了救我而死,他涅槃归来,你们又夺去了我的身体,虫虫又随我下凡投胎,我们兄弟成为夜叉一族的傀儡奴隶,让我们在凡间为魄罗阿羞奴这个杂种夺取生灵命格数万年。而我父皇,为了离魅疯魔,最终与离魅同归于尽,你将我父子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我杀了你!” 莫干是云鸿? 第三十一章 恶鬼出世 青荼本来对着我撒娇卖痴,但被这一出一出的故事也弄得瞠目结舌,“从前我以为魔界诸事纠缠,剪不断理还乱,不想如今听了天族的糟污事,方知我魔界那点事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把戏。” 我心中还是有许多疑惑,便偷偷问青荼,“既然云崇下凡了,怎么变成欢戈了呢?” 青荼的眸光幽远,“云崇真身为白凤,他闯地府失了头骨,头骨代表智慧,如此才会记忆全失,凤凰涅槃重生,想来是我那好军师穷蝉为了护住他侄儿,将云崇放到了天帝眼皮底下。还有花柳,大约早就被穷蝉收买了,所以数万年来,绮梦在天族都护着咱们这位云崇殿下。” 难怪,花柳那般容易就为青荼效忠,起先我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垂涎魔头的美色呢。 “那花柳为甚起先不说呢?” 青荼冷哼一声,“效忠我,就可以以下犯下吗?” 原来这家伙是计较花柳轻侮他的仇,所以尽管猜透了花柳的身份,还是不动声色,折磨于他。 果然,美人都是得罪不起的。 我望着青荼妖孽的模样,打了个寒颤。 青荼却不再提这茬,反而问起了我的伤,我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青荼苍白的面容有些愤怒,“你说爱我,却不肯信我。” 我连忙解释,“魔头,不是的……” “啊!” 莫干声声怒吼,打断了我,他幻化了长刀,一刀一刀刺着名字,他当然杀不了冥帝,他疯狂将冥帝捅了无数个血窟窿,可转瞬冥帝就恢复如初。 莫干狂乱发泄自己的不满,冥帝虽锁链加身,却仿佛生来高人一等,她居高临下,“若不是你自甘堕落,生了心魔,旁人又怎么能将你拉入地狱,你入了地狱,是因你心里有了魔鬼。如今,却要将一切错误推给别人吗?” 莫干脸色惨白,步步后退,他自见了欢戈化作云崇后,就很不对劲儿,如今我见他神色癫狂,已经有种隐隐要成魔的感觉。 而云崇殿下脸色苍白,似乎也心绪不平。 主人在地狱囚禁了数日,受地火焚烧,他是光明之神,受地狱魔气鬼气侵扰,十分虚弱,“所以你是故意引我来地狱?” 冥帝无不怅然,“我与你斗了数十万年,我俩一体同生,我知你,你却不知我,我以你为敌,你却不知对手是谁?你不觉得遗憾吗?” 我忽地觉得不对劲儿,冥帝好好地,为何忽然有了为众人解惑答疑的兴致。她一步步揭露真相,难道只是想让众人看清内心的肮脏不堪。 我将这个疑惑告知青荼,可青荼却不依不饶,只追问我的伤,当我说旁的,他坚决不答话。 无法,我只得不搭理青荼,向浮屠塔四周张望,站在石阶之上,可以清楚望见地狱的种种景象,忽然间,黄泉浪涛平息,烟雾尽散去,我见了世间最恐怖的一幕,我颤抖着,指着前方,“恶鬼爬出地狱了!” 地狱十八层是环形的囚笼,浮屠塔位于其中,如圆中一点心,黄泉涛涛,围着浮屠塔和十八层地狱奔涌不息。 但地狱十九层的恶鬼们都爬上来了,他们踏着烈火,涉过黄泉,沿着浮屠塔,一步步从地狱深处而来。 如今我们几个伤得伤,残得残,这十九层地狱的恶鬼若爬上来,还不得将众人撕碎。 原来,冥帝不是怜悯须臾,赐予她一瞬间的光明,而是为了给地狱深处的恶鬼指一条爬出来的路。 莫干啐了一口,“好一个冥帝。” 恶鬼们爬上浮屠塔,他们露出狰狞的面庞,骷髅脸冒出青色的磷火,身上干枯的骨架上咸腥的黄泉水滴滴答答落下来,尤其是树枝似的脚趾趴在浮屠塔上,活像去了癞皮的□□。 我们一行人站在浮屠塔边,杀退一波又一波,可是涌动的恶鬼无穷无尽。 冥帝怪笑起来,“让一切都永沦地狱吧!恶鬼们,释放你们的怒火,将一切都拉入无尽的深渊吧!” “老妖婆,想让我们留下来,也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莫干语气里全是不屑和激愤。 冥帝平淡的面孔上,忽地散发着诡异的红光,“是吗?” “十殿阎罗听令,孤命尔等死守冥府地狱,无论谁要出这无间地狱,格杀勿论。” 当着冷冰冰的命令一下,浮屠塔里的十殿阎罗眉眼之间充斥着红光,他们匍匐在地,垂首领命。 在冥界,冥帝就是绝对的主宰。 “不行,再这样下去,前有十殿阎罗,后有地狱恶鬼,我们只能困守在地府。”我时日无多,决不能沉沦在地狱。 若是能出了这浮屠塔就好了。 我心中思量着,方才刺入冥帝的心脏,浮屠塔震荡,地心石异动,群鬼叫嚣,它们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 什么希望?当然是从地狱出去的希望? 会不会地狱的门就是冥帝的心? 我猛然间望向冥帝,只要这地心石不取,冥帝就无法逃脱,不妨试试。 我趁着冥帝来不及反应,向着冥帝猛然冲过去,化作一把锋刃,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 瞬间,冥帝的心就破了个大洞,而洞的那头,就是一条通向黄泉边奈何桥的路,过了此路,就可以出冥府了。 我兴奋极了,大喝一声,“走!” 冥帝在地狱狂乱地嘶吼,我乃主人的一块肋骨,旁人或许伤不了她,除了她自己,可她与主人本是一体,我伤她形同于她自伤。 莫干和云崇一马当先,从冥帝的心穿过去了。 青荼拽着我,也要穿过去。 冥帝起先十分痛苦,她的心口汩汩冒血,可转瞬后,她的神色却出奇冷静,甚至扯着嘴角毛骨悚然笑了起来。 “哈哈,命运果然有趣!” 我拽着主人,要一起冲过去,主人却脸色苍白,望着我,满眼痛苦,“三界完了!” 我吓呆了,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我放开了主人的手。 青荼却受不了似的,拽着我,“爱走不走!” “主人?”我使劲挣扎着,青荼无法,拽了主人一同飞了出去。 冥帝还在笑,嘶声力竭地笑,整个地府都回荡着她尖利的笑声,“孩儿们,都来吧,从我的心上跨过去,去寻你们的人间,你们自由了!” “啊!” 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我们一行回首望去,我望见了无数的恶鬼从冥帝的心口爬了出来,他们没有皮肉的脸颊狰狞地笑着,他们腐朽的肢体手脚并用向前爬,冥帝的心口越破越大,甚至有些恶鬼被踩踏,或失去了手,或失去了脚,可他们还是叫嚣着,向着人间冲过来。 第三十二章 曲终人散 恶鬼冲出了地府,纷纷向人间涌去。 黄泉边,奈何桥畔,主人对我说:“你可知你闯下了弥天大祸,你擅自打开地狱大门,这十八层恶鬼一旦涌向人间,三界都将被颠覆。” “不是……我只是想救你……”我想解释。 主人眉眼冷厉,“若救我,就要为祸三界,我宁愿永生永世沉沦地狱,也不要你来救我。” 我愣住了,蜂拥而上的恶鬼撕咬着我的身体,我却感觉不到。 那时阿难从蒿里山奔赴而来,见着地狱恶鬼为患,眼含泪水,神情沉痛。 青荼亦是严阵以待,神情严峻。 我仿佛真的错了。 明明我只是想救大家出去。 青荼说他会护着我,可是我累了,太累了。 我感觉我生命的余火快要燃尽,罢了,何不让我这条苟延残喘的命发挥一点余热呢。 于是,我举起破穹残刀,那把主人送给我的刀,用在地狱学到的,须臾教我的献祭之法,以自身为引,剔骨作桥,以肉筑墙。 我望见主人方寸大乱,他向来不苟言笑不动声色,数万年来,我是第二次见他这般失态,似乎每一次都是因为我,他向我奔来,但地狱诸鬼阻碍了他的去路,他本是身受重伤,此时却遇鬼杀鬼,遇佛杀佛,在他面前的恶鬼都碎成了齑粉。 自我诞于红尘,便知晓我是为主人而生。主人要我生,我便生。主人要我死,我便死。我是主人手中的利剑,主人意之所指,我剑之所向。我为主人横刀立马,为主人浴血奋战,主人的命令是我存在的信仰,如今,我为我的信仰献出我的躯体,让它永远沉沦在地狱,了结这一切的恩恩怨怨。 我想起我与主人在雷池的那些日子,千年万年,唯我与他,在天地间,我们不过是一对背靠着背的孤鸿,虽时时在一处,可我不是我,他不是他,我们从未有过两心相交。不管多少年过去,我只是他沉默的影子。 而出了雷池之后,我们似乎总是南辕北辙,他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对我好,为了护住我的命,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可那些违背了我的意志,违背了我的心,让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自我。 于是我在一次次自我的探求中与主人背离,我们越走越远,我与主人之间,有解不开的牵绊,断不了的宿命纠葛,这一场生来就交织在一起的命运纠缠得主人形容劳苦,也让我心为形役。 我无法决定自己的生。这一次,我决定了自己的死。 而青荼呢,他歇斯底里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绝美的面容扭曲,多情的眸子里蕴藏着焦急、愤怒、伤心、癫狂、不解种种复杂的情绪,他衣衫褴褛,破碎的衣裳一片血红,跌跌撞撞要向我冲过来,十殿阎罗挡在他面前,他杀红了眼,青虹剑青光湛湛,掀起黄泉万丈波澜,无数的恶鬼被波及,被打入黄泉,十殿阎君被青荼打成重伤,但他们仍拼死阻碍青荼的去路。 青荼急了眼,豁出命来死战,他自己亦是身负重伤,浑身伤痕累累,鲜血落到他的发梢、落到他的衣衫上,他整个成了个血染成的魔,比那些地狱恶鬼还要可怕。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已然望不见他的模样,只能见到一片血红,以及那双充血的痛苦的眸子。 他不知疲倦挥着剑,恶鬼们见他这副杀神模样,竟也畏惧退去,两旁的曼珠沙华被剑气削掉了花枝,红色花朵大朵大朵零落,仿佛千年积蓄力量只为赶赴这一场注定零落消陨的盛会。 我隐隐听见青荼痛苦问,“为甚?为甚要这样对待我?为甚要弃我而去?” “为甚?” 他声声泣血,竟如那悲哀的猿鸣在地狱经久不息,又像失去故国的杜鹃鸟悲歌。 黄泉饮血,竟也变成了血红色。 千里血色蔓延,黄泉下起了血雨,栖息着游魂的黄泉挟裹着鲜血,不甘心的恶鬼们的哭声在惨淡的悲风翻卷,怨恨的灵四处飘散,我闻得青荼一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唐唐,唐唐,唐唐……” 我心口像破了个大洞,我举着刀,一刀一刀割着自己的血肉,我以为,割肉之痛定是难以承受的,可这竟然比不上心中离别的苦楚。 人间千疮百孔,我仍然眷恋。 我爱青荼,我爱这人间。 我的思绪随风飘摇,我想起魔界的曼陀罗妖冶,人间深巷的清酒醉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江山如海,沧海变化,一切都令人流连。 我想起我初入凡尘,听说书人的故事,于是学了书中山匪,一身的油滑。跟着青荼在凡尘浪荡,又学了他的洒脱不羁,游戏人间,后来历经磨难,学了诗书,变得稳重内敛。 尽管我一直在变,却只是在模仿旁人,那都不是我自己。 后来,几番生死历练,数度劫难重生,我终于找到自己所爱,所求。 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但我最幸运得还是与青荼相遇。 和他相遇,胜却天上人间万种风情无数。 我想起无边月夜下海浪涛涛前,他说我独一无二。 我想起昆仑山他不远万里,与我夜半无人私语时。 我想起凡间浪荡时他清歌一曲我舞剑的风流恣意。 我想起秋千架下我们脸红心跳难以自持的风月□□ …… 甚至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那些难以预料的离别,那些吵架时故意说出的伤人之语,也变得可爱起来。 比如我在金陵城楼对着一座城池向他表白,他没有来。 比如他拒绝我的心意,说着无论我是男是女,都不爱我。 比如我在昆仑违背心意说着绝情的话,那夜更漏声滴 比如我在桂花庭院里刺了他数刀,他鲜血染红了桂花。 …… 青荼,人间很好,但你最好,我舍不得你。 你给我的糖,那么甜,我还没吃完,正藏在袖间呢。 可故事还是走到了剧终,我的躯体一点点被肢解,我的血肉在地狱筑起了一道坚固的红墙,十万恶鬼都被拦在红墙内。 我的骨头化作了一道白桥,成了亡灵经过叹奈何的必经之地。黄泉翻天的浪涛终于休止,地狱恢复了风平浪静,满河的游魂终于沉落在水底,四处飘散的灵魂也去向他们的归处,悲鸣的风从桥洞穿过,悲声散落,一切都回到了原位。 那一日,两岸的曼珠沙华开了谢,谢了开,刹那芳华,顷刻零落。 那一日,地府的群鬼乱舞,以为获得了一时半刻的自由,却不知都是幻梦。 其实,我的肉身虽死,我的灵魂却没有完全消失,残存了两缕,但因为身躯已然化作地狱的红墙白桥,只能永远在地狱盘桓。 奇怪的是,我的灵魂偶尔也能栖息在冥帝身上。后来,我才知晓,我以自身刺了冥帝两刀,冥帝之心何其强大,我被冥帝的心吸收了两缕魂魄。 于是,我也能幽居在冥帝的心口。 冥帝每日疯疯癫癫的,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她对我的到来格外高兴,糊涂的时候她总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讲凡人莫离为了兄长愿意同他做交易,只要让兄长摆脱早夭的命运,他愿意永远沉沦地狱。 讲魔界上一任君王青芜如何缠绵黄泉不肯离去,将他如何妄想在黄泉种出曼陀罗,只为心上人千万年以后能来地府看一看。 清醒的时候她会大发慈悲为我讲讲青荼和主人。 那一日在地狱主人和青荼发了疯,主人赤红的眼中泣出血来,而青荼周身魔气暴涨,震得恶鬼们魂飞魄散,他们在黄泉大开杀戒,十殿阎罗个个被打成重伤,地狱群鬼几乎被屠戮一空。 阿难请来了西天佛祖,佛祖挟十万佛陀降临地狱。 主人和青荼虽沐佛光,却仍没有清醒,他们与诸天神佛对峙,要让这人间为我陪葬。 佛陀说,我以身证道,有悲悯之心,万年之后或有机缘得救。 如此,主人和青荼才被制住,不过他们都力气衰竭,晕厥了过去,在昆仑和魔界休养生息。 冥帝伤极重,不过她恢复得极快,已然能施法让我看清天上人间众生相。 于是,我在浮屠塔内看到了世间种种的结局。 我看见小刺为我痛哭流涕,伤心不能自已,因为伤心过度流干了眼泪,她本是我一滴滴雪水浇灌长大,如今雨露滴尽,眼泪已干,原身藤条的水分抽干,小刺去往凡间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化作了原形荆棘花,盘踞在我们生活过的小院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花枝不长,绿叶不生,只有枯败的老树根扎在土里,固执地等待故人归来。 我看见浮生日复一日望着瑶落的本体,又痴又傻,像是要风化了似的。 人间、魔界、天族暴发了旷日持久的大战,莫干杀死魄罗阿羞奴,而后消失在天地间,云崇登上了天帝之位,与魔族签订了条约,两族平等而治,互不往来,各不干涉。 至于主人,他曾到冥界,告诉冥帝,愿意与他交换,让冥帝获得自由,而他自己愿意永远沉沦地府,不再去往天上人间。 主人瞧不见我,冥帝望着心口,那里有残存着两缕魂魄的我,她似笑非笑,拒绝了主人,冥帝道:“你的心已然坠落地狱,早就自囚为牢,你比我更悲惨,我只有身体被囚禁,而你将永远不得自由。” 至于青荼,他将王位传给了雪姬,日日在黄泉边奈何桥畔饮酒,他疯疯癫癫,自言自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烂醉如泥时衣衫褴褛,醉倒在桥上,再也看不出当年风华绝代的模样。他不吃东西,兜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糖。渴了,只喝酒,饿了,只吃糖。 酒,备一壶。杯子,备两个。一杯自饮,一杯放桥上。替自己斟满酒,再把桥上空杯斟满,就这样一杯一杯沉默对饮起来。 糖呢,也各样备两颗,一颗自己吃,一颗放桥上。 如今,他变得寡言寡语,大多数时候他都不说话,胡子拉碴,形容枯槁,像个流落黄泉的落魄汉。 偶尔有例外! 他看不见我,有时候我凑到他旁边,听他喃喃自语:“唐唐,你冷不冷,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唐唐,我不让他们踩着你的身体过去,那样你多疼!” 是的,以后,千年,万年,他都睡在桥上,无数的恶鬼身披枷锁从他身上走过,他总是低语:“唐唐,他们也要被锁在这地狱里不得自由呢!” “唐唐,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留着桂花糖呢!” 《魔君予我一块糖》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