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 第一章 亡国 秋风瑟瑟,战马嘶鸣。群山肃穆,河水翻腾。 残阳如血,将周东的影子拉长。周东一手牵马,一手持剑,来到河边。剑入水,剑上滴血随之流走。白马低头饮水,噗哧几声,尽露疲惫之态。 周东抽剑入鞘,坐在岸边的石头之上,抬头望天。暮色将至,群山如千军万马肃立,他叹息一声,回身问道:“王松,王宫还没有消息传来?” 王松是周东手下大将,身材魁梧,宽额大脸,身上盔甲虽有血渍,却整理得一丝不乱,他弯腰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回太子殿下,派去王宫的传令官前后已经三拨,三天来,无一人回来。” 周东摇了摇头,英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忧虑,他额头宽广,人中细长,双耳有轮,若不是微簇的眉头和眉宇间的疲惫之色让他平添了几分憔悴之色,面如冠玉的他,是人中龙凤之姿。 作为中山国的太子殿下,周东也确实是让人仰望高高在上的王族。中山国虽然只是千乘之国,和周边环伺的万乘之国无法相比,但由于中山国地处秦国以东、赵国以北、齐国以西、燕国以南,被四雄环绕,成为了四雄的缓冲地带,因此得以安身,立国百余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谁也料想不到,魏国突然发难,派出大将乐羊率兵来犯。 太子殿下周东主动请战,和乐羊大军在滹沱河边狭路相逢。双方交战十几日各有胜负,魏国兵强马壮,国力雄厚,远非中山国可与之相比,而随着魏国援军源源不断的到来,周东大军死伤惨重,只好派人前去都城求救。 此地离都城灵寿不过百十里之遥,传令官快马加鞭,一日便可往返。不想接连派出三名传令官,无一人回来,更不见有大军驰援。 周东忧心忡忡:“王松,还有多少将士?” “不足三成。”王松回身望了一眼山坡上东倒西歪的将士以及几匹带伤的战马,眼中闪过浓浓的忧色,“太子殿下,军师说,所有将士愿意誓死追随太子殿下,愿以身捐国。” 十几日的大战,周东带来的人马死伤过半,接连折损了几员大将,他痛心之余,不免有了几分焦躁。若是再无救兵,恐怕连三日都坚持不了了。更让他担心的是,恐怕并非是传令官没有传令成功,而是王宫之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军师孙西敢来到周东身后,他一袭长衫上面血迹斑斑,胡须也打了结,肩膀上还中了一箭,只简单包扎了一下,黝黑的脸庞满是愤懑之色。 “太子殿下,大王迟迟不派救兵,多半还是王后和公子从中阻挠。依属下之见,太子殿下应当亲自前去王宫,当面和大王说个清楚。如今形势危急,不可因为王后和公子的一己之私而误了大事。”孙西敢须发皆张,双手握拳,“王后和公子早就想置太子殿下于死地,太子殿下明知王后偏袒公子周西,却一再退让,太子殿下仁厚,不忍母子相残,但眼下是生死存亡之际,不能再有妇人之仁!” “军师所言极是,太子殿下,再犹豫不决,全军覆没事小,亡国事大!”王松也劝说周东改变主意。 周东举手制止了二人继续说下去:“母后虽偏爱周西,但毕竟是我的母后,我怎能不忠不孝对她不恭?何况我现在身为三军统帅,扔下将士不管不顾,独自去搬救兵,必定军心涣散。不行,我不能弃众将士于不顾,我会和众将士共存亡!” “太子殿下!”王松和孙西敢异口同声,二人一起躬身施礼,想要劝说周东改变主意。 周东摆了摆手:“此事不必再议!”他起身来到一处高地,举目四望,只见残阳如血,而通向灵寿城的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落叶的柳树和杨树相对无言,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深秋衰败的景象。 “锵……”的一声,周东手起剑落,刺入了一名还在挣扎的魏军的胸膛之中,魏军圆睁双眼,颓然死去。他抽出宝剑,在魏军身上擦了擦鲜血,豪气如云:“传令,天亮之时,决一死战!” 王松和孙西敢对视一眼,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周东背过身去,扶起了象征中山国的山字型礼器,二人知道周东心意已决,多说无益,只好领命而去。 周东背靠山字型青铜器,坐在地上,凝望灵寿城方向,心中却是一阵阵寒心。母后偏爱弟弟周西,不但父王周成心知肚明,整个中山国也是人人皆知。同是亲生儿子,他并不清楚母后为何如此偏心,自小溺爱周西也就罢了,在父王立他为太子后,还一心想要说服父王废掉他的太子之位而立周西为太子,母后如此不喜欢他,难不成就是因为母后生他之时风雨如晦一声惊雷受到了惊吓所致? 不管母后如何不喜爱他,母后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母后,周东不敢心生不满,被立为太子后,心中苦闷,常以昼为夜以夜为昼,日夜饮酒不停,人称饮酒太子。荒废政事,不理国事,被许多人诟病。但在魏军入侵中山国之际,周东幡然醒悟,深知身为太子当以家国为计,主动请缨带兵迎战。经历三战三败死伤无数之后,他深为以前的荒唐之举而后悔,不管母后如何偏爱周西,他终究是中山国的太子,肩负振兴中山国的重任,在大敌来临时,他若是不能率众御敌,他就愧对中山国百姓重托。 眼见无数活蹦乱跳的生命转眼间倒在眼前,成为一具具尸体,周东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和身为太子的责任,他一改之前的颓废,和将士一起浴血杀敌,誓死卫国。 只是和万乘之国的魏国相比,只有千乘之国的中山国不管是国力还是军力,都相差甚远,几次败北之后,面对来势汹汹不断增援的魏军,周东清楚若是再无增援,他带领的五百战车三万人马将会全军覆没。而五百战车和三万人马是中山国所有兵力的一半! 只是接连派出了三拨传令官到王宫请求援军,却都如同石沉大海,全无音讯。尽管不愿意恶意猜测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周东却也明白必然是母后从中作梗。 虽说不愿意猜测自己的生身母亲拒不发兵是为了保存实力还是为了置他于死地,他除了死战到底之外,无路可退。若是真的为国战死沙场,虽壮志未酬,也算值了。只是一想到真有可能是母后和周西为了一己之私不派兵增援,他一死报国也就罢了,却连累了数万将士,就让人无比痛心疾首。 难道母后不会深想此事的严重后果?即使在母后眼中,他和数万将士的生命不值一提,那么一旦他全军覆没,魏军长驱直入,中山国将会有亡国之忧。中山国若亡,周西就算成为太子又有何用?母后真有如此短见不成? 越想越是烦躁,周东起身,忽然感觉有异,耳边传来刺耳的破空之声,他不及多想,弯腰伸手,堪堪躲过来袭之箭,硬生生将箭抓在了手中。 远处一河之隔的对岸,有一名男子和几名随从朝周东张望,搭弓的姿势犹在,他哈哈一笑:“可惜了,没能射中。周东小儿,算你命大。” 周东勃然大怒,魏军竟然派人前来偷袭,胆大妄为不说,真当他手下无人?他当即飞身上马,呼啸一声:“有种别走,和我大战一百回合!” 对岸男子浓眉大眼,一身盔甲鲜亮,手持长枪,英姿非凡,他不慌不忙弯弓搭箭,“嗖嗖嗖”连射三箭:“周东小儿,吃我三箭再来和我大战。” 周东人在马上,长剑一挥,斩落一箭,侧身一躲,闪过一箭,左手一伸,抓住一箭,三箭一箭未中,他快马如飞,转眼间逼近了男子三丈之内。 若是步兵,三丈之内还有回旋余地,但战马之快,超出步兵无数,最主要的是,对方自以为有滹沱河天险,周东人在对岸,不可能越河而过。他却是不知,周东在此驻扎多日,熟知滹沱河深浅,正好此地水缓河浅,他纵马而过,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对方一时慌乱,周东人在三丈之内,弓箭已是无用,他扔了弓,弯腰探身取下长枪,双手一抖,长枪如长蛇吐信,直取周东胸膛。 却是晚了一步。 周东宝剑一挥,将对方长枪挡到一边,随后欺身上前,左臂一伸一屈,竟是将对方拦腰抱住,猛一用力,大喊一声:“起!”对方再也坐立不稳,身子一晃从马上跌落。 “拿下!”周东回身大喊一声,紧随其后的王松等人脸色冷峻,冲到落马男子的身后,和他的随从打成一团。又有几人下马,将落马男子绑了个结结实实。 男子一行一共三人,悉数被捉! “你是何人?”大帐中,周东上下打量男子一眼,冷冷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太子,必然不是寻常人等,报上名来。” 男子昂首而立:“既然落到了你的手中,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姓乐名风,乃是乐羊之子。” 周东为之一惊,猛然站起:“你是乐羊之子?”他想起了什么,又笑了笑,“没想到竟是活捉了乐羊之子,乐风,你父乐羊为何攻打中山国?中山国虽是小国,但也并非是人人可欺的弱国。请转告你的父亲,再不退兵,中山国上下,舍命一战,必让魏军有来无回。” “哈哈,周东,魏军举兵十万,死伤无数,你以为会空手而归?做梦!不拿下中山国三座城池,不会撤军。”乐风目光轻蔑,“周东,别看你贵为太子,只可惜你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你的下场已经注定,不管胜负,你都难逃一死。” 孙西敢听出了乐风话里有话:“乐风,你这话是何意?” 乐风嘿嘿一笑:“此地距灵寿城不过百里之遥,为何你们连日来多次求援不见援军前来?周东,季月偏爱周西之事,不只中山国路人皆知,其他诸国也是无人不知。你是聪明人,岂能不明白其中必有猫腻?” 连魏军都清楚援军迟迟未到的原因是什么,周东心中一沉,说不出来是悲伤还是凄凉,又或是无奈,他强自镇静:“援军不是未到,而是另有谋划。” “周东,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灵寿城内的援军,按兵不动,都没有出城一步。”乐风一脸傲然,“你我不如做个交易,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向父亲求情也饶你不死。不过魏军可以饶你一命,中山国有人想要杀你,魏军就管不了了。” 孙西敢大怒:“乐风,你已经是阶下囚,还敢口出狂言?殿下,臣恳请诛杀乐风!” 乐风淡然一笑,昂首挺胸:“周东不会杀我,也不敢杀我。” 王松也上前一步:“殿下,杀了乐风可以大挫魏军士气。” 周东沉吟片刻,摆了摆手:“留乐风一命比杀了他更有大用。来人,送乐风去灵寿城,交由父王处置。” “殿下,不可。”孙西敢忙上前阻拦,“留乐风在手中,多了和乐羊谈判的筹码。将乐风交由大王,等于放虎归山。” 周东却说:“军师此言差矣,乐风留在手中,只会让乐羊为了抢回乐风而不惜拼死一战。但若是将乐风送到王宫,父王可以将乐风扣留在王宫,待之以礼,再派出援军与我等汇合,如此我军声势大涨,乐羊投鼠忌器,必会坐下谈判以解决争端。” 王松微一思忖:“臣以为殿下计策可行。” 孙西敢虽并不赞同,却也只好说道:“既然如此,就依殿下所说行事。” 周东派人将乐风护送到了王宫,同时修书一封,陈述利害关系,恳求父王发兵支援,可以乘机大败魏军。三日之后,王宫派人前来,送来书信一封及食盒一个。 周东展信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书信是父王亲笔所写,信中所言,让周东奋力杀敌,魏军虚张声势,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为了鼓舞士气,特送乐风肉羹一份,以犒劳将士。另外还有一份乐风肉羹送到了乐羊军中。 什么?周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乐风被杀还不算,还被煮成了肉羹并且送与了乐羊?父王怎会如此残忍如此糊涂?他不及多想,当即下令:“传令三军列阵,准备迎战。” 命令刚下,前方传来紧急战报,魏军举全军之力进攻。周东召集众人,登高一呼:“诸位将士,中山国本是小国,立身于乱世,只求自保。今有魏国来犯,欺我弱小杀我幼小,身为男儿,当百死不悔,保家卫国。” 在周东的激励下,虽群情激奋,但终究不是人多势众的魏军对手,更何况魏军悲愤在胸,哀兵必胜。经过一番殊死战斗,周东全军覆没,他身上多处受伤,倒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中。 战斗足足持续了一天,从朝阳初升打到日薄西山。周东醒来的时候,只看到魏军越过他和无数将士的尸体,朝灵寿城的方向进军而去,留下滚滚红尘。他挣扎着想要起来阻止,却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杀气冲天的魏军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周东连吐几口鲜血,仰面躺在地上。天空一碧如洗,有大雁南飞,雁鸣阵阵,他忽然感到了莫名的轻松,只想眼睛一闭就此沉沉睡去。想到此处,他猛然拔出宝剑,就要自刎。 “殿下,你不能死!”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握住了周东的右手,王松犹如血人一般,也不知浑身上下受了多少伤,“数万将士的鲜血不能白流,殿下不能白白蒙受不白之冤,中山国不能任由魏国践踏,殿下,横剑自刎容易,却换不回数万将士的性命。立剑证道很难,但为了殿下的清白,为了中山国百姓,还是要坚强地活下去。” 孙西敢仰天长叹:“殿下,臣不惜以死殉国,只是此战不是败在魏军手中,而是败在后宫妇人之手,臣死不瞑目。臣要报仇雪恨!” “你一时还不死不了,不要感叹了,赶紧起来,大事要紧。”王松一把拉起孙西敢,打量孙西敢几眼,“你只不过受了几处轻伤,离死还差得远。报仇之事,来日方长,眼下先保命要紧。” 周东站了起来,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王松和孙西敢忙一左一右搀扶起他,他远望灵寿城方向:“现在快马加鞭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殿下,无力回天了。”孙西敢怎能不知周东心中愤懑,却还是只能如实相告,“以魏军之势,三日之内就能攻下灵寿城,中山国亡国只在旦夕之间。” “殿下和齐国太子吕唐颇有交情,我等逃往齐国,可以暂避一时。”王松悄悄一拉孙西敢衣袖,朝他使了个眼色。 孙西敢会意,忙说:“殿下是中山国太子,只要殿下安在,中山国就复国有望。” 周东愣了片刻,却毅然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丈夫本色。你二人若是贪生怕死,可以只管逃命,我要前去灵寿城,要和中山国共存亡。” 二人劝不过周东,只好紧随周东身后,三人三马尾随在魏军之后,朝灵寿城进发。 一天后,在距灵寿城还有五十里的途中,周东一行遇到了逃难的队伍。拦住一人一问才知,灵寿城破,中山王和王后仓皇带领数千人马逃入太行山,中山国亡! 第二章 逃亡 安邑本是夏朝都城之一,三家分晋后,魏国定都于此,经过数十年的扩建,安邑已然成为中原之地最为繁华的都城之一。又因魏国身为战国七雄之一,国力强盛,安邑更是吸引了来自诸侯各国的游人商人和有识之士。 虽魏国、楚国、赵国、秦国、韩国、齐国和燕国是为战国七雄,七国之间互有战争,并且边界分明,但七国之间人员来往频繁,并不是魏国百姓不许前去赵国,也不是赵国商人不可来魏国经商。是以安邑的大街上,随处可见魏国之外的赵国人、韩国人、齐国人以及……中山国人。 魏国和中山国的战争因远离安邑,并未对安邑的百姓带来任何不适和影响,安邑依然一片繁华,车水马龙不说,叫卖声、嬉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有一男二女鲜衣怒马,分外引人注目。几人虽刻意低调,却依然掩盖不住一身的贵气和光芒。 男子年约二十出头,一袭长衫,英俊洒脱。他牵着一匹枣红马徐徐而行,转身对红衣女子说道:“旦妹妹,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被称为旦妹妹的红衣女子明眸皓齿,既有清丽之容又有雅致之姿,俏脸红润如出水清莲,她俏皮一笑,坚定地摇头:“不,不要回去,我和任姐姐还没有玩够。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尽兴才归,岂不辜负了大好秋光?” 旦妹妹牵着一匹白马,白马旁边,是一匹乌黑闪亮的黑马,通体如黑缎子一般油亮照人,黑马的主人是一身黑衣的女子,她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杏眼又黑又亮,如雪的肌肤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显洁白如玉。只不过和她如花的容颜相比,她冷艳的神情颇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时候尚早,为何要早早回去?出城!”黑衣女子颇有几分不耐看了男子一眼,翻身上马,“乐城,你身为大将乐羊之孙名将乐风之子,为何如此软弱可欺,没有男儿气概?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你对我明明有情意,为何在父王将我许配给司马运时,不敢当众一争?” “就是,哥哥,你也太没用了,明明喜欢任姐姐,为什么不向魏王求婚?”旦妹妹仰起小脸,神色中三分嗔怪七分不满,“若是任姐姐对你无意也就罢了,偏偏她也喜欢你,你二人才是天作之合,平白让司马运得了便宜,真是气人。” 乐城也翻身上马,脸色一晒,低头喃喃说道:“魏王一言九鼎,他决定的事情怎会收回成命?况且司马运的父亲司马史是魏国名将,此次征伐中山国,虽屈居爷爷乐羊之下,任职副将,也是因为爷爷熟知中山国地形,由他为攻打中山国胜算更大,并非因爷爷战功力压司马将军之故。再者,我和任公主虽然青梅竹马,但任公主毕竟是魏王爱女,是王女,我一无官职二无战功,高攀不上。” 魏任气极,扬手一鞭打在了乐城的马上,双腿一夹马腹:“驾!”竟自扬长而去。 乐城的马吃疼,猛然人立而起,险些将乐城摔倒。乐城十分狼狈地费力稳住狂躁的马儿,追赶魏任:“任公主,等等我。” 乐旦摇了摇头,故作深沉地叹息一声:“哥哥怎么跟木头一样?阴柔有余阳刚不足。女子都喜欢有男儿气概的男子,敢作敢当,威武勇猛,才是大丈夫本色。唉,哥哥再这么下去,怕是没有女子喜欢了。” 说完,她也纵身上马,追赶二人而去。 安邑城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以北门为主南门为辅,东西城门次之。平常魏王出行大军出征,都从北门进出,而东北城门多为百姓出入,所以东西城门比起南北城门,要矮小许多。乐城以为魏任要从北门出城,不料追了一气才发现,她竟是朝西门而去。 一出西门就是郊外,有一片树林。魏国虽承平已久,治安良好,魏任毕竟身为王女,是千金之躯,万一林中有歹徒潜伏,伤了魏任,乐城可是无法向魏王交待。他心急如焚,快马加鞭想要追上魏任,奈何他的枣红马远不及魏任的黑马,甚至连乐旦的白马也有所不如,眼见离二人越来越远。 魏任一马当先来到城外,她想用策马狂奔来发泄胸中的愤懑。曾经和乐城一起长大的岁月,以为是以梦为马的诗酒年华可以永远,不想父王的指婚让她成为司马运的未婚妻。更可气的是,乐城始终不发一言,连一丝抗争都不曾流露,让她无比痛恨乐城的软弱,并且心碎。 后面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她回身一看,是乐旦追了上来。她轻轻一拉马缰,回身说道:“旦妹妹,你说我责怪乐城,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任姐姐,你告诉我真心话,你是真的喜欢哥哥,还是因为不喜欢司马运退而求其次才喜欢哥哥?”乐旦心思剔透,同是女子,她多少能猜到魏任的心思。魏任生性要强,哥哥性子优柔寡断,以魏任的眼光,但凡有得选择,她应该看不上哥哥。 魏任信马由缰,任由马儿缓步而行走进了树林。她百无聊赖地折了一个树枝,拿在手中晃来晃去:“旦妹妹,你我情同姐妹,我也不想瞒你,对于乐城,我确有几分喜欢,但并没有‘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感觉,反倒像是在一起久了,除他之外也不去想别人了……” 乐旦点了点头:“就是,就是,虽然乐城是我哥哥,我也很想任姐姐入我家门,和我成为姑嫂,但身为女子,得一心上人不易,事关一生大事,不可将就。哎呀,不好,有狼!” 不远处有一头灰狼,约有半人多高,牙尖齿利,毛发竖起,目露凶光,冲一棵树狂吼不止。树上一人,手持树枝,在和灰狼周旋。 “救人!”魏任毫不犹豫,策马向前,却被乐旦拦住。 乐旦面露怯色:“任姐姐,你我不过是弱女子,斗不过灰狼,不如等哥哥来了再说……” “等他过来,一切都晚了!”魏任不由分说,飞一般冲到灰狼面前,挺剑朝灰狼便刺。 灰狼受到惊吓,一跃而起,张开大口朝魏任咬下。魏任本就不会武功,只是一时冲动行事,顿时惊慌,只管往后便退。忘了人在马上,身子后仰,失去平衡,“哎呦”一声就摔落马下。 乐旦大惊失色,想要救人却已然不及,灰狼纵身跃起,一口就朝魏任的脖颈咬去。若是咬中,魏任肯定命丧当场。 “任姐姐!”乐旦只来得及惊呼一声,闭上了双眼。 魏任倒在地上,心中惊骇万分,她从小到大,从未经历如此惊险时刻,脑中一片空白,吓得一动不动。眼见灰狼离她越来越近,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难道今日就丧命于此?也太可惜了,连她想要救的人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猛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灰狼身上,力道之大,传来一声闷响,竟将灰狼撞到了一边。黑影猝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压在魏任身上。 魏任惊呼一声,此时和黑影近在咫尺面对面,才看清黑影的样子,乱如鸡窝的头发满是泥泞的脸以及臭哄哄的衣服,完全就是一个乞丐,她用力推开黑影:“好臭!滚开!离我远点儿!” 黑影尴尬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不及多说,顺势打了一个滚,拿起魏任扔到一边的宝剑,一剑刺入了灰狼的胸膛。 不想灰狼竟也顽强,临死也不肯放过他,拼死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他却再也没有力气推开灰狼,眼睛一闭,晕死过去。 魏任一跃而起,小心翼翼地踢了灰狼一脚,又试探了一下黑影的鼻息,嘟囔一句:“还没死,真是命大。”她又用力摇动黑影几下,“喂,醒醒,你是谁?你刚才虽然救了我,不过不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因为我是为了救你才又落入险境让你搭救。” 乐旦怯生生地凑了过来:“任姐姐,他是不是死了?” “出什么事情了?”乐城也赶到了,吓了一跳,“谁杀了狼?啊,他是什么人?他有没有伤着你?” 魏任白了乐城一眼:“有些人总是在不需要的时候才能出现,一生都走在不合时宜的鼓点上。” “谁?”乐城一脸懵懂,猛然醒悟过来,“你是说他呀?就是,就是,他长得就是一脸的不合时宜。” 乐旦忍住笑:“哥哥,你来得正好,帮忙把他带回去。” “他又脏又臭,会弄脏我的衣服。”乐城皱眉,“前天才找城东钱裁缝量身定做的衣服,特别合身。你们也知道钱裁缝可是名师,找他定制衣服的人排到了三个月后……” “少废话!”魏任恼了,踢了乐城一脚,“磨磨蹭蹭,真不像男子汉大丈夫。衣服重要还是人命重要?你什么时候能分清轻重,你才会和你爷爷一样成为一代名将。” “带就带,有什么了不起?以后不许拿我和我爷爷比。”乐城气呼呼地弯腰扶起地上的人,用力将他放到了马上,“带去哪里?是去你家还是我家?” “当然是你家了,我一个女子带一个陌生男子回家,你觉得像话吗?父王也不会允许。”魏任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乐城什么好了,“你不但性子软弱,还没有大局观,比不了司马运。” “我哪里不如他了?”说到司马运,乐城顿时怒火冲天,“他不就是长得比我白一些英俊一些,又能怎样?还不是没我高没我力气大?” “……”魏任摇了摇头,都懒得和乐城多说了,她牵过马,“乐城,这个人就交给你了,你要救活他,保证他安然无事,等他伤好后,再给他一笔钱送他走,毕竟他刚才舍命救我,也算是有男儿气概。这点事情你能办好吧?如果办不好,以后就不要见我了。” “我……”乐城岂能听不出来魏任话里话外的嘲讽,他顿了顿,“要是办不好,随你处置,我绝无怨言。” “能不能让我骑在马上?”乐城和魏任你一言我一语斗个不停,不想横卧在马上之人悠悠醒来,努力支撑身子想要起来,“这样横在马上,颠得难爱。” 乐城吓了一跳,上下打量马上之人一眼:“你这人倒有意思,还嫌横在马上不舒服是吧?来来来,正好你醒了,是哪里人氏,报上名来。” 马上之人翻身下马,没站稳,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上,他捂着肩膀露出痛苦的神情:“在下姓周名方,乃是中山国人氏。因魏国攻打中山国,被士兵所伤,一路逃到魏国。不想遇到了豺狼,若不是这位姑娘施加援手,在下就命丧狼口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周方?”魏任暗自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不用谢我,我本想救你,最终却被你所救,说起来还要谢你才对。你的名字倒是不错,周而复始,志在四方。你是中山国人?魏国和中山国的战况如何?” 化名为周方的周东并不知眼前的几人是何许人也,但从穿着打扮以及言谈举止来看,并非等闲之辈。不管怎样,先有了落脚之地再说。 从一名堂堂的太子沦落成为一名亡命四方的乞丐,不,甚至说连乞丐都不如,周东并没有因此沉沦,相反,胸中却有熊熊火焰在燃烧。灭国之恨、被母后意欲置于死地的遗弃之耻,无一不在他胸中激荡,让他恨不得早一日杀回中山国,复国并且还他名声。 “中山国被魏国灭国了……”周东用力站了起来,在乐城和乐旦的搀扶下,上了马,喘了几口气才又说道,“魏军势不可挡,中山国全军覆没,太子战死,中山王和王后逃入深山之中。不用几日,乐羊将军就会凯旋而归。” 和孙西敢、王松得知中山国亡国的消息后,知道再去灵寿城也是无济于事中,就一路风餐露宿逃到了魏国,本来孙西敢和王松劝周东前去和中山国交好的齐国,周东却偏要逃往魏国,二人很是不解,却又只好听从。 好在一路相安无事来到了魏国,不想路经树林时,被三头野狼围攻。三人各自对付一头,最终走散。周东有幸遇到了魏任几人,孙西敢和王松也不知如何了,周东本来有心让几人帮忙寻找二人下落,不料未等开口,感觉胸口发热,一阵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出就人事不省了。 乐城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周东,不满地说道:“捡了一个垂死之人,算我倒霉。任公主,万一他伤重不治,可不要怪我没有好好照应……” 魏任没理会乐城的絮絮叨叨,而是自言自语:“乐羊将军真的灭掉了中山国?捷报为什么还没有传来?中山国被灭,齐国必然不满,燕国也会有所防范,对魏国来说,其实并非好事。” “魏国吞并了中山国,扩大了疆土,本是好事才对,任姐姐,你为什么说并非好事?”乐旦不明白魏任为何有此一说。 魏任叹息一声:“魏国与赵国、韩国交好,和秦国、燕国、齐国三国互有纷争,南面又有强大的楚国,七国互为制衡又互为依仗,都不希望邻国过于强盛。魏国本就是中原强国,数十年国力超过赵国、韩国和齐国,如今又吞并了中山国,必定会引起邻国的提防。即使一向和魏国关系交好的赵国嘴上不说,心中也难免会猜测魏国到底想要做什么,更不用说和中山国关系密切的齐国了。” “任姐姐的意思是,齐国、燕国会因为中山国的事情对魏国出兵?”乐旦从未想过如此复杂的问题,在她看来,魏国虽然只是七雄之一,却足以强大到让天下各国不敢侵犯。 “出兵倒是不会,但肯定会有所行动。”魏任不无忧虑地看了马上的周东一眼,“还有被灭掉的中山国,也不会甘心被灭亡的命运。魏国还要派兵驻扎在中山国,既要防止中山国的残余势力复国,又要提防邻国兴师问罪,吞并中山国之举,恐怕得不偿失。” “我不这么认为。”乐城昂首挺胸,一脸自得,“吞并了中山国,扬我魏国国威,有何不好?况且爷爷因此一战成名,从此乐氏在魏王眼中更有分量,在魏国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魏任没有说话,轻轻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前方。前方是安邑西门高大的城墙,城墙虽然高大,但年久失修,有剥落的痕迹。 第三章 养伤 乐府位于走马巷的尽头,虽不是安邑城内最气派的宅子,也算是大宅了。乐氏祖孙三代百余人住在一起,热闹非凡。 乐城带回一名捡来的乞丐的消息,并没有在乐宅引起什么轰动,一是乐城本来就生性爱玩,二是乐宅一向乐善好施,经常接济穷人和乞丐,对于乐城带人回来的小事,大多数人并未放在心上。 也是乐城为了避免人多嘴杂,从后门进去,并没有多少人看见。他将周东安置在了客房之中,本想安置在柴房,魏任不同意。 乐城让人帮周东洗澡,换上了干净衣服,魏任和乐旦惊呆了——原来周东竟是一个英俊洒脱的男子!乐城有几分不自在,讪讪一笑,请来了大夫为周东医治。 大夫是魏任从王宫请来的妙手神医金甲先生。金甲先生胡须皆白,道风仙骨,他诊治半晌才眉头微锁地说道:“公主殿下,此人伤势极重,除了身体遭受利器创伤之外,五脏六腑也各有损伤,臣只能勉力为之,能否保命,全看他的造化了。” 魏任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金甲先生开了药方就走了,乐城却有几分不快:“万一伤重不治,死在了家里,多晦气。任公主,要不扔到外面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魏任没说话,乐旦不高兴了:“哥,你说的是什么话?爷爷总说要我们多读书,所谓泛爱众,而亲仁,见死不救若是让爷爷知道了,必定会责骂你。” “好,好,你们说得都对。”乐城忙举两手投降,“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万一他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我可是要报官的……” “若真有什么意外发生,由我向父王请罪!”魏任冷冷地瞪了乐城一眼,转身走了,“只要你安置好他,我自会好好谢你。” 不等乐城相送,魏任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乐城呆了一呆,摸不着头脑:“任公主怎么生气了?” 乐旦跺了跺脚,叹息一声:“哥,也别怪任姐姐不喜欢你,就连我也气你。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救人于危难之际本是本分,却推三阻四,毫无风范不说,也气量狭小。任姐姐是恼你既无将门之后的气势,又没有一个男儿的担当。” 乐城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半天说不出话来。 忽然一阵咳嗽声传来,乐城回身一看,周方已然醒来,挣扎着正要起身,他忙上前一步,扶起了周方:“周兄不要动,你伤势过重,不要牵动了伤口。” 周方用力推开乐城,在床上跪拜:“在下拜谢阁下的救命之恩!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姓乐名城,此地是乐府。”乐城扶周方躺下,“你先不要谢我,大夫说了,你能否活命全在自己造化。万一没有救好你,岂不是白谢了?” 乐旦受不了乐城了,一把把他推到了门外:“你赶紧出去,病人就算没事也要被你说死了。” 乐城不想走,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喧嚣的声音,爷爷和父亲都出征未归,他是长孙,大事必须出面,就忙朝前堂走去。 周方望着乐城远去的背影,又见到乐旦如花似玉一脸纯真的笑容,一颗紧绷的心才舒缓几分,竟是如此之巧,救他之人竟是乐羊之孙乐风之子乐城,而他竟然现在身在乐府之中! 若是让乐城得知乐风之死是因他而起,乐城必定会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不想才逃出生天,却又入了虎穴,怎么办是好?周方心思电闪间,已然想好要逃出乐府。 “你好些没有?”乐旦见周方半躺在床上发愣,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看你年纪也不大,像是读书人,怎会被乱兵所伤?你家人还有什么人?” 乐旦轻声细语,语气不缓不疾,让周方心中安定了几分。想起中山国与世无争,百姓本来安居乐业,却因魏国来侵,如今国破人亡不说,他也险些丧命,而罪魁祸首正是眼前之人的爷爷,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反正乐城和乐旦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不如就在乐府住下,等伤好之后,再作打算。 “旦姑娘,在下自幼饱读诗书,本来想学成之后为国效力,不想魏国来犯,在下一介草民,只好逃命。途中被乱兵所伤,唉,一言难尽。”周方从一路上几人的对话中听到了几人姓名,“家人没有别人了,在下孤家寡人一个。方才救我的那位姑娘,她是何人?” “她是魏国国君之女魏任,任公主。”乐旦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周方,“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倒也可怜,就安心住下,好好养伤,伤好之后,可以在乐府谋一个差事。若是遇到了喜欢的女子,不妨就在魏国成家。” “咳咳……”周方咳嗽几声,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他手一松,茶杯失手掉落,乐旦慌乱之下想要接住茶杯,却晚了一步,茶杯滴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周方眼前一黑,一头栽倒,正好倒在乐旦的怀中。乐旦顾不上被一个陌生男子抱住的羞赧,急得大喊:“大夫,大夫。” 周方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一连昏迷了三天的周方,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梦中,他先是被母后遗弃,一个人在荒野中孤单无助,几次差点被豺狼吃掉。好不容易跑出了荒野,来到了滹沱河边,却又陷入了两军厮杀之中。他手起剑落,斩杀敌人无数,却一个失手被人擒拿。拿他之人竟是乐城。乐城狂笑中将他抛入盛有沸水的大鼎之中,将他活活煮死。 奇怪,明明他已经死了,怎么还能看到听到发生的一切?周方清楚地看见他的肉煮熟之后,被乐城派人送到了母后手中。母后接过,眼中没有一丝悲伤,毫不犹豫一口喝下,还交口称赞美味无比。 他当时就吐了。 吐过之后,惊出一声冷汗,然后就醒了。醒来之后,是浑身的疼痛,仿佛全身被狼牙棒碾压过一般,朦胧中睁开双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魏任关切的眼神。 “你醒了?”魏任一脸惊喜之色,“你昏迷了整整三天,还以为你活不了了。” 周方虽然浑身疼痛难忍,不过感觉精力恢复了不少,再闻到房中浓重的药味,以及感受到嘴中的苦涩,他就知道三天来没少被人喂药。他支起身子,冲魏任一拱手:“承蒙任姑娘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魏任不耐烦地打断周东的话:“不要每见我一次就说一次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的废话,你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周方一头雾水,只好尴尬一笑。 魏任身后的乐城咳嗽一声,来到周方近前,他一脸悲色,眼圈红肿,声音嘶哑:“你有所不知,这三天里,可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乐羊灭了中山国的捷报传到了魏国,魏王大喜,重赏乐羊。同时,乐风身死被煮成肉羹的消息也传来,乐府上下大悲,乐城哭昏在地。 魏王感念乐风之忠勇,特赐乐城爵位。乐城推辞不受,魏任急得不行,连使眼色让乐城向魏王提亲,乐城几次鼓起勇气,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情急之下,魏任主动提出她不想嫁与司马运,想嫁乐城,希望父王成全。魏王听了脸色一黑,默不作声。倒不是魏王轻乐城而重司马运,虽然乐羊此番征伐中山国是为主帅,比起司马运的父亲司马史还要官高一级,但是乐羊原本是中山国人氏,且又只是相国王黄门客,出身低微,是以魏王对乐羊始终有提防戒备之心。 若非王黄再三推举乐羊,魏王断然不敢重用乐羊为主帅征伐中山国。现今虽然乐羊获胜,加官进爵赏金赐银自然不在话下,但若要将女儿嫁与乐羊之孙为妻,他却是不愿。之前也有大臣提过要将中山国作为赏地赐封与乐羊,魏王故作不闻,还是相国王黄知道魏王不喜,及时提出可将中山国赐与太子魏作为封地。 魏王当即欣然应允。 魏任怎知魏王心意,她以为魏王重用乐羊就会同意她嫁与乐城为妻。尽管对父王的决定颇为不满,但一向知道父王脾气的她还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出了王宫,魏任闷闷不乐,对乐城的懦弱恨到了极点。路过相府时,相国王黄正下马车。魏任本不想和王黄说话,在父王要将中山国赐与哥哥魏作而不是乐羊时,王黄随声附和。在父王不许她嫁与乐城为妻时,王黄置身事外,在她看来,王黄就是一个一切唯父王之命是从的傀儡,并无相国之才。 王黄却拦住了魏任,说出了一番让魏任难以置信的话。 “老夫略通易数,夜观天象,有大星坠落城西,主有异人降临魏国。”王黄脸色不变,目光却在魏任脸上迅速扫过,似乎是在暗中观察什么,“只是大星星光黯淡,主此人性命垂危。但星光又似暗还明,应该是此人命数特别,是生是死,全在贵人一念之间。” 魏任顿时屏住了呼吸,她救下周方一事,除了乐城乐旦之外,并无外人得知。不对,周方只是一个卑微的乞丐,何来异人一说?她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淡淡回应:“相国说的这些,与我何干?” 王黄气定神闲地一笑:“公主殿下,若是王公贵族,命数自然贵不可言。而平民百姓,却也并非全是贱命。人命关天,不论贵贱。且人的命数并非一成不变,朝为上卿暮为囚犯朝为平民暮为上将,也是常见。 命数之中,也包括姻缘。” 魏任听王黄啰嗦一大堆,早就没有了耐心,转身要走时,却又停下了脚步:“相国是说,人的姻缘也会变?” “正是。”王黄意味深长地一笑,“人的富贵,全凭贵人一言而定。人之姻缘,也是贵人一念之间。” 魏任听出了王黄的言外之意,忙问:“相国可有法子让父王收回成命?” 王黄摇头:“老夫是魏王臣子,魏王之命,老夫唯有服从。” 魏任脸色一寒:“既然不能,还说那么多废话何用?” 王黄笑道:“公主殿下切莫心急,人之命数,随时在变化之间。一变而万变,变在微妙之时。公主的姻缘,落在了异人身上。异人活,则公主殿下的姻缘可活。异人死,则公主殿下的姻缘也死。” “什么异人?”魏任心中诧异王黄如何知道她救了周方,就故意装傻,“哪里有什么异人,相国不要说笑了。” “若是公主没有救下一名异人,老夫几十年的观星术算是白学了,哈哈。”王黄拱手告辞而去,“此人生死和公主殿下姻缘大有干系,生死全在公主殿下一念之间,老夫告辞!” 魏任在王府门口呆立半晌才清醒过来,急匆匆就跑到了乐府。见到乐城,将此事一说,乐城半信半疑:“我也早就听闻相国会夜观天象,只是天象对应的不都是天下大事,怎么一个落魄的乞丐被公主救下,也会观察到?会不会是谁透露了消息让相国知道了?也不对,就算相国知道了,怎会在意一个乞丐的生死?” 几人讨论半天,都觉得不可能是走漏了消息,因为只有魏任、乐城和乐旦三人知道此事,三人谁也不会告诉相国。那么岂不是说,相国真的是夜观天象推算而出? 先不管相国是如何得知此事了,乐城却坚定地认为周方不是什么异人,他的生死更不会和魏任的姻缘有什么干系。魏任却是信了大半,守候在周方身边,非要等周方醒来。 就在几人说个没完时,周方醒来了。 在听魏任几人七嘴八舌说完三天的事情后,周方心中一惊,乐风之死他早已得知,魏任被魏王指婚与司马运,事不关己,他也并未在意,让他大为心惊的是两件事情,一是魏王将中山国作为封地赐与了太子魏作,可见魏王要长久占领中山国,是要将中山国完全纳入魏国版图。二是相国王黄的观星术真有如此神奇,竟能推算他是流落魏国的异人? 周方努力克制内心的波澜,脸色平静语气无力地说道:“在下只是一个为求活命的亡国之民,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都与我无关。”虽说睡了三天,恢复了不少,却还是身体十分虚弱,毕竟他身上有十几处创伤,才说几句话,不觉汗出,“若是不嫌弃,请允许在下在贵府养伤,伤好之后,做牛做马报答。” “当然不嫌弃了,你必须也只能在乐府养伤,要不你还想去哪里?”魏任现在不怕周方死掉了,却又怕他跑掉,“周方,你真的只是中山国的平民百姓,不是什么王公贵族?” 周方苦笑:“你看我的穿着打扮像是王公贵族吗?中山国灭国,王公贵族不是被杀死就是投诚了魏军,剩下的人都跑到了太行山,有哪个王公贵族敢跑来魏国?” “倒也是。”魏任歪着头想了想,信了五分,却还是存了五分不解,“也不知道相国为什么说你是异人?至少到现在为止,你还是一个除了长得还算可以但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凡人。好了,不乱猜了,等你养好伤再说。” “任……”乐城本想说现在乐府有丧事要办,留一个外人在此不太方便,话到嘴边却被魏任不满的眼神顶了回去,他只好嚅嚅而言,“在乐府养伤可以,但必须要约法三章。一,不许调戏乐府女眷。二,不许私自出府。三,不许打旦妹妹主意。” 周方无奈一笑,拱手答道:“能有安身之处,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会还有非分之想?乐公子,你觉得以在下的伤势,有能力有心思调戏女眷私自出府并且打旦妹妹的主意么?” 乐城脸色一晒,魏任失笑出声,乐旦更是咯咯一笑:“哥哥你是怎么想的?周方哥哥现在床都下不了,怎会去做这些事情?” 周方朝魏任和乐旦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别听他的,你只管好好安心养伤,伤好之后,自有你的去处。”魏任斜了乐城一眼,“你也不用多想,只管办好丧事。乐风将军死得确实冤枉了些,幸好凶手周东已经战死在沙场,也可以安慰将军的在天之灵了。” 乐城右拳打在左手之上,恨恨地说道:“要是周东没死,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目光凶狠地看向了周方,“周方,你也姓周,他叫周东,你叫周方,东方?会不会……” 周方心中大跳,莫非被乐城认出了他就是周东?又一想,不会,莫说乐城了,就是乐羊也不一定认出他来,乐家唯一和他正面见过的只有乐风,而乐风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不说话,淡然地直视乐城的双眼。乐城顿了一顿又说:“你会不会认识他?” 周方摇头:“周东贵为太子,我只是一介平民,怎会高攀认识太子?中山国多姓周姓,周方周圆周南周北,比比皆是。” 乐城点了点头,紧握宝剑的右手松了下来:“若敢骗我,我能救你,更能杀你!” 外面远远传来急切的声音:“乐公子,乐公子,魏王前来吊唁,速速迎接。” 乐城忙整理衣服,转身出去了。 第四章 狭路相逢 池塘边的柳树静默,残留柳叶仿佛是一个个陈年往事。 天凉了,秋深了,站在池塘边上,感受凉风阵阵,周方负手而立。一片柳叶落在了发梢,他拿在手中,端详片刻,屈指一弹,柳叶翻转间,落入了水中。 转眼间在乐府养伤已经一月有余了。 一月来,乐羊得胜回朝,乐府先办了乐风丧事之后,又大宴宾朋,庆祝乐羊的胜利。虽有丧子之痛,却只是家事,庆功宴则是国事,乐羊只好打起精神迎接一波又一波前来府上祝贺的百官。更让乐羊痛心的是,魏王虽然对他嘉奖有加,朝中却有他的流言蜚语如越来越冷的天气冷彻肌骨。有人说他为了贪功不近人情,连亲儿子的肉都吃。有人骂他禽兽不如,虎毒尚不食子。更有人在魏王面前告他一状,将他比作易牙,说他“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一怒之下,他向魏王提出了辞官。 魏王不许,并严令群臣不得非议乐羊,才让乐羊打消了辞官回家的念头。 易牙本是厨师,擅长于调味,所以深得齐桓公的欢心。一日齐桓公对易牙说:“寡人尝遍天下美味,唯独未食人肉,倒为憾事。”齐桓公本是随口一说,易牙却记在心里,回家后就杀死了自己四岁的儿子,做成肉羹,用金鼎盛与桓公。桓公尝后感觉鲜美无比,问到易牙。易牙哭诉说是儿子之肉,桓公很是感动易牙之举,从此无比宠信易牙。 后来齐桓公重病,易牙假传旨意,将齐桓公软禁,最终齐桓公被活活饿死。 太子魏作被派出中山国,封为中山国君,中山王君臣逃入太行山深处,魏军本想赶尽杀绝,却因山势过于险要而作罢。逃走的君臣不过数千人,大多是妇幼老人,不足为虑。 周方更关心逃入太行山中的中山山和君臣的下落,他很想知道父王、母后以及弟弟周西的情况,只可惜,乐城一无所知,也不关心。乐城现在最关心的是怎样才能赢得魏任芳心,让魏王改变主意将魏任许配给他。 周东恢复得倒也挺快,半个月后下床,又七天可以随意走动,到今天,他虽然多走几步还会大汗不断,却已经能够缓步而行一个时辰以上了。相信再有一月有余,他就可以复原了。 近来一些时日,魏任来乐府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来一次都眉头紧锁,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周方也从乐旦絮絮叨叨中得知了事情的缘由,只是付诸一笑,并未在意。对他来说,活下来是第一要事,活下来之后,第二要事是复国。至于魏任的婚姻大事,他无暇在意,也无法在意。 “你怎么又一个人出来了?还穿这么少,小心着凉!”正思绪联翩时,身后响起了乐旦清脆的声音,她快步如飞,轻快如一只百灵鸟,不等周方转身,已然将一件长衫披在了周方的身上。 周方笑了笑:“有劳旦妹妹了。” 乐旦不快地噘起了小嘴:“周方哥哥,你什么时候不和我客气了,你才真当乐府是你家。我总是觉得你心事重重,不是一个人看书就是一个人散步,要不就是一个人想事情,你到底有什么心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替你出出主意。” 乐旦捡起一根柳条,百无聊赖地抽打柳树。比起初见之时,她憔悴了几分,虽然父亲去世已经有一月有余,她还是没有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 乐府的后花园并不大,一方池塘,几处假山和亭子,再有错落有致的树木和花丛,放眼望去,不过十几亩方圆。周方回身,见入口处有几个丫环伺立,他心念一动,迈步朝远处走去。 乐旦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我原本就是一个人,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周方背负双手,缓步而行,“旦妹妹,最近任公主来得少了,是有什么事情羁绊了?” “还不是因为司马运!”乐旦赌气似的将柳条扔到了水里,并未意识到她和周方离丫环越来越远,已经听不到丫环和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任姐姐不想嫁与司马运,但又父命难违。她想让哥哥出面向魏王求亲,哥哥又没有胆子。司马史又因跟随爷爷征战中山国有功,被封为上将军,司马运也因运粮有功,被封了爵位,如今司马家比起乐家,在朝中更有地位。最气人的是,司马运比哥哥更有胆识,敢当着许多人向任姐姐示爱。” 顿了一顿,乐旦脸微微一笑,拉了拉周方的衣袖:“周方哥哥,是不是女子都喜欢有胆有识的男子?我也知道,其实任姐姐并没有那么喜欢哥哥,但哥哥总归好过司马运。可惜了……” “可惜什么?”周方没有正面回答乐旦的问题,他在一处方亭里面坐下,“女子心思细腻且含蓄,自然喜欢大胆热烈的男子。任公主敢爱敢恨,令人佩服。” “可惜你不是魏国人,也没有官身爵位,要不任姐姐肯定会喜欢你。”乐旦嘻嘻一笑,低头假装嗅花,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周方哥哥比哥哥更有男儿气概,要是你喜欢一个女子,你肯定会当面告诉她,对不对?” 周方本是太子,又曾率领千军万马在战场杀敌,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和生死难关,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势自然比从小养尊处优的乐城雄厚许多,他呵呵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比乐公子更有男儿气概?”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觉得你不管是说话还是走路,都沉稳有力,让人感觉踏实。”乐旦咬了咬嘴唇,“周方哥哥,你在中山国可有心仪的女子?” 一句话说到了周方痛处,他出神地望向了墙外的远山,远山如黛,却隐隐有肃杀之意。 “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一则童谣在耳边响起,眼前浮现一个青衣红裙的垂苕少女,她手持竹仗,轻轻敲打竹椅。一个少年长身而立,合着少女的歌唱敲打编钟。二人锦瑟合鸣,犹如金童玉女。 “玉姬……”周东在心底深处轻吟一声,想起他和欧阳玉姬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心中莫名一阵疼痛,也不知道欧阳玉姬现在怎么样了。 身为相国欧阳乐的女儿,若是中山王君臣败退太行山,欧阳玉姬应该也会随行,不会有事。周方轻轻一拍柱子,摇头说道:“是有一个心仪的女子,不过现在不知下落,也不知是不是还在人世。” “她叫什么名字?生得可是美丽?”乐旦一脸好奇,眨动一双亮若晨星的双眼。 “她叫……”周方顿了顿,“她叫玉儿,生得花容月貌。” “玉儿……好听,好美。”乐旦坐在了周东的身边,秋风吹来,她长发飘扬,“吉人天相,玉儿肯定不会有事,她会和你重逢。除了玉儿,你还有什么亲朋好友?” 养伤以来,周方除了国仇家恨之外,更想念的还是王松和孙西敢。二人陪他出生入死,历经千辛万苦,眼见到了魏国都城,却又生死未卜,怎不让他忧心?况且他的复国大计,离不开王松和孙西敢的相助。 “还有两个一路随我逃来魏国的友人,他们本来和我一起到了安邑,却在城外的树林走散。但愿他们安然无事。”周方想了一想,又说,“他们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周方没敢说出二人的姓名,二人身为他手下大将,乐羊虽未谋面,却肯定有所耳闻。 “就在城西的树林呀?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以让人去寻找他们的下落。”乐旦当即起身,却被周方拦住了。 周方比乐旦更想知道二人的状况,但现在并非时候,万一让乐羊得知他和王松、孙西敢的真实身份,只有死路一条,他摆了摆手:“此事就不劳旦妹妹了,他二人从小打猎为生,练就了一身本领,应该不会有事。” “可是,我左右也是无事……”乐旦还想坚持。 “谁说你无事可做了?”乐城的声音突然响起,人影一闪,他来到周方和乐旦身前,脸色不善,“周方,你不守信诺,为何打小妹主意?” “哥哥莫要乱说,周方哥哥只是和我说话而已。”乐旦脸微微一红,很是不满地飞了乐城一眼,“哥哥你不要总对周方哥哥有成见,他只是一个流离失所的可怜人而已。” “可怜人?别忘了,他可是中山国人。”乐城推开乐旦,来到周方身前,“周方,你既然是中山国人,可是听说过中山狼的传说?” 周方态度恭敬:“自然听过。是说赵简子在中山打猎,射中一狼,狼负伤而逃,被东郭先生所救。赵简子走后,狼被放了出来,想要吃了东郭先生……” “知道就好。”乐城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恩将仇报的中山狼?” “谁是中山狼?” 周方不及开口作答,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一个须发皆白威武无比的老者出现在了周方面前。 一瞬间,周方屏住了呼吸!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为中山国带来灭顶之灾的乐羊! 第五章 再战乐羊 国仇家恨、屈辱、不甘、愤怒同时涌上心头,想起在奋战中死去的数万将士,想起国破之后仓皇出逃的父王、母后和中山国的君臣,想起生死不知的欧阳玉姬,周东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强烈的难以抑制的念头,若是他奋起一击,或许可以当场击杀乐羊,一报灭国之仇! 只是……周方强忍心中熊熊怒火,深吸一口,小不忍则乱大谋,乐羊固然是灭掉中山国的将军,但真正想要吞并中山国的是魏王,魏王才是真正的元凶。他想要的是复国,而不仅仅是报仇。 “爷爷!”乐城和乐旦同时向乐羊施礼。 名震一时的大将乐羊一身便装却难掩他的大将之风,他冷峻的眼神上下打量周方几眼,眼中有疑惑有怀疑还有一丝讶然:“你是何人?为何会在乐府内院?” “他叫周方,是中山国的平民,是我和哥哥救了他安置在了内院。”乐旦邀功一样抢先说道,“爷爷,救他的时候,任公主也在。” “周方?中山国人?”乐羊眼中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浓,周方的举止不像是平民百姓,虽说周姓在中山国人数众多,但还是不由他不多想,他眉头一皱,“周方,你一身贵气,不像平民,说,你到底何人?” 周方心中一惊,他和乐羊大军交战十几日有余,也和乐羊有过几次正面交锋,虽离得远看不清对方面容,却也算是远远见过对方,是以他才一见到乐羊就认了出来。莫非乐羊也认出了他?这么一想,不由心惊肉跳。 “爷爷,他是中山国百姓,逃亡到了安邑城西,被孙儿救下。孙儿不忍看他流落街头,就带回了府中。”乐城朝乐旦暗中使了一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话,以免惹爷爷不快,“孙儿是想,爷爷灭了中山国,是奉魏王之命行事,是王道。中山百姓无辜,孙儿救他,是仁道。孙儿记得以前爷爷在路上捡了一块金子回家,奶奶说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何况捡别人的财物谋求私利玷污自己的品行呢?爷爷听了大生惭愧,扔了金子前去求学,学有所成之后归来,才被相国赏识。孙儿并未捡到金子,却救了一人,不知在爷爷看来,金子和人命哪个要紧?” 乐羊的脸色慢慢舒展下来,他连连点头,一脸赞赏之色:“捡来金子是谋求私利,救人一命却是大善之举,乐城,你比爷爷更得仁道之风。”话虽如此,他却还是觉得周方有几分面熟,放心不下,“周方,你可是灵寿城人?” 周方心中一惊,心知乐羊还是起了疑心,知道与其隐藏不如实言相告:“在下确实是灵寿城人。” “伸出手来。”乐羊向前一把抓住周方的胳膊。 周方伸开手掌,任由乐羊打量。周方手指细长,并没有一般农人劳作之后的手茧。乐羊轻轻一点周方右手拇指下面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是剑伤?” 乐羊果然厉害,周方心中大跳。他从小习武,右手握剑,留下了手茧。在战场上对敌时,右手拇指曾被敌军割伤,至今尚未全好。不过也幸好有剑伤将握剑的手茧削去大半,不再那么显眼。 “逃亡之时遇到了乱军,被乱军所伤。”周方有意无意朝乐旦看了一眼,“在下遇到公子和小姐时,浑身伤口不下几十处。若不是他们出手相救,现在恐怕早就抛尸荒野了。” 乐旦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当时周方哥哥像个血人一样,眼见就快要不行了。哥哥还嫌弃他又脏又臭,不想救他。要不是任姐姐心肠好,哥哥肯定就扔下周方哥哥不管了。” “我哪里有?”乐城不想乐旦揭他的短,他想在爷爷面前表现出大义的一面,就想争辩几句,却被乐羊摆手制止了。 乐羊微眯双眼,心中闪过疑问,隐约记得在战场上两军对垒时,中山国主帅周东和眼前的周方颇有几分相似。都说周东战死在乱军之中,却并未发现周东尸体,还有他的军师孙西敢和大将王松,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可惜当时交战时,他离周东太远,并未看清周东的长相。眼前的周方,举止和谈吐绝非平民,但若说他是中山国王公贵族,又似乎不太可能。中山国的君臣都逃往了太行山,谁会傻到以身试险前来魏国? 想通此节,乐羊后退一步,忽然拨剑在手,长剑一挺,朝周方当胸便刺。 “爷爷!”乐旦不解其意,大惊失色,想要阻止,才一迈步,就被乐城一把拉住。乐城摇头,暗示乐旦不要多事。 长剑吞吐如蛇,呼吸间就逼近了周方的胸口。周方傻呆呆一动不动,竟然不知躲闪,乐旦被乐城抓住,无法动弹,急得大喊:“周方哥哥,快闪开!” 就在长剑堪堪刺破周方衣服时,周方动了,动作并不快,也不灵活,他伸开双臂,十分笨拙地朝一侧一让,结果脚步虚浮,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长剑划过他的胸前,将衣服割开了一个口子,也划破了周方的皮肤,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乐旦用力甩开乐城,扑上前去:“周方哥哥,你有没有事情?”又回身怒视乐羊,“爷爷,你怎么能如此对待我的客人?我很生气!” 乐羊收回长剑,呵呵一笑:“他只是受了皮外伤,无妨,不用三天就会大好。周方,休怪老夫唐突,刚才一剑,你竟能躲开,可是练过武功?” 周方暗道好险,心中怦怦直跳,方才乐羊一剑,他明知是乐羊有意试探,本来不想躲闪。但剑尖离胸口还有一尺之时,脑中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万一乐羊失手之下将他刺死,他岂不是死得太冤了?又一想,乐羊既然怀疑他身负武功,索性显露几分身手,也好过全部隐瞒。于是他在最后关头全力躲闪,才总算避开致命一剑。 此时周方心里已经无比明了,乐羊方才的试探一剑,虽说未必真想取他性命,但如果他不躲闪开来,怕是也会身受重伤。既然乐羊起了疑心,索性就让乐羊疑心到底!周方拍打几下身上尘土,整理一下衣袖,微躬答道:“中山国人尚武成风,人人习武,在下略通武功。也幸亏在下有几分身手,当时在城西树林中,才能舍死救下公主。” 周方有意说出救了公主之事,是要让乐羊不敢一再故意刁难他。 “哦?你救了公主?”乐羊微有惊讶之色,看向了乐城。 “是他被一头野狼困在了树上,公主前去救他,被野狼扑倒。危急之时,他捡了公主的剑刺杀了野狼。”乐城并不认为周方救了公主,他不满地哼了一声,“周方,是公主救你在先,你不要总以为是你救了公主,哼!” “是,是。”周方忙唯唯诺诺地应道,“在下自当永记公主的救命之恩。” 乐羊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一声惭愧,他就算怀疑周方是中山国的太子周东,也不该贸然出手伤人,且不说周方确实有恩于公主,即使周方和公主素昧平生,他身为魏军三军主帅,也不应该如此气量。 退一万步讲,哪怕周方真是中山国太子周东,他也要以礼相待才显胸怀。毕竟,是他率军灭掉了中山国。且周方的死活,也要魏王定夺。 周方自是清楚乐羊对他大起疑心,此时若是一味后退,恐怕会更让乐羊耿耿于怀,不如主动出击,当即微微一礼:“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乐将军一二,不知当讲不当讲。” 乐羊抚须点头:“但说无妨。” 周方咳嗽几声,捂住了胸口的伤口。伤口不深,却长约半尺,血流不止。乐旦抽出乐羊宝剑,割了乐城的衣袖,替周方包扎。乐城十分不满,想要躲开却没有办法。 “乐将军身为灵寿人,为何攻打灵寿城灭掉中山国?”周方强压胸中怒火,目光平静,语气平和,不让乐羊看到他眼中的悲伤和愤怒。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虽是灵寿人,却是魏国将军,自然要为魏国效犬马之劳。”乐羊淡淡一笑,目光中流露出倨傲之色。 “说得也是,诸侯相争,国君轮替,本是常事。”周方点头,话锋一转,“乐将军忠君之事为魏国分忧,灭掉中山国也算师出有名。可是为何两军交战,非要对中山国将士赶尽杀绝?乐将军踏着中山国将士的鲜血和尸体迈进灵寿城时,可曾回头看上一看,无数的将士尸骨都是你的同乡!” 乐羊后退一步,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震惊:“中山国将士不肯投降,死战到底,我身为统帅,只能下令格杀勿论。” “恐怕是因令公子被中山国煮成肉羹,乐将军盛怒之下,一心为乐风报仇,才大开杀戒。”周方察觉到了乐羊心志微有动摇,步步紧逼,“乐将军非为大局,是为私心。” “大胆,放肆!”乐城大怒,一推周方,“爷爷做事光明磊落,一生不负于人,你小小鼠辈,怎敢如此辱没爷爷清名。再敢乱说,乱棍打死。” 乐羊摆了摆手:“无妨,让他说下去。行得正站得直,就不怕人流言蜚语。” 第六章 智辩 “乐将军可知你冤枉了周东太子,令公子并非周东所杀,周东擒拿了乐风之后,送回灵寿城中,原本是想让中山国王后善待,不想王后杀死了乐风并且煮成肉羹送到魏军营中。”周方至今想不通为何母后非要如此恶毒,每每想及此事,总是郁积在胸,“按照周东本意,他本想说服乐风,让他前去劝说乐将军收兵。” 乐羊默然不语,心思闪动。他确实疑心周方身份,方才试探一剑险些要了周方性命,他有了几分懊悔,而当周方这番话说出之后,他心中的疑虑再次大起! 若周方真是一介平民,怎会知道中山国王宫之事?即便周方不是周东,他也多半是中山国军中要员或是王公贵族。 且再试探他一二再说,主意既定,乐羊呵呵一笑:“你怎知老夫冤枉了周东?个中缘由,你又怎会清楚!也罢,也不怕告诉你,反正木已成舟。周东兵败,非战之过,乃是中山国王后季月拒不发兵之故。” 周方对母后拒不发兵之事早有猜测,虽未证实,却也能猜到大半,如今亲耳听到乐羊承认,心中还是不免一阵悲凉:“王后为何拒不发兵?她不怕周东兵败会危及中山国么?” “怎会不怕?季月又不傻,中山国若亡,她当哪门子王后?”乐羊迈步出了亭子,朝远处的假山走去,周方、乐城和乐旦紧随其后。周方身子依然虚弱,乐旦想要扶他一扶,被他摆手摇头婉拒了。 乐城狠狠瞪了乐旦一眼。 “季月不喜欢周东,借魏国入侵之际,让周东率军迎战,却又拒不发兵,是想借魏军之手除掉周东,好让她最喜爱的儿子周西上位。季月让中山国相国欧阳乐和老夫手下大将司马史串通,约定割让中山国三座城池为代价退兵。司马史假意应允,暗中却告知老夫一旦周东全军覆没,就直取灵寿灭掉中山。老夫不同意,君子一诺千金,怎能儿戏?既然司马史和欧阳乐有了约定,虽说老夫事先并不知道,也自当遵守。不料……”乐羊叹息一声,回身看了周方一眼,“我儿乐风惨死,还被煮成肉羹,三军将士士气高涨,老夫也只好顺势而为,一举灭掉了中山国。周方,你中山国本是鲜虞族人,世代以游牧为生,如今虽成为一方诸侯,受周天子册封,却终究还是蛮夷之族,多有母子相残之事。” 周方胸中憋闷,母后如此对他,确实大悖人伦。更让他痛心的是,母后为除掉他一人,甘愿牺牲中山国数万将士,其心可诛! 他站稳身形,抱拳一礼,肃然正形:“乐将军此言差矣,我中山国虽是鲜虞族人,却世代受周天子册封,秉承华夏之礼,推崇儒术,以华夏文化立国,本是华夏一支。倒是乐将军本来也是灵寿人,却以魏人自居,籍父其无后乎?” 乐羊脸色大变,怒气大涨,右手抚剑,对周东怒目而视。 “籍父其无后乎?”后面还有一句周方没有说出来,是有意为之,因为后面的一句话是“数典而忘其祖”,他是嘲讽乐羊忘本。 周方毫无畏惧地回应乐羊杀意森然的目光,眼神平静而漠然。乐城想要喝斥周方,却被乐旦拦住。 二人僵持片刻,乐羊心中暗暗惊奇,此子年纪不大,竟有如此见识,倒也少见,脸上怒气渐消,心想若是真的被一个小小的中山国平民激怒,也太有失身份没有城府了,他哈哈一笑:“周方所言极是,老夫受教了。鲜虞华夏本是一家,不论蛮夷戎狄,只要以华夏文化立国,就是华夏一支。” “不过中山国不是只有母子相残,还有父子相杀。”乐羊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周方脸上停留少许,见周方不动声色,就继续说道,“周方你可知道,季月借魏军之手除掉周东之后,中山国灭亡,中山国君臣逃入太行山深处。本该励精图治,季月却逼迫国君退位传位给周西。中山国君不肯,他认定周东未死,也得知周东战败是季月拒不发兵之故,想要废黜季月。季月唯恐失势,联合欧阳乐和周西,毒杀了国君,立周西为中山国君。” 周方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若不是乐旦暗中扶了他一把,他肯定一头栽倒了。母后一心置他于死地,只是让他痛心而愤恨,而父王被毒杀的消息如晴天霹雳,让他震惊当场。 要不是硬撑着不肯让乐羊看出破绽,此时的他会仰天长啸发泄胸中的万千悲愤!他紧咬牙关,用尽全力克制自己内心汹涌如潮的悲痛,父王死了?父王竟然也被母后毒杀了?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周方的心在滴血,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太行山深处,当面质问母后,为何要下如此狠手?不就是一个中山国君之位,尽管拿去便是,何必杀害至亲骨肉。中山国本来弱小,还如此自相残杀,若不灭国,天理何在? 乐羊察觉到了周东的异常,心中更加笃定周方必有来历,正要继续试探几句时,忽然下人来报,魏王宣他进宫有事相商。 乐羊不敢怠慢,忙匆匆出府。临行前告知乐城,务必小心提防周方,周方此人,绝非平民。乐城大喜,再三在乐旦面前沾沾自喜,说他早就怀疑周方来历不明,乐旦和任公主还以为周方是好人,也幸亏爷爷慧眼识人,识破了周方的伪装。 乐旦自是不信,和乐城争执半天,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正好魏任前来乐府,听了乐城所说周方在乐羊面前失态一事,也是心中疑惑,便和乐城、乐旦一起来到了周方房间。 周方正在房间读书,他是在用读书来平息胸中翻腾的怒火和悲痛。他再是太子,再曾经率领千军万马浴血沙场,毕竟年龄不及弱冠。被母后陷害,父王又惨遭毒手,国仇家恨一起涌上心头,他一口鲜血喷出,刚刚复员了几分的身子又遭受了重创。 昏迷倒地之后不久,周方就又苏醒过来,他硬撑着起来,洗净地上血迹,又擦干净衣服上的血渍,他很清楚在乐羊面前被察觉到异常还可以躲过一时,若是让乐城和乐旦不再相信他,他就难逃一死了。他强忍巨痛,迅速整理好房间,努力平息了胸中的翻腾之意,静坐读书等候乐城和乐旦的到来。 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乐羊私下肯定交待了乐城和乐旦什么。 见除了乐城和乐旦之外,还有魏任一同来访,也好,今天索性就说个清楚。 魏任一进房间就察觉到了不同,她嗅到了房间中残留的血腥气息,心中的疑虑就更加重了几分,当下也不绕弯:“周方,虽说我救你在先,你救我在后,但你舍命相救,也是于我有恩。养伤月余,你伤势也好了大半,乐府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你有何打算?” 周东猜到了魏任对他也起了疑心,微一躬身:“多谢任公主、乐公子和乐小姐的救命收留之恩,在下在府上叨扰也有一些时日了,想要出去做些小本生意。” “你想做什么生意?”乐城才不信周方真的想走,顺势说道,“我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你一些钱财,省得你没有本钱。” 周方忙诚惶诚恐:“乐公子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五内。” “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非要赶周方哥哥走?”乐旦于心不忍,跳了出来,“你们不就是怀疑周方哥哥的来历吗?周方哥哥,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方顺水推舟,朝几人深鞠一躬:“亡国之人承蒙各位收留,本不该隐瞒来历,只是丧家之犬难免患得患失,唯恐走投无路。今日被乐将军察觉到在下并非平民,在下惶恐,请各位责罚。” “啊,你不是平民,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乐旦都快要哭了,她无助地拉住魏任的胳膊,“周方哥哥,你、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们?我们对你那么好,你太不应该了。” 乐城的剑拨出了三寸有余,目光凛然:“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魏任却一脸平静,目光若有所思。 见火候差不多了,周方不敢抬头,故作胆怯状:“在下本是一名粮草商人,从燕国、齐国运送粮草到中山国、魏国。魏国和中山国交战时,在下的粮草车队正好路过,本想借机大赚一笔,不想被魏军抢劫一空,在下差点丧命,一路逃到了魏国。” 各诸侯国之间多有商人来往不绝,并不禁商,只是粮草事关军事,虽未明文禁止,各国默认不许民间经商。周方粮草商人的身份,轻则会被盘查,重则会被当成细作,他隐瞒下来假装平民,倒是理由充分。 乐城的剑推了回去,他信了三分:“当真?” 魏任信了一分:“魏国也禁止民间经营粮草生意,但对粮草商人,也不会刁难,你为何非要隐瞒?” 第七章 顺势而为 乐旦长舒了一口气,只要周方不是中山国的细作或是王公贵族就好,她忙替周方掩护:“你们也不想想,周方哥哥死里逃生,又是亡国之人,粮草又被魏军所抢,他逃到魏国,敢说自己是粮草商人吗?” “就算你真是粮草商人,我且问你,为何非来魏国?中山国东有齐国北有燕国南有赵国,和魏国又不交界,何必非要绕道前来?”魏任向前一步,逼视周方双眼,“你是不是心怀愤恨,才前来魏国,伺机报复?” “并不是。”周方暗中擦了一把冷汗,只有他们相信他是粮草商人,就意味着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正如任公主所说,在下本想逃向齐国,却发现齐国陈兵中山国界。燕国又地处偏远,水土不服,只好南下。到了赵国,本想留下,不料赵国因后悔让魏国借道攻打中山国,又为了提防在中山国的魏军生事,陈兵赵国和中山国界。思来想去,最安稳的地方反倒是魏国,就只好从赵国继续南下,来到了魏国。果不其然,魏国国威大盛,战事在外,国内一片祥和,确实是宜居之地。” 魏任半信半疑,想了一想:“我再问你,你的粮草卖给谁家?” “商人重利,价高者得。”周方猜到了魏任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又说,“中山国和魏军交战之时,在下是从中山国运送粮草转卖到燕国和齐国,既没有卖给魏国,也没有卖给中山国。” 话刚说完,周方感觉喉咙发涩,抑制不住一阵咳嗽。他再也站立不稳,身子一晃,幸亏乐旦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你们就不要逼问周方哥哥了,他国破家亡,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还要问个没完,非要揭开他的伤疤让他再痛一次?你们真残忍!”乐旦不满地瞪了乐城和魏任一眼,扶周方到床上躺下,“任姐姐,就算周方哥哥隐瞒了真实来历,他也是情有可原,他又不是坏人,你不要为难他了好不好?” 魏任笑了笑:“旦妹妹多虑了,我和乐城并非是为难周方,而是要知道他到底是何许人也。既然他是粮草商人,伤好之后,也好帮他重操旧业,让他可以在安邑安身立命。” “真的?”乐旦喜出望外。 “当然。”魏任悄然向乐城使了一个眼色。 乐城忙说:“任公主说得没错,等周方伤好之后,我让他帮乐府打理粮草生意。” “太好了,周方哥哥你快答应哥哥。” 周方费力地点了点头:“如此就多谢任公主和乐公子了,只是在下想自己做些小生意,不想再麻烦各位了。” “让你留在府上就留下,啰嗦什么?”乐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和魏任出去了。 魏任站在一棵杨树下面,微有忧色:“乐城,父王已经答应了司马史的提亲,即时就会宣布将我许配给司马运。我不想嫁他,怎么办呀?” 乐城不知所措:“不嫁就不嫁好了。” 魏任气笑了:“若是我想不嫁就能不嫁就好了,可惜,我是魏国国君的女儿。乐城,司马运并不比你强,你为什么就不能胜过他?” 乐城愕然问道:“怎么胜他?” 魏任无比失望地看了乐城一眼,低头踢了踢脚下的黄草:“你连胜他的想法都没有?” “何必非要和他一较高低?”乐城不太理解魏任的想法,“只要我能让你开心快乐就好。” “你只有胜过了他我才会开心快乐。”魏任气得话都不想说了,转身回到了周方的房间,赌气之下说道,“周方,若你能帮我一件事情,我会感激不尽。” 周方急忙站了起来:“公主有事尽管吩咐,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乐城胜司马运一筹?”魏任是病急乱投医,也是为了气一气乐城,让他知道在她眼里他还不如一个小小的粮草商人。 乐城还不算太迟钝,察觉到魏任的意图,他冷笑一声:“周方不过是一个商人,哪里有法子帮我胜过司马运,你太高看他了,任公主,要我说,你还不如让他去刺杀司马运,或许还有万中之一的可能。”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而为之……刺杀更为下下之策。”周方自然明白魏任不过是随口一说,并非真心想让他帮乐城胜过司马运,也是魏任并不认为他有本事助乐城一臂之力,他思忖片刻,“在下愿为公主和乐公子效劳。” “效劳?你真有办法帮我胜过司马运?”乐城不相信周方,他不无嘲讽地笑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粮草商人,莫要信口开河,否则误了我的大事,你可担当不起。” 周方不卑不亢地回应:“乐公子所言极是,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粮草商人,就算想误也误不了乐公子的大事,更何况对于乐公子来说,既然束手无策,让在下斗胆一试,哪怕败了,输得一无所有的是在下,乐公子还是乐公子,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乐城愣了,想了想又笑了:“说得也是,真要是不成,我并没有什么损失,好,既如此,姑且让你一试。” 别说魏任一脸无奈,就连乐旦也听出了周方话中嘲讽乐城既无能且又逃避之意,没想到乐城竟然恍然不觉,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悲哀。 又过了半月有余,天气转冷,周方的伤好了大半,他不再卧床,开始每天都在院中练剑。因各国之间争战不断,战事频仍,民间习武之风盛行,乐城见周方的剑法颇有几分功底,也未起疑心。 倒是乐羊对周方的来历依然不很放心,只是近来朝中诸事缠身,他无暇顾及周方。一日上朝,他和司马史、司马运父子因司马史劝魏王攻打秦国和齐国而起了争执。 魏王高坐王座之下,群臣分坐在大殿两侧。相国王黄上奏魏王,太子魏作就任中山国君以来,恪尽职守,未尝懈怠,将中山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中山国百姓安居乐业,称颂魏王功德。 魏王听了大喜,司马史见状,及时进言说道:“大王,臣以为,魏国如今国势正盛,国力大涨,正是拓展疆土的大好时机,可以西拒秦国东攻齐国。齐国东靠大海,土地丰饶,易守难攻,若魏国吞齐,和齐国疆土相连,则魏国可得齐国得天独厚的地势,尽取齐国之物为魏国所用,非但秦国不敢与魏国为敌,就连赵国韩国也不敢再对魏国有不轨之心。” 王黄微眯的双眼睁了睁,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又眼观鼻鼻观口,默不作声了。司马运当即起身:“臣附议司马将军所言,魏国吞并中山国,其他诸侯国必有怨言,赵国、齐国和秦国都陈兵边界,意图对魏国施压。依臣之见,各诸侯国都对魏国吞并中山国之事心生不满,若是魏国视而不见,会助长各诸侯国气焰。万一与中山国一向交好的齐国趁机拉上燕国夹击魏国,魏国会腹背受敌首尾难顾……” 魏王一抚长须,微微点头:“司马小将军的意思是?” 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司马运,长相俊美,只凭相貌就比乐城强了不少,更何况他在面对魏王和一众大臣时,淡然而立侃侃而谈,毫无怯意不说,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王,不如先发制人。增兵五万到魏国和秦国边境,以防秦国作乱。再增兵五万到中山国,以肃清中山国余兵为由,各诸侯国不会起疑。再增兵五万到魏国和齐国边界。待时机成熟时,中山国原有的五万和增兵的五万兵马合为十万,从北面进军齐国,另外五万兵马从南面出击,南北夹击之下,齐国必败。” 魏王听了连连点头,目露赞许之意:“司马老将军养出了如此成器的儿子,寡人甚是欣慰。司马小将军所说,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都低头不语。 魏王心生不悦:“诸卿有话不妨直说,寡人又不是听不进去忠言……乐将军,你来说说。” 乐羊向前一步,微微一想:“大王,臣以为魏国刚刚吞并中山国,各诸侯国有所异动不足为奇。待过一些时日,各诸侯国自然会安静下来。现在贸然再攻打齐国,并非上策。且不说齐国兵强马壮,远非中山国可比,各诸侯国本来就对魏国吞并中山国有所不满,若再攻打齐国,岂不是为各诸侯国联手围攻魏国制造了借口?” 司马史冷笑一声:“乐将军一向骁勇善战,怎么今日如此不济,到底是怕大王派你攻打齐国而战死沙场,还是怕大王派别人打败齐国,立下战功,盖过了你的风头?” 司马运一步迈出,挡在了乐羊和司马史的中间,一脸笑意:“乐羊将军勿怪,父亲并无恶意,只是一时口快。”又转身对司马史拱手,“父亲,乐羊将军乃是魏国功臣,虽是中山国人,却一心为魏国分忧,中山国一战,乐将军的儿子也为国捐躯,魏国上下,都应敬重乐将军才是。” 第八章 再会乐羊 司马运的话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地暗示乐羊身为中山国人,奉命攻打中山国说不定心有不甘,又因儿子之死,更是对魏君心有怨言。 乐羊暗自愠怒,正要分辨几句,王黄咳嗽一声出列了:“大王,魏国将士眼下士气正盛,若是攻打中山国一般的千乘之国,必定手到擒来。齐国虽然安逸放纵多年,毕竟是万乘大国,除非有必胜之策,否则不可轻言开战。” 司马史当即脸色一变:“相国的意思是魏国打不过齐国了?” 王黄微微拱手,呵呵一笑:“司马将军误会了,老夫何曾说过魏国不是齐国之敌的话?老夫的意思是,既然司马将军想要对齐国开战,想必司马将军已经想好了一举击败齐国的万全之策?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老夫受教受教。” 司马史顿时涨红了脸:“相国何出此言?战事一启,变化多端,谁敢断言一定战无不胜?相国若有良计,可以献上,为大王解忧。” 王黄连连摆手:“老夫既不是武将,也不懂战事,怎敢献丑?况且老夫又没有向大王提出攻打齐国……” 司马运朝王黄微微弯身施礼:“相国说得对,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父亲已经胸有大计,不过因事关重大,不能在朝堂之上公布,以免走漏风声。” 乐羊暗暗震惊,比起司马史的急躁、简单,司马运的少年老成和沉稳,才最难应付。怪不得魏王赏识司马运而不喜欢乐城,乐城比司马运浅薄且肤浅多了。假以时日,此子不成大器便成大患。 魏王沉吟半晌才问:“诸卿还有何话要说?” 群臣纷纷进言,支持和反对攻打齐国者,各有半数,魏王被众人争吵得烦了,挥手退朝,西拒秦国东攻齐国之事,来日再议。不过群臣都看了出来,魏王虽犹豫不决,但已然对攻打齐国动心了。 乐羊心中不快,回到乐府之后,见乐城正在练剑,一招一势虽也像模像样,却总少了几分威势,像是花拳绣腿,不由想起司马运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的从容,顿时恼了:“乐城,你何时才能有立得起来?” 乐城正舞得兴起,冷不防被爷爷一说,顿时兴致全无,扔了宝剑气呼呼地说道:“爷爷,孙儿正在用功,哪里又惹你不快了?” 乐羊暗暗苦笑,乐风若在就好了,不论是冲锋陷阵还是出谋划策,都比乐城强了太多。可惜,乐风死得太早了,他不由悲从中来:“乐城,天下虽然诸侯争霸,但只凭匹夫之勇,终究不过是一名先锋。还要有智谋才行,你要是有你父亲一半的智谋,爷爷也不必如此忧心了。” “爷爷,孙儿哪里做错了吗?”乐城一头雾水,见爷爷闷闷不乐,心知爷爷必有烦恼之事,“爷爷有何难以排遣之事,尽管说来,孙儿自当尽力而为。父亲虽有智谋,却不知收敛锋芒,才惹了杀身之祸。” “放肆!”乐羊勃然大怒,扬手打了乐城一个耳光,“你父再是不济,也是战死沙场,不许你说他半句不是。” 乐城大感委屈,捂脸苦笑:“爷爷,孙儿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又发的是哪股无名火?” “唉。”乐羊重重地叹息一声,“爷爷虽然打了胜仗,却因是中山国人,不被魏王所喜,又受司马史父子排挤。司马史父子狼子野心,劝魏王攻打齐国,分明是想陷魏国于四面树敌之地。奈何爷爷在朝中无人互为呼应,魏王已经被司马史父子说动了。接下来若真要攻打齐国,魏国危矣。” “不就是一个司马运吗?孙儿已经想好办法对付他了。”乐城哈哈一笑,不无得意地说道,“不瞒爷爷,就在不久前,孙儿想了一个极好的法子,可以让司马运灰头土脸,再也抬不起头来。” 乐羊一愣,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乐城就将周方的真实身份被魏任问出,以及周方主动提出要帮他和司马运一决高低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乐羊听了久久无语,心中喟叹乐城太轻信于人不说,还全无城府,周方说什么就信什么,不由又怒又气:“周方何在?让他前来见我。” “乐将军,在下已经恭候多时了。”乐羊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周方的声音。 乐羊回身一看,周方长身而立,气色好了许多,一袭布衣长衫难掩他的英气和从容。他的身边还站着一名笑意盈盈的女子,正是乐旦。 “爷爷,听说你回府了,周方哥哥就赶紧让我陪他来拜见爷爷,他有话要向爷爷说。”乐旦喜笑颜开。 周方弯腰一礼:“周方见过乐将军。” 乐羊微眯双眼,心中惊讶周方的镇静和气质,更震惊他主动前来的勇气,微微点头:“不必多礼。周方,你如何帮乐城胜过司马运?” 周方恭敬地说道:“不瞒乐将军,在下并无法子可以帮乐公子胜过司马运……” “周方你怎么出尔反尔?”乐城顿时气急。 “慌乱什么?”乐羊瞪了乐城一眼,深为乐城的心浮气躁而失望。再看周方淡定从容的姿态,他愈加断定周方决非粮草商人。 “乐公子稍安勿躁,且听在下慢慢道来。”周方微微欠身,“并非在下出尔反尔,而是在乐将军面前,不敢夸大。在下是没有法子可以帮乐公子胜过司马运,却有法子可以让司马运不如现在一般受魏王器重。乐公子和司马运相比,无论人品、长相还是学识都不相上下,唯有乐公子不如司马运更得魏王之心。如若司马运不得魏王赏识,乐公子就不胜而胜了。” 乐羊暗暗点头,周方此话切中要害,且不着痕迹地奉承了乐城,当真是滴水不漏,他点了点头:“说下去。” “司马运之所以得魏王赏识,并非他智谋过人,也不是他立下不世战功,而是因为他能说会道,善于揣摩人意。当然,最要紧的是在魏国攻打中山国时,司马运负责运送粮草,没有一丝差错不说,还大有节余,是以魏王大喜,以为司马运是可造之材。”周方此时不再藏拙,将所知所学和盘托出,胜败在此一举,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魏国攻打中山国,要绕道赵国,向来兵家大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魏国国力远胜中山国,但若是粮草供给出了差池,也有可能功亏一篑。司马运深知粮草的重要,尽心尽力,保障大军的所需,魏军才军心稳固,最终打败了中山国。” 乐羊抚须点头:“你说得不错,司马运确实运粮有功。粮草总能及时运到,从未误事。你一说老夫倒是想了起来,从魏国到中山国,途经赵国,且有一段山路崎岖难行,换了是老夫运送粮草,也未必可以做到万无一失。这么说来,司马运倒还真是一个人才。” “若说欺上瞒下,司马运倒也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周方冷笑一声,他是事后才得知司马运如何保证了粮草的及时送达,“若他真是规规矩矩地运送粮草,在下也会由衷地夸他一句,并且敬佩他是一个英雄。可惜,可惜,司马运是一个无耻小人!” “此话怎讲?”乐羊听出了周方话中的悲愤之意,不由惊奇,“莫非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乐城双眼放光:“周方,司马运怎么无耻了,你快说来。” 周方继续说道:“司马运运送粮草之时,途经赵国进入中山国境内的山路时,因人困马乏,数十辆粮草马车摔落悬崖,损失粮草过半。” “啊?老夫怎么没有听说此事?”乐羊大惊,“周方,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司马运,若是被老夫查实,定不会轻饶。” “在下不敢。在下所言,句句实话,绝无半句虚假。若有假话,天打雷劈。”周方态度诚恳,语气恳切,“司马运唯恐事发被魏王责罚,心生一计,派人到燕国、齐国高价收购粮草。因为他给出的价格高出市场价格三倍以上,粮草商人闻风而动,纷纷前来,不出几日就补齐了损失的粮草,还大有剩余。” 乐羊一脸不解:“三倍以上市价?司马运哪里有钱付给粮草商人?军饷开支,老夫亲自经手,并未有这一笔开支。” “呵呵,哈哈……”周方的笑声中满是悲愤和不甘,“司马运若真是按照承诺三倍市价付款给粮草商人,也算他是大丈夫。他非但没有付钱,还下令将所有粮草商人全部斩杀,就地掩埋在了荒山野岭之中。可怜这些粮草商人,上有老下有小,养活一家老小十余口,却因贪图暴利而命丧一名将军之手。更可怜的是粮草商人的妻儿老小,不但失去了依靠,连粮草商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至今还有粮草商人的家人天天盼望他们归来……” 第九章 瞒天过海 “真有此事?”乐羊怒睁双目,血往上涌,他一向治军严谨,不许侵犯百姓秋毫,却没想到,司马运竟能做出如此残暴之事。要是传了出去,会让世人议论他乐羊不守承诺,会让天下人耻笑他乐羊不择手段! 他乐羊何许人也?当年连路上的一块金子都不肯弯腰去捡以免辱没了自己的品行,司马运身为他手下的运粮官,竟能背着他做出如此惨无人道之事,让他面上蒙羞,不由大为恼火:“老夫定当彻底查实此事,若是属实,一定上奏魏王,严惩不怠!” 周方不慌不忙地问道:“不知乐将军如何上奏魏王?” “自然是如实上奏了。” “如实上奏?司马运必然会当面反驳,要乐将军拿出人证物证,乐将军可有?” “老夫只是听信了你一面之词,哪里有什么人证物证?”乐羊上下打量周方几眼,“周方,你可是在戏弄老夫?” “不敢,在下既无胆量,又无闲心。”周方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乐羊的目光,“此事应当从长计议。依在下之见,乐将军应当先暗中派人前去中山国和赵国交界处的界山之中寻找粮草商人的尸骨,再另外派人去燕国、赵国寻找粮草商人的家眷。待尸骨和家眷都到齐之后,再从当初运送粮草的士兵中寻找人证,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再向魏王上奏,才会一击则中,让司马运没有反击之力和翻身的机会。” “厉害,妙,此计果然甚好。”乐城鼓掌叫好,“人证物证俱全,到时司马运百口莫辩,必定会被魏王打入大狱。周方,事成之后,本公子重重有赏。” 周方忙弯腰施礼:“不敢当,在下承蒙乐公子救命之恩,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乐羊却沉思半晌不语,他是在暗暗震惊周方的思维缜密,步步为营,算无遗漏,真要是如周方所说一样司马运暗中做出了杀害粮草商人之事,再按照周方的做法将所有的证据搜集齐全,呈报魏王之后,司马运必定难逃牢狱之灾。 以周方的智谋他怎么可能只是一名小小的粮草商人?乐羊虽感谢周方的献计,却更加怀疑起他的身份了。 不如再考他一考,乐羊主意既定,问道:“此事暂且按下不提,周方,我还有一事问你,你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必隐藏。” 周方很清楚乐羊对他大有戒心并且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他不怕,不管乐羊怎么猜测他,他一不承认,二不否认,反正乐羊也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凭猜测也不能拿他如何。他要的就是充分利用乐家和司马家的不和,打开他进入魏国朝堂得以见到魏王的一个口子。 周方恭敬之中又不失淡定:“乐将军尽管吩咐。” 乐羊将他在朝中和司马史父子争论是否出兵攻打齐国一事告诉了周方:“周方,你有何高见?” 乐城听出了爷爷在言语之中不知不觉对周方高看一眼,不由心中妒火中烧,想要出言嘲讽几句,却被乐旦阻拦了。 乐旦一拉乐城:“别添乱,爷爷现在正在问计周方哥哥,说不定周方哥哥可以帮爷爷一帮。帮了爷爷就等于是帮了乐家,帮了你和我。” 周方对司马史父子并无好感,在攻打中山国时,司马史父子是乐羊的得力手下,若无他二人相助,乐羊也不可能打下中山国。甚至可以说,中山国亡国,全因司马史和欧阳乐勾结之故。他恨不得亲手杀死司马史父子以泄心头之恨。 但话又说回来,司马史劝魏王攻齐,正合魏国的强国之道,是上上之策。由此可见,司马史也并非浪光虚名之人,确有真才实学。 周方心里清楚,魏国无南北之忧却有东西之患。 魏国位于赵楚之间,北面赵国南面楚国,本来赵楚两国对魏国并无太大威胁,一是赵国和魏国向来交好,互为依靠。二是楚国深受南面蛮夷威胁,自顾不暇,即使有心也是无力侵犯魏国。 七雄中,魏国和燕国又无交界,燕国孤悬于外,和中原诸国多无交集,并无南下之心。实际上,西秦东齐两国才是魏国的心腹大患。是以在周方看来,魏国最高明的做法就是先攻打齐国,夺取富饶的齐地之后,东有大海天险可守,尽取齐地之兵,北联赵国,西下攻秦,大事可成。 魏国本来领土就被韩国隔开,两分天下。吞并中山国后,又被赵国隔开,领土三分,东西南北都不得兼顾。若是打下齐国,不但东西相连,又由齐国和中山国并在一起,则东西南北都得以兼顾,必将称雄于天下。 但周方既然要复国,要报魏国灭国之仇,才不会让魏国强大,因此在听到司马史父子劝魏王攻打齐国的举动之后,他心中大为震惊,表面上却努力克制,不动声色地说道:“乐将军认为魏国国力不足以拿下齐国?” 乐羊摇了摇头:“魏国称霸中原多年,兵强马壮,称为七雄之中第一强国也不为过。只是老夫一向认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魏国刚刚吞并中山国,不宜再出兵攻打齐国。以魏国之威,拿下齐国虽非易事,也并非不行。怕只怕,燕国担心齐国被灭之后,魏国会乘机攻打燕国,必定会出国救齐。赵国和魏国互为唇齿,不会对魏国不利,韩国和秦国就不好说了,尤其是秦国。秦国厉兵秣马多年,早有东进吞魏灭赵之心。” 乐城急不可耐地一推周方:“周方,你到底有没有高见?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周方微微一笑:“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在乐将军面前卖弄。高见没有,浅见倒是有一些。” “讲。”乐羊沉得住气,不慌不忙。 “魏国此时不宜攻齐,攻齐必败!”周方主意既定,便抛出了瞒天过海之计。 “怎讲?”乐羊微眼的双眼微微一睁。 “正如乐将军所说,魏国若是发兵攻齐,燕国必定有所异动。以魏国兵力,倒也不怕燕国出兵。但问题是,魏国打下弱小的中山国,若非司马运屠杀粮草商人夺粮之举,怕是粮草会中断。粮草一断,不战自败。请问乐将军,魏国攻齐,再让司马运担任运粮官,还有粮草商人可供司马运肆意屠杀夺粮?” “他敢!”乐羊一掌打在身边的树上,“即便他巧舌如簧,再有理由,老夫也不许他滥杀无辜。” 周方暗自叹息,乐羊刚正有余圆融不足。夺粮之事的症结并非是在司马运屠杀粮草商人之上,而在魏国今年虽未欠收,但粮草已然不足以再支撑一场战争。眼下讨论的不是司马运的滥杀无辜,而是魏国攻打齐国的胜算几何。 周方点头:“乐将军铁面无私,在下佩服。既然没有粮草商人的粮草可用,魏国的粮草可否支撑半年的消耗?” 乐羊想了一想,微微摇头:“三个月。” “是以魏国攻打齐国,并非上策,以齐国的实力,魏国绝无可能在半年之内吞并齐国。”周方步步推进,是该抛出他的见解了,“依在下浅见,魏国攻打齐国既然没有必胜之计,不如不打。但魏王好战,不出兵攻打一个诸侯国,其势难收,既然如此,齐国不可,秦国不可,燕国和赵国也不可,不如攻打……韩国!” “韩国?”乐羊没想到周方最后矛头一转,竟然指向了韩国,不由大为不解,“韩国和魏国也算是唇齿相依,且魏、赵、韩三家分晋,原本同属一家,魏国并无攻打韩国的理由。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 “你出的什么鬼主意?魏国好好的为什么要攻打韩国?”乐城气不打一处来,“魏国和韩国一向交好,就连本公子在韩国也多有故交好友,魏国和韩国情同手足,周方,你挑拨离间,分明包藏祸心。” “乐公子是惧怕韩国的利器吧?”周方轻轻一笑,“所谓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国的弩能射800步之外,且韩国的剑也异常锋利,可以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 “本公子武艺高强,以一挡十,怎会惧怕小小的韩国?”乐城一拍胸膛,“魏国周围诸国中,除被灭的中山国外,就韩国最为弱小。” “乐公子所言极是,在下也正是此意。”周方顺水推舟,既高抬了乐城,又顺势推出了自己的想法,“乐将军,韩国将魏国国土一分为二,让魏国东西不能兼顾。若是吞并了韩国,魏国东西兼顾,又得了韩国利器。不出一年,便可乘势东吞齐国,霸业可成。” “你的意思是,魏国先不必急于攻打齐国,先拿下韩国,再养精蓄锐一年,携灭中山吞韩国之威,一举打败齐国,从此扬威于诸侯无敌于天下?”乐羊听明白了周方的计策,心中的震撼之意久久挥之不去。以周方的谈吐以及对各诸侯国的国力如此了如指掌,他若是一个小小的粮草商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第十章 顺水推舟 周方后退弯腰,鞠躬施礼:“乐将军英明。” 乐羊眼中寒光一闪,伸手抓住了周方的胳膊:“周方,你到底是谁?” 周方脸色不变,微露惊讶之色:“乐将军何出此言?在下周方,乃是中山国的粮草商人。” “你一个小小的粮草商人,怎会对各诸侯国国事如此上心?又如此了如指掌?”乐羊见周方依然镇静如常,心中的疑虑更重了几分。 “乐将军有所不知,在下既然身为粮草商人,走南闯北,从燕国到齐国、魏国、赵国、韩国和楚国,除了秦国之外,全部做过生意。在各诸侯国都有生意往来的友人,自然比常人多知道一些事情。”周方有意流露出一丝无奈和委屈的神色,“在下寄居在乐府,本来就小心翼翼,唯恐有一丝闪失。在下将平生所学和盘托出,也是为乐将军献计。若能入得乐将军之耳,是在下荣幸。若不能,只当在下献丑了。在下一片诚心,乐将军还如此怀疑在下,实在让在下惶恐不安。” “爷爷!”乐旦上前摇动乐羊胳膊,“不要为难周方哥哥,他不是坏人,一心为乐家着想,还想方设法帮助哥哥。爷爷一再教诲孙女要乐善好施,拯危济困,为何偏偏再三刁难周方哥哥?” “旦妹妹不必如此。”周方后退一步,诚惶诚恐,“在下今日就搬出乐府,多谢乐将军和乐公子收留之恩,容在下他日回报。” “爷爷……”乐旦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不许周方哥哥搬走……” 乐羊挥手打断了乐旦的话,微一沉吟:“周方搬出乐府也好,他伤势也好了大半,可以自理了。在乐府住久了,难免让人生疑,尤其是司马史父子。不如这样,乐家在东街有一处闲置的宅子,可以让你住宿兼做粮草生意之用,你意下如何?” 周方当即说道:“如此大礼,在下愧不敢受。”不管乐羊是真心要赶他出府还是有意试探,他反正也想出去了。毕竟总在乐羊眼皮底下,难免会有被认出的一天。 “让你收你就收下,啰嗦什么?”乐城一拍周方的肩膀,“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你经商归经商,司马运的事情可别忘了,要替我想着。司马运一天不倒,我一天不心安。” 他这个孙子还真是耿直,乐羊哭笑不得,心中却想,若是周方真的只是一名粮草商人,让周方为他所用,辅佐乐城,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归想,乐羊对周方的怀疑始终挥之不去。回到书房,他叫来乐城和乐旦,又再三交待了一番。 “你二人和周方交往时,多留意他的举动。爷爷总是觉得他另有来历,并非是什么粮草商人。虽说他在乐府住了一些时日,也不见到他有何恶意。但人心难测,还是多提防一些总没坏处。” “爷爷过虑了,周方哥哥肯定不是坏人,我天天和他在一起,他谈吐有礼,对丫环也十分客气,怎么可能是坏人?”乐旦对爷爷赶走周方耿耿于怀,气得连饭都没吃下,再三恳求爷爷留下周方,乐羊却说什么也不肯。 “爷爷也没有说周方就一定是坏人,他有可能是中山国派来魏国的细作,或是燕国、齐国派来魏国的谋士。如今天下纷争,各诸侯国之间战争不断,不得不防。”乐羊一向疼爱乐旦,见乐旦真的生气了,也有了几分不忍。 “其实周方搬出乐府也没什么,他住在东街的店面,离乐府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况且我们每天上街都要路过店面,想要见他还不容易?”乐城本来不喜周方,但在一起久了,也难免有了几分不舍,主要也是周方答应帮他打败司马运,而且周方为爷爷所出的计策又确实可行,“爷爷,何时派人去寻找司马运屠杀粮草商人的证据?” “已经派人去了。”乐羊望向了窗外,窗外万木凋零,已经是初冬了,他看了乐城和乐旦一眼,加重了语气,“记住爷爷的话,周方此人深不可测,可以交友,但不可深交。若他能为乐家所用还好,如若不能,寻机杀之。” 乐旦大惊失色:“爷爷,为什么要杀周方哥哥?” 乐羊微叹一声:“周方向爷爷献计,既是向乐家投诚,又是试探。爷爷一旦采纳,周方便有乐家的把柄在手中,他向魏王或是司马史父子告密,乐家必定会有灭顶之灾。你真当周方完全出于好心?他也是有算计在内。” “怎么会?”乐旦心思浅,不会多想,不信爷爷的话,“再怎么着周方哥哥也是被任姐姐和哥哥所救,他就算不知恩图报,至少也不能恩将仇报不是?何况这段日子相处以来,周方哥哥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又细心周到,是一个心思善良之人。” 乐城还想说什么,却被乐羊的眼神制止,乐羊知道一时想要说服乐旦也不可能,也就不再勉强:“旦儿,你只要记住爷爷的话,除了家人不会害你之外,其他人都要留有三分防范之心就不会有错。” 乐旦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总是提防别人,该有多累。想不通你们男人,除了打打杀杀,就是算计来算计去,总是活在提心吊胆的阴影里。” 乐羊怜爱地抚摸乐旦的肩膀:“旦儿,正是因为有男人们负重前行,遮风挡雨,才让你们有了安稳的生活和静好的岁月。” 乐城想起了什么:“爷爷,我去向任公主禀告一声,周方毕竟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如此最好不过。”乐羊点了点头,眼神中微微闪过一丝犹豫,片刻之间还是说道,“司马运之事,你先不要和任公主提起,等爷爷找到真凭实据后,你再说也不迟。切记,切记,否则万一事情不成,会让任公主对乐家心生成见。” “知道了,爷爷。”乐城也知道爷爷担心的是什么,他也清楚朝中盛传爷爷和司马史不和,若是爷爷暗中调查司马运之事传了出去,即便爷爷是出于公心,也会被人认为是假公济私。 “你们去吧。”乐羊有了几分乏意,挥退了乐城和乐旦,一人在书房中练习了一会儿书法,又觉得心烦意乱,无法静心,就又到了院中练剑。 乐羊的剑法颇有大巧若拙之意,一招一势,看似笨拙却暗藏杀机。几招过后,他沉浸在了剑法之中,浑然忘我,却不知道,在远处的假山之上,有一人正出神地看他练剑。 正是周方。 周方原本就想离开乐府,今日正好借乐羊的试探,顺水推舟应下乐羊所送的门面,也算在安邑有了立足之地。他并不是担心在乐府住久了会被乐羊识破,而是久住乐府毕竟是寄人篱下,一举一动全在乐城和乐旦的眼皮底下,无法施展胸中抱负。 他前来魏国可不是为了逃难,而是为了复国大计。 也是他很想知道王松和孙西敢的下落,二人随他出生入死,好不容易一路逃到了魏国,却在进城之际分开,迄今生死未卜。 出了乐府之后第一步该怎么走,周东已然胸有成竹。帮乐羊对付司马运,只是他复国计划中的第一步。 养伤近两个月时间,他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思索他的复国大计,第一步的落脚点是哪里,第二步指向谁,以及怎样充分地借助各诸侯国之间的对峙来为他所用,他都想得清清楚楚。 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周方成长了许多,才知道以前他身为中山国太子时,养尊处优,没有忧患意识是多么的幼稚。中山国在七雄的夹缝中生存,本来就朝不保夕,却还歌舞升平,不知倾覆只在旦夕间。 周方痛定思痛,虽说中山国灭国并非全是他的过错,但在当上太子之后,他并没有励精图治,反倒夜夜笙歌,错失了整肃朝政提升将士士气的大好良机,是以中山国被灭,他也难辞其咎。 在他的复国大计中,乐羊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一旦乐羊和司马史父子的较量摆到了明面之上,魏国必然会元气大伤。 而他的第二步,就落在了司马父子身上。 本来周方已经决定明日搬出乐府,他在乐府住了不少时日,多少也有了几分感情,在乐羊和乐城、乐旦走后,他想一个人随意走走。不想无意中站在假山上登高一望,竟然看到了乐羊正在练剑。 记得孙西敢说过,剑法轻灵之人,心思机巧善变。剑法大开大合之人,为人磊落坦荡。剑法古朴笨拙之人,处事藏拙则隐忍。乐羊剑法看似笨拙却暗藏杀机,是一个极有城府且善于以退为进的人。此人不好对付,周方暗暗心惊,几次和乐羊明里暗里的交手,若不是有乐旦帮忙以及乐城从中添乱,他很难过关。 正想得出神时,忽然感觉到有两道目光射来,周方心中一惊,忙收回心思一看,原来他被乐羊发现了。乐羊收剑而立,朝他点头微笑,目光中虽有笑意,却意味深长,颇有质疑之意。 周方淡然一笑,远远地朝乐羊施一礼,长袖一甩,放声高歌下了假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第十一章 冤家路窄 乐家位于东街的宅子在东街和柳巷的十字路口,门面不大,但位置不错,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门面荒废已久,临街的店面灰尘足有数寸厚,店面后面的院子,杂草过膝。从未干过粗活的周方,在乐府下人的帮助下,足足忙了两天才收拾干净。 站在焕然一新的院中,周方顾不上手上磨出水泡的疼痛,心中的喜悦无法言表。历经了生死之战和亡国的苦痛之后,终于在安邑有了一处安身之地,对他来说犹如重生般喜悦。 他又花费了整整一天时间布置了院子,甚至还裁剪了几枝喜欢的菊花摆放在了书桌之上。兴奋之下,他还挥毫写了一副字挂在了卧室。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 周方将自己的居处命名为善信阁。 三日后,魏任、乐旦和乐城一同来访。 数日不见,魏任气色大好。乐城和乐旦也都是一脸的神采飞扬。三人见到周方将善信阁收拾得井井有条,更是开心不已。 “倒是小瞧你了,周方,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乐城四处转了转,见无一处不整洁雅致,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不由惊喜交加,“如此雅致之地,我都想搬来小住一些时日了。” “善信阁主房会空出来,乐公子和旦妹妹随时可以前来入住。”周方微微一笑,“在下平常只住在厢房。” 魏任暗暗点头,周方此人行事果然周到,为乐城和乐旦留出主房,自己只住客房,显然是表明他是客居此地,不敢以主人自居。 乐城听了十分受用,点头笑道:“周方你也不必如此,善信阁既然赠你,便是你的私宅,你随便使用便是。”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暂时借住,怎敢随便?无功不受禄。”周方意味深长地一笑。 此话大有含意,乐城眼神复杂地看了周方一眼,微一点头:“你也算是对乐家有功之人……” 魏任听了奇道:“乐城,周方如何对乐家有功了?” 乐城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时,他一时嘴快险些说出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周方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此地荒废已久,乐将军以为此地不过价值数十贯。在下收拾干净之地,再重新布置一番,引得四邻前来围观,邻家有一富翁给了千贯之多想要收购善信阁,乐公子不为金钱所动,恪守承诺。” “原来如此。”魏任展颜一笑,“难得乐城一诺千金,倒让我高看一眼了。” 周方不但及时替乐城解围,还高抬了乐城,乐城不由喜笑颜开,暗中朝周方投去感激的一瞥:“承蒙公主夸奖,实在是三生有幸。” 几人又说笑一番,魏任拿出几十贯钱赠与周方,说是让周方当成生意的本钱。周方没有推辞,直接收下,说是以后加倍偿还。 乐旦在善信阁转了几转,觉得人气冷清了些,提出要买些下人和丫环让周东使用。周方推辞不受,他想先开粮店,粮店还要雇人,等粮店赚钱之后,再买下人和丫环不迟。乐城高兴之余,大手一挥,坚持送一个下人和一个丫环。 到了饭时,几人到了对面的孙羊老店吃饭,点了羊肉和酒,坐在了二楼临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善信阁。 善信阁分为内院和外院,内院是宅院,外院是门面,通过拱门相连。坐在窗前俯视善信阁,周方心中一动,善信阁的后院和邻家只有一墙之隔,邻家是安邑城中有名的富商姜望。 姜望的生意遍布魏国和各诸侯国,富可敌国,不只在魏国,即使是在几大诸侯国中,也算是响当当的巨商。 乐城注意到了周方的目光,戏谑地一笑:“姜望有女名姜姝,美貌远近闻名,迄今还没有婚配。姜姝重才,周方可以登门一试,若是入了姜姝之眼,日后姜氏偌大家业,就都归你所有了,哈哈。” “哥哥说的是什么话,周方哥哥岂是靠娶亲谋财之人?他凭自己本事一样可以赚下万贯家产。”乐旦不高兴了,噘起小嘴,“周方哥哥还是回乐府来住吧,省得被姜家的铜臭气污染了。” 魏任眼波流转:“旦妹妹若是喜欢周方哥哥,不妨直说,姐姐为你做媒,让你和周方哥哥成了好事。” “任姐姐又取笑我……”乐旦娇羞无限,躲到了乐城的身后,“我一介女子,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喜欢不喜欢谁,又有何不同?” 乐城看出了端倪:“妹妹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周方了吧?” 魏任笑道:“这还用说吗,看看旦妹妹欲说还休的样子,就是情愫暗生了。” “不行,我不许妹妹嫁与周方。”乐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周方,你配不上旦妹妹,你也不要痴心妄想可以娶了旦妹妹。” “在下对旦妹妹视如妹妹,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周方忙起身一礼,他说的倒是实话,乐旦天真活泼,确实如同小妹,他现在身负血海深仇,哪里有儿女情长的心思,更何况他在中山国时已经有婚约在身。 魏任看看周方又看看乐旦,心中就有了计较,浅浅一笑:“好了好了,不过是一句戏言,乐城你何必当真?周方现在是配不上旦妹妹,谁说以后他不会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大事?莫欺少年穷。反正旦妹妹还小,还可以再等上几年,除非有旦妹妹特别喜欢的少年郎,否则谁也别想强迫旦妹妹嫁人。” “还是任姐姐好。”乐旦抱住了魏任的胳膊,“有任姐姐为我作主,看谁敢逼迫我?哼!” 不多时,酒菜上桌,几人吃饭。周方倒满一杯酒,高高举起:“周方敬公主、乐公子、旦妹妹一杯,若非三位照应,在下恐怕早已不在人世。救命之恩,铭记不忘。” 三人也没推辞,举杯一饮而尽。 酒一下肚,周方“咦”了一声,一脸古怪的神情。魏任也是微一皱眉,端详了酒杯几眼。乐城奇道:“哪里不对?” “酒的味道不对。”周方微一闭眼,回味片刻,“此酒甘醇有余,烈性不足,不是魏人之酒。魏人生性豪迈,酒也甘洌。” “不错,比起魏人所酿之酒多了绵软少了烈性,倒像是楚人之酒。”魏任扬手招呼,“店家,你这酒是从何而来?” 店家虽不知道几人身份,不过开店多年也养出了眼力,看出了几人气宇不凡,男子俊朗丰美,女子飘逸秀美,知道几人绝非寻常之辈,忙陪着笑脸跑了过来:“几位客官一看就非同一般,小店自从进了王孙酒坊的酒后,你二位是第一个尝出味道与以往不同的。” “王孙酒?何家所造?”魏任微有疑惑之意,她在安邑多年,从未听说过有王孙酒坊。 店家手指东方:“王孙酒坊是一个月前新开的一家酒坊,是两名齐国人所开。他二人所酿的酒,味道虽然绵软,但后劲十足,回味无穷,且价钱公道,还允许小店赊账,小店就进了几坛。没想到卖得还算不错,如果客官觉得好喝,小店就再进上几坛。” “齐国人?”魏任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此酒不是齐酒,也不是燕酒,倒像是……” 微一停顿,魏任看向了周方。 周方暗暗心惊,没想到魏任如此厉害,熟知各诸侯国酒的味道,不错,魏任猜对了,此酒是中山国酒,他坦然一笑:“任妹妹聪明剔透,一猜就中,此酒确实是中山国酒。” “中山国一个千乘小国,又被魏国所灭,没想到还能产酒?”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楼下响起,随后楼梯一响,一人一袭长衫,手提衣摆,款步来到几人面前,哈哈一笑,“也是,中山国人好酒,且又能歌善舞,终日饮酒为乐,日夜相继,终至灭国,也算是灭得其所了。” 来人身材修长,剑眉星目,额头宽广,下巴光洁无须,着实是一名美男子。若不是他一双眼睛过于灵动,转来转去略显轻浮之外,只说外表,确实比乐城强了几分。 司马运! 周方立刻认出了来人是谁,在战场上他曾和司马运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两军交战,他一马当先杀进敌营,敌军大乱。他率领一支先锋军意欲火烧敌军粮仓,眼见得手撤退之时,司马运及时杀出,将他的军队从中间截断。 他和司马运擦肩而过,还没有来得及交手,就和另一员魏国大将战在了一起。司马运和王松打了个照面,二人大战了几十回合不分胜负,见魏军越聚越多,周方才下令收兵回营。 周方之所以一眼认出司马运是他早就知道司马运之名,只是他并不确定司马运是否认出他来,顿时心跳如鼓。 “我当是谁这么大的口气,原来是司马兄。”乐城起身抱拳一礼,“安邑城真是太小了,本想安静吃个饭,也能遇到堂堂的司马公子。看来以后想要清静,得出城才行。司马公子如此尊贵,来如此小店用餐,岂非有失身份?” 第十二章 中山自古出美酒 “出城也不行,只要不出魏国,都是魏王之地,都有可能遇到我。”司马运淡淡一笑,言外之意是魏国境内由他驰骋,他朝魏任躬身一礼,“任公主能来的地方,我岂敢不来?乐公子若是囊中羞涩,尽管开口便是,委屈了任公主,可是罪过。” 店家一听眼前的女子竟是声名远扬的任公主,吓得连连作揖。魏任点头一笑,挥手让他退下。 “司马公子是无意中路过,还是有意来迎?”魏任猜到司马运绝非无意中路过,她的马车停在外面,司马运自然认得。 “我是看到了公主的马车在外面,特意上来看看,免得有人怠慢了公主。”司马运此时才注意到周方的存在,目光在周方身上停留少许,惊讶出声,“你是何人?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不对,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你!” 乐城十分不满司马运对他要么轻视要么视而不见的态度,虽说他也不是很喜欢周方,但此时却有了同仇敌忾的意气,当即说道:“他叫周方,是任公主和我共同的好友。” “周方?周姓……你是中山国人?”司马运双眼一眯,眼中杀气陡现,他手按长剑,“怪不得能品出中山国酒,说,你是否认识中山国的太子周东?” 乐旦当即起身挡在周方身前:“司马运,周方哥哥是乐家的贵客,你想对他动手,就是对乐家不敬!” 周方暗叹一声,想不到他堂堂的中山国太子,沦落到了被一名女子保护的地步。他身子一错,想要挺身而出,却见魏任右手藏在身前,冲他轻轻摆动,示意他不要出头。 司马运哈哈一笑,右手离剑:“原来是乐家的贵客,失敬,失敬。不过若是被我查明他是中山国的细作,到时魏王震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如若只是中山国的平民百姓,倒也无妨。” “周方不过是中山国一名粮草商人,哪里是什么细作。”乐城将爷爷不让他说出周方在乐府居住的事情情急之下说了出来,“他在乐府住了两月有余,若是细作早被查出了,你真当乐府的人都是傻子不成?司马运,天下又不是你一个聪明人。” 魏任神色黯然,和司马运的从容不迫相比,乐城太急躁太轻浮了,怕是终究难成大器。倒是周方,既沉稳又有担当,遇到事情又不退缩,真有几分大将之风。 只是为何乐羊和司马运都觉得周方眼熟且大有来历呢?以乐羊和司马运的识人之明,二人通常不会犯错,更不会无理取闹,难不成周方真的隐藏了真实身份?魏任心思浮沉,一时想了许多,眼神也不由自主多看了周方几眼。 “既如此,我也就不敢猜疑了。”司马运见好就好,呵呵一笑,朝周方拱手一礼,“周兄勿怪,在下只是一时眼拙,认错人了。” 周方回了一礼:“司马兄多礼了,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粮草商人,虽是来自中山国,却并不认识中山国的太子周东。莫非司马兄认识周东?是否在下和周东长得有几分相似?” 司马运心中一凛,他原本只是恍惚感觉周方似曾相识,又因听他的名字周方和周东似有关联,才大起疑心,不料周方毫不避讳周东,还反手一击,不由他收起轻视之心,再次打量了周方几眼。 能在乐府住了两月有余,成为乐家的座上宾,绝非等闲之辈,否则只凭一个小小的粮草商人,就算乐城草包不识货,周方也不可能入得了乐羊之眼?司马运心思瞬间转了几转,虽说他不敢肯定周方和周东是否认识或者有何关系,周方绝非只是一个粮草商人那么简单,他心生一计:“我也没有见过周东,呵呵,只是随口一说,莫怪,莫怪。周兄,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周兄肯否帮在下一个忙?” 周方微露锋芒,司马运立刻有所察觉,当即出招,正合周方心意,周方笑道:“司马公子尽管吩咐,自当尽力而为。” “我一向喜好美酒,听闻中山国美酒另具风味。正好周兄是中山国人,又是懂酒之人,不知肯否赏光陪在下去王孙酒坊买酒?”司马运态度谦恭,语气谦下。 “这……”周方倒是不怕和司马运过招,只是不知魏任何意,就看向了魏任,“能陪司马公子品酒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在下毕竟是任公主和乐公子的客人。” 司马运当即向魏任施礼:“公主可否借周方一用?” “不行,周方是我的客人,不能跟你走。”乐城当即出言反对。 魏任嫣然一笑,冲乐城摆了摆手,说道:“何谈借用一说?我们一起陪你去品酒岂不是更好?” 周方暗暗称赞,任公主确实聪明,一举两得,既遂了司马运的意,又一起陪他去,看他到底是何居心,想必司马运无法回绝。 果然,司马运怔了一怔,微露惊讶之色,说道:“能得公主陪同,不胜荣幸。” 乐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乐旦拉住,只好恨恨地瞪了司马运一眼。 下楼,乐旦跟在周方身边,二人落后数步,乐旦小声说道:“周方哥哥,你要提防司马运,他诡计多端,又会说话,让人防不胜防。他不像哥哥那般有一说一,往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多谢旦妹妹,我记下了。”周方心中暗暗感激乐旦,乐城还不如乐旦心思缜密,也真是让人无语,更不用说和公主的镇静自若相比了。若不是他和公主从小一起长大,以魏任的眼界,他断然入不了她的眼。 到了楼下,司马运站在周方的善信阁下,抬头端详“善信阁”三个大字,赞叹说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好一个善信阁,周兄好书法,苍劲之中有圆融,圆融之中有从容,若没有十几年的功力,写不出如此大巧若拙的好字。何时周兄有了空闲,可否赐字一副?” 周方呵呵一笑:“司马公子谬赞了,在下的书法只是初入门径,还有诸多不足。赐字不敢当,如不嫌弃,定当献丑。” 司马运抓住了周方的胳膊,手指“善信阁”三字:“周兄不必过谦,我并非不识书法之人。你看你的‘善’字,下面一横颇多悲愤之气,所以下面的‘口’字就写得奔放了一些,和上面的起笔似乎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再看最后的‘阁’字,又心平气和了,是三个字之中最为圆润的一个。想必周兄这三个字在书写之时,心绪难平,起伏不定啊。” 周方心中骇然而惊! 原本以为司马运屠杀粮商,又处处和乐羊作对,是一个嚣张狂妄之人,没想到,他不但彬彬有礼,毫无张狂之态,还行事极其严谨,并且学识非凡,眼力过人,竟然一眼看出了他书法中的不平之气。 没错,当时书写“善信阁”三字时,本想屏息凝神一气呵成,不料忽然想起了国破家亡之事,一时悲愤涌上心头,险些失控。后来勉强平息了心情,到最后一字才又恢复了平和。 司马运真是了得!此人极其对付,比起乐羊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马公子真神人也。”周方也不隐瞒,大方承认,“确实是在下写字时,忽然想起中山国灭国之事,一时心绪难平。见笑,见笑了。” “灭亡中山国,我也参与其中。食君之?,忧君之事,各为其主,周兄勿要责怪在下。”司马运朝周方深鞠一躬,“于公,征伐中山国是分内之事。于私,我亏欠周兄一份人情。来人,明日送上好的笔墨纸研到善信阁。” 司马运的手下应声答应。 魏任朝司马运投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瞥,眼神中有厌恶、有猜疑、有不满,却又有一丝佩服。就连乐旦也是暗暗点头,为司马运的公私兼顾的礼节而叫好。只有乐城一脸不屑,小声嘟囔了一句:“假仁假义,小人行径。” 不多时来到了王孙酒坊。 王孙酒坊位于酒坊街的街头,是一间不大的门面,门口有酒幡,上书“王孙酒坊”四个大字。两侧摆满了酒坛,都是新鲜出炉的新酒,封着厚厚的封泥。 门口有一个十三四的少年在招呼客人:“中山自古出美酒,公子王孙第一流。王孙美酒,魏国第一好酒,天下少有。” 少年虽衣着破旧,却眉清目秀,眉宇中虽有秀丽之气却隐有侠气。目光坚毅之中又有几许灵动,声音清洌如泉水,叮咚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乐旦悄悄一拉魏任衣袖小声说道:“任姐姐,这个少年长得好生俊俏,我都觉得比我还要好看几分。” 魏任掩嘴一笑,悄声说道:“傻妹妹,你真没看出来他不是少年,而是一个女子。” 第十三章 魏国游侠是女子 “啊,真的?姐姐从哪里看了出来?”乐旦再次暗中打量少年几眼,还是摇头,“怎么看都是一个少年郎嘛。” 魏任笑了:“你看她的眉眼,你看她的身段,还有脖间的肌肤,还有手指的柔软,怎会是少年?更不用说她身上的女子气息了。你且离近一些……” 乐旦依言离少年近了几步,转身回来,摇了摇头,一脸不解。魏任笑了笑,轻轻一推她:“你再离周方哥哥近一些。” 片刻之后,乐旦又回到魏任身边,魏任问道:“有何不同?” 乐旦脸微微一红:“在少年身边,全无感觉,而在周方哥哥身边,能感觉他身上逼人的男子气息……为什么呀?” “因为男子女子天性相吸,所以我说少年不是男子,是她身上没有吸引我们女子的气息。”魏任悄悄一推乐旦,“以后别再犯傻了,还会当一个女子是少年,万一不慎当一个少年是女子和他朝夕相处,岂不是要被辱没了名声?” “才不会,姐姐不要取笑我了。” 周方也看出了门口的少年是女扮男装,无意中听到了魏任和乐旦的对话,悄然一笑,向前问道:“小二,可有新出的好酒?” 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周方一眼,语气轻蔑地说道:“若是懂酒,无论新旧皆甘甜。若不懂酒,纵是佳酿也浪费。” 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也如此有个性,周方暗笑,也不理她,依次在两侧的酒坛前走过,最后停在了中间的一坛酒面前:“这坛酒多少钱?” 少年眼中流露了一丝讶然之色,摇头说道:“对不起,这坛酒不卖。” “为何不卖?”司马运上前一步,笑容可掬,“既然是开店做卖弄,哪里有不卖的道理?你且说个价钱。” “不说,我怕说了会吓坏你。”少年仰脸一脸傲然,“万一买不起,岂不是很丢人?” “你说谁买不起?”乐城气不过,伸手抓住少年的胳膊,“别说一坛酒了,就连你这家店我要买下,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连你也可以买下。” 少年脸色一寒,手腕一翻,挣脱了乐城的手,后退一步,单掌竖立胸前:“客官请自重,再要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乐城大怒,被一个店小二当众反驳,他颜面何存,当即右手向前一探,再次抓向少年衣领。 “乐公子不可!”刚才少年身手敏捷,周方看了出来少年身手非凡,有心提醒乐城。司马运却悄然一笑,后退一步,摆出了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乐城哪里听得进去周方的劝,再说他出手极快,想要收手也不可能。少年脸色大变,以为乐城要轻薄她,身子陡然一转,身法极快,转眼闪身到了乐城身后,一掌劈在了乐城的后背之上。 乐城哪里料到对方一个小小的店小二竟有如此本事,本来正朝前冲,后背又挨了一击,收势不住,朝前便倒。 其实以乐城的身手,倒不至于一招之下就被少年打败,一是他太过轻敌,二是他出手过于草率,没有想好后手就出招了。是以才输得很惨,眼见他就要扑到酒坛之上,周方出手了。 周方虽然知道他一出手必然会被司马运更起疑心,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乐城扑倒在酒坛之上,摔一个稀烂,他左腿迈出半步,身子微躬,左臂伸出,堪堪接住了乐城的扑倒之势。 少年“咦”了一声,不由多打量了周方几眼,以她的判断,乐城必倒无疑,没想到却被周方轻描淡写的出手化解了。 “你是谁?报上名来。”少年昂首抱肩,气势汹汹地质问周方。 司马运将周方的出手看得一清二楚,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假装没有看见,朝少年拱手一礼,呵呵一笑:“我几人前来买酒,不想惊扰了店家,失礼,失礼。在下司马运,这位是乐羊将军的长孙乐城乐公子,这位是周方周公子,未请教店家尊姓大名?” 司马运对一个店小二也如此礼数周到,确实难得,不管他是假装还是真心,至少表面功夫十分到位,远非乐城所能相比,更让周东替乐城担心的是,司马运确实包藏祸心,直接报出了乐城的家门,还抬出了乐羊。 “我说这么草包,原来是乐羊的孙子。乐家自乐风死后,后继无人了。”少年懒洋洋地朝司马运回了一礼,“我叫子良。” “放肆!”乐城勃然大怒,拔出宝剑就要杀人。 “住手!”魏任实在看不下去了,如此没有城府,被一个店小二也瞧不起,乐城还不知进退,真真是让她无比失望,“乐城,不要做出有辱乐家门庭之事。” 乐城不敢不听魏任之话,收回宝剑,气犹未消地冲子良瞪了一眼。子良却回应了他一个调皮的鬼脸,乍现少女心性。 “子良,你可是中山国人?”司马运直截了当地问道。 子良摇头:“我是魏国人,从小生长在安邑,怎么会是中山国人?司马公子莫不是以为我卖中山国酒就是中山国人了?王孙酒坊所产的王孙酒,确实是由两个中山国人所酿,他们一个姓王一个姓孙,故名王孙酒。” 莫非真是他们二人?周方心中一紧,虽说在孙羊老店时他心中就有所猜疑,说是齐国人所酿之酒却是中山国酒,现在亲耳听到是中山国人所酿之酒,又名为王孙,就不会只是巧合了……他几乎可以断定,此二人定是他苦苦寻找的王松和孙西敢。 二人安然无事,还开了酒坊,本是好事才对,但一想到司马运也在,周方不由心惊,司马运在战场之上,曾经见过王松和孙西敢二人! 只要二人一露面就会被司马运识破,复国大计就无从谈起了。 周方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里。 “我不过是他们雇用的伙计。”子良背着手,装模作样地绕着司马运转了一圈,“看你气宇不凡,又腰间佩剑,一定是哪家公侯之子?不知当朝的司马史将军和司马公子是何关系?” 司马运微微一怔,他原本只想抬出乐羊的名头好让乐城家门蒙羞,不想一个小小伙计竟也知道他的父亲司马史,不由暗想,子良莫非也是朝中哪家大臣之后? “正是家父。”司马运也没隐瞒,说出了实情,“难道子良也认识家父不成?” 子良掩嘴一笑,尽显女子之态:“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原来阁下是司马史之子,失敬,失敬。” 司马运谦虚一笑:“不敢,不敢,在下才疏学浅,愧对父亲威名。不知子良是谁家之女?” “父亲是无名小辈,不值一提……”子良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不由脸微微一笑,“你瞎说什么,我乃男子,不是女子。” 司马运含蓄一笑:“既然是男子,你我一见如故,不如亲热亲热……”上前一步,就要挽住子良的胳膊。 周方感觉到了司马运对子良的试探,虽不知司马运为何非要对一个店小二如此大感兴趣,却也不想让子良过于被动,不管怎样,子良是王松和孙西敢重用之人,也算是自己人了。他了解二人,二人用人,必定深思熟虑。 子良毕竟年幼,哪里是司马运的对手,惊吓之下,连连后退。周方向前一步,挡在了司马运和子良中间,笑道:“司马公子好雅兴,我等前来买酒,不是交友。” “有好酒岂可无好友?”司马运意欲绕过周方,继续纠缠子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子良身为魏国人甘愿为中山国人的伙计不说,还女扮男装,其中定有蹊跷。 周方一把抓住了司马运的右臂,哈哈一笑:“司马公子莫非是瞧不起在下,非要和店小二亲热也不和在下亲热?” 司马运一愣,只好停下脚步,右手搭在了周方的肩膀上:“周兄说的是哪里话?能和周兄结为至交,在下求之不得。” 周方的左手也搭在了司马运的肩膀上:“既如此,今日我二人当痛饮一坛酒,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司马运回头看了躲在了魏任身后的子良一眼,不甘地收回目光。 子良朝周方投去了感激的一瞥,小声问魏任:“他叫周方?” 魏任心明眼亮,看出了周方暗中帮子良过关,心中更对周方多了几分赞许:“是的,他是中山国人周方。” “中山国人?”子良一脸惊喜,“我的两个东家也是中山国人,他们一直在找和他们同来魏国的友人。” 魏任想起周方曾经说过和两个友人同时来到魏国,却在安邑城外的树林失散,莫非酒店正是他二人所开?连忙问道:“他二人何在?” “去买粮食了……”子良目光迅速朝里面望了一眼,闪烁不定,“去外地买粮食了,不知道何时回来。” 魏任心思如电,看出了子良说谎,心中更加疑惑几分,迈步就朝里走:“想必里面更有珍藏的好酒,子良,带路。” 子良迟疑一下:“姐姐,东家不在,小人不敢做主……” 第十四章 洞中岁月长 “东家不在就不许小二卖酒,天下哪有这样的规矩?”魏任回身冲周方招手,“周方,跟我到里面看看可有珍藏好酒。” 周方也从子良闪烁的眼光和吞吐的话语之中看出了什么,心中更加忐忑不安了,硬着头皮一拉司马运,几人迈步走进了酒坊。 子良刚才还气势汹汹,现在却没了脾气,想要拦下几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搓手跺地,快跑几步来到几人面前,咳嗽一声故意大声说道:“几个客官里面请,王孙酒坊的好酒可是要十贯钱一坛,客官若是嫌贵,可以只看外面的酒……” 由于她的声音过大,说话里又冲着里面,任谁都知道她是在向里面的人通风报信,周方哭笑不得,子良到底年纪尚小,机警有余,沉稳不足。 乐城扬手拿出了一小锭金子:“瞎嚷嚷什么,你看我几人是喝不起好酒的人?一两金子拿去,买你十坛好酒。” 子良没有接,白了乐城一眼:“我家东家说了,只卖识酒之人,若是不识酒不懂酒,千金不卖。” 乐城气得扬手扔了金子:“反正金子给你们了,看上哪坛我就会搬走哪坛。” 乐旦摇了摇头。 周方顾不上理会乐城和子良的赌气,他的心思全在司马运身上了,和司马运并肩而行。有一个司马运就足够难以应付了,再多一个也起了疑心的魏任,他对见到王松和孙西敢的场面不敢设想,心中微有担忧。 司马运暗中观察周方,见周方脸色平静,丝毫不乱,不由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周方此人,就算真是一名粮商,也绝非一般粮商。他回头不经意看了乐城一眼,轻蔑地笑了笑。 几人心思各异进了酒坊,穿过摆放酒坛的柜台,径直来到了后院。 后院倒是不小,有一口水井和堆积如山的酒坛,却空无一人。周方一见院子的布置和酒坛的摆放,鼻子一酸,险些掉下眼泪。 正是故国家园的味道,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无比熟悉,就连假山也堆砌成了中山人最喜欢的“山”字形,肯定是他二人!他二人没死,不但安在,还开了酒坛,真是幸事。周方强忍内心迫切想要见到王松和孙西敢的冲动,努力保持了平静。 司马运见周方眼神中虽有激动,双手微微颤抖,却还是足够克制和隐忍,不由暗道,周方此人,年纪不大,隐忍功夫却是了得。 “店家,店家……”魏任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转身问子良,“店家真的不在?” 子良摆手摇头:“当然不在,开店做的是卖买,开门纳客,店家若在,肯定会出来迎接各位。” “真是遗憾,在下还想向店家定做一百坛好酒。”司马运摇头叹息一声,“子良,店家何时回来?左右今天无事,不如等上一等也是无妨。” “不用等,不用等。”子良连连摆手,今天的架势让她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虽不清楚几人的真正意图,直觉却让她认为几人对东家不怀好意,就想赶紧请走几人,“店家一时半会回不来的,你们也不用等下去。” “不等怎么行?我给了金子的。”乐城翻了翻白眼,十分不满地说道,“你这个店小二,既粗鲁又没有礼节,可见你的东家也不怎样,要不怎会雇用你这般的伙计?” 乐城看不惯子良,子良更不喜欢乐城,她眼睛一翻,手腕一动,一枚小刀就横在手中:“再敢胡说,一刀了结了你的狗命。” 周方大汗,王松和孙西敢从哪里找到的如此小二,脾气不好不说,还动辄武力相向,更何况她还是一名女子。他知道以乐城的脾气,必然会强硬回应,当即向前一步,挡在了乐城身上。 “乐公子,不必和一个店小二一般见识。”周方挡在了乐城身前,身子一错,目光正好透过假山的“山”字型看到了山后有一个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洞口黝黑,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片刻,周方却看得清楚,正是王松,不由心中一动,朝洞口之处眨了三下眼睛。 乐城丝毫没有注意到周方的异动,他怒气冲天地推开周方,冲上去就要和子良动手。魏任和乐旦急忙出面,好说歹说才劝下了乐城。子良却又不依不饶,捡起乐城所扔的金子扔给乐城,非要赶走乐城。二人互不相让,让魏任和乐旦一人拦下一个,忙得不可开交。 几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周方在悄然向假山后面的山洞大使眼色,而司马运左手按剑右手提着衣摆,缓步朝假山背后走去。 周方一愣,不及多想,跟在了司马运身后。司马运察觉有异,回身看了周方一眼,呵呵一笑:“周兄也是发现了假山后面似乎有什么动静?” 周方方才和王松一番眼神的交流,已然胸有成竹,也不隐瞒:“假山后面的山洞之中似乎有人。” 司马运呵呵一笑:“几人中,也就周兄和在下有几分眼力,呵呵,乐公子是性情中人,只不过有时气量过小了。” 周方岔开话题,他不想背后议论乐城:“司马公子才是好眼力,在下只是看到司马公子多看了假山后面几眼,才起了疑心。” “周兄也疑心王孙酒坛的两位东家故意躲了起来不见人?”司马运微微一笑,加快了步伐,“魏国刚灭中山,中山人前来魏国的百姓之中,细作不在少数,当小心提防。周兄还好,没有国别之见。不少中山人,复国之心不死。” 周方听出了司马运话中的试探之意,也是微微一笑:“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商人,不管是中山人还是魏人,所求不过是吃饭穿衣。家国大事,是王公大臣之事。” “哈哈,说得是,说得极是。”司马运对周方的回答很是满意,拍了拍周方的肩膀,“百姓不管是谁当权,只要丰衣足食便好。周兄若真是这么想的,就放心在安邑做你的买卖,我保你一切无忧。” 此时二人已经来到洞口,洞口深过数丈,里面黑呼呼一片,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多谢司马公子,在下感激不尽。”周方弯腰施礼,余光一扫,看到了洞口隐蔽的一处有一个横躺的“山”字符号,指向了洞口的右上方,心里就明白了几分,有意落后了司马运几步。 司马运迫不及待地迈入洞中,过快进入黑暗之中让他停顿了片刻才适应了黑暗环境,他微眯双眼,右手放在了剑柄之上,随时准备扬眉剑出鞘,厉声喝道:“不要躲藏了,赶紧现身。” 无人回应。 司马运继续向前,走了十丈有余,还不到尽头,洞中愈加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着洞壁前进。走了也不知多久,前面不见光亮后面不见洞口,周方和司马运深陷黑暗之中。 周方摸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他心中突兀冒出一个念头,若是他痛下杀手,可以一举将司马运杀死在暗洞之中,可以推说是司马运不小心自己碰到了突出的石头所致。想起司马运所做的一切,他手上微一用力,“啪”的一声,石头应声而落。 “谁?” 司马运当即拔剑在手,回身看时,周方正手拿石头举在手中。 “一块石头掉了下来,还好没有砸到司马公子。”周方扔掉石头,拍了拍手,笑道,“前面有光亮了,应该是快要出洞了。” 司马运收剑回鞘,笑了一笑:“多谢周兄。周兄可否闻到洞中有奇怪的味道?” 见司马运未起疑心,周方暗出一口气:“多半是酒味……看来是一个藏酒洞。” 司马运点了点头:“确实是了,还是周兄懂酒。我说为何非要造一个这么古怪的长洞,原来是为了藏酒之用。也是,新酒藏于冷洞之中,可更有风味。” “不仅仅是更有风味,也是为了新酒回味更为甘醇。”司马运话音刚落,头顶上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声音洪亮,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两位客官,在下王木公,方才在为酒坛封泥,未能远迎客官大驾,失礼,失礼。” 怎么听上去好像在头顶之上?司马运抬头一看,头顶上依然是黑洞洞的墙壁,不见有人。周方暗暗一笑,却是清楚此洞是王松和孙西敢所造,按照中山人特有的风格,洞口所留的“山”字标志就是王松向他暗示,他一直在洞上。 此洞名为酒洞,是中山人专用储酒而建。不过周方却也看了出来,此洞机关重重,王松和孙西敢将一个储酒洞改成了可以藏人藏兵器的山洞。 司马运紧走几步出了山洞,回身一看,洞口之上站着一人,人高马大,面如黑炭,残眉,断耳,脸颊之上还有一道刀疤,相貌十分丑陋。 第十五章 人生三变,美酒三叹 周东心中喟叹一声,若非司马运在旁,他早就忍不住向前几步抱住王松放声大哭! 上次见时,王松还昂然如松,时隔三月之后再见,王松却如风化的石头,斑驳不堪。他脸上所受的伤,断掉的耳朵,以及被炭熏黑的脸孔,周方再清楚不过,肯定都是他自己所为,王松此举是为了不被他人认出,是为了可以安心地隐藏在魏国之中,伺机复仇。 为了复国大计,王松面目全非,隐忍如根,不愧为中山好男儿!想当年,王松身为中山国第一大将,八面威风,人如玉,马如龙,驰骋如风,曾是多少人眼中的盖世英雄。现如今,竟是落得这般模样,怎不让人痛心疾首! 司马运初见王松的丑陋相貌,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 王松的目光在见到周方的一刻,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惊喜、难以置信的神色,身子都微微颤抖了,好在他迅速平复了心情,长出了一口闷气,多日来的担心总算有了一个值得欣慰的结果,他心中大定。再看周方气色不错,神色如常,气定神闲地站在司马运身边,更是欣喜,周方不但一切安好,还没有被司马运识破,可喜可贺,他所受的苦遭的罪,全都值了。 王松抱拳施礼:“在下相貌丑陋,惊吓到客官了,实在抱歉。” 司马运微一定神,淡然一笑,回了一礼:“在下失态,倒是让店家见笑了。不知店家的相貌是如何毁坏成这个样子?不像是天生如此。” 司马运果然是一个疑心极重的人,周方朝王松使了一个眼色,接话说道:“就是,店家的相貌像是人为毁坏,莫非是有何伤心事?” 王松听出了周方的言外之意,也看懂了周方的暗示,当即叹息一声:“哪里有什么伤心往事,在下的脸……不过是在烧酒之时,无意中跌入了炉火之中,烧成了这个样子,说出来也是丢人。” 这个理由倒是合情合理,周方暗暗点头。 司马运微一沉吟,未起疑心,却又问道:“你叫王木公?你的孙姓友人又在哪里?” 王松答道:“他叫孙东者,人在下面和泥,我这就叫他过来见过二位客官。”他朝身后大喊一声,“东者,来客人了,你过来一下。” “来了。”一个沙哑如破锣的声音在地下响起,一个人头露了出来,随后身子一纵,现身在了周方和司马运眼前。 只听到声音,周方的心就为之一紧,因为孙西敢的声音和以前截然不同。以前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犹如战鼓,现在却如同破锣,嘶哑难听,他就清楚,孙西敢吞炭毁掉嗓子,和王松一样,是不想让他被人认出,好隐姓埋名。 周方强忍眼泪,等他看到孙西敢的一刻,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内心奔流的情感,泪水长流。一想到司马运在旁,他忙扭头过去,不让司马运看到他的失态。 好在司马运的注意力放在了王松和孙西敢身上,他隐隐觉得二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心中疑窦丛生,浑然没有察觉身旁的周方潸然泪下,几乎不能自己。 孙西敢并未毁掉容颜,不过和之前相比,瘦削了几分,同时又留了胡子,头发也是乱蓬蓬犹如鸡窝,浑身上下脏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年叱咤风云的中山国第一军师的威风?孙西敢最是在意形象,不但全身上下纤尘不染,就连胡子也是梳理得一丝不乱,风度翩翩,飘然若仙,有中山国第一美髯公之称。 眼前化名为孙东者的孙西敢,胡子上沾满泥巴,当年指挥若定的双手,十指黑黑,干裂如龟,犹如老农之手。 孙西敢朝司马运和周方各施一礼,并不多看周方一眼:“两位客官,在下失礼了,刚刚正在地洞之中和泥,不知贵客大驾光临,赎罪,赎罪。” “不知者不怪。”司马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气象,大度且大方,他回了一礼,“我几人也是一时兴趣所致,前来买酒,不要误了店家大事才好。” “哪里,哪里。”王松客气几句,回身说道,“东者,你赶紧去清洗清洗,在贵客面前不能失礼。” 孙西敢告退而去,他的背影萧索之中别有一番坚定和义无反顾。周方悄然擦干了眼泪,恢复了镇静,来到王松面前,朝他身后看了一看:“酒坛和封泥也是店家亲手所做,倒是难得。怎么不购置酒坛,虽然花费多了些,却省时省力。” 王松知道周方有意将话题引向酿酒:“自制酒坛和封泥,虽然费时费力,却可以掌控火候调节酒的味道,买来的酒坛和封泥,就没有这份效用了。” “真有如此神奇?”司马运盯着孙西敢远去的背影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疑惑时,周方和王松的谈话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朝下一看,在假山的下面有一处平地,平地上摆满了酒坛,旁边还有一处泥塘,里面满是泥水。 泥塘的一侧,有一个小窑,不大,一次顶多可以烧出三四十只酒坛。周方点头赞道:“方寸之间,天地无限,店家匠心独特,让人佩服。” 司马运也是赞不绝口:“安邑城中的酒坊,我去过不少,如王孙酒坊一般酿酒、制坛和封泥一应俱全的,少之又少。不对,王孙酒坊是独此一家,就凭这一点,王孙酒就必是好酒。” “不敢,不敢,司马公子过奖了。”王松转身下到下面,打开一只酒坛,从里面盛了两碗酒,恭恭敬敬地端到了司马运和周东面前,“二位贵客先请品尝此酒。” 司马运接过酒,没喝,看向了周方。周方知道他疑心又起,当即一饮而尽。 司马运见周方安然无事,才一口喝下。 “如何?”王松满脸期待。 周方摇了摇头:“新酒,味淡而宁。” 司马运点头:“不错,味淡如水。” “二位客官都是懂酒之人,此酒确实刚刚出炉不久。”王松又从另外酒坛之中盛了两碗,周方和司马运喝后,还是觉得不够纯正。 第三第四碗依然如此。 司马运虽表面上依然淡定,语气却有了几分不耐:“店家是没有好酒还是不舍得拿出来?” “贵客误会了。”王松满脸堆笑,转身看向身后,去而复返的孙西敢手端托盘,盘中有四碗酒,缓步走了过来,“刚才的四碗酒,都是四天之内出炉的新酒。东者手中的酒,也是五天前出炉的新酒,二位贵客请品尝一下,有何不同。” 在中山国时,王松和孙西敢虽也懂酒,也并不会酿酒。不想二人短短数月之间,不但毁容毁声,还学会了酿酒和制坛,实在是难为他们了。周方想起自己数月来在养伤之余,为乐家和司马家的内斗埋下隐患,也算有所收获,心中大为宽慰。 周方拿过其中一碗,一饮而尽,酒味是重了几分,回味也多了甘醇,只是总觉得还欠缺一丝火候。他看向了司马运,从司马运微有失望的眼神中也知道他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收拾干净的孙西敢样子好了几分,不再脏如乞丐,不过和当年风度翩翩的第一军师相比,相差甚远,他谦卑的姿态也和以前昂然的态度判若两人。 孙西敢微微一笑:“二位贵客请品尝最后一杯酒。” “好,姑且再最后试上一试。”司马运不愿再多等片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碗,摇了摇头,“不过也是稀松平常,并无出奇之处。王孙美酒,言过其实了……”话说一半,神情由失望转为惊喜,不由愣住,“咦,怪事,真是怪事,此酒先淡后浓,浓后转烈,让人不能自拔之时,又忽而转淡,当真是一唱三叹的神酒。周兄快快尝来。” 周方连忙尝了一口,果然和司马运所说的一样,先淡后浓,浓后又烈,最后又转为平淡,他心下明了,此酒一唱三叹,如人生起落,高低不平,最后还是百川归海,回归本心,不由一时感慨:“好酒,平生所尝好酒,此酒当为第一。司马公子,此酒命名为三叹酒如何?” “正合我意!”司马运哈哈大笑,“店家,此酒不管有没有名字,就叫三叹酒了。以后有多少要多少,不许卖与他人。” “敢不从命!”王松恭敬地说道。 “此酒当真才出炉五天?”周方很是好奇。 “确实是。”孙西敢眼神闪动,“只不过前几碗酒是随意存放,而最后一碗是用特制的酒坛存放在了酒洞之中,所以味道会醇厚许多。若是存放再久一些,会更好。” 还以为再也见到太子了,没想到太子不但安好,还和司马运一起,看上去二人相处还十分融洽,不由暗喜,孙西敢心中大为宽慰,如此说来,太子已经赢得了司马运的信任,复国大计迈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太好了。只有复国有望,他和王松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值了。 第十六章 再回中山 “原来你们在这里,叫我们一顿好找。”乐城不满的声音从洞中传来,“还以为你们不说一声就走了。店家也是真有闲心,修建这么长一个酒洞,得耗费多少时日和精力。啊,连酒坛都是自己烧制?厉害,佩服,了得。” 乐城出了洞口,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后面的魏任、乐旦也是目瞪口呆,子良却是一脸不屑,嘲笑几人大惊小怪。 魏任也是连连称奇,对王松和孙西敢的手艺赞不绝口,称他二人可当魏国第一匠人。二人连称不敢。在得知魏任是公主以及乐城是乐羊之孙后,王松和孙西敢内心的震惊久久挥之不去,不敢相信太子竟有如此际遇,成了乐家的座上宾不说,还和魏国公主得以相识。 二人大为欣喜,原本做好了毁面吞炭却依然没有找到太子下落的最坏打算,大不了二人藏身安邑一段时间,再无太子消息,伺机刺杀了乐羊或是司马史,以身殉国。 却没想到,今日得以见到太子,虽无机会说话,却也让二人足以告慰平生了,更让二人欣喜若狂的是,太子已然和司马运称兄道弟,并且和乐家关系莫逆。岂不是说,太子已经在魏国立足,再向前一步的话,就可以占据了一席之地了。 只不过二人也隐隐担心,他二人一个毁容一个毁声,不易被人认出。万一太子被人识破,肯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二人心意相通,对视一眼,立刻有了决定,谁敢阻拦太子的复国大计,他二人就会不惜一切手段杀之而后快。 一行人出了王孙酒坊,子良虽不情愿,却还是听了东家之命,和两位东家一起,为周方几人送行。刚才和乐城闹了一番,子良对乐城愈加不满,认为乐城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虽说动刀的时候被魏任和乐旦拉开,她还是险些划了乐城一刀。 乐城也对子良耿耿于怀,声称有机会一定要和子良决斗。由于连年争战,各国尚武成风,民间决斗之事时有发生,官府有时力有不逮,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子良当即应允,并说谁食言谁就不是大丈夫。二人甚至还约定七日之后在城外的树林中比试,不死不休。 谁也没有当真,以为只是二人在盛怒之下的戏言。 等周方一行数人走后,王松和孙西敢当即关门停业,二人穿过酒洞,来到位于酒洞中间的密室之中,点亮了油灯。一灯如豆,却照得一丈方圆的密室明亮如昼。 “太子如今成为了乐家的座上宾,而且还结交了魏国公主,东者,大事可成呀。”王松难掩兴奋之情,端了一碗酒,一饮而尽,他已经习惯称呼孙西敢为东者,即使在无人时也不再改口,以免在人前暴露,“此事当饮三杯。” 孙西敢却没有喝酒,而是微叹一声:“我二人一个毁声一个毁容,有几次还险些被人认出,太子以真面目示人,又身在虎狼之穴中,怕是早晚被人识破身份,到时就麻烦大了……” 王松却哈哈一笑,又自顾自地喝了一碗酒:“你怎么和古人一样迂腐了?历朝历代,都不过数百甚至数十年,难不成因为立国都不过几百年就不建功立业了?大丈夫当珍惜眼前事,何必想那么长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木公,你可曾想过,万一太子被人识破了身份,又该如何?” “没有想过。”王松摇了摇头,“太子自有太子的打算,我二人又帮不上什么忙,想那么多何用?不如做好我们的事情,也算是对太子深入虎穴最好的策应。” 孙西敢也不知是被说动了还是想通了,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为了太子的复国大计,我二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只是太子遭受如此大难,还能支撑到现在,确实不易。只不过若是太子知道了欧阳玉姬已然嫁与周西为妻,会不会……” “此事暂时不宜告诉太子为好。”王松脸色微微一变,怒气冲冲地说道,“王后毒死了大王,又让欧阳玉姬嫁与周西,她怎会如此歹毒?中山国被灭,她是最大的元凶。若非她是太子的母后,我恨不得一刀杀了她!” 王松和孙西敢在安邑城外与周方走散之后,二人侥幸逃过了野狼的追杀,被一名猎户所救。猎户名叫子与,和女儿子良相依为命。在得知二人是中山人后,子与并没有赶走二人,反而更加款待二人。 子与当年曾到太行山打猎,误入了深山老林之中,被虎狼所困,危在旦夕。后来被一名中山侠客所救,才得以活命,是以他对中山人一向礼遇有加。 王松和孙西敢得知子与曾由太行山之中进入中山国,就动了潜回中山国一探究竟的心思。太行山自南向北绵延数千里,横穿魏国、赵国,直达中山国。只不过太行山山高路除,人迹罕至,通常无人敢在深山之中独行。就连大军也会绕道太行山,以免被山路阻隔。 王松和孙西敢原本只想请子与画一张地图,二人依图而行就可以躲过魏国和赵国的盘查而潜回中山国。子与却不放心二人,非要和二人同行。二人盛情难却,最终在子与和子良父女的陪同上,一路历尽艰难险阻,历时半月有余回到了中山国。 中山国君臣逃到太行山后,逐水而居,在悬崖上议事,在断壁上凿洞存粮,并存放草球于高处以作示警之用。虽国家已亡,君臣和子民却在周西的带领下,未敢忘记国仇家恨,人人发奋图强,期待东山再起。 王松和孙西敢既欣慰又忧愁,欣慰的是,中山国人并未因此而消磨斗志,依然心存复国志。忧愁的是,不管是路边的农夫还是水边的渔夫以及贩夫走卒,都认定中山国亡国的罪魁祸首是太子周东。正是周东指挥不当,通敌卖国,才导致了中山国的灭亡。 二人愤怒之余,想当众说出真相,还周东一个清白。还是孙西敢理智,冷静下来一想,宣扬周东是通敌卖国的罪人,必是王后和周西所为,要的就是让百姓将怒火都发泄到周东身上,好掩盖中山国本来亡自他们之手的真相。 若说污蔑周东还没有什么,让王松和孙西敢扼腕叹息的是,和周东青梅竹马并且已有婚约的欧阳玉姬,也信了传言,认为周东为了除掉王后和周西,和先王联手通敌卖国,导致中山国被灭,而周东唯恐事情败露,暗中毒死了先王,最终周东也战死沙场。 欧阳玉姬对周东由爱转恨,并在王后和周西的劝说下,同意嫁与周西为妃,辅佐周西复兴中山国。 王松几次想要振臂一呼,告诉众人真相,联手通敌卖国的人是王后和周西,不是先王和周东,却被孙西敢劝住了。孙西敢却说太子被人误解也并非全是坏事,说明王后和周西并不知道太子尚在人世。所以他们才会肆无忌惮地抹黑太子,死人无法辩解。以眼前的形势来说,王后和周西以为太子身死反倒是好事,否则王后和周西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要刺杀太子,以永绝后患。 王松一想也是,也就打消了为太子正名的念头。二人本想见见对太子忠心的手下,却发现除了追随太子战死在沙场之上的部下之外,其他忠心于太子之人,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要么被贬谪,要么不知去向,总之所有忠心于太子之人无一有好下场。 二人深知想在中山国中重新树立太子权威,让中山百姓认可太子,眼下绝无可能。二人只好失望而归,好在二人也并非全无收获,从中山国人称第一酒王的齐全手中学会了酿造中山美酒的技巧。 回去的路上,子良一直闷闷不乐。孙西敢细心,问子良为什么不开心,子良说为什么君王之家还不如普通百姓之家相亲相爱,非要相害相杀?她很可怜周东,身为太子被自己的母后所害,孤军奋战,全军覆没后逃亡魏国,若是被人发现,魏国不会容他,中山国也会对他痛下杀手。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负担,换了是她,说不定她早就扛不住了。 子与也觉得周东和王松、孙西敢在安邑城外一别,说不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孙西敢坚持认为周东还在人世,太子身负血海深仇,不但要光复中山国,还要为先王正名,还先王一个公道,所以太子不能死,他只有忍辱负重地活着,连死的选择都没有。 子与感动于王松和孙西敢二人的忠勇,就让子良跟随二人身边。二人决定在闹市之中开一家洒坛,专酿造中山美酒。太子只要品尝到他二人所酿之酒,必会前来寻找他二人。子良很是高兴,她虽是女子,却不喜欢花红偏爱舞刀弄枪,对酿酒也很感兴趣。 子与也支持二人的决定,魏人好酒,中山美酒风味独特,魏人必定喜欢。不过他担心在闹市开一家酒坊,很容易被人认出王松和孙西敢的真实身份。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王松和孙西敢做出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之事! 第十七章 君子世无双 在即将抵达安邑的前夜,王松和孙西敢一个跌入了火中,一个吞炭,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一个声音被毁。子与自然知道二人用意,痛心之余,对二人肃然起敬。子良到底年纪还小,吓得不轻,却想不通二人为何要这么做。 回到安邑后,由子良出面租下了一处房子,出于对二人的敬佩,子与拿出全部积蓄,帮王松和孙西敢开起了王孙酒坊。 子与却依旧独居在山中,并不出山。他习惯了山中清静的日子,每天打猎、放歌,看云起云落,逍遥自在多好,不为世事所累。也是他和曾经救他的中山国侠客有约,二人要在深山之中隐居十年,十年后,他二人在魏国和赵国交界处的太行山见面切磋武艺。 距离十年之期只有最后一年了,他不能输给对方,虽说并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在人世,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还信守诺言,他只管坚持做好自己。 王松很是好奇救下子与的中山国侠客到底是谁,子与说只知道他姓吕,是一个戴着斗笠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怪人。他武功十分高强,运剑如飞,三招两势就斩杀了一虎三狼,是他生平所仅见的最厉害的高人。 王松和孙西敢面面相觑,二人在中山国多年,从未听说有什么吕姓高人,难不成是隐世的侠客? 不过向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位于燕赵之间的中山国有能人异士再正常不过,二人也懒得多想,一心开起了王孙酒坊。 虽说并不知道吕姓的高人到底何许人也,但从子良每天都练习的剑法之上,二人也看出了端倪。子良师承子与,子与的剑法又是传自于吕姓侠客。子良的剑法轻巧灵秀,并非中山人所崇尚的大开大合的剑势,二人推测,吕姓侠客应该不是中山人,或许是前来中山隐居的楚越之人。 子良的武功虽然一般,却胜在坚韧。她每天都要练剑,风雨无阻,从不间断。有时王松也忍不住指点她一二,在两个月间,她的剑法大有长进。 只是剑法大有长进的同时,她一直未能适应店小二的角色,对客官要么耐心不够,要么脾气太差,要么不够机灵,没少让王松和孙西敢头疼。还好从一开始二人就让子良女扮男装,否则让客人知道如此一言不合就勃然大怒的店小二竟然是一个女子,子良别想嫁人了。 二人在酿酒的同时,还用两个月的时间建造了酒洞。酒洞除了可以存酒之外,还可以用来存放兵器以及藏身之用。今日原本想多酿一些酒,不想太子和司马运、魏任、乐城、乐旦同时现身酒坊! “我二人原本就是想用王孙酒坊找到太子,如今太子已然找到,却没有机会和太子说话,东者,你说让子良充当我们和太子之间的传话人,如何?”王松收起愤愤不平之气,他也知道诛杀王后只是说说而已,不说他身为中山臣子,此举是以下犯上,只说王后是太子的母亲,他就不可能下手。 “子良太过简单,由她中间传话,我怕会被人察觉,尤其是司马运。”孙西敢微眯双眼,一一想起周东身边几人,“任公主心思沉稳,乐旦心思纯净,乐城为人直接,只有司马运心深如海,极难对付。” “不让子良和司马运见面不就行了,让她通过乐城传话,应该没事。”王松又喝了一口酒,才想起没有下酒菜,就敲了几下桌子,喊道,“子良,来些小菜。” 片刻之后,子良推门进来,木盘中有几碟搭配小菜,她放到二人的桌子上,自顾自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一抹嘴巴说道:“东家,我和乐城打赌,几日后要在城外决斗,生死不论,你们千万不要告诉父亲。” “胡闹!你一介女子,为何要和男子决斗?”王松生气地一拍桌子,“若是让人知道了你的女子身份,你被会捕下狱,还何谈决斗?不论胜负,你都输了。不许你去!” 魏国律法虽未禁止男子决斗,却不许女子决斗,子良女扮男装和乐城决斗,本身就触犯了律法。再万一她真的伤了乐城,必是死罪。 “我偏要去!”子良名义是二人的店小二,却如同二人的女儿一般恃宠而骄,她赌气地抓住半坛酒,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大不了一死,怕什么。乐城太气人了,我不和他打一架,会憋死。” 王松和孙西敢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戏谑和得意之色,因为二人心意相通,都觉得让子良通过乐城向太子传话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有时收服一个人,未必一定要通过决斗,还有不下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他老老实实地听你的话……”孙西敢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我有一个更轻松也更有趣的办法,想不想听听?” “不想。我不喜欢有趣的方法,我只喜欢拳头赢天下。”子良挥了挥拳头,她粉嫩的小拳既不吓人又不够威风,反倒有几分滑稽,她浑然不觉,“一想到可以一拳把乐城打在地上求饶,我就做梦也会笑出声来。” “乐城可是乐羊大将军的孙子,你就算打得起也惹不起。”王松哭笑不得,子良从小就不读书,凡事喜欢以暴力解决,也是深受子与影响之故,毕竟猎人打猎,全靠武力,“不许再闹了,再不听话,就送你回山里。” “不送,不送子良回山里,子良听话还不行吗?”子良从小在山里长大,来到安邑后,习惯了红尘的繁华之后,哪里还受得了山里的清冷寂寞,何况和王松孙西敢的宽容而比,父亲的严厉近乎苛刻。 孙西敢朝王松赞许地点了点头,王松的话正中子良软肋,他微微一笑:“我和你木公伯也不舍得送你回山里,更不舍得你因为和乐城决斗而白白丢了性命。不是说你打不过乐城,而是你身为女子,不管胜负都会被官府查办。想想看,到时乐城得意地看你被官府拿下的笑话,你又无能为力,是不是会绝望?” 子良不说话了,低下头想了想:“东者伯伯,我错了,不该冲动。可是我已经答应乐城要和他决斗了,不能言而无信,怎么办?” “此事好办,只要你肯听东者伯伯的话。”孙西敢的声音虽然沙哑,语气却充满了自信。 “听,一定听。”子良连连点头。 “明日一早,你送一坛酒到乐府,告诉乐城,你不和没有酒量的男子一般见识,等什么时候乐城可以一口喝完一坛酒而不醉,你才会和他决斗。”孙西敢从身后抓过一只酒坛,“要送就送上等烈酒。” “免费送他酒喝,岂不是便宜了他?”子良不解其意。 “乐城酒量有限,三碗即醉,一坛酒对他来说是海量。”孙西敢笑道,“哪里是免费送他酒喝?乐公子不也扔了一块金子?一块金子可买几十坛酒了,王孙酒坊从来不占客官便宜。” “为什么非要等他练出酒量后再和他决斗?”子良还是想不通。 “到时你就明白了。”孙西敢摆手一笑,“不要再问个没完,你还想不想收服乐城,让他乖乖在你面前低头认输?木公伯伯不是教过你《孙子兵法》,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你送酒给乐城,是为伐谋。和乐城决斗,是为攻城。” 子良“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愣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 王松乐了:“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尽管照你东者伯伯的吩咐去做,不会有差。” “是。”子良点了点头,忽然又开心了,“今天的几个公子,除了乐城之外,都还不错,司马公子彬彬有礼,周公子温文尔雅,二人都有君子之风。” 孙西敢见子良眼中有光彩闪动,哈哈一笑,故意逗她:“若是让你挑选,你会选哪一个?” “我会选……”子良声音扬了一扬,忽然又低了下去,脸微微一红,“东者伯伯寻我开心,我谁也不选。” “哈哈……”王松大笑,许久以来,今日难得如此开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子良也该许个人家了。好好,现在不是为子良选婿,只当是挑选一个你觉得不错的男子。” 子良想了一想,伸出右手:“拿酒来!” 接过一碗酒,她一饮而尽,胆气大升:“司马公子如人中龙凤,却又风度翩翩,君子世无双。周公子气定神闲,看似没有出奇之处,举手投足却有大将之风,陌上人如玉。若是两人之中非要选择一人的话,我还是会选……” 王松和孙西敢都睁大了眼睛。 “司马公子!”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子良竟然更中意司马运,她羞赧一笑,“司马公子更有男儿气概,既有儒雅之气,又有勃勃生机。” 二人不由暗想,子良别看鲁莽,倒也挺有眼光。若论儒雅和生机,太子怎会比不了司马运?只不过现今太子收敛锋芒,不再意气风发罢了。 王松语重心长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司马公子越是完美,越是要敬而远之。” “为什么?”子良十分不解,“莫不是木公伯伯嫉妒司马公子的俊美?” 王松哈哈一笑:“子良,你也太小瞧木公伯伯了,木公伯伯又不是小气之人。所谓大忠似奸,世间并非没有圣人,而是圣人经常避世不出。所以一旦你遇到如圣人一般完美的完人,切记要提防一二。” “不明白,想不通。”子良心思简单,哪里会想到大直若屈的道理,她笑了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我和司马公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随他是什么人。” 第十八章 陌上人如玉 周方一行人一路回到善信阁,乐旦还想再逗留一会儿,乐城却是不肯,非要回家。魏任和司马运也是见天色已晚,也想早些回去,乐旦只好应下,她不好意思一人留下。 周方站在善信阁门口,拱手和几人告别。 司马运刚要上马,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周兄,你和王木公、孙东者同为中山人,之前可是见过他二人?” 周方摇头一笑:“中山国虽是小国,方圆却也有五百余里,几十万人口,想要认识也不容易。” 司马运点头呵呵一笑:“说得也是……不过他二人虽然毁容毁声,却总感觉似曾相识。我除了在征战之时在中山国驻扎了半年之外,之前从未去过中山国,能让我感觉似曾相识之时,多半是在战场之上的对手。莫非他二人曾是中山国的士兵?” 司马运果真是疑心过重之人,周方毫不避讳司马运的猜测:“滹沱河一战,中山国太子周东战死,中山国精锐五万余人全军覆没,其中有逃兵或是受伤后下落不明者,不在少数。不过战场之上,人山人海,能和司马公子对战之人,必是大将。难不成王木公和孙东者两个酿酒工匠,还曾是中山国的大将?” 司马运本来有此猜测,听周方微带调侃的语气,心中仅存的一丝疑虑也消失殆尽,自嘲地一笑告辞而去:“周兄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在下想多了,哈哈,对,对,只是两个酿酒匠人而已。” 送走魏任、司马运以及乐城、乐旦几人,周方依然难掩内心的兴奋,他在院中舞了半个时辰的剑,还是无法安心,就又提笔写了几副字才稍微心静了一些。 夜色降临了。 周方无心读书,在书房中坐了少许,又起身来到了院中。冷风四起,院中落叶瑟瑟,一片荒凉。 一年有四季,人生有起落,想起以前的日子,周方虽然清楚此时也是他人生的冬天,但他深信春天的脚步已经不远了。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王孙酒坊真是王松和孙西敢所开,更没想到,二人还酿的一手好酒。今天险之又险地过关,若不是王松的毁容和孙西敢的毁声,说不定还真会被司马运认出。既然侥幸骗过司马运,早晚也会被别人识破。 王松和孙西敢在战场之上,和太多的魏国将领有过交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王松还和乐羊大战过几十回合。若没有毁容,必然会被乐羊一眼认出。 还真是难为王松和孙西敢了……周方心中一阵喟叹,脚步不停,不知不觉来到了后院的假山之中。绕过假山,就是院墙了。 墙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女子说话的声音。 善信阁虽然不大,却也是三进三出的院子,周方一个人住自然有些清冷。听到墙外的人声,在寒冷的夜晚之中,竟有一丝温暖。 “唉……”周方暗叹,他和王松、孙西敢虽然他乡相遇,却相见无言,不能交流,甚是遗憾,他也清楚虽有子良,王松和孙西敢断断不会让子良作为桥梁来传话,毕竟司马运对二人疑心重重。 即使是魏任虽未流露出对二人的怀疑,却也不能掉以轻心,魏任不比乐城和乐旦,她虽不如司马运疑心过重,也不是全无心机。相信只要他和王松、孙西敢来往频繁,必会引起司马运和魏任的怀疑。 甚至司马运还会派人暗中盯防王松和孙西敢。 如何才能不被人察觉和王松、孙西敢互通有无?周方也能猜到二人必然也有许多话想和他说,那么子良是最合适的传话人,只是怎样才能让子良掩人耳目地将话带到,是一个难题。因为如果子良和他接触过多,也会引起司马运和魏任的注意,甚至就连乐城和乐旦也会心生疑虑。 怎么办才好?周方相信王松和孙西敢也在想办法,他不能坐等,也要主动出手才行。 周方负手而行,边想边沿着墙壁缓步而行。墙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夜风渐大,他感觉到了寒意,准备回房休息。一转身却惊呆了,原来假山的背后还有一个柴房。 上次清理院子时怎么没有发现柴房?周方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难道有人潜入不成?走近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原来柴房极小,又被一棵大树遮挡,再加上杂草覆盖,以为只是假山的一角,硬是让他错过了。 为何在此处建造如此一个柴房?周方绕过大树,更是觉得可笑,柴房小门仅能容一人通过,说是柴房,倒更像是一个窗户镶嵌在假山之上。他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里面黑洞洞一片。 还好周方手中提着灯笼,他举起灯笼,看清了里面并不是房间,而是一个洞口。原来柴房只是掩人耳目,是为了遮挡假山下面的密道。 许多官宦之家的后院都是有密道或是密洞,要么储存东西,要么藏人,尤其是诸侯争战,朝不保夕,有一处藏身之地很有必要。就连王松和孙西敢不也在后院建造出了一处可以藏人藏兵器的酒洞? 周东伸手一摸腰间,没有佩剑,也没多想,举着灯笼继续向前。 洞中的气息有几分浑浊,说明平常极人有人进来,他放心不少,走了大约几十丈后,眼前是一堵墙壁,到头了。周方有几分失望,还以为洞中会藏有什么秘密,不料一无所有。他伸手摸了摸墙壁,石头一般冰冷,应该是石头无疑了。 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隐约听到有声音传来,顿时吃了一惊,回身一看,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人?可是声音从哪里而来?不像是上面,莫非是墙外? 可是怎么会是墙壁之外?周方俯身贴在墙壁之上,声音清晰了几分,还听出了是女子的声音,而且还听清了几句对话…… “司马运欠姜家不少粮款不还,父亲又不好催促,今年年景不好,收益不如去年。” “妹妹不必担心,生意上的事情,由我和父亲操心即可。你最该担忧的事情是你何时嫁人,哈哈。” “谁说女子非要嫁人不可?若无钟意的郎君,便不嫁人又如何?” “妹妹不可如此固执,女子十六不嫁,会被官府责罚。” “罚便罚了,不过是罚二十金罢了,我为姜家掌管粮草生意,每月赚的何止二百金?” “你到底钟意何人?乐城乐公子?司马运司马公子?都是人中龙凤。或是相国王黄之孙王之王公子?又或是上卿公孙由之子公孙如?” “都不是。乐公子失之浅薄,司马公子失之阴沉,王公子失之稳重,公孙公子失之轻浮。几人虽说在别人眼中是人中龙凤,但在我姜姝眼中,不过是平庸之辈。” “哈哈哈哈,如此说来,天下之大,就没有男子入得了妹妹之眼了?真为天下男子伤心。何时才能从天而降一名奇男子收了妹妹,也好让妹妹不必独守空闺一生。我姜远在此立誓,谁能博得妹妹欢心,我愿赠金千斤,良田千亩……”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伴随一阵地动山摇一般的晃动,墙壁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个大洞,一个人从洞中闪出,就如从天而降一般。 只不过来人犹如凭空出现之后,站立不稳,身子一晃摔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大跟头。 姜姝和姜远吃惊不小,二人本来围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惊吓之下同时起身后退数步。姜远一转身抓起桌上宝剑,拔剑在手,剑尖指向地上的周方:“你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了,周方尴尬地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一脸浅笑朝二人施了一礼:“抱歉,实在抱歉得很,在下周方,是二位的邻居。” “邻居?”姜姝和姜远面面相觑,想起了什么,姜姝问道,“可是善信阁?” “正是,正是。”周方暗中打量一下周围,是一个密室,密室不大,约有几丈方圆,布置得却也精致,有桌椅、屏风和香炉、茶具,墙上还挂了几幅字画。 又有一盏九连灯,照得四下明亮如昼。 “既是邻居,为何闯入姜家?”姜远手中紧握宝剑,对周方虎视眈眈。 周方一脸无奈:“在下并非有意,也是无心之举,还望二位见谅……在下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密道,走到尽头却发现是墙壁,想要离开时听到了二位说话的声音,一时好奇,就想知道声音来自何处。在墙壁上听了片刻,也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石门突然就打开了,在下就这样身不由己地闯了进来,实在是无地自容……” 姜姝打量周方几眼,见周方儒雅淡定,周身上下又有一股冲和之气,不由信了几分,她来到门前,轻轻一推,石门咯吱一声,竟然关上了。 “谁修建的石门,和善信阁相通,真是怪事。”姜姝又推了一下,石门应声而开,她点头说道,“此门看似笨重,却又十分轻巧,是高人所为。” 第十九章 不争而胜 姜远虽也信了几分,却还是没有收回手中宝剑:“妹妹,善信阁的主人名叫周方,是中山国人,你且考他一考,别是冒名顶替者。” 周方点头:“在下便是周方,如假包换。二位从何得知在下姓名?” 姜姝傲然一笑:“善信阁荒置多年,有人搬了进来,姜家怎敢掉以轻心不查个清楚?” 周方此时才敢抬头看向姜姝,传闻中姜姝是魏国芳名最盛的民间女子,名声之大,仅次于魏任公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身穿淡白色宫装,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 若说姜姝和魏任相比,各具风情,她比魏任多了几分轻灵少了几分端庄,相貌上倒不好论高低之分。但非要和乐旦相比的话,不论是风情还是韵味,乐旦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最要紧的是,她举手投足间别具一格的气势,确实有让人为之目眩的神采。 和姜姝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姜远,相貌堂堂,既有威武之气,又有文雅之意,一袭长衫在身,虽是布衣,隐约有出尘之意。 周方在打量二人,姜姝和姜远也在观察周方。 周方衣着普普通通,眉目清朗,双眼清澈有神,当前一站,既有三分淡然之意,又有七分从容之态,不像是一个落魄的粮商。姜姝和姜远对视一眼,二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之意,不由心中惊奇,别说小小的中山国了,就连魏国也是少见如此清奇的男子,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你真是粮商?”姜姝心中疑问大起,“周公子,善信阁三字何意?” 周方暗自无奈,他已经尽力掩盖了他的锋芒,却始终无法彻底掩藏他的光芒,多年的养尊处优以及高居太子之位,也确实让他大异于常人,好在周方已经习惯了被人质疑,当即微微一笑:“在下确实是一名粮商,怎么,是长得不像还是哪里不像?善信阁三字取自于‘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以二位的才学不会不知。” 姜姝和姜远自然知道语出《道德经》,姜姝点头说道:“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你既是粮商,为何还有不争之心?生意之事,若是不争,如何可成?” 周方慨然答道:“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又说,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仁者之所以无敌,是心中没有敌人。心中无敌,则天下无敌。生意也是同样的道理,不与他人争利,则天下无人与我相争,不争而胜。” “哈哈……”姜远大笑,“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将《道德经》的大道用到生意之上,不过虽有道理,真要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姜姝却不笑,微微想了一想:“好,姑且信你是善信阁主人,那么由善信阁通往姜家的密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下确实不知。”周方也不隐瞒,实言相告,“在下也只是借住在乐家,善信阁本是乐家私宅。” 姜远摆了摆手:“妹妹不必追问了,此事周方应该并不知情。他才搬来数日,就凭他一人之力,也无法开凿出如此长的一个密道。” 姜姝其实也想到了此节,只是故意想问上一问:“周方,依你之见,密道是乐家所建,还是前人所建?” 周方也曾听说乐家是三年前从一名商人手中买下此地,后来也没有搬来入住,一直荒废至今。他摇头说道:“此事不好猜测,不敢乱说。在下有一句话,还望二位不要生气。” “讲。”姜姝似笑非笑地看了周方一眼,“你怎知我和哥哥会生气?” “此密道不管是乐家所建,还是乐家前人所建,恐怕都不是一家之力,贵府应是知情,并一同参与了建造。”周方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淡淡一笑,“刚才二位惊惶失措,可见并不知道姜府有官道和善信阁相连,应该是姜公并未告诉二位真相。” “一派胡言!”姜远拂然变色,“父亲从不隐瞒我兄妹二人任何事情,你不要挑拨离间。” 姜姝却微微一怔,低头一想:“哥哥不必动怒,我相信周公子的随口一说,自有缘由,且听他说来。” “再敢胡说,我会报官,治你一个私闯民宅之罪。”姜远余怒未消,晃了晃手中的宝剑。 “不敢,在下不会胡说。”周方暗暗一笑,转身回到石门之前,轻轻一推,石门再次打开,他用手丈量石门厚度,“石门厚约一尺有余,是由整块石头雕刻而成。轻轻一推即可开合,可见门轴是精心雕琢而成,且有过细心安装,才能在使用时如此轻便。” 姜姝听了连连点头,周方之话,合情合理,让人不得不佩服他入木三分的观察。姜远虽依然微有不服之意,手中的宝剑却是垂了下去。 “此密道和贵府的密室相连,又有石门相通,二位以为只是巧合不成?显然不是。且此石门双向可推,不管是从善信阁到贵府,还是从贵府到善信阁,都可以随意通行,若只是善信阁想通往贵府,必然会只建造成只能由善信阁朝贵府方向推开。那么可以说此门建造时,贵府不但知情,而且还参与其中,并且想由此密道通往善信阁。” 周东话说一半时,姜远就半信半疑推动石门,果然是不管是推还是拉,石门皆可打开,不由脸色一沉。 姜姝点了点头,赞道:“周公子确实了得,句句在理,说下去。” 周方微一点头,笑道:“更不用说如此巨大的石门重约数千斤,我从善信阁的密道一路走来,密道仅能容两人通过,石门无法从密道之中抬来密室,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石门是在密室之中雕刻而成。” 姜姝和姜远对视一眼,怦然心惊,在短短时间内,周方有如此眼力,且能推测得丝丝入扣,堪称神人。二人顿时收起轻视之心,同时朝周方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周方淡然一笑:“二位可知此密道通往哪里?通往善信阁后院的假山之中,用一座柴房遮掩洞口。在下斗胆问上一句,此密室通往姜府何处?” 姜姝愣了片刻,当即说道:“随我来。” “小妹不可。”姜远想要制止姜姝,却晚了一步,姜姝起身推开了密室的门,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密道,密道中每隔一丈就有一盏油灯。 “有何不可?周公子既然能无意中识破姜家密室,就是有缘之人。”姜姝拿起桌子上的灯笼,朝密道中走去。 周方朝姜远微微一笑,紧随姜姝身后出了密室。姜远无奈,只好也拿起灯笼,跟了上来。 密道长约十几丈,比善信阁的密道宽敞了许多,几乎可以并行通过两辆马车,周方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石门是由姜府运到了密室之中。 又走了不远,是一处暗门。姜姝推开暗门,门后有台阶。她拾阶而上,回头冲周方点头一笑:“周公子莫要见笑才是。”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此美句用来形容姜姝再合适不过,她右手手提裙裾,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浅笑许许,如秋水迷离如春花绚丽,令人目眩神迷。 十几级台阶之上,又一处暗门。姜姝推门而进,有灯光闪亮。周方抬头一看,不由愣了,映入眼帘的是粉黄色的帐幔,帐幔上的流苏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窗边有一张书桌,桌上摆了白纸,上面笔墨和花瓶。花瓶中插了一枝花,正傲然开放。 再看房间之中还有屏风两个落地的灯架,青砖地面的正中有一个碳盆,炉火正旺。还有一只香炉在散发轻烟缕缕,有阵阵清香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竟是……闺房! 周方才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不敢再前进一步:“在下唐突了,不知是姜小姐闺房,失礼,失礼!” 姜姝嫣然一笑,轻轻招手:“无妨,不必拘礼。” “让你进你就进好了,是不是大丈夫?”姜远在身后推了周方一把,微有几分不耐,“你搬到善信阁和姜家为邻也没什么,为何非要闲来无事从密道来到姜家密室?真是多事。” 周方不理姜远的埋怨,嘿嘿一笑,跟在姜姝后面穿过闺房,来到了院中。 一看之下,不由叹为观止,姜家之富,名不虚传。 姜姝闺房倒还看不出什么,虽皆是上等材质,却简朴无华。院中就大不相同了,不说整齐划一的花草树木以及无比整洁的池塘,只说小路两侧的灯柱皆是上等的玉石,就连院中的方亭也是美玉所制,就不得不让人惊叹姜家确实和传说中一样富可敌国。 姜姝脚步不停,来到了院中的假山之下:“周公子,可否帮我查看一番,假山之中是否还有密道?” 周方也不推辞,围绕假山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此假山是上等玉石所造,坚硬无比,没有密道。” 姜姝才舒了一口气:“有劳周公子了,这边请。” 周方又随姜姝来到了书房之中。 第二十章 姜家 落座之后,姜姝亲自为周方泡茶,周方推辞不过,只好受用。姜姝亲自端茶一杯,恭恭敬敬地递到周方手中:“今日之事,还望公子不要外传,事关姜家名誉,并非小事。” 周方郑重其事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在下有幸与姜家为邻,又有幸结识姜小姐和姜公子,引为平生幸事,必不会对外透露半句。” “知道就好。”姜远冷不丁插嘴一句,“周公子,听说你也想开一家粮店?若你能守口如瓶,姜家愿助你一臂之力,赠与你上等粮食千石。” “无功不受禄,在下愧不敢当。”周方直接拒绝了姜远的好意,“方才在下无意中听到司马运拖欠姜家粮款,不知数额多少?在下正好和司马公子相识,若是能帮姜家要回粮款,在下倒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讲。”姜姝目光闪动,饶有兴趣地看向了周方,周方此人倒是有趣,赠与他粮食不要,非要先帮了姜家再提要求,倒是一个妙人,“不过我可要事先提醒你一二,司马运欠姜家粮款数额巨大,他有意赖账不还,你想要劝说他还账,恐怕不行。” “如何劝说他还账,是我的事情。让他还了姜家的账之后,就是姜家的事情了。”周方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若是我说服了司马运还账,姜家就欠我一份人情,我要和姜家做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姜远不想让周方掌控主动,不知为何,他不是很喜欢周方的从容,“我可有言在先,姜家只做粮草、皮革和珠宝等正当买卖,凡是官府严禁经营的货品,姜家绝不染指。” “放心,在下也是正当商人,不会从事任何违禁生意。”周方认真地说道,“我只是想和姜家做粮草生意而已,姜公子不必多想,更不必紧张。” “我才没有紧张,只不过是信不过你罢了。既然你只是想做粮草生意,倒是可以。”姜远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凭什么可以说服司马运还姜家的粮款?” “此事就不劳姜公子操心了,在下自有主意。”周方拱手一礼,“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辞。” “哥哥,替我送送周公子。”姜姝送到密道之处。 周方在前,姜远在后,二人下了台阶穿过密道来到密室之中,推开石门,周方回到了善信阁一侧的密道,站定说道:“以后有事,可以通过密道与我相见,也好避人耳目。” “好。”姜远想了想,“你以后若是前来密室,记得敲门三下以为记号。” “不如姜公子随我到善信阁一趟。”周方盛情相邀。 姜远迟疑片刻:“不如下次……” “哈哈……”周方大笑一声,“姜公子是怕我对你暗下毒手不成?” “就凭你?”姜远轻蔑地笑了,“我从小习武,你不是我的对手,三招之内可以取了你的性命。” “随我来。”周方笑笑,不和姜远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当前带路。 二人很快来到柴房,推门出去,夜色已深,周围一片寂静。姜远四下观望几眼:“虽然收拾得还算不错,不过还是有些衰败,要多些人气才好。需要丫环或是下人尽管开口,送你几个无妨。” “多谢。”周方拱手一礼,“柴房过于破旧了,我想修整一下,再放些木柴在此,也好有个柴房的样子。” 姜远呵呵一笑,听出了周方有话要说,摆手说道:“如此小事不必说个没完,周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尽管开口,天色不早了。” “姜公子如此聪明,应该早就猜出了我想问什么。”周方手扶大树,“善信阁上任主人是谁,想必姜公子心里有数。为何姜家和善信阁有密道相通?又为何姜公要瞒着你和姜小姐,此事大有蹊跷。在下并非挑拨离间,只是想让姜公子多想一想,以免误解了姜公的苦心。” “善信阁上任主人是谁你会不知道?周公子,别告诉我说你不清楚善信阁原本是相国王黄的私宅,后来王相国升任相国之后,搬到了魏王为他所建的相国府,此地就荒废下来,他做了顺水人情送与了乐羊。”姜远话说一半,忽有所悟,愣住了,“王黄和父亲并不熟识,为何会建一条密道和姜府相连?此事还真是大有蹊跷。周公子,告辞!” “不送。”周方自然知道善信阁原本是王黄的私宅,他是有意提醒姜远,见姜远一点就透,急切地要返回姜府,不由心中暗喜,朝姜远背影微一拱手,“姜公子,后会有期。” 说是后会有期,一别之后,却一连数日没有见到姜远,也没有姜家的任何消息。周方自己动身修整了柴房,并买了一些木柴堆放在里面,至少从表面上看,不会有人怀疑柴房的用处了。 几日来,周方找人做好了柜台,还雇了几个伙计,进了一些粮食,随便选了一个日子,悄无声息地开张了。开张后好几日,才有人注意到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家粮店。 由于是新店,又没什么人知道,生意如周方所料一样惨淡。 周方不免有几分着急,不过他着急的不是粮店生意,而是数日来一直没有消息的乐城乐旦兄妹,还有王松和孙西敢二人。虽然他很想回乐府一趟打探消息,又唯恐操之过急被乐羊再起疑心,只好耐住性子等待。 近在咫尺的姜家也是再无消息,好像上次的夜遇从未发生过一样。 又几日后,当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临时,魏任和乐城、乐旦一同前来善信阁作客。三人不但带来了奴婢和下人,还带了不少饭菜以及中山美酒。 正是王孙酒坊最新出炉的好酒。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乐城身披蓝色斗篷,魏任和乐旦都是白色斗篷,三人踏雪而来,一时让清冷的善信阁春意融融。 周方扫雪相迎。 乐旦团起一个雪球扔向周方,正中周方脸上,雪球飞散开来,溅得周方满脸和满身都是。周方也不还手,笑了一笑,继续扫雪。乐旦却大感无趣,抢过了周方扫帚,非要扫地。周方争不过她,只好由她。 乐城和周方并肩而行,先是看了看粮店生意,见生意冷清,不由摇头笑道:“你这个粮商怎么不会做生意了?门前可以网罗麻雀了,哈哈。” 周方也笑:“倒不是不会做生意了,而是近来无心生意。” 乐城奇道:“你是商人,无心生意是为了何事烦恼?” “自然是司马运之事了。”周方负手而行,任由雪花落在头上肩上,回身看了一眼,魏任和乐旦正一人一把扫帚扫得开心,不由笑了一笑,“还是她们好,想开心便开心。我们身为男儿,总是思虑过多。” “你是说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见周方上来就提及此事,乐城心中一暖,心想周方对他以及乐家确实放在心上,就说,“有劳周兄操心了,爷爷已经找到了司马运杀人的人证、物证,不日就会上奏魏王,司马运跑不了了,哼哼。” 周方点头,微笑赞道:“乐将军行事周全,此事必成。司马运罪大恶极,乐将军是为了冤死者伸张正义,也是为魏国正名。” 乐城连连点头:“正是,爷爷不想此事传了出去让魏国落一个不义之师的恶名。” 周方又问:“司马运可曾听到什么风声?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让他有所提防。” “应该不会。”乐城低头想了一想,“近日来司马运除了去王孙酒坊买酒之外,就是在司马府中,对了,他在买酒时还专门问起你是否常去王孙酒坊?” 周方心中暗惊,果然不出他所料,司马运对他的疑虑未消,也幸好他按捺住了心中好奇,没有前去王孙酒坊和王松、孙西敢相会,否则必定会被司马运察觉。 “真有此事?”周方呵呵一笑,“司马公子想必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常去王孙酒坊抢了他的好酒,哈哈,我虽好酒,却还没有到无酒不欢的地步。他有没有问起乐公子是否也常去王孙酒坊?” “肯定是问了,他还问了王木公和孙东者的行踪,还以为他二人和你经常见面。子良说了,司马运在得知上次一别之后你再也没有去过王孙酒坊的真相后,微有失望之色。他接连买了十几坛好酒,最近两天没再去王孙酒坊。”乐城被周方成功地激起了谈兴,兴致勃勃地说道,“也是怪了,司马运不知为何对你也颇有兴趣,是想结交你不成?” “司马公子喜欢广交朋友,他或许是觉得我和他投缘。”周方当然清楚司马运可不是想结交他,而是怀疑他,他岔开话题,“是子良告诉你的?你不是和子良约好要一决生死?” “别提了,这事儿说起来就让人冒火。”乐城变了脸色,一拳打在一棵拳头粗细的杨树上,树被打中,抖落了许多雪,落在了他自己身上,他随手抹了一把脸,“次日子良就拿到一坛酒找到乐府,说是送酒给我。我很纳闷为何突然送酒给我,她却说,等我能喝三坛酒时,才有资格和他决斗……” 第二十一章 应时而生应运而起 必定是王松和孙西敢的主意,周方险些失笑出声,只好强忍不笑:“乐公子酒量过人,区区三坛酒……” “我一坛就倒,哪里能喝三坛?”乐城眼睛一瞪,又摇头笑了,“不过我却又是不服输的性格,所以子良说我不敢和他斗酒,我就怒了,连决斗都敢答应,死都不怕还会怕酒?” “乐公子性情中人,令人敬佩。”周方顺势抬举了乐城,笑道,“别说区区三坛酒了,就是五坛六坛也不在话下。子良如此瘦弱,武功不是乐公子的对手,酒量也不是。他不过是借比酒为由头拖延时间而已。乐公子聪明过人,自然看得清楚,却又答应下来,好气量。” 乐城被周方一捧,不免有几分飘飘然:“不能让一个店小二小瞧了不是?不管是比武还是比酒,谁还怕他不成?接下来几天里,他每天都送来一坛酒。第一天,我只喝了半坛就醉了。第二天,喝了将近一坛。第三天,一坛下去还没醉,子良就对我无比佩服,说我不用一个月就能三坛不醉……” 周方心中一动,有点摸清了王孙二人的思路,笑问:“子良要当面看你喝完酒才走?” 乐城点头:“是呀,他每次都要坐在一旁。说来好笑,这些日子来他天天陪我喝酒,倒是越喝越近了,我也觉得他没那么让人厌烦了,一想到等我有了三坛酒的酒量时就会杀死他,竟有了几分不舍。” 周方点头:“子良酒量如何?” “他酒量好得很,三坛不在话下。不过他有一个毛病,一喝酒就话多。”乐城想起了和子良一起喝酒时的情形,不由笑了,“子良的父亲是一名猎户,名叫子与,武艺高强,一人隐居在太行山的深山之中。他偶遇了王木公和孙东者后,随二人来到安邑卖酒。” “原来是猎户人家的孩子,怪不得性子有几分狂野。”周方回身看了看依然在打闹的魏任和乐旦,继续问道,“以子良的性子,能安心卖酒也是难得,习惯了山间岁月,说不定不用多久他还会回去打猎。” “不会不会。”乐城连连摇头,“子良说他不喜欢打猎,还是喜欢卖酒。山里的岁月太清苦了,他才不想回去。他还说,王木公和孙东者对他很好,就像叔伯一样,而且二人没有家人,早晚酒坊会传承给他。” 周方慢慢地听出了一些端倪,肯定是王松和孙西敢有意为之,是让子良向乐城传话,再借乐城之口传到他的耳中,虽说绕了一些,却最为安全,他可以体谅王孙二人的良苦用心。子良为人简单,乐城同样是直来直去,他二人传话,既不会添油加醋,也不会少了重要的消息。 “一个酒坊能值多少贯?且每日酿造的酒也极其有限,就算每天出产十坛酒又能有多少?”周方就有意深入话题,他能猜到子良随口一说的话,其中必有隐情。 “当时我也是这么说的……”乐城兴奋之下,一拍周方的肩膀,“周兄,我发现我们之间越来越有相近之处了,而且我也觉得你没有以前那般让人生厌了。” 周方咳嗽一声笑了笑没有说话,乐城为人是耿直了一些,人并不坏。 “子良却说,王木公和孙东者志不在一家酒坊,二人还想做更大的生意,酿酒需要粮食、酒坛,酒要卖到酒肆、饭店,王孙二人想开粮店、窑厂、客栈和饭店……”乐城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才卖了不到数百坛酒,放眼整个安邑城,王孙酒坊的酒虽然味道不错,也算是好酒,但若论名声,远不如安邑城百年老字号的庄氏酒,甚至还不如姜家的姜酒,姜家酿酒,原本只是为了自家所用,后来酿得多了,才拿出来卖,不想还打出了名气。王孙酒坊想要在安邑立足,没有三年五年,想都别想。” 王松和孙西敢想开的不是粮店、窑厂、客栈和饭店,乐城不解其意,周方却是听出了言外之意,王孙二人是想借子良和乐城之中告诉他,想要在安邑立足,只靠一家粮店断断不行,还要全面布局各行各业。如此,才能有所作为。 周方却并不赞同王孙二人的想法,复国大计,钱财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利用各诸侯国之间的对峙。各诸侯国之间,互相依存又互相制衡,牵一发而动全身。中山国被灭,和中山国交好的齐国十分不满,陈兵齐国和魏国边境,却只是虚张声势,并未进攻,原因很简单,齐国自认并非魏国的对手,也惧怕北面的燕国趁机发难。 魏国虽然吞并了中山国,却并未因此而壮大实力,反而深陷各诸侯国的指责之中。无论是燕国、秦国还是赵国、齐国,无一国希望魏国强大。一个强大而好战的魏国,是周围各国的威胁。 也正是因此,魏国虽然有意进一步扩张,却迟迟没有付诸行动,也是忌惮各诸侯国的进一步反弹。 借势借力才可事半功倍,不过周方并不反对王孙二人在生意上布局,但他志不在此:“乐公子说得对,生意上的事情,困难重重,先不说姜家,就是各王公大臣名下的产业,都遍布安邑城的大街小巷,想要从中杀出一条血路立足,难如登天。不过话又说回来,王孙二人有如此志向,也算难得。但愿他二人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也不枉子良跟随他们一场。” 乐城笑道:“周兄可有成为天下首富的志向?” “哈哈,天下首富怎么可能是商人?天下首富是君王。”周方大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等皆是魏王臣民,魏王才是天下首富。我别无所求,只求温饱和安稳,再有三两知己,闲时可赏雪吟月,足矣。” “不可,万万不可。”乐城摇头,觉得周方太没志向了,“别的不说,你还要帮我打败司马运,还冤死者一个公道,怎么就甘当一介平民百姓呢?就连子良也说,要是酒坊开不下去了,他就仗剑走天涯,除暴安良,遇到不平事,快意恩仇,一剑斩杀了仇人,虽死无憾。” 周方心中一跳,子良此话应该是王孙二人的心意,他二人毁容毁声,应该早就存了必死之心。也是,他二人也不会想到他还在人世,并且还结交了公主、乐城和司马运。但眼下他们在安邑重逢,正是复国大计要施展之时,不可再有杀身成仁的念头。 “天下事有天下人管,快意恩仇虽解一时之恨,却终究难以一酬壮志,是无奈之举。”周方希望他的话通过乐城和子良,传到王松和孙西敢耳中,让他二人不要再有刺杀仇人的念头,复国大计不是图一时之快,而是要深谋远虑,“现今各诸侯国之间纷争不断,若有本事,保家卫国才是男儿所为。” “所言极是。”乐城点头赞同,“匹夫之怒,不过是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周兄一席话,让我豁然开朗,等再见到子良,我定会好好劝劝他不要再有当侠客的想法,还是老老实实卖酒才是正经。”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若是时机未到,非要出动的话,反而会坏了大事。”周方一指墙角的一株菊花,“错过了花期,却在下雪的时候开放,只能被雪埋没,还会被冻死。应时而生,应运而起,才是君子所为。” 一朵晚开的菊花在冰雪的覆盖下瑟瑟发抖,颜色虽然鲜艳,但明显有了枯萎的迹象,而旁边的一株梅花正在傲然开放,在风雪中绽放最美的颜色。 乐城赞许地点头:“有道理,大有道理,应时而生应运而起,妙,大妙。”他喜不自禁,抱住了周方的肩膀,“周兄文采斐然,应该读书不少。当一名粮商太委屈了,不如我向魏王举荐你入朝为官如何?” 能入朝为官是周方在魏国最想迈出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虽说风险极大,一旦被识破身份必定会遭受灭顶之灾,但他别无选择,愿意冒险一试。 “不敢不敢,在下才疏学浅,怎敢劳乐公子举荐?只怕在下不足以担当重任,辱没了乐公子的名声。”周方少不要谦虚几句,回身一看,魏任和乐旦走了过来,就有意提高了声音,“再者在下又是中山国人,身份低微,怎能入得了魏王之眼?” “怎么不能?”魏任走到近前,正好听到,嫣然一笑,“周公子不要忘了,乐羊乐将军也是中山国人,却在魏国担任大将军之职。还有相国王黄原本也是赵国人,后入魏国为相。魏国并无国别之见,广开大门,招贤纳士。周公子既有文采,又有经商头脑,正是魏国最需要的人才。” 魏任和乐旦打闹嬉笑,一抬头,却见周方和乐城走远了,二人边走边说,谈兴正浓,雪落纷纷也浑然不觉,不由心想以周方之才,只开一家粮店才委屈了,若是举荐周东入朝为官,或许可以让他施展抱负。 第二十二章 时机未到 走近之后,正好听到乐城有意举荐周方入朝为官,魏任暗自赞叹乐城总算办了一件正事。尽管说来她对周方还心存戒备之意,但拉周方入朝为官,可以让周方对魏国有归属感,让周方事事处在明面之上,反倒可以更好地监控周方的一举一动。 再让周方为魏国所用,也不失为一举两得的好事。 “话虽如此,在下怎敢和乐将军、王相国相提并论?”周方摆了摆手,谦逊一笑,“在下还是安心做一名粮商才好。” 乐城还想再劝周方几句,魏任却制止了他,微微一笑:“此事由我来安排便好,我会向父王举荐周公子……不知周公子想担任何职,司农还是司空?” 周方心思如电,司空掌水土事,凡营城起邑、浚沟洫、修坟防之事,则议其利,建其功。司农则是负责教民稼穑的农官,两者相比,他更想任司农一职。 只是眼下时机未到,应该缓缓图之,周方后退一步,躬身一礼:“多谢公主抬爱,只是在下初来魏国,还不熟识魏国的风土人情,也立足未稳,且刚刚开了粮店。在下行事一向善始善终,总要等粮店生意好了之后再议不迟。” “怎的如此啰嗦?你这粮店不值百贯,不要便不要了也罢。”乐城急了。 魏任却是赞同周方的做法:“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也好,周公子,我们就以三月为限。三个月后,不管粮店生意是否有起色,我都会举荐你到朝中为官,可好?” “好,一言为定。”周方以退为进,为自己也为他人留了余地,他心中大慰,今日可谓收获颇丰,不但得知了王孙二人的想法,还让乐城进一步认可了他的为人,并且更让公主许诺举荐他入朝为官,复国大计,又更近了一步,他兴致所致,大声说道,“旦妹妹,今日我们不醉不休。” 乐旦正和几个丫环玩得兴起,听到周方叫她,开心地应了一声,手中雪球飞出,正中乐城脑袋:“好啊好啊,我也要喝酒。” “好,不醉不休。”乐城也是一时高兴,不满地看向了乐旦,“你要喝酒打我做什么?应该打周方才对。” 不多时摆好了酒席,魏任和乐城带来的丫环和下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收拾停当,在院中的方亭中支上了火炉并且摆满了饭菜。 四人围坐在桌前,一时欢声笑语,刚举起第一杯酒,还没喝下时,忽然一名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 “公主,有客人来访,自称司马运。” 小厮年约十五六岁,个子不高,长得倒是精神。魏任放下筷子笑道:“司马运总是伺机而动,早不来晚不来,眼见就要吃饭时却来了。传先,你先迎他一下。” “是。”被称为传先的小厮弯腰刚要退下,却又被魏任叫住了。 “传先,你以后就和芥子留在善信阁服侍周公子。”魏任挥手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丫环,“芥子,你留在善信阁,照顾周公子的起居。” 芥子眉清目秀,肌肤白嫩,眉眼如画,不像是北方女子,她盈盈一礼:“是,公主。”又朝周方微一欠身,“见过周公子。” 传先才醒悟过来,也向周方施了一礼:“见过周公子。” 周方本想推辞,却见魏任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你二人跟了我,少不得要吃苦。若是受不了善信阁的清贫,随时和我说,可以再回到公主身边。” 二人连称不敢。 周方见乐城没有要迎接司马运的意思,起身说道:“司马公子不请自来,也是贵客,我身为主人,还是要迎接一下为好。” 乐城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你去就好了,我和任公主就不动了。” 周方点头:“正好有一件事情要落在司马运身上,等下还望公主和乐公子为在下策应一二。” “什么事情?”乐城顿时来了精神,“只要能让司马运无地自容,我定当全力而为。” 周方神秘地一笑:“乐公子稍安勿躁,稍后便知。” “我和周方哥哥一起去迎接司马运。”乐旦跳了起来,一脸欢喜。 “随你,快去快回。”乐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善信阁门口,司马运昂然而立,左手按剑,右手托着一坛酒。一抬头,见周方和乐旦同时现身,微微一怔:“旦妹妹也在,莫非乐公子也在善信阁?” “怎么,我就不能自己来找周方哥哥玩?”乐旦歪头一笑,又说了实话,“好吧,你猜对了,哥哥在,任姐姐也在。” 其实司马运早从门口所停的马车猜到了公主和乐城同在,故意有此一问罢了,笑道:“如此说来,我是来晚了一步?原来以为今日瑞雪初降,怕周兄一人寂寞赏雪,特备酒前来与周兄相会,不料周兄已经和佳人友人有约,我是否多余了?” “你要是觉得自己多余,可以转身就走,没人会拦下你。”乐旦嘻嘻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踏雪来访,才是至友。司马公子,请!”周方悄然朝乐旦使了一个眼色。 乐旦会意,上前一拉司马运的衣袖:“司马公子好大的架子,非要动手请你才行。” 司马运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挽住了周方的胳膊:“我只是开个玩笑,周兄既是公主和乐公子的周兄,也是我司马运的周兄,我来拜访周兄,又不是拜访公主和乐公子,怎会多余?更不会过门而不入。旦妹妹,我还邀请了一名客人,稍后就到,你且受累再等候片刻。” “谁呀?”乐旦一脸好奇,“是男是女?” “是一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司马运挥了挥,长袖飘飘间,和周方迈进了大门,头也不回地大笑一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旦妹妹,你的意中人来了。” “谁是我的意中人?”乐旦一脸好奇,狡黠地笑了,“我的意中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周方哥哥……” 周方仰天哈哈一笑,挥了挥衣袖,和司马运进了院子。司马运笑意不减:“周兄,旦妹妹和你倒还真是天作之合,不如结为秦晋之好,也是一段佳话。” 说话间,司马运眼神跳跃不定,目光紧盯周方的脸颊不放。 周方岂能不知司马运的试探之意,且不说他和欧阳玉姬还有婚约在身,只说他现在的复国大计中,就不应该和乐家走得过近,更不用说和乐家结亲了,当即笑道:“司马兄说笑了,在下一介草民,小小粮商一个,配不上旦妹妹。” “话不能这么说,我也自认配不上公主,不过男儿就应该敢想敢做。想当年乐羊乐将军曾是王相国的门客,出身低微,还是因势而起,成为了魏国的大将军。你虽是一介商人,出身不比乐羊将军差上多少,只要努力,跻身魏国权贵之间,并非难事。”司马运一脸傲然,昂首挺胸说道,“再如果由我举荐,更会平步青云。” 今天看来是好日子,从乐城到公主再到司马运,都想举荐他入朝为官,莫非是朝中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周方才不会认为是他多么奇货可居,很清楚应该是朝中各派势力较量之下,急需补充新生力量来增援,很幸运或者说很不幸,他身为中山国人,在魏国和朝中权贵并无任何瓜葛的清白出身,成了各方争相拉拢的力量。 “多谢司马公子,在下愧不敢当。”周方并未直接推辞,而是客气几句,“在下只求丰衣足食便已经满足了。” “说的哪里话,你可不是池中物,怎会满足于一衣一食?”司马运意味深长地笑道,“周兄是觉得我没有识人之明,还是认为我很好骗过?” “岂敢,岂敢,司马公子可不要吓我。”周方忙诚惶诚恐地施了一礼,“在下真的认为自己才疏学浅,不足以委以重任。当然,若是真有需要在下之处,也定当义不容辞。” “你若是才疏学浅,乐城乐大公子该无地自容了,哼哼。”司马运一抬头,看到了方亭中的乐城和魏任,不由怒容满面,“乐公子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背后算计他人,真是辱没了乐风的威名。可惜,可惜了乐家一世英名。” “父亲名讳也是你可以随便提的?”乐城听到了司马运的嘲讽,冷哼一声,“司马运,我何时背后算计人了?你若没做亏心事,何必怕人背后说三道四?身不正却怪影子斜,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我行得正站得直,从来不做亏心事。”司马运快步来到乐城面前,猛然拔剑在手,一剑挥出,将乐城前面的酒杯斩为两截,酒洒了乐城一身,“背后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该杀!” 乐城跳了起来,他没有佩剑,盛怒之下扔出了手中筷子:“司马运,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天日昭昭,被你屠杀的粮商泉下有知,也会找你索命。” 第二十三章 欲擒故纵 周方和魏任对视一眼,二人都暗自摇头。乐城太没有城府了,被司马运一句话就套出了真相,太冲动了。周方心里清楚,司马运不管是和他对话,提及让他和乐旦结亲,是为了试探他和乐家到底关系有多密切以及他对乐旦有没有想法,还是一见到乐城就勃然大怒,指责乐城背后算计,全部都是避实就虚,并没有具体所指。若是他一口应下,或是稍微流露出对乐旦的喜欢,必会坐实司马运对他的猜测。 只不过周方此时才明白,司马运对他的试探只是虚晃一枪,对乐城的出手,才是真刀真枪。而乐城偏偏想也未想就中招了——司马运只说他背后造谣生事,并未明确说出是哪一件事情,乐城却当即说出了屠杀粮商之事。 估计司马运也并不确定到底是谁在背后追究粮商被杀一事,只是听到了风声有人想以此为由来对付他,现在好了,乐城不打自招! 从魏任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踢飞乐城的表情周方可以猜到,他的推测不离八九。 果然,司马运收回宝剑,仰天大笑:“果然是你,果然是乐家,哈哈哈哈,我就说谁敢在背后造谣我屠杀粮商,还搜集证据,想要上奏魏王,治我一个滥杀无辜之罪。我查来查去,也曾怀疑过是乐家,但想到乐将军不会知道此事,也就没再深究。说来还得谢谢你,乐城,要不是你亲口承认,我不知道还要查多久才能查到幕后黑手是乐家。” 乐城一愣,才意识到被司马运耍了,不甘心又底气不足地说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不要胡乱猜疑,疯狗乱咬人……” 司马运嘿嘿一笑,自顾自坐在了周方的旁边:“我只说有人在背后造谣生事,提也未提是什么事情,你却直接说出了屠杀粮商一事,不是你在背后无事生非又能是谁?乐城,公主也在,不怕告诉你,我运送粮草期间,既没有向粮商购买粮草,更不曾屠杀粮商,你不要枉费心机了。公主可以为司马氏作证,我司马一家忠君报国,天地可鉴。” 魏任悄然向周方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周方制止乐城不要再口无遮拦乱说一气。乐羊暗中调查司马运屠杀粮商一事,她心知肚明,也十分乐见司马运受到严惩。甚至她还暗中和乐羊就此事密会,商议等证据齐全之后,再事先和相国王黄以及几位上卿通报一声,好在乐羊上奏魏王时互为声援。 本以为此事可以瞒过司马父子,不料最后还是走漏了风声。司马父子得知之后,接连面见魏王,以受小人污蔑为由,恶人先告状,主动请辞。魏王一时心软,再三挽留二人,并许诺一定会严查此事。若事情属实,他会禀公处理。若真是有人栽赃陷害司马父子,他也不会轻饶。 好在司马父子虽然知道有人在查实屠杀粮商一事,却并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如此可以让司马父子乱了阵脚,疲于应付,好让乐羊从容布局,等万事俱备之时,一击命中。现在好了,乐城被司马运一句话问出真相,乐羊由幕后被推到了前台,势必要和司马父子正面交锋了。 魏任气得恨不得痛打乐城一顿,乐羊暴露,便不能再有奇兵的效果,无法再打司马父子一个措手不及。且乐羊虽然征伐中山国有功,但和司马父子相比,不论是朝中根基还是声望,以及父王的信任,都不能相提并论。 父王表面上对乐羊恭敬而客气,内心却始终有防范心理,近来因乐羊反对司马父子所提的攻打齐国之事,更有疏远之意。但对司马父子,父王非但信任有加,且一向偏爱。否则父王也不会再三不顾她的不满,也要让她嫁与司马运为妻。 原本想借此事重重打击司马父子气焰和声望,谁知眼见就要收网之时,却节外生枝,魏任心中对乐城仅有一丝好感也彻底破灭了,此事若是不成,司马父子会更得父王宠信,在魏国如日中天,而乐羊极有可能会被冷落。 乐城怎么就不长长脑子,总是易怒而冲动,永远长不大一样?魏任无比失望的眼神冰凉而绝望地从乐城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了周方身上。 周方此人虽然来历不明,又深藏不露,但若论沉稳和从容,十个乐城也无法和他相比。魏任一咬牙,蓦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乐城不堪大用,再怎样教他也是枉然,不如舍弃乐城,重用周方,或许还可以出奇制胜。 她不想嫁与司马运,但放眼朝中,却无人可以和她互为策应,不是明哲保身,就是不愿意冒着得罪魏王的风险,或是不想惹司马父子不快。魏任明白一点,想让父王收回成命,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坐实司马运屠杀粮商之罪! 司马运屠杀粮商一事,原本就是由周方最先提出,魏任对周方知道此事是听其他粮商所说的理由半信半疑,却也懒得深究,只要事情属实即可,不用去管周方到底是因何得知。她主意既定,再看周方时的眼神,多了信任之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周方敏锐地捕捉到了魏任眼中的神色变化,心中微微一动,再想起魏任看向乐城时的失望之色,不由暗叹,怕是乐城一再让公主失望之下,公主对他已经死心了。 乐城还浑然不觉在公主和周方瞬间的目光交流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还要不依不饶和司马运吵架,却被周方拉住了。周方目光坚定地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 若是以前,乐城才不会对周方言听计从,今日不知何故,心中没来由一阵不安和慌乱,忽然觉得周方的眼神无比坚定之中,又有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势,他不由自主就坐了回去,心中还纳闷不已:“怎么周方也变得咄咄逼人了?不对,不是咄咄逼人,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王者之气。不可能,周方哪里来的王者之气,他只是一介平民。” 乐城想不通归想不通,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坐下之后,低头不语。司马运还想激怒乐城,趁机多打探一些消息,乐城哑口无言,他反倒无力可使了,只好呵呵一笑:“刚才之事还请公主明鉴。” 魏任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今日来善信阁是为饮酒赏雪,为何又说起了朝堂之事?如此良辰美景,只谈风花雪月,不谈其他。” 周方顺水推舟,笑道:“对,对,公主所言极是,风花雪月才是人间好季节,听人说司马兄文韬武略,非一般人所能及,在下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一二……” 司马运是何许人也,见公主推波周方助澜,知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宜再提,就默然一笑:“周兄但说无妨,我知无不言。” “乐将军年少时曾远出求学,半路拾金回家,被乐夫人责怪之事,司马公子可曾听过?”周方举起酒杯,“承蒙各位抬爱,在下才得以在魏国立足,我敬各位一杯,先干为敬。” 魏任一脸不解,乐城也是面露疑惑,不知周方为何突然提及乐羊当年之事,二人虽有疑问,却并不多问。 几人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司马运放下酒杯说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乐羊将军的品行,值得我等后辈敬仰。” 周方点头:“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我等后辈,应当听圣人言教,知命知礼知言,是以诚信为安身立命之本。司马公子屠杀粮商一事,我在中山国时就有所耳闻,只是不知真假。今日又听到有此传闻,且传得煞有介事,就不由人不疑心了几分。” 乐城暗自一笑,原来周方抛出爷爷当年的事情是为了引起屠杀粮商的话题,他心中大慰,不由朝司马运投去了挑衅的一瞥。 司马运不动声色,转动酒杯,面色沉静,眼神冷静。倒是魏任眉毛一挑,想要质疑周方为何又再提屠杀粮商一事,却见周方微不可察地朝她使了一个眼神,她看出了周方眼神中让她不必多虑的暗示,莫名心中一松,微一点头。 “不过我认识司马公子也算有些时日了,所谓听其言观其行,司马公子为人中正冲和,且风度翩翩,怎会做出屠杀粮商之事?”周方话锋一转,“当时是两军交战,购买的也是军粮,军粮自有军饷开支,犯不着杀人越货?司马公子连自己和姜家有生意来往,也是如期付款,怎会在公事之上反倒屠杀粮商,于情于理不合。” “他杀人越货是因为……”乐城以为周方是要偏袒司马运,情急之下,呼地站起就要说出真相,话说一半却被魏任打断了。 第二十四章 高朋满座 魏任虽也吃惊周方为何话锋突转由质疑司马运变为力捧,却能按捺住性子,听周方说完,她不相信周方会真的在替司马运开脱,个中必有缘由。 “司马公子杀人越货的事情只是空穴来风,不可人云亦云,乐公子,听周公子把话说完!”魏任至此对乐城已然完全不再抱有希望,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 乐城听出了魏任话中的不快,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坐下。 司马运却是一惊,他欠姜家货款之事,周方怎会知道?又一想,不由望向了姜家方向,姜家和善信阁隔壁相望,莫非如此短的时间内周方和姜家已经有了来往?不应该,姜家在魏国名望地位极高,一般王公大臣想要结识姜家也不容易,何况渺小如尘埃的周方。 要是若不是周方和姜家相熟,怎会知道此事?他和姜家的生意从未对外人提及,除非姜家外传,否则周方无从得知。 周方看出了司马运的疑惑,淡然一笑,朝姜家方向点了点头:“正是姜姝小姐所说。” 司马运心中一跳,果然,可问题是他并未还清姜家货款,为何姜姝却对周方说他还清了欠款?又或者是周方明知他还有欠款,却故意为之,他不由心跳加快,欠姜家货款一事是他最大秘密,就如暗疾被周方发现,他做贼心虚,不由一阵紧张。 “不对,好像司马公子还没有还清欠款,可能是我记错了……”周方见司马运刻意掩饰之下,还是不免眼神之中微露紧张之色,就知道说到了他的痛处,不由暗暗一笑,目光投向了魏任,“公主可还记得此事?” 魏任哪里知道司马运欠姜家货款一事,却能猜到周方有此一问必有深意,就点头附和:“记得一二。” 司马运顿时难掩慌张之色:“公主从何得知此事?” 魏任淡然一笑:“从周方口中。” 周东暗暗赞许,公主若说从姜姝口中得知,容易穿帮,将事情推到他的身上,由他来圆场可保无虞。同时魏任声称知道此事,又会无形中为司马运增加压力。公主果然冰雪聪明,他朝公主投去了赞许加钦佩的目光。 魏任假装没看到周方的目光,目光平视,端起茶杯轻抿一小口,不过目光中遮掩不住的开心和得意出卖了她内心的激动。她嘴角轻抿,弯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此事说来话长……”司马运手心出汗,他借喝酒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容我解释解释。” “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姜姝小姐说司马公子声称要付清货款,却因出战中山国耽误了,她还说,司马公子的人品和才学举世无双,才不会做出赖账不还有辱司马家的事情,所以她不会催要欠款,以免让人误会司马公子欠债不还或是无钱还债……”周方充分做好了铺垫,并且封死了司马运每一条退路,同时又给足了司马运面子,“司马公子,我和姜姝小姐初识不久,她的话是否可信?” 魏任多少明白了什么,心想周方还真有本事,竟然真的认识了姜家小姐姜姝。谁不知道姜姝眼高过顶,寻常人等向来不放在眼里。不过让她惊讶的不是周方和姜姝的相识,而是周方借机挤兑司马运,让司马运还姜家欠款。 魏任不用想也能从周方话中听出言外之意,司马运必然拖欠了姜家的货款,周方先抑后扬,要的就是让司马运无法招架。 周方的聪明之处在于将选择权交与了司马运,司马运不管怎么选择,都逃无可逃,果然,司马运努力掩盖脸上的尴尬之意,咳嗽一声:“姜姝小姐所言不差,在下确实欠姜家一笔货款。因出征中山国,错过了还款期限。在下怎会欠债不还?更不会无钱还债!在下不但会还上欠款,还会连利息也一并送上。”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司马公子,善信阁离姜家近在咫尺,不如现在就还了欠款?”魏任将了司马运一军,她虽不知道周方为何要替姜家讨还公道,却能猜到周方这么做必有伏笔,“也好在我等亲眼见证司马公子的人品。” “若是司马公子没带那么多的钱,在下愿借钱给司马公子,连字据都不用立。”乐城总算明白了几分什么,及时补了一刀。 司马运骑虎难下,心中腹诽周方多管闲事,却又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下,他当即站起:“谨遵公主之言,在下这就去还了姜家货款。不劳乐公子费心,区区小钱,若还要向他人去借,未免太无能了。” “说得也是,区区小钱也欠债不还,不是有意赖账,就是囊中羞涩。”乐城抓住时机,不打击打击司马运,他不甘心。 “哈哈……”司马运最不怕和乐城斗嘴,他大笑一声,“乐公子最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难怪,你平常无所事事,总觉得别人也是无事可做,每天就会饮酒作乐虚度光阴。” “谁无所事事了?”乐城被激怒了,他最不想见到别人看低他,“我每天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好不好?你不要狗眼看人低。” “我哪里看低你了?”司马运冷笑了,“征战中山国时,有多少世家子弟投身军中,你当时又在何处?” 乐城盛怒之下,一脚踢翻了椅子:“我乐氏父子同时上阵杀敌,难不成还要祖孙三代一同征战?真是可笑,你司马家为何不全家出动?” 见乐城越说越激动,越激动越失态,周方忙起身周旋:“司马公子、乐公子,今日在寒舍相聚,是在下荣幸,还请二位不要伤了和气,更不要在公主面前失礼。” 魏任轻轻咳嗽一声:“你们的声音怕是也传到了隔壁,让姜姝听到就成了笑话,你们不嫌丢人,我都面上无光了……” “公主言重了,姜姝怎敢笑话司马公子和乐公子?”伴随着一阵环佩叮咚之声,一名容貌秀丽衣着华贵的女子在乐旦和一名神色傲然的男子的陪同下,现身在了周方几人身后。 周方忙起身相迎,心中一惊,姜姝不请自来,莫非是听到了院中的声音特意前来? “姜姝见过公主。”姜姝盈盈一礼,笑意浅浅,目光依次闪过几人,特意在周方身上停留了片刻,“见过司马公子、乐公子、周……兄。” 魏任和司马运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心生疑虑。公子之称尊敬而疏远,周兄之称则多了关系亲近的意味,一声“周兄”意味深长且让人浮想联翩。 周方也是微微一怔,他猜不透姜姝为何有意在人前显示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 乐旦心思浅,察觉不到几人之间微妙的关系,更不用说一个称呼一个眼神了,她兴奋地来到周方面前:“周方哥哥,姜姝姐姐说你和她已经熟识了,就不为你介绍了。这位公子姓王名之,是王相国长孙。” 王之微微一笑,笑容淡然而高傲,嘴角轻挑,眼角微弯,拱手一礼:“王之见过公主、司马兄、乐公子……”微一停顿,语气中多了不屑之意,“周……公子。” 司马运身材伟岸,英气之中又有几分书卷气,儒将风范。乐城身材中等,既不儒雅又不威风,却也是上等风姿。几人之中,最不起眼的当属周方,布衣布衫的周方,当前一站,如骏马身旁的驽马,被司马运和乐城的光芒映照得毫无光彩可言。 而王之虽伟岸不如司马运风姿稍逊乐城,身材也微有几分弱小,却一脸书生气周身儒雅意,只不过昂首而立的姿态中不时流露出来的傲然和藐视让人不由自主敬而远之。 周方对王之的轻视不以为意,他回了一礼:“周方见过姜姝小姐、王公子。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姜姝浅笑许许:“周兄不必客气,我原本也是不请自来。刚才出门见善信阁门前车马如簇,就起了好奇之心,冒昧登门,还请不要见怪才是。也是上次一别,久未见面,有些想念周兄的文采了。” 王之微微一愣,他是应司马运之邀前来善信阁一聚,不想来到之后才知道善信阁竟是一名商人的宅院,颇有几分后悔。好在门口有他心仪的乐旦相迎,心情好了几分。正要进门时,姜姝款款而来,要和他结伴同行,让他大感荣幸的同时,不免对粮商周方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 一见之下王之不由大失所望,周方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粮商,毫无出奇之处,为何除了堂堂的司马公子之外,就连公主和名震京都的姜家大小姐姜姝也都对周方高看一眼?不论相貌还是出身,周方都和他相去甚远,周方凭什么比他还要大受欢迎? 不知何故,王之第一眼见到周方时就不 第二十五章 与子同袍 周方察觉到了王之的敌意,无奈暗中一笑,他如此低调谦和,还是有人嫉妒,他又有什么办法,好在他并不在意王之对他的态度,虽说王之是王黄之孙,王黄又贵为魏国相国,他却是清楚王黄尽管深得魏王信任,却为人圆滑,是从来不会得罪任何一方的中间骑墙派,是以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同盟,他接过姜姝的话笑道:“姜小姐过奖了,在下一介商人,哪里有什么文采?姜小姐来得正好,若你不来,在下还要派人前去请你,司马公子正说要还清所欠的姜家货款。正好公主、乐公子和王公子都在,也好做个见证,省得让人误会了司马公子无钱还债或是故意不还,平白辱没了司马公子的英名。” “周兄说得对,我也正有此意。”司马运当即站起,招呼手下,“取金一百斤。” 姜姝心生欢喜,司马运的欠款困扰姜家已久,原以为再难要回,不想上次周方主动提出要帮姜家讨要,她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不想今日在家中听到善信阁人声纷扰,想起有些时日没有和周方相见了,何不踏雪来访。 却在善信阁门口遇到了乐旦和王孙,更让她惊喜的是,司马运和公主也在,不由她不对周方高看一眼。待听到周方提出要司马运还款而司马运一口答应时,更是对周方刮目相看,不知道该形容她内心的震惊了。 姜姝并不知道周方如何迫使司马运还款,却清楚一点,司马运为人表面上谦和大方,实则疑心极重且无比吝啬,所欠姜家货款高达黄金一百斤,每次催要货款时总是满口答应,随后却又总是不付诸行动,再催之时又找各种理由推脱。总之,不断地在答应和推脱之间拖延,分明是想赖账不还。 有一次逼他逼得急了,他一改平时的温文尔雅,恶语相向之余,还扔下狠话说,若是姜家再不识趣,他会让姜家名誉扫地,在安邑无法立足。 许多没有见过司马运是如何嚣张的人想像不到司马运狂妄时的嘴脸是怎样的不可一世,姜姝本来还担心周方向司马运讨要姜家货款不成,会被司马运威胁,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司马运如此爽快地答应还钱了。 周方真了不起,姜姝再次朝周方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不多时,手下取来了黄金,司马运又从身上摸出一块金子,一并交与姜姝:“本金连同利息,一并偿还。我司马运向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诺千金。” 姜姝也不推辞,接金在手:“君子一诺,千金不换。姜家和司马公子的欠债,至此两清。多谢司马公子的慷慨,本金我且收下,利息不如当作今日聚会的花费,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甚好。”魏任鼓掌笑道,“还是姜妹妹考虑周全,我等要是吃穷了周公子,下次周公子说什么也不敢再邀请我等了。来,周公子请收下金子,就当作今日的开支了。” 周方也不推辞,接过金子,还笑着掂了掂,开心地一笑,放进了衣袖之中。王之不由面露鄙夷之色,如此贪财见小之人,能成什么大事?不过是宵小之辈罢了。 几人重新落座,公主自然上座,左首司马运,右首王之,王之的旁边是乐旦,司马运的旁边是姜姝,周方坐在姜姝身旁的末座作陪。 本来乐城想坐乐旦的位置,却被王之制止,王之坚持让乐旦坐在身边,司马运也附和王之,魏任默认点头,乐旦虽很是不快,却还是不忍拂了公主之意。 “今日难得相聚在善信阁,高朋满座,良辰美景,来,干了杯中酒,愿来年丰收,魏国国运昌盛。”魏任举杯,目露浅浅笑意,“也祝愿各位事事遂心。” 众人同时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王之站了起来,抱拳说道:“王某今日也有事请各位做个见证……”他后退一步,转身面向乐旦,“旦妹妹,在下仰慕你已久,难得今日良辰美景,又有公主、司马公子同席,在下斗胆向旦妹妹求亲。王家愿与乐家结为秦晋之好。” 乐城拂然变色,起身一把推开王之:“王之,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父母不在,兄长为大。我身为乐旦长兄,你不向我提亲却向乐旦求亲,是何用意?” 周方也是暗自摇头,王之此举不合礼法,是有意羞辱乐城。 王之傲然一笑:“乐公子,你连自己的事情都做不了主,何况是旦妹妹的事情?在我看来,旦妹妹倒是比你有主见多了。” 乐旦微微惊愕,她本来有一丝慌乱,却见周方朝她投来温和的目光,不由心中安定了几分,缓缓起身说道:“小女子承蒙王公子厚爱,深感荣幸。只是小女子婚姻大事自有爷爷和兄长作主,况且小女子也心中自有良人。” 王之没想到乐旦会拒绝得如此直接,他还以为凭借他的才貌与身世,乐旦嫁他也是攀了高枝,不由大感羞怒:“这么说,旦妹妹是要拒绝王某了?好,王某再斗胆问上一问,你心中的良人是哪家公子?” 乐旦支支吾吾,目光跳跃不定,脸色羞红,低头不敢多看周方一眼:“他是谁和王公子无关……” 乐城怒了:“王之,你不要欺人太甚。” 司马运嘿嘿一阵冷笑:“乐家和王家联姻,对乐家来说是高攀,乐公子,我奉劝你一句,不要错过可以保住乐家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乐旦嫁到了王家,你在背后暗算我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哼哼,我会不依不饶,打到你跪地求饶也不放手。” 莫非要上演逼婚不成?周方大了眼睛,今日王之来访显然是受司马运之邀,而司马运不请自来,又有何目的?他想要站起周旋几句,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是姜姝。 姜姝悄然摇头,小声说道:“司马运和王之向来交情深厚,司马史和王黄表面上各自为政,暗中是否互为策应就不得而知了。你置身事外才是上策。” 周方摇头:“姜小姐有所不知,我曾在乐府养伤三月有余,若不是乐府收留和旦妹妹悉心照顾,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姜姝轻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你娶了旦妹妹不就万事大吉了?对了,司马运和乐城又是因为何事而争执?乐城暗算司马运又是哪一出?”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了……”周方轻轻一按姜姝的胳膊,“稍后再说不迟。” “不要,现在就说!”姜姝拉住周方胳膊,娇羞一笑,尽显俏皮之态,“我可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你要是此时不说,我就当众说出你半夜从密道潜入我闺房之事。” 周方一脸错愕,传闻姜大小姐如高山雪莲,冰冷而不近人,不想意也有小女儿的一面,他才不怕她的威胁,当即一笑:“但说无妨,你说我从密道潜入你闺房之事,我来说潜入之后在你闺房停留半个时辰之事。” 姜姝脸颊飞红,埋怨地白了周方一眼:“周兄莫要跟司马运学坏了,竟也会轻薄了。” 周方轻声一笑:“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子爱慕女子,是人之常情,何来学坏一说?” 姜姝说不过周方,只好岔开话题:“不和你扯远了,我听到风声,说是有人暗中调查司马运在征战中山国时屠杀粮商之事,莫非司马运所说的暗算正是此事?暗中调查之人,是乐羊乐将军?” 周方微微一惊,姜姝在朝中有人,听到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并不足奇,让人惊讶的是她可以瞬间猜到是乐羊所为,此女子非同一般。 周方点头:“此事现在已经瞒不住了,乐家和司马家以后将会势同水火。” 乐城本来早就对司马运怀怒在心,被司马运一激,更是火冒三丈:“司马运,你真当我怕你不成?来来来,我现在就和你比试一番,看你怎么打得我跪地求饶!” “啪!”的一声,魏任摔了杯子,怒容满面:“一个是相国之孙,不知礼法向乐旦求亲。一个是将军之子,口口声声以武力相威胁。一个是大将军之孙,动不动就要和人比试,你们三人,都是名门之后,却在周公子和姜小姐面前,大失风范,世家子弟反倒不如商人,传了出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魏任身为公主,一向随和,又因年纪原因,常和乐旦以姐妹相称,并无公主之威。但毕竟是魏王最宠爱的女儿,勃然一怒,也有凌人之势。 司马运、王之和乐城忙躬身施礼,连称不敢。 几人重新落座之后,虽各怀心思,却也不再提及不快之事,随意谈笑一些风流韵事,倒也其乐融融。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不多时雪越下越大,茫茫不见天地。 几杯酒下肚,王之有了几分醉意,他摇晃着站了起来,朝司马运举杯:“司马兄,听闻此次出征齐国,魏王有意任命你为先锋官,小弟斗胆有一个不情之请,愿与子同袍。可否向魏王举荐小弟为运粮官?” 周方抬头时正迎向魏任诧异而难以置信的目光。 第二十六章 刀光剑影 周方的惊讶是因为王之的话透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魏王已然决心要攻打齐国。怎么会?此事他尚未听到丝毫风声,说明乐羊丝毫不知此事。 魏王若真要对齐国开战,而乐羊毫不知情,可见魏王在军政大事上已经将乐羊排除在外,乐羊在魏王心目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而他从魏任的惊讶中也可以猜到,此事魏任也是一无所知。 魏王瞒过了许多人定下攻打齐国大事,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周方心中微有焦虑,若魏国真的攻打齐国,一旦获胜,魏国将会力压各诸侯国,成为诸侯国中最强大的国家,那么到时中山国就复国无望了。 姜姝也是不解地看向了周方,周方摇了摇头,意思他也不得而知。乐城却是一脸轻描淡写的笑容,小声说了一句:“若魏王真要攻打齐国,非爷爷出面不可。爷爷治军有方,怎会再用屠杀无辜粮商的屠夫?” 乐城声音不大,在座几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司马运眉头一皱,想要反驳几句,目光一扫,见魏任目露不快之色,就压下了想法,哈哈一笑,大声说道:“若我为先锋官,必定举荐王兄为运粮官。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王之开怀大笑,旁若无人地说道:“听说此次出征齐国,魏王有意拜令尊为大将军统率三军,令尊为大将军,司马兄为先锋官,父子再次上阵杀敌,开拓疆土,传了出去又是一段佳话。” “哈哈,忠君报国,是身为臣子的职责所在。魏王视在下如同子侄,又有意将任公主许配在下,在下敢不肝脑涂地?”司马运也有了几分酒意,他举杯敬向魏任,“任公主,在下对魏王忠心对公主尽心,待公主下嫁司马家之后,必会善待公主。” 魏任神色淡淡:“我并不赞成此时出征齐国,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具备,也不知父王听了谁的谗言,非要再启战事,莫非是有人想借机从中渔利?父王虽有意将我许配与你,父命难违,我却不愿意嫁你为妻。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也会尽力说服父王一不出兵齐国,二收回将我许配与你的成命。” 王之怪笑一声,阴阳怪气地笑道:“旦妹妹不愿嫁我,公主不想嫁与司马兄,莫非天下还有比我二人更优秀的男子?” “当然有了,周方哥哥就比你和司马运优秀多了。”乐旦终于逮着机会,斜了王之一眼,“别说周方哥哥了,就是哥哥也比你们好太多了。你和司马运,一个真小人一个伪君子。” “我是真小人?”王之一愣,随即怒道,“我行事坦荡,与人为善,怎会是小人?司马兄也是光明磊落,事事周全,放眼魏国世家子弟之中,无人可及。周方不过是小小商人,岂能和我与司马兄相提并论?乐公子虽是世家子弟,却不学无术胸无大志,你可以四处问问,有哪个世家子弟愿意和他同行?” 周方还好,泰然自若,如同说别人一样,乐城面红过耳,拍案而起,就要争论一番。 “可否容小女子说上一句?”姜姝起身,笑意盈盈。 王之年少气盛,又眼高过顶,除了公主谁都不放在眼里,却不知何故被姜姝明艳的目光一扫,顿时矮了半分,咽回了想要说的话:“姜小姐请讲。” “男子凭才立世,女子以貌悦人,不管是世家子弟,还是平民百姓,男子有才女子有貌,就都是天生良人。”姜姝环视几人,淡然一笑,“在座各位,男有才女有貌,都是天生良人,又有缘同席赏雪,为何非要分出高低贵贱和君子小人?是,我和周方确实是商人,有幸与各位结识,是三生幸事。多谢各位抬爱我和周方,不因商人的低微身份而轻视我二人。来,周方,我二人先敬各位一杯。” 周方起身举杯,心中微微一暖,姜姝好手段,既抬高了公主等人,又拉拢了他。同是商人,他和姜姝不可同日而语,差距悬殊。 魏任也是暗暗赞叹姜姝的一番话圆润无缺,她想知道姜姝有意拉拢周方是何用意,也不推辞,就举起了酒杯。 公主举杯,司马运几人也纷纷举杯。 姜姝满饮杯中酒,放下酒杯:“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她一口列举了六位出身贫困之中历练磨难终成一番大事的贤者的事迹,又说,“姜家自齐国迁来魏国,已有三代,虽小有所成,比起太祖姜公建立齐国以及姜氏在齐国曾经成就的大业,还是远远不能相比。本来姜氏在齐国也是望族,后田氏掌权,姜氏在齐日渐衰落,姜家不得不举家迁徙来到魏国。” 原来姜姝真是姜太公的后人,周方暗中点头。齐国自齐景公后,数十年间,齐国民心背离姜姓吕氏,纷纷归附到田氏门外,田氏在齐国声望一时无两。现今田氏虽只任齐国相国,但田氏在齐国经营百年之久,树大根深,关系盘根错节,替代姜姓吕氏只是时间问题。 “魏国自魏王主政以来,广纳贤士,凡是有才有德之人,魏国皆开门迎之。正是因此,魏国才成为中原霸主,国力之盛,近百年来无人可及。海纳百川方显其大,乐羊将军出身门客,相国王黄发迹于草莽,司马将军起步于行伍,若不是魏王慧眼识珠,怎会有乐将军灭中山国王司马将军征战四方?周方虽只是一介平民小小商人,姜家却不敢看轻周兄半分,愿将姜家粮草生意,悉数交与周兄经营,还望周兄不要推辞!” 众人大吃一惊! 先前姜姝说到姜家先祖以及乐羊、王黄和司马史也是出身卑微,众人只当是她为自己和周方自我抬高,不料陡然一转,竟是要将姜家粮草生意全权交与周方经营,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姜家粮草生意遍布魏国各地以及赵、韩、齐、燕四国,别说是魏国第一粮商,在其他四国也是规模不小,影响颇大。周方眼下只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粮商,若全权经营姜家粮草生意,将摇身一变成为五国粮王! “不可,万万不可!”司马运情急之下,顾不上失礼,猛然站起,连连摆手,“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草率而定。” “姜姝小姐为何要将姜家粮草生意全部托付周方?是姜公的主意还是姜姝小姐一人的想法?”王之也深知此事的重要,慢条斯理地问道,“还是姜姝小姐和周方已经有了婚约或是夫妻之实?” 王之的话刁钻刻薄,不过也难怪他会有如此想法,若非关系密切到婚姻的程度,怎会将占据姜家生意三成的粮草生意托付给一个外人? 非但司马运失态王之失礼,就连魏任、乐城和乐旦也都无比惊愕! 乐旦想要问个清楚,却被乐城拉住。乐城此时反倒比乐旦多了几分冷静,也是他被姜姝突然宣布的决定震惊得不知所以,想要再冷静一下,听听姜姝怎么回答王之直言不讳的问题。 姜姝转身看了周方一眼,浅浅一笑:“如此大事,自然事先征求了父亲和兄长的同意。粮草生意向来由我经手,我的想法就是姜家的想法。我和周兄相识不久,颇为投缘,日后是结为夫妻还是兄妹相称,一切随缘就是。” 姜姝落落大方,既不恼羞成怒,又不扭捏作态,且神色之间毫不掩饰对周方的仰慕之情,不由乐旦醋意大起。 “周方哥哥和你不合适……”乐旦按捺不住,挣脱了乐城的手,回应姜姝。 “旦妹妹是想说周方哥哥和你合适?”姜姝莞尔一笑,“我也觉得周方哥哥和旦妹妹是天作之合。” “真的?”乐旦气势顿消,脸飞红云,“你说的可是真心话?你不要骗我。” “不要胡闹。”乐城拉住了乐旦,疑惑的眼神打量姜姝几眼,“姜小姐,姜家和周方之事,我本不该过问,只是乐家和周方颇有渊源,出于为周方着想的目的,我想多问一句,姜家委托周方全权经营姜家粮草生意,若是赚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赔了,姜家如何收场?” 魏任朝乐城微微点头,此问问得恰到好处,也是她心中的疑问之一。 乐旦不情愿地坐下,目光盯着周方不放,想从周方脸上看出周方的真实想法。让她失望的是,周方波澜不惊,仿佛别人谈论了半天的周方并非是他一样。 其实周方在强压内心的起伏,他想不通为何姜姝会将姜家无比重要的粮草生意交与他经手?毫不夸张地说,粮草生意虽只占姜家生意的三成,却事关姜家的身家性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姜家陷入灭顶之灾。 姜家为何会信任他这个来路不明且只有一面之缘的无名小卒?除非……除非姜家已经查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第二十七章 说服 齐国一向和中山国交好,他和齐国太子、公主也颇有交情,若是姜家有意借助他和齐国的关系进一步开拓市场的话,倒也是一个好由头。但……周方却并不认为姜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么姜家要么是在粮草生意上遇到了比司马运欠债不还更大的难题,要么就是有更大的诉求,姜家不方便出面,由他全权代言,姜家可以躲在幕后运筹帷幄。 周方之所以如此镇静,是他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此事看似是天大的好事,他可以一举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此事背后必定暗藏玄机。是以他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反正姜家要给,他要或不要,主动权在他手中。 姜姝显然早有准备,她自顾自喝了一杯酒:“要是方才之事惊扰了各位,在此先赔个不是。乐公子问得好,姜家既然委托周兄全权经营姜家的粮草生意,自然早就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赚钱了,姜家和周兄六四分成,赔钱了,姜家承担全部损失。” “六四分成?”魏任忍不住惊呼一声,“姜家好大的气魄,等于是送钱给周方,我倒想问问,姜家真要招周方为婿不成?” “生意归生意,婚姻归婚姻。”姜姝笑道,“日后相处久了,周兄对我有意,我又心仪周兄,我二人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成亲也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不过若是公主也心仪周兄,小女子会退避三舍,不敢再对周兄有非分之想。” 魏任笑了:“周方又不是礼物,可以让来让去,即便是我二人都对他有意,他却偏偏喜欢旦妹妹,我二人还能逼他娶我二人不成?周方,你倒是说说你有何想法。” 周方还想继续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听下去,被公主点名,只好上阵了:“姜小姐托付在下经手姜家粮草生意之事,容在下考虑一二。婚姻大事,就暂时不想了。” “为何不想?”魏任满心好奇,“是自认配不上你喜欢的人,还是想先要建功立业,然后成家?” “都不是。”周方摇头,想起了不知下落的欧阳玉姬,心中闪过一声喟叹,“在下在中山国已有婚约,虽然中山国被灭后,她下落不明,至少也要等候三年。三年后若她还是生死未卜,在下才会考虑终身大事。” “为一个生死未明的人等候三年,周兄还真是痴情男儿,来,我敬你一杯。”姜姝举杯在手,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并不相信周方所说。 “我也敬周方哥哥一杯。”乐旦不甘人后,也举起了酒杯,她噘着小嘴,眼中有晶莹的东西闪动,“你是重情重义的男儿,中山国的姐姐有你的千金一诺,肯定会安然无事。希望你和她再次相见!” 魏任叹息一声,乐旦心思单纯而善良,虽然她很是喜欢周方,却还是希望周方和婚约女子相逢,不由她既怜惜又心疼,她也举起了酒杯:“周方,我也敬你一杯。中山国被灭,魏国便是你的家国,我和旦妹妹、姜姝妹妹,以后便都是你的家人。” “多谢公主、姜姝小姐和旦妹妹。”周方眼圈一红,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他没齿难忘,不过复国之计也不能忘,只愿有一天真的兵戎相见之时,他会知恩图报,放公主、乐旦一马,“在下能得几位奇女子相助,是三生有幸,日后定当厚报。” “只有奇女子没有奇男子么?”司马运也站了起来,招呼王之和乐城,“来,王兄、乐兄,我三人也凑个热闹,共饮杯中酒,祝愿来年丰收,国泰民安。祝愿姜家和周兄携手顺利,祝愿周兄早日找回意中人。也祝愿我和王兄终有一天可以赢得美人心。” 雪,不知何时停了。云开雾散,阳光洒满大地,满眼白茫茫一片。又坐了一会儿,觉到了寒冷,几人便告辞而去。 周方送到了门口。 魏任上车,眼神在周方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有话要说,却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旦妹妹,你乘我的车,我有话要和你说。” 乐旦想留在最后和周方说几句话,公主有令,不得不从,只好上车。 王之先司马运一步走了。 司马运看了看周方身边的乐城和姜姝,笑道:“乐公子是想留宿在善信阁不成?姜小姐就在隔壁,倒是不必急于赶路,你离得却远。” 姜姝笑而不语,乐城哼了一声:“我留下有话要和周方说,关你何事?” “是不关我的事情,可是你留下却妨碍了周兄和姜小姐独处,就像一盏没有放对地方的灯笼,要有多烦人就有多烦人。”司马运哈哈一笑,一把揽过周方的肩膀,将周方拉到了一边,小声说道,“周兄,你说实话,是不是已经拿下了姜小娘子?否则你也不会变着法子逼我还姜家欠债。” 周方嘿嘿一笑,故作不安:“方才之事,多有得罪,还望司马兄包涵,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我情同手足,若是能助你娶了姜姝,别说一百斤金子,就是四百斤也在所不惜。”司马运此话倒是真心话,他现在愈加想要拉拢周方了,“你和乐家交好,我和乐家不和,你也自是清楚。我并不奢望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只望你能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意气相投,不要帮乐家对付我才好。” “岂敢,岂敢!”周方见司马运如此直接,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司马兄想要在下做些什么?” 司马运见周方如此上道,心中高兴:“姜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却是魏国首富。姜家粮草生意遍布各诸侯国,就是在齐国……也是大有人脉,调运十几万石粮食,不在话下。眼下攻打齐国在即,此事若是成了,我向魏王举荐周兄在朝中为官,少说也要是亚卿或是中大夫。” 周方心思一动,想起公主的许诺,说道:“公主有意举荐在下为司农或是司空,在下以三月为限,三月之后再入朝为官。” “为何要以三月为限?” “三月之内从接手姜家粮草生意到全面掌管,也算快了。”周方含蓄一笑,有意露出贪婪之意,“如此良机岂可错失?若在下不能全面掌管姜家粮草生意,如何在齐国调运十几万石粮食为司马兄所用?” 司马运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大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周兄,你确实是可造之材。不过三月之后再行事,就来不及了。魏王原本想在一月之后就发兵攻齐。” 周方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姜姝和乐城,二人已有数丈之远,早就听不到他和司马运说些什么。一身红装的姜姝站立雪中,如傲雪红梅怒放枝头,别有雅致风情。她静静站立,一动不动,宛如一副美到极致的工笔画。 “有一句话在下讲了,司马兄不要生气才好。”周方深吸一口气,今日之事,他非常感谢姜姝对他的抬爱,让他终于可以借姜家之势向司马运献计,“魏国此时不宜攻打齐国。” “此话怎讲?”司马运愣住了,他目光闪烁几下,一脸狐疑,“周兄有何高见?” 周方原本是想借乐羊之口上奏魏王,让魏王改变主意由攻打齐国转为攻打韩国,现在看来必须改变策略了,他微一沉吟:“齐国如今田氏掌权,田氏深得民心,齐国上下一心,若是魏国攻打齐国,恐怕一年半载难以取胜。时间一长,朝中反对出兵者必然借机生事,到时魏王骑虎难下,司马兄可曾想过,魏王是会认错,还是会将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 司马运愕然一愣:“周兄的意思是?” 周方微微一笑:“司马兄若能保证半年之内拿下齐国,自然不会有事。若是久战不决,又或是吃了败仗,司马兄作为力主攻打齐国的先锋官,难辞其咎,罢官还是小事,怕只怕到时群臣激愤之下,魏王为了安抚群臣,必然会有人被当作替罪羊……” 司马运眼睛转了几转,瞬间想通了其中要害,当即朝周方施了一礼:“周兄一席话,让在下豁然开朗……周兄的意思是,眼下不宜出兵,等三个月之后你全面掌管了姜家粮草生意才可确保出兵必胜?” “不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按兵不动,置魏王的王图霸业于何处?”周方抓住了司马运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在下和司马兄一见如故,又承蒙司马兄照应,铭记在心,无以为报,愿将平生所学为司马兄所用。” 司马运感动得挽住了周东的胳膊:“在下定不负周兄,愿和周兄结为兄弟!” 周方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他心中所想和盘托出:“魏赵韩三家分晋,韩国最为弱小,又将魏国一分为二,让魏国首尾不能相顾。若是吞并了韩国,魏国必然国力大涨,力压赵国秦国不在话下。何况韩国原本和魏国一起同属晋国,有天然的认同和归属感。” “攻打韩国?”司马运摇了摇头,“魏国和韩国唇齿相依,又曾是一家,怎好下手?” 周方冷笑:“怕是司马兄惧怕韩国的强弓劲弩吧?” 第二十八章 人前人后 司马运脸色一变:“小小韩国不过弹丸之地,比起齐国的兵强马壮不知差了多少,我连齐国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远不如齐国的韩国?强弓劲弩又能如何?若我出马,一样杀得韩国片甲不留。只是攻打韩国,不合情理。” “天下纷争,本就是有德有才者胜之。中山国和魏国隔了一个赵国,又从未得罪魏国,却被魏国灭国,中山国百姓又能找谁说理?”周方想起中山国流离失所的百姓,一时愤懑胸中,险些失控,好在他及时控制了情绪,“吞并了韩国,魏国东西相连,犹如江河贯通,水势浩浩荡荡,再得韩国的强弓劲弩之利出兵攻打齐国,必定无往而不利。韩国就是一枚阻碍魏国强大的关键棋子,韩国一除,全局盘活,放下天下,魏国再无对手。” 一番话说得司马运心情激荡,他仿佛看到了魏国吞韩之后,各诸侯国望风而逃纷纷臣服的情景,而他高坐马上,指挥千军万马成就了不世伟业。 一阵冷风吹来,树上飘落雪花,落在了司马运的脖子中。雪花冰冷,司马运瞬间清醒了过来:“听周兄这么一说,攻打韩国确实是上上之策,只是如今魏王一心灭齐,在下恐怕很难说服魏王改变主意,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正有一件事情,正好可以让攻齐之事缓上一缓,只是恐怕要让司马兄受一些委屈了,不知司马兄是否愿意?”周方步步为营,见司马运已被说动,心中暗喜。 “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上报魏王下济百姓,我司马运万死不辞。”司马运时刻不忘拔高自己,不过他转眼想到了周方所指之事,愣了一愣,“周兄是说屠杀粮商之事?此事与我无关,我总不能认了这无妄之罪吧?” 司马运果然是司马运,明明是他做下的罪恶滔天的恶事,却斩钉截铁地矢口否认,要不是周方确信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还真被他骗过了。 “据我所知,乐将军手中证据确凿,即便魏王再是不信,怕是司马兄也免不了牢狱之灾,此事还是宜先有所准备为好,以免到时手忙脚乱。”周方自是清楚,司马运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破绽甚多,以乐羊手中的证据足以置司马运于死地,但眼下复国大计刚刚迈出第一步,司马运还不能死,他一死,乐羊无人制衡将会坐大,到时想要复国难如登天。 司马运直直地盯着周方的双眼,疑惑、不解、怀疑和审视,似乎想看穿周方到底是何居心:“周兄,你被乐家所救,又是乐家的座上宾,为何要帮我?” 周方早就猜司马运疑心过重,凡事都会先想清了疑虑才会相信,他既然为司马运挖坑,肯定事先已经准备好了让司马运跳坑的理由:“乐将军老了,乐公子又胸无大志,在下想要在魏国立足,总要寻得一处牢固的高台才行。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是也……” 司马运开心地笑了,“良禽择木而栖”后面还有一句被周方省略了,省略的部分就是最能表明心迹的一句话——贤臣择主而事,周方是下定决心要追随他了? 司马运虽对周方的来历身份还有几分怀疑,却十分欣赏周方的才学。能得到公主的赏识、乐家的收留以及姜家的重任,此人绝非常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能得周方相助,他将如虎添翼,所图谋的大事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笑过之后,司马运肃然正衣,朝周方深施一礼:“周兄厚爱,在下深感荣幸,当铭记在心。周兄之言,在下记下了。” 见司马运转身要走,周方上前一步,急急说道:“在下还有一事……” 司马运停下脚步,回身一笑:“尽管说来。” “司马兄明日一早进宫面见魏王之时,当众提出不配迎娶公主,还请魏王收回成命。”周方目光沉静,完全看不出他说这一番话时到底是何等心思。 司马运呆了片刻,负手而立,抬头望天,似乎想通了什么,点头说道:“多谢周兄提醒,在下知道该 怎么做了。” 望着司马运远去的身影,周方心想,公主,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最终是不是可以如你所愿不嫁与司马运,就看你的造化和运气了。 周方回到乐城和姜姝身边,乐城一脸不快:“和司马运也有这么多话要说?” 周方歉意一笑:“他再三追问我和乐公子是何等关系,我说乐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还想问出乐家是如何调查他在中山国屠杀粮商之事,我只好应付几句。我还劝他向魏王提出不配迎娶公主,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乐城脸色顿时由阴转晴,笑道:“是我误会周兄了,见谅。我和姜小姐还有话要和你说上几句,外面冷,我们里面说话。” 善信阁虽是三进三出的院子,因只有周方一人居住,空置了许多房间,周方只收拾出来了几间卧室和一间书房。好在今日公主留下了一个丫环芥子一个下人传先,也算有了人气。 早先乐城也答应要送周方一个丫环和一个下人,今日借机也留了两人,丫环名小薇,下人名木恩。小薇还好,长得小巧玲珑,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乖巧而听话。木恩却生得五大三粗,大脸,小眼,小鼻子,皮肤黝黑,不像是下人,倒像是武夫。 周方虽对木恩微有不满,却又不好推辞,只好留下。不想木恩长得粗犷,干活倒是细致,很快就又收拾出来几间可供丫环下人居住的房间,还将院子中的积雪清理出了道路,让周方刮目相看。 三人刚到书房,芥子就端上了茶水,她一双圆圆的眼睛转个不停,在姜姝和乐城的身上扫来扫去。 姜姝看出了端倪,招手说道:“芥子,你过来。” 芥子高兴地跑到姜姝面前:“姜小姐有何吩咐?” “你和小薇住在一个房间?”姜姝悄然看了周方一眼,见周方虽在喝茶,余光却在暗中打量芥子,心想以周方的警觉,不会察觉到芥子在暗中观察什么,就放心下来,“若是吃住不习惯,可以来姜家。” “不用,不用。”芥子连连摆手,“公主再三叮嘱奴婢,一定要好好侍奉周公子,不得有丝毫闪失。” “公主不在善信阁,又怎会知道你侍奉周公子会不会有什么闪失?”姜姝追问。 “公主会常来善信阁,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向她说上一遍她才会放心。”芥子毕竟年幼,不及多想,随口答道。 乐城脸色一晒,让芥子明为侍奉周方实为监视,公主也和他说过一二,他心知肚明。就连他安排的小薇和木恩,也会定期向他汇报周方的一举一动。不料才一个照面就被姜姝当面揭露,不用想,周方日后肯定会提防芥子、传先、小薇和木恩四人。 周方放下茶杯,拱手朝天,故意装傻:“多谢公主对我的关照。芥子,你也不必事事小心,做好分内事就好了。” 姜姝见目的达到,也不多说什么,笑了一笑挥退了芥子:“乐公子有何话要对周兄说?需要的话,我可以回避一下。” “不用。”乐城摆了摆手,一脸坦然,“我和周方之间君子坦荡荡,不像司马运非要避开别人才敢说话。周兄,司马运为人深不可测,切不可轻信他的许诺,以免上当受骗,到时追悔莫及。向魏王上奏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势在必行,若有消息,定当第一时间告知周兄。” 还以为乐城另有要事相商,却原来只是提醒他不要上司马运的当,周方送走乐城,返回书房时,姜姝正和小薇说话。 挥退小薇,书房中只剩下姜姝和周方二人时,姜姝才摇头叹息一声:“周兄身边的四个奴婢,都不是好相与之人,日后你可要小心了。后院通往姜家的密道,不要让奴婢们知道了才是。” “怕什么,就算他们知道了,传了出去,也不过是风流韵事罢了。”周方已然猜到不管是公主的奴婢还是乐城的奴婢,都身兼监视他言行之责,但又能怎样,既然推不掉不如坦然受之,他本来身在虎穴之中,身边再多几只狐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姜姝脸微微一红,嗔怪说道:“在外人眼中,周兄为人端正,却没想到,人后也轻浮轻薄。” 周方笑道:“姜娘子在人前再三说道,若是与我相处久了,互生情愫,成亲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是说说而已,周兄莫非当真了不成?” “难道由我经手姜家粮草生意一事,也只是说说而已?” “不会。”姜姝肃然正容,起身朝周方盈盈一礼,“还望周兄不要推辞,答应了才是。姜家诚心诚意恳请周兄接手姜家粮草生意,救姜家于水火之中!” 第二十九章 约法三章 周方大吃一惊:“姜家富可敌国,放眼各诸侯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巨富,如何是身陷水火之中了?” 姜姝起身,眼中有泪光闪动:“此事说来话长,若是周兄不嫌弃,我愿一一道来。” “怎会嫌弃?”周方见天色渐暗,亲自掌灯,又让木恩烧了火盆,二人对坐在书房之中,煮茶谈心。 “姜家来到魏国,传承到哥哥和我,已有三代。现今姜家由父亲执掌,父亲年事已高,近日偶染小疾,一直不见好转,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我未曾见过令尊,却听说令尊身体还算不错,怎会病得如此之重?”周方隐约觉得姜家家主姜望的病有几分奇怪。 “父亲身体一向不错,一月前还可以登山舞剑,谁知突然一病不起。原以为只是天气转冷,偶感风寒,大夫诊治之后,却查不出来病症。服了十几副药也不见好,现在已经无法起床,时日不多了。”姜姝眼泪流了下来,悲伤难以自抑,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周方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姜姝:“怎会如此?可是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 “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是文希先生,他说父亲的病情极其古怪,他平生所仅见。开了药之后,也不见好。不瞒周兄,姜家的门客之中,有一人名叫妙关,是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医术举世无双。他也说父亲的病情并非是寻常之病,极有可能是中毒所致……” “中毒?”周方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姜望可是魏国赫赫有名的巨商,谁会对他暗中下毒,“怎么可能?姜家的丫环下人之中,除非厨房经手饭菜之人下毒,否则就算有人想要对姜公不利,也难以接近姜公。姜小姐,你觉得会是谁要置姜公于死地?” 姜姝再也没有在人前高高在上的雍容华贵,她紧紧抓住周方的胳膊:“我不知道,周兄,我毫无头绪!我猜不到是谁想要对姜家下手,和哥哥商量了数次,怎么也想不出来姜家的生意对手中会有谁对姜家有如此怨气。越是想不到是何人所为,越是心惊胆战。” 周方默然点头,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看不到的敌人才最让人防不胜防。中山国被灭,是魏国所为,所以他清楚地知道怎样报仇复国。但连行凶者都无从得知,甚至猜不到谁会对姜家下手,他能理解姜姝茫然四顾却又无所适从的恐慌。敌人躲在暗处,非但不知道敌人是豺狼还是虎豹,甚至连躲在哪里都不得而知,怎能不让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可知姜公中的是什么毒?”或许可以从中毒的药材上面发现蛛丝马迹,周方从小在宫中接触过无数毒药,对医术也略知一二。 姜姝无奈地摇头:“不知道。” 周方微皱眉头,虽说也清楚姜姝肯定已经盘查过了所有经手的下人,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每个丫环和下人都明里暗里查过了?” “都查过了,没有问题。父亲一向谨慎,丫环和下人都是从外地或是楚国、赵国买来,在安邑无亲无故。”姜姝知道周方心中所想,“我想周兄所能想到的所有排查手段,我和哥哥全部用过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姜府中人所为。” 周方陷入了沉思,若说下毒者不在姜府,难不成还是外人?外人如何潜入姜府在姜公的饭菜中下毒,还神不知鬼不觉,也太身手不凡了。偌大的一个姜家,除了门客之外,还有不少家丁,下毒者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下毒然后又无人察觉地离开……等等,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所在:“可曾查出来毒药是烈性还是慢性?” “慢性,在中毒一个月后才发作,一发作就一发不可收拾,然后病情日益严重,眼见是不行了……”姜姝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姜家传承三代,父亲只有哥哥和我两个后人,如今哥哥未娶我未嫁,姜家香火还没有接上,父亲心有不甘,说他死不瞑目……” 周方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不管是谁暗中下毒,此人极有耐心且手段极高,否则不管是下烈性毒当时毒死姜公,还是直接刺杀了姜公了事,可见此人并不希望姜公速死,那么此人分明是想让姜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趁姜公辗转病床之时,姜家上下必然乱成一团,他好从中渔利不成? 不过显然此人的阴谋没有得逞,姜公病重之时,外面丝毫没有风声传出,而姜氏兄妹也没有乱了阵脚。若不是姜姝亲口说出此事,任谁也想不到姜家已然岌岌可危! 怪不得姜姝今日当众要将姜家的粮草生意全权交与他经手,原来是姜家面临重大危机。看似是天降好事,其实他接手的是烫手山芋,甚至可以说随时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天知道幕后凶手想要的是什么,不管是想要整个姜家还是姜家的粮草生意,他都成了对方的绊脚石。 姜姝见周方低头不语,神思凝重,知道周方想通了其中环节,当即推开周方,后退一步,跪拜在地:“周兄千万不要怪罪小女子,小女子也是见周兄和公主、乐家以及司马公子交好,又三言两语说动司马公子还了姜家欠债,才出此下策,还望周兄万万不要推辞,小女子实在是无法可想了。姜家的粮草生意也许会要了周兄性命,天地可鉴,小女子是真心想要把粮草生意托付给周兄经手,也好腾出手来照顾父亲……料理父亲后事。” 周方并未立刻扶起姜姝,而是微一沉吟:“姜小姐,要我接手姜家粮草生意也并无不可,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周兄请讲。”姜姝跪拜在地上,满眼殷切,她病急乱投医,今日仓促做出将粮草生意交与周方的决定,并未征得父亲和哥哥的同意,是一时心血来潮之举,不过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相反,此时反倒更加庆幸自己当时的当机立断。 “第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由我全权经手姜家粮草生意,就要全部由我说了算,不管大事小事,由我一人而定。我不会做出有损姜家利益之事,毕竟我和姜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第二,我要帮助姜家查实姜公中毒之事,背后下毒之人,在我成为姜家粮草生意的经手人后,也成了我的敌人。越早查出他是谁,越能保证我的安全。第三,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声称我和你已有婚约,如此我才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姜家人手。” 兵不厌诈,其实就算姜姝不答应周方以上三个条件,周方也会接手姜家的粮草生意,对他来说,可以全权经营姜家的粮草生意对他的复国大计来说,是一大助力,何况他本来就是以中山国太子身份藏身魏国,时刻会有性命之忧,周身敌人环绕,才不怕再多一个敌人。 姜姝几乎没有迟疑,当即点头:“三个条件,我全部答应。只是还要请周兄随我到姜家一趟,婚约之事,事关重大,需要和他们商议一番。” “好。”周方上前一步,扶起姜姝,“姜妹妹请起,如此大礼为兄承受不起。以后你我当齐心协力,重振姜家,共成大事。” 姜姝破涕为笑:“愿同周兄共进退!” 二人出了书房,芥子和小薇急忙上前,周方吩咐芥子送送姜姝,他在小薇的陪同下,朝后院走去。 小薇亦步亦趋地紧跟周方身后,夜色之中,善信阁有几分冷清,她跟不上周方的步伐,气喘吁吁地问道:“公子,天色这么晚了,天气又这么冷,为何还要到后院?” 周方头也不回:“我到后院随意走走,你不必跟来。” “乐公子再三交待奴婢,一定要寸步不离公子左右,除了要照顾好公子的起居之外,还要确保公子的安全。”小薇三步并成两步,跑到了周方身侧,“公子不要嫌小薇烦,小薇是尽忠职守。” 周方摆了摆手:“我不会嫌你烦,现在确实不需要你,你守在门口即可。” “知道了。”小薇停下了脚步,眼巴巴看着周方消失在幕后之中,“公子何时回来?小薇好准备好热水洗漱。” 夜色中远远传来了周方的声音:“大约一个时辰。” “公子去哪里了?” 小薇在拱门之处正张望不敢再向前一步时,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吓得她尖叫一声,回身一看是芥子,不由又气又笑:“你吓死我了,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像猫一样。” “你才是猫。”芥子笑骂一句,打了小薇一下,“公子去哪里了?” “不知道,说是要去后院,还不让我跟去。这么冷的天气,又这么晚,后院又什么都没有,你说公子做什么去了?”小薇歪着头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难道公子是去幽会了?”芥子眨眨眼睛笑了,“不过也不像,后院什么都没有,除非是和鬼呀狐狸去幽会。” “再乱说小心让公子听到赶走你。”小薇微有不快地瞪了芥子一眼,“公主没有教你不要乱说主人坏话?现在你我都是公子的人,忘了以前的身份,别再当自己是公主府的大丫环了。” 第三十章 拜将封侯 芥子脸色一变,冷冷说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教训我了?你家乐公子把你扔在善信阁,没打算让你再回去,我可不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公主想我了,一句话我就回公主府了。” 小薇掩嘴一笑:“芥子妹妹,别怪我的话不中听。在公主和乐公子眼里,我们不过是一个下人,一个可以随意送人卖掉打死埋掉的奴婢,你真以为公主和乐公子会想我们?别天真了,他们身边人来人往多了,送出去的奴婢哪里有要回去的道理?我实话告诉你,要是干不好,不称公子的心,公子不要我们了,公主也好乐公子也罢,要么卖掉我们要么打死我们,我们不会有好下场。” “才不信你的胡说八道。”芥子冷哼一声,“冷得要命,我先回屋了,你且等公子回来。” 小薇摇了摇头,冲芥子的背影喊了一句:“让木恩送一件衣服过来。” 芥子没应声,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虽是夜晚,四下寂静无声,小薇和芥子的对话,周方也只听到了一二,后面的部分因为他走得远了,没有听清。不过就算他听清也会付诸一笑,不管是小薇还是芥子,他都不会赶走,虽然他明知道二人必定会向乐城和魏任暗中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看破不说破是智慧,何况他也相信凭他在宫中多年的生活经验,也不会让二人察觉到他的秘密。不过出于小心无大错的考虑,快到柴房时,他还是停了下来,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鸦雀无声。 由于院中全是积雪,人行走其上会吱吱作响,周方确信无人之后,才推开了柴房的门。 穿过密道,来到姜家的秘室,轻敲三下,石门应声而开,是一个绿衣绿裙自称清子的丫环,她头前带路,从密室再到秘道,来到了姜姝的闺房。 闺房之中,姜姝等候多时了,除她之外,还有姜远。 姜远已经得知了一切,原本反对姜姝决定的他,在姜姝陈述了利害关系以及说到了周方如何得公主器重司马运拉拢和乐城赏识,再说到周方谈笑间就让司马运还清了姜家欠款后,他虽然还不是十分情愿,却在权衡利弊下只好无奈地接受了事实——以眼下的情形来看,只有周方可以助姜家一臂之力了。 不过见到周方的一刻,姜远还是无法接受眼前这个来历不明一事无成的男子会摇身一变成为姜家的救命稻草,他有意刁难周方一番:“周公子周旋在公主、乐城和司马运之间,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是以美男计骗取了公主的信任,又借公主之势赢得了乐城的认可,再拿公主的信任和乐城的认可,得到了司马运的拉拢,是也不是?” 姜姝气不过姜远的阴阳怪气:“哥……” 周方摆了摆手,笑道:“无妨,姜兄是嫉妒我能得公主青睐,还是羡慕我可以说服司马公子对我言听计从?其实你说得对,我就是借势借力,赢得了各方对我的认同。不过说来容易做到难,姜兄比我更有身份地位,为何不试上一试?” 姜远顿时面红耳赤,他以前不是没有尝试要和司马运交好,也想和乐城称兄道弟,更想入得了公主之眼,却最终功败垂成,是以他还真是几分不服,凭什么他不行周方却行? “说笑了,姜兄不要见怪,我只是开句玩笑。人各有所长,不可以一件事情的成败论英雄。”周方见好就收,毕竟以后要和姜远共事,不可闹得过僵,“姜兄身为姜家的少东家,将姜家偌大的产业经营得井井有条,就非常人所及,我也是自叹不如。” 姜远听了十分受用,虽说对周方的观感依然很差,却多少好了几分,勉强笑了一笑:“周公子就不必折杀我了,还是说正事要紧。既然周公子愿意接手姜家粮草生意,必然会有所谋划,还请周公子赐教一二。” 说是赐教,其实是要考他,还好周方并非一个小小的粮商,否则还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他负手而立,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步:“魏王本想发兵攻打齐国,为何到今天为止迟迟没有发兵?司马运在魏国征伐中山国时,为何明知甘冒事情一旦败露魏国必会被天下人指责也要屠杀粮商?” 姜远一愣,没跟上周方的思路,不知道周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摇头说道:“此事和姜家粮草生意又有何相干?” “干系大了。”周方察觉到姜姝眼睛一亮,似有所悟,笑着冲姜姝点了点头,“我斗胆猜测一二,当初司马运在中山国屠杀粮商之事,魏王心知肚明,之所以假装不知,是因为魏军粮草欠缺,屠杀粮商虽然可能会引来天下骂名,总好过兵败如山。现今迟迟没有发兵齐国,也是同样原因。” “怎么会?去年和前年,风调雨顺,并未欠收,为何会粮草欠缺?周公子,凡事不可凭空猜测。”姜远并不赞成周方的推测,眼神中不由自主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周方可不是凭空猜测,数月前的魏国和中山国一战,他亲身参与其中,知道魏军的粮草损耗有多严重。他曾亲率奇兵夜袭敌营,烧毁魏军粮草无数。王松也曾数次袭击魏军运粮军,抢夺粮草数百车。魏国两年的丰收在中山国一战中,消耗殆尽! 只时此事不能说得清楚,周方摇头一笑:“魏军缺少粮草之事,我从乐羊将军和司马运口中,无意中听到几次,再推测魏王好大喜功却又迟迟没有发兵,不难得出结论是粮草供应出了问题,兵马未动粮草先先,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若是魏国缺粮的消息路人皆知的话,魏军还要打什么齐国,不被齐国攻打就不错了。” 姜远认真想了想,没有反驳周方的推测:“就算你说得都对,魏军缺粮和姜家又有何干系?姜家的粮草生意只限民间,不和官府打交道。” 姜姝静静听了半天,眼中的光芒闪了一闪,笑了:“周兄的意思是想和……” 周方见姜姝猜到他的用意,点了点头:“没错,和司马运做一笔大生意。” “周公子真是胆大豪气,拿姜家的粮草去和不守信用的司马运做生意,赚了,是你的功劳。赔了,是姜家的损失,哼哼,真是好主意,好主意!”姜远禁不住冷笑连连。 “哥,听周兄把话说完,急什么。”姜姝不满地瞪了姜远一眼,“什么时候改了你的急脾气和轻视他人的毛病,你就能成就大事了。” 周方呵呵一笑:“姜兄不要急,赔了固然是姜家的损失,我也没有利益可得,还损害了名誉。我和姜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怎会做一损俱损的事情?是,司马运在屠杀粮商和欠债不还两件事情上面,确实失信于人并且无耻之极。但好在司马运不是真小人,是旦妹妹君子。真小人百无禁忌,旦妹妹君子在意名声。所以和司马运做生意,只要抓住了他的软肋,就可以随心所欲。” 姜远点了点头:“倒也有些道理,你再说说看,公主和乐城的软肋又是什么?” “哈哈……”周方哈哈大笑,才不会上姜远的当,“眼下只和司马运做粮草生意,和公主、乐城无关。”言外之意是何必多此一举。 姜远也嘿嘿地笑了:“也罢,就依你所说,若真和司马运做粮草生意,又该如何着手?听说若要攻打齐国,司马运可是先锋官,不再是运粮官了。” “要和司马运做粮草生意,必须采取迂回之策,毕竟司马运有官职在身,再担任先锋官的话,他必须避嫌。何况他屠杀粮商之事,也会让他的名声蒙尘,虽说不至于有杀身之祸,怕是也要受到惩罚。但司马运必定不会放手粮草生意,毕竟一旦开战,粮草是战争中最大的开支,其中利润十分可观。那么他既想从中谋利又要爱护名声假装置身事外,就必须找一个无比信任的人出面替他经手一切。这个人就是……” “王之!”姜姝脱口而出,今日善信阁聚会,她已然看出王之和司马运关系莫逆,深得司马运信任,不过她也有一些疑虑,“传闻王相国和司马史不和,王之和司马运为何又关系如此密切?” “王相国和司马史不和,和乐羊也不和,但他既不得罪司马史又不疏远乐羊,他只忠心于魏王一人,他才是魏国文武大臣中最聪明的一人。”和中山国相国欧阳乐相比,王黄可谓聪明多了,是朝中有名的老好人,周方继续说道,“姜妹妹所说不错,王之就是司马运以后的代言人角色。司马运所图远大,绝对不会只满足于担任一个小小的先锋官甚至是将军……” 姜远为之一惊:“司马运还想拜将封侯不成?” “谁人不想拜将封侯,何况野心极大的司马运了。”周方笑了。 第三十一章 姜公 “先不管司马运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了,只说眼下两件重要的事情,一是魏国出兵征伐齐国或是他国,势在必行,那么魏军必然需要大量采购粮草。二是魏国出兵,不出意外必是司马史任大将,司马运为先锋,但司马运屠杀粮商事发,魏王就算再偏袒司马运,也要做做样子敲打司马运一番,牢狱之灾过后,却还要重新启用司马运。因要将功赎罪,先锋官怕是当不了了,多半还会是运粮官。如此一来,司马运必定想方设法调集粮草,确保粮草供应无忧,才能打败齐国。” “有一件事情我想不明白,还望周公子解答一二。”姜远被周方丝丝入扣的分析吸引了,却还是有不明之处,他微皱眉头,“周公子又如何得知魏王一定会重用司马史而不是乐羊?中山国被灭,乐羊乐将军功不可没。” 周方微微一笑,并不过多解释:“魏王对乐羊并不信任……” “我不信魏王会任用司马史为大将而不是乐羊……”姜远摇了摇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姜姝打断了。 姜姝摆了摆手:“也不必非要争论此事,反正很快就有消息传出。周兄,请随我来。” 姜远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姜姝压了回去,有几分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好跟在后面。 出了姜姝闺房,穿过两道拱手,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小院。小院不大,围墙崭新,显然是新落成不久。每一道门口都有家丁把守,戒备森严。 姜姝看出了周方的疑惑,解释说道:“父亲病后,特意建了一个安养阁,以防闲杂人等接近父亲。” 一进院子就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 银色的月光洒落一地清辉,在雪地上闪耀,清冷而幽静。夜风伴随着药味和一丝难以言传的彻骨寒冷吹来,周方蓦然一惊。 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树上的夜鸟被惊动,扑愣愣飞了起来,惊起不少落雪。 周方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寒气袭人,阴气过重,姜公在此养病,不利于康复。” 姜远没有听到,姜姝却听得清楚,她扭头问道:“周兄此话何意?” 周方刚要开口,鼻中又传来一股怪异的香气,感觉整个人瞬间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仿佛就要飞升而去,正好树上落雪飘落砸在头上,他才又转瞬清醒了过来,不由惊问:“这是什么香气?” “波斯香。”姜姝见周方有几分惊讶,不由问道,“莫非周兄以前并未见过波斯香?” 中原各诸侯国之间生意来往不绝之外,也和西域各国互通有无。西域各国的香料、美玉经商队送至中原,成为中原权贵富商争相购买的上品。 波斯香周方自小就曾见过,宫中经常点燃波斯香以提神醒脑,兼驱赶蚊虫之用。只是周方心生疑惑的是,此波斯香怎么和他常用的波斯香香气微有不同。 周方笑了一笑,没有答话,随姜姝一起进了房间。房间中灯光昏暗,即便是晚上,窗户都有厚厚的窗帘遮拦。房间正中,有一个巨大的香炉,香炉中香气升腾,房间中到处是弥漫的雾气。 靠西的一侧,有一张帏幔包裹的床,姜姝来到床前,轻声说道:“父亲,周公子来了。” “扶我起来。”帏幔中传来了一个苍老而无力的声音,“我要好好看看周公子是何等风采的人物。” 姜远忙上前一步,掀开帏幔,扶起了姜公。 周方一揖到地:“在下周方见过姜公。” 起身后周方才看清姜公的面容,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原本魁梧的身躯躺在床上,竟同一具干尸一样。清瘦的脸颊之上,依然疏落的胡须,依稀可见当年朗目疏眉的风采。 “你就是周方?”姜公上下打量周方几眼,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彩,一闪即逝,随即却是浓浓的失望之色,“长相不过是中人之姿,你配不上姝儿。” 周方没想到姜公第一句话说的却是姻缘,不由一愣:“姜公所言极是,在下并非是姜家首选的快婿,不过……” “不过什么?”姜公虽卧病在床,眉毛一挑时,还是隐约有当年的威风,毕竟是魏国首富,一举一动自有高高在上的威压。 “不过在下却是姜家最合适的同盟。有时首选并不一定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而最合适的人,却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下来巧了。”周方自认长得也不算差,只不过他现在隐藏锋芒,又故意低调行事,穿着也十分普通,被姜公初见之下心生轻视也是正常。 姜公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一笑却又引发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姜远忙上前拍打姜公的后背。 姜公推开姜远:“无妨,无妨。周方,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怪不得姝儿对你赞不绝口,也确实有几分本事。若是你真能帮姜家度过难关,非但姝儿可以嫁你为妻,姜家的家业也分你一半,如何?” 姜公倒是一个爽直之人,周方摇头说道:“在下帮姜家度过难关,也是为了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并非要姜家回报。若是事成,我只要姜家家业中的粮草生意,其他生意,分文不取。” “哈哈,莫非你觉得姝儿配不上你?”姜公见周方只字不提姜姝,心知周方对联姻之事并未放在心上,不由动了几分火气,“你一个后生晚辈,不要在老夫面前托大。老夫若不是卧病在床,姜家也不会沦落到借助外人度过难关的地步。不是老夫轻视你,周方,你能娶了姝儿,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姝儿嫁你,也是下嫁了。” 好歹我也曾是中山国的太子好不好,周方不免腹诽,若不是中山国被灭,他早晚继承了王位,成为中山国君,姜姝嫁他也算是攀了高门。不过他也就是想上一想,并非非要比较一个高低出来,他施了一礼:“正是因为在下自知配不上姝妹妹,才不敢应下,也是在下不想让人认为在下有趁人之危之嫌。” “你没有趁人之危,不要想那么多,就明确一句话,想不想娶姝儿?”姜公有几分不耐,他膝下一子一女,如今都没成亲,姜家香火未续,他死不瞑目。 “父亲,周公子在中山国和一女子已有婚约。”姜姝不想父亲逼迫周方过紧,“还是不要让他为难了。他立了三年之约,三年后若是中山国女子依然下落不明,他再娶别人,也不算不守承诺了。” “三年?要是我身体还好,等上三年又何妨?可是我现在的样子,也许三天就不在人世了。”姜公急了,拍打床边,痛心疾首,“姝儿要不是你过于挑剔,没有一人中意,总算听你对周方赞不绝口,虽说周方还不入我眼,至少你喜欢就好。为父就想在临死之前看着你嫁人,不管他是不是称心如意,也想了却一桩心事再走。” “父亲!”姜远不忍看着父亲如此难过,泪如雨下。 “父亲!”姜姝也是无比伤心。 周方却是叹息一声,他放不下欧阳玉姬,也不想因为自己中山国太子的身份而带给姜姝灾难,进退两难之时,蓦然脑中灵光一闪:“姜公,若是在下能治好你的绝症,可否容在下三年期限再娶姝妹妹?” “你能治好我的绝症?”姜公难以置信的眼神在周方脸上穿梭数下,冷笑了,“若你真能保我不死,我怎会不容你三年期限?我不会再逼你和姝儿成亲,会再精心为姝儿挑选一个更俊美更有才华的夫婿。” “……”好吧,周方险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在姜公是答应了,他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姜公之病,恐怕并非绝症,而是药不对症,并且又因居住在极寒之地的缘故。” “不是绝症?此话怎讲?”姜公努力坐下身子,激动得想要下地。一个自认必死之人听到还有活命的可能,任谁都会激动。 姜远忙按住父亲。 “姜公虽然形容枯槁,气色枯萎,精神气却没有消减多少,说话的声音也算洪亮,中气十足,可见姜公之病,只在身体而没有损耗心神。若是姜公现在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才是真正的病入膏肓。”周方对医术只是略知一二,但自幼生长在宫里,见多了太医治病的他,也清楚一个将死之人是什么样的状态。 “什么意思?你快说个清楚。”姜姝情急之下抓住了周方的胳膊,一直以来,不管哪个大夫都说父亲得的是不治之症,只有周方声称父亲还能活命,她怎能不急? 姜远也是一愣:“周公子的意思是家父还有救治的希望?” 周方轻轻推开姜姝的手,上前一步:“冒犯了,请允许在下为姜公把脉。” 姜公伸出右手:“有何冒犯?想把就把,我又不是拘礼之人。” 周方两根手指落在了姜公的手腕上,片刻之后又变成了三根手指,心中更加明了了:“姜公之病,正由肌肤往内脏渗透,还有救治的可能。若是信得过在下,赶紧搬离此处。” 第三十二章 妙关大夫 “为何?”姜姝满脸疑问。 “此地过于阴寒,又不见阳光,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姜公之病,本是阴虚,需要阳气,所以必须在向阳之处顺风顺水之地静养最好。”周方手指东南,“姜府之中,东南之地阳气最旺。” “东南之地?不正是和善信阁相邻之处吗?”姜姝想了一想,“我的闺房之旁,还有一处厢房。” “最好今晚就搬过去。”周方环视房间四周,只觉阴风阵阵,遍体生寒,而房间之中除了一个硕大的香炉之外,如此寒冷的天气里,竟然没有火盆,他更加疑心了几分,“为何没有火盆取暖?” “不能搬,妙关大夫说父亲安置在此地最宜于养病,不让安放火盆也是妙关大夫的主意。”姜远推开周方,“你又不是大夫,为何要听你的胡言乱语?” 姜公也不同意周方的说法:“周方,你太武断了,所谓隔行如隔山,医道博大精深,你一个门外汉,就不要信口开河了。我住在此地很好,不必折腾了。” 姜姝却是清楚周方绝不会信口开河,必定是他猜到了什么,问道:“周兄有话不妨直说,若是有理,父亲也许会改变主意。” 周方深呼吸一口,感觉到香气之中隐隐有一丝甜甜的味道,更加确定了几分:“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姜公所中之毒并非来自饭菜,而是来自……”他用一指香炉,“波斯香!” “哈哈哈哈……”姜远放声大笑,“周公子也忒无赖了,波斯香若能中毒,怕是这安邑城没几户人家了。你去问问,谁家不点波斯香?” 周方却一脸平静,毫无笑意,也不着急,等姜远笑完他才冷静地说道:“我且问你,姜兄,你家的波斯香从何而来?” “都是由妙关大夫亲自调制,他早年在西域多年,本事超群,无所不能。”姜远眄视周方,“周公子若是想学波斯香制作之术,我可以请妙关大夫教你。” 周方听出了姜远话中的嘲讽之意,风轻云淡地一笑:“不必,奇技淫巧之术,不学也罢。”回身看了姜姝一眼,“姝妹妹,你房中的波斯香和姜公房中的波斯香,也全是妙关大夫所制?” 姜姝微微一想:“不是。以前用过妙关大夫所制的波斯香一段时间,觉得过于甜腻,不太习惯,就换回了市场上所卖的波斯香了。” “对,姝妹妹一语中的,此波斯香,香气中有一丝甜腻,而此甜腻之气,正是产自波斯的一种异毒。此毒香气异常,初闻之下,令人愉悦。再闻之下,让人心狂。久闻之下,形神消磨,最终一命呜呼。”周方转身看向姜远,“姜兄的房中也是此波斯香么?” 姜远顿时惊呆了,过了片刻才说:“好像是,不对,就是!周公子这么一说,我也想了起来,确实是妙关大夫所制波斯香的香气和市面上的波斯香香气有所不同,怪不得我最近总感觉到身子疲乏,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力气,就连男女之事也提不起兴趣,原来是妖人害我。” 说话间,姜远奋起一脚踢翻了香炉:“来人,来人,快抬了出去。” 两个下人匆忙进来,抬走了香炉。 “父亲,我去找妖人问个清楚。”姜远交待一句,转身匆匆而去,“周公子、小妹,你二人帮父亲搬离此处。” 好一个当机立断的姜远,周方暗自叫好一声,为他的果断而赞叹。 姜姝不敢怠慢,叫来丫环和下人,将姜公搬到了位于她闺房旁边的厢房之中,又支上了火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姜远才气冲冲地回来了。 “好一个妖人,跑得倒快,也不知道怎么就听到了风声,我去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了。”姜远恨恨地说道,他手中宝剑,杀气腾腾,“下次再遇到他,一剑斩了他的人头!” 至此,妙关畏罪潜逃算是坐实了周方的猜测,不但姜姝对周方更加敬佩,姜公也对周方高看了一眼。 周方再三交待,一要取暖,二要通风。波斯异毒毒性并不大,若是不再持续点香,慢慢就会消散,只要每日通风并且晒晒太阳就好,同时也要注意进补。 随后,周方又从密道返回了善信阁,姜姝一路送周方到了善信阁的柴房,柴房阴冷无比,周方让她回去,她不肯,非要等周方走了之后再回,竟有了几分依依不舍之意。 “周兄,你是真要为中山女子等候三年,还是只是借口,不想娶我?”姜姝见多了世家子弟或是富商之子,从未有一人如周方般既淡定从容又博学多才,几乎无事不通,更让她动心的是,周方不像寻常男子一般对她大献殷勤,总是有一丝淡淡的疏远和让人看不透的神秘,看似淡然却又有高贵之态,更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也和周方谈笑间挥洒自如就帮姜家解决了两大难题有关,若没有周方,司马运所欠的货款无法收回还是小事,父亲迟早会被妙关害死,就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了。周方怎么就这么厉害,他怎么能无所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女子都容易被强大的男子折服,姜姝并非寻常弱女子,但在姜家接二连三的变故之下,虽勉强支撑,却也心力交瘁。周方的及时出现,就如天降甘霖,让她干涸的心田再次迸发勃勃生机。 周方从姜姝含情脉脉的眼中看出了情意,如果说酒桌之上姜姝当众说出愿意嫁他不过是玩笑之言,此时,却是真的动了心。 他也清楚,姜姝对他动心是因他帮了姜家两个大忙由仰慕而爱慕,他轻轻咳嗽一声:“姝妹妹,你我才相识不久,此时谈婚论嫁未免太早了一些。且我现在立足未稳,而姜家危机还在,眼下还以大局为重为好。三年期限,不是借口,是我对她的承诺。” “好。”姜姝咬了咬嘴唇,蓦然下定了决心,“我也对你立誓,三年之内你不娶我就不嫁。我等你三年,三年后,我们若是有缘,就结为夫妇。” 话一说完,姜姝脸上微微一红,不等周方说话,转身回了密道。 周方呆呆地望着姜姝聘聘婷婷的背影,呆立半晌。 回到拱门时,周方愣住了,小薇披着披风抱着大衣斜靠在门框上睡着了。她睡着的样子三分可爱四分顽皮,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还动了几下嘴唇,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好吃,真好吃。” 周方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心中一暖,想起他身为太子时对宫女一向不知怜惜,现在才知道奴婢的不易。 小薇站立而睡,靠在窄窄的门框上,忽然打了一个盹,身子一晃,眼见就要栽倒时,周方向前一步,左手揽住了她的腰右手托住了她的肩膀。 “啊!”小薇从梦中惊醒,恍惚中感觉自己被人抱住,顿时大吃一惊,用力捶打周方,“坏人!放开我,坏人!” 待定睛一看原来是周方时,不由脸色绯红,收起了拳头,将头深深地埋在周方的胸膛:“公子,对不起,我没看清是你。” 周方轻轻一拍小薇的肩膀,扶她站直,轻声说道:“天这么冷,你不必等我这么久。快早些回去休息。” “是,公子。”小薇脸上发烫,浑身发烧,被周方一抱,所有的寒冷和委屈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兴奋和开心。 小薇兴高采烈地回到房间,不想芥子还没有睡下。芥子正在灯下一笔一划地写字,她凑了过去,奇道:“咦,你也识字?” 芥子挡住字:“不让你看。” “看到也没什么,我又不识字。”小薇难抑心中兴奋,“刚才我在拱门睡着了,然后差点栽倒,幸好公子及时赶到抱住了我,我才没有摔一个鼻青脸肿。公子人真好,对奴婢一视同仁。” “被人抱了一抱就被收买了?若是公子收了你,你是不是忘了乐公子对你的好,对周公子死心塌地?”芥子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像你这样的丫环,忘恩负义,卖主求荣,不管走到哪里,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你懂什么?”小薇翻了芥子一个白眼,“身为奴婢,跟了谁就要对谁忠心,这是命。” “你认命,我可不认,反正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回到公主府。”芥子吹灭了灯,上了床,“以后晚上公子有什么需求,你去服侍,反正你一心想让他收了你,我就不和你抢了。” “公子收不收我是他的事情,我只管做好分内事就是了。”小薇也上了床,不过她是和衣而睡,想的就是只要周方有什么需要,她可以第一时间赶到。 周方的房间就在对面,小薇探头看了看,透过窗户的白纸依稀可以看到周方房间的灯光闪了一闪就熄了,她才收了心,又想起了乐城再三交待她要时刻留意周方的一举一动,她不由愁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了。 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第三十三章 炙手可热 一场大雪过后的安邑城,银装素裹,无数百姓呼儿唤女出城赏雪,一时街道人流如织,热闹非凡。不过许多百姓并没有在意的是,在大雪的掩盖下,三件事情的悄然发生,正在无形中改变着每一个人的生活。 一是一家名叫王孙酒坊的小店开了第二家分店。 安邑城很大,每天都会有新的酒坊开张,也有旧的酒坊关门。王孙酒坊并不大,在安邑城中也没有什么名气,开第二家分店之事,就如一场大雪之中的一片雪花,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却引起了公主、乐城和司马运的怀疑,因为王孙酒坊的分店开在了善信阁的对面! 不过第二件事情的发生,多少打消了公主、乐城和司马运的一部分疑虑——姜家正式宣布由周方接手姜家的粮草生意,以后凡是姜家的粮草生意全部交由周方一人经手。在姜远和姜姝的陪同下,周方现身姜家在城中最大的几个粮店之后,姜家又召集负责各个生意的掌柜齐聚姜家,向众人隆重介绍了周方,任命周方为姜家仅次于姜公和姜远的三掌柜。 周方一夜之间成为安邑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姜家三掌柜的位置非同小可,且许多人看了出来,周方还位于姜姝之上,再联想到姜姝待字闺中的现状,都纷纷猜测周方多半是姜家物色的快婿,早晚会娶了姜姝,拿到姜家的一半家业。 无数人纷纷投上名贴要到善信阁拜会周方,却被周方一一婉拒。 周方不想和无关人等结识,但公主、乐城和司马运上门拜会,他必须得出面接待。让他应接不暇的是,公主、乐城和司马运是依次上门,他不得不一一款待。 出乎他意料的是,公主最先上门。 公主先是恭喜周方正式成为姜家座上宾,又想再送奴婢给周方,被周方婉拒了。周方买了几个丫环和下人,院子太大,只有小薇、芥子和传先、木恩四个人忙不过来。 公主只坐下喝了一会儿茶就离开了,离开时,她指了指对面的善信阁,笑问周方是否常去王孙酒坊买酒,周方叫过木恩,木恩声称买酒之事由他负责,他在王孙酒坊买过数次,大多时候还是在庄氏酒坊或是姜家酒坊买酒。 公主又转移了话题,说是司马运主动提出不配迎娶公主,请魏王收回成命,还说到了乐羊上奏魏王弹劾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魏王震怒,下令三卿会审此案。公主又意味深长地说,父王的震怒之中,有七分表演的成分在内,她估计司马运就算有事,也不会有杀身之祸。她只希望经此一事,父王不要再逼她嫁给一个屠杀粮商的心狠手辣之辈。 若能如此自然是最好了,周方心中暗自庆幸,能帮公主是他之大幸。 公主走后的次日,乐城登门来访。 本来周方想亲自到乐府拜访乐羊将军和乐城,还未动身,乐城和乐旦先行一步来到了善信阁,并带了乐羊的问候。乐羊早想和周方再见上一面,他对周方的怀疑和好奇并未消退,反而随着周方进入了姜家视线愈加想要弄清周方的真正身份了。只是他现在诸事缠身,无暇顾及周方,只好托乐城和乐旦前来。 乐城近来酒量大涨,子良每天雷打不动地上门送酒,乐城不想被子良看不起,就天天和子良拼酒,酒量也逐步由一坛提升到了两坛。 在拼酒的过程中,子良和乐城慢慢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乐城也从子良口中一点点得知王孙酒坊的生意越来越好,王孙二人也不再一心想着扩大经营范围,只想打造一个闻名遐迩的王孙美酒出来,不但要叫响魏国,还要销往周围其他诸侯国。 应该说,王孙酒坊想要开第二家分店的消息,乐城最先知道,因为早在筹备阶段,子良就告诉了乐城,并且说地址已经选好,就在善信阁对面孙羊老店的旁边有一个铺子,已经被租了下来。 乐城转身告诉了乐羊,乐羊第一反应是王孙二人和周方同为中山国人,说不定早就认识,只是假装不相认罢了。乐城虽也怀疑王孙二人在善信阁对面开分店可能和周方有关,却只有三分疑心,另外七分他觉得只是巧合罢了。因为他和子良认识越久,越对王孙二人了解,子良几乎无话不谈,王孙二人的一举一动全部通过子良之口呈现在他面前。 乐城相信两点,一是王孙二人就是普通的中山国百姓,二人在魏国卖酒,只是为了安身。二人也和周方素不相识,王木公的毁容和孙东者的毁声,是战火所致。二是自从上次周方和他、公主以及司马运去过一次王孙酒坊之后,周方不但再也没有去过一次,也和王孙二人从未私下见面。子良每天都和王孙二人在一起,王孙二人每天忙碌,从早忙到晚,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尽管乐城说得很是详尽,且合情合理,乐羊却还是心存疑虑,想要再见周方一次,好确定周方到底是不是中山国的重要人物。据委派到中山国的太子魏作查实,太子周方最后一战时全军覆没,但并未发现周方尸体,也没有找到周方最得力的大将王松和军师孙西敢的尸体。 虽说中山国周姓、王姓和孙姓人数众多,但周方、王木公和孙东者三人不论姓氏还是名字,都和周方、王松以及孙西敢太相似了,不由人不大起疑心。但乐羊听到司马运亲眼见过王木公和孙东者二人,心中的疑虑也消了大半,司马运在战场上亲眼见过二人,还有二人有过交手,若王孙二人是王松和孙西敢二人,司马运不可能认不出来。 可是……乐羊还是觉得太过蹊跷了,想要亲自到王孙酒坊一探究竟时,两件事情接踵而至,打乱了乐羊的步伐。一是姜家宣布了周方为姜家第三掌柜,二是司马运恶人先告状,在魏王面前声称有人嫉贤妒能,诬蔑他在担任征伐中山国的运粮官时屠杀粮商,他当众向魏王提出不配迎娶公主,请魏王收回成命,同时要请辞一切职务,愿当一平民百姓。 魏王当即震惊,再三劝勉司马运。 乐羊就知道风声走漏了,事不宜迟,他还差最后一个人证没有找到,也顾不上了,当即向魏王上奏了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证据确凿,百官议论纷纷,魏王震怒下令彻查。 不过魏王震怒归震怒,在没有查清此事之前,并没有拿下司马运,是以司马运才能登门来访周方。 听说司马运来访,周方出门相迎。司马运虽微有沮丧之色,却信心满满,认定魏王不会拿他怎样。他还说向魏王提到了放弃攻打齐国改为征伐韩国之事,魏王大为心动。若不是乐羊节外生枝,非要除掉他而后快,魏王说不定已经下令攻韩了。 司马运交口称赞周方让他主动提出不配迎娶公主之事,果然取得了先机,赢得了魏王的好感。正是因此,乐羊抛出他屠杀粮商的证据时,尽管证据确凿,魏王却只是信了三分,还留了七分余地。 告诉时司马运指着对面的王孙酒坊笑道,王孙二人和他和周方还真是有缘,等他事了之后,一定再约王孙二人好好坐而论酒。 周方安慰司马运,大凡英雄人物,必要经历磨难才可成就,此事只是司马运的一道坎,过去之后,就会是一片海阔天空。 司马运对周方是既亲近、利用又加以防范的心理,毕竟周方来历不明不说,还曾受惠于乐家,谁知道他是不是乐家的细作?不过司马运相信他的眼光,周方和乐家虽有干系,却也只是泛泛之交,远远谈不上一路人。 司马运告别了周方之后,还没有返回司马府,半路上就被拿下了——经三卿会审之后,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司马运被捕下狱的第三件事情传出之后,引发了巨大的轰动。百姓之中,不知王孙酒坊者,不计其数。不知姜家者,寥寥无几。不知司马史父子者,百无其一。司马运更是名声远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无数百姓当为教育儿子的典范。如今竟然身败名裂,安邑城传得沸沸扬扬。 魏王再是偏袒司马运,奈何乐羊证据确凿,且百官群情激愤,不可能对如此罪大恶极的行径置之不理,当即下令将司马运贬为庶人,下狱待审。同时封任公主为长阳公主,用意很是明显,任公主有了封号,爵位更高,而司马运成为平民百姓戴罪之身,怎能配得上公主?相当于魏王收回了公主下嫁司马运的成命。 司马运下狱,司马史称病不朝,司马家在朝中地位一落千丈,乐羊再次成为魏王重臣。 乐羊再次上书,反对魏国攻打齐国和韩国,认为魏国宜休养生息,不宜再穷兵黩武。魏王不悦,三日没有上朝。 司马运下狱一月有余,会审结果上奏魏王之后,魏五迟迟没有批复。周方就知道,魏王不忍杀掉司马运,但却又没有台阶可下。 一日,周方正在善信阁和姜姝喝茶,谈论姜家粮草生意如何开拓之时,忽听木恩来报,有客来访,客人自称司马史! 第三十四章 司马史 “司马史?”周方吃惊不小,他原本以为会是乐羊,按照时间推算,乐羊也差不多该来了,不想司马史捷足先登了。 姜姝也没想到会是司马史亲自登门拜访周方,悄然一笑:“周兄如今名动京城,连魏王最为信任的司马史将军也亲自登门,传到外面,更会名声大震。” 周方却愁眉苦脸地一笑:“姝妹妹就不要取笑我了,司马史登门,可不是为了送礼,也不是为了谈天说地,而是为我找麻烦制造难题来了。” “既然是找麻烦制造难题,怎么会空手来访?走,出去迎接一下,看看他带了多少厚礼,根据他礼物是否贵重再决定是不是帮他。”姜姝调皮一笑,一拉周方,“快走,总不能让堂堂的司马史将军在门口久等不是?” 周方越是被人器重,姜姝越是开心,有与有荣焉之感,也不知为何,她第一次见到周方时就对周方感觉良好,总觉得周方身上既有世家子弟阅尽繁华的眼界,又有历经世事的沧桑,让她一见之下就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也是,若是让姜姝知道周方的真实身份,她就会理解周方为何有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从容。一个灭国的太子,经历了亲人的背叛和家破人亡的打击,又身受重伤几乎丧命,重新开始一切时,他所有的睿智和淡定,都是血与火的考验之后历练的成熟。 周方笑笑:“小财迷。” “不对,我可不是小财迷。”姜姝喜笑颜开,当前一步迈出书房,“你太小瞧我了,小钱岂能入得我的眼?我是大大大财迷!” 周方无奈地摇头,说得也是,姜姝从小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天下无几人可及,她缺的从来不是钱,而是认可和成就。 积雪差不多消融了一大半,阳光晴好,却寒意刺骨。姜姝披了一件带毛的白色披风,脚上小蛮靴,上身紫红袄,粉粉的脸庞在白色披风的映衬下,和四周尚未融化的积雪相映成趣,浑然天成,更显她绝世芳华,美不胜收。 周方一袭黑色长衫,披一件土色披风,气宇轩昂,步伐沉稳,和姜姝并肩而行,宛如一对玉人。 “以前觉得公子和乐旦小姐般配,现在再看,还是姜姝小姐和公子才是珠联璧合。”小薇站在房檐之下,拨弄房檐下积雪融化又冻成长条的冰棱,她眼神痴迷,声音迷离,“怕是就连公主也比不过姜姝小姐的美貌,诗经上说,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说的正是姜姝小姐。” “姜姝小姐美则美矣,却还是比不过公主。”芥子颇不服气,鼻子一皱,哼了一声,“司马公子夸公主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比你的话有文采多了。” “我哪里有什么文采,不过是背的诗经上的诗句。你刚才的话,也是诗经上的原话,可不是司马公子所说。”小薇嘻嘻一笑,斜了芥子一眼,“还提什么司马公子,司马公子都下狱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 “魏王才不会杀司马公子,不出一个月就会官复原职。没听到木恩说司马史来访吗?司马史来见公子,肯定是为了司马运之事。”芥子转了转眼睛,“等下我去上茶,司马史将军喜怒无常,我怕你不小心惹怒了他,会连累公子。” 小薇不及多想,点头称谢。芥子又说:“司马史将军来善信阁的事情,切记要及时告知乐城公子。” “你也要告诉公主对不对?”小薇叹息一声,“总觉得这样做不对,对不起公子。” “当然要告诉公主了,做人不能忘本。”芥子转身走了,“忘本才是不对,你好自为之。” 周方和姜姝迎出门外时,司马史正在门前负手而立。名震魏国的司马将军身着便服,脚穿布鞋,头系方巾,半尺长须,面容清瘦,除了丹凤眼中隐含的不时流露的光芒之外,和寻常的老者并无区别。 周方有意放慢了脚步,回想起在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印象中,他和乐羊有过远距离交锋,和司马运在暗夜里有过数面之缘,和司马史应该没有打过招面。 司马史颇有耐心,他的随从柳三金见周方姗姗来迟不说,到了门口还故意磨蹭,顿时勃然大怒:“周方,司马将军等候你多时,你何德何能,如此怠慢司马将军?还不快快向司马将军赔罪!” 周方十分听话地急忙小跑几步,诚惶诚恐地深鞠一躬:“司马将军赎罪,在下周方迎接来迟,请司马将军责罚!” “周公子说的哪里话,是老夫不请自来,打扰了周公子的清静。”司马史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转身对身后的随从说道,“柳三金粗俗无礼,罚薪半年,杖责三十!” “是!”随从恭敬地应了一声,拉着面如死灰的柳三金下去了。 周方于心不忍,虽说知道司马史是有意为之,演戏给他看,还是想要劝下,姜姝却上前一步,暗暗摇头,示意周方不要多管闲事,她盈盈一礼:“小女子姜姝见过司马将军。” 司马史双手虚扶:“姜小姐快快请起。老夫久闻姜小姐芳名,今日一见,才知传闻诚不我欺。姜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不,比传闻中还要貌美几分。” 姜姝浅浅一笑:“司马将军过奖了,小女子不过是中人之姿,哪里担当得起将军一赞。将军里面请!” “请!”周方侧身一步,礼请司马史入内。 书房之中落座之后,芥子上茶。芥子眼神在司马史身上暗自打量几眼,又趁上茶时观察了周方和姜姝片刻,才悄然退下。 “方才这丫环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公主府见过……”司马史何许人也,一眼就认出了芥子来历不凡,寻常丫环身上没有从公主府中出来时所带的华贵气息。 “司马将军好眼力,芥子正是公主所赠的丫环。”周方也不隐瞒,他也知道司马史有意提出此事,是不想让芥子再借上茶之机听到几人谈话,不由暗笑芥子自以为聪明,却不知在老谋深算的司马史眼中,她的小小伎俩近乎透明。 “公主对周公子的事情还真是上心得很。”司马史呵呵一笑,笑声中全是意味深长的暗示,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周公子是中山国人氏?可是住在灵寿城中?” 周方心中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也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心中在揣摩司马史的话是随口一说还是有的放矢。 姜姝目光在司马史和周方身上跳跃几下,嫣然一笑:“司马将军莫非以前见过周方?” “似曾相识。”司马史面露不解之色,上下打量周方几眼,“周公子和中山国王室同姓,又长得和中山王有几分相似,不由人不疑心你就是下落不明的中山国太子周方……” 周方手一松,茶杯险些失手落地,他忙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紧张和不安,来魏国也算有些时日了,虽被乐羊怀疑被司马运盘问,但被人一眼识破真实身份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他几乎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深呼吸几口,周方迎着司马史精光闪动疑心重重的目光,努力平复了起伏的情绪:“在下只是一介粮商,怎会和中山王相似?司马将军何时见过中山王?” 司马史探究的目光在周方脸上停留许久,似乎想从中发现什么破绽,过了半晌他才又风轻云淡地笑了:“老夫十几年前见过中山王一面,当时他正值壮年,和周公子确实有六分神似。” “在下确实住在灵寿城中,离王宫也不过数里之遥,不过在下从未见过中山王。”周方虽不敢肯定司马史是否真的认出了他,却也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有一丝慌乱,“在下从小无父,听母亲说,父亲早年前往魏国经商,一去不复返,生死未知。母亲应该不会说谎,在下在灵寿城多年,也未曾听说中山国有一个私生子流落民间,是以在下多半不是中山王欠下的风流债,哈哈……” “哈哈哈哈,周公子也是一个妙人。”司马史目光中的探究之意渐渐散去,却又多了疑虑之色,“周公子在魏国和中山国之战中,可曾参战?” 周方才不会被司马史带入坑中,摇了摇头:“我只是粮商,怎会参战?难不成司马将军在战场上也见过和在下长相相似之人?真是如此的话,在下的长相也太让人过目不忘了。”他扭头转身姜姝,“姝妹妹评评理,我长得真有那么出类拔萃不成?” 姜姝掩嘴一笑:“对我来说,周兄让人一见难忘,但对于司马将军或是其他男子来说,就不得而知了。女子和男子在对男子相貌的留意上,终究不同。” 司马史摆手一笑:“周公子、姜小姐,见笑了,老夫只是开个玩笑,不要介意才好。今日登门拜访,老夫有一事相求,来人,送上礼单。” 一名下人恭敬地奉上礼单,周方不接,愕然问道:“司马将军这是何意?” 第三十五章 计将安出 司马史一指下人:“念!” 下人展开礼单:“珊瑚树三件、珍珠五斛、金二十斤、铜一百斤、布三十匹,另有牲畜五十头……” 姜姝喜笑颜开,扳着手指计算片刻:“礼物太贵重了,司马将军如此客气,是要求周兄什么大事不成?万一周兄办不到,礼物是不是还要收回?” 周方狠狠地瞪了姜姝一眼,姜姝嘻嘻一笑,假装没看见。司马史打了个哈哈:“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求之不得,礼物既然送出,也绝无收回的道理。” 周方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司马将军万万不可如此……” “怎么就使不得了,你不收下礼物,司马将军会以为你不愿帮他。”姜姝伸手接过礼单,回身放好,“木恩、传先,快帮忙将礼物抬进来。” 周方哭笑不得,姜姝果然是大财迷,谁的礼都敢收,也不问问司马史所托何事,万一他应对不了该如何是好? 司马史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姜姝收下他的礼物如此爽快并且毫不客气,他还以为少说也要推脱一二,不由哑然失笑:“姜小姐真性情中人也,周公子有姜小姐相助,无事不成。” 顿了一顿又说:“周公子与犬子意气相投,犬子也时常在老夫面前提及周公子,每每眉飞色舞,称赞周公子卓尔不群,温润如玉,有古君子之风。老夫原本想请周公子到家中小住一些时日,也好多和犬子亲近亲近,教犬子处世之道。不想犬子不争气,在征伐中山国时为了征粮行事粗暴了一些,被人误以为屠杀粮商,还上奏了魏王。魏王一时震怒,拿下了犬子……” 其实周方已然猜到司马史亲自登门,肯定是为了司马运一事,只是没想到司马史说得如此委婉,他不等司马史再继续下去,接话说道:“司马将军是想让在下出出主意搭救司马公子?” 司马史连连点头:“正是,正是,犬子向来孤傲,生平从不服人。自从结识周公子之后,对周公子敬佩有加,常说周公子是不世之才。蒙冤入狱后,犬子多次传话与老夫,让老夫前来拜会周公子,请周公子出谋划策以帮犬子洗清不白之冤……” 周方说的是搭救,司马史说的却是洗清不白之冤,姜姝听得清楚,暗笑二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暗中各说各话。不过让她疑惑不解的是,司马史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以司马史在朝中的地位和人脉,怎么需要周方一个无根无基的中山国人出谋划策? 姜姝的猜测不无道理,实情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司马史登门拜访周方,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司马运入狱之后,他四处托人,甚至还登门拜访了一向面和心不和的相国王黄,恳求王黄出面向魏王求情。王黄也没推辞,一口答应,却迟迟没有了下文。 其他人也不外如是,事先都答应得挺好,事后却无一人有明确回复。司马史就知道,无人肯冒着得罪魏王的风险为他出头,更让人沮丧的是,几次求见魏王,都被拒之门外,就不由他不无比惶恐,难道魏王真的决心治司马运死罪,真的要冷落司马家了? 万般无奈之下,司马史托人,亲自到狱中探望司马运。 司马运在狱中还算镇静,司马史看到他时,他端坐在窗下,借窗外的阳光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司马史大为宽慰,司马运如此笃定,身处牢狱而不慌乱,有大将之风。 司马运不等司马史开口,明确地告诉司马史不要再四处托人向魏王求情了,以眼下的形势来看,无人敢去触怒魏王。最要紧的是,朝中王公大臣,要么猜不透魏王的心思,要么以为魏王必会处死他而后快,所以无人可用。 但民间却有一人,可以助他脱困,此人姓周名方,原本中山国人,现寄居安邑,是一名粮商。一听司马运如此看重一名小小的粮商,司马史以为司马运在狱中吓傻了,就想呵斥司马运一番,不想司马运说到了周方既得公主信任又得姜家青睐的传奇经历,以及周方事先提醒他向魏王提出请辞之事,让司马史不由大吃一惊,周方此人,果然智谋过人,非同一般。 不过一名小小的粮商怎会有如此智谋?司马史怀疑周方的来历,司马运却不让司马史过于纠结此事,他以前也觉得周方身份不明,但在和周方相处之后发现,周方和他有诸多相通之处,事事为他着想,帮他出谋划策,管周方是何许人也,只要意气相投可以结为同盟,就足够了。 朝中大臣无数,身边亲朋好友也是无数,到了危机之时,能有几人可以挺身而出?司马运愿和司马史打赌,只要司马史去找周方,请周方想法救他出狱,周方一定义不容辞。 司马史虽对周方毫无信心,却也无计可施,只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登门拜访。并不是他不相信司马运的话,而是认定就算周方真心想帮司马运,也是有心无力。一个身无官职的平头百姓,如何能说动魏王赦免司马运? 尽管对周方信心不足,司马史还是携带重礼上门,至少也要表现出他的诚意,不让周方觉得轻慢。 初见周方,司马史大失所望,周方无论风姿还是气度,都不能和司马运相比,并非如司马运所说一样是人中翘楚,而是极其普通的一人。 不过等周方一口说出他登门来访的用意时,他才对周方微微高看了一眼。 周方也能猜到司马史登门必是受司马运所托,他其实一直在等司马运开口相求,听司马史说完,沉吟片刻:“司马将军,实不相瞒,在下恐怕并不能帮司马公子洗清不白之冤……” 司马史顿时大感失望,却还是努力表现出了淡定:“老夫也知道向周公子开口有些唐突了,若不是犬子再三举荐周公子,老夫也不会冒昧登门。如此,就不为难周公子了,老夫告辞!” 司马史起身要走,周方呵呵一笑,拦住了司马史的去路:“司马将军稍安勿躁,在下的话还没有说完。” 姜姝悄然一笑,周方以退为进,让老谋深算的司马史也乱了方寸。 司马史一愣:“周公子还有何话要说?” “在下是说不能帮司马公子洗清不白之冤,却可以搭救司马公子出狱。”周方从容一笑,“司马公子屠杀粮商本是事实,如何是不白之冤?” 司马史老脸一红,他本想再反驳几句,周方却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若是司马将军非要为司马公子洗清不白之冤的话,此事非但不成,还有可能让司马公子老死狱中,或是让魏王一怒之下处死司马公子。魏王心明如镜,清楚屠杀粮商一事属实。现在既不处死司马公子,又不处罚或是放人,可见魏王是在等一个时机……” 司马史忙问:“什么时机?” “一个台阶,或说一个可以让司马公子将功赎罪的时机。否则,处罚过重,魏王于心不忍,处罚过轻,又无法服众。正是因此,魏王举棋不定。”周方清楚魏王绝无处死司马运的想法,但身为君王,要让天下臣服,必须公正。他以前身为太子,也常面临此等之事,深知君王心术。 司马史想了一想,周方的话不无道理,他也猜测魏王可能是举棋不定,不知该如何处罚司马运,听周方如此一说,顿时豁然开朗,不由对周方又多了几分好奇:“依周公子之见,可以让犬子将功赎罪的时机在哪里?” “在司马将军的手中。”周方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茶凉了,换热茶。” “是。”守候在门外的芥子应了一声,款款进来为几人换了新茶。 不等她下去,周方有意提高了声调说道:“现在攻齐,时机不对。但若是攻打别国,就未必不可了……” 司马史想说什么,看了芥子一眼,咳嗽了一声。周方假装才意识到芥子也在,说道:“芥子,你下去吧。” 芥子转身出去。 出门之后,芥子来到偏房,对正在煮水的小薇说道:“小薇,我出去买些东西,公子有什么需求,你先应着。” 小薇一向有求必应,一口答应。 芥子并未出门,而是来到了后院,拿出纸笔,写了一张纸条:“司马史来访和周方密谈,周方出主意让司马史攻打别国。” 她将纸条卷好,来到院中,打开鸽子笼,绑在鸽子腿上,放飞了鸽子。 做完一切之后,芥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转身回去。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后面的厢房内,木恩站在窗前,一脸憨厚的笑容,从头到尾看清了她所做的一切。 书房中,司马史等芥子走了之后才微微一笑:“周公子,小心有人传话。” 周方故作恍然大悟状:“多亏司马将军提醒,在下以后一定小心。上次在下和司马公子也说过此事,攻打齐国,需要从长计议。但攻打韩国就可以随时出兵。” 第三十六章 双雄会 司马史低头不语,司马运曾和他说过攻打韩国之事,当时他听说是周方的主意后,觉得十分荒谬。魏国和韩国虽不如魏国和赵国一般唇齿相依,却也相安无事,从道义上讲,没有攻打韩国之由。当然,从王图霸业来说,征伐韩国确实有利于魏国的壮大。 只是……司马史摇了摇头:“韩国比齐国弱小,拿下韩国可以让魏国首尾相顾,但眼下并无攻打韩国的理由,师出无名。老夫也清楚,若是魏国出兵韩国,魏王就可以让犬子披挂上阵,戴罪立功。只是如何才能说服魏王出兵呢?” “不必说服魏王出兵。”周方回身冲姜姝一笑,姜姝回应以心领神会的浅笑,“只要韩军越境,司马将军就可以向魏王请战了。” “韩军越境?怎么可能?”司马史愈加觉得周方之话如同儿戏,随口就来,韩国不论国土还是军力,都无法和魏国相比,在魏赵之间,一直只求自保,怎会主动发兵魏国,他瞬间对周方兴趣全无,不想再耽误时间,就想立刻告辞而去。 “万事皆有可能。”周方看出了司马史眼中的不耐之意,哈哈一笑,“司马将军认为在下是信口开河?若无十足把握,在下怎敢在司马将军面前卖弄?也不敢辜负司马公子的重托。在下不是乱夸海口,只要司马将军同意,三天之内,韩军必定越境魏国,到时司马将军就可以振臂一呼,出兵韩国了。” 司马史才不相信周方之话,哈哈大笑:“周公子三天之内就可以让韩军越境魏国?莫非周公子可以号令韩王不成?” “司马将军真会说笑,若是在下能号令韩王,在下岂会在魏国甘当粮商?哈哈。”周方岂能听不出司马史话中的嘲讽之意,“韩军越境魏国,并非难事。韩国今年欠收,粮草奇缺,魏韩边境的驻军,向姜家收购了数千石粮草,现在粮草正运往魏韩边境,一日之内可以送达韩军手中。” 韩国今年欠收之事,司马史一清二楚,他还是不太明白:“此话怎讲?” 周方身子一侧,闪到一边,露出了身后的姜姝:“此事还是由姝妹妹说得更加清楚。” 姜姝也不推让,一拢额前秀发,浅浅一笑:“因韩军急需这批粮草,再晚上两天,就会断粮,容易引起士兵哗变。若是粮草到了魏国边境,忽然返回,若是司马将军交了粮款,眼见近在咫尺的粮草就要跑掉,你会如何?” “必然会派兵追加……”司马史话一出口,顿时愣住,随后一脸喜色,想了一想,朝周方施了一礼,“犬子有识人之明,周公子确有大才。老夫今日不虚此行,告辞!” 司马史话音刚落,木恩急匆匆进来禀报:“公子,乐羊乐将军来访!” 乐羊来得还真是时候,周方不动声色地看了司马史一眼,司马史心知肚明,哈哈一笑:“本来事情已了,既然和乐将军在善信阁不期而遇,不见上一面也是不妥,走,周公子,老夫和你一起去迎迎乐将军。” 周方一笑:“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良辰吉日,竟有司马将军和乐将军同时来访,在下无比荣幸。” “传了出去,双雄在善信阁相会,也是一段佳话。”姜姝除了无比欣喜之外,更加坚定了对周方大有作为的判断。不过她心也隐隐有担忧之意,万一周方无法从容周旋在司马史和乐羊之间,不管是得罪了哪一方都不是好事。 三人一起迎出门外。 天冷,司马史是乘车而来,乐羊却是骑马。昂然端坐马上,乐羊正一脸疑虑地望向善信阁门口所停的马车,心想是何人的马车停在此处?从马车的装饰和规制来看,必定是哪个王公大臣的座驾。 一低头,却见周方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他的身边还跟着姜姝,不由一愣,姜姝和周方形影不离,莫非好事将近?再看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人,顿时让他大吃一惊,以为眼睛花了。 再定睛一看,还真是司马史!乐羊心中猛然咯噔一下,他太了解司马史此人了,表面上谦逊温和,实则高傲无比,极少登门拜访别人,向来端坐家中,等他人求见。不想司马史降尊纡贵,亲自登门拜访周方,近十几年来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乐羊不敢再托大,忙翻身下马,呵呵一笑:“早知司马将军也在,老夫自己进去就行了,怎敢劳动司马将军大驾亲自迎接?” 司马史哈哈一笑:“末将迎接乐将军,本是情理之事,乐将军不要折煞末将了。” 二人一见面就拆了一招,周方也是无奈,忙客套几句,迎了乐羊进府。 重新落座,乐羊也没推脱,坐了首座,他开门见山,也不绕弯:“司马将军前来善信阁是为了司马公子之事?” 司马史点头:“犬子和周公子一向交好,他再三要我来善信阁向周公子问计。” “可有良策了?”乐羊轻哼一声,斜了周方一眼,“周公子足智多谋,定能想出搭救司马运的办法。不过别怪老夫多嘴,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证据确凿,绝无翻案的可能。” 司马史冷哼一声,目露不善之色:“乐将军非要亲眼看到犬子被处死才甘心不成?” “司马将军可知被屠杀的五名粮商泉下有知,会是怎样的不甘?司马将军可愿和粮商家眷见上一面,听听他们又是怎样的不甘?” 司马史拍案而起:“乐羊,我一向敬你三分,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司马史从未害你,你为何非要和司马家过不去?” 乐羊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司马将军错矣,老夫并非是和司马家过不去,老夫是在伸张正义,是为屈死的粮商鸣不平。” 二人怒目而视,剑拔弩张,形势一触即发。 周方忙打圆场:“二位将军息怒,司马公子之事自有魏王定夺,二位将军光临寒舍,在下深感荣幸。叵有事情当面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姜姝自然听出了周方的言外之意,也连忙说道:“司马将军、乐将军都是当朝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且不可因私废公,污了清名。” 乐羊缓缓坐下:“周公子姜小姐说得对,是老夫失态了。周公子,老夫登门拜访,是想请教你一件事情。” 司马史也坐了下来,自顾自喝茶,不再多看乐羊一眼。 周方连称不敢:“还请乐将军赐教。” “听乐城说,周公子竭力赞成魏国攻打韩国,不知周公子是何用意?”乐羊此次前来善信阁,其实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再试探周方到底是何许人也,不想意外撞见司马史,他只好改变策略,问及其他,“以魏国眼下局势来看,安定是第一要事,不可轻言战端。”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司马史忍不住插了一句,“乐将军当真是老了。” 乐羊并不理会司马史,继续追问周方:“周公子莫非是有何图谋?” “在下能有什么图谋?”周方坦然一笑,波澜不惊,“乐将军肯定误会在下了,在下和乐公子闲谈时说到司马将军有意劝说魏王攻打齐国,而乐将军则主张不宜出兵,乐公子问在下有何想法,在下一时兴起,就说与其攻齐不如征韩。只是一时戏言,当不得真。” 见周方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乐羊心生不悦,更让他不满的是,明明司马运之事是周方一手推动,他却又若无其事地和司马史谈笑风生,此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周旋在他和司马史之间,又有何居心? “当不得真?周公子此话恐怕言不由衷。”乐羊冷笑一声,眉毛一挑,“为何老夫总觉得周公子居心不良,想要为害魏国,将魏国拖入万劫不复的战端之中?” “哈哈,乐将军真是太抬举在下了。”周方仰头大笑,“不要说在下只是一介小小的粮商,即便在下位高权重如司马将军,想要将魏国拖入万劫不复的战端也是不能。” 司马史忍不住也笑了,手抚胡须,眉眼之间全是嘲讽之意:“乐将军越来越会说笑了,若是此话让魏王听了,魏王该说乐将军是想谋反了,哈哈。” 乐羊却是丝毫不笑,脸色冷峻:“老夫并非说笑,周公子身份可疑,在中山国被灭之后突然现身魏国,先是有恩于公主,又委身在乐府,现在又和司马运交情莫逆,还试图挑起魏国和韩国战端,周方,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何用意?” 虽说司马史也疑心周方身份,但现在他却和周方同进共退:“乐将军,你前来善信阁是要向周公子兴师问罪不成?没错,善信阁确是乐家借与周公子居住,若是想要收回,但说无妨,司马家也不缺宅子,随意让周公子挑选。” 姜姝淡淡一笑,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决:“不劳司马将军费心了,善信阁姜家愿意出十倍价格买回。” 乐羊气得脸色发紫:“老夫还没有那么小的气量要赶周方走,不过,善信阁不会卖掉,乐家也不缺钱。” 第三十七章 以画为证 “不好意思让乐将军失望了,善信阁姜家已经买下了。”姜姝手一翻,一纸契约出现在众人眼前,“善信阁是由王相国赠与乐羊将军,却并未重立地契,是以还算是王相国家的私宅。小女子不才,和王之王公子商议之后,花了十倍价钱买了回来,现在归到了周公子名下。” “你……”乐羊没想到姜姝做事如此坚决果断并且不留余地,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好,好,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能嚣张狂妄到几时。司马史,司马运罪不容诛,老夫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屈死者讨还公道。周方,你来历不明,在魏国兴风作浪,还与奸人狼狈为奸,终有一日老夫要揭开你的面纱,让你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 “乐将军何出此言?”周方一脸惊愕,“在下就是中山国粮商周方,而且在下一向净面示人,从来不戴面纱。” 最后一句近乎狡辩了,乐羊怒极反笑:“好,很好。如今你羽翼已丰,也用不着乐家了,从此乐家和你恩断义绝!告辞!” “乐将军,乐将军……” 周方追到门外,乐羊却脚步不停,快步如飞,头也不回,任凭周方在后面一路紧随不舍。 出门之后,乐羊纵身上马,飞奔而去。 周方跺脚叹息,姜姝和司马史追了出来,二人劝周方不必过于在意。司马史更是哈哈一笑:“乐将军越老脾气越大,真是越活越倒退了。好了,老夫也该回去了。” 周方也不挽留,和姜姝一起为司马史送行。 “周公子请留步。”司马史拱手一礼,十分客气,“请静候佳音,老夫回去之后就着手准备,到时还望周公子、姜小姐鼎力相助。” 周方回了一礼:“司马将军敬请放心,在下承蒙司马公子赏识,又劳司马将军亲自登门,一定竭尽全力策应此事。事成之后,还望司马将军提携在下一二。” 司马史哈哈一笑,手拉周方胳膊以示亲热:“说提携就见外了,我托大叫你一声贤侄,你和犬子情同手足,若不嫌弃,等他出来之后,你们就结拜为兄弟。” “敢不从命?”周方忙后退一步,躬身一礼,“见过世伯。” “哈哈,贤侄免礼。”司马史放声一笑,转身上车扬长而去。周方站在门口不动,一直等司马史的马车拐弯之后才转身回去,态度极其恭敬而谦逊。 司马史在车内看得清楚,点头哈哈一笑:“乐羊呀乐羊,还要谢谢你送了老夫一份大礼,让周方死心塌地地追随老夫。待魏王决定后发韩国之时,就是你乐羊栽倒之日。” 再说乐羊骑马回到府中,手冻得通红也顾不上暖手,扔了缰绳给下人,急匆匆回到了书房,吩咐下去:“来人,请吕先生。” 不多时吕先生来到了书房,年约五旬的吕先生留了一撮山羊胡,精瘦,双手手指如同竹节一般。他先是施了一礼,恭敬地问道:“将军有何事吩咐?” “周方在府上住了数月有余,你见过他几次?”乐府也养了不少门客,吕先生是其中之一。吕先生身无长技,文不成武不就,却擅长作画,别看吕先生其貌不扬,只要见过一个人一面就过目不忘。 “应该有三次以上。”吕先生微微一想,“将军是要他的画像不成?” “正是。” “一个时辰。” “好。” 吕先生转身退下,乐羊拿起竹简,想要读书,却无法静心,扬手扔了竹简,迈步来到院中。 迎面走来了乐城和乐旦。 乐城兴冲冲地问道:“听说爷爷去了善信阁?周方一切安好?善信阁对面的王孙酒坊开张没有?酒坊的小二子良有没有在?” 乐旦却只问了一句她最关心的事情:“天寒地冻,周方哥哥有没有添衣?他以前的伤虽然好了,遇到阴寒天气,还是难免作痛,可用热酒敷上……” “啪”的一声,一棵小孩手臂粗细的小树被乐羊一剑斩断,乐羊收剑回鞘,怒气冲冲:“不要再提周方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见利忘义,和司马史沆瀣一气,又借了姜家之势,现在不将乐家放在眼里了。” “怎么会?不可能!周方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乐旦才不信,哼了一声,“爷爷对周方哥哥一向大有成见,从来就没有对他有过公心。” “你懂什么,不要被周方的伪装蒙蔽。”乐羊反倒被气笑了,“你还小,不知人心险恶,周方此人深不可测,他身份不明来历可疑,爷爷疑心他是中山国的太子周东……” “不可能!爷爷你的想法太出人意料了。”乐城大笑不止,“谁不知道中山国太子周东在最后一役中战死沙场,周方怎么会是周东?好吧,退一万步说就算周方是周东,他堂堂的中山国太子,为什么不留在中山国,非要来魏国当一名粮商?” “中山国已经没有周东的容身之地了。周东兵败,固然有魏国兵强马壮之故,也和中山国王后拒不发兵救援有关。当时王后和司马史串通,以杀死周东和割让数座城池为代价,换取魏国退兵。司马史表面上答应了王后,暗中却想既杀死周东又吞并中山国。”乐羊并不急于说服乐城和乐羊,他也知道他的猜测无凭无据,没有办法服人,“爷爷当时虽为统帅,却也做不了司马史的主。后来周东苦战十几日,全军覆没,魏军势不可挡,乘机灭了中山国。只不过当时只顾冲向灵寿城,无人顾及周东的死活。等打下灵寿城后再去战场查看,也不知是谁放了一把火,烧焦了许多尸体……” “可怜的周东太子,被家人所害,就算在九泉之下,怕是也死不瞑目。”乐旦惋惜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对从未谋面的太子周东心生怜悯,或许是她母亲早亡而父亲又战死沙场之故,“别说周方哥哥不是周东,若他真是周东,我更要好好对他。” “糊涂,幼稚!”乐羊一拍桌子怒道,“若周方真是周东,他藏身魏国必定是为了报仇复国,若不除掉,必定养虎为患。” “周方若真是周东,我第一个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亏我一心待他!”乐城气归气,想了一想,还是想不太明白,“周东假使死里逃生,应该前往齐国才对,为何要躲在魏国?岂不是自投罗网?” 乐羊点了点头,微有赞许之意:“有进步,乐城,你也知道由此推彼了。说得没错,若是按照常人所想,周东肯定要去和中山国交好的齐国。但周东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不会走寻常之道。齐国是和中山国交好,只是齐国并不知道中山国被灭的真相,现今中山国上下都以为是周东为了继承王位,牺牲了无数将士逼中山王退位。中山王不退,周东又暗中下毒毒死中山王,然后兵败战死。你想一想,周东若是逃到了齐国,如何向齐王说清?只怕他一到齐国,就会被齐王拿下。” “若周东被齐王拿下押送回中山国,王后和周西岂能留他活命?”乐城点头,“爷爷说得对,周东不去齐国来魏国,虽然冒险,却好过被押回中山国送死。” “我倒是觉得周东若是没死,不去齐国来魏国,并非是怕齐王押送他中山国,而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意来魏国谋划大事。”乐旦歪着头想了一想,“要是我是周东,我也会来魏国,因为中山王后和周西不会想到我敢来魏国,魏王和魏国的王公大臣,也不会想到我会来魏国,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灯下黑。” 乐羊哈哈一笑,摸了摸乐旦的头:“想不到旦儿也能有如此见解,难得,着实难得。正是,若周方是周东,他来魏国正是此意。除此之外,周东恐怕还有想要挑拨离间魏国君臣的险恶用心。” 想起周方和公主、司马运以及姜家密切的关系,乐羊不得不更加怀疑周方说不定还真是周东,他心中微微一惊:“若周方真是周东,怕是魏国将有大祸大乱。” “爷爷你可曾想过一点,司马史和司马运在战场之上,不是都曾和周东见过面?”乐城想到了问题的症结点,“司马史和司马运都已经见过周方,无人说他是周东。” “爷爷也曾在战场上和周东打过一个照面,但当时隔了很远,又穿了铠甲,只顾拼杀,哪里顾得上记住对方的长相?”乐羊回忆了片刻,“若爷爷没有记错的话,司马史和司马运与周东,也不过是远远见过一面,战场上人山人海,在人群之中远观一个人,哪里记得清楚?除非当面交手才行。周东毕竟是太子,不会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是以并无几人能记清他的相貌。” “乐将军。”门外传来吕先生的声音,“在下已经画好画像。” “好,拿进来。” 吕先生趋步进来,手捧画像,乐羊接过一看,连连点头:“吕先生果然妙笔,像,真像。” 第三十八章 识破 乐旦和乐城都凑了过来,乐旦惊叫一声:“这不是周方哥哥么?爷爷,你画周方哥哥的画像何用?” “哈哈,自有妙用。”乐羊将画像还给吕先生,“很好,很好,就依此画再有劳吕先生多画几张。” “是。”吕先生恭敬地退下。 “爷爷是要拿周方的画像到中山国求证他是不是周东?”乐城想明白了其中环节,微微一喜,“倒是个好主意,必定可以查得清楚。” “万一周方哥哥真是太子周东,爷爷要怎样对他?”乐旦微有担心,眯起了眼睛,“爷爷要杀了他不成?” “爷爷只管将他交与魏王,是杀是留,一切由魏王做主。”乐羊摇头微叹一声,“其实若周方真是周东,他暗中告诉爷爷实情,爷爷也不会为难他。国破家亡,他也够不幸了。可是他若藏身魏国,伺机作乱,就容不得他了。” 丫环小眠进来禀报:“乐将军,外面有一个叫子良的少年要找乐公子。” “快请他进来。”听说子良到来,乐城顿时喜笑颜开,“爷爷,孙儿要去陪客人了。” “且慢。”乐羊心中一动,“子良是谁?” “王孙酒坊的店小二,怎么了?莫非爷爷也怀疑他是中山国的太子周东?”乐城调侃地笑了,“爷爷不要成天疑神疑鬼了,子良是一个纯良少年,魏国人。” “王孙酒坊可是中山国人王木公和孙东者所开。”乐羊蓦然眼前一亮,“周方手下有两个追随者,一人王松,另一个孙西敢。安邑先是来了一个周方,又来一个王木公和孙东者,若说是巧合,谁会信?走,爷爷随你见一见这个子良。” “爷爷……”乐城不想让乐羊见到他和子良关系无比密切,连他自己都怀疑他有龙阳之好,虽不愿承认,却每次见到子良都想和他亲近,“子良是孙儿好友,和爷爷并无交集,不见也罢。” “为何不见?”乐羊才不管乐城想什么,大手一挥,“一定要见。” 乐城哭丧着脸跟在乐羊身后来到院中,子良拎着两坛酒站在院中的槐树之下,他背靠槐树,抬头望天,胸前虽然绑了束带,却还是微有突起,尤其是光洁的脖子和诱人的锁骨,无一处不显露出他是女子之身。 乐羊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了子良的真身,不由暗笑。乐旦也掩嘴偷笑,上次公主告诉她子良是女子后,她本想转告乐城,公主却不让,说还是让乐城蒙在鼓里更好玩,她就一直瞒到了今天。 子良听到脚步声,收回目光,惊见乐羊,忙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小人见过乐将军。” “你就是子良?”乐羊打量子良几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两坛酒上,呵呵一笑,“你是来给乐城送酒?可是王孙美酒?” “正是。”子良不知乐羊为何对他大感兴趣,被乐羊审视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不知乐将军有何吩咐?” “老夫就是想问你几句话,来,我们边走边说。”乐羊也不管子良是不是愿意,迈步朝后院走去。 子良朝乐城连连摇头,乐城无奈,摆了摆手,见子良还不走,忙拉了子良一把,接过他的酒,小声说道:“不要怕,爷爷只是想随意聊聊。” “对,就是随意聊聊。”乐羊听到了乐城的话,也不回头,呵呵一笑,“子良,听说王孙酒坊开了分店,是在善信阁的对面?” “是的。”子良只好不情愿地跟上。 “为何选在善信阁对面?”乐羊猛然回头看向了子良,“是不是因为王木公和孙东者和周方认识的缘故?” “周方?周方是谁?”子良自从上次周方几人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和周方有过见面,王松和孙西敢也从不在他面前提及周方和周方之名,是以他一下还真想不起来谁是周方。 也正是周方和王松、孙西敢知道子良为人单纯,不善伪装,才不让他直接向周方传话,否则今日被乐羊突如其来的一问就马上露出了马脚。 乐羊识人无数,一眼就看出了子良简单之极,方才的反问不是假装,他不由微微失望:“周方就是善信阁的主人。” “周方哥哥上次去过王孙酒坊,最俊美丰朗的一个,你怎么忘了?”乐旦好心提醒子良,主要也是她觉得子良竟然没能记住周方,太没眼光了。 “是他呀……”子良想了起来,恍然大悟状,“最俊美丰朗的是司马公子,最嚣张的是乐公子,周方其貌不扬,又不怎么说话,谁会记得他?” “后来周方没再去过王孙酒坊?你家东家也没再提到周方?”乐羊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没有,一次也没有。我家东家倒是常提司马公子和乐公子,从来没有提到过周方这个人,怕是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东家做的是生意,卖的是酒,周方又不买酒,记他何用?”子良哼了一声,“周方一坛酒也没买过,小气得很,连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不多时来到了后院的假山,假山上有亭子,乐羊来到亭中坐下,吩咐下人:“来些下酒菜,老夫今日要喝上几杯。” “爷爷怎么今日有兴致要喝酒了?”乐城也来了兴趣,招呼子良,“子良快快坐下,爷爷难得陪我喝酒。若是他觉得酒好了,买你上百坛也不在话下。” 子良很不高兴地坐下,他既不喜欢乐羊审视的目光,又受不了乐羊咄咄逼人的气势,却又不好拒绝,只好坐在了乐城和乐旦中间,和乐羊隔开了距离。 “我、我是和你比试酒量,又并非上门卖酒,乐将军是不是买酒,并不要紧。”子良唯恐乐羊误会,忙不迭解释一句,拍开酒封,倒了几碗酒,“乐公子酒量大有长进,怕是在元旦之前,我二人就可以决斗了。” “什么决斗?”乐羊端起一碗酒,放到嘴边,刚要喝下,顿时愣住,“此话从何说起?” 乐城微露尴尬之色,决斗之事他不敢告诉乐羊,只好支吾说道:“爷爷,我和子良上次比酒,随口开了一个玩笑,说是等我酒量三坛之时,就和他在城外一决生死。” “胡闹!”乐羊一口喝干碗中酒,重重一扔,“男儿志在保家卫国,岂可逞匹夫之勇?胜之如何?败之又如何?更何况和一个女子决斗,让人听了会笑掉大牙不说,还会耻笑乐家无人!” “什么女子,子良是男儿身。”乐城瞪大眼睛,呼地站了起来,“爷爷你再仔细看看,子良哪里是女子?” “爷爷还没有老眼昏花到分不清男女!”乐羊哈哈一笑,深为乐城的识人不明而感到好笑和担忧,“乐城,连旦儿都看出了子良是女子,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 乐城看了看子良又看了看乐旦,想了想,还是问乐旦:“旦儿,子良真是女子?” 乐旦被乐城的样子逗笑了,她瞄向了子良:“你直接问子良。” 子良见瞒不过了,索性大方地站了起来:“乐兄得罪了,我确实是女子,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乐城的嘴巴张大到能塞进一个鸡蛋:“你你你真是女子?我不信,让我检验一下。”话一出口才知道失言了,不由尴尬地咳嗽几声,“我、我、我没有轻薄之意,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忽然感觉心中卸下了一块石头一般,乐城又笑了:“怪不得我总是喜欢和子良呆在一起,还以为自己是龙阳之好,原来不是,原来子良是女子,哈哈,太好了,我一切正常。” 子良脸一红,哭笑不得:“乐兄怎么这样?不用你检验,我自己来。” 她原地身子一转,双手弄开头发,再随意一束,转身回来,一个翩翩美少年摇身一变成了窈窕美少女,乐城眼睛都看直了。 “子、子良,你,你怎么这么好看?”乐城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我、我、我和你相处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你是女子,我是不是太笨了?不对,是知道得太早了,要是再晚了一些知道,万一和你决斗,岂不是成了笑柄?也不对,再晚一些知道,万一和你勾肩搭背,就太荒唐了。” “你胡说什么,谁要和你勾肩搭背?”既然恢复了女儿身,子良也就不再假装了,她一捋头发,淡然一笑,“也没什么,你就算和我决斗,反正你也会输,我不会告诉外人你输给了一个女子。” “谁说我一定会输?”乐城拍开了另外一坛酒,“来,今日你我一人一坛,谁先喝完算谁赢。” “不要有意气之争。”乐羊让乐城和子良坐下,他今日不是要看二人斗酒,而是想从子良口中问出一些事情,“子良,你是如何认识了王木公和孙东者?” 子良不假思索答道:“他二人和父亲认识,中山国亡国后,他们逃亡到魏国,蒙父亲收留和相助,才开了王孙酒坊。” 乐羊点了点头:“他二人可曾回过中山国?” 第三十九章 危机逼近 “回过。”子良虽也知道乐羊的问题有刨根问底之意,一样坦然答道,“我和父亲还陪他们一起回了中山国。” “哦……”乐羊面露喜色,心想总算问出什么了,“他二人回中山国所为何事?” “取经,酿造中山美酒的法子。”子良心中暗自窃喜,却还是故作一脸懵懂,“乐将军不会以为他们回中山国是为了攻打魏国吧?中山国都亡国了。” “不会,怎么会?”乐羊微有尴尬之色,呵呵一笑,“老夫只是好奇他们既然逃来了魏国,为何又要回中山国?却原来是为了酿酒之法。好,既然是特意从中山国取回的酿酒之法,老夫倒要好好品尝一下王孙美酒到底如何。” 乐羊品了一口,闭目片刻,微微点头,又一口饮尽碗中酒,抚须一笑:“确实是正宗的中山酒味道,不过似乎有所改进,少了刚烈多了柔和,想必是为了迎合魏人的习俗。中山国人地处偏北之地,粗犷豪放,魏人偏南,温和含蓄。” 子良俏皮一笑:“既然乐将军喜欢,何不买上几十坛?” “好,来一百坛。”乐羊哈哈一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子良,老夫现在就随你亲自到酒坊取酒,如何?” 子良以为乐羊已经打消了刨根问底的念头,不想他要亲自登门,不由慌了:“王孙酒坊又脏又乱,怕乐将军嫌弃。” “无妨,无妨,说来老夫也是中山国人,说不定和王木公和孙东者还曾有过一面之缘。”乐羊吩咐下去,“来人,备车。” 乐城和乐旦见爷爷心意已决,只好随爷爷一起来到了王孙酒坊的总店。 听说乐羊亲自来访,王松和孙西敢不敢怠慢,忙迎出门外。二人不用想也能猜到乐羊来者不善,回想起在战场上二人曾和乐羊打过照面,虽然一个毁容一个毁声,却还是不免心中嘀咕。 乐羊不比乐城,就连疑心过重的司马运和乐羊相比,也是差了不少。 二人迎出门外,朝乐羊施了一礼。乐羊微微点头,心中闪过无数个疑问,王木公毁容,孙东者毁声,绝对是巧合中的巧合,他至此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不管周方是不是周东,王木公和孙东者必定王松和孙西敢。 王木公面容大变,看不出之前的样子,但声音没变。他和王松在战场上交手之时,虽未记清面容,却记住了声音。当时王松大喝一声,声若雷震,现今王松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还是听了出来。 而孙西敢声音虽变,面容却没有变。孙西敢是周方的军师,很少上阵杀敌,最后一战时,孙西敢也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当时虽面对着他,却离得很远。他本想冲过去一刀结果了孙西敢性命,却被数人缠住,脱不了身。等斩杀了数人之后,孙西敢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孙西敢的样子他却是牢牢记在了心里。 乐羊认定二人是王松和孙西敢后,反倒笃定了许多。由此他更加认定,周方未必就是周东,但一定不是粮草商人! 王松和孙西敢悄悄对视一眼,二人从乐羊先是怀疑随后却又释然的眼神中猜到了不妙,多半是乐羊已经确定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二人心意相通,一瞬间同时心生杀意。 还是孙西敢考虑长远,片刻之后冷静下来,悄然朝王松使了一个眼色。王松会意,就算二人突杀下手杀了乐羊,也会暴露身份,从此再难在魏国立足。还不如先虚与委蛇,应付过眼前难关再说。 不料让二人惊讶的是,乐羊却并未当面点破,而是呵呵一笑:“二位店家,老夫登门,有两件事情相商。一是乐城和子良打赌决斗之事,因乐城并不知道子良是女子之身,此事就此作罢,不许再提。二是二位的王孙美酒甚合老夫之意,老夫要订制一百坛美酒,不知何时可以酿好?” 王松微一沉吟:“决斗之事,本来就是子良和乐公子的戏言,当不得真。一百坛美酒,应该可以在一月内送到乐府。” “好。”乐羊也不多说,扬手扔出一块金子,“先付你一半订金,其余一半,待交酒时一并付清。” 乐城和乐旦哪里知道乐羊转眼之间心中已经闪过数个念头,还以为爷爷真的是特意来了结决斗之事和买酒,二人相视一笑。 回到乐府,吕先生已经画好了十几张周方画像。乐羊让人带上数张前去中山国,剩余的十余张,派人带到军中,让所有在战场上见过周东的将士观看,以确认周方是否就是周东。 乐羊相信,如此双管齐下,必能让周方无处藏身。 还好周方此时并不知道乐羊已经接近查清他的真实身份,否则他恐怕不会如此悠闲并且自在。 送走司马史后,周方和姜姝回到善信阁。周方先是感谢姜姝赠房之情,他并不知道姜姝瞒着他买下了善信阁,而且还花费了十倍价格。 “姝妹何必如此破费?不过是一处宅子而已。”周方心知姜姝对他的情意,却还是觉得受之有愧,“在下还没有帮姜家做成大事,怎好收此大礼?” “周兄何必如此见外?”姜姝嫣然一笑,“姜家粮草生意数百倍于一个善信阁,更不用说周兄对姜家的帮助恩同再造。” 周方连连摆手:“在下并未做什么,千万不要以为是在下救了姜公之命。”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让你我显得疏远的话题。”姜姝轻抬素手,为周方倒了一杯茶,“周兄,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周方猜到了姜姝心中所想,笑道:“姝妹但说无妨。若是想问我的真实身份,尽管开口。” 姜姝被周方一语道破心事,脸微微一红:“并非是小妹怀疑周兄,而是乐将军和司马将军都对周兄有所忌惮,周兄莫非真是中山国太子周东?” 周方心想若他告诉姜姝他还真是中山国太子周方,怕是姜姝不但不怕,还会欣喜,不过此时时机未到,他不能透露:“姝妹见谅,并非是我有意瞒你,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待时机成熟时,一定如实相告。但有一点,我对你和姜家绝无恶意。” 姜姝虽说很想知道周方的真实身份,却又患得患失,唯恐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让她忌惮、失望或是无法接受,现在好了,周方有不能说的苦衷,她也相信周方是好人,她相信她的眼光。 “我相信周兄,不问了,以后不再多问了,除非周兄自己想说。”姜姝开心一笑,“好了,现在我就想知道,周兄是真的决定在司马史和乐羊之间,选择司马史?” “你也觉得我会选择站在司马史一方?”周方会心地笑了。 “何止是我,现在许多人都认为你几乎快成了司马史的门客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周方哈哈大笑,“连你都认为我要一心为司马史效劳,事情就成功一大半了。” “此话怎讲?”姜姝被周方笑迷糊了。 “越是都认为我是司马史的人,司马史就越会相信我是一心在他着想,如此一来,事情就越来越好办并且越来越好玩了。”周方眉毛一扬,隐忍了许久的士气蓦然迸发,他神采飞扬,“各诸侯国之间,互为制约也互为依仗,朝中大臣之间,也是如此。人性天生有别,是以大臣之间必有不和,也必有意气相投者。” 姜姝被周方一瞬间的意气风发击中,心中怦怦直跳,包括她在内,曾经有许多人被周方儒雅谦逊的外表所欺骗,以为他就是一个温和温润从不与人一争短长的君子,现在才知道,他也有咄咄逼人豪气冲天的时候。 姜姝也就愈加断定,周方绝非常人。 “为何有这么一说?”姜姝想要问个清楚,又唯恐周方多想,忙又解释,“小妹并非是想知道周兄到底是何许人也,只想问问周兄为何要这么做,可有需要小妹帮忙之处?” 周方心中大暖! 中山国亡国之后,他曾惶惶如丧家之犬,虽说蒙公主、乐城相救,对二人心存感激,却终究因二人是中山国亡国的帮凶而对二人有提防和疏远之心,但对姜姝却一见如故不说,还从未对她有过防范之意。 一者因为姜姝本是齐国之人,齐国原本和中山国交好,二者也因姜姝对他全无恶意,一心为他着想,他对姜姝也是发自真心的亲切。再者他在乐府总是小心翼翼,日夜提心吊胆,唯恐被乐羊识破身份。而自从认识姜姝以后,总算有了安心的感觉,不再觉得自己如浮萍一般飘荡在半空之中。 住在善信阁,又有了姜家作为依靠,周方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并且他借姜家的舞台有了自己施展抱负的天地,平心而论,他要是不感谢姜家,他都觉得自己愧对天地和良心。 周方暗暗发誓,他日若有重振雄风之时,定不忘姜家的大恩大德! 第四十章 其心可诛 “我……”周方微微一顿,强压心中想要一诉真相的冲动,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若想在朝中立足,必然要借势借力,现今乐将军式微,司马将军即将强势崛起,应该趁早和司马将军达成一致才好。况且我和司马公子也甚是投机,司马将军又从善如流,我自然要助司马将军一臂之力……” 姜姝察觉到了周方的话并非全是真话,心中微有失望,却也知道周方必有难言之隐,也不点破:“只是万一周兄错判了形势,司马将军失宠于魏王,又该如何?” “时也,命也。慎始,善终。尽人事,听天命。”周方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坦然有自然也有一丝泰然自若,“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不过既然已经开始,便要善始善终,哪怕是历尽千辛万苦。是以我认定司马将军必会顺势而起。” 周方的回答有几分牵强,姜姝只是淡然一笑:“无妨,即便司马史功败垂成,你还有小妹,还有姜家。” 周方心中又是一暖,第一次有了将眼前温婉如玉的女子抱入怀中的冲动,他点头一笑,神色笃定:“我定不负小妹和姜家重托。” 三日后。 从魏军中传来消息,看过周方画像的数十人中,有一半认出周方正是中山国太子周东。乐羊大喜,果然不出他所料,周方来历神秘,竟真是失踪的中山国太子!好一个周东,化名周方潜藏在魏国,挑拨离间他和司马史的关系,又想怂恿魏国攻打韩国,其心可诛! 乐羊不等传到中山国的画像有消息回馈,当即决定向魏王奏明此事。他来不及向乐城和乐旦说个清楚,就急急进宫了。 乐城和乐旦今日正好无事,想起有些日子没见周方了,就起身去善信阁拜访周方,顺便问问周方,到底他是不是中山国太子周方。 二人来到善信阁,见对面的王孙酒坊分店已经开张,子良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依然是男子打扮的子良故作男子神态,大声吆喝,乐城一见之下顿时哑然失笑,想起子良恢复女子妆扮时的风情,不由愣了。 子良也看到了乐城,没来由脸一红,转身进去了。乐城呆了一呆,翻身下马,追进了王孙酒坊。 “你来干什么?”酒坊内的布置和总店一样,子良拿着掸子假装打扫灰尘,“要买酒还是要见东家?” “见你。”乐城大着胆子向前一步,抓住了子良的手,“子良,你害惨了我。若你一开始就是女子身与我相识,我也不会对你如何。可是你却是以男子身骗我,让我对你有了兄弟之情。可你却是女子,兄弟之情就变成了男女之情。” “你胡说什么。”子良甩开乐城的手,躲到一边,“你还当我是男子不就成了?” 乐城嘿嘿一笑:“倒也是,我就继续当你是男子了。”他一把抱住子良的肩膀,“子良,走,喝酒去。” 子良面红过耳,用力挣脱乐城:“你不要轻薄我。” “我哪里轻薄你了?你是男子。”乐城窃喜,上前又要动手,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乐公子,别来无恙?” 是周方。 乐城回头一看,见周方和王、孙二人正从门外进来,光线一暗,三人仿佛从天而降,让乐城猛然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感,心中莫名一惊。 二人的身后跟着乐旦。 周方正好在二人中间,左王右孙,他大步流星,气势如虹,乍一看,犹如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帅,竟有让人望而生畏之感。乐城暗想,数日不见,周方怎么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从以前的粮草商人摇身一变成了将军。 “周……兄?”乐城还了一礼,上下打量周方几眼,“周兄神采飞扬,莫非是和姜小姐的好事将近?” “哈哈,哪里,哪里,大大夫功名未就,何以家为?”周方亲热地挽住了乐城的胳膊,“我接手姜家粮草生意以来,今日总算打开了局面,故特意来王孙酒坊买酒庆祝。怎么,乐公子也来买酒?” “不是,我是来买子良……”乐城一时口误,不由咳嗽几声,“我是来见子良。” 王松和孙西敢相视一笑,王松忙说:“子良,还不赶紧招呼乐公子。” 子良一噘嘴:“不用招呼他,他又不是外人。还是招呼周公子好了,周公子要买多少坛酒?” 周方其实并非前来买酒,他是要和王孙二人商议大事。原先想要借由子良和乐城在中间传话,不想事情突变,乐羊识破了王孙二人的真实身份,周方就知道隐瞒不下去了,索性就直接来到王孙酒坊,和王孙二人面谈。 不想才一见面就遇到了乐城和乐旦,周方微有不安,他一直觉得愧对二人。乐城虽对他也不太友好,但毕竟收留了他,而乐旦对他却是坦诚相待。 乐城之前是对周方心有芥蒂,现在不知为何,慢慢接受了周方不说,还对周方多了一份挂念,他也亲热地挽住了周方的胳膊:“周兄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打开了局面?可喜可贺,当痛饮三杯。来,上酒。” “还是到寒舍喝酒为好。”周方伸手一请,“请!” 一行数人来到善信阁,木恩和小薇着手准备火炉和饭菜,几人在周方的书房落座。子良精心挑选了几坛好酒,王松负责温上。 感受着其乐融融的暖意,乐城忽然莫名一阵伤感,叹息一声:“周兄,爷爷一直怀疑你是中山国太子周东,你我也算是兄弟情深,可否如实相告,你到底何许人也?” 乐旦见到周方之后,始终低头不语,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乐城一问,她就顺势也问:“就是,周方哥哥,你到底是谁?你瞒了别人,不必瞒我和哥哥,我和哥哥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莫要辜负了我二人的好意。” 二人话一出口,王松和孙西敢同时看向了周方,二人神色紧张,唯恐周方感情用事,说出真实身份。 周方微一沉吟:“我确实是和太子周东长得有几分相像,民间传说我是中山王流落民间的遗腹子,哈哈,我也曾经一度信以为真。但后来得知,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而已,和王室全无关系。” 王孙二人暗中舒了一口气,乐城却是微露失望之色,他摇了摇头:“不瞒你说,周兄,爷爷已经让人画了你的画像,分发到了军营之中,还派人前往中山国求证。若你真是太子周东,而我是从别人嘴中得知真相,我不但会和你恩断义绝,还要从此和你势不两立。” 乐旦咬了咬嘴唇,她其实已经猜到周方就是周东了,深为周方的隐瞒而失望,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周方哥哥,我也是。” 周方强忍心中起伏的情感,不让自己被内心的软弱击败,他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但亡国之痛让他不得不变成铁石心肠,他勉强一笑:“若我欺骗了乐公子和旦妹妹,不管你二人打我骂我,即使要杀我,我也绝不还手。” “好,就再信你一次。”乐城顿时心情大好,主要也是他的心思在子良身上,哈哈一笑,回身对子良说道,“子良,来,和我斗酒。” “不斗。”子良自从在乐城面前露出女儿身之后,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随意和大方,总是想避开乐城,她站在周方身后,“周公子,我来为你倒酒。” 周方哈哈一笑,取笑乐城:“乐公子若是真心喜欢子良,我可以向两位店家提亲。” 乐城脸微微一红:“喜欢是喜欢,就是总觉得别扭,时不时想起她是男子。” “别扭就对了,我见你也别扭。”子良冲乐城做了一个鬼脸,又躲到了王松背后,“王伯,以后他再来店里买酒,我不接待。” “为什么?”王松呵呵一笑。 “他、他、他对我有企图,我对他没想法。”子良忽然娇羞地低下了头。 孙西敢摇了摇头:“男女之事,最是伤神。有心无意,有意无心,往往伤人。若是两情相悦,又总是难免生离死别,总之世事难两全,唯情最艰难。” 周方听出了孙西敢话里有话,转身问道:“孙伯之话似乎有所指,是在说谁?” 王松忙向孙西敢连使眼色,唯恐孙西敢说出欧阳玉姬嫁与周西为妻之事,孙西敢却假装没有看到王松的眼色,咳嗽一声:“想那中山国太子周东和欧阳玉姬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玉人,两情相悦,本来已经有了婚约,不料中山国被魏国所灭,传言周东战死沙场,还被诬蔑为毒死中山王的凶手。欧阳玉姬伤心绝望之后,只好奉王后之命,嫁与周西为妻……” “哐当”一声,周方手中酒杯落地,摔得粉碎。他表情呆滞,双眼空洞,仿佛走失了魂魄一般。 “周方哥哥,你怎么了?”乐旦吓得不轻,忙上前扶住周方,“你别吓我,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别这样……” 若是平常,周方如此失态,乐城必定有所怀疑,只是他今天心思全被子良所牵,只是嘿嘿一笑:“周兄酒量不至于如此不济,怎么摔了杯子?当罚三杯。” 第四十一章 涅槃重生 王松连使眼色责怪孙西敢不该当众说出,此事应私下说出好让太子有个心理准备,孙西敢却一副坦然的样子,他就是想让周方适应当众接受噩耗,毕竟他身负重任,若是没有一定的抗打击抗压能力,难以成就大事。 周方心中狂风大作,吹落一地心碎的落叶。欧阳玉姬居然嫁给了弟弟周西?而且她还以为是他毒死的父王?母后和弟弟竟如此对他,不但害死了数万将士,害他险些丧命,还要让他身败名裂,简直无耻之极! 猛然抓过酒坛,一仰脖,一口气喝光了整整一坛酒,扬手扔了酒坛,哈哈一笑,气冲云霄:“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既醉以酒,尔肴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周方的豪放感染了在座众人,众人都满饮了一杯,齐声唱道:“其胤维何?天被尔禄。君子万年,景命有仆。其仆维何?厘尔女士。厘尔女士,从以孙子。” 酒过三巡之后,周方再也没有了悲凄之色,王松和孙西也暗暗点头,周方算是挺过了这一关。一想也是,一个经历了国破家亡并且几次身险绝境之人,心志早已磨练得远非常人所能相比,何况周方原本就不是常人,他在战场之上已经死过不只一次了。 如今的周方,算是最真正的涅槃重生了。 周方并不是忘掉了悲伤,而是暂时压下了,压下和忘掉不同的是,忘掉是永久过去,压下只是强行放到一边,总有一天会重新捡起。他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欧阳玉姬也好,中山国也好,都还遥远。 “王伯、孙伯,你二人说乐将军认为你二人是周东手下的大将王松和孙西敢?别的不说,名字倒是挺像,一个王木公,一个孙东者,不得不让人有所怀疑。”周方故意当着乐城和乐旦之面提到了王孙二人的来历。 乐城有了六分醉意,他重重地放下酒杯:“爷爷疑心过重,周兄不必介意。也并非坏事,爷爷一心为魏王着想,中山国被灭不久,必有一心想要复国之人在暗中生事。王木公和孙东者确实和王松、孙西敢的名字似乎有所关联,爷爷也曾不止一次说过你二人或许正是周太的左膀右臂。” “乐公子觉得呢?”王松笑眯眯地为乐城倒满一杯酒,“你认为我二人会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吗?” 乐城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了王松和孙西敢几眼,忽然哈哈大笑:“你二人要是大将,我就是大将军了,哈哈。” 乐旦却冷不防插嘴一句:“我倒觉得王伯和孙伯确实有大将之风。” 孙西敢上前一步,右手放到背后,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笑道:“乐姑娘,此话怎讲?” 周方右腿一伸,轻轻踢在了孙西敢左腿之上,孙西敢微微后退一步,紧握匕首的右手放了下来。 乐旦不知道刚才她命在呼吸之间,甜甜一笑:“你二人虽流落到安邑,却毫无落魄之意,酿美酒,开酒坊,从容不迫,还这么快就开了第二家分店,比起许多安邑本地人还如鱼得水,不是有大将之风又是什么?” 孙西敢长出了一口气,险些误杀了乐旦,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冲动才好,还是太子沉稳,他朝周方投去了心服口服的一瞥。 周方不理会孙西敢,又和乐城、乐旦喝了几杯酒,眼见天近中午,他让人收拾好客房,请乐城和乐旦休息,二人都有了醉意。 几人走后,周方和王松、孙西敢来到后院,见左右无人,王松和孙西敢双双跪拜在地。 “参见太子!” 二人难掩激动之意,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多少次近乎绝望的担忧,今日一见,才终于有所依靠,二人怎能不喜极而泣? 周方忙扶起二人,柔声说道:“以后不许再叫我太子,还是以公子相称为好……你二人,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他忍不住哽咽了,“让你二人受苦了。” “我二人追随太子,万死不辞!”王松和孙西敢齐声说道,再多的苦再大的罪,只要复国有望,对他们来说就不算什么。 “说了不让叫太子了!”周方假装不悦。 王孙二人急忙改口:“追随公子,万死不辞!” “玉姬的事情,你二人是怎么知道的?”周方虽说压下了心潮澎湃,却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我二人回了一趟中山国。”王松停顿一下,看向了孙西敢,孙西敢会意,咳嗽一声,接话说道。 “中山国如今的局势,一言难尽啊……”孙西敢将他和王松回中山国的见闻说了一遍,等他说到中山国君臣百姓退守到太行山中之后,开垦荒地,在悬崖悬草存粮时,周方禁不住潸然泪下。 “都是我无能,让百姓受苦了。”周方热泪长流,仰天长叹,“可怜的父王,一世英名,最后竟毁于亲人之手。若是我在身为太子时能励精图治,早日发现母后和王弟的图谋,掌控了大权,也不至于有今日亡国之恨。身为上位者,当当机立断,要不得半点心慈面软。” “太子……公子不必过于自责,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公子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足矣。”孙西敢也是掬了一把伤心之泪,“中山国被灭,也并非公子一人之过,乃是时运国运之因。” “好了好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还是商议一下如何应对乐羊才好。”王松忧心忡忡,“我二人毁容毁声,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乐羊还是认出了我二人,此事怕是躲不过去了,还望公子想一个万全之策。” 周方低头不语,思忖半晌才说:“何止你二人,乐羊怕是也认出了我。乐城不也说乐羊画了我的画像?此事躲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还好我事先早有谋划,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了。” “公子的意思是?”孙西敢猜到了什么,“此事落在了司马父子身上?” “正是。不但我几人的性命落在了司马父子身上,就连复国大计也和他二人息息相关。”周方负手而行,来到了柴房门前,轻轻推了推,“今日我召集了姜家的粮商来善信阁共商大事,为的就是替司马父子打开局面。司马父子的局面一打开,我几人目前的困局也就迎刃而解了。” 王孙二人并不知道周方在谋划什么大事,二人对视一眼,还是王松先问出了口:“公子是想借司马父子之手打开什么局面?” “南攻韩国东进齐国。”一说到军事谋略,周方瞬间意气风发,他昂首挺胸,豪气陡生,“借司马父子之手,助魏国完成千秋大业。” “这……”王松愣住了,“公子莫非忘了复国之志?” 孙西敢也是蓦然一愣,片刻之后恍然大悟,哈哈一笑:“公子好手段,如此一来,魏国四面树敌,必定会为各诸侯国所不容,到时混战一起,中山国复国有望。” 周方点了点头,孙西敢不愧是他的军师,一点就透:“不过此事除了司马父子力推之外,还需要借助外力。” “哪里的外力?”王松想了一想,“齐国还是赵国?” “都不是。”周方微笑着摇了摇头,用手一指隔壁的姜家,“我所说的外力不是诸侯国,而是姜家。” “姜家再有财力,也毕竟只是商贾之家,怎能助司马父子挑起战端?”王松十分不解。 “这你就远远不如公子了。”孙西敢猜到了周方的用意,自得地一笑,“姜家虽只是商人,富可敌国不说,手中还有兵马最需要的粮草。公子现在接手了姜家的粮草生意,随时可以调配粮草,影响战场局势。” “可是……”王松身为中山国大将,自然知道粮草对于出兵打仗的重要性,“魏国去年和前年连年丰收,今年虽有所欠收,也不至于没有存粮。虽说和中山国一战中,损耗无数,若是攻打齐国可能会不够,但攻打近在咫尺的韩国,粮草应该并不缺少。” “王伯说得没错,按照常理来说并不缺,但自从我掌管了姜家粮草生意之外,魏国军队就缺粮了。”周方信心满满地笑了,“我经手姜家粮草生意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着手收购粮草,到眼下为止,魏国的粮草十有五六已经在我手中。只等我一声令下就送到韩国或是齐国。韩国去年欠收,正急需粮草。” “公子是要先利用粮草挑起魏韩之争,再让魏国缺粮从而惨败?”王松总算跟上了周方的思路,他以拳击掌,“妙,妙计。公子妙计安天下,魏国必败。” 不料让王松意外的是,周方却摇了摇头,轻轻一笑:“只要魏国和韩国战端一起,我几人的困局便可解开。但还是不宜让魏国败于韩国……” “怎讲?还请公子明示。”王松才反应过来,忙说,“公子千万不要叫老臣王伯,老臣担当不起。” 第四十二章 恩威并施 “好,叫你王店家好了。”周方懒得跟王松啰嗦,笑了一笑,“魏国和韩国颇有渊源,即便是败于韩国,也是小败,还会再赢回来。就算魏国有吞韩之心,韩国到时派出使者找魏王哭诉一番,魏王必定心软收兵。魏王的后宫有太多韩国的妃子了……” “公子所言极是。”孙西敢明白了周方的心意,“公子是想让魏国四面树敌之后,再设计让魏国陷入四面混乱之中,如此才能趁机复国。若是魏国一味攻韩,说不定真的灭了韩国。魏国先灭中山再吞韩国,到时坐大之后,别说复国有望了,或许魏国一统六国也未可知。” “孙店家说得正是。”周方连连点头,一脸赞许之意,还要再说什么时,柴门咯吱一响,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松和孙西敢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二人以为有刺客,同时后退一步,王松手腕一翻,匕首在手,孙西敢弯腰捡起一根木棍,二人一左一右将来人包围。 来人“啊”的一声后退一步,靠在柴门上,一脸惊恐:“周兄,他们是谁?” 周方忙挡在来人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护住,开玩笑,可不能伤她分毫:“王伯、孙伯,不得无礼,她是姜家大小姐姜姝。” 王松和孙西敢忙收起武器,躬身施礼:“见过姜小姐。” 姜姝平复了情绪,上下打量二人几眼:“你二位是?” “他二人是王孙酒坊的店家王木公和孙东者。”周方不便介绍二人真实身份,“就是对面酒家的店家,因他二人也是中山国人,所酿美酒很合我的口味,所以请他二人过来买些酒,正好用来款待今日前来的粮商……他们可是到了?” 姜姝目光如炬,看出了王孙二人和周方的关系非同一般,二人对周方恭敬中又有敬畏,明显不是店家对客人应有的谦卑,不过她看破不说破,朝二人点头示意,说道:“到了,我正是要告知周兄,可以开门迎客了。” 王松和孙西敢也看出了姜姝和周方的关系无比密切,姜家和善信阁又有密道相通,二人暗自一笑,太子有姜小姐相助,也是天大的好事。 周方和姜姝出门相迎,从各地赶来的姜家的粮商先是在姜家小聚,然后再来善信阁开会。门口密密麻麻站立了十几人之多,都是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为首者吴公之面如冠玉,颌下长须,一袭长衫,淡然而立,不像商人,倒像是一个隐士。 吴公之在韩国经商多年,韩国之内的粮商和他皆有生意来往,可以说,他可以操控韩国之内六七成以上粮草的动向。 吴公之的左边站有一人,微胖,黝黑,无须,浓眉大眼,连眉,大嘴,一脸憨厚之相,正是齐国粮商吕纪年。吕纪年和姜家渊源颇深,生意往来有二十多年之久,齐国之内五六成的粮草都要经他之手,他相当于姜家在齐国的代言人。 众人纷纷和周方见礼,周方不厌其烦,一一回礼。平心而论,不管是吴公之、吕纪年还是其他人,都对周方心存警备和疑虑,不说周方如此年轻怎能担当如此重任,只说周方在接手了姜家粮草生意后,迟迟未见有所动作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了。 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周方能得姜家如此重托,若不是大有来历,便是姜家想召周方为乘龙快婿。今日一见周方和姜姝并肩而立,确实犹如一对璧人,众人就一心认定周方能平步青云,必是被姜小姐青睐之故。 今日之会,只说是姜家有意重新调整今后粮草生意的方向,并未明说到底所为何事,所以众人还在猜测如此兴师动众,莫非是周方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立威非要折腾众人一番?是以众人在姜家时议论纷纷,都对周方此举既有不满又有怨言,毕竟有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 周方目光一扫,就察觉到了众人不满的情绪在蔓延,呵呵一笑,回身示意王孙二人上酒。二人心领神会,转身离去。 众人随周方来到书房,已经摆好了酒席,周方正要坐在上首,吴公之呵呵一笑:“周公子作东,我等远来是客,坐在末席也没什么,姜小姐是我等东家,理应她坐上座。吕公,你说呢?” 吕纪年当即附和:“正是,正是,听说善信阁也是姜家产业,说来连周公子也是客人了。姜小姐请上座,客随主便嘛。” 周方知道众人并不服他,座序只是有意刁难他,虽是小事,却不能示弱,他二话不说就坐在了上首,哈哈一笑:“善信阁并非姜家产业,是姜小姐购买之后赠与我,便是我的私宅了。我受姜家之托,执掌姜家的粮草生意,今日各位又是姜家的粮商,我若不拿出主人风范迎客,是为失礼。姜小姐,你坐我左首。吴公,你坐我右首。吕公,你坐姜小姐左首。各位不要客气,请入座。” 吴公之和吕纪年面面相觑,没想到周方如此无赖,他二人愣在当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看出了姜姝。 姜姝嫣然一笑,听话地坐在了周方的左首,招呼吴公之和吕纪年:“周兄说得对,此地是他的私宅,此事是他主事,理应由他上座。吴公、吕公,快快入座。” 吴公之和吕纪年无奈,只好依言坐下。二人不甘地看了周方一眼,吕纪年没忍住,哼了一声:“听说周公子和任公主交情不错,何不再进一步,娶了公主,也算是王亲国戚了,哈哈。” “哈哈。” 众人哄笑。 周方脸色不变,举起酒杯:“第一杯酒,敬姜家。若没有姜家,便没有我的今日,也没有我今日和各位的相识相聚。公主虽是魏王之女,也和我颇有交情,但毕竟深居王宫之中,遥不可及。善信阁和姜家只有一墙之隔,就如秦国和晋国相邻。” 周方之话暗指秦晋之好,姜姝脸微微一红,也举起了酒杯:“吕公休要拿公主说笑,来,同饮此杯。” 吕纪年讪讪一笑,和众人一饮而尽。 周方举起第二杯酒:“第二杯酒,敬中山国。中山国虽亡,我身为中山国人,故国难忘。今日在魏国与各位同聚,当缅怀人在故国之时。” 吴公之率先一饮而尽:“故土难离,故园难舍。周公子国破家亡,能有今日振作,实属不易,在下佩服!” 周方又举起第三杯酒:“第三杯酒,敬魏国。虽是魏国灭了中山国,但我在魏国结识了许多友人,公主、乐城公子、司马公子以及姜小姐,以及诸位,让我这个亡国之人再次有了家的感觉。现今我已经视魏国为第二故国。 众人纷纷点头,饮下了第三杯酒。 周方放下酒杯,话入正题:“今日请各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此事事关姜家日后长远,事关魏国国运。” 此话一出,一座皆惊。 姜姝却淡然一笑:“诸位不必震惊,周兄所说之话确实属实。今日之事,是一桩了不起的大事。” “若是真是事关姜家日后长远……”吴公之微微一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还是说出了口,“也事关魏国国运,应该由姜公和姜公子出面才对。” 言外之意,只凭姜姝和周方分量不够,不足以做出事关姜家日后长远的决定。 “对,对,如此大事,姜公和姜公子出面才合乎情理。”吕纪年也随声附和。 众人纷纷响应。 周方脸色不变,等众人的声音平静下来,他才不慌不忙地说道:“姜公既然托付我一手经办姜家粮草生意,我自当竭尽全力为之。若是事事要姜公和姜公子出面,又怎么叫一手经办?何况还有姜小姐辅佐。若是谁不信任在下,可以去向姜公、姜公子问个明白再说。” 周方声音不大,语气不缓不疾,却颇有威势,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众人心头一凛,周方不动声色间,竟然已经有了一股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威压。 吴公之尴尬一笑,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因为他忽然觉得他没有了后援,原本响应的几个人此时都假装喝茶低头不语了。 一帮蠢货,这么快就被周方降服了,真是无能,吴公之心中暗骂一句,朝吕纪东使了个眼色。 吕纪东觉得不能这么容易就让周方占了上风,刚一张口,话才到嘴边就被姜姝一句话顶了回去。 “吕伯是想向家父、兄长问个明白?可以,我这让木恩这带你去姜家。”姜姝脸色微愠,她并不能将周方如何有恩于姜家的真相说出,所有质疑周方的人就相当于质疑她,“你就在姜家陪家父和兄长说话,不必回来了。” 姜望自上次被周方识破波斯香中毒后,搬到了向阳之地,身体日渐恢复。不过还是因损耗过多,完全复员尚须时日。他经此一事后,也看淡了许多,将生意一分为二,一部分交与姜姝,一部分交与姜远,他乐得清静,一心学道修仙去了。 第四十三章 迫在眉睫 姜姝清楚记得周方推测密道是姜家和当年善信阁的主人联手所建,她事后问及父亲,姜望一开始不肯回答。后来在连番追问下,才说出了缘由。原来当年姜望和王黄关系无比密切,王黄住善信阁,二人经常在一起商议国家大事。后来王黄荣升相国后,再和姜望公然来往不太方便了,二人商议,就打通了一条密道,可以随时掩人耳目地相会。 再后来王黄搬离了善信阁,姜望和王黄联系渐少,密道虽在,却荒废了下来,只留了姜家密室。姜望也没有告诉姜姝和姜远真相,也是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可说之处。他和王黄相识于微末之时,现今各自发迹,再无共同语言,也是正常。 近年来年事较高,姜望又有心让一对儿女执掌姜家,心思就淡了许多。 现今姜望一心修仙,几乎不问世事,姜姝故意有此一说,是为了打压吕纪东的气焰。吕纪东以姜家元老自居,是最早追随父亲的数人之一,近年来渐有坐大之势,且倚老卖老,不思进取,还不让年轻人掌权。 吕纪东被姜姝当众驳了面子,众目睽睽之下,不免有几分尴尬,嘿嘿一笑:“姜小姐是看不上我这个老人了,是,我是年纪大了些,但还能为姜家卖几年命。算了,姜公想要安静,我就不去扰乱他的清修了。” 见吕纪东服软了,吴公之孤掌难鸣,只好顺势说道:“姜小姐息怒,我和吕兄也是一心为了姜家。既然姜小姐话说得如此明白,我等从命就是。” “吕伯言重了,我虽接手姜家粮草生意,毕竟年少,还要各位叔伯多多帮衬才是。”周方见好就收,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一打一拉之间,正好收买人心,“尤其是吕伯和吴伯,正有一件大事要落到你二人身上,若无你二人挑起大梁,此事恐怕还难以做成。” 吴公之和吕纪东对视一眼,二人心思电闪,都暗暗佩服周方的聪明和大度,二人呵呵一笑,拱手一礼:“不敢不敢,周公子过奖了。” 周方笑了笑,随即收起笑容,一脸严肃:“魏国和韩国早晚会有一战,战局一起,姜家是借势而起还是逆势而退,就全在今日一举了。” 吴公之一脸惊愕:“魏国和韩国开战?周公子何出此言?魏韩两国交好多年,唇齿相依,绝无开战的可能。” 吕纪东也是连连点头:“周公子此话,危言耸听了。” “且听周兄把话说完。”姜姝淡然一笑,“急什么?” 不急才怪,吕纪东摇头一笑:“我也是担心姜家之事。” 周方点头一笑:“魏韩两国开战,已经迫在眉睫,各位不必非要清楚为何开战,只要知道一旦开战如何应对就好了。吴伯,若魏韩两国开战,魏国和韩国都要从姜家购买粮草,你会卖谁?” 吴公之一愣,想了一想:“自然是卖给魏国了,姜家的根基在魏国。” “我也觉得应该卖给魏国。”吕纪年点头说道。 众人都纷纷点头附和。 周方微微一笑,问姜姝:“姝妹的想法是?” 姜姝自然知道周方是有意考她,淡然笑道:“魏国和韩国,价高者得。” “从国家大义来说,吴伯和纪伯的做法没错。从经商来说,姝妹的想法也没错。但从大局来说,还是欠缺了魏韩两国平衡的考虑。”周方谈笑间,从容不迫,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指挥若定,“所以若要全盘考虑,既不是只卖魏国,也不是价高者得,而是……” 众人都支起耳朵细听。 “开始时,是价高者得。到后来打得要分出胜负时,获胜者得。”周方呵呵一笑,“左右逢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气氛一时尴尬,过了半晌吴公之才嘿嘿一笑:“左右逢源自然是好,只是往往有时左右逢源会变成左右不讨好。周公子,莫要到时两边全部踩空,就麻烦大了。” 周方就知道吴公之会有如此一说,他胸有成竹地问道:“吴伯在韩国经营多年,韩国今年粮食收成如何?” “欠收。”吴公之微微皱眉,“粮价大涨三成,百姓生活艰难。” “魏国今年虽未欠收,也存粮不多了。中山国一战,消耗巨大。所以魏国和韩国交战,打的其实是粮草消耗战。”周方开始切入正题了,他想要达成心愿,必须依仗在座每一个人,“各位不必怀疑魏国和韩国开战的可能,战争已经一触即发了,不出三日,战争必然打响。吴伯,先前我让你准备好粮草好送往韩国边境,可是准备妥当?” “一切准备妥当。”吴公之问道,“周公子有何吩咐?这一批粮草是韩国采购的军粮,按照日期,今日要是交粮的。” “我已经派人前去告知宋最,让他带领车队返回魏国。”周方蓦然站起,拱手一礼,“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吴伯不要推辞。” 宋最是吴公之手下的得力干将,负责押送粮草。 吴公之急忙站起,还了一礼:“为何要让宋最带队返回魏国?韩国军队已经付了订金。” “请吴伯的事情就是和宋最有关。”周方也不隐瞒,他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宋最带领车队返回魏国,是为了配合司马将军的大计。配合完之后,为了姜家的声誉,还要请吴伯将粮草原数送回,并向韩军请罪。” 吴公之是何许人也,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当即说道:“周公子尽管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周方哈哈一笑,举起一杯酒:“在下为吴伯送行。” 吴公之倒也爽快,满饮一杯,转身就走:“若是完不成使命,吴某不会回来。” 吴公之一走,吕纪年也坐不住了,主动起身问道:“周公子,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做尽管开口,定当不负使命。” “还真有一事需要吕伯出面才行。”周方见事情进展顺利,成功收服吴公之和吕纪年,也是心情大好,“还请吕伯从齐国调十万石粮草到魏国,以备不时之需。” “好,不出月余,十万石粮草在齐国随时待命可以发来魏国。”吕纪年不等周方举杯,自己先饮了一杯,“告辞!” “慢。”周方举起一杯酒,郑重其事地敬向吕纪年,“吕伯,十万石粮草事关魏国兴亡,一月时间恐怕不行。” 吕纪年一愣:“你说,要多久?” “半个月……如何?”周方有意流露出为难之色,“我也知道,半个月的时间调集十万石粮草,确实强人所难了,此事也只有吕伯或许还可以一试,换了别人,怕是绝没有完成的可能。” “半个月?”吕纪年一想说齐国山多地少,产粮之地又分散各处,单是收粮怕是也要半月有余,但见周方一脸为难和迫切,不由豪气陡生,一拍胸膛说道,“没问题,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完成周公子交待之事……告辞!” 周方朝吕纪年的背影长揖一礼:“多谢吕伯。” 众人暗暗赞叹周方不但深谙用人之道,且礼数周到,实在是难得的将才,不由佩服姜家的识人之明。得周方之助,姜家更上一层楼有望。 周方又分别安排了各人任务,聚会结束时,已经是午时过后。送完客人后,周方和姜姝站在善信阁门口,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良久,姜姝才幽幽叹息一声:“周兄,我怎么觉得今日之事,不论成败,姜家都危机重重?” 周方轻抚姜姝后背:“姝妹是在责怪我要将姜家带入万劫不复之地么?” “并不是。”姜姝摇头,“只是觉得太弄险了。” 周方微微一笑:“世人常说富贵险中求,是因为若是一人本来就一无所有,他拿出身家性命去赌一场荣华富贵,赢了,便赢了天下。输了,只是输了自己,且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输的,所以会去冒险。其实此事对姜家来说,不论输赢,都会立于不败之地。” 姜姝还想再说什么,远处几匹快马飞奔而来。为首的白发白须,须发皆张,怒容满面,正是乐羊。 乐羊策马来到周方面前,猛然勒住缰绳,马人立而起,前蹄腾空,朝周方头顶落去。周方右手一揽姜姝,身子一侧,一转身就躲到了一边。 姜姝勃然大怒:“乐将军,你要当街杀人不成?” “杀人?他不是人,他是恶鬼。”乐羊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抓住了周方的胳膊,“周方,你不要再装了,你就是中山国太子周东。” 周方脸色不变:“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乐将军莫非是到王宫上奏魏王,告了我一状?” “老夫何止告你一状,老夫还要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心头之恨。”乐羊拨出宝剑,横在周方脖间,“周东,你费尽心思挑起魏国和韩国战争,究竟意欲何为?” “笑话。”周方面不改色,冷笑一声,“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商人,哪里有本事挑起魏国和韩国的战争,就连乐将军怕是也不行,何况是我?乐将军这是在哪里受了气,非要找我来发泄,也是因为我好欺负不成?” 第四十四章 紧追不舍 乐羊脸色铁青,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姜姝在一旁吓得花容失色,唯恐乐羊真杀了周方,忙说:“乐将军万万不可,快快住手!” 乐羊是真想一剑杀了周方好解心头之恨,但他也清楚,真要一剑下去,周方固然血溅当场,他也会成为千古罪人,被史书所不耻。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周方就是中山国太子周方,但又能如何?除他之外,并无几人相信周方的真实身份。 乐羊缓缓地收回宝剑,冷笑一声:“周方你不要太得意了,虽说魏王一时糊涂,听信了司马史的谗言要对韩国用兵,老夫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竭力阻止魏国和韩国战事不断。等从中山国传来你就是中山国的太子周东的确切消息后,魏王和司马史都会幡然醒悟,会知道中了你的挑拨离间之计,到时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方哈哈大笑,毫无惧色:“乐将军,若我真是中山国太子周东,一旦中山国知道我还在人世,必定会千方百计想要除掉我,所以说不定不等魏王和司马史将军动手,中山国的刺客就取了我的人头。” 姜姝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虽说她不敢完全肯定,但基本上已经可以确信周方多半就是中山国的太子周东!怪不得周方如此从容如此气定神闲,想想也是,曾经的一国太子,曾指挥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和魏国血战十几天的大将军,面对她和其他粮商,怎能不镇静自若? 姜姝不知道心中是惊喜还是失落,惊喜的是,她能认识周方并且赏识周方,可见她确实有过人的眼光。失落的是,周方若真是中山国太子,或许会轻视她,并且不会娶她为妻,毕竟地位相差悬殊。且周方又是亡国的太子,中山国不容他,魏国也要置他于死地。 到底该如何是好?姜姝心中悱恻缠绵,柔肠百结,一时难以决断。 “知道就好,若你能早些醒悟,主动承认了中山国太子身份,老夫可以向魏王求情饶你不死,还许你在魏国继续经商,如何?”乐羊心中一软,他怜惜周方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中山国之灭,罪不在周方,说起来周方也是受害者,他若能留在魏国一心为魏国效劳,也是一件大好事。 周方愣了一愣,假装想了一想:“多谢乐将军抬爱,只是在下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否请乐将军告知?” 乐羊脸色一变,哼了一声:“也不怕你知道,告诉你也不无妨。老夫今日上殿,本来是想向魏王奏明你是中山国太子之事,不想还未开口,司马史老儿就以韩国军队越过边境进入到魏国境内为由,请求魏王发兵攻韩。老夫坚决反对,此事必有蹊跷,背后定是有人有意推波助澜。老夫虽一再向魏王陈述利害关系,魏王却就是不听,非要下令兵发韩国,还任命司马运为先锋,让他戴罪立功。魏王如此英明之人,为何做出这样让人难以理解之事?” 周方暗暗摇头,乐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确实是自发肺腑的忧国忧民,可惜的是,乐羊并不知道魏王心思。乐羊在魏国吞并中山国后,在魏王信心大增雄心勃勃想要成为中原霸主之时,一再阻止魏王发兵,魏王不疑心乐羊居功自傲不想别人再立下比他还要显赫的战功才怪。 乐羊更不清楚的是,魏王甚是宠信司马史父子。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魏王未必就没有一丝耳闻,只不过魏王不想追究而已,乐羊非要将此事公布于众,让魏王骑虎难下,魏王对乐羊本来就有提防之心,乐羊一再让魏王难堪,魏王对乐羊的信任恐怕已经降到了极低。 若不是乐羊还有灭掉中山国的功劳,魏王也不想让群臣认为他过河拆桥,恐怕此时的乐羊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乐羊直视周方双眼,因过度气愤身体微微颤抖,带动胡子不停起伏:“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在背后怂恿司马父子欺上瞒下以蛊惑魏王,周东,你因中山国被灭怀恨在心,藏身魏国,就是为了灭掉魏国为中山国复仇,是也不是?” 周方心中暗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魏王果然兵发韩国!他所料果然没错,司马史最终还是说服了魏王出兵,当然,和他在背后的策应不无关系,是韩军因粮草越境魏国才促使魏王痛下决心。 让魏国出兵韩国只是第一步,切不可过于乐观,周方更清楚的是,一旦他中山国太子的身份暴露之后,魏王如何处置他,司马父子如何待他,还是未知,他极有可能没命。 不过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周方淡淡一笑:“既然乐将军一心认定我就是中山国太子周东,我也无话可说。好吧,就算我是中山国太子周东,说动司马父子蛊惑魏王出兵韩国,怎么是为了灭掉魏国了?莫非在乐将军眼中,魏国不是韩国的对手,和韩国开战,会被韩国吞并不成?” “我……”乐羊被呛了一句,脸色一青,冷笑一声,“你莫要诡辩,韩国不比中山国那么弱小,兵强马壮,虽不如魏国强盛,却也是万乘之国。” “万乘之国中,只有韩国最为弱小,魏王有心成为中原霸主,不先拿韩国开刀难道要率先攻打齐国不成?”周方退后一步,朝乐羊深施一礼,“在下承蒙乐将军收留,感激不尽。只是不可因公废私,若是在国家大事的见解上,在下和乐将军有不同之处,还请乐将军多多包涵,恕在下不能徇私赞同。” “谁要你徇私了?”乐羊被周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晕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敬重乐将军的为人,灭掉中山国也确实是不世之功。但魏国人才济济,除了乐将军之外,还有王相国和司马将军等众多能臣良将。乐将军可灭中山,难道司马将军就不能吞并韩国?莫非乐将军一心阻止魏王东征南伐,是怕有人居功至伟,超过了乐将军的赫赫战功?” 乐羊哪里受得了周方如此嘲讽,当即大吼一声,再次拨剑在手,一剑就朝周方刺去。 “周兄快闪!”姜姝大惊,她看了出来乐羊这一次是下了狠手。 周方自然不会让乐羊刺到,闪身一边,刚刚站稳身形,乐羊的第二剑再次袭来,其势如电,杀气冲天。 可惜了,周方心中暗叹,乐羊一代名将,却失之于过于焦躁,怪不得不被魏王所喜,并非是魏王偏爱司马父子,也有他自身的性格原因所在。 周方曾在沙场上身经百战,并不慌乱,再次闪开:“乐将军住手!就算在下有错,也要官府定罪,不劳乐将军当街动手。” 乐羊盛怒之下出剑,其实也并非是真想杀了周方,虽说他是大将军,当街杀人也是死罪,只是实在气不过周方的污蔑,他就是要教训一下周方,好让他收敛几分。 不料周方躲闪之间,身法极为熟练不说,还有意轻描淡写地闪开,似乎嘲笑他剑法一般一样,他更是怒不可遏了,动了一丝伤人的念头。要让周方吃些苦头,才好让他长些记性,别再总是想着惹是生非。 一念及此,乐羊手法加快,出手如电,刷刷刷连出三剑,剑剑直取周方的肩膀、大腿和胳膊等处。周方接连躲闪数下,身子一歪,脚步一晃,竟然摔倒在地。 “小心!”姜姝看得心惊肉跳,想要帮忙却又无从下手,只好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乐将军快快住手,切莫伤了周方!要是伤了他,我不会轻饶你!” 周方摔倒,乐羊剑到,眼见一剑就要刺中周方的肩膀之时,猛然空中传来一声破空的呼啸声,只听“叮”的一声,一只穿云箭倏忽射到,正中乐羊剑身。 穿云箭力道不可谓不强,却只是将乐羊的宝剑射偏,竟是没有完全弹开。剑的余势不减,划破了周方的肩膀。 “什么人?”乐羊心中一凛,好厉害的箭法,若不是他拿得紧,手中宝剑已经脱身而飞了。手腕隐隐发麻,胳膊微有酸意。 放眼魏国境内,有如此箭法如此臂力之人,寥寥无几。 回身一看,一匹高头大马之上端坐一人,他一脸得意笑意,虽微有憔悴之意,却喜形于色,不是别人,正是司马运。 司马运身边有一男子左手缰绳右手持弓,他虎背熊腰,剑眉星目,臂长腰细,端坐马上,犹如一头巨熊。 周方不认识此人是谁,乐羊却是知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是他? 公主魏任刚出生时,身患重病,宫中太医束手无策,眼见就要亡命之时,有人向魏王献计说太行山中有一处断天崖,深不见底。崖底有一株千年幽兰,可治百病。只是崖底不但崎岖难行,还有巨蟒出没。 为救魏任性命,魏王悬赏百金征集勇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一勇士自称董群,为救公主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第四十五章 不可为而为之 董群天生神力,箭术无双,百发百中。他一人独闯崖底,力战巨蟒三天三夜,终于杀死巨蟒,摘下了千年幽兰。魏任服下后,果然即刻病愈。魏王大喜,赏董群百金,外加良田千倾。董群推辞不受,称愿终身追随公主左右,保护公主。 魏王准了,封董群为骠骑将军。 董群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卫,轻易不会抛头露面,但只要是他出现之处,必有公主行踪。乐羊并不是惧怕董群,而是董群和司马运同时现身,可见司马运不但重新得到了魏王的宠信,还得到了公主的认可。 乐羊震惊过后,心中一片悲凉,他一心为了魏国,到头来却还是不被魏王信任,还是司马运小人得志! 司马运一脸惊愕,见周方胳膊上鲜血滴落,当即翻身下马,飞奔到周方身边:“周兄,你伤得可重?” 董群也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挡在了周方面前,冲乐羊肃然说道:“乐将军,奉公主之命,董某保护周方周公子安全。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乐将军勿怪!” 言外之意就是若是乐羊再敢动手,他就不客气了。 乐羊大感脸上无光,董群虽说有恩于公主,毕竟是下人,一个下人对他这个灭掉中山国的上将军如此咄咄逼人,岂非欺人太甚? 不等乐羊说话,司马运撕掉自己衣袖,替周方包扎几下,冷冷说道:“乐将军这把年纪了,先是非要置我于死地,现在又想当街诛杀周方,真以为灭中山国为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乐将军,你老糊涂了!” “我老糊涂了?”乐羊手指周方,“是你们糊涂了,被他蒙蔽了双眼,你们可知道他到底是谁?” “我是中山国太子周东。”周方用牙一咬绑在衣袖上的衣角,朝司马运感激地点了点头,又风轻云淡地笑了,“司马兄,乐将军一再认为我就是中山国下落不明的太子周东,我若不承认,他便不依不饶,被他逼得实在没有法子,只好认了。乐将军,你猜对了,本太子就是周东。” 周方一本正经装模作样地当众说出,明明是真事,却又偏偏让人觉得无比滑稽。司马运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乐将军不只是老糊涂了,还得了失心疯,周兄若是中山国的太子周东,我就是秦国的太子赢杰了,哈哈哈哈。乐将军,以前我还敬重你几分,现今你公报私仇不说,还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我定当向魏王上奏,治你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哈哈哈哈,你们真是一群有眼无珠之人,有一只豺狼在你们身边,你们却当他是好人。他就是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乐羊怒极反笑,心中的悲愤无以言表,只好仰天长叹,“苍天呀,天要灭魏国,可惜老夫无能为力。” 不行,不能让周方真的毁了魏国,乐羊心中蓦然闪过杀意,哪怕真的杀了周方,他背负罪名,只要能救魏国于水火之中,也是值了。此时若是不乘机杀了周方,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想通此节,乐羊猛然转身对远处说道:“公主驾到,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公主来了?司马运和董群同时回身,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公主半点影子,二人暗道不好,上当了。 在二人回身的刹那,乐羊突然暴起,一剑刺出,直取周方胸口,要的就是一剑穿心。司马运和董群上当,周方却没有上当,他无比清楚乐羊不会错过眼下唯一一次机会,一旦失去,将不会再有。 是以在乐羊纵身跃起的一刻,周方原地一转,躲到了董群身后。在乐羊的一剑堪堪刺到之际,他已经被董群黑塔一样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 一击不中,乐羊情知大势已去,却不甘心就此认输,当即抽剑回身,剑身一横,化刺为削,直取周方项上人头。 董群此时已经回身,盛怒之下,不及转身,抽出数只箭一挡,剑势势如破竹,连断四五根箭,在逼近周方脖子半尺之时才停下。 董群怒吼一声,飞起一脚踢向乐羊。乐羊功亏一篑,虽懊恼莫及,却也只能抽剑回身。董群逼退乐羊,弯弓搭箭,瞄准了乐羊的胸口。 “放箭!”司马运气得不行,拨剑在手,摇指乐羊,“董将军只管射死他,出了事情,由我一人承担!敢杀我司马运的恩人,就是和司马家为敌!” “住手!” 就在董群即将射出致命一箭之时,公主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了一阵马蹄车辇之声,公主的马车缓缓驶来。 董群收了箭,冲乐羊怒目而视。 乐羊心灰意冷,也不理会司马运和董群,更不多看周方一眼,趋步来到公主辇车面前,鞠躬一礼:“公主殿下,周方乃是中山国太子周东,不出数日,便有确切消息从中山国传来,还望公主明鉴,不要被坏人糊弄。” 魏任冷冷打量乐羊几眼:“乐将军的意思是,我和司马将军、司马运、董群都有眼无珠,只有你目光如炬,有识人之明了?” “公主……”乐羊想要辩解几句,却被魏任挥手打断。 乐羊哪里知道魏任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若非担心事情闹大不可收场,她真想董群一箭射死乐羊。虽说乐羊举报司马运有功,也于她有利,让父王解除了她和司马运的婚约,但乐羊处处针对周方,又出言不逊,不由她十分恼火。 主要也是方才乐羊大失身份冲周方接连出手,险些杀死周方,让她对乐羊恨到了极点。魏任也曾怀疑周方的身份,却从未想过他是中山国太子周东,开什么玩笑,堂堂的中山国太子周东会来魏国,周东又不傻,怎会来敌国藏身?去齐国或是燕国多好。 对于周方,魏任的感觉很是复杂,既对周方救她一命心存感激,又对周方帮过乐城有意促成她和乐城的好事大有好感。她希望周方可以帮她摆脱司马运,不希望周方和司马运走近。 只是形势突变,周方不但和司马运走近,还迅速成为了姜家的座上宾,让她始料不及。平心而论,她虽对周方原本没有男女之情却有结交之心,能得乐城、司马运以及姜家共同赏识之人,绝非常人。她虽贵为公主,却因身为女子,有诸多事情身不由己,若能得周方在背后策应,总要好上许多。 其实魏任并非没有想过若是将乐城换成周方,她又何曾有如今的烦恼?周方若论才貌胜过乐城,论智谋乐城更是远远无法与之相比,除了出身和来历不明之外,周方并无一处不如乐城。只是她很清楚,不管她如何赏识周方,她和周方之间绝无可能。即便是她不能嫁给乐城或司马运,也只能再从魏国的王孙公子之中由父王选定一人。 她是公主,是魏国的长公主!父王决不允许她下嫁平民,何况周方还是来历不明的商人,更何况周方还是中山国人。是以她将对周方的好感和喜欢深藏心底,不敢触动,更不敢任由喜欢生根发芽。但即便她刻意压制,还是难免在心中翻动。近来她一直不敢来见周方,怕见得多了,她会对周方真的动心。 有许多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飞蛾扑火。从小在王宫长大,魏任知道该怎样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并且克制自己的情感,对她来说,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做,有许多的话不能说。她只希望,周方可以在魏国一切安好,有了姜家的庇护,有了姜姝的照顾,他会在安邑安家,一心为魏国着想。 只是见到周方被乐羊逼得团团转,她还是难免怒火中烧并且心疼。再看到姜姝惊惶失措一脸关切,她莫名感觉到一阵阵的醋意。终究还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怎么就克制不了对周方的喜欢呢? 是以魏任对乐羊的怒气中除了不满乐羊对周方大打出手外,还有醋意作怪。 魏任扫了周方一眼,见姜姝搀住了周方,微一点头,目光如冰地射向了乐羊:“乐将军一再阻止父王出兵韩国也就罢了,还敢当街杀人,莫非真的功高盖主,不把父王和我放在眼里了?” 此话一出,句句诛心,乐羊当即跪倒在地:“公主殿下何出此言?老臣忠心耿耿,不曾有半分不臣之心。老臣原本相国门客,蒙魏王不嫌弃,才有立功机会,怎敢对丝毫不敬?公主殿下若是不信任老臣,老臣愿以死一证清白!” “免了免了。”司马运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一脸不屑,“别动不动就拿死来要挟公主,若你真的血溅街头,你是落了一个慷慨赴死的名声,公主却背了一个逼死忠臣的骂名,你置公主于不义之地,是何居心?” 乐羊回身怒视司马运:“司马小儿,老夫连死都死不痛快,你还想要老夫怎样?” 第一章 先声夺人 “哈哈,我要你怎样?我哪里敢要你堂堂的乐大将军怎样。倒是你乐大将军,指责公主和我有眼无珠,还要行凶杀人,你是要上天不成?”司马运才不肯放过乐羊,乐羊害得他坐牢十几日,险些丢掉性命,是不共戴天之恨,“想你一世英名,怎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你污蔑周方是中山国太子周东也就罢了,是不是还想说你是从周方口中得知我屠杀粮商之事?你的担当和君子之风何在?” 周方不顾伤痛,勉强起身,朝乐羊深施一礼:“在下落难魏国之初,承蒙乐将军收留,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即便乐将军一剑斩杀了在下,在下也绝无怨言,不会还手。和救命之恩相比,不管说在下是中山国太子周东也好,或是司马公子屠杀粮商之事是在下告密也罢,在下都不会申辩。” 周方以退为进,要的就是封死乐羊之口。好在乐羊虽痛恨周方,却也不肯说出司马运屠杀粮商之事是由周方告密引起,一事归一事,他不会自毁声誉。只是周方先声夺人,在他看来等于是恶人先告状,不由更加怒火攻心。 “周方,你不要得意忘形,不出数日,中山国就会来人当面揭露你的真实身份,到时看你还有何话要说。”乐羊不想再纠缠下去,朝魏任施了一礼,“公主,恕老臣告退。” “乐将军刺伤了周兄,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就想转身走人?”司马运冷笑一声,嘴角泛起一丝轻蔑之意,“是乐将军太托大,自认周兄可以任由你宰割?还是你连公主也不放在眼里?” “关公主何事?”乐羊再次怒了,“司马运,你是非要和老夫计较个没完?” “不是我非要和乐将军计较,是乐将军差点害我死在狱中,我好不容易得以重见天日,不好好感谢一下乐将军怎么说得过去?”司马运上前一步,拦住了乐羊的去路,“况且说起来周兄也算是公主和我的客人,你刺伤了公主的客人,说走就走,公主大度不和你计较,我偏要和你说道说道。” “你要怎样?”乐羊知道今日别想轻松脱身了,将心一横,“大不了老夫向他赔个不是,再赔他一些钱财。” “不用,怎敢劳乐将军赔不是,更不用乐将军出钱。”司马运得意地哈哈一笑,转身问周方,“周兄,此事交由我全权处置,你可愿意?” 周方也有意打击一下乐羊的气焰,他也知道司马运对乐羊恨之入骨,不让他出了这口气也是不行,就微一点头:“乐将军只是误伤了我,并不要紧,不要为难他。” “放心好了,我怎敢为难乐将军?只有乐将军敢为难别人,哈哈。”司马运拍了拍周方的肩膀,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曾追随乐将军征战沙场,知道乐将军为人公正。乐将军虽是误伤周兄,周兄为人大度不加以追究,乐将军难道可以心安?” “你到底要如何?”乐羊被司马运故弄玄虚弄得气急,“休要啰嗦,快快讲来。” 司马运朝公主投去了征求的目光,公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就更加大胆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乐将军刺了周兄一剑,让周兄还上一剑就公平了。周兄不忍下手,就由我代劳。不过……若是乐将军怕疼不想被刺上一剑也可以,向周兄认错,并且收回之前对周兄的污蔑,承认是自己胡言乱语,事情就算过去了。” 两个条件,每一个都咄咄逼人,乐羊退无可退,一咬牙:“也罢,错就错了,被刺上一剑也是应该。来!” 司马运哈哈一笑,也不客气,拨剑在手,一剑就刺向了乐羊的胳膊。剑一出手,周方一脸不忍,伸手阻止:“不可伤了乐将军……” 司马运十分配合地只用剑身轻轻碰了乐羊胳膊一下,无奈摇头:“罢了罢了,乐将军不仁,周兄却不能不义,他不忍伤你,我总不能拂他心意。” 乐羊血往上涌,被司马运和周方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配合激起了满腔怒火不说,还大感面上无光,他一个叱咤风云曾率领雄兵无数的上将军,被两个后生晚辈轻视,又是在公主和姜姝的注视之下,当即拨出宝剑在左臂上用力一划,立时血流如注。 “一人做事一人当,还你一剑!”乐羊也不包扎,飞身上马,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各位,待真相大白之日,且记住今日之事。” “乐将军慢走,不送。”司马运冲乐羊的背影挥了挥手,“恐怕乐将军迟早会失望,就如魏王要出兵韩国。乐将军,小心着风。” 远远看到乐羊在马上顿了一顿,险些没有摔下马,离得远,都没有看到乐羊在停顿之时,大口吐了一口鲜血!急火攻心加怒气冲天,乐羊一口郁积之气激发了内伤。 姜姝亲眼目睹了公主和司马运对周方的维护,心中既欣慰又担心。欣慰的是,周方能得到二人不惜得罪乐羊也要保护周全的关照,可见周方在二人心目中的分量之重。担心的是,一旦周方的真实身份得以证实,他又该如何面对公主和司马运? 其实就姜姝而言,她已然相信周方就是中山国太子周东。以乐羊的为人,若无十足把握,绝对不会当众指出周方就是周东。只是对她来说,周方是不是周东,周东是不是中山国太子,并无不同,她赏识的是周方本人,喜欢的是周方个人,和他的身世全无干系。 她只是担心若周方真是中山国太子周东,周方如何再在魏国立足?想到此处,她不无担心地看向了周方,关切、心疼、担忧,全部写在了脸上。 魏任将姜姝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底闪过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和周方之间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只能望洋兴叹了。不过和她明知不可为而不为的喜欢相比,姜姝对周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爱,才是刻骨铭心的绝望。 或许在姜姝简单而天真的心思里,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爱越山海,山海皆可平。有时奋不顾身的一跃,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望尽天涯路。只是,她没有奋不顾身一跃的勇气。 几人进了善信阁,坐定之后,芥子和小薇上茶。 见公主来到,芥子几次想要到公主面前以示亲近,被公主的随身丫环画儿挡开。画儿小声告诫芥子:“公主有令,以后你安心在善信阁侍奉周公子,不必再传信,也不用再回公主府了。” 芥子不知道哪里惹了公主不快,眼泪快要下来了,非想亲自和公主说些什么。魏任看出了芥子的迫切,故意当众说道:“周公子,不知芥子和传先,用得还顺手不?” 周方早就知道芥子和王传先是公主的眼线,有些事情他故意让二人得知,有些事情就瞒过二人,他微笑点头:“二人眼到手到,很是勤快。眼下善信阁多了不少下人,公主可带二人回府,省得在善信阁委屈了他们。” 魏任微微一怔:“若是周公子觉得他二人碍手碍脚,我就带回他二人,随便打发了就是。” “不过是两个下人,值当费这些口舌?”司马运急于说正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二人赶紧下去,别在这里碍眼。” 二人只好退下,司马运看了魏任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公主,这二人还是随便打发了好,当个眼线都当不上,害得周兄想明说又不好开口。” 魏任脸色不变,不慌不忙:“之前我确实让二人留意周兄的一举一动,周方来自中山国,又被人疑心是中山国太子周东,留心他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今日之事后,就不必如此了。” 见魏任如此坦诚,周方也就不再隐瞒,笑道:“不知公主可有发现?” 姜姝眨动眼睛,见周方如此坦然说破此事,而公主也是从容不迫地面对,不由深为周方的气量而赞叹。 魏任摇头一笑:“没有,一是周公子行事确实坦荡,二是周公子早就察觉到了王传先和芥子有二心,凡事都有所提防。” “哈哈。”周方放声一笑,“莫非公主真的信了乐将军之话,疑心我是中山国太子周东?” 魏任没有答话,一双美目在周方的脸上扫来扫去,既俏皮又可爱,司马运端起茶杯,借喝茶之时迅速瞄了周方和魏任一眼,笑了:“我在征战中山国时,曾在战场和周东有过一面之战,不过当时是黑夜,看不分明。说实话,周兄和周东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周方坦然一笑,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司马运探究的目光:“不止一人说过我和太子相似,甚至有人还说我是中山王遗落民间的私生子,只可惜中山王已死,再也无人可以认定此事的真假。不过我并不想当什么中山王的私生子,平白多了不相干的烦恼。” 第二章 投桃报李 姜姝忍不住插了一句:“小女子冒昧问上一问,假使周兄真是中山国太子周东,只是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公主和司马公子,又该如何待他?” 此话一出,不只周方一愣,魏任和司马运都为之一惊,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沉默了。 “若我真是中山国太子周东,怕是公主和司马兄都会和我绝交,再一刀杀之后快,哈哈。”周方打破了沉默,自嘲地一笑,“毕竟我骗得他们好苦。姝妹妹之话,说不定也确有几分可能,我要真是忘记了自己是谁的周东,等我想起之后,可以请公主上奏魏王,愿为质子。” “一个人怎么会忘了自己是谁?如此荒唐之事,不说也罢。”司马运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不提,“今日登门来访,一是感谢周兄相助,我才得以重见天日。救命之恩,当铭记五内。” 说完,司马运起身朝周方深施一礼。 周方忙还礼不受。 “二是还有一事要请周兄相助,此事,也事关公主终身大事。”司马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在下仰慕公主风姿已久,恨不能朝夕相伴。奈何造化弄人,一错再错。因乐羊老儿诬告,在下入狱,魏王震怒之下,解除了在下和公主婚约。眼下为魏国大计,公主愿远嫁齐国。姜家在齐国人脉深厚,可知吕唐为人如何?” 原来魏王要将魏任许配给齐国太子吕唐?周方心中喟叹,生在帝王家,看似有无数人羡慕不已的荣华富贵,其实不然,外人怎会得知更有诸多身不由己的苦衷。魏任端庄如玉,大度如器,却先许司马运又许吕唐,始终无法和她喜欢的乐城在一起。 魏王愿与齐国结亲,是拉拢安抚齐国之意,是缓兵之计。魏国北有赵国,西有秦国,东有韩国和齐国,南有楚国,七雄之中,最为居中,被各诸侯强国围绕,若不是魏国强盛,早被吞并了。魏国虽强,好战必亡,但忘战必危,是以魏国只有不停地扩张,才能确保不被周围强国灭掉。 若按大局而论,魏国最该吞并的国家是赵国。魏赵韩原本一家,赵国位于魏国北面,完全阻挡了魏国北上东进西攻之路,若是吞下赵国,魏国再顺势灭掉韩国,东进齐国,大局可定。周方也明白一点,赵国太过强大,魏国不敢轻言开战,是以才借道赵国吞并中山国,也是为下一步攻赵做好准备。 中山国孤悬在外,是一块飞地,但中山国和魏国相互响应,可以夹击赵国。赵国在中山国被灭之后,也意识到了魏国所谋长远,后悔莫及。 周方之前之所以劝司马父子攻韩而不是攻赵,是时机不够成熟。如今魏韩开战在即,魏王北面要提防赵国生事,东面要谨防齐国出兵。不过相比唇齿相依的赵国来说,十几年没有边境之争的赵魏两国开战的可能性极小,而和中山国交好的齐国更有可能乘机生乱。 魏王以联姻换取齐国不会对魏国发兵,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只是牺牲了魏任的幸福,周方不由暗中摇头,最是人间悲苦事,来世莫生帝王家。 齐国太子吕唐和周方自幼相识,对吕唐的了解周方可谓了如指掌。吕唐虽比司马运好上一些,却生性好玩,行事随心所欲,不思进取,身为太子,从无接任王位执掌齐国之心,不是游山玩水就是打猎喝酒,要么和人醉卧林中三日不醒,要么和人吟诗作对数日不归。 齐王曾无比痛心吕唐的荒诞不经,无数次责骂管教均无济于事,后来也只能听之任之。好在吕唐虽好玩,却并不作恶,也无大过。 周方并不答话,看向了姜姝,姜姝沉吟片刻,说道:“我对吕唐所知不多,据姜家粮商吕纪年吕伯所说,吕唐为人豪放,不修边幅,肆意放荡,倒也没有传出什么不好之事。” 姜姝的回答魏任不太满意,她转向周方:“周公子在中山国时,定是听过吕唐之事,你且说说。” 周方想了一想才说:“我确实对吕唐为人有所耳闻,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的传闻,当不得真。吕唐行事随心所欲,喜欢饮酒作诗,又有修仙向道之心,为人倒是不差,只是少了一些应有的担当。” “担当……”魏任喃喃低语,神情落寞而无奈,“生在帝王家,谁不是不想却又不能不有所担当?罢了罢了,既然父王心意已决,身为女子,终究要嫁人,嫁到齐国也好,远离魏国这个伤心之地,也算是幸事了。” 魏任起身,朝周方盈盈一礼。周方惊慌,忙还礼不受,连称不敢。 魏任凄然一笑:“世间真的可以让人忘记自己是谁的失心药么?若有,我倒想服上一丸,忘记了前尘旧事,就没有那么多苦恼了。周公子,半月之后,吕唐即来魏国迎亲,你我相识一场,从此天各一方,怕是再难相见了。” 这么快?周方无比惊愕地看向了司马运,司马运点了点头,一脸悲伤和不舍:“王命难违!周兄想必也能猜到,魏国和韩国一旦开战,战事或许数月,或许经年,魏王此举也是为大局着想。” 周方可以看出,司马运对魏任远嫁齐国,并无太多不舍和担忧,他一心想娶魏任为妻,所图的不过是魏王的宠信,并非是他对魏任有多喜欢。也是,司马运所图的是权势和地位,儿女情长对他来说,不过是桥梁。 周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后退一步,拱手一礼:“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唯愿公主此去齐国,与吕唐举案齐眉,牵魏国和齐国红绢,永结秦晋之好。” 魏任回想起与周方相识的种种,忽然鼻子一酸,眼圈一红,声音都颤抖了:“可是真心话?” 司马运和姜姝都察觉到了魏任的异常,二人都面露愕然之色。 魏任不理会二人的惊愕,继续追问:“周公子,你我相识以来,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情意?” 周方身负国仇家恨,又藏身魏国,蒙魏任相救,对魏任怎敢有非分之想?只有感激之情,未尝有男女之意。只是他也明白,魏任和他相处久了,又因同仇敌忾,故而对他有依赖之心在所难免。 “承蒙公主抬爱,在下铭记公主救命之恩!” 魏任瞬间恢复了清醒,心中暗叹一声,收起了儿女情长,恢复了淡然之色:“很好,知恩图报才是君子所为。周公子,魏国和韩国战事已启,正好有一件事情落在你的头上,需要你的鼎力相助。” 司马运和姜姝同时长舒一口气,周方回答得巧妙,公主也接得好,二人之间有些事情没有点破又轻轻揭过,从此风轻云淡,也是好事。 “敢不从命!”周方立时恭敬回应。 “还是粮草问题……”公主回身坐回座位,朝司马运点了点头,“父王让司马公子戴罪立功,还是担任运粮官,魏国经和中山国一战,粮草损耗严重,如今……” “如今可以调集到的粮草,只够支撑半月。”司马运朝周方深施一礼,“在下的身家性命,全在周兄手中了。” 周方忙扶起司马运:“司马兄言重了,粮草之事,我早有准备,不出半月,便可从齐国调来十万石粮草,可解一时之需。” 司马运顿时大喜:“知我者,周兄也!此战若胜,当记周兄大功一件。” “哈哈,司马兄过奖了,我只是商人,调来粮草,是要赚钱的,可不是要赠与司马兄。”周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司马运哈哈大笑:“周兄是怕我欠账不给杀你赖账不成?有公主在此,我岂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再者你我情同手足,怎会杀你?况且乐羊污蔑我屠杀粮商之事,本是无中生有,我司马运岂是如此无耻之人?” 周方才不会被司马运的义正辞严蒙蔽,屠杀粮商之事是确凿事实,司马运再是抵赖也是无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爽朗一笑:“司马兄为人恩怨分明,我已经领教过了,相信司马兄的为人。” “如此,我们就说定了?”司马运无比开心,压在他心头的粮草问题如巨石一样让他抬不起头来,虽说他也相信周方会帮他解决一些粮草,却万万没想到周方早有预备,并且足足准备了十万石粮草! 足够支撑三个月之久了! 更让他惊喜的是,周方准备的粮草已经整装待发,在第一批粮草耗尽之前就能赶上,当真是救命稻草!怎能不让他喜出望外?司马运抱住了周方的肩膀:“周兄真乃我的福星也,认识周兄,是我今生最大幸事。即便周兄真是中山国太子周东,我也认了,那又如何?周兄不计前嫌肯帮我度过难关,我自当投桃报李,助周兄在魏国建功立业……周兄,此时没有外人,你可以实话实说,你究竟是不是中山国太子周东?” 周方才不会兴奋之下说出他的真实身份,能多瞒一天是一天,不可大意之下落人口实,以致没有回旋的余地。 第三章 同进共退 周方摇头一笑,语焉不详地说道:“听多了,我还真以为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中山国太子周东,就经常回想从小到大的事情,好象没有过在王宫生活的经历,当然,或许真是不记得的也有可能,哈哈。” 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司马运很是无语,不过说实话他现在也无心求证周方到底是不是周方东,就他本心来说,周方不是周东最好,若真是,他也会不遗余力地保护周方,虽说他在吞并中山国之战中和周东有过交手,但时过境迁,周方也好周东也罢,如此帮他,就是他的至交好友。 魏任也是笑了一笑:“如此就有劳周公子了。我就此告辞,山高水长,也不知何时才能相逢,各自珍重!” 周方送到门口,等公主的车辇走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对身边的司马运叹息一声:“公主此去齐国,怕是很难再回魏国了。太子魏作人在中山国,公主又要前往齐国,魏王的一儿一女,都不在身边了……” 司马运点头说道:“是呀,公主深明大义,为魏国拉拢齐国,不惜嫁与吕唐为妻。但愿她在齐国,一切遂意。魏王最喜欢的一儿一女如今都不在身边,怕是不用多久,就会调太子回魏国了。中山国虽然灭国,却还有中山国君臣藏身太行山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反戈一击。魏作身为太子,置身中山国君臣之中,终究危险……”顿了一顿,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周兄,若大胆推测一下,太子若是不幸命丧中山国,魏王会再立谁为太子?” 周方为之一惊,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从司马运嘴中说出,为何他只是感到了惊讶而不是震惊,莫非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就认定司马运此人野心极大? 魏王一共三儿两女,长子魏作,次子魏达,幼子魏至,两个女儿,长女魏任,次女魏意。魏作立为太子时年方十五,今年二十。次子魏达今年十五,幼子魏至刚刚两岁。长女魏任正是二八年华,次女魏意只有十岁。是以魏王虽子女众多,所能依仗者唯有魏作和魏任二人。 “魏王家事,我不便评论。若论长幼排序,魏作之后就是魏达了。”周方知道司马运有意试探他一二,也就故意顺水推舟,“魏达今年也有十五岁了,也到了可以立储的年纪。” “魏达?呵呵,嘿嘿,哈哈。”司马运一阵怪笑,一拉周方胳膊就和他回到了书房,姜姝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温婉低调,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喝了一杯茶,司马运才又哈哈一笑:“周兄你且说说,魏达和吕唐相比如何?” 周方摇头:“我并不知道魏达为人,不好对比。” “魏达不如吕唐的十分之一。”司马运重重地摇头,“吕唐虽不修边幅喜好游玩,却并无大错也无大过,魏达则不同,他行事只凭好恶,从不在意他人生死。就连宫里的公公和宫女,被他害死的就是十几人之多。更可怕的是,他对治国治理全无兴趣,偏偏喜欢钻研酷刑和害人之法,人称魏小魔头……” 魏小魔头的说法周方有所耳闻,帝王之家子女众多,有不成器者也是常事,他故作惊讶:“魏达竟是如此乖张性情?若真是如此,他确实没有储君之德。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说得正是。”司马运重重地一放茶杯,一脸的忧心忡忡,“是以魏王应该早日让太子回到魏国,换人来接替魏作执掌中山国。” 周方眼前一亮,如此大好时机岂能错过,当即说道:“司马兄一心为魏王着想,忠君之心,对天可表,让人敬佩。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魏作返回魏国,可以鼓舞士气。只是魏作回来,谁接替他为好?” 司马运嘿嘿一笑:“若说接替魏作的最佳人选,非乐羊莫属。只是乐羊老儿处处刁难于我,我岂能向魏王举荐他执掌中山国?如此好事,还是要落在自己人头上才好。是以我想来想去,也只有魏达了。” 早在中山国被灭之时,就有人举荐乐羊任中山君,魏王没有答应,对乐羊魏王始终持有戒心,也是魏王不想封异姓为君之故。司马运故意这么一说,只不过是为了铺垫魏达。 周方渐渐摸到司马运的用意了:“司马兄和魏达也有交情?” “还算投机。”司马运得意地一笑,又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和魏达并非一路人,只是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毕竟,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魏达抛头露面。” “还是司马兄所虑长远,我要多向司马兄请教才好。”周方哈哈一笑,又十分配合地故作好奇地问道,“有什么事情需要魏达抛头露面才行?以司马兄在朝野的名气,登高一呼肯定响应者云集。” “周兄过奖了,总要有一些事情不方便自己抛头露面,魏达又喜欢惹是生非,且他又是魏王之子,不管犯了多大的过错,总有魏王照应,就不会是死罪。”司马运嘿嘿一阵干笑,回身看了姜姝一眼,迟疑片刻还是说道,“不瞒周兄,我正在谋划一件大事,这件大事的支点,正落在魏达身上。” “怎么又和魏达有关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对韩国用兵么?魏达莫非还要随军出征不成?”周方忽然觉得司马运远比他想象中更深谋远虑,他挑起魏韩战争,一为消弱魏国实力,二为离间魏王和司马父子对乐羊的信任,三为救司马运,而司马运刚刚出狱才担任了运粮官就开始谋划大事,此人果然野心极大。 “这个嘛……”司马运再次看向了姜姝,欲言又止。 姜姝会意,起身告辞:“小女子还有事情要忙,就不打扰二位了。” 周方伸手拦住姜姝:“无妨,姝妹不必回避。司马兄,我二人之事,还多有仰仗姝妹之处。再者我和姝妹亲密无间,并无不可谈之事。” 司马运点头说道:“恭喜周兄和姝妹。” 姜姝莞尔一笑:“恭喜什么?” “司马兄是恭喜我二人以后会喜结连理。”周方取笑一句,又一脸认真地问道,“司马兄若是相信我和姝妹,但说无妨,我和姝妹会竭尽全力策应你的大计。” 司马运微一沉吟,心思浮沉片刻,下定了决心:“好,自此以后,我与周兄、姝妹共进退!” 周方朝姜姝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朝司马运施了一礼:“我二人愿与司马兄共进退!” 司马运哈哈一笑:“好,好,好,今日我三人算是正式结盟了,日后共享荣华富贵!兵发韩国,原本魏王想定王之担任先锋官,家父举荐了魏达。” 让魏达担任先锋官,司马父子是在下一盘什么大棋?周方想了想:“魏达不学无术,他怎么懂领兵之道?由他当先锋官,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怎会坏了大事?”司马运嘿嘿一笑,眼神中尽是狡黠之色,“我会让王之暗中辅佐魏达,让他旗开得胜,打赢第一仗。如今魏国和韩国边境,韩国只有少数兵马驻扎,且都不是精兵强将,魏国首战必胜。首战功劳,魏达等于是白白捡来的。” “等魏达立功之后,魏王也好名正言顺委派魏达前去中山国接替魏作。否则魏达没有寸功,直接封为中山国君也难以服众。”司马运志满意得地笑了,“我既遂了魏王之心,又送了魏达一份大礼,还让魏作得以回到魏国,周兄,你说魏国和韩国一战,皆大欢喜,魏王、魏作还有魏达,都对我刮目相看,我在魏国的朝堂之上,更加稳如磐石了。” 司马运打的果然一手好算盘,怪不得魏王甚是宠信司马父子,司马父子深知魏王心意,处处为魏王着想,帮魏王暗中不着痕迹地拿掉麻烦,魏王不事事想着司马父子才怪。此事若成,司马运在魏国朝堂之上何止稳如磐石,简直就是炙手可热! 若是以前,周方也许会暗中阻挠司马运的计谋成功,但以眼下形势来看,司马父子坐大,却是难得的好事,不但有利于压制乐羊,让乐羊再难翻身,还可以借机让魏国局势乱上加乱,从而让他的复国大计更好地得以实施。 姜姝却微有忧色地说道:“万一魏达首战大败,又该如何是好?” “怎会打败仗?绝无可能!”司马运大摇其头,信心十足,“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韩国兵马只有五千余人,领兵者只是一个小小的偏将名苏主,我也认得他,并无过人之能,不会领兵打仗。魏达也无带兵之能,但他有王之辅佐,又有三万兵马,闭着眼睛都能打一场胜仗。” “话虽如此,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万一魏达兵败,怕是诸多过错都要算到司马兄身上了。”周方必须要为司马运着想,魏韩首战若败,必定会影响大局,“王之也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他辅佐魏达,并无大用,还是要再派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为好。司马兄可有人选?” 第四章 步步为营 “还是周兄想得周到,我还是大意了一些。首战许胜不许败,若败,我会成为各方口诛笔伐之人。”司马运自然清楚,魏达若是败了,他首当其冲会被魏王责怪,乐羊必会拿此事大做文章,他重新入狱还是小事,说不好还会罪上加罪,丢了性命,不由对周方无比感激,“周兄可有推荐之人?” 周方微一沉吟,漫不经心地看了姜姝一眼。姜姝会意,轻声说道:“如今魏王心意已决,魏达任先锋官王之辅佐已是定局,若再派朝中一员大将同行,怕是魏达和王之都不会答应,他二人正想独当一面建功立业……” 周方顺势点头:“是以若是再请魏王多委派一人与魏达、王之同行,魏王同意,魏达和王之也不会答应,不如暗中行事,寻找一个得力之人,跟随在魏达和王之二人左右,一来可以随时保护二人的安危,二来也可以在必要时为二人出谋划策。” “好主意,妙计。”司马运大喜,随即又一脸落寞,摇头叹息,“如今人情淡薄,自我入狱之后,朝中大臣唯恐惹祸上身,对司马氏避之不及。想找一个可靠可信之人暗中追随魏达和王之左右,竟然成了天大的难事!” 周方就是在等司马运这句话,他有意停顿半晌,站在窗前朝外面张望一会儿才说:“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只是不知道司马兄是否认可?” “谁?快快说来。”司马运按捺不住迫切之意,“周兄推荐的人选,必定是身经百战之人。” “怕是要让司马兄失望了,此人并非身经百战的将军,甚至他并非朝堂之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 “商人?”司马运微微皱眉,微露失望之色,“商人怎会懂得打仗?” “乐羊将军以前也只是王黄相国的门客……”周方微微一笑,气定神闲,“身经百战者,未必旗开得胜。乐将军征战中山国之前,从无带兵经验,却一战成名。” “快说说是谁。”司马运被周方说服了一大半。 “王木公。” “王木公是何人?”司马运一下没想起来。 “王孙酒坊的东家。”周方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走了几步,“司马兄一定很是不解为何我会推举一个酒坊的东家,我只说三个理由,其一,王木公此人在魏国灭中山国一战中,从容逃脱不说,还不畏艰难险阻来到魏国,心志之坚,远超常人。其二,他在战火中毁容,并不怨天尤人,心志之强,远超常人。其三,来到魏国之后,和孙东者开了王孙酒坊,短短数月之内,王孙美酒声名远扬,还开了一家分店,心志之高,远超常人。有如此心性之人,他不管做任何事情,必会竭尽全力,且无事不成。” 司马运低头不语,他也起身在房中来回走动半晌,猛然下定了决心:“我也见过王木公,对他印象颇深,也深知他能力出众,确实有与众不同之处。只是他是否愿意为你我所用?” 司马运嘴上没说,心中却在猜测为何周方会推举王木公,莫非真如乐羊所说,周方是中山国太子周东,而王木公和孙东者是他手中的两员大将?若是真如此的话,他一旦重用了王木公,就和周方成为了同一条战船之人,再也无法下船了。 只是……司马运只犹豫了片刻就有了决定,就算周方真是周东又能如何?魏王如何处置周方是未知之事,何况相信有他和父亲出面,再加上魏达,魏王就算想杀周方也会改变主意。周方帮他帮魏国殚精竭虑,功不可没,魏王也没理由再杀周方,毕竟中山国已经覆灭。 眼前危机不除,哪里还有日后?司马运不等周方回答,又问:“我对周兄无比信任,还望周兄不要害我才好。” 周方当即拱手说道:“周某此心对天可表,绝无半分害你之意,一心只是为了你我的大事可成。” 司马运紧紧抓住了周方的双手:“周兄莫怪,毕竟事关重大,唯恐有半点闪失。” “不会,司马兄考虑周到也是好事。不如这样,我这就让人请王木公过来,我二人当面问他,看他是否愿意助我二人一臂之力。”周方有意当面说个清楚,省得司马运疑心他在背后埋下伏笔。 “这……”司马运故作迟疑片刻,“就怕耽误周兄太多时间。” “又不是外人,何来耽误时间一说?司马兄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周方大手一挥,“木恩,速去对面王孙酒坊请王孙二位掌柜前来。” “是。”木恩应声而去。 再说乐羊胸中郁积难安,半路上吐了一口鲜血,风一吹,又受了风寒,回到家中就感觉浑身发烫,请了大夫,把脉看了舌苔,开了几幅药方服下,还不见好,反倒烧得更厉害了。 得知消息后,乐城和乐旦前来看望乐羊。见乐羊蜷缩在床上,眼窝眼见就陷了下去,胡须上还有残留的血渍。二人无比痛心,在得知乐羊吐血是因为周方之故,乐城血往上涌,拎起宝剑就要去找周方,被乐羊拦住了。 乐羊很是清楚,乐城和乐旦加在一起,也不是周方的对手,何况周方还有一个司马运,他咳嗽几声,勉强支撑坐了起来:“乐城、乐旦,你二人听爷爷一句话,不管爷爷出了什么事情,以后都不要找周方的麻烦……” “为什么?”乐城咬牙切齿,“周方恩将仇报,害爷爷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杀了他难泄心头之恨。” “爷爷,周方哥哥为何和公主、司马运一起刁难于你?他会不会是受了公主和司马运的胁迫?”乐旦不相信周方会如此刻薄如此对待爷爷。 “他哪里会受公主和司马运胁迫,分明是他蒙蔽了公主和司马运!”乐城紧握宝剑,手上青筋毕露,“周方此人,心深似海,狼子野心,总有一日我要让他百倍偿还!” “爷爷再说一次,乐城,你和旦儿无论如何也不要去找周方寻仇,听到没有?”激动之下,乐羊一阵咳嗽,又吐出一口鲜血。 乐旦花容失鬼,痛哭失声。 “不许哭,不要哭,爷爷还没死!”乐羊一脸愠怒,怒吼一声,“乐家子孙,不论男女,都不可去找周方寻仇。你们不是周方的对手,无论智谋还是心机。周方若有一丝良心,不对你二人赶尽杀绝就谢天谢地了。” 乐城气得手中宝剑一挥,斩断了桌角:“爷爷何出此言?孙儿不信拼了性命也不能除了周方!” “周方虽然已经坐大,想要除他却是不难。不过不可鲁莽行事,不出数日,爷爷派去中山国的人就会回来,到时确定周方就是中山国的太子周东,不用你出面,魏王也不会轻饶了他。”乐羊眯着眼睛,连喘几口粗气,“就算有司马父子求情,魏王不肯杀了周方,周方也会有性命之虞。” “魏王若是不杀周方,谁还敢对周方下手?”乐城不解。 “敢对周方下手的人多了……”乐羊自得地一笑,“中山王后季月、中山国君周西、中山国相国欧阳乐,等人,都不想周方活在世上。他们若是知道周方尚在人世,会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 乐城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还是爷爷看得透彻,想杀周方的人如此之多,何必非要我来动手?还是让他们自相残杀为好,哈哈。”他收起宝剑,轻松一笑,“爷爷不要再操心这些事情了,孙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要中山国派人前来刺杀周方,孙儿只要不动声色地将周方的行踪告知来人即可。借他人之刀杀可恨之人,才是明智之人所为。” “城儿所说正合我意。”乐羊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再清楚不过,乐城远非周方对手,前去挑衅只能自取其辱,甚至还会被周方所害,还好乐城也比以前有所提升,不再动不动就意气用事,“切记,以后不可再和周方、司马运正面为敌。爷爷老了,又不得魏王信任,你和旦儿更是没有入得了魏王之眼,虽说和公主有些交情,不过公主即将远嫁齐国,也不能庇护你二人了……” 乐羊越想越是心伤,不由悲从中来:“都怪周东,若不是他活捉了乐风,乐风也不会被季月煮为肉羹,乐家也不会落魄如斯!你也不会被司马运欺压得如此之甚!” 乐城也被触动了伤心事,牙咬得咯吱直响:“若周方真是周东,我和他便是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乐旦心中悲伤遍地,却还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就算周方哥哥是周东,父亲被杀一事,也不能全怪在周方身上。父亲是偷袭不成被周方活捉,战场之上,本来就是你死我活之事。况且周方捉拿父亲之后,并没有杀他,杀他的是中山国王后季月。” “行了妹妹,不要再为周方开脱了。父亲就是因周方而死,若没有周方,父亲怎会被季月所杀?只要坐实了周方就是周东,我一定要想方设法杀了他,为父报仇!”乐城越想越是气愤难平,想当初周方在家中住足有三个月有余,若不是他施加援手,周方说不定早就惨死街头了,若周方真是周东,等于是他救了杀父仇人,让他懊恼不已。 第五章 借机布局 王松和孙西敢正在院中一边酿酒一边谈论当下局势。 王松将劈好的木柴递给子良:“子良,你对乐城可是有意?” 子良扬手将木柴扔到了火炉之中,仰起小脸:“哼,乐城对我是有想法,我对他……还是算了,他是连公主都讨嫌的人,谁会喜欢他?” “话不能这么说……”王松呵呵一笑,转向孙西敢,“魏韩开战,乐城可有上阵的机会?” 孙西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摇头一笑:“多半没有,乐羊失势,魏王连带对乐城也再无好感,怎会还重用乐城?要我说,即便是重用王之也不会让乐城上阵。” “王之?”王松很是不解,“怎会是王之?王之不过是一个油头粉面的书生,文不能执笔武不能持枪,他上阵不是送死么?” “这你就不懂了……”孙西敢不愧为中山国第一军师,他对魏国的朝堂之争看得比王松透彻多了,“魏王重用王之,并非是弃用乐城,也不是魏国无可用之人故,而是王之是王黄之孙,再者,王之和司马运交好,也和魏达颇有交情。” “魏达?魏王二王子?”王松转身看了子良一眼,子良正专心致志地烧火,对他和孙西敢的对话毫无兴趣,也是,子良心思简单,怎会听得懂朝堂之争,他又对孙西敢说道,“莫非魏王对魏达抱有期望不成?” “依我看,魏王怕是要调魏作回魏国了,再委派魏达任中山国王。如此一来,身边有魏作可用,中山国还是魏姓为王,是两全之法。”孙西敢双手沾满泥水,不管不顾地在衣袖上抹了抹,“魏王再是器重司马父子,也要有平衡之术。他既然不信任乐羊,乐羊失势,魏国武将中再无和司马父子抗衡之人,魏王也会唯恐司马父子坐大……” “让魏作回国和司马父子抗衡?”王松摇了摇头,“魏作虽贵为太子,论领兵打仗,还是远不如司马父子。” “哈哈,王兄你考虑问题还是太直来直去。魏作回来后,身为太子,必然要培植自己势力。魏作和司马父子交情一般,却和王黄来往密切,还和周圣杰、马关十分投机,周圣杰和马关都是后起之秀,二人一文一武,颇有才能,魏王对二人也是青睐有加。魏作若是重用二人,魏王不加以阻拦,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到时明眼人谁都能看得出来魏王是有意放任魏作培植亲信,司马父子如此聪明之人,必会看出魏王此举是有意防范他二人,他二人自然会收敛几分。” “真是麻烦,想要什么直接说不就成了,何必如此绕来绕去?”子良赌气似地扔了木柴,“我还是喜欢直来直去,不累人。怪不得父亲不愿意来安邑居住,只想一人呆在深山老林,原来他是不喜欢这些人的虚伪和虚情假意。” “哈哈,倒也不能说是虚情假意,朝堂之事,要有朝堂的规则,凡事太直接,有失朝堂威严。魏王身为魏国一国之君,行事既要公正,又要兼顾私心,也不容易。”孙西敢虽未当过国君,却也曾经身为中山国第一军师,知道有些事情过直则败,事缓则圆,“子良,若换了你是魏王,你该如何处置?” 子良不知道孙西敢是在考她,只当是真有此一问,歪头一想说道:“直接调回魏作,公告众人,以后魏作辅佐朝政,无论大事小事都先由魏作处置。再告知司马父子,日后要收敛几分,不要过于张狂,更不要得意忘形。” “哈哈,哈哈哈哈。”孙西敢和王松对视一眼,二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子良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直截了当多好,绕来绕去难免让人误解,万一司马父子不解魏王之意,魏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番折腾?” “不解魏王之意者,如乐羊,现在快要赋闲在家了。”孙西敢微微一笑,“若魏王真如你所说直接告诫司马父子收敛几分,司马父子顺势提出辞官回家,你又该如何?” “就让他们辞官好了,正好称心。”子良大大咧咧地一挥手。 “司马父子辞官之后,魏王用谁领兵打仗?朝中只有乐羊和司马父子可堪重任,其他人还不足以挑起大梁。”孙西敢语重心长地笑了笑,“子良,君王之道,也并非可以为所欲为,要有用人之道平衡之术,方可确保江山稳固。” “麻烦,太过麻烦,还是酿酒省心省事,我还是只当一个酿酒卖酒的小二好了。”子良挥了挥手,又拿过一根木柴,认真烧起火来。 王松点头赞道:“人难得有自知之明,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子良,好好酿酒,有一日你也会成为酿酒大师。” “王店家、孙店家!” 外面传来了木恩的呼唤声,王松和孙西敢听出了是木恩的声音,二人心中一惊,对视一眼,忙迎了出来。 “二位店家,我家公子请二位过去一趟。”木恩不敢多看王松伤痕密布的脸,心想如此丑陋之人,周公子为何总要和他见面?不怕做恶梦么? “你家公子找我二人何事?”孙西敢微一思忖,“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何必我二人登门?我二人身份低微,难登大雅之堂。” 木恩答道:“公子没说请二位是为了何事,所以还要劳烦二位了。” 孙西敢心中一沉,知道必有大事,悄然朝王松使了一个眼色,言外之意是让王松少说多听,一切由他应对。王松性子简单,怕一时情急说错话就不好了。 二人来到善信阁,果然不出孙西敢猜想,当他看到司马运的一眼时,他就知道太子谋划的复国大计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周方也不绕弯,当即说出了他和司马运商定之事,孙西敢和王松听完,二人表面上诚惶诚恐,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作为曾经叱咤沙场的两员大将,二人藏身于安邑屈身于酒坊,壮心未老热血仍在,没有一日不想重回战场建功立业。只是二人也是清楚,复国大计容不得半点闪失,否则将会是灭顶之灾。毕竟太子如今十分弱小不说,还随时有性命之忧。 二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子借势借力,竟是要让王松随魏达和王之出战韩国,如此接近魏达得以一窥魏军机密的妙计,除了太子还有何人可以想出? 王松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的跃跃欲试之情,想要一口应下!话未开口,即被孙西敢抢了先。 “承蒙司马公子和周公子抬举,小人感激不尽。只是小人毕竟只是商人,没有领兵打仗之能,虽有匹夫之勇报国之心,也有几分小聪明,就怕误了国之大事,小人万死难辞其咎。”孙西敢半是推脱半是自夸。 司马运原本对周方提议让王松随军辅佐魏达持姑且试之的态度,见到二人之后,又暗中观察一番,孙西敢自不用说,人高马大,气宇不凡,而面目狰狞的王松乍看之下有让人惊怖之感,若再细看,虎背熊腰、意态从容的他,竟颇有大将之风! 再听孙西敢一番不卑不亢之话,司马运对二人蓦然有了十足的信心。 “王木公,你意下如何?”司马运想听听王松的想法。 王松咳嗽一声,微微后退一步,弯腰施礼:“小人虽只是一介商人,身份低微,却也有拳拳报国之心。若有机会上阵杀敌,愿一马当先,九死不悔。” “勇气固然可嘉,可是……”周方不动声色地看了王松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要辅佐魏达和王之,确保他二人首战必胜,不是要你逞匹夫之勇。你杀敌数人乃至数十人又有何用?若是先锋军首战不胜,魏军必士气大降,魏达也会无颜再见魏王。” 王松明白了周方之意,微一思索说道:“小人知道了。小人会向魏达将军献计,以奇兵取胜。” “如何出奇兵?”司马运一脸期待。 “虽说魏军来势汹汹,但就韩军而言,必然不会想到魏军真要和韩军开战。若是魏达将军听小人一言,当以三急三缓之计,必可取胜。” “哪三急三缓?”司马运眼前一亮,“快快说来。” 王松领兵多年,对于兵法运用早就烂熟于心,他本想滔滔不绝说上一气,却听到孙西敢不经意地咳嗽一声,忙收起卖弄之心:“酿酒之道有三急三缓之说,一是入水急二是烧水急三是下料急,三缓则是成酒缓热酒缓出酒缓。酿酒之法和用兵之道虽非一类,却也有相通之处。若是出兵韩国,一是调兵急,二是赶路急,三是扎营急……” 王松故意停顿片刻,司马运正听得入神,忙问:“三缓又是?” “一是布阵缓二是起营缓三是开战缓。” 司马运十分不解:“缓布阵缓起营缓开战,岂不是会坐失良机,等韩军援军一到,再开战就再无获胜把握了。” 难掩一脸失望之色,司马运叹息一声,转向周方:“周兄,酿酒之人怎会懂行军打仗?怕是此计难成。” 第六章 并非如此 “也是,是我考虑不周。”周方挥了挥手,一脸不耐,“你二人先退下吧。” “司马公子、周公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王松淡淡一笑,一脸镇静,“前三急是故布迷阵,让韩军误以为魏军一路奔袭而来,必有一场恶战,韩军必定会好整以暇,并且会以最快速度调集援军。但我大军到达之后,却又不急于出兵,韩军就会懈怠,是为缓兵之计。待韩军士气降到最低时,只派一只千人敢死队夜袭敌营,即可大获全胜。” 司马运先是一愣,低头想了一想,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一脸喜欢,他哈哈大笑:“好一个三急三缓,好一个缓兵之计,好一个兵不厌诈!周兄,你果然眼光卓越,王兄可担此大任!” “哈哈,也是托司马兄之福,我才识得王店家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周方也是心情大好,见姜姝在一旁掩嘴而笑,他微微点头,又冲王松说道,“王店家可是愿意帮司马公子这个忙前去辅佐魏达将军?此去会有凶险,说不定会战死沙场,你可要想好了……” 王松有意迟疑片刻,回身看了孙西敢一眼。孙西敢顿了一顿,支吾说道:“不论是经商还是从军,都是下注,经商会有赔有赚,从军会有生有死,本是常事。经商若是赔了,可以从头再来。若是赚了,自然是应得的回报。从军若是战死,是命运不济,怪不得别人。若是打了胜仗……” 司马运听出了孙西敢的言外之意,哈哈一笑:“若是战死,我赔你黄金三十斤。若是打了胜仗,许你一个前程如何?” “什么前程?”孙西敢一脸贪婪之色,嘿嘿一笑,“司马公子莫怪,我是商人,商人做事必然会计较得失利益。” 司马运自然明白孙西敢的所指,若是王松只求一心报国他还心存疑虑,会觉得王松另有所图,孙西敢如此一说,他反倒安心了,当即哈哈一笑:“自然是远大前程了,你们可以问问周公子,我司马运何时亏待过自己人?若真是胜了,王店家想要谋一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军中。” 周方乘机说道:“司马兄,以我拙见,王店家有领军打仗之能,此战之后,不如就让他留在军中,也好日后和司马兄相互呼应……” 此话一出,司马运立刻心领神会地点头笑了:“知我者,周兄也,好,就这么说定了。王店家,你还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来。” 王松鞠躬一礼:“在下愿听从司马公子和周公子调遣,还望二位照应王孙酒坊的生意,善待孙店家。” “小事,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了。”司马运开怀大笑。 当日王松就在司马运的安排下,潜入了军中,成为魏达身边的一名亲兵。由于他没有再和周方、孙西敢单独见面的机会,也就无从当面聆听二人的教诲。不过王松心中有数,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是帮魏达打赢第一仗,二是借机留在军中,成为太子安插在魏军中的一柄利剑。 王松努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在军中多年,被迫无奈之下以卖酒为生,无时无刻不想重回战场。如今夙愿得偿,他在无人时流下了欣喜的泪水,发誓一定不负太子之托,暗中培植势力,以待在太子振臂一呼时,拍马响应。 王松是何许人也?身为中山国第一大将,虽落魄,本事还在。进入军营不久,很快就赢得了身边所有人的认可。他虽不如孙西敢八面玲珑,却也极有眼色,半天时间不到就入了魏达之眼。魏达虽生性顽劣,又有暴戾一面,却也毕竟是孩童心性,王松曾是率领千军万马,有治军之才,连哄带骗也能让魏达服帖。 孙西敢独自一人回到酒坊,先是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又嘿嘿傻笑一气,才到后院帮子良继续酿酒。子良问起王松,他说王松参军入伍,恐怕暂时不会回来了,希望子良的父亲子与能来安邑城帮忙。子良很是想念父亲,当即表示她愿意去请父亲出山。在征得了孙西敢同意后,她高兴地纵马而去。 孙西敢让人炒了几个菜,摆了几双筷子,一个人躲在房间中喝酒。先是敬了先王一杯,又敬了战死沙场的几万中山国将士,又敬忍辱负重的太子和只身深入军营的王松,每敬一杯他都流泪半晌,到最后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却又含笑而睡。 再说司马运告别周方,约好得胜之日再聚之后,周方送走司马运,回到书房,关上房门,一提衣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姝妹,我对你不起!” 姜姝却不慌不惊,坦然受了周方一拜,也不扶周方起来:“周兄终于肯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了,还好我有耐心,要不非得被你坑死不可。” 周方知道他的身份即将被乐羊揭露,眼下当务之急是先赢得姜姝谅解,有姜姝和姜家作为后盾,至少算是一条退路。 “姝妹,我也不得已的苦衷,且听我慢慢道来。”姜姝生气也是正常,周方并不怪她,毕竟他骗她好苦,而她对他却是坦诚相待,他无奈一笑,“能不能让我起来说话?青砖地面跪久了,腿疼。” 噗哧一声,姜姝被他的无赖逗笑了,笑过之后又努力板了脸:“我又没有让你下跪,你自己跪下就不能自己起来?” 一听此话周方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知道姜姝至少原谅他了一半,他刚一站起,身子一晃朝姜姝倒去。 姜姝大惊,伸手扶住周方:“你怎么了?” 周方乘势将姜姝抱在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姝妹,你莫要怪罪我不和你说真话,我身负血海深仇,又身份特殊,随时都有丢掉性命之忧,不和你说,也是为你着想,怕你被我所累。” 姜姝被周方倾情一抱,再被他男子气息在耳中喃喃低语,哪里还把持得住,身子一软就瘫倒在了周方怀中。虽说早就芳心暗许,但真被心上人环抱之时,她只觉如坠云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你放开我。”姜姝想要推开周方,却觉得浑身软若无骨,“你好好说话就是,不要这样。” 周方偏不放开姜姝:“姝妹你想必也已经猜到了我是谁,不错,我正是中山国的太子周东,亡国的太子!战败的将军!毒杀父王的逆子!背负数万将士英魂的逃亡者!” 周方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敲击在姜姝的心上,她心中一阵心疼加怜惜:“你何苦一个人背负这么重的担子,中山国亡国,又不是你一人之错!” “是,可是数万将士却在我面前一个个死去,我无法心安!”周方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融化在了姜姝的怀中,无数个日夜的伪装,无数次的担惊受怕,数不清的半夜惊醒,他无人诉说,只能压在心底,日复一日地成为了一层厚厚的茧将他包裹,如今他终于得以释放,那些从来不敢与人言的秘密化成奔流的情感和热泪,“姝妹,你可知我有多少次在梦中吓醒,以为被人识破身份,利刃加身。我并不怕死,对我来说,死比活下去并且复国容易多了。可是我若是死了,被毒杀的父王何时才能在九泉之下瞑目?被害死的数万将士的冤魂将何处安放?中山国的百姓和子民,难不成要生生世世在魏国的欺压之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周方动情一哭,惹得姜姝鼻子一酸,顿时泪如雨下:“其实我早就猜到你是中山国太子周东了,一直没有说破,也是不想让你难堪。对我来说,你是周方还是周东,并无不同,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中山国太子之名。” 周方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姜姝的真心实意,他放开姜姝,后退一步,深施一礼:“多谢姝妹宽宏大量,我也知道姝妹是难得的女中豪杰,只是我身份没有披露之前,一切可以顺利推进。一旦被乐羊揭穿了来历,怕是在魏国无法立足了。” “魏国无法立足,可以前去齐国。”姜姝忙扶起周方,“姜家在齐国人脉深广,可保你无虞。” 周方摇了摇头:“我在身为中山国太子时,和齐国太子吕唐公主田姜便十分交好。我若去齐国,在吕唐田姜的照应下,可确保安然无忧。” “那你还有何担忧之事?”姜姝眼睛转了一转,“莫非是舍不得魏国的故人?” “魏国故人众多,除了姝妹之外,还有公主和乐城、乐旦,最要紧的是,我的复国大计在魏国还算顺利,已然进展了一半,现在离开魏国,前功尽弃。” 原来周方念念不忘的是复国大计,姜姝身为女子,并无太多国仇家恨之想:“去了齐国,借助齐国之力,不是进展更快?” “并非如此。”周方想了一想,还是没有细说他的复国大计,并非是他不信任姜姝,而是一时半会说不明白,“我必须留在魏国才行,此事,还需姝妹鼎力相助才行。” 姜姝点头:“要钱要人,都不在话下。” 第七章 富贵荣华 “跟我来。”周方领着姜姝出了书房,来到后院,从柴房的密道之中来到了姜姝闺房。 以前周方也没少路经闺房,姜姝也没有多想,方才有了肌肤之亲,忽然就有了旖旎之想,不由脸一红,加快了脚步出了闺房。 周方哪里会想到姜姝会浮想联翩,他脚步不停,出了闺房,直朝东南方的姜望住处走去。因他在姜家出入多次,许多丫环和下人都认得他,不但没人阻拦,见到他之后还纷纷行礼,都视他为姜家未来的女婿。 姜姝虽不知道周方意欲何为,此时也大概猜到周方是想和父亲见上一面。她紧跟在周方身后,心思浮沉不定,唯恐父亲得知真相后和周方划清界限。 就算父亲肯原谅周方,哥哥不原谅又该如何?姜姝一时想了许多,一抬头,父亲的房间到了。 门口站着姜望的贴身小厮耿小,耿小正要进门通报一声,见周方的身后跟着姜姝,就停下了脚步,故意大声说道:“小姐来了,家主正在喝茶,气色比前日好了许多。周公子也来了,有些日子没见了,近来是忙大事了?” 姜望在房里听到了耿小的话,朗声一笑:“周公子来了?快快进来,老夫正有事情找你。” 周方朝耿小笑了一笑,深为耿小不动声色的通报而赞赏,耿小还之一笑,不经意说了一句:“近来周公子来得少了,大公子也来得少了,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总是不见人影。家主年事高了,一个人有时会念叨念叨。” 周方假装没有听见,进了房间才发现房间中果然有几分清冷之意,虽炭盆烧得火热,却并无几分人气,一张偌大的书桌之上摆了几盆珊瑚,还有一副没有画完的画卷。 见周方到来,姜望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挽住了周方的胳膊:“贤侄可是有一些时日没有过来了,姝儿也是,天天过去善信阁和你见面,却不带你过来见我,莫非她以为只有她想见你,老夫就不想和你把酒言欢了?” 姜姝脸一红。 周方呵呵一笑:“近来诸事缠身,未能多来看望姜公,是我之过。姜公身子近来可好了些?脸色倒是红润不少,却还是不宜过多饮酒。不如喝茶为好。” “喝哪门子茶,喝酒!”姜望背手在房中踱了几步,大着嗓门说道,“你看我现在身子骨多结实,已经完全没事了,老当益壮。” 周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围着姜望转了一转,又算了算:“姜公搬到此处有一月有余了?” “一个月多十日,怎么了?”姜望兴致颇高,一口喝干杯中茶水,“老夫也以为少说也要等年后才能恢复,不想如此之快,倒是让人惊喜。” 周方想起耿小之话,心中闪过一丝疑问:“近来姜公的饮食可是规律?可有食补?” 一边说,一边打量房间布置,并没有过多的装饰,清净整洁,连香都没有点,除了炭烧味道之外,连一丝药味都没有。 “饮食一向规律,吃得不少,食补也有,人参、灵芝每日必吃。”姜望有几分惊讶,“贤侄,老夫正想问你此事,为何老夫吃了许多补品,每日都觉得精神不错,但一旦睡下,却又总是睡不醒,醒来之后,还是觉得浑身乏力,等吃了东西后才有气力。睡下后又是乏力,如此反复十几日了。” “姜公的食补用料都是谁置办的?”周方隐隐觉得似乎哪里出了差别,具体是什么,又无法抓住。 “都是姜远一手操办。”姜望一愣,“怎么,有何不对之处?” “没有。”周方才不会胡乱怀疑姜远什么,不知何故,却又忽然想起上次之事,“妙关大夫逃出姜府之后,一直没有下落?” “没有。此事后来也就无人再提了,妙关本是哥哥领进了姜家,上次事败之后,妙关不知所踪,哥哥向父亲认错,说他识人不明,父亲没有责怪他什么。”姜姝也不知周方为何忽然有此一问,“哥哥不提妙关,别人也不好提及,唯恐惹他不快……” “妙关此人到底是何来历,姜公和姝妹可是知道?”周方愈加觉得其中有许多不明之处,他不好明说,毕竟只是猜测,以免被姜望姜姝误以为他挑拨离间。 姜望摇头:“老夫只见过妙关几面,对他的来历和为人,一无所知。姝儿也是一样,和他几乎没有来往。”他人老成精,看出了周方有话要说,“贤侄有话尽管说来,不必吞吞吐吐,老夫不会疑心你挑拨和我姜远的父子关系。” 周方没有说话,上前为姜望把脉,片刻之后“咦”了一声:“姜公虚火过旺,脾气不足,不能再进补了,是虚不受补之症。” 姜姝也粗通医术:“虚不受补?脾气过虚,越是进补越是耗费脾气。长此下去,气血不足,最终会虚耗而死……” “怎么进补又不对了?”姜望不信周方之话,“除了睡眠不足没有精神之外,老夫并没有其他不适,姝儿切莫故作惊人之语。” 周方点了点头:“姝妹言重了,姜公日后少吃一些大补的药材即可,多吃一些清淡饭菜,多喝茶水,少喝酒。” “好了好了,你比大夫还要啰嗦,哈哈。”姜望主要也是平时无人陪他,是以想和身边的人多多亲近,“贤侄,近来老夫读到一则乡野轶闻,说是一人死后三年又复活,说到了阴间之事,还说人死为鬼,做鬼很苦很累,鬼不喜欢人哭,不喜欢脏东西,你说此事是真是假?” “姜公不问苍生问鬼神,是想修仙了。”周方哈哈一笑,“鬼神之说,自古有之,若说有,小侄未曾亲见。若说没有,小侄也不敢妄下定论。就如当初小侄人在中山国时,四面被诸侯国围绕,不知有海,只以为天下全是平地和高山。后来有一次随齐国太子吕唐前去齐国,亲见了东海之后,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姜姝一直担心周方该如何向父亲说到他身份之事,也唯恐父亲一说到鬼神神仙之说,就没完没了。不想周方绝顶聪明,顺势而为,竟是引到了身世之上,她暗暗佩服周方的指东打西之计。 姜望哈哈一笑:“是呀,老夫自幼在东海之滨长大,来到魏国之后和人说起东海之大,不知几万里,无人相信,都以为老夫信口开河,夏虫不可语于冰,笃于时也;井蛙不可语于海,拘于虚也;曲士不可语于道,束于教也……后来老夫也懒得和人说了,许多人终其一人未出安邑一步,何况魏国,不知道有海有山者大有人在,就如芸芸众生有人不信鬼神有人不知仙人……”话说一半他才想到什么,一愣之下顿住了,“什么什么,贤侄怎会认识齐国太子吕唐?” 周方欣慰一笑,姜望总算明白过来了:“不瞒姜公,小侄和吕唐自小相识,情同手足。” “你、你到底是何许人也?”姜望自然知道若周方真是一名商人,或许现在可以和吕唐成为至交好友,但绝无可能自小相识并且情同手足,那么毫无疑问,周方并非商人,“你是王公贵族之子?” “何止王公贵族,父亲,他是中山国太子周东!”姜姝趁机说出了周方身世。 “啊!”姜望惊得后退一步,手中茶杯失手落地,他身子一晃,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远儿曾说过周方身世多半大有来历,老夫还不信,不成想他竟是中山国的太子,这、这、这也太惊人了。不行,姝儿,中山国和魏国势不两立,姜家不能和周方联盟。” “已经晚了。”姜姝没想到父亲如此胆小怕事,不过一想也就释然了,父亲毕竟年纪大了,一切求稳,不想姜家有任何闪失,想要和周方划清界限也可以理解,是以她直截了当地说道,“姜家和周兄联盟已经是人所共知之事,即便现今再划清界限,也无人相信。与其自乱阵脚,还不如将计就计,索性和周兄联手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岂不更好?” “胡闹!姜家世代经商,从无野心,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一介女子,哪里知道荣华不可常保的凶险。若是让魏王知道姜家和周方暗中勾结,姜家富贵难保。”姜望态度坚定,“不行,姜家从不介入朝堂之争,何况是两国之争。周方,不,周东,老夫希望你从此远离姜家,还姜家一个清静。” 周方淡淡一笑:“姜公若是以为小侄远离姜家,姜家便可得清静,小侄自然没有二话,转身离开就是。只是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想必姜公知道,所谓富贵是说既富且贵,姜家富则富矣,却富而不贵。眼前正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让姜家富贵两全,姜公若是错失,就太可惜了。” 姜望虽在朝堂之外心却在朝堂之上,对朝堂的一举一动无不了如指掌,想到了魏国兵发韩国,蓦然一惊:“你是说魏国和韩国开战之事?” 第八章 人生忽如梦,转眼春到冬 “正是。”周方点头,转向姜姝淡然一笑,“此事从头到尾姝妹都参与其中,她最是明白小侄为了姜家的富贵所做的一切。魏国和韩国开战,姜家功不可没。” “啊?”姜望大惊失色,他只知道姜家有一批粮草运往韩国,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方朝姜姝点了点头:“宋最押送粮草前去韩国,韩军来迎时,他又急急返回了魏国。韩军以为宋最反悔,派兵来追。韩军深入魏国境内,魏国以韩军入侵为由,对韩国用兵。可以说,宋最以一人之力挑起了魏韩之战!” “宋最为何如此?”姜望脸色灰白,他清楚如此一来姜家想要置身事外再无可能,“他是受何人指使?肯定是你,周方,你为何要陷害姜家?你到底是何居心?姜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陷姜家于不仁不义之中?” 姜望脸色涨得通红,须发皆张,气得浑身发抖。 周方忙扶姜望坐下:“姜公切勿动怒,且听小侄慢慢道来。” 姜望将头扭到一边:“不听!从此刻起,老夫不再和你说上一句话!” 姜望如同孩童一样的心性让周方暗笑不止,他回视姜姝一眼,姜姝会意,上前轻敲姜望后背,周方则缓缓说道:“姜家如今富可敌国,如日中天,姜公可是知道花未全开月未圆,正是意境最佳时的道理?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也正是同理。如日中天自然是好事,但日上中天之后,必然偏西。花全开之后,必会凋谢。月圆之后,便是盈亏。姜家若不在全盛之时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或许不出数年就会被慕容家、沈家超过。” 慕容家是指城东慕容成,慕容成本是燕国人氏,后来到魏国经商,依靠燕国的马匹、皮革、药材和矿石等特产而起家,生意遍布魏国、齐国、楚国和燕国,是魏国第二大富商。 沈家位于城西,家主沈然自小从赵国迁来魏国,经营木材、铁器、酒肆、客栈,是魏国第三大富商。 由于姜家位于城中,正好在慕容和沈家之间,又因姜家生意远超两家,是两家之和,因此魏人称之为一姜两门,是指姜家一家可力敌慕容沈家两家。 姜家的生意之中,粮草生意占据三成左右,茶叶和车队也有三成,另外四成便是酒坊、布匹以及建造房屋,可以说,姜家、慕容家和沈家三家之中,姜家产业和官府最为疏远,不必在朝堂之上有背景和靠山,便可风生水起。除了粮草生意或许与官府打交道之外,其他生意都是和百姓息息相关。 慕容家和沈家则有所不同,慕容家的马匹、皮革和矿石,百姓所需不多,都是官府采购。沈家的木材、铁器也是一样。是以相比慕容家和沈家,姜家虽是首富,却最为超脱,能不和官府打交道就尽量避之。 正是因此,姜望自认可以远离朝堂,只管做自己的生意,不管朝堂之上的诸多是是非非。 不过姜望再是自认超脱,可以不理朝堂之事,却还是难免免俗,担心被慕容家和沈家超过,听了周方此话,不由冷笑一声:“慕容家和沈家两家加在一起,不及姜家一家,如何超过姜家?周方你不要危言耸听,不懂装懂。” 周方呵呵一笑:“姜公有所不知,魏韩两国开战,慕容家和沈家都会顺势而起,非但有望一举超过姜家,还会重创姜家。” “怎么会?怎么可能?”姜望久经世事,亲见无数富翁以及君王浮沉,心知起伏人生常事,但眼前姜家江山稳固,慕容家和沈家想要一举超越,就如燕国一举灭掉赵国或魏国一样,绝无可能。 周方胸有成竹地一笑:“姜公恐怕并不知道魏国攻打韩国,并非一时之计,而是长远之计,而韩国最终是否被魏国吞并并不重要,魏国也会在韩国的战事上耗费太多时日,因为魏国最想吞并的还是……齐国!” 不理姜望惊愕的表情,周方继续说道:“魏国称霸中原日久,却还是被韩国一分为二,东不能进西不能退,南有大楚北有强赵,看似无比强盛的魏国,实则比其他诸侯国更加危机重重,稍有不慎,会被赵齐或是赵楚夹击而亡。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魏国若想确保立于不败之地,将齐国纳于版图之中是为上上之选。攻打韩国,只是虚晃一枪。和齐国联姻,也只是缓兵之计。” 姜望愕然的脸色渐渐变为赞同,他在齐国多年,深知齐国的优势所在,点了点头:“韩国一是国土不大,二是没有天险,齐国东临大海,西接燕国和赵国、魏国,又有良田万倾,真要拿下了齐国,魏齐连成一片,赵燕两国当不战自乱。” 周方连连点头:“正是正是,魏王志向高远,只是当下攻打齐国时机尚不成熟,携灭中山国之威,明是征伐韩国,实则敲打其他诸侯国,以免他们轻举妄动。灭掉中山国之后,先后有齐国、赵国、秦国和楚国蠢蠢欲动,魏国四面树敌,只能各个击破。” “就算你说得正合魏王大计,和慕容家、沈家又有何干系?”姜望算是听了出来,周方纵横魏国和各诸侯国局势,头头是道,入木三分,他深为叹服,却并未想到和慕容、沈家以及姜家有什么相干之处。 周方颇有耐心,姜姝却忍不住了,急得一跺脚:“父亲,怎么你还看不出来魏国此后几年会征战不断,不论是马匹还是皮革、木材、矿石还有铁器,所需甚大,慕容家和沈家会大发其财,而姜家则因此被两家远远甩在身后。” 姜望总算明白过来了几分,他一脸凝重,背负双手来到窗前,窗外暮色四合,灯光下,只在阴暗的背风角落隐约可见为数不多的残雪,他半晌无语,忽然叹息一声:“冬去春来又一年,人生忽如梦,转眼春到冬。不复盛年景,只见残雪融。”他忽然转身直视周方,“周方,你如何能保住姜家首富之位?又如何确保你的身世被发现之后,不会被魏王所诛,也不会连累姜家?” 弦外之音就是他可以原谅周方,也可以继续和周方合作,只要周方确保姜家安然无事。 周方自得地笑了:“魏王兵发韩国,必然是存了必胜之心,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战事是胜是败,怕是魏王也不敢说一定可以大获全胜。是以小侄也不敢自夸确保姜家安然无事,但有一点,只要小侄从容过关,姜家必定会一切无忧不说,还会大发其财,不会被慕容家和沈家超越。” 姜望明白了周方的意思,呵呵一笑:“毕竟你我相识一场,姝儿对你也青睐有加,姜家不会举报你,却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能否过关,全在你自己本事。” 周方朝姜望深鞠一躬:“小侄多谢姜公恩情,他日若有回报之时,定当千倍还之。小侄其实早有过关之法,只是还需要一人相助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你真有了过关之法?”姜姝实在想不出来周方有什么过关之法,在她看来,周方除非离开魏国前去齐国或是赵国楚国,否则魏王必定不会饶他。 周方点头:“魏王得知我是周东之后,必会将我拿下,朝中大臣除乐羊和我有血海深仇之外,其他人都并无干系,是以我的死活,全在魏王一念之间。而乐羊和司马父子不和,司马父子不管是于公于私,都会留我一命,我可以帮司马父子出谋划策,还可以帮他们在朝中的地位愈加稳固。此时魏王必然会犹豫不决,那么魏作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 “太子魏作?他不是远在中山国么?”姜望如今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出七日,魏作就会从中山国回到魏国,由魏达接替中山国君。”周方又不厌其烦地向姜望说了一遍为何司马运要举荐魏达担任征伐韩国的先锋官,魏王又如何既防范司马父子又要不着痕迹地调回魏作以制衡司马父子坐大,“魏作和我年龄相仿,他为人隐忍坚毅,和我和诸多相像之处。魏作必定不会放过我,因为他知我心意。能如此深入虎穴藏身安邑,必然所图深远,他能猜到我心存复国志,是以必会不遗余力地置我于死地。魏作和乐羊联手,有了魏作,朝中各位大臣只会作壁上观,附和魏王心意。司马父子再是力保,也是孤掌难鸣,此时,除非一人出面维护我,我才可安然过关。” “谁?不是还有公主也会帮你?对了,还有齐国太子吕唐不日就会前来魏国迎娶公主,到时他也会帮你说话不是?”姜姝怕周方忘了吕唐之事。 周方摇头苦笑:“吕唐是来迎娶魏国公主,他是齐国太子,就算为我说上几句,也难入得了魏王之耳,更何况魏作了?再者,公主得知我是中山国太子周东之后,会如何对我还不得而知,多半会恼羞成怒,到时她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她虽生气,却不想我被魏王处死,又不好开口向魏王求情,只好请吕唐出面。而吕唐和我情同手足,自然会向魏王求情,魏王权衡之下,会将我捉拿入狱。” 第九章 有始有终 姜望虽不关心朝堂,却见多世事,点头说道:“周方所说合情合理,魏王将你下狱之后,既不处死你又不放你出来,任由你自生自灭。等魏作继位之后,是杀是放,由魏作处置。” “姜公所言极是。”周方郑重其事地朝姜望再次深施一礼,“是以小侄能否全身而退,全由姜公一言而定。” 姜望连连摆手:“老夫人微言轻,和魏作又素无交情,不能说服魏作,你找错人了。” “小侄怎会找错人?小侄不会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周方后退一步,跪倒在地,“只要姜公出面,向一人恳求,请他在关键之时为小侄说话,小侄必会逃脱牢狱之灾。只要不入牢狱,小侄可保姜家无往而不利。” “谁?”姜望惊问,扭头看向姜姝。姜姝摇头,意思是她也不知。 “相国王黄。”周方终于说出了他此来姜家的真正目的,“王相国为人持重,在魏王眼中是股肱之臣,深得魏王器重。若他开口,再加上司马父子之势,魏王必会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这……”姜望沉吟不语,面露难色,半晌才说,“老夫和王黄久未谋面,情义不再了。” 姜姝一脸担忧之色:“周兄,你为何非要留在魏国不可,大可以一走了之。你即刻动身前去齐国,谁还能奈你何不成?” “说得也是,你为何不走?”姜望也是十分不解。 “不瞒姜公,小侄留在魏国,原因有三,一是中山国被灭,小侄念念不忘复国大计,留在魏国,是为复国之事。二是和我生死相随的王松、孙西敢人在魏国,他二人为了复国,一人火烧毁容一人吞炭毁声,如今王松又深入军营之中,若我一走了之,他二人定会拨剑而起,想要刺杀乐羊或是魏王,到时必会白白丢了性命。三是我加盟姜家,诸事进展顺利,若我放手不管,善后之事如何处置?岂不是辜负了姜公的信任和姝妹的托付?我不能为了保命一走了之。男儿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当数万将士一个个死在我眼前之时,身为中山国太子的周东也同时死去,现在的周方,是一个为了情义一诺千金的铮铮男儿!” “好一个一诺千金的铮铮男儿!”姜望一时激动,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上前扶起周方,“起来,贤侄,老夫当年和王黄因一事不和,一怒之下和他分道扬镳。今日为了你,老夫愿意登门向他赔罪,只希望他能为你向魏王求情。” “多谢姜公!”周方眼睛湿润了,“小侄有一言相告,姜公不必登门向王相国赔罪,小侄出面请他到善信阁一聚,到时姜公前来和他假装不期而遇,岂不更好?” “你能请动王黄?” “不妨一试,若是不能,到时再请姜公出面也不迟。”周方一脸诚恳,又十分认真地说道,“还有一事,还望姜公务必听小侄一言。” 姜望由对周方震怒震惊到重回好感,一是周方确实对他坦诚相待,对他有救命之恩,二是周方毕竟曾经贵为太子,对他依然礼遇有加,让他大感受用,三是周方确有男儿气概,敢作敢为,也正如姜姝所说,周方若是此时连夜潜逃,也无人能拿他如何,他却偏偏不走,是不想做一个有始无终的人。 姜望最为赏识有担当有作为之人,周方的性子要强,遇事不慌,颇有他当年年轻时的风范,不由他对周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请讲。” “今日之事,还请姜公和姝妹不要对姜公子说起。”周方虽然觉得此话一开口必然会引起姜望不快,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为何?莫非你信不过远儿?”果然姜望而露不悦之色,“周公子此举何意?” “姜公不要多心,小侄并无恶意,只是近来听闻姜公子多和朝堂中人走动,小侄并不知道他和何人交好,万一姜公子交友不慎,事先走漏了风声,小侄身陷囹圄还是小事,连累了姜家就是大事了。”周方站在姜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毕竟姜公子并不知道朝堂之上水深水浅,也不清楚各人的立场,容易误入纷争之中,成为棋子。” 若周方只是一介商人,此话姜望自然不信,周方的真实身世却是中山国太子,深知朝堂争斗利害,姜望不由点头称是:“说得也是,远儿从小远离朝堂,不知朝堂凶险……姝儿,近来远儿和朝堂中的何人来往过密?” “我也不知。”姜姝摇头,想了一想,“自上次妙关走后,哥哥就经常早出晚归,很少在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问他,他也不说,问得多了,还不耐烦。” “近来我也是很少见到远儿,只是听他说想要打开木材生意市场,其他事情也没有过多过问。”姜望想起了什么,望向了周方,“贤侄可是听到了什么?” 周方确定听到了一些传闻,不是从司马运嘴中得知,而是从王松和孙西敢之处。王孙酒坊如今生意兴隆,四面八方的客人络绎不绝,有意无意中总能听到一些小道消息。有传闻说,姜远正在和慕容成的儿子慕容庄走近,有意联合慕容庄从沈家手中抢走木材生意。 还有一种说法是姜远正通过慕容庄和乐城交好,慕容庄和乐城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莫逆。不过周方并不想将听到的传闻悉数告知姜望,斟酌一下说道:“确有传闻说是姜公子在结交权贵,到底是结交何人,小侄不知。” “这个逆子……”姜望剧烈咳嗽几声,一拍桌子,“老夫再三告诫他不要轻易去结交权贵,他偏偏不听,简直就是胡闹!他哪里知道权贵之间的纷争,老夫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成器的逆子。” “父亲,儿子又犯了什么错误要你如此动怒?”姜望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姜远三分怠慢七分懒散的声音,门帘一响,姜远推门而入,“妹妹和周公子都在,这么说,是趁我不在对我口诛笔伐了?父亲,儿子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心为了姜家,莫非在父亲眼中,只有妹妹和周公子所做的事情才是正事,而儿子则是无所事事不学无术么?” 姜望脸色由青变白,不由怒极:“混账,你为何不听老夫之话,非要去结交什么权贵?你哪里知道魏国朝堂之上的凶险?” “父亲,魏国朝堂凶险,齐国朝堂就不凶险了?”姜远不屑地看了周方几眼,又斜了姜姝一眼,才又一本正经地冲姜望一拱手,“父亲在齐国朝堂折了羽翼,来到魏国后,一心经商远离朝堂,看似是明哲保身,其实是胆小怕事的无奈之举。姜家根基雄厚不假,但自从魏国灭了中山国后,形势大变,姜家再不思变通,不但会被慕容和沈家赶超,甚至连数十年的基业都有可能不保。儿子未雨绸缪,提前为姜家打通关系,怎么又成为不成器的逆子了?莫非像妹妹一样整日和周方吟诗作对,再花前月下风花雪月就是正事了?” 姜望怒不可遏,扬手打了姜远一个耳光:“逆子!敢如此顶撞父亲,想要翻天不成?” 姜远目光阴冷如冰:“儿子就算想翻天也是不敢,父亲从小宠爱妹妹,视妹妹为姜家传人,儿子也没有怨言。都是一奶同胞,血浓于水。可是父亲却如此倚重一个外人,一个不知身世不知来历的丧家之犬,难道儿子连一个外人都不如?就算妹妹真的和他成亲,他也是姓周不姓姜!父亲,我身为姜家长子,本应接管姜家一应生意,你将三成交与周方,三成交与妹妹,只留四成给你的亲生儿子,我倒想问问,莫非我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姜望身子一晃,站立不稳,幸亏周方眼疾手快,及时扶起了他,才没有跌倒。姜望颓然坐在了椅子上,一脸灰白:“远儿,为父原本是想让你再多历练几年,待时机成熟时,再次姜家七成产业全部交与你的手中,姝儿只留三成作为嫁妆,你却如此急切要执掌姜家,真当为父老到不能动弹了不成?” 姜姝脸色苍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失望、无奈、懊恼令她如花的容颜蒙霜,她万万没有想到以前温文尔雅的哥哥一旦翻脸面目如此恐怖,竟是以为她要联手周方和他争夺姜家家产。 周方向前一步,轻抚姜姝后背,轻声安慰:“不要紧,姜公子只是一时气话,不必当真。” “周方你不要装腔作势了,我不是一时气话,我说的句句属实。”姜远转向周方,冷笑一声,眼中透露出丝丝冷意和蔑视,“你借为父亲治病为由进入姜家,又利用妹妹对你的好感苦心经营,拿下了姜家粮草的经营权,成功地打入姜家内部,赢得了父亲和妹妹的信任,还让姜家上下视你为姜家的快婿。你如此煞费苦心,一开始我以为你所图的是姜家的家产,毕竟姜家是魏国首富,富要敌国,后来才知道,原来你的野心之大,让人不敢想像——你想复国!” 第十章 见好就收 周方微微一笑,丝毫不慌乱:“姜公子又是如何得知我有惊天的野心?是乐城所说还是慕容庄?” 姜远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和乐城、慕容庄有来往?好你个周方,你派人跟踪我?” 周方摇了摇头,淡然一笑:“你想多了,姜公子,我可没有闲心思派人跟踪你,你和乐城、慕容庄来往之事,安邑城中路人皆知,并非什么秘密。你三人在茶馆、酒肆以及青楼流连,会有多少人亲眼所见?你姜公子或许并无几人认识,不要忘了乐城乐公子可是安邑城中的名人,还有慕容庄慕容公子,当年为争摘月楼花魁柳下舞一掷千金之事,引起安邑轰动,引发无数人围观,慕容公子也因此一战成名,时至今日,还有无数人传诵当时的盛况。慕容公子因一掷千金成名,乐公子因和司马公子争斗而出名,二人在安邑城中各负盛名,二人同时出现,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姜公子和他二人经常一起出入,怎会不被人指点?又怎会不被人挖出是何家子弟?” 姜远眼睛一斜嘴巴一歪:“那又如何?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怕背后有人非议。反倒是你,周方,不,应该叫你周方,堂堂的中山国太子周东,如今屈身姜家,藏身魏国,是想伺机刺杀魏王还是想复国?若不是乐公子识破你的身世,我还真以为只是一个落难的商人。父亲、妹妹,你们不要再被周方蒙骗了,他不是什么粮草商人,他是中山国太子周东!” 姜远以为他的话会让父亲和妹妹当场震惊,不料话一出口,父亲和妹妹脸色平静,毫无惊讶之意,不由愣住:“怎么,你们已经知道了周方的真实身份?” “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周方的真实身份,为何还要和他纠缠不清?”姜远更是气极,“非要被他害得姜家家破人亡才心甘不成?” “不必说了,不必再说了。”姜望失望地摆了摆手,姜远自小既不如姜姝聪慧又不如姜姝懂事,让他颇为失望,后有意多让姜远历练,以便早日成长起来好继承姜家家业,不成想长大后的姜远空腹高心,喜欢夸夸其谈却往往落不到实处,不但不被姜家各地的东家认可,就连下人也对姜远有轻视之意,让他越来越对姜远疏远,好在姜姝多次劝他对姜远多一些耐心,他才没有彻底放弃姜远。 没想到姜远如此没有远见,以为结识了乐城和慕容庄就可以进入权贵之门,以为和周方划清界限就可以让姜家不被连累,如此幼稚而简单的想法,足以说明时至今日姜远还没有成熟,行事还是欠考虑欠周全,不由姜望大失所望:“姜家和周方联盟之事,不必再提,姜家一诺千金,必不会毁约。不管是周方还是周东,姜家言必行行必果。除非周方提出毁约,姜家断断不会做言而无信之人。” 周方及时接话说道:“承蒙姜公抬爱,小侄既然执掌姜家粮草生意,眼下又正是多事之秋关键之时,必不会就此放手不管。小侄定当竭尽全力,力保姜家生意更上一层楼。” “说什么大话,你自身难保,还能力保姜家生意更上一层楼?你先能保命再说。”姜远对周方嗤之以鼻,“周方,若你现在退出姜家,和姜家一刀两断,我还敬你三分,否则,哼哼,我会和你没完。” “我能否保命,是我的事情,不劳姜公子费心。”周方呵呵一笑,轻描淡写地双手背后,“我是不是中山国太子周东,姑且不论,就算是,也是我和魏王之事,和姜公子无关。姜公子只需知道我对姜家是一片真心即可。我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倒是有一个疑问,还请姜公子解答一二。” “讲。”姜远趾高气扬地笑了笑,“本公子愿意为你指点江山。虽说你曾经贵为太子,现在却是落魄到委身姜家,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哈哈。” 姜远有一种胜利者的快感,曾经在他眼中高高在上不可高攀的太子,如今却要向他讨教,而且还要依靠姜家为生,他获得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周方能体会姜远的心态,他当年贵为太子时,也是从来不知民间疾苦,不知商人辛酸。亡国之后,落魄流离,他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多的酸甜苦辣。 姜姝对姜远怒目而视,想说什么却被周方阻止了,周方拱手一笑:“姜公子是从哪里认识的妙关?” “嗯?”姜远蓦然一愣,没想到周方话题倏忽转移到了千里之遥,和当下的谈话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 “怎会记不清呢?姜公子是贵人多忘事,还是故意遗忘?妙关可是你请来姜府当门客的,他一身本事也是事先经过你的认可,若非如此,你怎会待他如贵宾?”周方哈哈一笑,笑声中有嘲讽之意,“相信不管是认识的地方还是时间,姜公子必定记得清清楚楚,恐怕就连现在妙关人在何处,姜公子也是心知肚明。” 姜远拂然变色:“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妙关只是我在街头偶遇的一个江湖郎中,他恶行败露之后,连夜潜逃,现在人在何处,我怎会知道?说不定已经不在魏国了。” “好,姑且信你所说,妙关只是你在街头偶遇的一个江湖郎中,一个江湖郎中怎会制作波斯香?你又怎会相信一个江湖郎中所制的波斯香有治疗之效?姜公子,你并非愚昧之人,为何做此愚昧之事?”周方步步紧逼,“我再问你,你又是如何得知妙关已经不在魏国了?” “我、我、我当时觉得妙关口若悬河,说他曾在波斯住过一年,又见他确实在街头治好了几人的顽疾,就信了几分。我只是随口一说他说不定已经不在魏国了,并未肯定。”姜远闪烁其词,目光不敢直视姜望咄咄逼人的双眼,“周方,你恶人先告状,是想泼我脏水,是不是?你分明是想说我一心想害父亲,其心可诛。周方,你就是一头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不要以为你毒死了你的父亲就以为天下儿子都想毒杀父亲!” 周方朝姜望和姜姝施了一礼:“还请姜公和姝妹不要怪罪在下,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姜公之病来得蹊跷,故有此一问。也是想为姜公子洗清嫌疑,还他一个清白。”又转身姜远,“姜公子,在下未曾有半点怀疑你有心加害姜公,在下也并未毒杀父王。父王毒发身亡之时,在下已经人在魏国。” “哼,巧舌如簧,狡辩!” “还有最后一句话想问一下姜公子,姜公子可知妙关是何方人氏?” “楚国人氏。”姜远不假思索地答道,又想了一想,“没错,就是楚国人氏。不过他自幼在韩国长大,也算半个韩国人了。” “多谢姜公子实言相告。”周方躬身一礼,又转身对姜望说道,“姜公,你我约定之事,还请如常进行。” 姜望点头:“放心。” “小侄告辞了。”周方见好就收,也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姜姝送到门外,小声问道:“周兄莫非真的怀疑是哥哥想要毒害父亲?” “虽不敢确定,此事却无比蹊跷,只有找到妙关才能真相大白。”周方压低声音说道,“还有,切记不要再让姜公过多进补了,应缓缓补之,否则虚不受补,反倒过犹不及,最终坏事。” “知道了。”姜姝嗔怪地白了周方一眼,“就知道关心别人之事,你都自身难保了,万一过关不了,你让我如何自处?周兄,听我一劝,不如先前去齐国暂且风头。” “富贵险中求,当下的一关至关重要,过则局面大开,不过则一败涂地,生死两重天,正是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之时。”周方一脸坚定,“姝妹不必再劝,我意已决,必不会再苟且偷生。” “你……”姜姝眼泪快要下来了,跺了跺脚,“何必为了虚名而白白丢掉了性命,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一想我的今后……” 周方感觉到姜姝浓浓的爱意,不由心中一暖,险些改变主意,忙深吸一口:“还请姝妹见谅,我背负的国仇家恨太多,若是不过了此关,侥幸活下来,也是行尸走肉。你的深情厚意,我铭记在心。此关若过,我必不负你。此关若是不过,你我来生再见!” 姜姝顿时泪如雨下:“你为何如此执念?你我远离魏国,不管是赵国、齐国还是燕国,以姜家财力,足保我们一生衣食无忧,何必非要舍命一搏?” “我的执念是要为父报仇为死去的数万将士雪恨为流离失所的中山国百姓安家复国。”周方长揖一礼,“愿来生不生帝王家,但今生之事,今生一定了结。” “呵呵,嘿嘿,哈哈,好一番让人为之泪下的豪言壮语。”姜远推门出来,正好听到周方之话,见姜姝热泪长流,不由心中不是滋味,“周方,你还要骗妹妹到几时?” 第十一章 巧舌如簧 周方不理姜远的冷嘲热讽,直接问道:“姜公子是还有话要说?” 姜远冷哼一声:“不错,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再叮嘱你几句为好……请借一步说话。” “不必背着姝妹,你我之间,没有不可与人言之事。”周方示意姜姝一起,姜远无奈,只好跟在周方、姜姝身后,朝外面走了几十步。 “姜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周方站住,从容不迫地笑了一笑。 姜远左右看了看,确信无人才说:“周方,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不必闹得如此之僵。我劝你赶紧离开魏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天下之大,除魏国之外,还是齐国、燕国、秦国,哪里不可以安身立命?” “姜公子不必多说了,我心意已决,生死不论,一定要将未尽之事完成。”周方拱了拱手,“若姜公子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告辞了。” “且慢。”姜远伸手拦住周方,踌躇片刻,吞吐问道,“妙关之事,你真是凭空猜测还是听到了什么?” 见姜远一脸心虚之意,周方反倒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轻描淡写地一笑:“只是凭空猜测,我又不认识妙关何许人也,姜公子不必多虑。姜公中毒之事,肯定是妙关一人所为,和你无关。不过姜公现在身子尚未痊愈,不可进补过多,切记。” “知道了。”姜远恢复了一脸淡然之色,微一拱手,“走好,不送。” 姜姝想要送到门外,被周方拦下,善信阁近在咫尺。 周方走后,姜姝想要回房,被姜远叫住。二人走到后院,在一处亭子中坐下。 夜色降临了,姜远坐在一角,脸色半明半暗,在灯光的跳跃下阴晴不定。 “妹妹,你真相信周方所说,是我串通妙关想要毒害父亲?”姜远心中郁积难平。 “怎么会?不会的。再说周方也并没有说是你串通妙关所为,只是想查明妙关到底是何许人也,受何人指使。”姜姝幽幽叹息一声,“姜家这些年来不断扩张,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不少人,有人背后使坏想要对父亲不利,也是正常,怎会扯到哥哥身上?”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姜远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哥哥还想劝你一句,不要和周方走得过近,他危在旦夕之间,说不定明日一早就身首异处了。” “周方不会有事,你也不用劝我什么,我和父亲一样,既然和周方联盟,就要一诺千金。”姜姝仰脸直视姜远,“我倒想劝劝你,不要和乐城、慕容庄走得过近。乐城还好,虽为人轻率浮躁,却并不坏。慕容庄则不一样,他诡计多端,为人轻浮险恶,狡猾多变,小心着了他的道儿。” “我会着了他的道儿?妹妹你太小瞧哥哥了,哥哥只是借他之势结识乐城,再借乐城之势打开权贵之门罢了。”姜远气愤不平地冷笑一声,“我姜远何许人也?慕容庄又是什么角色,他岂能和我相提并论?就连乐城别看是名将之后,也不过是一个心浮气躁的黄口小儿罢了。你且等着,不用多久,哥哥就可以将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姜姝摇了摇头,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过于轻视别人高估自己,很容易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怪不得父亲一直不喜欢哥哥,和父亲的沉稳从容相比,哥哥太肤浅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怎么,不信哥哥偏要非周方?”姜远忽然就火冒三丈,“妹妹你可知道周方是什么人?他先是被公主所救,后来又寄身于乐府,如今结交了司马父子,就和乐家一刀两断,甚至针锋相对,如此忘恩负义之人,你帮他何用?早晚被他所伤,他就是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 姜姝脸色一沉,面露不悦:“周方当初寄身于乐府,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搬出乐府,自立门户,本是人之常情。当年乐羊不是还寄身于王黄府中?何况乐羊灭中山国在先,周方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周方杀了乐羊也是君子所为。” “你被周方迷惑,已经是非不分了。”姜远愤然起身,“哥哥最后再劝你一句,悬崖勒马。” 姜姝也站了起来,淡淡说道:“妹妹也送哥哥一句话: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姜远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拂袖而去。 姜姝站在亭中,望着姜远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久久不动,任由寒风吹动她的秀发摇摆不停。 是夜,安邑城中此起彼伏许多人家挂起了无数灯笼,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屈指一算,原来已经是腊八了。 是夜,安邑城许多人难以入眠,魏国和韩国即将开战之事,牵动了无数人的关注。 司马府。 司马史坐在首位之下,轻抿了一品茶,放下茶杯:“运儿,明日就要出征了,你一切准备妥当没有?” 司马运坐在左首,点头:“不劳父亲牵挂,一切具备。” “如此就好。”司马史又转身右首的男子,“王公子,你是第一次随军出战,不必担惊受怕,有运儿在,又有魏达将军担任先锋,定当旗开得胜。” 王之微一欠身:“多谢司马将军,在下追随魏达将军左右,效犬马之劳,也想多和司马兄走动走动,愿和司马兄并肩作战。” 司马运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王兄不必过谦,你我情同手足,不分彼此。” “真不是过谦,领兵打仗,我确实是外行,还要多向司马兄请教才是。”王之客气几句,话题一转,“如今风声越传越大,若周方真是中山国太子周东,司马兄还要和他联盟不成?” “父亲的意思是?”司马运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难题抛给了司马史。 司马史一开始也不相信乐羊所说,后来听说乐羊在善信阁门口大闹一番之后,不由信了七分。以他对乐羊的了解,若非有七成把握,乐羊不会当着公主之面大闹,也不会失控。乐羊当众失态,可见是他确认周方就是周东,确认周方藏身魏国图谋不轨。 沉吟片刻,司马史说道:“按理说,若周方真是周东,将他绑了交与魏王,可立大功一件。” “就是就是,在下也是这么想的。”王之迫不及待地表态,还想再强调几句什么,余光一扫,见司马运笑而不语,知道话多了,忙咳嗽一声,“不过在下年幼无知,不如司马将军用心深远,是以还请司马将军赐教。” “说赐教就见外了,王公子,老夫和王相国多年同朝为官,政见相同,也算是至交好友,你和运儿情同莫逆,你我两家,本是一家。”司马史不惜自降身份,和王之套了几句近乎,才又回到正题上,“乐将军以为周方藏身魏国是图谋不轨,老夫却不这么看,周方前来魏国,是仰慕魏国强大,是臣服于魏王的文韬武略,只是他不敢公然向魏王投诚,只好等候时机。” 王之不由暗暗叹服,姜还是老的辣,怪不得朝野上下都说司马史是老狐狸,果不其然,说话滴水不漏不说,还能颠倒黑白。乐羊认定周方藏身魏国是图谋不轨,经他一说,却成了周方一心向往魏王风采了,厉害,果然厉害。了得,当真了得。 司马史继续说道:“老夫不知乐羊为何非说周方图谋不轨,不过转念一想也可以理解,毕竟周方杀死了乐羊之子乐风,乐羊念念不忘为子报仇之事,见到周方在乐府住了数月有余而不自知,难免恼羞成怒,想要借魏王之手除掉周方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乐将军太不为魏王考虑了,周方一个亡国的太子,不惜以身试险来到魏国,臣服于魏王的风采之下,若魏王真听了乐羊谗言杀了周方,岂不是令天下有志之士齿冷心寒?魏国一向广纳贤士,难不成连一个被灭国的太子都容不下,还何谈成就霸业?乐羊是要置魏王于不仁不义,让天下人耻笑魏王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 王之倒吸一口凉气,幸亏他没有如实说出心中所想,他和乐羊的想法一样,要将周方一刀杀之以永绝后患。但经司马史巧舌如簧一说,杀了周方反倒成了大逆不道之事,不由他不愈加佩服司马史能言善辩。 “老夫说得也未必就符合常理,王公子,你且说说你的想法。”司马史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王之,见王之脸色变幻不定,知道他内心波澜起伏,就有意试探他一二,“王相国又是如何看待此事?” 王之心里清楚司马史是想知道爷爷的真实想法,他微一思忖:“此事传开之后,爷爷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未曾提及此事半字。在下也曾问他一次,他笑而不语。” 真是一个老滑头,连自己的孙子也不相信,司马史暗骂一句,微微一笑:“王相国老成持重,凡事总要三思而后定,老夫应该多向王相国请教才是。” 王之客套几句,起身告辞。 王之走后,司马运一脸疑问:“父亲,刚才所说真是父亲的真实所想?” 第十二章 一念之间 司马史点了点头:“为父就是要告诉王之我的真实想法,好让他转告王黄,以便在周方身世之事事发之后,王黄也好在朝堂之上和我互为呼应。” “魏王最终会如何处置周方?”司马运忧心忡忡,“虽说周方向我隐瞒了真实身世,不过他帮我不少,也算是救命之恩,且日后对他还多有仰仗之处,父亲,不管周方是何许人也,我还是希望他能安然无事,日后大事之时,他可以是我父子二人一大助力。” “为父心中有数,若非为了日后长远计,为父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机力保他过关。”司马史抚须而立,凝神想了半晌才说,“周方此人,足智多谋,且又沉稳隐忍,若他真为我所用,可敌十万大军。只怕他还真有复国之心,就麻烦了。” “倒也无妨,他想复的国是中山国,又不是魏国,且周方和齐国太子吕唐交好,据说早年周方还曾在燕国住过一些时日,在燕国也有故交,此人若是运用得当,可堪大用。”司马运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原本我一开始也怀疑周方来历不明,后来收了疑心,和他成了朋友。不成想还意外捡了宝,哈哈,可怜的乐羊养虎为患,如今想要除掉周方已经无能为力了。若当初他早早知道了周方身世,在乐府只需一副毒药就可以送周方归天。” 司马史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切莫高兴过早,周方是宝还是隐患,眼下还不好说,魏王是杀是留周方,全在魏作一念之间。” “魏王对魏作颇为器重,父亲所言极是。”司马运想了一想,“魏王想要调回魏作,派魏达前去中山国,我顺魏王之意举荐魏达前去征战韩国,以便立功好有封赏,此事也不知是好是坏。结交了魏达,却迎回了魏作,魏作对我父子二人,一向提防。” “是好是坏谁也不好断定,不论你是否举荐魏达出征韩国,魏王一定会调回魏作派魏达去中山国。与其无法阻止,不如顺势为之,也好落一个顺水人情。”司马史打了一个哈欠,“事在人为,魏作就未必一定会对周方敌视对我父子二人提防。不过若是魏作执意要打压我父子二人,为父另有办法让他坐不安稳太子之位。总之,为了大计,周方我们是保定了!” 王之回到家中,夜色虽深,他却没有睡意,来到院中散步,见爷爷书房的灯依然点亮,就推门进去。 王黄正在伏案看书,抬头见王之进来,瘦削的脸上泛现一丝凝视的笑意:“之儿还没有睡下?” “爷爷还在读书?”王之嗔怪说道,“每日处理那么政事,已经够累了,爷爷还不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早朝。”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爷爷也要三省吾身才能安然入睡。”放下书简,王黄起身来到王之面前,“刚从外面回去?是去司马府了?” 年过六旬的王黄虽瘦小但精神却不错,在朝堂之上威风八面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笑眯眯的样子却如同一位慈祥的邻家老人。 王之一晒:“爷爷怎么什么都知道,又被你猜中了。” “近来关于周方是中山国太子周东的传闻传得满城风雨,爷爷想不知道都难。司马父子和周方交情颇深,你又和司马运来往密切,去司马府,司马史肯定问你爷爷对周方之事是何态度?” “爷爷神机妙算,又说对了。”王之汗颜,嘿嘿一笑,“我都不用说了,反正爷爷什么都能猜到。” “胡说,爷爷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爷爷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且说说。” “司马运倒是没说什么,司马将军说了不少,他想保下周方……”王之将司马史的话转述了一遍,“爷爷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对周方是什么想法?” “先说说你的想法。”王黄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坐回了座椅上,端起一杯茶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爷爷倒要考考你,看你如何在纷乱的局势之中站好方位。” “我……我没什么想法,爷爷说怎样就是怎样。爷爷若是没有态度,司马兄是什么立场,我就是什么立场。”王之懒得想太多,也是魏国朝堂的局势看似平静实则一片混乱,各有算盘,他看不透每个人究竟是何想法。 “早晚你要靠自己的脑子来判断局势。”王黄敲了敲了自己的脑袋,摇头一笑,“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要你看透了每一个人和周方是不是有交情有瓜葛有诉求,你就会明白每一个人的立场和倾向。依据他们的态度,再决定你的态度,把自己的真正想法隐藏在最后抛出,就可以保证立于不败之地了。” “不明白。”王之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爷爷的学问太高深了,孙儿学不会。孙儿连察言观色都不会,何况去揣摩他人的所思所想了,简直太难了。” “你这孩子真是不长进。”王黄叹息一声,起身来到王之身前,敲了他脑袋一下,“你父亲离开得早,只留下你一根独苗,王家的重任,都压在你身上了,你若像乐城一样挑不起乐家的大梁,王家日后就会衰落下去。” “爷爷何出此言?王家有爷爷在,自会春秋永盛。”王之想起早死的父亲,不由叹息一声,“父亲究竟当年为何离家出走?” 王之父亲王左当年风华正茂时,突然离家出走,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王之,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一走十几年音讯全无,不知生死,是为王黄平生心中之痛。 王左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才十七岁时就被封为少卿,假以时日位列上卿不在话下,甚至有望接替王黄成为相国。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抛妻别子不辞而别,让人唏嘘不已。此事之后,王黄足足伤痛了一年之久。 王之自小没有见过父亲,长大后隐约听说父亲离家出走和爷爷有关,爷爷却从不提及此事。 王黄目光迷离半晌,重重地叹息一声:“你父当年离家,个中缘由,一时难以说清,也许还是爷爷对他管教太严之故……罢了罢了,万事莫强求,一切顺其自然便是。等爷爷去世之后,王家是春秋永盛还是一蹶不振,也不过是身后事了,多想无用。” “爷爷不用担心,孙儿日后努力长进就是了。”王之不忍看着爷爷悲伤失落,忙安慰几句,又说,“周方之事,爷爷到底是什么想法?” 王黄含蓄一笑:“爷爷的想法,由周方而定。” “怎么是由周方而定?”王之不明白。 “周方若想爷爷在魏王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他必定会登门来访,或是请爷爷过去一叙。”王黄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态,自得地一笑。 “若他不登门来访呢?” “若他不登门来访,他就是有眼无珠,不知魏国朝堂局势,那他被魏王斩草除根只能怪他自己太笨。”王黄推开了窗户,夜风吹了进来,冷气袭人,“以爷爷对周方的了解,他能够前来魏国藏身,必有过人之处。又能在乐羊府上住了数月有余而不暴露,绝非常人。若他不来王府,他就不是周方了。” “爷爷何出此言?莫非爷爷认识周方不成?”王之十分惊奇爷爷的推断。 “爷爷和周方只见过一面,并无深交……”话说一半,忽听门外有人通报。 “相国,善信阁派人送来一封书信!” “拿进来。”王黄得意地一笑,笑容中有一丝狡黠之色,尽显俏皮之意。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朝堂之上高高在上让人仰望的相国,会有如此孩童心性的一面。 下人递上了一封书信,王之凑过来要看,王黄却将他推开:“周方写给爷爷的信,你不要看。” 王之无奈一笑:“爷爷和孙儿还要分出彼此远近?” 王黄却不理他,自顾自地看完了书信,顺手扔进了炭盆之中,他闭目片刻,抚须而笑,过了半晌才嘿嘿一笑:“明日早朝过后,前去善信阁。” “爷爷要去见周方?为何不是周方前来登门拜访?他也太托大了。他是中山国的亡国太子,不是魏国太子!”王之气愤不平。 “你可知道周方在信中说了什么?”王黄狡黠地一笑。 王之摇头。 王黄摇头晃脑地说道:“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王相国敬启:昔有豫让漆涂身生吞炭,谋刺赵襄子未遂,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长叹‘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后自尽。今有中山国亡国太子周东化名周方藏身魏国,既非谋刺又非复国,而是另有所图,周某本想登门拜访,唯恐蜚短流长,故愿扫塌以待,恭候相国大驾,秉烛谈心。” 王之愕然:“周方之信既无诚意又无新意,等于是什么都没说,爷爷为何还要亲自前去善信阁一趟?” 王黄大笑:“知我者,周方也。周方深知爷爷一向好奇,他先是举了豫让之事,又自称并无不轨之心,难不成他藏身魏国就是为了当一名粮草商人?如今他身世事发,还能如此淡定从容,爷爷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何依仗是何居心。” “要来也是他来王府才对。” “爷爷想通了,若是周方前来王府,反倒惹人非议,爷爷悄悄前去善信阁,可以避人耳目。”王黄像是捡了钱的孩童,乐呵呵地摆了摆手,“不早了,该休息了,明日还要早朝。” 第十三章 心量 是夜,乐府的东厢房灯火通明,乐城和慕容庄正在对弈。 一座十五连盏铜灯照得四下明亮无比,乐城举棋不定,目光在连盏铜灯上停留片刻,忽然落下了一枚棋子:“慕容兄可知道这连盏铜灯是中山国所制?” 慕容庄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双眼睛顾盼之间,颇有妩媚之态,再加上手指纤细,竟有几分女子之姿。 “韩国以坚兵利器闻名天下,中山国以铜器精美独步各诸侯国,只可惜,坚兵利器可保国泰民安,精美铜器却抵挡不住魏国的滚滚铁蹄。”慕容庄说话的声音略显尖细,他轻舒兰花指,落下一字,“乐兄,你心不在焉,就要输了。” “不下了,心烦。”乐城抓起了一把棋子扔在棋盘上,起身围着五十连盏铜灯转了一转,啧啧赞叹数声,“果然不同凡响,不但制作精美,无一处不精心雕琢,且所雕刻之物形神具备,惟妙惟肖,犹如活物一般。” 慕容庄也扔了棋子,哈哈一笑:“乐兄还有心思把玩铜盏?在下佩服。乐将军病情如何了?” “别提了,时好时坏,大夫说,爷爷的病是心病,只有心里的事情放下了,才能好。他心里的事情怎么能放下?周方一日不除,他一日难以心安。”一想起周方乐城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重重地一拳打在桌子上,震得棋子洒落一地,“周方真是无耻之徒宵小之辈,乐家待他不薄,他却如此对乐家,真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是一头中山狼。” 慕容庄哈哈一笑:“话不能这么说,乐兄,你可曾想过周方身为中山国太子,本来富贵荣华高高在上,落得如今的田地,又是拜何人所赐?若不是乐将军进犯中山国,周方何必以身试险藏身魏国?他做他的中山国太子和中山国君多好。世间之事,一报还一报,丝毫不爽。” “你!”乐城气得气短,“你还是不是我的至交好友?” “当然是了,好友归好友,道理归道理。你不能无端埋怨周方,也不能是非不分。分清是非才能有公正之心,有了公正之心,才能冷静理性地看清局势,不会做出后悔的事情。”慕容庄拍了拍乐城的肩膀,“乐兄你心思纯正,为人善良,只是过于浮躁,还需多历练历练,学学养气之道。不是我说你,有时你甚至还不如心浮气躁的姜远。” “我哪里不如姜远了?姜远一介商人,岂能和我相提并论?”乐城气呼呼地一把推开慕容庄,“你到底是和姜远交情更深还是和我?” 慕容庄被乐城的孩子气逗乐了:“乐城,你和我相识十几年,我和姜远才认识多久?你是对你没有信心还是对我?不瞒你说,我和姜远交好,只是图他姜家的生意,对他本人,毫不喜欢,甚至还有几分厌恶。你知道为何?” “不知道。”乐城将头扭到一边。 “姜远和你大不相同,你是简单直爽,他是心浮气躁。你是孩童心性,他是心机深沉。你是心思纯正,他是心思多变。你无害人之意,他有害人之心。你说换了是你,你愿意和谁交心?”慕容庄拿出一把折扇,假装扇了几下,又折起,“姜远和你我走近,所图有二,一是他不喜欢周方,想和我二人成为同盟,联手对付周方。二是他想借你我二人之力,敲开权贵之门。姜家虽是魏国首富,却因姜望远离朝堂,有意不结交权贵,是以姜家虽富却不贵。如今姜远想要既富且贵,不得其门而入,我二人便是他眼前最好的桥梁。” “既然知道姜远是何许人也,为何还要和他来往?”乐城脸色缓和几分。 “圣人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姜远这样的小人,虽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我和他周旋,倒也不是怕得罪他。说实话,姜家虽身为魏国首富,只是表面繁华,就如这一场大雪,谁也不知道雪的下面埋的到底是财富还是枯草。姜望一世英名,眼见就要毁在姜远手中了。” “怎么讲?”乐城为之一惊。 “周方目光如炬,为何只接手姜家的粮草生意而不是其他?只因其他生意都快要被姜远亏空完了,哈哈,姜望还做着魏国首富的春秋大梦,殊不知,姜家已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慕容庄的笑声中有说不出来的得意和开心,“就在姜望病重之时,姜远接连和我做了几笔生意,每一笔都赔得血本无归,他还以为赚了不少,其实若真让他知道亏了多少,恐怕他连吐血的心都有了。” “周方真有这么厉害,能看出姜家最赚钱的生意是粮草?”乐城才不关心姜远的亏空,只在意周方的眼光。 “平心而论,我其实挺佩服周方此人。”慕容庄点了点头,“他毕竟是中山国的太子,也曾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却能忍辱负重,并且委身仇人之家,如如不动,真是了得。一旦时机到来,便一飞而起,绝不迟疑,如此隐忍如此心性如此决绝,必能成就大事。况且周方不论朝堂眼光还是经商策略,都高人一等,若有机会,我倒还真想结交他,和他共谋大事。” “你要是敢和周方结交,我就和你割袍断义!”乐城怒容满面,“我和周方势不两立。” “你看你,说过你多少次了,做事不要意气用事。周方还没有和你势不两立,你却反倒和他计较了?国仇家恨要是都记在乐将军身上,周方在乐府期间,只要一副毒药,乐府上下上百口人能有几人幸免?”慕容庄一拍乐城的肩膀,“凡事多想想别人的好,如此就平衡了。不瞒你说,此次周方若能过关,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和他结交。” “你肯定会失望,周方过不了关了。”乐城嘿嘿一笑,“今晚中山国会有人前来魏国,要亲眼见见周方。一旦坐实了周方的身世,魏王必然会将周方下狱处死。” “我敢打赌,魏王不会下令处死周方。”慕容庄再次打折扇,摇晃几下,“魏王顾及名声,不会处死周方,但或许会将周方打入大狱。不过我相信以周方的智谋,必会想好万全之策,有人会力保他无事。” “哼哼哼,就算周方侥幸不被魏王处死,你以为他身份暴露之后,中山国还能留他?中山国王后和周西,一定会千方百计要他的命。”乐城哈哈一笑,“周方腹背受敌,内忧外患,没有活路可走了。他是咎由自取,到时他就是跪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帮他分毫。” “你说得也对,我怎么忽略了这一点……”慕容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要除掉周方的人太多了,中山国上下,从王后、周西再到群臣,无一人不欲除之而后快,毕竟周方是中山国灭亡的罪魁祸首,还毒杀了中山国君,是弑父之人。” 乐城忍了忍,没忍住,还是说出了真相:“外面传闻不是真相,真相是周方是被王后陷害,王后拒不发救兵,才让周方孤军奋战而全军覆没。当时王后和司马史约定,以数座城市和周方性命为代价换取魏国退兵。司马史未经和爷爷商议,就私下答应了王后。但在魏国灭掉了周方大军后,司马史反悔了,长驱直入灭掉了中山国。” “啊?原来如此,原来周方蒙受了不白之冤,我还以为周方真是战败之后指使他人毒杀了中山国君,竟是不是。”慕容庄先是摇头,又连连点头,“如此更显周方的不凡了,承受了如此冤屈,还有复国之志,确实非同一般。不对,不对,周方是否知道司马史和王后的约定?若是知道,他怎会和司马父子结盟?” “不知道周方是否知道,多半不知道。”乐城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他是知道的。有一次爷爷有意试探他,说出了司马史和王后密谋之事,他当时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再一想也可以理解,以周方的隐忍和用心,即便知道司马父子暗中勾引王后,他也会假装不知,事情已经过去,他要的是复国。只要有助于他的复国大计,不管是司马父子还是乐将军,他都会不计前嫌。”慕容庄知道得越多越是佩服周方,他相信以他的心量无法做到如周方一样有容乃大,“乐兄,我劝你好好劝劝乐将军,一定要在魏王面前力保周方。周方此人留下,对乐家大有帮助。” “决不。”乐城大摇其头,“周方就是中山狼,等他势大之后,必会血洗乐家以报灭国之仇。司马父子也是一样,周方狼子野心,总有一日会反咬一口,让司马父子死无葬身之地。司马父子现在需要周方,是为了对付乐家,早晚养虎为患。” 慕容庄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摇头笑了笑:“司马父子对此心知肚明,周方也清楚得很,他们联盟,都是与虎谋皮,只是谁赢到最后,就看谁的本事更大了。” 第十四章 此一时,彼一时 “咚咚咚……”传来了敲门声。 “什么事?”乐城眉毛一扬,流露不耐之色。 “乐公子,有人自称是中山国客人,深夜来访,家主已经睡下,小人特来禀报公子。” “中山国客人?来得好快。”乐城面露喜色,一拉慕容庄胳膊,“正好慕容兄也在,走,随我一起迎接客人。” 慕容庄本想告辞,已经三更了,不过听到中山国来人,顿时来了兴致,当即跟随乐城出门迎接。 门口有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一名车夫站立马前,见乐城和慕容庄出现,忙施一礼:“小人罗道见过乐公子。” “来者何人?”乐城昂起下巴,傲然问道,“本公子亲自来迎,怎么还不下车?” 车内传来一个衰老而低沉的声音,声音缓慢有力,且有几分傲慢:“为何不是乐将军亲自来迎?” 乐城顿时火大:“你是何人,值得爷爷亲自来迎?除非你是中山国君周西。” “他不是周西,他应该是中山国的老臣。”慕容庄听了出来,车内之人至少五旬开外。 乐城却不耐烦了:“管他是谁,再不下车就请回吧,一个亡国之臣,还在乐府门前装腔作势,如此作派,不识时务。” 乐城转身要回,蓦然人影一闪,一人快如闪电挡在了身前。她一身黑衣,头戴斗笠,斗笠上又有一层黑纱,就连手中所持宝剑也是通体黑色,犹如和夜色融为一体。若不仔细去看,很难发现眼前突然就站了一人。 她手中宝剑横在乐城面前,一开口就是一股彻骨寒意:“再敢怠慢欧阳相国,要了你的狗命!” 虽剑未出鞘,却依然可以感觉到杀意森森,乐城后退一步,强自镇静:“你、你是何人?敢在乐府行凶,来人,乱棍打死!” 乐府的仆从纷纷出来,手持木棍,将黑衣女子团团围住。 “幔陀,不得胡闹!”车中人闷喝一声,掀帘下车,来到乐城面前,“阁下一定是乐城乐公子了?老朽欧阳乐。” 乐城漫不经心地看了欧阳乐一眼,压根就没想起来欧阳乐是谁,目光依然停留在眼前的黑衣女子身上:“你叫幔陀?是何方人氏?有没有成亲?” 慕容庄背过脸去,乐城也太无礼太不合时宜了,见到中山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欧阳乐不见礼也就算了,还敢调戏杀意森森的女剑客,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有些正形? 话刚说完,幔陀手中剑鞘一翻,“啪”的一声清脆声响,结结实实打了乐城一个耳光。 “你敢打我?”乐城勃然大怒,扬手打向幔陀。只不过他的手法和幔陀相比太慢了,手刚刚一动,幔陀身子一晃,就闪身到了他的身后,手中宝剑出鞘,漆黑如墨的剑身就抵在了乐城的后颈之上。 “再动上一动,让你血溅当场!”幔陀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如同隆冬深夜从厚厚的雪山之中传来的冷漠。 “幔陀,不得无礼!”欧阳乐向前一步,忙推开幔陀宝剑,朝乐城拱手一礼,“幔陀粗鲁无礼,不知礼仪,还请乐公子勿怪。她从小生长在山野之间,行事随心所欲,疏于管教,惊吓到了乐公子,赎罪,赎罪。” 慕容庄忙说:“乐公子,欧阳相国是中山国的相国,他不远千里亲自来到魏国,应该以礼相待。” “不敢不敢,亡国之臣,怎敢劳公子大驾!”欧阳乐收起傲慢之意,一脸恭敬和谦卑笑容,“老朽是以乐将军故交身份前来拜会乐将军,虽冒失,却有足够的诚意。” 欧阳乐?乐城才想了起来,忙回了一礼:“原来是欧阳相国,失礼,失礼。爷爷身体不适,已经睡下,故我来迎接。快快请进!” 乐城错开一步,朝幔陀看了一眼,虽看不清幔陀长相,却依稀可见她曼妙的身材和瘦削的双肩,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宛如一副山水画,让人流连忘返。 幔陀轻巧一跳,闪到一边,看也不看乐城一眼,走到了欧阳乐的身后。 到了书房,乐城让人上茶,落座之后,幔陀抱剑站立在了欧阳乐的身后。 乐城和慕容庄此时才看清欧阳乐的长相,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须发皆白,飘然若仙,竟似神仙中人。乐城也算见多识广之人,还是不由暗暗叫了一声好。 就连慕容庄也是暗自赞叹。 “不知欧阳相国连夜来访,所为何事?”乐城多半猜到了欧阳乐亲自前来魏国是为了周方,却还是故意有此一问。 “老朽是为了太子周东而来。”欧阳乐故作镇静地说出周东的名字,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周方画像传到中山国时,躲在太行山深处的中山国君臣,正在励精图治,图谋复国大计。奈何魏国灭掉了中山国后,虽未对中山国君臣赶尽杀绝,却占领了都城灵寿不说,还将中山国仅存的军队编入了魏国之中。 中山国君臣数千人加上随从不过万余人,藏身在太行山深处,开垦荒地,织布建屋,蓄养牲畜,周西也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和王后商议农兵结合,白天务农,晚上练兵,等候时机打败魏国,光复中山国。 包括王后和周西在内,所有人都将仇恨对准周东,若不是周东刚愎自用,非要力战魏国,早早议和,中山国也不会亡国。周东非但不知悔改,还在兵败之后,指使他人下毒毒死先王。 周东就是中山国的千古罪人! 在中山国君臣复国的斗志中,有一半是因为对周东仇恨的怒火,反倒对魏国的怒火并没有多少。魏作任中山君以来,采取了安抚政策,只驻军在灵寿城,各地官员仍以中山人为主,税收减半,鼓励农耕和生产。并没有多少中山百姓因灭国而家破人亡,再加上魏作连逃往太行山的中山国君臣都没有追杀,任由他们从容逃走,是故中山国百姓对魏军的惧怕心理渐渐退却,安心过起了日子。 为了鼓舞士气,王后和周西现身说法,声泪俱下指责周东种种滔天罪恶,中山百姓并不知道周东之事,但在中山群臣心目之中,周东刚愎自用、弑父、叛逃的形象深入人心。而周东在逃亡路上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所有人都认定周东肯定罪大恶极已经不在人世了。 突然有人从魏国而来,手持周东画像向群臣打听此人是否是中山国太子周东。欧阳乐正和王后议事,听闻此事后,当即让人抓来手持画像之人。一问之下得知,此人是受乐羊将军所托,前来中山国求证一名流落到魏国的名叫周方的人是否就是中山国太子周东。 一见画像,几人顿时目瞪口呆! 不管是太后季月还是中山国君周西,就连欧阳乐在内,也认定周东已死。也是,周东所带大军数万人无一幸存,周东又怎么可能逃出生天?就算周东侥幸得以活命,他又能去何处? 万万没想到,周东不但没有死,还去了灭掉中山国的魏国,甚至还居住在了乐羊家中数月没有被乐羊认出。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周东还结识了公主、魏国第一富商姜望之女以及成为了司马父子的座上宾! 司马父子?太后季月大吃一惊,她和司马史暗中勾结试图谋害周东之事一旦公开,她将身败名裂不说,恐怕连毒害先王之事也会被一并揭穿,到时群臣反目,她和周西将无处容身。 怎么办?季月当即和欧阳乐密谋一番,决定让欧阳乐亲自前往魏国一趟,和乐羊、司马父子见上一面,就如何处置周东之事达成共识。 季月的想法很简单直接,周东必须死。若是魏王不下令处死周东,就由中山国的正义之士为民除害。太行山深处有一座山名叫翠屏山,山中有一隐士名叫幔越,幔越有女名幔陀,幔陀深得幔越真传,从小翻山越岭,犹如猿猴灵活,又剑法轻巧如风,常在山中助人,人称幔陀仙子。 幔越有一次坠落悬崖,身受重伤,被周西所救。周西开口相求,幔越一口答应,让女儿幔陀追随欧阳乐左右前去魏国,伺机杀掉周东,为中山百姓除害。 欧阳乐和幔陀日夜兼程,悄然来到安邑城中,本想先见司马父子。不料听说司马父子和周东如今关系无比密切,就转道前往乐府,先拜会了乐羊再说。 不想先见到了乐城,欧阳乐虽微有失望,却还是庆幸来对了地方。因为乐城的一句话让他汗流浃背,险些没有为自己的英明抉择而鼓掌叫好。 “欧阳相国是为了周东而来?为何没有先去司马府?”乐城摇头晃脑地笑了一笑,“当初欧阳相国可是和司马将军约定以周东性命换魏国退兵,按说应当先登司马将军之门才对。不过若是欧阳相国先去了司马府,此刻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此话怎讲?”欧阳乐暗暗心惊,却又故作镇静,“司马将军和老朽也是故交,为何要取老朽性命?” 第十五章 风起云涌 “因为此一时彼一时。” 乐城站了起来,背起双手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故作高深:“当时司马将军为取胜,和欧阳相国联手,是为形势所迫,此一时也。如今欧阳相国要取周东性命,司马将军却要力保周东周全,彼一时也。中山国已然被灭,对司马将军来说,欧阳相国不过是一个亡国的相国,并无用处。周东则不同了,周东既是公主赏识之人,又是司马运的救命恩人,还是姜家的座上宾和乘龙快婿,更可以帮司马父子在朝堂之上地位稳固,相比之下,欧阳相国如此多事且多余,司马将军一刀杀了你,将你埋在后院,又有何人得知?” 慕容庄连连点头:“乐公子所言极是,如今对司马父子而言,保周东就是保他二人的地位,也幸亏欧阳相国先来乐府。” “侥幸,侥幸。”欧阳乐擦了一把冷汗,谄媚一笑,“老朽前来魏国一事,还望乐公子和慕容公子保密,不要让外人得知才好。” 幔陀轻蔑地哼了一声:“欧阳相国若是怕司马父子,我这就去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司马将军府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地方。”乐城笑了,“幔陀姑娘,你武艺再是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司马将军府兵士众多,还有弩箭营,到时万箭齐发,就算你能上天入地,也难逃天罗地网的箭雨。” “我偏不信。”幔陀艺高人胆大,也是她从未见过漫天箭雨的恐怖,故自信满满。 “要不要在乐府弩箭营的箭雨下试上一试?”乐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好。” “万万不可。”欧阳乐吓了一跳,他可是见识过万箭齐发的威力,忙劝幔陀打消念头,“幔陀,切不可逞强。你随老朽前来魏国,当一切以老朽命令行事,不可乱来。” “是。”幔陀不敢违抗欧阳乐命令。 “何时可以见到乐将军?”欧阳乐急于和乐羊商议一番。 “明日,今日太晚了,爷爷已经睡下,不便再叫醒他。他上次被周东气得吐血,身子大不如从前了。”乐城咬牙说道,“既然欧阳相国带来了刺客幔陀,接下来也就好办了。爷爷明日早朝会向魏王奏明周东之事,魏王若杀周东,自然一切皆大欢喜。若是魏王不杀周东,就由幔陀杀之,也算是为魏国和中山国除害了。” 欧阳乐连连点头:“老朽也正是此意。” 慕容庄忽然问了幔陀一句:“幔陀姑娘,你认识周东?可是知道周东为人?还是只是听说过周东弑父叛国?” 幔陀冷冷地看了慕容庄一眼:“我不认识周东,也不曾见过他,他弑父叛国之事,人人皆知,难道还有假不成?” “有些事情,耳听和眼见都未必是实,何况是道听途说了,哈哈。”慕容庄朝欧阳乐和幔陀拱手一礼,“幔陀姑娘,不要辜负了自己的一身本事,可以沉下心来静一静,也可以多走走多看看多听听。好,我言尽于此,欧阳相国、幔陀姑娘,在下告辞!” 欧阳乐脸色不善,等慕容庄走后才说:“乐公子,慕容公子方才一番话是何意?他不是你的至交么?” “至交是至交,只是我和他在有些事情上,看法不尽相同。”乐城苦笑一笑,摆了摆手,“无妨,他决定不了大局。” 是夜,周东回到善信阁后,早早就休息了。安邑城内的风起云涌,他虽未亲眼所见,却也能猜到一二。不过他却是睡得香甜,一觉到了天亮。 天刚亮,孙西敢和子良就登门了。 见孙西敢一脸慌张的样子,周东不觉好笑,不慌不忙地坐定之后才问:“出了何事如此慌张?当年大军压境,也不见你如此失态?” 孙西敢朝子良点了点头,子良点了点头:“我昨晚骑马回山,请父亲出山。半路上偶遇一辆来自中山国的马车,车上一人,是欧阳乐!” “欧阳乐?”周东一惊之下,顿时站了起来,“怎会是他?你怎么知道是他?” 子良对周东大惊小怪的样子颇为惊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欧阳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怎么就不能知道是他了。不是我知道他,是父亲认得他。父亲还认得和他同行的一个女侠名叫幔陀的……” 周东不知道幔陀,也不关心幔陀是何许人也,又问:“令尊为何会认得欧阳乐?” 孙西敢插嘴说道:“回公子,子与当年曾在中山国打猎,在中山国颇有一些人脉,认得欧阳乐也不足为奇。欧阳乐此来魏国,定是为了公子身世而来。” “周公子是什么身世?”子良一脸好奇地打量周东几眼,“以前见你,觉得你貌不惊人,普普通通。现在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多了一些沉稳大气,像是一个……” “像是什么?”周东有意舒缓心情,轻轻一笑。 “像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子良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我瞎说的,公子可不要当真。你就是一个粮商,可不是真的将军,千万别当自己是将军,万一惹了事情不要怪我。” “子良你回去酒坊陪陪你的父亲。”孙西敢挥手让子良退下,等子良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说,“属下方才派人打探一番,欧阳乐的马车没有前去司马府,而是去了乐府。” 周东点了点头,心情不免有了几分沉重:“没想到欧阳乐会亲自前来魏国,中山国有人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母后、弟弟,你们真的就不顾及一点儿骨肉情深,为了一个灭亡的中山国,也要非除掉我不可?” 孙西敢理解周东悲怆的心情,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人间最悲哀的事情就是亲情的背叛骨肉的相残,只是生在帝王之家,亲情不过是刀尖上一闪而过的光芒,而且还是森森寒光。又或是清晨的白霜,阳光一照,就不知消融在了何方。 好在周东很快就平复了心情,他深吸一口气:“欧阳乐前去乐府,想必要和乐羊商议如何说服魏王除掉我。无妨,多一个欧阳乐也不怕,只要王相国明日如期而至,魏王就不会拿我怎样。” “欧阳乐此来,并非只此一事,他还带了幔陀前来。”孙西敢小心翼翼地再次抛出了幔陀,他比周东更加清醒,相比魏王杀掉周东还要顾及名声还要唯恐天下贤士寒心不同的是,幔陀只要想杀,顷刻之间便会利剑出鞘。 幔陀才是最大的危险最致命的隐患。 “幔陀……”周东立刻明白了什么,“刺客?” “正是。”孙西敢脸色凝重犹如夜幕之中的浓雾,“幔陀此人,武艺深不可测,其父幔越,更是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相传幔越早年受教于一名名叫善来的隐士。善来此人究竟是谁,无人得知,只是知道他有上天入地之能。据说天下刺客皆出自善来门下,其中又以幔越为第一。幔陀是幔越之女,幔越一身武艺尽数传于幔陀,幔陀天下无敌手。” “哪里有天下无敌手之人?不过是乡野传闻罢了,当不得真。”周东原本还紧张了几分,一听到幔陀来历如此神奇,顿时轻描淡写地笑了,“你一说幔越我倒是想起来,当时我还身为太子时,有人向我推举此人,盛赞此人武功天下第一,若是招他任教军中,可保中山军天下无敌。我一笑置之,用兵之道在于智谋在于布局,不在于蛮力。” “话是如此,可是用兵之道和刺客之道并不相同。幔陀只要抓得机会,一击得手击杀了太子,不管她是逃走还是被拿下,她已然胜了。匹夫以命搏命,如太子一般尊贵之人,和她一命换一命,太不值了。”孙西敢蓦然下定了决心,“从今日起,属下命子与时刻追随太子左右,以保太子平安。” “不要再叫我太子。”周东摆了摆手,“也不必让子与时刻保护我的周全,幔陀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魏国行刺于我。” “太……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大意。”孙西敢见周东不以为意,心下着急,“若公子不许子与追随左右,我便片刻不离开公子半步。” 周东只好妥协了,孙西敢人高马大太招摇了,还不如子与不显山不露水,只好点头:“好,好,且依你。不过我可有言在先,等幔陀离开之后,子与也不用再寸步不离我左右了。” “公子,乐公子、乐小姐、慕容公子来访。”木恩来报。 “公子,公主来访!”传先来报。 “公子,姜公子、姜小姐来访!”小薇来报。 “公子,司马公子、王公子来访!”芥子来报。 周东和孙西敢对视一眼,山雨欲来风满楼,今日众人汇聚一堂,莫非都是来等他最后是怎样的结局? 愣了片刻,周东忙快步如飞迎出了门外。 门外车马连成一片,无比热闹又无比喧闹,引得路人频频张望。最前面的一辆辇车,正是公主的座驾。 第十六章 周东不死,天下不安 公主座驾后面,有七匹高头大马,都是皮毛鲜亮膘肥体壮的骏马,只从马匹不难看出,马上之人非富即贵。 周东当即向前一步,躬身施礼:“参见公主。”又朝司马运几人一一拱手见礼。 公主缓步下车,漫不经心地看了周东身后的孙西敢一眼:“周公子还有闲情雅致喝酒?” 周东微微一笑:“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公主微叹一声,目光幽怨而无奈:“或以其酒,不认其浆;鞙鞙佩璲,不认其长。维天有汉,鉴亦有光;跤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服章;睨彼牵牛,不认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是《诗经》的《小雅》中一首描写织女无心织绢,呆坐在织布机旁一心思念银河对岸的牵牛郎。周东心下黯然,想起公主即将出发的远行,知道公主不舍故国和故人。 司马运本想等公主和周东寒暄完毕再上前说话,却按捺不住性子,一提缰绳,和王之同时下马来到周东面前,拱手说道:“周兄,奉魏王之命,我和王兄即刻启程随军出征,特来向你告别。” 王之面无表情,淡淡说道:“爷爷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此话一出,乐城、乐旦和慕容庄以及姜姝、姜远顿时侧耳聆听。 “请讲。”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王之说完,转身上马,冷冷瞥了周东一眼,“周东,你好自为之。” 第一次有人当众叫出周东名字,周东淡然一笑,既不慌张也不解释:“谨记王相国言教。”心中却是明了,王黄让王之当众送他《道德经》的名句,后面却故意省略了一句“将欲夺之,必固予之”,言外之意是向他暗示想要从别人手中夺取什么,就要先给别人什么。 司马运哈哈一笑:“各位,周兄不管是周方还是周东,都是在下至交,谁若为难周兄,就是为难在下。在下一向记仇,又喜欢报复,是以各位可要想好了是否要和周兄过不去。在下虽人在军中,心思却在周兄身上。在下与家父会不惜一切代价力保周兄周全,各位,告辞!等在下凯旋归来时,若是听到有人对周兄不利,哼哼,呵呵,在下会新账旧账一起算个清楚……” 望着司马运和王之远去的身影,乐城冷哼一声,转身对慕容庄说道:“小人得志。” 慕容庄没接乐城的话,朝姜远拱了拱手,呵呵一笑:“姜兄也来凑凑热闹?今日善信阁可以说是高朋满座贵宾如云了,也不知道周兄是不是欢迎?” “蓬荜生辉,求之不得。”周东哈哈一笑,“今日对周某来说,也许是生死攸关的一天。各位齐聚善信阁,正好可以看一场好戏,哈哈……请!” 姜远神色不定,目光在公主、乐城、慕容庄的身上穿梭,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慕容庄也和乐城一起前来善信阁,不是说好慕容庄躲在幕后,不参与周东之事么?他的目光又在乐城脸上停留片刻,乐城回应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众人心思各异,却谁也没有说破,依次进了善信阁。阳光正好,公主提议就在院中的假山亭中喝茶。 落座之后,周东亲自将茶饼灼成赤色,然后打碎成末,过筛入壶煎煮,加上调料,然后煮透,为每人倒上一杯:“如今煮茶刚刚兴起,我煮茶手艺生疏,若是不好喝,各位请多包涵。” 公主先饮了一杯,点头赞道:“虽味道略苦,却苦尽甘来,周公子的煮茶之技,可以出师了。” “公主太好说话了,周公子之茶,分明只苦不甜,入口如药,回味更苦上三分,分明是火候不到技艺不精。”乐城放下茶杯,将杯中余茶倒在地上,“如此苦茶,不喝也罢。” “就是,就是,太苦了,毫无乐趣可言。”姜远也和乐城一样,倒掉了余茶。 公主饶有兴趣地看向了乐旦:“旦妹妹觉得如何?” 乐旦微微抿了一小口,吐了吐舌头,摇了摇头:“苦,不好喝。” 慕容庄喝了一口,微微闭目片刻,摇头晃脑地一笑:“有生有死,有苦有乐,以苦为乐,苦中作乐,好茶,好味道。” 众人都看向了姜姝,姜姝嫣然一笑,一口喝干杯中茶:“只要是周兄所煮之茶,不管是苦是甜,我都会一饮而尽,是为同甘共苦!” “好一个同甘共苦!”公主朝姜姝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目光中有羡慕有欣慰也有一丝不甘和无奈,“多想我也和姜小姐一样,不管苦乐都义无反顾。虽有苦有乐,总是好过不喜不悲如同树木一样。” 周东深情地看了姜姝一眼,心中大为安定,他也听出了公主话中的离别之意和不甘,有心劝她几句,勉强一笑:“公主为魏国百姓远赴齐国,日后当为齐国王后,母仪天下,为齐国百姓称颂,怎会是不喜不悲?”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非圣人,只是一名小女子,只想与所爱的人在一起,看天地悠悠,观沧海日出,如此足矣。” “公主和吕唐太子在一起,也可以看天地悠悠观沧海日出,吕唐太子是率性而为的性子……”乐城以为公主所说的所爱之人是他,不由一时感伤,却又想安慰公主一番,“都怪我无能,不能入得了魏王之眼,有愧公主的一番情意。来,上酒。” 孙西敢早就备好美酒,立时就递了上来。 乐城将酒杯举过头顶:“一杯敬天地,一杯敬魏王,一杯敬公主,一杯敬过往!” “慢!”公主挥手制止了乐城,“乐城,你不必如此,我的离愁别绪并非因你。以前我曾心仪于你,后来对你渐渐失望,就对你断了念想。” 乐城愕然,酒杯举在半空,喝也不是放也不是,目光落在周东脸上,顿时惊道:“公主是因为他而对我断了念想?” 公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正是。当我发现喜欢上周东后,我告诫自己,我是公主,而他只是一介商人,所爱隔了山海,山海不可翻越。而当我知道他的真正身世是中山国的太子周东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我和周东已经没有身份地位上的悬殊,我们门当户对,我们是天作之合……” 风轻轻吹过,所有人都默然不语。公主的声音低沉、低落又轻柔,就如春天里的第一缕春风,动人心弦,只是带了冬去春来的欣喜之外,又有一丝恋恋不舍的感伤。 “然而造化弄人,周东是太子不假,却是亡国的太子,是被魏国所灭的中山国的太子,而且他还身负国仇家恨,和魏国势不两立,有不共戴天之仇。”公主凄然一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公主蓦然站了起来,伸手:“酒来!” 孙西敢迟疑一下,还是递上了酒。 公主一饮而尽杯中酒,扬手扔了杯子,杯子摔在假山之上,摔得粉碎:“为什么我身为公主,连一件自己遂意的事情都无法做到?为什么想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那么难?为什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心仪之人,先是和他身份悬殊而不能在一起,身份相对了,却又是仇人?上天是要有意捉弄我不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公主悲怆的呐喊在风中飘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回响。只是烟花易冷,声音易碎,很快就消散一空。 周东想要站起劝公主几句,姜姝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姜姝清楚,公主只是想在临走之前,在所有人面前倾诉心事,因为一旦远嫁齐国,恐怕在座各人,再难见上一面了。 人生在世,山海相隔,不是死别,就是生离,姜姝想起她小时从齐国前来魏国,哭得悲痛欲绝,和孩童时的伙伴分别至今,再也没有见上一面,也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见。而公主嫁与吕唐为妻,待吕唐继位之后,便是王后。身为王后,更无可能离开齐国,即便是回魏国省亲也是不能。 周东无动于衷,乐城却是坐不住了,他拍案而起:“周东,你当初为什么不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为何非要来魏国害人?你先是害了我和妹妹,又害了爷爷,现在还害了公主,你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中山狼。今日朝堂之上,爷爷一定会请魏王下令将你处死。你一死,中山国无忧,魏国安宁!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周东不死,天下不安。” “我一人身系天下安危,乐公子,你太高抬我了。”周东坦然一笑,朝公主和乐旦分别施了一礼,“在下初来魏国之时,身负重伤,若非公主和旦妹相救,在下已经不在人世了,救命之恩,铭记五内!” 又朝乐城躬身:“在下也蒙乐公子照应,又得乐将军允许在乐府养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第十七章 物是人非 随后,周东又分别朝姜姝和姜远拱手一礼:“承蒙姝妹和姜公子抬爱,在下得以执掌姜家粮草生意,虽未一举大胜,却也算打开了局面,不负二位及姜公重托。”他微一停顿,又朝王宫方向拱手,“周某自来魏国之后,除养伤之时不能依靠自力之外,伤好之后,所作所为都是在为魏王分忧为魏国百姓谋福。中山国虽被魏国所灭,我身为太子,若说心中无恨也是骗人。只是自从来到魏国之后,心中坦然了许多。和魏国相比,中山国弱小积贫不说,还昼夜笙歌,重文轻武,马放南山,最终死于安乐。若不是被魏国所灭,早晚也会被燕国、赵国或是齐国吞并。痛定思痛,周某对魏王再无怨念,如今天下纷争,本来就是强者凌弱,想当年中山国也是戎狄之地,后先王立国,效法周礼,改姓姬姓和周姓,才立于诸侯国之林。” “现中山国已灭,我已经不再是中山国太子,中山归属于魏国,两国一体,只愿当魏国一小民,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若是魏王赏识,也愿效力朝堂,助大魏早日一统天下。”周东又朝众人一一作礼,“初来魏国之时,为救保命,隐瞒了身世,虽有不得已苦衷,却也是有意为之,诸位若是怪罪,在下愿受处罚。魏王若是不肯容我,是杀是驱逐出魏国,在下绝无怨言!” “公主殿下……”周东又朝公主深情一瞥,“感谢公主错爱,在下愧不敢当。齐国太子吕唐和在下自小相识,他虽有荒唐事,却非荒唐人,一定会善待公主。愿公主与吕唐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旦妹,你的照顾之恩关怀之谊,若我得以活命,日后定当报答。若无机会,容我来世再报。”周东说到动情处,眼中泪花闪动,今日索性一并将事情全部说清,“姝妹,我已然得知与我有婚姻之约的中山女子已经嫁与他人,若我过了此关,愿娶你为妻,今生与你不离不弃。” 姜姝悲喜交加:“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周兄,小女子愿与你守候一生。” 乐旦哪里还把持得住,泣不成声:“周东哥哥你不要死,你不能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周东哥哥,我恨你。” 慕容庄大为感慨:“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周兄真君子也,在下与你相见恨晚,请受在下一拜!” 周东忙还礼说道:“慕容兄过誉了,在下只不过尽了人之常情。中山国被灭之初,在下一心报仇雪恨,以仇恨立志。来魏国之时,曾一心想要刺杀了魏王,为死去的无数中山将士和百姓讨还公道。也曾对乐将军动过杀心。后来慢慢想通了许多事情,一个人不能总是心中充满仇恨,仇恨可以立志,仇恨却不可以复国!” “这么说,你藏身魏国,还是一心为了复国?”乐城自以为抓住了周东话中的漏洞,冷笑一声,“是以你伺机刺杀魏王搅动魏国朝堂借机复兴中山国之志一直未变?” “谋反之罪,罪不可赦!”姜远脸色一寒,“既然你承认了你就是中山国太子周东,又声称有谋反之心,周东,我将你报官押送官府,不算冤枉你吧?” “你敢动周东一根手指试试?”姜姝勃然大怒,起身来到周东身前,“我和他同生共死,哥哥,你想他死,我也不活。” 周东轻轻一揽姜姝肩膀,淡然一笑:“姝妹不要惊慌,姜公子只是一句玩笑。我承认我就是前中山国太子周东,如今中山国亡国,哪里还有太子?我也说过我当初曾有刺杀魏王之心和复国之志,只是如今形势大变,我也想开了,只想安心当一名魏国百姓,若是魏王需要,愿为魏国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佩服,实在是佩服,堂堂的中山国太子,竟是如此一个两面三刀之人,哈哈,周东,直到今天我才算看清你的为人。”乐城的笑声中充满了失望和悲怆,还有嘲笑,“今日我来,是要和你做一个了断,你我之间所有的恩怨,至此一笔勾销。从此以后,你我行同陌路,互不相识。你可以用尽一切手段为难于我,我也会不遗余力让你身败名裂,从此无法在魏国立足!” 姜远被姜姝一吓,本不敢再挑衅周东,乐城如此坚决果断,他也鼓起了勇气,向前一步:“周东,不管父亲和妹妹对你如何,我姜远自今日起也和你一刀两断,你我从此以后互不相干!” 乐城和姜远对视一眼,二人齐齐看向慕容庄,等慕容庄表态。 慕容庄嘿嘿一笑,摇了摇扇子,又觉得大冬天的天气太冷,不合时宜,就又收起扇子:“你们看我做什么?我和周兄本来就素不相识,今日冒昧登门已经十分唐突了,再和周东划清界限岂不是自讨没趣?我原本和周东就互不相干,是以就不多此一举了!” 说完,慕容庄朝周东施了一礼,哈哈一笑:“周兄,若你过得了此关,可否交在下这个朋友?哈哈,莫怪在下势利,若你过不了此关,要么在牢狱中终老此生,要么人头落地,我想和你结交也无从说起。” 周东早就听说过慕容庄之名,传说中的慕容庄是一个人面桃花行事随心所欲之人,今日一见,人面桃花不假,行事却和传说中大有出入。虽说势利,却势利得坦诚,他不由一笑:“若还留得此命,一定和慕容兄好好相聚一次。” “好,就这么说定了。”慕容庄再次拱手,“过关之事,就只能靠你自己,我帮不了你。此时我也觉得还是远离你为好,万一被你所累,也是殃及池鱼,告辞!” 慕容庄说走就走,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只留给了乐城和姜远几人一个义无反顾的背影。 姜远愣了愣,想明白了什么,赶紧起身就走:“慕容兄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走了几步才想起不打招呼就跑不太礼貌,忙回身冲公主和乐城拱了拱手,飞一般跑了。 公主摇了摇头,语气不无鄙夷之意:“既知周东命运未卜,以至会被连累,又无胆识,何必非要来善信阁一趟?岂不是自取其辱?乐城你也是,还不赶紧离开,万一被前来捉拿周东之人误以为是同党也一并抓走,你得有多冤枉。” 乐城背负双手,昂首挺胸:“我才不怕,爷爷此时正在朝堂之上向魏王奏明此事,如无意外,不用多久,宫中就会来人抓走周东。我来善信阁是为看守周东,以防他伺机潜逃。” “周东若想逃走,几日前就可以从容离开魏国,即便就是昨晚连夜出逃,此时也差不多到了魏齐边境了。”公主漠然地看了乐城一眼,如同看一个可怜的失败者一样,“周东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个有担当有气节的男儿。乐城,你觉得就凭你想要看住周东,就可以看得住么?” “我……”乐城哑然,不敢反驳公主,虽气犹不平,还是哼了一声,“公主如此偏向周东,为何不在魏王面前为周东美言几句,好让魏王不杀了周东?” “你怎知父王非杀周东不可?”公主冷笑了,“父王心意,你怎能猜到?莫说是你,就连乐将军怕是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公主想说的是,最能猜透父王心意之人,非司马父子莫属,否则父王也不会如此宠信司马父子,甚至为了让司马运戴罪立功,不惜发动对韩国之战,可见父王是有多离不开司马父子。若乐城有司马父子一半的心机,能让父王将一半的宠信转嫁到他的身上,他也不会时至今日仍然一事无成。 就连乐羊也是,以灭中山国之功,当之无愧为当朝第一功臣,如今却几乎成为边缘人,因阻止父王攻打齐国之事,被父王耿耿于怀,又因司马父子的谗言,让父王深信乐羊是不想别人居功其上。 公主一句话正中乐城心事,他长叹一声:“奸臣当道,忠臣难当,魏王昏庸,对爷爷过于冷落,让爷爷郁积在胸,以至于久久成病!” 本来公主也同情乐羊,认为父王过于偏信司马父子,有时也在父王面前替乐羊和乐城说上几句好话。只是在周东之事上,乐羊和乐城过于偏执,尤其是乐城,不但偏执而且过于自以为是,只有一腔愤怒而不会全局看待一件事情,为人既无城府又无格局。 她原以为乐城只是在周东一事上过于气愤才不免冷静,不想他竟然当众说父王昏庸,公主在心中对乐城失望透顶之余,顿时勃然大怒,当即摔了杯子:“大胆乐城,敢非议魏王,信不信治你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乐城和魏任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虽有身份差异,却相处融洽,魏任也从未摆出公主身份高高在上,是以乐城虽敬魏任是公主,有时在魏任面前随意而轻松,并没有时刻牢记公主和他的身份地位的差距。 第十八章 生死两重天 今日公主勃然一怒,是自他认识公主以来从未见过的雷霆一怒,他顿时愕然,愕然过后终于意识到他和公主两小无猜的友情至此已然全部结束,从此变成了君臣关系。他黯然神伤,他曾经在意的一切,曾经欢乐的时光,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都随着周东的到来而结束。 为什么?为什么周东的出现破坏了他的一切?为什么周东害得他和公主行同陌路,害得爷爷吐血,难道周东非要夺走他的一切不成?乐城双眼冒火,恨不得将周东烧成灰烬。 乐旦忙一拉乐城的衣袖,躬身施礼:“公主赎罪,哥哥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并无非议魏王之心,还望公主殿下饶他一次!” 公主不由一阵心酸,见以前情同姐妹的乐旦俯首称臣,再想起即将远嫁齐国,从此天各一方,不由悲从中来,潸然泪下:“罢了罢了,我也当不了几日魏国的公主了,你们也不必唯唯诺诺,担惊受怕。父王此时一心扑在魏韩两国交战之上,顾不上理会我等这些小事。” “多谢公主殿下宽宏大量。”乐旦示意乐城赶紧向公主谢恩,乐城却很不情愿地拱了拱手,一脸伤心和失望地转身就走。 “哥哥你去哪里?”乐旦喊住了乐城。 “我去外面透透气,这里实在太沉闷了,喘不过气来。”乐城挥了挥手,“也许是冬去春来,旧貌换新颜了。” 望着乐城萧索失落的背影,乐旦也是禁不住一阵心寒,忽然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她回身看了看周东、公主和姜姝,觉得她再留下来也是多余,就朝公主施了一礼,又深深地看了周东一眼,转身追乐城而去。 周东叹息一声:“都怪我,若不是我的出现,公主和乐城、乐旦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公主若有气要生,就请发到我的身上。” 公主摆了摆手:“不怪你,怎么能怪你?长大,总是需要付出快乐和分别的代价。不能总停留在无忧无虑的孩童之时,总要为父王为魏国分忧。周公子,请坐,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周东依言坐下,原本热闹的善信阁此时安静了许多,他的心境也平静了下来,坐在公主面前,见公主一脸淡定,无喜无悲,他就知道公主在心里已经埋葬了她的过去,要面对以后了。 “以我对父王的了解,他不会杀你。”公主的目光有几分迷离,越过周东的肩膀,望向了后方,声音也有几分飘忽,“只是,他也不会轻饶你。父王疑心极重,即便有司马父子力保你,他也不会相信你藏身魏国而没有谋反之心。” “我能猜到一二。”周东点头。 “你能猜到一二,却猜不到最终影响父王决定的一个人是谁。”公主决定帮周东最后一次,谁让他曾走进了她的心里,“不是司马父子,也不是乐羊以及王相国,而是我的哥哥魏作。” 其实周东早已清楚魏王最信任的人是太子魏作,只是亲耳听公主说出,心中还是十分感动,公主待他不薄! “可是太子远在中山国……” “父王有意调哥哥回魏国辅佐他处理朝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虽身为公主,毕竟是女流之辈,并不想过多参与朝政,只是迫不得已,总要知道一些才行。其实父王对司马父子既偏爱宠信又有所提防,让哥哥回来,就是想让哥哥制衡二人,培植势力。父王并不信任乐羊,却又不想看到司马父子一家独大,君王之术,向来讲究平衡之道。” 又想起了什么,忽然自嘲地笑了:“周公子肯定会笑我班门弄斧,你曾经身为中山国太子,对于朝堂之争,比我更有远见卓识。只是魏国形势,我比你更清楚一些。” “是,是,在下感谢公主赐教。” “你我之间,非要一直如此生疏不可?”公主幽怨地看了周东一眼,又想起姜姝还在身边,不由羞涩一笑,“姜小姐莫要取笑于我,我初识周东之时,正是父王非要将我许配给司马运,而乐城又束手无策,周东为我出谋划策,一心帮我,我便对他有了依赖之心。” “周兄也是在姜家有难之时加盟姜家,救了家父一命,又帮了姜家许多,我也是被他的为人和才华折服。”姜姝赫然一笑,“小女子还没有感谢公主救了周兄一命,若非公主,他此时早已不在人世了。” “他若是不在人世,也就不会伤许多人的心了。”公主斜了周东一眼,又觉得失言,摇了摇头,“宁愿伤心,还是愿意让他活下来。” 停顿一下,公主又回到了正题:“是以周东之命,其实在哥哥一念之间。好在哥哥此时还远在中山国,要等魏达得胜之后,父王才会派他前去中山接替哥哥,如此算来,哥哥最快也要半月有余才能回来。我……恐怕是等不到哥哥回来了。” 姜姝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今日朝堂之上,乐羊乐将军是否会向魏王奏明周东之事?” “会。”公主肯定地点了点头,“乐将军早就怀疑周东的身世,如今证据确凿,他志在必得,必会全力以赴。” “好……”姜姝忧心忡忡地看向了周东,“朝堂之上会不会有人替他开脱?” “会,不过只有一人,司马史!”公主也是面有忧色,“司马运带兵出征,就只有司马史一人会力保周东了。其他大臣,要么明哲保身,要么观望,都会看父王眼色行事。” 公主所说和周东推测相差无几,周东表面上镇静,其实心中还是不免隐隐担忧,毕竟生死两重天,万一魏王一时动摇,动了杀心,说不定派人前来善信阁,当场就将他斩杀,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公主猜到了周东心中所想:“我此来善信阁,在此坐镇,就是担心万一父王派人前来杀你,有我在,也好为你争取到和父王当面辩解的机会。” “多谢公主大恩大德!”姜姝忙起身朝魏任盈盈一拜,至此她才算真正体会到了公主的良苦用心以及公主对周东至深的情意,心中无比感动,周东得公主青睐和庇护,是周东莫大的福分。 “姝妹不必如此,说来魏国灭中山国,我身为魏国公主,总是觉得愧欠周东太多。说到底还是父王害得周东家破人亡,我能帮他一些,也算是替父王还债了。” “周东可在?周东何在?” 门外突然传来了喧闹声,以及木恩和王传先愤怒的回应声。 “周公子不在!” “你们是谁?如此无礼,怎么能闯进来!” “站住!哎呀,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打人!来人呀,来人呀,有人打人了!”是王传先声嘶力竭的声音。 “你们到底是谁?什么,是来抓周公子的人?你们可有官府公文?” 姜姝拂然变色,魏王真派人前来抓周东了?她当即起身,要向外走。 “姝妹且慢。”公主起身拦住了她,“还是我去更为妥当。” 周东和姜姝跟在了公主身后,三人才走几步,迎面来了一群人。为首者甲胄锃亮,腰间佩刀,气宇轩昂,他对迎面走来的公主视而不见,直接来到周东面前,将周东双手背在身后:“周东,你身为中山国太子,藏身魏国,图谋不轨,今奉魏王之命,特来拿你!跟我走!” 姜姝花容失色,想要据理力争,却被来人身后的士兵拦下。公主也是脸色大变,向前一步,厉声呵斥:“尔等是谁人所派?你又是何人?” 来人理也不理公主,继续押着周东就走。周东既不慌乱也不反抗,乖乖地跟着他就要走。公主和姜姝同时怒了,二人一个拉住周东左臂,一个拉住右臂,硬生生阻止了周东前进的脚步。 来人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姜姝,哈哈大笑:“好你个周东,藏身魏国,也不是全无收获,竟有两名如此貌美的女子为你拼命,你就算死,也是值了。” 周东笑了笑:“不许胡说,你什么时候能改了你胡闹的毛病,你就可以担当重任了。” 公主和姜姝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周东怎么还和来人说笑了,莫非他们认识? 来人一拳打在周东的肩膀:“要说胡闹我哪里比得了你?你把中山国胡闹没了,还不算完,又跑来魏国胡闹,难不成你觉得没有人会识破你的身世?就不怕魏王一刀杀了你?” “魏王英明盖世,才不会杀我。我更怕中山国派人刺杀我。” “魏王英明盖世?周兄,你什么时候眼瞎心也瞎了?魏王昏庸无道,亲小人远贤臣,灭中山攻韩,若不是齐国强大,他连齐国也想吞并了。打不过就嫁女,非要嫁什么公主给我,你见过任公主没有?万一长得奇丑无比,我是笑纳还是婉拒?笑纳的话,亏了自己。婉拒的话,父王不快,魏王也不喜,真是愁人。” 什么?公主瞪大了眼睛,前来抓周东之人难道是齐国太子吕唐?姜姝也是莫名其妙地愣了愣,看向了周东。 来人左看看公主,右看看姜姝,叹息一声:“周兄,你一个亡国的太子,落魄如斯,居然还有如此两位绝色的女子相伴,你是该埋怨上天不公呢还要感谢天道好还?若是任公主有其中一人的一半容貌,我也就认命了,勉为其难地娶了她便是。” 公主被气笑了,噗哧一乐:“你当公主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可以不要的,你以为你是何许人也?” “我是何许人也?周兄,你和她们说说我究竟是谁。”来人努力挺起了胸膛,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斜了公主和姜姝一眼,“不过若是两人之中只能选一个的话,我选她不选你。” 他指向了姜姝。 公主又气又笑:“周兄,他到底是谁?”又看向来人,“还有,你为什么选她不选我?” 不等周东回答,来人戏谑地一笑,抢先说道:“因为你话太多,我一向喜欢少言寡语温婉贤淑的女子。” “你是认为本公主不温婉贤淑了?”公主脸色一寒,一脸怒气,“你私闯民宅,胡乱抓人不说,还顶撞公主,该当死罪!来人,拿下!” 周东忙向前一步来到公主和来人中间:“公主,他就是前来魏国迎亲的齐国太子吕唐!” 吕唐也是一脸讶色:“你、你、你就是任公主?啊,啊,好,好,倒是比我想象中好了不少,至少不丑。不对,可以说还算说得过去。公主在上,吕唐有礼了。” 吕唐朝公主拱手一礼。 公主却没有还礼,淡然打量了吕唐两眼:“你身为齐国太子,为何一身魏国士兵打扮?莫非你是想要在魏国入伍为魏王效命战场?” 周东摇头一笑,公主有意在气势上压吕唐一头,吕唐以堂堂太子之尊,怎会入伍魏军,明显是要羞辱吕唐。 吕唐却毫不为意,摇头晃脑地一笑:“若能在魏军入伍当一名小小的士兵,可以随心所欲逍遥几天,试试倒也无妨。不过眼下没有空闲,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周东无奈一笑,吕唐也不是没有听出公主的弦外之音,他只是装傻且懒得计较而已:“你怎么提前到了魏国?” 吕唐眼睛一瞪,嗔怪的语气指责周东:“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听说你藏身魏国,有被魏王捉拿杀掉的可能,我一路上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再晚上十天半个月再来魏国多好。可惜交友不慎,你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不赶紧过来看看你的笑话也心里过意不去,就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快到善信阁时,遇到了几名士兵,说是奉乐将军之名前来看管你。我就让我的手下拿下了他们,又换上了他们的衣服,来吓吓你……” 姜姝掩嘴而笑,早就听闻齐国太子吕唐荒唐,没想到他比传说中还要荒唐几分。 公主怒气未消:“你虽是齐国太子,在魏国却不能仗势欺人。” “那又怎样?”吕唐脖子一耿胸膛一挺,“你且让你父王连我也一起抓了正好,我才不想当什么太子,到大牢中住上一些时日倒也不错。” “以为不敢抓你不成?”公主眉毛一挑。 吕唐仰天一笑:“抓我容易,放我却难。齐国五十万大军,随时西进,乘魏国攻韩之时,拿下魏国几十座城池,不在话下。” “哼,小小齐国,也敢进犯魏国,管叫你们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公主久居深宫之中,不知世道艰难,魏国攻战中山国,粮草耗尽,又要出兵韩国,粮草已然告急。此时正有一批救命粮草从齐国运来魏国,若是我被魏国所抓,随粮草前来魏国的就不是商人而是齐国大军了。到时粮草落入齐军手中,又有五十万齐军压境,敢问公主殿下,魏国如何应对?” 公主一时语塞,正无言以对时,忽听外面传来了喧闹声,片刻间,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者气势汹汹正是乐城。 乐城身后一人,衣衫不整,手指吕唐:“就是他,就是他不但打人还剥了我们衣服。” 乐城嘿嘿一笑,手一挥:“把他拿下,连带周东一起带走!” 公主大惊:“乐城,你敢!” 乐城傲然朝王宫方向拱了拱手:“回公主殿下,在下奉魏王之命,前来捉拿周东!” 话未说完,乐城身后的士兵已经拿下了吕唐和周东,不顾公主阻拦,将二人带走了。 公主愣了片刻,回身对一脸焦急的姜姝咬牙说道:“走,和我一起进宫!” 第十九章 退无可退 魏王脸色不善地坐在王座之下,目光在王公大臣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了闭目养神的王黄脸上。 “相国有何高见,不妨说说,寡人听他们吵闹,都要烦死了。”魏王眼中闪过不悦之色,却又尽量让语气舒缓几分,“乐将军执意要杀掉周东,司马将军却要力保周东,并以身家性命担保周东不会作乱,你又是何意?” 王黄微微睁开微闭的双眼,弯身说道:“大王,诸位大臣所说,都各有高见,老臣一时也是脑子乱成一团。既然大王派人去捉拿周东,等他来后,当面问个清楚,岂不更好?魏国连中山国都灭了,总要让亡国的太子可以开口说话方显大王气量。” 王黄心中暗道,并非是老夫不登门拜访,实在是事发突然,来不及先和你商议了,周东,等你上殿之后,一切看你如何应对了。 “大王不可。”乐羊出列,拱手说道,“周东一个亡国太子,藏身魏国本来就有不轨之心,让他上殿,有损大王威仪。” “怎么就有损大王威仪了?”司马史冷笑一声,声音中有说不出来的轻蔑和嘲讽,“乐将军为何总是如此心胸狭窄?大王志在天下,有一统七国之心,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中山国的亡国太子?” “周东若是亡国之后坦然前来魏国求见大王,甘为魏国百姓,大王岂会不容他?他是兵败亡国之后,暗中藏身魏国,在乐府养伤数月有余,始终没有透露半句身世不说,还百般隐瞒,若说他没有包藏祸心,一心想为害魏国,谁会相信?” “乐将军……”司马史缓步来到乐羊左侧,上下打量了乐羊几眼,满是怜悯之意,“你灭了中山国,害周东家破人亡,周东来到魏国,无意中寄居在你府上,你说他敢说他是中山国的太子周东么?换了是你,你会如何?” “我自然会坦诚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世……”乐羊微有几分心虚,声音不由低了几分,“司马将军此话何意?莫非是指责老夫灭掉中山国是不仁不义之举了?” 司马史自然知道乐羊此话是有意祸水东引,吞并中山国是魏王之意,他才不会上当,嘿嘿一笑:“中山国亡国是中山国咎由自取,明知自身弱小却还昼夜笙歌,不亡于魏国也会亡于他国。若只是实力不济,亡国也非周东一人之过,周东也不会指责乐将军什么。只不过中山国亡国之后,周东险些丧命不说,还被诬陷为毒死中山先王的凶手,周东自然愤恨难平,将一腔怒气发泄在乐将军身上,也是人之常情。乐将军不要只怪罪周东向你隐瞒了身世,应该庆幸周东没有在居住在乐府之时,对乐府上下下毒,也算是他光明磊落了。”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议论之声。 虽说司马史的话看似无理取闹,却又有几分道理在内,但偏偏又有几分刺耳,不由人不众说纷纭。众人七嘴八舌一吵,魏王又眉头一皱,颇为不耐地说道:“怎么又吵起来了?好啦好啦,都不要说了,寡人倒要听听周东怎么说。” “周东怎么还不到?” “大王,乐将军之孙乐城已经亲自前去捉拿周东了。”王黄忙及时进言,他的目光迅速和司马史交流一下,“多半半个时辰就会到了。” 司马史会意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大王既然想亲耳听听周东如何辩解,乐将军,你赶紧派人去告知乐城,别让他途中动用私刑杀了周东,来一个死无对证才是真的有损大王威仪有伤魏国国威。” “司马史你不要血口喷人!”乐羊气得胸口隐隐作痛,他旧伤未好,又因过于气愤而气血翻滚,险些一口鲜血喷出,“乐城自幼家教甚严,从圣人言教,从不乱来,更不像一些人一般滥杀无辜。” 司马史冷冷一笑:“乐将军想说运儿滥杀无辜不妨直说,在大王和各位王公大臣面前,也不怕和你说清楚。运儿屠杀粮商一事,虽说在你捏造的人证和物证之下,坐实了罪名,但老夫想问问各位王公大臣,若是换了是你,在杀死粮商取粮就可大获全胜不杀粮商取粮就前功尽弃的抉择时,会何去何从?是几名粮商的性命重要,还是魏国的胜利重要?以几名粮商之命,换取魏国吞并中山国之胜,换取魏国十几万将士的性命,孰轻孰重?” 司马史的话掷地有声,声音在朝堂上嗡嗡作响,回荡不断,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人都赫然变色,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尽管人人知道司马史之言颇有狡辩之意,却又无从反驳,都在想,若真是换了自己,也许会做出比司马运更疯狂的事情。 毕竟事关自身荣誉使命以及魏国成败大事! 年过四旬的魏王正值壮年,他身材高大,高高在坐,颌下胡须浓密而明亮,若不是国字脸过于威严而肃然,远远望去,犹如一个美髯公。 “司马史你颠倒黑白。”乐羊反倒被气笑了,放声大笑,笑声在朝堂之上回荡,“司马运完全可以收购粮商粮草,为何非要杀人夺货?”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原本运儿也想如约付款给粮商,不想却意外发现,粮商之中有中山国和韩国的细作。”既然颠倒黑白索性颠倒到底,司马史也回应乐羊以大笑,“若是让粮商收钱走人,势必会暴露魏军粮草不足之事,传到中山国后,中山军民必定会势死反抗,到时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一时妇人之仁,置十几万魏国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乐将军,你是宁肯杀错不肯放过,还是为了一个仁慈之名而放走粮商?” “你……”乐羊被逼到了退无可退之地,他只觉一股浊气憋闷在胸中,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口。 “大王,周东及其党羽带到!” “传!”魏王忙下了旨意。 宫正庄韦尖细的嗓子蓦然响起,朝堂之上如同刮过一股狂风,瞬间安静了下来。 庄韦是魏王的近臣,进宫多年,深得魏王信任,是宫中第一近臣。他和王黄私交甚好,和王黄一样,只忠心魏王一人,从不和王公大臣来往过密。 乐羊和司马史同时为之一惊,周东及其党羽?周东的党羽是谁?乐羊和司马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迷惑了。 二人同时回头一望…… 一行人在宫正洛古的带领下,缓缓上殿。洛古的身后,昂首挺胸的为首一人正是乐城。 乐城上殿次数不多,每次来都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只有今天一脸傲然,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次。他的身后跟着一人,低头走路,看似垂头丧气,却脚步轻松,浑然没有即将被处死的担惊受怕。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他的身上,都窃窃私语,猜测他就是传说的中山国太子周东! 不错,正是周东。 周东的身后还有两名女子,当前一人众人都认识,正是当朝任公主。任公主身后的女子,婷婷如莲,温婉如玉,风摆杨柳,依依如风,当真是绝代风姿。 此女子是谁?众人都惊呆了,为何要让一名女子上殿?除了王后和公主之后,朝堂之上还从未有过女子登堂入室之事! 乐羊却是认出了女子是谁,正是姜姝!他脸色一变,正要向魏王上奏,却见姜姝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正东张西望贼眉鼠眼地看个不停,顿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是何人?来到朝堂之上还敢如此无礼,来人,乱棍打了出去!” 乐羊作为魏国的上将军,一言既出,立刻有宫正上前拦住了此人。此人毫无惧色,一把推开宫正,昂然说道:“谁敢打我?小心让你人头落地!” 乐羊方才被司马史气得不轻,又见周东上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是气愤难消,更可气的是,一个无名小辈上殿也就算了,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他满腔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让乐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如此气势,他更加无法忍受了,但不等他有所动作,对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翻,想要将他拿下。 乐羊虽年过六旬,毕竟是身经百战的上将军,岂能被对方一手反制?当即后退半步,手腕翻转,反手抓住了对方的双手。 以乐羊的身手,自认将对方反手拿下易如反掌,他做好了对方反抗手上加力的准备。不料不等他发力,对方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乐羊顿时愣住,不对呀,他还没有用力对方怎么就摔倒了?不,不是摔倒,是栽倒,头碰在地上的声音无比响亮。 “哎呀,哎呦,痛死我了!”来人倒在地上后,打了几个滚,又浑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喊道,“乐将军打人了,乐将军当着魏王和王公大臣之面,殴打齐国太子吕唐!” 乐羊本想上前一步将对方拎起,不让对方当众耍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如此无赖之人竟是堂堂的齐国太子吕唐,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二十章 剑拔弩张 “齐国太子吕唐?” “什么?前来迎娶公主的齐国太子?” “乐将军打了齐国太子?” “乐将军怎能如此莽撞!” “真真有损大魏威仪!” “唐太子不仅仅是齐国太子,还是魏国附马!” 乐羊呆立当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吕唐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抱住了他的大腿,他愣愣得连推开吕唐都忘了。 吕唐乘人不注意朝周东狡黠地一笑,放声大哭:“大王你要为我做主呀,我不远千里来到魏国,奉父王之命前来迎娶公主,先是被乐城当成周东党羽拿下,又被乐羊当众摔倒,现在我头疼欲裂,不知道是不是摔坏了脑袋。此事要是传到齐国,大王,我可不敢保证父王会不会一时气急兵发魏国!” 乐羊险些没有气歪鼻子,吕唐如此叫嚣分明是恶人先告状不说,还有意威逼魏王就范,他用力踢开吕唐,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大王明鉴,老臣并无伤人之意,是他自己摔倒在先……” “乐将军……”魏王实在看不下去了,拉长了声调,“你为官多年,也立下过赫赫战功,怎么今日如此不堪?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乐羊听出了魏王语气中的不耐之意,心中暗叫不好,他怎会知道好不容易说动了魏王抓来周东对峙,乐城却如此不懂事,连带抓来了公主以及……吕唐!吕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来,还和周东一起上殿,第一个回合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说,吕唐又是如此无赖荒唐之人,他不由大感无奈。 “大王,老臣并不知道他就是齐国太子吕唐,也并没有摔他,是他自己耍赖……”乐羊爱惜名声,想要摘清自己,却不知道他越说魏王的脸色越是难看,“再者吕唐身为齐国太子,如此泼皮无赖……” “够了!”魏王脸色一寒,衣袖一挥,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让乐城前去抓来周东,乐城,寡人问你,为何连公主、吕唐还有姜姝也一起抓来了?” 众人怦然而惊,原来和公主同样绝色的女子竟是魏国赫赫有名的富翁姜望之女。更让众人疑惑的是,魏王深居宫中,怎会认识姜姝? 乐城本来昂首挺胸,自信满满,自我感觉良好,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次,正得意洋洋时,被魏王冷不丁威严地质问,顿时气焰全消,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大王息怒,臣原本奉命捉拿逆贼周东,不想公主非要一同跟来,还有吕唐太子以及姜姝小姐。公主有令,臣不敢不从……”乐城诚惶诚恐一脸担惊受怕,“还望大王明鉴。” 魏王冷哼一声:“任儿,为何胡闹?” 魏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大礼,跪倒在地。周东、姜姝也依次跪下,倒是吕唐从地上爬了起来,躬身施礼。 平日魏任虽贵为公主,却很少上殿,今日是第一次在朝堂之上当众向魏王行此大礼。魏任抬起头来时,魏王吃了一惊,魏任已是泪流满面。 “任儿……” “父王,女儿即将远行,一拜,感谢父王的养育之恩。”魏任随后又是一拜,“二拜,感恩父王多年的教诲,女儿在得以成人之际,还知礼仪懂大势。” 随后起身,再次深深跪拜:“三拜,女儿别无所求,愿不要分毫嫁妆,只身前去齐国,只求父王饶过周东!” 周东心中一沉,公主对他情深义重,当众保他本是好心,只是如此做法有逼迫魏王之嫌,以魏王为人,反倒会恰得其反。 果不其然,魏王本来还既惊讶又感动魏任的举动,听此一言,顿时脸色大变。 “任儿为父王分忧,父王感念在心。周东之事,是朝堂之事,你身为女子,就不要多说什么了,还不退下?”魏王摆了摆手,微有不耐之色,“况且你以嫁妆换周东,本就不妥,周东身为中山国太子,岂你区区嫁妆可以相提并论?” 魏任还想再说几句什么,周东忙上前一拉魏任衣袖,摇了摇头,暗示她不必如此。魏任咬了咬嘴唇,眼中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力点了点头。 “你可是中山国太子周东?”魏王轻轻咳嗽一声,目光直视俯首低头的周东,“抬起头来。” 周东慢慢抬头,放眼望去,阳光从窗外斜斜射来,落在魏王瘦削但坚毅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再加上大殿上弥漫的香雾,有一种让人目眩的感觉。 周东是第一次见到魏王,身为中山国太子时,他早就听说过魏王威名。魏国在七国之中虽不如燕国地域宽广,不如齐国富饶,不如赵国兵强马壮,但魏国却是公认的中原强国之一,被赵国、韩国、楚国、秦国四个强国环绕,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足见魏国国力之强。 魏国和中山国原本不和,而中山国和齐国、燕国交好,是以周东小时候去过齐国和燕国,甚至还到过秦国,也见过齐王、燕王,却从未来过魏国更未见过魏王。 从懂事时起,周东就被告知中山国最大的威胁来自魏国,魏国灭中山国之心一直未死。只是当时周东年少无知,长大后又醉生梦死,直到灭国之后,被母后陷害他险些丧命,他才痛定思痛,向死求生,太子周东已死,魏国百姓周方重生。 虽说是第一次见到魏王,因和公主魏任关系密切之故,和魏任有几分相似的魏王威严十足,却也并没有传说中的暴戾之气,反倒慈眉善目,犹如一个慈祥的老者。 不过周东也清楚,人不可貌相,就如司马运不但长得俊美,为人处事又事事周全,却心狠手辣,行事坚决果断并且残忍。 周东恭敬地答道:“回大王,在下不是中山国太子周东……” “周东,你还敢狡辩不成?”乐羊见周东当众否认,顿时气极,拿出一封书信,“大王,老臣有欧阳乐亲笔书信为证!” 宫正庄韦接过乐羊手中的书信,呈了上去。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魏王。魏王轻轻展开书信,只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哼!胆大妄为!” 魏王重重的冷哼声如一阵巨风扫过了每一个人的心头,魏任脸色瞬间惨白,她太了解父王了,若非无比震怒,父王不会发出如此沉闷的哼声。 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没想到乐羊还有这样的杀手锏,他什么时候和欧阳乐有来往了?魏任朝乐羊投去了复杂并且满含深意的一瞥。 司马史也是脸色大变,欧阳乐亲笔书信指证周方是周东并不可怕,可怕是,万一欧阳乐捏造事实,随便编造周东藏身魏国有包藏祸心之阴谋就麻烦大了,他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更有满心疑惑,欧阳乐和乐羊到底只是书信来往,还是暗中会面? 就连王黄也是心头一凛,眼皮抬了抬,朝周东看去。周东察觉到了王黄关切的目光,回身看了一眼王黄,二人目光迅速交流了一下。 姜姝忧心忡忡地轻轻一拉吕唐,吕唐朝姜姝微微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对宫正庄韦喊道:“宫正何在?本太子自齐国远来魏国迎亲,上殿之后,难不成连一个座位都没有?” 魏王其实并非有意疏忽吕唐,而是吕唐上殿之后的举止太荒唐,他有意视而不见,就是想略过此事不提,否则众目睽睽之下让大臣看着吕唐出丑,他也大感面上无光。 不料吕唐竟不会意,还大大咧咧地当众要座。按照规矩,齐国太子来到魏国,理应有赐座的待遇。即便吕唐不是来迎娶任公主,只凭他齐国太子身份,也要礼遇有加。 好在吕唐只是在召唤宫正,魏王就假装没有听见,既不理会也不反对,洛古眼睛一瞪,尖着嗓子说道:“朝堂之上,不得放肆……” 还是庄韦有眼色,不动声色地看了洛古一眼,洛古被庄韦阴沉并且内容丰富的眼神点醒,当即打了一个激灵,忙闭了嘴巴,手脚麻利地搬来一把凳子,放到了王黄的身侧。 吕唐却哈哈一笑,搬过凳子放在了跪在地上的周东的旁边,顺势坐了下来,还拍了拍周东的肩膀,笑道:“周兄,有我在,不要怕,大不了一拍两散,跟我回齐国,看谁能奈你何?” 周东回身无奈一笑,低声说道:“吕兄你少说几句,眼下正是要紧之时。我要是想要保命,早就逃离了魏国,也不必等到现在。” “傻得可笑。”吕唐摇了摇头,一脸忧虑,“魏王为人喜怒无常,生杀全在一念间,即便有我在,也未必一定能保你不死。你又何必非要上殿和他说个清楚?再说此事能说得清楚吗?按照你以前的性子,早就躲得远远的,为何现在变成了如此坚决?” 不等周东说话,魏王一拍椅子站了起来,扬手扔了书信,怒气冲冲地喊道:“周东,你对魏国灭了中山国一事怀恨在心,藏身魏国,伺机刺杀本王,想要搅乱魏国局势复兴中山国,可是属实?” 第二十一章 危在旦夕 周东也是清楚现在他的身份之争已经尘埃落定,无人再怀疑他身为中山国太子的身世,现在看来,乐羊也准备充足,拿出了欧阳乐的书信想要对他当头一击。因魏王最为忌讳谋反,何况他又是被魏国所灭的中山国太子。 别说是魏王了,换了齐国、赵国或是燕国灭了中山国,他藏身其中任何一国,国君都会疑心他有复国之心。 “大王,欧阳乐之信,可否容我一观?”周东虽然很想立时说个清楚,却还是耐住了性子。 魏王正在气头上,欧阳乐信中言之凿凿,将周东说得一文不值,周东不但在身为中山国太子时荒淫无道,以昼为夜以夜为昼饮酒,还在指挥中山军和魏军作战时,每夜都要三个女人作陪。在兵败之后,潜逃回了中山国,毒死了先王,才逃往了魏国。如此无耻之人,弑父杀君,没有廉耻礼仪,不必听他说些什么,直接杀之即可。 魏王平生最为痛恨弑父杀君之人,盛怒之下,他哪里还想听周东说话,当即吩咐下去:“来人,将周东拖出门外,斩首示众!” 此话一出,一众皆惊! 乐羊当即向前一步:“大王英明!” 乐城也是喜形于色,朝吕唐和姜姝得意地一笑:“大王才不会被尔等蒙骗。” 魏任大惊,当即起身:“父王不可!” 司马史也是连忙说道:“大王,且听周东说些什么再杀不迟!不让周东自辩而杀之,恐会寒了天下贤士之心。” 王黄本来微眯的眼睛也蓦然睁开,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浊气,拉长了声调:“望大王三思而后行,切莫意气用事。” 魏王却谁的话也不听,大喝一声:“武士何在?” 四名武士昂首阔步上殿,二话不说抓起了周东,转身就走。周东也不反抗,任由武士将他拖拉而去。 “父王!”魏任起身,再次跪拜在地,“周东杀不得。” “为何杀不得?”魏王眼神阴冷如冰,“魏国之内,还有寡人杀不得之人?任儿,你且退下。” 魏任眼见武士拖着周东走到了大殿门口,情急之下,跑向了门口,拦住了武士。吕唐也慌了,不再安坐凳子之上,也冲过去拦住了武士。 可惜的是,一脸冷峻目中无人的武士不管是公主还是太子,一律不予理睬,推开二人继续前进。眼见周东就要被拖出了门外,一旦出门,周东人头落地,就算齐国举全国之兵征伐魏国,周东也不能复活。 吕唐终于慌乱了:“魏王,周东若是被魏国所杀,我便毁婚不说,还举齐国之兵进攻魏国。” 魏王哈哈大笑:“吕唐贤侄,若是你父王说出这番话,我还信上几分,换了你,哈哈,不过是信口雌黄。还不快快闪开,莫要为了周东而影响了魏齐两国的手足情谊。” “魏王是欺负我现在还不是齐王不成?”吕唐一改以前的荒唐笑容,脸色一阴,严肃而认真地说道,“若今日你杀了周东,等我接任齐王之日,就是齐国兵发魏国之时。” “等你当上了齐王再说此话不迟。”魏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斩了,斩了。” “大王可知欧阳乐为何要书信一封,非要置我于死地?”周东在迈出大门的一刻,猛然站住,回身远远看了魏王一眼,“大王你上当了,哈哈。” 若是周东声嘶力竭为自己辩护,魏王盛怒之下,必定听不进去。周东却说魏王上了欧阳乐之当,魏王好奇心瞬间点燃:“且慢。” 武士停下了脚步。 “寡人上了欧阳乐之当?周东,此话何意?” “欧阳乐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却又没有杀我之力,才使出了借刀杀人之计,让大王杀我。大王落了一个不能容人的恶名,而欧阳乐却更会嘲笑大王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胡说,寡人怎会如此昏庸无能?”魏王怒了,“带回来,寡人倒要问个清楚,寡人是如何被欧阳乐玩弄于股掌之间。” 司马史暗中擦了一把汗,暗道好险,险些前功尽弃,没想到乐羊的大杀招还真是厉害,若不是周东及时应变,今日就成了周东的祭日了。 乐羊却是一脸懊恼,没能一鼓作气杀了周东,让周东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心中一沉,深知周东口才的他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一旦周东开口,颠倒黑白还是小事,天花乱坠甚至蛊惑魏王都有可能。 再想起周东深得公主信任以及司马史力保,还有态度暧昧不清的王黄,乐羊心生悲哀,他再清楚不过,只要周东让魏王改变主意,魏王饶周东不死的话,他再也没有机会除掉周东了。 而周东得势之后,不用想,必然会和司马史父子联手对他下手,他已经是垂暮之年,倒也不怕什么,乐城和乐旦年纪还小,又远非周东和司马史父子的对手,不一定会被二人害得多惨。 想到此处,乐羊心中蓦然迸发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再不除掉周东就真的没有机会了,现在杀掉周东,或许魏王一时震怒,会将他下狱,就算将他处死他也认了,总好过周东过关之后,将乐家连根拔起。 乐羊一咬牙,拼了,他闪到一边,等武士押送周东经过身边之时,他猝然发作,拔出武士佩刀,一刀就朝周东的脖颈砍去。 这一刀若是砍实了,周东就会人头落地! 周东也没有想到乐羊会大胆到在大殿之上,当着魏王之面对他下手。等他察觉到危险时,已然躲闪不及。不由喟叹一声,不想千辛万苦等来今日,却还是被乐羊伺机得手,难道他的复国大计就此毁在乐羊之手? 魏任只来得惊呼一声:“乐羊将军,你……” 众人之中,只有魏任和吕唐离得最近,吕唐也反应不及,情急之下只伸手一推,却没有推中乐羊,反倒脚步一晃,险些自己摔倒。 王黄“啊”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正当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乐羊一刀砍向周东的脖颈之时,都以为周东此次必定在劫难逃之时,突然,尖锐的破空呼啸之声凭空响起,一只穿云箭如电闪般射来,寒光一闪,一箭正中乐羊的右臂。 乐羊手中之刀堪堪在周东脖颈半尺之时,突然失去了力度,歪斜着落下。但余势未减,还是朝周东脖颈落下。即便是失去了大部分力道,一刀落下,周东也得身受重伤。 周东在听到箭声之时,身子便猛然朝前一扑,乐羊手腕一松之际,刀落的势头就减弱几分,刀背一翻,落在了周东的肩膀之上。 乐羊力道惊人,且他手持的武士刀刀背很厚,是专门用来砍人之用,十分沉重,尽管只是刀身落在周东肩膀之上,周东也觉得一股大力从天而降,本来他就是朝前俯冲之势,如此大力一压,他哪里还能站立,猛然朝前一扑,轰然倒地。 虽摔得很狼狈,周东却大为庆幸,他要的就是一头栽倒好躲过乐羊的夺命一刀,摔得再惨再难堪,也好过丢了性命。 乐羊一刀落空,不及回身,尖锐的破空之声再次响起,他本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手再来一刀结果了周东性命,以永绝后患,但在听到身后的破空之声后,暗自喟叹一声,知道他若是再补上一刀,必定会被身后的第二箭命中后心。 几乎没有犹豫,乐羊再次反手一刀,翻转刀身,刀尖直直朝周东后背刺去。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心中一凛,乐羊是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也要取了周东性命! 只是乐羊先机已失,周东躲过了乐羊的第一次偷袭,不会再给乐羊第二次机会,他就地打了一个滚,转身一脚踢在了乐羊的腿上。 乐羊身子一歪,还没有来到倒下,第二箭已然射到,一箭正中左肩。 箭的力道过大,一箭深入肩膀,近乎穿透。乐羊上下失守,再也站立不稳,朝侧方倒下。 不过乐羊毕竟是乐羊,眼见就要倒地之时,手中武士刀一横,支在了地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身在朝堂之上,当着魏王和群臣之面摔倒,太过丢人。 不料乐羊刚刚用刀支住,吕唐及时赶到,一脚飞出,正中刀背。乐羊顿时失衡,双手乱抓,一头栽倒在地。 吕唐还不解气,一步迈出,脚下一晃,摔倒在了乐羊身上。更巧的是,还坐在了乐羊的头上。 乐羊肩膀中箭,摔在地上时,又碰到了箭身,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强忍着不叫出声音。双手支地,想要站起,却感觉身上的吕唐体重如山,竟然动弹不得。 吕唐气不过乐羊一心想要置周东于死地的决绝,恨得牙根痒痒,才不会放过乐羊,他跳了起来,又猛然一屁股坐下,正好坐在箭伤之上。 乐羊闷哼一声,还是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吕唐将乐羊坐在身下,看到乐羊痛得扭曲的脸,心里乐开了花,伸手拉过周东,让周东也坐在了乐羊身上。 两个人骑坐了乐羊身上,乐羊哪里还撑得住,完全趴在了地上。吕唐还不满意,伸手抓住了箭羽,用力一转,嘿嘿一笑,硬生生将箭拨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反手一击 “啊!” 乐羊再是咬牙坚持,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声音之大,朝堂之上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司马史眼中闪过一丝狞笑,小声地说了一句:“自作自受!” 王黄摇了摇头,对身边的上卿公孙由悲情地说道:“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何必呢?乐将军到底年纪大了。” 魏任眼中闪过不忍之色,不过还是没能忍住,掩嘴一笑。确实也是乐羊被吕唐和周东坐在身上的样子太狼狈太滑稽了,而乐羊刚刚悍不惧死也要杀死周东的狠绝让她无比愤恨。 “放肆!” “胡闹!” “堂堂上将军,岂容尔等如此辱没,快快起来!” 几名和乐羊关系不错的公卿以及将军见状,纷纷开口斥责吕唐和周东。 一系列的变故太过突然,就连魏王也是一脸愕然,过了半晌才对愣在当场的武士说道:“还不退下,一群废物!” 几名武士从未经历过如此古怪之事,都呆在了当场,一时竟不知如此是好了。魏王金口一开,如遇大赦,忙捡起乐羊扔在地上的武士刀,狼狈退出大殿。 “吕唐、周东,你二人起来,不要坐在乐将军身上了,成何体统。”魏王虽然对吕唐的无赖大感无奈,却也对刚才乐羊非要杀死周东之举心生厌恶,不由对刚才一时冲动要将周东斩首之事微有悔意,也为乐羊落得如此下场既好笑又觉得罪有应得,他朝殿外看了看,“何人如此无法无天,敢在大殿之上暗箭伤人?” “大王赎罪!”一人从殿外冲了进来,跌倒在地,“末将保护公主心切,未经大王允许就在大殿之上放箭,死罪,死罪,请大王惩处!” 正是公主的侍卫董群。 其实在破空的箭声响起之时,周东就猜到了是董群之箭。上次董群飞箭救他一次,此次又是他及时出手,他救他两次,日后一定要厚报董群的救命之恩。尽管周东也知道,董群一者是为了公主,二者也是看不惯乐羊的为人。 “大王,臣请诛董群!”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司马史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地说道:“董群无视王权国法,在大殿之上动武,按律当斩!大殿之上,除了大王之外,谁敢动刀动枪,都是死罪。”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司马史真的是针对董群,听到最后才恍然大悟,司马史明指董群,真正的刀光所指之人,却是乐羊! 乐羊才是在大殿上拔刀相向,要杀死周东之人。 王黄暗暗摇头,司马史和乐羊真是不死不休的对头,只要寻得机会,二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置对方于死地。只是司马史为了除掉乐羊,还拉了董群下水,怕是公主不会同意。 不少人的目光看向了公主。 公主却不动声色,原地站立不动,眼神淡然,似乎司马史请斩董群和她毫不相干一样。 周东一拉吕唐,从乐羊身上站了起来,吕唐还有几分不愿,周东后退一步,朝乐羊拱手一礼:“乐将军,得罪了。我曾蒙乐城相救,又在乐府住过一些时日,乐家于我有大恩。你想要取我性命,可以光明正大地向我提出,何必非要在朝堂之上当着魏王之面拔刀相向?不但有惊扰魏王和王公大臣之嫌,万一血溅大殿之上,也是不详之事。” “周东,你不要假仁假义满嘴道德了,你就是一个背信弃义虚伪之极的小人。”乐羊在洛古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伤口之处鲜血直流,洞穿的伤口赫然有一个大洞,十分恐怖,“若能一命换一命,我一定要杀了你,以保魏国安宁。” 周东淡然说道:“乐将军言重了,千万不要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我只是魏国一平民,魏国安宁系于魏王一身,乐将军如此高抬在下,置魏王于何地?”他又转向魏王,“大王,方才我说我不是中山国太子周东,并非戏言。中山国未灭之前,我确实是中山国太子周东。灭国之后,我来到魏国,安心在安邑经营粮草生意,只是魏国一小民。” “大王,不要听周东的假话,他最会蛊惑人心了,啊……”乐羊想要阻止周东。 吕唐本来站在乐羊身后,乐羊一开口,他眉头一皱,脚步一动,身子朝前一扑,右手伸出,正好按在了乐羊的伤口之上。乐羊吃痛,痛呼一声,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快请大夫为乐将军医治。”司马史朝吕唐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点头示意,又忙吩咐洛古,“还不赶紧扶乐将军下去,非要等他血尽而死不成?” 洛古胆小,迟疑着看向了庄韦。庄韦早就看出了魏王对乐羊的不耐,挥了挥手:“下去,下去吧。” 乐羊不肯下殿,庄韦咳嗽一声:“乐将军先保了性命再说,命丢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乐城,还不赶紧扶你爷爷去诊治。”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时,乐城惊呆在场,除了张大嘴巴惊愕之外,站立原地动未动一下。若非魏任早就对乐城失望透顶,会再次被他的蠢笨气到。 乐城如梦方醒,忙不迭上前扶住乐羊,眼泪都流了出来:“爷爷,我们不争了,大不了辞官回家,几亩薄田度日,也好落一个自在。” 若不是在大殿之上,乐羊恨不得一拳将乐城打倒在地。乐城太不争气了,事已至此,他还天真地认为可以全身而退?真是幼稚得可笑。现在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就如在战场上两军对垒之时,向前冲锋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后退,必死无疑。 乐羊紧紧抓住乐城的胳膊:“城儿,万一爷爷……你一定要记住爷爷的话,不要和周东、司马运为敌。如果他们为难你,记得去求周东,不要去找司马运。” “爷爷,我……” “噗!”乐羊知道大势已去,无数努力付诸流水不说,还被魏王嫌弃,他很清楚他已经无力回天,周东的死活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周东一旦得势,必会将魏国搅得天翻地覆,他越想越是气愤,胸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了乐城一身。 “爷爷!”乐城悲不可抑,放声大哭,“爷爷,我们真的不争了。” 乐城转身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王,爷爷请辞上将军之职,愿回家务农。” 魏王本想追究乐羊对周东拔刀相向之事,不管乐羊是出于何种想法,未经允许就敢在大殿之上擅自杀人,是对王权的严重挑衅。但眼下形势突变,乐羊身受重伤不说,还吐了鲜血,又有乐城倾情一哭,魏王不由心软了,摆了摆手:“先扶乐将军下去疗伤。” “大王……”乐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洛古拉了起来。 “不要惹怒了大王,赶紧走。”洛古在乐城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小心小命难保。” 乐城瞬间清醒过来,回身恶狠狠地瞪了周东一眼:“周东,从今以后,你我势不两立。” 周东点头,一脸坚定:“你曾救我一命,我也曾在乐府养伤,乐将军两次杀我,我也侥幸躲过,并未还手,也算是还了救命之恩。日后相见,我和乐将军不共戴天!” 灭国之恨再次涌上心头,周东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坚毅,曾经的太子身份和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气势回归,一瞬间迸发的舍我取谁的气息,让乐城为之一滞! 周东和乐城离得近,二人的小声对话并无外人听到。等乐城扶走了乐羊,周东再次转身跪下:“魏王,小民斗胆问上一句,若是小民有复国之心,为何不和中山国旧臣暗中联系,却只是一个人在安邑开了一家粮店聊以度日?更让小民不解的是,乐将军为何会有欧阳乐的书信?他身为魏国上将军,和亡国的相国私下书信来往或是私会,到底意欲何图?” 这一番话句句诛心,即便乐羊在场,怕是也难以回答。魏王听了,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说:“周东,你真的甘心在魏国当一名粮商?” “魏王,中山国已灭,且中山国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我栖身魏国,得魏国庇护,夫复何求?”周东一脸恳切,“我初来魏国,隐瞒自己身世,也是人之常情,是保命之举。虽然我也听闻魏王胸怀天下,有容人之量,却还是担心有小人奸臣蒙蔽魏王。魏王可知乐将军手中的欧阳乐书信从何而来?” 魏王摇头。 乐羊遭受重创,吐血离开,原本支持乐羊的大臣要么心寒要么心惊要么明哲保身,此时几乎再无开口之人,形势逆转之下,似乎周东胜利在望。 “欧阳乐此时正在乐府。” “什么?” “怎么会?乐将军此举何意?为何要和中山国相国欧阳乐私会?” “乐将军到底想干什么?” 群臣顿时为之大惊,一时议论纷纷。 “乐将军怕是对没有被封为中山王耿耿于怀,私会欧阳乐,说不定是为了里应外合,好复兴中山国。”司马史是何许人也,周东抛出了如此可以将乐羊一军的消息,他不乘势而上岂不错失良机,“自己想要复国,却偏偏要推到别人身上,贼喊捉贼,正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第二十三章 不期而遇 虽说魏王并不信任乐羊,却也不相信乐羊有复兴中山国之心:“司马将军切莫信口开河,乐将军私会欧阳乐,多半还是因为周东之事。” 周东当即说道:“魏王,欧阳乐远道而来,只去了乐府而不见其他王公大臣,是为失礼。不如请他来朝堂,当面问个清楚,岂不更好?” “说得也是。”魏王心中也是起了一丝疑心,“来人,速去乐府带来欧阳乐。” 立刻有人领命而去。 司马史眼睛转了几转,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当年和欧阳乐私下约定,以周东性命和数座城池为代价,换取周东的全军覆没和魏军退兵,事后他并没有履行谎言,而是一鼓作气灭掉了中山国,此事周东应该已经知晓,却从未和他提及。 他倒是不怕周东质问,而是不想和欧阳乐当面对峙,万一欧阳乐当众说出此事,有损他的清名。一时心中焦急,不由看向了周东。 周东朝司马史微微一笑,小声说道:“司马将军不必担忧,将军和欧阳乐约定之事,我已经释然,不再放在心上。两国交战,兵不厌诈,当时各为其主,也是应当。欧阳乐也不会当众说出此事,毕竟事关自身名誉以及母后和周西声誉。” 周东如此一说,司马史大为心安,朝周东点了点头:“今日之后,老夫愿和周公子携手共进。” “承蒙司马将军抬爱,在下敢不从命?”周东拱手一礼。 “大王,我身为齐国太子,可以赐座,是礼仪之道。周东是被魏国所灭的中山国太子,若魏王也赐座,更显魏王心胸宽广,天下一家。”吕唐嘻嘻一笑,及时奉送了一大顶高帽,“本太子在齐国时,父王也常说,魏国自从魏王继位以来,国力日渐增强,短短十余年间就成为了中原第一强国。” 王黄微眯的双眼猛然睁大几分,看似漫不经心地看了吕唐一眼,眼中却多了审视和惊讶的内容。原以为吕唐行事荒唐,胸无大志,刚才一番话,分明又是一个颇有智谋很会审时度势之人。他不由暗想,若是谁真当吕唐是一个无赖胡闹之人,怕是要吃亏了。 吕唐之话,魏王十分受用,齐国也是七国之中最为富裕的一国,得齐王一夸,他不免有几分沾沾自喜,当即点头:“贤侄所言极是,是寡人疏忽了,来人,给周东赐座。” “不对,不对。”吕唐见周东想要谢恩,忙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阻止了周东说话,他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大王称我为贤侄,称周东却直呼其名,分明有远近亲疏之意。大王胸怀天下,应当一视同仁,如此区分,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大王?” 魏王被吕唐说得无言以对,只好咳嗽一声:“来人,给周东贤侄赐座。” “谢大王。”周东及时谢恩,就势坐在了吕唐的身边。 “周东……咳咳,周贤侄,魏国灭了中山国,若说你对魏国没有怀恨之心,寡人不信。你委身乐府,藏身魏国,敢说没有丝毫报仇复国之心?”魏王还是心存疑虑,想要问个明白。 身为君王,最不容忍之事就是臣子谋逆,所以历来谋反之事都是灭门死罪,绝无赦免的可能。周东心知若他不能解答魏王心中担忧之事,还是难免被魏王下狱。 “大王,中山国被灭之初,我心中仇恨如滔天火焰,冲天而起。复国之志就像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后无意中住在了乐府,有数次和乐将军单独相处时,曾有过杀死乐将军为死去的数万中山将士报仇的想法,也无时无刻不想重回中山国,率领中山男儿浴血奋战,将魏军赶出中山国……” 周东冷眼观察魏王脸色,见魏王神情逐渐冷峻,眼神中多了冷漠和杀意,知道时机成熟,就随即话风一转:“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让我慢慢地改变了主意,放下了仇恨也放弃了复国之心。” “发生了什么事情?”魏王慢条斯理地插了一句,语气中有了几分质疑。 “和公主的相识,和乐城乐旦也成为好友,再和姜姝姜小姐引为知己,和司马运司马公子结为至交,再到经营姜家粮草生意,我从一个亡国之后本该殉国的太子侥幸得以活命不说,还在魏国有了知己和安身立命之本,也算是周某之大幸,我还有何奢求?我时常想起我身为太子时昼夜饮酒为乐,从来不知百姓疾苦,而中山国本来弱小,却只知制造精美青铜器皿享受而不知兴农强国,即便不被魏国吞并,早晚也会被齐国、燕国或是秦国灭掉。如今天下局势,本就弱肉强食,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中山国灭国罪不在魏国,而在中山国不知自强!” 周东一番话掷地有声,一时大殿之上可听落针,静得吓人。谁也没有想到周东有如此见解,非但合情合理,更入木三分,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是肺腑之言。 周东继续说道:“中山国被灭之后,太子魏作身为中山国君,体恤百姓,爱护民生,中山百姓安居乐业,既没有家破人亡,又没有丧国之痛。若我一心只想复国而不顾百姓所想,复国不过是换一个君王,流血牺牲家破人亡的还是百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毕竟不是圣人,是凡人,还是不忍再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看到生灵涂炭。只要百姓生活和美,并不怀念中山王,中山国姓周还是姓魏,又有何不同?原本晋国也是无比强大,三家分晋之后,魏赵韩三国百姓,如今谁还记得晋文公?” 王黄轻笑一声,插嘴说道:“这么说来,周公子就一心想在魏国安心当一名粮商了?” 周东听出了王黄的言外之意,施礼答道:“回相国,若是魏国承平,在下安心当一名粮商也没什么。如今战事已起,魏国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大王不弃,在下愿为魏国效劳。” 魏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周东一眼,呵呵一笑:“周贤侄愿为魏国效力,是要入朝为官,还是要冲锋陷阵?” 诸侯争霸之时,各国之间虽有战争,敌友身份却也经常互换,并且也各有质子在对方手中。就连各国将帅,也时而为敌时而为友,是以周东主动提出要为魏国效力,也并不突兀。 魏任及时向前一步:“父王,以周兄才能,若能为魏国效力,还是入朝为官最为合适。” “不不不,周兄此言差矣。”吕唐又横插一刀,站了起来,“以周兄之才,到齐国为官才是正经。我可许诺你为少卿,待我继位之后,上卿不在话下。” 吕唐真心不想让周东留在魏国,跟他回到齐国,至少可保性命无虞。留在魏国,就算过了眼前之关,以后随时还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他想不通为什么周东非要留在魏国,是心有不甘还是想要复国?不管是哪一种,到了齐国至少比在魏国的龙潭虎穴之中更安全。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何非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多谢吕兄厚意,只是身在魏国,我并无背井离乡之感。若是到了齐国,就有了异地他乡的漂泊之意。若大王不嫌弃,我还是愿意呆在魏国。”周东朝魏王深施一礼,“还请大王成全。” “父王……”公主深知周东是将对中山国的情意转嫁到了对魏国之上,他人在魏国,想回中山国随时可以成行,若是到了齐国,便是登天难事了,她再次向魏王开口求情,“父王是容得下天下之人,怎会容不下周东?且周东真心愿意留在魏国,还望父王成全。” 至此魏王对周东虽说还没有完全信任,疑虑却也消了大半:“寡人怎会容不下周东?周贤侄,你若愿入朝为官,寡人可封你为司农。” “谢大王。”周东当即谢恩,却又说道,“只是我和姜家有约在先,要先帮姜家完成一件事情,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请大王成全我君子之约。” 魏王点头称赞:“有所为有所不为,方为大丈夫也。好,寡人准了。” “欧阳乐带到。” 殿外传来了洛古的声音。 “带上来。”魏王传旨下去后,坐回到了座椅上。 众人回身一看,鹤发童颜的欧阳乐在洛古的引领下,缓步走进了大殿。司马史顿时眯起了双眼,下意识后退一步,心中没来由一阵慌张。 王黄微微侧身,斜着眼神瞄了欧阳乐一眼,嘴角慢慢泛起一丝嘲弄的笑意。欧阳乐本来正低头走路,察觉到了王黄意味深长的目光,抬头看了王黄一眼,愣了一愣,在王黄身边时,停顿了一下。 王黄小声说了一句:“欧阳相国,中山国被灭,全因私心。今日事成事败,也全在一念之间。慎言,慎言!” 欧阳乐疑惑地看了王黄一眼,不明白王黄的话是何意,张嘴想要问上一句时,王黄却闭目转身,不再理会他。 欧阳光摇了摇头,刚走两步,一抬头,正和周东四目相对! 第二十四章 对策 来之前欧阳乐还心存侥幸,或许周东已经被魏王拿下下了大狱,他就不必面对周东了。不料周东非但没有下狱,还安然坐在了大殿之上,他顿时暗道不妙,周东似乎过关了。 乐羊遭受重创,正在宫中疗伤还未回府,到底大殿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欧阳乐还一无所知。宫中来人请他上殿,他还以为是乐羊占据了上风,让他上殿和周东对质,当众揭穿周东真实身份,是以兴冲冲来了。现在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乐羊不见,乐城也不在,且大殿之上还隐有血渍,所有人都对他侧目而视,他心中闪过了强烈的不安和不详之感。 算来和周东一别也有半年有余了,欧阳乐以为周东真的战死在了沙场,在听到周东不但安在还在魏国风生水起之后,他就一直担心不知何时周东会一剑割下他的项上人头! 有几次午夜梦中惊醒,欧阳乐恍惚间以为周东站在床前,吓得他大汗淋漓。他也曾无数次设想和周东见面时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有想,会和周东在魏国的朝堂大殿之上不期而遇! 欧阳乐强自镇静,用力挤出了一丝笑容,又觉得不对,周东弑父叛国,他何必怕他?更不用向他示弱,当即又板起面孔,从鼻孔中哼了一句:“太子殿下安坐在魏国的朝堂之上,可曾想起中山国的先王和死去的数万将士?” 周东在身为中山国太子时,对欧阳乐极为推崇,推崇之中,还有一丝敬畏之意。在他小时,欧阳乐曾教他启蒙。后和欧阳乐之女欧阳玉姬订下婚约,欧阳乐既是相国又是岳父。 只不过周东怎么也想不通,欧阳乐为何会串通母后非要置他于死地?欧阳乐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即便助周西上位,也不过还是相国之位,再将欧阳玉姬嫁与周西,也和嫁与他成为王后并无不同,欧阳乐为何还要宁愿赔上数万将士性命也要将他害死? 周东真想当面问个清楚,可以说,背后害他之人中,母后他虽然痛恨,却不能杀之,周西可以囚禁,也难下杀手,只有欧阳乐可以痛下杀手,以报当年之仇。若不是和欧阳乐在大殿之上相遇,在别处狭路相逢的话,他说不定难压胸中怒火,上前一剑就会了结了欧阳乐的性命。 只是当着魏王和魏国一众大臣之面,周东只能强忍胸中的冲天火焰:“欧阳相国拒不发兵,让数万将士血战而死,是为失信。污蔑是我毒杀了父王,是为失礼。又将欧阳玉姬嫁与周西,是为失义。如此言而无信不仁不义之人,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数万将士的忠魂泉下有知,早晚会找你索命。” 欧阳乐蓦然打了一个寒战,却依然嘴硬:“血口喷人,通敌叛国、弑父叛逃,都是你一人所为,你再是狡辩也是无用。” “通敌叛国?弑父叛逃?”周东怒极反笑,目光飘向了司马史,“欧阳乐,我来魏国之后,先是住在乐府,又和司马运司马公子交情莫逆,到底是谁通敌叛国,究竟是何人毒杀父王,人人看得清清楚楚,你敢当着大王之面将当时之事再说一遍么?” 欧阳乐顺着周东的目光望向了司马史,司马史似笑非笑地回应了欧阳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并伸出一根手指在嘴上轻轻一划,言外之意是让欧阳乐不要乱说。 欧阳乐想起乐城对他的告诫,心中大跳,莫非周东真和司马史结盟了?果真如此的话,他今日一定要在魏王面前慎言慎行了,否则一着不慎,极有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不过……欧阳乐猛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由心中大跳,若是能借机除掉周东之余,再扳倒司马史,也算是不虚此行了。相比乐羊,反复无常见利忘义的司马史才是心腹大患。他瞬间有了决定,回应了司马史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来到大殿正中,欧阳乐跪倒在地:“中山国罪臣欧阳乐参见大王。” “起来说话。”魏王暗中打量欧阳乐几眼,不由暗叫一声好,如此道风仙骨之人,放眼魏国也是十分稀有,不由对欧阳乐大生好感,“欧阳先生原本是哪里人?” “回大王,罪臣本是赵国人,后到中山国为相。”欧阳乐是何许人也,听出了魏王对他的赏识,顿时底气足了几分,“罪臣原本修仙学道,后蒙先王不顾舟车劳顿三顾罪臣于太行山中,遂追随先王。” “怪不得欧阳先生如此风骨,竟真是修仙学道之人。”魏王眼前一亮,下了台阶来到欧阳乐面前,“欧阳先生对修仙学道可有心得?” 众人面面相觑,魏王为何不问正事问起了修仙学道的怪论,群臣不由诧异。 “惭愧,惭愧,罪臣当年醉心于修仙学道,入朝之后,荒废了不少……”欧阳乐正要接着说下去,余光一扫,发现魏王面露不快之色,顿时心中明了,又回到了正题之上,“不过虽然勤于政事而疏于修仙,却也没有完全放下学道,也算是有一些粗浅的心得。” “哦……”魏王顿时面露喜色,“快说来听听。” 周东和魏任对视一眼,魏任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近年来魏王虽一心扩张版图,却也不忘修仙学道,想要江山和长生兼得。 欧阳乐心中暗喜,若能说动魏王,赢得魏王好感和信任,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大王,修仙一道,在于清心寡欲,在于顺应四时,在于仁慈博爱,在于应运而为……”欧阳乐不无得意地瞥了周东一眼,继续侃侃而谈,“所谓吉人天相,人善天助,以大王之悟性和运势,修成仙道指日可待。” “当真?”魏王顿时大喜。 “在大王面前不敢戏言。”欧阳乐恭敬地答道,目光一斜看向了周东,“既然修仙学道,便要彰显正义,替天行道。大王当惩恶扬善,为天下人楷模。” “替天行道?”魏王微微一怔,“何为替天行道?”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道即人道,故圣人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大王心善,不忍处死周东,是为善人,但大王又是上天之子,为天放牧万民,当有替天行道之心。”欧阳乐一步步诱导魏王。 魏王心思渐动:“如何替天行道?” “杀周东以昭告天下,让万民心存敬畏,不敢弑父叛国,不敢心存暴戾,让百姓敬天敬地敬大王,铭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之理,方是修仙之道!”欧阳乐掷地有声,一揖到底,“罪臣恳请大王杀周东以告慰天下。” 群臣哗然。 公主气极,按捺不住性子,冲过来就要质问欧阳乐,却被吕唐挡下。吕唐摇头一笑:“莫急,莫急,此事是周东和欧阳乐的恩怨,理应由周东自行了解,外人不宜插手。” “我恨不得杀了欧阳乐以泄心头之恨。”公主恨得咬牙切齿,“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明是他陷害周东,是他叛国毒杀中山王,却栽赃到别人头上,还说得振振有辞。” 吕唐淡然一笑:“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任他胡言乱语,真相总会大白,何况周东也不是等闲之辈。” “可是……”公主还是心有不甘,就想上前慷慨激昂一番,要当场辩驳得欧阳乐哑口无言。 “公主殿下稍安勿躁。”王黄身子微微一错,挡在了公主面前,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含蓄和玩味,“周公子若是过不了欧阳乐一关,就算你替他挡下,以后他还是会败阵。想要成就大事,总有一些难关要自己撑过来。” 公主很不喜欢王黄总是一副老神在在洞察世事的老练,觉得他老气横秋,是非不分,从来都是含糊不清的立场,事事以父王的意志为第一,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墙头草。 “万一他撑不过呢?”公主想要推开王黄,王黄耐人寻味的笑容让人很不舒服。 王黄轻轻一错身闪到了一边:“若是周东撑不过眼下的一关,他也不值得公主殿下倾力相助。自助者,天助之。” 公主蓦然愣住,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吕唐乘机说道:“我和周东情同手足,也不上前助阵,并非是我不关心他的死活,而是此事只有他自己应对。我等上前助力,反倒会乱了他的阵脚。” 姜姝自上殿之后,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抬头小声说道:“公主殿下,太子所言极是。欧阳乐之女欧阳玉姬曾是他的未婚妻,后嫁与周西。” 公主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周东和欧阳乐不只有国仇,还有家恨。也罢,由他自己过关也好。” 周东听到了几人的对话,回身冲几人淡然一笑:“多谢各位关心,欧阳乐既然送上门来,不让他留在魏国,也对不起他如此年纪还要奔波千里的辛苦!” 第二十五章 天道王道人道 魏王淡然地看向了周东:“周东,你可有话要说?” “大王,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大王示下。”周东不慌不忙地拱手一礼,又朝欧阳乐点了点头,“也请欧阳相国不吝赐教。” 魏王点了点头:“讲。” “何谓天道?何谓王道?何谓人道?” 魏王微一思忖:“《易·谦》有云,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庄子·庚桑楚》又说,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寳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所谓天道,是上天运行之道也。” 欧阳乐及时拍马说道:“大王高明。” “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魏王点了点头,“故寡人以为,所谓王道,富民富士之道。” “所谓人道,乃是亲亲、尊尊、长长,男女之有别,人道之大者也。”魏王自得一笑,“周东,寡人虽才疏学浅,却也不是不读书之人。以天道而论,寡人应当饶你一命。以王道而言,寡人应当将你下狱。若是落在人道,寡人为天下百姓计,应当杀你以告慰冤魂。你且说说,寡人应当如何处置你?” 周东深施一礼:“大王,在下对天道王道和人道有不同见解,不知大王可否容在下一辨?” 欧阳乐忙说:“大王,天道无言,不必和周东无谓争辩,杀之以告慰天下,方显大王替天行道之威。” “欧阳乐……”周东冷笑一声,“既然天道无言,大王杀我如何是替天行道?留我,天道无言。杀我,天道无言,是留是杀,天道都是无言,又从何判断对错?” “你……”欧阳乐顿时语塞,脸涨得通红,还想再说什么,周东却不再给他机会。 “大王,老子有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又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见道之一说,虚无飘渺,不可说,又可说。不可想,又可想。既生万物,又在万物之中。故在下以为,所谓天道,在上,为天地之运行,在中,为君王之王道,在下,为世间之人道。天道、王道和人道,乃是一道。” “一派胡言!” “无稽之谈!” “简直是大逆不道、奇谈怪论!” “如此说法前所未闻,倒也有几分新奇,只是一时不敢苟同。” 周东话音刚落,立时大殿之上一片议论之声,多数是指责周东的说法过于出格。 周东并不理会群臣的议论之声,却见魏王一脸不满,他就知道魏王并不喜欢他的说法,果然,魏王冷哼一声:“周东,莫要故作惊人之语。” “大王,在下不敢。”周东忙恭敬一礼,“富民富士之道并非王道,实为霸道。” 嘴上说不敢,却还继续否定魏王之话,魏王顿时脸色大变:“你敢说寡人的王道是不讲理的霸道?周东,真以为寡人不敢杀你不成?” “大王杀我,则是霸道,不杀我,才是王道。”周东毫无惧意,“彼王者不然,仁眇天下,义眇天下,威眇天下。仁眇天下,故天下莫不亲也;义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贵也;威眇天下,故天下莫敢敌也……” 魏王脸色稍霁,点头:“说下去。” “以不敌之威,辅服人之道,故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是知王道者也。知此三具者,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强而强矣。”周东淡淡一笑,“真正的王道不是强势压人,而是以仁、以义、以威而让天下臣服,天下臣服而归顺,才是真正的王道。” 魏王赞许:“你再说说,何谓人道?” “孟子云,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又说,仁,人之心也,义,人之道也,故人道为仁道,也是义道。”周东见魏王态度大为松动,当即乘胜追击,“人道既人心之道,人心向善,推崇仁义,天道也是向善,王道以仁义威势立道,故天道、王道和人道,本是一道,又有何不对?” “你、你、你,强词夺理,胡说八道。”欧阳乐见大好局势被周东一番话又扭转了风向,魏王明显动摇,不由大为惊慌,就想再次说动魏王。 周东就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魏王吞并中山国,中山国弱小却不知自强,是为天道。封太子魏作为中山国君,中山百姓安居乐业,不受侵犯,是为王道。中山国亡国太子周东流亡到魏国,蒙大王收留,不但得以活命,还在魏国有了安身立命之本,是为人道。请问大王,天道、王道和人道,三道本是一道,又何错之有?” 周东见魏王微微动容,知道魏王心思大动,当即趁热打铁,转向了欧阳乐:“欧阳乐,你身为中山国相国,在魏国来犯之时,通敌叛国,有背天道。在将士血战之时,拒不发兵,还鼓动母后废掉太子,后又毒死先王,有违王道。灭国之后,不安心辅佐中山国君和王后,不一心安邦定国,偏要偷偷跑到魏国来搬弄是非,要置你的太子于死地,且还毁掉我和欧阳玉姬的婚约,有失人道。一个人若是有背天道有违王道有失人道,就不配再生在天地之间,还谈何修仙?” “何况修仙之道,本是顺天而行应运而为,你事事逆天,连人道都不能周全,还想白日飞升岂非痴心妄想?”周东步步紧逼,向前一步,离欧阳乐只有半尺之遥,“更何况若要成仙,先要清心寡欲,行善积德,如你一般精心算计又包藏祸心总想杀人夺命,莫说成仙,怕是连做人都不够资格,只能做鬼了。” “你、你、你……”欧阳乐气得浑身发抖。 “你什么你?”周东转身对魏王说道,“大王有所不知,欧阳乐不远千里前来中山国,既不拜会大王,又不知会司马将军,却暗中私会乐羊乐将军。乐将军本是中山国人,大王本有意封乐将军为中山王,后改封了太子魏作。乐羊将军对此毫无怨言,私下密会欧阳乐,万一被欧阳乐巧舌如簧说动,毁了乐羊将军一世英名事小,让乐羊将军对大王心怀不满,君臣之间有了芥蒂事大。” 欧阳乐大惊失色:“大王不要听周东挑拨离间之话,罪臣来魏国并非是为了鼓动乐将军对大王不满,是为了周东藏身魏国之事而来。原本罪臣是想先到司马将军家中……” 司马史总算等到了机会,当即向前一步:“大王,臣有话要说。” “讲。”魏王脸色愈加阴沉了几分。 “臣在征伐中山国时,担任乐羊将军副将。欧阳相国与臣密信约定,以周东全军覆没和三座城池为代价,换取魏军退兵。臣和乐羊将军商议之后,答应了欧阳相国的条件。所谓兵不厌诈,两军交战,攻心为上,且臣并不敢肯定欧阳相国所提交换条件是缓兵之计还是真心要置周东于死地。”司马史心知此时若不说出真相,怕是再无时机了,他虎视眈眈地看向了欧阳乐,对不起了欧阳相国,若不是你一心想要借魏王之手杀死周东,老夫也不会落井下石,是你自作自受。 “后来周东大军兵败,周东孤立无援,臣才知道欧阳相国所提交换条件是真心之举,便与乐羊将军商议待周东全军覆没之后,一举攻入灵寿城,灭亡中山国。乐羊将军还有几分犹豫,说是不能言而无信。臣劝乐羊将军,君子与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和出卖自己太子的叛国之人还有什么信诺可言?谁又敢说欧阳相国不会在我们退兵之时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乐羊将军才下定决心,灭亡中山国。” 欧阳乐想要反驳司马史,却偏偏司马史说的全是实情,只是立场和出发点不同,对他的评价便是一天一地。他几乎站立不稳,想要抓住司马史的衣领质问他当时他二人是如何信誓旦旦地一心要置周东于死地,又是如何对对方无比信任,怎么转眼间成了他是出卖太子的叛国之人了?司马史一张伶牙俐齿,颠倒黑白,他当初真是瞎了眼睛才和司马史联手。 只是欧阳乐悔之晚矣,司马史既然开弓就不会再有回头箭,他不出手还好,一出手就不能让欧阳乐有还手之机:“后中山国被灭,欧阳乐同中山王一同逃往太行山。再后传来了中山王的死讯,并有传闻说是中山王被周东毒死,呵呵,嘿嘿,周东率军与魏军在滹沱河边交战数十日,最后全军覆没,若非战死沙场,便是远走他乡,周东怎会回到中山国再冲中山王下毒?即便他不知真相回到中山国,也会被欧阳乐和王后所杀,怎会还有机会毒杀中山王?况且中山王对周东一向偏爱,周东又不是傻子,他要下毒也是要毒死王后和欧阳乐才对。” 欧阳乐手指司马史:“司马史……你血口喷人,你颠倒黑白,你搬弄是非,你胡说八道……” 第二十六章 试探 司马史不慌不忙淡然一笑:“老夫的话,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欧阳乐,你敢说不是你主动找到老夫,以周东全军覆没和三座城池为代价换取魏军退兵?你敢说不是你再三阻挠中山王发兵增援周东才导致周东兵败?你敢说不是你和中山王后联手毒死中山王再嫁祸周东?你敢说你连夜前来魏国不是想劝说乐羊除掉周东好掩盖你的罪行?你敢说你在大殿之上再三劝说大王杀掉周东,不是为了杀人灭口好永远让周东成为千古罪人?” 司马史快语如珠,要的就是不给欧阳乐还击的机会,他跪倒在地:“大王,如此通敌叛国的无耻小人,为世人所不耻,为害了中山国还不算,还想来魏国蛊惑大王,当处以车裂之刑!” 魏王一甩衣袖,转身回到座椅上:“周东,你有何话说?” 欧阳乐情知大势已去,拉住周东衣袖:“太子,念在老夫曾教你读书一场,你向大王求情饶老夫一命。” 周东点了点头:“弟子自当尽力而为。”说完,他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朝欧阳乐磕了三个头,“一拜,感谢欧阳先生的教导之恩。二拜,感谢欧阳先生为中山国所做之事。三拜,感谢欧阳先生养育了玉姬。三拜之后,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随即周东朝魏王拱手说道:“两面三刀、通敌叛国、造谣生事、搬弄是非,罪大恶极。只是欧阳乐毕竟年老,车裂之刑过于残忍,也有损大王仁义之名,不如改为绞立决。” “臣附议!”公主及时向前,第一个站了出来。 “臣附议!”上卿公孙由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司马史第三个赞成,并朝周东投去了会意的一瞥。 “臣……”王黄先是看了周东一眼,又和司马史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条斯理地说道,“附议!” “大王,赶紧杀了了事,如此恶人,不值得啰嗦。”吕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有许多要事要办。” 欧阳乐已经瘫软在地:“大王饶命……” 若是欧阳乐还能站立,并且态度昂然的话,或许魏王还一时难下决断,他却如此窝囊如此不堪,魏王眼见心中的神仙一般人物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当即下旨:“来人,绞立决!” 武士拖走了已经站立不起的欧阳乐。 散朝后,魏王留下了周东、王黄、司马史、吕唐、公主、姜姝以及公孙由,几人来到了后院之中。 魏王安步当车,背着双手缓步而行。他不说话,周东等人跟在后面,也没有开口。 虽说周东不但得以过关,还有借魏王之手除掉了欧阳乐的意外之喜,周东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本是中山国内部之事,却由魏国来处置,本就是耻辱。何况他十分痛心欧阳乐不远千里来到魏国送死,至死依然执迷不悟。 也不知远在中山国的母后和弟弟得知此事,会是何感想? 周东还是有几分忐忑不安,虽说在王黄的相助之下,勉强过关,但他知道,魏王心中的疑虑未去。而公主即将远嫁,以后再难在朝堂之上为他策应。 周东有意落在了后面,和王黄并肩而行。 “本想晚间请相国到善信阁一叙,不想事情突变……”周东小声说道,“方才朝堂之上,承蒙相国相帮,在下感激不尽。” 王黄眼皮轻轻一抬:“周公子想多了,老夫并未帮你,老夫只是在伸张正义。” 周东默然一笑:“今晚相国是否有空到寒舍一叙?” 王黄看了走到前面的魏王一眼:“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也不知大王晚间是否还要召唤老臣?若大王无事,周公子可在善信阁等候老夫。” “多谢相国。”周东暗笑王黄的老成持重,言外之意是若魏王允许且他周东安然无事,他自会登门拜访。 姜姝放慢脚步,等周东齐身时才说:“周兄,魏王杀了欧阳乐,传回中山国,怕是又要记在你身上了……” 周东淡然摇头:“记在我身上的仇恨和不平太多了,也不怕再多一件。” “眼下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周兄可要好好帮帮姜家……”姜姝喜形于色,她未想太多,认为欧阳乐一除,周东就从此高枕无忧了。 “姝妹有所不知,难关只是暂时过关,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周东见公主和吕唐并肩走在前面,犹如一对璧人,心中既为二人高兴又不免有几分喟叹,“公主和吕唐一走,魏作回来,或许还有不可测之事发生。” “不如索性和公主、吕唐太子一起前去齐国?”姜姝想起在朝堂之上一言生一言死的凶险,心有余悸。 “不急,等魏作回来之后再做打算。”周东轻轻一拍姜姝后背,“姝妹不必为我担忧,我自有妙计。” 司马史和公孙由走在最前面,二人回身看了后面几人一眼,微微一笑。 魏王停在了后院的一处池塘边,他负手而立,远眺池塘中的几艘小船和池中的假山楼阁,过了半晌才说:“冬尽春来,又是年末岁初时,想起征战在外的将士要和亲人分离,或许还不能回家过年,寡人心中甚是不安。” 战争必然带来生离死别,所以不可轻言开战,周东曾经身受战争之苦,却还是有意推动了魏韩战事,并非是他不知百姓疾苦不顾将士死活,而是他很清楚如今魏王战意高涨,一统天下之心无比强烈,不兵发韩国必兵发楚国或是齐国。 总要有一个国家承受魏王挥舞的战争之剑,韩国最近,历来远交近攻,韩国又最为弱小,只能首当其冲了。 “大王,历来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纷争已久,也该有不世雄主一统天下了。”司马史及时拍了一记马屁,“臣所率三万人马已经整装待发,只等大王一声令下。” 魏达、司马运以及王之的先锋军,此时出发已有数个时辰,应该快到魏韩边境了,大战一触即发。 魏王微叹一声:“虽说如此,每次战事一起,必有生灵涂炭,寡人总觉于心不忍。周东,若你真想复国,可告诉寡人实情,寡人将中山国还与你便是。” 司马史心中一惊,忙朝周东投去万万不可应下的眼神。 周东忙向前一步:“大王何出此言?莫非大王还怀疑我藏身魏国是为了复兴中山国?若我真想复国,此时应该在燕国、齐国或是秦国才对。” “有些事情,不能以常理度之。”魏王呵呵一笑,“寡人再问你,魏韩一战,胜算几何?” “八成。”周东见魏王略过此事不提,也就不再多说,“首战必胜,此后三战三胜。三战之后,胜负各半。” “为何三战三胜之后,开始胜负各半了?”魏王很是诧异周东的结论。 “首战必胜是打韩军一个措手不及。此后三战三胜,是魏军兵强马壮,且又携灭中山国之威,韩军心有惧意。三战三胜之后,韩军凭借兵器之利,看出了魏军并非是不可战胜的神兵,士气高涨,又因惟恐落得中山国被灭国的下场,必会拼死反抗,此时魏军疲惫,必会落败。” 魏王上下打量周东几眼:“听说魏军和中山军对战时,你以不足魏军十分之一的兵力,力阻魏军数十日而不落败,可见你也是一个天生帅才。” 周东摇头:“大王过赞了,在下当时抱定了必死之心,和所有将士同仇敌忾,因无路可退,背水一战,所以誓死反抗,才勉力支撑了数十日。” “若是中山王援兵驰援,你还能再支撑几日?”魏王对周东愈加兴趣大增。 “中山国兵力总计十余万人,当时在下所率军队有一半精英。即便中山国倾全国之力来增援,也不过多支撑数月而已。”周东感叹一声,摇头,“当时战术有错,不该出城迎战,应当坚壁清野,守城不出,必能让魏军粮草耗尽而退。只可惜,当时母后和周西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非要我出城百里迎敌。现在想想,我率兵出城迎战之时,就注定了中山国灭国之患。” “司马将军,你且说说,若当时中山国拒不出兵,坚守都城,魏军何时能够破城?”魏王转身问司马史。 司马史知道魏王此问有两层含义,一是试探周东到底有几斤几两,二是对魏韩之战心存疑虑,有意推演一番。 “大王,灵寿城城高沟深,中山国将士又擅使强弓硬弩,若中山国不出城迎战,坚壁清野,怕是半年之内,破城无望。”司马史倒是没有有意夸大,他也是为了后面的魏韩之战在战事不利时,埋下伏笔。 “如此说来,若是韩国守城不出,魏军一年之内也无法攻破都城了?”魏王脸上明显有不悦之色,“若是一年半载打不下韩国,岂不是说两年三载也攻不克齐国了?以此类推,寡人有生之年是见不到天下一统了?” “大王此言差矣……韩国虽比中山国兵强马壮,且又是万乘之国,但韩国和魏国相交,不必借道赵国去攻打,且韩国因要防范齐国和楚国,兵力多集中在东面和南面,魏韩边境,兵力不足。”王黄及时进言,“是以韩国并不比中山国难打多少。” 第二十七章 问计 “周东,你又有何高见?”魏王又看向了周东。 周东微一沉吟:“王相国所言极是,韩国虽比中山国强大,但和魏国接壤,且又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魏军可以长驱直入,跃马直达都城阳翟。司马将军以为如何?” “正是,正是。”司马史忙顺着王黄和周东的话向下说,“中山国夹在燕赵之间,山多地少,又有滹沱河天险,自然易守难攻。韩国则不同,全是平原之地,城池也不高深,且韩国产粮地域多在魏韩边境,魏军只要推进韩国境内三百里以上,韩国就会尽失粮源,即便不动一兵一卒,困守半年,韩兵必败。” “如此说来,倒是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了。”魏王又高兴了,指着池中的假山说道,“魏军可以将韩国都城团团围住,就如池中假山一样,叫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只是……”周东微一迟疑,见魏王眼中闪过不快之色,片刻之后还是说道,“只是韩国可以坚守半年,魏国却未必可以坚持半年。” 魏王回头看了周东一眼:“此话怎讲?” “魏国粮草不足以支撑半年战争之需。”周东微微躬身,“不瞒大王,在魏国和中山国一战中,粮草损耗过大,若要补足不足部分,需要从齐国和燕国调来粮草。” 魏王不信周东所说:“司马将军,此话当真?” “大王,周东周公子所言,确系实情。”司马史虽不是十分清楚周东到底是什么用意,却也清楚周东不会害他,就顺势说道,“第一批粮草,也是周公子帮忙调运而来,第二批粮草,正紧急从齐国运来,以备不时之需。” 姜姝向前一步,及时进言:“大王,自从周公子接手姜家的粮草生意以来,处处为魏国大计着想,先后帮魏军调集粮草数十万石。姜家之前的生意一向远离朝堂,周公子却说,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富则民强,正是因周公子之故,姜家才有了家国情怀,不再只是一个只知经商的商人。” 魏王点了点头,目露赞许之色:“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周东肃然正容:“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王圣明。” 魏王摆了摆手:“周东,依你之见,魏国如何才能打败韩国?凭你和姜家之力,确保魏军粮草无虞,应该不在话下吧?” “以姜家实力,从齐国、燕国和赵国购买粮草,保魏军军需所用,并非难事,难就难在如何才能源源不断地从齐国、燕国和赵国送来。齐国自不用说,公主嫁去之后,便是联姻之好,又有吕唐太子周旋,齐国必不会为难姜家车队。只是赵国和燕国就不好说了,两国多半不想魏国吞并韩国逐步坐大,是以在粮草一事上,必会想方设法阻拦。虽不会过于明显,也会明里暗里阻碍拖延,甚至不许姜家在当地购买粮草,到时若真是如此,大王可有良策?” 司马史微有几分焦虑,周东是有意打击大王一统天下的雄心不成?眼下刚刚对韩国用兵,以后还要兵发齐国、燕国等国,现在若是大王退却,以后如何成就大计?情急之下,他忙朝周东暗使眼色。 周东将司马史的眼色尽收眼底,回应了他一个淡然的笑意。王黄看似微眯双眼,却也将二人的互动看得清清楚楚。 魏王沉吟半晌,回身望向了王黄:“相国有何高见?” 王黄笑了一笑:“齐国连年丰收,粮草充足,还好说一些。燕国地处偏僻,本身就缺粮少草,赵国和魏国唇齿相依,若是平常买上几万石粮草,赵王不会有疑。只是赵王和韩王也十分交好,若是韩王向赵王求情,赵王必会下令不许姜家收粮。” “齐国粮草充足,不想卖与魏国也可以不卖,燕国也缺粮,可以卖给燕国或是秦国。”吕唐冷不防插了一句,哈哈一笑,“不怕大王生气,也就是周兄和姜家出面,齐国才肯卖粮,换了别人,哼,出三倍价钱也不卖。不过若是魏国买齐粮是为了灭韩国,齐国也不会坐视不理。” 魏王有意让吕唐在一旁听得清楚,也是想从侧面了知齐王心思。各诸侯国之间,互为倚仗又互为牵制,魏国想要吞并韩国,至少也要有齐国、赵国的默许才行。 对于说服赵国,魏王有七成把握,但对齐国却心中没底。魏国和齐国交往不多,正是因此,他才想出了联姻之计。 吕唐如此一说,魏王脸色一晒,又摇头一笑:“贤侄何出此言?魏国灭韩,对齐国来说,也并非坏事。韩国和齐国交界,对齐国来说,韩国也是威胁。魏齐如今已经联姻,若是齐国肯帮魏国灭韩,魏国愿与齐国共享韩国。” 周东一愣,下意识看向了王黄,正好迎上王黄疑惑的目光,他心中微微一跳,魏王在试探他之后,又在测试吕唐了。 吕唐大摇其头:“大王,齐国并无称霸天下之心,也不想吞并韩国,只想偏安东海,对共享韩国并无兴致。” “这么说,齐国是两不相帮了?”魏王微微一笑,“如此也好,寡人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对韩国用兵了。” “魏国对韩国用兵,与我无关,我来魏国只为迎娶公主。”吕唐含情脉脉地看了魏任一眼,“若是大王允许我带周东一起回齐国,我回齐之后,愿多筹备粮草,以备魏国之需。” 司马史立刻看向了魏王,唯恐魏王答应吕唐。周东若是离开魏国,魏韩大战将失去最大的支撑,胜负就未知了。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不等魏王答话,王黄却抢先说道:“太子殿下想多了,周公子已是魏人,非但要在魏国为官,还要在魏国成家,怎会再去齐国?” 吕唐叹息一声:“周东,你真的铁了心要留在魏国了?魏国哪里有齐国好?真想不通你到底要做什么。” 周东淡然一笑:“如今中山和魏国已是一家,我留在魏国就是留在中山。再者上有大王赏识,中有相国和司马将军抬爱,下有姝妹愿与我相守,魏国于我而言,已是家国。” “好一个家国。”魏王大赞,冲周东点了点头,“你有如此想法,寡人心中甚喜。若是你能助魏国打败韩国,寡人封为你韩君又有何不可?” 司马史脸色微微一变,攻占韩国,即便魏王不封他为韩君,至少也要给他封地。不料魏王却当着众人之面许诺封周东为君,周东虽对他和司马运帮助不少,却远不比他和司马运亲力亲为征战沙场之功,魏王重赏周东而不赏他,莫非就是因为周东曾为中山国太子之故?是为了宽慰周东并让中山百姓安心? 王黄却是瞬间猜到了魏王有意分化离间司马史和周东的用意,如今乐羊大势已去,魏作尚未回来,司马史父子若与周东联手,在朝中势必会势头大涨,魏王是担心尾大不吊,故有意抬周东而压司马史。想到此节,他眼神迅速扫过司马史和周东。 司马史脸色微变,周东不动声色,王黄暗暗一笑,司马史是关心则乱,周东却是清楚魏王并无真正封赏之意,是以并不动心。 当然,更主要的是周东并不想过快地被魏王重用,他的复国大计是徐徐图之之策,若是操之过急,很容易马失前蹄。 在力量没有建立之前就时刻在魏王的眼皮底下,很容易被盯死,周东很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当然他也知道魏王是借封赏他之名行打压司马史之实,他当即惶恐后退一步:“大王,万万不可。小民若能帮魏国打败韩国,是小民理所应当的分内之事,不值得封赏。倒是司马将军,为魏国尽心尽力,才应大大封赏。” “不敢,不敢,老臣为大王分忧为是身为臣子的应尽之事,怎敢邀功?乐将军以一人力灭掉了中山国,毫不居功自傲,老臣何德何能?”司马史心中稍定,此时也想到了魏王用心,暗暗为刚才的一时情急而懊恼,朝周东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魏王见周东推辞不受,又抬出了司马史,心中微有不喜,还想再说什么,吕唐却及时进言说道:“大王,封赏周东之事稍后再议不迟,倒是我和公主的婚事,该尽快着落才好。父王也盼望我早日回去团聚。” 魏王回身看了魏任一眼:“任儿,你意下如何?” 魏任波澜不惊,却漫不经心地看了周东一眼:“如今正值魏韩两国交战,女儿想多留几日,以宽慰父王。” 魏王摆了摆手:“也不必如此,三日后,你便随吕唐太子启程前往齐国完婚。” “是。”魏任迟疑片刻,还是应下了。 “大王,大王!” 洛古远远地一路小跑赶来,一脸的喜形于色:“大王,好事,好事,太子三日后返回安邑!” 这么快?周东看向了司马史,司马史和他一样,一脸惊诧! 第二十八章 终究意难平 正是中午时分,站在王宫之外,周东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微眯双眼,朝吕唐笑了一笑:“恭喜吕兄即将迎娶公主。” “恭喜我?我是该恭喜你逃过一劫还是又来一难?”吕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齐国既是富饶之地,又是安稳之乡,为何不随我前去齐国?你以为魏作会容下你不成?” 司马史朝周东拱了拱手:“老夫即将启程前去征伐韩国,周公子,待老夫得胜回朝之时,再把酒言欢,告辞!”又朝吕唐点了点头,“承蒙吕唐太子关照,周公子留在魏国由老夫照应,必定一切无虞,不必多虑。” 等司马史走远了,吕唐才摇了摇头:“他都自身难保了,还能照应你?再有公主也要随我前去齐国,周兄,你留在魏国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魏任也是一脸忧色:“哥哥为人心志坚定,比起父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周公子若真的留在魏国,怕是哥哥不能容你。你不如和姜姝妹妹一起,随我前去齐国,也好过留在魏国随时会有杀头之患。” 姜姝拉了拉周东衣袖,虽未说话,眼神却是有了动摇。她也听说过魏作其人,父亲和哥哥都说过魏任是各诸侯国太子中,最沉稳最有希望担当大任的一个。今日所见所闻,更是验证了魏作其人非同小可的传闻,她就再次产生了要周东前去齐国的想法。 周东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回身看向了王黄:“魏作太子有容人之量,他志在四海,怎会容不下一个亡国太子?况且又有相国辅佐,魏太子必不会肆意而为。” 王黄被周东点名,哈哈一笑:“老夫虽教过太子读书,不过太子长大之后,性情日渐坚韧,怕是老夫的话,太子也不会听了。不过太子性情虽然坚韧,却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他若真要想杀周东,老夫倒还真得和他说道说道。” 王黄之话,等于是表明要帮周东求情了,周东心领神会,当即冲王黄拱手一礼:“多谢相国。择日不如撞日,相国可否随在下前去善信阁一叙?” “这……”王黄脸露为难之色,有意无意地看了吕唐一眼,“怕是多有不便之处。” “有何不便?王相国有话不妨直说,吞吞吐吐让人还要猜来猜去,恁的气人。”吕唐转身就走,不理众人,“一路紧赶慢赶,太过劳累了,周兄,我先回去休息,他日再叙旧。” 望着吕唐扬长而去的身影,王黄哈哈一笑:“唐太子真乃性情中人,恭喜公主喜得如意郎君。” 魏任微叹一声:“终究意难平。” “总要好过司马公子。”姜姝轻声安慰魏任,“公主为魏国百姓,甘愿远嫁齐国,魏国百姓必会铭记公主恩德。” 魏任摇了摇头:“生在帝王家,为父王分忧为百姓谋福,本是分内之事。好了,我也要回府了,来日再聚。” 董群落在后面,等公主走远了,他才来到周东身边,朝周东微一拱手:“周公子,在下察觉公子周边有异常杀气,恐有人会不利于公子,还望多加留意。” “多谢董将军。”周东郑重其事朝董群施了一礼,“董将军两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铭记在心。” 董群淡然说道:“周公子不必如此,在下并非救你,只为保公主周全。”他又环顾四周,“此人武功极为高强,公子身边之人无人可敌,务必小心为上。” 周东点头,猜到应该是欧阳乐从中山国带来的刺客,除掉欧阳乐是意外收获,只是不知道刺客现在藏身何处?想必也不会再留在乐府了。 吕唐和公主一走,周东和王黄对视一眼,二人会心一笑,知道现在没有了吕唐和公主,就是没有不便之处了。 王黄乘车,周东和姜姝同乘一车,缓缓朝善信阁而去。几人都没有察觉的是,在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直在暗中追随,直到车辆停在了善信阁门口,周东、姜姝和王黄陆续下车之后,小小的身影隐身到了暗处。 正是幔陀。 幔陀换了一身魏人的打扮,有意戴了斗笠,以纱遮面,让人看不清面容。只裸露在外的一双眼睛看似平静,平静之中却蕴含了即将迸发的怒火。 她躲在拐角处,一直等周东、王黄和姜姝的身影消失在了善信阁的门口,才收回目光,转身朝乐府的方向走去。 乐府此时已然乱成了一片。 乐羊在王宫大殿之上被射了一箭,被王宫的大夫包扎之后,他就急急回到了府上。乐羊旧伤未好,新伤又至,再加上急火攻心,回到府上当即就昏迷不醒了。 顿时吓坏了所有人。 全府上下都行动起来,请名医,烧热火,为乐羊医治。乐城和乐旦忙前忙后,却又帮不上什么忙。乐城气得大骂周东,连带骂了魏王、公主和司马父子,甚至还骂了王黄。乐旦虽也痛恨害爷爷昏迷不醒之人,却不像乐城一样骂遍所有人,她只是默默流泪,希望爷爷快快醒来。 乐城甚至还说他要叛逃出魏国,连夜前往韩国,要助韩军反击魏军。 还好乐羊只昏迷了一个时辰就醒转过来,听到乐城的气话,当即打了乐城一个耳光,骂他大逆不道。 乐城还嘴硬:“大王昏庸,不明是非,明明周东藏身魏国包藏祸心,他却沽名钓誉,不肯杀了周东。董群一个公主家将,当众射了爷爷一箭,大王毫不追究董群之罪,如此偏心,谁还认他为大王?” “大王待乐家不薄,乐城,你再敢如此忤逆,爷爷将你逐出家门!”乐羊气得拍打床边,“传了出去,是杀头灭门之罪。” “爷爷……”乐城扑通跪倒在地,“爷爷难道还看不出来,即便爷爷再对大王忠心,早晚也会被大王嫌弃。与其坐等被大王扫地出门,甚至是打入大牢,还不如及时走人,也好过到时落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就是死,老夫也要死在魏国!”乐羊努力想要下床,他气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逆子,老夫要打死你!你不配当乐氏子孙!” “爷爷!”乐旦放声大哭,上前抱住了乐羊,怒视乐城,“哥哥你不要再说了,你想气死爷爷不成?” “噗!”乐羊一口鲜血喷出,从头到脚喷了乐城一身,他颓然倒在床上,手都无力抬起了,手指颤抖,“你、你、滚出去!” 乐城默然磕了三个头,转身出去了,刚一出门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幔陀,顿时被幔陀冰冷的目光和一身的杀气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情了,幔陀?” “欧阳相国被魏王杀了。”幔陀守在王宫外面,亲眼见到了欧阳乐被当场斩首,她本想出手相救,奈何武士太多,只好作罢,“听人说魏王是听信了周东的谗言!” “又是周东!”乐城怒不可遏,拨剑在手,一剑斩断了身边的一棵小树,“恨不得周东如此树,被我一剑斩杀。” “乐公子尽管放心,我一定斩杀周东为欧阳相国报仇!”幔陀朝乐城微一点头,匆忙来到了乐羊房间。 得知欧阳乐被魏王处死的消息后,乐羊仰天长叹一声,双眼热泪长流。既是为了欧阳乐之死落泪,也是为了魏王不明是非居然听信司马史和周东的谗言而伤心。 他在魏国多年,又屈身在王黄府中,为了出人头地,甘身为门客。总算等来了征伐中山国的机会,甘冒被中山百姓唾骂为千古罪人之名以中山人的身份灭了中山国,原本以为可以换来魏王的信任和重用,却不成想,封赏太子魏作为中山君也就罢了,对他还是处处提防,怎不让他寒心? 更想不到的是,明明周东藏身魏国是为了复兴中山国大计,魏王却被周东的巧舌如簧说服,信了周东之语,连公主的家将当众射他一箭,魏王既不呵斥也不加以责罚,分明是偏袒董群。难道在魏王眼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他还不如一个家将? 其实刚才乐城所说的气话,何尝不是他心中的郁积所在?只是他身为大将军,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说出来,一出口就是杀身之祸! 没想到,更让他气愤的是,魏王竟然杀了欧阳乐! 说实话,若不是欧阳乐,中山国还没有那么容易打下来。魏王翻脸无情,不记欧阳乐的里应外合之情谊,却偏袒和魏军浴血奋战杀死无数魏军的周东,竟将欧阳乐处死,如此做法,当真让人彻骨心寒! 乐羊万念俱灰,经此一事,他再难重获魏王信任,并且司马父子攻打韩国若是取胜,从此在魏国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他再难入得了魏王之眼。 而司马运绝不会放过乐城,一定会和周东联手,想方设法灭了乐家,可惜的是,乐城过于刚正,不够油滑,又没有心机,断断不是周东和司马运的对手。 想到此处,为了保全乐家最后一根独苗,乐羊让乐旦扶他在床上坐起,拱手朝幔陀郑重其事一礼:“幔陀娘子,老夫恳求你为魏国和欧阳相国,务必诛杀周东此人。若有机会,还请一并诛杀司马运。拜谢!” 第二十九章 花未全开月未圆 “爷爷……”乐旦眼含热泪,她最不想看到爷爷和周东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爷爷收手,“周东哥哥毕竟曾和我们情同家人……” “闭嘴!”乐羊怒视乐旦,“旦儿,你且记住了,万万不可有妇人之仁,稍有迟疑,会有灭顶之灾。” 幔陀漠然还了一礼:“乐将军不必如此,即便不为了魏国,为了中山国和相国,我也会诛杀周东此贼。至于司马运……若幔陀杀了周东还有命在,也会杀他以报乐将军收留之恩。” 乐羊再次拱手:“如此就多谢幔陀娘子了。你尽管在府中住下,日常所需,开口便是。” 幔陀点头致谢,转身出了房间。她脚步轻盈,如蜻蜓点水一般,很快来到了后院。回到房间,她从床铺中抽出一把长剑,抽剑出鞘,如一泓秋水,湛然如银。 “父亲,你说过湛然剑轻易不出鞘,出则必伤人。今日为了中山国为了相国,湛然剑不取周东项上人头必不回鞘。”话一说完,她转身一剑,剑光闪处,一丈开外的蜡烛悄然断成两截。 周东正和王黄迈步走进善信阁的大门,忽然感觉一阵冷风吹过,不由一缩脖子,晒然一笑:“好像是谁要取我的项上人头,好一阵妖风。” “公子请留步。” 身后传来了孙西敢的声音,周东回头一看,孙西敢和两人正从对面的王孙酒坊走来。 来到近前,孙西敢先是朝王黄施了一礼,才恭敬说道:“公子,此人乃是子良之父子与,刚刚出山,愿追随公子左右,保护公子周全。” 王黄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孙西敢一眼,对孙西敢先冲他施礼的眼色暗暗赞许之余,心中猜测此人多半也大有来历,绝对不只是一个酒坊的东家,否则不会有如此眼力。 再看子与,浅眉,小耳,双眼虽大,却黯淡无神,一双大手粗大,干裂如树皮,身上还披了一件兽皮,分明是一个猎人,他就收回了目光,全然没有了兴趣。 周东想和王黄单独交谈,就摆了摆手:“子与远道而来,先休息几日再说。” 子与不等孙西敢说话,向前一步:“公子,小人只求留在善信阁中,不会时刻跟随在公子左右。” 周东也不好拒绝,只好点头:“也好,木恩,你且安排一间房间让子与住下。不,再多安排一间,以便子良也可以随时住在善信阁。” 子良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公子。” “周公子曾身居高位,如此细心,实属难得。”王黄微微一笑,“怕是姜小姐教导有方。” 姜姝脸微微一红:“相国说笑了,小女子怎敢教导周公子?周公子本是细心之人,又天姿聪颖。” “哈哈,姝妹就不要夸我了,自家人夸自家人,让外人听了笑话。”周东一时大喜,一挽姜姝的胳膊,“姝妹,请。” 姜姝的脸更红了,挣脱了周东的手:“相国在此,不得无礼。” 王黄将脸扭到一边:“你们随意,老夫眼神不好,许多事情看不清……隔壁可是姜宅?” 周东心想,善信阁原本是王黄旧宅,隔壁是不是姜宅他比谁都清楚,故意有此一问,不过是有所暗示,想到了姜望罢了。 几人到了书房,分别落座之后,传先上了茶。周东见左右无人,就暗示姜姝可以从秘道去请姜公了。 姜姝一走,王黄就咳嗽一声,站了起来,负手看了看四周,见墙壁之上所挂画卷依稀还是当年的样子,再看桌椅摆设也是似曾相识,不由心中微微一荡,朝周东拱手一礼:“周公子有心了,当年老夫住在此处时,还是布衣,如今虽贵为相国,故地重游,如同回到了当年之时,多谢周公子成全。” 周东特意将书房按照当年模样布置一番,是专为了王黄而为,王黄非但看了出来,还表示了承情,他忙回了一礼:“相国客气了,也是相国当年的陈设很合在下心意,在下托人找到相国当年的故人请教,特意复原,怕是形似而神不似,远没有相国当年布置得高雅超俗。” 王黄心中暗暗称赞周东的落落大方,有时双方都心里清楚的有意为之之事,若是都不点破还好,一方点破另一方故作不知,反倒落了虚伪。 “故人?”王黄猜到了是谁,故意有此一问。 “姜家家主姜望姜公。”周东郑重其事地说出姜望,也是出于尊重,“不瞒相国,姝妹去请姜公了,还望相国不要介意在下的唐突之举。” 王黄微微一怔,他虽然也料到今日到善信阁和周东会面,周东或许会在得到他的默许之后,请姜望过来一叙,不想周东自作主张,竟是先斩后奏,他心中的愠怒一闪而过。 周东察觉到了王黄的不快,暗暗一笑,忙道:“在下虽不清楚相国和姜公因何相识相知又因何疏远,前些日子姜公大病一场,险些丧命,他也想通了许多事情,人生匆匆百年,能得几知己?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姜公很是悔恨当年之事,愿当面向相国请罪,不求相国谅解,只想相国心安。” 王黄一时想起前尘往事,不由百感交集:“罢了,罢了,和姜兄一别十余年,同在安邑,竟是再未谋面,老夫身为相国,能容天下,竟容不下当年的知己,惭愧,惭愧!” “相国不必自责,有时并非是容不下知己,其实是放不下自己。”周东想起了数次要置他于死地的母后和弟弟,不由感慨万千,“放不下自己,是没有智慧。放不下别人,是没有慈悲。” 王黄猛然一怔,拍手叫好:“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此话当记之。” “我来为相国研墨。”如此机会岂能错过,周东忙摆上纸墨。 王黄也没推辞,提笔蘸墨,微一深思,一挥而就:“以容己之心容人,为慈。以容人之心容己,为智。” 周东交口称赞:“相国书法大巧若拙,不落窠臼,不知可否赠与在下,悬挂于书房之中,以便在下日日警醒。” “拿去便是。”王黄大手一挥,题了落款,又欣赏了几眼自己的书法,点头一笑,“今日难得手痒,又是周公子之语,自然要赠与周公子了。老夫想多问一句,周公子可否真的放下了别人和自己?” 此话意有所指,周东自然清楚,他更明白的是王黄对魏王的忠心,今日王黄肯屈尊前来善信阁,必有为魏王再探明他心意之因。 周东淡然一笑:“中山国被灭,固然有魏国恃强凌弱之故,也有中山国固步自封不思进取之因,即便魏国不出兵进攻,也会有齐国、燕国和秦国对中山国虎视眈眈。中山国不励精图治,早晚被周边大国所灭,只不过魏国快人一步罢了。此事,我早已想通,也放下了。不放下又能如何?” “而中山国被灭的背后,又有内患之乱。我被母后和弟弟陷害,虽对他二人心生不满,毕竟是骨肉血亲,若对他二人报仇,不是相当于亲手杀死自己的亲人?他们下得了手,我却不能。放下对他们的仇恨,就是放下对自己的仇恨。” “哈哈,如此说来,周公子是既放下了魏国又放下了中山国,当真如此的话,老夫当敬你一杯。”王黄举起茶杯,“以茶代酒,略表敬意!” “不敢,不敢。”周东忙回敬王黄,“其实表面上放下的是别人,实则放下的是自己。和别人过不去,就是和自己过不去,难受痛苦的还是自己,何苦如此呢?” “正是,正是。”王黄心中隐有开朗之感,再看周东时的眼神,多了几分向往之意,“周公子可是喜爱老子的著作?” “甚为推崇。” “老夫一句话一直不甚明了,可否请周公子指教一二。” “不敢,愿抛砖引玉。” 王黄微微一抚胡须:“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此句何解?” 周东微微一愣,此句并非《道德经》中最难的一段,王黄却有意抛出此句,分明是在考究之外,还对他藏身魏国一事心有疑虑,并未全然放心。 倒是可以理解,王黄为人深谙中庸之道,在朝堂之上虽无对手也无帮手,却始终屹立不断,深得魏王宠信,只因他对魏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周东清楚如果是照本宣科的解释,不会让王黄信服,王黄不信服他的解释,就不会放心他真是安心呆在魏国,那么等魏作回来后,他还会有性命之忧。 微一沉吟,周东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负手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步,一抬头看到了窗外一株傲雪红梅正在迎风怒放,他计上心头:“红梅迎雪开,正是经历了一番彻骨寒冷,才会盛开得如此娇艳,力压群芳。只是在迎雪怒放之后,还是会黯然凋落。人间最美的意境是花未全开月未圆,而花好月圆之时,虽是良辰美景,却也是如烟花一般,最璀璨的时刻只有一瞬。” 第三十章 相逢一笑 王黄微微摇头:“老夫并不赞同周公子之言,即便只有一瞬,也要尽情绽放,方不负韶华。” 周东听出了王黄话中另有所指,也有诱导之意,不由一笑:“相国所说也是没错,人各有志,有人宁愿平淡一生,有人却愿战死沙场,只求盛名。有人如火,轰轰烈烈一场,燃烧一切并带来光明。有人如水,涓涓细流,滋润万物滋养生命。在下更愿意是水,水无定势,有时静若无形,有时汹涌澎湃,在天为云,在地为河,云泽天下,水润万家,利万物而不以为功。就连众人都厌恶的低处脏处,水也不会嫌弃而灌溉,或是被人唾弃也不会有怨言,几乎接近了无言的大道。” 王黄点头,笑而不语。 “是以君子当如水一般,起居都要选择吉祥之处,以善心处世,常与人善谈仁爱,所言所行要诚信,所说所作要于国于百姓有益,处事和行动要善于寻找时机,以不争的心态为人,只有如此常怀不争之心,才能万事无忧……”周东谦恭一笑,“在下才疏学浅,不知此番解说能否入得了相国之耳?” 王黄哈哈一笑:“虽说上善如水,利万物而不争,只是水多成河,河多成灾,同样是水,雨水浇灌万物,洪水摧毁家园。” “相国所言极是,同是王道,既能造福百姓,也能让百姓流离失所。是以仁者行王道,强者行霸道。故君子如水,融入王道,则利万物而不争。跻身霸道,则毁万物而不惜。洪水来临之时,每一滴水都不是无辜的。” “妙,此句甚妙。”王黄抚掌叫好,他听出了周东的言外之意,“若是周公子真心愿意留在魏国为魏王效力,老夫愿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太子年纪虽幼,却胸有大志,魏国必会在太子的执掌之下,日益强盛。” “多谢相国提携指点!”周东见王黄总算说出了他想听的话,当即躬身一礼,“在下愿追随太子殿下左右,为魏国效力!也愿拜相国为师!” 王黄吃了一惊,连忙摆手:“不敢,老夫可担当不起。周公子学识过人,老夫愧不敢当。” 周东拜王黄为师一是为了学习魏国礼仪和传承,二是为了更多地和王黄走近,魏作回归后,魏王必会想方设法制衡司马父子,乐羊大势已去,他不能将身家性命寄与司马一家。如今魏国可与司马父子匹敌之人,除了魏作之外,唯有王黄一人而已。 周东很清楚,即便魏作可以一时容他,却对他总会有提防之心,毕竟他二人年龄相仿,又同为太子,魏作又如此傲然,必会对他多有猜忌。他只能左右逢源,同时借司马父子和王黄之势,才可保命。 “相国是认为在下愚笨,不配当你的弟子了?”周东不肯退让,如此时机他不容错过。 王黄虽也爱惜周东之才,对周东安心留在魏国之说也信了大半,却还是不敢收周东为弟子,毕竟他曾是太子之师。且他也心里清楚,一旦他收了周东为师,周东之事便是他的事情,万一周东有了异心,他也会有摆脱不了的干系。 “并非如此,并非如此!”王黄叹息一声,扶起周东,“周公子有所不知,老夫曾为魏作太子之师,若再收你为师,一者唯恐太子不喜,二者于礼法不合。” “王兄如此推脱,定是对老夫还心有怨言,连累到了老夫这个女婿了。”门外忽然传来姜望洪亮的声音,门帘一响,姜望和姜姝迈步进来,姜望哈哈一笑,“相国在上,请受小民一拜!” 说话间,姜望推开姜姝,撩袍弯腰,扑通一声真的跪拜在地。 王黄顿时吃了一惊,竟是愣了片刻,随即上前扶住姜望:“姜兄何必如此?你这是非要折煞老夫不成?” 通常来说,即便是平民百姓见到如王黄一般的相国,也不必下跪,除非是官司在身,何况如姜望一般的巨商,虽无官职在身,却也德高望重。 更要紧的是,姜望和王黄曾是故交,当年二人情同手足,相识于微末之时。 姜望故意有此一跪,是一箭双雕之意,一者为当年之事借此一跪向王黄认错并且道歉,二者正好在门外听到周东要拜王黄为师,而王黄推辞,他原本是想进门之后,先向王黄深鞠一躬,进门之后改变了主意,决定倾情一跪,让王黄无法推辞!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说最了解王黄之人,并非魏王,毕竟在魏王面前,王黄还有所保留,不会真性情流露。 而是姜望。 姜望初识王黄之时,王黄才是一介布衣,二人曾促膝谈心、秉烛夜谈,相交甚久,都对对方的性情了如指掌。王黄为人中庸,行事圆润而不刚硬,一心求得事事圆满。只是世事怎能尽如人意,往往面面俱到却总是会顾此失彼,因此王黄性子虽好,却不够坚定,往往失之犹豫。 姜望正是吃准了王黄的性情,跪地不起:“相国方才定是没有听清老夫所言,你不肯收周东为弟子,是不是因为他是老夫的女婿?” “这……从何说起?”王黄骑虎难下,见姜姝娇羞含笑,又见周东一脸恳切,他实在不忍再拒绝,“也罢,老夫就收了周东这个弟子。姜兄,你快快起来。” 姜望一跃而起,哈哈一笑:“王兄你还是当年的性子,非要逼你一逼,你才肯使出全力。” 王黄上下打量姜望几眼,不由一时感慨:“数年未见,姜兄两鬓的白发又多了不少,岁月不饶人,你我都老了。” “和王兄相比,小弟是老了许多,倒是王兄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姜望也是百感交集,“你我二人同在安邑城内,竟是一别十余载未曾谋面,当年的情同手足,莫非都是虚情假意?” “真有十多年了么?”王黄悚然而惊,屈指一算,不由摇头叹息,“还真是光阴如箭,转瞬竟是过了十几年,你我当年本是微末小事,何止于一别十余年不相往来?年少气盛要不得。” “若说当年是年少气盛,后来年岁渐长,你我依然互不理睬对方,就不是气盛了,而是气大,谁也放不下颜面,哈哈。”姜望挽着王黄的手坐下,又亲自倒茶一杯,“王兄,当年小弟悔不改听你之言,还一时气盛之下,要和你割袍断义,错在于小弟,小弟在此正式向你赔礼道歉,还请王兄原谅小弟当年的无知和意气。” 周东眼眶微微温润,二人历经几十年的友谊重归于好,实在难得,他转身看向姜姝,姜姝也是喜极而泣,他抓住姜姝小手,轻声问道:“姜公和相国当年所因何事?” 姜姝摇头:“我也不知,好像是和相国的儿子王左有关。” “此事说来话长,且容老夫慢慢道来……”姜望听到了周东和姜姝的对话,他坐在了王黄的旁边,轻抿了一口茶,微眯了眼睛,“话说当年老夫初来魏国,意气风发,和王兄一见如故,引为至交。当时老夫生意刚刚起步,而王兄也是初入朝堂,我二人常在一起吟诗作对,纵论天下,一时快意。” 王黄也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接过了姜望的话:“老夫初入朝堂,心高气傲,总想做出一番了不起的大事。时魏王也是登基不久,意欲征伐赵国。众人皆劝魏王三思而后行,只有老夫力劝魏王出兵。姜兄私下也不赞同魏王征伐赵国,毕竟魏赵曾是一家,三家分晋之后,魏赵互为依仗,若是攻赵,会让天下人不齿。” 姜望点头说道:“老夫和王兄争论多次,互不相让,谁也没有说服谁。王兄刚刚弱冠之年的儿子王左和老夫也是无话不说,他也赞同老夫的看法,反对王兄说服魏王出兵。后来魏王还是出兵赵国,结果大败。王兄因此受到魏王责备,被罢官在家。老夫前去看望王兄,王兄意志消沉,一心想要出世不理世事,王左一时气愤之下,顶撞了王兄几句。” 王黄长叹一声:“老夫本来被魏王责备心情不好,又因朝中大臣嘲笑而心灰意冷,不想王左还指责老夫错估形势,当初就不该力劝魏王攻赵。老夫一时生气,痛骂王左一番。不料姜兄还替王左说话,怪罪老夫不该因王左是后生晚辈就听不进他的忠言。老夫气极,将魏军失利的原因全部归罪于姜兄!” 姜姝忍不住插嘴问道:“相国如何归罪父亲?父亲只是劝说王兄不要说动魏王攻打赵国,并无其他不妥之举。” 周东猜到了什么:“莫非是王兄想让姜公资助魏兵,姜公并未答应?” “正是。”王黄连连点头,“还是周公子了得,一语中的。时姜兄的粮草生意已经初具规模,魏国和赵国之战,败不在于魏兵不如赵军,而是粮草不济。若姜兄紧急调配十万石粮草,魏军必能转败为胜。姜兄却以不介入诸侯国之战为由,拒不调配粮草。老夫盛怒之下,当着王左之面,将魏军兵败之过全部归咎于姜兄。” 第三十一章 拜师 姜望一脸愧色:“并非老夫身在魏国不以魏国大事为重,而是老夫来魏国之前就立下规则,姜家生意只为百姓谋福,不和官府交易。再者也是老夫认定魏国征伐赵国,不合情理。王兄如此指责老夫,盛怒之下,说了一些指责之话,老夫勃然大怒,当即提出要和王兄恩断义绝。” 王黄苦笑摇头:“老夫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当即割袍。姜兄愤恨离去,老夫也未加挽留。晚上,老夫气消了一些,有意让王左代为传话,想让姜兄再来府上一叙。不料王左却和老夫吵了一架,说老夫气量狭小,胡乱指责他人。老夫以为王左受了姜兄蛊惑,打了王左一个耳光,让他面壁思过。” “三日后,王左不辞而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老夫却是清楚,王左是对老夫的所作所为伤心失望之极!老夫明知自己有错,却不肯放下颜面去找姜兄说个清楚,又将王左离家出走之事归罪于姜兄,如此就一连过了十几年未曾和姜兄有过一面之缘!” “其实说来也怪老夫太好颜面,放不下身段向王兄认错!”姜望也是一脸自责之色,起身又朝王黄躬身一礼,“事后老夫也追悔莫及,为何非要意气用事,不肯低头?何况身为魏国商人,为魏国效力也是人之常情。若当时老夫真的调配十万石粮草,或许魏军不至于惨败,而王兄也不会受到魏王责怪。” 王黄忙起身还了一礼:“怎能怪罪姜兄?此事全因老夫引起,若不是老夫立功心切,急于迎合魏王,也不至于有魏军大败之事。魏军败北之后,老夫本该痛定思痛向你认错才对。”他后退一步,一揖到底,“这一错,晚认了十几年,今日若非周公子居中周旋,也许老夫会抱憾终身!” 姜望热泪盈眶,忙扶起王黄:“王兄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当年老夫也有大错。你我二人就不必再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都是往事不可追回了。” “正是,正是。”王黄也是眼眶湿润,一是当年之事确实让他难以释怀,二是再次触动了伤心往事,想起了下落不明的王左,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周东深施一礼,“老夫感谢周公子的成全之恩。” 周东忙不迭还礼:“相国折煞在下了,不敢,万万不敢。相国和姜公都是人中之杰,只因太在意对方,才一别十几载。今日重归于好,还望日后相扶相携,共助魏王大业。” 姜望暗暗点头,周东时刻不忘魏王大业,相信可得王黄真心认可。 王黄紧握周东双手:“自今日后,你便是老夫的弟子了,你还叫我相国不成?” 周东会意,当即躬身一礼:“夫子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哈哈。”王黄开心大笑,忙扶起周东,“不如今日好事成双,由老夫作证,你和姜姝正式订亲可好?” 姜姝正沉浸在父亲和王黄握手言和的喜悦之中,冷不防王黄话题一转落在了她的身上,顿时娇羞无限,转身就要躲到屏风后面。 周东却是一把拉住姜姝,哈哈一笑:“姝妹何必如此?你我本不是寻常儿女,既然你我情投意合,又有夫子和姜公在此,择日不如撞日,姝妹若不嫌弃,可愿嫁我为妻?” 姜姝脸上娇羞之意渐去,眼神中多了坚定:“小女子愿嫁与周东为妻,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好,好。”王黄接连叫了几声好,“笔墨何在?” 周东又亲自为王黄研墨,王黄奋笔疾书,一挥而就:“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宜室宜家,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此证!” “此为婚书,若你二人谁有违背,老夫定不饶过。”王黄将婚书写好,落款题名,又将笔交与周东,“周东,你和姜姝各自署上姓名,以咨永记。” “是。”周东恭恭敬敬地写上了自己名字,又将笔交与姜姝。姜姝也毫不迟疑郑重其事地在周东名字旁边写下了自己名字。 “王兄此举甚好,日后若是民间效仿,王兄当为开创先河。”姜望拿起婚书,连看几眼,赞叹不已,“此法应当推广开来。” “好主意。”周东顿时灵光一闪,“姜公让人赶紧订制一批红纸,以烫金‘婚书’二字为封面,并刻上姜家专用印记以彰显身份标识,若是拿到市场售卖,定会大受欢迎。” “哈哈,好你个周东,身为中山国太子,如今竟也如此有经商头脑,了得,实在了得。”王黄开心大笑,深为叹服周东的生意经,“如此看来,老夫深信你可以安心留在魏国接管姜家生意了。” “何止如此。”周东心情大好,既认了王黄为师,又和姜姝正式订亲,是为双喜,“经商者,境界有三。一为自足,二为为百姓谋福,三为为天下苍生富足。自足自不用说,是为生计。生计之后,便是为百姓谋福,是丰收之年低价买粮存储,欠收之年平价卖粮,以帮百姓度过难关。而到了第三重境界,此时富甲天下,坐镇一方,调集天下丰产货物流向所需之地,让贫者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让富者怜悯穷人,让穷人怜惜牲畜,如此才天下和睦,苍生富足。” 一番话让王黄和姜望肃然起敬。 王黄敬佩的是周东身为太子,竟有如此博大的商人心胸。姜望敬佩的是他经商多年,始终在第二重境界徘徊,从未想过要让天下苍生富足。和周东相比,他还是差在了格局和胸怀上。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是以商人乃是国之重器,应当有以造福天下苍生己任的气魄。”周东慷然一笑,“有恒产者有恒心,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则更需要教化,是以日后还要夫子多多教导弟子,好让弟子尽我所能,以一介商人之身,造福万民而不与天下争。” 王黄怦然心惊,周东一番话,既兼顾大义,又胸怀坦荡,最终又无欲无求,可为天下师表,如此人才,如此气量,他还能再疑心他藏身魏国是为了谋反就太不应该了,当即举茶在手:“周东,为师敬你一杯!以你之才学和见识,又有如此气度,当为天下楷模!” 周东接过姜姝递来的茶杯,示意姜望和姜姝同举:“我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一曰俭,二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器长……” 见周东又引用了《道德经》之言表明心迹,王黄点头会意一笑:“周东你多虑了,为师对你深信不疑,若是他人不信你,自有为师替你担当。” “多谢夫子。”周东一饮而尽,有了王黄此话,可保他在魏国地位稳固。 随后,王黄又和姜望说了许多,二人追忆往昔,说笑间,到了傍晚时分。周东让人上了饭菜,又让孙西敢送来了王孙美酒,王黄和姜望同时大醉。 醉后的王黄多了几分真性情,他拉着姜望的手,忽然脸色微微一变:“姜兄的身体似乎微有小恙,内火外热,大补过度。” 姜望之前听周东说过他虚不受补,后来停了一些补药,不过却一直食补,今日听王黄一说,顿时为之色变:“王兄可知老夫病源何在?” 王黄在未入朝堂之前,曾学医,医术相当高明。后来从政后,不再为人看病,是以姜望对周东之话半信半疑,却对王黄所说深信不疑。 “姜兄之前应该是大病一场,风邪入体,幸得及时就医,恢复了七八。只是突然又大补,脾胃虚弱之时,虚不受补,反而伤了脾胃。后来又不再大补,却还食补,脾胃尚未恢复元气,又一再进补,正好抵消。长此下去,你的身体是好不了了。”王黄为姜望把脉片刻,仔细端详了姜望气色,“姜兄你还好遇到了明医,否则此关难过了。只是为何明医没有让你停用食补?你现在只须静养,保证正常饮食,三个月后,即可大好。” “惭愧,惭愧!”姜望朝周东施了一礼,“明医告知老夫切勿再进补,老夫听了信了一半。后来姜远再三叮嘱老夫,说他听了城中名医冯圣手之言,务必继续进补,且开了不少方子,老夫就、就……” “明医竟是周东?”王黄既惊又喜,回身问道,“周东,姜公之病,你可知根源?” 周东将姜望之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弟子虽不敢胡乱猜疑,却总觉姜公子有故意误导之的嫌疑,从妙关之事再到背阴之地,再到大补和食补……”他不忍再说下去,以免有挑拨离间之嫌。 王黄面有凝重之色:“姜兄,明医和名医,一字之差,有天渊之别。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老夫劝你以后从饮食到起居,只安排最为亲信的人亲力亲为,粗茶淡饭足矣,不可大鱼大肉,人参、灵芝等大补之物,更不需要。” 第三十二章 结盟 “老夫记下了。”姜望眼中闪过愠怒之色,他从王黄和周东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虽未明指姜远有不轨之心,却暗示的意味明显。 姜姝到底年轻,不如姜望沉稳,她不敢相信:“相国、周兄,莫非哥哥真有加害父亲之心?” 王黄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周东既有经商之才,又有医术仁心,可为国之栋梁。” 周东也咳嗽一声:“夫子过奖了。姝妹,姜兄之事,宜从长计议,或许他也只是受人蛊惑或是被人所骗,不可操之过急得出结论。日后只要姜公多加留意,相信姜兄也会知难而退。” 王黄及时转移了话题:“周东,你和司马父子颇有交情,他二人力主攻打韩国,你以为魏国能否打败韩国?” “首战必胜,至三战三胜后,便互有胜负。”周东知道王黄有考他之意,他也有意知道王黄对魏韩之战的真实想法,“夫子是否以为魏国不应对韩国用兵?”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用兵之道,在于平衡之间。”王黄意味深长地看了周东一眼,“周东,不瞒你说,原本你力挺司马父子说服魏王对韩国用兵,老夫以为你是要为害魏国。后来得知你执掌了姜家粮草生意,便又认为你是想借机大发横财。今日和你一谈,才知道你的真正用心。” 周东心中一紧,表面上不动声色:“请夫子赐教。” 王黄平常在朝堂之上,只是公事公办,即便有个人想法,也会审时度势,随顺魏王心意,极少流露自己真实所思。回家之后,王之又过于年幼,无法体会他对时局看法。今日难得有相匹配之人,又有了几分醉意,压抑了许久的心思不由有了卖弄之意。 “魏王早有一统天下之心,奈何北有强赵西有蛮秦东有富齐南有大楚,四面受敌,不可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后得了其机,借道赵国灭了中山国,虽中山国是小国……”王黄不由多看了周东几眼,见周东一脸淡定,才又放心说道,“魏王初试锋芒,灭中山国而试各诸侯国,是为投石问路。各诸侯国,除了齐国稍有异动之外,其他各国都只是口头不满,魏王气势大盛,既然利剑出鞘,只斩了一狼必然不行,还要杀虎取豹才显魏国之威。强赵蛮秦富齐大楚,齐国兵力最弱,是以出兵齐国最为上策。” 周东心中大跳,王黄也看出了出兵齐国对魏国最为有利,而力主伐韩是他的主意,伐韩是消弱魏国之计,莫非被王黄看出了不成? 王黄抚须一笑:“只是齐国兵力虽弱,却最为富裕,以魏国如今国力,三年难以攻下。若是退而求其次伐韩,也不失为一条计策,老夫深知魏王心思,此时他气势正盛,若不攻打一国以泄其锐气,怕是哪位王公大臣就要遭殃了。是以其实朝中群臣,应当感激你和司马父子。” 周东暗喜:“这么说,夫子也是赞成出兵韩国了?” “若以老夫个人所看,并不赞成魏国出兵。但若要让魏王的气势有所指向,征伐韩国是为中策。” 周东暗道,王黄在朝堂沉浸太久,湮没了自己的主见,一切以魏王的喜好为准。他不甘心,又问:“若以魏国而论,出兵韩国是否正当其时?” 王黄忽然叹息一声:“魏国被尊为中原第一大国,实则外强中干。如今积重难返,许多大臣尸位素餐,民间也多有怨言。或许只有等太子魏作继位之后,大胆变革,才能让魏国真正富强起来,成为中原第一强国。若以老夫之见,魏国并非齐国之敌,是以魏王才和齐国联姻,唯恐齐国兵发魏国。或许魏国吞并了韩国之后,借韩国的强弓硬弩、坚兵利器,才能北吞赵国西攻秦国。” 原来王黄也看出了魏国内部虚弱的事实,周东暗自庆幸,若非借姜望之势牵动王黄往事,又拜了王黄为师,再加上王黄喝了酒,他断断不会说出心中之话。王黄在朝堂沉浸多年,早已养成了凡事留三分的习惯,尤其是他对时局和政事的真正看法,除非是对魏王,对他人轻易不会透露半分,以免落人口舌。 因此王黄在朝中位高权重,从不拉帮结派,却也极少被人背后议论,盖因王黄为人持重,从不参与朝堂之争有关,也是他一向过于谨言慎行。 相信今日的王黄,朝中大臣并无几人见过。 “夫子所言极是,魏国如今内忧外患,正是紧要关头。”周东顺势说道,“越是如此,才越需要变则通。兵发韩国,迎太子魏作还朝,是魏王长远布局的大计,但这些还不够,还差一个关键人物……” “谁?”王黄酒醒了大半,意识到多说了不少话,不由心中微有懊悔。他小心谨慎多年,可能毕生之功毁于一旦。 好在他也相信周东和姜望都不会害他。 “王左!”周东抛出他的投石问路之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王黄不放,王左是王黄多年的心病,王黄就算再位居高位,再被人推崇,也是难结王左离家出走之心结。 “周东不要戏谑老夫,王左生死不明,他又是什么关键人物?”王黄自嘲地呵呵一笑,“老夫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也罢,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孝敬父母,是为逆子。” “相国又如何得知王左兄没有报效国家孝敬父母?”周东语惊四座,“或许十几年来,王左兄从未离开魏国半步,在暗中时时刻刻为国分忧为夫子尽孝。” “话不能乱说……”王黄先是一惊,随后摇头一笑,“老夫太了解王左的性情了,他若是还在人世,必定会远走他乡,即便是魏国周边之国,也不会在,远去燕国、秦国,不会在赵国、韩国。” “若是王左兄真的身在魏国甚至是……安邑呢?”周东决心赌上一赌,他虽不认识王左,但根据刚才王黄和姜望所说,再加上他听来的王左之事的传闻,认定王左此人是虽固执却行事有分寸之人,必不会远离魏国,以便尽忠尽孝。 “哈哈,你是要和老夫打个赌不成?好,多少年了,还从未有人敢和老夫叫板,周东,你是第一个,也罢,既然你是老夫的关门弟子,和你赌上一把也没什么。不过你先说说,王左如何是关键之人了?” “王左兄之才,可担大任,魏王有夫子辅佐,如虎添翼。太子魏作回魏国之后,必会培植自己势力,他不便和司马父子正面为敌,而如今可和司马父子较量者寥寥无几,要么实力不够,要么胆量不够,要么智谋不够。若是太子有王左兄辅佐,也会如鱼得水。王左兄不管是实力、胆量尤其是智谋,堪为司马父子之大敌。”周东一口气抛出了心中所想,他朝王黄施了一礼,“弟子恳请夫子允许,若弟子能寻得王左兄下落,必会劝他为太子所用,到时还请夫子居中周旋,玉成此事。” “这……”王黄心思浮沉,闪过数个念头,寻思周东此举究竟何意。 姜姝冰雪聪明,猜到了王黄有猜疑周东之心,当即替王黄问出了心中疑问:“周兄此举是要让相国和司马父子为敌不成?你和司马父子关系莫逆,为何还要背后如此对他们?” 真是一个聪明女子,周东暗暗赞许:“姝妹多虑了,我和司马父子关系莫逆是不假,但又如何?司马父子坐大之后,必会为魏王忌惮,我所忠之人是魏王,并非司马父子。若司马父子忠心还好,万一有了不轨之心,岂非魏国之大患?为魏王计为魏国百姓考虑,防患于未然才是上上之策。别说司马父子,若是夫子有了二心,我一向为魏王分忧,必会向魏王献策分化夫子大权。” “哈哈,周东你不必如此,你的心意为师岂能不知?忠心可嘉,日月可鉴。”王黄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烟消云散,他心中大快,“若你真能寻得王左下落,为师就如你所说。不过若是没有寻得王左,你又如何?” 周东要的就是王黄这一问:“一切听从夫子安排。” “若是寻不到王左,相助太子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身上了,你以为师弟子身份为太子效力,相信太子也不会对你心存疑虑。”至此王黄真心相信周东一心留在魏国,是为魏国着想为魏国分忧。 “敢不从命!”周东不再推辞,当即应允,“若能助太子壮大魏国,也算实现了弟子心中抱负,曾经的家仇国恨,从此可以化为魏国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善,大善!”王黄哈哈大笑,举起杯中酒,“来,共饮此杯,是为今日记!” 送走王黄,夜色已深,姜望不胜酒力,直接回了姜宅,姜姝本想留下再和周东说些话,周东却让她搀扶姜望回去,以免让人多说闲话。姜姝虽不十分情愿,却还是照办了。 第三十三章 三难 月上中天,四下一片朦胧,周东酒意上涌,无心睡眠,叫来孙西敢陪他散步。孙西敢有意让周东和子与熟悉,让子与陪同。子与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并不上前。 “今日可有收获?公子一脸喜欢,应是一切顺利了?”孙西敢跟随周东多年,熟悉周东的一举一动,见周东醉意微醺之下,脸上始终荡漾笑意,就知道好事临近。 “和姝妹订亲了,是为一喜。”周东对姜姝从好感到喜欢,再到决意娶她为妻,也是认可了姜姝不离不弃的情意,“拜王相国为师,是为二喜。王黄再为姜公避开一难,是为三喜。不过三喜之后,还有三难。”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孙西敢大喜,当即说道,“三难之事,交由属下,定当办妥。” “此三件事情颇为难办,不可大意。”冷风一吹,周东清醒了几分,“第一难是如何确保魏军的粮草源源不断。” “不是有公子坐镇并且有姜家粮草渠道全力支撑,难道还不能确保粮草供给?”孙西敢微有不解。 “本来并无问题,可是魏作提前回来,事情怕是会有变数。”周东负手而行,冷风迅速冷却了酒意,“魏作胸怀大志,他必不会满足于魏国和韩国之战只在边境,他恐怕想要一鼓作气吞并韩国。如此,粮草的供给怕是会随着战事的深入而难以为继。” “若魏军真的节节大胜,韩军溃不成军,公子,莫非真要助魏国吞并韩国不成?”孙西敢自然知道周东心意,并非是真想让魏国壮大。 “当然不会。魏国若真的吞并了韩国,怕是真的会成为中原第一强国了,到时莫说中山国复国有望,怕是实力大涨的魏国会先吞齐国后打赵国,不出十几载就一统天下了。”周东在假山前站住,手抚假山,“西敢,你派人前去军营一趟,暗告王松,让他尽快赢得魏达信任。若魏作真要一心吞并韩国,能阻止他的人只有魏达了。让王松务必劝说魏达和司马父子,不可速胜,要徐徐图之。我也会修书一封,交与司马运。” “是,请公子放心,此事属下一定办妥。”孙西敢又问,“粮草之事属下就无能为力了,只能公子自行解决了。” 周东摆了摆手:“粮草之事,我会想法处置,大不了派人去赵国、燕国收购一些,也可供魏军半年到一年之用。最难的是第二难……” “第二难是什么?” “说服齐国对魏国发兵。” “这……”孙西敢吃了一惊,一脸不解,“魏国和齐国刚刚联姻,正是关系密切之时,想让齐国对魏国发兵,断无可能。且以公子的大计来说,齐国现在对魏国用兵,未必太早了些。” “并非是真的用兵,只是虚张声势,让魏国首尾不能相顾,我好趁机行事。”周东主意已定,若是按照他的规划,至少还要一年之后才有复国之机,但眼下形势变化远超预期,魏作回来之后,必会打压司马父子,以他对司马父子的了解,二人断然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双方争斗的要么内部消化,就是搅动朝堂局势,要么外部化解,就是继续攻打他国。 混乱之际,他才好行事,也方便借势借力。 “此事属下也帮不了公子。”孙西敢一脸愧色,“若是上阵杀敌,属下以一当十,万死不辞,只是此事需要计谋和纵观局势,非属下之所长。” “此事暂时也由我出面为好,需要时,说不定需要你到齐国一趟。”周东笑了笑,不以为意,“你自有你的本事,不必自责。第三难就要真正落在你的身上了……” “公子请讲。” “王黄早年有一独子名叫王左,因和他不和愤而离家出走,一别十余载下落不明。王左此人,既忠又孝,我料想他虽离家,却应该不离魏国,甚至就在安邑,并暗中照应王黄和王之。你想法寻得他的下落,不管用什么方法,也不管他在哪里,一定找到他。” “此事包在属下身上。”找人的事情孙西敢不敢说在行,却有底气并且有明确的方向,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回身说道,“子与,若是让你寻找一人,可有法子?” 子与跟随在周东和孙西敢身后三丈开外,上前说道:“小人自幼在山中打猎,跟踪猎物轻车熟路,寻人也不在话下。” “好,此事就着落在你我二人身上了。”孙西敢哈哈一笑,“明日一早就去打听王左的长相和性情,我从街坊里巷之中旁敲侧击打听,你就当寻找猎物下手。” “是。”子与恭敬回答,欲言又止,“公子,有一句话小人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周东回身看了子与几眼,“有劳子与了。” 子与连称不敢,原以为周东曾经身为太子,如今虽然落魄,却还是司马父子和王相国的座上宾,又是姜家的乘龙快婿,远非他一个猎户所能高攀,不料周东并不看轻他,不由心生感激:“方才小人一直追随在公子身后,感觉到了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始终盘旋在公子周围。小人打猎多年,一向嗅觉和感觉灵敏,公子是被杀手盯上了,成了他人的猎物。还望公子防范!” “哦?”周东业已知道幔陀来了魏国,却并未太放在心上,“欧阳乐确实带了一名女刺客前来,此人名叫幔陀。不过是一介女子,不必过于紧张。晚间多让下人加强防备就是了。” “公子,此女非同寻常,杀气咄咄逼人,就如,就如……”见周东不以为意,子与心中焦急,“就如一头伺机捕食的猛虎躲在林中,只待合适之时,一跃而出,一击毙命!” 周东还是并未太过在意:“此女你可认识?” “并不认识。”子与倒也老实,如实说道,“小人虽然未与她交手,只凭气息判断,小人并非她的对手,请公子允许小女子良与小人一同护卫公子周全。” “西敢,真要如此兴师动众不可?”周东觉得不是很有必要,想要回绝。 “公子,子与也是一片忠心,且善信阁房间空置也多,何不让子良也搬过来,好让子与父女团聚。”孙西敢知道周东怕让子良过来影响了王孙酒坊之事。 周东一想也是:“如此也好。” “多谢公子。”子与大喜。 是夜,周东早早睡下,善信阁大多房间都熄了灯火,只有几盏路灯点亮。 忽然,一团黑影悄然翻越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地,沿墙角朝周东的房间一步步逼近。路过子良的房间时,黑影迟疑一下,一闪而过,却在子与的房间之前猛然呆住。 她感觉到了房间中传来了危险气息,是一股久经沙场杀伐果断的逼人气势,她静默片刻,侧头想了一想,闪了过来,来到了周东房前。 侧耳细听片刻,房间中悄无声息。她轻轻抽出湛然剑,湛然如秋水的宝剑在月下闪耀森然的冷光,她将剑身插入门缝,手腕轻轻一抖,门应声而开。 依然没有一丝动静。 她放心大胆地推开门,一缕月光随即映照进了房间,可以看到床上一人侧卧,睡得正香。他英俊的面孔、挺拔的鼻子、坚毅的嘴唇以及一双浑然如半月的耳朵,无一处不散发男子成熟而逼人的气息。 只不过周东的英俊和洒脱对幔陀来说无用,她一心杀他为中山国百姓伸张正义,为欧阳相国报仇。 她一步步逼近床前,手中宝剑一横,剑光一闪,就要直取周东人头。此时周东蓦然惊醒,眼见一剑刺来,顿时就地翻滚,扬手抓起枕头扔了出去。 “什么人?” “杀你之人!”幔陀一剑落空,随即又是一剑。 床上只有三尺之地,周东腾挪不开,飞起一剑踢出被子。被子落在剑身之上,幔陀一时抽剑不及,周东已经从床上一跃而下,反手抓剑在手。 周东一剑刺出,直取幔陀手腕:“你可是中山国的刺客?是和欧阳乐一起来魏国的幔陀?”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幔陀躲过周东一剑,反手刺向周东胸口。 周东闪身躲开:“我何止知道你,还知道令尊幔越,曾是在我治下一名侠客。” “呸,你还有脸说是你的治下!”幔陀刷刷刷连刺三剑,心中恨意滔天,“若非是你叛国,中山国怎会覆灭?若非你颠倒黑白,欧阳相国怎会被魏王所杀?你是中山国的千古罪人,是杀害欧阳相国的元凶!” 周东躲闪不及,被其中一剑划破胳膊,顿时鲜血涌出,他反手一剑挡开幔陀的一记杀招:“幔陀娘子从何得知我叛国?我身为中山国太子,即将继承中山国君之位,有何缘由要叛国?哪个诸侯国会以太子之位待我?” 幔陀一怔,手下剑慢了几分:“你莫要狡辩,你毒杀了先王,大逆不道。” “父王死时,我已经人在魏国,如何下毒?父王立我为太子,许我以中山国君,我只需时日一到就可继位,为何非要下毒杀害父王让周西成为国君?幔陀娘子,你可曾想过其中种种难以信服之处?” 第三十四章 送行 幔陀收剑而立,若有所思:“你方才所说,我之前确实未曾想过,不过你鼓动魏王杀死了欧阳相国,只凭此一点,我也要取你性命。” “休要伤害公子!” 一声断喝响起,一枚利箭呼啸而至,幔陀脸色陡然一变,反手一剑斩断身后来袭之箭,也不停留,身形跃起,朝身后之人一剑刺去。 来人正是子与。 子与闪过幔陀一剑,手中长枪一抖,直奔幔陀的咽喉。他打猎多年,下手从来招招致命,绝不留情。只不过他遇到的不是猎物,而是幔陀。 幔陀方才和周东过招,手下留情,是想让周东死一个明白。而子与的招招致命顿时让她心头火起,哪里还留什么情面,当即剑如游龙,一剑快似一剑,三招过后,子与节节败退。 子与才知幔陀武功之高,生平罕见,当下也不敢大意,接连射出三枚袖箭。 却全部被幔陀一一躲过,幔陀还乘机连出三剑,一剑刺中了子与的左腿。 子与强忍疼痛,紧咬牙关,死死挡住门口:“公子快走!” 周东暗叹,子与忠心可嘉,勇气可赞,只可惜只有蛮力而不懂技巧,当即摘下弓箭,瞄准幔陀正要反手一剑的当下,一箭射出。 幔陀听风辨位,知道来袭之箭并非取她性命,只为阻她出招。她有心不管,却会中箭,若要理会,又会因此而放过子与,不由大为恼火。周东正是算准了她的出招间隙射箭,她一时怒极,飞身一剑朝周东刺去。 人在半空之中,却见一道寒光从侧面飞来,又来一人!幔陀知道若不收手,即便她一剑刺中周东,也会被来袭之人击中,当即只好中途转身,飞起一脚踢向来袭之人。 来袭之人正是子良。 子良躲开幔陀一脚,破口骂道:“半夜偷袭,非奸即盗!暗杀好人,必是小人。看你是一个女子,学成一身武艺也不容易,为什么却如此愚笨,为恶人卖命?” 若对方是一名男子,幔陀理也不会理会,只是对方是一名比她年龄还要小上一些的女子,她女子心性上来,气道:“你才为恶人卖命,不知好坏,被周东所骗!” “呸!你才被欧阳乐所骗,欧阳乐将女儿许配给公子,出尔反尔,又将女儿嫁与周西。他还串通魏国大将司马史,拒不发兵救援公子,才让公子血战数十日全军覆没。幔陀,你在中山国中打听打听,到底谁是谁非?”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幔陀一时气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接连大出杀招,一剑刺中了子良的肩膀。 子良受伤也毫不退缩:“你有嘴有耳,不会问不会听么?或者你去中山国的魏军军营之中一问便知。若有半句假话,我不还手,由你杀了便是。” 子良说完,扔了宝剑,向前一步,闭上眼睛:“来来来,有种便杀了我。” “子良不可!”周东骇然大惊,子良如此纯朴,毫无防人之心,如何对敌? 不料子良引颈待杀,幔陀反倒踌躇不前了,她手中宝剑抵在子良的脖颈之上,却无力再送出半分:“你当真愿为他而死?” “公子为中山国数万将士数十万百姓忍辱偷生,我不过一介猎户之女,能为公子而死,本是幸事,有何不愿?”子良慷慨而言。 子与知道合他和子良以及周东三人之力,也不是幔陀对手,当即也扔了长枪,向前一步:“幔陀娘子,若你信我,可回中山国打听一二。若我父女二人所说有半句假话,等你回魏国之时,我二人任由你宰割。即便你现在要杀要剐,也悉听尊便!” 幔陀慢慢收回湛然剑,低头想了一想,飞身离开:“既然如此,先饶周东一命,待我查明真相,再做打算。” 幔陀一走,子与和子良再也坚持不住,各自倒地。子与挣扎而起,匍匐在地:“小人和小女保护公子不力,请公子责罚!” 周东也被刺了一剑,好在伤得不重,他忙扶起子与:“子与快快请起。若非你父女相救,我今日休矣!” 子良也要跪下,被周东扶住。此时木恩、传先等人赶到,周东让人好好照顾子与父女二人,又请大夫为二人疗伤。 次日一早,听到周东遇刺消息的孙西敢慌忙来到善信阁,见周东并无大碍,才长出了一口气。又问了幔陀情况,他心中焦急,非要暗中潜回中山国,伺机杀了幔陀才算了结此心腹大患。 周东不肯,让孙西敢赶紧去着手寻找王左下落为重。 数日后,周东伤好大半,此时也传来消息,魏军兵发韩国,首战告捷! 朝堂之上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就连之前反对出兵的大臣,也极尽奉承之能事,大拍魏王马屁。魏王一时飘飘然,大有不出数月就能一统天下之喜。 本来魏任想等春节过后再启程前去齐国,吕唐却是不肯,非要回齐过年。不过他并不强求公主与他同行,可以稍后再自行前去齐国。魏王下令,公主即日随吕唐赴齐完婚。 冬日将尽,安邑城中大街小巷挂了灯笼,年味越来越浓。 城东的柳树还没有发芽,河水中仍有薄冰,北风吹动河边的枯草,更添萧瑟落寞之意。周东、乐城、姜姝、乐旦、慕容庄、姜远等人分站两边,为公主送行。 乐城、乐旦、慕容庄和姜远等人站在一边,周东、姜姝站在一起,乐城对周东怒目而视,姜远和慕容庄窃窃私语,不时调笑几句,仿佛是在议论周东除了姜姝之外孤家寡人的冷清。 乐旦怨恨的眼神之中,又有不甘和满腔心事,有心当面向周东问个清楚,却又鼓不起勇气迈不动脚步。再看到姜姝和周东寸步不离,以及二人已然订亲的事实,她更是心乱如麻。 护送公主的除了董群之外,还有魏王派出的护卫队以及几名送亲的公卿大臣,再加上了吕唐来时带来的齐国人马,浩浩荡荡足有上千人之多。 公主站在车辇之上,并未下车,居高临下俯视周东。周东伤势尚未痊愈,不过是在胳膊之上,包裹在衣服之内,除了孙西敢、子与父女和姜姝之外,并无外人知道。 “周兄,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魏任无比伤感,勉强一笑,“若有空暇,可来齐国作客,想来魏国上下,能前往齐国者看望我者,怕是除周兄之外,再无他人。” 周东拱手一礼:“若得空闲,必定前去齐国探望吕兄和公主。” 吕唐站在公主车辇旁边,摆了摆手,一脸嫌弃:“你若真心前来看我,我必会出城相迎,只怕你真来齐国之时,便是你算计我之时。” 周东哈哈一笑:“吕兄何出此言?你我自幼相识,打打闹闹成为至交好友,何来算计一说?” “行了行了,不要跟我谈玄说妙了,哈哈,来,借一步说话。”吕唐接过周东,到了一边,又左右看看,“你可是让齐国伺机兵发魏国?” 见吕唐猜到自己心中所想,周东自得地一笑:“并非是我想,是形势所迫,所谓形势比人强。试想若魏国真的吞并了韩国,携灭中山吞韩之威,兵发齐国,齐国可有御敌之策?” 吕唐一脸忧愁:“不瞒你说,齐国承平多年,将士贪图安逸,惧死畏战,除了有天险可守和富足之外,齐国并非魏国之敌。齐国忘战日久,危机日深。” “正是因此,齐国若寻得时机,当主动兵发魏国。你回齐之后,应当励兵秣马,以备不时之需。”周东殷殷叮嘱,“并非危言耸听,若真等魏国吞了韩国,齐国再备战,则一切晚矣。” 吕唐忽然又嘻嘻一笑:“放心,齐国也并非马放南山,不知危机。若真要齐国主动兵发魏国,有两难,一是齐魏刚刚联姻,齐国挑起战端,于情于理难以服众。二是父王肯定不会同意。你说如何是好?” “到时我自有妙计送你就是。”周东自信满满。 “好,信你了。”吕唐和周东离众人足有数丈之远,他还是又压低了几分声音,“你和我说实话,你口口声声说是不想复国,只要安心呆在魏国,可是真心?” “当然是真心。”周东狡黠一笑,“不过若是到时形势所迫,我不得不顺势而为,虽是违心之举,却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吕唐哈哈一笑,“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怎会叫没安好心?所谓兵不厌诈,又说,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大大夫生于天地之间,当顺应天道……” “打住,打住,你怎么说怎么有理。”吕唐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罢,我回去后就等你妙计了。不过我可有言在先,若是你的妙计不足以打动父王,我也帮不了你。我所能做的事情就是说服公主,不让公主反对。” “公主嫁到齐国,你要真心待她。若是欺负她,我饶你不得。”周东冲吕唐扬了扬拳头。 第三十五章 魏作 吕唐哈哈一笑:“齐国是孔孟之乡,怎会亏待公主?你尽管放心,公主在齐国必会受到礼遇。倒是你,若是复国无望,快来齐国找我,我与你一起逍遥自在,若你愿意,辅佐我治理齐国,也并无不可。” “此事需从长计议。”周东也是哈哈一笑,顺水推舟,“若是有朝一日我需要你同我一起兵发中山国,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自然愿意,只是我想知道,若是你复国成功,我有什么好处可得?”吕唐眨眨眼睛,一脸窃笑,“不要说永不与齐国为敌一类的假话,我要实惠的许诺。” 周东笑道:“若我复国成功,无论是魏国攻打齐国,还是齐国想要吞并魏国,中山国必会发兵魏国,是为策应。” “好,一言为定!”吕唐和周东击掌为誓。 乐城和姜远、乐旦、慕容庄远远观望周东和吕唐说个不停,乐城实在忍无可忍了,朝公主拱手一礼:“乐城恭祝公主一路平安,就此别过!” 公主微一点头,也不说话,目光淡淡,乐城心中更加沮丧和不满,转身要走,却被慕容庄一把拉住。 “乐兄何必如此?既然是来送行,就要送到公主和太子离去才算是合乎礼数。”慕容庄知道乐城不想见到周东,呵呵一笑,“你不喜周东,我也可以理解,你是来送公主和太子,就当他不存在不就行了?” 姜远也说:“就是,就是,和我想比,乐兄你至少想不见到周东就可以不见。我很烦他,他却还是和姜姝订亲了,我不想见他,也总能见到,他还要分我的家产,如今他比我还要更得父亲信任,更气人的是,他还挑拨离间父亲对我防范,我恨不得杀了他。” “可惜,幔陀上次刺杀他失手了。”乐城恨恨地一跺脚,“幔陀已然回了中山国,现今周东又因司马父子大胜韩国而声势见涨,更因拜了王黄为师,一时炙手可热,我都有几分佩服他了,居然以一个亡国的太子之身,在魏国如此得势,当真是咄咄怪事!” 姜远连连摇头:“如此看来,周东崛起之势势不可挡了?我等几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坐大而束手无策?” “倒也并非如此。”慕容庄摇头晃脑地笑了笑,“司马父子生性多疑,尤其是司马运,表面上他和周东情同手足,却只是因为周东可以帮他。若是周东不再帮他,而是助魏作来削弱他父子二人的势力,他必会和周东反目成仇。” 姜远愕然不解:“周东为何会帮魏作而不再帮司马父子?” 乐城一愣,忽然哈哈大笑:“姜兄你怎的如此无知?司马父子虽权倾朝野,但不要忘了,魏国是魏王的魏国,不是司马父子的魏国,是以周东想要在魏国谋求长远,司马父子只是跳板,魏王和太子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被乐城说成无知,姜远脸一红,讪讪一笑:“乐兄指正得对,在下一向远离朝堂,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如此说来,周东早晚会和司马父子分道扬镳不成?” “倒也未必。”慕容庄嘴角闪过一丝不屑的笑意,“以周东的为人和大局观,他必然想左右逢源,周旋在魏王和司马父子之间,从而可得最大好处。然而不幸的是,魏王也好,司马父子也好,都需要周东居中以作为缓冲。毕竟魏王既想重用司马父子,又要防范二人坐大。司马父子既要坐大,又想不被魏王猜疑,周东恰好成为了中间桥梁。再加上周东又拜了王相国为师,一时风头无两……” 乐城越听越是皱眉:“既如此,慕容兄为何又说未必?” “若是有人居中,上说动魏王下劝服司马父子,让魏王和司马父子都不以周东为倚重,都相信周东居中是为了一己之私,周东桥梁作用不再,将会很快失势。”慕容庄得意地一笑,“此事事关重大,重任就落在了乐兄身上。” 乐城一听,蓦然变色,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此事我是不行,做不来。也只有慕容兄有此大才,可担此重任。” 慕容庄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乃一介商人,且我也十分赏识周东的才能,想和他结为知己,怎会背后害他?” 姜远忙不迭说道:“慕容兄此言差矣,与周东成为知己和说服魏王、司马父子不要相信周东的狼子野心,并不冲突,成为知己是私交,揭露周东的狼子野心是为了魏国大计。” “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慕容庄朝远处的周东看了几眼,“也罢,为了魏国大计,我就先结交了周东,再将他的阴谋一一识破,也算是为魏王效力了。” 说话间,周东和吕唐一前一后回到了公主的车辇前,吕唐一一向众人告别,就要动身上路。 忽然远处一阵马匹嘶鸣传来,声音悲壮而急促,只从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就可以听出,来人多半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果然,一匹白马冲到了乐城身前,一人从马上滚落,跪倒在了乐城身前,泣不成声:“公子速速回府,将军……怕是不行了!” “什么?”乐城如遭雷击,“你再说一遍?” “将军本来身子好了一些,刚刚听到周东拜了王黄为师,顿时气滞,又传来消息司马父子出征三战三胜,就水米不进了。方才又听到周东前来为公主和吕唐太子送行,闷闷不乐独自回房,随后吐血不已,如今已经昏迷不醒了。”来人正是乐府管家乐仲,他抬头看到周东在旁,顿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拳就朝周东打去,“周东小儿,若不是你,将军也不会如此!” 周东闪身躲开,姜姝勃然大怒:“来人,将这个疯狗打个半死!” 姜家和善信阁的下人一哄而上,就要动手,被周东制止。 周东朝乐城深施一礼,又朝乐仲点了点头:“乐将军之事,在下深感不安。请代问乐将军安!” “周东!”乐城哪里顾得上许多,爷爷危在旦夕,都是拜周东所赐,周东居然还在说风凉话,分明是在幸灾乐祸,他拔剑在手,一剑刺出。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周东也不知道是以为他不敢刺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没有躲闪,被他一剑刺中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周东!”公主和吕唐在周东身后,没看到刺中何处,二人异口同声惊呼一声。 公主怒极:“来人,拿下!” 吕唐更是动了真怒:“护卫何在?乱棍打死!” 公主和吕唐同时下令,非同小可,董群当即弯弓搭箭,众护卫也是一涌而上,不但乐城在劫难逃,姜远、慕容庄和乐旦也会被殃及池鱼,周东不顾疼痛,奋力向前一步,伸展双臂挡在了乐城面前。 “且慢!” 众人都一时住手,等候公主和吕唐的进一步命令。 公主喟叹一声:“周兄你对乐家已经仁至义尽,不再亏欠乐家了,为何还要步步退让?” 周东后退一步,任由鲜血滴落地上,他咬牙施了一礼:“乐将军心中郁积难安,心病成患,在下虽有过错,却并非主因。乐公子今日一剑,连同之前乐将军数次想要杀我之事,我从此再也不欠乐家分毫!今日正好旦妹也在,从此我和乐家一刀两断,形同陌路!” “好,好,好!”乐城看了看仍在滴血的宝剑,“从此你和乐家互不相欠。” 乐旦才知道爷爷曾有数次想要杀死周东之举,不由悲从中来:“周方哥哥,我一向视你为兄长,也曾想一直和你情同兄妹,为何会有今日恩断义绝之事?我们为何就不能简单而快乐地在一起?” 乐旦发自内心的悲怆的呐喊,无人回应,在她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家国大业的眼中,想不通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仇恨,她只想和所有喜欢的人在一起欢笑,永远没有忧愁。 只是……她知道从此她和周东再也没有可能把酒言欢一起漫步花间了。 远处的官道上传来马蹄、马铃和马车声,一列车队缓缓驶来,当前一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之上,他端坐马背之上,身材笔直,额头宽阔,鼻梁高挺,双眼深邃。见门口有人群聚集,他一提缰绳,快跑来到了众人近前。 他扫了众人一眼,视线落在周东的伤口之上,“咦”了一声,一脸讶然翻身下马,从身上拿出白布,撕开周东衣服,细心地为周东包扎起来。 众人都惊呆了,有人不知所措,有人惊惶失措,有人惊讶莫名,有人目瞪口呆,也有人一脸浅笑,欣然地看着来人为周东包扎。 周东并不认识来人是谁,想要推辞,却被来人不由分说按住,来人声音低沉而有力度:“不要乱动,你伤得不轻,若是处置不当,怕是会伤及胳膊,日后恐怕会不能使力。” 一听会如此严重,周东不敢再动,任由来人细心地为他包扎完毕。来人包扎手法娴熟不说,还专业而轻柔,周东当即深施一礼:“多谢,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第三十六章 一见如故 “恩公?”公主灿然一笑,如一只欢快的小鸟跳下车辇,“哥哥,你终究还是赶了回来,再晚来一步,小妹就要远嫁齐国,再难和你见上一面了!” 什么?他竟是魏国太子魏作?周东心中既惊又忧,惊的是魏作为人如此谦下,忧的是魏作比他想像中更从容更有风范,比起阴沉的司马运和胸无城府的乐城,只此一面他就知道,魏作才是最难以对付的劲敌! 魏作呵呵一笑:“为兄日夜兼程,为的就是尽早赶回安邑见你一面。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日,本想还要和小妹促膝谈心一晚。” 他环顾四周,先是冲所有人都点头一笑,才又朝吕唐拱手一礼:“吕兄远道而来,在下未尽地主之谊,你便离开魏国,实在惭愧。在下生怕下次前前去齐国,吕兄会冷落在下。” 吕唐也是初次见到魏作,若非知道魏作日后必会是周东的最大对手,他第一印象对魏作也是无比认可:“魏兄说的哪里话?即便你不赶回来,你也是任公主长兄,于公于私,在下都要尊称你一声兄长。” “我们既是姻亲,就不必客套了。”魏作此时才回身看向了乐城,“乐公子,别来无恙?今日回来,第一眼便是见你大发神威,这位兄长如何惹你生气,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乐城忙躬身施礼:“乐城见过太子殿下。” 姜远、慕容庄才知眼前之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魏国太子魏作,忙和乐旦一起施礼。 魏作点头一笑:“不必多礼。”又转身朝姜姝微微一笑,“若我没有认错,你便是名动安邑城的姜大小姐了?” 姜姝忙盈盈一礼:“不敢太子殿下如此夸奖,小女子正是姜家之女、周东之妻姜姝!” “周东之妻?周东?”魏作又转向了周东,脸上波澜不惊,“你便是中山国太子周东?” “正是亡国太子、现魏国平民周东。”周东也是一脸淡定。 魏作淡然一笑:“周兄不必如此,你不计前嫌前来魏国安身,魏国岂能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听说你住在夫子的旧宅,现取名为善信阁?” “正是。”周东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是惊叹于魏作远在中山国却心系魏国,恐怕暗中早就将他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一想也是,魏王和魏作之间必有随时传递消息的渠道,是以他在魏国的所作所为,魏作必定了如指掌,“在下蒙相国抬爱,收为弟子,日后还请太子多多指教。” “说指教就见外了,相国也是我的授业恩师,你我师出同门,我比你早入师门,可以以师兄师弟相称。”魏作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周东的胳膊,“夫子本来不再收弟子,你能让夫子收入师门,可见夫子对你格外器重,为兄甚至是欣慰。” 众人面面相觑,都以为魏作和周东初见,必会有一番唇枪舌剑,最不济也是冷眼相向,不料二人一见如故,竟成了师出同门,乐城更是心中无比郁闷,顾不上许多,转身就走。 “旦儿,随我速速回府。”乐城纵身上马。 “且慢。”魏作眉毛一挑,蓦然变色,“乐城,你刺伤周东,不赔礼道歉就想离开,乐老将军一世英名,为人坦荡,怎会有你这般后人?” 魏作毕竟是太子,勃然一怒竟有雷霆之威,惊吓得乐城慌忙下马,跪倒在地:“在下不敢。因爷爷病重,一时心切,还望太子赎罪。”又朝周东说道,“在下误伤周公子,还请周公子大人大量,不计在下之过,允许在下回家见爷爷……最后一面!” 语近哽咽,让人唏嘘。 周东忙上前扶起乐城:“乐公子不必如此,你我之间从此再无干系,既无恩情,也无仇怨。你请便便是。” 魏作知道经此一事,必会从乐城、慕容庄和姜远之口传出他和周东交好之事,也就见好就收,摆了摆手:“乐城,你且速去!代本王问候乐老将军!” “多谢太子殿下。”乐城和乐旦上马而去。 姜远和慕容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二人无比尴尬,魏作却是没有冷落他们,淡然一笑:“姜公子和慕容公子稍候片刻,我还有事要和你二人商谈。” “是。”二人对视一眼,不知魏作还有何事,都恭恭敬敬地等候一旁。 魏作和魏任私语一番,又交待吕唐几句,公主和吕唐才启程上路。 此时朝阳初升,洒落万道金光,公主的车辇熠熠生辉,车队也是浩浩荡荡,气势非凡,只是在周东眼里公主转身离去的背影颇有几分落寞和无奈,他强忍心中汹涌的情感,初来魏国,若非公主收留,他怎会有今日安稳? 只是公主此次远去,再见不知何时,但愿她一路安然,余生安好。 直到公主的车队走远了,魏作才收依依不舍的目光,朝几人歉意一笑:“让各位久等了。来,前面有一个怡然亭,我几人去亭中小坐。” 亭子不大,正是为送人而建。早有兵士清扫干净,并且把守。几人上了几十步台阶,来到了亭中。魏作坐了主位,让周东坐在下首,又让姜远和慕容庄坐在周东下首。 姜姝没有入坐,站在了周东身后。 魏作开门见山:“我此次提前回来,事出有因,想必各位也是心里明白,魏国和韩国正在交战,父王派魏达带兵出征,是险中取胜之局,魏达怎会懂领兵之道?幸好还有司马将军坐镇,否则魏国危矣。” 众人心中一凛,虽说魏作和魏达不和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不过第一次听魏作含蓄说出,还是不免大为不安。 “听说推举魏达领兵,是司马将军之意?”魏作目光依次从几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周东脸上。 周东摸不透魏作之意,只好含糊应答:“传闻是司马将军之意,究竟内情如何,我等外人也不得而知。” 姜远也连忙附和:“就是,就是,我乃一介商人,朝堂之事,一概不知。” 倒是慕容庄眼睛微微一转:“坊间传闻,确实是司马将军一心向魏王举荐魏达殿下,有意让魏殿下借攻韩之事立下战功,好封为中山君以取代太子。因此可以推断,司马将军有意扶植魏达殿下以对抗太子殿下。” 周东和姜远骇然而惊,二人对视一眼,一起看向了慕容庄。虽说司马父子之心路人皆知,但如慕容庄一样当着太子之面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者,只有他一人而已。 周东心中迅速闪过数个念头,猜到了慕容庄的心思,和太子相对而坐的机会少之又少,或许今日的巧遇,日后难有,是以借机大胆说出心中所想,好一举入得了太子之眼,再若是被太子赏识,得以重用,也算是一次难得的成功。 怪不得都说慕容庄精明过人,还果真如此,周东暗暗佩服慕容庄的审时度势。不过他却并不会和慕容庄一般急功近利,魏作身为太子,身边能人高人无数,又见多识广,和他打交道,当徐徐图之,谦和低下,不可操之过急。 魏作愣了一愣,随即呵呵一笑:“慕容兄说笑了,司马将军一心为国,怎会扶植魏达与我对抗?何况我和魏达本是同根生,且父王早已立我为太子,司马将军又不是不知……” 魏作这一番话明是不信,其实还暗藏玄机,是有意引导慕容庄,果然,慕容庄顺势而上:“太子有所不知,近半年来,太子不在魏国,魏国因周公子的到来,发生了许多大事。” 周东心中一跳,没想到慕容庄又祸水东引,竟是要拉他下水,他肃然正容:“慕容兄何出此言?在下来到魏国之后,一直安心养伤安然度日,魏国发生了哪些大事?愿闻其详。” “来人,上茶。”魏作吩咐一声,笑道,“各位若无事情,可否愿陪我多坐一些时辰?我一向爱听坊间传闻。” 周东就知道魏作有意从几人口中了知魏国近来动向,比起他从公文和其他渠道所知的消息,更有参考价值。 姜远一直不敢说话,一是畏惧太子权威,二是有姜姝在旁,姜姝示意他不要开口,他就安心地当起了听众。不过他也听出了味道不对,慕容庄有意在太子面前卖弄,先不说他究竟是何用意,只说他后面话风一转,似乎有意剑指周东,就让他顿时竖起了耳朵。 姜姝却是一脸淡然,她心中笃定,认定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周东,哪怕是面对太子魏作,也会安然度过。 “魏国发生了哪些大事?”慕容庄轻笑一声,忽然脸色一变,施了一礼,肃然说道,“对了,忘了一件事情,上次我说过,若是周兄过了生死之关,我愿结交周兄。周兄,可愿与在下成为知己?” 周东回了一礼:“能和慕容兄成为知己,在下求之不得。” 慕容庄哈哈一笑:“周兄果然是胸怀大器之人,来,我以茶供酒,敬太子和周兄一杯。” 众人举杯。 第三十七章 桥梁 慕容庄又说:“近半年来,魏国大事频仍,事事都和周兄有关,周兄之才,让在下无比敬佩。先说第一件大事,中山国被灭之后,魏王原本有意让乐羊将军为中山君治理中山国,后被司马父子所劝,改为封太子为中山君。” “此事怎么和周兄有关了?”魏作明知故问,微眯双眼看向了慕容庄。 “太子殿下请容我慢慢道来。”慕容庄喝了一口茶,“司马父子不愿乐羊前去中山国,理由自是充分,乐羊本是中山国人,若他有反叛之心,封他为中山君,无疑于放虎归山。太子殿下前往中山国之时,应该就是周兄前来魏国之日。若是乐羊前往中山国而太子留在魏国,周兄就没有今日了。” “此话怎讲?”姜远终于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哈哈,乐羊若是去了中山国,乐城必会随行。周兄前来魏国之时,落魄如乞丐,幸得公主和乐城收留。若是乐城不在,当时公主或许会和太子一起得遇周兄,试问太子殿下若是收留了周兄,在得知周兄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何等局面?” 魏作微微一想,哈哈一笑:“此事当真是有趣得很,说下去。” 慕容庄得意地一笑:“若是太子收留了周兄,周兄便没有和乐家的恩怨,也不会借机和司马父子交好,那么司马父子一心出兵征伐韩国之事,怕是也无法成行。乐羊也不会因收留周兄而耿耿于怀,以至于有今日之难,司马父子也就没有今日之势大,太子也不会有今日之麻烦……” “太子有何麻烦?”周东哈哈一笑,虽说慕容庄的假设也确实有几分可信可推敲之处,但却步步陷阱,有意让太子将剑锋指向他的要害,他不能不防,“慕容兄事事想得如此缜密,若不当兵法家,实在可惜了。” “周兄不要说笑了,在下只是胡乱一说而已。太子的麻烦是司马父子已然坐大,而乐羊病危,或许将不久于人世,朝中能和司马父子抗衡之中,寥寥无几,可重用之人,也是难选。太子既不能任由司马父子继续势大,也不能不重用司马父子,只能再培植亲信以抗衡司马父子。”慕容庄说到此处,忽然站起,拱手一礼,“在下不才,虽无雄才大略,却也有报效社稷之心,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姜远此时才明白,慕容庄说来说去,是为了突显他个人的重要性,当即也连忙站起:“在下也愿追随太子殿下,万死不辞!” 二人纷纷表了忠心,只有周东端坐不动,还风轻云淡地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魏作不动声色,既不接纳二人,又不婉拒,而是站了起来,转身背手而立。 一时慕容庄和姜远不免尴尬,二人的手举在空中,不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你二人心意,我深为感动。”过了许久,魏作才转身回来,冲二人点头一笑,“请坐。” 二人忐忑坐下。 “若你二人愿追随我左右,我自然欢迎,只是……”魏作微微一顿,目光落在了周东身上,“我回魏国,事务众多,必定繁忙,以后必然无暇和你二人经常见面,我和你二人之间,若有一人作为桥梁代为传话或是指令你二人行事,我也就收了你二人也并无不可。” 二人算是听明白了,太子的意思是他二人不够资格直接由太子面授机宜,若是有人带领他二人投奔到太子门下,太子不会将二人拒之门外。 姜远一时还没有明白个中意味,慕容庄却是瞬间明了了太子心思,当即朝周东深施一礼:“还望周兄成全我二人,我二人愿唯周兄马首是瞻,共为太子效劳。” “为何要让周东居中……”姜远一时情急,说出了心中所想,却见慕容庄朝他连使眼色,他才醒悟过来,忙改口说道,“还望周兄成全。” 周东没想到魏作会假借慕容庄和姜远二人之手,将他推到台前,他此时若是拒绝慕容庄和姜远,等于是拒绝了太子。而太子之所以让他夹在二人中间,也是想让二人成为他的牵制。 好一手一箭双雕之计! 周东只沉吟了片刻,他就有了答案:“既能为太子效力,又可和慕容公子和姜兄共事,周某求之不得,虽不才,愿为桥梁!” “好!”魏作大喜,他要的就是周东无法拒绝,且将周东放置于他的监视之下,他相信慕容庄和姜远会事事听从他的吩咐,“回宫之后我就会向父王奏明此事,到时是封周兄为太子府的官职还是另有任用,由父王一言而定。” “今日得周兄、慕容兄和姜兄之助,魏国日后必定傲视各诸侯国。来,我敬各位一杯!”魏作举起茶杯,“等我安顿之后,再请各位到太子府作客,一醉方休!” 太子魏作回来的消息,只是在朝堂之上激起了些许波澜,并未在百姓之中有任何风声,因为春节来临了。 上次和乐城一别,数日没有乐羊的消息,周东还托人打听乐羊病情如何,却不得其门而入,乐家紧闭大门,外人一概拒之门外。 还是姜姝聪明,从姜远口中多少得知了一些乐羊的消息——乐羊已经数日水米不进,怕是时日不多了。 周东听了,长叹一声,虽说乐羊灭了中山国,却也是一代名将。乐羊之病,在心不在身。心病还需心医,大夫的药石之力,怕是无济于事。 临近春节的前一天,周东正和姜姝一起,指挥下人布置善信阁,姜远和慕容庄联袂来访了。 二人带来了大量礼物,除了布匹、绸缎和食物之外,还有好笔好纸好墨,以及玉石和珊瑚,从日用到观赏,应有尽有。周东推辞不受,二人坚决要送。 寒暄过后,宾主分别落座,慕容庄也不隐瞒,当即说明来意:“周兄,你我既然同为太子门下,也是一家同门,就不必客气了。日后若有所需之物,尽管开口吩咐,我和姜兄负责采办便是。我二人今日登门拜访,是有两件事情,一是近来太子可有事情吩咐?二是我和姜兄要前去乐府探望乐将军,周兄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我二人?” 周东微微一笑:“多谢慕容兄和姜兄好意,我就收下了。太子自入宫之后,再无消息传来,想必他正忙于公务,有诸多遗留之事要处理。再者也临近年关,眼见魏达殿下即将回宫,他也要先理清朝政大事,才有心思想起我等的小事。至于去乐府探望乐将军……只愿乐将军早日康复。” 二人听了微有失望之意,出了善信阁,二人同乘一车前去乐府。 姜远微有疑色:“会不会太子有什么吩咐,周东私自瞒下,不叫我二人得知?” 慕容庄闭目养神片刻,又摇了摇手中折扇:“不会,不会,周东是明事理之人,若太子真有事情吩咐我二人去做,他断然不会瞒下。太子让他居中作为桥梁,并非是看重他的才能,而是……” “而是什么?”姜远一愣,想了一想,不得要领。 一丝鄙夷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如此愚钝,还想和周东为敌?还想和他为伍?当真是自不量力!慕容庄呵呵一笑:“太子既不信任周东,又不能放任周东为所欲为,如今周东既得王黄赏识,又和司马父子交好,声势之盛,俨然已经凌驾于太子之上。若是周东再和魏达走近,则太子危矣!是以太子要假意拉拢周东,既然是假意拉拢,必须有人制衡以牵制、监督周东,此等重任,就落在了你我二人的身上。” 姜远顿时激动莫名,连连搓手:“太子如此重用我二人,我二人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慕容庄心中暗笑,怕只怕有时你肝脑涂地也没有用对地方,白白浪费了性命不说,还落人笑柄。他摇头叹息一声:“虽是重用,却也危机重重,毕竟周东足智多谋不说,他还有王黄和司马父子为助力,一着不慎,我二人便会成为他和太子较量的替罪羊。” “啊?那如何是好?”姜远大惊失色。 “不是还有乐城乐公子么?”慕容庄又自得地一笑,“还有王之王公子,有他二人作为挡箭牌,足矣。” “还是慕容兄英明,在下受教了。”姜远才知道朝堂之上的争斗,步步为营,处处陷阱,他还需要多加历练。 “你所找的名医妙关,真有本事?”慕容庄不是很相信姜远的识人之明。 “妙关曾为家父治病,医术无比高明……”姜远嘿嘿一笑,竭力掩饰,唯恐慕容庄看出破绽,还好慕容庄的心思不在为乐羊治病的上面,并未看出他闪烁其词的背后隐藏了什么真相,“治好了家父多年的旧疾。”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慕容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其实乐将军的病多半是好不了了,他是死是活,已然并不重要。在太子眼中,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多余人了。” 第三十八章 乐羊之死 姜远却是并不认可慕容庄此话:“乐将军若是病好,可力阻司马父子坐大,他可是栋梁之材。” 慕容庄心思飘到了魏韩之战上,并未听清姜远说些什么:“太子近来没有消息,想必是因魏达和司马运、王之快要回来了。” “前方战事正紧,魏达殿下怎会回来?” “魏国三战三胜,魏达已然功成名就,还留在前方何用?眼下正值年关,前方战事也会稍停,因此据我推测,司马史会留下坐镇,让魏达会同司马运、王之回到安邑,安心过年,也是为了让魏王和王黄放心。” “多半不会……”姜远小声嘟囔一句,他并不认可慕容庄的推测,却又不敢反驳。 马车停了,姜远掀开车帘一看,已经到了乐府。 乐府门口停了数辆马车牛车,进进出出的宾客都是一脸肃然,目光交接,微一点头就擦身而过,既不交谈也不停留。 有一辆很小的牛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车通体黑色,用厚厚的车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姜远下车后,径直走了过去,轻轻敲了三下,里面也回应了三声,随后一人下车。 留山羊胡、穿厚厚的袍子、干瘦而有一双转个不停的大眼,他年约六旬,脸色昏暗,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一般,一下车就躲到了车后的背光处。 “姜公子……”他的声音沙哑中有一丝阴冷的味道,“老夫等候多时了,你怎么才到?” “路上有事耽误了几分……”姜远声音极轻,目光不敢直视老者的双眼,“妙关大夫,今日为乐将军看病之事,还望你不要外传。” “外传?嘿嘿,老夫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还能外传消息给何人?都是拜姜公子所赐呀。”妙关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当日姜公子为何不一剑杀死老夫,非要老夫诈死?老夫向来光明磊落,却要东躲西藏,唯恐被人察觉,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从未如此狼狈。” 姜远搓了搓手,语气中有了哀求之意:“妙关大夫就不必责怪我了,上次形势所迫,事态紧急,不得已而为之。都怪周东,若不是他,姜家的产业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好了,说说今日之事,是要乐羊生还是乐羊死?” “当然是生了。” “老夫有言在先,要人生比要人死,难上百倍。”妙关嘿嘿一阵冷笑,“花费也要高出百倍。” 姜远连连点头:“我自是明白,钱财不是问题,妙关大夫尽管放心。” 姜远和妙关来到等候在车前的慕容庄面前,随意介绍了妙关几句,慕容庄对妙关并无兴趣,只是微一点头,几人正要迈步进入乐府,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可是慕容公子和姜公子?” 王之?慕容庄心中一喜,回身一看,果然是王之骑在马上,一脸风尘仆仆之意。十几日不见,王之犹如脱胎换骨一般,不但皮肤黝黑了几分,眉眼间似乎也多了杀伐狠绝之意。 “王兄回来了?”慕容庄当即向前,一把抱住从马上跳下的王之,“可是把你盼了回来,太好了。” 王之也是一脸喜色:“我马不停蹄,连夜飞奔,一进安邑城就听说乐将军病危,顾不上回家,先来乐府探望乐将军。你是和姜兄一起探望乐将军?” “正是,正是,你来得正好,我几人一起进去。”慕容庄深知王之虽和司马运交好,却和乐城、姜远关系也是不错,他又出身世家,对于人情世故又颇是精通,先来探望乐将军之举,甚是高明。 “稍等片刻,还有二人未到,我们等上一等。”王之又和姜远见礼,目光在妙关身上打量几眼,闪过一丝疑虑就不再多想,回身一看,又有二人纵马而来。 慕容庄看得清楚,当前一人,身披甲胄头戴将军冠,腰间佩剑,相貌堂堂,颇有威武之气,若是他和儒雅的魏作站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人认为他是魏作的弟弟,倒更是魏作的兄长。 不错,他正是魏王次子魏达! 有关魏达传闻,坊间版本甚多,综合来说,魏达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常凭一时喜好杀人,死在他手中的宫正和宫女无数。他又是睚眦必报之人,若有人惹他不快,不管过了多久,都会怀恨在心,并伺机十倍百倍偿还。是以许多从未见过魏达之人,认定魏达必定长相凶恶。 其实若论男子气概和威武,魏达反倒还略胜魏作一筹。 魏达身后之人,正是司马运。 二人打马过来,见到众人,魏达下马,扔了缰绳,哈哈一笑:“难得凑得这么齐,走,一起去探望乐将军。你是姜公子?你是慕容公子?你又是何人?” 魏达一一打了招呼,还不忘妙关。妙关忙还了一礼:“小人无名小辈,不足挂齿。” 魏达也不在意,大手一挥,头前带路,迈进了乐府。 乐府有人认得魏达,早有跑去通报乐城。乐城忙不迭前来迎接,才走几步,就见魏达已经大步流星来到了内院。 来人之中竟有司马运!乐城气归气,却又不敢说些什么,忙一一和众人见礼,领众人来到了乐羊病榻之前。 司马运见慕容庄和姜远在一起,心中不免多想,又见妙关为人鬼祟,不由多看了妙关几眼。 乐羊昏迷在床,面容枯瘦,形同死人。姜远见状,将妙关拉到一旁。妙关摇头:“不必看了,已经无药可求。药医不死病,乐将军之症,是必死之病。” “真的毫无办法了?” “救不活了,不过……”妙关眼睛转了一转,“若是让乐将军回光返照,精神半个时辰,倒是可以做到。” 姜远忙将乐城拉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乐城先是摇头,后又点头。姜远就让妙关用药。 妙关先是点燃了一柱香,众人顿时觉得异香扑鼻,随后他又拿出一个药瓶,刚一打开就散发出其臭无比的气味,他从药瓶中倒出几粒绿色药丸,将药瓶放到乐羊鼻下。 紧闭双眼的乐羊忽然鼻子开始耸动,慢慢张开了嘴,妙关迅速将药丸喂入乐羊嘴中,乐城随即灌水。 片刻之后,乐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魏达震惊莫名:“当真是圣手啊!” 司马运却小声对王之说道:“妙关此人,鬼祟可疑,所用多半是邪术,不可信之。” 王之微微点头:“且听乐将军说些什么。” 乐羊悠悠醒来,似有精神大好之意,见竟有魏达前来看望,挣扎着要下床,被魏达按住。 魏达坐在床前:“乐将军不必多礼,我也只是路过,顺道看望乐将军。但愿乐将军早日康复,再披挂上阵,为国杀敌。” 乐羊喟叹一声:“老夫这病,是好不了了,怕是没几日可活了。这些日子昏昏沉沉间,似乎到了阴曹地府走了一遭。阴差喝斥老夫,说老夫屠杀中山国人过多,无怜悯之心,故夺了老夫命数。老夫竭力辨别,却是无用……”他环视四周,见到了司马运也在,朝司马运歉意一笑,“司马公子,请代老夫转告令尊,老夫和他虽有诸多不和,却也敬佩他的才能。魏国有你父子,也是国之幸事。” 姜远心中一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乐羊怕是真的命不久矣!他朝妙关投去了征询的目光,妙关回应了他一根手指,意思是,顶多一个时辰。 司马运忙谦虚几句。 乐羊又一一和众人说了几句话,最后拉住了乐城和乐旦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殿下,老夫死后,城儿和旦儿就由殿下安置,他二人日后事事听命于殿下,还望殿下看在老夫为魏国尽心尽力一辈子的份儿上,照应一二,老夫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殿下的恩情。” 魏达点头:“乐将军放心,我定当力保乐城和乐旦周全。” “老夫还有一事,请殿下务必铭记在心。”乐羊情知命不久矣,也就不再顾忌许多,“周东此人,心如蛇蝎,他藏身魏国,伺机行事,意图复国,不可不察。他和司马父子走近,又拜王黄为师,都是为了掩盖他的狼子野心。” 姜远冷不防插了一句:“乐将军有所不知,前几日太子回来,正好在城东偶遇周东。太子和周东一见如故,太子大有重用周东之意……” “周东!”乐羊脸色本来红润,一听此话,忽然气血翻滚,脸色迅速灰白,他仰天长叹,“若是上天再许我三日性命,我定当斩杀周东,以绝魏国之患!” 妙关暗道不好,姜远一句话牵引了乐羊体内被药力压下的死气,死气翻滚,药力失效,他忙后退一步,乘人不备转身出门而去。 乐羊话一说完,猛然双眼一闭,直挺挺倒在了床上。众人大惊,乐城只顾瞪了姜远一眼,飞身向前:“爷爷!” 魏达故作关切:“乐将军……”话才出品,乐羊蓦然圆睁双眼,一口鲜血喷出,正正喷了魏达一脸。 “周东不除,老夫死不瞑目!” 乐羊身子再次一挺,双眼一闭,撒手而去。 “爷爷!” 乐城和乐旦哭成一团。 第三十九章 一大助力 魏达再也假装不下去了,一抹脸上的鲜血,呸了一口:“老东西死就死吧,还背后说人坏话,当面喷人一脸鲜血,真真死有余辜!” 话一说完,拂袖而去。 司马运和王之忙向几人匆匆一礼,追随魏达而去。 姜远暗道晦气,一句话葬送了一代名将,他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回身一看,妙关不见了,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慕容庄轻声安慰姜远:“不必放在心上,你也是一番好意。既然赶上了乐将军之丧,你我就留下来帮忙料理后事,也算是有所弥补了。”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正在年关之前! 魏达也不清洗一番,匆匆出了乐府,飞身上马。狂奔到了他的府邸,他才顾得上洗净脸上血渍,问司马运道:“乐羊所说之话,可否当真?” 司马运并不知道魏作和周东见面之事,不过却是坚信周东不会倒向太子:“乐羊数次想置周东于死地而没有得手,周东却不计前嫌,从未暗算过他一次,高下立判。” 魏达还是心有疑虑,又问王之:“王之,你且说说。” 王之一向对周东并无好感,只是在得知爷爷收了周东为弟子之后,心知即便他再反感周东,也是要顾及周东身为爷爷关门弟子的身份,当即说道:“乐将军之言,不可尽信。倒是太子拉拢周东之举,殿下要有所防范。” “如何防范?他是太子,我怎么争得过他?”魏达一拳砸在桌子上,一把珍贵的玉壶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周东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一心助魏作成事,不如除了他,以绝后患。” “不可,万万不可。”司马运忙出声劝阻,他可不想让周东和魏达为敌,太子回来,周东的桥梁作用更加凸显,“周东是相国弟子,又为太子器重,若他和我等一心,是为一大助力。” “就怕他不和我等一心……”魏达瞪了瞪眼睛,握紧了拳头,“以周东的性情,必会选择可以继位的魏作,怎会选我?” 司马运会心而自得地一笑:“若说对周东的了解,怕是魏国无人及我。周东此人,虽精明过人,却又有念旧之心和傲然之性情。想当初他被乐家所救,最终却和我走近,并非是不念乐家之恩,而是和乐家政见不和。后来乐羊怀疑周东藏身魏国是有复国之心,数次想置周东于死地,周东屡次退让,以还乐家救命之恩。乐羊曾有不下三次险些亲手杀死周东,周东都不予计较,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试想有几人可以做到?周东却是做到了。” 王之忍不住插了一句:“乐羊之死,周东多少也有罪责。” “乐羊之死,是自己气死自己,关周东何事?”魏达双目圆睁,一拍桌子,“最是看不惯乐羊这般性情,要么拼了老命杀了周东,要么认输便是,何苦非要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真是无用。” “殿下所言极是。周东正是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之心,他和我相识于微末之时,并非是因报复乐羊而结为至交好友,而是我二人性情相投政见一致。周东此人,只结交可交之人,从不勉强,是以他才会和乐家渐行渐远而和我成为知己。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和太子政见并无重合之处,太子再是刻意拉拢他,他也不会为太子所用。” “何以见得?”王之冷冷一笑,“司马兄不要忘了,周东拜爷爷为师,就和太子师出同门了。” “师出同门又如何?周东和周西还是一奶同胞,不也是被周西弄得如此地步?”司马运信心十足地笑了,“虽还未见到周东,不过我确信周东拜相国为师,是为了争取相国的支持,正是因此,他才会被太子拉拢。他必是答应了太子拉拢,借机走近太子,然后从中周旋,将太子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再暗中告知我们……” “哈哈,司马兄过于自信了,我不信周东会舍近求远。若是换了我……”王之朝魏达拱手一礼,“还望殿下赎罪,在下只是推演,并非实情……我有了太子作为靠山,为何还要暗中和殿下、司马兄相通?” 魏达脸色一变,刚要生气,见司马运连连摇头,只好压下心头怒火。 “可惜你不是周东,王兄,想必相国也说过王兄并非朝堂中人,因不懂朝堂局势。”司马运呵呵一笑,“周东比王兄眼光敏锐,更懂朝堂局势。魏作虽贵为太子,在朝堂之上却并无嫡系。文官之中,除相国之外,其他大臣都和太子不远不近。武将之中,乐羊是最得太子赏识又对太子最忠心一人,可惜乐羊已死。殿下虽不是太子,却文有王兄和上卿公孙由,武有在下父子,相比之下,殿下比太子更得君臣拥戴。若是魏国灭了韩国,或是再和赵国、楚国之一开战,殿下再屡立战功,到时一呼百应,太子未必不能易人。” 魏达愣了一愣,哈哈一笑:“此话当真?若真能让我做了太子,司马运,我保你大将军之职。” “谢殿下。”司马运狡黠一笑,“殿下能否坐上太子之位,全在周东一人身上。” “为何?”魏达此时已然沉浸在太子的美梦之中,“周东真有如此本事?” “殿下不要忘了,周东曾是中山国的太子,且身经百战而不死,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周东在魏国又左右逢源。”司马运极力想要说服魏达,他也一心相信周东会助他成就大事,“如今周东既为相国的弟子,又是姜家女婿,执掌姜家粮草生意,又和齐国太子国唐关系莫逆。殿下能否当上太子,武,在于能否节节取胜,而取胜的关键在于司马家用兵周东运粮。文,在于相国最终倾向于何人。魏王最为听信相国之言,而相国数年前就不再收弟子,却还是破例收了周东,可见他是如何喜欢周东。殿下,依你说,周东是否是至关重要的一人?” 魏达想了想,抓住茶杯一口喝干,猛然摔了茶杯:“你绕来绕去,说得我脑子都疼了,不过也多少听明白了,就是周东很重要,他不会倒向太子,会和我们志同道合,一路同行,对不?” “对!” “得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周东以后就是我魏达的人。”魏达哈哈一笑,“来,待我沐浴更衣,进宫晋见父王,好好说说大胜韩军之事。” “遵命!”司马运和王之异口同声。 除夕夜,安邑城沉浸在悲痛之中。 乐羊乐将军的死讯,迅速传遍了安邑城的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庆祝新年的百姓,有一半都自觉换上了黑纱灯笼,悼念为魏国打下了中山国的大将军。 消息传到宫中,魏王无比悲痛。虽说他处处提防乐羊,乐羊真的死了,他又觉得痛失臂膀,失去了可以和司马父子抗衡的一员大将,不由大觉心痛。 正好魏作和魏达先后回来,魏王决定亲自带领魏作和魏达二人,前去乐府吊唁。 初二一早,魏王带领魏作和魏达,并文武大臣若干,一行浩浩荡荡来到乐府吊唁。乐府上下为之震惊,忙全体出去迎接魏王及太子和魏达。 魏王在乐羊灵堂洒了一把眼泪,伤心之下,赏赐了乐府金钱不计其数,又赐了乐城官职,并纳乐旦为太子妃,待服孝礼毕后,和太子完婚。 魏作没想到父王会突然指婚,虽不情愿,却不敢反驳,当即向乐旦赠送信物。 一时,乐家荣耀无比,令文武百官羡慕不已。谁都清楚一点,乐旦成为太子妃后,早晚贵为王后,而乐城则为王后之兄,从此乐家依旧势不可挡! 魏王吊唁完毕,转身离去,文武百官有人留下,忙着结交乐城和乐旦兄妹,有人离开回家过年,各有打算。 魏作和魏达一前一后出了乐府,二人并未跟随父王一起回宫,阳光大好,二人突然动了打猎的心思,魏作提议去城西的树林之中猎兔。 冬天的中原大地,林中除了兔子和狐狸、野猪之外,老虎和豹子都少有露面。虽少了猎杀老虎、豹子的乐趣,也少了几分凶险。 对魏作的提议,魏达举双手赞成,他又叫上了司马运和王之,说有二人陪同,更热闹更好玩一些。回去的路上,路过了善信阁,魏作提出不如再叫上周东一起。 既然叫了周东,索性连姜远、慕容庄也喊上,魏达赞成。于是原本二人的打猎最终变成了一行七八人的队伍。 周东正在家中写字读书,突然被太子叫去打猎,心中纳闷为何太子不等一些时日再去春猎,出来一看心下明白,太子是要借打猎为由,要和魏达暗中较量一番。 等见到了声势浩大的打猎队伍,周东更是心中隐有不安,太子哪里是去打猎,想要猎取的,分明是人心。 司马运自回来后,还未见过周东,今日正好借此时机,和周东并马而行。二人故意放慢马步,落在了几人后面。 第四十章 傀儡 一出城门,北方大地冬天的荒凉景象尽收眼底,司马运手指远处的树林:“听人说南方蛮荒之地,不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树木常青,倒是好景致。” 周东摇头一笑:“天分阴阳,人有男女,人间有四季,四季分明,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才是自然之道。若是四季常青,岂不是全年如春?全年如春少了诗情画意不说,也少了秋天的肃杀和冬天的雪藏,缺少了收放自如之美。” 司马运摇头:“四季常青,就如人一般始终中正平和,岂不是好事?” “如今各诸侯国林立,西有强秦虎视眈眈,南有大楚伺机而起,东有富齐厉兵秣马,北有赵国跃跃欲试,若是魏国四季常青,必会沉迷于安乐之中,然后不思进取……”周东凝望前面并肩骑行的魏作和魏达二人,“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四季轮回更替,可让人知兴衰,时刻警醒。” “受教了。”司马运赫然惊醒,朝周东施了一礼,“在下此时才知周兄为何答应太子之请,为太子宾客,是为了时刻警醒,不让自己有丝毫懈怠。” 周东心知司马运对他成为太子宾客之事必定耿耿于怀,却没想到司马运如此含蓄问出,不由坦然一笑:“司马兄不必多虑,我和司马兄一见如故,如今依然是心有默契。” 司马运听出了周东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周兄说得是,是我多想了。只是我不明白,太子为何要请你为宾客?以以前的推论,太子多半不会留你……” 周东很清楚太子的举动是出于何种考虑:“一者我已经过了魏王一关,太子即便对我再是不喜,也很难找到理由赶我离开魏国或是杀我,杀不得赶不得之人,不如为我所用,此为其一。其二,将我拉到他的门下,一者可以分化我与司马兄的关系,二者可以随时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何乐而不为?其三,如今司马氏坐大,乐将军已死,太子总要扶植嫡系以抗衡司马氏的崛起。太子拉拢我,与魏王纳乐旦为太子妃并封乐城为官,都是出于同一目的。” 周东一番话让司马运吃了定心丸,他哈哈一笑:“周兄可曾想过,说不定会有一天,魏达会坐上太子之位?” 说话时,司马运目光飘向走在最前面的魏作和魏达身上,二人身后,跟着姜远和慕容庄。魏作和魏达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不时指指点点,还放声大笑,倒是姜远和慕容庄有几分闷闷不乐。 周东一愣,司马运如此明目张胆提出太子更迭之事,莫非司马运已有了谋算不成?他摇头一笑:“不曾想过,太子由谁来坐,是魏王的事情,轮不着我们考虑。” 司马运呵呵一笑:“周兄不必多虑,我并非试探你,而是已有想法。我已经和家父商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扶魏达上位以替换魏作,你觉得此事可行否?有几成胜算?” 周东早就料到司马父子不会坐等魏作逐步削弱他们手中权力,也知道二人颇有野心,却没想到二人竟然要偷天换日,不由愣了一愣,单刀直入:“司马兄觉得魏达就一定比魏作更好控制?” 司马运也是一愣,随即一笑:“周兄果然聪明,一语中的。不错,魏达性情耿直,又胸无大志,喜怒无常,只要顺了他的脾气,可以让他事事为我们所用,成为高坐在台上的傀儡。” 见司马运不再隐瞒真实想法,周东也顺水推舟问道:“问题是,如何才能让魏王改变主意,改立魏达为太子?” “此事,还要多多仰仗周兄。”司马运悄然一笑,“周兄既深得相国赏识,又有太子认可,还是我的至交好友,可以居中挥洒自如,将太子的不足放大,让相国对太子渐生厌倦,再力助司马氏在战场上节节取胜,如此等太子文得不到相国认可,武失去司马氏力挺,便大势已去,到时魏王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既如此,司马兄为何不自立门庭,何必再扶魏达上位?”周东隐约感觉司马运野心之大,并非只为图谋扶植魏达为傀儡,而是为了司马氏的千秋万代。 “哈哈,周兄这句话吓倒我了……”司马运故作夸张地笑了笑,见引起了姜远和慕容庄的注意,不由收敛了几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就如今日打猎,若要猎杀猎物,先挖一个陷阱或是准备一些诱饵,猎物才更容易上钩。司马氏在魏国根基不稳,想要称王称霸,还需要时日,远不如田氏在齐国树大根深。不过,若是周兄肯鼎力相助司马氏在魏国坐大,在下可向周兄承诺,司马氏取代魏氏之时,就是周兄复国之日。” 好一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司马运!只是今日打猎,谁是猎手谁是猎物还未可知。周东才知道乐羊一死,司马父子果然露出了想要改朝换代的心思,不过又一想倒也理解司马运的心思,如今天下纷争,朝代更迭频仍,不但大国吞并小国之事时有发生,就连大国国内走马换将甚至是君主易位也时有发生,从诸侯坐大而周天子式微,到三家分晋,再到如今齐国的田氏日益壮大,司马运有取代魏氏之心,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既然司马运开诚布公地露出了他的尾巴,周东也就坦然一笑:“承蒙司马兄看得起我,若真有司马兄称王之日,我愿追随司马兄左右,一统天下,也不愿再复国了。” “不管周兄做何打算,只要我取得了天下,愿与周兄共治。”司马运哈哈一笑,伸出右掌,“如此,我们就说定了?” “一言为定。”周东和司马运击掌为约。 姜远和慕容庄不时回头看向周东和司马运,二人听不到周东和司马运在说些什么,姜远心中疑惑:“慕容兄,太子和魏达殿下打猎,为何叫我等随行?” 和姜远穿了铠甲并且佩剑不同的是,慕容庄依然是一袭长衫打扮,身上无剑手中无弓箭,他确实是来陪同打猎,一点儿自己动手猎杀猎物的想法都没有。 “你我皆是太子之人,而司马运是魏达的嫡系,至于周东,也不知他是想左右逢源,还是想独善其身,反正太子也当他是自己人,今日明是打猎,其实是围猎……” “围猎不就是打猎么?”姜远没明白慕容庄的言外之意。 慕容庄暗叹一声,他怎么会和姜远为友?算了,等乐城服丧完毕,还是让姜远安心地当一个跟班了事,若不是姜远是姜家公子,从他身上有利可图,他才懒得和姜远为伍,平白辱没了他的名声。 “今日围猎,想要猎取的不是猎物,不,不是虎狼兔子一类的猎物,而是猎人,猎的是人心。”慕容庄只能尽可能说得详尽一些,否则姜远听不明白,“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今日围猎,太子一是想知道魏达殿下心中真实所想,二是想试探司马运到底是何居心,三是更想知道周东到底是不是真心追随他左右……” “明白了,多谢慕容兄指教,还是慕容兄厉害,一番推论入木三分,不过……”姜远微微皱眉,“周东怎会不真心追随在太子左右?魏国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值得周东追随?” 唉……姜远暗自摇了摇头:“姜兄,你是真不了解你这个妹夫,他怎会一心追随太子?从他身在乐府心系司马氏,再到与姜家为邻又和邻妹情投意合就可以看出,周东不会将自身安危系一人之身,哪怕他是太子!何况如今太子根基不稳,也许有朝一日太子之位不保。” “怎么会?太子深得魏王宠信,魏王调太子回来,也是为了让太子扶植嫡系,早日继位。”听得多了,姜远也有了几分见解,“魏达殿下不论文采还是性情,都不及太子万一。” “若是你,你愿意辅佐一个无比英明的太子,还是一个没有主见事事听从你的意见的太子?”慕容庄心想,若不是因你人傻钱多,你以为谁愿意和你交友? 姜远想了一想:“当然是愿意辅佐一个无比英明的太子了……难道不是?” “姜兄,你是否很想让姜家产业早日由你一手掌控?”慕容庄只好举例诱导了。 “当然,日思夜想。” “所以姜公是无比英明好,还是事事听从你的意见好?” “自然是事事听从我的意见好……”姜远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明白了,这么说来,周东和司马运更愿意辅佐魏达成为太子,好让魏达为他们所用?慕容兄,我又不明白了,为何我们不辅佐魏达而非要追随太子?” 真是笨得可以,慕容庄暗骂一句,脸上却还是挂着笑意:“只因魏达并不接受我们,也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筹码引起魏达注意。” 第四十一章 小恩小惠 “慕容兄的意思是说,若是魏达有意拉拢我们,我们就要倒向魏达了?”姜远拂然变色,“做人岂可如此两面三刀?” “怎么会是倒向魏达?你呀,真是太迂腐了。”慕容庄连连摇头,“若是魏达赏识我们,太子便更会觉得我们奇货可居,我们在太子眼中自会水涨船高。你经商多年,岂能不知越抢越是价高的道理?” “受教了。”姜远一脸愧色,“今日围猎,太子想要围猎魏达、司马运和周东,我们又何尝不是想围猎魏达和司马运?可是如此?” “姜兄一语中的,果然聪颖过人。”慕容庄心想点化了半天总算开窍了,再不开窍,他真不想理会姜远了,“等下围猎之时,你要审时度势,多和魏达走动,不要总是围在太子周围。” “明白。”姜远一脸喜色。 你明白什么?你要是真明白就不是你了,可怜姜公一世英明,却生了如此愚笨的一个儿子,慕容庄暗中冷笑,姜家也幸好有姜姝以及周东,否则怕是到了姜远手中,会迅速衰落。 姜远自然不会知道慕容庄有意诱导他和魏达走动,他好借机多在太子面前露面,好让太子对他另眼看待。 安邑城地处中原之地,沃土千里,皆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本就无险可守。也幸得魏国兵强马壮,周围各诸侯才没有吞并魏国的打算。比起有大海和山岭的齐国,以及道路难行有天险可守的秦国,魏国和赵国、韩国,都是只凭借自身的强大才有了今日之强盛。 也正是因此,魏国自王公大臣到百姓,习武之风盛行,是以就连看似儒雅的魏作,不但剑法高超,箭术也高人一等。魏达更不用说,生性喜武不喜文,剑法和箭术更是出类拔萃。 安邑城四面皆平原,唯有城西有一片方圆数十里的树林,正是周东初来魏国之时遇险被公主和乐城所救的树林。每年春秋两季,魏王都会率领群臣来此围猎,以彰显魏王之威。 今年魏作和魏达的围猎,赶在了魏王之前,因不是惯例,规制和规模也并没有按照太子的礼仪照办,除了带了一些随从之外,魏作和魏达都是轻车简从,特意营造出随意游玩散心之意。 魏作和魏达缓缓而行,来到了林中一处山坡之上,二人俯视林中空地,见枯叶遍地、灌木丛丛,中间时有摇动和咯吱之声,魏作弯弓引箭,微微一笑:“为兄先射第一箭,如何?” 魏达笑道:“兄长请便。我们兄弟二人性格恰恰相反,兄长喜欢投石问路,我却擅长后发制人。” 周东和司马运听得清楚,二人相视一笑,听出了魏作和魏达话里话外的机锋。 魏作故作糊涂:“后发制人?应该是后发先至才对,莫非你的箭比我的箭快?” “一试便知。”魏达也举起了弓,他的弓比魏作的弓大了许多,就连箭也粗壮几分,“兄长可要和我比试?” “好!”魏作话音刚落,一只野兔突然出现在视线之中,他毫不犹豫一箭射出。他很清楚魏达比他臂力大了不少,却不相信如此近的距离之内,魏达的箭可以后发先至。 魏作也算是见多识广,他亲见神箭手的箭可以后发先至,一是要射程超过一百步以上,二要臂力大一倍以上,魏达两者都做不到,是以他认定胜算在握。 “好!”魏达也大声叫了一声好,随即一箭射出。两箭都射向了野兔,明显是魏作之箭更快一步。 正当众人以为魏达必输无疑之时,却没料到魏作之箭就要射中野兔时,魏达之箭还落后一个箭身,却射在了魏作之箭的箭羽之上,魏作之箭失去准头,微一偏向,擦着野兔耳朵飞过,射入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紧接着魏达的第二只箭到了,正中野兔脖颈,野兔被当场钉在地上,瞬间毙命。 “好!”司马运大声叫好,鼓掌笑道,“一箭破阵,一箭夺命,两箭齐发,殿下高明。” 魏作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倾刻消失,他哈哈一笑:“好箭法,好手段。” 魏达一脸傲然:“兄长,我可有违规?” “没有,比试之初并未明确不可连射两箭。”魏作很坦然地笑了笑,“才是第一局,三局两胜,如何?” “好呀,奉陪到底。”魏达纵马上前,弯腰捡起野兔,扬手扔给手下,“收好了,回府后,本王亲自动手剥皮炖肉,赏你们了。” “谢殿下。”手下欢呼。 司马运暗暗一笑:“太子性情过于谦和温顺,很难让人亲近。反倒是殿下看似粗犷,却又体恤手下,很是受人尊敬。殿下在军中,也是深得将士喜爱。若是让将士选择,殿下必远胜太子。” 周东点头:“殿下性情随性大方,比起太子的彬彬有礼更易让人有臣服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魏达的手下也好,军中的将士也罢,皆是贪图眼前利益的普通人,身份不高地位低下,谁施以小恩小惠就会追随谁,不可委以大事。魏达身边的随从,只要太子再许以重诺,必又会以太子马首是瞻。 而真正决定朝堂大事和国家命运之人是魏王和王公大臣,他们无论见识还是眼界,都远高于将士和手下,归根到底,他们才是决定谁是太子谁会继位的关键人物。 古往今来,一呼百应者何其多,最终成就大事者何其少?不可以一时呼应和收买人心论英雄。 姜远连连点头,赞叹有声:“达殿下若是在军中登高一呼,响应者必然云集,如此看来,达殿下比太子更有笼络人心之能。” 慕容庄却嗤之以鼻:“如此小恩小惠也算是笼络人心?姜公子也太善良了,若是你,给姜家下人一些赏钱,他们自然会对你感恩。可是一转眼就会抛到脑后,如果再有人给他们的赏银更多,他们就会认为你小气而吝啬。升米恩,斗米仇,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姜远无话可说了,点了点头:“听慕容兄一言,似乎是我对妙关的好是过犹不及了。” “妙关是谁?”慕容庄愕然。 “上次去乐府我请来的大夫。” “原来是他,想起来了,他先是让乐将军回光返照,然后你又一句话气死了乐将军,哈哈,你和他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姜远讪讪一笑:“我也并非有意为之,想必乐将军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我吧?” “乐将军是不是怪你不得而知,但许多人会因此感激你,哈哈。”慕容庄忽然神色落寞了几分,叹息一声,“实不相瞒,姜兄,我以前也曾乐于助人,在安邑城中设了一个慈善堂,专门用来救济穷苦人,后来只开了一年就关了,你可知道原因?” “此事确实让人不解,当时慕容家的慈善堂开张之时,我和父亲还暗中前去查看,慈善堂施舍粥饭给穷人,当时确实活人无数。我还和父亲说,什么时候姜家也要仿效慕容家开一家慈善堂,一年的花费也没有多少。父亲却说,并非是花费问题,而是有些人值不值得救济的问题。我还十分不解,觉得父亲太过冷漠。后来不到一年,慕容家的慈善家就关停了,我一直想不通是所为何事?甚至一度还以为是慕容庄财力不够,难以为继了。” “哈哈,财力不够?一家慈善堂一年的支出不过十几金,慕容家负担几十个慈善堂也不在话下。”慕容庄笑过之后,又摇头叹息,“开始先是施舍一粥一菜,慢慢有人不够吃,就多加了面食,还有人不够吃,又多加了一粥。陆续就更有人生发了不满,甚至还有人想住在慈善堂不走,由此引发了吵闹以致打骂,父亲后来关了慈善堂,感叹说道,古人说恩大成仇,果不其然。” “恩大成仇?”姜远蓦然心惊,“这么说,姜家如此厚待周东,一半家业再加上嫁女,周东会更加不知足,还要吞并姜家的全部家产不成?” “魏作和魏达都是魏王之子,谁甘心让别人当太子而自己只是殿下?”慕容庄不失时机地挑拨离间。 “说得也是。”姜远点头一愣,又一想,“如此说来,慕容家也不会甘心久居于姜家之上,一心想要成为魏国首富了?” 慕容庄一愣,姜远也不算太傻,不由哈哈一笑:“古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经商也是如此,谁不想高高在上?只不过慕容家和沈家加在一起,也不及姜家的一半,想要超越姜家成为第一,谈何容易?虽不容易却也要想上一想,怎么,姜兄是不许我有超越姜家之心了?” “哈哈,怎么会?莫说慕容家了,就是沈家也有想要替代姜家之心,又何惧之有?就像魏国有吞韩之心,韩国何尝没有吞魏之心?”姜远倒是挺看得开。 “还是姜兄坦荡,在下佩服。”慕容庄假装夸奖一句,心里却说其实慕容家如今已经和姜家不相上下了,不,应该是已经超越姜家了,只是姜家还自以为依然是魏国首富而已。 一行人继续前行,到了林中深处。 第四十二章 陷阱 周东故地重游,不免有几分感慨。想起当初在林中险些被恶狼所害,幸亏公主和乐城施加援手。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公主远嫁齐国,乐城和他反目成仇,乐羊已然病死,当真是世事难料。 今日围猎,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是魏作和魏达有意借机暗中较量,而他和司马运几人很不幸成了支点。他和司马运落在后面,忽然听到前面魏达一声惊呼。 “狼!” 魏国平原地带的树林之中有什么野兽,周东并不清楚,中山国地处山水之间,多有虎狼、野猪等凶猛野兽。 “魏国树林之中,虎狼并不多见,野猪和狐狸倒是不少。”司马运一提缰绳,兴致大起,“来,我二人一起前去猎狼。” 两头三尺多高的公狼站立在十丈开外的一个土坡上,土坡不高,约有三丈,二狼见人马一齐涌来,竟不害怕,傲然而立,俯视众人,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王者。 左边公狼的右腿之上,有一块明显的伤痕,像是剑伤,长约半尺,宽约一寸,寸毛不生。而右边公狼从鼻子到额头,也有一道长约半尺的伤痕,应是箭伤,伤及入骨,时至今日还没有痊愈,依稀可见翻起的皮毛。 二人目光凶狠地盯着魏作魏达二人,双眼通红,如遇仇人。 魏作首先认了出来:“哈哈,原来是去年秋猎时侥幸逃脱的二狼,二弟你看,头上箭伤的公狼是当时被你一箭伤到了头颅,竟然没死。另一只腿上有伤的公狼是被我一剑所伤,没想到二狼倒也命大,没有伤重而死,也没有被冻饿而死。” “命大什么?若它们真是命大,今日就不会遇到我们了,哈哈。遇到我们,算它们倒霉。上次没死,今日必死无疑。”魏达才不会想那么多,哈哈一笑,“兄长,箭伤的公狼归你,剑伤的公狼归我,我们谁最先杀死公狼,谁就再胜一局。” “好。”魏作当仁不让,抢先一箭射出,直取箭伤公狼的脖颈。 一出手就是要害。 可惜狼不是兔子,尤其是受过伤的公狼。箭伤公狼轻巧地一转身,眼神中甚至闪过一丝轻蔑之色,轻松地躲过了魏作一箭,随后腾空跃起,下了土坡,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魏达的一箭也落空了,剑伤公狼也是轻描淡写地就躲开了魏达一箭,也和箭伤公狼一起消失在了土坡的另一面。 “追!”魏达被公狼鄙夷的眼神激怒了,拍马去追,跃上土坡才发现,两头公狼并未走远,只跑出了十几丈开外,停在原地等候。 故意戏弄他们不成?魏作也隐有一丝怒气,和魏达纵马去追。 周东忙招呼司马运、姜远和慕容庄:“诸位,快快跟上,小心二位殿下危险。” 司马运不以为意:“不过是两头狼而已,区区小狼,何足挂齿?” 周东摇头:“司马兄不可大意,方才二狼分明是故意设计迷阵,是要诱二位殿下上钩。中山国中多狼,狼生性狡诈,且通人性,多有人上当而被吃掉。” “周兄过虑了,二位殿下武艺过人,岂非常人可比?”司马运还是固执己见,抬头一看,魏作魏达二人已经一马当先,跑到了几十丈开外,“二位殿下正在比试,我等若是离得近了,万一让哪位殿下一箭射偏,就是罪过了。” 此话一出,姜远和慕容庄立刻勒住了缰绳,有意放慢了脚步。紧随众人身后的护卫,也都慢了下来。 周东却依然纵马飞奔,他小时候曾随父王打猎,猎杀一狼。行至半途,狼突然醒来,负伤而逃。次年再和父王打猎时,狼突然杀出,咬伤父王坐骑,坐骑受惊,险些摔下父王。幸好父王早有防备,及时一剑斩杀了恶狼。 狼性狠毒,睚眦必报,且一直记仇,周东不敢大意,狂追不舍。奈何他的坐骑不如魏作和魏达的良马脚程迅疾,反倒越落越远,眼见就要距离三十丈开外了。 此时,异变突起! 魏作一马当先,快了魏达半个马身。二人眼见到了一片开阔之地,忽然魏作马失前蹄,一头栽倒下去。魏达当即大惊,想要纵身弃马,却还是晚了一步,他的马也是身子一晃,一脚踩空,掉落到了一个陷阱之中! 不好!周东心中大惊,山林之中常见猎人陷阱,陷阱之上盖一层浮土,再用草木覆盖其中以作掩护,常用来猎杀大型野兽,比如虎狼或是野猪、熊,陷阱之中多有尖锐的木桩,一旦掉入,绝无活命之理。 两头公狼显然早就知道此处有猎人陷阱,故意引诱二人前来,是想以陷阱而坑杀之,真是狡猾之极。周东朝身后已经惊得目瞪口呆的众人大喊一声:“快,准备救人!”随即纵马狂奔。 二狼去而复返,竟是毫不迟疑纵身跳下陷阱之中。等周东赶到之时,朝陷阱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太子和魏达掉落陷阱之中,被马压在身下,二人挣脱不得,二狼又分别攻击二人,二人幸好手中有剑,一时还可以支撑。 亏得陷阱之中没有尖锐的木桩,否则二人就会当场毙命,周东下马,正要跳下去去救二人,蓦然感觉哪里不对,似乎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不放,他正要回头,又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当即弯腰探身,抽出宝剑,回身一剑。 此时司马运声嘶力竭的声音才远远传来:“周兄,小心身后有狼!” 身后果然有一头体形高大的灰狼,周东一剑挥去,灰狼一跃躲开,猛然凌空跳起,朝周东脖子咬来。狼牙在阳光下闪烁森然白光,让人望之生畏。 周东人在陷阱边缘,后退无路,只好就地一滚,躲过了灰狼致命一击,不及还手之时,灰狼快如闪电,一口咬在了他的左腿之上。 周东上次被乐城刺了一剑,伤势尚未痊愈,行动还多有不便,是以才被灰狼一击得手。他强忍巨痛,紧咬牙关,一剑斩在了灰狼的后背之上。 不料灰狼的皮毛十分坚硬,剑身一划,竟然只在灰狼的后背上划出了一条血痕,并未伤及里面。灰狼吃疼,咬得更用力了。周东扭头一看,魏作和魏达分别被两头狼各咬了一口,形势万分危急。 先救谁?周东一时犹豫,魏作和魏达的形势都一样迫在眉睫,他只犹豫了片刻,手中宝剑扬手掷出,不偏不倚正中用力撕咬魏作的箭伤公狼的腹背。 一剑没入狼身之中! 箭伤公狼哀嚎一声,拼死一口咬下魏作的靴子,又挣扎几下,才不甘地倒毙在地。而剑伤公狼大怒,纵身跃起,再次朝魏作咬去。 而且咬的还是脖子。 周东大惊,想要施救已然不及,手中无可用之物,且左腿被灰狼死死咬住,唯一能救魏作之人,非魏达莫属。 魏达用力推开马身,从地上一跃而起,只犹豫片刻,搭弓拉箭,瞄准了正扑向魏作的剑伤公狼。不料他的弓箭陡然转向,随即一箭射出,正中周东身上灰狼的脖颈。 灰狼痛呼一声,踉跄倒地,随即毙命。 再看魏作,眼见被剑伤公狼咬中脖子之时,压住他双腿的战马猛然起身,一头撞开了剑伤公狼。剑伤公狼在半空之中陡然转向,飞出一丈开外,摔在地上。 机不可失!魏作翻身而起,一箭射出,正中剑伤公狼的腹部。剑伤公狼犹不死心,挣扎而起,一步一步朝魏作走来,魏达飞起一脚,踢飞了剑伤公狼,随即一剑将它钉在了地上。 “多谢二弟。”魏作朝魏达点了点头,刚才魏达明明可以救他却先救周东之举,他看得清楚,却假装不知,“若非二弟援手,今日之事,怕是为兄要在劫难逃了。” 周东飞剑相助之事,他也是明白,抬头朝周东投去了感激的一瞥。周东也回应了魏作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却朝魏达一拱手:“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容当后报。” 周东先救魏作,魏达再救周东,后又救魏作,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在陷阱之中,司马运等人赶到时,只看到了一地的狼藉和满地的狼尸,除此之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相只在周东、魏作和魏达三人心中。魏达虽然清楚周东在最危急之时,先飞剑救了魏作,心中微有怨言,却因司马运之言的缘由,相信周东并非是不想救他,而是在故意在魏作面前表现。而他在魏作眼见就要被狼一口咬死之时,却置之不理而先救周东,也是有意让魏作葬身狼腹之中。 魏达之心,魏作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魏达如此迫切如此露骨,他原以为魏达多少会顾及兄弟之情手足之谊,经此一事才知,真有危险来临之时,魏达会毫不犹豫地弃他于不顾。 生在帝王之家,父子之情兄弟之谊,在权力面前,终究薄如纸,魏作痛心之余,十分感激周东,若非周东飞剑相救,他早已葬身狼腹了。再退一步讲,若不是周东将陷阱之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说不定魏达会将他一剑杀死。 第四十三章 谁胜谁负 今日围猎,得知了周东对他的忠心以及魏达的狠心,收获当真不小!魏作再抬头时,司马运、姜远和慕容庄等人才姗姗来迟,随后是护卫陆续赶到。 司马运等人震惊得不知所措,才知道若非周东快了一步,魏作和魏达已经葬身狼腹了,几人顿时汗如雨下。若真是如此,魏王震怒之下,他几人断无活命之理。几人先是向魏作和魏达请罪,又向周东连连感谢。 只是几人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是魏达朝魏作和周东各使了一个眼色,他随意包扎了一下,对众人说道:“尔等来得太慢了些,若非周公子赶得及时,我和兄长都要被恶狼咬死了。我二人一时轻敌,上了恶狼的当,掉进了陷阱之中,我二人被马压住,动弹不得,恶狼来咬,它的同伙还咬伤了周公子。周公子拼了自己性命不要,飞剑救了我和兄长,我才腾出手来,射杀了撕咬周公子的恶狼。这些恶狼,狡诈无比,引我二人掉入陷阱不说,居然还有同伙,真真让人大长见识。” 见魏达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细节,魏作也不揭露,当众朝周东深施一礼:“多谢周公子救命之恩。” 姜远心中骇然之余,又闪过一丝悲凉,都以为魏作回来之后,周东会大势不再,不想周东竟然意外救了魏作之命,再加上二人师出同门的情谊,怕是周东地位稳固,再难有人可以动摇了。 慕容庄也是心中愤愤不平,周东真是交了狗屎运,竟有如此际遇,他当初为何不先行一步,或许也可以成为救了太子和殿下之人。 只有司马运目光闪烁,多看了陷阱内外几眼,又站在周东的地方朝下张望,似乎是在还原当时的情景。过了许久,他轻轻一拉周东,小声问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东就知道司马运不会轻信魏达之言,他悄悄摇头:“此事稍后再说,达殿下所言,十之七八。” 司马运心中有数了,点了点头。 魏达包扎完毕之后,打量了身上几眼,哈哈一笑:“刚才一局,算是平手,兄长,是否还要继续比试?” 魏作也没有大碍,冬天都身着厚衣,狼牙再是尖利,也只是皮外伤,他朗朗一笑:“愿奉陪到底。”又看了一眼周东,“不过第三局比试什么,最终谁胜谁负,由周公子一言而定。” 慕容庄和姜远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子此话,等于是完全认可了周东,不再当周东为宾客,而是座上宾的贵客了。 魏达笑道:“一切听从兄长安排。” 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周东暗暗摇头,又见众人都向他投来或羡慕或嫉妒或征询的目光时,他微一定神,想了一想:“第三局只射飞鸟不猎走兽了,可好?” “好。飞鸟不伤人,周公子好主意。”司马运第一个表示赞成,见魏作和魏达并无异议,当即策马而走,来到一棵大树之下,指挥护卫敲击大树。 树惊鸟飞。 “谁最先射下一只鸟者胜。” 周东话单刚落,魏作和魏达几乎同时射出一箭,两只箭看似一前一后,魏达快而魏作慢,眼见魏达之箭就要射中一只鸟儿之时,突然斜刺里一只鸟儿横空飞出,撞在了魏作的箭上。 一箭穿心。 鸟儿瞬间跌落,随即魏达的箭才正中一鸟。二鸟一前一后落地,魏作的鸟儿早了一步。 一时众人鸦雀无声,都看向了周东,等周东宣布胜负。 周东微一沉吟:“第一局,达殿下胜。第二局,平。第三局,太子胜。各胜一局又各负一局,依然是平分秋色。” 魏达哈哈一笑:“我不服,兄长的箭是飞鸟撞上,是撞了大运,我要再比一局。” 魏作微微一笑:“有时运气也是制胜之道……是否要再比一局,得由周公子说了算。” 难题就又落到了周东头上,周东环视众人,见魏作一脸淡然魏达跃跃欲试,他心思一动:“兄弟之间比试,点到为止,何况今日有恶狼狡诈,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力斩三狼,也是佳话。若是太子胜,身为兄长,胜之应当。若是达殿下胜,身为弟弟,胜在勇猛。若是平手,兄弟二人,兄友弟恭,相互谦让。是以今日比试,在下以为不分胜负才是大善!” 此话一出,众皆叹服,就连魏达也从一脸不屑变成了连连点头。 一行人返回安邑城中时,已是正午,回王宫途中,正好路经善信阁,魏作抬头看到了善信阁正对面的王孙酒坊,忽然来了兴趣,停了下来。 “听说王孙酒坊盛产中山美酒?我在中山国呆了数月,习惯了中山美酒的甘洌,不如今日就在此用饭了。” 就有人劝魏作尽快回宫,好让宫中大夫处置伤口,尽快静养。魏达却大手一挥:“些许小伤,算得了什么?不要再费话,赶紧让酒家好酒好菜上来。” 周东虽明确了中山国太子的身份,孙西敢和王松的身份并未暴露,太子选中王孙酒坊,是否另有谋算?他虽有担心,却还是只能紧随其后上楼。 孙西敢和子良出面迎接。 子良和子与上次和幔陀一战之后,受了轻伤,休养了几日就好了大半,现在已经不再碍事。平常晚间住了善信阁,白天就在王孙酒坊帮忙。 孙西敢一见太子和魏达同时现身,后面还跟着周东、司马运和慕容庄、姜远,不由心中一跳。听子与说周东一早陪太子前去打猎,没想到回来得如此之早,还来王孙酒坊就餐。 再一看周东、太子和魏达都受了伤,不由更是大为惊讶,再看其他人安然无恙,而周东的伤势并不严重,才又暗中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太子和魏达身边卫士众多,谁人敢伤他二人?莫非遇到了刺客不成? 子良打猎多年,一眼就看出了几人的伤口是狼伤,忙小声告诉了孙西敢,还说父亲子与有医治狼咬之伤的良药,可药到病除。孙西敢忙让子良去取。 众人落座,太子首位,魏达次位,周东坐了太子的下首。太子饶有兴趣地看了孙西敢几眼:“店家是中山国哪里人氏?所酿中山美酒,所用之水可是取自滹沱河?” “回太子,小人中山国灵寿城人氏,所酿美酒所用之水,乃是魏河之水,滹沱河过于遥远,无法取水。不过小人在发酵时多了一道工艺,以确保和在中山国时所酿美酒并无不同。” “真的如此神奇?快,呈上来。”太子接过一碗王孙美酒,一饮而尽,闭眼片刻,“好酒,甘洌清澈,回味悠长,不过和原产于中山国的美酒还是有些许差别,少了几分刚烈,多了几分柔和。” “太子所言极是,魏人多好柔和之酒,故有所调整。”孙西敢放心几分,见太子只是问酒,以为无事了。 不料太子突然话锋一转:“店家可曾入伍为兵?” “……”孙西敢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不知太子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正沉吟时,周东接话了。 “太子好眼力,店家确实是行伍出身,在魏国攻打中山国时,还曾和魏军交战。中山国灭国之后,来到魏国,干起了卖酒的营生。”周东呵呵一笑,“店家来魏国的初衷和我一样,深知魏王海纳百川,魏人好客,是以可以在魏国安身立命。店家之前还一直担心不知何时会被赶走,或是被当成中山国细作杀头,后来听说我身为中山国太子也可以留在魏国,他才深信传言不虚。店家,我现今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非但魏王胸怀宽广,太子和达殿下也是广纳四方之人,你可安心在安邑开店。” 魏达一拍桌子:“管你是中山国人还是韩国人,只要来到魏国,安心在魏国安家,你就是魏人,店家,你这家王孙酒坊,日后谁敢刁难,就来王府找我,我管叫他老实。” 魏作本想再多问几句什么,他总觉得孙东者眼熟得很,魏达的话一出口,却将他的话完全堵死,他只好呵呵一笑:“店家,最好的酒菜都上几样,奔波了一路,都饿了。” 魏达问道:“上好的牛肉羊肉,先各切十斤上来,酒来十坛。” “得令。”孙西敢转身吩咐,“最好的牛肉羊肉,上菜了。” 二楼在周东一行上来之前,已经有了一桌客人。在角落靠窗的位置,有两个人背对着众人而坐,一名灰衣男子,一名白衣男子。众人上楼,二人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只顾低头小声说话。 离得远,听不清二人说些什么。 开始时,周东等人都没有留意二人,等又来了客人被司马运赶走之后,魏达才发现原来二楼还有别人,不由怒了,起身想要驱赶二人,却被魏作拉住。 魏作轻轻摇头:“二弟,不必如此,别人先到,是我等惊扰了他们才对。” “兄长……” 魏达还想坚持,周东及时举起酒杯:“来,我等同敬太子和达殿下一杯,今日太子勇猛无比,达殿下机智过人,当满饮此杯,以为祝贺。” 第四十四章 围猎 说话间,周东特意朝二人望了一眼。二人听了他的话后,依然不动声色,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他心下明白,此二人绝对等闲之辈。若是寻常人听到太子和殿下同时在此,即便不吓得赶紧前来施礼,也要回头好奇地看上一眼。 二人如此不动声色,必有来历。 司马运也注意到了二人的不同寻常,小声说道:“周兄,此二人必定有来历,当小心为上,万一是刺客就麻烦了。” “不会是刺客,司马兄尽管放心。”周东没有明说的是,在孙西敢的店中,不可能出现了刺客孙西敢毫无察觉,即便孙西敢没有发现,子良和子与也不是等闲之辈。 不多时,子与来到,奉送了治疗狼伤的良药。 周东唯恐太子和魏达怀疑狼药的真假,先涂抹在了自己身上,果然效果极好,片刻之后感觉伤口一片清凉,疼痛感大减。魏达才不会想那么多,当即不要别人帮忙,亲自抹上,连连叫好:“果然好药,妙不可言!你是何人,为何有如此好药?” 子与恭恭敬敬地答道:“回殿下,小人乃是周公子府中下人,原本在山中打猎,因经常被狼所伤,故精心研制了狼药以作备用。” “原来是周公子府中之人,怪不得如此了得。”魏达无比羡慕地看了周东一眼,“周公子不但自身出类拔萃,就连身边之人也是不同凡响,让人敬佩。来,我敬周公子一杯。” “不敢,不敢,殿下过奖了。”周东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敬太子和殿下一杯,今日之事,太子淳厚,殿下威武,是魏国百姓之幸,是我等之福。” 众人都一饮而尽。 周东注意到他此话一出,一直背对他们的二人微微停顿一下,其中灰衣男子似乎有意要回头看上一眼,怔了一怔,还是忍住了。 倒是真能沉得住气,周东愈发对二人大感兴趣了。 “这狼药能否再多制一些送我?”魏作涂抹了狼药之后,大感清凉,暗暗称奇,“日后再有不小心被虎狼咬伤之时,也好备用。” “好说,好说。”周东见子与一时迟疑,忙替他说道,“子与,回去多制备一些,送到太子和殿下府上。” “是,公子,小人记下了。” 几人又吃喝一气,眼见时候不早了,太子也有了几分疲惫之意,魏达提议今日到此为止。众人起身,正要下楼之时,忽见一人从楼梯上来,身影矫健,动如脱弦之箭,快如闪电,一闪就来到了众人面前。 只听楼下孙西敢大喊:“楼上客满,你不能上去……” 好快的身法,孙西敢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到了楼上,周东心里一惊,下意识当前一步挡在了太子和魏达身前:“小心刺客!” 不料却还是慢了一步,来人闪过周东,右手一抖,一把长剑赫然在手,长剑如蛇般灵活,缠绕吞吐间,绕过周东和太子、魏达几人,直取靠窗二人灰衣男子的后背。 周东的第一声“小心刺客”已经惊动了二人,二人才一回头,刺客已经逼近到了一丈之内。周东第二句提醒的话也脱口而出:“二位小心身后!” 只眨眼间,刺客的长剑已然离灰衣男子的后心不足三尺,此时魏达也反应过来,沉闷地冷哼一声:“好快的剑!”话到人到,右手化掌为拳,一拳打向刺客的后心,“在我面前还敢如此放肆,吃我一拳。” 刺客察觉到了魏达的铁拳呼呼生风,却头也不回,身子一侧轻描淡写地躲开了魏达的一拳,长剑依然如一条毒蛇,直取灰衣男子的后心。 不过魏达的一拳还是让刺客的动作慢了几分,灰衣男子得以喘息之机,起身转到桌子对面,抓起茶壶扬手扔了出去。 周东总算看清了对方长相,是一名年及弱冠的男子,白净、瘦削、面如冠玉,只不过左眉之上有一道伤疤,似乎是被利刃所伤,生生将左眉切成两断。 和他同桌的白衣男子也起身闪到了桌后,顺手抓起椅子,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刺客扬手接过茶壶,又一剑劈开椅子,猛然一脚踢中桌子。桌子哗啦一声,从中断为两截。 魏作和魏达对视一眼,都露出了骇然之色。若是一剑劈开桌子,倒也并非难事。但一脚踢中桌子,且桌子从中一分为二,就并非只是力大无比的原因,还需要巧劲,需要奇准无比的拿捏。此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若是只从刚才极快的身法来看,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只不过放眼魏国之内,身法如此之快的高手也不少见。但刚才一脚踢开桌子的身手,就极其罕见了。魏作和魏达心中大凛,魏国怎会有如此绝世高手而他们丝毫不知? 灰衣男子和白衣男子相顾骇然,二人愣了片刻,灰衣男子举起双手,状若投降:“且慢,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我是好人,大善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刺客并不答话,快步向前,挺剑便刺。 灰衣男子吓得哇哇大叫:“救命!快快救命!有人要滥杀无辜了!” 周东大跌眼镜,原以为二人不动如山,是心中多有气度,却原来是在假装,不由哑然失笑,不过不等他笑出声,灰衣男子慌张之中,脚下一滑,一头朝他的怀中扑来。 不是吧?周东想躲开,身后却是太子和魏达,无法错身,灰衣男子就一头栽到了他的怀中。这还不算,他还紧紧抱住了周东,大喊救命。 刺客却是不管不顾,他就是认定了灰色男子,再次一剑朝灰衣男子刺来。灰衣男子不躲不闪,死死抱住周东不放。周东想要闪开,也是不能。他很清楚,刺客一剑刺中灰衣男子,会连他也一起刺穿。 他招谁惹谁了,怎么就如此倒霉?周东欲哭无泪,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刺客的长剑闪耀森森寒光,直取灰衣男子后心。 魏作和魏达同时勃然大怒,刺客虽然武功高强,却也过于托大,视他们如无物,完全不把他们一干人等放在眼里,更不用说二人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刺客一剑刺死周东……二人心意相通,一左一右左右夹击,同时出手了。 刺客并未将二人放在心上,他显然也早就预料到二人会出手拦截,右手持剑,左手上下翻飞,两把飞刀掷出,各取魏作和魏达胸口。 司马运、姜远和慕容庄相视变色,几人一是震惊灰衣男子竟然是他,二是被刺客的嚣张和狂妄惊得不知所措,尤其是姜远和慕容庄,二人全无对敌之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周东和太子、魏达三人同时身处险境。 司马运挺身向上,顺手抽出一名卫士的腰刀,一刀斩向刺客的后背:“休要猖狂,吃我一刀!” 魏作和魏达原本以为如此近距离之内,刺客即便掷出飞刀,也不会有多大力道。飞刀一般在一丈之外十丈之内最有威力,不料刺客一只左手上下翻飞扔出的飞刀,竟然呼呼生风,只一瞬就几乎同时逼近了二人的胸口。 二人大吃一惊,如此身手和奇特手法,见所未见,魏作挡无可挡,只好侧身闪过,闪身的动作幅度过大,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样子颇为狼狈。更让他颜面大失的是,他闪身躲开,飞刀正中他身后一名护卫的胸口。 护卫当场毙命! 魏达不躲不闪,手臂一竖,包裹在手臂上的铁护腕和飞刀正面相碰,“叮”的一声清脆的响声,飞刀被硬生生弹开,射在了窗框之上。 与此同时,司马运的刀也到了。刺客听声辨位,朝身后飞踢一脚,正中司马运的刀身。司马运只觉一股大力传来,差点把持不住,刀被踢偏了三尺,几乎脱手而飞。 不过也幸得司马运的一刀之助,刺客身形慢了半步,周东也得此时机,一把将灰衣男子摔倒在地,他也同时扑倒,堪堪躲过了刺客一击。 周东冷汗森森,若不是魏作、魏达和司马运三人联手,刚刚他已经命丧当场了,刺客到底是谁,又为何不顾一切要刺杀灰衣男子?灰衣男子又是何人?一瞬间他脑中闪过无数个疑问,来不及问个清楚,刺客的第二剑倏忽而至,一剑刺中了倒在地上的灰衣男子的左肩。 “啊!”灰衣男子夸张地大叫一声,就地打了一个滚,又滚到了周东脚下,双手死死抱住周东的双脚大喊救命。 刺客好像此时才注意到周东一般,冷冷打量周东一眼:“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说话间,手中长剑一错,竟然一分为二,一上一下同时朝周东和地上的灰衣男子刺去。只不过他轻视了魏达,魏达用铁腕挡开飞刀后,不退反进,向前迈进一步,就在他手中长剑一分为二之时,魏达出手了。 虽说魏达也很佩服刺客怪异的手法和高超的身手,但生死关头,即便再欣赏对方,下手也是一招致命的狠手——他双臂合拢,双拳并成一拳,猛然吐出一口浊气,“嘿”的一声,双拳出击。 第四十五章 险象环生 刺客一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自认他的飞刀即便不会伤了魏作魏达,也可以逼得对方手忙脚乱。也确实,魏作被逼得退后数步,他就以为魏达也会是同样的下场,是以疏忽了魏达。 也是他的注意力在周东身上,不知何故,武功明显不如魏作和魏达的周东,反倒更镇静更有大将风范,被灰衣男子所累,没有惊惶失措,也没有大喊大叫,表现出了常人所不及的临危不惧。若说魏作和魏达遇乱不惊,他二人身穿华服,一看就是王公贵族,而周东衣着普通,却能有如此气度,应该也不是凡人。 刺客自以为武功高强,放眼天下无敌手,眼前几人,举手间就可以一一打倒。不料就在他双剑分别刺向周东和灰衣男子时,蓦然间感觉身后一股危险迅速逼近。 他微一迟疑,发现危险来自魏达的双拳之时,微微一怔,却又并未放在心上,只轻轻一侧,以为就此可以躲开魏达一击,他一心只想将周东和灰衣男子毙于剑中,以便及时趁早撤离此地。原以为刺杀灰衣男子只是举手之劳之事,不想耽误了这么久还没有得手,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大失颜面了。 周东虽然双脚被灰衣男子抱住,上身却能灵活摆动,他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眼见一剑就要刺到之时,他身子突然如同从中间截断一般,朝左歪了下来。 此时魏达的双拳擦着刺客的后背打空了,不过魏达却不是好相与之辈,他闷哼一声,强行收势,不顾余势未减对他自身的冲击伤害,猛然化冲为扫,扫中了刺客后背。 刺客怎么也没有想到魏达会如此强横,为了一个并不相干的人,拼了自己受伤也要伤他,他身子遭受重创,失去平衡,朝他一扑,手中双剑就失去了原有的威力。 魏达虽然击中了刺客,自己也在冲击之下,受伤不轻,感觉胸口一阵发闷,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出。 刺客想不通为什么魏达会做出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他又不是取他性命!他哪里知道魏达为人十分要强,不能容忍别人胜他太多,哪怕是两败俱伤,他也要争一口气。 到底是为谁争气,争什么气,魏达不管,反正他不能让自己感觉不如别人。 刺客勃然大怒,没想到魏达会伤了他,虽说只是感觉后背隐隐作痛,顶多就是皮外伤,却也是十分窝火,因为他出道以来,从未被人伤过。 更主要的是,魏达的一击,让他身子晃动,不但两剑同时落空,司马运还及时赶到,递给周东一把佩刀。周东佩刀在手,先是一招挡住了他的一剑,反手一刀又砍向了他的胳膊。 以他的武功,自然不会让周东砍中,奈何事发突然,彻底打乱了他的步伐,他此时若想躲开周东的一刀,必须弃剑后退。若想继续刺向灰衣男子,就会被周东一刀砍中。 他只迟疑片刻,心中就有了主意,右手长剑不管不顾一剑刺中了倒在地上的灰衣男子的大腿,左手长剑想要撤回,已然不及,被周东一刀砍落,周东刀势不减,又砍在了他的胳膊之上。 尽管他早有防备,左臂一收一缩,卸掉了大部分力道,却还是被刀伤了皮肉,鲜血立刻涌出。他原本因周东碍事想要杀死周东,现在改变了主意,因周东伤了他,他必须杀掉周东。 刺客受伤,不退反进,飞起一脚,踢中的却是司马运。司马运猝不及防,被踢出一丈开外,摔得鼻青脸肿。 魏作和魏达再次联手一左一右朝刺客出手,刺客不再托大,长剑一挥,逼退二人,又连出三剑,剑剑直取周东要害。场中形势转眼大变,竟是由刺杀灰衣男子变成了刺杀周东。 灰衣男子被刺中大腿,惨叫一声,就地打滚,还好没有伤及要害,不过也是血流如注。此时护卫们才反应过来,有人冲过去将他救下。而孙西敢也从一楼冲了上来,他的身后跟着子与和子良。 护卫们已然大乱,想要冲过去帮助魏作和魏达,却无比下手,主要是周东、魏作、魏达和司马运等人将刺客团团围住,护卫们无法上前援手。 刺客见跑了灰衣男子,更是对周东恨之入骨,一连三剑刺出,剑剑直奔周东要害而去。周东合众人之力,才能勉力和刺客过上一招,如今刺客对他如此特别照顾,他顿时支撑不住,连连后退。 魏作和魏达大惊,二人从护卫手中接过武器,接连朝刺客痛下杀手。刺客也不反击,只是躲闪,依然只对周东一人出手。 数招过后,周东险象环生,眼见就难以支撑之时,子与和子良纵身加入了战团。 子与和子良的武功比护卫强了不少,但依然不是刺客的对手,刺客以一当十,竟然毫无惧意,数招之间,若非魏作、魏达和子与、子良拼命相护,周东早就丧命在了刺客的剑下。 魏作和魏达震惊之余,心中都同时动了杀心,如此武功高强之人,若是不能为他们所用,必成大患。今日之事,若是刺杀的是他们,怕是他们已然血溅当场。魏作一念及此,大喝一声:“神箭手准备。” 护卫中顿时十人出列,各持硬弩排成一行,对准了刺客。箭雨如飞是对付刺客的最佳手段,任凭刺客再是神通广大,也难逃如天罗地网的箭雨从天而降。 子与和子良对视一眼,二人都做好了随时为了周东牺牲的准备,上次幔陀刺杀周东,二人护驾不力,这一次说什么也要保护周东周全。 刺客并未蒙面,子与一开始只顾和刺客交手,并未注意他的长相。几招过后,他感觉到刺客的身法似曾相识,再看刺客面容,并不认识,不由心中生奇。稍一走神,就被刺客一剑挑落了手中长枪。 这一手海底捞月更是让子与脑中猛然一闪,想起一个人来,当即愣在当场,刺客一剑刺向子与,子与呆呆不知躲闪,刺客虽心中愕然,却剑势不减。 “幔越先生?” 就在众人施救不及一剑就要洞穿子与胸膛之时,子与脱口说出了刺客名字:“真是幔越先生?” 刺客顿时收剑而立,上下打量子与几眼,眼中先是疑惑后是惊喜:“子与?” “正是在下。”子与面露惊喜之色,“当真是幔越先生?十年之期未到,你怎么出山了?” 子与与幔越有十年之约,约定到时比试一场,一战定胜负。 众人都惊呆了,子与竟然认识刺客! 周东也是蓦然心惊,刺客竟是幔陀的父亲幔越?他愣了一愣,拱手说道:“幔越先生为何来魏国杀人?我乃中山国太子周东,和令爱幔陀曾有一面之缘。” “周东?你才是周东?”幔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一指灰衣男子,“你是周东,他又是何人?” 这下周东也愣住了:“并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灰衣男子被护卫救下,虽受了几处剑伤,却并不致命,他躲在护卫之中,胆子大了,跳脚喊道:“你这个鸟人,原来是杀错人了,你算哪门子刺客?我还以为你是哪家债主雇来的,却原来是把我当成了周东,你如此愚蠢,还当什么刺客,笨死算了。” 周东欲哭无泪,什么,刺客原本是想刺杀他却杀错了人,而他却还自报家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顿时感觉头皮一紧,刺客脸色一变,目光一寒,挺剑便朝他刺来。 “幔越先生,不可!”子与大喝一声,挺身上前,子良也是身子一转,和子与并肩作战。 三人战在一起。 护卫一哄而上,将周东团团围住,保护得密不透风。魏作后退一步,指挥神箭营随时准备箭雨如飞,魏达却不肯退下,抓起一把大刀,和子与、子良父女以三打一。 却依然落了下风。 幔越见周东被人围住,只是轻蔑的一笑,转身间飞起一脚踢飞了一个护卫,护卫人在空中才流露出不甘和委屈的神情,他又没有动手,为什么被踢的人却是他?却没人安抚他的情绪,幔越身法极快,在护卫还没落地之前,已经使出了三剑。 子与、子良和魏达三人每人一剑。 魏达看出了幔越三剑的不同:“哈哈,只对我一人痛下杀手,你是有多看得起我,好,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幔越却冷冷一笑:“你想多了,我只是认识子与父女,不忍杀他们,却不认识你。” 魏达怒了:“你以为你真能杀得了我?” “易如反掌!”幔越一剑逼退魏达,跳到一边,上下打量子与几眼,“子与,一别近十年,你武艺不但没有丝毫长进,反倒退步了,我们的十年之约,就不必如期了。今日我饶你和你女儿不死,你快快让开。” 子与慷然说道:“士为知己者死,我誓死保护周公子周全。” “如此,就别怪我不顾及情面了。”幔越剑法突变狠绝,招招致命,数招之后,子与连连后退。就连子良和魏达加入之后,依然难敌幔越之威。 第四十六章 后患无穷 魏作耐心尽失,对周东说道:“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周公子,请后退数步,稍后将他乱箭射杀。” 周东却起了惜才之心,刚要劝魏作几句,眼前寒光一闪,一枚飞刀眨眼间到了胸前三尺之内! 却原来是幔越趁乱之际,想要飞刀射杀周东。周东一时失察,想要躲闪已然不及,难道就这么一时大意被中刀而死?他感觉有几分滑稽几分哭笑不得,多少次死里逃生,好不容易赢得了太子和魏达的信任,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幔越手中,不是可笑而是遗憾。 忽然,又一道寒光从斜刺里闪出,“叮”的一声轻响,撞飞了来袭的飞刀,随后一个人影从窗外飘了进来,对,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 护卫顿时乱成一团,一个高手已经难以对付了,又来一个,如何得了。 来人脚尖轻轻在桌子上一点,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了幔越前面,右手一挥,手中突兀多了一剑,将幔越刺向魏达的一剑挡开。 “父亲,我不许你杀周东!” 竟是幔陀! 上次幔陀穿了黑色衣服,黑纱如梦。此次却是一袭白衣,白纱如仙。她目光冷冷地瞥了周东一眼:“要杀,也要由我亲自动手才行!” 幔越微有几分气愤:“你怎能如此?先是受了周东蒙蔽,说非要查明他是不是真凶才要杀他。我特意出山替你杀他,你又追来阻拦我,幔陀,你想气死我不成?” 父女二人显然没有将众人和已经用硬弩对准他们的护卫放在眼里。 幔陀冷哼一声:“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也没谁求你出山,你非要自己多管闲事,怪得了何人?” 幔越怒了:“这么说,你是觉得我做错了不成?” “反正不许你杀了周东!” “你何时杀他?” “待我查明真相之后!” “何时查明真相?” 幔陀迟疑片刻:“快则数日,慢则一年。” “你分明是不想杀他!”幔越突然飞身而起,越过众人,一剑朝周东刺去,“你一直久居山中,怎知人心险恶?为父替你杀了周东,省得你被他蒙蔽!” 幔越在人群之中,无法放箭,现今他飞身半空之中,如此良机岂容错过,魏作当即下令:“放箭!”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顿时数十箭齐发,虽不是万箭齐发,却也威力惊人,破空之声呼啸而起,慑人心魄! 幔越人在半空,被箭雨笼罩,也不慌乱,双手舞剑如网,将来袭之剑几乎全部斩落,却不曾提防在乱箭齐发之时,魏达也趁机朝他射出了一箭。 幔陀察觉之时想要出手挡下,为时已晚,魏达积蓄了全部力量和无数不甘的一箭,正中幔越脚掌,一箭射穿。 幔越中箭,余势不减,依然直取周东颈上人头。幔陀飞身而起,在半空将幔越拦腰抱住,只一转身就飞出了窗户。 “放箭!放箭!”魏作大惊,用指窗外,“不要让他们跑了,格杀勿论!” 众护卫纷纷放箭,却还是落空,幔陀身法极快,片刻之后就消失在了错落的民房之中。 “此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魏达望空兴叹,双手握拳,“如此武功高强之人,若不能为魏国所用,必成大患。” “来人,速去查明幔越和幔陀去处,一经发现,格杀勿论!”魏作冷静地下达了命令,一个幔越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何况还有一个和他武功不相上下的女儿,简直就是恶梦。 “是!”众护卫听命。 几人都只是受了轻伤,并不要紧,魏作和魏达又问了周东幔越和幔陀的来历,得知幔陀是欧阳乐带来的刺客而幔越是幔陀父亲后,二人大吃一惊,如此武功深不可测之人竟然是中山国人氏,若是当初攻打中山国时,二人联手暗中刺杀魏作或是乐羊、司马父子任何一人的话,都不在话下。 幸好当时幔越父女并未出山,不过一想也不对,中山国灭亡罪在王后和周西的私心,若是中山国上下一心,再加上幔越父女,谁胜谁负谁死谁活恐怕还不好说。 一切收拾停当,周东再去寻找灰衣男子,灰衣男子正在白衣男子的陪伴下,包扎伤口,疼得咬牙切齿,见周东走了过来,他咧了咧嘴:“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周东?失敬,当真失敬得很。今日险些丧命,竟是被刺客误认成是你,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素昧平生,你可是送了一份天大的厚礼,多谢了。” 周东听出了对方话里话外的不满和嘲讽之意,正要问灰衣男子是何许人也时,司马运凑了过来,嘿嘿一笑:“沈兄被刺杀之时,毫无惊讶之意,只有逃跑之心,分明是亏心事做得太多,随时有被人索命的准备,在下佩服得紧。周兄,此乃沈南,沈家长子。” 城东慕容成、城西沈然和城中姜家,并称为魏国三富。三富之中,姜家第一,慕容家第二,沈家第三。姜家最为平和,慕容家最为高调,而沈家最为低调,或者可以说,三家之中,姜家和慕容家一直为世人所知,寻常百姓皆耳熟能详,而沈家,是只有王公权贵才知道的存在,对一般人而言,很少有人知道沈家的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财富。 正是因为沈家的低调和神秘,周东来到魏国以来,从未和沈家有过任何接触,也很少人听人说起。只记得姜姝无意中说过沈家几次,却都是一提而过,并未深入,他也就没有追问。 却怎么也没想到,和沈南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如此场合之下,而沈南还被幔越误以为是他,险些替他被杀。 不过沈南长得比他瘦弱不少,完全不像,怎么会被幔越误认为是他,也是咄咄怪事。幔越武功如此高强,行事却如此莽撞,让人不解。 又想起沈南的无赖和滑稽,周东险些失笑,忙正容施礼说道:“在下和幔越也是初次见面,惭愧,沈兄多担待。” “不担待还能怎样?”沈南起身还了一礼,“若不是你舍命相救,在下也没命了,说来还得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司马兄,你也别阴阳怪气地说风凉话,你我行走江湖多年,谁还没有几个仇人不成?被人暗杀,在我看来,也算是可以炫耀的好事。至少有人恨你入骨,非要杀死你不可,你多有成就感?” 周东没被沈南逗乐,目光却落在了他旁边的白衣男子身上,白衣男子年约三旬开外,眼神颇为沉静,神情淡淡,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全无兴致,只是守候在沈南身边,并不多看任何人一眼。 周东记得清楚,自始至终,白衣男子都未曾有过惊慌之举,甚至在沈南最为危急之时,他也是不动声色,在人群之外观望。 “这位兄长尊姓大名?”周东朝白衣男子拱手一礼,“在下中山国周东。” “久仰。”白衣男子淡淡回了一礼,“在下沈兄之友何不悟。” 便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沈南摆了摆手,不料扯动了伤口,疼得跳了起来:“疼死我了……何兄向来不喜和人交往,他闲云野鹤惯了,各位不要在意。” 明是对周东解释,其实是说给魏作和魏达听,魏作和魏达走了过来,和沈南说了几句,何不悟索性转身到了一边,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一下。 魏作见惯了方外之人,也没觉得什么,魏达正在气头上,就想拿捏何不悟一番,被周东劝住。 孙西敢、子与和子良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连连向魏作、魏达告罪。魏达本想迁怒于孙西敢,看在周东的面子上,暂且压下了火气。 最终还是周东让孙西敢送一百坛好酒到魏达府上,魏达才消了火气,又因司马运及时奉承魏达几句神勇无敌,若非魏达,众人都会受伤,今日刺客之事,虽然意外,却大显达殿下之威,魏达又开怀大笑,还赏了孙西敢十几金。 魏作却对幔越和幔陀的去向无比关心,又因二人是要刺杀周东,借保护周东之名,留下了十名护卫在善信阁。周东推辞不受,魏作坚持,他只好应下。他自是清楚,魏作此举也有监控他之意。 送走了魏作和魏达,姜远和慕容庄也告辞而去,沈南在何不悟的陪同下,也回府养伤,只有司马运留了下来,陪周东去了善信阁。 周东也不避讳司马运,让孙西敢同他一起来书房议事。 正是下午时分,阳光从西面照进书房,一道光柱如同利剑划破书房所有的黑暗,将书房照得亮堂堂一片。几人落座之后,芥子上了茶,正要悻悻地退下,却被司马运叫住了。 “芥子,任公主远嫁去了齐国,为何没有带你同去?” 芥子原本以为公主有朝一日会让她再回公主府,不想公主突然远赴齐国,早就忘了她,她近日来心情低落,日渐消瘦,唯恐周东将她扫地出门。 反倒小薇劝她不必过于担心,周公子宅心仁厚,不会弃她于不顾。就连她,不也是乐公子赠送,如今乐公子和周公子绝交,周公子也丝毫没有要赶走她之意。 第四十七章 野心 其实芥子也看了出来,不管是她和小薇,还是传先和木恩,都提心吊胆,唯恐哪一日周公子一声令下将他几人扫地出门。周公子今非昔比,非但富贵逼人,也权势滔天,哪里还和当初一样需要他人赠送奴婢?就算周公子将家中奴婢全部打发再换新人,也情有可原。 好在周公子对他们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从未有过和以前一丝不同,也多少让他们心中安定几分。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担心不知何时周公子会突然心血来潮要将他们遗弃。 是以近来芥子谨小慎微,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傲然和期待,不想今日却被司马运叫住,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 “司马公子就不要取笑奴婢了,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芥子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周公子,以前奴婢不懂事,年幼无知,还望公子不要和奴婢计较,奴婢愿誓死服侍公子。” 以前身居太子之位时,周东对下人向来不屑一顾,若是有下人犯错,从来严惩不贷。现今他深知百姓疾苦民生不易,当即上前亲手扶起芥子:“芥子起来,不必如此,你和小薇、传先、木恩做事认真踏实,以后家中大事小事,你几人应当尽心尽力,不要懈怠才是。” 芥子顿时泪如雨下:“是,是,公子,奴婢记下了,日后一定万死不辞。” 芥子一边抹泪一边回到房间,告诉了小薇周东之话,小薇也是喜出望外,赶紧传话给了传先和木恩,几人十几日以来的担心害怕一扫而光,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书房中,司马运颇为不解:“周兄何必对一个下人如此礼遇?下人生性凉薄势利,不可待之以义,只可许之以利。” “利短而义长,义者,情谊也。情谊最终,还是要落在利上,与人相处,让人愉悦为第一要事。金钱可使人愉悦,情谊也是。”周东微微一笑,“就如我和司马兄相交,情谊为首,利益次之。” “哈哈哈哈,周兄高见。”司马运见周东顺势转到了他二人的关系上,不由暗自叹服,“说得对,我和周兄,情谊为上,利益为下。若无情谊,哪有利益?既然我二人情同手足,周兄可否告诉我,孙东者和王木公究竟何许人也?” 周东知道司马运对孙西敢和王松的疑虑一直没有消除,事到如今,他也不再隐瞒,如实相告:“孙东者真名孙西敢,王木公真名王松。” 司马运忽地站起,一脸惊愕地看了孙西敢一眼,又慢慢坐下:“果然,果然,其实我早该猜他二人是周兄手下的两员大将,只是当初被周兄迷惑,不敢深究。” 司马运心中起伏不定,暗自揣测周东藏身魏国到底是何谋算,又为何一心帮他。他才不会相信周东并无复国之心,尽管王黄甚至魏王也信了周东之话,他却丝毫不信。以周东之才,怎会甘心久居人下?就连他也不想只当别人的臣子。 “周兄,可有时间听我详尽说说当今天下形势。”司马运蓦然下定了决心,今日围猎之事,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并且决定要加快步伐,否则极有可能坐失良机。 “愿闻其详。”周东点头一笑,又对孙西敢说道,“你速让子良去查明何不悟究竟何人,是何来历,住在何处。” “是。”孙西敢心有疑问,“为何要查明何不悟而不是追踪幔越父女?” “幔越父女自会主动上门,倒是何不悟……总是觉得有一些古怪之处。” 孙西敢告退而去,司马运定了定神,说出了一番让周东无比震惊之话。 大概数年前,司马运初识魏达,对魏达颇为不屑,觉得魏达为人浅薄,喜怒无常不说,还喜好杀人为乐,绝对不可交。不过相处久了他却发现,其实魏达反倒比魏作好打交道,魏作儒雅从容,待人极好,却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你永远不知道他对某事的真正看法和喜好,如此深藏不露之人,若是朋友,难以亲近。若是君王,难以愚弄。 对于有野心之人,谁都不希望遇到一个既高明英明又不动如山的君王,因为在可以绝对掌控一切又目光如矩的君王眼中,任何一丝的不轨之心和私心杂念,都会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如何谋利如何势大又如何谋取天下? 司马运念头通达之后,就很快和魏达成为了好友。此次出兵韩国,他力主魏达领兵,也是想进一步和魏达走近,也好借魏达之手,让他的宏图大志得以实现。他自是明白魏王对他和父亲的提防,帝王心术,向来如此,更是清楚魏王急调魏作回魏国是为了制衡司马氏的进一步壮大。虽说眼下司马氏如日中天,倒了乐羊又接连取了胜仗,但他更清楚的是,司马氏功劳越大,越有功高震主之嫌,魏王不忍对司马氏下手,魏作继位之后,必会拿司马氏立威。 司马氏现今若是后退,拱手相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必会有人顺势而起,接下司马氏对军队的掌控,不用多久,司马氏就会被冷落,甚至被清出朝堂,最终能落一个善终已经谢天谢地了。但若是继续向前,继续势大,还是会落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是以进退维谷,都不是可保善终之法。 此次随魏达出征,司马运暗中和父亲商议,与其如此,还不如借扶魏达上位,削弱魏作势力,若能让魏达和魏作兄弟反目,最后拼一个两败俱伤,则就更好了。 司马史自是赞成司马运所想,为司马氏千秋万代计,由司马氏取代魏氏最为稳妥,就如田氏在齐国经营多年,已呈尾大不掉之局面。田氏只是财力雄厚,并不如司马氏掌控兵权。不过若只有兵权而无财力,也是不行。司马氏若想尽快取代魏氏,需要一个强大的助力。 此人,非周东莫属。 司马运也早有拉周东入局之意,若周东帮司马氏取代魏氏,司马氏助周东复国,此事必定可成。司马运和司马史商议良久,又在几次大战之后,观察魏达治下之能,除了随心所欲的打骂之外,全无驭下之术。二人认定,司马氏若要取代魏氏,支点人物有二,一是周东,二是魏达。 魏达是首要支点,扶魏达上位是司马氏成就大事的关键。魏达和魏作的王位之争,一者可以让魏国大乱,魏王深陷其中,无暇顾及司马氏,二者可以借机生事,拉拢和分化朝中群臣。最好的结果是,魏达和魏作争夺王位之时,魏国大乱,司马氏趁乱而起,一举取代魏氏。 次好的结果是,魏达上位,司马氏假装辅佐魏达,以三年为限,悉数将魏国的军权接管,再伺机兵变。 最差的结果是,魏作上位,魏达失势,司马氏以助魏达争夺王位为由,出兵攻打魏作,届时支持魏达者必然响应。等大获全胜之时,再将魏达暗中杀死,推到魏作身上,从此天下归司马。 司马运和父亲推演了司马氏取得天下的方法和手段,都显示至少有七八成把握,只要最关键的一人肯鼎力相助。 没错,最关键一人,正是周东。 且不说周东是王黄弟子,和太子同门,又和魏国有血海深仇,并且一心想要复国,只说周东本是姜家女婿,手握可以随时调动无数粮草的大权,以及他对时局的洞悉,还有他和齐国太子吕唐的莫逆交情。 对,齐国在司马父子的设局之中,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若是在司马父子取代魏国之时,齐国不管是应魏王之邀还是魏作之请突然发兵救援的话,到时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是以若是周东出面,说服齐国按兵不动,大事可成。 周东对司马氏来说如此重要,司马运不尽力保护周东安全,并且和周东交好,他就是天大的傻子。正是因此,在围猎之时,他明确地向周东透露了司马氏的野心,而周东虽然依然坚持并无复国之心,却并未拒绝和他共治天下。 中山国是小国,且又地处贫瘠之地,司马运就想,也许周东并非不想复国,而是想一个在原来中山国基础上的更大的中山国。 天下土地之大,只要有钱有兵马,尽管去取。司马运今日特意留下,就是想告诉周东,他有了更大的野心。 “周兄,不管是何种方法取得了魏国,司马氏愿与你共治。我可向你许诺,非但帮你复国,还要助你北吞燕国西进秦国,让中山国也成为万乘之国。” 周东怦然心动,若是他真能扩大中山国版图,将会成为中山国历代君王中的第一人,想想就让人向往和激动?只是……片刻之后他冷静下来,朝司马运淡然一笑:“司马兄取得魏国之后,助中山国成为万乘之国,中山国又如何回报魏国?” “可曾记得我说过你我共治天下之话?”司马运此时仿佛看到了他高坐王位之上,各诸侯国臣服的盛景,“你我以赵国为界,赵国以北的燕国以西的秦国,归中山国。魏国以东的齐国,以南的楚国,划入魏国版图,从此天下一分为二,不再有七雄之国,如何?” 第一章 文韬武略 “你我兄弟联手,瓜分天下?”周东心中一跳,司马运的野心之大,超过他的想像,魏国还未到手,却已经有了天下共治之想,不过也可以说是司马运在诱他上钩,“好,此事可行!” 司马运见周东意动,大为高兴:“若周兄愿与我共谋大事,我二人此刻就可商定计策。” “好,此事越快越好。”周东清楚一件事情,即便不和司马运共谋,司马运也是箭得弦上,不得不发,与其如此,还不如顺势而为,“第一步,如何做?” 司马运哈哈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开:“魏达回来之后,对韩国用兵,就由我父子二人一言而定。韩军虽接连败战,实力尚在,魏军想要大败韩军主力,需要聚全国之力。现在魏军征伐韩国将士只有五万人马,除非再调集十五万人马,否则魏韩之战,旷日持久。” 周东点头:“其实魏王对于一举吞并韩国,也并无信心,只是想借攻韩之事,化解各诸侯国对魏国吞并中山国之事的非议。若以司马兄所想,接下来应当如何?” 其实周东已然猜到了司马运所想,必然是继续增兵韩国,攻韩之兵越多,司马父子可调动的力量就越大。到时率军抽身回国,就可一举攻下魏国。 “我会联合魏达向魏王请命,再调二十五万人马大举攻韩!” 好大的胃口,二十五万人马调出魏国,魏国兵力的六成尽数落入司马父子之手。只要司马父子起兵谋反,魏国岌岌可危。 “魏王未必准许。魏王并无一举吞并韩国之心,怕是只要有两次败仗,魏王就会收兵了。”周东从魏王急调魏作回国就可以得知,魏王一心防范司马父子乘机坐大,何况现今乐羊新死,魏王对司马父子的警惕之心,更会加重几分。 “此事,就要落在周兄身上了。”司马运手指落在了齐国版图之上,手指轻敲,“若是齐国取得了韩国,齐国便可借韩国之地,成为嵌入魏国、秦国和楚国之间的一个楔子,必会让魏、秦、楚三国尤其是魏国寝食难安。” 周东明白了司马运之意:“司马兄是想让齐国陈兵齐韩交界?” “正是此意,周兄果然厉害。”司马运大为欣喜,周东文韬武略确实大胜常人,“齐国和韩国一向交好,齐国陈兵齐韩交界之地,韩国必不会多虑。” “此为虚张声势之计,并非真让齐国攻打韩国,只为引起魏王紧张,以同意增兵二十五万……倒是一条可行之计。”周东沉吟片刻,“说服齐国佯攻韩国,并非难事,难就难在齐国可得什么好处?齐国不会自愿帮忙,何况齐国也不傻,能猜到此事的背后,必有蹊跷。更何况,从长远来看,司马兄也有吞齐之心,哈哈。” “哈哈,周兄所言极是。此事若成,需要两件大事,一是周兄亲自出面说服吕唐太子,并许下日后帮齐国夺取燕国土地为诺。二是我也会私下和吕唐太子见上一面,一旦我取代了魏氏,我会举全国之力,以攻打齐国为由,削弱田氏在齐国势力,帮齐国除却心头大患。” 田氏在齐国经营上百年之久,根深蒂固,深得百姓爱戴,齐王明知田氏势大,已然功高震主,却无力除掉田氏,无论财力还是实力,抑或是民意,都无从下手。田氏犹如齐国毒瘤,若不除去,必然殃及性命。若要除去,却难以下手,稍不留神也会失血而死。 是以若要除去田氏,只能借助外力,只靠内因,断然不行。 周东暗暗心惊,司马运所提之事,必会让齐王大为动心。齐王之所以难动田氏,也是齐国承平日久,国泰民安,没有下手的理由和时机。或是魏国攻打齐国,到时齐军又节节败退,齐王借机让田氏出钱出力,以顺应民意为由,田氏若是拒绝,会连累名声,并为百姓所不耻。若是同意,必会被齐王借机夺取财物并削弱实力,是为两难。 “此计……”周东微一停顿,眼中亮光一闪,“倒是可行。” “哈哈,多谢周兄认同,大事若成,你我共治天下,必还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承平。”司马运朝周东深施一礼,“为天下百姓计,周兄请受我一拜。” 周东自然不会接受,忙还了一礼,笑道:“司马兄如此就见外了,你我二人,虽不敢自以为圣人,却也算是为一心为天下百姓着想,愿后世有人为我二人立传,以为正名。” 司马运双手紧握:“必会如此。”又顿了一顿,嘿嘿一笑,“若是我二人真要心怀不轨,只为了一己之私的话,可让幔越父女刺杀了魏作和魏达,魏王后续无人,到时魏国有德者居之,也算顺应民心了。” 周东心中大跳,司马运此话看似随口一说,是为自己开脱,其实是试探。他摇了摇头:“不可,一者幔越父女,生性乖张,无法为我们所用。二者刺杀之事,毕竟并不光明正大,等而下之,为世人所不耻。就如中山国母后,想要除掉而不能,便派人前来刺杀,哈哈。” 周东的笑声,苍凉而悲壮,司马运也不多劝周东,话题一转:“待魏达到中山国后,让他寻个机会杀了季月和周西便是,一者为你报仇,二者永绝后患。” “不可。”周东摇头,“我的家事,我来处理,就不劳达殿下和司马兄了。” 司马运叹息一声:“周兄有时过于心软了,虽是家人,但又能如何?帝王之家,不能以寻常之理度之。” 话虽如此,周东却还是难下决心要杀死季月和周西,虽说以他目前的身份来说,并非难事。 数日后,乐羊风光大葬,文武百官悉数到齐,魏作和魏达亲自扶灵,乐城哭得死去活来。周东也在送灵的队伍之中,和慕容庄、姜远、沈南一起。 礼毕之后,慕容庄想请周东到府上一叙,周东婉拒。周东看出了慕容庄对他既结交又有提防之意,他对慕容庄却并无兴趣。 倒是对沈南有几分好奇,就趁机和沈南聊了几句。沈南剑伤未好,坐车而来,约周东和他同车,周东答应了。 “周兄,你我虽相识时间不长,却甚是投缘,哈哈。”沈南斜躺在车内,车内香烟阵阵,暗自扑鼻,他环顾四周,“我这车……周兄觉得如何?” 沈家出产车辆,王公大臣所乘之车,皆是沈家之车。沈南的车内,极尽奢华之能事,香炉、美酒、美食以及乐器,应有尽有。这还不算,以沈家财力,奢华之物无非金钱。最让周东大感意外的是,此车行驶平稳,颠簸之感比起其他车辆,轻了许多。 “此车定是轮毂和转轴处有过精心改造,否则不会如此平稳舒适。” “周兄果然有眼光,此车是我精心研制,寻常车辆一日行走五十余里就感觉整个人快要散架一样,此车可行六七十里。你想,每日多行二十里,只需要两日就比寻常车辆多出一日的路程,你算算,此去齐国,可以早到十几日!” 若是骑马,可以一日疾驶上百里到数百里,但骑马过于劳累,长途出行多乘坐车辆。车辆行路,一日不过五十余里,并非马匹耐力不足,而是坐车之人无法承受车辆内的颠簸之苦。 周东听出了沈南的话外之音:“沈兄要去齐国所为何事?” “自然是要做一笔买卖了,齐国太子吕唐想要为任公主定制一辆车辇,他自己也想打造一辆,任公主向他举荐了在下,在下只能亲自带上能工巧匠前去齐国一趟了。”沈南挤了挤眼睛,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听人说,周兄和吕唐太子、任公主交情非同一般,若有闲暇,可否随在下同去齐国?” 平心而论,周东近来却有要去齐国的打算,司马运所提之事,势在必行,他只能亲自前往齐国一趟,和吕唐面谈此事。只是尚未找到合适时机,他如今身份地位大不相同,一举一动必定牵动诸多人的目光。 沈南的提议,来得正是时候,周东一愣,沈南是真的只是随口一提,还是受人之托有意为之?若是受人之托,又是何人?是吕唐还是司马运? 见周东迟疑不答,沈南摇头一笑:“周兄不必多虑,我并非受人之托,只是想与周兄同行,到了齐国好行个方便。也是上次见周兄手下人才济济,此去齐国,山高路长,多有山匪出没,子与和子良父女武艺高强,他们随行,再加上何不悟何兄的神机妙算,必能顺利到达齐国。” 原来如此,周东想到了孙西敢调查的何不悟的来历,何不悟,不知何方人氏,十几年前来到魏国,先是以为人抄写书信为生,后来认识沈南之后,随即成为沈南的座上宾,为沈家门客,一直至今。除此之外,何不悟的更多来历,一无所知。 也可以说,除了沈家之外,再无外人知道他究竟何许人也。 周东沉思片刻,点头说道:“若能征得太子许可,我愿随沈兄一同前去齐国。” 沈南喜道:“何时有确切消息?” “三日之内。” 第二章 顺势而起 次日,司马运上奏魏王,要求增兵二十五万,魏作反对,魏达赞成,相国王黄以增兵过多由,提出增兵五万为宜。上卿公孙由附议,若是二十五万大军可吞并韩国,为何不乘势拿下韩国? 最终魏王增兵十万,派乐城为右将军领军,既为抚慰乐羊后人,让众臣感念魏王之恩,又是为制衡司马运之意。 虽说只增兵十万早在意料之中,却未曾料到魏王会派乐城带兵,司马运颇为气恼,却又无计可施,下殿之后,找魏达诉说心中不平。魏达被司马运激起火气,就要去找魏王,想让父王收回成命,却被司马运劝下。 司马运清楚,魏达在魏国时日不多,不宜再节外生枝。果然,司马运正在魏达府上喝茶时,魏王命令下达,封魏达为中山国君,限三日内启程前往中山国赴任。 魏作才回来不久,就开始着手布局,魏王如虎添翼,顿时让司马运大感压力。司马运又和魏达密谋一番,让魏达到达中山国后,想法除掉季月和周西,并嫁祸于周东。魏达不解其意,司马运解释说,只有周东被逼到退无可退之时,他才会孤注一掷和他们同心。 魏达想了一想,点头应下。 司马运从魏达府上出来,直接骑马去了善信阁,却被告知周东不在,下人也不知周东去了何处,让他颇为郁闷。幸得姜姝也来找周东有事,二人就边闲谈边等周东归来。 一连等了两个时辰,眼见夜幕降临之时,周东才踏着月色归来。 见司马运和姜姝等候多时,周东连连表示歉意,让木恩准备了饭菜,三人一起落座。原来周东是被太子请到了府上,同行者还有姜远和慕容庄。 周东看出了司马运的疑问和姜姝眼中的期望,也没有让二人久等,当即说出了太子找他所为何事。 太子府来人请周东到府上一聚,周东以为只有他一人,到了太子府才发现还有姜远和慕容庄。姜远和慕容庄颇为得意他二人来得比周东早了少许,可见在太子的眼中,他二人的分量更重一些。 周东不以为意,见礼之后,太子直截了当地向几人说出了请几人前来府上所为何事。一是太子已经查到了幔越父女的下落,二人藏身在安邑城中一户人家养伤,幔越虽伤势不重,却无法再飞檐走壁,至少也要休养一月有余。被发现之后,二人逃出安邑城,在逃跑之时,幔陀为救幔越,也中了一箭,后二人不知所踪。太子已经下令手下,只要发现二人下落,格杀勿论。相信二人跑不太远,很快就会被诛杀。 周东本想劝太子留二人性命,不料还未开口,就被姜远和慕容庄抢了先。二人大拍太子马屁,说太子英明,指挥若定,等等。 二是太子奉父王之命,要在三个月之内和乐旦完婚。太子思念妹妹心切,想借他大婚之际,请魏任和吕唐前来赴宴,希望派出一人前去齐国告知二人,并正式请二人前来魏国参加他的大婚典礼。 依然是不等周东开口,姜远和慕容庄争先恐后表示他二人可以为太子效劳前往齐国,太子却没有接二人之话,一脸期待地看向了周东。 周东心中既喜又惊,喜的是,他正想向太子开口提及前去齐国之事,不料太子也有事托他前往齐国,如此之巧,正好省却他主动开口。惊的是,也不知太子此举是有意试探,还是真心想请吕唐和任公主参加他的大婚。 太子似乎猜到了周东的疑虑,微微一笑:“魏国和齐国是秦晋之好,况且我向来疼爱魏任,自小她便和我最为亲近。上次只匆匆见了一面,甚是想念,也不知她在齐国是否安好。” 周东见太子确有几分诚意,就一口应下:“既如此,在下愿前去齐国,来回需要两月有余。” “时间刚好,你到了齐国之后,稍加停留,就和妹妹以及吕唐太子启程。”太子起身,朝周东一礼,“如此就有劳周兄了。” 周东忙起身还礼:“太子言重了,不管于公于私,皆是分内之事。” “怕你一路寂寞,可让姜公子和慕容公子随行。”太子一脸关切,“你意下如何?” 周东怎好当面拒绝太子的提议,只好答应。 周东先行离开,姜远和慕容庄被太子留下。二人预知太子会有要事交待,不由心跳加快。 太子并不说话,背负双手在院子中走了半天,来到一桩盛开的向阳花前,站停:“春天来临了,本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只可惜有许多魏国将士再也看不到春天的生机了,战事一开,生灵涂炭。” 姜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还是慕容庄聪明,当即躬身说道:“太子爱护万民,我等无比敬佩。若是需要我二人一路护送周东,我二人必会万死不辞。” 太子哈哈一笑,拍了拍慕容庄的肩膀:“慕容庄,你觉得我傻么?” 慕容庄吓得不轻:“太子赎罪。” “别怕,我没说你,你是说周东是不是觉得我傻?”魏作脸上如春风的笑容瞬间冷却,如冰霜寒风,“他想周旋在我和魏达之间,左右逢源,坐收渔翁之利,真以为我会信他藏身魏国,没有复国之心?” 慕容庄心头一凛,和姜远对视一眼,二人同时低下头,嘴角却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此去齐国,我会派人跟随你二人身边,伺机听你二人号令,将周东斩杀在荒郊野外,将周东之死推到山匪身上,如此可掩世人耳目。”魏作目露森然寒意,“周东不除,魏国不宁。此事过后,你二人可以追随我左右。” 二人大喜,同时躬身施礼:“谢太子!” 慕容庄微一沉吟,还是说出了心中疑虑:“太子,周东和司马父子狼狈为奸,借攻打韩国之事,意欲图谋不轨,为何魏王还下令增兵十万?为何不免了司马父子之职,将他父子二人下狱?” 魏作叹息一声:“就如田氏在齐国非但富可敌国,声望极高,还深得百姓爱戴,齐王即便想除去田氏,也力有不逮。司马父子如今大势已成,正值魏韩交战之际,如何罢免?谁人可替代司马父子领兵打仗?现今魏韩之战,魏国骑虎难下,若不增兵,难以取胜。若是退兵,又恐韩军趁机攻打魏国。司马父子是无可替代之人,周东名声太大,父王当众允许他在魏国安身,怎能出尔反尔?是以只能诱他出了魏国,将他斩杀在外,可堵天下人之口。” 慕容庄连连点头:“周东一死,司马父子失去支撑,再寻机将他父子拿下,魏国可得安宁。” 魏作蓦然脸色一变:“此事事关重大,你二人不可有失。” 慕容庄肃然正容:“承蒙太子抬爱,在下万死不辞。若是不能斩杀周东,愿以死谢罪!” 姜远有几分迟疑,不管怎样,周东是他的妹夫,周东一死,妹妹岂不是守了活寡,正犹豫时,慕容庄用力一拉他的衣袖:“姜兄是否还在顾及联姻之事?周东所图之中,姜家家产也是其一。周东不除,姜家家产早晚尽数落于周东之手。” “谨遵太子之命!”姜远赫然警醒,当即躬身施礼。 周东走后发生何事,周东自然不得而知。在得知太子请周东前去齐国邀请吕唐和任公主回魏国参加他的大婚,司马运目光闪动,心思浮沉:“太子此举,恐怕真实意图并不在此,多半是有所图谋。否则,他不会派人前去齐国,以你和吕唐的交情,万一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一去不复返了。” 周东也正有此意:“让慕容庄和姜远与我同行,我走后,他二人又留下,太子必会向他二人面授机宜……” “等哥哥回来,我问个清楚。”姜姝很是气愤,“周兄,我陪你同去齐国。” “姜小姐不必气愤,不管太子有何打算,必不会让他得逞。你也不必陪同周兄前往,你留在魏国,有利于周兄大计。”不等周东开口,司马运先摆事实讲道理了。 周东也是此意,他起身在房间中来回走动几步,忽然笑了:“姝妹也不必问姜远什么,他不会说,反倒还会打草惊蛇。你留在魏国等我,放心,我会安然回来。我不但要和沈南同行,还会带上子与和子良二人。” “沈南?”司马运一惊。 周东简单一说沈南约他同去齐国之事,司马运眼前一亮:“如此我就放心了,沈南虽和吕唐一样生性贪玩,却是细心之人,他出行之时,必定会一切准备妥当,再有子与和子良同行,当一切无虞。”又想到了他和周东的约定,哈哈一笑,“说来反倒是好事了,周兄,别忘了我二人之约,见到吕唐太子后,当即刻转告。” 三日后,司马运和乐城一起领兵前往韩国增援司马史大军,周东和姜远、慕容庄约好在城东汇合,前去齐国。 同日,魏达启程离开魏国,前去中山国赴任。 魏国一时空虚,魏作声势大涨,众望所归,顺势而起! 第三章 穷家富路 魏达前去中山国,本应走城北,却特意绕道走了城南。 因司马运和乐城的大军要南下,他有意送司马运一程,以彰显他和司马运之谊。 乐城虽还有服丧之中,却以国事为重,带孝出征,更显悲壮之意。对于魏王对他委以重任,他欣喜若狂之余,又倍感压力。好在乐旦劝他不必想得过多,魏王此举是为制衡司马氏一家独大,领兵打仗之事,自有副将出谋划策,另外到了军中,还是要一切唯司马史马首是瞻。但要记住一点,牢牢掌握魏王所派的十万增援大军。 乐旦自爷爷死后,成熟了许多。尤其是被纳为太子妃后,更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她收起了对周东的所有幻想,放下了不安分的想法和不成熟的悲痛,冷静而现实地为乐家着想,要为了乐家肩负起应有的重任。 以前总是听不进去爷爷对时局的分析,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还是太幼稚太单纯了。乐城既然并无大局观,也不擅长纵观局势,就由她代劳好了。毕竟她现在身为太子妃,有朝一日还会贵为王后,如果不提早进入角色,到时怕是会手忙脚乱。 乐城也是很惊讶于妹妹的迅速成长,在听了妹妹的分析后,深为叹服,决定日后尽快成长起来,要对得起魏王的重托和爷爷的期望,不会被周东和司马运耍得团团转。 因此,乐城在魏达特意为司马运送行之时,一脸淡定,不卑不亢,并无丝毫愤慨流露,倒让司马运啧啧称奇。 安邑城东,微风习习,吹面不寒,已然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慕容庄一袭长衫,手持折扇,站在车旁,春风得意:“乘如此大好春光出行,当为人生一大幸事。” 姜远也是精心装扮一番,上下收拾得利索干净,笑容满面,他站在慕容庄身边,回身看了看太子派来的数十名护卫以及护卫扮成的车夫,心中又笃定了几分:“慕容兄,此去齐国,但愿一切顺利,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哈哈,姜兄尽管放心,太子一切已然安排妥当,绝对不会出现差错。”慕容庄远眺城门,“周东怎的还不出现?真是磨磨蹭蹭,莫非知道此行有去无回,他要先交待一番后事?哈哈。话说回来,姜兄,回来之后,你如何向令妹交差,才是你应该考虑的头等大事。” 姜远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怕到时妹妹顾不上周东之死……” “此话怎讲?”不知何故,姜远眼中的寒意吓了慕容庄一跳,他心中蓦然一惊,莫非他小瞧了姜远此人,姜远并非如他表面上那么软弱可欺? “没事,没事,妹妹只是和周东订亲,并未成亲,再嫁他人便是。”姜远还是没有说出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临行前夕,他和妙关密会,让妙关自他走后便易容住在姜家,伺机行事。要的就是他不在魏国,姜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怀疑他的身上。 尽管妙关狮子大张口,要价不菲,他也一口应下,如此良机不容错过。 “来了,周东来了。”慕容庄不及多想姜远到底暗中所为何事,只见城门之中驶出一辆马车,一个马夫赶车,后面只跟了两个随从,他暗暗一笑,“周东也太大意了,不知此行的凶险,居然只带了两个随从。” 不多时,马车来到慕容庄和姜远面前,停车之后,车帘打开,周东探头出来,歉意一笑:“抱歉,让二位久等了,路上遇到了一个故人,所以耽误了几分。” “不妨,不妨,刚到约定时刻。”慕容庄一眼望去,车内只有周东一人,他还担心周东在车内藏了高人同行,不由大为放心,“人都到齐了,这便启程?” “不急,还有一人未到,等他片刻。”周东跳下车,有意无意地看了慕容庄和姜远的两辆马车几眼,见二人各自带了不下二十人的随从,不由笑道,“二位出行,是要比富不成?哈哈,宝马香车,随从如云,如此招摇,小心遇到山匪。” 不过是一句玩笑之话,二人听了却心中猛然一跳,莫非周东听到了什么风声?不会,太子安排之事,断断不会走漏半点消息。 慕容庄笑道:“穷家富路,此去路途遥远,总要舒适一些才好。周兄,我们还要等谁?太子只让我三人同去齐国……” “正好有一友人也要前去齐国,既然顺路,不如同行,也好相互有个照应,来了……”周东朝城门一指,“沈兄来了。” 沈南?慕容庄和姜远对视一眼,心中一沉,怎会是他?沈家虽然和姜家、慕容家齐名,平心而论,慕容庄和姜远对沈家的了解,并不比寻常人等多上多少,和沈南也是并无私交。 按照排名,沈家远在姜家和慕容家之后,但沈南出行,却比姜远和慕容庄都要气派许多,不但两辆马车同行出动,且每辆马车比寻常马车大了一倍有余之外,不管是轮毂还是车箱车壁,都用铁皮加固,里面的奢华也是无人可及。 更不用说两辆马车的车前车后,随从足有数十人之多。如此浩浩荡荡的车队,不像远行,倒更像是王孙出游。 “哎呀,路上遇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我一时心痒,下车问她姓氏,家住哪里,可曾婚配,耽误了时候,慕容兄、姜兄,你二人不会怪我吧?”沈南上来不等二人说话,先下手为强,他胳膊上缠着绷带,还柱着拐杖,居然挣扎着还要下车,“总要向二位赔礼才行,要不二位嫌弃我行动不便,不和我一路同行,我可就麻烦了。” 慕容庄和姜远对视一眼,二人都知道,沈南是甩不掉了。 一行人上路,走不多远,周东下车上了沈南的车,姜远也上了慕容庄的车,一行五辆马车,空了两辆。 “香气太浓太艳了,沈兄,你的车不论装饰还是香气,都过于阴柔了,像极了女子。”周东上了沈南的车,忍不住打开了车帘吹风,香气太浓郁了,他想打喷嚏,再看车内的艳丽和花瓣,不由苦笑摇头,“你是不是有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女子?” “咦,怪事,你怎么知道?”沈南一本正经地看着周东,愣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笑了,“车内装饰乃是妹妹所为,我才懒得操心如此小事。她爱装扮成什么样子就随她好了,只要她不烦我就好。对了周兄,此次出行,我后悔和你同行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前方的黄金庄休息之时,我们可以分道扬镳。”周东嘿嘿一笑,探头朝前面慕容庄的马车看了一眼,又落在了车前车后的随从身上,随从步伐统一,队列整齐,走了十里路后,依然队列不乱,可见训练有素。 “不行,不行,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少得了我?”沈南也探头观望几眼,“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是为了防山匪,还是为了要把你抛尸荒野?你可要想清楚了,万一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别连累了我就好。” 原来沈南也看出了慕容庄和姜远的随从大有问题,周东笑了:“你怎么舍得扔下我一个人就跑?再说了,若对方真想杀我,你和我同行,会不会杀你灭口?” 沈南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我和他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何况他们杀你的时候,我必不会在场。” 周东笑了笑,没有说话,斜靠在垫子上,不多时就有了睡意。 不得不说,沈南特制的马车确实舒适,颠簸和晃动少了许多不说,嘈杂声也比寻常马车小了不少,里面仿佛就是一个隔绝的独立的房间,周东很是享受特制马车带来的宁静和安逸,比他的马车好了太多。 当然,他上沈南马车另一个原因是想和沈南好好聊聊如何处置接下来即将遇到的危机,甚至可以说是生死攸关。从太子提议他亲自前去齐国邀请吕唐和任公主的一刻,周东就能猜太子的用意绝非只为此一件事情,随后太子让慕容庄和姜远与他同行,并特意留下二人面授机宜,他就知道,太子要对他下手了。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他还不好猜测出来,直到他发现了慕容庄和姜远的随从都是护卫装扮之后,他心中先是一惊,随后一凉,十分笃定地确定了一件事情——太子要对他下死手了。 太子对他痛下杀手不足为奇,他也从来不会认为太子假意奉他为座上宾,就真会向他问计国家大事,只是他还是没有料到太子会如此之快要将他除掉。诚然,在魏国之外让他消失,可以堵住悠悠众人之口,再将他的意外之死推到山匪身上,谁还会怀疑太子什么? 谁还敢怀疑太子什么! 之前太子早就向无数人表演了他和他一见如故的大戏,又让许多人知道他对他的重用,等他死后,太子再将他厚葬外加悲痛之余水米不进,不一定又会引发多少人的感慨,并对太子的重情重义大加赞叹。只是周东对姜远和慕容庄被太子当成棋子来推动此事,深感失望和不安。 第四章 另有所图 或许二人还以为得到了太子重用,从此成为太子的身前红人,并会在太子继位成为魏王之后,成为朝堂重臣。二人到底只是商人,商人的眼界决定了二人的见识,以为可以和太子达成交易,可以因为有共同的秘密而被太子收为嫡系。 可怜可悲的商人,周东暗自叹息一声,太子此举,一箭双雕,既要借慕容庄和姜远之手置他于死地,又要在事成之后,翻脸无情,编织一个慕容庄和姜远勾结山匪杀害周东的罪名,将二人斩首示众,此事的真相就此永远被掩盖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再也无人得知。 可怜的慕容庄和姜远二人,白白牺牲了不说,若太子再心狠手辣一些,多半还会趁机侵吞了慕容家和姜家的产业,充实了国库,再用来招兵买马,魏国必然实力大涨。 如此一举数得的好事,太子若不一做到底,他就不是心深似海的魏作了!周东毕竟也曾经身为太子,深知帝王权术以及借刀杀人之法,也清楚如何翻云覆雨颠倒黑白愚弄世人之道,只不过他无法向慕容庄和姜远说个清楚,就算说了,二人也断然不信,认为他是在挑拨离间他们和太子的关系。 世人都觉得自己是特例,是个人痛苦和世间动乱的根源。 如何度过即将到来的生死难关,周东心里没底,但他也算是做到了心中有数,至少不会被对方打一个措手不及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魏作继续势大下去。一旦魏作真正掌权乃至成为了魏王,非但中山国复国无望,韩国、齐国都会被魏国纳入版图之中,以魏作的心机和权谋,必有一统天下之心,也有一统天下之计。 只是……周东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已然入睡的沈南,心中波澜微动。沈南亲自前往齐国,为吕唐和任公主定制马车,倒也说得过去。他身为最神秘最低调的巨富沈家的独子,如此巧之又巧地和慕容庄、姜远同行前去齐国,平素极难凑齐的魏国三公子,今日不约而同一路同行,若非怪事既是异事。 这个暂且不去细究,只说沈南一眼就看出慕容庄和姜远二人的随从是由护卫假扮,还一语道出了要对他不利的状况,此等眼力,也绝非常人。即便是巨富之子,若不是平常和朝堂之人接触过多,也不会一眼识破太子布下的阵势。 那么沈南此行,姑且认为他确实是前去为吕唐和任公主定制马车,也姑且认为他邀他同行以及和慕容庄、姜远同路只是意外,周东不敢确定当他真的被太子护卫痛下杀手之时,沈南是袖手旁观还是逃之夭夭,又或是出手相助? 还有,他的友人何不悟究竟是何许人也?周东知道何不悟就在另外一辆车上,却既不下车也不露面,一路上连车帘也不曾掀开一下,似乎对世间万事万物全无兴趣一般。若何不悟真是世外高人,怎会热衷于世俗之事?若不是,为何又故作神秘,是唯恐被人察觉他的身世秘密不成? 周东越想越是头疼,就觉得有几分气闷,掀开车帘朝外面观望了几眼,见假装成车夫的子与驾车手法娴熟,而扮成丫环的子良嫌车内不透气,正探头朝外看个不停,不由心中笃定几分。除了子与和子良之外,护卫之中还有一人,他走在最后,步伐坚定,牵着一匹马瘦毛长的老马,目不斜视,寸步不离周东马车。 正是王松! 得知周东要前去齐国,又和慕容庄、姜远同行,并且是受太子之托,孙西敢二话不说当即让子与连夜前去军营召回王松。王松辅佐魏达首战告捷的使命已然完成,让他陪同周东前去齐国,一路上保护周东安全,更为要紧。 周东原本想让王松继续留在军营,一者可随时掌控魏军动向,二者可以深入了知魏军战术,并不想让王松回来。孙西敢先斩后奏,他本有几分不快,在听到王松已经熟知了魏军的战略和战力后,才又放心了不少。 此时此刻,周东很是庆幸孙西敢当机立断调回王松之举,只凭子与和子良父女,断然不是数十名护卫的对手。 沈南带了不下几十名随从,男女老少,下人丫环,马夫车夫,应有尽有,只是周东并未看出其中有身怀武功者,他忍不住笑了一笑:“沈兄,你带的随从多半是做饭洗衣梳头的下人,真要遇到山匪,怕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没人会救你于水火之中。” 沈南睁开双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出门在外,破财消灾,山匪路霸,无非求财,多扔些金钱给他们不就行了?只要当一个人见人爱的散财童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顺手拿出一把金叶子,缓缓地洒到地上,“况且,我又有的是钱。” 周东见沈南滴水不漏,也就不再追问,而呵呵一笑:“不如我先预支百枚金叶子,万一危急之时,也好用来救命。” 沈南拿起一个袋子扔给了周东:“里面有三百枚不止,不过你的命太贵重了,怕是几千枚金叶子也换不回来。你我相识一场,事情危急之时,还望周兄离我越远越好。” 周东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接过了袋子:“若是你被山匪误伤,莫非也不需要我来救你?” “不必,真的不必。”沈南连连摆手,狡黠地笑了笑,“最好从此刻起,你回你的车上,别再来叨扰我。我要好好睡上一觉,若是一路平安无事,到了齐国,我再好好宴请周兄,以当赔罪。” 周东下车,回到了自己车上,王松轻敲车箱,低声说道:“姜远上了慕容庄的马车。” 周东微微咳嗽一声,以示回应。此时已然天近中午,初春的阳光已经颇具威力,照得人马昏昏欲睡。才走出安邑城不到十几里,四下田园星罗棋布,远处村庄若隐若现,正是魏国腹地繁华地带,别说有山匪出没了,连土匪都不会有一个。 又一个时辰,车停在了黄金庄。人困马乏,马吃草,人吃饭。 吃饭时,四人坐在了一桌。沈南打了绷带拄了拐杖,样子十分狼狈且引人注目,惹得无数路人对他指指点点。他浑不在意,上桌就要坐在上首,被慕容庄和姜远拉到了下首,二人推周东坐在了上首。 慕容庄和姜远方才在车内深谈了一番,二人决定出了魏国国界再对周东下手。不过二人对是避开沈南还是连沈南一起杀掉看法并不一致,争执不下,最终也没有达成共识。 慕容庄的意思是连沈南一起杀掉了事,正好为慕容家和姜家除掉了一个劲敌,也省得沈南察觉到真相后公布于众,一举两得。姜远却觉得沈南并没有参与其中,平白杀了他,于德行有亏。不过二人却一致认为,不管是否杀掉沈南,对周东动手,务必要避开沈南。 慕容庄还怀疑周东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为何突然让沈南和他们同行。姜远却说不过是巧合,不必多想,沈南是去齐国为吕唐和任公主定制车辇,完全就是不相干的局外人。慕容庄并不相信,总是觉得沈南的意外同行,过于巧合,似乎是有意为之。 二人还让太子派来的护卫首领管高暗中观察了周东和沈南的随从,管高答复说,周东的随从中,有一人行迹可疑,有武功在身,其他人等,都是普通的下人。 周东带的随从并不多,除了子与父女和王松外,就只有木恩和芥子,传先和小薇留在了善信阁。 至于沈南的随从,更是一群乌合之众,在管高眼中,除了会服侍人之外,都是没有丝毫战争力的普通人。 慕容庄和姜远放心不少,不管是人数还是力量对比,他们牢牢地占据上风,就算沈南舍命相助周东,周东也没有丝毫胜算。 “如此行车,不过日行五六十里,少说也要十几日才能到齐国境内,过于慢了一些……”慕容庄点好了饭菜,和姜远交流了一下眼神,笑道,“得想法子加快行程才行,万一误了太子的大婚,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我有法子,我有法子。”沈南吃得正兴起,放下筷子,高兴地笑道,“沈氏车行定制的马车,可以日行七十里而不累。正好我带了能工巧匠以及工具,可以帮你们改造车辆,只需要十金。” 十金可以买一辆上好的马车了,沈南还真会做生意,完全就是坐地起价。不过慕容庄却当真了:“真的?” “你问问周兄便是。” “确实如此。”周东不知道沈南是真的为了赚钱还是另有所图,只好随和他,“我坐过沈兄车辆,非同一般。” “需要多久?”姜远看了看窗外正在西下的太阳,“今晚可以住在清河营,距此还有三十余里,若是耽误时间过久,怕是错过了清河营,就只能露宿野外了。” “到清河营再改造也不迟。”沈南嘿嘿一笑,伸出了右手,“正好各位都在休息,让工匠们连夜改制出来,又不耽误行程,多好。不过工匠们赶了一天路,又连夜劳作,必定辛苦……” 第五章 进退两难 “多加一金。”慕容庄听出了沈南的言外之意,哈哈一笑,“沈兄与我和姜兄做生意,还要计较价钱不成?” “也是,也是,你二人比我有钱数十倍,不必和你二人讲价。”沈南一副贪婪的表情,喃喃算道,“加上周兄的车辆,一共是四辆车,可得四十余金……” “我的车辆就算了,金不够。”周东摆了摆手,有意装穷。 “算了,你的车辆我就免费了。”沈南吃饱喝足,起身就走,“各位,我先去车上休息了。” 早有随从搀扶沈南下去。 周东和慕容庄、姜远又稍坐了片刻,慕容庄假装无意问到沈南同行之时,周东也说是巧合,并说沈南约他前去齐国在太子之前。姜远又旁敲侧击问周东和沈南到底是何关系,周东假装不知二人用意,透露他和沈南相识不久,并不熟识。 回到车上,慕容庄已然有了决定,咬牙说道:“务必连沈南一起除掉。” “非要如此不可?”姜远还有一丝不忍。他不想除掉沈南的想法中,也有不想让慕容庄借机吞并沈家产业之顾忌,若沈家并入了慕容家,慕容庄就会超越姜家成为首富。 姜远以前总以为慕容家和沈家加在一起也不如姜家,近来常和慕容庄走动,才知道慕容家和沈家的真正实力远比传闻中庞大,恐怕一个慕容家如今已是姜家的七成以上,沈家有多少,不得而知,但两家加在一起,超越姜家必是无疑。 姜家已经固步自封太久了,姜远越想越是对父亲的迂腐和守旧失望,希望等他回到魏国之后,父亲已经无力再执掌姜家。 “必须如此。”慕容庄斩钉截铁,“除掉周东时,即便沈南没有亲眼目睹,以沈南的为人,必会信口开河到处乱说,到时势必会让人疑心我二人对周东暗下毒手。要知道三人成虎,万一我二人因此名声败坏,以后还如何得太子重用?” 姜远一想也是,只好默然点头。 黄金庄只是一个村庄,清河营却是一个城镇。清河营因被清河环绕而得名。 清河,本是发源于魏国的一条小河,因河水清澈而闻名。在清河营,清河之水注入黄河,竟将浑浊的黄河水冲淡得清澈了许多。又因清河有一渡口,虽不大,过往的船只也会停留休息补养,清河营就成为远近百里最为繁华之地。 清河营正处于清河和黄河的交汇之处的环抱之中,因黄河水带来的泥沙冲积,土地肥沃,良田万倾,是以清河营也是魏国有名的产粮重镇。 因地处平原,清河营两面环水,四面无山,只有东面有一处方圆十余里的树林,是前往齐国的必经之路。此林树木高大,少说也有上百年之久。官道从林中穿过,行走在树荫之下,听鸟声阵阵,又有野果可吃,还有小溪可以供人马饮用,让赶路疲乏的路人如遇桃源,若是在炎炎夏日进入林中,更觉得神清气爽无比快活。也不知何人一时好事,路经此林,兴起之下,在一树上题名“快活林”,从此快活林便远近闻名。 周东一行抵达清河营时,已是日暮时分。众人困乏之极,想要寻一处住下,却被告知全部客满。因近来过往船只过多,住宿的船工住满了清河营大大小小的客栈。 慕容庄大怒,他堂堂的慕容公子想要住店也会被拒之门外,岂有此理?他招呼周东几人前去清河营最大的客栈悦来阁,决定出三倍价钱包下整个客栈,结果悦来阁不为所动,因慕容庄过于气势,对方连仅剩下的几间房都不让慕容庄入住,将慕容庄一行赶了出来。 清河营向来民风彪悍,讲道义讲情面,就是不认钱。慕容庄以为只要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想法碰到了钉子,还连累众人一起无处可住。 一行人走在车水马龙的清河营的街道上,却垂头丧气,热闹和繁华与众人无关,若是回到前一个村镇,需要五个时辰,天都亮了,往前走到下一个村镇,需要四个时辰,也不可能。难不成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 谁能想到出师不利,第一晚就落了一个无处落脚的下场? 最后还是沈南一拍脑袋,想到了城外的快活林。夏秋季节,林中常有人露宿。现在虽是春季,春寒料峭,好在众人有车,可以车内过夜。 沈南的主意虽不是上策,却也别无选择,众人只好随便找了一家饭店吃过晚饭,连夜出城,来到了快活林中。 夜晚的树林中,还是有一股寒气和怪异,不时有古怪的声音传来,让人毛骨悚然。周东曾在战场上厮杀,也从尸横遍野中踏足而过,对此不以为然,慕容庄和姜远却是吓得瑟瑟发抖,等车队找到林间空地后,二人早早就钻进了车里,让随从围得严严实实,再也不肯出来。 空地不算大,每辆车都间隔了约有数丈远,周东没有上车,他的车被沈南的工匠拿去改造了。沈南的意思是,今晚先改造两辆,明晚再改造两辆,就大功告成了。 没有月光,林中漆黑一片,周东也没有走远,在王松、子与和子良的陪同下,在空地周围散步。 说是散步,其实是察看地形并且观察四下情形。 “清河营民风彪悍且纯朴,并无鸡鸣狗盗之辈,也没有山匪和土匪。百姓富裕安康,林中虽多有隐蔽之处,却并没有天险可守,除非有流民、流寇……”王松早已提前查看了一番,林中全是平地,并无高山河流可供藏身,当地也没有匪患,应当无虞。 王松查看地形时,子良非要跟随。回来时,子良打了几只野兔,背在了身后。 周东其实是以察看地形为由,和王松几人商议对策。 王松身经百战,眼神相当敏锐,他暗中观察得知,慕容庄和姜远的随从中,少说也有二十余名高手。不是寻常的护卫,而是护卫中擅长技击和单兵作战的执行刺杀任务的精英,也就是说,多半是太子府上的死士! 子与的看法和王松相同,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了沈南的随从中,有几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走路时脚跟不沾地,只有脚尖如蜻蜓点水行走,是罕见的轻功高手。其余人等,应该都是府上的下人,并无出奇之处。 子良一路上只顾好奇和开心了,并没有留意众人之中有谁有特殊之处,当然,以她的经验和观察力,也不足以发现问题所在。 周东的眉头皱了起来。 以目前的力量对比来看,即便沈南和他联手也远不是慕容庄和姜远的对手,没想到太子想要除掉他的决心如此之大,唯恐有丝毫闪失,竟是派出了精兵强将。 王松猜到了周东的担忧:“公子,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趁慕容庄和姜远入睡之际,连夜潜逃。” “我愿护卫公子周全。”子与一脸决绝,“不管是回魏国还是齐国,小人都不会迷路。” 周东相信以子与的本事,绝没有迷路的可能,可是他不想偷偷溜走,也不能:“不行,此事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要将计就计。” 子良闪动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怎么将计就计?我最喜欢热闹了。” 周东示意子良手中的灯笼离得近一些,他拿出一张地图,铺在地上:“按照我们的行程,每日可行七十余里,大约十日后到齐国境内。他们不会在魏国境内动手,否则容易出现纰漏。而在齐国境内,只有第一天的路程路经齐山,之后便是一马平川,是以入齐之后的第一日,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王松最是了解周东性情,周东决定的事情,决无更换之理,他就知道周东不会临阵脱逃:“既如此,属下倒有一计……” “快说,王伯。”子良十分期待,浑然不知即将面临的是生死之关。 “从今日起,每一日暗中拿下对方一人,各个击破,等到了齐国境内之时,对方的精兵强将只有一半,就好对付多了。” “好办法。”子与猎人出身,最会设置陷阱,“今晚就先寻一人下手。每日失踪一人,只要数日,对方就会人人自危。” “好!”周东深知此时不能心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能放手一搏,“司马运派来的两人中,若论身手可否能与太子的死士相比?” 司马运也派了人手跟随周东,也是为了保护周东安全,只派了两人,也是他和周东都认为此去齐国并无凶险,却没料到,一着不慎竟是着了太子的道儿。 若是让司马运知道周东此时的凶险,他恨不得派上二十名死士追随周东左右。 “恐怕不能。”王松和子与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摇头。 “现今,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周东喟叹一声,收起了地图,在魏国数月,躲过了无数次惊险,偏偏在最不该大意的时候大意,被太子算计了,如今他是进退两难,就算连夜潜逃又有何用?回魏国?他和太子之间的默契就会变成互相猜疑,从此水火难融。去齐国?也会被太子意识到他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他在魏国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土崩瓦解。 第六章 节外生枝 周东一咬牙,不管怎样,一定要平安抵达齐国,只要见到了吕唐,才有可能重回正轨。 “是!”王松和子与齐声应下,王松眼中寒光一闪,“即刻动手!” 二人转身就走,才走几步,忽听树上传来轻微的树枝折断声,王松顿时警觉,低声喝道:“谁?” 子与更是右手一扬,一枚袖箭脱手飞向右侧一棵高大杨树之上。树叶落尽的杨树,树枝粗大,有人藏身其上,完全可以隐身。 子与并未看见是否有人藏身树上,甩手一箭,是为投石问路。 一阵扑楞楞的声音响过,几只鸟儿飞向了夜空。几人才长舒一口气,原来是林中夜鸟。不料车队方向传来大呼小叫之声。 “有人偷袭!” “抓住他!” “有人受伤,快救人!” 喝斥声、呼唤声远远传来,以及火光若隐若现,周东几人大吃一惊,出什么事情了? 等几人赶到场中一看,顿时呆立当场,一人背靠大树,头上帽子低垂,乍一看以为睡着了,只是一枚贯穿胸口的长剑以及长剑上正在滴落的鲜血,无一不提醒在场众人一个血淋淋的事实——他被人一剑穿心,还牢牢钉在了树上! 再看他脚下,离地一尺有余! 多半是他被一剑穿心,又被剑带飞钉死在树上,杀人者力道之大,骇人听闻,当为绝世高手。 沈南柱着打拐杖出来了,先是打落了死者头上的帽子,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不是我的人,是谁的人?” 周东摇了摇头,也不是他的人,他从沈南的眼神中看出了疑问和幸灾乐祸,一回身,姜远和慕容庄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啊,是伊洛!”姜远一眼认出了死者正是太子派来的二十名死士之一,他吃惊地看向周东,“周兄,何人所为?” 慕容庄也是无比震惊,被他当成依仗的死士,才第一天就被人杀死一人,若不是周东所为,又会是谁?他无比气愤:“周兄,你的手下都在哪里?” 做贼心虚,大凡欲行不轨之人,一旦有事,总是疑心是别人先下手为强,即便是别人先下手为强也在情理之中,却也会气急败坏,周东暗自叹气:“慕容兄此话何意?莫非你以为是我的手下所为?” 慕容庄又惊又怒之下,一时失态,被周东呛了一句,清醒了几分:“一时情急,不免口误,还望周兄勿怪。周兄和沈兄的手下有无受伤?” 周东回视王松几人,摇头:“我方才在林中散步,听到声音匆匆赶来,他们几人和我在一起。” 沈南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讥讽说道:“不劳慕容兄挂念,我的手下既没受伤也没伤人,既然是你们的手下,倒要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何方高人,被人一路追杀到了这里。咦,不对,死者衣着如此华贵,似乎还有腰牌,应该不是慕容兄和姜兄的家丁护卫吧?” 沈南说话间,就要动手拨弄伊洛腰间的腰牌。 该死,腰牌怎么都露出来了,慕容庄及时侧身挡在了沈南面前,推开沈南的手:“沈兄,死者为大,非礼勿动。” “我才懒得动一个死人。”沈南也不勉强,见好就收,翻了翻白眼,“他被杀时,谁在?说说看到了什么。” “小人在,小人在。”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冒出头来,小心翼翼地答道,“小人乃是姜公子的下人。当时小人正在捡柴,忽然看到人影一闪,其快如电,小人以为眼花,随后却感到脖间一凉,分明是有风吹过。小人吓得扔了木柴,以为见鬼了,一转身就见到伊洛手持宝剑大喊别走,站住,我分明没有看到有人……” “宝剑?可是他身上的宝剑?”周东冷不防插了一句。 小厮打量了周东一眼,又看了看剑柄上的剑穗,点了点头:“伊洛身法极快,一闪就从我身边过去了,我正纳闷时,伊洛突然就整个人倒飞起来,一下就钉在了树上,当即就不动了……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看,屁股上还有土。” 没人在意小厮屁股上的土,周东想了一想:“自始至终,你并没有看清伊洛是在追谁,对方又是怎么杀死伊洛的,对吧?” “我什么都没看见。”小厮连连点头。 众人都默然不语,一时鸦雀无声。身法其快如电,出手毫不留情,一击毙命,此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只是不知伊洛被杀,是因为他发现了对方行踪,还是对方有意诱杀,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心思各异,慕容庄和姜远在想,万一绝世高手是周东之人,就麻烦大了,此行或许有去无回。周东却是清楚,如此荒野之中,突现绝世高人,此人是无意中路过还是一路跟踪而来?不管如何,此人的出手,让齐国之行又增加了变数。 众人忙乱一阵,再也没有发现刺客下落,只能加强了戒备。慕容庄和姜远一夜无眠,倒是周东和沈南睡得踏实。 次日一早,起来赶路。昨夜之事人人皆知,传来传去,竟有了几分神秘色彩。中午时分,到了一处村落,稍事休息片刻,又重新上路,终于在夜晚来临之时,来到了茅津渡。 茅津渡为大镇,比清河营繁华数倍。一行人先是入住了镇上最大的客栈茅津驿,各自安排停当,就早早睡下,只有沈南指挥工匠连夜赶工,为几人改造车辆。 月上中天,半夜时分,周东起来如厕,见院中有一人坐在月下,似睡非睡,顿时吓了一跳,以为又有人被杀。走近一看,却原来是沈南正席地而坐,仰望星空。 听到脚步声,沈南回头一看见是周东,不由笑道:“怎么,你也无法入睡?明日就是第三日了,所谓事不过三,老夫夜观天象,明日怕是会再现血光。” “你何时会观天象了?还自称老夫,你今年高寿?”周东开了一句玩笑,坐在了沈南身边,“我并非睡不着,而是人有三急。你莫非一直未睡?” “正是,工匠已经将你的车辆和慕容庄的车辆改造完毕,明日你二人可以舒适乘车了。你猜如何?” 猜什么?周东被沈南飘忽不定的思路绕迷糊了,沈南呵呵一笑:“算了,不妨告诉你,慕容庄的车辆,夹层用铁皮加固,底下还有青铜隔板,顶层也有七层漆布,既能防雨防雪防冷防热,还能防火防箭……你听明白了没有?” 周东点了点头:“明白了,不怕火不怕箭,铜墙铁壁,厉害。” “你听明白个屁!”沈南骂了一句脏话,又呵呵笑了,“姜远的车辆并没有加固,这下你明白了吧?” 周东还是没明白,主要是他半夜醒来,正在迷糊,没跟上沈南跳来跳去的想法,就摇了摇头。 “笨死算了,你能活到今天,当真是奇迹。”沈南举起拐杖敲了周东一下,“把你乱箭射死在车里或是索性一把火连车带人烧个干净,最为掩人耳目。既然是遭遇了山匪,慕容庄和姜远的车辆若没有中箭中火,岂不是会被人怀疑?” 周东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在对方出手之前,为了保证姜远不被连累,他会先到慕容庄的车上,以免被误伤。既如此,只要姜远上了慕容庄的车,我就上你的车。” “想得美,你还是自求多福好了。”沈南站了起来,拍了拍周东的肩膀,“为你改造车辆的时候,已经替你暗中加固了车身,至少不会被一箭穿透了。明天起,我就和你们分道扬镳了,我可不想被你们任何一人连累。昨晚之事,太吓人了。周兄你说实话,昨夜之人,真不是你的人?” “也不是你的人?”周东直接反问。 二人一起摇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失望。 “明日一早,各奔前程,若是你命大,齐国都城再会。”沈南柱着拐杖,一步一瘸地走了,不知何故,周东总觉得他瘸得有些夸张有些故意。 周东原以为沈南只是说说而已,不料一早醒来,却听王松说沈南一行天还未亮就离开了客栈,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得知沈南不辞而别的消息,慕容庄和姜远对视一眼,忽有轻松之意。沈南的书信只有八个字:“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此后一连数日,一路平安,天气渐热,平原渐少,慢慢地见到了山谷,这一日,过了魏齐交界之地,四周景色渐渐多山,眼见就进入了山谷之中。 时值傍晚,慕容庄和姜远与周东商议,距最近的村镇还有三十余里,若连夜赶路,可以三更时分赶到。此地山路崎岖不平,道路两侧又多有山谷山洞,常有山匪出没,不如快马加鞭通过此地,以免节外生枝。 周东心知时机已到,今晚要对他下手了,他站在车旁,举目四望,思忖片刻忽然说道:“子与说由此向南十里之外,有一小村名叫吴家那可以住宿,车队可由此转南,不过多绕十几里路……” 慕容庄面露难色,他精心计算时间,要的就是今晚连夜赶路,不料周东竟是查访到了南下十里有村落,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忽然,姜远手指远处,一脸惊慌:“有山匪!” 第七章 江山易改 “有山匪!” 伴随着乐城的一声惊呼,众将士纷纷列阵准备迎敌。司马运却漫不经心地看一眼远处奔袭而来的山匪,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乐城走马上任已经十日有余了。 近来魏军和韩军的战事,进入了僵持阶段,倒不是司马父子束手无策,而是不想进攻,有意为乐城出一个难题。 乐城被封为右将军,率领十万大军前来驰援。两军合并一处,足有十五万大军,韩军到目前为止,才聚集了八万大军,魏军装备精良,又是倍数于对方,胜算很大。 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是司马运倒要看看乐城到底几斤几两。 乐城哪里懂如何领兵打仗,尽管他很清楚魏王派他前来是为制衡司马父子,奈何他在军中全无威信,若非仰仗爷爷威名,怕是连身边的亲兵都会轻视他三分。 经五日昼夜行军,迄今为止,乐城已然当了十余日的右将军。魏王派他带兵来增援司马大军,并未说明增援之后是将十万大军交与司马父子指挥,还是继续由他带领。经过一番世事之后,他也成长了不少,领会到了魏王之意,未加明说的言外之意就是由他便宜行事。 换言之,由他一言而定。 乐城大权在握,怎会轻易拱手让人?是以他既不向司马父子转交兵权,又不轻言开战,每日只和司马运查看地形巡视军营,或饮酒作乐,或纵马打猎。 这一日,左右无事,乐城又约司马运前去打猎。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田野中开始迸发绿意,微风吹来,不觉寒意。司马运欣然应允,率领数十名亲兵,和乐城来到了离军营十余里之外的野外。 司马运对乐城的转变大为惊讶,乐城犹如脱胎换骨一般,不但让人琢磨不透,还少了急躁多了几分沉稳,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耐得住心思,不主动提出出兵,也不当仁不让充当先锋去迎敌,不由他暗暗吃惊,为何乐城突然转了性子? 还是父亲说得对,乐城经历过乐羊之死,乐旦被纳为太子妃,以及他又被封为右将军并且率领十万大军出兵一系列变故之后,不管是人生巨变还是地位巨变,都可以让他无形中自我重新定位,是以乐城现在的沉稳不过是一时的表现,等他适应了新的地位身份和权力后,还会重回以前的急躁。 江山易改,本性难易。 司马运对父亲的话深以为然,是以他下定决心好好陪乐城玩玩,反正增援的大军若不能立功,是乐城之过。 魏军征伐韩国以来,已经推进韩国境内百余里。所过之地,尽量秋毫无犯,却还是不免让一些百姓流离失所,成为了流民或是流寇……眼下骑了几匹瘦马大呼小叫冲他们奔袭而来的十几人,司马运只看了一眼就很清楚对方只是流民中的流寇。 乐城虽是十万大军的将领,却并未真正上过战场一次,今日亲见十几人冲来,害怕之中竟有几分兴奋和期待,当即拔剑在手:“传令,列阵,迎敌!” 乐城的亲兵排成两列,严阵以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司马运轻轻一笑,转身对手下笑道:“弓箭手准备。” 司马运带了只有三名弓箭手,三人弯弓搭箭,倾斜了一个角度对准天空。 乐城跃跃欲试,第一次带兵迎敌,他三分期待三分紧张,还有四分想要在司马运面前露上一手。扭头一看,司马运的亲兵只是随意站在原地,只有三名弓箭手懒洋洋地拉开弓箭,他不由奇道:“对方有十几人之多,不可掉以轻心。” “哈哈……”司马运放声大笑,“一群乌合之众,也值得大惊小怪!韩军的强弓硬弩,可是毙敌于百步之外……放箭!” 一声令下,弓箭手三枝利箭飞出,到了高处又迅速落下,正中十几人中的其中三人,三人顿时一头栽倒。 对于正规军来说,三个人的中箭不会影响其他人的冲锋,且在奔袭之时,也会事先想到有人中箭的可能,会交错骑行,以免被前后左右突然倒下的战马所累。只可惜,山匪不是正规军,既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更没有身经百战。 很多时候,训练和经验,都是血汗和生命换来的战斗力。 三个人一倒,前后左右的马匹要么被连累,要么直接撞上,竟是倒了一片,至少有三五人之多。一共十余人的山匪,第一波攻击之下,就损失过半。 司马运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放箭!” 第二波三支箭射出,只有一支箭射中,却让对方倒下了两个人。 第三波三支箭射出,对方又有两人中箭,波及到另外两人落马,三波箭过后,山匪已经只剩下了三人三马冲到了司马运面前。 乐城惊得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的护卫如此严阵以待只为对付三名山匪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当下一提缰绳,越众而出,朝为首的山匪遥指一剑:“你是何人?” 话刚说完,司马运飞马而出,手中长剑一挥,一剑斩落为首的山匪,又反手一剑将另外一个还没来得及抽出腰刀的山匪也刺落马下,只留下最后一名山匪手脚发抖,别说拔刀相向了,连坐都无法安坐马上,扑通一声从马上摔到地上,跪地求饶。 “将军饶命!小人只求一口饭吃,再也不敢当山匪了。” 乐城大感颜面无光,和司马运的沉着冷静以及当机立断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地道的门外汉,不由又羞又怒。 司马运也不多看乐城一眼,扬手扔了一块金子:“回去告诉你的同伙,可以去魏国安身,也可以投身到魏军,保你们有饭吃有衣穿,别再当山匪了,白白丢了性命。” “是,是,谢将军大恩大德。”最后一名山匪捡起金子,惊喜交加地走了。 “为什么不杀了他?”乐城觉得被司马运羞辱了,就想找回颜面,他拿过弓箭,就想一箭射死逃走的山匪。 司马运轻描淡写地笑道:“他已经吓破了胆,射死他又有何用?还不如让他将魏军之威传播出去,少说也可以减少上千名山匪之患,要恩威并重才是上策。” “若是我非要射死他不可呢?”乐城拿出了右将军的威风,脸色一沉。 “哈哈……”司马运仰天大笑,“乐将军请便,不过若是射不中,我不会觉得是乐将军箭法不好,而是他运气好,哈哈。” 乐城大怒,用力拉弓,随即一箭射出。却还是不幸被司马运言中了,利箭飞出,十丈之外就失去了准头,再看山匪已经纵马上了一处山坡,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司马运轻蔑一笑,也看似随意射出一箭,片刻之后有护卫高喊:“司马将军好箭法,射中一只野兔。” “带回去烤了给将士们吃。” “谢司马将军!” 乐城气得扔了弓,一夹马腹,转身就走。司马运默然一笑,纵马追了过去。 “乐将军,魏国之所以称霸各诸侯国,既不如赵国兵强马壮,也不如齐国富足,不如大楚地域宽广,甚至不如秦国民风强悍,为何可以成为第一强国?”司马运并非是有意考一考乐城,出身于世家的乐城,即便从未领兵打仗,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魏国因何强盛。 乐城“哼”了一声:“司马将军是有意羞辱我不成?” “不是,不是,乐将军莫要多想,我是想和乐将军商议一下破敌之策。” 乐城神情稍缓,放慢了马速:“魏国的魏武卒披重铠、持戈配剑、背弓弩、跨矢囊,闻名天下。攻秦,尽得秦河西之地。攻楚,夺取了楚国淮北之地。攻赵,曾攻破赵都邯郸,出兵中山国,将中山国纳入版图。眼下征伐韩国,灭韩指日可待。待韩国被灭之后,再进攻齐国,齐王会率城而降。” 司马运见乐城多少知道魏军的优势所在,不由点头:“乐将军所言极是,魏武卒闻名天下,战无不胜,若要灭韩,还需魏武卒的神勇。是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乐将军率军八万,绕道阳翟之后,我则率军直扑阳翟正面,你我二人前后夹击,阳翟必破。阳翟一破,韩国覆亡。” 乐城自率军出征以来,虽未主动了出战,内心一直有攻敌之心,只是不想被司马运看轻,才耐住性子按兵不动。如今司马运主动提出,他心中暗喜,却又不动声色地说道:“阳翟尚有两百余里,若绕道过去,又要多出百余里不止,三百余里行军,短则十余日,长则月余,一路上攻城掠地,伤亡少说也在两万以上,八万人马怕是不够。” 司马运要的就是乐城的这一番话,当即说道:“若是乐将军率领十万人马,获胜把握更大,只是十万人马横穿韩国,过于招摇,也难免首尾不顾。即便是八万人马,也是浩浩荡荡,很容易被韩军侦查。方才山匪奔袭,虽然败北,却败在经验不足战力不强,若是山匪训练有素,刚刚一战,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第八章 本性难移 乐城虽然也能隐隐猜到司马运此举看似是想让他立个首功,却肯定另有所图,埋了伏笔,微一思索:“司马将军的意思是?” “乐将军不如带一万骑兵,连夜奔袭,四五日之内即可绕道阳翟城后。我令王之、公孙如各领五万武卒,从两侧出击,以用来迷惑韩军。” “司马将军坐镇中军指挥?”乐城话带嘲讽之意,是嘲笑司马运让别人出兵迎敌而他自己安坐军中。 “哈哈,乐将军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司马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乐城正一步步走入他的陷阱之中,“我率领四万大军,从中路直捣阳翟。王之和公孙如各率领的五万武卒,皆从乐将军十万大军之中抽调。乐将军所带一万骑兵,从全军之中挑选精兵强将。” 乐城默然不语,司马运的提议颇有声东击西之意,且将他的十万大军一分为二,交由王之和公孙如率领,二人虽和司马运关系不错,却都是忠心于魏王之人,王之是相国王黄之孙,公孙如是上卿公孙由之子,二人乃是世家子弟,世代受魏王恩惠,断不会惟司马运之命是从。 一万骑兵若是运用得当,一路奔袭,沿途可以毁坏韩军粮仓,并切断韩军后勤通道,即便绕道阳翟无法率先攻克阳翟,也是首功,也是了不起的大功,毕竟他是最先深入韩国腹地,将韩军杀得疲于应付的第一人。 只是如此好事,为何司马运不亲自前去,而是要拱手让他?乐城现在不比以前了,多了心思,遇事总是要多想上一想。 司马运是何许人也,见乐城沉默不语,就知道乐城在担心什么,呵呵一笑:“乐将军莫非疑心我的用心?不瞒乐将军,率领骑兵奔袭之事,原本我和父亲商议由我前去,父亲不许。父亲说,魏王派乐将军率领十万大军前来增援,是看重乐将军的领兵之能,此事事关生大,许胜不许败,是以只有乐将军亲自出马,才有十足胜算。” 乐城不免飘飘然几分,嘴上却说:“司马将军过奖了,我乃后生晚辈,怎敢托大?只是承蒙魏王厚爱,唯有一死报答而已。” 见乐城已然上钩,乐城拱手一礼:“待乐将军大获全胜之日,还望乐将军在魏王面前美言几句,在下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你我本是一体,当同进共退。”乐城何曾享受过司马运如此礼遇,心中无比舒畅,“不知何时出征?” “兵贵神速,越快越好,三日后如何?” “好!”乐城一口应下,“还请司马将军帮忙挑选精干骑兵。” 三日后,精心挑选的一万骑兵整装待发,司马史和司马运出面为乐城送行。 司马史郑重其事拜祭天地,又连敬乐城三杯,乐城率众出发,待骑兵全部飞奔之后,浩浩荡荡,卷起漫天尘土,绵延数里不散,遮天蔽日,风云变色。 站在高台之下,司马史远望渐行渐远的骑兵,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色:“运儿,为何为父觉得此举真的是送了一份大礼给乐城,而不是让他前去送死?魏军武卒虽然闻名天下,但若是上万骑兵奔袭而来,即便是五万武卒迎战,也没有胜算,说不定以后会是骑兵的天下了……” “父亲言重了,魏国以武卒闻名于各诸侯国,和各诸侯国交战,全无败绩,都是因为武卒之故。步兵乃是天下之利器,骑兵终究只是取巧之策。”司马运自信满满,他深信只有武卒才是战力第一的兵种,“乐城此去,必定有去无回。到时在魏王面前参他一本,说他好大喜功,不听劝告,非要孤军深入,再借机将乐城的几名手下也一并拿下,十五万大军会尽数归父亲调遣。待大军围住阳翟久攻不下之时,再向魏王请求增援,届时魏王骑虎难下,只能再派出十万大军来解魏韩之战之围,二十五万重兵在握,再借齐国之势,大事可成。” 司马史却没有如此乐观,忧心忡忡:“若乐城万一事成了呢?” “怎会?”司马运正要讥笑一番,见父亲脸色不善,忙又改口说道,“若乐城真的一路突袭绕道到了阳翟,我父子二人也一路逼到阳翟城下,围而不攻,特意在后面网开一面,让韩军从后面乐城一侧突围,哀兵必胜,乐城必败。” “倒也不失为一条良策。”司马史微微点头,目光却还是停留在声势浩大的骑兵队伍之上,“当年魏军大败秦军,尽得秦地六百余里,却没有乘机灭了秦国,尽纳秦川之地,是因魏军力有不逮,追不上秦军的骑兵。若是魏国有十万骑兵,秦军逃无可逃,说不定早就灭了秦国了。” “十万骑兵需要十万战马,若以强弓硬弩对战骑兵,三波齐射,可伤骑兵十之三四,再由武卒上阵,即便骑兵和武卒以一对三,十万武卒可灭三万骑兵。看似十万武卒不如十万骑兵,若是算上战马和骑兵的训练,十万骑兵五年才有战力,而十万武卒只须三年。” 司马史被司马运说服了,点头赞道:“说得也是,是为父一时被骑兵的气势迷惑,呵呵,武卒才是国之重器。” 司马运微微点头,目送乐城远去,眼中的得意之色越来越浓…… 姜府,姜姝闺房。 姜姝正紧张地走来走去,不时朝外面张望,丫环采采快步进来,微有喜色:“小姐,金甲先生到了。” 姜姝忙迎出门外,院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快步如飞来到闺房旁边的厢房门口。 金甲先生是王宫名医,被尊为三大神医之一,至于另外二人是谁,却无人知晓,因此金甲先生是当之无愧的魏国第一国医圣手。 在周东和姜远走后第五日,姜望忽然病倒,病情来势汹汹,只三日便水米不进了。在无数大夫束手无策之后,姜姝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出面请太子派出金甲先生来为父亲诊治。 太子欣然应允,还亲自和王黄来府中看望。一看之下,大为惊讶,姜望已经瘦削得不成人形了。 王黄险些失声痛哭,他刚和姜望重归于好,姜望病情如此严重,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金甲查看之后,当即让太子和王黄离开姜望房间,并再三告诫姜姝不要在床前侍奉,姜望之病,似有中毒迹象,且并非是由饮食中毒,为防万一,应当远离,以免被累。 姜姝大惊,告知了金甲姜望以前曾中过妙关的波斯香之毒,后来化解,又因过于进补而火气上升,又有虚不受补之症。金甲沉思良久,说要回去寻一药方。若能寻到药方,他会再次登门,若是不能,他也没有办法了。 今日一早,金甲先生就托人告知,药方已经寻到,他正午时分会来姜府为姜望医治。姜姝坐立不安,一直等金甲登门,唯恐金甲食言。 父亲的病,来得既突然又意外。自上次和王黄相聚之后,父亲不再进补任何补品,身体反倒日益强健一日,原本以为父亲已然大好,不料一日晚间父亲在外散步归来,突然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直到今日,父亲没有醒来片刻,也没有开口。当时陪同父亲散步的小厮声称,父亲本来正在和往常一般安步当车,走到池塘边时,想要坐下休息片刻,水边突然冒出了几个气泡,然后父亲就犹如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了。 要不是小厮眼疾手快,父亲一头栽倒的时候,也许就会摔在石头之上,当即毙命。 总算等到了金甲先生,父亲有救了!姜姝一路小跑来到金甲先生面前,却见金甲先生一脸凝重,正在门前闭目沉思,却不推门进去。 “金甲先生……” 金甲摆了摆手,打断了姜姝的话,依然闭目不语。过了半晌,才喟叹一声:“好歹毒的心肠!姜小姐,姜公可是得罪了何人?对方为何如此煞费苦心要置姜公于死地?” “父亲生性淡泊,与世无争,即便是和姜家有生意竞争的慕容家和沈家,也从未和姜家结仇,还真不清楚父亲会得罪何人!”姜姝蓦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以前周东所说之话,“上次父亲病重,因妙关特制的毒香之故,周东周公子似有所指,疑心是兄长暗中指使……” “姜远现在何处?” “他随慕容公子、周公子一起前去齐国,此时应该到了齐国境内了。”姜姝原本还对未能和周东同行耿耿于怀,如今却庆幸未曾离开。 “妙关又是何人?”金甲先生从鼻孔中微哼一声,在听了姜姝介绍完妙关之后,更是一脸不屑,“游方术士、江湖郎中、坑蒙拐骗之辈!姜公所中的异毒,正是他所为,乃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气毒。” “气毒?和波斯毒香一样?”竟然又是妙关所为,姜姝心中对姜远仅存的一丝好感悉数消失,“上次哥哥说,妙关事情败露之后,不知所踪。如今又回来作祟,唉,人心不古。” 第九章 害人者终被害 姜姝不好明说妙关一再加害父亲是哥哥所为,金甲先生却直截了当地说道:“姜远逆子,大逆不道,当车裂!” 只是眼下不是追究姜远之时,姜姝迫切问道:“恳请金甲先生救救父亲!” 金甲叹息一声:“姜公聪明一时,糊涂一时,养了一个如此逆子,也是人生之大不幸。老夫救他,既非是因太子之托,也不是医者仁心,而是要破解了妙关的异毒。妙关此人,虽然阴险狡诈,却也是有几分真本事,他精心气味之毒,用池塘之中的废气和波斯异香相融,会让人产生迷幻感。姜公以前中过波斯毒香之毒,虽得医治,余根还在。被废气牵引,毒性大作。此毒并不能致人于死地,却可让人沉迷于迷幻之中,无法醒来,最终水米不进而死。” 金甲推门进去,手中香炉点燃,清香缕缕,他又让姜姝准备了一盆清水和一碗水,先用一碗水喂了姜望一粒药丸,又将香炉中的炉灰倒入碗中余水,抹在了姜望的鼻子之下。过了少许,姜望猛然打了几个喷嚏,慢慢醒了过来。 “父亲!”姜姝无比惊喜,就要扑过去,却被金甲喝住。 “不要过去,倒水!” 姜姝一时迟疑,姜望却猛然坐起,脸色铁青,嘴里呼呼作声。她惊吓之下,将盆中水悉数泼向姜望。 姜望当即被淋成了落汤鸡 “啊!”的一声,姜望朝后便倒,双眼紧闭,似乎又晕死过去。姜姝大急:“金甲先生……” 金甲也不答话,上前按住了姜望人中,片刻之后姜望又悠悠醒来,长出了一口浊气:“出什么事情了?饿死我了,还不赶紧备饭。” 姜姝喜出望外,上前扑入姜望怀中:“父亲,你总算没事了。” 姜望一脸迷茫:“父亲原本就没有事情,你何出此言?父亲刚才一直在梦中,一觉醒来,难道发生了什么怪事不成?” 姜姝和金甲将事情经过一说,姜望才知道他再次着了妙关的道儿,起身照了照镜子,镜中之人,形容消瘦,犹如行尸走肉,他吓得扔到了镜子:“畜生!逆子!来人,取笔墨,老夫要立下字据,姜家家产,姜远这个逆子休想得到一分!” 金甲既不要姜家酬谢,也要留下吃饭,匆匆告辞。出了姜府,他对随从范塞说道:“三日之内,找到妙关下落。此人不绝,当为大患。” “是。”范塞既是金甲随从,又是金甲弟子,他虽学医,却又擅长追踪之术。 只用了一天,范塞就查到了妙关的下落,毕竟金甲先生在安邑城中威望极高,活人无数,听说金甲先生要打听一人,三教九流之人都纷纷献计,最终妙关在一处民宅正和姘头鬼混之时,被范塞抓个正着。 金甲在关门审问了妙关一天之后,尽数获悉了妙关的生平所学,让范塞送走妙关。妙关以为他还可以活命,跟随范塞来到了郊外一处荒废的民宅。妙关正想说此处虽然荒废但院子挺大时,却被范塞一棍打昏。 随后他被扔在了院中的一个枯井之中。范塞唯恐他死得不透,又搬来磨盘盖住了井口。本来还有几缕阳光照射的枯井,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对妙关来说,也许是永恒的黑暗。 一生游走江湖,靠坑蒙拐骗和害人为生的妙关,最终难逃被人所害的下场。 害人者终被害,道理都有,但在利益面前,大多数人总会认为自己是特例,认定自己就算是害人,也会安然无事,也不会被天道追讨。 老子说,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是为天道好还。 ……是以当姜远发现有山匪奔袭而来之时,他第一个念头不是迎敌,而是逃跑,只要跑过了周东和慕容庄就赢了。 自己怎么会这么想?随即姜远心生惭愧,他从小到大,除了拉几个丫环侍寝然后没有收为通房卖了之外,他做过的最大的亏心事就是让妙关对父亲下手了。不过妙关也说了,他的气味之毒不会死人,顶多让人昏睡不醒一段时日,等父亲昏睡一年半载醒来,大局已定,父亲就算再不同意,也是无济于事了。 想多了,姜远收回思绪,见远处的山坡之上,十几匹马俯冲下来,为首一人,戴了木制面具,丑陋且吓人,眼大如铜铃,还有一对獠牙,犹如恶鬼。他双手持狼牙棒,哇哇乱叫,仿佛要吃人一般。 姜远何曾见过如此阵势,当即吓得腿都软了,一把拉住了离他最近的周东:“周、周兄,如何是好?” 怎么怂成这样?你不是带了二十多名太子府上的死士?太子的死士,个个武功高强,对付小小山匪不在话下,周东想笑,笑容却瞬间凝固了,因为他慢慢看出了端倪——纵身而来的山匪恐怕并非乌合之众,来人虽然装扮怪异,且大呼小叫,十几人排成的阵势,却错落有序,既可以防范敌人弓箭手的攻击,又可以冲击敌人的步兵阵营。 分明是经过训练的正规军! 想通此节,周东心中大惊:“慕容兄,来人非常了得,赶紧列阵迎敌!” 若是太子的死士排队列阵的话,或许还可以勉强为之一战。 慕容庄却是装傻,唯恐暴露太子的死士,他后退几步:“周兄,我只是一介商人,怎么懂迎敌之道?只能拜托你来想想破敌之法了。” 骑兵的优势在于奔跑如飞,百余丈的距离,瞬息即至,转眼间,山匪已经不足五十丈远了,周东却不慌不忙:“我哪里有破敌之法?我们自求多福好了。王松、子与、子良,保护马车。” 随着周东一声令下,王松、子与和子良以及司马运派来的王单和谢建一共五人,各持兵器团团围住了马车,周东从容不迫地上了马车,反正他的马车经过了沈南的加固,可以刀枪不入。 见周东如此无赖,竟是见死不救,慕容庄和姜远面面相觑,都惊呆了。呆了片刻,山匪已然冲到了二十丈之外,二人才如梦方醒,慕容庄不得已大喊一声:“快来人,保护我和姜公子。” 太子派来的死士以管高为首,以伊洛为副,伊洛就是第一晚被钉死在大树之上之人。伊洛一死,管高只能便宜行事,因来时太子特意叮嘱,让他大事和伊洛商议,要有决断,不可事事听慕容庄和姜远调遣。此时便是一等一的大事,他也来不及多想,当下呼啸一声。 所有死士听到暗号,各个抽出武器,排成一行,准备迎战。管高回身看了躲进了马车中的慕容庄和姜远一眼,暗中骂了一句,真是无能,如此小打小闹就能吓成这样,竟是忘了头等大事,太子怎会托付如此窝囊之人如此大事? 太子再三交待,何时出手除掉周东,要由慕容庄和姜远而定,但具体如何除掉周东,以及如何伪装成周东被山匪所杀,则由他随机应变。此时真正的山匪来袭,正是趁乱除掉周东的大好时机,慕容庄和姜远怎么也不下令了? 管高眯着眼睛,紧盯着为首的山匪,他伸手接过弓箭,瞄准了为首山匪的马,屏息,凝神,满弓,在还有十丈之时,猛然射出一箭。 射人先射马! 管高在太子的死士中,箭法第一,刀法第一,力压上百人成为太子最为赏识的一人,绝非浪当虚名。是以一箭射出,他自信可以让对方战马一头栽倒,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纵身跃起,几个起落将为首山匪擒下的准备。 擒贼先擒王! 利箭发出了夺人心魄的呼啸声,一闪就到了为首山匪的马前,不料为首山匪上身轻轻一动,一弯腰就将管高之箭接在手中。 管高当即惊得目瞪口呆! 作为太子死士中的第一高手,徒手接箭对他来说并非天大的难事,但人在马上弯腰接箭,却几乎没有可能,他自认完全做不到。对方怎会如此了得?齐国就连山匪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成? 到底还要不要趁乱杀了周东? 管高大脑一片混乱,不等他想个明白,为首山匪已经冲到了眼前,他狞笑的面具离得近了更显狰狞和恐怖,更吓人的是,他手持一把长刀,一刀朝管高劈来,有泰山压顶之威。 其余几人也冲进了人群之中,各亮兵器和死士以及家丁们打在一起。 周东在车内看得清楚,暗叹一声,若是慕容庄没有私心,不怕暴露太子的死士,方才原本可以先以一波箭雨攻击,再严阵以待,至少可以先射杀对方三到五人,且不至于如此狼狈,可惜,先机已失,怕是要有一场血战了。 尽管心存惋惜,周东却毫不后悔刚才的决定,对方有杀他之心,他难道还要拼命去救下对方,等对方脱离险境之后再将他杀死?既然慕容庄和姜远死不悔改,就让山匪和他的死士大战一场再说。 周东经历过千军万马的战斗,不管是王松还是王单和谢建,都是身经百战之人,面对山匪,毫无惧意,自会应付自如。 第十章 生死关头 也不知山匪是惧怕王松等人的严阵以待,还是别的原因,十几名山匪全部围着慕容庄的马车,和十几名死士战在一起。为首山匪借助长刀和马上优势,逼得管高几乎招架不住,几个回合过后,败象已露。 倒也并非管高如此不济,身为死士,他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只是他的长项在于暗杀和护卫,而不是上阵杀敌。行军打仗和暗杀护卫是大有不同,暗杀护卫是单人作战,行军打仗是团队配合,管高尽管是一干死士的首领,但在面对训练有素的山匪时,还是落了下风。 主要是为首山匪的一把大刀不但舞得呼呼生风,刀沉力大,且还十分灵活,犹如白蛇出洞,吞吐不定,虽人在马上,却又能腾挪躲闪,让管高疲于应付。 更让管高头大的是,山匪分工有序,为首山匪和他缠斗,其他山匪每人对付一个死士,竟是呈一对一之势,再看周东等人,只在十丈开外,却无一名山匪前去纠缠,而周东等人也不上前相助,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 管高一刀挡开山匪的一击,背靠在慕容庄的马车之上,眼睛一扫,山匪倒下三个,而死士也是三人,竟是一比一,山匪战力如此之强,照此下去,怕是就算拼命打败山匪,死士也死得不剩几人了。 管高敲击车厢:“慕容公子,若周公子不来相助,怕是会全军覆没。” “快,快请周东帮忙。”慕容庄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正看到为首山匪一刀砍死一名死士,他吓得一缩脖子回到了车内,“周东一方伤亡几人?” “无人伤亡。山匪并未攻击周东,周东等人安然无事。”管高忍不住说出心中疑问,“慕容公子,莫非山匪是周东同伙?” 慕容庄想了一想:“应该不是。” 姜远急得团团转,外面喊杀声和惨叫声不断,死亡近在咫尺,他吓得心惊肉跳:“快去求周东帮忙,先度过眼前一关再说。” 慕容庄一咬牙,探头到了窗外:“周兄,生死关头,还请出手相救。” 周东听到喊声,也探头到了窗外:“实在抱歉,慕容兄,在下自身难保,无法施加援手,还请自求多福。” 慕容庄大怒:“你我一路同行,情同手足,你和姜兄又是姻亲,为何见死不救?” 周东淡然一笑:“我好心陪你二人前去齐国,你二人却包藏祸心,让死士身怀利器,伺机杀我,这便是情同手足?这便是姻亲之情?哈哈,如今遭遇山匪,正是死士以死护卫之时,我不落井下石,也算是顾及太子情面了。” 慕容庄面如死灰,颓然坐回车上:“完了,完了,周东竟然全都看了出来,如何是好?” “你还问我如何是好?若是周东此次侥幸不死,回到魏国之后,我如何面对妹妹和父亲?”姜远猛然一拳打在车厢之上,“慕容兄,我可是被你害苦了。” “砰”的一声,车身猛然一震,姜远感觉一阵巨痛从手中传来,忙收回拳头一看,一支利箭射穿了车身,露出了箭头。 若是不是车身被沈南加固,这一箭,多半就射穿姜远拳头了。 姜远吓得倒退数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周东,我错了,快来救我。” “真没出息!”慕容庄强自镇静,此时还不到认输之时:“管护卫,战况如何?” “各伤亡五人,依然是杀一伤一。不对,山匪又杀死一人,现在山匪占据了上风。不好,两名山匪又联手杀死一名死士。山匪联手之后,我们不是对手……慕容公子,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慕容庄一咬牙,既然周东看出他们想要杀他的意图,确实此时不落井下石也算仁至义尽了,他用力一拍车厢:“管护卫,你同我们一起走。” “是!”管高受太子之命,一是除掉周东二是保护慕容庄和姜远,两者同等重要,他纵身上了马车,一提缰绳,驾车就跑。 山匪察觉到有马车要逃,想要去追,却被为首山匪制止:“不必追了,杀光剩下的死士,此行也就足够了。”他有意无意看了周东的车辆一眼,“等下射几箭过去,也省得有人怀疑他与我们勾结。” 话才说完,忽然远处传来了“呜呜”的号角声,山匪头领侧耳听了片刻,大手一挥:“收兵回营!” 山匪来如疾风去如骤雨,片刻之间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只扔下一地的尸体和战马。 周东下车,望着山匪一行七八人的身影淹没在暮色的群山之中,再看地上约有四五具山匪和七八具死士的尸体,此一战,死士折损过半,可谓损失惨重。 相比之下,山匪虽也扔下了几具尸体,且来去自如,还是胜了。 跑出不远的慕容庄的马车又及时折返回来,车还未停稳,姜远就跳下了马车,来到他的马车之上,片刻之间传来了他痛心疾首的声音:“我的金子、玉器还有宝贝,全部被山匪掠走了。山匪,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周东摇了摇头,能活命就不错了,还想保财,姜远何时才能分清轻重。 让周东纳闷的是,山匪为何杀了慕容庄的人劫了姜远的财,自始至终对他秋毫无犯,莫非山匪是他亲戚?正自嘲时,慕容庄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周东,你怎能如此绝情不出手相救?为何山匪对你毫不侵犯,莫非山匪和你是一路人?” “慕容兄何出此言?你且看看,山匪也射了我几箭,只不过我命大,才没有山匪射死。”周东用手一指车厢上的几支箭,他就知道慕容庄恼羞成怒之下,会拿山匪没有对他下手说事,“不过人常说山匪易躲家贼难防,慕容兄可否说说,为何你的随从之中,竟然有太子府上的死士?” “这……”慕容庄一时语塞,却又强词夺理,“太子担心我等安危,特派死士暗中追随,以便随时出手相救。” “还是太子考虑周全,多谢太子厚爱。”周东朝魏国方向拱了拱手,“太子既然派了死士保护我等周全,我怎敢越俎代庖出手相救?何况我的随从都是下人和丫环,自身难保,哪有余力出手相救?慕容兄就不要求全责备了,还是一切听从太子安排就是。” 姜远也下了车,跌跌撞撞来到周东车上,上下看了周东几眼,左右打量了马车几眼:“就几只箭,你们几人竟是毫发无伤,周东,你和山匪到底是何关系?” “为了姝妹,我也要好好保命,尽最大力气做到毫发无伤,姜兄,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对。山匪和我什么关系,我哪里知道?对了,还有一名没死的山匪,你可以问他一问。” 一名山匪还没有断气,正在挣扎,管高跳了过去,一脚踩在他的伤口上:“说,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袭击我们?” “啊!”山匪疼得大叫,随即暴发出一阵狞笑,“我们是谁?我们是山匪。为何袭击你们?你真是蠢笨如猪,当然是为了劫财了。算你命大,老子刚才真该一刀砍了你的猪头。” 管高脚下用力:“说,你是不是受周东指使?” “周东是猪还是狗?不认识。”山匪疼得脸都扭曲了,却依然嘴硬,“别以为你们逃过了一劫,你们等着,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送你们上路,哈哈。” 山匪说到最后,趁管高不注意,摸出一把匕首插在了自己的胸口,当即毙命。 众人大惊,小小山匪如此悍勇而不怕死,慕容庄和姜远只是觉得难以置信,周东和王松却是对视一眼,二人清楚,此山匪恐怕并非山匪,而是死士! 训练有素专门杀人放火劫掠钱财的死士! 寻常山匪,绝无如此进退有度的队列,也没有如此严谨的章法,若真是山匪,不会只劫掠了姜远的钱财,会连慕容庄和周东的车辆也不会放过,更何况山匪在明明占据了上风之时,并没有赶尽杀绝,甚至连一名丫环都没有抢走。 可见对方并非真正劫财也不是劫色,而是目标明确,就是要对慕容庄和姜远下手。而刚才宁死不屈的山匪,更是印证了周东的推测,对方绝对是受人所托,志在消灭太子的死士。 只是为何在眼见大获全胜之时突然收兵,让人疑虑。 原本慕容庄和姜远想对周东暗下黑手,不料经山匪一闹,事情反倒摆到了明面之上,慕容庄将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乘机结果了周东,以免夜长梦多。他冷冷一笑:“周东,事已至此,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我受人之托,要让你死在齐国,眼下正是时机,你且放心,你死之后,我一定会把你的尸体运回魏国……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 慕容庄此话一出口,管高招呼一声,剩下的十余名死士各持武器,将周东几人包围。 第十一章 早知今日 姜远长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周东,你且安心离去,我会转告妹妹,你是为救我二人而死,是为魏国和太子捐躯,你至少可以落一个好名声含笑九泉了。” “受人之托?”周东冷笑连连,既然慕容庄不说出是受太子之托,他也装傻,“慕容兄、姜兄,你二人不知朝堂凶险,真以为那人在你二人将我杀死之后,会重用你二人?笑话!他和魏达不同,魏达虽喜怒无常,却是敢作敢当之人,宁肯背负天下人骂名,也从不掩饰自己好恶。他则不同,心深似海,从不让人知道他的喜好,礼贤下士,敬重先贤和老臣,为人谦让随和,近乎完人!如此完人,不会让自身有一丝污点,而你二人受他之托将我杀害,你二人就是他的污点,是以他怎会留你二人在身边并且重用?” 管高见慕容庄似有意动,不免心中焦急:“慕容公子,不要听他妖言惑众,当速杀之!” “哈哈,管护卫你且稍安,既然是必死之人,让我把话说完又能如何?莫非你以为我还能从你手下逃脱不成?”周东要的就是在慕容庄和姜远心中种下和太子隔阂的种子,“慕容兄,你且说说,他是否是一个有德之人?” “自然是了,他处处彰显德范。” “老子云,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周东微微一笑,一脸从容,“越是刻意彰显有德之人,其实无德。世间哪有完人?但凡完人,必是大奸大恶之人!” “你信口雌黄!”慕容庄蓦然大怒,“休想离间我们关系,你藏身魏国,伺机复国,才是大奸大恶之人。来人,快快杀了他。” “杀我容易,只不过杀我之后,慕容兄和姜兄也迟早会被灭口。知道为何沈南沈公子半途与我们分道而去?他是聪明人,为了保全沈家,远离是非。你可曾想过为何魏国三大公子同路前去齐国?哪里是巧合,分明是有人有意为之。魏国三公子若是因同一件事情被一起拿下,魏国三大富商都将后继无人,到时三大富翁的家产尽数充入国库,太子继位之后,便可国力充实,大拓疆土了。” “放肆!”管高再也听不下去了,飞身而起,一刀砍向了周东。 “大胆!”王松飞身迎敌,一枪直捣管高胸口。二人刀枪相交,战在一起。 随后数名死士包围过来,和子与、子良以及王单、谢建短兵相接。死士还有十余人,周东一方只有五人,对方以二对一,很快周东一方就落了下风。 子与和子良还好,二人打猎出身,擅长单打独斗,王松、王单和谢建,乃是来自行伍之中,若论行军打仗还行,单兵作战,几人不是死士的对手。 何况对方又人多势众。 周东摇头叹息一声,捡起一把宝剑,也挺身加入了战团之中。可惜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自己一方节节败退的事实。实力相差悬殊,他又不是武功高手,眼下难以支撑,几人都后退到了车前,退无可退了。 姜远还假装好意:“周兄何必如此?不如束手就擒,让管护卫一刀下去,也来得痛快。”他摇了摇头,想了想,转身上车,“我不忍看到你被人一刀一刀杀死,还是眼不见为净。慕容兄,等周东死了再叫我出来,相识一场,我总要为他送行才行。” “假仁假义!”子良气不过,扬手一枚袖箭射向了姜远,姜远吓得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倒在地上,虽狼狈,却也躲过了要害,只被箭射中了屁股。 “啊,哎呀,好疼。”姜远捂着屁股大叫,“你死到临头还敢伤人,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穷凶极恶……” 慕容庄都看不下去姜远的表演了,摆了摆手:“少说几句,赶紧疗伤,小心有毒。” 子良哈哈一笑:“箭上还真涂了毒药,姜远,一个时辰后你就会全身溃烂而死……啊!”一时分神,她被一名死士砍了一刀,幸好只是划破了皮肤,伤得不重。 子良受伤,子与担心之余,也被对手刺伤。周东见状,长叹一声扔了宝剑,坐在车前:“慕容兄,你我朋友一场,可否饶他们不死?他们从此留在齐国,永不回魏国。若是答应,我束手就擒,任由你摆布。” “不可,公子!”王松须发皆张,脸上身上沾满鲜血,他想起了当年和周东浴血沙场之时,不由感慨,“当年全军覆没,公子也不曾后退半步,如今还有余力拼死一搏,公子何出此言?我等愿与公子血战到底,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子与、子良和王单、谢建也一起大喊。 周东懒洋洋地笑了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时是大丈夫所为,有时又是愚蠢。王松,今日之事,错在于我过于轻信他人,有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忽然,他又得意地笑了笑,大声说道,“沈兄,再不现身就晚了,等我被慕容公子一刀杀死,你就只能收尸了。” “沈兄?沈南?”慕容庄无比震惊,忙左顾右盼,四下漆黑一片,哪里有半点人影,不由哈哈大笑,“周兄你是傻了不成?沈南遇到此事,跑还来不及,怎会前来救你?况且以他的本事,就算想救你,也只是白白送死,哈哈。” 姜远痛得咬牙切齿:“周兄,你就赶紧上路去吧,别再耽误大家时间了。管护卫,务必不要杀死子良,她射我一箭,我要还回来,等下活捉了她,绑到我的车上。” “是。” 管高应了一声,一刀砍向了子良,子良听出了姜远话中的戏谑之意,又羞又怒,抱了必死之心,飞身扑向管高,要和管高同归于尽。 不料管高竟是虚招,刀至中途,身子一转,竟是砍向了周东。周东坐在车前,正一副懈怠的样子,哪里躲闪得及,眼见就要被管高一刀砍中。 王松、子与惊呆了:“公子小心!” “嘶……” 黑暗深处,一声犹如追魂索命的呼啸声响起,一道寒光如流星瞬间一闪,管高的身子如同被人从后面大力拉回一样,倒退着飞了回去,一直飞出十余丈远,“咚”的一声钉在了一棵大树之上。 一枚长剑穿胸而过,只余剑柄在外,可见力度之大。更惊人的是,管高被钉在了离地一丈多高的树上,他瞪大眼睛,不相信地低头看向穿胸而过的长剑,嘴中涌出了鲜血:“这……这不可能!” 只说了一句话,带着不相信和不可能的震撼,管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谁?”慕容庄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从未见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他未曾上过战场,并未见过杀伤可达两百余丈的韩国长弩可以将人钉死在地上,却可以想象一枚长剑可将人击飞十余丈并且钉在一丈多高的树上是多么恐怖的力道,此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 “在树上!”太子的死士到底远胜一般护卫,立刻有人察觉到了出手之人在十余丈之远的一棵树上,众人纷纷掷剑或是射箭,要将来人拿下。 “嗖、嗖……” 两枚飞刀几乎同时射出,正中两名死士的额头,二人一头栽倒。 周东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夜色之中,距离又如此之远,来人飞刀杀人,不射胸口和脖颈,却偏偏要射最难射穿的额头,可见此人非但武功高强,还无比自信。在十余丈的距离,即便是强弓,若非臂力惊人的高手,也很难一箭射穿头骨。 此人到底是谁?周东蓦然起身,朝树上张望,树枝晃动,漆黑一片,婆娑影动,看不清是否真的有人。莫非此人和先前的山匪并非一路人?沈南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东方才之所以无比镇静,是他推测突然出现的山匪不出意外应该是沈南所为,沈南买通山匪,奔袭车队,是为了杀伤死士,为他解围。沈南躲在背后策划此事,也是为了明哲保身,他完全可以理解。只是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山匪在明明占据上风之时,突然收手离开。 斩草除根的道理沈南不会不懂! 虽说和沈南才认识不久,且和沈南并无深交,周东却是清楚,沈家如此低调神秘,沈南又如此性情,沈家必定大有来历,沈南不会对他放手不管,就算沈南真要远离是非,也不会完全袖手旁观,至少也要留下一些护卫保护他的周全才对。 沈南的随从中,肯定有身手不错的高手。 沈南却走得如此彻底并且义无反顾,沈南不是绝情,而是会暗中行事,周东相信他的判断没错。更不用说在第一晚之时,就有死士被不知名高手所杀,他就怀疑是沈南所为。 “放箭,放箭!射死他!”慕容庄恢复了几分冷静,跳了起来,又惊又怒。 众死士纷纷射箭,顿时箭飞如雨,只可惜,箭箭落空,树上再无动静。 第十二章 何必当初 有一名胆大并且轻功不错的死士纵身上树,查看一番:“没人。” 十余名死士,被不知名高手举手间干掉三人,如今只剩下九人,群龙无首的死士围住慕容庄,人心浮动,顾不上再对周东几人下手了。 周东大大松了一口气,又远离了慕容庄和姜远几丈,和王松几人商议对策。 周东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刚才出手的高手显然和第一晚杀掉伊洛的高手是同一人,手法相同,神出鬼没的身手也相同,那么高手到底是不是受沈南指使和山匪是否同伙,他不得而知。 王松几人也没有主意,子与无比气愤慕容庄和姜远的阴险歹毒,和子良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转身离开了。 “现今他们只有九人,其中又有四人有伤,还不是轻伤,实力对比和我们相差无几,相信他们不会再明枪明刀对我们下手了。”王松警惕地看了看远处慕容庄一行的车辆,见对方没什么异动,心里还是不太踏实,“公子,不如先下手为强,今晚我和王单、谢建暗中解决两三名死士……” “不可,此事风险太大,对方肯定早有防备。”周东摇头,虽说眼下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确实是上策,只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对方未必也不是存了同样的心思。” “顾不了那么多了,拼了一死也要保护公子安全。”王松狠狠地一拳砸在自己手掌上,“当初为什么不带几个人随行?大意,太大意了。” “也怪不得你,是我太低估太子的迫切和决心了。”周东苦笑一下,魏王毕竟年事已高,魏达又过于粗犷,而魏作正值当年,且又心机深沉,和他最为相像,一个人最大的对手往往是和自己最像的人,其实他早就该料到魏作既然不能正面杀他,肯定会暗中将他除掉。魏作的悍然出手更坚定了他要复国的决心。 “请公子下令!”王松决定哪怕一死也要保护周东安然无恙。 “平安抵达齐国见到吕唐就是最大的胜利。”周东就势躺在了车里,“慕容庄暂时不会对我们出手了,他们忌惮躲在暗中的高手。今晚应该会相安无事,明日一早,我们和他们分道扬镳,看他们如何应对。” 次日,天还未亮,周东就被嘈杂声惊醒,王松在车门轻轻敲击:“公子,慕容庄不辞而别了。” 什么?周东下车一看,慕容庄和姜远的车队已经驶出了几百丈开外,有一个小厮递交了一封书信,信上只有廖廖数语。 “周兄,仓促而别,请勿见怪。山高水长,他日相会。慕容庄敬上。” 周东扔了书信,微微一笑:“好一个他日相会,王松,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后启程。” “是。” 片刻之后,王松又返回:“公子,子与和子良不见了。” “什么?何时不见的?” “应该是昨晚。”王松望着慕容庄远去的车队,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怕是他父女二人潜入了慕容庄的车队之中。” 周东原本想和慕容庄分道扬镳,却又不能扔下子与父女不管,只好说道:“跟在慕容庄车队后面。” 此后数日,一直风平浪静,慕容庄再也没有派死士前来对周东下手,也是怪了,慕容庄不惹事,绝世高手也就没有再出现,不过让周东担心的是,子与父女还是下落不明。 五六日后,齐国都城临淄已经遥遥在望了。 天气渐暖,齐国比魏国偏东,春来更早,周东脱掉了棉衣,换上了单衣。 沿途花开正艳,迎春花、向阳花迎风怒放,路边的不知名野花也绽放了最艳丽的色彩。周东车停路边,站在车上举止四望,齐国大地和魏国大地并无显著不同,田间有农人劳作,远处有山,山色如黛,一派繁忙繁华景象。 齐国建国以来,煮盐垦田,很快富甲一方,兵甲十数万,是疆域濒临大海的大国,人称为海王之国。齐国向来为各诸侯国之首,无论是实力还是财力,都力压各诸侯一头,就连魏国也不敢小瞧齐国。 王松在周围查看一番,并无异常:“公子,进城之后,慕容庄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总算平安抵达了。” “在没有入城之前,一切还有变数……”周东远望还有数里之遥的城墙,蓦然心中一跳,前方慕容庄和姜远骑马而来,身后跟了数名死士,“呵呵,慕容兄亡我之心不死。” 眼下周东身边除了丫环和下人之外,只有三个护卫,对方只须五名死士,必能将周东一行赶尽杀绝。周东环顾四周,好在是在官道之上,来往车辆络绎不绝,相信慕容庄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不多时,慕容庄一行来到了周东近前,连同姜远在内,一共五人,周东暗中舒了一口气,只带了三名死士,慕容庄应该不想在此做一个了断。 慕容庄勒住缰绳,满面怒容:“周兄,我放你一马,你为何还要斤斤计较,暗下毒手?” 斤斤计较?若不是力有不逮,他早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周东心中冷笑连连,慕容庄居然还有脸说放他一马?不过是无力杀他而已,他笑了:“慕容兄何出此言?若是我暗下毒手,你和姜兄还会安然无恙高坐马上?恐怕早就弃尸荒野了。” 姜远脸色一变:“周东,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歹毒,我可是姜姝的兄长。” “你和慕容庄要杀我之时,可曾想过我是姜姝的夫君?”周东懒得再和二人计较,“你二人且放心,见到吕唐太子之后,路上之事,我不会和他提及。魏国之事,不必请齐人出面解决。等回到魏国之后,我们之间的事情,再慢慢算清不迟。” “你以为我怕你不成?未必你认识吕唐太子,我就不认识齐王,哼哼。”慕容庄冷哼几声,“你一路上派人先是捣坏炊具,又下药害得下人拉肚子,还想冲我和姜远下毒,幸好被人识破,只毒死了伙夫。你一向自诩为正人君子,却如此下作,算我瞎了眼以前还想和你引为知己。” 周东一愣,莫非是子与和子良父女所为?不应该,以子与父女的本事,下毒的话肯定会毒死慕容庄和姜远,那到底何人?为何只是捣乱而没有痛下杀手? 周东也懒得解释太多:“你想怎样?” “你下毒之事和我杀你之事,就此一笔勾销,既往不咎。”慕容庄拿出一张纸,“空口无凭,我们立字为证!” 周东接过一看,上有二人之间以往过节就此揭过,日后谁也不许提及,立君子之誓,杜是非之口,等齐国事了,回魏国再行解决,如是等等。 “哈哈哈哈……”周东看出了慕容庄的心虚,当即撕得粉碎,扬手扔到了慕容庄的脸上,“慕容庄,你一个十足的小人和我立什么君子之誓?若我真想取你性命,不过举手之劳。饶你不死,是等你回魏国之后,还有用处。让开,莫要挡路!” 周东一行扬长而去,慕容庄气得紧握剑柄,意欲拨剑而起。 却被姜远按住。 “周东有恃无恐,恐怕绝世高人是他暗中所派。”姜远目光中闪过一丝惧意,“只是为何他不杀了我们,还让人暗中一路捣乱,大费周章又是何故?” “他不过是想玩弄我们罢了。”慕容庄紧咬牙关,脸露狠绝之意,“周东自以为胜券在握,他得意太早了,并不知道我与齐国第一高手元者是莫逆之交。元者出面,必能将周东和他身后的高手除掉。” “可是在齐国都城动手,万一太子震怒,又该如何是好?” “不是还有沈南么?”慕容庄哈哈一笑,“沈南自以为远离车队就能躲开是非,他肯定猜到了什么,让元者杀了周东嫁祸于沈南,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姜远却并没有慕容庄那么乐观:“怕是颇有难度。” “事在人为。”慕容庄信心十足,“随我走,入城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拜会元者先生。” “元者先生肯答应么?” “当年我对他有救命之恩,再加上许以重金,十有八九可成。”慕容庄见周东的马车已经远去,脸上泛起古怪的笑容,“周东若是聪明人,就不会向吕唐提及路上之事。” 姜远也赞同慕容庄所说:“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又涉及到了太子。太子可是任公主的兄长,家丑不可外扬,周东也怕任公主偏向太子,在吕唐面前说他的不是,到时他就左右为难了。” “不管如何,一定不能让周东回到魏国,否则,太子必会杀我二人灭口。”慕容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用想也知道,以周东在魏国朝堂的名气,他说什么所有王公大臣都会相信,太子如此爱惜名声的一人,不杀他们灭口难道还要留着他们过年? 更要紧的是,以周东的聪明和实力,肯定还会有其他交换条件让太子心动,再加上有沈南的煽风点火,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姜远没有慕容庄想得长远,却也意识到了周东若是平安返回魏国,必是大患。 第十三章 何以见得 数日来,乐城所率的一万骑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日夜奔袭,不出五日就逼到了韩国都城阳翟五十里之内,韩国举国震惊。 亡国的阴影笼罩在阳翟每一个人的头顶之上,一时之间,乐城的大名传遍韩国的每一个角落。在得知乐城乃是灭亡中山国的乐羊大将军之孙后,韩国上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更让韩国君臣难以置信的是,乐城的一万骑兵为何能悄无声息地绕道韩国腹地,犹如神兵天降兵临阳翟城下?莫非乐城继承了乐羊战无不胜的指挥才能? 乐城也没有想到此行会如此顺利,直到距离阳翟还有五十余里时,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凭一己之力在韩国境内奔走如飞,如入无人之地。 五十余里,只不过是一日的路程,若是攻破了阳翟灭了韩国,他将会和爷爷一起名垂青史!爷爷灭中山国,孙子灭韩国,谁人会有如此荣耀?果真如此的话,必会让司马父子永无出头之日。 立功心切加上一路畅通无阻,乐城不免有几分膨胀,认为自己是军事天才,必能一举攻下阳翟。当即也不就地扎营,命令全军连夜直扑阳翟。 “什么?乐城已经到了阳翟城下?”司马运听到消息后,大吃一惊,他正在营帐之中和司马史下棋,当即扔了棋子,“当真?” 前来报信的传令官一头汗水:“小人不敢造次!” 司马史挥了挥手,让传令官下去,他微皱眉头,在帐中来回走动半晌:“兵贵神速,乐城以骑兵之快打了韩国一个措手不及。运儿,若是魏国有十万骑兵,一统天下不过数年之间。” 司马运却还是坚持他对武卒的推崇:“乐城不过是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我父子二人的十余万大军在正面牵制韩国主要兵力,无人留意乐城的去向,又只是区区一万人马,是以乐城才趁虚而入。” 司马史沉思良久:“此次怕是我二人做了一件错事,不应让乐城带走一万骑兵……” 二百余年后,秦国靠一只强大的骑兵征服了六国,最终完成了天下大统,正应了司马史对骑兵的判断。只可惜,司马史的眼光超前了太多。 “父亲,是否立刻发兵阳翟?不能让乐城抢了头功。”司马运有几分焦虑。 “不急,不急。”姜还是老的辣,司马史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立刻派人飞马回安邑,上奏魏王,乐城轻装深入韩国腹地,是救乐城还是进攻阳翟,请魏王示下。” “父亲……”司马运不解父亲之意,“离安邑即便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两日路程,一来一回,至少五日以上,只怕会错失良机!” “五日就五日,怕什么?”司马史含蓄地笑了,“阳翟城墙宽广不亚于安邑,若要攻破,需有攻城梯和武卒,骑兵如何攻城?” 司马运顿时恍然大悟,骑兵擅长奔袭,对高大的城墙无计可施,乐城兵临安邑城下,只能远远观望,若是韩国拒不出兵迎战,不出数日,乐城粮尽,只能无功而返。 不对,能无功而返已是万幸,韩军若是趁机倾城而出,乐城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他哈哈一笑:“父亲英明,孩儿受教了。” 忽听帐外有人叫道:“报!韩军将领韩奇峰率军来战!” 司马史点头一笑:“上奏魏王的奏折稍后再报,等你去斩杀了韩奇峰,一起报了军功。” 司马运哈哈一笑:“请父亲稍候片刻,孩儿这就去取了韩奇峰人头。韩老儿总是来自讨没趣,今日定叫他有来无回。” 数日后,捷报传到安邑,司马运斩杀韩军大将韩奇峰,屠韩军万余人,韩军退守百余里。 朝堂一片称赞魏王圣明之声。 退朝后,魏王和魏作在后院散步,魏王拿出一封奏折:“作儿,司马父子除了捷报之外,还有一封密信。” 魏作接过密信,并未打开:“可是乐城一万骑兵深入韩国腹地之事?” “正是。”魏王微露赞赏之意,“你在乐城身边,可有安插眼线?” 魏作谦恭一笑:“乐城身边、司马父子身边,皆有儿臣的眼线。” “对臣子,要恩威并重,也要有怀柔之策,更要有监控之法。”魏王缓步而行,春意已经很浓了,花开遍地,鸟鸣阵阵,树木吐绿,“四季分明,赏罚分明,才是帝王之道。现今诸侯争霸,先有各诸侯分封周朝,又有三家分晋,必会有人想要取代魏氏成为魏王,不得不防。” “儿臣谨记。”魏作躬身施礼,暗中观察魏王脸色,见魏王神情平静,才大着胆子说道,“父王,儿臣自回魏国辅佐父王朝政以来,以昼为夜以夜为昼,未敢稍有懈怠,却还是力有不及之处。父王可有调回二弟之心?” 魏王一愣,随即含蓄一笑:“作儿,你就不必试探父王了,父王封魏达为中山君,原本就是不想让你兄弟二人自相残杀。此事不必再提,魏达以后的封地就是中山国了。” “儿臣不敢。”魏作假装害怕躬身一礼,又说,“儿臣还有一事,还望父王不要责怪儿臣才好。儿臣派慕容庄、姜远和周东一起前往齐国,请吕唐和妹妹回魏参加儿臣大婚典礼。” “此为好事,怎会怪你?” “儿臣密令慕容庄和姜远便宜行事,伺机杀掉周东,以永绝后患!”魏作跪倒在地,慷慨激昂,“父王,周东狼子野心,藏身魏国,只为复国。此人心深似海,不可信之。父王顾及悠悠众人之口,不忍驱逐周东也不忍杀他,好心留周东在魏国安身立命,周东不知感恩,暗中串连司马父子,又拜王相国为师以迷惑儿臣,报仇复国之心,昭然若揭。若不除去,必是魏国之害。” “起来。”魏王脸色平静,毫无生气迹象,“不过是一个周东,杀便杀了,父王怎会怪你?只是,你令慕容庄和姜远便宜行事,他二人若是透露了此事,岂不是为天下人所不耻?” 魏作起身,微微一笑:“儿臣早已想到此事,待慕容庄和姜远返回安邑之后,儿臣便以杀害周东的罪名将二人处死,既保全了儿臣和周东的私交情谊,又让所有知情者永不开口。” 魏王点了点头:“倒也是一个万全之策……慕容庄和姜远皆是慕容家和姜家独子,二人一死,两家后继无人,偌大家业何人继承,你可有对策?” 父王果然目光如炬,魏作会心一笑:“二人残杀魏国有功之臣、相国弟子周东,死有余辜,家产充公,收入国库。” “身为上位者,凡事要光明磊落,不能落人口实。”魏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慕容庄的齐国之行,是否顺利?” “尚算顺利,除了有一个意外之外。”魏作想起数日没有收到管高的飞鸽传书,心知不妙,却还是不愿相信管高遭遇了什么不测,“先是沈南意外和周东同行,不过第三日后,沈南便自行离开了。近几日来,儿臣派去和慕容庄同行的死士,不再飞鸽传书,如今情况如何,不得而知。按照时日推算,应该已经到了齐国了。” “沈南?”魏王微一思忖,“真是巧了,魏国三公子难得一路同行。作儿,你可有想过,若是慕容庄失手,如何善后?” “儿臣惭愧,以为派出了二十个死士,绝无失手的可能,并无失手之后善后之计,还望父王赐教。” “慕容庄若是没有得手,到了齐国之后,他也会想方设法除掉周东,不会让周东再回魏国。而周东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二人在齐国斗法,谁的胜算更大?”魏王反问魏作。 魏作想了想:“恐怕是周东。” “错,是慕容庄。周东虽和齐国太子吕唐交情不错,但不要忘了,慕容庄和姜远是魏国两大富商之子,以他二人富可敌国的财富,若要在齐国买凶杀人,并非难事。”魏王眉头微微一皱,“周东之事,不足为虑,他即便侥幸活命,除非不回魏国,回来之后,依然可以随时寻一个理由将他除掉。倒是司马父子,颇是让父王头疼。” “父王是怕司马父子乘势起兵不成?”和魏王恰恰相反,相比周东,魏作其实倒并不担心司马父子,他觉得司马父子之患好除,周东之患难解,“父王放心,司马父子不会起兵,会安心帮魏国征战天下。” “何以见得?” “赵国为何允许魏国借道赵国灭掉了中山国?只因中山国屡次侵犯赵国,赵国和中山国交战多年,以万乘之国之威竟然打不败区区千乘小国中山国,赵王既痛恨中山国,又无计可施,只好假魏国之手灭之。赵国的本意是想让魏国和中山国两败俱伤,却未想到,魏国一鼓作气真的拿下了中山国。从此,赵国被魏国和中山国夹击,首尾难顾。”魏作在中山国期间,也算励精图治,不敢有丝毫懈怠,分析了各诸侯国之图谋,“如今中山国尚有魏军驻军五万余人,安邑城外驻扎十万余人,司马父子领兵也只有十余万,若他们起兵,先不说随时可以增援的中山国魏军,即便是安邑的魏军,也会让司马父子退避三舍。” 第十四章 于无声处见惊雷 魏王微微点头。 “儿臣借大婚之际,邀请吕唐前来魏国。司马父子若是起兵,齐国为救吕唐,必然出兵,更不用说司马父子身边随时可以牵制他二人的乐城了,以及韩军也不会放过司马父子。”魏作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儿臣有十足把握,若是司马父子起兵,只需一道密信送到韩国,许诺前后夹击歼灭司马父子后,退还所占韩国国地,韩军必会与魏国联手……” “司马父子若真要起兵,必要有周东鼎力相助才行,是以儿臣才要一心除掉周东。周东不除,司马父子野心不死,魏国不宁。” “……”魏王想说什么,摇了摇头,没有说出口,魏作的想法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过于简单了,且不能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否则将会前功尽弃,只是在尚未发生的事情上争论并无意义,他也不认为周东会是司马父子起兵的关键,他相信他对司马史的了解,“作儿,父王虽也担心司马父子坐大,不过父王和司马史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也知道他的为人。他对父王也算忠心,即便是司马运小有野心,也不足为虑。” “可是父王……” 魏王挥了挥手,打断了魏作的话:“此事不必多说,还有,日后用人之道,多安抚少制衡,才是长久之道。” “是!”魏作不敢再多说什么,躬身退下。 回到太子府,魏作先是读一会儿书,忽听下人禀报相国来访,他忙迎出门外——虽说贵为太子,毕竟王黄是恩师。 自从魏作回来之后,王黄是第一次登门来访。王黄为人淡泊,又多年为相,放眼魏国之中值得他登门之人,并无几个。 落座之后,魏作先是向王黄说起近来所读之书,王黄连连点头,随后话题一转:“太子可知老夫为何非要收周东为弟子?” 魏作心中猛然一跳,一时心虚:“弟子不知,还请恩师明示。” “其实老夫知道周东有复国之心……”王黄语出惊人,他徐徐站起,负手而立,“只是你可曾想过,他不在魏国而是在齐国、燕国,就没有复国之心了?一样会有。在齐国、燕国或许会鼓动齐王、燕王征伐魏国,但他在魏国则不同了,可以和他交友,可以让他娶妻,可以许以官位,慢慢同化之,让他的复国之志逐渐消磨。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才是帝王之道。” 魏作拱手而立:“弟子受教了。” “还有一事,周东可以帮老夫找到王左……”王黄看了出来魏作并未当真,心中暗叹一声,只好打亲情牌了,“老夫年事已高,王之又年纪尚小,若真能找到王左,老夫死也瞑目了。” 魏作心中疑惑,莫非事发,恩师知道了什么?不可能,此事远在齐国,除非是有人暗中飞鸽传书给恩师,否则恩师断然不知此事,难道是周东?他心中一跳:“难道周兄和恩师说了些什么?” “他倒没有,只是老夫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老夫的两个弟子面和心不和,又自相残杀,老夫听了无比痛心。王左一走十几年,老夫膝下无子,你和周东就是老夫的亲人。” 魏作心想究竟是谁透露了消息,恩师分明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忙深施一礼:“若是有人在恩师面前搬弄是非,不论真假,都是弟子之错,请恩师责罚!弟子从未做过有背恩师教诲之事,更不会对周兄如何。”又肃然正容,“寻找王左兄下落之事,恩师勿念,弟子一定竭尽全力寻到他。” “就算寻到他又能如何?你能劝他回家?”王黄微露失望之色,他昨晚收到飞鸽传书,才知周东险些命丧慕容庄和姜远之手,而背后的主使竟是魏作,痛心之余,又不免惋惜,幸好周东大难不死,他便不顾身份亲自登门太子府,想要劝魏作收手。 谁知魏作不但矢口否认,还有意接手寻找王左之事,言外之意就是还是不会放过周东,他很不愿意看到魏作和周东反目成仇,毕竟是他最为得意的两个弟子。 魏作听出了王黄语气中的不满之意,表面态度愈加恭敬,语气却并没有退让:“恩师放心,若能找到王兄,弟子必劝他回家,不管是许以官职还是重利。” 王黄心中一片凄凉:“如此说来,你和周东真的水火不容了?” “恩师不必多虑,弟子和周兄从无争执,相敬如宾。”魏作寸步不让。 “既如此,老夫告辞。”王黄心灰意冷,原以为魏作继位之后会对他更为重用,现在看来,他老了,已经入不了魏作之眼了。 魏作送到门外,望着王黄远去的背影,嘴中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路经姜府时,王黄微一迟疑,让马夫停下了马车。 姜府一见来访者是王黄,也没有通报,当即领王黄直接来到了姜望房间。 姜望正和姜姝说话,他气色稍好几分,已然能下地行走,却还是有几分虚弱。见王黄来访,忙起身相迎。 王黄几日前得知姜望突然病重的消息,曾来看望过一次,不想如今已经大好,当即无比开心。姜望说到他被姜远屡次下毒之事,又说他已经修书给姜家各地生意负责人,他和姜远断绝父子关系,所有姜家产业,姜远均无权调用。 等于是姜家对姜远关上了大门。 王黄本来刚刚努力平息的情绪又被姜望的决绝激发,顿时泪如雨下,惊得姜望和姜姝不知如何是好。堂堂的相国王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来沉静从容,今日为何突然失态。 却原来王黄一是痛心魏作对周东的追杀,二是悲痛此事还有姜远参与其中,他原本犹豫要不要告诉姜望真相,见到姜望才知道姜远做出了比参与除掉周东更让人唾弃的事情——弑父! 正是因此,王黄一时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待姜望和姜姝听到姜远居然和慕容庄狼狈为奸,暗中想要置周东于死地,还好周东吉人天相逃过一劫之后,姜姝惊吓得花容失色,险些昏厥,姜望更是气得打碎了他最心爱的花瓶,几乎站立不稳。 王黄不免后悔透露消息了,幸好姜望和姜姝还算坚强,很快就平息了心情。姜姝当即决定派出二十人的马队,日夜兼程前去齐国接应周东,并带上了姜望的亲笔书信,让周东有权调动姜家在齐国的所有人力物力,哪怕变卖了齐国所有的产业也在所不惜,只要周东能安然无恙。 同时,姜望决定对慕容家出手,不惜一切代价狙击慕容家的生意,即便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也要让慕容氏的生意受损。多年不曾发威的姜望,战意高涨,为了周东,他决意放手一搏。 王黄自担任相国以来,唯恐有半分落人口实,洁身自好,从不与人一争长短。这一次,他也一改以前的老好人性格,不要总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欺,他将慕容家的几处隐蔽的店铺以及和官府所做生意的底价透露给了姜望,姜姝当即派出精兵强将去抄慕容家的后路。 姜家一向与世无争,就连生意也从来不和争抢,王黄为官也是一样,所以许多人习惯了姜家的低调平和以及王黄的中庸,然而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成为魏国首富之前,姜家是怎样的攻城掠地打下了大大的江山,同样,在当上相国之前,王黄又是怎样的过关斩将,将一个个对手挑落马上。 是以姜望和王黄的联手,于无声处见惊雷! 三日后,慕容成正在家中安然喝茶,管家来报,数家店铺被房东收房,不管出价多少,就不肯再租给慕容家。这还不算,有几个明明已经定好的生意,不管是卖家还是买家,不约而同同时反悔,导致损失惨重。 更大的损失来自一笔原本定好的皮革生意,本是官府采买,虽说利润不大,但数量巨大,且后继还会源源不断买入,已经签字为证了,官府以第一批皮革不合格为由,打回了皮革不说,还撕毁了字据。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就让慕容成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针对慕容家。 会是谁呢? 不等慕容成查到是何人所为,慕容家的生意接二连三遭受重大打击,不但安邑城内的生意接连失利,整个魏国的生意也陷入了恐慌之中,要么管家管事辞职走人,要么房东收走店铺,要么买家爽约,要么供货商断货,只短短几天时间,慕容家的生意接近腰斩! 慕容成此时也终于查到了根源所在,竟是姜家要狙击慕容家,他顿时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地上门问罪。姜望也没有避而不见,开诚布公地告诉他,姜家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让慕容家一败涂地。 慕容成见姜望态度如此坚决,顿时服软了,毕竟姜家真要不惜血本死战到底,慕容家以目前的实力来说,还真不是对手。他不明就里,又求饶又服输,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姜望却送客了。 第十五章 一诺千金 慕容成绝望之余,登门拜访沈然,请沈然帮忙。沈然欣然应允,信誓旦旦答应一定和慕容家联手对付姜家,姜家欺人太甚。 等慕容成一走,沈然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儿子沈南所说果然不假,姜家和慕容家打起来了,他可以渔翁得利了,当即派人连夜前往魏国各地,目标明确,都是慕容家在魏国各地的产业。他的想法很直接,跟在姜家后面捡漏,姜家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慕容家的产业,弃之不要的,他以极低的价格买进。姜家没有谈妥的慕容家的产业,他出面压价谈妥吃下,总之,只要有好处就赶紧捡到自家锅里,如此机会,千载难逢,真要错过就太傻了。 以前是姜家联手王黄联合打压慕容家,如今沈家加入了战团,明是互不相帮,其实暗中对慕容家落井下石。 等慕容成察觉到不妙时,为时已晚,慕容家产业十有八九已经落入了姜家和沈家之手。万般无奈之下,他深夜前去太子府求助太子,太子说他会彻查此事,一定会还慕容家一个公道。 慕容成满怀希望而归,却不知道在他走后,太子下令以后慕容家来人,一律不见。他早就知道狙击慕容家的巨手一是姜家二是王黄三是沈家,不管是哪一家都是举足轻重的角色,尤其是王黄,他表面上还必须再三推崇,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个区区的慕容家,即便被瓜分了也没什么,反正都是魏国的财富,只不过是换了姓氏而已,又没有流出魏国的池塘。只要魏国池塘里面的水不少,就动摇不了魏国的根基。 乐城和司马运的较量以及姜家、慕容家和沈家的明争暗斗,周东自然不得而知,他此时人在齐国,正喝得酩酊大醉。 周东酒量极好,且又极为克制,向来不会喝醉。此次大醉,是因为任公主之故。 进了临淄城后,周东本想直奔王宫先去拜会吕唐,却在大街被人拦住,然后被硬重重拖到了一家客栈之中。 不是别人,正是沈南。 消失了十几日的沈南,精神饱满,绷带和拐杖全部不见,生龙活虎得像是从未受伤一样,让人疑心他之前是在假装。 客栈是临淄城内最大最好的云中客客栈,他一个人要了五间上房,只睡一间,闲置五间,就是故意炫富。 周东也正有许多疑问要问他,也就和他一起住进了云中客,反正此地离王宫也不过数里之遥。 “五间上房,我住在最中间一家,左右各有两间,任你挑选。”沈南站在院中,趾高气扬地指着仅有的五间上房,“齐人听说我是魏人,一脸鄙夷之色,认为他们才是天朝上国,魏人都是穷人,我一气之下想包了整个客栈,后来还是子良劝我不要乱花钱,可以省下来送给周公子,我才咽下了这口恶气。” “子良?”周东顿时又惊又喜,“子与可在?” “都在,都在。”沈南神情沉重地拍了拍周东的肩膀,又自得地笑了,“我何其不幸与你同行,一堆烂事都要替你收拾,你有我这个朋友,三生有幸。” 周东也笑了:“若真是三生有幸,就不会险些丧命了。” “死士都死光了,你身边有子与和子良,还有大将王松,就凭慕容庄和姜远的身手,能奈何得了你?”沈南奇道,一脸不屑,“你莫要得了便宜又卖乖。” “谁告诉你死士都死光了?”此时周东已然可以确定山匪之事确实是沈南所为。 “啊,没死光?还剩下多少?”沈南嘿嘿一笑,脸色微有尴尬,“莫要骗人,我读书不少。” 二人上了楼,周东看中了最东侧的上房,沈南连夸周东有眼光,最东侧的上房最大,也最舒适。 其实周东清楚沈南要了五间上房的用意,他一间,沈南一间,何不悟一间,子与和子良各一间,为何沈南对子与子良如此之好,从刚才他提到子良时神情间的眉飞色舞就可以看出,他喜欢上了子良。 沈南虽出身豪富之家,却也不是大手大脚之人,钱会花到关键之处。 周东刚进房间,还没有坐稳,子与和子良就进来了。二人也不说话,当即跪倒,恳请周东谅解二人自作主张之举。 周东一脸威严,不说话,沈南不忍子良跪地不起,想要扶起子良,却被子良推开。 “周兄,他二人也是一番好意,你就不必责怪他们了。况且一路上若不是他二人背后出手,你也不会平安抵达临淄不是?”沈南帮圆场。 “背后出手?哼!我何时教你二人暗中下毒了?即便你二人设置陷阱将慕容庄等人当成猎物也还说得过去。”周东气的不是二人的不辞而别,而是用毒一向为他所不耻,父王就是被王后和周西毒死,姜望也是被姜远下毒。用毒一招,过于阴险,有损阴德。 子良抬起头来,一脸委屈:“公子,我二人没有下毒,原本就是想设置陷阱一次除掉一个死士,各个击破,不出三日就能将剩余的死士全部解决。但在我和父亲遇到沈公子后,沈公子不让我们出手,说本是他的错就由他来弥补。” 周东听出了言外之意,看向了沈南:“沈兄不是说不知道死士还有不少?” 沈南不好意思地嘿嘿一阵干笑:“此事怪我,怪我。原本我和张郡谈妥,让他务必一举歼灭所有死士,结果张郡只除掉了一半死士就收兵回营了,事后才知道,原来他是被他的师父元者吹号唤回。可惜了,功亏一篑,再战上哪怕半个时辰,死士必定会无一生还。” 果然不出周东所料,山匪还真是沈南的手笔,他当时就纳闷为何眼见大获全胜之时,山匪却鸣金收兵了,却原来是被师父唤回了,等等,哪里不对?周东一脸疑惑:“张郡就是山匪头目了?山匪怎会还有师父?” “你让子与子良起来,不再怪罪他们,我就告诉你全部真相。”沈南眨眨眼睛,有意耍赖。 “好吧,你二人起来,站到一旁。”周东急于知道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因为子与父女虽不辞而别,也事出有因,且也没有做出太大的错事。 沈南忙将子良拉到一边,非要让她坐下,又喝了一杯茶,才又慢条斯理摇头晃脑地说了起来。 沈南发现了慕容庄和姜远的随从之中有太子的死士之后,当即决定远离周东,只不过不是明哲保身,而是要躲到幕后伺机出手。他找到了元者的大弟子张郡,许以重金让张郡带人猎杀所有死士。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郡虽身为齐国第一高手元者的大弟子,却也爱财,毕竟有家人和外室要养,更何况沈南开出的价钱他连拒绝的念头都没有就一口答应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干掉几个小毛贼,却遇到了棘手的硬茬,死士武功之高,远超他的预料。不过齐国男儿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情哪怕丢掉性命也要做到。只是在紧要关头,师父吹响了号角,他只能收手。 因并没有将死士全部消灭,张郡只要原定价钱的一半酬金。沈南仗义,照付无误。死士还剩余一半,也足够将周东杀死八次以上了,沈南提出再加一倍价钱,想让张郡再次出马,张郡推辞不受,师父再三交待,不许他再插手魏国客人之事,他只能听从师父之命。 沈南就想见元者一面,不料元者避而不见,沈南也是聪明人,知道元者有为难之处,也就不再勉强。只要元者不为难于他,他就谢天谢地了。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元者不让张郡出手对付慕容庄和姜远,莫非元者和他们大有交情? 怎么办才好?沈南在齐国虽有不少朋友,如张郡一样武艺高强又能为钱所动者却不多,毕竟对付死士是刀口舔血之事,再是贪财,拿命换钱之事,都会思虑再三。 但若是无人对死士出手,周东必死无疑,正束手无策时,意外遇到了出走的子与和子良父女。子与和子良原本是想离开周东,好暗中对死士下手,没有周东的约束,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周东太善良太心软了,凡事都想堂堂正正,可以放到明面之上。只是现在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要不择手段。 作为猎人出身的子与和子良,对付猎物时,从来不曾有过怜悯和同情,他们只想如何用尽一切方法让猎物掉入陷阱然后杀之。 还好二人在准备动手之前遇到了沈南。 二人对沈南颇有好感,倒不是沈南打着绷带柱着拐杖没有威胁力,而是沈南和周东一路同行,对周东没有恶意。沈南告知二人山匪之事是他所为,二人更是对沈南无比感激。在得知二人意欲何为时,沈南二话不说加入了二人,并且同二人一起制定了计划。 按照沈南所想,由他提供财力和物力的支持,由子与和子良出手设置陷阱,一日之内除掉两名死士,应该不在话下。不想张郡却又突然出现,代他的师父元者传话,让沈南不要做出任何对慕容庄、姜远不利的事情,否则沈南在齐国可能会遭遇不测。 第十六章 似曾相识 虽是明目张胆的威胁,沈南也只能忍着,在别人的地盘上,该低调就得低调,沈南出身大富之家,却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之人,聪明如他,连问张郡为什么元者要插手慕容庄的事情都没有问。 只不过子与和子良却气不过,非要暗中出手。沈南知道他阻止不了二人,出于好心,劝二人可以小打小闹地捣乱,不要闹大,否则惹怒了元者就麻烦大了。 二人不服,本着拼了一死也要为周东解围的想法,就想毒死所有人。眼见下毒成功,慕容庄一行即将全部中毒身亡之时,张郡却及时出现了。 张郡破坏了子与和子良的计谋,慕容庄一行侥幸逃过一劫。张郡警告说,师父说了,不许双方再争斗不休,都必须住手。谁对另一方下手,师父就会出手。 子与和子良虽不服,但在得知张郡就是当初蒙面山匪后,还是听了他的话。张郡毕竟收了沈南的钱,有几分过意不去,就暗示说可以让子与和子良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下手,敲打敲打慕容庄一行也是可以的。张郡的不少兄弟死在慕容庄手下手里,他也痛恨慕容庄等人。只是师父有命不得不从。 “若不是元者出手,慕容庄等人早就死在荒山野岭了,也不知道元者为什么要留慕容庄等人的性命……”沈南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嘿嘿一笑,“周东,我对你可是照顾有加,你要怎么感谢我?” 周东没理会沈南的取闹,沉思片刻:“何公子何在?” “何不悟?”沈南一愣,没想到周东什么都没问居然只问到了何不悟,不由笑道,“你找他何事?” “他一路和你同来,始终不见露面,可否请来一叙?”周东总觉得一路上发生的事情,除了太子想在除掉他之外,沈南力保他,必有原因,他和沈南非亲非故,若说有交情,也不过是数面之缘。 周东隐隐觉得,以沈南的为人,不会如此沉稳沉着,他背后必有高人指点,此高人,多半就是何不悟。 沈南迟疑片刻,眼睛转了转,又笑了:“何兄不在客栈。” “何公子就是在最西侧的上房。”子良亲眼见到何不悟入住了西侧上房后,再也没有出来。 周东起身,郑重其事朝沈南施一礼:“承蒙沈兄出手相救,救命之恩,必会铭记。只是在下很想问个清楚,沈南为何要如此尽心尽力帮我?所图为何?” 沈南呆了片刻,脸色凝重了几分,过了半晌终于憋不住,又噗哧一声乐了:“算了,算了,我为人坦荡,最不会伪装,既然你想问个明白,告诉你便是,省得你总是想问,而我又不是能藏住事情之人。子良,替我去请何兄过来。” 何不悟还如往常一样,神色淡淡,只和周东拱手一礼,就坐到一边不再说话。沈南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时候也差不多了,该来了。在贵客来前,我先说说我和周兄之间的渊源。” “上次周兄在王孙酒坊救我一命,所以周兄不要再提我救你之事,算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是理所应当之事。此次前来齐国,你我同行,原本我唯恐祸及己身,赶紧避开。后来为何又非要帮你?只因一人。” “谁?”周东最大的疑惑就是不清楚为何沈南非要帮他,帮他就等于是得罪了太子和慕容庄、姜远,此事非同小可。 “恩师王相国。”沈南提及王黄时,一改嘻嘻哈哈的随意,一脸肃然,“我当年承蒙恩师指点,否则醉生梦死,不知归途。来齐国之前,向恩师告别时,恩师得知我要与你同行,让我对你多加关照。和你分开后,飞鸽传书给恩师,恩师回信让我务必想法保证你的安全。正是恩师之言,才有了张郡假扮山匪夜袭之事。” “张郡假扮山匪夜袭之事,其实是何兄的主意。”沈南朝何不悟微一点头,“惭愧,在下才疏学浅,想不出来如此瞒天过海之计,若非何兄提点,怕是还束手无策。” 何不悟摆了摆手:“不过是雕虫小技,难入周兄法眼。” 周东朝何不悟深鞠一躬:“多谢何兄相助。” 何不悟既不站起也不还礼:“不必拘泥于虚礼。” “虚礼有时是虚礼,有时却是真情实意。”周东一时感慨,没想到他得以逃脱竟是利益于恩师,当即朝魏国方向遥拜,“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师之恩,弟子当铭记五内!” 何不悟微微动容,却还是没有离座,轻笑一声:“王相国为人圆滑世故,你二人却对他如此敬重,分明是被他所蒙蔽。他在魏国为相多年,可曾有过丝毫作为?不过是媚上欺下唯魏王喜好为第一的政客而已。” “此言差矣!”周东对王黄的敬重发自内心,是真心认可王黄的为人,不许任何人说他的不是,“恩师处事,面面俱到,并非一切唯魏王喜好为第一。不过身为臣子,忠君也是本分。想为百姓谋福,要以寻常手段做不寻常之事,才是最难。若能以谄媚事君,却又事事为百姓着想,看似大奸实则大善。比起为求清名以刚强事君,却只求世俗名声而不顾及百姓死活,看似大善实则大恶。所谓大仁不仁,大善不惠,若能为天下苍生计,个人的荣辱尚且不要,何况身外之物的虚名?” 一番话说得何不悟目瞪口呆,竟是愣在了当场! 周东明是谈及王黄,其实也是自己的心声,他想起从中山国覆灭到他逃往魏国,再到在魏国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可以行走在阳光之下,却又被太子暗算,一路走来,让他无比感慨:“就如我,当初国破家亡,我一心想要复仇,故潜藏魏国,伺机想要行刺乐羊或是魏王,哪怕拼了一死,也要以血还血。但在来到魏国之后,蒙公主和乐城相救,又觉两国交战,身为将领,有时即使并不情愿,也因责任使然,王令一下,不得不从,我对乐羊的恨意渐消,并不再想再杀他报仇,只想复国。” “后来数次被乐将军逼迫,乐将军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若说我不恨乐将军,那是假话,只是在对乐将军的恨意之中,多了敬重之心。乐将军一心为魏国着想,以免我日后复国会为魏国带来灭顶之灾,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分君之事,乃是臣子本分,只因立场不同,对人对事便不同,何错之有?正是乐将军一再置我于死地之举,我的复国之心愈加强烈。我一心复国,既不是为了祸乱魏国,也不是为了报复乐将军,而是为了中山国百姓!” “中山国被灭,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人家骨肉分离。魏国吞并中山国,母后和周西弃百姓于不顾藏身太行山中,我远遁魏国,在魏国安然度日,可有谁想过中山国百姓的所思所想?魏国攻打中山国时,中山百姓可曾愿意?魏国灭亡中山国后,派魏作治理中山国,中山国百姓可曾乐意?我逃往魏国,可曾对得起中山国百姓的拥戴?我若只顾自己安乐,不顾百姓死活,畏惧艰难而不复国,我可曾对得起百姓对父王对我身为太子的爱戴?” 周东一番慷慨陈辞,让众人都默然无语,感觉到了周东心中澎湃的激情和热血激荡的经历。 窗外的树上,人影闪动,人影手掌轻抚,在为周东的一番话而鼓掌。 “若我为中山国百姓复国,不管我在魏国如何忍辱负重,如何委曲求全,如何被魏王猜疑被太子暗算被死士暗杀,甚至被魏人耻笑谩骂,我心中坦荡坦然。于我而言,一切不过是虚名,不过是身外之物,只有复国之志才是心之所往。因仇恨立志,因百姓复国,诸位,请受周东一拜!”周东朝众人团团揖了一礼,“若周某复国成功,各位当为中山国功臣。若复国失败,周东必然身死,今日一拜,是为还诸位相助之情。” 何不悟肃然起敬,长身而起,朝周东长揖一礼:“周兄如此胸怀,如此气节,在下折服,请受在下一拜!和周兄相比,在下惭愧,无论心胸还是格局,都相差甚远!” 沈南、子与和子良也纷纷还礼。 周东忙扶起何不悟:“恩师不以魏人和中山人为区分,只重才识,才收我为弟子,是为大德。恩师明知我有复国之志,却假装不知,还一心让沈兄救我于水火之中,是为大义。恩师只为百姓着想,上承魏王下润苍生,虽被人误会失之气节,却全无私心,是为大仁。世人若知王相国,当为第一聪明者。” “王相国有你这个弟子,当欣慰矣。”何不悟眼中含泪,紧紧抓住了周东的胳膊,“周兄一番话,胜读十年书,胜度十年光阴,在下能结识周兄,实乃三生有幸。” 沈南也是无比感动:“恩师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你,我还微有怨言。现在看来,恩师有你这般一个知己,足矣!” 若说沈南感动还在情理之中,何不悟为何如此,周东不得而知,不过他总觉得何不悟似曾相识,只是实在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第十七章 再见公主 “何兄谬赞了,在下也是一时有感而发。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周东乘机说道,“何兄如此沉默寡言,心中有千秋,莫非经历过世事沧桑?” “何不悟?何不悟!何时才会悟!”何不悟呵呵笑了几声,犹如一唱三叹,说到后面,笑出了泪水,变成了哭声,“不瞒周兄,我其实是……” “何兄,不可!”沈南向前一步,抱住了何不悟的肩膀,就要阻止他,却被他推开。 “刚刚周兄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若现在还执迷不悟,对父亲耿耿于怀,我愧为人子!”何不悟朝魏国方向跪下,连磕了三个头,“父亲,不肖子王左知错了,待回魏国之后,若承蒙父亲不弃,王左愿重回王家,尽孝膝下。” 什么!周东震惊得倒退数步,何不悟就是恩师失踪已久的儿子王左?怪不得初见之下就觉得他有几分面熟。 之前周东推测王左就藏身魏国,甚至就在安邑城中,却怎么也没想到,王左竟在沈南身边,而沈南还是恩师的弟子之一。世事如此,近在咫尺却不相知,不免让人唏嘘。 “王兄快快起来。”周东和沈南一左一右扶起王左,王左泣不成声,几乎不能自持。 和父亲决裂之后,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王左就想远走高飞。他先是到了赵国,不久又辗转去了燕国,燕国苦寒之地,他冻得皮肤干裂,险些丧命。随后又去了齐国,甚至还在海上漂泊过一些时日。后来觉得身如浮萍寄居天地之间,也并非归宿,就算和父亲永不见面,也不一定非要远离,就又回到了安邑。 王左先是以替人写字为生,也曾做过账房先生,后遇到了沈然,和沈然一见如故。沈然正为沈南生性顽劣难以管教头疼,见王左为人沉稳大度,且又才识过人,就让王左化名何不悟伴随在沈南左右,不是以门客而是以座上宾之名。 开始时,沈南总是故意远离何不悟,后来遭遇过几次难题,都被何不悟一一化解,才对何不悟刮目相看。因沈然和王黄私交不错,在沈然的再三恳求下,王黄暗中收沈南为弟子,教导沈南为人之道。王黄并不知道,他是沈南恩师,而沈南身边还有一个亦师亦友之人,正是他苦寻不得的儿子王左! 沈南后来才知道何不悟的真实身份,彼时他和何不悟已然关系密切,就劝何不悟和王黄相认。何不悟心结未去,百般不肯,还说若是沈南告知父亲他的事情,他便一走了之,从此再不回来。 沈南无奈,只好应允。他想不明白身为父子,还有解不开的心结不成?他暗中观察得知,何不悟虽不和父亲相见,却还是暗中留意相国和王之的一举一动,但凡魏王有诏令颁布,他总是会精读数遍,因魏王诏令一向由王黄草拟。 精读之后,又总会不着痕迹地嘲讽几句,嘲笑王黄所拟诏令全是魏王之意,没有他的一丝主见,所谓傀儡相国,名符其实。 不过往往嘲笑过王黄之后,又会从字句之中推测王黄最近所读之书,还会指摘王黄语句用得不恰当之处。沈南就知道,何不悟心结未去,气性太大,总想挑出王黄的不足之处,虽认真执著,却也好笑。 沈南原以为再是气大,三年五年也会气消,不料十余年过去了,何不悟和王黄近在咫尺,却始终没有迈出相认的第一步,也让沈南越来越佩服何不悟的耐心。后来他慢慢才清楚,随着年岁的增长,何不悟的气性和耐心渐渐变成了固执和傲气,他越想找到王黄的不足和不对,越是陷在自己的心结中无法走出来。他其实是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除非有人可以帮他打开心结,否则他永远无法面对王黄。 也就是永远无法面对自己。 却没想到,一次齐国之行,何不悟十几年的心结被周东一番话打开,所谓心开意解是也,沈南不由暗暗赞叹之余,又不免感慨,世间之事,妙不可言,王黄王左父子联手帮助周东度过难关,周东又帮父子二人化解了十余年的恩怨,当真助人者人恒助之。 周东惊喜交加,和何不悟,不,王左重新见礼之后,王左被推为上座,不论年龄还是入师门时间,他都当之无愧为兄长。 几人又谈论了一番,眼见夜幕降临,沈南不免心急,几次推门朝外张望,喃喃自语:“说好申时到,都酉时,还不见人影儿。” 周东笑问:“你究竟是在等谁?” 沈南故作神秘一笑:“等下你就知道了……来了,来了。” 周东出门朝下面一看,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驶进了客栈,上面下来二人,都戴了斗笠披了斗篷,低头快步而行,看不清样子。等二人来到近前时,周东才看清二人,不由哑然失笑。 “吕兄你为何如此打扮?此地是齐国,你光明正大来访,谁敢拦你?” 来人正是吕唐和任公主。 吕唐轻轻一拉周东,进入房中,示意任公主关闭房门。 任公主瘦削了几分,不过气色还好,她一双好看的眼睛打量周东半天,目光中全是关切之意。 “路上遇到了意外,发现了刺客。”吕唐的神色之中有几分慌乱,悄悄推开窗户朝外面观望片刻,见几名乔装打扮的护卫悄然来到了客栈,才放下心来,“想不到在临淄城内,我身为齐国太子,居然还有刺客敢对我不利,传了出去,就成了笑话了。” “是什么刺客?”周东忙示意子与和子良父女出去查看,二人迅速出门,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说到刺客,周东又想起了路上遇到的一剑穿心的神秘高手:“沈兄,一剑钉死洛川和管高的神秘高手,究竟何人?” 沈南摇头:“不知道,和元者、张郡全无关系。” “你竟认识元者和张郡?”吕唐一脸惊讶,“沈兄的手,伸得倒长,哈哈。” “我只认识张郡,元者只是听说,未曾见过。若非认识张郡,周兄怕是来不到齐国了。”沈南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简单一说。 魏任大惊失色:“怎会如此?哥哥为何如此歹毒?慕容庄和姜远何在?夫君,请立刻诛杀慕容庄和姜远。” 吕唐一改以前的随意率性,脸色凝重:“慕容庄和姜远杀不得!怪不得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人追随,怀疑是刺客,无意中发现其中一人竟是张郡。如此说来,我多半可以猜到张郡并非是要刺杀我,而是要刺杀周东!” “为何是周东?张郡曾收了我的重金救过周东。”沈南不信吕唐的推测,“太子怕是猜错了,张郡和我还算有些交情。” “慕容庄和元者的交情更为深厚。”吕唐又朝窗外看了一眼,有几分不安,“若是慕容庄说动元者要对周兄下手,周兄怕是在劫难逃。元者武功之高,世所罕见,我身边的护卫,都不是他一招之敌。” 沈南“啊”了一声:“怪不得张郡不管我再出多高的价钱,都不肯再对慕容庄出手,却原来是有师命在身。元者武功再高,你堂堂太子命他不要对周东下手,他也敢不听么?” “虽我贵为太子,可惜元者是田氏之人。如今田氏在齐国已然尾大不掉,奈何不得。”吕唐摇了摇头,一脸无奈,“是以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周东哈哈一笑,毫无担忧之意:“你我相聚来之不易,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对酒当歌?沈兄,快让店家备酒,今日要和吕兄不醉不归。” 吕唐本来就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因周东之事才微有担忧,周东的提议正合他意,当即放下烦恼之事,开怀畅饮。 魏任却闷闷不乐,心思悱恻,难以排遣苦闷,不知不觉喝多了。吕唐也醉了,却是因开心而醉。周东也是酩酊大醉,倒不是他不把元者的威胁放在心上,而是认为元者不会在临淄对他下手,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事,明日再想。 最后只剩下王左和沈南未醉,王左是因不胜酒力,所以不饮酒。沈南却是无心喝酒,感觉胸中郁积难安,平生第一次感觉无助。难不成只能坐以待毙?原以为来到齐国之后,以吕唐的太子身份,再也无人敢对他们下手,却不想吕唐也有力有不及之处。 真是郁闷。 夜深之时,吕唐和魏任在护卫的护送下,回了王宫,望着醉得倒地不起的几人,沈南哭笑不得,让店家帮忙收拾停当,他无心睡眠,来到院中。 正见到子良正在院中练剑,一招一式虽不是行云流水,也颇有洒脱之意。 “子良,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沈南有气无力地看了子良一眼,“莫要过于劳累了。” “不,我不睡,我要练剑。我恨自己武功不够高强,无法保护公子。”子良越练越气,一剑斩在了树上,拿树出气。 第十八章 大钟 树约有两人合抱粗细,一剑砍中,丝毫未动,犹如蚍蜉撼树。奇怪的是,一片树叶从树下掉落下来。 沈南也没多想,伸手接住飘落的树叶:“你也不必自责,周兄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大不了到时让吕唐太子派出几十名护卫保护他的安全。回魏国之时,会和太子、任公主同行,谁还敢当着太子之面刺杀周兄不成?” 虽说沈南的话有几分道理,子良却还是焦虑不安,忽然她脸色一变:“你的树叶从何而来?” “树叶?当然是从树下飘落下来。你一剑砍在了树上,有树叶掉下有何奇怪?” “此树有半丈粗细,谁能一剑砍下震落树叶?你傻了不成?” “说得也是。”沈南也觉得不对,一脚踢在了树上,树纹丝不动,他又端详几眼手中树叶,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袭来,“咦,怪事,树叶怎会还有香气?” “树上有人!”子良蓦然清醒过来,沈南手中树叶并非真的树叶,此时正是春天,树叶刚吐绿芽,而他手中所拿却是一片完整的树叶,她纵身上树,厉喝一声,“什么人?” 沈南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抬头一看,黑夜之中,大树枝桠遮天蔽日,风吹影动,根本看不清是否有人藏身其中。 片刻之后子良从树上跃下,摇了摇头:“连个人影都没发现。” 二人不知道的是,在十余丈之外的另外一棵大树之上,有一个黑影站在树上,黑衣随风摆动,和夜色融为一体。 人影一动不动,犹如和树枝浑然长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人影突然倏忽消失,落在了周东门前。 房间内传来了轻微的呼声,人影在门前停留了片刻,手中突然多了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小刀伸出门缝,微一用力,门开了。 人影正要迈进房间,身形突然一滞,瞬间倒退飞出数丈之外,落在了子良所砍的大树之上。大树之上已然有了另外一个黑影,此人也是一身黑衣,不过是轻纱,又以黑纱蒙面。 “你是何人?为何拦我?”黑衣人影声音低沉。 “周东之命,只能我来取,你不配。”黑纱人影声音轻柔轻灵,飘忽不定。 “女子?”黑衣人影一怔,轻轻折断一根树枝在手中把玩,“你此刻若自行离去,我不会伤你。” 黑纱人影语气轻蔑:“同样。” “呵呵……”黑衣人影手腕轻轻一抖,手中树枝脱手而飞,快如闪电。黑夜之中,树枝几不可见。 黑纱人影也不见躲闪,右手抬起轻轻一弹——树枝被弹得一边,她手腕一动,嗖嗖两声,两枚飞刀直取黑衣人影的胸口。 黑衣人影纵身跃起,人在空中身子陡然一转,右脚飞出,竟是踢中了飞刀,飞刀蓦然转向,竟是飞了回去。 黑纱人影想要躲闪,两枚飞刀飞至中途,方向突变,一上一下,上取咽喉下取左腿,她为之一惊,如此绝技见所未见,无论跃起还是下沉,都难免中刀,她只得身子一横,化立为躺,堪堪躲过一击。 对方却是算准了她的身法,不等她再次出手,右手一扬,无数树枝如同漫天雨滴一般朝她袭来,她顿时大惊,对方手法之怪异身手之快,是她生平罕见,当即身子一坠,迅速下落,不料还是晚了一步,一枚树枝射入了左肩之中。 疼,钻心的疼,她虽疼痛,却没有惊慌,左手右手同时挥动,数枚飞刀飞向对方。不过她知道,双方虽未正式交手,她却已经输了一着。 黑衣人影也是颇为忌惮她的飞刀,虽看似游刃有余地一一躲过,却再也没有余力还手。正当他重新站稳,想要一举击杀黑纱人影时,三个人影从房间疾射而出。 被人发觉了,先机已失,他嘿嘿一笑,扬手三根树枝射向三人,纵身一跃,双臂展开如大鹏展翅,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从房间疾飞而出的三人正是王松、子与和子良。 三人听到外面动静时为时已晚,才一出门,就迎面来袭暗器,来势之快,让三人一时手忙脚乱。等三人十分狼狈地躲过暗器之后,不但黑衣人影消失不见,黑纱人影也无影无踪了。 再等三人看清逼得三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暗器竟是三根枝叶时,更是无比震惊,震惊之余,又不由后怕,此人武功之高,当真为一等一的高手。 次日,醒来的周东才知道无意中又躲过一劫,不由苦笑。 吕唐先是大摆宴席,宴请了周东、慕容庄和姜远一行,并接受了魏作的邀请,约定三日后启程前去魏国。随后,吕唐又私下宴请了周东和沈南、王左。 沈南倒也敬业,命工匠全力以赴改进吕唐和公主的车辇,并且加固,以防袭击。 太子府。后花园。 暮色四合,远处隐隐有丝竹声传来,又有吟唱之声,齐国首富之地,临淄繁华之都,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一行人都无心欣赏,匆匆吃了几口饭,几人就起身在园中散步,沈南、公主以及王左知道周东有话要和吕唐说,几人就有意落在了后面。 周东负手而行:“如此盛世,只需一场战乱就可以毁于一旦。吕兄,为齐国大计,为魏国大计,为在下复国大计,恳请你说服齐王,出兵韩国。” 吕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先不说出兵韩国之事,只说你如何复国?如今中山国所有兵器尽在魏军之手,你即便回去,登高一呼,响应者云集,也没有兵器可用。” “可否请吕兄铸造一口大钟,直接送运到中山国,以作为魏作太子大婚贺礼。”周东笑了,是那种很轻松很随意又有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铸造一口大钟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为何作为魏作太子大婚的贺礼,不送往魏国却要送往中山国?说不通。”吕唐虽不知道周东要一口大钟何用,却能猜到他肯定不是为了好玩,周东可不会像他一样随心所欲。 “说得通,大钟上刻下魏作太子治理中山国的丰功伟绩,摆放在了灵寿城内,让中山国百姓瞻仰,相信魏作太子会很开心。”周东拍了拍吕唐的肩膀,“记住,大钟务必要用料厚实,不可有丝毫偷工减料。” 吕唐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想到了什么,哈哈一笑:“好玩,有趣,没问题,此事我一定让你满意。来人,传令领铜十万斤,命工匠半月之内铸造大钟一口,钟内铭文稍后送到。” “是。”宫正忙领命而去。 “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一并讲来,近来我正闲得难受,若不是你来,我险些又偷跑出去。只是现在和公主成亲了,以后想要再偷偷溜出玩耍,怕是很难了。” “田氏如今在齐国如日中天,想要削弱田氏势力,是否无从下手?”周东抛出了难题。 吕唐点了点头:“父王时不时和我商议田氏之事,他都无计可施,我哪里会有办法?父亲忧心忡忡,总说总有一日田氏会将吕氏连根拔起。周兄,我本一个闲散之人,一生好入名山游,呼朋唤友登泰山下黄山,何其逍遥自在,为何偏偏生为太子,还要继位成为齐王治理齐国,想想就让人了无生趣。” 周东微微一笑,虽有几许无奈却又有数分慷慨:“你我皆生在帝王之家,本无冲天志,偏是太子身,既然生为太子,当一心为百姓谋福,才是大道。生而为天,恩泽天下。生而为地,承载万物。齐国和你,密不可分,若是田氏在你为齐王时谋反,你将如何应对?” 吕唐愣了半晌,忽然双手抱头,用力拉扯头发:“不要说了,周兄,我不想听,也不想去想,田氏现今在百姓之中一呼百应,许多文武百官也和田氏交往密切,田氏已是齐国心腹大患,却又无法除掉。父王也说过,田氏谦恭低下,若他削减田氏势力,非但会引起田氏反弹,极有可能逼迫田氏起兵谋反,也会大失民心。” 田氏在齐国经营日久,周东自是清楚如今田氏已是齐国无力根除的隐患,齐王要么等田氏主动谋反,要么逼迫田氏起事,不管是哪一种情形,齐王都无必胜把握。田氏之患,和司马氏之患相同。 放眼各诸侯国,如田氏和司马史者,比比皆是。各诸侯国为招贤纳士,广开方便之门,往往许以重诺和大权,久而久之,养虎为患。三家分晋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除非天下一统,否则各诸侯国还会为了壮大自身实力而大开国门,招募能人异士。和齐国相比,魏国隐患似乎不大,却也暗藏潜流。司马史是其一,姜家、慕容家和沈家三家巨富的存在,也是不小的威胁。 三家只是各自为政,互为竞争,如此就达到了无为而治的平衡。但魏作明显有借机吞并三家之意,此次齐国之行,魏作将慕容庄和姜远拖下水,埋下了日后将二人以杀害周东罪名除掉的伏笔。若一次齐国之行可以除掉他和慕容家与姜家,魏作必能迅速得到文武群臣的拥戴,继位之后,可以快刀斩乱麻排除所有隐患,从而成就大业。 第十九章 周郎妙计安天下 再进一步吞并了沈家,魏作国库充盈,想要征伐哪国就可以随时出兵。 魏作的雄心壮志让周东叹服,但手段过于阴毒,并且行事过于迫切了。身为上位者,除了奖罚分明恩威并重之外,还要有容人之量和长远眼光,不可只图一时之快和眼前利益。魏作长于计算擅长谋略,只可惜……操之过急并且不够坦荡。 “吕兄可否信我?”周东主意已定,此时正是复国的大好时机,不容错过。 “说的哪里话,不信你信谁?”吕唐挽着周东胳膊上了一处假山,登高远望,可见临淄城内万家灯火,“虽说我生性顽劣,又多有荒唐之事,不过身在其位当谋其政,想到万千臣民,若终有一日身陷战火之中,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也是无比痛心。周兄可有计谋,但说无妨。” 周东朝吕唐鞠躬施礼:“此计,一举数得。一为为齐国除去田氏之大患,即便不能斩草除根,也要田氏伤筋动骨。二为为魏作化解魏国司马史之大患,非为魏作故,是我不忍魏国百姓身陷水火之中。三为为中山国复国,中山国百姓因母后私心和周西无知而国破家亡,虽非我之故,却也是我的亲人之故,亲人之过错,我理应担当!” 一番话让吕唐顿时肃然正容:“周兄胸怀坦荡,在下佩服。” 周东淡然摇头:“一路走来,见多了生死,经历了太多离别,个人的仇恨只能越陷越深,只有心胸宽广,心系天下,才可成就大事。恳请吕兄为天下苍生计,请兵二十万,兵发韩国!” 吕唐以为他听错了:“兵发韩国?周兄你是不是说错了,不是应该兵发魏国?” 周东微微一笑:“若是兵发魏国,师出何名?何况你即将和魏国公主成亲,还要参加魏国太子的大婚……”说话间,他回身朝远处正和沈南、王左同行的魏任微微一笑。 “话虽如此,可是兵发韩国又师出何名?”吕唐并没有周东纵横捭阖的头脑,他的兴趣本来就不在朝堂之上。 “兵发韩国,是为了防止韩国的流民和流寇为乱齐国……”周东手扶柱子,轻轻拍了几下,“二十万齐军由齐入韩后,十万人马驻扎在齐韩和齐魏交界之处,以防流民为名,安营扎寨,另外十万人马一路南下,直扑阳翟。” “驻扎在边境之处,还说得过去,为何还要让十万人马前去阳翟?齐国并无吞并韩国之想。”吕唐想得头疼,不过却是十分兴奋,“好玩,此事颇有意思,肯定会让田氏和魏国摸不着头脑,让他们猜不透我们意欲何为。” “不,一定要让田氏和魏国清楚齐军的目的所在。”周东哈哈一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用兵之道,要有虚有实。十万齐国驻扎边境,明为防止流民流寇作乱,实为随时出兵魏国,让魏国无暇顾及中山国之事,将主要精力放在韩国和齐魏交界之地。田氏和韩国多有生意来往,在商队的必经之路驻扎齐军,又可以行保护商队之名收取田氏财力物力之实。此为其一。” “其二,十万齐军直扑阳翟,对外宣称是应韩王之请为解韩国之围,至于如何让韩王向齐王请求增援,只需齐王派出使者,提出割地条款,韩王在司马和乐城大军的围攻之下,必会应允,并不难办。难的就在于领兵之人,如何既一路奔袭南下救韩,又总是晚上一步,让司马和乐城大军快上一步将阳翟团团围住。韩王被困越久,就越会答应齐国的各种要求,此时齐王可以向韩王提出让韩国断绝和田氏的生意来往,韩王必会答应,田氏失去韩国,实力受损三成以上。” 吕唐听得眉飞色舞,摩拳擦掌:“还有呢?好玩,此计相当好玩,有趣,说下去。” “驰援韩国的齐军,许败不许胜,虽败仗不断,却越挫越勇,屡败屡战,同时,齐国损失惨重,齐王发布诏令,愿百姓自愿捐赠物力钱财又助齐军之威,再让人散布流言,声称田氏愿拿出三成的财力和物力,以助齐军。届时民意滔滔,田氏骑虎难下,即便不情愿,为博名声,也会捐献。如此,田氏又折损三成实力。至此,田氏实力削弱大半,大患可暂时化解。” 吕唐几乎要跳起来了:“周兄妙计安天下,真神人也。此计一出,田氏最为爱惜名声,必会上当。” “何来上当一说?此为国之大计,田氏也是为了齐国着想,此举虽损失财力,却还是赢得了民心,世间之事,有舍必有得。”周东却并没有吕唐的兴奋和期待,“此计最终能否助中山国复国成功,最最要紧一点,在于司马父子。” “怎么说?” “此计一举数得,其一,削弱田氏,其二,削弱司马氏。” “等等,你若复国,魏国必定不许,司马氏壮大,可削弱魏国实力,为何你还要削弱司马氏?周兄,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当然是复国,但不是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的复国,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百姓安居乐业的复国。若不要生灵涂炭,司马氏必须被魏作压下,否则,司马氏一朝兵权在握,必会天下大乱。司马父子野心极大,若是替代了魏氏成为魏国之君,必会西攻秦国东吞齐国,北越南楚,也不能幸免。” “好……吧,你说得都对,我反正都信了,你接着说。”吕唐嬉皮笑脸地笑了笑,“对司马父子,我一向也没有好感。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和谁是同盟?到底要帮谁壮大实力?” “谁心系天下苍生,谁为百姓谋福,谁符合大道,就帮谁。老子云,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 “哈哈,你故意省去了前面的一句: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吕唐也常读《道德经》,对老子之言句句熟悉,“其三就是中山国复国了?” “正是。”周东目露赞许之意,吕唐生性顽劣,好玩无度,多有荒唐之事,却也毕竟是太子,“其三,中山国借势复国。不过中山国借势复国,全在齐国二十万大军之上。二十万大军入境韩国,十万陈兵齐韩和齐魏边界,不管是齐国如何说辞,魏国必不会放心,也会以防止流民流寇为由增兵魏齐边境,防止齐军突然越境魏国,和韩国来一个联手攻魏。同时,十万大军直扑阳翟,魏王必会再增兵十万前去阳翟,谨防魏军好不容易打败无数韩军眼看要吞并韩国之时,被齐国摘了果实。” “确实如此,魏王不会相信齐军十万大军增援韩国,只为增援而不是想借机吞并韩国,怕是韩王也不会相信,只是韩王没有选择,而魏王可以从容应对。”吕唐也被周东的妙计代入其中,兴致大起,“如此一来,魏军东面增兵,是为防范齐国。南下增援,也是为了防止齐国乘机抢走韩国。届时魏国东线南线吃紧,难以为继之时,中山国乘势起兵,魏国首尾难顾,中山国复国必成。” 周东哈哈一笑:“吕兄,此事若成,可保齐国一百年安宁。” 吕唐背负双手,微微皱眉:“不对,此计也有未知之数,就是司马父子。” “正是,刚才我也说过,中山国最终能否复国成功,最最要紧一点,在于司马父子。”周东也背负双手,和吕唐并肩而立,“司马父子如今手握十五万大军,齐国发兵之后,魏王迫于形势,至少还要再增兵十万,如此司马父子手握二十五万大军,若是起兵谋反,魏国国内空虚,必亡。” “以你之见,司马父子会起兵谋反吗?” “我且问你,若司马父子起兵反魏,替代魏王之后,齐国是承认司马父子还是联合各诸侯国讨伐之?” “肯定讨伐。” “此也正是田氏迟迟不敢取代吕氏的原因所在,各诸侯国之间虽互相制衡,也互相承认,司马父子早就有叛逆之心,只是不敢轻举妄动,怕的就是被各诸侯国联手镇压。”周东沉思良久才说,“只是我也不敢猜测到时司马父子会不会铤而走险,非要富贵险中求……而此时魏国和韩国战事如何,也不得而知。” “乐城率一万骑兵深入韩国腹地,绕道阳翟城后,已经兵临阳翟城下了。”对于魏韩之战,齐国安插在韩国的商人和百姓,以及混入韩军魏军之中的细作,不时传来两军对决的消息,吕唐了如指掌,以便齐国据此做出准确判断,“司马父子暂时按兵不动,并没有从正面直扑阳翟,多半是想让乐城孤立无援,最终被韩军所灭。” “乐城率一万骑兵深入韩国腹地?”此事让周东吃惊不小,随即又摇头笑了,“乐城也成长起来了,倒是好事。只不过他也过于冒险轻敌了,若是判断不当,怕是会全军覆没。一有消息就及时告知我,乐城的成败,会决定司马父子是否起兵谋反。” 第二十章 利器 “此话怎讲?” “乐城若能逃脱,他的一万骑兵其快如风,神出鬼没,可以从后面牵制司马父子,必会让司马大军军心大乱。顾忌乐城大军,司马父子不会轻易叛乱。若是乐城全军覆没,司马父子无所顾忌,多半会孤注一掷。” “确实如此。”吕唐的手搭在周东的肩膀,“周兄,你我认识十几年来,今日第一次联手平定天下,但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周东也是湿润了眼眶,吕唐生性好玩,只要身在其位,必为天下百姓着想,今日之事,若成,则可保天下太平数十年。若败,则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只是无论进退,天下大势如此,只能顺势而为,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说服齐王出兵之事,就看吕兄了。” “分内之事,义不容辞。”吕唐点头,忽又面露忧色,“你要谨防刺客刺杀,后日一早启程前去魏国,我等同行,到时护卫无数,元者再是大胆,也不敢当众行刺。只是你在客栈之中,我即便派了护卫暗中保护,怕是也难防元者,他武功之高,天下无人可敌。” “吕兄不必多虑,此事,我已有应对之策。”周东宽慰吕唐,他哪里有对策,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让吕唐担心罢了。 夜色渐深,周东等人告辞而去,离开太子府。太子和公主送到府外。 魏任有千言万语想向周东倾诉,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且不说她和吕唐已然成亲,哥哥对周东如此狠心,也让她觉得愧对周东。 周东却没有丝毫责怪魏任之意,他情知魏任心思,宽慰说道:“公主不必担忧,我和魏作太子,终究会冰释前嫌,说不定还有一日,我和他会联手御敌。” 魏任只当周东是随口一说,勉强笑了笑。 回到客栈,一路上没有说话的沈南终于忍不住问周东和太子都谈了些什么,周东简略一说,并非有意隐瞒,而是不必向沈南和王左说得过细,二人未必领会其中深意。 果然,沈南连说此计不可行,过于弄险,稍有不慎全盘皆输,王左却是赞同,认为此计妙在考虑到了每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凡所大事,皆是人欲。世间种种,不外人性。 是夜,周东和王松商议,让王松即刻启程,前去韩国的魏军大营之中,面见司马运,面呈他的书信。王松虽不情愿,想留在周东身边保护周东,却也知道送信之事事关重大,只好再三叮嘱子与和子良,又让沈南别再隐藏他随从之中的高手,才离去。 沈南被王松识破,嘿嘿一笑,对周东解释说他的随从之中确实有几个高手,是为了在关键之时救命之用,所以不想暴露。只是他的高手虽轻功不错,身手并不比子与和子良强上多少,远不是元者的对手,露面也是没用。 周东才不会和沈南计较,一夜无话,安然度过,次日一早,迎来了又一波嘉宾——慕容庄和姜远。 自从来到临淄之后,慕容庄和姜远如水入大海,不见了人影,不知住在何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在昨晚太子的宴会上,周东和二人同席,却只是点头致意,并未说话。 周东不关心二人的去向,二人已经见过了太子吕唐,递交了魏作的亲笔信,吕唐业已答应前去魏国,二人事情已经办妥,不管是寻亲会友还是寻花问柳,都在情理之中。 原以为还会在回程时再见,不想二人还有脸登门来访,周东还好,笑脸相迎,沈南就没有好脸色了,夹枪带棒嘲讽二人脸厚如城墙,二人还真是脸厚如城墙,假装没听见沈南之话,依然笑呵呵地坐下喝茶。 沈南不让芥子倒茶,他要亲自去泡。到了外面,趁人不注意,他在慕容庄和姜远的茶杯里面吐了口水还不算,又将鞋底的泥蹭在了里面。又觉得泥过多容易被看出来,就又洗了洗杯子。 沈南亲自送茶,慕容庄和姜远假装受宠若惊,二人同时起身接过,一饮而尽。沈南实在忍不住笑,跑到了外面,险些和芥子撞了个满怀。 芥子暗中看到了沈南的使坏,小声告诉沈南,她在慕容庄和姜远的茶水里加了马尿,沈南顿时笑喷,跑到自己房间,乐得前仰后合,几乎停不下来。 慕容庄和姜远没有在意沈南的古怪,沉默少许,还是慕容庄先开口:“周兄,我和姜兄明日一早就启程返回魏国,为了避嫌,就不和周兄同行了。我们安邑再见!” 周东一愣,没想到慕容庄和姜远竟然不会和他与吕唐同行:“倒也可以,和太子是否说好?” “已然说好,太子也准了。”慕容庄朝姜远看了一眼,起身站起,姜远也同时起身,“就此别过,期待他日重逢。” 姜远拱手:“祝周兄一路顺利。” 周东送二人到门外,见二人的车马已经备好,只是随从不在,知道二人恐怕今晚就会出城,如此急切离开临淄,是想让元者尽快对他下手不成? 慕容庄神情如常,姜远却是脸色灰白,犹如遭受重创一般,莫非是姜家出了什么事情不成?周东也不好多问,只好目送二人离去。 沈南对周东还有耐心应付二人很是不解,换了是他,不乱棒打出就不错了,还给他们上茶?周东哈哈一笑:“如此不是才有机会让你在茶里吐口水加马尿?” “噗……”沈南再次笑喷,“你都看到了?我以为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正襟危坐,装得一本正经,眼睁睁看着慕容庄和姜远喝下,也不提醒二人,佩服,在下佩服你的养气本领。” “不过是一点口水和马尿,又喝不死人。”周东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今晚让你的随从加强戒备,慕容庄和姜远提前离开,怕是还是要对我们不利。” “不怕,王左兄有好东西让我们看。”沈南神秘兮兮地一笑,和周东来到了王左的房间。王左近两日一直闷在房间之中,也不知在做什么。 推门进去,周东吓了一跳,房间之中竟有十几人之多,人人眼布血丝,围在一起,正在热烈地讨论什么。 见周东和沈南进来,王左冲二人点了点头,他也是一夜未睡,疲惫和兴奋在脸上交织:“最晚今晚,可大功告成。” “什么东西?” 房间中间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放着一台类似织布机一样的东西,所不同的是,织布机上的密密麻麻的麻线换成了紧密排列的利箭。 一根根利箭通体由青铜打造,在灯光下散发森然寒光。箭身笔直,箭头尖锐。 “连发弩?”周东看出了端倪,很像是可以连发的弩弓。中山国多有能工巧匠,能打制青铜弩,最多可连射三箭。只不过连发弩一般只有尺余大小,威力不大,顶多射出十余丈远。 “不,是连环弩,一次可齐发三十箭,也可以一次三箭,连环十次,故称连环弩。”王左面有得意之色,他轻轻抚摸连环弩,“数年心血,一朝成形,也是人生之大事。周兄,当年我曾酷爱奇技淫巧,父亲视之洪水猛兽,严令禁止,幸好遇到了沈公子,才让我得偿夙愿。” “应该说若没有王兄相助,沈家的马车、家具也不会独步魏国,无人可及。” 原来沈家的马车和家具如此畅销,背后竟有王左的功劳。也是,恩师一向推崇读书,工匠之事,自然难入王黄之眼。 “还差最后一个环节,正在调试。”王左自信地一笑,“只需一座连环弩,任他多高的武功多厉害的刺客,必定叫他有来无回。” 周东大为松了一口气,连连赞道:“太好了,有如此利器,日后用在战场之上,也会让敌人闻风丧胆。” “周兄有所不知,此连环弩极其复杂,且一座就要数十金,虽是利器,却造价过高,无法成批打造。更何况,放眼天下可以打造此利器者,也就此房中十余人而已,哈哈。”沈南左手一拉王左,右手一拉周东,“今日难得高兴,又是月圆之夜,当对酒赏月。” 等周东几人赏月完毕时,连环弩已经装配完毕,架在了周东的房中,王左又精心设计了一个机关,只要有人想要刺杀周东,不管是从窗户进入还是从门口进入,都会触动机关,激发连环弩,到时三十只利箭分成三批,每批十只,分成上中下三路射向刺客,刺客即便是可以上天入地的神仙,怕是也在劫难逃。 三更过后,明月西沉,客栈一片寂静,客人都进入了梦乡,就连周东也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睡得香甜,或许是酒后睡眠更香,又或许是他房中黑黝黝的连环弩让他感觉踏实。 将近四更时,一团乌云飘来,遮住了月亮。忽然,一个人影一闪,出现在了客栈东面的大树之上。她一袭黑纱,正是上次大战黑衣男子的女子。 她在树上凝视周东房间一会儿,身形微动,正要飞身过去时,蓦然又收住身形,猛然回头,身后一个黑暗倏忽而至,落在了她身后一丈开外的树枝上。 第二十一章 死不瞑目 “又是你?”她目光收缩,悄然拨出了长剑,长剑湛然如水,乌云飘过,月光下落,映照得宝剑如一泓秋水。 “湛然剑!”黑衣人一惊,也抽出了他的长剑,长剑宛若游龙,却通体漆黑,“你是幔越的什么人?” “你认识父亲?”女子也是微微一怔,“游龙剑?你是魏国第一侠客元者?” “正是老夫。”元者嘿嘿一阵干笑,“你莫不是幔越之女幔陀?若真是,你还得叫我一声叔伯!你父当年和我有过一战,他不是我的对手,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且让开,让我结果了周东。” “不行,周东的命只能由我了结,谁也不许杀他。” “你这女娃,怎的如此固执?你也是要杀周东,老夫也是,谁杀不是杀,为何非要阻拦我?” “周东欠我一条命,我必须要亲自拿走。” “不如你去杀了周东,我在一旁看着,如何?” “不行,现在还不到杀他的时候。” “你……”元者被幔陀气笑了,当下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身形一闪,就落到了周东门前的走廊之上,不等他开门,幔陀一剑已经刺到。 他哭笑不得,幔陀如此不讲道理,不可理喻,他也不再顾及旧交情面,当下回身数剑逼退幔陀,冷冷一笑:“你的伤势未愈,再纠缠不休,休怪我手下无情。” “不许你杀周东。”幔陀只认准一个死理,她要保护周东安全,不能让周东被别人杀死,以便在她想通要杀周东时,可以随时出手。周东的命就是她的,是她的一个执念。 几招过后,元者被幔陀的纠缠得心烦意乱,不由起了杀心。虽然他也清楚幔越武功也十分高强,颇难对付,只是在周东事情之上,他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慕容庄和姜远提前离开临淄,要的就是让他在周东离开之前,将周东除掉。 元者虽武功超绝,却爱财如命,招收弟子不看根基看财力,谁钱多,谁就是大师兄,依此类推。是以当他得知沈南出了百余金让大弟子张郡假扮山匪刺杀慕容庄和姜远的随从时,他当即让人吹响号角唤回张郡回来,魏国三大富商公子相争,如此大发横财的机会,岂能是百余金就能了结的事情?张郡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 果不出元者所料,慕容庄随后登门来访,开价三百金让他除掉周东,元者故作矜持,说他身为一代宗师,怎会做出行刺他人的不耻之事?不要拿三百金来侮辱他的品行。 姜远以为事情不成,转身要走,慕容庄却不动声色地伸出了五根手指,元者却还是不为所动,起身送客。慕容庄索性又伸出了左手,元者才笑逐颜开,要留二人共进晚餐。 千金买周东首级,回去的路上姜远大感肉疼,慕容庄却骂他没有出息,若是完不成太子交待之事,回到魏国后,不是被冷落就是被打压,哪里还有好日子过?更何况和周东已经撕破了脸面,周东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还击。 姜远心中稍微平衡了几分,却又嘲讽元者的贪心。所谓一代宗师,竟是如此贪财之人。古往今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古不变。 慕容庄办事倒也利索,回去就不久就派人送来了千金。元者大喜过望,沈南只出百余金就想摆平此事,经他妙手从中摆布,便成了千金,富家子弟的钱,果然好赚。 既然收了慕容庄的钱,就要办成事情,第一次失手,元者很是郁闷了一番,不知道阻挠他出手的高手究竟何人,并非是齐国之内没有如此高手,而是齐国的高手他要么认识要么知道,绝对没有如此身法之人。 不管是谁,都不能挡他发财之路,不想第二次再来,竟又遇到此人,他想起慕容庄告别时的情形,慕容庄一脸恭敬:“元先生,我与姜兄启程回魏,周东之事就拜托了。相信元先生武功盖世,品行过人,事成之后,只需传信一封即可,不必看到周东人头。” 想他元者何许人也,怎会失信于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虽爱财,却不会失信于人。 “再不收手就别怪老夫不顾及故人之情了。”元者挥剑逼退幔陀,心中虽微有不解为何他和幔陀缠斗半天,周东的护卫不见有人出现,念头却是一闪而过,也是他自诩周东护卫不过是乌合之众,不是他一招之敌。 幔陀也不答话,只管一剑快过一剑连出杀招,元者顿时大怒,他和幔越并无什么交情,只是忌惮若他杀了幔陀,幔越前来纠缠不休,也是令人头疼,现在顾不上许多了,当即连踢数脚,逼得幔陀退后数步,他将身一纵,来到门前,一咬牙,索性一脚踢开了房门。 正好一缕月光射入房中,正清晰看到房中的床上躺着一人,睡得正香,房间中酒气冲天。元者扬手朝身后射出两只袖箭,只为阻挠幔陀的追击,右手一扬,手中长剑激射而出,正中床上之人。 一剑穿透。 成了!元者心中暗喜,向前一纵,越过房中一团黑呼呼犹如纺织机的东西,心中还有几分纳闷,为何周东房中有如此古怪事物?只微微一想,随即拔出床上宝剑,回身一看,幔陀已经从门外迈入门内,挺剑朝他便刺。 疯子,元者暗骂一句,心知无法从门口脱身,转身朝窗户飞起,人在半空之中听到身后床上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他忽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回头一看,顿时惊呆了。 床板翻转,两人从床下突然现身,犹如鬼魅一般。这……元者停下脚步,还未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现身的两人身形一动,房间正中的黑呼呼犹如纺织机的事物发出了咯吱的声响。 幔陀此时也来到了房中,原以为周东已经被一剑杀死,正悲愤交加之时,突现异变,顿时让她惊呆当场。 更让她惊呆的是,身后突然出现一人,一拍她的肩膀小声说道:“快快退出房间。” 以幔陀的身手,身后有人接近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是她以为周东已死,悲愤之下,心神飘忽,再者身后之人的声音酷似周东,也是让她一时恍惚。 回身一看,身后之人一袭长衫,淡然出尘,一脸淡笑,不是周东又能是谁? “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不过,他快要死了。”周东猛然后退一步,幔陀当下也不再迟疑,正要一步退出时,蓦然感觉一股劲风袭来,猛然推开周东,反手一挡,只晚了半步,一枚树枝没入了她的胸膛。 正是元者发现周东未死,想要偷袭周东,幔陀想要搭救周东,却不幸中了暗器。 正是元者的成名暗器铁树枝。 周东大惊,抱住了幔陀倒下的身子,悲痛欲绝,大喝一声:“放箭!” 元者一阵冷笑,以他的武功,区区几枝箭怎能伤他?正要再次出手了结了周东性命之时,却见房中黑呼呼的事物犹如巨兽一般露出狰狞的面目,赫然有几十只箭一字排开,对准了他。 元者从未见过如此机械,只一愣神,只见寒光一闪,十只箭倏忽而至。他当即大惊,纵身飞起撞破窗户,想要躲开连发之箭。不料第一波十只箭未至,第二波十只箭又发,呼啸之声格外刺耳。 元者心中猛然升起恐慌之意,是前所未有的惧意。他长剑挥舞如风,一连斩落十只箭,却未能全部斩落第二波。第二波十只箭五只擦身而过,五只射中双腿。 一阵巨痛传来,元者身形一滞,再也无力飞空,身形迅速下坠,若是掉到地上,顶多摔个残废,也算侥幸捡得一命。不想念头才动,第三波十只箭一闪就到了眼前。 元者心中的震惊无与伦比,什么利器竟能连发三十箭,别说是他,就是一只鸟儿也无法躲开,不公平,竟用器械和他比试。只是念头才起,十只箭悉数射入胸膛之中。 十只箭力道之大,有摧枯拉朽之势,将元者身形带飞十余丈之外,钉在了大树之上。 可怜一代宗师元者,圆睁双眼,鲜血横流,被钉死在了大树之上,高高挂在枝头,成为天下笑柄。 元者死不瞑目! 若是让元者知道他死后一连三天被高挂树枝之上,被无数人指点耻笑,他恐怕不只是死不瞑目了,而是恨不得跳下来连斩周东十剑。 只不过,他永远没有机会了。 响声终于惊动了其他的客人,客栈东家西门虎吓得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赶紧连滚带爬去报官。 等官府来人后,已经天亮了。官府查看了一番后,想要查证什么时,出现了几个明显是来自王宫的华服之人,对官府来人说了几句什么,官府来人立刻转身走人。 西门虎不知所以,再次去报官,得到了答复是等候处置,一等就是三天,尸体挂在树上,谁也不敢摘下,吓得所有客人都退房而走。 周东一行也在第二日离开了云中客客栈。 离开之时,张郡前来送行。 第二十二章 迎难而上 师父被杀,张郡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伤悲,语气轻松,言谈之中似乎还微有庆幸之意。师父一死,他身为大师兄,顺理成章继承了衣钵,并且师父还留下了不菲的遗产,他在表面上的悲切之下,内心还微有几分对日后执掌门户的期待。 周东一行在城外和吕唐汇合,然后启程前往魏国。 春日已深,官道两旁的树木都染上了一层绿色,野花满径,阳光温暖,微风徐动,是一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 周东没有乘坐自己的马车,而是和吕唐同乘一车,公主自己独乘一车。 车队共有五辆马车,都是沈家特制的加固马车,再加上随从和护卫三百余人,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幔陀在你车上养伤?”吕唐摆弄香炉中的线香,盖上香炉盖,懒洋洋地靠在车窗上,朝外面张望,“这么说,你也算救幔陀一命了?” 当时若不是周东及时拉开幔陀,第一波十只利箭就会射向幔陀,幔陀身上有伤,必然躲闪不及,说来也算是他救了幔陀一命。 不过,幔陀的命还是危在旦夕。 幔陀第一次和元者过招,中了元者的树枝暗器,是元者从树上所摘的树枝。第二次所中树枝,是他特制的铁制树枝。以幔陀的功力,即便中了暗器,又不是要害之处,很快就能痊愈。只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元者如此绝世高手,暗器上竟然有毒! 向来暗器喂毒为高手所不耻,何况元者身为一代宗师,竟是如此歹毒。幔陀在目睹了元者被活活钉死在大树之上之后,毒性发作,昏倒在了周东怀中。 王左查看之下,知道幔陀中毒,当即让人到元者身上搜寻解药,却一无所获。次日张郡前来送行时,沈南也问他元者所用何毒,张郡愕然,他从来不知师父还会用毒。 幔陀已然昏迷不醒,无奈之下,只好将她放置在周东的马车之上,由王左先是配制了常见的解毒药为她解毒,却并无效果。 周东不免忧心忡忡。 虽说幔陀之前数次杀他,但却是为救他而受伤,即便幔陀救他也是为了杀他,他却不能不念及幔陀救命之恩。何况上次元者夜袭,他莫名其妙逃过一劫,也是幔陀所为。 周东摇了摇头:“幔陀之毒若是不解,还是会没命。眼下不知她所中何毒,无从下药。” 吕唐忽然眼前一亮:“或许慕容庄知道幔陀所中之毒,慕容庄和元者相识多年,他二人交情莫逆。” 周东点了点头:“姑且一试。子与……” “子与在。” “你速去追赶慕容庄和姜远的车队,送书信一封。”周东提笔写了一封信,交与子与。子与领命而去。 “二十万齐军已经发兵了,十万抵达了齐韩边界,五万留守齐韩边界,五万正朝齐魏边界进发,另外十万,正火速赶往阳翟,估计十五内就会到达阳翟。”吕唐知道周东最关心的是发兵之事,也不等周东开口,就主动说了出来。 周东却是淡淡一笑,他知道齐王必定发兵,此事事关齐国国运,以齐王的远见卓识,若不发兵就是短见了:“大钟可否铸造完毕?” “十万斤的大钟,前所未有,工匠们不敢轻举妄动,正在精心计算大小和厚度,不出意外,三日之内铸好,十五日之内就要送达中山国。只是,十万斤大钟过于笨重,想要安全送到中山国,怕是也要费一番周折。” “不是沈公子已经留下了一些工匠在打造车辆?他刚刚还说,车辆三日之内就会建造出来。”周东双手握拳,微有紧张之意,“大钟事关重大,是最关键的一环,万万不可有丝毫差错。” “不会,此事我心里有底,没底的是司马父子。”吕唐更担心司马父子的失控,万一司马父子势如破竹先攻破了阳翟,再和魏国增援的大军汇合一处,直接和前去阳翟的十万齐国交战,将会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 吕唐的马车足够宽敞,周东斜躺了身子,伸了伸腿:“司马父子不会和齐军交战,吕兄尽管放心。我已经派人前去和司马运相见,司马运见了我的亲笔信,自会明白何去何从。” “信上写了什么?”吕唐好奇之心熊熊燃烧。 “司马运是聪明人,只需一句话他就会明白孰轻孰重……若要平外,必先安内。” “若要平外,必先安内?”吕唐低头想了片刻,猛然大喜,“周兄高明,在下佩服。” 见惯了吕唐嘻嘻哈哈没有正形的样子,乍一见到他一本正经的道谢,周东反倒有几分不适应:“你我之间就不必见外了,此去魏国,少说也要十几日,路途漫长,幔陀之毒该如何办?” 吕唐摇头摊手,右手支腮,言外之意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周东跳下车,快步回到自己车上,幔陀平躺车内,紧闭双眼,秀美的脸庞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周东虽粗懂医术,却并不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再者连幔陀所中之毒是什么也不知道,无从下手。 若是妙关或许可知解毒之法,只可惜,妙关还远在魏国,也许流落到了他国也未可知。周东愁眉不展,幔陀对他有救命之恩,中毒也是因他而起,眼睁睁看着幔陀毒性侵入五脏而死,他于心不忍。 但愿慕容庄有解毒之法,周东望向了官道的远处,官道上,车辆不多,远处的官道如蜿蜒的河流消失在了田野之中,看不到尽头。 想了一想,他又小跑几步,追上了前面沈南的车辆,跳了上去。 沈南正在车内和王左对弈。 见周东一脸忧色,沈南知道他在担心幔陀,笑道:“若是幔陀伤好得以不死,你收了她就是。” “不要取笑。”王左扔了棋子,伸了伸腿,神思凝重,“我查遍典籍也查不到幔陀所中之毒究竟是何毒,若以常理而论,幔陀此时已经毒发身亡了。但她却呼吸均匀,犹如睡着一般,除了脸上的黑气之外,就连脉搏也是正常,全无中毒迹象,如此咄咄怪事,见所未见。幔陀既未毒发身亡,也不见醒来,确实是让人费解。” “莫非她中的是曼陀罗之毒?”周东灵光一闪,想起有一种十分艳丽的曼陀罗花,有致幻、麻醉的毒性,可让人昏睡不醒。 “曼陀罗?”王左猛然一惊,忙起身去翻看典籍。 “典籍之上未见记载,是我无意中听一名异域的术士所说,此花并不产于各诸侯国,说是产自西方海外之国。”周东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了下去,“我也未曾见过,只是听闻,即便幔陀所中之毒是曼陀罗,也是无药可解。” “说了半天,尽是废话。”沈南摆了摆手,一脸轻松,“你二人也不必费心费神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幔陀的死活,只有老天说了算。” 王左眼睛一瞪:“若事事无为,则事事无所为。大大夫为人处事,当迎难而上,尽心尽力,才是君子本色。” 周东也是一脸嫌弃:“只有尽力而为,才可问心无愧,如你一般只管舒适享受,车内一躺,莫非幔陀就能醒来不成?” “公子,公子!”话音刚落,子良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急切而惊喜,“幔陀醒来了。” 沈南一脸促狭笑容:“怎样?着急也没用,该醒时,自然就醒了,哈哈。” 周东吃了一惊,顾不上和沈南争论,急匆匆返回车上。沈南和王左也紧随其后。 幔陀坐了起来,气色依然极差,脸上的黑气似乎又重了几分,她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却空洞无神,双手摸来摸去:“怎么看不到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的眼睛怎么了?” 子良眼泪流了下来:“幔陀姐姐,子良在,你莫要害怕,子良会陪在你的身边。” “我不要子良,我要周东。” 周东也顾不许多,抓住了幔陀的手:“幔陀姑娘,周东在此。” “周东,我看不见了,眼睛瞎了,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上天责怪我有眼无珠,不识人心,被坏人蒙骗,差点杀了好人,是罪有应得。” 周东感觉到幔陀手心的冰凉,见她额头上冷汗直冒,无比痛心:“幔陀姑娘不必如此,你也是一时受人蒙蔽。你本性善良,数次救我性命,若非你险些错杀我,也不会一直追随在我左右,暗中保护我的周全。” 幔陀微微皱眉,似有痛苦之色:“我回中山国后,暗中走访才得知王后和周西陷害你的真相,本来想杀了王后和周西为民除害,却被父亲制止。父亲以为我是被你所骗,就潜入魏国想要杀你。还好我及时赶到,才没有酿成大错。父亲大意之下,中了一箭,在安邑城养伤,又被太子下令全城搜捕,没有藏身之处,无奈之下,只好逃回了中山国……咳咳!” “幔陀姑娘不要再说了,先养好身体要紧。”周东不忍她过多说话,话多伤气,不料幔陀却将他抓得更紧了。 第二十三章 救治 “不,我要说,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幔陀勉强笑了笑,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她犹然不觉,“送父亲回中山国后,我又返回了魏国,不料听说你启程去了齐国,就一路尾随。后来被一名死士发现了行踪,只得出手杀了他……” 沈南奇道:“为何张郡大战死士时,你不出手相助?趁机将死士杀个净光,可保周兄平安。” “我只想保护周公子安全,因我险些误杀他的性命,过意不去,才不理会山匪和死士谁死谁活。” “你……”沈南觉得幔陀像是傻子,“杀光了死士,周兄不就安全了?你怎么就不多想一些?” “只要死士没有要取周公子性命,我就不会出手杀人。身为侠客,侠义第一,杀人第二。” “好,好,你说什么都对。”沈南认输了,知道怎么也不会说服幔陀,幔陀就是认死理。 “原本我只是想一路安全护送周公子到齐国,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不想周公子在客栈房间中一番复国的慷慨之语,让我豁然开朗,所谓侠客,杀一恶人是为义,杀十恶人是为侠,却终究杀不尽天下恶人。而周公子心系天下苍生,只为百姓复国,才是真正的侠之大者,是仁义君子。我就决定留在公子左右,助公子成就大业。” “咳咳……”一阵猛然的咳嗽让幔陀喘不过气来,她“哇”的一口吐出了一滩血水,血水红中带黑,隐有怪味扑鼻,“只可惜,我技不如人,身中巨毒,怕是不久于人世了。公子,我死之后,请公子埋我于中山国,愿魂归故土。还请公子转告父亲,让他不要以我为念,也不要与公子为难,也请公子不要怪罪父亲……” 想中山国无数王公大臣,就连母后和周西在内,竟是不如一名女子的侠肝义胆,周东热泪长流:“幔陀姑娘,你且放心,中山国复国之后,我定会爱惜百姓励精图治,也会厚待幔越先生……” “多谢公子。”幔陀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垂了下去,“幔陀只怕再也不能保护公子了,请公子原谅幔陀未能守诺……” “拿剑来!”周东的目光落在幔陀吐出了黑血上,见幔陀虽然再次昏迷却黑气少了一分的脸色上,猛然想起了什么。 “你要杀她?”沈南一愣,却还是递上了宝剑,“她都已经快要死了,你还杀她,太残忍了。” “你和王兄扶住幔陀。”周东瞪了沈南一眼,吓得沈南一缩脖子忙扶住了幔陀的胳膊,“子良,你拿木盆随时准备接着。” “是。”子良忙起木盆,却一脸迷茫,“接什么?” 周东也不答话,抽出宝剑,一剑就斩在了幔陀的后背之上。 “啊!”众人皆大吃一惊,一剑斩下,幔陀即便不被斩为两截,至少也要血肉横飞。不过剑落下之后,却是“砰”的一声,原来是剑身拍在了幔陀后背之上,众人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幔陀受了一击,身子软绵绵一挺,随即又垂了下来。周东不甘,接连出剑,连续用剑身敲打幔陀的后背,几下过后,连沈南都不忍心了,叫道:“你干什么?再拍下去,没病的人都被你拍死了。” 周东不管,又连拍三下,终于在他近乎绝望之时,幔陀身子猛然一挺,圆睁双眼,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中有许多黑色的血块。 正吐在子良的木盆之中。 吐血之后,幔陀的神色更加萎靡了几分,脸上的黑气却是又减弱不少。周东大喜,他的推测没错,幔陀所中之毒可以通过吐血化解一部分,吐血之后虽然身体虚弱,总好过毒性郁积在体内早晚夺人性命。 “多喂她一些补血益气的补品。”周东还了沈南宝剑,见幔陀沉沉睡去,呼吸均匀,心中稍安,“但愿她吉人天相,能度过此关。” “若幔陀真能得以活命,周兄,她以后早晚会打还回来,哈哈。”沈南被周东刚才的凶猛着实吓得不轻。 三日后,幔陀悠悠醒来,气色好了许多,脸上的黑气虽然还有,已经弱不可见了,毒性解了大半。周东心下欢喜,想要再故计重施,再敲击幔陀几剑,幔陀虽未反对,沈南、王左和子良坚决不许。 就连吕唐和公主听了也是连连摇头,周东只好打消了念头。 子与及时赶回来了。 子与追上了慕容庄和姜远的车队,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慕容庄和姜远难以抑止喜悦之色,以为子与如此奔袭而来是为了报丧——元者出手,周东若再是不死,天理难容。 不料在得知周东不但安然无恙而元者却身中数十箭而死的消息后,慕容庄和姜远面如死灰,感觉犹如天塌下来一般。二人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有了无生趣之感。 周东竟然没死?周东怎能没死?他怎么就如此命大,怎么都杀不死他?他是人还是鬼? 其时慕容庄已然得知慕容家被姜家和沈家联合狙击,家产损失超过八成,他从一名富家子弟即将负债累累,从此永无宁日,他连死的心都有了。和他同样有想死心思的是姜远,姜远早在离开齐国之时,想在齐国的钱庄兑付金子时被告知,他已经不再是姜家的少东家,姜公已经传令各地,姜家没有姜远这个逆子,姜远无法再动用姜家的任何人脉资源和产业。 晴天霹雳! 姜远感觉如同一头栽下了悬崖,从天下直接坠落了无底的深渊。 姜远和慕容庄同病相怜,二人早早离开齐国,想提前一步回到魏国,并让元者无论如何也要杀死周东,也是心存了最后一丝希望,周东一死,或许一切还有转机。虽说周东不在魏国,但魏国发生的一切,都和周东密不可分。 都是周东暗中所为!二人对周东恨得咬牙切齿,周东如此歹毒,表面不再计较他们杀他之事,暗中却断了他们的后路,真是小人!二人只盼元者可以手刃周东,为天下人除害。 周东没死的消息如一记重锤击中了二人本来已经十分脆弱的胸膛,二人几乎绝望到了想要一死了之的地步,对子与所问元者解药之事,哪里还有心思应付,推说没有打发了子与。 子与走后,二人争论半天。姜远想要逃往燕国,从此隐姓埋名,在凄惨中度过一生。慕容庄却不同意,他不甘心失败,也觉得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应该再回魏国,暗中行事,或许还有转机。 更何况,还有太子可以倚仗,太子也不会见死不救,只要太子肯出手相助,即便是东山再起,也不过是数年之功。 最终慕容庄说服了姜远,二人决定再回魏国,要和周东周旋到底。不过二人改了策略,让车队回去,告知家人二人在半路不知所踪,然后二人弃车骑马而行,要暗中不为人所知地潜回魏国。 与狼狈而背水一战的慕容庄和姜远相比,司马运的左右为难不是没有选择,而是选择太多。 司马运接到了由王松送来的周东的书信。知道王松本是中山国大将的他,让王松留在身边为他所用。他很清楚王松的才能,远比王之、公孙由强了百倍。 就连乐城也是远不能与相比。 周东信中的三件事情,让他既大为震惊又无比惊喜。 第一件事情,齐国发兵二十万,号称三十万,十万暗中陈兵齐韩、齐魏边境,剩余十万以三十万名义直扑阳翟。韩王派使者前往齐国求救,齐王决定施加援手。 第二件事情,太子魏作已经和他撕破脸皮,密令慕容庄和姜远杀他。二人杀他不成,回魏国后,魏作必会头疼此事,魏作深陷琐事不能自拔,无暇顾及军国大事,正是时机。 第三件事情,劝司马运即刻向魏王请求增援,再派十五万大军,否则齐军和韩军里应外合,魏军必然大败。到时齐韩联军反扑,非但司马大军有全军覆没之忧,魏国也有灭国之患。 最后周东莫名其妙多了一句:“若欲平外,必先安内。” 司马运看完周东的信,扔到了火炉之中,看着慢慢化成灰烬的信,心领神会地笑了。 接下来如何应对形势大变,司马运和父亲商议。司马史的想法是一面向魏王请求支援,一面南下进攻阳翟,万一乐城兵败,也可以接应乐城,不至于让人觉得他们父子有意置乐城于不顾。 司马运并无异议,只是对魏王增援的大军到来之后如何应对,他和司马史并不一致。司马史老成持重,想等齐军到来之后,静观其变,以推测齐军是真心要助韩国解围,还是只是前来趁火打劫,也想分一杯羹。若是前者,当集中全部力量和齐韩两军决一死战,若是后者,可和齐军谈判,等韩国覆灭之后,划几座城池给齐军,以换取齐军袖手旁观。 司马运却不赞同父亲的消极之策,在他看来,不管齐军增援的真正用意是什么,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魏王增援的十五万大军一到,和他们手中的十五万大军合并成为三十万大军,挥师北上,取代魏氏易如反掌。 第二十四章 风起云涌 司马史沉思良久:“若是大军北上伐魏,万一齐韩联军尾随而上,等魏王的大军一到,我军就会被前后夹击,必败无疑。” “齐军绝不会尾随而上,周东的信中说得清楚,齐国发兵二十万,只派十万前来救援,另外十万按兵不动。若齐军真心助韩国解围或是吞并韩国,二十万大军会全部出动。齐军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兵家大事,不可有丝毫闪失。一着不慎,输掉的可是身家性命。”司马史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周东之言,未必可信,或是他消息不准,或是他用心不良。” “若是连周东都信不过,还能信谁?”司马运很是气愤父亲对周东的怀疑,“太子密令慕容庄和姜远杀掉周东,周东和魏氏已然没有和解的可能,唯有助司马氏取代魏氏,才可安身。” “……”司马史沉吟良久,“且信周东一次,不过到时是否起兵,要看魏王派来的将领是谁。” “报!” 军营外有人报来乐城大军的消息,乐城大败! 乐城在围困阳翟城三日之后,韩军大将陈帮和出战,一战大败乐城,斩杀乐城骑兵千余人。 乐城大军士气大落。 乐城骑兵因奔袭之故,并未携带太多粮草,已然粮草用尽,若不能三日内攻克阳翟,必会因粮绝而死。乐城求胜心切,不顾手下劝告,在首战失利之后,发动骑兵攻城。 陈帮和站在城墙之上,大笑乐城不会领兵打仗,乐城气得暴跳如雷,却被乱箭射退。非但再次损失了一千余人马,他还中了一箭。 陈帮和看出了乐城即将粮尽,闭城不出,三日后,他率五千骑兵一万步兵出战,将乐城大军杀得七零八落,待乐城退到山坡之上清点人数,只剩下了五千骑兵。 乐城悲从中来,意欲自杀谢罪,被手下劝住。 痛定思痛,乐城决定收兵回营。之前派出向司马父子求救的传令官一个没有回来,想必是被司马父子故意押下不理了。 乐城带领五千残兵败将连夜撤退,陈帮和穷追不舍,一路上大小战争数次,乐城又折损了一千余人。虽损失惨重,乐城也在磨练中迅速成长起来,渐渐摸索出了对战之策。毕竟在爷爷身边久了,常听爷爷讲兵法之道,他也受益匪浅。 到了后来,只剩下三千骑兵时,乐城掠夺了一地的粮仓之后,得以补充了战力,又设计埋伏,诱敌深入,居然以三千骑兵重创了陈帮和五千骑兵,杀得陈帮和五千骑兵只剩下一千人马狼狈而逃。 陈帮和不甘失败,又率步兵来战。乐城奔袭如飞,左右袭击,又将步兵打得大败,陈帮和不敢再追,仰天长叹乐城不愧为乐羊之后。 自此乐城在韩军之中声名大震! 一日后,乐城返回军营。只剩下三千兵马的骑兵,虽无比狼狈,死伤惨重,但经历过了血与火的考验,活着回来的都是精英。 乐城虽是痛恨司马父子见死不救,有意让他自生自灭,他却不再和以前一样和司马父子据理力争,而是先向二人请罪,愿罚没薪俸以抚恤战死的将士,并让人将他全身捆绑,暴晒在烈日之下,以告慰死去将士的在天之灵。 乐城此举一举俘获了人心,从此三千骑兵惟乐城之命是从! 乐城向司马史提出再挑选七千步卒训练,以便再组成一万骑兵,司马史欣然应允。司马父子虽惊讶于乐城的改变,却并未放在心上,乐城才经历一战,比他身经百战的他们,还相去甚远,现在他们的心思全在魏王的增兵之上。 数日,魏王派来使者宣告,不日十五万增援大军便会启程前来和司马大军汇合,领兵之人,正是太子魏作! “魏作亲自出征?”司马父子大吃一惊,魏王此举,是为了让太子牵制他们父子。 司马运一惊过后,却又得意一笑:“魏王慌乱之下,竟是如此草率决定,他就不怕魏作出征一不小心就会战死沙场不成?” 司马史微微一惊,随即又会心地笑了:“魏作即便没有战死沙场,他指使慕容庄和姜远想要杀害周东之事,传了出去,说不定会让他丢了太子之位。” 魏作亲自出征,要么战死沙场,要么被司马父子所害,魏王自然都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魏作坚持要亲自上阵,并且理由还十分充分,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魏作说只有他亲自率军出征,才能镇压住司马父子蠢蠢欲动的叛逆之心,换了别人,必会成为司马父子的替罪羊不说,还会让十五万大军尽数落入司马父子之手。 魏作并没有说出他一心想出征的另一个真实想法,是为了避开周东。 周东屡杀不死,让魏作终于有了惊恐之心,他原以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周东必死无疑,不料接到慕容庄的飞鸽传书,以及他的眼线的消息,都说周东命大造化大,不管怎样都杀不死,他联想到了周东从兵败到潜逃来到魏国,遇野狼困而不死,被乐羊刺而不死,被死士杀而不死,莫非周东就是天生命硬? 传说有一种人九次遇难而不死,就会脱胎换骨,成为永远也无法杀死的异人。传说虽然只是传说,魏作却是信了大半。也不由他不信,周东每次逢凶化吉犹如神助。 当然,最主要的是魏作心虚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东和魏达、吕唐。他一向自诩为正人君子,却暗中指使慕容庄和姜远除掉周东,传了出来,他将名声扫地,以后还怎么服众怎么继位? 怕是到时有人会拿此事大做文章,上书父王废掉他的太子之位让魏达继位也大有可能,带兵出征,既能避免和周东见面,又能立功。等他立了大功归来,就算有人拿此事质疑他的品行,只要功劳够高,就足以可以掩盖此事。 说心里话,魏作真的不敢想象和周东再次见面,该怎么回答周东的当面质疑,他得到了父王对他率军出征的允许后,出了王宫,回到太子府,坐了片刻,叫来了刺客翟往。 各诸侯国连年争战,刺杀成风,因此豢养刺客也是常事。魏作对翟往很是礼敬,亲自为翟往敬茶。 翟往原本是秦国人,后归到魏作门下,魏作待他甚厚,他感念魏作情义,誓死追随。 “世间是先有伯乐再有千里马,还是先有千里马才有伯乐?”魏作长叹一声,“古人之风,到今日近乎消失殆尽,孔子说,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礼崩乐坏,今日再无豫让也。” 翟往四旬上下,重眉,大耳,双眼低垂:“太子以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太子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二人一对一答,正是当年豫让刺杀赵襄子之事。 豫让最初是范氏家臣,后又给中行氏做家臣,都并不出众。直到他做了晋智伯的家臣以后,才受到重用,智伯对他很尊重。后赵、魏、韩三家分晋时,赵襄子和韩、魏合谋将智伯消灭。豫让先是逃到了山里,后怨恨赵襄子把智伯的头颅做成酒具,于是出山行刺赵襄子。 豫让数次行刺失手,最后一次,他被赵襄子活捉,恳请赵襄子让他刺杀他的衣服以报智伯之恩。赵襄子感念他的忠义,应允,问他为何只待智伯如此,豫让答,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遂留下“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容”而自尽。 魏作长揖一礼:“请先生为我刺杀两人。” 翟往起身还礼:“何人?” “慕容庄和姜远!” “好!”翟往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站住,“二人现在何处?” “正从齐国回魏国的官道之上,三日之内到魏国。乘坐马车。” “臣若不提二人之头,就提自己之头来见。”翟往袖手而走。 望着翟往远去的背影,魏作总算松了一口气,忽然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太子殿下,有齐国太子吕唐来信。” 吕唐来信?魏作心中一惊,莫非周东事发,吕唐来信将他痛骂一顿?心情忐忑地打开吕唐之信,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不由摇头一笑,吕唐铸造了一口大铜钟运往了中山国,刻铭文以记录他的丰功伟绩。 信中还说,他和周东一起前来魏国,周东甚是想念他,期待早日和他重逢。吕唐还特意以玩笑的口吻说道,他和乐旦的大婚可以与周东和姜姝的大婚同日举行,必会成为佳话。 信中全是期待之情和喜悦之意,并无丝毫不满和指责,仿佛周东之事从未发生一样。魏作既庆幸又感慨,庆幸的是,周东是聪明人,不会将此事闹大。感慨的是,若周东真能与他一心,他将会如虎添翼。 忽听门外又有人来报:“慕容庄和姜远来信。” 他二人来信所为何事?魏作忙打开书信一看,顿时愣在了当场。愣了半晌,才想起什么,忙让手下去找翟往,却被告之,翟往已经远行,不知所踪。 第二十五章 一路走来 怎会如此? 魏作呆坐半天,心中无比懊悔让翟往去杀慕容庄和姜远。信是慕容庄亲笔所写,慕容庄言词恳切地告诉魏作,虽数次杀周东而不得,并非周东命大命硬,而是周东为人狡猾,身边有能人异士相助。他和姜远不会大张旗鼓地回魏国,而是会悄然潜入,假装从此消失不见,躲在暗处伺机再向周东下手。 不除掉周东,他们无颜再见太子。除掉周东之日,就是他们面见太子之时。 魏作是何等聪明,一眼就看出了慕容庄话里话外的隐含之意,是告诫魏作不要想对他们不利,他们会躲在暗处留意魏作的一举一动,直到周东被杀或是他们确认没有危险之时,才会露面。 魏作狠狠地扔掉慕容庄的信,暗骂慕容庄胆大包天,敢威胁他。心里却是清楚,若是翟往刺杀慕容庄不成,慕容庄必会到处宣扬他意欲除掉周东之事,到时就真的很难收场了。 怎么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魏作又有几分后悔刚才想要收回成命之举了,身为太子,怎能如此出尔反尔?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他当即叫来了另一个刺客唐希,让唐希也去刺杀慕容庄和姜远。 唐希武功不亚于翟往,且比翟往更灵活。不管怎样,有翟往和唐希同时出面,慕容庄和姜远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 魏作安排好一切之后,总算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他很快进入了梦乡,梦到了周东。梦中的周东依然是一脸淡然从容的笑容,谦恭而温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对他依旧如故。他正庆幸时,忽然他背后一人杀出,一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啊!”魏作从梦中惊醒,吓得满头大汗,回想起梦中刺杀他之人,竟是王孙酒坊的东家孙西敢。 天一亮,魏作就亲自来到王孙酒坊,却被告之孙西敢不在,去中山国采购酒糟和酒具了。魏作心中闪过一个大大的疑问,孙西敢此去中山国,莫非另有用意? 还真让魏作猜对了,孙西敢前去中山国,是周东授意。 周东在从齐国动身之前,就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一封书信给孙西敢。孙西敢接信之后,当即将酒坊交由掌柜李春经营,立刻动身前往中山国。 周东信中说得很是清楚,大事将至,让他先回中山国联络昔日手下。等齐国赠与的大钟抵达之后,守候在大钟左右,不得离开。 孙西敢兴奋莫名,连夜策马出城,天亮的时候,已然在数十里之外了。 三日后,十五万魏军整装待发,魏王率群臣亲自为魏作送行。王黄在人群之中,见魏作意气风发,不由暗暗摇头。 十五万大军出发之后,朝堂之上多有议论反对之声,此战事关魏国国运,若是战败,魏国或许从此一蹶不振。而太子事关魏国国体,太子万一战死沙场,又将如何应对? 面对众多的质疑和反对之声,魏王一概不理,王黄被众人围住,无奈之下只好回应魏王自有分寸,太子勇猛、计谋过人,必会大功而返。 退朝之后,王黄回家途中,又路过了姜府,正要拜会一下姜望,却见姜望和姜姝大开姜府之门,乘车出来,忙问要去何处,原来是周东等人回来了,姜望要出城相迎。 王黄呵呵一笑,一扫心中郁积之气:“既然遇上了,就一同前去迎接周东凯旋而归。” 姜望一愣:“相国贵为相国,又是周东恩师,亲自迎接,于礼不合。何况周东只是寻常归来,未曾凯旋。” 王黄笑道:“平安无事回来,就是凯旋。” 姜望一想也是,哈哈一笑:“倒是我着相了,回来就是凯旋,相国请。” “姜兄请!” 一行人来到城东,才等候片刻,就见浩浩荡荡的车队远远在望了。又听身后传来车辇声,却原来是魏王派来迎接公主的迎宾一行也到了。 “公子,姜公和相国都来迎接了。”子良眼尖,最先看到姜望、王黄等人,高兴地赶紧通知了周东,“还有姜小姐。” 周东正在车内陪幔陀说话,幔陀已然气色大好,虽未痊愈,却也并无大碍了。周东的打击疗法虽被沈南耻笑,却瞎打误撞之下,竟收到奇效,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倒也不是周东真的盲目下手,而是他在战场之上亲眼见过有人为体内淤积淤血的将士治疗。 一路上,倒是和幔陀聊了许多,幔陀也愈加相信周东并非坏人,周东是被坏人陷害,而他身处逆境忍辱负重,眼下正是复国的紧要关头,她立誓伤好之后,追随周东左右,助周东复国。 她还暗下决心,一定要劝说父亲也追随周东,做一个真正的为国为民的侠客。 周东只顾和幔陀说话,很少和任公主交流。其实周东是想从幔陀之中了解中山国的现状,毕竟他离开日久,不知道情形如何。另外,他也是为了避嫌,不说任公主已经和吕唐成亲,只说魏作之事,就颇让任公主为难。 周东不想任公主在他面前觉得有愧于他。 任公主感觉到了周东对他有意无意的疏远,有几次和吕唐提起,吕唐却不以为然:“若是周东和魏作真起了冲突,你会帮谁?与其左右为难,不如眼不见为净,两不相帮。莫要忘了,周东和我情同手足。你帮周东,也是帮我。” 任公主默然无语,吕唐的话在理,于亲情,她帮夫君不帮哥哥,也是亏欠。反之,也是一样。 吕唐最为自在,路上除了吃睡之外,就是欣赏日渐浓厚的春色。虽说风起云涌,眼见就要一场大战到来,他却如同置身事外一般,从不担心。 也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担心也是没用,不如让周东去做操劳的事情。他和沈南下棋、畅谈古今,又或是纵论老子,又因马车加固改造之后,无比舒适,一路走来,他胜似闲庭信步,沉迷其中。 王左却是近乡情更怯,想起即将和父亲相认,也不知父亲会不会原谅他的不孝,不由惴惴不安。周东软言宽慰,王左心中稍安。 比起几人的心思各异,周东反倒轻松随意,一切都布置停当,只等最后时刻的到来,虽说成败在此一举,但他却并没有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和不安。 或许是藏器待时太久了,真正决定的时刻来临时,却又坦然了。也是周东期待了太久,也筹划了太久。 只是周东并不知道魏作已经带兵出征韩国,他还在想若是和魏作再次相见,会如何面对。他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和魏作谈笑风生,只是魏作可以坦然面对他的安然无恙么? 平心而论,周东理解魏作对他所做的一切,若换了他是魏作,他也会如此。无关个人恩怨,附加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的光环、职责和枷锁太多,多得没有一个人可以无视可以卸掉一切而坦荡面对。 就像他自己也是一样,他不可能忘记自己中山国太子的身份,娶了姜姝安心地在魏国甘当一名百姓。不是他对中山国的覆灭有多不甘,也不是他对王位有多眷恋,而是有太多人的期待和期盼,他不能视而不见。 生而为人,当敬畏天地孝敬父母兄友弟恭,生而为太子,当继承大业,身勤社稷、忧劳邦家、自强自立、富国强兵,他不是周东,他是肩负无数百姓期望肩负王松和孙西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复国梦想的唯一一人。 他无路可退。 周东也想得清楚,他回魏国,魏作要么和他一样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依然视他为座上宾,他就配合魏作,维护魏作太子的高大形象。若是魏作和他形同陌路,他也不会揭穿魏作的伪装,对慕容庄和姜远之事,只字不提,为了大计,如此小事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只是周东很是担心慕容庄和姜远的安危,其实在二人接受了魏作的密令一刻起,不管他是否被二人除掉,二人在魏作心目中已经是死人了。魏作不会允许知道他最深秘密可以破坏他伟岸形象的人活在世上,更何况现在魏作根基不稳,一旦出事就有可能被魏达替代。 虽说慕容庄和姜远所做之事,死有余辜,只是姜远毕竟是姜望独子姜姝兄长,也不知道他二人知道了姜远的所作所为又会如何?周东心中闪过一丝无奈,抬头一看,姜望和姜姝已经快步迎了过来。 周东忙快走几步,朝姜望深施一礼:“姜公、姝妹。”又见王黄落在后面,忙跑过去搀扶王黄,“怎敢有劳恩师前来相迎?” 王黄见周东安然无恙,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呵呵一笑:“能早些见到你,也会早些开心。” 姜姝见周东黑了些又瘦了些,想起他一路上险些被姜远所害,鼻子一酸,眼泪迅速没落:“周兄,你一路受累了。” 周东也有千言万语想对姜姝说,只是此时不是儿女情长之时,他朝姜姝微一点头,扶起王黄就朝王左的马车走去:“上次弟子答应恩师之事,原以为不知何时才能遂了恩师之愿,不料天公作美,恩师福泽绵长,来,看看他是何人……” 第二十六章 春秋大梦 王黄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乐呵呵地说道:“你说的是何事,为师怎么没想起来?谁是何人?你莫非又结交了新的友人不成……” 话说一半王黄顿时愣在当场,王左从车上下来,双眼含泪,双手颤抖,只看了王黄一眼,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父亲,不肖子回来了。” “左……儿?”王黄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又掐了掐了自己的虎口,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真的是你?为父没有看错?” “父亲,正是不肖子王左!”王左磕头咚咚作响,额头瞬间渗出鲜血,“儿子愧对列祖列宗,愧对父亲的养育之恩!” 王黄一把推开周东,快步来到王左面前,高高举起右手,嚅嚅而言:“你这个逆子……”随后右手又无力地落下,抱住了王左,“儿啊,你让为父想得好苦呀。” 父子二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众人无不唏嘘,都湿了眼眶。姜姝更是忍不住,大洒同情之泪。 沈南和吕唐肩并肩走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沈南摇头叹息:“本是好事,被他们一哭,让我也觉得心里不好受了,你看,如此大好春光,若不痛哭一场,岂不辜负?” 吕唐笑骂:“什么屁话?大好春光怎能用哭来感怀?只是,只是,人生自古伤别离,何况又是一别十几年,若我如此,父王想必比相国还要伤心几分,哇……” 吕唐说哭就哭,毫无征兆,声若雷震。 “怎么说哭就哭,也不先打个招呼?什么事情都要抢在我的前面不成?”沈南很是不满,嘟囔说道,“莫非只有你有父亲疼爱,我便没有不成?父亲对我无比疼爱,我走丢一日,他便会茶不思饭不想……呜呜!” 沈南也被感染,想挺过去却没挺住,他哭起来虽没吕唐声音洪亮,却胜在声调够长嗓门够尖,在哭声中最为突出。 姜姝以为就周东没哭,回身一看,周东站得笔直,背负双手,似乎是在仰望天空,双眼却是热泪滚滚。他是无声的哭泣,既不抽搐,又不出声,他是压抑了多久的情感,从被亲人陷害,到父王被毒杀,再到颠沛流离数次生死难关,有谁比他更该放声悲歌? 有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晚,多少次周东忍不住眼含热泪,却又最终收回了眼泪。泪水不应该是痛苦的诉说,也不应该是委屈的流淌,而应该是梅花在经过严寒之后的悄然绽放,是春天来临时的第一缕芳香。 又或者是,无边暗夜中的一丝微弱的光亮。 姜姝来到周东身边,不说话,悄声递上了手帕。周东却不接,凭借泪水在脸上肆意地滑落。他不是为自己流泪,而是为了人间的相聚而纵情一哭,为了父子情深而感动。他虽贵为太子,自小却深受父王宠爱,父王既有国君之威,又有慈父之严,父子情深,犹如昨日。 周东怎能不触景生情? 本是一次欢聚,却哭成了一场悲欢,世间之情,最是牵绊。 众人只顾悲伤和欣喜,却无人察觉在远处的人群之中,有两个人正冷笑连连。 正是慕容庄和姜远。 二人比车队更早回到安邑,暗中潜藏在了一家客栈之中,姜远是无家可归,慕容庄是不敢回家,唯恐被人发现行踪。他猜测必定有人守候在门前,只等他一现身就会被太子得知。 不过听说太子率军出征韩国之后,二人心思稍安。慕容庄让人暗中送信到家中,约父亲出来一见。父子相见,抱头痛哭。 慕容成此时才得知慕容庄是在太子的指使之下,对周东暗下毒手未遂,才引发了姜家和沈家的联手狙击,再经过一番打听才又知道除了姜家和沈家联手之外,还有相国在背后推动。相国不是太子的恩师么?为何会助姜家和沈家?慕容成百思不解。 慕容庄推测要么是太子想借机吞并慕容家,要么是相国既帮姜望又为周东打抱不平。不管如何,慕容家元气大伤,已经逃脱不了一败涂地的下场了。 慕容家从此衰败,姜家和沈家实力大涨,尤其是姜家,趁机吞并了不少慕容家的产业,弥补了许多不足。人算不如天算,慕容庄和姜远交友,原本想借机侵占姜家生意,结果却连整个慕容家都赔了进去。当然,这事儿也不怪姜远。 慕容庄从一个挥金如土的富家子弟,转身一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如此天上地下的巨变,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姜远也是被断绝了所有财路,二人只能靠慕容成变卖家产的一些钱财得以安身。 慕容庄本想托人送信给太子,太子却去了齐国,无奈之下,只能坐等太子回来。二人寄居在客栈之中,百无聊赖之余,要么埋怨太子几句,要么大骂周东。 这一日听说周东回来了,同行者还有远嫁齐国的任公主以及齐国太子,就连相国也亲自前去迎接,无数百姓闻风而动要看热闹,慕容庄和姜远混在人群之中,也想亲眼看看周东是不是真的没死。 看到周东的第一眼时,慕容庄和姜远对视一眼,二人不知心中泛起的是嫉妒、失望还是愤恨?为什么周东毫发无伤,而他们却落得如此田地? 当姜远看到父亲和妹妹之时,心中忽然涌动强烈的想要相认的冲动,他想向父亲和妹妹认错,他想回家,不想再在外面担惊受怕,不想再过居无定所的日子,也是王左和王黄相认的情形打动了他,他一拉慕容庄的衣袖:“慕容兄,我想和父亲相认,父亲对我恩重如山,他必会原谅我的不孝。相国都能原谅离家出走十几年的王左,父亲也会饶恕我一时的糊涂。” “不可。”慕容庄拉住姜远,想告诉他就算姜望会念及父子之情谅解他,他一旦从暗处走到明处,就会成为太子的目标,不料姜远十分坚决,甩袖而去。 正要追上姜远,劝他不要一时冲动做出傻事,忽然眼睛的余光发现有人在盯着他和姜远不放,慕容庄心中一跳,转身一看,人群中有一个寻常打扮面貌普通的男子,布衣布鞋,双手入袖,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他心中大生警惕,莫非是有人盯上了他们? 慕容庄眼见姜远分开人群朝姜望走去,正好路过袖手男子前面。袖手男子后退一步,似乎是为姜远让路,右手却迅速一伸一缩。 姜远如遭雷击,身形一滞,随后一脸愕然看向了袖手男子,随后愕然变成了惊恐和不甘,然后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袖手男子双臂一伸,接住了姜远,他搀扶姜远离开:“借过,错过。他突然病倒,请让让。”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让路。 慕容庄惊得汗毛直竖,立刻想到了什么,哪里还顾上许多,转身就跑。 姜望和姜姝被围在人群之中,人群之外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虽近在咫尺,却丝毫不知姜远被袖手男子掠走,上了远处的一辆马车。 马车一路向东,到了一个偏僻的荒郊之中,姜远口吐白沫,不断抽搐,眼见是不行了。 袖手男子将姜远扔到沟里,他拍了拍手掌:“谁也别怪,要怪就怪自己不安分。你就安心地上路吧,这里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人路过,等你被人发现时,就是一堆白骨了。你也别恨谁,人早晚是一堆白骨,不差这几十年。我杀你,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肯定知道我是受谁所托,还是那句老话,安心上路,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不管托生谁家,一定别有弑父之心,父母恩重如山,对父母不敬,天理难容。” 姜远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发出了呜呜的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袖手男子拿出了铁锨,开始埋土:“别说了,说了也没人听,你就安心地上路吧,到了那边,是非曲直,功过评判,都由阎王老子说了算,你要是不服,可以向阎王老子告状。” 不多时,姜远就被掩埋了。开始时他还动弹几分,后来就一动不动了。袖手男子埋了一会儿,见土完全掩盖了姜远的身体,扔了铁锨:“差不多了,你也算是入土为安了。行了,就这样吧,冤有头债有主,记住了,杀你的人是太子魏作,我只是受他之托,千万别记在我唐希的头上。” 可惜魏国三公子之一的姜远,就此惨死荒野之中。许多年后,当秦军铁蹄踏进魏国的都城之时,他的尸骨和无数魏国阵亡的将士一样,不知姓名来历,成为了无名尸骨,富贵荣华、春秋大梦,就此荡然无存。 姜远落了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慕容庄侥幸逃过一劫,再也不敢出门。 周东一行先回了善信阁,吕唐携公主前去王宫拜见魏王,约定他不住客栈要住在善信阁,周东自然应允。 幔陀也被安置在了善信阁,由子良和小薇照顾。听说幔陀一路上救了公子性命数次,小薇对幔陀无比敬佩之余,又悉心照顾,让一直漂泊不定的幔陀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第二十七章 欲先平外,必先安内 是夜,姜望在姜府大摆宴席,款待周东,兼为吕唐接风。吕唐见过魏王之后,携公主来到姜府,又约上了沈南,沈南还带上了父亲沈然。 王黄和王左也在贵宾之列。 姜府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只是谁也不知道的是,此时姜远已经奔赴黄泉了。 姜望让王黄坐在首位,王黄气色大好,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主动向众人敬酒。王左敬陪在了末位,不时为王黄倒酒夹菜,尽显人子本分。 沈然和姜望陪在王黄左右,二人虽同为魏国三大豪富之一,却是第一次同坐一席。和姜望的豪放相比,沈然儒雅之气毕露,让周东连连称奇,也不知道沈南为何和沈然全然不像,毫无其父风范。 席间,众人谈天说地,无人提及背后的种种事端,就连姜远和慕容庄去了哪里,也都有意避开。姜望和沈然聊到了修仙之事,二人谈兴大起,似乎都是方外之人,对于二人联手吞并慕容家之举,竟是未曾提到一句。 周东暗道,都是明白人,从此魏国只剩姜家和沈家了。 月色西沉,王黄和王左告辞而去,沈然和沈南也起身回家,周东和吕唐要去善信阁,虽然天色已晚,姜姝却还有话想和周东说。吕唐顺势说道:“姝妹今晚不妨住在善信阁,陪一陪幔陀姑娘。幔陀为周兄险些葬送了性命,你也要尽一份心。” 姜望喝醉了,大手一挥:“去吧去吧,随你。” 姜姝喜出望外。 三人回到善信阁,已是三更时分,却都无睡意。幔陀已然睡下,有子良照看,一切无忧。 三人来到后院,浮华和喧嚣过后,寂静和深思才是最真切的感受。 “姜兄……太让人失望了。”周东知道姜姝很是担心姜远,毕竟兄妹情深,只是他也确实不知道姜远人在何处,“等过上一段时间,姜公气消了一些,再让姜远回来,或许还可以让他重回姜家。” “怕是不能了。”姜姝摇了摇头,“父亲为人,表面随和内心坚硬,他既然决定和哥哥断绝父子关系,就绝对不会再收回。只是哥哥没有了姜家的庇护,他以何为生?” 吕唐对姜远极度不满,对于弑父之人,他一向认为猪狗不如,哼了一声:“以何为生?他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现在说不定已经抛尸荒野了。” “啊,不要吓我……”姜姝吓得花容失色,“哥哥虽然罪该万死,可是总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才好。” 周东瞪了吕唐一眼,虽说他也知道吕唐所说很有可能会成真,却还是安慰姜姝:“但愿他知错能改,更愿他吉人天相。” “周兄,你就不必欺骗姝妹了。”吕唐才不理会周东的暗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心中所想,“孝敬父母是人子本分,如姜远一样弑父求财,和畜生有何不同?死有余辜!再者受魏作之托想要暗中杀害周兄,不管周兄是死是活,他们都是魏作必须除掉的隐患。姜远和慕容庄没有回魏国还好,只要回来,必死无疑。” “他还是不要回来为好,哪怕再也见不到哥哥了,至少他还可以活着。”姜姝到底心软。 周东暗叹一声,转移了话题:“魏作亲率大军前去增援司马父子,乐城大败,却赢得了军心,韩王向齐王求救,齐军兵发韩国,吕兄,形势正朝有利的方向进展,若是魏作大军和司马大军合并一处,乘势拿下了阳翟,到时齐军该如何应对?” 齐军如何应对,吕唐必然心中有数,周东有此一问,是想知道吕唐和齐王的真实想法。 “齐军前去增援韩国,韩国若被灭国,齐军自然原路撤回。”吕唐知道周东心思,微微一笑,“周兄是想知道齐军增援韩国,是真心增援还是想借机吞并韩国?” 周东点头:“你我之间就不必隐瞒了,事关重大。” “齐国并无吞并韩国之心,欲先平外,必先安内。齐国之患在田氏。”吕唐自然不会向周东隐瞒齐国的真实意图,“不过齐国出兵,也不会空手而归。若能助韩国解围,韩国会割让三座城池为答谢。若是魏军吞并了韩国,齐国一样会向魏国提出要三座韩国城池才会撤兵。” “若魏国不同意呢?” “就打上一场再说。刚和韩军浴血奋战之后的魏军,多半不是以逸待劳的齐军对手。”吕唐嘿嘿一笑,“不瞒周兄,齐国也不会做赔本生意。” “我也不会让齐国做赔本生意,哈哈。”周东也笑了,“想不想听听我对下一步形势的判断?” “洗耳恭听。”吕唐不忘安慰姜姝,“姝妹若是觉得我二人无聊,可以早些休息。” 姜姝摇头:“难得你二人纵论天下大势,小女子正好受教。” “快讲,快讲,别铺垫了。”吕唐见周东望月不语,急得推了他一下。 周东如梦方醒,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方才走神了,想到了若是魏国真的吞并了韩国,怕是最为不安的是赵国。” 三家分晋之后,魏国独大,赵国次之,韩国最弱。本来已是强国的魏国先灭中山后吞韩国,必然会此起周围各诸侯国的警惕。 “近来赵国新君继位,根基不稳,无暇顾及周边诸侯国之事。不过若是魏国真的吞并了韩国,齐国和赵国就得多亲近亲近了……”吕唐咧嘴一笑,“可惜成亲太早了,听说赵国多出美女,也不知赵王的女儿是否貌美如花。” “赵国公主的主意就不要打了,和赵国结盟,倒是上策。一旦魏国吞并了韩国,齐国立刻派人前去赵国谈结盟之事。”周东笑道,“不过依我看,魏国吞并韩国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司马父子和魏作并非一心。司马父子要求增援是为了借机起兵,魏作亲率大军前去增援,是为了牵制司马父子,双方各有谋算,怎么可能灭了韩国?韩国比中山国不论兵力还是国力,都强了不少。” “这么说,最终会是僵持之局?” “不会。”周东十分坚定地摇头,“若我所料没错的话,魏作大军和司马大军合并一处之后,会接连败仗。司马父子不会让魏作立下战功,魏作也不想让司马父子再执掌军队,双方会陷入内耗之中无法自拔。” “然后呢?”吕唐十分期待地问道。 “然后齐军就和韩军汇聚一处了,韩军实力大涨,此时魏王必会请求齐国撤军,齐国便可以狮子大开口,向魏王大提条件了。比如捐献齐国粮草、布匹、皮革多少,权当公主的嫁妆了。” 吕唐抚掌叫好:“齐国再向韩国提出割让城池,到时齐国左右逢源,大赚一笔。可是东西到手了,就得撤军了?” “当然要撤军了,齐军出兵,目的是为了打击田氏,同时在魏韩之争中渔翁得利。撤军之时,再让田氏出钱出力,田氏也只能从命。”周东知道吕唐担心的是什么,“不用担心,到时中山国起兵复国,魏军只能撤军回防,魏军撤离,齐军若再留在韩国,岂不是会被韩国误以为齐军另有所图?所以齐军撤军,正是顺应大势,又好处尽得。” “哈哈哈哈……”吕唐开怀大笑,“事成之后,定不会亏待周兄。” “如何回报我?”周东看了姜姝一眼,“不如我们先结成儿女亲家,等我复国之后,中山国和齐国永结同盟,互不侵犯。” “好,好。”吕唐也看向了姜姝,“你必定生女儿要嫁与我儿子。” 姜姝才反应过来二人看她何意,顿时娇羞满面。 “为何不是你生女儿嫁我儿子?”周东不服,看了看姜姝,“姝妹必生儿子。” “任公主体态匀称,才是必生儿子,姝妹纤细瘦弱,多半是女儿。” “胡说,你怎会懂生养之道?” “我怎么会不懂生养之道?难道只许你懂?” 二人争论不休,姜姝又羞又觉得好笑。 争论半天,谁也没有说服谁。周东话题一转,提及魏王必定会单独召见吕唐,有可能还会问到齐国为何相助韩国,吕唐也猜测魏王必有此举,希望周东帮他解答。 周东早有答案,如是这般说了一番,吕唐喜笑颜开。 次日,魏王果然召吕唐入宫,问到吕唐齐国为何出兵救援韩国,齐国和魏国是联姻,齐国不应帮韩国而对抗魏国。 吕唐就按周东交待,开始推说齐国国事,他一向不知,也不过问,后来见魏王不信,知道逃不去,才说齐国和韩国也是世交,韩王再三请求,父王心软,又和韩王交情不错,岂能见死不救?不过齐国并无吞并韩国之心,派出三十万大军只因韩王答应割让三座城池。 若是吕唐一问便答,魏王还不信吕唐之话,吕唐被迫而答,魏王信了大半,又问吕唐若是魏军占领了阳翟,韩国覆灭,齐军又该如何。 吕唐哈哈一笑,三十万大军只要三座城池,可见齐王的仁厚,若是他,少说也要五座城池以上。就算打,也能打下七八座城池。魏王听出了言外之意,哈哈一笑,若是齐军按兵不动,等魏国灭了韩国,魏国愿拿韩国的五座城池与齐国交好。 第二十八章 大梦醒来迟 吕唐笑道,公主和他成亲时,嫁妆虽然丰厚,却远不如五座城池的嫁妆更显魏王爱女之心。若魏王真有如此爱女之心,他就替公主收下了。 魏王哈哈一笑,和吕唐举杯碰酒,心中却闪过一丝疑虑,传说吕唐为人随心所欲,常行荒唐之事,今日却对答如流,言谈毫无僭越和出格之处,难道传闻有假?还是他得了高人指点? 吕唐前来魏国,本是为参加魏作大婚,魏作率军出征韩国,婚事推后,他又不能返回齐国,只好滞留魏国。正好他左右无事,况且在魏国可以和周东饮酒下棋,他都乐不思蜀了。 周东倒也沉得下心来,每日除了陪他饮酒之外,就是处理姜家的一些事务。姜家吞并了慕容家一些产业以后,急速扩张,人手不够之外,还急需调整和整合。好在周东头脑清晰,胸有大局,很快就理清了脉络。 也和周东和沈家关系密切不无关系。 沈家之前和慕容庄、姜家都很疏远,即便是和姜家配合默契拆分了慕容家之后,沈然和姜望的关系还是不远不近,二人也无法深入沟通继续深度配合。幸好有周东和沈南。 沈南几乎天天来善信阁和周东、吕唐呆在一起,他既欣赏周东的沉稳从容,又和吕唐脾气相投,又因他很喜欢子良,所以自从回魏国之后,他在善信阁的时间比在家里时间还要多。 子良也看出了沈南对他的喜欢,有意避开他。沈南很苦闷,问周东是不是要收了子良,被周东笑骂一气。周东自然知道沈南是何意,说到了以前乐城也曾喜欢子良却无疾而终,意在告诫沈南若是真喜欢子良,就拿出勇气和信心,子良并非寻常女子,假以时日,她必会成为和幔陀一样的绝世高手。 周东此话并非虚言,相处日久了,幔陀和子良情同姐妹,已然答应等她伤好之后,将一身绝学全部传授给子良。 沈南尽心尽力讨好子良,却也没有忘了正事,他和周东联手理清了慕容家的遗留问题。本来慕容家还有几处产业不管出多少价格,都不肯出手。不知为何,昨日忽然低价转让,价格之低,让周东和沈南咂舌。 更让人不解的是,今日一早,慕容家人去家空,慕容成连夜出走,只带了细软和几名贴身仆人,扔下了偌大的慕容宅院和不下数百名下人、丫环而不知所踪,一时引起巨大轰动。 许多人一觉醒来发现没有了主人,顿时乱了分寸,好在管家慕容丹鹤沉着冷静,让大家不要慌乱,以他对家主的了解,家主就算不辞而别,也不会弃众人于不顾。果然,在慕容庄的书房之中,发现了一封信和地契房契。 慕容成指定由周东接手慕容家宅院,慕容家最后的两处产业全归周东所有,条件是周东要照应所有的下人和丫环,必须无一遗漏。 周东正和沈南、吕唐在家中赏花,春深花浓,夏日已近,百花争艳。 “算算日子,魏作大军应该快和司马大军汇合了,齐军现在何处?”周东近来看似逍遥自在,其实在等魏军、齐军和韩军三军交汇之时。 “昨日刚刚收到消息,齐军再有三日就到阳翟了,一路之上,畅通无阻。”吕唐悄然一笑,变法一般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赫然是一个小小的铜钟,“大钟已经抵达了中山国!” “当真?”周东一脸喜色,从吕唐手中抢过小钟,“此物从何而来?” “我送的。”沈南坐在亭子南向,阳光晒在背上,无比舒适,他也一副懒洋洋昏昏欲睡的样子,“他非要让我打制一个小铜钟送他,也不知是什么心思,还是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恶趣味。” “恶趣味的人是周兄。”吕唐抢回小钟,系在了腰间,“此物当作纪念,算是我和周兄的订亲礼物。” “订亲?”沈南瞪大了眼睛,左看看周东右看看吕唐,“你们有龙阳之好?” “想哪里去了,是说我和周兄儿女的订亲礼物。”吕唐打了个哈欠,“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人生,不就是一场大梦么?杀来杀去,争来争去,最终不过是大梦醒来迟。”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算留下些什么才不枉来人世一场。”周东也打了哈欠,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凝重了几分,“也不知姜远和慕容庄去了哪里,听人说,他二人并未随车队回安邑,而是中途换了骑马。” “多半已经遭遇了魏作的毒手。”吕唐对二人全无好感。 “公子,慕容家下人有急事求见。”木恩急急跑来。 “慕容家下人?”周东微微一怔,随即脸色一变,“快让他进来。” 来人正是慕容家管家慕容丹鹤。 慕容丹鹤年约三旬,瘦弱精干,一见周东,当即跪倒,呈上书信:“请周公子收留我等。” 周东接过书信,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慕容公连夜出走?” “慕容成走了?”沈南跳了起来,和吕唐一起来到近前。 “起来说话。”周东简单问了几句,心中愈加沉重几分,慕容成信中语焉不详,只说他看破红尘,散尽家产前去深山求仙问道,恳请周东善待跟随他多年的下人。同时他还在信末附诗一首,正是先秦诗歌: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全诗情绪起伏,是悼念父母恩德之诗。 周东将信递给沈南和吕唐,二人看后,久久无语。沈南叹息一声:“慕容公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了。” 周东点头:“此诗应是慕容庄所附。” “如何得知?”吕唐为之一惊,忙问慕容丹鹤,“近来可曾见过慕容庄?” 慕容丹鹤连连摇头:“未曾见过。” 周东相信慕容丹鹤并未见过慕容庄,他问的却是:“近来慕容公可曾有异常之举,比如半夜出门,经常一个人独处?” “有,有。前日晚上家主半夜出去,我本想随同,他却不肯。回来后满脸泪痕,一个人在书房中呆了一夜。” 周东点了点头:“是了,是了,多半是慕容庄和慕容公暗中见面,二人约定远离魏国。”他长叹一声,“好,我接下慕容公的重托。” “多谢周公子。”慕容丹鹤喜出望外,他很怕周东撒手不管,到时慕容家无人接手,他们一干下人不知何去何从。周东一言,等于是保全了慕容家上下百余人的生计。 “走,这就去慕容府。”周东急于知道慕容庄还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以知道他父子二人去了哪里。 却并没有。 慕容府不小,五进五出的院子,周东虽是接管,却也不住,就决意送与王左。他在魏国的时间不会太久了,王左也该独自成院了,正好有此机会,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何况王左为人宽厚,必会厚待慕容家下人。 一切接收妥当,周东、吕唐和沈南三人花了半天时间走完了慕容府,想起显赫一时名震魏国的三家豪富之一,竟是落了一个不知所踪的下场,也是不免让人唏嘘。周东站在院中的亭子之内,手扶木柱,远眺不远处的相国府和遥遥在望的王宫,天下兴衰事,不过弹指间。 晚间,周东一行亲自到王黄府上,拜谢王黄之恩。王黄父子得以相聚,虽说因周东之故,但若没有王黄对沈南的嘱托和王左的神兵利器,周东也难逃一死。 王黄十分高兴周东一行的来访,却坚决不受周东的馈赠。周东只好强调慕容府只有王左兄居住,才能让百余名下人得以活命,否则,无人可以保全慕容府的一百多条人命。 王左只好收下。 王黄却是知道周东赠宅之意,是周东在魏国的日子屈指可数了,他有意指点王左:“左儿,你可知慕容成为何连夜出走?” 王左虽醉心于奇技淫巧,对时局和朝堂之事,也自有心得,远非王之可与之相比,他微一沉吟:“慕容家的产业被姜家和沈家联手吞并,虽伤筋动骨,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然度日还是不在话下。如此仓皇而走,分明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和谁一起出走。”周东补充一句。 王左点头一笑:“正是,不用猜,慕容成必定是和慕容庄一起出走,说不定还有姜远同行。只是去了哪里,就很难知道了。” “周东,你觉得慕容成父子会去何方?”王黄有意考一考周东。虽说周东是他最后一个弟子,比起魏作魏国太子来说,周东中山国太子的身份也并不显赫,何况还是亡国的太子,但他对周东却最为偏爱,不仅仅因为周东最为沉稳从容,还在于周东对时局的眼光一向精准,深得他心。 第二十九章 权衡利弊 周东原本以为慕容庄会藏身安邑,等魏作回归之后再做打算,不成想突然和慕容成连夜出走,应该是哪里出现了变故。 变故不出意外,必定还是在魏作身上。也只有魏作有能力逼迫得慕容成和慕容庄弃家而逃。 只是他们父子会去哪里?周东想了想:“赵国太近,秦国太远,齐国太偏,韩国不安全,若是不再回来,客居他乡的话,楚国和燕国是最好的选择。若是随时准备回来,又想和魏作讨价还价的话,中山国是最佳藏身之地。” “为何是中山国?”王左很是震惊周东的判断。 “因为中山国有魏达。”王黄抚须一笑,一脸老神在在的微笑,“若要和魏作谈条件,以魏达为支点,可让魏作最为忌惮。不瞒各位,慕容成父子和老夫前日见过一面。” 两日前,王黄朝会过后,回家途中,路经王孙酒坊,忽然想起有些日子没有来过了,颇有几分怀念王孙酒坊的中山美酒,一问才知,王孙酒坊的两位店家都不在,已经交由他人经营了。 他遗憾而去,才走几步,忽然有一人悄然逼近,递上纸条,是慕容成约他城中肖家营相见。肖家营原本是一处军营,位于城北,后来荒废后一直闲置。 王黄和慕容成多年交情,也没多想,当即赴约。到了后,慕容成等候已久。慕容成并未责怪王黄暗中相助姜家和沈家吞并慕容家产业,事情已然过去,多说无益,他只是恳求王黄指点他和慕容庄一条生路。 慕容庄从断垣残壁中走了出来,跪倒在地,将他和姜远如何利欲熏心被魏作利用之事一说,上次姜远被人劫持,生死未知,多半已经遭遇了不测,他就知道魏作不会放过他们,天下之大,总会有一个容身之处可以让他们父子安身立命。 王黄沉吟片刻,问他们父子是只想寻一处安身,还是想和魏作计较到底。对于魏作如此行径,他也在失望之余,大感痛心。魏作虽有太子之位,却无太子之德,心机过于深沉,而手段过于下乘了。 慕容成不信王黄会真心帮他们对付魏作,毕竟王黄是魏作恩师,王黄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如今局势变幻莫测,若是将赌注全押在魏作一人身上,容易全盘皆输。更何况魏韩大战,胜负未分,齐国又举数十万大军进军韩国,或许中山国借机复国也未可知。” 慕容成立刻听出了王黄的言外之意:“相国是让我二人前去中山国?” 王黄并不说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魏达虽喜怒无常,却是真性情,只要清楚他的喜好,反倒容易伴随左右。魏作就不同了,喜怒不形于色,且行事极为隐蔽,从不让人知道他的真实所想……” “多谢相国指点。”慕容庄会意一笑,朝王黄深施一礼,“我父子二人这就去中山国投奔魏达。” “慕容父子竟是去了中山国要投奔魏达?”周东听了背后之事,先是一愣,随即摇头一笑,“此二人倒是识时务,随机应变,也不失为枭雄。” 吕唐半天不语,突然就冒出一句:“本是魏国之事,身为齐国太子,我本不该问,可是太好奇了,嘿嘿,还是要问上一问,相国莫非不看好魏作?难不成魏王还要立魏达为太子不成?” 王黄含蓄一笑:“世事变幻莫测,谁敢说就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就如慕容家,数十年之功,一夜雪崩,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来,喝茶,喝茶。” 众人却已经无心喝茶,都在深思王黄刚才之话。 沉默少许,周东又问:“姜远可曾暗中找过相国?” 王黄摇头:“姜远被人劫持,是死是活,慕容庄也不得而知。但愿姜远只是被囚禁起来,有朝一日可以重见天日。周东,你何时回中山国?”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周东心里一惊,心知恩师对他伺机复国之心了如指掌,不由一笑:“少则三日,多则十日。” “是等齐军、魏军和韩军三军相会之日吧?”王黄微微点头,“左儿,周东回中山国之日,你随他一同前去。” “是,父亲。”王左并不追问缘由,他知道父亲此举必有深意。 周东一愣:“恩师,不可……” 王黄摆了摆手:“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我也要去。”沈南不知周东回中山国复国之事,十分凶险,他一心只想游山玩水。 “你就算了,小心丢了小命。”王黄呵呵一笑,他对沈南极为爱护,十几年来,王左幸得沈南照顾,生活无忧,“太子,在齐魏边境的齐军,最快多久可以抵达中山国?” “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只因齐国和中山国并无交界之处,要借道赵国。”吕唐一脸自得,“好在齐国和赵国一往交好,借道之事,赵国多半不会不许。” “赵国若是不借道,老夫亲自致信赵王,必会应允。”王黄神采飞扬,指挥若定,颇有大将之风,忽然又叹息一声,脸色黯淡下来,“魏作本是老夫弟子,老夫却在处处为难于他,不想让他继位,左儿,你说父亲是否两面三刀?” 一句话问住了王左,王左不知该如何作答。 “并非如此。”周东起身,郑重其事地说道,“相国也是为了魏国大计,因为无人比相国更知魏作为人,魏作当上魏王并非魏国之福,更不是魏国百姓之幸。魏作精于算计擅长阴谋,他若继位,不仅王公大臣人人自危,百姓也会受到殃及。以魏作之野心,必定会四处征战,到时国库空虚,除了加征赋税之外,就是对慕容家、姜家以及沈家横加掠夺了,到时民不聊生,怨声载道,魏国必亡。但若是无法阻止魏作继位,就让魏国强敌环伺,让魏作不敢轻言开战,也是保存魏国实力为百姓谋福的迂回之策。” 王黄一脸愕然地站了起来,愣了半晌,忽然朝周东深施一礼:“若魏作有周东的胸怀和眼界,魏国何愁不兴?老夫助中山国复国,是中山国孤悬在外,对魏国而言不但分心,且又夹在赵国和燕国之间,让燕国和赵国时刻提防,得不偿失。中山国复国,可以化解来自燕国的压力和赵国的敌意,现今虽魏齐联盟,却并不牢固,以周东和吕唐交情,二人若一个为中山王,一个为齐王,燕国和赵国必会大感压力,既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对魏国心存野心。或许时机成熟之时,齐国和中山国联手,吞并燕国,成为北方霸主,也未可知。” 王黄一番话,既是说给众人,更是说给王左:“是以身为上位者,要有兼济天下之心,不可只限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也不可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天下大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局限于个人恩怨,在乎一时的名声,怎能成就大事?大大夫能伸能屈,忍辱负重,也要坦荡磊落,不可出尔反尔,更不能背后暗算。心量决定格局,格局决定成就。就像周东,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知恩图报,一诺千金,却又时刻不忘复国之志,被人误解被人嘲笑又算得了什么?我心光明我自知,何管他人风与月!” “父亲,孩子直到今天才真正懂你,以前还是孩儿太浅薄太无知了。”王左先是朝王黄深鞠一躬,又朝周东施了一礼,“若非周兄当时的醍醐灌顶,王左时至今日还在浑浑噩噩之中,多谢周兄指点。” 周东摆手说道:“我只是自说自话,王兄领悟多少,是你自己的悟性,与我无关。” 王黄微微一笑,周东功成不必在我的心量,确实比魏作强了太多。 等周东等人走后,王左和王黄来到书房,王左心中疑惑未去,问道:“父亲,孩儿有不明之处,为何要暗中助周东复国?若是让魏王和太子得知,怕是会迁怒于父亲,父亲非但相国之位不保,说不得还有性命之忧。” “左儿你有所不知,父亲虽是魏作恩师,魏作如今羽翼渐丰,且事事自作主张,非但不听父亲劝告,诸多事情还要瞒着魏王,其擅权专权之心,昭然若揭。才是太子就尚且如此,若是继位之后,更是不会把父亲放在眼里了。此为其一。”王黄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一丝苦涩,“其二,天下形势变幻莫测,身为臣子,当侍奉明主。若魏作并非明主,为何要忠心于他?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况且魏国也是从晋国分离而出,今日为王,或许明日为寇,天下兴亡,不过旦夕之间。” “可是父亲,为人臣子者,不是应该忠君么?” “忠君也要忠有德之君。”王黄淡然一笑,“何为有德之君?心系天下苍生且为百姓爱戴者为有德之君。忠有德之君,就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父亲年事已高,将不久于人世,不管是追随周东还是魏作,又有何区别?只是你和之儿还有岁月可以坚守,为王家子孙后代计,父亲只得权衡利弊,多处下注。” 第三十章 争斗 “孩儿无能,让父亲操劳了。”王左才知道父亲在看似没有主见的背后,其实一心所系天下苍生以及王家的子孙后代,他的左右逢源以及奉迎魏王,并非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百姓。一个人若能事事无私,以天下为公,又何必在意世俗的眼光和说辞? “孩儿追随周东前去中山国,该如何做,请父亲示下。”王左现在对王黄言听计从,和父亲的境界相比,他还相去甚远。 “一切听凭周东安排就是,你只管追随周东左右。”王黄认定周东可成就大事,别看中山国弱小,周东若能复国,未必不能成为霸主之一。 三日后,齐国大钟送达中山国。因大钟过于庞大,途经滹沱河时,原河面上的小桥不堪重负倒塌,魏达派出三千人马,连夜搭起一座大桥。 大钟通过之后,有将领提议将大桥拆除,因为大桥横亘滹沱河上,大军可以通行,万一赵国突然发兵,失去了滹沱河天堑之险,赵军会长驱直入。 魏达不以为然,由他镇守中山国,赵军怎敢轻举妄动?费时费力修造的大桥为何要拆掉?不拆! 非但不拆掉大桥,魏达还下令将大钟摆放在灵寿城头之上,以彰显魏国灭亡中山国的不世之功。将领劝魏达将大钟放在不显眼之处,以免激怒中山国百姓和将士,灵寿城内的魏军之中,有不少中山国归降的将士,若是引起了将士的叛变,怕是会引起事端。 魏达却不管不顾,声称中山国归降的将士若敢稍有异动,全部就地诛杀。 和魏作的怀柔之策相比,魏达粗暴的做法不但引起了中山百姓的怨声载道,也让归降之后成为魏军的中山国将士,敢怒不敢言。 魏达不以为然,我行我素,丝毫不将中山百姓和将士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战败者就要被战胜者奴役,若要反抗,格杀勿论。 这一日,魏达正在王宫之中饮酒作乐,一名宫女失手打翻了酒杯,他勃然大怒,抽出宝剑将宫女的人头斩落,吓得宫女和宫正都纷纷跪地求饶。 魏达意兴阑珊,再无半分兴致,正要出门去城外打猎时,忽听有人禀报慕容成和慕容庄求见。 魏达身边谋士秦艺是魏作的亲信,安插在魏达身边,时刻监视魏达的一举一动。猛然听到慕容成和慕容庄居然来到了中山国要求见魏达,当即吓了一跳,想要力阻魏达和慕容父子相见。 魏达却不肯听秦艺之劝,他对慕容父子远道而来的用意颇感兴趣。秦艺见劝不住魏达,忙寸步不离不离魏达左右,想要知道慕容父子所为何事。 慕容父子风尘仆仆,一见魏达,二人当即跪倒,连呼达殿下救命。 魏达为人虽喜怒无常,却是顺毛驴,最见不得别人求他,忙上前扶起二人。 魏达住在原中山王所住王宫,虽比不上魏国的王宫高大巍峨,却也是中山国最好的宫殿。魏达令人为慕容父子安置了座位:“你二人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中山国不比魏国繁华,魏达上任以来,并无大事,每日就是饮酒作乐或是打猎游玩,时间一久,百无聊赖,不由想起了在魏国的时光。正好慕容父子到来,他格外想从二人嘴中知道魏国的情形。 慕容成本来已经坐下,却又再次跪下:“达殿下,我本一介商人,安心经商,不依附权贵不求官职,却偏偏被作太子所累,还望达殿下为我父子主持公道。” “放肆!你一介商人,也敢挑拨离间达殿下和作太子兄弟之情,罪该万死。”秦艺忙向魏达拱手一礼,“臣恳请殿下诛杀二人。” 魏达眼睛一转:“有道理,来人,拖出去,斩了。” 慕容庄大惊失色,忙跪倒在地:“达殿下息怒,我二人前来投奔达殿下,是因司马公子和周东盛赞殿下为人仗义,乃是天纵之才。” “秦艺,他二人是因司马运和周东推荐,还要杀么?”魏达笑眯眯在问秦艺。 秦艺急于让魏达斩杀二人,他很清楚二人此来中山国,必定不怀好意,一时情急:“杀,非杀不可。” “我倒觉得你是非杀不可。”魏达脸色猛然一变,一拍桌子,“秦艺,你到底是何居心?” 秦艺顿时吓得一哆嗦,却兀自嘴硬:“殿下何出此言?莫非秦艺哪里对不起殿下不成?秦艺自追随殿下以来,未敢有丝毫懈怠,一心侍奉殿下,难道殿下到今日还疑心秦艺的忠心不成?” 慕容庄和秦艺虽素不相识,却依稀记得听太子提及过此人,心知秦艺一心想要杀他的用意,对秦艺恨之入骨,当即说道:“秦公子,你我二人是素昧平生,还是曾经见过?” 秦艺不知是计,哼了一声:“在下从不与商人为友。” “也是,秦公子一向依附权贵,只以地位论高低,不以人品定短长。秦公子想必是忘了,我二人其实见过一面。”慕容庄继续为秦艺挖坑。 秦艺看也不看慕容庄一眼:“一派胡言!殿下,请即刻诛杀此二人,以免节外生枝。” 魏达不说话,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慕容庄。慕容庄心知魏达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就稳定了心神,微微一笑:“上次在太子府中,我正听太子吩咐时,你从外面进来,见太子正忙,转身就走了。” 魏达一听此话,顿时为之一愣,狐疑的眼神立刻看向了秦艺,秦艺心惊胆战,忙不迭说道:“殿下不要听他信口开河,我从未去过太子府上。” “当时你穿了一身灰色长衫,腰间还佩戴了玉佩,对,就是此款。”慕容庄一指秦艺腰间玉佩,“上好的西域美玉,我一向爱玉,不会记错。” “你……”秦艺气极,想要揪打慕容庄,却被魏达拦下。 慕容庄不无得意地想,如此涵养和气量,还想和他斗?差得还远。 魏达冷冷一笑:“你为何会出现在太子府?秦艺,如实说来,我还会放你一马。” “殿下,慕容庄意欲挑拨离间,胡说八道,搬弄是非,不要听信他一面之词。”秦艺有了几分慌乱,他错就在过于急切想要魏达杀死二人,被二人反驳时,又不免露怯,就让魏达大起疑心。 魏达最为忌讳魏作在他身边安插亲信,他本来就疑心过重,又对秦艺多有怀疑,慕容庄如此一说,他立时疑心大起,不由面露愠色。 秦艺自是知道魏达其人,不由慌了几分:“殿下,秦某自追随殿下以来,从未有过二心,上次去太子府,是为帮殿下打探太子口风。” “哦……”魏达脸色稍缓了几分,“帮我打探太子的什么口风?” “太子对上次围猎之事的真正想法。”秦艺急于摆脱他是太子亲信的嫌疑,眼神闪烁不定,想要编造个理由蒙混过关。 慕容庄哈哈一笑:“秦公子打探到了什么?” 秦艺瞪了慕容庄一眼:“殿下,太子对围猎之事,并未多想,只是觉得输给了殿下让他颇为沮丧。” “一派胡言!”慕容庄原话奉还秦艺,“太子对围猎之事,耿耿于怀,遗憾未能力压达殿下一头,他除了暗中清扫达殿下的势力之外,还不断策反、派遣亲信到达殿下身边……” 秦艺抓住了慕容庄的话柄:“你就是太子派来达殿下身边的亲信,是想伺机对达殿下不利。哈哈,不打自招,殿下,如此蠢人,还不赶紧杀了了事。” “我父子二人不远千里前来中山国投奔达殿下,就不怕被达殿下杀头。”慕容庄深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有灭顶之灾,此时正是你死我活之际,容不得半分退缩,“我二人若真是太子派来达殿下身边的亲信,岂不是太蠢笨了?而且还父子二人齐上阵?并且变卖了全部家产?秦公子,你可知慕容家的全部家产是你名下财产的几万倍么?” 秦艺面色一晒,不屑地笑道:“无良商人,一身铜臭气息,赚的全是不义之财。” “别人的钱就是不义之财,秦公子的钱是不仁不义之财。”慕容庄放声大笑,“一边为太子做事,暗中监视达殿下的一举一动,一边又骗达殿下的薪俸,你身为读书人,仁义何在?气节何在?” 魏达眼中的疑色越来越浓:“秦艺,你真是太子之人?” “殿下,我父子二人是被太子逼迫,散尽家财还不算,太子还要杀我父子二人灭口。我父子二人走投无路,放眼天下,也只有达殿下可为我二人主持公道了。”慕容成声泪俱下,“太子欺人太甚,庄儿和姜远帮太子杀周东,事败之后,太子杀他们灭口,姜远被劫持,下落不明,庄儿侥幸逃过一劫,否则现在已经被抛尸荒野了。达殿下救命!” “殿下……”秦艺情急之下忙说,“他二人胡言乱语,挑拨殿下和太子关系不说,还污蔑殿下一奶同胞的太子,实乃大恶之人。” 第三十一章 杀无赦 “哪里污蔑太子了?”慕容庄淡淡一笑,“莫非秦公子认为太子杀我灭口也是应该了?身为太子,如此气量和心胸,非魏国百姓之福。应立达殿下为太子!” 慕容成也说:“此事若是公布天下,朝堂之上必然哗然,大臣们必会请求魏王罢免太子,请立达殿下为太子。” 魏达顿时面露喜色:“此事可行?” 秦艺心中冷笑,凭魏达之能还想当上太子,简直是痴人说梦:“达殿下莫要听他二人妖言惑众,太子为人正直,有古君子的仁义之风,怎么会让人暗杀周东还要杀慕容灭口?简直是无耻之极。” 魏达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我远不如太子,没有古君子仁义之风,是以绝无可能当上太子了?” 秦艺一愣:“殿下,在下并无此意……在下只是不想让殿下误会太子,太子并非慕容庄所言滥杀无辜,即便太子真想杀了周东,也是周东有不轨之心……” “还说你不是魏作的亲自,处处袒护他,秦艺,你是自己说实话,还是等动刑后再说?”魏达终于愤怒了,他最见不得别人当着他的面夸奖魏作,且秦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明显不如魏作。 秦艺当即吓得跪倒在地:“殿下,在下并非太子亲信……” “一打就招了。”慕容庄冷冷说道。 “对,来人!”魏达疑心即起,就非要问个明白。 秦艺见过魏达对人用刑的手段,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殿下,不要动刑,我招,我招……我确实是太子派来殿下身边的亲信。” “来人!”魏达大怒,一脚踢飞秦艺,“五马分尸。”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秦艺磕头如啄米,“小人以后誓死追随殿下,愿成为殿下亲信,潜伏到太子身边,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如此两面三刀之人,杀了,赶紧杀了。”魏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吵得头疼。” 慕容庄想劝魏达先留秦艺一命,或许可以问出许多关于太子的事情,却被慕容成轻轻拉住。慕容成暗暗摇头,示意慕容庄不要多管闲事,魏达正在气头上,以免惹祸上身。 秦艺被拖了出去,声嘶力竭地叫喊,还夹杂着对慕容父子的诅咒。 慕容父子只一个回合,就让魏达杀了身边的谋士,魏达身边之人顿时对二人刮目相看。 重新落座之后,魏达问清了二人所经历之事,气得暴跳如雷,大骂魏作不仁不义,竟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他一定要奏明父王,让父王秉公处理。 他一剑斩掉一个桌角,还不解气,又想杀一个随从,被慕容庄劝住。慕容庄劝魏达要区别对待手下,既要严厉,又要善待,不能像太子一样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 若只是劝说,魏达必定不听。一提到要和太子区分开来,他当即表示要从善如流。 随后,魏达和慕容庄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又特意宴请慕容父子,为二人接风压惊。魏达让二人尽管放心,只要在他身边,莫说魏作,即便是父王也休想取二人性命。 慕容父子大为安心,对魏达感激涕零,决心誓死追随魏达。酒过三巡之后,慕容庄一时话多,问道:“原中山国太后和中山王周西何在?” “在太行山深处,和中山国一帮老臣在一起耕种。”魏达不解慕容庄之意,“不过是一群风烛残年之人,行将就木,何患之有?” “太后和周西不足为患,若是为周东,诛杀二人,可得周东之心。”慕容庄虽数次想要除掉周东,但眼下尽力修复和周东关系,才为上策,“殿下试想,太子意欲除掉周东,殿下却诛杀了周东最痛恨之人,孰好孰坏,周东必定心中有数,会对殿下无比感激。如今周东既得齐国太子吕唐之助,又深得王黄赏识,殿下若要被魏王立为太子,魏王必会听取王黄之言。更不用说周东和司马父子也是交情非同一般!” “妙计!”魏达闻言大喜,“我以前怎未想到此事?慕容公子,你计谋多端,我有幸得你之助,大事必成。只是……” 魏达又微微摇头:“只是他们藏身深山之中,想要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怕是要费一些时日。” “这有何难。”慕容庄自信地一笑,“殿下只管放风出去,说是周东已然回到中山国,被你扣押,择日斩首示众。听到消息后,太后季月和周西必会派人前来一探真假,到时抓住探子,季月和周西就无处可逃了。” “甚妙,大妙。”魏达抚掌叫好,举杯说道,“来,敬你一杯。” “不敢。”慕容庄忙起身回敬。 魏达当即拿人放风出去,说是周东三日后会被当众斩首。果不其然,次日就有不明身份之人出现打探消息真假,当即被魏达的眼线抓住。一审之后果然是季月和周西派来打探消息的探子。从探子口中得知了季月和周西下落,魏达派出一支百十人的骑兵队伍前去太行山深处抓人。 不料季月和周西惊惶失措逃走,慌乱之中,二人掉下悬崖。 见到二人摔得不成样子的尸身,魏达挥手让人随便埋了了事。可惜季月和周西,一直盼望复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重回王宫,不想最终却落了一个如此悲惨的命运。 周东并不知道母后和弟弟已然惨死,他正在善信阁和吕唐对弈。在决战到来之前,看似悠闲自得,其实是风暴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 谁也不知道宁静会何时被突然打破,是以周东等人看似平静,却也都知道眼下的一刻或许就是最后一刻的惬意。 吕唐大局已失,取胜无望,他弃子认输,叹息道:“有时我都替你担心,回中山国后,见到太后和弟弟,如何面对?你是杀了他们,还是放了他们?” 周东也放下了手中棋子:“若以亲情而论,他们是母后和弟弟。若以家国来论,他们确实是叛国之举。杀之,有悖人伦。不杀,难以告慰父王的在天之灵。吕兄,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没想到事事有主见的周兄也有为难的时候。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为了中山国大计,为了含冤而死的先王,太后和周西该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立威,不杀不足以还中山国清风明月!”吕唐怕周东一时心软留二人性命,果真如此的话,必成大患。 周东还是难以下定决心:“也可以囚禁起来,永不许踏出禁地一步。” “不可,万万不可。”吕唐连连摇头加摆手,“若周西并无争夺王位之心还好,他不但有,且还当上了中山王,若他被囚禁,便是隐患,必会想方设法串通旧臣,试图重新上位。除非你的母后诚心知错,愿认为你当正统太子,并向天下人认错,承认对你的陷害以及毒杀先王……” “怕是母后不会如此。”周东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站了起来,“算了,此事等到时再说。” 原来周东也有难以面对的事情,吕唐知道周东是在逃避,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笑了笑:“王松和孙西敢、幔陀可有消息?” 王松从齐国前往韩国送信给司马运,被司马运留在了身边,帮司马运出谋划策,司马运甚至让王松带领了他的亲兵。 王松确实能力出众,原本在中山国就是大将,不管是军功还是战绩,都比司马运强了太多,当司马运副手,自然不在话下。 王松刚刚传来消息,魏作所率大军一日后就会和司马父子的大军汇合,司马父子对魏作的到来既提防又期待,提防的是魏作本人,期待的是魏作大军。 父子二人曾起过乘机杀了魏作之心,不过后来又打消了念头,决定借刀杀人,让韩军或齐军在战场上将魏作杀死。二人为此还专门设计了一个计划,只是不清楚魏作是否能应对过关。 王松又提到了乐城,盛赞乐城经过战火洗礼,比以前进步了太多,不但少了浮躁之气,且还得到了士兵的拥护,在骑兵中威望极高。他觉得乐城成长之快超过想象,极有可能成为牵制司马父子的最佳人选。 王松等候周东的进一步指示。 周东回信让王松继续培植自己的亲信,不要介入司马运和魏作的争斗之中,对乐城要多加保护。除此之外,要见机行事。 至于孙西敢,回到中山国后,他暗中联络了以前忠于周东的部下,并且告诉他们周东不但未死而且还有意复国的真相,无数人为之沸腾。他让部下暗中传递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管是已经被收为降兵的原中山国将士,还是解甲归田的士兵,在听闻太子未死并且是被蒙冤且有意复国的消息后,无数人彻夜难眠,相聚在一起,要追随太子复国。 短短时间内,孙西敢身边至少汇聚了上万人。 也有人不信太子未死,也不信太子是被太后和周西冤枉,幔陀和父亲幔越站了出来,向众人说到太后和周西派他们前去刺杀周东之事,还说到周东虽被幔陀刺杀,却尽心尽力救了幔陀。 幔越名气极大,他的话众人都深信不疑。 第三十二章 万事俱备 幔越之所以为周东说话,也是因幔陀被周东救治之故。幔陀经精心调养后,又请来了名医金甲先生诊治,周东不惜重金为她买来补药,才得以痊愈。 幔陀伤好之后,一心想要回中山国见见父亲,周东也没有阻拦,想要派人护送她回中山国,幔陀不让,以她的本事,若还要他人保护,岂非笑话? 幔陀回到中山国后,找到了在山中隐居的父亲幔越。幔越在上次刺杀周东一战中,受了轻伤,又被太子的护卫追捕,匆忙从太行山逃回了中山国,躲在山中不敢露面。他养伤之时,幔陀不辞而别,他虽不满,却也知道幔陀的性子,只好听之任之。 幔陀回来后,告诉了他她一路追随周东左右保护周东之事,又将周东的志向和抱负向他一说,他也隐约觉得周东并非传闻中一样是叛国逆子,而是中山国的救星。不过他还是半信半疑,幔陀为了说服父亲,亲自带父亲潜入军营,找到了当年曾经参加过浴血一战的周东手下,一问才知周东确实血战到底,最后因王后和周西拒不发兵支援而全军覆没。 再加上了幔陀说起周东对她受伤之后一路上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不惜代价的医治,终于让幔越相信了周东的为人,才让他和幔陀找到孙西敢,愿为周东复国效力。 孙西敢自然求之不得,无比欢迎。 王松和孙西敢各有进展,吕唐即便不问,周东也正要向他说起,将三人之事简单一说:“诸事顺利,只待风起。” “等得我也快耐烦了,也该开始了。”吕唐伸了伸懒腰,忽然想起一事,“你和姜姝何时成婚?莫非非要等到你复国之后?” “复国不成,何以家为?”周东摆了摆手,“此事不必再说,即便对姝妹不公,也只能如此。还是要先以天下事为重。” “周兄,有时你就是太固执了,要对身边人好一些,姜姝对你情深义重,你怎忍心负她?” “若是复国不成,还不知到时是否还有命在,又会流落到何处,她若嫁我,岂不是要受到连累?现在不和她成婚,才是不负她。”周东叹息一声,“生而为人,总有诸多难以两全之事……” “公子,信!” 木恩匆匆进来,递上一封信。一看是司马运熟悉的笔迹,当即拆看,上面浓墨写了四个大字:“阅后即焚!”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周兄台鉴,魏、齐、韩三军即将交汇一处,大战在即,吾欲说服太子率军首战,并已和韩军有约,若周兄让齐军配合,太子首战必败,或可丧命,如此,大事可期!” 周东将信转交吕唐,吕唐看后,点燃烧掉。沉默片刻,他看向了周东:“此事可行否?” 周东也是沉默不语,若以司马运之计,司马运、韩军和齐军三方联手的话,魏作必败,战死沙场也多有可能。只是魏作一死,司马父子大权在握,挥军北上攻魏的话,天下必然大乱。 天下一乱,百姓必然遭殃,到时战火四起,民不聊生,非他所愿。只是他也清楚,不管他是否助司马运促成此事,司马运都会铤而走险。 吕唐看出了周东的犹豫之处:“天下大乱又有何妨?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大治久了,便会大乱。此时应该助力司马运……为何周兄事到临头,反倒踌躇不前了?犹豫不决不是你的性情。” 周东并非犹豫不决,而是担心此事一旦事败,魏作不死,查清真相之后,必然会引发魏齐两国的不和。 “魏齐两国若是因此不和,也非周兄之过,而是齐国想借机削弱魏国和韩国,坐收渔利。换了魏国,魏国也会不遗余力地削弱齐国和韩国。”吕唐近来一段时间天天和周东在一起,多考虑国家大事,眼界越来越宽广,毕竟他也是齐国太子,必会事事为齐国着想,“田氏迫于名声,出钱出力,又接连损失了几处产业,实力折损超过三成,齐国国内大局已定,乘机向外扩张,也是人之常情。” 周东点了点头:“好,既如此,就请吕兄传令给齐军。” 吕唐也不多说,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由手下快马加鞭送往齐军大将吕不悔手中。 周东也修书一封让人送往司马运之手。 二人刚让人送走信,任公主就和姜姝联袂前来。 近来吕唐住在善信阁,公主住在王宫,并未和吕唐同住。也是吕唐唯恐公主常在身边,一不小心听到了他和周东的计谋,说不定会引发意外事端,就以让公主和家人团聚为由,让她多在宫里住一些时日。 公主自然知道吕唐用意,也是乐得清静,住进了王宫。今日在宫中听到父王谈及魏作率军出征韩国,魏作多半会亲自带兵上阵,她心中莫名一惊,忽然很想和吕唐谈谈此事。 路过姜府时,正好姜姝出来,二人就一起来寻周东和吕唐。 姜姝从魏任的忧色之中看出了她有心事,问道:“公主是在父王和夫君之间难以抉择不成?” 魏任被道破心事,也不隐瞒,点头:“人尽可夫也,父仅一人,孰远孰近,古来有之。” 春秋时,郑厉公因祭仲权势滔天,害怕威胁到他的君位,于是暗中派祭仲的女婿雍纠去杀了祭仲。雍纠却告诉了夫人雍姬,而雍姬正是祭仲的女儿。雍姬回家后问母亲:“父亲与夫君哪一个更亲近?”母亲答:“任何男子,都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父亲却只有一个,怎么能够相比呢?”雍姬便将丈夫的谋划告诉了父亲祭仲。随后,雍纠被杀,郑厉公十分恼怒:“大事和妇女商量,活该被杀!”随后逃离郑国。 姜姝摇头:“话虽如此,太子也并非要杀魏王,齐国出兵救韩,也是齐王之意,和太子无关。” 魏任愣了愣,摇头苦笑:“不管是齐王之意还是吕唐之意,齐国无视魏国救韩,就是没有将魏国放在眼里,何况魏国还嫁了公主。我本以为嫁到齐国,可为魏国百姓谋福,却毫无用处,岂非白白嫁了?” 姜姝理解魏任心有不甘的情绪,不知道该如何劝她,一抬头,周东和吕唐已经迎了上来。 周东从姜姝的眼神中看出了她情绪上的波动,姜姝暗中指了指魏任,又摇了摇头,周东明白了她的意思:“公主可是担心万一魏齐发动战争,你将何去何从?” 魏任没想到周东一上来就点破了她的担心,也不隐瞒:“正是,身为魏王之女齐国太子妃,到时该如何是好。” 周东微微一笑:“公主不必担忧,一来魏齐之间不会有战争,顶多是小范围的冲突,肯定不会发生大规模大战。二来真到了战争之时,公主也可以居中调和,左劝魏王收兵,右劝吕兄休战,不可或缺之人,非你莫属。” “只是父王只有一个,夫君却可以换……”魏任半是玩笑半是委屈地看向了吕唐。 “对我二人的孩子来说,父王和母后也是只有一个,你又怎么说?”吕唐轻轻一揽魏任之腰,“若是向着你的父王,儿子定会怪你不管他的父亲,你又如何向他解释?” “我……”魏任一想也是,不由愣了一愣,忽然又恼怒地打了吕唐一拳,“为何让我一个女子为难?你们真是气人。” 周东无奈一笑:“家国大事,有诸多无奈之处,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好一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魏任被周东一句话点醒,豁然开朗,抿嘴一笑,“不管怎么做,总会有人不满意,与其苛求他人都顺意,不如只求我问心无愧。好了,随便你们去做什么,我不管就是了。” 吕唐悄然朝周东一竖大拇指,周东微微一笑:“也不可完全撒手不管,魏王究竟是想吞并韩国,还是想借吞韩之际,顺势东进攻打齐国?” 魏任摇头:“我哪里知道?父王从来不和我谈及军国大事。” 吕唐流露出不信之意,还想再追问下去,周东却冲他暗暗摇头,示意不要再问个不停。吕唐明白周东是不想让他问得过多容易引起魏任反感,他并不信魏王从不和魏任谈及军国大事,却也知道周东不让他追问下去,是不想他和魏任因此事而有了嫌隙。 魏任和姜姝落座,魏任依然忧心忡忡:“也不知战事何时会完结?真是担心大战一起,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太子,齐国为天下苍生计,就不能就此撤兵,不再介入魏韩之争?” “齐军若是撤退,韩国必亡,韩国若亡,魏国会得寸进尺,进攻齐国,为天下苍生计,齐国更应力阻魏国野心膨胀。”吕唐嘿嘿一笑,“更何况,齐军想撤军,怕是也来不及了。” “何出此言?”魏任一愣。 “此时怕是齐军已经和魏军交手了。”周东接话说道,“魏作太子立功心切,会马不停蹄先打上一仗,不会给齐军喘息之机。” 周东猜对了,魏作并没有和司马运父子的大军汇合,而是自作主张,突发奇兵,打了齐军一个措手不及! 第三十三章 第一战 魏作对司马父子毫无信任之意,越是逼近阳翟,越是放慢了行军速度。在和军师宋相商议之后,魏作决定先不和司马父子的大军汇合,以免着了二人的算计。 魏作原本是想留一部分人马缓慢行军,让司马父子误以为他会在三天之后才会汇合,后来改变了主意,决心绕道东面,先和远道而来的齐军狭路相逢,拦去齐军的道路。若齐军知难而退也就算了,如若不然,先和齐军打上一场,杀一杀齐军的锐气,也好涨涨他的威风。 毕竟攻打韩国之时,魏达兵贵神速首战告捷。 魏作主意既定,当即挥师向东,只留一万人马继续向司马父子的大军挺进。 司马父子得知魏作大军会比原定时间晚一两天到达时,并未多想。二人收到了周东的来信,欣喜之余,大为宽心,只等魏作到来之后,来一个里应外合,让魏作死无葬身之地。 “此事怕是不妥。” 大帐之中,王松微微皱眉,朝司马父子拱手说道:“末将以为,太子大军的主力,怕是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司马史顿时一惊,随即又笑了,“王将军此言差矣,太子的主力不过是晚二日到达,为何说是不在了?” “末将是说大军主力不在前来阳翟的大军之中了,多半已经绕道向东了。”王松派人前去接应太子大军,时刻向他汇报动向,昨日得到消息说大军的行军速度一日慢过一日,又一日,他的人被太子遣返,不再让他随军。 好在他所派之人也算聪明,并非即刻离开,而是暗中潜伏观察大军,见大军主力连夜加快行军,只留下一万人马断后,似乎是想提前一日和司马父子的大军汇合,他不放心,暗中跟在大军后面十几里后,却见大军向东绕行而去。 他回到军中,向王松说明了此事。 王松立刻猜到了太子的异动必有深意,深入一想,豁然开朗。 “绕道向东?”司马运为之一惊,却并不相信,“为何要绕道向东?太子就不怕和齐军相遇?” 王松微微一笑:“太子就是想和齐军相遇,好狙击齐军,一来可是首立战功,二来可以让司马将军不敢轻举妄动。” 司马史本来安坐在座位之上,猛然站起,一抚胡须:“来人,速去查明太子大军动向。” “是!” “司马运、王松!”司马史厉声说道。 “末将在。”二人肃然正容。 “立刻攻城!” “是!” 王松很是敬佩司马史的当机立断,马上和司马运一起,点兵点将,又令乐城为先锋官,朝阳翟发动了第一次正式进攻。 司马父子的大军在韩国驻扎多日,一直行军缓慢,若不是魏作大军出征,此时说不定还在阳翟百里之外。三日前推进到阳翟城下,却围而不攻。 司马运派人和韩国太子韩进约好,等魏作大军到来之后,由韩进出面约魏作一决死战,两军大战之后,司马运大军按兵不动,好让魏作大军孤立无援,同时齐军也会和韩军汇合,前后夹击魏作,魏作必败。只要韩进杀了魏作,司马大军会撤军返回魏国。 韩进一口应允。 也是因此,司马大军才一直没有攻城,等候魏作的到来。 魏作大军绕道东进,司马史当即决定攻城,并非是真要一鼓作气打下阳翟,平心而论,司马史此时也没有必胜信心,阳翟城中有十万守军,又城高沟深,少说也要三十万大军才有可能攻下。 “司马运,佯攻即可,切不可损兵折将。” 司马史又特意交待了一句。 司马大军攻城,阳翟城上守军立刻反击。一波攻击过后,双方互有伤亡,司马大军鸣金收兵。 随后,韩进派人密会司马运,司马运说了魏作之事,攻城是为迷惑魏作,不让魏作疑心有他。司马运还告知韩进,因魏作绕道东面,意图和齐军交锋,司马大军也会从北面绕道东面,也请韩军将主力调往城东,也好和齐国前后夹击魏作大军。 韩进当即应下,回去后却遭到了诸多大臣的反对。大臣们看法一致,司马父子不可信,此举多半是调虎离山之计,想引韩军主力前去东城,司马父子却在北城大肆进攻,到时阳翟城破,韩国危矣。 韩进却坚信司马运所言属实,因在司马运的野心极大,魏国比韩国更有吸引力,何况司马运灭了韩国,坐收渔利的是太子魏作,韩国一灭,他父子二人必定会被过河拆桥。 双方争执不下时,韩王支持韩进的决定。 不等韩军朝东城调集人马,司马大军主力已然向东进发。韩国众臣才信了韩进之话,不由对韩进高看了一眼。韩进心有飘飘然,若是借机树立起他的威望,继位以后,也好迅速统领群臣。 司马运大军刚刚绕道到城东,前方战报传来,太子魏作的大军和齐军狭路相逢,大战一场,魏作大获全胜,斩杀齐军三千余人,齐军后退五十里,避而不战。 司马运大吃一惊,虽说战绩并非有多惊人,但经此一战,魏作抢占了先机,携首战告捷余威,必会气势大涨。若再一再战胜齐军,齐军节节败退,大局将会不可收拾。 不行,不能再让魏作掌控先机,他当即再约韩进,提出让韩进主动出兵进攻魏作,他会让齐军和韩军配合,前后夹击魏作,以免魏作再打胜仗。 韩进当即同意,派出大将韩朝主动进攻。司马大军后退数里,望韩军而不战。而和司马运已有约定的齐军在败退五十里后,又悄然派兵五万反扑。 魏作大军首战告捷之后,魏作微有几分得意忘形,不顾军师宋相劝告,决定趁胜追击齐军。才追出不久,齐军忽然杀了一个回马枪,魏军仓促应战,慢慢又占据了上风,眼见就要取胜之时,忽然后面战鼓喧天,却是韩军突然杀来。 前后夹击之下,魏作大军乱了阵脚,被杀得溃不成军。最后退守到了一处山坡之上,魏作派人杀出一条血路,向司马父子求救。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司马父子非但没有发兵增援,反而以临阵脱逃为由斩了求援之人。虽说司马父子很想让魏作早些战死沙场,却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出兵进攻魏作大军。 王松虽未得到周东指令,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知道冒险一试的时机来临了,当即向司马运请战,请司马运批准让他率领三万大军前去攻打魏作大军,若是魏作战死,司马大军替代了魏氏,自是不用向世人解释。若是他战败,可推说他是为中山国复国的叛逃之举。 倒是好计,司马父子商议一番之后,除掉魏作心切,当即答应了。 王松率军出征前,派人密信一封送与周东。 周东接信之后,当即派人快马加鞭前去中山国密令孙西敢动手,他随即启程前往中山国。 周东的动身,立刻牵动了许多人。先是王黄让王左随行,沈南也吵着非要前去,沈然无奈,只好由他。但姜姝也要同去,被周东劝住了。 姜望也不愿姜姝同行,倒不是怕姜姝身陷危险之中,而是不希望姜姝随同影响周东。姜望很清楚周东此去中山国是为复国而去,不管成败与否,必会一乱再乱,周东要应对诸多事情,姜姝难免让他分心。 姜姝最终还是听话,留在了魏国。周东与她依依惜别,约定复国之时,就是娶她之日。 吕唐无法和周东同行,他还是得留在魏国等魏作归来。他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疑心魏作故意以大婚骗他前来魏国,其实是有让他作为人质滞留在此。不过他也并不担心魏国敢对他如何,当初派齐军出征之时,父王就曾担心齐军发兵万一魏王恼怒之下,将他扣押又该如何。他认定魏国不敢,因为魏国不敢彻底得罪齐国。 齐王并不放心,暗中派人前往赵国密会赵王,若魏国真的扣押了吕唐,齐国会支持赵国吞并魏国。赵王因魏国借道灭了中山国之事对魏国耿耿于怀,有了齐国相助,赵国即便不能完全灭了魏国,拿下魏国几府城池不在话下。 王宫之中,魏王正要休息,忽然有人匆匆前来禀报,说是周东意欲离开魏国。魏王大惊,忙派出大将上官风带领数百卫士前去捉拿周东。魏作临行前再三交待,务必要将周东留在魏国,一旦周东离开,不管用什么方法,千万要将他拿下。 周东、沈南和王左在子与、子良父女和若干护卫的陪同下,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出城而去,走不多远,忽听后面传来人喊马鸣之声,他知道有人追来了,正要快马加鞭,王左却轻轻摇头一笑:“周兄不必慌张,父亲早有安排。” 眼见追兵将近,却又停了下来,一辆马车拦住了追兵去路。沈南拍了拍胸膛,大喘粗气:“吓死我了,还没有到中山国就被拿下了,也太窝囊了。周兄,你为何不事先有所防范,难不成你以为魏王会任由你离开?” 第三十四章 第二战 周东摇头一笑:“恩师早就说过要让王兄与我随行,以恩师事无巨细的考虑,他必然想到魏王会派人阻拦,则必会早有对策。” “所以你就偷懒,什么都不去想了?”沈南无奈地摸了摸头,“万一相国忘了此事,我几人岂不是要被魏王诛杀了?” 王左哈哈一笑:“怎会如此?沈兄不要太武断了,以父亲和周兄的为人,若是连被魏王阻拦之事都想不到,他们也不会有所成就。” 上官风在魏国并非名将,一向负责王宫的守卫,他领命前来阻拦周东等人,并不知道所为何事,只知奉命办事。眼见周东几人远远在望时,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盛怒之下正要责骂,定睛一看却是相国王黄,吓得他顿时滚下马,向王黄施礼。 “末将险些惊吓了相国,因有王命在身,请相国勿怪。”上官风清楚王黄高高在上的地位,哪敢有半分怠慢。 王黄不慌不忙地打量上官风几眼:“上官将军何事如此匆忙?” “奉魏王之命,前来捉拿周东等人。” “拿到周东等人,要如何处置?”王黄有意拖延时间。 “末将不知。”上官风眼见周东越走越远,不由心里焦急,“相国,末将还有要事在身……” “若是周东没有拿下,魏王会如此处置你?”王黄有意向前一步,死死地拦在了上官风的前面。 上官风无比焦虑:“轻则责骂,重则鞭打。” “若是王宫失火,是因你的失职,又会怎样?”王黄漫不经心地朝王宫方向看了一眼,见浓烟已经升起,微微点头。 “怕是会被杀头。”上官风负责守卫王宫,王宫失火,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重罪。 “还不快快回去救火,现在还来得及,再晚半分,性命难保。”王黄用手一指王宫方向。 上官风回身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王宫方向浓烟滚滚,显然火势不小,他当即上马,不忘冲王黄拱手一礼:“末将多谢相国。” 随即带人离去。 王黄抚须而笑,直到上官风等人走远了,才朝周东的方向看了一眼,感慨一声:“一车杂草救了周东几人,也算是值了。待中山国复国之后,周东莫要忘了送老夫十车粮草。” 两日后,周东一行抵达了中山国。 滹沱河边,当年浴血奋战之地,此时已然不见了当年了一丝残酷,只有遍地的草木欣欣向荣。周东静静站立,一言不发。王左和沈南几人在他身后,都没有打扰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周东清醒过来,长叹一声:“想起数万将士埋骨于此,现今却没有了半分痕迹,恍若隔世。前面河水最狭窄之地,就是我当年越河而过活捉乐风之地。当时原本想将乐风交给父王,以便和乐羊将军谈判,不料乐风却被母后杀死,并将他的肉煮烂之后送给了乐羊将军……” 王左感慨说道:“事过境迁,周兄该放下一些事情了。” “说来容易做到难。”沈南反正一本正经地说道,“放下别人或许还容易,怎么能放下母后和兄弟?” “周兄想好如何面对母后和周西吗?”王左知道周东最担心的是什么。 周东摇了摇头,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在世人上最亲近的二人,忽然马蹄声传来,抬头一看,河对面来了数人。 为首者正是孙西敢。 孙西敢身后二人,一是幔陀,另一人正是幔越。二人的身后还跟着数人,离得远,看不分明。 周东看到因为运送大钟而落成的大桥,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孙西敢几人快马来到周东,孙西敢滚鞍下马,拜倒在地:“太子,末将迎接来迟!” 周东忙亲自扶起孙西敢,比起在魏国时,孙西敢气色好了许多,恢复了身为中山国第一军师的气势,不由心中大定,再看幔陀,也是气色大好,而幔越更是冷峻过人。后面几人,皆有激动和期待之色,他就知道孙西敢已经布局好了一切。 孙西敢为周东一一介绍后面几人,都是当年战败之后流落民间愿意助周东复国的将士。 几人亲见太子安在,不由激动万分。 最后面有一人身着长衫,低头侧身,不敢上前。周东向前:“你是何人?” “我……”他迟疑一下,猛然抬头,手中突现一把匕首刺向了周东,“周东贼人,吃我一刀!” 由于离得近,周东又没有防备,情急之下只来得及错身半步,堪堪躲过致命一击,却被匕首划破了胳膊。 刺客想要再次挺身刺向周东时,幔陀已然飞身赶到,众人之中,论武功当属幔越第一,只是幔越只顾和子与、子良说话,并未在意,只有幔陀目光始终不离周东左右。 幔陀身法极快,人未到,剑已至。幔陀出手一向狠准,来人又是想刺杀周东,她才不留情面,一剑就斩断了刺客的右手。 刺客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幔陀第二剑又至,就要将刺客一剑穿心时,周东听出了声音有几分熟悉,为之一愣:“幔陀住手!” 幔陀收剑站立一旁。 周东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玉姬?” 刺客右手血流如注,缓缓抬起头来,双眼红肿,咬牙切齿:“周东,你是世间最歹毒最心狠手辣之人,弑父还不算,还弑母杀弟,你不是人,是畜生!” 真是欧阳玉姬! 欧阳玉姬一身男子打扮,骨瘦如柴不说,还面容憔悴,最主要的是她目光之中的仇恨之意如熊熊火焰。 没想到他青梅竹马的女子,再次相见会是如此情景,周东想要向她说个清楚,却不及开口,欧阳玉姬纵身跃起,跳入了滹沱河中,片刻就被河水冲走。 幔陀却不肯放过欧阳玉姬,就要跳进河里赶尽杀绝,却被周东拦下。不等他发问,孙西敢说出了魏达杀害了太后和周西一事。 周东听了久久无语,虽说他心中对母后和周西不无怨言,也想当面向他二人问个清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对他。他既想听到二人的忏悔,又怕二人至死也不曾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成想,二人最终还是因他的死讯而死,可见二人亡他之心不死,周东心中不知是释然还是沉重,沉默片刻,忽然想通了什么,回身问道:“守卫大钟之人,都是自己人么?” “回太子,已经全部换成了自己人。”孙西敢回身看向了幔越,“幔越先生是铸剑高人,他已经召集了数十人,可以在三日之内铸造数千把兵器。” “好。”周东十分高兴地笑了,“大钟超过万斤之重,化钟为剑,复国中山!又因运送大钟之故,建造了可以迅速过河的大桥,孙将军,有多少热血男儿愿复兴中山?” “一万三千人。”孙西敢豪气迸发,手指远方,“都藏在深山之中,只等兵器到手,太子一声令下,便何越河而过,杀进灵寿。” “好。”周东翻身上马,“化钟铸剑!” 只用一天时间,大钟就被全部融化为铜水。又两天后,在无数工匠和将士的帮助下,铸造了六千余把宝剑。 周东和孙西敢藏身在灵寿城外的一处民宅之中,只等时机一到,就和在城中早已蓄势待发的将士里应外合,一举攻下灵寿。 灵寿城内共有万余魏军和两万余中山国降军,孙西敢至少已经策反了一万多降军到时可以起事。 “时机何时才能成熟?再等下去,说不定魏达就会有所察觉,到时怕就晚了。”沈南不知道周东为何万事俱备不赶紧起事,还每日悠闲散步,练练剑写写字,浑如世外高人。 其实他并不知道,周东只是借此排遣胸中的紧张之意罢了。 平心而论,周东并不怕魏达察觉,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说服魏达即便知道他要起事,也不会对他如何。他是担心慕容父子。 慕容父子在中山国固然是出于躲避魏作追杀之目的,他二人和司马父子一样,颇有计谋。虽远不如司马父子位高权重,却也能说会道。在听说了二人一见魏达就让魏达斩杀了谋士秦艺之事,他对慕容父子更是高看了一眼。 慕容父子若是知道他藏身中山国伺机复国,也不知会想借机生出什么事端。周东其实是在等王松的飞鸽传书,等确定了司马父子大军的动向之后,再起事不迟。 孙西敢看出了周东的担心之处,他接过周东递来的宝剑,还剑入鞘,悄然一笑:“太子不必担心慕容父子,他二人现今如丧家之犬,只求活命,哪里还敢多事?” “慕容父子?”幔陀正好从外面进来,柳眉一挑,“杀了便是,永绝后患。” “谁要杀我父子?”幔陀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了慕容庄的声音。 幔陀当即身影一晃,长剑在手,就要出剑,却被周东喝住。 为了尽量不引人注意,周东所住之处并未有重兵把守。 子与和子良对视一眼,二人打开院门,门外站着慕容庄和慕容成二人。 第三十五章 第三战 慕容庄快走几步,跪倒在地:“以前在下利欲熏心,意欲对太子不轨,是杀是剐,任由太子处置。” “那就杀了。”幔陀对慕容庄恨之入骨。 “不可。”周东见慕容父子亲自上门,知道二人必有话要说,“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你二人起来说话。” 慕容庄恭恭敬敬地站起,看了周围几人一眼,目光在幔陀身上微一停留,吓得一缩脖子:“你就是当时一剑穿心的女侠?厉害,女侠神功盖世,天下无双。” 幔陀没听出来慕容庄是恭维之言,一指父亲:“我的武功学自父亲,他才是天下无双。” 慕容庄吓得差点没有坐在地上,忙胆战心惊地说道:“多谢女侠不杀之恩。太子,我父子二人前来中山国投奔魏达,承蒙相国指点。” 慕容成朝王左深施一礼:“多谢相国救命之恩。” “说正事,休得啰嗦。”孙西敢有几分不耐烦,朝子与和子良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会意,悄然出门,以防慕容父子带了人来。 “请太子放心,我父子二人只身前来,并未带人,也未告知魏达。”慕容庄是聪明人,知道众人对他深有敌意,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死,不如死得更坦然一些,“不瞒太子,我二人之所以知道太子的藏身之处,是收买了一个士兵。太子若再不起事,三日之内,魏达必会知道此事。” “魏达知道了此事,又能如何?”周东故意有此一问。 “我父子二人前来,就是想将魏达的真实想法告知太子。”慕容庄暗中长舒一口气,他和父亲冒险前来,算是赌对了,周东大事将成,等周东复国之后,他再来投奔,便一文不值了。 “说。”周东此时也想知道魏达的真实所想。 “若是魏作大胜,立下赫赫战功,太子起事复国,魏达必会全力镇压,以便借此事立功,好和魏作争功。若是魏作战败,甚至战死,他便会不战而退,撤军回魏国,以争太子之位。”慕容庄的目光又看向了幔陀,“在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不管魏作战胜还是战败,太子即刻就可起事。今晚可让两位大侠随我父子二人进宫,伺机杀了魏达,魏达一死,魏军必乱,到时起兵,大事可成。”慕容庄不敢和幔陀对视,忙收回目光,“只求太子复国之后,容我父子二人留在中山国,做一些小本生意,以度余生。” 慕容庄自是清楚,与其赌魏作战败身亡,以及魏达继位,还不如将赌注押在周东身上,比起魏作的阴险和魏达的残暴,还是周东更为可靠。至少周东不会卸磨杀驴,也不会因一时喜怒无常而杀了他们父子。 不管是跟随魏作还是追随魏达,都远不如侍奉周东更为可靠。 是以父子二人深思熟虑之后,买通了一名士兵打听到了周东住处,冒死前来。富贵险中求,如今乱世,只能孤注一掷了。 “请太子下令。”幔陀当即请命。 周东摆了摆手:“不必如此,杀魏达反正落了下乘,说不定还能激发魏军的士气。” “太子仁心,在下佩服。”慕容庄早有预料,猜到周东不会对魏达暗下毒手,当即又说,“魏达不会用兵,为了保护自身安全,重兵都在王宫周围,城北守城士兵最多,城南最为薄弱,因城南有河,魏达以为滹沱河为天险,却忘了为了运送大钟,河上修了一座可过战车的大桥。” “你暂且留下。”周东并非是看重慕容父子的本事,他二人见风使舵的水平一流,真本事并不知道有多少,不过念在二人一片诚心之上,也是为了防止二人回去之后向魏达告密,特意留下,“待攻城之日,你父子二人随军前去,可将功赎罪。” “报!”一人匆匆进来,呈信一封,“太子,王将军来信!” 王松的信终于到了,周东打开一看,顿时一脸惊喜,大笑:“王松大军明日便到,明天迎王松大军,起事!” 所有人顿时惊喜,弓身说道:“是!” 王松信中所说,他将率三万大军前来和周东汇合。 是夜,众人摩拳擦掌,准备一早起兵。四下一片寂静,周东无心睡眠,和孙西敢在月下对饮。幔越父女和子与父女在一旁作陪。 月上中天,周东举杯敬月三杯,一杯敬父王,一杯敬母后,一杯敬周西。随后,他又和孙西敢连干三杯,敬所有死去将士的忠魂。 幔陀被周东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一向冰冷,但在冰冷的外表之下,却又最见不得人间的冷暖。周东身世飘零,身为太子却如此悲惨,被母亲所弃被弟弟所害,她向来以为她从小没有母亲就是最可怜之人,周东却比她可怜百倍。 周东又敬了幔陀几人:“成败在此一举,周东铭记各位追随之情相助之谊,大事若成,必会以国士待之。大事若败,各位切记保命为第一。” “愿誓死追随太子!” 是夜,阳翟城外喊杀震天,魏作大军被团团包围,数次突围而不可得,死伤惨重。 魏作首战告捷次战告负之后,退守山坡之上,等候司马父子的援军,一天后,远远望见魏军赶到,魏作心中欣慰,对曾经认为司马父子不会派来援军的军师宋相说道:“司马父子不会有不臣之心,怎会不敢派来救兵?” 眼见援军还有数里之时,齐军和韩军闻风而动,呈夹击之势朝援军冲去。魏作当即让将士振奋精神,下山迎敌,要和援军汇合一处,也好联手御敌。 魏作留下万余人断后,防止被人从后面抱抄,他率领六万余人马冲下山坡。不料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魏军援军和齐军、韩军汇聚一处,三军分为中军、左军和右军,犹如一把三刃利器,朝魏作大军杀来。 魏作当即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何止是措手不及,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仓促应战,却已经乱了阵脚,只一个回合就全军溃败。尤其是见到喊杀震天的魏军和齐军、韩军并肩作战,朝自己一方砍杀之时,心理上带来的反差和震撼就足以让人难以接受了,更不用说三军汇聚之后的巨大战斗力。 魏作大败。 三国联军却穷追不舍,只杀得魏作大军七零八落。韩军将士齐声高喊:“魏作当死,魏军无事!” 声若雷震! 有部分魏作大军的将士迟疑之间,意欲放下武器投降。宋相见状大惊,忙厉声高喊:“临阵脱逃者,斩!叛国投敌者,株连三族!誓死保护太子!” “誓死保护太子!”魏作大军士气得以重振。 王松并不想将魏作大军赶尽杀绝,若魏作大军被全歼,谁敢保证齐军和韩军不会乘机将他的三万大军灭掉?见魏作大军节节败退,损失惨重,他知道时机已到,不管魏作是死是活,他的目的达到即可,当即带领大军掉头就走。 齐军和韩军惊呆了。 原定不是说好要三军联合全歼了魏作大军,还要将魏作杀死,为何魏军临阵脱逃了?双方还没有来得及问个清楚,魏作大军迅速反击,勉强撑住了局面,不至于被杀得片甲不留。 饶是如此,魏作大军也损失过半,再也没有反击之力,只能硬撑。魏作大怒,司马父子如此歹毒,竟然和韩军、齐军联手要置他于死地,他一定要将司马父子当众处死。 王松带兵逃走,路上有几位将领提出质疑,被他斩首二人,随后他又向众将士陈述利害关系,方才和韩军、齐军联手围剿太子大军,若不跟他前去中山国,也必会被以叛国之罪处以极刑。 众将士面面相觑,军令如山,进攻魏作太子大军,已是迫不得已,如今更是无路可退了,只好异口同声说要追随王松。王松又许诺中山国复国之后,必会善待众人,高官厚禄不在话下,众人才又振奋精神,追随王松朝中山国奔袭而去。 韩军和中山国并无交界,要么穿过魏国和赵国,要么绕道齐国。王松自然是绕道齐国,驻扎在齐魏边境的齐军将领早已得到吕唐密令,放行了王松军队。王松日夜兼程,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来到了中山国和齐国交界之处。 再次回到故国,王松难掩激动之意,回望自己带领的近三万将士,他热血沸腾。无数个日夜期盼的一天终于来到了,他手中长枪疾射而出,正中一棵大树:“王松在此立誓,中山复国之后,必会善待各位将士,必会辅佐太子安定天下,若有悖此誓言,天诛地灭!” 众将士欢呼。 魏军在边界之处并无多少驻军,王松略施小计,声称是魏王派来的增援,守城的魏军就打开了城门,被王松大军兵不血刃接连拿下十座城池,只一日之间,就到了滹沱河边。 周松和孙西敢已经等候在此。 王松忙翻身下马:“太子、军师,王松来迟了。” 第三十六章 战国八雄 周东扶起王松,哈哈一笑:“不迟!正是当时!” 是夜,周东率军起事。王松带来的近三万人马和灵寿城外召集的一万多人,共计三万余人,夜攻灵寿城。 正抱着美人酣睡的魏达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外面的战鼓声声,以为还在做梦。得知是周东起兵复国,并且得了慕容父子的相助,他气得暴跳如雷,当即上马,誓要杀死周东活剥了慕容父子。他站在城头俯视周东大军,见周东大军虽气势高涨,却并无攻城器械,不由哈哈大笑:“周东,中山国城墙高达数十丈,护城河宽有数十丈,你只凭步卒如何攻城?莫要自取其辱了。若是现在投降,我还可以饶你不死。如若不然,哼哼,杀你一个片甲不留。” 周东也是哈哈一笑:“达殿下,念在你我相识一场,若你现在弃城而降,我也可以保你不死,并送你回魏国。如今魏作危在旦夕,你此时回去率军前去驰援,或许还会立下大功。” “我被父王封为中山君,职责就是守护中山国,怎能擅自离开?周东,枉费我对你无比信任,你竟如此欺我?今日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魏达并非不想离开中山国前去救援魏作,而是知道他一旦弃城,不但会落一个无能的骂名,还有可能被周东赶尽杀绝,也是他认定周东无力攻进城中。 “达殿下,现在弃城还来得及!”周东一指城头,“大钟何在?” 魏达回身一看,原先放置大钟的地方空空如也,不由一愣:“谁偷走了大钟?” “大钟已经化钟为剑了。”周东弯弓搭箭,一箭射向天空,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既然达殿下不肯弃城,只能一战了。” “化钟为剑?”魏达看出了端倪,“发箭为号?莫非你城中有内应不成?” 话刚说完,只见城中火光四起喊杀阵阵,数千名将士手持宝剑涌到城门,杀死了守护,打开了城门,放下了吊桥。 周东宝剑一挥:“殊死抵抗者,杀无赦。弃剑投降者,不杀。” 众人一涌而上,冲进了城门。 转眼城破,魏达也是震惊得不知所以,才知道周东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慌乱中,他转身就跑,却发现了人群之中骑在马上正耀武扬威的慕容庄,心中大气,当即一箭躲翻了慕容庄,才骑马而逃。 可怜慕容庄一马当先冲在前面,想抢个首功,却被魏达一箭射中。魏达并未射中他的要害,只是落马之后,后面的人来不及躲闪,活生生将他乱马踏死。 也算是死得无奈了。 魏达弃城而逃,只带领了数百名将士。跑到滹沱河的大桥之上,手下有人再次提到大桥之事。若不是大桥建好,王松的军队怎么可能长驱直入到了灵寿城下?魏达却不以为意,反倒认为若不是此处有桥,被周东追到,岂不是在劫难逃? 过桥之后,魏达让人烧掉大桥,以阻止周东追兵。望着熊熊大火燃烧下的大桥,他哈哈大笑,似乎没有因为丢掉了中山国而感到愤恨:“因一个小小的中山国,魏国损兵折将,还要耗费人力物力镇守,得不偿失。如今丢掉也好,韩国、楚国才是魏国所要吞并的富饶之地。” 魏达却不知道,周东原本就没打算将他杀死在中山国,放他回魏国,才是上上之策。 站在城头之上,周东心中涌动的不是澎湃的激情,也不是要向百姓大喊一声我回来了,从此要执掌中山国,而是望着城下无数百姓携儿带女欢喜踊跃的场面,他一时感慨万千。中山国复国,最开心的还是百姓。百姓从此不用在胆战心惊,不用在魏军的淫威之下朝不保夕了。 “寡人即位以后,当身勤社稷、忧劳邦家,尔等宜自强自立,君民一心,富国强兵!” 周东一番话,引起了无数人的欢呼。 随后,周东又让人将由大钟化成的宝剑融化了数十几把剑,铸造了十几个小钟,安放在各处,钟上有铭文:“唯朕皇祖文武,恒祖成考,寔有纯德遗训,以施及子孙,用唯朕所放。慈孝寰惠,举贤使能,天不斁其有忨,使得贤才良佐周,以辅相厥身!” 中山国复国的消息,只用了不到两日就传到了魏国。 魏国上下,无比震动! 魏国听后,大惊失色,盛怒之下,连杀二人。等魏达狼狈回来之后,他本想严惩魏达,一想魏作还在战场之上生死未卜,只好压下心思。 魏达请战,要去救援魏作。王松率军叛逃之事,魏王已然得知,对司马父子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只是现在形势所迫,司马父子还得继续留用,派魏达前去,正好可以分司马父子之权。 魏王当即应允,待魏达走后,又召来王黄和吕唐,魏王对上次王黄故意阻挠上官风追捕周东一事既往不咎,但让王黄为解魏国之忧出谋划策,同时又让吕唐赶紧请求齐王撤军,如若不然,吕唐别想离开魏国半步。 王黄对此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说出了他的计划,他和吕唐亲自前去阳翟,以魏军撤军为条件,换取齐军撤军,韩军对以前之事不再追究。 吕唐当即答应,只要他见到齐军将领必会撤军,并且保证在魏军撤军之时,齐军和韩军不会乘机进攻。 魏王还在犹豫,王黄却说如今魏军大败,再僵持下去,被齐韩联军吃下也只是时间问题。若不见好就收,怕是到时连收场都收不了了。何况现在魏作危在旦夕,若是太子被杀,魏达再身陷敌军之中,魏国危矣。 魏王虽不情愿,却也无奈,只好应允,却让王黄务必带回司马父子,他一定要将司马父子斩首示众。 王黄和吕唐快马加鞭,只用了一日就追赶上了魏达。魏达率领三万人马,原本打算再大战一场,听到父王要求撤军的命令,十分不满,却也没有办法。 一行人赶到阳翟时,魏作大军已经被围困了三日三夜,不但死伤过半,且断水断粮,若再被围困下去,顶多再有两天,不是饿死就是兵变。 魏作即便贵为太子,也难以控制局面,将士怨声载道,投降的声音此起彼伏,逃兵也是不断。平生第一次遭受如此重大打击,若非魏作强自支撑,想杀司马父子以泄心头之恨,他说不定已经倒下了。 难不成真的要葬身此地了?魏作几近绝望,忽听外面喊杀声四起,忙起身一看,远处司马父子高举魏军大旗前来解围了。 虽说魏作已然得知王松当时和齐韩两军联手围攻他的大军,是王松叛变之故,他却认定背后必有司马父子暗中怂恿。如今见司马父子率兵来救,他既盼望司马父子可以救他出困,又怕被救之后,司马父子对他暗下毒手。 忽然又传来一阵喊杀声,又一支魏军赶来,正是魏达!魏作大喜,魏达若在,司马父子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见有两支魏军来援,齐军和韩军同时收兵回营。 司马父子和魏达几乎同时赶到,几人救下了魏作。魏作浑身鲜血,受了轻伤,并不严重,只是惊吓过度,一见到几人就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昏迷过去。 司马父子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在想,若是没有魏达在场该有多好,魏作昏迷之后,怕是就不用醒来了。 只是当司马父子二人看到王黄和吕唐也随同前来,心中一跳,不由暗自沮丧,心知大势已去。 一个时辰后,魏作醒来。先是得知周东复国成功,将魏达杀得大败,气急之下,吐出一口鲜血。终究还是让周东成了大事,怎会如此? 吕唐却对魏作没有丝毫好感,淡而无味地将他和魏王达成的共识一说,强调若是魏作接受,他会让齐军即刻撤军,也会由王黄出面和韩国谈妥,若不接受,他就甩手不管了。 魏作大军伤亡过半不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再硬撑下去,全无胜算。虽说司马父子的十万大军以逸待劳,尚可一战,但谁敢保证混战之中,司马父子不会趁机将他和魏达暗算?果真如此的话,魏国危矣。 更不用说齐韩联军现在士气正盛,即便司马大军再加上魏达大军,也未必是联军的对手。权衡利弊之下,魏作点头同意了吕唐的提议。 司马父子向魏作和魏达告罪,称治下不力,被王松钻了空子,并愿意交出兵权,任由二人处置。魏作想要将二人拿下,押回安邑,魏达却不同意,以临阵换将不吉为由,坚决反对,并说司马父子在军中威望极高,若他父子二人被免职,动摇了军心引发了哗变就难以收拾了,况且王松叛逃也并非全是因司马父子之过,他二人派王松前来营救,也是好心。 在魏达的力阻下,再加上王黄有意无意地偏向司马父子,魏作值此用人之际,也只好压下心头恶气。 最终在王黄和吕唐的周旋下,韩军和齐军同意魏国撤军的要求,保证不会趁机追击魏军,但魏军必须撤回魏军境内,三十年内不许再踏入韩国领土一步。 魏作和魏达都答应了。 一场战事就此收场。 吕唐特意前来向魏作告辞。 “本是前来参加你的大婚,不想却是亲见一场大战。你和乐旦大婚,恕我不能参加了。出安邑之前,我已经派人护送任公主返回齐国,我也会随齐军回齐国。”吕唐朝魏作、魏达和王黄、司马父子几人拱手施礼,“齐国和中山国已经缔结同盟之好,从此,中山国有事,便是齐国有事。告辞!” 魏作和魏达岂能听不出来吕唐的言外之意,二人并未多说什么,恭送吕唐。 王黄也带来了韩王之话,韩王已经修书送往中山国,愿与中山国结为同盟之好,并愿意将公主嫁与周东,只要周东同意。魏作和魏达对视一眼,二人心意相通,中山国复国,各方闻风而动,为制衡魏国,都迫不及待要和中山国修好。 魏作一行浩浩荡荡撤军,来时气势汹汹,回时垂头丧气。魏作是吃了败仗,魏达是丢了中山国,乐城也是一败再败,虽有收获,却最终还是败多胜少。而未尝一次大败的司马父子最为忐忑不安,二人精心策划一番,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成就了周东复国大业,他二人落了一个被魏作猜疑意欲除掉而后快的下场,二人都无比痛恨周东,被周东利用的怨恨和愤怒让二人恨不得亲手杀了周东。 只可惜,二人永远没有机会了。 因出师不利,司马父子被魏王治罪,革职下狱,最后虽未被杀,却被贬为平民。乐城接替司马运之位,而魏作因接连败仗,名声大损,另外他暗中雇凶杀人,意欲侵吞慕容家家产一事在民间流传开来,魏王大为震怒。 魏达趁机进言,魏作不配为太子。魏王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废掉魏作立魏达为太子,却加封了魏达。 魏达逐渐势大,对魏作地位的威胁日益严重。 待魏作想起姜姝时,姜姝已经被接到了中山国王宫之中,择吉日与周东完婚。 周东复国之后,派人到太行山中搜寻旧臣,又安抚百姓,鼓励百姓开荒种田,鼓励经商,并重文推武,励精图治,百姓无不欢庆。 数月后,天下大定。周东定好了良辰吉日,自立为君,并向齐国、赵国、魏国、韩国、楚国、秦国和燕国广发请帖,邀请各国参加他和姜姝的大婚。 燕国派出燕太子流,齐国派出齐太子唐,韩国派出韩太子进,赵国派出赵太子文,楚国派出楚太子晋,秦国派出秦太子广,皆来参加大婚,凡是派出太子参加之国,等于是承认了中山国的霸主地位。 魏国直到最后一刻才派出了魏太子作参加。 中山国都城灵寿,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之气。各国太子陆续抵达之后,听街头巷尾到处传诵周东复国之事,不由连连称奇。 大婚之时,姜姝盛装亮相,一时惊艳四座。 燕太子流和楚太子晋在席间对周东颇为不屑,质问周东小小的中山国不过是千乘之国,怎敢和七个万乘大国平起平坐?莫非想再被灭国一次不成? 吕唐想替周东出头,被周东摇头拒绝,他淡淡一笑:“中山国虽是千乘小国,却东和齐国交好,北与燕国为邻,南拒魏国,西邻秦国。虽曾被魏国所灭,却牵动齐魏韩三国大战,最终得以复国。如今中山国和齐国是同盟之好,和韩国是世交之好,和赵国邻里之好,虽战车只有千乘,却可以一挡十,不输万乘。若是谁觉得中山国不足以和各位平起平坐,尽管放马过来,中山国即便再被灭国一次,也会再次复国!” 燕太子流和楚太子晋默然无语,想起中山国复国搅动了魏齐韩三国风起云涌,谁还敢再惹中山国?何况现今魏国元气大伤,尚未恢复,少说也要数十年的休养生息才能重回鼎盛之时。 见二人被他说服,周东哈哈一笑:“今日是寡人大喜之日,寡人特意为各位贵宾准备了中山美酒数坛,来,一醉方休!” 众人欢呼。 魏作郁郁寡欢,喝得大醉,最终被人抬下。 盛宴一连持续了三天,是为中山国史上一大盛事。 从此中山国在周东的治理下,逐渐强大起来,尽管各大诸侯国对中山国仍有轻视之意,却在中山国日渐强大之下,接受了中山国以千乘之国和七个万乘之国并驾齐驱的事实,成为战国七雄之外的第八雄。 一百多年后,中山国与魏国、韩国、赵国、燕国,各国国君均称王,以对抗秦、齐、楚等大国,是为五国相王,中山国成为战国史上国土虽小但却可以和万乘之国平起平坐的唯一一个千乘之国。 周东开创了中山国数百年的基业和盛世。 第一章 难题 其实单单中山国的复国并不足以改变局势的平衡,魏国的战败让中原各国的微妙平衡失去了支撑。原本中原强国中,魏国当之无愧为第一,赵国次之,韩国再次,齐国和燕国并无争霸之心。魏、赵、韩三家原本由晋国分裂而出,各有所长,正好呈平衡制约之势。如今魏国式微,韩国衰弱,齐国却因此得以增加了不少实力,俨然有替代魏国之势。 只不过齐国有天然缺陷——背靠大海。有天险可以借助,既是好事又是坏事。好事是无后顾之忧,坏事是忘战必危。齐国无争霸天下之心,看似好事,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富饶之地,人人想要得之。是以齐国除非争霸天下,主动出击,否则早晚和中山国一样,逃脱不了被人吞并的命运。 齐王无争霸之心,吕唐却有。周东以前觉得吕唐胸无大志,行事荒唐,但在经历了齐军增援韩国联手打败魏国之后,吕唐变了许多,由以前的自认齐国可以偏安一隅也能保千秋万代变成了齐国只有主动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吕唐不比齐王,他从小性子不定,到处游玩,看似不务正业,却因为游历各地,见多识广,反倒比齐王更有眼界和胸怀。吕唐继位之后,必会一改如今齐国被动防守现状,主动出击。 更主要的是,赵国之前因新君旧君更迭,政局不稳,无暇对外。现今新君根基稳固,赵国近来又勤加练兵,周东就想,若他是赵王,趁魏国虚弱之际,如今又国内政局不稳,魏达和魏作争位,联合中山国推举魏达为魏国正统太子,从而兵发魏国,当为上计。 甚至会趁机吞并魏国大片国土也未可知。 如此一想,周东蓦然心惊,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若他将魏达接来中山国,暗中密会齐国和赵国,联合三国之力,将魏达推到台前攻打魏国,魏国必亡! 周东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全盘告诉了姜姝,话锋一转:“姝妹有所不知,越是和平之时,越不能忘战。何况中山国本来弱小,想要悄然强盛,你当周围各诸侯国都是傻子不成?其实我想接来魏达,并非是想让魏达常住在中山国,而是借魏达之由邀请赵国和齐国前来中山国密谋此事如何处置……” “夫君是要联合齐赵二国向魏国出兵不成?”姜姝微微一想,才知道她确实想得过于简单了一些,各诸侯国只是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但平衡的基础并不牢靠,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发各诸侯国异动,魏达就是一个引子。 而异动一起,平衡必破,平衡一破,先下手者为强,周东想接来魏达,也是想抢占先机。中山国不能和齐国一样被动防范,齐国有天险且富饶,中山国弱小且贫瘠,齐国有以逸待劳的时间,中山国没有。 姜姝虽不懂用兵之道,却跟随父亲经商多年,知道主动出击和被动迎战有时会收到截然不同的结果的道理。就如商人一样,小商人灵活而大商人稳妥,是以越是小国,越要居安思危,时刻有忧患意识。 她再次朝周东盈盈一礼:“臣妾受教了。” 周东忙扶起姜姝,让他最感动的是姜姝的通情达理,他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姝妹是认同我收留魏达之举了?” 姜姝悄然一笑:“我认同不认同又有何用?” 周东一惊:“莫非你还有什么疑虑不成?” “不是。”姜姝被周东的紧张逗乐了,她要的就是他对她的在意和关心,“并非是我有所顾虑,而是是否收留魏达,要看齐国和赵国是何看法。” 周东呵呵一笑,才知道姜姝已经有了纵观全局的大局观,不由笑道:“若你是男儿,可为朝中栋梁。” 姜姝也笑了:“身为女子,虽不能为朝中栋梁,却可为栋梁之母。” “哈哈……”周东抱住了姜姝的肩膀,“元儿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开创千秋伟业。” 一个月后。 北方冬来早,第一场雪悄然而至,王黄一觉醒来,忽觉窗外光亮大盛,推窗一看不由一愣,漫天雪花飞舞,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 诗兴还没有来得及大发,王黄蓦然一惊,暗道不好,忙叫来王左。 王左刚刚洗漱完毕,急匆匆来到父亲房间。 “父亲可是要出门赏雪?”王左话一出口,见王黄一脸凝重,知道他想错了,忙又问,“父亲是担心今年魏国收成?” 王黄摇了摇头,连衣服都忘了披,推门出去,雪依然在下,地上积雪没过了脚面,三寸有余。王左忙拿上衣服为父亲披上。 “才十月光景,刚刚入冬,就下了如此大的一场雪。魏国尚且如此,中山国和燕国,怕是更是雪厚半尺以上了。”王黄忧心忡忡,“中山国还好,还有积蓄,燕国苦寒之地,一场大雪,不知该冻死多少牛羊,又要有多少百姓饥寒交迫。” 王左宽慰说道:“父亲是魏国相国,魏国无忧即可,怎能管得了中山国和燕国。” “左儿,你要有天下为公的胸襟。”王黄叹息一声,“为父一为怜悯中山国和燕国百姓,二为魏国着想。若燕国雪大成灾,又有魏达在手,必会借机南下,要么攻打中山国,要么赵国或魏国,到时战事一起,怕是又要生灵涂炭了。” “父亲也是担心若中山国雪大成灾,周东如何安度难关吧?”王左此时才算猜到了王黄的所思所想,淡淡一笑,“父亲莫要忘了,中山国的王后可是姜望之女,中山国又有一个巨商慕容成。” 王黄微微摇头:“为父并不担心周东如何度过难关,而是在想万一燕国起兵南下攻打赵国,中山国将何去何从?” 历史上不乏北方之地因遭受雪灾而南下入侵先例,被困被冻是死,南下入侵甚至有可能向死求生,为何不冒险一试?换了任何人,都会起兵。王左微微一想:“以周东的为人,燕国起兵南下攻打赵国,中山国不会加入战端。不过以儿子拙见,燕国多半不会攻打赵国。上次沈南和子良送来周东书信,周东为收留魏达之事征求父亲意见,父亲当时回复是可先缓上一缓,如今怕是时机到了?” 一月前,沈南和子良受周东之托来见王黄,面呈了周东书信。王黄看后,回信一封,托由子良带回。王黄猜到了周东想要收留魏达的布局,有意联合燕、赵、齐三国,以魏达为旗帜,向魏国发难。他劝周东先缓上一缓,时机尚未成熟,且魏国朝堂之上对魏达多有不满,众多大臣多半力挺魏作。魏作因此声势大涨。 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王黄也是因为中山国如今还很弱小,即便和燕赵齐三国组成联军,也是处于附属地位,稍有不慎就有被三国吃掉的可能。虽说周东和吕唐交情莫逆,又和赵王结为同盟,但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一旦中山国兵力折损过大,不管是燕国还是赵国都可以随时吞并中山国。即便是吕唐想要力保周东,也不敢冒着和两国同时开战的危险。 况且周东在信中也说,他同时向齐国和韩国送去了书信,听取两国之意。齐韩两国的意见至关重要,若无两国的配合,周东大事难成。 王黄其实很不愿看到魏国再起战乱,也不愿由他引发魏国战端,虽说他并不希望魏作继位,但魏达继位也并非上策,对魏国百姓来说,不管是魏作还是魏达,都并非贤君。 只是眼下形势,也由不得他。他或许可以劝周东不要插手魏国内政,却无法阻止燕国、赵国或是齐国借机生事。其实以王黄的私心之见,魏达一直流亡在外,对魏国而言反倒是好事,可以时刻让魏作警醒,不至于为所欲为。 而周东若能充分利用魏达之事,乘机壮大自身实力,更能吞并燕国部分国土,更是上策。 一个月来,王黄前思后想,一心想为周东想出一条成全之策,不料想法还未成形,大雪不期而至。 如此大雪,百年罕见,怕是会引发一场不可预料的战事。 “燕国若是也下了大雪,必会南下。不过赵国过于强大,燕国多半会首选攻打中山国。”王黄站在雪地之上,不顾落雪纷纷,抬头望天,头上和肩膀上已经落满了雪花,“周东成为中山王以来的第一次难关,就要来了。” 恰如王黄担心的一般,燕国不但下了大雪,还足足下了两尺多厚,冻死了许多牲畜不说,不少百姓的房子都被压塌了,还损毁了许多粮食。 若是没有外援,燕国铁定捱不过冬天。 燕国的大雪也下到了中山国,实际上,从燕国到中山国到赵国再到魏国,大雪连绵,除了齐国大部分地方未下之外,魏国及以北的地方,全部在茫茫大雪的覆盖之下。 第二章 事发 正当魏王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想起了当初周东为了化解司马运屠杀粮商之罪,想出了韩军越境的对策,现在想来,当真是神来之笔。只是现今谁还有周东之能,可以猜中他的心思并且为他设计一条计策,好让他可以借机放出司马父子。 公孙由?不行,他虽为上卿,却目光短浅,并无远见,更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乐城?更是不行,乐城既不如乐羊有格局,也不如司马运有谋略,更不如司马史有帅才,虽小有战功,却毕竟资历尚浅经验不足,难以服众。更主要的是,乐城巴不得司马父子被杀,怎会想出计策让他好有借口放出司马父子二人? 王黄?也是不行。王黄过于老成持重,虽很会揣摩他的心思,却在重大决策之上,总是要等他点到才敢开口。此事只能迫于形势所逼他才能借机放人,而不是只是简单的上书。 思来想去,魏王大为头疼,满朝大臣之中,竟无一人可和他心意相通并且为他解忧,要是周东在就好了……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怎会想到周东?周东如今可是中山国君了。 正当魏王左右为难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暗中帮他策应了一切,并且付诸了实施,让他终于有了一个让群臣无法辩驳的理由放了司马父子二人。 只不过放出司马父子二人的代价过于昂贵,让他一时难以承受! 代价就是魏达和魏作由暗中对抗转为了正面对抗,二人不但公然为敌,还险些出了人命! 上次魏作和魏达打猎还是春天,在禁足了半年多之后,魏达重获自由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邀请魏作再次打错,魏作以没有时间为由拒绝。魏达不死心,每隔一月就邀请一次,后来魏作实在无法拒绝,只好推脱说等秋天再去围猎。 魏作以为魏达会忘掉此事,不料又过了半年多之后,到了次年的秋天,魏达再次来邀,他只好披挂上阵,和魏达前去上次的树林打猎。 上次有周东,以及司马运、乐城、慕容庄、姜远等人,如今却是魏达、魏作、乐城和王左、王之、公孙如等人,虽说人数上一样,气势上却大不相同了。不说王之、公孙如二人文弱书生模样,虽曾经带兵攻打过韩国,却还是没有大将之气,懒洋洋的样子不像是打猎反倒像是秋游。只有乐城和王左还稍微有几分精神。 魏达不以为意,魏作却是心中十分不满,难不成魏国没有了周东和司马父子,就没有了人才不成?他微有不平之意,见前面跳出一只鹿,当仁不让就纵马去追,一箭射出。 却落了空。 魏达哈哈一笑,嘲笑魏作过于急躁了,不等鹿站稳就放箭,自然射不中。魏作不服,声称若是魏达能一箭射中一只鹿,才算胜他一筹。 不料话刚说完,魏达就一箭射出,正中一只野猪。魏达得意地大笑,射中一只鹿算得了什么,射中野猪才是本事。魏作既羞又怒,正好一只猛虎出没,他顾不上许多,跃马上前,一箭射向猛虎。 猛虎不比野猪,不但极通人性,且会躲闪,当即闪开魏作的箭,漫不经心地瞄了魏作一眼,仿佛是在嘲笑魏作箭法太差。 魏作本来心情不好,竟被一只畜生轻视,顿时火冒三丈,随即连发三箭,却箭箭落空。他更是怒不可遏,用力拍马去追猛虎。猛虎跑了几十丈后,被追得火起,猛然站住,长啸一声,声震山林。 虎啸马惊,马人立而起,魏作猝不及防,被摔落马下。魏作虽非武将,也从小习武,摔落马下不算什么,当即站起,正要上马时,忽然一箭射来,正中马的屁股。马吃疼,猛然飞起一脚,正踢中魏作的胸膛。 魏作当即被踢得横飞出去,撞在了一棵树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再也站立不住,背靠大树,软绵绵坐在了地上。 猛虎折身返回,一步步逼近了魏作,噗哧几声,露出了血盆大口,就要一口咬断魏作的脖子。 “救我,魏达!”魏作有气无力地冲魏达喊了一声,他看到了魏达信马由缰地走了过来,明明看到他危在旦夕,却毫无紧张之意,而方才射中马匹的一箭,肯定是魏达所为。 “你葬身虎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魏达一拉缰绳,停了下来,离魏作二十余丈远,他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嘿嘿一笑,“兄长,别怪弟弟绝情,怪只怪你太阴险了,害得魏国损兵折将,百姓怨声载道,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若你继位,魏国必亡。” 魏作内心一片冰凉:“魏达,你真如此想要我死?你若继位,才是魏国之难。” “哈哈哈哈,我继位之后魏国如何,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安心上路去罢。”魏达一拉缰绳,又后退几步。 不过让魏达失望的是,猛虎走近了魏作,嗅了几下之后,不知为何对魏作又失去了兴趣,转身懒洋洋地走了。魏达愣了一愣,忽然射出一箭,正中猛虎屁股。猛虎吃疼,大怒之下,回身一口朝魏作咬下。 魏达哈哈一笑,魏作休矣! 不料猛虎尚在半空之中,突然一人及时赶到,手中长枪一挺,一枪就将猛虎挑落。 正是王左。 王左刺死猛虎,似乎没看到魏达一样,扶起魏作转身就走。魏达左右看看,见只有王左一人赶到,其他人还落在百丈开外,顿时心中杀心大起,当即拍马去追。 二十余丈的距离,片刻即到,魏达长剑在手,朝脚步踉跄的魏作后背一剑刺去。王左用力一推,魏作摔倒在地,魏达一剑落空,正好再出一剑时,猛然听到一声断喝! “大胆逆子!” 声音如此熟悉,一时让魏达惊呆当场,回身一看,竟是父王满面怒容站在身后。魏达吓得手中长剑失手落地,正要说些什么,魏王怒喝一声:“拿下!” 王左无比怜悯地看了魏达一眼,目光却又飘向了远处树林中的一条小道。魏达迟疑片刻,读懂了王左目光中的含义,当即用力拍马,狂奔而去。 “拿下,拿下!”魏王亲见魏达想要杀死魏作,既痛心又震怒,真正动了杀死魏达之心,为人父母者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儿女骨肉相残,原以为魏达被禁足之后,痛定思痛,有改过之心,不想他狼子野心,今日敢杀魏作,明日就敢弑父了。 士兵纵马狂追。 魏达拼命拍马,事关生死,不能有丝毫大意,拿出吃奶的力气狂奔。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有意疏忽,后面的追兵追不上,前面又没有拦截,他得以顺利逃脱。只是逃脱了又能如何,他一个人信马由缰,放眼望去,四下无人,是一片荒凉的田野,此时暮色四合,他又累又饿,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为何王左会突然出现救了魏作?为何父王会意外出现?魏达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莫非有人故意设局,要让父王对他死心,从而除掉他?此人是谁?他脑中猛然闪过王左意味深长的笑容,没错,多半就是王左在背后害他。 王左自从经上卿公孙由推荐入朝为官以来,一直和太子魏作关系密切,来往频繁,成为太子的臂膀。尽管人人知道王左曾和周东私交甚好,但魏作并不在意此事,依然重用并信赖王左。 此次打猎,并未告知父王,为何父王会意外出现在次?必是有人暗中知会父王,有意让父王前来,就是为了让父王亲眼看到他意欲置魏作于死地。不管此人到底是不是王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下之大,哪里才是他的安身之处? 夜色深了,魏达听不到身后追兵的声音,累得筋疲力尽,举目四望,空无一人,再想起他不但孤身一人,还身无分文,不由悲从中来。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难道是追兵来了?魏达抽出宝剑,回身一看,来了数人,当前一人,鲜衣怒马,面如冠玉。 “殿下勿要惊慌,在下李易,乃是王公子属下,受王公子所托,特来为殿下送行!”李易一挥手,手下牵马过来。马上驼着包袱,里面装满了东西。 “王左?”魏达愣住,“他何必多此一举?若我死了,岂不是更遂他心意?” 李易微微一笑:“殿下误会王公子了,他对殿下并无恶意,只是殿下诛杀太子之事人人皆知,只有远走他乡避祸为上。王公子特让小人送马一匹,包袱里面有金子和干粮,殿下可往燕国避祸。”说话间,他拿出一副信,“请带此信见燕太子流,可在燕国安身。” “何人所写?”魏达一怔,没想到王左还有如此好心。 “殿下不必管是何人所写,此信只要交到燕太子流手中,必会保殿下安然无事。在下告辞!”李易转身就走,“还望殿下速速离开魏国,魏王已经下令,要全城搜捕殿下。” 第三章 大患 魏达望着李易远去的背影,愣了半晌,想了想,还是牵过了马儿,打开包袱一看,里面金子和干粮充足,足够花销之用,不由长叹一声,想他一个堂堂的殿下,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算了,不去想那么多了,逃命要紧。魏达趁着夜色,一路狂奔,两日后就来到了赵国境内。魏赵之间因为中山国的复国,关系微妙而平衡。出于对魏国的牵制,赵国和中山国关系迅速密切起来,却加强了在魏赵边境的巡逻。 魏达就险些被巡逻的兵士发现,他躲了半天,才趁着夜色进入赵国。 三天后,魏达绕过中山来到了燕国。燕国地处偏僻,天气比魏国凉了许多,魏达不敢停留,直接来到燕都蓟,到了王宫,送上了书信。 信是王黄所写。 信上写的是什么,魏达没看,燕太子流看完信之后,默然片刻,便留下了魏达,让魏达住在王宫附近的一处宅院之中。 魏达逃往燕国的消息,很快就被魏王得知。魏王当即派出使者,请求燕国不要庇护魏达,希望燕国将魏达转交给魏国。燕国对使者十分客气,对魏王的要求也是一一同意,却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并不付诸行动。使者等了半天,也不见燕国送上魏达,只好悻悻而返。 魏王心知燕国有意包庇魏达,大怒,声称若燕国不放魏达,魏国将和燕国势不两立。燕国表面上诚惶诚恐,似乎是怕了魏国,却依然庇护魏达。 魏王无奈,燕国油盐不进,他不可能兵发燕国,毕竟中间还隔了赵国,更主要的是,魏国现在不敢再有任何异动,真要兵发燕国,中山国和齐国必会闻风而动,到时燕国再还击的话,魏国必会大败。 甚至就连赵国也有可能乘机生事。 都怪周东,若不是中山国复国了,魏国和燕国就有直接交界之处,陈兵中山国和燕国边境,燕国敢不交出魏达? 魏达亲自前去太子府感谢燕国对他的力保,燕太子流却并不领情,只说希望魏达安心留在燕国,其他事情不必多虑。魏达很想知道王黄在信中许诺了什么,为什么王黄要保他?他很清楚他和燕太子流并无交情,燕国也没有保他的理由,全因王黄之故。 燕太子流架不住他的再三要求,说出了实情。王黄在信中很明确地告诉太子流,收留魏达虽然会引起魏国的不满,但却可以得到中山国、齐国以及赵国的另眼看待,相比之下,失大于得。魏国和燕国没有交界,不会出兵攻打燕国,万一魏达以后继位成功,成为魏王之后的魏达肯定会厚报燕国。 燕国在不会有任何利益损失却有可能赌对的前提下,自然会收留魏达。当然,燕太子流也不会为了赌魏达会继位成为魏王,而是想因此和中山国、齐国交好,毕竟中山国和齐国是联盟,若是两国联合对燕国用兵,燕国必定难以抵抗。 虽说国与国的策略一向是远交近攻,但如今燕国面临着两个强大邻国的联手,只能远攻近交了。 魏达听了无比感慨,说来他能安然在燕国安身,还得感激王黄和周东,只是为何王黄不推荐他前去中山国,以周东的胸怀,难道不会容他? 肯定不会。 魏达出了太子府,边想边走,行至中途,忽然觉得后面有人一直尾随,猛然回头,发现了慕容成。 慕容成在燕国办完事情,准备返回中山国,无意中发现有一人很是眼熟,就跟了几步,不料被人察觉,回头一看,果然是魏达。 魏达也认出了慕容成,当即大喜。之前在中山国的背叛和他一箭射死慕容庄的过往不再提及,二人忙找了一家客栈,坐下之后聊了起来。 慕容成才得知魏达为何身在燕国,他虽然痛恨魏达射杀了慕容庄,但慕容庄归根结底还是因魏作而死,魏作才是始作俑者,若是能乘机搅乱魏国局势,也可以向魏作讨还公道。 在知道慕容成如今已是周东的座上宾并且生意迅速崛起之后,魏达感叹还是周东为人周正,一切以大局为重,从不计较个人恩怨,当为明君。若他继位成为魏王,一定和周东结成同盟。 慕容成就心生一计,和魏达约定等他返回中山国,若是周东同意,就接魏达来中山国,魏达欣然应允。 ……听完慕容成之话,周东默然不语,沈南哈哈一笑,没大没小地抱住了慕容成的肩膀:“慕容公,若是魏达可在中山国安身,当初王相国就直接修书一封让魏达来投奔大王了,何必舍近求远呢?” 慕容成想不明白:“为何王相国不让魏达前来中山国,是有何顾虑?” 沈南冲子良和幔陀招手:“子良姑娘、幔陀姑娘,请过来说话。” 二人不明就里,来到了沈南近前,沈南笑问:“我且问你二人一个问题,魏达因谋杀太子未遂,逃出魏国,是逃来中山国好,还是前去燕国好?” 子良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是逃往燕国好了。” 幔陀点头:“确实是燕国好一些。” “为何?”慕容成心中大为不解,子良和幔陀两个女子,也懂国之大事? “很简单呀,魏达逃往燕国是逃亡,燕国和魏国并无过节。逃来中山国就是中山国有意挑起事端了,会让其他诸侯国误以为中山国是要插手魏国内政,必会都对中山国心生提防或是不满。”子良跟周东久了,也有了站在各诸侯国立场之上分析事情的头脑。 幔陀也说:“正是,正是。此时中山国应该置身事外,远离此事。并非是中山国惧怕魏国,而是不想让各诸侯国对中山国有所偏见。中山国复国不久,正是励精图治之时,不宜多生事端。” 慕容成大感沮丧:“大王,莫非就此错过魏达,不向他伸出援手?” 周东淡然一笑:“如此良机岂容错过?再者魏达当年待寡人不薄,寡人不能薄情寡幸,只是如何帮他,就要费一番心思了。” 慕容成才长舒了一口气:“大王,臣以为,可以暗中将魏达接来中山国,商议如何助魏达继位。” 周东没有正面回答,看向了沈南,沈南会意,知道周东并不是要征求他的意见,笑道:“不急,不急,此事不必急在一时,可以等大王和王将军、孙相国商议之后,再作定夺。” 王松和孙西敢因复国有功,一个被封为护国大将军,一个被封为相国,二人位极人臣,一武一文,成为辅佐周东的左膀右臂。 周东招呼姜姝一起回宫,姜姝意犹未尽,还想再玩一会儿,周东担心儿子吹了凉风,姜姝只好收起心思,一起回宫了。 中山国复国一年多来,周东以昼为夜以夜为昼,不敢稍有懈怠,将朝中政事梳理得井井有条不说,中山国恢复到了灭国之前的繁荣。 但周东并不满足于此,仅仅繁荣还不够,还要强盛,还要成为霸主,否则中山国夹在赵国、燕国之间,早晚还会被欺凌还会被吞并。 只是想要强盛想要富强谈何容易,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周东表面上有条不紊地推动各项事务,其实内心很是焦虑,他知道留给中山国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秦国虎视眈眈,虽近年来并未有东侵之意,但秦国实力不容小觑,以周东推测,秦国早晚会东进侵犯各诸侯国。秦国背靠大山,有天堑之利,国中关中平原富饶,物产丰富,近年来养精蓄锐,早有吞赵攻魏之心,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按兵不动而已。 燕国地处北面偏远之地,虽国土面积广大,却地广人稀,并且多是荒凉之地,土地贫瘠,国力在七大诸侯国中最弱。虽有南下之心,却无南下之力。不过周东也是清楚,燕国一向对齐国垂涎三尺。若是燕国尽得齐国之地,以齐国富饶弥补燕国不足,燕国必然壮大。 是以燕国早晚攻齐。 赵国更不用说,三家分晋之后,魏国第一,赵国第三,韩国第三。赵国夹在燕魏之间,西有强秦北有大燕南有魏国东有齐国,和魏国一样周围全被列强环伺,时刻厉兵秣马,不敢稍有松懈,以便随时迎战或是出征。 以赵国地势,攻秦是为下策,攻燕攻齐为上策,攻魏为中策,攻韩国为下下策。攻中山国则为……上上策! 其实赵国吞并中山国之心,由来已久,早在魏国灭中山国之前,赵国十几次进攻中山国,却全部被中山国击退。无奈之下,赵国才心一计,意欲祸水东引,假意借道给魏国,让魏国进攻中山国。 只是赵国没有料到,魏国竟然打下了中山国,此事在赵国引起了轩然大波,险些让赵国因此被魏国前后夹击,再难突围。若不是中山国复国成功,赵国早晚会成为魏国的囊中物。 现今中山国复国,并且日益强盛,赵国虽迫于形势和中山国交好,却始终视中山国为第一心腹大患。 第四章 惊醒 赵国若是能拿下中山国,便可一改赵国没有天堑之险的现状,可将中山国内的滹沱河和太行山尽数纳入版图,从此北抗燕国南压魏国,成为中原第一强国指日可待。 赵国虽不像魏国四处出兵征战多年,却也是实力不亚于魏国的中原强国。近来是国内国君更迭,无暇顾及外面之事,现今赵王已然地位稳固,恐怕不出多久,就有意对外扩张了。 魏国虽战败不久,周东也自是明白以魏王的雄心和魏作的为人,只要恢复元气之后,魏国必然还会再次出兵,不管是进攻赵国还是韩国,又或者是燕国,中山国始终是魏国的伤痛,魏国接连失利,皆因中山国之故,魏国必会再从中山国身上找回丢掉的荣光。 韩国因中间隔了魏国,又和魏国刚刚大战一场,且战胜魏国得了周东和齐国之助,短时间内没有吞并他国之心,更不会对中山国有想法。 至于齐国,在吕唐任上,不会和中山国有战争,但却不敢保证魏国或是燕国会对齐国用兵。若真是如此,到时中山国必定出兵相助。 周东回到王宫,来到后花园,有王松和孙西敢,他心情稍微轻松了几分。眼下天下太平,战事不起,却只是短暂的平静。且不说魏韩之间的仇怨已经难以解开,魏国和齐国也因为魏韩之战以及中山国复国而心存芥蒂。 魏齐虽然联姻,却只能管一时管不了一世。齐国富饶之地,人人想要得之,若是中山国足够强大,周东也有吞齐之心。天下之事历来如此,你若不吞,自有别人出手,既然如此,为何不自己去拿?有德有才者得天下,也是古往今来之常理。 不过说来说去,中山国眼下的最具有威胁力的敌人还是魏国。 王松和孙西敢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王松练兵,孙西敢辅佐周东治理朝政,遗留问题太多,二人一连忙了大半年才算理清了头绪,一切都走向了正轨。 二人虽身居高位,却还和以前一样衣着朴素,二人毁容毁声无法复原,每当周东看到二人惨状,总是不免心中难过。 二人并不知道周东找他们何事,跟在周东后面,将近来之事一一说了一遍,周东听了连连点头:“战车已然有了一千余乘?甚好,甚好。沈公子带来的能工巧匠确实非同小可,打造的战车不但坚固耐用,还节省马力。” 又说了一些朝中之事,周东蓦然话题一转:“若是魏作继位之后,再次攻打中山国,中山国可有必胜之策?” 王松和孙西敢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摇头,孙西敢十分笃定地答道:“回大王,中山国立国时日尚短,根基不稳,国力不足以和魏国对抗。不过若是魏国再次征伐中山国,臣必会舍命一战,至少也要让魏国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周东点了点头,才抛出了正题:“是了,是了,中山国和魏国势不两立,若是再收留了魏达,更是会激怒魏国。不过若是不收留魏达,似乎又会错失良机。” “魏达现在何处?”孙西敢立时听出了周东的言外之意,“莫非魏达逃出了魏国?” “不错,魏达如今藏身燕国,被燕太子流收留。慕容成在燕国遇到了魏达,魏达想来中山国避难。”周东眉头微皱,“此事若是处置得当,可让魏国如芒在背。若是稍有不慎,或许会引发战争。” 周东将魏达如何前去燕国之事简略一说。 王松喜形于色:“大王,依臣之见,王相国让魏达前去燕国,应有之意就是抛出一个难题让大王应对。只要大王应对得当,此事大有可为。臣以为,可将魏达暗中接来中山国,妥善安置,并密会魏国与魏作不和者,助魏达成就大事。” 孙西敢沉思片刻,连连摇头:“不可,不可,魏达若想继位,非但要魏作让位,还要魏王首肯。如今魏达在魏王心中已然是不可饶恕的逆子,决无再立魏达的可能,除非魏作意外身亡。” “若是魏作和魏王同时身亡,魏达就是名正言顺的魏王了。”王松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年魏国攻打中山国,毒死了先王,又险些害死大王,天道好还,让魏国也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也算是报了当年之仇。” 周东心中也并非完全放下了当年之事,虽说其中也有赵国之过,真正为中山国带来覆灭的终究还是魏国。只不过若是为了恩怨来报复魏国,非君主所为。他沉思片刻:“不可为了逞一时之快而收留魏达,相国,你且去燕国一趟,和魏达见上一面。” “是。”孙西敢知道周东如今今非昔比,凡事要顾全大局,要为中山国百姓考虑。 随后,周东传来沈南,命子良随他前去魏国,暗中和王黄会面,听听王黄的意见。又让幔陀和子与前去齐国,面见吕唐,呈上他的亲笔书信。 又派幔越和温漫前去韩国,面见韩王和韩太子进,递上他的亲笔书信。 一切安排妥当,周东回到后宫,孩子已然睡下,姜姝还在等他。 姜姝已然得知了魏达之事,见周东微有忧心的样子,心知周东在为魏达之事左右为难:“大王,中山国复国不过一年,根基不稳,此时若是收留魏达,等于是引火上身。魏国正愁没有理由攻打中山国,切不可因小失大,落魏国口实。” 周东点头:“话虽如此,不过魏达近在咫尺,若是不加以利用,也是错失良机。” 姜姝微叹一声,她虽支持周东的强国之道,却不想周东太累太操劳了,只是她也清楚她劝不了周东,原以为复国之后,会有安稳岁月,现在才知道,复国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大王真想接来魏达?”姜姝猜到了周东的心思,小心地一问。 “还未想好。”周东确实还没有最终下定决心,他也确实有接来魏达之心,只是魏达一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要先想好万全之策。 “可否听我一言?”姜姝郑重其事朝周东一礼。 周东一脸肃然:“姝妹请讲。” 姜姝朝周东福了一礼:“为中山国百姓计,为大王千秋万代计,臣妾恳请大王不要收留魏达!” 自成亲以来,姜姝从未如此向周东正式谈及国事,周东也是一脸肃然,扶起了姜姝:“姝妹,你我夫妻一体,何出此言?若你有何想法,只管说出便是。” “魏达此人,喜怒无常,反复无常,不可深交,更不可托付大事。即便扶他上位当上魏王,怕是也很快忘记以前帮他的恩情,反目成仇或是恩将仇报,都并非没有可能。”姜姝从来都恪守王后本分,不插手朝政,只是事关魏达,她实在是有话要说,“魏达是真小人,魏作是伪君子,二人都不可交不可帮。帮真小人,是与小人为伍。帮伪君子,是与伪君子为友,都有损品行,且中山国立国不稳,以臣妾拙见,置身事外一心振兴中山国,是为大计。” “姝妹言之有理……”周东扶过姜姝,请她坐下,他任中山王以来,还从来没有和姜姝有过深入的交流,他决定好好向姜姝说出他的真实想法,“中山国如今是立国不稳,且因被魏国灭国,受损严重,到今日才复国一年多,百废待举,是以按照常理,应当养精蓄锐,藏器于身,可是姝妹你有没有想过,以现在的天下纷争局势,中山国想置身事外,只想埋头富国强民,周围诸侯国会置之不理么?” 姜姝想了一想:“秦国并无东进之意,魏国无暇顾及,赵国力有不及,燕国因中山国和齐国结盟,也不敢轻举妄动,中山国正值大好时机,更应一心富国,正所谓避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塞其兑,闭其门……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周东微微点头,姜姝的想法也正是中山国大部分群臣的想法,认为中山国如今可以高枕无忧,趁各诸侯国互制衡之际,迅速壮大起来。 周东一开始也是这么想,是以一年多来,一心扑在内政之上,对周围诸侯国动向,关心不够。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是认定,周围各诸侯国各有国内事务要顾及,无暇顾及中山国,中山国正好趁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从而可以屹立于各诸侯国之林。 但魏达之事让他蓦然惊醒,如今哪里天下太平了,秦国正在变法,一心强国,一旦时机成熟,必会东进吞赵灭魏,秦国之野心,天下皆知。而中山国扼燕赵之咽喉,秦国若要统一天下,必要先灭中山国。 燕国虽偏安一隅,但始终有南下之心,只是时机并不成熟。此次之所以冒着得罪魏国的风险收留魏达,正是彰显了燕国意图插手魏国内政之心。 周东由魏达之事深入一想,怦然心惊,各诸侯国之间的平衡在魏国吞并中山国以及魏国攻打韩国未果,且中山国复国之后,其实是被打破了。原来之间的制衡和依仗,随着魏国被齐韩联军打破以及中山国的复国而彻底崩溃。 第五章 天有不测风云 其实单单中山国的复国并不足以改变局势的平衡,魏国的战败让中原各国的微妙平衡失去了支撑。原本中原强国中,魏国当之无愧为第一,赵国次之,韩国再次,齐国和燕国并无争霸之心。魏、赵、韩三家原本由晋国分裂而出,各有所长,正好呈平衡制约之势。如今魏国式微,韩国衰弱,齐国却因此得以增加了不少实力,俨然有替代魏国之势。 只不过齐国有天然缺陷——背靠大海。有天险可以借助,既是好事又是坏事。好事是无后顾之忧,坏事是忘战必危。齐国无争霸天下之心,看似好事,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富饶之地,人人想要得之。是以齐国除非争霸天下,主动出击,否则早晚和中山国一样,逃脱不了被人吞并的命运。 齐王无争霸之心,吕唐却有。周东以前觉得吕唐胸无大志,行事荒唐,但在经历了齐军增援韩国联手打败魏国之后,吕唐变了许多,由以前的自认齐国可以偏安一隅也能保千秋万代变成了齐国只有主动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吕唐不比齐王,他从小性子不定,到处游玩,看似不务正业,却因为游历各地,见多识广,反倒比齐王更有眼界和胸怀。吕唐继位之后,必会一改如今齐国被动防守现状,主动出击。 更主要的是,赵国之前因新君旧君更迭,政局不稳,无暇对外。现今新君根基稳固,赵国近来又勤加练兵,周东就想,若他是赵王,趁魏国虚弱之际,如今又国内政局不稳,魏达和魏作争位,联合中山国推举魏达为魏国正统太子,从而兵发魏国,当为上计。 甚至会趁机吞并魏国大片国土也未可知。 如此一想,周东蓦然心惊,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若他将魏达接来中山国,暗中密会齐国和赵国,联合三国之力,将魏达推到台前攻打魏国,魏国必亡! 周东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全盘告诉了姜姝,话锋一转:“姝妹有所不知,越是和平之时,越不能忘战。何况中山国本来弱小,想要悄然强盛,你当周围各诸侯国都是傻子不成?其实我想接来魏达,并非是想让魏达常住在中山国,而是借魏达之由邀请赵国和齐国前来中山国密谋此事如何处置……” “夫君是要联合齐赵二国向魏国出兵不成?”姜姝微微一想,才知道她确实想得过于简单了一些,各诸侯国只是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但平衡的基础并不牢靠,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发各诸侯国异动,魏达就是一个引子。 而异动一起,平衡必破,平衡一破,先下手者为强,周东想接来魏达,也是想抢占先机。中山国不能和齐国一样被动防范,齐国有天险且富饶,中山国弱小且贫瘠,齐国有以逸待劳的时间,中山国没有。 姜姝虽不懂用兵之道,却跟随父亲经商多年,知道主动出击和被动迎战有时会收到截然不同的结果的道理。就如商人一样,小商人灵活而大商人稳妥,是以越是小国,越要居安思危,时刻有忧患意识。 她再次朝周东盈盈一礼:“臣妾受教了。” 周东忙扶起姜姝,让他最感动的是姜姝的通情达理,他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姝妹是认同我收留魏达之举了?” 姜姝悄然一笑:“我认同不认同又有何用?” 周东一惊:“莫非你还有什么疑虑不成?” “不是。”姜姝被周东的紧张逗乐了,她要的就是他对她的在意和关心,“并非是我有所顾虑,而是是否收留魏达,要看齐国和赵国是何看法。” 周东呵呵一笑,才知道姜姝已经有了纵观全局的大局观,不由笑道:“若你是男儿,可为朝中栋梁。” 姜姝也笑了:“身为女子,虽不能为朝中栋梁,却可为栋梁之母。” “哈哈……”周东抱住了姜姝的肩膀,“元儿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开创千秋伟业。” 一个月后。 北方冬来早,第一场雪悄然而至,王黄一觉醒来,忽觉窗外光亮大盛,推窗一看不由一愣,漫天雪花飞舞,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 诗兴还没有来得及大发,王黄蓦然一惊,暗道不好,忙叫来王左。 王左刚刚洗漱完毕,急匆匆来到父亲房间。 “父亲可是要出门赏雪?”王左话一出口,见王黄一脸凝重,知道他想错了,忙又问,“父亲是担心今年魏国收成?” 王黄摇了摇头,连衣服都忘了披,推门出去,雪依然在下,地上积雪没过了脚面,三寸有余。王左忙拿上衣服为父亲披上。 “才十月光景,刚刚入冬,就下了如此大的一场雪。魏国尚且如此,中山国和燕国,怕是更是雪厚半尺以上了。”王黄忧心忡忡,“中山国还好,还有积蓄,燕国苦寒之地,一场大雪,不知该冻死多少牛羊,又要有多少百姓饥寒交迫。” 王左宽慰说道:“父亲是魏国相国,魏国无忧即可,怎能管得了中山国和燕国。” “左儿,你要有天下为公的胸襟。”王黄叹息一声,“为父一为怜悯中山国和燕国百姓,二为魏国着想。若燕国雪大成灾,又有魏达在手,必会借机南下,要么攻打中山国,要么赵国或魏国,到时战事一起,怕是又要生灵涂炭了。” “父亲也是担心若中山国雪大成灾,周东如何安度难关吧?”王左此时才算猜到了王黄的所思所想,淡淡一笑,“父亲莫要忘了,中山国的王后可是姜望之女,中山国又有一个巨商慕容成。” 王黄微微摇头:“为父并不担心周东如何度过难关,而是在想万一燕国起兵南下攻打赵国,中山国将何去何从?” 历史上不乏北方之地因遭受雪灾而南下入侵先例,被困被冻是死,南下入侵甚至有可能向死求生,为何不冒险一试?换了任何人,都会起兵。王左微微一想:“以周东的为人,燕国起兵南下攻打赵国,中山国不会加入战端。不过以儿子拙见,燕国多半不会攻打赵国。上次沈南和子良送来周东书信,周东为收留魏达之事征求父亲意见,父亲当时回复是可先缓上一缓,如今怕是时机到了?” 一月前,沈南和子良受周东之托来见王黄,面呈了周东书信。王黄看后,回信一封,托由子良带回。王黄猜到了周东想要收留魏达的布局,有意联合燕、赵、齐三国,以魏达为旗帜,向魏国发难。他劝周东先缓上一缓,时机尚未成熟,且魏国朝堂之上对魏达多有不满,众多大臣多半力挺魏作。魏作因此声势大涨。 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王黄也是因为中山国如今还很弱小,即便和燕赵齐三国组成联军,也是处于附属地位,稍有不慎就有被三国吃掉的可能。虽说周东和吕唐交情莫逆,又和赵王结为同盟,但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一旦中山国兵力折损过大,不管是燕国还是赵国都可以随时吞并中山国。即便是吕唐想要力保周东,也不敢冒着和两国同时开战的危险。 况且周东在信中也说,他同时向齐国和韩国送去了书信,听取两国之意。齐韩两国的意见至关重要,若无两国的配合,周东大事难成。 王黄其实很不愿看到魏国再起战乱,也不愿由他引发魏国战端,虽说他并不希望魏作继位,但魏达继位也并非上策,对魏国百姓来说,不管是魏作还是魏达,都并非贤君。 只是眼下形势,也由不得他。他或许可以劝周东不要插手魏国内政,却无法阻止燕国、赵国或是齐国借机生事。其实以王黄的私心之见,魏达一直流亡在外,对魏国而言反倒是好事,可以时刻让魏作警醒,不至于为所欲为。 而周东若能充分利用魏达之事,乘机壮大自身实力,更能吞并燕国部分国土,更是上策。 一个月来,王黄前思后想,一心想为周东想出一条成全之策,不料想法还未成形,大雪不期而至。 如此大雪,百年罕见,怕是会引发一场不可预料的战事。 “燕国若是也下了大雪,必会南下。不过赵国过于强大,燕国多半会首选攻打中山国。”王黄站在雪地之上,不顾落雪纷纷,抬头望天,头上和肩膀上已经落满了雪花,“周东成为中山王以来的第一次难关,就要来了。” 恰如王黄担心的一般,燕国不但下了大雪,还足足下了两尺多厚,冻死了许多牲畜不说,不少百姓的房子都被压塌了,还损毁了许多粮食。 若是没有外援,燕国铁定捱不过冬天。 燕国的大雪也下到了中山国,实际上,从燕国到中山国到赵国再到魏国,大雪连绵,除了齐国大部分地方未下之外,魏国及以北的地方,全部在茫茫大雪的覆盖之下。 第六章 祸水东引 周东站在屋檐之下,微微皱眉,看着院中一尺余厚的大雪,背负双手,一脸忧色。雪下了三天三夜,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才刚刚入冬,冬小麦会被冻死不少,明年减产是一定的了,而据孙西敢说,马匹和牲畜也冻死不少。 还有百姓的房屋也有所倒塌,已经派人安置妥当。但若是大雪一直下个不停的话,怕是灾害会更大。 中山国百姓的安置好解决,即便有牲畜冻死,周东也有足够的把握可以不让一个百姓冻饿而死,但他忧心的是燕国。 第二天就有消息传来,燕国的大雪比中山国还大,受灾比中山国严重很多,已经出现了流民。 “大王,燕军正在朝边境调动,明为防止流民,怕是有南下之意。”孙西敢恭恭敬敬地站在周东身后,语气中也多有不安之意,“王将军已经增兵边境了。” “带了多少兵?” “三万人马。” “上次吕兄回复齐国愿意接手魏达,寡人觉得不妥,若是魏达前往齐国,魏王必然会派人前去齐国要人,势必会引发魏齐之间的芥蒂,且让任公主难堪。也是齐国眼下并无争霸之心,收留魏达并无大用。”周东迈步来到院中,任由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身上,“韩国虽回复说若是有中山国和齐国、燕国联军攻魏,韩国必回响应,夹击魏国,寡人思忖再三,认为时机还是不够成熟,不想突降大雪,怕是要改变策略了。” 孙西敢猜到了周东的心思:“大王,臣这就派人去燕国迎回魏达。” “不必。”周东摇头笑了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燕国怕是会主动送出魏达,毕竟和粮食相比,魏达的价值实在有限。” “大王,燕国来使!” 有宫正来报。 周东哈哈一笑:“来得比预想得还要快,传!” 燕使竟是燕太子流。 燕太子流亲自前来,可见事关重大。周东虽贵为中山王,也出面亲自接见。燕太子流风尘仆仆,一身兽皮披风,身上的落雪也顾不上掸掉,一见周东就急急说道。 “大王,我带来了魏达,请中山国收留。”燕太子流一脸傲然,回身挥了挥手,身后二人带着魏达上殿,“燕国一片诚心,大王何不资助燕国十万石粮食,以助燕国度过眼下的难关,燕王和燕国百姓,都会感念大王恩典。” 周东早有援助燕国之心,只是没想到燕太子流用魏达来交换,更没想到开口就要十万石,中山国才复国一年,哪里有如此多的余粮? 不等周东开口,燕太子流哈哈一笑:“我也知道中山国地小而贫瘠,必然没有十万石余粮,不过大王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王后,不管是从魏国还是齐国,调运十万石粮草,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孙西敢怒容满面,眼睛一瞪就要发作,却被周东眼神制止。周东轻轻一笑:“姬流,若是寡人无粮,你又便如何?” 燕太子流被直呼其名,不由一愣,若是长辈或是父王直呼他的名字,倒也没有什么,周东虽为中山王,却和他年纪相仿,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污辱。中山国比起燕国,不但国力弱了不少,大小更是相差十数倍,是以他一向轻视中山国。 燕太子流微有恼怒,冷冷一笑:“燕国雄兵百万,携威南下,必会荡平中山国,尽取中山国之物。” “哈哈哈哈……”周东仰天大笑,“此话是你的信口雌黄之言,还是燕王所想?” “又有何不同?”燕太子流被周东微有轻蔑的笑声激怒了,“燕国敬重大王复国之举,不想再看到中山国支离破碎民不聊生,故愿以魏达换取粮食,还望大王好自为之!” 孙西敢再也忍不住了,向前一步:“你敢再对大王不敬,就留在中山国为质子好了。” 魏达一脸沮丧,比以前瘦削了几分,懒洋洋地笑了一声:“姬流,我早就说过莫要威胁周东,你偏偏不听。若再敢乱说,小心性命难保。” 孙西敢一脚踢在魏达的屁股上:“大王的名讳也是你随意叫的?” 魏达猝不及防,被孙西敢一脚踢倒在地,索性坐在地上不再起来:“孙相国不要踢我,如今我落魄如狗,还要多倚仗孙相国才能活命。若是我继位成了魏王,愿意割让三十座城池作为回报。” 在燕国不过月余,魏达就充分体会到了落魄和寄人篱下的感觉,开始时,燕太子流对他还有三分客气,后来就真当他是质子一般对待了。向来飞扬跋扈的魏达却敢怒不敢言,毕竟小命在别人手中,对方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身首异处。 不过魏达并不后悔他的所作所为,他喜欢赌,赌对了,就天下在手,赌输了,大不了一死。对他来说,若是等魏作继位之后天天被魏作欺负,生不如死。 说来魏达还是有几分后悔为何当初不直接逃来中山国,周东虽和他曾经互为对手,但周东为人坦荡,至少不会为难他。 “三十座城池太少了,若是割让一半的魏国城池,倒是可以商议。”孙西敢有意试探魏达。 “一半就一半,有何不可?”魏达才不会吝啬还未到手的东西,反正对他来说,一半的魏国也是魏国,只要能当上魏王,比质子和阶下囚强了何止百倍。 燕太子流被冷落,他不禁冷笑几声:“就凭尔等还想拿下魏国?痴心妄想!若无燕国相助,中山国区区千乘战车,远非魏国对手。” 周东要的就是燕太子流这一句话,当即笑道:“如此良机,燕国只要十万石粮食,目光也太短浅了。” 燕太子流顿时大怒:“大王的是意思是要给燕国三十万石了?” “三十万石粮食,也总有吃完之时。若是一千里的江山,代代受用,年年丰产,可保千秋万代。”周东心中主意既定,既然燕国若不南下必会哀鸿遍野,不如顺势而为,兵发魏国,进一步削弱魏国实力,以确保中山国江山稳固,“这一场大雪,怕是从北到南,绵延了千里,从燕国到中山国再到赵国、魏国,都遭受了雪灾。燕国产粮不多,雪灾之下,缺粮缺衣。赵国还好,安定多年,必有积蓄。魏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如此雪灾之下,恐怕冻饿而死的百姓,不计其数,魏国要么向齐国借粮,要么向赵国借粮……” 燕太子流不明白周东在说什么,哼了一声:“大王有话直说,不必绕来绕去,只管告诉在下是否借粮便是。” “粮……自然是要借的。”周东微微一笑,燕太子流和燕王一般性情,耿直而不会掩饰,反倒好打交道,他起身离座,来到燕太子流身边,“只是你可曾想过,十万石粮食,不足以燕国百姓过冬之用,粮食用完之后,又该如何?” 燕太子流一时语塞,想了半晌:“父王让我借十万石,我就只管借十万石,能用多久,用完之后又该如何,我不曾想过。” 周东一脸肃然:“十万石粮草只够燕国百姓一个月之用,却是中山国百姓全部余粮,若是借与燕国,中山国百姓如何过冬?莫非要全部饿死不成?若真是如此的话,为何要借粮给燕国,不如大打一场,一决胜负,也好过拱手送上自己性命。” 燕太子流脸色蓦然大变:“好,既如此,我这就是回去禀告父王,举兵征伐中山国。” “哈哈……”周东放声大笑,“燕国要兵发中山国,你以为寡人还会放你回去?” “你敢扣押我不成?”燕太子流一脸愤恨,眼神中却有了几分慌乱之意。 “中山国和燕国原本一体,何必兵戎相见?”周东又话锋一转,呵呵一笑,“寡人虽愿借粮给燕国,奈何中山国国小力弱,举全国之力也无法确保燕国百姓安然过冬,即便燕国举兵来犯,灭了中山国,也是无用……” 燕太子流彻底迷糊了:“燕国又该怎么办?” 孙西敢知道该他上场了,他轻轻踢了踢坐在地上的魏达,魏达会意,忙一跃而起:“中山国太小,灭了中山国,也没有燕国过冬的粮食,魏国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但拿出一半粮草分给燕国,帮燕国度过眼下的危机,也不在话下。” “魏国如何肯借粮给燕国?”燕太子流更加不解了,“燕国和魏国素无交情。” “魏王和魏作自然不肯借粮了,若是我当了魏王,必会借粮。”魏达嘿嘿一笑,朝孙西敢投去了心领神会的一瞥,“太子,若是燕国出兵中山国出粮,联合攻打魏国,魏国必败,不管是割让城池还是借粮,魏国都会不得已而为之。若是魏国兵败如山倒,燕国和中山国乘机吞并了魏国,也并非没有可能。” 燕太子流眼睛一亮:“父王也曾说过攻打魏国之事,只是燕国和魏国并无交界,要借道赵国,赵国肯借道么?” 第七章 假道伐虢 孙西敢自得地一笑:“赵国借道之事,老夫出马,赵王必会应允。” 燕太子流此时思路也清晰了,他回身望了一眼外面依然下个不停的大雪:“如此就说定了,我回去之后说服父王出兵,中山国出粮,并负责说服赵国借道,再由魏达带兵,以还政于魏达为由,兵发魏国!” 送走燕太子流,雪依然纷纷扬扬。周东负手站立在屋檐之下,依旧愁眉不展。 “大王,该用膳了。”木恩和小薇垂手立在周东身后。 周东当上中山王后,不忘善信阁的下人,悉数将他们从魏国接来,木恩和传先入宫为官,小薇和芥子也成了宫女。 “不用了。”周东摆了摆手,缓步而行,迈入了雪中,积雪咯吱作响,片刻之间,身上就落了一层。 小薇忙过去帮周东撑伞。 周东负手而行,不多时来到后花园。后花园有一座高约数十丈的平台,周东拾阶而上,来到了平台之上。 平台是他命人专门修建而成,登台之后,可以俯视整个都城,是为了察看民间疾苦之用,故名望民台。 天地之间苍茫一片,都城银装素裹,全部被大雪覆盖。近处,有亭台楼阁,隐约有哀怨的丝竹之声传来,远处,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之声不绝。 本是瑞雪兆丰年之景,周东却心情沉重,难有半分轻松。才刚刚休养生息一年,又要大战将起,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虽说他有意引燕国之兵进犯魏国,却也并非是他本意。只是他也清楚,燕兵要么攻打中山国,要么攻打赵国,要么攻打魏国,必会出兵南下,否则燕国会有灭顶之灾。权衡之下,既然必须要打,还是打魏国相对来说,对中山国更有利一些。 燕国攻赵,赵国还击,中山国夹在燕赵之间,必然会被殃及池鱼。人都有私心,周东也不能免俗,何况魏国原本就是中山国的敌人。 若是能天下富饶百姓富足,不管大雪还是大雨,百姓都能安然度过,平安无事多好,也不必发动战争了。只是民生维艰,丰年还好,一旦出现灾年,就会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战是死,不战也是死,战之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正是因此,才让燕国不惜铤而走险,要发兵攻魏。 多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人人丰衣足食,家家存有余粮,不再有饥荒,不再有战乱。 周东心中喟叹一声,回身一看,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人,一身白衣胜雪,头戴斗笠,背后负剑,飘然若仙。 正是幔陀。 “大王,天冷,请回房中。”幔陀一身白衣和大雪融为一体。 “幔陀,身为侠客,武功再高,也杀不尽天下恶人。作为君主,胸怀再广,也装不下天下百姓。中山国的百姓和别国百姓,终究亲疏有别,远近有差。”周东缓步下了台阶,“幔陀,你前去齐国,亲见吕唐太子和任公主,送上我的书信。” “是。”幔陀一脸坚绝,“不出意外,幔陀十日返回。” “一路小心,雪大路滑。” 幔陀前往齐国的同时,孙西敢亲自起身前去赵国,面见赵王,说了燕国借道之事。赵王开始有几分犹豫不决,担心魏国因此责怪赵国,待孙西敢说到若是赵国不肯借道,燕国就会兵发赵国。赵王一听之下,当即应允。 赵国也是被大雪覆盖,雪虽比燕国稍小,却也雪多成灾。魏国雪更小一些,也有半尺多厚。孙西敢听了更加忧心,如此大雪,百年罕见,燕国即便发兵,也会行军艰难。战事一起,怕是战死之人还不如冻死得多。 大雪足足下了七日才停。 燕国的积雪竟有三尺厚之多,中山国和赵国也有两尺厚,魏国和齐国,一尺余厚。韩国和楚国还好,积雪刚刚没脚。 这一日,幔陀从齐国返回了。 “太子和公主三日后到中山国。”幔陀在齐国见到吕唐之后,呈上了周东书信,吕唐看后当即决定和幔陀同时前来中山国。幔陀想早日回来,就独自骑马先行一步。 “如此大雪,为何非要过来一趟?”周东担心吕唐和任公主在路上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便是罪人了,只是现在想要劝吕唐回去为时已晚,只好赶紧派人前去迎接吕唐一行。 三日后,周东亲自出城迎接了吕唐和任公主。二人一路赶来,虽舟车劳顿,却也精神不错,几人一年多不见,甚是想念。 吕唐稍胖了几分,和周东见礼过后,他哈哈一笑:“一路上踏雪而行,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当真是有趣得很。从齐国到魏国再到赵国,积雪各有不同,不过相同的是,怕是会冻死许多庄稼,明年必会欠收。” “这么说,你一路走来,倒是体察了民情?”周东打量吕唐和任公主几眼,见任公主体形已然恢复,“果然做了父亲就大不相同了,知道体恤百姓了。” 任公主眼中闪过慈爱之色:“本想带温儿前来,又怕路途遥远,天寒地冻,就留她在齐国了。他还说无妨,不过是分别一个月而已,谁知才走了一天就想念温儿,说个不停,烦也烦死了。” “哈哈……”周东大笑,任公主如今已经是一个母亲了,生了一个女儿,“吕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初你可是答应若生女儿就要嫁与我儿,你要反悔不成?” “此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吕唐不舍得女儿远嫁中山国,有了反悔之意,“十几年之后的事情,谁能预料?还是先说眼前的事情要紧。” “哈哈哈哈,不许反悔。”周东拉过吕唐的胳膊,一起并肩入城。 周东一行刚进入王宫,正要大摆宴席欢迎吕唐之际,忽听有人来报,燕太子流来到。 孙西敢前去迎接。 燕太子流一上殿就高声大喊:“大王,燕国二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只等我一声令下。” 话一说完,顿时愣住,才注意到大殿之上除了周东之外,还有客人。他也认得吕唐,当即朝吕唐施礼:“原来是齐太子唐,失礼,失礼。” 吕唐还礼,转身问周东:“不是魏达也在中山国?何不请来一起?” “来了,来了。”魏达迈着方步,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朝几人拱了拱手,坐在了下位,“难得今日欢聚一堂,来,赏雪饮酒,人生几何?干!” 魏达反客为主,自己一饮而尽,却无人响应。他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又倒满一杯。 周东坐在主位:“今日相聚在此,商议燕军南下攻魏之事,燕军借道赵国之事,赵王已然应允。” 魏达将酒杯重重一放:“赵王如此慷慨,可是忘了假道伐虢之事么?不出所料的话,魏作若是得知了消息,必会前去说服赵王,不让赵王借道给燕军。” 燕太子流眼睛一瞪:“赵王若是不肯借道,燕军就攻打赵国便是。” 又有人来报,魏国太子魏作来访。 众人皆惊,魏作事先并未照会,竟是直接前来,来势之快,出人意料,周东忙命孙西敢前去迎接。 魏作上殿,只一眼就看到了魏达。魏达忽地站起,向魏作怒目而视。魏作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随即一闪而过,目光淡然脸色平静,朝周东和吕唐、姬流施礼。 重新落座之后,魏作坐在了魏达的对面,姬流的旁边。 周东心知魏作此来,恐怕来者不善,先是寒暄几句,又举杯喝了一杯酒,才说到了正题:“不知作太子前来中山国,有何要事?” 魏作站起,昂然说道:“我刚从赵国而来,听赵王说,孙相国前去赵国劝说赵王借道给燕国,让燕国发兵攻打魏国,可有此事?” 周东一脸浅笑:“不错。” 魏作一脸怒色:“大王是要挑起燕国和魏国战端不成?如此险恶用心,人神共愤。” “非也,非也。”姬流站了起来,摇头晃脑地说道,“燕国想要攻打魏国,并非大王挑起,而是燕国的本意。” 魏作怒视姬流:“魏国和燕国,并无国土之争,也无恩怨,燕国为何要攻打魏国?” “中山国也和魏国无国土之争,魏国当年为何灭了中山国?”姬流轻蔑地笑了笑,“燕国遭遇雪灾,百姓冻死饿死无数,若要活命,只能借粮,魏国若肯借燕国三十万石粮食,燕国就不会发兵魏国。” “三十万石粮食?你当魏国的粮食是从天下掉下来的?”魏作怒极反笑,“再者魏国也遭遇了雪灾,自顾不暇,哪里有余粮借你?” “反正要么饿死,要么战死,燕国将士愿意拼死一试。”姬流朝周东拱了拱手,“还要谢过大王借粮之恩,若非大王借粮,燕军连攻打魏国的粮草都不够用,哈哈。” 周东摆了摆手,温和一笑:“中山国和燕国唇齿相依,理应如此。” 魏作更是勃然大怒:“大王既收留魏国叛逆魏达,又借粮给燕国攻打魏国,就不怕魏国进攻中山国不成?” 第八章 宾主尽欢 “不怕。”周东笑得更轻松了,“一者魏国如今元气大伤,再无如司马父子一般的大将。二者中山国和魏国交战多次,深知魏军弱点,若再敢侵犯中山国,必叫魏军有来无回。三者中山国今非昔比,魏国就算想要攻打,赵国也不敢再借道给魏军。试问魏国如何来犯?” 魏作涨红了脸,气急败坏:“我必会说服赵王借道给魏国。” “何必如此大费力气?”周东哈哈一笑,“不用数日,中山国和燕国联军就会借道赵国南下攻打魏国,到时战争之下,一战定胜负即可,不用在此逞口舌之快。” “你……”魏作一时哑然,几乎要拂袖而去,愣了半晌,却又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看了魏达一眼,“大王,我倒是觉得不必非要兵戎相见,正好各方都在,可以商议一条不必发动战争的解决之道。” “如何解决?”魏达终于说话,一开口就顶了魏作,“魏国既不肯出粮,又不肯出钱,燕国肯定不会答应。除非魏国出粮出钱帮燕国度过难关,否则,哼哼,免谈。” “魏国愿借燕国粮食十万石!”魏作掷地有声,看向了吕唐,“也请齐国和中山国各借粮十万石给燕国,帮燕国解决燃眉之急。待燕国休养生息之后,再慢慢归还。” “可有条件?”姬流轻轻举起酒杯,意味深长地笑了。 “将魏达交我带回魏国!”魏作一咬牙,拼了,现今形势迫在眉睫,顾不上许多了。 “哈哈哈哈……”魏达放声大笑,一口喝干杯中酒,“用我一人性命,换取燕国和魏国无数将士性命,也是值了,好,我跟你回魏国。” “且慢。”姬流站了起来,自得地一笑,“一个魏达只换十万石粮食,太便宜魏国了,魏达可抵百万大军,少说也要换三十万石粮食外加十座城池才能换取燕国收兵。” 魏作脸色大变,姬流贪心不足蛇吞象,他忍不住冷笑声声:“三十万石粮食外加十座城池?姬流,你真当魏国怕了你们不成?魏国拼死一战,说不定会再次吞并了中山国,连带燕国也会亡国。” “好吧,且放马过来一战,谁胜谁负,打了才知道。”姬流丝毫不怕魏作的威胁,反倒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魏殿下,你在魏国多少也有追随者,到时你登高一呼,或许魏国还有内应,里应外合,燕国灭掉魏国之后,封你为魏君,继续执掌魏国,可好?” 魏达朝姬流弓身一礼:“在下谨遵太子之命。” 魏作不甘,看向了吕唐:“只凭中山国和燕国联合,未必就是魏国的对手,吕太子,魏齐互为联姻之亲,齐国若相助魏国,吞并中山灭掉燕国之后,魏国愿将中山和燕国国土的七成分与齐国。燕国历来是齐国的心腹大患,此时齐国若是坐视不理,等燕国壮大之后,齐国必是燕国下一个被侵吞之国。” 吕唐半天没有说话,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看着众人唇枪舌剑,颇觉有趣,他也知道魏作必会求助于他,咳嗽一声:“齐国和中山国是结盟之谊,和魏国是联姻之亲,和燕国是相邻之国,只能两不相帮。若要齐国借粮十万石,齐国不会推辞。但若是出兵相助任何一方,就会损害另外一方的情谊。我还是不想让各位兵戎相见,相信总能找到和平的解决之道。” 吕唐的话,明显有和稀泥之意,不过齐国和魏国关系最为密切,不帮魏国其实等于是疏远了魏国,魏作脸色就不大好看,冷冷说道:“好一个两不相帮,若是妹妹在此,不知道作何感想?” 吕唐针锋相对:“即便是任妹在此,她也不会同意齐国和魏国组成联军。” “我不信,你叫她出来,我要当面听她说出此话。”魏作认定魏任不会对魏国见死不救。 “哥哥……” 一声清脆的哥哥在殿外响起,随即光线一亮,魏任款款走了进来。 魏达眼睛蓦然眯了起来,猛然站起,看向了魏任。 魏任来到中山国后,听说魏达在此,本来可以上殿和众人一起欢聚的她,没有现身,是不想和魏达见面。魏达和魏作骨肉相残,父亲和魏达反目成仇,都是亲人,她不知该痛恨谁同情谁。 吕唐让她置身事外,两不相帮,再者她毕竟已经嫁与齐国,和魏国已然没有了关系,不必为此事痛心。话虽如此,魏任却还是心中难受,恨自己身为女子,不能从中调和父子兄弟争端,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国陷入内耗之中,日渐衰弱。 只是在她听说魏作也意外来到了中山国后,再也压抑不住思念之情,前来和两位哥哥相见。 魏作回身一看,果然是许久不见的魏任,一时激动,冲过去拉住了魏任的胳膊:“妹妹,没想到还能在中山国见到你,哥哥不虚此行了。” “哥哥……”魏任欲语泪先流,“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兄弟反目骨肉相残?为何魏国会成为众矢之的?” 魏作叹息一声,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人生无常,命运不定,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他转身看了魏达一眼。 魏达当即回应了魏作一个挑衅的眼神,他也来到了魏任身前,上下打量魏任几眼:“妹妹气色不错,生活一切安好,哥哥就放心了。” 魏任左手抓住魏作,右手抓住魏达:“两位哥哥,你们和好好不好?不要再自相残杀了!” 二人同时放开魏任的手,对视一眼,各自后退一步,魏作摇了摇头:“魏达有谋逆之罪,罪不可赦。即便哥哥不与他计较,父王也不会饶他。妹妹,你就不要过问此事了,不信你问问魏达,他可曾有过悔改之心?” “我本无错,为何悔改?”魏达圆睁双眼,“倒是你,魏作,一脸的道貌岸然,却是地道的伪君子。表面上和大王称兄道弟,表现出礼贤下士的胸襟,暗中却指使慕容庄和姜远诛杀大王!若不是大王命大,有善人护佑,早已不在人世了,哪里还有今日的中山国之大治?我虽喜怒无常,却喜恶都流于表面,不像魏作深藏不露,如魏作一般之人,不配继位成为魏王!” “你才不配!”魏作大怒,想起魏达当时见死不救的情景,不由气血翻腾,一把抓住了魏达的衣领,“魏达,你数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你禽兽不如!” 魏任心灰意冷,转身离开二人,来到吕唐身边坐下,黯然泪下:“为何会这样?” 吕唐紧握魏任双手:“任妹不必如此,世间之事,原本就是爱恨情仇,又并非你之过错,你又能奈何?只能任凭他们风吹雨打了。” 魏达反手抓住了魏作的手,二人扭打在一起。吕唐默然不语,姬流轻蔑地笑个不停,周东暗暗摇头,开口阻止二人:“好了好了,不要再闹了。再打下去,魏王的脸面都要被你二人丢尽了。” 此话一出,魏作当即住手,朝周东施了一礼:“惭愧,惭愧,情急之下,多有失礼,还望大王见谅。” 重新落座之后,周东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燕太子流一眼,却对吕唐说道:“吕兄肯借粮给燕国,是为大善。十万石粮食稍有不够,可否借二十万石?” 吕唐不知周东何意,低头一想:“齐国虽然富饶,却也遭受了雪灾,怕是明年也会减产。二十万石粮食借出,或许会饿死不少齐国百姓……十五万石或许可以。” “中山国愿借五万石粮食给燕国,魏国若是再借十五万石,燕国可度过今年寒冬,作太子,你意下如何?”周东笑眯眯地看向了魏作,一脸真诚。 魏作一愣,没想到周东竟是居中调解之意,不是说周东想要借机生事,要将战火烧到魏国,为何又要帮魏国?他想了一想:“若能避开战事,不让百姓流离失所,魏国借十万五石粮食给燕国,也可彰显魏国天下为公之心。” “哼,果然时刻不忘自戴高帽。”魏达颇为不满地讥笑一声,“也罢,若是能避免无数将士战死沙场,我魏达愿回魏国受死!” “好,好,如此就好。”魏作连连叫好,当即说道,“大王,魏达自愿回魏国受罚,请大王恩准。” “准……了。”周东不顾吕唐的眼色,当即答应了。 能借来三十五万石粮食,可以安然过冬了,燕太子流自然无比开心,不再提出兵之事,连声道谢。于是宾主尽欢。 次日一早,周东和吕唐骑马到城外打猎。说是打猎,其实是散心和察看民情。 积雪还有两尺多厚,马行缓慢,放眼望去,天地全是白茫茫一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幔陀和子与、子良父女跟随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周东呵了呵双手,蓦然发现雪地之中有一只野兔跑过,却没有射箭,吕唐笑问:“为什么放过?” “一只兔子而已,且由它去。如此大雪,它能侥幸得以活命,已是天大的运气了。”周东又见一只小鹿出现,也没有射箭。 第九章 兵发魏国 吕唐又问:“为何连鹿也要放过?” “积雪过厚,野草难寻,食草的兔子和鹿多半会饿死。饿死在野外,还可以让虎狼饱餐一顿,得以活命,我等打了回去,也不过是多了一道野味而已。” 说话间,又有一只野猪出现,周东当即弯弓拉箭,连射三箭,将野猪射死。 “为何又射杀了野猪?”吕唐知道周东肯定又有说法。 “野猪生性残暴,动辄伤人,不管是草还是别的食物,只要是能吃的都会吃下,雪灾之下,野猪会伤害兔子、鹿甚至虎狼和人,所以杀之。” 吕唐恍然大悟:“性情温顺者,可放过。性情残暴者,必诛之。快看,有一只老虎,要不要射杀?” 周东弯弓瞄准老虎,片刻之后却又放下了弓箭,摇头说道:“老虎虽也伤人,却并不滥杀,有王者风范,可以放过。” “狐狸!”一只雪白的狐狸一闪而过,吕唐顿时兴奋地一箭射出,正中狐狸后退。狐狸吃疼,想要逃走,周东的第二箭及时赶到。 一箭毙命。 “狐狸和野猪,都应当诛杀之!”周东哈哈一笑,“狐狸狡诈,野猪残暴,都让人防不胜防。” 吕唐听出了周东的言外之意:“燕太子流不过一头鹿,看似凶猛实则无害,我是一只可爱的兔子,温顺也无害。魏达是野猪而魏作是狐狸,都不可信,应当诛杀之。” 周东笑而不语。 吕唐又说:“你是真愿意让三国都借粮给燕国?燕国贫穷,粮食肯定有借无还,此举不但壮大了燕国的实力,还让三国都虚弱不少,若是燕国出尔反尔,拿到粮食之后再兴兵南下,怕是中山国和齐国,都无力一战了。” “说得也是。”周东信马由缰,风吹在脸上,无比冰冷,他浑然不觉,抬头望天,“吕兄,我且问你,你真会借粮十五万石给燕国么?” 吕唐一惊:“周兄何意?莫非当时所说,只是戏言?” “也并非全是戏言,而是缓兵之计。”周东微叹一声,“燕国举全国之兵南下,所到之处,必定生灵涂炭,我以借粮为由,让燕国暂缓发兵,也是想和你好好商议一番如何应对?中山国拿出五万石粮食倒是可以,不过是让百姓多捱饿一些时日罢了。十五万石粮食对齐国来说,也不算什么,但对魏国来说,却是一半以上的余粮,是以魏作虽一口答应,却并非真心。” “你的意思是?”吕唐心中蓦然一惊,若论对人性的通透和把握,还是周东敏锐,他竟是没有看出魏作是敷衍了事,“魏作也是缓兵之计,只为了带走魏达,他不怕燕国报复不成?” “魏作刚从赵国回来,想必他已经说动了赵王,不让赵国借道给燕国。他自以为只要赵国不肯借道,就万事无忧了,却不知道,他能说动赵王,燕国也可以说动。何况在事关自身的切身利益之时,赵王必会借道。”周东对局势的分析比吕唐清晰许多,也透彻许多,“是以这场大战,多半还是会打起来。” “若燕国真和魏国开战,中山国和齐国又该如何?”吕唐微微皱眉,他并不想看到再起战端。 “中山国和齐国都借粮给了燕国,自然不用出兵了,袖手旁观即可。”周东微微一笑,“以捱饿几次换取无数将士性命,想必百姓不会不答应。” “若是袖手旁观,到时魏国战败或是燕国战败,又该如何?” 周东纵马上了一个小山坡,举目四望,方圆数十里尽收眼底。大雪覆盖下的村庄,宁静安详,弥漫祥和之气。 “以你之见,会是哪国战败?”周东笑问。 “多半是燕国。”吕唐自然是希望燕国战败,相比之下,燕国对齐国的威胁更大,魏国毕竟是姻亲之国,“莫非你以为是魏国?” 周东摇头一笑:“且先不说谁胜谁负,司马父子得救了。” 周东所料不假,七天后魏作将魏达带回了魏国,引起了魏国上下的轰动,群臣都大拍魏作马屁,声称魏作英勇无敌,盖世无双。 然而让群臣都没有料到的是,魏作回来后的第二天,就请魏王放了司马父子,并且让司马父子重掌兵权。 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许多人质疑魏王的决定,魏王并不解释,心里却是明白,魏作带回了魏达,看似风光无比,其实却埋下了巨大的祸根。只有司马父子重新出山,或许还可以吓阻燕国。 魏国并没有足够的存粮借与燕国十五万石。 魏作却认为周东和吕唐也只是说说而已,肯定不会借粮给燕国,魏王却觉得周东为人诡计多端,借粮之事,怕是在为魏国设计陷阱。 果不其然,三天后传来消息,中山国的五万石粮食和齐国的十五万石粮食已经送达燕国,燕国派来使者来魏国催问借粮事宜。 魏作借口没粮打发了燕国使者,同时派出司马父子率军到魏赵边境镇守,并让乐城和公孙如以监军身份牵制二人。 魏军十万人马,浩浩荡荡汇聚在了魏赵边境之处,安营扎寨。 中军帐中,司马史坐在上首,目光沉静地看着司马运。 “运儿,你说燕军会借道赵国南下进犯魏国么?”司马史轻抚胡须,眼中满是考核之意。 司马运低头想了一想:“南下的可能不大。” “是无力南下,还是赵国不肯借道?” “都有。” “若是燕国不借道南下进犯魏国,周东为何大费周章拉上齐国借粮给燕国?”司马史微微一笑,一脸自得之色,“周东此人,当真了得,先后借魏韩和魏燕之战,救了我父子两次。不管他之前曾有多对不起我父子二人,我父子二人都要铭记他的救命之恩。” 司马运朝中山国方向拱了拱手:“虽说当时周东有利用我父子二人之嫌,不过我始终相信我没有看错周东,周东是我一生之中最值得敬佩的至交。”又愣了一愣,“父亲莫非真的以为燕国会南下攻魏?以燕国的实力,并非魏国的对手。” “若是以前,燕国并非魏国的对手,只是现在……”司马史摇头叹息一声,“魏国连年征战,实力尚未恢复,又遭受如此重大雪灾,燕国却得了中山国和齐国相助,只凭粮食,就足以打败我们了。” “我父子二人戴罪立功,若是战败,岂不是要被魏王斩首?”司马运愁眉不展,“不如率军直接投奔了周东,想必周东也会善待我父子二人。” “胡闹。”司马史厉声喝道,“中山国国小力弱,在周东手下为臣,不会有出头之日,即便要逃脱魏国,也要去大国才行,比如……” “燕国?”司马远眼前一亮。 “报!”传令官来报,“燕军借道赵国,离魏国还有不到百里!” 司马父子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骇然,好快! “燕国真的兵发魏国了?”吕唐和周东对弈,输棋在即,扔了棋子,拍了拍手,“总是赢不了你,惭愧。是心浮气躁还是算计太少?” “都不是。”周东也扔了棋子,呵呵一笑,“是你没有全身心投入。置身其中和置身事外,是截然不同的角度,得出的结论也不尽相同。燕国兵发魏国,原因有三。” “洗耳恭听。” “其一,燕国得了中山国和齐国的二十万石粮食,过冬已然无忧,即便发动战事,也能支撑半年有余,是以底气十足。其二,中山国和齐国信守承诺,借粮如期送上,魏国却再三推诿,燕国岂能咽下这口恶气?主要也是燕国将魏达还与了魏国。其三,燕国若是不兵发魏国,会被中山国和齐国轻视,以后别说借粮了,怕是会被讨还,再者如今燕国得了粮食,实力大涨,正是借机立威之时,魏国又理亏,不好好敲打魏国一番,岂不错失良机?” “言之有理,受教了,哈哈。”吕唐的话发自内心,他翻身下马,用力踩了踩脚下的雪,“转眼来中山国快有一月了,我也该返回齐国了。周兄,燕魏之战,谁胜谁负?会不会殃及齐国?” “燕魏之战的胜负,不可预料,不过最大的赢家不是燕国也不是魏国,而是中山国和齐国。”周东哈哈一笑,一扫以前的愁绪,中山国不再遭受战争之苦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好事,不能再让中山百姓受苦了,“燕魏一战,燕国和魏国实力都会大降,对中山国和齐国来说,来自燕国和魏国的威胁将会大大减少。赵国也是受惠者之一,不过赵国借道燕军,和魏国结仇,以后会将主要军力用来防范魏国。” “果真如此的话,就太好了。”吕唐开心一笑,笑过之后,又微有几分忧色,“就怕形势突变,出现不可预料的变故。” “变故就在司马父子二人身上。”周东也皱起了眉头,他虽有推测分析局势的眼光,却也知道战局变化莫测。 周东猜对了,燕军和魏军的第一战,因司马父子指挥不力之故,惨败! 第十章 以牙还牙 善信阁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自从周东走后,善信阁就被姜家接手过来,并且打通了隔墙,两家并为一家。姜家虽女儿远嫁中山国儿子又下落不明,看似后继无人,却反倒门庭若市,客人往来不绝。 姜望重掌姜家,生意越做越好,并且经慕容成之手,将生意拓展到了中山国和燕国,每日前来姜府的各地店家不计其数,姜望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周东帮姜望物色了不少帮手,姜望又得了王左和沈南之助,还算应付得过来,本来周东有意接姜望来中山国颐养天年,姜望却不肯离开魏国,如同焕发了第二春一般,全部身心投入到了经营之中,也不知是为了和沈家一争高低,还是为了成为各诸侯国的首富,总之他将善信阁接手之后和姜宅连成一片,也不够接待来往的店家和客商。 魏燕开战的消息传到姜宅,姜望听了只是摇头一笑,并未放在心上,此事的背后有周东推手,他一清二楚。既然是周东有意为之,一切则全在掌控之中。 虽说姜远生死未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女儿又远嫁中山国,姜望却有了众多亲朋好友的陪伴,也不觉得孤单,再者又有王黄和沈然的经常往来,他大感夕阳无限好。 一场大雪让姜家的生意比以前更加繁忙了,各地缺粮的消息接连传来,姜望应接不暇,就请来了沈然、沈南父子二人帮忙从各地调运粮食,以免百姓缺粮。这一日,姜望正和沈然父子商议从赵国、齐国和楚国买粮之时,忽听有人来报,王相国登门拜访。 姜望正要出门迎接,却见王黄和王左已然来到了书房门前。 寒暄几句过后,王黄脸色一沉,说出了来意:“此次魏国和燕国交战,魏王无比震怒,怪罪周东从中挑拨燕国,又因中山国和齐国共借粮二十万石给燕国,燕国此次大军出动,是志在必得之势,魏王迁怒于姜兄,怕是要从姜家征粮了。” 姜望一愣:“魏王莫非要强抢不成?” 王黄摇头:“强抢自然不会,魏王还要顾及天下悠悠众人之口,不过却会征用。如今国库空虚,无钱支付,会先欠债借粮。” 周东借粮给燕国,魏王就要冲姜望借粮,好一手以牙还牙之计,姜望和沈然对视一眼,二人同时会心地笑了。 王黄愕然问道:“姜公何意?” “相国晚来了一步,一天前,姜家和沈家所有的粮食都已经下运到了魏国各地,以一半价钱卖给了受灾的百姓,以作赈灾之用。魏王若是急需,要么等姜家和沈家再从秦国、楚国调动而来,少则一月,多则两月,要么再从百姓手中强行征用……” 王黄心中暗笑,嘴上却说:“怎的如此不巧?调粮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从百姓手中强征,也是不行,魏王爱民如子,怎会从百姓口中夺食?只是无粮可用,如何是好?” 姜望和王黄心意相通,明白王黄只是代魏王传话,并不想让魏王征到粮食,就问:“如今魏军的粮食可以支撑多久?” 王黄欲言又止,看向了王左。王左会心,小声说道:“此乃军事机密,不可透露。司马将军说,要确保可在一个月之内打败燕军,才可大获全胜,否则,就会大有麻烦。” 魏军粮食只够一个月之用?这个仗怎么打?燕军来势汹汹,足有二十万大军,且燕军骑兵来去如风,奔袭如兽,魏军步卒对付韩军颇有办法,对付骑兵一向经验不足。姜望心中一惊,怕是魏军会输了这一仗。 若是魏军大败的话,割地赔偿自不能少,司马父子怕是也会罪加一等,再无被魏王高抬贵手的可能。 魏军大败,司马父子再被斩首的话,魏国更是没有了大将,至少在十年之内,再无争霸天下的实力。周东真是好计谋,招招直指魏国致命之处,偏偏又让魏国无力还击。 只是万一魏王恼羞成怒之下,要拿他开刀,怕是也会让周东忌惮?姜望一念及此,终于动了要离开魏国前往中山国的念头。 “如此,老夫和沈公再多想想办法。为国分忧,本是臣子百姓本分。”姜望和沈然送王黄父子到了门外,他将王黄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我有意离开魏国前往中山国,王兄意下如何?” “左儿会为你安排妥当。”王黄也不多说,重重地一按姜望胳膊,“正是时机,事不宜迟。” “只是与王兄分别,实在放心不下。”姜望眼眶微微湿润,叹息一声,“你我这把年纪,生离或许就是死别。” 王黄反倒劝慰姜望:“姜兄不必如此,魏燕之战过后,我便向魏王辞官,到时前去中山国寻你,让周东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你我安养天年,每日纵情山水,岂不妙哉?” “好,一言为定。”姜望也重重地按了按王黄的胳膊,一对相交数十年的至交好友,深知此一别虽相约有期,却也极可能就是永别。 就在姜望和王黄分别的一刻,司马父子在战场之上,迎来了首败。 乐城担任先锋,率领一万骑兵冲在前面,向司马父子请求主动出战,不等燕军主力汇聚完毕,先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司马父子却是不许,认为燕军既然有备而来,肯定也会对偷袭早有预料,乐城不过一万骑兵,无疑于以卵击石,何况燕地向来养马,精于骑兵。 司马父子采取的措施是以逸待劳,就地扎营,准备了以强大的魏武卒对抗燕军骑兵。却没想到,燕军远路奔袭而来,竟是一鼓作气,并未休整,直接派出了三万骑兵直冲过来。 司马父子让魏武卒准备好了长枪长矛,又让弓箭手准备齐射,待骑兵进入射程之后,先来一轮箭雨。但让司马父子大为震惊的是,燕军骑兵不但奇袭如风,马上骑射的本事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人在马上,尚在魏军弓箭手的射程之外,就先来了一波齐射。 燕军不但擅长骑射,箭术也是相当高超,第一次和燕军交手的司马父子亲眼见识了燕军的厉害之处——箭雨如飞,来去如风。 一波射击之后,魏军弓箭手纷纷中箭,刚要还击时,燕军却迅速回退,退到了射程之外。魏军以为燕军撤退了,敲鼓去追,刚追几步,第二波骑兵冲了过来,又是一轮齐射。 如此三番之后,魏军的弓箭手伤亡十有八九。燕军骑兵重新调整队形,如一只长矛,直插魏军中军。 魏军一触即溃,被燕军斩杀万余人,惨败,后退五十里。 乐城也受伤多处,狼狈地回到帐中,质问司马父子为何不让他主动出击。司马史呵斥乐城指挥不力,命乐城率领一万骑兵绕道赵国境内,从后面夹击燕军。 乐城虽不情愿,却军令如山,只好应下,暗中派人送信给太子魏作,痛斥司马父子轻敌失利的原因以及司马父子处处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险恶用心。 遭逢大败的司马父子颓然坐在账中,半晌无语。良久,司马史才长叹一声:“莫非天要亡司马家不可?” “父亲莫要气馁,首战失利,此后再调整战略,必定可以大败燕军。”司马运亲眼目睹了燕军的英勇,心中骇然,不过依然嘴硬,“魏武卒天下第一,无人可敌,只不过被燕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并非战不力,而是轻敌。” “为父并非认为燕军不可战胜,而是首战失利,必会朝堂震动,且粮草只够一个月之用,若不能速战速决,我父子二人性命难保,必会被魏王斩首以谢天下。”司马史长叹一声,“怕就怕魏王听信谗言,连让我父子再为魏国效力的机会都不会再给。运儿,我父子二人一生为魏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为父从未想过要离开魏国,如今却是真的动了离开的心思。” “父亲……”司马运一愣,他心知若是魏作在魏王面前借机生事,魏王将他父子二人重新下狱甚至斩首也极有可能,只是他并不甘心就此离开魏国,大权在握的感觉让人无法放手,“此时并非离开魏国的良机,我父子二人受魏王恩惠,理应以身报国。现今魏国大敌当前,怎能临阵脱逃?再者即便周东收留我父子二人,我二人双手空空而去,也难以入得了周东之眼。” “你的意思是?”一句话惊醒了司马史,司马史心中喟叹一声,他老了,雄心壮志不再,不再如司马运一样还有建功立业之心。 “依我之见,今夜再次偷袭燕军,不论胜负,都要以死相拼,以彰显魏王之威,彰显我父子二人的报国之心。”司马运望了望外面的积雪,“今夜天寒地冻,燕军又首战得胜,必定松懈。” “这……”司马史一时犹豫。 “父亲!”司马运一咬牙,“孩儿请战!” 是夜,司马运带兵一万人,夜袭燕军大营,燕军果如司马运所说一样,首战告捷之后大意懈怠,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损兵折将无数。 第十一章 局势纷乱 司马父子扳回一局,当即向魏王报捷,附带为乐城记了一过。 消息传到朝堂,朝堂上下议论纷纷,有人盛赞魏王有识人之明,有人嘲讽司马父子一败一胜还有何值得炫耀,也有人指责乐城过于冒进,心浮气躁,还有人力主应当让乐城为上将军,替代司马史。 一时吵成一团。 魏王被吵得心烦,退朝之后,留下了魏作和王黄商议国事。 “此战有几成胜算?”魏王已然得知姜家和沈然无粮的消息,更加头疼了几分,“若是不能调来粮食,魏军支撑不了多久。” 魏作昂然说道:“商人重利,却拿百姓大义来敷衍父王,父王不必担心,且由儿臣出面,管教姜望和沈然乖乖奉上十万石粮食。” 王黄漫不经心地看了魏作一眼,心想此时王左应该已经安排好车辆送姜望离开魏国了,只是沈然却怎么也不肯离开,他也知道多说无益,便没有再说什么。 “不可强行征用,以免落人口实,身为君王,当体恤百姓爱护民生,若是魏国治下百姓和富商财物,可以随意征用,魏国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魏王摇了摇头,“当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切莫让姜公和沈公吃亏,更不可让他二人寒心,你可记下了?” 魏作忙一脸恭敬:“儿臣记下了。”眼中闪过的一丝不以为然却被王黄尽收眼底。 王黄暗自摇头,自从魏达被带回魏国之后,魏作愈发自以为是了,对魏王阳奉阴违不说,对群臣更是随意呵斥,俨然已是大王作派。群臣敢怒不敢言,又无人敢向魏王告状,魏王日见衰老,或许不用多久,魏作就可继位,无人愿意得罪储君。 王黄收回心思,他已经老了,也许等不到魏作继位的一天就驾鹤而去,只是身为魏国相国,还是要多为魏国着想:“大王,臣以为,软禁魏达比处死魏达,更能彰显大王父子情谊。” 魏作眉毛一挑,正要发作,又咽了回去,换了一副口吻:“恩师此言差矣,魏达三番五次想要置我于死地,既有杀兄之心,必有弑父之意,如此逆子,若不处死,天理难容。魏达在对我下手之时,何曾有过兄弟之情?他性如禽兽,何谈父子情谊?父王,儿臣以为,当立诛魏达,以昭告天下,方显父王大公无私,也让天下万民心存敬畏,不可因公废私,凡是杀兄弑父之人,都罪不可赦!” 魏达被带回之后,魏王将他下狱,并未下令处死。王黄猜测魏王心思,知道魏王一时心软,难下狠心。 魏达虽然生性冲动,却并非一无是处,也有可取之处,王黄推测魏王多半也想留魏达一命,只是魏王也清楚,若他还在,魏达也有命在,若他离世,魏达必会被魏作杀死。 “魏达之事,暂且放到一边。”魏王摆了摆手,“魏作,你且派人前去中山国和齐国,说服周东和吕唐,许以重利向他们借粮。” “父王,周东和吕唐必不会借粮给魏国……” “寡人知道,此事是离间之计。”魏王计上心头,微微一笑,“不管谈得如何,到时放风出去,说是中山国和齐国不但供粮给魏国,还有意和魏国联合截断燕军退路,燕军必定军心不稳。” “父王英明,不费一兵一卒就可让燕军军心不稳,又让燕国和中山国、齐国心生嫌隙,儿臣马上派人前去。”魏作喜形于色。 “相国,你年事已经高,可寻一得力之人,为你分忧。”魏王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王黄,王黄担任了二十余年相国,和他相识相知,心有默契,只是近来他明显感觉到王黄对朝堂之事的淡然,或许是力不从心,或许是有了二心。他既痛心又无奈,不过想到有聚必有散,也就释然许多。 王黄心中一惊,他原本想主动向魏王推举公孙由为相国,以便辞去相国之位,不想魏王先提出了此事,他也是心中微有黯然之意,君臣多年,终究还是要难逃猜疑疏远最终分道扬镳的结局。 “臣推举上卿公孙由。”王黄索性好人做到底,“臣近来颇感身体不适,常常夜不能寐,大夫告诫若不静养一些时日,怕是会有性命之忧,请大王恩准臣辞去相国之位,以颐养天年。” 王黄后退一步,跪拜在地。 魏王愣了一愣,眼中有泪光闪动,他嘴唇微微蠕动,过了半晌才说:“寡人……准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王黄如释重负,二十多年的君臣相伴,今日就此和平分手,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多谢大王!”王黄的一声感谢发自真心。 魏作站立一旁,目光闪动,虽未说话,嘴角压迫不住的笑意还是透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司马父子首战告负二战得胜的消息传到了中山国,周东刚刚送走了吕唐和魏任,正独自一人在房中读书。听到消息后,他摇头一笑,起身推开了窗户。 积雪还在,阳光晴好,冰冷依旧,雪并未融化,冻得更结实了。 孙西敢和幔越在木恩的引领下进来了。 “大王,幔陀和子与、子良已经带人前去接应姜公,请大王放心。”幔越一身飘逸的装扮,他是少数被特许进宫可以佩剑者之一,“幔陀传来消息说,王相国已经辞去相国之职,即日也会前来中山国和姜公相见,沈南也会一同前来。” “好,好,如此甚好。”周东点头,恩师辞去相国一职,在意料之中,魏国如今纷争不断,恩师前来中山国,是为上策,“相国,司马父子二战得胜,燕军还会再次进攻,谁胜谁负?” “燕军胜。”孙西敢不假思索地答道,“燕军战术奇特,骑兵向来冠绝天下,魏国从未和燕军交战,必会吃亏。不过燕军战术虽奇特,战力却是一般,远不如魏军身经百战,是以三五战之后,魏军了解了燕军的战术之后,必会有反制之法。” “只不过怕是司马父子等不到适应燕军战术的一天了……”周东微眯着眼睛笑了,“魏王或许对司马父子有足够的耐心,魏作却是没有。魏作巴不得司马父子早日被魏王弃之不用,他好重用他的人。” “大王,我等莫非只是袖手旁观不成?”孙西敢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总要做些什么才不算坐失良机。” “哈哈……”周东放声大笑,“寡人已经派王松前去燕军之中,助燕太子流一臂之力,相国,你再派人前去赵国,说服赵王屯兵赵魏边境,以防范游民为由,旨在为魏国带来威压。” “中山国何不出兵?”幔越突然问了一句,一脸不解,“若中山国出兵攻魏,魏国必会大败。”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周东淡然地挥了挥手,“此战,可让魏国再次遭受重创,待中山国一切准备充足之时,再兵发魏国不迟。” 三日后,姜望在王左派人的护送以及幔陀和子与父女的接应下,平安抵达中山国,和姜姝父女团聚。同来的沈南见到子良之后,再次大献殷勤,子良终于被沈南的坚持不懈打动,对沈南动了感情。 沈南大喜,决定留在中山国,不再回魏国。魏国动荡不安,远不如中山国安定。 随后,王黄罢相公孙由接任的消息传来,中山国朝堂也一片哗然。王黄虽然年老,却并没有力有不及,却被罢免,不少人为王黄鸣不平,纷纷请求周东派人接来王黄到中山国为相。 孙西敢也一再表示愿将相位让与王黄。 又数日后,王黄轻车简从,只带了数人来到了中山国。周东亲自出城相迎。 王黄拒不为相,每日只和姜望、慕容成坐而论道,下棋为乐。周东也没有强求,为王黄修建了宅院,让几个多年相交的好友住在一起,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赵国屯兵数万在赵魏边境,果然对魏国带来了莫大的压力。魏作派出使者试图说服赵王不再借道给燕国,同时希望赵王撤兵,以免引起误判。赵王不肯,声称赵军在赵国境内可以随意调动,魏国无权过问。 吃了一个软钉子,魏作仍不甘心,暗中让赵王施压,若是赵王再继续借道给燕军,魏国将会征伐赵国。 此举惹怒了赵王,赵王继续向边境增兵。 与此同时,魏作派去中山国和齐国的说客陆续返回,不出意料,遭到了两国的一口回绝,非但不借粮给魏国,还会继续对燕魏之战置身事外,两不相帮。 魏作虽早有预料,却还是气愤难平,大骂周东和吕唐无情无义,周东若非魏国收留,早已藏身狼腹,吕唐娶了魏国公主,却对魏国视若陌路,真小人也。 骂归骂,魏作还是依计继续放风,声称魏国和中山国、燕国暗中达成了共识,中山国和齐国不但供粮给魏国,还有意和魏国联合截断燕军退路,以换取魏国割让二十座城池。 消息放出之后,果然引起了燕军的军心动荡。 第十二章 天下大势 燕军和魏军两军对垒已经半月有余,后来又交战数次,均以魏军的失败而告终。司马父子心急如焚,魏王的诏令一道紧似一道,从劝勉到斥责,大有再不取胜就被罢免之意。司马运一改以前的坚持,几次劝说父亲不如临阵脱逃,前往中山国投奔周东,司马史却是不肯,他反复推演两军交战,渐渐发现了燕军的弱点,终于出动主力和燕军对决,一战定胜负。 正好此时燕军出现了军心动荡,燕太子流虽不全信中山国和齐国要借粮给魏国的传言,却还有几分怀疑,派人前去中山国问个清楚。 燕军此时已经攻进了魏国境内百余里,由于天寒地冻之故,行军缓慢,不利于骑兵突袭,否则燕太子流早就派出骑兵奔袭安邑了。 忽然有人来报,说是魏军全军出动,要和燕军决一死战,燕太子流虽然早想一决胜负,但此时因有中山国和齐国暗中相助魏国的传言之故,他一时犹豫不决,没有下令出兵。 司马父子急于一决胜负,也是心知若是再耽误下去,怕是会被魏王怀疑并就地免职,与其如此,还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还有向死求生的机会。 燕军军心动荡的消息传来,司马父子猜到多半是魏作所为,心中大喜,二人商议,务必要逼燕军出兵决战,此战必能大败燕军,从此奠定司马父子战无不胜的威名。 不料让二人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决战之即之时,魏作突然现身军营之中,接手了主帅之权,封司马史和司马运和左右将军,命乐城为先锋,并让乐城率骑兵先行突击。 司马史的战术是魏武卒重甲在身,持长矛盾牌,呈包围之势推进,而不是魏作的冒险出击。司马史劝魏作不可轻敌,魏作不听,固执己见,乐城奉命出击,只一个回合就被燕军的骑兵杀得大败,想要突围之时,却无路可走。 乐城拼死搏杀,最终却还是不敌燕军骑兵。燕军重骑兵而轻步兵,魏军恰恰相反。乐城骑兵虽然精良,毕竟时日尚短,不能和燕军的骑兵相提并论,最终乐城身受重伤,还好司马运的大军赶到,及时接应,乐城才避免被燕军杀死的下场。 只是乐城的骑兵全军覆没,他望着身边堆积如山的战士和战马尸体,悲中从来,终于体会到了身为将士的悲壮和悲愤,当即喷出一口鲜血,人事不省了。 魏作并不认为是他指挥不当,反倒觉得是乐城未尽全力,命令司马史和司马运兵分两路,呈包抄之势将燕军包围,要和燕军决一死战。司马史父子虽然知道魏作此举是来抢功,在决定性的一战中引领全局,好居功其上。 身为臣子,不与太子争功也没什么,只是魏作只凭喜好胡乱指挥,就是犯大兵家大忌了。司马史劝魏作不要盲目推进,此时时机不到,燕军刚打了胜仗,气势正盛,应该避其锐气。魏作不听,他认定此时燕军军心大乱,正是进攻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必须现在就发动进攻。 魏作求胜心切,他率中军,司马史和司马运各率左军和右军,三军齐动,倾巢而出,朝燕军扑去。 燕军确实因流言而军心动摇,但在刚刚打败乐城之后,又重新凝聚了不少士气,眼见魏军三军如潮水般涌来,燕太子流心中微有慌乱,此时想要后退已经晚了,只好碍着头皮上阵。 军心不稳的燕军,见魏军气势如虹,心里就缺了几分底气,甫一接触,就全军溃败。燕军且战且退,死伤无数,眼见就要一败涂地之时…… 王松及时赶到了。 王松只带了千余人,但却带来了中山国和齐国并未借粮给魏国的消息,并且中山国和齐国还是坚定地和燕国站在一起,魏军粮食只够半月之用了。 燕太子流顿时大喜,大声宣布了王松带来的消息,燕军军心大振,开始反扑。 虽说王松只带了千余人的将士,却告诉燕军中山国十万大军的援军马上就到,燕军大受鼓舞,奋勇杀敌,先是冲破了左翼司马史的左军,又击败了右翼司马运的右军,燕太子流更是一马当先,率军直冲中军而去,和魏作迎面战在了一起。 中山国援军虽是谎报军情,却起到了鼓舞军心的大用。 魏作不是燕太子流的对手,几个回合过后,被燕太子流一刀砍落马上。虽未受伤,却摔得不轻,并且受到了惊吓。 燕太子流哈哈大笑,一刀砍下,想要结果了魏作的性命,不料一人斜刺里杀出,一刀挡开了燕太子流的大刀,闷喝一声:“休要伤我哥哥!” 竟是魏达及时赶到,救了魏作一命。 魏达和燕太子流战在一起,燕太子流不是魏达对手,几个回合过后,燕太子没有恋战,夺路而逃。 “为何是你?你怎么出狱了?”魏作并不念及魏达的救命之恩,心中狐疑,“是父王放你出来?” 魏达哈哈一笑:“哥哥,你就不要多问了,总之我此次出来,不会再回魏国了,从此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就此别过,山高路长,后会无期!” 魏达纵身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给魏作。魏作呆立当场,半天才摇头说道:“父王你又何必如此?莫非你真对儿臣不够放心,特意放魏达出来,就是为了让儿臣时刻心存警惕之心和敬畏之意?” 魏军大败。 魏军此次大败,死伤五万余人,后退百余里,被燕军杀得魂飞魄散,若不是雪地路滑,道路难行,燕军有可能一路南下,直抵安邑。 燕军一路追杀百余里后,又迅速撤军了,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魏军尸体。不过撤军之时,燕太子流派出使者和魏作商谈,除非魏国赔偿燕国粮食二十万石,马一万匹,可以在三年之内还清,否则燕军不会撤军。 魏国面临亡国之危,只能答应,魏作被迫签署了条约。 燕军撤军,将一部分战利品留在了赵国,还将一部分战利品分给了中山国。在路过中山国时,燕太子流特意前往王宫向周东道谢。燕国此次出兵,不但让燕国安然度过了危机,还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重创魏国不说,让燕国扬名立威于各诸侯国。 燕国一战成名,魏国一战大大失利。经历过魏韩之战失败的魏国,在魏燕之战中再次惨败,魏国实力遭受重创,在各诸侯国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更让魏王震怒的是,司马父子趁魏军大败之际,在混乱之中不知所踪。有人说看到司马父子向东潜逃,应该是逃往了齐国。也有人说司马父子逃往了秦国,还有人说司马父子其实是死在了乱军之中,因被乱马踩踏,成了肉泥。 乐城受了重伤,在家中静养了半年有余,才得以痊愈。病好之后,乐城被封为大将军,只是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整日无精打采,有时神思恍惚,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得了失心症。 魏作也大病了一场,养了三个月才好。病好之后,向魏王上书查封司马父子的府邸和财产,查没姜家的财产。 魏王准奏。 随后,魏作不但查没了司马父子和姜家的财产,还以沈然通敌卖国为由,将沈家的部分财产划归国库,沈然竭力辩解也是无用。沈然此时才佩服姜望和王黄的先见之明,但悔之晚矣,沈家大部分财产都在魏国境内,无法转移出去。 唯一让沈然庆幸的是,沈南人在中山国,没有被魏作以通敌叛国为由下狱,否则他一生心血就都付之东流了。 只是沈然现在想要离开魏国也是不行了,魏作虽然没有将他下狱,却派人将他软禁起来,不许他离开魏国一步。 半年后。 春暖花开,解冻后的滹沱河河水欢快地奔流,河水两岸,车如流水马如龙,一片欢声笑语。 周东坐在一处临时搭建的行宫之中,行宫虽简陋,只是一座木架,四周架了轻纱,微风吹拂,轻纱飘动如梦。 周东居中,左右各坐了数人,王黄、姜望、慕容成、沈南自不用说,还有王松和孙西敢也坐在下首,有二人坐在最末位,赫然正是司马父子。 司马史和司马运气色都不错,居然还胖了几分,二人一脸笑意,如沐春风。 也确实此时春风吹拂,无比舒适。蝴蝶纷飞,花儿朵朵,鸟鸣阵阵,香气袭人。 王黄举杯:“来,老夫提议共敬大王一杯。” 周东忙起身举杯:“不敢,寡人敬恩师及各位一杯。中山国有今日之盛世,全因各位鼎力相助之故!” 众人忙纷纷起身,一饮而尽。 “如今四海升平,天下无战事,是为难得的太平盛世,若非各位一心为天下苍生着想,绝无今日之盛景。”周东再次举杯,环顾众人,“纵观天下,燕国击败魏国,声势大涨,奈何燕国积贫,想要成为霸主,尚需时日。魏国本是中原第一大国,先吞并中山,后攻打韩国,又与燕国交战,数战数败,前后折损将士十五万余人,实力大降,现今连赵国也有所不如了。现魏王病重,魏作继位在即,魏国怕是没有三五十年的休养生息,难以恢复实力。” 第十三章 合纵连横 众人连连点头,赞同周东所说。 “赵国承平日久,兵强马壮,却因继位之事,内耗过多,不过新王继位以来,励精图治,效仿胡人骑射,大有振兴骑兵之意,赵国强大,也在三五十年之间。”周东是在为中山国谋后世伟业,他微微一笑,“齐国最为富饶,只是齐王并无争霸之心,齐太子唐胸有大志,见多识广,亲历了魏国数次战争,对各诸侯国之间的制衡和倚仗局势,了如指掌,若他成为齐王,多半会有争霸之心。不过齐王正值当年,少说还能在位一二十年。” “秦国有函谷关之天险,中原各诸侯国难以突破函谷关,不过一入函谷关,秦川在望,大军将会势如破竹。秦国必不会坐以待毙,一旦时机成熟,定会出关东进。秦国对中原之地垂涎日久,只因实力不足,且中原各诸侯国日益强盛,秦国不敢轻举妄动。魏国一败再败,还好几次战事,赵国和齐国并未介入,秦国不敢冒险东进。寡人担心,总有一天秦国东进之时,会各个击破。各位,燕国、中山国、赵国、齐国、魏国和韩国、楚国,呈南北方向排列,如同一线,若是几国联合在一起,如同铁板一块,秦国必无法攻破。” 王黄连连点头,比起周东,魏王和魏作无论眼界还是格局,都差了不少。只可惜周东只是中山王,若周东是魏王,执掌魏国,秦国哪里还敢有东进之心?怕是不出几年周东就会一统中原,西攻秦国了。 周东心中自有丘壑,他眼睛一扫,孙西敢会意,当即呈上了一副地图,展开,周东双手一分:“纵观魏国几次对外用兵,各诸侯国都因自身利益,按兵不动,秦国若是东进,必会效仿魏国。是以若要阻止秦国东进,中原各国应当合纵,而秦国必会不遗余力瓦解各诸侯国的合纵,若寡人是秦王,定会拉拢齐国而攻打中山、赵国、魏国和楚国,是为连横!” 王黄怦然心惊,周东此番高谈阔论句句金玉良言,之前他也曾想过秦国若是东进,会是何种策略,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秦国会是拉拢齐国,他一惊之下,微一思忖,更是深为叹服周东的远见卓识:“大王,秦国拉拢齐国,齐国莫非就愿意和秦国结盟不成?” “若是以平常而论,吕唐似乎不会为了秦国而牺牲中原各诸侯国利益,不过若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了寡人是齐国国君,也会和秦国结盟。”周东如实回答,并不因为和吕唐关系密切而有失偏颇。 “为何?”司马史不由讶然问道,“莫非大王以为秦王比魏王、赵王、楚王更可信更值得一交?”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对齐国来说,赵国、魏国和楚国相对秦国来说,威胁更大,若是秦国有吞并其他各国之心,齐国和秦国约定,互不相帮,齐国自然乐意。若秦国灭了各国,齐国并无损失。若秦国被各国所灭,齐国也是置身事外,何乐而不为?” “齐国不怕秦国灭了各国之后再来灭他?或是各国灭了秦国之后,再与他算账不成?”司马运冷不防问了一句。 “呵呵,怎会想得那么长远?数百年来,各诸侯国各自为政,争战不止,可曾有哪一国一统天下?并没有。是以齐国必会认定秦国东进,能打败韩国魏国已是不错,再打赵国和燕国时,多半已是强弩之末。”周东合起地图,交与孙西敢,“但依寡人之见,秦国东进之势,志在必得,若要阻止秦国连横,各诸侯国应当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不要再自相残杀了。” “老夫深以为然。”王黄连连点头,“强敌在外,各诸侯国犹自不知,等秦国东进之时,怕是为时已晚。不过若是真要阻止秦国东进,最好的办法就是七国联合,西攻秦国,一举灭掉秦国,永绝后患。” 周东要的就是王黄这一句话,他环顾众人:“各位以为然否?” 众人纷纷点头。 司马史却摇头说道:“大王,中山国在七国之中,最为弱小,若能壮大实力,拓展疆土,方可登高一呼,众雄响应。臣以为,中山国应北取燕国。燕国地广人稀,又是养马之地,可多多训练骑兵。臣窃以为,未来将是骑兵的天下。赵国正有意效仿胡人骑射,秦国也在大肆养马,骑兵来去如风,纵横无敌,步兵远不能与之相比。” 周东对骑兵印象深刻,当即点头:“准了。寡人命你和姜公、慕容公采办马匹,以五年为限,训练一只五万人的骑兵出来。” “是!”司马史和姜望、慕容成弯腰施礼。 “司马运。” “臣在!” “寡人命你和沈南前去燕国,面见燕太子流,呈上我的亲笔书信。你二人不必急于回来,在燕国盘桓一些时日,四处探访一些燕国养马的民间高人,以及燕国百姓的日常用度。” “遵命!”司马运和沈南对视一眼,二人喜形于色。 转眼间又过了一年,魏王病逝,魏作即位,魏达依然下落不明。魏作即位之时,广下请帖,却只有赵王、楚王和齐王前去祝贺,中山王、燕王和韩王、秦王,都没有与会。 魏作即位之下,诏告天下,凡是有知道司马史、司马运下落者,赏金一百,凡是知道魏达下落者,赏金一千。 司马史和司马运人在中山国,并无几人知道,虽说魏作已经猜到司马父子多半在中山国,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向周东要人。他虽痛恨周东,恨不得再灭中山国一次,却力不从心,魏国今非昔比,已然没有了当年的实力。 诏告发出之后,并无几人领赏。魏作重用乐城、王左和王之,以及公孙由公孙如等人,励精图治,希望有朝一日恢复魏国大国雄风,令周围诸国臣服,不敢对魏国稍有轻视。 齐国倒是一直祥和安然,齐王依然在位,齐太子唐安坐太子之位,辅佐国政之余,不忘游玩。田氏日渐恢复元气,慢慢又壮大了不少。 韩国也在休养生息,数年之后,恢复到了当初的鼎盛之时。而中山国也在日渐强大起来,不但打造了一支强大的骑兵,还将燕国的地势和风土人情以及百姓可以承受多大的战争损失摸得一清二楚。 周东正在暗中谋算,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时,他要取燕国土地拓展疆土,再以燕国为立足点,南取赵国西攻秦国。 秦国终究是中原各诸侯国的心腹大患。 然而让周东没有想到的是,不等他等来吞并燕国的时机,秦国军队迈出了函谷关,兵发魏国! 当听到秦国兵发魏国的消息后,魏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又是魏国?为什么不是赵国或者中山国?魏国为何如此倒霉? 不过随即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火冒三丈,秦国的先锋官竟是魏达! 魏达投奔秦国不算,还带领秦军攻打自己的国家,如此行径,简直就是无耻败类。魏作勃然大怒,决定亲自出征。 却被乐城劝住,乐城率军迎敌,由王之和公孙如辅佐,和秦军在魏秦交界之处展开大战。 第一战,乐城大败。 第二战,乐城再败。 第三战,乐城败退百余里,死伤过半。 魏国上下震惊,急调人马驰援,又派人前去齐国求援。 果然和周东当初预料一般,早就得到秦王密信的齐王,拒不发兵,任凭魏国来使如何哀求,任凭吕唐如何晓之利害关系,齐王都坚定摇头。 等魏国来使走后,齐王才对吕唐说道,秦王答应不会进攻齐国,并且许诺若是攻克了魏国,割让魏国二十座城池给齐国,只要齐国不发兵助魏,并且和秦国暗中结为同盟即可。 如今齐国作为实力最为雄厚的一国,若齐国见死不救,其他各诸侯国也会袖手旁观,何况齐国作为魏国唯一的联姻国,齐国的一举一动至关重要,是为各诸侯国表率。 齐国不发兵救援,魏军节节败退,眼见距离都城安邑只有两百里之遥时,魏作无奈,只好分别向赵国和韩国求助。韩国自然是一口回绝,毫无商量的余地,赵国却回复说,愿出兵十万助魏国一臂之力。 魏作大喜,连连向赵国道谢。不料等了数日,赵国迟迟没有发兵,而魏军再也无力对抗愈战愈勇的秦军,损失惨重,眼见就要全军覆没了。 魏作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周东求助。他明知求助周东绝无可能得到周东的回应,却还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 果不其然,周东虽未一口回绝,却说中山国现在兵力不足国力不强,无法相助,等于是委婉回绝了魏作。 魏作绝望之下,亲自带兵出征,誓死保护魏国。 魏作大军和秦军第一场仗,迎面就遇到了魏达。魏达一脸狞笑,一刀就朝魏作砍来。 魏作质问魏达为何助秦国灭亡魏国,魏达大笑,秦王答应他,只要取下魏国,就由他当上魏王。魏作仰天长叹,若是父王当初狠心处死魏达,何来今日之患?他不是魏达的对手,几个回合过后,就被魏达砍了一刀。 魏作拼死抵抗,誓死不降,魏达劝他放下兵器,还可以饶他不死。魏作不肯,誓与魏国共存亡。 就在魏作即将被魏达逼得无路可退之时,猛然传来一阵山呼之声,从斜刺里杀出一队人马,人马足有数万人之多,竟然全是骑兵。骑兵奔走如风,只一个冲击就截断了秦军的退路。 秦军顿时大乱。 随即骑兵后面,又来了足有十万步兵。十几万人马汇聚一处,声势浩大,将秦军冲击得七零八落。 秦军大败。 骑后和步兵穷追不舍,直杀得秦军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大败一百余里。 魏作顾不上许多,乘胜追击,斩杀敌军无数。直到追得精疲力竭,才停了下来,回身一看,蓦然大惊,援军竟是中山国将军王松和赵国将军赵包。 王松率领中山国三万骑兵,赵包带领赵国十万步兵,两军汇聚一处,杀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魏作远望狼狈逃窜的秦军,见魏达一骑绝尘,他怒从心头起,一箭射出,正中魏达后背。魏达摇晃一下,险些掉落马上,转眼就消失在了远处。 从此魏达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是被魏作一箭射死,还是被秦国弃之如敝履。 魏作向王松和赵包拜谢,一问才知,中山国和赵国援军,是因周东力劝赵王之故才得以成军。他不由心中感慨,各诸侯国中,只有周东才是真正的君王心胸,心系天下,不以个人恩怨为成见,顾全大局。 稍作休整后,王松和赵包大军继续追击秦军,一直将秦军赶回函谷关之内,才善罢干休。秦军经此一役,损失惨重,至少十几年之内,无力东进。 当然,损失更为惨重的是魏国,魏国原本就没有恢复实力,再次遭受重创,怕是没有三十年的休养生息恢复不到当年的鼎盛之时。 经此一事后,魏作对周东心存感激,深感当年对周东过于苛刻。一个月后,他亲自前往中山国,以为周东举办寿辰为由,拜会周东,除了感谢周东的相助之外,还郑重其事地向周东承诺,在他有生之年,魏国永不犯中山国。 三个月后,周东以有要事相商为由,邀请燕王、齐王、赵王、魏王、韩王和楚王共聚中山国都城灵寿,除了楚王之外,其他诸侯国全部与会。中山国以千乘之国,号令天下,竟然召开了一次连魏国和赵国都无法召开的诸侯大会。 周东以千乘小国的君王之身,高坐首位之上,众人皆是万乘之国的国君,皆一脸仰望之色,向周东瞩目。 周东峨冠博带,拱手而立,朝东方跪拜:“寡人即位以来,日夜勤劳,未敢有丝毫懈怠。今承天命以降,幸得各君王与会,是为中山国幸事。寡人何德何能,恰逢其时。拜谢列祖列宗,天佑中山。” 周东转身面向众人:“秦国虎狼之师,东出函谷关侵犯魏国,势如破竹,险些灭掉魏国。中原之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各诸侯国应当合纵为一国,共抗强秦。寡人以为,自今以后,北起燕国,东到齐国,南至魏国,皆当一心,结下同盟,若秦国再来侵犯,携手一心,共同御敌在函谷关外。” “寡人附议中山王之言。”魏作第一个响应,高举右手,“中山王仁义薄天,为天下大计,寡人以为,若中原各诸侯国不结为同盟,必会被秦国各个击破。” 赵王默然不语,齐王点头一笑:“强秦如虎,对中原各国早已虎视眈眈,寡人附议中山王结盟之计。” “寡人也赞同中山王提议。”韩王也点头了。 只剩下燕王和赵王,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半晌,燕王叹息一声:“寡人也没有异议。” “既如此,寡人也愿和各位同进共退。”赵王其实是想借魏国虚弱之际,一举吞并魏国,若是结成同盟,便不好对魏国下手。只是见众人皆赞同周东提议,他也不好置身事外,只好点头应下。 周东见众人都应下了,当即拿出文书,请各人看过之后,皆无异议,都签字盖章。 随后,周东大宴宾朋,宾主尽欢。 此事称为六国会盟。六国会盟让秦国颇为忌惮,在此后百余年间,秦国未敢再迈出函谷关一步。六国会盟不但保证了六国百余年的和平,也让六国之间维持了数十年的平衡,为中山国争取了数十年的发展空间。 尽管五十多年后,六国之中赵国率先撕毁会盟,攻打魏国,此时的魏国已然恢复了实力,双方争持不下。后中山国又联合赵国攻打燕国,取得了燕国数百里的国土,一时风头无两,成为足以和七大诸侯国抗衡的第八雄。 周东作为中山国灭国之后复国的君主,在中山国历史君主之中,成为最耀眼最夺目的一个。不仅仅在于他复兴了中山国,而且在他的带领下,中山国第一次屹立在了各大诸侯国之林,成为仅有的一个千乘之国和万乘之国平起平坐的诸侯国。更主要的是,在中山国的斡旋下,几大诸侯国难得地结成同盟,争取到了数十年的休养生息以及百余年的和平,让无数百姓避免了战火之苦。 无数年后,周东的名字连同中山国一起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许多人甚至不知道曾经有过一个名叫中山国的国家存在过数百年之久,更不知道有一个中山王名叫周东曾经以一己之力成就了不世伟业。历史是否记住了他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系苍生胸怀天下,成就了无数百姓的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