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摄政王》 第1章 把她送人 “温酒,你是本王的了!本王等这个机会足足等了十年,每每想到你便夜不能寐!”赵帆像发了疯一样撕碎她身上的衣衫…… 温酒拼命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 她几乎不能思考,一边躲避着一边呼喊着:“乘云!孟乘云……” 是孟乘云带她入宫,说太后有召,结果到了这揽月台,才饮下一杯酒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情形,孟乘云肯定还没走远。 温酒急奔至亭前,夜风吹起层层帘幔,吹得那人衣袂飘飞,他果然还在! 赵帆步步逼近,“你在找孟尚书?本王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马上要迎娶公主做驸马了,你方才喝的那杯酒还是他送于本王的!” “我不信!”温酒眼前灯影重重,仿佛天旋地转,连两步台阶都走不上,重重摔在地上:“乘云……救我!” “阿酒。”孟乘云从帘幔后走出,温声劝道:“跟了铭王吧,他待你情深义重。”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温酒却犹如万钧雷霆加身,她强行站了起来,颠颠撞撞地走向他。 “情深义重?你要娶公主做皇亲国戚,还想卖了我做垫脚石?孟乘云,你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她今年二十九岁,用了十四年的时间,从一个三餐不继的农家女跌摸爬滚成为大晏朝的女首富,吃尽了苦头,也享尽了闺阁妇人不敢想的风光。 同她一般大的女子,儿女都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在她们相夫教子的时候,温酒却在为孟乘云奔走。他要银子,要多少,温酒给他多少;他要人脉,她为他牵线搭桥。孟乘云而立之年就坐到了尚书之位,都是温酒砸钱砸上去的! 她十五岁那年被潜入家中的男子破了身子,被祖母卖给谢家的那个病秧子冲喜,是孟乘云放弃所有带她连夜奔逃,从时候起,温酒就发誓要同他生死与共。 孟乘云投靠了铭王,她明明极其不喜这个人,还是尽心尽力的帮他。 她自知不洁,从不敢奢望能嫁给他,只是孟乘云这些年也不曾娶妻,他们比邻而居,闲暇时能一起吃顿饭说上几句话,她就已经很知足。 可如今……这个她以为可以一辈子做生死至交的人,却为了权位,把她送给赵帆,她这么年来的付出何其可笑。 孟乘云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哈哈……哈哈哈……” 温酒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去。 不断逼近的赵帆冷嗤:“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一个被人破了身子嫁不出去的女子,本王肯临幸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赵帆的声音近在耳边,“小皇帝命不久矣,我很快就能登上皇位,本王会待你好,让你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你不要闹。” 温酒耳边嗡嗡作响,她用尽全力在反抗,一时之间,他还真奈何她不得。 赵帆步步紧逼,直至栏杆处,温酒忽然停了下来反扑到赵帆身上,高台上的木栏杆,天天风吹雨打年久失修,“咔嚓”一声断裂了,两人齐齐摔了下去。 她是个生意人,即便是死,也不能赔本。 温酒凌空那一刻,风声急促,好像有很多人在喊她。 远处有火光急速蔓延而至,数万兵甲包围了整个皇宫,哨兵急报:“衡王带兵十万进宫……清君侧!” 温酒摔落高台,鲜血染红了汉白玉石板,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看见那个人玄衣白马飞驰而来,她看不见那人的脸,却放心的合上了眼眸。 谢珩回来了。 第2章 她重生了 温酒好像又做那个噩梦了。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破落的窗户和木门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 陌生的男子破窗而入,撕开了她的衣裳,不顾她拼命地挣扎求救…… 他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大雨倾盆的夜,只有木床不断摇晃的咯吱声重叠在一起,成为温酒十几年的梦魇。 可她无数次在同样的梦境里苦苦挣扎,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脸。 身体的剧痛把温酒强行催醒。 “好痛……”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男人带着酒气的气息扑簌在她脸上,温酒瞬间寒毛倒竖,摸到枕头下的银簪重重刺在他心口上,血迹瞬间就蔓延到了他身上,男人似乎也清醒过来。 “下去!不然我杀了你!” 温酒冷声道。 这是她梦魇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有了还击之力。 她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还要承受这样的折辱? 温酒用力将银簪嵌入男人的血肉,鲜血顺着银簪不断的流到温酒身上,黏腻而温热,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 她丝毫不能动弹,只能任他欲所欲求。 “你是不是被人下药了?”温酒意识到男人的不对劲儿,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肯放弃这事,“我有办法,你先下去,我帮你……” 对方微愣,之后起身站到床边,温酒紧跟着下床,摸到旁边的椅子,一把抓起就朝男人砸了过去—— “你去死!” 男人反应极快,一拢衣衫直接翻窗出去,温酒追到窗边,人早已经没了影子,大雨被狂风吹得扑面而来,一瞬间寒意彻骨,她浑身发颤的跌坐在地上。 破落的窗户被男人这么一撞,整个都散架了,吵醒了隔壁屋里的老人,顿时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养了这么个赔钱货!大半夜也不消停!” 雨夜一道电闪雷鸣,有一瞬照亮了四周,破旧的屋子,家徒四壁,这是温酒年少住的地方,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爬回床边,摸到了藏在枕头里的二两碎银子。 这一刻,她不知道该失声痛哭还是狂笑。 她重生了。 重生在被人夺去清白的这一天。 这里是温家的土房子,她还是十五岁的温酒,一个破落商户家的女儿。 “阿酒?出什么事了阿酒?”屋外传来阿娘着急的询问声,木门被人推开,一位妇人端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进来。 “阿娘……” 温酒一看见妇人,眼泪就落了下来。 前世她逃离谢家之后,就再没见过阿娘,只在同乡人口中听说,长平郡遭遇战祸,数万人被敌军屠杀,无人逃生,连尸骨都分不清谁是谁,立不了墓碑,无处可拜祭。 一别十四载,生死相隔,如何能不哭? 然却忽然听见玉娘惊呼了一声:“血……” 第3章 要那人付出代价 是那个男人的血。 温酒忙伸手捂住了玉娘的嘴,极其难堪的小声说:“阿娘……我下面……下面好像一直在流血……我是不是快死了?” 玉娘反应过来:“傻丫头,那是葵水,你要成大姑娘啦,是不是有些痛?” 温酒含泪点头。 痛啊。 为什么不让她再重生的早一点? 玉娘看见女儿落泪,一下就慌了,连忙放下油灯,用袖子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她这个女儿虽然年纪还小,但一向活波开朗,好几年都不见她哭一次。 玉娘还以为她是担心来葵水会死才哭成这样,有些好笑的抱着温酒安慰,轻轻拍着她的背,“每个姑娘长大了都来葵水的,不会死的,阿酒不要怕……” 温酒含泪点头。 她不能告诉阿娘这血是怎么来的,只能用这个理由来搪塞。 玉娘拿了一卷白布给她,教她怎么用,交代来葵水的时候不能碰冷水,不能吃辛辣,摸了摸她的额头安抚,然后说:“傻姑娘这事没什么可哭的,你先换身衣物,阿娘去给你煮碗红糖水来,喝了就不疼了。” 温酒哑声说:“好。” 玉娘前脚刚出去,李芸后脚就来了,叉腰站在门口怒骂道:“温酒你又发什么病?大半夜的吵吵闹闹,你自己不睡就吵得我们都不能睡吗?” 温酒正满腔怒气,冷声道:“不想睡就滚!” 这是她姑姑的女儿李芸,生父好赌成性,家里过不下去了,来温家一住就是四五年,偏偏还不是什么消停的性子,成天的挑事,抢吃食抢衣物,直接就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主人,还觉得玉娘偏心自己的女儿,经常在家里闹事,搅得鸡犬不宁。 “你吼什么吼?是祖母让我来看你这屋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是我想来的!” 李芸推开门,对上温酒冷冽的目光,顿时脸色猛地一白,忽然不敢在上前挑事,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定是天忒黑,看错了。 刚才温酒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杀了她一样。 真是太可怕了。 上辈子,温酒惨遭人破了身子,就是李芸第一个发现,立马就把一家子人和街坊四邻全部喊来对着她破口大骂,要把她赶出温家。 祖母第二天就说为了温家的脸面,要把温酒嫁给谢家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五少爷冲喜,结果温酒嫁过去当天,谢琦就死了,谢夫人说温酒克死了她的儿子,要杀了她陪葬…… 若不是这样,温酒怎么会和孟乘云连夜奔逃出长平郡?在外面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成为了女首富做了人上人,却因为这一桩旧事被人指指点点骂做娼妇!一辈子都没嫁出去,还被人当做货物一般送给赵帆享用,每每想起便觉意气难平! 这所有的事情都因此而起。 温酒闭上眼。 既然她重生了,就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重来一次。 眼泪从脸颊划过,她哭的悄无声息,雨声掩盖了一切的波澜。 这一次,一定要那个夺她清白的人付出代价! 第4章 说了一门亲事 第二天一早,街坊四邻都开始忙活着生计,东家那户打得儿子哇哇哭,西边的小夫妻又在吵架。 阿娘在厨房里做早饭,破败的泥瓦房根本就挡不住声响,锅铲在锅里来回翻炒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以前的温酒会无比痛恨这样的生活,可现在的她,感受着周围的这一切,只觉得老天待她实在不薄。 重活一世,清白固然十分 重要,却没有生命贵重。 休息了一晚上之后,温酒没有昨天晚上痛的那么半死不活了,她套上一件褙子走到屋外。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今天的天气也是雾蒙蒙的。 六十多岁的爷爷温有财和奶奶张氏都起了,李芸委委屈屈的和两个老人告状,说温酒昨天晚上发疯吵得人睡不着觉,还发脾气乱骂人。 李芸今天有人撑腰了,一看见温酒出来就拉着张氏道:“姥姥你看!这死丫头越来越懒了!您和祖父都起了,她居然敢睡到现在!家里的活都不干,难道还想你们去干活不成?” 张氏看温酒一向不顺眼,今天却没有抓到机会就骂她,反而说了李芸一通,“阿酒怎么说也是你表姐,偶尔身体不舒服多睡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李云气鼓鼓的甩手走到隔壁屋里喊:“娘,温酒又欺负我!姥姥也不帮我了!” 张氏有些悻悻的,用手肘捅了捅叼着烟斗的温有财,后者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扭头不吭声。 这是让他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说话呢,温酒把这两人的小动作看的清楚明白。 她这个祖母一直都是个喜欢找事的,偏偏又想做好人,每次让温有财出面说事的时候,那肯定就不会是什么好事。偏偏温有财还是要点脸的,那些奇葩的要求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口,便总是这样僵持着。 “我去帮阿娘做早饭。” 温酒转身就走。 “哎……”见温有财一直闷声不说话,张氏急了,开口叫住她,笑着说:“待会儿把你爹从屋里扶出来,一起吃个饭,你阿爷有事儿要说。” 温酒扬眸,在张氏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算计,她点头说:“好。” 张氏又交代了一声米煮的烂一些,阿爷咬不动太硬的话,这才让她去厨房。 温酒回想着这个时候,张氏有什么能算计她的。 经过自己屋的窗口时,整个破落的木窗架子就掉了下来,她往边上退了一步,尘灰落地之后,忽然看见窗沿上垂着一块白玉。 她们温家败落已久,稍微值点钱的东西不是当了换银子,就是被张氏的女儿女婿拿走了,可没有这样的东西乱丢。 那……一定就是昨天晚上那个男人落下的! 温酒伸手把那块玉佩拽了下来,手有些颤。 白玉玉佩挂着墨绿色的流苏,绳头打着平安结,玉身雕刻着不太明显的山水纹,正上方刻着一个“谢”字。 方圆百里,只有隔壁的谢家庄高门大户,用得起这样的配饰! 上辈子她活了二十九年都没能找到那个害她终生的男人,这次有了线索,一定要他用命来偿还! …… 一家子坐在一起用早饭,张氏一直在和温有财说些闲话,隔壁的隔壁那个二丫,十四岁就嫁人了,现在儿子都抱两了,还有和温酒同岁的那个小红,上个月也嫁给了李屠户家的儿子,一口一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温酒懒得听他们费力的铺垫,琢磨这白玉佩的主人是谁,顺手夹了一块红烧肉给温父。 自从三年前温父在山上摔断腿之后,生活就不能自理,老是被张氏和温有财嫌弃,就很少出屋子,家里的经济来源断了,又要多养李芸母女这两个米虫,温家的日子越发的难过,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次肉。 三间泥瓦房,几亩荒地,没有青壮年耕种,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卖掉一些地,现在也没剩多少了。 一直到吃完饭,张氏和温有财还没说到重点,碗里都空了,愣是不起身。 温酒扶着温父站起来,“爹,我扶你回屋。” 张氏拦了一下,抓住了温酒的手,笑得满脸是皱纹:“你阿爷还有要话要说呢,你爹回屋也躺着,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温父长年卧病在床,精神也有点萎缩,低着头不说话。 “老二。”温有财吸了一口烟斗,开口道:“阿酒也十五岁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我和你娘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县里大户谢家的公子,阿酒嫁过去就是做少奶奶的!你和玉娘准备一下……” 温酒听到这话就笑了:“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不让李芸去?” 温有财噎了一下,脸色忽然就变了,张氏刚要开口,温芳就急着说道:“阿酒这是说什么话?这本来是给你说的亲事!就算再好芸芸也不能抢了你的姻缘啊!” 玉娘有些迟疑:“阿酒的生辰还没过,还没及笄,不用这么急的。” 张氏说:“什么及笄不及笄,那是富贵人家大小姐的做派,咱们这种穷苦百姓,遇到这种好事还讲究什么?赶紧把阿酒打扮打扮……” “好事?”温酒坐在那里,嘴角轻轻的勾着一个弧度,“那我倒要问问,是谢家哪位公子?” 第5章 自愿嫁为我谢家妇 谢氏是大家族人口多,又有个“未满二十不得娶妻”的家规,光是和温酒年纪合适还没成亲的公子就有七八个,而张氏说的,显然就是上辈子拿她冲喜却在当天就死了的五公子谢琦。 温父和玉娘不知道有什么区别,温酒上辈子被坑的那么惨,到死也忘不了。 温酒本来以为是自己坏了温家的名声,张氏才会那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现在才发现,根本就是张氏和温芳商量好了要把她卖掉,前世的那件事,只不过是给了她们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谢家的公子个个都生的极俊,在整个长平郡都是极有名的!”张氏道:“你只要嫁过去,自然就知道未来的夫君生的什么样子,别磨蹭了!这是我和阿爷给你准备的新衣裳,快换上给我们看看!” 温酒坐着没动。 这也太急了。 她没接话,任由张氏和温芳不断的夸着谢家如何如何富贵,谢家公子才貌双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好归属,说得好像错过了这么一个人,温酒这辈子都会悔青肠子。 无论她们怎么夸,温酒都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僵。 直到吹吹打打的礼乐声转到门口,四周邻里跟着起哄,牙牙学语的孩童被炮竹声惊得大哭,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小巷里显得格外的喧嚣。 少年慵慵懒懒的嗓音穿过门缝,直击温酒耳膜,“温氏阿酒,可是自愿嫁为我谢家妇?” 温酒笑了。 自愿?怎么可能! 张氏她们显然是没想到谢家的人来这么快,而温酒一点也没有要动摇的意思,顿时傻眼了。 温芳站起来朝窗外看,邻居们都已经在议论这件事,奇怪这温家嫁女儿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埋怨她们没有提早说,现在连份子钱都来不及准备。 “阿酒!” 张氏拽着温酒站起来,额间已经急出了汗,“快应声!谢家来人了,你快瞧瞧外边穿红袍骑大马的少年郎,长得多俊啊!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温父和玉娘也坐不住了,刚刚才说起这事,温酒都还没答应,这谢家怎么就抬着花轿来迎新人了? 玉娘道:“婆婆,阿酒还没答应这桩婚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现在答应不是一样吗?就换身衣裳的事,阿酒快应声啊!你应一声,谢家公子听见了,会更喜欢你!”张氏几乎是连哄带骗的。 五少爷谢琦自幼体弱,出门吹个风都要躺上好几天,怎么可能亲自来骑马迎亲? 大概也就是让其中一个兄弟代替罢了。 上辈子出了那档子破事,别说是风风光光的嫁人,根本就没脸让人家知道,张氏拿了件红袍子把她一裹,连夜就送到了谢府。 此刻门外来的是谁,温酒还真不清楚,能问她是否自愿的,大概这人的人品还是挺端正的。 不管张氏怎么催,温酒愣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张氏没办法,只要豁出老脸去,扯着破锣嗓子应道:“愿意的!自然是愿意!新娘子还在梳妆,请公子和各位大爷再等等啊!” “爹,奶奶今年六十三了还要二嫁,咱丢不起这个脸,我扶你回房去。”温酒扶着温父起身,甩手就丢下这堆烂摊子。 反正她不急着嫁人,谁爱嫁谁嫁去! 张氏和温芳都傻眼,连忙催温有财发话:“这火都烧到眉毛了,阿酒还在闹脾气呢!你快管管!” 温有财拿烟斗敲桌子:“阿酒!你要是不嫁,我们温家的脸面就要丢尽了!你要什么尽管说!阿爷都给你!” 温酒要的就是这句话,转身问他:“谢家的聘礼呢?” 几人都不说话了,她们卖温酒去冲喜就是为了吞掉聘礼给自己用,怎么可能给她。 温酒道:“吞了我的聘礼,还想我嫁人?做梦!” 她扶着温父就回屋。 “给她!”温有财怒拍桌子,他是个要脸的,最怕被街坊领居指指点点,“本就是给她聘礼!都给她!” “一共只有五十两,都给她了,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张氏不乐意,温有财自己去端出床底的罐子,把里面的银子都倒了出来,“一百两的聘礼,你姑父借走了五十两,这里还剩五十两,都拿走!” 一百两银子,够她们几个人过十几二十年的好日子了,难怪上杆子催她嫁去谢家。 温酒把所有的银两都收走,张氏催她出门,她还是站着不动,悠悠对李芸道:“还差我五十两。既然是你爹借走了,他此刻不在,父债女偿也是天经地义。我知道你还不起,那就写卖身契。” 几人都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要求,李芸立刻就炸了,“你凭什么?蹬鼻子上脸!我就不写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就把你嫁到谢家去。”温酒微微笑道。 “不行!”张氏一口否决,“你姑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让她们给你写张欠条,你看这样行不行?” “不行。”温酒把这两个字还给了张氏。 李芸他那个赌鬼爹欠了一屁股债,之前借他们家的钱都没还,老婆女儿都要他们养,这种人写的欠条和废纸根本就没区别。 温有财气的脸红脖子粗:“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温酒面色如常:“没有银子,就把温家的房契地契抵给我。” 她做了一辈子生意,除了在孟乘云身上赔的一塌糊涂之外,还没亏过。 屋子里没人说话了,温酒的父母本就不善言辞,见自己女儿没有落下风,更是一句话都插不上。 门外,谢家的人催道:“新娘子该出门了。” “好!”温有财发话了,又对温芳说:“她一个小姑娘拿着家里的房契地契成什么样子!还是让芸芸写卖身契吧,都是自家人,阿酒还能真的卖了芸芸不成!” 李芸用自己不会写字的借口拒绝,温酒磨墨落笔,直接就写好了卖身契压着李芸签字画押按手印,叠好了和银子揣在一起。 外面迎亲的人已经催的不成样子,温酒不肯换衣服,张氏只能由她去。 打开柴门,温酒一眼就看见了…… 谢珩?! 第6章 尚未及笄 温酒有些失神,更多是震惊。 谢家的长子谢珩,将来会因为战功赫赫成为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为主一方,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都要避其锋芒,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前世,她没在长平郡见过谢珩。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回来,掩盖了昨晚的事情,这其中发生了偏差,才会这么早就遇到谢珩? 眼前的这个少年才十八九的模样,穿着暗红色的圆领袍,生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丹凤眼微微含笑,无端的就带了几许风流。 少年问她:“你就是温氏阿酒?” 前世与谢珩的第一次碰面,是在帝都。那时候他已经是十万将士的统帅!大晏的战神!入京的一天,十里长街百姓夹道相迎。 那些一听他名号就会吓哭的姑娘们,一看到他那张俊颜就红了脸,什么战神杀人如麻的怪癖全部都忘到了天边。 这家伙进京的第一件事,不是进宫朝见圣上,也不是休养生息,而是直接带兵包围了户部,把拖欠前方将士军饷的户部尚书吓得一病不起。当时还是户部侍郎的孟乘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办法,就让温酒先出面周旋,把银子补上。 当时谢珩问她的第一句话也是—— “你就是温氏阿酒?” 温酒向他行礼,“温酒见过谢将军!” 谢珩不屑,只回了她一个字:“蠢。” 不知道他说的蠢,是指她和孟乘云连夜逃离谢家,还是指她这次帮户部补银子。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谢珩因为这件事,十分厌恶她。 此时此刻,记忆被拉回,温酒听到门前众人都在议论:“阿酒真是好命啊!一声不吭的就嫁给了这么俊的公子哥!” “那谢家可是咱们长平郡有名的好人家!” 谢珩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两三步便走到了她面前。 温酒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一张俊脸已经在她眼前放大。 “在下谢珩,今日受婶娘所托,为五弟谢琦前来迎亲。” “知道!阿酒知道的!谢公子不用多说了!” 张氏急的想伸手去捂住谢珩的嘴。 可这谢家的公子身份比他们这种破落户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又不敢贸贸然动手。 温芳赔笑道:“我们都已经同阿酒说清楚了!她答应了的!谢家这么好的亲事她怎么可能会拒绝呢?快让新娘子上轿吧,千万别误了好时辰!” 一个个的,都恨不得直接把温酒往花轿里面一塞,送到谢家就算了事。 温芳和张氏拉着温酒往花轿里推,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开弓没有回头箭。 谢珩却谁的话也不在意,眸色如星的看着温酒,一改方才慵懒的模样正色道:“我五弟自幼体弱多病,我临行前,他再三嘱托,让我一定要告知姑娘此事。问姑娘一声,可是自愿嫁与他为妻?” 有阳光透出云层,落在眼的这个少年身上,仿佛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温酒抬眸看着谢珩,刚要开口。 玉娘一听是五公子谢琦,脸色瞬间就白了,连忙冲上来把温酒护到身后:“阿酒不嫁!这桩婚事我不同意!阿酒不会嫁的!” 谢珩说的很清楚,是那个病弱的五公子谢琦娶妻,他只是代为迎亲。 众人闻言,顿时觉得谢家行事真是光明磊落,这样出挑的少年郎来迎亲谁能拒绝? 若是他不说,把人抬到了谢家往五公子的房里一送,姑娘家就是知道新郎换了人,也只能哑巴吞黄连认了,这种事在坊间也是常有的。 可偏偏这个谢珩,把这种事放到人前来讲,没有半点欺瞒,可见谢家教养就是和他们这些穷人家的不一样。 反倒是温家这做奶奶做姑姑的,不清不楚就要把温酒送过去,真是心肠恶毒。 “五公子啊……听说是身体很不好,从来都没出过门呢。” “啊,都到了娶亲的年纪还没出过门,肯定不止是身体不好这么简单!” “这老温家是卖孙女吧?” 谁不知道谢家那位五公子是个药罐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归天,这好好的姑娘嫁过去,岂不是守寡的命? “你们这些碎嘴!胡说什么!是阿酒自己同意的!什么卖孙女!你们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张氏被人指指点点,脸上一片火辣辣的,泼妇一般把人都骂了一通。 小巷子吵吵囔囔的,谢珩也不恼,目光落在温酒身上,问道:“温酒,你是怎么想的?” 他来的时候,谢琦嘱托了很多遍,一定要说清楚是谢家的病秧子五公子要娶妻,要是温酒不愿意,定不要勉强她,免得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终生。 谢珩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 一般姑娘想到可能要守寡,才不管你什么人品好不好,不愿意是正常的,不拿扫帚把你打出去都算轻的。 可这温酒太镇定了,不相干的人都气愤填膺成了那样,她却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谢珩想:也许是五弟运气好,遇上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吧。 “阿娘,没事的,我会和谢公子说清楚。” 温酒柔声安抚玉娘,自己往前了一步,对谢珩说:“我还没及笄,按照我大晏朝的规定,未及笄的姑娘,不能成亲。” “没及笄?” 第7章 卖身契 谢珩扬眸,眼角微微上挑,“温家报了你的生辰八字,按照你奶奶和姑姑说的,你上个月就及笄了。” 温酒忽然回想起他一挑眸,不嗔不笑,满朝文武就要抖三抖,顿时有些想退后。 免得谢珩待会儿发火,误伤到自己。 张氏和温芳虚报了她的生辰八字到谢家,温酒本来还奇怪呢,娶新娘子冲喜最重要的就是八字要合,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这长平郡适龄婚配的姑娘这么多,谢家怎么就看上了她? 原来都是温酒的好奶奶、好姑姑一手促成的! 玉娘连忙道:“胡说!我家阿酒是九月初九的生辰,现在才七月!” 一众邻里们纷纷点头,“我记得阿酒是九月生辰,取名字的时候还说用九做名字呢!” “没错没错!” 张氏和温芳这会儿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珩才不管她们,一拉缰绳翻身上马,吩咐府里一起来的小厮道:“去和王知县说一声,张氏骗婚,让他拿人下狱。” “不行!不能这样啊谢公子!”张氏怎么也没想到谢珩做事情这么直接决绝,一听到自己可能要蹲大牢,顿时就吓得浑身哆嗦,连忙拉着温酒:“阿酒!银子……” 温酒打断张氏的话,开口道:“谢公子请留步。” 谢珩掉转马头,居高临下的看了过来,“还有何事?” 温酒问他:“谢家给的聘礼银子,已经被我姑父拿去赌了,我想问问这骗婚骗了一百两银子,要蹲多久的大牢?” “拿了一百两?” 一众看热闹的人声音都颤了,“难怪这么急着把阿酒卖掉!” “这做奶奶的真是狠心啊!” “真不是东西!” 谢家迎亲的阵仗不小,整个村子的人都跑来看热闹了。 温酒就是要在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把张氏和温芳的名声搞臭,这地方就这么点儿大,每天不是说东家长就是西家短,背后戳你脊梁骨都能把你戳瘫痪了,这可比死了还难受。 也让她们没脸再争这几间破瓦房,以绝后患。 谢珩打量了她片刻,徐徐道:“不会很久,也就蹲到死吧。” 这人一句话就把张氏和温芳吓了个半死,脚都软了,张氏更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哭喊道:“不能这样啊!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们谢家不能这么仗势欺人啊!” 这就开始嚎了。 温酒被她嚎的耳朵生疼,反正张氏这老脸老皮的,她今天是扒定了! 谢珩微微皱眉,“仗势欺人?呵,你也还能算个人?” 这下,张氏嚎不出来了。 不得不说,谢珩这怼人的功力,真是十年如一日,从小就有这能耐。 “银子她们是还不出来了。” 此刻众人正安静着,温酒借这个机会开口道:“方才我阿爷和奶奶,已经把家里所有的房契地契都交给了我,让我用来抵给谢家。不过我想过谢公子应该也看不上我们这破烂房子,所以……温酒想先到谢府照顾五公子的日常起居,等及笄之后再完婚。谢公子,你看如何?” 谢珩没说话。 温酒仰头看着他,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来,抬袖擦了擦,“谢公子也看见了,我们家这一家子老的老,残的残。自己都吃不饱了,还要养姑姑和表妹呢,这房子虽破,总还能遮点风避点雨的,温酒愿意到谢府照顾五公子……” 谢珩这个人,你强他更强,示弱可能还好一点。 温酒顺带指控一下温芳和李芸这两个蹭饭的,效果很好,众人跟着把两人一通怒骂。 谢府的小厮都不忍心看了,小声嘀咕着:“这聘礼银子既然是你姑父拿的,那也该是你这个表妹来还啊。” “我才不会嫁给那个病秧子!嫁他就是做寡妇的命!我……”李芸跳脚叫嚣着,才两句话,就被温芳捂住嘴压住了,忙唤道:“别说了!” 这话,说不得。如今这情势,更加不能再惹怒这谢家人。 谢珩余光一扫,不咸不淡道:“这么丑,太委屈我五弟了。” 温酒差点笑场,抬袖遮住了自己半张脸,捏着些许的哭腔:“请谢公子可怜可怜我们吧。” 谢珩看了她片刻,眸里光华流转。 温酒不知道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前世被定北王赫赫威名支配的恐惧犹在,此刻更是被他看得心里突突的。 片刻后。 少年忽然俯身来,温热的气息徐徐扑簌在她耳侧,“温姑娘,下次装哭的时候,记得不要看别人的眼睛。” 温酒:“……” 许久之后,她才挤出一抹笑,“多谢公子提醒,温酒谨记在心。不知你对我方才说的解决之法怎么看?” 温酒就知道谢珩不是好糊弄的人! 可这么直接就戳穿她,也太不给面子了! 谢珩居高临下道:“既然这样,你先跟我回谢府。” 他想的是:五弟身边多了个这么有意思的小丫头,应该会开心很多吧。 谢琦一直都知道自己活不久,心思也比别人更加细腻,从不想拖累人家姑娘,可要是有人自愿去陪着他,想必心里一定是高兴的。 “好!” 温酒一口应下,然后说:“请谢公子和诸位稍等片刻,容我和家中长辈再说两句话。” 谢珩抬了抬手,表示同意。 “事出突然,阿酒请村长和诸位叔伯一同见证。” 温酒取出怀里的房契和地契,还有李芸的那张卖身契,找村长和族中长辈一一见证,温有财和张氏已经把这些全都交到她手里,为了防止以后再有人来争抢,温酒便先下手为强,把事情都在众人面前说明白了。 这是她“卖身”护下的家产,就该是她温酒的,房子可以让温有财和张氏接着住,要卖要拆只能她说了算。 在场的也只有村长和一个秀才的儿子认识字,验过房契地契后,又宣读一下李芸的卖身契。 “温酒你敢!这是你骗我签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字,这卖身契我不认!” 第8章 他不娶妻! 李芸跳起来反驳,被温芳死死的按住了,周遭一群人忍不住骂:“这李赖皮的女儿也是个赖皮!和他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啊!” “烂根出烂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半盏茶的功夫,一切尘埃落定。 温酒眼含热泪,“谢过诸位父老乡亲,温酒今天就要到谢府去了,请大家多多照顾我阿爹阿娘,温酒来日一定厚报各位!” 众人连连应声,倒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善心,只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应一声也不会少块肉,站出来指责那几个没良心的,更是一时气愤的事。 几个轿夫和谢府的小厮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 小厮小声说:“公子,这温家姑娘挺厉害的啊,放到五公子身边真的好吗?” 这温姑娘这么能闹?五公子的身体吃得消吗? 谢珩眸里带了微微的笑意,“还行,她一个人就能热闹起来。” 小厮:这是夸人的话吗? “阿酒……” 最放心不下的是玉娘,拉着温酒不肯放手,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大家都知道你今天进了那谢府,就算是能清清白白的出来,这名声也会坏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温酒上辈子不想给谢琦守寡,跑了。 被人追着骂了小半辈子的娼妇,活到二十九岁没嫁出去,现在这个情形总比前世好多了,真没什么好怕的。 “阿娘,谢家人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阿爹。让小文在私塾里好好读书……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温酒一边安抚玉娘,一边交代家中事宜,和众人打过招呼,就直接走到谢珩面前。 “谢公子,我想早些到谢府说明情况,能不能借匹马给我骑?” 谢家抬了花轿来接娘子,温酒今天不是去成亲的,这花轿自然是不能上的,眼前也只有谢珩和身后的小厮骑着马,一共两匹。 “你会骑马?” 谢珩有些诧异。 整个李子村都找不到一匹马,平时到镇上或者远一点的地方,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牛车,还要厚着脸皮到村长家借。 “会一点。”温酒点头。 她上辈子走南闯北的做生意,要是连骑马都不会,怎么成为大晏朝的女首富? 谢珩瞥了身侧的小厮一眼:“你下去,把马牵给温姑娘。” 小厮苦着脸道:“公子,把马给温姑娘了,难道我坐轿子回去吗?” 谢珩不紧不慢道:“你想坐就坐。” 小厮生怕这位爷真让他坐花轿回去,顿时不敢吱声了,憋屈的把马牵给温酒,又有些不放心的说:“温姑娘小心些,这马可不比那些牛啊羊啊温顺,别摔着……” 说话声都还没落下,温酒已经利落地翻身上马,“谢公子,请。” …… 谢府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新娘子进门,丫鬟和小厮在门前忙忙碌碌的,来道喜的客人倒不是很多,大概是因为冲喜的缘故,没有大张旗鼓。 温酒和谢珩前后脚下马,老管家站在门口张望了许久,一看到两人就连忙迎了上来。 “大公子不是去接新娘了吗?这花轿呢,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这姑娘是……” “温氏阿酒。” 谢珩道:“张叔,你先带她去小五那里,出了些问题,我去同婶娘说。” 少年大步离去,左右的侍女小厮纷纷行礼,他也只是点头而过。 张管家有满肚子的疑问也只能吞了回去,转身同温酒道:“温姑娘,跟我来。” 温酒跟着张管家一路穿过长长的九曲回廊,过小桥、假山,走了将近一炷香,就没看见过重样的风景。 谢家是名门大户,至于多有钱,还真没人说得出来。只听老人说过,这谢氏一族是百年前落户到此的,家里出过的高官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战乱开始之后,才举族搬到他们这种天高皇帝远的穷地方来隐居。 过了许久,张管家才带着她进了一个四进四出的院子,站在主屋前面停了下来。 “请温姑娘稍候,我去请五公子。” 屋门紧闭着,两个十几岁的小厮正着急趴在门前劝着:“五公子,新娘子都快到了,您快把门开开啊!” “您再不换喜服,可就要错过吉时了!” “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您再不开门,夫人会打死我们的!” 张管家轻咳一声,“闹什么呢?”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拉着张管家,“张叔,您快来劝劝五公子吧!公子知道夫人今天就要把温家的姑娘接过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非要我们去和夫人说,送温家姑娘回去,他不娶妻!” 张管家轻轻的敲了敲门:“五公子,温家姑娘到了,您开门,先见一面再说吧。” 屋里传来了少年文弱嘶哑的声音:“我已是垂死之人,何必再耽误别人一生,我虽不知母亲用了什么法子找了这么个姑娘来,但这亲却是万万不能成的,放她回去吧……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厉害,张管家和几个小厮都急的不行。 温酒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走到门前,温声道:“五公子都没见过温酒,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自愿的?” 张管家和两个小厮定定的看着她,屋里那少年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下来,四周有片刻的寂静。 温酒很耐心的等着谢琦回应,隔着一道门,她可以感觉到那病弱少年迟缓的变化。 许久之后。 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倚门而立,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不太确定,又有些许的期盼。 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穿着三重衣也不见半点汗意,他瘦的几乎弱不禁风,皮肤有些病态的白,可这越发衬得少年容颜俊秀。 温酒从来都不知道,谢家的五公子谢琦,这个本来应该成为她夫君的少年,也有着不输谢珩的相貌。 若是谢琦身体再好一点,再长大一些,也该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人物。 谢琦问她:“可是我母亲威逼于你?” 温酒说:“不是。” 谢琦又问:“可是你家中有什么难处?若有难处,你此刻便同我说了,需要多少银子,我让人你给取,回家之后再觅良缘吧。” 温酒说:“难处已经解决了。” 她前世活了快三十年,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男子,没有谁对她这样温柔过。何况现在的谢琦还只能算是个少年,同她年龄相仿。 谢琦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我长到这么大,吃的最多的东西是药,风凉了不能出屋,太阳太大也不能嗮。我家同长街只隔了一道墙,我日日听着小贩的叫卖声,听着卖花姑娘百灵鸟一般动听的歌声,却从来没见过生人。温姑娘,这样的谢琦,你真的要嫁吗?” 第9章 扔出府去!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太平静了。 好像根本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陈述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温酒有些鼻酸,忽然说不出话来。 前世,见到谢琦已经是一具死尸,躺在喜床上气息全无,她吓得个半死,谢夫人还凶神恶煞的要让她陪葬。 她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去管这个谢家五公子长得有多么好看,是不是心地善良? 直到现在,温酒才发现,她前世活了一辈子也没嫁出去,是自己活该。错过了谢琦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找到更好的? 谢琦说:“请温姑娘回去吧,我不会让母亲为难你们,尽管放心。” 少年有些站不稳,扶着门的手一直在轻颤,他大概也是紧张的。抱了些许有人愿意来他身边的希望,如今却要亲手掐断这样的期冀。 “五公子!”温酒上前扶住他:“若是五公子肯娶我,温酒能有什么不愿意?” 两人离得极近,温酒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的眸子清澈如水,不沾半点世俗尘埃。 谢琦耳根子泛起了微红,而且有不断加深的趋势,“温、温姑娘……这话可是真心的?” 温酒上辈子见惯了贪财好色之徒,要么就是醉心名利之流,这样干净如白纸一般的少年,反倒是头一次见。 “当然是真心。” 温酒极其认真的说:“五公子未免把我看得太无私了一点,温酒只是个平常的小女子,从没想过要为了家人赔上自己一辈子。” 谢琦怔怔的看着她。 夫子常把“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挂在嘴边,母亲觉得他性子太软,时常耳提面命:这越是柔弱的女人,越是有心机会算计。 可温酒却一上来就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握着他手掌的少女,肌肤温热,眉眼鲜活,神情是认真无比的模样。 温酒说:“五公子都没问过我,怎么就知道,我不想嫁给你呢?” 谢琦一张俊脸,猛地红了。 温酒:“……”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挺正经的,一点也不轻挑,为什么谢琦的反应这么……活脱脱像是被女流氓调戏了一样? 难道是因为她上辈子活到二十九岁都没嫁出去,无形之中带了那么一点“恨嫁”的气息? “好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此刻进门是个一个十五六的少女,一看到温酒就柳眉倒竖,怒骂道:“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说两句骗人的话就想攀上我表兄,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凌兰……咳咳咳……” 谢琦一开口就猛咳了起来,脸色渐渐有些发紫。 “别急,缓口气。” 温酒连忙轻抚着谢琦的背部,等他呼吸渐渐顺畅了,脸色缓和,才扶他在一旁的软榻坐下。 那个被唤作凌兰的少女也被吓得不轻,想凑到谢琦身边却又不敢,只好在几步开外站着,委屈的说:“我都在姨母那里听说了,这个破落户的女儿连生辰八字都是假的,她根本就不能给你冲喜!低贱人家的女儿,穿的一身破烂,也敢进你的屋子!她肯定是怕自己被赶出去,才故意来你这里……” “别说了!” 谢琦忍不住又要咳嗽,温酒连忙从桌上取了一块帕子递给他,柔声安抚道:“五公子无需动怒。” 凌兰气的跳脚:“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温酒抬眸,微笑着问道:“敢问你是谢家哪位小姐?” 谢家阳盛阴衰,男孩成堆,女孩儿至今只有一个,才八岁。 至于眼前这一位,是如今谢府当家夫人的外甥女,谢琦的亲表妹,完全就把谢府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比那谢家小姐管的还宽。 凌兰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姓谢,难道还骂不得你这个穷丫头了?来人啊,把她给我绑了,扔出府去!” 这位表小姐喊得正大声,门外忽然一道红影飞了进来,不偏不倚的打在凌兰嘴巴上。 红影落在地上,温酒才看清那是棵刚结成果的小石榴。 “血……” 有血迹从嘴角落了下来,凌兰哀嚎了一声,捂着嘴含糊不清的囔囔:“给我……” 暗红色的衣角擦过门槛,身材修长的少年跨门而入,嘴角勾着一丝微微的笑弧,“再让我听到你在小五面前吵吵囔囔,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第10章 我错了 凌兰一看到来的是谢珩,立刻就闭嘴了。 谢琦却露出了极其放松的姿态,连咳嗽声都平缓了下来,轻声唤道:“长兄。” 谢珩不屑的扫了凌兰一眼,唇边的笑弧有些凉薄:“我谢家的姑娘都还没轻狂成这样,别人倒先忘了自己姓什么。” 温酒看了他一眼,随即飞快的移开了目光。 大概是上辈子一直都和谢珩站在对立面,阴影太重了,总觉得下一刻,眼前这个少年就会和她拔剑相向。 不过,她忽然发现。 这人真的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很扎心啊。 站在几步开外的凌兰捂着脸,就差没把头埋到地上去了,一声也不敢吭,完全没了刚刚一上来就骂温酒是小娼妇的泼辣劲儿。 “大表兄……” 她瞬间就委屈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温酒真的是对这位表小姐的演技叹为观止。 当然,凌兰可能是真的怕谢珩。 谢琦目露不忍,刚要开口,就被谢珩一个眼神制止了。 少年语调慵懒闲散,还带着几分富贵公子的风流姿态。 “张叔,找人教教表小姐规矩,若是学不会,就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凌兰一听,脸都白了。 谢府如今是她姨母在主持中馈,可谢珩这个长子嫡孙更是说一不二。 张叔是府里的老人,自然分得清谁是主谁是客,恭敬却不容拒绝道:“表小姐,请移步吧。” 凌兰看看温酒又看看谢珩,站在原地不肯走,“大表兄!我只是一时口快,不是成心要吵到表兄的……” 她说着说着就快哭上了。 谢珩翻了翻桌上的古琴谱,似乎也没多大兴趣,只是扫了两眼,对站在面前马上要开始哭的凌兰毫无反应。 温酒都有点同情这位表小姐了。 不过还有机会哭也是挺好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谢珩踩在脚底下都不敢吱声的呢。 这样想想,这个凌兰其实运气还挺好的,毕竟这位表小姐遇到的,不是那个在帝都称霸的摄政王。 最后还是张叔忍不住提醒道:“表小姐,您若是知道自己错了,不妨先向温姑娘致歉。” “我……我错了。” 凌兰捂着嘴,说话根本就是含糊不清的。 温酒有些奇怪道:“表小姐这是喊什么呢?是不是嘴疼的厉害?” 反正她一副完全没听见的模样。 谢珩轻笑了一声。 那位表小姐浑身一哆嗦,差点跪下去,嘴也不捂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骂你了……我……呜呜呜呜呜……” 这回是真哭了,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谢珩看了温酒一眼,发现这姑娘非但没被骂生气,反而一副看热闹看的挺开心的模样,他这才懒洋洋的挥了挥手,这件事就此作罢。 张叔把凌兰请了出去,屋里顿时就清净了许多。 谢琦缓缓问道:“长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婶娘在前厅和祖母她们商量你的婚事。” 谢珩抬眸看着站在谢琦身侧的温酒,微微笑道:“怎么样,你见过了温姑娘,要不要接着把门关上?” 谢琦红着脸看向温酒,低声道:“长兄惯会取笑我。” 被两兄弟轮流看了又看的温酒:“……” 她都还没脸红呢! 不过这两兄弟的关系看起来倒是真的好,一般名门世家的公子们,为了家产和仕途都是争得你死我活。 谢珩和谢琦只是堂兄弟,反倒比那些亲生的看着更亲近。 两兄弟不紧不慢的说了会儿话,温酒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竟然感觉到了难得的温馨。 谢珩像是习惯性一般伸手探了探汤碗,不由得微微皱眉,“怎么又把汤药放凉了?” 少年墨眸微沉,看向伺候谢琦的那两个小厮。 一句话苛责的话都还没说完,小厮已经苦着脸上前道:“大公子,真不是我们不尽心伺候。是公子今日听说夫人找了个姑娘和他成亲,就把我们关在外面了,我们也是刚进来的啊!” 小厮都快冤死了,好不容易来了个温姑娘,劝五公子开了门,他们一句话都还没说上,表小姐就来闹上了,紧跟着就是这位爷。 “两个饭桶!” 谢珩屈指敲了敲桌面,不悦道:“公子把门关了,难道你们就不知道翻窗?” “小的记住了,下次一定会翻窗!” 两个小厮都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齐齐应声道。 温酒:“……” 看来她真的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长兄了,这么随性洒脱的性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为那个站在权力顶端,杀人不见血的乱世奸雄? 谢琦看向她,温声道:“长兄喜欢开玩笑,温姑娘不要介意。” 两个小厮一脸“公子你说什么?”的表情,大公子从来不随便开玩笑! 他每次都是认真的! 第11章 前世他是怎么死的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谢府二夫人和谢老夫人到了谢琦这院子,一群丫鬟仆人簇拥着,几乎要把整个院子都站满。 这阵仗,温酒前世也在谢家见过。 只是那时候,谢二夫人远没有现在妆容得体。 温酒只记得前世自己被人从花轿里拉扯下来,床上躺着已经咽气的谢琦。 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发了疯一样捶打着自己,咬牙切齿的怒骂:“是你克死了我的琦儿!你还我儿子!” “我要你陪葬!” “我儿子死了,你也别想活!” 然后,温酒就被关进柴房里,等待着谢琦入葬的那一天,被一起活埋。 那一次她饿了两天两夜,或许是更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她以为自己会饿死在那个小小的柴房。 就在那时候,孟乘云来了。 温酒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也想过,如果不是因为在谢府实在没活路了,她会不会,就安安静静的做个寡妇? 虽然没有了丈夫,孩子却是能过继的,再不济也还能收养,老了的时候还能儿孙绕膝,享享天伦之乐。 总归不会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嫁不出去就算了,连最后一点真心也被人践踏。 “温姑娘,温姑娘?” 谢珩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莫名的有些撩人。 温酒被他唤的醒过神来,刚好对上少年琥珀色的眼眸。 那人眼里带了笑,风清月明般的惑人。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怕什么?有我在,还怕别人吃了你不成?” 少年嗓音似乎是天生的慵懒散漫,无端就带了三分笑意。 温酒从前世险些命丧于此的记忆中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谢珩和谢琦都已经向来人问过安,拄着拐杖的谢老夫人满头华发,精神却还很好。 谢二夫人大约四十来岁,此刻正打量着温酒,隐隐有些不悦。 温酒没有穿谢家送来的嫁衣,身上这套粗布衣裳已经反复洗了很多次,蓝色的印花都已经开始发白,发间一点金银也没有,只用一根红绳子扎着,就这装扮,谢府丫头穿的衣裳都比她好。 温酒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紧不慢的施了一礼,“温酒见过老夫人,二夫人。” 谢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姑娘虽然出身差了点,可这举止气度却没有穷苦百姓那股小家子气。 “庄上刚送来了一对蓝皮鹦鹉,会唱小曲儿,有意思的很,你们兄弟两先去瞧瞧。” 谢琦有些犹豫,刚要说话。 身侧的谢珩伸手搭在他肩上,笑道:“祖母心疼你总是闷在自己院子里,特意叫人寻来这么一对活宝,你不去看看,怎么说的过去?” “温姑娘……” 谢琦的目光落在温酒身上,光谢二夫人一个,就够人受的,老夫人还亲自来这,一般姑娘早吓坏了。 温酒朝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关系。 谢珩看着她微微一挑眉,琥珀色的眸子里笑意流转,他比谢琦高出了半个头,附耳含笑说了句什么,谢琦就跟着他走了。 谢二夫人坐下,端着丫鬟刚刚沏好的茶,轻轻的吹着热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名门大户当家主母的富贵做派。 晾了温酒半盏茶的功夫。 谢二夫人这才开口道:“你家既是骗婚,还来我谢府做什么?” 温酒道:“我家中长辈虚报了我的生辰八字,今日必然是成不了亲的。可收的聘礼是实打实的银子,该如何解决,总是要到谢府同夫人说清楚。” “你还挺实诚。”谢二夫人不悦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来找我家琦儿?他一向心善,你莫不是想让他替你求情,就可以不用赔那聘礼银子了?” “温酒从未这么想过。” 这谢二夫人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对这样的人,若是态度太硬,人家觉得你是个刺儿头,嫁到府里必然会骑在她儿子头上,作威作福。可若是态度太软,她又会觉得你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 温酒话不多,神色淡然,反倒多了几分落落大方。 “行了。”闭目养神的谢老夫人开口道:“人家小姑娘才多大,实诚是好事,琦儿房里的人,就要实诚些才好。” 谢二夫人应了一声“是”,态度顿时好了许多,不过脸色还有些郁色,“只是这八字相和之人难得,这忽然成了假的,一时之间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 谢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未满二十不得娶妻。 谢琦今年十六,排行第五,上头几个哥哥都还没成亲。可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年初的时候有个赤脚道士路过谢府讨了碗水喝,顺便就给谢琦掐指算了一卦,说是要娶妻冲喜,才能让他平安度过这一年,日后福泰安康。 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谢家这才让谢琦破了例,提前娶亲。 “这样吧,让温姑娘先留下。” 谢老夫人也有些犯难,“等请人重新合过八字之后,再说这婚事是否可行。” 老人家挺喜欢这姑娘的,既没有太娇柔,也不像刺儿头,倒是和小五挺合适。 谢二夫人也觉得这样可行,谢琦的心思她最清楚,闹着一直不肯娶妻,可他看这温酒的眼神,还是很欢喜的。 温酒就这样留了下来。 她一定要借这个机会查清那块玉佩的主人! 第12章 签婚书 管家给她另外安排了一个院子,离谢琦不远,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谢家人对这位五公子的事情十分上心,连夜就把她的八字送给那位大师重新合过,第二天一早结果就送了回来。 日头刚刚出来,温酒还站在谢二夫人的门前,被人晾着学规矩。 不管这婚事成不成,谢府五公子被人骗婚这事,二夫人总要找个人出气。 小厮就握着庚帖跑进院子里,“二夫人大喜。” 过了许久,阳光落在屋檐上,穿过窗间,才有丫鬟出来让温酒进去。 谢二夫人已经梳洗好,此刻坐在太师椅上,“算你运气好,生了副好八字。” 温酒知道,这事要成了。 谢二夫人说:“你这样的出身,能嫁给我儿,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 话还没说完,有丫鬟跑了过来,“二夫人,来了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其中一个说是温姑娘的弟弟,叫温文。” 谢二夫人隐隐有些不悦,“你可有这么个弟弟?” “正是家弟。” 温酒出门前已经交代过阿娘,不要让温文知道这事,他年纪小容易冲动,没想到还是这么快就找到了谢家来。 “既然是你弟弟,便算是亲戚,请到花厅里见一见吧。” 谢二夫人在这方面还是挺通情达理的。 一众人都到了花厅里,温酒穿过堂前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少年。 十三岁的温文稚气未脱,眉眼同她生的三四分相似,满心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阿姐!” 温文一看到她,就急奔过来拉着她往外走“你跟我回去!我不读书了,我回来干活赚银子养你,你不要嫁给谢琦好不好?谁不知道……” 温酒打断他:“说什么混账话!” 大晏朝重文轻武,寒门子弟做梦都想在科举考试上一跃成龙,温家从前也算手头宽裕,一直让温文上私塾,这几年手头的钱越来越拮据,温文在外面读书的日子也不好过。 温文红着眼睛看她,怎么也不肯放手。 身后同样蓝衣布衫打扮的孟乘云上前一步,喊了声:“阿酒。” 他又转身同谢二夫人道:“冒昧叨扰,请谢二夫人见谅,可事关我妻终身,不得不来。阿酒自幼与我青梅竹马,两家早已定下了亲事。温家长辈做了此等一女二嫁之事,他们虽无情,小生却不能舍阿酒对我之意。” 谢二夫人面色微变,“温酒,他说的可是真的?” 温酒强忍下心中波澜,缓缓道:“我与孟公子从未有过婚约,这不过就是寻常邻居,这情意二字又从何说起?” 她现在只想,怎么弄死孟乘云! “阿酒!这谢府现在看着富贵,可谢琦能活多久?他一死,你的日子又怎么过?”孟乘云靠近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是为了你好。” 温酒抬手就重重的打了他一巴掌,“孟公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难道就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温酒将是有夫之妇,你靠的这么近,是想辱我清白吗?” “啪”的一声听得众人一个激灵,孟乘云被打的头晕目眩,靠在门板上才站稳。 他一说这话,温酒就想起前世孟乘云对她的无情无义,这个人她就是把他剥皮拆骨也解不了恨。 谢珩从另一边的拱门穿花扶柳而来,就瞧见了脸上印着五指山的孟乘云,横了仆人小厮们一眼,“还愣着干什么?一群不长眼的东西,拖下去,把他腿打折。” 孟乘云的脸瞬间就白了。 温文连忙道:“阿姐,孟大哥都是为了你才来的啊! 温酒道:“为了我?以前我们还富裕的时候,他从我这里拿点小钱也就算了,我从前不懂事,也怪不得别人。现在我成了谢家的人,他是来害我呢?还是想讹钱?” “温酒!”孟乘云一脸痛心疾首的看着她:“贪图富贵,颠倒黑白,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谢珩抬手,“把他舌头也割了。” 一众小厮们把抹布塞在孟乘云嘴里,直接就抬了下去,温文站在温酒身边急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温酒才不管孟乘云是死是活,随口道:“他开玩笑的。” 温文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谢珩走过来勾着温文的肩,“这是你弟弟啊?长得还挺秀气。” “呃呃呃……” 温文被他的自来熟弄得还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问温酒,“这是我姐夫吗?” 要是姐夫长得这么好看,也不怪姐姐说嫁就嫁啊。 温酒低声说:“他是姐夫的长兄。” 谢二夫人看了这么一出,心情弄得实在不怎么好,但温酒的做派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农家女嫁了高枝,以前那些穷亲戚穷邻居想来讹银子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温酒到底还没正式和谢琦成亲,没有上过户籍,要是哪天她想走了……谢二夫人当即拍板让温酒当场就签下婚书。 谢珩作为长兄代谢琦亲笔书写,温文是温酒弟弟,算女方家人,在旁为证。 温酒毫不犹豫的签了。 光冲着谢珩今天对孟乘云的态度,她就是给谢琦守一辈子寡也值。 谢珩笑道:“做了我谢府的少夫人,这长平郡,任你横着走。” 第13章 不堪受辱自尽了 温酒舍不得这个阔别许久的弟弟,谢珩眼明心亮,就留着温文多住了几天。 她住在谢琦隔壁的那间,丫鬟小厮们一致喊她“五少夫人”,知道成亲只是时间的问题,底下这人都机灵得很。 一连几日,温酒从谢二夫人那里请安回来,都能看见温文搔头挠耳,“不对,我不该下这的!姐夫,你又给我下套!” 谢琦道:“那你,撤了重来?” 温文有些犹豫,“我就是这么一说……悔棋不好……” “下这啊。”谢珩指尖捏了一颗黑子,替他落在棋盘上,“这回你要是还撑不住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就别玩这个了。比我还不如,还敢和小五下棋。” 温文摸着鼻尖笑,“我要是能和长兄一样什么都不用心学,却什么都能精通,我阿姐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呢。” 谢珩“啧”了一声,“小孩子家家的,还学会损我了是吧?” 堂堂谢家的大公子,对舞文弄墨一点兴趣也没有。 每天就是到处闲逛赏花弄草的不着家,在府里的时间又大多都在陪谢琦,有时候给他读点鬼神异志,时不时说些坊间的俗谈笑语,院子里倒也热闹。 这两天有温文在,这位大公子饶有兴致的带着她这毫无基础的弟弟舞剑,把院子里的石榴花砍下了一小半。 谢二夫人差人来问,这厮还说是昨夜大雨,把花枝给压断了。 这么吊儿郎当的性子,能逍逍遥遥的活到这么大,应该是全靠他那张讨人喜欢的脸了。 温酒有时候都怀疑,前世那些遭遇,都只是一场噩梦。 醒来之后,谢家人都健在,其乐融融,谢珩也不会成为那位生杀豪夺的摄政王。 温酒提着食盒,脚步在门口微顿,小厮招呼道:“五少夫人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看见谢珩的手搭在温文肩膀上,回头看她,微微的笑了笑,“小文起来,我带你去瞧点好玩的。” 温文立马就放下棋子站了起来,经过温酒面前时,喊了声“阿姐,我跟长兄去瞧瞧好玩的,你和姐夫……嗯……我走啦。” 他才和谢珩混了几天,怎么就学的那么滑头了? 这两人说走就走,转眼就没了人影。 谢琦把棋子分类放回去,“母亲可有为难温姑娘?” 谢府里的人对温酒这个五少夫人改口的很快,只有这个少年,一见她就羞涩,要是有别人在,都不好意思看她。 “没有。” 温酒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取出两盘糕点,“温夫人说你喜欢吃桂花糕,我就在厨房做了一些,一盘做的甜了一点,一盘没放什么糖,你尝尝。” 谢琦红着脸吃了一块,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温酒忍不住问道:“不好吃吗?还是……很难吃?” 她成了女首富之后,光是酒楼就开了几十家,已经很多年没有下厨做过东西了,难道是只能看不能吃? “不难吃、不是……是很好吃。”谢琦大概是从来没同姑娘单独待过,总是对着她就手足无措了。 温酒瞧着他就觉得很有意思,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小厮在提醒:“五公子,五少夫人,该吃晚饭了。” 谢琦看着桂花糕,神色忽然暗淡了下来,低声说:“不知道三哥有没有晚饭吃。” 温酒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公子在说什么?” 谢琦把那盘稍甜的桂花糕放进食盒里,温声说:“温姑娘做的桂花糕很好吃,三哥最喜欢稍甜的,我送去给他尝尝。” 温酒看了一眼门外,“天快黑了,风大,你不能受凉,让他们去送吧。” 谢琦面露为难。 他这身体,一吹风就会病倒,谢二夫人迟早都知道他去了哪。 温酒说:“那我送去吧,三哥……住哪个院子?” “秋枫院。” 谢琦说了地方,又交代她不要让人看见,尤其是见到谢二夫人,一定不能说是给三哥送的。 这个三公子似乎是谢二爷的妾室生的,是谢琦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日子还没有一个奴才好过,要不是有老夫人在,估计早就被谢二夫人弄死了。 谢琦心思细腻,又对谁都很好,温酒也没多问,趁着暮色,凭着这几天对谢府的了解去了秋枫院。 院门前连个小厮也没有,温酒刚上了台阶,就看见整个院子里杂草丛生,绿藤爬上院墙,暮色里破旧的灯笼摇摇晃晃的,跟个鬼屋似得。 温酒背后一凉,就看见不远处几个人站在小池塘边上,灯火太暗了,也看不清长相。 听声音,带着两个丫鬟的那女子好像是凌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忽然就往池塘里跳。 温酒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事,就听见凌兰那两个丫头扯着嗓子喊:“我家小姐好心来给你送吃的!你竟然敢轻薄她!” “来人啊,凌小姐不堪受辱自尽了!” 第14章 谢三公子 温酒刚进了门,就听见那两个丫鬟嚎的跟死了爹一样,身后四五个小厮提着棍棒冲了进来,像是完全没看见还有她在,直接就冲到了池塘边上,不由分说就把那少年狠狠打了一顿。 凌兰在水深只有半人高的小池塘挣扎了一会儿,就被两个丫鬟拉了上来,“快……快请我姨母过来……” 温酒对这一场毫无停顿的表演叹为观止。 唯一奇怪的就是那少年被打之后竟然一声疼也没喊,只冷冷的说:“我有没有轻薄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温酒看不清楚少年的长相,隔着十几步远,都觉着这人声音生冷,明明被打的狼狈不堪,笼罩在夜色之中的身形,却越发的阴鸷。 这不会就是谢琦说的三哥吧? 连一个借住谢府的表小姐都可以随便欺辱他,那这人过的日子也着实太惨了些。 “住手!”温酒出声制止,快步走了过去。 她原本只是来送个桂花糕,谁知道遇到了这种事。 一众看见五少夫人过来,纷纷收了棍棒,停下了动作。 凌兰怒道:“别管她!接着给我打,若是打残了最好,敢轻薄本小姐,今日定要他好看!” 那少年闷不吭声的,血迹从他手臂上流下来,一滴滴的落在地上,荒僻的院落杂草丛生,十七八岁的少年清瘦的弱不禁风,此刻却透着一种凄艳之美。 家仆们顿了顿,提了棍子又要再打。 “这府中家主可还姓谢?” 温酒嗓音一沉,轻喝道:“一群不长眼的蠢奴才,表小姐掉进池塘脑子进了水,你们也跟着傻了不成?还不赶紧去请老夫人和二夫人来做主!” 一众家仆面面相觑,随即有人应声去办。 凌兰有些微愣。 这个出身低贱的农家女,刚才……居然完全在气势上压住了自己,让谢府的家仆对她唯命是从。 “三哥?” 温酒放下食盒,走近了想看看闷不吭声的少年伤成了什么样,却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她差点吓白了脸。 谢玹! 那个在二十出头就入阁拜相,成为大晏朝史上最年轻有为的首辅大人,没想到他在少年时期竟然凄惨至此。 这人虽然政绩斐然,却是个暴政酷吏之徒,朝臣之间都传着一句话,“惹天惹地莫惹谢首辅”,更夸张的,还说即便是六月酷暑,有这一位在的地方,必定阴风测测,如坠寒潭。 温酒上辈子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一看到这张脸,就后背发寒。 “我没有。” 谢玹看着她,眸色有些阴寒执拗,却极其认真。 “我……我知道。” 温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抖,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递给他,“你手上好多血,先擦一擦吧。” 谢玹说:“是她自己跳进去的。” 温酒听着忽然觉得有些心酸,点点头,神色认真的重复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谢玹没再说话,他的手臂伤的太重根本就抬不起来,另一只手只是静静的攥着那方锦帕。 “温酒!”凌兰怒道:“你同这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说什么你都信!难道你和他有什么苟且不成?难怪这么干脆就答应嫁给我五表哥,原来是早就找好了姘头……” 话刚一出口,温酒扬手就重重的打了凌兰一巴掌,夜色里“啪”的一声异常响亮,众人只看见表小姐被打的偏过头去,半张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下人们都称你一声小姐,你还真忘了自己姓什么?” 温酒道:“凌兰,我劝你把脑子里进的水清干净了再说话,这是谢家的三公子,你有什么资格如此欺辱!” 谢家的少年生的都极好,前世的谢玹拒绝了无数美人的示爱,光是公主就不下三个,一直独身,到后来索性信了道,广告天下他这辈子都不会娶妻。 那时候,不知碎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连温酒都不得不承认,这个谢玹除了太面瘫脾气差的过分之外,还真找不到什么别的缺点。 这个表小姐真的是脑子有坑,上赶着找死啊。 凌兰被她打的晕头转向,扑过来就要和温酒撕打,这时候一众丫鬟仆人提着灯入内,顿时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谢老夫人喝道:“把她给我拦住!” 众人七手八脚的架住了凌兰,她一看到来人气势就弱了,嘤嘤哭泣喊着“姨母”,一边寻死觅活。 两个丫鬟趁机把谢玹轻薄凌兰的事,添油加醋的说给两位主子听,这两个丫鬟本来就是凌家带来的,又仗着谢二夫人一定会帮自家小姐。 说着说着就开始口不择言了。 “本来就是下贱人生的儿子,做派自然也是下贱的很!” “若不是当年夫人心善,哪还有他的命在!现如今却来这样糟践我们家小姐……” 这主仆三人唱作俱佳。 温酒却忽然想起来,好像听过谢二夫人和老夫人提过,要把凌兰许配给谢珩,说大公子要满了二十才成亲,先把婚约定下来让凌兰等着也是可以的,老夫人却说府里还有三公子和四公子也和表小姐年龄相仿。 看凌兰的样子也就在谢珩面前还收敛些,大概是真的有那么一点意思,可能是听到了风声按捺不住,想要先除了谢玹这个绊脚石? 第15章 来人,请家法 温酒越想越觉得这女人真是惹不得,可怜了谢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平白无故就遭了秧。 谢二夫人面色已变:“来人,请家法。” “等等。”谢老夫人却看向温酒,说:“阿酒,你是个实诚的孩子,方才在这个院子里看见了什么,来,照实说与祖母听。”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部都聚集在温酒身上…… 谢二夫人虽没说什么,可明显是偏向凌兰的,不然也不会什么都不问,就直接让人上家法,只怕那个表小姐的做法还正合了谢二夫人的心意,刚好有借口把谢玹往死里整。 温酒以前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唯独很少和女眷有过什么牵扯,现在才发现这后宅之中的女人们,一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用想那么多。”谢老夫人说:“你直接说。” 温酒缓缓的说:“我刚一进门,就看见表小姐和这个……这个人好像起了争执。” 她一副不知道怎么称呼谢玹,对两人之间的事十分为难的样子,不明所以的问:“祖母,可是表小姐平时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比如喜欢找人吵一架之后,自己往水里跳?” 凌兰气的半死,“你胡说什么!” 谢二夫人面色也不好看,“不会说话就少说!” 温酒“哦”了一声。 她们两个生气不要紧,重要是谢老夫人的态度。 谢老夫人自然知道这个表小姐不是什么善茬,反倒是谢玹,不看不知道,府里竟然还有公子过的这般凄惨。 谢老夫人道:“方才对三公子动过手的奴才,全部杖责五十,恶奴竟敢欺主!反了天了!” 四五个家仆跪在地上连连告罪,凌兰头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谢二夫人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老夫人直接让人带着谢玹走了,一边让人请大夫,一边关怀备至。 众人都知道,三公子的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 府中灯火差不多都熄灭了。 受伤的晕倒的,都已经消停下来,一切归于夜色里。 温酒被谢二夫人叫到院子里,左右的人全部都退了下去。 谢二夫人冷声道:“跪下。” 温酒站着没动,“可是温酒犯了什么错?母亲不说清楚,我还真不知道。” 谢二夫人都气笑了,“你还敢说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凌兰是个姑娘家,你今天在老夫人面前如此诋毁她,让我的脸往哪里放?” 温酒说:“母亲是谢家的主事夫人,表小姐就算作风不当,也是凌家家教不严。如果今天三公子真成了那个轻薄表妹的无耻之徒,岂不是让外人笑话母亲教子无方?” 她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无辜的说:“我都是为了母亲着想啊。” “你竟然是这么个伶牙俐齿的泼辣货!算是我看走眼了!” 谢二夫人甩袖往屋里走,怒道:“不跪是吧?好,那你就在这站着,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就别回去睡了!” 丫鬟们直接略过温酒,进门去服侍二夫人。 温酒也有点头疼。 这后宅里苛待庶子的主母不少,但是都是暗戳戳的苛待,这谢二夫人平时精明的很,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表面直接成这样? 屋里熄了灯,人看样子是睡下了。 夜里风声忽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雨,倒是不大,就是温酒的衣裳都贴在了身上,怪难受的。 没多久,有人敲响了院门,丫鬟错愕的问了一声,“你是……” 少年直接推开门,冒着夜雨走来,跪在了她身边,依旧是沉默不语。 谢玹已经换了一身蓝色的锦袍,束了玉冠瞬间就有了几分寒气逼人,难怪丫鬟都没认出来。 温酒强忍想要靠边站的冲动,低声问他:“你的手还好吗?” 明明都已经被老夫人带走了,还跑这里跪什么?你跪了又什么都不说,岂不是白跪了? 谢玹没说话。 这人真是寡言少语的可恶。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句交谈也没有,越发显得深夜寂静。 夏末之季风雨微凉,渐渐的有了几分寒意。 片刻后,院门再次被敲响。 “五公子?”仆人诧异的声音响起,“夜里风大还下了雨,您怎么出来了?快,快去禀了二夫人。” 一时间,满院子的仆人丫鬟都忙乱了起来,提着灯笼打着伞,没一会儿谢二夫人屋里的灯盏也亮了。 谢琦已经走到温酒身边,温声问道:“你淋了多久的雨?怎么也不让人来同我说一声。” 温酒忽然眼眶一热,她以为自己早习惯了有事自己扛着,可如今这人的一句话,就让她感觉到自己其实也是个想有人护着疼着的人。 谢琦说:“没事了,有我在呢。” 温酒点点头,接过小厮手中的油纸伞替他撑着。 谢琦伸手去扶谢玹,地上跪着的少年却纹丝不动。 谢琦无奈,“既然你要跪,弟弟只好陪着你一块跪了。” “你跪什么!” 屋门忽然在这里时候打开,谢二夫人披着外衣走出来,怒斥道:“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死的吗?大半夜还让五公子出来吹风受凉!” 谢琦说:“阿酒将是我的妻子,谢玹是我的兄长,母亲要罚他们,儿子不能质疑母亲的做法,但却能一起受罚。” 谢二夫人怒道:“他算你哪门子兄长?他也配!” 第16章 晏朝双壁 温酒听见府里的小丫鬟们议论过几句。 谢二夫人在生谢琦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快要生产的时候,被一个通房丫鬟害的难产,儿子还没保住,谢二夫人自己也是元气大伤。要处死那个丫鬟,结果那丫鬟竟然怀孕了,就这么被保住了一条命,还生下了三公子谢玹。 这当母亲的自然是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半辈子过去了也没法放下。 谢琦神色认真道:“血浓于水,虽不是一母所生,却是同父同宗的血脉至亲。” 谢二夫人被过于良善的亲儿子气的说不出话,一时间整个院子悄然无声。 “今夜的夜景很好么?一个个的都跑到婶娘这里凑热闹。” 少年慵懒散漫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随即院门打开,七八个小厮打着灯笼进来,瞬间把整个夜色笼罩的院子都照的灯火通明,身着绯色长袍的少年一进来,放佛整个院子蓬荜生辉。 谢珩似乎是连夜赶回来的,肩头落了不少的雨水,嘴角轻轻勾着,大步走过来。 “我近日读了本书,里面有句话我不太明白,不知道婶娘能不能帮我解惑?” 谢二夫人正气着,少年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徐徐笑道:“书中说:兄友弟恭方得家和国兴,人安族宁可期万世其昌。婶娘可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二夫人没接话,却很明白这谢珩分明就是插科打诨来给谢玹说情的,而且说得不是这一时,而是让她以后都不要再抓着之前的事不放。 几人安静了片刻。 谢珩虽然成日的悠闲散漫,府中上下却没有一个对他心生不满,这谢家迟早要交到谢珩手里,做父母的陪不了儿子一辈子,自然希望他们兄弟,能和和睦睦相互扶持。 良久,谢二夫人挥挥手,“夜深了,都回去吧。” “母亲……” 谢琦还想开口,温酒拉着他的衣袖,轻声说:“谢母亲。” 谢玹依旧不不吭声,谢珩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笑道:“婶娘可比我们这些人通透多了。” 只怕此刻,也就这家伙还能面不改色的说笑。 …… 温酒自从那天晚上淋了半夜的雨之后,有些不舒服,躺了好几天。 反倒是谢琦没什么事,不过院里的小厮也不让她靠近温酒,说是谢二夫人交代的,怕过了病气到五公子身上。 闹了这么一场,温文也不合适再留在谢府,就回了书院。 大公子回来之后,就派人把凌兰送回了凌家,还让人去修缮了秋枫院,三公子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提了上来,二夫人没反对,可一连几天都没露笑脸。温酒身边的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同她说这些天府里发生的事,催着她喝药。 温酒盯着那碗黑色的汤汁许久,闭着眼一口闷了,苦味蔓延至舌尖,她飞快的站起来倒了水喝。 “药很苦吧。”谢琦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站在窗边,递进来一碟蜜饯,温声说:“喝完之后吃个蜜饯就没那么苦了。” 温酒走过来,捡了一颗放在嘴里含着。 还真不苦了。她朝谢琦笑了笑。 少年脸颊有些微红,低声说:“今天的阳光很好,最后两枝睡莲的花苞都开了……” 温酒趴在窗户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谢琦问她:“你想不想去看看?” 小厮从门口跑进来,“大公子和三公子来了。” 声音刚落下,就看见那两个少年从不远处走来,绯色的衣角被风吹起,时不时拂在白袍少年身上。 谢珩手里拿着一枝刚刚盛开的紫色睡莲,不知在和身侧那少年说些什么,唇边带着些许的笑意。 谢玹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却一扫之前的阴郁之色,看起来稍微和善了一点。 温酒抬眸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这对未来的晏朝双壁……着实令人惊艳。 在她记忆里,谢珩是手握重兵的定北王,谢玹是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但是这两人因为政见不合关系并不好,满朝文武被这兄弟两搞得战战兢兢,底下这些人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现在看来,这两人似乎关系还行。 谢琦道:“三哥,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今日让大夫换药了吗?说起来久病成医,我帮你看看。” 这兄弟三个说着话,温酒却在想,怎么让谢珩和谢玹的关系变得好一点,毕竟都是一家人,以后在朝堂上也有个照应。 “在琢磨什么?” 谢珩不知何时靠在了窗边,把手里那只刚刚绽放的睡莲往屋里一掷,正中案上的白瓷花瓶,悠悠的转了一圈,有一两滴露水飞了出来,美的有些过分。 “在屋里闷坏了吧?想不想去街上逛逛,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了,满街都是卖花灯的,正热闹呢。” 少年笑意盈眸,跟哄小孩似的含笑看她。 中秋节啊。 温酒低声说:“我想我阿娘了。” “这有什么难的。”谢珩递给她一块府牌,“以后你想何时回去见你阿娘都可以,只是早些回来。” 温酒顿了顿。 谢珩低低笑了一下,“小五半天见不到你就会心慌。” 第17章 居然是赵帆! 第二天,温酒就恢复如常,谢琦还说,谢珩给的那块府牌好像比什么良药都管用,当下就让小厮和丫鬟们给她安排了马车,回去看她阿娘。 谢琦也说要去。 温酒看了一眼天色,“这会儿阳光虽好,却不知道何时还会下雨。三哥待会儿不是还要过来给你讲文章吗?我很快就回来了。” 谢琦点头,有些不太意思的说:“那你早些回来。” 又嘱咐温酒要带上丫鬟和小厮,温酒推不过,就带了一个叫画梅的,还有一个马车夫就回了温家。 她靠在车厢上忍不住琢磨。 谢家这几位公子同谢琦的关系好像都特别好,四公子谢瑜出门在外,也时不时让小厮给谢琦捎些小玩意回来。 难怪上辈子她逃了之后,谢琦这几个兄长,一看到她就恨不得送她去给谢琦陪葬。 马车有些颠簸,温酒靠着靠着就有些睡意。 以前养成的习惯了,成日里忙忙碌碌的,但凡是坐个马车或者轿子,都是得了机会就补个觉,搞得她一摇晃就犯困。 “五少夫人。” 画梅在旁边轻声唤她,“车夫问您喜欢走哪条路呢?” 温酒说:“官道吧。” 自从她阿爹摔残废了之后,家里没有经济来源,玉娘就在大道上摆了个茶酒摊子,夏天卖凉茶,冬天热着酒。 长平郡这地界虽然不算什么富裕之地,却四通八达,官道是各方来往的必经之路。玉娘赚个辛苦钱,勉强养活这一大家子。 回家去还不一定能看到阿娘,不如先顺路去茶酒摊子看看。 温酒眯了一会儿,掀开帘子,远远的就看见那个用茅草搭起来的简陋棚子,玉娘穿着泛黄的旧衣裳忙里忙外的,正在招呼几个过路的客人。 温酒下了马车就挽起袖子过去帮忙。 玉娘看见她满脸都是欣喜,连忙拦住她,“别弄脏了衣裳。”又拿抹布在旁边的桌椅上擦了擦,“没多少人,不忙,你先在这坐坐。” “我帮夫人做事吧。”画梅机灵的很,连忙就跟上去了。 玉娘有些局促的说“不用不用”,而后提着一壶茶给隔壁桌的客人,又拿了个两个茶叶蛋放到温酒面前,“破了两个,不好卖了,给你吃。” “少夫人……”画梅有些欲言又止,谢家的少夫人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 温酒笑道:“破了更入味。” 小时候总是因为家里穷的叮当响,吃不饱也穿不好埋怨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后来锦衣华服,高床软枕却是梦到阿娘在忙碌时,抬头冲她笑的模样。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泼天富贵再好,也没有家人全部都健康安在重要。 隔壁桌的客人讲着:“大金国现在是越来越猖狂了,听说前几天去帝都,又要求割地赔款,再这样赔下去,我们大晏还有多少地?” “自从衡国公含冤而死,满门忠烈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咱们大晏哪还有敢打仗的人?上面那位的做派实在让人心寒啊!” “那个大人物一个劲儿的要主和,皇帝老了,底下几个儿子只想着怎么拉拢人心,好坐到那个位置上去,谁还管咱们的死活?” “哎,这世道……” 都是往来的商人,世道不好这些百姓连吃饱穿暖都成了问题,哪还有什么银子用来置办物件,生意是越发的难做。 没多久,几人各自上路。 玉娘招呼着车夫和画梅一块喝碗茶,温酒端着碗里的鸡蛋壳拿到茅草堆旁边去扔。 忽然看见地上有不断蔓延的血迹一直到草堆,温酒眸色微变,转身就走。 一把带着血迹的长剑忽然从草堆里冒了出来,抵在了她颈部,“姑娘,我不想杀你,别出声。” 事实上,只要温酒一动,剑锋就会划破她的喉咙。 “少夫人……”画梅见她迟迟没有回来,刚走出茅草棚子,就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把长剑架在温酒脖子上,画梅吓了个魂飞魄散。 “别出声。”温酒的声音还算冷静,“去把马牵给他。” 画梅腿都迈不动了,吓得整个人直哆嗦,“可……少……” “壮士落难于此,应该只是需要一些帮助而已。” 温酒背对着男人,她身体有些僵直,强行保持着冷静道:“我身上的东西还值些银子,也一并送给壮士当盘缠……” 男人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看起来,还是你比较值钱。” 温酒眼角余光看清了他的脸,顿时浑身寒毛就竖了起来。 这个受伤躲在茅草堆里的男人居然是赵帆! 一想到自己前世在赵帆这里受过的屈辱,温酒就咬紧了唇瓣,身子不住开始发颤。 第18章 清白如何保住 赵帆怎么会…… 现在这个时候,老皇帝病危,赵帆作为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之一,不待在帝都争权皇权,跑到长平郡来干什么? 温酒脑海迅速划过记忆中的朝堂局势,上辈子赵帆这会儿应该在皇宫侍疾,老皇帝会在三个月后驾崩。老皇帝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上朝了,各派势力相持不下,正是混乱不堪的时候。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会让赵帆在这个节骨眼上,远离帝都? 温酒有一瞬间的晃神。 “给我带个路,保你性命无虞!” 赵帆收了长剑,一把将她拎了起来,飞快的掠过了茅草堆把她扔上了马车。 温酒重重的撞在车厢上,只觉晕头转向,随即就看见赵帆砍断了绳索,驾着马车在道上飞奔而去。 画梅在后面飞奔着追来,“少夫人!” 车夫和玉娘被这声响惊动纷纷跑了出来,一瞬间慌张的呼天抢地,可这道上刚过去了一批商人,此刻连个过路人都没有。 赵帆冷冷丢下一句—— “敢报官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 谢府。 画梅和车马慌慌张张的急奔入门,在谢老夫人和谢二夫人面前,把五少夫人被歹人挟持的事儿一说。 谢二夫人当场就气的站不住了,骂道:“我就知道这温家姑娘不是省心的!才来府里几天就搞出来这么多事情!”随即又吩咐小厮丫鬟,“谁敢在五公子面前透露一点风声,全部发卖出去!” 众人诺诺不敢出声。 画梅连忙跪在谢老夫人面前,“老夫人!请您救救五少夫人吧!那歹人浑身是血,必是穷凶极恶之徒!” 谢二夫人被这丫鬟气的心口疼:“你在这嚎什么!有这功夫,还不赶紧去报官!” “不能报官!”画梅哭着说:“那歹人说了,若是我们敢报官,就直接……要了五少夫人的性命!” 谢府是长平郡一方大户,平时众人都敬畏三分,连地方官员都给几分面子。 谢二夫人这几十年过来,都没遇到过这麻烦的事情,当着老夫人的面又不能放开了骂,只能怒道:“那要怎样?还真信给带他个路,他就能把人放回来不成?” 就算没有死在歹人手上,这清白又如何能保得住? 众人心里都有些计较。 谢老夫人沉声道:“去请大公子过来。” 片刻后,谢珩到了。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谢珩今日没出门,就在谢琦院子下了两盘棋的功夫,就听说温酒出了事,平时那股子风流散漫的模样一扫而空。 “祖母放心,我一定把五弟妹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谢老夫人略一沉吟,“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其余的都不重要,府中家丁你带一半去,记得小心行事。” 谢珩点头,提着长剑出门而去。 刚到府门口,就看见了站在了石狮子旁边的谢玹,“我和你一起去。” “来的正好。” 谢珩道:“这些人都交给你了,我先行一步。” 谢玹看着那些整齐划一的家丁,皱眉道:“我和你一起去。” 谢珩没和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吩咐众人道:“去茶棚各个小道查看,如有发现,速报。” 说完,少年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谢玹打马与他并驾齐驱,强忍着颠簸的不适,好几次都差点被甩下马背。到茶棚的时候,瘦弱的少年几乎是整个滚落在地。 “谢公子!”哭红了双眼的玉娘正拉着谢珩,自责道:“都是我不好,阿酒早就让我不要摆茶摊,是我贪这几个小钱,才害的她今天被歹人掳走……” 谢珩最见不得妇道人家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一把将地上的谢玹捞了起来,往玉娘面前一送。 “三弟,温夫人忧思过重,你好生宽慰,若是五弟妹回来,见到她阿娘急病了,看你怎么交代。” 谢玹:你听她哭头疼!我就不头疼? 三公子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手撑在木桩上站直了起来,低声说:“温夫人稍安勿躁。” 谢玹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人,平时也不怎么同人言语,除了这么一句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宽慰人的话。 好在玉娘很快就说:“请公子早些救我家阿酒回来,不必管我……” 谢玹点点头,又问了玉娘几句当时歹人挟持温酒的情况,基本和画梅所说的一致。 少年这才如蒙大赦的走到正在勘察马车轨迹的谢珩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番,“挟持人质不为求财,应当不是匪类。玉娘说歹人那把长剑的剑柄上,镶了泛蓝光的宝石,如今这世道,一般的世族大户都不敢露富,只有帝都那些王孙贵族还盛行奢华之风。” 谢珩转而看向他。 谢玹微顿,继续道:“如果是帝都的人,这时候来长平郡必然带来了一身麻烦,城中官员之间形势复杂。我想,此人应该会暂时往山林处隐蔽踪迹。” 第19章 我不会杀你 马车在大道上飞奔,到了分叉路口。 赵帆回头道:“劳烦姑娘,指条可以藏身的路。” 温酒单手掀开车帘,入目的是满天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两旁都是山林树林,路上的泥土痕迹斑驳,都是往来的车队留下的,左边那条是通往县上的,右边那条是走往山里去的。 温酒往反了说:“左边是山道,右边是去城里的路。” 这人生性多疑是出了名的,说了他也不会信,问你也只是为了试探而已,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想法。 果然,赵帆一把将她从车厢里拉出来,长剑在马尾出狠狠插了一剑,顿时血流如注,烈马仰天嘶鸣,发了狂一般朝左边的道路奔去。 赵帆问她:“这座山后面是什么地方?” “山后自然还是山。”温酒说:“进了这山林里,不熟悉的人三四天也绕不出来。” 长平郡地处偏僻,往好听了说是山清水秀,说白了就是穷乡僻壤。 “走!” 赵帆左右两条道都没选,拽着温酒就钻进了树林里。 温酒刚才在车厢里撞伤了腿,雨越下越大,山路崎岖难行,她走的越来越艰难,却只能强忍着继续往前。 以赵帆的性格,就算是一剑杀了她,也绝对不会放她的。 连续走了两个时辰,才爬上了山顶,放眼看去,远近经过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树木被大雨清洗着,只余下穿林打叶的声音。 找了个稍微可以遮风避雨的石缝,赵帆坐在石头上,一手拿着剑,一手接了山泉洗脸,连日的奔波令他风尘满面,看起来和普通走江湖的侠士没有什么区别。背上还背着一个灰色的包裹,看起来毫不起眼,可竟然能让这个皇子在逃难的时候还背着不放的东西,肯定是贵重之物。 温酒在离他三四步的地方坐下,赵帆觉得她逃不了,也没怎么在意她这点小动作,转头问:“这里离安阳城还有多远?” 温酒说:“大约百里。” 安阳城以前是大晏的土地,几年前大金国打了过来,三日攻陷三城,气焰之嚣张无人可挡,朝廷派人和谈了半个月,自动再割出七城,这才让大金国的铁骑没有继续打下去,民间百姓早把那些贪生怕死的王孙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些贵人们却在庆幸至少还保全了安阳城以内的土地。 “你不怕我。” 赵帆话锋一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怕你就不用死吗?” 温酒伸手按自己的脚腕,很疼,但是还有命知道疼也是好的。 至于赵帆,倒不是温酒不怕他,只是憎恨多过了惧怕。 赵帆流了很多血,这一路走来要不是刚好有大雨冲刷了血迹,只怕要找他的人早就能追过来。 而且,他受了重伤,这一路明显是强撑着过来的,温酒和他在一块,真要有机会杀了他报仇也说不定。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赵帆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他清楚女子注重名声,自认被歹人掳了之后无颜再回夫家,看她这个样子寻死觅活的倒是不太可能,但是架不住她存了要拉他一起死的歹毒心思。 最毒妇人心,皇子殿下向来知道不得不防,还不如说开了给点甜头:“区区长平郡,再富贵的大户能高贵到哪里去,只要你我平安去到我想去的地方,荣华富贵,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收买人心,到底是天家之子,心狠,也心大。 温酒抬头看他,嘴角扯出了一丝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弧。 大雨滂沱里,忽然有十几人从林中飞跃而出,全是黑衣蒙面的打扮,剑上寒光乱晃,顷刻之间的功夫,杀气已经直逼眼前。 带头威胁道:“我们主子吩咐了,只要你交出他要的东西,就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从帝京追到这偏远的长平郡,这样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要是赵帆肯轻易交出来,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想要?来拿便是!” 赵帆抽剑而出,迅速的就把最前面的两名黑衣人结果了。 他武功一般,但是胜在心狠手辣,出手快且狠,这一路行来剑上沾血不少,早不是帝京那个佩剑当装饰的皇子殿下。 众人见状很快和赵帆缠斗在一起,剑光寒雨之间不断的有人倒地,赵帆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血流如注。 温酒趁那些黑衣人的注意力都在赵帆身上,刚好退到石壁缝里去,就被赵帆一把抓过去当了挡箭牌。 温酒肩头中了一剑,血不断的冒出来,染红了她浅绿色的罗衫,痛也喊不出来。 “今天这一剑之恩,赵帆来日必当还你。” 赵帆硬生生把这种强行拿她当挡箭牌的事说的像是她自愿帮他挡刀似的,可见这人只要脸皮够厚,就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峭壁旁边有条小路,一次只能过一个人,不说能不能跑掉,想要一窝蜂的围攻却是不可能了。 赵帆拉着她不断的后退着,一众人正逼近着,剑招狂舞银光伴随着雨点不断的落下,场面一时十分混乱,马上要退到小路上的赵帆忽然身子一偏,往峭壁那边倒去…… 第20章 杀,一个都不能留 赵帆整个人跌落峭壁的时候,眼眸里还充满了不可置信,一路从帝京逃亡了大半国土,没有死在刺客剑下,没有落到那些自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士圈套里,偏偏折在了这个一路上都不声不响的娘们手上。 “来日是什么时候?” 温酒站在峭壁之上,伸出去推人的手收回的有些缓慢,长发被狂风吹散飞扬着,满身的血迹,更是形同女鬼一般,声音低哑近乎自言自语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我一条命,就该在我活着的时候还。” “这娘们真是疯了!” 一群黑衣人快要跳脚,“你们几个跟我下去搜,这娘们狠成这样也杀了了事!” 雨大的模糊了视线,温酒坐在峭壁边沿上,明知道跑不了还不如省点力气,抬手看着刺向自己的长剑,模模糊糊的想着:又要死了吗? 这世道,想活着可真难。 两辈子都因为赵帆没了性命,这样想想,他还应该再死一次才行。 她如今想想,谢家……真是个好地方。 “温酒!” 少年嗓音沉沉,直接用剑鞘挑开了刺向她的那柄剑,往后一扫,直接把两个黑衣人都刺了个对穿。 血溅到了温酒面上,她有些麻木的看着谢珩,身子却难以控制的颤抖着。 “别怕。” 谢珩伸手把坐在泥水里的温酒拉了起来,抬袖抹去了她脸上的雨水,声音低低的像是怕吓到了她:“我来了。” 温酒脸上的水滴流到下巴上,缓缓的落下,也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 眼前一片模糊,她看不清谢珩的脸。 前世今生全都加在一起,也没有哪一次,因为见到了一个人,听他说了一句话,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 谢珩的袖子已经湿透了,没办法,只能用手帮她擦眼泪。 “哭什么,刚才把人推下的时候你可豪气的很,那些提剑拿刀的都被你吓傻了。” 这年头当大官的,和那些坐高堂的人手无缚鸡之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女人更是尊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温酒这样一声不吭就要了那匪人的命,脸不白手不抖的,连谢珩都有些惊诧。 而这姑娘也就厉害了片刻功夫,一见到他这就哭上了。 方才一剑杀两人的谢珩对上这么个姑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奈道:“本来眼睛就大,这要是哭肿了,岂不是要占掉半张脸?这就不好看了,小阿酒。” 温酒用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心想:谢珩这厮可真不会讲笑话。 “还能起来吗?” 少年修长白哲的手伸了过来,温酒也没矫情,握住就借势站起来,可脚腕肿的太厉害,她根本就站不稳,整个人都靠在谢珩身上。 衣裳早已经被雨水湿透黏在肌肤上,少年的体温温暖的有些过分,她的身体也渐渐的有些回暖。 “这破地方哪来这么多麻烦!杀了这两个,再下去找,误了大事,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刚要下山去搜寻的黑衣见状又提剑杀了回来,十余人围成半圈,招式几乎一致的攻来。 温酒噎了一下,就看见少年眸色无声无息的涌现了杀气,谢珩从头上扯下那条绯红色的发带,覆在她眼睛绕到耳后轻轻打了个结,温酒眼前彻底看不见了。 少年微微屈身,把她背到背上,低声哄着:“阿酒乖啊,回家再哭。” 十几柄凶器在大雨中齐齐涌来,脚步声整齐划一的,明显要比对赵帆出手的时候更加凶狠。 那位皇子殿下身上有他们主子想要的东西,毕竟还有那个尊贵无比的身份在,能不杀最好,而眼前的少年少女就不一样了,被搅进天家秘辛里,必须死。 那锦衣少年长剑在手尚未出鞘,面对十几人的围攻仍旧面不改色,不紧不慢的往前迈步,领头的黑衣人道:“你杀了这娘们再自尽,兴许我们还能留着你一个全尸。” 声未落,谢珩抽剑而出,瞬间就结果了那领头人的性命,还未来得及合上嘴的头颅滚落山坡,鲜血喷洒草木,一片猩红蔓延。 少年面色淡淡:“荒郊野外,最适合杀人了。” 众人神色一震,这才发现这少年那剑根本不是什么花架子,他们再出手时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真本事。 可少年还背着姑娘,只腾出了右手,每杀一人,只用一剑,只攻不守,以夺人性命为生的一群黑衣人都被他杀的头皮发麻。 只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那人犹豫了一下,转身便逃。 温酒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 有长剑落手,有人重重落地,有枝干被一剑劈断…… 温酒趴在少年肩头上,血腥味在四周蔓延开来,她心里竟没有半丝恐惧。 “阿酒。” 谢珩低声喊她,许久就绪,才憋出一句:“不要怕。” 温酒冷的浑身发抖。 少年却以为她是被他杀人的血腥场面吓到了,蒙上了眼睛是不假,可她又不是死人,耳朵听的见,那么重的血腥味也不可能闻不到。 温酒抓着少年的肩膀,指尖泛白:“杀,一个都不能留。” 有这一句就已经足够。 谢家的少夫人又岂会是那种见血就晕,胆小如鼠辈的胭脂俗粉? 可惜她蒙着眼睛没有看见,少年的眼眸一瞬间星华流转绝艳之姿。 谢珩说“好。”从已经死透的黑衣人手上捡起一柄剑,掷了出去,长剑穿胸而过,那逃跑的人当即倒地而亡。 温酒昏昏沉沉的,听见少年说:“有这追杀千里的功夫不去前线杀敌,偏要给人当走狗,死不足惜。” 第21章 不是清白之身 温酒身上全是血,回了谢府自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大夫和丫鬟们在屋里忙碌着,谢琦守在门口,虽说里头那姑娘一声哭喊都没有,但少年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谢二夫人脸色难看,“这个温酒怎么成天招惹是非,回去一趟就搞成了这样,以后还不知道会给府里惹多少麻烦!” 此刻已经是夜半,谢府里已经许久没有在这个时分灯火通明过,谢老夫人带着两个才八岁的龙凤胎和一帮仆人丫鬟去了凌苍山的道观祈福还没回来。 这府里就谢二夫人最大,她正想着趁着这个机会把温酒赶出府。 谢琦神色认真道:“母亲,温姑娘不是会惹麻烦的人,谁也不想遇上这种事。您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儿子守着便好。” 谢二夫人一时哑口。 这个脾气好到十六年从未同人说过重话的儿子,今天居然用这样的态度和她说话。 “好、好……” 俗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谢二夫人也就谢琦这一个儿子,平时百般疼爱,不管做什么都顺着他,这会儿难免心中不平,转身便走了。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停下来嘱咐身边的大丫鬟:“去给公子披件斗篷,这么大的风,别明日那姓温的什么事都没有,他反倒又病了。” 丫鬟应了声:“是。” 谢二夫人回了。 刚好这时候,温酒那屋的门打开了,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端出来,谢琦身边两个小厮眼睛都红了。 “少夫人这得是受了多重的伤,才能流这么多血啊。” 谢琦拢紧了袖子,唇色有些苍白,却没说话。 大夫背着药箱出来,用袖子抹去了一头的汗,“少夫人没什么大碍,肩头中了一剑也不是要害,身上那么血看着吓人,但不是她的。” 满院子里的下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公子把五少夫人背回来的时候,满身的血,众人都怕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死字对他们这种偏安一偶的人来说太遥远,也太沉重了。 谢琦道了声谢,吩咐小厮们:“送送王大夫。” 屋里的丫鬟都已经退出来了,只有画梅还在窗前哭着,这姑娘是看着温酒被歹人掳走的,吓了个半死,回了谢府也没有一刻坐立安宁过。 温酒面色苍白,却还递了一方锦帕过去,笑着安抚她:“大夫都说我没事了,你还哭什么,再哭下去,这雨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了。” 画梅不停拿袖子擦眼睛,看到谢琦进来才猛地站起来,行个礼跑出去了。 这似乎是温酒和谢琦第一次单独相处,她还躺在床上,肩头包扎了层层叠叠的白纱布,衣服套上去也十分的明显。 “五公子。” 温酒刚要坐起来,就被谢琦阻止了,“你躺着吧。我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 少年顿了一下,又说:“我母亲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只是性子急了一些……” 为子的人大概也说不出自己母亲哪里不好来,温酒点点头,谢二夫人别的不说,对谢琦这个亲儿子那是真的一心一意的好。 温酒没说话,肩头的伤口一扯动就痛的要命,谢琦站在她面前,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奇怪的是,即便不说什么,也没有让人感觉到尴尬。 温酒在不知不觉中沉溺在了这种让人完全不能抵抗的似水温柔里,可要是谢琦能平平安安的长成,她这个不清不白的人,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留在这清澈美好的少年身边? “五公子。” 温酒抬头看向他,“若是二夫人……”她在少年温和的目光下,才发觉自己开口这样难,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出了这样的事,家中长辈容不下是常理,更何况……我确实已不是清白之身了。” 其实只要她不说,按照谢琦的性格,再过个几年也未必会和她圆房,这件事瞒的越久,时间长了感情深厚或许也变得没那么重要。 可她偏偏如实相告了。 谢琦面色有一瞬间的凝固。 温酒并不奇怪他有这样的反应,在读书人眼中女子清白大过天,她说:“温酒可以自行离开,请五公子不必为难。” “不、不是!” 谢琦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温姑娘,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这事除了我之外,你千万不能再和别人提起,尤其是我娘!至于那歹人……” 少年沉吟片刻后,才说:“此时三哥还带人在外搜寻,绝不会让他就这样桃之夭夭。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决不能再让别人知道,记住了吗?” 温酒点头,像是有什么堵住了喉咙,有许多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琦说:“温姑娘,任何事都没有比活着更重要。” 温酒鼻尖发酸,眼眶通红,大概是趴在谢珩身上哭了太久,这会儿眼泪怎么也落不下来。 “别再说什么离开了。” 谢琦温柔的把她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只要有我谢琦在一日,你就是我谢家的五少夫人。” 第22章 玉玺 夜半时分。 谢琦入凤鸣轩,谢珩已经沐浴更衣,一身的血腥气淡去之后,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只知道赏花斗草的闲散贵公子。 只是他到这个时间还没入睡,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杯酒眸色幽然,听到门外的小厮向五公子问好,才抬手把那杯酒饮尽了。 “长兄。” 谢琦把左右的小厮全都遣散了,独自一人入内,作了一揖,开门见山道:“我想请长兄帮我杀一人。” “你说什么?” 原本半靠在软榻上的锦衣少年起身,眸色灼灼的看着眼前的堂弟。 谢府人人都说五公子秉性极佳,若是身体再好一点,日后内外兼修,定也能做个名仕儒圣之流。 谢琦面色如常,继续道:“我请长兄杀了掳走温姑娘的那个歹人,他若不死,我以后定然日夜寝食难安。” 谢珩只说了一个“好”字。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谢珩最清楚,他这个堂弟最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有谢琦在,厨房连只兔子都不敢做。 谢珩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你那个温姑娘早已经自己动手把那歹人推下了峭壁,人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好过不了。 这个傻弟弟,还以为那温姑娘只是个知道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 门外小厮急奔而来,“三公子回来了。” 谢玹随后就拎着一个灰色的包裹迈步进门,一身的寒意,身上也有不少的血,他一贯都穿着淡蓝色的衣衫,这血迹就明显要比谢珩回来的时候重的多。 谢家在长平郡安宅近百年,都没有一天之内这么多人受伤的例子,好在夜色浓重,底下那些人差不多都已经睡下,这才没有闹腾起来。 “三哥,你受伤了?” 谢琦一惊,伸手去探谢玹的脉搏。 “没事,不是我的血。”谢玹没让他把脉,顿了顿,又道:“温姑娘怎么样了?” 谢珩说:“今夜大雨,电闪雷鸣不断,温姑娘刚受了惊吓,你不在院里,她怕是要睡不着了。” “我先回去。” 谢琦看了两人一眼,兄长们都比他更懂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更妥当,见刀见血的事情都不想他知道,谢琦心里明白的很,当即就离开了凤鸣轩。 谢玹把那个灰色的包裹放到桌子上,直接就打开了,露出里面雕刻着盘龙的方形大印,“歹人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在峭壁的藤蔓上发现了这个包裹,应该是那个歹人落下的。” 谢珩正色道:“玉玺?” 连这样贵重的东西都能带在身上,那歹人的身份,皇亲国戚差不离了。 谢玹拿起玉玺指尖摩挲过右角那条裂缝道:“大晏史记上记载,玉玺右上角有裂,这还不是混珠鱼目,是真的。” 兄弟两相视一眼,都没有在彼此眼中看到丝毫的惊慌。 长平郡飞来横祸,帝京远在千里,那里头的明争暗斗竟然已经祸及到这里,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这些生在锦绣堆的贵人都不惜千里奔逃。 时逢乱世,人在家中坐祸还能从天上来,这玉玺来的突然,早已经不是什么歹人掳走良家女子的寻常犯事,想要脱身事外却已经是不可能了。 谢氏一族当年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贵族,即便退居闲散之地百年,族中子弟也绝不是怕事的人。 谢玹道:“一路上遇上了两批黑衣人,共三十一人,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活,若有一个漏网之鱼,对谢家都是灭顶之灾。” 谢珩道:“我去摆平。” 谢玹道:“长兄此去若是见到那个歹人,即便是死了,也务必再补上一剑。” 那个皇子皇孙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去挟持温酒。 一天之内,已经是第四个人,要他死在长平郡。 眼前这位更狠,连死人都要让谢珩在补上一剑,要是谢玹亲自去,岂不是还把人拉出来鞭尸? 谢珩把那个灰色的包裹一拢,直接塞给了谢玹,“这东西你先收着,这谢府之中只有你藏得东西从来没让人找到过。” 谢玹抱着湿淋淋的包裹还没来得及说话,锦衣少年已经没入大雨滂沱的夜色里。 …… 温酒一晚上没睡着,一闭上眼就是赵帆那张难以置信的脸,她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第一次杀人又胆小又没经验。 隔壁谢琦那屋的灯盏也点了一晚上,院子里只剩下雨打枝叶的声音。 有人轻轻的敲了敲门。 温酒以为是画梅那小丫头睡不着,又来找她哭了,肩膀疼的翻不了身,无奈的说了声:“进来。” 脚步声却和平时不太一样…… 第23章 城门被攻破了 温酒披着衣服,强行坐起来,看见谢玹逆着烛光站在离她三步开外的地方,顿时心头一紧,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更加苍白了。 谢玹也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站在那里没再往前,“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人大概是从来没有关心过谁,语气生硬的像是她说句“没事”,他就能给你补上一剑要你的命一样。 温酒唇色发白的说:“没什么事,很快就好了。” 谢玹递过去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医书上说这个玉肌膏用了以后不会留疤。” 温酒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谢玹不太习惯别人这样看他,抿了抿唇,说:“祖母前几天给我送了许多伤药。” 所以是用不完才给她吗? 温酒道:“多谢三哥。” 谢玹许久才憋出一句,“那天的事,多谢。” 温酒有些诧异。 谢首辅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还没有身居高位的时候,府中一位婢女被一位王侯子弟玷污至死、抛尸荒野,谢玹当时还是个连皇帝面都没见过的小官就敢击登闻鼓,上达天听,一大帮官大能压死人的大人物一起排挤他,众人都说谢玹是自寻死路,为了个婢女不值当啊。 偏偏这个人,四两拔千金,硬生生拿着暗处搜寻的实证,把那百年侯门给砸了个尸骨无存,最后那王侯子弟被处于腰斩之刑,满门子弟被流放,女眷沦为娼妓。谢玹就此青云直上,满朝文武都对他这样狠厉的行径忌讳三分。 却没人告诉她,谢玹其实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或许是她呆愣的时间太久,谢玹开口道:“若是温姑娘日后有事,谢玹一定报答。” 温酒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人是要报恩,她想了片刻,也没客气。 “报答就不用了,我想看看你的玉佩。” 温酒指了指他腰间系着的白玉佩,“就是这个。” 谢玹有些震惊的看着她,片刻后面色恢复如常,随即把玉佩摘下来递给了她。 白玉玉佩挂着墨绿色的流苏,绳头打着平安结,玉身雕刻着不太明显的山水纹,正上方刻着一个“谢”字,和温酒之前在自家窗口捡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温酒紧紧的握着玉佩,力道失了轻重,几乎要把它捏碎一般。 她抬头问谢玹:“这玉佩几个人有?” 谢玹微怔,随即道:“谢氏每得一子都会送一块玉佩从小贴身佩戴,大伯父生前得了一块东海白玉,共雕了五枚,除住在谢府的这几个,其他谢氏子弟用的都是青玉碧玉。” 也就是说,她手里那块玉佩的主人,就是这谢家几位公子的其中一个,温酒把手上的玉佩递回给谢玹。 谢玹却没接,“你留着吧。” 温酒不解的喊了声:“三哥?” 谢玹冷着脸说:“我不要了。” 这人还真是够别扭的,温酒就碰了一下,看了两眼,就不要这玉佩。 那她要是摸一把他的手,这人岂不是要把自己的手剁下来扔了? 忒矫情! 谢玹正要离开,还没走出门,院里忽然一阵喧哗,满脸是血的小厮跌倒在雨水里。 “五公子!少夫人!快!快收拾细软,赶紧走!” “发生了何事?” 谢玹把小厮从地上拽了起来。 小厮痛哭道:“城、城门被攻破了!大金国十万铁骑压境,张指挥史弃城逃了,不知怎么的忽然好过官兵冲到了府里!二话不说见人就杀,看到值钱的就抢……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三公子快逃吧!” 城破了? 前世江安城满城被屠,十七万人命丧于此,可明明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为什么大金国这次这么快就挥军南下了?难道是因为赵帆的出现改变了什么? 温酒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连肩上的伤都顾不得了,披上外衣就往外走,“是谁的兵?” “不知道,他们穿的是大晏的兵甲!” 府里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被唤醒,惊恐的尖叫和刀剑屠杀之声似乎近在咫尺,温酒转身的时候,看见谢琦有些呆滞的站在她身后,箭羽凌乱的落到院子里,一众丫鬟仆人吓得乱窜。 大官都逃了,下面那些小兵自然也不会继续死守,可笑那些人在敌国铁骑面前贪生怕死,转头对这些大族富户下手却是一点也不手软。 “走!” 温酒一把抓住了谢琦的手,紧贴着墙面躲避箭羽,一路过去,丫鬟小厮们仓皇逃窜,缺胳膊少腿的不在少数,谢玹和她们一起飞快的朝偏门去。 几名武夫在箭羽中飞快跃了过来,“三公子,二夫人在后花园等你们,快随我来!” 第24章 谢家遭此横祸 武夫们护着谢琦温酒几人往后花园走,谢二夫人果然在那里等着,这里假山石林围绕,光是箭羽一时半会儿射不穿,可那些凶悍如强盗一般的士兵离得越来越近了,小丫鬟们蹲在一起瑟瑟发抖。 谢府家奴是不少,真要对上这些杀人刀却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此刻谢珩不在府中,更是人心惶惶。 “琦儿!” 谢二夫人伸手把谢琦拉了过去,目光却落在温酒身上,“你过来。” 大雨滂沱之夜,血流成河,四周喧杂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温酒走到谢二夫人身前,“二夫人,快走吧,有什么事等安全了再说!” 谢二夫人站着没动,“我要你对天发誓,不论谢家以后是何等境地,你都不能对不起琦儿!” 外头那些士兵的声音几乎只隔着一道墙—— “将军,这谢家不亏是名门大户,值钱的东西就是多!” “少废话!” 那粗声粗气的男子骂了一句:“谢家这些当主子的跑得比狗都快!最值钱的东西肯定都在他们身上,尤其是那些女眷,身上的首饰都给我扒下来!” “扒不下来的,就把手剁了!” 满府的箭羽乱飞,不断的有人痛呼倒地,此刻危在旦夕,多说一句废话都可能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温酒举起右手,正色道:“我温酒这一辈子,生是谢家人,死为谢家鬼!如违此誓,便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要给我记住了!否则到了黄泉路,你也休想安宁!” 谢二夫人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裹递给她,低声和两人说:“假山尽头有一个机关,下面就是暗室,你们到下面待着,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 “母亲!” 谢琦面色大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谢二夫人一把推进了假山石洞里。 谢玹站在两步开外,依旧面色清冷,谢二夫人一把将他拽了过来,“谢玹!你不过是一个贱奴之子,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今日我给你一条生路,从今以后琦儿就是你亲弟弟,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以他为先!” 没有人比谢二夫人更清楚,这个八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的庶子是什么样的狠角色,谢家覆灭,谢琦未必能担得起这份仇恨,谢玹却一定可以。至少有谢玹在,谢琦就能多一分生机,十几年的怨恨,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却没什么好耿耿于怀的。 谢玹猜到了嫡母的七八分心思,面色如冰,还未开口就被谢二夫人推了进去,刚好这时候温酒和谢琦往外走回来,三人撞在了一起,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假山石洞外,后花园最后一道门被强行破开,躲在这最后一方清净地的丫鬟小厮们惊慌失措的哭喊着。 数不清的士兵涌入,杀戮豪抢。 “谢二夫人,你们谢家这点家底都在你手里,把东西都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 “哭什么!左右不是一个死字!死在无耻之徒刀下,不如自行了断了干净!” 谢二夫人行至莲花池边,怒道:“今日谢家遭此横祸,来日必叫尔等十倍奉还!” 声落,谢二夫人投入池中,雨夜,惊起水花一片。 那人气急败坏的骂道:“捞起来!想死!没那么容易!” “母亲!”谢琦急奔而出,却被温酒捂住了嘴,这一声呼唤没有被听见,谢琦长年病弱此刻却忽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力,温酒身上的伤口却因此裂开,血迹很快就把衣裳染红。 谢玹拽着谢琦,将重重人按在石壁上,“小五!你出去也是白白送死!” 外面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谢家三百余口,今夜满地鲜血,谢琦闭上眼,眼睛悄无声息的落下来,谢玹不等他缓身,拉着就走。 假山尽头果然有一个机关,按下之后,地面就打开了一个洞口,出现了一条长满青苔的石阶,温酒走在前面,没有光亮,只能摸索着往前走,身后的少年一声不吭的握住了她的手。 有鲜血顺着石缝流下来,滴在脸上还是温热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着伸手抹去,到了谢二夫人说的石室。 谢玹却没有就此停下,反而走到了最前面领路,“这边!” 谢琦站着没动。 谢玹沉声道:“假山边上有那么多人,难保不会有人贪生怕死,说出你我的下落,到时还是难逃一死。” 这人的生硬都还没落下,耳边就传来了石壁移开的声音—— “谢家那老妇人,一定是把将军要的的东西给他那个宝贝儿子带着跑了!谁先追上!重重有赏!” 第25章 谢琦死了 谢玹这人生性多疑,却也多疑的十分有道理,刚才在后花园里那么多仆人小厮怕死的人多了去了,转眼之间就出卖了主子以求自保。 “走!” 温酒一把拽住了谢琦的手腕。 谢玹在谢府的日子一直不好过,这府里最隐蔽的地方,大概也只有他最清楚。 这假山底下的暗道四通八达,很快就到了最为偏僻的秋枫院,那是谢玹之前住的地方,他带着两人入内,直接进了里屋,让温酒和谢琦坐在床上,自己也跳了上来,手不知道按到了哪里,整个床板一翻,三人就一起落了下去。 密道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直通城外,拨开洞口走出去的时候,天快亮了。 眼前是大一片的芦苇荡,谢玹在石壁敲了两下,一块落下来,直接就洞口封住。 谢玹说:“追不上来了,坐下歇会儿。” 谢琦面白如纸,一脸的冷汗,却也没忘记扶着温酒,“温姑娘你的伤怎么样?” 温酒的脚腕已经肿的不成样子,方才完全是凭着意念在逃命,此刻猛地放松下来,腿就像是灌了铅一般走不动,直接就跌坐在地上,不由自主的看了谢玹一眼。 谢玹知道她想说什么,淡淡的说:“以前总怕哪天就被悄无声息的倍杀了,却没想到这暗道用在了今天。” 以谢玹不到二十岁就让大晏朝变天的能耐来说,弄个暗道什么的实在不足为奇,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每天都恨不得他死的嫡母,若是没有给自己弄点保命的东西,反倒奇怪了。 “找船过江!” 温酒坐了片刻,就强撑着爬了起来,这到底也不是安全的地方。 她那些前世的记忆放到这里已经没有用了,长平郡绝对不能再回,这一夜过去,那里恐怕已经是一座死城,数万人堆尸如山,血流成河的场面她不敢去看。 渡过这浩浩长宁江,就是长宁城,有数万水师压阵,大金铁骑来的再快,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渡江攻城。 谢琦经过这一路的逃亡,迅速钻入芦苇荡去找船,这一片有很多渔民打渔为生,上岸归家的时候,就把船停靠在芦苇荡里。 谢玹走到水边,隔岸远望,大雨连日不绝,江上起了大雾,根本就看不清对面有什么,水流汹涌,少年折了芦苇进去,瞬间就被大浪压了下去。 就在此刻,无数的马蹄声飞驰而来,当先那人道:“但见活物,杀无赦!” 大金铁骑齐声应:“是!” 数千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杀气蔓延,令人心惊胆战。 温酒刚在这时候找到了一艘破渔船,谢琦和谢玹从两边摸索过来,温酒轻声道:“快上船。” 那些骑兵也不知道是追什么人,正往芦苇荡这边搜寻过来,越来越近,草木茂盛,他们直接就就提刀砍去,有人躲在里面,直接就被砍成了两半,血腥至极。抓到江边居住的妇人姑娘撕裂了衣衫就一帮人围上去,淫笑着做禽兽不如之事。 谢玹闷不吭声的扶谢琦上船,然后示意她先上,江上寒风瑟瑟,少年少女都衣衫单薄,清瘦的几乎要被风刮走。 “三哥。” 温酒伸手去拉谢玹,那少年取出一柄匕首,直接砍断了拴着船只的绳索,温酒的指尖只碰触到了谢玹湿透了的衣袖。 江水把渔船冲离了岸边,谢玹把那柄匕首扔到了船板上,看着温酒面无表情的说道:“若到求死不得之时,便尽早自行了断。” 温酒面无血色的看着谢玹离他们越来越远,大雾弥漫长宁江,耳边水流湍急,几乎那站在芦苇荡里的少年转身引开骑兵,渐渐的消失在视线里。 谢琦无力的跌坐在船板上,喃喃的喊了声:“三哥。” 大浪翻潮,谢玹哪还能听到谢琦的轻唤声。 江边铁骑林立,一人高声喊道:“有人乘船过江了!” “放箭!” 声落,箭羽如同雨落一边朝着小渔船飞来,谢琦忽然朝温酒扑了过来,死死将她护在身下,数支箭羽穿透少年清瘦的身躯,滚烫的鲜血蔓延到温酒身上,她睁大了眼睛,没有出声,眼泪就悄无声息的夺眶而出。 箭羽不断的落下,破渔船被无数的箭射的左摇右晃,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沉江,这个自从出身之后就被视作病弱无比的少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紧紧的护着她。 “不要看……温姑娘……” 谢琦极其缓慢的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声音轻的几不可闻:“我也想像书里写的那些少年一样,鲜衣怒马……快意江湖……这些……我知道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做,可今天……我也保护了我喜欢的……喜欢的姑娘……” 温酒抱着他,“谢琦!不要说了,等过了江,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你会长命百岁,我们会白头偕老!谢琦……” 小渔船飘摇过江,那些不断飞来的箭羽变得越来越远,江水冲到小船里,血和水冲荡在一起,温酒浑身冰凉,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温姑娘……你可、真好看啊。” 谢琦拥着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得悄然无声。 “谢琦!” 温酒抱着气绝的少年失声痛哭。 这辈子,谢琦还是死在了十六岁这一年。 第26章 三公子卖国求荣 芦苇丛外,屠杀过后,一地的血水流入长宁江里,四周血腥气蔓延。 “你要见我?” 穿着红色宝甲的少女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玹,“你最好有些用处,否则本公主手上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我要见的是你们主帅。” 谢玹站在雨里,满身狼藉,抬头时,一双眼眸漆黑如墨,雨水从白哲的脸庞上滑落,越发显得少年如玉清雅俊秀。 少女有一瞬的失神。 大金男儿大多都体格健硕,长相粗犷,像这样如诗如画般的少年,她还是头一次见。 身侧的随从怒道:“我们凌云公主是王上最珍爱的女儿,你就有话就说!想死也只管往刀口上撞!” 谢玹不语,神色不卑不亢。 完颜凌云不由得对这少年另眼相待几分,问道:“你怎么就确定我父王亲自来了?即便是他御驾亲征,见你做什么?” 谢玹面色漠然,并不答她的话,只说:“大金国铁骑骁勇善战,却不善水战,我有一计,可助大金铁骑如数渡过长宁江。” 昨夜是大金铁骑突袭占了安阳城,再想往前攻就必须要过长宁江,大金国那地界远离江河,士兵大多都是旱鸭子,打水战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不说,能不能撑到渡过江面都得另说。 完颜凌云看了谢玹片刻,冷冷笑道:“你可是大晏的人,父母兄弟刚刚死在我们大金勇士的刀下,你却要为我父王出谋划策?” 谢玹面色未改,“所谓的父母兄弟都是一直欺压我的仇人,大金的勇士们帮我杀了那些人,我也该有所回报。” 完颜凌云皱眉:“你以为本公主会信你?” 谢玹递上一直紧握的包裹,翻出里面的盘龙玉印,“这个能让公主信吗?” “大晏玉玺?” 完颜凌云接过玉玺递给旁边随行的老者确认过后,不由得有一些诧异,虽然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拿到这玉玺的,但也足以说明他不是平庸之辈。 谢玹说:“待天下一统,大晏大金便是一国,又有什么分明?更何况,良禽应当择木而栖。” 完颜凌云轻笑道:“话说的好听,可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也最会骗人。” “我想要的荣华富贵,大晏给不了。” 谢玹眸色如墨的看着她,“若是公主愿意,倒是可以。” 完颜凌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的花枝乱颤,“你倒是够直爽,好,等你见了我父王献了良策,想要什么,随你开口!” “谢公主。” 谢玹低头,看不清眸中神色。 …… 长宁城官道。 “公子!” 几位青衣卫匆匆赶到,跪地行礼道:“昨夜大金铁骑一路从安阳城血洗到长平郡,谢府……谢府众人都已经不在了。” 谢珩闻言俊脸发白,瞬间就没了血色,“祖母和小六小七可还安在?” 才刚查出那些忽然出现在长平郡杀手的踪迹,谢府就遭此巨变,一家两百余口,还有安阳城十多万的百姓,竟全部被血洗。 青衣卫道:“老夫人还在紫云观上香,应该……” 话还没说完,飞马狂奔而至,三名青衣卫翻身下马,“公子,我在大金军营中发现了三公子的踪迹,他拒绝了属下的营救,转而向金主献策,用大铁链和木板连接战船,让大金十万铁骑如履平地渡过长宁江。” 一众青衣卫面色愤然。 谢珩眸色凝霜,“他还说什么了?” “属下听凌云公主问他,从前那些家里人对他不好,既然不好,又怎么还会让他活到现在?三公子说:年幼时贪玩,在花园偷偷听戏被杖责了三十,险些没了性命,自此再没有往外走动过。” 青衣卫道:“这三公子卖国求荣,着实可恨。公子,我去杀了他!” “站住。” 谢珩沉吟片刻,“去太守府!” …… 一天后,长宁城。 夜色深沉,温酒是被妇人们的哭声吵醒的,她睁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烛火微微摇曳,完全陌生的环境。 温酒起身推门出去,听见院落里众人哭的惨惨戚戚。 “父亲,我不想被抓走……父亲,求您再想想办法吧。” “是啊老爷,咱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若是被大金那些畜生糟蹋了,我也活不成了……” 母女抱着哭成一团,五十多岁的男子唉声叹气:“大金铁骑马上就要渡江,太守正到处搜罗美人金银送过求着保全性命。我、我要是有办法,又怎么舍得让宝贝女儿出去受这罪!” 温酒穿过庭院走了过去,哭的眼睛红肿的妇人忽然朝她走了过来,紧紧拽着她的手臂道:“姑娘、姑娘,看在我们救了你一命的份上,替我女儿去太守府吧……” 第27章 不知羞耻! 温酒回想起昏迷前箭雨不断的落在身侧,谢琦说的话放佛还在耳边回荡着,听见大金铁骑马上就要渡过长宁江,深夜寒意几乎深入骨髓。 “是啊,姑娘。” 年过半百的胡老爷也说:“你想要什么,或者有什么别的条件,胡某人能办到都会替姑娘办到,胡某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这要是换成别家的小姐,拿个清秀些的丫鬟也就顶上了,偏偏胡家小姐是长宁城了出了名的美貌,这次一出事,太守就点名要把胡小姐献出去,胡老爷和胡夫人愁的以泪洗面。 此刻却忽然发现下人们从江边救回来的少女容貌过人,比起自家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就临时起意。 话还未说完,这一家子人已经泣不成声. “长宁太守还未开战便要受降?” 温酒声音暗哑,面色苍白. “大金铁骑凶狠异常,一夜之间就屠尽了数万人,这仗太守根本就不敢打!” 温酒闻言浑身发颤,谢琦、谢二夫人,她的父母,她的阿弟死在了大金铁骑的刀下,现在战火马上就要蔓延到长宁城,大宴的臣子却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奴颜媚骨的想用钱财美人去换取自己苟活。 正说着话,外边已经转来了踹门声,“识相的,就自己把人交出来!” 胡家女儿不由自主的往母亲怀里靠,哭的瑟瑟发抖. 胡老爷急道:“姑娘!胡某求你了!” “给我一把匕首。” 温酒一把拉住了他:“我去。” 那个对她极好的少年已经不在,她如今已经是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去了大金那些人身边,便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算赚了。 "姑娘大恩,请受胡某人一拜!" 胡家一众人感恩戴德,连忙让下人寻了匕首给她,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大门被人踢开了,几十名士兵涌入,带头的怒骂道:“姓胡的,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大人亲自点了你家的女儿,那是看得起你,日后若是得了大金高官的垂怜,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要走就走!有可什么废话的!” 温酒转身朝大门走去,她落水被救,此刻正穿着胡家小姐最喜欢的红色衣裳,虽然面色苍白,却别有一番红梅傲雪之风姿。 到了太守府,院里已经有不少妙龄美人,此刻全都被重兵看守,众人连哭都不敢大声哭,一个个嘤嘤垂泪。 “给她们好生打扮打扮,别哭了,在这样哭过去,还怎么见人?” 太守夫人带着丫鬟们过来给姑娘们上妆,“这大金的铁骑都已经在江面上了,你们也别怪我家老爷,若是他不这么做,咱们长宁城也得和安阳一样被赶尽杀绝。” 没人应声,妙龄的姑娘们依旧默默垂泪。 黑夜之中,从前象征着地位尊贵的太守府,像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 太守夫人也不在意他们这些人的态度,依旧说着“你们要记着,只要你们得了大金那些将军们的宠爱,至少家里父母兄弟都能活命,飞上枝头也不是不可能。” 温酒袖下的手紧紧的握着匕首,低眸道“夫人说的是。” “姑娘是个聪明人。” 太守夫人笑道:“等天亮的时候,你就站在最前面迎接大金的将军们入城。” 温酒眉眼温顺的说:“谢夫人。” 太守夫人走后,几十个妙龄女子都不约而同的凑到一处,直接就把温酒排除在外。 有人低声骂道:“不知羞耻!” “要让我去讨好那些大金的蛮人,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温酒在石桌旁坐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那你去死。”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天色在众人低声的哭泣声中泛起了鱼肚白,长宁城这边二十几艘船载满了金银,向对岸驶去。 体重近三百的王太守带人催着一众妙龄美人上城墙,隔着茫茫大雾,只能看见远处的江面上点点的灯火渐渐朝她们靠近着。 王太守满意看着美人们垂泪之后惹人怜爱的模样,摸着胡子说:“咱们长宁的美人温柔多情,保管让大金那些蛮人见了就醉死在温柔乡……” 话音都还未落下。 一直箭羽破风而来,正中王太守的面门,鲜血迸溅而出,王太守睁大了眼睛往后倒去,临咽气前却死死的拽住了离他最近的温酒。 两人体重悬殊太大,温酒半个身子都被拖出了城墙,底下是波涛汹涌的浪潮,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性命垂危之际,忽然有人一剑劈落了王太守,一把将她捞起,揽入怀中…… 第28章 有我护着你 美人们不断的尖叫着,守城的官兵慌乱成一团,“有刺客!” 温酒死里逃生,一头撞进少年怀里,他满身的血腥气,嗓音暗哑的低不可闻:“阿酒。” 天光乍破,少年锦衣染血,温酒一抬头就望进了他发红的眼眸里。 “谢珩!” 温酒紧紧握住少年的手腕,嗓音轻颤眸色却十分坚决—— “长宁城不能失守……” “大胆刁民竟敢杀害朝廷命官,给我拿下!” 太守公子王涛一声怒喝,慌乱成一团官兵们不要命一般朝谢珩围攻而来,十几个青衣卫手起剑落,直接就挟制住了几个逃窜的官员, 温酒后面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就看见谢珩面色微寒,一剑砍下了王涛的脑袋,少年眸色猩红,面色如霜,“胆敢弃城投敌者,杀!” 鲜血迸溅了一地,原本要上前擒拿谢珩的官兵们不自觉的往后退去,数千人聚集的城门鸦雀无声。 这一刻。 温酒仿佛见到了前世那个血洗敌国的异姓王。 有官员惊声道:“黄口小儿不知深浅!长宁城所有守卫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人,拿什么和大金铁骑打?” 谢珩面色未改:“杀!” 随行的青衣卫手起剑落,顷刻间,又是一个人头落地。 官绅和富户大多都认得这是长平郡谢家的长公子,平时从不曾做过什么正经事儿,风流浪荡倒是头一份,但没想到兵临城下之际,这人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态度强硬,杀城中高官跟砍萝卜白菜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谁也不敢再出头多说一句。 “谢公子,我等和王狗父子不同,他们是贪生怕死,可我们……是真的没有办法保全这一城的百姓啊!” 说话是副将李庆,五十多岁的年纪,两鬓斑白,面上满是愁苦,“长宁城无兵无将,若是我们不降,等大金的铁骑攻入长宁城,必然又是血流成河,我等不惜自己的性命,可这满城百姓……” 一众附和着,“长宁城这点人怎么守得住?不降又有什么办法?” “前锋营李庆听命!”谢珩袖中取出一块玉牌,直接甩给了李庆,后者接住一看,面色忽变,“你、你是……” 众人面露不解,李副将一向脾气大,对王太守都是十分看不上眼的,此刻却对一个少年如此另眼相待,着实令人奇怪。 谢珩冷声道:“点兵!” “末将领命!” 五十多岁的老将军欣喜若狂,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正当年少时热血沸腾,站在城墙上点为数不多的士兵。 有人说:“长宁城只有九千多人的兵力,大金可是十万,李大人,你莫不是疯了?” 谢珩远眺江面,嗓音暗沉,“很快就没有十万了。” 众人惶惶难安,低声念叨着“怎么可能,这大金的铁骑还能自己没了?” “李副将,现在太守大人死了,您可就是这长宁城唯一做主的人,可不能糊涂啊!” 温酒顺着少年的视线朝江面看去,茫茫的水雾之中,有火光乍现,初看时还以为是幻觉,然而,片刻之间的功夫,火光不断的绵延,连成了一片火海,不断有人跳入江水中,惊慌求救声从遥远的江面传到了众人耳中。 “那是……” “大金铁骑渡江的船起火了……” “这江面上的船怎么会起火?” 众人喃喃,再看眼前面带寒意的少年不由得越发的敬畏,这人哪是一时意气难平,分明是早有准备要让大金铁骑偿命! 连成一片的船只被火海淹没,数不清的大金铁骑被烧死,烈马嘶鸣响彻长空场景之惨烈,看的城墙上众人仓皇失色。 “大金贼人侵我国土已遭天谴,长宁城众将士何在?” 谢珩身后火光漫天,衬得少年眉眼绝艳。 底下众人再没有一个有退缩之心,异口同声道:“末将在!” 谢珩嗓音清冽,“随我杀尽大金贼人!” “杀!杀!杀!” 士兵一改萎靡之色,纷纷热血满腔,看着城墙上的少年目光如见神明。 谢珩提剑与温酒擦肩而过,把她紧紧握在手里的匕首拿了扔入江中,沉声说:“好好护着自己,再不济,还有我护着你。这样的事,再有下次……” “没有下次了。” 温酒抬眸望着他,低低的喊了声:“长兄。” 谢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很快又移开,带着九千多人朝江岸包抄而去…… 温酒想:从长平郡被血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谢珩不可能只做那个风流洒脱的谢家长公子,他终究会成为战场上的王者,成为大宴的战神。 第29章 大金主帅逃了! 江面上火光连天,滚滚的浓烟飘过长宁城,温酒站在城楼上看少年乘舟而去,士兵们声势浩荡,没入大雾之中。 杀伐声四起,城楼上没了看守的官兵,美人们跑向站在城下的父母,“快跑!长宁城肯定守不住的!” “大金的铁骑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淆在一起,众人仓皇逃离,只剩温酒独自留在城楼上,风吹起她墨色的长发,一袭红衣飞扬越发的显得面容清艳。 她走上最高处,在猎猎寒风里击响战鼓,“宁为故土忠烈魂,不做他乡媚骨奴!” 少女嗓音朗朗,放佛直击人心。 城下逃窜的百姓们不由得面露羞愧之色,不再仓皇逃窜,一片人潮静止下来,有青年高声道:“纨绔公子都能带兵和大金铁骑厮杀,柔弱女子也能孤身站在危处击鼓助威,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贪生怕死?” 众人纷纷抄家伙拿刀加入抵御大金铁骑的行列中,不断登上船只朝赶去血战中,积弱多年的大宴王朝,似乎在这一天,忽然再度崛起. 战鼓声声震耳欲聋,传过江面,血厮火光中,大金铁骑在船只上站立不稳,大半的人都撑不到靠岸,葬身滚滚江水之中。 江岸对面。 谢珩带着人拦在必经的渡口,把仓皇逃命的大金骑兵如数斩杀。从清晨到日落,晚霞漫天之际,鲜血染红了长宁江,场面之震撼,今天参与抵抗金兵的百姓们在数十年后提起,仍旧热血沸腾。 探子飞奔来报:“大金主帅逃了!” 火色连天的江面上,有一艘小船脱离了火海,正朝远处的小渡口靠岸,烟雾太过浓重看不清上头是些什么人,估摸着有十几二十人的样子,身后几百人趴在浮木上拼命的朝岸边游着。 一众士兵擦拳磨掌跃跃欲试,“谢公子!追不追?” 大金铁骑一路从安阳城屠杀百里之地,势如破竹一般攻到长宁城,这一日东风作美,一场火烧得大金十万人只剩下少数残兵,众人在性命垂危之际奋起反杀,见了大金的人就杀,已然是杀红了眼。 谢珩收剑回鞘,“追!” 一声令下,分派众人从小道包抄到过去,谢珩飞身跃上小舟,以最快的速度朝那艘小船追去。 隔着百余丈江面上。 “快!再快!” 完颜烈一脚踹开了划船的士兵,自己上手拼命的划动船桨,身后的士兵惊慌失措的喊道:“有人追上来了!” 江面上一叶扁舟速度极快的朝这边驶来,少年一身的杀伐之气,即便隔着数十丈之远,众人都忍不住后背发凉。 “你们去拦住他!” 完颜凌云尖叫:“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快去拦住他!若是本公主和皇兄有任何的闪失,你们全家都要陪葬!” 数百大金铁骑在冰冷的江水中挣扎着,听到完颜凌云这话,不由得拼命的朝谢珩游去,一帮人强行打翻了小舟,少年身形一转衣袂飞扬,在水面轻轻一点,瞬间又靠近了十几丈。 完颜烈怒吼了一声:“杀了此人,封大将军!” 数百双手在江水中扑腾着,少数几个懂水性的直接跃出了水面,朝谢珩袭来。 少年一脚便将对方踩进江水里,一直踩着十几人的脑袋跃上了小船,一剑刺入完颜烈的胸口,不屑道:“聒噪!” 对方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头栽进了江里。 “捞上来!” 谢珩头也不回的吩咐随后赶来的青衣卫,剑光一晃,直指完颜凌云,“完颜峪在哪?” 完颜凌云骇然的几乎站不住,面上却强撑着大金公主的最后一丝傲气,“本公主不知道!” 谢珩抬手就在完颜凌云脸上划了一剑,转眼间,完颜凌云脸上皮肉翻卷,满脸的血污,“我……我真的不知……父王他让我们往这边走,他自己却不知去向了……” 大金王上完颜峪亲自率兵攻打大晏,原本是抱着一统天下的豪情壮志,谁知道十万铁骑完全都折损在长宁江,连这几个随行的儿女都遭了秧。 完颜凌云经不住疼痛,直接晕了过去。 谢珩也不管她,沉吟片刻道:“去南边的芦苇荡!” 另一边的芦苇荡里。 谢玹手中长剑挟制着大金王上完颜峪,十几个亲卫被他逼得步步后退。 完颜峪脸色发青:“谢玹!本王自认待你不薄,还想过要将爱女凌云许配给你!在大金,你想要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何必要为赵阳那个昏君卖命! “把玉玺交出来!” 谢玹面色清冷,对完颜峪所说的话毫不动心. “给你可以,先把剑放下。” 谢玹纹丝不动。 完颜峪道:“本王要是死了,你这辈子绝不可能再见到玉玺。” 第30章 玉佩的主人竟然是他! 同一时刻,一道银光飞驰而来,正入完颜峪心口,鲜血迸溅在谢玹蓝色的锦袍上,完颜峪手中的长剑堪堪碰到了谢玹颈部,还没来得及用力,就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谢玹颈部的血不断溢出,他显然已经站立不稳,抬眸看着带人赶到的谢珩,眼中却满是释然。 谢珩扶住了他,“谢玹!” “谢珩!” 谢玹拽住了少年的衣袍,“温酒和小五呢?” 谢珩垂眸:“温酒还在。” 谢玹失血越来越多,面色越发苍白,近乎喃喃自语一般说:“我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小五……” 逝者已矣。 谢珩怒道:“你他娘的敢死,老子绝不会给你收尸!” “长兄……” 谢玹有些虚弱的笑了笑,总是心思深沉的少年一身的血,连眼睛都是红的,“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 谢珩撕下衣袍给他包扎脖子上的伤口,怒极反笑:“三弟真是谦虚了,能让大金十万大军全部折损在长宁江,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 “听起来不太像好话……” 四周一片嘈杂,一众青衣卫将剩下的大金逃兵斩杀殆尽,谢玹说的声音有些轻,谢珩却刚好听了个清楚,“想听好话,行!等你伤好了娶个媳妇儿,让她成天哄着你。” 两兄弟从未这样说过话,身后是兵荒马乱满地残尸,血腥气充斥着四周。 谢玹没有挑破,谢珩是如何让长宁城那些送金银财宝的船只,变成火源撞上大金国的连环船。 正如谢珩也没有问,谢玹是用什么办法博取完颜峪的信任。 他们是仅存的谢家子弟,从今后,亦是风雨同舟的手足至亲。 …… 大晏三十七年秋,大金王上完颜峪率十万铁骑屠杀大晏十三万百姓,直逼长宁城之际,被一谢氏少年斩杀,大金十万铁骑全数命丧长宁江,无一人生还,满朝哗然,两国邦交陷入僵持之中。 长平郡,谢府。 血洗过后,谢家上下三百余口尸体堆积如山,缺胳膊断腿肢体分离的的比比皆是,谢老夫人带着小六小七从紫阳山回来,看到这样一幕,直接就昏死过去。 谢玹还在养伤。 原本府中随处可见的小厮侍女在那场血洗中如数折损,一应丧事全是温酒和谢珩在亲自操办,不过两三天,便清瘦了一圈。 好在此次长宁之战,长宁城的百姓都对谢家长公子感恩戴德,自发的来谢府帮忙。 “少夫人,还是没有找到五公子……” 出去搜寻谢琦尸身的众人再一次空手而归,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几十人都不知所措的站着。 “辛苦各位了,先用晚饭吧。” 温酒一一谢过,垂眸去了灵堂,经过了谢琦原来的院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才过了三天,这院里的药香都已经散了,血腥味也被清理,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只是环境越发的清幽雅致,仿佛那个温和清朗的少年只是得了上天垂爱乘风而去。 温酒摩挲着手里那块玉佩进了灵堂,跪在了谢琦的灵位前。 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 温酒想着,即便谢琦的身体不能和她白头到老,她也是要守他到最后一刻的。 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温酒那块玉佩放在谢琦的灵位前,低声说“五公子,我当初进谢府是有别的念头……原先拥有这块玉佩的贼人占了我的身子,害我一生,我不杀他,实在是难解心头之恨……” 谢琦是个极其善良的人,若是知道她有这样狠毒的心思,只怕当初就不会让她留在谢府。 这些话,温酒都没机会和他说过。 此刻灵堂空荡荡,白烛火光微晃。 温酒不断地的回想着谢琦的面容,心中越发坚定,“五公子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尽快找到那恶人,亲手杀了他!” 寒风穿堂而过,呼啸作响。 温酒一袭缟素,墨发如瀑布,她看着谢琦的灵位说:“你既然说不会嫌弃我,那我温酒便是你谢琦的妻子,以后我守着你,我……” “阿酒。”谢珩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寒风吹得白衣飘扬,越发显得少年眉眼如画。 温酒抬眸,唤了声:“长兄。” 这几天,他们是谢府的顶梁柱,操办着所有的事宜,不曾开口和对方说过什么话,却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在,才觉得世上尚有一丝慰藉。 她拿起了灵位前的玉佩递给谢珩,“长兄可知这块玉佩是谁的?” 这谢府里的人大多都死在了被大金血洗的那天,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又该找谁报仇? 谢珩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抬眸看着她,说道:“是我的。” “什么?” 温酒闻言,面上血色尽失,无比愕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第31章 谢珩,我要杀了你! 谢珩有些诧异她的反应,还没来得及说话,温酒忽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发红的眼睛迸发出无比的恨意—— “你说什么?” “阿酒。” 谢珩被她撞得整个人都抵在廊柱上,不由得正色问道:“你怎么了?” 温酒几乎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咬牙切齿的问道:“这块玉佩……是你的?” 她这段时日竟然还因为有了谢珩这样一个兄长而感到庆幸,这分明就是害她至深之人! “这玉佩是我的……” 谢珩意识到了她的变化不由得微微皱眉,话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的被温酒推倒在地。 温酒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身抽出灵堂前的长剑,一剑劈向眼前面色忽变的少年,“谢珩!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害我!” 前世她那么努力的想要摆脱不是清白之身的阴影,却一次次被人打落泥潭。 她恨孟乘云的自私,厌恶赵帆所谓的深情。 最放不下的却是那场纠缠了她十几年的噩梦! 这段时间以来,温酒一直在谢府中暗探这块玉佩的主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谢珩…… 谢珩也不会闪躲,站定之后,直接空手接住了她的剑锋固定在原地,“温酒,你冷静一些!我何时害过你?” “你问我何时?你这玉佩是什么时候落在我手上的,难道你会不清楚!” 温酒眸色发红,拼命把长剑往前一送,欲夺他的性命。 谢珩皱眉,强行折断了剑身,拂袖扫开剑锋落在十几步外,鲜血从他虎口处不断的冒出,落在白衣的衣角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可少年却恍然未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没有丝毫的闪躲。 “这玉佩我已经遗失了很久,至于……是怎么到你手上的,我真的不知。” 温酒闻言,呆愣了片刻。 谢珩凝眸,问道:“温酒,你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温酒不语,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手中半截剑身脱手而出,“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怎么会是这样……” 她跌坐在地,像个茫然无措的孩童一般看着谢琦的灵位。 她想哭,却只有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喉咙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放佛失声的哑巴一般。 在长平郡,谢家长公子若是招招手,自有美貌少女排着队要嫁他,根本无需冒着被人唾骂的风险做这种毁人清白的事。 前世定北王看上的女人即便是明抢,也没有暗地里起过龌龊心思。 谢珩根本没有必要骗她。 正因为温酒清楚这一点,才更绝望,这茫茫人世,没了她的父亲阿娘,也没了谢琦,连她恨的人都可能已经死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这偌大的灵堂里,只有谢珩看见她从愤怒拔剑到茫然落泪,好像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她留恋的。 “温酒……” 谢珩连着不曾歇息,嗓音已经暗哑的厉害,他尽可能的温声唤她。 一身镐素的少女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完全没有反应。 “阿酒。” 谢珩伸手握住了温酒的手腕,紧紧的,他十几岁便是江安十三城有名的风流公子,见过美人垂泪无数次,一掷千金买美人一笑的事不知干过什多少次。 可只有温酒一哭,他方才知晓什么叫做束手无策。 在千军万马前尚且应对自若的少年,此刻竟不知要如何去安抚她。 “是谁欺你?” 谢珩嗓音低沉,“我杀了他!” 温酒抬起一双泪眸看着眼前的少年,“谢珩!” “我在。” 谢珩低声应道。 温酒唇色苍白,把那块玉佩狠狠摔裂在地,“我报不了仇……我再也报不了仇了……” 这次屠城已经把所有的线索都斩断,即便那恶人没死,以后也无法辨认。 她意识到这一点,在连日的打击下,近乎绝望。 谢珩从不知一个女子悲伤时竟会如此令人心疼,他安静的守着她,听着她一声声的,几乎自言自语一般的说:“我好恨啊!” “我对不起五公子……” “我不配……” 谢琦曾嘱咐过她“失身之事”决不能再和别人提起,温酒精神几乎崩溃,却谨记那少年同她说过的话。 谢珩没有追问,他伸手拥住了温酒,“阿酒,别怕。” 他从未觉得语言这般苍白无力过。 哪怕每一个字都反复琢磨,却怎么也表达不出万分之一。 他说:“即便小五不在了,你也依旧是我谢家的少夫人。” 他说:“以后我会护着你。不论世道如何,只要谢珩不死,定保你平安喜乐。” 温酒趴在他肩头,哽咽着喊了声,“长兄。” 瞬间泪湿白衣。 她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她可以孤独终老,却再也无法像对谢琦那样,毫无保留的对别人说出那件事。 这个拥抱无情爱。 前路漫漫,只因为还有这样一个可以携手同行的人,似乎就能在绝境中见到一丝光亮,支撑着继续活下去。 …… 头七过后,谢府三百余口的尸身一同下葬。 一场秋雨连着下了好几天,天气寒凉的如同入了冬。 谢玹还在养伤,老夫人又卧病在床,六小姐谢紫姝和七公子谢子安这对龙凤胎才八岁,跪在蒲团上哭伤了嗓子,便只有谢珩和温酒披麻戴孝在灵堂守夜,向前来吊唁的人还礼。 偌大个谢府,只有他们两还站得住,给逝者铺好去时路。 萧瑟的寒风穿堂而过,把白帆吹得飞飞扬扬,越发显得周遭一片死寂。 小厮快步走入灵堂,低声道:“长公子,少夫人。时辰到了,该出殡了。” 谢珩面无表情,应了声“好”,转身吩咐侍女,“去请老夫人。” 片刻后。 两名侍女扶着老夫人到了灵堂。 温酒同老夫人问安,嗓音却沙哑的厉害,“祖母,墓地都已经安排妥当,可以……送葬了。” 谢老夫人没说话,她病了许多日步履蹒跚的一一看过棺木中的尸身,不过几步已经是老泪纵横,双手扶着棺木才勉强站稳。 “祖母,还有孙儿在。” 谢珩上前扶住了老夫人,短短几日之间,少年身上那股子风流纨绔之气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老成。 温酒偶尔会觉得有些陌生,好像自己从未真正的认识过这个人。 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她,谢珩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她红着眼,声音却十分坚定,“祖母,温酒也会替五公子侍奉您终老。” “孙儿亦是。” 谢玹一身白衣清寒冷冽,朝众人走来,同谢珩温酒站成一排,齐齐向老夫人屈膝,“请祖母保重身体。” 谢家也曾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现如今,老四出门在外尚不知情形如何,五公子却是连尸体都没了下落,就只剩下这五个还好好的。 “好孩子……” 老夫人闭着眼点了点头,“有你们在,谢家就在!放心……祖母还撑得住,来人!” “封棺!下葬……” 哀乐声起,棺材一口接着一口的抬出大门,一路撒着纸钱上路。 两个八岁小儿哭的惨惨戚戚,老夫人忍不住抬袖抹了抹眼泪。 温酒在谢家的祖坟边上立了温家众人的衣冠冢,大金血洗之时,那边起了火,一连片的茅草屋全部烧尽了,连尸骨都寻不见,未免以后祭拜都找不到地方。 棺材刚入了土,还未来得及祭拜,大批的官兵忽然包围了众人,当先的那人似乎是个将军,径直对谢珩道:“杀害长宁太守,擅自领兵之人可是你?” 第32章 长兄,把剑给我 来人三十多岁,穿上一身玄甲也掩不住一身的萎靡之色,温酒一眼就看出,这是当朝贵妃的哥哥,刚刚封了安乐侯的曹高朗。 本来也不是什么力求上进之人,又被美人声色掏空了身体,上一世他一直在帝京混着日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跑到了长平郡来? 温酒不断的思索这其中的关联。 却听谢珩面不改色的反问道:“是又如何?” 曹高朗却一下子拔剑怒指谢珩,吩咐随行的官兵,“来人,给本侯把这贼人拿下!” 话声落下,却无人敢动。 少年那日血染长宁江的嗜血之姿尚在众人心里未曾淡去,更何况,谢珩护着他们的时候,帝京那些大人物还不知道在忙着什么,哪有人会管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 曹高朗难以置信的扫了众人一圈,“此人擅自杀害朝廷命官,夺权领兵!还杀了大金王上,破坏两国邦交……” 曹高朗越说愈发怒气冲天,提剑便朝谢珩砍去,“无知小儿,你可知你给大晏招来了多少麻烦!” 谢珩迎面就是一脚,曹高朗连人带剑都被他踹出去数步,整个人跌坐在地。 少年拂去袍角上的尘土,散不去满身的暴戾之色,“说的还不如狗叫,你再叫一声试试?” “我乃当朝安乐侯!” 曹高朗活了三十几年第一次被人当面爆踹,震惊之余,怒火涌上心头,“押你进京候审乃是皇上的旨意,你敢抗旨,满门抄斩!” 谢珩直接就从旁边的侍从手中抽出一柄长剑,眸色辰辰朝曹高朗走去,众人面色骇然,这少年一动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剑下去,那劳什么侯爷焉有命在? “公子!” 刚刚赶到的李庆连忙上前拦住,“谢公子!这可是安乐侯啊!不能杀……” 曹高朗这才相信这少年是个真正的暴戾之徒,他才不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提剑一砍,便叫你人头落地。 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好在有李庆在前面拦着,曹高朗这勉强站了起来,人却不敢再往谢珩面前站了,站在好几个随从中间,喊道:“放下剑,速速随本侯回帝京,否则…… 谢珩冷笑道:“去便去,你躲什么?” 众人鸦雀无声。 曹高朗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声音都有些哆嗦,“你……你离本侯远一点,你们!把他送上囚车。” 谢珩一身白衣,面如寒霜一般径直朝对方走去,他不言不语,众人却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谢家祖坟前,安静的只剩下少年沉稳的脚步声。 “长兄。” 温酒伸手拉住了谢珩的广袖,触感微凉,她看着他,眼睛全是红色的血丝,“他不能死在这。” 谢珩看了她片刻,不语。 “长兄,把剑给我吧。” 温酒的声音一如往常,没有丝毫的变化。 谢珩没有动作,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入目一片素白,唯有她是倾城色。 温酒的手微抬接过他手中长剑,拿在手里有些重,她转身走向曹高朗,抬眸,“安乐侯是吧?” “本侯就是安乐侯,你待如何?” 曹高朗刚在谢珩那里吃了亏,此刻看见这少女不由得心头突突。 对方刚应了声,温酒狠狠的把长剑掷向了曹高朗,后者仓皇往后退了一步,剑锋刚好陷入他旁边的土里。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少女的举动。 曹高朗腿软的险些给跪下。 这谢家的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却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拿剑,是想吓死个人还是怎么的? 素白的簪花从温酒发间飘落,她站在那里截然不动,“温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这一剑自然是刺不准的,可我长兄截杀大金十万铁骑,救下的人少说也有数万。安乐侯若是敢在进京途中为难于他,温酒就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有人给侯爷来上致命一剑。” “你敢威胁本侯!” 曹高朗面色黑如锅底。 温酒反问道:“是又如何?” 曹高朗哑口无言,众人更是悄然无声。 谢珩转身同老夫人道:“孙儿先去帝京一趟,家中一切事宜都有三弟和温酒打理,自是不用多问,只有祖母康健长挂于心,万望祖母多多珍重。” “你……你啊。” 谢老夫人握着他的手不愿意放开,眼眶湿润,却还是殷切的交代道:“帝京不比长平郡,也不比江安十三城,你要小心,切记,小心啊。” 谢珩点头,转身离去,走到温酒身边时,脚步微顿,“好好照顾祖母。” 温酒垂眸说:“好。” 在谢珩抬脚离去前,她悄然拉住了他的衣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等我。” 谢珩不由得回眸看她。 “长兄……” 温酒有很多话想要提醒他,此时的帝京情形必然已经十分混乱,她不知道自己记忆中的那些信息是否还有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那些密辛之事。 他会不会信还得另说,若是问起她从何处得知,温酒更是无从解释。 她只是拉着他的袖子,一双水眸异常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救人没错,杀大金贼人也没错。长兄,你只需要坚信自己所做之事是对的,那些人便奈何你不得。” 谢珩的眼眸里渐渐的聚起星星点点的光华,他微微点头。 温酒神情肃穆道:“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世道公理!” 即便没有,她也要为谢珩争一争是非对错! “阿酒。” 谢珩轻声唤她,眼中有万千星华流转,“你先放开为兄的袖子吧。” 温酒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你拽的这么紧……很紧张吧。” 谢珩声音压得很低,只够他们两人能听见,“你怕了就躲,伤心了便哭。我谢家的姑娘,不必这样佯装强大。” 被温酒强压在最深处的心思被拆穿,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她慢慢的放开了他的袖子,下一刻,手里却被少年塞进一块玉牌。 温酒微微有些诧异,谢珩已经从她身侧走过,白色的发带拂过她的眼角,少年低哑的嗓音顺着风声传入她耳中—— “我去帝京讨一笔旧债。” 第33章 你是不是想自己脱身 谢珩去帝京的当天,谢老夫人便病倒了。 府里一下子没了那么多人,本来就变得空荡荡,再少了主心骨,越发显得一片凄清。 温酒从厨房里煎了汤药送到谢老夫人屋里,刚好看见谢紫姝和谢子安趴在桌上低低抽泣着。 “张叔。” 温酒吩咐管家,“先带六小姐和七公子却歇息,厨房刚熬了粥,吃了都早些睡吧。” 现在府里只剩下谢老夫人带到紫阳山那几个人,偌大一个府邸都要靠他们打理,有些事温酒便自己做了。 “阿酒姐姐……” 谢紫姝跑过来抱住了温酒的手臂问道:“长兄……他去哪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小姑娘哭的眼睛肿如核桃。 温酒看的心有不忍,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柔声安抚,“长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等他办完了事就会回来接你的。长兄最疼六妹的,他还和我说,要带六妹去帝京看舞长龙,赏牡丹呢。” 谢紫姝抬手抹了抹眼睛,无比肯定的说:“对,长兄最疼我了。长兄不会骗我的!” “那你还哭!” 谢子安吸了吸鼻子,“长兄说了,没用的人才会哭鼻子!” 小姑娘回头狠狠的瞪他,眼睛却是红肿一片,毫无威慑力。 “有仇就要报,如果现在报不了,那要快些长大,总有一天是能报的!” 谢子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伸手拉小姑娘,“走!” 这一双龙凤胎从小便是谢家众人捧在手中的珍宝,生的粉雕玉琢灵动十足,往常别说是哭的眼睛红肿,即便是掉颗眼泪,谢老夫人也要心疼得不得了。 如今温酒看他们,却是比一般人家的孩童要懂事的多。 “张叔,你跟去看着些。” 温酒提醒了一声,张管家应了声“是”,连忙去了。 “祖母,先用药吧。” 温酒把汤药送到了床前。 谢老夫人闭着眼,没有什么反应。 温酒低声说:“长兄去了帝京,结果如何尚未可知,祖母若是一直病着,又让长兄怎么放得下心?” 谢老夫人睁眼看着她,看了许久,轻叹了一口气,扶着床沿要坐起来,温酒连忙扶了一把,将汤碗递了过去。 老夫人一口气喝完了,哑着声音道:“这些年,他在江安十三城可劲儿的折腾,谢家的长公子纨绔风流,也就是说着热闹,真闹了事,那些人看在谢府这百年的名头,也给几分薄面,可帝京那地方和长平郡完全……” 老妇人眼眸里满是忧愁,后面的话不用说,温酒也知道,历朝历代以来,所有的大事都起源于帝京那些人物的翻云覆雨手。 “入了帝京,那便是真正的天子脚下,千重枷锁,万道蛛网,不管你多厉害的人物,一不小心就要命丧此间……” 谢老夫人低声说:“阿酒,我真怕……怕等不到珩儿回来了。” “不会的,祖母。” 温酒很清楚帝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前世在其中浮沉十几年,最后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她却相信谢珩。 “长兄亲手截杀大金国主,对咱们大晏来说是大好事,如今这形势,便就是瞬息万变,若是祖母能保重身体……” 温酒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谢老夫人问她:“你的意思是?” 温酒说:“我去一趟帝京,帮长兄做些事。” “这怎么行?” 谢老夫人不赞同的皱眉,“你一个小姑娘,只怕连这长平郡都没出去过,帝京离这里千里迢迢……” “区区千里路,温酒没什么可怕的。至于帝京那边,自然会有人会帮长兄。” 温酒话声还未落。 院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小厮惊声道:“老夫人!少夫人快……跑……” 最后一个字停顿在喉间,刀光划过,鲜血溅在窗纸上。 温酒转身去看,谢老夫人惊坐而起,连忙拦住了她,“别去……阿酒,不能去,你快从侧门走,别管我了……” 她还没动,行凶者已经一脚把门踹开。 暮色里烛光微晃,来人一身黑衣蒙面,刀口染血,一步步朝她们逼近着。 温酒转身,抽出了墙上的长剑,握在手里沉的几乎抬不起手,她没有丝毫的停顿,在对方朝她走来的时候,狠狠的砍、挑、刺,招式毫无技巧可言,却胜在完全 不顾自己的生死。 黑衣人被她强行压制了两招之后,一剑挑飞了她手中的剑,正在此刻,李庆翻窗而入,接住了那柄长剑,径直刺入黑衣人的心口。 温酒往后退了数步扶着椅子才站稳,黑衣人已经怦然倒地,片刻之间,院外已经站满了官兵。 “对不住,是李某来迟了一步。” 李庆满是歉意的说:“公子走前曾将谢府众人托付于李某,没曾想,那些人下手这么快……” 谢老夫人从榻上起身,感激道:“谢过李将军。” 李庆又说了几句宽慰谢老夫人的话,大概就是长宁太守和安阳城这边的任命还没下来,暂时都由他接管这一应事物,“为以防万一,两位还是带着家人先出去避避风头吧。” “李将军说的有理。” 谢玹跨门而入,“祖母还是带小六小七先出去避避,府里有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李庆和谢老夫人都不由得皱眉,谢玹这少年原本也就说是看着沉默寡言,如今却是过于阴狠了些。 温酒跟着劝了几句,“今日长兄刚去帝京,就有人对谢府的人下手,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三哥所言确实可行。” 让老夫人带着两个小的出去避一阵,谢玹坐镇谢府应对那些明枪暗箭,以这人心思深沉的做派,说不定还能让谢珩在帝京那边的局面好些。 谢老夫人却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李将军说。” 温酒和谢玹相视了一眼,敛眸退了出去。 院里血腥气弥漫,温酒走到死不瞑目的小厮身旁,伸手帮他合上了双眼,尸体渐渐的已经凉透。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府里忙碌着,这样鲜活年轻的生命,在那些人上人眼中,不过是在权力棋局中不值一提的蝼蚁。 谢玹站在她身后,嗓音寒凉:“温酒,你是不是想自己脱身?” 温酒回头,面露不解。 “你方才劝祖母的时候没有提过自己。” 谢玹的声音很生硬,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满是冷色,“你没说是要留在府里,还是跟着她们一起走。温酒,你是不是觉得没和五弟拜过堂,便不算是谢家人,你想走,是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温酒的错觉,此刻的谢玹眼里竟有些无措。他想要留住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开口就把她推得更远,毫无她认识的那位谢首辅半分心机城府。 温酒这才想起来。 此刻的谢玹,也仅仅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她看着他,眸色如星,“我去一趟帝京,若能保住长兄的性命,谢府也就保住了。” 第34章 不妨看看谁先死 十日后,帝京城外三十里,茶酒摊。 清晨大雾,寒风瑟瑟,路边随便支起的一个小摊,一共只有两张桌子,被打的行动困难的安乐侯和几个下属挤一张,眉眼如诗如画的白衣少年独自占了一张,酒菜摆上桌,他吃的坦然,四周围了大一片的官兵,他丝毫没有放在眼中。 比大爷还大爷! 曹高朗的几个下属纷纷不平道:“侯爷,就由着他这样猖狂?” “他让我们日夜兼程往帝京赶,我们就连口气都没得歇!”长平郡到帝京那可是近一个月的路程啊! “他守孝要吃素,凭什么不让我们吃肉?这都、我们这都整整十天没见过荤腥了啊!侯爷!” 下属们怨声载道。 曹高朗面色铁青,却说不出话。 不然还能怎么样?敢动手,这位爷抬手一剑就往你心口捅,难不成还跟谢珩比狠? 这可是刚刚截杀了大金十万铁骑的小阎王啊! 曹高朗这一路也不是没想过用阴的,可谢珩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每一次都能避过不说,转头给他一顿暴揍。 安乐侯在帝京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厉害角色没见过? 偏偏就被这个还未加冠的少年压得死死的。 有下属低声劝道:“等进了帝京就是谢珩的死期,侯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得了一时,才能显赫一世啊……” 曹高朗刚要开口,隔壁桌的少年嗤笑了一声,满是嘲讽之色。 顿时,数十人雅雀无声。 曹高朗怒而拍桌,“谢珩!本侯看你是个将死之人这一路上才不与你计较!等进了帝京,看你还怎么猖狂!” “那不妨看看谁先死。” 谢珩微微勾唇,眼中满是不屑。 “你……” 曹高朗被他气的一口气卡在喉间,不上不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险些岔气。 底下一帮人都不敢在这时候插话,谢珩动手,他还认人! 不管谁惹了他不高兴,气全出在安乐侯身上,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揍。 揍完了,这少年还似笑非笑的问你;“继续?” 这连着十来日下来。 他们都努力当自己是个哑巴,帮不了安乐侯什么,就努力让他少挨揍吧。 曹高朗更惨,明明是去押解犯人进京,结果搞得跟个被流放三千里的死囚犯一样,身上全是伤。 众人手忙脚乱给曹高朗顺气的功夫,谢珩已经上了一旁的囚车,大爷似得一坐:“还不快走?” 众人呆若木鸡:“……” 谢珩从长平郡一路纵马到帝京,少年体力好,基本上的时间都是他在前面飞驰,安乐侯一行人在后面死命的跟上,这囚车就没用上过。结果马上要进帝京城,他他他…… 自己上去了??? 曹高朗呆愣片刻后,几乎跳脚,“锁上!把囚车给本侯爷锁上!” 安乐侯的随从抖抖索索的靠近囚车,好半天也不敢动手。 谢珩斜倚囚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随从手一抖,上锁的时候好几次都没锁上,好半天才退开,已经是满脑门的冷汗。 曹高朗恨得牙痒,翻身上马狠狠的抽了一马鞭,“进城!” 于此同时。 一辆灰布马车从远处疾驰而至,快撞上了才放慢速度,渐渐的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和囚车并行车。 马车上的人掀起车帘,朝少年这边看了一眼。 满身戾气的谢珩也看见了对方,他眸色微动,不由得坐直了些许。 曹高朗和一众随从以为谢珩又要出什么幺蛾子,顿时如临大敌一般戒备着。 然而。 只是微风拂过那车帘,落下之后只有少女清艳的容颜惊鸿一瞥,众人还看不清里头是谁,马儿已经一骑当先,绝尘而去。 谢珩皱眉,轻喝道:“磨蹭什么?” 一众人收回目光,把彻底恶化两国邦交的少年押解进京。 …… 入了冬的帝京城,天气越发的寒凉,大雾逐渐散去,天色也是灰蒙蒙的。 刚散了早朝,一个个愁容满面的大臣们边走,边议论着:“安乐侯那边递了信来,说是这两天就要把那逆贼押解进京了,这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大金兵强马壮,杀了他们十万人,这次岂会善罢甘休?若是杀了他一人,能让大金和大晏休战这还算好,若是又要割让城池,唉……黄口小儿,不知深浅!” 朝堂上已经谈论这件事很多天,大金王上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子哥斩杀,地下那几个儿子都快杀到帝京来了。 朝臣们惶惶不安,皇帝为了这事也是吃不下睡不着,好不容易把这人弄到了帝京,到底要怎么处置,又是一大难题。 “王首辅!” 众人好不容易等到被皇帝留下谈话的王首辅出来,连忙围了上去,“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人要如何处置?” “首辅大人一向最得皇上倚重,这事如何决裁,还请首辅大人多多指点啊!” 大晏积弱已久,这些人和邻国的邦交全靠一让再让,这次和大金起了这样大的冲突,所有人心里全都七上八下的,唯恐一个处理不当,大家的小命都玩完。 已经是花甲之年的老首辅抖了抖衣袖,“等人到了,诸位自然就知道结果如何了。” 众人齐齐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在宫门前拱手告辞。 正在此刻,登闻楼上鼓声乍响。 朝臣中有人面色忽变:“登闻鼓响了?” 自大晏建国以来,凡是敲登闻鼓的冤案全部经由皇帝亲审,必然都是惊天大案。当然,其他小事也没人敢来。 当今圣上登基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首辅王志成听了片刻,苍老的面容忽的一沉。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缟素的少女立于高楼之上,北风疏狂,吹得她墨发飞扬。 那鼓一声高过一声,直达天听。 有人低声问:“到底是何事,这女子竟敢来击登闻鼓?” 身侧的刑部侍郎面色最是难看,不管是什么事,这锅都得背着。 王志成看了那少女片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帝京城,到底还是要乱了。” 第35章 为我长兄谢珩而来 盛兴二十年冬,白衣少女击登闻鼓,百官闻其声而止步。 少顷,宫门大开。 内事尖锐的嗓音一层层从议政殿传到宫门外,“宫门何人击鼓?入宫面圣!” “百官回朝!” 皇帝这是要在议政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办这个案子,这事情定然是小不了。 这鼓声一响,高楼下很快就聚起数百甚至上千的百姓围观,原本这次大金屠城反被谢氏少年全部截杀的事件就已经引起轩然大波,百姓们议论纷纷,猜测着是不是有人要为他出头来了。 文武百官面色微变,匆匆回转宫门,生平头次一天上两次朝,心中惶惶不安之际,不由得多看了白衣少女两眼。 温酒缓步下高楼,每一步走的平缓坚定。 这是她今生第一次入帝京,谢珩这事太大,下面的那些官员根本就兜不住,与其浪费时间在那些人身上,还不如拼一把,直接把这事递到皇帝面前,闹得天下皆知。 是非对错总不能光让那一帮贪生怕死的小人说了算。 底下高官权贵满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充满了审视和探究。 温酒恍若未见一般朝宫门走去。 谢珩说他是来帝京讨债的。 这话说的轻巧,可他前世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伤,才从一个风流少年变成权倾朝野的王爷,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充满了明枪暗箭的荆棘之路。 前世的他和温酒没有什么关系,可今生的谢珩,是她的长兄。 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家人。 即便是刀山火海,温酒也要为他踏平! “你可知道只有惊天大案才能击登闻鼓,若不是,惊扰圣听,便是死罪!” 四十多岁的大理寺卿戴明挡在温酒的面前,面色沉沉,压低声音道:“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温酒抬头看他,眸中满是冷色,“民女不知何处可伸冤,可否请大人引个路?” 这话说的原本没什么毛病,只是当着当朝刑狱的最高掌官的面说就很打脸了。 众人神色各异。 恰巧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良带着两个小太监到了宫门口,径直走到了温流面前,“方才击登闻鼓的可是姑娘?” 温酒拱手行了一礼,“正是。” 她前世长年行走在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虽然面貌看着还是十五岁的少女模样,可行了男子礼,却自有一番不卑不亢的从容风骨。 “皇上亲召,随咱家来进宫面圣,禀明案情。” 王良扫了她一眼,心中已有几分考量。 敢击登闻鼓,敢在这么多高官权贵面前与大理寺卿杠上的姑娘,又怎么会是平庸之辈?只怕这次,又有不少人要跟着遭殃了。 “诸位大人也快些请吧,皇上还等着呢。” 众人还在琢磨着套话,王良拂尘一扫,“咱家先走一步。” 这人半点话风也没露,就带着温酒入了宫。 一路无话。 温酒对大晏皇宫并不陌生,前世的她来过很多次,亦是宫宴上的常客,却从来没有进入议政殿。 那些人说,只有男子才能上议政殿参政。 所以无论她有多少钱,为大晏付出了多少,仍旧没有资格出现在议政殿上,这一世她不再是围着孟乘云打转的蠢人,却因为谢珩站到了这里。 简直比戏折子写的传奇更离谱。 “姑娘,就到这里吧。有何冤情,咱家替你……” 王良带她到了议政殿前,刚一回头要和她说话,就愣住了。 温酒在白玉阶前屈膝而跪,北风吹得衣袖飘摇,双手呈状纸过头顶,“民女温氏阿酒,自长平郡谢府而来,为我长兄谢珩为安阳城十三万百姓,问陛下一声,是护我大晏百姓有错?还是杀侵我国土的敌人有错?” 连日来的赶路让她的声音变得沙哑,音量却高出常人许多。 风声疏狂,少女的声音阵阵回荡着,传入殿中。 朝臣们闻言纷纷面色骇然,经过她身旁时都不约而同的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上了白玉阶入了议政殿。 这姑娘是不要命了吧? 敢和皇帝这么说话!也不怕有命来没命走! “姑娘啊。” 王良许久才回过神来,“你这也……”他也有些无话可说,接过了她手中的状纸,“咱家替你呈给皇上,你就好自为之吧。” 温酒垂眸:“谢公公。”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温酒如今孑然一身,谢珩也是。 她既然敢在这个时候来帝京,就不怕那些人在暗地里作妖。 只是,这皇宫里的风真的很大啊。 真的很冷。 议政殿里吵成一团,可见谢玹这个未来首辅写的状词功力非凡,短短数百字就能让里面那些人吵翻天。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会为了一件事吵得如同市井愚民。 温酒跪在地上,一身缟素满是尘灰。 她在等。 等他们吵出一个结果。 北风透骨寒凉,没过多久,竟有雪花轻轻飘落。 她抬头,有雪花落在她眉间,化作一点凉意,渗入肌肤。 转眼间,飞雪便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对谢珩来说下的恰是时候,有冤自有飘雪来。 温酒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她身上已经积了一层白雪。 议政殿的门才再次打开,她隔着重重人影,看不见龙椅上的那人是何模样。 只听见王良站在门口高声道:“皇上有旨,召安乐侯!召……谢珩!” 温酒跪的有些摇摇欲坠,却松了一口气。 不是囚犯,也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仅仅只是那个人的名字。 谢珩。 王良站在殿门前不经意的扫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可怜又可叹的神色,只不过转瞬便消失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痴人,又怎么可怜的过来? 一个时辰后。 刚刚回京复命的安乐侯曹高朗一瘸一拐的进宫,与他同行的少年一袭白衣如画,面似白玉精雕琢,满身的戾气却让人望而却步。 内侍通报:“安乐侯到!” “谢珩到!” 温酒想要回头看一眼,整个人身体却已经冻得几乎僵硬。 她听见少年匆匆上前的脚步,也听见了谢珩惊诧到几乎失声的询问:“阿酒?” 第36章 赐我一死! 几乎成了雪人的温酒缓慢的抬头,看了少年一眼,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嘴,“长兄。” 谢珩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伸手将温酒从雪堆里拉了起来,拂去她一身积雪,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帝京城外匆匆一瞥,他得知温酒来了帝京,已是十分愕然。 一转眼,竟然在议政殿前见到了她。 这地方向来吃人不吐骨头,谢珩想象不出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是怀着怎样的心做到这一步的。 他只知道,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温酒跪的双腿麻木,险些一头栽进雪堆里,好在谢珩扶的快,这才勉强站稳。 谢珩脱下外层的大袖衫盖在她身上,嗓音有些沙哑,“平时看你挺聪明,怎么一犯傻就傻成这样。” 这皇宫大内连那些在官场浮沉多年的老狐狸们都要步步小心,偏生她一头撞进来,完全不惜自己的性命。 “方法笨一些没事,只要有用就行。” 温酒拉住了少年的手腕,“祖母和三哥他们还在长平郡等着长兄回去……” 说话间,谢珩忽然握住了温酒的手,她眼眸里水光盈盈,倒映着他此刻的模样,朱瓦飞檐巍峨宫殿都变成了身后零星一角。 少年掌心的温热传到全身冰凉的温酒身上,她微微一顿,回握住谢珩的手,唇边扬起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大晏百姓千千万,总有分得清是非对错的。即便没有他们,也有我在这里。长兄,你不是一个人。” 谢珩看了她许久,应声了一声“好。” 有内侍站在高阶之上喝道:“谢珩!觐见吾皇,为何不跪?” 太监独有的尖锐嗓音在殿前阵阵回荡,谢珩恍若未闻,反倒是不远处的曹高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殿里一片静谧。 谢珩没来之前吵成一团,现在人到了,反倒一个个都端着,谁也不出声。 “不许再跪!” 谢珩眼里满是心疼还掺杂着几分自责拉着温酒站在了屋檐下,身后飞雪如盖,少年声音低低的,“那些人岂你跪一跪就会改变心意的?” 温酒点了点头。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对大晏朝堂的认知远超了一般人,温酒在他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谢家长公子随性风流的影子,渐渐的,和她记忆里那个定北王重叠。 “大胆谢珩!” 高阶上内侍厉声喝道:“觐见吾皇还不跪……” 最后一个“跪”字还没说完,这内侍就被快步走上台阶的谢珩一脚踹飞,重重的撞在殿门上,猛地吐了一口血,顷刻间已经去了半条小命。 一种皇羽卫如临大敌,谢珩却面色如常的,大步走进了议政殿,少年衣袂飞扬,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纷纷回头看他,见少年暴戾如斯,皆是面色骇然。 龙椅上那位一直一言不发,一众人也揣测不出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间静若寒蝉。 只有礼部侍郎张贺板着一张脸站出来,怒喝道:“谢氏小儿!见了吾皇当三跪九叩!” 谢珩冷冷一笑,“三跪九叩能让十三万人死而复生,还是灭了大金?” 张贺哑口无言,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转眼间,谢珩已经越过所有大臣,径直到了玉阶前。 一众皇羽卫拔剑相对,银晃晃的剑影在议政殿中交织成网,“谢珩!你胆敢再上前一步,杀无赦!” 少年缓缓抬眸,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皇上召我入帝京,是想杀我?还是拿我给大金赔罪?继续割城让地,换取一两年的表面太平?” 这个问题在谢珩来之前,众人已经头疼了十多天,吵翻了天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皇上没表态,底下这些大臣们也只能佯装淡定,可谢珩这一问,直接就把所有问题都摆在了明面上。 这事,就更加难办了。 “大胆!” 王良刚站出来,龙椅上的赵毅就摆了摆手,王良连忙示意一众皇羽卫退下,自己也站到了一边。 赵毅扶着龙椅站了起来,他才五十多岁,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大晏江山风雨飘摇,满殿的文臣占了大多数的位置,武将却青黄不接难以为继。 他俯视着底下锋芒毕露的少年,沉声问道:“为何要杀长宁太守?” “该杀。” 谢珩只说了两个字。 赵毅面上喜怒不明:“你杀完颜峪的时候在想什么?” 谢珩在帝王威压下,依旧面不改色:“灭他满国,挫骨扬灰。” 满殿的大臣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北风疏狂吹起少年一身白衣翩翩欲飞,明明是世间难寻的风流色,眉眼间的桀骜却让人望而生畏。 赵毅叹了一口气,坐在了龙椅上,“苍生何辜?百姓何辜啊!” 谢珩道:“可若是连侵占国土都能忍气吞声,忍了这次,下次又要如何?” 满殿鸦雀无声。 他在玉阶前屈膝一跪,“到时列国效仿大金纷纷发兵,大晏万千百姓谁能幸免?皇上不妨现在就赐我一死!” “够了!” 赵毅面色发青:“谢珩暂押大理寺,等查明案情,证实这状词的虚实,再做定夺!” 一众大臣们闻言,顿时慌乱道:“大金那边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如今期限将至,若是再耽搁,恐怕……” “皇上!留下这逆贼,必然会招来更大的祸事啊!” “这逆贼眼中毫无王法,不能留啊!” 一贯争锋相对的朝臣们,在需要保命的时候意见倒是出奇的一致。 “众卿家不必多言!” 赵毅在头疼的扶额,决定却十分坚定,“就按朕方才说的办!” 内侍喊完“退朝”之后,只有王首辅和几个心腹大臣留下继续商议。 这事确实已经迫在眉睫,再拖也拖不了几天,皇帝没有当场做决断,便说明其中还有诸多事宜需要考量。 这便是他们做臣子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一众皇羽军亦步亦趋的押着谢珩出议政殿,退朝的大臣们纷纷绕着这少年走,场面一时间十分可笑。 温酒披着谢珩的大袖衫站在廊下,抬眸看着少年越来越近,中间隔着许多人,她凝视着谢珩,风雪无声,少年眼中无畏无惧。 她却有些心疼。 还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王良便从另一边小跑过来,低声说:“温姑娘请随咱家来,皇上要亲自见你。” 第37章 长得可真像啊 温酒跟着王良去御书房,刚到了殿前,刚好碰到首辅王志成和几个老大臣出来。 几人正眉头紧促的说道:“谢珩必须死!若是他这次杀了长宁太守还能活在这个世上,以后我等岂不是要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出门?” 这世道本就不太平,各处都有所谓的义掀杆而起,占了山头就称王称霸,朝中的武将本来没几个顶用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的任由他们作妖。 可谢珩这个先例一开,那些人还不得更加猖狂,到时帝京这些整天被他们骂狗官的,肯定是第一个遭殃。 众人心里都清楚的很,对谢珩越发的怨念,嘴上却谁也不提,只说:“你我的性命都还是小事!这才半月的功夫,大金那边已经催了三次,没有谢珩的头颅,那些蛮人岂肯善罢甘休?” “王首辅。” 有人低声说:“皇上一向主张合谈,这次不会因为那谢家小子三言两语就……” 王志成清咳了一声,众人抬头看见王良带着温酒过来,顿时个个闭口不言,只有王首辅面上不改的打了声招呼,“王公公。” “今个儿大雪,路滑难行,诸位大人出宫的时候可要小心脚下。” 王良笑着提醒了一句。 众人寒暄了两句,两边人擦肩而过。 温酒抬眸看着前方的宫殿,这帝京城里的路,又何止是下雪天的时候难走? 御书房燃着龙涎香,浓郁的掩盖了所有的味道。 温酒行礼,道了声:“参见皇上。” 赵毅坐在御案后,大约是刚刚几个大臣提议的都不和他的意,一身的帝王威仪正盛,“你觉得谢珩不该死,那谁该死?议政殿上的文武百官,都说谢珩必须死,温氏,你给朕一个不杀谢珩的理由。” 温酒道:“我长兄杀完颜峪为的是保境安民,大金的铁骑屠杀大晏十三万百姓,这样的血债,难道不该让他们用同等的鲜血来偿还?” 赵毅拍案而起,:“妇人之见!若他没有二心,为何要杀了长宁太守自己领兵?” “卖国求荣的狗贼,不杀难道留着过年吗?” 温酒猛地,眸中满是坚定执着,“我长兄只是做了每一个有骨气的大晏子民都会做的事,他是英雄!谁都能死,可他必须活着!” 赵毅怒火攻心,猛地咳嗽起来,整张脸都变得煞白。 旁边王良连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皇上,皇上息怒!要保重龙体啊!皇上……” 温酒有些诧异,她记得前世这时候赵毅已经是重病缠身,几个皇子争权夺位斗的不可开交,大金正是趁着大晏这次内乱才发兵攻打…… 可这一世赵帆都已经带着玉玺跑到长平郡去了,血洗再次发生,赵毅却还能坐在议政殿里商议国事。 温酒方才刚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现在发现,赵毅的病可能只是用药强行压制着。 皇帝这会儿已经咳得说不出话,目光却已经落在温酒身上,神色越发的晦暗不明。 王良一边给赵毅顺气,一边道:“来人,把温姑娘请出去!” 两个小内侍刚进门,赵毅强撑着轻喝了一声,“滚出去!” 此刻便连王良都是面色如土,连忙让人退出去。 赵毅咳嗦着朝温酒走了过来,脚步有些不稳,眸色也十分浑浊,他看了她许久,忽的问道:“你姓温?” 这话问的突然,而且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温酒强压下心中的诧异,淡淡道:“回皇上,民女姓温名酒。” “你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 赵毅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必须要在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答案。 温酒闻言眼眶微红,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家中父母幼弟和夫君全部死于大金铁骑之手,尸骨无存。” 赵毅微愣。 温酒却拜倒在地,“陛下,民女不懂什么家国天下,我只知道杀了自己人去取悦敌人的结果必然是自取灭亡。我愿替谢珩一死,只求他能活着,护我大晏一方平安。” 御书房里悄然无声。 赵毅就站在温酒面前,久久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酒的双腿跪的几乎失去知觉,眼前一双苍老的手忽然把她扶了起来,吩咐外面的小内侍,“送温姑娘出宫。” 温酒抬头看着她,“陛下!” 赵毅摆了摆手。 饶是温酒早就知道赵毅这个皇帝生性多疑且善变,此刻也反应不过来,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内侍过来把她领出了御书房。 赵毅扶着御案又连着咳了许久,好不容易在缓过一口气来,却轻声呢喃道:“长得可真像啊。” 一旁的王良面色微变。 赵毅忽的转头看着王良,“你还记得,她走了多久吗?” 王良神色有些僵硬,硬挤出一抹笑,“奴才老了,记性也有些不太好,不知道皇上说的是……” 面前的帝王已经有十几年没提起过那个人,这些年后宫的娘娘从来没少,皇子公主也不少,王良几乎以为皇上早就忘了那个人。 “你这老滑头。” 赵毅望着温酒远去的背影,像是陷入了某个回忆里,“她去西楚和亲的时候,也不过温酒这般年纪…… 王良没有接话,脑海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位帝王心口的朱砂痣。 温姑娘,的确和那人很像。 …… 温酒出宫的路上一直想不明白。 都说君心难测,可赵毅这次对她也太宽容了一些。 如果赵毅勃然大怒要处置她,这事还好办一些。 击登闻鼓之人若是被下狱了,谢珩这事只会闹得更大,到时满城风雨,即便是朝堂上这些人跳的再厉害,也压不住众怒。 可温酒怎么也没有想到赵毅就这么轻易的放了她。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难道这是那些大臣们给赵毅出的新主意? 眼看就要出了宫门,温酒的思绪还凌乱着,前面却忽然有内侍拦住了她的去路。 温酒抬眸,内侍低头往一旁退去,身着明黄色四爪蟒袍的青年男子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姑娘想救谢珩?” 第38章这块青玉是谢珩的 对问她这话的,是当朝的太子爷赵丰。 赵毅元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年幼的时候便受封太子位,又生了一副儒雅亲和的好皮相,在人前一贯是做好人的那个。 前世赵毅驾崩之后,是谢珩帮着赵丰力压众皇子登上了帝位,虽说后来闹得不甚太平,最起码一开始的时候走的是同一条路。 只是温酒不清楚谢珩是不是这个时候就已经站到了赵丰这边,如今是非常时期,她一个行差走错,都会让谢珩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帝王天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都是让人防不胜防,避也无处可避。 温酒行了一礼,嗓音喑哑的反问道:“若是太子殿下的兄弟蒙冤受屈,殿下救是不救?” 赵丰微愣,随机笑道:“自然是要救的。本宫听闻长宁之战后,对谢公子的风采甚为敬仰,所以这次……” 这话刚说到一半,便被不远处那边出声打断了,“皇兄敬仰谢公子?本王怎么记得数日前,皇兄在父皇面前说的是:谢珩擅夺兵权,激化两国邦交,当诛九族呢?” 声落,瑞王赵智便到了眼前。 内侍们问了声安便齐齐低头不语,在这种时候,把自己当成聋子哑巴才能活的长久些。 赵丰面色有一瞬间的僵化,不过很久恢复成了儒雅亲和的模样,“四皇弟这话从何说起?当初在父皇面前说要处置谢公子的提议,可是你先提的。本宫不过一时受人蒙蔽。” 赵智皮笑肉不笑。 这兄弟两暗里不和已久,朝中大臣们也已经心照不宣的分派站队,如今老皇帝身体越发的不好,赵丰和赵智的争斗也渐渐的摆到了明面上。 温酒沉声不语,她在雪地里跪的太久,风又这样大,吹得纤瘦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脸色也越发的苍白。 赵家兄弟正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的功夫,不远处头发花白的老人刚好经过,温酒眸色微动,忽然往前倒去,袖中的青玉掉入积雪里。 赵丰和赵智齐齐伸手来扶,前者快了一步,扶着她关切道:“温姑娘,风雪催人,先到本宫的别院歇脚如何?” 赵智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拂了拂袖间的雪花,“本王正好出宫,顺带捎温姑娘一程即可,何必皇兄再让人跑一趟。温姑娘,你说是不是?”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温酒身上。 她自认没有令人神魂颠倒的好容色,这些久居上位的人不过就是想着借着她,拉拢如今还关押在大理寺的谢珩。 大晏文臣满朝堂,却无可以安境保民的良将,不知道在这方面吃了邻国多少亏。 原就是百万人中求一将,皇帝没有当场杀谢珩,而是把人收押在了大理寺。这样的人若是不死,得到军权就只是时间和机会的问题,底下的皇子们自然就坐不住了。 “谢两位殿下好意,温酒有孝有身,不便叨扰。” 温酒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 赵智和赵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温酒弯腰去捡雪里的那块青玉,头发花白的老人却先她一步把那块玉捡了起来,摩挲在手里看了她许久,眸色复杂。 “老郡公。” 赵丰率先开口,温声道:“雪地路滑,怎的这么急着出宫?” “进宫赏了会儿梅花,忽然想起来今天梨园里唱《山河霁》,老夫得赶回去听戏。”老郡公笑呵呵把手里那块青玉递给温酒,“方才好像听到两位殿下说要送这姑娘出宫,要不,老夫捎她一段?” 赵丰和赵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温酒颔首,“那就麻烦郡公大人了。” “呵呵,不麻烦不麻烦,顺路而已。” 老郡公和他们寒暄了两句,直接带温酒出了宫。 一路风雪催人。 温酒把谢珩给她的那块青玉握在手里,瑟瑟寒冬里,掌心竟不知觉出了汗。 她跟着老郡公上了马车,车帘一放,外间的风声瞬间就去了大半。 老郡公往车厢里一坐,笑呵呵的面容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你到底是谁?” “这块青玉是谢珩的。” 温酒呈上那块青玉,“今日刚被收押大理寺的谢珩,老郡公若是想知道什么,只能请您亲自去问了。” 她不知道这块青玉到底代表什么,只是能让谢珩一直带在身上,且不能带进帝京出现在别人眼前的,必然不是寻常之物。 前世的老郡公吴洪武去世后能让谢珩着缟素以儿孙礼送葬的人,这整个帝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 温酒在赌,赌吴洪武会帮谢珩。 “小丫头毛都还没长齐,心眼倒是不少。” 徐洪武轻叹了一声,“这玉你给他收好了,可千万别像今天一样乱扔,那两个小的不知道是什么,上头那个可是清楚的很。” 温酒也不争辩,乖顺道:“温酒谨记。” “方才你没应太子爷也没应瑞王,便说明你是个聪明人。” 徐洪武看了她许久,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可在这帝京里里求存,光是聪明还远远不够。” 温酒道:“人活一世,原就不是容易的事。” 徐洪武道:“你这丫头倒是通透。” 温酒不语,死过一回还不通透,那就真的白白经过那么一场人世浮沉了。 “老夫从不插手朝堂里的事,别的忙帮不了什么,收留你几天,倒是不难。” 徐洪武说:“至于谢珩的事,老夫闲散多年,插不上手了。”语气颇是无奈。 老郡公多年不和皇家人走动了,今日进宫说是赏梅,说白了还是冲着谢珩的事去的,能说都已经说了,结果明显不太理想。 温酒也不和他客气,直接说:“我想去大理寺见谢珩一面。” 徐洪武不由得问道:“你刚击了登闻鼓,就要去大理寺?” 谢珩不是个省心的,娶个媳妇也这么能闹腾!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出宫的时候就听说赵毅那边急召了太医,估计都是这姑娘闹得,这要是换成他,他也吃不消啊。 温酒道:“大理寺的人心都黑,我担心长兄……” 第39章只能见这一面了 “心再黑也没用。” 徐洪武打断她,“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会吃亏的人,这回进了大理寺,还不知道谁更倒霉些。” 温酒微顿,“我是担心他在大理寺待不惯,一个不耐烦再把大理寺卿给砍了……” 徐洪武:“……” 两人想到那少年的行事作风,一时无言。 谢珩杀大金王上和长宁太守的时候可是一点也没手软,区区一个大理寺卿,戴明还是那般招人厌的狗脾气,一剑砍了也着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徐洪武思忖再三,又说:“那还是得早点把他弄出来。” 温酒点头。 一块青玉环佩,就能让大隐隐于朝的永兴郡公如此相待,看来谢珩身上的秘密,远远要比她知道的要多。 那少年来帝京讨的那笔旧债,到底是向谁讨? …… 永兴郡公府。 老郡公年近七十,膝下原本有一个女儿,已经去世很多年,府里小厮仆人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个人。 郡公府邸紧挨着梨园,每日听戏喝茶,别的事儿也不过问,他也乐得清闲。 温酒在客房住下,刚用过晚饭,她便换了身男装从郡公府的侧门出去。 没走几步,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回头去看,却又是什么都没有。 温酒没有再回头去看,径直走到梨园门口,没入要去看戏的人群里,没曾想又遇到了老郡公。 “老夫还说怎么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了。” 徐洪武看见她到时挺高兴,“进去听两出?” 下了一整天的雪,积雪已经很厚,一般人都不太出门,这梨园前面倒是人头攒动,街对面的那些茶馆酒肆也是,全部都是满座的,隐约还能听到里头传出来的声音。 这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不等温酒琢磨出什么,徐洪武已经率先往前走去,“走吧,这出《山河霁》可是场场座无虚席。” 温酒跟了进去,在雅间里坐定,整个戏园里挤满了看客,何止是座无虚席,简直是站都没地方站。 戏早已经开场,正唱到“君不见烽烟万里皆血染,金戈铁马踏山河……” 这是出新戏,讲的是少年将军保家卫国反被奸臣所害,结果敌国大军压境把整个皇朝都颠覆,见到男人就杀,看到美貌的姑娘就抢,整出戏都十分的惨惨戚戚。 台上的戏子们唱的悲切,底下的看客们纷纷抹眼睛,大概是因为感同身受,台下谢幕之后,席间还没有多少人起身离席。 也不知是谁骂了一声,“把能保家卫国的人都杀了,谁还会帮你守江山?愚蠢至极!” 众人的声音稀稀落落的响起,“若是不杀那少年将军,又怎么会落到国破家亡的下场!” “如今押在大理寺的那少年据说才十八岁!那些王侯公子十八岁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成天的就知道压榨百姓,再这样下去,我们大晏只怕也要和这戏里的……” 温酒听着底下那些人说话,手轻轻的在桌面点着,“郡公大人,这出新戏是什么时候出的?” 徐洪武刚好在暗地里抬袖擦眼角,听到温酒忽然同他说话,动作微僵,面上却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随口道:“也就十来天前开始的。” 十来天前! 很好。 她就说谢珩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十来天前,他人还在长平郡,这出折子戏却已经在帝京唱响。只怕那些茶馆酒肆里说的正热闹的,也是长宁那事改编后的故事。 不管是他自己想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帮他,十八岁的谢珩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机城府,温酒只能自愧不如。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只觉得五脏六腑烫的不是滋味。 徐洪武慢悠悠的说:“天子一怒,伏尸百里。万民之怒,又当如何?” 能如何?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也不是好坐的,原本这些年就各处暴乱不断,称王称霸的比比皆是。 若是谢珩这事处理不当,造成群情激奋,有心之人掀竿起义,这大晏还能不能继续姓赵,还真说不准。 温酒只知道,这个少年,果然得罪不起。 “行了,这戏也听完了。” 徐洪武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这大理寺你还去不去?” “去。” 温酒不假思索道。 徐洪武悠悠的看了她一眼,“当真要去?”老郡公特别想说其实她去了大理寺也不能做什么,又不能把人抢出来。 温酒想了想,“夜里寒气重,他衣衫单薄……” “行行行。” 徐洪武连忙打断道:“老夫我丧偶多年,着实想不到这些。” 他说完,叫了随从上来给温酒带路,“要去赶紧去,在事情没有了结之前,大约也只能见这一面了。” 温酒朝老郡公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 到大理寺已经是夜半时分,守卫明显要比白天松散许多,周围安静的近乎阴森。 温酒披着黑色斗篷,帽子盖住了半张脸,老郡公的随从帮忙打点那些守卫,她一路默不作声。 “走吧。” 牢头收起银子来得心应手,带着温酒就往里走,还不往说道:“原本关押在这的人是怎么都不能见的,可老郡公交代的事,我提着脑袋也得给他办好。” 温酒道了声谢,穿过阴暗的走道,牢房里的烛光微弱,到处都弥漫着血腥气,眼角余光瞥见那些刑具上满是干涸后的血迹。 她眉头微跳,不由自主得加快了脚步。 转了三四个弯,温酒才在最右边的那间牢房前停了下来,少年靠在墙角里小憩,一身白衣血迹斑斑,早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她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眼眶不由自主的酸涩,袖下的五指紧握着,想唤他一声,却忽然哑口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牢头去打开门锁,金属撞击的声音打破这一地的静默。 少年忽然的睁眼,满身戾气,“还来找死?” 牢头面色发白,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 说完,人便匆匆离开。 温酒解下黑色斗篷,走进牢房,一身积雪徐徐落下。 谢珩看清来人,眸色微变…… 第40章抱一抱举高高 少年一身戾气转眼间便散尽了,却而代之的是些许无措,温酒缓慢的蹲下身,伸手掀开谢珩带血的衣衫。 “阿酒!” 谢珩握住了温酒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力道有些失控,温酒疼的眉头轻皱,少年猛地放开,连忙解释道:“这血不是我的。” 温酒:“……” 她慢慢的站起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退开一步。 您厉害的很! 在大理寺的监狱里还能弄一身别人的血在自己衣衫上! “你怎么进来的?” 谢珩眸色有些微妙。 这里可是大理寺! 一声不吭就去击登闻鼓已是惊人之举,刚从宫里出来没多久,转眼就进了大理寺。 一般女子哪有这样的胆量? 谢公子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想来当然就有办法进来。” 温酒的语气很淡,只是声音难以控制的有些轻颤,“我倒想问问长兄,什么时候愿意出去?” 她早知道这少年心思深沉,不同于常人,却怎么没想到这人居然连自己的性命都放在这赌局里。 也不怕形势忽然失控,把小命搭在这里! “等时机成熟……也不会太久,就这几天的事了。” 谢珩刚要开口,一看温酒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太寻常,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鼻尖,低低的唤了声“阿酒”。 温酒抬眸看他,面上有些恼怒,也有些无奈。 谢珩说:“帝京和长平郡不同,很多地方是你不能去的。”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同她说那些权力争斗之间的事,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跋涉千里来帮他做这些事,哪知道那些人的心肠有多狠毒。 谢珩只是眸色认真的看着她说:“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护着你。阿酒,你不必担心我……” 温酒开口打断他,“我不担心你。我只是担心祖母的病情会因为长兄而加重。” 谢珩有这样的心机手段,哪轮得到她帮什么忙。 这小姑娘是生气了啊。 谢珩连忙道:“有你和三弟在,祖母怎么会……” “如今眼看着就不好了。” 温酒再次打断他,几乎是面无表情的说:“长兄尽管继续在这待着,外头闹翻了天,也闹不到这,着实是个清静的好地方,还真是翻遍整个帝景城也找不到第二个。” 谢珩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 还真生气了。 这温姑娘看着好脾气的很,怎么生起气来这样难说话。 谢公子哄那些青楼歌姬、浪荡美人倒是很有经验。 这未过门的弟妹,又不能砸银子又不能说情场上那些风流话,这可如何是好? 谢珩头疼。 温酒已经把手上那件披风扔给了他,转身就走。 她想到外头那些动静就来气,就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结果人家正主早就成竹在胸,把什么都给算计好了。 最可恨的,还是这少年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那她做的那些,在谢珩眼中,岂不就是一场笑话? 谢珩接住了那件披风,顺手一甩,缠在了温酒腰间,往后一拉,便将她整个人都拉了回来。 少年靠在墙角,伸手一揽,抱住猝不及防就倒下来的小姑娘,轻轻往上一抛,又连忙接住,“阿酒乖啊,长兄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若是有什么考虑不周地方,你也要多多担待啊。” 温酒睁大了一双水眸,整个人都是震惊的,自她有记忆以来,从来都没有被男子……举高高过。 担待什么? 谢珩这是在哄三岁小孩吗? 还不等温酒缓过神来,少年微微皱眉,低声道:“太瘦了。” 温酒本来就很瘦,经过长平郡血洗之后,又一心全都扑在那些麻烦事上,与跟她同样身高的女子相比,确实是身无二两肉。 温酒刚要开口说话,便看见谢珩一脸担忧道说:“你再这样下去,为兄也很是担心啊。” 她差点一脚就踹过去了。 可谢珩还抱着她,轻轻举着,高出了他半个头,完全是抱小孩的那种姿势,全然没有半点旖旎暧昧可言。 这是温酒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俯视这个少年。 她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里,总有姑娘爱慕他爱慕的死去活来,那些人说天下十分风流色,谢家双壁占九分。 那时候的温酒总是不屑,可她如今再看这少年,方才发觉谢珩这样的人,何须在战场上拼命厮杀,明明谈笑间便已是催城夺命。 “阿酒?” 谢珩见她发呆,不由得扬了扬眉。 小姑娘好像不生气了,就是有点呆呆的。 果然这小姑娘都和小七妹差不多,再生气抱一抱举高高都能哄好。 下一刻,温酒却忽然伸手,猛地推开他,瞬间就离他两三步远,结果扯到了膝盖上的伤口,顿时就倒吸了一口气。 她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伤到哪了?” 谢珩皱眉,“别动,我看看。” 少年伸手查看她膝盖上的伤势,指尖刚刚碰到她的罗裙,忽的又收了回来,有些无措的摸了摸后颈。 差点又上手了! 他娘的,这是姑娘!还是未过门的弟妹,不能随便上手! “没事,死不了。” 温酒敛眸,语气极淡的说:“也就只是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一两个时辰,最严重也不过就是落下点腿疾,比不得长兄……” “不用比,这个真不用比。” 谢珩头疼,还是没哄好啊。 难道是因为举的不够高?要不再来一次? 他刚一伸手,温酒似有所感一般,忽然看了过来,一时间四目相对。 谢珩愣是没好意思继续这个动作,憋了半响,忽的说:“我其实也不太好。” 温酒抬眸:“嗯?” 他声音极低的说:“离开长平郡之后日夜赶路,我都半个月没洗澡了……” 温酒微愣,莫名的有些想笑。 谢珩好像有那么一点摸到她的小性子了。 他微皱着眉头,苦恼道:“这鬼地方的伙食完全不是人吃的……饿啊!” 任他步步为营,一双手翻云覆雨,却怎么也算不到这些小事,到底还存了几分少年心性。 温酒刚要把藏在袖子里的糕点递过去,却忽的被谢珩搂住,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都被少年塞到了木床底下。 “别出声。” 谢珩盘坐在木床边上,恢复成闭目养神的姿势。 温酒趴在一片漆黑的床底,只能看见少年染血的衣角,她压低了呼吸,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第41章我从未想过要扬名立万 牢房的锁再次打开,来人进了牢房,走到谢珩面前便开口道:“本王可以救你出去,但你必须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温酒趴在床底下,忍不住扶额。 来的是赵智,皇帝的儿子不少,但是能花这么大功夫来见谢珩,还开门见山就说这种话,也就只有这位瑞王爷了。 谢珩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话快说。” 赵智被他弄得愣了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少年被人从长平郡带到帝京,因为这样的大事进了一次议政殿,也同去鬼门关前面转了一圈没什么区别。 可这人蹲在牢狱里,愣是从容淡定的很,反倒让外面那些为了此事争论不休的大臣们都成了笑话。 牢狱里安静的有些过分。 过了片刻。 赵智又走近了两步,温酒看见男子黑色长靴近在眼前,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杀长宁太守,已是死罪,截杀大金王上让大晏陷入绝境,更是当诛九族!你可知外面那些人会怎么处置你?谢珩,本王是念在你尚年少,无知者无罪才想救你一命!” 谢珩冷笑道:“完颜峪要是没死,你确定自己今天还能站在这里?” “谢珩!” 赵智怒极反笑,“你有野心,想要权势,世间哪个男儿不想要这些?我们大晏立朝近三百年,一直都是列国之中国土最广,人口最多的大国,做什么要仰人鼻息才苟且偷生?大晏缺的是拥有雄心壮志的君主,和将帅之才。谢珩,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谢珩不语。 温酒忍不住腹诽:你大半夜的来找谢珩说这种话,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更加野心勃勃? 那位太子爷今天抢先一步拦住了她,这位瑞王爷转眼就能打开大理寺监狱的门,亲自来拉拢谢珩。 老皇帝的这几个儿子,没一个是吃素的。 可惜,都太沉不住气。 温酒在陈旧的床底下窝着,赵智忽的弯腰,吓得她猛地往里瑟缩,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在底下浑身僵硬,几乎静止了。 赵智面露狐疑之色。 谢珩轻笑道:“王爷大概是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吧,床底下多的是蛇虫鼠蚁,就你方才站的地方,不久前还蹲着一只硕鼠来着。” 赵智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还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谢珩,父皇若是想放你,在议政殿上就放了,可他如今还押着你,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谢珩微微勾唇,“有话不妨直说。” “来帮本王。” 赵智张开双手,颇有居高临下的姿态,“你想要扬名立万,本王想要一统江山,那些人给不了你的,本王都可以给你。” “不巧,我从未想过要扬名立万。” 谢珩完全不给面子。 赵智道:“谢珩,你只有一次机会。” 谢珩扬手枕着头,微微往后一仰,姿态随意,“请便。” 赵智顿时就黑了脸,话都已经说到这种份上,说是推心置腹也不为过,可这少年却丝毫不为所动。 正要开口怒斥,外头的狱卒匆匆赶来,“王爷,有人朝这边来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最好想清楚!” 赵智拂袖而去。 总算是走了。 温酒轻轻松了一口气,一想到瑞王的为人,她又觉得有些心口发闷。 赵智和太子不同,这人母族势力大,且生性暴躁,平时因为老皇帝时常让言官们盯着的缘故,把性子压了不少,可骨子里还是最受不了别人驳他面子。 今天谢珩此举,无疑是把赵智得罪了个彻底。 在朝中有大半党羽的瑞王爷不会救他不说,只怕还会加快要了他的性命。 她抬手敲了三下床板,想从床底爬出去。 “还有人。” 谢珩压却伸手把她脑袋有摁了回来,低声道:“继续在底下待着吧。” 声落,开门锁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走近之后,便有一个大食盒放在了桌子上,五六个酒菜摆上桌,似乎还热了一壶酒。 四周顿时就是一片酒香弥漫。 紧跟着,赵丰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此处简陋寒冷,委屈谢公子了。” 这位太子爷的开场白倒是比瑞王爷要客气含蓄的多。 一看就是经常做这种收买人心的事,明显就是有经验的人。 谢珩不咸不淡的说:“是委屈了点。” 赵丰微顿,这原本就是句客气话,可这少年似乎半点不知寒暄,他面上保持着温和的笑,“谢公子再委屈几日,等本宫禀明父皇,为你洗去冤屈,再为你摆宴洗尘。” 谢珩没说话。 等他? 那岂不是和等死没区别? 赵丰说着,在谢珩身侧坐了下来,床板顿时往下压了压,这牢房的破木板本来就又旧又薄,温酒在底下待着顿时就感受了来人的重量,脸直接就被压在地面上,喊又不能喊,只能强忍着,险些去了半条命。 谢珩挑眉,猛地站了起来,赵丰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起身,“谢公子这是?” 随行的侍从刚要去检查那张木板床,谢珩却直接在桌边坐下,眼角余光扫过床底缩成一团的温姑娘,面不改色的说了句,“刚好饿了。” 赵丰挥挥手让随从退出去,窝在床底的温酒有惊无险的又躲过了一次。 后背已经是满是冷汗。 这探监果然不是容易的事。 尤其是给谢珩探监,这才多长时间,皇帝的这几个儿子是要轮流都来一遍吗? 明明温酒只是见谢珩一面,现在反倒搞得像是怕被抓奸一般躲在暗处,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 赵丰说:“本宫来的匆忙,都是些寻常东西。谢公子如有需要,尽管让人转达本宫。” 谢珩倒了一杯酒,微微勾唇道:“条件呢?” 赵丰依旧面容儒雅,“只是举手之劳,谢公子何必说这样的话?” “那好。” 谢珩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嘴角勾起一抹冷弧:“谢某如今一心求死,请殿下在议政殿上多废两句唇舌,让谢某死得快些,可好?” 第42章让我直接死在这里 赵丰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凝固。 温酒在底下什么都看不见,都感觉到因为谢珩一句话而让周围陷入死寂的凉意。 可惜赵丰还没还来得及说什么,守在牢房外的随从忽然急匆匆进来,“殿下快走!” 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来不及说,就直接把赵丰带走了,谢珩坐在桌边自斟自饮。 除了这牢房实在太过寒碜之外,这少年衣带风流,没有半分身处牢狱的窘迫。 白衣染血,反而多了几分妖异之美。 温酒窝在那里只能看到谢珩的下半身,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刚要抬手敲床板。 就看见少年把酒杯轻轻嗑在桌面上的声音,温酒顿时就缩在那里不动了。 这大理寺的牢狱实在是热闹得很,这一晚上,光是来看谢珩的就不知道有多少波。 温酒趴在地面上,满身的寒气,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不远处有几个狱卒惊呼了一声,直接就被倒地不起,温酒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形,还未来得及动作,就听见谢珩低声道:“安分待着!” 温酒屏住了鼻息。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想想而已…… “谢公子!” 来人喘着粗气,一剑就劈开了门锁,一跃而入,十分的气愤填膺,“罗某都听说了,老皇帝和那帮大臣都贪生怕死,这次定是要拿谢公子向那些大金的贼人示好,以求短暂的平安。我们一帮兄弟实在是看不下去,特来救谢公子出去!” 来的还不止一个,话说的差不多,身后一帮黑衣人也都朝这边聚了过来,“外面那些人都解决了。” “这就是谢公子?大哥,我们快些出去,万一被换班的安歇守卫发现就麻烦了!” 一众人急的火烧眉毛一般。 唯独谢珩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众人连忙道:“谢公子!快随我们出去吧!” 谢珩不紧不慢道:“多谢各位的好意,谢家上有老下有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谢某没想过要逃。” “不逃便是一个死字!当年衡国公满门被杀,难道还不足以说明老皇帝的冷血残酷吗?谢公子你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可为那个狗皇帝守江山,不值啊!” 带头的见状顿时急了,越发的满面怒容,旁边一帮兄弟也是气愤填膺,一口一个狗皇帝骂的此起彼伏。 谢珩还是原来的姿势没动,渐渐的变得面无表情,“诸位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谢某没什么可说的。” “你!你简直不识好歹!” 一众黑衣人简直要怒骂。 带头的那人忽然拉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头发花白的双鬓,“我乃衡国公旧部,国公府满门被灭之时,我恰好远行在外才逃过一劫,衡国公一族为大晏守了近百年的江山,有不世之功,都被灭了满门。你留在这里,又岂会有活命的机会!” 谢珩眸色微冷,“照你这么说,我还真应该趁着这个时机逃之夭夭。” “是啊谢公子!快走吧!” 温酒差点跳起来让谢珩不要信。 这些人有问题! 虽然听起来一个个都满腔忠义的样子,可是这大理寺的牢狱闯得未免也太容易了。 谢珩刚进帝京,这些人当晚就来劫狱,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然而,还不等温酒出声。 谢珩已经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的长剑夺下,对准了黑衣人的命门,余下的一众黑衣人条件反射一般对他执剑相向。 “看来,你们救不了我,就打算让我直接死在这里啊。” 谢珩用剑尖指着带头人的心口,逼着他一步步往牢狱外退去。 对方面上血色尽失,强撑着说道:“谢珩!你要干什么?我和兄弟们是好心来救……你……” 话还未说完。 少年已经将他一箭穿心,鲜血顺着剑身缓慢的落在地上。 “谢珩……你……” 带头人倒地不起,说话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谢珩抽出了长剑,把剑身的血迹,慢慢擦在了对方的衣衫上,冷冷一笑,“区区走狗也敢说自己是衡国公旧部?” 后边一众黑衣人见状齐齐朝他攻了上来,分明上一刻还说要救他出狱,转眼间出手便是取他性命,招式狠厉。 谢珩不着痕迹的瞥了那张木板床一眼。 这破玩意终于有了些用处。 至少温酒看不见他杀人。 他闭目,飞身一转,一剑横杀数人,血色四溅,有不少都溅到他脸上,血迹斑驳的白衣更是加重了一层血色,新旧交叠,越发的妖异。 几个不怕死的往前冲,转眼就命丧剑下,谢珩连眼都没睁,只剩下三四人且战且退的撤出了牢房。 谢珩也不管他们,直接就走回桌边坐下斟了一杯酒,这一地的私尸体仿佛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忽然牢房外四人齐齐把手中剑掷向了他,谢珩一脚踩在长板凳一脚,整个长板凳都竖了起来,那几把剑齐齐嵌入,他一脚踢飞出去,正在几个人身上,砸飞了两个,剩下的也被随后赶到的守卫一刀结果。 牢狱的守卫差不多已经完全换了一波,众人看着一地鲜血犹热的尸体,和神态自若坐在桌边饮酒的少年,皆是面色骇然。 这小阎王的名头还真不是喊着玩的。 自从谢珩进了这,尸体是一波一波的清出去,守卫们每次进来都是胆战心惊的,戴大人原本是要亲自提审的,结果第一次就被误伤,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众人也不敢说什么,默不作声的把地上的尸体清了出去,谁也不敢抬头,仿佛多看这少年一眼都会折寿。 也不知道外头这些人到底忙碌了多久。 温酒闻着这一地的血腥味,从几欲作呕到昏昏欲睡,才感觉外头那些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趴在地上整个人都冻的伸不开四肢,想敲床板,手都抬不高,刚伸起来些许,就被少年温热的掌心握住。 温酒长睫微颤,谢珩长臂一捞,直接把她整个人都从床底拉了出来…… 第43章狗贼死不足惜! 温酒出来的时候一身灰尘,发间也沾满了蜘蛛网,压抑呼吸时间太久,她一出来咳了好几声才逐渐缓过劲来。 谢珩伸手拂去她发间的尘灰,温酒却眸色如墨的看着他,久久凝固。 少年的动作微顿,余光瞥见自己袖间的血迹,连忙收回了手,声音比原来又低了几分,“我早就说了,这些血不是我的。” 还挺委屈。 温酒抿了抿唇,“第几次了?” “没数。在这还算好,一般的进不来。” 谢珩没同她提那些在路上的,怕她担心,随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动动手的事。” “谢珩!” 温酒蹙眉,不由得怒气上涌。 “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谢珩无奈的坐下,一身的血迹,全身上下没个能入目的地方,少年摊了摊手,“你方才在底下待着也挺难受的,要不先坐会儿,我把那些人仔细的数一数,再说给你听?” “不用了。” 温酒不知道他这时候怎么还笑的出来。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着急,可是人死如灯灭,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感受过神识消散前那灭顶般的痛苦,不希望身边重要的人也经历那样的绝望。 她把护在袖间的那些吃食放到木板床上,“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长兄保重。” “阿酒!” 谢珩想要伸手拉她,刚一碰触到她指尖,又猛地收了回去。 少年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路上小心些。” 温酒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珩看着她,微微的扯了扯嘴角,“回去吧。” 她的目光落在他满是血迹的衣衫上,眉头不由得又皱了皱,还未开口说两句话,方才带她进来的那个牢头便过来了,“还好还好,姑娘,你快出来!” 温酒转身离去。 谢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声道:“小姑娘家家的,脾气还挺大。” 他低头,打开温酒留下的那包吃食,酱香的牛肉,还是温热的,他包好了握在手里。 还挺暖的。 眼角余光瞥见满是血迹的衣裳。 谢珩皱眉,也不知道温酒刚看到他这副模样的时候,吓成了什么样,若是换成了小七和寻常的姑娘,只怕一开始就在他面前哭的死去活来了。 她倒好,气得快炸了。 他卷了卷袖子,怎么都遮不住一身的血色,不由得往旁边一甩,懒得管它。 这辈子再也不穿白色的衣衫了,忒藏不住事! 瞧把他家温姑娘吓得,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亏她还有力气生气,谢珩都怕她一个受不住,直接倒这了。 …… 又过了三天。 谢珩一案悬而未决,温酒白天的时候就在郡公府里,一到暮色四沉,便将帝京之中骨气尚存的那些人员名单列出来。 这些人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是能在这样纷乱的朝堂局势中站住阵脚的,都不是寻常角色,要是谢珩能提早联络一下这些人,总归是能帮上些忙的。 温酒生气归生气,可要做的地方一点也没少做。 便到那些茶馆酒肆里,充当说书先生把长宁江那些事编成了故事说成了传奇。 又有那出《山河霁》火遍帝京,一时间,谢家少年截杀大金十万铁骑,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事儿便是天下皆知的事。 等到衙门那些人出来叫停,不许再唱这出映射当朝事件的戏时,市井坊间已经谈论的纷纷扬扬。 这边茶馆刚被官兵清了场,所有的看官都被强行驱散,茶馆掌柜的直接就躲到了柜台底下,温酒从一边的小门溜了出去。 就听见前头一大帮人风风火火的朝同一个方面蜂拥而去。 熙熙囔囔间,温酒听见有人道:“长平郡那边来了证人,说是那个被杀的长宁太守有通敌叛国之举,谢公子才动手的!” “长平郡那边可算是来人,这把人一直押着也不是回事啊!” “就看这次顺天府怎么判这案子,要只是杀了大金人,哪怕那是大金王上,那也是为了保护咱们大晏,这算哪门子的罪?” “走!咱们都看看去!” “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有公理了!” 诚然,在权势名利面前,公理从来都是微乎其微的。 温酒跟着那一群人走到顺天府门前,堂上已经开审,围观的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温酒生的不高,好在身形清瘦,不知说了多少声“借过”才挤到了前几排。 堂上跪了几十人,温酒看不见面容,只能看见他们都是一身的镐素,都是刚刚结束了自己的丧事,匆匆赶到帝京来的。 顺天府尹惊堂木一拍,“尔等说前任长宁太守通敌叛国可有证据?” 众人齐声应道:“王家父子大肆敛财抢人,将二十船金银财宝送给大金人,更让上百美人在城楼上迎接大金铁骑入城,我等都是亲眼所见!” 众人异口同声,掷地有声。 不等顺天府尹再问。 堂外众人已经怒骂阵阵,“这样的狗贼死不足惜!” “非押着谢公子不放,有这功夫,怎么不把那姓王的诛九族!” 顺天府尹被吵得头疼欲裂,敲了一记惊堂木,“肃静!”又让衙役们出来压制了一番,历喝道:“再吵下去这案子还审不审了!” 众人仍是议论纷纷,只是声音稍微收敛了一些。 顺天府尹头疼的的问道:“眼见为虚,可有实证!” 围观的众人闻言便要开口大骂,温酒刚要穿过人群,上堂作证,忽的有人推着一个中年妇人入堂,跪在地上。 “此乃前任长宁太守之妻王杨氏,王狗通敌叛国之际,这贼婆便是其助力!” 王夫人一身尘污,完全看不出原来是个珠玉满身的贵妇人,大概是逃难路上被抓住的,一上堂就地雷纵横的喊道:“臣妇冤枉啊!” 你冤枉个头! 温酒面露冷色,若是这人都说自己冤枉,那谢珩在牢狱里待了那么久,岂不是都能六月飞雪了! 温酒抬脚便往前走去,身后却忽然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猝不及防的把她拖出了人群…… 第44章大公主会对你一见钟情 来人的动作,片刻之间就将她带到了角落里。 温酒袖间藏了匕首,想也没想的就朝对方刺去。 “温酒!” 少年忽的开口,嗓音微寒,她有些收不住势,只能强行偏移匕首刺下去的方向,少年也避了避,匕首从他肩头擦过,撞在墙面上,咣当落地。 温酒面露诧异:“三哥?你怎么也到帝京来了?” “迟早都是要来的。” 谢玹弯腰,把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收入袖中。 少年一身素白长衫,在这北风萧瑟的帝景城里,尤其显得清瘦单薄。 温酒每次见他总是本能想要退避三舍,可是这次,身旁在没有别的人,她低声问道:“顺天府里那些人……” “同我一道进的京。” 谢玹也没有要瞒她的意思,言简意赅的说:“所以,你不必去。” 该用到的人,需要唱的戏,他们早已经安排好了人。 温酒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眉心,她早该想到谢家这两兄弟不会坐以待毙。 只不过是因为在他们眼中温酒和老夫人、小紫姝一样,都是需要保护的对象,并不需要冒着生死危险在外奔波。 “我还有事要办。” 谢玹看了她片刻,忽的开口道:“匕首我拿走了,你在郡公府里住着也需诸事小心。” 少年说完转身便走。 这些事都是谢珩要瞒着她的,他可不来背这锅。 “等等。” 温酒在身边喊住他。 谢玹止步,却没回头,倒像是极不情愿再同她说话的模样。 温酒追了两步,走到她面前,“我不知道你们到底都做了什么准备,可还有一个人,我觉得三哥有必要去找一下。” 谢玹回头,“你说的是?” 温酒道:“大公主赵静怡。” 这位大公主是当今皇帝的长女,虽说不是最宠的那个,但是说话向来是管用的。 当然,这位大公主也不是简单角色,嫁了三次,和离了两次,第三次人驸马直接就被抄家灭族了。 别的小公主还在赵毅面前撒娇卖萌求恩宠的时候,这一位已经另建了公主府,平日里买男宠蓄养歌姬,过的日子不知有多舒服。 外界百姓的压力是需要的,那皇宫大内之中,诸位皇子都有自己的目的,反倒是那些公主们在赵毅面前说上两句话,也无需太公正,能戳到皇帝心里那个点,便足够了。 谢玹来之前,差不多已经把帝京的形势了解了一遍。 王公大臣之间的那些事,虽说错综复杂了些,但也不是没有突破点,可温酒说的这个人,他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谢玹思忖片刻,问道:“为何非要我去?” “这个……” 温酒眸色有些纠结,她要怎么和谢珩说,大公主会对你一见钟情,会对你死心塌地,你说什么她都照做? 真要这么说了,谢玹会当她是个傻子吧? 谢玹耐着性子等她许久,温酒这才下定了决心,凑到他耳边说:“大公主她脾气不好,只对长得好看的少年格外客气。” 谢玹没说话,面色微微一沉。 温酒搓了搓手,“你看,我在帝京呆了这么些天,也没能找到一个能入大公主眼的少年,好不容易等到你……反正也走一趟,你就当为了长兄……” 还不等温酒说完,谢玹已经拂袖,转身朝另外一边走去,“走吧。” 风声疏狂,卷起少年素衣翩飞,倒真有几分立马要乘风而去的姿态。 “那个。” 温酒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三哥,公主府在那边。” 走在她面前的少年身形有些僵硬,慢慢的转过身来,眸色微暗,片刻后,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朝温酒指的方向走去。 温酒松了一口气。 谢玹大约是因为从小没怎么出过谢府,总在那一个角落里待着,似乎有些不认路。 她在跟在身后,带他去了永乐坊。 “温酒!” 谢玹看着站在门前招揽客人的小倌人,俊脸黑沉,转身就走。 温酒连忙拉住了他,“三哥,你干什么去!” 这才刚到,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这个永乐坊,是帝京城最大最好的勾栏院,左边的楼里是小倌,右边的楼里都是美人。 这还是白天,没什么人,安静得很。 谢玹看见楼前揽镜自照的小倌,面色难看到难以掩饰,“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永乐坊啊。” 温酒道:“这幢楼里头全是小倌,三哥,你是不是紧张?没事,大公主见过的俊秀少年多了,有耐心的很,不会一见面就对你怎么样的,你只要抓紧时机……” “温酒!” 少年扣住她的手腕,神色近乎咬牙切齿。 她被谢玹搞得有些莫名,不由得问道:“到底怎么了?” 温酒前世做生意的时候,还开过几家,对这种地方自是一点也不陌生,只是没有想到未来的首辅大人反应会这么大。 难不成是因为第一次进这种烟花之地,还是被她强拉来的,觉得没面子? “你这些天……” 谢玹大概是觉得说这种话十分的可耻,憋了半响,才憋出一句,“都是混迹于这种地方?” 温酒之前也给大公主府递拜帖,只是全帝京都知道她这个击登闻鼓的人是个麻烦,大公主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喜欢她这样的麻烦,连帖子都不收,直接就让人闭门谢客。 她没法子,也在永乐坊里挑过几次,只可惜温酒来帝京没带多少银子,那些生的特别好看的小倌都贵,她用不起,便宜的又实在上不得台面。 没曾想天无绝人之路,让她在这遇到了谢玹。 “混迹?” 温酒连忙摇头,“三哥你误会了,想要进大公主府可不是易事,我听闻她这段时间每日午睡之后,都要找永乐坊的乐师过去演奏乐曲,便想混进去。” 谢玹沉声不语。 大概是琢磨她这话是真是假。 温酒却忽然走到了他面前,郑重行了一礼,“这大公主在皇上面前说话的分量举足轻重,我着实找不到比三哥相貌更佳的少年……” 她话还没说完,少年忽的抬手…… 第45章 只是为了谢珩 温酒吓了一跳,后面的那些话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三哥,你就委屈这一回吧。” 反正按照她前世的记忆来看,赵静怡迟早是要看中谢玹的,还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这早见晚见都是见,若是谢玹真能让大公主出面,那谢珩安全脱身的机会便又多了许多。 “温酒。” 谢玹似乎是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又沉沉的喊了她一声。 温酒微微挑眸,“三哥,我在呢。” 谢玹没再说什么,视死如归一般进了永乐坊,温酒忙跟着进去打点好了老鸨那些人。 她做起这种事来一贯得心应手,塞了银子三两句下来,还混了一身随从的衣服,和一帮乐师一起去了大公主府。 …… 大公主府。 温酒上辈子见过的奢华之地数不胜数,可像大公主府这样,到了冬季还是百花盛开的地方,还真是不多见。 丫鬟侍女们端着水果佳肴穿廊而过,温酒低着头,跟着人群的最末端,她花了银子,让换上白色乐师袍的谢玹走在了最前面。 那少年平素和谢珩站在一起也只能说是不逊色,可今个儿发束冠带,身上那股子淡雅清冷便显露无疑,风一吹,衣袂飘飘,颇有些一个拉不住,就要上九天成仙人的架势。 色是真绝色。 也难怪这人日后情路坎坷,想不开去信了道。 穿过重重朱门,终于进了寝殿,外头下着雪,天地万物一片银装素裹,室内却是暖玉生香。 二十多岁的美貌夫人衣衫轻薄,躺在美人榻上,旁边几个相貌清秀的男宠正在一旁捏腿捶背的伺候着,榻边还有一个帮忙剥葡萄的。 十几个乐师和随从进来问了声安,赵静怡头也没抬一次,大丫鬟道:“开始吧。” 其中一人起了调,笙箫琴瑟跟着一并起来,暖阁之中短时一片婉转缠绵之音。 整个帝京城都为了那个大理寺里的少年议论纷纷,唯有这里,犹如世外的极乐净土。 温酒原本还有些担心谢玹,毕竟她也不清楚这少年到底会不会乐器,她原本想的是,三哥长了这样一张脸不能浪费,最好是一上来就直接把赵静怡迷的七荤八素。 那后边的事也就好办了。 可人家头也不抬。 任你是仙人之姿,也排不上用场。 温酒正低头沉思着,软榻上的赵静怡忽的一抬手打翻了男宠捧着的果盘,瓷片碎了一地。 赵静怡不悦道:“每日都是同样的曲子,难不成偌大个帝京城,连个有意思的曲子都找不出来?” 众人齐齐跪地,“公主息怒。” 唯有谢玹站在那一众人之中,越发的显得芝兰玉树,气质过人。 温酒眸色微动,三两步上前 ,拿过了旁边乐师的琵琶,拨弦三两声,而后渐成曲调,一首“十面埋伏”随之而出。 前面的少年洞箫声音如泣如诉,琵琶声如千军万马如室来,两者融合在一起,竟奇迹般的十分合拍。 赵静怡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体,面上的不悦之色逐渐淡去,眸里逐渐染了水光。 她挥了挥手,一众跪在地上的人轻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只剩下温酒谢玹和赵静怡三个人。 温酒低眸,拨弦的手快的只剩下残影,很已经很就没碰过琵琶,错了几个音,都被少年的萧声盖了下去。 指尖飞跃间,金戈铁马近在耳边。 谢玹垂眸,眼角余光瞥见沉浸其中的少女,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这样做,都是为了谢家。 又或者。 只是为了谢珩。 焚香尽散,一曲终了。 温酒放下琵琶,缓缓起身,看着已经满目水光的大公主轻声道:“献丑了。” “你过来!” 赵静怡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凝固。 “见过大公主。” 温酒缓步上前,她穿着一身随从的衣衫,站在谢玹身边,不管身形气质都矮了一截,也不知道赵静怡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盯着她不放。 “方才恍惚间,还以为是见到了故人。” 赵静怡站了起来,等看见了温酒的面容,眸色隐隐有失望之色,“你就是个击登闻鼓的?来找本宫何事?” 赵静怡虽然很少出公主府,可这帝京出了什么事,来了什么样的人,却是半点也不糊涂。 “想请公主为我长兄说两句公道话。” 温酒在这种聪明人面前也不藏着掖着,索性就开门见山。 “谢珩?”赵静怡走到了窗边,看外边的飞雪,“现如今想要帮他说话的人还少吗?” “公主与他们都不同。” 赵静怡转过来身来,“有什么不同?” 温酒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侧的谢玹手中洞箫轻转,一派清雅,“公主九岁作咏墨词,十三岁云游天下,十六岁嫁云侯,察觉其叛国之心灭其满门,压下一场百姓浩劫,此乃女中豪杰。若公主为男儿身,焉有那些人出头之机?” 这是温酒第一次听到谢玹说这么长的话。 不得不说这面瘫三哥,愿意说好话哄人开心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 赵静怡凝眸片刻,随即笑了,“若为男儿身……可本宫生来便是女子,家国天下那些原不是本宫该管的。更何况,谢珩的死活同本宫有什么关系?” “有。” 温酒道:“家国动荡,公主这日子只怕也会不好过。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公主也不愿意被人压着头过日子吧。” 赵静怡道:“大晏离了一个谢珩还能就此颠覆不成?区区一个少年而已……” “公主应该还没见过我长兄吧。” 温酒打断她,“成日里同这一堆陪酒卖笑的男宠待在一起,公主还记得英雄年少是什么模样么?” 赵静怡眸色微微异样,却一时间没有说话。 温酒俯首,低声和赵静怡说:“况且,公主只需要帮我长兄说几句公道话,然后公主喜欢什么样的人,温酒都会随时奉上。” “当真?” 赵静怡目光一转,落在了谢玹身上。 温酒跟着看了一眼,微微挑眸道:“当真。” 不明所以的谢玹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妙…… 第46章梦到了故人 离开公主府,已经是暮色四合,温酒一直有些心虚的不太敢看谢玹。 毕竟按照前世的轨迹,赵静怡对他感兴趣的时间可不止十天半个月,日后……日后还有更热闹呢。 永乐坊的乐师们走在前面,谢玹落后了几步,和正在云游天外的温酒并排走着,一边走一边摘掉头上的发冠塞到温酒手里。 她忽的回过神来,被身上正在脱乐师袍的少年吓了一跳,“三哥?你怎么忽然……”脱衣服。 话还没说完,有两名青衣从人群里纵身飞驰而来,“三公子,一切安排妥当了。” 暮色里,温酒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不由得抬眸看向了谢玹。 不知道他和谢珩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可谢府的那些人基本都已经魂归天外,那现在这些明显不是普通侍从的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回郡公府待着。” 谢玹直接将衣衫塞到了她手里,“等长兄出来了,自然会跟你解释这一切。” 温酒刚要说话。 “送她回去。” 谢玹吩咐一旁的青衣卫,直接转身离去。 “三哥!” 温酒还有话要和他说,可这人却头也不回。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她和大公主说的话其实是想卖了他。 青衣卫在旁提醒道:“温姑娘,马上要入夜了,早些回吧。” “嗯。” 温酒应了一声,忽的抬眸看他,“你似乎有些眼熟啊,从前在谢府见过?” 那名被留下的青衣卫神色微妙,“应该是见过吧。” “可是原先在谢府那些人都死了。” 温酒眸色尚算平静,只是目光落在青衣卫身上,充满了探究。 青衣卫朝她抱拳一行礼,“属下只是奉命行事,温姑娘若有什么要问的,等公子出来……” “行,我知道了。” 温酒没有多问,反正谢珩身上的秘密从来都没少过,只是她没有想到,谢玹居然这么早就掺和在里面。 目前看来,他们两兄弟的感情应当不错。 短短几句话之间,青衣卫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姑娘家家的心思细腻又敏感,公子还再三交代不能让她担心,也不能让她卷入太深。 可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怕事的主儿,难啊。 “会武功吧?” 温酒思忖片刻后,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青衣卫有些艰难的点头,“会……会一点。” “会就行。” 温酒微微挑眸,“跟我走。” 青衣卫连忙跟上去,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想起来,三公子原本的意思是让他送温姑娘回郡公府。 怎么这温姑娘像是会下迷药一样,转眼之间,就让自己跟着她跑了? …… 夜半时分,皇宫。 顺天府呈上来谢珩一案新的案情,前任长宁太守卖国求荣,现如今关押在大理寺的少年只不过是为了保家卫国才杀的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再拖也拖不过明天。 赵毅在御书房里彻夜未眠,几个心腹大臣站了一宿,“皇上,若是谢珩不死,大金铁骑压境,谁能抵抗?” “即便是谢珩有几分能耐,可国库空虚已久,这战要打起仗来,底下的百姓如何能活?” “是啊是啊,如今的形势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为好。” “皇上……以和为贵啊!” 夜里寒风阵阵吹得烛火摇曳。 赵毅将众人的折子反复看了又看,十人里面有九人要杀谢珩,话说的再冠冕堂皇,事实也只有一个:要是大金用这个由头开战,如今的大晏朝根本经不起折腾。 老皇帝怒而拍桌:“我大晏朝竟已衰弱至此!” 众人纷纷闭口不语,王良静静的站在一旁,努力的当隐形人。 正在此刻,门外的内侍来通报,“禀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不见!” 赵毅面色不善。 谁也不敢出声,王良连忙躬身退出去打圆场。 也不止是贵妃,身后两个妃子都是早早就在这等着的。 “夜风寒凉,这又下着雪,几位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去歇息吧。” 王良提醒道:“如今皇上正为朝事烦扰,只怕一时不得空。” 几个宠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挪步,都是母族早早递了消息进来,要给老皇帝吹枕边风的。 可赵毅一直和臣子们待在一块,也没空搭理她们。 王良见劝不动,拂尘一扫,“诸位娘娘是来关心皇上的,若是因此失了圣心,岂不是……” 他还没说完,众人面色已经变了。 不远处的宫人们打着七八盏宫灯朝这边走来,众人都抬头看去,才知道是多日不曾进宫的大公主赵静怡来了。 “公主。”王良连忙行礼问安,“皇上正在商议大事,公主恐怕不便打扰。” 赵静怡径直向前,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往里走去,“儿臣参见父皇!” 王良晚了她一步,跟进去的时候,老皇帝已经一脸黑沉。 赵毅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儿臣夜里梦到了故人。” 赵静怡不慌不忙,“她问儿臣,是不是又有人要去和亲了?儿臣便想来问问父皇,儿臣的梦会不会应验?” 赵毅面色忽白。 很久以前,曾有人在这御书房里问过他,“是不是我去和亲,便能让大晏江山从此太平无事?” 那时的他尚有几分壮志豪情,同她说,“少则三年多则十年,朕必定把你接回来。” 可直到如今,大晏越发势弱,连他也早已不复当年。 年老的帝皇陷入沉默中。 几个大臣神色各异,却谁也没有说话。 赵静怡道:“儿臣的几个皇妹尚且年幼,若是父皇要送人去和亲,儿臣去便是……” “静怡!” 赵毅神色肃然的打断了她,“连你也觉得大晏……” 赵静怡抢在他说出那句话前拜倒在地,“儿臣只愿父皇万岁千秋!” 老皇帝缓慢的坐回龙椅上,久久不已。 底下一众大臣连忙跟着道:“大晏永存,陛下万岁千秋!” 老皇帝自嘲的笑了笑,只字未言。 御书房陷入无比的静谧中。 过了许久,王良低声提醒道:“寅时已到,皇上该去上朝了。” 声音刚落,远处忽然爆发了一声巨响,众人皆是面色骇然的朝窗外看去…… 第47章你想死,还是想活? 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里绽放,无数道流光划过天际,转眼间,数不清的烟花冲天而起,同时在半空中绽放。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落了满地的纯白,和那绚丽夺目的色彩交相辉映,美的有些惊心动魄。 “温姑娘,咱们这动静闹的够大了吧?” 青衣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温酒来做这种事的。 这姑娘身上银子不多,胆子却不小,包了人家烟花店所有的大件,全部搬到了宫门前的屋檐上放。 宫里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反正这房子赔起来肯定不便宜。 “动作快点。” 温酒站在屋檐上,手里拿着一根香,刚点了这个烟花就跳到另外一边的屋檐,明明是寒冷的雪夜,她却出了一身热汗。 “得令!” 青衣卫的速度要比她快的多,一圈飞转下来,就把十几个烟花都点着了。 无比静谧的夜色就被一声声巨响惊醒,帝京的百姓们闻声而来,渐渐聚到宫门前。 最先带着百来号人站到宫门前的素衣少年忽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光影交错间间,温酒正点完最后一个烟花,随手抛了手中香,站在寒风里,青丝凌乱,眼眸却异常的清亮。 温酒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并非是那种需要别人保护在温室的花骨朵,可谢家两兄弟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谢玹转身,带着众人在宫门前屈膝而跪,“草民谢玹,呈长平郡万民血书为我长兄洗刷冤屈!” 这事早就成了帝景城第一要事,一众还没睡醒的百姓顿时醒了七八分。 少年跪在雪地里身姿朗朗,此刻正是上朝的点儿,不少官员见到这样的架势,都直接让轿夫绕道走,走另一侧的宫门去上朝。 刚好就有那么一两个死心眼的言官走了这道门,经过的时候,不由得上前问了两声。 温酒站的有些远,听不清那些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眼看要上朝的大臣们穿门而入,在宫门前下跪的人越来越来多,眼看着便是数以千计了。 “温姑娘,这里冷。” 那名留下照看她的青衣卫还试图捡回一点自己原本应该完成的任务,“三公子已经在这里了,要不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他可不敢让大公子知道,温姑娘为了他在这屋顶上吹了一夜的风。 “你下去凑个数吧。” 温酒直接在屋檐上坐了下来,“我就在这待着,不会有什么事,谢珩也不会知道我在这。” 青衣卫犹豫了一下。 “去吧。” 温酒只说了两个字却明显的不容易拒绝。 搜刮来的烟花已经全部放完,满地都是烟火气,天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一片烟雾弥漫中,温酒坐在高处,看着渐渐聚拢的人把谢玹挡住,她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宫门前数千人异口同声道:“国将不国,民将何存?” 所有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气愤填膺,传过重重宫门,直达议政殿。 赵毅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底下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纷纷说道:“这个谢珩就是个大麻烦,一来帝京就闹的满城风雨不说,现如今这是……这是要掀起暴乱啊!” 有人道:“臣请旨,前去驱散这些刁民!” 赵智上前一步道:“儿臣以为,此时该杀谢珩镇压众怒!” 赵丰见状也不甘落后,刚要上前开口。 方才在宫门外和谢玹说过话的言官抢先道:“这是长平郡千里迢迢送上来的万民书,这少年实乃将帅之才,谢珩不能杀啊!” 赵毅还没说话,一众大臣们已经炸开了锅。 “不杀还能怎么办?他敢杀大金王上,来日若是起了异心吗,对皇上也是这般……” 言官怒斥道:“奸佞小人,混淆视听!” 刑部尚书当场就黑了脸,“张大人拿了谢家小子多少好处,才这般帮他说话!” “你敢污蔑本官!” “是不是污蔑,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众人吵成一团。 “住口!” 赵毅头疼欲裂,“太子,你对谢珩之事怎么看?” 赵丰心想这是个大难题,解决好了,是他这个太子的本份,若是处理不当,便是他这个太子无能了。他沉思片刻,开口道:“儿臣觉得谢珩少年才俊,只是戾气太重了些,需要打磨打磨……” 话还没说完。 赵毅道:“召谢珩上殿。” 忽然被打断的赵丰面色微妙,其余众人也是各怀心事。 议政殿上沉默了许久。 一身血迹斑驳的少年上殿,仍旧步履从容,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沉着默然,风采依旧傲然于世。 一众大臣却因为这人到来,不自觉的往两旁退了退。 赵毅居高临下,俯身问众臣:“众卿家方才说要如何处置谢珩?” 少年在最前方站定,不言不语,却自有一番威慑四方之势。 百官默然。 赵毅沉声道:“方才不是一个个吵着要处置?怎么现在都哑巴了?” 众臣惶惶不安。 这少年一身的血,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戾气之重,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过了许久,才有大臣出列,低声道:“臣以为,谢珩当杀!” 这一声出口,众臣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出声附和。 少年站在殿中,对众人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的行为视若未见。 赵毅偏偏问他:“谢珩,你可有话说?” 谢珩抬头,分明不屑于同这些人站在一起。 “帝京城破之时,皇上记得带上这些人一同殉国,想必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众人闻言,纷纷屏住了呼吸。 生怕龙座那位雷霆一怒,所有人都跟着遭殃。 然而,赵毅只是看了他很久。 许久之后,老皇帝才开口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谢珩面色如常道:“仰人鼻息而活,不如一死。” 赵毅起身道:“传朕旨意。” 王良连忙恭候一旁,文武百官都在此刻悬起了一颗心,等待着老皇帝的旨意。 唯有谢珩面不改色仿佛帝王定的并不是他的生死那般。 赵毅眸色复杂,沉声道:“长宁一战,谢珩截杀大金十万人,当……” 第48章封正三品上将军 众人屏息静听,只等赵毅这话一说完,谢珩必死无疑。 偏偏少年站在殿中央身姿傲然,不动如山。 赵毅道:“当记大功!封正五品步军都指挥使。” 群臣大惊,面色骇然,十多人一同出列,齐齐拜倒:“皇上!不可啊皇上,此人生性暴戾……” 老皇帝坐在龙椅上俯视众人,面容冷峻,“封正四品诸卫大将军。” “皇上!” “若留此人在,为祸朝廷!我大晏朝危矣!” “请皇上收回成命!” 片刻之间,殿中百官已经有大半跪在地上,一身血衣的少年站在那群人身前越发的显得傲骨凌然。 瑞王赵智和太子赵丰刚要出列,老皇帝冷冷一笑,沉声道:“正三品上将军!谁还有异义?” 天子一怒,众臣齐齐俯首,议政殿里雅雀无声。 谁也没想到老皇帝会在这个时候一意孤行的保下谢珩,看如今这形势,只怕再有任何多说一句,这姓谢的,顷刻间就从阶下囚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谢珩面色漠然。 赵毅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长宁一战谢爱卿当居首功,封正三品上将军,位同九卿。” 群臣无言,大晏自立朝以来,除了那些开国元勋之外,还不曾有过这样一飞冲天的先例。 可老皇帝现在明显是铁了心,谁劝也没用。 一地沉寂中,谢珩上前行了一礼,:“谢皇上。” “谢爱卿不必多礼。” 赵毅亲自下了白玉阶,虚扶了谢珩一把,“朕只愿天下百姓都如同谢爱卿一般为国尽忠,不计个人得失,而不是一味的退让,不知进取!” 老皇帝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徒然加重,太子赵丰第一个带头跪了下去,“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赵智紧随其后,身后一众文武百官面露难堪,齐齐俯首道:“臣等谨记!” 整个议政殿上,只有老皇帝和谢珩相对而立,少年眉眼桀骜,同一众拜倒在地的大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谢爱卿这些日子也受苦了,赐府邸一座,侍女小厮各二十人,先回去修养几日吧。”赵毅语气里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 谢珩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应了声,“是。” 老皇帝转身步上白玉阶,一脸疲倦的挥了挥手。 立马就意会到的王良迈步而出,拂尘一扫,“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文武百官还保持这跪拜的姿势,各怀心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龙颜。 唯有谢珩转身便走。 内侍打开议政殿的大门,外边天已经已经大亮,穿过云层和阳光和地上的血色交相辉映,笼罩着大步离去的少年,明明一身白衣染血,却是世间难寻的风姿绝艳。 赵毅下朝回了后宫,方才为谢珩说了两句话的张大人也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诸位想跪就接着跪吧,张某先走一步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有几个从头到尾都没站过队的官员起身退出议政殿,太子党和瑞王党这才慢慢的起身离去。 …… 出宫的路上。 赵智一脸俊脸黑了个彻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明明已经对谢珩起了杀心,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几个同赵智一同出宫的大臣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今日早朝前,大公主忽然进宫面见了皇上。” 赵智横眉,“她进宫干什么?” 开口的大臣顿了顿,低声道:“大公主说愿意去和亲,为皇上分忧解难……” 旁边有个年轻些的官员接话道:“这大公主忽然进宫同皇上说这些话干什么?就算是和亲,也不会让她一个嫁过三次的公主去和亲啊!” 赵智沉默良久,脸色越发的难看:“好你个赵静怡!本王还真是小看她了!” 声还未落,赵智已经加快了脚步,要去找赵静怡算账。 身旁的老大臣急匆匆的追上他,“殿下息怒啊!大公主一直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今日之事已下定论,殿下且不可和大公主再起冲突啊!” 赵智置若寡闻,拂袖而去。 “殿下!” 老大臣唤不回盛怒的赵智,不由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年轻的官员站在他身边,诧异的问道:“王大人,大公主此举到底有何用意啊?” 老皇帝膝下的儿女不少,就数大公主在帝京的名声最差,却还能一直得到老皇帝的偏爱,光凭这一点,也比别的公主身价高许多了。 王老叹了一口气,“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能让大公主出面帮谢珩,看来这谢家人都不简单啊!” “是不简单。自大晏开朝自今,哪见过宫门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过?”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苦笑。 王老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 宫门外,数以千计的百姓跪在雪地里,内侍朗声传话,“谢珩之事,陛下已有圣断。封正三品上将军,位同九卿!” 众人面露喜色,连声高呼—— “皇上圣明!” 传旨的内侍紧接着说了一番话,洋洋洒洒都是对谢珩的溢美之词和赞扬皇帝英明神武之类。 众人相互搀扶着起身,内侍连忙伸手扶了谢玹一把,“谢家大喜,谢将军一入朝便是正三品,这可大晏朝头一回的恩宠!” 谢玹面无表情,“谢主隆恩。” 内侍尴尬的笑了笑:这谢家人是不是都不知道什么叫隆恩浩荡? 全长了一张“你欠老子三百万银子”的面相! 一身血衣的谢珩从宫门处步行而出,所到之处,所有禁军侍卫齐齐行礼,“见过谢将军。” 少年面不改色,径直走到了众人面前,抱拳、颔首,“诸位今日之恩,谢某牢记于心。” “谢将军言重了!” “我们只希望好人能长命!” “是啊,谢将军,大晏日后还要靠您呢!” 众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纷乱而嘈杂,有人喜极而泣,有七八岁的小姑娘挤出人群将冒着热气的吃食递到他眼前,“将、将军……桂花糕很好吃,给你!” “谢了。” 谢珩只接过了那个小姑娘递的桂花糕,眉眼傲然飞扬,“愿我大晏千秋永盛,万载长存!” 这一刻,因为眼前这个少年,众人仿佛看到了积弱多年的大晏王朝再度崛起的希望,异口同声道:“愿我大晏千秋永盛,万载长存!” 他们不必再受邻国欺压,不必再低着头做人,可以因为自己是大晏的子民而骄傲。 风雪初晴,众人的热血却近乎滚烫。 谢珩的目光在众人间环视了一圈,却始终没有发现温酒的身影。 身侧的谢玹往不远处的屋檐上看了一眼,低声道:“在那。” 谢珩抬眸,眉心微微一跳…… 第49章来,长兄抱你下去 温酒一直坐在屋檐上,看见谢珩走出宫门,少年一身血衣狼藉,却依旧风姿卓然。 蹲了几天大理寺,不仅能全身而退,还得了个正三品的上将军,结果比她预料的更好。 她也看见他被众人族拥着,从这片屋檐下走过,底下一片熙熙囔囔,谢珩大概是看不见她的。 温酒心里那根紧绷多时的弦松了,顿时就感觉到这屋檐上的风也着实太大了些。 青衣卫被她打发去凑数了,见到谢珩一高兴,大概也就把她忘到了天边。 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温酒朝底下看了看,远离地面的高度顿时让她眼前发黑,不自觉的拢紧衣襟往后退了退,似乎是不小心踩到了雪,她脚底一滑,整个人身子就往下倒。 完了。 她上辈子就是摔死的。 好不容易重生了一回,居然还来! 温酒大脑一片空白,身后忽的有人伸手一捞,直接就把她整个人都带进了怀里,身侧的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她不敢睁眼。 少年抱着她,微微俯身,唤了声,“阿酒。” 温酒猛地抬眸,“谢珩?” 说话间,手已经伸出去推了少年一把。 这完全是条件反射,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哎……你小心些,别再摔了。” 谢珩身子往后一倒,飞身一转,人便翩翩然立在了雪地里,他抬头看着高处的温姑娘,面露无奈。 这下真是生气了。 长兄都还不喊,称呼直接就变成了谢珩。 温酒蹲在屋檐上,唇色发白。 她还在消化刚才那一瞬间的事,还好,没摔死。 可……谢珩不是被那些人族拥着走了么?怎么又忽然回来了? 还不等温酒想出个所以然来,站在屋檐下少年抬眸望着她,极其认真的解释道:“长兄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只是刚才我看你快摔了,才拉你一把……”真没什么别的意思。 温姑娘大概被他吓得不轻,脸都白了。 温酒闻言,情绪渐渐的平复下来,只是仍旧不太敢盯着底下看,便看着那少年,“长兄不去换衣裳也不去养伤,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得问你啊。不好好的在郡公府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谢珩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温酒不语,闭着眼睛放缓呼吸。 反正有谢玹和青衣卫在,即便是她不说,谢珩想知道的事情还是会知道。 怎么连话还不愿意说了? 谢珩有些头疼。 他方才不过走了片刻神,就被众人族拥着走出去那么远,一转头回头就看见温姑娘栽到雪地里。 不扶是不可能的。 可这扶了,怎么还扶的不对了呢? 莫不是现在这小姑娘的心思都这般难捉摸? 过了许久。 温酒才睁开眼朝下边看了一眼。 谢珩挑眉道:“你该不会是自己不敢下来才……” 话还没说完,温酒抓了一把屋檐上的雪砸在少年脸上,这动作实在是来的莫名其妙且迅速。 砸完之后,她看着被霜雪覆盖了眉眼的少年,不由得有些震惊。 谢珩抬袖抹了一把脸,好声好气的问她,“还砸吗?” 温酒瞬间就往后缩了缩,她刚才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居然敢对未来的定北王如此不敬,谢珩不会一生气以后就不罩着她了吧? “你要觉得解气你就继续砸。” 谢珩説:“但是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回咱自己府里,你爱怎么砸就砸。在外面给老子……呸,稍微给长兄留点面子,嗯?” 温酒震惊到说不出话。 不由得怀疑:这个谢珩是真的吗? 该不会是老皇帝压不住众怒,又不想放了真的谢珩,弄了假的出来糊弄人吧。 她脑子一片稀奇古怪的思绪乱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 谢珩也看出来温姑娘今个儿在屋顶吹风吹得的太久,有点冻傻了,“你先下来,咱们回府再说。” 温酒“哦”了一声。 “你跳下来吧。” 谢珩张开双臂,“我在下面接着你。” 温酒连忙摇了摇头。 她拒绝。 这辈子怎么死都成,绝对不能是跳楼! 谢珩站在底下,俊脸染了几分无奈,“温姑娘,你今年几岁,这点高也怕?” 他家小七妹平素荡秋千都喜欢荡到飞起,小厮侍女们稍微少使点劲还要闹脾气。 温酒平素看起来冷静淡然,一点也不像十五岁,他如今看,倒是觉得她更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 她气的脸颊泛红,强行争辩道:“屋顶上风景好!” “是么?” 谢珩声音一瞬间便到了她耳边,风声忽转,少年站在她身侧的屋檐上,看着远处重重宫阙。 积雪初化,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大地。 谢珩低眸,看见少女冻的通红的鼻尖,不由自主的伸手捏了一下,嗓音里带了微微笑意,“上头的风景的确很好。” 这是长宁大战后,温酒第一次见到谢珩面上有笑意。 大抵是因为今天的阳光太好,也许少年舒展开来的眉眼太过夺目,她在这一刻失了神。 两人近在咫尺,温酒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她脸上。 忽然间,少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姑娘怕高有什么可丢脸的,没事,长兄抱你下去。” 完全就是哄三岁小妹妹的语气。 “等等。” 温酒前世当过那么多年嫁不出的老姑娘,实在有些吃不消谢公子这般“关爱”。 谢珩:“嗯?” 温酒想了想,许久才憋出来一句,“天色还早,我觉得还能在上面多待一会儿。” 快来个人吧。 只要不是谢珩,随便来个什么人把她弄下去都成啊。 “多久?” 谢珩问的认真。 温酒哪说得出来,抬眸望天,“大概也不会很久吧。” 因为这位大佬的缘故,文武百官都绕道走了。 她想等到别人来,还真不是一般的难。 谢珩没说什么,只是把藏在袖间的那包吃食塞到了她手里,“我这里还有些桂花糕,给你。” 温酒双手接着余温犹在的桂花糕,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忽然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第50章 塞银子的动作挺熟练 温酒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被桂花糕迷惑的那一天。 谢珩抱着她一跃而起,足尖点过重重屋檐,如履平地一般穿梭在帝京城里。 温酒太过惊诧,甚至忘记了要闭上眼睛。 耳边风声疏狂。 她还来不及反应。 谢珩已经翩然落地,低声道:“我们到了。” 府门前站着一身素衣的谢玹,还有一众围观谢将军府邸的帝京百姓,原本众人都在看着刚刚挂上去的牌匾,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谢将军回来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放开!” 温酒压低了声音,这大众广众之下的,纵然她脸皮再厚,也有些挡不住。 “怕什么?小姑娘家家想的忒多!” 谢珩面不改色,他也就是抱着自家的妹妹,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我没想多,你快放开!” 温酒也不和他讲什么道理了。 反正也讲不明白。 谢珩无奈,小心轻柔的把少女放下,温酒的脚刚一着地,便立马离他一步远,结果扯到了膝盖上的伤,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珩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嗓音压得低低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想的倒是不少。 温酒闻言简直欲哭无泪。 这位爷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招眼啊! “长兄、阿酒。” 谢玹站在不远处说:“先回府沐浴更衣。” 他们这一个个的,都是一身狼藉。 谢珩还好说,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待了那么些天,还能保持现在这副模样已经是十分不易。 温酒却是摸黑偷偷爬上了别人家屋檐的,放了满天的烟花惊动了整座帝京城,美则美矣,灰烬也不是一般的多。 她同谢珩相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脚往府里走去。 温酒此刻只希望自己脸上的灰再多一些,最好盖住了整张脸,谁也认不出她是谁! 刚进门没走几步,便看见早早等在府里的内侍迎了上来,“问谢将军安。” 又说了一堆恭维的话,转达老皇帝的惜才之心,另有珠玉宝器若干,全部都已经如数送到了府里。 内侍道:“这些都是皇上赐下来的人,以后便任由谢将军差遣了。” 一帮侍女小厮迎了上来,整整齐齐的站成数排,行礼问安道:“见过谢将军!” 谢珩伸手把温酒拉了上前,“我这府里一切事宜都由温姑娘做主,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温酒有些错愕的看了少年一眼。 谢玹依旧面无表情。 众人连忙行礼道:“问温姑娘安。” “起来吧。” 温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珩这话说的容易,这可是老皇帝赐下来的人,里头还不知道有多少是那些皇子公主的暗线。 府中事宜全由她做主? 真的不是把烫手山芋往她手里塞么? “长兄若是不得空。” 温酒把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谢玹身上,“不妨让三哥多……” 谢玹道:“我也不得空。” 温酒:“……” 她话都没说完,还真是一点都不给面子啊。 传旨的内侍也是头一回看到被皇帝赏赐还不乐意接的一家子,道了声:“咱们还要回去复命,先告辞了。” 谢珩“嗯”了一声,没有丝毫要同人寒暄的意思。 温酒连忙掏了锭银子塞过去,“有劳公公了。” 这动作做得自然且十分熟练。 内侍走后,谢珩和谢玹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温酒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不由得摸了摸鼻尖,“那个,有银子好办事……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她险些忘了,她是第一次来帝京城,第一次同宫里这些人打交道。 而不是前世那个八面玲珑的温首富。 谢珩徐徐道:“不错。” 温酒:“啊?” 谢珩道:“塞银子的动作挺熟练。” 老手啊。 温酒扯了扯嘴角:“长兄过奖。” 一旁的谢玹幽幽道:“温酒,我有话要问你。” 温酒心里万分拒绝,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不动声色,“三哥要问什么?” 可这少年浑身都冒着寒气,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温酒觉得他要是再这么看下去,都能在她身上看出两个洞来。 谢玹嗓音偏寒:“你说我要问什么?” “行了,先沐浴吧。” 谢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身的寒气跟个冰渣似得,是想冻死谁?” 谢玹面色有些微妙,闷不做声就转身走开。 温酒轻轻松了一口气吩咐一众侍女小厮,“下去准备。” 谢家三公子身上那股子阴寒之气放佛是与身俱来的,即便他说的只是极其平常的一句话,在温酒听来也充斥着一种强行逼供的既视感。 谢珩从她身侧走过,低声道:“怕冷就离他远些。” 温酒刚要开口,刚才走出了几步的谢玹忽然回头看了过来。 她闭口不言,十分赞同的朝谢珩点了点头。 未来的谢首辅生性阴寒孤僻,她惹不起,还是躲远些吧。 …… 半个时辰后。 温酒沐浴更衣去了一身的尘灰,长发披散在肩头,两个侍女帮她擦拭着,屋里生了暖炉,让人有些昏昏然的想要入睡。 老皇帝赐下来的人话不多,手脚也很利索,挑不出什么错。 温酒却盘算着怎么把这些人打发出去,这些暗线放在府里实在让人寝食难安。 室内一片安静。 “姑娘真是好福气。” 十七八岁的紫衣侍女率先打破了沉寂。 温酒半眯着眼睛,不咸不淡道:“是么?” “谢将军少年英才,还未加冠便已经位列朝中正三品,今日过后,帝景城里不知有多少姑娘会心心念念着这样的如意郎君,姑娘是这府里的女主人……” “我瞧将军对姑娘极好呢!” 温酒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小侍女讨好道:“谢将军必然是极其喜欢姑娘的,否则也不会……” “打住。” 温酒面上没什么表情,“都下去。”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刚打开门退出去,隔壁的院落忽然转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第51章守身如玉 温酒眸色忽变,披了件外衫就快步奔了过去。 一众侍女小厮挤在院门前,谁也不敢上前,她站在台阶上,刚好看见谢珩一剑刺入侍女的心窝。 紧着白色中衣的少年抽剑而出,血珠滴落在雪地里,“把她扔到乱葬岗喂狗。” 明明午后阳光正好,众人却因为那少年一身暴戾之气瑟瑟发抖。 小厮们抖抖索索的上前把侍女的尸体抬走,温酒站在那里,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 谢珩这才看见她也在开场,方才还凌厉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有些愕然。 “阿酒。” 他喊了她一声,走向她,却又在两步开外止步,“刚才……” 温酒看着少年的眼睛,这事来的忽然。 谢珩手上虽然沾血无数,却从不是什么嗜杀之人,诀不会无缘无故就要了一个小侍女的性命。 片刻后,她沉声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看到了,再有狐媚惑主者,乱棍打死!” 一众小厮侍女齐齐低头,“奴婢谨记。” 温酒又道:“将军正当少年,娶妻纳妾是迟早的事,你们若是聪明便安分些,日后也不是没有飞上枝头的机会。” “奴婢不敢!” 别人府里那些勾引主子的侍女,最大的风险也就是被主母发现了一顿毒打。 这位谢将军倒好。 守身如玉啊! 一剑就取你狗命,就算她们这些人里原先有抱着别样心思的,如今也不敢再逾越了。 没过多久,小厮就把侍女尸体和地上的血迹全部清理了。 偌大个院子里,只剩下谢珩和温酒相对而立。 谢珩皱眉道:“你来这么快做什么?” 温酒:“……” 要不是你把动静搞得这么大,我能这么快跑过来吗? “快把衣衫穿好。” 谢珩有些不太自然的别开眼。 庭前的梅花开的正好,少年的目光便落在那上头。 温酒轻咳了一声,把扑在身上的外衫穿好,再看谢珩,这寒冬腊月的,居然穿着一件内衣就在外边走动,也不嫌冻的慌。 “长兄也进去加件衣裳吧。” 她说完,转身边走。 “阿酒。” 谢珩在身后唤她,“我方才……” 温酒接的很快,“不过就是杀了个狐媚惑主之人,即便是皇上,也不会怪长兄的。” 虽然这里头真正发生了什么,只有谢珩和那个死了侍女自己知道。 “是,事实便是如此。” 谢珩扬眸,微微扬了扬唇。 少年站在阳光下,一身风骨傲然于世。 温酒知道他不算什么好人,也知道他会满手鲜血,可这少年站你在面前微微一笑,便已经胜过这世上万千美好。 温酒取出袖中的青玉递给谢珩,缓缓道:“这个,还是长兄自己保管吧。” 谢珩没接,“你帮我收着。” 温酒有些诧异,按老郡公的反应来看,这块青玉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玉佩。 可谢珩说的这般随意,反倒让她有些不太确定。 “你可有什么想问我的?”谢珩忽然说道。 少年琥珀色的眼眸看着她,眸中流光百转。 这一刻,仿佛不管温酒问什么,他都会如实相告。 “没什么。” 温酒极其认真的说:“长兄那些秘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告诉我,这样,我大概能活得久一些。” 她想活得久一些。 把前世那些遗憾都一一抚平,人生本就无常,难得糊涂。 谢珩笑了笑,应了声“好”。 少年说:“若是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阿酒,我没什么想要对你隐瞒的。” 温酒眸色幽幽看着他,没什么需要对她隐瞒的。 只需要这一句,便够了。 …… 谢珩在府里养伤,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大多都是那些在议政殿上决意要至他于死地的,现如今也是来的最勤的。 少年闭门谢客。 温酒使唤着那些小厮侍女把整个府邸都清理了一遍,众人忙的热火朝天,再有异心,也没什么空闲搞幺蛾子。 这将军府不大也不小,总共加起来也就五个院子,大约是因为在冬季,府里的景致有些萧条,屋里也没什么摆件陈设,清理完之后,便得格外的……家徒四壁。 温酒手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越大越想叹气。 带到帝京那些银子已经花的差不多了,老皇帝还赐了那么多小厮侍女,一个人月钱算二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温酒伸手摸了御赐的珠玉宝瓶,刚在想:这玩意要是能买了换钱就好了。 “损坏典当御赐之物都是重罪。” 谢玹从堂前经过,幽幽道:“你最好别打这些东西的注意。” “三哥。” 温酒被忽然出现的少年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自己的手,“我不打它们的主意。” 也就是想想而已。 “想也不能想。” 谢玹像是能看穿她的想法一般,很快又补了一句。 温酒无言以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堂前吹了下冷风,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可不能在谢玹面前说谎。 还是闭嘴吧。 人人都说谢珩少年俊才,正三品的将军风光无限,谁知道这府里也就是个空壳,和她前世的府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不说,同长平郡谢府相比,那也是差了老远。 关键是上上下下还有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做生意也得有本钱,在这样下去,她只能卖人了。 温酒叹气:掌家艰难啊! 身后,谢玹迎风而出,刚要开口。 “别说话。” 温酒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三哥,我知道那些东西不能卖,也不能当,我都知道,真的。” 谢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温酒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不过片刻便撑不住了,“你说,你说吧。” 谢玹道:“我那里还有个值钱的物件。” 温酒两眼放光:“是什么?” 在长平郡的时候,这位三公子日子过得最为艰难,可保不齐这人还藏了什么宝贝啊。 “等着。” 谢玹甩了两个字给她。 温酒在原地站了片刻,没忍住又跟了上去。 片刻后,谢玹从房里拿了个包袱出来,一转身就便看到温酒到了门前,直接就把包袱塞到了她手里。 “三哥,你这宝贝有多值钱啊?” 温酒打开包袱一看,面色瞬间就凝固了…… 第52章玉玺 她不假思索的把包袱一拢,直接就塞到了谢玹怀里,“这次我可碰也没碰过啊。” 谢玹眸色微妙的看着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温酒顿了顿,“这宝贝好像、好像有点不太寻常,三哥还是自己留着吧。” 开什么玩笑? 换成别人随手把玉玺塞给你试试? 温酒何止是紧张,心跳都差点停了。 这谢家的人一个比一个会折腾,这样一比较,谢珩下手狠点还真没什么可说的。 谢玹俊容清冷,“哪里不寻常?” 温酒:“……” 她要说这是玉玺,谢玹恐怕觉得她才不寻常了吧。 短暂的沉默。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你们两怎么凑到一起了?” 来的是谢珩。 少年微微挑眉,眸色诧异。 温酒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眼,果断的朝谢珩走了过去,“长兄。” “怎么?” 谢珩对外宣称在家养伤,穿的是大袖轻衫,行走间衣带风流,丝毫不见前几日血色满身的戾气。 温酒小声说:“三哥那个……”她不知道谢珩知不知道玉玺在谢玹手里,顿了顿,继续道:“那里有个很值钱的宝贝,他说要给我。” 本来有一个谢珩这样的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现在这位三公子到底是怎么拿到玉玺! 温酒十分的想扶额,面上却要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盼着谢珩赶紧的把这玩意拿走。 之前她在长平郡遇到赵帆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前世的轨迹,这玉玺又忽然出现在谢玹身上,这两者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可赵帆已经掉下了悬崖,这其中的玄机,就只能推断了。 谢珩不紧不慢的问道:“有多值钱?” 谢玹没说话,随手把那个包袱往桌上一放,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玉玺嗑在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温酒差点没忍住伸手去接。 “假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谢珩见了玉玺也依旧面色如常,“他说给你,你便收着吧,看着挺结实,用垫桌脚还不错。” 温酒扯了扯嘴角,“长兄……” 你认真的吗? 谢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也微微一变。 “我觉得。” 温酒试图让谢玹对玉玺稍微重视一那么一点点,少年却道:“我觉得府里的厨娘做菜忒咸,阿酒,你想法子换一个吧。” 温酒面色有些微妙。 她怎么觉得:在谢公子眼里,厨娘做菜很咸这事似乎要比玉玺出现在自己府里更大? 温酒不由得看了谢玹一眼。 后者点了点头,严谨的点评道:“是很咸。” 温酒:“……” 现在是讨论菜咸不咸的时候吗? 可这两人皆是面不改色,温酒莫名的也不紧张了,徐徐道:“那换个厨娘好了。” 这两位未来都是大晏朝的顶梁柱。 她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他们啊。 谢珩平素就是个不着调的性子,谢玹又总是不吭声,难得有个要求,温酒自然是要照办的。 反正那那样侍女养着也是养着,放到厨房大约还有些用处。 温酒有些心疼银子。 原本以为谢玹藏着什么好东西,结果是个大麻烦。 “这个,就随便我这么着了是吧?” 温酒看着桌上的包裹问道。 谢珩随意道:“随你。” “那行。” 温酒伸手拿了玉玺进了里屋,放到了谢玹的床底下,“这东西用来镇宅应该还行。” 就算是睡不着觉,也应该是谢玹睡不着。 想让她留着这催命的玩意,门都没有! 谢珩忍住笑,”镇宅挺好,就这么着吧。” 谢玹面色微僵。 “嗯。” 温酒点头道:“那我先去厨房看看。” 其实玉玺放在谢玹这里是最安全的,谢珩如今是整个帝景城的焦点,那些暗线基本都是在盯着他。 谢玹院里反倒是人最少的,也没什么不长眼敢靠近他,最是稳妥不过。 “阿酒。” 谢珩喊了她一声,徐徐道:“帝京这边尚未安定,还不便接祖母过来,这府里上下便要有劳你了。” 温酒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少年忽然这样正式的说这种话,反倒让她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笑了笑,“六弟七妹尚年幼不宜长途奔波,祖母也需多将养身子,至少等开春吧,到时府里也该是另一番光景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把府里这些暗线清一清,该解决的麻烦也解决了,就把谢老夫人和那两个小的接到帝京来。 正说着话,侍女匆匆来报:“宫里来人了。” ……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 谢珩换了一身朝服,匆匆出了院门,就看见一身素衣的温酒站在梅花树下。 天色朦朦胧胧的,她提着灯笼,如墨般的长发只用银簪随意拢着,北风吹过,花瓣从她身侧翩翩飘落。 “怎么起的这么早?” 谢珩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温酒道:“长兄第一次上朝,我送送你。” 昨夜听闻大金使臣到了帝京,老皇帝派内侍传旨,让谢珩从今日开始上朝,在议政殿碰上免不得要出点什么事。 她有些睡不着。 谢珩应了声“好”,走近她,伸手接了她手里的灯盏。 两人并肩走着,院前的几株梅树落花如雨,随着飞卷在两人周身。 温酒道:“此次大金使臣来京,必然是因为威逼不成,来下猛药的,长兄无需对他们客气。” 谢珩勾了勾唇,“正有此意。” 温酒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好撞进少年琥珀色的眼眸里,语气收了收,又道:“只是……下手稍微轻一些吧,一招毙命,连个回去报信的人也没有,就有些……” 谢珩连忙打断道:“我没打算动手。” 温酒:“……” “阿酒,你就是这么看长兄的?” 谢珩忽然停步,回眸看她。 “也不是……反正就是提醒一声,你要是不想听,便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温酒刚要解释,又发觉似乎没什么可解释的。 前世的谢珩的确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他从来不在意别人是如何看他的,和她眼前这个少年最大的不同,便是无论做什么只有他想不想,从来不问该不该。 谢珩有些无奈,伸手摸了摸温酒的头,“傻姑娘,你怎么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第53章请三公子过府 她愣了许久,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府门开了,小厮牵了马在几步开外候着,街上有零星的一两个行人经过,打破清晨的寂静。 “好了好了。” 谢珩把灯笼递还给她,“还没睡醒吧?回去补个觉,以后别起那么早,府里的事还要靠你搭理,你若是累坏了,我上哪去找不要月钱的管家?” 温酒:“……” 好歹是正三品的官儿,曾经还是名大户的公子哥儿,现在这么就穷成了这样! “回吧。” 谢珩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到门口翻身上马。 少年一身红袍翩飞,眉眼飞扬绝艳。 温酒匆匆跑了几步,站在门口处高声道:“步步高升心想事成啊,长兄!” 温酒也曾是八面玲珑,舌颤莲花之辈的翘楚。 可在这少年面前,她好像真的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笨口拙舌,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少年在微亮的晨光里勒马回望了一眼,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步步高升勉强凑合。 世人毕生所求,不过一个心想事成。 谢珩也不例外。 …… 议政殿。 群臣分列入朝,谢珩是第一次参政,赵毅在大金使臣上殿之前,专门慰问了一番,“谢爱卿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以示天价恩宠。 谢珩出列,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并无无碍。” 众人对他的印象都在停留在满身血污戾气围绕那模样,如今再看,明明是眉眼如诗如画,一身中规中矩的绯红官袍穿在他身上,也变得十分出挑。 赵毅说了句,“那便好。”也找不到什么话说了。 和谢珩上次来议政殿相比,这次的文武百官显得格外的安静。 好在殿外的内侍适时的通报道:“大金使臣求见。” 众人面上才有些变化。 老皇帝一挥手,“宣。” 大金使臣完颜齐是个四十多岁的粗犷男子,是刚刚命丧长宁江那个大金王上完颜峪的亲弟弟。 身后两个个随从也是身形高大,一进来就如同高山一般把大晏一众文弱官员对比成了矮子。 “大晏皇上是否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我大金为敌?” 完颜齐进殿不行礼不问安,直接就开门见山,“为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让两国邦交从此中断?” 谢珩拂袖,衣带飞扬,大步走上前的完颜忽然五体投地的趴在了殿中央,身后两个随从也被掌风一震,齐齐跪了下去。 这时候,完颜齐的声音刚刚落下。 这一幕来的有些突然。 一众臣子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刚说什么?” 谢珩转身,俊脸骤沉,“大金十万铁骑压境,还敢说什么两国邦交?脑子被狗吃了?” 众大臣一脸的震惊。 大晏被大金压制了多年,每次有大金使臣来帝京的时候,上上下下都是绞尽脑汁的想怎么让大金那边来的人高兴,低声下气都是常态,遇上难缠的,就算你给他跪下当孙子也没什么用。 这么多年来,在大晏当官不容易啊。 直接在议政殿上把人给打趴下。 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谁也没说话。 但是莫名的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完颜齐挣扎着起身,怒斥道:“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谢珩拂了拂袖上的尘灰,姿态随意却带着一股令人望而生怯的凌厉之色,“本官,姓谢名珩。” 完颜齐面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大金十万铁骑如数命丧长宁江,大金臣民即便是没见过战场厮杀是何等惨烈,光是听到“谢珩”便已经是胆战心惊。 完颜齐原本并不放在心上,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而已,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也就是赵毅缺武将缺疯了,才会把这么一个少年当成保命符。 可直到现在,完颜齐见到这少年第一眼,便知道自己低估了他。 少年不紧不慢的继续道:“你方才说,来做什么?” 完颜齐强撑着起身道:“黄毛小儿侥幸赢了一战便轻狂至此!赵毅!你若不杀此人,我大金二十万铁骑可不是吃素的!” 谢珩不屑,一脚踩住完颜齐的脸,狠狠的往地上碾,“不怕死的尽管来!老子不把大金夷为平地就跟你姓!” 少年声音朗朗。 群臣雅雀无声。 完颜齐一张脸被他碾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议政殿中沉静了许久。 赵毅才慢慢的开口道:“谢爱卿,稍安勿躁。” 谢珩微微颔首,立在一旁,整个大殿安静的风声过耳。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老皇帝沉声道:“大晏泱泱大国,与尔等蛮夷之地不同,可大金若敢在犯,站又如何?” 谢珩道:“吾皇圣明!” 众臣齐齐附和:“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晏朝上下一片同心协力的场面,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完颜齐面色铁青,谢珩踹了他一脚。 完颜齐砰然跪倒在地。 …… 大金使臣逗留帝京三天后,又上折子,希望带被关押在牢狱中的皇子和公主一同回程。 被拒。 大概是因为前些年借的仇太多,反正已经反目成仇,多数的大臣都觉得也没什么可好好商量的,还不如硬气一回,纷纷上书结果了这人的性命。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些参与战争的王族子弟却是能杀的。 这一边陷入新的争论。 而另一边。 将军府里,温酒和谢珩同时收到了王首辅和王夫人的请帖。 “王首辅五十大寿,请我去做什么?” 温酒有些奇怪的看着帖子,这只老狐狸之前对谢珩的事一直都没有明确的表态,现如今风向一转,他倒是来了。 “也就是场酒宴。” 谢珩倒是不以为意,“你不想去就别去了,这大冬天的,我也懒得跑!” 少年随手就把那张请帖扔在了桌上,招招手,让人换了壶新茶。 两人都没什么要去的意思。 谢玹道:“既然已经入朝,便免不了要同那些人打交道。” 话声刚落。 外头小厮跑进来,呈上一张描金的红贴,“大公主府递来了帖子,说是……请三公子过府。” 谢玹皱眉,抬眸看向了温酒…… 第54章三哥像被逼良为娼 “她找我作甚?” 三公子这一问,可把温酒问倒了。 她倒是差不多能猜到大公主想干什么,可这也不能照实和谢玹说啊,这话要是说出口,三哥得活剐了她。 温酒默了默,片刻后,说道:“既然已经来了帝京,便免不了要同那些人打交道。” 她又把这话还给了谢玹,“大公主这次也是帮了长兄的,既然她想请你过府,大概是……”想要报酬了吧。 “想要什么?” 谢玹沉声问道。 这人平素就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稍微语气一加重,就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温酒想起谢首辅前世的行事作风就有些胆怯,脸上的笑意都快维持不住了,只是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如实道:“大概是因为三哥长得好看吧。” 谢玹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一时间倒是没对她做什么。 温酒的胆子渐渐的也缓过来了,反正还有长兄在,谢玹再生气还能当场把她给宰了不成?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默默的往谢珩身边移了移,然后看着谢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之前去大公主府,那些人连门都不让进,三哥一去,大公主就愿意帮长兄说话了……这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谢玹闷不吭声,眸色越发的阴寒。 谢珩以手抵唇,强忍住笑意。 这姑娘一本正经说这种话的时候,眉眼却比平时多了几分生动俏皮,这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温酒倒了一杯递给谢玹,“三哥,明明我和你是一起去的公主府,可现在人家下帖子只请了你,对我却只字未提,这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少女放柔了嗓音,难得的娇软。 让人发不出火来。 谢玹没接那杯茶,“你那日和赵静怡说了什么?” 这话就有些直接了。 温酒面色如常道:“我同大公主说,日后若是她有什么喜欢的男子,我一定想办法弄来,送给她……” 谢玹忽的起身,袖下的手收拢成拳,“简直不知所谓!” 哟,这是气狠了。 温酒被他忽如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匆忙往后退了一步,手上的杯盏倾斜,滚烫的茶水倒了出来,眼看就要烫手,坐在一旁的少年伸手接过了杯盏,茶水点滴不露的落入杯中。 温酒站定,少年端着茶盏轻轻的吹了一口热气,喝了一口茶,眸中带了些许笑意,“差不多行了,她又不知道赵静怡会看上你。” “不知道?” 谢玹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目光落在温酒身上,怒色满眸。 温酒低声说:“现在知道了……” 谢玹朝她逼近,温酒站在原地,梗着脖子看他,“三哥,成大事者,不能计较这些小事啊……” 她背后出了一身的汗,这谢玹生气的模样也着实太吓人了些。 “大公主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是容貌上佳,经验丰富,三哥就算是那什么也不吃亏啊 。” 温酒说着觉得自己的底气稍微足了一些,“更何况,大公主过惯了那样逍遥的日子,最多也就是那什么你两日,绝对不会真的要嫁给你的。算起来,这桩生意,三哥稳赚不赔啊!” “温酒!” 谢玹猛地扬手,她闭上眼,往后退了退。 屋里许久没有声响。 温酒这才睁开眼,看着气得脸颊发青的谢玹,小声说:“最多这次……我陪你一起去公主府啊。” “不必!” 谢玹拂袖而去。 温酒站在门口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奈道:“三哥,你这样实在很像被逼良为娼啊……” 谢玹头也不回的离去。 温酒知道这人肯定会生气,却怎么也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 罪过啊罪过。 她转身,少年还在悠悠然地饮茶。 温酒叹气,喊了声“长兄。” 这年头的少年越发的不好养,脾气大不说,还难沟通。 “无妨。” 少年笑了笑,屈指在她额头轻轻一弹,转身便朝外边走去。 外间风大,吹得少年衣袖飘飘欲飞,很快就消失在温酒的视线里。 她抬手,指尖摩挲着额头,感觉有些微妙。 她在门前站了片刻,风吹的有些头疼,她转身入了里屋,靠在美人榻上,忽然有些遥远的记忆涌上脑海。 真要说起来,前世的她,同谢玹那些恩怨加起来,算是仇人也不为过。 如今她就是在大公主面前卖了他一次,他也没什么实际性的损失啊。 他前世是在议政殿上骂她是娼妓浪妇之流,温酒后来当了一辈子的老姑娘,一半的仇都得记在他身上。 她想的迷迷糊糊,渐渐的入了梦乡。 梦里,又回到那一天的宫宴。 那时候的皇帝换成了赵丰,满朝文武换了大半的人。 温酒二十出头,身家已经隐隐的压过了许多富甲,容貌放在那些世家千金里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不计较她时常在外抛头露面,上门求娶的人也不少。 不说多少春风得意,至少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坏在就坏在那天,赵帆当众求皇帝下旨赐婚,满城正当年纪的世家千金他不要,偏要娶她。 温酒还没想出什么推脱之词,当时在御史台当差的谢玹率先出列,当着无数人的面说:“温酒原是我五弟之妻,连夜与奸夫奔逃,不忠不洁,寡廉少耻!铭王如今要娶她,娶得是她这个人,还是她的身家?” 赵帆不语。 谢玹冷声道:“若是娶她的身家,铭王存的是什么心?若是娶人,本官劝铭王早些去看眼疾。” 谁也没说话。 所有人带着异样的眼光看温酒,简直如芒在背,可她无言反驳。 那是她一生都难以抹去的污迹,是唯一一件无论做多少努力,有多少银子,都无法改变的事。 赵帆被问的脸色发白,当即指天发誓,“臣弟只是怜惜温姑娘命运多舛,绝无他意。” 皇帝冷着一张脸,喜怒不明。 谢玹面如寒霜,冷声问道:“若是陛下的妃子做此举,陛下又当如何?” 第55章对谢玹前世的恨 当时皇帝便脸色发青,赵帆的请旨最后不了了之。 温酒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挨到宫宴散场的。 出宫的路上,温酒是一个人走的。 所有人都当她是瘟疫脏污,仿佛靠近她都会被误了清白一般。 那种心底发凉的感觉,她在做梦的时候,似乎又重温了一遍。 在那之前她充其量也就是年纪大了些,同别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自那之后,她便是众人口中的娼妇,彻底成了嫁不出的老姑娘。 温酒放佛又看见谢玹当着众人的面,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说:“温酒,你即便是死了,也只能是我五弟的人。” 她陷入梦魇里,额头不断的冒冷汗。 “阿酒?” “阿酒。” 有人在耳边轻唤了她两声。 温酒猛地睁开眼,看见少年的俊脸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长兄!” 她连忙坐了起来,思绪还在梦魇和现实之间飘忽不定,墨色的眼眸有些慌乱。 “看来是做了噩梦。” 谢珩俯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嗓音低低的,“阿酒乖,长兄在。” 他似乎总当她是小妹妹,说起这样的话来,半点也不见尴尬。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长兄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 少年收回手,走到一旁帮她推开窗户,随口道:“梦见谢玹了?” 温酒眸色微动,却什么都没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珩笑了笑,嗓音自带几分少年风流,“从前小六小七见他一次,晚上也都要做噩梦的。” 温酒有些奇怪,“还有这事?” 谢珩随口瞎掰道:“当然。” 她有些不太相信,抬眸看了少年许久。 偏偏他一脸的认真,看不出半点假意。 “起来。” 谢珩伸手将她从软榻拉了起来,“出去走走,多大点事,有我在,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温酒想:要是没有你在,我就应该收拾细软逃生去了。 “长兄。” 她忽然拉住谢珩的袖子,保证似得说道:“长兄,我这辈子就待在谢家了,哪儿也不去。” “嗯……” 谢珩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当一辈子的谢家人。 挺好。 …… 谢玹还是去了一趟大公主府。 到底做什么无人知晓,反正三公子回来之后,就对温酒视而不见。 温酒倒是想关心一下未来的首辅大人,可这人脾气着实大了些,即便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是只字不言,府里的气氛也冷了几分。 温酒院里的侍女实在看不下去,建议道:“姑娘,您看是不是和三公子……和解和解?” “和解什么?” 温酒这些天一直在琢磨怎么赚银子,铺子也看了几间,不是要价太高,就是地点不好。 她揣着手里那点余钱,一心都扑在了如何再次成为首富的大业上,还真没什么时间去想谢玹的事。 只要他不是在琢磨着怎么结果她就行。 那身上冒寒气就冒寒气吧,顶多她多穿两间衣裳就是了。 “您忘了吗?” 侍女怯怯的提醒道:“自从您和三公子起了争执之后,他就没开口说过话……” 那人原先就是极冷的性子,现如今愈发的寒气逼人,他院子伺候的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谢玹一个不顺心,就会跟谢珩一样提剑砍人,连带着府里其他人也战战兢兢的。 温酒想了想,不甚在意的说:“开口也没什么好话,不开口也挺好。” 刚好这时候谢玹经过堂前,听到了这一句,脚步微顿。 侍女小声提醒道:“温姑娘……” “嗯?” “三公子……” 温酒一抬头就看见谢玹站在几步开外,一时无言。 谢玹越发的面无表情:“不开口也挺好?” 温酒无言以对:“……” 谢玹面色难看,“见了我会做噩梦?” “三哥。” 温酒连忙站了起来,她真是有口难言。 当然,谢玹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转身就走。 又来…… 温酒扶额,连忙追了几步。 结果谢玹忽然停了下来,她止不住脚步,整个人就往他身上撞去,头撞得嗡嗡作响。 谢玹扶了她一把,猛地推开。 这是个极其矛盾的人。 温酒没同这样的少年打过交道,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做梦这种事,又不是我能掌控的。” 况且那些事确确实实是前世的你做的,这账也算不到别人头上。 谢玹皱眉。 温酒连忙道:“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谢玹冷声道:“你刚才还说不能掌控。” 温酒:“……” 要不要这么直接? 这样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接话啊。 偏偏谢玹还眸色发寒的看着她,完全是避无可避。 温酒把手放到背后,朝侍女们勾了勾手,机灵些的侍女立马就把桌上那些糕点端了过来,她顺势捧到了谢玹面前,“三哥,吃糕点。” 谢玹面色愈发僵硬。 “很甜的。” 温酒谆谆善诱道:“保管你吃了就不生气了。” 哄三哥比哄弟弟还累。 谢玹眉头皱的更紧,完全不想理她。 一袭锦衣的少年翩然而至,拿了一块糕点就直接塞到了谢玹嘴里,“让你吃你就吃。” 哄你,你就听着。别人想听还听不着呢。 谢玹呛了一下。 谢珩瞥了他一眼,吩咐旁边的侍女“给三公子上茶。” 后者皱着眉,慢慢的把那块糕点吃完,仍旧闷不吭声。 “长兄。” 温酒一看见谢珩,眉眼便不由自主的舒展开来。 谢珩拿过她手里的糕点,整盘都递给了谢玹,“不想说话是吧?行,把这盘吃完,吃完这事就算过去了。” 温酒点头,唇畔弯了弯笑弧。 谢珩抬手拂去她发间的花瓣,语调风流:“男子汉大丈夫,同一个小姑娘怄气,你也好意思?” 谢玹喝了一口茶,声音越发的寒凉,“长兄说这样的话,自然是不痛不痒。” “三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 谢珩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你问问阿酒,若是下次你遇到了麻烦,她会不会也这样救你?” 声落,两个少年的目光落在了温酒身上…… 第56章你在我这才是大事 温酒微微挑眸,“那得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玹打断,“她还能卖了你不成?” 谢珩勾唇,眸中笑意泛泛,“自然是不成的。” 这话接的极快,且自然而然。 谢玹皱眉看他。 “那个……” 温酒无奈摊手,“两位,你们能不能想点好的?我只想三哥好好的,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 “嗯。” 谢珩点头道:“阿酒说的有理。” 三哥面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些,走到石桌旁,把糕点碟子搁在上头,落了座,仍旧是不说话。 温酒递了个“他现在是几个意思?”的眼神给谢珩。 后者抬了抬下巴;再去说两句好话。 两人交换过眼神,温酒走到谢玹身侧,旁边一众侍女小厮都十分有眼力见的往旁边退去。 “三哥。” 温酒的手搭在石桌上,指尖轻轻敲着,微垂着眼,十足的低眉顺眼姿态,说的却是,“即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谢玹猛地抬眸看着她,眸色阴寒,硬生生把温酒四周的温度降低了一半。 她背着手,站姿笔直,“我就问三哥,若是当时就知道了大公主对你是什么心思,你是转身就走,还是借着这个机会救长兄?” 谢玹沉默不语。 这人一向比她更明白什么是要做的,什么是可以小小牺牲的,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相对的代价。 温酒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谢玹眸色寒凉的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 她忽然有了些许的小愧疚。 只是那场梦记忆尤深,她对谢玹终究是没有办法对其他人一样的。 温酒抬眸,微微笑了笑,“我只是做了三哥不方便做的事。你现在要生气,我也没办法,最多,你打我两下出气好了?” “嘭”的一声,谢玹捏碎了茶杯。 碎瓷片落到温酒脚边,她站着没动,只是递了一方锦帕给谢玹,“三哥?” 谢玹在她手伸过来的一瞬间,起身朝另外一边走去。 温酒站在原地,吩咐一旁的小厮,“去,把三公子院里那几个值些钱的物件都收起来,免得他一生气给摔了。” 本来这府里的银子就得紧着用。 她有些心疼的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这杯子也不便宜。” “阿酒。” 谢珩哑然失笑,不由得低声唤了她一声。 这姑娘……也就只能养在谢家了。 这要是放到别的府里头,要么把人气死,要么被人打死,都不太能长命。 “长兄。” 温酒回头,摊手道:“他又生气了。” “嗯,我看见了。” 就温姑娘这样哄人,不把人气炸都算对方命大。 “反正我是没法子了。” 温酒放弃和谢玹沟通,这人本来就心思深沉,想的贼多。 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你可歇着吧。” 谢珩转身折了一枝梅花随手递给她,“小姑娘家家的,别成天钻钱眼里,这世上很多东西都不是用银子计算的。” “嗯,世上很多东西都不能用银子计算。” 温酒接过那支梅花,认真的附和了一句。 谢珩和谢玹不一样,三公子生气最多也就是在心里记你的仇,当面甩个脸子,十天半个月不理你。 可眼前的这少年不一样啊。 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 谢珩挑眉看她,这姑娘现在倒是挺乖顺的,有种说不出上来的感觉。 他看了温酒片刻,继续道:“你平时闲暇的时候,便出门去逛逛,帝京风光和江安截然不同,也不必整天都在府里待着。能让下人做的事,你就别沾手了……” 这人一改常态,说起这样的话来,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温酒起初还听得认真,没多久,面色就越来越微妙。 直到少年自己也意识到有些不对,罢了罢手,道:“算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方才那几句,都是祖母在信上写着,后面还有好几页,谢珩也没记住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反正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老人家觉得人家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的来帝京不容易,又闹了这么大动静险些把命都搭上了,是对谢家有大恩的人,要好生待她。 谢珩觉着自己倒还好,就是谢玹心眼忒小。 这事闹的,简直不知所谓。 温酒“哦”了一声,逐渐恢复了面色。 实在有些不太习惯说这种话的谢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阎王被鬼上身了。 她原先想说的话都被这个小插曲闹的忘到了天边。 侍女跑来附到温酒耳边小声说:“温姑娘,北街那边有个不错的铺面要卖,听说是因为掌柜的……” “嗯。” 温酒点头,转身道:“长兄,我有事要出府一趟,你若是有空……还是算了,反正三哥那脾气,不想说话就别说话吧。” 一众小厮侍女:“……” 可住口吧,温姑娘。 你这话要是被三公子听到,可不得气成内伤啊! 谢珩轻咳了一声,“那什么……” 温酒原本转身要走,听到少年开口,连忙停了下来,转身看去。 “阿酒。” 谢珩不紧不慢的走到她面前,低声问她:“你是不是和谢玹有仇?” 这少年忽然低头同她耳语,姿态随意,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之间。 温酒不由得扬了扬眸,“长兄,此话怎讲?” 不得不说,谢珩这直觉也实在太准了一点。 难道是因为她表现的太明显了? 谢珩尾音微扬:“你确定要我说?” 温酒:“……” 她沉默了片刻。 少年低声道:“你悄悄告诉长兄,若真是他不对,我便把他绑了,让你打一顿。” 温酒:“……” 谢珩挑了挑眉。 这温姑娘怎么还和谢玹一样不闷声了? 难道矫情这毛病还会传染? 少年刚要开口,温酒连忙道:“别,我这、自己来就好。” 把谢玹绑了打一顿…… 这话也就只有谢珩敢说了,温酒倒是想,可扛不住谢三公子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啊! 若是真这样做了,谢玹非得扒了她皮不可。 温酒极力扭转少年的思想,“大金的使臣还在帝京,太子和瑞王已经派人来我们府上好几回。长兄,你还是多想想这些家国大事吧。” 谢珩正色道:“你在我这才是大事。” 第57章 借刀杀人 “我……” 温酒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止。 耳边只剩下少年那一句“你在我这才是大事。”在不断的回荡着。 明明只是不经意间的言语,从他口中说出,却无端的让人觉得弥足珍贵。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这还好,长兄还是去看看三哥吧。” 这话说完,温酒转身朝另一边走去,“我出府办事去了,回见啊,长兄。” 少女如同背后有猛兽狂追一般匆匆而去,飞扬的裙角带着随风飘落的梅花瓣,转眼就穿过了拱门。 随行的侍女反应慢了半拍,连忙跑着追了上去。 谢珩摸了摸下巴:他刚才也没说什么吧? 难不成是因为哄谢玹太难了,给吓得? 得。 还得他去。 谢珩去了隐竹苑,远远就听见萧声。 小厮侍女们都是一副无比忙碌的模样去了别处。 他进入院子的时候,随手捏来一片飞叶,直接就把谢玹手里的洞箫打落。 眨眼间的功夫,他到了那人眼前,接住了马上要落地的洞箫,往半空上一抛,“行了,三公子,别矫情了。” 谢玹皱眉,“敢情她卖的不是你!” “啧。” 谢珩接住了紫竹洞箫,把玩在手里,转的飞起,“难不成你还想让她把我也卖了?” 少年微微扬眸,身上自带一股凌人之势。 谢玹闷不吭声。 谢珩拿洞箫敲在他肩头,力道不轻。 “温酒如今才多大?别人家的姑娘现在还是父母掌心捧着的娇娇儿,你看看你这个做三哥的,像样吗?” 谢玹蹙着眉头,却没反驳什么。 谢珩叹了一口气,“温酒说,她会一辈子留在谢家。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她没同我说过。” 谢玹愣了一下,眼眸里全然都是难以置信。 他一直都觉得温酒迟早是要走的。 “现在知道了。” 谢珩把洞箫扔给他,“她才十五岁,许多时候做事欠考量,你同她计较那些,不是自己找罪受么?怪谁?” 以前在谢府的时候,都没人搭理谢玹。 那时候,可不见三公子脾气这般大。 “十五岁。” 谢玹低声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她真是那样说的?” “我骗你作甚!” 谢珩理了理袖子,颇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谢玹坐到一旁的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屋里有些安静。 素衣少年的眉头却渐渐的舒展开来。 谢珩坐到他对面,屈指敲了敲桌面:“想明白没?” 这人要是敢比温姑娘还麻烦,他就只能上手揍了。 揍完,肯定就能想明白。 谢玹抬眸,面色有些不太好看,“长兄还有何事?” 一副“没事你就赶紧走”的表情。 “想通了就出去办事。” 谢珩道:“男子汉大丈夫,成天矫情的跟个娘们似的,阿酒都比你大气!” “谢珩!” 谢玹怒而起身。 他是不爱说话,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人。 谢珩不咸不淡道:“老子没聋。” 谢玹面色发青,“你是谁老子?” “你瞧你。这是重点吗?” 谢珩揉了揉眉心,“人家姑娘都知道家国大事理应在前,你再看看你自己。” 上了几天朝才知道,那些高官王爵吵起口水仗来和街头卖菜的大爷大妈没什么区别。 因为大金使臣想要带走那两个皇子公主的事情连续吵了好几天,谢珩脑袋都被他们吵疼了。 这事还是没有定论。 谢玹面无表情道:“家国大事自有该操劳的人操劳。” 这人一副甩手不干的架势,谢珩横眉,“你去不去?” 少年威逼的模样,让谢玹越发不悦,“不去。” “当我没问。” 谢珩打了个响指,转眼间,几个青衣卫瞬间从屋檐窗花各种地方翻了进来,围在谢玹身侧。 少年微微笑道:“带他去该去的地方。” 几个青衣卫应了声“是”,上手便去抬谢玹,后者自个儿站了起来,“长兄!” “不喊谢珩了?” 少年微微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好像完全没看见谢玹已经面色微怒,不紧不慢道:“我想了想,送完颜凌云和她那个孬种哥哥出城的事儿,由你去做再合适不过。” 谢玹闻言,面色微变:“满朝的文武大臣都主杀,你却要在这个时候放?” 谢珩不屑:“那群老糊涂做了半辈子的软脚虾,如今好不容易硬气一回,却是连脑子都不要了。” 若是要杀。 他早在长宁江就结果了他们的性命,何必把人弄到了帝京这么麻烦。 谢玹道:“你这个正三品的上将军才做了几天?” “管他几天。” 谢珩毫不在意,继续道:“完颜峪刚死,大金国内乱刚开始,大金使臣刚来帝京的时候,只字不提完颜烈和完颜凌云,却在完全处于下风的时候提这一处,你说是为什么?” 谢玹不吭声。 他猜到了个缘由,却不想顺着谢珩给的那根线继续往下走。 感觉有些不妙,很不妙。 其中一个青衣卫跳出来,说道:“大金使臣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必然是清楚这么做会适得其反。” 另一个道:“所以,他们是为了……” 众人齐声道:“借刀杀人。” 谢玹一张俊脸瞬间黑的彻底。 这一帮人跟唱戏似得,直接把所有话都在他面前讲明了。 即便是他不开口,这事也在面前摆着。 谢珩连完颜峪都杀了,自然也不差他几个儿女的性命。 只是这时候杀,不痛不痒的,也没什么用处。 大金使臣想借刀杀人,必然是背后那人的意思,完颜峪那几个儿子想上位也不是闹着玩的,再把帝京的这两个放过去,那争起来才真真是一场好戏。 可议政殿那群大臣也不知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人用银子砸昏了头,非要在这时候把人杀了。 谢珩一直看着谢玹,眸色如星。 过了片刻,后者实在受不住了,开口问道:“为何非要我去?” 手底下还有这么多青衣卫,养着唱双簧玩么? 谢珩微微笑道:“那就要问我们三公子,到底是怎么做到,让那个大金公主在天牢里骂三天三夜都不停歇的?” 第58章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谢玹不语,脸色越发的难看。 其中一个青衣卫接话道:“据说这段时间天牢那些狱卒每天都去医馆里看耳疾,三公子真乃神人也。” 整个帝京城的人都在谈论着新晋的上将军,天牢里那些狱卒们却每天都念叨着谢家的三公子到底是何许人? 谢玹冷声道:“闲成这样,青衣卫都没事做了?” 屋里一众青衣卫躺枪,纷纷闭口不言。 “现在有了。” 谢珩不咸不淡道:“把三公子弄到他该去的地方。” 谢玹怒道:“谢……” “你我之间,就不必言谢了,三弟。” 少年转身,衣袂飞扬的出门而去。 谢玹气得面色发青,几个青衣卫悄无声息的为了上来,“三公子,请吧。” 公子的意思十分明显:反正你去也得去。 不去,那就只能他们抬着去了。 …… 北街。 帝京城寸土寸金,北街这一带的商铺又是其中之最,温酒上辈子就果断的把全部身家都押了上去买了个铺面才开始做生意发家的。 重来一回,她对满是交易气息的北街充满了熟悉感。 “姑娘,就是这儿!” 侍女带着温酒进了茶馆,两个小二正在打瞌睡,掌柜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看到有人进来,抬手便敲了旁边的小二一个爆栗,“没看见有客人吗?快去招呼着。” 掌柜的一抬头,对着温酒和侍女笑脸相迎,“两位姑娘想喝什么茶?” “龙井。” 温酒只说了两个字,便朝楼上走去。 “姑娘……” 侍女小声喊她:“咱们不是来买店铺的……” 温酒走上楼梯转角的时候,递了一个眼神过去,后者立马就闭了嘴。 找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好可以看见底下行人来来往往,不多时,纷杂的丝竹声便传到了耳边。 掌柜端了茶送上来,问了声,“姑娘可还需要些什么?” 温酒看着底下的行人,漫不经心的说:“随意来几样点心吧。” “好勒。” 掌柜的连忙道:“姑娘稍等。” 一壶茶,三盘点心,温酒在茶馆坐了一下午,随行的侍女好几次欲言又止,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温姑娘该不是每天在府里闷坏了吧?在茶馆一坐就能枯坐这么久。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 茶馆里没生暖炉,渐渐的有些寒气入骨。 底下打了一下午算盘的掌柜忍不住跑了上来,“姑娘,茶馆快打烊了……你看?” “你这铺子打算出多少银子?” 温酒直接一句话就甩了过去。 张掌柜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道:“姑娘要买我这茶馆?按照北街这一带铺子的行情,我这茶馆至少也值三万两,只是我急着回老家抱孙子,这样吧,两万两!就当买半送了!” 温酒笑而不语。 少女不过十五六岁模样,打扮素净,眸色墨色流转,却叫人看不出深浅来,莫名的有些心虚。 张掌柜说:“不是我说,在北街,这样大的铺面,两万银子已经算是很便宜的了,今天还有两个来要来看铺面的呢。我是瞧姑娘面善,想借个善缘。” 温酒说:“八千两。” “姑娘,你开什么玩笑?” 张掌柜面色都变了,“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可是在帝京,你这八千两……可别逗!这样吧,咱们给个诚心价,最低一万九千两。” “你这后面是永乐坊。” 温酒不紧不慢道:“每日都有各种嘈杂之声,喜欢喝茶的人都喜欢清静,你这茶馆至少冷清了大半年了吧,这陈茶放的太久,早已失了香味。” 她用的是平述句。 帝京城是这两年才盛行男风,永乐坊原先只做姑娘们的生意,后来才兼带着小倌,真正做大也就是今年的事。 这茶馆的生意就是从今年开始萧条的。 “姑娘,你说这种话就……” 掌柜试图反驳。 温酒继续道:“你这茶馆今年一共亏损了三千六百七十二两。” 少女微微含笑,容颜明艳夺目。 她坐在楼上,听了一下午的算盘珠子啪啦响,这时间可不是白耗的。 张掌柜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是不声不响的在楼上坐了一上午,竟然连他的老底都知道了,连他家婆娘都不知道茶馆损失了多少钱。 “八千两。” 温酒道:“这是两千两定金,剩下的六千两,我每个月给你五百两,一年内付清。” “你这……” 张掌柜一下子有些为难。 这姑娘说话做事的方式也着实太过凌厉,完全就不给人商量的机会。 “不卖?” 温酒扬眉。 “你容我想想……你这个价着实太……” 张掌柜还在纠结,温酒却转身就走,“走,去下一家。” 侍女跟着匆匆下楼,满肚子的疑惑,哪还有下一家啊? 这北街的铺子都贵的离谱,这家茶馆生意不好,开的价已经是最便宜的了,没曾想温姑娘出的这个价还不到人家的一半。 还一言不合就走人。 这谢家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片刻间,温酒就下了楼,眼见要抬脚出门,身后张掌柜气喘吁吁的追了下来,“姑娘!姑娘……咱们价钱好商量啊!” “没什么可商量的。” 温酒道:“就我说的这个价,成就立字为据,不成就算了。” 原本做生意就是要看这铺子的地理位置,和客人的数量,这茶馆占得位置极好,可惜平时的生意实在太差,即便是有人相中了这个铺子,也会因为这个原因放弃。 所以才会一直无人问津。 “成!” 张掌柜咬牙道:“姑娘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同你多说了,就八千两,收你两千定金,后面的六千辆你得在三个月之内付清。一年太久了……” “成。” 温酒只说了一个字。 简单又干脆。 张掌柜喊了小二拿了笔墨,当下就便历下了字据,双方刚签下姓名,纸上的墨迹都还没干,一架四驾并驱的马车停在了茶馆门前。 七八个小厮鱼贯而入,侍女扶着锦衣罗裙的女子下了马车,入门而来。 “这茶馆本小姐要了!” 第59章把她的舌头割下来 温酒从桌案上把字据抽了出来,轻轻一吹,纸上字迹刚刚干透,她收进袖中,转身看向来人。 十六七的姑娘锦衣罗裙,金钗云鬓,气势也颇是凌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身不俗的千金小姐。 温酒仔细的回想了片刻。 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个人,工部尚书之女杨沁。 这人是家中幼女,极为受宠,运道也不错,后来嫁了太子做侧妃,赵丰登基之后,她便成了四妃之一。 是个极麻烦的人。 “怎么都不说话?”杨沁身边的大侍女娇喝道:“没听到我家小姐说的话吗?这个铺子,我们买了!” 张掌柜这才反应过来,迎上前道:“这铺子我方才已经卖给了这位温小姐,您来晚了。” 这北街的铺子不好买,也不好卖,帝京这些铺面或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谁也不知道,这些铺子后面的主人到底是哪个大人物。 杨沁的侍女登时就柳眉倒竖,“你说什么?” 张掌柜苦着脸道:“这铺子已经卖了,刚刚才立的字据。” 也就这前后脚的事情。 卖的价钱亏了本不说,还可能会得罪尚书家的小姐。 这次亏大了! 杨沁不以为意道:“我出两倍的价钱,不就是银子的事吗?本小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麻烦让让。” 温酒微微笑道:“这位姑娘,你挡住了门。” “放肆!” 杨沁身边四个侍女齐声喝道,声音交叠在一起几乎震耳欲聋。 温酒听得有些头脑发晕,面上却仍旧带着三分笑,“这铺子现在是我的,我说不卖,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我出三倍的银子。” 杨沁也不看温酒,径直走到柜台上,甩上了一叠银票,“收回她手上的字据,把铺子卖给我。” 张掌柜有些心动,目光在温酒和杨沁之间转了一圈,有些犹豫道:“这、这个,杨小姐,这个不太好吧。” 这两人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可这出的价却是天差地别。 “有什么不好的?” 杨沁转身,不屑的扫了温酒一眼,“我父亲是当朝的工部尚书,我姐姐是淑妃,圣眷正隆,她算什么?” 这京城的贵女圈子就那么大,哪家的千金她没见过?这人最多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甲只女。 “温小姐。” 张掌柜朝温酒走来,小心商量道:“杨小姐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铺子她是势在必得,咱们有话好商量……” 就差在脸上写着“人家是名门贵女,你惹不起”这样的话了。 “没什么可商量的。” 温酒还是那句话,“不卖。” 长兄在议政殿上占尽风头,她可不能在生意场给谢家丢脸。 更何况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买铺子做生意,若是这开场红被人截了胡,岂不是要坏了她此生运道? “姑娘!你看这……” 张掌柜急了,话还没说完,杨沁忽然开口道:“把门关上!” 声落。 几个小厮便关上了门。 杨沁端着一副贵女姿态坐在了靠椅上,“把她身上的字据拿过来。” “别过来!” 跟着温酒出来的侍女忽然护在了她身前,“杨小姐,这可是天子脚下,你这般作为……” “少废话!” 小厮一把将她拉开,推到了一边,“别给脸不要脸啊!我家小姐愿意出银子,那是你的福气,即便不出银子……” “怎样?” 温酒唇边的弧度微凉,伸手拉住了那个小侍女手腕,扶住了,“尚书之女,淑妃幼妹,听起来倒是名头不小。” “我家小姐的身份岂是你这种人能比的。” 大侍女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 杨沁翘了翘鞋尖,“怪只怪你自己倒霉,本小姐今儿个心情不好,想买个铺子舒舒心,你居然还敢和我抢?” 这话说的霸道。 连大公主都没有这般跋扈。 温酒不由得笑了笑,“尚书大人薪俸不少啊。” 众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变。 “多嘴!” 杨沁当即便站了起来,“把她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杨小姐!杨小姐!” 张掌柜一听这话就慌了,他只是想卖个铺子而已,不想招惹上人命官司啊! 要是出了事,这尚书家的小姐自然是有人会保的,可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就只有背锅的份了。 偏偏这一帮小厮下人都还是只认自家主子不认王法的,上来就动手,温酒抄了一旁桌子上的茶壶往地上一摔。 “啪”的一声巨响,碎瓷片飞溅。 小厮们动作微顿。 温酒站在原地,面色如常,“有句话我似乎忘了说。” 杨沁被她忽然起来的动作吓得脸色煞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家兄谢珩。” 温酒只说了四个字。 整个茶馆却在一瞬间陷入沉寂中。 无比的安静。 杨沁和几个侍女小事的脸都白了白。 要说帝京如今的风云人物,还真没人比谢珩更让人如雷贯耳。 温酒不紧不慢道:“杨小姐若有事,尽管来将军府详谈。” 谁也没出声。 生怕被她记住了,小阎王谢珩转头就会来要他们的小命。 杨沁身边的大侍女壮着胆子道:“这人明明姓温,却在装谢家人,一定是她狐假虎威!” 身边几个人也连声道:“刚才张掌柜还喊她温姑娘……” “一定是冒充的。” 哪能这么巧啊。 帝京城这么大,偏偏让他们遇到了小阎王家里的姑娘。 杨沁蹙眉,“把她绑了!” 话声刚落,温酒已经翻身上桌,飞快的跃出几步,居高临下道:“你确定?” 杨沁娇喝道:“抓住她!” 大门紧闭的茶馆里顿时陷入凌乱中,桌椅倒了一地,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少女身形灵活,从地上捡了一片碎瓷片,在众人之间穿行而过。 转眼之间,便抵住了杨沁的要害。 温酒低声道:“别乱动啊杨小姐,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有点紧张,容易手抖的。” “你大胆!” 杨沁一张俏脸全白了,连骂人也没了气势。 声未落。 茶馆的大门忽然被人强行破开,温酒看见外间暮色降临,一身锦衣的少年眉头微皱,走了进来…… 第60章 折花送少年 温酒面色微僵,手上的碎瓷片扔也不是,藏也不是,一时间竟有些局促。 杨沁借机拽住她的手腕,朝来人高声道:“谢将军来的正好!这姓温的冒充你府上的小姐!你快些把她拿下,好好的惩治一番!” “是吗?” 谢珩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步履从容的行来,伸手握住温酒的另外一只手,一巴掌狠狠的甩在杨沁的脸上,硬生生把人打的瘫倒在地。 温酒微微挑眉,敢当场就上手揍尚书千金的,除了他家长兄,也找不到别人了。 偏生此刻少年握着她的手,嗓音飞扬,“阿酒,你是不是忘了我同你说过的话?” “嗯?” 温酒被这人忽然出现搞得有些脑子发懵,还真想不起来他之前到底说过些什么。 谢珩取走她手里的碎片,随手往地上一扔,衣袖飞扬。 少年说:“即便是帝京,我谢家的少夫人照样可以横着走。” 温酒:“……” 老皇帝都不敢和他那些公主说这样的话。 长兄啊!你能不能收着点身上马上要谋朝篡位的气势? “谢珩!” 倒地的杨沁被侍女扶了起来,一张小脸难看到了极点,“我可是尚书之女,你敢打我!你……” “尚书之女又如何?” 少年沉眸看去,一身戾气,逼得杨沁和一众小厮侍女连连后退了数步。 “小姐……这、这可是在长宁城截杀了十万人的小阎王……咱们还是回府请老爷做主吧。” “是啊。”小厮压低了声音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杨沁迟疑了片刻,立马提着裙子往外跑,到了门口,又停下来回头恨恨道:“敢如此羞辱本小姐,谢珩!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温酒有些想叹气。 杨家现在是圣眷正隆没错,可要是和未来的摄政王比起来,那也得靠边站。 杨沁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不说,还敢这般叫嚣,是嫌自己活太久了么? 谢珩唇边勾起了一抹冷弧,“谢某一定登门,问问杨尚书是怎么教女儿的。” 杨沁噎住,打起来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吵也吵不过,只能带着一大帮人飞快的离去。 茶馆里,只剩下一众侍卫安安静静的站着。 张掌柜直接就缩到了桌子底下,“温姑娘,不是我诚心要反悔的啊!是那个杨小姐实在、实在太仗势欺人了……我也是没办法啊!” 两个小二连忙道:“我们都是被逼的,将军饶命啊!” 谢珩挥了挥手,“把他们送顺天府!” 几人一阵鬼哭狼嚎,整个茶馆全是哭嚎声,本来也就是卖个铺子的事,银子还没拿到手,倒是牢狱之灾先来了! 侍卫把三人都拖了过去,茶馆顿时安静下来。 温酒清咳一声,“好巧啊,长兄。” 这人不好好在府里待着,也不去处理那些国家大事,怎么忽然跑到北街来了? “不巧。” 谢珩挑眉,“我是来接你的。” 温酒:“……” 少年看了她片刻,又补了一句,“天黑了。” “嗯……天是黑了……” 温酒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前世过了很多年忙得日夜颠倒的生活,大多都在为了各种生意奔波,可从没人在天黑的时候来接她回家。 谢珩这个人真是…… 少年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白晳修长的手飞转,把系带打了个结,“走吧,回府。” 温酒低低应了一声“好”。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侍女和侍卫们跟在几步开外。 迎面寒风瑟瑟,温酒低头,大半张脸都埋进披风,少年身上淡淡的熏香萦绕在她鼻尖,温暖的有些过分。 少年垂眸,一路都没说话。 温酒有些心虚,也闭口不言。 气氛莫名的有些奇怪。 她也就是出门买个铺子,同人起了点冲突,真要说起来也没吃什么亏,怎么这少年忽然就……这样了? 走过几条街,进了将军府,侍女们提着灯盏迎了出来。 离枝的梅花瓣随风飘到堂前,落在少年肩头,温酒不由自主的抬手帮他拂去。 谢珩忽然在这时候回眸看她,“不许有下次。” “啊?” 温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些不明所以。 少年微怒:“那些被人宠坏了的出门都不带脑子,你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要是我不在帝京,你怎么办?” 身后随行的小侍女一脸的震惊:感情刚才拿着碎瓷片对着杨小姐的要害还不叫还手? 在谢将军眼里,非要把人头砍下来才算是还手? 谢珩正色道:“谢家还没有败落到需要你辛苦奔波的地步,外边的那些事有我。” 温酒挑眸道:“长兄不是说随我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么?” 这少年大约没过过穷日子,也不知道在这帝京城里没钱到底会有多惨。 她倒是丝毫不怀疑他和谢玹的努力,只是以后的日子还长,多的是动荡不安的时候。 手里有银子,心里才能不慌。 少年有些头疼的问道:“你就没别的东西喜欢?” “没有。” 温酒果断答道:“我最喜欢的就是银子。” 谢珩看了她许久,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先前怎么没看出来,还是个财迷?” “世道艰难啊,长兄。” 温酒认真道:“你想想你这正三品的薪俸才多少银子?咱们府里有多少人,开春要把祖母和小六小七接过来,三哥还要入试春闱,哪样不需要花银子?” “……” 长公子面色微妙。 其实府里的银子真没有温姑娘想的这么捉襟见肘,可朝廷给他的那点薪俸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温酒感觉自己这话说的有些过于真实,暗暗观察了一番少年的表情,徐徐道:“其实我自小便是跟着我父亲阿娘做买卖的,做这些事,比让在我在府里绣花作画容易多了……” 这是实话。 她本就不是大家闺秀出身,做那些赏花作画的事儿简直是要她的命。 谢珩微微扬唇,“没人逼你做那些。” “那好。” 温酒从身旁折了一只梅花,抱着些许忐忑的心情递给少年,“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请长兄继续风流潇洒!” 第61章 大约是要养他 少年看着她,眸色稍稍暗了几分,“你要养我?” 温酒顿了一下,“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要是对这个小阎王说“我养得起你,你以后就安安心心的吃软饭吧……”这种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温酒手中的那只梅花被北风一吹,花瓣落了几片,有一朵贴在少年额间,翩翩起伏,越发衬他容色倾城。 她伸手拂去少年额间的花瓣,谢珩却垂眸,薄唇轻轻勾起,“温姑娘,说话可算数?” “当然。” 温酒收回手,少年肌肤如玉,只是一触即收,她指尖便微微有些发麻。 谢珩摸了摸鼻尖,“那我还真没什么可挑的。” 温酒:“……”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人相对而立,风吹了片刻,少年从她手里抽走那枝梅花,转身时衣袂飞扬,“那就这样说定了。” 声落时。 谢珩已经穿过了长廊。 温酒站在原地,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刚才也没做什么吧? 这样就……同意了? 谢珩似乎要比她想象中的好说话的多。 这样看来,反倒是三哥那边更麻烦。 温酒一想到谢玹就有些头疼,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眉心。 别看那人整天闷不吭声的,你怎么也想不到他到底把你算计了多少遍。 …… 城门口。 夜黑风高,烛火飘摇。 守卫们刚换了一波,一群黑衣人护着一对男女仓皇逃窜到此,看到前面巡逻的士兵立马躲到了城墙角落的暗处。 “等、等回了大金,本皇子一定重重奖赏你们!” 完颜烈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你们都是有功之臣……” 话还没说完,同行的黑衣人忽然抽刀砍向了他,旁边的完颜凌云伸手猛地一拽,把完颜烈拉着避开了那刀锋,一口气还没喘上来,一帮护着他们俩出逃的黑衣人忽然拔刀相向。 完颜烈又惊又怒:“你们疯了?” “别废话了!”率先意识到情形不对的完颜凌云小脸苍白,低喝道:“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来救我们的!赶紧走!” 完颜烈闻言,面色也变得异常难看,和少女一前一后的窜进无人的小巷,身后一群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如影随形,刀光在夜色里划过。 急奔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完颜凌云和完颜烈拼命的在其中穿行,却怎么也甩不开那些黑衣人。 “凌云!”完颜烈实在跑不动,伸手拉住了她,“哥哥还不想死!他们不是来救我们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忽然……” 在这些人闯进牢房的时候,完颜凌云也以为自己重获自由,可眼前这情形,很明显就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别说带他们回大金,只怕他们今晚都要死在这里。 完颜凌云甩开完颜烈的手,“不想死就快走!” 即便是在牢房里待着也比现在好,大晏皇帝优柔寡断,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决心杀她们。 反倒是大金那边急着用他们的姓名,彻底激化两国的矛盾。 “凌云!等等我!”完颜烈闻言,急忙追上了她。 忽然间,几名黑衣人从屋顶上一跃而过,直接就堵在了两人面前,完颜凌云和完颜烈猛地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刚跑了没几步,十几个黑衣人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公主放心。” 最前头那人压着声音道:“你们死后,尸体一定会被运回大金葬入皇陵!” 完颜烈怒骂道:“逆贼!想要害本皇子,我要……”话才刚开口,对方手中的刀已经砍了下来。 “你们的命留在这里,比回大金更有用处。” 黑衣人的声音落下,众人持刀一拥而上,完颜凌云勉强接了几招,很快就力不从心,被黑衣人一刀砍伤了手臂,她猛地往后倒去,身后那人的刀抵在了她的要害上。 黑衣人举刀,低声道:“送公主。” 完颜凌云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她和父王一起踏上大晏的国土时,曾怀着踏平大晏的雄心壮志,如今却要客死异乡,再也见不到辽阔的草原…… 片刻后,耳边忽然转来重物怦然倒地之声。 刀锋抵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完颜凌云睁眼,看着一身墨衣的男子伸手把那柄刀拿开,直接扔到了地上。 黑色的斗篷蒙住了他大半张脸,完颜凌云看不清他的长相,身子却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一帮青衣人在他身后身手利落的解决了那帮黑衣人,几乎没有什么过招的动作,只有几声闷哼过后,血腥气在寒冷的小巷里弥漫。 片刻之间,四周一片安静。 完颜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完颜凌云的反应不太对劲,立马拖着受伤的腿上前问道:“凌云……你没事吧?” 后者只是盯着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年嗓音阴寒,“不想死就跟我走。” 完颜凌云面上血色尽失。 “皇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完颜烈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街上都是巡夜的士兵,要是被发现,那就是死路一条。 完颜凌云忽然上前,一把拉下了少年的斗篷,等看清那人的容颜,不由得咬牙切齿道:“谢玹!果然是你!” 少女眼中含泪。 十万大金铁骑,疼爱了她十几年的父皇,这些天的牢狱之苦,全是拜这人所赐! 偏偏这人又要出现救她! 少年站在夜色里,眉眼俊美无双,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问她:“你要回大金?还是死在这里?” 他用的是平述句。 仿佛在说再平常不过之事。 “谢玹!我杀了你!”完颜凌云怒火满腔,猛地冲上前,却被少年身侧的青衣人一掌打翻在地。 “想死你就再喊!”少年站在原地,分明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眸中却满是寒意。 完颜烈连忙道:“我们回大金!我们要回大金!”他说完,又低声劝完颜凌云,“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有活着,才有以后……” 完颜凌云强撑着站了起来,恨声道:“本公主今日不死,来日必要你百倍奉还!” 谢玹依旧面无表情,“但愿公主能活到那个时候。” 第62章带你去看场好戏 王首辅的寿宴如期而至,特意派管家来请谢珩和温酒过府。 “我家夫人一直说少夫人面善,想借着今日寿宴结识一番,请少夫人千万要赏脸!” 大概知道谢珩根本就不是会给面子的人,王管家一上来就对着温酒一顿夸,决口不提朝堂上那些事。 “我对王夫人也是敬仰已久。” 温酒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寒暄着。 谢玹已经好几天没出现,谢珩现下也不在府里,就她一个人去王首辅的寿宴不方便不说,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麻烦事。 行事还是要谨慎些。 这边正说着话,小厮通报道:“将军回来了。” 声落,少年跨门而入,“阿酒,换身衣服,咱也凑热闹去。” 这人把去王首辅的寿宴说的跟去逛市集似的! 温酒强忍住扶额的冲动,说了句,“我手头上的账本没理完。” 茶馆的掌柜忽然被送进了大牢,之前留下的一堆烂账还没理清,她接手之后,还得花精力去弄清楚。 “先放下。” 谢珩走近了,低越的嗓音待了些许的笑意,“带你去看场好戏。” 温酒:“……” 王首辅家的管事还在这站着,长兄你这么说话,合适吗? 谢珩催促道,“有什么话换了衣衫再说。” “长兄……” 温酒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少年一句“姑娘家出门不打扮像什么话?”给堵了回去。 敢情她平时素面朝天的还拉低了他们谢家人的风貌? 她有些郁闷的回了房,小侍女把她这段时间置办的衣物都拿了出来,“少夫人,今天要穿哪件衣裳?” 温酒扫了一眼淡蓝色映梅花的缎子,顺口道:“就那件吧。” “会不会太素了?”小侍女有些纠结道:“去参加首辅的寿宴还是要穿的喜庆些吧,将军都说让少夫人打扮打扮……” 温酒噎了一下。 她原也不是什么注重外貌的人,全凭爹娘生了一副不错的底子,自长平郡出事之后,她就一直都是一身缟素。 今天听谢珩这么说,忽然有点被打击到了。 毕竟谢家人,可没有一个相貌平庸的。 “就那件。” 温酒咬牙道:“又不是去选秀。” 小侍女还不死心:“别人家的夫人小姐参加这种宴会都打扮的很隆重的。” 温酒横了小侍女一眼,自从那天在茶馆这小侍女出来挡了一下之后,她多说了两句关怀的话,小侍女对她亲热了不少。 她想:满府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眼线,大约也就是有那么一两个普通人的。 温酒挑眸:“要不,你好好打扮打扮?” 小侍女瘪了瘪嘴:“金儿不敢。” “行了。” 温酒换了衣衫,梳好发髻,往发间擦了一支步摇,极其简单的打扮,全靠那如画眉眼令人眼前一亮。 她只带了金儿一个,穿过长廊,看见谢珩和王管家等在庭前,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谢珩倒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温酒低声唤了声,“长兄。” 少年转过身来,微微勾唇,眸中光华流转,“我们阿酒果然还是不打扮的好。” “什么?” 饶是温酒心思玲珑,一时也不太明白少年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珩轻叹了一声,略有些怅然道:“帝京那么多纨绔子弟,要是缠上你可如何是好 ?” 温酒:“……长兄多虑了。” 就她当了一辈子老姑娘的体质,帝京那些纨绔子弟看到她就会直接绕道走。 金儿在她身后小声提醒道:“姑娘,将军这是在夸你好看呢。” 温酒:“……” 夸得这么含蓄,她差点没听出来。 “咳咳,那什么。”谢珩听到了小侍女说的话,不由得抬头看天,一把拉住了温酒的手腕,把人拖了就走,“走,长兄带你看戏去。” …… 王府。 今日阳光正好,首辅门前车水马龙,登门贺寿者无数。 温酒一直着琢磨谢珩说的“看戏”到底是看什么。 前世这时候,她还是个穷苦百姓,苦苦琢磨的是三餐如何得继,还不太关心首辅权贵这些人之间的事。 也就忽略了这段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王管家带着他们入了王府,王首辅年纪大了,见谁都是一副儒雅和气的模样,谁过去都能寒暄两句。 可温酒知道,这个老狐狸一直都是最狡猾的,刚要提醒谢珩一声。 少年先她一步开口道:“待会儿不管王夫人和你说什么,你随便笑笑就好,不想搭理就别搭理。” 这还是人家王府,就敢当面说这样的话。 温酒有些想扶额,忍了忍,低低说了声:“长兄也随便笑笑就好。” 她生怕这少年招来满地的烂桃花,以后将军府恐怕很难再有宁日。 谢珩侧眸看她,眸色悠悠流转。 “谢将军!” 王首辅却在这个时候迎了上来,寒暄道:“快请入座,老夫待会儿要与谢将军痛饮三杯!” 身后一众人跟着附和,对谢珩都是客客气气的模样。 “这便是五少夫人了吧?” 王夫人也带着一种侍女走了过来,看见温酒便笑道:“早听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夫人过奖了。” 温酒从前听这种恭维话,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当下也只是面带三分笑,“贵府的小姐才是国色天香,人间难得呢。” 一旁王倩云闻言,柔声道:“五少夫人说的哪里话。” 温酒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 帝京城里美人数不胜数,王倩云是首辅千金,自小养出了温雅娴熟的气质,长相也不差,自然是出众的很。 相互吹捧这种事儿,也就是什么话好听捡什么话说。 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句,温酒没琢磨出这里有到底有什么戏可看,这席间看谢珩的人倒是不少,目光还颇为微秒。 那几个年长的大臣,几乎是用看女婿一般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的目光看着谢珩。 温酒顿时有些头疼,一抬眸,发现王家小姐的目光也黏在了那少年身上…… 得。 长兄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才是被看的那个么? 第63章谢将军喜欢的姑娘 谢珩这少年,即便是前世名声极差的时候,仍旧能把那些世家千金迷得七荤八素,拼了命一般往上扑。 如今倒好。 老皇帝摆明了要同大金撕破脸,谢珩从杀人如麻的小阎王便成了守家卫国的大英雄,那些待字闺中的妙龄女子做春梦,只怕都躲不过这一回。 男女分席,温酒还没来得及和谢珩说上一句,就被王夫人那一众女眷给簇拥着到了后花园。 不得不说,这一大帮夫人小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可比外边那些男子难对付的多。 尤其是这些人都在不断的打量着温酒。 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微微笑着听戏。 一众千金闺秀们不好再打扰,便按捺着心思落座在一旁。 府里请的戏班子正在唱《牡丹亭》,台上戏子身姿蹁跹,水袖翩飞,正唱道:“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惨惨戚戚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唱词意境凄凄,温酒有些感概,一回头,却发现一众姑娘们已经开始拿着帕子抹眼泪。 金儿小声说:“姑娘,你要不要也拿个帕子擦两下?” 温酒:“……不用。” “这杜丽娘唱的太好了,我看一次哭一次。” “这世上哪有柳梦梅那样的公子……若是真有……”说这话的姑娘刚说到一半,温酒不紧不慢道:“若是真的有,那就是个翻墙采红杏的登徒子。” 众人:“……” 温酒这话说的忒直接,当着这么多怀春小女的面,众人一时无言。 “温姐姐。”有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凑到温酒边上,绞着帕子小声问:“谢将军他可曾婚配了?” 温酒正要饮茶,众人忽然在这一瞬间齐齐看向了她。 她喝了一口香茶,徐徐问道:“婚配了如何?未曾婚配又如何?” 几十个世家千金的心跟着她说的话起起落落。 有人道:“谢将军少年英雄,我们都十分敬仰。” “是啊是啊!此次长宁之战若不是他,只怕帝京早就乱了。” “若是谢将军……” 最后一个说话的欲言又止,话还没说完,脸先红了。 温酒轻轻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一脸为难道:“我家长兄不让说啊。” 就谢珩那个脾气。 她一说这话,根本就没人怀疑。 “这支琉璃钗是我哥哥刚送我的,价值千两,送给温姐姐了……” “我这个玉坠也不是凡品!” “还有我的手钏……” 不一会儿众人就给温酒塞了一堆值钱物件,她眸色微动,这些世家千金们都是家中父母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自然不用说,送出手的东西也是件件难得。 这么看,谢珩还真是值钱的。 “温姐姐,你就告诉我们吧。” 小姑娘娇声软语。 温酒不着痕迹的把那些物件全部递给了金儿,面不改色道:“我倒是不曾听说长兄定过什么亲事。” 众人一阵窃喜,紧接着又围着温酒一通问:“谢将军平时喜欢吃什么糕点?” “他可有特别喜欢去的地方?” 有个姑娘憋了半响,悠悠问道:“谢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个最直接。 温酒差点没忍不住笑,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大约就是格外好看的那种吧。” 心里却盘算着那堆首饰值多少银子,她如今手头拮据,能多一点是一点。 更何况,这些千金小姐们,阔绰的很。 这边正说着话,屏风后,丝竹声起,宴会开场。 王夫人带着王倩云过来,一众人也就回了自己的席位,王倩云坐在了温酒旁边,温温柔柔的朝她笑了笑。 温酒眉心一跳,预感不好。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王夫人问:“方才听五少夫人说,谢将军尚未婚配?” 温酒可算知道,姓王的这老狐狸,为什么非要她和谢珩来参加寿宴了。 这厮分明是嫁女儿想疯了啊! 温酒面上不动声色,微微笑道:“是啊,家中祖母正在为他物色着。” 众人一听顿时急了。 王倩云拉着王夫人的胳膊,意图也是十分明显。 后者笑着问道:“那不知道谢老夫人什么时候来帝京?我们也好上门走动走动。” “来年开春,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 温酒哪能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只是等到来年开春,局势早就大改,在座的这些世家千金到时候是个什么模样,谁也不能确定。 众人各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气氛倒也还算不错。 温酒不太说话,大多的时间只是淡淡的笑着,有人问她了,才开口说上一两句。 她并没有什么同后宅女子相处的经验,却知晓这些女人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拿了别人的好处,便透露几句无关痛痒的小道消息。 这种稳赚不赔的交易。 温酒是很乐意做的。 歌舞悠悠,茶酒换了几轮,宴席也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外边小厮齐齐来报,“太子殿下和瑞王来了。” 屏风后的女眷顿时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间的臣子行礼问安之声。 丝竹之声刚刚停下,后院忽然响起了一记响彻夜空的惊呼。 赵丰面色微变,“出了何事?” “老臣这就命人去看。”王首辅自己的寿宴上忽然出现这样的事,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刚招手喊来管家。 谢珩不紧不慢的起身,嗓音慵懒:“这一声倒是提神的很。” 众人面色有些尴尬。 同样都是看歌舞看的犯困,也就只要这少年敢在首辅面前这样说话。 隔壁院落的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老、老爷……杨小姐她……”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王首辅面色沉了沉。 小厮欲言又止。 赵智皱眉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小厮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急的满头是汗。 赵智打断道:“首辅大人先过去看看罢,别真出了什么事。” “臣府里一向平静,没出过什么事,想必是……”王首辅的话都还没说完,隔壁院里越来越高昂的异响立马打断了他…… 第64章 乱棍打死 管事低声和王首辅耳语了两句,后者面色微微一变,刚要开口说话。 “莫不是王首辅还藏了什么有趣的玩意没拿出来给大家瞧?这可就是您老不太厚道了啊。” 谢珩微微勾唇,少年语调风流,全然没有在议政殿上的半丝暴戾。 原本就是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头脑发昏,“听着挺热闹啊,首辅大人该把人叫出来给我们瞧瞧了吧?”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还有狗在叫?” 饶是王首辅这样的老狐狸,一时间也找不到好由头解释旁边的异响,尴尬的笑了笑,“大约是今日府里来的人多,惊到了小儿养的狼犬。” “狼犬?就是你宝贝儿子养的那只畜生?”席间忽然有一个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忽然站了起来,“正好!本世子去瞧瞧热闹……” 这人似乎是醉的不轻,看见太子和瑞王也不行礼,笑着招呼了一声,“两位哥哥一道去瞧瞧?” 便摇摇晃晃的往隔壁院落去了,王首辅皱眉,开口吩咐小厮,“周世子喝醉了,你们送他去客房歇息。” 两名小厮刚一上前,就被醉醺醺的少年揽住了脖子,刚好一左一右,被他压着往隔壁院落去了。 王首辅刚要跟上。 赵智已经开口吩咐随从:“跟去看看,若是周世子有什么闪失,唯你们是问!” “明昊一向最喜欢找有趣玩意,你我既然来了,何不一同去看看?” 赵丰说罢,已经举步朝拱门走去。 太子爷都去瞧热闹了,众人自然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跟了过去,瞬间席间就空了大半的位置。 谢珩不紧不慢的起身,经过王首辅身侧时还不忘问一句,“首辅大人脸色这般难看,该不会在府里藏了什么绝色美人不想让我们看吧?” 王益昌有苦难言,硬是挤出一抹笑:“谢将军说的哪里话,请吧。” 片刻后。 后花园的女眷们也聚到了隔壁院落,这般看热闹的事自然少不了她们,温酒被众人族拥着,走在了最前面。 谢珩说带她来看热闹。 以那少年的心性,还真不知道会弄出什么惊人场面。 她同一众女眷刚到了院门前,众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那名被称作周世子少年忽的推开了两名小厮,回头,无比惊诧道:“王首辅!你儿子养的畜生怎么把你藏着的美人给……”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众女眷的惊呼给盖了过去。 “简直不知廉耻!” “疯了……真是疯了!” 妇人们几乎是动作一致的伸手捂住了眼睛,唯有温酒多看了一眼,狼犬受惊之后飞跃而出,她连忙侧身一避,却忘了自己正站在台阶上,猛地崴了脚,整个人都往后倒去,双眸猩红的狼犬也朝她扑了过来。 不远处的少年一阵风似的掠了过来,伸手扶住她的同一瞬间,一脚踹翻了飞扑过来的狼犬。 发狂的畜生当场便去了半条命,趴在门前动弹不得,只能呼哧呼哧的拼命喘气。 温酒惊魂未定,耳边少年嗓音缓缓,“我让你来看热闹,可不是变成热闹让别人看的。” 温酒:“……” 谁知道看个热闹还会遇到这种事。 少年踹了那畜生一脚,身姿朗朗,一众见惯了帝京文弱男子的千金们个个看的目不转睛,一瞬间安静下来,端着文静淑女的姿态,谁也不吵吵了。 王府的一众小厮上前拖走了奄奄一息的狼犬,还没走出几步,一个衣不蔽体浑身狼藉的女子爬了出来,“别、别走……别走啊……” 女子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沾着几缕狗毛,头发披散着,整个人都在地上打滚哀求。 王夫人气的浑身颤抖:“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败坏王家声誉的贱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小厮们闻言也不敢耽搁,当即便把人拖到了暗处,棍棒声掺杂着女子的尖叫声隐隐约约的转到众人耳边。 这热闹看的所有人悄然无声。 赵丰第一个开口道:“本宫还有许多折子要批阅,先行一步。” 赵智也道:“本王今日还要进宫向母妃请安,诸位大人随意。” 这两人前后脚离开了王府。 一众官员们也先后告辞,在首辅寿宴上看到这么离谱的事,聪明人都知道先走为上。 唯有最早闹着要来看热闹的周明昊倚墙站着,迷离的醉眼瞥了谢珩一眼,随即摇摇晃晃的走到众人中间,“哎,刚才那个和畜生鬼混的……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贵女中有人轻声接话道:“好像是有点眼熟。” “我怎么觉得……好像杨尚书家的四小姐?” “你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像杨沁……” 王首辅立刻后头道:“去,让人停下。” 这边小厮刚应声而去,迎面来的管事便来回了王夫人:“夫人的,那人不经打,已经断气了。”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不等王首辅和王夫人开口,便连连开口找了借口离去。 这尚书府的嫡小姐忽然在首辅府上做出了这种丑事,还被王府家奴乱棍打死了,这事要是闹起来,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不过转眼间,一场热闹的寿宴就变成了满座空席。 谢珩步履从容,“既然首辅大人这么忙,我们也告辞了。” 他什么理由也不找,王益昌的面色反倒好看了一些,同他作了个揖,说了两句客气话,让管事送几人出府,自己一头扎进了书房。 温酒和谢珩一路往外走,谁也没开口。 金儿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事可闹的太难看了,那个杨小姐真够不要脸的,即便今天没被乱棍打死,只怕也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温酒没说话,径直上了马车。 她对杨沁并无好感,却也不觉得杨沁会蠢得跑到王府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车帘刚落下,又被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掀开。 谢珩也进了车厢,落在她对面,眸中略带风流色,含笑问道:“怎么,今天这热闹不好看?” 温酒看着眼前眉眼绝艳的少年,微微皱眉…… 第65章 连养家糊口都不够 她沉吟许久,才正色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珩坐在她对面,剑眉微挑,“你在说什么?” 这少年还一副事不关己,满脸委屈的模样。 温酒袖下的手轻拢,沉默了片刻。 虽说谢珩现下待她不错,但是温酒并没有忘记这少年前世成为摄政王时,雷霆手段如何骇人听闻。 马车经过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 谢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不由得有些郁闷:难不成方才的场景恶心到温姑娘了? 这还真不是一时半会能缓过来的。 温酒想了想,开口道:“杨沁是尚书之女,如今死在了王府。今日首辅寿宴来的人虽多,未必就不会怀疑到长兄头上。这样的好戏……” 她停顿片刻,尽量说的委婉些,“长兄以后还是能免则免吧。” 谢珩闻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低声问道:“你就这么肯定,这事是我做的?” “难不成还是三哥?” 温酒反问了一句。 三公子这些天都没出现,人在不在帝京还不好说,这事若是算在他头上,未免也太冤了。 谢珩垂眸,沉声不语。 车厢顿时陷入了沉默里。 温酒正色道:“长兄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理应志在天下,胸怀浩浩山河!即便是城府手段也应当用在朝堂大事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才是长兄该做的事。” 帝京城这些官家千金大都被宠昏了头,不分是非对错,只看身份高低。 温酒前世也是一直主外,不怎么同这一类人打交道,却也知道这些女子的心机手段半点不输男人,只是大多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令人头疼不已。 她放柔了声音说:“长兄万不可因为我同那些闺阁女子计较这点阴暗心思,自困百步,折损心性。” 前世的谢珩名声着实不好,即便征战沙场战功赫赫,也是骂声被赞扬声更高。 从前她是个外人,自然管不着。 如今却完全不同,温酒想他这一生能过的顺遂些,哪怕只是从某些小事上做一些改变。 谢珩看着她,眸中光华灼灼,不见半点阴暗。 温酒一番话说下来心里舒服了不少,又怕话说重了,让谢珩不悦,神情不由得有些紧绷。 少年唇角勾起浅浅弧度,低低的应了“好。 温酒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这就说通了? 她家长兄还是挺好说话的嘛。 马车外,一众暗中跟随的青衣卫难以置信的议论着:“我们公子这是被少夫人给教训了?” “好像似乎也许、就是这样?” “我看公子被教训的挺、挺舒服……” 最后一个字符还未出口,马车里飞出一道暗影,打在说最后一句的青衣卫嘴巴上,众人在屋檐连翻了几个后空翻,齐齐趴在暗处,不敢再出声。 公子也就对温姑娘脾气好。 他们还是躲着点吧。 …… 次日早朝。 “求皇上为老臣做主!” 群臣排列入议政殿,众人还未站定,工部尚书杨建诚已经大步上前,直接跪倒在殿中央,“老臣的幺女一向洁身自爱,昨日却被人当做淫妇乱棍打死在王益昌府上!这事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请皇上看在老臣兢兢业业为大晏劳苦了大半生的份上,还我儿一个清白!” 王益昌也出列道:“皇上……杨小姐的事,臣也是受害人啊!” 两位当朝众臣往殿前一跪,一众大臣连声附和,“这事不能怪首辅大人,寿宴上人来人往,谁知道会出这样事!” “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构陷!” 前面吵得不可开交。 位列尾端的年轻官员低声说了句:“年前王首辅的得意门生在去查看云州大坝的路上不知所踪,昨日杨尚书的小姐死在了首辅家中,这巧合的事还真是不少啊。” 听见这人说话的老大臣蹬了他一眼,年轻的官员立马闭嘴,只不过周围一群准备上前说话的官员们都犹豫着没有再出列。 谢珩身侧全是跪地的大臣,状似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尾端的年轻官员朝他颔首示意。 少年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勾,站在一众鬼哭狼嚎的大臣身侧面不改色。 这大晏的文官着实太多了些,别的不行,这边哭天抢地吵架的功夫倒是当世一流。 前面的几个身居高位的闹的正厉害,赵毅坐在龙椅上,头疼欲裂,一挥手:“此事交由顺天府、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但凡有关此事之人三位爱卿一一问过,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众卿不必再议!” 赵毅御案被杨建诚和王益昌两个党派的上的折子堆满,一夜之间两个肱骨大臣撕破了脸,闹的满朝文武动荡不安。 杨淑妃在老皇帝殿下跪着哭了一晚上,一上早朝,底下就开始大吵特吵,在这样下去,议政殿和市井菜场也没什么区别了。 杨建诚和王益昌都还想开口说话。 老皇帝开口打断道:“众卿还有何事要议?” 杨建诚和王益昌的本就不和,同时入的朝,同时入阁,只是王益昌早一步成了首辅,这些年两人也就维持着表面功夫。 现下,更是连这层表面上的平静都要撕破了。 一众大臣们低头不语,老皇帝摆明了不愿意再提杨沁这事,可要是睡在这时候站出来打岔,以后必然要被杨建诚记恨的。 地上一众人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见绯红官袍的少年大步而出,“臣谢珩要本要奏。” 老皇帝眼皮一跳,“谢爱卿但说无妨。” 这少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众人屏神静息,整个议政殿悄声无声。 谢珩站在殿中,皱眉道:“臣要参户部,克扣了臣的薪俸!” 不等老皇帝问话。 户部尚书李庆和大骇,立马跳了出来,“谢将军此话何来?你的薪俸可是一分不少全发了的!” 赵毅的眉头皱成了川字,问道:“谢爱卿这话可有凭证?” 谢珩道:“杨尚书的女儿随手就能拿出几万两买商铺,可见是户部给的薪俸丰厚得很,可到了臣这,怎么就连养家糊口都不够?” 第66章莫不是怕被将军揍 少年微怒,眉眼桀骜无双。 议政殿上群臣憋了半响,没个吱声的。 老皇帝失笑道:“所有官员的薪俸都是按照品阶发的,户部在这方面从未出过错,谢爱卿若是手头实在拮据,尽管同朕说便是。” 谢珩同帝京城里这些出身高门的臣子不同,大老远从长平郡那种小地方来,府里上有老下有小,加上之前赐下去的小厮小厮,光是吃穿用度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臣谢过皇上。” 谢珩也不和赵毅客气,直接了当的说:“臣府里确实缺银子,日前我家姑娘想买个铺子还同人赊了银子。” 众人议论纷纷,这谢将军也就是个长得好看又运气好的草包。 寻常人都是拼命的装点自家门面,即便是府里穷的吃咸菜清粥了,面上也得摆出一副我们是世家大族的气势来。 哪像谢珩,跑到议政殿桑和皇帝哭穷来了。 偏生老皇帝听了,眉头还舒展了不少,当下就赏下不少金银,外加绸缎玉器。 谢珩来者不拒,收完赏赐,面色如常的道了声谢恩。 众人都以为这事就算完了。 偏偏少年又继续道:“可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臣还是想向杨尚书讨教讨教,怎么钱生钱,能生出几千几万倍来?” 众人这才听出这话里头的深意来。 这少年哪里是来哭穷的,分明就是冲着杨建诚来的。 老皇帝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朕也想问问杨卿是怎么做到的?” “臣惶恐!” 杨建诚跪在地上就没起来过,“此事臣好不知情,府里用度一直都是臣的内人在操持……” 谢珩不紧不慢道:“杨尚书这话的意思是让我去向杨夫人讨教?” 众人:“……” 这人到底是真没听出来这是推脱之词?还是故意为难杨建诚? 这少年……真是惹不得啊! 杨建诚恨声道:“谢将军!莫要逼人太甚!” 谢珩面朝龙座,目不斜视,“启禀皇上,臣要参工部尚书杨建诚,独享一人之富贵,不管同僚死活!” 一众大臣们目瞪口呆。 赵毅头疼的扶额,“杨建诚留下,众卿退朝罢。” 跪在地上的众人起身回列,没出列的已经整理衣冠准备行礼告退。 身姿卓然的少年依旧站在原地,嗓音朗朗:“皇上。” 赵毅面色难看的打断他:“此事朕会彻查!谢爱卿静等结果便是。” “臣领旨。” 谢珩面色如常的补充,“臣方才只是想提醒皇上保重龙体。” 赵毅一时无言。 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请皇上一定要要保重龙体啊!” 赵毅罢了罢手,王良高声道:“退朝!” 群臣躬身退出议政殿。 这天的朝会不知不觉就拖到了中午,老皇帝留了杨建诚单独问话,一众大臣们出宫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 一帮内侍捧着赏赐之物跟在谢珩身后,少年步调缓缓的走着,时不时有人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不咸不淡的点个头。 “谢将军。” 王益昌加快脚步走到了谢珩身侧,“上次的寿宴未能同谢将军痛饮,今日再聚一回如何?” “真是不巧。” 谢珩看着王首辅这张皱纹丛生的老脸,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随口找了个由头道:“府里还等着我拿这些回去换米粮下锅呢,首辅大人,咱们改日再聚。” 王益昌笑了笑,“既然将军有急事,就下次吧,下次!” “告辞。” 谢珩微微颔首,先行一步,出宫而去。 身后,王益昌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前行。 身后几个门生聚了上来,“恩师,这个谢珩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在这个时候同杨建诚叫板,应当是在向恩师示好。” “既然是示好,他为何拒绝恩师的相邀?难不成真是因为将军府穷的无米下锅,得等着他把这些赏赐送回去才有饭吃?” “鬼才信这话!” 一众热低声议论着,在这官场上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偏偏谁也看不透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长平郡被洗劫一空,谢珩这种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儿,一夜之间从富乍贫,这日子自然是难过的很。敢在议政殿上哭穷,也算是个奇人了。” 王首辅抚着长须,微微笑道:“手头拮据好啊 ,人总是要有弱点,才容易掌控。” 众人齐齐拱手躬身道:“恩师所言甚是。” …… 将军府。 谢珩早朝还没回府,宫里来的赏赐先下来了。 紧接着,朝中大半官员的管事差不多都已经来将军府走了一趟,一个个的话不多说,送了银子和物件就走。 最会来事那几个,还宽慰了温酒几句,“谢家如今有谢将军支应门庭,日后定会门庭锦绣的!”“少夫人只管等着享福吧。”之类的话。 不多时,大堂就堆满了各家送来的箱笼,温酒让人从小到大的摆着,自己坐在桌案前,亲自记录这些人送来的礼品。 金儿在旁边帮她磨墨,“姑娘……这些大人是不是都怕被将军揍啊?好端端给咱们送这些做什么?” 温酒也不知道这些人抽的什么风,随口道:“等长兄回来就知道了。” 就那少年的行李作风,你猜也猜不着他到底做了什么。 她下笔如风的写着礼品单子,庭前人来人往,东西堆得越来越多。 一帮小厮侍女忙的团团转,光是送客领路都得跑着来,这是他们入住将军府之后最忙碌的一天。 这边还没完。 刚刚出去送客的小厮侍女们急奔而来,“少夫人!少夫人你快出去看看吧,外边……外边好多人……” 温酒一颗心猛地悬了起来,不等他们说完,就起身快步朝大门走去。 金儿小跑着追上她,急道:“姑娘,你慢些!我先去前头看看,万一是什么麻烦事,你也好避着些啊。”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可避的。” 自从和谢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觉着自个儿的脾气都急了不少,根本就没办法精心听人说完。 这个长兄真是……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一个少年。 而此刻,将军府大门口人满为患,声音嘈杂。 第67章臣家贫,造不起反 温酒刚一迈出门槛,各种精心打扮的妙龄女子就涌了上来,“这是我家母鸡刚下的蛋,可新鲜了,劳烦少夫人帮我转交给谢将军!” “这糕点是我亲手做的,请少夫人尝一尝……” “这是我的私房钱,没想到将军府竟然过得如此清贫,这些银子虽少,还请少夫人一定要收下。” “将军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么多这么姑娘跑到咱们府门前送这些啊?” 金儿和几个侍女拼命拦住一众姑娘,才勉强没让人冲进将军府里。 温酒面色微妙:“……” 脑子糊了片刻后。 她就被众人催的醒过神来,别的也没什么可说,反正连声道谢就对了。 如此,又花了个把时辰,才把门前这些大发善心的女菩萨送走。 温酒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涨红了双颊。 侍女们把篮子食盒往里拎,忍不住喃喃道:“怎么还有这么多帕子果子?” 温酒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往里走:“都送到将军院里去。” 声未落。 谢珩已经跨过门槛,“送什么到我院里去?” “将军回来了。” 一众侍女不约而同的回头,左右手拎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画面有些滑稽。 温酒回头,一见这少年,便不由得扬了扬唇,“长兄今日做了什么?这满帝京的人都在往我们府里送东西。” “是么?” 谢珩眸中聚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都送了些什么?” 一众侍女捧着篮子食盒上前,一一报道:“果子。”“银子。”“帕子。”“绸缎。”“糕点。” “……反正只有将军想不到的,没有他们送不出来的。” 金儿最后补充道:“还有想把自己送到将军府来的,少夫人说咱们实在养不起了,所以没收。” 谢珩看了温酒一眼,忍不住勾唇,“东西都拿进去,只要不是全堆我院子里,其他都听少夫人的。” 一众侍女笑着应了声“是”,便四下散了去做事。 两人并行,迎着庭前落花风慢悠悠的走着。 冬日暖阳笼罩着少年绯色的官袍,如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如斯少年,往你眼前一站,便叫万千风景颜色顿失。 也难怪满城芳菲绞尽脑汁,争他回眸一顾。 便连温酒也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长兄?” “臣家贫啊,全靠少夫人赚钱养家。” 少年有模有样的朝她拱了拱手,眸里笑意泛泛,光华千转,“我只是在议政殿上说了句实话而已。” 温酒弯了弯眉眼,“长兄没做别的?” 在老皇帝面前哭穷这种事,还闹得满帝京跑过来救济将军府,大概也只有谢珩做的出来了。 “顺便参了杨建诚一本。” 少年嗓音淡了几分,目光不经意扫过温酒的面容。 温酒默了默。 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长兄啊!你这个顺便是不是顺的有点野? 谢珩驻足,看向她,“怎么了?” 温酒缓了缓心神,“还成。”就怼杨建诚一个吧。 就认准一个怼挺好的。 她已经对这少年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了,但求长兄的动作稍稍慢一些,让她有反应的时间。 谢珩点了点头,嗓音风流里带着几分轻快,“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得。 这还是温酒提醒的。 有什么心思要用在朝堂上,有力气就去对付那些人。 这少年果真好说话的很,再没往暗处琢磨,一转头就在议政殿上参了杨建诚。 这回真真是名正言顺了。 温酒扶额。 谢珩见她许久没再开口,不由得问了句:“你身体不舒服?” “没。” 温酒觉得自己还能憋出来一个字都是极其不容易的。 她现在只想静静。 谢珩看了她片刻,又道:“你不高兴了?” 温酒:“……没有。” 现在是关心她高不高兴的时候吗?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人带着几个小厮送了箱笼进来,将军府里的小厮侍女也无需她在吩咐什么,直接就把人领了进去,登记姓名,然后一通寒暄。 这事做的越发的熟稔。 谢珩看着还挺有趣。 “长兄看到了吗?” 温酒今天忙碌了太久,有些走不动,直接就靠在梅花树上,“光是我经手的便有四十几户是朝中官员,这些人里头不知道有多少,是想把女儿送进将军府里的,至少有一半。撇开这些不说,剩下的那些人情,来日也是要还的。要么,长兄准备准备,先娶她三十个?” 谢珩指尖轻拢成拳,抵着唇轻咳了两声,“那岂不是要累死你?” “什么?” 温酒有些不明所以。 少年微微笑道:“我如今还得靠少夫人养着,再弄那么多人进府,着实也不太合适啊。” 温酒:“……” 谢珩这样的小阎王还是不要顺便和人开玩笑比较好,一般都吃不消。 她现在也有些不大好。 谢珩伸手拂去她发间缠着的梅花瓣,轻笑道:“过了这两日便好了。” 温酒不太相信的样子,“但愿如此。” 她现在就盼着谢玹赶紧回来。 至少三公子在的时候,身上自带寒气,还能稍稍压制一下谢珩身上那股子风流浪荡的纨绔公子作风。 温酒说完,又忍不住补充道:“麻烦长兄下次哭穷的时候提前告知我一声,咱们府里也要提早有个准备。” 今天这情形完全是猝不及防。 “没下次了。” 谢珩笑道:“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温酒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还是别看着少年的好。 看多了,容易迷了眼,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闭目凝神片刻,少年站在她两步开外,北风吹过,轻轻地花落如雨,些许清香萦绕在周身。 温酒忍不住道:“有我在,长兄也无需……去哭穷。”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女首富,既然说了要养谢珩,必然得是富养娇养,定然没有让他比前世过得更差的道理。 “哭穷只是顺便。” 谢珩好像琢磨出温姑娘为什么不高兴了,压低了嗓音同她耳语道:“主要是得告诉上面那位:臣家贫,造不起反啊。” 第68章恶奴欺主 杨沁的案子在帝京闹得沸沸扬扬。 王益昌和杨建诚两派彻底闹翻,连带着太子党和瑞王党也闹得不可开交,将军府倒是因为谢珩的缘故一直置身事外。 温酒轻点了一波各家送来的救济,差不多够将军府三年开销的,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她便把茶馆停业重新修正了一番。 清晨,天色灰蒙蒙的。 温酒带着一众人提着灯盏出门,府里头的侍女小厮大多都闲着,她索性就把人带到铺子去帮忙,还省去了不少人手的工钱。 起的太早,漫天的雾,看不见几步开外的路。 金儿在旁边低声提醒,“姑娘,外头风大,再加件衣裳吧。” 温酒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北街离这也没多远,走走就不冷了。” 一众侍女们一开始还强忍着,连续几天后,不由得怨声载道,“少夫人,我们可是宫里赐下来的,你这么早让我们起来做苦力,是不是不太好?” “就是啊,现在才四更天,鸡都没叫!就没听说过谁家这么使唤宫里来的人。” “这要是传到宫里,对您和谢将军也不太好吧……” 金儿急了,“你们说的都是什么话?平素少夫人待你们还不够好吗?” 其中一个应声道:“吃饱穿暖就算好的话,那倒是挺好的。” “那是不是把你们当成千金小姐供着,才算对得起龙恩浩荡啊?” 温酒不咸不淡的反问。 “我们可没这么说过……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完全不把我们当人看吧?” 说话的那个显然是个刺儿头。 长得尚有几分姿色,只是谢家的这两位公子都不是什么贪色之色,这姑娘一来就扔进了厨房里,每日和财迷油盐为伴。 也怪不得她怨气这么重。 温酒的目光落在刺儿头姑娘脸上,微微笑了笑,“来人,送她回宫。” “你……” 刺儿头姑娘脸色顿时就白了。 温酒不等她说完,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你们若是吃不了这个苦就直说,送你们回宫也就是几步路的事。我谢府用的都是辛苦赚来的干净银子,不养光吃饭不干活的奴才。” 一众侍女小厮当即就吓得脸色发白,惊声道:“少夫人,我们知错了……” 温酒扬眸看了一眼刺儿头。 后者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们怕什么?我们可是宫里赐下来的,她怎么敢……” 温酒拢袖,横眉轻喝:“恶奴欺主,拖下去打三十棍,再送顺天府。” 十五岁的少女在这一刻,猛然迸发出满身凌人的贵气。 “少夫人饶命!” 一众人齐齐跪下,怕的直发抖,“我们不怕吃苦,只求少夫人不要送我们回宫,求少夫人饶命!” 胆子小已经哭出声来,天色才刚刚透出一丝光亮,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混在小厮中间两个青衣卫立马上前把刺儿头拿下,“温酒你……”那姑娘还在挣扎怒骂,两人直接把人打晕了拖下去。 不多时,杖打和哀求声便传到了耳边。 温酒看着惶恐不安的众人,唇边勾起一抹冷弧,“你们若是有什么想攀的高枝,也尽管说,好歹主仆一场,能成全的我尽量成全你们。” “奴婢不敢!” 众人哪还敢多言。 这三十棍打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再送顺天府,这条小命算是玩完了。 撺掇她们闹事的刺儿头和这些宫里赏赐下来的随从侍女,都认准了温酒只是从小地方来的土包子,不懂宫里的规矩,不知道帝京城里这些弯弯绕绕。 温酒又一向好说话,这些人就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 殊不知,温酒当女首富那些年,手底下的人不上万,也有几千,心怀叵测的人多的数不过来,区区几个随从侍女也敢班门弄斧,简直是自找死路! “没什么不敢的。” 温酒接下披风往金儿那边一抛,面色淡淡道:“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了,那不如说个明白。” 众人埋头,禁声不语。 这少夫人年纪尚轻,平素笑起来温柔和煦,谁曾想……竟是这般较真的人。 温酒道:“方才开口说过话的,自己去管家那里领出府文书。” 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苦苦哀求道:““少夫人……求少夫人不要赶我们出府,您这样做,和要了我们的性命没有区别啊……” 谢珩是朝中新贵,从他府里赶出去的人,没有人会收不说,只怕那些人都恨不得再踩上一脚帮谢府出气。 “谁说没有区别?” 温酒眸中墨色晕染,语气极淡道:“你们死在这里,会脏了我家的地。” 众人错愕无声。 这谢家的少夫人果然不是什么软柿子。 晨光微希里,只有落花别枝的轻微响动。 温酒把一众人的去留安排完,之前宫里赏下来的那些人,便只剩下了十几个,府里一瞬间就安静了许多。 她点了一半人去铺子帮忙,也没人再抱怨。 刚要出门,换了朝服的谢珩穿过长廊,朝她走来,含笑道:“少夫人好大的气势,真是失敬失敬啊。” “一般一般。”温酒无奈的笑笑,“同长兄相比,我这点动静着实不算什么。” 和第一天就拔剑砍了细作的长公子相比,她的做派可以说是很温和了。 这些从宫里出来的人,本就诸多眼线,又仗着自己曾经服侍过宫里的主子,难使唤的很。 早就应该这批人清理一番的,温酒一直忙着,也就一直任由他们待着,碰到这样的时机,便直接解决了,以后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 谢珩一时无言,从袖里掏出一个暖手炉递给她,“不曾想,为兄做事在你心里还挺有分量?” 温酒:“……” 这话是怎么来的?他们说的是这个么? 少年说话虽然不着调,暖炉却是不错的,温酒捧在手里,整个人都暖了不少。 一大清早被那些刁奴气坏的心情也跟着缓和了几分。 她抬眸看了少年一眼,缓缓问道:“长兄今日上朝意欲何为啊?” 第69章长兄慎言啊 武将和文官不同,尤其是谢珩这种忽然就上去的,也没有强制每天都要上朝的规定。 这少年倒是天天都按时去,散朝回,比谁都守时。 谢珩想到上一次上朝回来,自家府邸险些被那些人的救济之物攻占,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后颈,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还没想好,我到时候看着来吧。” 温酒无奈,“长兄慎言啊。” “没什么事。” 谢珩笑了笑,“我就去听个热闹。你是不知道,那些老大臣的嘴皮子厉害的很,吵起来好几个时辰都不带歇气的,这场面在外面可看不着。” 温酒默默的想,这要是被那些老大人们听到,八成得气得中风。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到到门口分道,一个去皇宫,一个去北街。 冬日里北风萧瑟,淡金色的阳光却破云而出,笼罩着门前的牌匾。 …… 大约是府里整治了一番的缘故,这次来铺子做事的十个人,都手脚利落的很,没有半点偷懒的意思。 温酒前世是卖酒起家的,手里还有好几个失传的佳酿秘方。 这旧茶馆地理位置又极好,后面的永乐坊对茶馆生意影响极大,对卖酒却是一个极好的助力。 帝京之中,权贵们最讲究的就是诗酒风流。 她前世从中获利颇丰,这一世,自然也是从自己的老本行做起。 地下的储藏室刚好用来当酒窖。 “少夫人,铺子的粗活我们能帮着做,可是酿酒……我们都不会啊?” 一众人对着食材药材发懵,经过早上的事,都怕自己说错话惹少夫人不快,一个个说话声音都是小小声的,“这个糯米是做什么用的?” “还有这个枸杞……” 温酒早有预料,微微笑道:“不懂也没事,你们只要照我说做的就可以了。” 真正手艺好的酿酒师,早就被各大酒坊垄断了,即便是挖人,也得花极大的本钱。 她一开始就没有挖人的想法。 众人应是。 温酒道:“你们把糯米先洗净,浸泡二个半时辰。” “来个人生火,两个人去把水缸搬进来……” 众人按照她的吩咐井然有序的做事,因为都是头一次,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上手的时候也用了十二分的谨慎小心。 一整天忙碌下来,温酒说完那句“把酒缸盖好”的时候,众人做完手头上的事,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样就能酿出酒来吗?” “虽然挺累,但是感觉……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做过一件事了。” 来铺子里帮忙也没有挑事那人说的那么苦,屋里头生了暖炉,不用在外头风吹日晒,也不用做什么重活,更何况每一个人要做的都很简单。 这样看起来,酿酒还是挺有意思的。 温酒洗完手,接过金儿递来的帕子擦干,“大家今天都辛苦了,回府加餐。” 众人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温酒继续道:“以后来铺子帮忙的,都另外算一份工钱,暂时就照府里月钱的两倍给,按月结算。” 她话刚说完,众人纷纷雀跃道:“谢谢少夫人!” 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东西比银子更容易办事。 温酒勾了勾唇,“多做了事自然就应该有回报,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在铺子里偷懒或者闹事,可小心你们将军手里的剑不认人!” 众人惶惶,连忙道:“奴婢(奴才)不敢!” 少夫人做事已经是这般利落,到了谢将军那里,剑锋出鞘,只怕小命难保。 在谢府就不能玩这些小心思,还是安安分分做事的比较好。 温酒说:“手里有了银子,心里才安稳。” “是啊。” 金儿刚接话,一众人异口同声道:“少夫人说的极是。” 这会儿倒是都机灵的很。 温酒不由得有些好笑,“等过两年,该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谁也不会拦着你们,我只有一个忠告,你们爱听就听,不听就算了。” “少夫人请说,我们都听着呢。” 温酒说:“姑娘家家的,手里有了足够的银子,这世上的好男儿随你挑,用尽心思攀龙附凤在后宅之中虚耗一生,那是最蠢的人才会做的事。” 众人愕然,半响无言。 人人都说要成为人上人,就得去争去抢,可真正活的舒坦的,整个帝京也找不出几个。 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个侍女走到温酒面前,抬头道:“可是我们是奴……” 温酒正色道:“人原不该分高低贵贱,不同的,只有人心善恶。” 众人齐齐抬眸看着她。 温酒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由得笑道:“你们真应该去看看江安的风月烟雨,云州的奇峰怪石,塞外的大漠孤烟,世间风景万千,那才真是真正的大好山河。” 这样一想,从前孟乘云在她心里还真算不得什么。 眼前的侍女随从们年纪都不大,一个个青葱嫩玉一般的年华,却因为在深宫内院里待久了,一个个精于算计,却忘了,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金儿道:“等我攒够了银子就去!” “酒抬手敲了她一个爆栗,风轻云淡的笑道:我会除去你们的奴籍,是去是留,由你们决定。” 同一天,温酒再次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她扬眸,神色傲然,无端的染了那少年三分狂妄,“我谢家无需用什么卖身契来强留谁。” “我愿意留在谢府!” 年纪最小的侍女率先开口道。 众人随后,“只要少夫人不嫌弃我们,我们会一直留在谢府。” 温酒点头,四十个人里面有十个良知尚存的,也也算不错了。 “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府歇息吧。” 众人应了声“是”,小侍女问道:“少夫人不和我们一道回么?” 出门的时候天刚亮,现下,夜色已经黑沉。 温酒笑了笑:“我晚点再回。” 一众人都回了府,铺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温酒转身检查酒缸是不是都盖紧了。 她一头扎进自己的致富大业里,近乎废寝忘食。 直到夜半时分,街上更夫喊了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深夜悄然寂静。 忽然间,少年提着灯盏推门而入,“少夫人是准备睡在酒窖里么?” 第70章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屋里烛火微微摇晃。 温酒回眸看他,有些诧异道:“长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隔壁的永乐坊丝竹悠悠,欢声笑语不断,让她忘记了这已经是深夜。 少年倚门看她,“你倒是胆子大,大晚上的一个人待着,不觉得冷清么?” “还、还好吧。”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小声说:“我现在看这些都是银子,有它们陪我,就不觉得冷清了。” 谢珩闻言,不由得嘴角上扬,“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温酒想也不想的说:“都重要。” 声落时,四目相对。 夜风在门外呼啸,少年衣袖被吹得翩翩欲飞,昏暗的灯火晕染了眼眉。 谢珩缓步行来,垂眸看她,“少夫人,你有些欠管教啊。” 温酒错愕:“什么?” 她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该不会是谢珩吃错药了吧? “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少年嗓音压低了几分,无端的有些惑人心神。 温酒迟疑了半刻,老老实实的复述道:“……都重要?” 谢珩嗓音沉沉,“你说什么?” “大约……” 温酒琢磨不出这少年到底在想什么,眼角微微上扬,“是银子更重要……” “温酒!” 谢珩都被她气笑了。 “命重要!” 温酒可算知道这少年想听什么答案了,立刻改口道:“自然是命重要。” 她小声嘀咕:“命都没了,还怎么赚银子,自然是命更重要了。” 谢珩解下披风,往她身上一裹,直接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温酒惊得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身体僵硬的窝在少年怀里。 风声里声乐悠扬,萧萧落叶拂过脸颊。 少年抱着她,风一般掠过长街,低声在她耳边说:“我果然就不该同你说这些废话。” 抱了就走最直接。 温酒:“……” 忽然觉得长兄会把她扔到垃圾堆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随从震惊了片刻后,十分自觉把铺子的门带上了。 …… 将军府门外。 温酒抓住了少年的胳膊,“长兄……放我下来。” 这一路夜风吹得她逐渐清醒过来,这少年着实太过率性而为了些,偏偏她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晕头转向,失了分寸。 谢珩闻言,微愣,随即松了手。 好在她反应快,立马跳下来站稳,才没有倒在府门前。 温酒表情有些微妙,“长兄……”你是认真的吗? 谢珩负手而立,“是你让我放的。” 温酒:“……” 行。 你有理。 披风还裹在她身上,谢珩抱了她一路,却也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真要说起来,也没有什么逾越之处。 他最多,也只是把她当成了自家妹妹。 府门在这时候打开,小厮侍女打着灯笼迎上前,“将军和少夫人回来了。” 温酒摸了摸鼻尖,“长兄,请。” 心下不由得暗骂自己:瞧把你自作多情的! 花厅备了饭菜,温酒原先在酒窖里待着还不觉得饿,现在一闻到香味,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谢珩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的用膳,时不时看她一眼。 温酒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顺口问了一句,“长兄也没用晚膳?” 谢珩微微挑眉:“看你吃,我也有点饿了。” 这是在说她吃相不好吗? 谢家是名门大户,即便是谢珩这样浑身就带着风流纨绔气质的公子,举止气度也是一流。 温酒自然是不能比的。 她不由得放慢了速度,细嚼慢咽,桌上的烛火笼罩着两人的面容。 深夜寂静,便连轻微的响动都变得格外的清晰。 谢珩看了她许久,久到温酒都有点拿不住筷子的时候,少年终于开了尊口。 他问温酒:“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什么?” 温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谢珩微顿,随即谆谆善诱道:“就是一眼看到就想要的?” 温酒不假思索道:“银子。” 谢珩扶额:“除了银子,还有其他的吗?” 这好好的姑娘,怎么就钻到钱眼里去了? “除了银子……” 温酒看了少年片刻,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又道:“金子算吗?” 谢珩摸了摸下巴,不说话了。 少年有些怀疑自己将军府是不是真的穷到吃不上饭? 不然,温姑娘怎么就一副要守着银子过一辈子的架势? 饭桌边上伺候着的一众侍女都有些忍俊不禁,金儿低声提醒道:“少夫人,您还是说些寻常人会喜欢的东西吧……” “哦。” 温酒反应过来,随口道:“我方才就是顺口一说,长兄不必当真。其实我原本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除了银子,还真就没什么别的喜欢了。 她绞尽脑汁的想,许久才想起来一个,“年幼时喜欢放灯,橘子灯荷花灯孔明灯都喜欢,长兄,这个算么?” “算!” 少年猛地站起来,“就这个了。” 温酒被他突如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椅背上靠,“长兄?” 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我就随便问问。” 谢珩挑眉,“没什么别的事。” 这话听起来有些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酒嘴角微抽,“长兄……长兄高兴就好。” 她想起身,忽觉腹中积食有些难受,本就不该这么晚吃东西,方才还吃的那般急,反应来的这么快。 温酒又不好在谢珩面前表现出身体不舒服,便强忍着。 谢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然道:“你每日早出晚归的,还想我高兴?” 温酒:“……” 她就是随口一说。 这人怎么还较真起来了? “以后天没亮之前不得出门,天黑必须回家。” 少年摆着一张俊脸说:“否则家法伺候。” 温酒有些头疼,无奈道:“长兄,你上朝的时候天也没亮啊。” 她知道自己这两天确实忙的有些不着家,可是要做生意赚银子,总是花心思在上头,才能得到回报。 若是人在家中坐,银子能从天上掉下来,那就没人会为银子发愁了。 谢珩看着她,丹凤眼半合,颇有些危险的意味,“真让你成日在外奔波养家,难不成为兄是吃软饭的?” 第71章家法伺候是什么 温酒脱而出道:“有何不可?” 谢珩眸色微诧,“你确定?!” 她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就低了几分,“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啊……” 少年被她气笑了,七分无奈三分温情,“你真是这么想的?” 温酒抬头,眉眼认真道:“我本来也不是和长兄开玩笑啊。” 她前世可是首富! 即便今生出了些许差错,她成为有钱人是迟早的事。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珩不同她在这个问题上扯了,“还是那句话,以后天没亮之前不得出门,天黑必须回家。” 耍横。 温酒是绝对耍不过这少年的。 未来的摄政王殿下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可银子肯定是不能不赚的。 温酒两相权衡了片刻,问道:“那家法伺候到底是什么?” 在谢府,老夫人是极好说话的人,之前唱白脸的一直都是谢二夫人。可除了谢玹在她手里惨一些,倒也不见为难别人。 谢珩抿唇,只说了一个字,“揍。” 温酒迟疑了半刻,轻声问道:“……揍得狠吗?” 少年垂眸看她,心下不由得道:这姑娘就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吗? “有没有明文规定……说晚归多久,打多少下的?”温酒觉得自己身体还算不错,要是只用柳条抽的话,打几下应该没问题。 把挨抽的数量控制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应该是不会影响她在外面赚银子的。 谢珩眼角微挑,“没有。” 温酒心存侥幸的开口:“那……” 少年不紧不慢的补充道:“随行的侍女随从全部杖责三十。” “将军!” 一众人闻言,吓得一股脑全跪下了。 温酒揉了揉眉心,“长兄,我……尽量吧。” “你做不到也无妨。” 少年嗓音慵懒,丹凤眼一扫众人,“自有人会帮你记住。” 众人齐声保证道:“奴婢谨记。” 将军可不像会动手打少夫人的样子,可对她们这些下人就未必会怜悯了。 温酒还想开口说话,旁边谢珩已经起身出门儿去,夜风席卷而入,少年的声音散漫的吩咐道:“去厨房把山楂汤端给少夫人。” 温酒按了按积食的腹部,有些诧异少年的心细。 只是……每天天黑之前回家? 未免也太为难她这个当首富的人了。 可见这天底下的事,从没有十全十美的。 温酒想着:若是长兄娶了妻,大概就没有时间管她是否早出晚归,在外头做什么。 嗯。 这事也该开始考虑考虑了。 …… 王益昌和杨建诚的关系越演越烈,神仙打架,下面一大片的小鬼跟着遭殃。 大理寺和刑部都忙着彻夜审讯,众人在议政殿上说话,都是想了再想才开口,生怕自己被卷入祸事之中。 而大金那边,派使臣八百里加急,前来和谈。 赵毅坐在龙椅上,招众臣入宫:“大金此举,众卿怎么看?” “前些日子完颜烈与完颜凌云刚逃出帝京,这和谈的使臣这么快就来了?” “大金新王上应该还是偏向于两国交好的。” “现如今国库空虚,真要继续交战,岂非是劳民伤财之举……和谈好,和谈好啊!” 众人议论纷纷。 平时吵得不可开交的众臣在这个时候,倒是出奇的意见一致。 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咱们大晏穷啊,打不起仗了!”“有这个银子还不如想想怎么让百姓们吃饱饭!” 赵丰沉吟许久,上前一步道:“儿臣以为大金此次在长宁折损十万,必定是元气大伤,此时两国和谈是最好的时机,从此两方休战,大晏也能好好的休养生息几年,等日后……” 没等他说完,一句“儿臣以为和谈只是大金拖延之策。”横空而出,赵智出列,把众臣的议论声都压了下去。 老皇帝面色严谨,“拖延之策?” 赵智道:“完颜烈兄妹逃回大金,必然会掀起内乱,大金此时必定是担心腹背受敌才想用和谈来争取平定内政的时间。” 一众瑞王党交头接耳,“瑞王说的也有道理。”“确实是这样。” 赵智提高了音量,“儿臣以为此时应当乘胜追击,倾举国之力,一举灭了大金!” 赵丰皱眉发,反驳道:“如今我朝国库空虚,兵力甚微,再举倾国之力攻打大金,让百姓如何维持生计?” 瑞王被当面驳的面色发黑。 赵丰面色沉重道:“西楚、南华都对大晏虎视眈眈已久!还有诸多小国也在等着以小吃大,瑞王可曾想过这些?” “太子言之有理。” “皇上,此次和谈事关重大,须以民生大计为先啊!” 太子党齐齐出列,片刻之间,殿中一片嘈杂。 大金使臣还没到帝京,群臣已经在议政殿吵得不可开交。 底下乱嘈嘈的,赵毅一眼就看见了众人中央面色如常的少年,“谢爱卿有何高见?” 众臣的目光紧跟着落到谢珩身上。 年轻俊朗的上将军话并不多,通常只是来听个热闹,若非是老皇帝点到他的名,一般不太会开口。 众人也怕他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到时候谁也下不了台。 谢珩不紧不慢道:“臣方才只想了一个问题。” 赵毅道:“谢爱卿且讲。” 少年徐徐道:“大金使臣还在路上,就已经让诸位大人吵得元气大伤,这下了朝怕是连话都说不出了。等人真的到达帝京,谁还有好嗓子同大金那帮人去争?” 群臣哑然。 谢珩继续道:“可见大金用心十分险恶。” 一帮蠢货! 太子和瑞王这些年的关系越发恶劣,从前在人前还装一装兄友弟恭,现如今,意见完全是反着来的,一个主和,另一个就要主战。 一个说杀,另一个肯定就说放。 这般争下去,怎么也争不出个结果。 反倒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全是太子和瑞王的人在身居高位,真正敢说话会做事的人,都被排挤打压,这样一个大晏朝堂,如何能使国富民强? “爱卿言之有理。” 赵毅刚一开口,便忍不住咳嗦,“明日大金使臣抵达帝京,便由谢爱卿与其接洽,礼部从旁协助,百官随行。至于是战是和,容后再议!” “皇上!” 太子党和瑞王党闻之色变,齐齐惊呼。 赵毅充耳不闻,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谢爱卿可有异议?” 第72章此间有酒 谢珩施施然行了一礼,“臣遵旨。” …… 出宫路上。 与赵丰同行的几名官员面露焦虑:“历朝两国洽谈都是由太子或者皇子来主事,礼部从旁协助,这次大金低头来和谈,乃是名留青史之大事。太子殿下若能促成此事……” 正说着话,旁边的赵智冷笑道:“这事父皇已经交给了谢将军,你们还在这嘀咕什么?” 赵丰回头道:“瑞王此言差矣,和谈乃国家大事,即便父皇将此事交给了谢将军,你我同为天家之子,难不成就能甩手不管了?瑞王别忘了,这大晏可是我赵家天下!” 赵智笑意发凉:“太子殿下有这个心思还不如想想怎么让百姓都能吃上饱饭吧。” 这兄弟两说话间,谢珩步下白玉阶,不咸不淡道:“太子、瑞王。两位可否让让?” 两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僵。 跟在他们身后的官员本就多,方才说话间的功夫,就全部都堵在了一块。 少年声落时,两拨人纷纷往旁边退开,官袍随风飘荡,乌纱攒动,众人面色各异,谁也没有出声,只有谢珩的脚步在狂风席卷间清晰可闻。 “两位殿下且随意。” 少年颔首,也不看这些人的表情,只道:“臣先行一步。” “谢将军,你信大金使臣是真心来和谈的?”赵智大步朝他走来,“我大晏十三万人死于非命,谢家几百人的血债,谢将军真忍的下这口气和他们和谈?” 这少年对这事的态度平静的令人难以捉摸。 谢珩驻足,转身看来,“瑞王此话何意?” 赵智厉声道:“大晏和大金永远做不了盟国,不是我们灭了他,就是他灭了我们,既然如此,虚情假意的说和谈,有何意义?” “瑞王!” 一向好脾气的赵丰也忍不住黑了脸,“你要公然唆使谢将军违抗父皇的旨意吗?” 两位皇子之间剑拔弩张,所有火力都集中在谢珩身上,只等他一开口,此次胜负输赢,便见分晓。 偏偏少年面色不改色,“瑞王殿下说完了吗?” 赵智面色微僵,“本王的意思,谢将军应当明白。” “说实话,臣不太明白。” 谢珩一副不求甚解的模样,拱了拱手,“天快黑了,臣家中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赵智还想开口,旁边的赵丰直接打断道:“瑞王何必强人所难?” 后者噎住,没说出什么话来。 赵丰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谢将军且去吧,莫要耽搁了要事。” 谢珩点头,转身出宫。 暮色里,北风疏狂,吹得众人几乎站立不稳,无数的银杏叶在空中飞扬,少年步伐稳健的离去,被风卷起绯红的袍角翩翩欲飞。 王益昌轻叹了一声:“这次大金想要和谈,怕是难了。” 众人相视一眼,面色各异。 有人接了一句:“可不是。谢珩原本就是个大变数,这等大事到了他手里,咱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 帝京,北街。 温酒让人把茶馆的招牌拆了下来,里头所有的摆设也都恍然一新。 街边人来人往,一众侍女跟着她站在门前,仰头看着两层的小楼,引得众人驻足看来。 金儿着急慌忙的跑过来,“少夫人,牌匾那边都弄好了,问您要题什么名儿呢?” 温酒把酒坊里什么都弄好了,结果忘了给酒坊取名。 “瞧我这记性。” 她揉了揉眉心:“别慌,现想就是了。” “我的少夫人啊,明天就要开张,你的店名还没想,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金儿急的俏脸涨红。 偏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温酒徐徐笑道:“此间有酒。” “什么?” 一众侍女都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 温酒道:“店名就叫:此间有酒。” 金儿讪讪道:“少夫人 ,虽然我是有点着急,但是你也不用这么随意吧……这店名是不是再想想?” 几个侍女低声说:“这名倒是一听就知道咱们这卖酒。” “就这个了。” 温酒没有要改的意思,上辈子同孟乘云待在一块成天咬文嚼字的浪费时间,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多赚银子。 金儿一脸为难。 温酒笑着丢过去一锭银子,“去同卖牌匾的掌柜说,还是原来说好的时辰,晚一刻都不成!” “是!”金儿应声去了。 “少夫人!这是那些官夫人送到府里的帖子。”留在将军府的侍女却抱着一大摞的帖子来了铺子,“您看看可有哪家是要回信的?” “先放桌子上。” 温酒忙着品酒,有些是从外边收了半成品加工而成的,自己酿的也是用了秘法加快酿成,味道相差不多,直接就分成了上中下几等。 挂上招牌名,明日就按照价位摆放,直接售卖。 一帮侍女经过这么些天,也逐渐上手了,忙忙碌碌的区别着摆放位置。 温酒舀了酒出来,当空一撒,一整排十来个酒杯,酒水落入其中,杯杯八分满,点滴不漏。 一时间酒香四溢,摇曳烛光和微微酒色,交相辉映。 她笑道:“这第一坛酒,先给你们尝尝。” 侍女们相视了一眼,各自取了一杯酒,细细品尝。 片刻后,众人诧异道:“这酒怎么是甜的?”“好香啊。”“和我以前喝的都不太一样呢。” “才几天时间就可以酿出这样的酒吗?少夫人莫不是会什么仙术吧?” 温酒笑了笑,眼角微扬,故作神秘的小声道:“秘密。” 众人还想再问,忽有人轻叩门,“请问,谢将军府的五少夫人可在此处?” 温酒道:“正是。” “问少夫人安。” 衣着华贵的妇人看起来三十出头年纪,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含笑走了进来,“听闻少夫人这酒坊快要开张了,刚好我家小姐明日办及笄礼,这收拢了几百坛好酒还怕不够用,便来少夫人这边问问。” “夫人还差多少?” 温酒迎上前问道。 “少夫人这里有多少,我们侯府全都包了。” 那美妇人递上一封帖子,一张八千两的银票,“这是定金,少夫人明日可一定要来。” 说罢,这人便带着两个丫鬟走了。 温酒拿着银票,打开帖子一看,神色顿时有些微妙…… 第73章 等着长兄收拾你罢! 旁边的侍女见状,凑上来看了一眼,“这夫人好生奇怪,买酒就买酒,还把她家小姐的生辰八字送过来做什么?” “竟有这样的奇事?” 温酒拿着手上的八千两银票,生平头一次觉得这玩意……烫手! 这位侯夫人哪里是来买酒的? 分别是想买她家长兄当女婿啊…… 这回玩笑开大了! 温酒来不及多想,快步跨出门槛,门外人来人外,刚才那位贵妇人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可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摆明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少夫人您在看什么呢?” 身后一众侍女 不解的问道。 温酒把银票夹进帖子里,转身道:“明日酒坊开张,得起个大早忙活,你们先回府早些歇息。” 侍女们差不多已经习惯温酒一忙起来就不着家,如数退了出去,最后一个临走前,还不忘提醒说:“少夫人记得天黑之前要回府,不然将军回来可是要……” “行,我知道了。” 温酒知道她们后面要说“家法伺候”就嘴角微抽,“你们先回去,若是将军回府了,便来回一声。” 她顿了顿,说:“那个,说我在店里忙,今日就不回去了。” 今天是个特殊情况,她拿着这八千两银票和永昌侯府嫡女的庚帖回家,肯定也没好果子吃。 不能晚归,那她击索性不回了吧。 温酒坐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打了一阵算盘。 这帝京里头的人,就没一个是简单角色。 千防万防,温酒都直接不在将军里待着了,还防不住那些姑娘对谢珩的心意。 她这酒坊还没开张呢,就有这样的麻烦找上门。 这日后,可要怎么办? 虽说长兄迟早是要娶妻的,可娶一个他喜欢的,和娶一个没什么好感的,结果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外头天渐渐黑了。 温酒手撑着下巴,有些头疼的想着,渐渐有些困了。 而此刻,忽然“咯吱”一声,有人推开门走进来。 温酒整个人都蹲在柜台后边,顿时有些脚软,连忙道:“长兄!我马上就回去!马上……” 话还没说完。 面容清冷的少年走到了柜台前面,看着她问道:“你又做什么亏心事,怕他怕成这样?” “三哥?” 温酒从柜台后边探出半个头,一看是谢玹,顿时就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笑道:“三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是谢珩就好。 她现在整个人都有点发虚。 谢玹没说话,只是眸色沉静的看着她。 温酒知道他是个问了话必须要听到回答的人,不自觉的伸手拨了拨算盘珠子,低声说:“亏心事?没有啊,我没做什么……” “你平时见我跟见了鬼一样。” 谢玹面无表情的说:“今天怎么怕见长兄了?” 温酒:“……三哥,你把自己形容成鬼真的好吗?” 还有…… 她有表现的这么心虚吗? 谢玹俊脸微沉,“既然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不敢回府?” 三哥每次问话,都跟审讯死的一阵见血。 温酒一时无言,默默的把柜台上的帖子递了过去,“三哥看看就知道了。” 谢玹接过去,打开一看,首先入目是八千两票,帖子上写着永昌侯府嫡小姐的闺名和生辰八字。” 少年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黑沉下去,最后黑如锅底一般,直接把帖子和银票拍在柜台上,怒道:“温酒!我和你何怨何仇?你要这般羞辱于我!” “三哥……消消气。” 温酒被他吓了一跳,默默把银票夹回帖子,放到了柜台的角落里,声音也低下去不少,“这次不是你、真不是……你别这样看我,我是开酒坊是卖酒的,又不是开勾栏院拉皮条的。” 也不知是她哪句话说错,谢玹面色越发难看,“你说什么?” 这寒冬腊月的,少年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浑身寒气四溢,温酒被他冻得一个哆嗦,柜台上的灯盏也险些被风吹灭。 火光明明灭灭,少年眉眼半隐在暗处。 十七岁的谢玹明明还只是一介布衣,寒意满身时,却让人无端心惊胆跳。 温酒往旁边推开两步,伸手给烛火挡风,过了片刻,室内才恢复了光亮。 也看清了谢玹阴寒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三哥,你先冷静一下,不,你先暖和一下。”温酒把烛火推到了少年面前,这大冷天的,偌大个酒坊只有她和谢玹两个人。 着实是冷的有些过分。 温酒想了想,决定如实交代,“下午那会儿,永昌府的夫人忽然过来说买酒,喏,这八千两是定金,然后就说了句让我明天一定要去侯府,就把这帖子塞过来了。” 她也是一头雾水啊! 看这事情闹得的,得亏这柜台上没放菜刀,不然谢玹一怒,直接砍过来,她连躲都没处躲。 谢玹仍旧不语,身上的寒气稍稍淡去了几分。 温酒把大算盘抱在怀里,才有了几分安全感,继续同他说道:“我想了许久,这永昌府明日要办及笄礼的嫡小姐,应当是看上了长兄。三哥、你暂时可以放心。” 谢玹抿唇,“暂时?” 温酒沉吟片刻,保证似的说道:“至少今年可以放心。” 等到明年春闱,她就没法保证什么了。 “温酒!” 谢玹在她面前,似乎总是控制不住脾气。 隐隐有种要炸的趋势。 “这也是不是我说了算的。” 温酒指尖划过算珠,轻轻掐指,抬眸,一脸实诚的说道:“三哥,是你生来命犯桃花啊。” 这个真怪不了她。 前世即便温酒同他没有什么交集,同谢玹纠缠的姑娘也一个没少啊。 谢玹黑着脸,转身就走。 “哎,三哥!” 温酒连忙喊住他,“你来这干什么来着?怎么就走了?你倒是帮忙想想怎么解决永昌侯府那姑娘啊!”好歹也是未来的首辅大人, 出谋划策能力一流,不能只生气不帮忙啊。 “没法子可想。” 谢玹回头,面无表情的说:“你等着长兄收拾你罢!” 温酒面色僵硬:“……” 三哥这是来报复她的吧? 能不要这么乌鸦嘴吗? 第74章 罚你…… 温酒左想右想还是决定回将军府。 谢玹走前说的那句“你等着长兄收拾你罢!”,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原就是明天的事,瞒不住也拖不得。 还是回去同谢珩说清楚吧。 俗话不都说坦白从宽么? 但愿不是骗人的。 温酒回府时,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敲开府门,提灯的侍女道了声:“少夫人回来了。” 她都心虚的要命,“嘘,轻点。” 府里大多数人都已经歇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乌云遮住了弯月,借着火光才能看清前边的路。 “都轻点。” 温酒一边走,一边吩咐掌灯的侍女。 一路穿过长廊,路过谢珩的院子,看见灯火都已经熄灭,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没见过家法,心里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刚到自己院前,金儿从院里迎了出来,“少夫人。” “去厨房弄点吃的。” 温酒捶了捶自己的肩膀,袖子里揣着帖子和银票,琢磨着明早碰到谢珩的时候要怎么说这事。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锦衣少年站在鱼池旁边,正抓了一把鱼食撒下去,零星几尾锦鲤涌了上来,鲜红的尾巴在水波中浮动着。 烛火微暗,看不清少年的表情。 温酒微怔,站在原地。 “现在是什么时辰?” 谢珩也不回头,目光落在潋滟水波中,语气也是不咸不淡的。 “大约……”温酒看了一眼天色,黑成这样,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老老实实的过去“不知道、反正很晚了,长兄怎么还不睡?” “少夫人忘了我同你说过什么?” 谢珩不笑的时候,无端有些气势迫人。 温酒一天之内被谢家两个公子用气势震慑,有些心累的说不出话,却也不能不开口。 只好轻声解释道:“今天……情形特殊。” 谢珩一抬手,把鱼食盘子挑飞,旋转至半空,鱼食散了满池,锦鲤四处乱窜,他伸手接住了,回眸看她,“有多特殊?” 温酒抬眸看他,“永昌侯府的夫人到我的酒坊里来买人,我那铺子只卖酒,上哪给她弄人去?愁啊!” 谢珩闻言,顿时哑然失笑,“所以你又把谢玹给气得不吭声了?” “啊?” 温酒想了想,“好像是。” 长兄应该还不知道永昌侯府想买的是他吧? 这话得说,那得想好了再说,不然,按照这脾气,要是提剑杀上门去,那就糟了。 谢珩强忍住笑,继续道:“就算是这样,那也得罚。” “长兄……” 温酒也是冤大发了。 谢珩摆着一张脸,“自己进去,把桌上的饭菜全吃完,剩下一样,家法伺候。” 温酒:“……” 肚子早就饿的不行,她连忙道:“谢长兄。” “进去吧。” 谢珩转身出去,刚要去远门的时候,又回头嘱咐了一句,“还有,罚你明日不许出门。” 温酒无奈道:“酒坊明日开张,改天再罚成不成?” 谢珩沉吟片刻后,改口道:“也行,罚你明日不许出城!” 温酒刚要开口。 少年打断她道:“没得商量。” 温酒缓缓点了点头。 明日不许出城,难不成明天出城还能捡到银子? 不出就不出吧。 …… 帝京,城门口。 冬日里淡金色的阳光笼罩大地,身着绯色官袍的少年领着一众文臣走出城门,越发的显得身姿修长,丰神俊朗。 满城百姓围观者无数。 “和谈?之前不是嚣张的很?要把我们大晏百姓赶尽杀绝的吗?” “这次也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 “是大金那边怕了吧!” 无数的议论声,少年只是微微扬了扬唇。 大金使臣的车队到了城门前,最前方的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众人伸长了脖子围观,不知道这次负责来和谈的到底是哪个倒霉鬼? 上次被谢将军一脚踩断了脊梁骨的,据说还是个王爷呢。 “大金使臣耶鲁真前来向大金递交和谈书!”来人下了马车便低着头,双手呈上和谈书,姿态恭敬,“请诸位大人代呈大晏皇上。” 站在最前方的王益昌正要上前,身侧眉眼桀骜的少年,不悦道:“ 你拿的什么?” 耶鲁真不自觉的背后一凉,“和谈书。” 谢珩冷声道:“败逃之辈,也配和谈?” 礼部尚书和身后一众大臣都跟着挺直了脊梁。 现如今是大金求着他们! 耶鲁真道:“我国已经有和谈之心,谢将军这般咄咄逼人又是何居心?难不成你还希望大金大晏继续打下去,将军是名扬天下了,那百姓又该怎么办?” 这人生的高大粗犷,络腮胡子,是标准的大金人长相,一口大晏话说的却十分顺畅,嘴皮子溜的能同大晏的文臣一较高低。 “大金想求自保,行!拿出诚意来。” 少年衣袖临风,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让大金王上亲自来递降书,向我大晏俯首,年年纳贡,岁岁称臣!” 众臣一时面色各异。 赵毅只说让他们来和大金使臣接洽,并没有特别交代过别的话。 这少年临场朝大金使臣,显然比之从前大金对大晏的态度更深一筹。 耶鲁真瞬间脸色青白,强撑着问道:“谢将军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大晏皇上的意思?” 群臣无言。 两道围观的百姓却怒声道:“谁和你和谈?!” “大金蛮夷之地!许尔等称臣已经是吾皇隆恩浩荡!” “定要尔等蛮夷之地向我大晏俯首,年年纳贡,岁岁称臣!” 最后一句众人异口同声,无数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气势滔天。 谢珩扬眉一笑,“是我大晏万千子民的意思。” 耶鲁真面色发白,再说不出话来。 礼部尚书也跟着开口道:“我大晏只收降书,至于和谈,不必议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也没有再拆自己人台的道理。 “我要面见大晏皇上。” 耶鲁真高声道:“两国和谈,断然没有把使臣拦在城外不让进的道理!” “是没有把人拦在门外不让进的道理。” 眉眼绝艳的少年顺手抽出侍卫手中的长剑,大步上前,一剑砍下了耶鲁真的头颅…… 第75章我等愿献降书! 顷刻间,人头落地。 滚烫的鲜血溅在少年绯红的官袍上,如红梅轻绽,妖异绝美。 谢珩收剑回鞘,面上没有半丝变化:“砍了,就不用讲什么鬼道理了。” 场面一时寂静无声。 片刻后。 大金前来和谈的两名副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背后冷汗淋漓:“我等愿献降书!” 千余人的和谈队伍在这一刻齐齐跪倒,以首贴地,大金的旗帜全部迎风而倒, 绯衣少年站在城门前,面容冷峻,“既然是献降书,便该是大金之主亲自来献,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立下国盟?” 大金前来和谈的官员皆是垂首不语。 这少年根本就没有半分要和谈的意识。 要大金献降书,成为大晏朝的附属地,从此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礼部。” 谢珩道:“给子属国普及普及何为规矩。” 礼部侍郎上前道:“子国献降书,当是国主来朝,跪我君王,许下国盟。至于朝贡封号之事,朝中派遣官员去往子国宣旨,如此桩桩件件,必不可少。” 偌大的城门口鸦雀无声。 谢珩眉眼桀骜,“都听明白了?” “明、明白……” 大金前来和谈的副官一脸冷汗。 别看这少年生的俊秀无双,却着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王。 谁知道那句话不合他心意,会不会跟砍萝卜白菜一样,把他们全砍了? “那还不滚?!” 少年怒喝一声,众人猛地打了个哆嗦。 大金众人连忙行礼告退,身后大晏的臣子们也是暗中缓了缓心神。 清晨的阳光刚刚透过云层,淡金色的光芒笼罩在少年身上,分明是人间难得的风流色,偏偏风骨傲然,叫人望而生怯意。 大金使臣这一次抵达帝京,没有进城的机会,直接就被遣返回国。 千余人的队伍顷刻间便原路返回,片刻都不敢耽误。 堪称:来的时候声势浩大,去时屁滚尿流。 群臣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回宫复命的时候心下却都有些忐忑。 老皇帝坐在龙座上,看着底下众人,沉声问道:“今日在城门前砍杀来使这事,是谢珩一人所为,还是众卿皆有此意啊?” 赵毅面色晦暗不明,叫人看不透喜怒。 底下众人都沉默不语。 两国洽谈是大事,可这回,刚在城门口碰面,场面话都没说上两句,谢珩拔剑就把人家使臣的头砍了。 片刻之间,就逼人献降书,把人驱逐了。 这事情发生的太快,很多同行的官员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这事就已经解决了。 谢珩在满室沉默中上前一步,“是臣一个人的意思。” 百官中,有人轻轻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两国洽谈的大事,尤其是大晏这些年难得的一次占了上风的情况下,谢珩直接就把这事搅黄了。 让大金献降书? 保不齐这次大金使臣回去之后,把大晏这边的态度一说,大金那边觉得和谈没戏了,还是打吧…… 那就真得没法收场了。 太子和瑞王此刻都保持沉默。 赵毅沉吟许久,才扶着龙椅起身,缓慢的走下白玉阶,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谢珩长身玉立,依旧面色如常。 老皇帝沉痛道:“满朝臣子只知锦绣文章,和谈和谈!大金那边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真的半点也看不出来?一个个……” 话未说完。 太子已经带着文武百官跪了下去,一个个默然不语,越发让赵毅胸口发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老皇帝气得险些整个往后倒去,谢珩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赵毅这才勉强站稳,看着眼前风采卓然的少年,朗声道:“谢爱卿年少有为,今日之事,当记大功!谢爱卿想要什么样的奖赏,但说无妨。” 群臣无声。 这少年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一些,好像不管做什么都能让老皇帝龙心大悦,反倒是他们这些谨慎小心的做法成了怯懦胆小。 谢珩朗声道:“臣只愿大晏太平长安。” “好!” 赵毅大悦,当即转身步上白玉阶,从龙案上拿起一物抛向底下的少年。 谢珩抬手接了,绯红的衣袖浮动,冰凉的墨玉令牌握在少年掌中。 赵毅道:“上将军谢珩,智勇无双,乃我大晏难得之良将,朕将墨云令交与爱卿,城外五万将士任你差遣!谢爱卿当尽心竭力,护我大晏太平长安!” 群臣大惊。 站的最近的太子和瑞王,皆是面色微僵。 帝京城外的五万将士是天子直属,用来护卫帝景城之用,现如今赵毅却把这些人都交到了谢珩手里,相当于整个帝京城都控制在这少年手中。 有了兵权,谢珩在这帝京城的地位,完全不可同日之语。 谢珩握紧了墨云令,“臣,必不负厚望!” …… 北街。 “咱们大晏有了谢将军,以后就不用受大金的气了!” “可不是,今天谢将军在城门口一剑砍了大金使臣,那气势!我瞧那些人都要尿裤子了!” “听闻将军还为及冠,也不知娶妻了没有……” “这般如意郎君,只怕帝京城里的姑娘都要抢破头了吧!” 围观了一场血溅城门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满街人三句不离谢将军,更有大半的人涌到北街一带,“听说谢家在北街这边开了个酒坊,快找找,咱们也去捧个场!” “要去!这个场一定要去捧!” 这一瞬,真真是一呼百应,长长的北街人声攒动,街道两旁铺子的掌柜小二都探出头来。 众人过门而不入,只问:“你知道谢府开的酒馆是哪家吗?” “新开的?从这一直往前,拐两个弯儿就能看见了。”掌柜给指了路,忍不住嘀咕,“今日这是怎么了?” 另一边,酒馆门前。 小厮们爬上梯子正在挂招牌,火红的纱布随风飘摇着,街上人来人往, “左边在高些。” 温酒说完一句,忽觉背后发凉,一转身,便看见了一袭素衣的少年站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 她微愣,不由得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第76章酒馆开张,不宜见血 谢珩蹙眉:“我不能来?” 冬日里暖阳倾城,少年站在淡金色的光芒里,俊容清冷,无形之中寒气逼人。 “不不不,我绝对没这个意思。” 温酒讪讪,朝他笑了笑,“三哥明鉴啊。” 一见到谢玹这副表情,她就有种喊“冤枉”的冲动。 好在理智尚存,强行忍住了。 谢玹顿了顿,问她:“要做什么?” “啊?” 温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位爷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谢玹声音低了几分,“还有什么要做的?” “三哥……”温酒琢磨了片刻,猜测道:“这是要帮忙?” 谢玹凝眸看她,闷不吭声的。 “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这边的人手还够用,三哥闲来无事,要不我帮你找个私塾?或者买些书回去你自己看看也成啊。” 温酒可不敢让未来的首辅大人在这酒馆里帮忙做事。 再者说,大晏这些文人大多都轻视商人,视作低贱之举,谢玹来年是要参加科举步入官场的,温酒也从未想过,让他沾手生意场这些事。 “不必。”谢玹只说了两个字。 小厮侍女在酒馆忙进忙出,“少夫人,这边已经好了。” 众人忙碌成一片,全部都依仗着温酒主持一应事项,她也没空同谢玹在说什么,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三哥,不必为这些小事烦扰,先回府去吧。” 谢玹微微皱眉,跟着她到了门口。 温酒见少年还跟着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笑道:“三哥真要帮忙?” 这少年同别的人都不太一样,闷不吭声的,他心里在想什么,全靠你猜。 至于能不能猜中,全靠运气。 谢玹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也好。” 温酒笑了笑,眸中划过一丝狡黠,“那就劳烦三哥站在门口,嗯……你就在这里站着就好,什么都不用做,你要是不爱说话也可以不用开口,就做这一件事就成!三哥,你看……行不行?” 别的都不说,光是谢家三公子往这门前一站,来这卖酒的姑娘应该能翻好几倍吧。 谢玹没说话,只是面色隐隐有些发黑。 “少夫人,里头的酒都摆好了!”忙忙碌碌的侍女们已经把温酒拉了过去,她借机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少年的目光,又交代了众人几句,“小心些,把那套酒具放到边上去……” “少夫人!少夫人,对联来了……请诸位都让让啊!” 几个小厮刚把木雕对联抬到酒馆门前,拥挤的人群忽然有一群混混打闹着撞了过来,把几个小厮撞的东倒西歪,木雕对联落在地上,登时就摔断了一角。 摔倒在地的小厮们怒道:“你们怎么回事?!好好的撞过来做什么!” “凶什么凶!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吗?一个破木雕对联能值几个钱!” 几个混混撞了人也不怕,拍拍屁股就走人。 温酒身侧一众侍女都急了,“少夫人!开张日这样……可是不吉利的……” “由他们去。” 温酒有冷静道:“拿红纸来,笔墨伺候!” 这帝京里头,各行各业做的红火的都是有背景的人,看不惯新开的抢生意,特意挑在开张日故意破坏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敢在谢家头上动土,大约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侍女们不解其意,却仍旧齐齐应声去办。 温酒没有时间同那些人计较,转身同几步开外的少年道:“三哥,这回真要你帮忙了。” 谢玹面色还是有些不太好看,却也没拒绝。 温酒笑道:“请三哥赐墨宝一副。” 谢玹清清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温酒连忙赔笑,低低的喊了声,“三哥。”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前世那些人都说“惹天惹地莫惹谢首辅”了。 谢玹侧身吩咐身旁的小厮,“去顺天府报案,把方才那些人都拿了!” 小厮一愣,又看向温酒,用眼神询问少夫人的意思。 “三哥让你去,你就去。” 温酒倒是挺喜欢谢玹在这种事情睚眦必报。 话声一落,人群中忽然发出一阵惊呼声。 刚刚才溜走几个混混,忽然齐齐从人群中被人踹了出来,倒在地上痛呼,“饶命啊!” 街上行人的目光一瞬间全部看了过来,瞬间就引发了惊呼,“谢将军!” “是谢将军啊!” 连官袍都来不及换就匆匆赶来的少年穿过人群,唇边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敢找我谢家的晦气,活的不耐烦了?” “谢将军饶命啊!我们是无心的!” “我们只是无心之失啊!” 几个混混连声求饶,他们也就是在这地界混口饭吃,可不敢和谢将军这种动不动就砍人的小阎王硬杠…… 谢珩转摘下官帽,顺手就递给了温酒,“站后边去。” 他这动作做得极其自然。 温酒有些发懵。 “他们说自己是无心的?” 谢珩转身问众人,神色“有谁能作证?” 将军府的侍女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连忙道:“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么长街,这么宽的道,早不撞晚不撞,怎么就偏偏选在我们的木雕对联抬过来的时候撞?” “嗯,说的有理!” 少年顺手就把随从的佩剑拔了出来,众人惊慌失色,连忙往两旁退开,只余下方才闹事的那几个混混仓皇逃窜,惊呼道:“别砍我!” “长兄!” 温酒连忙上前一步,这位可比谢玹直接多了,一剑砍下去血溅当场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今日酒馆开张,不宜见血。”谢珩低声道:“我知道。” 温酒点了点头,知道就好! 少年转身,嘴角勾起一抹冷弧,“触了我谢家的霉头,还想走?” 说罢,直接将手中长剑掷了出去。 那几个混混已经逃窜出二十步开外,半空中银色流光一闪而过,径直刺穿了带头混混的衣领,半点血色也不见,却径直把人钉在了地上。 余下几个脚一软,纷纷瘫倒在地,连跑也不敢跑了。 温酒暗里松了一口气,不自觉的扬了扬唇。 长兄到底还带了几分年少轻狂。 这一剑掷出去,那人不被砍死,胆子也被吓破了。 长街一片寂静。 “滚过来!” 谢珩沉声道:“把你们几个知道的吉利话全都说一遍,不把我家少夫人哄高兴了,小心你们的狗命!” 第77章是谁的字更好些? 几个混混闻言,算是看明白了。 简直是踢到了铁板啊! 当下一刻也不敢迟疑,连滚带爬的到了酒馆门前,“大夫人大吉大利啊!” “少夫人财源广进,大富大贵啊!” 几个混混绞尽脑汁的说吉利话,最后一个实在是想不出来了,憋出一句“少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 温酒听了,简直哭笑不得。 谢珩一拂袖,笑骂道:“滚吧。” 街上众人跟着起哄,混混们如获大赦般跑了。 少年扬眸,笑意盎然道:“各位,热闹看了,笑了也笑了,是不是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谢将军的场子,自然是要捧得!” 人群里,有个嗓门大的姑娘应了这么一声,众人连忙应声道:“自然是捧得!” 谢珩挑眉,转身问温酒:“这样可还行?” 温酒忍不住笑:“长兄做事……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这酒馆门前人挤人的,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倒像是大半个帝京城的人都这边涌来了。 金儿在身后提醒道:“少夫人,笔墨已经备好了。” 温酒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连忙喊了一声,“三哥。” 谢玹早已经动手润笔,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劳烦三哥了。” 温酒顿时有些心虚,她被谢珩的举动一惊,差点忘了对联这回事。 好在三哥是个极靠谱的人,即便不太喜欢她,答应了的事,还是一样会做好的。 谢玹没理她,低眸执笔,周身萦绕的寒气稍稍淡去些许。 此刻看去,一派文雅俊秀。 “啧,难得让你动个手,还这般娇气。” 谢珩看不下去,径直走到谢玹身侧,含笑道:“三公子啊,你就不能大气些?” 谢玹没好气道:“长兄大气,长兄请。” “写就写啊!” 谢珩取了另一只狼毫,笔尖着墨,不甚在意道:“三弟莫不是忘了,你的字是谁教的?” 谢玹不语,抬手将镇纸拿开,将桌上的红纸甩了过去。 “还不认账了是吧?” 谢珩接住一头,含笑展开。 温酒眸中笑意流转,吩咐一旁的侍女,“来人,铺红纸!” 左右各四名侍女铺开红纸,谢玹这才抬眸问道:“写什么?” “额……” 温酒一瞬间完全忘记了原来的木雕对联上都写了什么,立刻道:“三哥且随意,你写什么我就挂什么。” 谢玹低眸,不再理会她。 “随你怎么写还不好?”谢珩笑了笑,“真让你写些富贵横财的联子,你回去又要悔上几天,吃不下饭了。” 谢将军一语中的,温酒想说的也说了出来。 谢玹闷声不语,下一瞬,便牵袖挥毫。 谢珩含笑提笔:“早这样不就好了。” 一时间,众人只见素衣公子和身着绯红官袍的少年,笔下龙飞凤舞,行云流水般落下笔墨。 温酒站在一旁,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在她的记忆里,未来首辅的字迹千金难求,谢珩更是几乎怎么动过笔墨,有这两人为新开的酒馆题联。 大约能有……镇邪防小人之效?! 何愁这生意不能火红啊! 片刻后。 两个少年同时搁笔,联对铺成。 谢玹嗓音清冷,“盛南北春夏三杯佳酿梦归乡。” 谢珩眉眼飞扬,“忘天地悲喜一壶清酒揽八方。” 嗓音落下,众人一片叫好声,这兄弟一文一武,一副对子温情豪气全都齐了。 温酒不由得感概了一声,“字如其人,这话说的果然不假。” “哦。” 谢珩搁笔,回眸问她。“这话怎么说?” 温酒也就是随口一说,真让她说,就有些为难人了。 她说:“长兄的字龙飞凤舞,一派风流洒脱之气,而三哥的字迹清雅恭谨,堪称标板……” 可放过她吧。 温酒活了两辈子也没因为夸人夸到词穷,而这般窘迫过。 偏生谢珩又问:“那,是谁的字更好些?” 谢玹虽不说话,却也抬眸看向了她。 温酒:“……” 这两人可是谁也不能得罪啊。 早知道就说自己不认识字,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迟疑太久,连忙说了句“都好都好,长兄和三哥自然是什么都好。” 两个少年相视了一眼,连平日总是冷着一张脸的谢玹,也微微扬了扬唇。 金儿见状,连忙道:“少夫人,吉时到了!” 温酒也不给两人继续在上面纠结的机会,说了句,“长兄和三哥先到里边坐会儿。” 然后转身忙着吩咐小厮,“快把联子贴上,小心些!” “轻点!” 这边对联刚刚贴好,温酒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恰恰是日头最好的时候。 冬日里暖阳倾城,酒馆门前人声鼎沸。 谢珩和谢玹站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正说着什么,温酒忙活着,听不真切,吩咐众人“后边的那几个,准备点鞭炮!” “长兄,三哥!” 人声嘈杂,温酒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见,朝他们喊道:“要点鞭炮了,快避着些。” 谢珩转身,问身侧的少年:“让你避着些,听了没有?” 谢玹没什么表情的说:“听见了。” “听见了还不声不响的!”谢珩抬手搭在谢玹肩膀上,同他耳语道:“三公子,为兄觉着一件事你得搞清楚。” 谢玹面色淡淡:“什么?” 谢珩笑道:“你我如今可都是靠着少夫人养着的,你还总是闹脾气,合适吗?” 谢玹一时哑口,面色瞬间就黑了个彻底。 “行了。”谢珩揽着他往温酒那边走,忍不住笑道:“有为兄在,总不能让她真的把你卖了。” 谢玹拍掉了他的手,面无表情道:“长兄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呵。 温酒倒是胆子够肥。 还揣着那八千两银子不坦白。 谢珩琢磨了片刻,不由得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长兄马上就会知道了。”谢玹自顾自走进了酒馆,声音在嘈杂中不甚明显。 谢珩摸了摸下巴,“听起来,不太像是好事。” 第78章 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小厮拿火折子点炮仗,酒馆门前众人都往旁边退了退,一众侍女也靠边站。 只剩下温酒站在牌匾下边,红菱纱垂下来刚好到她身侧,谢珩走向她时,风一吹,飞扬的红纱便遮住了她半张脸。 少女恍然未觉,展颜一笑时,眼角微微上挑,无端就带了些许桃花色。 门口两旁的鞭炮齐齐点燃,噼里啪啦的炸开,一时间烟雾缭绕,淡金色的阳光穿透其间,少女抬头看向他,眸中盈了三千秋水。 谢珩抬手拨开了温酒耳侧的红绫纱,递到她手里,不自觉的薄唇微勾,“客似云来,财源广进啊,少夫人。” “承蒙长兄吉言。” 温酒笑弯了眼眉,手上一用力,直接就把盖在牌匾上的红绫纱扯了下来,甩水袖似得甩到一旁。 她扬眸,面朝众人:“此间有酒今日开张,承蒙各位赏光,开张前三日酒水半价,请入内随意品尝!” 一水儿侍女们齐齐道:“客官里面请!” 北风刮过,吹散了门前的烟火气,随之弥漫的是醇厚的酒香,勾得人腹内馋虫大动。 众人鱼贯而入,两层楼的酒馆瞬间座无虚席,楼上楼下热闹非凡。 将军府的侍女小厮穿梭在一众酒客之中,介绍着各种品种的酒,俨然一副酒馆小二模样。 门外还有一众人挤不进去,顿时急了,“谢将军,少夫人!那我们何时能喝上酒啊?” “是啊!我们也是来捧场的!” 温酒也没想到开展这一天的生意会这么好,这么多人还在门口等着,总不能让人一直在这喝西北风。 “阿酒。” 谢珩俯身过来,与她耳语道:“让谢玹出来……” “长兄。” 温酒都没好意思嫌弃他这个馊主意,“你也进去歇着吧。” 谢珩微微挑眉,“行,我不耽误少夫人赚银子。” 说罢,往边上站了站,一副我就随便看看的路人做派。 温酒低眸笑了笑,“长兄且随意。”转身喊来金儿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 三五个小厮抬了几张桌子出来,几十个酒碗摆成数排,外加十几二十坛酒不断的抬出来。 温酒撸袖子,冬日里衣衫厚重,外头的大袖衫袖子又宽大,一时间还真有些难弄。 几步开外的少年走了过来,“手伸出来。” 温酒抬眸,一看是谢珩,不由得微愣。 “抬手。” 谢珩不紧不慢道:“我帮你卷袖子。” 温酒反应过来,连忙抬手把宽大的袖子递到少年面前,扬了扬唇:“多谢长兄。” “客气什么。” 谢珩低眸,帮她把宽大的袖子拢到一起。 少年的手白皙修长,分明是醉卧十丈软红的风流公子,偏偏执剑时狠厉决绝,没有半丝拖泥带水。 他的动作灵活而迅速,没有半点碰触到她的肌肤,“好了。” 温酒说:“以后若是谁嫁了长兄,便真是有福了。” 谢珩面色微诧,片刻后,眸中笑意泛泛,“那是自然!” 说完这个,温酒就有些后悔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提这破事?永昌侯府那边还没解决呢! “少夫人都好了!” 金儿在不远处喊了一声。 “好。” 温酒暂时把永昌侯府那事抛开,想着找机会再解决,走到了众人面前,拎起酒坛子,就开了封,倾倒间,步伐轻移,酒如流水一般落入碗中。 转瞬间。 半空中酒意四溢,有人赞叹道:“浓香醇厚,好酒!” 温酒的动作很快,酒水却没有半滴洒落,手腕白皙如玉,举止间亦是赏心悦目。 众人一时间竟分不清先夸美人还是先夸美酒。 不过片刻功夫,酒碗全部倒满。 温酒从中端了一碗,朗声道:“谢家初到帝京,承蒙诸位关照……今日帝京城外,也多亏诸位为我长兄助威,温酒在此谢过诸位!先干为敬。” 她一饮而尽,直接把空碗抛给了金儿。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说“少夫人好酒量!”的声音此起披伏。 有人低声道:“这谢家少夫人看起来弱质芊芊,没曾想竟还是女中豪杰!” “少夫人客气了!” “应该的……都是为了我们大晏好!” 温酒道:“酒馆不大,人多位置少,各位若是有事不妨下回来再来,想尝鲜的,今日此间有酒门前凭君畅饮!” “好!” 一众人大笑应声。 有人饮尽碗中酒,意犹未尽道:“有酒有友有暖阳,碗空身轻,又是十八少年郎哈哈哈!” 偌大的长街人生鼎沸,还真没多少散去的,也不用人招呼,有些随性的直接就席地而坐,自个儿就聊开了。 温酒端了一碗酒,走向几步开外的谢珩,“长兄,要不要……尝尝?” “难为少夫人还记得我。” 谢珩伸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少年嗓音极轻,近乎喃喃,风一吹,这话却刚好落入温酒耳中,不由得发窘。 “好酒。” 谢珩的心情却似乎因为这一碗酒瞬间就舒展了,顺手把酒碗叠到路过的小厮手上,扬眉浅笑道:“我这里倒是无妨,你且看看三公子去。” 温酒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一眼便看见了谢玹站在廊柱旁,目光正看向这边。 她一下子定住了没动。 “你怕啊?” 谢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含着徐徐笑意,“那我叫他过来。” “别。” 温酒连忙道:“还是我去吧。” 谢珩点了点头。 温酒喊了声“金儿,拿酒来。” 转眼间,一碗酒递到了她手上,温酒看着微微荡漾的酒色,从容赴义一般走到谢玹面前,“三哥,来一碗吗?” 谢玹看了她一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转身就走。 “三哥!” 温酒大约是被他甩脸子的次数多了,如今越发的脸皮厚,站在他身后问:“是不是觉着用碗喝酒不够文雅?那我让人给你换成小杯……” 话还没说完,谢玹回头横了她一眼。 温酒自觉的闭嘴,刚要举碗自己喝的时候,谢玹忽然伸手把酒碗夺了过去。 少年冷着脸低声呵斥道:“姑娘家家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第79章去永昌侯府退庚帖 温酒光看见酒洒了,忍不住肉疼。 许久,她才抬眸看谢玹,“三哥方才说什么来着?” 谢玹蹙眉,闷声把一碗酒全灌了下去。 结果喝的太急呛着了,一张俊脸咳得通红,酒碗直接就掉了下去。 温酒惊了惊,条件反射一般接住酒碗,又腾出一只手拍少年的肩,三哥、三哥你还好吧?” 谢玹一把推开了她,别过头,扶着廊柱,强忍住咳嗦,整张脸仍旧是染了红晕,粉嫩的不行。 温酒强忍住笑,“是我不好,不该给三哥端这么大碗酒!我下次一定改……三哥你别强撑着了,咳嗦这种事憋不住的……” 她不是有意想笑的。 只是前世见惯了谢首辅手段通天,如今见少年这般模样总免不得有些反差。 “你……咳……” 谢玹大约是想开口训她的,只是启唇便忍不住咳嗦起来。 “好了好了!” 温酒捂住耳朵,别过头“我这样就听不见了,你放心咳吧,我也不看你。” 她似乎已经有些摸到这个少年的心思了。 未来的首辅大人是个极重面子的人,宁可委屈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在人前失了仪态。 温酒转身看向别处,隐隐听见少年有些隐忍的轻咳。 心下不由得想:何必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这边还没把三公子安抚好,就有人从人群中挤出了出来,直接朝温酒走来,行礼后问道:“问少夫人安。我家侯夫人差小的们来问,可有空去永昌侯府了?” 温酒面色微僵,不由得转身看谢玹。 少年已经逐渐缓过来,只是面上还带着几分红晕,见温酒看他,不由得皱眉,“你看我作甚?” “哦。”温酒转头对永昌侯府的管事道:“现在还忙,晚些时候、晚些时候我一定去侯府拜访。” “那小的们就不打扰少夫人了,您可记得一定要来啊。” 酒馆门前人多的离谱,永昌侯府的人也没有多做停留,说了两句便回了。 温酒的心却一下就提了起来。 她还没得及和谢珩说这事,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谢玹脸上,少年察觉后面色一顿,转身便往门里走。 温酒先他一步跨进了门槛,刚好就站在他前头,“三哥,你看,你这酒也喝了,是不……先给我出个主意?” “温酒。” 谢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她十分乖巧的应了一声,“我在呢,三哥。” 谢玹道:“你如今这副嘴脸,可真是……” “难看得很,难看得很,我知道呢。” 温酒直接开口帮他接上了,反正前世谢玹也没少骂她,可比现在难听多了。 她如今也算不痛不痒,说完了,继续问他:“三哥可有解决之法?” 谢玹默了默,“也不是没有。” 温酒眼眸微亮,“三哥请讲。” 谢玹道:“你自己去永昌侯府把这事推了。” “这个我也想过……但是去永昌侯府退庚帖,怕是……” 温酒有些迟疑,永昌侯府是这帝京里头有钱有权的高门,今日举行及笄礼的又是极其受宠的嫡小姐。 她过去退庚帖,不被打死也会被打残的。 小命堪忧啊。 “谁让你去退庚帖?” 谢玹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夜里风大把帖子刮走了,烛火太旺给烧了,下人们不小心丢了……” 少年面无表情的给她举例,“帖子里写了什么,你一无所知。” 最后一句。 谢玹俨然说成了事实一般。 温酒暗暗叫绝,连教她装疯卖傻蒙混过关这种事,都做得这般信手捏来,果然是未来的首辅之才,这脑袋里的墨水,万金难换。 面上却还保持着从容模样,她点头道:“三哥说的有理 。” 谢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面色明显要比方才要好看许多。 温酒看了少年片刻,笑道:“三哥不生气的时候可真好看。”不晓得来年春闱放榜,得有多少姑娘看上他。 谢玹一张俊脸瞬间就黑了下来,横了她一眼,转身进了酒坊。 温酒:“……刚才还好好的。” 现在又是怎么了? 这少年的心思还真叫人摸不着。 几步开外。 谢珩看着两人再次闹崩,不由得笑了笑。 “谢将军。” 人群里,有个纨绔模样的公子哥挤了过来,“我这是来晚了?还挤得进去吗?谢将军带我走个后门,蹭酒喝啊!” 谢珩笑骂道:“买酒等着,白喝靠边,像周世子这样有钱没处花的,非得上这蹭酒?” 这不是找打么? 周明昊轻嗅空中酒香,一脸陶醉道:“谢将军,你这就不厚道了。” 谢珩挑眉,“说什么 ?” 周明昊接过随从在人堆里截胡的一碗酒,“少夫人这手艺,实乃一绝啊,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同你说这个做什么?” 谢珩轻笑,凑过去低声问道:“托你办的事,都办好了?” “自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周明昊有些意犹未尽,把空碗递给随从,吩咐道:“再去取。” 说罢又同谢珩道:“我那东西,能换你几坛酒?” “门都没有。 谢珩扬眸,“赶紧走。” 周明昊:“……” 他好歹也是个世子爷,怎么到了谢小阎王这里,就成了专干苦差事,连酒都没得喝的冤大头? …… 永昌侯府。 温酒叫人抬了二十坛酒到侯府,刚入内,便看见花园的三层小楼灯火通明,丝竹悠悠,正是热闹的时候。 “少夫人呐!” 那日硬塞帖子和银票给她的贵妇人迎了上来,“我这左盼右盼,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温酒寒暄:“今日开张事忙,让夫人久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天都已经黑了,酒馆里还是人满为患,她只能趁谢珩有事出去,抽出时间来永昌侯府走一趟。 再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永昌侯夫人朝她身后看了看,“谢将军没同你一道来?” “长兄事忙。” 温酒但求这事能无波无澜的过去,面带三分笑,“这是夫人要的酒,要不了八千两银子,这余下的银钱,我找与夫人。” 永昌侯夫人看了她许久,没接银子,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80章让她家长兄吃软饭 温酒面上仍旧带着笑,“就是明码标价,绝无居奇抬价的意思啊,夫人不是嫌我这酒卖的便宜了?” 这事说到底,还是永昌侯夫人做的不地道,谁家相看女婿是二话不说直接把庚帖往人手里塞还不让退的? 皇帝嫁女儿都不带这样强买强卖的。 “少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 永昌侯夫人面色这才缓和了少许,“既然已经到了侯府,就请入宴吧,等你见到了我家芸儿,再说不迟。” 温酒想推辞,结果永昌侯夫人直接揽住了她的胳膊,亲亲热热的拽着她往楼上去,一帮送酒来的小厮也被支开,她推脱不得,只好抬脚上了灯火通明的三层小楼。 从前世的记忆里搜肠刮肚了许久,才想起来现如今的这位永昌侯夫人是个继室,似乎姓李,侯府嫡小姐是原配夫人生的,脾气颇是剽悍,只怕是侯府小姐瞧上了谢珩,做后娘的不愿自己做恶人,这才把麻烦引到了她身上。 上了小楼,宴中歌舞正翩翩,温酒一抬眼就看见了主位席的那位嫡小姐,那一身珠光宝气,金光闪闪,险些晃花了她的眼。 若说温酒是生来便带了三分潋滟桃花色,装不来清新脱俗的潇湘仙子,那这位侯府的嫡小姐,那就是硬生生用这一身珠光宝气把自己弄得庸俗不堪,叫人难以直视。 “少夫人瞧见了吧?”李夫人道:“我们侯府嫡小姐惯来是最受侯爷宠爱的,你看她这头上的珠翠,足足让千金楼花了一年零六个月的功夫才做出来,这一身绫罗衣衫、还有她平日用的穿的,在这帝京城里,比之公主们也毫不逊色。” “可不是,少夫人且瞧瞧,在这帝京城里,谁家的嫡小姐有这般排场?晚上这还只是我们自家人热闹热闹。” “少夫人白日里没来真是可惜了,那才是帝京少见的大场面!” 温酒活了两辈子都没办过及笄礼,见倒是见过不少,像永昌侯府这般铺张的还真是不多。 侯府一众女眷连声附和,把自家嫡小姐从头到尾夸了个天花乱坠。 字里行间还透着一股子“像你这种从穷乡僻囊来的人,肯定是没见过这般锦绣高门的,我们把高枝递到你手上,还不赶紧感恩戴德的攀上?”的气息。 温酒听得头疼,面上还得挂着笑,耐心等她们都说完,才开口道:“永昌侯府的小姐自然都是极好的……” “那这样说……你是同意了?” 那个金光闪闪的嫡小姐忽的站了起来,一头珠翠迎着烛火熠熠生辉,晃得温酒眯了眯眼睛,不由得反问道:“同意什么?” “二娘!你没同她说清楚吗?”镀了一层金光的姑娘急了,一跺脚,浑身的珠翠乱晃,身侧一众人不约而同的别过眼,别开那闪瞎人的珠光。 温酒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姑娘! 你可消停些吧! 来永昌侯府一趟,把眼睛晃瞎就亏大了。 “说了!”李夫人连忙朝她道:“我早先都已经同少夫人说清楚了,是吧?” 温酒应声道:“夫人昨天来买酒付了定金,我今日带人把酒送上门,钱货两讫,是很清楚,没错!” 这话落下,小楼上众人面色各异。 “不对!”李夫人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了,问道:“我给你的帖子呢?上面写的明明白白的,你莫要同我装糊涂!” “什么帖子?哦,就是夫人昨日随手塞给我的那张是么?酒馆里事忙,我一转头,那帖子就不知道被粗心的婢子丢到哪里去了。” 温酒一副这才想起这事的模样,不解的问道:“可是不带帖子不能进侯府?我方才进来的时候,也没人问我要那帖子啊?” “那、那是……”庚帖啊! 李夫人没法子当着众人面,说自己把嫡小姐的庚帖随手塞给了温酒,而且人家还当成请帖看都没看就随手丢到一边。 这事闹得十分不太体面了。 “行了,你别说话!” 那位嫡小姐三两步就走到了温酒面前,“谢家的少夫人是吧?现在将军府的事都是你一手操持?” “正是。” 温酒定了定心神,强忍着没有抬手把那些闪着光的金簪明珠全拔下来的冲动。 “我乃永昌侯府嫡长女,姓董名明悦,年方十五,生辰便是今日。生母早逝,如今是二娘当家,府中还两个庶妹,姨娘……数不清,算了,这个略过不提!”董明悦看着她,气势汹汹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温酒:“……没有。” 前世也听说过永昌侯府的嫡小姐是个奇人,只是后来所嫁非人,不到二十就死于非命。 她没见过董明悦,今日看来,确实挺清奇的。 董明悦道:“我看上了谢将军,今日请你来,原是相看合八字的,既是我二娘没同你说清楚,这事便怪不得你!” 温酒闻言,连忙道:“大小姐知书达理,世间难得。” 声未落,一旁的李夫人和几个庶女都急着要开口说话。 董明悦直接打断道:“既然如此,你便回去让谢将军准备准备,我们明日再相看一次。” “什么?” 温酒惊了。 这姑娘真是……太直接、太执着了啊! 董明悦也不在意她的反应,上前一步道:“你瞧这永昌侯府如何?” 不等温酒说话,董明悦自个儿就把话接上了,“等谢将军同我成亲后,亭台楼阁,绫罗朱玉,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不必拮据同皇上哭穷……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永昌侯府的嫡小姐是要让她家长兄吃软饭啊! 这可不行! “绫罗朱玉?说的便是你身上这些?” 温酒伸手摘了董明悦头上的明珠,随手丢到地上,转眼就摔碎了,“小姐怕是没见过真正的好东西,这般成色的珠子,从前我家中连铺地不屑用。” 众人的面色一瞬间都凝固了。 温酒扬眸浅笑:“我家长兄惯时暖玉为床,闲时琉璃掷响,要养也是得养在金雕玉砌翡翠堆之地,侯府这点家底只怕还养不起。” “好大的口气!” 永昌侯府一众人都压不住火气,李夫人怒道:“谢珩如今不过区区三品,我家明悦看上他,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话未说完,少年慵懒的嗓音从上方传来,“你们这是在为难我谢家的少夫人?” 第81章这么高,她不敢啊!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侯府众人仰头一看,顿时惊叫声成一片,“那是什么?”“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温酒抬眸看去,也不由得面露诧异。 形状似船非船的巨大灯盏忽然从天而降,不断燃烧的火焰在风中跳跃着,少年俊美无俦的容颜便笼罩在火色的光芒里,薄唇轻轻勾着居高临下,“永昌侯是吧?咱们议政殿上见?” “谢将军!” 永昌侯董谦一听,脸色有些发青,“谢将军说的哪里话,不过就是小女及笄,请少夫人过来喝杯水酒,哪需要去议政殿叨扰皇上!” 数遍帝京城,也只有这位谢将军敢什么事都往老皇帝面前讲,常人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谢珩面色微沉,冷声道:“那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家少夫人,意欲何为啊?” “散了!都散了!”董谦道:“内人不懂分寸,惊扰了少夫人,这都是误会!” 若说董谦今日之前,还觉得谢珩这样的少年英才是最好的女婿人选,今日听闻他在城门外砍了大金来使之后,这个想法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若不是担心李夫人和温酒两边都已经商量好了婚事,临时悔婚不合适,否则他根本就不会让温酒来这一趟。 董谦现下,只想赶紧把谢小阎王和温酒送走。 谢珩面色如常道:“既然是误会,那人我就带走了。” 董谦连忙“谢将军请便。” 温酒不自觉的笑了笑,弯了眉眼。 永昌侯家的嫡小姐强买强卖不成,还闹到老皇帝面前,这事可就真的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还笑。” 巨大的火焰盏缓缓降下来,停在与温酒平行的高度,少年俊美的面容也真切了几分,“还不走,等着在他家吃宵夜不成?” 温酒连忙走到小楼边上,低低唤了声:“长兄。” 这么高,她不敢啊! 谢珩扬眉,“手伸过来。” 温酒看着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就抬了手。 少年握住了她的手,直接就把她从栏杆前拉到了火焰盏里,北风疏狂,吹得她素衣裙摆和少年绯红的衣袖交叠,灿若飞花一瞬。 温酒整个人一晃,便站到了谢珩身侧,少年抬手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火焰盏又徐徐上升,小楼上那些人离她们越来越远。 最后只听见董明悦喊了一声“谢珩!” 后边的话便听不清了。 而火焰盏上。 温酒紧闭着双眼,唇色发白,不停的默念:没事的没事……别怕…… 可拽着少年衣袖的手仍旧止不住轻颤。 不由得自嘲:胆子这种东西,果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 “阿酒。” 谢珩俯身,温声唤她。 温姑娘恐高,他之前便觉着不对劲,如今见她这般模样,已经是十分明显。 “长兄……我、我一会儿就好。” 温酒说话都有些哆哆嗦嗦的。 她生平少有这般胆怯丢脸的时候,却每次都被谢珩给抓个正着。 “怕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谢珩任她揣着袖子,抬头看向远方,“小四小时候爬树摔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爬墙,还想让祖母把所有的树都砍了,现如今让他上个楼还说头晕眼花浑身都疼呢。” “四哥小时候真是……特别。” 温酒有些想笑,渐渐地竟忘了自己身处高空。 夜里风凉,火焰盏却让人身处暖阁一般,风吹过,恰恰散去里头的闷热。 “阿酒,你睁眼看看。” 谢珩在她耳边说:“站在高处,虽看似危险,却能感受这天地浩瀚,看的多了也就不怕了。如此,还能看到寻常人都看不到的风景,不枉来这人间走一遭。” 温酒有些纠结睁不睁眼,怕是怕的,却也想看看少年描绘的天地浩瀚。 “拿着这个。” 谢珩递了一物到她手里,笑道:“手放到底端,对!就是那儿,把那根线拉开。” 温酒不知道他递了什么东西过来,却也没多想,松开少年的衣袖,用力拉开那根线。 下一刻。 手里那物猛地炸开,烟火气四散,一道红光直冲天际。 “长兄……”温酒跌坐在木板上,整个人都有些狼狈,仰头,空中却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烟花。 美则美矣,她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实在没有什么闲情雅致欣赏。 谢珩哭笑不得摸了摸后颈,低声骂了句,“姓周的做事忒不靠谱!” 把温姑娘吓得眼睛都睁大了,小鹿似的纯良无害。 “第一次第一次,实在是那什么……你就多多包涵吧。” 少年俯身,伸手去扶她,“没事儿,别慌,咱再看看后边的?” 温酒根本就说不出话,许久,才反应过来,撑着少年的手起身,受惊的心神还没缓过来。 她抬眸的一瞬间,无数的孔明灯随风扶摇而上,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夜空里聚成一片,渐渐的从温酒身侧飘过,伸手就能碰触到,反倒让人感觉不太真切。 再往下看,花灯从东西南北四大街道相继亮起,接连青龙大街与朱雀大街两大主道,从半空往下看,一时间万家灯火通明。 护城河旁更是人满为患,人手一盏莲花灯,放入河中,随水流汇聚成一片火海,数不清的帝京百姓站在灯火之中,祈祷祝愿。 明明灯火,亮如白昼,眼前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温酒震惊之色难以言表。 “数不清么?”谢珩含笑问她。 温酒完全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喃喃道:“有点眼花……坏了!长兄,我可能是……方才被永昌侯府的小姐闪坏了眼睛。” 她今天是没睡醒吗? 怎么整个帝京城都有些不太真实了? 少年含笑拉了一盏孔明灯到她手里,“你再仔细看看?” 火焰的灼热感传到指尖,温酒放了那盏孔明灯,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居然……”是真的! “数不清也是。反正我早就帮你数过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盏,还得加这盏才算完满。” 谢珩从木盒中取出一盏琉璃莲花灯递到她手里,花心处的夜明珠光华璀璨,少年眸里万千星光流转,笑意盎然,“愿我家少夫人长乐无忧,万事遂心。” 第82章迟了两个月的生辰 温酒捧着那盏琉璃莲花灯,表情还有些呆呆的,看了许久,才渐渐的缓过神来,“给我的?” 还有地下那些。 这少年未必也太大手笔了些,这要是传到皇帝耳中,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风波来。 谢珩含笑道:“嗯,给你的。” 温酒愕然,此刻竟也说不出这少年半点不好来。 少年道:“这一次迟了两个月,请少夫人多见谅啊。以后,为兄保证,绝不会再迟了。” 这一天,是十一月初九。 距离温酒十五岁生辰,恰恰迟了两个月。 温酒两世没办过及笄礼,仿佛总是不知不觉就匆匆过去了。 忙忙碌碌那么些年,更没什么过生辰的习惯,也没人特意记得这个日子,不曾想谢珩……竟这般用心。 温酒此刻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多东西,她前世从来没有得到过,也没有期盼过。 可忽然有一天,有人捧着送到了她手上。 才晓得人生欢喜本无常态,抛开从前的轨迹,看见全新的天地,总有人不经意间予你怦然欢喜。 她憋了半响,也就说出来一句,“谢长兄。” 心里却坚定了决心:一定要努力的赚银子,养好长兄! “别哭啊。” 谢珩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开口道:“你要是哭了,我就喊你三哥上来了。” 温酒瞬间清醒,面色微僵。 谢珩笑道:“玩笑而已,你何必这般怕他?” “我……尽量不怕吧。” 温酒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在火焰盏上往下看,整座帝京城尽收眼中,重重远山在灯影之外。 大约是有谢玹做对比,她反倒觉得站在高处看风景,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谢珩道:“他若是真与你计较那事,你现在怕是没命站在这里了。” 这倒是实话。 温酒点点头,就是因为这样才怕啊。 谢珩道:“他这人就是别扭了些,闷声不说话叫人火大,别的也没什么不好。”这样说来了,谢玹好像真的招人烦的。 温酒默默的点头。 心下道:那谢玹在你心里头可还有什么长处? 火焰盏穿过大半个帝京城的上空,直达城门最高处,衣袖被风吹得翩翩欲飞,温酒的思绪也渐渐缓了过来。 素衣少年坐在城门那高处,抬眸看了过来。 火焰盏停在与城墙持平的高度,谢珩牵着温酒下去,脚踩在坚硬的砖石上,她才稍稍定下心来。 这大好山河万千风景,也不是谁都有胆子看的。 温酒走过去,有些心虚的喊了声“三哥。” 谢玹“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抬手,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羹汤推到她面前,“喝。” 这般意简言骇。 不知道还以为这里头下了毒,要送她一命归西。 温酒有些迟疑,“三哥?” 谢玹凝眸看着她,夜里寒风凝聚,令人难以忽视。 “行,喝就喝。”温酒慷慨就义一般,端起碗就喝了小半碗,许久尝出味来,呐呐道:“这羹……真甜……” 她话还没说完,谢玹目光定在她身上不动了。 金儿低声提醒道:“这是三公子亲自下厨做的如意羹。” 温酒面色表情一时失控,片刻后才缓过来,呵呵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甜羹……” 她默默的喝完一整碗,把空碗倒过来给他看。 谢玹面色稍缓,身侧烛火飘摇,将少年清冷的面容也暖了几分。 “本来应该做长寿面的,可我和三公子都不会,这如意羹听着也挺吉利,你若是喜欢,以后每年都让他做这个。”谢珩说的随意。 温酒连忙道:“哪能这么委屈三哥……” 老天爷,你还是让谢首辅好好读书,远离庖厨吧。 说来也怪,谢玹这样难以琢磨的一个人,居然跟个小姑娘似的喜欢吃甜,真是奇了怪了。 谢玹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金儿十分有眼力见带着两个侍女把早就备好的菜肴摆上桌,酒斟满,谢珩刚抬手拿了一杯,几个侍女便齐声道:“愿少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说好说。” 温酒不由得看了金儿,她天天同这些人天天在一块,愣是没探到半点口风,可见底下这些人也是滑头的很。 谢珩笑道:“说的好,赏!” “谢将军!” 几个侍女笑盈盈的行礼,十分自觉的退到一旁。 温酒站了起来,举杯道:“谢长兄和三哥如此费心,温酒无以为报,先饮三杯为敬。” 她一连饮了三杯,潇洒自如,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谢玹看着,眸色微微有些异样。 “行了,知道你酒量好。”谢珩笑了笑,举杯,“老三,阿酒,来,碰一个,咱们一笑泯恩仇!” 谢家几百口人,如今也就只剩下他们几个能撑起门庭,在这偌大的帝京城相依为命。 温酒双手执杯,一笑泯恩仇这话说的极好。 从今日起,她也该忘记前世的那些事了,这是新的人生,新的一切。 谢玹却没动。 旁边谢珩踹了他一脚,“还别扭什么?卖了你一次,你还准备别扭上一辈子?” 谢玹老大不愿意的举杯,被谢珩推着,三人碰了杯,杯中酒色晃动,明月落入其中,皎皎生辉。 “从前是我不对,望三哥见谅。” 温酒说完,将杯中酒一因而尽。 两少年一同饮尽,谢玹还是不吭声。 谢珩道:“既然进了一家门,便是一家人,别成天没事闹别扭玩,很有意思么?摆明了想找揍!你们两个老这样,叫我这做长兄面子往哪放?” 温酒冤的很,哪是她想闹别扭,抬眸和谢玹相视了一眼,一时无言。 “都不说话是吧?行!”谢珩抬手,招来侍女斟酒,“那就直接喝。” 这美酒入喉,话也就好说了。 谢珩道:“三弟,你这脾气早该改了,同自家人有什么可计较的?” 谢玹抿了一口酒,看向温酒。 她连忙道:“三哥真要计较,那一次可否计较完呢?” 少年不说话了。 谢珩又给谢玹满上了一杯,“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得心胸宽旷,你看为兄,不也给少夫人拿来练手了?” 第83章但愿抱拥世间真绝色 谢珩说:“我就不别扭。” 正在饮酒的温酒差点呛死,看着谢珩的目光难掩诧异。 谢珩看了她一眼,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去永昌侯府做什么?少夫人,跟我说实话,为兄如今身价几何啊?” 温酒:“……八千两。”她说完又连忙补了一句,“刚退回去。” 这么直接,她忽然有点说不出来啊。 谢珩同三公子说:“做生意,总是有赚有赔的。她多些练手的机会,日后赚银子也顺利些,你我……嗯,在这种事情上都是不会赔本的。”他转身问温酒,“是这样吧?” “啊,对!” 温酒喝了一杯酒压惊。 谢玹不咸不淡道:“长兄倒是颇有心得。” “嗯。” 谢珩应得面不改色,片刻后,又道:“不过有一件事,阿酒你得记着,这满帝京的闺阁千金嫁妆颇丰是不错,但是我和你三哥,也不是谁家的饭都吃得下去的。” 这话说的玩笑一般。 温酒却不敢当做耳旁风,连忙道:“谨记长兄教诲。” “好了。” 谢珩没有同她计较的意思,继续同谢玹道:“你从前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现下咱两是一样的,三公子可还有什么话说?” “长兄说什么便是什么。” 谢玹举杯,同谢珩碰了一下,成功的收了话头。 推杯换盏间,几坛子酒都见了底,耳边呼啸而过的夜风都没了寒意。 温酒喝的又急又猛,被风吹得有些昏昏然,看谢玹一张俊脸越喝越白,一旁的长兄也开始眼攒桃花。 喝完手里那杯之后,她直接就抬袖抹唇。 旁边的谢玹递了一方锦帕给温酒,她直接就推开了,“要什么帕子?娇气的跟个娘们似的!” 三公子瞬间黑了脸,丢开帕子不再理会她。 谢珩忍不住笑,给谢玹倒了一杯酒,“你若要计较,便喝醉了再同她计较,两个醉鬼,随你们怎么闹腾,我今日都不管你们。” 酒不断饮,十几个空酒坛都倒在了脚边。 温酒醉眼迷蒙的,看几个在旁走动的侍女也开始有了残影,脑袋有些发放空,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偏生这时候。 旁边的谢玹忽然开口问她:“温酒,你想过悔婚改嫁吗?” 少年的声音听不清喜怒。 温酒却猛地一酒杯砸在了地上,瞬间就变了脸色,瞪着谢玹,怒声问道:“谁他娘的要悔婚?我就赖在谢家不走了!你们……你们谁也别想赶我走……” 最后一句俨然带了些许哭腔。 几个侍女都惊了惊,刚要过来。 谢珩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不必上前。 酒意上头的时候,容易把所有情绪都放大。 温酒上辈子为了孟乘云一个,失去了太多东西,如今想来,情情爱爱这种东西其实是最无关紧要的。 相依为命的家人,死生相托的挚友,无论哪一个都比随时可能背叛你的负心汉重要的多。 谢玹一时说不出话来,阴寒的眸子也染了几分无措,低声说:“没人赶你。” 温酒吸了吸鼻子,又坐了回去,谢玹试探性的递过去一杯酒,她看也不看就喝了。 倒是没哭,就是好像……有点酗酒的兆头。 两少年都不说话,目光不自觉落在温酒身上,看她不停地自斟自饮,心情都有些微妙。 谢玹:“长兄。” 谢珩挑眉:“你把人气成这样,喊我做什么?” 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还是那句,“长兄。” “行了,三公子。” 谢珩坐到温酒旁边,拿了她手里的酒杯,含笑问:“阿酒,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温酒有些迷糊抬头看着两个少年,思绪朦胧不清的,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自己还是女首富那会儿。 她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尽兴喝过酒了,怕有毒,怕被人暗算,什么都怕,谨小慎微的活了那么些年,想想真是可笑。 恍惚间,听见少年这般问,不由得笑了笑,“愿望啊?” “嗯?” 两少年不约而同看向她。 温酒扬眸,“你凑过来,我就告诉你。” 谢珩坐在了她身侧,谢玹也起身走来。 温酒扶着桌子慵慵懒懒的站起来,脚下一滑整个跌坐回去,顺手就揽住了谢珩的肩膀,还不忘抬手挑谢玹的下颚,勾唇浅笑,“但愿抱拥世间真绝色!” 少女醉酒之后,面如桃花,无端的多了七分艳丽,此刻这般模样更是吐气如兰,魅色横生。 谢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愣在原地。 谢珩猛地站了起来,酒意瞬间去了大半,面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片刻后,两少年相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各自朝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开,夜风寒凉,吹得人越发清醒。 旁边几个侍女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那两人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转身看去,就看见温酒额头磕在桌案上了。 “少夫人!” 金儿连忙上去扶,“你没事吧少夫人?头嗑的这么重会不会……” 话还没说完,谢珩和谢玹已经大步回转,“温酒?” “醒醒!” 平时看起来挺正常一姑娘,谁知道喝多了之后是这德行。 温酒瘫倒在桌上去,不满的推开金儿的手,“别闹,好不容易睡个好觉。” “将军……” 金儿是最知道温酒素日辛苦,现下也不忍叫醒她。 “罢了。” 谢珩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俯身抱起温酒。 满身酒气的少女,半睁着迷蒙的醉眼看他,“谢珩?” 谢珩:“嗯,是我。” 少年的胸膛挡住了萧瑟的夜风,温酒趴在他怀里自说自话,渐渐地没了动静。 谢珩送她回了将军府,转身时,睡梦中温酒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喃喃着又说了一句,“抱拥真绝色……” 谢珩抽回手,匆匆转身走出院门,碰见谢玹,交代了一句,“我奉旨练兵,这段时间府中一应事宜,你多费心。” “长兄。” 谢玹喊住她:“长兄如父,温酒这般行径,你不打算管教管教?” 谢珩转身看他,反问道:“管教什么?” 谢玹不语。 夜里静的出奇,两个少年四目相对时,隐隐可见眸色微红,彼此的酒意都还未完全消退。 谢珩缓缓的笑了笑:“她不过酒后胡言而已,三弟何必当真。” 第84章要她看女诫 温酒一夜宿醉,第二天日上三竿还没醒。 宫里来了内侍传旨,金儿和几个侍女赶忙唤了温酒起身,“少夫人,快洗漱更衣!宫里来传旨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温酒赶忙起身,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阳光早已经穿过了小轩窗。 竟睡得这般晚了。 好在此间有酒那边没出什么事,侍女小厮们上手也快。 她飞快的更衣洗漱,带着一众小厮侍女去了大厅,谢玹已经衣冠整齐站在堂前,温酒走到少年身侧,道了声:“三哥早。” 谢玹看了她一眼,眸色同平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许久才回了一句,“日上三竿,不早。” 温酒:“……” 非得这么认真的纠正吗?三哥! 就不能顺口说一声“早?” 转眼的功夫,传旨的内侍便到了,温酒和谢玹带着一众人跪接。 老皇帝把旁边的两个宅子一并赐给了谢珩,打通之后就很是宽敞了。 虽说官职没升,可这府邸的规格,却已经远超一品大员,可是说是恩宠有加。 温酒谢过恩,传旨的内侍还笑着恭维了她两句,“谢将军如今可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少夫人和三公子真是好福气。” “承蒙皇恩浩荡。” 温酒笑着寒暄,听了恭维话,少不得要给个大封红,收了房契地契和圣旨,把人送出府。 她忽的想起来,走在身侧的谢玹,“三哥,今日怎么不见长兄?” 平素不见客是常事,可这接圣旨也不出来就有些不太寻常了。 谢玹看了她片刻。 温酒越发摸不着头脑,“三哥,你为何这般看我?” 宿醉之后,她还头疼着,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酒喝着喝着怎么就回到自己床上了? 谢玹的目光转向别处,嗓音清冷:“长兄奉旨练兵,连夜出城去了。” “这么急啊?” 温酒想了想,“也是,宫里那位的心思谁也猜不着,有事还是趁早办的好。” 谢玹不由得回头看她。 温酒总觉得三公子今天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可她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 她不说话,谢玹也不开口。 两人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相对而立,气氛顿时有些难以形容的尴尬。 换做平日,三公子不愿意搭理她,转身就走,温酒最多也就是觉着谢玹这人脾气差,难相处。 现在好了。 人就在你跟前站着,不动不静不开口。 温酒觉着要等谢玹主动开口,可能是要等到海枯石烂去,只要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三哥……还有事?” 谢玹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给她。 温酒接过来一看,女诫?! 她愣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这是给我?” “嗯,本该昨日给你的。” 谢玹难得不同她闹别扭,好好说一次话。 居然给她这玩意? 昨天?那不是当做生辰礼送的? 温酒整个人脑袋都有些嗡嗡作响,看着谢玹许久,刚要开口。 少年已经转身朝另一边走去,“你自己先看,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若是不识字,便找女先生来教你。” 温酒:“三哥……”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没办法正常从喉咙里发出来。 呆愣了片刻,谢玹已经走远。 真的真的不得得罪三哥啊,连她想说自己识字不多看不懂女戒这种极其的由头都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温酒看着少年的背影许多,梅花树上的花瓣落下来,落在她鼻尖。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喃喃道:“好好的,怎么忽然让我看女诫啊?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啊。” 身侧的金儿欲言又止:少夫人!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难道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金儿。” 温酒回头,忍不住问道:“昨夜我喝多了,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金儿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事。” 将军和三公子谁都不让提,她们这些做婢女的,还是听主子的话吧。 “真没事?” 温酒把金儿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眼,她这身边人,可是能把事瞒的滴水不透的人。 越是说没事,温酒反倒更加觉得,没那么简单。 金儿被她看的有些慌张,“少夫人,店里那边客人多,我、我先过去帮忙了!” “站住。” 温酒也不同她慢慢套话了,直接问道:“我昨天晚上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喝醉酒真是人生大忌。 万一她吧前世那些事全部抖落出来,指着谢玹和谢珩的鼻子骂奸臣邪佞! 那这条刚捡回来的小命也里玩完不远了。 金儿纠结再三,纠结的心态在温酒目光下无所遁形,“少夫人……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昨晚……你一下子把将军和三公子都惹毛了……” “什么?” 温酒只觉得晴天霹雳一般,该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毫不迟疑的转身去收拾细软,金儿跟在她身后,看的一头雾水,“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温酒道:“我去避避风头。” 脑子转的飞快,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把那些事合理解释。 金儿:“……是该避避风头,昨天少夫人对着那两位说:但愿抱拥世间真绝色的时候,婢女都想过直接从那里跳下去……” 天知道将军和三公子当时的面色有多难以形容。 偏偏温酒醉的人事不知,叫也叫不醒。 温酒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但愿抱拥世间真绝色?”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有几个画面一闪而过。 清晰的让温酒没法子骗自己,压根没发生过这事。 她小心翼翼了那么久,居然因为喝了一场酒,就前功尽弃。 才一个晚上,就把谢珩和谢玹全得罪,得罪的这般彻底。 完了。 温酒头疼的扶额。 “少夫人……”金儿有些担心轻唤了她一声。 温酒转身道:“备马车。” 金儿:“少夫人不用这么……”急着逃命吧。 将军虽然脾气不太好,却怎么也不会同少夫人急眼啊。 “我去一趟大公主府。” 温酒第一个想的是尽快挽救现状,谢玹这态度,八成是真的盯上她了。 还是尽快补救吧。 第85章少了一桩“罪行” 大公主府。 温酒带着几坛子酒再次登门,大公主倒是没有上次的事情翻脸。 侍女引她去了暖阁,到了门前便止了步,“少夫人自个儿进去吧,奴婢先告退了。” 温酒道了“多谢”,站在门前看了一眼。 再次见到大公主,却同上一回的情形完全不同。 没了那些男宠族拥着,赵静怡靠在贵妃榻上,右手捏了一串檀木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目光有些空洞,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温酒走近了,才轻声问了声安。 “来了。” 赵静怡对她倒是熟识已久的模样,她把那串佛珠套在腕上,懒洋洋的抬了抬手,“随意坐吧。” 温酒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继续道:“温酒今日是前来向公主致歉的。” 赵静怡轻轻笑了,面容抚媚多情,“怎么,舍不得谢玹了?” 这人倒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 “不是。” 温酒倒不觉得是舍得和不舍得事,既然是认了一家人,便同她亲兄长一般无二,不能随意这般了。 她说:“谢玹这人着实无趣了些,公主身边从不缺容貌俊美之人,还是日后我寻个俊美可心妙人再送到公主府,更妥当些。” “舍不得就直接说舍不得。” 赵静怡却不大愿意听她说场面话,“我又没说要怪罪你。这求不得的人,有一个便够了。本宫又不是嫌自己活太长了,这般给自己找罪受。” 温酒有些讪讪,夸赞的话却不经大脑,直接脱口而出,“公主聪慧灵秀,自然不会给自己找罪受。” 这位大公主似乎总是语出惊人,也不知道谢玹上次到底做什么,竟能让赵静怡半点也不怪罪。 她这一颗心悬了许久,现如今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本宫想来最讨厌骗我的人,你今日还敢上门来,便算还有几分诚信。”赵静怡挑了挑香炉里的香料,室内檀香袅袅。 是佛门圣地惯有的味道。 同大公主这穷尽奢华的府邸格格不入,可赵静怡似乎格外偏爱这个味道。 温酒有些看不透她,便安生听着,能不开口的时候就不开口。 赵静怡说:“随你换人吧,我无所谓是不是谢玹,只要长得够赏心悦目就行。” “公主真是宽宏大量。” 温酒笑起来的时候,无端的就有三分艳色染上眼角。 “你也就这张脸生的让人没法子讨厌。” 赵静怡看了她许久,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温酒笑道:“那便算是我运气好了。” 不管是脸让人讨厌不起来,还是脾气性格声音……总归,只占了几分便宜的。 “带酒了?” 赵静怡忽然问道。 温酒道:“是,刚酿的新酒。” “算你有心了。” 赵静怡的声音也懒洋洋,“叫人呈上来,你退吧。” 温酒行礼告辞,出了大公主府,才松了一口气。 三公子耿耿于怀那么久的一件事,她总算给摆平了,日后,即便谢玹同她算账,也算少了一桩“罪行。” 将军府暂时是不能回的。 温酒直接去了酒馆,打算先忙几天,冷静冷静。 …… 这边女诫还没来得及翻开看,后宫里那些娘娘又坐不住了,差人传了话: 皇后娘娘有请。 第二天天没亮,温酒就开始洗漱更衣,几个侍女忙前忙后,好一阵才收拾好了。 出门时,天已经大亮。 温酒的衣裳全是素色的,年级又轻,临时披了个云肩才显得端庄贤淑几分,刚吩咐好府里和店铺两头的事情,走出院门,迎面就看了谢玹。 她愣了愣,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三哥,我这两天实在是忙的抽不出身,还没来得及背女戒……” 少年面色微僵,没接她的话,只道:“进宫之后,除非必要,别胡乱开口,不可随口走动。看准时机,便及早抽身。” 温酒道:“还是三哥想的周到。” 谢玹直接略过她说的恭维话,面色极淡的说:“早去早回。” 温酒应了声“好。” 这少年平时看着闷不吭声的,实则比谁都清楚该在场合做什么事。 说白了。 也就是他愿不愿意开口的事。 进宫,经过重重宫门,到皇后寝殿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今日天色阴沉沉,眼看风云变色,雨却一直没落下来。 “你便是谢家的五少夫人?” 二十岁左右的美妇人带着四个宫女站在庭前,见温酒过来,立马便开了口。 领着温酒进来的内侍提醒道:“这是太子妃娘娘。” 在这偌大的帝京城里,遇到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赵丰的这位太子妃,算是温酒印象较为深刻的一位。 太子妃姓李名映月,母族自是根基深厚,十六岁便嫁了太子做正妃,虽至今膝下无子,却谁也动不了李映月太子妃之位。 想当初赵丰登基,直接就封了她做皇后,后来赵丰驾崩,李映月虽无子,却仍旧稳稳当当的做了太后。 可见这人极不简单,且运道极好。 温酒施了一礼,“见过太子妃。” “不必多礼。”李映月虚扶了她一把,“早听说少夫人是难得一见的妙人,如今方才百闻不如一见。” 温酒现如今一听这种相互吹捧的客套话,心里就咯噔一下,连忙道:“太子妃娘娘过奖,我对娘娘才是敬仰已久。” 你来我往的在庭前说了会话,好在她也算是能见人说人话,见鬼扯鬼话的。 一时间,面上看起来还算相谈甚欢。 可温酒心里明白的很。 向来都是地位低的吹捧地位高,这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太子妃的恭维话,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果然,三五句场面话说完。 李映月说道:“本宫家中还有个小六妹,生的尚算娇美可人,过了年便满十六了……” 温酒:“……” 刚答应长兄和三哥,不随便谈他们的婚事,外头那些还好,晾着也就晾着了,无非就是避着些。 可宫里这些个贵人,却是个个眼里容不得沙子,躲也躲不开。 好在进去通传的内侍有了回应,“皇娘娘娘召见,太子妃娘娘,谢家五少夫人,请入殿吧。” 第86章四皇子,赵帆? 入了主殿,侍女们鱼贯而出。 温酒和李映月一同上前问安。 “来的正好,过来瞧瞧这副画的真伪。” 杨皇后正在品鉴书画,看见两人进来,便叫宫人那副画拿到了太子妃面前。 李映月道:“母后的藏品必然是真的。” 一转眼,那幅画便到了温酒面前,像她这般对字数书画并无研究,只晓得大概值多少银子的门外汉都能一眼出来是赝品。 太子妃倒是睁眼说瞎话说的十分熟练。 温酒对此,只能甘拜下风,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民女实在眼拙,看不出真假,不过太子妃说是真的,那必然假不了。” 这宫里的人,未必就喜欢听真话。 有些时候,只要不得罪,那那便算最好的结果了。 “谢家的五少夫人?”杨皇后这才落到温酒身上,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只是很快就回归于平静,“昨日永昌侯夫人进宫,哭诉了一回。本宫便想瞧瞧,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娘娘容禀。” 温酒躬身行礼。 “那本宫真要听听你要说什么。暖玉为床,琉璃掷响,如今正行俭朴之风,谢将军前两日才同皇上哭过穷,谢府哪来的这般豪气啊?” 杨皇后看着和和气气的,却叫人心下一沉。 永昌侯夫人那边恶人先告状,温酒难免就要吃些亏。 当下心思百转。 开口时,便带了三分委屈。 温酒说:“自从长平郡遭了血洗,谢家乍一下便清贫了。到了帝京,更是什么都缺,尤其是银子。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随便卖我家兄长啊。玉床,我是不曾见过,也不知琉璃是什么珍稀玩意,只是壮着胆子说大话冲门面罢了。” 杨皇后没有开口怪罪。 殿内也无人说话。 温酒状似紧张的问道:“在帝京城里,偶尔说个大话充门面都不成?” 她一副从未见过世面的娇憨模样。 “自然不算什么过错。” 杨皇后笑道:“本宫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你莫要慌张,过来,尝尝这宫里的茶。” 李映月也跟着道:“谢将军正是年少气盛之时,少夫人也是年纪尚轻,难免同帝京城里这些人有些许的小误会,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母后平素事忙,臣媳可代为处理。” 杨皇后“嗯”了一声。 宫人沏了茶,递到温酒手里,刚打开了杯盖。 上方的杨皇后问道:“若是没记错,谢将军过了年便十九了吧,可曾婚配啊?” “回娘娘,谢家男子年方二十方可娶妻,应当是不曾婚配的。” 温酒还是躲过这一问。 杨皇后不解:“应当?” 温酒道:“家中兄长之事,都是祖母操持。” 言下之意。 她这些做未来弟媳的,也没什么资格过问这些事。 聪明人都晓得,没必要再往下问了,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这边正说着话,殿外内侍通报:“贵妃娘娘、淑妃娘娘求见。” 得。 她家长兄如今真是老皇帝跟前数一数二的红人,连她这种小人物进个宫,都会引来这一群众人围观。 那边人进来了。 温酒当即立断就起身道:“既是娘娘来了,民女就先行告退了。” 她现在可不想同这些妃子们打交道,只怕人人上来一句“我家中还有妹妹侄女……”,谢家可没有那么多公子可以给她们每家分一个。 杨皇后想了片刻,“也好。” 说罢,喊身侧的嬷嬷送温酒。 李映月道:“臣媳也告退了,便顺路送少夫人吧。” 说话间,那帮后宫的娘娘便入了内,李映月带着温酒从侧门出去,耳边刚好传来那些莺声燕语的说笑声。 温酒生平最怕同那些后宅的女人打交道,其中,又以这后宫为最。 她离了皇后寝宫,才呼吸顺畅些。 走出老远,李映月才口问她:“少夫人,可有空见见本宫那妹妹?” 温酒面露纠结之色,好半响开口道:“我同娘娘说实话吧,我家长兄啊,有点……嗯……不太喜欢姑娘,我这样说,娘娘可明白?” 饶是李映月这般在宫里都混得如鱼得水的人物,也不由得一愣。 温酒道:“而且,长兄脾气不大好,上次有个侍女在他沐浴的时候偷看了一眼,直接就被一剑刺死了……” 按照谢珩在帝京城那般做派,她说出这话来,根本就没人会怀疑。 李映月没说话。 温酒又补了一句,“若是娘娘那个妹妹同娘娘有仇,倒是可以试试。” 话已经说到这种话份上。 还要把姑娘嫁到谢家来,那就真是阎王都拦不住了。 “少夫人真是个妙人。” 李映月只是笑了笑,“既然谢将军不愿意这么成婚,再等两年也无妨,本宫看少夫人极是投眼缘,等闲暇时,再邀少夫人来东宫赏花。” 现下是冬季,赏花什么明年再说吧。 温酒自然听得出这是场面话,道了声“承蒙娘娘抬爱,实在是府中事忙,民女先走一步。” 李映月也没多留,让内侍送温酒出宫,转身回了东宫。 温酒走在这重重宫门之中,抬低头看着路,前头的宫人们忽然都停了下来,行礼道:“见过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赵帆? 温酒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明明…… 亲自吧赵帆推下了险峰,他竟然还活着!还回到了帝京城! 她来不及细想,低头退到一边,同一群宫人扎堆在一块。 “起来吧。” 赵帆眼角余光一瞥,从她们身侧经过时,总觉得有个人十分眼熟,不由得回头看一眼。 温酒几乎整个人都躲在了宫人们后边,连呼吸都屏住了。 前边内侍不断的说着:“四皇子这次出游了这么久,娘娘甚是想念,已经同皇上念叨了许多回。” 等这人过去后,温酒匆匆离去,刚出了宫门,身后便有人喊,“少夫人留步!” 是方才同赵帆说话那个内侍的声音。 温酒没有理会,直接就上了马车,“快些回府!” 马车飞快离开宫门前,驶入长街,后边的马蹄声却紧追不放,越发近了。 温酒听得心乱如麻,面色也隐隐有些发白。 金儿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奇怪的问道:“少夫人,后面那人好生奇怪,怎么追着我们的马车不放?” 第87章冒充皇子,其罪当诛! 赵帆厉声道:“停下!” 车马回头问:“少夫人要不要……” “别管他。” 温酒凝神静气,“绕道走,到前面的街口停下。” “少夫人……你没事吧。”金儿第一次看到温酒这般模样,还以为是谢将军的仇家寻上了门。 “没事。” 温酒安抚了小侍女一句,她没有回头,却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在嘈杂声的人群中也显得十分清晰。 前面的长街行人众多,穿过一条小巷就是将军府,马车还未挺稳,温酒直接提着裙摆跳了下去,随即没入人群中。 而马车忽的掉头,拦住了赵帆的去路。 赵帆厉声喝道:“让开!” 车夫道:“不是我不让路啊,是后面人太多,我没法让啊……” 赵帆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儿忽的发狂,带人带着马车甩了半圈,街上众人惊呼着避开,撞倒了一大片摊子。 怒骂声成一片, 赵帆恍若未闻一般,骑马跃入长街,早已经不见那人的踪迹。 记忆力只余下内侍说的那句,“那位是谢将军府上的五少夫人……” 不远处就是将军府。 而人群里,温酒近乎飞奔,她少有这样狼狈逃命的时候,看到将军府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了稍微心安的感觉,刚跨进门槛,便听见后边烈马嘶鸣声到了台阶上。 她来不及回院子,慌忙躲到了梅花树后的角落里。 赵帆快步追进将军府,看门的小厮上前阻拦,被他一把推开,几人仍旧极力阻拦。 赵帆怒道:“敢拦本皇子的路,不要命了?” 几人依旧拦着不让进,赵帆拔剑,眼看就要伤人性命,厉声道:“你若再不出来,休怪本皇子动手把你揪出来!” 温酒伸手扶着梅花树,刚要走出来,不远处的素衣少年匆匆走了过来,经过梅花树旁的时候,伸手把她往里一按。 温酒整个就靠在了墙上。 “谁不要命?” 谢玹开口,嗓音清寒逼人。 赵帆手中执剑,少年步步逼近,丝毫不为其所动,眸色也冷到了几点,“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敢问这位皇子殿下,今日闯我将军府,伤人害命,打算用什么还?” “放肆!” 赵帆怒喝:“识相的快把人交出来,否则,本皇子叫你血溅三丈!” 谢玹面无表情:“你且试试。” 赵帆长剑一挥,直接就搭在了少年颈部,“你以为本皇子不敢?” 谢玹语气里没有半丝情绪道:“去请顺天府刑部大理寺报案,等这位皇子砍完,直接送他下狱。” 门前被打的小厮应声去了。 如今将军不在府里,只有三公子在,听他的准没错。 赵帆思忖在三,将军府门前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剑不能砍,看下去他这个四皇子便废了。 偏生这少年清寒傲骨,面色不变。 如今架在这里,砍又砍不得,收也收不了场。 谢玹催促道:“你砍不砍?” “你算什么东西!”赵帆收剑,一脚朝谢玹心口踹。 少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院里飞出一道青影,同样是一脚,直接就把踹翻在地。 “属下来迟,请三公子见谅!” 谢玹只说了三个字,“去绑了!” “你敢!”赵帆刚刚挣扎着站起来。 青衣卫已经把麻绳甩了出去,往赵帆身上一套,连捆了数圈,瞬间就把手脚全部束缚住了。 “你敢以下犯上,本皇子要诛你九族!” 赵帆被当街绑了,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平日表面里上的和气,当街怒骂。 谢玹站在将军府门前,面容清冷,“当街纵马伤人,持剑上门砍杀,你是哪位皇子,报上名来!” 光是前面两条闹得成这样,赵帆就够麻烦的了。 丢了皇室的脸,老皇帝那边,只怕第一个不认他这个儿子。 那他就真的完了。 赵帆忽觉有口难言。 围观的众人嘲讽道:“这是个疯子吧?上将军府找麻烦就傻的了,还冒充皇子!” “哪个皇子吃饱了撑的干这事啊?” 赵帆被青衣卫踹飞之后,发冠落地,如今披头散发,锦衣全是污泥,即便是他生母都未免能认得出来,这人是当朝四皇子。 门前那少年,一身素衣,显然还没官位在身,这一身清寒之气,却让人难以忽视。 谢玹沉声道:“冒充皇子,其罪当诛!” 赵帆青白,死死盯着将军府门前那少年。 谢玹对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打五十鞭,送顺天府!” “是!” 青衣卫应声,当街便扬鞭抽在赵帆身上,一鞭子下来皮开肉绽,赵帆痛的倒地不起。 豆大的雨落了下来,街上众人看够了热闹纷纷散了。 谢玹转身进府,只余下一个青衣卫鞭打着赵帆,鞭子抽的啪啪作响,方才被赵帆打了的几个小厮在站在门前看着。 少年走到梅花树前,站定,语气淡淡道:“出来。” 里面那姑娘裙摆被风吹动,人却半响未动。 谢玹沉声道:“温酒,出来。” 过了许久。 面色发白的温姑娘才扶着梅花树,慢吞吞走到他面前,低声喊了声:“三哥。” 谢玹不由得皱眉:“你干了什么,怕成这样?” 温酒半响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玹:“说话。” 温酒低声说:“我把他推下去了,可他没死……还回来了。” 雨点不断的落下来,顺着她脸颊往下流,寒凉的叫人忍不住轻颤。 “慌什么。” 少年见她这般模样,语气不由得放柔了几分,“你打死不认,他能奈你何?” 温酒:“……”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一个原本应该死了的人,忽然又出现在你面前而且还会对你造成生命威胁。 让她怎么能不慌。 谢玹说:“去洗个澡,换身衣裳,睡一觉这事就过去了。” 说起来好像很容易的样子,要做到,确实极难的。 温酒:“我……” “你什么你。“谢玹皱眉打断她,“有我和你长兄在,区区一个赵帆,何足畏惧?” 温酒眸色惊诧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你知道他是赵帆?” 谢玹竟然知道刚才那个是赵帆,还把人打的半死才送顺天府。 这谢家到底都养了什么神人啊? 谢玹蹙眉道:“若方才是长兄,他焉有命在。” 第88章谢玹的私房钱 话是这么说。 但是温酒还是觉得这样欠妥当,若是有个万一,将军府就要大祸临头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谢玹一身素衣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可少年恍然未觉一般,眸色如墨的看着她,“该来的早晚会来,你怕何用?” 温酒:“……” 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也让她的理智回来了几分。 事情都已经都已经发生了,与其担心小命难保,不如想想这么解决眼前这个难题。 她再看眼前的少年,发现三哥说话虽然不中听,但也没什么不对。 谢玹道:“去沐浴!” 温酒抹了一把脸,“……好。” 侍女们小厮们站在不远处,偷偷的往这边瞧,平素都是少夫人们在管事,可现在看看,平时闷不吭声的三公子一开口,气势显然更胜一筹。 温酒思绪沉沉的回了自己院子,这才发现自己一身的雨水,冷的忍不住哆嗦。 金儿和侍女们备了热水,轻声说:“少夫人,可以沐浴了。” “嗯。” 温酒反应还有些迟钝,“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应声退了出去,将军府的这三位主子虽然性格各异,却同样不喜欢别人近身, 整个人坐进热气弥漫的浴桶里,眼前不停的浮现前世摔落至的高楼,赵帆说的那些话,宫灯残影和暴雨绝峰上的景象重叠在一起,一幕幕闪过。 她险些喘不过气来,掬了一捧热水洗脸,才稍稍清醒过来。 “少夫人……你没事吧?”金儿有些担心扣门问道。 “没事。” 温酒穿好衣裳,推开门,外面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寒风夜雨不断穿过堂前,萧萧落叶席卷而来,落了满地。 素衣少年站在庭前,恰好在这时候转身看来。 温酒张了张口,没发出什么声音。 谢玹道:“把头发擦干,上榻去。” 她站着没动。 身侧的金儿过来扶她,“少夫人?” 温酒看了谢玹片刻,少年面色淡淡,身上依旧带着一股阴寒之气,只是此刻竟让她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在,便有了些许心安。 她发了会儿呆。 谢玹已经迈步朝她走来,凝眸看了她许久,“真吓傻了?” “没……” 温酒好半响才挤出来一个字。 “心慌?” 谢玹问她。 温酒微愣,然后点了点头。 反正再丢脸的事情也做过了,也不差这一回。 少年皱眉,“如何才能好?” 温酒要是知道,就不会心慌了,可少年问的这般认真,她想了想许久,才开口道:“大概手里有银子会好点吧……” 她从前都是这样才好的。 谢玹微愣,片刻后,看了一眼门,只说了两个字“进去。” 温酒应了声“好”,转身便进了里屋。 少年冷着一张俊脸转身离去。 “少夫人,三公子他……”金儿跟在温酒身侧,也说不出来这两人到底为什么八字不合。 明明三公子挺关心三少夫人,可凑到一块,说不了几个字,就闹崩。 这莫不是八字相克? 里屋暖炉生的正旺,空气里弥漫淡淡的安神香。 温酒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旁边的侍女安静的帮她擦着头发。 金儿走过去轻声道:“今天这事儿发生的蹊跷,好在有三公子,方才他在庭前等了少夫人好一会儿,大约是想宽慰少夫人几句……” 只是让三公子说句正常的话,也着实不太容易。 温酒点点头,“去同三公子说一声,我方才只是信口胡说,不是有意气他的……” 金儿应了声“是”,刚走出院门,便看见刚刚才冷着脸离去的少年回转,她有些诧异道:“三公子?方才……” 话还没说完,谢玹已经同金儿擦身而过。 “三公子……”小侍女整个都有些懵,“少夫人都说她不是有意气你的了,你还干什么去啊?” 少年转眼便到了窗边,轩窗半开着,他伸手把一个木盒子递了过进去。 温酒诧异的抬眸:三哥?” 少年俊容清寒,有雨水顺着下颚轻轻的落下来。 “拿着。”谢玹还保持着那个动作,且一贯的惜字如金。 温酒刚好抬手便能接到,不小心碰触到少年寒凉的指尖,冻得一个激灵,“这是……” “不是要心安吗?” 谢玹说:“盒中里有黄金万两。” “什么?” 温酒脑子竟有些空白,这少年居然还藏了这么多私房钱! 这盒子她不敢接了,刚要递回去。 谢玹眸色幽暗的看着她:“再怕,就只能让长兄打到你不怕为止。” 温酒:“……” 她揣着那个木盒子,也不敢打开看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毕竟这少年,是能随手就把玉玺给她的神人。 “闭眼。” 谢玹还在站在窗前,嗓音寒凉的提醒。 大约是这夜,悄然的让人有些失神。 温酒不自觉的闭上眼,侍女们都退到了外间,四周一时间静悄悄的,只剩下外头的风雨声。 室内的安神性已经燃的十分浓重,可她怎么也睡不着,只是强行让自己闭着眼睛。 手里揣紧了谢玹给的那个盒子,好歹也是未来首辅给的东西,不说价值连城,千金万金总是不在话下的。 如此。 便多了三分安定。 窗外风雨潇潇,忽的有一阵淡淡安然的萧声随风传入温酒耳中,不知不觉的,她慢慢地放松下来,安然入了梦。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 小厮匆匆跑到院前,“三公子!” 少年看了窗外一眼,收了紫竹洞箫,低声问道:“何事?” “大祸临头了!” “今日我们府前打了五十鞭那人真是当朝的四皇子……官府已经派兵来拿人,马上就要到将军府了!” 一众侍女纷纷慌了,不停地的喃喃的问:“这可怎么办才好?” “去问问少夫人吧!”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少年俊脸阴寒,轻喝道:“住口!” 众人猛地止了声。 “金儿留下照看少夫人。”谢玹沉声道:“其余人,退出去。” 院内众人默然心惊,连忙照做。 榻上的温酒刚刚才睡的安稳。 少年转身迎着夜风朝大门走去,衣袂翻飞间,轻喝道:“开府门!” 第89章温酒快躲开! 将军府所有的下人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侍女们暂避,跟在谢玹身后的小厮也就七八个。 府门一开。 马蹄声和兵甲并行之声,顷刻间便到了眼前。 当先那人五六十的年纪,一身的杀气,骏马冲上台阶,撞开当先的两名小厮,大刀便朝谢玹挥砍过来,“胆敢鞭打当朝皇子,谁给你们的胆子?” 谢玹侧身避开。 少年眸色冷到了极致,“敢在将军门前持刀行凶,尔又是何人?” “你不配问本将军的大名!” 那人怒目圆瞪,“谢珩呢?让那小子滚出来受死!” 后边的小兵匆匆跑上来,“吴将军,今天公然鞭打四皇子的就是眼前这个,不是谢珩……” “什么?” 姓吴的一听,顿时怒色更盛,“区区一个布衣,真是找死!” 大刀在疾风骤雨里挥了过来,谢玹站在将军府门前,身形如玉,手轻抬,袖间转出一只短笛放到唇边。 少年敛眸,悠扬笛声吹彻风雨夜。 跃上台阶的骏马忽的嘶鸣着往后仰去,吴成峰猝不及防的被摔下马去,刀锋堪堪擦过少年的衣袖,下一瞬,“咣当”一声脱落在地。 吴成峰直接弃马,在地上连滚了数圈才爬了起来。 身后一众骏马忽然同时发狂乱窜,轻骑顿时乱了阵脚,火把落了一地,百余人瞬间就摔伤了大半。 这是一瞬间的事。 众人甚至都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成了狼狈不堪的模样。 “竟还是个会旁门左道的妖人!”吴成峰捡起了地上的大刀,再次冲到了谢玹面前,还不忘高声喝道:“杀了这妖人,本将军重重有赏!” 他双手握刀,用尽全力朝谢玹砍去。 少年忽然抬头,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幽深如海,让人猛地失了魂魄,笛声混杂在风雨声里,越发的让人心智迷乱。 吴成峰甩了甩头,奋力挥刀,少年却忽的上前一步,笛声忽转,他周身寒气大盛,逼得他猛地往后退去。 身后,一众骑兵还在控制发狂的骏马,刚腾出手来帮忙的十几人也被这少年骇的不敢上前。 一时间,场面十分胶着。 都说谢珩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小阎王,不曾想,这谢府竟还有这样一个怪人。 是夜,大雨滂沱。 百余人夜闯将军府,却难近一步。 …… 夜空里一道惊雷乍响。 温酒猛然惊醒,从榻上起身,风雨交加里隐隐有笛声飞扬入耳。 “少夫人……你醒了。”金儿慌忙从外检奔入。 风吹烛火飘摇,照亮了小侍女发白的脸。 温酒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金儿有些迟疑,“三公子说……少夫人不必管,安心睡便是了。” 温酒闻言,匆忙出了院门,侍女们全部聚在一处,个个面色紧张得发白,一看到温酒出来,连忙过来劝阻道:“少夫人,现下外面正乱着……好多人,好多人都拿着刀……” 温酒沉声问道:“三公子呢?” “三公子、三公子在外面……” 温酒面色忽变,转身就朝大门处奔去。 金儿连忙拉住她,“少夫人别去!外边危险!” “谢玹就不危险?” 温酒甩开金儿的手,飞快的往外奔去,迎面寒风一吹,她稍稍冷静些许,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众人:“你们去把厨房的油都搬出来,快!” 谢玹当了首辅之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错,可他如今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还不会武功! 现下谢珩也不在府里, 任他城府深沉似海,必然是会吃亏的。 一众侍女飞奔而去,温酒去了门口,正看见一众人围攻文弱的少年,银色刀光在夜色里晃过,少年险险避开,转眼间,鲜红的血便染透了素色的衣袖。 温酒指着领头的吴成峰,吩咐一众侍女,“倒油!” 侍女们一左一右齐齐把油往吴成峰身上倒,瞬间浇了他满身。 吴成峰回过神怒喝道:“找死!” “敢在我将军府门前撒野,你他娘活腻了!” 温酒从小厮手中拿过火把,直接就往吴成峰身上扔,火一沾到油,整个人瞬间就着了,照亮将军府门前通明。 怕个鬼! 这一刻,温酒满身火气直冲脑门。 在人世间混,反正早晚都有去找阎王报道那天! 吴成峰倒地,直接在雨水里打滚,气急败坏的骂道:“来人!把这疯婆娘一并杀了!” 围攻谢玹的人分了一半冲到台阶前。 “侧身避开,身后一众抬着油的侍女拨了出去,将军府里一众小厮紧跟着掷火把,腾出手后立即抄家伙上前硬抗。 几个混在小厮里青衣卫见状,直接冲在最前面把那些骑兵拦住,顺带把谢琦也拎了出来,低声问道:“三公子,现在怎么办?” 情形有点失控啊,少夫人这也太拼了点。 这啥都没有的将军府把人一百轻骑给打了个落花流水,这像话吗? 传到老皇帝耳中,只怕是要日夜寝食难安了。 谢玹刚刚站稳,还没来及开口,已经是一团火人的吴成峰忽然抗刀越过几个小厮,朝温酒砍去。 两个青衣卫飞快的掠过去,眼看已经慢了一步。 “温酒躲开!” 谢玹大惊,嗓音带了轻颤,扬袖间一道细微的银光飞出,径直穿过吴成峰的手腕,刀锋在温酒面门前一寸的地方微顿一下。 温酒来不及多想,猛地往后一倒,大刀落下时,就地滚了数圈,沾了一身的污水。 “温酒!”谢玹冲过去,将她从雨水里捞了起来。 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吴成峰已经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刀锋对准了两人的腰身,温酒想也没想就将谢玹甩到身后,自己抬手去挡,眼看刀落了下来。 夜色里一骑乘风,少年跃马,剑光破开雨帘,直接砍断了吴成峰持大刀那条手臂,血色落了一地。 烧的面部全非的吴成峰倒地痛呼,“谢珩?” 身后大批的将士紧随而至,将众人围的水泄不通,声势之浩大。 满身戾气的少年冷喝道:“都给老子绑了!” 吴成峰大喝:“谢珩!你敢?老夫乃正二品,你敢以下犯上!” 谢珩道:“那就直接杀了。” 第90章长兄差点来晚了 吴成峰愣住,不再叫嚣,谢小阎王连大金王上都一刀砍了,再砍几个王公大臣,自然也不在话下。 一众轻骑不敢硬拼,纷纷弃了刀剑,束手就擒。 满地寂静,只余下潇潇雨声。 少年没再理会他们,回头看着温酒和谢玹怒道:“不要命了?” 一个姑娘家看见刀光剑影的不知道躲着就算了,竟还冲上去 一身狼藉的温酒慢慢的把手放了下来,小声说:“命还是要的。” 她哪知道睡了一觉,醒来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别人的刀就架在你脖子上了。 温酒从前虽然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可自从到了谢家,这日子简直过得惊心动魄。 从未消停过。 谢珩伸手,一把将她拉开,“平时看着挺聪明,怎么这会儿蠢成这样?” 温酒道看着少年,不紧不慢道:“我虽贪生,却也知道必要之时不能怕死。” 人一旦怕死,也就注定了赢的机会微乎其微。 “还挺有感悟?” 谢珩气极,又无奈,这姑娘骂不得打不得的! 他转身看向一身是血的少年,沉声道:“谢玹!” “长兄差点来晚了。” 谢玹年抬头,喉间忽的涌上一抹腥甜,他强压着,鲜血顺着唇角流下。 少年白皙的下颚染血,墨色的眸子竟无端有些妖异。 “三哥!你还好吧?哪里疼?” 温酒惊了惊,连忙吩咐道:“金儿,快请大夫!” 谢玹面不改色的说:“没事。”毫不在意的抬袖抹去。 “三哥,你现在这样……”温酒特别想说,谢玹这样真的很像风一吹就会倒啊。 谢珩眸色沉沉的,站在大雨里,岿然不动。 随行的将士们帮忙收拾,将军府里的小厮侍女们也忙碌着清扫,只余下几人站在雨里,十足的不要命架势。 过了片刻。 两个少年忽然异口同声的唤道:“阿酒。” 温酒低声应道:“我在呢。” 谢珩面色微冷,“这没你事,回屋去。” 谢玹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却也摆明了是同一个意思。 “长兄……”温酒刚一开口,侍女们在身旁劝道:“少夫人,雨这么大,您先进去吧。” 现在这阵势,也没法子随便盖过去了,这谢家两个少年必然是有什么话要说,不方便让她听见。 温酒道了声:“三哥伤的不轻,长兄还是让他……”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谢玹看了她一眼,哑声打断道:“想看长兄教训我?” 温酒 :“……” 三公子伤成这样还有心思同她计较,大约是死不了的。 谢珩道:“都听见了?他好得很。” 两个少年之间,气流涌动,颇是诡异。 “长兄、三哥。” 温酒还想再说些什么,到底没说出口,转身带着侍女们进府。 她如今能做到的就是处理好将军府这边的事,不拖两位兄长的后腿。 身后大雨滂沱,冲刷去一地的狼藉。 谢珩脸色是难得的严厉,冷笑道:“三公子还想做什么,不妨一并说了?” “即刻进宫。” 谢玹抬头,一双墨眸幽深如潭。 他身上也不知道究竟是伤到了哪里,雨水一冲,浑身都是血,衣衫颜色本来就素,现下,已经彻底染红了。 谢珩怒道:“明明可以拖到我回来再动手,你非要去挨这一刀,就这么喜欢苦肉计?” 谢玹淡淡道:“要了赵帆半条命,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谢珩皱眉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嫌亏。” “不算亏。”谢玹抬手,宽大的袖间雨水血水混杂着落到地上,“劳烦长兄,扶我一把。” 少年面色苍白,嗓音低的几不可闻。 谢珩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拽住少年的手腕,俯身,直接就把人背到了背上,“你这次可把她吓惨了。” “不会……”谢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低低的,隐隐有几分像强辩。 …… 夜来雨雪交加,狂风寒意入骨。 吴昭仪在皇帝的寝宫门口跪着哭了半夜,“谢珩不过区区三品,家里那几个还是平民,就敢当街鞭打皇子,五十鞭啊……皇上,帆儿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求皇上为我帆儿做主啊!” “皇上~” 王良在一旁劝道:“昭仪娘娘,皇上已经派人去顺天府提案了,谢府那边已经查人去问,这雨雪冷的很,您快些起来吧。” 这谢将军虽说现在只是个三品,在这权贵横行的帝京里算不上多金贵。 可这手里有五万人马的,那可是屈指可数。 这谢家人把四皇子当成冒牌会给打了个五十鞭,还送了顺天府,这本来是桩奇事,吴昭仪来找老皇帝哭诉,赵毅听完也没留她。 这就足够说明,那位谢将军现如今的地位,可半点不必四皇子低啊。 偏偏吴昭仪没明白这里头的深意,在殿前哭了一宿。 “皇上,你这次不办了谢珩,可让我们帆儿如何在帝京城立足啊!”吴昭仪也不理王良这个大内侍,一心一意的继续哭着。 王良没法子了,进殿回了老皇帝,“昭仪娘娘……” “派人,去把谢珩叫回来。” 赵毅也没睡着。 墨云令刚给谢珩,就出了这档事,止不住的头疼。 “奴才这就去。” 王良刚应声出了殿门,小内侍急匆匆跑过来,喊:“王公公,不好了!” “喊什么!” 王良看了一眼殿内,“小点声说。” 小内侍小声说:“谢、谢小阎王来了!眼下,已经在宫门前候着,据说他和他家三公子刚刚死里逃生,浑身是血……” “什么?” 饶是王良这样的人精,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谢家的人把四皇子给打了吗?怎么现在谢小阎王那边也来闹了? 他看了在殿前哭着正厉害的吴昭仪一眼。 今日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你在这里等。” 王良吩咐那小内侍,“咱家先去禀报皇上。” 进了寝殿。 王良情况和老皇帝一说,便恭谨的站在了一旁。 赵毅头疼的扶额,“谢珩昨日才出城,今天谢家便出了事,可真是……巧啊。” 殿内没人敢接老皇帝的话。 赵毅披了龙袍走出殿门,跪着哭了好几个时辰的吴昭仪连忙道:“皇上!帆儿被打的都没有人样了,您一向疼爱帆儿,您一定要为他做主啊!” “哭哭啼啼的作甚!还不起来!” 赵毅不由得皱眉,“把赵帆叫来,上议政殿。” 王良在旁恭声应“是。” 赵毅的脚步顿了顿,“让谢珩那几个也进来。” 第91章他砍了臣的手臂! 天色蒙蒙,不见什么光亮。 宫门前,准备进宫上朝的大臣们越聚越多,一看谢珩在场,心里便咯噔一下。 再看一眼,谢将军背着的那个少年,浑身的血,看这模样,莫不是快没命了? 身后一众将士绑了百余人,送到宫门前,还有一个断臂的,直接就扔地上了。 似乎是刚被火烧过,面部全非的,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谁。 众人心里猜测了千百遍,谁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同谢珩打招呼,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心下却明白的很。 看这阵势, 今天又有大事要发生。 开了宫门,王良出来传旨,看见谢珩这几人这副模样,也是心头一惊,“谢将军这是?” 转头骂随行的小内侍,“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帮谢将军把人抬进去。” “不必。” 谢珩面色沉重道:“家弟受了重伤,我不放心别人抬。” 肩上的少年悄然无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已经没气了。 王良连忙道:“谢将军说的是,说的是。皇上召您呢,这边请吧。” 前面一众宫人提着八角宫灯,脚步声重叠在一起,越发显得这重重宫阙令人压抑。 直到议政殿,方见一片灯火通明。 赵毅像往常一般坐在龙椅上,百官已经入列,谢珩这一行人进殿时,所有人的转身看了过来。 “臣谢珩领旨出城练兵,府中家眷却突遭横杀!” 谢珩背着清瘦的少年一步一步走进殿中,跪在白玉阶前“臣请皇上做主,还我谢家一个公道!” 一众大臣议论纷纷。 赵毅皱眉道:“谢爱卿莫急,且仔细道来。” 谢珩道:“忽然杀到我府上的那人,自称是朝中二品,臣不识其人,也想不通,究竟是哪位大人会忽然带着一百轻骑杀上门?” “竟有此事。” 赵毅朝底下道:“那人现下何处?” 谢珩道:“臣已经将其绑了,现正在殿外。” 一众大臣:…… 这谢小阎王哪里是来找皇帝做主的,分明就是活活吧仇家扒掉一层皮。 赵毅道:“带上殿来!” 殿中有片刻的安静。 谢珩身侧的少年显然是受了重伤,这满身的血,身子骨看起来又文弱,众人都不忍再看。 有人低声议论道:“这也着实太凶残了些。” “我帝京城,天子脚下,堂堂正三品将军府的人,居然被伤成这样?这巡守的卫兵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边刚骂了两句。 内侍将一个面目全非的断臂人带上了殿,一众大臣辨认了好一会儿,纷纷摇头,“这谁啊?”“二品大员,还有我不认识的?”“这这这……完全认不出啊。” 赵毅抬了抬手,示意内侍把人弄醒。 一盆冷水浇了上去。 昏迷的吴成峰猛地醒了过来,一看龙椅、皇帝,文武百官都在,登时就高声道:“皇上!谢珩以下犯上,藐视王法……” 赵毅看了半天,没认出来底下那是谁,面色不太好看的问道:“你到底是……” “臣……吴成峰啊!” 吴成峰用仅剩的一只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毛发衣衫都被烧的所剩无几,全是烧伤的疤和水泡,“谢珩他……砍了臣的手臂!” 群臣都惊了惊,这吴成峰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赵毅一时没开口。 吴成峰跪在殿前,高声道:“昨日谢珩府中那什么三公子,当街鞭打了四皇子五十鞭,险些要了四皇子的命,还送了应天府!臣也是气不过才找到谢府去理论,可谢珩擅自带着墨云骑进城,还砍了臣的手臂!” 众臣越听越是心惊。 这每件事单独放出来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可怎么人家谢将军半点不惧,还一副“老子要你命”的架势。 谁也不敢随便开口。 赵毅冷了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两边都说自己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一方,谢珩这气势汹汹的,半点没有犯错之人的认知。 “臣不识哪位是四皇子。家弟和府中众人都是刚从长平郡来的,虽不识得城中这些皇子皇孙。却不识随随便便会与其动手之人。” 谢珩转头问谢玹道:“三弟,方才那人所说之事,你可认?” 一身素衣少年看起来时候十分虚弱,开口时,声音也不轻不响,“四皇子?说的是那个当街纵马连伤数人,还追着我谢家少夫人不放,草菅人命的狂徒?” 众人一听,更加闭口不言。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的话大多都只出现在戏折子里,若真要当规矩讲,还真没几个人敢说。 谢珩继续道:“草菅人命,扰我家眷,打他五十鞭有何不可?若换了诸位,难不成还好酒好肉请他上座?” 殿外风雨催人,少年怒火汹汹,满殿文武沉声不语,这自然是没人做得出来的。 可四皇子一向为人圆滑,做什么都中规中矩,这回却不知道是被谁下了降头,竟闹出这样的事来。 “他若是皇子,我问他姓名,为何不报?”谢玹俊脸苍白如纸,嗓音却依旧十分清晰,令人难以忽视。 这两兄弟一个讲理,一个耍横,声音有高有低,配合的恰到好处。 众臣听着,心下百般盘算,也着实挑不出什么错处。 “你算什么东西?”吴成峰愤怒至极,挣扎着便要冲过来。 谢珩横眉怒对,“你敢起来试试?” 吴成峰顿住了,愣是没敢动。 言官出列,怒声道:“大胆谢珩,在议政殿上这般猖狂,可还把皇上放在眼中?” “家弟手无缚鸡之力,足不出户,却被人砍成至此,若是我晚到一步,怕是家中鸡犬难存!”谢珩冷声道:“我把你家里人全砍了试试,看你能不能镇定如常的同人讲道理?” 那言官骇的脸色发白,瞬间哑口无言。 殿中再无人敢出声。 赵毅眉头皱成了川字,怒声道:“赵帆呢?怎么还没到?” 声音刚落下。 殿外传来回禀声,“禀皇上……四皇子到了。” 赵毅压着火气,沉声问道:“为何还不进来?” 片刻后,殿门大开,众人回头看去,皆是面色骇然…… 第92章 去拼命 四个内侍抬着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进来,身上伤痕累累不说,脸上也是鞭痕斑驳,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长相,看着也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议政殿中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怎么打成了这样?”“谁下的手?”“这什么时候才能醒……” 此刻再看谢家三公子的伤势,和赵帆比起来,显然已经算是运气极好的了。 赵毅大惊,颤巍巍起身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抬着赵帆进来的内侍哭着回道:“回禀皇上,今日顺天府 把四皇子送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模样了,太医看了也素手无策,说是现在只能看四皇子能不能挺过来了……” “你们都给本宫让开!” 吴昭仪推开一众拦着她不让的内侍宫人,径直冲进了议政殿,抱着昏迷不醒的赵帆痛哭道:“皇上!皇上留他是为了护着赵家天下,可如今,竟连自己的亲子都不要了吗?” 一众人内侍们拉也拉不住,齐齐跟着吴昭仪跪在殿中。 众人沉默到了极点,吴昭仪哭泣的声音就变得异常的清晰,“谢珩如今不过区区三品,家里人就敢谋害皇子,若是他再高一步,岂不是将皇族之人随意斩杀?” 今日被打得昏迷不醒的是四皇子,去谢府找事被砍断了手臂的那个也是吴昭仪的大哥。 也是倒了血霉,短短一天之内,吴昭仪的两个的依靠都废了。 她哭的凄惨,“我等性命本也无足轻重,可皇上任由他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他不会危及到您啊……” 赵毅低喝道:“住口!” 群臣闻之色变,吴昭仪这话若是说别人也就算了,偏偏谢珩是个领兵的武将, 年少轻狂不说,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完全不受掌控。 老皇帝面沉如水,“谢珩!” 谢珩眸色如霜的应道:“臣在。” “今日之事,你有何话说?”老皇帝怒气上涌,沉声道:“朕惜你之才,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 将军府。 温酒刚进了府门,还没来得及回到院子里,小厮便匆匆的追上来,同她道:“将军和三公子进宫去了,说是……让少夫人勿要忧心。” 温酒愣了愣。 今天晚上来的是赵帆的舅父,而不是刑部的人,应当是后宫那位盛怒之下的行径,老皇帝未必知情,现下长兄和三哥自行进宫去辩上一辩,大约还能争得一两分生机。 可……这着实太冒险了。 这可真是要命! 刚接管五万墨云骑一天的谢将军,和还未入仕的未来首辅,这得碰上多大的运道,才能从这桩足以灭九族的错案里全身而退。 她还未说话,小厮侍女里忽然有人低声道:“三公子今日打的那个人……真是四皇子?” “方才杀上门来的那人确实是镇威将军吴成峰,四皇子的舅父!” “这可怎么办才好?鞭打了皇子,这就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猛然反应过来的小厮侍女们顿时惊慌失措,四皇子虽不是嫡出,也不像瑞王那样拥护者众多,可当今皇上对他却也不差。 这要是真的怪罪下来,将军府里这些人,只怕一个都活不成。 一众人齐齐看向温酒,其中几个径直朝她跪了下去,“将军府马上就要大祸临头,请少夫人发发善心,放了我们吧!” 金儿看不过眼,怒道:“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平素将军和少夫人待你们不薄,如今皇上还没怪罪上来呢,你们就要、就要……” “金儿姐姐,你是孤儿无父无母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我家还有老父亲和幼妹要养活呢!我可不能死啊!” 跪在地上的小厮直接就打断了金儿,十来个人跟着符合道:“是啊是啊我家里还靠我月钱养活!” “我还想缺媳妇呢……就这么死也太冤枉了!” “你们胡说什么!” 另外几个在旁边看的怒火腾腾,都是拼命为了保住将军府的,结果这些人一转头就急着要跑。 金儿道:“将军和三公子才刚刚进宫,也许……也许什么事都不会有。” 跪在地上那几个说什么也不听,一个劲儿的朝温酒磕头哭求:“少夫人,求您行行好,我们给您磕头了,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好。” 温酒语气极淡,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想走的,这便离府去吧。” 金儿急了,连忙拉住她袖子,“少夫人,您这是……” 跪在地上磕头的七八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了声:“多谢大少夫人!”“多谢!”便起身飞快的逃出去府去。 余下十余人急道:“少夫人怎么能……” 温酒抬眸道:“他们说的不错,将军府这次恐有大祸,你们之中若是想走的尽管走。即便谢家今日能逢凶化吉,也绝不会追究 你们弃主逃生之罪。” 到底是生死攸关之际,也怪不得他们贪生怕死。 “少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金儿着急的说道:“我们已经是谢家家仆,若是皇上真怪罪下来,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就留在这里,即便是死,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 “就是!金儿说的对!” “求少夫人不要赶我们走!” 众人都急了,一个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屋檐下的灯火飘摇,温酒看着他们着急的神色,忽然有些鼻酸,她作揖,朝众人行了一礼,“多谢诸位今日对谢家不离之恩。” 众人连忙还礼,“少夫人严重了!” 温酒道:“从今以后,只要温酒活一日,必叫尔等衣食无忧!” “谢少夫人!” “现下,你们先去换身衣服,都湿透了,莫要病了,之后还有得忙呢。” 温酒让众人散了,独自去了谢玹的院里,镇宅的宝物还在他床底下安安静静的躺着。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拎在手里就转身出府。 金儿撞见了,连忙问她:“少夫人您出府做什么?” 温酒握紧了手里的包裹,面色苍白如纸,眸中却有万千光芒流转。 她说:“去拼命。” 第93章 你在威胁朕 议政殿。 狂风在殿外呼啸而过,雨里掺杂着无数的雪粒子从天而降,砸的屋檐树枝砰砰作响。 龙座上的赵毅怒不可遏,殿中众臣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谢珩道:“臣从未见过四皇子,也不知一个青天白日就持剑杀进臣府中的人,竟是当今的四皇子!” 少年嗓音淡漠,面色越发的波澜不惊,“敢问皇上,有朝一日,这位皇子在皇宫之内也是如此行事,臣该是阻止他?还是任由他为非作歹?” 众人越发的鸦雀无声,吴昭仪张了张口,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原本老皇帝就卧病已久,正是疑心病重的时候,皇子们个个装着忠孝仁义,当着赵毅的面说这种话,也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这话从谢小阎王口里说出来,显然是太子和瑞王的面色更难看些。 他们只是安安静静的在议政殿里站着,平白无故就被引火烧身,这会儿想置身事外也不太可能。 赵丰连忙上前一步,开口道:“儿臣以为今日之事必然是有什么误会。四皇弟素来是与人为善,脾气再好不过的一个人,谢将军更是护国之能臣,这事恐怕……恐怕是有人在其中……”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 赵智黑着脸打断道:“太子殿下素来和四皇弟交好,最清楚他是个脾气极好的人,怎么今日偏偏向着一个外人说话?一口咬定是误会?而不是某人忽掌兵权,便以为自己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赵丰不由得面色微僵:“瑞王!” 赵智抬高了下巴看人:“臣弟也不过就是说了句公道话,太子何必如此?”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整个议政殿里就剩下殿外风雪交加之声。 “顺天府尹。” 赵毅撑在御案上,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底下战战兢兢的顺天府尹高宇,“此事是你经手,你来说个明白!” 高宇连忙应声道:“回皇上,今日日暮时分,将军府……谢珩府上忽然送来了一个昏迷的血人,说是此人冒充皇子,持剑杀进府中,让微臣秉公办理……却不想,竟是当今的四皇子,臣不敢擅作主张,便赶紧的差人来辨认。而后、而后便是如今这样了。” “帆儿啊,你贵为堂堂皇子,竟被人这般羞辱冤枉!” 吴昭仪闻言,登时便哭的越发的凄惨,她狠狠的盯着谢珩,“你区区一个三品官,有什么能让当朝皇子杀上门的?即便是有,也定然是帆儿察觉你有不臣之心!” 痛哭的妇人到这,自己也顿了一下,随即肯定道:“对!定然如此!皇上……帆儿是您的儿子,他是什么样的人您是最清楚的。定然是谢珩做了什么滔天祸事叫帆儿察觉了,他们才对帆儿痛下杀手!” 虽没有丝毫的证据,吴昭仪却说的无比肯定。 “谢珩,你有何话说?” 赵毅面色沉沉,浑浊的眼眸望着谢珩,晦暗不明。 “臣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谢珩怒而起身,“家弟只不过就是教训了一个不法之徒,怎么就能牵扯出什么不臣之心,难不成我谢家的人得被人杀尽了,才能来议政殿哭两声冤?” 他惯来不是什么会藏着掖着的性子。 有话就说,反倒让赵毅默了默。 静默了许久的谢玹,忽的在此刻面无表情的开口道:“非要如此,先杀了我再喊冤也无妨。” “说什么浑话!” 谢珩当场怒了,痛骂道:“连自家人都护不住,我还保什么家国天下?” 谢玹不再言语,血水从他身上蔓延至地面,愈发的触目惊心。 殿中众臣皆是心口猛跳。 这谢家有一个小阎王谢珩就够让人头疼的,谁知道这个闷不吭声的少年,也是个硬骨头。 这两人凑到一起,哪有他们说话的份? 吴昭仪高声道:“谢珩此言,分明就是仗着如今手握重兵,皇上不会轻易处置他!也罢也罢,臣妾只当帆儿是为了大晏……” 这人还没哭完,赵毅沉声道:“还不住口!” 后宫妇人那点心机放到朝堂上让老皇帝恼怒非常,再看谢珩更是浑身都不舒服,“你在威胁朕?” 谢珩一脸惊诧,“皇上此言何意?” 老皇帝不再说话,只是面色极其难看的看着他。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竟已这般让人看不透。 究竟是他年少轻狂不惧生死?还是城府深沉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气氛越发的僵持。 整个议政殿安静的剩下吴昭仪的哭泣声,和外间呼啸的风雪掺杂在一起,令老皇帝烦躁且头疼欲裂。 偏生此刻,谢珩开口道:“与其这般毫无证据的胡乱攀咬,为何不让四皇子自己来说?” “帆儿已经被鞭打至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你还敢说这样的话,简直其心可诛!”吴昭仪用尽全身的力气怒骂,气得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 “昏迷不醒?弄醒不就成了。” 少年起身走向昏迷不醒的赵帆,吴昭仪登时大惊,“你别过来!想对他做什么!谢珩,你敢……” 声未落。 “娘娘,稍安勿躁!” 谢珩直接伸手把赵帆从地上拽了起来,迅速的点过他身上几个穴道,吴昭仪和一众内侍冲过来的时候,少年的指尖恰恰点在赵帆的眉心,屈指一弹,赵帆整个人便后倒去。 “帆儿!”吴昭仪惊呼一声,众人连忙接住赵帆,“殿下……” 谢珩站在几步开外,冷眼看去,“这不就醒了?” 众人齐齐看去,只看满身是伤昏迷不醒的四皇子顷刻间便醒转了,此刻正打量着四周,“母妃,这是……” “帆儿!你可算是醒了!”吴昭仪亲自扶着赵帆,又急又喜,“如今是在议政殿里,谢家那逆臣敢如此折辱于你,用心何其险恶!你不要怕,受了什么委屈便如实说来,你父皇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这人说着,又忍不住泪水横流。 赵毅缓缓站了起来,问赵帆:“你今日为何要去谢珩府中?” 赵帆看了一眼几步开外的阴冷少年,只见谢珩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漠然道:“皇上问话,你看我三弟做什么?” 第94章 谢府少夫人来了 赵帆脸上血痕斑驳,完全看不出面色如何,他顿了片刻,随即从众人的搀扶中起身,朝老皇帝跪下,“儿臣赵帆,求父皇做主!” 赵毅道:“你到底去谢珩府上做什么?” “儿臣只是……只是……” 赵帆跪在殿中,一身的鞭痕,声音也十分的虚弱,“在宫中见到一个女子,此女子同不久之前刺杀儿臣的刺客长得十分相似,儿臣只是想追上去看清楚……谁料想,谢珩府上之人竟如此猖狂,差点杀了儿臣……” 四皇子和太子、瑞王两位相比,母族并不显赫,得老皇帝喜欢也就是因为脾气不错,同人都能处的不错。 此刻忽然从昏迷中乍醒,说出这样的话来,直接就肯定了吴昭仪之前指控谢珩的话,众人心里免不得一阵盘算,谢家这两兄弟,大概是要倒血霉了。 “刺客?” 赵毅一听到这两个字,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你什么时候遭了行刺,怎么之前没说过?” 赵帆低声道:“父皇日理万机,儿臣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叨扰父皇。” 这人刚一说完,吴昭仪立马抱着他哭道:“皇上!帆儿惯来是个懂事的,今日这事若不是因为差点丢了性命,也绝不会闹到皇上面前。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只是气不过啊,堂堂的皇子,竟然被谢家逆臣家中一个小小平民给打成了这样……” 自从赵帆醒转,开始示弱之后,吴昭仪也不再强求着老皇帝一定要把谢家怎么样,殿中形势亦是瞬息万变。 被打的血淋淋的赵帆再次开口道:“今日是儿臣急躁了,当街纵马伤了人,也应该要受到严惩。大晏如今正缺良将,谢将军……请父皇莫要怪罪谢将军……” “我的儿啊!” 吴昭仪抱着赵帆 喊了一声像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压低了声音一个劲儿的哭。 “堂堂一个幌子,这么委曲求全像什么样子!”赵毅皱眉道:“既然是追捕刺客,刺客到底是何人?为何会在谢珩府中?” 这母子两看似处于弱势之中,老皇帝对她们的态度却明显的好了很多。 赵帆欲言又止。 赵毅沉道:“谢珩!” 虽只有两个字,老皇帝的态度却明显要比一开始的时候冷硬的多。 谢珩仰头,大笑道:“四皇子说臣家中女眷是曾经行刺他的刺客,这话也着实可笑了些。” “臣府中之人全是皇上赐下的,唯有一位少夫人,柔弱无力,连剑都提不动,如何能刺杀四皇子?” 赵帆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那就要问谢将军府上那位少夫人是如何做到的。” 赵毅沉声道:“去谢府,把人带过来问话!” 谢玹身子忽的往倾去,谢珩伸手扶了他一把,抬头道:“朝堂之事,何必危及家中女眷!” 赵毅还未开口,殿中众人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有人出列道:“谢珩这分明是心里有鬼,他府上那位少夫人只怕早已经闻讯而逃!” “谢珩平时行事嚣张也就罢了,可如今胆敢如此堂而皇之的折辱四皇子,其用心……着实险恶啊,请皇子微四皇子做主,以正视听!” “谢珩此人手段狠厉,让他掌兵护国,恐怕我等性命都难保……” “今日之事若不严惩,四皇子岂非白白让人打了?请皇上严惩谢珩!” “臣附议!” 殿中大半的官员都出列躬身请命,余下的那些人都是默然不语,想要置身事外的。 顿时,殿中人的言论都是一边倒。 谢珩拂袖起身,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冷弧,他看着老皇帝,刚要开口,殿外内侍匆匆入内传话,“启禀皇上,谢府少夫人温酒到了!” 谢珩忽的一顿,回眸看去,殿门大开之际,一身风雪的少女身后狂风呼啸,刮得她青丝衣袂胡乱飞扬,明明是一身狼狈的模样,此刻逆光走来的,却叫人一瞬间心口乍满。 温酒真是疯了。 谢珩想。 可他有些想笑,这大晏的轻狂客大抵都到了他们老谢家。 “温酒参见皇上!” 温酒也不跪,只是弯腰行了一礼。 她站在谢珩身侧,听见少年低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再旁边的是谢玹也看了过来,大约是因为被外边的风冻的脸都僵了,温酒面上并没有什么惧意,反倒看起来十分的镇定冷静。 她声音不轻不响的,“两位兄长蒙冤受辱,温酒在家中岂能安枕?” 谢珩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收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中众人回过神来,都是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温酒忽的转身,看着满身鞭痕的赵帆,“这位……便是四皇子?” “放肆!”吴昭仪厉声喝道,声音随着刮进殿中的北风不断的回旋着许久未去。 当真是气势过人。 赵帆也在看着她,目光久久的停留,灰暗不清。 “到底是,还不是?” 温酒脸僵着,手上紧紧的揣着那个包裹,水不停的往下滴,冷的几乎没有知觉的,可她不敢放。 那是他们谢家的命。 老皇帝旁边的王良开口道:“那是当朝的四皇子。” “好。” 温酒对上赵帆的目光,“不知四皇子方才的说辞是什么?即便是要我们谢家满门倾覆,也得把罪名说个明白!” 她从前是很怕赵帆,每次见到这个人看她的目光,那种浓重的占有欲、像是收藏物品一般的感觉都让她十分的恶心。 她前世死在这个人手中,不久之前也险些命丧他手,可此刻,她身侧有谢家的两个少年。 不能怕。 亦不能退。 今有满腔愤恨,哪管它日后如何? 赵帆看了她一眼,开口道:“父皇……儿臣看清了,当日行刺儿臣并不是此女子……” 赵毅皱眉,面沉如水。 “当日确实不是我行刺四皇子,而是有一黑衣人在长平郡挟持我,逼我带他逃生,险些要了我的命!” 温酒忽的开口,殿内一片死寂里,她再次开口:“昨日我入宫匆匆一面,那人便要追杀我至将军府,我原也不知此人竟是当朝的四皇子……” 赵帆冷声打断道:“满口胡言!” “若是胡言,哪来的证据?” 温酒怒而抬眸,忽的把手里的包裹重重的砸在殿中央,一时间包裹散开,众人一看,面色齐刷刷的白了…… 第95章今日之仇,来日双倍奉还 雕龙玺印滚到白玉阶前,玉碎声惊破殿中静谧,众人慌忙跪下,赵帆和吴昭仪也同时以头贴地。 众人惶惶,唯恐难承天子一怒。 谢珩和谢玹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温酒,眸色难掩惊诧。 “两个月前,这个人忽然出现在长平郡挟持我为他带路,谁知,隐入山林之际,竟有数十个黑衣人追杀而来,缠斗之际此人落下山崖,这东西便是他当时不慎落下的。” 温酒僵着一张脸:“民女不识,这证据到底是何物?” 都说无知者无畏,她今日就装着无知,无畏那么一回! 温酒声量不算特别高,只是此刻殿中安静,便显得她说的话无比清晰。 “大胆温酒!竟敢……竟敢……” 王良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匆匆下了白玉阶,险些栽倒在地,哆嗦着手把地上摔碎了的雕龙玺印捡起来,呈到皇帝面前。 赵毅一见,顿时面色铁青。 几个眼尖的近臣都看出来了,有人低声道:“这不是前些时日……宫中失窃的玉玺吗?” 众人更是不敢贸然出声。 当着皇帝的面把玉玺给砸了,还问这到底是什么玩意的姑娘,谁惹得起? 温酒不解的问道:“玉玺?那是做什么用的?” 无人接话。 她便继续道:“民女死里逃生便一直留着此物,就是想有朝一日能指认此人,谁料想此人竟是当朝的四皇子,一见我便痛下杀手,一路从皇宫追至将军府……民女不知大晏律例哪一条写着:皇子要杀人,你就要站着任他刀刺剑砍!” “温酒!你如此污蔑于我,到底居心何在?” 赵帆忽而起身,压低了声音同她道:“息事宁人,或许还能保住你自己的性命。” 温酒忽的受惊过度一般往后退了一步,又站不稳,便倒在了殿中央,眸中满是惶惶之色,“你要杀我灭口,只管杀便是……为何非要这般害我两位兄长?” 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她倒在地上,满身风雪浸透衣衫,又惊又怕的,看着好生柔弱可欺。 谢珩上前一步,俯身将她扶起,皱眉道:“有皇上在,岂能由他只手遮天?” 温酒看着她,颤着嗓音喊了声:“长兄……” 众人看着一阵心头突突,方才还是一怒之下就能把玉玺当石头砸的人,一转眼,怎么就怕成了这样? 一直闷不吭声的谢玹忽然开了口:“堂堂皇子带着玉玺从帝京跑到偏远的长平郡,被人追杀,挟持民女逃生,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不等赵帆出言反驳。 谢珩道:“大金夜攻安阳城,屠杀十三万人,说他是临时起意,可有人信?” 失窃的玉玺忽然就成了赵帆带出去的物件,前段时间老皇帝病重,有了要传位的谣言,太子与瑞王争得人心大乱,赵帆却在那个时候消失不见,帝京城的形势刚稳回来,这人恰好又出现了。 原先并看不出有什么蹊跷,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若是真的联系到了一起,岂不是…… 众人闻言越发心惊。 且不说赵帆原本的打算是什么,如今谢家兄弟这话,已然把赵帆带玉玺出逃和大金夜袭安阳城的事联系在了一起。无论四皇子如何申辩,老皇帝心里必然也有了疑虑。 偏生温酒在此刻,再添一句,“大金屠杀安阳城之际,十三万人悉数命丧。敢问同在安阳地界的四皇子是如何生还的?” “贱人!你再敢胡言乱语!” 只有赵帆一个儿子的吴昭仪登时就压不住了,完全忘了仪态,疯了一般朝温酒冲过来。 在她动手之前,谢珩已经握住了温酒的手腕,顺势推了吴昭仪一掌,顷刻之间的功夫,吴昭仪便连退了数步,宫人连忙去扶。 吴昭仪哭道:“皇上,一定是他们存心陷害帆儿,有心构陷!” 断了一臂的吴成峰也站了起来,“皇上!谢家这几个都是乱臣贼子,刚入帝京才几天,就敢这般挑拨,用心何其险恶!四皇子可是您的亲儿子啊,您一定要信他!” 老皇帝眸色晦暗,一直没开口。 “用心险恶之人,尚知国存方能家安。” 谢玹面无表情,语气寒凉,“所谓天家之子,携玉玺奔千里不知何为,青天白日便能杀人灭口,大晏江山,能存几载?” 声落,满殿悄然无声。 方才那些个要将谢家人问罪的官员们个个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跪地的姿势极其僵硬,胆子小些的已经瑟瑟发抖。 “反了!真是反了!”老皇帝缓了半刻也没把怒气压下去,怒而起身,“把赵帆拿下!” “父皇!” 赵帆匆匆迈步走向白玉阶,“儿臣是被冤枉的,儿臣……” 太子赵丰面色未变,开口道:“四皇弟,你受了什么冤屈?你快说啊,父皇一定会明察秋毫的。” 赵帆闻言,顿了一下,殿外的侍卫鱼贯而入,顷刻间就把他押住了。 吴昭仪和吴成峰齐齐惊呼,“皇上!” “吴成峰擅自带兵入城,削去官职,打入天牢,吴昭仪教子无方!”老皇帝沉声道:“从今日起打入冷宫,永不得出!” 赵丰和赵智同时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 一众大臣也跟着准备开口求情,架势都摆好了。 赵毅冷声道:“但有求情者,一并问罪!” 议政殿重归一片沉寂。 老皇帝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赵丰和赵智身上,“太子还有何话要说?” “儿臣……” 赵丰略有迟疑,“儿臣以为谢将军一家因此蒙冤受屈,父皇应当、应当……” 赵毅没等他说完,“瑞王,你呢?” 赵智面色也十分难看,“儿臣觉得此事十分蹊跷,以四皇弟的为人,应当不会犯下如此弥天大错,还是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详查为好。” 赵毅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侍卫们压着几人往外去,温酒往旁边退了退,赵帆经过她面前时,停下了脚步,目光阴狠的看着她,嗓音发哑地说:“今日之仇,来日我必双倍奉还!” 第96章 三人一家 满身狼藉的温酒抬头,对上赵帆的目光,“国法只断公理,你要记私仇,大可不必在明面上说。” 她平生头一次无畏无惧都用在了这个时候,硬气得让赵帆哑口无声,群臣皆惊。 侍卫们把惊愕不已的赵帆等人压了出去。 殿中央,一直跪在地上的素衣少年也有些撑不住,整个人都往前栽去。 “三弟!”谢珩连忙伸手去扶,同时开口道:“敢问皇上要如何处置我等?舍弟文弱,又被吴成峰砍成了重伤,再不医治,只怕撑不过今天。” 赵毅道:“传太医!” “不必。” 谢珩一口回绝。 他扶了血迹满身的清冷少年起身,嗓音越发的漠然,“若是皇上还未想好如何降罪于臣,臣便先带舍弟回去治伤了。” 赵毅面色僵了僵,随即挥了挥手。 “臣告退。” 谢珩扶住谢玹,喊了声“阿酒”便朝殿外走去。 群臣无声,看着谢家三人虽一身狼藉,却真真算是死里逃生,全身而退。 这事闹到这个份上,只是拿了赵帆问话,处置了吴家兄妹,谢珩便没再继续追究,表面看起来已经十分的委屈求全。 谢珩素来不是会隐忍的人,可今日这般行事,越发让人看不透。 众人正悬着一颗心琢磨这位上将军此举到底是何用意,已经走到殿门口的谢珩忽然转身,“臣一家所受的冤屈,臣一定会讨回来,那安阳城十三万百姓的性命,皇上又当如何?” 殿外风雪交加,朦胧的天光将少年俊美的容颜笼罩得有些晦暗不明。 只是他站在那一处,便如修罗降世,令人背后发凉。 赵毅道:“谢爱卿放心,若真是赵帆引起此等祸事,朕绝不轻绕。” 谢珩扶着谢玹一同行礼,温酒也不约而同地躬身,三人齐声道:“愿吾皇明察秋毫。” 仅仅七字,被寒风席卷入殿中,久久盘旋不去。 今日在议政殿闹的这一出,可比戏折子里写得热闹多了,一个四皇子一位后宫的娘娘,再加一个带兵硬闯的外臣,一个紧接着一个,桩桩件件都把谢家往诛九族的深渊里推。 谁料想,竟是这般峰回路转的结局。 此刻连老皇帝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开口道:“朕、理当如此。” 三人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议政殿外,灌入殿中的风雪却吹得众人猛地清醒过来。 赵毅揉着太阳穴,皱眉道:“瑞王,你去大理寺跟紧赵帆之事,无论情形如何,务必如实上报。” 赵智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道:“儿臣遵旨。” “太子。”赵毅道:“大金降臣已经在来帝京的路上,你与众卿早做准备。” 赵丰连忙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自赵毅继位以来,还是第一次办这种敌国君主亲自来降的大事,自然是得早做准备,也难怪老皇帝对谢珩格外容忍。 若没有那少年在,大金那帮人来了,到时候,还有谁能压得住场子? 众人心照不宣,越发的觉得自己应该绕着谢家人几条街走,四皇子和吴昭仪都栽了,那他们若是与其起了冲突,岂不是连命都保不住? “你……” 赵毅刚一开口,忽的头疼不已,抬手扶住了额头。 “父皇,请父皇保重楼龙体啊。” 赵丰一脸的担忧。 旁边的赵智见状皱了皱眉,也开口道:“父皇日理万机,需得以保重龙体为首要,底下这些事吩咐儿臣去做便可。” “谢珩今日受了这般冤屈,心中难免愤恨不平,你们两人需好生……咳咳……好生宽慰。” 赵毅缓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咳嗦起来。 赵丰和赵智连忙应是。 而另一边。 心中难免愤恨不平的那位,正冒着雨雪出宫。 谢珩是从军营里连夜赶回来的,一身的铠甲顷刻间便结了一层冰霜,他一路都不言不语的。 帮忙打伞的内侍被谢将军霜雪加身的气势骇吓得浑身哆嗦,温酒直接把油纸伞接了过来,道了声“有劳”便让人回了。 小内侍如蒙大赦般离去。 温酒在旁边帮两个少年撑着伞,谢玹现在这副样子,着实让人心惊,生怕这少年一闭眼,便再也睁不开了。 “他死不了。” 出宫路上,几十步开外的宫人内侍一见这三人便十分自觉的避开,谢珩有些生硬的声音混杂着呼啸而过的寒风,越发的清晰。 满身血迹的谢玹“嗯”了一声。 温酒张了张嘴,“三哥,你还是别说话了,我们回去看了大夫再说。” 两个少年都要比她高出许多,温酒要举着手撑伞,雨雪落在她眉眼间,覆一层薄薄的雪色。 “你给他撑着就行。”谢珩侧目看了她一眼,“瞧瞧这风一吹就能倒的文弱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不给他饭吃!” 温酒:“……” 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 谢玹倒是没什么意见,闷不吭声的,以不变应万变。 谢珩怒气凝眸,却压着没发,“三公子越发的能耐了,我不在,便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下次我若远行,岂不是要把你们两个都栓裤腰带上一并带走才能安心?” 温酒低头,小声道:“这次不能怪三哥,都是我……” “你什么?” 谢珩火气正旺,一开口就把她给噎住了,“我还没说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府里待着,跑来议政殿跟人玩什么拼命?玉玺砸的劲儿倒是挺大,谁教的你这样不惜命?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大晏的轻狂客全聚到我们谢家了?” 温酒完全反驳不了这少年,仿佛方才在议政殿里那番争论已经用尽所有气力。 此刻反倒像个说话都不太利索的傻姑娘。 “长兄……” “长兄。” 她许久才开了口,恰恰和谢玹极其低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化在潇潇风雪里,无端的让谢珩耳根子一软,训也训不下去了。 他板着脸,“还没被你们气死,喊什么喊!” 谢玹再度闷不吭声。 温酒慢吞吞的开口道:“长兄,你知道有句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第97章 守我谢珩的规矩 温酒自认是个极其惜命的人,可自从到了谢家,却在不知不觉中颠覆了自己原来的想法。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人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早晚有一日是要去阎王那报道的。谨小慎微是过,轰轰烈烈亦是。既然如此,何不豁出去好好的活一回?” 谢珩侧目看她,不由得气笑了,“歪理还挺多。” 温酒点头道:“都是长兄教的好。” “温酒!” 谢珩头一次发现温姑娘也是个鬼灵精怪的,心下不由得道: 果然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我在呢。”温酒把伞又举高了些,应声道:“长兄消消气,别把三哥摔着了。” 这雨夹雪最是愁人,落在身上冷就罢了,地上还又湿又滑,一个不慎栽到地上便能要你半条小命。 谢玹睁眼看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 “这下你满意了?” 谢珩也摆不住脸色了,又好气又好笑的问他:“如今阿酒这声三哥,你可听出了几分真心实意?” 谢玹没理会他,索性闭上眼,任由少年扶着他往前走,一副不胜风雪催的文弱清瘦模样。 温酒听了,心下难免有几分过意不去 之前,是她对谢玹成见太深,以至于一直待他不太亲厚,有些事也着实是做的不太厚道。 议政殿中同走一遭,也与同生共死无异。 今日之后,谢玹便真的就是她的三哥了。 “啧。”谢珩勾了勾唇,不咸不淡的说:“阿酒,你别看你家三哥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人家骨头硬着呢,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也不怕我直接把他丢这。” 谢玹面色微僵。 “长兄不会的。” 温酒忍不住弯了弯唇,一张小脸被冻的僵硬,眸里却聚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这一日,帝京城里雨雪交加,长长的宫道地面都结了冰,她同谢家两个少年并行走在其中,冷的几乎全身都没了知觉,心却是滚烫的。 她这一辈子,就这么守着谢家,也值了。 不问人间风月事,但愿与君长相知。 …… 回了将军府,已经是天色大亮。 积雪成冰将整座帝京城都镀上一层晶莹的色泽,三人刚进了门,金儿便带着余下七八人都迎了上来,“将军!少夫人、三公子……” 众人都是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两个侍女已经开始抬袖摸眼泪,尤其是金儿朝温酒扑过来,抱住了就不放手,“少夫人可算回来了……” 可真要说话,此刻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怎么了这是?”谢珩扬眉,“莫不是因为少夫人不在,你们都没饭吃,给饿坏了?” 温酒哭笑不得的说:“快让厨房备酒菜,你们也受惊不小,好好压一压惊。” 众人连声谢过,又有些担忧的朝谢玹看去,“三公子这是……” 话还没说完。谢珩就松了手,看似弱不禁风,伤的满身都是血的三公子自个儿就站稳了,还抬手拂了拂袖间的风雪。 温酒顿时愣住了,“三哥?你这……别硬撑啊,咱有病就得看大夫,我手里这点银子还是有的,你真不用替我省。” 谢玹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直接就朝另一边走了。 步伐平稳,衣袂飞扬,端的是一派从容雅致,翩翩气度。 一众小侍女也是看得傻眼,这三公子刚进门的时候还是半死不活的呢,怎么这一转眼,就好像啥事都没有了。 “长兄?” 温酒转而看向谢珩,“这是……” 谢珩倒是面色如常,随口道:“他就是好面子。” “那还是给三哥请个大夫吧。” 温酒吩咐金儿赶紧去,谢玹这毛病有点棘手啊,都伤成这样了,在人前还不肯示弱。 这也忒…… 算了,谢珩脾气再古怪,那也是她三哥。 不管哪有毛病,都要趁早治才行。 “不用。我待会儿过去给他上个药就行。”谢珩道:“咱们家三公子脾气你也知道,不轻易让旁人近身的。” 温酒:“……也是。” 三公子何止是不轻易让旁人近身,府上这些个小厮侍女就没有一个能近他三步之内的。 “不过,去请个大夫也好,给你把把脉开两幅药。姑娘家的,要多珍重自个儿身子。” 谢珩说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后颈。 莫名的有些尴尬。 他从前也不是多细致的人,府中一应事宜都有专门的人去做,夏热冬凉什么的,也都是老夫人她们时常念叨。 可自打来了帝京城,谢将军忽然发现自己……大约是老夫人的家书看多了,现在总有点,得把全家的心都操上的念头。 温酒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吩咐金儿去了,又说了三两句话安抚好府中一众人。 她转身,发现谢珩还在那里,不由得开口道:“天气冷,长兄也快些回去换身衣衫。” 不知不觉之中,她同谢家这两个少年说起话已经十分随意自然。 也不知何时就忘了惧怕和疏离。 谢珩点了点头,说了声“你也回吧。”便转身入了长廊。 温酒在原地站了片刻,庭前的几棵梅花树,一夜之间便被打落了无数残红,细看时,才发现,盈盈冰雪之间,枝头已经结了不少的花苞。 用不了多久,又是一树红梅傲雪。 她仰头看着,有些出神。 “阿酒。” 几步开外的谢将军忽的转身看来,“莫要以为染了风寒就不用挨罚了,你当我这个长兄说的家法是玩笑么?” “什么?” 温酒一时有些发愣,这才刚从皇宫回来,怎么就……说到家法了? 长兄这变脸变得也忒快了些。 谢珩道:“少夫人方才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温酒听着,忽然有些嘴角抽抽。 这是硬生生的用原话来堵她啊,简直毫无反驳之力。 难怪谢玹走的那么快,莫不是因为早就算到了长兄会来这么一出? 居然也不提醒她一声,真是……三哥就是三哥啊。 庭前飞雪无声,少年站在一地残红里,铠甲上结了一层薄冰,眉眼却越发明朗飞扬。 谢珩说:“进了谢家的门,那便得守我谢珩的规矩。” 第98章把里衣脱了! 温酒换了干净的衣衫,擦干头发,金儿请的大夫便到了府里,跑到她耳边说:“几个大药堂的大夫一听是咱们将军府去请,个个都不敢来……还是这位开小药铺的李大夫最仁义。” 正说着话,头发花白的李大夫挎着药箱上前道,“是少夫人要把脉?” 温酒打量了他一眼,忽的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此刻却也不想起来哪里见过,又担心着谢玹的伤势,就没多想,“是家中兄长受了伤,需要医治,请老先生随我来。” “少夫人……”金儿连忙凑到到温酒身边,低声说:“将军不说请大夫过来给你把脉开方子的吗?” “我这里无妨。” 大约是生平难得热血满腔,温酒冻了那么久竟然也没觉得身体有哪里特别不适,在生了暖炉的屋里待了会,连发白的唇色都已经逐渐回暖。 “脸青唇白,都这般模样了,谁告诉你无妨的? 老大夫听了没法忍,当即便开口道:“少年人忒不看重自个儿身子,等老了想养都养不回来!” “老先生说的极是。”温酒十分认同的点头,伸手做个了“请”的姿势道:“这边请。” 李大夫:“……” 跟着温酒走出去好一段路,他才甩了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刚到了谢玹的院子里,就看见两个小厮守在门口,脸色都有些微妙。 “三公子怎么样了?” 温酒走过去问道。 虽说方才谢玹那几步走的步伐平稳,看起来毫无问题,可也流了那么多血,她总也放心不下。 “少夫人……”两个小厮刚开口说话。 “把里衣脱了!” 屋内的谢珩嗓音微扬,顷刻间便打断了屋外的人。 小厮憋了半响也憋不出个所以然来,“少夫人还是自己看吧。” 温酒:“……” 里头忽的又没了声响。 大抵是三公子又不吭声了。 温酒上前几步,抬手想敲门,又觉着似乎有些不太好,犹豫间,里头又转出一声,“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来帮你脱?” 温酒这手怎么也落不到门上去了,一转头,发现众人正面面相觑。 “那个……”她扯了扯嘴角,吩咐金儿,“去泡壶茶,请老先生先稍坐片刻。” 三公子这里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太方便了。 老大夫却站着没动,“里头那个是大夫?” 温酒道:“您是治身的,里头那个……是治心的。” 她倒不是胡乱编的瞎话。 不单单是这将军府,满天下人全都数个遍,没几个能同谢珩一般压住谢家三公子。 “府上还有这般奇人?” 李大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那我得可得好好瞧瞧。” 声落,这老头儿已经推门而入, 温酒眉心一跳,连忙跟了进去,一眼便看见榻上的清瘦少年猛地拢紧白色里衣,顷刻间翻坐起来,总是薄霜轻寒的一张俊脸,此刻竟带了微微桃花色。 反倒是谢珩不紧不慢的收手回袖,转身看来时,眼角微微上挑,“做什么?” 温酒:“……” 现在这场景,怎么忽然感觉有些微妙。 还不等她和李大夫开口。 谢珩嗓音微扬:“这是想吓死谁呢?” 少年玄衣如墨,悠悠然坐到了榻前的软椅上,在这里这一室清寂里,越发的显得眉眼如诗如画。 “长兄、三哥。” 温酒眸色微动,打了个招呼。 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微妙,可到底哪里微妙,似乎又说不上来。 金儿和外头个两个小厮方才只是往里瞧了一眼,便匆匆退到了院子里,离这几十步远。 温酒低声商量道:“李大夫是来给三哥治伤的,要不……先让他给你看看?” “不必。” 谢玹意简言骇的甩给她两个字。 温酒噎了一下。 虽然她知道这少年脾气古怪,可在身体上,也不能这样任性啊。 还得好生劝着,“你现如今还年少,不晓得如今落下的旧伤老来痛的道理,大夫都来了,你就让他瞧瞧……”又不会少块肉。 她十分自觉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不然谢玹能气上十天半个月,这伤岂不是更难好? 谢玹看着她,虽没说话,拒绝之意却已经十分明显。 他素来出现在人前时总是衣冠齐整,此刻墨发散乱,仅着一件白衣里衣,系带还未来得及打结,透出少年肤若白玉的胸膛……无端的多了几分人间风流色。 温酒不经意扫了一眼,连忙别开头,看向谢珩,“长兄,你说是不是?” “如今落下的伤老来痛说不错。” 谢珩抬眸看她,琥珀色的眼眸熠熠生辉,“大夫给你开的什么方子?拿来我瞧瞧。” 温酒微愣:“……” 许久。 她才说出一句,“三哥这边更要紧啊。 事有轻重缓急啊! 谢珩缓缓道:“你不进来,我大约已经给他上好药了。” 温酒刚要开口说话。 逐渐恢复面无表情的谢玹开口道:“出去。” 温酒:“……” 谢珩微微勾唇,“劳烦老先生给我家少夫人把个脉,即便无碍也少不得要开个方子调养,这边就无需费心了。” 愣了半天的李大夫回过神来,甩下一句,“这年头的少年人真是,连瞧个病都这般你推我让的,麻烦!”转身便走。 “请老先生先到厅里喝茶。”温酒也是相当无奈,回头看了两个少年一眼,一时无话,道了声:“两位兄长且随意。” 说罢,匆匆离去,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帮他们把门带上。 屋内。 只剩下谢珩和谢玹面面相觑。 “早让你把里衣脱了,就上个药还这般磨蹭,利索些会怎样?” 谢珩起身拿起榻边的药瓶,嫌弃谢玹动作太慢,直接伸手就把他里衣掀开,“别动,再动小心我抽你。” 谢玹:“……” 这长兄当的越发的没有样子。 谢珩一边把少年的里衣扔到地上,一边道:“姑娘似得扭扭捏捏,还没阿酒大气。” 他动作不算轻柔,痛的谢玹眉头都拧到了一起。 “痛啊?给我忍着!” 谢珩花了许久的功夫才帮他擦净了身上的血渍,仔细一看,不由得低低笑道:“还好去的及时,否则你这伤都要愈合了。” 第99章男女授受不亲 “长兄。”谢玹忽的握住了谢珩的手,抬头,眸中墨色浓重,“我不是怪物!” 谢珩也曾听闻二房这个庶子自出生以来,不管谢二夫人如何苛待他,不管受多少伤,身体都会迅速的恢复,犹如妖物一般。 若非如此,老夫人也不会对谢二夫人的行径睁一只闭眼。 虽然他们同是谢家公子,境遇却截然不同。谢珩从未为难过这个二房庶出的堂弟,却也不曾有过亲厚。 谢珩正色道:“你是我谢珩的三弟,自然不是怪物。” 可如今不同,既然是他认下的手足兄弟,自然没有半分让人欺的道理。 谢玹看了他许久,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猛然失态,缓缓的松开手,神色仍旧有些黯然。 “不信啊?” 谢珩往少年伤口上洒药粉,动作并不轻柔,“疼吗?” 谢玹倒吸了一口冷气,“要不然,长兄自己试试?” “疼就对了,知道疼知道冷,也就只是比旁人伤好的快一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到你这反倒不乐意了?” 谢珩帮他包扎好伤口,一看扎完之后又丑又蓬松,不由得乐了,“就这样凑合吧。” 反正外人也瞧不见。 谢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缠着的白布,面无表情的披衣衫。 “行了。” 谢珩拍拍他另一边肩膀,笑道:“别人你又不让近身,你要好看要不让阿酒帮你包?” “男女授受不亲。” 谢玹看着他,眸色沉沉道:“长兄莫要忘了,她是小五未过门的妻子。” 谢珩眸色微顿,然后抬手在三公子头上狠敲了一记,“我又不是撞坏了脑子,忘什么忘!” 谢玹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谢珩。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少年唇角的弧度悄然淡去,“你说这话,是把我当什么?” 谢玹哑声道:“温酒她……” “温酒今年刚满十五岁,寻常人家里的姑娘这年岁哪个不是忙着挑夫婿绣嫁衣?偏生她这般时运不济……” 谢珩凝眸看他,“她说要为小五守一辈子,从此留在谢家,怎么着,你还真想让她孤苦一生?” 谢玹闷声道:“是她自己说的。” 府中众人都称温酒一声少夫人,可真要说起来,她连嫁衣都没穿过,不曾拜过天地,也没入过谢家族谱,天底下没有要一个年华正好的姑娘为早逝的未婚夫守一辈子寡的道理。 可……温酒,是温酒自己说要守着谢家的。 谢珩道:“是,她是这样说的不假。可她十五岁的时候觉得守着家没什么,二十五岁三十五岁呢?到那时你我都奔波在外,别人家夫人少夫人都是儿女绕膝。只有她孤灯冷榻,长夜凄清又该如何过?” 谢玹忽然说不出话来。 “行了,别想了。”谢珩掀起榻上的锦被盖到少年身上,勾着淡淡一笑:“若是你先一步想到了这些,老子还怎么做你长兄?” 被子把谢玹压得往后躺去,不小心扯到了伤口,顿时又是一阵脸色发白。 偏生罪魁祸首半点不觉一般,唇角噙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咱两把她当小紫姝一般养着就是,且慢慢的看着,日后若是有能入眼的青年才俊便让祖母做主。” 还不等三公子开口说话,谢珩又补了一句,“实在不行,入赘到我们谢家也成。你看这样不也是守着我们一辈子?” 谢玹看着他,面色有些古怪,刚要开口,便听谢珩一句“打住,此事到此为止。再废话,小心老子抽你!” 他抬了手,威胁意味十足。 谢玹索性闭眼,不再看他,渐渐的平缓了呼吸。 “阿酒一定不知道,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看着顺眼!” 谢珩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道:“这般婆婆妈妈,忒啰嗦!” 谢玹一时无言以对。 屋门关上前,只余下外头那少年一句“你就算好了也多躺两天,否则上头那位还以为你这是假伤。” …… 花厅里,李大夫刚给温酒把完脉,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底子这般差,还敢胡乱折腾,嫌自己命长是不是?” 温酒扶额,“也没有那么糟吧。” 她一直觉着自己身体还是不错的,至少不会风一吹就倒,淋场雨就病。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 李大夫今个儿被谢家这几个整的相当郁闷,连带着脸都黑沉了不少,起身到一边刷刷刷就下写下了三张纸的方子,“照着这个方子先喝它一个月试试,下回再换别的方子。” 温酒:“……” 这位老先生是不是看她不顺眼很久了? 她微顿片刻的功夫,金儿已经迎上前,连声应下,附带感谢数声。 李大夫临走之前还看了温酒一眼,“要是不好好照着方子喝药,下次就别请大夫了,反正也治不好!” “金儿。”温酒揉了揉眉心,唤了身侧婢女一声,“记得给老先生诊金。” 这老先生也是暴脾气,训了人,连诊金都不要了,直接拎着药箱就走人。 “哎,奴婢马上就去。”金儿应声追了上去。 庭前积雪越来越厚,温酒抱着暖手炉望着外头的飞雪发了会呆,脑子转着:昨天那么一闹,将军府的小厮侍女总共就只剩下十个,四女六男,还得重新分派一番。 也不知道三哥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不让大夫瞧,也不让下人近身伺候。 难不成长兄训两句,还能止痛? 这般想着,温酒忽然想起来谢玹之前还给她一个木盒子,说里头是黄金万两,昨夜府里混乱成那样,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她猛地起身回自己屋去找。 侍女见她神色匆匆,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问:“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昨晚那个盒子呢?三公子送来的那个!”温酒一边问,一边往屋里去。 “榻上呢。”侍女连忙取了递给她。 “还好。”温酒拿在手里,才稍稍放下心来。 还在就好。 这里头可都是银子,还是未来首辅大人的私房钱! 她刚要打开看,屋外有小厮轻轻叩门,“少夫人,将军来了。” 第100章 不许喝酒 “长兄?” 温酒迎了出去,一抬眸就看见了站在外屋门口墨衣缓带的少年,风有些大,吹得他衣袖翩飞,几缕墨发落下来划过眉眼间,越发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夺人心魄。 也不知有多少姑娘栽倒在这厮手里。 谢珩走上台阶在她一步开外站定,“大夫怎么说?” 这也是个劳碌命,刚从三公子那边过来,又要过问她这边的事。 “没什么大碍,也就开了个方子补补。” 温酒可不敢把李大夫的原话复述给谢珩挺,不然这药怕是喝完不了。 她不等少年开口,便紧接着问了一句,“三哥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大碍。对了,你也给他弄点汤啊膳食的补补,受成那样,我给他上个药都硌得慌。” 谢珩一想起三公子那清瘦的风一吹就能刮跑的文弱样儿就头疼。 “补是一定要补的,就看怎么补了。” 温酒倚门站着,一身素衣清清淡淡的,唯有眉眼天生绮丽,微微一弯唇,眼角眉梢便全是笑意。 这两少年、平时极少有能凑到一起的时候,她总琢磨着让这兄弟两的关系好一些,免得像她前世见到的那般对立。 不过照方才那情形看来,不说特别亲厚,至少应该可以算是不错。 “最好弄成甜的,你看着办吧。” 谢珩在这种事情一向不怎么上心,随口一说完,目光便落在了温酒身上。 她前一刻还在回想着谢玹房子的情景,但见少年这般看着她,立马就想起了“家法”二字。 谢珩这时候来…… 该不是来找她秋后算账的吧? “阿酒。” 谢珩唤了她一声,后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温酒便开口打断道:“长兄,饿了吧?厨房已经备好饭菜,有什么话,咱们吃完在说?” 少年看了她片刻,“也成。” 温酒松了一口气。 还好。 吃饱喝足之后,做什么都方便。 谢珩拂了拂袖间的风雪,转身往院外走。 “去请三公子过来用饭,记得让他多加件衣裳。” 温酒一边吩咐旁边的侍女,一边拿着木盒子跟上少年的脚步。 就三公子现在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她都觉着只能养在暖阁里了。 晚膳摆上桌的的时候,暮色已经悄然降临。 将军府里也没剩下多少人,温酒直接让他们八角亭,里摆了两桌,把众人都叫了过来,倒显得比平时更热闹。 四面飞雪如盖,亭中炉火正旺。 谢珩伸手拨了拨碳火,火星徐徐冒上来,他慵慵懒懒的往石桌上一靠,“可算来了。” 温酒抬眸看去,长廊那头,谢玹披着厚重的斗篷往这边来,他走的有些慢,过来的时候,寒风冻的他俊脸发白。 “三哥,拿着这个。” 温酒直接就把自己揣在袖子里的暖手炉递了过去,少年没接,她的手便顿在半空,略有些进退不得。 她直接把暖手炉塞到谢玹手里,自个儿坐到石桌旁,倒了酒,刚举杯,“先喝杯压惊酒……” 话微说完。 几步开外的谢玹瞬间就冷了脸,“放下。” 温酒微愣,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这少年怎么就变了脸。 身侧,谢珩伸手将她手里的酒杯捞了过去,一饮而尽,“酒不错。” 他抬了抬手,“用饭。” 温酒看一眼谢玹,又看了看谢珩。 现在是几个意思? 她憋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谢家家规里还有女子不能饮酒这一条?” 之前也没听他们提过。 谢珩看着她,幽幽道:“以前没有。” “现在有了。” 谢玹紧跟着说道。 温酒:“……” 敢情这一条还是专门给她定的? 温酒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行,你们喝酒,我换茶……” 反正她是开酒馆,还怕没酒喝么? 谢玹在谢珩对面落了座,温酒恰好在两个少年中间,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饮下这一杯,昨日事便归昨日去,温酒谢两位兄长,也谢诸位……” 话还没说完,谢玹已经闷声举杯,刚到了唇边,对面玄衣如墨少年忽的起身,把酒杯捞了过去,微微勾唇道:“今日,你也禁酒。” 他说罢,举杯饮尽,随手把酒杯扔到了一边。 谢玹面色僵了僵。 “三哥,你也喝茶吧。” 温酒伸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眸里忍不住带了笑,清清冷冷的少年忽然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间,她唇边的笑僵了僵,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别开眼,同另一桌的小厮侍女道:“喜欢喝茶的喝茶,爱饮酒的饮酒,你们随意。” “谢谢少夫人!” 那一桌的小厮侍女加上金儿只剩下八个人,饮了一杯酒,个个脸上都带了些许的红。 看起来生龙活虎的,十分的喜庆。 温酒张了张嘴,原想挨个儿慰问一番的,到了这会儿才忽然想起来,除了一个金儿,其他人的名字她一个都没记住。 “少夫人!” 其中一个侍女忽的站了起来,“奴婢想着今个儿也算是死里逃生,极难得的事,能不能请少夫人帮我改个名儿,顺带着改改运道?” 温酒笑道:“成啊,你原本叫什么?” 原本下人们进了新府邸,都是要换名的,只是当时她觉得也几个人是真心要留下的,懒得去费这个心思,平日只见他们在府里做事,有那么两个眼熟的,其余的什么都没用心记过。 那侍女瘪了瘪嘴,“回少夫人,奴婢原本叫春花……” “春花秋月何时了?”谢珩饮着酒,随口说了一句,“是该改个名,这词倒运的很。” 国破家亡之人写的词,着实太凄惨了些。 “可不是。”春花点头道:“更可气的是这帝京城的贵人府里,十家必有八家的侍女有一个叫春花的,真真是气死人了!” 温酒忍不住笑,“那便改了,叫玉露如何。” “好,好极了!”刚改了名的侍女欢天喜地的,“谢过少夫人!” 另外两个也坐不住了,齐齐起身过来求赐名。 温酒有些哑然失笑,她没什么给人取名的爱好,转头问两个少年,“长兄和三哥看着给取一个?” 第101章 你可千万别这样 谢玹头也没抬。 “好酒!” 谢珩饮着杯中酒,赞叹了一声,抬眸问她:“你方才说什么?” 将军府一共就只剩下四个侍女,温酒原本想着,这两少年看谁顺眼些,取个新名字,就顺便给安排到院子里去伺候。 谁曾想…… 两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两个侍女还在眼巴巴的等着,温酒想了想,“香满,红堂。” “金玉满堂啊。” 谢珩忍不住笑。 温酒道:“是啊,像我这般没读过几句风雅词句的,也就只能取取金玉满堂,富贵荣华这样的名字了。” 她只是个俗人,平生最爱的就是这些黄白之物。 让他们起名字的时候不起,以后要是被人说将军府这些小厮侍女名字俗气,可不能怪她。 谢玹面无表情,转而看向左边两个小厮,“丰衣、足食。” 两个小厮愣了一下,连忙上前,“多谢三公子赐名。” “三哥……真的不再想想?” 温酒伸手摸了摸鼻尖,这人取名怎么比她还随意? 这日后可是要做首辅的人,身边带着的人叫“丰衣足食”之类的名字,忽然觉着以后同谢玹同事的怪不容易的。 若是他们都觉着这就是谢首辅的癖好,底下给随从们起名一帮叫“欢欢喜喜,高高兴兴”的,岂不是把整个帝景城起名的风气都带跑了? 谢玹横了她一眼。 温酒十分有眼力见的转了话锋,“丰衣足食挺好,挺好。” 三公子高兴就好。 谢珩扬了扬唇,“还有两个,就叫十全、十美。” “噗——” 温酒正在饮茶,差点一口就喷出来。 两个少年齐齐看向她,温酒硬生生把那口茶吞了下去,扯出一抹笑,“十全十美……十全十美寓意极好。” 叫十全那个还好,叫十美的小厮,怕是得当好一阵子的笑柄。 “那是自然。” 谢珩起身,白皙修长的手指迎着火光举杯,“尔等饮下这杯酒,便是我谢家的人,从今后生死都由谢家护佑。胆敢吃里扒外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忠心不二者,我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众人一同起身,举杯敬谢珩,纷纷饮尽了杯中酒。 温酒又喝了一杯热茶,腹中暖的发烫。 这大约就是谢珩同别人最不同的地方,他从来不给人许什么好处,做事直接了当狠厉非常,嘴上还是个怼死人不偿命的。 可他说过的话,从不曾食言,要做的事,也不曾害过什么无辜之人。 这边够了。 温酒想。 “坐下吃。” 谢珩嗓音散漫慵懒的招呼众人,“今晚且开怀,有什么事全都放到明天。” 另一桌的小厮侍女吃吃喝喝热火朝天,还在为今天刚得的名字说个不停。 “真叫丰衣足食啊?” 谢珩低声问对面的少年。 后者道:“嗯,怎么都不会比十全十美更跳脱。” 温酒喝着茶,越喝越觉着嘴里没味。 趁着两少年正说着话,手摸到了桌上的酒壶上,刚碰到,冷不丁的,谢玹一筷子敲过来,疼的她倒吸了一口气,眼里都闪起了泪花。 手背一下子就被打肿了。 不带这么狠的! 温酒缩回手,揉了好几下,“我就是不小心拿错了……” “拿错?” 谢玹嗓音微寒,带着几分你敢扯谎就去雪地里跪着的意味。 温酒眼里水波潋滟,不吱声了。 心里却忍不住叹气: 想她上辈子,若是能早些成亲,儿子都快跟三公子一般大了吧? 今个儿居然因为馋酒,被他给打了! 谢珩轻咳了一声,提醒道:“三弟,你还伤着呢。” 谢玹面色微顿,随手把筷子丢到了火炉里。 “喝茶喝茶。” 温酒可不敢再气三公子,若是外伤未愈,又气出内伤来,还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才能治好。 还是消停些吧。 她这边一退再退,赔笑都快把脸笑僵了。 三公子他硬是面带冰霜,半点不见消融。 温酒倒了一杯热茶饮下暖肚,把谢玹之前给她那个木盒子拿出来,还给他,“呐,这个给你,看在黄金万两的份上,三哥就饶了我这回,成不成?” 谢玹没接,眸色微变,“谁要你还?” 温酒:“……” 是她忘了,这少年性子怪异。 之前那块玉佩,她只是拿过来看了一眼,他便不要了,想必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这盒子也是同样的道理。 “三哥真不要了?” 说实话,温酒挺不舍得还的,只是对自家人不能那么不厚道,才忍痛拿出来。 既然谢玹这样说,那她就只能……笑纳了。 谢珩挑了挑眉,“里头是什么?” “三哥说是黄金万两!” 温酒说到这,就有些两眼放光。 一身素衣都挡不住她满心满眼想再次成为首富散发出的灼眼光芒。 谢珩把玩着青瓷酒杯,低低笑道:“你还是先拆开看看吧。” 莫不是温姑娘想银子想魔障了? 三公子哪来的黄金万金? 他身上连恐怕连一文钱都没有。 “好。” 温酒喜滋滋的打开木盒子,一看就傻眼了,“女……女诫?” 怎么又是这玩意? 三公子怎么会对这种书格外青睐? 她愣了片刻,然后把书拿出来抖了抖,确认里头没有夹着银票,也没有什么别的玄机,不由得心情复杂的看着谢玹,“三哥,你这是……” 谢玹面色极淡的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还有颜如玉呢!”温酒一想到这人用一本破女诫骗她说是黄金万两就恼火,脱口而出道:“你看哪个达官贵人是抱着书睡觉的?还不是个个三妻四妾,温香软玉的抱着?” 谢玹不再说话,定定的看着她。 四周风声寒凉,吹得温酒的清醒过来,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说:“这破女诫到底谁写的,等我有银子了,烧她全家!” 闲着没事整天背什么三从四德,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谢玹冷声道:“温酒!” “算了算了。”温酒吹着冷风缓了缓,语重心张道:“三哥,你可千万别这样诓别的姑娘,千万记住,不能这样!” 这得把人家姑娘气成什么样? 遇上脾气差点的,任你容颜倾城,也要拿刀砍你。 谢玹闻言,脸色越发的难看,“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不提昨日那事,你们都当没事人一样,是吧?” 谢珩起身,不紧不慢道:“明日寅时,都给我到庭前领罚!” 第102章 专心点 温酒做了一宿的梦,梦里十八般家法加身,谢珩手里的鞭子耍的虎虎生风,沉着问她“下次还敢不敢了?” 温酒还没回上一句话,就给闷醒了。 昨晚上两个侍女怕她着凉,搬出两床厚厚的被子往上叠,硬生生把她悟出来一身汗。 外头天还没亮,六角冰霜花满天飞扬,屋檐庭院里皆是一片茫茫雪色。 温酒换了衣物打开门,问守在外头打瞌睡的两个婢女,“现在是什么时辰?” 金儿揉了揉眼睛,“快寅时了吧。” “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温酒匆匆忙忙往外走,连伞都来不及拿,小跑着出了院子。 金儿和雨露撑着伞在后面追着,“少夫人您慢些……” “这天都还没亮,您这是急着做什么去?” “你们别跟来!” 温酒头也不回的说了这么一句。 两个侍女在她身后几步的地方站定,仰头望天,有些不明所以的低声嘀咕:“这天上又没掉银子……” 跑这么快就算了,居然还不让人跟着。 温酒冒着风雪到了庭前,天色微微亮,四周寂静悄然。 屋檐下的灯盏火光微弱,梅花树冰霜落满枝头,些许红梅凌寒绽放。 而那玄衣如墨的少年抱剑站在茫茫飞雪中,恰恰黑白分明,,远远看去,堪称遗世而独立。 温酒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看见少年闭目,飞雪落在眉眼间,长睫落了一层的雪色。 她刚要开口喊长兄,谢珩忽的一抬手,剑鞘微挑,游离于温酒双臂之间,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还不等她反应。 少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拔剑出鞘,温酒被他带着步伐飞跃,一剑银光扫飞雪,衣袖裙摆飞扬着交叠在一起。 她几乎都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能感觉到少年掌心温热,剑招起落之间,他呼出的热气徐徐扑簌在她耳边。 剑很重。 谢珩随手挽了个剑花,温酒便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一颗心悬在半空,也不敢喊累,强撑着跟上少年的步伐。 不多时,便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脚软的站不住,手臂也跟灌了铅一般沉重,实在是抬不起来,温酒低低喊了声:“长兄。” 就算是领罚,也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跟着他练剑吧? 这不是明摆着要人命么? “专心点!” 谢珩开口,却只说了三个字。 温酒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了雪地里,少年伸手扶了一把,她一不留神就整个人撞到了少年怀里。 落雪声与风流色撞了满怀。 温酒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艳少年,一时间竟有些迷了眼,恍惚间,长剑脱手而出,嵌入积雪里。 “长兄!” 不远处的少年开口打断了这一地的微妙气氛。 温酒和谢珩同时回头看去。 她慌忙往后退了两步,莫名的有了几分心虚“那个……长兄没事吧?” 不等谢珩开口。 温酒又补了一句,“我头好像挺硬的……” “是挺硬。” 少年抬手揉了揉心口,不由得皱眉,“你是不是就等着撞我来着?” 这话说的。 温酒想要解释都无从说起。 转眼间。 一身蓝色长衫的谢玹便到了眼前,“寅时刚至,长兄让我们来做什么?” “你去那边等着。” 谢珩看了不远处的八角亭一眼,抬手将长剑从雪地里拔了出来,收回剑鞘中。 谢玹看了两人一眼,随即转身去了亭中。 温酒站着没动,神色越发的微妙。 敢情这罚的还不一样? 谢珩挑眉看她“少夫人还在这杵着,是等我叫人把你抬过去?” “不必麻烦了。” 温酒快步走到了八角亭,拂了拂肩头的雪花。 方才出了一身的汗,倒不觉得冷,可三公子一来,她便觉得有些寒气浓重了。 明明她方才什么也没做。 可被这少年一看,便无端的有些心虚。 温酒道了声:“三哥早。” “来领罚,还说什么早不早!” 谢玹难得回应她一声,心情却显然不太好。 温酒想着,这少年是为了护她,才惹来那么大的麻烦,如今身上还带着伤,还得在天没亮的时候就起来受罚。 也是受累的紧。 她当下就说了句,“那长兄要罚你什么,我都代了成不成?” 谢玹别开眼,不看她。 也就两句话的功夫,谢珩不紧不慢的到了亭中,看了温酒一眼,“边上站着!” 她悻悻然站到了一旁,刚站定,少年手中的剑便抛了过来。 温酒连忙双手接着,这剑重的她险些喘不过气来,腿部也弯了弯。 “再往下些。” 谢珩在石桌旁坐下,“先这般,练个一个时辰。” 温酒闻言,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长兄?” 这又是闹哪样? 这把剑重成这样,别说一个时辰,就是一盏茶的时间,都能把她压垮。 “少夫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敢砸玉玺,这脾气也算是万里挑一,百年难遇。为兄和三弟总有不在府里的时候,难保你会遇上什么仇家。” 谢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道:“为兄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有武艺傍身更靠谱。” “所以?” 温酒勉强维持着蹲马步的姿势,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清清冷冷的少年一直闷声不开口。 谢珩道:“从今日起,你寅时便开始练武。” 竟是半点也不容商量。 温酒有些傻眼。 她是很敬佩那些能够飞檐走壁,一剑在手,横行十四州的侠客没错。 可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也没想过自己要刻苦的习武练功啊! 把心思都放在这种事上面了,还怎么赚银子? 温酒忍不住开口道:“长兄……我知错了。” 事情到这种份上,好像除了认错,也只能认错了。 “哦。”谢珩饮尽杯中酒,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气,“我们少夫人哪儿错了?” 温酒:“……” 她顿了顿,硬着头皮开口道:“我不该不听两位兄长的话,擅自进宫……” 八辈子的伏低做小都用在这时候了! 谢珩的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拢着,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石桌,“你倒是说说看,为兄到底为什么罚你?” 第103章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 温酒一时说不出话来,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谢玹。 猜来猜去这种事,还是三哥比较擅长。 偏偏三公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是不吭声。 谢珩皱眉道:“风风雨雨都要你一个姑娘家去担着,还要我这做长兄的干什么?” 少年忽的这般严肃,温酒猛地噎住。 她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情都自己冲在最前头。 无论何时,都要靠自己。 可这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还有你!” 谢珩拿起桌上那本书,甩到谢玹面前,“抄一百遍,少一个字,跟她一块在那蹲着!” 主心骨都不在府里,三公子就敢把当朝皇子打成那个鬼样子。 也怪不得吴昭仪疯了一般乱咬人。 只庆幸吴成峰也是个没脑子,以为一百轻骑就能踏平将军府。 呵。 府里这几个自从来了帝京城,越发轻狂的没了样子,还不知道他下次不在,这两人会闹出什么状况。 “长兄……” “长兄?” 温酒和谢玹刚好同时开口,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难得的,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十分无可奈何的神色。 谢珩在此刻,完全不为所动:“怎么着?三公子还想带伤受体罚?” “长兄说什么便是什么。” 三公子只说了这么一句,伸手拿了那本书,眸色微顿了一下。 温酒瞥了一眼。 长兄居然弄了一本《道德经》给他,这要是真的抄上一百遍,三公子以后要是一个想不开,岂不是又要信道去了? 温酒连忙道:“长兄,你还是给三哥换一本吧。” “换女诫?” 谢珩不咸不淡的问道。 素衣蓝裳的少年抬眸瞥了一眼过来,张开石桌上早就备好的宣纸,提笔沾墨,竟就这样安安分分的开始抄道德经。 温酒:“……” 当她什么都没说就好。 这剑是真他娘的重啊! 到底是谁铸出来的?用料这么实诚,倒不怕亏本! “腰挺直!”谢珩捏了一片落叶,打在她腰间,半点不似平时那般眉眼带笑。 凶得很。 显然是个严师。 好在小厮和侍女们都没往这边凑,温酒咬了咬牙,不就是一个时辰么?不就是废双手废双腿么? 要命了。 这长兄怎么这么能折腾人?! 她强撑了许久,那边的谢玹已经抄了几张宣纸压在边上。 谢珩坐在那一处,饮酒自得,时不时提醒她一声,“稳住。” 温酒差点直接坐到地上去,她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处境,“长兄,人家都说练武习字这种事都得从小学起,你看我现在才开始入门是不是太晚了些?” 少年嗓音清越,“是挺晚的。” “是这样没错,要不,我也同三哥一样抄道德经?” 温酒同他打商量。 抄书虽然累,但是怎么都比这样受罪强啊! “每日练完这一个时辰再抄,为兄不拦着你。” 谢珩半倚在石桌上,姿态随意。 温酒扯了扯嘴角,“我现在练还来得及么?能同长兄一般武功超群?或者一人一剑打他们几十个?” 这少年不做生意真是可惜了,这点滴不让的架势,分明是极难得的人才。 谢珩道:“不能。” 温酒想扔剑:那她还练个鬼! 少年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一般,“练了之后至少能跑得快些,你若肯下些苦功夫,还能学些皮毛唬人。” 温酒:“……长兄,我真的忙。” 别耽误她出去赚银子成不成? 谢珩凝眸看她,作势便要起身。 两步开外的温姑娘连忙道:“再忙,也要以长兄为先!” 一直静心抄道德经的谢玹嗤笑了一声,她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同样是被罚的。 三公子抄道德经比她蹲马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受罚人何必嗤笑受罚人? “一个时辰快到了。” 谢珩饮着酒,天色渐渐亮了。 一地的积雪纯白,只有八角亭中火光跳跃。 温酒一头的汗,还在强撑着。 三公子落笔比一开始的时候要稍慢了些,风声呼啸而过,又是一天晨光降临。 谢珩起身,提起压了温酒许久的长剑,才走出两步,不远处小厮跑了过来,“将军!外头来了一帮……一帮光头,说是来给将军那什么……” 小厮有些结巴,挠了挠头,“这人已经到了,可要让他们进来?” “没一个字是人话!” 谢珩笑骂道,挥了挥手,“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进来。” 小厮应声去了。 温酒扶着亭柱站直了,脚软的不行,手臂也不像自己的,靠了好一会儿,愣是动弹不得。 要不怎么说不能人人都身怀武功呢? 像她这般的人,就只能坐拥万贯家财,用银子砸高手来做护卫。 不多时,去而复返的小厮带着一帮光头朝八角亭这边走来,满地的积雪,那七人行来的时候,温酒觉得眼前的雪色都变得有些晃眼。 当先那人,不过二十五六年纪,一身雪白的袈裟,周身气度温和,分明是眉眼如画之人,却让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温酒微微有些愣神。 谢珩回头,低声同她道:“阿酒,你去把这些人都打发了。” 说完,他转身便朝另一边走。 温酒还没来得及应声。 身着白色袈裟的僧人转眼便到了眼前,行了个佛家礼,“贫僧应无求,受今上所托,特来为谢将军讲经。” 佛珠在他手里轻轻转动着,好似周身漫漫飞雪都跟着慢了下来。 温酒忍不住回头看谢珩,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些,三公子给她送了女诫,第二天就被谢珩大清早的叫起来抄道德经。 这抄了还没多久,给谢将军念佛经的就来了…… 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少年眸色微顿,随即道:“大师来的正好,给我家三公子讲讲佛法经纶,沾一沾这万丈佛光。” 应无求温声道:“佛度有缘人。”他微微抬手,“几位请坐。” “我还有急事要办。” 谢珩头疼地扶额,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阿酒,好生招待几位。” 声未落,不远处一声“大公主来访!”传了过来,一身绫罗锦衣的女子带着几个侍女冒雪而来…… 第104章 怕本宫肖想你家三公子? 温酒抬眸看去,眼角余光不由得扫了一眼谢玹,只见三公子瞬间面若冰霜,转身就走。 “三……” 温酒刚要喊他,身侧少年道:“许是他伤口裂开了,我去看看,这边,就你看着办吧。” 赵静怡走的很快,身旁一众人几乎都小跑着才勉强能跟上她的脚步。 片刻之间,便到了亭前。 谢珩同赵静怡微微颔首,转身便穿廊而去,连寒暄都不寒暄一句。 温酒心头一阵无力,连忙迎了上去,“不知大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也不知道今天是刮得哪门子邪风,这最不该上门的,前后脚都来了。 应无求虽然年纪尚轻,却是万华寺极负盛名的圣僧,平时都是闭关参禅,连宫里那位相召也难得出来一次。 今个儿自动来将军府给谢珩讲经,是别人烧几辈子高香都求不来的事。 偏偏这谢家两兄弟唯恐避之不及。 眼前这位大公主也不是吃素的,现下这两拨人往亭里一站,温酒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偏生这位大公主看也不看她一眼,解下火红的披风随手扔给身旁的侍女,径直走到了应无求面前,“舍得出来了啊?本宫还真当你要一辈子闭关参禅,不吃不喝到坐化呢。” “阿弥陀佛。” 佛珠在白衣僧人虎口处轻轻转动着,“公主说笑了。” 赵静怡一袭红衣站在他对面,庭前风雪如盖,谁也没有再开口。 四周悄然寂静。 温酒笑了笑,打断这一地的静谧,“外头冷,几位去花厅稍坐如何?” 家里两位公子说走就走,这些个人还得她来应付。 头疼。 都说万华寺的无求大师是身带佛缘,早早得了机缘便断七情绝六欲,要普度众生,坐化修舍利的。 她这走了运重活一世的人,遇到这么个人物,心下难免有几分忐忑。 若是真被他看出什么来,还是件麻烦事。 她压下心头思绪,吩咐身侧人,“金儿雨露,给几位奉茶。” “既然谢将军有要事在身,贫僧也不便再叨扰府上。戾气佛缘非一日可化可得之事,这经等日后寻了机缘再讲也不迟。” 应无求念了声“阿弥陀佛”后,也没有多逗留的意思,“请转告谢将军,贫僧在万华寺恭候大驾。” 说完便要告辞,身后几个光头一道行礼告辞。 “那我就不留大师了。” 温酒唤了不远处的小厮,“十全,送送几位大师。” 果然是超凡脱俗之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应无求说了要走,赵静怡却挡在他面前没动,四周落雪潇潇,前者朝她念了声“阿弥陀佛”便直接绕行。 赵静怡转身看他,“无求大师既然都出来了,不如给本宫讲讲人生七苦如何渡?” 白衣僧人低眸,嗓音无悲无喜,“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苦厄,皆由心生,不恋红尘,便得万般自在。” 赵静怡问他:“你如今便是万般自在么?” 应无求道:“贫僧已出红尘。” 赵静怡忽然笑了,转身走入亭中,看着石桌的笔迹,什么也说。 白衣僧人站了片刻,带着一众僧人冒雪离去。 厚厚的积雪里,留下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等这一行人都走远了,温酒抬手,揉了揉眼睛,转身走到亭中央,“公主?” “不是信佛就是信道,这红尘就真的这么留不住人么?” 赵静怡一把将石桌的宣纸扯下来,扔进火炉里,火焰猛窜了上来,谢玹抄了一早上的道德经瞬间变成了灰烬。 温酒忽然想起赵静怡把玩在手里的那串佛珠,和那金屋玉楼一般的公主府里燃的檀香。 一个是盛宠在身的帝王之女,数年荒唐放纵,被整个帝景城的人当做饭后闲谈。 一个是信众无数的白衣僧者,坐忘万千红尘,不沾半点人间俗事。 温酒怎么也没法子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可看赵静怡这模样,若说只是刚好这时候来将军府碰上了无求大师,还真是有些说不通。 “把谢玹叫过来。” 赵静怡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温酒一惊,连忙道:“我三哥他有伤在身,实在不方便……” 方才这位一来,谢玹的脸色就变了。 若是这时候再把他叫过来,岂不是和等着承欢受宠的小倌一般无二? 三哥一定会弄死她的。 赵静怡抬眸看她,勾了勾唇,“呵,本宫只是让谢玹来念个道德经而已,又不做别的,你紧张什么?” 温酒微微笑道:“公主大驾光临,我一时诚惶诚恐,生怕招待不周,如何能不紧张?” 她倒不担心赵静怡这人会出尔反尔,只怕这人又对谢玹起了什么别的心思,三公子怒火太盛会伤身。 那这事就不好办了。 赵静怡在石桌旁坐下,懒洋洋的撑着下巴看她,“本宫还真没看出你哪里惶恐。” “公主……可用过膳了?若不嫌弃我这粗茶淡饭,一起用些如何?” 温酒就琢磨着怎么把这尊大佛送走。 连应无求那般人物,见了这位大公主都绕道走,像她这样的,还是能避则避吧。 “本宫想喝你酿的酒了。” 赵静怡一袭红衣坐在四周都是飞雪的八角亭里,微微一笑,容颜艳丽不可方物。 “如此风雪满天,当浮一大白!” “自然!” 温酒向来都觉得没有在酒桌上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果有。 那一定是因为酒喝得还不够多。 三杯五杯尽情开口,七坛八坛喝下去,对着皇天后土一拜,变成了便宜兄弟,还有什么事办不成? 她朝赵静怡道:“请公主到北街如何,我在那开了间酒坊,公主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赵静怡忍不住笑道:“你是有多怕本宫肖想你家三公子?” 讲真,温酒不是一般的怕。 按谢玹那个闷声记仇的性子,还不知道要把今天这笔账记成什么样。 她只是忙着自救啊。 温酒伸手摸了摸鼻尖,“说实话,从前我是有些怕的,可从今日起,便不怕了。” “哦。”赵静怡饶有兴趣的问她:“这是为何?” 第105章 少夫人和谁一块 温酒笑道:“公主喝了我的酒,日后便只会念着好酒,其余那些事便全都抛到脑后了。” “这样说,本宫不去还不成了?” 赵静怡起身,旁边的侍女连忙过来给她披上斗篷。 温酒吩咐侍女,“去同将军说一声,我与大公主一道去北街的铺子了。” 说完,她带着金儿和雨露一道出门。 大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四驾齐驱的排场,在整个帝京城也是不多见的。 赵静怡说了声,“上来。”便率先上了马车。 温酒也不同她见外,随即跟了上去。 车厢里白毛狐毯铺陈,暖香阵阵,茶几上糕点瓜果一应俱全,几个侍女静候一旁,现下这举国讲究俭约的当头,敢明目张胆这样的真没几个。 车夫驾马掉头,车厢也不曾受到什么颠簸。 还是有银子好啊。 温酒忍不住一阵感概。 风吹起车帘,旁边一辆豪华马车刚好从他们边上擦了过去。 似乎带着东宫的车徽。 她眯了眯眼眸。 “你们将军府挺热闹啊,一天来几拨人,若全是来蹭饭的,谢珩岂不是又要去议政殿哭穷了?” 赵静怡靠在榻上,姿态慵慵懒懒的,话也说得随意。 温酒眼观鼻,鼻观心,不紧不慢道:“不怕蹭饭的,就怕来送礼的。” “你倒是实诚。” 赵静怡笑了笑,伸手捏着温酒的下巴抬起些许,仔细的看了看,“本宫如今想想,舍了一个谢玹,得了你这么个妙人,倒也不亏。“ 温酒是明艳艳的长相,眼角天生上扬了几分,微微一笑,便带了款款春风。 只是如今年纪还小,眉眼尚还有几分稚气,又因为守孝,换来换去都是那几身素色的衣衫,才压住了些许的姝色。 温酒抬眸看她:“公主如此宽宏大量,我自然不会让您吃亏的。” 此间有酒后面就是永乐坊。 她咬了咬牙,决定砸大价钱把他们头牌小倌点过来给赵静怡缓缓口味。 …… 而将军府里。 谢珩正坐在谢玹房里,两兄弟四目相对。 一个有些烦躁,一个面色越发的阴郁。 “长兄,你来我这做什么?”谢玹忍不住问道。 “避避。” 谢珩直接甩给他两个字。 然后,两人又陷入一室的沉默里。 谢玹面色难看道:“你有什么可避的?” 大公主行事再荒唐,还能肖想这个小阎王不成? “你说我避什么?一个光头就够晃眼的了,还来一群!是不是诚心想晃到我瞎?” 谢珩气不打一处来。 个个都说他身上戾气重,还取了个什么“谢小阎王”的外号。 万华寺的那些光头,往你跟前一站就够招人烦的了,若是再开口念上几句,保管你头疼欲裂,几天缓不过劲来。 谢玹没应声。 两兄弟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这才想起温酒还在那撑着。 谢珩琢磨了一会儿,问道:“用什么补眼睛好?” 那些个光头再不走,温酒的眼睛只怕又要晃花了。 “不知道。” 谢玹面无表情的回了他三个字。 气氛正僵着。 十全十美在外头敲了敲,“将军,少夫人同大公主一道去了北街的铺子,差小的来同您说一声。” “嗯。” 谢珩还在想着吃什么能补眼睛,随口应了一声。 片刻后,他才猛地想起来,“等等,你刚才说少夫人和谁一块去的?” “大公主!” 十全十美齐声回答:“少夫人是和大公主一块去的此间有酒。” “什么时候的事?” 谢珩猛地拍了一把桌子,站起来就往外走。 这个大公主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不知道自己名声什么鬼样吗? 温酒和她混在一块,以后想不走偏都难! “就……就刚刚……” 十全十美猛地有些哆嗦。 谢玹在身后道:“你现在去做什么?还能把大公主给教训一顿?” 谢珩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别人家的女儿我管不着,总不能让阿酒跟她学坏了。” 身后众人:“……” 明明是少夫人请大公主去北街的。 将军这样说,也太冤枉人家大公主了。 谢珩飞快的往外走,刚到了门口,东宫的马车就停在了台阶前,不早不晚,刚好挡在了他面前。 “这么大的的雪,谢将军怎么站在门口?” 赵丰从马车上下来,带着捧着各种药材补品的内侍们上前,“听闻三公子病体孱弱,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还望谢将军不要推辞。” 谢珩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随口回了一句,“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多谢太子了。” 赵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茫茫飞雪不见人,不由得问道:“谢将军在看什么?” “家里跑了只兔子,臣正要把她抓回来。” 谢珩随口道:“跑得比什么都快,一出门就没影了。” “谢将军竟还有养兔子这样的闲情雅致?”赵丰笑道:“改天,本宫让人送一批到你府上。” 谢珩这才回头,看着字里行间都恨不得透着亲厚之意的太子,“太子殿下冒着这样的大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老皇帝几个儿子,这位太子是最会做好人的。 却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做好人,必然是赵毅交代了什么。 少年墨衣飞扬,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将茫茫飞雪尽收眼底。 身着四爪蟒袍的太子轻咳了两声,“四皇弟对府上做的事,本宫深感歉意,如今父皇已经将他圈禁,连吴昭仪和吴成峰都降了罪。谢将军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珩嘴角勾起一抹冷弧,“臣还能不满意吗?” “谢爱卿此言差矣。” 赵丰正色道:“赵帆在长平郡挟持了温酒,三公子也打得他险些丧命。父皇没有再追究将军府的罪责,难不成你还真要他为此丧命不成?” 谢珩道:“有何不可?” 长了一张敦厚亲和脸的太子,眸色也沉了沉。 谢珩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平白无故的,赵帆为什么要带着玉玺跑到长平郡?怎么就那么巧,大金在那个时候挥军南下,一夜之间屠城掠地,直逼长宁江天险?” 第106章 瞧你这点出息 赵丰一时无言。 安阳城那十三万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大金十万铁骑在长宁江一战也无人生还,两国交战难免会有死伤。 可偏偏赵帆带着玉玺跑到那里去了,还挟持了谢家少夫人,这一牵扯,麻烦不断,事件越发的说不明白。 谢珩显然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主儿,府里那位三公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谢爱卿拳拳爱国之心,本宫十分明白。” 赵丰道:“父皇已经将赵帆圈禁,大金那个新主上也已经在来献降的路上,这样的结果,应当已经够慰藉十三万人的在天之灵。又或者,谢爱卿至今存着要将大金夷为平地之心?” 身为当朝太子,这话虽然说得客气温和,无形之中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 谢珩负手,“有何不可?” 赵丰微愣,随机笑了,缓步上台阶,走到谢珩面前,“谢爱卿有此雄心壮志,乃是我大晏之福。只是如此朝中的形势,爱卿也清楚,国库空虚,百姓的日子难过,本宫心中也极是着急。安国方能振邦,爱卿这心怀壮志,也不能操之过急啊。” 太子说的含蓄,意思却十分明显。 这就是上头那位的意思,赵帆受到了惩罚,大金那边也低头了,这事已经有了最好的结果。 至于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然没有深究的必要。 “太子真以为这样能安国?” 谢珩唇角勾起一抹轻嘲,玄色的衣袖落了雪色,绝艳眉眼也冷了三分。 赵丰拢了拢袖子,轻咳一声,问道:“雪下得这般大,谢爱卿府上当真清贫的连杯热茶都喝不起了?” 他当了好几年的太子,去各家臣子府上也去了许多回,还是第一次有人连门也不让进,非要站在大门口吹着瑟瑟寒风说话的。 “臣府上穷的只剩下水了,勉强摘几片叶子一泡便当茶喝的。” 谢珩抬手,“太子殿下,请。” …… 北街,此间有酒。 前两天那么一闹,酒坊都没开张,今天再开生意难免就冷清了不少。 这帝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将军府,隆恩正盛的时候多得是人想来锦上添花,一旦看你落魄了,他们躲得都来不及。 温酒琢磨着,今天大公主来这走一趟,大约能拉回不少客人。 这样一想,出大价钱去点永乐坊的头牌小倌,也就没那么肉疼了。 “金儿。” 温酒喊住小侍女, 塞了张银票过去,“你去后边,把永乐坊最有名的那几个小倌点过来。” “少、夫人……你说什么?” 金儿瞪大了眼睛,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永乐坊? 那是她们能进的地方吗?还一点就点好几个,这要是被将军知道了,还不得打死她们。 “瞧你这点出息。” 温酒转身对玉露说,“那玉露去吧,这一掷千金的豪气事,难得来一回,金儿还不敢呢。” 玉露苦着脸道:“少夫人……奴婢、奴婢胆子也小,若是将军知道了……” 温酒面色一滞。 蹲了一早上的马步,到现在还是腰酸背痛,要是惹长兄生气,恐怕就不是扎马步这么简单了。 怪不得两个婢女胆怯,她自己一想到那少年,也有点犯憷。 但是难得有向大公主赔罪的机会,温酒一咬牙,“让你去便去,将军不会知道的。” 小侍女也不敢反驳,一脸从容就义般的表情接了银票,“奴婢这就去。” 刚迈步进门槛的赵静怡看见这主仆三人的神色,有些好笑的问道:“谢珩不在你们都怕成这样,那平时在将军府里,是怎么过的?” 温酒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听到了多少,转身笑道:“长兄只是是偶尔脾气急了些,平时还是很好相处的。” 赵静怡不以为然。 也就谢家少夫人觉得谢珩平时很好相处。 自从那少年来了帝京城之后,议政殿上那些个人,天天都担心一不留神都被这暴戾的少年砍了脑袋。 温酒带着她上楼,在二楼挑了个最好的位置,靠着窗,后边就是永乐坊。 “这是春风醉,公主尝尝?” 她亲手倒了酒给赵静怡递过去,白瓷杯里酒色微微荡漾。 赵静怡也没说什么,接过去便一饮而尽。 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片刻后,齿颊生香,赵静怡才有些诧异道:“这酒,倒比送到公主府的要新奇些。” 大公主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唱过的玉液琼浆多到数不清,光是这“新奇”二字,便胜过无数溢美之词。 温酒道:“这是刚刚酿成的,酒方子里换了几味新料,我原本还怕酿的不好。如今听公主这么一说,应当还算不错?” 赵静怡点了点头,“你还站着做什么,坐下。” 桌上一壶酒,两个白瓷杯,窗外是不尽的风雪。 温酒落在大公主对面,侍女们退到几步开外的地方候着,她正想着金儿会不会被永乐坊那些小倌们迷了眼,回不来的时候。 不远处几人打着伞此间有酒走来,街上也没什么人,北风疏狂,吹得那一个个美男子们衣衫翩飞,颇有弱柳扶风之姿色。 片刻的功夫,金儿便带着四个小倌到了二楼。 赵静怡抬眸看温酒,“你这人实在不太聪明。” 温酒不由得问道:“此话怎讲?” “若是没见过人间绝色,这些个俗人还能勉强入眼。现在你叫他们来,难不成是觉得本宫这双眼睛是白长的?” 赵静怡红衣艳艳,金簪云鬓,一扬眸,便无端带了三分迫人。 温酒伸手给她斟酒,不紧不慢道:“在公主心中,可还有谁不是俗人?” 杯中酒恰恰八分满时,声落下。 赵静怡看着她,勾唇一笑,却什么也没说。 这边正说着话,旁边猛地传来一阵嘈杂,有人高声喊道:“你敢跳下去试试?到时候没摔死,反倒落个断胳膊断腿的,生不如死!” 这人声音还没落下,对面三楼的屋子,忽然有个姑娘纵身越下,温酒心头一惊,身侧的赵静怡撤下边上的纱帘,信手甩了出去…… 第107章 谢将军饶命啊! 纱帘卷住了轻生的姑娘,赵静怡往回一拉,落到一人高的地方,却又松了手。 那人摔落在雪地里,滚了数圈沾了满身的雪,倒地不起, “你这酒馆开的不是地方。”赵静怡饮了那杯酒,说:“这人跳下来,不死也是满地的血,多晦气。” 温酒笑了笑,“公主是个心善的人。” “本宫不是。”赵静怡淡淡说着,眸中也没有什么温度。 温酒眸色如墨,微微笑道:“如今这世道,恶人从来不说自己是恶人,好人反倒不像是夸人的词了么?” 大公主看着她,不由得扬了扬唇,两人相视一笑。 三杯浊酒入肚,无端便生出几分熟稔来。 不过是青楼歌坊这种地方想要轻生的一个卑贱女子,那些权贵路过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偏偏这个名声极差的大公主,却忍不住出手相救。 街上,永乐坊里一帮打手追了出来,怒吼道:“寻死觅活的是吧?我看你是苦头吃得不够多,非要往死里打才能老实!” 路过的行人也只是停下看一眼,便匆匆走了。 打手们把那个轻生的姑娘从雪地里拎起来就往永乐坊里走,一边走一边踹上两脚,,骂道:“让你不老实!” “本宫见不得这种场面,看多了总想杀人。”赵静怡语气淡淡的,起身披桑狐裘便下楼去了。 温酒跟在后边送她,也不知道这位大公主怎么就要走了。 到了门口,赵静怡临上马车前,忽然回头道:“你看,佛也不是谁都能渡的吧?” “机缘这种东西太难求了。” 温酒开口道:“寻常人遇事,要么自救,要么运气好被人救。如果两者都没有,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她有种预感。 要是此刻她夸一句佛如何好,这位大公主就能翻脸不认人,从此将她拉入用不来往的黑名单。 赵静怡抬了抬下巴,“若是本宫下次见你,若身边多了方才那个姑娘,从前的旧账就一笔勾销,如何?” “好。” 温酒想也不想就应下了。 大公主不要绝世美男,不知道给她省下多少银子。 赵静怡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温酒转身道:“把楼上那几个送回去。” 金儿连忙去喊,刚上楼,就窗户边上看见自家少夫人进了永乐坊的大门,不由得脸色忽变:“惨了,这次将军一定会把我们打死的。” 旁边的玉露苦着脸道:“少夫人到底知不知道永乐坊是什么地方啊?” 铺子里几个打杂的忍不住小声问:“要不要……回府和将军说一声?” 众人迟疑了片刻。 有人道:“还是别了吧,将军那性子,不会把少夫人,咱们就……” 几人相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永乐坊那一边。 温酒两锭银子抛出去,守门的拿人的手短都没拦她。 “慢着。” 她喊住前面前面把人拖进去的打手们,“这姑娘我要了,让你们苏老板出来开个价。” 楼里一众歌姬和小倌们正齐齐往下看,身量还未完全张开的温酒站在几个打手面前,显得格外的矮。 饶是如此,一脸的“本姑娘不缺钱”仍旧让人不敢轻视。 “温掌柜。”永乐坊和此间有酒比邻,楼里这些人大多都认识她,喊了一声,“永乐坊的姑娘和你卖的酒可不是一个价。” 众人闻声,顿时笑成一片。 温酒往里走,把那轻生的姑娘从众人手里拉了过来,仔细一看,连她也不由得赞了一声,“倒真是个美人。” 满身狼藉的美人儿,眼中含泪,越发的显得楚楚可怜。 “你运气好。”温酒只说了这么一句。 二楼便传来了一声“今儿个吹得什么风,把温掌柜吹到我们永乐坊来了?” 温酒身侧那些人十分自觉的散开,她抬眸看去,二十出头的美貌佳人手中白羽扇轻摇,一身异域装扮,行走间腰间和手腕脚环处的铃铛清脆作响。 每一步行来,都带着蚀骨销魂的迷惑之美。 温酒含笑寒暄,“久违了,苏老板。” 这个人她前世十分的熟悉,最落魄的时候,还曾在她这永乐坊里弹琵琶卖唱过。 后来一同走过十多年的风风雨雨,算是生平难得的挚友。 苏若水自是不晓得她为何这般自来熟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随即道:“温掌柜若是想日行一善给人赎身,不妨看看其他的人? 这将军府的少夫人大白天的跑到永乐坊里,还一副同你很熟的模样。 莫不是脑子有毛病? “就她。” 温酒只说了两个字。 苏若水笑道:“我也不同温掌柜打马虎眼,这姑娘有个贵人看上了,开价一千两要买她回去当妾室。我就问温掌柜能出多少银子给她赎身,够不够格同那位争一争?” 温酒摊了摊手:“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将军府没剩下多少人,此间有酒要正常经营,那她还得招些人,月钱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别提其他用钱的地方。 苏若水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嗓音瞬间就冷了下来,“温掌柜这是拿我消遣来了?” “怎么会?” 温酒走向她,笑道:“我身上虽无银子,却能同苏老板做笔交易,让永乐坊继续占着帝京风月场第一的名头。” 这帝京城里的青楼歌坊数得上名头的就有好几个,每年都在为了第一费尽心思。 苏若水年轻尚轻,又是舞艺冠绝帝京的美人,众人都愿意买账,永乐坊的生意自然也就比别人都红火。 苏若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永乐坊本就是第一,还没什么能用到温掌柜的地方呢。” “有美人的地方,岂能没有美酒想衬?我给苏老板算笔帐如何?” 温酒不急不缓道:“在这风月场里,容貌再好,也不过十年光景,年年花魁都换人,今日是永乐坊在前,明朝百花楼出了新美人又争了先,若是没有别的东西让人念着想着,全凭以色侍人,显然不能长久。” 苏若水认真了几分,“那你倒是说说,如何才能长久?” 温酒牵了美人香袖,冷不丁将人拉过来揽着,笑意盈眸的问道:“苏老板可听说过,有种酒叫做红尘醉?” 声未落,外头守门的惊呼道:“谢将军饶命啊!” 第108章 你躲什么 温酒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可整个楼里的人都是面色惶惶。 一向笑脸迎人的苏若水也是面色微变。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温酒匆匆往转角处走,“我先进去避避。” 声未落,人已经隐蔽在重重在纱幔之后。 苏若水还来不及说什么,守门的几个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坊主!谢将军他……” 玄衣如墨的少年大步行来,永乐坊里的众人都十分的自觉的往两旁散开。 温酒躲在纱幔之后,听见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前世也没少做荒唐事,像这种青楼歌坊,早就是熟客,所以刚才进来的时候,根本就没觉着有什么不对。 方才忽的听见一句“谢将军”,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要是被谢珩抓了个正着,她得蹲多少个时辰的马步? 想都不敢想。 “谢将军大驾光临,我这小小的永乐坊可真是蓬荜生辉啊。”苏若水浅笑盈盈,眼角眉梢风情无限,走动时周身铃铛清脆作响,更添几分靡靡之色。 温酒靠在角落里,目光透过层层的纱帘,只能依稀看见谢珩的身影。 虽看不清面色。 却隐隐感觉到了长兄身上火气不小。 苏若水抬手,还没碰到少年的肩膀,就被扣住了手腕,扣在背后轻轻一扭,妩媚多娇的美人就被按住,脸部着地。 众人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坊主!” “人呢?” 谢珩嗓音低越,带着满身的飞雪,他一来,这满楼的暖香都跟凝固了几分。 众人被他这般简单粗暴的动作骇的一时缓不过神来。 苏若水挣了一下没挣开,雪白的纤腰晃得旖旎生姿,说是千娇百媚也不为过。 这么个美人而,满心委屈道:“谢将军问的是谁?即便是无意之中有什么得罪之处,将军也该好生说清楚不是?” 少年却半点不为所动,唇角勾起一抹冷弧,“谢某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你不把我家少夫人还回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你这破楼!” 饶是苏若水多年在帝京权贵之中游走,心里也忍不住想骂娘。 是谢家少夫人自己要进来的!关我什么事? 谢小阎王一上来就说要烧了永乐坊,莫不是她今天犯太岁,要倒血霉了? “谢将军有话好好说……” 苏若水一示弱,声音就变得娇娇柔柔的,谢珩显然没什么心情同美人调情,手上的力道一加重,苏若水痛呼出声。 温酒不得不硬着头皮从纱幔后走出,见少年手里没拿剑,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走过去,低声道:“长兄……你能不能先把苏老板放开?” 少年随手将苏若水推给了众人,微眯着丹凤眼看温酒,只字未言,却让她有些心头突突。 “那个……我……” 温酒想开口解释两句。 谢珩却先她一步开口,“有意思吗?” “啊?” 温酒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谢将军在,永乐坊里的歌姬和小倌们都只敢偷偷的瞧上一两眼,谁也不敢吱声。 楼中有丝竹之声萦绕,也不知哪个房里美人轻笑阵阵,此时此刻异常的清晰,更添了几分尴尬。 谢珩冷着脸道:“你先出去。” 温酒思忖再三,低声说:“我还是等长兄一块出去吧。” 她还真怕这少年拆了永乐坊。 真要那样的话,苏若水恐怕要想掐死她。 在满城权贵之中都能混得如鱼得水的美人儿,到了谢珩面前,竟是连半点面子也不给。 “把她要的人送到将军府去。” 谢珩只留这一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姑娘你直接给我送到将军府就成。” 温酒朝苏若水道:“今日先说到这!苏老板若是有意大可道此间有酒来找我,到时我再给苏老板赔罪!” 她几乎是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跑。 少年身量很高,步伐又快,温酒跑着才勉强追上。 谢珩沉着脸,她也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这可真就是进退两难了。 “长兄,我也就是进去买个姑娘……” 温酒想了许久,忍不住开口解释了一句。 谢珩停了下来,站在们茫茫飞雪中,回眸看她,“永乐坊的姑娘你买回去干什么?也不怕三公子给你买一屋子的女诫!” 温酒顿时就噎住了。 今天这事要是被谢玹知道,那就不止是抄几遍女诫,被训一顿那么简单了。 谢珩说完继续往前,分明是怒气未消的模样。 温酒身高不到少年肩膀,实在是跟不上脚步,呼吸越发的急促,一伸手就拽住了谢珩的袖子,揣在手里,她才敢停下来喘气, 连带着少年被拉住,不由得回眸看她,“做什么?” “长、长兄,我先喘口气!” 温酒一张小脸憋得微微发红,过了片刻,才正常开口道:“大公主……大公主说可以用她换三哥,所以我才……”都是为了谢家和睦啊。 “她还喜欢姑娘?” 谢珩闻言,不由得面露震惊:“还觉着那姑娘比谢玹长得好看?那我得回去看看,到底什么天仙模样。” 少年转身就往永乐坊走。 “长兄……” 温酒连忙拽紧了他的衣袖,有些无奈道:“等她到了将军府再看也不迟。” 可别再去永乐坊了。 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总是这样受惊吓,会短命的。 谢珩道:“教训完你,再看不迟。” 温酒囧,“长兄……事出有因啊。” “你进永乐坊是事出有因。”谢珩垂眸看她,面上怒意未消,“那你躲什么?” 温酒:“……” 她也不想一到谢珩和谢玹面前就犯怂。 可这原本就是本能反应,没得选啊。 谢珩还在等她应声,低着头看她,没多久,脖子就有些发酸。 这姑娘也太矮了些。 还瘦成这德行,好像家里都没饭吃似的。 “这个……那个……” 温酒绞尽脑汁的想合理的由头,有雪花落在鼻尖,凉的她猛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刚想到些许的由头就被这一个给打飞了。 温酒抬手揉了揉鼻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少年忽的伸手,一将她拎了起来…… 第109章 长兄不愧是长兄 谢珩转了半圈,将她放到屋檐底下,潇潇风雪全都挡去。 而两步台阶的高处,也刚好让温酒同他的视线平行。 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谢珩揉了揉后颈,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望着她,不由自主就勾起唇角,“你这由头还要想多久?” 温酒听他这样直接了当的问,更加想不出了。 索性放弃。 “我也不知道。”温酒十分实诚的说:“要是长兄不体罚我,三哥不让我背什么女诫,我应该……就不会那什么了。” “你没睡醒?” 谢珩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强忍着给自己来一圈,直接晕过去了事的冲动。 她厚着脸皮说:“大概是因为今天起得太早,困得有些不大清醒。等我回去补个觉……” 天地可鉴。 她从不是什么怂人。 全然是因为长兄这人一言不合就拔剑,她想挽回一下将军府在众人眼中的形象,才忍了的。 “少夫人啊,你这模样真是蠢得很。” 谢珩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指尖一触即离,力道却不轻。 “长兄……” 温酒捂着额头,顺势整个人都往后倒,靠在墙壁上,乍一看,还挺像那不胜寒风的弱柳。 “时常去青楼歌坊里的熟客都知道,里头数条可以遁走的暗道。你倒好,往角落一躲就当别人都是眼瞎。” 谢珩扶额,少夫人平时看着挺精明,却总是在不该笨的时候笨。 今个儿要是三公子来了,掘地三尺都能把她挖出来。 躲? 还不如站着别动,至少后边的这个做法,还能稍微显得硬气些。 温酒张了张嘴,有些感概道:“长兄不愧是长兄,连这些都知道,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从暗道走,绝不在角落里躲着。 眼前这少年曾是江安十四城揽尽风流的翩翩公子,各家花魁为博他一顾争破头。 那些青楼歌坊里有什么门道,他再清楚不过。 她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谢珩面色顿了顿: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太对劲? 他清咳了一声,“记住了,下次就是往那些人房里窜,也比你今天选的地方好。起码那么多间房,别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你。也许能多出几分逃生之机。” 前几句话,温酒越听越汗颜。 直到最后一句,她才觉出几分不同来。 在这帝京城里过活,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避是避不过去的。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朝堂之争,必然会影响到所有人的命运。 已经身在局中的,便只能步步谨慎。 她没说话。 谢珩俯身,右手轻拢成拳,轻轻抵着唇,“回府之后,若是三公子问起,你便说是永乐坊的人瞎了眼,强行把你拉进去的,你可记住了?” 少年压低了声音,随着风声落入耳中,飞扬的墨发拂过她脸颊。 有些痒痒的。 温酒不由得抬手擦了擦脸,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 心下不由得想:三公子也知道她去了永乐坊的话,将军府里应当已经多出三车女诫了吧。 她一想到谢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有点犯憷。 连忙道:“长兄说的是,这就是实情啊。” 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还是能进门的。 …… 虽然找好了由头,温酒还在此间有酒忙到入夜才回去。 回府的时候,经过庭前,温酒一眼便看见了一袭素衣的三公子正坐在八角亭里,边上站着一个蓝色衣裳的姑娘。 隔着大老远,温酒也能感觉到那姑娘战战兢兢,恨不得一头扎晕在亭柱上的心情。 玉露在她身后小声说:“那姑娘也是挺倒霉的,好好的寻什么死,如今到了三公子跟前,只怕寻死都寻不成了。” “你小声些。”金儿说:“别让三公子听见了。” 上次谢玹直接把四皇子打的半死不活,府中众人一想起就不由自主的想哆嗦。 将军虽然脾气极差,却从来不曾为难过他们这些府里的人。 三公子成日的闷不吭声,一开口就险些要人命。 温酒瞥了她们一眼,“都消停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八角亭里,含笑喊了声:“三哥。” 谢玹扫了她一眼,然后自顾自落子,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温酒也不恼。 同这少年相处,不和你说话已经是最好的礼遇了。 他若是开口,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自然而然的把长兄教她的那套说辞,对着这人说出来。 她转身看那蓝衣姑娘,大约十六七模样,容貌生的很是俏丽,只可惜大约是之前哭的太惨了些,眼睛鼻子都是红彤彤的,此刻看起来不免大打折扣。 也不知道三公子都做了些什么,这姑娘连哭也不敢哭。 温酒在石桌旁坐下,放柔了声音同她说:“今个儿救你的人是大公主,我也不过就是做个顺水人情,若是你愿意,我明日便送你到大公主府,你意下如何?” 听赵静怡今天说的话,应当是认真的。 这人留在她身边也没什么好的,还不如送到大公主府,起码有个安生之所。 还不等那姑娘说话。 谢玹忽的抬头看她,“不行。” “什么?” 温酒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谢玹面色微微一沉,“她得留在这。” 这回她听真切了。 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温酒转头将那姑娘看了又看,生的确实要比金玉满堂那几个要更好看些,身段也好,也就是这性子有些让人发愁。 不过在三公子这里,这些都不是问题。 “也好。” 温酒道:“姑娘这些时日想必受了不少惊吓,那就先留在将军府吧。刚好三公子那边还缺一个……” 谢玹清清冷冷的打断她:“不缺。” 温酒:“……” 她还没说完好吗? 你知道什么了,就不缺? 那蓝衣姑娘头头埋得越发的低。 温酒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了,不由得道:“那便先住到我院子里吧。” “不行。” 谢玹再次打断道。 竟是半点也没有商量的意思。 这不行那不行的,温酒有些无奈,“那三哥觉得怎么安排更妥当?” 第110章 少夫人让你说人话 总不能把这姑娘送到谢珩那里去吧? 谢玹在棋盘中落下黑子,丢给她一句“去问长兄。” 温酒伸手揉了揉眉心,问亭外的丰衣,“将军可在府里?” “院里练剑呢。”丰衣回道:“今个儿太子殿下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将军吩咐了,等少夫人回来再清点清点。” “太子?” 温酒手上的动作微顿。 当今的那位太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前两日刚在议政殿上闹成那样,赵丰还能亲自来将军府,这心思也真够九曲十八弯的。 也不知道和谢珩说了些什么,她刚要起身去看看。 “坐下。” 对面嗓音清冷的少年忽然开了口。 温酒又坐了回去,含笑问他:“三哥还有什么吩咐?” 她算是看出来了。 在谢玹面前,那就得脸皮厚,否则同这个少年根本就没法好好说话。 任你舌灿莲花,人家就是不开口,你能怎么着? 少年把装了白子的棋罐子退到她面前,示意她落子。 温酒眸色微诧,猜测着问道:“三哥……这是要同我下棋?” 在她来之前,这亭中只有谢玹一个人,他右手执黑子,左手执白子,竟也摆了一局珍珑,温酒并不善此道。 也不敢多嘴过问未来的首辅大人为什么会有,自己和自己下棋这样奇葩的爱好? 不曾想,谢玹却盯上她了。 “你先。” 谢玹清了棋盘,清清冷冷的说了两个字。 完全没给温酒拒绝的机会。 颇有赶鸭子上架的架势。 温酒十分实诚的说:“我其实……不太会下棋。” 谢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 “三哥还是不要同人说笑的好。”温酒随意落了一子。 反正也赢不了。 就当陪家里的孤僻少年消遣消遣吧。 谁让这人……是她三哥呢。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声未歇, 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不慎明亮。 温酒眯了眯眼睛,眼角越发上挑,无端的多出几分精明狡猾来。 她落子极快,完全不过脑子一般。 饶是谢玹这般年级轻轻心中便带千般算计的少年,也不由得皱了眉,落子的速度也半点没比温酒慢。 谁也没开口说话。 庭前的梅花落下枝头,悄无声息的飘过来。 渐渐地。 半局棋已然定了势,温酒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手心莫名的开始出汗。 她指尖捏着白子,顿了好一会儿,才问谢玹,“我要是输了,还有晚饭吃吗?” 谢玹语气极淡道:“显然是没有的。” “那我还是在想想吧。” 温酒本来是想弃局就走的,听少年这样一说,只得老老实实的继续下。 只是左想右想,都扭转不了局势,不由得有些无奈。 “三哥,你看啊。这也是咱们头次在一块下棋,我没什么准备,等我多学几日,得了空再向你讨教,如何?” 温酒一心想遁。 谢玹却冷不丁来了一句,“我亦是头次。” 温酒抬手挡住了半张脸,她怕自己露出什么对这少年不满的表情来,到最后还是吃亏。 “三弟想下棋怎么不找我?” 谢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些许的笑意。 温酒如遇救星,连忙开口道:“三哥说他是头次同人下棋,我却是不敢信的,莫不是存心欺负我这书页没看过几本的粗人?” 谢珩走到她身边,取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中,“这个我倒是能替他作证,三公子自小没见过什么外人,这棋一向都同自己下的。” 这人站在温酒身侧同谢玹你来我往的落子杀伐,不过片刻之间,棋盘中的局势便挽回不少。 温酒看了好一会儿,觉着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就是你想带回来的姑娘?” 谢珩落完棋子,百忙之中扫了那绿衣裳的姑娘一眼,“生的倒是不错,就是话少了些,光看这一点,就同你三哥不太般配。你还是趁早物色别人更好。” 将军府里四个侍女,现下都在温酒院里,也难怪谢珩以为这是给谢玹挑的。 三公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虽没开口说话。 温酒却感觉四周的风声越发的冷了几分,连忙开口解释道:“不不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好险。 差点就结巴了。 谢玹面上没什么变化,却开了尊口,“人生如棋局, 横冲直撞固然能在初时侥幸占些许上风,却终究不得长久。” 温酒连忙道:“三哥说的是。” 谢将军却笑了,“若人人都能做得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这朝堂之上,岂会有那么多蠢货?人生于世,总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三公子没再说话,目光落在谢珩身上,四周一下子便静谧下来。 只余耳边风声阵阵。 温酒不知道今天赵丰来做什么,听三公子这般话中带话,必然是谢珩又做出了什么惊人之举。 一个四皇子拉下马也就拉下马了,和那个工部尚书翻脸也不是危及性命的大事,再加一个武昌侯府也是着实令人头疼。 这两人本就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上辈子还因为政见不同连血缘之亲都顾不得。 这一世她既然成了谢家人,一定得让他们手足相亲。 最好是谁也离不开谁。 “两位兄长。” 温酒以手扶额,小声道:“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谢珩薄唇微勾,捏了一枚白子搭在谢玹肩膀上,“三公子,少夫人让你说人话。” 白子落入雪地里,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谢玹皱了皱眉,抬手拂了拂肩头被棋子打出来的褶皱,“不聪明的人想活的长久些,就少出门。而想要稳赢的人,出手太快了不行,太慢也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准时机。” 少年在棋盘中落下黑子,浅抬眸,嘴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一击必杀。” “三公子言之有理。” 谢珩含笑,琥珀色的眸子里星华流转。 温酒看着两个少年这般模样,不由得笑了笑。 这样也不错。 她不聪明就不聪明吧,也许还能活的久一些。 桌上烛火轻晃。 十美匆匆跑过来说:“将军,周世子来了。” 第111章 东风兄,周大郎 “让他进来。” 谢珩刚说完这话,声未落。 那一身纨绔子弟习性的周明昊已经到了庭前。 少年紫衣轻裘,隔着十几步远,便懒洋洋的说道:“好在谢将军还肯认我这个酒肉朋友,方才本世子在将军府门外,还在愁若是连门都进不了,岂不是要被那些人嘲讽的抬不了头。” 这一位是周国公的长子,大晏朝手里有兵权的权贵没几个,周家便算头一份。 如今周国公守着大晏与西楚的边境,却将这个长子放在帝京,养成了个成日眠花宿柳的浪荡子。 温酒之前在王益昌府上见过这人的做派,这要不是有个手握兵权的爹,只怕早就被人给打死了。 现在看来,那天周明昊的行径,似乎也不是无意的。 她想了想,起身道:“有客来访,我先回去了。” 谢珩应了声好,紧接着道:“把她也带上。” 温酒带着绿衣姑娘步入九曲回廊。 那边周明昊也到了八角亭,笑道:“刚才那是少夫人吧?怎的这么快就走了?之前在此间有酒的时候,见她忙的团团转便没打扰,我都亲自来府上了,东风兄怎么也不给引荐引荐?” 谢玹拾着棋子,不咸不淡的复述了一遍“东风兄。” “这位便是三公子吧?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失敬、失敬了!” 周明昊装模作样的同谢玹拱手。 三公子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谢珩轻咳了一声,丹凤眼微微上扬,“周大郎!你没事跑来做什么?” 少年一脸的“有什么可引荐的!你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替酒友来东风兄这里讨个美人儿。”周明昊在他旁边坐下,一副十分熟稔的模样,转头对十美道:“不要茶,倒了也不喝。把你们少夫人酿的酒拿出几坛来招待我就成。” 将军府里的小厮侍女头一次见到这般厚脸皮的。 能在谢将军面前这样随意说话的人不多。 说完,这人才同谢珩道:“这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我那个酒友,昨日在永乐坊看中了那个美人儿,这赎金都谈好了,就等今儿个美人到府上。不曾想,你家少夫人半路杀出来,把美人儿弄回了将军府……” 棋盘刚刚清好,谢玹落了一子,谢珩就顺带着陪他下一局,听见旁边人越发聒噪,不由得开口打断道:“怎么, 不行?” “行!” 周明昊在边上看着谢家兄弟下棋,越看越晕乎,“我本就同那人说了,到了东风兄手里的美人儿就没能出去,他非不信。我也只好替他来走这一趟。” 这人懒洋洋的叹了一口气,装作一副十分难办的样子。 可在这帝京城里,连太子和瑞王都同这位周世子交好,又有几个人能为难他? 谢珩手里把玩着棋子,勾唇问道:“谁让你来的?” “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 周明昊对此倒是毫不隐瞒,他虽然是第一次来将军府,同谢珩的交情却是得从好几年前说起了。 再荒唐浪荡的时候都见过,帝京再遇,谢公子成了杀人不眨眼的谢将军,若不是这厮容貌出众的世间难寻。 他都险些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说真的。” 周明昊伸手搭在谢珩肩膀上,“你家少夫人到底是看上那姑娘什么啊?若只是想要发善心,我出银子让她在永乐坊再救十个八个,请她把那美人儿让给我,如何?” 谢珩抬眸看他,指尖轻落棋盘,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这将军府做主的人是她,我说的话,不作数的。” “什么?” 周明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扶着桌子起身,“东风兄,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谢珩丹凤眼微挑:“再喊一次,就给我滚出去!” 这厮本来就是个没正形的,一喊“东风兄”就自带七八分青楼歌坊里头的风流腔调。 让人听了就上火。 “你这脾气越发的差了。”周明昊往谢玹旁边坐了坐,转头催促道:“我那酒呢?不肯给人,难道连酒都不给喝吗?” “府中一应事宜都由少夫人做主。” 谢玹的声音一贯都是清清冷冷的,这会子听在周明昊耳中更是。 这样说来,若是谢家少夫人一直不待见他的话,他以后都没酒喝吗? “你们真是……” 周世子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兄弟下着棋,局势越发的胶着。 周明昊一边看着, 一边说:“你看啊,少夫人也是女儿身,那姑娘生的再好看,她留在身边有什么用呢?还不如……” 棋盘上落子刚定,谢家两少年不约而同的抬眸看向周明昊,“不如什么?” …… 温酒给那姑娘安排了屋子让人早些歇息后,便坐下来吃宵夜。 金儿说:“那姑娘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性子着实不太好,少夫人这样帮她,竟连句感激的话都没有。” 玉露猜测道:“她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香满和红堂站在窗边,往那姑娘落脚的屋子看。 “别看了。” 温酒吃完宵夜,喝了口香茶,“咱们来打个赌怎么样?她肯定不是哑巴,而且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她就会来找我。赌注是三个月的月钱,我做庄。” “少夫人!” 几个侍女齐声喊道。 温酒揉了揉耳垂,“小点声啊,姑娘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少夫人让我们打赌难道还不够了不得吗?这要是放在别的府上可是要剁手的……” 红堂年纪小,也最实诚。 温酒以前没待过别人家的后宅,一个人随性惯了,难免有忘了分寸的时候。 她清了清嗓子,“我又不会因为这个剁你们手,放心下注便是。” 玉露道:“我就觉着她是个哑巴。” 话声刚落,站在窗边的香满回过头来,“少夫人,那个姑娘果然来了。” 片刻后。 那人站在屋外,轻轻叩门。 “让她进来。” 温酒端着香茶,轻轻抿了一口。 金儿刚去开了门,那个被人当哑巴的姑娘忽的就冲了过来,跪在温酒面前,“求夫人救我!” 第112章 我就在这等他 “姑娘原是个会说话的。”温酒弯了弯唇,朝一旁的小侍女道:“玉露,你的月钱可得归我了啊。” 玉露哭丧着一张小脸,低声嘀咕道:“少夫人……就没见过哪家主子这般惦记着侍女的月钱。” 温酒扬眸,“你现在不就见到了么?愿赌服输,可不许赖账。” 跪在地上的绿衣姑娘插不上话,越发的急切,不由得磕头道:“求夫人救我!” 温酒语气淡淡,“方才什么都不说,现在才来求,不觉得太晚了么?” 这姑娘早早便到了将军府,竟然能在谢玹面前都闭口不言,也算是个人物。 屋内里一时安静无声。 那绿衣姑娘跪在地上,一抬头,眼中满是泪水,“我不是怕死,只是我死了却不能为我夫君报仇,还要受那些畜生欺辱,实在是心有不甘!我知谢将军是个正气凌然之人,夫人必定……” “废话莫说。” 温酒放下茶盏,“你早有有寻死之心,如今却更怕被人带走,这到底是为何?” 像周明昊那种世家子虽然在帝京中名声极差,却颇得青楼歌坊那些姑娘们喜欢,若是他看上了这姑娘,应当不会逼到寻死的地方。 那么……这里头应当是另有隐情。 可这姑娘什么都不肯说,还想将军府保她,莫不是寻死的时候撞坏了脑子? 跪在地上的那人欲言又止。 温酒着实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转而对身侧侍女道:“去同将军说一声,这姑娘留或不留,全凭她处置。” “奴婢这就去。”金儿刚应了声。 “且慢!”那姑娘急了,想要起身却瘫坐在地,一双美眸通红的,“我原是前科榜眼陈远宁的未婚妻,姓江名思葭。年前他去云州赴任,曾送书信到我家,说接我去云州完婚。家中父兄欢欢喜喜的送我去云州,哪知到了半路,便得知他遇刺身亡……”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年前的事,现下都快到年尾了。” 陈远宁这个名字她听过,这人是王益昌的得意门生,往上爬的手段颇是高明。 后来新君提拔心腹,此人还是其中之一。 按理说,应该不会死的那么早才对。 “我想要去云州查明他的死因,可进城的当天的晚上,就有一帮黑衣人闯入我们落脚的客栈,将我父兄随从如数杀害……” 说到这,江无暇已然是泪流满面。 温酒听着,忽然有些头疼。 刚去云州赴任的重臣门生死于非命,此去千里,若是路上发生意外也是难以避免的,可这未婚妻一家都跟着遭殃,就十分离奇了。 那位大公主果然是不能得罪的,随便救个人,都能给将军府招来这样的麻烦。 江无暇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哭诉道:“父兄护我死里逃生,来帝京的路上,我遇到了人贩子才被卖到了永乐坊……我虽无力为我父兄和夫君报仇,此身清白却是万万不能丢的。” 温酒面色微僵。 “清白”大过天,即便是她极力的想要当做不痛不痒,每每听人提起,总也寝食难安。 她再开口时,便多了几分正色,“送江姑娘回房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夫人……”江无暇眼中充满哀求。 “这不是一两句能解决的事。” 温酒道:“不然,怎么会拖到现在无人过问?” 江无暇垂泪不止,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又朝温酒磕了个头。 “江姑娘快些起来吧。”香满和红堂连忙把人扶起来送回房。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温酒琢磨着这事,得意门生出了事,连未婚妻都跟了遭了秧,王益昌这个做老师的,竟然也没多过问。 这事里头必然大有文章了。 玉露愁的不行,小声道:“少夫人,这事这样麻烦……您真的要管吗?” “没听见也就算了,现如今人都在咱们府里,还能不管吗?” 温酒饮了半杯茶,压下心中纷杂情绪。 这帝京城里的人都是关键人物,赵帆带着玉玺往长平郡一走,一夜之间便祸及两座城池的百姓。 殊不知,这个陈远宁又闹出什么风波? 如今这大晏朝,赵毅年迈病重,各地的祸乱不断,太子和瑞王都是各怀心思。 若没有谢珩横空杀出来,光是一个大金就难以应付,谁还顾得上底下那样肮脏龌龊的事? 金儿见状,俯到温酒耳边道:“少夫人还是把这事告诉将军吧,那些什么状元榜眼的,咱们也不认识,若是后头还有什么大官,咱们可怎么办好呢?”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 温酒抬手掐了掐金儿的小脸,起身去了谢珩的院子。 夜色已经十分浓重,积雪悄然化去,淡淡的月光洒落屋檐,与雪色交融出些许的光亮。 十全正在忙碌着,一见她来,连忙迎上前,“少夫人好,周世子拉着将军喝酒,现在还没回来呢。您可是有什么事?要不小的去问一声?” “不用催,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温酒台步往院里走,两棵梅花树便是谢珩这院子里唯一的点缀。 雪中一树飞红,像极了那少年站在一众老权臣之中的模样。 端的是朝气凌霜,傲骨无双。 树下放了靠椅,温酒便就近坐下了,“我就在这等他,你去忙你的吧。” 十全应声去了,只余下金儿站在她身边。 等了许久,也不见谢珩回来。 金儿打瞌睡,脑袋嗑在梅树上,疼的直抽冷气。 “嗑着了?” 温酒把小侍女拉过来,看了看她的额头,“破了皮,你先回去擦点药,若是破相就不好了。” 金儿揉着额头,犹豫了片刻,“那奴婢先回去看看,若是将军还没回来,少夫人也莫要在等了。” 温酒点了点头,而后闭目养神。 不知怎的。 江无暇说的清白二字总在她耳边回响着。 温酒握紧了暖手炉,却觉着周身越来越冷。 她半睡半醒的入了梦。 梦里,是倾盆大雨,摇摇欲坠的窗户。 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子,将她强行占有,粗喘声和木床的咯吱声交叠在一起,她怎么也推不开他…… 第113章 都算为兄的错 温酒再次陷入梦魇之中,她看不清那男子的脸,身体痛的卷缩弓起,四周寒凉令人如坠冰窟。 绝望悄无声息的占满心头。 杀了他! 温酒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朦胧间,却有人轻声唤她。 那一声“阿酒”是破开寒风冷夜的一缕暖意,将她将噩梦中唤醒,温酒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少年提着一盏八角剪纸灯笼站在靠椅前。 他微微俯身,有酒香悄然扑鼻,谢珩含笑道:“怎么一遇到三公子胆子就变得这样小?放心吧,他被周明昊拉着多饮了几壶,现下正醉的迷糊,没空来训你。” 温酒张了张唇, 一声“长兄”唤的毫无声响,竟像是突然之间失声了一般。 她的思绪还被困在方才的梦境里,满身的冷汗,被夜风一吹,不由得浑身轻颤。 这人还以为她今天去了永乐坊怕被谢玹教训。 是了,按照谢玹的性子,若是知道她到那种地方去,只怕要训得她从此无颜出门。 若是知晓她在谢府之前就被毁去清白,又会如何看她? 温酒思及此,一张小脸越发煞白。 “脸怎么白成这样?着凉了?” 谢珩抬手,把灯笼挂在梅花树上,腾出手来想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温酒却忽的抓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少女卷缩在靠椅上,孱弱的仿佛不胜风吹之力。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碰触到谢珩半分。可她那样用力的揣着他的袖子,好像溺水之人得遇水中浮木,绝望中窥得最后一丝天光。 温酒发白的唇微启,仰头看着少年,一双星眸隐隐发红,“长兄……若是有一日,你知晓我根本就配不上五公子,会不会……将我赶出谢家?” “说的什么浑话!” 谢珩又好气又好笑,想抬手将这姑娘敲醒,袖子被她拽的这样紧,一时竟有些动弹不得。 行事一向干脆利落的谢将军犯了难,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无奈来:莫不是姑娘家心里想的都这般多? 灯笼上红色的流苏垂下来,轻轻拂过谢珩眉梢,无端添了容颜几分绮丽。可他自己恍然不觉,抬手随手拨开了,手肘顺势搭在梅花枝上,另一只袖子任由温酒握着。 有落花悄然离枝,轻飘飘的落下来。 少年低眸,将她仔细的瞧了瞧,“我不过就是说了你两句,不至于让你觉得……我会赶你出府这么严重吧?” 她要做生意,要在外头抛头露面,谢珩都没想过要拘束着她。可去永乐坊那种地方也太不像话!这若是别人家的夫人小姐去永乐坊被抓到,打断腿都算轻的。 她这没受罚没挨训的,怎么就开始做噩梦了? 温酒发白的唇微动,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谢珩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笑道:“少夫人脸色白的这般可怜,看起来倒像是为兄的不是了。” 温酒压下心中百般慌乱,半响,才低声开口道:“不是、我……” 还没等她说完,谢珩忽然将她从靠椅上拉了起来,“不是什么?我也不是拘着你不能在外头跑,可现下太子和瑞王的势力遍布帝京城,暗潮汹涌非常人能想象。你这般乱闯乱撞,若是出了什么事,让我如何同小五交代?” 祖母每一封家书都在嘱咐他和三公子要好生照看温酒,若是有个万一,老祖母又如何承受的住? 少年一脸的正色让温酒无法反驳。 她只想着一心扑在金银堆里,而谢珩却被卷进多位之争中,即便想做纯臣,也避不开那些人千般算计。 谢珩放开她,整个身子往梅花树上靠,淡淡月光洒落庭院,点点光华穿过枝叶间,将少年少女的身影笼罩着,四周安静的有些过分。 “那什么……今天的事都算为兄的错,成不成?” 谢珩吐出的气息里满是酒气,还得打起十足的精神头哄少夫人,“我知道,你前脚进了永乐坊,我后脚就进来寻你,让你在外人面前没脸了。最多我下次……” 温酒慢慢的缓过神来,严重怀疑长兄喝高了,完全不清楚自己都说什么。 她想喊十美过来把谢珩扶回屋歇息,刚转头,就被少年一把拉过去,抵在树身上,一时间无数的梅花翩然落下,擦过她鼻尖脸侧,让人心头一震。 “安生听我说完!” 谢珩的手撑在她颈侧,他饮了酒,眼角微扬便攒了桃花,偏生还在努力摆出正经模样,“你才这个年纪,对很多事好奇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为兄是过来人,都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 温酒尽可能往后靠,少年带着酒气的气息徐徐扑簌在她面上,无端的让人晕头转向。 “你下次要去就换男装,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谢珩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温酒心里那些乱七八次的思绪一下子全散了,此刻便只剩下震惊。 她睁大了眼睛,瞪着眼前少年。 谢珩屈指在她眼角敲了一记,低低笑道:“不用这样看我,为兄生的好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温酒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谢珩自然是生的好看的。大晏容貌出众的男子不少,可像他这般一身杀伐之气,还能引得列国女子争相示好的少年,只此一人。 许久,她才憋出来一句,“长兄这话可能当真?” 谢珩站直了,往后退了退,笑道:“自然是当真的。” 偏生这时候,少年又补了一句,“但是咱们府里穷,你也是知道的,像永乐坊那种销金窟多去两次,咱们都得喝西北风了。” 偌大个将军府只剩下八个小厮侍女,还得拨出两个在此间有酒看店铺,门房和厨房都是紧着用的,这整个帝京城,再没有三品官的府邸过的这般紧巴巴的。 温酒:“……” 府里穷成这样,我还能说什么? 她站在梅花树下,看着少年眸中光华流转。 温酒心下思绪万千,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今日我带回府里的那姑娘,为了清白二字便要去寻死。长兄觉得……她这样做,应不应该?” 第114章 但求问心无愧 “愚蠢至极!” 谢珩皱眉道:“人生于世,从怀中幼儿长到这般已是不易,哪个不是父母千般期盼万般疼爱?为了别人几句闲言碎语便轻贱自己的性命,又置家中长辈于何地?” 温酒眼中微光闪烁,“那、那若是她清白被毁,还赖在夫家不肯走……长兄会如何看她?” 她已经很努力把那件事当做没发生过。只要这辈子不再另嫁,再也不会有别人发现这个秘密。 可是江无暇的出现,让温酒发现,已经发生的事即便是自己刻意去遗忘,终究还是埋在心底的一根刺。 一旦想起,便耿耿于怀,寝食难安。 “身为夫君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还有什么脸为人夫?” 夜风吹得酒意上头的脑袋有些发胀,谢珩伸手扶额,“阿酒,你今日到底做什么了奇奇怪怪的梦?问的尽是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温酒顿了顿,“没什么……只是今天被江姑娘的举动惊了惊,忍不住想,若换成是我,会不会这般刚烈。” 今日若不是有大公主在,江无暇那一跳,定然会命丧当场。 可她经历了那一夜,难受的夜夜梦魇……竟从未想过要寻死。 谢珩抬眸看她,看了许久,才忍不住笑着问道:“你难得像个寻常姑娘,为兄反倒不太习惯了。别人的事,你有什么可想的?” 温酒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也知道,问谢珩这样的问题很奇怪,若是换了谢玹,这样的话她是万万不敢问不出口的。 这种细微的差别很微妙,连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是为什么。 “你既问了,必然是想要个答案的。这样刚烈的寻死是对是错,外人不好评说。” 谢珩拢袖,负手站在月光下,渐渐正色道:“为兄只知道这世上的许多事,本就十分的不讲道理。君要你亡你便要亡,父要你死你就得死,列国战乱催城祸地千里,权贵之争每每灭其满门。有那么多逃不过的天灾人祸,活在世上本就不易,你还要为了那些清白污名的破事寻死?叫那些拼命想要多活一日的人怎么办?” 他说:“人活一世,但求个问心无愧即可,其他的,管它作甚?” 温酒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有星华万千,熠熠生辉。 她不由自主朝他伸出手…… “阿酒?” 谢珩见她一副神魂出窍的模样,不由得唤了一声。 “你眼睛里有光。” 温酒眸中水光潋滟,指尖轻轻触碰在他眼角,怕惊了他眸中星华,又立刻收回手。 她低头,再开口时,带了浓重的鼻音,“长兄说的极是,我记住了。” “嗯,明白了就成。”谢珩暗自松了一口气。 说了这么多,应该好了吧? 他长到这么大,从不曾同人讲过什么道理,偏偏这少夫人打不得也骂不得,真真是平生头一次。 被她指尖碰触的眼角却隐隐有些发痒,谢珩轻咳了一声,“夜里这般凉,还敢在院里坐着,做恶梦了吧?早些回去睡,有什么事明天在说。” 温酒这才想起来,孤男寡女的深夜同处是的确是不妥当 她刚要往外走,又想起自己的来意,转身同谢珩道:“那江姑娘……” “先送到你三哥院里去。” 谢珩伸展一下手臂,“方才他答应了。” 温酒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谢玹是被灌醉了,稀里糊涂才点的头? 谢珩挑眉:“你这样看为兄作甚?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温酒看少年喝了酒之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模样,显然不是说江无暇那事的时机。 送到谢玹那里反倒是最好的选择,三公子不近女色,又对冤假错案里头的门道最为敏锐。 “长兄自然是不会。” 温酒笑了笑,伸手去取挂在枝头的灯笼,却够不着,踮起脚尖还是差了一大截 不由得有些惆怅: 她十五岁的时候,着实是有些矮。 谢珩看着看着,不由得低低的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才能长高。” “我不会矮的!”温酒说的很肯定。 少年另一只手已经取下灯笼来,带落一大片梅花瓣,“走吧,我送你回去。” “很晚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温酒一双眼睛都有些发红,又带着水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谁欺负了。 谢珩抬手,就要把灯笼挂回树枝上。 她连忙道:“劳烦长兄了,长兄请。” 少年这才勾了勾唇,提着灯笼同她并肩走着。 夜深人静,将军府里一片悄然无声。 只有两人积雪里落下的脚步深深浅浅的重叠在一起。 谢珩说,人活一世,但求问心无愧。 她得活着。 好好的活着。 …… 第二天,此间有酒。 因为上次大公主来了一趟之后,生意就恢复了一些,酒客虽不多,也不至于完全没有。 将军府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最多只能抽出两个来帮忙,金儿和雨露便跟着温酒忙里忙外。 “少夫人,咱们是不是得多雇几个人回来啊?” 玉露她们都不是干重活的料,强撑了几天,都有些体力不济。 况且之前酿的酒卖的不了,余下的不多,再不继续酿的话,就跟不上后头的供求。 温酒在柜台打着算盘,盘算着雇人的月钱和买丫鬟小厮的卖身钱哪个更合算些,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了江无暇的事情上面。 她昨晚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她前世认识的那个陈远宁,应当就是江无暇口中那个突遭行刺的未婚夫。 人已经送到谢玹那边,她要怎么同三公子说:陈远宁应该还没死,而且日后还会当大官? 还不能让谢玹对她生疑心,这可真是件麻烦事。 金儿小声道:“少夫人在想事呢,你别吵着她。” 玉露“哦”了一声,连忙退开了。 那个江姑娘来将军府,明显是带了大麻烦的,也就是少夫人心大,将军不怕事,这才把人留下了。这要是换成别人,还不得把人送的远远的。 酒馆里没几个人,忽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不远处传来,紧跟着就是年轻女子的声音,“温掌柜,姑娘已经送到你府上了,这银子的事,要怎么着?” 第115章 讨债的来了 讨债的来了。 进了门的苏若水一身水红色的绫罗裙,外头披了白色的狐裘,行来时露出纤细的腰肢,妆容艳丽飞扬,无需刻意勾人,已是风情万种。 金儿雨露对来人都是一脸的戒备的神情,永乐坊的坊主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给苏老板上酒。” 温酒抬头,朝来人笑了笑,“楼上稍坐,如何?” 苏若水是一个人来的,就那么倚门站着,就引得街上好几个男子驻足看来,实在是个招揽生意的活招牌。 就是天太冷,此间有酒不比永乐坊财大气粗,生不起整栋楼的暖炉,只怕苏若水再多站一会儿,人都要冻坏了。 苏若水款款走来,到柜台前面的时候,温酒直接把自己的暖手炉塞给了她,忍不住道:“穿的这样少也敢出来晃,冻坏了身子又要喊没人心疼你了。” 金儿和玉露都有些不知所以然。 苏若水面色怪异的看着她,“温掌柜同谁都是这样自来熟吗?” 昨日在永乐坊的时候,这人的行为举止就够离奇的了,奇怪的是,她看这人竟莫名的顺眼。 “自然不是。” 温酒让两个侍女在下面招呼侍女,自己亲自带了苏若水上楼。 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永乐坊那边的情景。 温酒含笑道:“苏老板,听说过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吗?” “少跟老娘扯淡!” 苏若水气得拍桌子,顿时柳眉倒竖,一身娇气散了大半,隐隐有泼妇骂街的兆头,“你同我套近乎,不就是为了少给些银子?我一眼便能看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还酸溜溜的装什么文雅!” “你确实挺了解我。” 温酒笑笑,直接递过去一坛子酒,自己拿一坛开了封,一口气就灌下去大半,抬袖擦了擦,“还是同你说话舒服!” 苏若水看着,不由得惊了惊。 哪个高门贵府的少夫人是这样喝酒的?常来永乐坊的恩客都少有这般豪气的! “我没来这儿之前便做过一个梦,梦见帝京城里有个永乐坊,永乐坊里有个叫做苏若水的佳人,一舞倾人城。” 温酒缓缓道:“她喜欢穿水红色的衣裳,平素最爱桃花妆,心里思慕着一个可念不可求的贵人……” 她还没说完,苏若水已经变了脸色,“你到底是谁?” 前面那些都是帝京城里大半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唯独最后一句,苏若水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个温酒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温酒掐指,微微笑道:“我说了,是做梦的时候梦到的。” 前世总是苏若水在她面前表现的高深莫测,总有无数的小道消息和秘闻,温酒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得来,也不知道她思慕的那个贵人到底是谁,只是十分惋惜这样一个美人,二十几岁便香消玉殒。 她既然重生了,自然也要帮朋友一把。 苏若水极力保持面上的平静,“堂堂的将军府少夫人,竟还这般神神叨叨的诓人!莫不是想要赖账不成?” 若不是因为谢珩忽然杀出来,那姑娘就送到原定的买主哪里去了,哪里会有后来这么多麻烦事。 偏偏温酒同她做了邻居,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躲也躲不开。 温酒道:“我同你说有红尘醉,自然不会诓人。” 反正银子她是真没有。 有本事,你找谢珩要去! “那酒呢?也不劳烦温掌柜动手了,我让人来搬就行!”苏若水起身就要朝对面说话。 虽然不知道温酒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这儿的酒确实要比别的地方更好。况且,她开出的条件还是失传百年的名酒红尘醉。 “急什么?” 温酒也站了起来,一把将人拉回来,按在椅子上,“我话还没说完呢。红尘醉的酒方子我有,可酿这酒要用春日里的百花,现如今是冬天,自然是酿不出来的。” 大约是难得遇上了一个前世关系还不错的熟人,她语调轻快,面上的笑意就没淡去过。 看在苏若水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简直是无赖嘴脸! “那你把人给我送回来!昨天晚上原定的买主闹上门来,差点把我那永乐坊拆了!” “如今还不是在么?”温酒不以为意,不紧不慢道:“若换成我家长兄,就真的说不准了。” “你……” 苏若水气结,半响,才挤出一抹笑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姑娘是个大麻烦,你把她留在将军府里就是引火烧身!” 这美人儿生气的时候也是赏心悦目的很。 温酒闻言,饶有兴趣的问道:“哦,是谁要烧我们将军府?” 昨夜听江无暇说的话,卖她进永乐坊的人贩子应当是凑巧遇上了她这个落单的。而要买她的那个人,目前还分不清是爱慕美色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听苏若水说引火烧身,无端就多了几分阴谋的味道。 “温掌柜是个聪明人。” 苏若水渐渐的恢复了寻常的面色,看了温酒许久,“这样的话何必要来问我?” 温酒也不为难她,从袖子取出早就写好的字据,“这是年后红尘醉专供永乐坊的字据,我连夜写的,苏老板可以考虑是否签署。若是真的不愿……” 苏若水问道:“你待如何?” “那我就给你改写欠条。”温酒徐徐笑道。 反正她现在债多不压身。 苏若水听了,一张俏脸发黑,端起酒坛子就是一阵猛灌,喝了小半坛才渐渐冷静下来。 早就听说谢珩在议政殿哭穷哭的大半个帝京城的人都想给他送银子,眼前这人更妙,一张白纸套金银千两,真是奇了,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啊? 酒香在唇齿间蔓延,让人生不起来,她拿了温酒桑的字据,起身就走,“希望温掌柜说到做到!否则……” 这人话还没说完,玉露急匆匆跑上二楼,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不好了,三公子往这边来了!” “怎么就不好了?”苏若水一脸莫名其妙的问道。 温酒探出窗,往下看了一眼,那一身素衣蓝裳的少年已经到了门前…… 第116章 又把三公子给惹毛了 她不假思索的吩咐玉露:“快!带苏老板从后门走。” “是!”玉露也顾不得苏若水这个永乐坊的坊主名声有多不好了,拉了人转身就走。 “你们这做什么?”饶是苏若水见过的场面再多,此刻也被这主仆两弄得有些发懵。她是来要债的,又不是偷情! 怎么就弄得被人捉奸成双似的,还得灰溜溜的从后门走。 可玉露这时候手脚尤其的利落,像是后头有猛虎在追一般,不由分说就把她拉了出去。 温酒提着一颗心迎到楼梯口,清清冷冷的少年抬步上楼,抬头,对上她的眼眸,“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刚要下楼去,不想这么巧就就碰上了三哥。” 温酒一脸的诧异,随即笑道:“你说巧不巧?” 昨晚听了谢珩的,连夜就把江无暇送到了谢玹院子里。三公子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她早起蹲完马步这人还没起,出门的时候还好一阵的庆幸。 不曾想这人竟还来了北街。 谢玹没接话,径直走到她和苏若水坐过的位置,低头看了一眼,“显然是不巧。”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极淡。 可越是不带什么情绪,温酒听得越是头疼。 “刚才有个客人在,我就陪着喝了两口,真没……” 温酒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玹把她喝过那坛子酒拿起来掂了掂,“两口?这坛子酒就见底了?” 温酒想立马转身开溜,偏生金儿和香满还在底下站着,她还什么都没说,两人就齐齐朝她摇了摇头。 一副“少夫人你不管想做什么都先压住,等三公子走了再说”的样子。 现如今谢玹还没入仕,身上还没官职,这一个个就怕成这样,那以后要如何是好? 温酒的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指尖轻轻的摩挲里,试图狡辩道:“三哥这就冤枉我了,这坛子酒怎么就是我喝的了,明明就是刚才那个客人喝的!” 反正苏若水也不在这,好人做到底,帮她过了三公子这一关吧。 谢玹蹙眉:“她人呢?” “刚走!” 温酒此刻答的尤其的快,不等谢玹再次开口,她连忙道:“方才的客人是个姑娘,三哥放心,我不会在外面同别的男子一道喝酒的。” 她是真怕谢玹再给她拿出一本女诫来。 活了两辈子都没看过那样玩意,真要背要抄的,岂不是比要她的小命还难受。 谢玹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啊!温酒面上一喜,还不等她继续说点什么。 谢玹眸色微寒,“那是长乐坊的人。” 温酒心里咯噔一下,三公子和谢珩可不一样,最见不得那些女子做那些出格的事。遥想前世,谢玹怼得她小半生都无颜再嫁,如今见他这模样,温酒就隐隐觉着不妙。 很不妙! 她试图挽救,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什么……” “这人留下的脂粉气极重,和昨日送到将军府的江无暇身上带的一样。”谢玹面无表情的说道。 温酒瞬间就被噎住了。 她怎么没闻见这里有什么脂粉气,这是靠窗的位置,风那么大,酒香又浓重早把其他的味道都盖住了。 这样都能闻出来不一样!三公子这是狗鼻子吗? 她愣了许久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解释!” 谢玹甩了两个字给她。 显然,若是她找不出个合理的由头,挨训是明显免不了的,少不得还得挨罚。 “咱们府上缺银子啊……”温酒咬唇,一副担忧全家吃不上饭的模样,“这都是形式所迫。” “缺银子,你还把江无暇弄回来?” 谢玹明显不给面子。 温酒:“……” 那姑娘值那么多银子呢,够将军府一年花销的了。 谢玹面色难看道:“你还把她送到我院子里?” “那是长兄的主意!”温酒连忙道:“长兄说已经同你说好了,我才把江姑娘送过去的……要是我早知道三哥不同意的话,我肯定……” “肯定怎么样?” 这少年面带寒霜,明显的一言不合就要怒火攻心。 温酒想了想,有些犹豫道:“肯定……等你醒了再送过去。” “温酒!” 谢玹一张俊脸瞬间就被气得铁青,怒步而来,温酒连忙往后退去,两三步后跌坐在软椅上,再无处可避。 眼前少年比她高出个半个头,冬日里暖光落在他身上也瞬间暖意全无,只剩下阴影笼罩着她。 “三哥……有话好好说!” 温酒被他看的头皮发麻,一把抄起桌上的酒坛,把剩下的半坛子酒也一口气喝完了。 谢玹看着眉头越皱越紧,她缺抬袖一抹唇,凭空就生出三四分豪气来。 “三哥!”温酒起身,一脚踩在椅子上,若不是因为穿着裙子不好伸展,差点一口气就跳到桌子上去。 都说酒壮怂人胆,她如今生的矮,在谢玹面前也就能靠这个撑面子了。 她抬高了下巴,“江姑娘她是有未婚夫的人,还为了自个儿的清白跳过楼,你放心,她若不是脑子进水,是肯定不会来肖想你的。你看,像这样合适待在你院子里伺候的姑娘还能上哪找去!” 谢玹咬牙,“你给我下来!” “你瞧你!”温酒摊手,宽大的袖子随风飞扬着,如墨般的青丝垂落肩头,“我在同你讲道理,你又要抓着我的小错处不放。我倒想问问三哥,到底是要怎么样?” 少女容颜绮丽,身着白衣,愈发显得眉眼明艳的有些过分。 她站的高,街上那些行人有大半都看了过来。 谢珩拢袖,清隽俊美的一张脸黑的彻底。 他不说话了,周身寒气四溢,二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玉露从楼梯口冒出一个头,又默默的退了下去。 温酒吹了会冷风,渐渐的意识到自己又把三公子给惹毛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踩在椅子上的脚,默默的收了回去,清了清嗓子缓解此刻的尴尬,走到谢玹面前,低声道:“我同三哥说实话吧。那个江姑娘着实是个关键人物,我前些时日做梦,梦见她的夫君非但没死,日后还做了大官……” 第117章 做梦 苍天可鉴! 她本来也没胆子往三公子屋里硬塞姑娘人,若不是平白遇上这么一桩麻烦事,哪敢劳烦未来的首辅大人。 “做梦?” 谢玹面色越发的难看,声音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温酒一顿,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谢玹和苏若水可完全不是一类人,一点蛛丝马迹都能翻出惊涛骇浪来。 她把搁在桌子上的暖手炉塞到谢玹手里,朝他笑了笑,硬生生把这谎扯到底“是做梦没错,但是我的梦很灵验的!三哥不妨等些时日在说?” 谢玹拿着那个雕花暖手炉一时间扔也不是,捧着也不是。 少年皱着眉,竟没再同她在这件事情掰扯。 这些时日,温酒明显感到谢家暗里还有一拨人在做事,只要江无暇安生待在将军府里,暂时是不出什么问题。又有谢玹在,弄清楚这事是迟早的问题。 她要愁的,只是怎么把前世所知的讯息告知谢家兄弟,而不让他们生疑。 想要在谢玹面前不露马脚实在是太难了,谢珩那边又实在是忙的抽不开身,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成。 温酒考虑再三,话锋一转,含笑问道“今个儿日头极好,雪都化了,难得三哥出门,一道去挑些人到将军府如何?” 眼前的少年没开口,一双墨眸无波无澜的看着她。 “今天不买姑娘。” 温酒不由得好笑,无奈的解释道:“偌大一个将军府,如今只有那么几个人在打理,这年节将至,总是要提前准备准备。等开了春,老夫人她们回来,也好住的舒坦些。” 三公子是真的应该多晒晒太阳了。 少年老成的确不是坏事,也能免去许多闯祸惹事招来的麻烦,可温酒始终觉得,少年应当有些少年的模样,才你辜风华年少。 谢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温酒刚松了一口气,要下楼,忽然看见,少年从袖子取出一方的白色轻纱递过来。 “给我的?” 她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方面纱,不由得微微扬眸,“三哥是想让我带上?” 谢玹也不说话,往她手里一塞,就下楼去了。 “行行行,我带还不行么?” 温酒一边带,一边跟下楼。 这些个规矩真是麻烦的很,大晏朝对女子的管制实在是多了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了便是女子的生活常态。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便叫多少女子成了只能会绣花扑蝶的无用之人,成日里围着夫君儿女转。临了临了,还要被人弃如敝履。 三公子虽然别扭了些,却也没有强行要求她什么,谢珩亦是。比起其他那些高门大户,谢家两位兄长着实已经待她很是宽容。 温酒也不是不识好的人,能做到的,自然没有二话。 两人出了此间有酒,金儿跟在身后侍候。 冬日里难得的晴天,阳光暖洋洋的,街道两旁都是小贩摆的的摊子,行人来来往往的,热闹非凡。 长街尽头处,是个叫做“千金换”的地方。 楼高三楼,一楼卖的是些俗物,寻常人都能用银两去买;二楼便是奇珍异宝之类,除了权贵之外的人全都望而却步。 至于三楼,据说三年都没开过张,上一次上去的人,是当年的今上,至于同这千金换到底做什么买卖,到底做没做成,就没人知晓了。 今儿个一楼围着的人尤其的多,还有好些个只能围在门口。 温酒和谢玹一块挤进去的时候,正看见台上绑着个腰细如柳,面如芙蓉的美人。 身侧,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唾沫横飞的说着:“诸位可看清楚了啊,这是西楚来的美人,整个帝京城都难得一见的!老规矩,起价三百两,价高者得!” 温酒往台上瞧了瞧,不禁感慨道:“都说西楚的姑娘个个生的美貌惊人,且十分的有性情……” 她正说着话,一转头,就看见身侧的少年脸色沉了沉。 温酒连忙转了话锋,“生的再好看也没用,咱买不起。” 说着往边上走了走,主台边上便是些面黄肌瘦的穷苦人,那边卖美人的加价喊得热火朝天,越发显得这些人无人问津,瑟缩的可怜。 有人领了两个半大的女孩子走了,嘴里感概着:“不是打仗就是内乱,年年都有人吃不饱饭卖孩子,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温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一处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旁边的贩子一看她注意这边,就连忙迎了上来,“小姐可是要买仆人?这些都是刚到的,十两银子一个,您随便挑!” 这里头卖人,已然同外边卖的货物无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她不由皱眉。 两辈子下来,做过各种各样的生意,也买过不少仆人小厮,可从来没有哪一次,让她这样心里不平过。 金儿愤愤道:“这可是天子脚下,买卖人口竟然这般张狂!” “姑娘这话就说的不中听了。” 那贩子笑道:“你问问他们,哪个不是自愿来的?这入了冬,没粮食也没住处,若是没有我们收留,只怕饿死冻死在路边也没人管,连尸骨都会变成野狗口中餐。我们千金换也不过就是行善积德,帮他们寻个好去处罢了!” 台上那些个衣裳破烂的人全部蜷缩在一起,头低的不能再低,谁也没有吭声。 大晏国库空虚了好些年,贵人们成天里把勤俭挂在嘴边,也不见真的勤俭多少,这天子脚下的百姓们生活还算过去,隔得远些的就没有这样的好命了。 金儿气愤道:“这么说,你还是好人不成?” 贩子笑着回道:“千金换从来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整个帝京城的人都知道!” 温酒从荷包里取出一百两的银票,递给那贩子,“这些人,我全都带走。” 那贩子笑脸僵了僵:“小姐莫不是说笑?这里少说还十七八个呢,这十两银子一个,您这是不是太……” 温酒面上没什么表情,“这一百两是付千金换收留他们的辛苦钱,真要买卖流入帝京的人口,咱们去顺天府论一论?” 第118章 三哥想做人上人么 那贩子脸色僵了,“小姐你这也忒……” 温酒扬眸,“我愿意同你讲道理的时候,你最好听着。否则,你当我家长兄是吃素的?” “岂敢岂敢呐!”一位年长些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满脸的笑:“蔽姓李,是千金换一楼管事的,还是此间有酒的常客。温掌柜既然开了口,一百两就一百两!不必提谢将军、不必提……” 说罢,递了那贩子一个眼色。 谢小阎王在帝京城的行事作风谁不知道?若招惹了他,只怕一把火就能把这楼都给烧了。 温酒把银票递了过去,不咸不淡道:“把他们的卖身契给我。” “快把他们的卖身契取来。” 李管事连忙吩咐身侧的人,又朝温酒笑道:“温掌柜,你看,你我都是生意人,应当明白这些从天寒地冻里捡回来的人,都是花了大成本的。这车马钱,平时吃喝都是不小的开销,标价才十两银子一个,原本也就没想着要用来赚银子,不过是想着做做善事,让她们也有个一瓦遮头,三餐温饱罢了。” 温酒唇边的弧度有些凉,没接他的话。 看到这些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卷缩在一起,忽然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同孟乘云连夜逃出长平郡,北上帝京的路上遇上了灾荒,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人,朝中这些上位者无所作为,卖妻卖儿卖女这样的事比比皆是。 她同孟乘云也曾被人绑在简陋的木台上,被人当做牲口一般买卖。若她没有遇见苏若水,只怕活不过那一年。 后来,孟乘云同她说:这辈子一定要做人上人!可温酒那时候只想求个现世安稳。 “温掌柜?”李管事把这些人签的卖身契递给她好一会儿,也不见温酒接,不由得开口提醒。 “阿酒。” 谢玹站在她身侧,不轻不响的唤了一声。 温酒侧目,看了少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眸中墨色渐渐回暖,“三哥。” 这一世,若非是因为有谢家人在,还不知她此刻会在何处。 谢玹看了她片刻,“嗯”了一声。 她心神安定,含笑弯了弯眸,少年却不知她这般悲喜无常是为何,转而看向另一边。 李管事连忙道:“这是这些人的卖身契,温掌柜点点?” 温酒接了过来,这些卖身契上签下的名都是弯弯扭扭的,她一一点名,“卢翠、李山、江月……” 一群老人小孩瑟瑟发抖着各自应声,同另一头人生鼎沸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多挤不进去看西楚美人的,就转而凑到温酒这边瞧热闹,“看来将军府是真的很穷啊,买仆人尽挑这些没人要的老弱病残……” “老的老小的小,尽是些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白送我也不能要啊。” “这少夫人平时看着挺精明能干的,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旁人笑着瞧新鲜,一众老小越发的瑟缩,连头都不敢抬。 温酒转身,直接把那一叠卖身契尽数抛入火炉中,素色衣袖飞扬间,火焰燃烧宣纸猛地冲高,方才还瞧热闹的众人猛地往后退去。 纸灰四下飘散,火光映得少女清丽眉眼更添三分绝艳。 温酒道:“有家可回的可自行离去,无处可归的,随我回将军府。” 十几个人猛地抬头看她,老人眼中泪水满眶,孩童们则满心希望,齐齐磕头道:“多谢少夫人!“多谢小姐!”“多谢!” 一通的少夫人小姐乱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围观的众人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签了卖身契卖给主人家,以后一辈子都是奴,连累后代子孙都抬不起头。 没了这东西,即便以后再苦再累,也还能算是个人。 “金儿,带他们回府!” 温酒没有多看,转身就走出了千金换。 离了十几步远,才抬手摸了摸眼角,忽的想起来三公子还在里头,连忙回头,一眼就看见谢玹站在她身后。 温酒微顿,朝他笑了笑:“三哥……你出来了啊。” 差点把三公子扔在千金换了。 好险! “你哭了。” 谢玹忽的开口,嗓音清清冷冷,却惊得她心头一震。 “哪有。”温酒睁大了眼睛看他,连忙否认道:“怎么可能,最多就是帝京风大,吹得我眼睛疼。” 谢玹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锦帕递给她,温酒不肯接,“我真没哭,这么点事,我有什么可哭的啊?” 温酒:难不成在三公子眼里,我就是那种迎风垂泪的柔弱女子? 呸呸呸! 我这不是在怀疑三公子瞎了么? “流涕。” 谢玹直接把锦帕丢她脸上,就闷声往前走。 温酒一惊,大清早起来蹲马步出了一身热汗,应该不至于着了风寒,涕泪横流而不自知吧? 她连忙用帕子擦了一把鼻子,喃喃道:“这什么也没有啊……三哥?三哥你走那么快去哪?那不是回将军府的路,前面的小巷子有恶狗,哎!” 这话声刚落,就听见几声狗吠。 转眼间的功夫,几条恶狗从巷尾冲了出来。 温酒心头一惊,连忙从墙根捞了根竹竿抄过去,只见谢玹站在那里不动不静,只有墨发同衣袂翻飞,四周风声乍冷。 那几条恶狗在他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愣了片刻后,竟齐齐夹着尾巴跑了。 温酒一时间有点懵:“……” 这年头的狗,怎么比人还欺软怕硬? 谢玹转身,看了她一眼。 “三哥。” 温酒扬了扬唇,发觉三公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低头一看,连忙将手里的竹竿扔了出去,装作若无其事道:“穿过这个小巷,前面有家书斋,里头有不少孤本,三哥莫不是想想去买书?” 她才不会说谢玹其实是个路痴呢。 养哥哥是门技术活儿! 一般的人,还真养不了。 谢玹:“嗯。” 温酒松了一口气,走过去道:“买书好啊,我这有银子。” 谢玹唇角勾起一丝急不可见的弧度,同她一道往从未听闻过的书斋走。 “十年寒窗苦,读破万卷书。” 温酒抬眸问他:“三哥也想做人上人么?” 第119章死后一切成空 谢玹忽的停步,眸色如墨的看向她,“也?谁同你说要人上人的?” “额……” 温酒一时顿住。 她只是随口一问,三公子忽的这般认真,反倒让她不晓得如何作答了。 偏生谢玹还继续道:“我记得你说自己大字也不识几个,这会儿却能感慨十年寒窗苦,读破万卷书?” 温酒扶额:“……三哥,咱能问什么答什么吗?” 还不许她得空多看了两本书? 谢玹道:“不能。” 温酒:“……” 当我什么都没问还不行吗? 她默默的离谢玹两步远,靠着墙边走,也不指望三公子解惑了,就想着以后还是还少同这种天生就能一语破开千层迷雾的人说话为好。 小巷走到头的时候,沉着许久的谢玹忽然开口道:“不想。” “什么?” 温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竟然还有不想做人上人?可真是奇了! “人上人又如何?同是世间蜉蝣,十月生,白头死。”谢玹面色极淡,垂眸看她:“死后一切成空,有什么用?” 温酒琢磨了片刻,竟觉得三公子说的十分的有道理。 可这少年才十七岁,就把一切看得这样淡,总是少了几分年少心性。 她斟酌再三,才语重心张的开口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若是连饭都吃不饱,衣裳都不穿暖,哪还能活到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死呢?” 谢玹看着她没说话。 “三哥,你看啊。我今天用一百两,从贩子手里带出来十几个人。可世上这么人这么多,我一个商人,银子再多,也就帮百来个人、最多几千人,可大晏百姓,何止万万人?” 温酒继续道:“很多时候,他们的生死都掌握在朝堂政客一念之间。有些人想做人上人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有些人,却是为了世道长明。” 谢玹入仕,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她能做的,也就是尽量让这少年多接触正面的东西,免得同前世一般阴冷寒凉。 少年别开眼,嗓音淡的几不可见,“世道长明?你从哪本戏折子里听来的新鲜词?” 温酒顿时哑口:“……” 她这点口才,就不应该在三公子面前拿出来丢人现眼! …… 天黑的时候,温酒回府,让人给谢玹搬了一大堆书到他院里。 刚进门,金儿便迎了出来,“少夫人,他们都在等着您呢。” 温酒拂了拂袖间的落花,往里走,“将军回来了吗?” “还没呢。”金儿道:“三公子倒是在的,只是他一回来就看书去了,我们也不好去打扰他……” 这话说的就十分心虚了。 只怕是根本也不敢去打扰谢玹,三公子虽是闷不吭声的,行事作风却着实让人肝颤。 温酒心照不宣,走到庭前的时候,从千金换带出来的十几人已经全部梳理整齐,换上了干净衣裳,一见她来,齐齐下跪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好好的跪什么?将军府里没那么大的规矩,不用动不动的就给人跪。” 温酒扶起了离她最近的一位老妇人,后面那些人红了眼眶,一个个抬袖抹眼睛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无奈笑道:“我可只有一双手,你们要是每个人都非得我来扶的话,只怕戴待会儿我吃饭就拿不住筷子了。” 府里几个小厮侍女忍不住笑,一众带着泪光的老人孩童也是忍俊不禁。 十全上前道:“少夫人,今个儿从千金换过来的共十三人,五个年长些,八个是孩童和少年,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六岁。三公子已经吩咐小的做好登记名册,请您过目。” “好。” 温酒一眼扫过去,却发现,十三个人,上头却只有十二个人的名字。 十全低声道:“这个小姑娘说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温酒抬眸看去,这八个年纪小的里面居然只有一个是姑娘,其他全是男的,不由得愕然。 难不成谢家注定是阳盛阴衰? 她走过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八岁。 同谢家的龙凤胎一般,他们遭遇屠城之祸,尚有谢老夫人和兄长们护着,可这小姑娘却不知道流离失所了多久,瘦的下巴尖尖的,只剩下皮包骨。 “我、我不记得……”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她,从怀里取出一块陈旧的帕子,右下角绣着一个“珠”字,“从前带我一起要饭的婆婆说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东西,这上头的字,应该就是我的名字。可是我不识字,少夫人,你能不能教教我?” “这是珠字,掌上明珠的珠。”温酒掐了掐珠儿的小脸,“是个很好的名字,配得上珠儿生的这般好模样。” 珠儿仰头看着她,“真的吗?” 温酒朝她笑了笑,“自然是真的。” 她见过的美人无数,一眼便瞧出了这姑娘日后必然会出落成亭亭玉立的佳人。 也就是现如今年纪还小,实在是瘦的脱了形,否则还不知道会被人贩子卖到什么地方去。 “十全。”温酒吩咐身侧的人,“刚好之前新赐下来的宅子已经打通,你带他们先去那边的院子落脚,吃的喝的一律不可怠慢。” 她想着:府里又多出来这些人,刚好多出来一些鲜活气。 众人听了却有些按耐不住,“少夫人,我们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啊!” “对对对!我们都是能做事的人……” 一群小的也异口同声的开口道:“我们都可以干活的。” 这些人都是苦惯了,平日里被人呼来喝去,来了将军府,却发现人人和善,一时半会儿反倒十分的不安。 “这个不急。”温酒不由得笑道:“你们先缓两天,等身子好些了,再帮忙做些养花种草的事就成。” “好,少夫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温酒让十全把众人都带过去歇息,红堂忍不住凑过来小声说:“将军刚出城,少夫人就带这么多人回来,要是里头混了个奸细可如何是好?” 第120章 不速之客 金儿愣了一下,“是啊,我方才这么没想到这事儿,少夫人……” “你们可歇歇吧。”温酒忍不住笑道:“我瞧你们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瞎猜,少夫人我还饿着呢……快,先去弄点吃的来。” 府里有三公子在,什么样的奸细能待得住? 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 一连半个月过去,到了十二月初。 年节将至,即便是寒冷的冬天,也影响不了整片北街店铺的生意红火。 府里洒扫和一应杂事都被那五个大爷大娘抢了做,香满和红堂再没机会下过厨。 连十全十美看门的活计都被抢了,跑到此间有酒来,同温酒诉苦:“少夫人,他们这样劳碌也不怕闪着腰,这么冷的天,万一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请大夫还得花不少银子呢。” 谢珩不在府里,十全十美没什么别的事情做,看门原本是分了给他们的,现下也被两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抢”了,他们两个青壮年反倒成了吃白饭的。 他们将军府这般穷,可不能就这样闲着! “去去去,闲着没事做就搬酒去!” 温酒正在打着算盘算账,闻言忍不住笑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酒坊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离永乐坊近,能时常看着美人吗?” 十全十美被揭穿,面上登时飘红,“少夫人这话可就冤枉我们了!我们来帮忙,那都是将军交代的啊!” “对啊 ,将军这段时日越发的忙,好几日都没回府了,怕你太忙累着,才叫让我们也过来帮忙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倒像唱双簧的。 谢珩的确已经三四天没回府。 城外军营离得着实是有些远,刚开始的时候,他大约是放心不下她和谢玹,天天的早晚来回奔波,折了好几匹马。 自从赵帆被囚七绝塔之后,他才放心了些,改为三天回来一趟,同他们一块吃顿饭,闲谈几句。 早起的时候指点一下温酒,有时还十分违心的夸一句:“不错,跑起来比从前快多了。” 温酒自然是不会同这少年较真的。 快不快的,她倒是没什么所谓,原本弱不禁风的身子一天天的好起来倒是真的。 她想着把三公子拉过来一块蹲马步,这可比那些补药什么的靠谱多了。 这话刚一说出口,谢珩就驳回了这个提议,“三公子忙着读书,你莫要打他的主意。” 温酒当时就哑口了。 什么叫她打谢玹的主意? 一块蹲蹲马步,在将军府里迎着冷风跑两圈,这难道是坏事吗? 可见长兄这个人,偶尔是偏心眼的。 日子就这样过的飞快,温酒白日里忙着此间有酒的生意,有空了想想如何从别的地方赚银子。 每天天还没亮就十分自觉的起来蹲马步,再不济也要在将军府里跑两圈。大约是习惯了,现如今大清早的不出一身汗反倒不舒服。 “金儿!”温酒回头喊了一声,“十全十美说来帮忙,你带他们下去搬酒坛子,那些粗活重活就全给他们,你们就别沾手了。” “是!” 小侍女们应得轻快。“还是少夫人心疼我们。” 十全十美却一下子苦了脸:还是跟着少夫人的人舒服啊!不像他们,说是跟着将军,平日里连主子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心向着他们了。 此间有酒的生意已然超过了刚开张的那会儿,酒客们来来往往,多得是一买好几坛带回去宴客的。 这年节将至,还不少的官员和世家夫人闻名而来,要定下一大批过年的时候畅饮。 温酒已经不愁销路,如今每天愁的酿酒的速度没有卖的快,这可如何是好? 府里一众人都忙忙碌碌的,她手里也有了些余钱,琢磨着: 是不是应该开家分店了? 等谢珩回来,这事得好好商量一下。 这一天,又忙碌到了天黑,留下了十全十美看店铺。 街上行人渐散,温酒带着几个侍女回将军府,风有些大,手上提的灯笼都险些要被刮飞,大伙儿都是闷头往前走,一张口就全是冷风灌入肺腑,着实叫人难以消受。 将军府大门前边没人守着,门也是半开着。 金儿嘀咕了一声,“这人呢?” 温酒脚步一顿,十全十美说府里两个大爷抢了他们看门的活儿,应该不是瞎扯的,那两位两者也不是这般不着调的人。 最大的可能就是……里头出了事。 可谢玹还在府里,还有那么一帮老小…… 她微微皱眉,伸手接过玉露手里的灯笼往里走,“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这待着,若是一盏茶后,我还没出来,你们就城外军营告知将军。” “少夫人……”玉露连忙伸手拉住了她,“咱们还是、还是……” 小侍女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哪有让主子自己进去冒险,当奴婢的反倒躲在后面的道理?我同少夫人一道进去!”金儿是个直性子,伸手又把温酒手里的灯笼拿了过去,“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咱们将军府撒野!” 香满和红堂连忙附和道:“我们也同少夫人一道进去!” “走吧。” 温酒扬了扬唇,“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这样不长眼。” 自从赵帆被今上下旨囚入七绝塔,这帝京城里的权贵,好一阵子看到他们谢家人都绕道走。 今个儿这位,倒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 一行人跨过门槛,朝将军府里走,平时早早等在庭前问安的众人此刻都不见踪影,夜风疏狂,越发显得静谧异常。 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的,重重光影萦绕在落花之间。 温酒一抬眸,便看到了八角亭中坐了个不速之客,夜色浓重,将那人笼罩着,看不清面容。 左右带刀的黑衣人就有十数人。 隐于夜色中的那些,就更加难以估算了。 她身后一众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冬夜寒寂,君不请自来,所谓何事?” 温酒神情自若的缓步走近,素色衣袖迎风翻飞。 亭中人闻言,忽的笑了,“早就听闻少夫人酿的酒是帝京一绝,今日特来将军府向少夫人讨杯佳酿,不知有幸否?” 第121章 把刀收起来 屋檐下的灯笼悉数灭了,只有朦胧月色洒落庭院间。 夜风刮过,只余下满地的沉寂。 温酒眸中墨色浓重,语气微凉,“酒自然有,但我只给亲友和买客。” “少夫人真当是个妙人!” 那人起身,迎着月色走出八角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道:“你如何能肯定我们就一定不会成为亲友?” 完颜皓! 温酒眉头微跳。 这位大金的新王上,今年刚满双十,生的并不怎么像大金人,反倒更像大晏的文人,清瘦文弱,身隐隐还带着一股子阴柔之气。 传言完颜皓是完颜烈的第四子,生母不明,从前一直不得王后和几个得宠的皇子公主待见。此次长宁之战,完颜烈把几个最看好的子女都带到战场上,反倒让留在王庭的完颜皓占了先机,一举压下众皇子成了新王。 别人都说他是运气好。 温酒却是真真切切的见过这人手段的,能屈能伸,绝非常人。 她站在完颜烈几步开外的梅花树下,眉眼坚定,“绝无可能。” “大胆!” 完颜皓还没说话,身侧的黑衣人已经抽出弯刀直指温酒。 玉露在身后惊呼:“少夫人小心!” 温酒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扬眸问道:“你们大半夜的跑来我家来,用刀指着我说大胆?!” 拔刀的那人愣了一下,完颜皓已经开口道:“把刀收起来,莫要吓到了少夫人!” 说罢。 他又转头同温酒笑道:“话说这样早,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温酒扯了扯嘴角,也揣着明白同这人装糊涂,“阁下可是有什么姐姐妹妹看上了我家兄长,这才眼巴巴的要送上门来?这帝京城的想嫁入将军府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公子还是回去劝你那些姐姐妹妹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她眼角余光一扫,两个爱抢着守大门的大爷似乎是被打晕了扔在庭前,也不知道府里其他人怎么样了。 谢玹那样的性子,不像是能沉得住气,任由别人在自己家撒野的样子。 但愿,这些人还没有惊动那边。 完颜皓笑了笑,“我倒是觉得,同少夫人做亲友,不止让姐姐妹妹嫁入将军府一条路。” 温酒眸色微顿,面上仍带三分笑,“你便是死在这,也做不了我们谢家的鬼啊!” 完颜皓闻言,面色一僵。 身后一众黑衣人已经齐齐上前,瞬间就形成半个圈,围住了温酒。 “放肆!敢在将军府撒野,不怕死无全尸吗?” 金儿轻喝一声,立马就冲到了温酒身侧,其余几人见状也连忙凑了上来。 温酒袖下的手轻拢,面上却是言笑晏晏,“气势不小啊,金儿姑娘。夜宵给你多加两个鸡腿。” 金儿:“少夫人,咱们把人送走了再说……” 一众侍女:“……” 您好歹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成吗? 别人手里的刀都快架到你脖子上了!还有心思说这种玩笑话。 “行。” 温酒一口应下,正色道:“你想喝酒,明日此间有酒请早,至于亲友,免谈!你怎么来的就怎么走,恕不远送。” 好歹是在大晏帝京,完颜皓一个降国之主,此番带着大金王族进京是为了献降。她还真就不信,他敢在将军府动手。 “少夫人如此拒人千里,未免太不近人情。”完颜皓生的阴柔,嗓音一放低,就好似温酒欺负了他似的。 她顿时一阵恶寒。 转眼间,那人就以诡异的身影,到了温酒面前,浅笑道:“可我喝不到你的酒,还真不打算走了,你待如何?” 温酒猛地往后退去,这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离她这样近了。 “那要看你想怎么死?”谢玹一身白衣,从九曲回廊处大步走来。 少年面色如霜,比月光更孤寒清冷。 一种侍女惊呼,“三公子……” 温酒刚一回头看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说。 少年已经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护在身后,冷声喝道:“滚!” 完颜皓面上的笑淡去,身侧十几名黑衣人的弯刀齐刷刷的抽出,二话不说就朝少年砍了下来。 “三哥!” 温酒低声喊他。 谢玹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今日尔等敢伤将军府一人,来日我必叫尔等尸骨无存!” 少年满身寒意,让人如坠冰窟。 那些人的刀锋停在半空,竟一时不敢落下来。 夜色清寂,刀光晃过少年清隽的侧脸,三分冷漠,七分清绝。 温酒抬眸看着他,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站在了谢玹身侧,仰头,唇角勾起一抹冷弧,“这么大动干戈的来抢杯酒喝,阁下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谢玹侧目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 温酒梗着脖子,身姿笔挺的站着。 长兄不在,将军府不能全靠三公子一个人撑着啊!要硬气,就大家一起硬气! 完颜皓呵呵一笑,眸色却没什么温度,“讨杯酒喝而已,两位何必如此?” 一帮黑衣人拿着刀对着他们,当主人却在说着“何必如此”,何等的讽刺! 谢玹冷着脸没说话。 温酒理了理袖子的褶皱,“我们将军府就这样,阁下不喜,何不趁早打道回府?” “是谁惹我们少夫人不高兴了?” 少年清越飞扬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温酒回眸看去,火光笼罩着玄甲红衣的谢珩行至,一片暖光倾城。 这一瞬间,浓重夜色无声散去。 身侧一众侍女已然是喜不自胜,“将军回来了!” 谢珩行到温酒面前,长剑一挑,剑锋尚未出鞘,便已经打落数名黑衣人手中的弯刀,银光落了一地。 少年扬眉,“来将军府找事儿,活腻了?” 他问的语气极淡,面色并无多少厉色,无形之色却让人背后发凉。 身后一众青衣卫悄然而至,不必吩咐,便飞身上前将一众黑衣人杀退,全数飞身上了屋檐。 只余完颜皓还在众人中央。 顷刻间的功夫,却已经是形势大改。 “你就是谢珩?” 完颜皓打量了少年片刻,随机笑道:“谢将军怕是误会了,我只是来将军府讨杯酒喝……” 他话还没说完。 谢珩嗤笑道:“叫花子都只要乞讨要唱个莲花落,喊两声大爷,你会什么?” 第122章都是戏班子出身 不得不说,谢将军不仅砍人的时候利落非凡,一旦开口,也非常人能招架。 完颜皓脸上的笑僵了片刻,转眼便恢复如常,徐徐道:“我同将军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无冤无仇?” 谢珩闻言眸色微寒,手中长剑出鞘,三尺青锋顷刻间直逼完颜皓面门,“你生在大金王室,便同我有仇!” 后者猛地后退数步,接住屋檐上黑衣人抛下来的弯刀,同少年手中长剑相抗,性命危及之际,开口道:“攻打大晏是前任王上的意思!我一向主张两国交好共享太平,谢将军怎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这人被挑破了身份,也没有半分慌张,费力的同谢珩过着招,还不忘继续道:“我敬将军英雄年少,特来拜访,府上的待客之道却着实令人心寒!” “聒噪!” 谢珩轻喝,手中长剑起落间,银光乍起。 他手中长剑招招夺命,完颜皓一开始还能接住,越到后来越吃力,不断的往后退去。 黑夜里,狂风将火光吹得摇摇晃晃,刀剑相击激起的火星四溅。 只听得刀剑相击之声忽止。 完颜皓的刀脱手而出,勉强站定之际,头上金冠落地,头发也削去了大半。 谢珩负手而立,“我谢家的待敌之道就这样,不服?那就把命留下!” “天色已晚,我还是不打扰谢将军了。” 完颜皓脸色发白,立刻飞身上了屋檐,他站在高处,面上很快又恢复了笑意:“你我日后多的是相交的时机,到时再叙也不迟,告辞!” 他说罢,带着一群黑衣人瞬间引入夜色之中。 出了将军府,步入街道之中,急行的完颜皓忽然停了下来,扶着墙角猛地吐出一口淤血。 “王上!您没事吧?” 身后随行的黑衣人连忙上前去扶。 完颜皓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指尖一片猩红,他唇角轻勾,“谢珩,呵。还真是个棘手的人物。” 黑衣人连忙递了一方锦帕过去,低声道:“王上此时到帝京本就举步维艰,何必特意到谢珩处……” “你懂什么?” 完颜皓用锦帕擦干净手,面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悄然散去,变得阴鸷非常:“大晏的皇帝生性多疑,若是他得知我进了帝京,没有第一时间入宫朝见,而是去拜访了谢珩,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们知道把完颜烈和完颜凌云送回大金搅起内乱,他了来帝京若不给谢珩送上一份“大礼”,怎么对得起他们如此煞费苦心? 一种黑衣人低头行礼道:“王上英明神武,我大金日后定然会东山再起,将大晏踩在脚底!” 完颜皓笑了笑,“今晚不过是刚刚开场而已。” …… 将军府。 谢珩随手将手中长剑抛给青衣卫,目光扫过谢玹,最后落在温酒身上,“都没事吧?” 温酒刚缓过神来:“没……” “没事。” 谢玹答得比她利落多了。 “这帝京城怪乱的,你们以后还是早起,学些防身功夫吧。”谢珩说着,顺手将温酒发间的落花拂落。 她抬手揉了揉脸,刚要开口。 “不!”三公子直接拒绝道。 “为何?”谢珩眸色渐渐回暖,笑道:“若我不回来,两位是想梗着脖子同人干嘴仗么?” 谢玹:“……” 三公子隐隐的,又有当闷葫芦的架势。 温酒连忙道:“三哥忙着看书呢,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哪还有功夫学武。” 谢珩挑眸看她,“那你呢?” “我起,我肯定起!”温酒经过今天晚上这一遭,恨不得自己立马就能练个绝世高手才好。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至少得有自保之力吧。 完颜皓初到帝京,就来了将军府,定然是有什么居心。也就是谢将军这样不由分说就拔剑说话的人,才让对方没有说话的机会。 温酒琢磨了片刻,不由得开口提醒道:“刚才那个人是……” “完颜皓。”谢珩却以为她是想问那个不速之客是何许人,嗓音低沉了许多,嫌弃道:“这位大金的新王上可比完颜烈聪明多了,此番来帝京献降,还不知道他肚子里装了多少坏水。” 温酒噎了一下,敢情长兄原本就什么都知道。 她点点头,接了句,“我瞧他就不像什么好人。” 谢玹抬眸,横了两人一眼,什么也没说。 侍女们去把两个被人打昏的大爷唤醒,这才发现旁边还躺着一个珠儿,“少夫人,珠儿也被他们打晕了!” “快去请大夫来看看。” 温酒了,连忙走过去看了看,“本就这般瘦弱,若是打坏那还得了!” 金儿应声去了,剩下几人点灯的点灯,做事的做事,立马就忙碌开来。 谢玹站在八角亭前,看了许久,谢珩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人早就走了,你还瞧什么?” 三公子答非所问的说了句:“再看什么时候能下雨。” “什么?” 温酒听得一头雾水。 谢玹没什么表情的说:“我们家的瓦被他们踩脏了。” 温酒:“……” 她怎么觉得三公子这会儿,正在琢磨着怎么把那些人的脚给剁了? “香满红堂!”她连忙吩咐身边的两个侍女,“去,把亭子擦一擦,尤其是桌子和那个石凳,多擦两遍。” 谢玹的脾气本就有些奇怪,之前温酒拿了他的东西看一眼,这人就说什么也不肯要了。 他现在看这个八角亭不顺眼,岂不是要把整个亭子都铲平了扔出去? 她们将军府现下这样穷,可折腾不起。 偏生这时候,谢珩抬手搭谢玹肩头,轻笑道:“要不三公子想个法子,让他们的小命都留在这?” 少年回眸看他,语气极淡道:“长兄还得用得着我想法子?直接提剑砍了便是,个个血溅三丈,破肚穿肠,才是谢小阎王的行事作风。” 温酒忍不住扶额:“等等……” 两个少年齐齐回眸看她。 “我觉得。”温酒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今夜月隐星稀,可能明日便会下雨,两位长兄天凉请加衣……” 谢玹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错,帝京十日无雨。” 温酒一时无言以对。 谢珩忍不住笑道:“少夫人这观星之术不太准啊。” “我去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两位兄长请便。” 她权当什么都没听到,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就朝长廊走。 “等等。” 谢珩站在梅花树下,同她道:“这几个你安排到府里,干什么都成,偌大个将军府,叫人说来便来成什么样?” 一众青衣卫都愣了一下,温酒一时也有些吃惊,“他们……” 这些都是谢珩身边的得力干将,日后个个成就不小,现在……让他们来将军府做些看门砍柴的伙计,也忒委屈人了。 少年扬眸,“怎么,你瞧他们不顺眼?” 温酒刚要开口,一众青衣卫抢先开了口,“公子他每日都让我们水里来火里去的,我才十九岁就开始脱发了……” “这么多年,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求少夫人收留啊……” 这一群汉子假惺惺的哭嚎,温酒顿时一阵头疼,“打住!今晚都去十全那里领衣裳,明日就上工。” “是。” 一种青衣卫顿时齐声应道,“谢少夫人。” 温酒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抬头就撞进谢珩一双笑意流转的琥珀眸,她无奈的回之一笑,转身回了院子。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这一个个的,莫不是都是戏班子出身的? 身后夜风疏狂,满地悄然。 谢玹淡淡问道:“完颜皓已经到帝京,长兄现下作何打算?” 第123章 献降 “他今日被剑气所伤,必然是要到皇帝面前示弱的。”谢珩屈指,弹飞颈侧的梅花瓣,勾唇笑了笑,“三公子……” “你别朝我笑。” 谢玹每次看他这样笑,都是不怀好意。 谢珩清了清嗓子,“明日去了国宴,你多看着阿酒,余下的事,都有我。” “你打算做什么?” 三公子微微皱眉,这话听着明日必然没有什么好事。 偏生谢珩还这般藏着掖着,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完颜皓带着大金王族来帝京献降,给足了大晏面子,大晏群臣已经为这场国宴费心良久,要把大国风范发扬到极致,好让附属国诚心臣服。 可那位新上任的大金王上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是无数暗潮涌起的倾天波澜。 “不知。” 谢珩抬手摸了摸后颈,“走一步看一步吧。” 谢玹猛地看向他,一时愕然,“你……你难道就不知道未雨绸缪?” 人都已经到帝京城了,刚刚还在你家里晃了一圈,结果谢将军说:走一步看一步。这要是被议政殿的那些大臣们听到,只怕要当场气晕过去。 谢珩低低一笑:“未雨绸缪?那是三弟这样谨慎的人才做的来的事。如我这般……” 谢玹道:“长兄怎般?” 谢珩唇角勾起一抹冷弧,“他敢作妖,我便让他命丧当场。” 谢玹没说话。 两人一同站在庭前,看夜风席卷庭院,吹落一地梅花。 许久许久。 谢玹望着夜空,喃喃自语道:“乌云遮月,星隐光稀,明日必见血光。” 谢珩一巴掌拍在谢玹后脑勺上,“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他也知道明天不是什么好日子。 明知如此,还不说点吉利的冲冲晦气?! 谢玹一下子被拍懵了,揉着后脑勺看他,“要……什么好听的?” “嗯。” 谢珩还真想了想,“比如长兄举世无双之类的?” “长兄还是早些睡吧。” 谢玹面无表情的转身,步入回廊间。 谢珩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一把勾住他肩头,“你这样,以后怕是娶不到美人。” 谢玹瞥了他一眼,“娶不到就娶不到!” …… 第二日,完颜皓递降表进帝京。 赵毅命太子为首,率众臣出宫门接大金一众皇族进殿。 “罪臣完颜皓参见太子殿下,见过诸位大人!” 年纪尚轻的大金王上手捧降书国印,高高举过头顶,带着一众大金王族和臣子们在宫门前跪下,“我大金从此奉赵氏为主,称臣纳贡,绝无二心。” 一众人以头触地,姿态卑微的不像话。 “金王请起。” 赵丰虚扶了一把,端的一派金尊玉大金贵,“大金既然已经是我大晏的属国,尔等便是我大晏臣民,本宫都会一视同仁。” “谢太子殿下宽厚以待。”完颜皓闻言,连忙诚惶诚恐的拜谢。 他看起来十分的文弱,面色青白的,一看就是连日来赶路,又怕大晏为难,心力交瘁所致。 赵丰身后,有臣子嘲讽道:“大金果然是没人了,连这样的废物都能当王上!” “还说自己是马背上争天下的,成日里嘲讽文人没骨气,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 众人一开始说话还压着声音,见完颜皓只是一个劲儿的陪笑,便越发的收不住。 谁也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众卿家适可而止。”赵丰淡淡打断,“上殿去吧。” 围观的百姓无数,看了许久,也没把那位大金的新王上瞧出花来。 “谢将军怎么没来?” 人群中有人问了这么一句。 随即,众人纷纷议论道: “大金的人献降书,为什么不让打了胜仗的谢将军来接?” “对啊!这样的大事,谢将军怎么会不来?” “真是奇了怪了……” 众人正疑惑着,看着以太子为首的 大人们待着大金一众人入宫而去。 有人猜测道:“他们莫不是怕谢将军来了之后,看见这些大金人一怒之下就拔剑砍了……根本就让他来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 众人十分赞同的点头。 就谢小阎王那暴脾气,砍大金使臣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对着这些,不也就是手起刀落的事? 而将军府那边。 谢珩坐在屋檐上,手里拿着一坛子酒,仰头,一口气朝喝下去大半。 “长兄……” 温酒爬梯子上了屋顶,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谢珩身侧,忽的脚下一打滑险些栽下去。 谢珩长臂一伸,将她捞了回来,无奈问道:“不是怕高吗?爬上来做什么?” “今日……暂且不怕了。”温酒站稳之后,拍了拍手上的尘灰。 站在这可以看见身着明黄太子袍的赵丰已经带着群臣和完颜皓一道进宫。 两道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最该去的谢珩却站在这里,远远的看着。 温酒听见金儿说今日完颜皓在宫门前现身,将军却未出的府门的事,心下就觉得不妙。 她当即就把将军府翻了个底朝天,这才找到了谢珩。 少年一袭绯色圆领袍,迎风翻飞,飞扬桀骜的眉眼此刻也染了几分冰霜。 他饮了一大口酒,躺倒在屋檐上,“阿酒,你说他们都在想什么?” 少年问的眉眼认真,仿佛深受其扰。 “大约是脑子进水了吧。”温酒坐在少年身侧,寒风把墨发吹的乱糟糟的。 她抬手把乱发别到耳后,缓缓道:“百种人,千般念。大多数信奉的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嗯?” 谢珩回眸看她。 “他们都怕你啊,长兄。” 温酒迎上他的目光,顿时四目相对,她伸手把少年那坛子拿过来捧着,“人人皆有私心,为名为利,为财势,可若出现一个同他们不一样的人,那便是异类,叫他们寝食难安的,又如何能容得下?” 少年安安静静的听着,忽的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眸里光华千转,“阿酒,你莫不是在开解我?” 温酒有些懵:“难不成……我方才是在同风说话?” 谢珩笑道:“为兄方才只是想知道他们都喜欢怎么死。” 温酒:“……” 正无言相对之际。 底下传来三公子清冷的声音,“两位还打算在屋檐上待多久?” 第124章 夜宴 温酒一看见站在底下的三公子,心头就有些惴惴,连忙起身应了声,“我们这就下来!” 没曾想起身太急,整个人都重心不稳,猛地往前栽,眼看就摔下去。 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一边喊“长兄”,一边去拽谢珩的衣袖。 果然就不能往高处来!每次一爬高,准没好事。 她正懊恼着,少年揽住她,轻轻巧巧的一跃。 一瞬间的功夫,温酒的脚便着地了。 风声徐徐,少年身上萦绕的酒香扑面而来,温酒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 谢珩松手的时候,她还有些站立不稳,金儿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少夫人,您没事吧?” 温酒伸手揉了揉眉心,“没事……” “我这才刚上去,酒都没喝两口,三公子就来了,还险些把阿酒吓得从屋檐上栽下来。”谢珩语调清朗,抬眸看向面色不太好看的谢玹,含笑问道:“怎么,还让三公子不高兴了?” 谢玹眉头紧皱:“今日完颜皓和一众大金王族入宫朝见,你不去宫里镇场子,反倒跑到屋檐上喝酒?” 三公子平时说话能用一个字的时候绝不说两个字,难得说句长些的话,却实在是有些扎心。 温酒刚要开口帮谢珩解释两句。 谢玹却恰好在这时转头,皱眉看她,“你回院子抄女戒去!青天白日的攀墙踩高,成何体统!” “好端端的,你训她作甚?”谢珩信手捏来一片飞叶,弹指飞出,瞬间将放在屋檐上的酒坛子击的粉碎,碎瓷片和酒水齐齐落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被云层挡住的太阳,丹凤眼微眯,“是有人不想我去。三公子,这可怎生是好?” 按理说,完颜皓献降书之前,宫里那位就会安排好要出面的人。 文武百官大多数都在列,唯独,没有人来告知谢珩。 又或者,根本就是那些人觉得谢珩出面会影响到大金献降,所以故意不告知。 事情已经这样明显。 谢玹面色寒凉,“总有他们求着你的时候。” 谢珩勾了勾唇,“为兄现下心情十分的不好,你笑一笑,让我看了心里舒服些可好?” 三公子一张俊脸瞬间就黑了。 温酒特别想说:长兄您可消停些吧! 可她现在若是开了口,显然就不是抄几遍女戒的事了,谢玹真的恼怒,能叫她直接把整本女戒吃下去…… “罢了罢了,我不为难你,你也别阿酒了抄什么女戒!”谢珩道:“她那双手是用来算账数银子的,抄坏了,你吃什么?” 温酒闻言,适时在这时候插了一句,“铺子的事还多着呢,两位兄长慢谈,我先去那边看看。” 话声未落。 十美跑了过来,“将军!宫里来人了。” “这时候还来做什么?”谢珩道:“不见!” 十美道:“内侍大人现下还在庭前等着,那奴才这就去送客?” 谢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大金那帮狼崽子都进宫了,老皇帝才想起他,黄花菜都凉了! 十美应声去了。 “慢着。”谢玹忽然开口道:“我去。” 温酒有些不放心,连忙道:“我同三哥一道去。” 谢珩看了两人一眼,“行啊,你们先去,若是他们问起,便说我喝多了,至今烂醉不醒。” 温酒:“……” 这样的说辞到底是黑自己,还是打别人脸? …… 庭前风声鹤唳。 今儿个日头一直被云层遮住,有那么一点光,却丝毫没有暖意。 王良带着两个小内侍等在偏厅,时不时往外张望一眼,看见两人过来,连忙起身迎了出来,“三公子,五少夫人……怎么不见谢将军。” 温酒扯了扯嘴角,面带三分笑,“长兄饮酒醉了,现下还睡着呢,王公公此番前来,可是圣上有什么吩咐?” 谢玹面无表情的看她睁眼说瞎话。 她虽怕高怕三哥又怕长兄,说是胆小如鼠也不过如此,却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怯。 “饮酒饮醉了?那谢将军什么时候能醒?” 王良一脸的难以置信,“今夜宫中摆宴,庆大金为我朝属国,怎少的了谢将军?” 温酒面上更诧异了,当即问道:“大金那些人到帝京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同我们说起过?” 王良一顿。 这趟来将军府原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可谢家这少夫人也太直接了些。这些话原是不用放到明面上说的,非要说个清楚明白的话,又有什么好处? 王良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少夫人还是快些派人把谢将军叫醒,这误了开宴的时辰可就不要了。对了,圣上格外恩典将军府,宣三公子和五少夫人一道赴宴呢。” 谢玹对此毫无反应。 温酒也只是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宫中规矩森严,我这般没见过大世面的人,还是不去了吧。” “少夫人此言差矣!” 王良急出来一头的汗。 别人家都是上赶着邀宠博皇恩,这谢家人倒好,一个个都是奇葩,皇帝派人来都请不动。 他笑着说道:“大金这样的强国献降,有珍宝无数,世间罕见,这次夜宴,多少人想去都求不来这恩典呢。” “这样啊……”温酒状似苦恼想了想,问一旁的少年,“三哥,叫不醒长兄,咱们还能去吗?他起床气那么重,上次喊他起身的小厮被打的现在还下不了床……” 反正有三公子在,也轮不到她费心思想这些。 谢玹目光一转,“要不王公公去喊一喊?或许长兄还认得你,不会下狠手。” “不了……不了!” 王良连忙回绝。 他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谢小阎王两圈,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三公子和五少夫人快些梳洗一番,随咱家入宫赴宴吧。” 这两人进了宫,谢珩迟早是要来的。 温酒没答话,目光落在了身侧的少年身上。 谢玹颔首道:“请王公公稍候片刻。” 说完便带着温酒出了偏厅。 她一边吩咐侍女去上茶,一边问谢玹,“咱们真要进宫啊?” 谢玹停下脚步看她,“怕了?” 温酒摇了摇头,一对上少年探究的目光,她又连忙点了点头。 少年面无表情道:“那些人定然会在夜宴上花招百出,不去领教领教,岂不可惜?” 第125章 少同那些蠢物废话 暮色悄然降临,万华宫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温酒和谢玹一道跟着王良往里走,迎面就有两个小内侍跑了过来,“王公公,皇上那边……” “知道了。” 王良接了话,转过身来,赔笑道:“此处便是万华殿了,三公子和五少夫人先入座,咱家去去就来。” 温酒不急不缓的道了声:“有劳公公了。” “小李子,带两位入席。”王良吩咐完边上的小内侍,便转身走了。 这万华宫是大晏皇宫最大的场地,往年也做宫中骑射比赛和驯兽之用,今日高台以下全都摆满了席位,席间已经有了不少人。 老皇帝和完颜皓那些人都还没来,里头倒了聚了不少贵族子弟,小内侍领着她们往里走的时候,正巧听见了他们说的话。 “听说白日里大金 那些人献降,姓谢的那小阎王都没露面过。” “叫他嚣张!这做人啊,还是得认清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有太子殿下和瑞王在,底下的大臣们百八十个的,谁不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的?还真当咱们大晏朝少了他就不行了?” “皇上那是在敲打谢珩呢!” 其中一个问道:“这话怎么说?” “四皇子平时是再好相处不过的一个人,这次硬生生被谢家那几个泼脏水险些逼死了,可人家到底是天家之子,哪能说杀就杀?在七绝塔待个几年,得了时机就能出来,你瞧谢珩敢说什么?还不是见好就收,叫他去练兵就乖乖的去了。” 说话的那人一身华服,二十三四年纪,胖的整个人都卡在椅子里,偏生还自以为十分英俊潇洒,说完便朝人一笑,众人一时全都笑开了。 温酒不自觉勾起一抹冷弧,停步看向众人,“小女子不才,想请教各位,可知道什么是无知者无畏?” 众人一时间全都转身看来,四周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若换成平时,他们自然是不敢在背后说谢小阎王的闲话的,眼见他今日在老皇帝跟前失了势, “这是哪家的小姐?生的这样貌美,我怎么从未见过?”那胖子一见温酒便两眼放光,立马就要站起来,结果身子被椅子卡住,猛地的一撞把案上的茶水打翻了大半。 席间众人的目光霎时全聚了过来。 温酒自打来了帝京,一直都是一身素衣示人,素面朝天的也没怎么装扮过。别人见了,也只是感概谢家这个五少夫人生的这样秀美清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十分的可惜。 今个儿王良提醒了一句,国宴大喜,最好还是换身别的。 她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便瞬间衬得容颜明艳夺目,鬓间斜插金步摇,长长的流苏迎风摇曳,最妙的是坠了一颗金色的琉璃珠子在额间,越发显得五官精致绝美。 竟叫这些人成日里混在美人堆里的权贵子弟都迷了眼。 半响,才有人反映过来,“她……好像是谢珩的弟妹,谢家的五少夫人……” 众人猛地一个激灵,一时竟没人出声。 温酒微微笑道:“诸位若是不知道,不妨回去讨教讨教夫子。” 这几个都是功勋子弟,平日里斗鸡走狗,花楼里争美人是最厉害不过的,这胭脂堆里呆的久了,脑子也不太灵光。 难怪谢珩上辈子清除这帮朱门权贵的时候,半点也不手软,像这般成日里无所作为,只知道挥霍民脂民膏享乐的蛀虫,一刀砍了,还嫌脏了刀! “少同那些蠢物废话。” 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温酒微微愣了一下,侧目看向谢玹。 少年眸色寒凉,却始终目视前方。 他面色越是淡漠,温酒看着越是心头惴惴不安,连忙开口道:“三哥也是。” 谢玹没说话。 倒是前面带路的两个小内侍先开了口,“三公子请随我来。” “少夫人请随我来。” 一左一右,恰恰男女分席,各自在前领路。 温酒生怕谢玹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时不时看过去一眼,方才说谢珩闲话的那几个人都是面色悻悻,此刻已经换了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带路的小内侍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带着三公子落座的位置,离他们老远。 温酒这才放下心来,在一众世家千金中间落了座,身侧道道探究的目光看得她十分的不舒服,面上却是三分笑意不改,云轻云淡。 忽的,一个果子砸到了她身上。 痛倒是没有多痛,只是四周的世家千金们掩唇轻笑,叫人听了头疼。 温酒伸手接住了果子,挑眸,看见一身鹅黄罗裙的少女站在几步开外,身后一众人族拥着,十足的众星捧月架势。 “呐,那是本公主赏你的果子。”赵钰的下巴抬得极高,“你怎么还不谢恩?” 这位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一身的骄横之气。 温酒起身的功夫,便差不多明白了,这位小公主估计是不乐意有人同她穿一样颜色的衣衫,这才来找茬。 她抬手就把果子往半空抛,落下的点正好是在赵钰头顶,小公主惊慌娇喝:“你!你放肆!” 然而果子落下来的时候,温酒已经伸手接住了,半点没伤赵钰分毫。 一众贵女们脸色变了又变。 温酒微微笑道:“公主殿下把果子砸到我身上说是赏赐,我只不过是想抛的高些,博公主一笑,怎么就是放肆了呢?” “你……强词夺理!”赵钰一张小脸涨得绯红。 不远处有人喊了声“温酒。” 她抬眸看去,便看见一袭红衣白裘的赵静怡朝这边走来,“过来,同本宫一道坐。别同她一个小孩儿说这么多,左右她也是听不懂的。” 温酒朝赵钰笑了笑,随机过去行了个礼,“见过大公主。” “行了,起来吧。” 赵静怡脱下白裘披风递给旁边的宫人,轻笑道:“她就是见不得别人穿她喜欢的颜色,还穿的比她好看,不必管她。” 温酒道了声谢,在她身侧坐下,“承蒙大公主夸赞,不胜荣幸。” 赵静怡抬眸看她:“本宫什么时候夸你了?” 第126章 献宝 “就在方才啊。”温酒微微扬眸。 老皇帝后宫的那几位娘娘都是顶尖的大美人,生的这几个儿女自然个个容貌不俗。 七公主赵钰更是自小被吹捧成了绝世美人,大公主说她把赵钰比了下去,可就不是夸赞么? “还是个会顺杆爬的。” 赵静怡笑了笑,“那你可得小心了,被小七盯上的人,大多都没好日子过。” 话声刚落,便听见落座在隔壁席间的赵钰“哼”了一声。 温酒对大公主的话,深以为然。 这位小公主可不是好惹的人,可要让她外人面前伏低做小,岂不是折了谢家的风骨? 这却是万万不能的。 且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解决吧。 …… 御书房。 赵毅坐在御案后缓缓的品着茶。 方才完颜皓带着大金那帮人声泪俱下的示弱,说什么都不反驳,越发的让人觉得事出无常必有妖。 老皇帝刚找了个由头让大金那帮人去稍作修整,立刻就召了心腹来想对策。 赵丰赵智和一众大臣站在殿中,琢磨了几个来回,谁也没有开口。 眼看着王良回来了,众人不由得往身后看去。 殿外风声乍起,枯叶飘零,却不见谢小阎王半点影子。 “老奴有罪!”王良刚进来就跪在了御案前,“谢将军饮酒醉了,现下还在酣睡,老奴实在请不动他……请皇上降罪。” 赵毅皱眉道:“醉了?这个时候他喝酒喝醉在睡?!” 老皇帝明显有了怒气。 殿中一众人这才开了口: “完颜皓昨夜进帝京,第一件事竟然是去将军府叫谢珩,着实令人费解!” 随即有人接话道:“莫不是在大金人眼中,谢珩比皇上还……” “住口!”赵丰出声制止,“谢将军对大晏一片赤胆忠心,尔等怎能说这样话污蔑他!” 赵智适时出来唱反调,“皇兄这话未免说的太过肯定,谢珩此人桀骜难驯,对皇室亦无半点敬畏之心,焉知他没有存孤狼之心?” 众人一时悻悻。 老皇帝的眉头皱的更紧,“再去传!” …… 一盏茶后,席间人悉数到齐。 满座衣冠锦绣,从容谈笑,宫人内侍们奉酒托物穿梭在其间衣带翩飞,冬日里的寒夜却生了满宫的炉火,风暖生香,一派盛世太平景象。 “你家谢将军打算什么时候来?” 赵静怡忽然开口问道。 温酒低声道:“那得看长兄什么时候能醒。” “这话你还是留着诓别人吧。完颜皓在宫里待着,若谢珩还能在府里安睡,本宫倒真要对他有几分兴趣了。”赵静怡举杯饮杯,对她的说辞半点也不信。 温酒:“……” 这位大公主就从来不是什么走寻常路的人。 她不由得看着被一群权贵子弟挡住的清冷少年,他就那样不声不响的坐着,好似四周喧嚣都同他无关一般。 “喂,你盯着那边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隔壁席位的赵钰满肚子的气,怎么看温酒都不顺眼,正要挑了错处发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闷不吭声的少年一袭蓝衣坐在锦绣堆中,初看时并无甚特别,他抬眸便这边看了一眼。 赵钰猛地就乱了心神,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她一把拉住了边上的温酒,“他是谁?” “什么?”温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小公主莫不是又要寻什么奇怪的由头,为难她? 赵钰却拽紧了她的手,目光落在那边就没移开过,“就你方才看的那个少年,穿着蓝色衣裳,生的极好的那个!她怕温酒听不明白,又补了一句“就是一声也不吭,好似别人都欠他好多钱似得那个!这要不是他生的好看,早被人打了!” 谢玹自然是生的极好的,同周边一群长年养在锦绣高阁的权贵子弟完全不同,少年清冷出尘,不经意间抬眸一眼,便夺人心魄。 “那个啊,是我家三哥。” 温酒微微笑道:“可否请公主先放开我?” “竟是你家的?” 赵钰看着温酒,一时有些吃惊,过了许久才放开她,低声嘀咕,“怎么生的好看的人,全是谢家的。” 温酒扬了扬唇,晏朝两壁全生在了谢家,这得问老天爷去。 “莫要胡闹了。”赵静怡开口道:“小心母后又罚你抄书练字。” 赵钰闻言顿时就做的规规矩矩的,也没再找温酒的茬。 刚安静下来片刻。 老皇帝和皇后便到了,连带着太子瑞王一大帮子人到场,众人起身见礼,便是好大一阵阵仗。 众人再落座,就明显要比方才安静多了。 老皇帝抬了抬手,身侧的王良上前一步,朗声道:“今大金之主入帝京献降,从此为我大晏属国,改封金王,画地为州,乃举国之盛事……特此设宴,扬我大晏之国风,请金王及家眷!” 万华宫宫门大开,上百的宫人掌灯相迎,火光盈盈,通明如昼。 片刻后,以完颜皓为首的大金王族,足有四五十人,一共同入万华宫,以大晏礼仪行礼问安,“臣完颜皓,携一众家眷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众人一同山呼万岁,仿佛一场战役便夺尽了他们的骄傲。 老皇帝没开口让人起来,底下的完颜皓等人便一直跪着。 席间有人道:“你们大金的人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天生的雄鹰,生于草原归于天地吗?怎么跪下来的时候,也是这般没骨头?” “蛮夷之地,不堪教化,非要鸡蛋碰石头,现如今还不是一样要认输。” “好好的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这样祸害百姓,现下可是后悔也地儿后悔了。“ 完颜皓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看起来文弱不堪,不敢还嘴,同昨夜出现在将军府的那模样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温酒不由得微微蹙眉。 完颜皓明显不是省油的灯,可偏偏对大金成为大晏附属这样的国家大事上没有丝毫的反抗,让他献降就献降,还亲自带着这么多人来了帝京,让人挑不出错来。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下一刻,便听见完颜皓道:“臣此来帝京,有两样至宝献与皇上,望吾皇笑纳,免我金州三年朝贡与赋税。” 赵毅这才开口,“哦,倒不知是何等宝物?” 第127章 有劳少夫人 夜沉如水,万华宫中火光纷涌,无数人的目光落在完颜皓脸上,一丁点的变化都尽收眼中。 大金王族此番入帝京,献宝马美人金银玉帛无数,数量是不少,可真没什么东西能入老皇帝的眼,群臣还狠狠嘲弄了大金一番。 没曾想,人家还留着后招在这里等着。 “圣上请看。”完颜皓一开口,身的两名壮汉双手捧着一个长匣子齐齐上前。 只见那长匣子似石非石,上头镶满了各色的宝石,且不论里头是什么样的宝物,光是这个匣子便已是价值连城。 众人见状,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 “此弓名曰紫明乃我大金至宝,一百三十九年前,成祖以此弓一统二十六族建国为大金,立言此后历代承王业者,需得以此弓猎狼王振我国邦,可惜自我成祖后,大金再无人能拉动此弓。臣想应是上天示警,大金再无立国称君的运道。” 完颜抬头将那长匣子打开,无比恭谨道:“臣今日特将此宝物献于圣上,愿大晏一统列国,千秋万载!” 这厢姿态卑微,将镇国至宝都拿了出来,席间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龙座上的赵毅道:“呈上来。” 王良连忙带着两名小内侍去接长匣子,那两个大金壮汉一松手,匣子的重量当即就把他和两个小内侍压垮了,偏偏万华宫里这么多人都看着这里,只能硬生生咬牙撑着。 几个有眼力见的内侍连忙上前帮着,五六人一同用劲儿,这才呈到了老皇帝面前。 完颜皓说话毕恭毕敬,叫人挑不出来半点错处来,可这说的话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紫明弓对大金的意义,和大晏历代君王接手玉玺是差不多的,宝物确实是宝物,可你拿了,总不能看一眼就扔到角落里压箱底。 你得用,还得用的比他们大金那些人顺手,这才算让人心服口服。 赵毅将弓从长匣子里拿出来,手轻抚过弓弦,却没去拉,只是赞了一声:“果然是宝弓。” 他的目光一众臣子中扫过,目光越来越沉,大晏素来以文兴邦,这满座的臣子,只怕能拿得动这紫明弓的都屈指可数。 完颜皓一脸恭谨道:“可否请圣上让我等开开眼界,一睹帝王之神力?” 赵毅笑了笑,眸里却温度全无。 一众臣子们当即就心道不好,这些大金人哪里是来示弱的,分明就是披着羊皮来啃人骨头! 大金号称举国皆勇士,近百年来都没拉得开这弓。 赵毅年轻的时候都没拉过几次弓,如今年迈,又怎么可能给他们展现什么神力?偏生完颜皓之前又说什么只有王命的人才拉得开这弓,老皇帝的若是拉不开,岂不是还要被他们质疑没有当皇帝的命? 可这台已经架的这样高,众人一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解决之法。 “父皇!” 赵智起身道:“儿臣早就听闻这紫明弓非力千钧之人难以启用,既是百年都没用过,怕是已经不太好使了,可否先让儿臣为父皇试试?” “也好。” 赵毅当即就允了。 一旁的太子笑容微僵。 内侍们将紫明弓呈到赵智面前,众人一阵的期盼,瑞王自小习武在骑射方面一直都是帝京子弟之中饺佼领先的人物。 赵智拿起紫明弓,那重量令他面部抽搐了一下,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硬生生的忍住,强行拉弓,只拉开些许便用了全力,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开,一时间便憋出了满头的汗。 底下一众鸦雀无声。 完颜皓看着这一幕,一脸惊诧道:“我竟不知大晏还有开弓需念咒的规矩,这我们可得好好学学!” 赵智那哪是念咒!分明就是拉不开弓,又没脸就这样放弃,才这样硬撑着! 在座众人是看明白了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便只能让瑞王爷的动作那样僵持着,大冬天的夜里,他头上的汗不断的落下。 谁也没有开口,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禁军统领乔元飞上前道:“臣头次见到这样好的弓,一时技痒,可否请瑞王殿下先给让臣过过手瘾。” 赵智当即就松了手,刚要把紫明弓递过去。 不远处的完颜皓慢吞吞的说:“在我大金只有历代的王上和王嗣才能碰这张紫明弓……”他停顿了一下,“若有他人妄图沾手,那是要千刀万剐灭满门的。” 席间众人闻言,陷入无边的沉默里。 瑞王是皇子,帮老皇帝拉弓是合情合理的事,可乔元飞是个外臣,能不能拉开另说,按照完颜皓的说法,平白无故就担了一个想要篡位的名头。 这还有人谁敢出头啊? 温酒身侧的小公主急了,不停的小声叨叨:“皇室之中只有二皇兄习武,若是他都拉不开,这还有谁能拉开?” 一众世家千金们急的团团转,议论纷纷的,对面那些权贵子弟们却是出奇的安静,生怕自己多发出半点声响,就被会牵累一般。 温酒不由得回头看向宫门,灯火盈盈,却怎么也不见那少年出现。 赵静怡饮尽杯中酒,空杯子往地上一掷,“这么一听,本宫倒觉得有几分意思了。” 众人只听得一声脆响,红衣艳艳的大公主于一众女眷中起身,“父皇,这把紫明弓,儿臣也想赏玩赏玩。” 温酒听她语气随意,完全把大金当做镇国至宝的紫明弓,当成一件玩物。 臣子们面色都变了,低声议论道:“她怎么拉得开?不行的!” “大公主平时荒唐也算了,这可是国宴,怎么能怎么能这般……” “小声些……” 温酒低声道:“公主。” 一直没有得到老皇帝回应的赵静怡低眸,“怎么?你也觉得我不该?” “不。” 温酒笑道:“我想问公主,要不要我给你挽袖子?” 一旁的赵钰看了过来 ,蹙着眉头道:“你也没喝两杯酒,怎的就疯成这样了?” 赵智刚才就是因为自大才吃了这么大的亏,到现在还被人架在高台下不来,看人家太子殿下多精明,从头到尾都没吱声。 赵静怡瞥了她一眼,“小孩儿什么都不懂,少说话!” 小公主瘪了瘪嘴,不吭声了。 “有劳少夫人了。”赵静怡抬手递给温酒,笑了笑,“不知道让你帮忙挽个袖子,能借你家长兄几分神力?” 第128章 大公主一出手 温酒微愣,随即笑道:“公主还用得着借么?” 这位大公主的身手,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 赵静怡没应声,挽好了袖子,径直走上了高台,从赵智手里拿过了紫明弓。 众人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便见声名狼藉的大公主信手一拉,便已经弦开一半。 席间众人顿时止声,只剩下风声疏狂。 赵静怡生的极好,红衣金绣衬得这位生来便是金枝玉叶的姑娘越发高贵,眉眼艳丽,偏偏还带三分英气,更叫三千佳丽都成了胭脂俗粉。 若非如此,这位大公主嫁一个灭一门名声差成黑寡妇一般,也没法子嫁出去三次。 然而那弓也就拉开了一半。 众人刚提起那口气还没来来得及松,忽然间就看见赵静怡将手中的弓砸向了完颜皓,硬生生把人砸往后退了数步,一众大金王族伸手去扶,才免了他跌倒在地的狼狈。 “你这什么破弓?还说是什么镇国至宝!都多少年没人碰过了,一沾本宫的手就扎得流血。” 赵静怡开口便怒骂道:“金王献出这样的不祥之物,到底居心何在?” 饶是完颜皓这般能装的,一时间,也被她骂的愣住。 席间众人更是目瞪口呆。 平时看大公主种种行径都是辱没大晏皇室,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就把她活活淹死,今日看她同大金的人杠,竟生出几分“我们大公主也是地上有天上无的神仙人物”这样的感慨来 。 片刻后。 完颜皓反应过来,当即就伏地不起,“圣上明鉴,这紫明弓确是我大金至宝,今日献于圣上,乃是我完颜一族表为人臣子之心,绝无他意啊。” 赵静怡冷哼一声,“那伤了本宫的手,又如何算?” 完颜皓当即就拔出腰间的匕首,朝自己手臂划了下去。 匕首“咣当”落地,鲜血随即冒了出来,顺着他指尖不断的落在地上,伤口深的几可见骨,完颜皓一副任人欺辱的模样,低声道:“不知这样,可否抵去公主破指之伤?”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这个完颜皓若不是实在胆小如鼠,便是城府极深,竟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赵静怡不由看向这位大金的新王上,凝眸片刻后,她巧笑嫣然道:“你献的破弓伤了本宫的手,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这样一道伤就想了事,也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完颜皓叩首:“罪臣不敢!” 他这般示弱,反倒显得赵静怡仗着身份咄咄逼人。 大公主笑意更深,“我从前只知道,后院妇人装柔弱唱哭腔楚楚动人,却不知金王如此做派,也甚是惹人怜爱呢。” 众人闻言:“……” 几个年长些忍不住抬袖掩面,就知道这位大公主一开口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看这阵势,莫不是还想把完颜皓收入公主府当男宠? “好了,静儿。” 赵毅面色有些发黑,还端着几分慈父的风范,“既伤了手,就快些宣太医看看,莫要留下什么伤疤。” “是。”赵静怡一转头 ,行了个礼,千娇百媚的小女儿做派,“儿臣谢父皇关爱。” 说罢,眼风也不给完颜皓一个,就回了席位。 闹了这么一出,一众臣子和权贵子弟看见这位大公主就心头突突,一时竟无人敢直视于她。 “行了,把紫明弓收起来吧。”赵毅抬了抬手,吩咐内侍,“给金王赐座,让梁太医来,帮金王看看伤势。朕这个长女啊娇惯坏了。” 话是这样说,字里行间却没有八点责怪之意。 “谢圣上。” 完颜皓低头谢恩,眸中的阴狠一闪而过。 大金王族一众人坐下右下方,席间众人也渐渐缓了过来,方才若不是大公主那般彪悍,恐怕还真要被他们这些蛮族灭了风头。 一个字,悬! 赵毅转头,沉声吩咐边上的王良,“去把谢珩给朕叫过来。” 王良道:“谢将军今日怕是……” “别说他是喝多了,就算是只剩下一口气。” 老皇帝脸色一沉,“抬也要把他抬到万华宫来。” 王良低头应“是”,连忙去办。 十几步开外的地方。 赵静怡刚坐回席位间,赵钰蹭的就凑了过来,“大皇姐好生厉害啊!” 赵静怡笑道:“敢情,你平时都不觉得皇姐厉害?” “额……”小公主被噎了一下,半响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公主的伤如何了?”温酒递了一方锦帕过去,赵静怡没接,却把受伤的那只手伸手了过来。 她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大公主素来养尊处优,一双手肤白胜雪,她看了许久,才看出食指破了皮,微微肿了一点,看这模样方才最多只是冒了滴血珠子,却逼得完颜皓险些废了一条手臂。 真是了不得。 温酒强忍下笑意,把锦帕盖在赵静怡指尖,“这般严重的伤,我可不敢再看了。” “唉。”大公主轻叹了一声,看着完颜皓的方向,又继续道:“可疼了。” 身后一众原本对大公主这样声名狼藉的女子敬而远之,一听这话,纷纷开口关怀,这一位,今儿个可是老皇帝的掌中珠玉。 赵静怡笑意淡淡,也不理那些个人,低声问温酒,“你家长兄到底到底什么时候来?” 温酒道:“有大公主这般巾帼英雄在,他不来也没什么吧。” “睁着说瞎话还说上瘾了。”赵静怡用锦帕轻轻摩挲着食指食指,“我若真是什么巾帼英雄,方才就应该直接用紫明弓要了完颜皓的小命。” 温酒侧目看她,眸色诧异,“公主此举……” “这不是拉不开吗?!重的要命,险些折了本宫的腰。”赵静怡把锦帕扔在桌上,眸中闪过一丝懊恼,“若不是这样,谁稀罕这般扭捏作态的戏码?” 温酒对这位真是服气了。 她亲手斟了一杯酒,递过去,还未来得及说话。 忽听得赵静怡问她,“你家三哥是不是在看本宫?” 温酒抬眸看去,却发现谢玹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别处。 隔壁席间的赵钰小声道:“他明明是在看本公主。” 温酒默不作声的饮尽了杯中酒。 该来的那个还不来,坐在席间1一声不吭的那个,反倒又招了桃花。 赵静怡心情不错,同她耳语道:“若是你三哥自愿同本宫好,你也没什么不愿意吧?” 第129章 寒川天女 还不等温酒说话,边上的赵钰抢先道:“皇后前两日还说要为大皇姐物色新驸马呢,大皇姐这段时日还是少出些风头吧。” “这不是正好吗?”赵静怡面上笑意更浓,“待会儿散了席,七皇妹就可以去同母后禀报,说本宫看上了谢家的三公子,顺带着把赐婚的旨意也一并讨来就更好了。” 这一位见惯了唇枪舌剑,早已经是刀枪不入。 赵钰到底年纪小,当下面色便不好看了,赵静怡又没有给她台阶下的意思,此刻只能硬生生僵着 温酒笑了笑,“公主前些日子好像还瞧上了那位姓江的姑娘来着,现下还在我家里呢,要不先送到您府里去?” “谁?” 赵静怡一脸完全想不起这档子事的表情。 温酒凑过去,低声道:“就是公主顺手救得的那个,永乐坊的,那姑娘本名姓江……” 赵静怡一听,微微有些诧异:“你还真把她弄回将军府了?” 温酒点了点头。 你都把话说到那种份上了,不把江无暇弄回将军府,难道等着你把我家三哥弄到榻上吗? 这话自然是不能在明面上说的,可她的眼神已经略略表达了三四分意思。 赵静怡闲闲往椅子上一靠,“你拦着本宫有什么用?像谢珩那般成日剑锋饮血的人,都挡不住那些个千金闺秀把他当作梦里人,你家三哥若是在外面多走动几次,只怕来说亲的人都要把将军府的门槛踏平。” 温酒忍不住扶额:瞎说什么大实话! 偏生这位大公主还补了一句,“现如今这世道,只要相貌生的好,脾气差些也是能忍的。” 温酒:“公主……我觉得生的好,脾气也好的人,还是有的。” “嗯。” 赵静怡忽然想起什么的,问道:“对了,你放着谢珩和谢玹这样的不要,偏偏做了谢家的五少夫人,本宫倒十分好奇,那五公子到底生的什么神仙模样?” “他……他自然是很好的。” 温酒顿了顿,眼前歌舞升平景象渐渐的变得模糊。 火光在眸中跳跃着,朦朦胧胧的浮现出那少年清瘦的身影,他抬眸朝她微微一笑,温润和煦的喊了声:“温姑娘。” 已经很久没同她提起过谢琦了,谢家人经历过屠城的那一日,都对家中逝去那些人闭口不提。 人生这样长,前路在崎岖也能越挫越勇,可有些人你多停下来想片刻,便痛彻心扉。 赵静怡在身侧,执杯问她,“比之谢珩和谢玹如何?” 温酒抬眸望天,眸中水光倒回,她微微扬唇,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这世上再没有那样好的人。” 这话有些答非所问。 赵静怡却倒了一杯酒,递给她,却再没说什么话。 最上方处,有人问道:“金王方才说要献二宝,这紫明弓我们已经见过了,不知还有一样是什么?” 完颜皓手臂上的伤刚刚包扎好,起身,恭谨的行礼道:“还有一宝,非人间俗物,臣斗胆请圣上让乐师们,以《太平乐》相迎。” 席间众人议论纷纷,“这献的什么什么?还这样卖关子!”“奏乐相迎,还能把天上的神仙请来不成?” 赵毅抬了抬手,“吩咐下去,奏乐。” “谢圣上恩准。”完颜皓退到一旁。 内侍朗声转达旨意。 席间百余乐师领了旨意,琴瑟鼓笙合奏《太平乐》,一时之间,歌舞靡靡,一派太平盛世锦绣江山之华美。 大半的人都被乐声和歌舞转移了注意力,有人低声嘲讽道:“完颜皓这是没什么可献的,故意来讨巧卖乖的吧?” 众人纷纷附和。 温酒看向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三公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东南方向的夜空。 夜尽天幕,一片沉寂,没有半点可看之处。 她揉了揉眉心,三公子许是被那些个美人腰肢晃花了眼睛,随便抬头看看天,偏生她当成什么大事一般,真是…… 忽然间,有无数飞鸟从东南方向飞来,衔着数道白绫纱铺陈于半空中,片刻的功夫,便铺到了席中央,众人皆面色惊诧的抬眸看去。 只见,有面覆轻纱的白衣女子自夜幕深处而来,足尖轻踏白纱,无数飞鸟为盘旋在她身侧,为之引路护航。 乐声飞扬入耳,白绫纱翩然落地,那女子缓步行来,身姿出尘绝世,分明不似凡尘之人。 她在最中间的位置停步,抬眸间,宴席间火光也暗淡了几分。 乐声也渐渐停止,整个夜宴一时变得十分的静谧。 完颜皓和一众大金王族齐齐跪下,以头贴地,异口同声道:“恭迎天女!” 这阵势,搞得旁边那些大晏的臣子不跟着跪下,心生里都不太安生了。 那女子受了众人的礼,眸中没有半点波澜,飞鸟盘旋在半空中,久久不去。她的目光在席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老皇帝身上。 同时。 温酒发现,一向都没有睁眼瞧过姑娘的三公子,目光落在那忽然出现的白衣女子身上,竟像是了定住了一般。 赵静怡饶有的兴趣的问道:“你说完颜皓这次是唱的哪出啊?” 大寒时节,今夜夜宴是露天的,五步一暖炉,公卿权贵们都穿的里三层外三层,这位“天女”倒好,轻衫薄透,十足的仙气飘飘,风再大些直接就回天上去了。 “比起这个。” 温酒饮了杯中热酒,淡淡笑道:“我更想知道“天女”穿的那么少,冷不冷?” 大公主和七公主这时候齐齐侧目看了她一眼。 赵钰瞪了她好一会儿,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同席的赵静怡却伸手捏着温酒的下巴,转过来,四目相对,“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将军府最有趣的人,原是你啊?” 大公主笑的魅色横生。 温酒眼角微挑,“今个儿最有意思的人,在那呢。” 赵静怡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完颜皓,那人正开口道:“不知圣上可听闻过寒川天女?” 赵毅面色微沉,“嗯?” 完颜皓道:“天女生于千里冰川之中,每三百年一出,知天命晓生死,可寻长生,圣上得之,必然能一统天下!” 第130章此人真是个祸害! “三百一出的寒川天女?” 席间有人惊呼,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这寒川乃是列国之外万里冰川寒地的统称,传言生于寒川长于寒川的人,得天独厚,不老不伤。 历代君王和权贵之人想要觅其踪迹者无数,可惜那里的人每每惊鸿一现,就再无踪迹。 更有传言,寒川天女三百年一出,得其相助者,不管你原来是叫花子还是平头百姓,都能一遇风云便化龙。 若真是传言,众人听了笑两声也就过去了。偏偏大晏建国的太祖皇帝,就遇到过一个寒川出来的女子,还有不少野史说太祖是娶了那女子做了皇后,方承天运,立下这百年基业。 现在,完颜皓把这样一个女子送到大晏。 底下的徐洪武吃饱喝足,笑着问道:“是说三百年一出吧?老夫怎么算,上一次有寒川的人出来搅动时局,才过去百来年的光景?”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心有各有盘算。 一向不问朝事的老郡公站了起来,眯着眼睛看不远处的白衣天女,“也不知道是哪个带起来的不良风气,平时没事穿这一身白在外头晃荡,便以为自个儿沾了仙气,能扶摇直上九天去了。其实呢?除了大晚上的让人看了怪瘆得慌之外,还有什么用?” 几个年轻些忍不住笑了。 白衣女子不语,站在不远处一拂袖,几十只鸟雀便朝徐洪武扑了过来,左右宫人内侍都来不及拦,还是后边席位上的周明昊一跃而起把人拉开了数步,才躲开了袭击。 只见那些鸟儿啄在案几上,杯倒盘倾,桌面被啄的坑坑洼洼,连带着旁边一圈席位的人都东倒西歪,趴地上的趴地上,挡脸的挡脸,一片狼藉不堪。 徐洪武抬袖抹了一把额头,另一只拍了拍周明昊的肩膀,“多谢周世子仗义出手,否则老夫恐怕被这些小畜生啄瞎眼。” “老郡公严重了。” 周明昊朝他拱了拱手,“我刚才哪是什么仗义出手啊?我方才就是被吓到了想赶紧跑,这窜的太快了,直接把您也给带过来了,真是唐突了老郡公,还请见谅啊!” 老郡公很快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周明昊肩头,“我就说你小子整天泡在温柔乡里,哪来那么快的身手!” “轻点!您老手劲儿大着呢。”周明昊陪着笑,伸手去老郡公,两人相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那白衣女子站在原地,只字未言。 现下是天寒地冻的时节,鸟类早已南飞过冬,连权贵人家养在暖阁里的画眉鹦鹉之类都不愿意扑腾翅膀了,这女子从哪里招来这么多鸟雀在身侧盘旋不去? 看方才的情形,这些鸟雀似乎还听她指挥。 众人细思极恐,不由得背后发凉。 完颜皓适时道:“天女生于寒川之地,通天地玄机,万物生灵皆为之臣服,诸位还是心存敬畏为好。” “先不说这天女到底有什么用处,金王随便弄了个女子来,说她是天女,我们也不知真假啊!”周明昊刚一说完,那白衣女子便转身看了过来,周身那一群鸟雀扑腾着翅膀,蓄势待扑。 世子爷当即跳到了桌案上,高声道:“你莫要这般瞧我,不晓得的,还以为你瞧上了本世子的这张俊美无双的脸,要抢我回去当夫君呢!” 众人:“……” 老皇帝也对这厮十分的无奈,招了招手,“别胡闹了,下来。” 周明昊这才躲躲闪闪的到了赵毅边上,不忘抱怨道:“这有这么多人,她单单瞧我一个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 赵毅瞥了周明昊一眼,后者立马就收声不语了。 席间有人附和道:“在座也没人见过什么寒川天女,总不能金王说谁是谁就是吧?” “至少,得证明一下!” 赵毅道:“言之有理。” “天女可驭万兽,曾在臣来帝京的途中以一人之力降二虎,臣今日已将那两只猛虎献于皇上。还有这些本该南飞的鸟雀,若非天女在此,它们怎会无故出现?” 完颜皓问完,无人答话。 片刻后,他又道:“还有一点,天女生来天资异于常人,通晓世间万事,无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融会贯通,且从未有什么例外过。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试一试?”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众人不由得多看那白衣女子两眼,此女虽有轻纱覆面,却因此显得清丽出尘,美的只可远观而不能亵玩。 赵毅闻言,倒是来了几分兴趣,问道:“当真是什么都会?” “是。”完颜皓道:“即便是她以前不会,现看一遍,也就会了。” “真有这般奇事?那倒真要好好看看了。”赵毅笑道:“众卿家,尔等皆是我大晏之良才,博学广闻,可有人想会会这位天女?” 众人愣了愣。 赵丰便这时候开口道:“父皇,寒川天女再天资过人,同诸位大人比治国安民也是比不了的。儿臣觉得,儿臣以为女子还是女子切磋更为妥当些。”他的目光转向了完颜皓,笑道 :“也免得金王心中委屈?。” 完颜皓连忙低头道:“臣不敢。” “如此也好。”赵毅朝席间扫了一眼,“今日席间也有不少世家千金,便让她们来试试真假!” 内侍刚通传皇帝的旨意下来,温酒身后这些个世家千金们,一半人欲欲跃试,一半人缩在席位间当鹌鹑。 片刻间的功夫,便从琴棋书画争到了刺绣裁衣。 那个天女是真是假,温酒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些个人再不争出个所以然来,头都要被她们吵炸了。 完颜皓这个人装个文弱卖惨,就能让这些人闹成这样,若是真的出了手,那还得了? 此人真是个祸害! “父皇。”那些世家千金和女眷们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来,太子妃李映月倒是先起身了,“琴棋书画乃雅人四好,臣媳不才,却自小偏爱黑白子,受祖父指点过几回。今日臣媳斗胆,请命同天女切磋切磋,望父皇恩准!” 第131章 以一敌三 这位一开口,温酒后边那些个世家千金们便消停了。 太子妃李映月出身显赫,当世的围棋圣手正是她口中所提的祖父,底下坐着的吏部尚书是她亲爹,朝中新入仕的官员大半都要称她一声“师姐”。 方才列数出来的琴棋书画茶艺刺绣各种,这一位都是各中好手,最出挑的便是棋艺,其他的几样各家千金还是有人能同她比一比的,可一旦到棋盘上,就只有丢面的份。 “好。” 赵毅笑道:“既然是如此,来人,摆棋盘。” 完颜皓恭声道:“天女生于寒川之地,从未与人下过棋,还望太子妃娘娘待会儿稍稍同她讲一讲棋盘上的规矩。” “她没下过棋?”饶是李映月这般沉得住气的,也不由得面露诧异,随即道:“金王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说本宫的这个提议,让天女吃亏了?” 完颜皓低头道:“臣不敢。” “那金王是什么意思?”李映月微微一笑,贵气十足,“若是天女真不会那就说不会就成了,真让本宫边下边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完颜皓道:“娘娘若是觉得这是强人所难,不妨多加两个人同天女切磋,多落几回子,或许就会了。” 李映月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众人:“说什么玩笑话?”“从来都没下过棋的人,居然要以一敌三?”“金王莫不是来帝京的路上,脑袋被驴踢了?” 完颜皓像是完全么额听见那些人的话,转而朝老皇帝道:“求圣上求全。” 这人满肚子心机城府,偏偏生了一副看似人人可欺的弱者模样。 温酒盯了他一晚上,就没见这厮消停过,谢珩又一直没来,光看完颜皓作妖了。 她刚走了神。 不远处的老皇帝开口道:“那便再挑两个一道下吧。” 那位白衣天女手一挥,两只鸟儿飞到了女眷席,一只落在赵钰桌案上,一只落在温酒肩头,众人的目光一瞬间全聚了过来。 赵静怡伸手在温酒肩膀拍了拍,“谢珩不来,你就顶上吧。” 她刚要开口,两步开外的赵钰起身,低声道:“我可不会下棋,你看着办吧。” 温酒苦笑道:“……我也不会啊。” 赵钰瞪她,“你怎么能不会?!” 温酒小声道:“幼时家贫,无人教导。” 小公主:“……” 你家贫,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温酒起身的时候,明显的听到了身后一众千金闺秀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说好听了是切磋,赢了自然是什么都好,若是输了,只怕是以后在帝京都抬不起头来。 两个烂棋篓子被赶鸭子上架,一道往前走,小公主走着走着就闭上了眼睛,眼看就要往前倒。 温酒连忙一把将人扶住了,附耳道:“其实不会下也有不会下的好,待会儿公主就一个劲儿的落子,别管怎么下才能赢,你只要下的够快,让她也没时间多想,那就就是赢。” 赵钰甩开她的手,睁眼恨恨瞪着她。 温酒给了她一个“你可以的”的眼神,片刻后,两人各自别开眼去,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颇有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给老皇帝行礼问安的功夫,棋盘已经在席位最中央的万花台上摆好,白衣女子率先走了上去。 随后是李映月、赵钰,温酒走在最后面,踏上台阶时回头看了完颜皓一眼,正好捕捉到那人眸中一闪而过的冷笑。 这人莫不是天生两张面孔?这样换来换去,也不嫌累! 台上焚香,李映月坐天女正对面,温酒和赵钰分坐左右,各执棋子。 底下无数眼睛都往这一处,议论声压低了许多,风一吹,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温酒落座下了几子,才觉得这位白衣天女确实厉害。 有小公主那般胡乱落子的,有太子妃那样深思熟虑的,还有温酒这个只攻不守毫无章法的,这样的情势下,白衣女子竟还能以一敌三,实非常人。 案边点了香,渐渐已过其半。 胡乱下棋的小公主已经没地落子,开始频频看向李映月和温酒,她抬眸扫了一眼,看见太子妃在自己的棋盘上落了一子,赵钰跟着她下,稍稍挽回了些许局势。 没多久。 那个白衣女子目光落在赵钰身上,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输了。” 赵钰伸手把棋盘一扫,“说什么不会下棋,你根本就是诓人的!哪有第一次下棋的人是这样的?” 席间说笑的众人皆是神色一怔,刚才完颜皓还特意说过“天女”不会下棋,可过去了这么久也没输,还赢了赵钰,岂不是意味着他的话起码有一半是真的? 白衣女子没回话,一时间便剩下赵钰的嗓音在台上回荡着。 “公主稍安勿躁。” “小七稍安勿躁。” 温酒和李映月都没抬头,却不约而同的开了口,尾音恰恰重叠在一起,不由得抬眸对视了一眼。 “行行行。”赵钰气鼓鼓的捧着脸,低声道:“反正要是用快慢论输赢,本公主肯定是最厉害的!” 台上人落子人哑然失笑。 底下等着结果的众人,却越发的心急如焚。 这局棋下的越久,情势越槽糕,若是三对一还输了,大晏的脸往哪搁? …… 将军府。 “我的蟹将军啊!”王良已经在这里苦口婆心的说了许久,“你再不去,这夜宴都要散场了!” 谢珩躺在梅花树下睡意正浓,红衣墨发被风吹得凌乱飞扬,落花留恋少年衣带间不肯离去。 满地乱丢的酒坛子,四散的酒气,也拦不住这位爷风姿绝世。 自从王良来此之后,宫里来催的内侍已经不下三波,可这人竟是半点也不受烦扰。 照样是你说你的,他睡他的, 王良当了好些年的内侍总管,也没见过这样不给皇帝面子的臣子,差点给他跪下了。 “王公公!王公公……”第四波来的这个小内侍,一来便开口道:“方才我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谢家的五少夫人被点到名,这会儿只怕被压着同人比试呢。” 王良凑到了谢珩跟前,故作怅然道:“这可怎么好?谢将军醉成这样也去不了夜宴,宫里连帮衬少夫人的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啊?” 正说着,少年半睁着丹凤眼看他,“什么被压着?” 第132章 偏要为难她 可算是睁眼了! 王良拂尘都差点拿不稳,连忙上前把人从软榻上扶了起来,“今夜金王献宝,其中一样是寒川天女,谢将军应当是听说过的,民间把天女传的有多神乎。少夫人是近来帝京中最出彩的女子,今晚怕是免不了要被拉出来比比的。” 谢珩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几个内侍的搀扶,拂去袖间的落花,转身就往府外走。 “哎。” 王良小跑着追上他,“谢将军这酒醒了?” 谢珩勾了勾唇,“我再不进宫,王公公心里岂不是要把我家少夫人和三公子都咒到倒血霉?” 王良顿了顿,忍不住笑道:“岂敢岂敢呐。” 早知道这样就能把少年叫起来,他还在这费这么多口舌作甚啊? …… 万华宫。 “温酒。”李映月低声喊她,落子明显的越来越慢,指尖都渗出些许的汗意。 温酒用眼角余光看了太子妃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立马就加快了落子的速度。 她是个从来不走寻常路的,即便对手是天女也猜不到她为什么要这样下棋,局势反倒还算明朗。 之前三公子同她说什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反正她十年八年是领会不到这其中的深意了,还是长兄教的比较适合她。 别磨蹭,该出手时就出手! 错过了时机,连手都伸不出去。 底下一众人就看着温酒忽然改变了对策,竟说是同小公主一般以争落子,不由得脸色越来越难看。 对面的白衣女子也不轻松,温酒到底不是胡乱下的,要以这样速度交手,另外一边还有步步算计的李映月。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彼此额间都出了细汗。 温酒对自己的破棋艺从来都没抱过什么希望,完全就是给太子妃当帮手的。 眼下,棋盘上四面楚歌,她左思右想没地方可想,眼看就要输了,结果北风一下子刮的忒狠,直接把剩下的香都吹得燃到底。 她胡乱落了一子,都没眼再看那棋盘。 李映月却在她身侧道:“平局。” “啊?”温酒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她刚才那颗墨子是怎么下的,居然力挽狂澜,把那般破坏的局势,下成了平局。 这可真是上天保佑了。 原本她想的就是,她和赵钰两个不会下棋的,熟了也就熟了,只要李映月能赢,这面上也就能过得去。 这情势倒是要比她想的好一些。 大约是因为同为一盘棋紧张的出过汗的情意,李映月看她的眼神,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内侍查看过棋局,面朝老皇帝席间,高声道:“太子妃胜一局,谢家少夫人平局,七公主输一局。” “以一敌三,竟还打了个平手。”老皇帝笑道:“若真是现学现下,岂非仙人?” 赵钰一听不服气了,“父皇,儿臣和谢家少夫人也不会下棋啊,说到底,同她下棋也只有太子妃一个人而已。” 话虽是这样说,可那“天女”到底是同时对三个人都花了心力的。 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偏偏小公主不服输,当即就把温酒拉了出来,“她也不会下棋,还不是照常和那什么天女打成了平手!若是这样下盘棋就能做天女,那温酒岂不也是天女?” “公主……” 温酒抽回了自己的手,这位小公主真是得罪不起。 只一句话,就把她推到了风头浪尖上,躲也躲不开。 “我此前没怎么下过棋,今日也是侥幸才下了个平局。” 温酒硬着头皮,朝众人扯出一抹笑来,“天女既是不同于我等,应当是桩桩件件都远超凡人,圣上不如让她在试试别的?” 完颜皓费尽心机的想这什么天女送到赵毅身边,必然是另有所图。 方才那场虽说结果是平局,光凭人家初次下棋,还是一对三,就已经赢了。 “平局”二字,只不过为了让面上上好看一些。 得从底下这些人里头挑出一个,能把天女碾压的死死的人才行。 “说的不错。”赵毅笑了笑,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可还有人同太子妃一般自荐的?” 像李映月才貌双全的,整个帝京也找不出几个,更别说到了皇帝怯场,怕出不了头反遭了秧的. 一时,无人接话。 静谧的太久,老皇帝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完颜皓忽的开口道:“臣以为谢家少夫人方才能同天女下成平手,便是不俗之人,圣上不妨直接让她出题。” 温酒袖下的手轻拢。 万花台颇高,且风极大,她在这下了盘棋,脸都快吹僵了。 现在完颜皓提议让她直接比,莫不是把她直接冻死在这? 简直用心险恶! 偏偏,老皇帝答应了,“朕看谢家少夫人也是人中龙凤,便由你出题试试天女。” 李映月和赵钰一起下了万花台,小公主从她眼前走过去的时候,还小声和她咬耳朵,“想个最难的!难死她!” 好歹那帮世家千金还会琴棋书画,各种拿得出手的才艺。 温酒袖下的指尖摩挲着,快都擦出火光来了。 让我出题试天女? 怎么不直接给我一把刀,看看能不能直接这“天女”砍死啊?! 她抬眸看了一眼宫门口,只有内侍和宫人进进出出,不见那少年半点影子。 反倒是谢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温酒一看过去,他便抬手,虚拨了两三下。 拨弦?七弦琴,琵琶,古筝…… 温酒在这方面还不如底下那个千金闺秀们,再者说,若是她输给了“天女”,助长了完颜皓的气焰不说,还很有可能被老皇帝迁怒。 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差事。 明明夜里狂风席卷,冷的滴水成冰,温酒手心却出了汗。 完颜皓道:“少夫人不必相让,只管出题便是,输赢也不重要,只是为了天女正名而已。” 这人分明成胸在竹。 温酒看白衣女子那不沾俗尘的神仙派头,眸色微动,朝老皇帝道:“皇上,请让人给我拿几个算盘来。” “算盘?”这下,连赵毅都面露不解了。 “对,算盘。”温酒点头,转身同身侧的白衣女子道:“我有个难题想了许多年未得其解,正好今日的时机,请天女解惑,不知可否?” 第133章 谢将军进宫了 席间众人一听到“算盘”两个字,心便凉了七八分。 这谢家的少夫人莫不是什么都不会,才拿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试人家天女? 那白衣女子眸中闪过了一丝错愕,不由得抬眸不远处的完颜皓,后者眸色半敛,抬手拂了拂肩头。 温酒把这一幕尽收眼中,心下不由得疑惑:完颜皓没事给老皇帝献“天女”做什么?照这个形势下来,要么是帝王枕边人,要么就是妖言惑众的祸害。 白衣女子淡淡开口道:“但说无妨。” “人只有一双手,左手又比不得右手灵活,这样一来,做事难免就慢。”温酒面带三分笑,不紧不慢的问道:“敢问天女,如何能左右同用,双管齐下呢?” 白衣女子一时没有开口。 底下的贵女们小声议论着,赵钰转头问旁边的大公主,“那个天女不会一生气直接就把温酒踹下来吧?” 赵静怡笑了笑:“那你先去底下等着,若是那人把温酒踹下来了,你还能扶一把。” 赵钰别扭道:“谁要扶她?” 那一处,内侍们拿着两个算盘上万华台,分别放在两张桌子上,便退到了一边。 温酒微微笑道:“小女子不才,琴棋书画无一精通,自小只对金银之物情有独钟,学过几日的算经只有算盘不能离身。今日,有劳天女赐教了。” 白衣女子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眸色明显有了变化。 周世子笑道:“金王带来的这位天女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这打算盘比通阴阳知天命还难?” 席间众人也纷纷看向完颜皓:“刚才不是说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吗?” 完颜皓道:“大约是天女从未见过此物。” 大金王族那些坐不住了,“寻常人谁会去打算盘,你问问这这里几个人会?在我们家乡,根本就没见过这东西!” “就是啊,这不是故意为难吗?” 那些个权贵子弟都顿了顿,唯有那清冷少年淡漠开口:“方才是谁说天女无所不能?” 此刻席间正静默着,谢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那些大金王族一听这话脸都青了。 一时无人说话。 捧天女的话都是他们自己说出来的,现在一把算盘就把人难住了,这算怎么回事? 片刻后。 老皇帝笑着说:“温酒,你先。” 温酒站在万华台上,微微颔首,应了声“是。” 夜风疏狂吹起她衣袖翻飞,四周灯火通明,映得她眉间的琉璃珠子熠熠生辉,越发衬得姿容艳绝。 温酒走到桌案旁时,抬手把另一把算盘顺了过去,在手上一转,有了这东西,她面色也越发从容。 下一刻,两算盘往同一张桌子上摆。 温酒右手轻抬,将算珠拨回原位,动作不紧不慢的,颇有拨弦抚琴之雅致。 转眼间,她双手齐用,左右两把算盘同时打的霹雳巴拉作响,旁边两名小内侍根本都来不及下笔计数,片刻的功夫就冒出了一头的冷汗。 旁边的白衣女子和席间那些人,当下便眸色大变。 那莹莹火光之下,只能看见那双素手拨动算盘珠子时,落下的些许残影。 人还是那么个人,可他们此刻看温酒,无异于“无影手”。 这天底下会大算盘的人有很多,打的又快又好的也不少,可像她这样,左右手并用的,可真就是凤毛麟角,世间少有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温酒已经手回袖。 左右计数的两名内侍齐声朝皇帝回话道:“禀皇上,谢家少夫人方才从一加到一百,共计五千零伍拾整,双手同时完成,用时……” 话到一半,便卡住了,那柱香只燃了些许,根本没法作计时之用。 温酒抬眸看向完颜皓,“我方才随手从一加到了一百,也就是我大晏孩童平时消遣着玩的小把戏,这不算为难天女吧?” 完颜皓半响才从嗓子里挤出来两个字,“自然算不上难。” 难的不是题,而是常人根本做到左右手同时做同样的事,而且这样灵活。 “那就好。”温酒没给他废话的机会,抬手另一把算盘摆回了原位,一副洗耳恭听准备听人指教的模样,“天女请!” 白衣女子的身形一时僵在原地。 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万花台上,许久,白衣女子才开口道:“我不会这个。” “这样啊。” 温酒唇边弧度浅浅,“那天女可还有什么能证明自己是从寒川之地来的?欺君罔上,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分明就是完颜皓在搞鬼! 这世上若真有神仙,也是在青山绿水逍遥,哪个吃饱了撑的来皇宫沾这世间浊气? 底下众人议论着,“这天女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我怎么瞧着,谢家那少夫人竟比那什么天女还要貌美许多。” “怕不是完颜皓故意找人来冒充的吧?” 大金那一帮人不再吭声。 老皇帝的目光一转,落在完颜皓身上,还没开口,后者便抢先道:“财势名利,金银玉帛,都是人间俗物,诸如算经一类,天女不惹凡尘自然是无心沾染。臣还有一法,可以证明天女之神力。” 温酒拂平袖间折痕。 完颜皓为自己开解的时候,还不忘贬低她是凡尘俗人,爱的都是俗物。 偏生老皇帝饶有兴趣的问:“还有什么法子。” 完颜皓连忙道:“天女一舞可引万鸟齐飞,此乃大吉之兆,世间再无她人能做到。” 杨皇后诧异道:“果真如此?” 万鸟朝的是凤,若这天女能引万鸟齐飞,那她又算什么? “是。”完颜皓越发的伏低做小,“皇上和娘娘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嗯,那便试试。” 老皇帝点点头,沉声道:“若是连这也不成……” 完颜皓连忙道:“臣以性命担保。” 温酒闻言,轻叹了一口气,默默的回了席间。 她想法设法让天女现出原形,也挡不住老皇帝想要一个大吉之兆啊。 这厢刚说定,让天女献舞,众人起了十足的精神头看着万华台。 小内侍跑到赵毅身侧,低声道:“皇上,谢将军进宫了。” 第134章 臣谢珩赴宴来迟 赵毅抬头,浑浊的眼眸亮了些许,压低了声音说:“把紫明弓拿过去给他,拉不开就不用来了!” “是,奴才这就是!”小内侍连忙喊了那几个长匣子的从后头走,绕过席间众人朝宫外去。 温酒坐在席间,两杯热酒下肚,呼出一口浊气。 不远处的内侍高声道:“请天女献舞!” 声落。 万华台上的白衣天女怀抱着柳琴,起舞翩然,一袭白衣在夜色里格外的引人注目,美人水袖飞扬,腰肢若素。 火光映着面纱的容颜半隐半现,多了几分神秘,越发让人移开不眼。 原先落在四周的飞鸟渐渐扑腾着翅膀,飞至台前,随着白衣女子一举手一抬足,成群结队的迎之起舞。 夜色正浓,越来越多的鸟儿随之飞入万华宫,自觉的加入队伍里,随着那白衣女子展翅而飞。 席间众人见状纷纷面露惊诧,“竟真有这样的事?” 不过片刻的功夫,万华宫的飞鸟已经达到了数千只,那白衣女子拨弦三两声,体态盈盈的跃下万华台,舞姿轻跃一步一回旋的朝赵毅的方向走去。 她的月琴拨出悦耳的乐声,夜风吹落了面上的轻纱,灯火明灭之间,越显其倾城之色。 众人瞬间被惊艳了一把,看得越发如痴如醉,直感概“此女只应天上有。” 温酒身侧的赵钰看了许久,忽然转头看她,“我怎么看着,她生的同你有几分像?” “是吗?” 温酒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道:“大概是这世上生的貌美的人,都有那么几分长相吧。” “谁同你说这个了?” 赵钰秀眉微皱,刚要损她两句厚脸皮,却不料,那月琴发出的乐声徒然一转,变得惑乱人心。 小公主张了张嘴,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话,乐声不断的回荡在耳边,许多人竟起身朝白衣女子跪了下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有大半的人双眼无神的跪在地上,还有越来越多的人,犹如提线木偶一般下跪行礼。 随着白衣女子离赵毅越来越近,那稳坐上方的老皇帝竟也站了起来,口中不知道呢喃着什么。 温酒意识到不对劲,连抬手捂着双耳回头道:“把耳朵捂上!” 女眷席中有许多人已经听不见她说话,只有少数清醒的捂着耳朵,瑟缩在席间。 声落后片刻,那白衣女子忽然朝她一挥手,数不清的飞鸟朝温酒袭来,一只只的双眸发红,竟是如同疯魔了一般。 温酒一把就掀翻了桌案,挡去不少飞鸟的攻击。 身侧的赵钰和后面几个还清醒着世家千金惊叫着胡乱逃窜,大多数的人都还沉浸在白衣女子的舞姿和乐声中跪着。 逃窜的鸡飞狗跳,沉迷的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场面一时十分凌乱。 忽然间,一道玉笛声惊破月琴曲。 被一众世家子弟的谢玹起身,一边吹着笛声扰乱那白衣女子的乐声,一边朝温酒这边走来。 少年容颜清冷如斯,每一步行来,都逼得白衣女子身侧群鸟不断往后退去。 众人都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如痴如醉的看着那白衣女子,如见神明一般虔诚行礼,还有一些被笛声还回神智的,不晓得自己怎么就跪在地上了。 众人再听那笛声和月琴声交杂在一声,却是头疼欲裂,不由得捂紧了双耳,恨不得当个聋子才好。 那白衣女子身形一闪,直接掠过谢玹身侧,到了老皇帝案前。 “是你……你回来了……” 赵毅眸色渐深,抬手,想去碰触白衣女子,手却颤抖的厉害。 “难道这真的是天意?老天爷怜朕这些年悔恨挣扎,又把你送回了朕身边……” 他的手刚刚碰触到白衣女子的脸,就在此刻,一道银光飞驰而来,穿过重重火光,正中那白衣女子心口。 鲜红的血渗透白衣,瞬间就染红了一大片。 她的月琴脱手而出,重重摔落在地,弦断琴毁。 迷惑人心的乐声断了,席间众人瞬间被拉回来,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 “救……救我……” 白衣女子整个人倒在老皇帝的桌案上,胸口插着一支紫明箭羽,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就断了气。 她盯着宫门口的方向,死不瞑目。 老皇帝伸手抱着已经咽气的女子,脸色一时十分的慌乱,不断的喊道:“景儿……景儿!” “臣谢珩赴宴来迟!” 宫门处,谢珩顺手就将手中的紫明弓抛到了一旁,大步行来。 夜色这样浓重,也掩不去少年红衣半分轻狂桀骜。 他站在满是狼藉的席间,不紧不慢道:“请皇上降罪。” 地上还跪着好几百号人,月琴声忽的断了,谢玹的玉笛也收了声,这些个人只瞧见谢将军一箭射杀了天女,风吹的后背发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下去的,越发的惶惶不安。 赵毅慢慢的抬头看着谢珩,“谁让你杀她的?谁让你动手的?!” 老皇帝多年来都是儒雅亲和的模样,像这般双眸发红,怒火冲天的时候,众人都是头一次见,席间越发的悄然无声。 谢珩抬眸,面色如常道:“臣方方才奉命试紫明弓,不曾想酒喝多了有些瞄不准,竟不小心……” “满口胡言!”赵毅怒斥道:“你喝多了?喝多了还能一箭就夺了她的性命!若真是瞄不准,你那原本想杀的人是谁?朕?!” “臣不敢。” 谢珩虽说着这样的话,却半点不曾低头。 他一袭绯衣潋滟,缓带宽袖迎风翻飞,正少年风华,桀骜无双。 赵毅当即了怒色满面,一把拂落桌案上的杯盏,怒喝道:“你不敢?朕看你……” “皇上!”身侧的杨皇后连忙扶住他,“气大伤身,千万要保重龙体啊。谢将军毕竟年少……” “年少便可如此胡作非为吗?”赵毅像被下了降头似的,怎么看谢珩怎么碍眼,只差一句把他给朕拖出去斩首了。 温酒快步向前道:“这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天女,以声乐惑乱人心,连妖女都未必有这般本事。皇上为她这般生怒,莫不是被她惑了心神?” 第135章 臣杀的是狐狸 温酒方才也是心下一惊。 虽说她也知道完颜皓献上来的这个天女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谢珩这样二话不说就直接射杀,如此做派,整个大晏朝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静默了片刻。 赵毅的心神也缓了些许。 完颜皓跪倒在几步开外,“天女方才是在召唤神灵,护佑大晏,众人都是心生敬畏这才不由自主的跪拜行礼的。你说天女惑乱人心,那席间可有人受了伤?” 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给“天女”跪了一回的众人,齐齐默然不语。 完颜皓趴在地上,失声痛哭道:“天女三百年一出,却在此死于非命,唯降大祸于世!” 身后一群大金王族哭天抢地,一边念着众人都听不懂的大金密语,一边哀嚎不断。 “嚎什么?”谢珩开口打断道:“嚎的跟死了娘一样!” 赵毅的面色越发的难看,“朕宣你进宫,是让你来赴宴,不是让你来杀人的!” 大臣们在这时候异常一致的保持沉默。 “臣是来赴宴的啊。”谢珩抬眸看着老皇帝,似乎是要解释什么一般往前走,猛地踉跄了一步,整个人都往温酒身上倒。 她连忙伸手扶住了,“长兄!长兄没事吧?” 少年这才半睁着迷蒙的醉眼看她,问道:“方才皇上说我什么来着……杀人?我什么时候杀人了?方才射杀的明明是只狐狸啊!” 众人:“……” 温酒看了一眼倒在帝王桌案的白衣女子,缓缓道:“我瞧着也是只狐狸,还是专勾人的九尾狐妖。” “还是阿酒的眼神好。”谢珩倚着她,慢慢的站直了,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完颜皓身上,“那儿怎么还有一只?” 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拿我的弓来!待我把这妖孽也一并射杀了。” 少年拢袖,却站也站不稳,声量倒是比平时还高出了许多。 “谢珩!”老皇帝脸色铁青。 随后赶来的王良连忙上前,禀道:“谢将军在府里饮了十几坛酒,确实是醉了,现下怕是还没清醒,皇上息怒,息怒啊!” 人也是赵毅非要叫过来的。 现下出了这样的事,也没法子拿一个醉鬼开刀。 “别杀我!别杀我啊……” 完颜皓一脸惊惧躲在了桌案底下。 场面越发的混乱。 “我方才摸着算盘的时候,就想问皇上一句话。”温酒扶着谢珩,抬眸道:“一个所谓的天女值多少?长宁一战,大晏十三万百姓命丧,如今大金献降,当是岁岁纳贡,一年进贡的是多少金银物品?现下只是这样一个挂着“天女”名头的女子,便可以抵去那么多朝贡了吗?” 她说:“我是个小商人,也晓得不能做赔本的买卖。金王送了这样“厉害”的一个女子来大晏,若是皇上真的留用了,岂不是以后万事都要问天命?可谁知道这天命到底是老天爷的意思,还是金王的意思?” 赵毅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看向完颜皓也变得十分的阴沉。 “皇上!臣冤枉啊!” 完颜皓躲在桌案底下瑟瑟发抖,开口就是喊冤。 温酒却没有给他狡辩的机会,“我长兄喝醉了才以为自己方才射杀的是狐狸,却也是一片护主之心,日月可鉴!莫说是他,若是我有三分武力,不等长兄来,便将这女子结果了,哪有会有他惊扰圣驾这样的事!” 她不确定老皇帝是不是被这白衣女子迷了眼,就方才的情形看来,肯定同看一般美人是不太一样的。 否则赵毅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当然,这里头也有谢珩那支箭朝着老皇帝射过来的原因,这少年一副我就是醉了啥事都不知的模样。 她这般惜命的,也得在众人面前狡言善辩一回。 赵丰开口道:“这白衣女子的确是有些邪门,儿臣方才也险些……”他恰到好处了收住了话头,“她生的又同景郡主这样像,若说是巧合也太巧合了些,若不是巧合,岂非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其心可诛啊!” 谢珩含糊不清的附和了一声,“其心可诛啊!” “方才她用月琴所弹奏的是摄魂曲。”谢玹收了玉笛入袖,一边上前来,一边开口道:“闻曲者会被迷惑心智,在座诸位应当已经深有体会。” 谢家这三人站在一处,众人一看就觉得脑壳疼。 每次遇到她们一块出现,准没什么好处。 谢玹素来话少,走近了,才再次开口道:“皇上不妨再看她一眼,现在还觉得她同您认识的那个人像吗?” 赵毅闻言,低头去看气绝多时的白衣女子。 眉眼还是那没眉眼,却已经没有了,一眼看到觉得是那人回来的错觉。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老皇帝怒声问道。 温酒道:“这话,您应该问金王。” 这个所谓的天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有完颜皓自己才知道。 赵毅怒道:“把完颜皓给朕拖出来!” 内侍们奉命去拖人,却怎么也拉不动,不得已,只能把桌案搬开了。 完颜皓这才受了惊一般,跪行到老皇帝面前几步,痛哭道:“这天女也是臣偶尔碰上的,臣只知道她十分的……十分的厉害,其余的臣一概不知啊。” 这人表现的惊慌失措,生怕赵毅降罪于他,越发的言语混乱,“臣只是想向皇上呈一片赤诚忠心,别无他意!求皇上明鉴!求皇上明鉴!” 完颜皓说着,便朝老皇帝磕头,直到额头嗑出血来,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还真是把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人,演的淋漓尽致。 “长兄醉酒,神志不清。我却是清醒的,若是皇上真信那什么天女死了会降灾于大晏,不如就让我以命抵命。”温酒拂袖,直接朝老皇帝跪了下去,“我原也是想杀她的,便也不算太冤。” 不就是哭吗? 她没道理输给一个男子! 谢玹跟着她一道跪了下去,“我也是这般想的。” 身后,大公主赵静怡和周世子一道上前,“儿臣剑都拔到一半了。” 后者高声道:“臣都打算以身护主了。” 老郡公来了一句,“臣亦是如此啊!” 谢珩道:“我就说那狐狸该杀!” 第136章 撞柱子撞得忒快 赵毅的脸色一时难以形容。 温酒却抬了头,直视着眼前的帝王。 这大晏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 即便满座锦衣皆是只知道自保的糊涂人,还有这么几个同同他们站在一处的,那便值得了。 “来人。”赵毅开口道:“把完颜皓和大金一干人等全都收押……” 老皇帝话还没说完,完颜皓忽然抬了头,打断道:“既然皇上不信臣的一片赤诚之心,那臣只能以死明鉴了!” 声未落,他忽然起身朝廊柱撞了过去。 内侍们犹豫着要不要去拦着的功夫,完颜皓已经撞在石柱上,整个人往后倒下,额间一大片的血迹。 众人都惊了惊。 赵毅微愣,继续道:“传太医!” 一众大金王族围了过去,顿时哭作一团,也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哭爹喊娘,个个放开了声量嚎。 赵帆头疼欲裂,回头道:“你们就别跪着了,都散了吧。谢珩!等谢珩明日酒醒了,再让他进宫来见朕!” 杀了假天女的那个醉成一滩烂泥,献上假天女的那个还没惩戒,自己先一头撞柱子上了。 老皇帝当即便散了夜宴,让众人先回去,宣了太医来看完颜皓的伤。 出宫的路上老郡公朝几个年轻一辈拱了拱手,“以后大晏就靠各位了。” 温酒连忙道:“老郡公严重了。” 周明昊连连罢手,“我还是当我风流公子就好,这样重的担子,还是让别人来担着吧。” “明昊啊。”大公主多看了他一眼,“本宫今个儿瞧你格外的顺眼,同我回公主府喝几杯?” “好啊。”周世子当即就应下了。 他在帝京城的名声和大公主的还真是不相上下,他们两个反倒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谢玹在一旁一直没说话。 赵静怡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笑着说了声,“三公子笛子吹得不错,要不要一道同本宫回公主府啊?” 三公子一张俊脸当即了黑了三分。 “不去就不去,脸色这样难看做什么?你若是气坏了,温酒还不得同本宫算账?”赵静怡也没有多看他,径直往外走,“本宫今日算是见识了,就她打算盘那劲头,若是记仇,岂不是一记便要记一辈子?” 人逐渐走远了,风里只留下淡淡的檀香味。 “现在这些后生啊,老夫真是看不太明白了。” 老郡公站在原地,“这一个个的,莫不是 都是神仙转世?怎的这般精明?” 谢珩还是那副醉的站没站相的样子,“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没听清?” 老郡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靠近了,忽然在他耳边提高声量,“这一箭射的好啊!谢将军真乃少年英雄!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最后一句更多是感概。 这些个在官场混久了的,哪一个不是在计较着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是,对自己能有多少好事? 反倒是这些少年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赤子之心为家国。 “这句我听到了。”谢珩朝他作了个揖,“承蒙老郡公夸赞,那我就坦然受之了。” 徐洪武愣了一下,“行,坦然受之好啊,比那些别别扭扭想让人夸,夸了又要三推四推的爽快多了。” 谢珩笑道:“那是自然。” “长兄既醉了,不宜吹风。”谢玹面色淡淡的提醒道:“早些回府吧。” “对,早些回府歇息。明日皇上召见你,还有的应付呢。”老郡公这话说的经验十足。 各自道了声告辞,上了自家的马车。 谢珩王车里一坐,眸里的迷离之色瞬间就去了七八分,“完颜皓这厮撞柱子撞得忒快!” 眼看着老皇帝要问罪,这么快就给自己寻了脱身之法。 温酒不由得多看了少年两眼,“长兄,你……” 方才还醉的眼睛都睁不开,人也站不稳。 这一出皇宫,就啥事都好了。 “他装的。” 谢玹淡淡扔出来这么一句。 温酒扶额,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就她这点道行,和谢家这两个少年真是没法比啊,装的像模像样,竟然连老皇帝都骗过去了。 谢珩清咳了一声,“说点正经的,三公子有没有法子,让完颜皓这一撞直接死在这?此人若是回了大金,必然是后患无穷。” 完颜皓和之前被带到帝京的两兄妹完全不同,这般出神入化的演技,明显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买通太医,直接毒死他。” 谢玹也是干脆利落的。 谢珩在问:“也不知道今晚召进宫的是哪位太医?”的时候,温酒明显感觉到自己后背在冒汗。 她上辈子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勇气,才敢同这谢家兄弟为敌的啊? 这动不动就要你命,而且还是一想到就去做,有十条命也经不起这般惦记啊。 夜已深了。 街上只留下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温酒默默的往车厢角落里靠了靠。 正说着话的两兄弟,忽然同时停了下来。 谢珩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尴尬的后颈。 忘了还有少夫人在这。 本来胆子就小,再听些杀杀死死的话,只怕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温酒想的是:长兄忽然看我干什么? 她今天也就是打了两把算盘,掀了张桌子,别的也没做什么…… 谢玹开口道:“你把耳朵捂起来。” “什么?” 饶是温酒自认对这少年已经有几分了解,此刻也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谢珩见状,不由得勾了勾唇,“不急在这一时,等回府了在商议不迟。” 温酒:我什么都不知道。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 风从拂动的车帘出漏进来,有些冷。 温酒搓了搓手,只片刻,谢珩拿起边上的披风把她从头到脚都裹住了。 少年这动作十分自然,暖意顿时从温酒心口处,一路蔓延到了全身。 “今日一出门就见了血,不太吉利。”谢珩坐回去,朝着谢玹笑道:“三公子,念几句去去晦气吧。” 谢玹白了他一眼,嫌弃非常。 片刻后,“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在温酒耳边响起。 第137章谢东风 此间有酒。 自从谢珩一箭射杀了那什么天女之后,酒馆里的生意越发的好了,来的大多是些官家子弟,时不时同温酒问个好。 “少夫人。”周天昊带着一群世家子弟进门来,“这回我是带着银子来的,还给你带了那么多酒客,这回总不能不给我酒喝了吧?” 周世子生的容貌极佳,只是平日里吊儿郎当,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人,带着这么一帮权贵子弟上门,没看出来是捧不捧场,反倒更像砸场子的。 温酒放下账本,笑着迎上前,“世子爷大驾光临,我这小地方着实是蓬荜生辉,哪有不给酒喝的道理,快请上座。” 楼下吵了些,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酒客都有。 她转头吩咐道:“金儿,带周世子和几位公子去楼上雅间。” 周明昊嘴角抽了抽,“忽然从少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本世子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就谢家兄弟那样的,他一上门,那两位就恨不得拿扫把给他扫出来。 好在温酒同他们不一样,一见面便是笑脸迎人,还真让人不习惯。 “周世子说笑了。”温酒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酒客喊了声“掌柜的,结账!” “就来!” 温酒朝周明昊笑笑:“世子爷先到雅间去吧,我这边事忙抽不开身,等有空了,差人送几坛子新酒到您府上。” “你忙你忙,我随便找个地儿坐久行,雅间你留着给别的贵客吧。”周明昊看她忙的不可开交,连忙往旁边让了让,喊上一旁狐朋狗友在最近的酒桌旁坐下,“快点走,别挡着道,外边还有人要进来喝酒呢!” 一众公子哥笑着打趣,“周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酒馆是你开的呢。” 周明昊也是个脸皮厚的,一边点酒,一边道:“我和东风兄可是一道醉过温柔乡,挑过江安十四城的花魁头上红纱,饮过同一杯酒的。你们这些人懂什么?他家的可不就是我的?” 众人不解:“谁是你东风兄?” “谢珩!谢将军啊!”周明昊越发的响亮。 温酒刚收了银票,不由得抬头。 旁边的酒客们闻言,不由得好奇的问道:“谢将军还有个雅号叫东风?” “没错,就是东风。他没做将军的时候,可是江安最最风流的公子哥,十四城的花楼乐坊,足足上百家,他倒哪,哪儿就是……” 周明昊抬手就拿了一坛子酒,卖关子一般停顿了一下。 等酒馆里众人的好奇心全都被他吊了起来,这厮才大笑着说道:“忽如春暖东风来,桃红柳绿杏花开……哈哈哈,真不是本世子同你们吹。那时候,站在秦艳河旁的画舫上,喊一声谢家长公子,真真是顷刻间,河岸两旁,燕瘦环肥齐涌现,满楼红袖迎风展!” 几个权贵子弟顿时对谢将军报以无比敬佩之心, “那时候,本世子就觉得,东风这表字,于他再合适不过!”周明昊端着酒,状似忧愁的感概道:“咱们去歌坊乐馆,都是大把大把的银票的往外掏,可人家东风兄不一样啊,都是那些美人们捧着金银珠宝哭着:求谢公子多瞧奴家一眼吧,奴家就是死了也甘愿了!” 这人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还刻意捏着嗓子装成女声,活宝似的。 众人笑着一同举杯,饮了一回,有些低声感概:“难以想象谢将军被美人们围堵的模样……” 金儿在温酒身侧小声说:“这个周世子真是个活宝,若是将军知道他同人说这样的话……” 后面的话,小侍女没说。 总觉得周世子会很惨。 温酒却笑了笑,“谢东风么?” 谁能想到,如今帝京城人人退避三舍的谢小阎王,也曾是醒折琼枝,醉寻烟柳,三千美人盼垂怜的风流纨绔。 有周明昊在这闲扯,众人喝的兴起,每桌又多点了好几坛酒,金儿和玉露她们越发的忙了。 温酒在记账的时候,周明昊忽然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一脸苦恼的说:“少夫人,我这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她抬眸,将周明昊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眼,“不当说的话,世子爷还是吞回去吧。” “你这……” 周明昊明显噎了一下。 温酒忍不住想:这厮莫不是想赊账? 周明昊眼里有笑,却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心里有事,这再好的酒喝着也少了几分滋味,不知道能不能同少夫人倒倒苦水?” 这回他学聪明了,根本就没给温酒拒绝的机会,自个儿就接着往下说了,“就是上次登门来求的那个姑娘……东风兄和三公子都说将军府的事是少夫人说了算,我就冒昧的,同少夫人再提一回,我那酒友实在是喜欢那姑娘喜欢的紧,若不是这样,也不会三番五次同我提,上次酒喝多了还同我哭来着。多少银子都成,还请少夫人成人之美。” 周明昊朝温酒作了个揖。 堂堂的世子爷这般好声好气的同人说话,酒客们纷纷看了过来。 温酒看了周明昊片刻,却一直没说话。 直看的周明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少夫人一直看着我作甚,莫不是本世子今日出门梳洗的实在太过风流倜傥?竟连少夫人都……” “周世子。”温酒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了他,“你叫他来哭一个给我看看,真哭的出来,就让他来将军府领人。” “这……” 周明昊再次噎住了。 他方才那话也就是说的好听些,哪能真让人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 温酒也知道这位世子爷巧舌如簧,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没有半句可信。 她拔了两下算盘,眼角微挑,“怎么?非要喝醉了才能哭是吧。那也成啊,那让他开始喝吧。” 周明昊:“……” 他方才怎么会觉得温酒比谢家兄弟好说话的?一定是眼睛瞎了! 身后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急忙走了过来,“我愿出白银三千两,请少夫人割爱!” 第138章 哪敢啊 温酒抬眸看向那人,面上笑意霎时只剩下三分。 对这种报价买人的公子哥儿,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会有什么真心。 “少夫人,这是本世子的酒友,兵部尚书家的公子。” 周明昊一把将人拉了过来,“玉安,这就是谢家的少夫人,。”他压低了声音道:“你给我客气点,惹恼了她,小心谢珩找你算账!” 青年男子闻言,面色顿了顿,随即朝温酒作了个揖,“在下郑沛,字玉安,见过少夫人。” “郑公子方才报价三千两,是想从我这买什么?”温酒不咸不淡道:“这里样样都是我心头好,只要价钱合适,割爱不是问题。” 她这样避重就轻。 郑沛连忙道:“我是想……想要前些日子少夫人带回府的那个姑娘,若是少夫人肯答应,多少银子都不成问题!” 温酒掀了掀眼帘,“我这只卖酒,不卖人。” 郑沛有些急了,“少夫人……” 刚一开口,周明昊就用手肘在他腰间捅了一下。 “少夫人的,你看玉安兄也是诚心诚意,你救那姑娘是一番好意,也不能平白拆散一段好姻缘不是?”世子爷出来打圆场,三寸不烂之舌说的颠倒黑白。 温酒扬眸:“好姻缘?” 若不是她当场看见江无暇从楼上跳下来寻死,还真就信了周明昊扯的瞎话。 “可不是。” 周明昊大半个人都靠在桌案上,按住了温酒的算盘,随手拨了两下,“少夫人,你看啊。玉安兄出身尚书府,乃嫡子,今年刚满双十,尚未娶妻,家中也没有什么姬妾。他看上了那姑娘,带回府去怎么说也能有个妾室的身份。他在我的这些个酒友里也算是极本分老实的性子……” “嗯,世子爷的酒友们都十分的老实本分。”温酒闭上了眼睛说这话。 周明昊自个儿回头,看见那几个同他一道来的狐朋狗友,正说着“永乐坊这两天刚来了身段极好的舞娘,身段的容貌都有苏若水六七分神韵!”“那待会儿咱们去瞧瞧?”“想必在床上也是有几分韵味的……” 他面色微顿,当下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温酒微微笑道:“世子爷方才说的那些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给我保媒拉纤。” “我哪敢啊!” 周明昊急的差点跳起来。 这少夫人真是一句话就吓死个人啊! 这话要是被谢东风听到,还不得扒掉他一层皮? 温酒也不说话,就那么笑吟吟的看着周世子。 “您忙您忙!” 周明昊也不敢再同少夫人扯皮了,喊了郑沛,“你也看到了,算了算了,咱回去喝酒。” 郑沛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周明昊直接一把将人拉回了酒桌,“不就一个姑娘吗?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酒桌上众人说着笑,郑沛很快被众人拉着灌酒,一众公子哥儿吵吵囔囔的,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忽然间,郑沛站起来喊了一句,“我就是喜欢她!一眼瞧见便喜欢!” 一旁的男子一把将他拉回去坐着,“得不到的总是想的紧,等你见了比她的更好的,就不会想着她了,哥哥是过来人……” 温酒听了哑然失笑。 现在江无暇在将军府里待着,她总怕那姑娘出点什么事。今天看郑沛这模样,应当只是一时见色起意,应当没有江无暇想的那么复杂。 现在谢珩根基未稳,谢玹还没参加科举,那种容易招惹大敌的事最好还是往后压一压才好。 她这样想着,就听酒客们闲谈到了这两天,那些个高管们疯了一般找大夫争名医的趣事儿。 完颜皓自那晚的夜宴撞了一回柱,连着昏迷了好几日,宫里的太医都素手无策。 原本要问罪大金王族的老皇帝,在这几天里三思再三思,愣是从想要问罪变成了,怎么赶紧把完颜皓弄醒。 大臣们个个都在愁,心腹们一个有一个说着:完颜皓原本是来献降的,献上的天女真假先不论,反正都已经被谢珩一箭射杀了,也没什么可抓着不放的。 可这位大金的新王上若是死在了帝京,那刚刚安定下来的民心只怕又要打乱,少不得大动干戈。 太医们没法子,那些个贵人们就想到了民间的神医圣手。 可那些人也不蠢,救了完颜皓,以后保不齐就要被大晏的百姓戳一辈子脊梁骨。若是救不醒,还可能把自己的小命搭上。这样的倒霉事,谁活腻了谁去。 众人正说的热闹,李大夫挎着药箱进来,把葫芦往温酒面前一摆,“一壶梨花白。” 温酒抬眸,墨眸微微一亮,唇角不自觉的扬起。 李大夫强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问道:“你这样看着老夫作甚?” …… 御书房。 赵毅沉声问道:“人还没醒?” 来回禀的内侍道:“皇上,梁太医已经在驿馆里守了三天,金王至今没有半分醒转的迹象,只怕是……” “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 赵毅抬手就把御案上的奏折扫落在地,怒声道:“连人都救不回来,朕养着他们做什么?” “父皇息怒!” 赵丰和赵智齐齐跪下。 “皇上息怒!”一众大臣和内侍宫人们跪了一地。 别说是太医院的太医,这两天新带过去的大夫们也不少,同样是素手无策。 都说那完颜皓全凭最后一口气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咽气。 可人家谢将军一副护主心切之心,老皇帝也没法子怪罪,这怒气一直积压在胸,面色愈发青紫,若是完颜皓再不醒,赵毅也快气病了。 众人正惶惶不安的时候。 王良在殿下喊了一声,“启禀皇上,大公主求见。” 赵毅皱了皱眉,仍旧开口道“让她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赵静怡衣着艳丽,行来时腰间玉珏相击之声清越,在一殿成天喊勤俭的臣子们衬托下越发的显得罗衫华美。 赵毅背着手,“你此番进宫,所为何事?” 赵静怡抬眸笑道:“儿臣特来为父皇解忧。” 第139章 君子取人性命 后来温酒听说:李老先生往驿馆走了一趟,银针刚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动手,昏迷多时的完颜皓愣是自个儿就醒了。 更让老皇帝头疼的事也紧接着发生。 完颜皓——在万华宫那一撞,直接装成了傻子。 这事说出来也没几人能信。 偏偏赵毅和他那帮心腹大臣明里暗里的试了好几回,什么折腾人的法子全都用过,那个撞坏了脑子的完颜皓愣是半点马脚也不露。 于是,大权在握的那几位欢欢喜喜的信了。 放完颜皓和那帮大金王族回王都的那天,赵毅召了谢珩进宫,下了好半天的棋。 “皇上,臣棋艺不精。” 谢珩陪着下到日暮时分,面上的表情越发的淡了。 少年不笑的时候,眉眼便多了几分桀骜,在帝王面前也压不住那凌厉劲儿。 王良匆匆从外头进来,附到赵毅耳边道:“皇上,都办妥了 ” 大金那一行人已经出城百八十里,应当是追不上了。 赵毅笑着把棋子落在棋盘上,“少年人就是耐不住性子,罢了罢了,这世上还有什么都拔尖的人。难为你在这陪朕下了一天的棋,天都要黑了,你且回府去吧。” 谢珩起身,“臣告退。” 少年迎风出门而去,风吹的衣袂翻飞,不怎么的就比平时还多了几分难以捉摸。 许久,老皇帝才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问:“朕做错了吗?大金那些人好不容易才消停一些,有完颜皓那样一个傻子当王上,那些人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即便是真有什么万一,等咱们大晏的国库充足一些,他领兵出征,不也能……哎……谢珩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王良跟了老皇帝身边那么多年,最是懂得什么时候不能接话的道理。 赵毅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了这么一番话。 …… 那一边。 一袭绛衣的少年大步出了宫,迎面的宫人内侍都感觉这位爷今个儿怒气满身,不自觉的就退到了角落里,连平时见了面总要同他闲扯几句的将领,都低头转身当做没看谢将军。 人人都知道老皇帝今天放大金王族回去,偏偏只把他一个蒙在鼓里。 做的这样明显,还以为谢珩也一样傻,什么都不知道。 谢珩回府,一抬头就看见了“将军府”三个字,心中忽觉讽刺,掉转了马头就往城外的方向去。 迎面就看见匆匆从人群里跑出来的温酒“长兄!” 谢珩闻声,勒马而立。 “长兄回来了。” 温酒边小跑着过来,身边连个侍女也没有,这么冷的天,额间还出了汗。 她站在他面前,呼吸有些急促,却来不及调整呼吸,笑着问道:“马上要天黑了,长兄还要出城去么?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先回府用晚饭吧。” 谢珩居高临下的看了她许久。 久到温酒以为,这少年一扬鞭,就能策马而去的时候。 谢珩垂眸,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好。” 少年衣袂飞扬的上了台阶,暮色四合,府门前还未来得及掌灯,温酒看不清他的面色。 可风这样大,她看着谢珩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口揪得难受。 今日赵毅放大晏王族出城,随即,城门紧闭。 从谢珩受召入宫半日之后,温酒就明白了。 这日帝京异常关闭的城门,不是为了抵御外敌,而是他们防着那一心卫国的少年。 怕他一怒之下,追出城去,取了那些人的性命。 她素来不是什么心细的人,可今个儿在宫门口吹冷风等了数个时辰,甚至连要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想见到谢珩的时候,唤他一声。 这帝京城这样冷,身边多一个人,能否多温暖一分? 十全十美过来把马牵走,低声提醒了一声,“少夫人,外面风大,您快些进去吧。将军他……” 温酒提着裙摆,匆匆追了进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谢珩站在梅花树下,少年身量极高,抬手便折了开的正好的那支梅花,闭着眼倚在树身上。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冷弧。 温酒就那样站在几步开外,左思右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压低了声音问他:“长兄晚上想吃什么?” 谢珩还闭着眼睛,“什么都成。” 话说的随意,却到底同往日不太一样。 温酒站在原地没动,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前世,她总听人谢珩这人狠厉非常,杀人不眨眼,千人千张口,也没个说谢珩一声好的。 孟乘云也说:这般年纪便身居高位,能是什么好人? 殊不知,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那是一刀一剑在战场在厮杀换来的,那些人在他庇护之下好端端的活着,却又这样不痛不痒诋毁他。 连带着她也对这少年敬而远之。 可如今谢珩是她长兄,住在一个屋檐下。温酒见过他随性洒脱的富贵公子做派,见过他提剑斩敌军,血沾衣甲眼也不眨。 可从不曾见过,谢珩这样自嘲的笑,仿佛他所有坚持,世间万事都成了笑话。 许是她站了太久没动。 谢珩道:“我今日不会出城的,你放心。” 少年嗓音低了几分,“即便是我追出了城,他们也会有无数种法子保下他。这大晏不是我一个人的天下,我知道的。阿酒,我知道的。” 温酒听着在耳中,眸色也变得暗淡了几分。 许久。 她才问道:“天寒地冻,长兄,来两坛酒暖暖身如何?” 这是丰衣足食站在此间有酒门口揽客用的词:天寒地冻,客官,来饮两杯暖暖身如何? 谢珩睁眼,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温酒的模样,她身后狂风催落梅花,满天席卷,散落下来的青丝抚过如画眉眼。 他没应声,温酒忽的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袖子,拉着他便往八角亭走。 酒是早就准备好的。 石桌上摆了好几坛,寒夜煮酒,香溢四周。 温酒给他倒了一大碗,眉眼认真道:“长兄,君子取人性命,十年不晚。” “这话听起来,像是完颜皓要来取我性命。”谢珩嘴角弧度有些苦涩,话虽是这样说,手却已经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第140章 抱一下 温酒从不是什么笨口拙舌的人,可此刻,在这眸色黯淡的少年面前,竟觉得说两句宽慰的话是那样艰难的事。 谢珩放下酒碗,那支梅花随之抛在石桌上。 温酒刚拿起酒壶就被少年拿了过去,转眼间的功夫一壶酒便见了底。 少年饮的太急,唇边染了酒渍,琥珀色的眼眸里隐隐有了水光。 他却笑了,抬手拎起酒坛便开了封,温酒甚至连一句“别喝太快,容易伤身”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谢珩已经一声不吭的把三坛酒灌下喉。 热酒入喉,连带着他整个身体也跟着发烫,那口气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难受,却无法发泄。 谢珩开第四坛的时候,温酒抢先一步举着酒坛同他手里的碰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就是喝,一灌就见底。 豪爽利落的让谢将军这样的饮酒高手都愣了愣。 温酒喝完了,把空酒坛往桌上重重的一砸,“他们会后悔的!” 谢珩垂眸,勾了勾唇,面上却只有三分嘲讽。 “他们会后悔的。” 温酒又重复了一遍,她看着谢珩,一字一句道:“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受了气之后憋屈的忍着,只有你,无需如此!” 温酒说:“长兄是大晏的保护神,正是年少,轻狂也好,桀骜也罢,即便是把天捅出个窟窿,也没什么不可。” 唯独,唯独不能是这样憋屈的忍着,把所有的事都压在心里。 他不说,那些人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粉饰的一时太平便保得住高官厚禄,谁还去管以后的事? “阿酒。” 谢珩轻笑着,唤了她一声。 温酒说:“我在。” 少年看了她许久,却没有再出声。 夜色悄然而至,风声疏狂。 两人在八角亭里相对而坐,对视了半刻,谢珩伸手去拎新的酒坛,温酒却忽的站了起来,问他:“你在战场上满手鲜血,可曾有半分畏惧?” 谢珩顿了一下,“不曾。” “帝京城里满城权贵,全是鼠辈!”温酒是天生的生意人,逢人便带笑,脾气也是极好的,像这般忍不住想要指天骂地想要把满朝文武都骂上天的时候,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是头一回。 可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睛难以自制的酸涩,“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你可曾怕过?” “不曾。” 谢珩这次没有半分的犹豫。 温酒一手撑在石桌上,眉眼万分坚定,“是他们错了!” 谢珩猛地抬眸,看见少女眉眼认真的看着自己,眼睛里倒映着烛火,有星光在墨色的眼眸里散开,破开重重夜幕,璀璨生辉。 他失神片刻,忽然笑了,站起来朝她伸出双臂,“阿酒,让长兄抱一抱。” 温酒愣了愣。 “那什么……” 谢珩收回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后颈。 他娘的! 真的是疯了。 说什么不好,抱你个头啊抱! 一直没等到少夫人做出反应的少年,刚打算坐回去,温酒却忽然越过石桌揽腰抱住了谢珩。 她在少年耳边说:“我家长兄是这世间最好的少年!” 心中想了千言万言,最后说出口的,也就这么一句话。 大晏天下,放眼列国,也只有一个谢珩。 谢珩一时也不知道是这话震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被她这一抱,惊得忘了该如何反应。 十二月的帝京,风大夜冷,烦心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这一刻,仿佛一切烟消云散。 仗剑取人性命跟砍萝卜白菜一样的谢小阎王,把手轻轻的放在少女腰间,几乎不敢过多的碰触,那样小心翼翼的,回拥着她。 他也曾醉卧温柔乡,多少软玉温香怀中过,少年浪荡,千金一掷也从未见过几分真心。 唯有这一人,他这样抱着,便觉得满腔热血回涌,这满天下的鬼魅人心算个屁! 谢珩想:我家阿酒才是世间最好。 不远处的长廊。 丰衣足食打着灯笼走来,快出长廊的时候,谢玹忽然停步,“把灯笼灭了。” 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三公子?” “天这样黑,这时候把灯笼灭了……” 谢玹重复道:“灭了。” 丰衣足食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无形之中感觉到三公子身上的寒气瞬间浓重起来,两人也不敢多问,连忙把灯笼灭了。 谢玹冷声道:“去长廊那头看着,今晚谁也不许到庭前来,谁敢踏足一步,打断腿发卖出去! 丰衣足食:“……是。” 虽说三公子平时脾气也挺怪异,却也从来没像今晚这么奇怪过,两人甚至都不敢抬头望庭前看一眼,扭头就往回走。 谢玹独自一人站在廊前,看八角亭里年华正好的少年少女相拥着,梅花瓣随风飘落在四周。 火光盈盈,酒香四散,谢玹低眸,看见两人的影子相缠,随着烛光摇摇晃晃的,几不可分。 许久。 温酒听见不远处有人轻咳了一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谢珩已经松手,并且把她往石凳一按,这一水儿动作一气呵成。 原本这个拥抱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愣是被他弄出了一种被人捉奸成双的错觉。 她抱着酒坛,琢磨怎么同三公子解释。 “三弟。”谢珩已经朝人招呼道:“来,一起喝两杯。” 这少年平日里调侃时,什么“三公子”“谢美男”一块上,难得听他喊一声三弟,不知怎的,温酒竟听出几分心虚来。 谢玹冷着一张俊脸走了过来,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下。 温酒喊了声“三哥”,对着少年这张冷的快结冰的脸,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刚才也是鬼迷心窍了。 她竟然真的去抱了谢珩。 还被三公子看到了,这回不知道要抄多少遍女诫…… 她陷在抄女戒的恐惧里,谢家两位公子倒了酒,喝上了。 谁也没说话。 谢珩忽然伸手揽住了谢玹的肩膀,“三公子,抱一下。” 三公子猛地抬眸看他,“嗯?” 谢珩十分认真道:“抱一下。” 谢玹迟疑了一下,十分为难的伸手揽了他一下,只片刻就放开。 还不等他琢磨出长兄到底发什么疯来。 谢珩问道:“你方才抱为兄的时候在想什么?” 谢玹:“……长兄疯了。” 谢珩嘴角抽了抽,还是接了一句,“方才阿酒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第141章 我喝醉了 少年说的话,犹如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酒:“……” 她方才伸手去抱谢珩的时候,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可自从三公子出现之后,她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好像,总有那么一点心虚。 谢玹默了默。 就这片刻的静谧间。 十全在不远处喊道:“王公公来了。” 亭里三人的心思都收了收,回头便看见王良带着四个小内侍,抬着一个长匣子往这边走。 “谢将军!”王良一上来就笑着同几人问了一声好。 谢珩权当是没听到,三公子也是一副寡淡无言的模样。 唯有温酒起身,问了声,“这么晚了,王公公怎么还亲自跑这一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上头那位的做的事,也不能怪到一个太监总管头上。 说白了,王良也只是个跑腿的。 王良朝她感激的笑了笑,“这紫明弓是列国难得的神兵利器,皇上说了,咱们大晏以后还得是谢将军这样的少年英才来护着,这不,特意吩咐老奴送到将军府来,谢将军……” 他的目光转到谢珩身上,那少年却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在皇上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哪见过这般不给面子的臣子? 像王良这般的人精也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赔笑道:“前两天瑞王亲自进宫来讨,皇上都没给。可见,皇上可是极看重谢将军的。” 温酒一时也没搭话。 这算什么,当头一棒,然后再给你一个甜枣吗? “放着吧。” 谢珩自斟自饮着,也没有要同对方客套的时候。 王良想借机多说两句话都没机会说,只能让小内侍们把长匣子往八角亭里一放,悻悻然告辞。 亭里。 又只剩下三人。 谢玹拿起酒壶给谢珩斟酒,默不作声的,只剩下风声在耳边拂过。 “你们这样看着我作甚?” 谢珩举杯饮尽了,“没什么事,都早些回房睡。” 少年这话说的漫不经心的。 若放在平时,温酒也只当是他是心大,可今晚,她总觉得一眼看不见他,就心里不安。 谢玹坐在那里,缓缓道:“我今晚……想喝酒。” 三公子酒量不佳,平时最是不喜欢饮酒,这借口实在是有点蹩脚。 可温酒也想不到更好的,接了一句,“我也是。” 很多时候,明知道有很多事情非一己之力可以改变,心里都明白的,只是意难平,难免气不顺。 她帮不了谢珩什么,至少能在这时候陪在少年身边,即便说出什么宽慰人的话,只是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也是好的。 谢珩哑然失笑,“你还怕我想不开去寻死不成?” 温酒眉心跳了跳,“长兄自然是不会的。” 他提剑去砍人还差不多。 谢玹道:“我今晚想喝酒。” “成。” 谢珩把手边的酒坛推了过去,“三公子难得有这样的兴致,今夜虽然无星无月,但咱们几个在一块,那就是良辰美景。来,干一坛。” 温酒抬手就开了酒封,动作利落的不像话。 平时最是讲究规矩的三公子一个字的废话都没讲,举着坛子同两人手里的一撞,烛火微微摇晃,坛中酒水飞溅而出。 谁也没有说话,举着坛子就是喝。 谢珩是最快喝完的,温酒抬袖抹唇的时候,他已经拿了第二坛,风吹得他绛衣飞扬。 直到夜色深沉,四周静谧,再无喧嚣之声。 地上滚了一地的酒坛子,少年才抬袖抹了一把脸,“这天底下竟还有让老子忍气吞声的破事!” 这是谢珩今天晚上第一句不满的话。 深埋心底,数坛烈酒入喉,消不了的愁。 谢玹一张俊脸越喝越白,像是有些醉了,“长兄醒着能忍这样的破事,醉了还能忍吗?” 温酒抱着酒坛子,愣了愣。 “忍他大爷!说什么完颜皓疯了傻了,大金以后再无不臣之心!说什么降国之臣不能杀,去他大爷的两国交好!说什么杀完颜皓一人会殃及无数百姓。” 谢珩起身,酒坛往地上一摔,瞬间四分五裂,“老子偏不信这个邪!” 少年一脚踹开王良送来的那个长匣子,拿了紫明弓就往走。 温酒连忙站了起来,“长兄!” “别拦我。” 谢珩眸色灼灼的看着她,“我喝醉了,你拦不住。” “嗯,我拦不住。” 温酒从地上捡起那块可以特许随时出入帝京城的墨羽令,重新悬挂在少年腰间,“那么,喝醉了的长兄,路上小心。” 谢珩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出府而去。 早在几天前,那些大臣们就议论在议论放完颜皓和大金王族回去的事,他们都以为他在城外练兵消息闭塞,可在这帝京城里,哪有什么事能瞒住人。 偏偏老皇帝还怕谢珩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硬是把人召进宫,压着下了一整天的棋,等大金那一行人走远了,才放人出宫。 这样的皇帝,史书再往前翻三百年,也找不到第二个。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温酒坐回石凳上,看见谢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她同少年对视了片刻,缓缓道:“三哥,我好像也喝醉了。” 谢玹:“……” 长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少夫人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四下无人,烈马嘶鸣逐渐远去。 亭里静默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醉了”的少夫人忽然跳起来,一声“将军不见了!”把全府上下的人全部吵醒。 一时间数十盏灯笼全聚到了庭前。 温酒扶着额头,一脸焦灼道:“将军今晚喝多了,原是在亭中睡着的,这一时也不知道去了哪,你们快些找找!可别是醉倒在哪个角落,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将军府的一众人一听便急了,提着灯笼在府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附近的几条街道也没放过。 温酒拿了一些碎银子,把缩在巷子里的叫花子都叫了起来,“劳烦诸位去城中各处看看,但凡是找到我家长兄踪迹的,必有重谢。” 带头的那个睡眼惺忪的问:“姑娘说的是?” 温酒道:“家兄谢珩。” “谢将军啊!” 带头的当即便正经起来,吹了一声口哨,各个街道的叫花子们全都聚了过来。 温酒对府中众人的说辞对着他们又说了一遍。 这帝京城里的人都晓得今个儿大金王族的人出城,谢将军必然是心里不爽快才喝多了,感慨了一句,“谢将军心里苦啊!” 这得是多憋屈才能喝闷酒喝到人事不省,还往外头走吹西北风的? 温酒一脸抿着唇,点了点头。 众人拍着胸脯道:“您放心,我们一定把帝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翻遍,绝不会让谢将军在外头吹冷风的!” 温酒拱手,“温酒在这里先谢过诸位。” 当天夜半,帝京城各大街道,灯火再起,连带大半个城里的百姓都在角角落落寻找“醉酒走丢了的谢将军。” 温酒穿梭在期间,面色焦灼,三公子打着灯笼走到她身侧,“少夫人好大的本事。” “哪里哪里。” 温酒道:“同三哥相比,这都不值一提。” 第142章 哪来的人头 第二日早朝,议政殿。 老皇帝坐在龙椅上,听一众大臣们禀告一应事宜。 忽然有人出列道:“皇上,谢珩这人实在太过散漫,竟连早朝都不来,他心里可还有半点敬畏吾皇之心?” 底下一众人跟着附和。 谢珩实在太过年少,平时说话做事实在太得罪人,朝中又没什么背景。 这些人都是见风倒的,少年得势时,个个都恨不得往上贴,现如今见他也只是个受气憋屈的寻常人,便恨不得都来踩上一脚。 赵毅道:“行了,说点别的吧。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别老抓着少年人不放。” 大金王族那些人安然无恙的出了帝京城,谢珩那边没有任何的异议,也没什么不当的举动。 昨夜守在将军府外的暗探来禀,也只说是谢珩喝了一晚上的闷酒,甚是憋屈。 底下众臣听了,大半都收敛了许久。 可赵智听说老皇帝连夜让人把紫明弓送给了谢珩,心下越发不平,当下便开口道:“谢将军这是病了?他正年少,身体那样好,怎么会忽然就病了?莫不是对昨日有所不满,故意如此吧?” 一众瑞王党跟着道:“瑞王所言有理,谢珩这人心胸狭隘,这次面上虽是什么都没说,保不齐心里怎么怨恨我等呢。” “堂堂七尺男儿,连先有国再有家,最后才是自己这样道理都不懂,怎么配为我大晏的上将军!” 这些人趁谢珩不在,说的群情激奋。 老皇帝揉着太阳穴,听得有些恼火。 殿外的内侍忽然高声通报,“谢珩!谢将军到!” 议政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顷刻之间,出列数落谢珩不是一众大臣火速回了自己的位置,文武百官在殿中站的整整齐齐,只剩下瑞王一个,还站在白玉阶前。 少年入殿而来,手里拎着一个满是污渍的红布包裹,快步越过众人,直到白玉阶前才停下,“臣谢珩,参见皇上。” 赵毅顿了一下,“谢爱卿既是身体不适,就不必勉强来上朝了,回府修养去吧。” 一众大臣们这才发现谢珩从进殿开始,就没睁开过眼睛。 少年没穿官袍,一袭绛衣风尘仆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沾了的一身灰,连仪表不都不管,直接便上殿来了。 有人低声道:“不想来就别来,头一次见到闭着眼睛进议政殿的,这是多不想看咱们这些人?” 那双眸紧闭的少年充耳不闻。 离他最近的赵智闻到了空气中隐约有血腥味,不由得皱眉看向谢珩手里的那个红布包裹,上头满是污渍,也不知道是什么渗透的。 下一刻。 便听见谢珩闭着眼睛说道:“臣夜游林间,看见一只金狐站在狼群中笑。” 殿中众人听得一头雾水:谢小阎王今日唱的又是哪一出? 赵毅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谢爱卿……” “这狐狸肯定不寻常,所以臣将他猎了来,献与皇上。”谢珩也不等他说完,便将手里的红布包裹呈上。 他闭着眼,也不看老皇帝是什么反应。 反正就是一副“东西我来了,看不看随你”的架势。 赵毅吩咐道:“呈上来。” 王良连忙从谢珩手里接过那红布包裹,血腥气铺面而来,他顿时神色一禀,呈到御案上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老皇帝抬手,掀开红布,登时脸色大变,将整个包裹都扔了出去,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白玉阶上滚落。 殿中一半文臣都吓得脸色发白,双腿打颤。 那分明…… 是昨天才出了帝京城的金王——完颜皓的项上人头! 众人都以为谢珩一声不吭,是这少年终于知道什么是君王为上,没曾想,一夜之间,他竟把完颜皓的头砍了下来,还这般明目张胆的送到议政殿。 赵毅一张老脸青了又白,怒喝道:“谢珩!你胆敢阳奉阴违!” 那少年依闭着眼,没有任何的反应。 “父皇在问你话!为何不回?” 赵智见状,怒推了谢珩一把,手刚碰到少年的肩膀,就看见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饶是怒气满腔的老皇帝也惊了惊,顿时散了几分怒气,回了几分神智,“谢珩!” 王良连忙跑下来,摇了倒地不起的少年两下:“谢将军!谢将军?” 殿中众臣顿时惊住,一时间把“谢将军”三个字喊得议政殿中回声阵阵。 半响仍旧不见少年醒转。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聚在了赵智身上。 瑞王看谢将军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方才那一掌也不晓得用了多大的力道,竟把一个武功高强的将军直接给打的晕迷不醒了。 “不是本王!父皇!我没有……”众人盯得赵智有口难辨。 赵毅也没管这个儿子如何申辩,当即道:“宣太医!” 不多时,太医院几个圣手全到了议政殿上,谢将军这“昏迷”呼吸均匀,也没什么毛病,可这人就是不醒。 谁也不敢同老皇帝说谢将军啥事也没有,一个个支支吾吾的,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大冬天的,赵毅急出了一身的汗,“谢珩到底如何了?” 梁太医一横心,开口道:“谢将军没病。” “没病?”赵毅背着手踱步,不由得上火道:“没病,你们倒是把人弄醒啊?” 太医们面面相觑。 瞧不出毛病,才是最大的毛病。 恰巧这时候,前些天一一出现就救醒了完颜皓的李神医入宫领赏,金银还没影儿,赵毅先把人叫过来给谢珩瞧病。 整个大殿的人屏住呼吸,看着神医望闻问切,把了半天的脉,惆怅道:“谢将军病的不轻啊。” 老皇帝的心也顿时凉了半截,“你说什么?”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李神医也不说话,施了好几针,把谢珩弄醒了,才叹了一口气,“这病不好治啊。” 少年幽幽醒转,睁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扫过殿中众人,眸色茫然。 他抬手揉着太阳穴,头疼的问道:“我不是在府里喝酒么?怎么到这来了?” 殿中一众大臣交头接耳,“这年纪轻轻怎么会得怪病呢?” “谢珩要是病了……” “这还不得塌了天啊!” 大晏好不容易出这么一个将帅之才,刚把大金气焰压下去,若是得了不治之症,这可如何是好? 赵毅面色晦暗不明,“谢珩!你自己说,昨夜都做了什么?” “皇上……容臣缓缓。” 谢珩揉着太阳穴,剑眉皱眉,回想了许久才开口道:“臣昨夜在府里喝酒,大约是喝多了,做了个极其怪异的梦。” 也没人搭话。 他便自个儿往下说:“一只金色的狐狸站在狼群里冲着臣笑,怎么看都像是不寻常妖物,臣便将它射杀了,还想着这金色的狐狸难得一遇,要把皮毛剥下来献给皇上……” 少年正说着说话,像是刚看见白玉阶边上有颗脑袋,抬脚便踢开了,喃喃道:“这哪来的人头?看着还挺像完颜皓那厮。” 众人:“……” 老皇帝气的心肝脾肺肾都一块疼,“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第143章 臣没病 谢珩一脸的不明所以,“臣也不知啊。” 李神医道:“夜游症。” 议政殿里鸦雀无声。 “什么症?” 唯有谢珩不解的问道:“你说谁有病?” 李神医瞬间离他十几步远,把夜游症的症状解释了一番,又道:“谢将军这几日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加剧了症状。” 众臣面面相觑,谢珩有没有受刺激没人知道。 他们知道自从这小阎王来了帝京,大多数人每天都活得胆战心惊。 “什么夜游症?我从来都听说过。” 谢珩一脸的不满,“皇上,臣没病!” “你……”赵毅气得说不出话,别开眼不看他。 殿内安静了片刻。 殿外忽然传来了嘈杂声,赵毅怒道:“这又是吵什么?” 众臣鸦雀无声。 内侍在殿门外回道:“回禀皇上,是南安侯带着几位将军来求皇上做主……” 赵毅强忍下怒吼“滚进来”的冲动,咬牙道:“宣!” 殿门一开,七十多岁的南安侯拽着孙子健步如飞的冲到了白玉阶前,群臣侧目,只见他最后几步忽的就变的颤颤巍巍,跪在地上,一开嗓就哭嚎道:“求皇上为老臣做主啊!老臣府里就这么一个孙子,五代单传啊!被人打成了这样,若不是因为老臣刚好路过墨羽营进去看了一眼,岂不是连他什么时候死在外面都不知道!” 美人哭起来梨花带泪惹人怜爱,这老将军一嚎哭,却是让人虎躯一震。 谢珩回眸看去,唇角急不可见的勾了勾。 南安侯,名唤贺兴邦,当年也是战功赫赫的功臣,自从卸甲之后就本本分分的在家颐养天年,可惜儿子去的早,家里只留下一根独苗,前两年才放到墨羽骑里当了个小将。 好巧不巧,前两天刚被他打了。 “爱卿莫急。” 赵毅连忙下了白玉阶,一边伸手去扶人,一边耐心性子道:“慢些说,说的明白些。” 老臣还是跪着说罢。老臣的这个孙子本来也不是安分人,就是因为这样才想把他放到军营里历练历练,谢将军新官上任,想要大刀阔斧地整顿墨羽营,这些老臣都明白。” 贺兴邦跪在地上就是不起,“可底下的人犯了错,你不在白天的时候军法处置,到了大半夜却提刀就砍,拿着鞭子狠抽,这、这算什么事啊?” 这人嗓门极高,最后一句吼出来的时候,整个议政殿回荡着“这算怎么回事?” 谢珩一脸的莫名其妙,“这话从何说起?自从我到了墨羽营,将士们操练布阵都十分的上心,从没人同我提过这事啊?” 被贺兴邦拉进来的那青年男子高声道:“那是因为和你唱反调的那些人都被你打怕了!大半夜的来要人命,几百号人都拦不住,谁还敢不听你的!” 赵毅和众臣一看贺宇和其他几个小将,一个个都打的皮青脸肿,不是吊着隔壁就是绑着腿,怎一个惨字了得。 偏生,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的喊:“皇上,臣冤枉啊!” 贺兴邦和几个伤残人士一开口,就是狂倒苦水。 老皇帝的面色眼见着越来越沉,最后黑如锅底。 内侍从边上快步走到龙椅旁,压低了声音说:“将军府的少夫人和三公子现下都在宫门外等候皇上召见,说是、说是谢将军昨夜醉酒,忽然不见了……翻遍了整个帝京城也没找到,怕出了什么事,来求皇上派人帮忙找找。” “下去。” 老皇帝挥了挥手,越发的头疼。 她们口中失踪了的那位就在底下站着,非但毫发无伤,还顺手取了完颜皓的人头。 听完全场的李大夫下了定论,“犯了夜游症的人通常都记不得自己夜里做的事,谢将军这症状……” 一众大臣之中,立马就人接话道:“老臣昨夜听说谢将军醉酒离府,我府里还有些个小厮下人出去帮忙找了……” “那大半夜闹得鸡飞狗跳的,老臣耳朵的到现在都是那些人在喊:谢将军你在哪?谢将军你快出来!那一阵阵的回音啊,怎么都消不下去。” 还有人一脸担忧的问李神医,“这夜游症能治好吗?犯病的时候会不会拿着刀到处砍人?” 就谢小阎王这手起刀落的利落劲儿,清醒的时候都几个人拦得住,这以后要是再犯什么夜游症认不清人,岂不是他们这些人都小命难保? “这个说不准,有关夜游症的记载,砍了枕边人和忽然靠近的人也不少。”李大夫摸着胡子,严肃道:“还有些是白日里没做成的事,积压于心,入睡之后会做出自己原本想做的。别人看起来匪夷所思,实则,是他心中所想。” 几位太医都跟着附和了几声,书上确实是这么说的。 谢珩抬头问道:“难道臣连想都不能想?” 赵毅闻言,顿时头疼欲裂,头重脚轻整个人往后倒去。 旁边的王良和内侍们连忙伸手去扶,“皇上!” 众人一阵的手忙脚乱,李大夫上前亮了两根银针,才把险些背过气去老皇帝稳住,“皇上的身体不宜动怒,要平心静气,切记切记。” 赵毅深吸了一口气,扶着额头道:“此事改日再议。” 贺兴邦高声道:“皇上!谢珩行事如此乖张,不可放任,必当重惩才能服众啊!” 一众大臣们跟着附议:“请皇上重惩谢珩!” 老皇帝铁青着一张脸,“退朝!” 内侍宫人们随即扶着赵毅离去,身后一众大臣们喊得再响亮,老皇帝也没回头。 站在最前方的谢珩转身看一众大臣,微微勾唇,“我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格外的记仇,诸位大人夜里千万别出门。” “……” 方才还喊着要“重惩谢珩”的众人顿时面如土色。 后来,众人再回想这一天。 便只有史官纸上寥寥数笔: 是夜,上将军谢珩醉酒夜游百里,持紫明弓,于千人护卫中,取金王完颜皓项上头颅,乘兴而归。 次日早朝,呈头颅于帝座前,众人皆骇。 帝大惊,怒问其居心! 谢珩答曰:臣梦中夜游林间,以紫明弓猎妖狐,甚尽兴。 第144章 博他一笑 宫门外。 温酒琢磨了许久,才开口问三公子:“三哥,方才进去的那些人……” 谢玹道:“搅浑水的。” “啊?”温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宫门却在此刻开了,走在最前头那人便是那红衣绝艳的少年,身边一帮文武大臣都落后他十几步远,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抬不起头,越发的衬得那人桀骜无双,少年意气飞扬。 少年身后,是重重宫门,万千白骨堆积而成的巍峨殿阙。 天光暗淡,他迎着微弱的阳光走来,身后无数诡测人心,万千暗影浮沉,全成了渺渺飞烟。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唇角不自觉扬起,“长兄出来了。” “他若是没有平安无恙的出来,岂不是白费了少夫人昨夜闹得半个帝京城的人都没得安睡?” 三公子一旦开口,那是真的不太讨人喜欢。 好在温酒心情不错,也不和这少年计较,反倒有模有样的同谢玹拱了拱手,“见笑见笑,我这点微末手段,怎么比得上三哥运筹帷幄,半点口风也不露。” 谢玹微微抿唇,闭口不言。 温酒扬眸看他,徐徐道:“那些搅浑水的,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来呢?” 几步开外。 白发苍苍的贺兴邦追上谢珩,“好你个谢家小子,别以为这就没事了,这事没完!” 南安侯年纪一大把,吼人的时候倒是底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在议政殿的时候颤颤巍巍。 谢珩笑道:“侯爷这般年纪若是要同我比哭,那我还是比不过的。要不,你下回再试试?” 贺兴邦被他呛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直接往后倒。 身后几个鼻青脸肿的小将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谁也不敢抬头看谢珩。 “你们说这是我打的?” 谢小阎王勾了勾唇,“行,明日辰时墨羽营,我让你们知道知道我打人是什么样的。” 几个浑身挂彩的小将:“……” 身后一众退朝的大臣们纷纷绕道而去。 谢珩径直走到了将军府的马车前,少夫人和三公子都是一夜未睡,眼窝带了些许乌青。 他看了温酒一眼,在谢玹肩头上拍了一下,“回去再说。” 温酒点头,“长兄请。” 她从前极爱锦绣富贵,却每次进出皇宫都觉得提心吊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这少年平安无事走出那道宫门,便松了一口气,生出满身的欢喜。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她上去的时候忽然脚下一空,眼见要栽下去,车帘里忽然伸出来两只手,一左一右拽住她的手臂,猛地就拉进了车厢。 温酒惊魂未定,还没缓过神来,两个少年已经齐齐松了手。 谢玹皱眉道:“怎么连上个马车都这般不当心?一夜不睡,还能变蠢不成?” 温酒:“……” 她能说:刚才就是忽然放松下来,一下子思绪有点飘吗? “少夫人离我远一些。” 谢珩开口,温酒越发的不明所以。 这谢家公子是有多不喜欢蠢人,她方才也不过就是差点摔了,至于这么一个个的……这么嫌弃她么? 温酒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哦”了一声往角落里坐了坐,眼里满是:你们高兴就好。 “我身上血腥味重。”谢珩勾了勾唇,笑意却不太真切。 少年一袭绛色锦袍,衣衫上颜色深深浅浅,也不知道染了多少血,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细看之下,简直触目惊心。 温酒递了一壶酒过去。 同时,谢玹递过去一方锦帕。 方才在议政殿上,对着千百个叫嚣着要重惩着自己的朝臣都不曾皱眉的少年,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你们真是……” 他接过了酒壶,一口气喝了大半,剩下全部倒在了脸上,然后凑到谢玹面前,“三公子快帮我擦一擦。” 谢玹蹙眉,把锦帕扔在了他脸上,“自己擦。” 谢珩道:“我手疼。” 三公子别开眼,没理他。 “我来吧。” 温酒忍不住扬了扬唇,拿着锦帕帮谢珩擦去脸上的血迹。 少年肤若白玉,便是帝京城里那些个号称第一第二美人的美娇娘也望尘莫及,她下手不由得轻了又轻。 谢珩十分配合的闭眼,轻笑道:“三弟,你这样叫为兄很是伤心啊。” 这人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 谢玹懒得看他。 谢珩轻叹了一口气,“我这也算是死里逃生了,你怎么就不能给个好脸,笑一笑,嗯?” 笑不出的三公子,又翻出来一方锦帕递给温酒,“把他嘴堵上。” 谢珩故作伤怀:“三公子好生无情。” 谢玹:“……” 温酒拿了干净的锦帕,屈指敲了敲案几,“手伸出来。” 她倒是不想打断这兄弟两说话,可长兄要是在这样逗下去,三公子恐怕要从马车上跳下去了。 少年眸色微顿,“手就不擦了。” 温酒不解:“……为何?” “擦不干净。”谢珩凝眸,沉着而平静道:“我这满手的鲜血,擦不干净的。” 不知为何。 温酒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忽然疼了起来。 像谢珩这般绝艳的少年,就应该醉卧锦绣高阁,不问权势纷扰,琴瑟笙箫绕梁起,温香软玉怀里拥。 这一刻。 她想把世间千般美好都捧到这少年面前,博他一笑。 可话到了嘴边,竟没有一个字能说出口的。 谢玹道:“原不该这么急着杀了完颜皓,长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除了帮你收拾残局,还能说什么?” “即便是被千万人唾骂,我也不能纵虎归山。” 谢珩说:“我原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要骂就骂吧。我不能眼看着他回大金卷土重来,只是连累了少夫人和三公子……” 他忽然正经起来,说的这话,竟带了几分有几分苍凉。 谢玹开口打断他:“长兄不杀完颜皓,骂你的人也不少,也不过就是从背地里骂变成了明面上骂。仔细想来,无甚区别。” 谢珩低头苦笑:“三弟此话,听起来甚道理。” 温酒道:“擦不干净又怎么样?” 少年抬头看她。 她说:“这帝京城里,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我只知道,绝不能残害无辜性命,该杀之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少夫人说的是。”谢珩忽的笑了,琥珀色的眼眸里有光华万千。 第145章 心口上的伤疤 回了将军府。 府里一众人齐刷刷站在庭前,用目光对“醉酒夜游”的谢将军慰问了一番。 谢珩看着大伙儿眼下的黑圈,哭笑不得道:“你们这是……全都一晚上没睡?” 众人点点头,年纪最小的珠儿开口道:“少夫人怕将军走丢了,带着人在城里找了整整一夜……” 少年回头看来,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温酒的模样,他微微一笑,连带着眼眸里的她也熠熠生辉起来。 温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同众人道:“将军回来了,没什么事你们该补觉的补觉,该做事的做事。” 众人应声去了。 温酒同离得金儿耳语了两句,后者看了谢将军一眼,飞快就跑回院子里去了。 谢珩同她道:“你也一晚上没睡……” 温酒开口打断他:“右手袖子卷上去我看看。” 少年愣了一下,眸色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没什么事,一点小伤而已,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卷上去。” 温酒难得有这样硬气的时候,目光落在少年染血的衣袖上。 绯色深深浅浅交叠,看不出来伤的如何。 她不由得秀眉微蹙。 谢珩诧异她对这事的执拗,无奈的笑了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可看的。” 他伸手去卷左手的袖子,鲜血在白皙的手腕上凝固,被利器隔开的伤痕,皮肉翻卷深浅不一的血迹干涸,触目惊心。 “等等。” 温酒眼睛有些发红。 “都说了别看……” 谢珩以为这伤口吓到了少夫人,连忙把袖子放了下去。 “我来。” 她却上前,双手小心翼翼的把他的袖子往上卷,眼睛顿时有些红了,“这就是长兄说的小伤?” 这少年在议政殿上谈笑自若,人人都把他当成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王,唯恐避之不及。 可谁知道他昨夜追出百里杀完颜皓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 “那什么……”谢珩笑笑:“不伤及性命的,都是小伤。” 金儿拿了伤药回来,呈给少夫人的时候都不敢出声。 温酒咬着牙没说话,下手越发的小心轻柔,把少年同血肉粘在一起的衣袖一点点分开视线有些模糊,眸里水光险些要溢出来。 谢珩垂眸看她,手臂上的伤已经痛的有些发麻了,可少女指尖微凉,轻颤着碰触着他的伤疤。 一瞬间,竟如烈火燎原般,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烧着了。 少年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动作,俊脸微微僵了片刻,才笑道:“三公子闲着没事干,让他帮我擦就好。阿酒,你去歇一会儿。” 旁边皱着眉头的三公子闻言,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我弄疼你了?” 温酒的手还有些轻颤。 “嗯……啊,这个……”谢珩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许久才说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而且,这事,三公子比较有的经验。” 谢玹抿了抿唇:这时候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了? 早干嘛去了? 不等他说话,谢珩已经拉着他往长廊走去,压低了声音说:“别磨蹭,我这手还疼着!” 谢玹面无表情:“长兄方才还说是小伤,不疼。” 谢珩嗯了一声,极其自然的说:“那是说给阿酒听的。” 谢玹道:“……长兄,劳烦你要点脸。” 谢珩一抬手,就倒抽了一口冷气,“为若是不要脸,早抱着你哭了。” 谢玹:“……” 谢将军有些忧愁道:“我这手,也曾拥过江安十四城的绝色佳人,若是留了这么丑的疤,以后都不好意思去握美人腰。” 三公子一张俊脸面无表情:“阿酒方才怎么能下手那么轻?” 阿酒正在低头看自己的手。 指尖沾了少年的血,心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谢珩不似帝京城里那些喜欢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很少穿白色浅色的衣衫。 他大多时候都是一袭绛衣,浓烈桀骜,一出现,便夺尽世间颜色。 许多人抓着这个由头诋毁他,言官参这少年的奏折一叠一叠的往御前送,安阳满城被屠,谢家死了那么多人,谢珩却不着镐素,光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出来这人品行不良,来日必成佞臣。 连老皇帝在议政殿上让他自己解释。 谢珩说了一句“红衣染血,最不容易看清。” 听得群臣背后发凉,这小阎王到底谁是要杀多少人才能停手。 温酒此刻忽然想起,那少年红衣上染的血,一半是别人的,另一半却是他自己的。 这一瞬间,她鼻尖发酸,心口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险些站不住。 金儿连忙扶了她一把,“少夫人,您没事吧?” “还好。” “还好……” 温酒喃喃自语一般。 还好这一辈子,她早就想好了,要好好的,娇养着那少年。 …… 另一边。 伤残了的长公子卷好袖子让三公子上药。 谢玹道:“把里衣脱了再上。” 谢珩抬手,一副大爷要人伺候的模样,笑道:“我一只手没法脱啊,有劳三公子?” 屋里也没旁人。 “别乱动。” 谢玹上手,利落的把他的白衣里衣扒下来,眼角余光一瞥,不由得皱眉问道:“还有人能朝你心窝捅?” 谢珩当了那么多年的富贵公子,肤若白玉,心口处那道伤疤就变得格外显眼。 谢珩不甚在意道:“上次喝多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多了这道伤。” 他还琢磨着那人微凉的指尖为什么能带起烈火灼原,怎么也想不明白。 三公子也没多问,安静的给他上药包扎。 神游了许久的谢珩却忽然开口道:“三公子,你下手重一些试试?” 谢玹看着他眸色有些怪异,包扎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 谢珩疼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不是这种重!” 三公子不解:“那要怎么个重法?” “就是……”谢珩一时也有些形容不出。 就是那种轻轻一碰,明明是若有似无,却能掀起心中惊涛骇浪的。 三公子还在等着他说明白,谢珩自己却有些晕头转向了,无奈道:“算了,说也说不明白。” 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到底包不包?” “包!” 谢珩琢磨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 许是阿酒的手,天生就同别人不一样。 刚弄好,十全十美站在门口道:“宫里来传旨了。” 两人整理好衣衫到了庭前,迎面就看见了同王良,这次连寒暄都没有,当头就是:“皇上有旨:着上将军谢珩,即刻返回墨羽营,无召,不得回城!” 庭前几个小厮侍女都愣了愣,眼看着还有半个多月就是年节,忽然来这么一道圣旨,将军府连年都不能好好过了。 谢珩从容接下圣旨,面上并无半点不满。 王良想要安抚也无从开口,说了句“天寒地冻,谢将军保重。”便告辞。 谢珩含笑倒了声谢。 人刚一走,少年就随手把圣旨抛在了石桌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弧:“好一个无召不得回城!” 第146章 少夫人脸有点红 谢玹微微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看过书里千万遍世态炎凉,也比不过人心凉薄。 谢珩见三公子比他脸色还难看,不由得搭在少年肩膀上,笑了笑,“阿玹啊,其实这结果还算不错,起码比我预料的要好很多了。” 若不是少夫人带人在城里找了半夜,再加上南安侯出来搅了个浑水,他这次少不得要脱层皮。 现如今还只是坐几天冷板凳,可不算是好结果么? 谢珩难得像个兄长一般,想宽慰宽慰三公子。 结果谢玹一听这话,眉头皱的更紧了,许久也不开口说一个字。 谢珩伸手把三公子的唇角往上勾了勾,硬生生把面无表情的少年挤出一抹笑,这才满意了些,“你没事多笑笑,也许能把咱们谢家的运道变好一些。” 谢玹拍掉了他的手,直接别过了头。 “墨羽营就在城外,其实离得也不是很远。”谢珩道:“就是年节不能同你们一块过了,也不晓得阿酒会不会不高兴?” 他想起少女那水光泛泛的眼眸,心下便有些异样的感觉,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先出城了。” 这人说走便走。 三公子道:“你方才不是还怕阿酒不高兴吗?出城也不同她说一声?” 谢珩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不是有你在吗?你同你她说一声。” 这姑娘家家的,到底同他们不太一样。 千军万马尚不足惧,可掌中珠玉一双眼水光涌现,便搅得你心乱如麻,只能丢盔卸甲。 谢玹:“长兄!你见不得她难过,便当我……” 话还没说完,那少年都已经穿过了拱门,吩咐十全牵马。 庭前北风疏狂,吹落梅花无数。 谢玹一转身便看见朝这边走来的温酒,面色一时顿住,刚要往另外一边走。 “三哥。” 温酒喊住他,“长兄人呢?” 谢玹转身,意简言骇道:“刚走。” “啊?” 温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正在洒扫的十美气愤道:“方才宫里来传旨,让将军即刻返回墨羽营,说什么无召不得回城!人人都知道大金的人奸诈狡猾,偏偏上头那位……” 温酒反应过来,打断道:“什么时候走的?” 十美道:“刚刚。” 温酒扯下发间的发带,飞快的把金儿捧着的几瓶伤药绑在一块,拎了就快步往大门处跑去。 谢玹站在原地,看着少女飞快离去的背影,面色上没什么表情。 十美拄着扫帚感概道:“少夫人真好。” “嗯。” 惜字如金的三公子淡淡道:“谢家的少夫人自然是很好的。” …… 将军府门前。 十全急匆匆把马牵到门口,才发现虽然王良带着小内侍们回去了,却还有十几个禁卫军杵在这。 当先那人道:“我等奉命送谢将军出城!” 说完这一句,才走近低声道;“都是听命办事的,还望谢将军海涵。” 刚跨出门槛的谢珩嗤笑了一声,“真是有劳诸位了。” 少年牵了缰绳便翻身上马,马蹄刚刚扬起,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长兄!” 谢珩回头看去,温酒匆匆跑到了他面前,把一大串的瓶瓶罐罐都递了过去,“长兄这两天小心手臂上的伤,把这些都带上,一天至少擦三次……”她喘了两口气,才继续道:“留疤了不好。” 这姑娘没有红眼,也没有说那些有的没的,只是朝他笑了笑,说了声,“长兄,路上小心。” “……好。” 谢珩看着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女的发乌黑柔软,被风吹乱了,有几缕垂落耳侧,越发显得她柔和清丽。 冬日里的阳光毫无暖意,落了少女 满身,却明艳夺目的过分。 温酒往后退开的时候,少年忽然俯身靠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已经许多没有被人当做小姑娘对待过,有些震惊的抬眸看着谢珩。 阳光下的少年温柔了眉眼,只片刻,便收回手,有些尴尬的转头看向别处,“我走了。” 声落时,马蹄声已经飞扬而去。 温酒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喃喃道:“头发已经乱到长兄都看不下去了吗?” 少年飞马远去,将军府门前的禁卫军们也匆匆追赶而去。 金儿刚追到大门口,大口大口喘气才缓过来,“将军走了?” 温酒道:“刚走。” “少夫人……”金儿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你脸有点红啊。” “有吗?” 温酒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随口道:“可能是风大,吹红了吧。” 金儿:“……哦。” 听起来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温酒抬手把乱发别到耳后,一边往街上走,一边问:“让玉露送到李大夫那里的酒,送过去了吗?” “送了。这会儿李大夫应该已经喝上了吧。”金儿道:“真是没看出来,李大夫竟然比宫里那些太医还厉害,他早前给少夫人开的药方那么难喝……” 小侍女絮絮叨叨的讲着。 温酒忍不住又揉了揉自己的脸。 脸红? 开什么玩笑! 她这张老脸多少年没红过了,上辈子什么样纵情声色的场面没见过?能被一个十八岁摸个头就脸红? 走过两条街,到街头,便看见李记医馆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 温酒走过去的时候,看见李老先生搭了张桌子晒药材,旁边的一帮小厮模样的人正在耍横,“我家主子愿意请你过去瞧病是看的起你!他挥挥手的赏银不知是这些人多少倍,你怎的这般不识好歹?” 李老先生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一根银子扎过去,就让那吵吵囔囔的小厮变成了哑巴。 李大夫收拾这药材,不屑道:“老夫就是愿意给阿猫阿狗瞧病,你们管得着吗?” 那帮小厮顿时怒了,“给脸不要脸,砸了摊子,直接把他绑走,看他还怎么嚣张!” 一众看热闹的人顿时四下散开。 温酒从中穿过,含笑问道:“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谁家的狗奴才出来乱咬人?” 那帮小厮道:“你又是哪家的臭丫头?也敢爷的管闲事!” 温酒扬眸,不紧不慢道:“家兄谢珩。” 第147章 舌颤莲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念着那个少年的名字,便觉得一腔热勇加身,眼前宵小全是尘灰。 方才还叫嚣声高昂的家仆们顿时惊了惊,一瞬间的功夫气焰全无,掀桌子的那几个动作硬生生的顿住,然后又放回了原地。 现如今,在这帝京城里,光是听到谢小阎王的名头就要背脊发凉,更别说惹上谢家人会带来多大麻烦。 温酒笑吟吟的问道:“我不能管,那让我长兄来?” 声未落,一众狗仗人势的家仆落荒而逃,瞬间就没影了。 围观的众人目瞪口呆,这个小医馆的李大夫这两天忽然成了名动帝京的神医,热闹事也就跟着来了。 众人都是会瞧热闹的人,却不敢真的搅进那些权贵的争斗里,感概了两声“谢家的少夫人果然不是一般女子”也逐渐散去。 温酒和金儿上手帮忙收拾草药筐子,李大夫连忙道:“少夫人好大的气势,老夫这点事儿可不敢劳烦您动手。” 她揣着些趁势把李记医馆的小心思,刚要说话。 却被李大夫抢了先,“你放心,我既然已经断定你长兄有夜游症,断不会因为别人几个臭钱就反口。你不用在我这多费心思,回吧。” 刚才那一拨人的主子,大约是谢珩的政敌,脑子进水想从李大夫这里撬开口。 结果好巧不巧让温酒给碰上了。 这老先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现下对着她没什么脸色,倒也不奇怪。 “我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温酒道:“李老先生,我给你送银子,你收还是不收?” 李大夫面色明显的僵了僵,“你又有什么麻烦事找我?” 上次他只是去买壶酒,结果一转眼就被忽悠去驿馆给完颜皓看诊,差点没被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淹死。 昨儿个,这位少夫人半夜登门,好酒好话一齐上,临了,人家来了一句请老先生帮个忙。 这吃人的嘴短,硬着头皮上了一回议政殿,差点把命搭上。 结果这股透心凉的劲儿还没过去,她又来了。 这不是要他老头子的命吗? 温酒笑道:“这次真不麻烦。” “哼。”李大夫面色不太好看,“你这丫头也就看着老实,肚子里坏水忒多!你们将军府的麻烦事还少吗?走走走,你赶紧走,老夫还想安生的多活几年!” 这人说着就往医馆里走,转头就把门合上,温酒连忙伸手去推,“老先生……” 这一来一去的,忽听得“咔嚓”一声,门板裂开了。 门里人和门外人都愣了愣。 “我李苍南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你这样……你这样一言不合就拆门的,到底是想干什么?” 李大夫气的吹胡子瞪眼。 温酒看了看自己的手,眸色微动,抬头道:“老先生说想安生养老,就您这风大点就能窗户刮风,随便推一推门就会倒的破医馆,真的能让你安享晚年?” “你……你别和老夫说话!” 李苍南拂袖往里走。 这姑娘一张嘴能说出花来,三两句就牵着你的鼻子走。 “老先生不想听我说话,那也行,拿纸笔来。”温酒笑起来明艳艳的,朝气蓬勃,叫人冷不下脸。 李苍南进去就开始忙活着他那些药材,见她也跟了进来,不由得无奈道:“少夫人行行好,别来祸害老夫了,成不成?” 温酒正色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老先生想过逍遥日子,也得先有个太平盛世不是么?” 李苍南不说话了。 现如今这个世道什么样,百姓们都清楚着呢。 原本就是各地内乱不断,外有强敌,老皇帝眼见着也成不了几年,这要是一撒手,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道理都明白,可这世道还能怎么办? 温酒道:“从老先生第一次来将军府替我家三公子瞧病开始,我便知道您是妙手仁心的医者,否则,也不会冒着那样大的危险来相助。我这次来,只是想同您商量商量,把李记医馆扩大,做成大晏乃至列国最好的医馆……” “丫头,你做什么梦呢?我这么点破地方,还开成列国最大的医馆?” 李苍南胡子都吹不动了,现在特别想给她治治心比天大的毛病,“你们将军府都穷成什么样了?你自己不知道啊!” 就谢珩那一次哭穷哭的全帝京的大姑娘小媳妇,心都快碎了:我们谢将军怎么能受这样的苦!恨不得每天吧吃的喝的往里送。 温酒道:“我手里余钱是不多,不过用来扩大医馆还是够的,有老先生这样好的医术,三两年开成大晏最好的医馆不成问题。” 李苍南还在用一种“你是不是没睡醒?”的眼神看着她。 温酒道:“老先生的医馆破坏至此无钱修缮,并不是因为医术不好,赚不到诊金,而是因为良知未泯,给病人用的都是最便宜的药材,遇上实在穷的,非但不收银子还倒贴不少。若是这样,老先生手里还有余钱,倒是真是奇了。” 她说的这样直接,李苍南一张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 “帝京城里最有名的那几家医馆,都号称有神医圣手驻馆,可实际上呢,一个月最多只有两天在看诊,其他的时间都是他们的徒弟在接诊,开方用药都是越贵越好,每年不晓得有多人因为吃不起药,硬生生拖死了自己。” 她叹了一口气。 李苍南的面色渐渐的凝重。 温酒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可以向老先生保证,若是您同意我把李记医馆扩大,以后在这里绝不收穷苦百姓高价诊金,若是您有心,一年免费出诊几次,想要送些药材什么的做善事,这些全凭您自个儿高兴了。” 金儿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少夫人平时在将军和三公子面前,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同别人却是口若悬河的很。 李苍南抬头看她,“商人重利,任你说的天花乱坠,老夫也不信。” “我是重利啊。”温酒从来不否认这一点,“不赚穷人的银子,我们可以赚世家权贵的钱嘛。” 第148章 要她的血 “反正这帝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富贵之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会发光。 李苍南噎了一下,没说话。 温酒拿出了前世发愤图强当首富的劲头,继续道:“您这样好的医术,就甘心被那些个假神医给压在底下?反正我每次听见那些人说什么天一馆养华堂的大夫最好都想笑,明明李大夫才是神医妙手,那些人算什么?提鞋都不配的!” 小姑娘生的好看,说话的时候眉眼鲜活灵动的有些过分。 你明知道她说这样的话是为了哄得你晕头转向,就信了她的鬼,李苍南还是忍不住笑。 他只能强行保持一张冷脸,“别以为说几句好话,老夫就会被你说动了,你就是说出花来,老夫也……” 他还没坚持完自己的,便见温酒上的笑意淡的只剩三分。 这小姑娘变脸变得太快,李苍南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温酒正色道:“老先生的医术当世罕见,埋没于市井之间实在可惜,可您若是实在不愿意,谁也没有办法强行为难您。金儿,我们回吧。” 话正说着,这主仆人两人竟真的出去了。 “哎……” 听好话正听得极舒畅的李苍南站了起来,那人那两人跟完全没听见似的,头也没回。 李苍南有点缓不过来,“你这就走了?怎么不多说两句?这……现在的小姑娘都这般说翻脸就翻脸的吗?” “呵。” 青色的帘幔后传来一声轻笑,嗓音惑人,“她倒真是个有意思的,难怪叫那傻子一直记着。” 医馆里悄然无声,也不知这人是何时出现在帘后的,完全没有半点响动。 李苍南神色一禀,躬身行礼道:“属下恭迎国师大人。” 青色的纱帘隔开了内堂和外堂,风吹纱帘飘扬间,隐约可见那人一袭紫衣飞扬,紫金冠竖白发。 他分明还十分年少,带着半张玄色的面具,一身的奇诡之气却叫人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方才还同温酒耍臭脾气的李苍南,此刻低着头,气息也压低了几分,“国师大人忽然到此,有何吩咐?” 那人微微一笑,“给你三天,我要刚才那个女子的血。” “国师大人……”李苍南顿了顿,“那不过就是个普通女子,她的血对您来说并没什么用处。” 那人的指尖轻敲桌面,拂动帘幔的风声都随之静止了。 他说:“你是不是在大晏待的太久,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 语气明明很淡,却带着一股子令人发指的凌然。 李苍南把头埋的更低,“属下不敢!” “取点血而已,我又不要她的命。”少年轻笑,“你在紧张什么?” 李苍南道:“她方才来找属下,说要扩大李记医馆,不知道国师大人有何指教?” 那人道:“让你在这窝了这么多年,的确是委屈了,就照她说的做吧。” 李苍南低头应“是”。 许久许久,内堂悄然无声。 风忽然吹散了帘幔,那里早已经是空无一人。 李苍南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的里衣早已经被冷汗侵透。 连他都亲自来了帝京城,这大晏恐怕是平静不了几天了。 …… 街头。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快步转过弯。 “少夫人,您同李大夫说了这么久,眼见着他快改变主意了,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金儿是真的不太懂自家少夫人每天都在想什么。 好不容此间有酒的生意好了些,手头有些银子了,不想着怎么给自己添些衣物行头,也没用在府里头,竟然要用来扩张医馆。 “不急在这一两天。”温酒微微笑道:“反正他迟早要来找我的。” 金儿:“我瞧着李大夫可不像是这样的人,您今个儿把他给气着了,只怕好些日子都不会同咱们将军府打交道了。” 温酒说:“没事,他不来将军府,酒瘾犯了就会去此间有酒的。” 金儿忍不住道:“难不成少夫人早就知道李大夫会这样?” 温酒笑了笑,没说话。 这世上有很多种人,大多数是用银子可以砸动的,还有少数,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千般手段一块用上。 两人走了一段,金儿忽然停了下来,“少夫人,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这开场一定就不想什么好事。 温酒笑道:“你说吧。” 金儿:“您要扩张李记医馆的事,将军和三公子知道么?将军去了墨羽营一时半会是不会过问这边的事了,您想要怎么同三公子说这事了吗?” 温酒嘴角的笑意僵了僵:“……” 这特么还真是个麻烦事啊! “恕奴婢直言。”金儿看着她的面色,小声提醒道:“将军府这么大一家子人,过年节是好大的一笔开销,您在这时候跑去扩张医馆到底是为什么啊?” 之前也没听过少夫人有这方面的打算。 这念头来的突然。 偏偏这又是个办事利落的,说干就干,这要是李大夫方才点了头,她肯定当天就能让人来修缮医馆,开始翻新。 温酒抬头望着天,“有用啊。” 金儿说不出话来了。 温酒说:“在这帝京里,找到个靠谱的大夫不容易。” 照她家长兄那种动不动就同人刀剑相向的架势,今天自己伤了手,明天断了别人骨头的,准备一个专门的医馆很有必要。 至于其他的那些产业,还可以暂时往后放放的。 还是紧着谢将军先来吧。 主仆两转过街角的时候,忽然忽然一阵奇异的香味在风中拂过,一只淡紫色的蝴蝶慢悠悠的落在了温酒肩头。 金儿惊呼道:“蝴蝶!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蝴蝶?” “事出无常必有妖。” 温酒飞快的拢袖将蝴蝶拂落,随即拉着有些可惜的小侍女快步离去。 身后,紫衣白发的少年悄然而至,伸出手,那只淡紫色的蝴蝶便落在了他白皙的指尖,他手一拢,蝴蝶顷刻间化作灰烬,吹落风中。 少年看着那飞似逃离的少女,低低笑道:“看来,还不算太蠢。” 第149章 用我十年寿命,换一人回来 第二天,李苍南就同意了扩张医馆,同温酒约法三章,立字为据。她当下便拨出银子,安排人翻新李记医馆。 唯一的不好,就是李老先生见到她的次数越发的多,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天生仇富,寻了这样那样的由头,放了她好几回血。 可这好大夫难得,为了致富大业,为了长兄。温酒咬牙忍了。 这一忙起来,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爬起来做事。 帝京城里的人提起谢家这位少夫人,少不得要说一声“心大”,自家顶梁柱被一道圣旨隔在城门外有家归不得,寻常女子哭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赚银子? 这般忙碌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二十九,小年夜。 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原本打算下午就歇业的酒馆,陆陆续续的,一直有人过来买酒,打烊时辰只好一拖再拖。 暮色将至的时候。 温酒拎了食盒一边往走,吩咐众人,“再过半个时辰,你们就直接打烊回府,我去趟万华寺,若是三公子问起,便说我今晚在万华寺住下了。” 金儿一听这话,连忙道:“我同您一块去吧?” 雨露香满几个也跟着说要一块去,这一个个的,倒像是要争破头的模样。 竟没一个问她为什么要在小年夜到寺庙里去的? 温酒道:“你们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争着同我去万华寺做什么?” 几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硬生生把一张俏脸给憋红了。 玉露直接说:“无求大师是咱们大晏最最有名的法师,生的好看,又灵验,想见他一面的可多了去了。可只有您同将军这样有福气的贵人,才能见到他同他说的上话,我们……我们……” 金儿道:“我们也想见见无求大师,远远的看一眼也成啊!” “少夫人是不知道!” 玉露见几个姐妹都支持,说话顿时就有了底气,“每次无求大师同人讲经,那都是里三百层外三百层,别说是他的面了,连片衣角都看不着啊!“ 上次应无求倒是来将军府了,可惜来得快去的也快,还真没几个侍女见过本人。 “你们也知道想见他的很多,我今天只是去烧两张纸,惊动他做什么?” 温酒无奈的笑了笑,压下几个小侍女想要同心的心思,“莫要闹了,走的时候记得管好门窗。” …… 万华寺。 大晏崇尚佛道,大大小小的寺庙数以万计,而这万华寺历经数百年,有皇族供奉,佛塑金身,更是香火鼎盛。 温酒到的时候,两个小僧弥正准备关门。 她上前道:“我想进去坐一会儿,添个香火,请两位小师父行个方便。” 到了年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共享天伦之乐,像她这般在小年夜跑来寺庙说要坐一会儿的人,真真叫小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在这帝京城里奇人怪事多了去了,小僧弥开门放行,其中一个带着她往里走,一边道:“师兄们都吃斋饭去啦,我……” 温酒道了声谢,“小师父自便。” 两个小僧弥道了声“阿弥陀佛”,飞似得穿过了廊下。 这世上有那么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们来上香,并是求佛什么,只是找个宁静的地方,求个片刻心安。 温酒进大殿,给佛祖点了一炷香。 她拜倒在莲花台下,闭上眼久久无言,也没有起身。 原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可以挽回许多,却到底争不过天意弄人。 醒来的那一日失了女子最重要的贞洁,毫不容易改变了命运,遇到了五公子那样好的人,她以为这辈子能好过些,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那些事。 屠城之祸却提前了半年,一场好梦惊破,她还是没能保住至亲,谢琦的尸身至今都下落不明…… 大殿里悄然无声,只有她一个人。 安静的只有风吹帘动,满室檀香萦绕。 温酒想到这两辈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万贯家财,千种情仇,都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真切的活着。 亦或许,只是一场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少夫人想求什么?”清朗出尘的男声从殿外传来,“或许贫僧可以为你开解一二。” 温酒起身,回头时,一身白色僧袍的应无求就已经到了面前。 “大师。” 她开口,才发生自己声音暗哑,含糊不清。 应无求却接过了她手里燃了一半的香,插入坛中。 这人生来便带着一股子让人凝神静气的淡然出尘,即便站在你面前什么都不说,也会让人无端平静下来。 温酒起身,看着眼前的白衣僧者,“我想用我十年寿命,换一人回来,大师可能帮我?” “为何是十年?”应无求不解:“那些善男信女张口就是三十年五十年的。” 他忽然笑了,“少夫人这个,未免不够大气。” 温酒怀疑自己眼花,人人都说无求大师天生是佛骨慈悲心,可眼前这位居然会调侃人,瞬间就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她没说话。 按照前世来算,她只能活到二十九岁,抵去十年给谢琦,也就差不多了。 应无求清了清嗓子,“生死有命,该活着的人死不了,该死的人也活不成。少夫人看开些,人生于世间本就苦痛良多,若是再困心于笼,如何能自在?” 温酒面上没什么表情,朝他鞠了个躬,“谢大师开解。” “少夫人不必谢我。”应无求道:“其实是贫僧有事相求。” “什么?” 温酒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本来就有些奇怪,应无求虽然是万华寺的,可那些王公贵族们求见也见不着,怎么她一来,这大师就出现了? 应无求道:“贫僧想给谢将军讲几次经。” 温酒:“……” 一次都要命了,你还想几次! “这事并不急,少夫人可以慢慢想。”应无求道:“若是谢将军实在不肯答应,少夫人把他灌醉了或者打晕了,绑到万华寺来,也是可行的。” 温酒震惊的眼睛都睁大了:“大师……你今天是不是发热了?” 第150章 三公子来了 应无求道:“贫僧很好。倒是谢将军,他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怕是有损福报。” 温酒抿了抿唇。 谢珩日后一手遮天的模样,她是见过的。 从前无知的跟着人云亦云,唾骂着奸佞邪臣,如今想起那人面上半点也不在乎的模样,难免心生悔意,还有几分道不明的……心疼。 正说着话。 殿下的小和尚跑了过来,“大、大公主……” 刚才还淡然出尘的无求大师脸色瞬间就僵了僵,转头同温酒道:“少夫人且随意,贫僧先回去做晚课了。” 说完,这人就从佛像后面走了。 温酒:来的是大公主,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跑这么快做什么? 来报信的小和尚大约是个小结巴,半天也没把一句话说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应无求走远。 他摸着小光头自言自语道:“大公主身上的侍女来请谢家少夫人过去,同你没关系啊……师兄。” 温酒闻言,哑然失笑,不由得问道:“来找我的?” “阿弥陀佛,正是正是。”那小和尚也不结巴了,同她道:“女施主可要过去?” 温酒点点头,走到门口, 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风越发的冷,寺庙里的香火气浓重,也盖住不天寒地冻。 温酒把一叠手抄的经书扔进火炉里,一壶酒,浇了大半在地上,做完这些,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的夜空。 那小和尚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等着。 人世诸多苦,说不出口,也哭不出泪,唯有活着而已。 温酒转身,“走吧。” 小和尚带着温酒上了钟鼓楼。 赵静怡披着狐裘,一个人站在栏杆前,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凉意。 “公主。” 温酒上前问了声安。 这位大公主是个奇人。 生在人人艳羡的金玉堆里,却偏偏行事出格,醉倒美男堆里,你说她放荡风流吧,偏偏她又爱这檀香佛音,叫人看不透。 “这么个日子,你来着做什么?”赵静怡笑着问她。 “许是到了年节,这两天总是梦到我父母阿娘,故地迢迢,怕烧了纸钱他们在地下收不到,便想着来万华寺借个火。”温酒的声音有些不太自然,手撑在柱子上,眼睛不敢往下看。 原本以为怕高这毛病已经好了,可夜里到了这种至高处却总觉得喘不过气来,面色也隐隐有些发白。 “几天不见,你这样怕本宫作甚?” 赵静怡把拉过了她撑在柱子上的手,不由笑道:“你放心,即便是这样的冷天,本宫也不会吃你取暖的。” 温酒转身,目光定在大钟上,“公主见笑了,我自小有些怕高,尤其是这种年月已久……” 赵静怡笑道:“你从前摔过?” 温酒没说话。 上辈子摔死的算吗? “我也摔过的。”赵静怡的手轻轻敲在栏杆上,“那时候年纪小,觉着人活着这样苦,为何还要在世间苦苦挣扎?我那时候就站在这,刚跳下去那个冤家就出现了……” 大公主看着温酒面露惊诧,不由大笑,笑的眼中有了水光浮动,“我如今想想,还不如那个时候就死了干净。温酒,会怕也是件好事,至少还想好好的活着,世间大多数人都只是行尸走肉。活着没什么用处,死了也没人记得。” 许是夜沉风冷,温酒看不清赵静怡面前的表情,却听得满身的寒毛倒竖,心也透着凉意。 “高处风大,公主若是无事,还是到下面找个地儿品茶宁神的好,这地方忒冷。”她把袖子拢在手里,转身就要往下走。 赵静怡笑道:“站的高,才看的远。你这般怕事,谢珩不在,夜里怎么睡得着?” 温酒脚步一顿,回眸看她,低声问道:“公主,你站在这吹风,真的不冷吗?” 即便的事看的再远,也没必要在这种日子,跑来受这种罪吧? “ 你这人就是不知道讨人喜欢。” 赵静怡轻叹了一声,同她一道往下走。 温酒不是没有好奇心的人,只是这两辈子下来,深知少说话的好处,秘密知道的太多容易死得早。 不该知道的事就别去问。 就像赵静怡也不问她一个人来万华寺做什么一样。 赵静怡带着温酒进了南院,宫人们已经备下了香茶糕点,在万华寺犹如在自家后花园一般自在。 热茶入喉,温酒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些,整个人也缓了过来,“公主是准备在这小住?” 赵静怡说:“嗯,本宫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公主说的是……无求大师?” 真不是温酒想问,实在是这事过分离奇。 就应无求一听到大公主三个字就跑的架势,实在不太像他那些信众口中所说的圣僧。 “嗯。” 赵静怡承认的爽快。 温酒忍不住问她:“无求大师可是得罪过公主?” 这得是多大的仇大多的怨,应无求才能怕她怕成这样啊! “你怨谢五吗?” 大公主却忽然话锋一转,“你这般年纪就成了寡妇,连个孩子也没有,府里头还尽是些风华正好的少年郎。你想起谢五的时候,会不会怨他走的这般早?误你一生?” 温酒道:“不怨。” 赵静怡抬眸:“你这可是真心话?” “自然。” 温酒道:“公主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万华寺,那么多神佛都听着,谁敢说假话?” 赵静怡笑了:“傻子。” 温酒搓了搓手,没再说什么。 夜风越发疏狂,不多时,风雪至。 “下雪了。”赵静怡道:“你今晚就在本宫这过吧,免得大半夜的还跑来跑去的,作践身子。” 温酒刚好开口。 门外有人小跑着过来,问公主府的侍女,“敢问谢家的少夫人可是在这?” 侍女问:“小师父有何事?” “谢、谢家三公子来了!” 温酒起身朝窗外看去,只见夜色苍凉,飞雪茫茫。 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赵静怡笑道:“倒是本宫忘了,谢珩不在,你家中还有一位三公子,不必本宫这样的孤家寡人,你回吧。” 第151章 接她回家 温酒道了声“告辞”,便同小和尚一道往外走。 夜风吹得树枝狂摇,鹅毛大雪不断的落下来,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层雪。 穿过层层的树影,温酒便看见那蓝衣少年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漫天风雪里,幽深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间。 风雪冷的人浑身打颤,温酒忽然觉得心里生了暖意。 她是有家的。 在这纷扰乱世里,有人担忧她彻夜不归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有人在风雪交夜里来接她回府。 少年依旧是那副满身寒气难散的模样,手里却拿着一件白色的披风,温酒一走近,他便把披风递了过来。 “三、三哥……” 温酒一开口差点咬掉自己舌头。 家里两位公子都不太信这些鬼神之说,她来万华寺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要过叫上谢玹。 再加上天色这样晚,在这随便借宿一晚也就过去了。 偏偏三公子特意跑了这一趟。 反倒让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愣神片刻的功夫,谢玹已经把伞塞到了她手里,紧接着,披风落在她肩上,少年低头,面色不太好看,“你站在这里不动,是想我同长兄一样抱你回去?” “不不不!” 温酒连忙道:“我就是……有些吃惊……三哥这样、这样好!我我我……” 寒风吹得上下牙齿都在打颤,连带着她说话也跟个结巴似的。 一紧张,就更说不明白了。 天知道得了未来首辅这样温和以待,得折去多少命数? 她真心觉得有些消受不起。 谢玹转身看向别处,“回去了。” 温酒:“哦。” 她同少年一道走出万华寺。 谢玹比她高出了半个头,她得把伞举得很高,才能挡去少年头顶的风雪,衣袖滑落手腕,冻得一双手发青发紫。 温酒想着走快些,赶紧回府去。 偏偏少年这时候停了下来,问她,“冷不冷?” “冷啊。” 温酒点头,“我手都快冻僵了。” 谢玹面无表情:“知道冷,你还敢在外头过夜?” 温酒:“……” 其实在大公主那待着是不冷的,在外头吹冷风才吃不消啊! “活该冻着!” 谢玹语气生硬的训着她,却伸手接过了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一些,挡去了大半的寒风。 温酒看着少年衣袖被夜风吹得翩翩欲飞,默默的搓了搓手,低声道:“三哥……你这样嘴硬,是娶不到媳妇的。” 谢玹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温酒抬眸道:“有劳三哥出府接我。” 谢玹道:“不是我想来的。” 温酒:“……哦。” 谢玹面色有些微妙,“若是长兄知道我把你扔在外面不管,又要回来烦我了。” 温酒特别想说:长兄真不是喜欢叨叨的人,他回来最多就是把你院子里那片紫竹给砍了。 又怕这少年当场甩脸子一个人走了,她只好安安静静的走在他身边。 将军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外。 赶车的丰衣足食跳下来,把脚蹬放好。 温酒提裙子的时候,谢玹伸手扶了她一把,等她上去了,回头来扶少年的时候。 这人却皱眉道:“挡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温酒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倒是喝了一大口的西北风。 十几岁的少年心事难猜,这未来首辅大人的心思更是九曲十八弯,不管是好是坏,总归是猜不着。 温酒自个儿进了车厢,在角落里窝着。 谢玹上来之后,选了一个离她最远的地方坐着。 长兄不在,他们之间是没什么可说的,两厢沉默,气氛难免尴尬。 长街寂静悄然,雪地难行。 耳边只有风雪交加,缓慢滚动的车轮声。 温酒搓了半天的手也没能搓热乎,对面那少年头也不抬,直接就塞了一个暖炉过来。 她简直受宠若惊,连忙道:“多谢三哥。” “怎不见你同长兄这样客气?”少年抬眸看她,面色不善。 温酒看着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一脸认真的说:“长兄会笑啊。” 谢玹闻言,面色顿时僵住。 温酒抱着暖手炉,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含笑打趣道:“三哥也不会在一个车厢里,同长兄离的这样远啊。” 少年面色变了变,没再说话。 温酒抱着暖炉,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若是……” “你别说话。” 谢玹直接打断她。 温酒点点头,靠在车厢上,安静了半响,却忍不住想笑。 “温酒!”谢玹被她笑的莫名其妙,又有些恼火,“你不出声,会怎样?” 温酒道:“不会怎么样啊。只是有些无趣而已,我以为江姑娘到了三哥院里以后,三哥应该同以前不大一样了才对,你怎么还越发的……” 谢玹脸色越发的难看,“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江无暇送到三公子院里的时候,府里众人都以为是通房,那一个个的变着法子去瞧新鲜:竟还有姑娘在三公子身边平安的活着? 江无暇很少同人说话,谢玹更是个闷葫芦,这误会是解释不清楚了。 温酒把底下众人训了一通,安抚完江无暇,却不知道怎么同时三公子开口说这事。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开玩笑一般提一嘴。 谢玹这反应着实也太大了些。 温酒撑着额头,憋住笑:“那我说两个字成不成?” 谢玹拂袖起身,温酒生怕他一气之下跳了车,伸手就拽住了少年的衣袖,“三哥!三哥……天寒地冻的,你可不能跳啊!” 少年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问:“谁同你说我要跳车了?” “不跳车?”温酒也有些懵,“那三哥站起来做什么?” 难不成被谢珩那厮给带坏了? 一言不合……就要起来揍她? 谢玹大力的抽回袖子,“我去赶马车!” 温酒:“……” 这少年八成是看见她就堵心的。 温酒双手并用的拉住他的袖子,“别别别……我不说话还不成吗?外面风大,三哥若是冻病了,长兄那里,我也不好交代啊!” 谢玹冷哼了一声,别开眼不看她。 温酒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笑道:“三哥不喜欢江姑娘,那我帮你找个更美貌的,好不好?” 第152章 年节 三公子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一路回了 将军府,再没开口同温酒说一个字。 金玉满堂四个还等在院里没睡,一见温酒回来,便迎上来嘘寒问暖了一番。 实在是憋不出什么话来了,众人才安静下来。 金儿问道:“少夫人是饿了还是累了,可想吃些什么?还是先沐浴更衣?” 温酒独自一人离开了此间有酒,她们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少夫人挑了个这么个日子,连夜去万华寺有些不寻常。 她们都是长年待在帝京里头的,不晓得当初安阳被屠城是怎么个惨状,只是听外头那些人说一两句便浑身发颤。 温酒却是那里头侥幸生还的。 故乡远在千里,不幸丧命的亲人也不知魂归何方。 直到三公子出了门,众人越发的坐不住了,此刻见温酒回来,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捂热才好。 “不是让你们早些睡么?” 温酒见状,有些哭笑不得,“我不过出门几个时辰,你们这一个个的,倒像十年八年没见到我了。” 几个小侍女说不出什么话来。 温酒道:“好了,我不饿,也不想在大雪天沐浴。你们若是实在没事做,就去厨房做个几个点心给三公子送去。” 几个侍女连声应下。 温酒进了屋,屋里暖炉正旺。 窗外,是满天霜寒。 她看着一群不知愁苦的小侍女们在满天飞雪里打闹着离去,忍不住想: 这日子若是能这样平平静静的过着,三公子偶尔闹个脾气,倒也是不错的。 …… 温酒一觉醒来,便听得满地的鞭炮声。 东南西北都在响,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个方位传来。 雪下了一夜,屋檐地面全是银装素裹的连成一片。 她起身推开门,一水儿侍女便鱼贯而入,要为她梳妆更衣。 温酒有些惊诧,又无奈,“好不容易放你们两天空闲,不想着把自己打扮的好看些,倒是帮我操心上了。 玉露惯是个没心眼的,当即便道:“我们打扮的好看了有什么用?将军不在,三公子又不会瞧我们!” 红堂笑道:“大年夜,少夫人总是要打扮打扮,把这些值钱物件戴一戴,这样也好祈祷来年金玉全收,富贵在手。” “红堂惯是个会说话的,有赏。” 温酒这话一出口,其他几个就不依不饶了,“我们虽然嘴笨,可是做事的时候却是半点也没偷懒!少夫人可不能偏心!” 这些个小姑娘正是娇俏可人的年纪,没机会在男主子面前撒娇卖憨,如今用在温酒身上却是顺手的很。 温酒含笑把早就准备好的年节封红发给她们,连带着把府里一众老小都打点了一遍,这段时间下来众人都出了不少的力,她给每人都准备了。 她近身的金玉满堂,谢珩院里的十全十美,还有三公子那边的丰衣足食,连江无暇都没落下。 相比刚来帝京的时候,谢将军在议政殿上哭穷那会儿的拮据,现如今的将军府也是家有余财,蒸蒸日上。 阖府上下一块吃午饭,几十号人,在偏厅摆了三桌,没有那些名门贵族府里那般花团锦族,人口也不多,好在是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儿。 是个家! 温酒和谢琦相对而坐,三公子昨夜生的气还没散去,也没有同她说话的意思。 没有长兄在,他们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热络。 好在府中众人对大年夜这个日子十分的欢喜,一人说一句吉列话,愣是把整个场子都热了起来。 温酒笑了笑,转身问了江无暇一句,“你在三公子院里怎么样?” 这一问。 三公子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好在众人都在喝酒吃肉,说着府里府外的闲谈,也没什么人注意这边。 江无暇一张俏脸面无表情的,“奴婢只是按时洒扫庭院,说不上怎么样。” “这样……” 温酒闻言,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按理说,这江姑娘也算是个难得的美人了,前些日子还有人为了她再三托人来找温酒说情。 偏生三公子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还真让江无暇在院里做粗活。 这边正说着话。 那边,十全多喝了两杯,就开始颠三倒四的喊“将军!” 十美接着话头,说:“团圆饭团圆饭,要的就是个团团圆圆,若是离得远也就算了!可咱们将军就在这帝京城外,都不能回府,这可真够……”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众侍女按住了,金儿玉露两个闲扯着话头,把十美没说完的话直接压了下去。 众人心照不宣的偷偷去瞧少夫人和三公子的面色,这两人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谢玹还是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样。 温酒含笑叫侍女们松开十美,“你们这一个个这样彪悍,若是外头的人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嫁出去?” 姑娘们异口同声道:“少夫人从前说了,手里有银子比什么都好!” “我们晓得了银子的好,才不想嫁人呢!” 温酒闻言,顿时哑然失笑。 这下可真的不太好了。 这些小姑娘们,一个个全让她教成了小财迷! 她看向一旁的三公子,连忙道:“我只说过银子很好,可没教过她们不要嫁人!” “没教过就没教过,你同我解释什么?” 谢玹唇角勾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三哥。” 温酒无奈,给他斟了一杯酒,递过去,“你也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谢玹看了她片刻,什么都没说,那杯酒倒是接过去喝了。 众人喝多了胡言乱语,哭爹喊娘的,一顿午饭愣是从中午吃到了日暮。 温酒看沉下来的天色有些失神:也不知道谢珩一个人在城外是怎么过年夜的。 身侧的谢玹忽然走了。 “三哥!” 温酒喊了一声,也不见少年回头。 她心里暗叹了一声兄长难养,又坐了片刻,一群醉鬼和小孩们吵吵囔囔的,她实在是有些待不住了。 温酒出了偏厅,一个人搬了两坛子酒搬到了马车上,刚解开栓马的缰绳,一回头就看见三公子把一个食盒塞进她手里。 温酒愣了愣,“三哥?” 全府上下都在偏厅里吃着年夜饭,只有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摸到马厩里。 谢玹道:“你没事不回屋里待着,来这做什么?” 温酒反问道:“那三哥拿着食盒来这做什么?” 少年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她却忍不住笑:“上头那位只说长兄无召不能回城,可没说我们不能出城同长兄一道过年节,是吧?” 谢玹轻哼了一声,皱眉道:“赶紧上去。” 温酒抱着食盒没动,非要等他说出一句心里话来。 少年道:“不是要去找长兄一同过年节?再不抓紧,城门就该关了。” “三哥有令,焉敢不从。”温酒含笑一福身,随即,跳上了马车。 第153章 心有灵犀 帝京城外,墨羽营。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帐外生了火堆,操练完毕的士兵们围在一起取暖,说着往年在家里过节是何等的热闹景象。 而主帐里。 青衣卫正在说着:“少夫人和三公子都挺好的,一个忙着经营生意,除了睡觉的那几个时辰,基本都不着家。另一个就是看书写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会出什么事,属下们都守着呢。” “今个儿是年节,将军府上下都一家和乐,少夫人和三公子还喝了不少酒,还给那些小厮侍女每人都发了红包。公子,你若是没什么吩咐的话,属下这就赶回去了。” 另一个青衣卫低声嘀咕着:“说不定还能赶上少夫人发红包。” 谢珩笑骂道:“两个小没良心的!我不在,他们两个倒是过的挺好。” 青衣卫道:“可不是!” 谢珩正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以后需,一根笔杆就打的两人撞在一起连连后退,“就你们两这德行还想要红包?给你们两拳要不要?” “公子……” 青衣卫委屈道:“您不能回城同她们一道过年节,也不能怪属下啊!” 贺宇一边进主帐,一边高声道:“将军,我要回城陪我祖父过年节了,你可有什么要捎回将军府的,末将可以代劳。” 两个青衣卫默默退到了一边:得,又来一个找骂的。 “你顺便捎过去也成。” 谢珩抬头说道。 还不会显得他那样刻意。 他把宣纸叠好放进红纸封里,另外是一个是早就装好的,一并交给了贺宇,“上头这个是给我家少夫人的,下面那个是给我三公子的,你可得记好了,千万别弄错。” 贺宇笑道:“真没看出来,将军还是个细致人呢?这大过年的,将军不往里头放银票,这写的什么?” 谢珩勾了勾唇,“话这么多,信不信我让你披红挂彩的回侯府陪你祖父过年?” “别别别,我这脸上的伤还刚好呢,趁着年节好说亲事。”贺宇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将军再给我打肿了,这要是娶不到媳妇,您可得负责!” 谢珩嗤笑道:“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收了你?” 正走到帐外的贺宇一个踉跄差点摔成狗吃屎,咽口吐沫都呛到了,连连道:“末将终身这点小事可不敢劳烦将军!” 说着便跑了。 一众士兵们哄笑成一团。 上次南安侯带着一帮小将在议政殿上哭求没哭到什么结果,倒是谢珩把身边怀有异心的那几个差不多都拔干净了,只剩下贺宇这个带头闹事的,反倒同谢将军称兄道弟起来。 外头的士兵虽然看的糊涂,却也知道,这些权贵子弟之间的水深的很。 分不清谁同谁是敌,谁同谁是友,站哪边都是错,安分忠君爱国才是正道。 谢珩掀开帐帘看了一眼,飞雪满天,远近茫茫,全是连绵的雪色。 “将军!” 跑出了好一段路的贺宇忽然又跑了过来,“您还没说要捎什么话呢!” “你看着来吧,什么吉利说什么。” 谢珩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家少夫人喜欢听的也就那些,你不用多说,七八句就成。” 贺宇苦了脸,“我哪知道你家少夫人喜欢听什么?” 谢珩道:“姑娘家喜欢的不就是那些话吗?你连这个都不会,还想娶媳妇,做梦呢!” 贺宇一脸愁苦,“我若是知道姑娘们喜欢什么,就不会到现在都没媳妇了!” 南安侯家的独孙,要论身份,那也是不低的,贺宇今天已经二十岁,一般的世家子就算没娶正室,也是早早就定下亲事的。 眼前这个,就不一样了,到了这个年纪,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成天就同军营里这些大老爷们混在一起。 同人最亲密的接触是:互殴。 问候别人家长辈是:我艹你大爷! 谢珩简直恨铁不成钢,抬手就要抽他,“我要你这样副将何用?” 贺宇道:“将军,您倒是指点指点我啊!” 谢珩抬手就开始撸袖子。 “我还是一边回城一边想吧。”贺宇飞似的遁了。 谢珩站在帐前,看飞雪落了满地。 烤火烤的正热闹的士兵说到了家中的美娇娘,说到阿娘煮的饺子,还有那远隔千重山外的家乡。 他静静倚在帐外。 长平郡是离得很远,可帝京城里还有一座将军府姓谢。 有两个唤他长兄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年过的到底好不好? 青衣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将军,要不……咱们悄悄的回去一趟?吃顿年夜饭就回来,老皇帝总不至于这么不讲情面!” 谢珩没说话。 另一个青衣卫道:“我瞧那个贺副将想娶媳妇都快想疯了,他替您捎个信,若是一不小心看上了咱们少夫人可如何是好?” 第三个还没来得及开口,谢珩已经迅如雷电般,翻身上马,几个青衣卫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他扔下一句“把梁青叫过来主事,我去去便回!”马蹄已经踏雪飞驰而去。 烤火的士兵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将军这是怎么了?” “跟老婆本被人抢了似得……” …… 贺宇和几个随从刚出了三四里地,就听得身后马蹄飞踏,回头一看,是谢将军追上来了。 几人顿时神色一禀,拉住缰绳就停了下来。 “谢将军!你不至于追上来揍我吧?”贺宇面色有些微妙,“我不会说吉利话,身边总有人会说的……” “东西拿来。”谢珩打断他,“我自己去。” 贺宇嘴角抽了抽,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你忘了那道无召不得回城的圣旨了?抗旨!那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说起来是挺心酸的,明明就在自己家门口,可上头那位就是不许你回家过年。 谢珩笑道:“我不回城,我就送到城门口,等他们来拿。” 几人闻言,听得都快哭了,偏偏这位爷笑的还挺好看。 贺宇劝道:“这么冷的天,你这是折腾个什么劲儿?再耽搁一会儿,城门都关了……” 谢珩笑骂道:“少废话!” 贺宇满心无奈的把东西递过去,同谢珩一道飞马回城,忍不住跟在他身后说:“你莫不是想着你家少夫人和三公子都同你心有灵犀,此刻正等在城门口,等着你给他们送东西回……” 话还没说完,迎面就看见一辆马车于冰天雪地里飞奔来,从他们身侧疾驰而过。 飞马踏冰的谢珩愣了片刻,当即勒马回望,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那好像是我家的马车。” “开什么玩笑?肯定是你看错了!”贺宇十分肯定的说:“这么大的雪,你家哪个犯了夜游症出城?” 几乎是同时,那辆马车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只白皙的素手的掀开车帘,露出少女明艳的容貌,朝谢珩喊了一声,“长兄!” 第154章 三个人的年夜 暮色四合里,满天飞雪飘扬,那辆马车在冰天雪地显得不太真切。 可她抬眸一笑,便叫万千风雪都跟着融化开来,什么悲苦恼怒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谢珩愣了片刻,“这两人不让人省心的!” 他低声骂着,唇角却不自觉的扬了起来,“你自个儿回城去吧!我家少夫人和三公子来了。” “哎……”贺宇还想再说什么,那人却是头也不回的。 这一家子的奇人啊! 贺宇愣愣的看了片刻,这风雪满天的,居然还真有同谢将军一般执拗得往外跑 的。 “将军!” 他跟着谢珩,想着上前同谢家少夫人和三公子打个招呼,那少年却顺手就扬鞭在抽了他的坐骑一记,“还不赶紧回城去?磨蹭什么!” “谢……谢将军,我还没同少夫人和三公子问过好!” 贺宇的马嘶鸣一声就狂奔而去,只余下惊呼声从风中传来,几个小时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有什么好问的,多事!” 少年跃马到了马车旁,暗沉的天色也掩不住他神采飞扬,“这么冷的天,你们跑这么远是想……” “今日是大年夜,不同长兄一块过,怎么能算是团圆。” 温酒弯了弯眉眼,顿时让他后面的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谢珩俯身,飞雪落了满肩,丹凤眼微微上扬,含笑问她:“我不在府里,你们一个个的连顿团圆饭都吃不安生?” “是啊。” 温酒含笑应道:“三公子连饭都吃不下,这不,我怕他若是今日不来看长兄,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不等谢珩开口。 那驾车的少年低喝道:“温酒!” 温酒忍住笑,连忙安抚道:“好好好,是我想来看长兄成了吧?三哥,莫要生气,这大好的年节,要高高兴兴的过才成。” 谢珩眼眸满是笑意,抬手揉了揉少女凌乱的发,明明四周寒风席卷,却觉得满心欢喜。 “长兄?” 温酒还有些不太习惯少年这样亲密的举动。 他这样摸头,总让她感觉自己还是个小丫头似得,谢珩该不会把她当做小七妹一样吧? 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谢珩就把她按回了车厢里,还伸手把车帘放下了下来,挡的严严实实的。 “外面风大,你安生在里头待着。” 少年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变化。 温酒看着完全遮住视线的车帘:“……” 谢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什么破习惯?! 你还摸得挺高兴是吧? “长兄。”谢玹忽然低唤了一声。 谢珩不知为何,忽然心头一跳,立即打马上前,笑道:“三公子,别喊了,你不喊,为兄也知道你想我想的吃不下睡不着。” 车厢上挂着两盏灯笼被风雪吹得明明灭灭的,看不清三公子的面色。 只听得他低哼了一声,“谁想你了?一段时日不见,长兄的脸越发大了。” 谢珩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笑道:“这么久不见,三弟还是一贯的口是心非啊。” 谢玹不理他。 谢珩凑过去,仔仔细细的看了三公子好一会儿,看的少年有些恼怒了,才忍不住好奇的问他,“三公子啊,你这面无表情的,到底是脸冻僵了?还是恼为兄恼的?” 谢玹墨眸半合,危险意味十足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珩驾马,慢悠悠的同他并行着。 大雪铺天盖地的,他却怎么怎么也忍不住笑,低声道:“墨羽营里实在找不到美人看,那些个粗汉子看见头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的,舍不得宰了吃肉。还好你们来了,否则等到我能回城的那日,只怕早就分不清美丑了。你们都给我笑一笑啊!” 谢玹硬生生被这人给气笑了。 温酒在车厢里听着,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心酸。 这里离墨羽营不远,可女子不能进军营,这会儿要回城也是来不及,城门早就关了。 三人就在不远处找个凉亭落脚,生了火堆,把一堆吃食和酒都放在了石桌上。 火光迎着四面风雪,茫茫山川尽白头。 亭外几株绿萼梅长得正好,斜斜倾入亭中,落了满枝的霜雪,也盖不住清傲冷香。 三人围坐在火堆前,谢珩随手解下披风就盖在温酒身上。 她有些诧异的抬眸,“长兄……我不冷的。” “我披着有些热,你盖着吧。” 少年随口说了一句,继续同谢玹说着话,“三公子冷不冷?” “若是我说冷,长兄还打算把衣衫都脱给我不成?” 谢玹烤着火,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也有几分冰雪消融的模样。 “行啊。” 谢珩笑着,伸手就去解腰侧的系带,谢玹一把按住了他,“这成何体统!阿酒还在这!” “两位兄长请随意,我摘些绿萼梅来煮酒。” 温酒看着亭外茫茫飞雪,拿了个酒碗,踮起脚尖摘梅花。 身后,火光被风吹得起起伏伏。 谢珩笑着同谢玹说话,“食盒里拿的什么?我出来的急,晚饭都没吃,快打开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三公子拿的食盒有三层,一打开谢珩就有些傻眼了。 三层都是饺子。 这么远的路,饺子早就凉了,一路的颠簸,大多都已经散架,卖相惨不忍睹。 温酒回头看了一眼,有些诧异道:“金儿她们不是说饺子要晚上吃,晚些再包么?” 那这些……是三公子包的? 谢珩哑然失笑,“这饺子馅该不会是甜的吧?” 谢玹面无表情道:“长兄想多了。” “那就好!” 谢珩拿了筷子就去夹。 谢玹面色变了变,拿了盘子就要往外丢,语调倒是一贯的平淡,“破成这样,也没法吃了……扔了吧。” “扔什么!”谢珩从三公子手里夺下那盘饺子,“扔了我吃什么?这大年夜,你想饿死为兄不成?” 谢炫的动作僵在那里,片刻后,有些无奈的抬手揉了揉眉心。 谢珩动作很快,吃相也没有平时那般矜贵雅致,给足了三公子面子。 吃完了整整一盘,才抹唇,“为兄收回三公子娶不到媳妇那话!我们家三公子这样好,连厨房都不在话下,何况是枕边美人!阿酒,你说是不是?” 第155章 拆红包 若换成平时,再借温酒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取笑三公子。 可今天晚上有长兄在,这火光映着大雪都融化了几分。 她回头笑道:“我们三公子自然是很好的,要什么样的美人娶不到?我只怕到了阳春三月,日暖春衫薄时节,咱们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说亲的踏破。” 谢玹面色一僵,手里那双筷子直接就扔进了火堆里。 他刚要起身,身侧的谢珩伸手按住了他,笑着说:“没事儿,踏破了咱们就把门槛再加高一些,多大的事。” “你就惯着她吧。” 谢玹低头拢袖子,眸色不明,“等哪天她踩在你头上这般说话,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温酒刚好采了小半碗绿萼梅走回来,一听这话不由得开口道:“过了今日,三哥就年满十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人来说亲是正常不过的事。” 谢家有那么一条未满二十不能娶亲的规定,家里几位正当年纪的公子亲事都还没着落。 仔细算来,屠城遭难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可若是等到开春,谢家人全到了帝京,几位公子说要守孝不议亲,那些世家贵族也只会觉得谢家新贵在权衡利弊,左挑右捡。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那之前就把几位公子的亲事定下。 温酒一边把梅花倒进酒里煮着,一边道:“之前因为长兄在府里,满城的姑娘堵在我们家门口,我还觉得挺头疼。如今那些姑娘们不来,反倒觉得少了些热闹。” 谢玹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谢珩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恼,挑了挑火堆里的柴火,同她道:“等你四哥和小六小七到帝京,你就知道什么是热闹了。” “嗯。”温酒点头,“我忘了还有四哥,回府就得叫人加高门槛。” 到时候还得多叫几个人守好大门和后门。 谢珩和谢玹闻言,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种“反正也不止我一个人被人盯上”的意味。 风雪飘摇的凉亭里,小火堆火光晃动,三人席地而坐。 寒梅煮酒,倒在碗里热气腾腾,酒香四溢,漫漫飞雪也少了几分寒意。 “第一碗酒,愿安阳城十三万亡魂早日安息。” 谢珩起身,将碗中酒倒入雪地里。 那十三万人里,有他们的亲人朋友,有很多无辜的百姓,那么多活生生的性命都没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温酒和谢玹同时起身,将碗中酒浇进雪地里。 她知道谢珩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所以才会冒着被老皇帝降罪的危险,连夜出城取了完颜皓的性命。 他们在那场大祸里侥幸逃生,却离家万里,在这暗潮汹涌的帝景城里如履薄冰的活着。 大年夜团圆节,只有一碗热酒祭亡魂。 三公子惯是个闷不吭声的。 她沉吟许久,才憋出来一句,“会的,有长兄在,我就相信终有一天,能拨云见日。” 血债不会被表面的太平掩盖,也不会被上位者轻描淡写的带过。 谢珩回头看她,眸里有星华璀璨。 少年笑了笑,“我也信。” 温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满上三碗酒,率先道:“这一碗酒,愿祖母康健,家人长在,年年有余,岁岁平安。” 话一说完。 三人齐齐饮尽了这碗酒。 在这乱世浮沉之中,能守着家人,求一个岁岁平安,已是平生最大的幸事。 狂风穿亭而过,彼此相视一笑,昨日万千离愁,明朝无限期憧憬,尽在其中。 “这第三碗酒,三公子来。” 谢珩伸手倒酒,“说几句吉利话。” 温酒同他的目光一起落在谢玹身上,三公子端着酒碗,想了许久才开口:“你们都好。” “啊?”温酒一听这话,脑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珩却抬手在三公子肩膀上拍了一下,感概了一声“你这人啊……” 说到一半,没说下去,就举碗同两人的碰了一下,一口气饮尽。 温酒喝完了酒,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长兄心里有家有国有万千百姓,她心里还在为父亲阿娘的死耿耿于怀。 而谢玹…… 从一开始就只有那个破落的院子,他寡言少语,脾气又别扭,他想的,不过是身旁的长兄和阿酒都好好的。 风雪夜悄然,只有几坛子酒,剩下两盘不成样子的饺子。 温酒说着这些日子在铺子里的趣事,谢珩说几句军营的那些粗汉子,三公子听着,偶尔也会笑一笑,虽然那笑极浅极淡,却已经是极其难得的。 野外荒亭,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三人说着话,竟也不觉得冷。 温酒一边说着,一边把剩下的两盘饺子放进铁锅里,淋上油,直接煎了。 吃好喝完已经是凌晨。 帝京城的方向,满天的烟花绽放,这地儿离得远,听不见响,倒是看见了不少光亮。 茫茫雪色里,天光一点点的亮起。 温酒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一个递给谢珩,另一个递给了谢玹。 “年年欢喜,岁岁平安啊,两位兄长。” 她徐徐一笑,额前的琉璃珠子映着火光缭乱,有些迷人眼。 谢珩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给我们红包?” 三公子虽然不吭声,目光却是一直落在她身上。 “是啊。” 温酒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心却是二十九岁女首富的心,说了要富养兄长,那就不是随便说着玩的。 可这两人反应着实有些大,她伸手摸了摸鼻尖,“现在我赚得的银子还不多,给两位兄长包的少,等过两年,不!明年、明年肯定就不会这么少了。” 谢珩拿着手里的红包,心情微妙。 三公子却已经动手拆了,谢珩拦了一把,“回去再拆,红包哪能当着面拆。” 少夫人都说包的少了,现在拆,八成是要觉得没面子的。 “不能拆吗?” 谢玹低声问道,又默默的折回去。 温酒想着谢家二老爷去的早,嫡母又待他那样不好,别是从小到大都没收过红包,心一下子就软了,“三哥拆吧,不要紧的。” 两人一块拆了,看着一千两的银票,面色有些微妙。 谢珩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你说的少?一千两能在帝京城买个不小的宅子了。” 温酒捂脸,“我知道少了不知一点点,今年我一定会……” 谢玹开口打断道:“你每天忙里忙外的,就是掉钱眼里了?” 温酒闭眼:我给长兄和三哥的红包居然只够买个宅子,丢人啊……真是脸都丢没了! 亭内三人,心情都十分复杂。 过了片刻,谢玹把一个红色的大信封塞到了温酒手里,她掂量了一下,又厚又沉,心一下子有些凌乱。 身旁,谢珩诧异道:“三公子,你也准备了红包?” 谢玹抬眸,“怎么?” “巧了。” 谢珩笑意盎然,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封,“为兄这里也有。” 三个人,六个红包,各自到手两个,还没拆,就忍不住笑了。 温酒拿着三公子给的那个,忍不住问道:“三哥,你能透露一下这里头是什么吗?这么重还厚,我有点心慌啊。” 第156章 最好的 相必之下,三公子给长兄的那个就显得十分正常了。 谢玹道:“自己拆。” 温酒手有点抖,拆完之后,拿出来一本《女诫》,又好气又好笑,“三哥,你是不是把全帝京城的女诫都买回家了?” 她是真的无奈,“你之前给我的都在呢,我有空就在看,真的……” 谢玹看着她,忽然伸手隔着衣袖握住温酒的手腕,往火堆前一拉,“扔。” “啊?” 温酒一脸的不明所以,手却因为三公子的动作松开了,刚收到的那本女诫掉进火堆里,瞬间就被火焰席卷了。 谢玹看着她,正色道:“寻常女子长于闺阁,富贵荣华,诰命封赏都是靠父兄和丈夫子嗣为她们挣来的,你既与她们不同,这女诫不看也罢。” 温酒还有些难以置信,“三、三哥……你没喝多吧?这话到明天还算数不?” 谢玹面无表情的说:“女子在外经商多有不便,闲言碎语多如牛毛,可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既拦不住你,就只能由你去闯。只要你行事不违人伦纲常,其他那些繁文缛节,要它作甚?” 温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头好像有点晕,这每句话我都听明白了,可连在一块,还是从三哥嘴里说出来的,我怎么就觉得自己听不懂了……” 三公子素来话少,可他忽然这样,反倒让人受宠若惊。 谢玹一字一句道:“温酒,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那些破规矩,不必守了。” 大雪纷飞,寒风疏狂里,少年的声音异常清晰。 温酒愣愣的看着三公子,许久,一双杏眸里水光潋滟,“这话可是三哥自己说的啊!以后谁也不能拦着我赚银子!” 天知道她前世因为这些破规矩被人踩成了什么样! 前世的谢玹是个多讲死规矩的人,骂她最多的就是他。 大晏的女子地位一直都十分低下,出嫁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嫁后得守着夫家儿女半点,有半点行差踏错就有无数人明里暗里的往你身上泼脏水。 谢玹道:“有我和长兄,你怕什么?” 温酒抬袖抹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我也收回三哥娶不到媳妇那话!这世上什么样的美人你娶不到?全看三哥看不看得上罢了。” 谢珩对这话深表赞同,笑意盈眸,“瞧把我们少夫人哄得,差点就哭了。” 温酒抹了一把脸,“没有。真没有,我就是有点困,揉揉眼睛。” 少年笑着拆红封,里头只有一张纸条,上头寥寥数语,“事不过三。” 谢玹的字同他这个人一样规矩有方。 谢珩抬手把那张纸扔进了火堆里,笑道:“三公子有什么话同为兄直说就是,这样九曲十八弯的绕着,我反倒不知明白了。” 谢玹道:“长兄真不明白?” 谢珩眸中笑意散了大半,“不明白。” 谢玹没再说话。 温酒没看清纸上写了什么,落入火中瞬间就成了灰烬。 只是隐约觉得这两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什么明白不明白的?”她打了个哈欠,起身道:“天快亮了,守岁大安,新年新运道,劳烦两位兄长笑一笑!” 谢珩勾了勾唇,笑道:“你们不打算看为兄准备的新年贺礼了?” 三公子先动手拆,大红色的信封里是一封国子监贡生帖。 谢玹眸里有了几分惊诧,“长兄,你……” “你什么你!三公子放心,这名额不是为兄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抢的。”谢珩道:“我上了七八道折子,大抵是皇上实在是扔不完,前两天才批下来。好歹是成了,也不枉为兄喝了那么些天的西北风。” 谢玹道:“我在等三年也无妨,你上了这样的折子,御史台的人岂不是要指着你的鼻子骂!” 历届春闱,考生都是从乡试县试层层校考才有资格进京赶考,还有就是国子监的贡生,这一类大多都是各地送到帝京重点修学的翘楚,名额少之又少,每年都叫人争破头。 像谢珩这样直接要明面上找老皇帝要名额的人,还真没有第二个。 “他们又不敢当着我的面骂。管他们干什么?” 谢珩不甚在意道:“你能等三年,我等不了,明年春闱三公子得给为兄好好的长脸!那些人不是说我们谢家蛮横不讲理吗?以后你就专门在议政殿同人讲理!看谁还敢啰嗦?” 谢玹抿了抿唇。 “放心,那些一家不出两重臣的死规矩是给那些庸人守的。” 谢珩一看三公子这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谢家儿郎隐于市井便如闲云野鹤,既遇风云便该腾飞九天!岂会同他们一样?” “长兄所言甚是。” 谢玹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总是幽暗的眸色也暖了许多。 “长兄就是长兄,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温酒拆开了红封,拿出来便看见《退婚书》三个字,唇边的笑意顿时就僵住了,“长兄这是什么意思?” “我思来想去,没什么能送你的,唯有予你自由。” 谢珩道:“小五走的早,你尚未同他拜过堂,不必为了一纸婚书误自己一生。从今以后,你便算是我谢家的姑娘,若遇良人,亦可再嫁。若你不想,也无妨,总归有我们这几个兄长在,也没人敢欺你。” 温酒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玹静默许久,开口道:“如此也好。” 温酒有些想哭,又觉得前世所求如同大梦一场,十分可笑。 天地大,故乡遥,却有那么一个人,一句话,便能让你心安。 她眸中水光泛泛,却笑了,将那封退婚书扔进火堆里,“有长兄这句话,我还要这退婚书做什么?只盼着以后进门的嫂嫂好相处些,莫要瞧我这个老姑娘不顺眼便好了。” “不会!”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异常的肯定。 温酒笑,不管日后如何,今朝已得人间万般好。 “阿酒。” 谢珩忽然站起来,看着她说:“我会让你在最好的年纪,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少年近在咫尺,眉眼俱是认真。 温酒愣了许久,“……好。” 第157章四公子年方十八 谢玹破格进了国子监,一个月也就回将军府一两次。 这少年闷不吭声的,也不会说自己处境如何,可即便谢玹不说,她也知道在马上要春闱的念头破格成国子监的贡生,招了多少艳羡嫉恨。 温酒只能多给他塞些银票,希望三哥也能手里有钱,心中豁达,时不时让小厮给他送些加糖的甜点。 谢珩在墨羽营,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道城门隔断归家路,温酒也去看过他两次,送些新衣和酒菜,谢将军有的,底下的小兵小将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趁着日落之前,两人在军营旁的小河旁,各自说几句近况。 温酒说:“我想在今年盘下半条北街。” 泰山崩于前仍旧面不改色的谢将军呛了一下,“你欢喜便好。” 留在谢家的青衣卫只说温酒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却没人告诉他,阿酒已然快要疯魔了。 这群饭桶! 温酒琢磨了一下,“其实整条北街也不是不可能……” 她想着给两位兄长多准备些老婆本,得尽快扎稳根基,今生的路比前世已然好走许多,片刻光阴也不能耽误。 谢珩却忍不下去了,“不急!这事真的不急。” 少年站在春意盎然的小河旁,满心都是“我家阿酒怎么就钻进钱眼里了”的小惆怅,里头还带着些许“我家阿酒怎么能这么能干?”的欢喜。 两种情绪掺杂在一起,竟不知到底该如何。 一转眼,寒冬过去,到了三月,春暖花开时节。 将军府也已经修缮完毕,打通了两座府邸,地方大,又移植了不少花花草草,温酒估摸着日子差不多了。 便收到了长平郡送来的家书,老夫人带着全家来了帝京。 谢玹特意从国子监回来。 谢珩更是连着上了几道折子:我祖母来帝京了,我要回府迎候。百善孝为先,你们总不能让我不孝吧? 大抵是他安生了一段时日,那些个王公大臣没再咬死不让他回城,老皇帝也就一挥手:准了。 这一日,温酒带着将军府上下几十口人,早早的就在大门前迎候。 谢珩和谢玹都是一袭轻衫广袖,往门前一站,一个红衣绝艳,微微一笑便压得万千春华无颜色,一个蓝衫翩翩,俊脸微寒却是清隽无双。 十里长街春意浓,少年缓袖微风,无意惹飞红。 这两位正等着谢老夫人,随口说着天气日头,路过将军府门前的姑娘却是一茬接着一茬。 个个含羞带怯的在台阶下停留一会儿,便将长街堵的车马难行。 谢玹面无表情道:“长兄,你别笑了。” “我这不是回府了高兴么。更何况,她们也不一定就是来瞧我的。” 谢珩勾着唇,轻轻拂去袖间落花。 温酒伸手拨了拨额间的琉璃珠子,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门槛,忍不住笑道:“看来这门槛还是得再加高一些。” 两个少年齐齐回眸看她。 温酒摊了摊手:“反正她们肯定不是来瞧我的。” 少女长了一岁,一袭鹅黄罗衫,腰间丝绦垂着珠玉,大袖被风吹得翩翩然,发间珠翠连着眉心的琉璃珠子,越发显得容颜明艳动人。 若不是因为有谢家这两位公子站在她身旁,必然也少不了贪慕容颜之人。 正说着话,三匹快马冲出了人群,来势太快,温酒尚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只看见了他一身白衣的锦袍,袖间金丝银线晃得眼花一花,她抬袖一挡的功夫。 马蹄已经到了台阶前,来人猛地翻身下马就抱住了谢珩,朗声笑道:“多日不见,甚念长兄啊!” 谢珩笑道:“多日不见,四弟怎么还没长高?” “哪里是我没长高,分明是长兄的个子又窜高了!”谢瑜松开谢珩,伸手就去抱谢玹,一声“三哥”还没落下,三公子已经伸手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谢瑜笑着摇了摇头,“三哥真是……这么久不见,还是老样子。” 四公子年方十八,比谢玹小两个月,作为谢家几位公子里唯一一个父母双全,金银不缺的,素来十分爱笑,一笑便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一副六畜无害的模样,勾的姑娘们神魂颠倒,背了满身的风流债。 这位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谢瑜母家从商,资产甚厚,他自小对文武艺没有丝毫兴趣,十三四岁就跟着父母在外经商。早早的行过万里路,见过千人千面,还能笑得这般自然爽朗,若不是心大得能装下天,又该是何等心机城府? 温酒上辈子是白手起家,这人没少在生意场上刁难她,抬价、垄断什么法子损就用什么,八辈子的血仇也不见得会这样折腾人的。 她气得吐血,人家四公子却笑吟吟来一句,“你若安生待在我谢家,何必吃这样的苦?” 温酒不由得有些走神。 片刻的功夫。 谢瑜却转身看了过来,含笑问道:“这就是阿酒吧?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像我们谢家的……” 他说着便要伸手来抱温酒,她脑子里还在想着前世的谢瑜有多损,见状,顿时愣在了原地。 谢珩和谢玹齐齐伸手,一左一右的扣住四公子的肩膀。 “哎……干什么你们这是?” 谢瑜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台阶,回头,有些委屈的看着自家兄长,“不是说自家人吗?我这一次见,还不能凑近些看?” 谢珩眯了眯丹凤眼,笑骂道:“我看你是皮痒了,找揍。” 谢玹面无表情看着四公子,眸色微寒。 “行行行!”谢瑜摊了摊手,笑起来梨涡浅浅的,避过两人,直接伸手撘在温酒肩膀上,一边揽着往里走,一边飞快的说:“阿酒,快!赶紧把值钱的物件都收起来,我阿娘就要到了!” 温酒一脸莫名,“啊?” “啊什么!”谢瑜道:“他们两个就没同你说过我阿娘是什么样的人?” 温酒:“……” 她只知道谢三夫人是个厉害,但是四公子这模样,忽然让人有些心慌啊。 谢瑜道:“别磨蹭!把账本那些先收起来,能划到暗里的银子你全部留着当私房钱,还有……” 第158章 迟早还会是我嫂嫂 “还有什么?” 温酒听四公子说的这么快,脑子也跟着飞转。 “谢万金!” 身后的谢珩嗓音沉了几分,谢瑜连忙收回搭在温酒肩上的手,一边应着“好好好,我知道了,东风哥哥。”一边同她说:“先把我方才说的做了,其他的回头再说吧。” 府门前一应小厮侍女不由得多看了四公子两眼。 毕竟能在将军面前这般从容说笑的人,真的没几个。 温酒忍住笑,“那些都不要紧,等老夫人和三婶娘到了,府中事务自然还是交于两位长辈掌管。” “你是真不知道我阿娘的厉害,还是……” 谢瑜还没说完,就被谢珩拎了过去,“你去前面站着。” “啊,为什么?” 谢瑜快马加鞭赶到将军府,原就是为了提醒阿酒一声,可少夫人一点也不着急,两位兄长还像防大盗一样防着他。 也不知道帝京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将军剑眉微挑,“让帝京的姑娘们,也瞧瞧我们谢家四公子的风姿。” 这人向来举止轻佻,从前那些个侍女丫鬟也就算了。 今个儿对着阿酒也是这般轻浮,怎么就看着这般碍眼? “说的也是。” 谢瑜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袖子,有些奇怪道:“帝京城女多男少吗?怎么我们家门口这么多姑娘来来去去的?” 谢玹不说话。 连谢珩也懒得离他。 四公子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摸着下巴笑了,“她们该不会是知道本公子今日到帝京,特意来瞧我的吧?” 温酒刚走到台阶上,闻言,差点崴了脚。 金儿和玉露连忙伸手来扶她,小侍女在她耳边偷笑:“这四公子可真有意思。” 谢家的四公子生的面若好女,眼攒桃花,可就是这样一个同谁都能说笑的人,其实对谁都不会真的有情。 温酒至今记得前世,谢四身边的侍女一过二十岁就会送回府,从无一人例外。 你说他多情,又何尝不绝情? 三个性格各异的少年在两步开外说着话,谢瑜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三公子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了那人的视线。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就这样等了小半个时辰。 日头高高挂起,春风吹落桃李花。 谢家一行的马车终于到了门前,侍女掀车帘,头发花白的谢老夫人下了马车,后头的马车上谢家三老爷和三夫人也下来了。 “祖母万安。” 温酒和谢家三位少年迎着春风,对久违的老夫人行礼。 身后将军府数十人齐齐行礼文案,“老夫人万安。” 淡金色的阳光笼罩在少年少女身上,锦衣玉貌,年华正好,光是站在那里,便是人间美景,大好风光。 “好、好。” 谢老夫人上前扶起温酒,眸里不自觉就有了水光,“好孩子们,快起来。” 离开长平郡那个伤心地,到了帝京,甚少还有他们几个小辈在身边,如同初升的朝阳般美好。 这边正说着话,车厢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刚睡醒的小姑娘,大声喊着:“长兄!” “这是哪来的贪睡小鬼?” 谢珩含笑上前,抬手刮了刮谢紫姝的鼻子,“瞧瞧,这口水还没干呢。” 少年容貌绝艳,平日总是浑身带着戾气,让人忍不住背后发凉。 “长兄抱!”谢小六张开双臂就往谢珩身上扑。 少年连忙伸手接住了她,在怀里掂量了一下,“小六,你最近好像胖了,恩?” 谢紫姝趴在他肩膀上,闷声笑着,“才没有!” “她最近一天要吃六顿,除了吃就是睡,能不胖吗?” 十来岁的少年从车厢里跳下来,有些委屈道:“长兄,我不出来,你都不叫我。” 谢紫姝窝在谢珩怀里,朝小少年做鬼脸,“长兄就是疼我比疼你多!” 谢子安翻了个白眼。 谢珩抬手在小少年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快去见过你阿酒姐姐。” 老夫人正给温酒介绍身后两人,“这是你三叔,你三婶婶,你四哥方才肯定同你说过了,他们之前一直在灵州经商,这次特意陪我到帝京住一段时日。” 温酒含笑道:“祖母万安。三叔三婶好。” “这姑娘生的是真不错。”谢三夫人生得有些珠圆玉润,穿着也十分富贵,打量了温酒片刻,才笑道:“看这通身的气派,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侯府小姐,县主郡主那样的贵人呢。” 三老爷谢玉成用胳膊肘捅了谢三夫人一下。 “你做什么?”谢三夫人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这自家人头一次见面,我夸她两句还夸错了?” “阿娘阿娘!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好歹给我爹一点面子!”谢瑜笑着出来打圆场,“阿酒自然是什么好的。” 谢紫姝和谢子安弱弱喊了声“三哥”之后,一同飞奔上前拉住温酒的手,一个喊“阿酒姐姐!”一个喊“嫂嫂!” 喊完之后,两个面貌相视的玉娃娃瞪着彼此。 谢子安说:“三哥说了,以后要喊阿酒姐姐!不能再喊嫂嫂了!” 谢紫姝小脸气鼓鼓地说:“你好笨啊!嫂嫂就是嫂嫂,怎么能喊姐姐呢?” 温酒对这个称呼并不解释,同两个小家伙笑道:“喊什么都可以,咱们先进去吃饭好不好?” 两个同时点头说“好。” 等谢玹扶着老夫人和谢玉成夫妇一道进了门。 两孩子又开始争该怎么称呼温酒,含糊不清地理论了一番,啼笑皆非。 最后谢紫姝拉着谢珩喊:“长兄,反正她迟早还会是我嫂嫂,你说对不对?” 小姑娘不依不饶。 谢珩摸着她小脑袋,低声笑道:“对,我们家小紫姝说什么都对。” 刚跨过门槛的温酒回头看了一眼,“长兄,快些带小六小七进来用饭。” 少年揉揉写小六的头发,含笑应了一声,“好。” 谢子安和谢紫姝拉着手,迎着阳光一块跳过了门槛,“嫂嫂等等我!” 温酒站在府里,生怕他们摔着了,连忙伸手去接。 她一抬眸,就看见那风华绝代的少年站在大好时光里,朝着她笑。 落叶飞花好似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温酒笑起来,弯了弯眉眼,“谢东风,回家了。” 第159章 花好人团圆 这一天,风和日暖,距离长平郡谢家千里之外的新府邸里,也算是个花好人团圆。 加上有两个小活宝在,府里也变得热热闹闹的,连带着侍女小厮们脸上也全是笑意。 接着用午膳的功夫,温酒就把府中院落的分配给说了。 府里最大的院子,松鹤堂是给谢老夫人准备的,距离最近的蔚然轩给小六小七两个住,平日过去给祖母请安也近一点。 再就是东和院给谢玉成夫妇,一棵树也没有的听荷轩给了谢瑜。 她们三个还是住在原先的院落,三夫人带了不少的小厮侍女过来,也安排到了外院。 “现在的将军府是两个府邸打通的,地方不小,年初的时候种了些花草树木,弄成了园子,只是我同长兄和三哥都不太懂这些格局和摆设,若有不足之处,还请祖母和三婶婶多多指点。” 温酒这话一说完。 谢珩和谢玹就齐齐看了过来。 自从到了帝京,温酒在众人眼中就是胆大包天、行事果断的模样,何曾这般小媳妇作态的同人说过话? 今天这模样,倒叫两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谢三夫人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你年纪轻,府里这头大大小小的事,有些差错也是难免。这样,有什么麻烦的,你就来问我,若是实在管不了,我……” 谢三夫人分明就是看着温酒掌管将军府的后院,气不顺了,这偌大一份家业,做主事的若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也就算了。 温酒一个没进门的弟妹,名不正言不顺的妹妹,凭什么拿大? 谢瑜连忙给她夹菜,“阿娘,你在来的路上还同我说,灵州那边生意头疼的很?现在怎么又有空来管这里事?” “去!” 谢三夫人蹬了一眼自家儿子,“有你什么事!” 谢玉成给四公子使了个眼色:别在饭桌上气你阿娘。 谢瑜向来是个脸皮厚的,继续道:“府里的厨娘不错,阿娘这些日子赶路都清减了,得多吃些补补。” 一旁,谢珩含笑同谢老夫人说:“府里的事一直都是阿酒打理的,我和三弟也不怎么管,如今看,桩桩件件不都是挺好的么?” “好,阿酒自然是个做事妥帖的。“谢老夫人满怀欣慰,“我原本还怕阿酒来了帝京会吃苦,你们两个都不是会照顾人的,如今反倒是她一个小姑娘把你们两个做哥哥照顾的这般好。” 一向不怎么吭声的谢玹开口道:“是多亏了她。” 谢老夫人连声说阿酒好,眼中闪了泪花。 谢三夫人彻底没了开口要掌家权的时机。 吃完午饭,温酒让小厮侍女带着他们去新院子。 话声未落,谢珩就被两个小活宝缠着脱不开身。 谢玹刚说了句,“我回屋去看书。”就被谢珩拉住了,“书什么时候不能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陪着他们玩会儿。” “三哥……” 谢小六和谢小七装可怜,抱着谢玹不撒手。 这两活宝以前见了谢玹就绕着走,经过长平郡血洗之后,谢家没剩下几个人,才晓得仅存的亲人有多么重要,连带着对他也亲昵了许多。 谢老夫人笑着叫温酒去松鹤堂说话,穿过堂前花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东风的性子一向都没人压得住,阿玹虽是个不怎么吭声的,心里主意却多的很,你不容易,祖母都知道的。” “长兄和三哥都很照顾我。”温酒抛开初时的胆战心惊不提,只笑着说:“除了有些忙,一切都好。” 另一旁的谢瑜刚要开溜,就被谢三夫人揪住了耳朵,“你跑什么?” “阿娘,疼疼疼……”谢瑜喊道:“这么多人看着呢,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侍女小厮们十分自觉的低了头,全都当做没看见。 任由谢瑜被他娘拎着到了东和院,进了屋,门一关,只剩下谢家三房这父子三人。 谢三夫人松了手,往太师椅上一坐,“你还有知道面子呢?方才为什么抢着驳我的话?你长兄现如今还没娶妻,我这做长辈替他掌家有什么不对?温酒不过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你看看她现在通身的打扮和派头,可比主子还主子呢!” 谢瑜揉着耳朵说:“阿酒现在本来就是将军府的主子,从前是未过门的少夫人,如今是谢家的姑娘。看祖母这般喜欢她,八成也不会让她外嫁的。再说了,这将军府现如今穷的很,这掌家的名头要来有什么好的?” “你!” 谢三夫人抬手,作势就要打他。 一旁的谢玉成连忙拦住了她,“儿子大了不能打!” 谢三夫人蹬了他一眼,谢玉成的话立马就变成了,“儿子大了不能打脸,这要是留下印子,怪没脸的。换、换个地方打!” 谢瑜耳朵都不揉了,“爹!” “你小子只有做生意的时候聪明!其他的时候脑子都跟进了水似的!” 谢三夫人道:“现如今你长兄是正三品的官,谢玹也要科考了,这若是一举得中,那谢家还不得一飞冲天?也怪你自己不好好读书,若是稍微多用些心思在读书上,现下也能让你长兄把你也送进国子监,也下场考个举人来让为娘风光风光。” “阿娘,这话就扯得远了。” 谢瑜打了个哈欠,“我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喜欢金子银子,这点可是像您啊。” 谢三夫人叹了一口气,“为娘都是为了你未来的媳妇着想啊。想当初,我嫁给你爹,头上还有两个相貌派头都压了我一头的嫂子,大方那位去得早,掌家权落在了二房头上,我就是受不得别人掣肘,这才长年在外奔走。” 谢玉成轻抚着三夫人的背安抚着。 她继续道:“若是你长兄娶了妻,你正儿八经的长嫂掌家也就算了,温酒迟早是要再嫁,即便是不嫁,你娶了媳妇进来,难不成还要看她脸色过活,哪家的姑娘愿意?” “这个简单!” 谢瑜走到门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不娶媳妇不就得了?” “你给我站住!”谢三夫人气的要追上去打。 谢玉成连忙拉住她的手,温声安抚,“儿子心软,这点最像你,温酒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 谢三夫人叹气,“都怪我!天生的心软是毛病,得治!” 第160章 善意谎言 松鹤堂。 春日里阳光明媚,屋里也是暖洋洋的。 谢老夫人把左右的人全都打发出去干活,只留了温酒说话,“坐,不必这样拘谨,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即便你不是谢家的五少夫人,我也愿意听你唤我一声祖母。” 温酒有些红了眼。 谢老夫人说:“我这几个孙儿,就数琦儿最心善,也最命薄。前些日子他给我托了梦,他说温姑娘啊是这世上难得的好姑娘,他走得早没福气娶你,托我这个祖母再给你找个好夫君。阿酒,莫要觉得对不起他,只有你过的好了,琦儿才能走的安心。” 长平郡送到帝京的书信里,每一封都会附上寻找谢琦尸体的进展。 漫漫长宁江,沉尸无数,捞出来累累白骨,再不见那温和如玉的少年。 温酒静默许久,才说得出话来,红着一双眼问谢老夫人,“我一辈子留在谢家,留在祖母身边,不好么?” “傻姑娘。” 谢老夫人心疼的抱住她,“人这一辈子这样长,哪能因为一纸婚书就把自己困死?东风都和我说了,你想再嫁或者留在府里,都由你。祖母不会逼你的……” 只是他们家长公子觉着自己对着这样的姑娘家就不会说话了,生怕说的不够清楚明白。 这才让她这个做祖母再来说一遍。 难得少年有这般心,也难得有这样认死理的姑娘。 温酒抬手抹了抹眼角,温声同谢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 谢玉成是个惧内的,老夫儿三子一女,现如今只有这个脾气最软的还在身边。 又说起那位三婶,就是脾气直了些,是富户出身,自小同家里那些姐姐妹妹争惯了,凡事都喜欢自己当家做主,只是性子要强了些,没什么坏心。 温酒点头应着,说着话,直到老夫人有了困意,她才起身告退,喊了嬷嬷和侍女们进来伺候。 她走到园子里,抬头望天,看见飞鸟掠过蓝天白云间,不由得有些出神。 哪有什么托梦? 有的只是谢老夫人想让她宽心的善意谎言罢了。 “嫂嫂!嫂嫂啊!” 墙后的秋千架荡得高高的,谢小六坐在上头,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就看见了她。 园里的桃花开的正盛,风一吹落花如雨的,不少飘过墙头,落到了温酒身旁。 小姑娘高声喊着,“长兄,我看见嫂嫂了!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哭呢!” 温酒还想着“谁哭了?” 绯衣少年已经跃过墙来,衣袂飞扬着,三两步就到了她面前。 他凑近了,仔细的打量了她片刻,有些好笑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好好的,哭什么?” 谢珩这个人啊,若是他真心想要哄你,连说话的嗓音都是带着笑的。 “没有。” 温酒刚想说就是发了会呆。 “恩,我知道。” 长兄大人十分贴切的换了个说辞,“你只是眼睛进沙子了,是吧?” 温酒:“……” 这种被用人烂了的借口,亏他能这般自然的说出口。 也是奇了。 秋千架前的谢小六刚好荡到了最高处,稚嫩的声音喊着,“嫂嫂是不是也想荡秋千啊?这还有一个呢!长兄做了两个!” “没……”温酒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早说啊。” 少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足尖一点就越过了花墙,将她放在秋千架上,含笑说了声,“抓好了。” “长兄、我……” 温酒一脸的不知所措,根本没有说下去的机会。 谢珩已经把秋千推动,将她送往半空。 温酒闭着眼,紧紧的拽住秋千绳,迎面的阳光暖洋洋的,落花从发间擦过,风声缓缓,一切好像慢了下来。 她慢慢的睁开眼,看见谢珩站在下方。 少年张开手,落了满身的光华,“怕什么,摔下来,还有我接着你。” 谢小六在旁边咯咯地笑,“嫂嫂的胆子怎么这般小?” 连一向面无表情的三公子,此刻看她的目光都带了些许的笑意。 温酒扯了扯嘴角,“其实……” 她刚开口,头顶忽然传来树枝断裂声,秋千正荡到最高处,温酒整个人被甩飞出去。 “阿酒!” “嫂嫂!” 几人的惊呼声重叠在一起。 惊落飞花无数。 谢珩飞身而起,足尖点过花枝,伸手把她揽入怀中,风里的花香扑面而来,掺杂着些许少女身上的幽香。 他在墙头借力,回身,脚下着地。 风吹得少女的长发胡乱飞扬,发梢轻轻划过他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温酒睁大了一双杏眸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容颜,呼吸忽然稍顿。 长兄生的这样好看,家里的门槛要遭殃了。 谢珩低头看她,四目相对间,风卷花飞,乱了心神。 少年想:阿酒好软。 “长兄!你光顾着嫂嫂!你都不管我啊?”谢小六正抱着谢玹的脖子嚎,虽说她是自个儿从秋千架跳下来的。 可长兄这忒不把她当回事了。 “长兄,我没事,你先放我下来吧。” 温酒脸颊发烫。 好些年都没有红过的老脸,硬生生破了功。 只怪这少年相貌太惊艳,连她这样的老姑娘都扛不住,也难怪帝京城的千金闺秀们少女怀春,大半都为这少年折了腰。 谢珩若无其事一般放开温酒,还顺手把她垂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 动作自然而流畅,没有半丝停顿。 温酒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后退避开,还是同谢珩一般当做什么异样都没有。 谢子安同他的小六姐说,“你别嚎了,三哥脸都快黑了。“ 温酒:“……” 三公子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 但是她忽然心虚是怎么回事? “咳……” 谢珩右手虚拢成拳,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三公子。 可不知怎么的,几人都不说话了。 谢玹道:“长兄,你随我来。” 温酒:“那个……” 谢玹回眸看她。 只一眼,便让她彻底说不出话来,“长兄和三哥请便。” 她刚才只是不小心差点摔了吧? 为什么三哥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呢? “走。” 谢珩同三公子一道往园子走,穿过桃花树下。 他忍不住笑道:“三公子,你这模样让为兄觉着,像是又见到了学堂里马上要惩戒学子的老先生啊。” 谢玹停步,看着他正色道:“是谁说要给阿酒找个好夫君?” 谢珩点头,“我。” 谢玹凝眸看他,“谁是说把阿酒当成妹妹一般养着?” 谢珩笑道:“还是我。” “那长兄就少同她这般亲昵,少对着她笑!” 三公子像是积压已久,无比严肃道:“看多了你这张脸,你叫她如何安安生生的嫁给寻常男子?” “……啊。” 谢珩半天没明白过来,“为什么看我看多了不能安生嫁人?她不想嫁那就不嫁啊,我又不是养不起!” 少年看着眼前面色黑如锅底的三公子,无奈问道:“难不成为兄也要像你一般面瘫?三公子啊,你这般神技,别人学不来的。” “简直鸡同鸭讲!” 谢玹怒极,拂袖而去。 缱倦落花追逐着少年衣袖,翩翩而落。 谢珩摘了一朵桃花叼在唇边,抱臂靠在了桃花树上,丹凤眼微微眯着,琢磨了温姑娘片刻。 原本不觉得不觉有什么。 听三公子讲这些有的没的。 他越发觉得,阿酒不想嫁人也不是坏事,方才把那般温软的姑娘抱在怀里,方觉满心都是欢喜。 让她一辈子留在谢府。 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有什么不好? 第161章 摁住三公子 温酒一晚上没睡着。 一闭上眼,就是那少年薄唇微扬的模样,跟中邪了似的。 第二天她盯着两个黑眼圈去此间有酒,金玉满堂那几个还以为是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那几个长辈难伺候,做了什么伤她心的事,围着她嘘寒问暖了许久。 温酒哭笑不得,又没法同人说。 她一个二十九岁的老姑娘,总不至于……被一个少年的笑,扰的夜不能寐吧? 肯定是这天气转热了,心里也热,导致失眠多梦。 刚好李苍南来此间有酒同她说医馆的事儿,顺便就让他给把个脉。 李苍南扔给温酒一句,“阴阳失调,找个夫君调和调和就好了。” 温酒:“……老先生,说正经的。” “谁同你开玩笑了?” 李苍南说:“这到了春日里,帝京城的姑娘们睡不着觉,大半都是因为少女怀春,日夜念着你家那几个公子。老夫还想问,你念着谁呢?” 温酒揉了揉眉心,说了句“不知道。” 立马就话锋一转,问起了医馆里的事,“老先生平日里不都是在医馆里坐诊吗?今日怎么有空来瞧我?” 李苍南说:“我要的那几味药材,到底有没有法子买到?” 李记医馆是忽然壮大的,有李苍南这样医术精妙的大夫在,没多久就打出了名头,同行竞争激烈,另外几家医馆直接截断了好几种特殊药材的药源。 偏偏有那么几种是没法用别的要代替的,这事就变得不太妙了。 “这事我已经着手在办了。”温酒笑着说:“老先生在等两天,您要的药材保准会有。” 李苍南点点头,把手上的葫芦灌满了酒就回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 永乐坊里有个小厮跑到了此间有酒,低声说:“温掌柜,我们坊主说您要见的那个人到了,现在正在朱颜姑娘房里呢。” “好。” 温酒抛了一锭银子给那小厮,“谢了。” 金儿诧异道:“您又要去永乐坊办事啊?” 玉露一听,急了:“现在可不同以前了啊,府里还有老夫人和三夫人在,这要是被她们知道,那还得了?” 温酒笑了笑,把食指放到唇边,“嘘。” …… 谢三夫人在将军府里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的人都打听过一遍,人人都对温酒赞不绝口。 连同她一道来帝京的谢小六和谢小七,都是在成天的嫂嫂长嫂嫂短,同她亲厚的很。 “这姑娘不简单!长公子是出了名的脾气差,那个不吭声的也是一肚子坏水,两个小的更是鬼灵精,到她面前竟全都服服帖帖的。真是不简单啊!” 谢三夫人在堂前坐着,琢磨到了天黑,“这姑娘到底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没法子相信这世上竟有做事如此缜密的姑娘! 身边几个嬷嬷和丫鬟也跟着一块,想破脑袋也,愣是错处是半天也挑不出来。 “有了!” 李嬷嬷说:“阿酒小姐到现在也还没回府,必然是外头事忙,夫人,要不咱们去铺子里看看?” “走,去看看。” 为了看清温酒的真面目,谢三夫人只带了心腹李嬷嬷。 主仆两人往北街去。 这地方到了晚上也是人来人往,灯火如昼,刚刚看到了此间有酒的酒坊,谢三夫人就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人从几步开外走过,直接就进了永乐坊。 她揉了揉眼睛,问旁边的李嬷嬷,“刚才那个是温酒吧?我没瞧错吧?她换了男装就进了烟花之地,进的这般娴熟,不晓得是进了多少次才能有这般自然!” 谢三夫人连问了两句,不等李嬷嬷回答,便险些跳起来,“这姑娘家家的成什么体统!我去……” “夫人!夫人且慢啊,方才老奴也没看清,这事还是回去问过几位公子了再做定论为好。” 李嬷嬷连忙拉住她,“若不是最好,若真的是,夫人也不能追进去坏了自己的名节啊!” 谢三夫人道:“你说的有理。” 她当下便回府,吩咐侍女们,“去,把几位公子都请到大堂来!” “阿娘这般匆匆忙忙的做什么?在外头见着鬼了?”谢瑜刚好在庭前同侍女们说笑,一听见动静,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不得了了!” 谢三夫人喘了口气,拉着谢瑜便说:“温酒居然……去了永乐坊!” 谢瑜一听,想也不想的说:“阿娘肯定是看错了!” 谢三夫人奇怪的问:“你怎么这般肯定?” 谢瑜:“……” 他这个阿娘说风就是雨的,这要是认定了温酒跑去永乐坊,还不得闹得整个将军府都不得安宁啊? “阿酒刚刚送了药膳回来,这会儿应当已经到祖母那里了。” 谢珩刚从墨羽营回来,换下甲衣,墨发都尚未来得及束冠,只用一条绯色的发带系着,衣袂翩翩的到了堂前。 少年笑道:“她前脚刚走,三婶就回来了,您若是不信可以问他们?阿酒一向乖巧温顺,怎么可能会去永乐坊那样的地方。” 谢将军说的面不改色。 谢三夫人刚要开口问,堂前一众小厮侍女便主动自发的回道:“三夫人在外头看到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少夫人!” “我们方才都瞧见她在府里呢!” “酒坊里生意忙,少夫人才这般急着奔走的!” 谢瑜道:“阿娘,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在外头看到的那个肯定不是阿酒。” 这一个个的都无比肯定她看错了。 可谢三夫人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转而看向闷不吭声的谢玹,“阿玹啊,你也看到阿酒了?” 三公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真是邪门了……这世上还有这样相像的人?”谢三夫人喃喃,同李嬷嬷一道神游一般走了。 小厮侍女们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眼,无声散去。 偌大的大堂里,只余下谢家三位公子。 谢三夫人一走。 谢玹一张俊脸就黑了下来,低喝了一声:“不成体统!”就往外走。 谢珩伸手扣住三公子的肩膀,往回一拉,把人推向了谢瑜,“万金!摁住三公子,为兄先过去看看。” 第162章 这玩意比听戏有意思 永乐坊。 温酒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抬头就看见苏若水倚在楼梯口,身披轻纱,手里团扇轻摇。 “温掌柜真是贵人事忙。”苏若水给她扇了扇风,笑着问:“你去年说红尘醉专供永乐坊那事算数吧?” 一开春,温酒就让人摘了春花用来酿成红尘醉,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就成了帝京城权贵追捧的酒中新贵。 因专供永乐坊,生生的将永乐坊的生意翻了几番。 苏若水如今恨不得把温酒当成财神爷供起来,又是邻居,走动比之前多了,关系也熟稔不少。 “自然是做事的。” 温酒伸手捏着苏若水的下巴,凑近了,笑道:“红尘醉,你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我不收你酒钱。” 苏若水看着她,狐疑道:“你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这是……准备打我的主意了?” 温酒扬了扬唇,“算是吧。” “你长得是不错,可我不喜欢女子。” 苏若水退开些许,摸了摸下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就算你年纪轻轻就丧了夫,也不能往歪路上吧?谁都知道谢家把你当成亲姑娘一般养,现如今身份也有了,这帝京城的男子还不够你挑的吗?” 温酒失笑,“你想什么呢?” 苏若水懵了,“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温酒认真道:“我不收你酒钱,那些银子全算作永乐坊的添头。到了年尾,苏老板看着给点分红就成。” 她惯是个会打如意算盘的。 苏若水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了,“你倒是会捡便宜,我这永乐坊在帝京正红火,你这一添进来,坐着就能分银子。” “你不是怕我把红尘醉卖给别人么?”温酒笑起来,容貌明艳如斯,“这样一来,你尽可放心了,我断不会让自家的银子让别人赚去的。” 这确实是互利共赢的事。 苏若水要笑不笑的点了头,“现下,我忽然觉得李老板有些可怜了,被你这样的人盯上,岂不是被你拔下一层皮来。” 李记医馆一扩大,就占了大半的生意,立马就引起其他几家医馆的不满,联手让几家药材行不给李记医馆供药。 温酒不同那些掰扯,直接就把最大的药材商李老板,堵在了相好的门口。 这人惯来是个做事利落又不按常理的。 温酒道:“我还想抽他两根骨头,苏老板帮我摁着他?” “你想的美!”苏若水横了她一眼,带着到了最角落的雅间门口,“就是这间房,来了半个多时辰,要不了多久就该完事了,你在这等着吧。” “好。” 温酒含笑:“你忙去吧,这儿我熟得很。” 正是夜间,笙歌缭乱的时候,底下的恩客和姑娘们都在喊苏老板,苏若水转身便下了楼。 温酒站在门前,百无聊赖的伸手拨了拨花灯。 里头的李老板正和朱颜大战正酣,传出来些许床摇帐动,哼哼唧唧的动静。 她听着,忽然有些想笑。 看来这个李老板的药材不错,是真材实料的。 可以买。 温酒心里琢磨着这事,不经意间,低眸往楼下看了一眼。 轻纱浮动里,女子腰若细柳,酒色生香,罗裙翩飞。 一身红衣的少年步入其中,只瞬间,便叫三千粉黛无颜色。 温酒:“……” 眼睛又被晃花了么?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去,那酒色靡靡的人群里,哪有那少年的影子。 温酒松了一口气。 心头却忍不住突突。 便同自己说:谢珩就算回城,这会儿应该也在将军府,怎么可能会来这? 真是疯了,疯了。 轻纱帐后,人影浮动。 谢珩不急不慢的走了过来,丹凤眼微微上挑,眸色微妙,“这个,挺有意思?” “也、也就这样吧。” 温酒猛地抬头,看见长兄近在咫尺,不由得一阵尴尬。 她莫名的有些紧张,“其实……” “其实也没什么。” 谢珩抢了她的话,忽的又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十分的微妙。 他在来的路上想了许久,若是真看见温酒在这要如何。 拉回去打一顿? 叫三公子给她念个百八十遍的清心咒? 亦或者,他这个做长兄的,同她好好的谈谈心。 可真见到了人,又觉得那些法子都他娘的没用! “其实我……” 温酒想解释一下。 谢珩面色的微妙道:“我明白的。” 温酒:“……” 长兄,你到底明白什么? 谢珩在斟酌,生平少有他动手解决不了的事。 有关温姑娘,更是让少年素手无策。 虽然温酒一直都顶着谢家五少夫人的名头,可她终究还是个姑娘家,没有体会过鱼水之欢,也不晓得男人和女人大晚上的躺在一块把床弄得嘎吱响,到底是在做什么。 谢琦走的早,只留她一个人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平日里也没什么消遣,看她这熟练的模样,肯定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怕还是做这事的常客。 该不是真的对这种事感兴趣了吧? 谢珩头大。 可这喜欢偷听男女之事的墙角又不是去杀人放火,顶多只能算是有点不太道德。 姑娘家家的脸皮薄,他也不能跟姑娘说“你不该有这样荒诞的爱好”吧? 真他娘的麻烦! 谢珩绞尽脑汁的给阿酒找台阶下。 他笑了笑,“那个,这玩意比听戏有意思?” 温酒愕然,她想起谢珩年节那会儿说“那些粗汉子在军营里待久了,看到头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顿时心头一震。 要知道前世的定北王是有名的高手,夜御数女仍觉不足。 站在眼前的少年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算算过完今年便该加冠了,也该…… 嗯。 温酒有些艰难的扯了扯嘴角,“要不……长兄自己试试?” 谢珩:“……” 什么玩意? 难不成阿酒还想听他和别的女人那什么? 这口味也忒重了些。 不行! 他得把她从歪路扳回来。 谢珩清了清嗓子,“这个以后再说吧……” 先把人弄回家了再好好的说道说道。 还没说完,温酒道:“择日不如撞日啊!再说了,这个事吧,不能憋,那什么……长兄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在这边熟的的很,帮你叫几个上来看看如何?” 第163章 你别喊 谢珩心说:老子想把你脑袋打开看看,里头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少年面上却是带着笑的,“你熟的很?” 温酒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面色顿时有些尴尬。 “这地方,海誓山盟比编白话还随便,寻死觅活讲贞烈的大多都是待价而沽,笑脸迎人的心里泪流成河,骗自己比骗别人还狠。” 谢珩薄唇噙着笑,“阿酒,你确定比我熟?” 这少年一双眼不知看破多少表象声色。 说来云淡风轻,可她听着,难免有些心疼。 早早的领略了这人心凉薄,却比谁都活得潇洒从容。 她看了谢珩许久,扬了扬唇,带着些许玩味道:“谢东风?” 谢珩面色有些微妙,轻咳了两声,“那什么……东风是祖父给我取的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你别喊。” 最后三个字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压低了嗓音。 像是怕被人戳破囧事的小少年般心虚,抬手,在她额间的琉璃珠子上轻轻弹了一下,“还有知不知道长幼有序了?” 这人完全忘了自己平日里逗着谢玹玩的时候,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都能乱喊。 温酒往后仰了仰,眼角微扬,“忽如春暖东风来,桃红柳绿杏花来……” “谁同你说的这些?简直混账!” 谢珩眸色微变,耳根子微微发热,看着眼前笑意盈眸的人儿,还发不出火来。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荒唐事了! 自从他来帝京之后,总共也就来这种烟花之地两次,回回都是来抓温姑娘回去的! 哪个吃饱了撑的去翻八百年前的账?! 是觉得他太久没拔剑,想见见血? 谢珩这反应着实有些大。 温酒忍着笑,给长兄顺毛,“其实也没什么,枉少年嘛。” 她一副老气横秋我都懂的模样,看的谢珩越发的上火,“枉少年?所以你就来永乐坊?” “呃……” 温酒难得见谢珩这般模样,忍不住想逗一逗,结果不小心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 这下倒好。 踩了长兄的尾巴。 “其实我来这是办正事……” 温酒把手揣在袖子里,预备着长兄发火的时候,直接抬起来挡脸。 谢珩狠狠的甩了满袖风在她身上,“回家!” 少年转身就下楼,走了两步,又觉着从主楼梯下去太招眼,得换个路子。 结果一回身,温酒就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谢珩猝不及防,被她撞懵了,一把把人扶住,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少年一双丹凤眼光华流转的,看了她许久。 温酒在揉额头,嘴里嘀咕着,“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痛死了……” 额间那颗琉璃珠子看着特好看,磕到的时候也特咯人。 谢珩松了手,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谁叫你要坠这么一颗珠子?” “招财啊!” 温酒捂着额头,特理直气壮的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要多赚银子,要富养长兄!我这都是为了……” “我?” 谢珩有些难以置信的打断她。 温酒:“……” 她现在说为了自己能活得久一点,会被长兄揍吗? 她纠结许久,梗着脖子点了头。 就算是吧。 一半一半。 谢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她许久,眸色也暗了暗。 底下是笙歌漫漫,旖旎笑语。 谢珩觉着有些热。 少年扶她站稳之后,面色明显不太自然,有些烦躁的扯了扯衣领,另一只手握住温酒的手腕,拉着人直接从长廊尽处的窗户一跃而出。 夜里的春风也是暖的,窗下是后巷,灯笼昏暗,月光浅浅淡淡。 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只有呼吸声比往常要重一点。 谢珩拖着她往前走,也不知道要走什么稀奇古怪的近路回府。 少年一直不说话。 温酒心里日了狗。 什么时候来永乐坊不好? 偏偏被长兄抓了个现形,三公子八成还在府里等着训她,现在还多了谢三夫人和老夫人,谢万金还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 温酒越想脚步越沉重。 谢珩到了街尾的铺子前,忽然停了下来,塞给她一锭银子,“去给三哥买些甜糕。” 温酒有些震惊的抬眸,片刻后,反应过来,“我有银子。” 谢珩压着脾气道:“快去。” 再被温酒这么养下去,全帝京城都知道谢将军吃软饭了。 糕点铺子快要关门了,温酒拿着银子进去,直接包圆,两只手都拎满,到了门口,谢珩就全接了过去。 “长兄。” 温酒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没那么特别的癖好,就是去那堵个人。” 谢珩满目的难以置信,“堵人这种事你不喊我?” 温酒:“……” 忽然觉得还不如不解释。 谢珩想了想,又道:“回了府,千万用这种借口敷衍你三哥。” 温酒:“我……” 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到了将军府门前,谢珩把手里的油纸包全部递给温酒,嘱咐道:“待会儿我说什么,你只管点头,别瞎扯,他们又不傻,能信你那鬼话。” 温酒无奈点头。 跟着进了门。 三公子果然在庭前的八角亭里坐着,四周一个小厮侍女也没有,只有石桌上的灯火微微摇曳着。 “阿酒回来了。” 谢万金从长廊里走来,头一次看见三公子黑着脸等人,还真有些新鲜,“待会儿要做什么?打就不要打了,骂……三哥这张嘴,也骂不出来什么来,这样吧,我来?” 三公子压根不理他,坐在亭中纹丝不动。 温酒拎着一大堆油纸包放在石桌上,笑了笑,“三哥,吃甜糕。” 不等谢万金不满自己被略过。 谢珩在一旁落座,随口道:“阿酒根本就没去什么永乐坊,我去的时候,她正在李记糕点铺给你买甜糕呢,说起来,阿酒对我这个长兄还没你这个三哥上心。” 少年轻叹了一口气。 三公子抬眸,面无表情的问道:“阿酒没去永乐坊,长兄还去做什么?” 谢珩和温酒相视一眼。 三公子这问话的路子有点野啊。 第164章当折蟾宫第一枝 谢珩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 谢玹看向他,“长兄最好把这满身的脂粉气去了,再同我说你没去过。” 温酒:“……” 她默默的离三公子远了半步。 大约是在糕点铺子里待了一会儿,甜味盖过了脂粉味,不然谢玹第一个训得就是她。 谢万金在一旁看热闹,伸手打开了两个油纸包,用手扇了扇,“哪来的脂粉味?我闻着,全是这糕点的香气啊。” 这人话声未落,就被三公字子瞥了一眼。 初到帝京还不明白这几人到底是什么情况的四公子,十分识相的闭了嘴。 谢珩眼角微扬,难以置信的问道:“我不能去永乐坊?” 不等谢玹说话。 谢珩又道:“我每日混在军营里,连个女的都见不着,好不容易回趟城,就不能去看看?” 谢玹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从前在烟花之地混迹的时候,祖母都没说什么,三公子,你这还没中举,就开始看为兄不顺眼,想管我了?” 谢珩一脸的痛心疾首。 谢玹:“……” 温酒忍不住低头偷笑,谢珩一个眼神扫过来,她立马收了笑意,可怜兮兮的说:“忙了一整天,现在还没吃饭,有点饿……” “早说啊,看我们阿酒给饿的,说话都没声了。”谢万金连忙道:“走,用饭去。” “我也去。”谢珩同他们一道往长廊走去。 谢玹坐在亭中,淡淡的喊了声:“阿酒。” 温酒的小心脏扑通一跳,转身,硬是挤出一抹笑来,“三哥,还有何事?” 谢玹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一双墨眸,看穿人心般幽深。 温酒差点就招了。 只片刻。 谢玹开口道:“家中还有长辈在,你收敛些。” 说罢,三公子从她身侧走过。 温酒愣了一下,笑道:“我知道了,三哥!” 一旁的谢珩抬眸看她,“吓得不轻吧?” “还好还好。”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 这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刺激。 少年笑着训她:“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不敢。”温酒朝谢珩作了个揖,“多谢长兄。” “行了,有什么可谢的,我去哄哄三公子,你快去用饭。”谢珩说完,穿花拂袖而去。 温酒放慢了脚步,走在落花如雨中,忍不住扬了扬唇。 “阿酒。” 谢万金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的表示,不由得开口问道:“我呢?” 温酒不解道:“四哥说什么?” “三哥有糕点,长兄有你一声谢,那我呢?”四公子不平衡了。 “那、我也谢谢四哥?” 温酒还没摸清这位四公子的脾气,前世同他唇枪舌剑的吵了不知多少回,做梦都恨不得把人踩在底下。 现在,谢万金这么委屈巴巴的,反倒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只有一声谢?” 谢万金笑起来,嘴角有浅浅的梨涡,“他们只是帮你遮掩,可我,还把我阿娘给稳住了啊,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温酒想了想:“那这样,下次四哥去的时候,我帮你望风,如何?” 谢万金:“……” 这到底是帮忙,还是拉他下水? …… 转眼就到了春闱。 开试的那一天,谢老夫人早早起来,带着谢家几位公子给列祖列宗的牌位上香。 温酒在外头背那几句吉利诗词,比三公子本人还紧张。 按照前世的轨迹,谢玹十八岁的时候并没有参加科举,也不知道会不会出意外。 谢小六在一旁笑的肚子痛,“嫂嫂,你背串了。” “嘘。” 温酒同小姑娘眨了眨眼睛。 她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到了这种时候,总觉得词穷,再加上三公子在面前本就说不出什么话来,这种大日子,总得提前准备准备。 没多久。 几人走了出来,谢老夫人同谢玹说:“你年纪尚轻,若是中了,是我们谢家的福气,若是没有,也不必丧气,只管放宽心就是了。” 谢玹应“是。” 谢玉成和谢三夫人也宽慰了几句,大多都是心里压力别太大,不中也没什么。 谢家也曾是权贵之家,祖上出过的高官不知凡几,避居长平郡之后,家中子弟再没有入过官场。 谢珩这正三品的上将军是用血换来的,用了些特权把谢玹送进国子监,可下场科考,还是得看谢玹自己的本事。 说实话,谢家这几个长辈心底没底,毕竟谢玹才十八岁,自小也没什么名师教导,只是自己闷着看书而已。 谢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怎么说话。 “我们三公子铁定是会中的。” 谢珩含笑打断几人的话,“我现在只怕放榜的时候,他被人捉去当女婿回不来。” 谢玹微微皱眉:“长兄!” “好好好。” 谢珩笑道:“今个儿三公子最大,你想如何就如何。” 谢老夫人道:“去吧,别耽误了入场的时辰。” 众人送谢玹到府门口,谢珩和温酒还有四公子又送他到贡院门口,今儿个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谢珩一露面,前面众人都十分的散开,排着队等待进入的贡院的那些文弱考生,一见谢小阎王走过来,手止不住的颤抖。 谢珩同三公子耳语,“你说,我来这走一趟,能帮你挤下去多少对手?” 可怜这些人,手抖成这样,也不晓得入了场,还能不能写出字来。 “对手?” 谢玹几不可见的扬了扬唇,“长兄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啧。”谢珩抬手,拂去少年肩头的落花,眸中笑意盎然,“这才是我们谢家三公子啊。” 人群里一阵骚动,这一届的炙手可热的三甲人物一块到了,众人议论纷纷。 温酒被他们一吵,顿时就把原来记好的那几句忘得七七八八。 谢万金说:“世人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人间极乐事,这第几名无所谓,三哥随意就好。” “随意?” 谢玹难得的心情不错,一身寒气也散了大半。 “阿酒。” 谢珩笑道:“你不是说自己能掐会算吗?来给你三哥算算。” 谢玹一双眸子幽深如墨的看着她,“你觉得,我会是第几?” 温酒还在回想自己早就备好的那几句,想了许久也只记得一句“当折蟾宫第一枝。” 第165章 谢郎入梦 谢玹没说什么,看了她许久,转身进了贡院。 人一多,就吵吵囔囔的,大多都是些送考的父母兄弟在嘱咐考生,同窗之间相互祝愿的话。 看到谢小阎王纷纷绕着走,话也少了。 考生们手抖:这人来替谢玹压场子就压场子!为什么脸上要写着“你敢考的比他好,老子砍了你”? 来送考的千金闺秀两颊绯红:谢将军真疼弟弟=谢将军真会疼人。 过了好一会儿。 温酒才回过神来,有些迷糊的问身侧的少年,“我刚才同三哥说的是哪句?” 谢珩眸中笑意泛泛,“当折蟾宫第一枝。” “你这是逼三哥一举夺魁啊!”谢万金摸了摸下巴,“真没看出来,阿酒还是个狠角色,我同长兄都不敢同他这样的话。” 温酒:“……我背串了。” 她转头,看着紧闭的贡院大门发呆,但愿谢玹不会恼她恼的连字都不写。 “你这也太……”谢万金头次见到温酒这样的姑娘,顿时惊呆,“还好三哥进去了,若是他听到这话,怕是要恼上要一阵子了。” 谢珩眸中笑意正浓,“挺好,让三公子搏一把。” 谢万金:你是觉得挺好,也不怕三公子在考场呕血而亡。 几人往回走,贡院大门前的人也逐渐散去。 温酒从袖子掏了半天,拿出一叠银票来,咬牙递给谢万金。 四公子眼冒金光,“阿酒这是……” “平南巷有个四方赌场,庄头开了这场科举谁能夺魁的赌局,四哥替我去一趟。” 温酒咬牙,忍下肉痛,“把这些全部压在三哥身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只觉得银子的力量无穷大。 保佑谢玹一举夺魁,少年成名天下知。 “我还以为这些是给我的。”谢万金有些失望,“这事儿,你干嘛不让长兄去?我和赌场那种地方不熟的。” 谢珩也有些不解。 温酒道:“这帝京城谁不认识长兄?他去太招眼了,四哥初到帝京,去下注最合适。” “说的也有道理。” 谢万金道:“该是我出风头时候了。” 温酒:“……” 她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但是四公子已经自顾自走了,谢珩喊住他,“阿酒拿了多少银子,我也下多少,一并压在三公子身上。” 谢万金又走了回来,伸手,“行啊,长兄给银票。” 谢珩挑眉,“你先给,我回头……” “你回头就忘了!”谢万金气愤道:“长兄,你忘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能因为我有银子,你就这样坑弟弟啊!” 谢珩忍住笑,摊手,无奈道:“为兄穷啊。” 谢万金捂耳朵,“又来了又来了!阿酒,你快把他领回家里去!他这哭穷的毛病又犯了,这要是被别人家姑娘听到,拿银子把他砸晕了拖回家可如何是好?” 温酒忍不住笑:“劳烦三哥垫上,晚些来我这取。” 她只是顺口一句。 四公子眸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凑到谢珩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混账!” 谢珩笑着拍了谢万金一下,“回家再教训你!” 谢万金飞似的遁了。 温酒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心里越发的好奇,又不好开口问。 走了好一段路,温酒忍不住去看少年的表情。 春日里,暖阳繁花相映,风光无限。 这一看,便有些失神了。 “阿酒。” 谢珩忽然停下来,含笑问她,“你知道一个姑娘这样看着一个男子,结果会是怎样?” 温酒笑意顿住,“长兄还要打我不成?” 谢珩哑然失笑:“……” 这姑娘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打她? 他疯了么? “我是觉得长兄今日带的紫金冠十分抢眼,刚才贡院门口,盯着长兄看的姑娘,可比那些才子多的多。” 温酒定了定神,话也就顺了,“固然是因为长兄生的好看,可这衣冠锦绣应当也要占个两三分的。所以啊,我在就琢磨再开几个衣庄,再弄个金玉阁之类的。” 她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珩勾着唇,点头道:“甚好。” 他一副“你想什么说什么都对”的表情,反倒让温酒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憋了半响,才憋出来一句,“我去酒坊做事了,长兄请便吧。” 说完,也不等谢珩开口,温酒转身便走。 谢珩长臂一伸,就把人捞了回来,不自觉的扬了扬唇,“跑这么快做什么?” 小姑娘心思越发的让人猜不透了。 春风暖意正浓,吹得温酒脸颊微红,“长、长兄……” “怎么还结巴了?” 谢珩屈指,在她额间的琉璃珠子上轻轻弹了一下,“阿酒,你最近有些不对劲啊。” “哪里……不对劲?” 温酒站定,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满是茫然,“我好得很啊。” 就是有些失眠多梦。 谢珩看了她许久,琥珀色的眸子光华万千。 少年很是认真道:“你最近都不大同我说话了。” 温酒:“……有吗?” 最近她同老夫人和谢三夫人说的话比较多,稍有空闲都在想怎么赚银子,四公子话多,时常同她扯上一会儿。 算起来,好像还真的有点。 “长兄啊。”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你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吧?” 谢珩不急不缓的“嗯”了一声。 “这几天,老夫人和三夫人一直都让我问你,可有心仪哪家的姑娘,若是有了,就趁早请了媒人说亲去定下来。” 温酒放缓了声音,“我每次想同长兄说这事……” 都怕谢珩生气了会揍她,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是谢家嫡长孙,自小没了父母,成了谢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宝。 长平郡被血洗,族中人丁凋零,自然是希望府里几位公子能开枝散叶的。 可这几位,谢珩在军营里同粗汉子们混在一起,三公子成日里啃书。 谢万金倒是喜欢美貌女子,可惜见一个忘一个,着实不像会娶妻的样子。 “那你还是别同我说了。” 谢珩打断她,想笑又想恼,“你就同祖母说不知道,这事急不来,有什么可急的?” 温酒笑的眉眼弯弯,“我不急啊。” 急的是那些恨嫁的千金闺秀,个个为君消得人憔悴,诗词歌赋念过几百,寺庙香火求佛陀,只道是: 谢郎入梦星辰暗,揽尽春风共长欢。 第166章 都是一家人 谢三夫人来了帝京之后,每天都在找温酒的错处,只是盯了好些天也挑出个不是来。 连亲儿子和身边的老嬷嬷和心腹丫头,都开始说温酒的好,谢三夫人不禁有些动摇。 刚好趁着谢玹在贡院大考,谢珩又在城外。 谢三夫人到了账房,“把府里所有的开支账本全都拿出来。” 这当家主母的气派端的十足。 兼着管账房的十全,连忙笑着迎了出来,“少夫人都交代过了,请三夫人过目。” “交代过了?” 谢三夫人有些惊诧。 十全道:“是,自从您和老夫人来了帝京,少夫人便交代下的们,这府中一应的事宜,只管听您和老夫人的。” 账本和府中事宜都是早就打点好的。 十全道:“少夫人早就说过了,若是三夫人有空来过问,是最好的,若是您没空,便让小的们一个月向您汇报一次。” 谢三夫人神色复杂,抬手翻了两本,每一笔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字迹也十分秀气。 旁边的嬷嬷小声说:“温姑娘是个聪慧明白的。” 她们想法设法的要这将军府的掌家权,结果人家早早就准备好了要让给你。 这种事,还是平生头一次见。 主仆几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到了晚上,温酒回府陪老夫人用膳。 自从三公子下了考场,老夫人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急的。 温酒一边帮老夫人盛汤,一边同她说些坊间的趣事,谢小六和谢小七笑得前仰后仰的,十分捧场。 谢老夫人忍不住感概,“阿酒这样的好姑娘,日后谁娶到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温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谢小六一脸的不解,“嫂嫂就是嫂嫂啊,为什么还会被别人娶走?” “笨啊!” 谢子安和她咬耳朵,“我都和你说多少次了……” 两个活宝低声嘀咕着,总有说不完的话。 温酒也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同老夫人说:“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我这两天在北街瞧上了一个衣庄,祖母和三婶若是有空,可以一块去瞧瞧。” 谢老夫人点头应好。 用完晚饭,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散了。 外间,夜色悄然,漫天繁星璀璨。 “阿酒。” 谢三夫人叫住温酒,“账房那边的事……” 温酒转身,温温柔柔的笑了笑,“可是三婶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随您一道去账房对一对吧。” 她这样体贴温和,谢三夫人原本要说的话,顿时就咽了回去。 到了账房。 “把去年的那些账本也全都搬出来。” 温酒吩咐完,把算盘往案上一摆,“三婶觉得哪里对不上,我当场算一遍给您看。” 她一拿到算盘,就跟绝世高手拿到了最趁手的兵器一般,凭空就多出来七八分气势。 在账房伺候的几个小厮顿时忙碌起来,将军府光是宅子修缮和布置就弄了好些时日,小厮侍女进进出出之类的更多。 账本从地上叠到半人高,放了一大堆,比谢三夫人下午看到的多出了数倍。 温酒随手拨了拨算盘,同谢三夫人道:“府里人不少,出去大的那几笔,零零碎碎的多的叫人头疼。原本三婶刚到帝京,不该如此劳累您,可我一个小辈一直掌家也不是个事。日后,还是劳您多受累了。” 这话说的无可挑剔。 谢三夫人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想反省自己是不是逼人太甚了些? 怎么就让温姑娘不敢管事了? 要把这掌家权当成烫手山芋一般往外扔。 谢三夫人想和温酒扯几句,可人家一脸的认真,清账就清账,您随便查,反正我一个铜板也没贪过。 “这么多账本,一时半会儿也清不完。” 谢三夫人硬着头皮道:“老夫人一直夸你是个聪颖细心的,她老人家看人一贯不会错,不必算了,我……” 温酒笑道:“既是交账,该算明白的,还是要算明白的。” “行吧。” 谢三夫人随便抽了一本,当即便打起了算盘,温酒同她一道清算,两人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谢三夫人只算到一半,温酒那边已经算完,坐下慢悠悠的喝着香茶。 一整本账目算下来,半文钱的出入也没有。 谢三夫人再看温酒,不由得多了几分青睐,当年她也算是灵州城有名的商贾之女,十几岁便掌管家中二十几家铺子,谁人不赞一声妙手珠算。 今日这温姑娘,显然更胜一筹。 谢三夫人同她讨教了几句账目记录上面的问题,两个原本只会说两句场面话的人,在账房里打了几场算盘之后。 说话顿时就直接了许多。 谢三夫人忍不住问她,“当初你们从长平郡带到帝京的银子,好像也没有多少,怎么够这一大家子的开销?” 温酒笑而不语。 谢三夫人琢磨着,问她:“此间有酒的生意真有那么好?这样说来,我们是不是把灵州那边的产业都转卖了,在帝京多买几间铺子,这里的银子可比别的地方好赚多了。” “既然是祖业,还是留着比较好。”温酒说:“这帝京城的银子虽然看着好赚,也着实容易招人眼红,俗话说狡兔三窟,银子也不能全放在一个地方。” “有道理,你说得甚有道理。” 谢三夫人越听越觉得这姑娘是个难得的经商奇才,“方才用膳的时候,你说要去看什么衣庄,可是想自己盘下来?” “原本是这么想的,只是最近手头有些拮据。” 温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指尖轻轻拨动算盘珠子。 谢三夫人道:“三婶有啊,你差多少,先从我这里拿去。” 温酒眸色一亮,面上却转着推脱了一下,“那是三婶的银子,我怎么能……”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谢三夫人拉着她往东和院走,一边走,一边同她说:“阿酒,你是不知道啊,三婶就一直想要个女儿,若我有女儿,必然要比万金那小子乖巧的多,就同你一般,既会赚银子又讨人喜欢!” 温酒面上微笑。 心里:我去! 前些日子每天想揪我小辫子的是哪个? 谢万金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看谁都不太顺眼的阿娘,正挽着温酒。 四公子愣了愣,“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第167章 一举几得,稳赚不赔 “你来的正好。” 谢三夫人道:“阿酒看中一家衣庄,你取了银子同她一道去盘下来。” 谢万金相当的难以置信,“阿娘,你没发热吧?” 他说着,伸手来探谢三夫人的额头,还不忘吩咐一旁的小侍女,“去请大夫来。” “你这臭小子!能不能想我点好?” 谢三夫人伸手就要拧他耳朵。 谢万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诧异的看了温酒一眼。 温酒眸中笑意正浓,“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三婶同四哥说话了,明日再详谈。” 说罢,她带着侍女们出了东和院。 谢万金看了她的背影好一会儿,转身问道:“阿娘,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谢三夫人是出了名的精明,从前在灵州城的时候,跟家里的姐姐妹妹斗,后来嫁了谢玉成,明里暗里的也同两个嫂嫂比。 自从来了帝京,每天都琢磨着将军府的掌家权。 今个儿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对温酒这样好? “你还没看出来?” 谢三夫人坐下喝茶,看自个儿子越发的不顺眼,“你两个堂兄都是空手来的帝京,现在这偌大的将军府,这几十口人,大大小小的花销就不说了,那酒坊和医馆都开的那么大,银子都是从哪来的?” 谢万金笑道:“阿酒赚的啊!” 他在谢三夫人身边坐下,有些奇怪道:“整个帝京城谁人不知,大名鼎鼎的谢小阎王是温掌柜养的?” “说你傻你还不信!” 谢三夫人恨铁不成钢,抬手就在四公子头上拍了一下。 谢万金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阿娘,你这下手越发的重了!” 也不知道她又打了什么主意。 从小到大,每次有人说四公子不如长公子的时候,他这个阿娘就是这副模样。 他想了片刻,不由得开口问道:“阿娘,你不会是想……”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阿酒这姑娘不简单,今日我在账房同她一道清账,越发的觉得这姑娘世间难得。” 谢三夫人把温酒打算开衣庄和金玉阁的事情同他说了,越说越高兴,“现在温家没人了,老夫人又那么喜欢她,多半是想让她在咱们家这几位公子里面挑的。若是她对你能有那么一点意思……” “等等!等等。” 谢万金连忙叫停,满脸的一言难尽。 还不等他说什么。 谢三夫人道:“还等什么?不能等!你长兄也就是看着倜傥,其实还没开窍呢,二房那个成里只知道啃书,也就是你这个臭小子最会讨姑娘欢心。你得抢在他们前头,把温酒你拿下!你想啊,她那么会赚银子,你娶了她,下半辈子还愁什么?” 谢三夫人说起话来,完全没有谢万金插嘴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 四公子笑的梨涡都垮了,“阿娘,我自己也能赚银子的。” “你若是有阿酒一半聪明,我也就不愁了!”谢三夫人回屋拿了一叠银票出来,塞到谢万金手里,“你把这些全部拿给阿酒,她想买铺子还是庄子,全凭她做主!” 四公子拿着一大叠银票,整个人都沉浸在:居然有人能从我阿娘手里拿到这么银子的震惊中。 了不得啊,了不得! 谢三夫人还同他说着:“你多同她处处,把你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全用在她身上知道不?少同那些丫鬟侍女说笑,轻浮!看着就不靠谱!” “阿娘说的是,您说的都对……” 谢万金一边说着,一边退了出去,“我替阿酒谢谢您的银子,走了!” “这孩子!” 谢三夫人原本还有许多话要交代,一看他这样,只能笑着骂了一句。 心里想着温酒若是做了她儿媳,该有多好。 老天爷待她不薄啊。 没有女儿,来这样一个儿媳也是极好。 …… 谢万金把银票送到了温酒那里,忍不住问:“你到底同我阿娘说了什么?” 简直是从铁公鸡身上拔毛啊! “也没什么。”温酒数着银票,整整五万两。 她收进匣子里,随口道:“也就是同三婶说了些帝京城里的生意门路,三婶还真是家底丰厚啊……” 她忍不住感概。 难怪前世,谢万金有那么多银子同她叫板。 出身富贵的,就是不一样。 正说着话。 金儿在外头道:“将军回来了。” 声未落,一身甲衣的谢珩便入内而来,开口便道:“阿酒,你把府里的账务全部交给三婶了?” 少年像是匆匆赶回来的,一身尘灰,玄衣铁甲,无端便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唯有眼眸明亮如昔。 “长兄。” 温酒起身,两三步走到他面前。 她一时忘了说辞,不自觉的抬手,递了一方锦帕过去,“长兄怎么回来的这样急?” 谢珩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三婶没为难你吧?” 府里青衣卫传信,说三夫人和少夫人在账房清账,算盘打得霹雳巴拉作响,听着十分的不妙。 谢珩从小就知道谢三夫人是个不好相处的,住在同一屋檐下,少不得回有些磕磕碰碰,可要是没事找事,那就不一样了。 他当即飞马而回。 温姑娘非但毫发无伤,看着还挺高兴? “没有。” 温酒刚开口。 “何止是没有为难!”谢万金忍不住说:“阿酒还从我阿娘那里拨来一笔巨款,足足五万两!我这个亲儿子都没拿过这么过银票。” 谢珩扬眸,薄唇不自觉就噙了笑,“哦,五万两?” “其实我也不太会管家,出了记记账,拿银子,别的也不会。” 温酒笑了笑,“三婶刚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事还是她比较合适,拖了这么些天,总算是交出去了。家里的大小事务有人掌管,我也好腾出手来多赚些银子……” 谢万金恍然大悟:“这么说,你就是自己不愿管事?” 不等她回答。 四公子满眸的难以置信,“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算计我阿娘?” 亏谢三夫人还觉得是自己抢了温酒的掌家权,现在满心满眼都觉得温酒好的不得了。 温酒眸中带笑,“此话怎讲啊?” 谢万金忽然觉得不用问了。 抛出自己不想要的掌家权,换来谢三夫人的好感和五万两银票,日后还能名正言顺在外头做生意。 一举几得,稳赚不赔。 这姑娘也是个心黑手狠的。 谢珩眸中笑意淡淡,“既是你不想管,那便算了。” 温酒笑道:“谢长兄。” “谢我什么?” 谢珩转身,佯装怅然的叹气:“姑娘大了,有事也不同长兄商量了。” 温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便拽住了少年的袖子,“长兄,我……”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解释。 “你什么你!” 谢珩回头,屈指在她额间的琉璃珠子上弹了一下,“你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否则,你要我这个长兄何用?” 少年琥珀色的眼眸里星华流转。 温酒抬眸看他,不经意间,两人相视一笑。 春风夜里,落花满庭院,星辰遍天河。 忽然就被无视的谢万金忍不住冒酸气,“我喊了那么多年的长兄,也没见你对我的事这样上心过。” 第168章 贪心鬼阿酒 科考一连数日,几万文人取两榜。 到了殿试这一天,温酒才觉出几分紧张来,天没亮就醒了,刚出了院子,就看见谢珩迎面而来。 少年今日换了一身绯红官袍,说玉树临风,也少了他眉眼几分明朗鲜活。 十全十美跟在他身后,一个打着灯笼,一个拿着官帽,一副要出去干大事的模样。 她有些诧异:“长兄?” 谢珩笑了笑,在她面前停下,“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温酒揉着眉心,低声道:“有些睡不着。” 谢珩眼角微挑,“李大夫说姑娘家到了年纪,春日里就容易失眠多梦,你也这样?” 这话原本没什么不对。 “什、什么到了年纪就这样?” 温酒不知道是自己心虚,还是怎么的,说话忽然就磕巴了。 李苍南到底同长兄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谢珩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我就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 温酒不答。 少年忽然低头,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阿酒,你最近……有些奇怪。” 谢珩的年岁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可身量已经很高,忽然这样凑近她,带了微微的薄荷清香,气息扑簌在她耳边。 “有、有吗?” 温酒说话都结巴了。 明明她前世也见过那么多的美男佳人,顶着女首富的名头,讨巧献媚想要以色侍人也不少。 怎么说,也是个过来人。 可这少年每次稍微靠近她一些,就感觉……有火要烧着她似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谢珩眸色灼灼的看着她,肯定道:“有。” 温酒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尽量平静道:“大概是忙的吧。这世上总有赚不完的银子,我一想到那些银子都不是我的,就心焦的睡不着觉。” 这话也是真的。 谢珩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眼眸里满是笑意,“贪心鬼阿酒。” 温酒抬眸看着长兄。 这一刹那,天光破开层云,朝霞瞬间席卷万里。 少年和朝阳一般耀眼夺目,一时间,她竟忘了言语。 贪心鬼就贪心鬼吧。 若能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一旁的十全十美低头了许久,也等不到这两人说完,对视了一眼。 十全假咳了两声。 十美道:“将军,天色不早,该进宫了……” 谢珩收手回袖,瞥了两人一眼,“催什么?” 十全十美委屈巴巴的低头,后者低声道:“将军,你再不进宫,就赶不上今天的朝会了。” 您再同少夫人说下去,还舍得走吗? 谢将军在军营里待了好一阵,如今越发的喜欢在府里待着,只要是城门没关,他必然赶回来。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谢将军,您自己心里没点谱吗? “长兄今日要上朝?” 温酒有些诧异,“不是说……”无事不必上朝吗? 后半句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谢珩道:“今日是殿试,我去看看三公子怼别人,必定有趣得很。” 温酒:“……” 原本她对谢玹科考这事一点也不紧张。 现在,忽然有些紧张了。 殿试的时候,怼那些王公大臣,真的不会被砍死吗? 温酒连忙道:“长兄快些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我走了。”谢珩接过十美手里的官帽,一边戴一边笑着同她道:“你若是无事,便叫人来,把咱们府里的门槛再加高一些。” 温酒含笑应“好。” 她多看了少年一眼,“帽子有些歪了,你低一些,我帮你戴。” 谢珩愣了一下,随即俯下来。 少女的手细腻,有些凉,轻轻擦过他额间,却带起电光石火一片。 “好了。” 温酒垫着脚,帮他戴好官帽,往后退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扭了脚。 谢珩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小心些。” 温酒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多谢长兄。” …… 天色大亮,温酒同老夫人一道用早饭,宽慰着老人家,“祖母放心,三哥一定会中的。” 自己心里却忐忑得很:三公子这么个闷葫芦,若是真在议政殿上开口怼人,她真有些不敢想象,那是什么场面。 老夫人笑道:“你倒是肯定得很啊。” 温酒噎了一下。 要怎么告诉祖母,我们家三公子日后是妥妥的首辅大人,开科考举,日后都是他要做的 事? “祖母。”谢万金在一旁道:“我也觉得三哥一定会中的!” 谢小六和谢小七也在一旁无比肯定的附和。 谢老夫人笑得有些无奈,“你们啊。” 谢万金道:“你们别看三哥是个不坑声的,他一开口,保准四座皆惊!” 温酒不由得看了四公子一眼,这人倒是个眼明心亮的。 一家子人说笑了几句。 谢老夫人忽然问道:“东风呢?” 谢三夫人道:“应当出城去了吧,他忙得很。” 温酒摸了摸鼻尖,低声道:“长兄上朝去了。” “什么?”谢玉成震惊道:“不是说皇上下旨,让他、让他……” “没什么事。” 谢万金连忙安抚道:“长兄近来安分的很,想来上个朝没什么,你一个带兵的武将,若是真的一点小错都不犯,上头那位还要琢磨你,是不是心怀城府在图谋大事。” 众人一阵无言。 这帝京城,不好混啊。 锦绣荣华易得,项上人头难保。 千人艳羡万人妒,只看得见鲜花着锦,皇恩浩荡,不知这表面之下,是烈火烹油,行差踏错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 议政殿。 殿试三年一次,文武百官到齐,连平时最爱称病那几个也齐齐整整的在大殿里站着。 榜中取得大多都是这些个人门生弟子和族中子弟,数年比较,今天就要一分高下。 气氛颇为紧张。 连个交谈的人都没有。 赵毅在龙椅上坐着,将下方众人的神色尽收眼中。 忽然间。 那绯衣少年入殿而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往里头一站,神色从容。 方才还一片沉寂的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低声议论道:“谢小阎王怎么来了?” “听说他家三公子今日也殿试……” “开什么玩笑?!” “这议政殿上有一个谢小阎王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谢家人?” 第169章 一向是凭真本事 谢珩站在群臣之中,唇边笑意淡淡,“我大晏律例哪一条写着姓谢的不能入仕?” 一众大臣们瞬间鸦雀无声。 这位可是个记仇的。 指不定什么时候喝多了,夜游症犯了,大半夜的持剑上门,杀你个鸡犬不留。 让人哭都没地哭去。 少年桀骜如斯,徐徐笑道:“我家三公子也只是读过那么万八千本书而已,诸位大人怕什么?” 众人一听,脸都青了。 龙座上的老皇帝咳嗽了两声,众人定了定神,满殿衣冠客,面色渐渐缓和。 首辅王益昌上前一步,上奏此次科考概况,“今朝人才济济,士子们个个文采很好,乃是我大晏之福,老臣和两位同僚挑出几篇上乘之作,请皇上亲阅。” 赵毅早已看过几篇文章,问两位辅官,“两位爱卿有何高见啊。” 两位辅官立马将各自看好的文章一同猛夸,夸得那一个天花乱坠。 谢珩听着忍不住想笑。 最后,还是王益昌这只老狐狸恭声道:“还请皇上御笔钦点。” 殿试每三年一次,每次赵毅都要问问底下这些臣子的意见,最后却未必能如你所愿。 帝王心思难测,现如今他身体不好,越发的叫人揣摩不定。 赵毅抬了抬手,“宣今科士子进殿。” 以大内侍王良为首,每隔数步,有内侍不断高声传旨,“宣今科士子进殿。” 片刻间,殿门大开,阳光倾泻而入,璀璨夺目。 内侍引一众登科之人入殿,大多数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还有那么几个哆嗦个不停的。 甲榜三十名,头三个是待定的前三甲。 谢家三公子不前不后,恰恰排在第三,走在那么一群人中央,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侧脸隐隐绰绰。 少年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饶是眉眼清隽无双,也淡不去身上那股子寒气。 一众大臣抬头看一眼,心就凉一截。 这谢家人难道都是阎王殿出来的? 谢珩转头,含笑看向自家三公子,微微扬眉。 谢玹面朝龙座,目不斜视。 众人行过大礼,站在殿中恭听圣训。 老皇帝问:“《封国域而安民》和《世族参政论》谁写的?” “《封国域而安民》是草民张裕所写。” “《世族参政论》是草民李庆明所写。” 这两人恰好站在谢玹左右,听天子问话,立马诚惶诚恐的上前一步。 谢玹站在原地,越发的鹤立鸡群。 赵毅威严万千的问过立意何来,两人都诚惶诚恐的答了。 老皇帝面上喜怒不明,问:“太子和瑞王,觉得谁的风采更好些?” 赵丰道:“世族大家根基深厚,若是能同朝廷一心,必然是一大助力……” 太子洋洋洒洒说了一长串。 到了赵智,只有一句,“如今正值乱世,封锁国域,不失为保境安民之法。” 太子党和瑞王党纷纷开口支持自家殿下。 一片嘈杂声里。 谢珩低笑了一声。 老皇帝这般问话,显然是要从这两人之中选出一个状元之才来。 往年的文章,都是些对皇上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看了第一句就知道后面写的多违心,难得这一回,个个都有想法。 只是,这两个想法都是老皇帝之前同心腹提起过,还没有时机落实下去的。 现下刚好有这么两个士子,写成了锦绣文章作为提议呈到了御案上。 若说这里头一点门道也没有,谁信? 赵毅抬头,一眼就瞧见了他,“谢爱卿。” “臣在。” 少年抬眸,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老皇帝问道:“你笑什么?” 谢珩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臣第一次瞧见殿试,竟不知咱们大晏的状元郎,是一群人吵吵闹闹争出来的,着实有些新奇。臣殿前有失仪态,臣有罪,自请殿外受罚。” 他作势便要退出殿去。 “站着。” 赵毅碰上这样无赖少年,也是头疼的很,“来都来了,你走什么?” 谢珩站着不动了。 一众文人偷偷的瞧着这位谢小阎王,他一扬眸,众人又纷纷低下头去。 还是他家三公子稳得住。 宠辱不惊,一贯的面无表情。 “谢家的三公子也在榜中,你怎么一句话都不提?”赵毅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谢玹身上。 方才那些人,为了争个状元,吵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 偏偏谢家这两个少年,一个看热闹笑意正浓,一个面色如常,如同局外人。 谢珩笑道:“舍弟一向是凭真本事的,不用臣帮他吹嘘。” “还挺清傲。” 老皇帝一听,反倒来了兴致,叫人把谢玹的文章翻出来来,一看,便愣住了,“民以食为天?” 一众大臣们哄堂大笑。 有人道:“谢将军,你这弟弟莫不是逃难的时候饿怕了?” “将军府若是实在拮据,本官便差下人送些米粮到你那!” “今科士子中,多的是锦绣文章,这种滥竽充数的,是怎么呈到御前的?” 谢珩不怒反笑,抬手拢着袖子,方才大笑的那几个人面色忽变,左右看了一眼,琢磨着往哪边跑,能离这少年更远些。 他却含笑喊了声“三公子。”徐徐道:“你同诸位大人讲讲道理。” 谢玹闻言,不紧不慢的上前一步,“民以食为天,三餐温饱为本,丰衣足食,可思兴邦振国。诸位都没饿过肚子,怎么知道为了温饱二字奔波劳碌的百姓,想的是什么?” 瑞王赵智道:“君为重,民为轻,自古如此,你不思为君分忧,成日想着那些小事,读再多书又有什么用?” 一众瑞王党连声附和,从来没见过这样主次不分的人。 谢玹依旧面无表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水都没了,还要舟做什么?” 众人:“……” 皇帝还在龙椅上坐着,这个不怕死的居然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一瞬间。 议政殿里悄然无声。 赵智平生头一次被人这样下脸子,气得肺都要炸了,一个箭步就冲到了谢玹面前。 还没来得及开口。 少年面色如常的问道:“现下,你可知晓孰轻孰重了?” 第170章 分你一半功力 瑞王大怒,一众瑞王党护主心切,当庭便和谢玹争论不休。 外加一众遵循“君为天”的老大臣怒斥谢玹论不当,误国误民! 这一年的殿试,总是闷不吭声的谢家三公子,在议政殿舌战群臣,一句“高堂之上禽 兽横行,人皮之下鬼魅噬心”怼的众人节节败退,哑口无言。 尤其是以瑞王赵智为首的众人被怼的面色发白,脚步虚浮。 几个身子不太好的,当场就倒在了大殿上。 十八岁的少年谢玹清傲无双,站在议政殿中,脊梁骨挺得笔直,仿佛放佛撑起了大晏文人半边天。 场面百年难得一见。 那两个原本最有可能夺魁的才子,被压的风采全无,数十士子全成了陪衬。 老皇帝御笔朱点谢玹微为状元郎,龙心大悦,曰:“当世文武才,谢家揽其半。” 一众大臣们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谢珩出列,徐徐笑道:“皇上夸赞,臣却之不恭。” 谢状元同他齐齐行礼,半躬身,动作完全一致,不卑不亢。 两少年风华正茂,一个绝色无双,一个清冷俊秀,连带着议政殿也添了几分好风光。 “谢爱卿啊!” 赵毅畅快大笑,当即赐下众多封赏,又点了榜眼探花。 等到散朝会,已经是午时。 内侍引三甲去偏殿更衣,还要出宫骑马逛帝京。 谢珩同一众大臣退到殿门外,转身就走。 忽然间,有些人拽住他的袖子,回头一看,三公子墨色的眸子里满是不悦。 谢珩挑眉,“怎么?不想骑马游街?” 谢玹没说话,眉头皱的更紧了。 少年抬手,掐了掐三公子的脸,“你倒是说出来啊,说的大声些,看看那些人会不会气的冲上来打你?” 谢玹面无表情道:“不想。” 他声音不轻不重的。 身后,一众听到这话的士子们面色木然的往殿外走。 谢珩含笑问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风光事,你不想去,难不成还想为兄替你?” 这话一处。 谢玹眸中有了零星的笑意。 呵。 还真敢想! “想都别想!” 谢珩的指尖顺着谢玹的脸颊下滑了些许,挑着三公子的下巴仔细的瞧了瞧,略有些怅然道:“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挺愁人的,我们阿玹这样的好相貌,若是游街的时候,被那些姑娘堵得回不了家,这可如何是好?” 方才还出口成章,怼的百官无言以对的三公子憋了半响,憋得一张俊脸青了又黑,愣是没能反驳一句。 内侍过来轻声提醒,“请谢公子随奴婢去更衣。” 谢珩右手虚拢,“三公子,抬手。” 谢玹抬眸,用眼神询问:“干什么?” 谢珩笑着催促道:“快点。” 后面文武百官正从台阶处走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这两个少年身上。 “长兄,你要干什么?”三公子有些犹豫的伸手。 若是打手板,能不能回家再打。 这么多人看着,着实丢脸。 谢玹俊脸微僵,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回家再……” 谢将军眸中笑意盎然,把虚拢的右拳放到三公子手心,随即放开,“为兄分你一半功力,接好了,保管你平平安安回家。” 谢玹:“……” 长兄是忽然傻了吗? 三公子的面色霎时一言难尽。 谢珩一本正经的嘱咐道:“记住,遇到拦着你不肯放的姑娘,就朝她笑,笑得她心慌腿软,也就没法子继续拦你了。” “长兄。”谢玹好一会儿才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那你朝我笑,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珩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我怕你不会笑,在教你啊。” 谢玹:“……” 旁边的小内侍都没脸听下去了。 难怪谢家三公子怼人这么厉害,同谢将军这样脸皮厚的人相处久了,自然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 谢玹同身侧小内侍客气的说道:“有劳公公引路。” 说完,他直接绕过了谢珩,方才被长兄传了“一半功力”的左手却不自觉的拢着。 谢珩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笑,“三公子真是怪别扭的。” “恭喜谢将军,三公子之才,连本宫也要甘拜下风,有空还想多多请教。” 赵丰出殿以后,照常来同谢珩寒暄几句,谢家以后还多了一位文臣,这位太子殿下笑的越发的和气。 声还未落,王益昌和几个内阁大臣都过来搭了几句话。 谢珩今天心情好,笑道:“我家三公子只对百姓民生上心,别的那些风花雪月就不在行了,太子殿下当知尺有长短,也不必太在意。” 这才让方才被三公子怼的无言以对的众人,面子过的去一些。 谁知谢珩立马又补了一句,“别的那些人就不一样了,不算短,也没什么长处,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刚好从旁边路过的赵智当即怒了,“谢珩!” 那少年完全视若无睹,含笑同一众同僚告辞,扬长而去。 赵丰回头道:“瑞王,稍安勿躁。” “臣弟自然不比必太子的好气度。”赵智冷笑道:“若是谢珩落到本王手里……” “王爷!” 身后的心腹连忙出声打断了他。 赵智烦躁的拂开他,“臣弟还有事,先走了!” “太沉不住气。” 赵丰轻叹了一声。 身侧的太子党道:“瑞王自然是比不上您的。” 朝堂上全是利益交叠的老臣,正是需要新人的时候,许多老大臣们不能做、做不了的事,都可以让新官员去历练。 因此赵丰和赵智都对殿试分外重视,拉拢了最有可能夺魁的士子,寄以厚望。 谁知道,最后竟然是谢家那个闷葫芦占了头筹。 赵丰笑了笑,“让人备份礼,送到谢府去。” …… 谢玹换了御赐的状元袍,戴在头上的官帽有些重,少年扶额,忍不住皱眉。 相比之下,榜眼张裕和探花李庆的行头就轻便了许多,内侍引着几人往宫外走。 这两人便在这当口同谢玹搭话,谁知谢状元面无表情,只字不语。 两人活了那么些年,就没见过这么不合群的人,讨个没趣,便相互攀谈了起来,没一会儿就从祖籍说到了帝京哪家花楼最够味,毫无在议政殿上的剑拔弩张。 出了宫门。 对什么事都十分淡漠的谢玹忽然停步,目光落再不远处,再没移开。 两人十分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第171章 老子惯着你 宫门前。 谢将军正垂眸同那黄衣少女说着话,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全无传闻中谢小阎王的嗜血狠绝。 那姑娘笑语盈盈,眸里万千光华流转,叫人一看就移不眼。 日朗天晴,淡金色的阳光笼罩大地,把那对容貌过人的少年少女,也镀上了一层华光。 就在谢玹微愣的片刻间。 温酒忽的看了过来,含笑唤道:“三哥!” 她扬眸,朝三公子挥了挥手,坠在眉心的琉璃珠子徐徐晃动着,便又多了几分灵动华美。 一整天都没什么表情的谢状元,朝两人走了过去,“你怎么……” “恭喜三哥!贺喜三哥!”温酒抱拳,笑吟吟道:“我原是要陪祖母在府里等的,可我又怕三哥被姑娘们堵在路上回不来,便来宫门前等着,瞧瞧我们家状元郎。” 谢玹一向衣着素净,且少年老成,第一次着红袍,眉眼的清冷淡了几分,越发显得面冠如玉,清隽雅致。 同谢珩这样桀骜无双的少年站在一处,竟毫不逊色。 反倒是夏日冬雪,各有千秋。 身侧的谢珩看向三公子,“我原本还想着快些回府去报喜,谁知道,阿酒比我还急。” 谢玹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问温酒:“你急什么?” “嗯……” 温酒琢磨了一下。 若是她说怕长兄和三哥在议政殿闹大事,两位兄长肯定是要不高兴的。 可要是说在谢玹身上压了很多银子,急的坐立不安,铁定要被三公子甩脸子。 她憋了许久,最后,憋出来一句,“急着给你送银子啊。” “什么?” 谢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温酒一向都觉得天大地大银子最大,从广袖了取出一个红包塞到谢玹手里,“三哥,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走马游遍帝京城,遇上再多的姑娘也不怕!” 谢玹手里拿着红包的手收入袖中,握紧了,“真的有用?” “有用!”温酒笑的眉眼弯弯,“实在不行,让长兄带人同你一道去,看谁还敢拦你?” 谢珩挑眉,“阿酒,你方才说什么?” 温酒瞬间止声,侧目看向长兄,轻声道:“就是没人敢拦长兄啊。” 谢珩凝眸看她,一时没说话。 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小内侍低着头上前,“状元郎,该上马了。” 谢玹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去了。 “你在这等着。”谢珩勾了勾唇,“好好想想,刚才说了什么。” 温酒:“……长、长兄。” 到底是那句话说错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那少年已经快步追上了三公子,“来,为兄扶你上马。” 谢玹微愣。 今科前三甲面前三匹高头大马,另外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都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爬上马。 饶是纸上指过千军万马,此刻也难免徒增笑话。 “别愣着了。”谢珩在谢玹肩膀上拍了一下,“当今皇上也没这么大的面子让为兄亲自来扶,状元郎,若是这样你还心慌,那我只能与你同乘一骑游帝京了。” 谁能想得到,在刀山火海前也能面不改色的谢家三公子,居然会怕帝京城这些娇娇软软的姑娘们。 谢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没心慌。” “嗯。”谢珩含笑道:“三公子不心慌,你一点都不慌,是为兄和阿酒心慌,成了吧?” 少年托着三公子上马,顺手抚了抚马儿的鬓毛,“你老实点,别摔着我家三公子,否则老子剁了你。” 少年压低了声音威胁。 谢玹闻言,愈发的哭笑不得,“长兄,你这……” 马儿低头,在谢珩掌心讨好的蹭了蹭。 少年笑道:“这还差不多。” 谢玹:“……” 谢珩低声嘱咐道:“琼林宴上少喝些酒,宫里那些女子可不是吃素的。” 谢玹面色微僵,片刻后,点头说:“好。” 前方鸣锣开道,状元游街。 三甲新鲜出炉,一队人喜气洋洋的往主街去,。 谢珩走回温酒面前的时候。 她还在神游。 少年屈指,在她额间弹了一记,“回神了。” “长兄。”温酒讨好的笑了笑,试探着说道:“我方才想了想,大抵是那句你同三哥一道游街说的不对。” 谢珩挑眉,“怎么不对了?” 温酒道:“长兄同三哥一道去,只怕帝京正值花期的姑娘全都要跑出来拦街了。到时,你们岂不是更回不来?” 她说完,立马就窜上了马车。 温酒拽着车帘,只露出一张笑盈盈的小脸,“长兄若是想让三哥早些回家,不妨骑马在另一条街走一走。别的不说,那些姑娘砸三哥的香囊和帕子总是能少一半的。” 谢珩好气又好笑:“温酒!” 温酒连忙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走走走!快些回府!给老夫人报喜!” 车轮飞快滚动,片刻间,便绝尘而去。 温酒坐在车厢里,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金儿给她递帕子,“少夫人如今越发的活泼了。” “啊?”温酒擦着汗,忍不住笑了笑,“大约是同这些少年待久了吧,我觉着自己有时候……似乎也真的成了小姑娘。” 活着不容易,精打细算的过日子,赚钱养家,看着眼前的富贵荣华,还得小心背后的明枪暗箭。 有人刀山火海并肩行,同富贵,共生死。 是真的好啊。 她一颗心千疮百孔,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这样幼稚嘴快的小姑娘。 金儿不解,喃喃道:“少夫人这个年纪,本来就是个小姑娘啊。” 温酒掀开车帘看去。 长街上熙熙囔囔,拦着那如玉如琢的状元郎,姑娘们红袖招摇,香囊帕子齐飞。 她笑着摇了摇头,“咱们绕道。” 到了将军府。 温酒刚下马车,就看见谢玹翻身下马,三两步便到了她面前。 温酒硬着头皮,朝少年笑道:“长兄的马好快啊。” “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你?”谢珩难得的正色,思忖了许久才道:“连你都敢这样同为兄说话了。” “啊……” 温酒彻底傻眼了。 长兄变脸变得忒快! 她有点跟不上啊。 风吹衣袂翩翩,少年广袖飘摇,轻轻拂过温酒手背,有些痒痒的。 面子算什么? 能屈能伸才是真本事! 她顺手握住,轻轻的拉了拉,“长兄,我以后不这样了,成不成?我不敢了……” “方才窜的挺快啊,没白费那么些天早起练功。”谢珩忍不住勾唇,眸中笑意盎然,“说什么不敢,小姑娘就应该有小姑娘的样子,你就是上九天揽月,老子也叫人给你架云梯!” 少年心比海大,被温酒说笑,愣了片刻之后,便是满心满眼的欢喜。 被调笑两句算什么? 若是我家阿酒能一直这样高高兴兴的,就算上天入地,也没什么不可以。 温酒耳畔风轻落花缓,连带着谢珩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不太真切。 她心里胡乱想着:长兄是气疯了吧? 少年屈指在她额间弹了一记,笑着说:“老子惯着你,以后一直惯着。” 第172章 七公主砸上门来了 谢玹中头名,一时间上门贺喜者无数,将军府里忙成一片。 小厮侍女们嘴里老夫人三夫人少夫人就没断过,来拉拢新贵的,家里还有适龄姑娘的个个说得天花乱坠,把那个总是闷不吭声的三公子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 温酒进府之后,晕头转向招待众人。 她面上笑意不变,其实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谢珩这人,是真不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有多容易骗小姑娘的心啊。 好在她多活了那么些年,才算稳住些许。 在将军府一通忙活,把登门拜访的众人都送走,已是夜色浓重。 谢家一众坐在花厅里,彼此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 谢万金喝了半盏茶,松了一口气,“好歹是把人都走了,明天来的不会比今天更多吧?长兄,你当初一跃成为正三品的时候,府里也是这么热闹?” 谢珩瞥了他一眼,“欠练了?” “没没没!”谢万金连忙道:“我就是有点好奇。三哥还怎么还没回来,在琼林宴喝醉了?还是被姑娘们堵着回不来?这帝京城的姑娘们着实忒可怕了些,我今天在屋顶上远远的看了一眼,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的……” 谢三夫人假咳了两声。 谢万金朝谢珩挑了挑眉,没得到长兄任何回应,这才罢了。 谢老夫人喝着茶,缓气,忍不住笑,“都歇歇吧。” “我只想知道三哥什么时候娶三嫂嫂啊,他再不娶,天天这么多人来我们家,可怎么是好?今天那些夫人小姐非说我生的招人喜欢,把我脸都捏肿了!” 谢小六和谢子安两个倒在太师椅上,一对长相十分相似的龙凤胎倒在一起,后脑袋紧挨着。 连生无可恋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 谢子安揉着自己的脸,说:“最可恶的是,她们连我不放过,我才九岁啊,定什么亲!” 老皇帝一句当世文武才,谢家揽其半,让那些想把自家女儿嫁入谢家的人彻底疯魔。 谢珩和谢玹自是不用说,连刚到帝京的谢万金和刚九岁的谢子安,也成了香饽饽。 温酒笑着看了看谢小六和谢小七的脸,忍不住笑,“好像是有点肿,待会儿擦点药,明日叫人带你们去郊外踏青,来再多的人也掐不着你们的脸。” “嫂嫂真好!”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齐齐抱住了她的胳膊,一左一右挂在她身上似得,原本就婴儿肥的小脸还肿了一圈,显得分外滑稽。 “你们两个,坐好。”谢珩眼角微挑,“明天还想不想去郊外踏青?” “想!” 两人异口同声,齐齐松开温酒的手,连坐姿都比方才端正的多。 温酒揉了揉两个活宝的小脑袋,“乖。” 谢珩笑音懒散:“等阿玹回来,让他好好哄哄你们。” “啊?”谢小六小脸僵住,连忙摇了摇头,“不要了吧……三哥哥那张冰块脸,说什么乖乖,宝贝心肝儿的话,我、我怕我晚上做噩梦……” 谢子安艰难的想象了一下,立马拒绝道:“不了不了,我觉得我这么俊的脸擦点药就能好!” 两个活宝眼里都写着:长兄,只有你觉得三哥好玩啊! 求放过! 温酒笑了笑,吩咐金儿:“去门口看看,三公子回来了没有。” 谢珩忽然起身道:“还是我进宫去看看吧,别是被人灌倒在琼林宴上了。” 话声未落。 丰衣足食飞奔来报,“七公主砸上门来了!” “什么?”温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赵钰喝多了吗?砸错门了?” “没、没砸错!”丰衣急到结巴。 足食连忙接着他的话往下说:“真没砸错!七公主就是冲着咱们将军府来的,把大门口的灯笼什么的全砸了,一边砸一边骂三公子凭什么看不上她?少、少夫人!你去哪?少夫人?” 温酒一听赵钰把大门口的灯笼都砸了,登时就站不住了,快步赶了过去。 金儿雨露和几个侍女连忙追了过去。 谢珩刚要往走。 “东风。”谢老夫人叫住他,“七公主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她要闹由她闹去,千万别伤了人,否则到了皇帝面前,有理也没成没理了。” 谢珩道:“孙儿知道。” 说罢,他大步离去。 谢万金也跟着起身道:“我也过去看看。” 谢三夫人急的一把拉住了他,嘱咐道:“你长兄脾气大,你拉着他一点,别真把人家公主给打得的断胳膊断腿儿的,那可是诛九族的大大罪!” 谢玉成在一旁安抚道:“东风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他若是有分寸,这天底下就不会有人没分寸了!”谢三夫人又道:“要是打起来,你就躲远些,别伤着,听见没?” 谢万金笑的无可奈何:“阿娘,您就放心吧!我知道。” …… 将军府大门。 宫人侍女们打着数盏宫灯,簇拥着七公主赵钰。 小公主火气攻心,“砸!都给本公主砸了!谢玹那个不识抬举的竟然敢驳了本公主的意!谁让本公主不好过,本公主就让谁全家都不好过!” 几个小厮正在拼命拦住公主府的侍卫,门口整排灯笼都被打的稀碎,满地的狼藉。 温酒赶到的时候,正听见这话。 一看地上的灯笼碎渣,肉疼的心都在滴血。 那些灯笼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买了装点门面的! “这是干什么呢?”温酒声量提高了数倍,走到众人面前,面带三分笑,“小公主莫不是喝多了?砸门都砸到我谢家来了?” 赵钰一看见温酒,越发来气,“本公主砸的就是你们谢家!姓谢的,忒不识抬举!” “慢着!” 温酒上前去,那些公主府的侍卫全是人精,晓得打个几个小厮下人不打紧,这真正的主子是不能伤的,纷纷往后退了些许。 “你们退什么?”赵钰怒道:“她若敢拦,连她一块打!” 温酒走近两步,才看清,小公主好像是刚哭过,脸上泪痕犹在,一双眼睛红通通,看着还有些委屈。 之前,这小公主看谢玹的眼神不太对劲。 今晚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闹上门来。 温酒略一思忖。 又是三公子的烂桃花啊。 “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温酒尽量不去看那满地的残渣,温声道:“小公主,您先进府喝杯茶,消消气,什么事都能好好说,您说是不是?” 赵钰怒道:“谁要喝你家的茶!今儿个本公主就在这等谢玹回来,非要让他给本公主说个清楚不可!” 温酒故作不解,“说清楚什么?” “你!”赵钰气的脸红脖子粗,“你明知故问!羞辱本公主!” 温酒觉着,自己就是装的脾气再好,碰上这样不讲理的小公主,也是全然无用。 她眼角余光看见满地残渣的大门口,忍不住磨牙,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羞辱?七公主莫不是连最浅薄的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楚?上次砸我们家门的是你四皇兄,如今正在七绝塔里待着,公主还想再闹也不妨事,我只想问,你喜欢大理寺还是七绝塔?” 赵钰扬手就要打她,正在这一瞬。 一袭红影翩然而至,谢珩扣住了赵钰的手腕,嘴角勾起一抹冷弧,接着温酒的话往下说:“亦或者,阎罗殿?” 第173章 谢家都是疯子 谢小阎王说杀人,从来都不是玩笑话。 一众公主府的侍卫立刻往后退,护在了小公主身侧。 赵钰一张小脸瞬间煞白,端着公主架子娇喝道:“谢珩!你大胆!” “巧了。”谢珩扬眉淡笑,“我小名就叫谢大胆。” 声未落,只听得骨骼移位一声脆响。 “谢大胆!我、我要诛你九族!我要回宫禀报父皇!你……你给我等着!” 赵钰刚才举起的手,此刻正无力下垂着,疼的眼泪汪汪,骂也骂的语无伦次。 温酒眉心一跳,连忙拉住了谢珩的袖子,“长兄,别、别……” 她是真怕这少年脾气一上来,直接把当场把公主的小命给留下。 谁知少年俯身,低声同她耳语道:“放心,我有分寸。” 温酒手抖,小声问道:“长兄的分寸,是断她一只手还不够?” 少年正色道:“没断。” 温酒:“……” 长兄,你是没听见小公主嚎的跟杀猪似的吗?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左右的宫人侍女连忙扶着小公主往门口退。 俨然一副晚一步就会命丧于此的模样。 两旁侍女低声劝道:“公主,谢珩不是好惹的,我们还是先回宫吧。” “是啊公主,我们赶紧走吧!” 赵钰正犹豫着。 门外一阵脚步快步而来。 谢玹清清冷冷的忽然响起,“七公主,你在微臣家门口做什么?” 这少年天生冷情冷心,在琼林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婚,如今见到赵钰,只是越发不喜。 “谢玹……”小公主手疼,心也痛,一见他来,眼泪就掉下来了。 若不是温酒方才差点被她打了,这会儿只怕都要于心不忍。 谢珩语气不咸不淡道:“她来砸我们谢家门。” 看门的小厮道:“方才还差点打了少夫人!” 谢玹看着赵钰,一张俊脸越发的面无表情,“我不想娶你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为何如此欺辱我家人?天家规矩,就是这样教你的?” 小公主一边哭一边说:“谢大胆……不,谢珩弄断了本公主的手,好痛啊,谢玹,你就算不喜欢我,为人臣子,难道连一点关心都不能给本公主吗?” 赵钰身边数十人簇拥着,方才砸谢府的时候声势浩大,见了谢将军以后,一个比一个躲得更后面。 这会儿看着,反倒像是谢家欺负他们似的。 谢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七公主,字字清晰道:“微臣只知忠君爱国,勤政为民是为官者的本分,而天家之女哭笑伤痛,当属太医院职责。” “谢玹,你、你……” 这一瞬间,赵钰哭都哭不出来了。 温酒听着,竟然觉得三公子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身侧的谢珩笑道:“三公子所言甚是。” 而后。 将军府一众小厮侍女齐声道:“将军说的对!三公子说的对!” 这整个将军府的人都跟吃了雄心豹子点似的得。 温酒强忍着笑意,“小公主,手还疼吗?要不要先请个太医来给您瞧瞧,然后再说的别的?” 赵钰怒道:“不用你假好心!” 温酒“哦”了一声,还真连假好心都不装了。 “哟,方才是这小美人砸我们家门?”随后而来的谢万金从温酒身旁走过,站到赵钰面前。 用纨绔子弟的浪荡目光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挑了挑眉,“我家两个哥哥都不太懂怜香惜玉,小美人,你看我如何?” 赵钰瞬间就炸了,“岂有此理!谢家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谢万金笑的梨涡浅浅,“小美人儿,你这话说的有些过分了啊。我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是我长得好看啊!怎么说,配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买卖若是做成了,你稳赚不赔啊!” “疯子!”赵钰抬手就想打他,可手被谢珩折断了,一抬,骂人的话就成了痛呼。 小公主眼泪横流,一边捂着手,一边骂:“谢家全是疯子!本公主要回宫!我要回宫!我要去找父皇……” 谢万金站在门前,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口气,“都说了嫁我稳赚不赔,你怎么不信呢?” 七公主那一行人飞快的离去,瞬间就没影了。 温酒嘴角抽了抽,看了谢万金一眼,“四哥,你歇歇吧。” “我这是帮你们打圆场,你们知不知道?抗旨不遵循是诛九族的罪啊,我们谢家不是不肯娶公主,无非就是我委屈点而已。”谢家四公子觉得自己委屈,而且已操碎了心,“刚才那个是真蠢,她哥哥姐姐就不一定了,回宫再闹出点事来,我们一家都得跟着吃亏……” 四公子越说越觉得自己牺牲良多。 谢玹淡淡道:“我在琼林宴上已经抗过一次旨,没死,且好生生的回来了。” 谢万金噎了一下,“三哥,你能不能等我说完?能不能?” 三公子不说话了。 谢珩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搭在谢玹肩膀上,低声问道:“跟长兄说说,你怎么抗的旨?” 温酒默默的往跟前凑了凑。 她也很想知道三公子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赵钰这么发了疯似的来砸门。 身后一众小厮侍女都偷偷的竖起耳朵听。 三公子面无表情道:“臣家贫,娶不起公主。” “啊?” 一众小厮侍女如遭雷劈。 “不行,我得笑会儿。”谢万金忍不住了,笑的前方后仰。 温酒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两种情绪掺杂,一时分外纠结。 笑的是小公主那边骄横的人,到了三公子面前也是只没爪的猫。 哭的是她现如今赚得的银子太少,竟然让家中兄长不敢娶妻。 谢珩轻咳了一声:“还有呢?” 三公子继续道:“家中长兄未娶,我亦不娶。” 谢珩失笑,“三公子,你这有点不厚道啊。” 三公子神色如常道:“彼此彼此。” 温酒弱弱道:“其实……我们家不穷了,娶个公主买条街,都不是什么大事。” 托三公子的福,下注翻了几十翻,离她成为女首富更近了一步。 谢珩和谢玹齐齐道:“娶不起!我们家不娶公主!” 温酒:“……哦。” 不想娶就不想娶。 老说家贫,显得她这个养家的很没本事啊。 谢珩揽着三公子的肩膀进府,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家门被砸了,三公子,上折子!去皇上那把银子弄回来。” “好。”谢玹道:“折子我写,明日早朝还要辛苦长兄。” 这两人说着就往府里去了。 温酒:“……” 身侧的谢万金喃喃道:“我感觉自己赚的银子没什么用。” 温酒点点头,深有同感道:“我也是。” 把老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打了,你们两还去要银子…… 是真不怕死啊! 第174章 杨国舅上门提亲 此间有酒。 “听说谢家三公子御前拒婚,七公主当晚就到将军府大闹了一场,听说把门都砸了……” “那有什么?谢家如今是新贵,圣眷正隆,皇上最宠爱的七公主,人家谢状元说不娶就是不娶,愣是一点事也没有!我听说啊……”正说话的中年人压低了声音,“谢状元拒婚的时候说的是家贫,娶不起公主,这话谢家刚到帝京的时候还能说说,现在谁不知道谢家少夫人是个招财神手,还说家贫,谁信啊?” “在皇帝面前睁眼说瞎话,这要是换成别人还不得满门抄斩啊?!” “谁让人家是谢小阎王的弟弟?同别人自然不一样!” 谢三公子一举得中,却在风头最甚的时候,在琼林宴上拒了七公主赵钰的婚事,那些权贵人家不敢顶风跑到将军府说亲事,纷纷和士子才子们跑到此间有酒来喝状元红。 楼中座无虚席,议论声更是没断过。 “阿酒,这是你赢的银子,连带长兄和我那份都在这了,你点点。”谢万金刚把赌坊赢的银子装在木匣子送过来,听到众人说话,不由得好笑。 四公子靠在柜台上笑:“这些人也真是有意思,这帝京城这么大,上哪说闲话不好,偏偏要跑到你面前来说,酸成这样,这喝的是到底是酒还是醋啊?” 温酒打开匣子,一看见整叠银票,眼睛都亮了,不甚在意道:“管他们说什么,反正酒钱照付。” “嗯……”谢万金想了想,笑的梨涡浅浅,“阿酒说的有理。” “四哥,你在这帮我看一会儿。”温酒吩咐金儿给他上茶,自己端着匣子往后院去。 这儿人多,不管是什么时候,财都不能外露。 “阿酒!阿酒……我还没说完呢。” 谢万金觉着自家阿娘已经够爱财如命的了,见了温姑娘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金儿端了香茶过来,“四公子,请用茶。” 谢万金转身,含笑看着小侍女,“小美人儿啊,你不太厚道。” 金儿懵了:“四公子,我怎么不厚道了?” 四公子煞有其事道:“我们这是卖的是酒,你却给我上茶,这是几个意思?” 金儿道:“是少夫人让上茶的……” “哦。”谢万金俯下来,温声道:“那你凑过来一些。” 金儿不解,有些犹豫的照做了。 四公子伸手在小侍女脸颊上轻轻抚过,然后用那只手端过了茶盏,饮了一口,轻叹道:“好香啊。” “四公子!你……” 金儿反应慢,面红耳赤。 这位四公子同府里另外两位男主子都不太一样,才来没了多久,府里的小侍女全被他戏了一遍,她们这几个跟着少夫人的还好一些。 没曾想,今天还是栽了。 谢万金放下茶盏,一边掀帘往后院去,一边笑道:“百花堂的胭脂不错,阿酒,改明儿一道把铺子买下来吧。” 后院账房里。 温酒正数了三遍银票,琢磨着买多少铺子多少地。 她听见四公子说这话,抬头笑道:“四哥,你再戏我身边的小姑娘,我可告诉三婶去了。” “你去。”谢万金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道:“到时候,我就找祖母把你身边这几个小美人都讨走。” 温酒把木匣子上了锁,往桌子底下一藏,起身道:“那我同长兄和三哥讲。” “等等、等等!”谢万金一听这话才有些慌了,连忙上前拉住她。 四公子讨好的笑了笑,“三哥现在正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心里不太好过,长兄又那么忙,别麻烦他们了。” 虽说老皇帝没有降罪谢玹,可心里难免堵得慌,把谢状元扔到翰林院去做修书抄录的活儿,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 外人只知道谢家公子个个出人头地,殊不知这里头有多少尖酸辛苦。 温酒坐回椅子上,琢磨了片刻,同他道:“四哥,你这么喜欢美人,不如娶个名正言顺的,你爱怎么就怎么……” “不不不!”谢万金打断她,“我若是娶了妻,那得伤了多少姑娘的心啊!” 四公子说的相当的认真。 温酒:“……” 是她低估了四公子不要脸的功力。 那些人急着要嫁女的不再紧盯着谢珩和谢玹,家里的四公子就成了他们眼中的香饽饽。 温酒想着,若是成了一个,那些人也能消停些。 可惜,四公子是个不着调的。 她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样吧。”谢万金在她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你挑几个最有钱的,放出话去,同我相看要收个万儿八千两的见面礼,若是这样还有姑娘要来,我见见也无妨。” 温酒面色诧异:“四哥?你这……” 谢万金又道:“话说在前头啊,这个银子你至少得分我一半。” 温酒:“……” 少年的心思,她是真的搞不明白。 这谢家的公子,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懂? 四公子倾身,靠在温酒的椅背上,一脸“我都明白”的表情说:“当初你把三哥卖了的事儿,还有用长兄收的那些金钗玉环,我都知道。我是你四哥啊,用来赚些银子也没什么,但有一点,我的价儿,可不能比他们低啊!” 这、这重点! 温酒想开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 当初刚到帝京的时候,手头实在是拮据,没有银子寸步难行,那些事儿做的确实不太地道。如今想想,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能做那么损的事儿。 长兄还好。 三公子……温酒到现在还怕三公子哪天不高兴了,同她翻旧账。 “四哥。”温酒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这事儿不急啊,咱们以后再说。” 她起身就往外走。 若是四公子再说一句,温酒怕自己就忍不住开始琢磨怎么卖能赚得更多了。 谢万金跟了出来,“阿酒,这事儿你上点心。” 温酒回头:“……四哥,你没事的话,回府数银子玩吧。” 谢万金:“……” 两人相对无言。 “少夫人!”香满红堂匆匆进了后院。 两个小侍女气喘如牛,“少夫人,大事不好啊!杨国舅上门提亲来了!” “慌什么?站稳了,好好说话。”谢万金伸手扶了两人一把,从袖子掏出一本册子,帝京城的权贵之女全部罗列在内。 他翻了许久才翻到,一看就傻眼了。 四公子笑的无奈:“杨国舅那女儿今年才十岁,跟萝卜丁似得,也要嫁我?” 香满大喘气,“不……不……” “不像话!”谢万金把册子收了起来,忍不住骂道:“这些人都疯了不成?” “不是四公子!”红堂急道:“是杨国舅来向少夫人提亲!” 第175章 都是银子惹的祸 “什么?”四公子一愣,转身道:“这杨国舅吃饱了撑得慌吗?没事来招惹我们家阿酒,活腻了不成?” 一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个个想问又不好意思多问的模样,让温酒感觉自己生吞了十斤黄连似得,有苦说不出。 温酒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这杨国舅今天唱的是哪出。 她连忙问香满红堂,“长兄和三公子还不知道这事吧?” 香满道:“老夫人一听这消息,就让我们来找您,让您自个儿拿主意。” 红堂想了片刻,“我两出府的时候,好像看见十全十美和丰衣足食他们也出来了……” “不好!”谢万金一听这话,脸色忽变,立马拽着温酒就往外走,“可千万别让他们把杨国舅弄得半死不活的,我们快些回去。” 杨皇后就这么一个弟弟,若是折在了将军府,以后还不得把他们谢家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 将军府。 温酒和谢万金刚进花厅,就听见“温姑娘如今正是好年纪,国舅爷也是风华正茂,膝下有一子一女,都不过垂髫小儿,若是温姑娘嫁过去,那就是当家的主母,下有儿女孝敬,上有皇上皇后垂爱,国舅爷也是个会疼人的,这日子必然能过的顺遂……” 正在说话的是个笑声爽朗、满头华发的老夫人,现任安国公的母亲,在帝京以保媒拉纤、替人说媒出名的。 温酒听得眼皮直跳,连忙上前见礼。 安国公老夫人连忙扶起她,笑道:“瞧瞧,瞧瞧温姑娘这相貌这身段,同国舅爷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啊!” 谢家老夫人和三夫人都不接这话。 杨国舅今年三十有二,虽然长得还算人模人样,可这年纪,都快赶上温酒她爹了。 家里还有发妻生的一双儿女,府里妾室也不少。 外人若是光看身份,还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可这长相还有文才武学,同谢家公子一比,那真的是没法看。 谢三夫人不悦,脸上就写着:去你大爷的天造地设!瞎了吗? 安国公老夫人顿有些尴尬,拉着温酒道:“温姑娘是个有福的,国舅爷丧妻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再娶,可见是个长情的。” 温酒笑笑不说话。 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夸杨国舅夸得越发来劲,“你要晓得在帝京城,这些权贵人家里,这样好的男子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温酒笑了笑,转身看向国舅爷杨希林,“我记得国舅爷前两天还在永乐坊千金买一笑,站在窗边喊:今个儿诸位喝的酒全记在本国舅账上!” 她这话一处,众人都不说话了,且面色都不爱好看。 此间有酒和永乐坊刚好是比邻,杨国舅在那进进出出,想看不见都难。 温酒含笑问道:“对了,您那位相好,叫桃红还是柳绿来着?” 杨希林面色尴尬,假咳了两声,“温姑娘,那都是逢场作戏的事儿,当不得真的,今日我上门求娶,一颗真心天地可鉴!” 温酒心里:真你大爷! 先前杨国舅发妻还在的时候,还算收敛,近几年就成了烟花柳巷的常客,家底败的精光,若不是因为有一个当皇后的姐姐,这国舅府一大家子都得喝西北风。 她面上还得端着笑。 “天地可鉴是吧?”谢万金笑的梨涡微陷,抢先一步,“大富大贵,去把我最近新得的琉璃镜拿过来,我得好好瞧瞧国舅爷这颗真心有多真!” 大富大贵两名侍女连忙应声去了。 杨希林顿了顿,“什么琉璃镜?” “哦。”四公子笑道:“就是我前几日刚买的新奇玩意,听说啊,只要往心口那么一放,就知道这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稀奇的东西?”杨希林端着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压惊,“本国舅在帝京这么多年,竟从未听说过。” 他说罢,目光落在了温酒身上。 温酒在一旁落座,微微笑道:“我家四哥周游列国,见过稀奇玩意不少,他既然这样说了,必然是有这样的东西的。” 她也不晓得四公子想做什么。 总归不会比杨国舅来上府求娶更麻烦了,这媒人往厅上一坐,还不知道外头传成了什么样。 几人说着话。 不多时。 大富大贵取了琉璃镜回来。 谢万金起身,把镶金带玉的琉璃镜拿在手里,“国舅爷,请。” “这是要做什么?”杨希林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刚上前两步,四公子就把他拽到了阳光下,琉璃镜对着心口一照。 谢万金正色道:“国舅爷,你方才说对我家阿酒是一片真心,这话,你可敢再说一遍?” “有什么不敢的?”杨希林清了清嗓子,“我对温姑娘那是真……啊!好烫!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庭院,透过琉璃镜聚成一个点,落在杨希林心口上,衣衫瞬间泛黄起火,灼烫得国舅爷面色大变,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变成了惊叫。 左右侍从连忙上前,手忙脚乱一通拍打。 安国公府老夫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刚要开口。 “我这琉璃镜向来只烧说假话的人!”谢万金退开数步,诧异道:“国舅爷,你不是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吗?” 杨希林:“……” 安国公府老夫人:“……” 四公子随手把琉璃镜递给了温酒,十分认真的嘱咐道:“阿酒,这宝贝你拿着,姑娘家嫁人不是小事,可擦亮眼好好的挑夫君。若是以后再有这满口胡言的人上门诓骗,你就拿这个试他。” 温酒强忍着笑,点头道:“多谢四哥。” “客气什么。”谢万金在谢三夫人满目的赞许中落座,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吩咐众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国舅爷去换身衣服,这样出门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将军府关起门来对国舅爷动粗。” 众人齐声应“是”。 杨希林往后退了两步,连声道:“不必。” 国舅爷还没从自己怎么就被烧了的震惊中回神,嘴硬道:“本国舅对温姑娘的确是一片真心,肯定是你那琉璃镜不准!” 谢万金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同温酒道:“阿酒,你招的什么烂桃花?还挺执着。” 温酒无奈道:“我真不知道……” 四公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温酒想了想,又道:“我就在永乐坊见过他几次,哦……上次他嫖姑娘没带钱,是我给他垫上的。” 谢万金一脸的痛心疾首:“……都是银子惹的祸。” 这两人正说着话,厅外脚步声匆匆而至。 侍女来报,“三公子回来了!” 第176章 是谁要娶我家阿酒 温酒闻言,猛地站了起来。 一众侍女小厮齐齐行礼,但见那步入正厅的少年一身青色官袍,官是极小的官,可他一脸的冷然,寒气满身,一走近便叫人背后发凉。 谢玹朝着主桌的老夫人微微俯首,目光划过温酒,最后落在杨希林身上。 冷面少年问道:“国舅爷走错门了?” “那什么……”杨国舅什么样的权贵高官没见过,今天愣是被这少年弄得有些结巴,差点就顺着往下接说走错门。 安国公老夫人见状,连忙道:“这就是府上的三公子吧?今科的状元郎,可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这人一开口夸就没完没了,笑着说:“状元郎读的书多,应当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男子要博锦绣前程,晚些成家也无妨,可这姑娘家的,就不一样了。错过了这桩好姻缘,只怕日后打着灯笼也难找。” 谢玹面无表情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三公子这话太过简洁了一些,谢万金继续道:“安国公府上的四小姐今年也是十六岁,既然杨国舅这样夫婿打着灯笼也难找,你们两家结亲多好?皆大欢喜。” “你这、你这小辈忒……”安国公老夫人怒而起身,忽然一阵头晕眼花,险些栽倒。 温酒连忙让侍女把人扶着。 她家三公子每次都是不开口则已,一说话保准是要气死人的。 安国公老夫人扶额喊头疼。 厅里陷入一阵静默中。 谢玹端坐其间,慢斯条理的饮茶,“敢问国舅爷,可知我家阿酒是什么样的人?” 杨国舅轻咳了一声,“温姑娘好,温姑娘哪里都好。” 温酒:“……” 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长处的,怎么到了国舅爷嘴里,就变得这么怪呢? 谢万金和谢玹一左一右,坐在温酒身边,一副兄长为大的表情道:“哪里都好?这话未免敷衍了些。” 杨国舅噎了一下,绞尽脑汁的想词儿,刚要开口。 谢玹道:“国舅爷究竟觉得阿酒哪里好,还请作诗一首。” 杨国舅面色微变;“这、这……” 新科状元就在跟前坐着,在他面前作诗什么的,岂不是班门弄斧。 谢玹看向他,眸色微寒,“怎么,不行?” “行!当然行!”安国公老夫人连忙接话道:“我们国舅爷当年也是有名的才子,这作诗自然不在话下。” 杨希林本人有苦说不出,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温酒伸手摸了摸鼻尖。 说实话。 她活了两辈子,除了别人说她赚银子在行之外,还真没什么人夸过她别的,更别说是作诗夸。 温酒抬眸看了杨希林一眼,国舅爷脸都憋青了,也憋不出一句来。 她忽然有点想笑。 谢玹忽然看了过来,温酒连忙理了理袖子,坐端正了。 现在的三公子可是难惹的很,若是待会儿等人走了,这人让她作诗一首说说自己哪儿错了,她还真做不出来。 谢玹冷着一张脸,继续看杨希林。 看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把好好一个国舅爷看的汗如雨下,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厅里静谧无声。 谢家都习惯三公子一来就禁声,反倒是安国公老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不能埋怨杨国舅,喝了好几盏茶。 谢玹道:“国舅爷?” “谢、谢大人。”杨希林抬袖擦汗,“再等一等,再等片刻,我马上就……” 谢万金直接打断他:“舍妹精明灵巧,空手生财,自是千好万好道不尽,国舅爷不必勉强了。” “对对对,就是因为温姑娘太好,本国舅反倒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溢美之词。”杨希林看向温酒,“可我对温姑娘一片真心……” 温酒端着茶盏的手一抖,差点直接往杨国舅脸上砸。 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谢玹面色更冷:“我家长兄早就说过,要为阿酒寻这世上最好的少年做夫君,杨国舅觉得自己是沾了最好二字?还是少年?” 杨希林面色尴尬,愣是说不出话来。 安国公老夫人道:“国舅爷三十有二正是壮年!更何况,温姑娘早前也是许过亲的。” 谢三夫人不高兴了,反问道:“许过亲怎么了?许过亲就要嫁年纪与自己爹一般大的?” “话怎么能这样说?”安国公老夫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当即就是一通吵。 谢三夫人口齿伶俐,安国公老夫人惯是以权压人,两人唇枪舌剑,交手数个回合。 众人越发的安静无声。 最后,谢老夫人起身道:“我家阿酒要嫁就得嫁她的心上人!” 吵得最厉害的那两位瞬间安静了下来。 安国公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问温酒,“温姑娘,这事还得看你的意思。” 谢三夫人拉着温酒道:“阿酒,不怕,咱不喜欢就不嫁!”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温酒身上。 她一时有些为难,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要想不撕破脸皮把这事了了,还真是有点难。 正在温酒思忖的片刻间。 杨希林忽然起身,上前道:“温姑娘,我可否同你单独说两句话?” 还不等温酒回答。 谢玹冷声道:“成何体统!” 三公子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掷地有声,震得人心口发麻。 温酒拢袖,笑了笑:“国舅爷,你我也没什么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吧?” “好,的确是没什么不可以。”杨希林又上前两步,向温酒作了个揖,“想我此前三十二年,一直背靠祖荫过富贵日子,娶的是我母亲看中的姑娘,到了年纪便生儿育女,从未做过什么自己想要做的事,稀里糊涂的在花街柳巷混了那么些年,直到前些日子,温姑娘赠银助我脱了窘境,我才知道,世上还有你这样好的姑娘。” 温酒一本正经道:“那银子是借给你的,不是送!国舅爷,既然说到这个了,我就想问你。” 杨希林连忙道:“你问,你问什么都成。” 温酒十分认真道:“上次那八百两银子,国舅爷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正说着话,身后风拂落花翩飞而入。 少年大步而来,嗓音清越,“是谁要娶我们家阿酒?” 第177章 她中意的人是我 温酒一抬眸,就看见少年红衣玄甲入内而来,手里提着三尺青锋,径直走到杨国舅面前,长剑往人肩头一放,“是你?” “谢、谢将军……”杨希林顿时面色发白,“有话好好说,我是来提亲的,不是来抢人啊!” 谢珩要比杨希林还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提亲?没人告诉你,娶我家姑娘要过我这关?” 长剑出鞘半寸,银光印在杨希林脸上,晃得他面白如纸。 国舅爷几时被人这样对待过,吓得后退一步,直接跌坐在椅子上,“刀、刀刀剑无眼,谢将军还是还把剑收起来吧!” 方才还同谢三夫人吵得掀屋顶的安国公府老夫人大气也不敢出。 这谢家小阎王剑下亡魂无数,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 长剑一出,顷刻间,便是人头落地,这又是在谢家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来这样快,她们现在就是想跑都来不及了。 谢珩丹凤眼半合,“收什么收!起来,同我过两招。” 少年长剑挑,直接拽着杨国舅的衣领,把他整个都拎了起来,就往厅外扔。 “谢将军!有话好好说!”杨希林一边夺门而逃,一边高声惊呼:“温姑娘救我!温姑娘!” 若说少年本来还手下留情,只想吓唬吓唬杨国舅。 这会儿谢珩一听这人喊温姑娘救命,火气瞬间就上涌,手中长剑出鞘,剑花轻挽,迎着夕阳余晖闪的眼花缭乱。 “长兄……”温酒本想让谢珩下手轻点。 等她和众人快步走到厅外,就看见无数破布条和桃花瓣从半空中飘落。 纷纷扬扬之中,少年扬眸问道:“你再说一遍,来做什么?” 杨国舅一身华服被少年削的七零八落,形容狼狈至极,简直是衣不蔽体,和外面沿街乞讨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杨希林一边往人多的地方跑,一边道:“我就是刚好路过将军府,来答谢温姑娘前些日子的相助之恩。没别的意思,绝对没别的意思!” 国舅爷话里带了哭腔,险些直接给谢珩跪下。 左右侍女齐齐背过身去,忍不住偷笑。 温酒站在原地,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夕阳余晖落满庭院,晚霞铺就满天残红,谢珩顺手把剑抛给了一旁小厮,快步朝她走来。 温酒纠结许久,才开口道:“长兄,你这……” 话刚到一半,少年便抬手遮住她双眼,“非礼勿视。” 安国公府老夫人算是看出来了,这谢家就是块铁板,想把姑娘嫁进来不容易,想把人娶回去就更难。 这位老夫人扔下一句,“谢家新贵年少轻狂,但看你们能狂多久!”便拂袖而去。 杨国舅连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踉跄着出门,还一连摔了好几跤。 不多时。 便只剩下谢府一家子人。 众人相视一眼,笑的前翻后仰。 唯有谢珩不笑不动。 “长兄,人好像走了。”温酒抬手把少年的手拿下来,忽然看见他满目的戾气,心头一跳。 她猛地就拽住了谢珩的袖子,小声道:“长兄!你别生气,我惹的麻烦,我会妥善解决的。” 谢珩凝眸看她。 半响。 少年才烦躁的骂出一句,“你招的什么烂桃花?” 温酒委屈:“……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谢珩揉了揉眉心:“没说过几句话,他就上门就提亲?” “这事还真就这么离谱!”谢万金凑过来,替温姑娘开脱,“据说是杨国舅在永乐坊的时候银子不够,阿酒借了他八百两,这一借就借出麻烦来了。这人八成脑子进了水,看咱们家阿酒是金山银山,想搬自己家去。” “我刚才怎么没砍了他?!”谢珩抬脚就往走,可袖子被温酒拽着,走两步就被拉住了。 温酒无奈道:“砍了,已经砍了……” 大抵杨国舅这辈子也不会再踏入将军府半步。 谢珩这才想起来什么的,问温酒:“你还借银子给谁了?” 温酒很是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说:“没了。” 谢万金道:“你再仔细想想。” 温酒道:“真没了,我的银子又不烫手,哪能谁都借啊。” 谢玹幽幽问道:“你那八百两银子借出去多长时日了?可收了利钱?” “三哥说的对!得算清楚,别让他再有上门的由头。”谢万金附和道:“这样的人最是不要脸,若是穷疯了,豁出去这条命不要,非要赖上你怎么办?” 谢珩道:“把剑给我。” “长兄!”温酒拽着少年的袖子不放,深吸了一口气道:“天马上就黑了,我们还是先用晚饭吧。” 她现在才觉得当一辈子老姑娘挺好的。 没有那么多烂桃花,清清静静的,一门心思赚银子,再也没有比这更好了。 谢老夫人慢慢走了出来,“行了,先想想怎么收拾这残局,怎么说也是皇后的亲弟弟。如今我们一家都身在帝京,行事莫要太过张狂。” 温酒同谢家三位公子齐声道:“谨记祖母教诲。” 谢三夫人道:“欠账还钱,天经地义,这事儿放在上头去咱们也是占理的,这银子也得拿回来。” 温酒无奈笑道:“是。” 谢老夫人走过来,拉着温酒道:“今日还只是杨国舅一个,明日后日还不知道来的是谁,你这几个兄长自是会护着你的,不喜欢的那些,咱就不去想了。你悄悄告诉祖母,这帝京城里,可有你中意的人?” 谢珩负手而立,白皙的指尖把玩着桃花瓣,眸色不明。 谢玹依旧面无表情。 只有四公子笑的梨涡浅浅,“祖母,你这还叫悄悄问啊?我们都听见了。” 谢老夫人回头道:“你们不会把耳朵捂起来啊?都捂着!东风,阿玹,尤其是你啊万金,走远些!” 一众小厮侍女低头偷笑。 谢珩和三公子并肩走到桃花树下,眼角余光瞥到那鹅黄衣裙少女,眉眼渐渐的温软了几分。 谢万金伸手接着桃花瓣,十分怅然道:“我有些担心。” 谢珩挑眉,“你闭嘴。” 四公子继续小惆怅道:“若是阿酒同祖母说,她中意的人是我,这可怎么办?” 谢珩一脚就踹了过去,“滚远点。” 四公子委屈:“我说真的……” 谢玹意简言骇:“滚。” 第178章 你莫不是喜欢我 庭前落花缓缓,几个少年在桃花树下说着话。 谢老夫人笑着说:“这几日也有别的人家来问过你的婚事,我想着你忙,便没有多说,趁着今天这当口儿,便多问一句。阿酒,这事儿全看你自己的意思,祖母绝没有别的意思。” 谢三夫人道:“是啊是啊,你迟早还是要嫁人的,若是心里有了中意的人,便同老夫人和我说,保准你称心如意嫁得心上人。” 一众小厮侍女竖着耳朵偷听,连不远处的三位公子都时不时的看过来一眼。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我最中意的是……” 谢三夫人道:“别不好意思,你尽管说,不管是我们家的还是别人家的,只要是你看上的,三婶都帮你把这事办成!” 不远处的谢万金道:“阿娘,你别打断阿酒说话成不成?” 谢三夫人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万金!你再走远一些!”谢老夫人发话道。 庭前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一瞬间,只剩下风声缓缓。 一众人目光热切的看着温姑娘,帝京城炙手可热的两个少年如今都在谢家,四公子也是个有趣的。 有这样三个哥哥,真不知道怎么看得上别人。 温酒有些忐忑的说:“其实,我想和银子过一辈子……” 众人:“……” 谢三夫人神游天外,“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我更爱财的。” 谢老夫人闻言,哭笑不得道:“你这孩子,没有中意就算了,和银子过一辈子这话可别同别人说。” 温酒低声道:“我说真的。” 老夫人和三夫人一时无言。 “阿酒。”谢珩走过来,轻轻拂去她肩上的落花,笑道:“你刚才说什么?” 温酒一回头,就看见眉眼绝艳的少年,话到嘴边忽然就变了,“我想多赚些银子,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谢珩“嗯”了一声,“那就以后再说。” 谢老夫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道:“阿酒吓着了吧,先去换身衣裳静静心。” 四公子和其他几个都让温酒回院去换衣裳。 这显然是要避开她商量事情的架势。 温酒点头去了。 她走到长廊的时候,正听见谢老夫人道:“你们也下去吧。” 一众侍女小厮应声退下。 谢珩忽然抬眸看了过来。 温酒朝他微微一颔首,飞快的转身离去。 一时间,庭前就只剩下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还有谢家三位公子。 夕阳西下,满天红霞。 谢老夫人说:“阿酒在帝京城里名声不小,光是生财有道这一条,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娶她过门。你们几个,今天也看到杨国舅上门求亲了,可有什么想法?” 谢三夫人刚要开口,被谢万金抢了先,“若是阿酒有心上人,恰是阳春三月,倒也是嫁娶好时节,可她说要和银子过一辈子……咱们总不能让她和金山银山拜堂吧?” 谢三夫人竖眉,“说的全是废话!” 四公子摊了摊手,“得,那你让不会说废话的来。”他转身看向谢玹,“三哥?” 谢玹道:“她想如何便如何。” 三公子这话一说完,众人的目光全落到了谢珩身上。 只剩下长兄没说话了。 谢老夫人道:“东风,你说呢?” 谢珩揉了揉眉心。 他这小半生过来,少有拿捏不定的时候。 偏偏一遇上温姑娘,便克住了一般,束手无策。 少年道:“今日没有心上人,未必明日就没有。” “还是东风说的有理。”谢老夫人点点头,“你们几个最近就开始物色物色帝京城里的好儿郎,人品要好,相貌上佳,家世嘛不重要,反正阿酒不在意这些。” 谢三夫人急了,“母亲,这帝京城里还有哪家的儿郎比谢家的好啊?” 谢老夫人横了她一眼,“你也累了,去歇歇吧。” 谢三夫人道:“母亲,我不累。这事……” “我累了。”谢老夫人道:“这事你们几个上心点,我去歇会儿。” 老夫人说走就走,三夫人连忙去扶。 便剩下兄弟三人。 谢万金百思不得其解,“长兄,三哥,你们说祖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阿酒要养别人了,我这心里怪难受的。” 谢玹道:“杨国舅身为皇亲国戚,流连烟花场所,德行有亏,欠钱不还,是仗势欺人,我去写折子。” 三公子说完,大步离去。 “哎……”谢万金来不及多说一句,这人就没影了。 “长兄。”谢万金回头,刚好谢珩也从他身侧走过,他追了两步,“长兄你干什么去?” 谢珩道:“我去问问。” 少年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万金喃喃道:“问什么啊?祖母都问不出来,你去就有用了?” …… 院门内。 温酒正倚在小池塘边上喂鱼。 身边几个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她一句也没听清。 前世她那么想嫁人,结果一辈子也没嫁出去。 现在她就想好好的做个老姑娘,怎么还有这么多烂桃花? 难道老天爷就喜欢捉弄人玩? “将军来了。”红堂眼尖,一见来人连忙连忙喊了一声。 一众侍女行礼问安。 温酒手一抖,把整盘鱼食全倒进了池子里。 暮色里,锦鲤争食纷纷跃出水面,水花四溅。 少年解了玄甲,行来时红袍翩飞似火飞扬,偏偏鬓若春风裁,一派桀骜。 “长、长兄。”温酒不知怎么的就结巴了,“我方才想了许久,真没借银子给别人……” 谢珩一路行来想的挺多。 若是温姑娘有喜欢的人,他是把姑娘嫁出去还是把人招赘当上门女婿。 阿酒这么能赚银子,若是旁人贪她财物,有心算计可如何是好? 若是那人爱她容貌,是个薄情寡义的色徒该这么办? 小六都从来没让他这么发愁过。 可一见面,温酒忽然来这么一句。 谢珩忍不住笑,“阿酒,你方才就一直在想这事?” “对啊。”温酒点头道:“长兄来,不是为了问我这事吗?” 谢珩轻咳了一声,“算是。” 温酒不解。 谢珩靠在栏杆上,眉眼字在暮色里变得隐隐绰绰。 少年问她:“阿酒啊,你喜欢什么的少年?” 温酒愣了好一会儿,脑子实在没转过来。 谢珩就这样一直看她。 温酒抬头,看着月上柳梢头,没说话。 少年在她半步之遥的地方,举头望月,“万金……嗯、你四哥那样的,你觉得怎么样?” 温酒想了想,笑道:“四哥挺好……” “就拿谢万金来说,爱笑的少年最会骗姑娘!”谢珩正色道:“阿酒,你眼睛要擦亮些。” 温酒:“……四哥赚银子也挺快的,和我是同行。” 谢珩:“……” 少年不说话了。 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她身侧。 温酒忍不住问道:“长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嗯。”谢珩难得的沉着冷静,看了她许久,才开口道:“你不喜欢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无需曲意逢迎,若是看上了谁,为兄就帮你抢回来做夫君。” 少年这话说的太正经。 温酒迎着风,看着他,半响没说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忽然想起了,前世谢珩府里那些美人,若是全换了给她抢回来的美貌少年。 还真是没脸看。 “长兄!”温酒一个激灵拉住了少年的袖子,“别,你可千万别去抢。” 谢珩低眸看她,“那你现在拉着我的袖子,是什么意思?” 温酒连忙松手,往后退了几步。 她一脚踏空,险些整个人掉进池塘里。 谢珩伸手一捞,将少女拥入怀中,身侧桃花瓣落入池水中,泛起阵阵涟漪。 “你慌什么?”少年俯首,细细打量她的眉眼,“阿酒,你莫不是喜欢我……这样的?” 第179章 中意三公子那样的 温酒微愣,低声道:“长兄,你不按顺序问啊?” “什么?”谢珩被她问懵了。 少年眸色灼灼的看着她:“你还想我怎么问?” 温酒悻悻道:“四哥前面不是还有三哥么。” 谢珩面色微妙,“你喜欢阿玹那样的?” 平时阿酒看到三公子躲都来不及,居然是因为中意三公子那样的。 少年心里百味杂陈。 “不不不!”温酒眉心直跳,“我只是……” 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温酒身上,连她这般巧舌如簧的生意人都变得结结巴巴。 温酒抽身而退,手抓着栏杆,肯定道:“我不是喜欢三哥那样的,就是觉得长兄要问,应该按着顺序一个一个来,你忽然说那样的话……” 谢珩眉清目朗,“我说什么了?” 温酒:“……” 得。 就她一个大惊小怪。 人家少年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院里的侍女们掌了灯,屋檐下火光微晃,映得谢珩一双琥珀眸光华百转。 温酒一时不知道往哪里看好,便盯着灯笼底下的流苏瞧。 夜风吹乱青丝发,淡淡的桃花香萦绕着四周。 她含笑道:“长兄啊,你若是不喜欢一个姑娘,千万别离她这样近。” 谢珩扬眉,用眼神询问她什么意思。 “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温酒抬手接了一片落花在掌心,回眸看谢珩,“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是年少时遇见了惊才绝艳之人,亲之近之,到最后却没能走到一起,难免要抱憾终身。” 她想着前世谢珩身边的那些美人,哪一个不是倾城?可惜满堂珠玉,却没有一个陪他长久的 谢珩沉吟许久,问她:“阿酒,不用这么变着法子的夸为兄。” “啊?”温酒心里那点怅然瞬间烟消云散。 这少年忒不要脸。 “倾城色,惊才绝艳。”谢珩笑道:“这些为兄都领了,你以后要夸我直接夸就是,赚银子已经够费脑子了,这种事随意就好。” 温酒:“……重点不是这个。” “嗯。”谢珩说:“我知道。” 温酒扶额。 你知道? 你知道什么?! 别出去祸害别的姑娘!你以为别人都同我一样心大么? …… 墨羽营。 将士们发现谢将军最近很愁,倒是动不动就皱眉,吓得他们操练的时候都用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可谢将军眉头还是没松开过。 几个副将也愁: “莫不是大金那边又除了什么幺蛾子?” “完颜烈那怂货当了王上,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犯咱们边境啊。” “难道是别的地方出了大事?最近也没听朝中那些人吵吵啊。” 一众人在外头商量着,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贺宇身上,“贺副将,你去问问?” “问清楚了,我们也好为将军分忧啊。” 贺宇如临大敌,“怎么又是我?谢将军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众人道:“就是知道才让你去啊!” 自从谢珩来了墨羽营,最会挑事的被他一剑砍了脑袋,兵痞子全被他打服了,剩下一群人都被治的服服帖帖。 擦亮眼睛,跟着少年将领踏踏实实的练兵。 贺宇摇头,坚决不去老虎身上拔毛。 其中一人道:“老规矩,谁输了谁去。” 众人齐声应和。 在主帐前头一顿猜拳,最后输的还是贺宇。 众人笑道:“去去去,赶紧去吧。” 贺宇硬着头皮进了主帐。 谢珩正提笔在一份名单上画着圈,一边画还一边说着什么。 贺宇一个激灵,连忙冲上去按住了那名单,“谢将军!你最近是不是心情有些烦躁?砍人没用的,你得平心静气,我祖父有一贴药特别好,你要不要试试?” 谢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谁说我要砍人?” “不砍啊?”贺宇松了一口气,“那您这是在画什么?这名字我怎么还有点眼熟,张宁!这不是我表弟吗?” 贺宇往下看了一圈,发现帝京城那些王孙公子的名字基本全在上面。 他试探性的问道:“将军这是准备提携新的副将?” 谢珩把整份名单揉成团,顺手扔到了地上,语气不善道:“偌大个帝京城,竟没有一个长得顺眼的。” 贺宇震惊万分,“谢将军……做您的副将还要看脸吗?” “去你大爷的!”谢珩拿起镇纸就砸了过去,笑骂道:“老子在给我家阿酒挑夫婿!” “给温掌柜挑夫婿啊?” 主帐外的四个副将全都涌了进来,在谢珩面前站成一排,跟青楼里等待恩客挑选的小倌似得。 “将军,你看我怎么样?我功夫一流啊!” “温掌柜喜欢什么样的?秀气点的,还是粗犷?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将军将军,我无父无母,也不用温掌柜伺候长辈,您看我合适吗?” 最后一个不太不会说话的,憋了半天,“我我我……觉得温掌柜长得好看……” 谢珩怒极反笑,一把掀了桌子,“都给我滚到西山搬巨石!” 几个副将面色大变,连连后退了数步。 少年眸色沉沉,“再多说一句,老子让你们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众人齐齐夺门而逃。 谢珩并不是开不了玩笑的人,平时说荤话,比他们还在行。 可今天,有关温姑娘,半个字也不行。 一旁的贺宇从震惊中回神,半句玩笑也不敢开了,诚恳道:“若是温姑娘看得上我……” “看不上。”谢珩有些烦躁,“我家姑娘看脸。” 贺宇摸了摸自己还算英俊的脸,又看了看把满帝京的姑娘都迷得七荤八素的谢将军,默默的退了出去。 刚好周明昊晃荡进来,“怎么把桌子都掀了?东风兄,你看你把他们吓得……可怜啊。” 谢珩坐回椅子上,面色渐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是你急着要吗?”周明昊把画册递了过去,“全帝京十八到二十四岁的美男子都在这里了,你慢慢看。” 谢珩耐着性子翻了十几页,差点忍不住把画册摔到周明昊脸上,“这也叫美男子?” “算是了。”周世子自个儿找地坐了,笑道:“当然,同本世子比起来还是差了几条街的。东风兄,要不你考虑考虑本世子?” 谢珩笑的眸色沉沉:“滚。” 周明昊也不在意,折扇轻摇,“读书人,你嫌文弱,从军的,你又说太粗狂。家世好的,你说侯门似海你家阿酒这样的性子怕是不好过,白衣人家,你又觉得你家阿酒要养别人一家子辛苦。我说东风兄啊,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才算满意。” 谢珩不说话。 其实他也不知道。 他的阿酒那样好,岂能随随便便嫁给那些庸人。 周世子一身紫衣飘摇,合了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掌心,忽然问道:“东风兄,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180章 为了阿酒的婚事忧心 谢珩半眯着丹凤看他,“我还能是什么意思?” 周世子呵呵笑着,手上折扇耍出花来,“你家三公子是文状元,若不是七公主那么一闹,朝中大半的人都想把女儿嫁给他。还有你那四弟,看着脾气不错,同谁都合的来,这两个生的都极好,年纪品行都是最合适的,你还费心思在外边找什么?” 谢珩微微挑眉,“这个还用得着你说?” 周世子忽的往前靠近了一步,扇柄抵着下巴,压低了声音问道:“东风兄啊,你该不会是想……”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珩拽住了衣领,扔出了窗外。 谢珩沉声道:“你再往下说试试!” 周明昊踉跄了数步,才站稳,一边大喘气,一边道:“东风兄,你怎么能这样?” 声未落,就看见少年指尖一弹,一道银光朝他直射而来。 周明昊飞身赚了好几圈才险险避开。 这回确实有些吃不消了,回头一看谢珩正站在窗边,眸色沉沉的看着他,心顿时凉了半截。 不好。 谢小阎王这眼神不对。 谢珩不紧不慢的抽出三尺青锋剑,沉声道:“有些事只能天知地知己知,若是有旁人自作聪明的觉得自己看明白了,那就灭口。” 世子爷笑不出来了,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我知道我知道!不可说,不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东风兄,我先走了。” 这人飞似得的离开。 谢珩落座,闭上眼,平心静气的坐了片刻。 无奈的笑了笑。 谢东风啊谢东风。 说什么十里长街红袖扬,三千粉黛尽倾心,天生公子多情客,怎么到了阿酒这里,就变得这样进退不得? …… 自从杨国舅开了个头之后,来谢家为温酒说亲的人络绎不绝,温家的五少夫人根本没同五公子成过亲。 谢琦尸骨无存,一纸婚书早成了废纸。 府外的行人看着不断迈进谢家大门的夫人公子们感概: “这帝京城里多的是外头看着高门大户,里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家,个个看温掌柜都像见着了财神爷。” “想当初,谢家刚来帝京的时候,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全靠温姑娘治家有方,如今朝中文武新贵都是她养出来的。可见这姑娘不仅能赚银子,还旺夫!” “可我怎么听说上次杨国舅是被打出来的?” “嘘,轻点儿,这谢家的财神爷哪是别人能轻易搬走的,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将军府里。 谢三夫人陪着不断上门的夫人们喝茶,喝了满肚子的火,恨不得让仆妇们拿扫把赶人。 也就是老夫人长了一张和善可亲的面相,那些脸皮厚的就赖着不走。 温酒是很少待在府里的,这些人基本都见不着,送走了一波又一波。 小财神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谢三夫人扶着坐了半天的老夫人起身,“这一天来七八波人,光是陪着喝茶说话都要累着母亲了,得想个法子把这事情解决了才行。” 谢老夫人不动声色:“东风和阿玹还有万金,不是已经在想办法了吗?” “是,这帝京城里数得着的人家,这几天也差不多都来过了。”谢三夫人笑着说:“母亲啊,您就不觉得,其实同阿酒最相配的人,本就在我们谢家吗?” 谢老夫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谢三夫人瞬间感觉自己被看穿一般,硬着脸皮道:“万金脾气好,同他爹一般,是个会疼人的,您看……” “阿娘。”谢万金刚好到了前厅,正听见这话,“您说我什么呢?” 谢三夫人被打断,停顿了一下。 谢老夫人道:“茶喝多了,有些胀。万金啊!扶我到庭前走走。” “好啊祖母。”谢万金连忙来扶。 谢三夫人一直给他递眼色,四公子冲她眨了眨眼睛,“阿娘,你茶喝多了还眼睛疼啊?正好阿酒开的那间医馆的李大夫医术极高明,您得空去瞧瞧。” 谢三夫人一时无语。 心里忍不住骂:这蠢货怎么会是我儿子? 阿酒那样的小财神才像是从她肚子里出来。 庭前桃花开的正好,将军府里仆人不算多,也没什么人杵着碍眼。 落英缤纷间,莺飞燕舞,春风暖意融融。 谢万金扶着谢老夫人慢悠悠的走着,少年笑起来梨涡浅浅的,看起来六畜无害的模样,叫人看了心生欢喜。 谢老夫人停了下来,“万金啊,你觉得阿酒怎么样?” “阿酒生的清艳绝丽,赚银子厉害,又聪明……”谢万金如实的回答,说着说着,忍不住看了老夫人一眼,笑道:“自然是讨人喜欢的很。” 谢老夫人定神看他,许久没说话。 暖阳落了满身。 谢万金觉得有些热,拿袖子给老祖母扇了扇风,“祖母可是为了阿酒的婚事忧心?” 谢老夫人慢慢的点了点头。 谢万金笑道:“其实您老人家早就清楚,同阿酒最相配的男子,只能是我们家这几个,却又让我们去外面物色那些凡夫俗子。这到底是折腾我们这些小辈,还是您觉着帝京无处消遣,闲着没事同那些人喝喝茶也挺有趣?” 谢老夫人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头。 四公子一向是个聪明的,话不必说的太透。 老夫人抬头,看着淡金色的阳光穿透桃花间,炫目的让人睁不开眼。 她笑了笑,缓缓道:“若阿酒是个寻常女子还好,偏生她是个小财神,除了我们谢家,还真不知道旁人是真心爱慕她,还是想要她的银子。” 老人语气里难掩怅然。 四公子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若是待会儿祖母说他同阿酒最相配,他是该拒绝? 还是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往下说? 正说着。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英和红羽飞奔而来,“长公子在院子里练剑,一连砍断了好几颗树。” “三公子在书房练字,已经折断了三根狼毫……” 谢老夫人转身,意味深长看着四公子。 “长兄也真是的,让他砍树的时候不砍,现在砍个什么劲儿。还有三哥,阿酒给他狼毫多贵啊!”谢万金嘴角抽了抽,一本正经的说:“阿酒赚银子不容易,我不会这样败家的。” 谢老夫人看了他好一会儿,缓缓道:“那就好。” “翠英红羽,你们扶老夫人回去。”谢万金行了个礼,笑道:“我去看看长兄和三哥。”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去吧。” 四公子匆匆离去。 他忍不住想:人人都以为谢家新贵少年老成,厉害的借阵风就能扶摇直上九天去,结果在自家府里,成天不知道在搞什么。 让人操碎了心啊! 第181章 东风哥哥 谢万金拉着三公子去了长兄院里。 小厮侍女们都躲得远远的,两人一进去就看见少年剑气纵横,满天飞花落叶席卷。 地上残枝断树无数。 “长兄!”谢万金站在十几步开外喊:“别练剑了,难得兄弟几个都在家,喝几杯呗。” 谢珩回身,将长剑往后一抛,恰恰收入剑鞘中。 院外一众小厮侍女偷偷往里瞧,全都松了一口气。 谢将军再练一炷香的剑,只怕这整个院子都要拆了。 十全十美连忙递上汗巾收拾院子。 兄弟三哥到了后花园。 桃李杏花开成一片,不远处的池塘,小荷才露尖尖角。 都是温姑娘说酿酒要用到的东西,种在后花园既好看,又实用。 几人在花树底下一坐,侍女小厮们端酒上菜,在花树之间穿梭而过。 “你们都下去。” 谢万金把众人都挥退,亲自给两位兄长倒了酒,“关于阿酒的婚事,两位兄长这几日可找到什么好人选了?” 谢玹没说话,面色也不太好看。 帝京年岁相当的这些人基本都已经打过照面,声名之下真真假假,里外如一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平行兼优的。 四公子的目光落在了谢珩身上。 长公子饮尽杯中酒,“没有,别说是帝京城,就是放眼列国,也没有比我好的。” 谢万金噎了一下。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谢珩一眼。 发现长兄说这话是认真的。 四公子更忧愁了,叹了一口气,苦恼道:“今日祖母说同我了好几遍,阿酒这么好的姑娘不能让她嫁到别人家去,就是可惜长兄脾气大了些,三哥性子又冷,这么算起来,咱们府里就剩下我一个是合适的。” 谢万金苦恼道:“你说祖母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三公子看他的眼神,宛如再看一个傻子。 谢珩俊脸微沉:“十全十美,拿我的剑来。” “长兄!你好好的拿剑干什么?”谢万金立马窜了起来,躲在桃花树后,问谢玹:“三哥……你看长兄的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差了?我刚才没说错什么话吧?” 谢玹起身,面无表情的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拍在四公子额头上,“拿去看脑疾。” 谢万金:“……”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 第二日,刚好是三月三。 上将军府给温酒说亲的人越来越多,她索性整个都待在了铺子里,新开的衣庄和金玉楼生意都很好,她转的团团转。 也有那种不长眼的,故意来铺子接着做买卖的由头,同温酒相看。 她惯来逢人便带三分笑,这几日也觉得笑的有些内伤。 索性在外面跑生意,避开这些人,这天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然十分暗沉。 刚进门,就听见金儿说:“少夫人您怎么这么晚回来?今天是将军的生辰,三公子都亲自下厨给他做了长寿面,四公子送了一匹千里神驹,六小姐和七公子他们都送了亲手刻的木雕呢。” 温酒本来还有些犯困,一听这话立马就清醒了,“长兄的生辰,今天?” 她只知道谢珩生在春暖时节,正是风吹万物复苏的时候,所以祖父给他取了小字叫做东风。 温酒早早就准备好了大把的银子给长兄当生辰礼,却一直没好意思问具体的日子,觉得太刻意不好。 这些时日,温酒为了避开那些乱七八槽的人,早出晚归,同谢家众人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居然连谢珩的生辰都错过了。 几个侍女怕她自责,纷纷出声安抚。 香满道:“四公子让人去提醒您来着,可你出去谈生意了,大富大贵没找着您。” 红堂道:“几位公子还在后花园喝酒呢,少夫人现下可要过去?” 温酒揉了揉眉心,不过去难道还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么? 去年谢珩给她补得及笄礼,可是煞费心思。 她掂量着匣子里的房契地契,觉着自己富养长兄也不是空口白话,这些东西还是送的出手的。 玉露在身后道:“少夫人这个时候去,公子们怕是已经喝趴下了。” 温酒闻言,匆匆忙忙往府里去。 几个侍女齐齐回头瞪她:瞎说什么大实话? 玉露委屈的闭了嘴。 …… 温酒匆匆跑到后花园的时候。 正看见花间月下,灯盏盈盈,谢家那三位风华正茂的公子已经趴下了两个,几个长辈和小六小七也不在。 那红衣绝艳的少年倚在桃花树下,举杯饮着酒,桃李春风尽揽袖,万里星河盈于眸。 温酒在两步开外站定,一时间,竟不敢再近前。 怕扰了那画卷般的景象。 那谢珩似有所感般,抬眸看来。 “阿酒。”少年轻笑道:“你打算在那里站多久?” 温酒悻悻的抱者铁匣子到了少年跟前,双手奉上,“长兄,大吉大利,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一整天都心情不好的谢珩勾了勾唇,问她:“你是不是还要同我行个大礼,五体投地?” “要吗?”温酒把匣子放到少年手上,随即提了提裙子,说着就要往下拜。 谢珩伸手托了她一把,“我让你拜你还真拜啊?” 温酒笑道:“天大地大寿星最大。” 谢珩挑了挑眉,随手把铁匣子放到了一遍,语气不明道:“是吗?” 长兄这是耍小脾气了。 温酒含笑倒了一排酒,“今日是我不好,竟不知是长兄生辰,这么晚才回来,当罚,我先自罚三杯。” 说完。 她一口气饮完了三杯酒,撂下空酒杯放在一旁。 谢珩不紧不慢的,也喝了三杯,而后,抬眸看她。 也不知道少年之前喝了多少酒,此刻俊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桃花色,绝艳之中更添三分勾魂夺魄。 温酒坐在软凳上,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忽然觉得今天的酒,后劲有点大。 月光旖旎的有些过分,酒香萦绕周身,连彼此的眉眼都模糊了几分。 温酒摸了摸鼻尖,问道:“长兄,不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吗?” “银子。”谢珩不用猜也知道是这个。 这姑娘掉进了钱眼里,只觉得银子是世间最好,送他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个了。 温酒悻悻然道:“是银子,但也不全是银子……” 谢珩不紧不慢道:“小六还亲手雕了个木雕给我,阿酒啊,你对为兄着实不太上心啊。” 温酒一听这话,不由得心中愧疚。 她琢磨许久,“长兄,我真不是……” 谢珩说:“我不高兴。” 少年向来喜怒无常,今天却直接的让人猝不及防。 温酒有些傻眼,“那长兄要怎么才能高兴?” 谢珩丹凤眼微挑,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小六都知道在长兄不高兴的时候,讨巧卖乖,你不会?” 温酒结巴:“我这个年纪……” 谢珩语调微扬,“嗯?” “好、好吧。”温酒咬了咬牙,应下。 谁让她连长兄的生辰都不知道。 豁出去了! 少女右手虚拢成拳,抬至耳侧,轻轻的招了招,“东风哥哥,喵~” 第182章 只有我娶你才放心 少女容颜明艳,微微偏着头看他,一双水眸波光潋滟。 谢珩有一瞬间的呆滞。 温酒默默的收手回袖:果然老姑娘就不适合装巧卖乖。 看把长兄给吓的。 罪过啊罪过! 下一刻。 谢珩忽然一拉将她摁在了桃花树下。 落花纷纷扬扬,于月光和灯火之中翩然而落。 少年左手撑在树上,一双琥铂色的眸子倒映着她的模样,星华漫漫,惑人心神,他忽然抬起了右手。 温酒背抵着树身,连忙抬手捂着脑袋,“长兄……就算我没有小六可爱,你也不能因为这个揍我吧?” 也不知道长兄是喝多了,还是被她惊着了。 这反应有点奇怪啊。 谢珩垂眸看着她,低声道:“阿酒,我喝醉了。” 少年和她靠的很近,说话的时候微微低下头,满身的酒香气息扑面而来。 “啊?”温酒第一次听到有醉鬼知道自己喝醉了的。 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在这少年身上发生。 她仰头看着眼前眉眼绝艳的长兄,纠结万分的说:“那……” 温酒刚一开口,少年忽然俯身,温热的唇几乎要贴在她耳垂上,“阿酒……你觉得我做你夫君怎么样?” 刹那间。 温酒呆若木鸡。 她忍不住想:是我没睡醒? 谢珩眸色幽幽的看她,许久未动。 微风缓缓,月色清如水。 少年束发的红丝带随着少女的青丝飞扬,密不可分。 无数的落花在风中缱倦翩飞,淡淡的月光穿过枝叶间,无数道光线星星点点的落在两人身上。 温酒想:长兄真的是醉的不轻。 若是他没有喝醉,那就一定是我疯了! 趴在石桌上的谢万金正好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看了两人一眼,嘀咕道“我、我真是喝醉了……做梦都梦见长兄、长兄和阿酒抱到一起去了……” 一旁趴了半天的三公子默默伸手,按着谢万金的后脑勺把人按到在酒桌上。 谢珩闭上双眼:要命! 刚才是疯魔了不成? 就让阿酒觉得他喝多了吧,对,就是喝多了。 温酒猛地醒过神来,正要伸手去推不知道发什么疯的谢珩。 少年却忽然浑身无力,整个人都压了过来。 “长兄!”温酒连忙扶住他,“长兄?” 她连唤了好几声,谢珩却一直闭着眼,毫无反应。 温酒:“……” 这这这,都醉的不省人事了? 还问这样浑话,到底是要祸害谁啊? 再看趴在酒桌那两位,三公子的手还摁在谢万金后脑勺上,睡意正浓的模样。 温酒缓缓将谢珩放在桃花树下,转身去唤侍女小厮把几位公子送回去。 她匆匆回了院里。 金玉满堂几个迎上前,“少夫人您怎么跑的这么快?” “将军可喜欢您送的生辰礼?” “少夫人……您这脸色不太对劲啊?莫不是热了?要不要让李大夫过来瞧瞧?” 温酒神游一般进了屋子,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玉露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奇怪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像被勾走了琥珀似的。” 其他几个连声呸地,“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金儿道:“你说的什么昏话?” 玉露委屈道:“本来就是啊……你什么时候见过少夫人慌张成这样?” 几人都不说话。 片刻后,齐齐趴在门缝上喊:“少夫人?您没事吧少夫人?” “少夫人您还好吗?” 门后。 心乱如麻的少夫人,一口气喝掉了正个茶壶的水。 她坐在窗边,吹着夜风,缓了缓。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 以后还是少让长兄喝酒吧,这喝多了,忒祸害人。 这少年长了这么一双勾魂夺魄的眼,说那句“阿酒,你觉得我做你夫君如何?”的时候。 温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改天,还得去万华寺烧两炷香。 夜悄然,月华如水。 温酒睡意全无,躺在美人榻上辗转反侧。 长兄只是喝醉了。 顺口一问而已。 她这般想着。 却怎么也睡不着。 快天亮的时候,才合了眼。 却不知不觉的入了梦。 还是那个后花园。 醉倒的三公子和谢万金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夜色悄然,只剩下淡淡的月光,萦绕袖间的桃花瓣,缱倦旖旎。 桃花树下,红衣艳艳的少年轻轻附在她的耳侧,笑音懒散,“我把你嫁给谁都不放心,思来想去,只有我自己娶了你才放心。” 少年字字清晰的说:“阿酒,我娶你。” 温酒颤声道:“……长兄,你肯定是喝多了。” 少年目光灼灼,“我没喝多。” 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她耳侧,嗓音清越而惑人。 惹得温酒脸颊飞红,险些要跳起来,勉强保持正常的表情,“长兄……我是你未过门的弟妹。” 即便谢家所有人都说,她同谢琦没拜过堂没成过亲,就是再嫁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她自己想要记着那个温和美好的少年,一辈子。 谢珩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嗓音沉沉,“你也知道,是未过门的。” 温酒:“……长、长兄。” 少年这模样她从未见过,倒像是前世众人口中倜傥到没边的模样。 温酒越急越想不出什么说辞,手里全是汗。 谢珩忽然道:“你敢说你留在谢家不是为了我?你敢说你对小五是真心爱慕,而不是心怀愧疚?温酒,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温酒愣住。 前世也有人问她,这样为孟乘云付出,到底是因为爱他,还是她身边再没有别人。 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早在你进我谢家门的那一天起,小五再三嘱咐我,他走后,一定要为你寻个好人家。”谢珩无比认真的说:“当世千门万户,唯有我谢家最好。” 温酒:“可是……” 谢家自然是很好的。 可是这个时候说,好像有点怪异。 “没什么好可是的。”少年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抚着她的脸颊,“你既然说过要养我,那就得养一辈子,少一天一时一刻都不行!” 温酒愕然,刚要开口,少年忽然低头,吻了下来…… 第183章 荒唐梦 温酒是被热醒的。 晕头转向的睁开眼,日上三竿,阳光透过小轩窗,落了满屋,晃得人眼花缭乱。 她猛地坐起来,揉了揉额头,却感觉手心黏腻,满身的汗意。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庆幸只是做个了荒唐梦,还是自嘲自己这样老姑娘被那少年一句醉话撩拨的胡思乱想。 金儿在屋外敲了敲门,“少夫人,您醒了吗?” 温酒道:“醒了,进来吧。” 四个侍女一同推门而入。 玉露心里藏不住事,连忙上前问道:“少夫人没事吧?昨夜……” “没事!”话一出口,温酒才察觉自己语气有些过急,又放缓了语调道:“许是这些天累着了,总也睡不够。” 红堂说:“老夫人和三夫人都派人来问过两回,若是您身子不舒服便请老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看,我好了。”温酒一想到李苍南开的那些苦兮兮的药就头疼。 几个侍女:“……” 金儿道:“李大夫如今是越发的神了,人都没来过,就能让人身体痊愈。” 温酒不由得抬头看了小侍女一眼。 后者笑着低了头,退到一旁。 香满上前道:“少夫人难得睡晚一些,今天想吃什么,奴婢去厨房给你做。” 温酒身边这几个侍女,只有香满的厨艺最好。 只是平时里忙,也不大下厨,她一说这话,其他几个全都伸长了脖子等少夫人应声。 温酒手一挥道:“把你拿手的全都做上来!” 昨晚上忘了用饭,这会儿饿的不行。 男色误人啊。 谢珩这样的相貌,若是遇上了女君主,只怕要误国。 …… 会“误国”的谢将军正倚在桃花树发愣,指尖摸着自己的薄唇,眸色复杂,“我昨天晚上就睡这了?” 他只穿了白色的里衣,束发的发带散了一半,墨发垂肩,越发显得面冠如玉,风华无双。 十全十美满脸的痛心疾首,“我们哪敢让您睡这啊!” 十全道:“少夫人吩咐我们把您扶回院里去,我们也把您放到榻上去了,等您睡了才退到屋外头的。” 谢珩也记得自己是谁在榻上的,可一觉醒来,自己就在后花园。 昨夜梦到了这。 他一觉醒来,人也在这,那晚上亲了阿酒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 少年扶额。 让你装! 现在真真假假分不清了吧? 要命。 十美还在一旁说着:“快天亮的时候,我和十全打了个瞌睡,想必您就是那个时候出来的。上次少夫人就说了,你喝醉了会犯夜游症,这毛病……” “行了行了!”谢珩挥了挥手,“叨叨什么?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少年一向性情莫测,两小厮应了声,退了下去。 谢珩摘了一朵桃花叼在唇角。 把阿酒给亲了,还说了“我娶你!”这种话,这要是真的,还不把温姑娘吓死。 不过,是温酒说要养他的。 说话算话,那就得养一辈子,少一天一时一刻都不行! 梦里的少年说的话,还真就是他心中所想。 莫不是真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长兄!”不远处的谢万金瞧见长兄叼着桃花,发着呆,慢悠悠的凑了过来,“长兄,我同你说个笑话?” 谢珩吹落了唇边桃花,抬眸,“什么笑话?” 谢万金无比好笑的说道:“我昨天晚上梦见你和阿酒抱到一起去了!这棵树……对,就在这棵树底下,你好像还亲她了!好生奇怪的梦,真是笑死我了……” 谢珩抬手,就给四公子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唇边笑意淡淡:“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我……”四公子被打懵了,捂着后脑勺委屈道:“长兄,你怎么回事啊?难不成连我做什么 梦你都要管?” 他阿娘已经管的够宽了,长兄莫不是酒还没醒? 谢珩勾了勾唇,道:“看你不顺眼,想揍。” 谢万金:“……” 默默的退开,离长兄十几步远,结果后脑勺没长眼,撞上了人。 四公子一回头,看见了谢玹,连忙拉着人问道:“三哥!你瞧长兄是不是酒喝多了还没醒?他刚才莫名其妙说想揍我?我只是同他说了个笑话,又没做错什么!” 谢玹面无表情:“ 你说了什么笑话?” “哦。”四公子打算把那个笑话重复一遍,让三哥来评评理。 他刚开口说:“我梦见长兄和……” 谢珩一眼撇过来,四公子就住了口,笑得十分的苦涩,“我忘了。” 谢玹:“……脑子不好,就多看书!” 他也没同谢珩说话,直接从另一边走了。 谢珩领走前,拍了拍谢万金的肩膀,“多看书。” 谢万金:“……” 四公子感觉自己有苦说不出。 这都是什么哥哥啊? …… 温酒洗漱更衣之后,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 她刚到庭前,就看见谢珩轻衫缓带款款而来,少年逆着光,身后华光万丈。 温酒一听到昨晚那个荒唐梦,到了嘴边的那声“长兄”忽然就有些喊不出口。 谢珩则是心里一惊。 阿酒连长兄都不喊了,难道真的是他昨晚做了什么…… “阿酒。”少年清了清嗓子,“你昨晚……” 温酒神色微妙,“我睡得挺好的!”她抬了抬手,示意少年先进门“长兄,请。” “那就好。”谢珩走在她身前,刚踏上台阶,又忍不住回头,“昨晚我……” “长兄喝醉了!”温酒开口打断,有些心虚道:“长兄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祖母她们都在等着我们一块用饭呢。” 这人啊。 是真的不能最亏心事,连亏心的梦都不能做。 现在她在谢珩面前,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是做贼心虚。 谢珩眸色微秒的看了她一眼。 若是什么都没有,她何必紧张成这样? 厅里一张大圆桌,刚要只有两个相邻的座位空着。 温酒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不应该心虚的这么明显,和谢珩同时落了座。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边。 温酒不由得心头突突。 谢小六和小七咬耳朵,“我今天在后花园听四哥问长兄,为什么要对嫂嫂又抱又揍?他们好奇怪啊……” 第184章 生辰礼 谢珩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着。 “肯定是你听错了!”谢小七十分肯定的摇了摇头。 温酒一颗悬到了嗓子眼的心这才放回去少些。 片刻后,就听见小公子异常认真的说:“四哥,有些人打架是不能拦的,他们自己打着打着就好了。” 谢万金闻言,忍不住笑,“为什么不能拦?” 谢小六也是一脸的不解,扯着谢子安的耳朵,大声问:“你是没睡醒吗?” 小公子一边反抗,一边用更大的声音回答:“不是说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吗?虽然后花园没有床,但是有秋千啊!” 谢小六眨了眨眼睛,“对哦。” 六小姐生平第一次觉得七弟也不是很蠢。 温酒惊得连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这两个小的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身侧的谢珩轻咳了一声,扫了众人一眼,“闹什么?” 两个小的立马止声不语,可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着,一副不搞出点大事不罢休的架势。 谢万金苦着脸道:“你们两个听墙角只听一半的瞎说什么?长兄那是要揍我!” 谢小六/谢小七:“……那长兄还是揍四哥吧,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四公子气得磨牙,“两个小没良心的!平时都是谁给你们买吃的玩的!” 两个小家伙齐齐不吭声。 好脾气的谢玉成出来打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都这么大了,替你弟弟妹妹扛点揍算什么?” 谢万金捂着胸口,做痛心不已状。 谢三夫人拍了他一下,大大咧咧道:“多大点事。” “都别闹了。”谢老夫人淡淡笑道:“用饭吧。” 这顿饭,温酒吃的异常斯文安静。 谢珩也没怎么说话。 许是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谢家其他人一直都在频频看向两人。 两个小的嘀嘀咕咕说个没完。 温酒如坐针毡,埋头扒完碗里最后两口饭,刚要起身。 翠英捧个铁匣子进来了,朝众人行了个礼,便开口道:“今个儿早上,我陪着老夫人在后花园随便走了走,就发现了这个,也不知道是哪位主子的……” 温酒定睛一看,“我的。” 身侧的谢珩不假思索,“我的。” 两人异口同声,连尾音都刚好重叠在一起。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两人身上,满眸探究之意。 尤其是闷不吭声的三公子,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你。 原本挺正大光明的事,可温酒现在忽然莫名的紧张。 “是长兄的。”温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昨日长兄生辰,这是我送于他的生辰礼。” 谢珩不动声色,屈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没错,这是阿酒送我的生辰礼。” 光明正大,本就无须遮掩。 谢三夫人来了兴致,“昨晚阿酒回来的晚,我都没看见你给东风送了什么生辰礼,正好给我们瞧瞧啊。” 谢小六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要看我要看!” 谢子安道:“我就想知道,我们生辰的时候,嫂嫂会送什么?” 谢万金从翠英手里接过了铁匣子,假惺惺的问道:“长兄、阿酒,可介意我们打开?” 温酒:“……四哥请随意。” 这会儿说介意还来得及么? 简直就是废话。 “我来。” 谢珩忽然起身,从四公子手里拿过了铁匣子。 一打开,就看见整叠的房契地契。 少年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温酒,“阿酒,你这是……” 温酒慢悠悠的站了起来,眸色清亮,异常认真到:“我上次同长兄说了啊,打算今年把整条北街买下来。” 三公子一举夺魁,她压得那些银子翻了好几十翻。 如今在帝京里,她又是家财万贯的温大户了。 谢珩心情微妙,“你这买多少了?” 温酒一听到这个,就心情大好,谦虚道:“不多不多,才买了半条街。” 谢珩一时无言。 谢家众人:“……” “我的老天!阿酒简直是小财神啊!”谢三夫人猛地起身,把少年手里的匣子接过去,数着房契地契,“金玉楼、锦绣衣庄、千芳阁……” 谢三夫人一脸数了十几家铺子的名字,全是最近开张,引得帝京城的夫人小姐们追捧的好地方。 谢万金感概:“难怪那些人不要命一般来我们家提亲,阿酒,你简直是个聚宝盆啊!娶你一个,全家富贵!” 厅内众人看着温酒,都感觉这姑娘浑身冒金光。 小财神啊! 谢珩大步走到温酒面前,又在一步开外的地方停住,含笑问她:“你好不容易才赚的银子,都给我做什么?” 温酒也不知道。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笑道:“我说了要娇养长兄的啊,老让你在外面哭穷算怎么回事?手里有钱……” “心里不慌。”谢珩自然而然的把后面的话接了下去,“阿酒,有你在谢家,我心里一点都不慌。” 温酒摸了摸鼻尖。 你不慌,我慌行不行? 谢小六和小七两个齐齐跑了过来,一左一右抱着她的手,“嫂嫂,求娇养!” 谢万金笑着凑过来:“阿酒阿酒,我生辰是八月初八,你别忘了啊。也不用像长兄这么多,一半就行,我不嫌少的。” 三公子静静的看着,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可就是有一股子“你把我忘了试试”的寒意涌来。 温酒:“……” 谢老夫人忍不住笑道:“你们都别闹了,看把阿酒吓得。” 温酒灵机一动,笑道:“不急不急,不管你们先成亲,我都有大礼奉上,不知道你们谁先来啊?”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花厅,一瞬间就变得安静无比。 众人齐齐转向别处。 谢万金:“今天天气真是不错,万里……”四公子看着天色,停顿了一下,“都是乌云。” 谢玹:“我回去看书。” 唯有谢珩依旧淡定从容,“这事儿不急。” 温酒伸手把散落几缕青丝别到而后,“这事其实挺急的。” 这边正说着话。 十全十美忽然急奔而来,满脸的汗都顾不上擦,“有个大肚子的女人在大门闹,说……说她怀的是谢家的骨肉!” 第185章 孩子到底是谁的 厅中众人一片沉默。 温酒刚要开口,就看见谢三夫人怒而起身,“谢万金!是不是你在外面惹的债?都闹到家门口来了,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三夫人气得站立不稳,身侧谢玉成连忙伸手扶住她,“夫人……夫人别急着动气,先坐下,慢慢地问。” “还有什么好问的!混小子平日里就轻佻多情!不知招惹了多少姑娘。我们谢家的名声都你被败光了!”谢三夫人是个急脾气,骂的太快,完全没有给别人开口的机会。 瞪着谢万金满脸的怒气, “这破事怎么就是我的错啊?阿娘……”四公子苦着脸道:“我才是您亲生儿子!” “不是你的错,还能是东风和阿玹做的不成?”谢三夫人瞪着谢万金,满目的怒气,骂道:“你是我亲生的,我能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去!把门口那个弄走!若是弄不走,你也别回来了!” 谢万金一张俊脸憋得发紫,才憋出来一句,“可我还是个童男子啊!” 温酒刚走上前打算劝架,闻言,顿时一踉跄。 四公子这话说出来,谁信? 谢珩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附耳道:“小心些,三婶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温酒点了点头。 难怪这些人都不开口。 三夫人看着是最生气的那个,实则她这个当娘的把四公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连老夫人都没法子再说什么,更何况是其他两位公子。 谢万金一咬牙,继续道:“我也就是喜欢美貌之人,说笑两句怎么了?怎么就轻佻多情了?为什么所有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四公子心里委屈:喜欢戏美人怎么了?我照样还是个童男子! 谢三夫人狐疑道:“真不是你?” 谢万金脸色紫了又青,怒道“阿娘!那孩子肯定不是我的!” 有这么怀疑自己儿子品行的吗?! 谢三夫人缓缓落座,将谢万金打量了数遍,不解道:“奇了怪了,咱们谢家除了你这个不靠谱的,还有谁会弄出这么丢人的事来?” 谢万金几乎要跳起来,“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行了。” 谢珩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这母子两闹起来没完。 少年这一开口,众人的目光忽然就在他和三公子之间打量着。 谢万金是个童男子,如此一来,便只剩下谢珩和三公子这两个了。 谢玹俊脸紧绷,“不是我!” 温酒怕他闹别扭,连忙道:“当然不是三哥。” 三公子这一身寒气,素来是不让姑娘近身的,怎么可能让人大了肚子? 于是老夫人和一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谢珩身上。 少年满眸的诧异,“难不成你们以为是我?” 众人不约而同的禁声不语,连最闹腾的小六和小七都没吱声。 长兄你自己在江安是什么名声,你自己不知道吗? 谢珩看向温酒,眼角微微上挑。 温酒不假思索道:“应该也不是长兄。” 她话声刚落,刚消停一会儿的谢三夫人忽然拽住了谢玉成,“好你个谢玉成!” 众人:“……” 光看几位风华正茂的公子了。 忘了家里还有一位妻管严的三老爷,谢家的人相貌自是不用说的,谢玉成年纪也才三十出头,颇有嫌疑。 “夫人!夫人稍安勿躁!”谢玉成抱着谢三夫人,急出了一头的汗,连忙解释道:“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发誓,若我做了这等丑事,就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差不多行了。在自己家里吵吵囔囔像什么话!”谢老夫人头疼,说着就要往外走。 老夫人素来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鲜少这般正色,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温酒上前道:“既然不是我们谢家的种,哪用得着劳烦您老人家去处置。这种小事,我来就好。” 谢老夫人顿了顿,而后,拍了拍她的手,“阿酒,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去当恶人……” “祖母无需担忧。”谢珩走到温酒身边,“我和阿酒一道去。” 谢万金道:“我也去!” 四公子忍不住磨牙:“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嫌命长来给我们找麻烦!” 谢玹闷不吭声的走来,站在几人身侧。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好,你们去吧。” 温酒温声道:“请祖母在花厅稍坐,我去去就回。” 说完。 她理了理衣袖,低声道:“不就是赖皮吗?多大点事。” 当年眼红她坐上首富的位子,在她名下的生意场里挑事闹场的人 转身朝大门处走去。 漫天乌云密布,风吹落花无数,枝叶飘零,天光暗淡。 谢家三位公子与她并排而行,左右平分绝艳与清隽寒凉,还有一位不断摇着折扇的四公子。 四人步伐一致,衣袂飘飘,自成风景。 温酒活了两辈子,一直都是一个人去应对那些麻烦。 还是第一次带着大人物去解决闹事的人。 一个谢小阎王,一个未来首辅,还有赚银子跟玩似的谢万金。 能让三位大佬气得坐不住。 那个来闹事的,何德何能啊? 还没到门口,温酒就听见有女子哭着骂道:“我肚子里是谢家的种!你们这些狗奴才再拦着,小心你们的狗命!” 看门的王叔好声好气的劝道:“姑娘,我们家主子都是正经人,你想找冤大头也找错人了!” 围在门前看热闹的路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你们说这孩子是谢将军的,还是状元郎的?” “我看他们家四公子才像情种,八成是他……” “我怎么觉着是攀高枝的呢?这姑娘生的也不怎么样,谢家公子又没瞎,怎么会瞧上她?” 温酒余光扫过几位公子的面色,唯一庆幸的是: 谢珩没拿剑! 至少不会让闹事的血溅当场。 少夫人清了清嗓子,摆着一张“老娘很不好惹”的脸上前,“这是闹什么?” “少夫人和公子来了!” 几个拦在门口小厮下人连忙退让两旁,行过礼,便开口道:“这姑娘说她肚子里怀的是谢家的种,非要在这里闹。” “哦?”温酒饶有兴趣,看向两步开外的闹事女子。 这人的衣着打扮看着像是小家碧玉,孕肚已经十分明显,看着快要临盆的模样,也不知为何,一见她们出来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半点没有方才骂谢家小厮的嚣张气焰。 “既然你说肚子里怀的是我们谢家的种,那我就要问问。”温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谢家三公子都在门口站着,一个比一个面色更难看。 看热闹的众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惹不起啊,惹不起。 那闹事的女子更是抖抖索索,好半天才抬了头,才扑到谢珩面前哭道:“表、表兄,你忘了那天晚上……” 第186章 少夫人发脾气 温酒看清眼前女子的相貌,顿时眉心一跳。 大着肚子来闹事的,竟然是谢二夫人的侄女,当初在谢府闹出不少幺蛾子的表小姐——凌兰。 凌兰泪流不止,半天也没说出那天晚上的所以然,却拉着谢珩的手不放,“表兄,我、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围观的众人满脸的惊诧。 有人奇怪道:“这女子怀的竟然是谢小阎王的孩子?!” 也有姑娘惊声道:“我不信!谢将军若是想娶妻,什么样的天仙美人娶不到?怎么会同这样的女子纠缠不清!” 谢珩丹看了温酒一眼,见少女没有半点怀疑,这才放下心来。 少年凤眼半眯,打量了凌兰片刻。 少年面对忽然冒出来的“孩子他娘”,嘴角勾起一抹冷弧,不咸不淡的问道:“那天晚上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表兄……”凌兰这会儿,连哭忘了,难以置信的问他,“你当真要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谢珩皱眉,琥珀眸里满是不悦。 他一把拂开凌兰的手,冷笑道:“谁是你表兄?” 凌兰连退数步,大着肚子站立不稳,扶着柱子才停住。 眼前少年戾气满身,一瞬间,凌兰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温酒怕长兄气急了,轻重不分。 这大门口的,见血不是什么好事。 她连忙走过去,不着痕迹的拦在了少年面前,“凌小姐,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你是如何陷害我家三公子,被老夫人赶出谢家的?既然走了,便应该安安分分的在自己家待着,如今大着肚子来门讹人,难道我们谢家人看着像是好欺负的?让你讹了一次又一次,你还讹上瘾了是吧?” 温酒声音不轻不重的,只是字字清晰,纯粹的陈述事实,方才让人觉得多了几分可信。 方才还议论的起劲的众人瞬间都消停了。 温掌柜平时看着温软良善,见人便带三分笑。 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骂人,这个闹事的姑娘得多缺德,才能盯着一家人不断的闹事啊? “温酒!”凌兰一看见她,气得直咬牙,“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 温酒笑笑,抬了抬手,“我又不是第一次教训你了。你敢来,我就敢教训。不信?你且上前试试。” 表小姐还像以前一般蠢笨。 以为围在谢家门前看热闹的人多,流言蜚语压死人,他们就会认下这个孩子。 可惜凌兰想错了。 谢家和那些藏污纳后的高门贵府从来都不一样,没有做过事的,即便外人议论的再多,也是没做过。 乌云遍布天空,狂风起,落叶飞花无数。 府里府外,数百人都陷入沉默中。 温酒站在谢家三位公子面前两步 凌兰愣了半响,片刻后,忽然疯了一般要往府里闯,“我要见祖母!让我见祖母!你们……你们都在欺我……” 虽说温酒以前就认识过表姐说哭就哭的神技,这会儿还是有些吃不消。 “拦着她。”一抬手,左右小厮侍女连忙上前拦住凌兰,众人顾及着凌兰肚子里的孩子,谁也没有用力。 这反倒助长了凌兰的气焰,一边挺着大肚子强行往里挤,一边骂道:“温酒!你凭什么拦我?当初我在谢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当破落户?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见祖母!” 谢珩沉声道:“如今谢家是温酒做主。” 凌兰愣住了,“什么……”她愣了片刻,随即道:“怎么可能?” 谢玹面无表情道:“不信就滚。” 谢万金打量了凌兰两眼,笑面不再,“凌兰,闹事也要擦亮眼。原本收留你也没什么,可你得罪了我们府上掌家,却是再留你不得。” 左右侍女小厮齐齐行礼,恭声道:“恭请少夫人吩咐。” 温酒站在众人面前,拂袖扬眸,“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们老夫人为你费心?” 天色昏暗,风声如狂,席卷众人的声音,萦绕交叠在凌兰耳边。 凌兰险些站不稳,颤巍巍的转身看温酒,“你……谢府掌家的怎么会是你?” 当初在长平郡,温酒初入谢家时,衣衫陈旧寒酸,行事规矩恭谨,在几位长辈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现如今。 温酒一身锦衣罗裙,连丝绦上坠的珠玉都价值不菲,谢家上下唯命是从,连谢家几位性格迥异的公子都这样护着她。 凌兰低头看着自己一身普通衣衫,只觉得无地自容。 温酒凭什么? 凭什么过的这样光鲜富贵?凭什么过得这样好? 若是她在谢家…… 若是她在,焉有温酒这般好命? “我们谢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温酒看着眼前的凌兰,眸色微寒:“要是你识相,就说出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我家长兄还会看着二夫人的面子,替你讨个公道。若你还不识好歹,休怪我翻脸无情!” 凌兰闻言,吓得面色青了又白,却还是一口咬定,“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谢珩的!” 谢珩不怒反笑,“老子有没有睡过你,老子不知道?老子没碰你一个手指,这孩子是凭空变出来的?” 凌兰满面泪痕,“去年七月祖母定下温家女儿温酒为五表兄冲喜,在大婚前一日无苍山设坛祭神,我、我倾心表兄多年,可我爹娘却想把我嫁给城中富户。” “我是没办法,才在那天的祭神酒里下了春风渡。春风渡、春风一度,记忆全无。”凌兰看着谢珩目光痴迷,“表兄,我没想讹你……我、我只是想,在走之前,能给我这一生留下一夜美好的记忆……” 饶是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如谢小阎王,此刻,也面沉如水。 他第一时间,侧眸看向温酒。 就看见温姑娘面色微凉,抬手就给了凌兰一巴掌,“不知廉耻!” “啪”的一声,打的正哭的起劲的凌兰一阵头昏眼花,连退数步,跌坐在地。 围观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说温掌柜脾气好的?谁说的? 凌兰捂着脸,哭道:“若不是因为我的腹中的孩儿,我绝不会到帝京来找表兄……我被爹娘赶出了家门,实在是无处可去,我们的孩子已经快要出生了……求你留下他吧,表兄!” 第187章 那一夜 谢珩气的满身戾气涌现,沉着一张脸朝凌兰走去。 大有“取你项上人头”的架势。 “长兄。”温酒伸手拦了他一把,低声道:“像这般恬不知耻的人,我来就好。” 她抬了抬手,示意一众侍女小厮退开。 大路朝天,门前客满。 凌兰只有一个人,又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将军府这多人,反倒显得欺负人似得。 要唱戏是吧? 奉陪到底! 温酒微微俯身,一双如墨如星的眸子看着坐在地上的凌兰,“你从哪买的春风渡?如何下的药,还避开了所有耳目?做那事的时候,还有什么人在场?” 凌兰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这个温酒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寻常人遇到这种事遮丑都来不及,哪会当着众人的面这般发难。 温酒身上自带一股子“我谢家光明磊落”任你脏水怎么泼,我自不慌不忙的从容气度。 连谢状元和四公子都只有站在旁边看着的份,平日里只是感慨猜测,能养着谢小阎王的姑娘,自然是不简单的。 还是第一次有幸直面温掌柜的行事作风。 众人不由的屏息静气。 “我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从来都没听说过春风渡这么新奇的媚药。”温酒不紧不慢的评价道:“词编的不错,可惜破绽太多。你当初既然做得出这种事,来帝京的时候,就应该把知晓内情的都带上。这样不清不楚,就想进我谢家的门?” “呵。”温酒轻蔑一笑,抵过千百句辩解。 凌兰张口就说:“春风渡是我从城北的千方堂买的,下了春风渡的那杯酒是我亲手递给表兄喝的,我、我亲眼看着表兄饮下的!” 凌兰已经完全豁出去了,拼命从地上爬起来,“大金铁骑屠城,长平郡的人都死了,怎么可能还有知情人,我的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证据!我对表兄的情意是真的!” 当着这多人的面,一旦谢家今天把她赶走,来日再想进谢家门就是难上再难。 温酒闻言,心道不好。 当初在长平郡的时候,这位表小姐看谢珩的眼神就不一般。 不然,也不会因为老夫人一句三公子和四公子同凌兰也年岁相当,就对谢玹下手。 还真是执着的很。 “差不多行了。”温酒面上还算镇定,用眼神示意小厮们去把人按着,“我们谢家多养一个远亲也不算什么,可你这般污蔑我长兄,手段着实不算光彩。今日有我温酒在,就容不得你这般寡廉少耻的人进我谢家门。” “温酒!你我何仇何怨?你要这样对我?”凌兰瞪着温酒,眼睛通红,恨极了。 若不是有小厮强行拦着,八成要扑到温酒身上咬她,“我千里迢迢,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表兄,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凌兰忽然不吵也不闹了的,只一个劲儿的哭。 哭得墙头草一般的路人们恻隐之心蠢蠢欲动,“温掌柜这太狠了点……” “这姑娘都快生了,不让进门,是逼她去死吗?” 温酒冷声道:“不许进我家门,又说没让她去睡大街!” 多嘴的那几人顿时噤若寒蝉。 说出去都没人信:发火的温掌柜……真的超凶。 温酒平复了一下心情,道:“隔壁府邸我刚买下来,就让凌小姐暂时住那里,请大夫稳婆,安排十二个侍女,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的伺候着。” 几个小厮架着人就走,凌兰刚要开口。 温酒语调微凉道:“你放心,李老先生医术超群,早有分辨血缘亲疏之法。你肚子里那个,是我谢家的孩子,绝对不会吃半点苦。若他不是……” 她略一停顿,眸中寒意如刀,“你就想好怎么死吧。” 凌兰瞬间面色如土,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喊“表兄!” 人被小厮架着往外走,还不忘喊:“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夜、那夜是七月十五!表兄……” 闹事的被处置了,围在将军府的众人也自觉散去。 恰恰此时,天色大变。 落花离枝去,乌云沉沉,风雨来。 刹那间,倾盆大雨落下。 温酒转身,木然的跨过门槛进府,豆大的雨点打湿衣衫。 她好似全然没有察觉一般,也不知道避雨往屋檐下走,总是清清亮亮的眸子没了焦点,十分木然。 凌兰说的七月十五。 刚好就是她失身于人那天。 竟那么巧,谢珩也在被人算计。 谢万金在身后想了半天,干巴巴的劝解道:“阿酒,你也别太生气了。凌兰这个人……这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对长兄那些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平时总是闷不吭声的三公子皱了皱眉,半句话也憋不出来。 温酒那姑娘平时看着脾气好,其实有主意的很。 谢珩在原地站了片刻,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对那天晚上的事毫无印象,可凌兰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 温酒口才了得,一开始一直都是占上风的,到最后忽然改口,将凌兰留下,不说全信了那鬼话。 至少,心里已经存了几分疑惑。 瓢盆大雨落在地面上,滴水成花,三月春风也带了凉意。 谢珩心烦意乱,诸多滋味涌上心头。 别人怎么看他不管,只有阿酒……只有她。 少年匆匆追了上去,一把拽住温酒的手腕,“阿酒。” 谢珩想解释,却发现这事无从解释,“我……” 温酒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一把抱住了他,紧紧的,如拥世间至宝。 她好生娇养着的少年,舍不得他受气,看不得他哭穷,她拼了命的,想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可凌兰竟、竟敢亵渎了他! 温酒愤怒又心疼,各种情绪交杂,气的浑身发颤。 方才若是有剑在手,温酒会毫不犹豫的砍了凌兰灭口。 去他娘的以德报怨! 不把那贱人碎尸万段,老娘这辈子宁愿当乞丐! “长兄……没事的,长兄。”温酒嗓音轻颤着,尽其所能的安抚着少年,却词穷意乏力,只能反反复复的说着:“没事的,长兄。” 谢珩只字未言,沉默着,抱紧了比他还难以平静的温姑娘。 温酒上辈子因为“不贞”二字,不知受了谩骂挖苦,嘲讽冷眼。 她无法想象。 那么骄傲的谢珩,得知自己被凌兰算计之后会怎么样。 第188章 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即便温酒知道凌兰说的都是鬼话,这场闹剧多半是幕后黑手有心设计。 市井间流言蜚语毁其名声,朝堂上奸佞谗言不断。 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害他? 他们怎么敢?! 谢万金快步追过来,看见就是少年少女在大雨中相拥的场景。 瓢盆大雨,落花满地。 两个人的衣衫湿透,几乎贴在了一起,明明那样狼狈,却让人忍不住心生羡慕。 人生得一真心相待之人,何其难能可贵。 四公子脚步微顿,一时间,竟不知要继续上前,还是离得远些,免得打扰了两人的相拥时刻。 过了许久。 谢珩才嗓音发哑的开口,“阿酒,我没事。” 温酒说不出什么话来,慢慢的放开了少年,“长兄,你去沐浴更衣。剩下的事,有我。” 谢珩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温酒踮起脚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额头,像是保证一般说道:“一切有我。” 少年点点头,将她湿透了的墨发拨到肩头,异常认真的开口道:“阿酒,我没有。” 温酒不假思索道:“我知道。” 她无比认真的说:“我家长兄是这世上最好的少年,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谢珩不由自主的低头,温热的唇,带着雨水的凉意几乎要贴在温酒的眉心。 少年眸色虔诚而小心翼翼,却终究保持了那么一点距离,不敢逾越。 她愣了愣,抬手抹去少年下巴的雨水,微微扯出一抹笑意,“去沐浴更衣吧,小心着凉。” 身后紧随而至的谢玹,抬手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四公子肩膀,用眼神示意他“走远些。” 两人一道悄然离去。 庭前风雨如晦,两位公子心情难以言说。 …… 温酒换了一身衣服,吩咐金儿“去请李老先生,同他说是急事,片刻也耽搁不得。” 金儿应声去了。 温酒揉了眉心,去了松鹤堂。 屋内燃了香,袅袅飘散着。 谢老夫人正坐在榻上,手捏佛珠,闭目念经。 “居然是凌兰!”谢三夫人坐在旁边,不断的说着:“当初二嫂还在的时候,我就说这个姑娘心术不正,她偏说凌兰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可怜,要养在身边!这下好了,给我们家招来这么大的麻烦。” 温酒进门的时候,谢三夫人正说道:“东风这个正三品的上将军本来就遭人嫉恨,这下一闹,指不定还要被那些言官诟病成什么样!我听说那些家风不正的官员,有的会直接被罢官的。” “三婶过虑了。”温酒的声音要比平时清淡许多,淋了雨之后,脸色也有些发白,只是眸色异常坚定,“长兄没做过的事,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自家人都不能以讹传讹。” 谢老夫人停止了转佛珠,睁开双眼,看着眼前少女,满是诧异。 方才在大门口的小厮侍女们都已经来回禀。 谢三夫人犹豫了一下,问道:“阿酒,你真觉得这事跟东风没关系?凌兰那个死丫头虽爱作妖,可脑子一直不怎么聪明,像这般言辞凿凿的事,她编不出来的。” 温酒道:“我信长兄,他没做过,必然就是没做过。” 谢三夫人道:“光咱们信有什么用?帝京城那么多人,千千万万张嘴,这脏水要泼到咱们谢家,说也说不清啊。” “世人空生无珠眼,外头的人听风就是雨,解决起来倒不难。”温酒道:“还是自家人最为要紧,还请祖母和三婶不要为此事太过忧心。” 谢三夫人又急又愁,反倒说不出什么话来。 谢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问道:“听说你把凌兰安排在了别的地方,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窗外大雨滂沱。 温酒的声音伴随着雨声,比平时多了几分凉意,“那就看她是想死,还是想活了。”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看着她,眸色都变得有些复杂。 众人平日里,只见温酒温和良善的那一面。 殊不知,她温良的表象之下,藏着同谢珩一般狠厉的一面。 谢老夫人道:“阿酒,有些事用不着你一个小姑娘去做,东风、他可以解决好那些事的。” “是啊是啊。”谢三夫人回过神来,连忙道:“虽说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可是吧……我还是喜欢你一心钻进钱眼里的样子,姑娘家家的,想的太多容易变老。” 温酒缓缓道:“我心中有数。” 她从来不是什么烂好人。 玲珑心思,夺命城府,诸般手段皆可用,只为护她心尖上的少年。 …… 而另一边。 谢珩沐浴更衣完,刚打开门,就看见谢玹和谢万金站在门口。 四公子抱拳,笑道:“恭喜长兄!贺喜长兄,喜得贵子啊!” 三公子面无表情道:“恭喜。” 谢珩咬牙切齿的笑:“你们两个是来找揍的?” 屋檐下雨水连成断了线的珠帘,院中水花无数,吹得少年衣袂飘飘。 谢珩刚沐浴完,迎着风,墨发凌乱飞扬,一身的凉意。 谢万金笑着往后退了两步,自认这个距离相对而来说比较安全,毕竟前面还有一个三公子挡着。 他这才开口道:“凌兰也真是失心疯了,挑谁泼脏水不好?非要找上你。” 四公子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年纪轻轻的就瞎了眼,真是活该。” 谢玹难得赞同他的意见,竟点了点头。 谢珩靠在门板上,瞥了两个少年一眼,“说完了?” 眼见他那个“滚”字就要脱口而出,谢万金连忙道:“没说完。” 长兄现下心情很不好。 随时都有拔剑而起去砍人的冲动。 也就凌兰是个女子,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若非如此,还真没机会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四公子思忖许久,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问道:“长兄,你在听到自己有孩子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可兴奋?还是生气?又或者……怕阿、别人生气?” 这人话中有话,探究之意,十分明显。 “你再给老子拐着弯说话试试?” 谢珩丹凤眼半眯,揍人的倾向越发严重。 “好吧,其实我是想问长兄。”谢万金眼角抽了抽,特没出息的往三公子身后躲了躲,“方才在庭前,阿酒抱了你那么久,心疼你心疼得都快哭了,她都同你说了些什么好听的哄你啊?” 第189章 温柔骨 谢珩半眯着丹凤眼,靠在门边,一脸“老子很不爽,想拿人开刀”,小阎王本性暴露无遗。 少年气势迫人,连平日最喜欢说笑打圆场的四公子都吓得不该说话了。 小阎王这名号不能乱喊。 看把他长兄给喊得,脾气越来越大了。 谢万金话锋一转,问道:“两位兄长,你们说今天这事,阿酒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凌兰挺着个大肚子,在将军府门口闹的时候,堪称唱作俱佳,连带着往日对谢珩的三分痴念都用上了。 若是当时在场的是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指不定心一软,就让凌兰进了门。 可惜,凌兰运气不好。 遇上了完全不走寻常路的少夫人温酒。 上来就哐哐哐一通快刀斩乱麻,打乱敌人阵脚,甩狠话。 招数新奇,且效果奇佳。 令人拍案叫绝。 可这姑娘一进门就抱着谢珩哭,这转变……也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没人接话。 四公子自个儿琢磨了许久,不解道:“被凌乱算计的是长兄吧?你们说阿酒那么伤心干什么?我怎么瞧着,她比自己被人算计还难过呢?” 谢万金是真想不明白。 长到这么大,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声落。 谢玹用“你好自为之吧”的眼神看了四公子一眼,不着痕迹的退开了一步。 原本躲在他身后的谢万金,瞬间就暴露在谢珩眼前。 “万金。”谢珩不紧不慢的跨门而出,他刚换了一身广袖轻衫,迎风缓步,看起来颇是衣袂翩翩。 少年嗓音不带怒气,就是不经意的让四周杀机四起,“你是不是在帝京待的太久了?” “不不不,没有,不久。”四公子否认三连,赔笑道:“我在帝京还没待几天,长兄……我觉得能留在帝京,先帮你这事解决了再走。” 谢珩负手而立。 风雨也添了三分凉意。 院门口,一抹倩影翩然而至。 温酒来的有些匆忙,身后没有侍女随行,连油纸伞都没拿。 斜风吹雨,把廊下穿行而过的少夫人衣袖浸透。 谢珩不由得皱眉,刚伸手…… “给。”谢万金就把伞递过来了,这回十分识相的闭嘴不言,只是讨好的笑笑。 三公子懒得看他,直接别过眼。 谢珩步入廊下,左手放在背后,右手转着描绘山水画意的油纸伞,完全斜到屋檐外。 看着心情差的难以形容,连手里的伞都随时可能变成杀人利器。 温酒就是迎着谢小阎王这样一张脸,一步不停的走到了少年面前。 她停步,谢珩也驻足,四目相对。 少年手里的油纸伞却还在不停的转着,水花飞溅。 挡风挡雨,也挡去旁人的目光。 “长兄,有件事,我想了想……大约只能向你请教。”温酒左边半边脸全是雨水,抬袖抹了一把。 谢珩定定的看着她,“你要问什么?” 她看着谢珩,很认真的问:“什么样的杀人手法让人最痛苦?” 偷偷跟过来的谢万金:“……” 连长年面无表情的三公子,这会儿都变了脸。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凌兰今日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必然是有备而来,能问的出背后主使就问,不肯说——”少夫人眸色乌沉,“让她生不如死。” 杀人不眨眼的谢小阎王愣住。 谢玹/谢万金:“……” 温酒是那种笑起来就让人感觉岁月静好的姑娘,平日里脾气好同小厮侍女也没什么架子,一张脸天生良善之相。 可她护谢珩护到了骨子里,谁也不能触逆鳞。 “那个……阿酒啊。”谢万金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神来,试图建议道:“其实家里还有我和三哥,见血这种事我们就来好。” 谢玹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当下便训斥道:“我们都是死的吗?用得着你……” 话刚说到一半,谢珩手里油纸伞一转,直接把两位公子隔绝在外。 少年伸手把温酒拉近,微微俯首,嗓音微哑的问她:“偷偷哭了?” 温酒的眼眶有一丝丝的红。 她素来爱笑,平生哭的次数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哭的也哭的悄无人知,方才在松鹤堂,谢老夫人和三夫人都没看出来。 却不知道谢珩怎么看出来的。 温酒揉了揉鼻尖,小声道:“方才来得急没拿伞,不小心雨水进了眼睛。” 谢珩哑然,“……这雨可真是会下。” 温酒张了张嘴,不知道说点什么时候好。 少年此刻的情绪,好像和她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长兄被人泼脏水都泼麻木了。 心疼。 “我让金儿去请李大夫了……”温酒斟酌用词,想着尽量不戳长兄的痛处,“他在外游历多年,若是真有春风渡这种东西,应当听说过,能帮到些什么也说不准。” 她是真对凌兰起了杀意。 若不是那人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温酒在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想出了一百种折磨人的死法。 温酒从未这样恨过一个女人,恨得想送凌兰地狱。 “嗯。”谢珩情绪不明。 雨一直下。 温酒说不出的心乱如麻。 盯着挡风遮雨的油纸伞看了一会儿,目光从伞架落到少年握着伞柄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人人都以为他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谁知这桀骜轻狂客,偏偏生了一副温柔骨。 旁人看见的都是谢小阎王如何暴戾狠绝,只有温酒知道,谢珩的好。 他笑起来飞扬轻狂,无数红颜尽折腰;他为家国一怒,大晏万千臣民拾风骨。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少年。 风声雨声,好像在一瞬间轻的几不可见。 温酒鬼迷心窍,就想去握谢珩的手。 她微凉的指尖,刚刚碰触到少年的手背。 “咳咳咳……咳咳咳!”一向活蹦乱跳的四公子忽然咳得像个病痨鬼。 温酒琢磨了许久的安抚之词还没来得及说,就猛地收回手。 她一回头,就看见了眸色清寒的谢玹。 温酒嘴角抽了抽。 乌云密布的天空此刻也比不得少年面色骇人。 唯有谢珩面不改色的问她,“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温酒:“……” 她能说,被三公子一吓,吓忘了吗? 恰恰这时候,金儿带着李苍南进了院门,“少夫人,李大夫来了。” 四人之间静默了片刻。 李苍南走到几人面前,明显感觉气氛有些怪异。 温酒开门见山道:“李老,你见多识广,可听说过春风渡这种媚药?” 李苍南一听,面色变得十分微妙,“你当着三位公子的面问我春风渡,是打算怎么用?” 第190章 惊梦 温酒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她一贯相信乱刀斩乱麻要比拖拖沓沓的结果好,所以才着急让人请了李苍南过来。 本来就没想好怎么和谢珩说春风渡的事,被老大夫当着几位公子这么一问,更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不是问这玩意怎么用!”谢万金第一个上来解释,“我们阿酒只是想问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春风渡这种玩意,听说还有什么奇效,春风一渡,记忆全无?” 四公子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们阿酒还小,她不懂这些的。” 李苍南看了“什么都不懂”的温掌柜一眼,直接道:“有。这种药配方挺麻烦,还卖的特别贵,根本没几个人买得起,久而久之,知道的人也就少了。” 老大夫调侃了一句,“算计你……你们的那人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这话一出,没人说话了。 四周瞬间只剩下风雨声。 温酒不着痕迹的用眼角余光看谢珩。 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几乎同三公子差不多。 李苍南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特意让老夫跑一趟就为了问这两句话,问完了还一块装哑巴,有意思吗?” 李记医馆的病人很多,老大夫每天忙得出恭的空当都没有,也不知道外面都发了什么热闹事。 金儿催命一般把他催来了将军府。 结果这几位主子,都跟吃了哑药似的。 玩谁呢? 温酒缓了片刻,问道:“那用了春风渡之后,那个人忘记的事情可还能想起来?” 她想着,谢珩那晚大概是真的中了招的,不然凌兰也不可能那么振振有词。 可谢珩完全没有记忆的那些事情就不一定。 许多事,本来就是三分真,七分假。 凌兰说的话,十句里面只能信一句。 “你们谁中招了?”李苍南十分诧异,目光在几人面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温酒身上。 “我只问你,能、还是不能?”温酒语气沉了几分。 她一点也不想别人当着谢珩的面问这个。 “本来是不能的。”李苍南看出来温姑娘心情不善了,摸了摸胡子说:“可今天你们找的是老夫,所以,还是有那么几分可能的。” 李老先生不鼻孔朝天的时候,还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姿。 温酒压根没理会一脸“来,快奉承老夫”的李苍南,走到谢珩面前,小声问道:“长兄……试试?” 她生怕谢珩拒绝。 抢在少年开口之前就拽住了他的袖子,素白纤细的手指握着布料轻轻摩挲着。 眉眼温柔,连嗓音都柔到了骨子里。 谢珩连眉头都皱不了,硬生生的点了头。 “李大夫。”温酒作了个请的动作,“屋里请。” 李苍南怎么也没想到,中招的居然会是砍人狂魔谢小阎王,顿时大口喘气,连胡子都抖了抖。 一句话都没多问,直接就扛着药箱进了屋。 谢珩站着没动,低头看着温酒握着绯色衣袖的手,雨滴飘落手背,越发显得少女肤色白皙细滑。 “长兄也进去吧。”温酒抬眸,朝他笑了笑。 谢珩抬袖,拂去了她手背上的雨水,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屋。 谢万金和三公子刚要跟进去,温酒忽然抢先一步上前,把房门关上了。 少女背靠着门板,方才对着少年的温柔笑意荡然无存,“三哥四哥,我们走远些?” 谢万金点了头,谢玹也默认了。 屋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静谧的有些不太寻常。 温酒想着不管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长兄大抵都不想让别人知道。 所以。 他一个人想起就好。 三人到了十几步外的廊下。 庭前风雨未歇,混淆听觉,再听不见屋里的动静。 温酒背靠着廊柱,唇色有些发白,“若是我没记错,凌家是云州的吧?” 这个表小姐因为十来岁的时候丧母,被谢二夫人接到谢家养在身边,若不是太过心狠手辣陷害谢玹,被谢珩送回云州凌家,大抵这辈子都会是谢家的表小姐。 即便几位公子同她并不亲厚,也会顾念这谢二夫人的面子,护她后半生富贵无忧。 谢万金点了点头,“对,是云州的没错。” 片刻后。 四公子有些奇怪道:“阿酒,你问这个做什么?” 温酒看着屋檐处落下的雨,嗓音微凉道:“我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去云州,查查凌兰这大半年都发生了什么。”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角被指尖上挑了许多,像个琢磨“怎么让人挖心挖肝”的妖精。 雨声把温酒的声音压低了许多,却已经无比清晰,“她以为相隔千里之地发生的事,就没人知道了?我就不信,还有银子砸出的真相!” 本来想说“青衣卫已经去云州了”的谢万金张了张嘴,喃喃道:“我忽然觉得阿酒说的很对,是怎么回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 谢玹沉着一张俊脸不说话,转身就走。 “三哥。”温酒在身后喊了他一声,“你去哪?” 谢玹面无表情道:“问供。” 温酒:“……” 三公子往凌兰面前一站,就算什么都不说,都能把人吓晕过去。 嗯。 此法,也可行。 …… 屋内。 谢珩慵懒散漫的靠在椅子上,看不出什么中了招之后的愤怒之色,面色极淡的问:“还有什么法子能想起来?” 李苍南放下药箱,“那要看是多久之前的事。” 谢珩皱眉,“据说是去年七月。” “据说?”李苍南打开香炉,往里头扔了一堆药材,点燃了往软榻边上一放,“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过去了七八月的事情,很难全部想起来。” 谢珩“嗯”了一声。 他只是不想阿酒那么难过。 她在心疼。 这种情绪太过浓烈,连瓢盆大雨也盖不下。 “其实忘记也挺好的,春风渡太烈,中了这药的人,必然做了那事。会用这东西来达成目的的人必然心思不纯,既然明知是这样,你还去找回那段记忆做什么?” 李苍南是真不明白,谢家的人都在想些什么。 谢珩语调平平道:“我该知道。” 男儿生来顶天立地,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阿酒说相信他。 他没理由不相信自己。 区区春风渡而已。 李苍南叹了一口气,给他扎了两针,“边上这是回神香,燃着别动就好。你安心睡一觉,看看能想起来多少。这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想起来,估计要试几次才能见成效。” 弄完这些,李苍南拎着药箱出去了。 天色雾沉沉的,暮色悄然降临。 谢珩躺在软榻上,头很疼。 少年只能闭着眼听雨声潇潇。 香气四散,困意渐渐袭来。 少年做了一个梦。 是夜。 大雨滂沱夜。 谢珩也不知身在何方,木床摇摇晃晃。 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看不清她的模样,却能在梦中感受到那股子极致的快乐。 他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令人喜欢的事。 忘却生和死。 脑海中浮现的是:与有缘人,做快活事。 可后来。 那姑娘一簪子扎在了他心口,鲜血横流。 他有片刻的清醒。 窗外电闪雷鸣,有那么一刹那,照清了那姑娘的容貌。 那人竟然…… 长了一张同阿酒一模一样的脸。 第191章 摸摸头,万事不愁 谢珩梦中惊坐起,满身汗意,汗珠从额头滚落,连带着心口都是灼烫一片。 呼吸也凌乱不堪。 一夜乱红逐风,雨声渐渐小去。 他睁开眼,看见朦胧天光笼罩庭院,窗边倚着身姿窈窕的少女。 恍若梦中人。 谢珩心头大震,翻身后下床,以为自己魔怔了。 他走到窗外的时候,忽然听见十全压低了声音说:“有小的们守着呢,天都快亮了,少夫人回去歇息吧。” 温酒嗓音更轻,“无妨。” 谢珩隔着一道小轩窗,听着她浅浅的呼吸。 一时间心情复杂,难以平复。 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回忆。 他忍不住拍了自己额头一记,在心中怒骂:谢东风你不是人! “啪”的一声,太过清脆响亮。 “长兄?”窗外的温酒忽然站直了,伸手推开窗,一眼就看见了眸色复杂的少年,发带垂落肩膀,墨发散乱不羁。 谢珩想问她为什么站在这里。 温酒却先他一步,温声问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谢珩压下心中惊涛骇浪,朝她笑了笑,“男子体热,出点汗也没什么。” 温酒不疑有他,一手撑在窗户上,踮起脚尖,抬袖轻轻擦去少年额间的汗。 天光暗淡,屋檐下的灯火被风雨吹得明明灭灭。 少女明艳的容貌掩在其中,让人看不真切。 谢珩低眸,看着她,轻声唤道:“阿酒。” 温酒抬头,“嗯?” 四目相对了片刻,少年忽然别过眼,背对着温酒靠在了窗边。 温酒盼着谢珩想起点什么来,又怕他想起的都是些不高兴的事。 在窗外站了一夜,也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见他这模样,又忍不住心疼。 她趴在窗户上,怕隔墙有耳被人听去似的,几乎是贴在少年耳边,低声问道:“长兄,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李苍南虽然脾气臭,但医术是真的好,他说有办法,就肯定不是空话。 谢珩面色一僵,语气生硬道:“没有。” “没有也没什么。”天色太暗,温酒看不清少年的面色,只当他心情不善。 她温声安抚道:“李大夫也说,这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想起来的事,咱们不着急,过几天再看看。对了,你房里燃着那什么回神香,可还睡得安稳?” 温酒这辈子,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全用在了这少年身上,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对他更好一些。 “无妨。”谢珩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 “那就好。”温酒点点头,“天色还早,长兄再睡会儿,我走了……那个,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谢珩彻底哑口。 阿酒怎么能这么好? 就在方才,他还做着亵渎她的梦,简直无颜以对。 温酒耐着性子,等了许久。 谢珩才开口道:“什么都好。” 温酒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笑着说:“那让厨房做鱼肉粥吧?再做几道你平时喜欢吃的,云片糕?嗯……我最近想再开家酒楼,让掌厨先来我们府里做两天菜?” 谢珩闷声说:“好。” 温酒察觉到他心情极差,垫着脚尖,摸了摸少年的头,“摸摸头,万事不愁。” 少年看着她,眸色诧异万分。 温酒慢慢的收回手:“……” 她想起来谢小阎王的头不是谁都能摸得,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说:“我、我走了,长兄快睡吧。” 说完,温酒连伞都不拿,夺门而逃。 谢珩站在窗前,一时间哭笑不得。 得找李老头问清楚。 这回神香,到底是迷人心智用的。 还是真的能让恢复记忆。 …… 风荷园。 温酒两个月买下的宅子,上门闹事的凌兰被安置在这里。 十二个侍女在门站在一排,谁也不说话,四周寂静悄然,风雨也无声。 面无表情的状元郎坐在桌前,沉声不语,已经过去了一夜。 “你到底想干什么?谢玹,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出人头地了,故意这样羞辱我?”凌兰忍不住质问。 谢二夫人在的时候,谢玹过得还不如谢家的奴才,谁知道天降大祸于长平郡,一切天翻地覆。 谢玹到了帝京,却中了状元,一举成名天下知。 连皇帝的女儿想嫁他,都不愿娶。 这样一个人,当初却被她险些打残了。 她被盯得坐立不安,连眼睛也不敢闭眼,生怕睡着了被谢玹下黑手。 谢玹眸色如霜,“你也配?”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凌兰近乎崩溃,不断的问:“你不是最重规矩吗?你的那些男女大防呢?为什么一整夜都和我待在一个屋子里?你是不是想毁我名节?” 谢玹冷笑一声,“你果然疯了。” 少年用的是平述句。 “我只是不喜欢杀人。”谢玹起身,满身的寒意乍起,“不是不会。” 凌兰慌乱的往后退去,“谢玹!你不能杀我!我肚子里还有谢珩的孩子!” 谢玹嗓音平静,“告诉我,谁让你来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面色大变,捧着肚子缩在床榻上,“表兄不会杀我的……谢玹!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姨母在阴曹地府也不会饶了你!” 温酒推开门,“杀你还用不着三哥动手。” 她冒雨而来,一身的凉意,随手解开披风丢给了一旁的侍女,缓缓走到了凌兰面前,“更何况,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谢玹没想到温酒会来。 虽然早就知道这姑娘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良善,可那和亲眼看见她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不一样。 谢玹还没开口。 温酒先朝他笑了笑,“三哥辛苦了,先回府吧,还要上早朝呢。” 谢玹站着没动。 “三哥还是别留下的好。”温酒抬眸道:“我怕你看多了,以后都不想娶妻。” 谢玹默了默,说了句“别耽搁太久”便转身离去。 温酒在桌边坐下了,端着侍女呈上来的茶盏,看着凌兰笑道:“还没想明白?” 凌兰对谢玹还有几分顾忌,在温酒面前就不一样,抹掉眼泪,慢慢的起身走了过来,“我要想明白什么?我肚子里怀了表兄的孩子,就算他不喜欢我,也得让孩子进谢家,父子人伦,谁也不能泯灭!” 温酒唇边笑意凉了几分,“你就这么肯定,这孩子还能平安出世?又或者,孩子平安,你就不一定了。” “你……我就知道你都是装的,明明心如蛇蝎,却要装成温和良善的样子!”凌兰脸色都白了,咬牙切齿的骂道:“祖母和表兄都被你骗了!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你的真面目!温酒,你你若敢杀我,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温酒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茶,“谁说我要杀你了?” 凌兰愣住,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人要做什么。 “我又不缺银子,养你跟多养一条狗也没什么分别。”温酒微微笑着,语调缓缓道:“前朝有人把宠妃做人了人彘,剁去四肢,拔掉舌,挖掉眼,用药材泡在罐子里还可以活很多年。我今日剁你一只手,明天割你一块肉,死也死不了,闲来无事刚好试试,权当消遣了。” 凌兰面上血色全无。 温酒吹了吹香茶的热气,眉眼清艳,“对了,我还缺个孩子。若你肚子这个真是谢家的血脉,也不会影响长兄娶妻生子,以后大抵会是我膝下爱儿。” 烛火摇曳间,她微微一笑,“多谢你啊,凌兰。” “不!”凌兰疯了一般朝温酒扑过来,“我才是谢家的少夫人,你什么都不是……你不能这样对我!” 温酒抬手,一杯热茶迎面泼在凌兰脸上,“我这个人很少生气,但是脾气一上来,没什么不能。” 窗外风雨不绝。 凌兰捂着脸大喊大叫。 “由她闹去,忍不了就把手脚绑了嘴堵上,吃食能弄得多难吃就给她弄得多难吃,一个字也别跟她说。”温酒起身出了屋子,吩咐一众侍女,“若她和外面的人联络,立刻来报。” 众侍女齐声应是。 太岁头上动土,讹人都讹到谢小阎王头上了。 简直是自找死路。 温酒道:“方才看见三公子了吗?” 众侍女道:“看见了。” 温酒点点头,嘱咐众人:“同他一般面无表情便可。” 众侍女:“……是。” 其中一个问道:“她这样污蔑将军,少夫人和三公子为何不对她不动刑?这女子用心险恶,光恐吓恐怕不会醒悟。” 温酒抬头看天,只说了四个字,“攻心为上。” 她走出风荷园,已是天光大亮。 身后的侍女们小声道:“别人都说谢家人手段狠厉,可在这帝京里,还有哪家权贵会顾及毁坏自己名誉的人是不是怀孕?杀人灭口还来不及!” “你还真别说,方才少夫人在里头说的那话,我听着都毛骨悚然。” 后面两人故意提高了嗓门,说给屋里那人听: “少夫人为了将军,还真有可能杀人灭口!” “我都想直接把里头那个祸患毒死算了!” 凌兰在里头听得胆战心惊。 第192章 会忍不住杀了她 次日早朝。 参谢珩的折子堆满了老皇帝的御案,从骂谢珩德行有失到谢珩将来会误国误民,众人洋洋洒洒陈词百篇,充分发挥了大晏文人笔能诛心。 赵毅气得喝了三大碗汤药,才勉强撑着病体上了早朝。 议政殿上一通吵,一半的大臣跪地不起,请求罢免谢珩上将军之位。 谢小阎王面色不善的站在众人中央,仿佛众人所请之事,与他完全无关。 赵毅怒道:“连这种家事都搬到议政殿来当大事了,是不是因为有谢爱卿守护疆土,你们都闲得没事做?” 一众大臣跪在地上,沉声不语。 谢珩上前一步,唇角勾起一抹冷弧道:“既然已经说到这事,臣有本启奏。” “你还要说什么?”赵毅十分的头疼。 若是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早就称病不朝了。 偏偏这谢珩年少气盛,连避风头都不会,偏要正面和人刚。 谢珩好像完全没看出来老皇帝的不悦,抬头道:“臣接掌墨羽营招人嫉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是刺客暗杀,下下毒动动刀的也没什么。最近也不知是哪一位看了新奇的折子戏,竟找了我家那丑的连狗见了都会多叫两声的表妹来帝京,说什么……我污了她的清白?” 少年轻笑,“他们是觉得臣瞎?还是认为臣从来没见过美人?” 一众大臣面色尴尬。 那日在将军府门口的事,一转十十转百。 刚开始好像是那个大肚子的女子算计了谢小阎王,后来也有人说,是谢小阎王强要了表妹,搞大了别人肚子,都快临盆了才闹到帝京来。 各种说法层出不穷,看谢珩不顺眼的,自然是倾向后面那个说法,一封封奏折写的痛恨不已,就差写上:这要是我儿子,早就打死了的言论。 可人家谢小阎王堂堂正正的站在议政殿说:老子不瞎。 老皇帝咳嗽着,一口气上不来,什么话都说不出。 满殿无声。 谢珩回头,环视一众大臣,“刚好今日诸位大人都在,也别藏着掖着了,想让我辞官回家种田的不妨都跪下来看看,万一我觉得你们都这么老了还要绞尽脑汁的害我,怪可怜的,就真的辞官回乡了呢。” 跪在地上的一众大臣:“……” 有几个脾气火爆的险些要冲上来和谢珩拼命,被身旁的同僚死命拉住了。 一贯看谢珩不顺眼的赵智怒道:“谢珩!你如此猖狂,眼中可还有我父皇?还有……” 这人话还没说完。 “瑞王,我没瞎。”谢珩打断道:“你是不是有耳疾?帝京新开的那家李记医馆还不错,要不,我帮你走后门插个队去瞧瞧病?” 赵智气得要炸,“你敢如此羞辱本王!” 赵丰忍着笑,出来打圆场,“瑞王稍安勿躁。” “行了。”老皇帝刚缓过起来,沉声道:“朝中都没正经事做了?一个个盯着别人的私事不放成什么样子?!” 身旁的王良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都有些摸不准老皇帝的心思。 大金那边已经俯首称臣,如今主事是没什么出息的完颜烈,不打仗,武将就变得可有可无。 却忘了谢珩本是朝中少有的纯臣,没被太子和瑞王拉拢,看似没有背靠大树,却顺应了平衡之道。 赵毅虽头疼这样的人,却不能随意处置了这样的人才。 有利有弊,祸福并至。 大内侍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参了谢珩数次都没得到个满意结果的一众大臣心如死灰,相互扶持着站起来,准备告退。 闷声不语的谢玹忽然出列道:“臣有本要奏。” 众人脸上都是难以言表的沉痛。 又来了! 这谢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更会搞事。 工部杨尚书呵斥道:“你一个翰林院编修有什么可奏的?帮你兄长开脱?也不看看这议政殿有没有你说话的份?” 众人都知道谢状元拒了七公主的婚事,现在还在坐冷板凳,在谢小阎王身上吃的亏,恨不得都在这闷不吭声的小编修身上讨回来。 一时间“真是没规矩!”“谢家人真是猖狂!”“这都什么毛病?”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谢珩不紧不慢道:“大晏始皇曾言:百官进言,不分官位高低。诸位是觉得始皇说的不对?” 这少年一开口,群臣无声。 谁敢接话? 说始皇,也就是老皇帝的祖宗说的话不对,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连龙椅上的赵毅都坐端正了,“谢卿,何事启奏?” 谢玹上前道:“臣请命,前往云州巡查。” 这话一出,方才说谢玹急着为自家兄长辩白的一众大臣,脸都被打肿了。 云州那地方天高皇帝远,到处都是匪患,各家势力各自占着地盘,那儿的官员就是摆设用的,上次去巡查那个官员,都不知道有没有云州城,命就没了。 后来也陆续派过几个人去,也不知道是跑路,还是被害,反正石沉大海,再没回音。 这段时日云州闹得挺厉害,老皇帝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平了那一带。 几个重臣正愁人选,谢玹自己就撞上来了。 谢珩回头看了三公子一眼,没当着众人的面说什么,用眼神询问:“你想什么呢?” 谢玹权当做没看见,毫无回应。 赵毅倒是很高兴,“谢卿年少多才,正是好人选。这样,此去云州,你多带些人……” 这事就这样定下了。 一声“退朝”。 一众大臣心情复杂的朝殿外走去。 雨停了,满地潮湿。 谢珩快步走到谢玹身侧,“怎么回事?” 谢玹波澜不惊道:“富贵险中求,云州的事越难办,日后的政绩越大,升官……” 谢珩凝眸看他。 三公子有些说不下去了,不由得解释道:“我不可能把大好的年华消磨在抄书上,长兄,我留在帝京很难有出头之日。我想……” 谢珩伸手搭着他的肩膀,“说实话。” 谢玹敛眸道:“凌家就在云州,我想亲自去查,让别人办这事……我不放心。” “三公子啊三公子。”谢珩声音低低的,有些想笑,又有些难言的情绪。 谢玹面无表情道:“我怕我留在帝京,会忍不住杀了凌兰。” 第193章 温掌柜的日行一善 北街,八珍酒楼。 温酒手里有了余钱,就想着再干点什么,年初的时候琢磨着买一条街,和谢珩说的时候还暗戳戳砍了一半,说买半条,怕没做到让长兄笑话。 可她最近有点飘。 觉得自己能买一座城! 凌兰的事弄得她心情很不好,这气没地方发,全撒在了买楼上面。 酒楼老板孙尉脸都青了,“温掌柜,你前两天来的时候可是说价钱什么的好商量,只要地方合适,你就买的!你砍价就算了,一砍还砍一半,还让不让人活了?” 孙尉二十出头,长得还不错,前两年父母过世,只剩下这个混吃等死的大少爷,是许多人姑娘心中“父母双亡,家财万贯的如意郎君”。 可惜大少爷啥都不会,只有败家这事格外拿手,每天把家里的藏品拿出来换钱挥霍。 万贯家财败了个精光,现下只剩下这个酒楼。 温酒笑笑,“这不是在商量吗?” 这个八珍酒楼是北街生意最不好的一家,楼却是最高的,温酒刚开始也奇怪这么好的地段,这么显眼的门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把生意做得这么槽糕? 她来了几次之后,这里的菜贵就算了,居然还贼难吃! 生意不差简直没天理。 “温掌柜。”孙尉喝了一口茶平复心情,看着温酒好一会儿,才面色微妙的问道:“你该不会对我有那种意思吧?” 温酒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什么意思?” “就是……”孙尉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你是不是想嫁给我?” 温酒震惊了,满脸“这小子脑子有坑吧?”的表情。 都没来得及开口。 孙尉又道:“我知道我长得不错,家里又有钱,想嫁给我的姑娘可以从八珍酒楼排到城门口,可你这样的……” 成日混吃等死的孙少爷顿了顿,面色看起来颇是纠结,“我好像还真就喜欢你这样的,温掌柜,娶你要多少聘礼?我卖这个酒楼的银子够不够?” 温酒觉得孙尉八成是……被她砍价砍傻了。 几句话的功夫,就从“商量酒楼价钱”到“你是不是想嫁我?”,最后是聘礼多少? 温酒错愕了片刻,随即恢复了淡定从容的面色,“不够。” “哦,那算了。”孙尉也没有纠结多久,话题又回到了原点,“还有,砍一半太多了,我不卖。” 这人说变脸就变脸,好像刚才说要上门下聘的人不是他。 温酒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商人,大多数绞尽脑汁的多捞一笔,少数还要同你讲讲人品良心。 总之。 没见过孙尉这么奇葩的。 这少爷就不算是个商人,但他挺任性。 之前也有很不少人想买八珍酒楼,孙尉把家里的商铺庄子古玩字画都卖了,愣是把这个酒楼留到了最后。 听说是孙府祖辈发家的地儿,同别的不太一样。 温酒也“哦”了一声,一个字的废话也不多说,起身就带着连个侍女下楼。 “温掌柜!”孙尉反应过来,连忙喊她,“你怎么说走就走啊?” 温酒回头,脸上还带着三分笑,语调平平道:“你不是说不卖了?” “有话好好说。”孙尉追上来,“咱们再商量商量?” 温酒扬了扬唇,“我忽然一个铜板都不想出了。” 孙尉当场石化,“……” 金儿和雨露都是一直跟在温酒身边的,见过少夫人在做生意的时候那分毫不让的架势。 但是今天也着实有些不太对劲儿。 这砍价的架势,简直要逼死人。 温酒说:“我我听说你前两天刚卖了宅子,这座八珍酒楼似乎是你最后的家产啊,卖完这个花光银子花,你是不是就要去死了?” “啊?”孙尉其实压根没想过这个。 父母过世后,他整天浑浑噩噩的,寻欢作乐挥金如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谁会去想明日如何过。 温酒看着他,徐徐道:“这个酒楼还有你,我都买了,没有现银,你在这安安分分的干三年,我把孙家的祖宅买回来给你。” “……啊?”孙尉的尾音拉长了许多。 温酒看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根朽木,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孙尉扒着栏杆喊:“温掌柜,你说的是真还是假?你真能把祖宅给我买回来?” 温酒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孙少爷心情有些复杂,嗓音低了很多,“可我……什么都不会啊,你买我干什么?” 温酒转身,很认真的说:“日行一善。” 孙少爷一点不觉得自己是个将卖身的小可怜,很是实诚的说:“真没看出来,温掌柜竟然还是个大善人。” 温酒也不生气,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微微笑道:“听说你祖上是名厨,连着几代做菜都不错,刚好我家几位公子嘴挑的很,你先来我府里做几天菜。” 说完,她就转身出门。 孙尉恨得牙痒痒:去他娘的日行一善! …… 温酒刚走出酒楼没几步,就看见红堂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少夫人,您快些回府吧。三公子要出远门了!” “去哪?”温酒有些不解。 谢玹在帝京待得好好的,之前拒了七公主赵钰的婚事都没出去避风头,这时候离京是几个意思? 红堂道:“听说是三公子自请出京的,朝堂上的事儿奴婢也不敢多问,看样子还急得很,马上就要出门了。” 温酒也没时间多想,当即吩咐金儿;“去取三千两银票来。” 金儿刚要应声。 温酒又道:“也不知道是去哪,三千两怕是不够,拿六千两。” 身边几个侍女都默了默。 少夫人方才还在酒楼用命砍价剩下的银子,转头就给了三公子。 温酒没空琢磨几个小侍女的心思,走到一半的时候,又绕到李记糕点铺,去给谢玹买了一堆糕点带上。 三公子那个别扭性子,直接给银票怕是不收。 她把银票放在了桃花糕底下。 嗯。 有了这些,三哥应该不会饿着冻着了。 温酒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正看见一辆青布马车停在府门口。 谢珩正在三公子站在台阶上说话,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少夫人回来了”,两少年忽然齐齐抬眸看向了她。 第194章 谢玹出京 “这么快?”温酒看着谢玹一袭广袖蓝衫,寻常公子打扮,不由得问道:“行装都准备好了吗?三哥身边也没什么伺候的人,把丰衣足食带上吧?” 谢玹没说话。 温酒也知道三公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别扭脾气,耐着性子道:“云州那地方乱的很,身边没个自己人,只怕很难办事……” 谢玹抿了抿唇,“你没有别的要和我说了?” “别的?”温酒一下没明白。 她求救似的看着谢珩。 红衣潋滟的少年笑了笑,“三公子早就同祖母辞行了,就等你回来嘱咐两句。” 温酒刚要开口,有轻骑快马飞驰而来,“急报!请谢将军速回墨羽营!” “我过去看看。”谢珩面上的笑意褪了大半,抬手拍了谢玹肩膀,“三公子一路小心。” 谢玹眸色如墨,“长兄保重。” 谢珩点头,看了温酒一眼,低声嘱咐道:“好好同你三哥说话,别让他憋着一肚子气出帝京。” 温酒想反驳:每次都是三公子让我憋着一肚子气好不好? 少年跃然马上,琥珀色的眸子里华光奕奕,低头看来。 她不知怎么的,就点了头,说:“好。” 谢珩嗓音带着些许笑意:“他本来就一肚子的坏水,若是再生着气过去,把那些人全算计死了,那后边还有什么意思?” 温酒默然。 特别想接一句“长兄说的极是”,怕被三公子记仇,硬生生忍住了。 谢玹抿了抿唇,眸色有些不悦。 “走了。”谢珩打马而去,一骑绝尘。 将军门口顿时只剩下温酒和闷不吭声的三公子。 小厮们正往马车里搬行囊,谢玹出京轻车简从也没什么可带的,没一会儿就搬完了。 温酒眨了眨眼睛,把手上装了各式糕点的油纸包递给谢玹,“三哥自从来了帝京就没怎么出过门,云州那么远,也不知道这些糕点够不够你路上吃的。” 谢玹接过去了,淡淡道:“哪里都有糕点铺子。” 这人一贯能用一句话就把人堵死。 温酒收起马上要分别的那点小怅然,“哦”了一声,“那三哥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她这样说。 谢玹反倒站她面前不动了。 温酒有些奇怪。 下一刻,就听见三公子问她,“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云州?” 温酒:“……” 她一直都觉得谢玹是不太喜欢她多说话的,嫌吵。 可今天好像又不太一样。 少年的心事你别猜,反正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三哥愿意说吗?”温酒抬头,唇边带了三分笑,“那我洗耳恭听。” 谢玹又不说话了。 “男儿志在四方,不愿意在富贵乡里消磨光阴是好事。”温酒笑起来,一双杏眸里带了光,“这事唯一的不好,就是云州太远了一些,那地方势力复杂,听说之前派去的官员不是遇害就是离奇失踪,邪门的很。都说富贵险中求,权势也是如此,既然三哥已经做了决定,我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有一句,望三哥牢记于心。” 她正色道:“万事都要以自己的性命为先,千万强出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活着,不怕没有出头之时。” 谢玹静静地,用一种有些莫名的,从来没在这个少年身上出现过的复杂神色看着她。 温酒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 未来的首辅大人能力出众在,自然不用多说。 可她愣生生操着一颗老母亲的心,对着三公子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这不是耽误他赶路吗? 难怪谢玹的眼神都变了。 温酒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天色不早了,三哥早些上路吧。” 金儿在旁边都听不下去了,轻声提醒道:“少夫人,三公子要出远门,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温酒无奈的垂眸,“我……”她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我本来是想说点好的,可一看见三哥这张脸,我就忘记了。” 她也委屈。 同谢玹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了,还是经常冷不丁的就被看的背冒冷汗。 真的是前生孽缘今生还,有苦也难言。 谢玹看了她许久,忽然道:“我以为你会给我塞银票。” 少年声音闷闷的。 听起来有些不高兴。 “啊?”温酒愣了一下,“对,我差点忘了。” 她把荷包取出来,里头加上碎银总共只有五十三两,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 温酒之前怕谢玹不肯拿她的银子,还特意把银票塞在了糕点底下。 结果今天的三公子同往常不太一样。 他居然主动来要了! 温酒有些纠结的问道:“不要三哥再等一下,我让人去账房取一些来?” “不用。”三公子面无表情的拒绝了。 温酒还想说点些什么,“那……” “我走了。”谢玹说完,久转身走向马车。 温酒站在他身后,无奈又好笑:“……三哥,你不是有话要嘱咐我么?” 谢玹脚步一顿,“没有。” 温酒笑了笑,没有就没有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厚着脸皮,凑到三公子边上轻声说:“等出了城,就换辆马车,换条道走,之前那些官员出事必然不是巧合。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谢玹凝眸看着她。 温酒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诚心诚意道:“三哥这趟出远门一定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升官加爵,平步青云……” “别人在这种时候不是都会说‘能不能升官不要紧,保住小命’就好的吗?”谢玹打断她,面上没什么表情,“重来。” 温酒错愕道:“……谁同你说别人都是那么说的?” 三公子闷声不说话。 温酒算是看出来了。 谢玹这闷不吭声的性子,还闷的十分灵活,想你说话的时候怎么都成,不想和你说话……呵呵,就和你完全演绎本公子哑巴了。 温酒揉了揉脸颊,“三哥啊,能不能升官……”她顿了一下,强忍着笑,“很要紧,不然你冒这么大险去云州遛马吗?” 谢玹一张俊脸瞬间黑了下来。 温酒忍着笑,不怕死一般笑着继续道:“又或者,那里有个倾国倾城的佳人,等着我们三公子去千里相会?” 第195章 四哥最喜欢你 “温酒!”谢玹皱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在帝京,管不了你了?” “岂敢啊。”温酒朝他一报拳,行了个江湖侠客的礼,正色道:“性命也很重要,这大好河山,佳人美酒,三哥还有好多没尝过,得好生护着自己。一定、一定要好好的回来!允许你少根头发丝,其他的……不能再多了!” 三公子静静的看着她,常年冰霜不化的眸子,隐隐的浮现了几分暖意。 温酒心说:原来三哥喜欢霸道的,早说啊,她还装了那么久的乖巧温顺,真是白瞎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稍缓。 “少夫人!”江无暇背着包袱急匆匆跑了出来,“请少夫人让我跟着三公子去云州,求您成全!” 话音未落,人已经跪地不起。 “江姑娘,说话就好好说话,你跪什么?”温酒连忙伸手把人拉起来,“好好一个傲气的姑娘,在我面前又哭又跪的。怎么,我看起来会吃人啊?” 江无暇在三公子院里也待了好一阵子,平时就跟个隐形人似的,安静本分,也不怎么说话。 温酒都快忘了这姑娘。 江无暇勉强站住了,恳求道:“请少夫人让我跟着三公子去云州,我绝不会给三公子添麻烦的。” 温酒奇怪道:“你要跟着三公子去云州,这事直接和三公子说不就成了?来求我作甚?” 谢玹眸色沉沉,“路途遥远,带着一个女子,多有不便。” 原来是三公子不答应。 难怪。 温酒看着江无暇,摊了摊手,“爱莫能助。” “那……请少夫人放我出府!”江无暇咬牙道:“我自己去云州。” 温酒眼角微挑,“帝京不好么?府里也没人待你不好吧?你非要去云州做什么?” “帝京是很好,少夫人待我也没有半点怠慢。可我一家性命都牵扯其中,我的未婚夫至今死因不明……我得去,不论他是死是活,我都要去弄个清楚。” 江无暇的眼中有泪,恨意交织汇聚,让清瘦的女子也变得坚韧不拔。 这姑娘当初留在谢府,就是为了她那个短命的未婚夫,消停了这么久,温酒都以为她会逐渐淡忘之前的那些事。 原来根本就没有。 只字不提是因为时机不对,一旦有机会,江无暇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去。 也算是个难得的痴情人。 温酒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谢玹,低声道:“三哥……” 谢玹看了温酒一眼,面无表情道:“此去云州,生死难料,没有回头路。” “小女子宁死不悔!”江无暇当即拜倒,字字清晰道:“求三公子带我同去云州!”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谢玹皱了皱眉,没说话。 温酒道:“劳烦三哥捎她一程吧,等到了云州……” 她还没说完,三公子沉默着上了马车。 温酒默了默。 她原本想着:江无暇原先是有未婚夫的,而且情深义重的很。 难得有姑娘在三公子身边待着,不起别的心思。 可三公子连这样的姑娘都不愿带在身边,难不成被凌兰害了一次,以后就再也不喜欢女子了? 操着一颗老母亲心的温酒很是惆怅。 江无暇求助似的看向温酒,“少夫人……” 温酒无奈道:“还不跟上。” 话音刚落。 马车里的谢玹忽然挑开车帘,喊了一声,“阿酒。” “三哥还有什么吩咐?”温酒站在两步开外,身后是谢府大门。 长街尽头,日落西山。 她抬头看来的时候,眸中暖色倾城。 谢玹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道:“少同男子说笑。” “啊?”温酒还在惆怅着三公子什么时候能娶到媳妇,忽然听到他说这么一句,完全没反应过来。 “我不在府里。”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你要……自爱。” “我……我什么时候不自爱了?”温酒一听这话,唇边的笑都挂不住了。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马车里的少年,“三哥,你下来。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谢玹伸手,把她拽着的荷包拿了过去,淡淡道:“丰衣足食,启程。” 驾车那两个小厮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当即就挥鞭驾马而去。 温酒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忍不住问身旁的两个小侍女,“三公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儿雨露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温酒喃喃道:“我开门做生意的,不笑脸迎人,难道同你一样摆着一张‘你欠本公子三百万两’的面瘫脸吗?这样做生意,我得赔死吧?!” 谢玹的马车刚走,余威尚在,她身边的人愣是没人敢吱声。 “三……三哥!”谢万金气喘吁吁的从长街另一头跑过来,左右看了一眼,不由得问道:“不是说三哥奉旨去云州,马上要走吗?人呢?” 金儿道:“刚走。” “走了?”谢万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倒下去。 几个侍女连忙伸手扶住四公子。 温酒回过神来,“刚走,四哥怎么了?有急事?” 谢万金气的要炸,“我扔下那帮王孙公子跑回来给他送行,结果连个衣角都没看到,他就走了?” 温酒看见四公子这模样,方才被谢玹一句话堵心的情绪一扫而空,忍不住笑道:“想必三哥也是不想耽误四哥的正事。” “行了吧,你别说好听的哄我了!”谢万金挥了挥手,“他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 温酒笑了笑没说话。 谢万金叹了一口气,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的看着她,“阿酒,咱们府里也就你最让人省心,四哥最喜欢你了。” “别……”温酒扯了扯嘴角,面色淡定道:“我昨天还听见四哥同小七说:咱们谢家也就你最聪明最乖最让人省心,四哥最喜欢你了。嗯,比同我说的时候还多几个字。” 四公子生来眉眼多情,府里的侍女被他多看一眼,都要忍不住脸红。 偏生这人半点不知收敛。 谢万金轻咳了两声,话锋一转道:“三哥去了云州,长兄又军务繁忙。如今府里只有我们两个年岁相当的人能说到一块,你就不能给四哥哥说点暖心的话?” 温酒微笑,“你不说这些哄人的鬼话,我还能当你是四哥。” 四哥最喜欢你了。 呵。 难怪长兄总要找他练练。 . 第196章 蹊跷 谢府。 温酒同老夫人和三夫人说话的功夫。 孙尉就想通了,来将军府当厨子。 温酒当即就让他去厨房。 孙尉做了一大桌菜,卖相倒是还行,府里几个得了空的侍女一块试吃,刚入喉,就吐成了一片。 一个个面如菜色,筷子掉了一地,疯了一般冲到水缸边上。 “水……给我水……” “别抢桶,让我先吐会儿……” 温酒满脸的不解,“怎么了这是?” 孙尉搓了搓手,一脸的无辜,“我不知道啊。以前我爷爷也是这么做菜的,我这厨艺不说学了个十成十,起码也有七八分……吧?” 他自己也不是肯定的样子。 好半天才缓过气的侍女们回头,怒道:“少夫人,他做的菜简直不是人吃的!” “您不能因为将军和三公子不在府里,就连好吃难吃就不分了啊!” 小侍女们都快急哭了。 香满实在看不下去,“府里实在是缺厨娘的话,就我来好了。” “不应该啊,孙家不是连着好几代都有做菜天赋吗?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这样?” 温酒她看着孙尉,心里想着:这人做菜到底有多难吃? 看着她们这个样子,也实在是下不了筷子亲自去尝。 这浪子回头是可喜可贺,可惜厨艺实在感人。 孙尉正要开口争辩。 温酒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孙尉,还有个地方很适合你去,若事成了,必有重谢。” 一心沉浸在“我怎么可能连做菜都做不好”的悲伤情绪中的孙尉抬头,异常耿直道:“你休想让我在菜里下毒,去害别人!” 这一位不是一般的思绪清奇。 温酒很是实诚道:“我说孙公子啊,就你这手艺,不用下毒就能把人整死了。” 身后一众侍女点头去捣蒜。 孙尉气得说不出去话。 温酒笑了笑,“金儿,带他去风荷园。” 凌兰不是嘴硬的很么? 那就看看,还能撑几天。 …… 三公子出京之后,谢珩也好几天没回城。 青衣卫来回话,说是安阳城之前叛逃的那些人有了踪迹。 温酒没忘记谢家的血仇。 谢家三百余口人甚至都没能看到大金铁骑,就被那些烧杀抢掠的叛军夺走了生命。 自从谢珩杀了大金王上,那些叛军就消声灭迹了,此次暴露行踪,也是命数到了尽头。 温酒没再管凌兰那破事。 风荷园那边侍女却来传了消息,“少夫人, 凌兰要见您。” “不见。”温酒忙着生意场上的事。 侍女道:“孙尉做的菜实在是厉害,把那人整的上吐下泻,眼看着快撑不住了。” 温酒笑意淡淡,“她若是撑得住,怎么会想见我。” 凌兰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却对富贵荣华执念颇深,这样的人,不给她吃吃苦头,如何看得清眼前的情形。 金儿不解,“既然她都愿意说了,少夫人为何不见她?” “你怎么知道她现在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温酒不甚在意道:“我原本也没想过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消息,只是不能放任她在外头多生是非罢了。” 败坏谢珩的名声,还想进谢家当少夫人,也不知道这人白日梦做的太好,还是别的什么人许了天大好处。 玉露道:“可她快生了,再这样拖下去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无妨。”温酒语气淡淡,“她想死,就去死好了。” 她其实是个很凉薄的人。 护住自己人已是不易。 那些自寻死路的人,拦不住就不拦了。 又三天。 软禁在风荷园的凌兰开始按捺不住,往外头传递消息。 温酒特意吩咐众人不要拦截,可背后之人似乎认定了凌兰是个弃子,从来没有半点回音。 反倒是温酒派去云州调查的王管事先回来了。 王管事风尘仆仆,上来就说:“少夫人所料不差,凌兰的事果然有蹊跷。” 温酒笑了笑,让人上茶,“坐下详说。” “那名叫凌兰的女子被赶出家门,是去年年底的事了,好像是跟后母的弟弟牵扯不清,原先瞒的挺好,后来是被当场捉奸在床……” 王管事把查到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了,看了一眼温酒的脸色,又道:“那个同凌兰通奸的,是凌老爷现如今那位夫人的弟弟,是她名义上的舅舅,名叫吴尧。我这次把他也一同带回来了。少夫人可要见见?” 温酒默了默,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他到偏厅等着。” 王管事应声去了。 温酒静坐了片刻。 想起初见凌兰时,表小姐那瞧不上人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唏嘘。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不是凌兰自己存了害人之心,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直到金儿忍不住开口催了,温酒才去了偏厅。 要见外人,摆场还是要摆足的。 侍女小厮分列两旁,庭前朱瓦碧梁,厅中随处摆放的都是价值不菲的珠玉古玩。 谢家名门新贵,风头一时无两。 温酒坐在主座上,星眸半合,懒洋洋的问道:“是你要见我?” “问少夫人安!”迎面问安的吴尧长相平平,甚至因为纵欲过多透着一股子病恹恹,看到温酒便凑到跟前来,讨好笑道:“听闻少夫人最近因为凌兰那小娼妇的事烦心,小的正是为您解忧来的。” 即便是远在云州,也知道如今帝京城的新贵是谢家两位公子。 一个是一跃成为正三品上将军的长子嫡孙,一个是蟾宫折桂金榜头名的三公子,虽然官衔没到高的吓死人的地步,眼看着这门庭就要节节攀升。 吴尧眼巴巴的跟着跑到帝京来,多半是想借着这次机会攀亲戚。 温酒端着茶盏,轻轻吹了一口热气,不动声色道:“哦?怎么个解忧法?” “凌兰那个小娼妇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年前被我姐夫赶了出去,我原本想是想着过了这阵风头,就接到她到外面的宅子养着,谁知道她竟鬼迷心窍来讹谢将军,真是、真是罪过啊。” 吴尧赔着笑,一双眼睛忍不住往温酒身上飘。 难怪凌兰会被送回云州,换成他见过这样的美人,哪看得上凌兰! 金儿怒斥道:“你眼睛往里哪里看!小心我家将军挖了你的眼睛!” “有何凭证?”温酒勾了勾唇,笑问道:“凌兰说孩子是谢家的,你说孩子是你的,我怎么知道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第197章 我就娶 吴尧愣了一下。 谢家的这个少夫人看着年纪不大,却不好糊弄。 他绞尽脑汁,才想到了办法,“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滴血认亲一试便知。” 温酒的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的,“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我等不了那么久。” “那……”吴尧犯了难,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算计,“那少夫人以为怎么做更好些?” 温酒笑了笑,嘲讽道:“若是连这些都要我来想,还要你何用?” 吴尧彻底噎住了。 温酒给身侧的金儿递了一个眼色。 金儿立马出声道:“你既然说那孩子是你的,就要有凭证,空口白牙的瞎话谁都能说,别人凭什么就信你的?” 小侍女嗓门大,中气足。 吴尧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 好一会儿,吴尧才开口道:“怎么说我也算是她名义上的舅舅,这种事闹得人尽皆知,总归是不太光彩的。若是……什么好处都没有,那我岂不是……” 这话点到为止,恰到好处。 温酒心想着:畜生还讲什么光彩不光彩,可笑! 面上却依旧带三分笑,“想要什么好处,你说。” 吴尧扭捏了一会儿才说:“云州那地方乱得很,我想来帝京谋生,不知道谢将军能不能看在亲戚的情面上,帮我谋个差事。” 偏厅里的小厮侍女都面露鄙夷之色。 四公子都安安分分在府里蹲着当富贵闲人,反倒是外人不要脸来攀高门。 温酒扬眸,不拒绝也不答应,“那就得看你有多少用处。” 吴尧却以为自己这事成了,当即得意的有些忘形,“当初我费了不少心思才睡到凌兰那小娼妇,当时她还是处子之身,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谢将军的!” 温酒没说话。 吴尧继续道:“那小娼妇大腿上有块胎记……”还有凌兰被他强迫时,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留下的印记云云。 温酒心下冷笑连连,面上却半点不显,“口说无凭,你且事无巨细的写下来,我也好拿到凌兰面前同她对峙。” “这……”吴尧有些犹豫。 温酒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茶盏重重往桌子一甩,“你不敢写下来和凌兰对峙,莫不是方才说的都是在骗我?” “写就写!”吴尧挣扎了片刻,被帝京城的繁华迷了心窍,立马就答应了下来,还不忘提醒道:“还请少夫人在谢将军面前为我多美言几句。” 温酒半靠在椅子上,唇边勾起一抹冷弧,“来人,笔墨伺候。” 吴尧拿着笔,鼓捣了半个多时辰。 足足写了三页纸,吴尧越写到后面越是得意,按过指印之后,双手碰到了温酒面前,“请少夫人过目。” 金儿看见他就烦,劈手夺过了纸张,恨不得再踹上一脚。 温酒面色淡淡的看过了全篇,吴尧的字迹潦草,可事情却讲的十分明白。 暗通曲款了几次,从日子天色用的什么药,第一次用了多少时辰,凌兰从一开始的抗拒,到被迫顺从,腿上的胎记是什么模样,全都写得清楚明白。 她久久不语。 吴尧低声提醒道:“少夫人您看,我那事……您什么时候方便和谢将军提一提?” 温酒抬眸,“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少夫人!”几个侍女生怕她为了谢珩的事急昏了头,连好坏都不分。 却在这时候,见大多时候都温良亲和的少夫人,端着茶盏重重的砸在了吴尧脸上。 吴荛那张本就长相平平的脸,瞬间肿的不堪入目。 “十全十美。”温酒沉声道:“把他送官严办,诱奸民女还敢来讨好处,那就让牢头多砍个十几二十刀再弄死!” 众人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冷抽气。 被少夫人厌恶的人原来下场这么惨,难怪连谢将军在她面前都收敛许多。 “你敢骗我!你……”吴尧脸色大变,刚要冲到温酒面前动粗,就被小厮们打晕,七手八脚的一顿踹,才拖了出去。 十全十美齐齐行了个礼,“少夫人消消气。” 温酒手上的供词递过去,“你们也跟着走一趟,供词直接送到公堂上,随你们怎么闹,都有我给你们撑腰。务必给长兄要个清白名声回来。” 十全忍不住道:“还是少夫人想的周到。” 十美道:“那是当然,哪次少夫人有点什么事,我们将军不是最先赶回来的?” 温酒失笑。 偏厅里安静无声。 两人说完之后,默默的伸手捂住嘴巴,一块退了出去。 温酒揉了揉眉心,“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也看出来少夫人心情不佳,纷纷退了出去。 温酒一个人走到庭前,吴尧出来搅了一下午,让她恶心的不行,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庭前桃花落了大半,转眼竟已经到了春末。 夕阳余晖染红半天,层云叠起,红浪翻腾。 温酒抬头看着,风吹衣袖翩翩。 她有些出神。 “少夫人在想什么呢?”少年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酒猛然回头,才发现谢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她眉心一跳,又惊又喜,“长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谢珩墨发束冠,显得五官多了几分凌厉,玄甲未脱,站在她面前,更显男儿气概。 他忽然靠近了看她。 温酒不由得往后退去,“长兄……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刚才想的太多心绪不宁,还是这个少年本就同别人不一样。 她分辨不清。 越发的心乱如麻。 “听说少夫人今天帮我出气了。”谢珩微微勾唇,琥珀眸中映着漫天晚霞,压低嗓音道:“我特意回来看看。” 温酒抬眸,正看见少年唇边笑意飞扬,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发间的金簪,轻咳了两声,“其实也没什么……” 谢珩徐徐笑了,“阿酒,你不是问我想不想娶妻吗?” “啊?”少年的话锋转的太快,温酒一下子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笑问道:“怎么?长兄现在有意中人了?” 不是说墨羽营里连个女子都见不着吗? 谢珩对谁有意思? 难不成,真有那痴情女子多情小姐女扮男装去墨羽营勾搭他? 温酒正胡乱想着,少年忽然倾身到她耳畔,低声笑道:“这世上若有同你一般待我这样好的姑娘,我就娶。” 第198章 仗剑斩桃花 晚风轻轻吹过温酒耳畔,有些痒痒的,落花徐徐落在肩头,无端的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垂,笑了,“长兄,人这一辈子很长的,你长得这样好看,以后不知道有姑娘要争着抢着待你好。你若是都要娶回来的话,这府里恐怕养不下啊。” 谢珩愕然,有些失笑,“阿酒,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温酒不假思索,“当然是在夸你了。” 少女明眸如星,清澈灵动,看着你的时候,眼里仿佛有光。 谢珩屈指,在她额间的琉璃珠子上轻轻弹了一下。 在外嚣张跋扈的谢小阎王,在少夫人面前是半点脾气也没有,唇角轻扬,“人送到官府去了,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温酒抬眸,看了少年许久。 她才轻声道:“长兄,我们把凌兰放了,让她自生自灭吧。” 谢珩微微低眸,“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不想养着她了。”温酒皱了皱眉,“白费我那么多银子……” 少年笑音清朗,“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酒抬眸,眸里光华流转,“那……长兄再发发善心,派两个高手暗里送她出城吧,一则看看她背后究竟还有什么人,二则,我实在不想她死在帝京城。” 若是谢琦还在,看见他表妹如今变成这样,不知会有多难过。 她就当为五公子行善积德了。 谢珩说:“好。” 温酒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这两天小六一直在念叨你,你得了空便去松鹤堂看看,我去风荷园了。” 谢珩点点头。 温酒转身离去。 谢珩看着她穿花而过,枝头嫩蕊落在少女发间。 人间四月芳菲将尽,唯有她是此间风华。 少年低头,笑了笑。 他哪能不知道温酒在想什么。 她能往死里整凌兰,也不怕自己当恶人,心里仅剩的一丝怜悯,只是因为凌兰是小五的表妹。 那是她的心间月,温和良善,此生再难得。 同他们这些在红尘俗世里挣扎满手鲜血的,不一样。 走到十几步开外的温酒忽的又回头,“长兄!” 谢珩不紧不慢的抬眸,嘴角带了笑,“怎么,舍不得我啊?” 温酒:“……” 这少年八成是这几天受的刺激太大,都开始说胡话了。 她穿过桃枝底下,小跑着回到少年面前,“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 谢珩怕她摔了,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回来再说不行吗?跑什么。” “不行。”温酒一本正经的说。 她在四周的桃花树里,挑出一枝花败的最惨淡的,回头道:“长兄,来。” 谢珩走近了,有些好笑看着她,“做什么?” 温酒道:“拔剑。” 饶是手起刀落取人头利落如谢小阎王,此刻也不由得愣住了。 温酒站在他身旁,“看到那枝烂桃花了吗?把它砍了,凌兰这破事也就过去了。” 谢珩忍住笑:“你从哪里学来的?” 温酒心说:我自创的。 见他眸中笑意正浓,手却不动,不由得催促道:“快点,待会儿它就自己掉光了!” “好好好。”谢珩拔剑出鞘,随手一砍,半树桃花枝轰然倒塌。 温酒一时傻眼,站着在原地都忘了要避开。 谢珩揽着她退出数步,顺手收剑入鞘,直接放在了树旁。 少年含笑问她:“这样总成了吧。” 温酒无奈道:“我说的是那一枝、一枝!长兄……”她简直说不出什么话来,“你把整颗树都砍了,也不怕以后再也没有桃花了!” 还好老夫人不在这,否则一顿教训是少不了的。 谢珩轻笑,“要那么桃花做什么?有你……” “有我什么?”温酒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谢珩低眸,嗓音低沉了许久,“有你在谢家,还怕没有桃花么?” 四周暮色降临,屋檐下的灯盏还未来得及点亮。 温酒看不见少年的表情,只觉得他目光灼灼,竟看得她面上有些热。 她伸手揉了揉脸,同少年说:“长兄,你把头低一低。” 谢珩也没为什么,微微俯下来。 她煞有其事的,踮起脚尖,摸了摸少年的头,“摸摸头,长兄的烂桃花都飘走。” 谢珩:“……” 这姑娘莫不是被凌兰气疯了吧? 偏偏还要顾念着谢琦之前的旧情,把人放了。 他看温酒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复杂起来。 温酒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给谢珩,“红包给你,去去晦气。” 谢珩失笑,“自从有了少夫人,我就数不清一年要收多少红包。” 温酒有些尴尬:“……数这个干什么,给你就收着。” 要她虚情假意的同外人逢场作戏,说些安抚人心的话那真的不算难,可要她同谢珩说,那真就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没有别的法子。 只能给银子。 但求他同她一样,有了银子就心安。 谢珩把红包收入袖中,“天黑了,还去风荷园吗?” “去。”温酒甚至都没犹豫一下。 谢珩笑道:“我送你。” “不,你别去。”温酒在这件事件上,一点也没商量。 她一本正经道:“别让她再看见你了,万一闹着不肯走,我大抵真的会把她的命留下。” 谢珩挑了挑眉,“我听少夫人的。” 不远处来掌灯的小厮和侍女大气也不敢出: 我都听到了什么? 啊啊啊求将军饶我不死! …… 风荷园。 温酒再见凌兰,这人已经被孙尉折腾的瘦了一大圈,肚子大的越发明显。 凌兰一见温酒进门,睁大了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你不是想让我说真话吗?让谢珩来见我,只要他来,我就说。” “今天有个叫吴尧的来了将军府,说是为谢家排解解难来的。”温酒不紧不慢坐在软椅上,微微笑道:“表小姐,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凌兰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他是个骗子,你们不要信他!我说的才是真的!温酒,是不是找他来算计我的?是你……一定是你!” 凌兰开始,胡言乱语,到最后失声痛哭。 十二侍女静候一旁,冷眼旁观。 温酒面色淡淡看着她,“长兄让我放你走。” 第199章 老子脾气不好 “不!不可能!”凌兰惊声尖叫,“表兄不会赶我走的!是你……一定是你从中作梗!” 表小姐满腔怒火,把所有的怨恨全都倾注在了温酒身上,“是你不让我见表兄的!温酒,你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算当初在长平郡,我瞧不起你,骂过你几句,我也受到惩罚了……我五表兄是那么好的人,若是他在天有灵,知道你仗着今时今日的身份来欺辱我,一定会厌恶你的!” 温酒极眸色平静的看着她,“说完了?” 凌兰愣了一下,一时间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温酒抬了抬手,语调淡漠如水,“滚吧。” “我不走!”凌兰恨声道:“你一个外人都能留在谢家,仗着我表兄的势作威作福,为什么我要离开?要滚也是你滚!” 温酒看着她,犹如在看一个傻子,轻笑道:“你真的不走?” 凌兰肯定道:“不走。” “随你。”温酒不在多言,起身就往走,“我来风荷园之前,已经把吴尧送官查办,污蔑当朝正三品官员似乎罪名不小,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来传唤你上堂受审。到时候……” 温酒说着,转身看了一眼。 凌兰已经被吓得冷汗林漓,面无人色。 温酒笑了笑,“浸猪笼或者别的什么十八般刑罚,你就自个儿受着吧。” 说罢,转身离去。 温酒想了很久,若是谢琦在,会如何处置这事。 可惜她到底同那满心良善的少年不同,生来便是计算得失利弊的人,如何能同那样的干净美好少年一样良善。 俗世万千事忙都忙不过来,活腻了的,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门外夜色悄然。 侍女们打着灯盏,盈盈火色浮动,飘过屋檐窗门,映得云袖罗衫晃人眼,一片锦绣富贵模样。 “温酒!”凌兰扒着门板,尖声喊她,“你不能这么害我!我表兄绝不会容许你这样害我的!” 温酒头也不回的走了。 连平时看守凌兰的丫鬟婆子们,也全都跟着退了出去。 整座园子,一时间变得无比的寂静凄清。 凌兰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自言自语道:“明明这些都该是我的,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 …… 将军府。 半夜时分。 在暗处跟着凌兰的青衣卫来报,“少夫人,凌兰已经离开了风荷园。” 温酒放下账本,“嗯”了一声,“由她去吧。” 青衣卫轻轻松了一口气。 温酒忽然想到什么似得,抬眸问道:“是谁去送凌兰出城?” 来回话的青衣卫先是停顿了一下,而后抬头,偷瞧了一眼温酒,极其艰难的挤出一句,“是……公子。” “长兄?” 温酒有些诧异。 之前把凌兰软禁在风荷园的时候,谢珩不曾过问一句,不曾想,他还会亲自去送人出城。 早知道就不那么肯定的和凌兰说,谢珩不愿意见她了。 这脸打的,有点疼。 她许久没说话。 青衣卫在一旁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给公子惹了什么麻烦,连忙解释道:“公子只是顺路,不是专程去送的,少夫人不要多想。” 温酒有些好笑,“我原本没多想,但是你这话还真让我不得不多想一些了。” 她看着想夺门而走青衣卫,徐徐问道:“那你倒是同我说说,他专程去做什么?” “少、少夫人……” 这个青衣卫是刚从外面调回来,平时在兄弟们口中只听说过,少如何夫人如何如何温柔大方。 却不曾想,半点也不容糊弄。 青衣卫急的冷汗都下来了。 “行了,编不出来就别编。”温酒笑了笑,“回去吧。” “属下告退。” 一头冷汗的青衣卫飞似得的跑了,忍不住想: 果然是能让公子心甘情愿吃软饭的姑娘。 是个人物。 …… 明月如钩,银光洒落大街小巷。 四下无人,只有野狗野猫窜来窜去,拉出了长长影子。 凌兰匆匆逃出了风荷园,慌不择路,跑到了护城河边。 她拿出藏在腰间的信号弹,拔掉引子,一记绿色光芒直冲半空,绽放成绚丽的烟花。 深夜寂静,风吹河面波光粼粼。 繁花似锦的帝景城,入夜之后,才显出暗潮汹涌,让人喘不过气来。 凌兰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是你们逼我……我本来不想害表兄的,都是温酒的错……” 如此反复念叨了数回,她对此深信不疑。 不多时。 四个黑衣蒙面人悄然而至,“主人让你在谢家拿的东西,拿到了吗?” “拿、拿到了!”凌兰忍不住打哆嗦,表面假装镇定,“我要见你们主人,否则……” “废话什么,她连将军府大门都进不去,怎么可能拿到主人要的东西!”离她那个最近的那个黑衣人忽然拔剑,“杀了她,抛尸护城河,还能给姓谢的再加一笔罪状!” 凌兰面色大变,连滚带爬的躲避,剑锋朝她腹部刺来的时候。 她睁大了眼睛。 死亡,近在迟尺。 刹那间,暗处跃出两名青衣剑客,剑光一晃的功夫,四个黑衣人已经被砍死了两个,剩下的两人正被青衣卫压制着。 鲜血满地,腥气四溢。 凌兰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 暗处,走出那个红衣潋滟的少年,“趁老子还没生气,说、你们那个狗主子是谁?” 那两个黑衣人一看是小阎王谢珩,当即吓得面无人色。 谢珩勾了勾唇,“老子脾气不太好,若是问人一句,那人不回,就会把他头砍下来当球踢。” 纵然少年倾城绝色,也散不去暗夜之中阎罗夺命的满身戾气。 其中一个黑衣人吓得两腿发软,“是、是杨……” 话还未说完,暗处发出两枚飞刀,正中两个黑衣人喉部。 顷刻间,就咽了气。 谢珩抬手,捏住一片落花,“夜黑风高,的确很适合杀人啊。” 声落,少年扬手,飞花没入暗处,数十步开外传来一声闷响。 “去。”谢珩语气淡淡道:“把他们的头割下来,送到杨大人府上。” 第200章 小阎王,你想祸害谁啊 夜色里,水声潺潺,风吹叶落,四周一片血腥气蔓延。 凌兰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瘫倒在地上,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少年,眼中满是惊恐。 谢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微微勾着唇,“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王,前一刻还在吩咐属下割下别人的首级,转眼间,便又是不羁的少年模样。 身侧微风徐徐,满身月光皎洁。 你不知道正微笑着的他在想些什么,可能是砍掉你的脑袋,或许是直接一剑把你劈成两半。 凌兰止不住的颤抖,“表、表兄……我是真心,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啊!当初在长平郡,我为你学做菜,为你学诗词歌词,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为谢珩做了那么多,却不能让他有丝毫的怜惜。 而温酒只是运气好,就能从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变成如今新贵名门的谢家少夫人。 两人的时运,可谓天差地别。 谢珩轻笑,“你的真心,就是给我下药,串通别人害我?” 大着肚子的表小姐顿了顿,而后,近乎痛哭流涕的哀求,“表兄,我不敢了,你放过我,我马上就离开帝京!我也是被逼无奈,可即便我来了帝京,也从来没想过要害你……表兄,无论温酒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她,她不是好人!真的……” “什么好坏善恶,那是世人瞎扯!”谢珩看着她,眸中渐渐没了温度,“她什么样,我不知道吗?轮得到你说?!” 凌兰彻底说不出话来。 河边小船靠岸,船夫喊了一声:“船来了。” 凌兰这才回过神来,望着谢珩,眼中满是泪水,却不敢开口。 谢珩眸色淡淡,“阿酒让我放你走。” 凌兰彻底愣住了,许久,才苦笑着问道:“如果她不放我……难不成你还要杀了我?” 谢珩眸色波澜不兴,平静道:“我剑下亡魂无数,也不多你一个。” 凌兰面色惨白,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泪眼滂沱的问他:“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我同温酒比什么都不是?” 谢珩丹凤眼半合,“不是。” 凌兰眸中渐渐燃起了一丝希望,“我、我就知道表兄……” 她话还没说完。 少年不屑的打断她,“你根本就没有阿酒相提并论的资格。” 刹那间,凌兰感觉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 “船夫会送你走,想去哪里都随你。”谢珩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扔给她,“这是阿酒给你的。” 说完,少年转身离去。 凌兰接住了那张银票,五百两,够寻常人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表兄!”凌兰站在原地,声嘶力竭的喊:“那夜的药是真的,只是后来你察觉了,没等我……你就走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可春风渡的药效惊人,那天晚上你没有碰我,必然还有旁人……表兄你要尽快除了那人,免得她来害你!” 谢珩没回头,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凌兰泪如雨下,继续道:“两个月前,有人来云州找到我,让我想办法进将军府,找到有关你身世的证据,他们怀疑你是衡国公的人,表兄!我没想过要害你!” 一阵夜风袭来,四周空空荡荡。 凌兰哑着声音喃喃自语:“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船夫催促着她上船,“天一亮,你恐怕就走不了了。” 凌兰浑浑噩噩的上了船,看着水光倒映着两岸繁华。 她还未来及见过帝京真正的权力富贵,就要离开了。 凌兰忽然想起了,母亲病逝,刚被姨母接到谢家的那一年。 她才七岁,谢家几位表兄生的清隽秀美,硬生生把她这个长相中等偏上的衬成了末等姿色。 那时候府里还没有姑娘,个个瞧见了她都新鲜的很。 谢珩自小脾气不好,见她一眼就说:“这姑娘长得有点丑,不过无妨,我们谢家的表小姐丑些也是能嫁出去的。” 谢万金抱着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算,“没关系没关系,多加点嫁妆,还是能嫁个好人家的。” 谢琦……谢琦温声细语哄着哭鼻子的她,说:“我们府里可只有一个表小姐,表兄们都会护着你的。” 姨母说:“你以后就是我们谢家的姑娘,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也不用受那些窝囊气了!” 在长平郡的时候,确实是这样的。 凌兰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人上人。 可如今,她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富贵荣华多情梦,镜花水月一场空……” 凌兰近乎癫狂的大笑着,一步步走到船头,闷不吭声的纵身一跳。 船夫惊声道:“姑娘!” 有人痴梦初醒寻绝路。 有人身陷情网不自知。 …… 李记医馆。 谢珩听到凌兰提到那天晚上和春风渡就堵心,转身就来找了李苍南,“你给的那什么回神香到底有没有用?” 他压了压脾气,没有劈头盖脸的问: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拿做梦的药整老子? 自从用了回神香,他晚上总是梦见阿酒。 这种梦,一次两次,还能当成少年血气方刚,他身边又没别的姑娘,做梦的时候荒唐些也没什么。 可次数多了,都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 以至于他这段时日,能不回府就在城外待着。 “你说有没有用?”李苍南头也没抬,继续给药材分类。 老先生出了名的硬骨头,还见惯了谢小阎王阎王在温姑娘面前一点脾气也没有的模样。 半点没在怕的。 李苍南摆出一副高人姿态,意味深长道:“要是没用,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怎么不早点另请高明?” 谢珩憋着一口气,屈指,敲了敲桌面,“可若是……梦的人不是那个晚上的人,又作何解释?” 李苍南终于抬起了头,“小阎王也会做梦啊?”老大夫笑得挺有深意,“来来来,同老夫说说,被你梦见的那个倒霉姑娘是谁?俗话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世上就没有平白无故的事。”小阎王,你想祸害谁啊?” 谢珩面不改色,抬手,眼见着要一掌拍在桌子上。 “手!”李苍南差点跳起来,“这是你们家少夫人买的桌子,有气去外头找别人撒去,拍坏了桌子,小心她收拾你!” 谢珩瞥了老大夫了一眼,拂袖而去。 李苍南抚着胡子,呵呵笑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201章 惹谁也不能惹谢珩 竖日清晨,工部侍郎府。 杨建诚刚穿戴整齐,还没走到门口,就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忍不住皱眉问道:“哪来的血腥气?谁做事这么不干净?” 随从恭声道:“小的马上去处理干净。” 杨建诚急着上早朝,也没有多问。 结果小厮们一打开门,杨建诚就看见十几个人头在门前摆成一排,整整齐齐,刚好就是昨天晚上派出去解决凌兰的那拨人。 一个不少,全在这里了。 杨建诚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全府上下乱成一团,杨夫人门也不敢出,家里的顶梁柱又昏迷不醒,无人主事,只好请刑部来处理这些人的首级。 这一闹就闹到了朝堂上。 大臣一听这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谢小阎王。 自打谢珩进了帝京,他们这些人是活的战战兢兢,睡到半夜,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吓醒。 把别人养的杀手砍了,还把人头送回主人家这么嚣张的事,除了这位爷,还真找不到第二个人敢这么做。 谢珩今个儿在墨羽营,没来上朝。 老皇帝问一众大臣“众卿以为此事是何人所为?”的时候,愣是没一个人敢把脏水泼到到谢小阎王头上。 杨建诚这次倒了血霉,今天是人头堵门口,说不准明天就是全家一块上西天。 谁也不想跟着一块倒血霉。 直到退了朝。 众人三五成群的往外走,低声交谈着杨建诚家里的那事。 几个太子党跟着赵丰一块回了东宫,进了宫门,这才放心的开始讲,“杨建诚当初因为女儿的事同谢珩结了梁子,连自个儿亲女儿都赔进去了,还没学聪明呢?真不知道他怎么坐到尚书之位的!” “今天这事,谁不知道是谢珩做的?可朝会上,愣是没人敢说,连瑞王都没替杨建诚说话,呵呵。” “瑞王难得有一次带了脑子上朝,他这次要是再跟谢小阎王对掐,我都觉得谢珩能当场拔剑砍了他!” “杨建诚不是瑞王的人吗?如今闹成这样,也跟谢珩对掐差不多了。” 几人边说便笑,还不忘恭维赵丰几句,“还是太子殿下有先见之明,早早的同谢珩交好。如今墨羽营在他手里,帝京城的安危都系在他一人身上。除非是犯了滔天大罪,皇上都不会为难他,这么简单的事,瑞王怎么就看不明白,一次又一次往刀口上撞?” 赵丰笑了笑,没说什么。 其中一人道:“听闻杨建诚是查到了谢珩同衡国公有关,想借着谢珩的表妹做点什么,可惜谢家那几个都不好惹的。” “衡国公?”赵丰笑道:“那都是二十前的事了,谢珩才多大?十八?还是十九?当初衡国公府那些人,死的有多干净,难道你们不清楚?” 几个老大臣都没说话。 当今圣上这皇位来的不太光明磊落,先皇无子,膝下只有两个公主,长公主惊才绝艳,小公主聪颖睿智。先皇动过传位给女儿的想法,一众大臣甚至有大半是支持的。 当时身为宁王世子的赵毅,论天资谋略那是真比不上那个堂姐,也就是心够狠沉得住气,看准了时机发动了宫变,先帝和两位公主一同命丧,连带着前朝一众肱骨大臣全都遭了秧。 诸如衡国公这样的大忠臣,被抄家灭门,其余一众中流砥柱流放的流放,死的死,一朝天子一朝臣,愣是一个都没剩下。 若非如此,晏国也不至于变成一言堂,变成如今这样,武将青黄不接,满朝都是纸上谈兵的文官。邻国时不时来咬上一口,边境线一退再退,人家都打到你家门口了,还有一群大臣吵着闹着要谈和,哪还有赵氏先祖开国时势压列国的盛况。 一提到这个,谁都没了谈笑的兴致。 有人道:“就算谢珩是衡国公府的人又如何,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同我们太子殿下有什么干系?若谢珩真要旧事重提,殿下帮他翻了旧案,还愁他不对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赵丰面上笑意淡淡,不赞同也没说不好,又同众人商议了一番政事。 过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告退。 太子妃李映月端着茶盏进来,递给赵丰,含笑道:“殿下何必为谢珩的事忧心?如今正有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等着殿下呢。” 赵丰握住了李映月的手,温声道:“哦?爱妃有何高见? ” 两人一向相敬如宾,外人看着太子年纪轻轻,却独对太子妃恩宠有加个个是艳羡不已。 其实东宫关起门来,两人少有亲近的时候。 李映月小心温柔的靠在赵丰身边,轻声道:“谢家那三个都不是平庸之辈,谢珩手里握着墨羽营,且不说墨羽营的旧部能不能收拢回来,光是如今的兵力就让瑞王恨得咬碎牙。” 赵丰笑了一下,静静听着她说话。 “谢玹这个闷不吭声的一举夺了文状元,放着好好的帝京城不待,非要跑去云州搅浑水,可见也是个有野心的。还有那个四公子谢瑜,才来进京多久?”李映月道:“如今帝京城的里名门权贵就没有不认识他的,若真是好热闹贪玩也就算了,若是这样的人有心结党在帝京做点什么,臣妾想想,真是细思极恐。” 赵丰脸上的笑淡了几分,“那爱妃究竟是什么意思?” “殿下想想,如今谢家那三人最看重谁?”李映月卖了个关子,嫣然一笑,妩媚而多娇。 赵丰想了想,笑道:“温酒?” “是了。”李映月笑着说:“臣妾早就打听过了,温酒当初根本就没同五公子成过亲,如今还是个姑娘呢。国舅对她有意,前些日子还亲自去过谢家,只是用的法子不太对,被谢家拒了。” 赵丰含笑道:“本宫倒是听说过,这男婚女嫁的事,全凭缘分,莫非爱妃还有别的妙计?” “自然是有的,过几日便是皇后娘娘的五十芳诞,只要当场下了旨,哪有温酒拒绝余地,更何况她嫁到国舅爷,本就就是她高攀,算得上是极好的归宿。”李映月放缓了语调,徐徐道:“还有谢家那几个,有这层关系在,总不能去帮别人。” 赵丰点点头,“看来,爱妃是心有早就打算,那此事便交由你去办,事成之后……” 李映月在唇边亲了亲,“殿下欢喜,便是臣妾欢喜。” 赵丰伸手抱住了她,压在软榻上,笑着解开她的衣衫,“你的心意,本宫都知道。” 第202章 人本宫带走了 没过几天,初夏渐至,白日里变得热许多,昼长夜短。 谢珩三天两头的不回府,说是军务繁忙,直接住在了墨羽营里。 而帝京城里,杨皇后的五十芳诞办的隆重非常,买了半条北街的温掌柜也是忙的不可开交,诸如宴会上要用的酒水和各种物件,那些皇家采买基本都是通过她这里。 两人偶尔打个照面,也只能随口说上两句,没功夫多扯。 直到杨皇后生辰这一天,温酒才得了空,陪着老夫人和两个小的坐在谢府后花园里闲聊。 孙尉的厨艺渐入佳境,最起码做出来的糕点已经卖相不错,府里两个小的十分爱吃。 谢三夫人拿着芙蓉酥,咬了一口,忍不住说:“还成,就是甜了一点,小孩吃多了容易蛀牙,小六小七少吃一些。” 谢小七“哦”了一声,转过头,又继续往嘴里塞。 “三婶婶。”小六喊了她一声,惆怅道:“我本来也不喜欢吃这么甜的糕点,要是三哥在,我肯定一块都不吃,全留给他,可他去了好远的地方吃不到这个,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他多吃几块好了” 谢三夫人哑口无言。 温酒宠两个小的,笑道:“吃吧,等三哥回来,再让孙尉给他做就好了。” 小六点点头,继续啃。 “嫂嫂。”谢子安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抬头看着她,问道:“长兄最近为什么总是不回来啊?他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温酒忍不住笑,弯腰问小公子,“你知道外边有人是什么意思么?说么说你长兄,小心他回来罚你。” “长兄像是那种会在外头偷偷养美人的人嘛?”谢小六抬手,在小七弟头上敲了一下,“他要是有人早就带回府里来了,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吗?” 两个的都有自己的想法,说起话来总让人插不上嘴。 谢小六仰头看着她,“嫂嫂,长兄总是不着家,你心里不着急吗?” 温酒:“……” 六小姐这话问的有些野,说着急吧,好像她真怕谢珩在外头养了什么人。 说不着急……等那小阎王回来,还指不定要怎么说她一点也不看重他。 怎么说都不对。 温酒微微扬眸,“许是军务繁忙脱不开身吧,等过段时间闲下来,就会回府住了。” 谢老夫人轻咳了两声,开口岔开了话题,“东风忙成这样,是不是哪里又要打仗了?” 两个小的也不说笑了。 打仗这两个字,对向往太平盛世阖家团团的人来说,实在是过于沉重。 温酒柔声宽慰道:“该来总是会来,有长兄在,我们大晏也无需惧怕外族。” 谢老夫人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正说着话。 庭前侍女来报,宫里内侍来传皇后娘娘懿旨,“皇后娘娘有旨,请温姑娘去揽月湖赴宴。” 温酒听到这声“温姑娘”,心下预感不妙。 因为谢小阎王嗜杀的名头,谢家在帝京城里一向不怎么同人来往,东家寿宴西家嫁女,那都是默认把谢家人撇开的,谁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里来个惊天霹雳。 杨皇后五十芳诞,宫里早早就给各家权贵发了帖子,唯独没有谢家的份。 没召谢珩,也没提谢家女眷,却单独来请她赴宴,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 谢家众人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 温酒上前,不着痕迹的递了一个封红过去,微微笑道:“辛苦公公专门跑这一趟,我去换身衣服,随后就来。” 面白无须的中年内侍得了好处,笑道:“温姑娘好福气啊,皇后娘娘可好些年没有同哪家的姑娘这样投缘过了。咱家去外头候着,少夫人可要快些。” 温酒喊了侍女去花厅给奉茶。 一时间,后花园只剩下谢家众人,只是再没有方才的笑意。 谢老夫人道:“东风不在府里,皇后娘娘这时候把你叫过去……宫里这些贵人们心肠都是九曲十八弯,我这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万金人呢?”谢三夫人找了一圈,也不见四公子的影子,怒道:“整天的不见人,正事一点也没干,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四公子身边的侍女小声道:“公子应该是出去办事了。” 谢三夫人道:“去把他找回来,让他陪阿酒一块去!” “不用麻烦了。”温酒笑了笑,“四哥有事要办,我自己去行。”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又嘱咐了她几句,温酒安抚好一家老小,出门时,暮色已至。 …… 城南,揽月湖。 据说是大晏开国始皇为爱妻命名的,摘星揽月讨卿欢,听起来像个无道昏君才会说的话。爱妻如命是真的,政绩也是几百年独一份,晏朝江山稳稳当当的传了三百年,赵氏皇族还没把老祖宗的基业败光,全靠始皇打下的根基够深厚。 杨皇后的五十寿宴就在这里摆,光是这地点,可以显示老皇帝对她十分看重。 温酒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碧湖水色不见边际,湖中数十艘画舫灯火盈盈,最中央的那龙头舟足足承载了数百女眷,点了无数的灯盏,将湖中央映得亮如白昼。 靠在岸边小船连成一排,不断来回接送世家贵女名门夫人。 每当这时候,众人就跟失忆了一般,忘记邻邦虎视眈眈。 此间云鬓花颜谈笑声不断,幽幽琴瑟飘过水面,一派歌舞升平锦绣繁华。 身侧的内侍唤了一声船夫,转过身来,朝温酒道:“温姑娘,请。” 温酒正要上船,不远处忽然有人唤道:“温酒!” 她一回头,就看见宫人侍女们簇拥着大公主赵静怡朝这边走来。 原以为她来的够晚了,原来还有更晚的。 温酒不急不慢的行了个礼,赵静怡伸手就把她拉了过去,直接上了一艘装点十分雅致的画舫。 大公主头也不回,吩咐领温酒过来的中年内侍,“人本宫带走了,你自个儿回吧。” “大公主……” 那内侍还想说什么,赵静怡一行人已经上了船,翩然离岸边而去。 温酒站在船头笑:“多日不见,公主风采更甚从前啊。” “行了,就算奉承话不要银子,也不必每次见到本宫都说。”赵静怡笑了笑,靠在她耳边轻声道:“留些力气去同旁人周旋吧。” 温酒抬眸,含笑道:“公主的金玉良言,我一定谨记在心。” 湖面上威风徐徐,吹得衣袂飘飘。 此时正值初夏,满湖的莲枝冒出水面,小荷才露尖尖角。 “温酒。”赵静怡忽然喊了她一声,低声道:“这帝京城里的人心,远远要比你想的更危险复杂,你要小心。” 温酒有些诧异,这位大公主平日里从来不管闲事,难得她对自己这样上心。 说心里毫无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她仰头,笑得眉眼弯弯,“所以……大公主今日是专程为我来的?” 第203章 你自己小心些 赵静怡是元后所出,如今的这位杨皇后是熬了好些年,才从宫妃熬成了正宫皇后。旁人俯首称千岁,可对大公主来说,不过就是个占了她母亲后位的女子,这些年一直都是亲情淡薄。 “温酒。”赵静怡伸手,搓了搓温酒的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真的很不讨喜。” “可公主每次说我不讨喜的时候都在笑。”温酒对上她的目光,半点没有初见时低眉顺眼的憋屈模样,笑起来,杏眸里华光奕奕,“若是我不讨喜能让公主开怀,那我宁愿做个不讨喜的人。” 赵静怡轻笑一声,别过眼,“但愿你到了别人面前还有这样的厚脸皮。” 温酒笑而不语。 画舫迎风往龙头舟去,宫人侍女们提着八角宫灯站在四周,灯火缭乱,连迎面的风都热了几分。 席间一众女眷正低声闲谈,老皇后同杨皇后坐在首位上,看起来精神还不错,颇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赵静怡也不避嫌,带着温酒就上前同那两位见礼,仿佛她同谢家的这位少夫人在一道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一个说“参见父皇”,一个说“参见皇上”,后头那半句“皇后娘娘”奇异的合拍。 温酒有些诧异的侧目看了大公主一眼,却见对方神色淡淡,骄傲的像只凤凰,不会为凡夫俗子折腰。 她只知道赵静怡是是元后所出,同如今凤座上的这位并无什么情谊,却不知,这位公主殿下会直接在众人面前对杨皇后如此淡漠。 这样看来,倒真像是专程为她赶来的。 温酒心下心思百转。 底下一片官家女眷倒像是早就习惯了大公主的做派,一个个笑盈盈的祝皇后娘娘芳龄永驻,送的的寿礼那是一个比一个的有心意,恨不得把家底全都用上。 现如今坐在杨皇后旁边的赵钰,盯着温酒瞧了许久,端着七公主的架子,语气却有些酸,“本宫时常听说帝京城里出了个女财神,短短半年,已有赶超首富王家的势头,不知道温财神今个儿母后送了什么贺礼啊?” 大概是之前谢珩下手不轻,赵钰闭门不出养了好些时日的伤,嚣张跋扈的小公主性子收敛了不少,只是看温酒越发的不顺眼。 众人伸长了脖子瞧热闹。 寻常官家女眷送的贺礼已经事千里挑一的好东西,小公主给她冠上了“温财神”的名头,若是呈给杨皇后的贺礼不够贵重,几句重话压下来,当场扣个罪名也是极容易的事。 温酒思忖片刻的功夫,忍不住告诫自己:想要好好的活在世上,千万不要得罪女子。 尤其是宫里的女子。 她面上波澜不惊,只微微笑着让人呈上早就送过来的一柄白玉扇,清透无瑕的白玉不少,巧就巧在轻薄如纸,一共二十八片,收扇时叠在一处,也不显得笨重,展开时,便是一副牡丹图。 温酒道:“祝皇后娘娘芳华永驻。” 这贺礼说不上好或者不好,就一个字“贵”。 温酒原本是想着从杨皇后这场寿宴里赚了不少银子,总是拿出点诚意来给人送份礼,时常去各种宴席的夫人们都知道杨皇后是个风雅人,最喜欢那些古玩字画之类的东西,恰好她盘下一家古玩店得了这白玉扇,原先想着是要给三公子的。 可谢玹那人脾气差,说不准哪天脾气一上来,顺手就把这贵重之物随手砸她头上了,白瞎了大把银子不说,还是个凶器。 她思来想去,就把这物件送到了这里。 杨皇后瞧着挺喜欢,当即就把温酒夸了又夸。 底下一众人听得越发的神色微妙,谁送的不是稀罕玩意?怎么就她这么招皇后娘娘待见了? 温酒生生的受了这顿夸赞,也不管旁人都是什么反应 心想着:我花了这么多银子还不能听两句好的? 这是杨皇后话锋一转,“像温姑娘这样的灵秀人儿,也不知道来日会花落谁家?” 温酒装作没听懂,徐徐道:“我早是谢家人了,来年落叶归根,也是谢家一缕魂。” 杨皇后没说什么,吩咐她入座,席位还十分的靠前,赵静怡懒得走动,直接就同她坐在了一处。 今日龙头舟上聚集了整个大晏的权贵,男女左右分席,宫人侍女们提灯而立,轻纱飞扬间,隔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屏障。 温酒后面的人都认识她,品酒吃席之余问起了金玉楼里的新首饰,还有衣庄里那些供不应求的布匹能不能私底下给留一些。 她应付起这些夫人小姐们简直八面玲珑,一个人应付十来个都不带落下的,好不容易转过头来喝酒喘口气。 一旁看了她许久的赵静怡忍不住笑了,“你倒是不管在哪都不忘做生意,银子赚那么多有什么用?白白招来那么人觊觎。” 大公主说话是真的不中听,面上却带着笑,目光落在对面的席位上。 温酒也瞧了那边一眼,然后就看见杨国舅朝她举杯,笑了笑。 温酒脸上的笑有些僵住了。 赵静怡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饶有兴致的问:“瞧见了没?” 温酒说:“我之前也不过就借了他一些银子,我家长兄前些日子已经去要回来了,清了帐,以后半点干系也没有,公主现在是笑什么呢?” 赵静怡道:“你心里什么都清楚。” 温酒心里叫苦不迭:我清楚你全家! 席间热闹非凡,暖风熏得人晕晕欲睡,这样宴席上就是听好话成堆的时候。 说实话。 温酒不太喜欢。 可既然来了,就得陪到散场,坐姿要端正,脸上要带笑,比坐牢还难受。 赵静怡正同她说着话,有个端着酒盏经过的小内侍忽然绊倒了,半壶酒全都洒在了大公主衣袖上。 一瞬间,四周都静了下去。 小内侍慌慌张张的跪地,哭求道:“求大公主恕罪,求大公主饶了奴婢……” 赵静怡唇边还带着笑,“你慌什么,本宫还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呢。” 老皇帝皱眉道:“静怡,今日是你母后寿宴。” 杨皇后连忙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带大公主去换身衣衫!” 俨然一副严父慈母模样。 赵静怡淡淡的勾了勾唇,起身时,低声同温酒说了一句,“她们要开始作妖了,你自己小心些。” 温酒点点头。 大公主离去没多久,席间又恢复了之前的笑语俨然,灯火摇曳间。 温酒看见太子妃李映月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一点也不见外的坐在了她身边…… 第204章 我家少夫人见不得血 李映月道:“原想着开春邀你一同赏花,不曾想你是个大忙人,竟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温酒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靠了靠,微微笑道:“太子妃娘娘才是贵人事忙,温酒哪敢打扰。” 李映月亲手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温酒,“本宫第一次瞧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可以亲近的人,来,一同饮了这杯酒,咱们日后也算是个知交了。” 温酒接过了酒杯,握着杯身微微晃着,却不饮。 太子妃是什么身份,屈尊降贵的同她一个商贾做手帕交,怕是寻常人烧八辈子的高香都求不来的运道。 温酒却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倒不是她胆子小,着实是前世吃了太多皇家人的亏,如今一看见这些人笑脸相迎,总觉得是个套,你一上钩,立马就会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着实吓人。 李映月却笑着看她,“这酒可是你的酒坊里来的,怎么,连你自家的酒不敢喝?” 温酒原本还奇怪为什么杨皇后寿宴,要从宫外买酒。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端着酒杯,杏眸微眯着。 姓赵的一家,果然吃人不吐骨头。 李映月举杯同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优雅利落,“温姑娘,请。” …… 墨羽营。 谢珩穿着白色中衣,倚在榻上看兵书。 桌上的烛火晃了一下,他闭上眼,想起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不管梦里何方,都有会有那个姑娘。 笑起来明媚娇软、一双杏眸波光潋滟的阿酒。 他像是中了邪,一想到她就心口发烫。 夜色里,一道人影窜进了主帐里。 谢珩抬手就把手里的兵书甩了出去,正中来人身上,七尺大汉整个掀飞出窗外,“别提温酒!老子今天不想听!” 也怪府里这些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下属。 让他们在府里待着,有什么麻烦的事来回禀。 结果这一个个的,每天按时按点的来,句句不离少夫人,连温酒吃的什么,喝了几口茶,今个儿穿的是哪套衣裳,事无巨细全都要说一遍。 饶是谢珩数日不归,见不到温酒,耳边却天天听着,怎么也避不开。 莫名其妙栽了一个跟头的青衣卫从地上爬起来,挠了挠头,不解的问道:“公子……您是今天不听呢,还是以后都不听了?” 谢珩有些烦躁,“滚。” “小的这就滚。”青衣卫应声往后退了几步,忽的又想起来正事,凑到了窗边问:“那老夫人的事,您听是不听?” 谢珩抬眸,沉声道:“讲!” 青衣卫道:“傍晚时分,杨皇后专程派人来请少夫人去了宴席,老夫人心里不安,原是想找公子回去……” 话还没说完。 谢珩瞬间翻身而起,一脸俊脸瞬间就沉了下来,“阿酒在哪?” 杨皇后的今日宴请众卿,他是知道的,墨羽军中但凡是出身好些的都告假回城去了。 不过这种事一直同谢家没什么关系,将军府早先也没有收到帖子,谢珩也就没有当回事。 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变故。 那些人千防万防,防的是他谢珩,而温酒,是他们眼中可以收入囊中的“物件”。 青衣卫见他这般模样,连忙道:“城南,揽月湖。” 声落。 谢珩已经披上外衣,提剑而出,“虎字营梁猛张希守夜,家有十万火急之事,先走一步。” 一众巡夜的将士见谢将军俊脸黑沉,还以为是宫变了,一听是谢家的事,立马又有些可怜那个得罪谢将军的倒霉鬼。 梁猛道:“将军,带些我们一同去吧,人多好办事。” 张希道:“我随将军一同去,看看到底是谁不长眼,居然敢同谢将军的家眷过不去,活腻了不成?” 谢珩翻身上马,语气有些沉,“城南揽月湖,还去吗?” 士兵里有人低呼了一声,“那是皇后娘娘摆宴的地?” “嗯。”谢珩道:“就是那。” 一众人脸色变了变。 梁猛咬牙道:“揽月湖就揽月湖,谁动谢家的人都不行!” “就是!” 一众人七嘴八舌的喊;“谢将军去!我们就去!” “又不是抢亲,你们歇着吧。”谢珩勒着缰绳,“我家少夫人见不得血,我自己去接就成。” 少年挥手,众人齐齐往两旁退去。 骏马没入夜色里,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众士兵还在吵吵囔囔着,“谢将军怎么一个人去了?” “哎呀,刚才忘了说,若是谢将军下次要抢亲那可一定要叫上我啊!” “行了,闹腾什么!”张希呵斥道:“谢将军去接他家少夫人,带你们去干什么?顺便造反吗?回去!” …… 揽月湖。 龙头舟上歌舞不休。 李映月笑盈盈的看着温酒,“温姑娘,本宫都喝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堂堂的太子妃放下架子一催再催。 温酒也不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老皇帝还在龙头舟上,众目睽睽之下,李映月总不能在酒里下毒害她。 她当即仰头一饮而尽,抬袖抹了抹唇,“谢太子妃盛情。” “温姑娘真是好酒量。”喝完了这一杯,李映月却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反倒坐在温酒身边,同她闲扯上了,“听闻之前有许多世家公子到谢家提亲,温姑娘都没答应,今日你我能坐在一处喝酒也是极有缘分的了。不妨同本宫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本宫也好为你留意留意。” 这才是来意。 温酒闻言笑了,“我喜欢的人不在这帝京城里,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话够清楚明白了吧? 偏偏人家太子妃当做没听到似的,轻声同她道:“人这一辈子长得很,你今日喜欢的来年未必还会喜欢,而今日不喜欢的,以后多看看也许就喜欢了。这日久天长的,身边总是要有个伴才好,温姑娘 ,你说是不是?” 温酒笑笑,“我大抵生来就同别人不太一样,喜欢的东西瞧一眼就喜欢,不喜欢的,看再久也那是不喜欢。” 李映月皱眉,“温酒,你……” 这边正说着话。 男宾席那边忽然闹闹哄哄的,喝了不少的杨国舅在众人的谈笑声里起身,走到龙椅凤座前,正儿八经的跪下磕了个头,“皇上,娘娘,今夜良辰美景,臣心中有一事,思忖良久,终究是忍不住想求上一求,万望成全。” 坐在温酒身边的李映月不说话了,只是笑,笑得她心里发麻。 杨皇后看着自个儿的幼弟,同看着儿子一般,同老皇帝柔声道:“希林荒唐了这么些年,近来才算是安分了些,这才几日没盯着,就又来劳烦皇上了。” “无妨无妨。”老皇帝给足了皇后面子,笑道:“希林啊,你想求什么?” “臣……”杨希林回头,朝温酒这边看了一眼,“臣想求娶温酒温姑娘!” 国舅爷眼色有些忐忑,嗓门却响亮的很。 他一说完,众人的目光就全落在了温酒身上。 第205章 温酒已非完璧之身 温酒低头看着杯中酒。 还真是她想多了。 这皇家人要对你做什么,哪用得着在背后捅刀,就算人家是正面捅刀,你也站着接了,然后领旨谢恩。 杨希林继续道:“臣爱慕温姑娘已久,若得温姑娘为妻,此生再不看别的女子一眼!请皇上成全!” 老皇帝面上的笑意淡了,一时没说话。 杨皇后柔声道:“希林也是真心爱慕温姑娘,心里急了,才来求皇上,若是……” “温酒?那不是谢珩的弟妹、谢府的少夫人吗?”赵毅皱了皱眉,“怎么又成了温姑娘?” 杨皇后面色僵了僵,刚要开口。 却被赵钰抢了先,“父皇有所不知,那个温酒只是谢家五公子的未婚妻,不曾拜堂成亲就住到了谢家,似乎是因为五公子走得早,她想再嫁,所以又叫人称她作姑娘了。” 小公主话里全是酸气,还带着那么一点点难以掩饰的艳羡。 赵毅看向不远处的温酒,目光柔和了几分,“原来如此。” 老皇帝什么都不说,众人反倒不好谈论什么。 杨希林还在底下跪着,“皇上……” 赵毅今个儿似乎对赐婚这事儿不太乐衷,伸手端了一杯酒,还没到唇边,就被杨皇后拦下了,“皇上保重龙体。”然后又是好一通的劝。 老皇帝扶额,说政务繁忙,要回去看折子,他起身之后看见杨希林还是跪地不起,叹了一口气道:“这事儿,你得去问人家姑娘。” 赵毅同一众大臣们走后,只余下一众夫人小姐和王孙公子。 杨希林起身,走向了温酒。 三十多岁的男子期期艾艾,看着温酒的时候,脸还有点红,“温、温姑娘……上次冒昧来谢府求亲是我不对,这次……我请皇上赐婚,金口玉言,八抬大轿,我、我一定待你好。” 温酒想了很久。 国舅爷这个年纪,什么好看的姑娘没见过?要说爱她容貌,那温酒的脸还真没那么大。 若是因为别的,那肯定就是为了银子了。 她抬头,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国舅爷,憋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我家很穷的。” 四周众人一头雾水。 也不懂温姑娘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连女财神都跑来哭穷,这谢家到底是什么风水? 杨希林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听,好半天才接上话,“无、无妨,我府里倒不是很穷……” “哦。”温酒语气淡淡,“那国舅爷还是另觅佳人吧,我家穷,我家长兄、三哥四哥都穷的娶不起媳妇,还得我赚银子帮他们攒老婆本。还有老老少少的一大堆,谢家少了我不行。国舅府就不一样了,不穷,用不着我。” 杨希林顿了顿,“其实……我们国舅府也挺穷的……”为了显得真诚一点,国舅爷还特地加重语气说了两字,“真的!” 周围一众人看的云里雾里。 对面的周世子乐不可支,“这年头,娶媳妇还要比穷了?” 旁人是想笑也不敢笑,偏偏这位一点也不含蓄,若是换个场合,温酒都能抡起酒壶砸他。 “温姑娘。”杨希林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谢家那几个迟早是要娶妻的,这世上也没谁离了谁活不下去,你得、你得为你自己想想。” 温酒原本是想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也得给国舅爷留点面子。 谁知道他跟喝昏了头似得,半句人话也听不懂。 温酒身后的一众官家夫人跟着道:“国舅爷这次是动了真心啊,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曾见过他为谁家姑娘这般上心过。” “我听说将军府把温姑娘当成自家的闺女,这嫁了国舅爷,做了当家主母,拿银子贴补娘家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我觉着国舅爷这话真是说到心坎里去了,这人啊,还真得为自己想想……” 若温酒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几乎都要信了这些人的鬼话。 要是国舅爷真是佳婿,怎么不把你们女儿嫁给他? “我想过了。”温酒在一片苦口婆心的劝导中起身,看着眼前三十出头却仍旧像个小少年一般执拗的杨希林,“我不愿意。” 她意简言骇,字字清晰。 杨希林愣住了,四周众人一下子静了下去。 温酒也是真的豁出去了,这时候竟一点也不怕上头那两位怪罪,脑子里想的竟然是难怪三公子平日里那般惜字如金,但凡几个字就能说明白的事,何必同人长篇大论? 说的再多,也是扯不清,远没有这一个两个,三四个字的来的清晰明了。 “温姑娘,你这是答应了?”李映月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仿佛完全没听见她刚才说的是拒绝的话,拉住了温酒的手,“你放心,嫁了国舅爷,以后没人会亏待你的。” 李映月手上用了不容易挣脱的力道,面上却是笑盈盈的。 温酒一时无言。 这宫里的女人,果真要比山上的猛虎还要可怕。 这时,凤座上的杨皇后笑着问道:“这是成了?” 李映月拉着温酒,面朝主座,笑道:“回母后,成了!” 身后一众夫人小姐跟着笑,“成了成了!” “温姑娘这是害羞呢!” “你们瞧,她都羞的不好意思说话了。” “国舅爷这样诚心诚意,温姑娘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温酒一阵的恍惚,耳边嗡嗡作响,这些人说的话她好像一个字也听不懂。 又似乎全然明白过来,一瞬间,遍体生寒。 老皇帝走了,这席间就是杨皇后最大。 不知何时湖边的小船全都撤了个无影无踪,这偌大个揽月湖,烟波浩渺,是世间少有的美景。 同时,也无路可走。 以揽月湖夜宴为网,步步紧逼,再有这些人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事一说定,即便是温酒想反悔也悔不了。 温酒成了瓮中之鳖。 她从前听人说“指鹿为马”典故,只当是个笑谈,从不曾想,有一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那匹强生生被说成是马的鹿。 果真红口白牙,什么瞎话都说的出来。 首座和男宾席都隔了一段距离,原本就听不清温酒说的什么。 看众人这一通闹腾,只当是杨国舅痴心了这么长时日,终于打动了温姑娘的芳心,抱得美人归了,跟着一通贺喜,说喜庆话儿。 杨皇后笑着开口道:“既然温姑娘已应下,那本宫今日就锦上添花,来人,宣本宫旨意,赐婚温氏阿酒……” “我不愿!”温酒起身,打破一众笑语声,字字清晰道:“回皇后娘娘,温酒不愿嫁于国舅爷!” 席间众人瞬间傻了眼。 这事儿眼看着就是板上钉钉,这人竟敢违逆杨皇后的意识,当场拒婚,这不是摆明了找死么? 杨希林看着她没说话。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李映月轻喝道:“你想清楚了再说!” 今夜这阵势,要么逼温酒应下这门亲事,要么就是罪名加身,怎么都躲不过去。 温酒面色有些冷,袖下的手紧紧握着,嘴角勾起一抹冷弧,问杨希林:“温酒已非完璧之身,国舅爷真要娶?” 第206章 谁也不能欺负你 杨希林愣住了,“怎么会……你、你不是没成过亲吗?” 席间众人一时间雅雀无声。 风吹湖面,灯火摇曳,笼罩着温酒清艳的侧脸。 众人目光里震惊有之,愕然有之,更多是。 谁也没开说话。 谁能想到看起来风光无限的温掌柜,竟还有那样一桩不堪的往事。 寻常姑娘被人夺了清白,只怕当场就寻死去了,即便活了下来,那也会藏一辈子不说。 可她偏偏开了这个口。 为了拒旁人都觉得是天大荣华的婚事,不惜自揭伤疤,不知道该说这人太不识好歹。 还是心智坚定,无人能伤。 四周安静的让人心下发凉。 前世她藏了一辈子也没能藏住的秘密,被人骂了那么多年,毁了她一生。 今夜,温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手掀开,倒是没感觉到有多疼。 大抵是有些麻木了。 一片静谧里,温酒奇迹般的感觉自己竟然还挺冷静, 淡淡开口道:“我到谢家之前,曾遭贼人夺去清白,是五公子收留了我。我此一生,只会是谢家人。若诸位还听不清楚我在说什么,那不妨想想!” 她举杯,将杯中酒缓缓倒在了地上,酒水四溅里,擲杯于地,玉杯碎裂声清脆。 温酒嗓音决绝,“临渊之石,何惧粉身碎骨?” 逼急了,她能掀桌子砸杨希林头上。 看你还敢不敢娶老娘? 这众人全给震住了。 上一次温酒砸东西,是在议政殿,传国玉玺都给砸掉了一个角。 她笑的时候眉眼温柔,一旦冷下脸来,身上颇有不惜玉石俱焚的模样。 李映月脸色发白,登时往后退了两步,“温酒,你胆敢在皇后娘娘的寿宴摔杯!你到底想做什么?” 醒过神来的杨皇后震怒,“好一个临渊之石不惧粉身碎骨!给本宫拿下她!” 今日宴席,龙头舟上全是皇后身边的亲卫军,一听动静就全都涌了过来,席间的那些夫人小姐们全都避到了一旁。 数十人便只围着温酒一人,持剑相向,银晃晃的剑锋在晃得人眼花缭乱,大有上头那位一声吩咐,就把她刺个对穿之势。 杨希林站在她面前没动,张了张嘴要开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反倒是一旁是李映月面上挂不住,“温酒,你可知冒犯皇后娘娘是死罪?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是不是?” “我谢家的事,不劳太子妃费心。” 温酒还没开口,便听见不远处转来少年怒气横生的声音。 波光粼粼的湖面,几十艘围绕着龙头舟的画舫上,所有亲卫军如临大敌一般盯着那声音的来源处。 可放眼湖面只有水色和初生的荷叶。 风声浮动间,有红衣潋滟的少年踏水而来,带着满身月华,顷刻间便跃上了龙头舟。 谢珩一步步朝她走来,小阎王俊脸微沉,身上戾气横生,四周持剑的侍卫们不自觉的白了脸。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谢、谢将军闯上来了!” 席间众人静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只余下夜风拂过小荷叶,沙沙作响。 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少年衣袂飘飞,手中剑未出鞘,便逼得众人退避三舍。 温酒不知怎么的,眼前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少年站在她面前,琥珀眸里万千星华涌动。 谢珩看着她,满身戾气压去了大半,这才抬袖,小心翼翼的抹去她眼里的水光,“阿酒不怕,有长兄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长兄。”温酒拉住了少年的衣袖,小小的一个角,拽的那么用力,仿佛他一出现,这世上的魑魅魍魉,全都不怕了。 她觉得自己还算镇定,可一开口,嗓音里全是委屈,“我想回家。” 这席间众人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明明方才也没有多难过的,天塌下来,温酒也曾自己撑过,可一见到谢珩,她就成了这样无用的姑娘。 眼里的泪藏不住,这满心的委屈,也藏不住。 “好。”谢珩低声应道。 杨皇后雍容的架子几乎都要端不住,起身道:“谢珩,若你今日是为贺寿而来,本宫欢迎之至,若你……” “我用命护着大晏国土,你们就是这样对我谢家人的?”少年眸若深渊,一手提着斩尽剑,一手牵着委委屈屈的温姑娘,穿过重重灯火,走向首座。 四周那些人都同木头桩子一般,除了退避,再做不出别的反应。 一向当老好人的太子赵丰冷下脸来,沉声喝道:“谢珩,你放肆!” 赵智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口道:“皇后娘娘在上,谢将军无召而来,持剑相向,所谓何事啊?” “你们算计我家少夫人,还问我来做什么。”谢珩冷声反问,“不可笑吗?” 太子和瑞王难得站在同一阵营,齐齐气得脸色发青。 “不、不是算计!”杨希林也不知是哪里的胆子,一路追了过来。 国舅爷这一通折腾,酒醒了大半,脸也白了,复杂难言的目光在温酒身上游离,“温姑娘,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这事太过突然,我实在……你、你容我再想想……” “还轮不到你想!”谢珩厉喝,手中斩尽出鞘,一剑劈向杨希林的脑袋,席间众人吓得失声惊呼。 温酒来不及多想,伸手就握住了少年的手腕,拦住了大半剑势,剑锋刚好落在杨希林肩头,鲜血横流。 温酒低声道:“长兄……这人不能杀。” 前世骂她人多了去了,原本说多么真心爱慕她的人,一听说她不是清白女子,恨不得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连孟乘云那样青梅竹马,她以为能做一辈子家人的,都嫌弃她。 习惯了,其实心也不是很疼。 能忍的。 可少年眸色染红,低头看了她一眼,硬生生收回了斩尽剑,抬起一脚,直接将国舅爷踹飞出去。 连滚数圈的杨希林撞塌了边上的木栏杆,落入湖水中。 谢珩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谢家的少夫人,出身如何,清白与否,都轮不到你们来评说!” 第207章 长兄带你回家 众人压住了呼吸,生怕喘气大点声就会被谢小阎王砍了。 四座皆惊,夜色静谧无声。 温酒鼻尖发酸。 前世谢家两位公子都是她的宿敌,见面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 她这辈子不知是走了什么运,竟能得谢珩这般维护。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国舅爷救上来!”首座上的杨皇后高声道:“拿下谢珩!皇上那里,本宫自会交代!” 席间众人一阵慌乱如麻,内侍们七手八脚的去捞水里的国舅爷。 上百侍卫军闻声涌来,里里外外将谢珩和温酒围了数层,火光映着刀锋凌厉无比。 赵丰沉声道:“谢珩!冒犯了皇后娘娘,还不跪下认错!” 赵智冷笑道:“太子殿下莫不是在说笑?你看谢珩有半点自己犯了错的自知之明吗?” 瑞王在宴席里待了老半天,可算是等到了正主,看着不远处的谢珩,冷声道:“以下犯上是死罪,对谢珩这样的人,只能格杀勿论!” 侍卫军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娘娘有旨,拿下谢珩!”抬刀朝谢珩砍去,有这一个不怕死的领头,后面一侍卫纷纷出招,席间刀晃眼。 赴宴的夫人小姐们瑟瑟发抖的挤在角落处。 “不自量力!” 谢珩嘲讽的勾了勾唇,一手拉紧了温酒,持剑的手掌中运力,一剑刺入船板中央。 剑气纵横数十道,船板应声裂开,众人脚下裂缝无数。 夜风疏狂,水波涌动间奢华无比的龙头舟随着裂缝处灌水,前后摇摆不定,逐渐下沉。 四周一众侍卫全部都被气流撞飞出去,唯有被谢珩紧拽的温酒还勉强站在原地,其余众人东倒西歪,席间一片桌倒杯倾,灯盏落地。 还有不少人掉进湖水里,正在死命挣扎。 少年衣袖飞扬,唇角微勾着,“皇后娘娘尽管去皇上面前交代,谢珩恭请圣听,看看我大晏的皇上,到底是如何评断皇后帮国舅强娶民女之事!” 所有人都慌乱不已喊“救驾!”“救命!”,一声高过一声。 “奉陪在座诸位,莫要再肖想我谢家的姑娘!”谢珩牵着温酒,不紧不慢的收剑回鞘,目光扫过众人,嗓音低越道:“尔等不配!” 温酒墨发散乱,抬眸看少年时,几缕发丝缭乱视眼。 连带着眼前的少年也迷蒙了几分,仿佛做梦一般。 这世上怎会这样的人? 怨你时,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护你时,竟连别人一句不中听的话都说不得。 两人站在一处,任月华落了满身。 谢珩侧眸看向温酒,嗓音不自觉的的清和了几分,“阿酒,闭上眼睛,长兄带你回家了。” 少年琥珀眸中倒映着小小的她。 温酒点点头,拽紧了少年的衣袖,闭上了眼睛,长睫微颤。 谢珩揽着她的腰身,足尖轻点,越过水面数十丈,落在一叶竹筏上,翩然而去。 一叶轻舟乘风破浪,三千里月华逐水流。 身后。 龙头舟下沉,众人哭天抢地,乱成一团。 …… 谢珩带着温酒回到将军府,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是人就有秘密。 若非她今日到了绝境,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提这件事。 进门之后,温酒同往常一般同府中的侍女小厮说话,闲谈几句。 仿佛揽月湖宴席之上,被人逼得无路可退,只能自揭伤疤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谢珩落后她两步,看着这一切,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明月当空,庭前落花无数。 温酒进了自己的院子,就看见金玉满堂四个侍女迎了上来,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好一阵的嘘长问短。 “没什么事。”温酒笑了笑,“就是有些想喝酒……” 她这话还没说完,小侍女们就齐齐转头看向了随后而来的谢将军。 金儿胆子最大,直接开口道:“将军……少夫人说她想喝酒,成吗?” 谢珩不假思索,“成,今日想喝多少都行。” 温酒回头看他。 少年眸里还带着些许猩红。 她转身吩咐小侍女们,“去老夫人和二夫人说一声,说我回来了,没什么事,请她们放心。” 四个贴身侍女拿酒的拿酒,跑腿的跑腿,立马就走了个干净。 温酒站在小池塘边上,看着红衣潋滟的少年叹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低声道:“长兄,这事我之前没告诉你,是我不好……” “你没什么不好!”谢珩打断她,微微低下头,语气也温柔了几分,“阿酒,你很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姑娘。” 少年说的这样肯定。 琥珀眸里都带着光。 “长兄……”温酒不知怎么的,忽然笑了,眼里水光泛泛。 她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装作洒脱无比的模样,“你以前就是这样哄姑娘的?江安十三城的美人都为之争抢的谢东风,说话也没比我中听多少啊。” 谢珩垂眸,轻轻笑了,“那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初夏夜里,微风徐徐。 少年轻衫缓袖,连呼吸里带着轻轻浅浅的暖意。 “嗯……”温酒还真仔细想了想,眸里带着水光,唇角却忍不住弯了弯,“我从前也没听过什么好话,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好听的。” 谢珩呼吸一顿,刚伸手碰到了温酒的衣袖。 金儿和玉露端着酒坛子进来了,“少夫人,酒来了。” 他不着痕迹的收手回袖。 “就摆石桌上吧。”温酒上前几步,坐在了石凳上。 上方紫藤花架垂了下来,不远处就是小池塘,温酒这院子不是将军府里最大的,却最为精致。 风吹紫藤花落,温酒一袭黄衣,明艳夺目。 她抬手摆了一排十只酒杯,端着酒坛子就倒了过去,片刻间,便酒香四溢,根本就没有小侍女动手的机会。 “你们再搬些酒来,都早点歇了吧。” 温酒吩咐完众人,一口气喝了三杯,这才缓了一口气,一直发闷的心口舒缓了些许。 喝完了,她才想起来谢珩还在。 大约是酒壮怂人胆,也许是今夜,她忽然就不怕谢小阎王了。 “长兄,我要喝酒了。” 温酒握着白玉就酒杯轻轻晃动着,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少年,扯了扯唇角,“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第208章 谢东风,我想喝酒 温酒还没到被人刺激到昏头的地步。 还记得上次她喝多了,把长兄和三哥一并戏了的事。 说起来她酒量算是极好的,也没怎么喝醉过,还真没保证醉了之后会做出什么事。 人活着这样艰难,谁管的住醉后些许放纵? 谢珩缓缓走到石桌旁,在她对面坐下,“不用回避,你喝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温酒看着少年好一会儿,举杯饮尽了杯中酒,忍不住问他,“长兄,你特意坐在这里看着我喝酒,是不是怕我寻死?” 少年淡淡笑道:“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温酒一杯杯把一整排的酒都喝完,抹了抹唇,“难不成我长得就像是会贪生怕死的模样?” 谢珩没说话。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也是,我这人既贪财又怕死,都说相由心生,大概有那么几分是真的。可我还有那么多的银子没赚到手,还有那么大的仇没报……我怎么能死呢?” 说到后面,俨然自言自语一般。 温酒一杯接着一杯,毫无停顿,仰头就喝。 到十杯饮尽,第二轮倒上的时候,谢珩忽然伸手取走了温酒原本要拿的那杯酒,二话不说就喝了。 少年红衣墨发,眼攒桃花,唇边沾了酒水,更添三分勾魂夺魄。 说是人间风华也不为过。 温酒愣了一下,有些诧异道:“长兄,这是……”我喝过的酒杯…… 她想一个人喝酒来着,没算上谢珩的份,十个酒杯全都沾了唇。 却想了,她家长兄是个十分随性的少年。 还没说出口,少年已经举杯再饮,毫不在意这些酒杯是她方才喝过的。 喝就喝吧。 两人心里都有事,也没怎么说话,眼看着十几坛酒都空了。 月明星稀,落花飘入小池塘里,偶有锦鲤浮出水面,带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长、长兄……”温酒闷声喝酒喝了许久,看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比她还恼火,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在揽月湖的时候,谢珩眼睛都是红的。 她趴在桌沿上看谢珩,石桌上摆满了空酒坛子,挡住了少年大半张脸。 只能看见他的眼眸,仿若万丈深渊,无边黑暗里带着些许星光。 温酒抬手,极有耐心的,把酒坛子一个个全都放到了地上。 她慢慢的把手伸过去,握住了谢珩的手,语重心张道:“长兄,清白这种东西最不值钱了,尤其是对你们男子,以后娶妻纳妾,不知道会同多少人做那事,到时候,只怕昨夜同谁睡在一张榻上都记不住。” 谢珩眸色凝固。 温酒见他不说话,还觉得自己说的颇有道理,把长兄都给安抚住了。 她有些头重脚轻的,说了这句忘了上句,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不由得皱眉问道:“我刚才说到哪了来着?” 谢珩有些无奈,低头看着少女握住他的指尖的手,嗓音低哑了几分,“清白这种东西最不值钱。” “对!”温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谢东风,我跟你说!” 少年险些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温酒却笑着凑到他面前,花架上的紫藤花被她压下来好几枝。 她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石桌上,杏眸里浮了一层水光,她还在笑,“我一点也不在意,多大点事,我也就是没能亲手杀了那贼人心有不甘。等我找到他,等我杀……杀了他,保准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 她撑着石桌站稳,睡眼朦胧的,却依旧满心温柔,抬头摸了摸谢珩的头,“我们长兄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难过,我把凌兰赶走了……我以后再也不让别人往你身上泼脏水……” 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阿酒!”谢珩猛地拉了她一把,将少女紧紧的抱在怀里,下颚搭在她肩头,语气是此生仅有的温和,“我不难过,有你在,我怎么会难过?” 温酒点点头,语气认真务必,“长兄,你以后会娶很好很好姑娘,比谁都过得好。所以,以前那些不好的事,一定一定要忘记,人都是往前走的,若是总回头看,就会被那些过往牵绊,一辈子也挣不开……”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还不忘同他说:“长兄,你别生气……” 后来。 温酒倒在他怀里,许久没出声,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谢珩就这样抱着她,双手无处安放,却连心口都在发烫。 少年垂眸,看见少女长长的睫毛轻轻张合里,有泪水盈睫,可她唇边却带着笑意。 他不知道,温酒曾经用这样的说辞安慰过自己多少次。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还及笄,就被人夺去了清白,她说一点也不害怕,那怎么可能? 无良的温家长辈谎报八字,将她卖到了谢家冲喜,一百两银子就买断了一个姑娘的余生。 谢珩与她初见,便是在长平郡温家的破茅屋外,当时她第一眼见到他,该是怎样的深恶痛绝?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留在了谢家。 留在了他身边。 从不信鬼神之说的谢小阎王。 第一次觉得是上天恩赐,满天神佛庇佑。 “长兄,你说把我妹妹,这话我信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的温酒撑着石桌,慢慢的站起来,迷离的杏眸盯着谢珩瞧了好一会儿,“可我以前听人家说哥哥娶了嫂嫂之后就不疼妹妹了,你会不会也这样?” 温酒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谢家的姑娘。 勤勤恳恳的给她家长兄赚银子攒老婆本。 平时没空去琢磨的事儿,喝多了之后反倒会想了。 谢珩伸手虚扶着她,眸色认真的说:“不会。” 温酒愣愣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少年缠绕拂开她发间的紫藤花,一字一句,重复道:“我不会。” 温酒酒意上头,脑袋晕晕沉沉的。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会娶妻,还是不会不疼她。 她弯了弯眼眸,伸手去拿酒杯,身侧的少年却按住了她的手,“好了阿酒,你喝的够多的了。” “不多,我才喝……”温酒拿着酒杯不放,扫了地上十几个酒坛子一眼,清艳的容颜生了红晕,明媚不可方物。 她委屈的小小声:“这么一点点。” 谢珩无奈,握着她的手,低头饮尽了杯中酒,把酒杯倒过来给她看,“喝完了。” 温酒拎住谢珩的衣襟,将他摁在了石桌上。 她委屈的抬头,杏眸里波光潋滟,“谢东风,我想喝酒。” 第209章 长兄,你乖一点 谢小阎王猝不及防,就被温姑娘摁在了石桌上,他背抵着冰凉的石桌。 杯倒酒倾,少年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猛地就亲了上来。 她笨拙的卷走他口中的酒水,好一会儿才退开些许,眸色灼灼的看着谢珩,一字一句道:“酒是我的,银子也是我的,你不能抢。” 少年身体僵硬,几乎石化。 “长兄,你乖一点。”温酒低头,红唇几乎要贴到他脸上,醉的站都站不稳,伸手搭在马上要起身的谢珩肩膀上,硬生生又把他压回了石桌上。 就这样,温酒还不忘劝导自家砍人如斩草的长兄,“砍人不好,我们换个爱好。” 她长长的睫毛若有似无划过少年脸颊,犹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谢珩一双琥珀眸里深深倒映着温酒的模样,脑海里天旋地转,漫天星华都失了颜色。 他嗓音有些发哑,低声问她:“那什么样才算是好?” “谢东风,你今天好像有点蠢。”温酒慢慢的站直了,眸子清清亮亮,伸手指了指自己:“当然是、听我的。” 他眸色幽幽,低声说:“……好。” 温酒弯了弯眉眼,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脸,真心实意的夸奖道:“长兄真乖。” 乖巧的谢小阎王脸色微妙:“……” “好了,你让开些,姐姐还有大事要办。”温酒伸手推开少年,跌跌撞撞的往小池塘走。 谢珩被她那声“姐姐”弄得哭笑不得。 说出去谁敢信? 谢小阎王的在家的时候,是被温掌柜当做小弟弟一般宠着养的。 少年失笑,许久才反应过来,然后就看见她站在水边,胡乱卷起宽大的云袖,右脚踩掉左脚的鞋子,身子摇摇晃晃的,往池塘里扑。 片刻间的功夫,温酒大半个身体已经在水里了。 她像是在追寻着什么,半点不觉水深,还在往池中央走。 “阿酒!”少年吓得心跳如鼓,连忙飞身掠过去,一把拉住了温酒的手腕。 他将人拉住了,又不敢惊着她,压低了声音问她:“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嗯?” 温酒眸色有些茫然,摇了摇头,说:“不行,这个得我、我得自己来。” 她喝醉了,说话咬字不清,嗓音却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柔甜。 池塘旁边的杨柳被夜风吹得翩翩飞舞,垂落水面上,荡起阵阵的涟漪。 温酒站在水中央,落了满身的皎洁月光,如墨的长发沾了水,轻薄的裙袂衣衫湿了大半,越发显得少女身段有致,犹如小荷初露,七分娇美,三分清艳。 谢珩眸色幽幽,放柔了语调,“那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捞月亮啊。”温酒仰头看着他,一双杏眸波光流转,语气格外的认真,像个执拗又天真的小姑娘。 谢珩轻笑,“捞月亮做什么?” “摘星揽月……讨你欢。”温酒笑起来,眉眼弯弯,“我把月亮捞起来送给长兄,你笑一笑啊。”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热的出奇,此刻只记得揽月湖上,不知谁说的那一句“摘星揽月讨卿欢”,那是大晏传唱了数百年的佳话,世间仅有,人人艳羡。 温酒只是把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娇养着的少年。 抛却俗世千般苦痛,只愿他一世欢喜。 “嗯?” 谢珩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心口被她一句话震得发麻。 震惊、温暖亦或是别的那些,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情绪,此刻全部交叠在一起,竟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握着温酒手腕的力道渐渐的松了。 她双手掬了一捧水,缓缓转身来,把水中月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长兄,我把月亮捞上来送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珩俯身看着她,缓缓的说:“我不生气。” 温酒意识清醒的时候,对揽月湖的事半个字也不提,喝多了之后反倒担心他心里有气,怕他意难平再做出来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来。 喝醉了也放不下心他,想着要哄他开心。 少年生怕她听不清楚,又了重复一遍,“阿酒,我现在一点也不生气。” 温酒双手捧着的水一点点从指缝里漏光,她看着只余下几滴水珠的掌心,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的说:“可是月亮跑了……” “它在。”谢珩哑着嗓子,低声哄道:“你抬头,看看它。” 温酒抬头,杏眸里满是茫然。 明月倒悬中天,夜色无边,星光黯淡。 谢珩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低声说:“你眼睛里有星海和明月,我很喜欢。” 少年薄唇落在她眉眼间,有些痒痒的。 温酒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呆呆的。 夜风轻轻,吹得浑身是水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谢珩伸手把她从水里捞上来,抱在怀里,往里屋里走,“还能自己换衣衫吗?” 温酒点头,带着浓重的鼻腔说:“能。” 少年把她放下来,点亮灯盏,顿时满室的明亮。 他尽量不去看她现在的模样,原本梦里就荒唐,再多看两眼,只怕神仙都救不了。找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软榻上,“那你自己换。” “哦。”温酒点头,看起来乖巧温顺的有些过分。 谢珩抬手掀起隔断里外间的珠帘,无奈提醒道:“走这边。” 温酒站在原地,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摇摇晃晃的走到里间,也不知道避嫌,抬手就开始脱大袖。 少年心头一跳,连忙放下珠帘,飞似得从窗户跳了出去。 迷迷糊糊的温酒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问:“怎、怎么了?” 窗外的谢珩扶着墙站稳,无奈道:“我在。” 少年默然片刻,又道:“你好好换衣衫,当心着凉。” 里头一阵窸窸窣窣,也不知道温酒换完了没有,他靠在窗户上,也不好回头看。 这姑娘平时看着小心谨慎,谁知道喝多了是这鬼样子。 谢珩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里头的动静。 生怕温酒换着换着直接倒地上睡了,正要去唤侍女们进去瞧瞧,温酒晃晃悠悠的走过来,靠在了窗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东风。” 谢珩转头,就看见她身着白色里衣,及腰的青丝发披散着,一双杏眸半睁不睁的,清艳妩媚。 最要命的,就是这种无形之中勾人心魂。 温酒靠在雕花窗上,轻轻柔柔的问他:“你刚才是不是说喜欢我?” 第210章 我来娶你 谢珩心跳漏了一拍。 一时竟分不清她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着,心下思绪凌乱万分。 窗外是满地月华,屋内烛火明亮。 两人只是隔着一道窗,咫尺之遥,却好像站在不同的世界里。 只凭他一句话,两人之间便天翻地覆。 温酒就那么眸色灼灼的看着他,又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啊。”谢珩笑了,发问道:“你怎么现在才知道?” 温酒停顿了片刻。 不多时,窗内传来“砰”的一声。 靠在窗边的温姑娘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谢珩想伸手拉都来不及。 待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的时候。 她已经倒在贵妃榻上,双目杏眸睁的极大,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怪我银子太多!” 谢珩猛地一下子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阿酒,你方才说什么?” 温酒还沉浸在前世当了许多年女首富,身边人全是爱她钱财,没人真心相待的惆怅里,低声嘀咕着:“世人皆说我爱财如命,若有人能同爱财一般爱我,那舍了这倾国之财又如何?” 谢珩安安静静的听着她胡言乱语。 她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嗓音苦涩难明,“区区清白二字就想压垮我,我偏不!” 温酒忽然从贵妃榻上惊坐起,咬牙道:“我偏要好好活着!” 谢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轻的,低声安抚:“阿酒,没什么能压垮你,有我在,没人敢。” 温酒紧皱的眉头渐渐的松开,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里嘀嘀咕咕,不停的念叨着。 谢珩凑近了去听,还没听清她说的什么。 温酒忽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啪”的一声,声音清脆。 被打的还什么都没说,打人的那个反倒被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谢珩无奈,“你慌什么?” 温酒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头一次听见有人打脸打的这么大声,有点怕。” 谢珩:“……” 这姑娘平时说话必然要想出个最合适的说词出来,在谁面前都是一副温柔和煦的模样。 谁曾想,也有这样一句话把人噎的半死的时候。 少年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温酒,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温酒凑近了,认认真真的将他从头看了一遍,含糊不清的说:“小阎王啊。” 谢珩没听清,“什么?” “你好吵。”温酒有些小嫌弃道。 谢珩忍了忍,耐着性子哄道:“那你睡吧。” 温酒“哦”了一声,仰头就倒在了贵妃榻上。 “阿酒。”谢珩靠在窗户上喊她, 温酒眼睛眨了眨,显然已经不怎么清醒。 少年垂眸,低声问道:“你有多喜欢谢琦?” 她有些茫然,“谁?” 谢珩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温酒从来直呼过谢琦的名字,她同谢琦相处的日子并不久,对彼此的称呼仅仅是“五公子”和温姑娘。 彼时年少,恐怕连什么叫做什么喜欢都不知道。 少年放慢了语速道:“五公子,你可喜欢五公子?” 温酒点点头,“喜欢的。” 谢珩伸手,在她眉心点了点,“那谢珩呢?你喜不喜欢谢珩?”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问到这一句的时候,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在此之前,谢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会要趁着姑娘喝醉了,才敢问她喜欢不喜欢自己的那一天。 温酒点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谢珩无奈道:“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温酒闭着眼睛好半天没说话。 少年屏息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答案,再一看,温酒已经靠在贵妃榻上睡着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微皱着,有些不安。 谢珩抬手覆在额间,掌心触感滚烫,像是烧着了一般。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顺着小轩窗下滑直接坐在了地上,半倚着墙面,闭上眼,在半睡半醒间,听着里头那人轻轻浅浅的呼吸。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不是么? 少年意识不清的想着,迷迷糊糊的入了梦。 又回到了那天的大雨滂沱夜,狂风吹得窗户和木门摇摇欲坠。 他意识不清,浑身热。 她哑声哭着:“好痛……” 谢珩努力的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却怎么也压不住体内滚烫翻腾的血液,她奋力将一根银簪刺了他的心口,一时间鲜血横流。 利器破开血肉的钝痛感那样清晰的存在着。 他听见那姑娘冷声道“下去!不然我杀了你!” 梦里的谢珩退开些许,看见他的阿酒满面泪痕,抄起椅子就砸了过来,红着眼,恨声道:“谢珩,你去死!” 他晕头转向的越窗而出,将腰间的玉佩挂在了窗边,哑声道:“明日……明日我来娶你。” 满天风雨将他的声音彻底掩盖。 屋里的姑娘压抑着哭声。 可一夜风雨催花落,他一觉醒来,忘了自己要娶的姑娘,也不知心口为何多了一道无名疤。 梦里的场景忽然变成了,他替谢琦去温家迎娶阿酒的一幕。 火红的花桥,四周人群喧嚣。 少年骑在马背上,朗声道:“在下谢珩,今日受婶娘所托,为五弟谢琦前来迎亲。” 木篱笆门打开,粗衣麻布的温姑娘缓缓走到他面前,面容清冷的问他,“谢珩,你不是说要娶我吗?” 只这一句,谢珩猛地从梦中惊醒。 那个坏了阿酒清白的无耻之徒,竟然是……他自己。 之前谢珩因为回神香做了许多次梦,每一次看见的人都是温酒,从无列外。 他只当自己心神摇曳,动了不敢动的妄念。 直到昨夜才知道温酒曾遭人夺去清白,那些荒唐不堪的梦,竟是真的。 难怪连心地纯良的谢琦曾经请他杀了掳走温酒那人,原来小五那时候就知道了,只有他这个罪魁祸首把那事忘得一干二净。 此时天光微亮,他额间满是冷汗,扶着窗户站了起来,一抬眸就看见温酒坐在贵妃榻上,伸手揉着眼睛,有些诧异的问道:“长兄……你在做什么?” 谢珩还在梦里没醒过来,开口就说:“我来娶你。” 第211章 五公子没死 晨光透过层层云海,洒落庭院间,给绝艳无双的少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温酒惊得连眼睛都忘了揉,宿醉之后头晕脑胀的她,整个都懵了,愣愣的看着谢珩。 过了许久。 她才小小声的问道:“是我在做梦,还是长兄在夜游?” 谢珩愣在原地,吹了好一会儿的风,才冷静下来。 少年面色微僵,白玉一般的面容有些惨白,“阿酒……” 他声音低低的,琥珀眸里神色复杂万分。 “长兄怎么了?”温酒有些吃惊,认识谢珩这么久,原以为他生来便桀骜轻狂,天塌下来都不怕。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少年这模样。 “阿酒。”谢珩手指紧紧扣着木窗,这才找回了一点正常的嗓音,低声问她:“若是那天晚上的人回来娶你,阿酒……你愿不愿意?” “长兄在说什么?”温酒有些转不过弯来,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 他没起热。 也不知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少年一张俊脸几乎血色全失,扣着悬窗的手,指节泛着青白,显然有些不对劲。 温酒有些心虚的问道:“是不是我昨天喝醉了之后做错了什么?长兄怎么忽然说这个?” 谢珩看着她,沉默不语。 她转身,打算出屋去同他好好说话,可刚走了一步,谢珩忽然跃窗而入,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扣在窗边。 少年的手臂按在木窗上,无形之中禁锢在怀里,半搂半抱着,“没有,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我!阿酒,你别走……” 温酒被他忽然起来的动作压得动弹不得。 初夏时节,窗外微风拂落花,风光无限。 两人都是衣衫轻薄,温酒刚睡醒,更是衣襟凌乱。 两人靠的那么近,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少年情绪失控,胸膛起伏不定,体温隔着轻薄的衣衫传到她身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谢珩咬牙,眸色幽深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温酒,我娶你,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你愿不愿意?” “我……”温酒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虽然没嫁过人,也没同谁爱的要死要活天崩地裂过,但却知道寻常男子求娶心上人不是会这个样子。 谢珩今天很奇怪。 更何况,她想娇养着这绝艳无双的少年,想要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 唯独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住在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心里已经存了这样的心思。 温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谢珩,我是你弟妹,你不能喜欢我。 ——我养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以后会权倾朝野,我只想保住性命。 亦或者,你以后还会遇见更好更美貌的姑娘,不要因为我对你好,你就以为这是喜欢啊…… 千千万万句说词。 可她一对上少年的眼眸,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谢珩垂眸,温热的唇的几乎要落在她唇上,“阿酒,你对我那么好,就再好一点点,试着喜欢我可好?” 温酒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木窗。 她整个人都绷直了,无路可退。 “长兄……”温酒刚一开口,谢珩就低头吻了上来,把她后面的那些全都堵了回去。 在风月场里混迹了那么多年的逍遥公子,小心温柔的将她拖进旋涡里。 温酒被惑了心神。 顷刻间,他便开始攻池略地。 她靠在木窗上,几乎站立不稳。 不知过了过久,温酒呼吸不畅,硬生生憋红了一张小脸。 谢珩放开她,慢慢的退开些许,“你若是不愿意,便不要同我说了。” 温酒杏眸里满是不解:“……” “你不喜欢我也无妨,只要你不喜欢别人,只要你在我身边,这天长地久的,你总会有心悦我的那一天。”谢珩闭着双眸,下巴轻轻在温酒额头上蹭了蹭,“阿酒,你受的那些委屈,我都会十倍百倍的偿还你,你、你别恨我。” 桀骜轻狂如谢小阎王,低眉顺眼哄着的温姑娘,心里满是“我和长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无意识的轻轻的拍了拍少年的背,低声呢喃道:“……我恨你做什么?” 少年抱着她,满心都是绝望和彷徨。 他沉默了许久,才孤注一掷的开口,连嗓音都是发哑的,“那个晚上,你失去清白的那个晚上,是……” 话还没说完,金儿和玉露忽然急匆匆跑了进来,高声道:“少夫人!四公子带着五公子回来了!” 两个小侍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嗓门却是出奇的大。 玉露一边推门,一边说:“四公子让奴婢来请少夫人过、过去……”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温酒刚把谢珩一把推开,两人都是面色有异。 两个小侍女看到两人这模样,眼里全是“将军怎么在这?”的惊奇,谁也没有多问。 金儿把温酒往旁边拉了拉,“少夫人,五公子没死,他回来了!” 温酒如同梦中人一般,意识不清,抬眸看了谢珩一眼。 恰巧此刻,谢珩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间,两人眸色顿了顿。 谢琦还活着。 多少次寻找无果,在温酒快要绝望的时候。 他回来了。 温酒很快清醒过来,抬脚就要往外走。 身侧的谢珩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长兄。”她回头看着他,杏眸里满是水光。 谢珩皱眉,问一旁的金儿,“五公子现在在哪?” 饶是小侍女不想往别的方向想,也看出来这两人之间同往常不太一样。 金儿愣了一下,玉露连忙道:“在后花园。” “走。” 谢珩拉着温酒匆匆出了房门,少年步伐大,走的又快,她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不多时,就到了后花园。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琼枝碧叶,白衣金绣的四公子正在同一个蓝衣少年说话,温声细语的,满心满眼的温和。 谢珩在几步在开外站定,温酒也跟着站住了。 “阿酒,快来。”谢万金喊了一声。 他身边的那蓝衣少年,转过身来看向她,眸色清澈如水。 只一瞬间。 温酒眼中天旋地转…… 第212章 你别哭 清晨的阳光有些炫目,那人就站在梨花树下,一袭蓝衫如画,依旧是初见时温润如玉的模样。 谢琦微微一笑,温声道:“许久不见,温姑娘别来无恙否?” “五公子……”温酒眼中湿润一片,险些要落下泪来。 多少次自责愧疚,若是她当时能再快一些,谢琦何至于葬身长宁江,尸骨无存。 谢家众人仁义,从来问过“为什么谢琦了,你还活着?”这样的话。 可温酒自己却时常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自己先反应过来,是不是这样无怨无悔的为了他舍弃自己的性命。 答案是:无解。 谢琦朝她走了过来,少年清瘦,面白如玉没有什么血色,却笑着同她说:“温姑娘,我没事。” 温酒走向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往前栽去。 身侧的谢珩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她一把,“阿酒,小心些。” 少年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到了谢琦身上,许久,一言不发。 谢琦站在两人面前,看着两人,微微张开了双臂,缓缓说:“我回来了。” 温酒有想要拥抱他的冲动。 身侧的谢珩却快她一把,上去就拥住了谢琦,“小五。” 谢琦愣了一下,微微笑道:“长兄。” 这两人兄弟情深,抱着就不撒手了,站在一旁的温酒反倒显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倒是几步开外的四公子,悄悄的抹了一把眼角,见温酒看向他,又悻悻的把袖子放下了,走过来,低声同她道:“你也别怪长兄抢了你的位置,从前小五就是最招人疼的,我刚在千金换见着他的时候,抱住都不敢撒手,生怕又是做梦……” 温酒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你说在哪里找到五公子的?” “千金换啊!就你们北街那个千金换”谢万金也在外面喝了一晚上的酒,倒现在还是满身酒气,俯身同她低声耳语“小五被他们当做那什么卖,你看他瘦的,都快皮包骨了,这些时日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温酒仰头看天,努力的想要把开药夺眶而出的泪水倒回去。 千金换那地方,她再清楚不过,贫寒人家流离失所已经十分可怜。 可谢琦是谢氏名门的公子,从小锦衣玉食,连家门都没出过,竟被人当做货物一般买卖。 她心痛的难以言说,当场去砸了千金换的心都有了。 “还好。”两步开始的谢琦温声开口,离了谢珩的拥抱,转而看向她,“能活着见到你、你们,已经很好了。” 仰天看天的温酒,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温姑娘,你……你哭啊……”谢琦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走到温酒面前,有些无措的,递了一方锦帕给她,“我这些时日过的挺好的,吃饱穿暖,从未挨冻受饿过。对了,我从从南到北,还见过许许多多从前从没见过的风景。同我在书里看到的都不一样,我那时候想,若是有一天,能同你一起去看,就好了。” 温酒红着眼,去接他手中的锦帕,泪水完全模糊了视线,却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 瘦骨嶙峋,初夏暖风习习,谢琦身上一片凉意。 可他说:我过的很好。 温酒一直都不喜欢哭,眼睛是最无用的东西,哭多了还会影响财运。 可她这会儿却把那些话全都忘了,握着谢琦的手哭的昏天黑地,险些缓不过气来。 少年衣袖都被她哭湿了,哄也不知道怎么哄。 谢珩和谢万金都没见过温酒这模样,少夫人平时在生意场上,那是大杀四方,从来都只有别人哭的份,何曾见过她哭成这样过。 “早知道应该先让阿酒缓一缓,哭成这样,都把小五吓着了。”四公子揉了揉脸,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戳了戳谢珩的手臂,“长兄……要不,你先去哄哄?” 谢珩垂眸,敛去眸中万千情绪,上前摸了摸温酒的脑袋,“别哭了,小心破财。” 温酒正哽咽着,忍不住顿了顿,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谢珩,“我赚了那么多银子,破点财怎么了?我破的起!” 谢琦眸色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谢万金:“……阿酒,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你不是说,谁让你破财,你就要谁的命吗?” 温酒抬起自己的袖子,抹了一把脸,嗓音含糊不清的说:“四哥,你能不说话吗?” “我尽量。”谢万金默默的,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谢珩递了一方锦帕过去,“把眼泪擦擦。” 不远处谢小六和小七往这边冲过来,人没到,嗓门却已经已经嚎起来了,“五哥!!!” 这两人两个小的简直喊得惊天动地。 温酒有些慌乱,本来是想拿锦帕的,结果伸手拉了谢珩的袖子就抹了一把。 她擦完之后才看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对方。 谢珩一双琥珀眸里光华万千,低声道:“擦就擦了,你慌什么?” “我……”温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一天,着实让人脑子转不过弯来。 不过片刻间,两个小的已经往谢琦身上扑了,大概是知道他身体不好,也不敢太放肆,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腿就开始嚎哭。 谢小七:“五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给你留了好多糖人和画本子,还很有很多很多书,都是你从前爱看的,我都把那些书背下来了,等你回来,就同长兄一般每天给你讲故事……” 谢小六平时要比同胞弟弟稳重许多,此时也哭的找不到北,“我就知道五哥不会死的,我们还要一起扎风筝,你还没出门去看过花灯呢,我们、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一起做过!五哥,我总是梦见你,你这次别走了好不好?” 从来都稳重如泰山的谢老夫人匆匆赶至,站在一直思念的孙儿面前,竟无语泪凝咽。 谢玉成被谢三夫人拉着,一块挤到跟前,把谢琦围了个水泄不通。 温酒和谢珩,全都被挤到了后头。 不远处侍女飞奔而来,“将军,宫里传旨,让您即刻进宫。” 谢珩转身看了那大一家子一眼,转而看向欲言又止的温酒,低声道:“我去去就回,不必担心。” 温酒不假思索道:“长兄,我送你出去。” 她想趁着这一段路,提醒谢珩,杨皇后再不好,那也是老皇帝的妻子,臣子再有手段也比不过枕边人两句枕边风。 话声刚落。 就听见那两个小的嚎破了嗓子,“五哥!你怎么了五哥!快醒醒啊 !” 第213章 我会同你成亲 温酒拉着谢珩嘱咐一声,“长兄进宫之后,一切小心。” “好。”谢珩低声应了。 他看着眼睛红肿的温酒,想说什么,又觉得很不是时机,便同她道:“我有事要和你说,等我来回来。” 温酒点头,转身看见那个被谢家众人抱着哭的少年,忽然晕了过去。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喊:“阿酒!” 两个小的喊:“嫂嫂!!!” 后花园里顿时一阵的手忙脚乱,温酒脸色微变,“人先散开!” 谢琦本就身体孱弱,这段时日必然过的很不好,否则也不会瘦成这样,谢家众人又围着他一通哭,必然是情绪受了刺激。 谢万金上前把大的小的都拉开,“祖母,阿娘,这是哭什么呢?小五回来不是好事吗?快让开些,通通风。” 两个小的还抱着谢琦的腿不放,也被四公子一手一个给拎走了。 “金儿。”温酒转身道:“快去请李大夫,让他立刻就来!” 金儿连忙应声去了。 “这孩子在外头受了多少苦啊,怎么瘦成了这样?”谢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都在发颤,“快,快让把他抬到屋里去。” 连谢三夫人也在抹眼泪,“这都是遭的什么罪啊?” 谢家几位公子都是正当少年,谢万金是三人之中身量稍矮的,过了个年,也拔高了不少。 而谢琦,非但没有长高,还比从前在长平郡的时候还瘦了许久。 说是弱不禁风,也不过如此。 让人看了,着实心疼。 “我来。”谢万金上前,小心轻柔的抱起了清瘦的少年,直接就往自己院子里走。 温酒扶着谢老夫人走在后面,老人一直捏着佛珠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她也忍不住念了一声,“老天保佑。” …… 听荷轩。 李苍南在屋里给谢琦诊脉,温酒和一众人在外头等着。 谁也没说话,生怕惊着里头的少年。 连两个小的都十分的消停,只是趴在门缝上,眼巴巴的朝里头瞧。 温酒靠在墙上,许多也没缓过来。 谢万金比她还紧张,却还低声宽慰着她,“没事的,小五肯定没事,他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你别盯着这扇门,门都被你盯得慌了。” 温酒揉了揉眉心,“四哥,你是在同我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谢万金:“……” 谢家几位公子的感情都极好,连之前被扔在秋枫院里的谢玹出来之后,同他们都没有什么隔阂。 更何况是他们一直宠着的五公子。 也不怪谢万金这样紧张。 “一样一样。”四公子脸皮同城墙一般厚,被戳破了也不尴尬,反倒同她一般靠在了墙上,“阿酒,你看看别的地方,你这样,四哥也很紧张。” 李苍南的医术在帝京城里数一数二,极少遇上让他都觉得棘手的病症, 温酒没说话,目光看向了不远处。 听荷轩的荷塘占地面积极广,又一棵树都没栽,一眼望去,池面上水波潋滟,小荷才露尖尖角。 风光恰此时正好。 就这样,众人在门外,从清晨等到了日暮。 一直紧闭的房门才打开了,李苍南道:“进来吧。” 谢老夫人走在最前面,其余几个也一道进去了。 谢琦靠在榻上,如玉一旁的脸庞毫无血色,唇色发白,看见众人进来,微微笑了笑,“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 众人见他这模样,也不敢再贸然凑上前去,只在两步开外站着,低声说着话。 温酒走在最后面,问李苍南:“五公子到底怎么样了?” “人是醒了。”李苍南整理自己的药箱,头也不抬,“能醒多久不知道了。” 谢三夫人一听就急了,回头,怒问道:“你怎么说话的?” 李苍南也是脾气大的,嗓门登时就高了不少,“我是个大夫,有什么就说什么,想听好话,你出门那些银钱给叫花子,喜欢听什么,他们还能给你唱出来。” “阿娘,你先坐着喝口茶。”谢万金出来打圆场,给亲爹递了个眼色。 谢玉成会意,走过来把谢三夫人拉到了一旁,低声劝着:“如今正是缺好大夫的时候,你同他较什么劲,他恼了,吃苦的还不是小五?” 谢三夫人气的很,却也知道他这话是有理,一时没说话。 这才让气氛缓和了下来。 温酒思绪一片混沌,问道:“能醒多久就不知道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屋里一时悄然无声。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转过身来看着李苍南。 榻上的谢琦忽然猛地咳嗽起来,用袖子捂着唇,面色猛地一下子就变得青白。 谢老夫人慌了神,连忙轻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谢琦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轻声道:“祖母,我没事,您别担心。” 他松开手,众人却看见少年衣袖上俨然带着血色。 顿时,众人脸色都僵了僵。 谢老夫人眼里噙着泪,“你这孩子……” 温酒看着李苍南,低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谢琦从前也病弱,却从来不曾咳过血。 “你们以为他只是体弱吗?那是从娘胎出来就带着毒,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孽,他自打出生就没有一天好过过,能活到现在,全靠你们家家底厚,用各种灵丹妙药撑着撑到现在!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李苍南越说越窝火,甩开药箱,就开始骂:“他身上那么多的伤疤是哪来的?你们自己看看,他一个病人, 不好好找个清净地方养伤,还去闯什么刀山火海玩是吧?自己不惜命,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温酒脑海里,全是渡江那一天,谢琦浑身是箭的模样。 简直是心如刀绞。 她嗓音全哑了,“李老先生,可有什么法子救他? 哪怕是以命换一命,我……我也在所不惜。” 李苍南愣了一下,面色稍缓,“我是没法子了,不过……” “不过什么?”谢万金连忙道:“老先生尽管说,要多少银子都成。” “我有个师兄医术比我不知高出了多少,如今人在西关城,或许有法子救他,可我那师兄是个怪人,从来不离那一亩三分地,脾气又差,如今也不知被人砍死没有。”李苍南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感慨。 李苍南脾气差这事大约是师承高人,听他说师兄是个怪人的时候,温酒一点也不怀疑。 她不假思索道:“他不愿意来,那我带着五公子去西关城求医。” “西关城可是大晏和西楚的边境,如今这形势,说不准哪天就开战了。”谢万金有些担忧,“阿酒,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去得,还是我带小五去吧。” 塌上哪少年一直没说话。 反倒是李苍南奇怪道:“人家小夫妻一起去,温掌柜最起码还能在我那怪师兄面前哭一哭,你凑什么热闹?你敢在那哭,他能拿扫把把你打残!” 谢家众人齐齐看向他。 李苍南不解道:“怎么了?我哪句说错了?” “你没说错。”温酒走到榻上,蹲了下去,同少年平视着,“我同五公子一道去西关城,手头还有许多生意,就麻烦四哥和三婶了。” “这……”谢三夫人有些迟疑,“你同小五还没成亲呢,这出门在外恐有不便。” 谢琦的目光落在了温酒脸上,少年眸色如水,倒映着她的模样,温声道:“温姑娘,我自知命不久矣,你不必再为我……” “我会同你成亲,我会带你去西关城……一切都会好的。”温酒握住了他的手,眉眼认真,嗓音轻柔,“五公子,我同你说过的,只要你愿意,我就会同你成亲。” 房门恰在此刻被人推开。 谢小六和谢小七齐齐回头,朝来人喊了声,“长兄。” 第214章 我只喜欢你 夕阳西下,满天红霞遍布。 谢珩站在一地的残红里,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温酒回头看他,许久没有喊出卡在喉间那一声长兄。 躺在榻上的谢琦轻声问她:“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温酒刚要开口,谢珩大步走了过来,往榻上一站,不着痕迹的将温酒和谢琦的距离隔开了些许,“小五,你先睡一会儿,有什么话等你醒了再说。” “长兄,你……”谢琦的神色有些茫然。 谢老夫人擦了擦眼角,“东风说的对,让小五先歇会儿,这么多人围着也不好,李大夫,是不是?” 李苍南顿了一下,“对,你们先出去,实在要说话,留温掌柜一个就行了。” 两个小的眼泪汪汪,依依不舍的被谢老夫人带了出去,谢万金还想多呆一会儿,也被谢三夫人拽了出去。 四公子无奈道:“阿娘,您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屋子啊?” 谢三夫人强忍住想揪儿子耳朵的冲动,压低了声音道:“你但凡是在这种时候聪明一些,也不至于连个媳妇都没有了。你看小五现在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吗?” 谢万金一步三回头的出屋门,还不忘回头道:“小五,你累了就别说说话,好好歇着。” 谢琦温声说:“好。” 这一大家子人都退了出去,屋里很快就只剩下谢珩和温酒,还在躺在榻上的谢琦。 三人之间静默了片刻。 温酒看着谢琦,轻声道:“我既然应下了婚约,自然是要嫁你的,五公子不必多想,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珩一把拽了过去。 平日里笑意盈眸的少年,此刻面色黑沉,仿佛下一秒就是天崩地裂。 谢珩把她的手腕拽的很紧,温酒痛的忍不住回头,一直看着他。 长兄脾气不好,她是知道的。 可是在五公子面前,谢珩向来幽默风趣,同这世间最好的哥哥一般。 可此刻,在情感之事上迟钝如温酒,也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 “温姑娘,我早说过,那一纸婚书,你不必当真。若是为了从前的事,心中愧疚,或是想要报恩之类,更是不必。”谢琦掩袖咳嗽起来,他越想压制,咳的越发厉害,好一会儿也没停。 温酒心里着急,便抽回了被谢珩握住的手腕,上前帮谢琦轻抚着背部,眼里水光泛泛。 谢珩站在榻前,看了两人许久,眸色越发幽暗。 过了许久。 谢琦才缓过气来,侧身看温酒,低声道:“我没事,就是有些困。” “那我……去外面。”温酒有些缓慢的起身。 谢琦忽然拉住了她的手,“温姑娘。” 温酒停住,目光落在少年清秀温和的俊脸上,恨不得用尽温柔,“怎么了?” “你可以反悔。”谢琦眸色清澈的不像话,看着她说:“我原是活不成的,可我想着,若是我死了,如何让你过的更好呢?还不曾退婚,岂非要误了你一生。” 温酒几乎可以想象的出,他在垂死之际苦苦挣扎,经历多少苦难,遭了多少罪,才能活着来到帝京城。 谢琦说:“我早说过的,这桩婚事你可以反悔,只要你过的好。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温酒眼里模糊一片,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谢珩嗓音微沉,“小五,你刚醒,不宜思虑过多,我先把阿酒带出去,你好好歇息。” 谢琦点点头,“有劳长兄。” 谢珩听到这句,忽然有些焦躁,一把将温酒拉了出去。 三两步便出了门,顺手便关上了房门。 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满天晚霞便褪尽了。 暮色降临,荷塘里微风拂水,荷叶飘摇。 谢珩一路将她拉上了池中央的小桥,他也不说话,连温酒这样视线模糊成一片的都感觉到他心情极差。 若不是他现在是在自家府里,少不得又有一大片人要遭殃。 “长兄。”温酒扶着栏杆,站着不肯动了,低声唤眼前的少年,“我手疼。” 谢珩这才转身看她,松开温酒的手腕,看见她手上红肿成一片,才发现自己手上力道失了轻重。 少年一双琥珀眸里神色难明。 温酒揉着手腕,琢磨着他究竟是怎么了,抬头问他:“长兄是不是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皇上可有因为昨夜的事为难于你?” “没有。”谢珩只说了两个字,低头看了她那只红肿的手腕许久。 他终究是忍不住,伸手拉了过来,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帮她揉搓着,也不说话。 谢珩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 对着那些王孙权贵,也是一剑在手,给你们气受怎么了?都给老子忍着! 何曾像现在这样有口难言过。 “长兄?”温酒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进宫之前说有事要同我说,究竟是什么事?” 谢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眸色沉沉的看着温酒。 他低头,亲了亲温酒的眉心,“阿酒,我是真的要娶你,即便小五回来了,这话也是我先说的,你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所有少年桀骜不驯都消失不见。 温酒背靠着栏杆,少年温热落在她眉心的时候,炙热的触感无比清晰的提醒她今天清晨发生的事。 她抿了抿唇,暮色里,看不清少年面上的表情。 只知道他从前眸子里的星华万里,此刻全成了深潭水月。 “长兄……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好姑娘,你如今还年少,今日清晨也许是喝多了,瞧我格外的顺眼。”温酒说着,微微笑了,“等你日后见过这世上美人万千,知晓是什么真正的温柔似水,妖娆魅惑,就知道我这样的姑娘有多平平无奇,到时候,你就不想娶我了。” 她从前想着要对谢珩好一点,再好一点。 却不知道是不是好的方式不太对,他怎么会想娶她呢? 那日后的满府的姬妾美人,比皇帝后宫的三千佳丽都是有过之而无及。 谢珩认认真真的听了,看着眼前人,无比认真道:“这世上美人万千,同我有什么干系?我只喜欢你。” 第215章 静水沉星月 温酒神情无比错愕。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耐心的同他道:“我这个人脾气好是装的,爱财如命又记仇,还……” 温酒顿了顿,继续道:“还失了清白,若不是因为五公子,我根本就不可能留在谢家。长兄,我这样不好的姑娘,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曾同他说过许多话,却从来有一句,像今天这样直击人心。 谢珩刚好开口。 “你如今瞧着我什么都好,不过是因为最艰难的时日,是我们一同走过来的。”温酒语气尽可能的平静,“就同你看着小六一样,因为是自家的妹妹,即便调皮捣蛋,也比别人家的要可爱许多。” 她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同往常一样,不带丝毫的芥蒂,“我从前说的每一句都作数的,即便我同五公子成了亲,你日后娶了亲,我还是会……” “温酒。”谢珩嗓音暗哑,打断她,“你只是感激小五,你自己也知道的,是不是?” 温酒笑了,“这世上有人可以感激已经是幸事,那些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有几个是年少时爱的轰轰烈烈的?” 十六岁姑娘的身体还住着一个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魂魄。 她早已经见过许多分分合合,心性同眼前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不同。 谢珩没说话。 他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姑娘同他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他知道她少年老成,为人圆滑却不至于世故,却从不知道她对感情之事,竟不抱半点期望。 “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忧。我从前想了许久,未来夫君最好的模样,便是能同我如同亲人一般相守到老。他遇见了绝世美人,多看两眼的时候我也不吃醋,我瞧见了美貌少年夸两句,他也不恼,如此便是最好。” 温酒说到这,忽然想到了孟乘云。 从前那个青梅竹马的男子,是极其符合她对未来夫君的想象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两人之间会变成那副模样。 可她觉得,谢琦和孟乘云是不同的。 “世上人最为艳羡的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所谓日久生情,也不过是身边没了旁人,无从比较。”温酒语气很温柔。 说到这个,反倒要比平时豁达许多,“我从前见过爱得要死要活,仿佛离了彼此,便活不下去一般的人,到头来不过三五年光景,那些爱意就被琐事磨淡了,再遇上个年轻美貌的,顷刻间便能爱新人爱的难舍难分,昔日爱侣反目成仇的多了去了。反倒是那些不讲什么情啊爱的,只讲利益往来,反倒能在危难之际同舟共济走的长久些。” 不是温酒淡薄。 而是世间人大多都是如此,看的多了,也就没什么期冀了。 夜色悄悄然,池塘里倒映着星辰明月。 小桥的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温酒反倒说的比平时多了。 主要是谢珩一直不说话,让她有点心慌。 从前只有三公子是个闷葫芦,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温酒习惯了,反倒不觉得有什么。 长兄这样,让人很不习惯。 温酒看了谢珩一眼,不紧不慢道:“我从来不求别人爱我,也不想知道爱别人爱的要死要活是什么滋味。有纠结这些情情爱爱的功夫,多赚些银子不好吗?” 谢珩听到最后一句,眸色深幽,“阿酒,你这样……谁把你教成这样的?” 他抬手,轻轻摩挲着温酒的脸颊,低声道:“你才十六岁,大好年华。” 她素来爱笑,对人都极好。 却从来都没人想过,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能把一切打理妥当,为什么别人几十年才能学到皮毛的东西,她早已经融会贯通。 人人都觉得小财神发家,银子同天上掉下来一般。 却不知她满腔心血全用在了上头,把其他事全都抛到了脑后。 温酒也不躲,反倒越发眉眼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长兄,人不风流枉少年,你如今这个年纪,便该去喜欢明媚娇俏的姑娘,做自己想做的事。你……” 她停顿了片刻,又道:“你千万别同我一样。” 见过那么多海誓山盟成泡影,欢喜夫妻成永世怨偶,执手相约成刀剑相向。 温酒只想好好的赚银子,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即便她为人处世再周到,谁也挑不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可这些,也让温酒没办法同一个十六岁少女一般,欢欢喜喜的爱上一个人,与他轰轰烈烈共此生。 她从不知道同心上人倾心相对是什么模样。 谢珩的眸色变得无比黯淡。 “长兄,醉酒的人,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当真的。”温酒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你尚年少,会遇上更好的姑娘。” 声未落,她转身朝桥的另一边走去。 眼睛模糊的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夜色迷蒙成一片。 总有一天,他会遇上更喜欢的姑娘。 那个姑娘清清白白,也许爱笑也爱闹,容貌生的倾城绝艳,笑起来温柔娇美,把小阎王一身戾气都去个干净,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 然后,他会把年少的荒唐话忘得干干净净。 若有人问起:“谢东风,温酒是你什么人?” 他还能笑意盈眸的应一声,“我的小弟妹啊。” 如此,便很好很好了。 温酒闭上眼。 一步一步的离少年远去。 夜风悄无声息的,带起了满池的涟漪。 谢珩站在原地,低低的唤了一声,“阿酒。” 温酒已经走到桥的另一头,闻声站定了,却没有回头。 “长兄……还有何事?”她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 桥下碧水清波倒映明月如盘,星辰浩瀚。 桥上绯衣少年衣袂临风,月华悄然落了满地,流水也无声。 许久,谢珩才哑声道:“天黑,小心脚下。” “好。”温酒低低应了一声,随即离去。 谢珩坐在了桥上,背靠着栏杆。 他第一知道什么叫有口难开。 若她喜欢别的男子,他苦心谋求也好,强取豪夺也罢,千百种手段,总有法子遂了心愿。 而他难过的是: 温酒不仅仅是对他毫无男女之情,也不会爱上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 少年一身孤注掷温柔。 怎料,她心中一池静水沉星月,纵有万种柔情,也尽付东流。 第216章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将军府,花厅。 谢三夫人是个脾气急的,站在李苍南面前,劈头盖脸的就问:“小五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西关城离帝京有多远?”谢老夫人盘算着路程,眸色忧愁,连面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若是阿酒同小五一起去,这山高路远的,何时才能回来?” 谢玉成一边拉着谢三夫人,一边又想宽慰老娘亲,一下子有些忙不过来。 谢万金卷了卷绣着金丝银线的白色衣袖,“你那个师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人?一千两砸不动他?一万两如何?” 别看四公子笑起来眼攒桃花,一副六畜无害的模样,却着实是个财大气粗的,“我家小五和阿酒经不住长途奔波,若他肯定来,送他一座西关城又何妨?” 李苍南被谢家众人围着问了许久,本来一个头两个大。 老先生一听这话脾气上来了,气得花白的胡子都瞧了起来,直接反问道:“若他是能用银子砸动!老夫还同你们说那么多做甚?” 众人哑口无声。 花厅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李苍南扛着药箱就往外走,“你们自己家先想好,到底要不要去西关城寻这一线生机。别的事老夫不管,若是温掌柜真的决定要去,便来医馆来找我拿地图,走了。” 花厅众人静默。 李苍南出门没几步,被眼前人吓得往后退了步。 他多看了她两眼才看清,稳了稳心神,问道:“温掌柜,这大晚上的,你是想吓死老夫吗?” 檐下灯盏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满地灯火缭乱。 温酒脸色惨白如纸,眼睛又红肿的厉害,被飘摇的灯火一照,着实有些骇人。 温酒抬袖抹了一把眼睛,微微背过身去,低声问道:“你那里可有什么药,能保五公子在途中性命无忧的?” 李苍南静默了片刻,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真要去西关城?” “既然还有一线生机,为什么不去?”温酒目光坚定而执着,笑了笑,“更何况西关城还是个能找到的地方,又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天涯海角。” “眼睛都肿成这样了,就别笑,笑得这么假也不怕吓着别人。”李苍南看了她许久,抬手摸着花白的胡子,继续道:“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我那个师兄是这世上独一份的怪人。他愿不愿意帮你救人还得另说,即便是你走运,真求动了他救人,按他的规矩,你们也得一辈子留在他那里。温酒,你真的想好了?” 老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西关城,距离帝京万里之遥,也许你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帝京城,同谢珩、还有谢家的人,天涯永隔,再难相见。” 温酒微微低头,额前的琉璃珠子被灯火照的熠熠生辉,越发衬得她眉眼暗淡,没了往日的明媚。 她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人活着,才能有来日可期,不是吗?” 李苍南眼里满是错愕,张了张嘴,只说出一句,“但愿你以后不会后悔。” 他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了,温酒还要去,已然是抱着倾尽所有,换谢琦一命的念头。 温酒抬头,眸色如墨,“我不悔。” 谢琦还活着,是上天予她的恩赐。 不管这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温酒都在所不惜。 只要他能好好活着。 …… 温酒换了身衣衫,等眼睛稍稍消了肿,才到了松鹤堂。 谢老夫人在里头哄两个小的入睡,谢万金和谢三夫人三老爷在院子里坐着,侍女们把石桌上的茶水换了一道,谁也没有喝茶的意思。 她一进来,谢万金就站了起来,着急的问道:“长兄呢?还有……小五怎么样了?” “我出来的时候,五公子已经睡下。”温酒直接避开了前面的那个问题。 好在谢万金心乱如麻,也没多想。 一旁的谢三夫人拉着温酒坐下,“阿酒,你也歇会儿,这一整天累坏了吧?” 温酒摇摇头,“我没事。” “都怪谢玉明那个天杀的!放着家里的正房夫人不管,东边西边的到处跑,救回来那么一个蛇蝎妇人!害了二嫂的头胎不算,连小五生出来也是病体孱弱……” 谢三夫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一向好脾气的谢玉成劝道:“二哥都走了那么久了,你骂他还有什么用?你这样,让小辈看见了多不好。” 温酒琢磨了片刻,才想起来他们说的是谁。 谢玉明其人,是谢老夫人的第二个儿子,谢玹谢琦之父,早已经去世多年。 据说年轻时候生的极好,还曾经因为风流债,在长平郡掀起好一阵的风浪,现在想想,应当是因为谢玹的母亲。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当时人都已经不在,只留下谢玹和谢琦两个在人世间因为他们犯下的错,受苦痛折磨。 谢三夫人被谢玉成劝住了,满脸的愤然变成了心疼,感概了一番谢琦这孩子如何命苦,生来就是遭罪之类的话。 而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温酒揉了揉眉心,思绪渐渐清明,低声问道:“四哥,你早上是不是说,在千金换找到五公子的?” 谢万金略过了自己第一眼看谢琦时,冲上去就抱着小五弟抱了半个时辰,旁边众人劝了半天打死也不放手不提,点头道“是那没错。” 温酒刚要起身,他就跟着站了起来,“去砸千金换?我跟你一块去!” “去什么去!你给我老实坐下。”谢三夫人气得差点拿茶杯砸他,“这都什么时候,你这个不懂事的,还跟着添乱!” “四哥,咂它多费劲,直接买下来不好吗?”温酒端着茶盏,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茶,眸色漆黑如墨,“让千金换的人领教领教惹了我谢家,是什么下场!” 谢万金深觉有理,笑起来,梨窝浅浅,“好,就按你说的办。” 这两人最会用银子砸人的凑到了一起,谢三夫人和谢玉成在一旁听着,竟无言以对。 不多时。 谢老夫人缓缓的从屋里走了出来,不过一日光景,她便因为心中愁绪万千,憔悴了许多。 温酒起身,去搀扶了老夫人一把,温声道:“祖母保重身子,过两日,我便带五公子动身去西关城,待我们归来时,祖母也得好好的。” “阿酒。”谢老夫人在石桌旁坐下,拉着温酒的手,珍之重之的问道:“你真要同小五成亲?” 第217章 特别喜欢你 院里夜色悄然,侍女们小厮都远远的退到了廊下,谢万金几个也安安静静的听着。 谢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变显得格外的清晰。 还没等温酒开口。 谢老夫人又道:“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对小五是无微不至,可这却不是什么男女之情,祖母是过来人,看得最是清楚明白。你若是为了曾经的一纸婚书,那大可不必为难自己。” 谢琦长年缠绵病榻,即便是没有屠城那档子事,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否则谢家人也不会做出,买新娘子冲喜那么荒谬的事。 可如今的温酒,又和从前的不同,此时让她和谢琦成婚,就是眼睁睁的葬送这个姑娘的将来。 温酒没说话。 她活了两辈子,也只见过谢琦一个温和干净,清澈如水的少年。 怎么可能不喜欢? 可这样的喜欢又同爱慕不一样。 温酒分不清,谢老夫人却一眼就看穿了。 “东风早就替他写过退婚书,你们婚事就此作罢,也没人会说你不好,我们谢家依旧当你是自家人。”谢老夫人对眼前的姑娘,心疼的不得了,反反复复的提醒道:“阿酒,你要想清楚。” 谢三夫人也跟着劝道:“是啊阿酒,这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得慎重在慎重。” 她一个眼色递给了谢玉成。 三老爷连忙道:“婚姻大事,是得慎重。” 这人一个新词也没说出来。 谢三夫人十分的不满意,悄悄的在谢万金手臂上掐了一把,示意他适时出来说句话。 四公子疼的险跳起来,脸上的梨涡也垮了, 往温酒身边靠了靠,表情十足的沉重,低声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二哥都和你一块去把千金换买下来。” 温酒别过头,没理他。 谢琦从前说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机会去做,别的那些她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让他如愿,唯有他喜欢她这一件。 只要温酒愿意,就可以。 她面朝着谢老夫人,眸色诚恳,“我只想让五公子开心一些。陪在他身边,予他欢喜。” 谢老夫人闻言,眼眶渐渐的湿润了,握紧了温酒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即便是你们要成亲,也来不及操办啊”谢三夫人急道:“宴席,宾客,礼单,连喜服和嫁衣都没准备,这些都需要好些时日,那不是岂会耽搁你们启程的时日?” 温酒面色淡淡,下定决心道:“一切从简,我差人去办,三日即可。” …… 几人在松鹤堂商量婚宴事宜,温酒说婚事一切从简,就直接省去了最麻烦的宴请宾客,谢家的亲朋好友大多都在长平郡丢了性命,帝京城里又没几个交好的。 她在生意场上来往的那些人,也没有一定要请到家中赴宴的。 谢家长辈却不愿意委屈温酒,即便是这婚事办的仓促,该有的东西那都得有。 商议到半夜。 谢老夫人忽然道:“今夜东风不在,等明日他来了再说吧。” “对对对,长兄如父。”谢三夫人困得不行,连忙接了一句,“阿酒同小五的婚事如何操办,还是等东风来了在细说。” 温酒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垂眸道:“长兄军务繁忙,这些事就不必劳他费心了。” 老夫人和三夫人在这件事十分的执着,如今谢家本就没剩几个人,谢玹远赴云州,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只能派人千里迢迢的送去家书,告知此事。 至于谢珩,长兄如父四个字,如万钧之力压身,想避开这场婚宴都不可能。 素来最会圆场的四公子陪着坐了半夜,破天荒的没怎么开过口。 谢珩今夜就在府里,却没有来松鹤堂,这其中隐情,几个长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显然不是。 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抉择? 谢老夫人说:“回吧。”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留下同老娘亲说些贴心话。 温酒和谢万金两个小辈出了松鹤堂,侍女们在前面提着灯盏,莹莹火光划过沿途的花草树木。 一道走到了到假山边上,谢万金忍不住拉住温酒,“阿酒,你知道长兄对你……” “四哥慎言。”温酒嗓音不轻也不重,抬头,眸色平静的看着四公子,“不该知道的事,从前不知,今后也不会不知晓。” 谢万金愣了许久,才缓缓的开口道:“成、成吧,这样也好。” “那我先回了。”温酒转身欲走。 “等等。”谢万金喊住她,“有件事,你可以知道。” 温酒回眸。 谢万金看着她,含笑道:“四哥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无论你做什么,四哥都是你四哥。” 锦绣少年一笑,梨涡浅浅,无酒也让人醉三分。 温酒点点头,鼻尖有些发酸,“多谢四哥。” …… 谢万金刚走到听荷轩,就看见几个侍女都在站着门外瑟瑟发抖,一见他回来,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围了上来,“公子,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小五哪里不舒服?”谢万金一想到谢琦还在榻上里躺着,脸色忽变,急匆匆抬脚就往里走。 “公子。”大几个侍女连忙拉住他。 大富道:“不是五公子身子不舒服,是……大公子在里面?” “长兄在里面怎么了?”谢万金一头雾水,谢珩和小五的关系一直很好,从前说着话直接睡在一处,也是常事。 “大公子在桥上坐了半宿了,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几个小侍女们委委屈屈,被小阎王一身戾气吓得连门也不敢进,硬生生在外头站着吹了一夜的风。 “你们都回房去。”谢万金一听这话就会意了七八分,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 他径直穿过池边回廊,上了小桥,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靠在栏杆上的谢珩。 夜风吹得少年墨发飞扬,绯色的衣袍凌飞纷飞,月光笼罩着他一身,满是孤寒落寞。 他闭着眼,一张俊脸全无表情,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谢万金走过去,坐在了谢珩身旁,用手肘轻轻的碰了碰他,“长兄,我给你找十个八个美人换换眼吧,帝京城里那些千金闺秀你不喜欢,还有北漠的烈性美人。对了,听说西楚那几个公主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咱们把她们都买回来,买不到的就抢,怎么着都成。你这样……让我怎么安心出去花天酒地?” 谢珩依旧闭着眼,面上毫无波澜。 昔日桀骜少年扬眉一笑,天地风云也失色,何曾有过这样形容灰败的时候。 谢万金看着心里难受,咬咬牙豁出去了。 他抱着谢珩的腰身,整个往他怀里拱,“长兄!实在不行,还有我和你过一辈子啊!” 第218章 长兄,你别看了 “滚。”谢珩抬脚踹了谢万金一下,丹凤眼睁开一眼,满脸的烦躁和一个不顺心就弄死你的架势。 “弟弟实在惭愧,空白无故滚这事着实太难,这么多年也没学会。”谢万金脸皮厚如城墙,被踢了也不生气,反倒和谢珩靠的更近,“长兄,不如弟弟教教你怎么同美人在红罗帐里滚,嗯?” 四公子年纪不大,捏花惹草的本事却是纨绔子弟之中的翘楚,偏偏皮相又生的极好,面容清朗,眉眼如画,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勾的男男女女都神魂颠倒。 谢家几位公子里,要说相貌,着实是春风夏雨秋霜冬雪各有千秋。 脾气秉性就完全不同了,谢珩一向桀骜不驯,谢玹是个闷不吭声的,谢琦温和如玉,却因身体病弱从不曾见过什么生气。 唯有四公子谢瑜,逢人便笑,八面玲珑,天南地北走过许多遭,交友满天下,是个叫人这么都讨厌不起来的人。 就是忒欠揍! 谢珩冷笑了一声,对着谢万金抬手就是一巴掌,“我看你是皮痒了.” 四公子整个人都被甩出去两三步,拉着石栏杆才停住,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也没站起来。 过了片刻。 “从小到大那次不是这样,你心里有事也不同别人,回回都是我来哄你,惹你揍我一顿,然后你就不会不高兴了。“”谢万金闭上眼,一脸的从容就义,大声道:“来吧,长兄。揍我一顿你就好了。” 谢珩拂了拂衣袖起身,走到四公子面前,半眯着丹凤眼看他,“我现在只想杀人。” 他一身的戾气,周遭一切都被压的寂静无声,连每天夜半都会跃出水面鱼儿,此刻都全部沉到了水底。 “别……你还是揍我吧。”谢万金心累。 长兄脾气这么差,他这个当弟弟的操碎了心。 谢珩微微俯身,刚朝谢万金伸出手。 四公子吓得双手捂脸,急道:“先说好啊!不能打脸,我还要出去见人的。” “谁要打你?”谢珩烦躁,一把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甩到桥的另一头,“滚回去睡。” 他什么都没多说。转身就走。 少年绯衣如火,夜色吹得衣袂翩翩。 夜色悄然,月光将他的背影拉长了许多,向来绝世之人,多寂寥。 “长兄。”谢万金扶着险些闪到的腰,朝少年的背影喊道:“你若实在是……那什么,这几日就不要回府了,家里一切事宜都由我来办,你……” 他还没说完。 谢珩已经毫不停留的远去。 只留下谢万金一个热呢,对着满池的初荷。 四公子叹了一口气,“你这样,还不如揍我一顿。” …… 两日后,将军府账房。 “日后这些,都要辛苦四哥了” 温酒把堆山似得账本全都给了谢万金。 四公子忙的头大,深深的感概,“阿酒,你简直是聚宝盆啊,钱生钱都没你这么快!” 还要他阿娘不在,不然该拎着他抢婚了。 “四哥太谦虚了。”温酒垂眸,指尖离了算盘,才忽然觉出几分不舍来。 拼了命去挣来的东西,想要好生娇养这的少年,此去路途遥遥,千山万水相隔,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 来的时候,觉得帝京城这地方着实不是人呆的,真要走了,恐怕日后再也回不来,反倒多了几分留恋。 “阿酒。” 谢万金喊了她一声,也不知道温酒在想什么,愣是没反应。 他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阿酒?” “嗯?”温酒回过神来,眸色还有些茫然,“四哥,方才说什么?” “我方才什么也没说。”四公子这时候十分的耿直。 温酒笑了笑,“那是我听错了。” “那个,长兄这几日军务繁忙,所以……所以,他不在。”谢万金扯谎,脸不红心不跳,神色还十分的诚恳,“你不要多想。” 他说完这话,就看见温酒脸上的笑悄然散去。 谢万金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 闭嘴不好? “长兄食君之禄,自然要担君之忧。”温酒脸上没了笑意,神色还算平静,却也二米法子同平常一般,同四公子贫几句。 她在将帝京的铺子庄子都交给谢万金,紧赶慢赶的理了两天,把底下的二掌柜管事的全都叫过来,让四公子看了一眼。 一有空,全都守在了五公子身边,又要忙着喜宴的事,几乎将军府所有人都忙的团团转。 而谢珩似乎比他们更忙,自从听荷轩那夜之后。 他再没有在温酒面前出现过。 仿佛一夜之间。 她们之间再无关联。 不见其实也挺好,只是,温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空荡荡的。 之前也时常见不到谢珩。 仔细算来,其实这次只有两天。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温酒有些不安。 “嫁衣来了,阿酒快试试,哪里不合适的,还能趁早让她们去改。”谢三夫人带着几个侍女进来,拉着温酒说话亲亲热热的,一转头看着四公子,头顶就冒火,“你这个做哥哥是怎么回事?阿酒马上就要成亲了,没看见这屋里屋外都忙翻天了吗?这些生意账本什么的,你就不能自己去看?连赚到手的银子都管不好,要你有什么?!” 四公子被训得笑不出来,梨涡都垮了。 温酒帮着谢万金说了几句好话,谢三夫人才这拉着温酒回了房,催着她试嫁衣。 喜宴之事几经商议,还是按着温酒的意思,从简。 不过谢家老夫人和一众人不愿意委屈她,一切物件全是挑最好最贵的,这场喜事虽办的匆忙,金银玉器那些是只多不少,嫁衣也是谢三夫人摁着帝京城里最好的裁缝娘子,带着十几个绣娘,两天之内赶出来的。 凤冠上镶嵌的明珠宝石,险些晃花人眼。 温酒换完一身嫁衣,满身的绫罗珠翠,走到外屋,谢三夫人和侍女们围着她一顿夸。 温酒笑笑,上辈子一直为自己没能嫁出去这事耿耿于怀,可真到了这一天,内心反倒十分平静。 只觉得凤冠压着头很重,成亲……好生麻烦。 她不知道。 不远处的屋檐上,绯衣少年临风而立,身后是乌云满天。 不多时,风云变色。 街上的行人匆忙奔走,府里张灯结彩的小厮侍女们笑闹着躲到廊下。 他站在那里,丝毫未动,任大雨落了满身,神色木然。 谢万金架着梯子爬上屋檐,大半个身子趴在瓦片上,有些心酸的劝道:“长兄,你别看了。” 第219章 我后悔了 四公子原本就怕高,看见哪棵树长得高一点,都恨不得叫人砍了,为了谢珩爬屋檐,根本都不敢往下看,整个人都哆嗦的厉害。 雨水模糊了视线。 谢珩站在那里不动,总是神采飞扬的丹凤眼微敛,眸里是无边黑暗,他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水滴顺着脸颊落下,薄唇抿成一线。 不过短短两三日光景,便失了少年的轻狂模样。 纵然是倾城绝色,也经不起这样黯然消磨。 若那些朝臣们看见小阎王这模样,必然能够相信他同谢状元是兄弟两。 谢万金趴在瓦片上,实在是不敢再往上头爬了,哆哆嗦嗦的喊:“长兄,你以为你站那么高,就没看见吗?祖母早就知道你在府里了,如今正在松鹤堂里等着你呢。你快下来,换身衣衫过去吧。” 过了许久。 谢珩依旧岿然不动。 雨越发大了,冲刷过屋檐,汇流到低处落下,犹如断了线的珠帘一般。 风吹枝头花叶,顷刻间便被大雨打落在地。 树枝飘摇带雨,满地凄凉。 温酒穿着嫁衣坐在窗前,眉眼艳丽,身边的小侍女正给她梳妆,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她淡淡一笑,温柔似水。 谢珩闭上眼,捏碎了紧握在手里的密信。 狂风吹起雨水浸透的衣袖,卷走他掌心的稀碎纸片,飞旋在半空里,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当初只觉得这姑娘生的眉目灵秀,心思活络的招人喜欢,像温家那种破落门庭里,还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应当是祖上烧了几辈子高香。 后来,水里来火里去,生生死死一同走过几遭。 他看着她一点点的褪去稚气,长成如今的明媚动人,看着她从谨小慎微到到爱闹爱笑。 谢珩在屋檐上坐了两日,看着她忙忙碌碌,把视作性命一般的家业全都交付到谢瑜身上,一有空就到听荷轩守着谢琦。 她满心满眼的,都是她的五公子。 喂他吃吃药,与他读诗词,为了他匆匆忙忙的操办喜宴。 谢珩也听见过她问小侍女,“长兄不在府里吗?” 这样一个人,事事周到,做的无可挑剔。 只是无所谓她自己而已。 仅仅是,她无心情爱。 “长兄……我都快淋成落汤鸡了。”谢万金咬咬牙,闭着眼睛往屋檐上爬,忽然间脚下一滑,整个人倒了下去。 他急忙伸手抓梯子,却忘了底下没人扶着,连着梯子也被一并带倒。 两层楼。 摔是摔不死的,断胳膊还是断腿都说不准了。 “长兄!”四公子高声求救。 屋檐上的少年一跃而下,堪堪在谢万金狗啃泥式落地前的前一刻,将他拎了起来。 落到实地上的四公子面色发白,脚软的几乎站不住,靠在谢珩肩膀上,“长兄……我也算为你上天入地寻死觅活豁出命……” “聒噪。”谢珩一巴掌把他拍开,大步离去。 “你换身衣衫再去祖母那里。”谢万金在身后喊,“不然她又要愁的睡不着了。” 谢珩穿过回廊时,脚下一顿,片刻后,飞身跃上屋檐,眨眼间便消失在雨帘之中。 满天乌云遍布,风雨不休,暮色悄然而至。 谢珩换了一身绯色衣衫,墨发只用同色的发带随意束着。 少年孤身走在雨里,斜风狂雨扰其步,他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一路到松鹤堂,所有侍女小厮见了他都远远的退开了。 从前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大人会把这个少年当做小阎王,明明他在少夫人和三公子面前,都是言笑殷殷的模样。 哪有这样好看的阎王呢? 可他不再同从前那般笑意盈眸的时候,她们才知道,满身杀伐的人有多令人望而却步。 松鹤堂里静谧无声。 谢老夫人身边的两个老嬷嬷等在门外,一见他便齐齐行了个礼,“大公子可算来了,老夫人一直在等着您。” 谢珩并不言语,只抬了抬手。 两人便在门外止步,低头退了下去。 他独自一人迈入松鹤堂中。 头发花白的谢老夫人坐在正堂中央,目光穿过重重雨帘,落在少年身上,满是怅然和道不尽的千言万语。 谢珩上前,微微颔首,“祖母。” 谢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了那副风流浪荡的纨绔公子模样。 如今身姿皎皎,面容俊美无双,眸色也愈发的凌厉过人,若不是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被凌厉杀伐之气压下去大半,当今那些龙子龙孙们放在他面前,也不配相提并论。 “东风来了。”谢老夫人声音有些喑哑,“坐。” 谢珩站着没动,“孙儿站着听祖母教诲即可。” 他知道老祖母找他要说什么。 只是少年生来桀骜,做不来心下波澜万千,嘴上却同人说“无妨”这样的事。 谢老夫人没有坚持什么,只是拿起了案上的红木盒子递给了谢珩,“这里头是阿酒和小五的婚书,交由你这个做长兄的做见证,明日便是大婚,你去告个假,留在府里主理喜事。” 谢珩眸里空荡荡的,无意识的接过那个红木盒子,拿在手里。 他只字不言,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却不知不觉的将木盒捏的粉碎,木屑嵌入掌心,感觉不到疼,鲜血不断的涌了出来。 “东风!”谢老夫人连忙站起来,拿锦帕擦拭他手上的血迹,“这婚书当初可是你自己替小五立下的,如今也不过是……也不过就是按着原来说定的,让他们成亲,你怎么……” 不管谢老夫人怎么擦拭谢珩手上的血迹,他不撒手,木屑就会刺的越深。 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谢珩看着头发花白的老祖母,一字一句的说:“我后悔了。” 十九岁的谢珩,千军万马里厮杀也没怕过谁。 却为了他心上的姑娘,铮铮铁骨销成尘泥黄土,千般手段全作无用功。 少年眸色染红,站在他年迈的祖母面前,泣血一般哑声道:“祖母,我后悔了。” 第220章 阿酒,只能我娶 从前,人人都说谢珩命好,生在名门锦绣堆里,容貌又丰神俊秀,什么都不用做就甩了寻常人八百条街,不到弱冠之年便已经谢氏一族的说一不二的人物。 一掷千金是家常便饭,家中手足亦是兄友弟恭,好似这一生没有半点坎坷。 可谁记得,他年幼便失了双亲? 谁知道他小小年纪就要担起谢氏一门的兴荣,家中弟妹个个都是他从小护着长大,连秋枫院里那个庶子都得了他一份照拂。 别人在外头惹是生非,在父母怀里撒娇耍横的时候,谢珩在做什么? 谢老夫人看着眼前眸色发红的长孙,忽然想起了,失去长子长媳的那一年。 她这六十多年来,前半生过得极顺遂,出身富贵,到了年纪嫁了个体贴恩爱的夫君,生了三子一女,个个如玉似珠的养大。 日子美满的叫人艳羡,说是人间极乐也不过如此。 快到四十的时候丧了夫,没两年,二儿子也折在了风流债里,老天爷好像从那时候开始就时常同她开玩笑。 幺女被掳,长子长媳为此奔波千里,命丧其间。小女儿回来时大着肚子,生下一双龙凤胎便一命呜呼,她接二连三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那一年的年夜,谢玉成夫妻两远在千里之下,赶不回来,屋内小六小七嗷嗷待哺,外有恶贼逼上门来,所谓的宗亲族人争家产争的昏天黑地,半点不顾从前情谊。 谢家上下乱成一团,忽然间,有人拔剑而起,当场就砍下争抢房契那人一双手来。 小小少年一身锦衣染血,执剑站在堂前,“尔等要命,还是要我谢家基业?” 她从病榻中挣扎里起身,去堂前的时候,一众人已经被小少年打发的七七八八。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走过来,抱住了她,“祖母,父亲阿娘不在了,您还有我。我以后会护着您,护着弟弟们,您不要怕。” 那时候,谢珩才十岁。 她的小东风从前爱笑也爱闹,一双琥珀眸清澈如水,方圆百里的小姑娘看见他都走不动道。 可从以后,他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有些人说谢家的长公子桀骜轻狂手段通天,也有人说他万花丛中过风流浪荡,他在一千个人面前,仿佛有一千种模样。 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再也没人能走近他的心。 连谢老夫人有时候都觉得他心思难测。 她想起往昔种种,眼睛不自觉的湿润了,叹了一口气。 谢老夫人慢慢的扳开了谢珩的手,抽回那张婚书放在桌案上,睁着老花眼一点点把他掌心的木屑清理。 祖孙两许久都没开口。 松鹤堂里寂静悄然,只有廊外风雨声不绝。 “东风啊。”谢老夫人拉着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长孙,满腹心事难以言说,语重心长道:“祖母知道你的心思,可你怎么不想想。若是阿酒对你有意,此前那么多人上门提亲的时候,怎么会半点不往你身上想?” 谢珩哑口无言。 阿酒对他无意,是他的心结所在。 若非如此,岂会黯然至此。 谢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不知见过多少兄弟反目,姐妹成仇的事,心口越发堵的发慌,语气不由得重了许多,“莫说阿酒是小五的未婚妻,就算不是,你也不能强求一个对你无意姑娘喜欢你啊。” “她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喜欢我。”谢珩嗓音哑的厉害,却执拗的让人心疼,“ 我可以等,等她再长大一些。祖母,我可以等,天长地久,总有她有些许喜欢我的那一天。” 他这一生没什么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声名权势,那些旁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于谢珩而言,不过浮云尘土。 唯有温酒,与那些身外之物不一样。 那是他在这万丈红尘,唯一所求。 桀骜无双的少年敛去一身骄傲,小心翼翼守着的心上人,珍之重之,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谢珩纵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力,在她面前,也只敢奢求一场无关人间风月的长相守。 谢老夫人又急又悲,“她说要养你,她待你好,不过是兄妹之谊,与男女情爱没有半点干系。” 谢珩不语。 他是极孝顺的人,这么多年从来没和谢老夫人红过脸,家里几个小的偶尔闹起来都是他在管教,到了他这里。 谢老夫人反倒有些没法子了,拿着案上的婚书,抖开了递到少年眼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你给小五阿酒亲手写下的婚书,当初是你自己立的婚书!你一句后悔了,就想当做什么不曾发生过?你忘了你父母阿娘怎么教你的?你忘了谢珩这个珩字是怎么来的?!” 堂外大雨催花落,竹枝柏树被狂风吹得簌簌作响。 谢老夫人的嗓音在风雨里越发凌厉,“我同你父亲阿娘,从没想过要强求你当什么君子,那种为了名声打碎了牙往里自己肚子吞的蠢事谁喜欢谁去!可兄弟相争、兄弟相争的门庭还有哪个屹立不倒?千千万万个前车之鉴,你见得还少吗?” 谢珩面上血色全无,老祖母把那张婚书递到他面前,逼着他字字句句都看完。 他心神俱裂,避都避不开,目光划过红贴尾角。 却发现那里俨然写着——谢珩。 谢家这一辈的公子,名里全带了王字旁,几人之间,只差了半个字。 谢珩素来落笔随意,字迹又龙飞凤舞,旁人都没看出哪里不对。 他脑海里闪过那日立婚书时的场景,当时匆忙,他顺手写下的,竟是自己的名字,思绪一片混沌。 谢珩几乎欣喜若狂,眸子聚起星星点点的光华,“祖母,这婚书上写的……是我。” 谢老夫人愣住了,收回婚书仔仔细细的看到最后,上面写的真的是谢珩。 老祖母跌坐在太师椅上,许久,才缓过来,哑声问他,“那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阿酒是谢家未过门的五少夫人?你这个做长兄的,若娶了弟弟的未婚妻,让小五如何自处?将来史书上该如何诟病你?” 谢老夫人老泪纵横,“若你只是我家谢家的公子也就罢了,可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的是谁的血!你来帝京城是为了什么?” “孙儿用不敢忘!可……”谢珩一掀衣袍,屈膝跪在老祖母面前,“阿酒的清白,是我毁的,除非我死,绝不会让她嫁于旁人!” “孽障!”谢老夫人闻言,气得浑身发颤,抓起案上的佛珠手钏就砸在了少年脸上。 手绳断裂,佛珠落了满地,滚过谢珩身侧,缭乱了一地的烛火。 他抬头,眸色幽暗而坚定,“阿酒,只有我能娶。” “你莫不是疯了?若阿酒知道此事,怕是杀了你都不足以解恨,你还要娶她……”谢老夫人气急攻心,险些往后倒去,谢珩连忙起身去扶。 “你给我滚出去!”谢老夫人却一把推开他,厉声喝道:“毁人清白,夺兄弟妻,如此厚颜无耻,怎配做我谢家人?滚出去!” 外头的嬷嬷听到这几乎要掀开屋顶的动静,连忙进来扶着谢老夫人,连忙倒水又拿药。 其中一个劝谢珩,“大公子先回吧,老夫人这身子实在气不得。” “祖母保重身子。”谢珩退到了门外,片刻间,门就合了上去。 瓢盆大雨下个不停,少年一言不发的跪在老祖母门前。 什么骂名美名身后名,他都不在乎。 他只想,娶她。 第221章 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一夜暴雨催花落,雷声不断。 恍恍惚惚的梦境里,她看见谢珩俊脸青白的站在喜堂里,一身绯衣风华尽敛,就那样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同谢琦拜堂成亲。 谢老夫人说:“长兄如父,小五阿酒也拜他一拜吧。” 风穿堂而过,层层红纱飞扬,谢琦牵着红绣球的另一端,谦谦如玉,眸中笑意温和。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四周全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祝词。 仿佛谁都不看见少年失魂落魄。 一袭火红嫁衣的温酒站在谢珩面前,同谢琦齐齐躬身而拜时,眼前的少年一把掀飞了她的红盖头。 满天飞雨落雨中,红纱飞扬遍布喜堂,所有人忘了言语,悄无声息。 她诧异的抬眸,却被谢珩一把拉了过去,“温酒,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少年琥珀眸里染血色,全然失了分寸,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人,“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长兄……”温酒手腕被他拽着,疼痛一点点席卷而来。 可这些,都不敌桀骜少年在她面前红了眼,令人心神动乱。 温酒听见自己嗓音温淡的说:“我喜欢你啊,谁说我不喜欢你?” 谢珩暗淡无神的眸子里一点点聚起了星光,“阿酒……” “我也就是个俗人,你这样的好皮相,如何能不喜欢?我爱你容色倾城,爱你风华正茂,如此种种皆是我自己没有的东西,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爱慕你年少的容颜,可是长兄。”温酒微微笑着,面容平静如水,“我这样庸俗不堪的人,毕生所求,也不过就是寻个可以安安分分相守一生的人,欢欢喜喜的过一生。而你……” 她也曾像个寻常姑娘一样,喜欢容貌过人的少年,想着某一天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可年华荏苒去,岁月催老人心,年少时爱做的梦,都已经化作遥不可及的泡影。 如今,她只会想如何做能让大家都好,自己想要什么反倒不甚要紧了。 “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谢珩开口打断她。 目光沉着而凌厉,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人心,看穿她辛辛苦苦编织的表象,将藏在最深处最真实的她剥离出来。 温酒面上的微笑几乎要维持不住,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少年如不灭的熊熊烈火,一头扎进她的寒潭静水里,一步步逼近她,“温酒,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温酒心悸不已,醒来时,耳边还回荡着少年的质问。 天还没亮,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只余下屋檐下水滴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声响。 温酒伸手揉了揉眉心,一晚上辗转难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了,还做了这样一个梦。 大抵是因为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喜欢吧。 温酒自嘲的笑了笑。 她向来信奉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成夫妻当兄妹也未必是坏事。 可一连三日都见不着谢珩,她记挂着,却成了一桩心事,白日里忙还不曾察觉,这入了夜之后的梦境却着实让人…… 难以言说。 同五公子成亲,倾尽所有保住他的性命,让谢家众人都过的好一些,明明这一切都同温酒原本想的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好一些。 可是,她睡不着了。 温酒默默的坐起来,把压在枕头底下的一整叠银票拿在手里数着。 数了好久,心口还是一片灼烫。 她抱着银票,轻声念叨:“平时你们不是挺管用的吗?” 有了万贯家财傍身,温酒已经很少做噩梦,却已经习惯在枕头放银票,求个心安。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俗人。 将军府的那么小厮侍女,还有暗里守着的人,都没有银子让她心神安定。 只是她视作性命的金银,这回也没用了。 温酒靠着床头坐了许久,直到天光乍破,目光看向窗外,枝头新叶水光盈盈,时不时有水滴落下来。 “少夫人,少夫人该起了!” 门外侍女们欢欢喜喜的催促着。 谢三夫人也在,嗓门要比她们还高出许多,“梳妆打扮要忙活好半天呢,阿酒,该起了啊。” 温酒起身打开房门,微微的笑了笑,“三婶怎么起的这么早?” 谢三夫人拉着她,“你这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没睡着?没事的,新嫁娘都这样,当初我成亲前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我阿娘都想直接把我打晕。哪个女子嫁人心里不紧张?不欢喜啊?三婶是过来人,都晓得的。” 温酒只是笑笑。 欢喜吗?两三分而已。 紧张,却是半点都没有的。 谢三夫人把她摁在梳妆前面,一抬手,外头七八个侍女鱼贯而入,温酒还没坐稳就被她们给围住了,众人轮流着一通忙活。 她不用动,却连个开口的机会的都没有。 过了好半天从,温酒才缓过一口气来,问了一句,“长兄……今日可在?” 谢三夫人的神色有些微妙,“你长兄啊,当、当然是在的。” 只是,一言难尽啊。 松鹤堂。 谢珩在雨里跪了一夜,风雨飘摇,少年依旧跪着的笔直,一身绯色湿透,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谢万金带着身着喜服的谢琦来给老祖母请安,乍一眼,还不敢相信地上跪着的是长兄。 四公子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长兄,你这又是何苦?” 他正要伸手去扶。 屋里谢老夫人冷声喝道:“他要跪,就让他跪去,你理他作甚,带小五进来。” 谢珩依旧沉默不语。 谢万金顿了顿,转身看一身喜服的谢琦,眸色复杂。 小五弟嘴角扬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走到长跪不起少年面前,微微俯首,低声问道:“长兄,今天是我大喜之日,你何故跪在祖母门前啊?” 声未落。 谢珩忽然起身,一手扯下堂前飞扬的红纱布,信手一挥。 顷刻间,便捆住了一袭火红喜服的谢琦。 温和病弱的少年一愣,双手交叠翻飞,数十只蓝紫色的蝴蝶飞过屋檐,径直冲向谢珩的面门…… 第222章 五月初一,宜嫁娶 谢珩飞身而起,掌中运力拽着红纱那头的少年旋转大半个院落,打散忽如其来的蝴蝶群。 两人的内力在无形之中交锋,顷刻间,砰然炸开,火红的菱纱连同那病弱少年身上的喜服一道碎成片片飞红,漫天飘扬。 风吹乱满院落叶飞纱,紧着白色里衣少年翩然落在地面上,右手一扬,无数淬着紫色的毒针飞向了十几步开外的谢珩。 谢珩面不改色,广袖一扬,扫落一地的银针。 院中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只看到一道白影飞快略过漫天飞扬的碎红纱,拎着离他最近的四公子掠上了屋檐。 “拿剑来。”谢珩低喝一声,守在暗处的十几个青衣卫悄然出现在屋檐上,领头的那个将斩尽剑往半空中一抛。 满身狼藉的谢珩飞身而起,拔剑出鞘,掠上屋檐逼得那人带着谢万金连退数十步,身后一众青衣卫悄无升息的守住各个方位。 大雨初歇,清晨的阳光落在落在众人的剑锋上,银光晃晃。 那人眯了眯眼睛,邪气横生。 小阎王一剑在手,满身杀气的逼近,剑锋直指那个同谢琦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放开他,我留你全尸!” 那人轻轻巧巧的掐着谢万金的脖子站在屋檐最高处,勾唇一笑,“长兄,你为了抢我的未婚妻,竟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吗?” 少年嗓音分明同之前的一般无二,脸上温和如玉的表象却早已消失不见。 “你他娘的别扯了!”怕高怕到一定境界的谢四公子,抱着那少年的手臂,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嗓音发颤的吼:“你他娘要装就装的像一点,犯什么贱!要在这种时候挑衅我长兄?” 不知是这人演技太好,还是府里众人太想谢琦回来,愣是没看出半点破绽。 尤其是谢万金,李苍南说“五公子”身体孱弱,要静养,老祖母和两个小的,想看谢琦也是在窗外看两眼。连温酒都因为成亲前不能见面的规矩,没怎么靠近过。 只有谢万金这几天同这少年朝昔相处,端水送药,怕少年犯病,直接趴在他窗前睡的。 若不是方才他忽然开口挑衅谢珩,还真不一定能看出破绽来。 小五…… 那个谦谦如玉,温和良善如春风般的少年,怎么可能会做让别人伤心的事。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谢万金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这些时日对弟弟好都喂了狗,睁开眼睛瞪着他,“有本事你装一辈子啊!装两天就不干了算怎么回事?你还掐我脖子!怎么用点力,掐死我啊?” “闭嘴!”那人忍无可忍,低头吼了谢万金一句。 两步开外的谢珩丹凤眼半合,一剑就劈了下来。 屋檐一角倒塌,碎瓦片四处飞溅。 那顶着谢琦容貌的少年腾出左手来,刚运力要打出一掌,就被谢万金熊八爪章鱼一般抱住了。 “你挟持人质能不能上点心?你他娘的倒是把我抓紧啊!长兄啊啊啊,你悠着点砍,你俊美善良能赚银子能挨打的弟弟还在别人手里呢!”四公子恨不得整个人都挂他身上,闭着眼睛骂骂咧咧个不停。 整个院落回声阵阵,不远处的鸟雀被吓得仓皇飞散,檐下垂露枝叶也低头。 那人被谢万金抱得一个跄踉,闪躲不及,硬生生接了谢珩那一剑,剑锋穿过少年琵琶骨,血色染透白色里衣。 谢珩拔剑而出,带出鲜血四溅,他见惯了血,眸中无波无澜,伸手去拉谢万金。 面色惨白的四公子闭着眼睛,死死抱着那少年不放,“你他娘的抱紧本公子!” 十八岁的四公子全然忘了自己有多重,挂在重伤的少年身上,压得他站立不稳,连退了数步,忽的跌落屋檐。 谢珩执剑从高处一跃而下,衣袂飞扬间,伸手把厉声呼喊“长兄救我!”的四公子一把从少年身上拽了下来,往旁边的石桌一推。 谢万金面色苍白的趴在上头大喘气去了。 一众青衣卫紧跟着跃下来,七八根捆绳一同往那少年身上招呼,任他左闪右避,还是被捆了个严严实实。 谢珩的斩尽剑横在那人颈上,俊美无双的眉眼也被杀气罩得让人望而却步,沉声问道:“我五弟在哪?” “长兄。”少年低低唤了一声,孱弱无比的模样,“我就在你面前。难道你为了娶温姑娘,要杀了我吗?” 谢家手足情深竟不是表面功夫,就连杀人如麻的小阎王的,对着他小五弟这张脸,居然下不去手。 少年有恃无恐,重伤之际,唇边竟还带着一抹邪气的笑。 “你应当知道我这人脾气极差,最容不得人挑衅。”谢珩手中长剑微挑,划开那人耳边的皮肉,血色瞬间晕染了剑锋。 他下手极快,谢万金缓过劲来伸手去拦的时候,那少年颈边已经染了血迹。 “长兄,我来我来,你先把剑收起来。”四公子亲自上手,在那少年脸上寻找人皮面具的痕迹,左脸颊捏捏右脸颊挤挤,愣是没找出什么痕迹来。 谢万金不由得有些新奇,瞬间忘了自己刚才差点摔残,冲人笑的梨涡浅浅,“仁兄,手艺不错啊,哪学的?带我一个?” 谢珩抬腿,一脚把四公子踹开了,看着眼前同他小五弟容貌如出一辙的少年,面沉如水,“要么说出我五弟的下落,要么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老夫人站在几步开外心惊肉跳,不由得出声问道。 小六小七被嬷嬷护在身后,正惊诧的往这边瞧。 “他不是小五。”谢珩意简言骇。 谢老夫人面色大变,“那他是谁?” “西楚国师,容生。”谢珩垂眸,面上没什么表情。 谢老夫人还想再问,青衣卫上前将数月前西楚的人潜入帝京,窃取大晏边防图之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西楚的那位少年国师,比谢珩成名还要早,心怀城府,精通毒蛊之术,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面前总是用不同的面貌,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而后道:“这段时日皇家暗卫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谁也没想到,他假扮成五公子,来了我们将军府。” 谢珩挥了挥手,“把他带出去。” 青衣卫应声退了下去。 谢万金有些纠结的看了众人一眼,最后快步追了出去,“把他弄到听荷轩去,我亲自问话!” “你……你早就知道?”谢老夫人眼前衣衫狼藉的少年,他身上的杀气还未完全褪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他这个做祖母的都觉得他有些陌生。 帝都朝堂是无声的厮杀场,悄然将他骨血里藏着的东西唤醒。 布局从容缜密,下手利落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谢老夫人颤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他不是小五,那你为什么……” 他在门外跪了一夜,屋里的谢老夫人也是一夜未眠。 “他虽不是真的小五,我却是真心要娶阿酒。”谢珩伸手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老祖母,敛去一身杀气,透出些许的孝顺恭谨,“是我辜负了祖母多年教诲,跪也是应当的。” 夺兄弟妻,何其厚颜无耻。 可他意由心生,早已不是一天两天,情难自己,何以救赎? “我的儿啊!你这又是何苦?”谢老夫人抱着谢珩,不由得失声痛哭。 长孙如幺子,她将他爱若珍宝,却生生将他逼到如此地步。 他遭人算计毁了温酒的清白,被心上人恨着,背着夺兄弟妻的骂名,骄傲如斯的少年在大雨里跪了一夜,只是想求他的祖母,求一个赎罪的机会。 谢珩自嘲的一笑,道:“我欠了她的,只能自己来还。” 檐外雨停风歇,拨云见日,淡金色的阳光洒满庭院。 这一天是五月初十,宜嫁娶,忌远行。 将军府里,鼓瑟箫合奏。 喜乐起,红毯铺到了温酒门前。 第223章 为什么入洞房的是你 喜娘在门外喊:“吉时已到。” 坐在梳妆镜前的温酒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将暮,炮竹碎末飞扬,烟雾缭绕里莹莹灯火照亮庭院。 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景象。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在长平郡初见谢珩的场景。 少年翻身下马,站在花轿前,一身锦绣风流,丹凤眼里含着微微笑意,“在下谢珩,今日受婶娘所托,为五弟谢琦前来迎亲。” 如今她要同谢琦成亲了,那个替小五弟来迎亲的长兄,却不知是何心境。 侍女们欢欢喜喜的说着吉利话,温酒将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压在心底深处,抬眸微微一笑。 “好了好了,该出门了。”谢三夫人扶着温酒起身,吩咐金儿玉露打开房门,香满红堂给温酒盖上莲生并蒂的红盖头, 侍女们双双对对的提着灯盏走出院门,脚步声几乎一致,轻快而平稳。 温酒走的很慢,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凤冠重的她几乎抬不起头。 扶着她的玉露,激动的有些手抖,“少夫人,您紧不紧张?待会儿我要是说错词了怎么办?我要是有您一半从容就好了……” 小侍女近乎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一旁的金儿低声说:“少夫人好好的,你别招她!” 温酒笑笑:“无妨。” 这庭院间的路她曾走过许多次,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唯一的不同,只是从今日起,她多了一个枕边人。 她会同他一生相守,同他举案齐眉,一起走到死别的那一天。 喜堂前红纱飞扬,一众管事小厮侍女们分列两旁,谢老夫人坐在首座上,小六小七衣着喜庆,瓷娃娃一般乖乖巧巧的拉着老祖母的手。 谢三夫人走在温酒前面,一眼就看见了一身喜服的谢珩,当场就愣住了,“这……” 刚说出口一个字,就被谢万金拉到了一旁,“嘘。” 四公子安抚住谢三夫人,将人往谢玉成身边一推,低声道:“阿娘,现在情况有变,你想问什么,都等事成了再问。” 青衣卫们悄无声息的出现,将温酒身边的金玉满堂和一众小侍女打晕了扛走,有灯盏不小心脱手而出,火光微晃过地面。 一众年轻女子身着侍女衣衫从喜堂里鱼贯而出,接住灯盏,捧过玉瓶金器,瞬间就顶替上了那些人的位置。 轻微的脚步声被掩盖在悠扬喜乐里。 一切迅速而悄然。 喜娘傻眼了,没见过谁家办喜宴临时换新郎换的这样利落的,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十全一个手刀劈晕拖了下去。 谢万金立刻补上了喜娘的位置,站在堂前,笑吟吟的朗声道:“新郎新娘入喜堂!” 其中两个侍女拉过系着红绣球的绫罗,递到温酒手上。 牵着红绣球另一端的,是那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谢小阎王。 少年琥珀眸里万千星光流转,满腔温柔无处安放,心中忐忑不安,将手里的红绫罗拽的紧一些。 再紧一些。 温酒握紧了手里的红绫罗,由少年牵着,一步步走入红纱飞扬的喜堂。 心里什么慌张不安都没有。 只想着,长兄千万别同她梦里一样。 谢琦尚在守孝之期,可去西关城又迫在眉睫,这事急从权,喜宴只有自家人在,旁人一个也没支会,一应事宜办的半点也不含糊。 府里的人也不少,你一言我一语也把这场喜宴办的热热闹闹的。 谢万金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喊:“一拜天地!” 喜乐声扬,欢天喜地。 温酒被谢珩牵着,朝堂前天地躬身一拜。 天地间暮色降临,灯盏将喜宴照的灯火通明,映着少年俊美无俦的侧脸也多了几分暖意。 落花被风席卷,穿过长廊翩翩飞舞,于两人红火的喜服落下,旖旎缱倦。 谢万金继续喊道:“二拜高堂!” 一双璧人缓缓转过身来,齐齐躬身。 坐在正中央的谢老夫人眼眶湿润,“好,好!” 小六小七齐声喊“嫂嫂!” 谢万金片刻也不敢耽误,紧接着喊:“夫妻对拜!” 谢珩眸色如星的看着嫁衣如火的心上人,缓缓的拜了下去。 桀骜少年轻狂客,不惧天地不畏君。 只为你,折腰也含笑。 “送入--洞房!!!” 四公子嗓门拔到最高,喊完之后,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慌得心律失常。 温酒动作微顿,站在了原地。 她从第一拜开始,心下就有些慌乱。 怕谢珩意难平,同梦里一般质问她。 又怕他隐忍不发,黯然伤情。 温酒活了两辈子,做事都十分的简单利落,是我的,不是我的,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这少年,不知何时牢牢占据了她心里某个角落。 竟成了命中至关重要的人。 温酒想:她就是养亲生儿子,都不带这样发愁的。 堂内外侍女小厮们欢欢喜喜的喊着“新郎入洞房喽!”族拥着她同那少年往喜房去, 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的谢三夫人又惊又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喜房里,龙凤红烛烧的正旺。 侍女们扶着温酒坐在红罗帐里,桂圆红枣花生等物撒了满床榻。 众人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道:“祝公子,少夫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白头到老,早生贵子。”之类的话,连着说个不停。 众人笑语声同外头的乐声掺杂在一起,听得温酒耳朵里嗡嗡作响,她带着红盖头,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在四周转了多少圈。 转的她晕头目眩,几乎坐都坐不住。 那少年也不知怎么了,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同她说,只是抬了抬手,落在地面上的身影修长如玉。 侍女将喜秤呈上,便躬身退了出去。 门悄然关闭。 温酒坐在红罗帐,伸手摸到了一颗桂圆,轻轻摩挲着。 她觉得今天的五公子,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同她待在同一间屋子里,有些不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她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 少年忽然俯下身来,用喜秤轻轻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温酒一抬眸,就看见了那个让她心生不安,凌乱不已的谢小阎王。 她一把将谢珩刚掀到一半的红盖头扯下来,惊诧万分的起身问道:“长兄,我嫁的是你五弟,为什么入洞房的是你?” 第224章 花烛夜 喜房之内,烛火微晃,照的四周一片红通通的。 她眼前的谢珩一袭红衣艳艳,墨发用红发带束着,少年如玉般的容颜俊美无俦,缓缓低下头来,薄唇几乎要吻上她的红唇,“是我接你进谢家的门,你只能是我的人。” 他眼里含了笑,流转万千的光华之下,却藏了深深的不安,“阿酒,我谢珩想要的人,谁也抢不走!小五也不行!” 少年如火,温热的气息徐徐扑簌在温酒脸上,灼的温酒几乎要烧起来 。 身后的红罗帐被风吹得飞飞扬扬,谢珩闭眼,虔诚而满带安抚的吻了下来。 “长、长兄……”温酒一把推开他,杏眸里情绪难明,“五公子呢?你把五公子弄到哪里去了?” 她脾气好,并不代表不会生气。 可在这少年面前,却怎么也发不出火来。 谢珩这辈子,大约从来没有什么得不到东西,哪怕是同她不熟的前世,那也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 听惯了他杀伐狠绝做的那些事,抢美人回府反倒成了难得的事。 可她自己成了那个美人就不好笑了。 他同五公子一向兄弟情深,如今却因为她闹到如此难以收场的地步,不知谢家上下难过成了什么模样。 温酒妆容精致的小脸紧张得没了笑意,眸色复杂的看着他,“长兄,你不能这样,你……” 她舍不得说他半分不好,停顿了片刻,才道:“祖母会伤心的,小六小七还这么小,你如此行径让他们以后如何行的正坐得端,你让五公子怎么办?” 谢珩开口打断道:“听荷轩那个是假的。”像是怕她听不明白,随即,嗓音喑哑的补了一句,“小五根本就没回来。” 字字清晰,在温酒耳边回荡着。 她一瞬间愣住了,浑身失了气力,再撑不住凤冠嫁衣的重量,跌坐在红罗帐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那一日在长宁江,病弱清瘦的少年舍身为她挡了箭,从此下落不明。 那是她愿用十年寿命换一眼的心间月。 却被有心之人当做攻心之计,何其可悲? 许久,温酒才缓过神来,有些木然的同谢珩道:“即便如此,长兄也不能……” “你的清白是我毁的。”谢珩已然没有半分继续隐瞒下去的心。 “你说什么?”温酒闻言,如万钧雷霆加身,她抬头摘掉了头上的凤冠,摔在地上,明珠宝石滚落脚边,缭乱一地红烛光。 她一把拎着少年的衣襟,问道:“谢珩,你刚才说什么?” “七月十五,长平郡。”谢珩看着她,眸里万千波澜涌动,怕吓着她,压低了声音却依旧字字清晰道:“那夜在草屋夺你清白之人,是我。” 温酒用尽全身力气,扯开了少年火红的衣襟,他的心口上俨然带着一道利器划出的伤疤。 那是……她当夜用银簪所刺。 “谢珩!”温酒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吼得撕心裂肺,心中天翻地覆。 遗落在窗前的玉佩是他的,在同一夜遭人谋算,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只有她蠢笨至此,直到今时今日,对谢珩也没有半分怀疑。 温酒眸中带泪,嘲讽的笑着问他:“你早就知道了?你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骗的团团转,哄着你开心,很有意思吗?” 前世种种,不断从脑海中闪过,指着鼻子的谩骂,无数的污言碎语压得温酒几乎喘不过气来。 即便她明知自己已经重活一世,仍旧是噩梦缠身。 谢珩毁了她。 可她却把推自己入万丈深渊的人捧在掌心里,恨不得倾尽所有的待他好。 甚至连回神香效用如何都不敢多问一句,只因为见不得他眸中半丝黯然。 却原来,谢珩早早就知道了真相,只瞒着她一个人。 “谢公子果然手段高明啊!”温酒看着谢珩,眸色如血,“你以为你偷梁换柱换的天衣无缝,我就会认了这桩婚事?可笑至极!谢珩,你给我听清楚了!” 她恨得几乎咬牙切齿,“我温酒今日嫁的是谢家的五公子谢琦,莫说他只是下落不明,即便是他真的不在人世,我的夫君也不会是你!你我生难同榻,死亦不会共寝。” “阿酒……”谢珩面上血色全失,全然失了分寸,他伸手去拉温酒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温酒死死的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谢珩,你可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 谢珩眸色染红,痛心隐忍,递给她一把匕首,万分坚定道:“捅完这一刀,老子娶你!” “你以为我不敢?”温酒嘴硬的不得了,手却不肯接匕首,仓皇后退着。 谢珩却拉着她的手握住了匕首,没有半分停顿,往自己心口狠狠捅了一刀。 胸膛上原本的那道伤疤被匕首彻底掩盖,鲜血瞬间溢出,将红色的喜服染得愈发鲜艳夺目,一点点顺着刀锋滴到地面上。 温酒满手都是少年的鲜血,当场愣住,浑身发颤:“你……你疯了不成?” 温酒挣开手,匕首随之拔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落成了血色的花。 谢珩却笑了,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在屋檐上守了她两天一夜。 但凡温酒有半分犹豫,哪怕只有丝毫,他都不会让这场喜宴继续下去。 他想过不远不近的陪着她,等到时机成熟再告诉她真相。 可温酒平静如初,他却被心中熊熊烈火吞噬,发了疯。 谢珩俯身,琥珀眸里倒映着嫁衣如火的温酒,执着道:“阿酒,你说过要养我,那就得养一辈子,少一天一时一刻都不行!” 少年一身傲骨,却在心上人面前低了头,嗓音低哑,“你不能骗我。” 温酒脸色惨白,从枕头下取出整叠银票,随手抛了,冷笑道:“给你啊,这些全给你!” 红纱遍布的喜房,被夜风吹得漫天飘飘扬扬,银票洋洋洒洒的从谢珩脸上与身上擦过,落在地面被血色侵染。 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已然面无人色。 温酒泪眼模糊,已然看不清眼前人面上的神色,摸到榻边的八宝盒,紧紧的抱在怀里。 她这些天很难入睡,把平时收藏的奇珍异宝全放在了八宝盒里,放在枕边。 银票银票可以让她感到安心,可往常这些可以让她安定的东西,此刻全都失了用处。 她不想哭,可眼泪却一直不停的落下来。 没用,为什么都没用了? 温酒心神惧裂,抱着八宝盒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谢珩大步追到了门前两步的地方,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两人红衣广袖交叠,艳色晃乱人眼,夜风翩翩。 在朝堂无数阴谋阳谋里都面不改色谢小阎王面露慌张之色,“阿酒,我错了。” 温酒没有回头,眼泪悄无声息的划过脸颊,嗓音低的几乎要被吹散在风里。 “谢珩,我不想恨你。” 第225章 他们太年少 谢珩低着头,半响没能说出一个字来,缓缓的松开了手。 温酒闭上眼奔出房门,一头及腰青丝散落,形容狼狈不堪。 她夺眶而出的眼泪滴落在谢珩衣袖上,风拂少年,衣袂落寞。 夜空如墨,乌云遮月。 温酒心里很乱,脚步跌跌撞撞的,看不清眼前的路,好几次差点撞上廊柱。 她把八宝盒抱得很紧,除了这些身外之物,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这滚滚红尘,世人为利来为利往,倾尽全力待一个人好那么难,一门心思的恨一个人也那么难。 温酒一颗心被真相碾的粉碎,连骂都骂不出声,只能带着满身的伤痕逃离这里。 离谢珩远远的,再不相见。 庭前,数十个侍女小厮们站在一处,灯盏火把照的庭院明亮如昼,将她狼狈不堪的模样照的那样清晰。 谢老夫人和一众谢家人全都早早等在这里,见到温酒一身嫁衣凌乱往外走来,散落的墨发掩住她大半张脸,满是凄凉和无助。 她站在花叶即将败尽的桃花树下,泪眼模糊的扫过众人的脸,眸色越来越暗淡。 直至,光华散尽。 温酒只自字未语,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从一众人之中穿行而过,嫁衣飞扬似火。 十六岁的年轻姑娘,心似槁木,脸上再没有半分笑意。 “嫂嫂,你别走……”谢小六抱着她的腿不肯放,嚎啕大哭,“都是长兄不好,我们罚长兄,嫂嫂不要生气,不要丢下我们!” 谢小七眼睛红红的,拉住她的手,小声抽泣,“嫂嫂,我们以后再也不骗你……你别走,好不好?” 温酒垂下眉眼,什么也说不出口。 谢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试图安抚道:“今日之事,是有些对不住你,可东风对你的心意……” 话刚到一半。 面色苍白的温酒忽然开口,倔强而决绝的问道:“昔日谢家用一百两银子买我入府,如今我为谢家赚得万贯家财,可够赎一个自由身?” 平素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姑娘,被触及底线时,才知道温柔的表象之下是一身傲骨,容不得人半点欺瞒。 她以为自己早已经是谢家人,却忘了血脉至亲,仍有亲疏远近之分。 谢珩想做的事,哪怕是错的,谢家人也会帮他挖坑扯谎。 而她,只不过是个外人。 谢老夫人噎住了,许久才开口道:“你要自由,祖母自然没有二话,可是阿酒,你现在这样出府,我实在是不放心。” “是啊是啊,阿酒你这样……先来三婶的屋里睡一夜,等睡醒了,你要如何就如何!东风那个混小子实在太不像话了!”谢三夫人一急说话就快,一边骂一边安抚着温酒:“等明日、明日三婶一定好好的给你做主!” 谢万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忙活了一天都不敢有些丝毫的懈怠,这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四公子走到温酒面前,此刻想笑也笑不出来,只能温声劝道:“阿酒,你先不要生气,四哥也不是有心要瞒你,实在是……实在是……事发突然。” 舌灿莲花如谢四,在这样糊涂账面前,想替长兄解释也是有心无力。 于他们而言是事发突然。 可谢珩,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一切都安排的这样恰到好处,临场换掉新郎也叫人无法察觉。 这样的心思谋算,若是用到朝堂上面,不知有多少人吓得夜不能寐。 偏偏用到了自己的姑娘头上。 温酒垂眸,敛去所有翻涌不安的情绪。 不管谢家人如何说,她都一言不发。 渐渐的,谁都没再说话。 人人都以为温酒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其实不然,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即便是天王老子强按头也不行。 老祖母自知心有有愧,眼里老泪纵横,“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总有一日,你会知晓,这世上有些谎言不会害人。有些人,即便是在错的时候遇见,也会成为对的结果。” 温酒再也忍不住,屈膝而跪,朝老祖母嗑了个头,而后抬头,一双杏眸红的几欲泣血,“温酒福薄,与谢家无缘。今日就此别过,还请老夫人多保重。” 她不再喊祖母,把自己从谢家摘的干干净净。 拼命挣得家业也不要了。 “你……”事已至此,谢老夫人也没法再说什么,弯腰把温酒扶了起来,拂去她膝间尘土,“你若执意要走,祖母也不会强留。可祖母也说过,你是我谢家的姑娘,从前是,以后也是,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想通了,记得回家来。” 温酒没说话,转身离去。 “阿酒!” “嫂嫂!” 谢家众人唤着她,想要挽留。 千言万语此刻都没法说出口,只能盼着她心里还有三两分留恋。 “少夫人!”小厮侍女们跪了一地,火光照亮四周,越发显得远处漆黑一片。 温酒脚步微顿,片刻后,快步夺门而出,没入黑夜之中。 一道红影紧跟着掠到了门外,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得马蹄声近。 百余名皇衣卫飞马冲到了将军府门前,不早也不晚,恰恰此刻,拦住了谢珩的路。 来人翻身下马,急声道:“皇上有旨,着上将军谢珩即刻赶往沧云州平叛!” 谢珩眸若一潭死水,身上的红色喜服满是深浅不一的痕迹,满身血腥气四散。 这样的小阎王即便不开口,也让人不敢靠近。 来传旨的皇衣卫头领在三四步开外站着,不再上前,不由自主的开口劝道:“沧云州的叛军大多是安阳城的逃兵,末将听闻谢将军寻找那些的下落已久,何不乘着此次大好时机将此一举剿灭,以慰安阳城十三万亡魂在天之灵?” 国家危难,毁城之恨面前,一切儿女私情都得往外放。 谢珩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滔天怒火无从发泄,全算在了那些叛军头上。 他叫出谢万金简单交代了几句,在四公子欲言又止的片刻间,利落的换下喜服,披上玄甲。 事态紧急,来不及多说什么。 谢珩同一众家人点点头,便算是告过别。 他步下台阶,翻身上马后,回头看了红纱遍布的将军府,眸色晦暗莫深。 谢万金站在台阶上,冲他喊道:“长兄,你安心去平叛,我一定把阿酒给你找回来!” 谢珩敛眸,“别逼她,等我回来再说。” “我哪敢呐。”谢万金苦笑,“连你都……” 四公子也没想到温酒会走得这么决绝,一下子都找不出好的说,叹了声,“算了,别的事我都能办,阿酒还是你自己来吧。虽说她同别的姑娘不太一样,可她对你,同我们都不一样,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他们都太年少,走过弯路,被老天爷当即一记棒喝砸的头破血流,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算计。 “派人护着她。” 谢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飞马扬鞭,绝尘而去,顷刻间便没入了夜色里。 这一夜。 温酒心神俱伤,失意离谢家,孤舟一叶下江安。 谢珩连夜点兵,飞马出帝京,玄甲覆霜奔沧云。 在帝京城里,住在一个屋檐下,刀山火海皆同行的少年少女,在夜色里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远去。 天南地北,各奔东西。 第226章 后会有期 将军府,听荷轩。 谢万金安抚好一家老小,已经是后半夜。 府里的红罗纱和喜字之类的布置都还没撤去,少了谢珩和温酒两人,整个谢家忽然就冷清了下来。 饶是四公子这样爱笑的,也有些扛不住这忽然起来的变故,梨涡也垮的不能垮。 他揉了揉眉心往桥上走,匆匆赶回谢府的一众人已经候在院子里,个个神情沉重。 谢万金走到最前方,转身道:“修书给三哥,他法子多,让他想办法把阿酒哄回来。” 四公子一说完这话,立马就觉得不太妥当,扶额道:“等等,就三哥那个冻死人的性子,还是别白费笔墨了。就同他说家里被水淹了,阿酒被大水冲走没了踪迹,再把府里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一说,让他知道一下现如今的状况。” 一众人都是紧急赶回府里的,原以为是主人家里天崩地裂了,个个紧张的不行,忽然听到四公子给三公子的说辞,心想着还不如不说呢。 这得让人猜到什么时候去? 谢万金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问题,锦衣玉貌的少年站在院前,吼了一天的嗓子有些哑,神情却是难得的正经,“通知各州县办事的人,尽快找到大少夫人,好生护着!若有丝毫差池……” 少年眯了眯桃花眼,“全给本公子去临山挖矿!” 众人身子抖了抖,齐声应“是”,转眼间便散了个干净。 听荷轩里,风吹莲池,一片寂静。 谢万金闭上眼,在门上靠了一会儿。 小侍女们在旁边小声轻柔的劝道:“公子宽宽心,大公子和少夫人必然是好事多磨,总归会在一处的。” “还是你聪明。”谢万金笑了,伸手掐了掐小侍女的脸,“娶喜欢的人,一定要名正言顺,有万般手段,也得留着放到别人身上使。一生只娶那么一个白头到老共枕人,怎么都要让人家姑娘欢欢喜喜的嫁。” 他不是没劝过长兄,爱笑的姑娘不一定好说话。 温酒这样的人若是毫无原则,你要如何就如何,半点脾性都没有的任人摆布逆来顺受,那还是温酒吗? 可惜谢小阎王乱了心,忘了温酒这样的姑娘,待你好的时候,无限温柔,真踩了底线,也有一身倒刺,扎死你。 对这样的姑娘,只能耐着性子,攻心攻情,一点一点拆吃入腹。 心急了还吃不了热豆腐呢,何况是活生生的少夫人。 这一场荒唐婚宴,换了新郎,跑了新娘,全府上下也每一个好过的,简直一塌糊涂。 洞房花烛夜,给人一个晴天霹雳,一把刀,一地血。 即便是温酒低头认了,这事也着实不太吉利,总归是算不得圆满。 小侍女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四公子,李苍南不见了。”派去李记医馆的人匆匆回来,低声道:“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 “阿酒真是……”谢万金叹了一口气,“上辈子欠了谁的,要被人这样算计。” 四公子挥了挥手,让众人退去,转身进了寝居。 屋里灯火正明,风吹珠帘徐徐浮动。 谢万金抬手挑开帘子,往里走,就看见榻上躺着一个少年,手脚都绑在了床柱上。 府里办喜宴,连带嫁谢琦暂住的听荷轩也布置的喜气洋洋的。 红纱帐里,紧着白色里衣的清瘦少年浑身都是血,顶着谢琦那样一张温和清隽的脸,竟也生出了七八魅色来。 “你叫容生是吧?”四公子在榻边坐下,伸手扯开了少年的衣襟。 谢万金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药瓶,打开就把药粉往他伤口上倒。 动作简单粗暴,应当很疼的,可少年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直看着他,也不说话。 一整瓶倒完了,四公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榻上的少年,“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少年依旧不开口。 谢万金微微的笑,梨涡浅浅的,天生一副六畜无害的惑人皮相。 手却捏着少年下颚,桃花眼满是轻佻风流,道:“你顶着我家五弟的脸,躺在我榻上,怕我对你做什么,嗯?” 少年额间不断的渗出冷汗,眸色沉沉的,“拿开你的手,否则本座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呵,本公子好怕啊。”谢万金轻笑,凑近了,研究少年的脸,低声问道:“你把谢家摸的这样清楚,知不知道本公子荤素不忌啊?” 少年眸色凝固。 “你天生一副美人骨,想来真容也差不到哪里去。”四公子一身纨绔子弟的轻佻习性,指尖轻轻划过少年的锁骨,俯到他耳边说:“要不要试试你谢四哥哥的床上功夫?” “谢瑜!”少年死死的盯着他,眸色妖异嗜血,“你敢?” “你猜我敢不敢?”谢万金笑着解少年里衣,“诳了本公子这么些天,亲手给你端茶递药的,若不从你身上讨些好处,我岂不是亏了?” 四公子自小在生意场上奔走,从来没有被人耍的团团转过。 “我血里都是毒。”少年看着他,忽然笑了,眸里魅色横生:“你不要命,就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谢万金挑眉,一把将他的衣衫扯了下来。 马上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少年却忽然喊了一声“四哥!” 谢万金愣了一下,明知他是在惑人心智,却仍心软了几分,“乖,再喊一声。” 少年声音低低的,可怜兮兮的喊,“四哥……” “容生啊,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变脸厉害。却没想到,你他娘的还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啊?”谢万金难以直视少年这副模样,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 少年却忽然坐起,朝他吹了一口气。 转眼间,四公子倒榻不起。 少年运功将身上的绳索真的粉碎,抬手就要给谢万金补上一记夺命掌,快要打到他身后的最后一刻,忽然又收了回去,从窗口一跃而出。 谢万金缓缓起身,看向黑色朦胧的窗外。 暗处的青衣卫悄然出现,“四公子?” 谢万金轻抬手,微微笑道:“不必阻拦,由他去。” 声落,却看见那白衣染血的少年在漫天黑暗里转身看来,朝他邪气横生的一笑,“后会有期啊,四哥。” 谢万金挑眉道:“美人儿回去好好养身体,来日再见,让你四哥哥好好疼你。” 少年眸若琉璃,星华璀璨,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没说话。 片刻后飞身上屋檐,扬长而去。 青衣卫发愁道:“四公子就这样放他走了?他煞费心思来这一趟,必然不会无功而返,日后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就你们两个,谁打得过他?反正本公子是打不过。”谢万金无奈笑道:“长兄和三哥都不在,留着这么一个祸害在府里做什么?自讨苦吃吗?” 两个青衣卫都哑口无言。 谢万金喃喃自语道:“他若有点良心,就待我家小五好点,最好是把人给我送回来。” …… 两月后,八方城。 此城位于列国通塞要地,鱼龙混杂,各国的人来来往往,每日都有各种各样的消息往来。 近来城中百姓谈论的最多的,是不久之前来到八方城的一位姑娘。 她初来时,一夜孤舟漂泊靠岸,火红的嫁衣血色晕染,形销骨立,憔悴的如同鬼魅一般。 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姑娘竟然生财有道,如有神助。 短短的两个月,已是八方城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茶楼里说书先生,一拍案,唾沫横飞的说道:“江山如画奇人辈出,英雄美人风华正茂!” 第227章 不如谢珩好看 听书的的茶客们,听着老先生深吸一口气说起了:“城里出了个神人,自打这姑娘出现在八方城开始,就一心扑在各种各种生意上,倒卖金银玉器、丝绸茶叶,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的。 老汉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低买高卖,只要是经过她手上的东西,价格必然翻几番,还能让人买的心甘情愿。据说城里几个长年坐镇的大商户连夜商量对策,想把这姑娘挤走,结果还没商量好呢。 她在八方城最好的酒楼摆酒,给排的上名号的商户全送了帖子,连开佳酿三百坛!!!” 底下众人唏嘘不已,“王先生啊,你连这个都说出来了,也不怕那些大户找你麻烦!” 人家的茶楼里说的是历朝历代的大事,唯有这八方城,只说当代奇人异事,不论远近,只凭这说书的王先生自个儿说的高兴,“他们要是有这本事,那就来!” 只听得那老先生又道:“十六七的小姑娘,硬生生把一众老酒鬼全都喝趴下了,放话,“这世上没有我赚不到的银子,尔等若是不信,尽管试试!只是到时候,你的金银美人全成了我囊中之物,莫要来同我哭。” 茶客们笑道:“这姑娘也忒狂了些!” “真还有不信邪同她作对到底的,不过月余就已经倾家荡产,负债累累。”说书先生感概万分,声情并茂,“老商户们都说:这姑娘来此,大概是天降财神坐镇八方城。” 众人议论道: “我见过这女财神一面,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十分美貌。” “也不知以后谁那么好的福气,把这美人财神娶回家。” “我看难,这姑娘美则美矣,也爱笑,面上笑意只三分,着实是个冷情冷性的。” 茶楼外,“冷情冷性”的温掌柜正同几个粮商说着买卖上的事,经过茶楼门口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听到里头议论着她。 几个商户不由得笑着打趣,“也就是我们家的儿子不成器,否则,肯定要厚着脸皮到温掌柜手里求一求亲的。” 矮矮胖胖的张老板站在她边上,五十来岁的男子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温掌柜可真是个香饽饽,连茶馆里听书的人都惦记着呢。” 温酒微微扬唇,“他们哪里是惦记我,分明是惦记我的银子。”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若此时有人多看温酒两眼,就会发现她面上三分笑意,半点不多,眸色温柔中透着些许的疏离,却不会让人感觉到半分倨傲。 世上美人何其多,以色侍人的会有那么几年众星捧月的好年华,待到年老色衰的时候,就同衰败的花儿一样落到地上,碾做尘泥无人知。 极少极少,有像温酒这样,能力更胜容貌,让人不敢生出什么亵渎之心来。 即便有人爱慕她容色清艳,这等心思也只能藏在暗处,不敢有丝毫的叨扰。 一众人说笑了几句,刚要走的时候,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忽然话锋一转,说到了谢小阎王。 “那个大晏的谢小阎王啊,满身肃杀之气,三千轻骑踏破沧云州。喊着要和昏君争一争天下的叛军,军旗刚挂起来没两天,带头的那几个就被少年将军砍杀殆尽,三万人收编麾下,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温酒不自觉的脚步微顿,面上的笑意僵了僵。 身后一众人都跟着停了下来,有些诧异,“温掌柜这是?” 这姑娘在别人面前一直都是淡然从容的模样,即便是一身孑然的时候同人搭场子打擂台也不曾失过态。 众人看这姑娘总是不悲不喜,也不想嫁人,寻常人睡觉的时候,她都在绞尽脑汁的琢磨怎么赚银子,就差一口气就捧着金元宝飞升去了。 不曾想,她听到某个人的消息,反应会这样大。 众人目光如炬,试图从温酒脸上看出点什么。 她却敛眸,淡淡一笑道:“没事。” 张老板笑眯眯的提议道:“既然无事,我请诸位进去喝茶听书如何?我家小儿子迷上了那个谢小阎王,每天睡前都缠着我给他讲那人的事迹。” 众人笑着应下了。 张老板转过头来问温酒,“温掌柜,也赏个脸?” 温酒眸色微暗,却点了头。 风吹酒肆茶楼的旌旗飞扬,一众人在谈笑声进了茶楼。 楼里听客们正议论纷纷,“我听说那谢小阎王今年才十九岁!”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看来大晏命不该绝啊,竟在这里时候出了如此难得的将帅之才。” 茶馆里都是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有听不得说大晏好的人,当即出来挑刺了,“谢小阎王真这么厉害?和北漠的万人斩萧凌天比之如何?” 北漠萧凌天也是一战成名的人物,如今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五,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场,万人斩之名早已传遍四海。 “这个啊得他们日后交锋,过过招才知道。”四十出头的说书先生摇着折扇,笑道:“不过,有一点,萧凌天这辈子是怎么也赶不上谢小阎王了。” 年纪轻的那几个来了兴致,七嘴八舌的问:“哪一点?” “见过小阎王的人都说……”说书先生故意停顿了片刻,等急不可耐的催促了,才继续道:“那少年俊美无俦,能死在这样的美男剑下,黄泉路上也走的比旁人高兴些。” 有少年笑着接话道:“万人斩萧凌天是天生神力,可相貌平平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哪怕是回娘胎重造,那张脸也没谢小阎王半分俊美啊!” 张老板同几个商贾也开始说起了,那位年少成名天下知的谢小阎王。 从那人夜御十女红颜知己满天下,说到了他生平最喜欢把别人砍下来当球踢。 温酒坐在一众人中央,若不是因为她曾经和那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险些都要信了。 她只字不语,不动声色的饮茶。 后边茶座的男子拿扇子轻轻敲着桌面,在一众嘈杂声里,显得格外的悠闲惬意。 温酒往椅背上靠了靠,听见那男子笑着问同伴:“他们说你长得不如谢珩好看,阿凌,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第228章 少夫人安好 这人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温酒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努力的在记忆里搜索了许久,却没有什么结果。 她也没有旁的事可做,便竖着耳朵继续听。 “脸生的好看有什么用?”另外一个声音显得有些老实沉闷,且十分耿直,反问道:“上战场的时候别人因为你长得好看,少砍你一刀吗?” 温酒闻言,忍不住回头看去。 后座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走到楼梯转角处,茶楼的人来来往往,时不时遮住视线。 她只能看见两人身形高大,侧脸轮廓分明。 应当是北漠人。 阿凌? 万人斩萧凌天不在北漠好好忠君护主,跑到八方城里做什么? 和萧凌天同行的那个男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竟敢出言取笑他。 不对…… 温酒回想起来,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喃喃自语道:“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八方城这地方着实是有些危险啊,指不定哪天就遇上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温掌柜?” “温掌柜……” 几个商户连唤了她两三声,不由得笑道:“温掌柜刚才是看谁呢?竟连魂都被勾走了。” “我瞧着方才那男子确实生的不错,温掌柜眼光独到啊。” 这些个人在生意场上赢不了她,耍嘴皮子的时候倒是半点也不含糊。 温酒直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含笑问道:“方才说到哪了?” 张老板接道:“谢小阎王最喜欢把人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旁边一个又瘦又高的商户说的愈发来劲,“我听说大晏帝京那些权贵到了晚上都不敢出门,就因为谢小阎王一天不砍人就睡不着觉,到了晚上犯夜游症,提着刀就一路砍过去……” 他唾沫横飞的将谢珩描述成了一个杀人狂魔,比底下那说书先生说的还激动不已。 引得四周的茶客们都转头看了过来,这人的说辞比王先生的还新鲜带劲,众人听着甚是过瘾。 至于是不是抹黑了谢小阎王,就没人会在意了。 谢珩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远在千里万里,同他们没有半分干系的人。 那瘦高的商户提高了嗓门,说的越发同真的一般。 末了,还问温酒,“我听说温掌柜是大晏人,应当比我们知道的清楚一些吧,谢小阎王是不是真的这么可怕?” 温酒笑笑,伸手端起滚烫的热茶就往那人脸上泼。 谁也没想到她会忽然来这么一下子,滚烫的茶水飞溅,一桌子人都慌乱的退开,一时之间,面色都不太好看。 张老板连忙出来打圆场,“这茶是烫了点,温掌柜都被烫的手滑了吧?” 这由头真是相当的牵强。 可在座的人愣是没有一个出来说不好的。 偏偏温酒自个儿不肯顺着台阶下来。 众人眼中再温柔客气不过的温掌柜,缓缓的站了起来,“我不是手滑,就是想泼你。” 一众人:“……” 就连从中牵线搭桥做生意的张老板都没法子再说什么,尴尬的不行。 温酒面上没了笑意,“七尺男儿,没本事就算,成日里靠抹黑别人哗宠取众,不觉得可耻吗?” 谢珩再不好,那也是她曾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轮不到他们如此诋毁。 那个带头抹黑谢小阎王的人瞬间就白了脸。 温酒却没再理会他们,转身朝那说书的王先生道:“这茶楼我买了,拿房契来玉满堂拿银子。” 声落。 她转身下楼。 茶楼中的众人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那个被温酒不咸不淡一句话就吓白了脸的商户,苦着脸问张老板,“不是说温掌柜脾气极好吗?连句玩笑话都说不得,这脾气哪里好了?” 张老板也想不明白,“这、这我哪知道?” 他们平时还会因为生意上的事争吵憋红脸,温掌柜却一贯平静如水,像个无悲无喜的玉人儿。 谁知道,还会因为旁人说了那人一句不好就翻脸。 …… 八方城,玉满堂。 这是个专门出售玉石的铺子,温酒来八方城之后琢磨出来的,最快的也最喜欢的生财之道。 玉满堂里里外外一共有五十八道门窗,这个数十分的吉利,温酒很是喜欢。 温酒刚迈入门槛,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珍珠就跑了出来,“掌、掌柜……信信信……” “放着吧。”温酒继续往里走,没有半分要看信的意思。 “信、要要看。”珍珠是个小结巴,话都说不清楚,却十分的执拗,拉着温酒的袖子不放。 温酒有些无奈,“这次来的人又给你买了多少糖葫芦?” “十、十十……”珍珠拿着信,好半天都没说完一个词。 “才十串糖葫芦就能让你来缠着我看信,若是旁人再许你别的好处,还不知道会如何。”温酒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信。 “不、不会。”珍珠这次说的十分肯定。 温酒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了,不要一口气吃那么多糖葫芦,会吃坏肚子的。” 珍珠欢欢喜喜的吃糖葫芦去了。 小丫头是个孤儿,说话结巴,脑子也不太聪明,今年已经十五岁,长得又瘦又小,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差不多。 温酒刚来八方城的时候,是珍珠把从她水里捞上来,一连照料了好几日,连原本在酒楼后厨洗碗的活计都丢了。 才有如今的温掌柜。 温酒拿着信往里走,语气淡淡道:“出来吧。” 藏在暗处的青衣卫应声而出,单膝跪地问安:“少夫人安好。” 不等温酒开口。 “对不住对不住,都怪以前喊顺口了。”那个青衣卫已经十分自觉的改了口,“温姑娘安好。” 温酒说:“你们不来,我会更好。” 自从她在八方城落脚。 谢家的青衣卫就随之而至,每月两封谢珩的亲笔信,也不管温酒看不看,都按时送到,日子还挑的极好。 初一,十五。 温酒是不愿意接的,来送信的青衣卫急中生智,哄着小珍珠拿给温酒,这小结巴话都说不利索,缠人的功夫却是一流。 青衣卫厚着脸皮道:“等我们不来的时候,来的就是公子了。” 第229章 请财神 温酒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天地虽大,却躲不开有心人。 “少夫人、不,温姑娘,您今日有空给我们公子回个信吗?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也行啊。”青衣卫心里也挺愁的。 从前听前辈们说做暗卫这行当不容易,九死一生不说,还时常风餐露宿。 可特么的,从没人同他说过,做暗卫还要替主子哄姑娘啊。 这姑娘还这么难哄。 心比腿还累。 温酒微眯着杏眸看向青衣卫,深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太好说话了? 那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个,要是温姑娘实在不想动笔,捎句口信也行啊。我们公子天天自责的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还要东奔西跑的平叛,实在是……苦啊!” 最后一句,差点唱出来。 温酒扶额,“你以前学唱戏的吧?” 这都是些什么人? “少、温姑娘好眼光。”青衣卫两眼放光,颇有些自豪道:“属下十岁之前是学青衣的……” 为了同温酒多说两句话,好回去和公子复命,他也是豁出去了。 大有把小半生经历都说一遍的架势。 “行了!”温酒打断他,“天都要黑了,你从哪来回哪去!” 青衣卫迟疑了一下,“那我就回去同公子说,您今天在茶楼冲冠一怒为蓝颜,为了他都动手揍人了,您看怎么样?”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考虑道:“我现在有点想把你的小命留下。” “少夫人再会!”青衣卫起身,瞬间掠上了屋檐,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停下来又说了一句,“温姑娘再会。” 温酒没理会他,跨过门槛,披着满身的月光进了屋。 打磨的老师傅都还在忙碌着,几个小二一直往窗外看,温酒顺着他们的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 珍珠坐在高处,一边晃荡着两只细长的腿,一边啃糖葫芦,一串接着一串都不带歇气的。 小姑娘长得一般,脸圆圆的还有星星点点的雀斑,一双杏眸却生的极好,眼里秋水盈盈的。 “她一口气吃那么多,肚子不会痛吗?” 几个小二都是小少年,正是什么都稀奇的时候,见温酒进来,连忙散开喊了声“掌柜的”。 “行了,都别盯着珍珠看了,人家一心就喜欢糖葫芦,你们再看也没用。”温酒随口开了句玩笑。 几个小二支支吾吾的,红了脸。 温酒嘱咐几位老师傅早些回去歇息,转身去了后院。 她除了出去谈生意和去别的铺子盘账之外,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这里。 后院弄了个间屋子当寝居,大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就起来打磨玉石,漫漫长夜,也能一点一点消磨下去。 温酒把信放进抽屉里,青衣卫送来的那些信,她一封都没拆。 谢珩的近况,在八方城里人人皆知,他打了几场仗,将多少兵收入麾下。 少年红衣玄甲在战场上厮杀,一柄斩尽剑所向披靡。 离开谢家已经有不少时日。 有时候午夜梦回,温酒时常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对谢珩是真的恨不起来。 哪怕前世因此受尽耻辱,因此丧了命。 可谢珩,也是遭人算计,这是笔理不清的帐。 真正让温酒不能释怀的,是谢珩在这件事上的做法。 他明明可以早些和她说明白,即便难以启齿,总有别的法子提示一二。 谢珩偏偏在大婚之日玩起了大变新郎,他不在意自己满身骂名,温酒却不能不在乎。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想她养着的少年,身处暗潮汹涌中,仍旧心中澄明。 决不能因她行差踏错,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温酒躺在榻上,思绪越来越模糊,竟没发觉有人在窗户边上往屋里吹迷烟。 等她反映过来,已经是四肢无力,她说要多少银子都成,下手轻点的时候,已经全然发不出声音了。 几个黑衣人从窗户处跃入,拿绳子往她身上一绑,连眼睛也用布条遮住。 温酒恍恍惚惚的时候。 听见几个黑衣人低声说着:“下手轻点。”“手往哪摸呢?”“把屋里这些值钱东西全都带上。” 没过多久。 温酒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昏迷之前,她想的是:银子赚太多了也不好,这不,遭贼惦记了。 …… 温酒恢复意识的时候,手脚都被人绑了死结,眼睛被蒙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她坐着也感觉飘飘摇摇的,应该是在船上。 船舱外,几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咱们这次请财神也太顺利了吧,我还以为大户家里都是仆人成群,打手杀手一大堆的。” “不是我说啊,会不会抢错人了?两口迷烟,她足足睡了三天!三天啊,这要是直接睡死过去,该不会说我们谋财害命吧?” “不管那么多了,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温酒心情有点复杂。 敢情这几个劫匪还是新手,说起来“谋财害命”四个字声音都在发抖。 “几位老哥,先给我弄点吃的成不成?”温酒也是个胆子大的,靠在船舱上喊了一声,声音哑的吓人。 外头几人瞬间雅雀无声。 温酒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几人应声。 她有气无力的开口道:“把我饿死了,你们带个死人回去有什么用?” 片刻,有人掀帘进来,把两个窝窝头一碗水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大哥。”温酒无奈了,“您倒是把我手上的绳子解开啊。” 那人顿了顿,还真就过来给她解绳子,解到一半的时候,船头有人怒吼道:“她让你解你就解,你是不是傻?” 温酒实心实意的劝道:“你们想要多少银子,不妨直接报个数,何必费工夫把我弄过去,反正要银子还是要回八方城取的。” 几人都沉默了。 温酒叹了一口气,很是惆怅的问道:“你们知道这来回几日的功夫,会耽误我挣多少银子吗?” 几个壮汉彼此相视一眼,表示不懂这么配合给钱的姑娘到底是什么奇葩。 温酒挣了挣被麻绳捆住的手,酝酿了一会儿,才十分严肃的问道:“你们知道财神的手用来做什么的吗?” 有人被她这副正色的模样偏了,紧张的问道:“用来做什么的?” 温酒闭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说:“招财。” 众人:“……” 过了片刻之后,几人过来把她手上脚上的麻绳都解了,只留下蒙着她的眼睛的布条。 “蒙眼布不能摘,等到了地方再摘。”这几人年纪都不大的样子,手法也十分生疏。 不像长期干票的,倒像……生活所迫。 温酒盲人摸象一般,摸到到了桌子上的吃食,好像是馒头,就是硬了点。 她咬了一口,发现是窝窝头之后。 顿时就觉得自己性命无忧了。 这些人穷啊。 穷的好,那她就有用武之地。 暂时死不了了。 她到八方城也只是偶然,本来是想回江安的,结果走岔路,稀里糊涂的离了十万八千里,就这样留下了。 只要不危及性命,其实去哪都成。 一群毫无经验的劫匪,一只配合无比的“肥羊”,数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温酒摘下蒙眼布,重见光明的第一眼。 就看见了素衣麻布的三公子,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试探性的喊道:“三……” “你看什么看?”有泼辣女子叉腰骂道:“那是我们大当家的压寨相公,是你能看的吗?” 第230章 少夫人心里有您 沧云州,墨羽军驻扎地。 营帐绵延数里,一簇簇火堆燃起火光缭乱。 几个嘴硬的叛军小头目被绑在木架上,梁猛和几个士兵拿着鞭子,一鞭又一鞭的抽得他们鲜血淋漓,逼问道:“说,高元禄那孙子逃哪里去了?” 高元禄是当初在大金十万铁骑攻城之际,直接弃了安阳城,导致十三万人命丧的罪魁祸首。 这狗贼不敢和敌人抵抗,对名门大户烧杀抢夺却是比谁都快,当初谢家的人全部都是被这贼人害死的。 谢珩封死了周边七城的路,逼得他狼狈逃窜,侥幸留的一条命在,吓的也吓得半死了。 这两个月来,大多数的叛军都已经弃暗投明,收编入墨羽军,还有少部分仍旧在逃。 几人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仍旧咬紧牙关不松口。 谢珩倚在太师椅上,一张俊脸微沉,“不肯说,就卸了他们的胳膊腿,沉河喂王八。” 这话一出,几人都被吓得面无人色。 谢小阎王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一连砍了几个叛军头目,血溅三丈,少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还是将军有法子。”梁猛抬刀就去砍人,胳膊腿儿横飞,血光四溅。 砍了一个,后边几人简直神魂惧裂。 其中一个人颤声道:“我、我说,高元禄在云州有一个拜把子兄弟,如今他无处容身,应当奔着那人去了。” “行,算你一个。”梁猛抬手给他来了一刀,算是留了个全尸。 余下三人胆战心惊,恨不得连高元禄之前有多少个相好都数出来,解决完这几个。 已经是更深露重。 谢珩起身走到了火堆旁,少年红衣玄甲,被火光映的俊容绝艳。 只是明显要比从前暴戾的多。 梁猛一边拿布擦刀锋上的血,一边偷瞥了一眼谢将军的脸色。 一介武夫也不知道怎么开解人,哈哈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原来也不过如此,将军一来,他们就老实的连高元禄从前有几个相好的都招了。您放心,别说是云州,即便是天涯海角,末将也要把高元禄的头砍下来,送到您面前!” 张益道:“云州和沧云州虽然只差了一个字,距离却是千里之遥。姓高的老贼也是够能跑的。” 谢珩眸色沉沉,嘴角勾起一抹冷弧,“传令各关卡守卫,严加盘查,高元禄那老东西藏了那么久,也该出来了。” “是,将军。”一众人领命退散。 只余下几个副将在火堆旁边站着。 谢将军这段时间心情极差,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副将是最清楚的,砍人那一个叫利落啊,只要小阎王一拔剑,那基本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他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谢小阎王,这绝对是心有事,滔天怒火没地方发泄,刚好高老贼就撞了上来。 几个副将使了一圈眼色,最后都把希望寄托了最会说话的张益身上。 “将军啊。”张副将压力山大的开了口,“您最近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办,若是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就说出来让末将为您分分忧。” 梁猛附和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将军就说吧。” 帝京城里闹的那出,基本没什么人知道,谢家自己的人都守口如瓶,当时都没什么外人。 谢珩也知道那样做不光彩,杜绝了一切外传的可能。 如今仔细想来,当日种种,他简直是鬼迷心窍。 行事那样荒唐不堪,若阿酒真的认了,就是一辈子的心头疤。 是他强求了她。 谢珩脸色也不太好看,说了一句“我回去看兵书。”就进了主帐。 众人面面相觑,默默在火堆边上盘腿坐下,有些怅然的说起了,“从前在帝京城郊的时候,将军王脾气也差,却同现在不太一样。” “那时候,就只是纯粹的嫌操练的不够好,当士兵的骨头不够硬,若是达到了小阎王想要的……” 少年将军笑起来也是光华璀璨的。 不像现在,死气沉沉的,身陷地狱一般。 最后一句,谁也不敢说出口。 从八方城回来的青衣卫进了主帐,躬身行礼道:“公子。” “她怎么样?” 谢珩放下手上的兵书,问这话的时候,嗓音都不自觉的温柔了几分。 “少夫人挺好的。”青衣卫在自家公子面前,是清楚哪个称呼更对的,“公子,少夫人每日沉迷赚银子,怕是没有空闲想别的,您不必担心。” 因为赚银子太忙了,没工夫伤心,这样的由头若是用在别人身上,那铁定是没人会相信的。 可温酒。 那可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奇人。 别人的姑娘为了情情爱爱那点事要死要活,她一头扎进钱眼里,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也不知道该为公子高兴,还是该为公子伤心。 谢珩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眉心。 青衣卫犹豫了一下,心下酝酿片刻,才开口道:“少夫人心里是有您的。” 谢珩愣了片刻,而后笑道:“当然有。” “……”青衣卫心说:公子,你这话让我没法接啊。 好在谢珩在温酒的事情上,一向耐心十足,又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青衣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有人在少夫人面前说您一句不好,少夫人端着滚烫的茶水就往人脸上泼,属下当时差点吓傻了,我们温柔似水善良无比娇花似得少夫人,竟然还有这么彪悍护短的时候!” 谢珩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桌角,笑意星星点点的漫上了琥珀眸,“她到底是舍不得恨我。” 青衣卫有些心酸的想:我还是不要把“少夫人根本没看你那些熬夜写的信”告诉公子吧。 片刻欢喜,也不容易。 “那属下先告退了。”青衣卫刚要退出去。 刚要撞上那个从云州回来的兄弟,这人一进帐,就开口道:“公子,三公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少夫人弄到云州去了。” “谢玹这个混账!”谢珩气的一掌拍裂了桌案,提着斩尽剑就往外走。 外头几个臭皮匠,还没琢磨出来将军为什么不高兴。 那远在云州的再世诸葛,一双手早已经开始布局,翻云覆雨。 第231章 压寨相公 云州境内,石宁山。 温酒被那嗓音粗狂的女子吼了一声也不慌,更多的是诧异:“压寨相公?” 一身粗衣麻布也掩不住容貌过人的三公子听到这话,眸色沉了沉。 温酒挡了一下眼睛,渐渐的适应了一下光线,自觉避开了谢玹寒意逼人的目光,用余光打量着四周。 她所处的这间屋子很大,应当是开堂会用的,木头搭成的屋梁尤其的高,是云州一带特有的风格。 堂里至少站了百八十号人,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脸。明亮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唯有几步开外的谢玹肤色白的晃眼。 温酒心道:孽缘啊。 被劫匪绑架,还能遇上三公子,这得是多大的孽缘啊? 在这破地方离奇的碰上,谢玹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完全当做不认识她。 温酒好半天也没琢磨明白,心想:成吧。当做不认识也挺好,免得尴尬。 身后,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上前说道:“叶桑,你这大嗓门别吓着她。” 温酒听声音,分辨出这人应该是途中给她解开绳子,给窝窝头吃的人,朝他感激的笑了笑。 紧跟着,就听见男子继续道:“惹小财神不高兴,小心穷一辈子。” 温酒忽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神技? “你们都散开。”虎皮椅上的大当家发了话。 温酒抬头看去,才发现这个大当家同她从前见的不太一样。 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肤色有些黑,同男子一般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束袖袍子,好在五官生的很不错,眼眸明亮,红绳把长发束成高高的一个马尾髻,神采飞扬,是个黑美人。 黑美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一众山匪们自觉的往两旁退去,一时之间就只有谢玹离她稍微近一点。 “温财神,是吧?”黑美人看着她,两眼发光的问道:“我能摸一下你的手吗?” 温酒:“……” 她心里忍不住想:这大当家的,难不成是个傻子? “小财神?”黑美人大当家满怀期待。 她身后那一帮人更夸张,黑压压的站在一片,看着温酒的眼睛都是蹭亮蹭亮的。 谢玹面无表情,给温酒递了一个眼色。 “能、能啊。”温酒连忙把手递给了黑美人。 对方双手虔诚的捧着她的手,闭眼,祈祷道:“信男、不,信女叶知秋,今日请小财神到石宁山飞云寨,以求招财进宝,财源滚滚……” 身后一众山寨跟着念叨,寺庙里烧香拜佛的信男信女,都不见得有这般虔诚。 温酒难以置信的看向谢玹,用目光询问道:三哥,你都对他们做了什么? 三公子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完全不理会她。 许久之后,叶知秋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的手,侧身问谢玹:“除了这个,后面还要做什么?” 少年面色淡淡:“问她。” 叶知秋和一众山匪的目光又齐齐落到了温酒身上,这一个个的,见到了她,就跟看到了金山银山一样,眼冒金光。 她扫了一眼偌大个聚会堂,除了桌椅基本没有什么摆设,最值钱的应该是最上方的石椅上铺着的老虎皮。 果然穷的叮当响。 温酒作为首富,从前也没少被劫持过,大大小小的山寨基本就没有她没去过的。 穷成这样的,真的是第一次见。 应该是穷疯了,才会把她当财神爷一样弄过来。 这简直人间奇闻啊。 温酒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艰难的开口道:“……我饿了一路,至少要让我吃饱了,再赚银子吧。” “这个是肯定的。”叶知秋一挥手,“请小财神先去客房歇息,好吃的好喝的都给她送过去,其他的事到了明日再说。” 身后一众人还想说什么。 叶知秋道:“没事全都种地去,杵在这里干什么?不干活,家里老婆孩子吃什么?” 山匪们一想到温饱问题,立刻就消停散去了。 那个叫做叶桑的大嗓门姑娘,领着温酒往外走,她临出门的时候,用眼角余光看了谢玹一眼。 发现黑美人同他挨得挺近,正笑着同他说话。 温酒嘴角抽了抽。 三公子真是,不管到哪都命犯桃花啊。 她跟着叶桑走了一段路,山高风大,树木丛生,让人有种一伸手就能碰到云的错觉。 四周都差不多的木房子,唯一的区别的就是有些破有些旧,老人小孩身上的一副都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 大概是因为很少见到外人,一个个都盯着她这个新来的瞧。 温酒忍不住问道:“那个三……那个压寨相公你们大当家的?” “废话!”叶桑看这种生的好看,又衣着锦绣的富贵姑娘很不顺眼,语气冲的很,“不是我们大当家的,难不成还是你的?” 温酒抬手捂住了眼睛,默然片刻。 她又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来的?” 叶桑一脸警惕的看着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温酒自认长了一副挺讨喜的相貌,也不知道哪里惹了这人的嫌。 她灵机一动,就开始胡扯:“我瞧他是个富贵命,是你们这里最容易生财的。” “真的?”叶桑有些狐疑,不过大当家和在外头的走动那几个都说了,这姑娘是财神下凡,这才将信将疑的说:“一个月前吧,我们大当家一眼就相中了他,就抢上山当相公了。” 温酒一时无言以对:“……” 三公子生了那样一样招桃花的脸,出门在外的时候,就应该遮着点。 因为生的太好看,被女大王抢上山当压寨相公,青史野史上也没哪个钦差大臣有这样的奇遇。 她想到这,忽然有点忍不住想笑。 同时,又有点担心。 三公子那么要面子,该不会杀了她灭口吧? 这可真是人在家里睡,祸从天上来。 …… 客房。 简陋的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桌子,两板凳,还特么的都会摇。 温酒坐在摇摇晃晃的板凳,看着盘子里的白面窝窝头,和几乎见不到米粒的粥汤,深深的怀疑黑美人说的“好吃的好喝的都给她送过去”。 她发了一会儿呆,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身形修长的谢玹从暮色里走来,坐在屋里唯二的板凳上,面无表情的问她,“近来如何?” 第232章 小主上 少年身后是满天暮色,破败陋室,一身粗衣麻布也掩不住他面冠如玉,眉眼清隽。 难怪在帝京城会被公主相中,到了这穷乡僻囊,还有寨主爱慕。 温酒同他相对而坐,连粥汤都喝不下去了。 相对两无言,静默了好一会儿。 温酒心想:三公子这人,一向都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讨人喜欢。 这异地他乡,相逢的猝不及防。 连沉默寡言如谢玹,都开口问了一声“近来如何?” 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对座的少年微微皱眉。 温酒抬眸,徐徐笑道:“还成吧,反正到哪都是忙着赚银子,反倒是三哥怎么……” 她刚想要话题往谢玹身上引。 三公子打断她,“何故离家?” 温酒闻言,面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三哥不知道?” 谢玹眸色淡淡的反问:“我该知道?” 温酒低头喝了一口粥,含糊道:“不知道也好。” 刚才那句话问出口就后悔了,她离开谢家的时候,三公子远在千里之外,又不知何故被人掳上了山寨当相公。 大抵日子比她还难过,哪有功夫去想帝京的事。 不知道也好,起码面上不至于太难堪。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他说:“万金曾千里传书于我。” 三公子面无表情:“说家里发了大水,把你冲跑了。” 噗-- 温酒一口粥汤差点喷出来,强行忍住了,却把自己呛了个半死,咳了半天也没缓过来。 四公子着实是个狠人。 给谢玹千里传书,竟然能胡扯出这样的鬼话。 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谢玹眸色如墨的看着温酒,等她缓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我就想问,帝京近百年都没发过大水,你是如何被冲走的?” 三公子问的一脸正色,语气里头还带着那么一丝不解。 温酒拿袖子抹了一把脸,笑也笑不出来了。 她避不开少年的询问,索性迎上谢玹的目光,小声问道:“三公子,你们做压寨相公的可以随便见旁的女子吗?” 这话一出口,三公子一张俊脸就沉了下来。 温酒不知死活的继续问道:“像这样同别的女子独处一处,回去以后会不会被……”她停顿了一下,换了个相对含蓄的词,“惩罚?” “温酒!”谢玹拍案而起,气的俊脸发青。 “好了好了。”温酒笑弯了眉眼,一手端白面窝窝,一手端着粥碗,像个稚童一般同他商量着做交换,“我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也别问我为什么离开谢家,好不好?” …… 山寨另一头。 一众人聚在空地上无比热烈的讨论,怎么让温财神把山寨弄得有钱。 十九岁的女寨主叶知秋从门口经过,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开的时候,瘦猴捧着一个盒子,献宝似得递了过来,“大当家,您瞧瞧,这里头都是宝贝哩。”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熊样。”叶知秋抬手打开,一眼就愣住了。 里头一整盒的金玉珍宝,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缭乱。 “怎么样?”瘦猴伸手把盒子里的明珠玉石捧起来,嘿嘿笑道:“大当家,有了这些,咱们还怕什么什么穷啊?” 叶知秋却盯着瘦猴手上的物件,面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大当家?大当家您说……”瘦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叶知秋狠狠打了一鞭。 十九岁的黑美人行事洒脱,成日里同底下的称兄道弟,时常让人忘了她是个一杆银枪单挑三十六寨,把人打的屁滚尿流,方圆百里提起都要绕道走的女大王。 这一鞭子下去,能要人命。 瘦猴踉跄倒地,从肩膀到腰部多了一道血痕,皮开肉绽,手上的盒子也没捧住掉地上了,宝石珠玉滚了一地。 他慌张的问道:“大当家您打我做什么?” 这一声惊呼,把不远处谈论正酣的一众人全都引了过来,一看这架势,连忙劝道:“大当家手下留情!” “你们都拦着点!” “大当家,瘦猴做这些也为了我们山寨好,自从您接了大当家的位置,立下那么些规矩之后,我们就没劫过几次票。遇上老弱病残,您还要倒贴给她们钱粮,寨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啊!” 一众七嘴八舌的劝着。 叶知秋皱眉,弯腰从那堆宝物里捡出一块青玉牌,面色不善的问瘦猴:“这玉牌,哪里来的?” 瘦猴吓到结巴,“温、温财神榻上!” “把东西全给我还回去,少一件,我剁了你的手。”叶知秋把鞭子甩在瘦猴身上,转身快步跃上石阶,没入暮色里。 “还好、还好……” 众人松了一口气,帮忙捡地上的金银玉石,放回盒子里。 有人不解道:“大当家怎么拿了一块玉牌就走?难道这些都不如那个值钱?” …… 木屋里。 温酒问了那么一句之后,四周静就默的只剩下风声。 她在笑,眼里却有掩不住的水光。 谢玹没说话,眸色如墨的看着她。 直至门外最后一丝天光散去,明月出西山。 皎皎月华落满山坡,将一切山川草木笼罩在其中,所有贫瘠荒凉都被悄然隐去,俨然人间仙境。 “当了好几天的瞎子,乍一见天黑,还有点心慌。”温酒笑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走到门外,迎面夜风吹得衣袖翩飞。 她把几缕散乱的青丝别到而后,一抬头,就看见天幕悬星河,仿佛近在咫尺,抬手便可摘星辰。 “这山上的夜色真好啊,繁华似锦的帝京城待久了,来这住几天也挺好。”温酒看了一眼不甚牢固的木栏杆,没敢继续往前,默默退回了门边靠着,没话找话,“三公子好雅兴啊。” 谢玹一声不吭。 好像一下子回到他们还在将军府的时候。 她惹了三公子不高兴,他就不吭声,等长兄回来哄两句,才能好。 可这里,没有谢珩。 温酒靠在门上,眺望着远方,看见山坡闪过一个人影。 她抬手敲了敲门板,问谢玹,“有人来了,你不走吗?” 少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他不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不似真人,反倒像个玉雕像。 不过片刻间。 温酒便看见了不远处的那道黑影掠到了楼下,像是片刻也耽搁不得,飞身跃上了二楼,忽的在她面前单膝跪地,“衡族第一十八代家主叶知秋,拜见小主上。” 第233章 处处皆可再相逢 叶知秋一改之前“信女求财”的滑稽,跪的腰杆笔直,一袭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自岿然不动,好似天地间在没有比眼前的温酒更重要的人或事。 温酒看着她,眸色惊诧,“小主上?叶大当家你大概是认错人了……还是先起来吧。” “这块青玉牌可是你的?”叶知秋固执的没有起身,却将手里的玉牌递了过来。 温酒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玉牌上头云纹。 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是青玉牌谢珩在长平郡给她的那一块。 温酒曾仔细打量过,是价值连城之物,可它的用处却远远不止如此。 当初她击登闻鼓为谢珩鸣冤,遇到多年不问朝政的老郡公,只看见此物一眼,二话不说就帮了她。 而现在。 衡族,世代皆出将才,却在二十年因衡国公一案被诛杀殆尽的衡族,忽然冒出来一个女家主,跪在她面前,跪地俯首将她认作,“小主上”。 谢珩这个人,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温酒思绪万千。 叶知秋误以为她默认了身份,抬头看温酒,眼睛里都带着某种叫做“希望”的光芒,“小主上,属下在石宁山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您。” “二十年?”温酒闻言。 忽然觉得这是解开谢珩身上那些秘密开始。 她以为自己离开谢家,就会离谢珩很远,其实不然,在他成为大晏保护神的那一天起,谢小阎王这个名号就已经在列国之中声名远播。 不管她走到哪里,哪怕遥隔千里万里,也抹不去那人在她生命里的痕迹。 年年岁岁,朝朝暮暮的,永不淡去。 “是,二十年。”叶知秋掷地有声道:“不止是我,还有整个大晏,万千臣民都在等小主上的出现。” “叶大当家请起。”温酒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搜肠刮肚的想,终于在前世的记忆深处寻到关于姓叶之人,那是谢珩手下四名将之一,只是名字似乎不太一样。 那人好像叫……叶无痕? 双十年华一杆银枪名动列国,皮肤略黑,俊美之余还带三分狂傲。 而且,叶无痕是个人尽皆知的断袖,成了名将,一身匪气也改不掉,后来因为调戏谢玹,还被贬到北漠吃了好几年的沙子。 是个奇人。 温酒不由得多打量了叶知秋两眼,这好好的名将,怎么就变成了姑娘? 叶知秋起身,一脸正色的问道:“小主上此次前来云州,可是要办什么要事?” 这脸上就写着“终于有我的用武之地了”“看我不帮小主上灭了那些杂碎”这几个字,还没见过谢珩,身上狂傲之气,已经得了小阎王三分真传。 温酒特别想问她:是你让人把我弄过来的,你忘了吗? 只是她分不清这个叶知秋同谢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块青玉牌牵扯出许多她前世都不曾得知的秘密,还是少说话为好。 好在叶知秋并不在意,只觉得这个小主上少年稳重,沉得住气。 叶知秋压下满腔沸腾的热血,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忽然木屋里还有一个人,“三弦?” 温酒听到这个名字,眼角微微抽了抽。 屋里的三公子被叶知秋瞧见了,依旧面色淡淡的,不紧不慢朝这边走来。 他也不说话,就一副月朗风清的模样,站在两人面前。 “你怎么在这?”他太安静了,叶知秋之前一直没有发觉还有旁人在。 黑美人语气有些急,毕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此刻不由得额头微汗,“你都听见什么了?” 谢玹依旧面无表情,“什么都听见了。” 温酒用眼神询问他:三公子,你这么说话,不怕大当家杀你灭口? 少年一脸“我们不认识”“莫要纠缠”的表情,不带半点惧怕之意。 甚至不太想理会她。 叶知秋神色有些复杂,又问道:“你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谢玹看着温酒,眸色如同墨染一般,淡淡道:“来问她,怎么能过成这样?” 温酒心中波澜涌动,强压着汹涌的情绪,面上没有什么变化。 她也曾经以为谢家是可以长久停留的地方,可以为之倾尽全力为那些人遮风挡雨,也能让自己安稳的过一生。 可昔日温暖全成泡影,温酒无法接受用骗局维系的将来,也接受不了表面平静之下,日复一日的消磨那点真心。 温酒上辈子已经妥协的够多了,要她再像前世那样小心翼翼活着,等哪一天梦破了,就连半点希望都不剩,何其可悲。 人就是这样奇怪。 尝过甜的,就吃不了苦。 得到过真心,就没办法让自己假惺惺的继续去过“其实这样也能凑合”的余生。 谢玹一直看着她,墨眸幽深,仿佛看穿她整个人一般。 他出帝京不过两个多月,家里怎么就天翻地覆成了这样? “没想到……”叶知秋很是感概,伸手拍了拍谢玹的肩膀,“你竟是最在意飞云寨生死存亡的人,是该来问问,怎么过成小主上这样?怎么才能钱生钱,搞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来?” 温酒:“???” 这位大当家的想法为何如此的清奇?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三公子竟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她屋里,这个叶知秋在想什么,完全都被他摸的一清二楚。 “赚银子的事明日再说。”她想着先把这两人打发走,好好想想这块青玉牌要怎么处置。 谢珩如今在沧云州,离此处少说也有千里路,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 难道她真要借着“小主上”这名头,才能从这里脱身,回八方城? “小主上说的是,属下告退。”叶知秋抱拳行礼,拉着谢玹就下了楼,两人逐渐走远。 温酒还能听见叶知秋同少年说着:“你既然是我的人,这些事原本应当早就告知你的,只是之前,我自己也没有等到小主上,不好贸然允诺你什么。” 黑美人停顿了下,语气难掩欣喜和隐隐的不安,“可以后不一样了,我可以离开云州,同小主上一起,去帝京也好,别的地方也罢。三弦,你愿意一直同我在一处吗?” 温酒靠在门上,忍不住笑,忽然看见三公子停步,在苍茫夜色里,回头看来。 温酒朝他笑了笑,隐约看见谢玹黑着一张俊脸,寒气逼人。 她闭上眼,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手里摩挲着青玉牌,指尖却是一片冰凉。 温酒从来都知道,向来天意弄人。 可哪有将阳光道独木桥都架到了一处的道理? 最想遥隔山海不相见的人,下一刻,便遇峰回路转,处处皆可再相逢。 第234章 来寻您的 这一夜,温酒辗转无眠。 自从离开谢家之后,她总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在八方城的时候,好歹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忙。 来了这飞云寨,莫名其妙的遇上这些事,再加上一个总是闷声搞事的三公子。 说实话。 她有些不安。 大约是因为重活一世,十分的惜命,又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她就躺不住了。 温酒起身摸到桌边,点亮了那盏小油灯, 木屋里空荡荡的,窗外夜风呼啸,吹落枝头黄叶,漫天飞扬着,皎皎月华洒落窗前。 七月流火至,秋意渐浓。 她望着远处发了会儿呆,忽然看见山腰林间有火光浮动,转眼就没了。 温酒以为是自己眼花,盯着那处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脚步声直奔对面的那幢木屋。 不过片刻。 周围木屋的灯火全都点亮了。 “这些狗东西越来越不讲江湖规矩了,大半夜的跑来找死!” “大当家,咱们索性把他们砍了,把那些地盘都抢过来吧。” “早不来晚不来,偏挑在咱们把温财神请来的时候来,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众山匪门骂骂咧咧的抄家伙往外走,温酒走到门外,刚好看见叶知秋带着好几十号人经过她楼下。 火把上烈焰熊熊,把黑美人一脸的不耐烦照的格外清晰。 “别在这里嚎,留着点力气去对付别人。”叶知秋压低了嗓门说:“别把小、温姑娘吵醒了。” 说话声音还没落下呢。 走在叶知秋身边叶桑开口提醒道:“吵不醒,她好像还没睡呢。” 叶知秋停下脚步,抬手看了过来。 温酒一手搭在栏杆上,朝她笑了笑,“这么晚了,大当家做什么去?” “有人来闹事。”叶知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同“今晚月色不错”差不多,她稍稍的停顿了一下,甚至还问了温酒一句,“教训这些找打的还挺有趣的,温姑娘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一众山匪:大当家,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每次都嫌弃对手没本事,在她手底下接不过三招,废物的很。 今天居然主动邀人去看她揍人,跟个在长辈面前耍宝似的小孩。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成啊。”温酒想着反正也睡不着。 便同叶知秋等人一块去了,刚到了聚贤堂门口,报信的飞奔而来,“大当家,今晚来的至少有五百余人,再有七八里路就杀上来了!” “千余人?”众人闻言,神色都有些凝重。 整个飞云寨不过五百余人,还得把老弱妇孺减去,壮丁不过三百人。 这人数相差着实太大。 叶知秋面色还算镇定,问道:“是谁带头?” “不是道上的。”报信那人道:“看他们训练有序,像是、像是……” “官家的人?”叶知秋打断他,面色已经冷了下去,“让各处暗哨警惕,信号一响,马上动手,不管是他们是道上的,还是官家的,无故闯我飞云寨,就得把命留下。” 飞云寨占着石宁山那么多年,也不见官家的人过问一声,今日温酒一来,这些人就杀过来了。 这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不论是他们是冲着“温财神”还是她的主上,都不是什么好事。 一众山匪齐齐抱拳应下,白日里看着像一盘散沙,临危之际,谁也不含糊。 “小主上。”叶知秋走到温酒身边,放轻了声音道:“今晚这场怕是不适合让你瞧热闹,这样,您现在聚贤堂坐一会儿,我让人找几个活泼水灵的小姑娘……” “大当家。”叶桑忍不住打断她,“我们寨子里没有水灵的姑娘。” “那就少年!我们寨子里没姑娘,少年还不多得是吗?”叶知秋有些生气,本来就不知道怎么让小主上忘记自己是被掳来的,这丫头还这么不懂事,非要往刀口上撞。 叶桑满脸的难以理解:“大当家……你是被她下降头了吗?” 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项“下降头”神技的温酒心情有些复杂,“大当家不必为我费心,我随便找个……”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三公子迎面走了过来。 都是大半夜被吵醒的,谢玹却依旧衣衫整齐,即便同样的粗衣麻布,偏偏这人面如美玉,生生把旁边一众山匪比成了歪瓜裂枣。 “三弦,你来的正好。”叶知秋一见他就忍不住笑,偏偏又要在兄弟们面前维持大当家的微信,粗着嗓子道:“你带温姑娘去聚贤堂坐会儿,我去去就回。” 谢玹没说话。 温酒却觉得自己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 叶大当家这副“让内人去招待客人”的做派怎么能如此自然,换做温酒早就吓跑了。 没曾想,谢玹还挺配合,“请吧,温姑娘。” “三、三弦公子,请。”温酒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两人一道进了聚贤堂,一路无话,全然不认识一般。 反倒是叶桑找来的几个少年十分的自来熟,一进门就围着温酒问:“云州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 “是不是我们离你近一点,出门就能捡银子?”之类的蠢话。 谢玹别过眼,完全不想搭理他们这几个。 “不用活泼的这么刻意。”温酒道。 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生的比温酒还要高,问的这些事却让人苦笑不得,同一旁沉默寡言的三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坐在木椅上,笑道:“实在想说话,就同我说说你们大当家吧。” 几个少年闻言松了一口气,立马就放松下来,同她说起了叶知秋从前的那些事。 其实叶知秋接大当家这个位置的时候,才十四岁,又是个姑娘,周围几个山头的都没把她放在眼里,没少来挑衅。 那时候,飞云寨几乎三天两头要被人围一次,有人随便出去走两步都会被人扣下找事。 后来叶知秋忍无可忍,索性就不忍了,提着祖传的那杆银枪就打上门去。 年少轻狂几多骄,三十六寨的寨主都被她揍了个遍,哭天抢地的喊“爷爷,我不敢了!”直到今日,听到叶知秋这个名头都恨不得绕道走。 温酒正听得兴起。 岗哨来报:“寨前来了个红衣少年郎,一人一剑,就把那夜袭飞云寨五百人打了个落花流水。生的那一个叫好看呐,戏文里说颠倒众生的也就这模样了。他说是来寻温姑娘的,大当家差我来问,您可识得?” 第235章 我会成为你想要的模样 温酒听到那句“红衣少年郎,来寻您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还没来得及说话,谢玹已然起身看了过来。 她神情恍惚,连扯谎都扯不出来。 一句“不认识”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温姑娘,您是不知道啊。大当家带着我们一帮人到了山寨门口,就遇上那个生的跟神仙似的公子爷,那时候他刚刚收了剑,可那一身的杀气啊,压也压不住,说是阎罗爷也没人怀疑。兄弟们脸都吓白了,却听那人缓缓道:我来寻一个人,随手清了条路。” 报信的那个山匪是个话多的,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上一刻还有五百人气势汹汹的杀上山寨,所有人提心吊胆的,以为会有一场抛头颅洒热血的厮杀。 谁知道到了山寨大门口,就看见了天降神明一般的少年。 飞云寨一众人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看着满山滚荒而逃的敌人傻眼了。 放哨的那几个完全不知道这红衣少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剑横杀,只听得暗夜之中剑气纵横断山壁,把好些人都压底下了。 夜袭石宁山那些个人甚至没能问一句“何方高人?”,就被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的撤离。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神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比我们大当家还厉害。” 几个少年听到这话就坐不住了,一个个都趴在窗户上,往外瞧,还不忘问温酒,“温财神,那人说是来寻你,他是你什么人啊?” 问者无心。 听者却是千百滋味上心头,“他……” 那是她前世的宿敌,今生的劫数。 也是她曾想生娇养在家,摘星揽月博一笑的长兄。 温酒想了许久,竟不知该将谢珩归于何等关系之中,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谢玹语气淡淡的,一副同他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模样,“究竟是认得,还是不认得?” 他这一问出口,聚贤堂里众人都盯着温酒瞧。 大当家抢上山的这个小白脸,是个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可他每次开口,都十分的顶用。 比如此时。 温酒一横心,索性同谢玹演戏演到底,反问道:“三弦公子难得对旁人这样上心,莫不是那人你也认得?” 不就是睁眼睛说瞎话吗? 谁不会啊? 三公子一向都沉得住气,此刻,也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为一女子夜奔千里之人,我未曾见过。” 温酒哑口。 这人说话,一语双关,既把她埋进了坑里,又把他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堂里一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少年们却格外的兴奋,那些传奇话本里总写英雄出年少,可年少成名有真本事的又有几个? 更何况,报信的还说那人生的极好看。 可不就是百八十年才能遇到一次的传奇人物么? 众人翘首以盼。 温酒有些坐立不安,身侧的谢玹却依旧无波无澜的。 她袖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木椅的扶手。 不知道往后谢玹身后避一避有没有用?若是谢珩只瞧见了三公子,瞧不见她,大抵也能少些尴尬。 窗外,启明星悄然东升,天光乍破。 众人的脚步声近了。 温酒忽的起身,四周众人都有些诧异的回头看来,离她最近的那个少年开口道:“温姑娘您不用怕那追债的,进了我们飞云寨,就没有能在大当家面前挑事的。” 一众人附和。 她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把人当成追债的。 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唯有沉默。 最先进门是表情还有点懵的叶知秋,第一次遇上大事,不用大当家出手的,她大步走到了温酒面前,刚要开口,周围几个人已经竖着耳朵准备偷听了。 “谁让你们靠这么近了?都离得远些!”叶知秋训了众人一声,拉着温酒上了首座,把人往里虎皮椅里一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小主上,您同我说实话。” 温酒后背一凉,心道不好。 底下众人却觉得好极了,先是震惊于大当家居然把自己的虎皮椅让给了温财神坐,目光不由自主在谢玹和两人之间打量着。 然后就明白了,小白脸终于失宠了?! 大当家终于还是明白了银子比小白脸重要,不容易啊! 只见叶知秋一脸严肃的问道:“您是不是在外头养人了?” “什么?”温酒一下子没听明白。 “您是不是在外头养了什么美貌新人?”叶知秋嗓门快压不住了,满眼都是“做人不能这样薄情寡义”,“旧情人追情债都追到这里来了!如今人就在门外等着,您自己说怎么办吧?” 温酒半响没憋出一个字来:“……” 这个飞云寨是怎么回事? 底下人以为那人是来追债的,叶知秋更奇,比他们还多了一个字,来追情债的。 温酒越是不说话,叶知秋越急,还有那么多大事要办,不能把心思耗在这些事情上面啊。 大当家说:“方才过来的路上,我同他说了,您以后就是我们飞云寨领头的,若是再纠缠……” 话刚说到一半。 就听见四周一众冷抽气声,叶知秋没能继续说下去。 温酒抬眸,看向门口处,那红衣潋滟的少年走进了聚贤堂,衣袂袖带被风吹得翩翩飞扬,身后是透过云层点亮天幕的一缕缕晨光。 他款款而来,一身血色染红衣,明暗难辨层层叠叠的开成了繁花,即便是飞云寨这样穷的地方,少年一出现,也使之蓬荜生辉。 谢珩此人,生的着实好颜色。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温酒心里的不安彷徨忽然在那一刻全都散尽了。 前半夜还在琢磨怎么把青玉牌还给他,不过数个时辰,他便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在温酒面前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一双琥珀眸倒映着她的模样,皎皎生辉又带了三四分隐忍,“对不住,明知你不想见我,我还是来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 温酒眼眶便红了,她强忍着没开口。 红衣少年垂眸,满身的杀气掩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点见到心心念念那姑娘的欢喜,也不敢太过外露,“阿酒,你再等一等我,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想要的模样。再也不会叫你难堪,不会让你难过,你不喜欢的那些,我都会改,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第236章 我心口疼 温酒微微仰着头,眼眶盈满水光,只怕下一刻克制不住,就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落泪。 她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 此刻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叶知秋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劝道:“能生的这样好看已然十分不容易了,何况,还对您这样痴情。” 一众山匪连连点头,平时最喜欢听就是英雄美人风月事,哪有两个人活生生站在眼前来的有意思。 黑美人不太会说话,性子却是十分的耿直,“若是三弦对我也能这样,哪怕只有一半再一半,即便是日后他毁了容貌,缺胳膊断腿,我也绝对不会不要他。” 一旁站着也被扯进来的谢三公子俊脸微沉。 换成谁,都不喜欢被人这样“咒”,虽然叶知秋本意可能是想趁机表表心意。 不得不说,这时机挑的差到了极致。 底下一众山匪却是半点没有回避的自觉,纷纷附和道:“不管这位公子做错了什么,温财神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那也得原谅一回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光是听见这话就心尖泛酸,可怜见的……” “我忽然有点想哭是怎么回事?” 众人还有一半话藏着没说,就这少年方才在寨外那灭人的利落劲儿,温财神,你信不信你一句“我就是不要你了”说出口,这人会发疯血洗整个飞云寨? 一众人都在极尽所能缓和温酒和谢珩之间的气氛,虽然说得都是废话,但是,至少没让两人一见面立刻就闹崩。 就这么不说话,也是挺磨人的。 上上下下一众人,都把心悬到了嗓子心。 这两人肯定是前世冤孽未清,这辈子才这样牵扯不清。 温酒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坐在大当家才能坐的虎皮椅上,面对这样的谢珩,简直让人头疼欲裂。 她不怕小阎王耍横,也不怕那些阴谋阳谋。 只是见不得他这样隐忍委屈,心都被搅得生疼,可又没法就这样把从前的事都抛到脑后。 少年就站在她面前,避不开,也没法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许久。 温酒才起身,走到谢珩身侧低声道:“……你跟我来。” 她想把青玉牌还给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只能两人私底下说。 少年眸色幽幽的看着她,愣是站着没动。 叶知秋看不下去了,“让你去你就去啊,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胆大脸皮厚。” 单独相处,多好的机会。 温酒先他一步出了聚贤堂,山间晨光依稀,鸟鸣声清脆,花草树木上挂着盈盈的露水。 她站在银杏树下等他。 谢珩走的很慢,风轻步缓的,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在江安的时候,锦衣玉貌的翩翩公子。 单看这人相貌,谁能联想到那杀人如麻的小阎王? 从聚贤堂到银杏树下,一共九百七十一步。 谢珩终于还是走到了她面前,驻足时,染黄的银杏叶落在温酒发间,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拂去,等做完这动作,才想起他们早已不是可以这样亲密相处的关系。 少年自嘲的笑了笑,“你要再说一遍,不喜欢我吗?” 温酒忽然就愣住了。 她鼻尖发酸的厉害,眼睛也是红的,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用得着我再说一遍吗?” 谢珩面上没有什么血色,沉声道:“不用,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了许久。 温酒从袖里取出了那块青玉牌,递过去给谢珩,“我当时走的匆忙,忘了把这个还给你。” 少年不接,也不说话。 她对总是闷不吭声的三公子尚有应对之法,看着谢珩这模样,当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温酒狠了狠心,开口道:“叶知秋、就是方才在聚贤堂里同你说话的叶大当家,见了这块青玉牌便尊称我为小主上……你应当知道这是什么缘故。谢珩,这样要紧的东西,你自己收好。” 她不想再同谢珩牵扯,心里却忍不住将这里头的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越想越是心惊。 若是之前办事出了什么差错,或者遭人偷盗,他岂不是要因此丧命。 把这样关乎性命的东西交付他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你还给我做什么?”谢珩薄唇失了血色,“你若真的恨我,大可以将此物交到旁人手里,太子瑞王,亦或是老皇帝乃至任何一处官衙,都能要了我的性命,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报仇,这世上再没有这样简单的事了。” 他早就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手里,说的这样风轻云淡,这样有恃无恐。 温酒抿了抿唇,强压住把青玉牌扔在谢珩脸上好好教他做人要惜命的冲动,咬牙道:“你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谢珩没有半分要同她的杠的意思,乖顺的不行,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有什么不敢的?” 温酒那点胆子也只够这两三句话用的,眼看着就撑不住了。 谢珩忽然抬头,眸色灼灼的看着她。 晨光乍破天地间,山川大地都跟着明亮起来。 少年道:“你且放心,我即便是成了厉鬼也绝不会伤你。” 温酒越发无言以对,执拗的把青玉牌塞到谢珩手里。 微凉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刚要收回,手就被少年握住了。 “谢珩,放开!”温酒心里很乱,完全说不过谢珩就算了,他居然还动手! “让我握一会儿,就一会儿。”谢珩嗓音低哑了几分,手掌握着她的手,不敢太用力,“这些日子,我总梦见再也找不到你了。” 一刹那间。 温酒耳边再听不见别的声响。 谢珩不再说话,身侧的银杏叶徐徐落下,擦过两人交叠的衣袖。 少年眼角染了红,越发的勾魂夺魄。 温酒指尖触及一片温热,低头去看时,才发现谢珩的衣袖已经被人血浸透了。 她又惊又急,脸都白了几分,“伤到哪了?” 话一出口,温酒才发觉自己的反应太过。 既是陌路人,何须这样紧张。 “这里。”谢珩却握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了心口上,“阿酒,我心口疼。” 第237章 我想,让你心疼心疼我 换做旁人说这样的话,温酒必然一个巴掌就甩过去了。 可她此刻,感受着谢珩的心跳,却是毫无办法。 任温财神有点石成金之能,此刻,抽不回手,也只能无奈“……我让人给你找个大夫?” 谢珩低声道:“不必。” 温酒有些生气,又发不出脾气,冷下脸来问道:“那你到底要如何?” “我想,让你心疼心疼我。”少年抬头,俊脸笼罩在晨光里,琥珀眸里光华万千,声音却低的满载温柔。 温酒从前就同他说过,男子有千般手段也该用到朝堂上。 她怨他心机城府都用在了歪处上,那他就剥开伤口,明明白白的讨她一丝心疼。 “你……”温酒说不出话来。 她是个遇强则强,遇小可怜就……只能丢盔卸甲的怪人。 也不知道谢珩是怎么回事,竟把她那点底子摸透了,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把她压得死死的。 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谢珩却得寸进尺,哑着嗓子问道:“你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温酒震惊于这人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速度,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少年忽然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她猝不及防的,被扣在银杏树上,漫天黄叶飞飞扬扬的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眸。 谢珩揽着她的腰,埋首在她颈间,呼吸扑簌在温酒耳边,“我想抱着你,想亲你,想和你白头到老,想和你生生世世……” 谢珩在她耳边说:“这些都是我心中所想,你觉得我龌龊也好,不知廉耻也罢,今日我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日后再也不会半分算计欺瞒。” 有那么一瞬间。 温酒忘记了呼吸。 在八方城的两个多月,那些温酒无法入眠的漫漫长夜里,多少次扪心自问: 她真的是因为清白之事,怨恨谢珩吗? 那天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觉得谢家人和他一块蒙骗自己,没有一个人将她当做自己人,可那些怒气怨气,没有几天就烟消云散了。 谢珩也是遭凌兰算计,谢老夫人她们也是为了让这件事有一个最好的结果。 温酒谁也不能恨。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运道不好,长平郡那么多人家,怎么就偏偏是她遭了秧。 可谢珩上辈子就因为行事不择手段,被人诟病,为大晏付出一切,仍旧落不到半句好话。 一片丹心为家国,四海无人感君情。 谢老夫人她们不知道日后如何,可以心软由谢珩胡来,温酒却不能。 她竭力所能,绝不让谢珩再重蹈覆辙。 偏偏…… 偏偏他对她生了那样的心思,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和她说真相,可他没有。 做人想一直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太难,行差踏错一步之后,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又那样容易。 她除了离开,除了不相见,还能怎么办? 风吹落覆在温酒眼前的树叶,面白如纸少年映入眼帘。 她低低唤了声:“谢珩。” 他站也站不稳,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温酒身上,说的话却是字字清晰,“那些你不想知道的,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只要你还在谢家,我都可以深藏……” 万千言语止于此。 他一头扎进温酒心底最深的地方。 纵然卿如铁,也泪洒衣襟。 这话终究是没能说完,谢珩双眼一闭,昏睡过去。 “谢珩?” “谢珩!” “长兄……” 任凭温酒怎么喊,倒在她身上少年愣是没有半分反应,反倒是叶知秋和飞云寨那些人被她喊得全涌了出来。 三公子站在人群里,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十分的突出,“去请大夫。” …… 山匪们前脚抬着昏睡不醒的少年往木屋里走,说着:“原本没看出来哪里受了伤,这仔细一瞧才发现身上好些血!” “这么细皮嫩肉的公子爷,我碰一下都怕扯破他的皮……” “这要是让叶桑帮他上查看伤口,是不是要以身相许?” 温酒心里乱糟糟的,完全忘了自己说要离他远远的,脑子一热就跟了上去。 刚要到了门前,谢玹不着痕迹的拦了她一把,“我去。” 温酒还没说完,后面叶知秋一把将三公子拉了过去,“我早说你这人读书多了脑子太死板,现在是你能去凑热闹的时候吗?” 飞云寨里都是粗人,连仅有的几个姑娘也都是单手扛抗百斤粮的粗人。 大夫没来之前,也只有温酒还像是个会照顾人的。 照顾伤患,多适合再叙前缘啊! 谢玹没说话,目光定定的看着温酒。 她这才醒过来神来,往旁边退了一步,靠在门上低声道:“你去吧。” 叶知秋稀里糊涂的松开了谢玹,“这都叫什么事啊?平时话都不多说一句,现在连见血的事都这么上心?” 温酒没说话。 反倒是旁边的小山匪学着三公子的模样,面无表情的说:“男女授受不亲。” 叶知秋:“……” 屋里的三公子转身关上了门。 瞬间隔断了外头那些人的视线。 原本应该昏睡的那人,斜倚在木床边,顺手就把竹枕飞了出去,骂道:“谢玹,你这个混账!” “长兄还可以再大声一些。”谢玹伸手接了,不紧不慢的走到床前,伸出两指掀开了少年身上带血的红衣,“若是阿酒进来,知道你是装的,会如何?” 谢珩微微勾了唇,白皙的俊脸多了几分桀骜,“这么说,为兄还要多谢你替我遮掩?” 谢玹面不改色道:“不必客气。” 三公子方才在不远处看的明明白白,谢珩受了什么伤能疼晕过去?怎么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在温酒要推开他的时候晕? 这厮真的是豁出去,不要脸了。 可谢珩这样的富贵公子命,却忘了这穷乡僻壤的破山寨连个大夫都得去山下请,若是温酒来照顾他,当场就能再给他的劣迹再加一笔。 和好如初? 想都别想了。 两兄弟一个躺在木床之上,一袭红衣尽染血却半点不像重伤之人,一个坐在床边,粗布衣衫装的满身落魄。 彼此相视了一眼,相对两无言。 最后,还是三公子先开的口,“伤到哪了?” “这儿。”谢珩对着谢玹心口处来了一掌,打的三公子坐立不稳,险些倒在他身上。 “看来是我多虑了。”谢玹面色如常的自问检讨,起身就要往走,“让阿酒来看你身上的伤。” “回来!” 谢珩伸手,一把将三公子拉回了床边。 少年瞬间变得一脸正色,问道:“谢玹,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把阿酒弄到云州来?” 三公子跌坐在床边,有片刻的狼狈,转眼间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不咸不淡的反问: “你说,我是为什么?” 第238章 心病 三公子这人,行事一向都出人意料。 一朝状元及第,却在风头最盛的时候,拒了七公主的婚事去翰林院做冷板凳。 这样还不消停,请命到最乱的云州查案,刚出帝京没几天,人就失踪了,再出现的时候,就成了飞云寨大当家的压寨相公。 一般人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可见谢玹这人,相当出奇。 谢珩在沧云州的那两个月,他白日里想法设法用伤亡最小的法子解决叛军,入了夜之后,就不断的想为什么温酒会一怒之下离开。 甚至愤怒到了和谢家断绝一切关系,孤身一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八方城。 谢珩想不明白,底下几个副将和智囊见他这模样,愁的连夜商讨对策,愣是没琢磨出所以然来,只能求助三公子。 日盼夜盼,盼来一纸飞鸽传书。 上头只有六个字:昔孟母,择邻处。 墨羽军上上下下一众人,脑子差点想破了都没想明白,这几个字对每日戾气缠身的谢小阎王有什么用处? 三公子到底是怎样一个奇人,能把温酒离谢家这事,琢磨出如此清奇的一个路子? 可奇就在奇在这。 谢珩收到传书一夜后,就恢复了大半,至少底下那些人敢近他十步之内了。 三公子的意思十分的隐晦。 温酒离开谢家不是唯一的选择,只是想把你养得更好一些,她离开,并不是因为恨你怨你,反而,是因为你在她心里太过重要。 重要到,怕你因为她而走了歪路,因此,宁愿漂泊四海无所依,也要独自离开。 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长兄,你消停些吧,人家一直把你当儿子养。 这就是三公子说话最扎心的地方了。 因此,若是换做别人听见谢玹问“你说,我是为什么?”这样的话,必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可谢大公子也不是寻常人,手搭在谢玹肩膀上,随即扣住他的琵琶骨,嘴角微微扬起,“你确定要让为兄猜?” 谢玹扶着床边慢慢的坐起来,语气淡淡的说:“万金说阿酒被大水冲走了。” 谢珩微微挑眉,“这鬼话你也信。” 谢万金的话能信,那才是见了鬼。 能把事情扯的这样离奇,还以为别人会信,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 三公子不答,反问道:“反正都不在家,去东边还是西边,又有分别?” 乍一听,竟觉得谢玹这话没什么毛病。 片刻后,谢珩才笑意淡淡道:“你自己要跑来云州趟浑水也就算了,拉着阿酒算什么意思?” “自然是有她非来不可的理由”谢玹拂了拂微皱的衣襟,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珩,“譬如,她不来,长兄现下如何会出现在我面前?” 三公子大约是这段时间在飞云寨憋得有点厉害。 说的话竟比从前多了一倍还还不止。 谢珩躺在木床上,一手撑在耳侧,“如此说来,你原本是想我来?” 这弯绕的有点多。 谢珩原本在千里之外的沧云州平叛,忙的昏天黑地,若不是因为忽然听到温酒被掳的消息,还真不会飞马奔千里,连夜赶到这地方来。 三公子一脸“都是意料之中的”的表情,语气淡的几不可闻,“方才在聚贤堂,长兄都没看见我在吧?” 谢珩:“……” 要说心肠九曲十八弯,问话刁钻第一人是谁? 那必然是谢三公子谢玹无疑! 谢珩揉了揉眉心,“有正事说正事,你酸什么?” 三公子就这点不好,有什么话从来不直说,给你绕的晕头转向,他再给你透露一点点苗头。 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被他绕晕了,还有一个是谢珩这样的,不管你说什么,我只听我想听到的。 “有人在查你的身世,此前在背后指使凌兰讹上你的人应当也是为了这个。”谢玹说到正事,越发的面无表情,“叶大当家同阿酒说,等那块青玉牌的主人等了二十年。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长兄:那人究竟是何身份,才能让人俯首称臣唤主上?” …… 门外,淡金色的阳光笼罩苍茫大地。 眼下是初秋时节,正午时分,暖意十足。 温酒指尖却是一片冰凉,山下的赤脚大夫被几个山匪飞奔着背上山,送木屋里一送。 年过半百的张大夫对着两个神仙般的公子,有些局促,一时不知道先给谁把脉。 床上那个衣衫染血,床边那个面白如纸。 看着都不太好啊。 温酒实在是等不住,抬脚就往走,“他怎么样了?” 她进门才发现谢珩已经醒了,此刻半倚在床上,薄唇没什么血色,目光却在她身上,却难掩笑意。 就差明写着:你果然还是担心我。 温酒想往外退已经晚了,身后紧跟着进来的叶知秋挡在了门口。 谢珩低声道:“我没事。” 温酒把到了嘴边那句“你没事还晕倒?”咽了回去。 张大夫刚给谢珩把完脉,收回手,默了默,许久才开口道:“郁结在心,彻夜难眠,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温酒静静的听着。 张大夫又道:“别仗着年轻这样糟践身子,这起码三天没合眼了吧?又不是天塌下来了,非要你去顶着,心放宽些……” 这也就是在云州,这赤脚大夫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谢小阎王,不然,怕是一个字都不敢废话。 而此刻,木屋里没人打断。 温酒在琢磨谢珩的“心病”。 谢珩在看她。 两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的眼前人。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满身光华流转。 只有张大夫在叨叨着少年人要爱惜身体,说完之后,看了谢玹一眼,有些迟疑,“看你这模样,也不太好,把脉吗?” 谢玹闷不吭声。 一旁的叶知秋上前道:“既然来了,就一块把个脉,也不耽误什么功夫。” 大当家说的十分随意,张大夫伸手的速度也极快,根本不给谢玹开口拒绝的时间,这脉已经搭上了。 木屋里安安静静的。 片刻后。 张大夫又极惆怅的感概了一声,“你们这些少年人每天都在想什么?一个个心思这样重,以为不吃不喝,就能得道飞升吗?” 第239章 砸银子 三公子一声不吭。 他心里能藏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今照样没飞升。 木屋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 “这样,我先给你们开个清心凝神的方子,先喝两天。” 张大夫心里虚啊,今天一大早,就有人往屋里扔银子,说:“今天不管谁请你去瞧病,只管说的越严重越好。” 没多久,飞云寨的人就上门了。 张大夫战战兢兢的,也不知道那些人说的到底是谁,只好把屋里人这两个全算上了。 这年头,天上掉的银子也不好捡啊。 这四位都不像是好惹的人。 张大夫开完方子,留下一句,“记得每日服药”,就飞似得的下山,犹如身后有猛虎在追一般。 …… 这一年的七月初,秋意染千山,温酒稀里糊涂的和谢珩谢玹在石宁山相遇,在这里穷的叮当响的地方,一副方子,煎出两碗药。 温酒刚把药煎好,叶知秋被底下的人叫走了,连叶桑和几个聒噪的少年也全都带了过去。 只余下她一个人对着药汤,十分的怅然。 以前在温家,父亲阿娘有了温文之后,待她就不甚上心了,更别说那两个偏心眼偏上天的爷爷奶奶。 仔细算起来,温酒活了两辈子,也没有人像谢珩和谢家人一般待她好过。 正因如此,爱恨两难,连老死不相往来都做不到。 温酒叹了一口气,端着药汤进了木屋。 谢珩和谢玹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把药喝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温酒面上没什么表情,往大公子和三公子面前各摆了一碗药,光闻这药味就苦的掉渣。 谢珩端着药碗,朝谢玹笑了笑,“有苦同当,干一个?” 三公子面无表情,也不理会他,拿起碗就一口干了。 谢珩微微挑眉,也端着要玩一滴不剩的喝完。 这两人喝个药也同喝酒一般,温酒嘴角抽了抽,收了药碗就转身往外走。 “阿酒。”谢珩忽然喊了她一声。 少年嗓音低低的,听起来很是轻缓惑人。 温酒不由自主的就停住了脚步,回头,面色淡淡的问道:“还有何事?” 谢珩屈指轻叩桌面,看了谢玹一眼,“三公子找你有事。” 温酒眸色复杂:“???” 三公子是哑巴了还是怎么的? 明明人就在面前,还要他说? 莫名就找温酒有事的谢玹闻言,忽的抬头看谢珩,眸里写满了:我什么时候说找阿酒有事? 谢珩越发的理直气壮:是你把她弄到云州的。 不过片刻功夫。 两人已然用眼神交流过一轮。 温酒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这两人的目光犹如电光火石一般,你来我往,好一阵的凌厉逼人。 最后,还是三公子先别过眼,开口道:“云州的案子,需你一同走一趟。” “什么案子?”温酒看谢玹这别扭样,有些想不明白。 三公子这压寨相公坐的不太安分啊,人在山上待着,心却想着山下的事。 还好,叶知秋不在。 谢玹原本就是顺口这么一说,被谢珩瞥了一眼之后,开始一脸正色道:“凌兰死了。” 温酒微愣。 木屋里有片刻的沉默。 她往药碗往桌子上一放,嫌云袖碍事直接卷了上去,“什么时候的事?她不是……” “就在你放她走的那天夜里。”谢玹面无表情,仿佛完全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温酒坐在板凳,面色不太好看。 虽说她对那个表小姐凌兰毫无好感,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还怀着孩子,即便做了再多的错事,肚子里的小生命总是无辜的。 所以温酒再厌恶她,也没有想过要取凌兰的性命。 可世上的事,小人物的生死,从来都这样让人措手不及。 谢珩看着她,缓缓道:“三公子怀疑她背后之人,从长平郡那时候便开始操控她行事,所以才有……” 温酒开口打断道:“需要我做什么?” 再让谢珩说下去,又要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她实在不想继续在这件事事情上纠缠。 谢珩收声,不再言语,一双琉璃眸星华点点,看的温酒一愣,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说话太快太大声,一双手无处安放,又把刚卷上去的袖子扯了下来,别开目光,去看窗外的风光。 只要这个少年在身边,即便不说话,温酒也没法子忽视。 这种感觉,很难受。 三公子在一旁看的真切,眸色暗了几分,话越发的少了。 谢玹只说了三个字,“砸银子。” “啊?”温酒眸色亮了亮。 她没什么别的长项,唯有同人砸银子从未输过。 这事还挺适合她做的。 谢玹道:“你什么都不用想,明日到了地方,只管砸银子便好。” “也好。” 温酒许久才憋出来两个字,“只是叶大当家那里,你要找什么由头,才能下山?” 她一直都觉得三公子这个人恨神奇,明明惜字如金,却能把人忽悠的团团转。 连被人掳来山寨,也没一个人会轻视他。 这样的本事,一般人真的学不来。 谢玹一听这话,本来面无表情的俊脸瞬间黑了,眼看着起身就要训她,又被谢珩一把摁了回去,“一碗药不够平心静气是吧?我那碗也让给你喝,嗯?” 三公子黑着脸,不情不愿的回答温酒:“我自有办法。” 温酒没再说什么,叶知秋早晚会知道他不是什么落魄书生三弦,至于日后如何,那就以后再说吧。 他心里心里琢磨着事,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看我做什么?有功夫不如怎么想想,怎么从云州这破地方全身而退。”温酒起身,看两人这模样心里忽然不太高兴,不紧不慢道:“我听说云州城那位南宁王的宝贝郡主酷爱强抢美男,你们两个,呵呵,自求多福。” 谢珩顿了顿,有些诧异又有点欣喜,“阿酒这是在夸我?” 这厮越发的不要脸,温酒一个字都不和他多说,转身就走。 眼角余光瞥见三公子一张俊脸越发的黑了。 温酒一边出门,一边想着:办完这件事,把藏在暗处想害谢珩的那些人都料理干净了,才能过清净日子。 对。 才不是想帮谢珩。 我就是换个地方砸银子寻开心。 同你们谢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240章 长兄喊你看花 到了傍晚,叶知秋还没回来。 温酒索性就坐在叶知秋门口等,闲来无事,便听几个少年少女说着这一带的事。 她天生一副温软柔和的表象,又顶着一个小财神的名头,不管到哪都是极招人喜欢的,更别说这些穷的把她当神明拜的小孩。 云州这一带,历年来都是大晏地方官员叫穷叫得最响的地方。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不是随便扯的。 这地方匪患横行,以九山三十六寨为首,占山为王,守着一条必经之路啥也不干,就蹲着收过路费,官府都不敢轻易招惹,各家争地盘闹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地方官员该和上头哭着要救济还是一样哭。 从骂那些剥削民脂民膏的大贪官,说到了叶知秋这飞云寨是这云州城一带最特立独行的存在,当年创立飞云寨的大当家立下规矩“劫亦有道:老弱病残者,放行。为官清廉者,放行。为富有德者,放行……” 这样这样的规矩,足足有几十条,都不带重复的。 温酒听到的时候,都觉着创寨的那位大当家,没有去学堂当先生教书育人,着实是当世莫大的损失。 又聊了一会儿,底下一帮少年围着她问生财之道,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去?”叶知秋一回来,就把众人都赶了回去。 等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知秋才伸手来扶门边的温酒,低声道:“小主上怎么坐在这?” “有事要同你说一声。”温酒本想同她解释,自己不是什么小主上。 说句真心话。 叶大当家除了把她绑到飞云寨这事做的不厚道之外,还真没什么地方对不住她的。 可谢珩现下受了伤,也不知道后边会发生什么事,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顶着这个名头。 叶知秋正色道:“何事?” “明日我要下去,到云州城里办些事。”温酒斟酌着用词,“得带三……” 这话还没说完。 叶知秋接话道:“小主上把三弦也带上吧,他识字多,人也聪明。主要是话少,话少的人做事也周全,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温酒满眼都是惊诧:“……” 大当家想法真是清奇啊,让别人带着自己的压寨相公下山,也不怕人就这么一去不回头了。 难怪三公子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下不了山。 “我也同小主上一道去。”叶知秋紧接着道:“云州城同别的地方不一样,乱的很,若是小主上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这……”温酒想说你家万敌不侵的小主上已经在你家山寨门口伤过一次了。 强行忍住了。 她也不知道三公子那边是怎么谋划着,再带上一个叶知秋怕生变数。 可这话不能明着说。 把谢玹带走,不带大当家,只要人不傻都知道这里头的不对劲儿。 温酒思忖片刻,才道:“飞云寨离了你不行吧?” “这个属下早就安排好了。”叶知秋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属下等了您那么多年,岂会因为这些琐事绊住手脚?明日下山是吧?小主上放心,所有的事属下都会交付给底下的人,以后您到哪,属下就跟到哪。” “其实……”温酒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但属下有个不情之请。”叶知秋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太好意思。 温酒奇道:“何事?” “我得带着三弦。”叶知秋道:“他那个怪脾气,若不在我身边,谁能受得了他呢?” 叶知秋想着:这飞云寨上上下下的人,本来就是生根于此,只有谢玹是半路被我带上来的,得走到哪带到哪。 不然,不是平白耽误人家一辈子吗? 温酒:“……” 她以前也是这么想来着。 可这世上爱慕容颜的人那么多,被三公子一张俊脸骗了的人还真不少。 叶知秋以为她不同意,解释道:“三弦他就是脾气差点,人还是不错的,小主上过段时日就知道了。” 温酒似是而非的对叶知秋说道:“对,过段时日你就知道了。” 用不了几天。 叶知秋就会知道,她掳上山的压寨相公,不是什么落魄书生谢玹,而是帝京城新贵名门的谢家三公子,十八岁便蟾宫折桂的少年状元。 这话温酒不好说。 还是等三公子自己说吧。 她也是真心想不明白。 人都说多情公子风流债,像谢玹这样整日里冷着一张脸的,到底为什么命犯桃花啊? …… 竖日,云州城。 如今龙座上的那位当年接掌帝位的时候,大半皇族都折在了那场夺位之争里,赵毅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算是那些人里面命最好的,不但保住了项上人头,还封了南宁王,拿到了云州做封地。 穷是穷了些,胜在天高皇帝远,一手遮天,日子过得比赵毅还舒坦。 正是午后,长街上行人如织,一辆六驾并驱的雕花画凤的马车从街道上飞驰而来,前头两人骑马在前面挥舞着长鞭驱赶众人;“让开!快让开!” 街上行人敢怒不敢言,纷纷退到了墙角。 十几步开外,双骑并驾的马车慢了下来,驾车的少年一身黑色劲装,男女莫辨。 坐在车厢里的温酒温声道:“退开些,让她们先过。” 叶知秋没受过这样气,却不得不听小主上的,老大不愿意的驾车退开。 “还不快退!”给郡主开路的恶奴却越发嚣张,扬起长鞭就往叶知秋身上抽,“没长眼睛吗?还不快给我家主子让路!” 叶知秋一马鞭甩过去,把两个恶奴的鞭子卷住,再一拉,两人齐齐摔了个狗啃泥。 叶知秋冷笑道:“好狗不挡道。” “何人如何大胆?”马车里的那位女主子怒极,娇喝道:“来人,把他们给本郡主绑了!” 郡主? 温酒早就听说过南宁王有个如珠似宝的女儿,名赵名青鸾,自小以前朝两位公主为榜样,信奉“谁说女子不如男?”,可惜学偏了,半点长处没学到,骄奢淫逸养男宠,飞扬跋扈的本事倒是一流。 她大抵是出门没看黄历。 一进云州城就遇上了这么麻烦的人。 想退也没法退,赵青鸾带出来的好几十号恶奴已经飞快的冲了出来。 “阿酒。”谢珩一袭绯衣,料峭风流的富贵公子模样,双指捏了木芙蓉递到温酒面前,“你瞧见我手里这朵木芙蓉了么?” 温酒正头疼,现在是看花的时候么? 她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谢珩,你……” 话声未落,少年信手飞花出珠帘,直击赵青鸾的车架,只听得对方烈马扬天嘶鸣,顷刻间便是人仰马翻…… 第241章 只能是你 六马齐驱的马车原是极尊贵的象征,南宁王府的郡主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越矩用了,也无非就是为了在外头摆排场耍威风。 谁知其中一匹马受了惊,发起疯来连同其他五匹马一块撂蹄子。 谁也控制不住疯马,马车倒地,里头的侍女和赵青鸾全都被甩了出来。 一时间人仰马翻,惊叫声不断,场面乱成一团。 数十个围着温酒马车刚要发难的恶奴,连忙跑回去救自家主子,“郡主!” “郡主您没事吧?” 街上行人怕遭无妄之灾,纷纷退的无影无踪。 午后阳光落满长街,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四周陷入一片寂静中,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短暂而让人心神不宁。 只有温酒的马车还在原地。 车厢里,温酒看着少年白皙修长的指尖,方才捏着的那朵木芙蓉早已经不见。 她眼皮跳了跳,不由得问道:“你知道对面那个是谁吗?” 谢珩一脸“我管她是谁,挡了老子的道就得遭殃”,语气却是十分诚恳,回答道:“不知道。” 温酒别过头去,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气到僵硬的脸。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谢珩这个臭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真忍气吞气给人让道才是见了鬼呢。 可你擅自离开营地,闯别人地盘的时候,能不能行事低调一点? 能不能?! “南宁王府嫡长女,赵青鸾。”三公子的声音淡漠如风。 呵。 温酒不过是说了一句行事要光明磊落,这厮就连发个暗器都要让她先看一眼。 刻意至极。 谢珩看了三公子一眼,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微微勾了勾唇,“区区一个郡主都敢摆这么大的架子,在我们谢大人面前叫嚣,这参南宁王府的折子要怎么写才好?” 谢玹眸色如墨,语气淡淡的,“有谢将军在,先斩后奏,也无不可。” 之前三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谁也没说话,安静到气氛都有些微妙,忽然遇上赵青鸾这么个嚣张跋扈的主儿抢路,倒是把之前的尴尬冲淡了不少。 马车外声音嘈杂,这两人说话却犹如看客一般颇有说笑的闲情雅致。 温酒都不想说什么,伸手挑开一半的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 南宁王府那一众随从和侍女刚把赵青鸾从地上扶起来,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大气也不敢出。 赵青鸾倒是没什么事,只是锦衣罗裙沾了尘土,那奢华无比的马车也散了架。 瞬间变得空荡荡的一条长街,只有黑衣少年驾着的马车还在原地停着。 赵青鸾在左右侍女的搀扶下,走到了叶知秋面前,冷笑了一声,“你可知道惊了本郡主的车驾,该当何罪?” “郡主算什么?天皇老子也要讲道理!”叶知秋一身匪气,那么多年的大当家不是白当的,一手拉着缰绳,面对王府好几十号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是你扰乱街市惊了马,我还没让你赔罪,你倒先来为难我了?” 赵青鸾活到十八岁,没见过敢和她这样叫板的,对方还是个十八九岁的俊秀少年。 远看只觉得略黑了些,近瞧才发现这少年是难得俊朗刚健模样。 赵青鸾当即怒气就散了大半,轻佻的笑道:“本郡主今个儿心情好,这样吧,你随本郡主回王府。这冲撞之罪,本郡主也就不计较了,如何?” 温酒放下车帘,默默的捏了一把汗。 黑美人同那些山匪兄弟们在一块长大,原本就没有什么女子的做派,换上男装之后,简直比男子还有男子气概,羞煞那些文弱书生。 这不长眼的赵青鸾调戏民男调戏到叶大当家头上,温酒都怕叶知秋一个忍不住就和人打起来。 她刚要起身出车厢去调停。 身侧的谢珩忽然拉了温酒一把,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揽在怀里,低声道:“你别去。” 温酒身子有片刻的僵硬。 而少年只是抽走了她身上的披帛,很快就退开,坐到了她方才做过的位置上,面色如常道:“你坐那边。” 温酒暗暗唾弃自己想多了。 她坐到了马车中央,看见谢珩目随手把飘逸的披帛当做鞭子一般挥了出去,轻纱飞扬间内力涌动,连同赵青鸾在内的一众小厮侍女被抽倒了一大片。 一片痛呼惊叫声里,少年收回手,淡黄色的绣花披帛被风翩然吹远。 谢珩语调散漫:“还不快滚?” 众人扶着赵青鸾仓皇的往后退,比方才被恶奴驱赶的寻常百姓还要狼狈几分。 “欺软怕硬,什么玩意!”叶知秋骂了一句,当即回马扬鞭,绝尘而去。 车帘被风吹动的那一瞬间,跌倒在地的赵青鸾刚好抬头看见,绝艳无双的红年少年唇角微微扬起,一眼便能勾魂夺魄的琥珀眸里满是桀骜轻蔑。 “刚才马车那人是谁?”赵青鸾愣了许久,才回神来,开口第一句就问那少年的来路。 底下一众人支支吾吾,“之前从未见过这人,应当不是云州城的人……” 谁不知道南宁王府的青鸾郡主好美男,身份高些的都早早娶了妻,出身不好的大半都被送到了她手里。 像这样桀骜轻狂到明知她是郡主之尊还敢动手的,真是生平仅见。 赵青鸾捂着心口,笑得咬牙切齿:“好、好极了,传郡主的命令,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方才那几个人找出来!” …… 绝尘而去的马车里。 温酒坐立不稳,险些一头扎进谢珩怀里,扶着车厢才勉强坐稳。 左右两边伸出去扶她的手都扶了个空,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谢珩,你明知道那是赵青鸾,你还……” 温酒气得话都说不顺,这人是一点也不知道人在他乡莫张狂的道理啊。 南宁王手里还有好几万兵马,万一铁了心要为宝贝女儿讨一个公道,那她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云州城。 偏偏叶知秋也不是什么能忍的人,一马鞭下去,马车还撞倒了好几个恶奴。 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云州之行有多少麻烦,多么的寸步难行了。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如此放肆。”谢珩嗓音清越,就那么缓缓的抬眸看着她,眼里聚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若真要有,也只能是你。” 第242章 我姓温 温酒闻言微愣,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绝艳少年,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少年生的好看,原就是极要命的事。 更要命的是:他一句话都能让你心神动荡。 她想同自己说,谢珩也就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的。 偏偏少年这样目光灼灼让人忽视不得。 静谧无声的车厢里,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咳咳……”谢玹面无表情的假咳了两声,打破这沉默,“说完了吗?” 谢珩扬眉看他,琥珀眸里喜怒难辨。 刚好这时候,叶知秋又在车厢外提醒了一声,“天云楼,到了。” 谢玹眸色如墨,面色却极淡,“说完了就下去。” 三公子脾气差起来,连小阎王长兄都不怕了。 这两位,一个提剑砍人砍得整个帝京城闻风丧胆,另一个,自从进了议政殿之后,据说一众大臣们上朝的时候都多加了两件里衣。 惹不起惹不起。 温酒是一个不敢惹,默默的起身溜了。 谢珩却先她一步出了车厢,衣袂翩然的一跃而下,而后转身,朝她伸出一只白哲修长的手来。 少年的动作极其自然。 刚探出车厢的温酒却迟疑了一下。 天色忽已暮,长街花灯初上,人来人往。 谢珩站在车厢前,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含笑道:“来。” 温酒从前听过许多人感概“最难消受美人恩”。 却没人知道,小阎王笑意盈眸,一双持剑挡万敌的手伸出来扶你的时候,万千温柔有多难消受。 她站着没动,反倒是一旁掀开车帘的叶知秋愣住了,低声问道,“你们家里养的……那什么都这么体贴的吗?” 温酒顿时无言以对:“……” 外头这么多人,她再不下去,瞧热闹的都要围上来了。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搭在少年掌心,飞快的跳了下去,只一瞬间就收手回袖。 装作方才一点也没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 谢珩眼角微挑,徐徐笑道:“小心些。” 少年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收拢,面上却不动声色,像是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叶知秋瞧了两人许久,回头朝刚刚走出车厢伸出手,大大咧咧道:“我扶你。” 谢玹一张俊脸僵了僵,侧身就往马车另外一边下。 “三弦,你瞧瞧别人!”叶知秋扣住了谢玹的肩膀,她就搞不明白了,为什么小主上家里养的那个长得那么好看,还那么听话。 她都没让谢玹扶,反过来去扶他,这人怎么还不乐意了? 这山匪头子下手不知轻重,三公子一张俊脸登时就白了,“手拿开。” 温酒和谢珩齐齐回头,看向两人。 三公子在飞云寨装了好些日子的落魄书生,整日里粗衣麻布的,今个儿忽然换上了一身淡蓝色的锦袍,墨发用玉簪束着,整个人清隽雅致,说是神仙公子也没人会不信。 叶知秋近看呆了。 一时间忘了放开。 温酒无奈,又有些忍不住想笑,怕三公子记仇,硬生生把目光转向了另一边。 她背对着两人,低声道:“小叶,放开他。” “我……我不是有意的……”叶知秋这才反应过来,收回手,往后退了退,却忘了自己还在马车上,整个都栽了下去,硬生生翻了半个后空翻才站稳。 谢玹俊脸越发黑沉,一掀袍角就要往下跳。 谢珩眸里笑意泛泛,伸手把人拽了下来,耳语道:“闹什么脾气呢?人家好歹是个姑娘,三公子,你着实没有君子风度啊。” 谢玹冷哼了一声,“谁同你说,我是个君子?” 温酒同这两人离得近,恰好听到这一句,不由得有些心累。 人家混朝堂的那些个人,不管有多心黑手狠,在外头的名声那是一个比一个爱惜,恨不得把黑的洗成白的,行事再小人,在别人口中那也得是“君子”。 谢家这几位倒好,一个老子就是这么个狠人,不服?拔剑啊! 另一位,太君子妨碍我办事。不开口的时候,寒风阵阵冻死你,一旦开始说话,一句话就能噎死你。 连那最笑的四公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成日里摇着一把白折扇,风流倜傥,说的却是: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啊。 就没一个走寻常路的。 叶知秋自知有愧,走在三人身侧一直都没说话。 这条街今儿个格外热闹,马车进不去,连人过去都有些困难。 街上众人说着;“前两天刚挖出来的一块龙形奇石,活灵活现,据说是天降帝星于云州,吉兆啊!” “也不知道是谁能买走这块奇石?家里沾了龙气,以后必然运势大旺啊!” “青鸾郡主都到了和世子都到了,这奇石必然是要南宁王府的,还有别人什么事?” 天云楼外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是看热闹的,云州穷了这么些年,极少有这种砸银子争一个物件的时候,底下的寻常百姓都对这件事,表现出了异于往常的关注。 温酒顺耳停了几句,算是明白了。 三公子说让她砸银子就成,那还真就是银子的事。 她从袖子摸出一把白玉桃花扇,轻轻敲了敲前头那人的肩膀,“兄台,劳烦让让。” 前头男子不乐意,回头便骂道:“都是看热闹的,凭什么我让你啊……” 骂到一半就止了声,盯着温酒手里的白玉桃花扇,眼珠都转不动了。 温酒想着既然要出去砸银子,行头不肯定不能缺啊,下山的时候从八宝箱里拿出了一把白玉桃花扇,不大不小,正好七寸,白玉薄片为底,其间血色渲染点做桃花,底下坠了一颗夜明珠系着流苏做扇坠。 这样价值不菲的物件拿在手里,只要不瞎的人都只知道这姑娘有钱,家里有金山银山的那种有钱。 众人的目光全落到了温酒身上,放佛眼前这姑娘满身散金光。 温酒只是微微一笑,“借过。” 声落后,众人哗啦啦的往两旁退去。 饶是谢小阎王和谢状元手段再高明,在此时也毫无用武之地。 “多谢。”温酒微微颔首,信手打开了白玉桃花扇,轻轻摇着,那颗夜明珠在她袖间轻轻浮动着,华光四溢。 谢珩和谢玹,一左一右走在她身侧,最右边还有一个叶知秋。 皆是锦衣玉貌正少年,众人不自觉的又往两多退了两步。 四人畅通无阻的到了天云楼门前,守门的两个小二齐齐挡住了门,“今日天云楼被贵客包场,请几位出示一下请帖。” 谢珩侧目看谢玹,三公子面无表情道:“没有。” 小二道:“那就不能进了,请客官移步。” 话声未落,温酒上前一步,微微含笑问道:“没请帖不能进?” “是……”小二也为难啊,这几个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若是换成平时,早就笑脸迎进去了。 可今个儿真不一样啊。 温酒面上仍旧带着笑,不紧不慢道:“劳烦通报一声大掌柜,就说八方城那位来了。” 小二迟疑了一下,问道:“请问您是……” 温酒轻轻摇着白玉桃花扇,笑道:“我姓温。” 第243章 财大气粗温财神 小二愣了愣,道了声“请贵客稍候”,便匆匆往楼里跑去。 温酒站在门外,笑意浅浅,鹅黄色的锦衣罗裙,飞花走绣无一不处不精致华贵。 她半点没有摆架子的意思,却让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再看她身侧那两位少年公子,红衣那位容色绝艳无双,姿态散漫从容,蓝衫的清隽似谪仙,临风而立衣袂翩翩,仿佛风再大点就能扶摇直上九天去。 云州城几时出过这样的极品? 这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最右边的叶知秋凑到温酒耳边,低声问道:“要不,直接打进去?” “急什么?”温酒面上笑意不改。 叶知秋默默的退后,觉得自己明显拉低了这三位淡定从容的风度。 不多时。 “你们还拦着做什么?快、快让开,请温掌柜进来!”天云楼大掌柜凌杭匆匆往门口处走来,一边让人散开,一边直奔温酒面前。 拦在门前的层层守卫齐齐退开,露出凌杭身后一众久仰温财神大名,急急忙忙赶来迎接的商贾。 “来晚了,劳烦凌掌柜受累。”温酒笑了笑,合上白玉扇,随手往左边一抛。 夜明珠的珠光在夜色里划出一道亮色,身侧的谢珩伸手接了,一众人纷纷看傻眼。 这姑娘是真的财大气粗啊! 价值万金的宝物,就这么随手扔,若是身侧那少年没接住,转眼就会碎成渣,皇帝老子都没这么豪气。 凌杭年近三十,在一众中老年富商里显得极年轻,却怎么也没想到进来声名鹊起的“温财神”,会是这么年少的一个小姑娘。 “温掌柜言重、言重了。”凌杭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早些时候我派人到八方城送请帖没回信,还以为是温掌柜贵人事忙,抽不出空来。现在想想,许是底下的人误解了您的意思。让贵客在门外久候,是我做东道主的待客不周,快请进,快请!” 温酒微微一笑,微抬手,“请。” 之前天云楼为了给今日龙形石的卖价造势,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最后选中了近来势头最盛的“温财神”,看中就是她在两个月之内成了八方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底下又开了家玉满堂,刚好能和这事挂上钩。 所以那个挖到龙形石的富商,特意吩咐人跑八方城给温酒送了帖子去,请她来镇场子。 没曾想,刚好碰上温酒被飞云寨的人掳走,帖子送到了人却不知身在何方,只能不了了之。 结果温酒到了云州,刚要遇上三公子要插手这件事。 这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事情原有的轨迹。 只是温酒身后这两个如玉少年郎,紧随其后寸步不离,连跨门而去的动作都是一致的,让明显被嫌弃了强行隔开的凌杭十分的想不通。 他就是想同温财神说两句话,这两位至于这么防贼一样防着他吗? 温酒含笑走了几步,一众商贾们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来,纷纷热络道:“如今的少年人真是了不得!” “人家同我说温掌柜极年少,我还不信,现在是真的不能不服老了啊!” “温掌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台子搭在了一楼大堂,巧舌如簧的商人正在说一副山水画出自名家之手,如何如何珍贵。 台下坐了满了人,原本都听得专心,忽然听到身后的动静,谁也没心思听台上说什么了,纷纷回头来看“温财神”。 一声声方才谁说一定会抱得龙石归的的?” “温掌柜竟然也来了,今天可真是热闹了!” “温掌柜好!” 温酒早见惯了这些场面,淡淡笑道:“幸会幸会。” 谢珩眸色灼灼的看着她,不由得勾唇,笑了。 从前在帝京城的时候,只知道她喜欢银子,极有经商的天赋。 今日买铺子,明日买楼,再后来说买街…… 账房里的本子越堆越多,每日都忙的脚不沾地,底下一众小厮侍女都被她带成了财迷。 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清楚的知道……温酒这个小财神有多大的影响力。 她在谢家的时候,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好似不惧半点杀伤力,偶尔会出手整治那些人,手腕也没有多强硬。 谢珩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想温酒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模样的。 可万千想象,都敌不过她此时眉眼含笑,一身风华,倾倒满座锦衣客。 他喜欢的姑娘,身上带着光。 凌杭给她们四人在最前面最中央的位置加了一张八仙桌,吩咐底下的人小心伺候着,弯腰同温酒道:“温掌柜和几位公子稍坐,龙石还在后头,这些古董字画什么的,您若是有兴趣可以瞧两眼。” 温酒笑着点了点头,“你忙去吧。” 她太清楚这种拿好东西做噱头起场子,实际上却用别的东西先敛一波财的路子了。 不到最后,是看不见那块龙石的。 三公子也不急,面色淡淡的。 这人不管到了哪,都能保持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是怪难得的。 温酒特意不去看谢珩,那少年却轻轻的摇着白玉扇,凑近了,低声问她,“名头挺响啊,温财神。” 两人本就坐的很近,谢珩这动作像是替她扇风一般,低下头来耳语,在外人看来更是亲密。 少年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耳边,温酒后背微微一僵,原本想说的那句:没有你那小阎王的名头响,顿时变成了两个字,“还好。” 谢珩只靠近了片刻,便十分有分寸的退开了。 楼里灯火通明,人又多,难免有些热,他执扇轻轻的在温酒身边摇着。 少年眉眼桀骜,动作却温柔的不像话。 香茶糕点纷纷送上桌子,小二们来来去去,身后一众议论纷纷,温财神和她身边的三个少年都极其招眼。 反倒让台上那个讲画的冷了场。 忽然间,一道玉杯径直朝温酒面门飞来,她还没来得及避开,谢珩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她,另一只手挥扇,将那玉杯击的四分五裂飞回了原处。 整座楼,顿时鸦雀无声。 第244章 她要买你 玉杯碎片飞回原处,几步开外的打手们顿时如临大敌,飞身来替主子挡去,另有四人拔刀而来。 叶知秋皱眉,站起来抄起椅子横扫过去,一刹那的功夫,硬生生把前面两个打飞,撞得后头两个踉跄倒地,椅子也散了架,四周一阵飞尘漫扬。 飞云寨的大当家干架神勇那不是吹的。 灯盏将整个大堂照的通明,剑拔弩张,顷刻间就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一众商贾暗怕被殃及,戳戳的退到了角落里。 只剩下台前最中央的两桌客人,还坐着不动。 谢珩执扇的手轻放下,温酒面前的灯火珠光都淡了几分,这才注意到隔壁桌侍女随从簇拥的是赵青鸾,隔壁还坐着一个十六七年纪的锦衣少年,生的同赵青鸾有几分相似,看似天真无邪模样,应该就是南宁王第四子赵青锋。 叶知秋指节按得咔咔作响,看着那一众打手不屑道:“就这点本事,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虽然温酒这边只有四个人,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毫无武力的温掌柜,即便对方人多势众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临大敌一般护在赵青鸾和赵青峰身侧。 “胆敢在本郡主面前放肆,你莫不是吃雄心豹子胆了?”赵青鸾轻笑,谢珩几人如同掌中之物一般,“这可是云州,我南宁王府的地界。” 楼里静悄悄的,不复方才的热闹喧嚣。 谁不知道南宁王最宠这个女儿,在云州,得罪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温掌柜手段再厉害,一介商贾也没命和为主一方的王侯叫板。 “小叶,火气别这么大,来,坐下喝茶。”温酒招呼叶知秋回来,面上仍旧带着三分笑意,温声同谢珩道:“手重了,那玉杯原可以不打碎的。” 谢珩微微挑眉,忍不住笑:“好,我记住了。” 这两人神色从容之至,对隔壁桌那位可以随时取人性命的郡主毫不在意。 楼中众人:“……” 温财神就是温财神,连青鸾郡主都不放在眼里。 竟然还有心思管教身边的美男,佩服至极! 叶知秋看了温酒一眼,火气消了大半,走回来坐在了谢玹身侧,三公子慢斯条理的喝着茶,仿佛楼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赵青鸾生平第一次在云州自报家门,没看到震慑到对方跪地求饶的结果,霍然起身,“你们敢无视本郡主,找死!” “我在帝京城也同大公主一道喝过几次酒,略知她是什么样的人,郡主若要效仿她。”温酒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淡淡笑道:“第一件事就是少喊几声,如此聒噪,着实有失身份。” 大公主赵静怡在帝京的风声虽然不大好,却是赵青鸾的榜样,学到了皮毛,学不到那股子纵情豁达。 画虎不成反类犬,云州这些人不清楚,温酒却是明白的很。 “胡言乱语!”赵青鸾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效仿赵静怡,冷笑道:“本郡主看你是活腻了,来人……” 话未说完,一直待在后边的凌杭赶出来打圆场,“郡主息怒郡主息怒,卖龙石那人说了,若是今日见了血,或是出了什么乱子,那龙石就不卖了,会损了龙石日后主人的运道。” 赵青峰年少,只低声提醒道:“姐姐莫要生气,免得误了正事。” 赵青鸾心中愤愤,却不能不办正事,坐回了原位之后狠狠的扫了温酒一眼,目光落在谢珩身上,却怎么也移不开了。 那少年是惊鸿一瞥惑人心神的人间绝色,坐在这满堂锦瑟之中,身姿皎皎,容颜如诗如画,最勾人的,还是那待人体贴入微,却不折一身傲气的蚀骨温柔。 赵青鸾鬼迷心窍一般,开口道:“要本郡主息怒也不是不可以,把你身那位公子卖于本郡主,这事就算了了。” “卖给你?”温酒目光在谢珩和谢玹之间打量着,边上还有一个黑着脸的叶知秋。 谢珩在帝京的时候,小阎王名头太响,好些日子没人敢想肖想他了。 至于三公子命犯桃花,就没消停过。 温酒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笑,“你说的是哪个?” “你若愿意,本郡主就把他们三个都带走。”赵青鸾是个口气大的,想了想,指着谢珩道:“若是你舍不得,只要他一人也可。” 这语气还听着还挺好商量。 温酒笑吟吟的看着谢珩,“青鸾郡主说要买你呢。” 这若是帝京城里,赵青鸾一句话,不知要急死多少赵家人。 把谢小阎王买回家? 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养。 谢珩轻轻摇着白玉扇,勾了勾唇,“在下早已心有所属,是个能二话不说买条街哄我高兴的姑娘,整个大晏乃至列国都找不出第二个。” 温酒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半点情绪也不显。 反倒是谢玹忽然看了过来,三公子不说话,目光也令人无所适从。 她自是心有鬼,才会听到谢珩这么一句话,就乱了心神。 “不就一条街吗?”赵青鸾不以为意,同人比家底她从没输过,当即就笑道:“本郡主也能买给你!这云州城,你想要什么,随你开口,只要你能想到的,我都能送给你!” 一众人都听懵了。 不是要打吗?怎么就变成砸银子抢美男了? 平日里青鸾郡主行事已经够奇葩的了,天底下还有比她还舍得往男子身上砸钱的姑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谢珩笑意淡淡,薄唇微启:“你不配。” 他只说了三个字,赵青鸾面色顿时变了,“姓温的,到底行不行,你说句痛快话!” 这郡主在谢珩身上吃瘪,不舍得为难美男,就把气全出在了温酒身上。 温酒只是笑了笑,“你买不起。” 天地良心。 她真是为了这位郡主着想,就小阎王那脾气,到了她那美男成堆的后院,只怕不到一个时辰,全都人头落地了,整个南宁王府血流成河。 血腥。 太血腥。 温酒都不愿意去想。 “这天底下就没有本郡主买不起的东西。”赵青鸾的郡主脾气上来了,一拍桌子,“你开个价!” 第245章 温财神这路子野 赵青鸾自己喜欢养男宠,就以为别人身边带的公子哥都是后院养的。 再加上谢珩几个都让温酒走在前头,听了这话也不反驳,这位郡主越发的认定,这些都是能银子买到的人。 温酒慢斯条理的用茶盖拨了拨沉浮不定的茶叶,笑而不语。 赵青鸾道:“痛快些,说吧,要多少?” 谢珩、谢玹齐齐看着温酒,还有天云楼里一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她身上。 温酒解下腰间的紫琉璃,随手扔到了赵青鸾那张桌子上,“此物也值些银子,拿到勾栏院包场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算我送郡主的。” 她不拒绝也不答应。 偏生这副“我什么都没有,就是银子多”的做派,能要人命。 赵青鸾气得脸色发紫,“你……” “这样还不够的话,那我就在云州再开个十家八家的美男馆,郡主以为如何?” 不是就银子吗? 温酒同人比这个,从来没怕过。 赵青鸾伸手去拔身侧随从的长剑,赵青峰连忙拦了一把,温声劝道:“姐姐,你别忘了那龙石的主人立下的规矩,他挑了个把月才挑到这么一个好日子,若是今天坏了他的规矩,指不定就反悔不卖了。到时,你我如何同父王交代?” “哼。”赵青鸾意气难平,俏脸沉沉,道:“等本郡主拿到了龙石定要她们好看!” 一旁的凌杭连忙道:“郡主是最大度不过的人,这买卖物件还讲个缘分呢,更别说是身边的人,您说是不是?” 赵青鸾没好气道:“就你话多!” 凌杭平日里没少同南宁王的这位掌上明珠打交道,被骂了也不恼,赔笑道:“我让人给郡主上新得的千金酿,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能在云州把生意做大,还长盛不衰的真不多,凌杭算一个,安抚好了这位主,让人把一地的破烂都收拾了,把躲到角落的众人都喊回来,继续让台上的人抬出珍宝来解说。 闹了这么一场,众人方才相比,都安静了许久。 凌杭经过温酒身侧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温掌柜多包涵啊。” 温酒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这是在云州地界,她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凌杭能打圆场圆成这样,已是十分不易。 “这茶苦的掉渣,有什么好喝的?”叶知秋看谢玹一直低头喝茶,学着一口气喝了半盏,满口全泛着苦味,越发不解这些文雅人的爱好。 三公子没说话,放下茶盏。 温酒抬头看了谢玹一眼,明明是他要来的,到了到了地方反倒事不关己一般,真不知道是太淡定,还是太能装。 左边那位手里把玩着白玉扇,白皙修长的手在灯火下泛着如玉般的色泽。 温酒顾不上台上那人说什么,顺着他的手目光悄然上移,看见少年低眸含笑,半点不知道自己这模样容易招惹风流债。 她忍不住道:“那什么,你能……” “嗯?”谢珩抬头看她,一双琥珀眸皎皎生辉,“你要同我说什么?” 温酒顿了顿,后半句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扇子给我……有点热。” 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那三个字总有些强行解释的嫌疑。 谢珩扬唇一笑,刹那间,周遭珠光火色都黯然无光。 “宁愿给她开十座勾栏院都舍不得卖我,嗯?”少年往她旁边移了移低声耳语,轻轻摇扇,微风徐徐。 温酒总觉得他的声音顺着风,钻入了她耳朵里,有些痒痒的。 她抬了抬下巴,“云州太穷了,她开不起高价。” 谢珩含笑听着,声音不急不慢的,七分笑意三分揶揄,“嗯,都怪她们太穷,你想卖都卖不出去。” “你……” 温酒被他抢了话,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外人面前分毫不让的温财神,在谢珩面前,就成了这般笨口拙舌的模样。 想想都气。 她不再说话,台上那个说琉璃佩的声音便越发的清晰了起来,虽说小了点,但出自名家之手,上头雕的是凤凰,起价“三千金”。 身后一众低声说着,“这块琉璃佩可比方才温掌柜随手扔出去的差远了……” “这个就值三千金,那刚才那块又该是什么价?” 一阵小声议论之后,众人一阵的后悔为什么自己没能生的再好看一些,这要是同温财神身边那三位一般,有幸被她养在身边,那就是别人辛劳八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荣华富贵啊。 有温酒那块珠玉在前,台上这块次一些,自然就没人愿意下手。 今日在台上专门解说的二掌柜凌宇也有些尴尬,“三千金,这样的琉璃佩整个大晏都难得啊……” 温酒有些心浮气躁坐不住,拿起桌上的竹令签就往台上抛,好巧不巧的,被台上的二掌柜凌宇接住了。 凌宇眼前一亮,问道:“温财神瞧这琉璃佩顺眼?” 大晏近些年才兴起的竞价场子,用竹令签标上贵客姓氏,举签加价,价高者得,温酒这一抛,他们自然以为是她买了这琉璃佩。 “不太顺眼。”温酒微微笑着,“所以我买了,劳烦二掌柜快些撤下去。” 凌宇面色微顿,“好好好,立刻就撤。”他喊下边的人,“把后面那件端上来。” 温酒笑道:“不必麻烦了,后面那些全记在我账上,直接上龙石吧。” 凌宇:“……” 满楼的商贾:“……” 还能这样? 因为不想白费时间在前面这些物件上,所以连价钱都不问就直接买了,就为了能早点买龙石。 服气。 温财神这路子野的,让人不得不服。 一旁的赵青鸾不由得皱眉,看向了温酒。 她一直瞧不上商人,银子再多,在大晏也只是三教九流,上不得台面,多的是为了搭官场路子,把银子送王府里送的人。 可温酒好像不太一样,这人是真的不差钱。 “好,那咱们就听温掌柜的。”凌杭这个大掌柜亲自上了台,把呆愣当场的二弟打发下去,击掌三两声,笑着吩咐帘幕后的人,“把龙石搬上来。” 第246章 想亲你 随着掌声落下,帘幕后六人小心翼翼的把九尺高的大物件抬上来,红布从上头盖到下,风吹起一角,只能瞥见石身是难得的暗金色。 温酒身侧的三公子终于抬眸看了台上一眼,微微正色。 摇扇那位手势稍顿,随机又恢复如初,徐徐笑道:“该是砸银子的时候了。” 一众商贾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瞧,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就温财神这挥金如土的架势,谁抗的住啊? “诸位,请瞧好了!”凌杭抬手,将那块红布掀了下来,台下候着的数十人,适时将手里的灯盏居高,灯光通明间,红布落了地。 那块比寻常还高出许久的巨石,通体暗金色,呈龙象,最底下是微扬的龙尾巴,栩栩如生的龙身盘旋,龙头于最上方,眼睛大而有神,被火光照的通体金光闪闪,仿佛下一刻就能腾飞九天。 凌杭道:“半个月,天降异相于云州,山峰倒塌,齐公子有幸得到了这块龙石,自言命数不足难以留用,逐托付于凌某,广发天云贴,为此龙石寻命定之主……” 他说的还算含蓄。 所谓龙石,带了个龙字,那必然和至尊之位有些关系的。 往小了说,天生龙相的石头那可是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宝物,抛去别的诸多用处不提,至少可以沾贵气,单单是这一个“贵”就不知道有多少只有银子没权势的商人趋之若鹜。 往大了说,每当天降异象,那就是天下要易主的时候。 世人多愚昧,这些蛊惑人心的谣言转着转着就成真的了,每次国将大乱,都是从这些所谓的异象开始。 赵青鸾姐弟出现在这里对龙石势在必得的样子,只怕是那位南宁王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分。 那位齐公子是个聪明人,从得到这块龙石之后就没露过脸,暗戳戳搞出这么一桩事,既可以把很有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的龙石出手,还能赚到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银子。 他自己是两全其美了。 却把旁人搅得难以安宁。 温酒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真不是东西。 “温掌柜。”台上的凌杭却忽然喊了她一声,笑道:“那位齐公子说了这龙石只寻命定之主,也没说要多少银子,您为了这龙石把前头的物件全收了,不如就由您来开个价?” 这话是真是假,温酒不知道。 反正只要她一开口,身后那一帮人基本就全出局了。 温酒的目光在三公子那边转了一圈,谢玹饮着茶,微微点头。 温酒开口便道:“三万金。” “噗--”后面数个富商喷了茶。 这一开口就要人命啊。 谢玹侧目看她,眸色如墨,“三万金?” “少了?”温酒微微蹙眉,“那再加三万,六万金!” 三公子这茶喝不下去了,凝眸看着她。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温酒一脸的莫名,随意道:“还没开始砸呢。” 谢玹一时无言:“……” 叶知秋板着指头数,半天也数出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六万金,折算成银子是多少?” 大当家这二十年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此刻再看温酒,便犹如那冒着金光的财神一般。 “不多不多。”温酒轻轻吹着冒着热气的茶水,不甚在意的模样。 谢珩眼角微挑,低声问道:“那多少算多?” “嗯……”温酒还真想了想,“大约是,买十个云州?” 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个底线,前世做惯了首富,整个大晏的军队基本都是她在养着,国库空虚了也都是她在补上,虽说现在同前世差了老远。 可这些个人,温酒还不必放在眼里。 这一报价,可把凌杭给高兴坏了,这天降财神爷,今个儿到了他们天云楼啊,当即便道“六万金,温掌柜开价六万金,可有还有人出价更高的?” 堂内大半人都恹了。 哪有这样叫价的啊,六万金买官能买到四品以上,若是拿去疏通关系,八成都能通天了。 还有真有个中年的富商叫价,“七万金!”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只听赵青鸾道:“八万金!” 温酒依旧面带三分笑,“十万金。” 那富商不敢再加价了。 只有赵青鸾气得呼吸不畅,还在继续加价,“十一万金。” 温酒不紧不慢:“十四万金。” 赵青鸾咬牙,“十五万金!” 温酒笑道:“二十万金。” 楼里不知何时起,已经是悄然无声。 若说众人早先见到温酒,是诧异于这姑娘年年轻轻就能靠生财有道声名远播,现在这会儿,才真真的感受到了她家有万贯财。 同王府郡主杠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怕至极啊。 “你是成心跟本郡主过不去!”赵青鸾拍案而起,发间朱钗摇摇欲坠,立马就要开口再加价:“二十……” “不管青鸾郡主报价几何,我都再加三万金。”温酒含笑加了一句,看着差点背过气去的赵青鸾,温声道:“郡主不必着急,歇口气,想好了再说。” “姓温的,你欺人太甚!”赵青鸾哪受过这样的气,一怒之下拔剑而起,眨眼间,剑锋就径直朝温酒刺来。 速度之快,竟连身侧的赵青峰和随从们都来不及拦。 银光划过温酒眉眼间,她第一反应竟不是避开,而是侧目去看身边的谢珩。 少年眼都没抬,单手合扇,不紧不慢的敲在剑锋处。 只见绯色衣袖飞扬的瞬间,赵青鸾痛呼一声,手里长剑脱手而出,人也被无形的气流击退数步,撞得后边的桌椅七倒八歪,顿时满地的狼藉。 谢珩伸手接住了那柄长剑,另一只手上还拿着白玉扇,起身时,满身的雅致与隐隐蔓延而出的戾气相缠着,有种奇异般的绝艳风华。 温酒神色微顿,随即在桌底下拉住了谢珩的袖子,低声道:“不能杀,南宁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谢珩低眸看她,有些好笑,“我把剑还回去,也不行?” 温酒:“……” 你什么脾气我不知道啊,信你才有鬼! 她说了句,“别砍人,找个别的东西砍。”才慢慢的松开了谢珩的袖子。 谢珩站着没动,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乖顺模样。 赵青鸾被震懵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凌杭趁着这个空档,连忙道:“温掌柜出价二十万金!二十万金!在座诸位可还有比她出价更高的?” 谁也没吱声。 砸银子最多是倾家荡产,可要是因为这是同南宁王府接下梁子,那以后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谁敢同温财神这样嚣张啊,混过帝京城的人就是不一样,皇子公主见得多了,郡主?那是半点也不放在眼里。 凌杭道:“那就是温掌柜了,二十万金!这龙石,您是带回八方城,还是……” 话声还没落。 “砸了。”温酒的声音不轻不响的,却令楼中众人瞬间石化。 凌杭许久才缓过神来,“砸了?温掌柜,您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啊。” 二十万金买的的宝物,砸了??? 楼中众人眼严重怀疑自己耳鸣了。 连一向面无三公子都是满目的震惊,茶都不喝了。 更别说从来没见过什么银子的叶知秋,家里有金山不能这么挥霍啊! 小主上这是被美色迷惑,这要是继续下去,那必然是个为了美人亡国的昏君啊! “不是想砍吗?”温酒看了谢珩一眼,强忍着肉疼,面上笑意淡淡的,“去,砍着玩吧。” 反正怎么都比砍了赵青鸾好。 谢珩眼角微挑,看了她许久。 少年眸里光华万千,顺手将白玉扇别在腰间,执剑的手负到身后,微微俯下来,含笑与她耳语道:“这可如何是好呢?阿酒,我忍不住……想亲你。” 第247章 吾爱盛情,岂能不领 温酒微愣,水眸满是错愕和茫然。 谢珩莫不是疯了? 要么,就是她耳鸣,已然出现了幻听。 不等她做出反应。 谢珩含笑俯身,薄唇在她的嫣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触之即离。 温酒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全身热气上涌,她自持脸皮厚,此刻竟也两颊遍布红晕。 她更多的是震惊。 他就这样直接告诉她要做什么,然后,自然而然的…… 果然,同谢珩之前说的一样,对她再不会有半点算计欺瞒。 他如今都是光明正大的! “我……”温酒刚要开口,忽然被谢珩拉了一把,红唇碰上了他的,这动作实在太过忽然,她一时忘了退开。 在四周众人看来,那就妥妥的就是两情相悦,情难自已啊。 气氛瞬间就热烈了几分。 甚至有人鼓掌叫好,叶知秋惊住了,小主上看着挺含蓄一人,一遇见这少年,整个变了一个人似得。 像那干菜烈火,熊熊燃烧,简直要旁边这些人都一块都烧了。 唯有身侧的三公子黑了脸,低低的嗓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们是怕旁人看不见?” “我……”温酒往后仰了仰,用手背擦了擦唇,心里乱成一团。 什么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们不瞎! 我瞎还不成吗?! “我想了想。”谢珩低笑,一双琥珀眸里倒映着有些无措却要强撑着装波澜不惊的她,缓缓道:“换成你亲我,也是一样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厮不要脸到了极点。 完全不在意别人把他当成她的男宠,反倒找到了亲近她,却可以不被拒绝的由头。 人多,很好。 温酒一手握住了桌上的茶盏,连茶水热都没发觉,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闪烁,梗着脖子问他:“还不快去?” 少年笑起来,俊容朗朗,眉眼都染了七八绝艳之色。 他负手执剑,微颔首,薄唇轻勾,“吾爱盛情,岂能不领。” 声落。 谢珩转身走向台中央,红衣翩飞。 温酒呼吸紊乱,少年温热的气息似乎还在额间萦绕着,她端着茶盏,一口气饮了一整杯,没尝出什么味来。 只是忍不住,又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唇。 要命! 谢珩这厮,真是要人命。 谢玹黑着脸,满身寒意四溢冻得人后背发凉,叶知秋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却发现温酒一点也没察觉这变化,还把一整杯冒着热气的茶都喝了。 叶知秋不由得开口问道:“温、温掌柜,你不觉得茶水很烫吗?” “啊?”温酒这才反应过来,喉间热的一片火辣辣,面上却不显,“烫吗?还成啊……” 叶知秋和谢玹齐齐看着还在冒热气的茶杯:“……” 小主上就是小主上。 喝茶同别人不太一样。 这边刚说了两句话,忽然听见台上一声巨响。 温酒抬眸看去,那红衣少年飞身上台,一剑就将那块龙石砍的四分五裂,落了满台的碎石,飞灰走石散。 他砍的方位极好,大半的碎石都往赵青鸾赵青峰那处飞去,吓得南宁王府的随从们乱成了一团,那姐弟两也瞬间从衣着光鲜的王府子弟,变得灰头土脸。 更多的人是在替温财神肉疼。 二十万金的龙石,那少年一剑下去,就成了飞灰。 真真是挥金如土。 凌杭往帘幕避了避,楼中众人没一个缓过来的。 “今日的花费,请凌掌柜派人去八方城玉满堂取。”温酒拂了拂袖间飞尘,起身,微微笑道:“我就不叨扰诸位了,先行一步,告辞。” 她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三公子让砸银子,温酒砸了。 无论龙石有什么用处,想带着出云州,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不如砸了,一了百了。 这事既然已经办完,她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看谢珩那架势,若是再待在一处,难免会牵扯不清。 温酒自问,在这样绝艳的少年面前,很难不被惑乱心神。 离远些,是唯一的路。 她刚走两步。 “毁了龙石还想走!”灰头土脸的赵青鸾忽然一把掀了桌子,刚好里温酒不远,眼看就要砸了过去。 台上的谢珩飞身而来,一剑劈开了圆桌,从中破开的桌身往两旁坠下,将南宁王府的随从砸倒了大半,顿时痛呼成一片。 少年握住了温酒的手,一把将人护在身后,目光落在赵家姐弟身上,桀骜不屑,嗓音低低的,无限温柔“阿酒,你想一个人去哪?” 温酒没说话。 去哪儿,也不告诉你啊! 天元楼外传来异常清晰的马蹄声,立刻就将外头瞧热闹的百姓全数驱逐,将整座楼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有人强行推开门,数十士兵涌入楼中,带头的那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一把老烟嗓,“王爷有令,请温姑娘到王府走一趟!” 温酒朝窗外看了一眼,面上笑意极淡,“请?” 这起码也来了好几百人,可不像是“请”的样子。 “阿酒。”谢珩握着她的手,掌心很热,低低的笑道:“今日你不带上我,怕是走不了呢。” 少年桀骜无双,话说的风轻云淡,全然没将那些成百上千的王府私兵看在眼里。 眼里淡淡伤情,也只是因为她想要离开。 温酒一时无言以对:“……” 生死攸关之际,银子再多,好像也买不了命。 保命这事。 还是小阎王靠谱。 赵青鸾刚摸了一把脸上的灰,恨声道:“请什么请,现在就给本郡主要了她的命!” 刚冲进楼中那些个人,这才认出这是自家的郡主,满脸的络腮胡子那人道:“这是王爷的意思,郡主还是等回府再说吧。” “南宁王府想要龙石,直接抢不就好了?偏偏要让儿子女儿出来搞这么一出,耍谁玩呢?”叶知秋瞧出情形不对,立马拉着谢玹跃到了两人身侧。 忽然冲出来这么多官兵,个个凶神恶煞的,那些商贾们早已经蹲到桌底,拼命的想当做自己不存在。 大多都是过来拼家当,谁知竟会危及性命。 唯有他们四人站在大堂中央,背靠着背从容而立,目光扫过众人身上。 忽然间,谢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温酒面色微微一变。 第248章 以色侍人 “温掌柜,王爷得知你今日到云州,特设宴以尽东道主之谊,乃是一片好意。”那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配着大刀,站在温酒面前,硬生生挤出了一抹笑,“你要是不去……” “去。”温酒理了理衣襟,没有半点要反抗的意思,淡淡笑道:“可你们把路堵成了这样,让人怎么走?”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改变了心意,愣了一下,连忙道:“你们都让开些,别挡着温掌柜的路!” 一众士兵闻言,纷纷往外退,此事楼中静谧无比,重叠在一起的脚步便显得异常的清晰。 那大胡子中年人道:“马车已经在外候着,温掌柜,几位,请。” 温酒看了谢珩一眼,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少年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掌。 眼神里写满了“放开”。 “好。”谢珩应了一声,却将她握得更紧,右手执剑往地上一刺,剑身入地三分。 而地面以此为中心,一寸寸裂开,剑气震得四周众人纷纷倒地,杯倒桌倾灯盏落地,一片狼藉。 火火笼罩剑身,银光微晃。 “这云州也就南宁王府还过得去,住两天,也能凑合。”少年牵着温酒,浅笑扬眸,“走。” 温酒:“……” 谢珩忽然来这么一出,她完全忘记了放手不放手的小事。 前面挡路的那些个人官兵,哪还敢挡道,恨不得贴到门上,让这少年瞧不见才好。 谢珩牵着她的手往门外走,没有半点被压迫之感,反倒让南宁王府那些人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知秋愣了一会儿,看见谢玹面无表情的往外走,连忙追上去。 楼中众人许久都没反应过来,继续悄悄的窝在角落里。 南宁王府的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这才跟了出去。 回王府的路上,马车飞驰。 “今日之事,父王明明是让我来办的,为什么忽然又派了这些人过来?”赵青鸾坐在车厢里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不由得眯着一双美眸看向一旁的赵青峰,有些狐疑的喊了一声“青峰?” 少年还是那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温声道:“父王对姐姐一向宠爱有加,许是怕生变故,伤及姐姐安危吧。” 赵青鸾看了他许久,每看见半点心虚,这才恹恹道:“都怪那姓温的,否则本郡主早就拿到龙石了!” 赵青峰没说话。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 赵青鸾回想着那红衣少年桀骜难驯的模样,忽然笑了,“不过,他们进了南宁王府,还不都是本郡主的掌中之物?哼。” 赵青峰附和道:“姐姐说的是。” “对了。”赵青鸾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青峰啊,今日这事,你觉得该如何?” 少年缓缓道:“都是青峰办事不利,不管姐姐的事。” 赵青鸾笑得花枝乱颤,“看来姐姐没白疼你,等明日,我让人把新得的那把好琴送到你那里。” 赵青峰低眉顺眼的道了一声谢,眸中划过一丝轻蔑。 …… 南宁王府。 温酒等人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说什么南宁王设宴,那都是瞎扯的,根本就没见到南宁王赵立的影子,那领路的把他们往西厢房一领,留下一句“王爷说天色已晚,多有不便,请几位先好生歇息。”就走了。 五六个侍女候在门前,温酒一眼就看见了多日不见的江无暇,顿时心神微动。 方才在天元楼里,她听见三公子说“跟他们去”还琢磨不透,谢玹到底在想什么。 说实话。 三公子的心思,从来就没人猜对过。 自从温酒在云州见到谢玹开始,就觉得应当是遇不到什么好事了,此刻再见到江姑娘,心里顿时明白了五六分。 什么龙石,什么砸银子大概都是表面功夫。 只怕谢玹原本就是想进南宁王府,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就是故意让这主人亲自来“请”。 三公子手段高明啊,既达到了目的,也许那南宁王还觉得是自己先下手为强,厉害的很。 殊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 啧啧。 温酒脑子有些转不动了。 索性不去多想,只多看了江无暇一眼。 这姑娘当初也是个千金小姐,在将军府的时候,温酒说是让她去伺候三公子,可实际上从来都没她做过什么奴婢的活儿,如今在这南宁王府里,装起小侍女来,也是有模有样,若不是因为她站的实在太近。 温酒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这一个个的,都在这局里转着,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事,温酒自知脱身不得,反倒觉得也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外头侍卫围了好几层,一副连只鸟飞不出去的架势。 四间厢房都掌了灯,江无暇和一众妙龄侍女盈盈施礼,声若黄莺初啼,“请贵客进屋歇息。” “有劳。”温酒敛眸,微微颔首,朝左手边的厢房走去。 “有我在,还要她们做什么?”谢珩人高腿长,三两步就到了她身侧。 灯火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把温酒的盖了个严严实实。 温酒微微侧目,看见月光洒落在谢珩肩膀上,恰恰此时,他也在看着她。 忽然间,四目相对。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特别想问他,你的脸呢? 可还没说完,腰身就被谢珩搂住了,她双脚离地,几乎是他拎到了屋里。 温酒彻底愕然。 谢珩却伸手,虚拥着她,两人的身影映在轩窗上,如同最缠绵的爱侣一般相拥着。 温酒有些呼吸不畅,少年忽的附她耳边轻声道:“他们都以为我是那什么……以色侍人,怎么也要在一个屋里才成,若是分房睡,那就露馅了。” 温酒听他把以色侍人四个字说的这样顺口,不由得眸色复杂的看着他,“所以?” 谢珩义正言辞道:“为了不露陷,我们只能住在一起。” 温酒:“……” 不是说她只要负责砸银子就好吗? 谁来解释一下,谢珩这厮,现在在做什么? 谢珩看懂了她眼里无声的话语,又道:“而且,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若不是少年眼里带着笑,温酒险些就要信了这话。 南宁王府这些人都在外头盯着,赵青鸾也不会善罢干休,谁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入夜之后,万籁俱寂,却也是暗潮汹涌最盛之时。 温酒往后退了一步,不早不晚的,刚在撞在进门的谢玹身上。 “慌什么?”三公子伸手扶了她一把,不紧不慢把反手把房上栓上,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幽暗如墨。 温酒回头,满眸错愕的看着他,不解的问道:“三、三哥,你怎么也进来了?哎……你关门做什么?” 第249章 我不 后面还有个叶知秋,手抵在门板上,有些着急的:“我还没进来,小……你们把门开开,要一起,就咱们全部一起啊!” 叶大当家刚要跟着三公子一块进来 ,只晚了一步,就被关在了外头。 温酒刚要去被开门,被谢玹一个眼神制止了。 “行吧,你们、你们随意。”温酒抬手揉了揉眉心,这都什么事啊? 在完全陌生的南宁王府,尚不知主人家在谋划些什么,温酒此刻竟半点没觉着生死攸关之紧迫,更多的反倒是“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的无奈。 大概是同谢家人扯上关系之后,这世上的事也全都变得离奇起来。 连她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如今外人看来,也是个极其淡定从容的奇人。 就这样,他们三个在屋里,叶知秋在门外。 彼此静默了片刻。 温酒忍不住小声问道:“三哥,你究竟想干什么?” 谢玹转过身来,眸色如墨的看着她,“有人看着。” 温酒一下子没明白三公子的意思,有些茫然的问道:“然后?” 这和你们两一起进我的屋子有什么干系??? 谢玹没答话,直接从她身侧走了过去,在桌边坐下,“我今晚要待在这。” 他往那一坐,面无表情,又不吭声了,跟座玉雕塑一般俊秀无双,也人满肚子的恼火也没处法,只能压着。 温酒看了谢珩一眼,她坐在床边的矮椅上,大半个身子都靠着床榻,淡紫色的床帏被微风拂动,在烛光下显得越发的旖旎。 少年眼角微微上挑,一派慵懒。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大爷,进来了就不肯走,谁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扶额,看向窗外,侍女和守卫们来来去去。 叶知秋半天没等到屋里的人开门,索性有侍女柔声劝道:“请公子到屋里歇息。” “不必。”叶知秋直接回绝,靠着门盘腿坐下了,“我就在这守着,你们退远些,待会儿那些动静,你们听见了不好。” 侍女们默了片刻。 竟还真的信了这人的话,往旁边退了些许。 温酒:“……” 待会儿能有什么动静? 能干架把屋子拆了不成? 温酒往里走了几步,在三公子对面坐下,屈指在桌面敲了三声,“三公子,吭个声。” 把她从八方城弄过来,乱七八槽的一通搅和,如今大半夜的还在一间屋子里待着,兔子都要急得咬人了。 温酒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心平气和的同谢玹说话,着实是不容易。 “你睡。”谢玹还真吭声了,但是只说了两个字。 温酒:“……” 怎么睡?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她被三公子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坐也差点坐不住。 “你睡就是了。”谢珩靠在床边,语调缓缓,还带着那么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温酒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都淡定从容的很,连从前最最喜欢训“成何体统”的三公子都好似忘记了那些繁文缛节。 夜深人静的,同她在一个屋子里待着,闭上眼,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都厉害的很。 这两位,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什么都不说,身上都解不开的迷雾和无数的秘密。 反倒显得她格外慌乱不安。 “那个赵青鸾,你们也见过了。”温酒努力的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声音压得极低,“在这南宁王府,若是她对你们有什么想法,我可管不了,你们……” 她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甩出来一句狠话,“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谢珩修长的指尖卷着淡紫色的帘纬,轻轻绕着,不以为意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温酒面上的平静都险些维持不住,一手撑在桌沿上,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见少年改了口,“我怕,我挺怕的。” 这话说的忒不符合小阎王平日的做派。 下一刻,他便继续道:“要不,趁着天色没亮,我们先下手为强?” 温酒:“……” 她下了飞云寨,就应该直接回八方城的。 同这两人搅和在一起,就没好事! 气都要被气死! 谢玹眸色一滞,“不可。” “为何啊?”谢珩语调散漫。 少年坐在小矮凳上,一双腿越发显得修长。 “南宁王府有我要的东西。”谢玹语气淡淡的,面上半丝变化也没有,“劳烦两位,再同赵青鸾姐弟周旋几日。”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三公子这仇记得,可真够久的。 当初刚到帝京城,她卖过三公子一次,如今还得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只是赵青鸾这人,只对美男感兴趣,又飞扬跋扈,是出了名的难惹。 反倒是那个赵青峰,年纪轻轻,一脸的纯良无害,城府却极深。 温酒有前世的记忆,才会格外防范此人,而谢玹不轻不响的,摸清了南宁王府的这一池浑水,着实令人不得不佩服。 得。 她也只有砸银子的时候有用。 其他的,谢玹心里自有谋算,至于谢珩想要如何,也不是她该琢磨的。 温酒缓了缓,没再说什么,直接走向了床榻。 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等出了这个门,以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 也许这辈子也就再相处这么几天,淡然些,也就过去了。 她走到榻边刚伸手掀开床帏,手腕就被谢珩握住了,他轻轻一带,温酒整个人就栽进了他怀里。 少年的怀温暖,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她额间。 温酒与他四目相对,少年琉璃眸满带温柔笑意,心跳快的离谱,也分不清究竟是心跳如鼓。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 不远处的谢玹,忽的吹灭了桌上的灯火,大步走了过来,脱下最外层的大袖衫往后一扔,人影倒映在窗上,旖旎的不像话。 “轻点。”谢珩的嗓音微哑,不知怎么的,就带了几分绮丽之色。 温酒伸手撑在床沿上,刚要起身,被少年按回怀里,“急什么?待会儿再换姿势。” 身后,谢玹伸手拉住了床帏,轻轻的摇了摇,床榻极有规律的开始晃荡。 “你上去。”三公子声音低低。 温酒吓了一跳,睁大了一双杏眸。 谢珩含笑道:“我不想动。” 谢玹猛地拉了一下床帏,“下去。” “你出去!”谢珩腾出一只手,同三公子一上一下拉着床帏罗帐,动作一大,声响也跟着越来越大。 这两人有来有往,同那争宠之人一般,床榻晃的越发有规律。 温酒趴在少年怀里,气息不畅,“你们两个……” 她吼到一半,两少年的目光全部都落在她脸上。 月光淡淡洒落屋檐,那轩窗倒映的景象,无比旖旎,一室好风光。 外头都是南宁王府人,温酒想到这里,气势瞬间消了大半,后半句也变成了三个字,“都出去!” 她压低了嗓音,同少年道:“谢东风,放手!” 谢珩微微起身,薄唇擦过她耳垂,低低的笑了,“我不。” 第250章 两孤男一寡女 竖日午时。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打斗着中的人影闪过窗上,侍卫们强行撞开了房门。 睡梦中的温酒只听得一声巨响,猛地坐了起来。 淡紫色的床帐外,两少年齐齐从地上捡了外衫一转身披上肩头,她睁眼的时候,只看见两人飞扬的衣角。 她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茫然。 都忘了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但此时她更震惊于: 这两人……穿衣衫都这么快的吗? 搞得好像时常这样做,很有经验的模样。 阳光穿门而入,洒落一地淡金色的光芒。 赵青鸾带人闯进来,正看见两人不紧不慢的整理衣衫,一个黑着脸面无表情,另一个满脸被人扰了好眠,随时可能拔剑砍了你的不耐烦。 淡紫色的床帏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里头的景象若隐若现。 温酒还坐在榻上,乌黑的长发洒落肩头,显然还是是还没睡醒的散漫模样。 赵青鸾怒极反笑,“姓温的,你倒是真不怕死,来了我南宁王府还有心思做这种事!就不怕没命走出这个屋子?” 温酒把散乱的青丝别到耳后,嗓音还带着几分没睡醒的微哑:“我什么都不做,就不用死了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谢珩不要脸就算了,就连三公子都跟吃错药了似的。 昨晚闹了半宿,一个比一个更像鬼上身。 温酒也不管他们怎么折腾,两眼一闭往榻上倒,就不管了。 两少年你来我往,摇了一晚上的床榻,如起起伏伏不定的水中扁舟一般,硬生生把压了满肚子气的温掌柜给晃睡着了,还睡得挺香挺沉。 说出去都没人信,谢家两位如玉如琢的公子,在这么个夜深人静,无限旖旎的时候。 吹了灯,上了榻,两孤男一寡女,生生把人家姑娘当成奶娃娃一般,推着摇床摇入了梦乡。 温酒这一睡,就到了日上三竿。 在赵青鸾看来,那就是温酒纵情声色,在王府里睡了她想要的男人,还一晚上睡两。 十分的嚣张,绝对的挑衅。 再一听温酒这话,立马就炸了,“把姓温的给本郡主拖出来!” 谢珩刚系好衣衫的系带,闻言,轻轻扬眉,“谁敢?” 不重不响的两个字,少年身上那股子杀气隐隐显露,更多是与生俱来的贵气逼人。 一众侍卫们踌躇着不敢上前,看了看怒气横生的赵青鸾,不敢不动,小小的往前移了半步,动作滑稽而可笑。 榻上的温酒在枕边摸了摸,没找到发簪,也不知道昨晚那一通闹腾,把簪子扔到哪去了。 她随手拢了拢衣衫,伸手掀开了床帏,“郡主啊,虽说南宁王府是你家,可闯别人屋子,尤其是不止一个人的屋子,着实不太好。据我所知,大公主并没有这样的癖好,您这,从哪学的?” 温酒一头青丝散落了半床,微微一笑,比平日那温柔清和的模样,更多了三分洒脱。 谢珩和谢玹齐齐回头看她,眸里的厉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青鸾看见她这模样,愣了一下,许久没说话。 要说温酒长得真不算倾国倾城的美,逢人就笑也没多少真心,可就是这么个人,总带着那么一股子让人移不开眼的清艳秀丽。 多半的时候,会被她那个温财神的名头,和满身的烂漫金光给盖住。 可此刻,爱美色如赵青鸾,竟也觉得温酒这样的,着实是世间难得之人。 至少,这不怕死的性子,就没几个人能有。 随后赶来的赵青峰见状,低声同赵青鸾道:“父王派人来请温掌柜过去。” 后者没理会他。 赵青峰只好开口劝道:“等她见了父王,姐姐再处置她也不迟,不必急在这一时。” “郡主放心,我这人不爱告状。”温酒起身,谢玹伸手帮她把床帏挂到了一旁。 别看三公子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好似谁都不配让他给个好脸色似的,此刻装起小男宠来,自有一番冷面俊公子的小温柔。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以五指为梳,随手往墨发捋到背后,暗暗给自己压了压惊。 她面上却带着笑,眉眼都染了艳丽之色,“郡主这样的待客之道,我虽不曾见过,倒也觉得挺新奇。” 赵青鸾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看她。 温酒却已经移开了目光,微顿,才继续道:“见了南宁王,才知你我是友是敌,郡主何必着急。” 而此刻。 谢珩忽然走上前来,他身量极高,站在温酒面前,投下来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盖住了。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他温声问道,手里拿着她的那只玉簪,另一只手从她耳侧拂过,尾指和无名指勾起两缕青丝,用玉簪挽了一个简单随意而不失大方的发髻。 谢珩温热的指尖若有似无的撩过她的肌肤,温酒身子微微站里,不由得后仰了些许,看着他,眸色难明。 少年笑意泛泛,身后阳光烂漫,声音也温柔的出奇,“不想去的话,再睡儿,嗯?” 这样的语气,着实令人想入非非。 温酒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生硬笑来,“你睡吧,我去去就回。” 就算去见南宁王,也比继续在这屋里同这两人继续待在一块好! “好,我等你回来。”谢珩抚了抚她微皱的衣襟,整个温柔似水的,看起来同外人口中杀气腾腾的谢小阎王半个铜钱的关系。 温酒有些僵硬点头,同手同脚的往屋外走。 忍不住琢磨,也不知这少年是不是故意的。 这世上生的相像的人不少,性子完全不同,就很难让人往一个处想了。 大抵,这是谢珩为了掩盖身份的一个手段。 只是牺牲的有点大,屈尊降贵的伺候她,谢珩愿意,她还怕折寿。 这厮自少年时就不得了啊,难怪日后能成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赵青峰适时跟上,做了个领路人,“温掌柜,这边请。” 身后的屋子里。 赵青鸾看着床榻上的两个少年,朝一众侍卫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第251章 见不得血 温酒同赵青峰一道走出道屋外,正看见叶知秋握着一截竹枝把十几个侍卫抽的东倒西歪,痛叫声连连。 “小……”黑美人一看见温酒,抬脚踢开挡路的侍卫,瞬间就飞奔到了温酒面前,有些紧张的问道:“没事吧?” “我自是无事。”温酒张了张唇,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也就说两句话的功夫,叶大当家就把这些侍卫打成了这样,这么多年的山大王还真不是白当的。 她眼角余光往后边看了一眼,方才冲进屋里的侍卫们已经如数退了出来,唯有赵青鸾和谢家那两位主儿还在里头待着。 这几个都不是什么消停的人,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温酒心里顿时一阵凌乱。 她面上却什么都不显,只温声道:“他们还在里面,你多看着些,别在南宁王府见了血。” 叶知秋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受伤的。” 温酒眸色复杂,缓缓道:“这个我倒是不担心。” 小阎王不伤别人就不错了。 这要是在南宁王府,把人家的宝贝女儿给砍成好几截…… 温酒忽然觉得,难以想象。 赵青峰在一旁等了片刻,这才柔声开口道:“温掌柜放心,家姐虽行事荒唐些,也不会闹出人命的。” 温酒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模样,顶着一张纯良无害的脸,说话也是温温淡淡的,好像同赵青鸾完全不同,和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南宁王府也格格不入。 可是,她看着这个人,总觉得很不舒服。 赵青峰笑了笑,问道:“温掌柜为何这样看我?” 温酒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道:“我在想,南宁王同你生的像不像。” 随意说了几句,一道穿过九曲回廊,过遍植牡丹的花园,侍女们娇娇怯怯的同赵青峰行礼问安。 赵青峰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给他暗送秋波的人倒是不少。 温酒心下有些好笑,琢磨着这个南宁王府的水到底有多浑,不多时就到了怡华亭。 帘幔被微风吹得飞飞扬扬,十来个侍女分列两旁伺候着。 隐约可见那坐在亭中的人大约五十来岁,大腹便便,鬓角微白,此刻拿着一块青玉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看 “请公子止步,王爷只见温掌柜一人。”大侍女拦住了赵青峰。 温酒颔首,“多谢公子领路。” 赵青峰被一个侍女这样怠慢,也不生气,道了声:“温掌柜不必客气。”便自行退下了。 侍女居高临下的看着温酒,越发趾高气扬,“我家王爷就在亭中,你为何不行礼拜见?” 温酒没有理会她,直接迈步上了台阶,伸手掀开帘幔,满袖清风飘摇。 她刚看见那胖的肥头大耳的南宁王,还没说话。 怡华亭四周的侍女们飞似得围了过来,一个个看着貌美如花的,却全是练家子。 此刻盯着温酒,像是随时要把她撕了一般。 这王府看着花团锦族,却着实杀机四伏。 “青天白日的,就拔刀拔剑,着实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温酒看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的南宁王,淡淡一笑,问道:“这就是南宁王的待客之道?” …… 另一边,西厢房。 一众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赵青鸾和谢珩、谢玹三人。 “说吧,那姓温的,许了你们什么好处,权势名利?还是荣华富贵?姓温的能给你们的,本郡主都能双倍奉上!” 青鸾郡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着,不得不说那个姓温的,艳福不浅。 这两人,一个是桀骜不驯的人间风流色,一个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有生之年能遇见一个已经是此生幸事,温酒竟然能把这两人都收做裙下之臣。 还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二夫共侍一女! 叫她怎能不艳羡?不嫉妒? 谢玹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你……”赵青鸾被他甩了满袖子的风,无形之中,竟觉得屋里有些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谢珩轻笑,闲散慵懒的往榻上一躺,枕上还带着温酒身上淡淡的清香,被褥凌乱着。 红衣少年躺在上头,越发的多了几分旖旎之色。 “看来,你比他要聪明许多。”赵青鸾见他不走,不由得心中一喜,往榻边走去,“姓温的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进了我南宁王府,只怕都没命出去。只要你跟了本群主……” “聒噪。”谢珩一手撑在耳侧,随意的从床帏上捏来一颗珠,信手弹了出去。 只听得赵青鸾惨叫一声,身子猛地被打飞,重重的撞在了门板上。 顷刻间,门板被撞破,一阵巨响。 “郡主!” 侍卫们顿时一阵慌忙凌乱,刚看清被打飞的那人,就发现赵青鸾嘴角的血迹已经流到下巴处。 显然是伤的不轻。 谢珩依旧散漫的靠在榻上,不咸不淡的问道:“知道他为什么走吗?” 赵青鸾一张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却是什么话都说不了。 谢珩勾了勾唇,难得的体贴,把后边的话接上了,“他不喜欢血腥味。” 赵青鸾抹了一把唇边的血迹,刚要撑在侍卫手上站起来,“来人……” 结果一句话都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叶知秋抱臂靠在树下,“还愣着干什么?不管是晕了还是死了都赶紧抬走,看着就碍眼!” 一众侍卫:“……” 跟着青鸾郡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踢到铁板,这还是在自家王府里,竟吃了这样大的亏。 谁也不敢说什么,连忙把赵青鸾抬走了,一路急奔,一路喊:“叫府医过来!” “快去禀告王爷!” “快快快……快啊!” “就这么点狗胆子,还敢闹事。”叶知秋摇了摇头,转身往屋里一看,那红衣少年正抬手放下床帏,竟这样补觉去了。 叶知秋:“……” 她心里忍不住想:真不愧是小主上养的人,这心够大的。 甘拜下风啊。 谢玹抬头看着屋檐,眸色一暗,就往廊下走。 “哎……”叶知秋忽然伸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分外纠结的问道:“昨儿晚上,你们……” 第252章 我都想要 谢玹抬眸,难得的,正眼看了叶知秋一眼。 “我没别的意思!”平日里带着好几百号兄弟呼风唤雨的叶大当家顿时面色微妙,连忙解释道:“昨晚的动静我都听见了……那什么,我都明白的,你虽然是个一穷二白的落魄书生,骨气却一点也比旁人少,昨晚同温、温掌柜和她家那个小白脸在一个屋里待着……” 叶知秋平时也不是什么嘴笨的人,可到了这少年面前,这嘴好像就白长了。 怎么说都说不清。 反倒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 眼看着谢玹一张俊脸越来越黑,他转身就要走,叶知秋收回手,收到一半又忍不住拉住了少年的衣衫,“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她以前和兄弟们混在一起,什么荤话没听过,寨子里没几个姑娘,兄弟们到了年纪想尝尝女人味,还要同她报备,拿了银子去窑子里找姑娘哩。 那第一次是什么神仙滋味,遇见了什么天仙绝色,那些个风流韵事里,掺了男男女女的情事,再加上一些让人听了就脸红心跳的荤话,叶知秋从前没少听。 可也没人同她说过,这个两个神仙公子和一个美貌佳人,在一个屋子里,床榻咯吱咯吱摇了一晚上是什么模样啊。 叶知秋自问,她已经算是十分放得开的人,一句重话没和他说,还怕他心里过不去,反过安抚他。 还要怎么地? 谢玹眸里寒意顿生,“放开。” “说明白了再放。”叶知秋虽然认识他没多久,却知道这少年是个极其会藏事的。 若是让他就这么走了,还不知道会记多久的仇。 她顿了顿,凑到谢玹跟前,轻声道:“你放心,就算是昨天晚上你真同他们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嫌弃你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明白的。” 叶知秋说的太认真。 谢玹看着她,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三公子虽然平时也不爱说话,可这样被人堵的没话说,也是平生少见。 叶知秋半点没察觉气氛不对。 她的手微微下移,握住了谢玹的手,极其认真道:“三弦,我把你带回寨子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把你当做我的人了。” 谢玹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甩开她的手就往另一头走去。 叶知秋站在原地,不由得抓了抓额前的碎发,“这也太难哄了!” …… 怡华亭。 温酒负手而立,唇边带着微微笑意。 微风徐徐拂过,亭外的牡丹花被吹得摇摇晃晃的,花香倒是十分怡人。 一众侍女保持着随时可能奋起杀人的姿势许久,温酒觉得自己脸上的笑意都快要僵住的时候。 赵立忽然放下手里的青玉,笑了,“温掌柜比本王想的还要年少,胆子也大,难得难得,且上前来。” 他一开口,那一众摆架势摆了许久的侍女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富贵险中求。”温酒缓步上前,笑意深了几分,“若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如何敢进南宁王府?” 这位南宁王,同今上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是同辈皇族里极少数,还能好好活在世上和老皇帝同享尊荣之人。 遥想当年,先帝膝下无子,一众文武大臣们着急上火的不行,把一众皇族宗亲里头几个还算可以的公子挑出来当做储君备选。 这个赵立就是其中一个,至于后来为什么,赵毅上去了,他没有,据说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 赵立长得不如赵毅好看。 说来可笑,以貌取人这事,自古有之,大晏始皇就那是人间少有的俊美之人,后人的相貌也都不差。 大臣们思来想去,这优良传统不能改啊,可怜当时一门心思想上进的赵立,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被这么踢出局。 温酒觉着,她若是赵立,只怕也会一辈子过不去这个坎。 都是一个爹,赵立他娘还是正王妃,就因为相貌一般,就和九五之位失之交臂,那是个人都得意难平啊。 赵立脸上眯了眯眼睛,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就只剩下一条缝,“你知道本王找你想做什么?” “想要银子,或者送我银子。”温酒是个直接的。 如今帝京城那两位争皇位都争道明面上了,连云州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都被扯了进去。 南宁王窝在云州这么久,等了这么些年,越发念着那繁华之地,不管是相助哪位皇子一臂之力,或者自己再翻身一次。 总之,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她同赵立这样的人,实在没有打哑谜的必要。 耐心就那么多,在他耗光之前,必须要说重点。 如此,才有生机。 “温掌柜是个聪明人。”赵立道:“既然知道本王心中所想,就应该知道你该做什么。” 温酒算是知道为什么赵青鸾会是那个德行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 完全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她面上还是带着微微笑意,“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赵立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忽然起身,一把掐住了温酒的脖子,“你在同本王要好处?” 只要他稍稍一用力,温酒立刻就会断气。 若是寻常人,不,只要是脑子清楚一点的人。 都应该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应该是求保命的时候。 可温酒不挣扎,也不求饶,只是眸色如墨的看着赵立,眼里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她说:“我是个生意人,若是半点好处都没有,我为何要冒这个险?” 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却有着这个年纪难得的从容镇定,倒不是她胆子大,而是真的手里有银子,心里不慌。 南宁王赵立费这么大的功夫,“请”她过来,可不是为了杀人图痛快的。 不知过了多久,赵立忽然放开了她,笑起来,满脸的横肉都抖了抖,“你想要什么?” “权势、名利、美人……这世上的好东西,我都想要。”温酒说的十分理所当然。 在老狐狸面前,比谁能装,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她原本就是这么个世间俗人。 贪嗔痴,本性而已。 赵立闻言,笑道:“小姑娘,人太贪心了,可不好。” “不贪心的,那是圣人,如今都在天上飘着呢。”温酒在他对面坐下了,勾唇笑道:“我还想多活几年,想要的东西多一些,有什么不可以?” 第253章 房里人 赵立微顿,随即笑道:“说的好,若是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求,半点贪念都美玉,那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温酒微微笑着,眼角微挑,一脸贪财重利之色。 “来人啊,给温掌柜上茶。”赵立显然很喜欢这样只爱钱不要命的人,笑容立马就变得和气了许多。 温酒目光微微下移,看着桌上那块青玉,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赵立见状,笑呵呵的问道:“本王听说温掌柜此前在八方城那一带,买了几座山,挖出来不少玉石,还特地开了家玉满堂?” 温酒笑道:“小生意,小生意而已。” “可曾见过这张图上的玉石?”赵立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展开了推到温酒面前。 那纸上画着一块云纹青玉牌,玉质清澈,又带着一丝丝的血色,在玉色里缠绕着,像是隐在云层之间的一条龙。 这样的玉世间少有。 可温酒袖中藏着的那一块,就同这画上的,一模一样。 她不动声色的饮着茶,“倒是见过几块差不多的,不过,也不是特别像。” “哦?”赵立抬头,看了她许久,手指点了点桌上那块,“比之这块如何?” 温酒闻言,便多打量了两眼,“大约,要更像一两分。” “好!”赵立笑着,抬手就砸了那块青玉。 碎玉声清脆,温酒被惊得心跳猛地一顿,面上却丝毫不显,轻轻的把茶盏放下了。 赵立看着她,眼里满是探究之色,问道:“你不问本王,要这青玉何用?” 温酒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挤出三分笑来,“既是王爷的吩咐,我照办就是,至于是和何用处,就不是我该问的了。” 开玩笑。 那个做生意,管客人买了物件回去是做什么用的? 只管收钱便是,钱货两清,其他的,与我何干? 赵立道:“很好,本王就喜欢温掌柜这样的聪明人,这画你带上,待那几块青玉雕成,再送到云州来。” 他一副吩咐底下人做事的模样,深深的看了温酒一眼,“只要你忠于本王,本王绝不对亏待你。” 温酒不反驳也不应承,只是起身,不咸不淡道:“谢王爷。” 南宁王这话说的,带了好几层深意,令人细思极恐。 云州这地方既穷又偏僻,哪个在帝京城长大的人,受得了这份苦? 更何况,赵立同那个皇帝的位子也曾只差一步,若是没点别的想法。 连温酒不信。 老皇帝如今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太子和瑞王争得如火如荼,赵立大概也想趁着这一团嘈乱换个地方养老。 可不管做什么事,都得花银子啊,云州这地方待个二十年也弄不出什么钱来,赵立显然是盯上她许久了。 这事不简单,卷进来了就出不去。 不过,无论如何。 她这条命是保住了。 赵立这人变脸是真的快,前一刻还狂风暴雨要你命,下一刻便同寻常长辈一般闲话家常。 甚至关心起了温酒的婚姻大事,“听闻你还未曾婚配,本王膝下这几个儿子,可有你中意的?” 饶是温酒活了两辈子,略通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本事,也险些扛不住。 她笑道:“我生平最喜欢绝色之人,身边也养了几个,怕是要辜负王爷好意了。” 南宁王家里好些个儿子,只可惜没一个出挑的,唯一一个名声转到帝京城的,还是那个嚣张跋扈险些赶超大公主的女儿,赵青鸾。 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 赵青鸾身边的侍女急奔而来,跪在地上道:“王爷,郡主被人打伤了,昏迷了好一会儿才醒,如今心口疼的紧!” “几时的事?”赵立收了脸上的笑意,“谁的伤的她?在云州地界竟还有人敢惹我南宁王府!” 侍女看了一旁的温酒一眼,“是……温掌柜带进府的公子。” “怎么会?我家那几个再温柔和煦不过,从来都不同人起争执的,青鸾做了什么,竟闹到了如此地步?”温酒睁眼睛说瞎话,还一脸的真诚。 她一听,就知道是谢珩那脾气上来了,把人给打了。 还好谢珩这次还算有分寸,没有一掌要了赵青鸾的命。 否则,她方才就白白同赵立周旋了。 侍女支支吾吾,“郡主就是想同那两位公子说说话,谁、谁知道……” 赵立怒喝道:“不知轻重!” 他自己的女儿什么样自己最清楚,肯定是对温酒带来的人起了非分之想,结果肉没吃到,反倒被打伤了。 温酒抬手将散落的青丝别到耳后,“既是我的人伤了郡主,这事……” “这事不怪你!”赵立沉着一张脸,对那侍女道:“让赵青鸾立刻来见本王!” 侍女愣了一下。 明明郡主是让她来王爷坐着,处置温酒那一行人的,怎么三两句的功夫,王爷就气的要郡主滚过来了呢? 赵立怒喝道:“还愣着作甚?” 侍女连滚带爬的走了。 温酒盈盈施了一礼,微微笑道:“我也回去教训教训房里人。” 赵立看了她许久,点点头,“去吧。” 温酒转身离去,亭外的侍女们纷纷往后退了退。 她独自穿过牡丹园,走到拱门处的时候,忽然有个侍女迎面撞了过来。 温酒被撞得,靠在在石拱门边,那侍女低着头跪了下去,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都是奴婢不长眼……” “不打紧。”温酒站稳之后,拉了那侍女一把。 江无暇…… 温酒微愣的片刻间。 “转交三公子。”江无暇低着头,轻声说道,手里的东西滚入了她大袖子。 不远处有侍卫巡视过而来,脚步声渐渐近了。 温酒面色如常道:“下次小心些。” 说完,她用眼角余光瞥了江无暇一眼,便缓缓离去。 刚过了石拱门,温酒迎面就看见了赵青峰,不由得背冒冷汗的。 也不知道这人站在这里多久了,方才江无暇的小动作,有没有被他瞧见。 她缓缓收手回袖,握住了那个小小的纸团,掌心里一片汗意。 赵青峰看着她,笑着问:“秋高气爽,温掌柜怎么出了这么汗?” 第254章 离我远一些 “有么?”温酒扬眸,握着小纸团的右手不紧不慢的负到背后,左手轻抬,勾起赵青峰的下颚,暧昧而轻佻的笑道:“方才,王爷在怡华亭问我,王府这些个公子,可有我中意的。我一时难以抉择,还真有些着急,竟出了好些汗,真是失礼。” 同大公主喝了那么多次酒,她学到三四分随性,在这少年身上也够用的了。 “哦?”赵青峰也不恼,笑了笑,“都是青峰唐突了温掌柜,我送你回去,权当做赔礼了,可好?” “还是免了吧。” 温酒多看了他一眼,满是可惜的神色。 赵青峰不解,问道;:“为何?” “家里尽养了些醋坛子。”温酒叹了一口气,徐徐道:“公子生的这样好看,同我走在一处接来送往的,只怕醋坛子打翻了,在王府闹起来,不好。” 睁眼说瞎话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 次数多了,说起来就和真的差不多了。 更何况,赵青峰的长相,在南宁王府着实算是极出挑的,也就是年纪还小,略有些稚嫩。 若是再过几年,只怕会惹得赵青鸾这个亲姐姐做出更荒唐的事。 赵青峰定定的看着温酒,眼里满是探究之意,“温姑娘真是这样想的?” 连温掌柜都不喊了,直接就变成了温姑娘。 温酒眼皮微跳,唇边笑意却更加明显了,“王爷问的时候,我倒是真有几分心动的,只可惜公子这样的身份,不合适。” “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赵青峰笑起来,一派纯良,“温姑娘请先行数步,我在后头跟着你。这样,你房里那两位,应当就没什么话可说吧?” 温酒原本是想恶心赵青峰一下,好让他别再纠缠,赶紧走人。 没曾想,这人还挺能忍,而且十分执着。 她一脸无奈,意味深长的问道:“公子屋里还没人吧?” 赵青峰眸色微变,“此话何来?” 温酒一脸过来人深有经验的表情,微微笑道:“若是公子屋里有那么几个争宠的,你就知道了。” 赵青峰眸里满是无辜,轻声道:“我只是想对温姑娘略尽地主之谊,并无他意。” “可我对你有别的意思啊。”温酒扬眸,一本正经道:“他们都知道我是多花心的人,若是看出来我对你……你看他们还能消停吗?” 赵青峰:“……” 饶是这少年心思玲珑,此刻面对这样的温酒,也被堵得哑口无言。 温酒道:“我记得回去的路,还请公子离我远一些,若是我按耐不住,对你做出点什么不能言传的事,只怕你没有后悔药吃。” 她说完,转身就走。 手心出了许多汗,纸团都快浸湿了。 赵青峰站在原地,眸色深深的看着温酒的背影。 屋檐上的暗卫轻跃而下,拜倒在他面前,“主子,方才那个侍女……” 赵青峰瞥了他一眼,“你方才什么也没看见。” 暗卫愣了一下,“可……” 赵青峰面上还带着纯良的笑意,淡淡问道:“今日之事,若传到父王耳中,你猜……是你先死,还是温酒先遭殃?” “属下不敢。”暗卫低头,额间冷汗遍布。 赵青峰不紧不慢的从花丛里,折了一枝牡丹把玩在手里,微微勾唇:“难得遇上这么有意思的人,可不能这么快就死了。” …… 温酒回了西厢,一把将坐在石桌前的三公子拽回了屋里,二话不说栓上门。 再次被关在门外的叶知秋:“小……” “江无暇是怎么回事?”温酒一向不喜欢过问他们的事,可卷入这乱嘈嘈的事里,性命堪忧。 就不得不问了。 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是她要进南宁王府。” 温酒不由得问道:“不是你的主意?” 问完这话,她就抬手捂住了嘴。 三公子眸色清寒的看着她,“是不是在你眼中,这些阴谋诡计的事都是我做的?” 温酒一时无言:“……” 真不是她把三公子想的城府太深,而是这人的前世不择手段,在她的印象里实在太过深刻。 而且,她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毕竟江无暇并不算是有心计的人,若是她有潜入南宁王府当内应的胆识,当初就不会被人卖到永安坊了。 温酒默然,还没好要如何解释。 只听谢璇冷声反问道:“是我又如何?” 三公子一张俊脸彻底冰如霜雪,“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明明是把人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温酒忽然觉得三公子好像是闹脾气。 她把握在掌心的小纸团递过去,温声道:“我也没说你这样不好啊,就是随口问一声。方才在园子里,她忽然撞过来,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吓了我一跳,还差点被赵青峰看见……” 温酒后边的话,犹如自言自语一般。 谢玹却忽然眸色一沉,“赵青峰?” 三公子一脸要杀人灭口的表情。 温酒被他一身寒气冻得打了个哆嗦,强自镇定道;“应该没看见,后来还同我扯了好一会儿……” “扯了什么?”榻上的红衣少年拉着床帏,缓缓坐了起来,琥珀眸里星华万千,“阿酒,赵青峰同你说了什么?” 谢珩似乎是刚睡醒,嗓音还有些庸庸碌碌的,愈发的勾人。 温酒刚要解释,转眼一想,同谢珩说这些做什么。 她直接在桌子旁边坐下,抛了个最大的问题过去,“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谢珩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这个,得问三公子。” “拿到罪证就走。”谢玹刚拆开纸团,扫了一眼,就随手塞给了温酒。 纸上只有两行小字。 “陈远宁未死,已成赵青鸾亲信。”温酒眸色微顿,不由得低声问道:“这个陈远宁就是江无暇要找的未婚夫陈远宁?” 她脑子忽然有些乱。 之前江无暇说过,她的未婚夫是三年前的状元郞,奉旨到云州赴任,修书到江家正要完婚之时,忽然身亡。 现在又忽然冒了出来,还成了赵青鸾的人,偏偏这郡主还好色,那陈远宁究竟是底下办事的人,还是裙下之臣? 都不好说。 谢玹点了点头,只字未言。 温酒有些头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苦中作乐的玩笑道:“南宁王想送个儿子给我,你们说,我要是不要?” 第255章 只予心上人 谢珩和谢玹齐齐看向她,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她的表象,直达她心底。 三公子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倒了一杯水慢慢饮着。 谢珩微愣,然后低低笑了。 温酒被他笑的莫名其妙,不由得问道:“你笑什么?” 赵立儿子不少,年纪最大的那个也二十几岁,和赵青峰年纪差不多的也有几个。 少年嘛,不说如何绝色,相貌出挑总还是有的。 谢珩抽走了她手里的纸条,捏作飞灰,风一吹就散了个无影无踪。 少年眉眼轻狂,一字一句道:“我看他是想断子绝孙了。” 温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许久。 她才回过神来,取出南宁王给她的那张画展开了,递到少年眼前,“这是赵立想要的东西,你还是先编个由头,同我说说这青玉牌到底有什么用处吧。” 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秘密是一回事,可若是连命绑上去了,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未免也太冤了。 谢珩挑眉看她,“你真想知道?” 其实在帝京城他把这块交于温酒保管的时候,就曾经说过,无论她想知道什么,都会如实相告。 少年做好了无话不说的准备,却不曾她一句话都不问,就与他生死与共。 如今再提起,反倒不知从何说起。 温酒点头,掩去眸底的无奈。 谢珩看着她,眸色灼灼,缓缓道:“那是我母亲家中祖传之物,价值连城,只予心上人。” 温酒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不经意间四目相对。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勉强保持着面上的从容,“四哥说,刻着谢字的那枚玉佩才是定情之物。” “他说的没错。”谢珩眸里带了笑意,微微附身下来,“所以,那枚玉佩我早就给了要娶回家的那个姑娘。” 温酒:“……” 只是想问问青玉牌的用处,忽然被撩拨了一把是怎么回事? “阿酒,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少年低声问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扑簌在她侧脸,有些痒痒的。 温酒忍不住起身,往旁边退了一步,却撞了坐在另一旁的谢玹。 “啪”的一声脆响,三公子手里的茶杯落了地,摔得粉碎。 温酒扶桌站稳,不由得回头看去。 谢玹一张俊脸微寒,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别看我!” 温酒抬手捂住了一只眼睛,低声道:“我本不想看你,可忽然想起来你的玉佩好像还在……” “闭嘴!”三公子开口打断她,显然是恼了。 温酒闭了嘴。 她原本想着:谢玹自小孤零零的在秋枫院长大,应该是不知道那贴身的玉佩有什么讲究吧,等日后还给他也就是了。 可谢玹反应这么大,反倒让她心中越发的忐忑。 “你房里两人争风吃醋打起来了,所以……分房睡!”谢玹扔下这么一句,拽着谢珩就往外走。 三公子把门摔得震天响,门外侍女们纷纷探头来看,一见公子面色如霜,又纷纷避开了数步。 两个少年到了门外,各自推了对方一把,红衣蓝袖翻飞,翩翩落花也失色。 一个玉面寒霜,“你再上她的榻,试试?!” 一个桀骜张狂,“我就睡了怎么着?” 两人撂完话,转身就各走一边。 如此刻,有帝京城的人在,只怕看一眼都想戳瞎自己的眼睛。 那戾气满身恨不得见一个砍一个见一对砍一双的谢小阎王,还有自从入朝之后冻得满议政殿都得多穿两重衣的谢状元,竟然能把这样醋意横飞的话说的如此自然。 戏楼里最有名的角儿见了,只怕都只能甘拜下风。 可这南宁王府的侍女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又一眼。 这人生的好看,即便是怒气冲天的时候,也比别人好看几分。 温酒站在桌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方才那句,是三公子给她想的说辞。 既然要继续在南宁王府待着,那两人就得继续扮男宠,可孤男寡女的,总在一个屋里也不是事儿。 还是谢玹脑子好使,不管什么时候,总有合情合理的由头。 虽然这破借口听起来就让温酒头大,可大晚上的,总算是解脱了。 她喃喃道:“人生哪得几好眠,能睡一天是一天。” …… 夜色降临,寒意悄然来袭。 西厢最左边的厢房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脆响,也不知道里头的人掐成了什么样,摔东西摔得屋里霹雳巴拉作响。 守在门外的侍女们,捂着耳朵往远处退,低声嘀咕着,“白天就已经吵过一次了,晚上莫不是直接打起来了?” “这温掌柜养的的人脾气也太大了,哪像咱们郡主后院那些人,轮到谁侍寝就是谁,谁敢这样闹,直接就……” “你们都小声些,小心被他们听见了。” 胆子最大的那个侍女低声 提醒了一句,自己猫着腰往门缝上凑。 房门紧闭的厢房里。 谢珩坐在谢玹对面,时不时从桌子上拿个茶壶杯子往地上砸。 他拢了拢袖子,含笑道:“三公子,你再冷着一张脸看为兄,为兄可要动手了。” 谢玹面色微变,“你别笑,严肃点。” “嗯。”谢珩点了点头,抄起旁边的椅子就往门上砸,声量也猛地提高,“你认不认错?还同不同我争了?” 门板被砸的摇摇欲坠,偷听的侍女被吓得连滚带爬,顿作鸟兽散。 谢玹被震得眼皮微跳,唇角微微抽了一下。 谢珩却眉眼含笑的问他,“三公子,够不够严肃,不够,咱们说点严肃的?” 三公子不吭声。 这屋里的能砸的都被谢小阎王砸的稀巴烂,也就是温酒对南宁王真的有用,换了别人,早就被拉出去砍了十次八次了。 谢珩半点不觉有什么不妥,把玩着桌上最后一个茶杯,漫不经心的问道:“你那块玉佩给了阿酒?” 谢玹眸色微滞,抬头时,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对。” 三公子只说了一个字。 谢珩眸里的笑意悄然散去,彻底归于沉静,“你可知赠人贴身之玉,意味着什么?” 谢玹眸色如墨的看着他,冷声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两个少年四目相对,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夜风也悄然 。 第256章 若你不能,那就我来 若说方才是演给南宁王府的人看的,此刻,戏就有些过头了。 谁也不开口。 许久之后,谢珩把手里的茶杯砸在了地上,碎瓷片四处飞溅。 “说话。”少年嗓音低低的,喜怒难辨。 谢玹沉默许久,才开口:“她已经离了谢家,是自由之身。” 谢珩微微勾唇,“所以呢?” 三公子默然不语。 谢珩屈指,轻轻敲着桌面,琥珀眸里幽深一片,“你还想做什么,不妨一次全说了吧。” 谢玹眉头微皱,低头,半响没吭声。 谢珩忽的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影笼罩在烛光里。 他微微俯身,伸手捏着谢玹的下颚,迫使其抬头,目光随之交叠,“你若是今日不说,最好这辈子都藏着!” 谢玹仰头看着他,眸色深深如墨色侵染,“阿酒是因你才离家的,这其中缘由,你比我清楚。” 谢珩冷冷一笑,只字未言。 那一日,温酒放弃所有,也要离开帝京,孤身去了完全陌生的八方城。 整整两个月。 谢珩辗转难眠。 他知道,是他做错了事,把看起来脾气好得不得了的温姑娘气得肝胆俱裂,万贯家财全当做打水漂,什么都不要了。 谢珩后悔莫及。 那一夜,成了他的心头疤,即便如今心上人近在身侧,也难免不安。 三公子静默了许久,眸若江河凝霜雪,“若你不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回家,那就我来!” “你敢!”谢珩捏着三公子下颚的收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谢玹一张白玉般的俊脸被捏得泛红,眸色微冷。 他又不吭声了。 反倒像是同谢珩犯倔,一脸“我非要如此不可,你本事就动手!”的模样。 谢小阎王气得呼吸不畅,“莫要以为你没学过武,我就不会同你动手!” 三公子同谢万金不一样,自小就性格孤僻,又一副文弱公子不经打的样子。 若换成四公子,早被拉起来揍半天了。 在屋檐上方蹲了半天的青衣卫有点看不下去,悄无声息潜入了厢房,打破两人之前的僵持。 这满地的狼藉,公子还捏着三公子的下颚,也不知道是下一刻要做什么。 青衣卫都觉得没眼看,权当自己是个瞎子,目不斜视的禀告道:“找到高元禄的下落了。” 好在谢珩听到正事之后,便收手回袖,问道:“此刻人在何处?” “就在这南宁王府里。”青衣卫原本还想卖个关子,一看这两位公子的脸色,咽了咽口水,立马就有什么说什么了,“牡丹园的东南角底下有个暗室,高元禄就在里头待着呢。南宁王每天让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就是不让他出来,这老贼耐不住寂寞,竟把赵青鸾身边的一个侍女给糟蹋了,这事闹起来,才暴露了行踪。” 谢珩略一思忖,问道:“之前那谁说,高老贼有个拜把子兄弟在云州,难道就是赵立?” “是了是了。”青衣卫嘿嘿笑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沧云州堵了高元禄那么些天,还被这狗东西跑了。 却曾想,临时起意进了这南宁王府,反倒碰上了这人。 这同在一个屋檐下,还能跑哪去。 “我去取那老贼性命。”谢珩瞥了谢玹一眼,将宽大的云袖卷起,“你在这安分待着,我去去就去。” 谢玹面无表情:“……” 这满天下,也只有谢小阎王能把去杀个人这事,说的跟去折枝花一样风轻云淡了。 “公子。”青衣卫不由得嘴角抽了抽,自告奋勇道:“还是属下去吧,这老贼哪用得着您亲自动手。” 谢珩扔下一句,“好好看着他!”,转眼间,便翻身出窗,没入夜色。 檐下的灯笼一晃,灯光飘摇。 哪有还有谢珩的影子。 青衣卫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如霜的三公子,忽然觉得看着三公子可比在外面办差难的多。 难怪最近青衣卫的兄弟们总抢那些东南西北到处跑的累活干,也不想在主子身边守着,这也忒折腾人了。 谢玹看着窗外,久久不语。 青衣卫琢磨了好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来几张宣纸,放在桌子上推过去,“三公子,这是公子之前让属下在南宁王府的书房弄出来的,您看看?” 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将那几张宣纸展开看了,全是画像。 画工很迷,还有点丑,可就是奇迹般的有点眼熟。 三公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愣是没想起来这上头画的到底是谁。 今夜来禀报的青衣卫是个笑点低的,这会儿已经快要忍不住了,问道:“三公子,您可知这画像有何用处?” “何用?”谢玹语气淡淡的。 旁人只知道谢小阎王是个性情难测之人,却不知他身边这些个青衣卫个个身怀“绝技”。 当然,能在谢珩手底下办差办的如鱼得水,那本身就不是什么寻常人。 “这张。”青衣卫伸手抽了一张画像,“画的是谢玹谢大人。” 三公子本就面无表情的俊脸,此刻越发的没有半点波澜,“……” “这张是公子。” “这张是少夫人。” “这张这张……若不是上头写着四公子的名讳,我们几个想破头都想不到竟然是四公子……” 青衣卫一张张拿给他看,强忍着笑,正色道:“所以您同公子根本不用装什么男宠,即便是正大光明的进南宁王府,也没人认得出。” 谢玹:“……” 大晏文人奉行画工飘逸之美,从通缉令到后宫美人图,就没一个是能和本人长相相似的。 可像南宁王府这样,想除掉的人都已经在家里住着了,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实属讽刺。 青衣卫差点笑抽过去,可三公子依旧面无表情,忽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此时,敲门声响起。 “三公子,属下先行回避。”声未落,青衣卫刷一下跃了出去。 谢玹坐在一地狼藉里,随手把几张画像拿起来放到烛火上点燃了。 门敲好在此刻被人推开,夜风忽的涌了进来,吹得谢玹衣袂飘摇,满屋子火星飞舞。 无数星火点亮少年清冷眉目,映着他如墨般的瞳孔里多了一丝血色,似魔亦似仙。 第257章 这画上的人同你有些像 叶知秋一时着急,用力过猛,一掌就把门给打散架了。 她在门外,看着月光倾泻入内,与盈盈烛火相接,最后一截宣纸从清隽少年手里飞扬而出。 满屋子火星四散,映得他眉眼如诗如画,忽然,让人有种可望而不及的错觉。 叶知秋微愣。 谢玹侧眸,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拂了拂袖上的火星,淡淡问道“何事?” 若不是因为这满地的碎瓷片渣,破椅子烂木架,叶知秋都险些以为自己打扰了这人静坐。 “你问我何事?”叶知秋进屋,避开了所有破烂玩意,挥袖拂了拂火星,“我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演戏?同温姑娘家里养的人吵成那样!我差点都信了!” 谢玹眸色淡淡的看着她,无波无澜的,没有半点情绪。 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将少年面容笼罩着,无端多了几分烟火气。 叶知秋凑近了,同谢玹耳语,“你差不多行了,毕竟……你同那人不一样,别老往温姑娘房里跑,闹一场也挺好的……” 谢玹垂眸,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听她说话。 叶知秋倒是觉得今天这事闹的挺好,“今晚你就能自个儿睡了,不然,这孤男寡女的,我都睡不着。” 谢玹微微皱眉,却没说话。 “三弦。”叶知秋慢慢的蹭到了他身边,“我以前也没问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该不会……也喜欢温姑娘这样的吧?” 三公子眸色微暗,拂袖起身,“胡言乱语!” “哎哎哎……你要去哪儿啊?站住!”叶知秋连忙拉住他。 少年看着挺文弱,但是力气也不小,倔劲儿一上来,叶知秋都差点拽不住,大半个身子都撞了上去,“我也没说什么啊!温姑娘挺好的,我若是个男子,也喜欢她去了,还有你什么事啊!” 谢玹转身,面色黑如锅底,“你说什么?” 还真别说。 这人黑着脸的模样,还真挺吓人的。 叶知秋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的碰触,连忙松开手,退开了一步,笑道:“成吧成吧,就算我是个男子,也只喜欢你,还不成吗?” 这话一出。 谢玹面色越发难看了。 叶知秋无奈的别开眼,一转头刚好就看见了桌上的最后一张画像。 方才她推门推得太快,谢玹只来及把上头的几张烧了。 好巧不巧的。 刚好留下了自己那张。 叶知秋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拿着那张画同三公子比较了许久,面色渐渐的正经起来,问他:“三弦,这画上的人是谁?” 谢玹扫了一眼,眸色微顿,俊脸却依旧面无表情,“今科状元,谢玹。” 少年嗓音无波无澜。 仿佛在说一个同他毫不相干的人。 “就是那个……和几个公主都惹过风流债的谢状元?”叶知秋啧啧了两声,颇是感概。 完全没有看见眼前的少年脸色越发难看了。 云州这地方,虽然同帝京离得格外远,可这种风流韵事,八卦奇谈,那是半点也没落下,每次有什么事传到这边来的时候,往往已经多加了百八十道重墨,寻常小事也变得无限风流。 叶知秋看看画,又看看谢玹,有些奇怪道:“三弦,我怎么觉得……这画上的人同你有些像?” 谢玹:“……” 这画工是差到了极致,才能让正主站在面前,都瞧不出来。 “这谢状元也着实太面瘫了。见过这人,我忽然觉得你总是冷着一张脸也没什么。”叶知秋自顾自说着,“不过,你还是多笑笑,若是同这谢状元一眼面瘫,生的再好看也是白瞎。” “闭嘴!”谢玹黑着脸,拂袖而去。 “这破脾气,谁受的了?”叶知秋轻轻一跃,坐在桌子上,将那画像放到烛火上烧,直到火光烧到最后一截纸张才松了手。 她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吗?若换做别人,早揍百八十回了。” …… 牡丹园。 今日赵青鸾被打得重伤在床,也没什么人来园里走动。 夜色朦胧里,檐下的灯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烛光微漾。 谢珩一袭红衣,不紧不慢的穿过牡丹丛,满载一身月华,容颜绝艳无双,误入此间的游仙一般。 少年修长的身影倒映在青石板上,墨发被吹起,翩翩飞扬。 走到东南角的时候,暗洞里忽然甩出一根绳索,缠上了谢珩的云靴,一把将他拉了下去。 “小美人,你可算来了!”那人拿着绳子的另一端,火急火燎的冲过来,想要抱住他,“你禄爷都在这等……” 话声未落,忽然被“美人”踹了一脚。 高元禄撞在石壁上,痛哼一声,呕出一口血来,这才睁大眼,看清了来人,“你……你!谢珩!” 顿时惊慌万分。 他逃了这么些天,躲在南宁王府的暗室里,哪里也不敢去,连吃饭喝水都如同囚犯一般,要等着别人送来。 就这样,竟然还被谢珩找到了! “你认得我,很好。”谢珩拾起掉落在地的绳索,顺手当做长鞭一般挥了出去。 绳索将高元禄捆了数圈,紧的他几乎喘不过起来。 谢珩嘴角勾起一抹冷弧,“你去了阎王殿,也知自己命丧谁手,还能早些投胎,真是便宜你了。” “谢、谢珩!”高元禄吓得面无血色,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威胁道:“这可是南宁王府,你以为你杀了我以后,还能全身而退?” 谢珩冷冷一笑,并不理会他。 少年将最后一圈绳索缠绕在高元禄脖子上,用力一勒,后者登时便面色清白,喘不过气来。 “谢公子……谢将军!你先别急着动手……”高元禄之前见过谢小阎王杀人,真真是心狠手辣,眼睛都不眨一下,当下也不敢再拿乔,连忙道:“当初在长平郡,谢家也不算积财最多之家,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屠了你们谢家吗?” 谢珩眸色微红,一脚踩在高元禄心口上,“你敢说一句假话,我就让高氏一族鸡犬不留!” 第258章 血洒牡丹丛 高元禄满脸惊骇,颤声道:“我如今都落到了这般田地,还骗你做什么?” 谢珩没有听他废话的耐心,一脚碾在他心口处,“快说!” 当初大金铁骑连破两城,身为领军的高元禄非但不战而逃,还连夜跑到谢家,逼得谢二夫人投池自尽,杀光府中数百人,将所有财物洗劫一空。 后来屠城之后,谢珩满腔怒火全都倾注在大金铁骑身上,反倒让高老贼趁乱跑了。 老贼这一躲,窜过了大半个晏国,如今死到临头,竟还有胆子问谢小阎王,想不想知道他为何要洗劫谢家?! 简直找死! 高元禄五十多岁,多日奔波劳累又老了许久,险些被他这一脚碾去半条命,鲜血顺着嘴角留下来,本就白了大半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满身的狼狈。 若说他方才还存着几分同谢珩做交易,保住自己姓名的心思,此刻却是半点不奢望了。 在沧云州那会儿,他亲眼见过谢小阎王那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儿,满地鲜血 ,半点没有让少年手中长剑落下的速度慢半分。 硬生生吓得好些人晚上都不敢合眼睡觉,没几天就把数以万计的士兵招降。 谢珩杀到最后一道城门那天,高元禄落荒而逃,躲在暗处,看着少年一剑砍断了随风飘扬的“高”字旗,“高老贼贪一己之生,弃十三万百姓于不顾,万死难辞其罪!尔等冒目跟从,可曾想过国将不存,何以为家?” 万人静默无声。 谢珩道:“谢珩只问一句,尔等可知错?” 当时,还有高元禄的亲信幸存,梗着脖子骂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谢小阎王抬手就是一剑,方才还高声怒对的那人,片刻间便人头落地,滚落出数丈,眼睛睁的极大难以置信。 “生不思保家卫国,留之何用?”少年一双琥珀眸里冷意深深,道:“尔等给我记住了!即便是死,死后也得成我大晏沃土,护万里山河长宁!” 那一刻。 数万士兵齐齐卸甲,跪拜谢小阎王,“拜见谢将军!” 万人齐声,朗朗冲天,那些士兵参军之前,谁没想过提携玉龙为君死? 只是那些豪情壮志被天长地久的消磨,上头的人忙着争权夺利,到了底下连最基本温饱都难以为继。 谁还记得那份赤诚之心? 高元禄觉得可笑,谁能做到一辈子不贪权势,不爱富贵,只有保住了自己的命,才有日后可言。 可遇上了谢珩,他就没以后了。 谢珩对着那些人尚且不会心慈手软,更何况是下令杀了谢家那么多人的自己。 想高元禄明白了,反倒笑了起来,“皇上生性多疑,自夺位后,将先帝那些心腹赶尽杀绝……偏偏衡国公的女儿叶宁逃了,衡族汇聚百年将才所著成的所有兵法秘籍全部不翼而飞!大晏因此连年势弱,从泱泱大国,变成了要看邻邦脸色过活的弱势之地!” 谢珩俊脸微沉,听高元禄继续道:“皇上多年来一直在搜查叶宁的下落,想要寻回那些兵书阵法,可谁能想到这些东西竟然全都藏在了小小的谢家!” 高元禄眸里闪过一丝精光,“可我刚得知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动手,大金铁骑就兵临城下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我拿到衡族兵法,学成之后再再和大金大战三百场,也不迟……” “就因为你的贪念!”谢珩怒极,拔剑而出,银光划过石壁,深深冷然。 “我到云州之前,已经将你的身份来历全部写在一封书信里,让心腹送到帝京城!若我死了,他就会立刻将那封信送进宫。更何况,这里是云州,这是南宁王府!你自身都难保,还要动我?” 高元禄扶着石壁缓缓的坐了起来,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当朝正三品上将军,前途无量的少年将才哈哈哈!你再厉害又有何用?光是衡国公府余孽,你就翻不了身!” 谢珩眸色沉沉。 高元禄咳嗦了数声,挑衅道:“谢珩,你不是要杀我吗?你杀啊!我已经活了五十多年,有你、有谢家上下为我陪葬……” 话还未说完。 谢珩一剑刺穿了高元禄的心脏,“想死是吗?老子成全你!” “你……”高元禄的脸瞬间变得青紫,他明显的喘不过气来,盯着眼前的少年,异常艰难的说道:“谢珩,你杀了我,你又能活几天?” 谢珩一把抽出了长剑,蹲下身,冷笑道:“你说错了一件事。” 高元禄苍白的唇不断颤抖,“什、什么?” 他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意料之外。 谢珩眸色冰凉,一字一句道:“我母亲,不姓叶!” “怎么会这样……”高元禄忽然想到什么似得,睁大了双眼。 谢珩负手,一脚将高元禄踢出了洞口,“青衣卫何在?” 几个青衣卫落在牡丹园里,齐声道:“属下在!” 少年从暗洞里轻跃而出,夜风吹得衣袂飘摇,月光洒落下来,笼罩着红衣潋滟的少年,檐下烛火明明灭灭,看不清他的脸色。 犹如阎罗自地狱深处而来,站在牡丹丛中,身似翩翩公子,眸色却冷冽无边,“断其四肢,斩下头颅。既生不为人,我便让你死后永堕无间地狱。” 夜色微寒,尚未断气的高元禄脸色惨白如纸,他在牡丹丛里拼命地爬行,被五个青衣卫用绳索缠住四肢和脖子,紧紧的,半点挣脱不得。 谢珩转身,踏着一地的月光,缓缓穿过牡丹丛,如同这世间最雅致风流的神仙公子一般,步履。 好像方才要杀人的,不是他一般。 “谢……谢珩!”高元禄艰难的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却怎么也不见谢珩回头。 那少年大袖翻飞,只是抬手,轻轻一挥。 一众青衣卫们便拉着绳索往各自的方向飞身而去,动作整齐划一,利落无比。 “啊!” 无比凄厉的尖叫声惊破月夜,高元禄的身体已被五马分尸一般裂开,凌乱的落在园中。 血洒牡丹丛,花胜往日红。 少年眸若寒夜,红衣拂过花叶间,南宁王府的侍卫应声赶来,“何人胆敢在南宁王府撒野?” 第259章 告诉我,你在等谁 西厢房。 温酒听隔壁那两个砸了半天,噼里啪啦一阵嘈杂。 她早早地灭了灯盏,装作睡着了,也不管他们在闹什么。 夜色渐深,外头守着的侍女们一直在小声议论着: “温掌柜也真是的,那两位公子都吵得这样凶了,也不管管!” “可不敢乱说话,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郡主如今都躺着呢!” “今个儿王爷刚见过她,总管就过来传话了,让咱们都小心伺候……” 温酒在榻上躺了这么一会儿,什么都没做,就成了那些人口中的“狠角色”。 在南宁王面前混的如鱼得水不说,身边的绝色也为之争风吃醋,嫉恨得旁人险些呕血,她却是风轻云淡的,自顾自睡了。 在别人府上闹成这样,哪能真的说睡就睡! 温酒摩挲着袖间的青玉牌,想起了赵立说的那事。 好好一个王爷,有自己的封地,不安安分分的过下半生,反倒要兴师动众,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温酒身上,只为搞出来同这一模一样的青玉牌。 温酒就想不通了:这青玉牌再有用处,还能同玉玺一般重要不成? 南宁王有这心思手段,还不如花在帝京城那些人身上。 赵立这人就是不够机敏,否则,当初也不会是赵毅做了皇帝,他却被赶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可谢珩也说过,这东西关乎他的性命。 温酒想着这其中的关联,总觉得好想漏掉了什么,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 忽然间。 有人趁着夜色翻窗而入。 温酒将青玉牌收入袖中,猛地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掀开帘帐。 来人已经探身入内,坐在了榻边,“小主上,是我。” 风声缓缓,吹得帘帐翩翩飞扬。 月光穿过小轩窗,屋里黑漆漆,只能看见叶知秋模糊的面容,显得这人越发的黑,眼睛却很亮。 温酒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再次将那句“我不是你的小主上”压了回去,静默了片刻。 她才忍不住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些小姑娘都说我们三个是你那什么……”叶知秋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这才继续道:“男、对!男宠!昨晚上,他们都在你这屋子里待了一夜,今晚应该轮到我了。” 温酒嘴角微抽,“谁同你说这个是轮着来的?” 叶大当家从小在飞云寨长大,打架教训人十分的拿手,可惜就是性子实在太直,不管什么事都到了她那里,都能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搞得温酒很是无言以对。 叶知秋道:“以前听兄弟们说的,皇帝的小美人们陪着睡觉都是排队轮着来!轮不到的那些大多生的不太好看,我觉得我长得也还不错,不至于轮不到……” 温酒哭笑不得,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叶知秋坐在榻边,一派忠臣良将的派头,继续叨叨:“哎,小主上,不是我要说你啊,养美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若是以后后院美人越发多了,还一直这样闹腾,也不是什么好事……”叶大当家长到二十岁,天天扛刀同人干架,想这样和和气气劝诫还是生平头一次,这事着实有些为难自己。 偏生温酒还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 叶知秋抓了抓头发,压低了声音问道:“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温酒静默不语。 叶知秋道:“你宠着那个,脾气着实太差了!三弦还只是临时装一下男宠,他就这般容不下,这要是你后院再添新人,他还不得掀屋顶啊!” 温酒:“……”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谢小阎王平时也经常掀屋顶。 偏偏叶知秋这时候,已经脱下外衫铺在了榻边的地上,躺在上头,有些苦恼的问她:“是不是生的好看的人,脾气都有些怪?” 温酒想了想:“也许。” “那我还是喜欢三弦这样不爱说话的。”叶知秋笑着说:“那个小白脸,好看是好看,但是寻常人都吃不消。” 温酒看了她好一会儿,不由得思忖: 若是日后叶知秋知道这个脾气差到了极点的小白脸,就是她画地为牢等了二十年的小主上,该是何心境? 温酒平时话挺多,尤其是做生意的时候,一张嘴舌灿莲花。 可在叶大当家面前,总是因为心虚,时常默然不语,偏偏叶知秋还觉得她少年老成,是难得的稳重之人。 说起来,总觉得有几分对不住人家。 可是如今,都在南宁王府里待着,稍有差池,都可能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平安离开云州之后,再同叶知秋说个清楚清白。 就这样,叶知秋说个不停,温酒默默叹了一口气。 一个睡榻上,一个躺在外衫上。 月色满庭院,夜风桥悄然。 两人都有些困意的时候,一记尖叫声惊破月夜,凄厉无比,喊得人背后发寒。 叶知秋猛地起身,朝窗外看一眼,屋檐上的暗卫和王府巡夜的侍卫们纷纷往同一个方向奔去。 温酒掀开帘纬,看向叶知秋,“发生了何事?” “我出去看看。”叶知秋收了那叨叨不停的劲儿,正色道:“小主上继续睡,别出门,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温酒低声应:“好。” 叶知秋翻窗而去,迅速没入夜色里。 温酒望着窗外无边夜色,素白的手指不自觉划过帘纬间。 忽然间有些担心。 该不会是谢珩搞出来的动静吧? 这大晚上的,四周忽然有许许多多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显然是往西厢这边来的。 她忍不住起身下榻,刚往窗边走了一步,就撞上了翻窗而入的少年。 夜色如墨,温酒看不清他的脸。 以为是叶知秋去而复返,不由得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谁来过?”少年上前一步,满身月华缭乱,绝艳容颜隐在暗夜之中,一双琥珀里星华万千。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温酒微愣,“你怎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少年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紧紧的,仿佛将她嵌入自己身体一般。 温酒险些喘不过气来,睁大了杏眸,一瞬间睡意全无。 少年微凉的唇轻落在她鼻尖,嗓音低哑,犹如诱哄一般问道:“阿酒,告诉我,你在等谁?” 第260章 我是有意的 “我……”温酒在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谢珩忽然低头吻了下来。 温酒浑身僵硬,一时竟忘了要推开他。 微愣的瞬间,他已然揽住她的腰,一个转身,便衣袂飞扬的到了榻前。 有夜风侵袭而入,扬起谢珩的墨发,同温酒的缠绕在一起。 吻,扰乱了她的呼吸。 她睁大眼,在夜色朦胧里,看着谢珩那双琥珀眸星华流转。 少年情意深藏已久,一旦破土而出,连彼此温热的气息都如烈酒般醉人心神。 谢小阎王本就不是什么会忍气吞声的人,这几天在她面前收起了所有利爪,装作温顺纯良的少年模样,也装的够辛苦的。 窗外乌云遮弯月,满天辰光遍星河。 他一现“原形”,便半点不让,亲的温酒险些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体温也随之飙升。 她伸手想推开谢珩,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谢、谢……” 温酒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一句话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他推倒在榻。 少年接下手上的衣衫往地上一扔,当即便压了下来。 温酒一颗心慌乱不已,竟忘了如何反应,连滚带爬的缩在床榻一脚,颤声道:“你你你……你发什么疯!” 上一次谢珩忽然出现在她屋子里,就行事惊人。 递给她一把刀,说什么“捅完这一刀,老子娶你!” 温酒不知道说这话的谢珩是怎么想的,反正她连续好久都睡不着觉,时常想起那一幕,都是冷汗林漓。 而今天晚上…… 他又来了! “阿酒,我没发疯……”谢珩站在榻上,一手掀开帘帐,屋里越发淡淡的,笼罩着少女清艳的容颜,白如美玉,也着实白的有些不太寻常。 她缩在榻角,缩成小小的一团。 一脸的惊慌失措,红唇微微肿着,还带着一丝血色,清丽的模样。 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我不是故意……”少年有些无奈,嗓音压低了许多。 还没等他想好应对之词。 就听见温酒气的发颤的嗓音,“你这还不是故意!你是我是傻的吗?你说什么就什么,难道我看起来就这样好骗?!” 她着实做了太久的好姑娘。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都是装的! 都为了在帝京城里混饭吃,硬生生将自己装成了脾气温顺的小绵羊,连温酒都差点忘了,自己从不肯吃亏的本性。 今个儿,就在谢珩身上讨回这一笔! 她着实忍的太多太久,只差点这最后一丝,便忍不住想哭,杏眸里盈满了水光。 偏偏此时。 少年站在朦胧月光里,修长的手轻轻挑着淡紫色的纱帐,落了满身的流光,似梦似幻的站在她面前。 分明是人间景色,又似月隐云舒间九天客来。 他说:“我有意的。” 温酒忘了自己原本是想哭的,杏眸里满是诧异之色:“……” 若谢珩没疯,那大抵就是她疯了。 否则,怎么会听见他说这样离谱的话。 寻常疯子都干不出这种事。 可少年笑了,眼角微微上扬,骄傲明朗的不像话,嗓音却有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柔,“我就是有意的。趁着南宁王府那些侍卫满府追捕我的时候,潜入这里亲你。”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尾音徒然有些飘,带着七八分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温酒又好气又好笑,仰着头,硬生生让眼里水光倒流。 她抬手抹了抹被咬破的唇。 说实话,有点疼。 亏谢珩还能这般得意。 她都想一巴掌抽过去。 西厢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携带兵刃的侍卫们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火把将夜色点亮,火光透过窗户,将屋里的照亮了大半。 少年绝艳无双的容颜,也变得清晰了几分。 门外有人高声道:“逐一盘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王爷有令,若今日的贼人逃了,你我谁也活不了!” 外间的声响不断传入屋里,一声声如催命符一般。 温酒凝神静气了片刻,忍不住皱眉问道:“你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杀了一个该死之人。”谢珩语调微凉,颇为风轻云淡,好像方才只是折了一枝花,而不是在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地方,冒大险杀了一个人。 少年目光落在温酒身上,温酒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真是……” 谢珩每一回都能让她觉着还能活着,真是上苍保佑。 谢珩缓缓道:“高老贼死无全尸,我谢家亡魂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温酒眸色复杂万分。 道不清此刻心中的滋味。 既恼恨他做事不计后果,又心疼他身上背着那样重的国仇家恨。 大多数十九岁的少年,都还在习文作赋而苦恼,最大的心事许是来日要娶个什么样的妻子,做多大的官。 而谢珩,早早的离了那锦绣高阁,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谢小阎王。 在温酒心软的片刻间,却听见他说:“我这次真是有意的,那些人马上就要闯进来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要上你的榻,亲你,抱着你,做一回爱侣的快活事。” 谢珩站在榻前,眸色灼灼的看着她,含笑道:“阿酒,你可愿意?” 他遇到温酒之前,从未有过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 而遇见温酒之后,万般心思全都用在了她身上。 瞒不住,骗不得,她一走就是千里万里,彻底将他那些阴暗心思去的干干净净。 如今…… 便把一切全都放到她面前来,这样直接了当的同她说: “我就是喜欢你。” “我故意有意又如何?” “我就是要同你睡在一张榻上!” 门外是三千夺命刀,偏生少年还能神色从容站在她榻前,眉眼含笑的问:“你可愿意?” “我愿意你大爷!”温酒真是要被他气炸,当即从榻角跳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能不能站稳,一把就拉住谢珩的衣襟将他往榻上拉。 温姑娘平时多能装一人,现下爆了粗口,尚觉得没能发泄心中半丝怒气。 就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若不是小阎王手中的斩尽剑太过锋利,早不知道被人砍死多少回了。 “你、轻点……”谢小阎王平日里看着不动如山,谁曾想,在这床榻间却是一推就倒。 压着温酒往榻上倒,抱满怀紧紧拥着,下巴搭在她肩头,鼻尖萦绕的都是少女身上的馨香。 他低低笑道:“你急什么?” 温酒险些恼的背过气去,一边解下衣物往榻下扔,一边低声道:“你别说话!” 她觉得自己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八成会被谢小阎王活活气死。 “我教你个法子。”少年附在她耳边,温热的唇几乎要在贴在她耳垂上,谆谆善诱道:“只要你一用,我绝不会再说话。” “什么……”温酒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谢珩抱着她在榻上滚了一圈,相拥的身影在罗帐,彼此的衣衫都凌乱散开,墨色长发披散。 少年在下,眸色灼灼的看着温酒,而后,手掌放在她颈后往下一压,她的红唇便吻在了谢珩的唇上。 温热的气息,一刹那,失了心魂…… 第261章 还请温掌柜,宠宠我 温酒心神大乱之前,想的是:演戏而已,用的着这样逼真吗? 脑子乱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少年体温烫的过分,紧贴着她,便如同烈火灼原。 她被他吻着,发不出什么别的声音,身上的衣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乱了。 夜风吹起淡紫色的帘纬飞飞扬扬,月光洒落在两人身上,朦朦胧胧的。 在这夜色之中,看不清彼此的面容,温酒越发清晰的感受到少年气息紊乱,连呼吸都是热的。 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心口处跳个不停,脸颊涨红染了桃花色。 而此刻,门外火光明亮如昼,数不清的脚步声打破月夜清寂。 厢房的门一间间被人打开,侍女小厮们缩成一团,冷抽气此起披伏。 侍卫们搜查过没个角落,一声声搜寻无果重叠在一起,最后那人道:“吴大人,整个西厢只剩下这里还未搜查。” 带头那人挥了挥手,众人跟着上前数步。 片刻后,所有的脚步声全都在聚在了温酒门前。 “有人……”温酒好不容易才摁住如狼似虎的少年,说出两个字。 这种完全失控的感觉很不好。 分不清情与爱,心与身,却已经不由自主。 温酒活了两辈子从未这样慌乱过,她从前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最多也就是想尽办法的待他好,成不成亲,做不做的了夫妻,都不是最重要的。 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成夫妻,兄妹之情也成。 可谢珩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少年轻轻捧着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全数扑簌在她面容上,“有人才要继续。” 温酒呼吸一滞,手不自觉扣进了少年的肩膀。 谢珩低低笑道:“恼了这么久,想撒气吗?” 温酒一时没明白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低声道:“你别闹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这人就是看准了她贪生怕死,没胆子在这时候同他撕破脸。 他就是仗着…… 温酒一双杏眸里波光潋滟,瞪着他,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可此刻。 她却被少年这样对待着,毫无还手之力。 温酒此刻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坚持早起多练几天,但凡是多学两招,也不至于如此身娇体软,被人压了,就只剩下被他拆吃入腹的份。 “我没闹。”谢珩的唇微微移开,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笑道:“你总是这样憋着,伤身,以后尽管撒在我身上……” 温酒脑子一热,一口咬住了他白皙的肩头,狠狠的,直到唇齿间尝到了腥味。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温酒眸色微变。 谢珩荒唐,难道她疯了不成? 她伸手推他,一时呼吸不畅,竟分不清是懊恼于自己这样失控的举动多些,还是心疼他多些。 “不疼。”谢珩的衣衫早就被拉开了,凌乱的褪到了腰间,肩头多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牙印。 如玉般的肌肤上,渗出了鲜红的血。 淡淡月光下,白与红相印,有些触目惊心,如同彼此情意,刻骨不灭。 方才温酒咬的那一记,大约真用尽了十二分的力气。 疼当然是疼的。 可谢珩又怕阿酒舍不得他疼。 他的阿酒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好似半点亏也不肯吃,任何事都要论个亏与赚,可另一面,却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姑娘。 方才咬的用尽全力,现下心里还不知悔成了什么样。 温酒看着他,没好气道:“谁管你疼不疼!” 两人靠的太近了,又是在床榻这种地方,连动一下都会牵动彼此。 她恼自己的心思竟全被谢珩看透了,也恼谢珩这厮不要脸到了极点,越想越气,用手背狠狠擦拭带了血色的唇。 “是,你才不想管我疼不疼,只是我想告诉你罢了。”谢珩放柔了语调,唇角掩不住的微微上扬。 他看着她微肿的红唇,眸色深深,“床笫之间的疼自然不算是疼,你以后若是恼我,只管在此处使劲的折腾我,怎么发作都可以,这样……我欢喜,你也不必心疼,岂不是两全其美?” 温酒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高高的扬起了,指尖快要碰触到少年脸颊的时候,却又绕了个弯,狠狠的在他完好的右肩狠狠的抓了一道。 谢珩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后,忍不住低笑,唇轻轻落在她额间,轻声问道:“阿酒,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到底有喜欢,才能在气急的时候,仍旧舍不得伤他半分? 明知是他错了,却把过错全都归到自己头上,宁愿独自一人流离失所…… 这样的一个姑娘,说不喜欢他? 谢珩死也不信! “谁喜欢你?!”温酒气的又在他背上抓了一道,她有些时日没修剪指甲了,这一记下去就是四五道血痕。 同扇巴掌相比,也就是一个在脸上,没法子遮掩,一个穿上衣衫就什么都看不见的区别。 力道都是一样的。 温酒这样同自己说。 还不是怕打了谢小阎王会折寿?我这都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和喜不喜欢谢珩有什么关系? 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少年琥珀眸里星华万千,映着皎皎月华,多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更是勾人心魄。 温酒被他这样看着,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她忍不住想:南宁王府那些侍卫都是活到现在的? 在外头站了这么久这么久了还不踹门,胆子都被狗吃了吗? 门外。 一脸络腮胡子的吴征正提刀准备砍门,这个温酒是他从天云楼里请回来的,结果才一天就在王府闹出这么多事,方才在牡丹园灭了王爷旧友的贼人偏偏又往西厢来。 这事着实蹊跷。 吴征在外头听了半天的墙角,只有床榻摇晃之声,和男女之间那些动静,实在是有些等不住了,提刀就砍门。 有侍卫低声提醒道:“王爷吩咐过,对温掌柜要以礼相待。” 吴征皱眉,极其的不爽,但还是停下拿刀砍门的动作,敲了敲门,“温掌柜?温掌柜!” 吴征连唤了数声,“有歹人逃至此处,我等奉命搜查,请温掌柜开门行个方便。” 温酒看了近在咫尺的少年许久,低声问道:“怎么办?” 谢珩笑,眸中万里星华流转,声音低低的,“还请温掌柜,宠宠我。” 第262章 一时情急 温酒闻言,点头:“宠……” “这样。”谢珩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间,耳边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王成了勾魂夺魄的妖孽。 他自己半点不觉得有何不妥。 门外的吴征已经连问数声未得回声,一刀劈开了房门,“进去搜!” 来人一把老烟嗓在众人之中极其突出。 侍卫们闯进屋,飞扬的火光瞬间就将整个厢房照的灯火通明。 也照亮了纱幔飘扬的床榻,少年少女亲密无间,墨发相缠,无限春风无限情。 这么多人闯进来,绫罗帐里那两位愣是视若无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全然没将南宁王府的这些人放在眼里。 谁也没说话,榻上两人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此情此景,还能从从容容的继续亲昵, 反倒一众侍卫们红了脸,一时不知道该上前搜查,还是退出去。 吴征一张老脸也险些撑不住,心里将姓温的暗骂了十几遍,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提醒道:“请温掌柜稍、稍停片刻,王府里有客被歹人杀害,我等奉命追查到此,还请温掌柜行个方便!” 其余一众侍卫想往榻上瞧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只敢偷偷的瞥一眼,只见帘纬里倩影若隐若现,一举一动都随意至极,偏偏就是让人看得心里痒痒的。 越是看不清面容,越觉得无限风情,魅色横生。 屋里静的只闻夜风拂窗之声。 温酒将衣衫一拢,长发随手拨到肩头,笑道:“你只管搜便是,为何偏要我停下来?” 吴征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王府里的青鸾郡主已经是行事极其出格之人,可她养了满院的男宠,也不敢在南宁王府、自家父王的眼皮底下这样同男子厮混! 帝京城那位大公主名声够差了吧? 也没听说人家有喜欢让人围观床笫之欢的癖好啊! 这个温掌柜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人被人砍死的?!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可谁也没法说什么。 静默了片刻。 只听得那绫罗帐的小白脸轻笑道:“怎么?你们是借着搜查的由头,来听床角?” 温酒嘴角微抽,忍不住伸手在谢珩胳膊上揪了一下。 “疼……”少年薄唇轻勾,嗓音却徒然酥了几分,“你轻点。” 一众侍卫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想要往门外退。 就没见过在别人家做客做的这样猖狂的! 百来号人持刀带剑的站在他们面前,居然像是来献艺的,人家挥挥手表示不想看,他们就该低头退下。 吴征咬着牙,“还愣着干什么?搜!” 侍卫们也咬牙,那床榻摇摇晃晃的,听得人脚下发软,所有人用最快的速度把厢房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就往门边一站,“张大人,都搜查过了,没有发现歹人的踪迹。” 众人的声音都有些异样。 只等吴征一声“撤”,就能撒丫子往外狂奔。 偏偏今个儿,吴征张大人跟中了邪似得就是站着不动,目光落在绫罗帐上看了老半天。 旁边的侍卫都有些看不下去,正打算上去提醒一声“这样不妥”。 吴征忽然快步上前,一把掀开了淡紫色的帘纬。 黑发如墨的少年忽然翻身而起,拉过一旁的锦被盖住了温酒,捞过玉枕就往吴征头上砸。 少年坐在帘纬间,红衣垂落越发显得肤白如玉,右肩是血迹未干的牙印,左肩是数道指甲印,琥珀眸染了些许艳色。 人间绝色也不过如此。 他微微眯着眼,唇角微微扬起轻蔑的弧度,“寡廉少耻。” 吴征还没说话,头就被砸了个鲜血淋漓,再加上小白脸这一句“寡廉少耻”更是骂的他头晕眼花。 玉枕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残渣。 吴征整个人直挺挺的往后仰,砰然倒地,血迹流过脸颊,络腮胡子上也全是血迹。 竟是一个字没法反驳。 谢珩嗓音低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他拖出去!” 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把吴征扶起来往外抬,也不知道这少年是什么来路,居然用一个玉枕直接把南宁王府负责守卫戒备的张大人给砸晕了,这得多大的力道? 众人纷纷往门外撤。 夜色悄悄然,只余下那少年不悦的一句,“扫兴!” 侍卫们越发的不敢出声了,所有人都退出来的时候,最后一个还十分自觉的伸手去关门。 旁边厢房的两个少年恰在此刻走了过来,一把推开门,入了内,转身就把门栓上。 也没他们什么事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默然退去。 屋里。 温酒一把将谢珩推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 少年竟直接被她推下了榻,她这才想起,榻边全是碎玉枕的残渣,连忙掀开帘纬去看。 却见谢珩伸出右手在地上撑了一下,翻身而起,转眼间,便身姿灼灼的站在她面前。 温酒暗暗松了一口气。 谢玹和叶知秋一道入了内屋,看见的便是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 三公子眸若寒霜,纵然此刻他什么都没说,温酒却觉得背后发凉,忍不住用锦被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她忽然有些被人捉奸成双的窘迫,连忙道:“三……” 刚一开口,又看见叶知秋站在三公子旁边,连忙改了口,“都是一时情急……” “嗯。”谢珩不紧不慢的整理衣衫,接话道:“都是我一时情急。” 温酒本来是想解释的,这大半天的,谢珩忽然翻窗进来,又被这么人追着,那都是“一时情急,权宜之计”。 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得这么怪异? 她一看三公子,果然越发的面无表情了。 温酒刚要开口解释。 就听见叶知秋搅浑水一般说道:“我懂我懂,三弦他年纪小,又正经惯了,没见过什么风月事,你们别见怪,别见怪哈!” 温酒:“……” 这般的场景,她还是闭嘴为好。 谢珩从地上捡起衣衫往身上套,谢玹忽然上前一步…… 第263章 那我听你的 三公子冷着一张脸,动作又快,白皙修长的手就往谢珩肩头上招呼,旁边的叶知秋甚至都来不及拦。 温酒猛地坐起来,又惊又急脱口而出道:“三……” “怎么?”谢玹眼角微挑,琥珀眸里带了微微笑意。 他肩头的那个牙印实在太过明显,血迹还未干,谢玹的指尖落在上头,他不由得轻“嘶”了一声,薄唇却轻轻扬起,问道:“你看不清?非得要凑得这样近?” 谢玹一时无言:“……” 温酒:“!!!” 她气得掀开锦被就要下榻,一阵夜风吹过,冻得她瞬间清醒过来,立马就往榻角缩了缩。 这都什么破事? 谢大公子从前就是没什么正形的人,调笑三公子是常有的事,可今儿晚上,实在是…… 一旁的叶知秋没眼看,直接转头看向了窗外。 屋里四人,谁也没说话,静默了片刻之后。 谢玹忽然伸手将谢珩的衣衫拢好,把二重衣和大袖一件件往他身上套,动作很快,毫无细致温柔可言,俊脸也黑沉的过分。 “你慢点。”谢珩微愣之后,索性就站那任他动手了,眸里笑意泛泛,“你要帮我穿衣裳,直说便是,脸色这样难看,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同我拼命。” 谢玹拢紧了少年的衣衫,脸色是那副要同他拼命的脸色,手却把衣襟给抚平了。 温酒看着两人这副模样,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彻底不说话了。 三公子的心思你别猜,反正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叶知秋闻声转过身来,看到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顿时目瞪口呆。 “三、三弦……”叶知秋半响没反应过来,惊诧万分的说道:“我竟不知,你竟还有如此贤惠的一面。” 谢玹收手挥袖,俊脸彻底黑如锅底。 谢珩理了理衣袖,顺势坐到了榻边,勾唇笑道:“我也是头一次知晓。” “可见我的眼光是格外好的。”叶知秋虽然不喜欢这个小白脸,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模样的确是人间少有。 再加上,极少有人同她一般懂得三弦的好,立马就觉得人家是自家兄弟了。 她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平日也不见你待我这样细致周到,怎么就对这小白脸这样好?” 叶知秋不由得在谢玹和谢珩之间多打量了两眼,心里有些奇怪:难道三弦是个断袖? 可看温酒一脸熟视无睹的表情,又觉得是自己想歪了。 “显然。”谢珩笑了笑,转身,看着青丝凌乱的温酒,伸手,以指为梳为她轻轻梳理着长长的墨发。 好似多年恩爱夫妻,如胶似漆。 少年青丝缠指间,温酒眸色如墨如星。 她看着谢珩自然而然的动作,压着满心狂澜,面上却装的波澜不惊,语气放的很淡很淡,“人都走了,你离我远一点。” 谢珩手上的动作微顿,只片刻,又继续,如墨的青丝从白皙如玉的少年指尖穿过。 月光微微亮,烛火轻摇,彼此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温酒见他不动,又开口说了一遍,“你离我远一点。” “办不到。”谢珩的嗓音很低,可偏偏执拗的让人无言以对。 温酒神色错愕,许久才反应过来,甩开谢珩的手,“你莫要以为我怕死,我就要什么都听你的!” 她在心里又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这是在南宁王府,行差走错一步就会命丧于此。 是因为这样……才不得不帮谢珩。 只是不愿意去分辨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 能骗自己到几时。 人活成这样,着实可悲。 可有什么办法? 谢珩沉默了许久,忽然道:“那我听你的,好不好?” 温酒顿时乱了方寸。 他总是有办法,让她有气也没法子发作。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猛地将床幔合拢,隔断榻上榻外人,闷声道:“我要睡了,你们都出去。” “那……”谢珩刚要开口,旁边的三公子忽然身后将他往门外拽,快步离去了。 一转眼的功夫。 只余下叶知秋还在原地,悻悻然道:“脾气都挺大的哈,小主上,您先睡着,我也回去了。” “回吧。” 温酒揉了揉自己的脸,换了好几口气,也没能平静下来。 唇还肿着,有些疼。 少年滚烫的体温仿佛还近在咫尺,最终究是清风过处,了无踪迹。 她一手遮住了双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人那,果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少年。 一遇见,好好的天地人间,都能变得天崩地裂。 …… 谢玹拽着谢珩出了房门,没几步就放开了他,独自一人踏着月光走到了廊下。 三公子蓝衣翩然,清风皓月在侧,七分孤寂,三分清寒。 谢珩走在他身后,笑意淡了几分,“拉我出去,又什么都不说,你这是打算让我猜?” 谢玹转头看他,仍旧不说话。 他时常如此,偏生此刻又比从前多了几分心思难测。 谢珩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没再跟着往前,索性就近靠在了廊柱上,琥珀眸微微眯着,问他:“不高兴了,嗯?” 三公子瞥了他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月华淡淡满屋檐,乌云飘来又散去。 整个西厢因为方才那些侍卫这么一闹,变得静悄悄的,所有侍女都退了个无影无踪,是不是有几位暗卫从屋檐一闪而过。 谢玹走到某处,忽然蹲下去,手在地上摸了一把。 而后,他起身,语气生硬道:“过来。” “我懒得走。”谢珩慵慵懒懒的靠在廊柱上,一派富贵公子的纨绔做派,嗓音里带了些许笑意,“你过来。” 谢玹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若换了旁人,早就被他这如冰似刀的眼神吓得背冒冷汗,连滚带爬的过来了。 偏偏谢大公子含笑看他,愣是纹丝不动,“你还站那做什么,过来啊。” 谢玹闷着一口气,往回走,把沾着尘土的手往他面前递。 “做什么?”谢珩扬眉,诧异道:“你故意把手弄脏,让我帮你擦干净?” 三公子真是越来越别扭了。 谢玹黑着一张脸,语气冰凉:“你看清楚这是什么?” 第264章 为了谁 “你离我太远了。”谢珩漫不经心的说:“我看不见。” 谢玹面无表情的又朝他走近了一步,差点把手指往他眼皮底下戳。 谢珩一把握住了三公子的手腕,低眸看去,少年的手肤若白玉,指尖蹭了地上的灰迎着淡淡月华,还带着一丝丝若有似无的霜色。 仔细看了,才发现是无色的粉末状物体,味道有些刺鼻。 他低头,闻了闻,“硝石?” “嗯。”谢玹应了一声。 兄弟两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扫过廊下和四周的地面,静默了片刻。 白日里不曾注意到地上的粉末,入了夜之后,月光笼罩,那一层霜色就变得格外的明显。 谢珩道:“南宁王既没有炼丹求道的癖好,如今又入了秋,用不着冰窖,他弄硝石做什么?” 大晏境内的硝矿一直都不多,除却帝京那些人贵人在夏家搞冰窖要大量用到之外,就是各种炼丹术士最喜欢搞这些,入药之类的用量并不大。 云州一直都是南宁王只手遮天,之前也未曾听说这一带有大量的硝矿。 可今晚匆匆围了西厢的侍卫这么多,来走了一圈,地上就多了这么一层,显然量是不小。 谢玹语气淡淡,“硝石还有别的用处。” 谢珩眸色微暗,“你是说火药?” “云州城失踪的壮丁已经多达上千人。”谢玹道:“若不是南宁王心中有鬼,为何要杀来云州查访的官员?” “呵。”谢珩用袖子拂去三公子指尖的灰尘,眸里满是不屑,“无能鼠辈,偏生贪心不足蛇吞象。” 晏朝开国之初,有能人用硝石和硫磺等物研制出火药,杀伤力极强,只是后来还没能大量研制,就忽然发生了意外,配方也因此失传。 若是南宁王在搞这个,心还真大。 谢玹将手负到身后,抬头,望着明月悬中天,许久没说话。 谢珩捏了一片落叶弹上屋檐。 暗处的青衣卫翩然落地,“公子。” “去查这些硝石是从哪里来的。”谢珩靠在廊柱上,神情淡漠。 青衣卫应声去了。 廊下便只剩下谢珩和谢玹两个。 从前这两人待在一处,并没有什么不妥,可自从今天砸了一屋子的破烂之后。 彼此颇有些相看两无言。 许久。 三公子才开口问道:“牡丹园那个?” “高元禄。”谢珩不咸不淡道:“我在沧云州堵了他两个月,这老贼跑的够快,竟先你一步进了南宁王府。” 谢玹微微皱眉,“这里是南宁王府,赵立此人野心勃勃,若是识破你的身份……” “有你啊。”谢珩伸手揽住谢玹的肩膀,大半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压得三公子站不稳,整个人都往廊柱上。 谢珩声音低低的,有些许笑意,“三公子,你会护着我的,不是吗?” 看在远处的王府暗卫眼中,像是温掌柜的两个男宠争风吃醋,红衣少年正把蓝衣公子摁在柱子上打。 谢玹被他压得脸色发青,硬生生把那句“谁要护着你?”又压了回去。 半响。 三公子才憋出来一句,“不知所谓。” 谢珩笑,低声道:“我同阿酒什么都没有,你别臭着一张脸了。” 谢玹没说话,眸色却微动。 “一时情急。”谢珩放慢了语调,缓缓道:“是我情急无处放,她不过就是舍不得我……” 少年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话锋一转,“她舍不得我,说到底还是喜欢我。” 谢玹无言以对:“……” 谢珩拍了拍三公子的肩膀,语调缓缓,带着笑却十足的认真,“阿玹啊,即便我们今晚什么都没有,以后也还是会有的。你有什么看不得的,尽管朝我来,别在阿酒面前黑着脸。” 温酒以前是小五的未婚妻,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是五少夫人。 可那一日,她亲口同谢家断了关系,从此温酒就只是温酒。 即便是要论那纸婚约,上头写的也是谢珩的名字。 更何况,他两人早早就有了肌肤之亲。 谢珩绝不会让温酒嫁给旁人,这是必然。 三公子看着谢珩,从他眼中看清了所有。 默然片刻后。 他开口问道:“那小五怎么办?” 谢珩一时没说话。 谢玹语调平平,眸色却凌厉逼人,“若是小五还活着,总有一天他会回家,到时候,你要让他喊自己的未婚妻一声嫂子吗?” 这件事已经在心里压了太久。 三公子面无表情的问道:“小五为了她不惜以身挡箭,若不是用情至深,又该算什么?” 谢珩站在夜色里,眸色灼灼,“我会给他找天下第一美人做妻子,让他享尽这世间荣华,尽其所能的待他好。” 谢玹久久不语。 谢珩道:“若这些都不够,那我任他处置。” 这么多年以来,他是谢家大公子,待底下几个小的如兄如父。 给予无限的欢喜,护全家安宁,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 即便如此。 他也不能把温酒拱手让人。 明知此后余生都难以释怀,那就趁年华正好,去强求一回。 愿此生无憾,亦无悔。 “你……”谢玹忽然有些无话可说。 “所以,你记着我说的。”谢珩的手搭在三公子肩膀上,七分正色,三分伤情,“若是因为你时常凶她,把为兄的阿酒凶跑了,那么此后余生……” 谢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沉声道:“同我有什么干系?” 三公子别扭起来,就不是常人能应对的。 谢珩道:“我只同你说这一次,日后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要带上阿酒。” 朝堂是个会吃人的朝堂。 一个个笑呵呵的老大臣一转头就能给同僚下绊子捅刀,底下那些小的更是日日夜夜想着怎么把上面的拉下去,自己上。 连南宁王这种装了好些年闲散人的,如今也搅在里头,若不是谢珩匆匆赶来,如今还不知这两人会在云州出什么事。 谢玹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闷声道:“你少杀个人,我带她到哪都无妨!” “嗯?”谢珩语调微扬,“你说什么?大点声。” 三公子看着他,语气很淡很淡,“长兄,你真不知道我带她来云州是为了谁?” 第265章 有点断袖 三公子其人,说话永远只说三分,剩下的那些全靠对方意会。 这还算好的。 最离谱的是连他自己都理不清头绪的事,还非要别人猜。 谢珩抬手就给谢玹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为了我就为了我,你就不能把话说的明白点?以后若是这样同心上人说话,你指望人家姑娘心路十八弯来猜你是意思?” 三公子被他拍蒙了,站在月光下,愣愣的看着谢珩,忘了说话。 谢珩拍完三公子,看他这模样又觉得好笑,同小时候一般伸手给他揉了揉,嘱咐道:“行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可这云州绝不是等闲之地,这两日,我便会让青衣卫带阿酒走,你办完事也及早抽身。” 谢玹低头,没吭声。 “听见了没?”谢珩又忍不住想拍他。 三公子推开他的手,眸色如墨的看着他,“我说的话,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嗯?” 谢珩对上少年的目光,眸色微诧。 这一刻。 竟真的有些猜不透三公子的心思了。 “男女之情最易消磨,今日轰轰烈烈生死难弃,明朝色衰爱弛陌路不识。”谢玹说这话的时候,像个超脱世俗的神仙客,看谢珩的眼神也很凉,“若阿酒不愿同你……” 三公子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你何不放手?同从前一样把她当妹妹,我会设法让她回帝京,家中一切照旧……” 谢玹鲜少会说这样多的话,着实是心中思忖已久,反复琢磨,才得出这个最好的做法。 五弟妹也好,长嫂也罢。 对谢玹而言,只要她还在谢家,还能欢欢喜喜唤他一声三哥,就够了。 他自从接到帝京密信开始,就时常在想,为什么温酒会同长兄闹到这一步? 那一夜的事,也不是谢珩有心犯错,若是换成是他…… 只怕一辈子就不会告诉温酒真相。 死也要瞒着,带着这个秘密长埋黄土。 活着的时候,就一直做同舟共济的一家人,尽其所能的待她好。 他不是君子,做任何事都不择手段,选最好最长久的那条路。 可谢珩不是他。 三公子也是真的气。 谢珩活了十八年,好不容易不择手段了一回,还在新婚之夜告知了温酒全部真相,原该是鸳鸯帐里暖芙蓉,却硬生生变成了,鸡飞蛋打燕分飞。 谢珩面上的笑意淡了,凝眸看他,缓缓道:“不会。” 他只说了两个字。 没说是“阿酒不会不愿”,还是他不会按照谢玹说的做。 三公子面色不改,又成了那个意简言骇的谢状元,“这事,你说了不算。” “三公子,你这是同我硬来?”谢珩眸色满是无奈。 谢小阎王在外是所向披靡,可对着自家人,那就完全不同了。 三公子不为所动,举头望天,“期限是,阿酒离开云州之前。”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淡蓝衣衫在月光下翩翩飞扬,俊脸隐在黑暗处,看不清脸色。 “什么意思?” 谢珩站在原地暗自琢磨。 片刻后,朝着三公子的背影问道:“莫不是在期限之内,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插手?” 谢玹站在十几步开外回头看他一眼,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谢珩眼角微挑,笑意盈眸,“既然如此,我只好多谢三公子成全了。” 三公子:“……” 谢珩这厮一向都不要脸。 却没人知道他到底能多不要脸! 今夜把事说的这样清楚明白,这厮怕是要豁出去了。 也不知温酒撑不撑得住。 …… 明显撑不住的温酒在睡了一夜之后,整个脑袋都是乱哄哄的。 醒来之后,屋里一个人都没有,相比昨日一睁眼就被两个少年吓得窜起来的景象,今天明显是比较正常的。 她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抱臂等在门外的叶知秋。 “小主上。”叶大当家给她一个非常神神秘秘且难以理解的眼神。 温酒半天没明白过来,不由得往门外扫视了一圈,因为昨晚那么一闹,侍女小厮们都自觉的离房门好几丈远,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叶知秋拉了拉袖子,“就是觉得三弦有点像断袖。” 叶大当家说的挺惆怅。 温酒睁大了杏眸,半响也没说出话来,内心却在咆哮:什么?!!! 叶知秋等了许久,没等到小主上那句“为什么这么想?”,藏不住的怅然就这样写上了脸上,“昨天晚上,我看见你那个小白脸把三弦扣在廊柱上,就左边数过去第五根廊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能说那么久,三弦走的时候竟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小白脸一直笑啊笑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 两位也太不把南宁王府的暗卫放在眼里了。 有事不好好待在屋里密谈,就这么站在廊下讲,也不怕被人听见! 偏偏还有叶知秋这种成天不知道想什么的,竟然还把那一对,上拆九天仙宫,下斩奸佞小人的兄弟,当成了断袖。 这可真是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小主上?”叶知秋有些奇怪道:“你也觉着这事稀奇的很吧?” 温酒心里道:稀奇你个头! 面上却只能笑着说:“许是你看错了,他们两……不会的。” “我没看错!”叶知秋这人倔啊,异常肯定的跟温酒说:“我昨天晚上看的很清楚,绝对没错的。” 温酒:“……” 该怎么挽救小主上在叶知秋心里的印象? 她真的尽量了。 奈何谢家那两位花样着实太多。 正说着话。 旁边两个厢房的房门同时打开了。 谢珩和谢玹同时走了出来,目光微转,落在温酒身上。 她惊觉在背后说这两位是断袖被抓包,不由自主的就想往后退,关上房门躲一躲。 可一转眼,人就到了眼前。 谢珩嗓音低越沉着,“小白脸?” 谢玹面容清如霜雪,“断袖?” 第266章 接你 温酒抬袖挡住半张脸,幽幽道:“今儿风很大,你们方才说了什么?我竟一个字也没听清。” 虽说她同谢家的人已经没什么关系,可在帝京的时候,在这两位公子爷之间夹缝求生的本能却分毫不减。 叶知秋却没有这样的机敏,看着庭前纹丝未动的枝叶,有些疑惑道:“今儿风不大啊,莫不是你耳朵不太好?” 温酒揉了揉眉心,无奈应道:“对,我耳朵不好,我耳朵一直都不太好。” 这话着实不太可信。 谢珩和谢玹看着她,一个眸色渐深,一个越发的面无表情。 四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叶大当家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方才同小主上说的“小白脸”和“断袖”惹来了麻烦,当即便寻了个由头,“我有些饿了,去找些吃的,你们也别在门口站着了,不不然南宁王府那些小丫鬟们,又要说你们整日里争宠……” 叶知秋一边说着,一边往后撤,到拱门边上的时候,转身就是一个足尖三连点,以残影不留之势瞬间就撤出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温酒看的目瞪口呆:“……” 说好的对小主上忠心耿耿,万死不辞呢? 跑的这么快? 别人都靠不住,还是靠自己最实在。 温酒揉了揉脸,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开口时语气还有那么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你们两位以后商谈要事,能不能找个隐秘的地方?” 怎么说也是在随时可能被灭口的南宁王府,这两人,说事的时候就随意的站在门外,也不怕被人听见了,把小命交代在这。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让叶知秋这个反应慢了那么多拍的山大王,以为他们是断袖? 两个公子哥儿,大晚上的凑在一起,到底干了什么?! 谢珩右手虚拢成拳,假咳了两声,道:“你收拾收拾,今日就离开南宁王府,先带阿玹一起去八方城。” 谢玹面无表情的说:“我事还没办妥,走不开。” 两人开了尊口,却没有一个回答她。 温酒琢磨着昨晚那事还没完,她若是走了,谢珩还有什么由头留在这。 留在这,又要做什么? 这般想着,脑子还没转过来,话却已经脱口而出,“那你……” 她的目光落在谢珩身上。 少年先是微愣,而后,眸里聚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谢珩这样看着她,还未说话,温酒就忍不住往里门里退去,一步两步,三四五步。 面子这种东西,一旦撑不住,瞬间就能跨个彻底。 温酒一直退到了外屋和里屋相接处,少年不紧不慢的往里走,步步逼近,直到她后背抵着八宝柜,无处可退。 身后,珠帘微微摇晃着,相击之声清脆悦耳。 “你……”温酒实在不想像个被调戏的小姑娘一样惊慌失措,抬头望着眼前的少年,强行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心下却是一团嘈乱。 这厮到底是吃错了什么? 同你说话的时候,总是委屈巴巴的,让人没法子怪他。 不开口,又是这副咄咄逼人,分毫不退的模样。 饶是温酒活了这么些年,见过那么多性情古怪的人,可在谢珩这里,仍旧没有还手之力。 挫败至极。 亦,心慌意乱。 谢珩终于在她半步之外站定了,伸手,将不小心勾在她发簪上的珠帘轻轻拨开,嗓音里不自觉就带了笑意,“我善后,过两日就来接你。” 这个姿势,已然十分亲昵。 若换做从前,兄妹之间亲近些也没什么。 如今,缺是完全不同了。 温酒垂眸不看他,微微蹙着眉。 在心里骂了自己好几声:管他干什么? 多管闲事!多管闲事!多管闲事! 谢珩忍着笑,又补了一句,“接你们。” 他给足了温掌柜面子。 谢玹却不肯按他安排的路子来,一边往里走,一边皱眉道:“即便你的青衣卫能查到硝矿所在,那又如何?你原该在沧云州平叛,却不远千里跑到云州揭发藩王搅浑水,到时赵立反咬你一口……” 三公子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是自己把人弄到云州来的,顿了一下,才说道:“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云州虽地处偏远,这事却同帝京里的那些人脱不了关系,里应外合,赵立装了这么多年,随口找个由头也许就搪塞过去了。 到时候,遭殃的都是他们这些没有背靠大树的人。 如今的谢家是新起之秀,人人艳羡,也最容易招人嫉妒。 谢珩转身看他,有些不悦,“你在阿酒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谢玹抿唇,再没吭声。 温酒却在听见“硝矿”那两个字之后,脑子转的飞快, 开口问道:“云州出了硝矿?三公子是因为这事才耽搁在云州,回不了帝京的?” 她脸色还有些茫然。 前世的这个时候,因为老皇帝死得早,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夺位上面,谁也没功夫来管云州这破事。 在温酒的印象里,南宁王表面上一直都是个闲散王爷,在她二十一岁那年,忽然扛起了造反大旗,正式和谢珩这个摄政王唱反调,怒骂其“挟天子以令诸侯”,当时在位的小皇帝是赵毅最小的儿子,现如今还不知在哪个宫妃肚子里待着。 可装了那么多年闲人的南宁王为什么忽然有底气,同当时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叫板? 原因就是云州境内发现了大量的硝矿,南宁王底下有能人用前朝遗留下来的法子配制出了火药,杀伤力极强,谁有了大量的火药,就等于拥有了毁城灭国之力。 皇帝年幼无力,大权旁落在谢珩手上。 这位年轻的摄政王心狠手辣,对皇室之人也不讲半点情面。 别说是赵立,换做旁人,也不能甘心抱着一堆杀伤力武器,继续窝在穷乡僻壤装无用之辈受制于人。 难怪…… 难怪那天在天元楼的时候,赵青鸾要同她抢龙石。 分明是想用那龙石给南宁王当噱头,这父女两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想坐拥江山想疯了。 老皇帝还在位,南宁王这个时候搞事,显然是不明智的,即便是手里有了火药发动兵变,得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熟。 而且前世,赵立的春秋大梦也做成。 摄政王谢珩亲率大军讨伐云州,因为城中积攒了无数的火药,打起来双方死伤无数,最终还是以武力镇压。 可现在,谢珩还不是手握大权的摄政王,赵立却依旧是拥有打量硝矿的南宁王爷。 可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算,云州发现硝矿至少是在五年后,为什么这次……提前了这么久? 难道是因为她改变了谢家人的轨迹,所有一切事件都随之改变了? 如今这情况,谢珩一个人走是不成问题的,可三公子手无缚鸡之力,温酒也被卷了进来,此次云州之行,十之有九要被灭口。 那她们这次…… 要如何全身而退? 第267章 终究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原本发生五年后的大事件忽然变成了眼下立刻要面对的。 温酒一时间有些头疼。 也许是重生之后,不论什么事,都有人携手并肩,把她也给养废了。 谢珩刚执掌墨羽骑不久,唯一的实战经历就是沧云州平叛,对手还是高元禄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更何况,谢珩好像被她养歪了。 前世一心争权夺势的摄政王,今生却变成了在她面前哼哼唧唧求抱抱,耍脾气说“我不”的娇气小少年,不知道能有前世几分杀伤力,最重要是他这次来云州什么兵马都没带。 谢玹就别提了,往后能翻云覆雨的首辅大人,现下还是个刚离开翰林院那冷板凳,第一次出来办差的小官员。 难难难! 温酒越想,小脸越白。 如今这样爱恨两相全,却要被老天爷捉弄,硬生生绑在一起。 最令她想不通的是: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 她心里想的都是谢珩和谢玹要怎么平安离开云州,而不是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 不知不觉之中,某些情感早已经渗入骨血,即便有心忽视,却总有一天会发现早已根深蒂固。 “阿酒?”谢珩看她面色忽变,不由得皱眉,瞥了三公子一眼,示意他闭嘴。 谢玹低头,闷不吭声。 温酒却忽然回过神来,“可查到了硝矿的位置?如今火药积量多少?” 她一边问,一边琢磨,“南宁王私下搞这些动静,应该不会把所有兵力都调过来,这么引人注目的蠢事,他应该做不出来……现如今云州城有多少兵力?” 谢珩眸色深深的看着她,神情难以琢磨。 谢玹目光更是复杂,像是以前从来不认识她这么个人似的。 屋里静悄悄的,风轻轻拂过,有些凉。 温酒也慢慢的清醒过来,对上两人探究的目光,顿时有些悻悻然。 作为一个除了赚钱都什么不在意的十六岁少女,她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谢家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寻常人,不好糊弄。 她一个头两个大,正愁不知道说点什么打圆场的时候。 谢珩看着她,缓缓道:“青衣卫去查了。” “额……”温酒缓了缓,又道:“我在八方城的时候,好像听一个赤脚道士提过一句,云州境内有个元一县,硝石卖的特别便宜,他每次要炼点丹药什么的,就往那去,要不……你们让人顺便去哪瞧瞧?” 谢珩点点头,“好。” 三公子一张俊脸越发的面无表情,“我竟不知,你记性不好的毛病已经治好了。” 努力扯了半天谎的温酒:“……” 从前在帝京的时候,三公子在国子监读书,能回府住的时日少之又少,温酒原本是说隔几天过去看他一次的,可总是忙的抽不开身,等想起来的时候,见到的总是冷若冰霜的三公子。 没办法,她总要解释啊,就说自己记性不好,是打小的毛病,吃了许多药都治不好。 没曾想,今个儿会被谢玹当场反难。 把温酒好不容易编出来的,还算说得过去的由头给戳破了。 哪有什么多嘴的赤脚道士会同她说哪里硝石多,只是她前世刚好在帝京,听那些个官员提起过这事,想给谢珩谢玹提个醒,早些了却此事赶紧撤. 偏偏三公子…… 她算是栽在谢家人手里,再难翻身了。 “许是那赤脚道士还会一点歧黄之术。”谢珩开口替她解围,说起来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阿酒,是吧?” 温酒只点头,不说话。 生怕在落什么把柄在三公子手里,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他翻旧账。 谢玹一直看她,眸色冷的几乎要将她冻住。 温酒没法子再待下去,说了句,“接下来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声未落,她便匆匆往外走。 温酒想着赵青鸾自从被谢珩削的重伤在床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道人究竟怎么样了。 她原本对南宁王府的人保持离得越远越好的想法,如今出了火药这档子事,决定还是同赵青鸾套套近乎的好。 若是运气好的话,还能套出点有用的消息来。 谢珩和谢玹对视了一眼,兄弟两转身看着少女风一般穿过廊下的身影,眸色微妙。 “元一县?”谢玹嗓音微凉,眸色如墨,“她第一次来云州,为何会知道如此偏远的一个小地方?” 谢珩琥珀眸浅淡,心中波澜万千,语气却风轻云淡的很,“许是生意场的人消息灵通。” 谢玹淡淡道:“但愿如此。” 三公子奉命来此,将整个云州地界反复琢磨了好几天,都没有注意到元一县,偏偏温酒在听见硝矿之后,给出了如此准确的地名。 温酒终究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 百芳阁。 赵青鸾躺在榻上,面色有些发白,她怎么也没想到姓温的那么不识抬举,养的小白脸也这样给脸不要脸,竟然出手伤得她下不了塌。 更可气的是,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父王,尽管说了“温掌柜是自家人,你不要同她过不去”这样的。 郡主恼火得晚上都睡不着,躺在榻上越想越气。 “郡主为何事伤神?”文雅清润的青年男子坐在榻边,轻轻帮她按着头。 赵青鸾指尖勾着男子腰间的佩玉轻轻晃着,“这世上的人若是都同你一般识情识趣该有多好?” 她靠在他怀里,闭上眼小憩。 如今陪在她身边的这人,也曾是帝京城里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再有才情,到了她赵青鸾身边,还不是一样温顺清和,心甘情愿做裙下之臣。 哪像姓温的养的人! 赵青鸾刚在心里骂温酒,就听见大侍女在门外轻声道:“郡主,温掌柜求见。” 赵青鸾睁开眼,有些恼火的说:“不见。” 榻边人温声道:“温掌柜?那是王爷的客人,郡主何不同她交好,来日方长,有什么恩怨大可日后再说。” 赵青鸾看了他许久,慢慢的坐起来,“你说的也有理,那让她进来吧。” 她没有让男子回避的意思,也带了几分让温酒看看:你身边的人长相再好,也没有我家的温柔解意的架势。 温酒一进门,就一看见身着白衣的俊秀青年坐在榻边。 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却忘了在哪见过…… 第268章 发家之谜 温酒的目光在那白衣青年脸上停留了片刻。 便听见赵青鸾嘲讽的笑道:“温掌柜是来看本郡主,还是看他?” 话里的醋味险些把整个屋子都淹了。 饶是温酒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看,目光转到赵青鸾身上,笑了笑,一派温良柔顺模样。 她温声道:“听闻郡主这两天身体不适,我心中过意不去,特地带了良药,赠与郡主。” 赵青鸾一听这话,更恼火了,“难道你不知道本郡主为什么身体不适?” 青鸾郡主横行跋扈这么多年,别说是和人起冲突抢个男宠,即便是杀人放火,南宁王也不曾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偏偏这个姓温的出现之后,令她一再受挫,如今竟然还敢厚着脸皮找上门。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赵青鸾冷笑,“什么良药到了本郡主这里都没用,你若真的用心,不如去门外跪两天,也许还能让本郡主找个乐子。” 屋里的侍女和榻边的白衣男子听到这话,面色都毫无变化,可见这人平日里一贯都是这样的做派。 温酒摇了摇头,叹气,“我原本是来赔罪的,可郡主不喜欢见到我,那我带来的东西,想来你也是不喜欢的。” 她说着,从袖子取出一个木盒,打开了,拳头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即便是大白天,流转的珠光也晃得人眼花缭乱。 赵青鸾和屋里一众人的目光全聚在了温酒手上,云州这地方穷,虽说南宁王府平日里也不缺什么,可到底同帝京城里那些王孙公子不能比。 更别说这样大的夜明珠,本就世间少有。 温酒把夜明珠从木盒里取了出来,眉眼间俱是平静,淡淡道:“那就砸了吧。” 她抬手的一瞬间,赵青鸾忽然翻身下榻,怒问道:“姓温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家里银子再多,也不是这样烧得慌! 温酒墨眸轻转,珠光映得她指尖有些透明,白皙如玉。 她看着赵青鸾,微微笑道:“郡主是王爷的掌上明珠,可知为何明珠要托于掌上,而不是随便扔在角落里蒙尘?” 赵青鸾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问这样奇奇怪怪的问题,一头雾水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何?” “是因为明珠价值连城,能为主人增光添彩,珠如此,人亦是。王爷膝下儿女众多,如今最宠爱郡主,是因为郡主年少聪颖容貌过人,若王爷膝下还有比你更聪慧明理,能为王爷排忧解难,那郡主就要给别的珠子挪一挪位置了。” 温酒说着,把夜明珠往赵青鸾那边抛去,顺口道:“我有心替明珠添彩,却不想……” 她略一停顿,轻叹了一口气,“罢了,是我找错了人,告辞。” 说完这话,温酒转身就往门外走。 现如今,她已经在南宁玩面前露过面,本就不是她要求着赵青鸾什么。 若是这位郡主稍稍聪明一点,至少应该暂时同她摒弃前嫌,假意维持面上的来往。 温酒步子不算快,默数数到第十声的时候,果然听见赵青鸾开口挽留,“温掌柜,请留步。” 好嘛,果然是王侯家的儿女,一转眼的功夫,就想明白,连称呼也从“姓温的”变成了“温掌柜”。 温酒止步,慢悠悠的回头,状似不解的问道:“郡主还有何事?” 像赵青鸾这种出身高的女子,脾气都有些大,别人越想巴结,她越是厌恶,反倒是那些态度不冷不热的,更容易得到礼遇。 温酒也算见过不少贵人,对这位郡主的心思不说完全了解,六七分是能猜透的。 赵青鸾伸手,示意身侧的白衣男子为她披上外衣,笑着说道:“前两天是本郡主唐突了你的人,今日我让陈公子为温掌柜抚琴,你我到牡丹园一同饮酒听曲,闲谈几句如何?” 温酒笑了笑,“郡主一番好意,却之不恭。” …… 牡丹园,怡华亭里轻纱飞扬。 昨夜的血迹早已清理干净,牡丹花开得正艳丽,迎风招展着,侍女们捧着膳食穿花而过,好似完全不知道昨夜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一般。 白衣公子抱琴坐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奏高山流水曲,乐声轻盈空灵。 温酒端着茶盏,轻轻吹开热气,嫩绿的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她面上笑意淡淡的。 赵青鸾坐在对面同她闲聊,“听闻温掌柜酒量极佳,怎么今日只饮茶不碰酒?” 温酒含笑看她:“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天生眸色如墨,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显得温柔多情,从前苏若水就总是被她看得心里发慌,时常说:你若是个男子,也不知多少姑娘会被你这副温柔的表象骗的团团转。 赵青鸾脸色微变,她是好美色,也喜欢打扮自己,但是被人调戏,还是被一个财大气粗的少女调戏,这就很难受了。 青鸾郡主尽量忽视她的目光,喝了半杯茶,稍稍冷静下来,问道:“我曾听旁人提起温掌柜都称作温财神,不知是什么缘故?说起来,本郡主还有些好奇,你这般小的年纪,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怎么就能挥金如土到这样的地步?” 二十万金买下龙形石头,就为了给那少年砍着玩? 说出去,得气死多少人?! 温酒道:“实不相瞒,我幼时曾有高人为我算过一卦,说我是天生的富贵命,无论做什么都能赚银子。” 赵青鸾看了她半响,“乱力乱神的事,本郡主向来是不信的,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骗郡主作甚?”温酒放下茶盏,笑道:“我当初孤身一人到八方城,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他们不知道是,我当晚就作了个梦,梦见西边那几座山积成玉,第二天就托人去把地皮买了下来,让人去挖,这一挖就是泼天富贵,金玉满堂。此事我只同郡主说,只问你,信是不信?” 第269章 天生富贵命 赵青鸾一脸“我信你才有鬼”的表情。 “事实便是如此,有那么多想从我这里套话,想知道如何点石成金,”温酒叹了一口气,右手拿着茶盖轻轻拨开茶盏里的浮叶,“可我这天生的富贵命,他们又如何能学的成?郡主不信,那便算了。” 这话至少有七分真。 前世这个时候,温酒还在底层跌摸滚打,一步步往上爬,那些日子回忆起来实在是太苦了,用了十四年才熬出来日可期,却一夜命断高楼。 这辈子,温酒没有那么多时日去熬,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变得强大,沾了些前世的便宜,买下还没人开采出的玉石几座山,雇最好的雕刻师,开玉满堂,借此打入八方城的富商圈子。 从此,温酒前世那些做生意的那些门道才有了用武之地,一跃成为了众人惊叹不已的温财神。 这世上哪有什么点石成金之法,无非是“时机”罢了。 赵青鸾打量着她,目光里满是探究。 若是换了别人在青鸾说这种忽悠人的话,当场就会被乱棍打死。 可这话从年仅十六岁的温财神嘴里说出来,忽然别的有那么几分可信了。 只因除了天生命好之后,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原因。 温酒慢斯条理的饮茶,敛眸听白衣公子抚琴。 琴是好琴,抚琴人亦是顶尖的,乐声轻飞扬,风吹牡丹香,若是不是在南宁王府,真可称得上是人间仙境了。 她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赵青鸾觉得自己被她耍了,满心的不悦不再说话。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不远处有四五名侍女到了亭外,齐齐行礼道:“禀郡主,王爷得知温掌柜同郡主在牡丹园喝茶,特让奴婢们送些茶点过来。” 温酒含笑道:“多谢。” 大概是赵立也知道自己的女儿脾气有多差,只是一起喝个茶,还特意让侍女送东西过来,好让赵青鸾知道,这个温掌柜是有用的人,你不可太放肆。 赵青鸾见状,面色并没有好看多少,只说了声“放下吧。”便闭目养神了。 侍女们上前,将新茶点放在桌上,就低头退了下。 温酒余光扫过众人,竟发现走江无暇也混在其中,粉色的侍女服,竖着双髻,两边各用同色的发带系着,一众侍女都用的一模一样的簪花,一样的低眉顺眼,连动作都是相同的,一圈转下来,便完美的让人分不清睡谁是谁。 温酒不由得眼角微挑。 心里想着:以前怎么没发现江姑娘还有这样本事?难道是她容易把人养废? “侍女告退。” 琴声飞扬里,一众侍女躬身退去。 走在最后的江无暇在经过白衣公子身前的时候脚步微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一瞬间,闭着眼休憩的赵青鸾忽然睁开眼,眸色怨毒,“你停下来做什么?连你也想勾搭本郡主的人?” 江无暇连忙跪下认错,“奴婢不敢!” “不敢?”赵青鸾憋屈了整整两天,气没处出,盯着跪倒在地的侍女,“那你慌什么?抬起头来,本郡主看看你到底是个东西!” 江无暇趴在地上,久久不起。 温酒在几人之间扫了一圈,心道不好。 江无暇可不是什么会随便乱看的人,而且是在这出点差错都可能丧命的险地,这样都忍不住去看的人,莫非那白衣公子…… 温酒还在琢磨,忽然听见赵青鸾嘲讽的笑道:“远宁,她方才偷瞧你呢,敢看却不敢认,你去让她抬起头来。” 温酒愕然,片刻后,脑海里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远宁,陈远宁! 眼前的白衣公子竟然就是之前到云州赴任,忽然失踪的前科状元,江无暇冒死也要寻找的未婚夫陈远宁。 温酒不知道江无暇现在是什么心境,满门惨死之后,死去多日的未婚夫忽然死而复生。 他非但不死,还成了赵青鸾的裙下之臣。 看他们相处的模样,陈远宁似乎还颇为得宠。 温酒不由得抬眸去打量陈远宁,他停下抚琴的动作,神色如常的应了一声“是”,起身走到那侍女装扮的江无暇面前,“姑娘,请抬头一见。” 江无暇一手撑在地上,脸完全贴在了地上。 她没有抬头,浑身都在发颤,哀声道:“奴婢……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温酒微微蹙眉。 若这副惊恐不安的模样只是江无暇装出来,那倒还好。 怕只怕,江无暇抬头多看一眼,便按不住满心怨恨伤痛,当场同陈远宁拼了,赵青鸾身边这么多人,顷刻间就能取她性命。 温酒飞快琢磨应对之策。 赵青鸾只是笑,唤了一声“远宁”,娇娇软软的声音却透着残忍,“你的心还是太软了,一个奴婢都敢不听你的,让本郡主如何放心把事交由你去做?” 陈远宁附身,伸手扣住江无暇的肩膀,强行让这个不肯抬头的婢女,抬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 白衣公子面色微变,只一瞬间,便回归了平静,眸里却是复杂万千。 江无暇不再抗拒,她就那么仰着头看他,恨得浑身颤抖,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肉里,鲜血淋漓。 却要装作惶恐至极的模样,跪在他面前,一下又一下的磕头,“请公子饶恕,奴婢不敢了……不敢了……” 再也不敢这样喜欢一个人了。 因为同他有一纸婚约,江家全门被灭。 为了替他伸冤,昔日闺门千金沦落风尘,遭人觊觎,险些丧命。 可江无暇不死心啊,总觉得他还没死,他还等着她去找他。 手无寸铁的江无暇义无反顾的离开谢府,一头扎进云州这摊浑水里。 他果真没死。 可昔日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却成了恶郡主的……男宠! 江无暇不断的磕着头,眼泪不断的落下来,不知道该哭无辜丧命的家人,还是痴心错付的年华。 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就这点胆子,还敢觊觎本郡主的人?”赵青鸾轻笑,看着额头磕出血来的侍女犹如看蝼蚁一般,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扔到地上,笑着吩咐道:“远宁,杀了她。” 温酒惊住了。 只因为旁人多看了她的“所属物”一眼,就要那人的命,赵青鸾这分明是记恨着谢珩那事,故意借此在她面前杀鸡儆猴。 无论如何,这位郡主已然不是骄横两字可以形容的了,视人命如草芥至此,简直令人胆寒。 可陈远宁却顺从的,弯腰抽出了地上的匕首,他的动作有些慢,面上却没什么表情,近乎麻木的,迈步走向不断磕头的江无暇。 “一刀捅进心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结束了,很快的。”赵青鸾看着自己的手,笑着说:“我之前不是教过你么?远宁,成大事者,谁的手里不沾血?” 声如迷音惑耳。 陈远宁闭眼,持刀刺向江无暇的心口。 这一刻。 温酒来不及多想,猛地起身,用尽所有力气撞向陈远宁…… 第270章 冲冠一怒为蓝颜 谁也没想到一直笑意淡淡的温掌柜会忽然起身,把陈远宁撞得踉跄数步,他手上的匕首划过江无暇心口,混着血迹落在地上。 “咣当”一声,打破了众人因为震惊而变得无无比安静的氛围。 江无暇还跪在地上,血色染透了衣襟,她捂着伤口,仰头看着陈远宁,眼里满是泪光。 话却一句也说不出了。 赵青鸾皱眉,目光转到温酒身上,“温掌柜这是什么意思?本郡主处置一个觊觎主子的奴婢,你还看不过去不成?” “岂敢呐。”温酒揉了揉撞得生疼肩膀,微微笑道:“只是我这人见不得血,一见血就浑身难受,老毛病了,还请郡主见谅。” 她也是脑子一热就撞过去了,谁知道陈远宁想干什么? 温酒只知道不能让江无暇死在她面前。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说什么报仇,慰藉都是鬼话! “见谅?”赵青鸾冷笑,“本郡主看你是故意和我过不去!” 青鸾郡主这臭脾气一上来,对温酒越发的没有好脸色。 这新仇又加旧恨,眼看没法子好好说话了。 温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说她也是八面玲珑的温掌柜,可一遇到赵青鸾,就跟八辈子不对付的仇人一般,从第一面便起冲突,到现在特意来交好,也变成这副僵持的局面。 罢了罢了。 连面上功夫都过不去,还有什么可扯的。 温酒想想了想,站在江无暇面前,含笑看赵青鸾,“郡主要杀她无非是杀鸡儆猴,我如今已经懂得郡主的深意,那还杀她作甚?” 赵青鸾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有些事,意会是一回事,摆在明面上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温酒看起来是个和和气气的生意人,可一旦捅破窗户纸,也是个语如刀,笑凉薄的。 她伸手把江无暇从地上扶起来,大袖被风吹得翩翩欲飞,面上的笑意淡去,便带了谢小阎王在议政殿上睥睨百官的三分桀骜,“我留在这,是南宁王的意思,欲图后半生富贵绵长,自然应当付出一切东西。如今大事未成,郡主就一心想挖我心头珠,明里暗里为难于我,那还谈什么日后?” 赵青鸾愣住了。 为南宁王效力的人,个个都捧着她,敬她畏她,忽然冒出来一个温酒这样,一言不合就要撂挑子,还是因为争男宠撂挑子的,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赵青鸾还没来及开口说话。 “这姑娘是被我连累,为免她因此命丧,温某就把她带回八方城去医治了。”温酒抢先开口,说到这,扔下一句,“就此告辞!王爷那里,郡主自行解释去罢!”扶着江无暇就走。 她方才脑子一转,忽然想到,若是趁着这个时机,将场面闹大闹难看,就此带着他们回八方城也是极好的事。 在别人看来,却是一向好脾气的温掌柜,冲冠一怒为蓝颜。 平时多好说话的人啊,一旦牵扯到她的枕边人,瞬间就变成了这般分毫不让的模样。 一众侍女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纷纷着急的看向赵青鸾。 青鸾郡主还有点懵,她还没问罪温酒,反倒是这人先炸了。 今日若让温酒就这样回了八方城,父王问罪起来,必然雷霆大怒。 赵青鸾这一思忖间,竟然有些进退不得。 不由得恨恨的扫了陈远宁一眼,只怪他下手不够不快不够狠,不然,哪有现在这样棘手的事。 温酒扶着江无暇擦过牡丹丛,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血流的这样多,想来是不好受的。 江无暇面色发白,唇咬破了,不停的冒血珠,说的却是,“我没事。” 温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以后别傻了。” 她也做过许多蠢事。 若是那人不喜欢你,无论你为他做多少,舍生忘死,亦或是痴心不改,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 旁人开解不了,安慰也没什么用处。 只等自己痛到了极致,看清所有,就会发现还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幸事。 两人走出十几步左右,赵青鸾忽然追了出来,“温酒,你站住!” 温酒没听她的。 小财神也是有气性的,岂能让区区一个郡主呼来喝去。 更何况,今日这样闹一场,简直是天赐良机,让她们可以有由头离开南宁王府。 傻子才站住! “姓温的!”赵青鸾急了,瞬间暴露本性,“本郡主让你站住,你没听见?来人!把她给我拦住!” 这人真是强硬手段用惯了,娇喝一声就把南宁王王府的侍卫招了过来。 牡丹园昨夜刚出过事,侍卫比往日多了三倍不止,转眼间就拦住了温酒的去路。 巧极了。 带头的又是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吴征。 温酒自从进了云州城,每日光同这几个人打交道了。 吴征一见几人这架势,眉头皱成了川字,开口问道:“温掌柜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见了血?” 温酒勾了勾唇,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吴大人不妨去问问郡主,到底想做什么?” “郡主?”吴征昨晚打断了温掌柜同那小白脸的春宵,如今再看赵青鸾,便想起来了自家郡主曾经抢那个男宠没抢成,当即就心累如山倒。 吴征劝道:“王爷有令,三日之内务必要将昨日的歹人捉拿到手,郡主若是痊愈了,不妨想想如何为王爷排忧解难?” 赵青鸾咬牙,“用不着你来提醒本郡主!” 温酒继续加火,冷着脸道:“还请吴大人转告王爷,温某这条命不算什么,可硬要我割爱于郡主,却是万万不能的!” 吴征:“……” 男色误人啊! 这好好的温掌柜,人人都说她视财如命,怎么一旦牵扯到那小白脸,怎么就变了个人似得。 温酒面上没什么表情,装生气装着装着,还真生出了几分怒色,沉声道:“温某福薄,没有追随王爷的命,就此告辞了!” 第271章 现在又没别人 吴征是个武人,哪见过说发火就发火,连南宁王面子都不给的生意人。 说也说不过温酒,又不好用武力强留她。 眼看着温酒满脸怒色,拂袖而去。 赵青鸾气的脸色发青,“吴大人,你方才为何不拦她?” 吴征也窝着一肚子的火,看向因为争男宠而坏了王爷的大事的青鸾郡主,面色也不太好看,“末将还要去王爷那里回话,先告退了。” 说完,转身就走。 赵青鸾一张俏脸青了又紫,却也片刻都不耽搁,“吴大人且慢,本郡主同你一道去。” 牡丹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亭中的白衣公子将不停颤抖的手背到身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园中狂风骤起,摧折繁花无数。 …… 西厢房。 谢玹站在檐下,将白信鸽放飞,他抬头看着鸟儿在半空中盘旋,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三弦。”身后忽然传来叶知秋的声音。 三公子不紧不慢的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叶大当家,面无表情。 反倒是叶知秋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尬笑道:“大白天的,你在这做什么呢?” 还没等谢玹说话,叶知秋又问一句,“抓鸟玩?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童心未泯的一面。” 饶是生性淡漠如谢玹,此刻也险些忍不住问出口:叶知秋,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可惜叶知秋完全没看懂三公子眸里的询问,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示意他抬头看向半空,“喜欢哪只?我给你抓下来玩!” 今个儿阳光很淡,掩在云层里,只有一层淡淡的光晕。 鸟儿低飞,还有黄莺混在麻雀堆里,分外的打眼。 谢玹侧目看了叶知秋一眼,眸色微暗。 “别不好意思。”叶知秋笑起来,明秀朗朗,“现在又没别人。” 侍女们十分识趣,知道这几位贵客不喜她们在身边晃荡,早就退的远远的。 温掌柜养的那个小白脸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大白天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大半天了,也没回来。 整个西厢,就只剩下他们两。 同石宁山那穷的叮当响的地方不一样,这富丽堂皇的王府宅院,最最容易浓情蜜意看对眼的西厢之地,叶大当家铆足了劲儿要把三弦哄好。 谢玹是真的不想吭声。 谢珩当风流纨绔那些年,最荒唐的时候也没斗花逗鸟,可他也没拉着府里的弟弟妹妹一块捉鸟啊! 叶知秋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吱声,自动把他归入了“三弦脸皮薄,不好意思”那一类。 喃喃自语一般,说了句“成吧。” 下一刻就飞身上了屋檐,谢玹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少年装扮的叶知秋追着飞鸟跑,一抓就是一只,抓了就往怀里塞,动作又快又利落。 阳光淡淡的,皮肤偏黑的姑娘飞身掠过层层屋檐,笑起来温暖的不像话。 她站在屋檐下,朝他笑道:“你等会儿,我马上就下来了。” 谢玹抬眸看她,还是没说话。 在屋檐上健步如飞的叶知秋却看着牡丹园的方向,面色忽变,她手一扬,把怀里的鸟儿全部放了,瞬间跃下屋檐,穿过拱门迎向温酒,“这是……发生了何事?” “赶紧让他们两个一块走,出城再细说。”温酒额头上出了不少汗,“身上可带了伤药?” 叶知秋伸手把心口处全是血迹的江无暇扶住,二话不说先检查了一番伤势,“伤口不深,就是血流的有点多,看着有点吓人……立刻就要动身?先给她包扎一下,伤药我那有,上个药用不了多久。” “江姑娘?”温酒唤了她一声。 江无暇面无人色,也没什么反应。 “我来。”叶知秋力气大,直接把江无暇打横抱走了,还不忘同温酒说:“小白脸不知道去哪了,只怕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温酒闻言,不由得有些愕然。 恰好这时候,谢玹朝她走了过来,“出了何事?” 温酒抬眸,开口问道:“谢珩去哪了?” 两人的声音恰好重叠在一起。 风声寂静了片刻。 温酒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方才在赵青鸾面前还有几分桀骜,如今见了三公子,只觉得后背都忍不住发凉。 她凑近了,低声道:“我刚才见到了陈远宁,看模样同赵青鸾关系匪浅,之前江姑娘说的心腹恐怕不太准确,许是裙下之臣?” 谢玹眸色如墨,思忖着,没开口。 温酒想了想,又道:“方才我同赵青鸾在怡华亭里喝茶,因为江姑娘多看了陈远宁一眼,赵青鸾就要她的命,我……” 她自然不好说自己是脑子一热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然而,就这样一停顿,三公子便会意了,沉声问道:“闹崩了?” 温酒愕然,看了面色如常的谢玹许久,才点头,闷声道:“我想着这时候闹崩也是好时机,我们今日便离开云州,南宁王府这水太浑了,脱身再说。” 谢玹凝眸看她,“你怕长兄被帝京的那些人抓住把柄?” 温酒扯了扯嘴角:“……” 三公子还是别开口了。 一说话就这样招人心烦。 她揉了揉眉心,嘴硬道:“我只是不想陪你们玩命!三公子,你留在这也是性命堪忧,就当我……” “我奉旨来云州。”谢玹面无表情的打断她。 言下之意,在这待得再久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反倒是谢珩平叛有功,越发招那些人眼红,若是他安安分分的,少不得要升官进爵,那些个人就等着他犯事儿,将他踩下去。 私自跑到云州,混到藩王的府邸,不知会被多少有心之人编出乱臣贼子的那些事。 阿酒嘴上说不想同他有半分瓜葛,做事却比嘴上说的诚实多了。 三公子早已意会,开口问道: “你方才说当你什么?” 温酒:“……” 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她还说什么? 她话锋一转,问道:“谢珩上哪去了?” 谢玹看着温酒,眼神里满是看穿她“你还是忍不住在意他”的意料之中,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他去拿我想要的东西。” 温酒倒吸了一口冷气,“现在?” 这晴天白日的,南宁王府有这么多的侍卫和暗卫,谢珩挑在这种时候去拿……不管是拿什么,这也太会挑时候了! 刚在牡丹园里解决了高元禄,正是整个南宁王府戒严的时候。 谢玹眸色晦暗不明,语气极淡的反问她:“急了?” 第272章 我来 温酒愣了一下,垂眸敛去所有情绪,“我只是……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不知怎么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她心下不由得苦笑,在三公子面前怎么连说话都这样没底气? 谢玹也不开口,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一副早已经将她看穿,无需多言的模样。 四周风声徐徐,树枝被吹得摇摇晃晃的,无数落叶乱纷纷的落下来,擦过两人的肩头。 明明秋意渐浓,天气有些凉。 温酒却觉得心口闷热,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身,一边往厢房走,一边问道:“小叶!她怎么样?伤的重吗?” 三公子站在原地,抬眸看向屋檐上的长兄。 红衣潋滟的少年一跃而下,把一堆书籍塞到谢玹手里,看了一眼步履慌乱的温酒,眼角微扬,“你同她说了什么?” 谢玹抱着那堆不知折了多少人命的书,眉眼清寒,抬头看向谢珩,嗓音微凉,“无可奉告。” 说完,他转身就往屋里走。 谢珩:“……” 三公子这是冲谁耍脾气? 这一个两个都是惯坏了,脾气越发的大!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手拂去袖间落叶,迈步往温酒进的那间屋走。 听见叶知秋同温酒说:“伤口不深,没什么大碍。” 温酒站在外间,有些不太放心朝里屋看了一眼。 身侧,叶大当家摸了摸鼻尖,补充道:“方才推我的劲儿还挺大的,自己能上药换衣裳,小主上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咱们马上就能走。” 温酒这才想起叶知秋如今是男装打扮,黑美人本就生的比普通姑娘要高出许多,又一股子豪放不羁的做派,别说是江无暇,就是吴征那些个人都没看出她是姑娘。 让这样一个“男子”去帮江无暇上药换衣衫,不被推开才怪! “姑娘小心些,我们在门外等你。”温酒说着,转身出门,结果一回头就撞上了红衣似火的少年。 “长兄……” 她眼里有一瞬间的茫然,脱口而出的是从前唤了许多次的长兄。 谢珩就站在她眼前,咫尺之间。 “我没走,也没招什么祸事。” 少年眼角微扬,伸手轻轻揉着她的额头,白皙修长的指尖带着些许温热。 他说:“阿酒,你不要担心。” 四周静默了片刻。 叶知秋看着两人,默默的垫着脚尖飞身掠出十几丈。 片刻后。 温酒反应过来,避开少年的碰触,自己揉着额头,垂眸看鞋尖的小金鱼,最硬道:“我没担心!” “好。”谢珩忍住笑,琥珀眸里星华流转,“你说没担心就是没担心。” 这是什么话? 温酒抬眸,瞪他。 却一眼撞进万千星华里,险些失了魂魄。 这样神采飞扬的少年,笑一笑,便让满园风景失了颜色,若他想要惑乱你的心,让人如何抵挡的住? 她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谢珩却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头,吻上她的唇,浅啄。 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温酒整个人都懵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谢珩正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少年温热的薄唇贴在耳侧,呼吸滚热,“我的阿酒胆子终于大了些,该夸。” “你……” 温酒想骂他简直不知所谓!可少年的眼眸这样执着深邃,愣是让她没法子说出他半句不好。 她只能甩开谢珩的手,快步往外走,“收拾东西,赶紧走!” 真是要疯了。 怎么不管和谢珩说什么,都会变成这样奇奇怪怪的样子?! 谢珩站在她身后,含笑道:“我没什么可收拾的。” 温酒脚步稍顿,心说:能不能闭嘴? 能不能?! 少年的指尖勾着她的衣袖,轻轻划过,薄唇轻勾着,“我只需带上你即可。”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往他那张俊脸上甩了一袖子风,大步离去。 谢珩揉了揉眉心,低低笑了。 耳根子这样软,怎么装都不像狠心绝情之人。 温酒使劲的擦了擦唇,走到廊下,便看见三公子扛着一个大包裹,来的时候都没带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要让他亲自扛过去。 谢玹眸色稍暗,问道:“怎么?” 少女素面朝天,清丽之中带着些许的魅色,平素并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现在的红唇潋滟,只些许变化,便艳色横生。 “没什么。”温酒忍不住又用手背擦了一下唇,刻意转开话题一般问他:“收拾好了吗?” 谢玹点点头。 江无暇也换好衣衫出来了,温酒见她面无血色,走过去扶着,“天色还早,出了云州城再做打算。” 谢珩站在她左边,低声说:“好。” 温酒抬眸看了他一眼,发现少年的目光正好也落在她脸上。 不约而同的。 一个眼神,就叩入心门。 片刻后。 温酒别开眼,低声道:“走吧。”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吴征带着三五百号侍卫拦住几人去路。 这人在南宁王底下混了好些年,摆足了阵仗堵人,面上却十分的客气,“温掌柜要走,怎么也要同王爷辞行吧?王爷如今不再府里,你就不能再等等?” 温酒笑意偏冷,“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清楚了,吴大人代为转告也是一样的。” 带这么多人堵着门,还不是好好说话不成就动强的意思? 既然他们说赵立不在,温酒还要真闹到底了。 吴征劝不成,面上也有些过不去,开口便道:“郡主那个性子,想必温掌柜早有耳闻,美色易得,机遇难求!王爷看重温掌柜,让你住在府里,当做上宾对待,你这样一点小事就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看了,未免太小家子气!” “小家子气?”温酒勾了勾唇,“吴大人,温某也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大方人啊!” 吴征愣了一下。 温酒道:“我只问吴大人一句,今日这路,你让是不让?” 吴征想也不想的说:“不让!” 一众侍卫们在温酒面前叠成了人墙,温酒回头看了一眼,那红衣绝艳的少年微微扬唇,“你退后些,我来。” 第273章 你非我不可 谢珩自然而然的将温酒护到了身后,剑未出鞘,直接就打在了梗着脖子同温酒说话的吴征身上。 谁也没想到这少年一扬手就将南宁王府的大将拍飞出去,吴征当场吐了血,连退七八步才止住,就近的几个侍卫连忙伸手来扶,“吴大人!” 吴征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只见另一个皮肤黝黑少年忽然飞身而出。 叶大当家带着兄弟们干架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当主力的,哪能让小主上养的小白脸抢了风头,长腿旋风似得对着拦路的侍卫们一通飞踹,一圈下来,倒下去一大片。 侍卫们神色骇然,也不敢再贸然上前强行阻拦。 叶知秋回头一手就拽住了谢玹,冲温酒喊道:“走!” 温酒扶着江无暇,当下什么都不说了,拔腿就往门外冲,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谢珩握住。 少年牵着她,飞身跃过包围过来的侍卫们,被风吹得翩翩欲飞的红发带遮住了她的眉眼。 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吴征暴跳如雷的喊:“拦住他!拦住他们!” 日头隐进云层里,只余下些许的光亮,侍卫们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刀剑相击之声交叠,耳边无比的嘈杂。 温酒却在此刻听见,无比清晰的听见谢珩说:“别怕。” 她心跳如鼓。 却从未有这样一刻,觉得无所畏惧过。 而这满腔的勇气,仅仅是因为……牵着她的手,带她穿过这刀光剑影之间的人,是谢珩。 侍卫们拦不住人,守门的那几个,也被叶知秋一脚一个踹开了。 “站着别动。” 谢珩压了嗓音嘱咐温酒,而后拔剑出鞘,一招既出,剑气纵横,径直劈开了王府大门,连带着震飞了左右两排来拦路的侍卫。 满地皆是痛呼声,狼狈不堪丢刀弃剑之人到处倒是。 大门悠悠往两边倒去,红衣艳艳的少年站在台阶上,转身,朝温酒伸出一只如玉般的手掌,“阿酒。” 淡淡的一层光晕笼罩在谢珩身上,是飞扬桀骜,亦风华无双。 温酒紧紧的拽着江无暇,深吸了一口气,将左手放到少年掌心。 只一瞬间,便被他紧紧握住,整个人都拽了过去,裙袂飞扬间,连带着江无暇也拽走了,一转身眼的功夫就出了王府大门。 有青布马车朝此处飞驰而过,马车勒住缰绳,马车稍停。 “公子,快上马车!”青衣卫扮成的车夫迅速掀开车帘。 叶知秋也没多想,直接就把谢玹举起来,塞进了马车里,刚才照此把温酒弄上去,手只伸到一半,面白如纸的江无暇就朝她倒了过来。 “姑娘……”叶知秋将她举起来,塞进马车,还不忘解释道:“我对你没有什么任何兴趣,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非礼你。” 江无暇失魂落魄同个活死人差不多,险些被叶知秋这话气的咽气,刚进了车厢就直挺挺就往后倒。 叶知秋连忙跃上马车,扶住她,继续往车厢里头塞。 温酒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别废话了!” 南宁王府的侍卫一茬接着一茬,现下彻底闹崩了,吴征也不再维持表面功夫,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如潮水一般涌出王府大门。 她扶着车厢上马车,脚还没蹬上车轮,叶知秋伸手来扶她,手还没碰到。 温酒整个人忽然悬空,被谢珩打横抱了起来。 温酒愣了一下。 少年薄唇轻勾着,一本正经的问她:“这都什么时候了,抱一下也无妨吧?” 温酒睁大了杏眸,拿她说的话堵她,谢珩还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她没说话,被谢珩抱进了车厢里。 叶知秋默默在一旁和青衣卫一起掀车帘,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种“我家公子/我家小主上就是心上,都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谈情说爱”的震惊之色。 身后南宁王府的人成群成群的冲上来,两人齐齐拉住缰绳,“驾!” 骏马飞驰而去,车轮堪堪擦过那些人的刀锋,马蹄如飞尘满天。 温酒坐在车厢里,抬手掀开车帘,“吴大人,后会有期!” 吴征带着一大堆人站在王府大门前,怒吼:“牵马!快牵马!” 他乍一听见温酒这话,脸气的青了又紫,“姓温的!你简直不识好歹!” 马车已经消失在转角处,吴征吼的再响,也只有被风吹散的份。 而转角处,有几辆一模一样的青布马车同温酒等人乘坐的这辆错身而过,朝各个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温酒放下车帘,目光不由得落在谢珩身上。 她没说话。 只一个眼神而已,谢珩却已然明白她在想什么,“原定了今日送你们走,没曾想……” 温酒冷静下来,心里暗暗接了一句:没曾想我这个没同你们通过气的人,先把事情闹大了,匆匆忙忙的离开,把人家王府大门都给劈了。 等这事传出去,温财神的名头上必然要再添一笔:被男色所误,终沦为蠢人矣。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只听见在外头的叶知秋同青衣卫道:“走右边!”“这这这边啊!”“这么慢!我来!” 渐渐地,车轮滚动的声音盖过一切嘈杂。 谢珩往温酒身边靠了靠,低头,附在她耳边说:“没曾想,你非带上我不可。” 少年压低了声音,可这车厢就这么点大,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 偏偏这还不算完。。 他还补了一句,“说的再简单些,也就是:你非我不可。” 温酒气的磨牙,耳根子却没出息的红了。 谢珩却在笑,薄唇轻勾着,眸色如星的看着她,看她眼角微红,染上淡淡桃花色,看她咬着牙,一副恨不得咬死他,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模样。 少年慢悠悠的倒下来,当着谢玹和江无暇的面,旁若无人一般将脸埋在温酒的双膝上,额头轻轻的蹭了蹭,低声道:“阿酒,我好困。” 温酒想伸手推开他。 很久之前,她就知道谢珩绝非君子,可如今这不要脸的架势,着实令人难以招架。 令人难以招架的谢珩翻了个身,后脑勺搭在她膝头,一双琥珀眸藏了万千星海和月华,灼灼的看着她,“你不在我身边,我总是睡不着,这可如何是好?” 第274章 我身边 温酒整个人都往后仰,背部紧贴着车厢,对这样豁出脸不要,对她死缠烂打的谢珩,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僵着一张脸,淡漠道:“不巧,你不在的时候,我睡得很好。” 谢珩:“……” 谢玹如墨的眸子倒映着两人亲昵的模样,看着长兄,越发的面无表情。 江无暇失魂落魄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何方,马车跑的飞快,左倒右倾的撞了几下,人便晕了过去。 温酒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一倾身就被谢珩拦住了,他伸手探了一下江无暇的鼻息,徐徐道:“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温酒松了一口气,低眸看着靠在她身上的谢珩,默然无语。 在外面同青衣卫抢马鞭的叶知秋静默了许久,实在是忍不住吼道:“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吗?啊?!” 车厢里众人:“……” 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让路,一转眼的功夫,青布马车便绝尘而去,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只留下飞尘漫天。 一路抱怨声此起披伏,叶大当家嗓门大的离谱,声可震天,直接把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咱能不能有点逃命的觉悟?” 温酒揉了揉眉心,别开眼,没说话。 这条路通往的事云州城东城门,方才错身而过的那几辆去了不同方向,引开那些追兵的注意力,看来是谢珩和三公子早有准备,只是这时候说什么睡不好也实在太符合此时的气氛。 “不能。”偏偏谢珩扶着车厢慢悠悠坐起来,语调散漫的像是马上要出游踏青的纨绔公子。 外边的叶知秋彻底没了声。 心里把小主上养的这个小白脸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男人误人啊!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出了城,你们该去哪就去哪,我要回八方城,两位好自为之吧!” 再同谢家人纠缠下去,她不死也要短命! 在帝京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到了云州更离谱,她这条小命是真的不够折腾。 谢玹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把目光移到了谢珩身上。 谢珩微微挑眉,徐徐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话说的十分不讲道理。 沧云州那边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偏生他说起这样话来,让温酒没法子发火。 果真被这少年拿捏住了,怎么都翻不了身么? 温酒心下苦笑,面上却淡的几乎没有表情,怒道:“我去嫁人,你也去?” 谢珩被她噎了一下,脸色微变,立马收敛了许多,垂眸看着她,“阿酒。” 只一声低唤,便胜过千言万语。 温酒扶额,心下再三默念:别看他别看他别看他…… 一直沉默的谢玹终于开了尊口,“八方城是各国必争之地,若开战,必然第一个遭殃。” “我知道。”温酒哪能不知道八方城危险的很,只是富贵险中求,有失必得有是必然之事。 声落,两人都静静的看着她。 每次被他们这样看着,温酒都手心冒汗: 不带这样用眼神镇压的! 她憋了许久,才开口道:“那又怎么样?天下之大俱王土,率土之滨皆王臣,皆是争权夺利之辈罢了,哪有什么地方可保人平安无事?” 富贵险中求,八方城是险地,亦是金银成堆之处。 “有。”谢玹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目光便一到了谢珩身上。 兄弟两交换过一个眼神,瞬间心领神会。 温酒抬头,眸中满是诧异,顺着三公子的目光看向了红衣潋滟的少年。 “有啊。”谢珩勾了勾唇,琉璃眸里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我身边。” 温酒:“……” 去你大爷的! 谢玹看着她,眸色如墨,“亦或者,我身边。” 青布马车穿街走巷,飞驰而过,车轮滚得的极快,温酒扶着车厢才勉强没栽下去。 她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三、三公子……你们最近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若是身子不舒服,要早些求医吃药!” 谢珩吃错药一般往她身边凑也就算了,三公子如今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前最看不得他们待在一处,单独说两句话,都要甩一本女戒给她。 现在女戒不给了,反倒变得越发奇奇怪怪。 温酒一头雾水,脑子有些乱。 忽然间,车厢外的叶知秋大喊一声:“小心!” 温酒还没来得及反应,青布马车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得车厢和马匹忽然分离,悬飞了数圈。 一瞬间天旋地转,街道上的行人惊呼震破耳膜。 车厢被撞得七零八落,她整个都往车厢上撞,漫天碎木乱板砸了下来。 谢珩眼疾手快的一把搂住了她,护在身下,谢玹也抬袖挡去了马上就要砸到她头上的碎木。 四周静谧了片刻。 温酒脸色苍白,险些喘不过气来。 谢珩一掌打飞马上要压下来的车顶,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温声安抚道:“没事了,阿酒。” 温酒凝眸看他,无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衣襟。 怎么可能没事了? 这街道这么宽,谁会平白无事的撞上来? 只可能是能南宁王府的人故意的。 可此刻,她被少年抱在怀里,心里竟真的无畏无惧。 只因为,谢珩在她身边。 叶知秋双手紧紧扳住车厢,强行把飞悬的车厢稳住,扣在青石板上,额头冷汗遍布,掀开车帘就钻了进去,“你们怎么样?” 江无暇被撞醒了,心口处的伤口崩开,衣衫上又是一整片的血色。 叶知秋伸手扶了她一把,又把谢玹拽起来,“怎么样?撞到哪里没有?” 叶大当家是急脾气,谢玹不吭声,快把她急疯了,“疼不疼?说话啊!” “无事。”谢玹看着她血淋淋的双手,愣生生挤出来两个字。 “你看我干什么?”叶知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受了伤,随便往袖子抹了抹,“哦……我不疼,小伤、小伤而已。” 谢玹眸色暗沉,一声不吭的从身上扯下一块布递给她。 “我……”叶知秋喃喃道:“我都没说了没事。”却拗不过谢玹,只得将那块布接了过来。 几人说话间的功夫,官兵们已经迅速包围了四周,带头的骂道:“大胆刁民,冲撞南宁王车架,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温酒看了谢珩一眼,低声道:“起来。” 出门没看黄历啊,倒霉成这样,最要避开的人,却偏偏撞上了。 破烂的车厢里,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忽然间,一声巨响,挡住外间视线的车厢木板倒了一块。 温酒抬眸,一眼就看见大腹便便的赵立站在六驾并驱的马车上,看着温酒一行人,皮笑肉不笑道:“温掌柜这样急匆匆的走,难道是本王招待不周?” 第275章 天意 温酒见到忽然出现的南宁王赵立,眸色微变。 谢珩扶她起身,伸手拂去她肩头的木屑飞尘,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只一眼,就让温酒镇定下来。 她一把把少年护到身后,低声道:“你避着些。” 赵青鸾和王府其他人识破不了谢珩的身份,赵立虽没见过谢小阎王,却难保他会不会看出破绽。 谢珩眼角微挑,应了一声“好”便慢慢侧过身去。 他早知道温酒是嘴硬心软的姑娘。 不论何时,再生气,也总是想护着他。 温酒却没心思去管他想什么,走出了被撞烂的车厢,转眼间,对上赵立的目光,便面带三分笑,“王爷待我自是不薄,只可惜郡主想要我身边的人,因此一而再再而三为难于我,唉……”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南宁王府虽好,却无我容身之处。” 心里却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镇这么倒霉,刚好在她们要出城的时候,赵立的车驾就撞上了她们的马车。 若是这位南宁王料准了她们会走东城门,并且特意在这里守株待兔,还在满城都是青布马车里,恰恰挑中了她们这辆撞翻,那可真是……细思极恐。 她对这位南宁王佩服的五体投地。 赵立却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又笑了,“温掌柜啊,这些都是小事,何以至于此啊?你若受了气,只管同本王说,来来来,咱们一道回府,坐下来慢慢说。” 他说着,一脚在踩在随从背上下了马车,朝温酒走了过来。 “不必。”温酒面上笑意淡淡的,不紧不慢道:“既然在这遇到了,温某就在此谢过王爷这几日的款待,若王爷日后有何吩咐,尽管派人来八方城找我。” 赵立在她面前两步站定,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这么说,温掌柜今日是非走不可了?” 温酒刚要开口。 赵青鸾带着一众侍卫赶到,冲到赵立面前,便委屈道:“父王,我只不过是和温掌柜开了个玩笑,她便气成了这样,还闹着要走,谁也拦不住她……” 这人话还没说完。 赵立忽然道:“青鸾,你来的正好,还不快向温掌柜赔礼道歉。” 温酒闻言,暗自心惊。 南宁王这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啊,为了留住她,竟然让自己最宠爱的女儿道歉。 赵青鸾愣了一下,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父王……” “看来都是本王平时把你宠坏了,回府禁足三个月,若是再犯,必然重罚!”赵立说完这话,笑呵呵的问温酒,“温掌柜,你看这样可能消气?” 他一副“养不教,父之过,都是我的错”的模样,反倒让温酒没法子继续拿这个由头说事。 温酒还没来得及开口。 赵青鸾先怒了,“分明是姓温的小题大做,我只不过是……” “来人,把郡主送回府里去。”赵立压根没给赵青鸾把说说完的机会,抬手招来侍女们,吩咐道:“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她离开百芳阁一步!” “父王!”赵青鸾被人当场下脸子,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温酒巴不得她继续闹,可侍女们半点也不含糊,扶着赵青鸾的两条胳膊,架着就走。 温酒:“……” 这一位到底没有大公主那般聪慧知进退。 也是,宠坏的雀儿,如何能同凤凰相提并论? 赵静怡名声再差,那也是九岁作诗压群芳,豆蔻年华便仗剑走天涯的奇女子。 赵青鸾再怎么学也只能学到皮毛,半点没学到大公主骨子里的通透豁达。 她眼角微扬,琢磨着后边的话要怎么说。 赵立道:“后日便是中秋佳节,月圆之夜,云州城百姓生篝火,献舞于天,满城灯火连绵,此等盛况连帝京城都看不到。温掌柜即便要走,也等过了中秋佳节再走不迟。再者说,马车都撞烂了,怎么也得换一辆。” 南宁王都把好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若她还坚持要走,怕是撕破脸。 温酒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后几人,江无暇伤成这样,谢玹身上带着那些东西…… 谢珩提着剑不紧不慢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温酒不着痕迹的握住少年马上要拔剑的手,笑道:“也好,那就再叨扰王爷几日。” 她侧目,递给少年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带着这么多官兵挡住了城门,赵立却笑着和她们说话,分明就是打算先礼后兵。 同你好好说,能留住人,那就不动手,若是留不住,八成就要把她们的小命留在这了。 这赵家的人,向来都不讲道理。 温酒只是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不是上赶着和赵立撕破脸,把自己小命玩玩。 还是回去老老实实从长计议为好。 谢珩眼角微挑,一手把玩着长剑,旋转成一圈又一圈,在淡淡的阳光里留下一道道残影。 偏生他又生的丰神俊秀,手白皙如玉,这样随意的姿态,俨然像个拿剑当装饰的纨绔公子。 赵立扫了他一眼,没怎么在意,笑着同温酒道:“那温掌柜就同本王就一道回府吧。” 温酒微微颔首,让赵立先行。 她抬头看了一眼,城门近在迟尺,却硬生生被赵立截住了去路,还真是……不爽。 身侧的谢珩却是面色如常,低声同她道:“看来,这是天意。” 温酒一下子没听明白,不由得问道:“什么?” 少年手中的剑停了下来,轻轻抵在肩头,俯身到她耳边,低低一笑:“天意不让你我分离。” 温热的呼吸悄然钻进她耳朵里,有些痒痒的,分外燎人。 温酒:“……” 几步开外的谢玹看着两人,越发的面无表情。 叶知秋别开眼,满脸的“我的老天爷啊,小主上什么时候才能抛开男色,把心思放到正事上!”的痛心疾首。 温酒闭上双眼,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脸。 忍不住在心里反省:我之前到底对谢珩做了什么,竟然把那个对人间美色不屑一顾,满府佳人全作锦上花的摄政王养成了这样……歪的不能再歪的纨绔少年? 现在把他板正还来得及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啊?! 第276章 不行 南宁王府。 赵青鸾侍女被架着走了一路,气得脸色发紫,刚进了大门,就忍不住娇喝道:“你们放开本郡主!” 这几个侍女都是练家子,手劲儿大,又只认赵立一个主子,在赵青鸾这个郡主面前也不低头,只道:“这是王爷的意思,还请郡主不要为难奴婢。” “放开!本郡主自己会走!”赵青鸾恨恨的甩开侍女的手,揉着胳膊一边往廊下走,一边骂道:“你们最好不要落到本郡主手上!” 一个二十出头的锦衣公子大步上前,笑着问道:“谁惹郡主不高兴了?” 赵青鸾看见来人,不悦道:“杨骏。怎么又是你?” 杨骏道:“这次要运到帝京的货多,大伯让我亲自来跟,刚好……来看看郡主。” 他说着,伸手帮赵青鸾按摩胳膊献殷勤。 “哼。”赵青鸾道:“又替你那当尚书的大伯跑腿,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杨骏笑着凑过去,“只要能见到郡主,我心甘情愿。” 两人正说着话。 南宁王的侍从们从大门两旁排列而入,杨骏回头看去,正好看到赵立笑呵呵的和温酒说话,不由得面色微变,拉住了赵青鸾的手腕,“郡主,这人怎么会在府上?” 赵青鸾看了温酒一眼,恨恨道:“你说姓温的?这人也不知道给我父王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我父王尊她为座上宾,还为此……” 她说到一半,没好气道:“算了,不提这个。怎么,你也认识她?” 杨骏道:“温财神啊,谁不认识?” 声未落,杨骏便看见了走在温酒身后的蓝衣公子,脸色霎时就白了三分,拽住赵青鸾的手就问:“郡主!谢玹怎么会在南宁王府?” “谢玹?谁是谢玹?”赵青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略一沉吟,才开口道:“你说姓温的身边那个小男宠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拒了七公主婚事的谢玹?” 杨骏慌了神,“可不就是他!两个多月前他来云州查访,忽然就没了踪迹,大家都只当他死了,没曾想……” 没曾想谢玹非但没死,还混进了南宁王府,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赵立父女面前。 “不行!我们得快些将此事告知王爷,谢玹此人心思奇诡,手段狠辣,来南宁王府必有所图,若不尽早除去,必成大患!”杨骏拉着赵青鸾就往赵立那边走,刚走了两步,便看见温酒转了个弯,同她并肩而行的红衣少年稍微放慢了半步,露出俊美无双的侧脸。 杨只看了他一眼,面上的血色就瞬间褪了个干净,“谢谢谢……” “又怎么了?”赵青鸾本来就窝火,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更心焦,“不就一个谢玹吗?他城府再深,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你用得着怕成这样吗?” 她正愁没办法对付姓温的,这可是他们自寻死路,怪不了别人。 “温酒旁边那红衣少年……是谢珩!”杨骏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郡主,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谢小阎王谢珩啊!” 赵青鸾闻言,满脸愕然,“谢珩不是领旨去沧云州平叛了吗?怎么会跑来云州给姓温的当男宠?” 她不由得问道:“是不是你看错了?” “我绝对不会认错!”杨骏恨得咬牙切齿,无比肯定道:“谢珩害死了我表妹,还把大伯派去刺杀他的人全杀了,把尸体堆到我大伯家门口……谢珩行事何其心狠手辣,此仇不共戴天,他就是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 赵青鸾脸色忽变。 初见温酒身边那两少年时,只觉得容貌过人,世间少有,却没想到,这两人竟是帝京城的文武新贵。 难怪,牡丹园暗室的客人会忽然死于非命,父王的绝密账本会不翼而飞…… 那些查不到丝毫踪迹的事,竟都是他们搞出来的。 那两个少年,一个诈死潜伏在云州两月之久不露半点破绽,一个悄无声息便奔赴千里来南宁王府,说他们只是到此一游谁信? 赵青鸾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凉,若不是今天杨骏今日恰好来了王府,只怕南宁王府覆灭,她都被蒙在鼓里 只几句话的功夫。 温酒那一行人已经穿廊而过,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赵青鸾紧紧握住了杨骏的是,指甲掐进他皮肉里,“杨骏,你跟我去见父王!亲口禀明此事,必算你大功一件!” 杨骏点头应“是。” 两人走后,花树旁的赵青峰不急不慢的拨开枝叶,嘴角扬起一抹笑,“原来如此。” …… 西厢房。 赵立亲自送温酒一行人到了门口才走。 五人进了屋,关上房门,便在桌边坐下了,彼此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 温酒才开口打破了沉寂:“看赵立这架势,怕是不会轻易放我们走。要不然这样,后天中秋佳节一过,你们先撤,我再留几天……” 她还没说完,谢珩沉声打断,“不行。” 温酒想了想,又道:“一起走的话,人太多太招眼。他想我帮他用银子生银子,暂时不会为难我。”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声落之后,又补了一句,“至少,他暂时不会杀我。” 温酒的目光扫过谢珩和谢玹,意思十分的明显: 你们两就不一样了。 若是身份暴露,赵立必然要你们死在云州。 “不妥。”谢玹面无表情的开口。 只有这两个字,再没下文。 若不是有叶知秋和江无暇在,温酒差点跳起来问这两兄弟:除了不行和不妥,你们还能说点别的吗? 可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温酒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还没想好怎么说。 站在窗边的叶知秋做了个禁声的动静。 温酒点点头,屋里瞬间静了下去。 屋外来了十几个侍女洒扫侍候,来来去去的,脚步极轻,只有身影映在门窗上。 原本就淡淡的阳光,越发的暗淡了。 片刻后。 叶知秋转过身来,神色凝重,“之前的侍女全换了,现在的这些都练家子。明面看起来是伺候,实为监视!” 谢珩抬眸,薄唇轻轻勾起一抹冷弧,“看来,赵立已经知道了我们是谁。” 温酒闻言,眸色忽变。 第277章 阿酒,我似乎又多喜欢你了一点 “你紧张什么?”叶知秋忍不住道:“你不就是个男宠吗?南宁王吃饱了撑的,也不会专门和你过不去啊。反倒是温掌柜……” 叶知秋的目光落到了温酒身上,满脸的担忧:若是赵立忽然发难,她家小主上才是最危险的。 温酒扶额,这时候也没法子和叶知秋解释,只好说:“小叶,有劳你盯着外边那些人。” “好。”叶知秋点头,继续贴窗站着。 大当家有了要做的事,没工夫再来插话。 温酒给谢家两位公子递了一个“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和她说实话?”的眼神。 谢玹垂眸,直接当做没看见。 谢珩看着她,琥珀眸里星华熠熠,带了些许的笑。 温酒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有些恼火。 少年这才眼角微挑,瞥了三公子一眼,“看他。” “你们……”温酒觉得心口有些发闷,完全是被气得。 都这个时候了。 叶大当家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再瞒下去,等说的时候只怕场面不太好看。 可这两个少年谁也不开口,反倒是她这个外人白白着急上火。 温酒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就你多事!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屋里静谧了片刻。 一直失魂落魄的江无暇才开口道:“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我……”她一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温酒一把拉住了她,将人摁回椅子上,忍不住道:“江姑娘,这事还真不是因你而起的,就算你现在去送死,也改变不了什么。” 江无暇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温酒以前对谁说话都很客气,从来没有这样直接的时候。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是个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你的命是我救的。”温酒想了想,又道:“还有之前在帝京城,我为了把你从永乐坊弄出来,被苏若水敲了好大一笔。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换个地方死。” 江无暇小脸苍白,眼睛通红,颤声道:“我知道温掌柜的意思,救命之恩,江无暇没齿难忘!” 温酒抬眸,一字一句道:“没齿难忘有什么用?你得好好活着,对我涌泉相报才是。” 她存了几分,在谢珩面前暴露本性的心思。 让他看清楚,眼前这个叫“温酒”的人,真面目有多庸俗不堪。 无论做什么都想要好处,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这才真正的她。 温和良善? 表象而已。 江无暇忽然起身,跪在了温酒面前,也不说话,只是低头跪着。 温酒那副“我天生就是不是好人”的脸色还没来得及摆完,瞬间被吓没了,连忙伸手去扶她,“你跪什么?” 这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好像太着急,立马又补了一句,“你别以为跪一跪,就不用报答我了。” “温掌柜……”江无暇抬头,已是满面泪痕,“多谢你,我不会寻死的,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报答你的。” 温酒愕然,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鼻尖。 不知道是不是装温和良善装久了,她把话都说这份上了,江无暇还把她当恩人。 真是……令人怅然。 她把江无暇扶起来,无奈道:“别说这么多了,你现下要做的就是好好歇息,养好你身上的伤,去里屋上药吧,再睡会儿,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江无暇点头,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温酒看着她清瘦的背影,一时无言。 没人比她更清楚,心如死灰是什么滋味。 这世上没有比死更容易的事,难的是:在经历万千苦楚之后,仍存向阳而生的意志。 温酒思绪有些飘远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屋里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温酒不由得问道:“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叶知秋靠在轩窗上,一脸“我家小主上就是好”的骄傲,笑着说:“杀人容易救人难,我瞧那姑娘要死不活的,像是要寻死的模样,温掌柜几句话就把让她抛了寻死的念头,可真厉害。” “啊?”温酒听得一头雾水。 谢珩起身走到了她身后,悄悄伸手,用左手小指勾住了她的右手小指,轻轻勾着。 这样亲昵又幼稚的动作,他却做得十分自然而然。 温酒抬头看他,却看见少年唇角微扬,含笑俯首,同她耳语道:“怎么办?阿酒,我似乎又多喜欢你了一点。” 温酒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方才同江无暇说的每一句是好话。 这样,有什么喜欢的? 温酒一时间竟不知:到底是她不够世故庸俗,还是谢珩的眼光差? 一室寂静。 谢珩勾着她的小指不放,薄唇离她脸颊很近很近,温酒被他温热的呼吸搅得心乱如麻,脸颊不可控制的染了些许桃花色。 “咳!”三公子忽然轻咳了两声,打破这微妙的沉默。 温酒猛地甩开谢珩的手,推开了两步,强压着凌乱的思绪,开口道:“不管赵立想做什么,你们都得尽快离开这里,你们要是不愿意走,我就……” 她顿了一下。 心下苦笑。 这两位都不是安分的主,若真的不愿意走,她又能怎么样? 这样一想,气势就消了大半。 谢珩何止是她前世的宿敌,分明是八辈子的血仇! 不然,她这辈子怎么会被他压得死死? 偏生谢珩没等到她的下文,右手轻轻摩挲方才勾着她的左手小指,抬眸问道:“你就怎么?”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气势汹汹的说:“我就自己走!” “噗--”靠在窗边的叶知秋忍不住笑,看温酒转头瞪她,连连摆手道:“我还以为温掌柜有什么厉害的大招呢,没想到……你忽然来这么一句,我实在是没忍住……” 小主上被这小白脸吃的死死的,也不是第一天了。 温酒扶额,不说话了。 “这招就是厉害的了。”谢珩忍着笑,缓缓道:“你要走,我必然是同你一起走的。” 温酒用手遮住了眼睛,不去看他。 你可闭嘴吧! “有我在,你怕什么?”谢珩眸里笑意泛泛,缓缓走到她身边。 少年一身傲骨,风华天成,在耳边说:“该慌的人是赵立。” 第278章 我怕,你牵着我成不成 就这样过了两天。 终于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这一天到了日落时分,那位说要留他们一行人一起赏月过节的南宁王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温酒和叶知秋一起靠在窗边,看那些奉命监视他们的侍女们则围并排站在树下,整个西厢都有些安静的过分。 那两个容貌过人坐在石桌前下棋,谢珩一袭绯色锦衣,被风吹得衣袂飘然。 少年眉眼飞扬,薄唇轻勾着,手执黑子,时不时同谢玹说笑一两句,当真是浊世翩翩佳公子模样。 三公子蓝衣云袖,执白子落盘,并不怎么接话,眉眼淡淡的,却没了平时那股子令人退避三舍的寒气。 也不知道谢珩同他说了什么,清清冷冷的少年微愣,眸色茫然的看着他。 像是玉雕像沾了几缕人间烟火气,坠入凡尘里,化作这眉眼如画的清隽公子。 院中风吹黄叶,落花徐徐落在两人身侧。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掩去,明月入盘过树梢。 漫天暮色里,温酒有些看不清那两个少年的脸,月光朦朦胧胧的,越显得那两人如诗如画,自成一方风景。 叶知秋凑到温酒身边,低声道:“还真别说,那小白脸长得真不错,他同三弦往那院里一坐,那些侍女们的魂都要被勾走了。” 若是寻常女子爱慕好颜色也就算了,这些可是南宁王身边的心腹,这都能被迷的七荤八素。 也难怪小主上为了他神魂颠倒。 温酒笑了笑,“不是让你睡一会儿吗?怎么又睁眼了?” 这两天,她不放心南宁王府的人,每顿饭菜都用银簪验过没毒才吃。 而叶知秋盯着外头的那些侍女们,撑了两天都没合眼。 反倒是谢珩和谢玹两个若无其事,下下棋,赏赏月,仿佛根本不是置身险境,而是到自家别院里小住。 真不是温酒草木皆兵,而是赵立自那日从东城门把她们一行人劫回来之后,再没出现过,连半句话都没有,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那些个明显会武功的侍女们没日没夜的守在外头,却什么都没做。 温酒想不通,这位南宁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也忍不住……”叶知秋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头发,小声说:“一直都知道三弦好看,却不知他能好看到这种地步,我想多看两眼。” 温酒闻言,哑然失笑。 三公子啊三公子,你可真是天生的命犯桃花! 以前那些就算了,可叶大当家这样的,可如何是好? 叶知秋靠在窗边看谢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少年。 温酒用手撑着下颚,竟有些羡慕叶大当家经过这么多人间纷扰,依旧心境明朗。 欢欢喜喜爱一人,心也是干干净净的。 不像她,时常不知道自己是恨谢珩,还是贪恋长兄在这俗世浮沉曾待她那样好。 一笔糊涂账,爱恨两难全。 若相隔天涯两不相见,那还算好的,可偏偏又搅进乱局里,困在了一起。 温酒思绪飘远,不由得多看了那少年一眼。 谢珩似有所感,忽然抬眸看来。 两人的目光相遇,霎时四目相对,少年朝她扬眉一笑,朗声道:“阿酒,你走近些瞧我,那么远,你哪看得清。” 只一瞬间,温酒觉得侍女们刚刚点起的灯盏全都变得黯淡无光。 她脸上微微发热,好在隔了一段距离,他们瞧不见。 温酒转身,欲盖弥彰一般同身侧的叶知秋说:“他喊什么呢?那么远,我都听不清。” “我听清了。”叶知秋是个实诚人,特意转头和她说:“那小白脸说你站的太远了,看不清他的美貌,让你走近点看,想怎么看就这么看!” 温酒顿时:“……” 叶知秋还想再说点什么。 “我听见了,你不用说了。”温酒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就往里屋走。 叶知秋站在原地,有些困惑的喃喃:“我只是想说你那小白脸挺会争宠啊……一句不好的话都不让说!怎么能宠成这样!” 温酒掀帘进了里屋,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夜尽天幕,时不时有孔明灯飘过半空,渐渐远去,化作那漫天繁星中的一点。 不多时。 赵青峰带着几个小厮来了西厢,站在石桌旁看谢珩和谢玹下棋,含笑道:“父王让我来请几位出府去赏灯,这入了夜,才是灯会盛宴初开之时。” 这少年同他姐姐赵青鸾不一样,从一开始就对他们十分客气。 赵立让他来,越发让几人猜不透心思。 谢珩落下最后一子,忽的起身,赵青峰脸色微变,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谢珩眸里笑意微凉,“你退什么?” 若不是直到他就是那杀人如麻的谢小阎王,何至于怕成这样? 赵青峰反应过来,脸上带笑,“公子容貌过人,让人不敢近之。” 这话有几分真,没人知道。 谢珩眉眼桀骜,“是吗?” 赵青峰笑着迎上他的目光,只片刻,便不敢与之对视。 他脸色竟真有几分微红,有些不自然的扯开话题道:“温掌柜呢?怎么不见她?” 谢珩没理会他,缓缓走到厢房,抬手,轻叩门,“阿酒,走了,去看灯。” 少年语调慵懒散漫。 温酒打开门,便看见他含笑站在门前,玉树临风般的少年郎,风吹墨发,眉眼之间俱是风流雅致。 “温掌柜。”不远处的赵青峰朝她微微颔首。 温酒见到南宁王的人,脸上都便带了面具般的三分笑,“有劳公子亲自跑这一趟。” “言重了。”赵青峰也是个面子功夫极佳的,笑道:“最好的观赏之地在飞花台,父王已设宴相侯,几位请!” 这两人都入戏极深,你来我往,好似眼里都看不到旁人。 谢珩眼角微挑,一把握住了温酒的手,指尖穿过她指缝,慢慢的十指相扣。 少年嘴角一点点上扬,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温酒看着他,满眸惊诧,不由得低声问道:“你、你干什么?” 谢珩缓缓道:“不要怕,我牵着你。” “谁怕了?”温酒的手被他这样握着,瞬间就闷出汗来,连心口都跟着发烫。 她咬牙道:“我一点都不怕!” 谢珩看着她,琥珀眸里万千星华流转,握紧了她的手,徐徐笑道:“我怕,你牵着我成不成?” 第279章 喜欢啊 院里站了几十号人,赵青峰就立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看向他们,眼里满是探究之意。 温酒嘴角抽了抽,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谢珩这厮戏这么好? 她想甩开谢珩的手没甩成,只好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来,“走吧。” 谢玹和叶知秋还有江无暇三个走在他们身后,一众侍女小厮们提着灯盏,随行两旁,过回廊,出了王府大门。 满城灯火初上,街上行人如织,一见南宁王府的人出来,便自觉退到边上,让出道来。 温酒被谢珩牵着往前走,夜风有些凉,可她手心里却全是汗。 街道两旁挂着各色的灯盏,游鱼走兽相映成趣,照的长街灯火如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 唯有眼前的少年明亮夺目,风华如斯,万千灯火尽失色。 她看着少年飞扬绝艳的侧脸,不由得有些失神。 从前她可以当谢珩还年少,不拘小节,可如今他把话说这样清楚清白,看着她的时候眼中满怀情意。 小阎王把桀骜戾气都全抛远远的,掩去一身杀气,到她面前,便成了一笑倾人城的锦绣公子模样。 夜风徐徐扑面,把少年的红发带吹得翩翩飞扬,若有似无的拂过温酒脸颊,有些痒。 温酒停步,伸手拨了一下。 不知怎么的,身侧的赵青峰忽然撞了过来,她连忙伸手扶了一把,还来得及开口询问。 便听见低头捂着脚腕的赵青峰低声道:“飞花台有埋伏,温掌柜千万小心。” 温酒微愣,然后面色如常的把赵青峰扶起来,“公子没事吧?” 赵青峰看着她,眼里写满了:信我!,说话却依旧带着笑,“无妨,人太多了,也不知被谁撞了一下。” 左右开路的侍女都隔了几步,街上行人这样多,也分不清赵青峰是不是真的被人撞了。 “无事便好。”温酒刚要退开,便被十指相扣的少年拽了过去,整个身子被他揽在怀里,莫名的有些热。 谢珩低声同她道:“别理会他。” “可他说飞花台有埋伏。”温酒小声道:“这个人……挺奇怪的。” 她也只有这个时候不会推开他。 谢珩低笑,“有什么奇怪的?左右逢源,摇摆不定而已。” 温酒有些诧异的抬眸看他。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过千人千面,知晓这世间人心难测和险恶,可这少年,总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连旁边的赵青峰同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不远处的高台上忽然抛下来一盏锦鲤灯,鱼口衔着一颗明珠,俨然价值不菲的模样。 台下众人一拥而上哄抢,也不知那盏锦鲤盏是什么做的,灯中火光渐盛,竟摇摇晃晃的漂浮上半空,台下众人跳起来也捞不到,只能眼看着那盏灯离他们越来越远。 这玩意新奇的很,温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喜欢啊?”谢珩在她耳边问道。 还不等温酒开口。 少年已经忽然飞身而起,一跃便至半空,轻轻巧巧的将那盏锦鲤灯拿在手里。 夜幕如墨,满天星辰璀璨,月华如水笼罩着皎皎玉树般的少年。 他一笑,满街的闺阁千金和小姑娘们都失了魂魄。 只这么一瞬间。 温酒就听见周围许许多多的人在问:“这是哪家的公子?” “也不知成亲了没有。” “他拿这这盏灯要送给谁啊……” 各种声音重叠在一起,温酒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谢珩这厮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这样招眼,最头疼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有都招眼,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阿酒。”谢珩翩然落地,将锦鲤灯捧到她面前,低声道:“今夜怕是没空赏灯,你提一盏,应应景吧。” 少年眸色如星,低头,离她更近了一些,“谁的话都不要信,你只要知道我在你身边,安心便是。” 温酒闻言,有一瞬间的失神。 身后的谢玹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久久未动。 “怎么?你也想要灯啊?”叶知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小主上和她的小白脸,心想着都这个时候了,就由他们去吧。 叶大当家撸袖子,特大方的问谢玹:“你喜欢那盏,我帮你抢过来!” 谢玹侧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直接迈步往前去了。 叶知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明白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反省了一下,估计三弦是不喜欢她这么粗鲁。 她追上去道:“不喜欢抢,我给你买也行啊!” …… 飞花台,背面临湖,四周花草树木茂盛,从前是云州大多数夫妻的定亲之地。 南宁王赵立来了云州之后,此处便成了王府属地,再不许闲杂人等到此。 温酒一行人沿着湖边缓步而行。 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水中圆月如盘,倒映着树影灯花,无限风光。 不远处的飞花台上,歌舞悠悠,光是侍女就好几十人。 赵立坐在首席,右边坐着赵青鸾,左边坐着一个宠妾,还有四五个儿子分坐两旁的席位,再下边一连串都是身着官服的云州官僚。 这场面和老皇帝在宫中宴会群臣也差不了多少。 若此时再有人同温酒说云州穷,她一定会让那人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哪里是云州穷? 只不过是底下百姓吃苦,全供了上头这些人享乐。 也不知道赵青鸾说了句什么,惹得赵立开怀大笑,底下一众人跟着笑,席间一片和乐。 赵青峰上前,恭声道:“父王,温掌柜和几位到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了温酒,和她身后的少年,谁也没说话,连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歌舞也停下了下来,偌大的飞花台一片静谧。 数不清的合欢花被风吹落,拂过众人衣袖间,风声浅浅。 温酒拂了拂衣袖,面不改色的行礼问安,“见过王爷。” 谢珩上前一步,站在她身侧,微微颔首。 赵立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笑道:“不必多礼,入座吧。” “谢王爷。” 温酒不知道赵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上波澜不惊的带着几人一同在最后的席位落座。 倒不是她想离得那么远,而是这席间只有这一处还空着。 刚坐下。 便听见赵立道:“来人啊,给温掌柜上酒。” 侍女们婷婷袅袅的到了案前,给温酒几人都满上酒,娇声道:“请贵客饮酒。” 温酒端起酒杯,轻嗅,不由得眸色稍暗。 在酒里下毒,这么不入流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赵立到底在琢磨什么? 在南宁王府的时候都没毒死他们,偏偏要在这中秋佳节,是觉得叫上这么多人一起看他们死,更有意思吗? 她抬眸,便看见不远处的赵青峰递给她一个“不要喝”的眼神。 偏偏此时,身侧谢珩已经将酒放到了唇边,她一急,伸手便夺了下来…… 第280章 温掌柜刚起来不是人 温酒这动作来的突然,谢珩抬头望着她,眸色微诧。 一时间,席间一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夜风微凉,温酒端着那杯酒,手势微僵。 酒里下了毒,喝是不能喝的。 这么多人看着,倒也没法倒。 还真有些难办。 “一杯酒而已,我不会醉的。”谢珩略一思忖,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他起身,便伸手来接酒杯,含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在这发酒疯……” “放肆!王爷面前,哪有你先饮酒的道理!” 温酒端着架子,劈头盖脸训了他一句。 谢珩眼角微挑,眸里月华流转,倒映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 四周静谧了片刻。 少年缓缓低下头去,闷声道:“您教训的是。” 首座的赵立父女看着这一幕,眼神变得十分复杂,底下一众人脸色更是精彩纷呈。 不是说谢小阎王脾气极差,一言不合就拔剑砍人吗? 可眼前这位竟然被一个小姑娘训得头都不敢抬。 众人你看看我看看你,全是难以置信的眼神:这真是谢小阎王? 温酒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把杯中酒全抖出去。 也只有站的最近的她,能看见谢珩低着头笑,他明明身处险地,却每次都全然不当回事。 甚至还挺高兴。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温酒想不通。 小阎王的心思,我等凡人是真的琢磨不明白。 席间气氛顿时变得微妙。 身居首座的赵立沉声问道:“温掌柜这是做什么?” 温酒抬脚踹了谢珩的小腿一下,低声提醒道:“差不多行了。” 而后她转身,穿过席间美人歌舞,将那杯酒端到了赵立面前,恭谨有礼的递上,“承蒙王爷这些时日的款待,房里人不懂事,还望王爷见谅。温某这第一杯酒,敬王爷,还望赏脸。” 赵立面色微变,手拢在袖子里,笑道:“温掌柜客气什么。” 这酒他不肯接,必然是有问题的。 温酒面色笑意依旧,只道:“王爷不喝这酒,莫不是温某哪里做的不好,惹您不快了?” 赵青鸾和底下众人:“……” 这姓温的平日里看起来像个软包子似得,没想到,居然敢端着酒强行敬南宁王。 她不知道这酒里有毒,作此举动已是胆大包天。 若是晓得这其中的门道,还敢这样,那就要重新掂量这个人的胆量了。 “哪里哪里。”赵立笑笑,伸手端起了自己案上那一杯,“温掌柜要喝,那便干了。” “干。”温酒举杯去碰,手里使了巧劲儿,将杯中酒大半都抖了出去,酒水飞洒,大半都落入了赵立杯中。 她作势举杯便饮,赵立的手却僵住不动了。 温酒眸色如墨,不解的问:“王爷这是怎么了?” 赵立张了张嘴,抬手将杯中酒倾洒于地,“既是第一杯酒,本王还是先敬一敬这皇天后土吧。” 温酒忍住笑,一本正经道:“王爷说的极是,那温某这一杯也敬皇天后土,敬此夜佳期。” 少女黄衣广袖,轻抬手,将酒倾倒于地。 风拂吹乱她如墨的青丝,那双杏眸里含着笑,隐隐还有这穿透人心的明慧。 席间已经有人忍不住抬手擦额间的汗。 她到的酒水如数没入地里,只余下些许水痕。 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 只听得温酒道:“把酒端来,我再敬王爷一杯。” 末席的叶知秋闻言,刚要起身去端酒,忽然被身侧的谢玹拉了一把。 叶知秋忍不住问道:“你拉我做什么?” 若换做平时,三弦肯主动亲近她,必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现在小主上就在赵立面前站着,四周全是南宁王府的人,小主上还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同人硬杠。 这若是动起手来,肯定要吃亏的。 谢玹语气淡淡,“你不必去。” 叶知秋刚要争辩,“我……” 话还没说出口。 便看见那红衣绝艳的少年拎着酒壶起身,不紧不慢的朝主座走去。 湖边数千人举火把汇成长龙,不断的变换队形载歌载舞,百姓们生篝火,携手起舞而歌,灯火与水相应成趣。 飞花台上灯火通明,乐师们奏乐而歌,身着罗裙水袖的舞姬捧着灯盏在旋转飞跃,如花间飞舞的蝴蝶一般飘逸。 一派人间锦绣模样。 而少年缓缓穿过席间,一众云州官员们脸色僵住,艰难的和同身侧的同僚扯闲话转移注意力。 谢珩唇边带着笑,连个眼风都没给他们,径直将酒壶拿到了温酒面前,双手呈上,“酒来了。” “嗯,退下吧。”温酒面色如常的说道。 她拎着那壶加了料的酒就给赵立满上了,笑道:“王爷,这第二杯酒……” “姓温的,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赵青鸾起身,忽的将案上酒壶酒盏全部扫落在地,力道太大也太急,差点把桌子都掀了。 碗筷碟子霹雳巴拉碎了一地。 温酒抬手挡了一下脸,身侧的少年一把将她揽过去,护在怀里。 歌舞骤歇,众人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瞧。 赵青鸾怒骂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父王给你几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在座诸位,哪个不比你温酒有身份,你看见谁这般放肆了?” 这位郡主有了底气,嗓门也比之前响亮了许多。 温酒抬手把凌乱的散发别到耳后,“王爷若是不想喝酒,直说便是,我又不是来灌酒的,只是心中分外感激,特来敬一两杯而已,郡主这样紧张……” 她尾音微微拉长,面带三分笑“反倒像是我在酒里下了毒似得。王爷,您看,我像是这样恶毒的小人吗?” 第281章 你快些吹吹,真疼 赵青鸾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 “温掌柜说的哪里话,本王的爱女一向娇惯坏了,看不得别人以下犯上,呵呵。来人啊,给温掌柜上酒!”赵立却还是笑呵呵的,问她,“你方才说第二杯酒什么来着?” 这父女两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戏搭的极好。 赵立前两天才罚赵青鸾面壁思过三个月,这一转眼就放出来坐在身边了。 也难怪,那几个儿子都不顶事,还是赵青鸾脑子转的最快,知晓什么时候该出头,赵立最宠这个女儿也不稀奇。 旁边那个宠妾娇滴滴的抱怨,“这温掌柜也太不知进退了,看把郡主气的。” 赵立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说了。 温酒微微颔首,“温某还是不打搅王爷了。” 她一副受了委屈还忍着不说的模样,走到谢珩身边,拉着少年的手就往末座走去。 席间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这两人,把南宁王和青鸾郡主得罪了,还能面不改色,简直是奇人。 温酒提着一口气,步履从容的穿过重重灯影,背后却是冷汗林漓,夜风一吹,凉意蚀骨。 若换成从前,借她十个胆子,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天塌下还有高个儿顶着,哪用得她出头。 可现在。 她有了在意的人,即便螂臂挡车,也想拼命一试。 身后的红衣少年任由她拉着,经过舞姬们飞扬的水袖,半空飞去抛去的锦灯,琥珀眸里笑意流转。 世人皆知温掌柜爱财如命。 温姑娘说自己贪生怕死。 可温酒一旦遇上了他,便成了花钱不眨眼,连命也能豁出去的人。 这样一个人,说要和他天南地北永不相见。 谢珩不信这鬼话。 他握紧了温酒的手,同她并肩而行,月华落了满身,繁花树影灯火统统成了陪衬。 回到席间。 谢珩仍旧拉着她的手。 温酒不由得横了他一眼。 少年抬头看天,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心安理得的牵着她。 嘴角微微上扬着,眸里星华万里。 温酒转头看谢玹。 三公子也在望天,连眼风都不给她一个。 这两人倒是面不改色,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温酒抬头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见,右手被少年握着发热,抽也抽不回来。 身侧的江无暇低声道:“陈远宁没来。” 叶知秋也道:“这些人笑的真假。” 能不假吗? 同谢小阎王坐在一块,还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赵立和在官场上混成了人精的那几个还算稳得住,其余的那些就差把“你死我活”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赵青峰也是个能装的,坐在他那一堆兄弟里头,鲜少开口,他年纪又小,完全看不出这样一个少年,竟然会是个左右逢源,扮猪吃老虎的。 这世上的事,多得是你想不到的事。 温酒壮着胆子道赵立面前闹了一回,明知今夜难以全身而退,反倒平静了许久。 反正都到了这样局面。 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九死一生,若能全身而退是最好不过,若是走不了,那赵立父女也别想好过。 她只会做买卖,手里没有筹码的时候,不赔本,那就干。 夜风徐徐,吹得人渐渐冷静下来。 温酒端坐在席间,又成了那个少年老成的温财神,不动不静,气度从容镇定。 她的目光扫过飞花台众人,歌舞声色悠悠,两两三三交头接耳。 总之这时候,不管看谁都像不怀好意。 温酒低头笑了笑。 她这点胆子和谢珩谢玹比起来, 那真是不够看的。 叶知秋是心大,什么都不怕。 江无暇有些担心她,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越发的白了。 温酒递给她一个“别慌”的眼神安抚,开始转移注意力,赏灯赏歌舞。 赵立说的没错,这飞花台,确实是云州最佳的观灯之地。 石壁雕花作台,地势本就偏高,四周花树环绕,风一吹,偏偏落花飞入席间,便多了几分诗酒风流。 坐在这里俯瞰满城灯火如昼,湖边无数的火把汇聚成火海,数不清的百姓围着篝火歌舞,将今夜的云州照成了不夜城。 妇孺和幼童们将莲花灯汇入湖中,水色和火光连成一片。 温酒忽然想起了,去年谢珩给她补及笄礼那时的场景。 那时她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家人,喊“长兄”也不是逢场作戏。 哪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 温酒眼里有了湿意,微微仰着头,想将眼中的水色倒流回去。 身侧的少年忽然靠了过来,抵着她的后背,嗓音低越,“灯火熏着眼睛了?” 温酒:“我……” 她记得上次这样,谢珩说的是,她眼里进沙子了。 这厮每每都能替她想出这种奇奇怪怪的由头来,听着就假,偏偏他说的跟真的一样。 温酒揉了揉眼角,嘴硬道:“没有。” 谢珩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低声道:“我被灯火熏着眼睛了,你快帮我吹吹。” 少年说着,微微起身,紧跟着就倒在她双膝上,“快,左眼。” 可他眯着的却是右眼,左眼好好的。 温酒低头,伸出食指在他眼角处轻轻的戳了戳,“这才是左眼。” “哦。”谢珩被戳破了,也仍旧面不改色,换成了眯着左眼看她,“好了。” 温酒咬牙,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差不多行了,这飞花台上的人,谁不知道你是谢珩?” 还装什么?! 谢珩微微挑眉,低声问道:“叫谢珩的人,就不能被灯火熏着眼睛吗?” 温酒心火旺盛,索性不理他。 “那我今晚叫谢东风。”少年又道:“你快些吹吹,真疼。” 温酒拗不过他,只能压着一口气照做。 谢珩生的一双丹凤眼,琥珀眸,她指尖撑起他眼角上扬,让少年的眉眼越发飞扬,勾魂夺魄不过如此。 温酒轻轻朝他吹了一口气,确实自己险些失了神。 她呼吸紊乱,连忙往后退了退,后背紧贴在椅背上。 谢珩缓缓的坐起来,含笑道:“我好像还没听过你弹琵琶,今夜为我奏一曲,如何?” 他这话说的忽然,唇角微微上扬着,却又不是全然不要脸粘着她的模样。 温酒没有说话。 眼角余光忽然看见飞花台下人影来来去去,转眼之间,竟然已经是官兵林立。 赵立终究还是忍不住,要出手了。 第282章 满堂花醉三千客 谢珩却依旧唇边含笑,“阿酒?” 温酒眸色如墨,在他手心掐了一下,忽然起身,朝首座那人道:“叨扰王爷这么些天,温某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席间众人看她的眼神全是:你他娘的又要耍什么花招? 她一站起来,台下的那些官兵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王爷说的是悄无声息的将这几天拿下。 这瓮中之鳖老是蹦起来找事算怎么回事? 赵立道:“温掌柜不必客气……” 后半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温酒继续道:“我给王爷奏个琵琶曲吧。” 众人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 台下人手到齐了,姓温的不好好的束手就擒,不也跑,临场要弹琵琶是什么野路子。 而她身侧的少年扬眉一笑,全然没有半点身陷囹圄的觉悟。 谢珩一句话竟让温酒急中生出几分智来。 乐师们的位置要比末座离赵立近的多,若是待会儿真的动起手来,以谢珩和叶知秋的速度,或许还有机会先下手为强。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比坐在这里等死强。 饶是赵立见过了无数的人精,也弄不明温酒和谢小阎王现在想干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 自然也不好回绝。 赵立搂着宠妾,手一抬,“既然温掌柜有此雅兴,那便请吧。” 温酒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把几人都带到前边去。 一旁的叶知秋跟着起身,“只弹琵琶多没意思,我会打鼓。” 谢玹跟着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笛来,什么都没说,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 “我学古筝已十载。”连江无暇也站了起来。 温酒抬眸,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合奏一曲,答谢南宁王这些时日的款待。” 赵立沉思了片刻,“温掌柜还真是有意思。” 温酒笑道:“王爷谬赞。” 身侧的赵青鸾冷笑道:“折翼之鸟,垂死挣扎。” 温酒只当做没听见,谁让这是别人的地盘。 现下看起来,人家是稳赢,而她们是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身侧,谢珩笑道:“我再舞个剑如何?” 席间众人闻言,面色都白了下去。 赵立语气凉了七八分,“也好。” 温酒回头看向谢珩。 小阎王舞剑? 也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吓得当场晕过去。 温酒几人从末座行至飞花台最中间的那一块,席间众人面色变了又变,数十名舞姬们往两旁退开,水袖灯影齐飞,纷纷立在了赵立身侧。 乐师们也起身让出位置来。 叶知秋一脚把最后边的大鼓踢飞至半空,需要三四个人抬才抬得动的大鼓投下一大片的阴影,就近席位的那几个吓得险些跳起来。 只见这皮肤黝黑的少年举起右手,一把就撑住了大鼓,随之放到地上,一手把玩着鼓槌,猛地在大鼓上敲了一记。 声可震天。 叶知秋见众人纷纷捂耳,笑道:“这个好,够响亮!” 温酒笑了笑,抱起琵琶调了两下音,便坐到了叶知秋身侧的椅子上。 三公子在她右边,重重灯火之下,玉般的人儿,微垂眸,白玉笛已到放至唇边。 最边上是江无暇,古筝占地大,她穿着一身侍女服,往那一坐,却满是大家闺秀的端庄之色。 手已按在弦上。 唯有红衣潋滟少年负手站在台中央,手中无剑,却依旧从容。 赵立道:“这大好佳节,舞刀弄剑的不好,青鸾啊。” 身侧的赵青鸾会意,起身到边上折了一枝木芙蓉丢到台中央,仰着下巴道:“既然是舞,用花即可,拿用得着舞枪弄剑的。” 她这话这话一出。 席间众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小阎王说是舞剑,谁知道他在盘算着砍谁,这样要命的事,还是省省吧。 赵立那几个儿子纷纷笑着附和,“舞花好啊,这样的小白脸拿什么剑?简直是对我大晏剑客的侮辱!” “生了这样一张脸,也就只能以色侍人了吧?” “青鸾怎么没下手?竟被别人养了去?” 众人哄堂大笑,只有年纪最小的赵青峰没说话,慢慢的饮着茶。 谢珩飞身一回旋,便接住了那枝木芙蓉。 少年执花站在台中央,回眸,朝温酒缓缓的笑了。 温酒却连心间都在泛着疼,指尖拂弦,便多了几分怒气。 一个个只敢在锁在龟壳里无能之辈,有什么资格把谢珩当做取笑的对象? 连剑都不敢让他拿! 一枝木芙蓉,还真把谢小阎王当成献舞的伶人了? 琵琶声惊破飞花台,金戈铁马之声顿起,杀气四溢,直逼人心。 同温酒那副温和良善的表面完全不同。 她弹指飞快,在灯火之下,只能看见残影。 身侧的叶知秋都被她的怒气感染了,击鼓而合,谢珩和江无暇的笛声琴瑟随之并入。 众人提心吊胆,盯着谢小阎王的一举一动。 却见那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温酒身上,半点也没有分给旁人。 谢珩生了一双琥珀眸,瞳色偏浅,这样专注的看着一个人,仿佛万千深情都给了她。 温酒弹指如飞,一抬眸撞入那少年眼底深处,不由自主的启唇唱道:“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谢珩挥花如剑,轻轻一挑,便将台上灯盏挑飞直半空,他飞身而起衣袂飞扬,转身,花枝挥了一圈,十几盏灯笼飞旋成了一圈,灯火明明灭灭。 少年身后是明月如盘,夜幕如墨,月光笼罩着整个飞花台,将红衣似火少年衬成了潋滟无双模样。 半空中数不清的孔明灯扶摇而上,飞花台四周树影摇动,无数人脚步声被曲声掩盖,官兵们将此处围了一层一层。 弓箭手隐在暗处,箭已经在弦上,蓄势待发。 曲飞扬,夜风疏狂。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温酒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赵立忽然掷杯于地,挑灯回看的红衣少年猛地飞身而起,摘了一朵木芙蓉飞出去,在那酒杯落地之间,便将其打了个粉碎。 第283章 你只能喜欢我 碎瓷片落地,只发出一丁点响动。 温酒拨弦三两声,带着鼓声笛声直接把那点动静盖了下去。 赵立起身,高声道:“吴征!” 声落,无数的官兵涌上了飞花台,众人仓皇后退,如数挤到了角落里,让出道来,方便手持刀剑的官兵们快速同行。 一曲未终,飞花台已经是杀机四伏。 温酒等人被官兵围着,仍旧继续奏曲。 台中央的红衣少年飞身掠过众人,在半空里闪过一道残影,侍候在赵立身侧的几十个舞姬们迎面冲了出来,围成了一个圈将他困在其中。 众舞姬水袖翻飞瞬间成夺命招,齐齐往谢珩头上招呼,粉色菱纱铺天盖地将他整个罩住。 半空中的灯盏如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灯火一点点吞噬纸灯,一片火光缭乱。 那少年抬眸,扬起手中花枝,无形剑气破开菱纱阵,顷刻间,舞姬们就被振飞出去。 痛呼声连成一片,舞姬们的水袖断裂成无数破布,漫天飞扬,纷纷洒洒的落下来。 吴征带着数百弓箭手,站在台中央,手一挥,“射!” 而那翩翩少年眼从其中无数箭羽重穿行而过,顷刻间,便直逼赵立。 谢珩琥珀眸里满是杀气,明明手中连兵器都没有,持花亦作杀人剑。 赵立想也没想,便将怀里的宠姬推出来挡在自己面前。 那花枝嵌入宠姬的眉心,血迹纷涌而出,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赵立,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断了气。 方才还窝在南宁王里娇声软语的美人,一转眼的功夫就丢了性命。 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成了赵立的挡箭牌。 谢珩皱眉,弃了手中花枝。 赵立伸手推开了断气的宠姬。 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的。 “父王小心!” 旁边的赵青鸾拔剑便刺向了谢珩,本就离得极近,眨眼间的功夫,剑尖便到了他背后。 谢珩伸出两指夹住了剑尖,硬生生将三尺青锋曲折,一掌打飞赵青鸾,夺剑在手。 身后,赵立掀翻桌案,转身便逃。 谢珩回头,一剑将翻飞的桌案劈成了两半,瞬间逼近赵立,一抬手,便将长剑置于他颈部,“你跑什么?” 只一瞬,把飞花台围得水泄不通的官兵们全都成了摆设,吴征和数百弓箭手一动也不敢动。 另一边,叶知秋直接抬起大鼓往那些官兵身上砸,一跃而起,便伸手从花架上抽出一支竹竿来。 她活动了一下脖子,将竹竿放至腰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皮肤黝黑的少年飞快旋转着,旋风一般袭来,那竹竿随着她整个人转成了神兵利器一般,把最先靠近的那几个全被打飞出去。 转眼见的功夫,叶知秋便到了官兵们跟前,手划过竹身,握住最末端的位置,一竹竿打下去,官兵们倒下去一大片。 吴征咬着牙,拔刀亲自来同她过招。 那一根竹竿被叶知秋耍的虎虎生风,也没什么招式可言,光凭蛮力便压得吴征抬不起手。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吴征眼看着就要撑不住,怒道:“还不给我上!” 官兵们咬牙围攻叶知秋,刀剑无眼齐上阵。 方才还只用蛮力打吴征的少年却忽然使了个回马枪,将吴征打的吐血,倒地不起。 她将竹竿抽回,横扫众官兵,硬生生逼退众人,清出一道血路来,回头道:“三弦!温姑娘!” 谢玹立刻将白玉笛收回袖中,拽着温酒就往叶知秋那边奔去,身后江无暇反应也极快,齐齐往首席那边凑。 渐渐的,离谢珩只有几步之遥。 温酒气息不稳,心跳的极快。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极怕死的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谢珩,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少年微微勾着薄唇,搭在赵立肩头长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含笑问赵立:“知道我是谁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琴瑟歌舞都停了,打斗也就此打住,飞花台忽然就静了下来。 不远处的湖边是花好月圆人团圆的过佳节,强烈的对比之下,越发的显得此处静谧的诡异。 赵立被少年拿剑抵着脖子,再笑不出来,脸上横肉一抖一抖的,咬牙道:“谢珩!” “好。”谢珩笑道:“你既知晓我姓名,到阎王殿便不算枉死鬼了。” 赵立猛地白了下去,“本王乃天子胞弟,谢珩你敢!” 少年唇边偏冷,手中长剑扬起,赵立仓皇后退,慌不择路的逃。 谢珩飞身而起,直接一剑从赵立头顶劈了下去,血痕从额间一路蔓延到了腹部,一瞬间鲜血满地。 赵立喊声凄厉,惊破月夜,凄厉无比。 只瞬间,便断气倒地。 他倒在地上,死死瞪着谢珩,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谢珩看着他,不急不缓道:“这世上没有我不敢杀的人,天子胞弟又如何?也不过一剑而已。” 飞花台陷入片刻的死寂之后。 四周惊呼成一片,“砰”的一声的有重物落地,赵青鸾和南宁王的那几个儿子嗓音凄厉的喊“父王!” 温酒也惊了一惊。 即便是南宁王犯了大错,也是老皇帝的弟弟,要押回帝京三堂会审才能定罪。 谢珩这一剑下去,日后又是麻烦不断。 可有什么办法? 若是今日就要死,还管什么以后? 她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了谢玹,“三公子,你身上还有什么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谢玹面无表情的说:“没有。” 温酒急了,“你不是钦差吗?什么没有就来云州了?” 谢玹语气淡淡道:“你不是不管我们谢家的事吗?” 温酒:“……”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三公子竟然也这么不靠谱! 这模样,倒是同谢珩像极了亲兄弟。 温酒道:“别说这些了,三公子,有什么快拿出来,赵立一死,难保他底下那几个蠢儿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赵青鸾抹去嘴边的血迹,眼中满是恨意,怒道:“吴征,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把他们拿下!” 有侍卫道:“吴、吴大人……死了。” “没用的废物!”赵青鸾面色越发的难看,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怒指谢珩,“你们给本郡主听着!今日我南宁王府不惜任何代价,一定杀了谢珩温酒等人!为我父王报仇!” 两个能做主都死了,那数百弓箭手和底下的数以千计的官兵们没了主心骨,现如今只能对青鸾郡主唯命是从,又惧怕谢小阎王的威名,气势瞬间便弱了大半。 众人涌上首座之时,谢珩忽然一个飞身,拥住了温酒。 满台飞花纷纷扬扬,月色如许,他身上带着些许血腥气,怀抱却温暖的过分。 少年抱着她踩过官兵的头和肩膀,低声问她:“那盏锦鲤灯放哪了?” “在……”温酒转身看了一圈,“在那呢!” 锦鲤灯好好在末座放着,飞花台乱成一团,偏它好生生的,口中的珠子越发的亮了。 “我原本想慢一些的。”谢珩忽然低低开口开口,语气有些遗憾,搂紧了她的腰身。 温酒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不由得问道:“什么慢一些?” 谢珩跃至案上,眸色微亮,话锋却忽然转了,“阿酒,若是今日你我要葬身于此,你那日说的与我生不同衾死不同穴便要要收回了。” “你……” 温酒想训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说这样触霉头的话。 可一对上少年的目光,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总是有让她哑口无言的本事。 谢珩垂眸,温热的唇轻轻贴在她的耳垂,“收回去吧。” 嗓音也低低柔柔的。 像撒娇,又磨人。 温酒没法子,索性闭上眼,“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回?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谢珩眸色灼灼的看着她,“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了,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温酒心道:您还知道怕呢? 在云州的地盘,一剑把南宁王给砍了,现在人家儿子女儿跟疯了一样要你偿命。 你动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可她一开口,字字句句如鲠在喉,最后也只问一句,“你想听什么?” “你还没说过喜欢我。”谢珩眸里带了笑,徐徐道:“阿酒,你说声喜欢我,一句就好。”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把桌上那盏锦鲤灯拿起来就往少年脸上砸,怒道:“我喜欢你大爷!这都什么了?快想办法收拾残局,走人啊!” 谢珩真是这个世上人,最会戳她的心的人。 从前她所有温柔好意全用在了这少年身上,以后怕是连怒气劣性也要被他包揽了。 这世上怎么会这样人呢? 纵然温酒有修炼了那么多年才修成的温和皮囊,在他面前却没有半点用处,他一笑,她便丢盔卸甲,他一句话,便破开她所有伪装。 “别喜欢我大爷,你只能喜欢我。”谢珩笑意飞扬,一剑将那盏锦鲤灯挑飞至半空。 火光烧了整只纸灯笼,片刻后,轰然炸开,绽放成漫天流彩。 温酒的思绪也同那盏锦鲤灯一样,炸了。 第284章 阿酒,要乖啊 漫天飘扬的孔明灯之中,忽然有几十盏如流星一般朝飞花台落了下来。 直到距离近了,众人才看清那是一盏盏巨大的船灯,每盏上面至少有两三十人,还没看清是什么来头,顷刻间便齐齐跃了下来,用冲击力将台上那些围着谢珩等人的官兵踹飞。 一时间,遍地哀嚎痛呼,还有众人倒抽冷气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台上乱成一片。 灯火明明灭灭,映着同时从飞灯盏中一跃而出的三百青衣卫,犹如神兵天降一般。 带头的那人蒙着面落在飞花台中央,领着众人齐齐朝谢珩行礼,“谢将军!” 灯影刀光在徐徐飞花之中交相辉映,红衣少年站在光影里,风姿绝艳,他抬手将手中长剑抛至半空,沉声道:“把他们全留下。” 一众青衣卫齐声应道:“得令!” 蒙面人飞身而来,接住剑便朝砍了几个官兵,拿住了无路可逃想往桌子底下躲云州太守,“刀剑不长眼,我劝大人最好不要动。” 其余一众青衣卫也身手利落,干翻死守着不退的官兵们。 将身着官袍的那些人押下,贵妇人和公子哥们一个也没少,一个个脖子上抵着刀剑,连大气也不敢出。 飞花台上灯盏无数,将众人苍白如纸的脸照的越发明显。 从神兵天降,到局面大变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温酒温酒在旁边看着,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侧目,看着眼前面不改色的红衣少年。 心里的感觉一时难以言说。 他做事从来都这样出其不意。 云州至少有八万兵力,其中一半已成南宁王赵立的私兵,所有赵立得知谢小阎王和谢玹在自己王府里的时候也不慌。 云州城是他赵立的地盘,这年头怕死的人,和空有一腔热血来送死的人都太多了,以至于赵立把他们两个也当成了那两种人。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要选这么个好日子,把底下所有心腹和下属全聚在了飞花台。 他大抵是觉得是富贵闲散的日子过久了无趣,想当众杀个厉害角色立立威。 哪知道谢小阎王剑下无贵贱,要你今夜死,绝不多等一刻。 那年少登科的状元郎看着闷不吭声,却是大晏这百来年,难得一见的心黑手狠之人。 席间这些人若是在自家府邸里待着,想要一个个找还真要费些功夫,今夜一锅端了,谁也跑不了。 这两位八成就等在这个时机,这才面色如常的一块在飞花台坐着。 都已经算计到了这一步,焉有不翻身之理? 也就是温酒心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那颗心急的在刀山火海里滚了一圈,到头来,压根不需要她做什么。 果真如三公子所说,只有砸银子的用处。 场面僵持,夜色渐深。 “谢珩!你竟敢敢私自调兵犯我云州!”重伤的赵青鸾挣扎着站起来,话还没说完,猛地又吐了一口血,“你敢杀我父王!皇上不会轻饶你的!” 谢珩笑意凉薄,“你再聒噪,我就送你下黄泉和赵立团聚。” “你……”赵青鸾还想再骂,却被青衣卫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逼得闭了嘴。 谢珩抬手招来四五个青衣卫护在温酒身侧,低声同她道:“你见不得血,让他们几个护着你去湖边赏灯。” 温酒没说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见血是必然的事。 她活了两辈子,什么事都没见过,也只有这少年才会觉得她见不得血见不得那些肮脏龌龊的事。 谢珩轻声道:“就算急着走,也不要在这个时候乱跑,知道吗?” 温酒一愣,而后点了点头。 她那点心思早被这少年看得清清楚楚。 谢珩伸手拨了拨她额间的碎发,语气温柔的不像话,“阿酒,要乖啊。” 他真是怕了她脑袋一热就往前冲的那股劲儿。 明明平时都装的温温柔柔,一到关键时候就冲到最前面,八匹马都拉不住她。 温酒张了张嘴,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身侧几个青衣卫齐声道:“少……”短暂的沉默之后,又立马改口,“温姑娘,这边请。” 温酒微微点头,转身,同几个青衣卫一同步下飞花台。 少年收手回袖,不紧不慢的转身,看向众人。 温酒走出几步之外,回头看了谢珩一眼,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一瞬间,他就从翩翩公子变成了那个杀人如麻的谢小阎王。 即便在笑,也满身杀气。 叶知秋见状,想拉着谢玹一块走下飞花台,后者站着没动,反倒是不远的温酒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跟来”。 叶大当家松了一口气,在谢玹肩膀上拍了一下,奇怪的问道:“局势已定,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站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谢玹抬眸看了她一眼。 身侧的青衣卫也看向这个敢对三公子动手动脚的少年,满脸敬佩,眼中全是“他居然还没被三公子冻死”的惊奇之色。 叶知秋被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谢玹道:“他们都看着我干什么?莫不是我这几天住在南宁王府,变得更加英俊潇洒了?” 三公子面无表情的当玉雕像。 几步开外,谢珩眉眼桀骜,缓缓穿过席间,广袖翩飞间,走到首座最高处,居高临下的睥睨众人。 他唇边依旧带着笑,问道:“诸位都知我是谢珩?” 方才同南宁王有说有笑的那些人,一个个面无血色,张口答话都难,头也不敢抬,满脸都是“您都搞出这么动静了,除了谢小阎王还能是谁?”的慌乱之色。 方才南宁王的几个儿子还在取笑这少年生的好,就只能给人当男宠或是伶人之类的靠脸吃饭,谁知道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人家就把南宁王砍了,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他一念之间。 天知道这时候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啊”,这刀还架在脖子上,若是答错了,顷刻间便是人头落地。 谁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啊? 可不开口,那小阎王若是闹了,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心里苦啊。 即便是皇帝亲临,也不至于怕成这样,起码人刑部大理寺讲理,实在不行用银子去一层层的疏通关系,怎么都有一线生机。 可谢珩不一样。 他不讲道理,非但如此,还喜欢用砍人来解决事情。 只问了这么一句话,席间已有半数人跪了下去,浑身颤抖的求饶,“今日之事都是南宁王……不,都是赵立威逼我们来飞花台的……小阎王、不!谢将军……饶过我们罢!” 谢珩笑了笑,语调凉薄的吐出两个字,“砍了。” 第285章 三公子,你来 青衣卫当即手起剑落,砍下那人的头颅,鲜血溅到旁边几人的身上,登时又吓晕过去了一个。 另外的那些个顿时面无血色,连求饶也不敢了。 江无暇在席间一寸寸的找,怎么也找不到陈远宁,又被这场景一吓,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 青衣卫中一人直接将她拉到了边上,低声道:“你站远些。” 远处烟火绚烂,只有飞花台这一块静谧的过分。 谢珩坐在太师椅上,赵立的尸体就在他脚边,满地的残红破布,血迹蔓延其间。 “废话就不必多说了,我要赵立在云州犯事的所有罪证。”小阎王的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无形之中戾气逼人,“硝矿,贪污受贿,草菅人命,把你们知晓全部如实交代,若有一句假话……” 少年笑了笑,“就全下去给赵立陪葬。” 八月中秋,天气还不算冷。 众人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话落下的一瞬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谁知道说完之后,这小阎王会不会送他们下黄泉。 更何况,南宁王死了,还有他儿子在。谢珩在云州再飞扬跋扈,一旦回帝京必然也要被问罪,皇族之中关系错综复杂,形势也是日夜变化,到时候就不知道是谁更倒霉。 众人想来想去还是闭嘴最安全。 谢珩有些不耐烦,眼角微挑,“不说是吧?那就把男的全拎出来,挨个来,不开口的直接砍了。” 众人惊得连呼吸都顿住了。 青衣卫把赵立那几个儿子和身着官服的拎到前面,幕僚和管事模样的放到后面,一排二十来个,搁了五六排,一百多号人,大半都腿软的站不住,直接就跪在了谢小阎王面前。 “你们给我听着。”少年桀骜无双,冷笑道:“今日取尔等性命之人姓谢名珩,来世再投胎绕着我走!” 谁也不敢接话。 别说来世投胎了,若是早知道这小阎王比传闻还狠,谁敢让跟前凑啊,跑都来不及。 青衣卫们开始拿着剑挨个问,“说不说?” 最左边的小官哆嗦个不停,脸煞白煞白的,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下一刻,便人头落地了。 满脸惊恐的脑袋滚到一众同僚面前,吓得一众人无神无主。 飞花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众人争先恐后的大喊:“谢将军饶命,我知道我说!” “我招!我都招啊!” “别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这人刚嚎到一半,被谢珩瞥了一眼,登时就闭了嘴。 几步开外的叶知秋看的目瞪口呆。 看来她当山大王的时候还挺手下留情的,至少从来二话不说就砍人过。 真该让瘦猴他们都来看看,她多好说话,这天底下再找不到像她这样好说话的大当家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赵立这些年来的恶性,生怕说的慢了就人头落地。 谢珩听得头疼,扶额,朗声道:“三公子,你来。” “三公子?谁是三公子?”叶知秋有些诧异,刚回头文谢玹。 却看见,总是闷不吭气的少年不知道时候已经穿好了绯色官袍,腰悬挂飞鱼佩,真真是芝兰玉树模样。 灯火重重,将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笼罩成了清冷孤高的模样。 谢玹没有看她,极其自然的伸手从青衣卫手中取过官帽,带在头上,广袖飘摇的从席间穿行而过。 青衣卫们纷纷给他让路,飞花台上树影缭乱,落花拂衣而落,少年缓步走到谢珩面前。 一个红衣广袖,一个绯色官袍,灯花重影,乱红飞扬,全成了陪衬。 夜风渐渐染了寒意,地上三尺血,都没有这两人站在一处让人背后发凉。 谢玹面无表情道:“闭嘴。” 正说的唾沫横飞的众人冷不丁的安静下来。 有谢小阎王一个就够吓人的了,又来一个冷面钦差,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 谢玹转身,同青衣卫道:“取纸笔来。” 谢珩挑眉,道:“半个时辰?” “不必。”谢玹语气淡淡道:“一炷香即可。” 谢珩微微勾唇,“嗯?” 谢玹没同他说话,吩咐青衣卫们给众人把纸笔分发下去,剑就在脖子上抵着,把他们知道的全部都写在纸上。 总是面无表情的少年钦差站在小阎王身侧,满身的寒气,气势半点不输。 “尔等有半柱香的时候可以落笔,奉劝诸位,据实相告。”谢玹语气颇凉,不急不缓道:“若是所述之事有假,或全无用处,那谢某就不留诸位了,望自珍重。” 众人呆愣了片刻,立马抓着纸笔就开始狂写。 这位比谢小阎王还狠,若是一个个的说,起码后面的人还能同前面的对上口供,最不济,也能知晓之前那些人说了什么,可这下笔就完全无从可知。 甚至他还从不同人的供词里分析出谁真谁假,省时省力,事半功倍。 半柱香的时间。 他们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一时间众人下笔如飞,手抖得不行,秋夜里竟然汗如雨下。 “不错。”谢珩想了想,忍不住笑,提醒道:“那就再顺便签字画个押。” 口说无凭,要是落笔为证更好。 这一叠东西要是送到帝京城,往老皇帝面前一摆,只怕要气掉半条命。 “三公子。”谢珩伸手拂去谢玹官帽上的落花,眉间戾气淡了几分,“这事还得你来,完事了说一声,我去……” 他还没说完。 “你去什么去?”谢玹率先开口打断,顿了片刻,才道:“你就在这坐着。” 谢珩不解道:“这么多人在,还非要我在这坐着?三公子,是不是太离不开为兄了一些?” 谢玹不说话。 三公子的绝招,一贯是以闷声应万变。 “为兄为了你,可是把老底都掀出来了。”谢珩在他身侧道:“你瞧瞧这些人,哪个不想用我私闯云州的罪名弄死我?这三百青衣卫,南宁王赵立的命,随便一件都够我死个十次八次的,为兄为你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现在还同我耍脾气,嗯?” 谢玹看着他,眸色如墨,意简言骇的说:“你敢说你来云州是为了我?” 谢珩:“我……” 他刚开口,就听见三公子自个儿答上了,“不,你是为了阿酒。” 谢珩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三公子,你这话说的不厚道了!为兄若不是想让你快些办完差回帝京,用得着搞这么大场面?你若是从地下开始查,八成就同陈远宁差不多。” 谢玹眸色微变,没说话。 “你看啊。”谢珩道:“或许还会被赵青鸾强行收作男宠,含屈受辱,别说一年两年难以成事,或许十年八年都回不了帝京,也许等不到那时候你就熬不下去了,这样想想,为兄可不都是为了你?” 第286章 我只喜欢他的脸 谢玹俊脸微沉,“强词夺理!” 说完,便拂袖走开了。 其实三公子心里清楚的很,谢珩是为温酒夜奔千里来的云州没错,少年慌了神,脑子一热连帝京城那么多人盯着他要他死都顾不得,一人一骑就来了云州城。 留在南宁王府这么些天,以谢珩的身手,想要带着温酒离开,绝非难事。 可他没走。 反倒不声不响的设局,把赵立那些罪证收了一箩筐不算,还不惜以身犯险,走到今夜这一步,直接就把云州这贼窝一锅端了。 谢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明白。 只是看他这副“反正你什么都能做好,那我就不管了”的做派,忍不住头疼。 三公子转身去看云州的那些官吏写供词了,他满身的寒气,所经之处,那些个人都被冻得哆嗦连连。 谢珩被他甩一袖子的风,挑了挑眉,心下道:这三公子真是脾气越来越大了,改天得好好的教一教。 一众青衣卫们站的近,听见了自家主子同三公子笑语,纷纷面面相觑。 谢珩转身,训斥道;“看什么?下手利落点!” 青衣卫们连忙挺直了背,齐声应:“是。” 再远些的那些云州官吏见状,抖得更厉害了,笔都险些拿不住。 这寒气逼人的少年在谢珩面前也敢这样甩脸子,他官袍加身,一时半会儿不会被砍。 可云州的这些个人都倒霉了,谢小阎王本来就喜怒无常,再来一个敢同他叫板的,这火气一上来,八成又要拿他们这些开刀。 左右都是他们这些人遭殃,这都什么命啊?! 几步的开外的叶知秋看谢玹许久,看着那些训练有素的青衣卫对他恭谨有礼,看他同众人畏惧不已的谢小阎王摆脸子,那身绯色官袍穿在他身上,灼目的过分。 “方才谢将军喊的三公子是……”叶知秋转头问身侧的青衣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暗哑。 “你说三公子啊?”青衣卫道:“他是今科的状元郎,奉旨巡查云州的钦差。” 几步开外的谢玹冷声道:“时辰已到,收供词。” 只寥寥数语,便如催婚令下。 方才同叶知秋说话的青衣卫朝前走,身侧一众人来来去去。 只有她还站在原地,思绪有些乱。 三弦不止是三弦,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落魄书生。 一转眼,他就成了名门新贵谢家的三公子,成了传闻中那个满身风流债的少年状元郎。 叶知秋怔怔的看着谢玹。 台上哀嚎求饶声不断,血色溅起又落下。 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谢玹拿着供词辨别真假,将一众官吏们左右分开。 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此刻他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世家公子的风雅严谨,好像他原就应该这个模样。 是啊。 那样清冷孤高的少年,本就应该锦衣玉带加身,三言两语断人生死,一念之间翻云覆雨。 可从这一瞬间开始,叶知秋才意识到,三弦离她那么远。 明明他们都站在飞花台上, 不过十步之遥,好似隔了万丈银河,难以跨越。 叶知秋转身,跑下了飞花台。 湖边风吹芦苇,满天飞絮飘扬。 萤火虫从中飞来穿去,聚起了星星点点的萤光,一袭鹅黄衣裙的温酒站在湖边,背对着飞花台,仰头看着满天星辰。 风将吹起她的墨发,凌乱的飞扬着,灯火之辉落了满身,安静而温暖。 四五个青衣卫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轻声同她说着话,温酒只是摇摇头,并不言语。 “小主上。” 叶知秋飞奔过去,站在温酒身侧,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又无从开口。 温酒侧身看向她,“想问三公子的事?” “嗯……是。”叶知秋抓了抓耳朵,“还有那个谢小阎王,小主上似乎早就认识他们,我……” 叶大当家是心大,却也不傻,到了这个份上,若是还看不出来她早就认识谢珩,那就真的是头脑简单到堪忧的地步了。 温酒看着她,缓缓道了声,“对不住。” 叶知秋闷声道:“对不住什么?” “我在飞云寨里见到三公子的时候,很是惊诧,他奉旨来云州查访,忽然没了踪迹,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当时……”温酒有些内疚。 明明有机会告知叶知秋,可到底是顾忌太多,一直瞒着她。 谢玹又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主儿。 叶知秋哪里想得到,以为可以一直带在身边的压寨相公,忽然之间摇身一变,就变成了钦差大人,也不知道叶大当家心里是什么滋味。 到了现在,多说无益。 温酒顿了顿,直接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叶知秋愣了一下,连连摆手,道:“我也没什么非要知道的,只是今夜这事有些突然,三弦、不!谢家三公子之前……” 她说的有些凌乱,停了片刻,才继续道:“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石宁山下,当时一群黑衣人追着一辆青布马车砍,路上血迹蔓延,我恰好从隔壁山头下来,拍马就冲过去了。” 叶知秋穿着蓝色的圆领袍,束了袖,蓝色的飘带将头发高高束起,简单利落的不像话。 她站在月光和烛火之中,一派飞扬爽朗的少年模样。 她身上没有半点女儿娇态,这副打扮没人会觉得她是个姑娘。 可此刻,叶知秋的嗓音比平常柔软了几分,眸色清清亮亮的,望着漫天星辰。 和温酒说初见谢玹时的场景,“那些黑衣人是真的不禁打,都不够我底下那几个兄弟们练两把的,他们劲儿没处使,全用在嘴炮上了,说那马车是不是藏着整箱整箱的金银珠宝?或者是什么天仙似得绝世美人。” 叶知秋笑了笑,说,“可我一枪挑开幕帘,看见却是个满身血迹的少年,很瘦,伤的也不轻,花光我积蓄都不一定能治好的那种伤,他们都让我别管了,我是个山大王又不是开善堂的。其实我觉得他们说的还挺有道理的,可那少年一抬头,我就听不到他们说话了。” 温酒垂眸,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插话。 赵立在云州作威作福已久,贪污受贿和人命还勉强能压一压,那硝矿却是半点也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也不会把之前踏足云州的官员全部灭口。 那段时日谢玹忽然失去踪迹,说毫发无伤是不可能的。 偏偏那样巧,遇上了叶大当家。 这救命之恩,要怎么还? 叶知秋扬了扬唇,“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好看到,让我想抢回家藏着,谁也不让看。” 第287章 小白脸,小主上 温酒沉默了许久,开口提醒道:“上一次这么的想的人,是七公主赵钰,被谢珩折断了一只手。” 三公子若不是因为这张脸生的实在太招人,应当不会惹这么多麻烦。 生了副神仙公子的相貌,偏偏冷清冷心,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她是过来人,只想叶大当家就是被谢玹那张脸给迷惑了,趁早醒悟离得远一些,天涯何处无美人? 只要别栽在谢家人身上,就还有救。 叶知秋闻言:“……” 四周安静了片刻。 叶知秋又道:“小主上,我怎么觉得是你在给我泼冷水?” “对啊。”温酒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明显,想了想,又道:“天下好看的男子那么多,你看上谁不好?你看上谢玹?” 叶知秋一脸的耿直,“可我就觉得他最好看啊!” 温酒拍拍她的肩膀,“你再看看谢珩。” 说完这话,她就愣住了。 这是说的什么鬼话? 叶知秋会心一笑,“小主上觉得那小白脸最好看?” 温酒望着天,没接话,一脸“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见”的表情。 “各花入各眼。”叶知秋笑道:“这世上或许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可我眼里却只能看见他。” 温酒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顺着叶知秋的目光望向飞花台,不知不觉间,目光就停留在了谢珩身上。 温酒轻声问道:“那、你可恼他隐瞒了身份?” “有什么可恼的?”叶知秋道:“我只喜欢他的脸,至于他是什么身份,是高贵还是低贱又有什么关系?” “啊?”温酒回眸,一时没反应过来。 叶知秋继续道:“他是谢家三公子,是朝中新贵,穿的用的自然会比我给他的好,都说人靠衣装,他一打扮就更好看了,我还能一饱眼福,有什么可恼的?” 温酒怎么也没想到叶知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愣了片刻之后,忍不住笑,“这样说,好像也对。” 这人的想法一贯和常人不一样,这样也还算好的,只喜欢脸,可比动心动情好多了。 温酒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也不是谁喜欢三公子,就会倒霉得断胳膊断腿的。 她这般想着。 忽然听见叶知秋十分好奇的问道:“小主上,那谢小阎王……真是你的男宠啊?” 不远处的青衣卫们立马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温酒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 叶知秋又道:“真没看出来,那粘人精似得小白脸居然会是传闻中的谢小阎王,小主上,您做了什么,让他这样心甘情愿的围着您转?” “我还有件事要同你说。”温酒面上镇定如初,同她道:“你往里边走两步,站稳,别掉到湖去。” “您要同我说什么?” 叶知秋满脸的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 她拂开在身侧飞来飞去的萤火,站在石板上,“我站稳了,小主上说吧。” 温酒清了清嗓子,“你说谁是小白脸?” 叶知秋道:“谢珩啊。” 温酒又道:“你喊我什么?” 叶知秋听得一头雾水,答道:“小主上。” 夜风轻轻的,拂过耳侧有些凉。 温酒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他不是我的男宠,而是你一直在等的小主上。” 她说完这话,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那些阴谋阳谋之中尚且能够游刃有余,最难是同满心赤城之人扯谎。 会忍不住内疚。 很奇怪。 大概是因为这世上内心澄明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叶知秋闻言,如遭雷劈,“这怎么可能?那小白脸怎么会是小主上?您这玩笑开得有些……” 叶大当家知道三弦是谢玹的时候,都还算镇定。 可一听到这话,整张脸都垮了。 “那块青玉牌是谢珩的,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温酒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提醒道:“你最好想一想,怎么让你的小主上忘记你曾经把他当做小白脸。” 叶知秋魂飞九天,喃喃道:“那小白脸怎么会是……” …… 这一夜,谢珩血洗飞华台。 砍了一片云州官吏,剩下的那些和女眷一块带回了南宁王府,云州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都在这了。 有用的那些个,就让谢玹一个个审,正儿八经的写供词。 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温酒一路上都没说话,心大如叶知秋,看了几眼三公子,也一直没开口。 只有青衣卫们上前禀报各项事宜的声音。 谢珩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云州之事,一切听三公子的,不必来问我。” 青衣卫们静默了片刻,齐声应:“是。” 谢玹把手上的供词分成三叠,分别递给三个青衣卫,语气淡淡道:“第一叠的那几个先关着,第二叠的那些可以严刑拷打,第三叠那些,拉过去看着他们受刑。” 他生了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却也生了副狠心肠。 说起来这样的话来,面色如常,没有半点波澜。 温酒不由得看了叶知秋一眼,问道:“进去?” “不不不。”叶知秋连忙道:“我还不知道怎么同小白脸、不是,小主上说话。” 温酒揉了揉眉心,抬脚进了屋,眼角余光瞥见一直站在江无暇身边的那人,他实在有些突兀,他着青衣卫的衣服,却只守着江无暇不动,着实有点不太寻常。 温酒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一眼。 有点眼熟。 她在仔细一打量,顿时睁大了杏眸。 竟是之前三番两次向她讨要江无暇的郑沛,兵部尚书宝贝跟眼珠子一般的小儿子。 这公子爷放着好好的帝京城不待,不要命的追到了云州来。 也不知对江无暇来说是幸还是不幸,陈远宁不知所踪,却来了一个郑沛。 那、蒙着脸的那个又是谁? 谢珩身边的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出人意料。 蒙着脸的那人朝她一抱拳,进了门,便转身把房门关上了。 温酒还在想这人到底是谁。 他回身,把蒙面巾扯了下来,面上全是笑意,“别来无恙啊,少夫人。” 第288章 你满心满眼都是我 “周世子?”温酒眸色微诧。 只片刻,便反应过来。 除了周明昊,还有谁敢把郑沛带到云州这样的险地? 在帝京城的时候,在纨绔子弟不过的世子爷,蒙了面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周明昊笑道:“少夫人不在此间有酒,这再好的佳酿也少了几分滋味,不知少夫人什么时候回帝京?” 温酒径直走到桌面坐下,笑道:“待世子成亲之时,我必当去讨杯喜酒喝。” 这事就远了。 在她见到今夜的周明昊之前,世子爷是个极风流滥情的人,万花丛中过,却没一个是长久的人。 他何时能成亲暂且不说,是不是在帝京大婚就更说不准了。 温酒对着外人一贯能从容应对,滴水不漏。 周明昊看向谢珩,给他递了个“你居然还没把人哄好”的眼神。 谢珩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你把郑沛带来做什么?”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周明昊从袖子里摸出来一把白折扇慢慢摇着,笑道道:“郑沛记挂着江姑娘天天追着我问,有没有三公子的消息,你又催的急,我换替身出来的时候刚好被他碰见了,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杀又不能杀。” 谢玹面无表情道:“所以你就把他也带到云州来了?” 周明昊道:“带他来还有一个用处,郑老头儿一直都是墙头草,这么多年都在和稀泥,可他那宝贝儿子偏偏是个情种,有郑沛在,起码能让郑老头消停些。” 谢珩薄唇轻勾,“你就不怕把郑老头逼急了,掀了你的底?” “我怕啊,怕死了。”周明昊身子一斜,抱着谢珩的胳膊道:“所以我这不是得靠你护着吗?” 温酒抬眸看了两人一眼,又默默的移开目光。 屋里点了数盏灯,夜风有些大,吹得摇摇晃晃的。 她抬手护着灯芯,脸被烛火照的有些热,思绪也乱糟糟的。 以前一有什么事,都是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商量的,所有温酒十分自然而然的进了屋。 温酒坐了片刻才发觉,她原本不该进来的,可这会儿再出去也有些突兀。 听他们在她面前说那些事,难免有些如坐针毡。 谢珩一把拍开周明昊的手,“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周世子退开些许,摇着扇子,叹气,“这次动用了这么多飞灯盏,必然会引起帝京轩然大波……” 谢珩屈指,轻轻敲着桌面,“废话少说。” 周明昊顿了一下,随即道:“有什么罪名你自己担着,别拖我下水啊,我还想多活几年的。” 温酒侧耳听着,顿时心下了然。 之前在帝京城的时候,谢珩的飞灯盏就是从周世子那里拿的,当然只觉得这玩意十分新奇,却不知道周明昊竟然还弄出了这么多,带着青衣卫降临飞花台。 就世子爷在帝京里那副恨不得醉生梦死的德行,谁想的到,他还藏着这样的一面。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谢珩眼角微扬,手虚拢成拳。 周明昊见状,连忙往温酒身边靠了靠,“少夫人,要不你和我一道回帝京吧?我怕他派人半路暗杀我。” 十八九岁的世子爷笑起来眼攒桃花,折扇轻收,低声道:“我们连夜就走,他肯定追不上。” 温酒笑了笑,“周世子还是自个儿回吧,夜深了,我换间屋子睡。” 她起身便走。 经过谢珩身侧时,手却被他握住了。 温酒回眸看他,烛光下的红衣少年笼了一身的暖色。 谢珩不说话,一双琥珀眸满眼都是她。 他也不放手,就这样握着她的手,旁若无人。 谢玹看不下去了,右手虚拢成拳放至唇边,轻咳了两声,“赵立秘密挖掘的硝矿已经查到,就在元一县,皇上派了不少暗探来云州查都查不到。阿酒,你到底是如何得知硝矿在元一县的?” 那地方偏僻至极,藏在深山之中,人迹罕至,连云州当地的百姓都很少会去,而温酒却在知道云州有硝矿之后,直接说出了元一县的位置。 三人的目光全看向了温酒。 她抬头,有些心虚的问道:“我说我是做梦梦到的,你们信吗?” 屋里静默了片刻。 周明昊摇着扇子,干笑道:“要我说吧,少夫人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硝矿找到了,他还有救!” 世子爷合了百折扇指着谢珩,“杀了南宁王,嗯,杀了一个有谋逆之举的藩王,那是为了大晏江山安宁,等三公子回京,在议政殿上同那些老家伙吵,也能硬气些。” 谢珩看着她,慢慢的点了点头。 少年拉着温酒的手,笑道:“你看,你满心满眼都是我,还不承认,连做梦都想着要帮我。 ” 温酒闻言,直接懵了。 她说硝矿在元一县的时候,哪知道谢珩会直接杀了赵立。 做梦都想着要帮他? 根本没有的事! 偏生少年眸里笑意泛泛,万千冰雪也被他看得瞬间消融。 温酒闭上眼不看他,收手回袖背到身后,“赵立既然敢挖硝矿,必然是想图大事,有时间琢磨我是怎么知道元一县的,不如想想他之前挖的硝石拿去做什么用了?又运到了哪里?” 她的目光从谢玹身上扫过,落到了谢珩身上。 眼前的少年,既熟悉又陌生。 要经历的磨砺是躲不过去的,避过这一次有下一次,这两人都不是池中之物,终有一日要遇风云,腾飞九天。 没有她,大抵只会更好。 声落,温酒转身出了屋子,替他们关上门,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还好,还好这两个少年没有被她养废。 否则日后如何斗的过那些老狐狸? …… 屋里,三个少年都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周明昊才干巴巴的笑道:“少夫人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啊……居然把我话都抢了,东风兄、三公子,你们说赵立之前那些硝石弄到哪里去了?” 谢玹面无表情道:“赵立最想去的地方。” 周明昊无奈道:“你就不能说的明白点?” 三公子没搭理他。 谢珩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阿酒的体温,轻拢成拳,握在了掌心。d 少年微微勾唇道:“帝京。” 第289章 温掌柜很喜欢谢将军吧 西厢房,廊下。 温酒刚出了屋子,便看见郑沛和江无暇在合欢树底下站着。 四周静悄悄的,郑沛低声问:“你要找的那个人可曾找到了?” 江无暇道:“找不到了。” 郑沛顿了顿。 “他死了,再也找不到了。”江无暇的声音很淡,大抵在跟在三公子身边那么些日子,学到了两三分面无表情,嗓音散入夜风里多了几分寒意。 “那你随我回帝京,如何?”郑沛有些着急,憋了许久,才继续道:“我从前同你说的话,依旧作数。你不喜欢我也无妨,你就当多了个哥哥,以后我照顾你,免你颠沛流离,可好?” 江无暇抬眸,意简言骇的说:“不好。” 站在四五步开外的温酒忍不住摇头。 江姑娘本来就是个死心眼的,现在倒好,还同三公子一般不爱说话,开口就蹦两个字给你。 真是愁煞人。 郑沛还想开口说话。 温酒脚下拐了个弯,打算站到廊柱后避一避,结果江无暇忽然看了过来,喊了声“温掌柜”便朝她走了过去。 只留下郑沛一个人在合欢树底下站着,月色朦胧,灯影昏暗,那自小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公子哥看起来有些落寞。 “温掌柜要歇息了?”江无暇柔声道:“我去给您铺床。” 温酒刚想说不用,江无暇已经飞快走进了她前几日歇的那间屋子。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心说:跑的够快的。 她朝郑沛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温掌柜。”郑沛却忽然喊她了一声。 温酒回头,不解道:“郑公子还有何事?” 郑沛斟酌再三,才开口道:“江姑娘她……不愿意跟我走,若她想一直留在温掌柜身边,还请您待她宽容些,莫要把她当做侍女丫鬟,她平常的月例和花销,都由我来……” “郑公子多虑了。”温酒笑道:“更深露重,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转身进了屋。 江无暇随即关上了门。 温酒掀帘往里屋走,微微笑道:“这个郑公子也是挺有意思的人,方才还特意叫住我,让我别把你当丫鬟使唤,若是你要用银子,都由他来出。更别说千里迢迢从帝京跑来,一不小心也许还会变成人质,不错,是个痴情种。江姑娘,你运道还不错啊。” 她起了几分调笑的心思。 自从江无暇被陈远宁捅了那一刀,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再没笑过。 江无暇忙着铺床,头也不抬的说:“我只怕欠他太多,没什么可还他的。” 温酒在榻边坐下,手轻轻划过罗帐上的流苏,含笑问道:“为何这样说?” “两情相悦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欢喜事,若是一厢情愿,做的再多也是徒劳。”江无暇如今做起侍女的活来,有模有样,铺好锦被,退开些许,看着温酒道:“郑沛第一次见我,就说要买我,他也许是好意,可我不堪受辱跳了楼,险些丧命。后来我到了谢府,他又找了来,我当时就想,是不是有人知道我是陈远宁的未婚妻,故意如此,想要杀我,我吓得好些天都不敢入睡……今夜,他又来云州……” 温酒哑然。 除了江无暇第一次求她之外,再没有说过这多话,她也不过花季华年,在帝京时还只是个动不动就跪的柔弱女子,如今也成了心思缜密之人。 “是,他是个好人,可我……”江无暇的话只说到一半,便陷入沉默中。 温酒也回过神来,这情之一字是最难说明白的事,更何况江姑娘前两天才被未婚夫捅了一刀,大抵是不太想说这些的。 她摸了摸鼻尖,闲谈的心思,温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江无暇却没动,低声道:“我想在这替温掌柜守夜。” 温酒想了想,“也成,你若困了就去外间睡。” 江无暇没回话,走到桌边吹灭了灯盏。 温酒躺在榻上,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指尖,“你若是害怕,今夜和我睡也行。” 她从前常常做噩梦,尤其是见过血之后,总是不敢闭眼。 今夜不知怎么的,想的都是谢珩和谢玹两人没被养废,心里想些乱七八槽的,反倒没怎么害怕。 满室寂静。 月光淡淡透过小轩窗,屋里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江无暇轻轻退回来,坐在床帏边的小矮凳上,忽然开口问道:“温掌柜很喜欢谢将军吧?” 温酒摩挲指尖的动作顿住,笑了笑,“此话何来?” 屋里一片暗淡,隔着淡紫色的床帏,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温酒却觉得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江无暇道:“被不喜欢的人缠着,心里只会恼火,只想怎么离他远一些,任他放低身段委曲求全,一片痴心感天动地,我也不想同他多说半句话。” 温酒想着郑公子也是挺惨的。 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出身自是不差的,帝京那么多贵女美人,喜欢哪个不好? 偏偏栽在了江无暇身上。 “你对谢将军则不同。”江无暇的嗓音在黑夜里清晰的过分,“你不想同他纠缠,又没法子对真的对他狠下心来,若不是心中有情,何至于此?” 谢小阎王飞扬桀骜,那些王亲贵族在他面前都讨不到半点好。 偏偏为了温酒做到这样的地步,若不是他这个男宠装的真假难辨,赵立这样的人精怎么会掉以轻心。 任那些人想破头也想不出谢小阎王竟会在一个姑娘面前柔情无限,千缠万绕,里子面子都不要,只想留住她。 而温掌柜,看似温良好说话,其实做事最是干脆利落。 只是对谢珩,狠不下心来罢了。 最是难解人间风月局,身心俱困,也看不清本心。 局外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温酒默然。 屋里安静了许久。 她才翻了个身,装做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闭上眼,最怎么也睡不着。 耳边一直回荡着江无暇那句:你不想同他纠缠,又没法子对真的对他狠下心来,若不是心中有情,何至于此? 江无暇靠在榻边,轻声道:“我父亲在世常说,人生短短数十年,要同欢喜的人在一处做让自己欢喜的事,谁知今日相聚,明朝又是什么模样?” 温酒睁开眼,却没开口。 江无暇道:“我为陈远宁做到这一步,已问心无愧,即便他死在云州,以后也同我没半点关系。若我亲手了解他,亦不会手软。” 温酒叹了一口气。 爱一个人的时候奋不顾身,恨一个人的时候亲手取其性命。 爱恨若真能分的这样明明白白,也是很好的。 第290章 支招 对面厢房。 烛火被夜风吹得不停摇曳。 “帝京?”周明昊一惊,连扇子都不摇了,“这么说,如今外头才是安全的,帝京城那么多王公贵族,若是出点什么事……” 简直难以想象。 谢珩道:“云州这边的事有三公子处理,你明日便动身回帝京,我随后便来。” 周明昊有些笑不出来了,“我才出来几天?这椅子都没坐热乎,你就让我回帝京?” 世子爷小声嘀咕道:“姓谢的忒不是东西。” 屋里两个姓谢的齐齐看向他,一个满眼杀气,一个眸似寒冰。 周明昊“刷”一下展开了百折扇,挡住自己的脸,“二对一,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少废话!”谢珩伸手把他拎起来往外丢,“你那个替身能撑多久?帝京乱了,老皇帝第一个拿你开刀!” 周明昊苦笑往回走,“拿我开刀有什么用?我爹又不止我一个儿子,我若死了他反倒省心。” 谢珩抬手就在他拍了一记,不紧不慢道:“你要是舍得死早投胎了!” “知我者,东风兄也。”周明昊哈哈大笑。 三公子没理他,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微微皱眉,陷入沉思之中。 周明昊坐在了谢珩身侧,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来打量去,“话说回来,我还真想问问两位在云州耽搁了这么久,到底在做什么?” 谢珩眼角微挑,什么都没说。 三公子一贯的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就不吭声。 “你我就不说了。”周明昊直接略过了谢珩,打量了三公子许久,才忍不住道:“好好的查着案,怎么就放着底下那些事不管,直奔南宁王府?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谢玹抬头,意简言骇道:“太慢。” “什么太慢?”周明昊一下子没听明白,三公子的心思都在写写画画上,显然没有同他解释的意思。 世子爷只好转而看向谢珩,“你家三公子说话一直这样吗?议政殿上那些人受得了?” 他一副“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的表情,感概道:“难怪云州这苦差事落到了他头上。” 谢珩横了周明昊一眼,“他是说从地下一桩桩的查太慢。 ” “原来如此。”周明昊点点头,无奈道:“三公子说话这样惜字如金,除了你这个当长兄的,还有谁能听懂?” 谢珩不假思索道:“阿酒。” 三公子刚好在桌上用茶水画下最后一笔,抬头,眸色如墨。 周明昊被他看得心里发凉,连忙道:“你继续你继续,我就是有些好奇,没别的意思。” 谢玹一起淡淡道:“人应该抓回来了。” “谁?”世子爷一头雾水,他和谢玹坐在一处,却好像一个在半空飘着,一个在土里埋着,完全说不到一处。 谢珩慢斯条理的饮茶,徐徐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周明昊点点头,把玩着百折扇,没有再问。 只片刻。 青衣卫来敲门,进了屋,便开口道:“禀公子,陈远宁抓到了。” 另一个年纪小些,呈上一个粗布包袱,兴奋的满脸通红,“三公子料事如神,那陈远宁果然是扮成了寻常百姓混出城,直奔帝京去,身上带着的这些东西全是南宁王这些年的罪证!” 谢珩眼角微挑,示意谢玹去接。 三公子拿着包袱放在桌上拆开了,将里头的东西翻了翻。 大半都是赵立和帝京官员的往来信件,工部尚书杨建诚的最多,还有不少王亲贵族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陈远宁在云州潜伏了这么久,甚至不惜成为赵青鸾的裙下之臣,手里掌握的东西果然不少。 三公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把包袱一笼,淡淡道:“人现下何处?” 青衣卫道:“正押在院里候着。” 谢玹起身道:“我过去问两句话。” “嗯。”谢珩轻笑,“悠着点问,别把人气死了,留他半条命当路引。” 谢玹点了点头,迈步出门而去。 青衣卫们把云州官吏的现况同 禀报了一遍,谢珩挥了挥手,几人都退了下去。 只余下周明昊和他相对而坐。 世子爷风流浪荡惯了,看谢珩现在这样有些不太习惯,忍不住问道:“你同温掌柜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谢珩不咸不淡的说:“就这样。” “那就是不太好了。”周明昊给自个儿倒了杯水。 他一边喝,一边道:“虽说好女怕缠郞,那说的都是普通姑娘,你家温掌柜,那是站在帝京城一众贵公子跟前都面不改色,一心记着要收酒钱的奇女子。对她,怎么能用普通的法子!” 谢珩侧目,眸色微亮,“嗯?这话怎么说?” 周明昊才不会把自己想要靠脸蹭酒喝,结果被温掌柜无视了的事告诉他,摇着扇子,故作高深道:“欲擒故纵,知道吗?” 谢珩轻笑,抬手就要在他脑海上拍一记。 “哎!”周明昊用扇子挡住他的手,挑了挑眉,“欲得芳心本就和两军对阵差的不多,兵不厌诈,美人心也是。” 谢珩屈指弹了弹烛芯,漫不经心的听世子爷胡侃。 要不是看在他千里迢迢从帝京奔来的份上,真想一脚踹出去。 周明昊笑啊笑,“有时候吧,喜欢一个人,不能太明显。人得会藏事,你再喜欢那个人那样东西,也得装得不动声色,等她自己上钩,你再顺势收了绳子。姑娘家最喜欢口是心非,她说不喜欢你,烦你,等你真的不找她了,离得远远的,她反倒会想起你的好来。姑娘家的心思你别琢磨,反正怎么也琢磨不明白,听我的就是了。” 谢珩勾了勾唇,“你过来。” “别别别,你别朝我这样笑!”世子爷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点点远离谢小阎王。 这少年笑起来,真是该死的要人命。 谢珩起身,把他拎起来就往门外扔,“再显摆你那套哄青楼女子的花招,你就别回帝京了。” 门一关,隔断了朦胧月色。 谢珩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眸色深深。 欲擒故纵? 在阿酒面前,他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可她,不想要他了。 第291章 离间 夜深人静,南宁王府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檐下灯火飘摇,谢玹缓步走到院中,如墨的眼眸看向穿着粗衣麻布的陈远宁。 青衣卫见他出来,齐齐行礼问安,“见过三公子。” “你就是谢玹?” 陈远宁抬头看向他。 青衣卫下手没个轻重,把人弄得灰头土脸。 同谢玹听过无数遍的那个前科状元,半点搭不上边。 陈远宁今年二十出头,未加冠便登科及第,谢玹刚上朝的那些时日,时常听到旁人把他和陈远宁放到一起比较。 大多数人都觉得陈远宁比他更适合在朝为官,王首辅底下那一帮人更是感慨过许多次:若是陈远宁还在,哪有谢玹什么事。 好在三公子一贯面无表情,对上他的目光,眼中无波无澜,“带到暗牢。” 他只说了一句话,便转身穿过了那片疏影斜横。 南宁王府的地下暗牢极大,大抵从建成那一天起,就没有这么热闹过。 今晚爆满,左边关着的那些云州官吏被青衣卫教训的哀嚎阵阵,右边全缩成了鹌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溜走。 谢玹走到最角落里的牢房,负手而立,听那些鬼哭狼嚎里有几分是真话。 两名青衣卫把陈远宁押了进来。 谢玹挥了挥手,青衣卫便躬身退了出去。 陈远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彬彬有礼的开口道:“鄙姓陈,陈远宁。” 谢玹回神,面色如常的问他:“你想死还是想活?” 陈远宁怎么也没想到,谢玹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问他想死还是想死,他眸色微变,面上表情还算镇定,“谢大人说笑了,你我同是来云州办差,如今南宁王赵立野心败露,正是回京向皇上禀明案情的最佳时机,你同我开这样的玩笑,似乎不太好。” 眼前这少年面色如霜,天生一副不近人情的冷面,也让人琢磨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谁同你开玩笑?”谢玹面无表情,暗自从袖子取出一个白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在手里,不紧不慢道:“来云州查案的陈大人早已死于非命,而你,什么都不是。” 陈远宁愣了一下,“谢大人……” 开口说话的一瞬间,谢玹极其迅速的吧药丸塞到了他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陈远宁吐也吐不出来,嘴里满是苦涩蔓延。 他感觉自己被无形的一只手掐住了喉咙,呼吸困难,跌坐坐在长凳上,“你给我吃了什么?” “断魂散。” 谢玹依旧意简言骇。 少年俊脸依旧清如霜雪,仿佛刚才给人喂了毒药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陈远宁腹中绞痛,额间冷汗遍布,趴在桌子上痛的死去活来,“谢大人,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做的这样绝?” 他明明还是第一次见谢玹。 这少年生了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却着实心思难测。 谢玹看着他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负手而立,不急不慢道:“你选的太慢了。” 陈远宁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从谢玹开口问他第一句话,到这人给他喂毒药,不过片刻之间。 居然还嫌他太慢了。 谢玹道:“中断魂散者,半年内服下解药,还能活。” “你到底想做什么?”陈远宁实在是受不了他这说一半留一半让你才的说话方式,简直痛不欲生,“不妨直说!” 各种哀嚎声重叠在一起的暗牢里,嘈杂无比。 烛火昏暗,唯有一身绯色官袍的谢玹白的晃眼,他居高临下道:“回到你主子身边,为我所用。” 陈远宁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清冷如斯的少年。 一时间竟忘记了疼痛,冷冷笑道:“我竟没看出,谢大人也是为了升官进爵不折手段之人!我在云州忍辱负重这么久,舍命查到的罪证,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拿走,如今竟还用我的性命要挟我为你做事?谢玹!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给你做垫脚石?” 谢玹语气淡淡道:“你命不好。” 陈远宁气得呕血,咬牙道:“你命好?就因为谢小阎王是你兄长?” 谢玹看着他,缓缓点头。 也不怪陈远宁如此意难平,若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这样嚣张,在云州地界杀南宁王,此事传到帝京,必然又要掀起轩然大波。 在谢珩做此此举之前,根本就没人敢想这样的事。 所以陈远宁只能忍辱负重的在这耗着,而谢玹来云州却能一石激起千层浪,第一次办差就有如此手段,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陈远宁一手撑在桌子上,艰难的起身,冷汗从鬓边滑落,“他今日是你的兄长你的倚仗,等回了帝京便是你的麻烦,你以为斩杀藩王不用偿命吗?即便是谢珩命大,能逃过这一劫,你忘了朝中那个不成文的规矩吗?一门不出两重臣,谢珩如今已是正三品,你会甘心日后屈居四品之下?” 陈远宁嘲讽的笑道:“只不过是还没到利益相争的那一步而已,装什么兄弟情深?” 谢玹没说话,眸色如墨的看着他,七分不屑,三分默然。 真不愧是状元之才,口才了得,一番话从今时说到来日,离间兄弟不遗余力。 也不知道赵青鸾被他灌了多少迷魂汤,才会留他在身边。 陈远宁却以为他的沉默便是生机,低声道:“谢珩如此飞扬跋扈,日后必然没有好下场,谢大人我劝你还是尽早择木而栖。” 谢玹唇角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陈大人说的良木是指?” 陈远宁眼中划过一丝喜色,连忙道:“太子殿下……” 他刚一开口,谢玹就伸手把他的头猛地摁在桌子上,力道过大,直接把破桌子给撞的散架。 动静大的把外边的青衣卫都吓得不轻,纷纷奔了过来。 却见一贯不爱动口也不动手的三公子,把陈远宁的头摁得死死的,面色如霜,“太子、瑞王算什么东西?” 清清冷冷的少年,一字一句道:“这世间除了我长兄,无人配我俯首称臣!” 第292章 我家阿酒 明月隐入云层里,漫天的孔明灯也飞的越来越远。 谢珩靠在窗边,看了温酒的房门许久,不见半点响动。 现在赵立也死了,整个云州说话能管用的人都在南宁王府里押着,温酒再没什么顾忌,说不定证琢磨着明天一早就动身回八方城。 到时候,他又该用什么理由留住她? 谢珩揉了揉眉心,打开门,朝温酒的屋子走去。 他刚走两步,就听见青衣卫拦着一人,低喝道:“什么人?” 那少年被拦住了也不恼,客客气气的说道:“劳烦大哥通报一声,就说赵青峰有要事求见谢将军。” 谢珩一抬头,就看见赵青峰站在廊下,清清瘦瘦的少年,长了一张温良无害的脸,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算计和贪念。 他最憎恶这样的人。 可谢珩也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世上没人能同小五一般眼眸清澈,干净温暖。 青衣卫们看见他出来,纷纷行礼道:“公子。” 赵青峰便迎了上来,语速飞快的说道:“这是赵立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帝京的折子,我让底下的人劫了回来……” “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叫赵立的是你父王。”谢珩不紧不慢的开口打断他。 夜色朦朦胧胧的。 少年站在树影里,月色穿过枝叶间,落在他身上,添了几分神秘和贵气逼人,琥珀眸里还带着几分不屑。 赵青峰顿了顿,随即笑道:“是,我只有他一个父亲,他却不止我一个儿子。” 谢珩勾了勾唇。 王侯贵族府里多的是这样抵死相争的事,一旦牵扯到权势地位,父不父,子不子,恨不得踩着别人的白骨爬上高处。 “当初他强抢了我母亲,留在府里做了个最低等的妾,生下的我,也不过是他众多儿子之中最漠不关心的那个。他身边的美人换了又换,我的母亲却在后院被他那些宠妾欺辱至死……”赵青峰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谢珩,眼眶有些发红,“说起来,我应该多谢你,若是谢将军杀了赵立,我这辈子都不一定能为母报仇。” 谢珩看着她手上打着火器的折子,“这是你给我的谢礼?” “是。”赵青峰连忙将折子呈上。 谢珩接了过来,琥珀眸里带了一丝笑。 赵青峰面上一喜,刚想开口说话。 谢珩随手把折子扇了两下风,没什么想想拆的想法,随手递给了身侧的青衣卫,“拿到三公子那里去。” 他扔给赵青峰一句,“谢礼我收下了,你回吧。”便朝温酒门前走去。 通常示好是为了方便后面要说的事,结果谢小阎王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拿了东西就走,半点不给对方开口说事的机会。 “谢将军……”赵青峰喊他,却被青衣卫拦住。 谢珩走了几步又回头,赵青峰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我还有话想同谢将军说……” 那红衣潋滟的少年微微勾着唇,落了满身月色,“赵青峰,离我家阿酒远点。” 赵青峰脸色瞬间变得难以形容,“……” 谢珩挥了挥手。 青衣卫低着头把呆愣在原地赵青峰拖了下去。 公子最近是怎么回事? 这个赵青峰一看就是想和他说朝堂上的事,密谋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结果他愣是不接话,还顺带着警告这少年别往少夫人身边凑。 这要是心眼小点,都能被气死。 谢珩踏着一地的月光,翻船进了温酒的屋子,轻手轻脚的走到榻边。 “谁?”守夜的江无暇吓了一跳,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谢珩按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是我。” 江无暇一直都没睡,此刻见到来人也跟做梦一般反应不过来,“将军……” “嘘。”谢珩把食指放至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指了指窗户,示意她出去。 “温掌柜……”江无暇刚一开口,就被谢珩瞥了一眼。 小阎王气势迫人,向来没几个人挡得住,江无暇轻轻的把匕首放回去,回头看了床榻一眼。 淡紫色的床帏在月光下忽隐忽现,榻上的少女刚刚入了梦,呼吸平稳安宁。 江无暇朝谢珩微微一颔首,走到窗边,还没想好怎么能无声无息的翻窗出去,手刚搭到窗户上,就被外边的人拽了出去。 眼疾手快的青衣卫将她拉到廊下,轻快的问:“没吓着你吧江无暇?其实,我们平时从来不干这样的事。” 江无暇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知道。” 青衣卫又道:“我说的实在真的,他也就遇到少夫人的时候,有点不太正常……” 三更半夜翻窗潜入姑娘香闺这样的事,连跟在谢珩身边多年的青衣卫都十分震惊。 众人脑子全是:我们公子怎么就这样了呢? 谁教的他这样? 果然少夫人就是少夫人,除了她,再没人能让公子这样上心了。 江无暇低头看着手心的汗,喃喃道:“是不太正常。” 大半夜的,不敲门不点灯,吓死个人。 屋里。 谢珩坐在了榻边,轻轻掀开了帘纬,温酒侧身躺着,枕上青丝如墨,淡淡的月光笼罩着她的眉眼,睡颜恬静温和。 他抬手,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轻声问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回到我身边?” 很久以前。 谢珩以为自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杠,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要为整个谢家乃至更多的人遮风挡雨,那都没什么,肩上扛的东西多了,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 可偏偏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与你风雨同舟,在刀山火海里并肩而行。 这个给过他过万千柔情的人一走,心就变得空落落的,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该赢的仗还是要赢。 只是,此后万里江山如画,无人与我笑看天下。 这满心寂寥,光是想想都觉得寝食难安。 睡梦中的温酒觉得有些痒,一把拍开了谢珩的手。 她指尖有些凉,打在温热的掌心,只一瞬,便把手往他掌心放,暖暖的,唇角也不由自主的上扬,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声,“长兄。” 谢珩心口微震,轻笼住她的手,缓缓的下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少年忍不住唇角上扬,低声唤道:“阿酒。” 我的阿酒。 你这样,让我如何信你不喜欢我? 第293章 三公子很生气 这一夜的南宁王府,大多数人都彻夜难眠。 尤其是忽然被丢到暗牢里的那些人,被青衣卫用十八般刑罚折腾的死去活来,险些没了命,问什么说什么,半点也不敢隐瞒。 陈远宁坐在最角落的牢房里,擦额头上的血。 别看谢玹是个清瘦文弱的少年,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含糊,颇得谢小阎王真传。 那什么断肠散要了陈远宁大半条命,困在这地牢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觉得自己大概要死在这了。 眼前一片迷糊,却忽然看了江无暇的脸。 “无暇。”陈远宁轻唤了一声,随即苦笑,“我大概真的快死了,你那样恨我,又怎么会来见我……” 牢房外的江无暇面无表情打开锁链,把陈远宁从地上拽起来,“还没死就快点跟我走!” “无、无暇!真的是你?”陈远宁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他伸手握住江无暇的手腕,却被她狠狠甩开,“不想死就赶紧走!不要连累我。” 她带着陈远宁从暗牢的地道走,一路摸黑从牡丹园的暗室出来,天色还没亮,一切都笼罩在朦胧月色里。 江无暇拉着陈远宁,走的很快,不多时就到了南宁王府后门。 今天晚上,整个王府的守卫都被谢珩带来的人打乱了,后门没人来,她什么都没,直接就面色苍白的陈远宁往门外退,“从今以后,你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声未落,江无暇就伸手关门。 “无暇!”陈远宁伸手拉住了她,眼中情绪万分复杂,“你和我一起走吧,谢珩和谢玹都是等闲之辈,若是他们知道是你把我放走的,一定杀了你的。” “不劳费心。”江无暇看着他,眼中难掩憎恶之色,“今夜过后,我只当我的未婚夫死了,我同你也再无关系。你走吧。” “无暇……”陈远宁拽着她的手,“当初我也不知道我来云州会连累你,此间种种都是……” “都是老天爷开的玩笑?”江无暇冷笑道:“事已至此,你我之间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早在陈远宁为了自保,而对她下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江无暇说:“走吧,别磨蹭,若我反悔,你就再也没机会走了。” 陈远宁有些犹豫,“你真的……要留在这?” 江无暇看着他,目光冷冷的,再无从前的缠绵爱意。 “那你自己小心。”陈远宁抬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血,刚要开口再和她说些话,就听见“砰”的一声,江无暇把门给关上了。 他愣了愣,面色僵住,朝左右打量了几眼,这才用袖子挡住脸,没入街头。 门后,江无暇自嘲的笑。 笑着笑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赔上了全家的性命,她的父母,她的兄长,都以为她早早寻到了良人,以后能安安稳稳的共度一生。 可到头来一场梦一场空。 “你哭什么?”谢玹缓缓从树下走出,站在几步开外,面无表情的看着江无暇。 “我也不想哭。”江无暇抬袖抹去脸上的眼泪,可怎么也抹不干净,索性不擦了。 她泪眼朦胧看着三公子,“我想杀了他。” “再等等。”谢玹语气淡淡道:“到时候,让那帮青衣卫下手慢些,把他留给你。” 三公子难得多说几个字。 他不会安抚人,如此,便已经算是难得的温柔。 江无暇一边哭一边点头,“多谢三公子。” 谢玹抿了抿唇,“你演的太差。” “什么?”江无暇的视线被眼泪模糊了,听觉也变得太好。 谢玹正色道:“你方才放他走时,若能演的情真意切一些,他心中必然愧意更深,此后日复一日寝食难安,或许有一天会求着你杀他,如此,岂不更解恨?” 江无暇愣住了。 藏在不远处的青衣卫们,越听越觉得背后发凉。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三公子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谢玹却诛心啊。 片刻后。 江无暇点了点头,“谢三公子指点。” “嗯。”谢玹点点头,转身离开。 “三公子。”片刻后,江无暇忽然开口唤住了他,“您明明可以杀了他,独自回京复命,为什么要让我 放他走?若他先回帝京,必然要抢去您的大半功劳……” “他还有用。” 谢玹一贯的意简言骇。 可江无暇更想知道的,显然是更外一个问题。 谢玹站在一片朦胧天光里,眸色如星如墨,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除了你,还有谁能让陈远宁觉得他是逃出去的?” 江无暇愣住。 三公子转身,踩着一地落叶往西厢走。 心思最复杂的便是政客。 陈远宁昨夜提到的是太子殿下,天知道他真正的主子是谁,关在暗牢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放他回帝京,说不定关键时候还有点用处。 至于功劳。 陈远宁在云州收罗的那点东西全被青衣卫扣下了,能怎么抢? …… 西厢房。 天色微亮,晨光依稀笼罩庭院。 谢玹刚穿过拱门,就看见一道红影从温酒那屋翻窗而出,这满院的青衣卫就跟瞎了眼一般,当做没看见。 三公子站在树下,俊脸微沉,“长兄!” 谢珩回过身来,看见黑着一张脸的三公子,笑了笑,“这么早啊,三公子。” 谢玹负手而立,看着他,眸色越来越深。 旁边的青衣卫看不下去了,悄悄在谢珩身侧低声道:“三公子从昨夜一直忙到现在没合眼,刚刚才把陈远宁扔出去……” “原来如此。”谢珩笑了笑,走到谢玹眼前,很是苦恼的问道:“三公子,你现在是不是不太愿意看见为兄?一看见为兄就很生气?” 青衣卫:这不是废话吗? 三公子早说了,让你把少夫人、呸!温姑娘当妹妹,你还半夜翻窗,被三公子给看见了! 谢玹抿了抿唇,神色不愉。 “那好办。”谢珩直接伸手捂住了三公子的眼睛,“你现在看不见为兄了,心里好受点了吗?” 谢玹:“……” 我家长兄八成是脑子进水了! 第294章 我的三公子啊 庭院间晨光依稀,一众青衣卫们静默无声。 也就公子敢同谢大人这般开玩笑了,若换了旁人,不被这一身寒气冻死,也要退避三舍,躲得远远的。 谢玹平缓了一下呼吸,沉声道:“谢珩!” “三公子,你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谢珩笑着,半真半假的叹了一口气,“看着为兄的时候这样生气,看不见了反倒更火大,你倒是说说,到底要我怎么样?” 谢玹咬牙:“手拿开!” “拿开就拿开,你好好说话,为兄又不是听不懂。”谢珩收手回袖,背到身后。 天边光华破开夜色,一缕缕霞光染红云层,落在眸中含笑的谢珩身上,皎皎生辉,灿若朝阳般夺目的少年。 谢玹黑着一张脸,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甩给谢珩,“你可知赵立派人送往帝京城的折子里写了什么?” 谢珩刚翻开折子还没来得及看,随口道:“三公子,稍安勿躁。” 青衣卫齐齐低了头,满脸羞愧。 自家主子一向都是惹麻烦不嫌事大的人,云州城乱了这样,三公子忙的连口水都喝不上,他却半夜翻窗看温姑娘睡觉。 看把三公子气的,一贯面无表情清冷少年,眼看就要头顶冒火起青烟了。 偏生他还这样风轻云淡。 “你看清楚!”谢玹闭上眼不看他,平缓情绪,还是忍不住皱眉道:“无旨离营、私闯南宁王府、厮杀成性……整整七大罪状,赵立早就想好了杀你之后如何圆场,若是他还派了旁人去帝京送折子,长兄!你再留在云州,就是死路一条!” “啧,急了。我们三公子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啊,还都是为了担忧为兄。 ”谢珩扫了那折子一眼,随手就合上扔给了旁边的青衣卫,手收回来的手勾了勾三公子的下颚,“再说两句? ” 谢玹黑着脸不说话。 谢珩挑了挑眉,徐徐道:“三公子,你莫不是忘了我为什么会来云州城? ” 三公子还没开口。 旁边的青衣卫道:“是三公子把温姑娘弄到云州来,所以公子才追过来的。” 谢珩横了那青衣卫一眼,“胡言乱语。” 另一个青衣卫连忙接话道:“是因为公子接到了三公子在云州失踪的消息,担忧的寝食难安,这才夜奔千里来的云州!” 谢珩点点头,笑道:“嗯,这个编的还行。” 被夸了一句的青衣卫颔首,悄然退到暗处,深藏功与名。 谢玹一把拍掉他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杀了赵立,就没想过功过相抵?” “没想过,是功试过到了帝京再说。你且放宽心。”'谢珩不紧不慢道:“赵立尸体都凉透了,还能半夜爬过来找我报仇不成?” 谢玹扶额,侧过身不去看他,这才感觉气息稍稍顺畅些。 方才在暗牢里对着一众云州官自有千般手段的钦差大人,被自家长兄气的脸色黑如锅底,拿他半点法子也没有。 谢玹平息怒气,冷声问道:“是我让你杀赵立?” “不是。”谢珩眼里带着笑,缓缓道:“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谢玹袖下的手慢慢笼成拳,“是我让你调这么多青衣卫,出动数十飞灯盏来云州?” 闹出这么大动静,帝京城那边想不知道都难。 谢珩唇角微微上扬着,“自然不是。” 平日里的三公子总是一副天塌下来也波澜不惊的模样,难得有这样的时候。 这才像个人。 不是那供奉在庙堂里的玉雕像。 “既然你心里早有谋算,为何这时候又什么都不管?”谢玹眸色深幽,七分恼怒,三分不解。 说什么一切都由三公子做主。 那他来做什么? 赵立在云州犯得这些事对帝京那些人来说都不过是小事,只有那些硝矿,那些已经制成的火药现在运到了哪里,是否已经对帝京造成了威胁,对他们来说才是重要。 若这些都是谢珩查出来的,回京之后,尚有回旋的余地。 三公子彻夜不眠,为的就是从这些嘴里撬出有用的消息,可谢珩这样自己却半点也不关心。 玉菩萨都要被他气活了。 谢珩伸手接住一叶飞花,把玩在手里,不急不慢道:“案子都是谢大人半的,功劳自然都归你,赵立是我杀的,对底下这些严刑拷打那都是青衣卫做的,罪名、我就全包了。” 三公子第一次办差就是云州这样龙潭虎穴,有他这个谢小阎王当长兄来这镇场子,事情会好办很多。 可其中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还是他自己来。 纵然有小阎王坐镇云州,三百青衣卫守卫,可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是钦差谢大人亲手办的,旁人没有插手半分。 “你说什么?”谢玹一夜没睡,泛着淡淡的青色。 他听懂了谢珩话里的意思,气息却越发不顺。 少年看着眼前的长兄,眼里满是血丝,“杀藩王是抄家灭门之罪,若你没有盖世之功,如何能抵消罪状?” “不必抵销。”谢珩抬眸,漫不经心道:“你把折子拿去,再动手添几条,给为兄凑个十全十美的数,亲手送到老皇帝面前。” 赵立敢在飞花台设宴杀他,必然是做了不少准备。 少年将才手握重兵,本就遭人嫉恨,不知有多少人盼着他行差踏错,一命归西,可惜他命硬的很,几次三番都不死。 既然那些人都把这个罪名看做可以给他致命一击的利器,谁第一个上奏都是平地惊雷,为何不让三公子来? 让自家人来,不算吃亏。 谢珩伸手搭在绯衣官袍的三公子肩头,笑了笑, 语调散漫,“阿玹,你不是嫌一步步往上走太慢吗?为兄就为你搭一次登天梯。” “谢珩!”三公子闻言,一张俊脸白的不见血色,沉声问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甚至还说出让他卖兄求荣的话来。 天光破晓之时,谢玹满身寒气,眸色如冰的看着谢珩连退数步,气的险些站不住。 “我的三公子啊。”谢珩轻叹,走向那面白如玉的少年,勾唇笑道:“为兄好像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谢玹看着他笑,顿时预感不妙,语气不善道:“什么?” “算了,今天不吓你。”谢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风吹落叶徐徐。 他一手搭在三公子身上,徐徐笑道:“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 谢玹气的头脑发晕,一时无言以对,“……” 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好事。 他的思绪还沉浸在谢珩方才的话里,一时有些出神。 其实谢珩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旁人得了这样的机会,必然把小阎王往死里整。 若这事由他掌控,必然要比听别人定生死好的多。 后来者居上固然好,先发制人胜算更大。 “置之死地而后生。”谢玹渐渐琢磨明白,抬头,如墨般的眸子微微一亮,“你是想……” “嘘。” 谢珩将食指放到他唇边,“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 第295章 谢珩,你下来 谢小阎王早已是帝京城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改朝换代之际,要么早早站队,博一世从龙之功,要么被打压致死,永无翻身之日。 谢珩这样忽然冒出来打破两厢平衡的变数,自然为众人眼中所不容,拼一把,尚还几分生机。 谢玹微微皱眉,退开些许,“你是何时作此打算的?” “大约是昨日,也许是前日……”谢珩摸着下巴,稍稍的想了想,含笑问道:“记不太清了,很重要吗?” 三公子看着眼前人,眸色如墨,“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珩笑了笑,伸手敲了敲谢玹的官帽,“弟弟长大了啊,都管起为兄来了。” “别敲。”谢玹歪了歪脑袋,把官帽摘下来抱着,皱着眉,一本正经的问道:“你在牡丹园把高元禄五马分尸之前,他到底说了什么?” 谢珩挑了挑眉,没说话。 “那么大个长平郡,他为何要来屠我们谢家?为什么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大金铁骑攻城之际才动手,谢家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谢玹本来就肤若白玉,站在晨光里,越发白的晃眼。 他一向心思缜密,即便谢珩不说那些事,他也能琢磨出个大概。 越是如此,越是心惊。 谢珩看了三公子许久,缓缓道:“我。” 他说说了一个字。 谢玹却在这一瞬间,把所有的事全都都串联在一起。 早在长平郡的时候,谢珩总是行踪不定,无论他做什么,祖母都不会多过问,连握着掌家权的谢二夫人也对这个侄子格外客气。 所以太子党会在谢珩接掌墨羽军的时候作壁上观,他们早就知道他有死穴,必要时候可一击毙命。 谢玹以前琢磨不透的那些事,好像一下子就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谢玹沉默着,一张俊脸渐渐变得苍白。 阿酒总觉得他心思重,闷不吭声的时候必然是在算计人,却不知长兄才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 谢珩醉卧花丛十八载,纨绔之名遍传江安十三城,却在满城覆灭之时,忽然执剑抗敌,成了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谢小阎王。 看着是少年公子风流散漫的模样,动起手杀人不眨眼,偏生又城府高深。 别人看的永远都是他想让人看到的那层表象,真正的他,浮在层层迷雾之后,难以窥探。 这个人,是他的长兄。 含笑揽下所有罪名,说要给他搭登天梯的人。 谢珩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若非必要,我希望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谢玹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绯色官袍。 到底,还是他不够强大,所以才要一个人扛起那么责任。 “不对。”三公子把各大时间都连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少了什么,他拽住了谢珩的手,“既然高元禄是冲着你才对谢家下手的,为何此前十八年他毫无此意?” 谢珩眸色微沉,“你是说?” “有人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他。”谢玹想了许久,肯定道:“从凌兰到高元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牵线布网,欲将你先除之而后快。” “你觉得那人是谁?”谢珩负手而立,眸色如星,满眼都是“我家三公子果然聪明”。 谢玹沉思片刻。 从大金攻打大晏开始说起,不论两方成败,西楚和南华、北漠都可从中获利,若两败俱伤,更是他们想要看到的,这三个地方的嫌疑最大。 二十年前,衡族将才叱咤风云,衡国公在时,无人敢犯晏国,万里江山锦绣繁华,百姓安居乐业,每日愁的睡不着的是周围列国。 自从赵毅登上龙座,为了稳住地位把一众能臣杀得七七八八,连个挑大梁的都没有,旁边那些被欺压久了的国家却是日渐鼎盛,一翻身就把大晏踩在了脚底下。 大晏积弱已久,无领兵之将,无可用之人,各国铁骑虎视眈眈,他们都在等大晏腐朽到难以翻身的那一天再给致命一击。谋士们亦是每日都在琢磨怎么不费一兵一卒,瓜分晏国这块肥肉,拿下更大的领土。 大抵是当年衡族声名太盛,二十年过去,竟还有人忌惮着“衡国公府后人”,费尽心机也要除去。 而谢珩亦不负那些人的忌惮,他果真一战成名,成了大晏的顶梁柱,也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明知帝京城市龙潭虎穴,还是义无反顾的闯了进去。 天色渐亮,朝霞遍布上空,绵延千万里,绮丽炫目。 谢玹脸色渐渐恢复成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你在明处,根本不知道暗里有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 天地浩大,偏有人划地为盘。 而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了这局中的棋子。 “”谢珩仰头望天,侧脸被朝霞镀上了一层暖色,他微微勾着唇,透着一股子看透世间喧嚣的凉薄风流。 他笑道:“此次回京,你出手务必要快准狠,参我的折子写的越惊心动魄越好。若是我逃不过这一劫,日后谢家还能靠你支应门庭,祖母和小六小七也不至于被连累,日后还得三公子受累。” “你别妄想!”谢玹嗓音冷如冰霜,眼睛却有些发红。 “我莫不是眼花了。”谢珩伸手摩挲着三公子的眼角,笑道:“我们三公子的眼睛怎么红了?” 谢玹拍掉他的手,仰头问道:“那阿酒呢?你把阿酒置于何处?” 谢珩转身,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眉眼渐渐的温和了几分。 他低声道:“阿酒不想看见我。” 谢玹想开口,一时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温酒心有道过不去的坎,小阎王低眉折腰也全然无用。 回不去从前,就是回不去。 “等她醒了,我便送她送八方城。”谢珩笑了笑,有些自嘲道:“如今想想,若她真的不喜欢我,那也是好的。若是我不在了,她也不必多难过。” “长兄。”谢玹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千言万语卡在喉间,想说却说不出来。 “我骗你玩呢。”谢珩却在这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公子,你还是不够面瘫啊,这要是到了那些老狐狸面前装的不够像,忍不住对那些想害我的人气得喷火,那可是随时都会祸及性命。你学学为兄……” 谢玹咬牙,顺手把官袍抛给了几步开外的青衣卫,他面无表情的开始卷袖子。 谢珩微微挑眉,一跃而起就上了树,少年红衣飞扬,足尖踩在枝头上,身后是漫天朝霞。 他负手,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玹,满身的料峭风流,眸里也带着笑,“你若是不愿意同为兄,青衣卫里头有个从小学唱戏的,你趁着在云州这几天,同他讨教讨教,嗯?” 谢玹一张俊脸黑若锅底,恨声道:“谢珩,你下来!” 谢珩满意的点点头,“你记住现在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日后你在议政殿上给我摆这样的脸色就差不多了。” 几步开外的青衣卫们纷纷捂住眼睛,可又怕三公子被气晕过去,要时不时看一眼。 谢玹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谢珩一跃而下,轻轻抚着三公子的背部,给他缓气,“方才,我好像忘了同你说一件事。” 谢玹闭着眼,调整气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什么?” “似乎还挺关键。”谢珩缓缓道:“衡国公后人,另有其人。” 九死一生,亦有生门。 那些人千算万算,到底是棋差一招。 谢玹猛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三公子这一天大起大落的,眼里的湿意还未退去。 十八岁的俊秀少年,眸色如墨,清清亮亮的倒映着谢珩的模样。 “三公子,别慌。方才只是最坏的打算,万一,我们谢家祖上烧了几辈子高香,冒紫烟也说不准。”谢珩笑道:“只要为兄还在一日,天塌下来,我也给你撑着。” 他在笑,谢玹却觉得心脏在刀尖上滚。 哭。是不能哭的。 三公子咬着牙,“谢珩,闭嘴。” 他这样的风轻云淡,可身在局中,几人能全身而退? 那些人在国难之前没有半点用处,算计起自己人来确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谢珩一腔气血倒涌,四肢发凉。 “以后还要仰仗三公子顾念兄弟之情,早知道我当初应该对你再好一点。”谢珩笑着伸出双臂,拥了拥清清冷冷的少年,在他耳边低声道:“阿玹啊,若到万不得已之时,务必先保自己。” 谢玹袖下的手紧握成拳,身体也变得僵硬,一字一句道:“我自会如此,不用你教!” “哈哈哈,那就好。”谢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徐道:“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大晏这些年满朝皆是尸位素餐之人,也该清一清了。” 谢玹拢袖,“你说衡国公后人另有其人,到底是谁?” 三公子一心沉浸在如何增大赢面上,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这人。 “你这个人,你认识。”谢珩往对面廊下看了一眼。 三公子忙了一夜不睡,叶知秋在廊下踱步了一夜没合眼,面上全是焦急之色,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谢玹看着那人,眸色微沉。 “她便是其中关键。”谢珩在耳边轻声道:“三公子,你得好好想个法子,让她留下来。” 第296章 温掌柜救我 淡金色的阳关穿透云层,落在苍茫大地上,屋檐廊下照的通亮。 叶知秋在廊下来回走了无数次,边上的青衣卫都被她绕的两眼昏花,纷纷翻身上了屋檐,避开了她。 叶知秋是真的想不明白,这好好的压寨小相公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钦差大人。 这一桩还不算最离奇的。 毕竟人家谢三公子是要成大事的人,能屈能伸。 可那每日缠着温姑娘不放的小白脸怎么就成了她的小主上。 换句话说。 她在石宁山等了二十年,原应该是英雄盖世的小主上,怎么就成了温掌柜的小白脸。 叶知秋之前不晓得,还唾弃了他那么久。 她为此愁的坐立不安,要怎么做?才能让小主上忘记她前几日的造次? 不然,以后的日子就难捱了。 她这般想着,走到墙角的又转过身来继续踱步,没走几步,险些撞上人。 “大早上的,你站这里做……”叶知秋一抬头,就看见一身绯色官袍的谢玹。 他好像也一夜没睡,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衣衫却十分齐整,同他穿粗布衣裳装落魄书生的时候,一样的面无表情。 这一点,倒是没什么不同。 “三弦?”叶知秋愣了一下,随即回过来神来,差点咬到舌头:“不对,应该叫谢、谢大人……” 谢玹眸色稍暗,语气淡淡道:“在下姓谢,单名一个玹,家中排行第三。” “啊……哦,还真同三字有关啊,难怪他们都喊你三公子,两个字里头还有一个字是真的,这倒也不能算欺瞒了。”叶知秋自言自语一般叨叨。 昨夜谢玹换上官袍,走到众人中央的那一刻,她已然明白了许多事。 想着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她的压寨小相公三弦。 有的只是清冷如月的谢大人。 她甚至都想过,谢玹还会特意来告知真名。 这对惜字如金的三公子来说,实属难得,若不是叶知秋实在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险些都要以为谢玹对她有点意思。 她喃喃道:“算了算了,谁让我喜欢你这张脸。” 谢玹俊脸微僵,朝她拱了拱手,“多谢叶大当家当初在石宁山下的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他把来日说的这样肯定,叶知秋忍不住笑,“这就完了?” 谢玹抬眸,眼神有些不解,低声问道:“那你还要如何?” 其实在飞云寨的时候。 叶知秋同他说十句话,这位三公子也不见得能回一句,今个儿已是破天荒了。 她想着机会难得,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说上话,这次得多说几句。 “按理说,这时候,你该给我块玉佩什么的贴身之物当凭证啊。”叶知秋想了又想才开口,后半句声音明显低了很多,“戏折子里都是这样的,救恩之名当以身相许,等来日我会来娶你什么的……” 谢玹面色越发的僵,“……” 叶知秋说的词不达意,可一晚上没睡,脑子里本来就全是浆糊。 这位三公子往她面前一站,就糊的更厉害了。 她抓了抓头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反正就是留个念想呗。” 原本就是少年打扮,没有半点女儿娇态说起这话来,更像是强行摁着人家姑娘做点什么。 谢玹面无表情道:“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叶知秋打了个哈欠。 又只有两个字了。 这闷葫芦! 说到这,谢玹再没开口。 两人相对而立站了好一会儿,叶知秋实在有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三公子啊,你娶妻了吗?可有婚约?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谢玹站的身姿挺拔,眸色淡淡的扫过叶知秋脸上,“与你何干?” 叶知秋登时就被噎住了。 这他娘的,一开口就堵人。 还不如闷不吭声的讨人喜欢。 谢玹在心里琢磨了片刻: 我同叶大当家的事说的这样清楚,应该不会误了长兄的事。 嗯,这就够了。 他转身就走,迎着淡金色的阳光,满身光华,面容反倒变得有些模糊。 叶知秋站在原地,看了少年许久。 完全是一头雾水。 这谢大人怎么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专门跑来同她报了真姓名,转身就走。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知秋还没琢磨明白谢玹的路子,忽然感觉有人在看她。 一抬头,看见了十几步开外的谢小白脸。 呸!谢小阎王。 小主上啊。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这似笑非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叶知秋背后冷汗都出来了,都说这位小阎王不好说话,他现在这样看着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她僵硬的站了片刻,实在没琢磨明白谢珩是怎么个意思。 脚已经不由自主朝温酒的屋子狂奔,叶知秋刚伸手敲门,屋里的温酒就把门打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温酒诧异道:“小叶,跑这么快干什么?大早上的,怎么出这么多汗?” 叶知秋挤进了屋子,反手就把门给关上了,靠在上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温酒看着她,有些想笑,“怎么了?” “温掌柜救我!”叶知秋拉住她的袖子,满眼恳切,“小主上方才一直盯着我,我怀疑他因为前几日我叫他小白脸的事,来秋后算帐了。你最有法子,快教教我。” 温酒笑意淡淡,“他又不会怎么你,放心好了,出去好生同他说话,没事的。” 叶知秋拉住她的袖子不放,“温掌柜、温姑娘……少夫人!这个天底下,只有你觉得得罪了他什么事也不会有,我……” 她说到这的时候,忽然看见温酒脸上的笑意悄然散去。 好像刚才口不择言,连少夫人都叫上了。 叶知秋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嘴!” 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温酒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无妨,我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 叶知秋松开手,静默片刻,才开口道:“那他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温姑娘为了掩护他,特意让我把他当成小白脸的,你看成吗?” 温酒:“……” 谁说叶大当家没脑子的? 谁?!!! 拖她下水的时候真是一点也不含糊。 第297章 你忽然这样,我有点慌 没等温酒说话。 叶知秋自个儿就接上了话头,“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真是麻烦温姑娘了……我先去试试,多谢、多谢哈!” 这人一边说这一边往外走。 温酒想同她说:你瞎话扯得太假了,谢珩又不傻,不会信的。 叶知秋压根不给她开口提醒的机会,转眼间的功夫已经打开门往外边走去。 温酒无奈:“……”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在窗边站了许久,阳光落在窗户上,清风徐来,满地花影轻摇。 外边的青衣卫悄声无声的掠过门前,整个南宁王府翻了天,唯有西厢这一处安然如初,甚至比前几日还平静。 温酒靠在墙上,琢磨着为什么连相处没几天的叶大当家都找她想法子哄谢珩。 明明她才是拿谢珩最没办法的人。 到底是叶大当家病急乱投医,还是谢珩装的太像? 以至于旁人都以为,他将她看的那样重要,重要到了一句话一个 眼神都可以左右心神。 温酒不想再琢磨谢珩的事,闭上眼听外面微乎其微的脚步声。 脑海里却忽然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了昨夜梦境。 梦里有皎皎月光照千里,她独自一人站在高楼上,看帝京城的万家灯火,四周风声如狂,所有的人和事物都如镜花水月一般,只存在于眼前却无法触摸。 看着底下人的欢歌起舞,看着昔日认识的那些人在汹涌的人潮里远去,谁也看不见她,好似她只是这浩大天地里的一抹孤魂。 忽然间,飞灯盏掠上了高楼,那堪称人间绝色的少年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朝她伸出手来。 温酒既惊且喜,飞奔过去抱住他:“长兄。” 梦里一切都是虚幻,可那一刻,她却觉得眼前的人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 她不是无人牵挂的孤魂,这世上还有人记着她。 至少、至少还有一个谢珩。 那少年揽着她,语调微沉,“我不是你长兄。” 温酒愣住了,仰头看着他。 少年微微低下头来,温热的唇落在她耳垂上,轻笑道:“阿酒,我是你夫君,我们拜过堂成过亲的。” 她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狂澜乍涌。 只一瞬间,梦境轰然炸开,三千世界坍塌成琉璃碎片。 温酒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梦里横行无忌的少年趴在枕边,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连呼吸都压得那么低。 床帏被夜风吹得翩翩飞扬,皎皎月华照进小轩窗,落在少年身上,似梦似幻,她忘了该如何反应,只闭上双眼,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少年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低声问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回到我身边?” 温酒闭着眼睛,装成熟睡的模样。 心跳却出卖了心境,千丝万缕情绪搅成一团乱麻。 天快亮的时候,谢珩才翻窗出去,温酒躺在榻上再没睡着,想了许久如何开口说回八方城的事。 总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到日上三竿,她没法子一直待在屋子里,硬着头皮去开门,打算说个一两句就走人,结果还没来得及走出这屋子,就被叶知秋给搞懵了。 这下,更不知如何和谢珩说些什么。 “晚说不如早说,早死早超生。” 温酒同自己说了这么一句,深吸了一口气,刚打开房门就看见谢珩站在两步开外。 “阿酒。” 少年逆着光,红衣墨发,眉眼飞扬桀骜,一双琥珀眸光华流转。 他轻声唤她,一开口,却有些干巴巴的,“你醒了。” 温酒后半夜就没睡着过,都是这厮闹得。 他还有脸问! “嗯。”她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刚要开口说起身回八方城的事。 谢珩抢先开口道:“早膳备好了,有什么话用完早膳再说。” 温酒:“……” 他都知道她有话要说,那还能说什么? 她点点头,跟谢珩一道往廊下走。 穿过拱门走了一段路,四下并无旁人,只有她们两人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并行。 这一日晴空万里,阳光落在身上,温暖的不像话。 风也轻轻的,吹落几朵合欢花,落在枯黄的树叶上,萧条之中透着静美。 温酒一边踩着落叶走,一边想:之前这南宁王府还是赵立做主的时候,早膳都是侍女们送到屋里来的,也不知道谢珩在搞什么,用个早膳还要走这么远的路。 她低着头,看着落叶被绣花鞋踩碎,目光微移,谢珩放慢了步调,一致和她保持同样的步伐。 他也不说话。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这秋高气爽的,怎么还出汗了? 早膳放在了牡丹园,整个南宁王府就这个地方最让赵立父女引以为豪,连皇宫都养不出这样品种繁多的牡丹,在云州这样贫瘠之地,更是稀罕玩意。 温酒步入园中,青衣卫们便悄然散去,只余下叶知秋和江无暇站在秋牡丹边上说着话。 她径直走到亭中,坐在了石桌旁,谢珩随后而至,在对面落座。 满桌佳肴,香气四溢。 温酒坐了片刻,不知从何下手,转身喊说话的那两人,“小叶,江姑娘过来一起用早膳。” 叶知秋回过头来,看了自家小主上一眼,连忙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急事要办,这早膳我就不陪你们了,先走一步。” 声未落,这人转身就走。 温酒:“……” 前一刻还同江无暇瞎扯,她一喊就有急事?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叶大当家也是随机应变的个中高手。 她抬头揉了揉眉心,“那江姑娘……” 话才说到一半,走了几步的叶知秋忽然折了回来,拉着江无暇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去给三公子送早膳吗,不早了,快些去吧。” 人家江姑娘压根一个字都没机会说,就被叶知秋拉走了。 温酒点点头:“……” 这就是知道她不是小主上的叶大当家,领教了。 都不吃算了,我自己吃。 温酒刚想动手盛粥,谢珩就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吃吧,小心烫。” 少年说起这话来自然而然。 温酒捧着碗,微微歪着头看他,低声道:“谢珩,你忽然这样,我有点慌。” 第298章 这样的我,是你想要的吗? 谢珩夹了一个四喜丸子给她,微微挑眉,“你慌什么?” “不知道。”温酒脑子有些懵,看着眼前这少年,总觉得是他假的。 好像被人掉包了一样。 她盯着谢珩看了许久,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话到一半,又就此打住,“算了。” 温酒埋头喝粥。 其实她从来都知道谢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从前他愿意做那个待你好的不像话的长兄,云州再遇,他在她面前变成了死缠烂打的少年公子,现如今也只是再换成另一面而已。 他的风流散漫,他的满身戾气,都是他想让人看到的那一面。 而谢珩不想让人看见的,谁也无从窥探。 温酒吃的很快,除了烫什么味都没尝出来。 谢珩坐在她对面,时不时给她添些菜,怎么也想不明白: 阿酒这话说到一半,怎么就又生气了? 这女人心海底针,像阿酒这样,不同寻常的姑娘,心思更难明白。 一炷香后。 温酒碗里的粥见底,谢珩夹到她碗里的吃食也全部进了肚子。 吃饱了,底气足了不少。 她一开口,便道:“我要回八方城。” 温酒看着亭外的牡丹丛,一脸“我就是和你说一声的,没得商量”,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瞄谢珩。 “好。”谢珩答应的异常痛快,放下碗筷,“什么时候动身?我顺路送你一程。” 温酒侧目看他。 谢珩微微扬唇,“怎么?” 他这样好说话,反倒让温酒觉得有些不对劲。 几日前缠着你不放的少年,一转身,就成了这样客气有礼的人,好似之前在你耳边说的话,非要把你留在身边的执念,都被风吹散了。 温酒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本来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可谢珩如她所想的一般,反倒是哪里都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不必劳烦。”温酒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她起身,淡淡道:“此处里八方城不远,我此时出城,最晚三日便到。” 轻纱随风拂过她身侧,满园鸟语花香。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微微颔首道:“告辞。” 谢珩眸色稍暗,沉吟片刻道:“那我让青衣卫护送你回去。” “不必了。”温酒直接拒绝,过了片刻,又觉得这话太过生硬,又补了一句,“人太多反倒引人注目。” 云州这样乱,三公子的事都没办完,本就是急需人手的时候,她就此离开,不过就是抽身而退,总比留在这险地安全,用不着那些青衣卫回来奔波。 谢珩默了默,笑道:“也好。” 说到这。 温酒再没什么话可说,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她穿过牡丹丛快走到拱门处,身后的谢珩的忽然喊了一声,“阿酒。” 温酒停步,却没有回头,“谢将军,还有何事?” 她一袭鹅黄罗裙,大袖被风吹得搭在牡丹花上,青丝飞卷的有些乱,越发的衬得面似凝脂玉。 谢珩站的有些远,微哑的嗓音自风中传来,“这样的我,是你想要的吗?”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强求,不纠缠。 即便此后山高水远,亦无需相送。 温酒的心猛地紧了一下,眼睛涩涩的,忽然间水光一片。 她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低声道:“不是。” 声音太轻,散入风里,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温酒穿过牡丹丛,头也不回的离开。 谢珩没见她最后的那句话,右手扶额,眉眼间满是焦灼之色。 待那脚步远去。 他沉声道:“青一青二去暗中护送,切记,不可暴露行踪。” “属下领命!” 两名青衣卫从暗处翻身而出,随即掠过屋檐跟上了温酒。 谢珩坐在亭中,随手扯下了飘扬的轻纱,风一吹便落到了牡丹丛里。 “东风兄啊。”周明昊摇着扇子慢悠悠的步入亭中,“我依稀记得,你昨夜对我欲擒故纵的妙计嗤之以鼻,用起来倒是比谁都快。” 谢珩抬手捏住一片飞花,就朝周明昊打了出去。 世子爷刚迈步上台阶,猛地翻身一跃,险险避开,冷汗都下来了。 “消消气啊,东风兄。”周明昊抬袖擦了一把汗,摇着扇子走到谢珩身侧,给他扇了扇风,强忍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在温掌柜这样的奇女子面前用欲擒故纵,没成……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谢珩丹凤眼半眯,满脸都是“我看你小子欠揍”的戾气。 周明昊感觉到四周杀气越来越重,挑了挑眉,连忙笑道:“昨夜你赶我赶的太快,话都没说完呢,这计谋虽好却也不是百试百灵。况且,你也得有些耐心,今日不成,也许明日就成了,明日不成,还有千千万万个明日,只要功夫深,没有事不成。” 世子爷能在帝京城带着一帮官家公子混,还能当纨绔头头,那口才不是吹的。 谢珩勾了勾唇,抬手拍开眼前的百折扇,“谁同你说这是欲擒故纵?” “哦。”周明昊收了百折扇,在他身侧落座,一副好奇得都不行的模样,“愿闻其详。” 谢珩没理他,起身折了一枝牡丹,一片片把花瓣扯了下来,散入秋风里。 做了那么多年的风流公子,执剑的手用来催花也带三分雅致。 谢珩眺望远方,缓缓道:“若我无恙,便算我在风月事里算计她;若我时运不济,命折局中,便是真的山水不相逢,天涯各自休。” 阿酒离他远一点也好。 至少,不会被连累。 亭中静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 周明昊“啧啧”称奇,道:“真没看出来,东风兄竟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一步,佩服!佩服啊!” 乱世浮沉,自身尚且难保,又何谈什么真心? 谁能想的到,这执剑如阎罗的谢将军,竟真的将那姑娘护在了心尖尖上的,舍不得她遭半点罪。 谢珩扔了手里的花枝,转身往亭里走来。 “我可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啊。”周明昊吓得起身往一边躲,“方才那可是真心实意的感慨。” 谢珩嗤笑,“我又不打你。” 周明昊挑了挑眉,“这事,谁说的准呢。” 谢珩眼角微挑,“你说什么?” 周明昊笑了笑,把扇子抛起来又接住,一副忙的很,没空搭理你的样子。 可谢珩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凌厉逼人很,世子爷话锋一转,问道:“你在云州耽搁了这么久,打算什么走?回沧云州还是直接去帝京城?” 谢珩伸手截走落下来的百折扇,在周明昊额头敲了一记,漫不经心的问道:“若你是我,会如何?” 世子爷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边伸手揉着额头,一边道:“把云州知情之人全部清除,然后回沧云州,然后打死不认南宁王府的事,不管帝京城那帮老家伙怎么说,反正就是不关我的事。” 谢珩笑了笑,“这是自以为是的人才会做的事。” 云州这么多人,即便是全杀了,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要隐瞒一件事,势必要做无数件事去遮掩,这样麻烦,他向来不喜欢。 更何况,帝京城那些老家伙对外没什么本事,栽赃嫁祸、火上浇油的本事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周明昊诧异道:“这么说,你要选另外一条路?” 谢珩勾唇,眸色如星,反问道:“有何不可?” 千谋万算生死局,以命破之又何妨? 第299章 雨夜 温酒乘马车回八方城的第三天,途中下起了雨。 官道上马车货郎匆匆忙忙,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雨势渐渐变大,温声吩咐车夫,“雨天不好赶路,慢些走,不急。” 车夫连声应“是。” “温掌柜多披件衣裳吧。”江无暇给她披上一件外衣,缓缓退到了一边。 温酒放下帘子,笑着说了声,“多谢。” 江无暇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这姑娘把三公子那闷葫芦的劲儿学到了七八分,能不能开口的时候绝不开口,这一路走来,温酒就怎么听她开口。 这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被三公子给带成了这样? 温酒离开南宁王府那会儿,抱着被人绑着来,独自一人悄然去的念头。 如今的谢珩和三公子都是胸有城府,手段高超的人,她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帮不上什么忙,那不拖后腿也是极好的。 没曾想,江无暇二话不说,拎着包袱就跟她上了马车。 温酒想了想,点头“你要跟着我,那就跟着吧。” 这姑娘心里有伤,若是没人照应,哪天想不开去寻死,那就白瞎她废那么大功夫把人保下来了。 身边多个人做事,怎么算都不亏。 温酒走的时候,不曾回头看南宁王府一眼,也不曾多看谢珩一眼。 甚至连话只有那两三句。 她以为原本就该是这样,可心里却忽然空了一块。 无论她怎么把心思放到别的事情上面,玉满堂这么久没有掌柜的撑场子会不会已经被人吞了,要是有人砸场子她回去之后会不会什么都没了,那几个臭小子会不会欺负结巴的小珍珠…… 桩桩件件划过脑海,最后却只余下谢珩的脸。 在温酒半梦半醒间,一遍又一遍的听见他在问:“这样的我,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啊。 可谢珩听不到。 温酒靠在车厢上,听外间大雨滂沱,渐渐的,思绪有些模糊。 “你睡着之后,一直在说不是。”身侧的江无暇忽然开口说道。 温酒愣了一下,淡淡笑道:“是吗?” 江无暇又道:“几十句不是里,掺杂了一声长兄。” 温酒睁大杏眸,看了江无暇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之前跟着三公子没错吧?” 江无暇点了点头。 这姑娘也不说话,温酒看着越发的心里不安,忍不住又问:“你忽然要跟我来八方城,该不会是三公子让你来看着我,或者那什么吧?” 真不是她多心。 而是谢玹那人,平日里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心里琢磨的弯弯道道却比谁都多。 温酒越想越觉得江姑娘跟着她,目的不纯。 江无暇看着她,语气淡淡道:“跟着温掌柜是我自己的意思,同三公子无关。” 温酒点点头。 风吹开车帘,雨丝落进车厢里,一场秋雨一场寒,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无暇。 ”温酒搓了搓手,眼角微扬,“你笑一个,总这样面无表情,很冷啊。” 即便只学来三公子两三分,也足以在这样秋雨里更添一分寒凉了。 江无暇扯了扯嘴角,片刻后,怎么都觉得别扭,直接放弃,“这个……奴婢做不到。” 温酒:“……” 因为不想笑,竟然自称奴婢。 她连连罢手,“算了算了。强挤的笑不暖,我还是自己来吧。” 江无暇嘴角抽了抽,坐在角落里没说话。 温酒笑了笑,有些自嘲。 再难熬的时候,心也不会空落落的。 可现在,不过就是回到自己原本的轨迹而已,怎么就这样睡不着。 雨势渐大,满地泥泞,天色也越发暗沉,渐渐的没了行人。 温酒闭着眼睛小憩,忽然间马车咯噔一下,她和江无暇两个人都车厢上撞,彼此伸手扶了一下,恰恰稳住了些许,侧着身子撞倒,好在没撞到头。 “梁大哥,你没事吧?”温酒掀开车帘问外头的车夫,天色太暗,什么也看不清。 漫天飞雨落下来,寒意入骨。 “马车好像脱轴了。”那姓梁的车夫跳下车,车轮陷进泥坑里,趴下就开始修理。 温酒见他鼓捣了许久没好,雨势又大,便挑开帘子,探出车窗外同他道:“雨这么大,先别修了,上来避避雨。” 车夫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有些麻烦,一时半会儿怕是修不好。” “无妨。”温酒道:“此处已经是八方城外,走一段也就到了,有劳梁大哥在车厢里等一等,我回城后差人来帮你。” 车夫道:“这么大的雨……” 温酒笑笑,“归心似箭,这四五里路,不算什么。” 江无暇什么也没说,点了一盏纸灯笼下了马车,撑着油纸伞等她。 风吹得灯火明明灭灭。 温酒搓了搓江无暇冻得发紫的脸,“走吧。” 四五里路虽然不远,但是这雨夜难行,温酒同江无暇走了不知道多久,半身衣衫都湿透了,冷的面色发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安抚江无暇道:“快到了。” 江无暇没什么喜悦之色,只是淡淡道:“上一个转角、上上个转角,还有上上上转角,您都是这样说的。” 温酒噎了一下,“是快到了啊,只是你走太慢了。” 江无暇看着她,满眼的一言难尽。 也知道温酒这句“快到了”,是为了安抚她,还是为了让自己再撑一会儿。 鞋子陷入泥里,拔出来走下一步都需要不小的力气,更别说这满地的碎石子,扎的脚疼生疼,这一段路走的异常艰难。 没多久,灯笼也被风雨浇灭了。 两人站在风雨面里,僵着脸相视了一眼。 温酒叹了一口气,“扔了吧。” 江无暇一松手,那灯笼就被风刮跑了,两人都是清瘦的姑娘,不相互掺着都能被风一并刮走。 温酒咬着牙,又说了一句,“快到了。” 人家江无暇压根不搭话了。 转过弯,又踩过水坑,鞋子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泥,温酒终于看见了八方城外的送君亭,她停下抬袖擦满脸的雨水,“这回真的快到了,送君亭离城门只有一里路。” 江无暇扶着她,“温掌柜可要到亭里避避雨。” 温酒点点头,“去歇会儿。” 两人抹黑走了这么远,还没走错方向,实属幸运。 温酒这一路上念叨快到了,其实也是心里没底,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没走错。 走到亭外四五步,温酒才看见亭里有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穿着粉色的夹袄,背对着她们坐在石桌上吃糖葫芦,双腿轻轻荡着。 雨夜电闪雷鸣,照亮了那少女的脸。 温酒站在台阶上,惊诧道:“珍珠?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到城外来?” 那少女转过身来,一个字没说,]指尖夹着几枚银针,刷的射向了温酒面门…… 第300章 杀机 温酒霎时就惊出了身冷汗,仓皇往后退去,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栏杆上倒。 也是命大,恰恰避开了那几枚银针。 江无暇刚收了伞,一转身就看见少女逼近温酒,当即面色大变,拿着手里的油纸伞就往少女头上砸。 “多事!”珍珠踹了江无暇一脚,瘦瘦小小的少女力道惊人,竟直接把人踹飞出亭外,重重撞在树上,只片刻就没了动静。 油纸伞落在温酒脚边,水珠滚动,她一惊,连忙翻过栏杆去看江无暇的伤势,“无暇?” 好在还有气。 温酒面上血色褪尽,眼前一切都被雨水掩盖,只模模糊糊的看见少女步下台阶,一步步朝她走来。 珍珠手里还拿着那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笑了笑:“是我救了你,现在我要收回你这条命,理所当然吧?” 几日不见,小结巴不结巴了。 电闪雷鸣之间,温酒看清了少女的脸,粉雕玉琢,没有半点瑕疵,一双眼灵动狡黠,和她之前认识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雨夜清寒,她觉得心底都透着凉意。 她还是想不通,那个一天到底只晓得糖葫芦很好吃的小珍珠,怎么就成了眼前这个玩笑间便可取人性命的模样。 即便这世上真真假假都没个定数,也不至于,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被她遇上吧。 这到底是何等倒霉的运道? 少女手里拿着银针,一派天真的看着她,“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温酒,我会让你死的很快,不会疼的。” 她语调轻快,像是再说“我带你去哪儿玩吧”一般。 “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死。”温酒抹了一把脸,试探性的商量道:“要不,咱们换个玩法?” “不。”珍珠摇摇头,“我守了你那么久,也瞧出来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人拼死相护的,长得还行,却算不上倾国倾城。心地善良?也不见得啊。” 少女满脸都是想不通,轻声道:“我本来想再多留你一段时日的,可想杀你的人那么多,若是被别人抢了先,岂非白费我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 珍珠近乎自言自语一般,根本就无需温酒开口回答。 温酒连连退后,直到背抵着大树,再无路可退,只好迎上少女的目光,叹了一口气,道:“你杀了我,以后谁给你买糖葫芦?” 大抵真的是道行不够,在八方城两个月,她竟全然没看出这少女有旁人有什么不同。 少女歪着脑袋,很是苦恼的想了想,没说话。 “珍珠。”温酒轻唤了她一声,温声商量道:“这样,你再留我些时日,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给你弄座糖葫芦堆成的小山之类的,我保证不会让旁人杀死,专门等着你,成不成?” 大雨打在脸上有些疼,她唇上没什么血色,语调却平静如常。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许多事,温酒刚来的时候,眼前这个少女装作小结巴珍珠,费心费力的救下她,还编了那样凄惨的一个身世,苦肉计用的漂亮。 两个月的朝昔相处,她们一起吃饭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偶尔半夜还会抱着枕头来她榻上。 虽无血肉亲情,温酒却有几分真心是把她当妹妹的。 可就连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少女,也是暗藏杀机之人。 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不成。”少女从袖中取出三枚银子,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反正我把你做成傀儡人,你也可以给我买糖葫芦啊。” 一瞬间,温酒面色惨白。 声未落。 少女抬手,从温酒头顶扎下。 暗处忽的飞出两道黑影,长剑挽作一束流光,一个打落了少女手里的银针,在大雨滂沱中缠斗在一起。 另一个伸手将温酒扶起,“少夫人,您怎么样?” 温酒整个人湿淋淋的,唇色发白,腿也软,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咬牙说:“没事。” 伸手去叫醒昏睡的江无暇,忽然听见咣当一声,那同少女缠斗在的青衣卫,竟然硬生生被折断了长剑,身上中了数枚银针,顷刻之间,便面色发紫。 温酒同身侧的青衣卫道:“银针上怕是有毒。” 声落,青衣卫已然飞身掠去,一剑挑开少女的手,夜空中雷声阵阵,缠斗在一处的两人剑光闪烁,旷野无人,大雨掩盖一切声响。 温酒扶着江无暇站起来,低声道:“那人是冲着我来的,你能走就快些走,找个隐蔽之处躲一躲。” 江无暇拉着她的手不放。 温酒无奈道:“我也不知道那姑娘是什么来头,我若同你一起走,只会连累你。” “温掌柜……”江无暇一开口就吐出一口血来,可见方才那少女那一脚力道有多重。 “有话留着以后再说。”温酒将她推出去,“快走。” 江无暇回头看着她,哑声道:“我去找人救你……” 温酒心道:能跑掉一个是一个,你可别回来了。 她跑到中毒倒地的青衣卫身边,拔出那几枚银针,咬紧牙关给用断剑划过血肉,给他放血。 医馆不是白开的,同那些大夫和药材商来往多了,也学了一两手。 温酒手上全是血,却顾不得这些,低声问道:“这附近可还有你们的人?” 她离开云州的时候,说不要谢珩的人护送,偏偏这时候又是他的人在护着她。 都是二十来岁正当年纪的人,谁的命不是命。 面色发紫的青衣卫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竹管,递给她,“拉掉引子,就能发出信号。” 温酒起身的那一瞬间,大雨中的少女忽然朝她发出数枚毒针,她拉下竹管引子,转身扑倒在泥水里,绚丽烟火冲上半空,在大雨中不甚明显。 银针刺入她右肩,身体瞬间麻木。 “打不过就喊人,没意思。”少女掠过来,拎着她就飞身而去,“告诉你们主子,人我杀定了,想要尸首的话,便来亲自来找我。” 第301章 你为什么不求我 少女飞身掠过重重树影,温酒被她拎的喘不过气来,打着商量道:“好歹我给你买了那么多糖葫芦,选个舒服点死法总成吧?” 无论是被勒着,忽然从这丢下去摔死,都不是什么舒服的死法。 雨这样大,城门早就关了,若附近还有别的青衣卫在,势必要追过来。这少女为了飞檐走壁轻便些,十之有九会就地解决她。 能说话的时候,还是多说几句话的好。 万一,事情还有转机。 “温酒。”少女忽然开口喊她,“你是不是在想,到底是个仇家买凶杀你?怎么杀个人之前还把你骗的团团转?琢磨来琢磨去,也想不到是谁?” 温酒但凡会点武功,就一巴掌扇过去了,有仇报仇,要杀人你就动手,你费这么多功夫,救人又给人当妹妹,到底是什么路子? 杀之前先培养培养感情,杀起来更显得你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吗? 可她那点三脚猫的伸手,放在人家面前都不够看的。 温酒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没什么仇家。” 非要让她死的人真的找不出来,可若是说在生意场上被她压了一头,或者想要吞并她做生意地盘那些人,那就数不过来了。 所以猜不到是谁,也不奇怪。 “你要让我死个明白吗?”温酒忽然开口问道。 少女忽然停了下来,翩然落地,将她扔在城墙旁,居高临下的问她:“你为什么不求我?” 城门紧闭,城墙上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数步之外,人畜不分,更别说这角落里的少女。 温酒觉得有些好笑,“求你,你就不杀我了?” 她那样怕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遇上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人,总是觉得可笑。 少女没说话,像是在沉思。 温酒忽然笑了笑,“求你啊。” 脸哪有命重要。 更何况在这样不讲道理的姑娘面前,能拖一时就一时。 少女却皱眉,不悦道:“温酒,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骨气几两一斤?阿娘从小就同我说,穷人家的孩子命如草芥,尤其是姑娘家,千万不要学人家讲什么骨气,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若我死了,那一家子老弱病残要靠谁活?”温酒面带三分笑,手撑在城墙上,慢慢的站了起来,“怎么,这样的我同你想的不一样,令你失望了?” 少女看着她,满眼都是不解,喃喃道:“你有什么好的?他到底喜欢你什么?” 少女出神的一瞬间,温酒猛地抬手,将几枚带毒的银针扎在少女的穴道上,都是刚才从青衣卫身上拔下来的,没曾想竟这时候有了用处。 “温酒!”少女一掌打在温酒身上,内力被封住了大半,却仍旧将她击飞出数丈。 温酒身子重重的撞在城墙上,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微微笑道:“大抵是他眼神不好。” 少女眼前一片模糊,逐渐看不清少女的模样,只依稀听到她缓缓道:“你同我想的不一样,也无妨,那我就把你变成那样模样好了。” 少女慢慢的拔掉身上的银针,从袖中取出一整把,分发而出。 温酒闭上眼,大雨劈头盖脸的落下来,无边黑暗也随之到来。 紫衣白发的少年破风而来,云袖一扫,将数十丈银针如数扫落,温酒听到动静,强行睁开眼看向来人,少年却忽然低下头来,朝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奇香扑鼻。 温酒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后。 风雨潇潇,那紫衣少年身后一众身着淡紫色罗衫的女子撑着油纸伞紧随而至。 少女微愣,忍不住笑着抱怨道:“国师大人,何时大驾光临八方城,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身后一众侍女悄然无声。 风雨里只有少女的声音清晰的带着笑。 “夜离,你该回去了。” 紫衣少年站在温酒身侧,带着半张玄色的面具,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他微微勾着唇,却显然不是商量的语气。 那唤作夜离的少女绕过容生,朝温酒伸出手,道:“等我杀了她,即刻便回。” 容生扣住夜离的手腕,轻折,痛的少女惊呼了一声,“师兄,你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为何要拦着我?” 容生松开她的手,微微笑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人现在不能杀。” 夜离痛的皱眉,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道:“师兄,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这个人,你不让我杀她,总要告诉我缘由。不然,我心里老是想着这件事,总能找到你不在的时候下手,你说是不是?” 身侧的侍女低声劝道:“您最好还是不要问了,国师大人做事自有缘由。” “哼。”夜离不屑道:“不说就不说,我就不信连师兄也会因为这样一张脸就怜香惜玉,温酒到底有什么好的?那么蠢,我说什么她都信……” 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了下来。 自从温酒被人从玉满堂绑走,夜离忽然想起来,自己来温酒身边时做什么的,每天都在送君亭等。 第一天,想的是只要温酒回来找她,就不杀了。 第二天,想温酒出了事,她就亏大了。 第三天…… 玉满堂没了她乱成一团,大多数的人都在谋出路,少数几个想着死撑,真正担忧温酒死活的人少之又少。 城门口每天都有无处的人来来去去, 直到今天,夜离想的就是反正她那么倒霉,早晚要死,还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雨夜寂静悄然。 容生伸手,轻轻拂去袖间雨水,笑道:“若温酒死于你手,我就回去把那人千刀万剐。” “师兄!”夜离猛地睁大眼,“你怎么这样?” 容生没理会她,转身上了马车,淡淡吩咐道:“带上温酒。” 一众侍女轻声应“是”,将昏迷的温酒也抬上了马车。 夜离站在大雨里,忍不住跺脚,“师兄!” 马车杨长而去,众侍女朝她行了一礼,翩然而去。 夜离站在雨里,委屈道:“你要我回去,总得带上我吧?” 带上温酒就走是什么意思? 有这样当人师兄的吗?! 第302章 怎么,不认得我了 八方城外,一艘画舫上。 谢万金抬袖擦去脸颊上的雨珠,“容生这厮跑的比兔子还快,你们可要盯紧了。” 一旁的青衣卫道:“等明日进了城,四公子可以在城中稍作休整,我等暗中跟着容生即可。” “行不通,容生那人笑里藏刀,下手狠辣,别看你们一个个都比我能打,真到了他面前,还是本公子的嘴更管用。” 谢万金说完这话,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茶。 秋夜里风雨交加,满身的寒意。 一众青衣卫纷纷闭口不言。 四公子自小娇气,从树上摔下来一次,从那以后就见不得树,习武练剑更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就这么个衣食住行桩桩件件都能讲究出花来的公子爷,偏偏要亲自来跟踪容生,为了他的小五弟,也是豁出命了。 “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是不会武功,却也不曾拖你们后腿啊,你们用轻功飞来飞去,我的千里良驹也不慢,再者说了。”谢万金饮了一口茶,“你们这点能耐放到容生面前不够看的,若被他发现了,连小命都保不住,本公子就不一样了,他不敢杀我。” “是是是。”青衣卫忍住笑,连声道:“我们全仰仗着四公子相护,真是辛苦公子爷了!” 这位爷是真忘了在将军府的时候,怎么调戏那位国师大人的, 照容生的性子,不把他千刀万剐,只怕都解不了恨。 谢万金摆了摆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本公子这里瞎贫。” 半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青色火焰,一众青衣卫见状,面色未变,“出事了。” “过去看看。”谢万金起身,皱眉道:“前两天才说阿酒动身回了八方城,可别是她出了事。” 不然,长兄非疯了不可。 刚好是容生来八方城的当头,谁知他是不是怀恨在心,对阿酒下手了。 谢万金越想,心里越慌,“你们先去,本公子随后就到。” 这大雨滂沱的,最容易在杀人之后毁尸灭迹。 青衣卫飞身赶去,瞬间没入夜色之中。 谢万金上马,朝信号发出的方向飞驰而去。 但愿阿酒那做生意的口才,在保命的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谢万金在送君亭附近遇上了一个泥人,马蹄飞奔差点将这人踩在脚下。 “这大雨天的,你趴在道上干什么?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谢万金翻身下马将人扶起来,雨水冲刷去那人脸上的淤泥。 是个姑娘,好像在哪见过。 谢万金一时还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四公子!”姑娘一开口就吓了他一跳。 谢万金刚认出来这人是江无暇,心就凉了半截。 云州过来的飞鸽传书上,长兄曾特意提过,阿酒是带着江无暇一起回八方城的。 现在江姑娘弄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阿酒又能好到哪里去? 江无暇喘过一口气来,下一句便是 ,“快去救温掌柜!” 四公子整颗心都凉得彻底。 随即把江无暇扶上马,两人一骑,“阿酒人在何处?快带我去!” 江无暇道:“送、送君亭。” “坐稳了。”谢万金扶住她,当即策马扬鞭,朝送君亭飞奔而去。 亭外。 数名青衣卫在附近勘察痕迹,余下一人给青二运功疗伤。 风雨不歇,已是后半夜。 谢万金赶到之时,青二刚刚吐出一口淤血,神智还算清明,“忽然动手的是少夫人身边那个小结巴,擅使银针,属下不是她的对手……她不知为何忽然起了杀意,带着少夫人往城内去了,青一去追,还没回来。” “没死就好……”谢万金看了看青二伤势,“谁给你放的血?” 青二咬牙道:“少夫人……” “下手利落,够快也够狠。”谢万金看着青二身上的伤口,道:“想来她还能撑一会儿,你们速探青一下落。” “是。” 青衣卫悄然散去。 谢万金站在亭中看风雨如晦,不由得叹道:“果真是多事之秋。” 不多时青衣卫们查到城墙外的痕迹,谢万金赶到,看见一切的零落断针。 “断魂针,西楚的人,容生大抵已经来过了。”四公子面上笑意全无,“立刻传书给长兄,让他转道先来八方城。” 青衣卫担忧道:“那容生会不会对少夫人……” 谢万金回头,就在青衣卫头上拍了一记,“乌鸦嘴。” 心下却不由得担忧起来。 但愿,但愿容生还没有活腻。 人世虽不是样样都好,但也不必上赶着找死,还拉着旁人陪葬啊! …… 温酒再次醒来,已经身处暖室。 窗外大雨未歇,天色昏暗,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她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物,带着一股子奇异的香味,温酒忍不住皱眉,伸手掀开珠帘往走,守在外间的两个侍女伸手拦住她,“姑娘身子不适,还是留在屋里歇息为好。” 话虽说的客气,却半点没有放行的意思。 温酒笑了笑,转身往里走。 昨夜昏昏沉沉的,只记得珍珠忽然变脸要杀她,后边好像还来了一个什么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抵是她命不该绝,竟又捡回一条命来。 温酒坐在窗边听雨声打在屋檐上,目光环视屋内摆设。 青花瓷瓶摆在手边,墙上挂着仕女图,题的都是些情情爱爱的词句。 雨声里参杂些丝竹之声。 有些像…… 她刚琢磨出几分来,房门忽然打开了,方才拦着她不让走的两个婢女毕恭毕敬的行礼道:“主子。” 那人站在暗淡的天光里,紫衣翩然,满头白发被风吹乱,满身的神秘莫测之姿。 他抬了抬手,两名侍女悄然退出门外。 片刻后,容生掀开珠帘,走到了她面前,“怎么,不认得我了?” 这人白发童颜,待着半张玄色的面具,露出光洁白皙的下巴。 少年笑起来,恶劣而喜怒难测。 他说:“你我好歹也是险些要拜堂成亲的人啊。” 温酒眼角微挑,反问道:“不知我是第几个险些和你拜堂成亲的人啊?” 第303章 嫁衣 容生其人,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现都用不同的脸,即便站在你面前,也未必能认出。 昔日,西楚安阳侯憎恶国师府一脉行事诡秘,借题发挥灭了国师府满门,使得西楚威震列国的傀儡术和断魂针险些失传。 数年后,安阳侯续弦,传闻说新娶的王妃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成亲之日,遍邀朝中权贵。就在那一天,所有到侯府贺喜之人全部枉死,上至安宁侯,下到下人牲畜,无一幸免。 整个安阳侯府血流成河,却不见一具尸首,此事震惊朝野,西楚皇派人严查,却得知所有尸体都被做成了傀儡人。 那位身着火红的嫁衣的“新王妃”在屋檐上奏琴而歌,底下的傀儡人穿过长街,以安阳侯为首,在昔日的国师府门前长跪不起。 后来,也不知道容生到底同西楚皇达成了什么交易,非但没有获罪,还就此接任了国师一职,成为列国闻之胆寒的人物。 说起来,至今没人知道容生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温酒问他是第几次险些成亲,谁知道容生换过多少张脸,用这样的手段对付过多少人。 要知道那安阳侯死的最出名,还是连累不少权贵的缘故。 “看来,你对本座颇为上心。”容生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话说的轻佻,眼里却笑意全无。 这人着实算不上良善之辈。 天知道他救她的,是不是有比死更熬的事在后面等着。 温酒伸手搭在窗台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悄悄敲着,以此掩饰心里的慌张。 她抬眸笑道:“西楚国师大名,天下几人不知?” “这倒是实话。”容生微微笑道:“只是从前在本座面前这般说话的人,都成了死人罢了。” 温酒闻言,面色一僵。 眼前这人虽然长发如雪,单看那半张脸,却着实是个美人,但是这动不动就让你变死人的性子,着实是要命。 她抬手摸了摸鼻尖,随即起身,客气道:“承蒙国师大人救我一命,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容生看着她,眯了眯眼睛,随时都有可能变脸的样子。 温酒连忙道:“我这人什么都没有,就是银子多。不管国师大人在八方城看中了什么,我都买下来送你,如何?” 她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 这地方也没旁人,窗外只是院里的风景,连身在何处都分不清,更别提逃出去。 容生似笑非笑的反问道:“这里还有你更值钱的东西?” 温酒眼角微挑,“国师大人若是这样说的话,那我就只能多谢夸奖了。” 脸皮厚也有一点好,就是再害怕的时候,也能装出三四分从容镇定来。 像容生这样同她不熟的人,还真以为温酒有几分胆量。 其实她后背都在冒冷汗。 容生轻轻击掌,有两名侍女捧着红色衣物进来,站在几步开外行了个礼。 “趁早死了想逃的心,换上嫁衣,跟本座去西楚。” 容生说起这话来,更像是在吩咐她做事。 温酒惊了惊,“嫁衣?” 是了,侍女手里捧着的衣裳这样红,除了嫁衣还能是什么。 她有些想不通:这位国师大人到底有什么怪癖? 杀人的时候自己穿嫁衣,要别人死也送上嫁衣……这到底同做嫁衣的何仇何怨啊? 她许久不说话。 容生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探究,“你不想换,自有人帮你。” “不不不,我自己来就好。”温酒连忙拒绝,让侍女把衣裳放下。 她拉着红色的嫁衣细细看了两眼,“我就是有些想不通,国师大人为何非要娶我?若说容貌,你身边这些侍女个个都是美人。若你摘了面具,八成比我长得还好看,何必这样麻烦?” 先是假扮成五公子来谢家,骗她成亲骗她去西楚。 事情暴露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转眼又来了八方城,二话不说嫁衣奉上。 即便是温酒上辈子嫁不出去,当了一辈子老姑娘意难平,也不至于让老天爷看不过眼,硬塞这样一个人过来吧? 前世她与容生没有半点交集,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面前,事出无常必有妖。 容生笑了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这人半句话茬也不接。 温酒套话也套不出来,心下纠结万分。 容生离去前,却看透她心思一般,扔给她一句,“想活命就老实待着,否则,本座让你再也没命折腾。” 温酒:“……” 容生走后,侍女就把门关上了。 她坐在软椅上,窗外是风雨交加,手边是嫁衣似火。 去西楚? 容生也不像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的人啊,这突发奇想带她去西楚做什么? 即便需要一个国师夫人当挡箭牌,也不一定非要她去。 这年少便身居高位的人,果然个个心思难测。 没一个好相与的。 温酒伸手勾起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用食指和拇指轻轻转着,“霓裳衣庄的料子和做工,果然还在八方城。” 她低声念叨着。 难怪容生要把她关在这件屋子里,八方城鱼龙混杂,各国的细作暗线都不少,且大半的人都认识温财神,想堂而皇之把她带走,不是易事。 可若是换上嫁衣,这红盖头一遮,旁人都以为是别人家娶心妇,谁知道是为了绑人。 温酒摩挲着手里的红盖头。 人的运道总不能一直这么背吧。 总有好的时候,是不是? 万一容生在八方城遇上仇家,她乘机跑了也说不准。 …… 玉满堂。 谢万金进城之后,索性就住进了玉满堂,温酒忽然失踪,底下的人跑了大半,只剩下几个老师傅和两个青年死撑着。 四公子一来就表明身份,他们赶也不是,留也不敢透露太多。 只能由着这位公子爷赏花似得走过每一个角落,“阿酒身边怎么连个侍女都没有?你们这一个个的会伺候人么?” “别跟着本公子,本公子又不是买玉器的。” 平时温掌柜在的时候,什么麻烦的客人都能应付,却从来没听她说过,家中还有这样跳脱的,不同寻常的兄长。 这一日,暮色来临之际。 大雨稍歇,十里长街华灯初上。 谢珩飞骑至八方城。 第304章 别砍死 四公子里里外外的转悠着,玉满堂仅剩的几个人紧张的不得了,跟前跟后的伺候着。 如今温掌柜不知所踪,这忽然冒出来的哥哥的,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但看这人身着千金一尺的云似锦,袖边走金线,腰间悬的玉佩头上的玉冠皆是价值不菲之物,一副名门富贵家的做派,又着实不像骗子。 天色渐暗,雨势收了大半。 有人飞马至门口,骏马嘶鸣,惊破长空。 众人还没来得及出门去看,红衣少年提着剑,入内而来,只片刻,便穿过树影雨帘到了堂前。 暗处的青衣卫纷纷现身,因为掌柜的失踪而变得冷冷清清的玉满堂,霎时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檐外细雨飘摇,灯火缭乱。 谢万金一听到动静,便转身朝外边走来,刚跨出了门槛,便看见谢珩冒雨而来。 “长兄,你可算来了。”四公子收了手里的百折扇,别入腰间,连忙迎上前去,“可你来的太明目张胆了,怎么也不遮遮脸。你这样就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容生:谢小阎王来找你索命了,你赶紧藏起来当锁头乌龟?” 谢珩瞥了他一眼,沉声问道:“容生把阿酒带哪去了?” “青一两个时辰前来报,容生把阿酒带进了清风苑。”谢万金顿了一下,“就是和永乐坊差不多的那种地方。” 这偌大个八方城,各方势力复杂,好在四公子也是交友满天下的人。 身边又有几个青衣卫彻夜追查,想要知道容生的下落,难的是如何在不伤及自己性命的同时,把人留下。 四公子那些个友人,纷纷表示:帮忙可以,玩命就算了。 谢万金只好先来玉满堂,等着长兄大人亲至。 谢珩来的极快,甚至连听他多说两句话的耐心都没有, “去清风苑。”谢珩满身杀气,转身就走,漫天飞雨里,少年抬袖擦去剑鞘上的雨水,“我要把容生碎尸万段!” 三四十名青衣卫跟在他身后默然无声。 玉满堂的几个管事彻底傻眼,在八方城这么些年,算是什么人中龙凤都见过不少,可今日这少年容貌着实惊人,来去如风,众人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可看样子,他对温掌柜却着实上心的很。 有人忍不住问四公子,“这人……” “你们温掌柜的心头肉!”谢万金也没空同他们解释,扔下这么一句,连忙追了出去,“长兄……长兄!你等等我!我话还没说完呢!” 四公子平素四体不勤,平生少有跑的这么快的时候,却仍旧跟不上谢珩的脚步。 好在嗓门够大,青衣卫们听见了,请大公子留步。 谢万金气喘吁吁的追到大门口,才看见谢珩步履稍停,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你这么去,容生肯定要跑的。”四公子也头一次见长兄急成这样,有许多的话要说,愣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话。 谢珩险些也没有那么耐心听他细说。 谢万金一咬牙道:“你去引开容生,我带青衣卫去把阿酒救出来。” 四公子不会武功,平素遇到这种事,一直都是有多远躲多远,这次为了阿酒也是豁出去了。 谢珩站在雨里,水珠顺着白皙的脸颊下滑,薄唇紧抿着。 谢万金走到他身侧,低声道:“我当初放容生走,就是为了追着他,查到小五的下落。如今他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绑走了阿酒,这其中想必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况且,长兄这样杀过去,容生八成会提早跑路,到时候阿酒救不回来,小五也找不到……” 说什么少年英雄稳如泰山。 谢珩如今这样,简直是脑子搁在云州忘了带。 四公子从来没想过,在自家长兄和三哥面前,竟然还有他用脑子的时候。 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他不着痕迹的挡在了谢珩面前,继续道:“那个清风苑是我一个酒友开的,里面每间房都有暗门。长兄只需拖住容生……” 谢万金说到这里,忍不住加重了语气的,“先别砍,至少今天今天别砍他,等我先找到的小五再说。” 四公子觉得自己为了这一大家子,真的是操碎了心。 有一个拔剑比动口快的长兄,是怎样的人生? 每次要做点什么事,都要再三的嘱咐:求你留那人一条狗命!求你了! 谢珩眸色稍暗,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 谢万金连忙道:“来人啊,伺候大公子更衣。”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让谢珩往里去,低声道:“这些青衣卫,让他们待在暗处便好,这样兴师动众,若是惊动了潜藏在八方城的其他势力,也不是闹着玩的。待会儿若是打起来,你别对容生下死手。” 如今本来就是多事之秋,这列国互动之地,每日不知道有多少细作暗线盯着。各国人士来来去去,谁知道不经意同你擦肩而过的是那处的人上人。 四公子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的。 谢珩没什么耐心听他在耳边不停的说,一边往廊下走,一边把手中的斩尽剑抛给身侧的青衣卫。 谢万金眼看着追不上他的步伐,索性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喊:“带他去阿酒的屋子更衣。” 那少年走到了转弯处。 四公子靠在廊柱上喘气,“长兄真是……” 总是动不动就拔剑,能不动手就把解决了,有什么不好? 这忽然出现的红衣少年,直接就往温掌柜屋里去了,玉满堂的那些人想拦,却在那人抬眸看来的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这少年贵气逼人,实在是惹不起,惹不起啊。 青衣卫把四公子早就备下的锦衣奉上,便带上门,退入暗处。 谢万金靠在门板上,百般放心不下,不由得开口道:“长兄,我方才同你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屋里的少年正在更衣,语气不善道:“别砍死他。” “是这么意思,但也不全是。”谢万金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家长兄这怒气满身,容生今日很有可能会缺胳膊断腿。 第305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谢万金想着,无论如何,阿酒是肯定要救回来的。 容生伤的不轻不重的最好,留半条命连夜回老巢,他也好早点找到小五。 这样浮沉不定的人世,繁华处起杀机,穷乡僻囊亦没个安宁处。 一家人想要平平安安的待在一处,可真是不容易。 屋内,谢珩换下被雨水侵湿了的衣衫,正要往往外去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窗边放着一个白瓷瓶,瓶中只插着一只枯荷。 他微怔,不由自主的走过去,伸手轻轻拂过花瓣。 温酒有时候活的一点也不像个姑娘,除了喜欢在屋里摆些古董花瓶之类的值钱玩意,别的都不太中意。 从前在帝京的时候,还有金玉满堂那几个侍女在身边,往她屋里插花熏香,温酒自己从来不弄这些东西。 这间屋子里陈设简简单单的,玉雕随处摆放,榻上用的是寻常人多看一眼都会晃花眼的洒金罗帐,从里到外都充斥着温财神除了金银财物,别的都不稀罕的气息。 唯有这一枝枯荷显得格格不入,现下天气转凉,满池萧瑟,这枝荷花大抵是温酒被绑去云州之前摘的,插在这瓶中,只开了一半,便败了。 谢珩轻轻拨着莲心,不知不觉勾起了的思绪。 那时小五还在家中,他还只当她是没过门的小弟妹,见了面谈笑风生,给她折秋日里的最后一枝荷,也不曾有过半分他念。 这才一年光景,许多事却都已经截然不同。 “长兄。”谢万金在外扣门,许多没听见里头的动静,忍不住问道:“你现下可平缓了一些?” 谢珩收手回袖,走过去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四公子就把别在腰间的百折扇抽出来,塞到他手里,“这扇子你拿着,既然是去清风苑那种地方,总要有点纨绔子弟的样子。” 谢珩一袭绯色锦衣,站在斜风细雨里,大袖被吹得翩翩欲飞,即便是身着锦绣,也是满身戾气难消。 谢万金说着,退开两步看了看,有些苦恼道:“我记得长兄以前挺像败家玩意的,现在怎么看都是……” 怎么看都是:你给老子跪下叫大爷的桀骜劲儿。 谢珩一扇子敲在了四公子头上,“这个不用你教我,现下天黑了,走吧。” “走走走。”谢万金微微屈身,“长兄请。” 几个小厮长随提着灯盏,撑伞候在堂前,玉满堂的那几个管事站在一旁,想要开口问又不敢多嘴,只想着赶紧把这些人莫名其妙的贵人赶紧送走。 谁知谢珩步下台阶,刚走两步,忽的回头道:“准备些吃的。” 众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满脸的惊愕茫然。 四公子跟着转身,无奈道:“晚些时候,你们温掌柜就回来了,准备些吃的等着吧。” 管事们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的连声应是。 这世上有些人,即便出现的再莫名其妙,也有让人无端为之低头的气势。 …… 清风苑在城南,同玉满堂隔了好几条街。 这地儿在八方城里红火了好些年,列国的美人收罗了不少,有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俊秀公子,有声若黄鹂的戏角儿,也有妖娆魅惑的花魁美人。每夜换着法子揽生意,男女老少荤素不忌,夜夜客似云来。 一路上,谢万金一直在同自家长兄说,来这种地方的人该有如何如何的爱美之心,谢珩没怎么理会他。 俊眉紧皱,心下思忖着容生那厮向来行事乖张,他掳走阿酒带到清风苑这种地方,谁知道是不是蓄意报复? 谢珩敛眸,把容生挫骨扬灰都难消心头之恨。 四公子在身侧同他说道:“就算你不是来寻花问柳的,能不能、能不能把你身上那股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杀气收一收?” 这眼看就到了清风苑门口,这进进出出的人哪一个不是满面春风? 长兄本就生的招眼,这要是满身杀气腾腾的,估计连门都没进,里头的容生就得到消息从侧门溜了。 谢珩抬头,丹凤眼微微上挑,手中百折扇一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缓步穿过重重灯影,身侧美人云袖相接,他薄唇轻勾,一笑乱浮华。 夜来多风雨,吹得少年衣袖翻飞,霎时就把他从那满手鲜血的谢小阎王变成了流连温柔乡的风流公子。 门口的美人们一瞬间都愣了愣,而后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旁人一般往谢珩身边凑,“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啊,你我可是上辈子在哪见过?” 其中有个姑娘这般问道,身后一众人娇笑连连,簇拥着这容貌过人的公子往里走。 谢万金眼看着他这样走近了清风苑里,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公子从前没见过长兄眠花宿柳的风流浪荡模样,从别人口中听来,总觉得十分里是九分是假的。 今日才知,如长兄这般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人,披上假面,也是真假难辨。 可比他更像一掷千金的败家玩意、不……富贵闲人。 清风苑里正推杯换盏,一众人左拥右抱,喝的正兴起,声色悠悠,琴箫鼓乐合奏。 灯火缭乱,轻纱飞扬间,谢珩穿行而过,身边的美人们娇声软语,不断的同他说着话,少年公子唇边噙着笑,但笑不语。 台上有身形窈窕的美人扮做花旦,身量稍高些的唱小生,缠缠绵绵婉转凄美的唱着《牡丹亭还魂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众人叫声成一片,谢珩行至台前,便将价值千金的扇坠扯下,丢给坐在最前面的那人,一副纨绔子弟挥金如土的架势,“兄台,换个地儿。” 那人冷不丁被砸晕了头,连忙起身让开,谢珩施施然落座。 这是整个清风苑最显眼的位置,但凡容生在这,就能看见他来了。 少年慵慵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风流浪荡,身侧是灯红酒绿人影软,佳人们温声软语。 刚刚上了三楼的谢万金站在整个清风苑的最佳观望处,一阵又一阵的肉疼。 本公子的扇坠花三千金买的! 长兄,你为了个位置就扔出去了,这要是让阿酒知道你这么败家,一定会气死的! 清风苑的主人站在他身侧,不解道:“万金兄,你犯什么病?这好好的,怎么手一直抖?” 第306章 快放开 谢万金将手背到身后,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来,“有吗?我只是见到楚兄高兴过了头,没事没事。” 楚轩看了他许久,摇了摇头,“我看万金兄不太像高兴过头的样子,反倒是……” “打住!楚兄你可歇歇吧。我好的很,什么毛病也没有。你也不必给我推荐什么十全大补丸,这些讹人千金的好东西你还是留给别人吧。”谢万金伸手搭在楚轩肩膀上,目光却在楼中无处转个不停。 容生本就是极擅长隐藏身影的人,这清风苑里又什么人都有,云鬓花颜,衣着华丽富商和身穿便服的官员们混扎成堆,灯影摇曳晃的人眼花缭乱。 楚轩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量颇高,却男生女相,标准的美人尖,不知道叫清风苑里多少美人汗颜。 他站在谢万金身侧,笑呵呵的摇着扇子给四公子扇风。 谢万金从前差不多在晏国各城都走了一遭,八方城也来了几趟,回回都是不紧不慢的办事,生了一副锦绣富贵堆里败家玩意的模样,做生意的时候却半点亏也不吃,这一来二去的,城中富商大多都给他三分面子。 如同楚轩这一类,年纪相当,又能喝到一块的,自然就成了酒肉朋友。 四公子这趟来的忽然,一找上门来就是这副急切的模样,还总盯着底下那个容貌惊人的绯衣公子瞧,楚轩心下预感不妙,总觉着谢万金今天要在他这清风苑里搞事情。 所以才这般寸步不离的跟着。 谢万金不知道长兄在台前准备做什么,容生又一直不露面,越等越是心急,额头上汗都快冒出了。 他一把拿过楚轩手里的扇子,使劲的扇了两下风。 忽然间,看见二楼的转角处,有数只紫色蝴蝶穿过层层纱帘,飞向了台前。 轻纱随风之间,灯火忽明忽暗,那紫衣白发的少年抱琴而来,白的近乎透明的手轻拨弦,混入琴瑟笙箫里,无形之中乱人神智。 “来了。”谢万金一颗心不由得提了上来,握紧了扇子,想提醒长兄一声。 却发现谢珩连头也不抬。 四公子咬咬牙,把手里的扇子掷了出去,打翻了底下那人的酒盏,而后迅速蹲下,藏身在重重纱帘之中。 楚轩被他这一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不由得问道:“万金兄,你这是做什么?” “嘘。”四公子将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楚轩一下子还没明白。 顷刻之间,琴声加重,漫天飞蝶从四面八方的门窗处飞来,往台前狂涌而去,数十名身着淡紫罗衫的妙龄女子于暗处轻跃而出,一挥手,数枚毒针汇集至一处,数以百计的,齐齐朝台前那绯衣公子袭去。 “这是搞什么?”楚轩大惊,不由得瞪着躲在栏杆后的谢万金,怒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绝对不会伤及清风苑一分一毫?谢四!你自己看看,他们这是要把清风苑拆了啊!” 声未落。 底下已然乱成一团,这毒蝶所到之处,人人仓皇逃窜,尖叫惊呼声成一片,那靡靡之声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惑乱心神的轻生在清风苑里阵阵回荡着。 那坐在台中央漫不经心观美听曲的绯衣公子,不紧不慢的起身,掌中蓄力,一扇子扇出去,便生出一股巨大的气流扫过无数飞蝶,毒针紧随而至。 他一脚踹翻了桌子,横扫过去,当下大半的毒针。 那桌子落地之后,瞬间碎的四分五裂,扬起飞尘无数。 有人趁机又连发数枚银针,谢珩展开百折扇,挡住大半张脸,回扫过去,数名紫衣女子来不及避开,怦然倒地。 一瞬间。 清风苑里安安静静的只余下琴声绕梁。 谢珩站在一地的狼藉里,抬头看向那淡淡抚琴的紫衣少年,丹凤眼微眯,戾气渐盛,“把人交出来,我留你全尸!” 容生依旧带着那半张银白色的面具,拨弦的手依旧,勾唇,微微笑道:“还从未有人在本座面前这般放肆过,你放心,本座也会留你全尸,做成这世上最神勇的傀儡的将军。” 一个绯衣飞扬,杀气四溢,一个紫纱飘逸,笑里藏刀。 那白发如雪的少年国师拨弦如飞,指尖在重重灯火指尖只留下了残影。 方才被谢珩打散蝴蝶群再次汇聚,疯狂朝他涌来,那数十名紫衣齐齐足尖轻点飞身而起,忽然从袖间甩出一道道红丝线,以谢珩为中心交织成网,而后将紫蝴蝶和他全都笼在网中。 层层叠叠,挡住了所有去路。 四公子在栏杆缝里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手搭上栏杆就要翻身跳下去。 旁边的楚轩背后全是冷汗,骂到一半立马停住了,一把拉住谢万金,“你疯了?你看看那些毒物,下去就是去送死!” “放手!快放开!”谢万金四下找能砍人的物件,急道:“我长兄还在下面!” 楚轩拽着他不放,二楼那待着面具的神秘人看样子来头不小,这一下去必死无疑。 “容生!你四爷爷在……”谢万金刚要张嘴喊,就被楚轩捂住了嘴。 这偌大个清风苑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破烂堆,楚轩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死死的按着谢万金,不让他去找死,低声喝道:“你带来的人把我的清风苑搞成这个鬼样子,这样就想跑?想都别想!” 二楼的容生抬眸扫了一眼,栏杆后纱帘摇动,却是什么人也没有。 他此刻的心力都在谢珩身上,不紧不慢的拨弦,“昔日在谢家,你带着青衣卫围攻本座,今夜本座便让你也尝尝这等滋味。” “废话忒多。”谢珩把手里的百折扇当成暗器朝容生打了过去。 惊散蝴蝶群中间一片,很快又被压下来的红线网笼在一起,劈头盖脸的朝他袭来。 同一时间,潜伏在屋顶的青衣卫们破瓦而入,将斩尽剑抛了出来,“公子,接剑。” 谢珩眼角微挑,“那你必然要失望了。” 少年瞬间飞身而起,接过斩尽剑,一剑劈开毒蝶万千…… 第307章 那是我长兄的妻 剑气纵横,破开红线网,碎成无数段,飘然落下,数十名紫衣女子轰然倒地,大半都吐血昏了过去。 至此,剑气仍旧未消,破栏杆,断重重帘幔,径直落在容生身上。 他举琴来挡,琴身亦断裂成两段,弦尽断。 容身转身避开,居高临下的看着执剑而立的绯衣少年,冷笑道:“好你个谢珩,倒是本座小瞧了你。” 底下一阵轰然倒塌之声,大晏和西楚年轻一辈的翘楚僵持对峙,两不相让。 楼上的谢万金和楚轩在栏杆被剑气的那一瞬间,默契十足的撒开手,各自抱着头往里滚了数圈,到了安全地带才睁开眼。 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有一种“面子算什么?保命最重要!”的神色。 而后,两人从地上爬起来,拂去衣衫上的灰尘,又是那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一脸“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我曾这样狼狈过?”的默契。 片刻后。 楚轩反应过来,猛地扑向了谢万金,拎着他的衣领,怒道:“你他娘的把我坑成这样,这清风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谢万金!你得赔我银子!日后我要是没银子娶不了妻,没有儿子继承香火……”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楚兄。”四公子见长兄无恙,这会儿被人拎着衣领不急了,笑着劝道:“你瞧我不是同你一样吗?来这之前、不,就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刻,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谢万金还真没想过,容生会专门等在这里和谢珩硬杠。 大抵是大晏贪生怕死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四公子都忽略了,这世上还是有人敢同自家长兄叫板的。 列如容生这样恶名在外,又记仇的,胆量也着实令人钦佩。 谢万金光想着让长兄别砍死他,却忘了这人一逮到机会,是绝不会给别人留活路的。 再者…… 他也不知道从前在家里舞个剑,光砍花不见招式的长兄大人,竟能一剑破开围攻,还顺带把楚轩的清风苑给拆了。 可见这世上人算不天算,计划的在周全也赶不上变化。 “你不知道?你一句不知道就想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楚轩差点被四公子气疯。 “楚兄楚兄……”谢万金生怕他一个失控勒死自己,连忙好生劝道:“你这清风苑破成这样,我肯定难辞其咎,这样……我直接买下来,成不成?” “真的?”楚轩狐疑道:“你看起来也不像会吃亏的人啊。” “我家有个小财神,银子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就一座清风苑么?买了就买了,就按没有损坏之前的价,我一个铜钱都不会少你的。你先松手,把手松开!”四公子把楚轩的手扒拉下来,松了一口气。 随机又道:“只是现下还有件事要麻烦楚兄。” 楚轩一听这话,瞬间就炸了,“我就知道,你小子忽然来找我肯定没好事!” “话怎么能这么说。”谢万金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即便原本不是好事,有了我,也会变成好事,拆了你家清风苑是我长兄……哎哎哎哎,你先别动手,我话还没说完呢。” 楚轩一听那人是他长兄,就忍不住想掐死谢万金。 四公子一边拍他,一边道:“温财神你知道吧?” 楚轩一脸莫名其妙,反问道:“那是我们八方城有名的人物,我岂会不知?” 谢万金笑吟吟道:“那是我家的小财神。” 四公子原本习惯在说完这种话的时候,摇个扇子装成风度翩翩的模样,可方才一时情急把扇子扔出去了,这会儿总觉得少了什么,便伸手将散乱的墨发拨到了背后,着重开口道,“也是我长兄负气出走的妻。” “什么?”楚轩被这消息给砸晕了头。 想那温财神正当妙龄,一心扑在金山银山上,她刚到八方城起家的时,各大商贾之家还想着上门给自个儿儿子提个亲,结果这媒婆进了玉满堂,没多久就被温掌柜的生意经给唬着了,来几个弄晕头几个,回回都把好生生的人变成一心钻钱眼里。 后来,也就没人自找没趣了。 没曾想,这谢四公子一开口就是晴天霹雳。 “那白头发的怪人,同我兄长有仇,这才把我嫂嫂掳到了清风苑里。”谢万金叹了一口气,很是怅然的说道:“说起来你该谢多谢我才是,按照我长兄的脾气,若是他独自来救嫂嫂,别说拆了你这楼,即便是把你们全砍了都不够解气。如今我在,至少还保住了你性命的不是?” 楚轩被他绕的有点晕,“这么说起来,你带着你长兄来把我的清风苑弄成这样,还是为了我好?” 谢万金点头道:“正是如此,没错了。” 两人穿过帘幔,走了好一段路,楚轩才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打他,“我他娘的脑子进水了才听你忽悠。” 四公子拦住他高高抬起的手臂,“别的你可以不信,可我们家小财神别的都没有,就是钱多,这事你得信吧?” 楚轩想了想,默默的把手收了过去,顺带着还把四公子的衣领给抚平了。 这人虽然什么话都没说,意思却已经十分的明显。 温财神银子多这事,谁不知道啊? 谢万金满意的点点头,“那不就好了,你现在带我去那人的屋子,走暗道,我悄悄的把人接出来,小财神自然会补足你这清风苑的损失。说不定,还会看你这救命之恩,日后就带着你一起发财。” 楚轩点点头,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两人穿花拂柳,来到容生栖身的屋子,只见门前有十来个紫衣女子把守着,一看他们靠近便怒目相对,“你来这干什么?” 谢万金连忙装成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倒在楚轩身上,“我说楚兄啊,你们家的美人怎么越来越凶了啊?” “你喝多了走错地儿,这不是杨柳姑娘的屋子……”后者扛着他往边上走,打开隔壁第三间门,把谢万金拉进去。 两人站定,十分嫌弃的推开彼此。 谢万金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等来探听的紫衣女子走开了,才催促道:“快开暗门,我要进那间屋子!” “急什么?” 楚轩伸手移开墙上的画,转动机关,墙上便凭空多出一道门来,再入第二间,依次打开机关。 谢万金穿过暗门,一脚踏空,刚好就跌在了榻上。 坐在榻上的温酒猛地起身,看着来人一头扎进嫁衣里,满目愕然,“你……” 第308章 长兄在 来人一袭白衣,袖间衣摆间皆是飞金走绣,温酒很快回过神来,惊诧道:“四公子?” 这世上风度翩翩的少年都偏爱着白衣,富家子弟多半衣袖锦绣,像这般白衣之上绣金线,硬生生把风流倜傥和满身铜臭奇迹般的结合在一起,还不会让人觉得庸俗的,列国之中也就谢家四公子这么一个。 温酒上前把谢万金扶了起来,还没来得及问句“你怎么忽然从扑到榻上来了?” 便见他抬头,万分惊讶的问道:“你居然喊我四公子?阿酒,这才多久不见,你竟连四哥都不认了?” 四公子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刻有多狼狈,满脸都是委委屈屈,外加我家阿酒怎么能这样的表情。 他同寡言少语的三公子完全不同,谢玹即便是知晓家中发生了何事,也绝不会在温酒面前多提半句,最多就是在暗地里谋划着,让现状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但是四公子这人,一向都不知道脸是个什么东西。 一上来就能因为称呼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说,而且让人完全无从反驳。 温酒没有答话,只是将他从榻上扶下来,温声问道:“容生的人就在门外,你这样来,只怕很难出去。” “不怕。”谢万金抬了抬下巴,一脸的有恃无恐,“长兄在呢。” 温酒闻言,一直焦虑不安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即便她说过许多次,同那少年再无半点关系。 可心这样诚实,光是听他的名字,便无端变得安稳。 谢万金拉着她走到墙边,低声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一个人再厉害,装的出温良和善,藏得住心机城府,眼睛却怎么也骗不了人。 四公子哪能看不出来温酒的心事,只是这地方着实不是可以长谈之处,换个可以喝酒饮茶谈心的好地方再说。 温酒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四公子上榻,去摸墙上的机关。 谢万金的手刚碰到墙,忽然回头,看着榻上的红色嫁衣,不解道:“这个似乎是嫁衣?容生吃错药了,绑你来就为了穿这玩意?” 他是真没想明白。 第一次见容生,便是在自家府里,他冒充小五骗温酒成亲,险些被长兄灭了,这才过去多久?竟然又跑来八方城祸害阿酒。 嫁衣……他到底为什么非要如此执着的娶阿酒? 若是为了银子,西楚也不穷啊,堂堂西楚国师总不至于沦落道抢他们谢家的小财神才能过日子吧? 四公子眼里有一万个不解,若不是门外守着好些个人,这会儿定然连珠炮似的朝温酒发问了。 温酒从他的目光意会到三四分,她也不是很明白容生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沉吟了片刻道:“许是这八方城里认识我的人太多,容生想悄无声息带我走,从清风苑这种地方最快最简便,只当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倌或者青楼女子被人买了,换上嫁衣红盖头一盖,从后门抬个轿子走,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偌大个八方城,人来人往,再没有比这烟花之地更轻贱人的地方。 谢万金点点头,心中仍旧不解,这时候却不能多耽误。 他敲了敲墙,等在隔壁雅间的楚轩把机关一打开,四公子便把阿酒推了过去,自己在后,刚要爬上榻,便听见外间的紫衣女子急声道:“国师大人那边颇为棘手,让我等先把人带走。” 声音刚一落下,便有人来推门。 谢万金忽然灵机一动,心下便有了个极妙的主意,伸手推了温酒一把,“阿酒,你先走,别担心四哥,肯定没事的。” 他转身,飞快的将嫁衣披在身上,低声道:“楚兄,把暗门关上” “四哥!”温酒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身子往前一倾,暗门瞬间就合上了。 她甚至都来不及同他多说一句话。 一堵墙,便阻断了两人。 四公子心道:让你喊什么四公子,现下还不是乖乖喊四哥? 同一时间,紫衣女子破门而入,穿过珠帘,来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四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起红盖头遮住了脸。 他原本就是清瘦少年模样,身量又没完全长开,比家里两位兄长矮了不少,坐在榻边同温酒差不多。 一众紫衣女子们心急如焚,也顾不上掀开红盖头看一眼,上去两人一左一右抬了出门,一把就塞进了花轿里,吩咐早早候在外边的轿夫,“快走,送去渡口。” 说完,便齐齐快速消失在乱成一团的清风苑,没入夜色雨帘之中。 轿夫领了这莫名其妙的差事,抬着人走了一段,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儿,奇怪道:“今儿这姑娘怎么这么沉?” 这烟花之地的人瘦如杨柳,一个个身上都没几两肉,今儿个这位却着实不轻。 “管他呢。”另一个轿夫道:“谁知道那些有钱的老爷们都喜欢什么样的。” 花轿里。 谢万金用红盖头扇着风,心道:四公子我只是没有长兄高,但是重量却半点没少。 方才在清风苑里,马上要离开的最后一瞬,四公子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妙的法子。 临时决定让温酒一个人先走,自己反倒留了下来。 不管容生是真的想娶阿酒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总归是想把人带回老窝去的。 他要追查小五的下落,反正都要追着这人跑的,何不直接来一处偷龙转凤,等到了地方,他把盖头一掀,吓也把容生吓个半死。 至于阿酒,这清风苑得赔不少银子,还得她同楚轩周旋。 长兄这千里迢迢的来,总得让他同阿酒单独相处一会儿,若是运气好,过了这一遭,两人的关系能缓和一些也说不定。 如此,一举两得。 甚好。 只是等着四公子的不知道是狼窝还是虎穴,按照西楚国师府的传闻来看,很有可能是对堆尸成山的傀儡堆。 四公子轻轻抚着胸口,暗自道:不怕不怕。 不就是一个容生吗? 长兄大人自在我心中,天塌下来我也不慌。 该找我谢家的晦气,容生,你给四哥哥等着! 第309章 相见 清风苑。 温酒被谢万金忽如其来的一推,推得一个踉跄往前栽,早早候着的楚轩连忙伸手扶了一把,“温掌柜,小心。” 楚轩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抖,温掌柜爱财,可从来都是取之有道,虽说没有看不起三教九流的意思,却从来不由沾手这烟花之地的生意。 温财神对他来说是如雷贯耳,可在同一座城里,却从来没机会上前说上几句话。 楚轩就是眼睁睁看着别人同温掌柜一起赚银子发大财的那个,今夜还是头一次同她站的这样近,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好。 温酒看着那道暗门瞬间关上,心下不由得有些担忧谢万金,不过四公子一向行事圆滑,当初在帝京,那么多世家公子都同他称兄道弟,连容生扮作小五在谢府闹成那样,也不曾伤四公子分毫。 心下不由得道:谢万金命好,但愿这次也能逢凶化吉。 更何况,四公子说谢珩也在这。 温酒心神微动,朝楚轩微微颔首道:“多谢楚老板。” “温掌柜认得我?”楚轩眼睛蹭的就亮了,“您竟然认得我?” 这生意场多得是巧舌如簧之人,楚老板做的买卖虽然不用他亲自站在清风苑门口揽客,那也是开口一套一套锦绣成堆的人物,今儿个到了温酒面前,却好像忽然成了嘴笨的。 “在八方城里这么久自然是认得的。”温酒一边往外间走,一边整理衣衫,打开窗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紫衣女子们抬着身穿嫁衣那人上了花轿,顿时惊了惊。 方才那间房里只有她和谢万金,她走了,那上花轿的人…… 四公子的想法,真是一天比一天别出心栽。 温酒强忍住扶额的冲动,转身问楚轩,“谢……同谢四公子一道来的那人在哪?” 这些人带走了谢万金,容生却没有露面,必然是被人拖住了。 而那个人,除了谢珩,温酒想不到第二个。 她的心忽然紧了一下。 容生手段那样阴毒,他会不会吃亏? “在、在大堂。”楚轩口齿不大伶俐的应了一声。 温酒打开门,一边往走,一边道:“有劳楚老板引路。” 楚轩看着那个在千金万金面前都面不改色的温掌柜疾步而走,他这样男子都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甚至要在后面喊“往左,还是往右。” 给人引路成引成这样,楚老板真的生平头一次。 偏偏温酒急成了这样,还有心思想事,温声同他道:“不论今夜清风苑损失多少,楚老板尽管来玉满堂找我。” 楚轩顿时一阵激动,方才见谢四跑了,还想着这人是不是为了躲避赔偿才故意如此,如今听温酒说这话,才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差点喜极而泣。 楚轩心道:真不愧是一家人,这温掌柜连那人的面儿都没见到,就知道他把清风苑拆了。 还晓得赔钱,是个好人呐。 温酒这一路走的极快,心绪紊乱,却想了许多事。 直到行至堂前,这一处已经被拆的七七八八,屋顶也給掀了,夜风细雨飘飘然落下来,那些个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们躲在角落里小声抽泣着,一个个抖若筛糠。 温酒的目光着层层被风吹得飘飘飞扬的纱帘,看见那绯衣如画的少年飞身而起至半空,一剑劈开容生的面具。 后者不逃也不避,拂袖间无数枚银子如暴雨一般朝谢珩射去。 温酒的呼吸忽然停了一下。 楚轩在身旁拦了她一把,“那边太危险……”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言不发的拂开纱帘往那处走去,只走到一半,谢珩和容生已经各自退到安全地带,那白发如雪的年轻国师从屋顶的窟窿处一跃而出,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能屈能伸。 容生站在屋顶,夜色掩去了他的容颜,蓝紫色的衣袍被风吹得乘风欲去,“谢珩,你可好好活着,不然本座日后岂非太寂寞?” “要滚快滚。”站在二楼栏杆上的少年冷笑:“终日带着面具鬼鬼祟祟之人,想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还想我同你有什么以后?” 若不是谢万金一直在他耳边叨叨,容生不能杀,他这会儿早把人碎尸万段了。 偏生这厮还这般不知死活,穷尽毕生之力招人厌。 好在他不是三公子,执剑对招没输过,耍嘴皮子也不在话下。 那站在屋檐的人闻言似乎踉跄了一下,哼了一声,“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如今暗潮已生,波澜顿起,你确实不一定能有以后。” 声落,容生飞身而去,一瞬间便没入夜色之中。 一众受了重伤的紫衣女子也跟着悄然退去。 青衣卫们没入暗处,瞬间没了踪影。 谢珩从二楼轻轻一跃,落在十几步开外,隔着重重的纱帘,看不清面容,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影子。 可现下,能安安稳稳站着的人,也就他们两个。 楚轩在谢珩落下来的时候,已然躲到了旁边的廊柱后。 纵然又一层一层轻纱飞扬,也挡不住那少年,一眼便能看见她。 谢珩身形微顿,先是收剑回鞘,然后拂了拂衣袖的飞尘,进宫面圣都不见得他这样小心细致。 这才穿过重重灯影,走向温酒。 少年的手笼在袖中虚拢成拳,背到了身后,旁人乍一看,是好一个武功高强深藏不露的高人,歌姬舞女们眼中是从容雅致事事讲究的俊秀公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帘幔后站着他心心念念的阿酒。 不知她见到自己是不是会不高兴,怕她生气,又怕她憋着一肚子火不发伤了身子。 从前听那些风月事里的诗词,只觉得酸的倒牙,可心里真的住着一个人的时候才知道:酸点没什么,痛也能忍,只怕她一心想着要离你千里万里。 偌大个清风苑,除了塌了屋梁,一众寻欢作乐的大爷们如同鹌鹑一般缩在桌底下角落里瑟瑟发抖之外,其实也还好。 当然,这个还好,是在温酒早就见过谢小阎王手起剑落,死伤一大片的基础上。 她方才在来的路上,恨不得长翅膀飞过来。 可这人真到了面前,温酒的步子反倒慢了下来,好似远行多年的人近乡情怯,也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花团锦族的大堂,轻纱飞扬也多了几分旖旎之色,温酒走的极慢,一步又一步,隔着朦胧的珠帘轻纱,看那少年自浮光掠影处缓缓而来,穿过重重灯火,就这样走到了她面前…… 第310章 就当是报答 温酒停下脚步,那少年却带着斜风细雨翩然而至,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只字不言,却把她抱得那么紧,好像这世间至宝唯她而已,其余万千事物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温酒琢磨了一路要怎么同谢珩说话,此刻竟全然都抛到了脑后。 “谢珩……”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这一声轻唤。 她眼里水汽弥漫,鼻尖酸的厉害,轻颤的手抓住了少年的衣袖,如此,悬在半空的心才回了原地。 温酒从前盯着一个首富的名头,水里来火里去,性命堪忧的次数也不少。 可自从同谢珩有了瓜葛之后,每每落到这样境地,总是第一个就想到他。 被容生关着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谢珩。 明明是她自己说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可到了前途未卜的时候,却忍不住念着那少年的好,若此去再也回不来,至少再多看他一眼,最好能多说句话。 什么怨啊恨啊,在死到临头的时候,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轻纱飞扬,将其余众人都隔绝在外,只这一处,成了他二人的一方世界。 许久之后。 谢珩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 正当温酒要开口的时候。 少年眸色幽幽,抢先道:“谢某心急如焚,唐突了温掌柜,还望海涵。” 温酒一时哑然。 海涵什么? 他抱了她吗? 她见过风流散漫的谢家大公子,也见过手起剑落杀人如麻的谢小阎王,见过他低眉含笑不要颜面…… 唯独不曾见过他这样故作客气疏离的模样。 心顿时乱作一团。 谢珩却不看她,抬头望天,不紧不慢道:“舍弟追查容生至八方城,连累了温掌柜,我是为他而来,你不必多想。” 温酒到了嘴边的话再次被他堵住,“……” 你把话说的这么刻意,我没法不多想。 谢珩顿了顿,又道:“为舍弟惹出的麻烦善后,我留二十青衣卫暗中保护温掌柜。” 温酒不太习惯他这样说话,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好一会儿也没说话。 谢珩耐着性子等她,目光扫过清风苑各处,就是不正眼看她,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瞄了一眼,见她迟迟不开口,他袖子下的手轻拢背到身后,“若温掌柜没有异议,谢某还有急事要办,先行告辞了。” 谢珩说着,转身就走。 轻纱拂过少年衣袖,细雨纷纷覆上眉眼,他敛眸,来时如风,去时匆匆。 好似真的只是来给谢万金收拾烂摊子,顺便救下了她,连多说一句话都没必要。 “谢……”温酒站在原地,轻唤了一声。 她嗓子喑哑,发不出什么声音,这一个字一出口便散入风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心下不由得苦笑,天意总是这样弄人。 想说的话总是来不及说,想唤的人也唤不出来。 那快步离去的绯衣少年忽然止步,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双琥珀眸星华万千。 好在心有灵一点通。 万幸,他没有再叫她温掌柜,否则温酒能被她堵成哑巴。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谢珩的袖子就往外。 她只字未言,这动作又十分忽然,谢珩被她拽的一个踉跄,就出了清风苑。 四下众人惊魂未定,又见那一剑破楼的少年被温掌柜拎走,顿时目瞪口呆,更加不敢吱声。 几步开外的楚轩看完这一幕,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之中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难怪八方城里想同温掌柜结亲的人,没一个能入她的眼。 若是遇到过谢家公子这样的人,哪里还能看上别人? 这辈子也就栽他身上了。 暗处的青衣卫们,纷纷表示:公子今天的戏有点过。 少夫人才开口说一个字,他回了头。 刚开始走那么快全然都是装的,若是少夫人真的忍住不开口,那他岂非下不来台? 真是够悬的。 …… 清风苑门口。 温酒拽着谢珩出了大门,风雨迎面来,这才猛地清醒过来,松开他的袖子。 脑子却是一片浆糊。 她刚才为什么把谢珩拽着走。 还没等温酒把思绪理清。 少年又退开了些许,离她一步之遥,眸色如星的看着她,语气微沉,“温掌柜若无同我共百年之意,最好还是不要离我这么近。” 温酒:“……” 谢珩这副模样,倒像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她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不知不觉中竟有了几分汗意。 温酒琢磨了片刻才开口道:“你今夜忽然出现在八方城,不知被多少人盯着……” 话到一半,她又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 以谢珩的能耐,既然敢来八方城,自然不怕那些明里暗里的人。 可转眼又一想,云州的事闹得那样大,早回帝京一日,大事化小的机会便多一分,谢珩明知这此中利弊,偏偏还是转道先来了八方城。 温酒心中百感交集,别开眼,看雨中长街灯火飘扬,零星几个行人冒雨急奔,片刻间,便消失在夜色里。 她压着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低声道:“你别急着上路当箭靶子,我给你安排船只,同运货物的一道去帝京,可免去途中许多麻烦。” 谢珩站在细雨里,看着她没说话。 温酒有些尴尬,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当是报答谢将军今夜救我一命。” 这解释刻意的不能再刻意。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酒自暴自弃的想: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谢珩眸色微亮,脸上却是一副什么都没察觉的模样,低声道:“好。” 就这么一个字。 两人之间再没了声响。 身后,清风苑里无比嘈杂,越发衬得他们这一处寂静无声。 谢珩在等她开口。 巧舌如簧的温掌柜却半点蹦不出一句话来,恰好这时楚轩走了出来,递上一把伞,“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见温掌柜没带伞,便送一把来,您先回玉满堂,我明日再来拜会。” 这话说的客气至极。 温酒点头,接过伞,道了句“多谢。” 楚轩高兴的忍不住搓手u,却忽然发现那执剑如神明的少年正看着自己,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道:“今日清风苑乱的很,我得去收拾乱摊子,就不留两位了,请便……请便。” 这话一出口,谢珩才眼角微挑,移开了目光。 楚老板暗暗松了一口气。 “楚老板忙去吧。”温酒回头,用眼角余光瞥了谢珩一眼。 少年抬眸望天,绵绵细雨落在长睫上,积了一层水色。 也不知道他在瞧什么,忽然变成这副深藏不露的模样,她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温酒手里拿着伞,转了两圈,这才开口道:“渡口清晨才开船,你可要找个地方避避雨?” 第311章 心头肉 谢珩微愣,而后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那就多谢温掌柜了。” 温酒:“……” 她原本想着给他找个地方避雨过夜,没曾想他一开口,就把这话变成了她邀他回去避雨。 话已出口,如同覆水难收。 温酒硬着头皮说:“客气了。” 她抬手撑开油纸伞,身侧的谢珩忽然伸手过来,指尖穿过她被夜风的发丝,温酒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道他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是想做什么。 如墨般的青丝穿过少年白皙的指尖,黑与白在灯火下相映。 谢珩的手擦过温酒的脸颊,却没有丝毫的停留,径直握住了伞柄,“再借我半把伞如何?温掌柜。” 少年目不斜视,真真是再正人君子不过的模样。 仿佛以前从来不曾在她面前不要脸面过。 温酒手上一空,心道:你给我说不如何的机会了吗? 当即默然,同谢珩一道步入上街。 夜来风雨都带着寒意,她浑身发冷,唯独被谢珩轻触过的脸颊隐隐发烫。 身侧,谢珩不着痕迹的换了一只手撑伞,方才穿过她发丝背到身后,轻轻摩挲着。 两个原本默认了天南地北两不相见的人,撑着同一把油纸伞,走在寂静无人的长街,屋檐下摇摆不定的灯笼照不清彼此的面容。 圆月有缺,乌云遍布。 谢珩千里迢迢跑来收拾烂摊子,温酒刚刚死里逃生,这一夜同良辰美景搭不上半点边,却是两人自帝京别后,难得的平静共处的片刻光阴。 尽管谁也没说话,隔着些许距离走在青石板上。 许是斜风细雨扰乱步伐,亦或是温酒劫后余生心神动荡,竟一脚踩进水坑里,整个人都往前栽去。 身侧的谢珩伸手揽住她,将人带出两步之后便放开,继续将手背到身后,“一时情急,失礼了。” 他把话说的这样翩翩有礼,半点没有在云州时能抱着她就绝不放手的执拗。 温酒低着头看路,鞋子湿了,一双脚被寒气侵透,说不出的难受,可是这难受不及谢珩在她面前客气有礼带来的万分之一。 明明那些话都是她说的,可为什么谢珩真的做到了,她的心却好像空了一块。 她一直没开口,谢珩抿了抿唇,又开口道:“温……” “闭嘴。”温酒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激,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 面色如常的找话圆场,“谢将军一路奔波,想必劳累的很,还是多说几句养养神吧。” 从前也不见谢珩这么喜欢没话找话。 如今句句堵她的心,反倒话多了。 谢珩撑着伞,缓缓道:“不累。” 温酒又被堵了个正着,深吸了一口气,“我累。” 这样总成了吧? 谢珩抬头看了她一眼,嗓音里不由得带着了几分无奈,“那你少琢磨那些糟心事,养养神吧。” 温酒:“……” 就不应该开口同这人说话! 两人默然,并肩没入夜色里,背影被隐隐约约的灯火拉的很长,重叠又分开,而后又重叠。 长街长,灯影晃,风雨交加,人影成双。 一路踏水携风的到了玉满堂,两个管事提着灯笼等在门口,眼看着失踪多日的温掌柜同她的心头肉公子一道现了身,当即便喜极而泣的迎了上来,“掌柜的,您可回来了……” 温酒本就心神不宁被这么一叫唤,吓得差点一个跄踉,还好勉强站稳了,用眼角余光瞄了谢珩一眼。 她不让这人觉得自己离了他过得不好,当即便端着掌柜的架子,笑了笑道:“慌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事进去说。” 管事们连连应是,看向心头肉公子的目光越发尊敬。 这位爷是个人物啊,他们翻遍了整个八方城都找不到的温掌柜,这人一来,就把人找回来了。 管事们提着灯盏,打着伞,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同自家掌柜说。 可那绯衣少年不紧不慢的走在温酒身侧,愣是让他们不知道怎么开口。 一众人压着话头往花厅走,喊人上宵夜,又是提醒温酒更衣免得着凉之类的,愣是一件正事都没说。 “老于齐羽,你们去准备几艘货船的,找人把之前买主定下的原石搬过去,天一亮就开船。”温酒一边走一边道:“我不在八方城这些时日发生的大小事都留到明日再说,让诸位担惊受怕这么些天只怕两个安稳觉都没有,都回去歇了吧。” 她说的风轻云淡。 管事们齐声应是,转身退了,走之前又忍不住多打量了谢珩两眼。 若说白日里忽然降临玉满堂的是玉面阎罗般的人物,如今站在温掌柜身侧的这位,就是翩翩如玉的浊世佳公子。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只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温酒,便截然不同。 温酒抬脚进了偏厅,谢珩收了伞,就走了进去。 此刻忙着端吃食到吃食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叫李应,专门负责厨房,他一见温酒叫了声掌柜,,“您这段时日去哪了,自从您没了下落,珍珠也不见了,她本来就说话结巴,这要是在外面被人欺负……” “她找到家人,回家去了。”温酒脑海里浮现那个在雨夜之中,口口声声说要杀她的少女,眸色微暗。 她不想再提,便扯开话题,问李应,“你怎么知道我今夜回来?竟准备了这么多吃的。” 李应听到珍珠找到了家人,懵了好一会儿,这才嘿嘿笑道:“你的心头肉说的。” 温酒刚喝了一口汤,闻言差点呛死,“你说什么?谁的心头肉?” “你的。”李应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我可算知道掌柜的瞧不上那些个叫人来说亲的富商公子了,嘿嘿嘿……” 知道你大爷! 温酒强忍着想骂人的冲动,“谁同你说的这话?”她抬头看了谢珩一眼,不太自然道:“我何曾说过我有什么心头肉?” “老于说的!”偏偏李应是个二愣子,半点没察觉自家掌柜快要冒火,嘿嘿笑道:“我今个儿听管事们谈论了一天,都说掌柜的家里养的真绝色找到八方城来了,可我那会儿在厨房忙没见着,好生懊恼了一阵子,好在这会儿……” 温酒越听越想把那些管事们叫回来训一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造掌柜的谣。 真是一个比一个心大啊。 真绝色谢小阎王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的抬头看向她。 第312章 你该走了 温酒面色微僵,双手捧着碗,埋头去喝汤,含糊不清的说:“这都是谁造的谣……” 李应在一旁道:“是那个自称温掌柜四哥的公子哥说的啊。” 温酒:“……” 她顿时觉得今天的汤都喝不出什么滋味,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开口道:“这儿没你什么事了,早些回屋睡吧。” 李应连忙点头,“那我就打搅掌柜的……” 这人只说了半句,抬头看了温酒和谢珩一眼,便匆匆退了出去。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掌柜的现在身边有了人,就没我什么事了。’ 温酒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叫住他,李应一退出去,瞬间就跑了个没影。 一时间,偏厅只剩下温酒和谢珩两个人。 一个埋头喝汤,满肚子的话要说愣是憋不出一个字。 一个看似漫不经心,屈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实则心里波澜涌动,险些按耐不住。 谁也没说话。 门外风雨飘摇,落叶飞花满天飞卷。 不多时。 温酒两碗热汤下肚,也不见少年动一下筷子,实在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吃?” 谢珩抬眸看着她,“你没说我可以动筷子。” 这话说的真真是委屈。 就差点在脸上写着“你当我是外人,我自然不能同从前一般随意。” 这若是让帝京城那些人听见了,只怕下巴都要吓掉,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小阎王竟然还有这样一天! 温酒心口堵得慌,又没法子说什么,只好闷声道:“动筷子吧。” 除此之外,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好。”谢珩也不怎么的,忽然同三公子一般惜字如金,慢斯条理的开始用饭。 一时,又没了话。 温酒那些话说不出口,顿时如鲠在喉。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四公子被容生的人带走了。” 谢珩顿了一下,而后缓缓道:“他是为了小五,你不必多想。” 只一句话,就把温酒同这事撇的干干净净。 温酒垂眸,袖下的手忍不住拢紧。 她忽然想起,离开云州的那一日,谢珩站在牡丹丛中,如斯少年,锦绣绝艳,嗓音发哑的问她:“这样的我,是你想要的吗?” 自那之后,他果真如她想的那样,再无半点纠缠之意,字字句句都带着“这是我们谢家的事,和你没关系”。 过了好一会儿。 温酒忽然抬头,问了一句,“喝酒吗?” 她此刻,忽然无比清晰的感觉到,她与谢珩,从此以后,是真的再也不会有瓜葛。 天亮以后,他回他的帝京,她在这八方城落地生根,人海茫茫,一转身就忘了过往。 谢珩微愣,随即笑道:“喝。” 默契这东西,有时候十分的残忍。 明知彼此都抱着再无以后的念头,今夜相对而坐,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没有什么歇斯里地恨得咬牙切齿,也没有什么自此别后泪千行。 她想着,若是日后遥隔千里,听闻谢珩娶妻生子,大抵也只会一杯清酒遥相祝。 生时不相见,死后不相逢。 这样想,此时的眼前人,便只是这么一个容颜绝艳的少年了。 今宵悲欢且尽,共饮一壶酒,昨日事,来日愁,那乱七八糟的事情通通抛到脑后。 温酒一手撑在桌子上,站起来,“你在这等着,我去拿酒。” 没等谢珩说话,她便迈出了门槛,匆匆走了。 谢珩靠在椅子上,微阖眸,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果然这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安心。 他从前不要脸的死缠烂打,她越发的避而远之,如今她知道他再不纠缠,反倒放开了许多。 什么欲擒故纵,以退为进,风月局里的千般手段。 他只知道,若阿酒能开怀些,怎样都好。 不多时。 温酒拎着两大坛子酒进门,摆上两酒碗,满上佳酿,二话不说先干了。 人人都说温掌柜巧舌如簧,其实很多时候,尤其在谢珩面前,她总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先干几碗,酒入了肚,壮胆才能说那些平时没法子说的话。 谢珩心领神会,默不作声的陪她一起喝。 酒是好酒,可比温酒自己酿的,总是少了三分滋味。 温酒喝得快,大半坛酒都入了喉,她捏着酒碗,靠在椅背上,喊:“谢将军啊。” 谢珩抬眸看她,“温掌柜。” 你来我往,各自唤了一声,就没了下话。 温酒忍不住笑了笑,举碗同谢珩碰了一下,“多谢。” 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便自顾自一饮而尽。 谢珩也没问她谢什么,饮尽碗中酒,看她拎着酒坛子给他倒酒。 锦衣罗衫的少女,原该在闺中绣花扑蝶,情窦初开时爱慕某个青年才俊,憧憬一生美满顺遂的。 可温酒这个年纪,为他在帝京城那样修罗场里同人拼过命,在生意场里迅速崭露头角拔了尖,三百坛美酒喝翻过满城商贾。 生来便不是寻常女子,如何能泯然众人,一生只为情情爱爱所困。 谢珩端起酒碗,敬她,“多谢。” 两人有来有往,一个字也没多的。 窗外风雨不歇,飘摇灯火划过门前,忽明忽暗。 温酒谢他千里迢迢来救她的命,谢他曾经的庇护,谢他……曾万千温柔予她一个人。 谢珩谢她曾与他风雨同舟,谢她刀山火海并肩行,谢她连恨都舍不得恨他。 彼此都不曾说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两大坛酒,一夜风雨潇潇。 渐渐的,天光乍亮。 出去办事的管事们回来,站在门外问道:“掌柜的,货船都已经安排好,天亮也快亮了,可要让他们启程?” 一句话惊醒半醉不醒的一双人。 温酒和谢珩不约而同的抬眸看向对方,一时间四目相对。 片刻后。 温酒别过眼,看向门外,一手撑在桌子上,慢慢的站起来,轻声道:“你该走了。” 谢珩缓缓起身,垂眸抚平袖间褶皱,嗓音有些喑哑,“谢某就此告辞。” 声落,少年转身就往外走,不曾多看她一眼。 第313章 前车之鉴 温酒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雨帘,缱倦飞花,飘零落叶渐渐的都变得模糊,那个少年终于捡起一身的骄傲,再无只字片语,一转身,就消失在她面前。 夜色悄然散去,天边一点点的亮起。 迎面的风雨带着刺骨的寒意,一坛酒醉不了人,也压不住心中万千波澜涌动。 温酒伸手搭在窗户上,晨风太冷,她的手冻的发白,不由自主的扣入木框里。 终于…… 走了啊。 温酒闭上眼,眼前只余下满天黑暗。 本以为当初孤身离开帝京城已是这一生最决绝的“壮士断腕”之举了,可到了这一刻知道,只要心还没死,总有些人有些事,会让你知道肝肠寸断是什么滋味。 她在隐隐灼灼的灯影里,吹风听雨,被酒意扰乱的思绪一点点回归原位。 心却是空落落的。 一众管事们站在廊下,看着温掌柜欲言又止。 温掌柜的心头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人,不敢多说也不敢问。 可眼看着温掌柜这心神都被抽走了的模样,显然是不太好的。 管事们用眼神在彼此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最后纷纷表示让平时办事稳重说话中听的于良上前说句话,打破这僵持的氛围。 “掌柜的。”于良只好硬着头皮上,喊了一声之后,硬生生憋出一句,“货船已经安排妥当,掌柜的可还有什么吩咐?” 这话一说,几个管事纷纷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什么不好?非要同温掌柜说把人送走的货船! 于良已经站在了窗前,没法子退回去,只好等着温掌柜回过神来应他一声。 温酒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开口嗓音有些低,“老于,你办事稳妥,跟去帝京的那条船一道去帝京,其他的那船到半路再改道,切记……”她顿了顿,“万事以他为先。” 这个“他”是谁,于良不用想也知道,只是奇怪,“掌柜的既然这样关心他,为何不亲自走这趟?” 温酒还没说话。 身后一众管事纷纷开口: “掌柜的,您是不知道啊,就您那心头……就方才那位公子刚来玉满堂的时候有多着急,满身都是雨水,脸色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这要不是长得好,光是那脸色就能吓死个人。” “可见,那位公子对掌柜的十分看重!” “小两口在一块就没有不吵架的,本事越大的,外面那些乱七八槽的事就多,您得把人抓紧,可不能就让他飞了啊!” 管事们一个接一个的说,绕了一圈回来,温酒听得有些头疼。 又到了于良这里,“不瞒掌柜的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总以为人这一辈子很长,可劲儿的折腾。” 温酒的目光落在年近不惑的中年管事身上,眼里七分黯然,三分迷茫。 于良苦笑了一下,“我年少时,有个两情相悦的邻家姑娘。我爹早早去了,老母亲身子不好,家中贫寒,底下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要养,莫说是娶媳妇,连自己的三餐温饱都成问题。而她家呢,小有余财,她又是家中的珠玉儿……” 温酒听着于良用他所知晓的所有词汇全都用在了那邻家姑娘身上,情人眼里出西施,真是千好万好什么都好。 可那姑娘那么好,于良也没娶她。 “我十七岁那年,她十五岁,我坐在屋檐上看着十里八乡的媒婆踏破了她家的门槛,我也想上门提亲啊,可是一进屋,就看见家里米缸见了底,弟弟妹妹为了一块饼嗷嗷哭,老母亲躺在病床上咳的快喘不过气……”于良是苦出身,在玉满堂里算年长稳重,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话匣子一打开,竟有些受不住的架势,“我知道自己活在泥潭里,或许一辈子也出不去,可就是那天她来找我说喜欢我,只想嫁给我,她不怕吃苦。可我怕啊,我当初总怕自己拖累了她。” 于良眼里闪烁着水光,“她生来衣食无忧,父母宠爱,兄长庇护,若是嫁了我,那些都没了,还要同我一起陷入泥潭里,若她日后后悔了怎么办?即便她不后悔,我这样平庸无用的人,一辈子也没法子让她过好日子,让她变成我老母亲一样积劳成疾,半辈子都被苦痛折磨生不如死,又该怎么办?” 温酒默然。 老于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都随着寒风悄然侵袭入体,在不知不觉之中悄然散入四肢百骸。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姑娘,贪财好色还怕死,没什么值得别人爱的要死要活的地方。 谢珩之前那般死缠烂打,也不过就是因为他毁了她的清白,没有别的法子,便想着娶了她以此抹去从前的错误而已。 温酒因为当初的事恨他,更多的时候却在想:他还这样年少,所以一时分不清情愫,若日后遇见了真心爱慕的人,后悔娶她怎么办? 为了避免来日后悔,最好的就是现在斩断一切。 一众年轻的管事们也是第一次听于良说他年轻时候的事,渐渐的入了神,谁也没出声。 四周只余下小雨淅淅沥沥,风吹树影摇曳。 于良站在窗前,转身迎着风雨,嗓音不知不觉中变低了许多,“我那时拒绝了她,甚至为了断绝她这个念头,带着我的老母亲和弟妹离开了老家,来了八方城,给人做过学徒,在码头做过苦力,拼命的赚银子……终于在离开她的第十个年头混出了点人样,老母亲走了,弟妹各自成了家,我想着回去看看她……” 温酒抬眸,看着站在朦胧天光里的老于,不知怎么的,鼻尖酸的厉害。 于良快四十岁了,长得端正,身子也没什么问题,月钱也不少,平素总有人给他做媒,可这人愣是这么多年都没娶妻。 温酒一开始就觉得奇怪,这个年纪的男子不爱吃喝嫖赌,身子也么什么问题,怎么就不想成家。 原来是有这样一桩旧事。 “我想着她没有嫁给我这样无用的人,应当过的不错,丈夫家中殷实,孩子懵懂可爱,可是这些都没有……”于良背着众人,抬袖抹了一把眼角,转过转过身来看着温酒。 老于眼睛通红,嗓音也有些发颤,“我回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她的坟墓。老乡亲告诉我,她是在我走的第三年死的,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求娶,每日都在我家门口等,整整三年啊,风雨无阻,生生熬坏了身子……” 第314章 我在 温酒垂眸,敛去所有神色,默然无声的听着,心里越发的动荡不安。 “她死在了十八岁,等不到我这个负心人。”于良仰头,想把眼中的泪光倒流回去,“可我离开她的时候,明明是想让她嫁给更好的人,过好日子,可结果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温酒想开口安抚他两句,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他几个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成了哑巴似得。 “我那时候想她同别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那也好过跟着我吃苦。可若是我早知道她会去的那么早,当时绝不会离开她,哪怕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哪怕是我豁出去性命不要,也要让她高高兴兴的,能过几天是几天……可这世上的事,都没有后悔药吃。”好在于良自个儿把话接上了。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人生短短几十春秋而已,最应怜取眼前人。” 温酒抬手揉了揉眉心,老于的声音落下之后,一时间四下悄然。 她心里被这风雨声搅得一团糟乱,有些缓不过来。 于良安静了好一会儿,又开口道:“对不住啊掌柜的,这人上了年纪啊,就容易啰嗦,我就随便说说,您也随便听听。送那位公子去帝京是吧?我这就……” 他这话还没说完,众人忽然听得“咣当”一声,抬眸看去,才看清是温掌柜不小心把窗边的白玉花瓶打翻了。 她怔怔的,看着地上的碎玉片。 于良唤了一声,“温掌柜?” 只片刻。 温酒忽然抬头,哑声道:“我不放心那些货船,得亲自去看看。” 于良和一众管事们:“……” 她哪是不放心那些货船,分明是放心不下那个人。 可温掌柜自个儿都把借口想好了,他们一个个只好心照不宣的点头道:“是是是,这次可是要运到帝京去的,掌柜的还是亲自去看看更稳妥。” “嗯,我去看看。”温酒点点头,飞快的往外走。 一转眼就没入雨帘之中,狂风卷起飞花落叶无数,拂过她身侧,寒意悄然入骨。 她却一腔热血都在往头上涌,耳边什么都听不到,雨水打在身上也不痛不痒。 老于说那些往事的时候,她其实只听了一半,其余一般心神在不知不觉之间全系在了谢珩身上。 他自然不会同等老于等到香消玉损的姑娘一样命薄,可少年忽然转了性子,这里头必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这次回帝京,只怕生死难料,所以他才同她这样疏离。 人生苦短,不过几十春秋。 好生活着都唯恐来不及,哪有那么多时日空耗在怨恨上。 温酒冒雨穿过大街小巷,在晨光依稀里狂奔,树木屋檐在两旁变得重重叠影。 雨水不断落在温酒脸上,从前世同他对立到今生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并肩而行,画面一幕幕从脑海里闪过。 衡王、谢将军、长兄…… 许许多多个称呼,到最后,只剩下“谢珩”两个字。 不知何时起,不再夜夜梦魇。 曾以为若是找到了那个毁她一生的人,即便是千刀万剐也不够解恨,可谢珩把刀递到她手里,也下不了手,只好想了个最笨的法子,天南地北的相隔天涯。 即便是恨得寝食难安的时候,温酒也没想过谢珩会死。 他还这样年少,大晏朝堂却是腐朽多年,众多老狐狸人精围成了一盘死局,谢珩把她撇的干干净净,自却一头扎进去,生生死死没个准数。 她光是想想,便心慌不已。 别的不管,若能抛去爱恨,好好的送个别,也好过日后回想起来空懊恼。 …… 玉满堂。 一众管事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于良抬袖擦去眼角那点水光,从廊下拿来一把伞,正要去追温掌柜。 旁边几个管事忍不住道:“真没想到啊,老于居然还是个有过往的人。” “我说你怎么一直不娶媳妇,原来是……” “哎,老于,以后要是再有人给你做媒,就直接推给我啊。” 于良扫了他们一眼,嫌弃道:“我诳温掌柜呢,这种鬼话你们也信。” 一众管事们目瞪口呆,“啊?” 于良油纸伞敲打最近的那人,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你不可的人?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那都是戏折子里才有的事,俗世中只有那些,一错过便是一生,最多日后回想起来,红个眼眶,叹口气:当初我怎么就没多同她说句话?别的,什么都不会有。” 管事们纷纷摇头叹息,“若是掌柜的知道你诳她……呵呵,你自求多福吧。” 于良道:“不慌不慌,我这不是要跟着那位去帝京了么,等下次再见到掌柜的,她保管气消了。” 众人纷纷表示姜还是老的辣。 “我先走了。”于良抱拳道:“玉满堂这些事,就靠你们了,后会有期。” 众人齐齐道了声“后会有期。” 于良打着伞步入雨中,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李应追了上去,一路送他到门口,忍不住问道:“老于,你说你是诳温掌柜的,那喜欢你的那个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她啊。”于良脚步微顿“她嫁了个不错的人家,膝下儿女双全,上次见我,还说了一句:我见先生面善,可是在哪里见过?” “这……”李应一时愣住。 于良见他这小子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雨这么大,别傻站了,快些回去吧。” 李应挠了挠头,不解道:“老于,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于良道:“你想信哪个,哪个便是真的。” 李应站在门前,小声道:“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槽的。” 于良大步走入风雨里,大笑高歌,“曾卧高楼听风雨,踏月临波数春秋。爱恨转眼空悠悠,何不一笑泯恩仇?” …… 相思渡。 八方城的渡口,以相思为名,迎来送往八方客,留下许多爱恨纠缠的风流韵事。 天色微亮,渡口边停靠着十几艘客船,青衣卫们全都换上了普通小厮随从的装扮上了最中间的那艘船。 谢珩冒雨而行,河边风声如狂,吹得衣袂翻飞。 少年面色微白,上了船也不曾回头,只是迟迟没有开口让船夫启程。 青衣卫有些看不下去,走过去低声道:“公子,回帝京刻不容缓……还是快些启程吧。” 谢珩站在船头,背对着岸边,低声道:“万一她还想在暗处悄悄的看我一眼呢?” “公子……” 青衣卫猛地被噎住了,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被另外一人拉到了一旁。 他独自一人站在雨里,身侧是大雾茫茫,几乎要同江天融为一体。 船夫等了许久,忍不住道:“别等了,会来的人早就来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船夫,见惯了离别,早走晚走都要走,还不如……” 船夫的话还没说完。 忽然看见一道黄影在雨中狂奔而来,茫茫大雾遮住了那人的眉眼,只能看见是个湿淋淋的姑娘。 她站在潮起潮落的岸边,哑声喊:“谢珩!” 谢珩猛地抬头,背部僵硬着,不敢回头。 怕这声呼唤是幻觉,他一回头,便成了一场空欢喜。 身侧一众青衣卫们,比自家公子反应还大,“少夫人来了!” “公子……那是少夫人!” 连方才让谢珩想开点的船夫都有些诧异,“这不是温掌柜吗?” 船夫刚回头看谢珩,就看见少年如同一阵风一般飞身而起,上了岸,穿过茫茫大雾,在依稀晨光里寻找那声音的主人而去。 “谢珩!”温酒大口喘气,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想要大声一些,喉咙却哑的厉害。 隔着大雾,她看不清谢珩在那艘船上,只能一边大喊,一边在木板铺成的长板桥上奔走。 她的眼睛也被雨水冲刷的越发酸涩,袖子怎么也擦不干雨水。 她站渡口尽头茫然四顾,所有船只上的人都站在船头看她,可那些人里没有谢珩。 茫茫水色连天,温酒找不到他。 忽然就明白了,真正会离开的人,总是来不及说一句告别。 温酒抬手覆住双眼,有滚烫的眼泪从指缝滑落,混在雨水里,没人看得见。 连她自己也只是自嘲的笑了笑,喃喃道:“这不是就是你想要的吗?你在难过什么?有什么可难过的?” 也不过就是……死生不复想见而已。 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人那么多,怎么谢珩就不能同别人一样? 此刻,她竟无比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说:是啊,谢珩就是和别人不同! 你就是没法子恨他。 就是没办法跟他当陌路人! 有风自身后而来,带着雨,带着少年低越的嗓音,“我在。” 温酒心跳如鼓,回头看去。 一刹那间,风雨声都悄然散去,大雾消退,天地也失了颜色,只余下眼前眉眼绝艳的少年。 第315章 告别 雨水顺着谢珩的脸颊落在衣襟上,少年面白如玉,一双琥珀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天光朦朦胧胧,风雨如晦,木板桥两旁青花浪蕊呼啸而来,白浪起起落落,温酒一颗心缓缓落回远处。 她怔怔的看着谢珩,“我来看看货船。” 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的话却明显欲盖弥彰。 谢珩站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点点头,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的表情。 他抬眸,问她:“你既然是来看货船的,为何要喊我?” “我……” 温酒心里一团乱麻,登时就被他一句话噎住了。 谢珩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极淡,“风雨催人,温掌柜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去吧。” 声落,少年同温酒擦肩而过,狂风吹得两人墨发飞扬缠绕,衣袖翻飞交叠。 她站在原地,心神微怔,手却不由自主的抬起,拉住了少年的衣袖。 谢珩眸色微亮,猛地往后倒退了半步,有些僵硬的站在她身侧。 少年温热的肩膀着她微凉的手臂,雨水顺着他的衣袖落在掌心,凉凉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四周只有潮水拍案的声响,安静得有些过分。 温酒低头看着雨水落在地上,开出无数朵雨花。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不是来看货船的。” 温酒从前也没少诓人,人活一世,多得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时候 。 只有在这少年面前,她才觉得多说一句话违心的话都不该。 她抬眸看着谢珩,眸里水光泛泛,分不清是雨水落进了眼睛里还是离愁别绪,“我想、我想来送送你。” 谢珩垂眸看她,唇角不自觉上扬,“我知道。” 少年伸手将她散乱的青丝别缓缓地别到耳后,“你怨我恼我,却从来不曾想过要伤我半分。阿酒,你这样,如何能让自己好过?” 若她真是那自私自利之人,一心想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反倒不会担心她日后过得不好。 偏偏这人装作一副贪财好色的表象,骨子里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待别人好的傻姑娘。 若日后没了他,谁能知道她的好,谁来护着她这点良善之心? “我自然会想法子让自己好好的。”温酒仰着头,朝少年笑了笑,“谢珩,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脆弱,这世上谁离了谁都不会死,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最多只是想起从前,会有些伤怀而已。” 谢珩看着她,“你若能一直如你所说这般,也很好。” 温酒在外面的时候都是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偶尔也会用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算计人,大多时候总是什么都不太在意。 同这个年纪的姑娘都不同。 可她此刻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豁达和浑然不在意,更多是这些时日寝食难安一点点磨出来的。 她想同他好好的告别,如同什么恩怨都不曾发生过的那时一样。 温酒顿了顿。 她每每觉得自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时候,总是被这少年一句话就全盘击溃。 “谢珩,你真是……”温酒松开他的袖子,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好一会儿也没说出话来。 天边乌云滚滚,雨势渐渐小去,风吹得一整排的船帆猎猎作响。 “真是怎么样?不讨人喜欢?”谢珩看着她,眸色幽幽道:“阿酒,除了你,我也不曾想过要讨谁的喜欢。” 温酒闻言,一时只觉神魂动荡,缓了片刻才缓过来,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说……” “嗯?”谢珩耐心的等着她。 “从前的那些事,你都忘了吧。”温酒说出这句话之后,压在心口多时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再纠结爱恨,眼眸也渐渐变得明亮,笑容出自真心,“你不必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耿耿于怀,不必非要娶我负责。这些时日我都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不短,有那么多银子等着我去赚,有那么多美景佳肴来不及去看去尝,若总是因为从前的那些事自怨自艾,那岂不是虚度光阴?所以……忘了吧,谢珩。” 这一番话说完,她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奋不顾身爱一个人很难。 日夜难安的恨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放过自己,放过他。 若日后有缘再他乡再遇,做个点头之交,也是很好很好的。 谢珩看着她,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最后却只是垂眸应了一声“好。” 万般纠缠一朝断,本不必把爱恨铭记于心。 温酒看他的目光又变回了温软柔和。 谢珩朝她微微颔首,道:“多谢温掌柜冒雨相送。” 没有半句废话,已然默认了她的话。 温酒亦微微点头,“一路顺风。” 谢珩抬眸看了她一眼,飞身一跃上了船,衣袖翻飞的走到船舱前。 恰好这时于良也到了,同温酒说了句,“掌柜的,那我们这便启程了。”就上了船。 温酒站在岸边,看着船夫们解开绳索,齐齐摆动船桨,偌大的船只便离岸而去。 渡口大雾朦胧,船帆被风吹动,灯笼摇摇晃晃的,火光微弱,晨光昏暗。 船夫们各自忙碌着,于良收伞进了船舱,普通小厮长随打扮的青衣卫们也悄悄避开了。 唯有那绯衣少年站在船舱边的灯火下,背对着岸边,红色的发带和墨发被风吹得胡乱飞扬,七分疏狂,三分落寞。 温酒就站在岸边,看船只一点点离她远去,看着少年渐渐没入大雾之中,身影变得越发缥缈。 温酒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忽然间,那少年忽然转身,大步走到船头,拱手朝她作了一揖,“在下姓谢名珩,字东风,今日对姑娘一见倾心,若来年有缘,愿邀姑娘赴春风、赏花烛,共饮长生酒。” 第316章 只如初见 温酒抬眸看着谢珩,隔着起起落落的潮水,遥遥一颔首,“我姓温,单名一个酒字。谢公子,后会有期。” 风吹两人衣袂翻飞,凌乱的墨发拂过眉眼,两人离得越来越远,彼此的面容渐渐被大雾掩盖,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身影。 飞雨落入河中,在隔开两人的水面上开出无数的雨花。 是尽释前嫌的离别,恩怨散尽,只如初见。 温酒在岸边站了许久,直到渡口的货船全部离岸而去,再也看不见谢珩的身影。 她低头,呼出一口浊气。 雨水打湿了绣花鞋,整个人都是湿淋淋的,此刻竟有些迈不动步子。 “掌柜的!”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唤。 温酒回头,看见李应打着伞匆匆跑了过来,“玉满堂忽然多了二十来个人,说是您家里的随从,现下正在收拾地方落脚呢。您快些回去看看吧。” 温酒微愣。 随即想起来,谢珩说过,之前四公子惹了些麻烦,八方城这地方不太平,留了二十青衣卫给她。 “走吧。”温酒淡淡道。 还得回去把那一帮青衣卫安排妥当。 “哎。”李应连忙上前帮她打伞,小伙子头脑简单,忍不住念叨,“您也真是的,什么事这么着急,连伞不拿就追出来了?老于办事一向靠谱,那些货船哪里就一定要您亲自过目了……” 这人正说着话,温酒忽然侧目看了他一眼。 李应再迟钝也察觉出自家掌柜这眼神不太对,立马收了声,有些忐忑的问道:“掌柜的……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温酒一边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道:“你最近好像太闲了,没事做的话,到前堂帮忙好了。” 她脚步快,也无心撑伞,直接就冒着雨往前走。 李应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掌柜的,我说错什么了?我平时一点也不闲,真的!您要是有什么高兴的,您直说啊,你这样我我我……” 不等他说完,温酒已经快步绕过街角。 李应瘪了瘪嘴,喃喃道:“那心头肉来了一趟,掌柜的怎么还变得这样喜怒无常了呢?真是蓝颜祸水啊!” …… 玉满堂。 二十青衣卫早早换上了寻常小厮的衣物,把玉满堂后面那一排的小仓库打扫出来,住了进去。 温酒到的时候,青二带着一众兄弟们等在庭前,齐齐抱拳行礼,“拜见温掌柜。” 这些个人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平素一直都是在暗处,极少有出现在人前的机会。 温酒一眼扫过去,个个都是五官端正之人,还好她不是做苏若水那营生的,不然,只怕没人敢留下、 “我这里没有你们的用武之地。”她想了想,开口道:“你们还是回帝京去,我给你们准备车马。” “温掌柜。”青二上前一步,他之前为了护着温酒受了伤,便一直在八方城里养着,这次就直接留了下来,“公子让我们留下,我们便只能留下。若温掌柜不愿意让我们住在玉满堂,那屋檐墙角随便什么角落都可以,只要温掌柜不想看见我们,我们一定不出现。” 身后一众打扮成小厮的青衣卫异口同声道:“是啊,少夫人!只要您留下我们,我们一定隐身在角落里,绝对不会出现碍您的眼。” 温酒:“……” 众人把“少夫人”这三个字喊得异常顺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说了多少次!不能当着少夫人的面喊少夫人!” 温酒被他们绕的有些晕,难不成不当着她的面就可以? 青二回头给了众人一个“好好说话”的眼神。 青衣卫们连忙道:“温掌柜这里不是缺人手吗?我们别的都不会,就是力气好。” “公子总说我们这些人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求温掌柜留下我们,让我们也赚些银子,日后好娶媳妇啊。” “是啊,温掌柜,我们这些都是现成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啊!” 这样听起来,温掌柜还真没什么赶人的理由。 只是帝京那边暗潮汹涌,谢珩身边可用的人本就不多,这次还留了这么多青衣卫在八方城,简直是分不清轻重。 她心里这样想着,难免上愁。 青二在几步开外道:“只有温掌柜平安无事,公子才能放心。” 温酒会意,眸色微动,抿了抿唇,缓缓道:“你们去前堂学着做事,留下几个在后面帮忙。青二,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再歇几日。” 青二笑着行礼道:“多谢少夫人。” 一众青衣卫抱拳,齐齐行礼道:“是,属下都听少夫人的。” 温酒眼角微挑,还没来得及开口。 众人又齐齐改口道:“错了,又错了,是温掌柜。” 温酒拿他们没办法,一拂袖,“都干活去。” 她转身往前堂走,碰见张管事往小跑着往这边来,“掌柜的掌柜的,清风苑的那个楚老板找您。” “请他到偏厅喝茶。”温酒面色如常,好似完全没有看见张管事那满脸好奇的表情。 她一个姑娘家,即便是温财神的名头,同整个八方城的商贾都有些交情,什么时候就同清风苑那种地方的人都有瓜葛了? 张管事迟迟没有走开,站在温酒面前欲言又止,“虽说笑贫不笑娼吧,可掌柜的好歹……是个姑娘家,你家里那位刚走,您就同清风苑的那位来往,这好像不太好吧。” 这姓张的管事才二十出头,年纪不大,却是个最喜欢操心的,玉满堂其他人私底下都笑称他一声“张大娘”,人如其名,比你亲娘管的还宽,想的还远。 “你想到哪里去了。”温酒又好气又好笑,“我家那位砸了楚老板的场子,他是来要银子的。” 张管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这就去,掌柜的稍候。” 这人走了之后。 温酒才猛地回过神来。 方才怎么就把“我家那位”说的那样顺口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 还真是够稀里糊涂的。 后面树影里的青衣卫默默记下一笔:“公子,少夫人提到您的时候,说的是我家那位。” 就这么一句话,够谢小阎王高兴好些天了。 第317章 多想着我 玉满堂,花厅。 楚轩带着两个小厮忐忑不安的找上门来,见这偌大的玉满堂比往日少了许多人,心下不由得有些忐忑,一路跟张管事寒暄了几句。 温酒坐在桌前大算盘,听门外风声徐徐。 张管事把人带到了,轻轻叩门两三声,“掌柜的,楚老板到了。” 温酒手上的动作没停,微抬眸,“去把账房钥匙取来。” 张管事抬头,愣了一下。 玉满堂的账房钥匙一共有两把,温酒自己留一把,张管事这里放一把,平时有什么事都温酒自己去开的,今天也不知道掌柜的是怎么想的,忽然要让他去取钥匙。 可温掌柜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再好奇,也不好当着别人的面不是? 张管事缓过神来,应声道:“好,我这就去。” 他刚转身,就被身侧的楚轩拉住了,“不急不急。” 楚轩连忙道:“温掌柜误会了,我不是来要赔偿的……” “哦。”温酒不紧不慢的翻过一页账本,微微笑道:“那楚老板有何贵干?” 楚轩松开张管事,迈步往花厅里走,十分自来熟的在温酒身侧的位置坐下,笑道:“是这样,我想和温掌柜一道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这八方城地大人广,我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他生的就一副世故圆滑的模样,笑起来脸更加圆了,此刻话锋一转,忽然道:“没曾想还能在清风苑同温掌柜有这样的巧合,那什么,我同万金兄也是好些年的交情了,我两情同手足,这么算起来我和温掌柜也是自家人,这自家人……” “也是要明算账的。”温酒微笑着打断他,“清风苑损坏了多少东西,楚老板可清算好了?” 她来八方城这么久,虽然和楚轩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但是清风苑的名头确是听过不少的。 楚轩这个人面上看着糊涂,其实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今天特意亲自上门,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提醒他那夜帮了忙,来要点银子。 “没什么可算的,不用算!其实我这趟来,就是想请温财神多想着我……”楚轩面上还端着笑,心下却人忍不住骂了一句“谢万金那人精全家都全是人精!” 温酒拨算盘的手微顿,眼角微挑,“想着你?” 张管事一听这话,顿时面色不太好,立马冲了进来,一脸警惕的看着楚轩,“楚轩,我们掌柜的已经名花有主,你若是起了这个心思,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吧。” 这姓楚的年纪轻轻,做的却是秦楼楚馆的买卖,平日里也不知身边围绕着多少美貌佳人。 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敢来勾搭温掌柜,这早上刚送走了一个,楚轩就来了,这不是上赶着触霉头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楚轩一听,也急了,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想请温掌柜以后有什么好生意多想着我!” “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张管事抬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转头对外面一众拿着扫把铁楸和菜刀的管事们,摆了摆手,“散了散了,都散了,他不是冲着我们温掌柜的人来的。” 楚轩转身,朝门外看去,忽然看见玉满堂的十几个管事正抄家伙堵在门口,那架势,好似下一刻便要冲进来群殴他。 至于他之前带来的两个小厮,早已经吓得脸色如土,缩到角落里。 更别说暗处还站着好些个青衣卫,这一幕若是传到谢小阎王耳中,楚轩必然要悔青肠子,他就是穷死饿死也不敢再温掌柜面前说这些话。 “这是……”楚轩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向温酒。 温酒扶额,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对门外众人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们这就去。”众人连忙散了。 张管事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们掌柜的命犯桃花,此前来提亲的人实在太多,底下这些人一听那些不对劲的话就把人轰出去。楚老板方才……你要是把话说明白,就没事了。” “原来如此。”楚轩也是头一次见这阵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对着温酒保证一般说道:“温掌柜,您放心,我这人素来有个毛病,分不清别人生的美还是丑,所以就算你长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因此爱慕你的。最多,我也就爱慕爱慕你的银子。” 温酒顿时无言以对:“……” 果然,能同四公子称兄道弟的人,都不是什么寻常人。 这话说的,让人很有往他脸上动拳头的冲动。 “对了,我听说你这玉满堂走了不少人,你要是缺人手,就先从我那调啊。”楚轩保证完,直接就把她当自己人了,“若有什么别的难处,尽管同我说。” 温酒笑了笑,“那倒不必,玉满堂这点生意,还不用劳烦楚老板。” “温掌柜这就太见外了。”楚轩挑眉,他这边掏心掏肺的,温酒却一直油盐不进,比那个狐狸似的谢万金还狡猾。 温酒笑而不语。 生意场上的人见的多了,唯利是图的还好办。 最看不透的就是这种一上来就要给你送各种好处的人。 “说实话。”楚轩搓了搓手,在这里磨了这么久,也看出温掌柜这人年纪不大,人却沉稳的过分,不由得有些忐忑的问道:“温掌柜是不是因为我是清风苑起家的,所以才……” “不是。”温酒直接甩给他两个字。 而后,她缓缓道:“做什么样的生意不重要,圣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什么才算是道?人活一世,但求个无愧于心而已,你开清风苑是为了那些贱籍之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是为了剥削她们揽财,你自己最清楚,管他们怎么看怎么说作甚?” 楚轩那张过于圆滑世故的脸却忽然僵了一下,眼中光影闪烁。 张管事默默退到了一边。 来了,又来了。 温掌柜每次戳人心窝的时候,就是想挖坑给人跳了,明明一点也不想给人拿银子,面上一副“我绝不会占你半点便宜,亲兄弟明算账”的样子。 可怜这楚老板,一点也不知道温掌柜是个披着“温和良善”皮囊的守财奴。 可怜呐。 第318章 姑娘,您可以下轿了 楚轩早前听过许多人说温掌柜这人精明的人,但凡有她的生意掺一脚肯定能赚的锅满盆满没错,但是一定要小心这人吃肉只给人喝汤。 这话不知道是多少人血泪般的教训,楚轩来之前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 可现在,才同温掌柜说了两句话,他就全然忘了个干净。 “温掌柜……知音啊!”楚轩上前就想抱她,被一旁早早准备着隔开两人的张管事给拦住了,自个儿代替了温酒的位置,同楚轩抱了一下,瞬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掌柜的都知道,她都懂,真的。” “……”楚轩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温酒笑道:“行了,放开吧。” 张管事闻言这才退开,为了以防万一,他只站在两步开外一脸警惕看着楚轩。 后者摸了摸脸,忍不住道:“我当初开清风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着那么多人没地方去挺可怜的,秦楼楚馆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至少吃得饱穿得暖,爱接客的接客,不愿意的就买买艺,也挺好的不是吗?” 楚轩说到这,就同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怎么也收不住,拉着温酒说了好些话。 在这红尘俗世之中,多得是流离失所之人,生的貌美就更命运多舛,在外头被人争来争去欺凌轻贱的比比皆是。 还有些生在穷人家,吃不饱穿不暖,不得已入了烟花之地,换来三餐得继。 旁人来看,这行当低贱又不知廉耻。 其实,秦楼楚馆里的人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说到最后,楚轩差点热泪盈眶,清风苑迎来送往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可哪个不是来寻乐子找相好,美人搂在怀里的时候一口一个心肝美人,提上裤子出门谁记得谁,不骂你“不要脸的表子”都算有良心的了。 虽说这世道一向都是笑贫不笑娼,可留了三分良心做这事的人,总归是被人指着骂“上不得台面”的行当。 若从前耗着也就只能耗着,可谢万金让他有机会走到了温财神的门前,如此良机,不拼命试一试,都对不起他自己。 楚轩道:“我早就想过把清风苑散了,让他们都好好过日子去,可总有人没处去,就一直搁置着。今日特意来请温掌柜给我指条好走些的明路。” 温酒慢慢的把算盘珠子拨回原位,微微笑道:“明路倒是有的。” 这八方城到底是离帝京太远了,万一那边出了事,她也是鞭长莫及。 温酒前世一步步跌摸滚爬用了十余年才成了首富,这辈子却没有那么多的时日可以虚耗,只好多拉几个人一起。 恰好,楚轩这时候就找上了门。 她自然不介意把坑挖的大一点。 楚轩面上一喜,“什么路?” 温酒不紧不慢道:“我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个高人,他同我说,大晏今年多天灾人祸。” 她这话点到为止,微挑眸,看着楚轩脸上的变化。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秋风瑟瑟,落叶飘零。 “天灾人祸?”楚轩有些不明白,不由得道:“温掌柜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发国难财的人啊?” “想什么呢?我们掌柜的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张管事忽然开口,吓了楚轩一跳。 楚轩连忙道:“我就是觉得温掌柜不是这样的人,才……” “无妨。”温酒从前都不在意别人把她看成什么样的人,在这种事上格外的看得开,“楚老板若是信得过我,便拿出身家来,同我一道南下购买米粮,这一旦入了冬,就会有大变。” 在她记忆里,这一年的大晏因为天灾死了很多人,因为各地的官员死守着粮仓里那点存粮,还造成了各地灾民暴起。 那时,谢珩带兵在外抗敌,内里乱成一锅粥,整个大晏由于粮草不足,曾经一度陷入巨大危机,险些因此覆灭。 这一次,她要把握先机。 不管事情有了怎样的变化,总是有备无患最好。 “温掌柜,你这……”楚轩表情有些复杂,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是听说温财神这人,什么生意都做,而且不管做什么都能赚到大把大把的银子。 可放着好好的玉满堂不扩大经营,忽然就说要拿银子去南下购买米粮,这做生意的路子太野了吧? 楚轩有些犹豫,问道:“不知道温掌柜遇到的是何方高人?在哪遇到的?” 温酒抬眸,徐徐道:“梦里。” 楚轩:“……” 张管事:“……” 两人对视了一眼,对温掌柜这梦里也能挖到金山银山的神能深深拜服,相顾两无言。 才片刻。 温酒便抱着算盘起身,“楚老板若是不信,那就请回吧。” “信信信!”楚轩一听这话就急了,连忙道:“温掌柜说的,我当然信,您这需要多少银子,我这就回去准备!” “楚老板看着拿吧。”温酒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秋雨绵绵,大抵还要下个好几天,等雨停了我便动身,楚老板到时候再来也不迟。” 说完,她便绕过了楚轩,往门外走。 楚轩站在原地,想请她留步,又没想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眼前走,只说了一句,“温、温掌柜容我再琢磨两日……” 张管事看惯了自家掌柜这做事的手段,还真是有些同情他。 温酒从不开口让别人拿多少银子,从不,可往往都能拿到超出原本打算的银子。 实乃,聚宝生财之神人也。 …… 西楚,国师府。 长年行踪成谜的国师大人忽然回府,还带着一顶花桥。 几十个身着淡紫罗裙的女子跟着花轿进了内院,侍女们提醒了数次,“姑娘,到了,您可以下轿了。” 谢万金坐在轿子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红盖头上的流苏,心道:你才姑娘,你全家都姑娘! 也不知道容生那厮到底是怎么想的,把阿酒弄到了西楚来,又把人扔在这里不管,让他想吓吓容生的愿望的没法达成。 还真是让人不爽。 花轿外的侍女们商量着直接拉出来,又怕拿不准这姑娘到底是国师大人什么人,只好在外面好声好气的劝,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一众人面面相觑。 谢万金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刚要起身出花轿,就听见外面的小侍女惊声道:“国师大人来了。” 谢万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坐了回去。 第319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容生一来,侍女们便纷纷往两旁退开,再没有谁吵吵囔囔的说话,连退开的脚步声都出奇的一致。 谢万金坐在轿子里,原是百无聊赖,此刻听着容生一步步靠近,竟无端的有些紧张起来。 他原本就话多性子又跳脱,这几天怕露馅愣是一句话都没说险些给闷出病。等了容生好久,就想着怎么给这人来个重重一击,以报这些时日“有口不能言,有苦说不出”之仇。 谢万金等啊等,终于等到容生伸手掀开花轿的帘子,“怎么,你还非要让本座来请你下花桥?” “是啊。”谢万金掀开红盖头,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从中间顶起,轻轻的转成了一朵红艳艳的花。 阳光落了少年满身,暖洋洋的,他笑吟吟的站起来,连带着唇边的浅浅梨涡也带了三分纨绔风流,“四哥哥等着你呢,容生。” “谢瑜!怎么是你?”白发紫衣的年轻国师身子一僵,眸色沉沉。 这人大概是真的气得不轻。 若不是因为上半张脸带着银白面具,大概脸色已经难看的吓死个人。 “是你自己把我从八方城带回来的,国师大人,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谢万金见他这模样,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指尖轻轻一挑,直接就把把玩在手里的红盖头盖到了容生头上,而后轻轻挑起来。 俨然一副新郎官灯下含笑看新妇的轻佻模样。 国师府的侍女们见状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国师大人在外头的名声极差,莫说是西楚,放眼列国也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偏偏这少年是坐着花轿来的,她们还摸不清是什么身份的,但看他在国师大人面前这股子不怕死的劲头,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 下一刻。 容生抬手,直接掐住了谢万金的喉咙,“谢万金,你有胆子戏耍本座,可曾想过,要把命留下?” “没想过、啊……喂……”四公子仰着头,喉咙被他掐的生疼,险些喘不过气来,脸色猛地涨红发紫,顷刻之间便会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西楚都城风光极好,阳光灿烂的天气。 谢万金却觉得浑身冷到了极点,刚扳回一城,容生这睚眦必报的人,却一出手就要他的命。 这买卖可真是赔了个底朝天。 平日里穿花拂柳没个正形的四公子,此刻被掐住了脖子,分明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他却对上容生的眼眸,忽然笑了笑。 谢家男儿都生的极好,有谢珩一剑斩尽在前,谢玹文状元之名紧跟其后,这两人都是以文武才名扬天下,容貌如何反倒不甚重要。 唯独这位四公子,成日里流连烟花之地,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偏生这时候还笑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一双桃花眼里带了星星点点的笑,破碎的,怜悯的,还带着三四分不屑。 够能唬人的。 容生眸色微动,终究是没对他下死手,一扬手,把谢万金扔了出去。 四公子死里逃生,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若不是喉咙实在太痛,早开口问候这人十八代祖宗了。 偏生这时候还要想着不能给我们老谢家丢人,他慢悠悠的坐了起来,看着容生道:“你四哥哥就在这里,想杀便杀,就怕你胆子小,不敢动手。” 容生长年带着面具,情绪也从不外露。 像谢家四公子这样,一来就能气得他想杀人的,真真是天底下头一个。 侍女们缩在角落里,也不知道该上去劝,还是同从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容生负手,一步步的走到谢万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谢万金,本座看你是活腻了。” “没有没有。”谢万金连连摆手,颈部被掐出了一道青紫色的淤痕,实在是一开口就疼的厉害。 他说了几个字,又就地躺下了,双手枕在耳后,就用这样以地为床的潇洒姿态对着容生,“我家长兄吧,什么都不好,唯独有一样谁也比不了。那就是疼弟弟,遍数列国各大世家,再也没有我家长兄那样护短的人。你把我弄到西楚来,他是知道的,我若是死在你手中,只怕整个西楚都要给我陪葬。” 谢万金天生的风流相,说话总是带着笑,此情此景,说着这样的话,便格外的令人背脊发凉。 容生负手而立,眸色幽暗的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谢万金却笑道:“我此一生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若能因此掀起两国纷争,被载入青史,也算是一桩难得的幸事。如此想来,我还赚到了。国师大人,你说是不是?” 侍女们从来没见过这样上赶着寻死的贵公子,可见这生的好看的人,脑子都不太好使。 一时悄然无声,整个国师府都静悄悄的。 风吹湖面水光潋滟,飞花徐徐落下来,风光秀丽,两人之人却是各怀心思。 容生长身玉立,静静的看了谢万金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说谢珩?他自身都难保,哪有功夫来管你。” 谢万金眸色微沉,抬手接住了一片飞花,借此遮住自己眼睛,薄唇轻轻勾起,“我家长兄命硬着呢,不信,你等着瞧。” 只这一句话的功夫。 谢万金的面色便恢复如常,将话叼在唇边,带着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容生忽然俯身下来,那张银白面具折射阳光落尽谢万金眼眸里,险些把四公子的眼睛晃瞎,心也跟着乱了几分,“容生,你……” 他话刚说到一半,整个人都给容生拎了起来。 然后。 那个传闻中多智近妖的国师大人忽然开始飞檐走壁,在最高的屋檐来去如风,快的只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一众侍女们一头雾水:“……” 完全不知道国师大人这是什么路子。 直到片刻后,半空中传来谢四公子的哀嚎声,绕梁回旋,简直是经久不绝。 “喂喂喂……容生,你这人怎么回事?打不过我长兄,就折腾你四哥哥吗?!” “停……停下!你再这样飞来飞去,我就要死了!” “容容容生……你他娘的还讲不讲理,你有本事打我啊!你用这么贱的招数算怎么回事?” 谢万金一边嚎,一边死命的抱着他的胳膊,吓得俊脸惨白,眼睛也不敢睁开。 许久之后。 容生将谢万金抛进了湖水里,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那个鬼哭狼嚎不断,让一众侍女们都忍不住捂耳朵的谢四公子就这样沉入水里,湖面里渐渐没了波澜。 刚才还闹腾的险些要拆了整个国师府的人,此刻忽然就没了声息。 容生站在不远处,袖下的手轻拢着。 几步开外的侍女们时不时朝湖面看一眼,小声议论着: “他不会是不会泅水吧?” “就算会……被国师大人拎着在上头转了那么多圈,只怕也全忘了……” “我看他八成是活不成了……” 容生皱眉,飞身掠到湖边,刚俯身去看。 水下那人忽然冒出了湖面,带起一大片的水光,如数都溅在了他身上。 这下,即便是带着面具,都挡不住国师大人的面色黑沉。 “容生。”谢万金湿漉漉的趴在岸边,少年脸色还苍白的很,偏生要装做一副“我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你惨了”的表情,朝他笑“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话,你听过吧?” 第320章 参当朝上将军谢珩 碧水清波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谢万金趴在岸边,身上火红的嫁人在水里浮浮沉沉,挽发的玉簪早就不知道落到了何处,墨发湿透了披散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清爽明朗,懒散又风流。 就那样笑吟吟的看着容生。 这话问的挺像活腻了的人。 国师大人薄唇轻轻勾起,忽然问他,“是什么让你这样上赶着找死?” 容生是真的有些好奇。 好些年了,大多数都是听到他的名头就避着走,偶尔有些自不量力上来找死,他也都顺手成全了。 谢四平素过的挺快活的,不想活腻了想顺便把小名交代在别人手里的糊涂虫。 越是这样的人,会为了别人不顾自己性命,才叫人诧异。 “谁说本公子想死了?”谢万金嗓子有些发哑,方才被容生拎着飞檐走壁喝了不少风,落湖之后又呛了两口水,喉咙难免不舒服。 即便是声音暗哑,也不影响四公子一派纨绔风流。 他抬高了下巴道:“你把小五交出来,本公子马上就走,片刻都不在你这多待。” 容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有些好笑,眸里却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芒。 虽然日头很好,到底是入了秋,谢万金泡在湖水有些冷,忍不住道:“容生,你爽快些,想要什么就说,但凡是我谢万金能做到的,上天入地,什么都可以。” 四公子刚入生意场的时候,阿娘曾同她说过。 越是在意的东西越要当做不在意,越想一点越得装的漫不经心,这样别人拿不准你的心思,才没法子讹你。 可小五是他的弟弟,不是那些可以用金银财物买卖的东西。 他没法子同容生装“我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人”,“随便你把他怎么样,反正我无所谓”。 盼着容生觉得小五没什么用处,随手把他放了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以这人的做派,只会把没用的人直接杀了。 谢万金宁愿一上来就说清楚来意,不管小五现在怎么样,有他这个当四哥的在,总不能让弟弟再做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容生眸色幽暗,看了他许久,忽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风吹得少年国师紫衣飘然,白发飞扬,光看背影的话还真有几分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可惜谢万金是个胆子比脑袋还大的。 他把散乱的墨发拨到背后,一手揽在柳树上,跃上了岸,笑道:“只要我长兄无事,我自然无事。大晏那群老狐狸死绝了,他都不会死,那我有什么可怕的?” 国师府一众侍女们都没搭话,眼里满是:国师大人这次带了个什么奇葩回来? 谢万金一边拧袖子上的水,一边往侍女堆里走,笑起来梨涡浅浅,“我有些饿了,美人们给弄些吃点呗。” 侍女们都愣了愣。 “顺带弄身衣物来。”四公子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眼攒桃花似得扫过一众侍女,“吃的要有鱼有肉,对了,最好是有酒!” 侍女们:“……” 这人可真不见外。 旁人来了国师府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没命出去,这人倒好,和到了自己家似得。 可国师大人都没对他下死手,这人大概还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侍女们应声去了。 谢万金慢悠悠走在树下,抬头,遥望天边。 这几天下来,三哥也应该到帝京了,若长兄没在八方城耽搁,议政殿应该已经热闹起来了。 可惜啊。 离得这么远,看不到那些老狐狸被扒皮抽骨的样子。 四公子一身水渍,穿花拂柳而过,唇边的笑越发漫不经心,喃喃道:“每次看热闹都赶不上,我这是什么命啊?!” …… 大晏帝京城,议政殿。 晨光乍破天幕,殿中文武百官三呼万岁后,有两人同时上前一步,“启禀皇上,臣有本启奏。” 连人的声音几乎都重叠到了一起,声落之后,谁也不愿意落了先机,都站在原地没动。 身着四爪蟠龙袍的太子赵丰和瑞王赵智彼此对视一眼,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把满满敌意毒写在了脸上。 这两位主子之间剑拔弩张,连带着太子党和瑞王党之间都用眼神你来我往的厮杀了一轮。 随着老皇帝病恹恹的开口,“杨爱卿病了多日不曾上朝,便杨爱卿先来吧。” “臣遵旨。”杨建诚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这位工部尚书自从丧女之后,便苍老了不少,前几个月又被堆在门前的尸体吓得卧病在床多日,这些天才见好,人却是老了一大截,头发都白了。 “微臣有个侄子前些日子到云州访亲,无意之中竟看见原本应该在沧云州平叛的上将军谢珩,出现在云州……” 随着杨建诚开口,一众大臣们各自笼着袖子,一脸正色的听着。 眼神较量在悄无声息里开始,又在悄无声息里结束。 云州和沧云州只有一字之别,可领军之将擅离职守,到了藩王封地,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杨建诚拜倒在玉阶前,高声道:“谢珩目无王法,屡犯不改,若任由他继续猖狂下去,必生反骨啊!皇上!” 老皇帝沉声不语。 一众大臣也摸不准这位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得谨言慎行起来。 杨建诚和谢珩结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丧女之仇死也放不下,从一开始就揪着谢珩的错处不放,现下逮到了这样好的时机,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 令一个大臣站在杨大人身边,不想被比下去,立刻便开口道:“微臣听闻前些日子云州之地,天降龙形石,乃是祥瑞之兆,正想请到帝京来献于皇上。谁曾想竟被谢珩一剑砍了……” 他特意在此停顿了一下,而后道:“这人一剑屠龙,何止是生了反骨,分明就是早有谋逆之心!” 从前谢珩在的时候,众人都要缩着脖子打半天的腹稿才敢说话,生怕被那小阎王一剑了结了性命。 今儿个他不在。 一众大臣纷纷出言,把这桩事说的天马上要塌了一般大。 一排排的跪下去,“今日他敢违抗皇命私自去云州,来日他就敢悄无声息潜入帝京!皇上啊,此人心思难测,有他在,谁敢安枕啊?” “谢珩明面上是斩龙石,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斩君之意?” “皇上,一定要严办谢珩啊!” 偶尔掺杂着一声,“谢玹主办云州之事,现如今他还没回来,你们却要急着杀他的兄长,诸位大人,这到底是何道理?” 一众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老皇帝听得头疼,问一旁的大内侍,“云州那边,可曾有谢玹的消息?” 众人哭嚎的声音顿了顿,忽然之间,整个议政殿都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 殿外内侍上前数步,站到殿门前,“启禀皇上,谢玹谢大人求见。”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这回来的也太巧了。 早前就听说这人在路上就没了踪影,还以为是同前头那些倒霉蛋一样死了,没曾想他命还挺硬,不但活着,还回了帝京城 要知道从云州到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关卡拦路,谢玹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回来,直接上议政殿,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老皇帝挺直了腰板,沉声道:“宣。” 王良在一旁重复了一声,底下内侍们纷纷转达,声音层层叠叠的,转到了殿外。 满天朝霞烂漫,身着绯红官袍的谢玹跨门而入,径直在一众大臣之中穿行而过,朝龙椅上的老皇帝行了个礼,“微臣谢玹,参见皇上。” “谢爱卿,一路辛苦,有何要事奏报?” 老皇帝面色还算和蔼,只字不提谢珩私自跑到云州那事。 若不是满殿文武跪了十之七八,还真像是随口问问远行办案回来的臣子。 谢玹缓缓抬头,面无表情道:“微臣有本要奏,参当朝上将军谢珩!” 老皇帝闻言,微微一愣。 底下一众大臣猛地一惊,顿时一阵哗然。 第321章 谢珩回京 这议政殿中,有大半的人做梦都想谢家兄弟反目成仇,一个谢珩就让人头疼的了,再来一个谢玹,简直压的朝堂上的其他文武大臣们黯淡无光,风头都让他们抢了,可不就是只剩下当陪衬的份。 可人家真的反目的时候,又觉得不太真实。 这事太他娘的突然了。 按照谢家人平日的做派,原本应该是整个议政殿的人都在针对谢珩,谢玹也要帮着他家长兄才是,可今天他反倒先出来扎刀。 老皇帝赵毅和他两个儿子,还有文武百官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谢玹身上,恨不得把这个人身上打出个洞来,好好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似得。 许久,赵毅才开口道:“哦,谢爱卿要参他什么?” 谢玹面色淡淡,不紧不慢道:“以下犯上,斩杀南宁王,此乃其一。” 赵毅猛地站了起来,“谢玹,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谢玹面色如常,语调清冷“八月十五,云州城飞花台,微臣亲眼所见。” 此时距离八月十五不过才七八日光景,当地的官员奏报以及各家暗线都没来得及把消息传到帝京,谢玹却已经站在了议政殿中,老皇帝面前。 “什么?南、南宁王死了?”杨建诚脸色大变。 一众大臣亦是震惊不已,倒吸了一口凉气。 同谢玹这一开口就吓死人的罪名相比,之前杨建诚两人说的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谢珩……他、他怎么敢?”赵毅呼吸不畅,忽的开始猛咳,咳的脸色发紫,险些站立不稳。 “皇上……”旁边的王良连忙伸手扶了一把,让他坐回龙椅上。 赵毅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张口便问道,“你方才说这乃其一,还有什么要说?” “皇上容禀。”谢玹如同一座玉雕像一般,面前没有任何的表情,偏生一开口就让人虎躯一震,后背发凉。 少年语气微寒,“云州官员十之有八,已被谢珩所杀,我大晏律法如山,官袍加身者,不论所犯何罪,须得交由刑部审理,谢珩知法犯法,此乃罪二。” 说到这,众大臣们背后已经满是冷汗,甚至生出几分谢珩以前在帝京对他们还是挺客气的,这样诡异的侥幸心理。 赵毅面沉如水,他不开口,底下的臣子们更不好插话。 一时间只有谢玹的声音在议政殿中回荡着。 这一天日头极好,阳光从窗户洒落进来,整个大殿都金光泛泛,无限巍峨辉煌,偏偏那些光落在了谢玹身上,便没了踪影。 分明是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偏生身上带着阴沉沉的寒气,尤其是此刻,对着昔日爱护自己的长兄下手,毫不手软的样子,着实令人心惊。 谢玹道:“私养府兵家将数百人,其罪三。斩天降祥瑞龙形石,等同起弑君之心,其罪四。追杀叛军至云州,擅离职守,其罪五。因形迹败露,不顾兄弟之情,欲杀微臣灭口,其罪六……” 众大臣们听到了这里,才明白谢玹为什么忽然对谢珩下死手,原来是小阎王无情无义在先,这位三公子也是个狠人,一转头,就要小阎王死无全尸。 好在这谢家人自己起了内讧,不然,这两人狠绝手段都用在他们手上,谁吃得消? “第七桩罪,夺弟妻,败坏伦常。” 谢玹眸色如墨,冷冷的嗓音落下,众人才恍然大悟。 这这这谢家兄弟反目说白了,还是因为红颜祸水啊! 那姓温的小财神原是谢家的五少夫人,还没过门,谢五公子就去了,偏生长平郡被屠,她也没别的去处,便留在了谢府。 这一留便就留出了祸事,温酒十五六岁本就是女儿俏,美人娇的年纪,谢家几个少年又正当好风华,不闹出点风流韵事来,都对不起帝京城权贵们对着他们家这些人绝佳相貌的垂涎劲儿。 瑞王赵智一向和谢珩不对盘,几乎是谢玹刚说完,他便立马开了口,“父皇!儿臣以为谢大人列数谢珩这七桩罪,件件都够谢珩死好几回的,不如先派人去云州把人拿下,以免他闻罪而逃,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赵智看了谢玹一眼,随即又道:“谢大人此番大义灭亲,堪称众臣之表率,不如就让他带人去捉拿谢珩……” “瑞王未免太过心急了。”赵丰明显要稳重许多,看着平时一直同自己唱反调时常不带脑子上朝的赵智,不紧不慢道:“父皇尚未对此事下定论,瑞王就要让人去捉拿谢珩,甚至连人选都定好了。怎么就不想想,谢大人刚刚死里逃生,必然是身心俱疲,你怎么忍心再让他受累?” 赵智被他堵的越发恼火。 谢玹却好似一点也没出来这两位皇子在对掐一般,淡淡道:“回京不及出京时凶险,尚可。” 赵丰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智面露讥笑,就差在脸上写:你也有今天! 一众太子党看谢玹,眼里都写着: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怪胎! 明摆同瑞王过不去了,竟然还敢不买太子爷的帐。 谢玹压根连眼风都没分给他一个,径直呈上折子和在云州查到的罪证,厚厚的一叠,一众大臣们看着,心里都有些慌乱。 王良接过去送到御案上,老皇帝越看脸色越差,最后把折子合上,狠狠往案上拍,“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天子震怒,群臣俯首,议政殿里跪倒了一大片,唯有谢玹还身姿如玉的站着。 整个大殿悄然无声, 赵毅深吸了一口气,“王良,传朕旨意,立即召谢珩回京!” 王良连忙应了一声,“是。”然后匆匆下了玉阶,还未来得及迈出殿门,便看见那红衣潋滟的少年大步而来,衣袂翩然间,满身的肃杀之气。 小内侍拦不住他,结结巴巴的通报道:“禀、禀皇上,上将军谢珩上殿!” 殿中百官闻之色变。 谢珩微微勾着唇,带着两三分笑意凉薄,不急不慢的步入大殿,“臣谢珩,参见皇上。” 第322章 这七桩罪,你可认? 俊美无俦的少年逆着光入殿而来,唇边笑意淡淡,身姿灼灼,好似半点也没看见一众大臣们面上的愕然之色。 赵毅沉声不语。 一时间,百官全然寂静无声。 整个大殿都静了下去,只余下谢珩那一句的尾音,落在众人耳中,不知怎么的,竟也有了几分催命夺魂般的气势逼人。 赵智最先开口,“谢珩,你擅离职守去云州,斩杀南宁王,对云州众多官员严刑拷打,如此桩桩件件,皆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如今你见了父皇,竟然还敢不跪?!” 瑞王想让谢小阎王的命想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良机,嗓门比旁人高出许多,回音在大殿中回绕了两圈。 震得人耳朵生疼。 谢珩眯了眯丹凤眼,唇边的笑淡的几不可见,“臣自知罪责难逃,故上殿请罪。皇上尚未问责,瑞王何必如此心急?” 少年离了帝京两三个月,眼看这比从前更刀枪不入。 说话也越发会朝着别人心窝捅。 赵智顿时就被噎住了。 太子赵丰便在这时候,开口道:“父皇还没问话,瑞王还是再等一等吧。” 这话听着像是打圆场的,实则是给赵智心口上再补了一句。 谢珩勾了勾唇,眼角余光扫过面无表情的谢玹,将手负到了身后,站的越发身姿如玉。 三公子面朝帝王,俨然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 旁人看来,又是一阵的猜测:谢家这两少年从前站到一处的时候,恨不得把人埋进坑里,让人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如今翻了脸,竟是谁也不愿多瞧谁一眼。 谢小阎王却在想:三公子怎么瘦成了这样?好像风一吹就能刮跑似得。 谢大人皱眉,琢磨着:长兄到底是怎么做到每说一句话都能让人想弄死他的? 谁也不说话。 这巍峨宫殿,龙座的老皇帝沉着脸,满身的威压,抬手就把折子往谢珩身上砸,“你好好瞧瞧上面这些罪状,可有哪一条是冤枉了你的?” 赵毅这些年一直想做一个明君。 朝着臣子发火的次数少之又少,像今天这样拿着奏折就砸人,也是难得的场面。 底下一众人惶惶不安,跪在地上根本就不敢起。 偏生谢珩罪名不少,胆子却极大,他愣是站着没贵,抬手就把往他脸上砸的奏折接住了。 展开来一看,先是在心里感概了一番:我家三公子这字真是不错。 而后就是,这奏折写的甚好,列数了七条罪状,用最吓人的开头,然后下面依次写明,条理清晰,用词精准,没一句废话。 最后一条,嗯……用夺弟妻收尾? 谢珩抬头,眸色沉沉的看着谢玹,“谢玹,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阎王语气一沉,众人心里便凉了三分,即便这人手无寸铁的上殿面圣,这满身戾气也叫人忍不住打寒颤。 谢玹一贯的面无表情,对上谢珩的目光,半点不落下风,“据实以报。” 能在谢小阎王面前这般硬气的正面杠上,也就谢家三公子这一个了。 百官之中,已经有人偷偷抬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南宁王是我杀的没错,云州那帮贪官污吏也是我顺手清理了,砍个龙形石就是有弑君之心?”谢珩差点气笑了,“还有,我何曾派人追杀过你?” 这最后一条,肯定是谢玹心里记了多时,故意为之。 三公子这戏加的有点多啊。 谢玹眸色如墨,分毫不乱,“你做的事,如今反倒要来问我?” 这兄弟说话,压根就没有让旁人插话的机会。 谢玹做事忒狠,对自家长兄下手也毫不留情,这样滴水不漏,恨不得把所有罪状都堆上,弄得他们毫无用武之地。 对比之下,越发的像是吃干饭的。 “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赵毅怒火满腔,当下也没了耐心,“谢珩,朕只问你,这七桩罪,你可认?” 谢珩低眸不语。 指望皇帝老人英明神武,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可即便是早就知道这个道理,真的站在这议政殿上被质问的时候,难免有几分心寒。 赵智见状,立马出来落井下石,“若不是谢珩触犯国法,罪孽滔天,谢玹这个做弟弟的怎么会上本弹劾自家长兄,父皇英明,一定要重惩谢珩啊!” 这话一出口,一众瑞王党纷纷开口,一时间大殿吵吵囔囔,恨不得当场把谢珩千刀万剐似得。 谢珩随手把那份折子扔在谢玹身上,慢斯条理的卷着袖子,一副马上能动手就绝不动口的架势。 众大臣瞬间静若寒蝉,王良和老皇帝身边的几个小内侍如临大敌,做好了随时挡在赵毅身前赴死的准备。 谁知少年只是背着手,缓缓道:“臣奉命去沧云州平叛,后又追捕叛军为首之人高元禄至云州南宁王府,恰好撞破了南宁王赵立挖掘硝矿,制火药,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南宁王明明早已经认出了我,却偏偏要在八月十五那日在飞花台设宴,想用毒酒取我性命。”谢珩说的风轻云淡,龙座上的老皇帝却早已经变了脸色。 谢珩说的并不多,每一句都留了白。 这天下这么大,叛军头领哪里都不去,怎么就千里迢迢跑到云州南宁王府去了? 赵立装了那么多年的富贵闲人,私底下却在挖硝矿,造火药,这要是不谋反哪用得着这些东西。 谢珩才当谢将军多久,南宁王至少有七八年不曾进京,怎么就能知道谢珩长什么样?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稍微动点脑子,就晓得其中有不寻常的事。 少年也不管这些个老狐狸脑子里转了多少道弯弯绕绕,不紧不慢道:“我若不杀他,只怕今日议政殿上的诸位,早就和列祖列宗团聚去了。” 殿中文武百官,雅雀无声。 谁也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这大清早的上朝,先是谢玹忽然就回来了,一上来二话不说就用七大罪状参谢珩。 同小阎王结怨的人是真的不少,一听这话立马就抱团开始火上浇油。 结果还没说两句,谢珩也回来了。 愣是没人想起来谢玹原本是云州查案的,云州那些个事儿一件都没说,光顾着往谢珩身上扎刀。 此刻一琢磨,顿时心里凉意阵阵。 杨建诚骂道:“谢珩,你休要狡辩!如今南宁王已死,你什么话说不出来!空口白牙,还不是由着你胡编乱造!” 谢珩微微勾着唇,“自然也有那么几个能活命的,或许还能加官进爵,杨大人,你瞧着就有这样的命啊。” 第323章 谢大人,请留步 杨建诚一听这话,脸都青了,怒声道:“谢珩!你休要血口喷人!” 谢珩勾了勾唇,但笑不语。 这些个读书读坏了脑子的,也就是打腹稿害人的时候厉害,群起而攻之的时候一套接着一套妙语连珠似的,一心虚就连骂人都这么不利索。 老皇帝也是气糊涂了,谢玹呈上了一大堆折子,他刚看第一份就险些气晕过去。 乍一听南宁王也是个心生反意的,这才一本一本的翻开细看。 这一看,就不得了。 赵毅脸色发紫,底下一众臣子们瞧着,猜也猜出几分不好来。 怕是南宁王赵立真的是吃饱了撑的找死,被谢珩给砍了,方才他们说了小阎王好些坏话,着若是被他全身而退,保不齐哪天晚上就提着剑砍上门了。 一众大臣子们各自用眼神交流了片刻,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瑞王赵智又第一个站出来了,“父皇!儿臣以为南宁王无论做了什么错事,他也是赵氏皇族的人,即便是抄家灭门的罪,也应该交由父皇来定夺。谢珩区区三品,以下犯上,其罪难容!” 赵丰琢磨了好一会儿,乍一听瑞王开口就要定谢珩的罪,眸色越发的幽暗。 一众大臣们纷纷出言“国有国法”,谢珩一贯都不把规矩放在眼里,杀人不眨眼,且有越演越烈的势头,若是不严办他,以后王孙权贵个个都提心吊胆,最后由赵智一句,“我等赵姓皇族,还要怕谢珩一个臣子不成?”力压众议。 整个大殿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谢珩轻笑,眼角微挑,“斩尽剑下无冤魂,我敢说我此一生从未伤过一条无辜性命。瑞王,你敢说自己从未有过野心勃勃之举吗?” “强词夺理!”吵架本就不是赵智的长项,平时都是瑞王党冲在前头,他只需在最要紧的关头,来个一两句的陈词就可以。 今个儿遇上谢小阎王这样砍人不含糊,愿意开口的时候吵架也不含糊的人,着实气得七窍生烟。 一旁憋了半天的杨建诚忽然朗声开口道:“皇上!谢珩乃衡国公余孽,这人是来乱我朝纲,为衡族复仇的!” 这一句,如平地起惊雷。 所有人都满脸愕然。 衡族鼎盛之时,代代出将才,衡国公更是威震列国声名赫赫,可这一切全都止在了二十年前,衡国公满门被灭,罪连全族,上至八十多岁的老夫人,下至刚出生的小儿,全部丧命。只有前些日子,半真半假的传出一个消息,说是小女儿命大逃了,可这怎么就同谢珩扯上关系? 谢珩微微侧目,目光落在杨建诚身上,沉静如水,没有半点波澜,却让人心生寒意。 杨建诚身影微颤,咬着牙继续道:“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衡国公府有一条漏网之鱼,此女身怀六甲,算起来同谢珩年岁相当……” 赵毅看着谢珩,眸色越来越暗,面色发紫,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父皇!” “皇上!” 太子瑞王乃至文武百官全被老皇帝这一口血吓得面上血色顿失,忙不迭关怀老皇帝的龙体。 正在陈述当年旧事的杨建诚也骇的止了声,一下子变只余下王良高声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赵毅扶着龙案慢慢的坐直了,浑浊的双眼盯着谢珩,一字一句道:“将谢珩打入天牢!” 禁卫军入殿押解谢珩,少年面不改色,好似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似的。 他唇边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抬眸,看了忽然咳血的老皇帝一眼,七分心寒,三分凉薄。 若不是赵毅心虚,把当年的事当成了心结,怎么会刚听到一句,就急的吐血。 连南宁王造反的案子都不问,就要把他打入天牢? 谢珩只看他片刻,便转身,目光扫过诸位大臣,在谢玹身上停留了一下。 三公子眸色如墨,隐隐浮现了几分忧虑。 谢珩给他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便同一众禁卫军离开大殿,锦衣年少,好似一点也不知道天牢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多少皇亲贵族,进了天牢,便再也没命出来。 谢玹站在殿中,绯红的官袍被风吹动,满殿文武惊慌失措,唯有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谢珩被禁卫军带走,看着阳光被乌云遮盖,偌大的宫殿,一片阴霾。 今日早朝事儿闹得不小,却没下定论。 谢小阎王进了天牢,南宁王也西去了,谢家这位三公子到底能升到什么官职?何时能真的让小阎王闭眼消停?还有云州那偌大的封地没了主,日后会落到谁手里,这一桩桩的事,都成了众人心中要琢磨的事。 大内侍喊了一声退朝,大臣们三三五五的往外走,低声议论着,“难怪谢珩杀起人来这么狠,原来是衡国公的余孽。” “衡族那些个人,不都是天生的喜欢杀人么。” “怎么就没死绝?害的我们如今还要提心吊胆的!” 谢玹听见这些话,越发的面无表情,往走时,连同僚和他套近乎都没理会。 谢家这位三公子还是平民之身的时候,便是这副谁也搭理的样子,如今连自家长兄都给弄到天牢里了,旁人只当他是朝中新贵,心肠够狠手段高超,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也没有自讨没趣。 谢玹刚下了两步台阶,有两个小内侍追上来,低声道:“谢大人,请留步。” 谢玹回头,“何事?” 小内侍也不说,只道:“请随奴婢来。” 这几个都是王良时常带着的,也就是老皇帝身边伺候着的人。 谢玹抬了抬手,示意两个小内侍先行,弯弯绕绕进了老皇帝的寝宫,刚好看见太医退出来,一边走一边擦汗。 小内侍领着谢玹站在殿门外,请人通报了,这才带着他入内。 王首辅和老皇帝的几个心腹老大臣都在,方才在议政殿只说了一半的杨建诚正跪在地上,说:“微臣说谢珩是衡国公余孽绝不是因为有私怨,而是谢珩此人早有端倪,微臣早先不敢确定,便私自让人去江安查探了几番,偶然间发现此事蹊跷……” 杨建诚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发黄的信笺呈上,“这是叛贼高元禄在城破之前收到的一封密信,上面有人透露了谢珩生母乃衡国公余孽之事,乃至衡族世代视为传世之宝的兵法也在谢家,所以高元禄才会在城破之时,还要去屠杀谢家满门!高元禄是为了衡族兵法,谢珩就是衡国公余孽啊!皇上!” 王良去接了书信,呈给老皇帝,老皇帝却不接,抬眸看向谢玹,哑声道:“谢爱卿,你来看看。” 谢玹入殿之后,便站在一旁,听到这些话也一直面色淡淡,好似完全再听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 三公子点头,接过那封信笺,不紧不慢的展开。 一时间,殿中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第324章 后生可畏 即便是被这么多老狐狸看着,谢玹还是一脸的面无表情,看完信上所谓的罪证,顿觉浑身血液发凉。 这就是高元禄要灭了满门的原因,就因为此人一封信,告诉姓高的,衡族代代相传的绝世兵法在谢家,谢氏一门三百余口不是命丧大金的铁骑之下,而是死在这些利欲熏心之人的阴谋里。 少年心中波澜汹涌,面上还是不见半丝变化,只是墨眸微沉,淡淡道:“若这封信是真的,谢珩和衡国公国必然脱不了关系。” 赵毅面色苍白,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他,满是探究之意,却没说话。 谢玹这张脸长得就相当的六亲不认,简直让其他几位大臣都无从开口,毕竟人家自己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首辅王益昌斟酌着开口,“谢大人和谢珩同为谢家子孙,难道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察觉他有别同衡国公有什么瓜葛吗?” “谢珩乃谢家嫡长孙,下官不过是二房不受宠的庶子。” 谢玹面色更冷了几分,反问道:“鲜少碰面,从何得知?” 王首辅微微一顿,有些尴尬,没再说话。 其他几人见状,亦十分识趣的没开口。 当初谢珩刚入帝京城从平民之身受封正三品上将军开始,这些个人就把谢家查了个底朝天,自然都知道谢家的三公子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自小住在破落的样子里,连小厮侍女都不把他当回事,同其他几个兄弟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不定人家三公子憋了好些年的气,就等着这一天把谢珩踩在脚下,翻身做主人。 赵毅满脸病容,语气极慢的问道:“那依谢爱卿看来,朕该如何处置谢珩?” 谢玹袖下的手收拢成拳,语气极淡的说:“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老皇帝神色一凛,沉声道:“你真是这样想的?谢珩可是你的长兄。” 谢玹站的身姿如玉,字字清晰道:“二十年前衡国公谋逆,其罪株连全族。偌若谢珩真是逆贼之后,论罪当斩。” 赵毅看着他,眸光如炬,“你就没想过要替他求情?” 谢珩面不改色,只道:“微臣只知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 几位大臣闻言,皆是脸色微变。 这少年到了此刻还能八风不动应对自如,着实是个狠人。 出京之前还同谢珩好的像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转眼就能把人推上断头台,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心机城府,着实令人心惊。 几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后生可畏!” 赵毅重重咳嗽了几声,眸色深沉的看着眼前的清冷少年。 殿内静悄悄的,龙延香和浓重的药味混杂在一起,气味很是提神。 过了许久。 老皇帝才虚弱的开口道:“谢爱卿一路奔波劳累,先退下吧。” 这算是放过他了? 谢玹颔首,道了声“微臣告退。”便退了出去。 片刻后。 老皇帝才开口问道:“诸位爱卿以为,谢珩该如何处置?”. “皇上英明神武,心里定然早有定论。”王益昌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要论世故圆滑,没人比的上他。 其他几个大臣纷纷效仿。 只有杨建诚一口咬定,“谢珩必然就是衡国公府余孽,若他不是,在议政殿上为何不出言争辩?他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之人!” 没人接他的话茬。 只有王益昌道:“若要把谢珩当做衡国公府余孽定罪,只凭这一封书信,只怕是不够。收信的高元禄死了,这写信的又是谁?这都是要细查的事啊。” “我用性命担保,谢珩就是衡族余孽!”杨建诚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意气难平,又道:“即便此事证据不足,那七状罪状总不是假的!那可是谢珩自己的弟弟上的奏表,这总不能不了了之!” 这人同谢珩的私怨,在这偌大的帝京城,就没几个人是不知道的。 几个老大臣面面相觑。 赵毅思忖着,忽然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王益昌领着几个老大臣齐声道:“老臣告退。” “皇上!”杨建诚忽然高呼了一声,急切道:“当年衡族之事本就有诸多非议,您是知道这其中因果的,心里最清楚……” “杨建诚!”赵毅面沉如水,一瞬间,满身帝王威仪,冷冷吐出两字“退下。” 王良心头一惊,连忙招来两个内侍“杨大人糊涂了,快扶他出去歇息!” 内侍们强行把杨建诚拖出去的时候,他还在喊:“今日若留下谢珩,来日必定后患无穷啊!皇上!” 君王大怒,几位老臣也不敢多留,连忙告退。 王益昌走到殿外,同一直都忙着躲清闲的礼部尚书王志成对视了一眼,只片刻,便各自离去。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这巍峨殿阙还是旧时模样,雕栏玉砌未曾改便,他们却在官场沉浮间,不知不觉地老去了。 …… 谢玹面无表情的走在出宫的路上。 殿外骄阳似火,也散不去少年一身寒气。 给他领路的小内侍偷偷瞧了他一眼,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总是听人说谢小阎王如何如何心狠手辣,可这位面如冠玉的谢大人清冷决绝,也不遑多让。 谢玹慢慢将手负在身后,绯红的官袍穿上他身上也多了几分冷然之色。 他就早就知道谢珩有事瞒着自己,说什么讲出来怕吓着他,现如今被让人当做利器扎在身上,就不疼了吗? 老皇帝一听二十年前衡国府那桩旧案就急的吐了血,一帮老臣子绝口不提当年之事,如今帝京城里还有明文规定:暗中祭拜叶家人还要以重罪论处。 这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谢玹每走一步,思绪一直在转。 谢珩之前同他说“若我逃不过这一劫,谢家还有你支应门庭”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忽然有些分不清了。 不……长兄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事情一定有别的转机。 一定! 阿酒远在八方城,长兄显然不想让她趟这趟浑水,周明昊一回帝京就变回了那个成日不着调的世子爷,自身都难保,指望不上。 那么,谢玹忽然想到了。 还有一个叶知秋。 第325章 灵犀 八方城,玉满堂。 自从温酒回来之后,把之前那些几个守着玉满堂不走的青年全都提成了管事,又招了一批雕工巧妙的老师傅和小学徒,很快又恢复成客满盈门的景象。 于良和谢珩一道去了帝京,一走就是好些天,也没个音讯。 温酒坐在后院,同几个老师傅一起雕刻玉石,稍稍一走神,小刀锋就刺入了指尖,殷红的血珠冒出,落在青玉石上,美的有些妖异。 “呀,掌柜的怎么伤到手了?”旁边做了个新来的小学徒,连忙给她递了条帕子。 梁老师傅都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掌柜的这些日子总是时不时就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掌柜雕琢玉石也不是一天两天,初学时都小心的很,极少会伤到自己。 这些天就跟丢了魂一样,整天心不在焉,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温酒擦掉玉石上的血迹,无所谓的笑笑,“我哪有走神,只不过是好些时日不雕,手生了。” 给她递帕子的学徒在旁边小声叨叨,“我姥姥常说,十指连心,若指尖见了血,必然是心尖尖的人遇到灾祸了……” 温酒摩挲着玉石的动作一顿,“什么?” “乌鸦嘴!”梁师傅骂了身侧的小学徒一声,“让你好好学本事混吃饭不听!尽神神叨叨说这些有的没的!” 小学徒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掌柜的,我瞎说的!” 温酒说了声,“无妨”便起身去了堂前。 她明知小学徒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心里却忍不住有些焦灼。 老于跟着谢珩去帝京,已经七八天了,至今没有回音。 温酒看着指尖的血渍,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都说好了当陌路人,还操这么多心干什么? 人家谢氏一门的事,你管得着吗? 她站在堂前,看狂风卷起漫天落叶,寒意渐浓,不知不觉间,已经入了深秋。 温酒一个人站了许久,狂风盈满袖。 年轻的花管事带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姑娘朝这边来,“掌柜的,这位江姑娘说是您身边的人,特来寻您的。” 温酒抬眸,看清了来人,有些诧异,“江姑娘?” 自从那晚在送君亭分开之后,她再没见过江无暇,只听青衣卫说是谢万金让人给江姑娘安排了地方养伤,还以为这姑娘已经回帝京了,没曾想今日竟找了过来。 江无暇给她行了个礼,“温掌柜,我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可以来照顾您了。” “你没事就好,既然来了,就先在这里住下。”温酒打量了她两眼,江姑娘脸色还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被三公子带的有点偏,这俏生生的姑娘家面上没什么表情,怪让人堵心的。 江无暇点头,算是应下了。 温酒微微笑道道:“张管事,带她去我的屋子。” 花管事走到她身侧,压低了声音问道:“掌柜的,您家里究竟是做什么?公子爷生的那样好看就算了,怎么连身边伺候的丫鬟都能生的这样好看?” 温酒眼角微挑,玩笑般道:“金山银山凿成府,满院飞花逐美人。” 花管事震惊:“……”好一会儿才满眼冒金光的开口道,“我就知道我们掌柜的是天生的财神命!” 温酒眉头一跳,“差不多得了啊。” 花管事这才点头,带着江无暇去后院。 这两人刚走没几步,楚轩就抱着一个锦盒大步而来,“温掌柜,我想好了。你说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不是要南下收粮吗?几时启程?要带多少人?我都听你的。” 温酒愣了一下,笑道:“楚老板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楚轩打开锦盒,递到她面前。 温酒一低眸就看见了锦盒里的一大叠银票,楚轩大抵是真的拿出了大半身家。 这次是来真的。 上次楚轩明显还有些犹豫,走后便没了消息,没有要赔偿的意思,事情就这样耽搁着。 大概这些天都很是纠结,眼看着楚轩都守了一圈。 她笑了笑,“既然楚老板已经想好了,那今日便启程。” 楚轩爽快的应道:“好!” 温酒道:“楚老板回去打点一下行装,船只和随从我这边都已经准备妥当,你只需带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即可。” “和温掌柜这样的人一起做事就是痛快!”楚轩笑的开怀,“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个时辰后,我在相思渡口等温掌柜。” 温酒点了点头。 楚轩走后,她就开始打点行装,只是随从忽然多了大半。 二十青衣卫纷纷表示要随行: “温掌柜,我们在玉满堂吃您的住您的,若是不多做点事,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啊!” “我们从前一直跟着公子,从来没过过这么舒服的日子,我们一定要报答温掌柜!” 最后的两个青衣卫轻声嘀咕,“听说南边多出风流才子,要是少夫人被别人勾走了,我们都要玩完。” “这可不行,我还想多活两年……” 温酒看着这一种寻常随从打扮的青衣卫们,忽然有些头疼。 后面那两个以为是她聋子,还是怎么的? 她还没说完,一旁的江无暇道:“温掌柜去哪,我就去哪。” 温酒:“……” 好嘛。 她一个生意人,带着几十号人南下,到时候渡口一停船,浩浩荡荡一帮人往岸上走,气势是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打劫的。 谁还能好好坐下来同她谈生意? 可眼前一众青衣卫都眼巴巴的看着她,“温掌柜,你就带上我们嘛。” 温酒:“……” 得。 这一个个,都得了谢小阎王不要脸神功三分真传,撒起娇来,脸不红心不跳。 她只得点了头,交代众人不得暴露身怀武功,一定要行事低调之类的话,让众人去收拾行装。 一个时辰后,温酒这一行人刚出了门。 小厮飞奔入玉满堂,碰见了张管事就问:“掌柜的可在?这是老于让我日夜兼程送回来的急信,她那位心头肉出大事了!” 张管事脸色一变,“掌柜的刚出门,要南下,这会儿应当已经到渡口了。” 第326章 天下谁人不知君 相思渡口。 张管事带着送信的小厮急匆匆赶到了渡口,却只见满满水色连天。 问渡口送行的那些个人,只得到一句:“温掌柜的船啊,早走了,这会儿又顺风而下,至少十几里以外了。” 小厮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张管事思忖片刻,“这样,我再给你弄条小船,你往南边去,哪里物产最丰,你只管往那去,保管能找到掌柜的。” 小厮连忙点头。 这世上的事,总是会不经间错过。 不知道这封信到温掌柜手里的时候,帝京又该是何等景象? …… 另一边。 温酒一行人,顺风顺水的下了南州。 这地方和江安比邻,山水如诗,钟灵毓秀,又离帝京极远,也从未遭过什么天灾人祸。大晏这二十年来,国力渐微,好似也没能影响到此处半分。 入目所及,多的是窈窕佳人,多情公子,楚轩这一路行来,颇有些乐不思蜀。 温酒穿了男装,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玉簪挽着,眉眼如画,满身的雅致风流。身边又跟着江无暇这么一个美人,再加上三十来号随从,怎么看都像是高门贵族的公子爷出游。 到了南州城,船靠渡口,一行人上了岸,便有无数的目光落在温酒身上。 叫卖花草水货的年轻姑娘红了脸,纷纷猜测这是谁家公子,锦绣风华。 楚轩在一旁听得颇不是滋味,低声道:“从前我和谢万金在一处,你们家四公子那捏花惹草的浪荡劲儿我比不上就算了,怎么连你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都能压我一头?” 温酒笑而不语。 身侧的花管事道:“楚老板,这事吧你得认命。这不管是哪的姑娘,只要不瞎,那都晓得先看长得俊俏的。” 身后一众人忍不住笑。 楚轩:“……” 楚老板长得极其也不差,就是圆了点,白白胖胖的,笑起来脸格外的圆。若是他自己不提,没人猜得到他是开秦楼楚馆的。 温酒有些好笑道:“进了城,先办正事,你们几个去底下农庄打探打探今年的收成如何。楚老板,你同我一道去天下知。” “天下知?”楚轩笑道:“这是个好地方啊,明面上做着客栈的买卖,真正赚钱的却是买卖消息的活计。听闻天南地北的事,就没有天下知打听不到的,这可是真的?” 温酒把被风吹乱的墨发拨到背后,“楚老板去了便知。” 青衣卫们相视一眼,留下两个守在温酒身旁,加上江无暇和楚轩,一行五人,步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长街两旁都是酒家客栈,已经是深秋时节,这南州的风景却别有一番风情,游人和过路客熙熙攘攘的,还挺热闹。 天下知。 一贯的客满为患,生意人江湖客什么的人都有。 温酒迈步入内,扔给小二一锭金子,“要个二楼靠窗的座,把你们二掌柜请来。” 小二愣了一下,知道这天下知是二掌柜管事的人不多,这公子八成是“熟客”,他接过银子,笑的合不拢嘴,“好勒,客官楼上请!我这就去请儿掌柜,您先坐会儿。” 温酒上了楼,在旁边落座,一低头,就能看见地下进进出出的人。 楚轩打量着四周,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找他们二掌柜做什么?” “这南州的事,他最清楚。”温酒接过江无暇递来的茶盏,慢斯条理的饮了一口,“收粮这事找他牵线搭桥,能事半功倍。” 楚轩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心里却忍不住想: 先让自家随从去打听今年的收成,再来问这南州的地头蛇,思虑周全。到底是走过好几千里路的姑娘,知道的多,办事也比旁人简单利落。 那位二掌柜迟迟未至。 温酒也不急,叫了酒菜,慢斯条理的用着,听底下那些来往南北的人说着最近的大事: 大多都是些风韵事。 “听说南华的那位荒唐国主又往后宫纳了百来号美人……” “南华国主好美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反倒西楚国师这回出奇的离谱。那么神秘诡异的一个人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娶了个男子回国师府……你们说,他是不是练功练的走火入魔,疯了?” “这些算什么!”一楼大堂坐着一个中年文生,嗤笑道:“现如今的帝京城才是真的有意思,谢家新贵兄弟反目,啧啧……那两人为了家里的小弟妹,争得你死我活,戏折子都不敢这么演!” 正在饮茶的温酒微微一愣。 谢家新贵? 如今帝京城里出了谢珩那一家,也没有哪个姓谢的能称得上新贵吧。 那楼下文生口中说的小弟妹,可不就是她? 温酒看了江无暇一眼,后者会意,意简言骇道:“是你,没错。” “什么没错?”楚轩不知晓温掌柜家里那些事,听得云里雾里,一脸的茫然。 “没什么。”温酒懒得敷衍,只招呼楚轩用菜,耳朵却忍不住听底下人议论纷纷。 “谢家那三公子也真够狠的,以七大罪状弹劾谢小阎王,愣是把谢小阎王送进了天牢,眼看着活不了几天了,他自己连升数级,成了刑部侍郎!” “这可是位厉害人物,话说回来,你我十八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混吃混喝呢!” “可不是,若是换成你有这样青云直上的时机,这事你干不干?” “哎,我怎么听说,这两兄弟为了争一个女子才反目成仇的?” 温酒耳边嗡嗡作响,后边的话,竟全然听不清了。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句—— 谢家那三公子也真够狠的,以七大罪状弹劾谢小阎王,愣是把谢小阎王送进了天牢,眼看着活不了几天了…… 谢珩还在八方城的时候,她就感觉不对劲儿。 自从他回帝京之后,心里的预感越发不详。 如今…… 竟然真的应验了。 她这般想着,面上血色褪了大半,猛然起身。 第327章 我这次,恐怕要拼一拼身家性命了 “温掌柜,你这是怎么了?”饶是楚轩再云里雾里,也瞧出温酒的不对劲了。 温酒敛眸,稳了稳心神,淡淡道:“没什么,我忽然想起来,帝京城里还有些没办妥。” 楚轩闻言,似懂非懂的开口道:“那等收完粮,温掌柜再去帝京走一趟不就行了?” 温酒没说话。 反倒是身侧的江无暇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楚轩不解。 他哪句话说错了,这位江无暇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温酒靠窗站着,听底下人声嘈杂,却怎么也没法子静下心来,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掌柜的!” 她回头看去,就看见跟着于良一道去帝京的小厮常急奔到了桌前,“掌柜的,可追上您了,这是于管事让我送到您手里的急信!您……您心尖尖上的那人出大事了!” 温酒伸手接过信封,直接拆开看。 老于写了整整两页纸,刚到帝京的第一天,谢公子就被打入天牢,据说是因为谢家三公子带头参的他,七大罪状条条致命,还带了一桩旧案,现如今满帝京城的人都在猜测谢珩就是二十年前的衡国府余孽。老皇帝还没下旨说什么时候要他的性命,眼看着也没几天了,您要是有空就来帝京,也许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以后日后空留憾事云云。 另:谢家那位三公子真的对您有那个意思吗?若真的有,掌柜的可要小心了!听闻他和谢珩反目,被谢老夫人赶出谢家,眉头都没皱一下,可见着实是个铁石心肠的狠角色。 最后一句是:掌柜的,说实话啊,你们家这几个长得就像会挑事的人,怪不得你要躲到八方城去哈哈哈哈…… 楚轩和江无暇几个看着温酒面上的表情越来越淡,不由得开口问道:“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温酒将宣纸收入信封内,微微皱眉,只片刻的功夫,便抬眸道:“青二,把其他的人都叫回来,我有话有问。” 青二微愣,随即应了声“是。”立刻去办。 少夫人就是少夫人,平素和颜悦色好似没有半点脾气,一遇到正事,气势半点不输公子。 常孝问道:“掌柜的,您可要动身去帝京?” 温酒没说话,当下心思百转,似乎浑身血液都在发凉。 虽说早就猜到几分谢珩身份不简单,若他只是谢家的嫡长孙,哪来那么多本事过人的青衣卫随侍左右? 帝京城那几位老家伙,只怕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才多有照拂。 只是,单单一个“衡国公府后人”的身份,真的就是谢珩的全部的秘密了吗? 叶知秋那声“小主上”,还有她手里的青玉牌…… 事情似乎远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温酒只知道那陷入权利漩涡里的少年,是带着狠厉决绝面具的小阎王,也是为谢家老少遮风挡雨的长兄,可他身上带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人看不透。 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一次又一次,和她说“只要你想知道,我便如数奉告。” 可温酒这样贪生怕死,半句也不敢多问,到了这一步,心乱如麻却不知从何下手。 她想起,谢珩离开八方城那一日。 船只离开相思渡口,没入茫茫大雾,潇潇风雨之中,那眉眼绝艳的少年站在船头,同她告别,愿此生再相逢,只如初见。 他说:“若来年有缘,愿邀姑娘揽春风、赏花烛,共饮长生酒。” 谢珩那时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们不一定能有来年了。 那或许……是她与他的最后一面。 温酒刚刚放下过往爱恨,以为自己能同他尽释前嫌,想着日后相见或许还能相视一笑当个泛泛之交的时候。 谢珩却在谋算着,让她同谢家撇清关系,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帝京的满城风雨,只身入那阴谋阳谋之中。 温酒心口发闷,不断思忖着应对之策。 前世,谢珩当上摄政王走的也是千难万险劈出来的险路,他那些政敌每次以为可以把他扳倒的时候,迎来的往往的是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他绝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温酒无比肯定这一点,可她一想到那少年身陷囹圄,这颗心就难以安宁。 忽然间。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前世的这一年,大晏北边遭了雪灾,官府粮仓存粮少的可怜,朝中官员一层层的剥削贪污,到底下已经所剩无几,可怜那些百姓因为救济不及时,满路冻死骨,人相食……列国皆惊。 日子算起来,距离那场雪灾到来的时日,不多了。 她本来想借此次收粮,救济灾民的同时,把生意做大。 现在看来,这次来南州收粮,还有一个更大的用处。 温酒思忖着,缓缓落座,而后抬眸,朝楚轩道:“楚老板,计划有变,我这次,恐怕要拼一拼身家性命了。你若不想趟这趟浑水,可及早抽身而退。” “这……这是什么意思?”楚轩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温掌柜,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你可别吓我。” 温酒道:“我家中出了大事,要把南边所有米粮尽收囊中,才有转机。” 整个大晏,当属江南江安两地,物产最丰,江安数城去年造了大祸,至今没恢复归来,今年便只剩这一处,因此米粮价都涨了不少。 温酒想的是,把这些米粮都握在手里,无论是赈灾还是同他国开战,老皇帝都要顾忌几分。 那她至少能在关键时候,保住谢珩的性命。 无论他是否需要这一根救命稻草,先准备着,总是有备无患。 “什么大事,要让你拼上身家性命?”楚轩没想明白,当即便道:“温掌柜,我得提醒你啊,这米粮不比别的物件,放上一年就是陈米,卖价比当年新米便宜一半,若是多放上一两年,生了虫,那可是血本无归的买卖!你可要想仔细了!” 温酒道:“我方才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楚轩顿时噎住:“……温掌柜,你要不,再想想?” 就在这时,天下知的小二走过来,低声同温酒道:“我家二掌柜有请。” 第328章 谢侍郎 而此刻,另一边。 帝京城,天牢。 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秋末冬初,狂风在窗外呼啸而过,寒意入骨。 天牢里光线暗淡,零星几盏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火光映在年轻的侍郎大人脸上,愈发的多了几分生冷。 浑身血迹的杨建诚被绑在刑架上,恨声道:“谢玹!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对本官动刑!我乃工部尚书,当朝二品大员,你区区一个小侍郎……” “三日前的杨大人还是是工部尚书,当朝二品大员。”丰衣站在清清冷冷的谢侍郎身侧,开口打断他,“如今,不过是个阶下之囚而已。古往今来,死在天牢的大官还少吗?你有话便趁着我们大人还愿意听的时候尽早说了,免得到时候你想说,却没人愿意听。” “你个狗仗人势的蠢才!”杨建诚一口血梗在喉间,张嘴就要往丰衣脸上喷。 丰衣抬手就把杨建诚的嘴捂上了,把他脑袋往后一摁,硬生生让人把那一口老血倒回喉间。 他这动作异常的熟练,时机把握的极好,动作又快又准,着实令人惊叹。 倒不是丰衣忽然变聪明了,实在是因为这几日来,那些个在高位待久了的大人们,都喜欢在被人绑在刑架上,毫无办法的时候往别人脸上吐唾沫星子。 丰衣在这桩事上,也算是熟能生巧。 说起来,谢玹从坐冷板凳的翰林院编修,到冒险走云州成钦差,才几个月的功夫,便青云直上,成了正三品的刑部侍郎,升迁之快,令老皇帝现在的那几个心腹老大臣也只能望洋兴叹。 可这人惜字如金的性子,是半点也没改。 即便他在这天牢里严刑逼供,也极少开口。当然了,三公子这样一个顶着为了权势不惜和长兄反目骂名的人,冷情冷性,即便是不发一言,也足够令人骇然的。 更何况,谢侍郎新官上任,因云州南宁王之事牵扯出不少朝中官员,如数被他下了狱。 刑部上上下下的人都说,这侍郎大人生了一张神仙公子似的脸,却着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严刑拷打不算,剥皮抽骨这般的酷刑,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十日来,天牢哀嚎不断,凄厉如人间炼狱。 以前这时候,就是狱卒们油水最足的日子,可谢玹一来,天天就跟住在天牢里似的。 除了审讯还是审讯,若他不再,那必然是被皇帝召进宫去了。 狱卒们忙得脚不沾地,一看见这位年轻的侍郎大人就两腿打颤。 只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丰衣足食敢在身旁伺候,丰衣口才好,就帮谢玹顶上了前面审问着每次固定要来两句的嘲讽,被前面的那些个自以为铮铮铁骨的老大人吐了两回,见怪不怪,这时候已然十分淡定了,转身同谢玹道:“大人,差不多可以上大刑了。” 谢玹正在看供词,还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连眼风都不给杨建诚一个,语气极淡道:“来人,把他的骨头一点点敲碎。” 候在一旁的两名狱卒后背发凉,连忙迎了一声“是”,把杨建诚放倒在地,拿着特制的铁锤敲在他的骨头关节上。 只两下,杨建诚便撑不住了,凄厉的怒喊:“杨骏命丧云州,死无对证,你偏用他来构陷我!严刑拷打不成,如今还要这样折辱我!陛下啊!臣冤枉啊!” 喊冤声在天牢中阵阵回荡着,渐渐没入黑暗里。 谢玹抬头,眸色如墨,这一瞬间似乎有着吞噬一切的幽暗深沉。 他语气淡淡的说:“杨大人若不堪折辱,大可自行了断,还能留个全尸。” 杨建诚怒道:“你想逼我自尽,然后把畏罪自杀的脏水泼在我身上!谢玹!你妄想!” 这人几乎咬碎了牙,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谢玹面上没有半点变化,不紧不慢道:“继续。” 丰衣嘴角抽了抽。 虽说进了天牢的人就没有不喊冤的,可像三公子这样,不论对方喊得多凄厉悲惨,都能无动于衷,继续用刑的人实在是世间罕见。 狱卒们更是战战兢兢,只当做没有听见杨建诚的叫喊,继续行刑。 谢玹抬头,看着窗外乌云密布,风雨声掩盖了一切。 南宁王赵立远在云州,挖出了硝矿之后,运到了帝京,这些都是当时查探出来的。 可这些硝石到了帝京之后,忽然就失去了踪迹,成了让老皇帝坐立难安的隐患,这事交给谁办,都没有现如今因为和谢珩反目的谢玹合适。 他本就是冷情之人,在朝中连个交好的同僚都没有。没有依仗,无人同流合污。 做这样连根拔起斩尽杀绝的事,再合适不过。 只是赵毅没想到,谢玹能狠到这样的地步,云州这一桩大案涉及的众多官员,落到了他手里,非死即伤,竟还有大半是在牢里自尽而亡的。 今日,对杨建诚也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位尚书大人面无人色的趴在地上,满头冷汗,张口喊也喊不出来,声音虚弱至极的问:“谢玹!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在谢玹来之前,他还在想着,已经在天牢里撑过了三日的酷刑,再撑一下,能见到皇上,就有翻身之机。 可这冷面侍郎出现不到半个时辰,便断了他的生路。 谢玹让翻阅过供词递给丰衣,抬眸看了杨建诚一眼,嗓音清冷的问:“你让杨骏去过几次云州?赵立挖出来的硝石现下在帝京何处?” 杨建诚瞳孔猛地一缩,盯着谢玹许久,也没没说话。 谢家的这位三公子当初一直都被谢小阎王的名头掩盖,即便是今科头名,状元郎风采也被七公主那桩婚事盖住了。 如今谢珩入狱,方显这少年雷霆手段,压得一群老大臣抬不起头来。 谢玹根本不问杨骏是不是他派到云州的,他一开口,直取要害。 杨建诚躺在地上,狼狈不堪,咬牙道:“杨骏是因为贪图青鸾郡主的容貌,才三番四次去云州,至于硝石……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硝石!” 谢玹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杨建诚,眸色如霜。 杨建诚看着他的眼睛,如见鬼魅破开本就不甚坚定的心智,只片刻,便慌乱的败下阵来,无意识的咬住了舌头。 谢玹走到他身侧,俯身,嗓音低低的说:“咬舌自尽,不一定会死,你还是换一钟死法吧。” 杨建诚猛地睁大眼睛,惊恐看着眼前的少年侍郎。 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却能一心看穿人心,让人如何能不恐惧? 整个天牢阴测测的,大雨滂沱,狂风潜入,有谢侍郎在,周身更是寒意入骨。 众人安静的只闻风雨声。 此刻,隔壁牢房却忽然传来少年清朗的低笑声,“杨大人,咬舌自尽有失体面,要不要我教你几个死得快又能留三分颜面的好法子? 第329章 送你早登极乐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隔壁牢房。 谢珩薄唇噙着笑,盘坐在稻草堆上,白皙如玉的手里拿了根干草把玩着,白色囚服的袖子被他卷到了手腕处,看起来越发多了几分消沉的风流慵懒。 再阴冷潮湿的牢房,也掩不住少年明朗绝艳。 “为什么谢珩没事?”杨建诚看到谢珩,猛地变了脸色,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为什么我们都要受刑,谢珩却毫发无伤?” 这些时日,但凡是落尽谢玹手里的官员,一进天牢就被折磨得没了人样,可隔壁牢房的谢珩身上半道伤痕都没有,甚至连他穿的的囚服都要比别人干净不少。 谢珩还认真的想了想,反问道:“许是因为我认罪认的快?” 谢玹和一众天牢狱卒:“……” 杨建诚被他气得,登时喷出一口老血,整个人倒在刑具上,挣扎不起。 风一刮,血沫星子又落回他脸上,满目猩红。 谢珩抬眸,琥珀眸里笑意凉薄,“你要是早点招了,或许就和同我一样不用受罪也说不定。” 杨建诚这会儿已经没了半条命,想开口都开不了。 谢玹看着谢珩拿杨建诚开涮,越发的面无表情,语调寒凉的说:“丰衣,让人杨大人签字画押。” 丰衣应了声“是”,把早就准备好的供词拿到杨建诚面前,“杨大人,画个押吧,画完了,你的苦也算受到头了。” 杨建诚蓦然怒目圆睁,一口老血卡在喉咙,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 这上头写的话,谢玹一句都没问过他! 哪里来的认罪书? “谢玹!”杨建诚卡了半天,才猛地怒斥出声,“你胆大包天!区区侍郎,胆敢欺上瞒下!把这诸多罪名妄加在我身上!就不怕来日皇上追查起来,你也会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吗?” 谢玹冷声道:“这认罪书,不曾有一条是冤枉于你的。画完押,送你早登极乐,有何不好?” 年轻的侍郎大人面如冠玉,说起这样的话来,也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 “你……”杨建诚硬生生被他噎住。 谢玹缓缓道:“你若不愿,那就只能请你府上众人都来天牢团聚了。到时,这认罪书上还需再加几条。” 整个天牢里雅雀无声。 狱卒一个个都跟哑巴似的,连一贯都当谢侍郎怼人利器的丰衣此刻也没了用处。 三公子…… 您还是少开口吧。 这一说口,就气死个人,谁吃的消啊? 杨建诚死死的盯着他,好似一口气上不来,死命的撑着。 谢玹继续道:“不过,杨大人唯一的女儿都没了,大抵也不怕府里人死绝。” “噗——” 杨建诚硬生生吐出一大口血,这下连眼皮都险些抬不动了。 心口血本就是元气所在,方才猛地被谢珩气的吐了一次,这二回,却是硬生生被谢侍郎给逼得。 他年近五十,只得一女,去年就折在了谢家人手里,此仇不共戴天。 杨建诚因此和谢珩杠上,不曾想,不到一年的时间,谢家少年就成了朝中新贵,即便是兄弟反目,也逼得他落到这样的地步。 人算不如天算,天意不可违。 “听闻杨大人养在南明巷的外室已经身怀六甲,爱吃酸,许是个儿子。”谢玹俯身,在他身侧低声道:“我送他两人下去陪杨大人,可好?” 杨建诚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谢、谢玹!你……” 这少年看似清如霜雪,却连这样私密的事情都查到了,手段着实令人胆颤心寒。 谢玹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色清寒的问:“这罪,你可认?” 杨建诚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却还是颤颤的抬起了右手。 丰衣连忙把狼毫递到了杨建诚手里,张开认罪书,让他在上头画了押。 谢玹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曾,转身离去,经过隔壁牢房时,用眼角余光瞥了谢珩一眼。 “侍郎大人好威风啊。”那当当从正三品上将军沦为阶下囚的少年抬高下巴,冲他吹了个口哨,笑起来风流浪荡,十分的不知死活。 谢玹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去,拂袖而去。 谢珩坐在稻草堆上笑,阴暗的牢房,窗外风雨交加,少年明朗的如星如月。 侍郎大人走后许久,一众狱卒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走上前问谢珩,“谢将军,今个儿要点什么?” 第330章 立字为证 谢珩抬眸,笑意慵懒的说:“老样子,温壶酒来。” “早就给您备好啦。”上前询问的那狱卒回头,朝另一人道:“快,去把热好的酒给谢将军拿来。” 后者连忙应声去了,一转眼的功夫,就拿着酒葫芦回来,从间隙处递进去,恭恭敬敬道:“谢将军,你要的酒。” “谢了。”谢珩伸手接过酒葫芦,他也不急着喝,只是把那一葫芦酒托在掌心,低眸看着。 昔日飞扬跋扈的少年,置身囹圄中,只有这一壶酒陪着,唇角却渐渐扬起一个弧度。 几个狱卒站在牢房外看着这一幕,越发的觉着心酸。 这谢将军屠尽了大金铁骑,剿杀了叛军头目,本该是锦衣玉带站在金殿琼楼受万人称颂的少年英雄,如今却在阴冷潮湿的天牢里,坐在稻草堆上,只有这一壶酒,能稍作慰藉。 许久之后。 终于有狱卒忍不住问道:“谢将军,您每次要了酒就是这样捧着,这酒到底有什么好捧的?” “这是我心头好啊,没有它,这暗无天日的,未免太难捱。”谢珩笑了笑,姿容潋滟,徐徐道:“可这破牢房里阴冷潮湿,心头所爱无处可放,唯有我掌心这方寸之地尚算洁净安宁,不捧着它我捧着谁?” 狱卒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了声:“谢将军说的是,您好生歇着,小的们去做事了。” 谢珩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阎王好像与生俱来就带着一股子让人俯首称臣的气势,,在天牢待了这么些天,同底下一帮狱卒都混熟了。 他不像来蹲牢房的,倒像是来监督一众狱卒干活的。 脚步声渐渐去。 少年把托在掌心的酒葫芦抱在怀里,酒尚温热,透过葫芦传到他心口处,整个人似乎都跟着温暖起来。 他半眯着一双丹凤眼,看窗外风雨交加,轻轻的念了声,“阿酒。” …… 与此同时,南州,天下知。 温酒和楚轩几人被天下知的二掌柜请到了雅间,刚进了门,便闻茶香阵阵。 五十多岁的二掌柜吴铭坐在桌边慢悠悠的饮着香茗,见他们进来,起身寒暄道:“听闻八方城温小财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失敬失敬。” “吴爷客气了。”温酒微微颔首,笑道:“我这次来,是想请吴爷帮忙收粮,至于酬金,您尽管开口。” 身侧的楚轩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下道: 平素在八方城的时候,可没见温掌柜这样大方。 吴铭请两人坐下饮茶,笑道:“南州粮行不少,温掌柜若是要收粮,尽管找他们,要多少收不到?你专程来找老夫,难道是……” “我要江南所有米粮。”温酒端着茶盏,慢斯条理的饮了一口茶。 “所有米粮?温掌柜莫不是开玩笑吧?”吴铭惊诧不已。 天下知的二掌柜活了五十多年,也没见过这么不拿银子当银子的姑娘。 楚轩也有些心里没底,凑到温酒耳边道:“温掌柜……你要不再想想?江南每年产出的米粮,足以养活半个大晏的百姓!” 温酒抬眸,淡淡道:“若是吴掌柜有法子弄到北边的,我也可一并收了。” 吴铭和楚轩齐齐哑口无言:“……” 楚轩心下道:我果然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低估了温财神说的拼一拼身家性命是什么意思。 过了片刻。 吴铭才缓过来,笑得有些勉强,“温掌柜说笑了,北边多权贵,天下知的手还没有伸的那远。再者说了,江安去年遭了横祸,南州这一带今年的收成不好,各大粮行的米粮都不多,价钱也涨了,这些日子来收粮的人不少,温掌柜想要尽收囊中,只怕有些困难。” “有吴掌柜在,那些都算不上难事。”温酒笑意浅浅,拨了拨沉沉浮浮的茶叶,轻轻的吹开热气,饮了一口香茶,齿颊生香。 吴铭看着她,笑道:“温掌柜太看得起老夫了。” 明明这十六七的小姑娘是第一次见他,却好似什么都知道一般,心性沉稳不似寻常人。 “天下知少主长年在外游历,此处大小事务全由吴掌柜一手搭理,若连您都做不到这事,南州再没旁人能做到。”温酒抬眸看着他,如墨般的眸子里带着笑,“还望吴掌柜帮我这一回,此事一成,我必有重金答谢。” 吴铭当下,越发的诧异,眼神里满是不解:这姑娘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连天下知少主长年不在,这上上下下的事全都是由他一手打理都知道? 吴铭怎么也想不明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要这么多米粮做什么?现下可不是荒年,若烂在手里,可是血本无归的买卖。” 温酒微微一顿,然后说:“救人。” “救什么人?”吴铭更诧异了,这话问出口了,才惊觉自己这话有些多余。 只一瞬间。 温酒嘴边的笑意淡去,只剩下三两分,唯有那双杏眸越发漆黑如墨,“可护大晏万千百姓安宁之人。” “你是说……谢将军?”吴铭猛地反应过来,不由得多打量了温酒两眼,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做这些,是为了谢珩谢将军?” 温酒垂眸敛去所有情绪,袖子的手轻拢着。 她并不答话,只问吴铭,“这事,吴掌柜意下如何?” 楚轩听两人说着话,一下从南边北边的米粮跳到了谢小阎王,心里一琢磨。 当即吓了一跳。 若温掌柜是谢家的人,她喊谢万金四哥,那他们两的长兄大人岂不就是……帝京城那位叫人闻风丧胆的谢小阎王? 楚轩再抬头看温酒,眼神都不太对了。 温酒却没空琢磨他在想什么,吴铭一直没说话,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她刚要开口,吴铭忽然抢先道:“可有期限?” 温酒道:“十天。” 吴铭想了想,“这恐怕有些难。” 想到这一步,显然是应下此事了。 温酒笑道:“但凡是此次倾尽余粮助我之人,温某可与之签十年契约,这十年,他们所产的米粮全都由我买下,无论丰年荒年,温某照单全收,绝不不毁约。” 吴铭面色微惊,“此话当真?” 如今这世道行情不好,做什么买卖都是赚的不多,但求不赔本。南边这些粮行大多都有自己的销路,真要全部都收了难如登天,可要是有了温酒这十年契约,就不一样了。都说富贵险中求,可若是能稳稳的赚银子,谁会不愿意? “自然当真。”温酒从袖中取出私印,微微笑道:“可立字为证!” 第331章 阿酒,我好冷 温酒在南州待了三日,和吴铭一起见了南边大大小小各家粮商,有这十年契在,事情办的顺利许多,即便是有趁机抬高粮价的,也被温酒连消带打的压了下去。 这几日,她是几乎是彻夜不眠的奔走,基本没有合过眼。 楚轩和几个青衣卫见状,都觉着有些羞愧。 尤其是后者,这些年自以为为了挣老婆本已经够辛苦卖力了,可现在同温掌柜比起,那可真是不值一提。 这一日,温酒又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客房已经是夜半,把老于寄来的那封书信又拿开看了一遍。 她的目光落在“谢珩”二字上,久久没有移开,脑海里浮现那少年的模样。 初见时,是那风流雅致的谢家公子,刚到帝京城那会儿,在外是杀人不眨眼的谢小阎王,回了府的,便是那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跟视财如命的小弟妹和闷不吭声的三公子相处苦恼的长兄。 后来……后来他一袭喜服站在红纱飞扬的新房里,掀开她红盖头,同她说:“阿酒,我谢珩喜欢的人,谁也抢不走!” 那桀骜无双的少年,对着别人强横至极,却在她面前化作绕指柔,颜面尽失的纠缠,到最后黯然离开。 此间种种,如数浮上温酒心头。 她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眸,枕着手臂趴在案上,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人。 从前有老人同她说过,姑娘家在如花似玉的年纪,不能遇见太惊艳的少年。 年少曾遇倾城色,此生此情无太平。 温酒从前是不信的。 况且她遇见谢珩时,已经是那二十九岁嫁不出的老姑娘心性。 怎么到了现在,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脑海里万千思绪纷涌交杂,竟就这样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的入了梦。 温酒穿行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两旁关押的人密密麻麻的,有人痛哭流涕的喊着“冤枉啊!我冤枉!” 有人被绑在刑架上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一转身,却看见谢珩浑身血迹的坐在稻草堆里,狂风大雨从窗户落下来,大半都落在了他身上。 牢房里光线阴暗,温酒看不清少年面容,只能看见他隔着一道牢门,眸色暗淡的看着她,近乎呢喃般的说,“阿酒,我好冷。” 温酒伸手去推牢门,却怎么也推不开,身子猛地被人往后拉,光影一闪,她猛地坐了起来。 少年消失不见,梦境也跟着烟消云散。 “温掌柜……”刚给她披了一件外衣的江无暇猛地一惊,而后,轻声道:“我只是给你披了件外衣,五更天了,外头下了雨,有些冷。” 温酒松了一口气,随即有想起来,方才的梦里下了好大的雨,谢珩和她说好冷。 梦有起码有一半是真的,此刻,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却不知谢珩此时是什么样子。 梦不是什么好梦,温酒心里越发的忧虑。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却发现额间满是冷汗。 江无暇递了一方锦帕给她,难得主动开口问她,“温掌柜,梦见什么了?” 温酒接过锦帕擦拭额间,闻言,手上动作微顿,却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笑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梦见什么?” 江无暇想了想,说:“将军。” 温酒眼角微挑,这姑娘真的同三公子是一路人,不说话的时候一直闷着,一开口就戳心。 江无暇显然不知道温酒在想什么,语气淡淡的又补了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温酒:“……” 不管这话有道理还是没道理。 反正江无暇这次猜中了。 “去收拾东西。”温酒披着外衣起身,看着窗外朦胧天色,说:“咱们天亮就启程。” 江无暇也不奇怪,只是确认一般问道:“去帝京?” “对。”温酒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抬头,眉眼忽然变得坚毅而认真,“去帝京。” 江无暇应声,去收拾行李。 温酒走出屋子,让青二去把楚轩叫起来。 她自己去天下知二楼,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用早膳。 天色刚亮,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连天下知这样热闹的地方,这会儿也还是安安静静的。 楚轩换好衣衫来的时候,温酒已经吃的差不多,正靠在窗边,看小船经过小桥旁。 小船上有个生的不错的小姑娘,冒着雨探出头朝桥的另一边挥了挥手,桥边有个抱着书籍路过的书生,没打伞,傻乎乎的站在树下等了个把时辰。 两人看到彼此时,相视一笑,然后小船逐流而去,书生小跑着过了桥。 明明两人连一句话都没说上,却好似都是满心欢喜,这天底下再没有这样值得开心的事。 真当是是年少多情,一眼绘相思。 “温掌柜,你看什么呢?”楚轩刚睡醒,眼神还有些涣散,在桌边坐下,开口道:“昨夜下了雨,一下子就冷下来了,等这场雨过去,差不多就是冬天,这冬天啊……” “我要去帝京 。”温酒开口打断他。 楚轩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站了起来,“这么快?这粮食都还没收完,而且还下了雨,水路不好走,你不是说用十天期限做这事吗?怎么忽然改变主意,这么快就去帝京?” 楚老板怎么也想不明白,因为太过震惊,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索性闭了嘴,满是疑惑的看着温酒,用眼神询问“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要抛下我抛下这么多银子,忽然跑去帝京?” 温酒只是淡淡一笑,“南州这粮商十之有九已经与我签下十年契,剩下那些,楚老板可以应付。” 楚轩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只是……温掌柜一定要这么急着去帝京吗?至少等雨停了再走吧。” 温酒摇了摇头,嗓音微哑,“我在南州彻夜难安,片刻也不能耽搁。” 楚轩笑道:“那我还能说什么……我送温掌柜登船。” 他心下忍不住道想:那姓谢的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能把这样重情重义的小财神抱回家啊?! 帝京城,如今可是乱的很。 第332章 去帝京 帝京城,北街。 入冬之后,瑟瑟寒风带着雨,水一落地几乎就结成了冰。 暮色沉沉之时,一辆青布马车在街上绕了一圈,而后在永乐坊后门停下。 侍女掀开车帘,身着黄衣外面披着白底绣红梅斗篷的姑娘下了马车,抬了抬手,示意车夫自行离去。 她走上前,轻扣门扉。 不多时,就有小厮来开门,一见来人便愣住了,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脸,只隐约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小厮道:“姑娘,后面不进生人,请您走前门。” 温酒随手抛给他一锭银子,笑道:“我找苏若水,向来只走这道门。” “您、您是……”小厮猛地反应过来,转身朝假山那边喊,“坊主!坊主!您心心念念的……” 这人话还没说完,身着水红色绫罗裙的苏若水走到了廊下,“整天咋咋呼呼的喊什么?我又没聋。” 小厮悻悻然道:“这不是因为您时常念着的那人回来了嘛。” “哪个是我心心念念的?若你瞎吵吵,这个月的月钱就别拿了!”苏若水瞥了小厮一眼,而后,目光落在披着白底绣红梅斗篷的年轻姑娘身上。 温酒掀开斗篷帽子,抬头,含笑对上了苏若水的目光,“许久不见,苏老板别来无恙否?” 苏若水愣了一下,随即冒雨走过来,一把将她拉到了廊下,“好你个温酒,你还敢回来!当初一声不吭都走了,说好那酒只供我永乐坊的,你家那四公子不认账,我就等你回来和你算总账呢!” 屋檐挡去了满天风雨。 温酒看着苏若水,忍不住笑,“若水这样的美人,果然连生气的时候也是极好看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温酒这厮,总有办法让人没法生气。 苏若水瞪了她一眼,“用不着你夸!”而后又道:“别以为同我说两句好话,这事就能糊弄过去了!这事你得给我说清楚,此间有酒以后到底是谢四做主,还是你做主?” “这事先缓缓,再过两日,我定然帮你办妥。”温酒哑然失笑。 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多日再见到苏若水,竟然是被她劈头盖脸的“逼问”。 她拉着苏若水的手,缓缓道:“眼下,我得在你这借住几日。” “什么?”苏若水觉得自己幻听了,看着温酒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回了帝京城,不去谢家,也不去从前买的那些宅子院子,你要住我这永乐坊?” 前两个月,帝京城把谢家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的。 原本是谢家那位失踪多日的五公子忽然回来了,没几天,就说温掌柜要同他成亲。 喜宴什么人都没请,就自家人把事给办了,不管这喜事怎么办,终归算是个件值得高兴的事吧。 结果当天夜里,身着嫁衣的少夫人独自离开了帝京城,那位小阎王穿着染血的喜服领兵出京。 临了临了,连那位五公子也是假的。 旁人也不知道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凡是这些高门新贵里的人有一丁点的不对劲,他们就能编出百八十中情爱纠缠的戏本子,口口相传,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苏若水也不知道温酒到底怎么个路子,走了那么久,又忽然跑回来了,而且她不去别的地方,偏偏往她这永乐坊跑。 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温酒微微笑道:“打搅你几天,不会很久。” 苏若水迎风站着,火红的披帛被风吹得翩翩欲飞,她忽然凑过来,笑的风情万种“温掌柜,你莫不是忘了我这永乐坊是做什么的吧?你要在这住,就不怕我把你明码标价,直接卖了?” 温酒看着她,眸里含笑,“我好怕,怕的睡不着呢。所以这两天,我就和你同房睡吧。” 苏若水:“……” 温酒熟门熟路的往里走,还不忘加了一句,“对了,有劳你给我弄些吃的,嗯……上次那个牡丹糕就不错。” 苏若水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快步追上去,腰间脚腕上的铃铛响的欢快。 苏老板却是美眸含怒,叉腰娇喝:“姓温的!” 温酒慢悠悠的转身,笑道:“记账,我又不是不给银子。” 苏若水道:“你还说呢?你哪次不是想法设法的不给银子?” “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温酒站在长廊的另一头,满脸茫然的问道。 苏若险些被她气的背过气去,“……” “还是听不见啊……”温酒转身穿过假山小桥,“咱们还是到屋里坐下慢慢说吧。” 苏若水的屋子方位极好,坐在窗边就可以看见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后面是歌姬小倌们练舞习艺的地方。 温酒扫了一眼窗外,夜色降临,雨声未歇,行人少的有些可怜。目光微移,边上就是此间有酒。 金儿在里头忙忙碌碌的,几个小厮手脚也挺利落,虽没有客满盈门的盛况,同北街其他的铺子比起来,已然算是很好的。 不多时,永乐坊的小美人们端着吃食送进屋里来,第一样就是温酒方才说的牡丹糕。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若水特意交代过,这些个人进门都不敢抬头,躬身进躬身去,竟没一个敢看她的脸。 温酒拿了一块糕点慢慢的吃着,看着此间有酒门口的那副对联,竟有了几分恍然隔世之感。 春去冬来又一年,她走过了大半个大晏,又坐在了帝京的锦绣高阁里。 街上打马而过的,不知是谁家王侯贵胄,轿夫们抬着软轿穿雨急行,不知抬得是哪个重臣。 “别看了,也不想想自从谢家三公子升任刑部侍郎,有多少官员入狱?”苏若水莲步轻移,进了屋,“这北街除了此间有酒,谁家还有生意可做?” 温酒抬眸,“这话怎么说?” 她方才也有些奇怪,都天黑了,永乐坊门前好像也没几个人,从前这时候,底下应该已经是笙歌漫漫,莺声燕语不断了。 苏若水在她对面落座,“谢侍郎如今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这些日子不知道把多少官员拉下马,听说那天牢都不够用……对了,谢将军也是他亲手送进牢房的。”她看着温酒,眼中满是探究之意,“传言说谢家兄弟反目是因为你,这事可是真的?” 第333章 相见 温酒转头看向苏若水,神色顿时有些微妙,“连你也信那些谣言?” 这帝京里什么样的风言风语没传过,首辅王益昌是因为抢媳妇才同现如今在礼部当头头的亲兄弟闹翻的,连当今圣上同先帝的宠妃牵扯不清都有人说过…… 苏若水也算是这帝京城里里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一双美眸目不转睛地看着温酒时,魅色横生,“无风不起浪,有时候,谣言也未必全是假的。” 温酒眸里多了几分无奈,“你这话说的未免有些不地道。” “我倒是想看你的热闹,可惜你一跑就是好几个月,扔下我们这些眼巴巴等着看风花雪月的闲人,连个音讯也没有,倒让我看不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苏若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给她倒了一杯热酒,“温酒。” 这妖娆美人忽然低低的唤了她一声。 温酒还以为她有什么大事要说,连忙把手里最后一口糕点吃了,凑过去听。 结果,下一刻,就听见苏若水问道: “谢珩和谢玹,你到底喜欢哪个?” “咳……”温酒差点被一口糕点给噎死,连忙把酒杯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她许久才顺过气来,又好气又好笑的反问,“这才几个月不见,苏老板不好好当坊主想改行当媒婆不成?” 谢家那两位,她一个也惹不起。 偏生苏若水说的他们好像是放在眼前的物件,任她挑选一般。 真是罪过。 “现下这帝京城,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我这不是想着撬点有意思的,也好让我这永乐坊借此热闹热闹。”苏若水这样说话,目光一直没有从温酒脸上移开过。 温酒不再和她瞎攀扯,琢磨着现如今帝京的形势,从苏若水口中套了几句要闻。 说到这些,苏若水免不得要同温酒抱怨几句,“你家三公子简直是丧心病狂!有几次他抓人直接就从我这永乐坊拖出去的,衣衫都还没穿齐整,就去了天牢。” “我原本以为谢将军已经够让人胆寒的了,结果更狠的这位还在后头……” 因为云州那位南宁王闹出来的事,到现在还没完,朝中一连串的大臣都被牵扯其中,首当其冲就是工部尚书杨建诚,听闻前几日已经在天牢里畏罪自杀。 苏若水说的这些,基本同温酒这一路得知的差不多。 可苏老板一说起谢玹,就有点止不住的架势,一边给温酒添酒,一边道:“从前也不是没有在牢中畏罪自杀的大臣,可自从你家三公子升任刑部侍郎开始,这畏罪自杀的人数翻了好几番。” 温酒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这进了天牢的人,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最后盖棺定论的每每都是那一个词。 有谁会在能活下去的时候自杀?要么是成了弃子,要么是挨不过酷刑,总归不是心甘情愿下黄泉的。 这一瞬间。 她忽然想到了谢珩。 那少年必然是不想死的,可若是有人非逼着他死,他人在牢中,有云州那些事压着的,老皇帝又因为衡国公后人的身份猜忌他。 此时的谢珩如折翼困兽,又该如何反抗? 那些人是不是也在暗地里筹谋着,如何让谢珩命丧天牢,然后安一个畏罪自尽的名头,就轻描淡写的就把这一夜掀过去了? 温酒这样想着,眸色越发的幽深。 苏若水忍不住问道:“温掌柜?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忽然变得这么难看?” “没什么。”温酒转头,看向窗外风雨交加,温声道:“你继续说。” 她得尽快把谢珩从天牢里弄出来。 这帝京城,太冷了…… 苏若水道:“追名逐利本是人之本性,我原本也没觉得你家三公子做的有什么不对,要知道如今的刑部尚书已经是花甲之年,这底下的事早就不怎么管了,谢玹连升数级,说是刑部侍郎,三品的官,同你家谢将军不相上下。实际上,如今整个刑部上下都唯他是从,真正的掌权之人,十八岁的少年郎有这般的心机城府,真让人心惊胆战啊。” 温酒心道:你还没见过上辈子谢首辅的手段呢,现在就心惊胆战了,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只是仔细算起来。 这一世的谢玹,的确要比前世手段更强硬,出头的更早。 原本这个时候,他似乎还只是个刑部小吏。 所以,她当时离开云州之后,谢珩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酒觉得其中有些关键之处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慢慢的陷入沉思之中。 苏若水在她耳边道:“你是没见到谢侍郎被赶出谢家那时的样子,我当时只是碰巧经过,光是看了一眼,倒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背后发凉。” “他被赶出谢家?”温酒猛地回过神来。 这一路上这样的传闻,她没少听,如今苏若水说亲眼所见,还是让温酒有些惊诧。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谢老夫人拿着拐杖,亲自将他赶出谢府大门,所有小厮侍女都把他当做仇人似得,谢玹那张脸出奇的白,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跪在雨里朝老夫人磕了个头……” 苏若水看了一眼温酒的反应,缓缓道:“他说:‘我原也不欠谢家什么,这一礼,谢您当年留我一命。’然后起身便走了,恰恰这时候,宫里来传旨的公公刚到了谢府门前,淋着雨就把圣旨宣了,刚被至亲赶出府的谢家三公子,成了新任的的刑部侍郎……” 温酒知道三公子这人向来是个闷葫芦,在祖母面前也说不上两句话,可他是个孝顺的人,绝不会随随便便和老妇人闹翻。 这里头的事显然有些复杂。 苏若水还在她耳边绘声绘色的说着谢玹被逐出谢家的那一幕,温酒却有些听不下去了,她起身道:“我要去见谢玹一面。” 苏若水愣住了,“这时候?” “天黑了,正好。”温酒点头,走到屏风处,取了苏若水的红斗篷披在身上,抬眸笑道:“借用一下你的轿子。” 苏若水:“……” 她愣了片刻,在想说什么已经来不及。 温酒已经迈步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问:“谢玹的新府邸在哪?” “不必去什么新府邸。”苏若水走在她身侧,压低了声音道:“他此刻必然还在刑部大牢。” 温酒侧目看了她一眼,带上了斗篷上带着的帽子,低声道:“那我就去刑部外面等一等。” 苏若水暗骂了声“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一边给她安排轿夫侍女,一边嘱咐她不要过早暴露身份。 温酒点头,进了轿子,一路摇摇晃晃的到了天牢外面的那条街。 轿夫们不敢再靠近,她温声道:“不必再近前,就在这等。” 第334章 谁是你三哥 轿夫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小声说:“坊主,您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就想不开来这刑部大牢这鬼地方了?” “您可对谢侍郎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他是生的好看,可那一身寒气不把您冻死,也会冻个半残啊!” “坊主……” 温酒实在是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伸手掀开帘子,打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入雨中,顺手抛出去一锭银子,“去旁边买壶酒喝。” 轿夫们见状千恩万谢的抬着轿子走了,只余下她一人站在街头大雨中。 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火红的斗篷,飞金线绣牡丹,连油纸伞都垂着红纱和宝石,过路的行人议论纷纷,不知是谁家娇娇女来此。 谁也猜不到,这人竟会是传言中令谢家兄弟反目的温酒。 雨倒不是很大,只是风声疏狂,吹得衣袖裙摆翩飞,温酒站在街头,险些连人带伞都被吹走。 这一整条街都没什么人。 夜色如墨,只有飘摇的灯盏落下来一点微光,她撑着伞,抬头看着正门挂着的“刑部”牌匾。 天牢就在这后边,前后不过百余步,关着在她梦中低声喊“阿酒”的少年。 温酒听着耳边的风雨声,目光一直停在大门处,不曾移开半分。 不知道等了多久,夜色越来越深。 刑部衙门终于走出来一群人,身着青袍绿袍官员们抱怨了两句“侍郎大人要政绩不要命!”“他不怕得罪人,怎么就不想想我们?”各自拱手告辞,上了自家的马车轿子回家。 温酒看着那一群人散去,而后,又出来一个人。 油纸伞挡住了那人的脸,身形如玉,冒雨而行亦步履平缓,紫色官袍在夜色里显得越发深沉。 温酒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人是谢玹。 上辈子谢玹就因为暴吏酷刑被满朝文武视作洪水猛兽,再加上和谢珩不和,身边连个能一起喝酒谈天的朋友都没有,向来都是独来独往。 她本以为这一世会不同,没曾想,兜兜转转,还是和原来的轨迹重叠了。 心里忽然有些 难过。 温酒撑着伞,走上前去,挡住了谢玹的路。 寂静无人的长街,耳边雨声潇潇,夜风疏狂。 身着紫色官袍的清冷少年,被满身脂粉气的红衣美人拦住了去路。 画着泼墨山水画的油纸伞和满卷桃花的油纸伞上下相抵,各自遮住了主人半张脸,谁也看不清谁。 雨水顺着油纸伞落在脚边,谁也没动。 云州一别,再见,却是相对两无言。 “喂!”随后而来的丰衣高声道:“你这姑娘怎么回事?这么宽的路,你走那边不好?为什么偏偏挡住我家大人的路?你这人……” 温酒慢慢的把伞往后一倾,抬头,露出大半张真容,唇边带着些许似笑非笑的弧度。 丰衣登时就愣住了:“……少、少夫人。” 然后,谢玹也慢慢的把伞掀开,一双墨眸,平静无波的看着温酒,早就料到会在帝京城见到她一般,语气淡淡道:“你来见我,还是见谢珩?” 温酒原本琢磨了许多事,想要找三公子问一问,可此刻,他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她忽然不知道,能不能问了。 谢玹清寂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眸色幽深如墨。 过了片刻,温酒不曾开口,他却已然心知肚明,淡淡道:“我人就在这里,你已见到。谢珩人在牢中,你见不到,回去。” 谢玹说话一贯是这样无波无澜的语调。 可此刻混杂在风雨中,温酒听着,忽然就觉着心里极不是滋味。 她握紧了伞柄,一双水眸定定的看着他,“三……” 温酒才开口说了一个字,谢玹一张俊脸徒然了冷了三分,“你喊我什么?你早就不是谢家的少夫人!谁是你的三哥?” 他身上寒气逼人,硬生生就把她噎了个半死。 温酒没想到谢玹会说这样的话,微愣之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三公子,我方才也没想喊你三哥同你套近乎。” 风雨依旧,唯有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僵了片刻。 丰衣在一旁看着也不是滋味,道了声:“大人,我去前边等您。” 说完就飞快的溜了,片刻也不曾停留。 雨夜清寂,长街空荡荡的,时不时有闪电划过夜空。 这一处,只余下温酒和谢玹两人。 谢侍郎被她反将一军,闷了许久,才继续道:“我早已不是谢家的三公子。” 温酒:“……” 即便她在旁人口中听到谢玹再多不是,也不曾信过半句。 可真的站到他面前,想问的许多话都被他一句堵回来的时候,心下难免复杂万分。 温酒静静的站在雨里,如墨的眸子看着清清冷冷的三公子,“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苦衷,三……”她一句三哥已经到了嘴边,硬生生又吞了回去,换成,“三公子,如今谢珩在天牢里怎么样了?你当初为何要用那七大罪状参他,我并不想多问。我只想知道,他什么能出来?” 谢玹眸色清寂,就那样对上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他出不来了。” 温酒愣住。 眼前这少年,分明还是那个谁都不爱搭理,唯独对长兄会露出几分笑意的谢玹。 可这漠然神色,好像又变成了她们站在对立面的前世。 谢玹的冷,一眼就足以让人不敢靠近,如今这样,让温酒觉得半点也看不透他。 “这一次,他必死无疑。”谢玹眉目俱冷,忽然抛了手中油纸伞,上前一步逼近温酒,冷声问道:“温酒,不是要同谢家老死不相往来吗?既是如此,你回帝京做什么?你为何要出现在我面前?” 温酒被他逼得连退两步,后背猛地抵在梧桐树上,撞得生疼,绣花鞋踩在雨水里,水花四溅。 红罗伞也脱手而出,被大风刮飞数步。 她抬眸,惊诧的看着忽然逼近的谢玹,“谢玹,你……” “我什么?”谢玹凝眸,冷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天底下,人人都是这样的,我怎么就不能这样?” 温酒裙袂罗袜都湿透了,浑身发冷,更多却是愤怒,“谢玹!” 清冷如玉的少年忽然扬了扬唇,笑容冰冷,嘲讽至极,“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吗?” 第335章 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不!不是!”雨水落进温酒眼眶里,酸涩难当,眼前冷若冰霜的少年,漫天风雨,也不敌他身上三分寒意。 她想同他说“你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无情无义”,可谢玹根本没有给她说这话的机会。 “不是,呵。”谢玹冷笑,“谢珩做错了事,走了歪路,你那样心急如焚。可我……无论做什么肮脏事,你也不会觉得奇怪,难道不是因为你早就认定我是个恶人吗?” 他句句如刀,在温酒心上凌迟。 有晶莹的水珠从她脸颊划过,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 谢玹离她很近,满身的寒气都快压不住,蔓延至四周,冻得温酒面色发白。 “既然如此,你我还有什么可说?”谢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而后别过眼,嗓音清冷的扔下这么一句,转身便走。 他唇边的弧度却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不见。 这世上骂他狼心狗肺的人那么多,还怕多这一个吗? 温酒扶住树身,慢慢的站直了。 她看着紫袍玉带的少年冒雨而行,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官靴一脚一脚的踏着雨水,离温酒越来越远。 远处灯火昏暗,街道的尽头风声如狂。 少年独自一人走在大雨里,整个人都湿淋淋的,他却依旧扬着白皙的颈,如孤寒青竹,迎狂风而立,不折半分傲骨。 温酒忽然想起。 很久很久之前,她曾问过三公子想不想做人上人。 他那时说的是“人上人又如何?同是世间蜉蝣,十月生,白头死。死后一切成空,有什么用?” 那时候,温酒就知道谢玹和孟乘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认识的那个谢首辅,因为谢琦的事,待她近乎克制至命,每见一次都恨不得立即送她下地狱。满朝文武对他暴吏酷刑之举怨声载道,可他从未冤枉过什么好人。 命丧在他手里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谢玹从不屑解释。 这一点,谢珩与他何其相似。 本是仙宫冰玉骨,偏陷尘泥佞言销。 说谢玹时为了权势同长兄反目,温酒死也不信! 她从地上捡起红罗伞,追了二三十步,才勉强追上谢玹。 红色斗篷被雨水淋湿了大半,温酒举着伞替谢玹遮去风雨,低低的喊了声“三哥”。 清冷少年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站定,再不能迈开一步。 谢玹侧目,看向温酒,“你刚才喊我什么?” 大抵是雨声太大,扰乱了耳朵,温酒竟觉得三公子的嗓音有些轻颤。 她仰着头,对上谢玹的目光,又唤了一声,“三哥。” 这次音量明显要比方才大很多。 谢玹听得真切,面容僵化了许久,才开口,一字一句道:“我已说过,我不是你的三哥!” “三哥。 ”温酒还是这样喊他。 固执又执拗。 词穷的有些可笑。 上辈子,她总独自一个人。 风里来雨里去,是一个人,锦衣华服加身,看世间繁华时,也是一个人。 所以有一个孟乘云稍稍待她好一些,便当做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不放,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给他。 谢玹这个闷葫芦,比她还不如。 温酒有许多话不知该如何说,唯有这一声“三哥”,低声唤着,但愿能让少年觉着世间尚有三两分温暖。 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 温酒也愿意喊他一声三哥,愿意信他,绝不会伤长兄半分。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一双手染尽鲜血,不是为那权力名利,而是为了护着比自己性命更为重要的人。 谢玹听着那一声声“三哥”,额头青筋起伏不定。 少年咬着牙,恨声道:“温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温酒给他撑着伞,伞边的红罗纱被风吹动,遮住了半边眉眼,她眸色如墨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温声道:“我知道啊,你不愿意听就把耳朵堵上,我喊我的三哥,你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便是。” “你!”谢玹没怎么见过她这副巧言善辩的样子,登时被气的脸色发青。 以前,她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既温顺又稳重,好一副骗人的表象。 温酒同少年站在一把红罗伞下,走在朦胧夜色里,也看见三公子面色不善,她见好就收,连忙道:“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喊喊你,三哥……” 少女语调带着南边特有的温软,尾音微微拉长,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到底同谢珩在搞什么?” 这一句才是重点。 谢玹忽的停了下来,微冷的眸子看向她,“抢你。” 这两字,如平地起惊雷,瞬间把温酒劈了个外焦里嫩,“什……什么?” 她觉着自己肯定是没睡醒,才会从三公子口中听到这么离奇的话。 谢玹从她手里把伞拿了过去,撑高了些许,不再遮着他的脸,远处灯火飘摇,少年的侧脸隐在这明明灭灭的微光里,七分清冷,三分凌厉。 连他的目光也暗沉了几分。 谢玹问道:“你这样寸步不离,是想日后跟着我回府?” 温酒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满脑子都是“三公子疯了!”“这一段时日不见,谢玹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还有……“我今天做的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谢玹乌黑的眸子一点点的沉下去,嗓音清寒,“还是你为了谢珩,不惜献身于我?” “啪!”的一声。 温酒忽的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掌心震得发疼,少年白皙的脸上落下了一个五指印。 谢玹像是早有预料,他看着她,一双墨眸染了冷冷的笑。 天地寒凉,眼前人,地上霜,皆是入骨之冰。 可一刻。 满身雨水的少女收拢微颤的手掌,满腔怒气怎么压不住,“谢玹!你有什么不能好好同我说,非要这样抹黑自己?难道无父无母无人疼,就可以自己糟践自己吗?” 谢玹愣了片刻,墨眸里倒映着少女的影子。 “谁说我是在糟践自己?”少年凝眸看她,面无表情,语气极淡的说:“我只是想要你而已,阿酒。” 第336章 生变 “不可能!”温酒根本不信这鬼话。 来一个谢珩就已经够人头疼的了,现在谢玹也同她说什么情爱,她半点也不信。 这可是无情无欲的谢玹,三千美人都入不了眼,宁愿问道修仙也不不近女色的谢首辅啊! 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年,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不可能?”谢玹道:“当初在长平郡,你怒斥凌兰,证我清白。我便心仪与你了。” 温酒听着,只觉得耳边轰隆隆作响,一双眼睛被雨水模糊了视线,好似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人似得。 谢玹…… 谢玹居然说早就心仪与她了! 见鬼都没这么可怕。 “我与谢珩同为小五的兄长,他能罔顾人伦夺弟妻!为什么我不能?”谢玹忽然提高了声量,高声道:“只因我是庶子,便不能对嫡母有半分怨怼?只因我上有兄长,下有幼弟,所以就只能一味忍让?温酒,我也心仪与你,为什么不能光明正的争一争?” 温酒愣住,脑子已经完全转不动了。 谢玹怎么会喜欢她? 明明三公子平日里看她最不顺眼,从前那一本又一本的女诫,在她屋里堆起来比书案还好。 她爱财如命,既不安分,也没有多倾国倾城。 在初来帝京的时候,她还曾为了谢珩,让谢玹假装成男宠向大公主示好。 真要算起来,温酒待他不地道的地方多了去了,三公子不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帝都算肚量大的。 怎么就……心仪她了? 温酒头疼万分,心想着:谢玹莫不是时常淋雨,脑子进了水,不好使了? 她绞尽脑汁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太难了。 以前谢珩那副不要脸的架势,就险些要了她的命。 如今最是讲规矩的三公子忽然不规矩了,简直让人头疼万分。 温酒如今还觉出谢玹当初那规规矩矩的样子有讨人喜欢,现下…… 还不如老天爷降道雷的,把她劈了。 雨夜之中电闪雷鸣,谢玹说完之后,就定定的看着她,这把红罗伞实在是有美观有余,实用不足。 雨水顺着红罗纱,不断的落在她脸上。 温酒都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自己急哭了,她十分紧张的问道:“三哥……你什么时候瞎的?怎么就看上我了?” 谢玹:“……” 而后,少年面无表情的把伞盖在了她头上,伞边飞扬的红罗纱缠在了少女发间。 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脸。 屋檐上有数道黑影一闪而过,没入雨帘之中。 温酒一边解开和红罗纱纠缠的发丝,一边同谢玹道:“这世上的好姑娘多了去了,比我好看的,比我聪慧的,比我哪哪都好的,多的是……三哥啊……” “闭嘴。”谢玹忍无可忍,轻喝了一声,像是不想再同她多说一句话,转身同她擦身而过,压低了声音道:“温酒,我对你绝无非分之想,你安心留在谢家。” 温酒闻言,顿时:“……” 心里顿时有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就说谢玹不可能对她有意思。 莫不是三公子升任刑部侍郎之后,时常被人盯上,所以刚才说了那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他说话一向都是hi不轻不响的,方才还特意提高了音量,许是在诓旁人。 那满天飞的谣言,估计也是三公子的手段,什么兄弟反目,怎么让人觉得可信怎么来。 果然……是她想多了。 温酒将伞撑高的时候,谢玹已经离她两三步远,少年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忽然间,雨帘之中冲出数道黑影,长剑折射出远处的灯火,温酒连忙后退避开,刚巧那离去的少年也连退数步,两人的后背恰好撞在了一起。 温酒闷哼一声。 谢玹侧目看她,“你怎么样?” 声未落,二十多个黑衣剑客已经将两人团团围住。 温酒低低说了声,“没事”。而后问他,“这些人都是冲你来的?” 谢玹语气 极淡,好似司空见惯一般反问,“难不成是冲你?” 温酒应了声,“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三哥。” 她心里想着,这种架势她也没少见,只是她命大,回回都能死里逃生。 却不知以三公子的运道,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谢玹闻言:“……” 两人衣衫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相抵的背部满是凉意。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道:“我待会儿把人引开,你趁机逃。” 这些人原本就是冲着他来的,温酒不过是顺带着,尚有几分生机。 “等等。”温酒忽然笑了,徐徐道:“逃是逃不掉的,三哥,你且等等,我同他们做笔买卖。” 谢玹闻言,一张俊脸气的发黑,沉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越是生死攸关的时候,银子才越管用啊。”温酒微微笑着,抬头看着红罗伞上垂着的宝珠玉石。 少女分明是满身狼狈的模样,手握着伞柄慢悠悠的转着,伞上的红绫罗和宝珠玉石跟着徐徐转动的,珠光宝气在水色里格外的晃眼。 温酒道:“我什么都没有,就是银子多,诸位大哥想要多少买钱,尽管开口。”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慌得不行。 不是没看见谢玹气的半死,金子银子在性命面前什么也不是,不过就是仗着这里离刑部那么近,但凡能拖一时,活命的机会便大一点。 那带头的冷笑,“好生的不要命,到了这时候,竟还敢拿银子收买我等!” 温酒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一众人便齐齐拔剑,劈了过来。 她猛地把谢玹护在身后,将手中伞当做刀剑一般与对方的剑锋相抵,红罗纱被削成了两段,那人的剑锋转眼到了她颈边…… 第337章 莫不是想以身相许 温酒显然已经避不开,冰冷的剑锋马上就要划破她的喉咙上,只剩下半副残躯的红罗伞被她当做保命之物,想也不想的抵了上去。 黑衣人手中剑硬生生破开伞骨,剑气压了下来,温酒连退数步,跌坐在雨水里,满身狼藉。 谢玹被一众黑衣人压制住,在她三步开外的地方。 只三步,犹如生死之隔。 三公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一脚就把拦着他的黑衣剑客踹开,双手执剑,谁拦着他便砍谁,一时之间,那些黑衣人竟进不得他的身。 清隽如斯的少年,眸色如冰,径直朝温酒这边奔来。 那一众黑衣人齐齐出招,朝他袭去。 谢玹这么多年窝在秋枫院里,看了上千上万本书,同人论学问写文章半点不曾输过。 可他……从未提过剑,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好不到哪里去,方才那一脚几乎已经用尽全力,此刻三四个黑衣人的剑从他头顶劈下。 谢玹举剑,硬生生的扛住,直至手中剑支撑不住,断裂成存存废铁。 那几个黑衣人的剑招偏了许多,却如数落在了谢玹身上,血色瞬间侵染了紫色官袍,顺着雨水落下,渗入水花之中。 少年依旧站立如松,眸色渐渐发红,咬牙道:“尔等今日若伤她性命,我来日必将尔等剥皮抽骨,挫、骨、扬、灰!” 年轻的侍郎大人刚刚上任不久,便已经结果了许多人的性命。 这话落在风雨中,不断的回旋着。 让众人听得胆战心惊。 谢家这几个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唯有一点,十分相似,说出的话,必然会做到。 一众黑衣人们站在雨中,竟骇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温酒仰头看着那浑身都散发着“要你命”气息的黑衣人,忽然笑了,“阁下取我性命,也不过就是为了银子。这样,无论原雇主给你开了什么价,我再加十倍。” 黑衣人震开了温酒手中的伞,剑尖抵在了她眉心,些许皮肉破开,有些血迹缓缓蔓延。 少女坐在雨里,仍旧面带三分笑,“你我都是在红尘里打滚的俗世凡人,今日诸位放我一马,或许来日我还能救你们家中老小一命。” 这一众黑衣人若不是全部用黑布蒙了脸,此刻怕是脸上表情都要崩了。 这姑娘是真不怕死,都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同人说废话。 “姓温的巧舌如簧,千万别被她骗了!”身后的黑衣人道,“杀了他们,回去交差!” “这话就不对了,我做买卖的时候,从来不骗人。”温酒这话刚一说完,那抵着她眉间的剑尖忽然高高抬起。 那黑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中长剑银光微晃,“我等心志不坚,就不同温掌柜多言了,夜来多风雨,还请早些上路。” 温酒仰头,看着那柄银色的剑映着雨夜的电闪雷鸣,朝她落了下来。 这就要死了吗? 她瘫坐在一地雨水里,忽然有些茫然。 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做。 前些那些渗入的骨髓的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慢慢的变淡了。 曾以为只是表面交好的人,变成了她的家人。 她千里赶赴,不听旁人半句蜚短流长,冒险来见,什么话都没说,只晓得喊他一声“三哥”。 只想着他心中必然很难过。 而那身困天牢的少年,早就成了她心尖尖的人。 这一生,太过短暂。 来不及去信那些美好是真的,也来不及放下那些布满恨意的曾经,甚至不能再见他一面。 就要结束了吗? 温酒隔着重重雨帘,看着刑部的方向,眼眶红的厉害。 好想…… 好想再见他一面。 可剑锋已经落了下来。 温酒袖下的手紧紧握拢,定定望着那人所在的方向,低声道:“谢珩……谢东风,我不怨你了。” 若能再见,去他大爷的前世旧怨今生很!去他大爷的遥隔山海不见君! 她闭上眼,耳边的风雨声忽然消退下去,她好像看见了那天,谢珩站在她家的篱笆门面前,又好像是相思渡口的船头,两个画面闪现重叠着。 只有绝艳少年的容颜异常的清晰,他眸中笑意如星,缓缓道:“在下谢珩,字东风。” 雨水和眼泪一直划过温酒脸颊,她轻轻的,用自己只能听清的声量唤了声,“长兄——” 口中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紫色雷电划过夜空,暗夜之中忽然跃出一青衫男子,一剑挑开了黑衣人的剑锋,伸手扣住温酒的左手腕,把人护在了身后。 兵刃交接,电光火石之间。 温酒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青衫散漫的年轻男子,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清亮至极的眼眸,薄得没有什么血色的唇。 他握着她的手,雨那么大,风声疏狂,可他的掌心却温暖的过分。 温酒的视线早已被雨水模糊,看不清眼前人,心却跳的极快,温度猛地上升,心口滚烫滚烫的,几乎要将她灼伤。 是他。 这么些天不见,少年不知在狱中见过多少险些嘴脸,连身上戾气也重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置她于不顾。 温酒脑子里极乱,刑部大牢那么多的守卫狱卒,他竟然出来了! 她想起方才险些丧命的一瞬间,想的那些乱七八槽的事,忽然有些慌乱。 这老天爷,着实太喜欢看人笑话。 且说变就变,半点不讲道理。 “姑娘。”青衣男子执剑痛打一众黑衣人,百忙之中,竟还不忘回头看她,“你一直盯着我看,莫不是想以身相许?” 温酒张了张嘴,竟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人同谢珩的声音不一样。 甚至连语气都有些轻佻,好似完全不认识她一般。 温酒愣愣的看着他。 只眨眼之间,青衫男子便将十几个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刀光剑影在雨夜之中挑起砍下,远处灯火默然,只有这一处杀机四伏。 天地皆静默,风雨总无情。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到最后明知不敌,便齐齐朝谢玹袭去,“先杀谢玹,撤!” 青衫男子一剑横杀,把慌忙朝谢玹下手的几个黑衣人割了喉咙,血色飞溅间,他转身用肩膀挡住了温酒的视线。 这样一来,两人忽然就四目相对了。 青衫男子盯着一张鬼面具与她对视,缓缓问道:“姑娘,你到底是喜欢看我杀人?还是喜欢看我?” 第338章 你是不是瞧上我 温酒看着他的眼睛,黑夜寂寂,这人带的鬼面具像是地狱里最丑的那只鬼,可面具越丑越衬得那那双眼眸如星如月。 这样美好的眼睛里倒映着的她,弱小而狼狈。 她不知道为什么,鼻尖忽然酸涩的厉害。 一双杏眸泛红,只片刻便水色泛滥,止也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那个……”方才还杀人不眨眼的青衫男子,忽然乱了阵脚,看着不断落泪的少女竟不知该如何劝。 好半响,他才开口道:“我这面具是丑了点,但……也不至于把你丑哭了吧?” 这人声音喑哑晦涩,像是喉咙被烧坏过似的,难听极了。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抬袖抹去泪珠,咬牙道:“我没哭,这都是雨水!” “哦,原来如此。”青衫男子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信”的模样,转过头不再看她,只是用他那沙哑难听的嗓音说:“劳烦姑娘把眼睛闭上,你这样盯着我,我没法利落的解决这些杂碎。” 温酒:“……” 她差点就把那句“以前也不见得你有这么多讲究”说出口,忍了忍,终究是闭口不言,合上了双眸。 耳边风声雨声交叠,那些黑衣剑客的痛呼闷哼被风声吹散。 最后,是十余人齐齐倒下的声响。 温酒睁开眼,一地的尸身横陈,鲜血把脚下的血水如数染红了。 她以前是很怕死的。 怕死人,怕见血,怕动刀动剑,好像那点胆子全部都被银子给塞满了,再也见不得别人。 可此刻,青衫人握住她的手,在雨中静静而立。 温酒竟觉得,生死也就那么回事。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张鬼面具上,久久不曾移开。 青衫男子松开她的手,收剑回鞘,任她看了许久,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转头同她道:“姑娘,你是不是瞧上我这面具了?” 身上满是血迹的谢玹嗤笑了一声,缓缓将身上破落官袍穿齐整,不再多看两人一眼。 “嗯。”温酒听到这样可笑的话,也不反驳,只慢慢的点了点头。 “这可不巧。”青衫男子的表情全部被掩于面具之下,一双眸子微微的眯了眯,徐徐笑道:“它丑的天上有地下无,人间至此一份,姑娘再喜欢,我也不能送给你。” 温酒只是看着他,“我不要你送,拿下来让我看一眼就好。” 青衫男子顿了顿,“这恐怕不妥。” 他说着往谢玹那边走了两步,用剑鞘挑起三公子因为受伤失衡的身体,而后漫不经心的松开,“在下……” 青衫男子微顿,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离着两三步的距离抬眸看温酒,“在下生的极丑,比这鬼面具还丑了千百倍,怕摘下来吓着姑娘。” 温酒淡淡道:“我不怕。” “我怕。”青衫男子接得极快,沙哑的嗓音里似乎带了三两分紧张,“我当年带这面具时立过誓,若有人把她取下来,要么死,要么嫁我为妻。” 温酒都被他气笑了。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破事? 那人好似找到了克制她由头,拿剑的手背到了身后,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你是想死在我剑下,还是嫁我为妻?” 浑身湿透的温酒冷的浑身发抖,他忽然靠近,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既让她忍不住打了个轻颤。 “怕了就早些回家,大半夜的,乱跑什么?”青衫男子转身,用长剑从黑衣人的尸体上挑出一枚信号弹,剑鞘一挑,黄色烟火便冲天而起。 街角处兵甲和火把齐齐涌来,一众巡逻侍卫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什么人?”“帝京城,天下脚下,谁敢在此挑事?” “在下纯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必以身相许,也不要银子。” 青衫男子不紧不慢的扫了谢玹和温酒一眼,“先行一步。” 声落。 他便足尖轻点,欲施展轻功飞身而去。 而下一刻。 足尖离地的青衫男子,硬生生落了下来,他转身,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拽住他袖子的温酒,“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去永乐坊,天太黑,找不到路,劳烦公子好人做到底,送我一程。”温酒话说的十分客气,手却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分明不是商量。 青衫男子眸色微变,“永乐坊?” 温酒点头,“正是。” 他能装,她也是能沉得住气的人。 唯有三公子伸手揉着眉心,好似这一身的伤也比不过此刻头疼。 帝京那么多客栈不住,非要住在永乐坊,还说什么不认识路。 当初温掌柜在帝京什么地方没去过,现如今说找不到路,鬼都不信。 不远处,巡逻的士兵逐渐近了,火把照亮了大半条街。 青衫男子看了谢玹一眼,下一刻,拎着温酒便飞身而起…… 第339章 谢东风,你下来 温酒猛地离地,心下一惊,伸手便抓紧了青衫男子的手臂。 原以为他会飞身离去,谁知这人忽然拔剑出鞘,寒剑银光径直朝谢玹心口刺了下去。 三公子站在原地,抬眸看来,一张俊脸竟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躲开啊!谢玹!”温酒心跳骤停,刚伸手去拦。 不远处的火光里冲出来数名侍卫,领头那人手持一柄长枪急奔而至,大喝一声,以枪挑剑,同青衫男子缠斗了十余招,长枪银剑在招式变换之间,只余下道道残影。 青衫男子又带着一个湿淋淋的温酒,半点不落下风之余,竟还能一跃而起,朝谢玹攻去。 温酒用双手,死死的拽住了青衫男子的手腕,声音极低的问道:“你做什么?” 然而,青衫男子并不理会她,剑花轻挽,于暗夜之中长剑舞流光,一剑劈向谢玹。 几名侍卫护在谢玹身侧,见状,连忙伸手把人往后拉,青衫男子手掌长剑,堪堪斩落三公子的官帽,发髻散了,墨发散落垂肩,唯有那一双眼星眸朝他们看来时眸色如墨。 “大胆贼人!竟敢在天子脚下仗剑行凶!”手握长枪之人怒喝一声,飞身而起,挡去青衫男子的剑招,接下来的攻势越发的凌厉。 青衫男子揽着温酒连退数步,扔下一句,“来日再会啊,谢大人。” 随即,转身跃上屋檐,青衫飞扬的没入暗处。 只一眨眼,便没了踪迹。 几人刚要去追,满身血迹的谢侍郎忽然闷哼了一声,直挺挺的往后挡去。 “谢大人!”手握长枪的青年男子匆匆折回,扶了谢玹一把,“你可知道方才那贼人是什么来路……” “钟毅。”风里传来男人温润的嗓音,打断了着急问话的钟毅,一辆四驾并驱的马车在几步开外停下来。 左右随从掀开车帘,身着便服的太子赵丰下了马车,快步走到谢玹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满是担忧的问道:“谢爱卿伤到了哪里?可还撑得住?” 少年身旁一地死尸体横陈,风雨落了满身,血水相溶四下蔓延,偏生他容颜清绝,站在这些尸体中间,犹如孑孑而立的冷面神一般。 谢玹抬袖抹去嘴角的血迹,朝他行了最正式的君臣之礼,“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微臣没齿不忘。” “谢爱卿,同是为父皇分忧解难之人,你何必说这样的话。”赵丰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只一瞬,便掩饰下去,又成了那个敦厚温和老好人模样的太子爷。 他说着话,接下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披在谢玹身上,温声道:“谢大人都伤成了这样了,先到本宫的别院医治伤口,至于刺客的事,本宫一定会追查到底。帝京城,绝不容宵小之辈如此张狂!” 自谢玹连升数级掌管刑部大权以来,彻查与南宁王有关的官员,几乎把朝中各派得罪了个彻底,夜半三更刺杀他的人轮流着好几拨。 谢玹性子又孤僻,在朝中无人庇护,也就是这人命大,还能留得命在。 赵丰想着,今夜这次,他险些命丧刺客手中,被钟毅救了,正好有机会拉拢,当下便吩咐钟毅等人追查刺客,亲自扶了谢玹上马车,还不忘温声道:“谢爱卿当心。” 谢玹敛眸,低声道:“多谢殿下。” 四驾并驱的马车朝着赵丰别院飞奔去,钟毅带着一众侍卫,在城中搜寻刺客,浓浓夜色之下,众人四下追寻。 而另一边。 青衫男子揽着温酒飞檐走壁,耳边风声如狂,两人的大袖衣摆翻飞交叠,于夜色中浑然成一色。 不多时。 便到了永乐坊,琴瑟之色满楼阁,莺声燕语欢声阵阵。 青衫男子落在小阁楼的迎风台上,边上水红色的轻纱飘飘飞扬,转角处便是楼梯,底下层层灯火通明,正是夜深酒香欢情浓的时候,越发显得满身雨水的两人,狼狈至极。 他放开温酒,背着手退开两步,低声道:“到了。” 温酒站在原地,丝毫未动,眸色如墨的看着他。 “永乐坊,到了。”青衫男子以为她没听到,沙哑难听的嗓音提高了许多,目光却望着远方,始终不去看她。 温酒看着他,眼睛越来越红,想同他说话,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青衫男子抬手轻抚剑鞘,不紧不慢的抢了她的话,“姑娘不必言谢,在下只是恰巧顺路而已。” 声未落,他握紧了手中剑,转身快步离去,飞身一跃便上了屋檐。 温酒站在轻纱飞扬间,低声唤道:“谢珩!” 男子离去的脚步忽然顿住。 他站在碧瓦朱颜之上,青衫缓带被风吹的翩翩飞扬,雨水顺着剑鞘落下来,混入断线珠帘之中。 片刻后。 青衫男子垂眸道:“姑娘认错人了。” 他沙哑的嗓音几乎一出口,就被风吹散。 温酒缓缓走至栏杆前,仰头看着他的背影,语气极淡道:“谢东风,你下来。” 她不带半点怀疑,便认出了眼前人是她心中记挂的少年。 此刻平静的有些出人意料。 青衫男子眸色微变,转过身来,沙哑的嗓音里却丝毫未变,“在下不知道姑娘所唤何人,只想奉劝姑娘一句……” “你不下来是吧?那你就站在那里等着我。”温酒却不想同他再演戏,走到栏杆边上,一脚踩上了屋檐,绣花鞋上全都是水,猛地打滑,一下子便身体失衡,往前倒去。 青衫男子眸色猛的一沉,刚要伸手来扶她。 却见险些往下栽去的温酒硬生生稳住了身形,她解开了碍手碍脚的红斗篷,抛落高楼,只余下一身单薄的大袖轻衣。 少女如墨的青丝被风吹得飞飞扬扬,明黄色的裙摆在狱中席卷生花。 温酒畏高,站在这样高的地方,早已经是面白如纸,两腿发软。 可她即跌跌撞撞的,仍旧咬着牙踩在瓦片上,一步一步走向他。 少女一双水眸,看着带着鬼面具的男子,强压下咬牙切齿的冲动,硬生生挤出三分笑意来,“你继续编啊……长兄。” 第340章 我好想你啊 温酒此刻的模样,绝对称不上好看二字,可那青衫男子低头看着她,竟移不开目光。 那双琥珀眸里星光流转,惊愕之余,还掺杂着些许慌乱。 他抿着薄唇,没说话。 转眼之眼,温酒已经走到青衫男子面前,屋檐上青苔暗生,脚下打滑不知多少次, 她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尽,却在屋檐最高处踮起脚尖,伸手去摘青衫男子脸上的鬼面具。 青衫男子眸色微变,猛地的往后退去。 然而,他刚刚推开半步,温酒就身子一倾,猛地往后倒去。 夜半风雨催人,眼看她要跌落屋檐,青衫男子又飞身折回来,伸手揽住她,牢牢的拥在怀里,低声道:“你是忘了自己怕高还是……” 这话尚未说完,温酒已经利落非常的摘下那张见鬼一般的面具,仰头看着他。 少年飞眉入鬓,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风华绝艳,即便半隐在夜色之中,看的不甚真切,也难掩风华。 她一双水眸潋滟清亮,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开口道:“不是说我认错人了吗?” 谢珩低眉,薄唇微微上扬,颇为无奈。 方才带着面具的时候,说什么都无所谓。 现在反倒被噎的死死的。 温酒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怕这人会忽然跑了一般,死死的扣住。 她一字一句的问道:“还是谢公子贵人多忘事,不认得我了?” “你把先把手放开。”谢珩的嗓音不知是动过什么手脚,沙哑难听的要命。 温酒皱了皱眉,手却怎么也不肯放开,眸色如墨的看着他,“急什么?” 谢珩:“……” 阿酒一生气,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连他都敢抓着不放。 这才几日不见,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成了这样? 温酒眼角余光瞥见别处,这屋檐高的她忍不住打寒颤,便死死的盯着谢珩的眼睛,清声道:“我姓温,单名一个酒,谢公子这下可认得了?” 谢珩低头,看着少女握着他的手,不知不觉之中便把音量压低,小声道:“我方才……” “你朝三公子刺的那一剑好生利落。”温酒径直接了他的话,眼睛酸涩的厉害,眼泪险些止不住奔涌而出。 于是她仰着头,任雨水落在脸颊上,好像这样眼前的少年便瞧不出她在哭一般。 温酒分明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偏偏要装作淡然以对的模样,抬眸问他:“你以为自己每次都能一箭双雕,很厉害么?” 说什么同三公子反目,说什么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好冷! 她飞似得赶回帝京城,路上连眼睛都不敢合上,片刻也不敢耽误。 结果人家谢公子早就出来了,在那些个做梦都想死的人眼底子底下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谁也没他潇洒快活。 谢珩没说话,揽着她掠过屋檐,回到迎风台上,步入轻纱飞扬之间。 他一手拂落桌上的酒盏碟盘,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了石桌上。 温酒抬头,眼眸微红,气得身子轻颤。 “你不是很能编吗?你接着骗我啊……”她还没说完,少年忽然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 温酒猛地睁大眼眸,不自觉往后退去,却只能跌倒在石桌上。谢珩倾身,张开双臂,将她困在这方寸之间。 “谢、谢珩……”她挣扎着去推开他。 少年的手却从她肩头划过手臂,修长的手指穿过指缝,十指相扣的那一瞬间。 谢珩俯首,温热的唇覆住她的。 所有的思念都化作此刻的情思,难以抑制,飞扬的轻纱映着朦胧火光,交叠翻飞,两人相扣的十指在石桌抵死相缠。 只片刻。 谢珩的吻便攻池略地,将她所有的理智全部吞噬。 温酒后背抵着冰凉的石桌,少年体温透过青衫,传到她身上,灼的她脸颊绯红,浑身血液都逆流。 风吹乱少年少女的墨发,缠在了一处,分不清彼此。 谢珩额头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擦过温酒的耳垂,顺着衣袖一点点落在地上,水色蔓延。 檐外风雨被飞扬的轻纱挡去了大半,底下的声乐歌舞在耳边越发清晰起来。 这十丈软红,有人在奏琴而歌,有人在欢笑,任帝京城再暗潮汹涌,亦有那多情客沉于入骨相思。 飞红逐雨落风中,峰回路转又相逢。 第341章 让我再抱一会儿 过了许久。 温酒憋得满脸通红,险些喘不过气来。 谢珩才微微推开些许,容她换了口气。 少年一双琥珀眸星华熠熠,薄唇艳艳,张了又合,低低道:“不敢了。” 温酒脸颊绯红,怔怔看着他,听到这一句,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谢珩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少夫人,我以后不敢了,你容我这一次,可好?” 温酒的耳根子如同着了火一般,红晕瞬速蔓延到了眼角,她猛地坐起来,却忘了自己手还被少年握着。 谢珩顺势一拉,温酒整个人就扑进了他怀里。 少年低头,下巴搭在她肩头,满满的蹭了两下,然后埋头在她颈窝处,低低的说了一声,“我好想你啊,阿酒。” 我好想你啊,阿酒。 走了大半个大晏,算起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可这天南地北,遥隔千里,咬牙说的再不相见。 都在这一句想你里,化作灰烬,瞬间烟消云散。 温酒还坐在石桌上,双手都被他笼着,都是十指相扣的模样,姿势颇有些怪异。 身上衣衫也是淋淋的。 可……心是热的。 温酒整个僵住,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似的。 任由少年将她拥在怀里,发间的雨水落下来,划过长睫,落在心口上。 谢珩的唇,轻轻摩挲着她耳边,“你也想我,嗯?” 温酒偏了偏头,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恨声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昏头。” 明明方才还在生气,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的,心忽然软下来,险些被他蒙混过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放开。” “不放。”谢珩的嗓音着实是沙哑的厉害,便压得低低,无端的还多出几分深沉低哑来。 可惜摘了面具,便露出原形,此刻将她拥满怀,更是不愿放手。 他在温酒耳边道:“你忘了我方才说的?” 温酒神色微顿,想到谢珩方才的那些鬼话,她一句话也没信。 心里除了恼火,再没别的。 现在他自己又提,难免要仔细回想回想。 谢珩徐徐道:“摘了我的面具,便要嫁我。阿酒,是你非要摘的,不能反悔。” “你……”温酒怎么也没想到,谢珩到了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思给她下套。 那鬼面具,她不摘,他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离去。 而她伸手摘了,就得认下这事。 算盘打得这么好,他怎么不去做生意?! 谢珩抱着她,好似抱着这世上最难得的珍宝,久久不愿放开,知道她心中有气,低声哄道:“好阿酒,别恼,让我再抱一会儿。” 温酒垂眸,长睫染了水汽,“你既然无事,我……” 她刚开口,一句“你没事,我就走了”都没说完,谢珩忽然道:“谁说我没事?” 少年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指尖,“天牢很冷,我若不是心中有你,早就冻死了。” 温酒:“……” 真该让这人好好回想一下,方才在三公子面前说的是什么。 说什么长得丑,怕吓着她,说只是路过,顺手拔刀相助,这才多久,怎么就同失忆了一般? 谢珩一抬头,就看见她眸中写满了:“扯谎!” 少年抬手轻轻拂过温酒眼角,“我曾骗过你许多,可喜欢你是真的,不掺半点虚假。” 这话来的太突然。 温酒心口发烫,竟不知该如何接。 原本是有许多话要问的。 你为何同三公子闹成了这样? 这些时日帝京城的局势到底乱到了什么地步? 南宁王赵立在帝京的助力到底是谁? 桩桩件件都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可此刻,居然全部都抛到了脑后。 只剩下,眼前人。 冷风穿过飞扬的轻纱,铺面而来,忽的唤回了温酒几分神智。 她甩开谢珩的手,大袖翩飞,“什么真真假假,喜不喜欢!谢珩,我告诉你,少仗着你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祸害别人!我回帝京……”正说着,她顿了顿,而后又道:“我回帝京是想着做生意赚银子,管你们谢家那些破事,你少自作多情!” 温酒背过身,心有些慌乱不安。 唇边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些许血腥味能,她抬手,抹了一把唇,“还有,这里是永乐坊,寻欢作乐本是寻常事。方才、我也只当是找了个乐子。” 她转身,像个穿上衣衫便不认人薄情客,问他“你要银子还是别的?” 谢珩道:“我要你。” 温酒别过眼,一时无言以对。 她早该知道谢珩这个人,绝对不会任人鱼肉。 可脑子进了水,怎么也压不住一颗心起伏不定,总担心他会出事。 每次都看着他安然无恙,却把自己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偏偏每次都不长记性。 谢珩忽的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哑声道:“阿酒,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既已回到我身边,我便不许你再离开!” 第342章 许是气晕的 温酒被少年紧紧抱住,身体是热的,彼此的心跳都快的离谱。 她淋了半夜的雨,又赶了好些天的路,不曾歇息过,此刻头重脚轻,低低喊了声,“谢珩……” 温酒眼前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耳边的风雨声渐渐消去,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都倒在少年怀里,意识渐渐模糊不清。 谢珩伸手托住她的腰,在天牢之中尚且从容自若的少年慌了神,“阿酒,你怎么了?” “我有些……”温酒尚未说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青衫缓带的少年输了些许内力到她身上,稳住气息,而后将她打横抱起,飞身穿过雨帘,瞬间没入暗夜之中。 只余下迎风台上轻纱飞扬,叠影重重。 …… 谢珩抱着昏睡不醒走进风荷园,一众隐在暗处的青衣卫纷纷冒了出来。 一个个伸张了脖子,眼里写满了疑惑:公子怎么抱了个姑娘回来? 这要是被少夫人知晓,可就麻烦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就听谢珩道:“让青七来。” 青衣卫们应了声“是”,眼睁睁看着公子爷抱着怀里的姑娘进了里屋,而后纷纷回头,看向胆子最大的叶知秋。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黑美人一身墨衣,袖子束着护腕,看起来英姿勃发,比常年不见天日的青衣卫小白脸们看着还英武许多。 青三道:“叶公子同我们少夫人挺熟的吧?” 叶知秋不用想都只知道这话是个坑,可她和温酒还真的挺熟,当初在一处的时候还喊了好些天的小主上,闹出不少笑话来。 于是她点了点头。 青三又道:“那你去帮少夫人瞧瞧,公子抱回来的那姑娘是谁。” 叶知秋琢磨了一下,这些个青衣卫成天搜罗这些个王侯将相家的大事小事,时日一久,对着自家主子的风韵事也盯着不放。 偏偏还想忽悠着她去当出头鸟。 她摇摇头,站在原地不动,“我不去。” 一众青衣卫小声叨叨: “叶公子,你同少夫人那么熟,这时候不帮她,未免太不仗义了。” “就是啊,我们公子虽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若是碰上那些手段高明的美人,也说不准会发生点什么……” “要知道咱们现在吃的喝的穿的,那都是少夫人赚来银子,可不能让公子做错事啊!” 叶知秋往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赌里头那个就是少夫人,压十两。” 青衣卫们琢磨了许久,以青三为首,“我也压十两,请叶公子进去一探。” 众人纷纷加码。 叶知秋心里默默数了一下,差不多有百来两了,面上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 话一说完,她便抬脚往里走去。 身后一众青衣卫,悄然没入暗处,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叶知秋一进门就看见,屋里盈盈烛光笼着轻纱帐。 一身雨水的谢珩正站在榻边,手里拿着干净的衣物,垂眸看着昏睡的少女,不知该从何下手。 这少年平时仗剑折花,千百人中娶首级的事情,做得十分利落。 如今这模样,反倒像是遇到天大的难题似得。 “小主上。”叶知秋大步走到榻边,一眼便看清了榻上人就是那些个人口中的少夫人——温酒。 她琢磨着,一百两到手了。 只是温酒的面色好似不太对,双眸紧闭,在睡梦之中也蹙着眉。 叶知秋不由得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气坏了。”谢珩嗓音极低,伸手把颈边的银针取出,这才恢复了原本清越的嗓音。 他仍旧苦恼着怎么给阿酒换衣衫,微微皱眉,头也不抬的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叶知秋还沉浸在“怎么气能把人气成这样”的震惊中,被他这么一问,才猛地回来神来,岔开话题道:“要不,我来给少夫人换衣衫?” 谢珩抬眸,看了她一眼,眸色微妙。 叶知秋连忙道:“小主上,你别看我生的比男子还男子,可我怎么也没法子喜欢姑娘。” 少年将右手食指放至唇边,示意她小声些。 叶知秋面色古怪的压低了嗓音道:“小主上,您放心,我对少夫人绝无非分之想。” 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从云州到帝京,同那些青衣卫混在一处也好些日子里,愣是没人看得出来她是个女子,一口一个“叶公子”、“叶兄弟”喊得十分顺溜。 甚至还有人同她讨教,怎么才能嗮同她一般黑,这样有男子气概。 而且这风荷园里人不多,这些个青衣卫又全是男的。 算来算去,只有叶知秋一个,还能近温酒的身。 谢珩瞥了叶知秋一眼,伸手把干净的衣衫递给她,低声道:“你给她换。” 而后,他走到外屋,隔着一道珠帘,悄然无声的守着。 叶知秋一贯行事大大咧咧,这会儿给温酒换个衣服,愣是如同捧着瓷娃娃一般轻手轻脚。 昏睡中的温酒体温灼人,叶知秋给她换好衣衫,探了探她的额头,烫的很。 竟是起热了。 这人原本应该在南州收粮的,青衣卫的消息刚到帝京,她人便到了,可见这一路奔波,大抵一心求快,忘了自个儿身体。 叶知秋走到外屋和里屋的间隔处,伸手挑起珠帘,小声道:“小主上,少夫人的衣衫换好了。” 谢珩也刚刚换下满是雨水的衣物,披上外衫就往里走。 少年红衣广袖迎风,墨发散落凌乱,一派散漫模样。 恰好这时,青衣卫在门外道:“公子,青七来了。” 谢珩头也不回的说:“进来。” “是。”青七应声,挎着药箱进门,跟着谢珩脚步走到榻边,看了一眼昏睡之人,顿时有些紧张。 谢珩缓缓坐在了榻上,把温酒的袖子往上卷了两层,低声道:“忽然就晕过去了,你给她瞧瞧。” 青七刚放下药箱,就听见他补了一句,“许是气晕的。” 青七面色微妙的看了看温酒,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个气法?” 谢珩想了想,没说话。 青七也不好多问,只看了一旁的叶知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一言难尽”。 屋里静悄悄的。 青七只好硬着头皮给温酒把脉,从他的手搭上少夫人的手腕开始,谢珩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生平头一次被自家公子这样盯着看,汗都快下来了。 屋里半点声响也没有,唯有窗外风雨吹折竹枝残叶,窸窸窣窣。 谢珩看着温酒血色尽失的唇,心里有股难言的焦灼,嗓音低沉的问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第343章 劫色 “公子。”青七憋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道:“您能不能不要这样盯着我?把脉得静心凝神,您这样……让我很慌啊。” 榻上的少夫人依旧昏睡着,青七的声音极轻,听起来很是无奈。 谢珩皱眉,低喝道:“少废话,你若是诊不出来,就别留帝京了,去云州挖硝矿!” 青七一听,顿时无言:“……” 云州那地方本就是穷山恶水,硝矿所在之地更是偏僻,要是真被派到哪种鬼地方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青七当下什么都没有,从药箱里取出一方白帕,垫在少夫人手腕上,这才静心凝神的把起脉来。 谢珩倒是没再盯着青七,视线微移,落在温酒脸上。 眉眼秀丽的少女双眸仅闭,没了往日逢人便带笑的明艳鲜活,安静的过分。 谢珩看着她,心尖都泛着疼,绵绵密密的痛着。 叶知秋安安静静的站在几步开外,努力的当做自己不存在。 小主上这人真是……怪啊。 明明青七只是给少夫人把个脉,人也是他自己叫来的,只是把两三根手指往手腕一搭,就把人看的直冒汗。 平日里,也不见得他宝贝什么东西啊。 这屋里,除了昏睡的温酒,其他三人心里都琢磨着事儿。 四下悄然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青七收回手,起身道:“少夫人是劳累过度,又淋雨受寒,身子撑不住才晕过去的。当然……这里头也不乏气急攻心的缘故,病情来势汹汹,有些棘手。” 谢珩抬眸,瞥了青七一眼。 后者后背一僵,连忙道:“属下要给少夫人施针,试试能不能让她醒过来,若是不醒,恐怕还要下记猛药。” 声落,青七许久也没听到公子出声,他颇有些苦恼。 早知道学医术会遇到这么麻烦的事,还不如同外头那群兄弟们一样跑跑腿,搜罗搜罗各家的大小消息。 “别愣着了。”谢珩起身,往屋外走,行至珠帘处,又忍不住回头道:“下手轻些。” 青七连忙应了一声“是”。 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不解道:“我只是给少夫人头部施针,又不解衣衫,公子出去做什么?” 叶知秋刚跟着谢珩往外走了两步,闻言,回头道:“大概是看不得少夫人被你扎针?” 青七更心累了,“这话听着,怎么觉着我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 叶知秋听到这话,语重心长道,“珍重啊,青七老弟。” 然后,朝迈步出了屋子。 只青七一人在屋里对着昏睡的少夫人欲哭无泪,一边取银针,一边小声道:“少夫人,您可要快些醒啊。公子的脾气越来怪了,这世上也就只有您能制得住他。” 砍人不眨眼的谢小阎王,竟然连给温姑娘施针看不得,这事……说出去谁信? 屋里烛光通明,门外风雨飘摇。 叶知秋走出屋子的时候,谢珩正负手站在廊下,见她出来,便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来,信手一抛。 叶知秋连忙飞身来接,在半空翻了个身才落地,嗓音瞬间正经起来,“小主上有何吩咐?” 谢珩站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下,语调微扬,“你去赵丰的南溪别院走一趟。” “去做什么?”叶知秋握着白瓷瓶一脸不解。 谢珩唇角微微上扬,“去毒死谢玹。” 叶知秋:“……” 她一听见这话,满脑子都是“我现在当做今晚从来都没出现过,还来得及吗?” “怎么?”谢珩侧目看向她,一双琥珀眸在暗夜之中,目光灼灼,让人无从躲避。 叶知秋低头,硬着头皮道:“这事我做不到,能不能换个人?” 虽然谢玹对她隐藏了身份,骗了她那么久。 可叶知秋从来都没有因此怨恨他。 可他回帝京之后,忽然同小主上翻脸,这事做的着实不地道。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也不知道这两兄弟都好好的。 所有青衣卫都唯小主上之命是从,她也该是这样的。可是对谢玹下杀手这事,她现在实在做不到。 谢珩嗤笑一声,“里头是特制的伤药,谢玹体质特殊,受了伤用别的药有害无益。你把这个给他送去。” “他受伤了?”叶知秋闻言,顿时满脸的震惊,脸色变了又变,不由得问道:“他怎么受得伤?怎么又跑到赵丰的别院去了?” 这帝京城的人真是复杂,打架从来不在明面打,都是暗戳戳的玩刺杀。 谢珩幽幽道:“我打的。” 叶知秋面上震惊之色更甚:“小主上,你们帝京的这些人每天都在琢磨什么?” 这好好的兄弟们要反目,上一刻刚把人打伤了,这会儿又让她送伤药,这到底是在玩什么? “你去不去?”谢珩微微挑眉,“你若不想去,那就换别人。” “去去去。叶知秋那还顾得上琢磨那些云里雾里的事,连忙道:“属下这就去。” 她一转身,飞身掠出数丈,然后飞檐走壁,没入雨帘之中。 一柱香后,南溪别院。 这地方离风荷园不远,一整片都是王孙子弟和大臣们的别院,叶知秋来帝京也有有些时日了,成天同青衣卫们混在一处,早早就把这一带都踩过点。 把整个别院都看过一圈,她在最右边那间屋子的屋顶停了下来,掀开两片瓦片看了看。 陈设雅致的屋里,灯火昏暗,清瘦冷冽的少年坐在窗边,冷声道:“出去。” 趴在屋檐上的叶知秋吓了一跳,猛地起身,险些掉下去。 屋里的妙龄侍女比她反应还大,委委屈屈的走到谢玹面前,“殿下吩咐奴婢来侍候谢大人,若大人赶我出去,奴婢、奴婢也难有命在。”她说着,伸手搭上了谢玹的肩膀,软声媚语道:“求大人留下我。” 叶知秋眉头挑了挑,她来的真不是时候,瞧瞧,这都撞见了什么! 她低头仔细的看了看。 那侍女抬头,手慢慢的摸到了谢玹的衣带处,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奴婢仰慕谢大人已经久……” 叶知秋咬着牙感慨这侍女果然是生的花容月貌,天生就应该以色侍人这碗饭的人。 底下的谢玹一把就把侍女拂开了,连话都没让人说完。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伤的时候伤着了眼睛,看眼前的美人同什么惹人厌的东西一般,皱眉,语调寒凉道:“你若再不出去,当下便会没命。” 美貌侍女跌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哭的梨花带雨,就被谢玹给吓住了。 这年轻的侍郎大人可不是良善之辈,要你死,就有上百种死法等着你。 侍女越想越是止不住的浑身发抖,连抬头多看他一眼都不敢,连滚带爬的逃了。 叶知秋在屋顶看着这一幕,“啧”了一声,轻飘飘越下屋檐,从谢玹倚着的那扇窗户翻进去。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捂住谢玹的眼睛,一手将人从背后拦腰揽住,压低了嗓音,“别动,劫色。” 第344章 你怕不怕 谢玹身子一僵,绵密的长睫轻颤,轻轻的划过叶知秋掌心,有些痒痒的,让人心猿意马。 叶知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第二句话,只一瞬间的功夫,看似清瘦文弱的少年右手轻抬,夺命的寒芒便送到她要害处。 她连忙松开揽着谢玹间的手,去夺他手中的匕首,而后,翻身一转,轻飘飘的落在两步开外的地方。 叶知秋把玩着那把短匕首,抬眸看谢玹,忍不住感概道:“三公子,几日不见,你越发的好看了。” 谢玹从看清来人的那一瞬开始,俊脸忽的黑沉,先是伸手关上窗户,而后转身皱眉看着来人。 “你关窗户做什么? ”叶知秋的右手背到身后虚拢着,满脸诧异的走向少年,“你莫不是伤到了头?以前我进你的屋子,你都老大不高兴,今个儿竟主动把窗关上了,是怕我走了么?” 她说着忍不住笑,方才那小侍女生的挺好看,在三弦这里也没讨到什么好。 从前他在飞云寨的时候,也只是不太愿意同开口说话,再怎么也没有让她滚出去过。 这样比较起来,谢玹对她也还行。 没等叶知秋琢磨完,就听见他低声道:“闭嘴。” 少年脸色黑了个彻底,“你来这里做什么?” “奉命……”叶知秋刚开口说了两个字,话锋忽的一转,煞有其事道:“毒死你。” 谢玹:“……” 他看叶知秋的眼神越发的复杂。 这人在飞云寨当大当家的时候就不太聪明,如今来了帝京,怎么还能越活越回去? 偏偏叶知秋还凑过来问他,“你怕不怕?” 谢玹懒得理她,径直走到榻边坐下,淡淡道:“外面有侍卫守着,你等那些侍卫撤了就立刻离开。” 说罢,他从床头拿起一本古书,低头细看,好似屋里根本就没多出来叶知秋这么一个人。 被无视的“夺命刺客”叶知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现这位三公子是真没把她放在眼里,忍不住走到了榻边,在谢玹身边坐下,“那什么,谢玹。你对着一个要毒死你的人,能不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害怕?” 这谢家的人都是怎么回事? 她琢磨了好几十种劫狱的法子,甚至连怎么劫法场都想好了,结果谢珩自己出来了,还整天在帝京城里飞来走去,让他们这些底下人毫无用武之地。 还有那少夫人,千里迢迢赶回帝京,一路上什么都做的妥妥帖帖,什么事都挡不住她,结果刚回帝京,就被自个儿心心念念的人给气晕了。 这三公子也是个奇人,美人在前也是面无表情,甚至还挺烦,如今同她这个随时可能对他劫色害命的人同处一室,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都什么事啊? 就没一个正常的! 谢玹拿着书,稍稍往旁边移了移,语气毫无波澜的说:“不能。” 叶知秋伸手抽走他手里的书,另一只手顺势就把少年的衣襟扯开了,“别看书了,看着我。” 谢玹抬头,眼眸如墨色晕染,果然在看她。 就是目光冷了些,活像叶知秋才是待宰的那人。 好在大当家胆子大,愣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慌的,她抬了抬下巴,“自己把衣衫脱了,我要开始搞了。” 谢玹一身寒气四溢,猛地站了起来。 叶知秋正从怀里掏药瓶子,压根没看到三公子的脸色变化,头也没抬,一伸手把他按回榻上坐着,催促道:“你快点脱,我也好快点完事。” “叶知秋!”谢玹咬牙切齿的掀开她的手,也不知道他拿来的力气,叶知秋整个人都被推倒在榻上。 她想也没想的拉了少年一把,眨眼间的功夫,两人齐齐倒在锦被上。 一瞬间,四目相对。 屋里静的只闻窗外风雨声。 叶知秋怔怔的看着他,好半响才想起来说话,又惊又茫然,“你、你这是做什么?” 风吹散床帐,好巧不巧的,偏偏此刻落了一半下来,将两人一起笼在了床榻之上。 谢玹半个身子陷入锦被里,黑着一张俊脸,连眼睛都闭上了,只有紧握着锦被的那只手出卖了此时心中恼怒。 他沉声道:“叶知秋,你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你不想自己脱就直接说啊!我其实也不介意帮你脱。”叶知秋揣着床帐坐起来,伸手去解谢玹身上的衣带。 她这次极有经验,在三公子抬手的一瞬间,就点了他身上的穴道,根本就没他推开自己的机会。 “叶知秋!你……”谢玹根本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猛地睁开眼,一双墨眸里寒意横生,定定的看着她,“拿开你的手!” 少年倒在高床锦被之中,面如冠玉,生的一副引人犯错的好容颜。 叶知秋一手撑在榻上,缓缓俯下,在谢玹耳边道:“我不用手,也能把你衣衫全脱了,要试试吗?” 说话间,她低头,咬住了少年的衣领,猛地扯开,露出清瘦完美的锁骨。 叶知秋盯着看了许久,忍不住眨了眨眼。 谢玹身子徒然紧绷。 他咬牙,一字一句道:“叶、知、秋!” 叶知秋笑着起身退开,伸手褪去他身上衣衫,一边脱一边说:“你这人可真是不经逗,好好跟你说,让你自己脱你不脱,我用手你脱你也不愿意,我不用手吧,你又这反应……我也是生平第一次伺候人,就不能随意点么?” 谢玹憋着一肚子气,没说话。 叶知秋也是真的苦恼,她自小在飞云寨长大,弟兄们喝高了时常相互问候十八代祖宗,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半点不沾客气温雅那些玩意。 她同谢玹本就不是一路子上的人,绞尽脑汁也不知道三公子到底喜欢用什么方式上药,只能尽量满足。 不过,显然都不太合适。 叶知秋只好来硬的,把谢玹扶着坐起来,然后把他身上三四层衣衫一件件褪到腰间。 少年肤白如玉,血色蔓延其间,美的妖异而惊心动魄。 她眸色变了变,低声问道:“你待会儿要是疼了,会叫吗?” 第345章 我喜欢你喜欢的这样浅薄 夜半三更,四周静悄悄的。 叶知秋忍着笑的嗓音飘到谢玹耳边,便显得格外清晰。 三公子皱眉,低喝道:“滚出去。” “嘿,比方才那姑娘还多一个字。”叶知秋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心道从前飞云寨的那些兄弟们也是这样调戏小姑娘的,每每都能换来美人含羞带怯的娇嗔。 怎么到了三弦这里,就是让她滚了呢? 叶知秋低下头,无奈的笑,将左手递到少年唇边,徐徐笑道:“若是疼的忍不住了就咬我,给你上完药,我就滚了。” 谢玹别过头,不理会她。 叶知秋将药粉细细的洒在少年的伤口上,白色粉末混入血色里,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小主上说的没错,别的药物对谢玹好像都没什么作用,看他这些伤口,像是早就处理过一遍,以极其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了大半,一道道裂开的血口子,边上是结了痂的紫红色,内里却是血肉模糊。 饶是叶知秋这样长年同人干架受伤的,此刻光是看着,也觉得生疼。 而眼前清瘦温柔的少年,愣是一声不吭。 反倒是她这个给人上药的,硬生生冒了一脑门的汗。 叶知秋这辈子都没这么小心细致的做过事,大半瓶药粉敷上去,清理完最后一处伤口的时候,她忍不住附身,轻轻的吹了吹。 “你做什么?” 谢玹长睫轻颤,嗓音低哑了几分,隐隐带了些许恼怒。 叶知秋把药瓶放到枕边,伸手帮他衣衫穿回去,极其自然道:“我帮你吹一吹,伤口就没那么疼了。” 谢玹看着她,忽然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们读书人都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叶知秋起身离榻,顺手解开了谢玹的穴道,“可我那些个兄弟都说我半点不像个女子,若是你把当成男子,能看我顺眼几分,那也挺好。” 三公子眸色沉沉,愣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从前他只是不爱开口,但凡是同人唇枪舌剑的时候,却从未输过。 可自从遇见了叶知秋,经常让他无从应对。 真要算起来,一个自小在山匪窝里长大的人,身上半点女儿教态也没有,成日里同她那帮兄弟们混在一处,大字不识几个,同朝堂上那些满肚子墨水的官僚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偏偏就是这一个人,为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二十年不曾踏出云州一步。 知晓他真实身份之后,也不曾有过半句怨言。 喜欢与厌恶都这样简单明了,天生磊落的胸襟,谢玹自问,这辈子都做不到她这样。 “你怎么不说话了?”叶知秋慢悠悠的走到床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谢玹让她滚,心下不由得有些诧异。 她一回头,就看见谢玹眸色复杂,不由得无奈的笑了笑,问道:“我喜欢你,让你这样苦恼吗?” 谢玹抬手,理了理凌乱的衣襟,语气淡淡道:“叶知秋,闭嘴。” “下次再见你不知是什么时候,还是这次就说完吧。”叶知秋站在离他十来步远的地方,盈盈烛火映着略黑的高挑美人,天生的宜男宜女之貌。 她看着谢玹,缓缓道:“我从前喜欢你,不过是因为从来都没出过云州地界,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人,等日后见过天大浩大,见过倾城绝色,大抵就不会喜欢你了。” 窗外的风雨声掩盖了一切。 屋里只余下叶知秋的声音轻轻回荡着。 谢玹面上无波无澜,唯有一双墨眸清寒如霜,皎皎生辉。 “所以啊,三公子,你大可不必因为我的喜欢而烦恼。”叶知秋笑起来,周身气势也柔软了几分,语调故作轻松道:“我喜欢你喜欢的这样浅薄,或许没几日就消磨光了。” 谢玹看着她,缓缓道:“如此甚好。” 四个字轻飘飘的落下。 叶知秋点点头,转身走到窗边,“那我走了。” 没等谢玹开口,她一跃而出,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雨还没停,叶知秋飞檐走壁的越过数间宅院,整座帝京城都笼罩在夜色之中,她停下来,慢慢的在屋檐上走着,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忍不住自嘲的一笑。 去他妈的浅薄喜欢! 小时候义父教她“广爱天下,以国为家”,深深刻入她骨血之中。 可偶经繁华之地,听过风月佳话的浓情软语,留在脑海之中的,不过一句“许一人以偏爱,尽此生之慷慨。” 叶知秋这儿二十年的心动,不知该如何待他更好一些的喜欢,以及余生之慷慨,都给了那个在石宁山下如同惊鸿如梦一般的少年。 如今到了帝京,他成了朝中新贵新侍郎,再不是她的压寨小相公三弦了。 要分清,要知进退,要晓得你配不上他,日后你不知葬身何处,而他会一步步、一步步青云直升,娶风雅美貌的妻子,留名青史,一生美满无憾。 而她,不过是有幸与他同行一程的人,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各自回原路。 其实…… 也挺好的,不是吗? 第346章 我想有个家 风荷园。 青七给温酒施针之后,又给了药丸喂下去,她一直都没醒,昏睡到后半夜,忽然开始发热。 谢珩守在榻边,帮她用凉帕擦拭额头,一群青衣卫把平生知晓的退热法子都试了一遍,也不见什么成效。 温酒的脸颊热的发烫,一直不停的冒汗,白皙的肌肤因为热度不退,泛起了微微的粉色。 她在睡梦也十分的不安,紧紧的拽着锦被一角,像是拽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卑微又可怜的祈求:“别……别卖掉我……阿娘,我会乖……我会照顾弟弟,我会吃的很少很少……求你,别卖掉我……” 声音太低了,又断断续续的,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 谢珩俯首去听,只听见她带着哭腔低声哀求,“求你,别卖掉我……” 心脏忽然如同针扎一般,疼的厉害。 他想起,替小五去接亲的那一天,他来到温家破败的房屋前,见到的是尚未及笄的温酒一身粗布旧衣,为了银子急着卖掉孙女的祖母,四方邻里一大堆人,她明明连眉眼都还没长开,偏生伶牙俐齿,将那些人耍的团团转。 吵吵囔囔一出大戏,倒霉事都落在旁人身上,而她拿了房契卖身契,同他回了谢府。 老祖母瞧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府中小厮侍女也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连一贯鸡蛋里挑骨头的谢二夫人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没几天,谢家上上下下就称她为“少夫人”,谢珩也是有些惊诧的。 旁人都说她天生一副招人喜欢的长相,逢人便带笑,想不喜欢她都难。 可温酒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能做的好,没人问过她,“你怎么对着谁都笑的出来啊?”“你吃过多少苦,才能把那些麻烦都不当一回事?” 也没人细想过,她不到十五岁,为什么就能把大大小小的处理得当? 谁教的她?谁逼着她这么早就成为撑起一个家的人? 温酒很爱笑,眼泪比金珠子还贵重,在人前永远是一副“天塌下我也不怕”的架势。在他和三公子面前总是装作温顺乖巧的模样,一遇到事,就恨不得冲到最前面替他们挡着。 只有现在,她病了,头脑发昏的时候才会低低的哭一两声,“别卖我……我、我想有个家……” 温家那些就是这样对她的?他们怎么舍得? 他们怎么敢?! 谢珩的手轻轻抚过温酒的眉眼,她脸上灼人的温度燎得他指尖发烫,眼睛也变得有些酸涩。 少年俯首,在她耳边低声说:“不卖你,阿酒……我怎么舍得卖掉你。” 昏睡中的温酒听不见他说的话,只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的哀求着,那几个词颠来倒去的说着,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唯有泪意漫出眼角,沾湿长睫,朦胧水汽在灯火下流光潋滟,显得她如同被遗弃的濒死幼鸟一般无助悲切。 “阿酒,我会给你一个家,一个永远不会舍弃你的家。”谢珩闭眼,轻轻的吻去她眼角清泪,低声呢喃“不要怕,阿酒。” 青七刚调制好新的药,一抬头,看见的是就是公子亲吻少夫人的眉心。 这般温柔缱倦的神情,竟然会出现在杀人不眨眼的谢小阎王脸上,说出去都没敢信。 大概还要问他一句“你喝多了吧?” 青七好半响没回过神来,听着昏睡中的少夫人含糊不清的说着梦话,偏生自家公子还在榻边一声声的回应,让人看着十分的捉急。 青七捧着药,走到榻边低声道:“公子,少夫人怕是被魇住了……”他特别想跟公子说,无论你现在和少夫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但是看他这模样,愣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怕被公子砍成两截。 便把药奉上,让他喂少夫人吃下去,说了句退热大概有个一两天,而后含蓄的提醒他“少夫人似乎是有心结,您有什么话最好还是等她醒了再说。” 青七说完,便退了下去。 谢珩把药丸给温酒喂了下去,她实在是太过温顺,连病的意识不清的时候,也不给旁人添一丝麻烦。 给她喂药,她便吞了,只是眉头皱的越发紧,应当是嫌这药太苦了。 谢珩从小案几上拿了一颗桂花糖喂给她,她这次却怎么也不肯吃了,咬着牙关不肯开口。 少年在她耳边低声哄道:“阿酒乖啊,这是糖,糖是甜的。” 谢珩从未这样笨拙的哄过一个人,明知她听不见,明知她毫无意识。 当年衣带风流摘红倚翠,什么样的甜言蜜语没说过,如今却连哄心上的姑娘吃一颗糖,都这样无从下手。 他低头,轻轻的啄了啄她的唇角,嗓音低低的喊:“阿酒……” 这一瞬间,温酒竟松开了牙关。 少年把那颗糖喂给她,额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意。 那些低低哀求的话瞬间消散了,她含着糖,紧蹙着的秀眉也舒展了几分。 梦里的温酒也在吃糖。 她十二岁的这一年,父亲上山给祖母采药摔断了腿,让原本就只够三餐温饱的温家测彻底陷入了贫困。 家里养不起闲人,祖母说把阿酒卖了吧。 第347章 野种 那时候,温酒嘴里含着糖,低头数着油纸包里的麦芽糖,心里却十分的忐忑不安。 祖母一直都偏心女儿和外孙女,平时有什么好的都是留给她们的,从来都没有阿酒的份。 自从主心骨父亲温石毅忽然倒下之后,这一大家子人连有没有下一顿饭吃都不知道,祖母忽然给她的这几颗糖就成了十分不好的一个预兆。 阿酒只吃了一颗,想着把剩下的五颗留给温文,油纸包都还没合上,就听见祖母.张氏说:“我都打听过了,阿酒这个年纪正是最值钱的时候,把她卖了,石毅治病的救命钱就有了,阿文也能继续上学堂念书……” 祖父温有财坐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也么说。 这是他一贯的做派,有好事的时候他来当家做主,恶事就全是张氏来做,温有财要脸面,这时候就不吭气,默认这么做。 温酒猛地抬头看向祖父祖母,心底的凉意的一点点蔓延至全身,时值盛夏,她却如坠寒潭一般,浑身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心脏都冷透了。 她知道祖父祖母不喜欢她,因为她是个不值钱的赔钱货,是盆迟早会泼出去的水。 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他们当做货物一般随手卖掉。 “不行!”温石毅不同意,同父母吵得脸红脖子粗,气的险些从床上摔下来。 破坏里的屋子里吵吵囔囔,鸡飞狗跳。 温酒被他们吵得耳朵生疼,又忙着扶温父,竟没功夫哭。 温母急红了眼,“不行!阿酒还这么小……” “小什么小?”张氏骂道:“她都在我们温家白吃白住十二年了,现如今咱们自己都养不活,卖掉她有什么不行?玉娘,你亲生的只有阿文一个,不卖阿酒这个捡来的赔钱货,难道要把我们老温家的亲孙子卖掉吗?” 温酒猛地回头,满眼的难以置信,却固执的求证着,“你刚才……说什么?” 张氏平时就看她不顺眼,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也不再藏着掖着,“你原本就不是我温家的种!在我们温家白吃白住,还总觉得我这个做祖母的偏心苛待你,现如今你知道自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了,还不赶紧偿还这十二年的恩情!” 温酒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过往十二年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化作飞灰,转眼间烟消云散。 不是没听过街坊邻里的风言风语,说她是捡来的。 她也晓得自己同温父生的丝毫不像,好在温母眉眼秀丽,她笑的温温柔柔的时候,还有两三分相似。 阿酒一直知道父亲阿娘更疼温文,也只是以为他们更喜欢儿子,她是个姑娘嘛,以后会嫁人,会冠上别人的姓氏,这些她都知道,所以即便心中委屈,也从未计较。 可今天,张氏说她根本就不是温家的女儿! 她是个野种。 温有财跟着道:“阿酒啊,你生的这样好看,原本不应该在我们这样穷人家待着,等你去了有钱有权的姥爷家,想吃什么都有。像你手里这样的糖,就是天天吃,也有!” 温酒闻言,脸色大变,连忙把装着麦芽糖的油纸包扔在地上,“我不吃糖了!我这辈子都不吃了,我以后少吃饭,多干活,我会养活你们的,别卖我……” 张氏当即变了脸色,破口大骂温酒小小年纪无情无义。 温石毅本就是个愚孝之人,成了废人之后,说话便不管用了,玉娘不善言辞,自然比不过早就打算的张氏和温有财。 温酒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饶是她再聪慧,那时候也不过是十二岁的小姑娘,面对这忽如起来的变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只能拉着温母的手,低声哭求,“阿娘,别卖掉我……我会绣花,我会摘莲蓬……我会好好照顾弟弟……” 我什么都会做,求你别卖我…… “怎么还没说完?”李来骅拿着一捆麻绳走进来,直接就往温酒身上套,“别躲了,姑父这是送你去过好日子呢,在这连饭都吃不饱了,还留着做什么?” 温酒知道这个姑父十多无赖的人,吃喝嫖赌什么都精通,就是不会老实干活。 张氏和温有财年纪都大了,想不出这样阴毒的法子,多半是这人在背后唆使的。 温酒死命的挣扎,拉着温母不放,“阿娘救我!阿娘 ……” 这整个温家只有温母还会心疼她。 可温酒想的太好了。 十二岁,即便她能上山下水,找尽一切能卖钱的物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她再懂事再能干,也敌不过张氏一句:“不卖阿酒,石毅就没钱治病,阿文没银子继续上学堂……咱们老温家就彻底无望了……” 声未落。 阿酒就感觉到温母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了。 是的,松开了。 温文是她的命,是温家希望,而她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孩子。 温父别过眼去,不再看她。 温母把地上的油纸包捡起来,塞到阿酒怀里,泪眼朦胧的说:“阿酒,你要听话,以后你弟弟若是出息了,一定会把你赎回来的。” 温酒没要那包糖,她将手背到了身后,退到角落里,眼睛红的不像话,却不敢眨一下。 她第一次觉着父亲阿娘这样陌生。 李芸幸灾乐祸的声音,“阿酒早就该卖掉了,成天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哼……一个野种而已,凭什么?” 温母站在榻边,看着张氏和李来骅把麻绳套在她身上,一圈又一圈,然后硬生生把她拖出屋子。 阿酒声嘶力竭的喊:“阿娘!我会乖的!” “阿娘!” 你说过的,我是你最喜欢的女儿。 你会看着我长大,给我寻顶顶好的二郎做夫君。 可你现在怎么,就这样由着别人把我卖掉啊? 人人都有家,人人都有父母,再穷再苦,也是掌上明珠。 为什么…… 只有我一个,是外人啊? 第348章 从前 长平郡最热闹的地方是芙蓉岸,沿岸全是雕栏玉砌的花楼,风拂落叶飞红,满楼红袖招摇,是江安之地有钱有势之人寻花问柳的好去处。 温酒被李来骅绑到芙蓉河边,是傍晚时分,李来骅拽着她,像卖货物一般和花楼的老鸨讨价还价。 连着扯皮扯了三四家,李来骅都不太满意价钱,“十两?这也太少了,您瞧瞧这张小脸,再过两年长开了,肯定是个能给您当摇钱树的美人!再加点!” 一直呆呆的温酒,忽然张嘴咬住了李来骅的大拇指,死死的,直到唇边布满血迹也不曾松开半点。 “松开!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丫头快给我松开!”李来骅痛的嚎叫,不断的打她踹她,温酒就是不松口,直到她没有半点力气倒在地上,犹如陷入绝路的小兽一般卷缩成一团的时候。 李来骅手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那花楼老鸨见了血连声骂晦气,一边招来打手把她们打出去,一边骂道:“就这死性子,能不能活到两年后还难说呢!赶紧给我滚!” 打手们抄家伙就把温酒和李来骅一起丢了出去,门外尘土飞扬,来来往往的行人对这一幕早就司空见惯,看了两眼笑了笑便转头走了。 李来骅把她拎起来,狠狠甩了两巴掌,“你这死丫头,到了这时候还给我找麻烦!温家都不要你了,我好心送你去好地方享福你不知感恩,还咬我!” 他打完了,手疼的不行,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眼中精光一闪,忽然语气好了许多,哄道:“阿酒,你要是安分一些,姑父还能给你找个好去处,不然你日后饿死街头也没人管。” 温酒脸上火辣辣的疼,抬头望着天,呆愣愣的,眼睛没有往日半点灵气。 这一日,乌云满天。 她想:若是下雨打雷,许是劈死人的。 李来骅搓了搓手,把温酒拎到街头,从地上捡来一根稻草插在了她头顶。 只片刻间,他便吆喝开来,“卖身救父!卖身救父了啊!各位走过路过的,来瞧一瞧!十三岁的姑娘,正是水嫩嫩的时候,只要二十两!买回去当丫鬟洗衣做饭!当通房洗脚暖床!都合适啊!” 十二岁的温酒眉眼清秀,脸被打得发红,因为受辱至此,一双杏眸泪光涌动,落在旁人眼中便多了几分艳色。 她死死咬着唇,抬头望着天,不让自己哭出来。 为什么还不打雷? 不是说老天爷是最公平的吗? 你劈死李来骅啊! 可是天边乌云滚滚,有闪电呼哧而过,李来骅却依旧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吆喝着,让来来往往的行人驻足。 有五十多岁的富商笑着道:“年纪这么小,也不知道身体张开了没有,瘦成这样,怕是在榻上也没什么意思!” 旁边众人跟着起哄,“这小脸是不错,就是这眼神太凶了些,怕是不好驯养。” “我偏就喜欢这样有脾气的,来,把衣裳脱了!让爷瞧瞧货色有多好!” 声落,众人都笑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温酒耳边环绕着。 李来骅应了一声好,转过身来,撕了她的外衫,也撕碎温酒这十二年来的天真烂漫。 清瘦的肩膀失去遮掩,就这样露在人前,麻绳将她手脚绑的死死,身上全是青紫的淤痕,四周围观的男子们笑声更甚,惊叹了一番这小姑娘够能忍的,都打成这样都不哭。 那五十多岁的富商笑道:“继续脱,我看她能硬气到什么时候?让老爷我高兴了,银子不是事儿!” 李来骅点头哈腰的应着,将温酒的衣衫一点点撕下。 天边了雷声阵阵,豆大的雨点忽然落了下来。 时值盛夏,行人们匆匆茫茫的经过街头,谁都是看一眼就走,只余下那一群男子饶有兴致的讨论着这腰不错,这小肩膀…… 温酒双眸发红,下唇咬出了血,却强忍住没有哭。 温父温母对她有养育之恩,她不能恨。 张氏温有财愚昧无知,为求老有所依卖了她这个外人,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就因为她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就活该被推进地狱里生不如死吗? 好恨啊! 为什么只有她生来便被抛弃?为什么捡了她又任由李来骅这样作践她? 温酒咬着牙,硬生生用头去撞不断撕她衣衫的李来骅,一头撞在他心口上。 李来骅倒在四仰八叉,她头晕眼花。 “小姑娘,你不是要银子吗?我给你啊!”男子们说笑着,扔下几个铜钱在地上,伸手来撕她难以蔽体的衣。 温酒拼死挣扎着,哭没有用,喊也没有用。 漫天乌云朝她压下来,入目之处全是黑暗,眼前之人皆禽兽。 温酒想,我要死了。 泪夺眶而出,混入雨水之中,难以分辨。 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她,如此清晰的知道这一生,要停止在这一天了。 温酒倒在雨地里,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最先伸向她的是谁的手。 忽然间,一枝桃花从上方直射而下,穿透那人的手掌,鲜血落了一地。 花瓣飘零纷飞,落在鲜血雨水之间。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江安地界这么恶心老子?”绯衣如火的少年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百折扇刷的一开,翻飞流转间更胜刀剑,硬生生把她四周的那些个人抽的东倒西歪,众人的痛呼声混杂在一起。 温酒还没看清来人,一件绯色的大袖衫便朝她盖了下来…… 来人隔着衣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手用花枝痛打众人,还不忘同温酒道:“瞧见了么?打人要直击要害,杀一千字损八百,虽然听起来不亏,却着实不是什么好法子。” 温酒那时候双眼模糊,根本就看不清眼前人,只晓得是个出挑的少年,嗓音清越,转眼之间,便将人打得落花流水。 花楼之上,姑娘们叫好声成一片,莺声燕语热闹非凡。 李来骅见着少年坏了他的事,抬起脚边石头便砸了过来,少年飞身而起,一脚踹断了李来骅的腿。 周遭众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全是痛哭流涕求饶认错的。 少年一手牵着她,一手拿着百折扇,站在风雨飘零之中,身姿如玉,只回头同随之赶来的公子哥道:“把这些个人都送进你家大牢蹲着。” 后者苦兮兮的说道:“你就不能把动静弄得小一些,来芙蓉岸这种地方还闹出事来,若是被我爹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 “少废话,快去。”少年顺手打开百折扇,温酒吓得猛地往后退去。 少年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那完全展开的百折扇放在温酒头顶,遮去漫天风雨。 风吹得少年衣袂翩飞,如诗如画的眉眼在大雨之中模糊不清。 温酒只朦朦胧胧的看见他笑了笑,“你躲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长得没还我好看,应该是我怕你赖上我才对。” 第349章 当时年少初相逢 那时候,温酒还不是伶牙俐齿的温首富,也瞧不清这少年到底生的有多好看。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那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见她这模样,只好低下头来,低声哄道:“好吧好吧,你生的也不丑,再过几年,大抵能长成一个小美人。” 他这一哄,温酒哭的更厉害了。 从前她生的还算不错,不说眉眼如画,也有几分灵气逼人,可今日这这般狼藉模样,哪还有半分美人模样。 这句不丑,可谓说的十分违心了。 “那什么……”少年从袖间摸出一块锦帕递给她,无奈的笑道:“别哭啊,你再哭,我就走了。” “对、对不住……我也不想哭的……”温酒身上还披着少年的外衣,拿着锦帕胡乱的抹去眼泪,可泪眼朦胧,怎么也擦不完似的。 她低着头道歉,不让少年看她这样狼狈的模样。 在温家被父母舍弃的时候,她没有哭。 被李来骅当货物卖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而这少年一开口同她说话,温酒就忍不住泪眼盈眸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傲骨难折,硬气无双,只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一句话就让你卸下所有伪装的人。 “对了,你要卖身救父是吧?”少年接下腰间的钱袋递给她,摘下她发间的破稻草随手扔掉,徐徐道:“这些给你,人就不必卖了,雨大,你早些回家去。” 温酒当时掂量着那个钱袋,手心都是热的。 她长到这么大,没拿过这样贵重的钱袋,也不晓得里头有多少银子。 那少年的小厮找了过来,说家中老夫人催着他回去。 少年点点头,离去去同温酒说了一句,“这银子只够你度过这次的难关,此生还长,若想日后再也不落到这样境地,就得有权有钱。小丫头参加不了科举当不了官,那你就想办法让自己变有钱吧。” 温酒呆呆的站在原地,耳边只剩下少年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回旋着。 街上行人匆匆而过,那小厮跟在少年身边,念叨:“公子,一个小丫片子,您也不怕她赖上您?” 少年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笑道:“万一,她以后长成了美人呢?” 小厮道:“您方才都说了不要她卖身,就算她以后长成了美人,同公子您又有什么干系?” 少年笑音懒散,“老子高兴。” 温酒十二岁这一年,淋了一生中最大的雨,却在大雨滂沱里,遇见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所谓情谊千斤重,养了十二年的女儿,到头来,不值几两纹银。 温酒曾找过那少年很久,后悔当初不曾问过他的姓名,又哭的那样狼藉,连他的面容都未曾看清过。 连当初那些银子也无从偿还。 她在芙蓉岸里来来回回打听过不知道多少次,那些烟花柳巷姑娘们,一听她打听那少年就变了脸色,平素能好好说话的人,立刻就将她赶出门,半句也不多说。 温酒想了许多年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长平郡被屠,她彻底找不到那少年,才死了心。 可从前那面容模糊的少年,此刻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一怒一笑,都变成了十五岁的谢珩,桀骜轻狂,绝代风华。 温酒从重重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谢珩。 “阿酒。”谢珩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很烫,好在人醒了。 他松了一口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吃糖吗?” 温酒晕乎乎的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谢珩,一点点同她记忆深处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那些被岁月消磨了的记忆,这样就悄无声息的涌上心头。 温酒拿着那些银子回了温家,给温父找了大夫,让温文继续上学堂,用温家祖传的酿酒秘方酿酒,在官道必经之路上,摆了个茶摊,每日早出晚归,撑起了整个温家。 她欠温家的,说过会还,就一定会还。只是温家的破房屋,再也不是她的家。 温有财和张氏虽然因为她把李来骅害的去坐牢的事十分不满,却也只敢抱怨,温芳和李芸都是好吃懒做的人,玉娘要照顾这一大家子人,就只有温酒,在拼命的养着这个家。 她每天累得喘不动气,却不敢合眼,生怕一闭眼就又被卖了,即便温父温母再三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温酒仍旧满心不安,每天晚上都拽着那少年给她的钱袋才能勉强入睡。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她被卖到谢家冲喜。 温酒躺在榻上,一直看着谢珩。 看的少年有些手足无措,坐在榻边,低声问道:“你方才做恶梦了?梦见了什么?” 温酒眸色还有些涣散,嗓音喑哑的说,“你。” 谢珩瞬间被她噎住,低低道:“是我不好……” “温家要把我卖了,是你救了我。”温酒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的平静。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话,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谢珩有些愕然的抬头,眸色亮了几分,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在你梦里,我是好人?” “也不算梦。”温酒缓缓道:“谢珩,你给一个小丫头那么多银子,就不怕她赖上你?”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眸色那么认真,好似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人或事。 谢珩微愣,而后笑道:“你生的也不丑,再过几年,大抵能长成一个小美人?” 温酒低头,素手绞着被角,低声道:“你连名字都没告诉她,她就算长成了美人也寻不到你。” 这天底下有多少错过,纵然有缘,亦经不起年岁蹉跎。 前世,她心中念了千万遍的此间少年,可再见时,早已是一生宿敌。 谢珩伸手,轻轻拂过她眼角,“阿酒,你无需报答我,从前用不着,以后也不必。” 温酒寻不到当年仗义疏财的少年公子,谢珩却是一直知道她的。 温家的小姑娘为了赚银子不要命,颇有些名声。 盛夏时节,温酒涉江摘莲蓬,他同那些纨绔公子一起三三五五赏垂杨,岸边新绿映折扇,偶尔一瞥,少女踏水而过,笑容温和,更胜出水芙蓉。 入了冬,那官道上的小茶摊生意不好做,温酒每天冻得瑟瑟发抖,为了挣那几个铜板还是死守着,谢家底下的商户从此只能走官道。 谢珩知道温酒越过越好,偶尔听到她近况,还能展颜一笑,青衣卫们都不太明白公子这是什么特殊的喜好,只晓得那姑娘有些不同。 却没想到,会因为多看了她两眼,阴差阳错误她一生。 第350章 旧恨 温酒发着烧,脑袋昏昏沉沉的,听不清谢珩在说什么,朦胧间只看见少年薄唇张合,渐渐的又晕睡过去。 “阿酒?” “阿酒!” “阿酒,你醒醒。” 谢珩连唤她好几声,也不见反应,连忙让人青七进来。 谢珩有些焦灼,皱眉问道:“才刚醒一会儿,怎么又睡过去了?” 青七瞧了瞧,低声说少夫人是烧糊涂了,温酒有心病,平素在人前没有透露半分,这一病便有些压不住了。 他忍不住瞄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脸色,斟酌着说道:“这烧已经渐渐退了,可心病还得心药医。” 谢珩挥挥手,让青七退下。 檐下夜色如墨,风雨催花落。 谢珩缓缓的握住了温酒的手,轻轻的握在掌心,低声呢喃,“阿酒,你心里到底藏了什么?” 明明她那么爱笑,好似天底下没什么事能让她伤心难过的。 心病? 什么样的事藏在心里日夜难安,变成了她的噩梦? “不……我不是娼妇!我不是!”昏睡中的温酒忽然甩开谢珩的人,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着,眼泪却不断落下,打湿了枕巾。 她无意识的缩在床榻一角,不断的重复着:“我不是娼妇!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啊!” 温酒浑浑噩噩的陷入梦境里,那是她前世费尽力气,借助了许多药物才强行从记忆中抹去的场景,此刻却无比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里。 那是她二十出头的那一年,身家已经力压众多商贾,参加宫宴之时,亦是绫罗珠翠,一身华彩。 坏就坏在赵帆向皇上请求赐婚要娶她,话一开口,谢玹救起身当着无数人的面怒斥赵帆居心不良,掀了温酒的伤疤,骂她不贞不洁,寡廉少耻!彻底将日子刚刚好过一些的温酒推进深渊。 那一天,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痛骂娼妇人尽可夫,温酒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躲着人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偏偏她运气奇差,刚出了宫门,就被爱慕多时赵帆的王家小姐拦住了。 王婉宁说:“温酒,像你这样低贱的人就要认命,本是尘埃低贱物,为何要妄想登高台?你不配!” 那一天,王婉宁让人拔了她的锦绣华裳,将她绑在城东的贞洁牌坊下,命下人开锣打鼓,请说书先生来,把温酒说的人尽可夫,引满城的百姓来看热闹,甚至还特意请了谢玹到场。 谢大人多高洁一个人啊,黑着脸说了一个“脏”字,便拂袖而去,好像多看温酒一眼都会污了眼睛一般。 当时满城百姓将贞洁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婉宁摇着团扇同那些千金闺秀道:“若不是因为温酒这肮脏之人当初同人私奔害死了谢家五公子,谢大人和谢将军也不至于这般不信人间有真情,一个向道,一个嗜杀,真是可怜了姑娘们一片芳心。” 温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王小姐,闻言,心中惊骇莫名。 她不死心的解释,“我不是同人私奔,是他们要我的命我才跑的……” 可没人信她,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铺天盖地的声音说的全是温酒的错,最先冲上来拿菜叶子砸她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恨恨骂道:“都怪你这娼妇!不然谢大人么也不会这样厌恶女子!都是你的错!” 一人冲出,而后鞋子碎石子臭鸡蛋不断落在她身上,众人打着、骂着“长得一脸狐媚相,果然是个娼妇!” “害的谢大人和谢将军都不愿意多看我们一眼!你怎么还不死啊你!” “区区一个女子竟然能有如此身家,平日赚的那些银子,也不知是爬了多少人的床榻得来的!” “她好恶心啊……” “这样的人就应该下油锅!” “侵猪笼!” 那时候孟乘云不在帝京,温府下人们来救她全被王家人打至重伤,后来也就放弃了。 温酒满身脏污,这是她手里有钱之后,鲜少觉得自己的性命贱如草芥之时。 被全城的人唾骂厌弃,暴晒雨淋,没有人听她说什么,男子们拿走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围着她评头论足骂到气氛处再吐两口口水,女人们上来就踹她大巴掌扯头发,恨不能把自己所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在她身上。 她是个娼妇,骂她更能显得自己一身清白。 她早该死了,所以怎么虐待都可以。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这些年大晏同邻国开战,粮草物资不够,都是温酒第一个出银子顶上。 她们都不记得,灾年荒年,带头开仓赈灾的那个人就是她们辱骂着的温酒。 温酒想不明白啊。 她这一辈子,但凡有人待她一分好,便恨不得百倍报之。 爱财如命,却也从未害过谁。 昨日还在锦绣高阁处谈笑风生的那些人,转眼就对她横眉冷对,那些说“若得温酒为妇,日后必珍之爱之”的人,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话辱她骂她,甚至拳脚相加,指天骂地的说自己从前瞎了眼,才会看上这么个娼妇! 温酒咬着牙,眼圈红的几欲泣血,她无从还手,身上张一百张嘴也没法解释。 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活着,你们就要这样对我?” “我不是娼妇……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我到谢家的时候,谢琦已经死了……她们要我陪葬……我不想死,我不是同人私奔……我只是想活着!” 是无良张氏卖我去谢家冲喜。 谢琦不是我夫君。 我没有同人私奔…… 我不是娼妇! 我不是!!! 可纵然温酒说到嗓子完全哑了,也没人听她一句。 那贞洁牌坊截然而立,而她一身脏污,万人唾骂。 何其讽刺。 盛夏暴雨倾盆,烈日狂晒。 无人给她一碗水,也没人给她一口吃的。 她恨这苍天不公,恨这人心险恶。 可到底心有不甘,不愿就这样死去,撑了足足三日,撑到了生机…… 第351章 携手共入相思门 她撑到了第四日清晨,暴雨刚过,发烧发的意识模模糊糊的,觉着自己离死不远了。 四周众人的谩骂羞辱却不曾断过,长街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谢将军!” “是谢将军回京了!” 纷纷扰扰的长街因为这一句惊呼瞬间静了下来,谢珩红衣玄甲,于人海之外打马而来,于无数人惊诧的目光之中,拔剑而起,三尺青锋携寒芒,劈向了艰难睁眼的温酒。 “杀得好!” 周遭众人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杀了这娼妇!” “谢将军拔剑斩娼妇,砍得好啊!” 温酒连睁眼看来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闭上双眸。 死比活着容易。 世间寒凉她已经尝的够多了,也不差谢珩这一剑。 那剑锋却擦过她凌乱的青丝,径直劈开了绳索,她整个人都失去了支撑,直挺挺的倒向地面。 “我不是娼妇……” 温酒已经不能思考了,只有嘴里不断念叨着这一句,“我不是……” 谢珩一把将她捞回来,放在马背上。 他什么都没说,勒马转头就走。 “谢将军请留步!”王家的下人万分为难的上前拦住,陪着笑道:“这温酒是人尽皆知的娼妇,若不是她当初逃婚,您家五公子也不至于气死,这是她理应受到的惩罚,您这是……” 话声未落。 谢珩一剑砍下去,王家恶奴人头落地,鲜血飞溅在众人身上。 少年将军不屑道:“尔等鼠辈,凭什么过问我谢家之事?” 众人骇然后退,见眼前人如见夺命阎王。 谢珩拥着怀里的温掌柜,俊美的侧脸笼罩在清晨的阳光里,琥珀眸里戾气逼人,“若温掌柜撑不住,耽误了下个月的粮饷,尔等全都给我去陪葬!” 温酒浑浑噩噩的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自那日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心病难医,辗转寻了许多名医,才借助药物把那些不好的记忆消去了大半。 人活着太难,总要忘记了一些事情,才能继续走下去。 后来,她顶着众人异样的眼光,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在那些千金闺秀感概“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时候昼夜不分的琢磨着赚银子,成了大晏朝的女首富,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人生诸多波澜,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但凡是有人心疼有人欢喜,谁舍得她吃这样的苦。 她从不曾想做什么人上人,只是身份低贱的人,总是命如草芥。 她拼尽一生,也不过就是想要个“公平”。 想要一声“清白”。 温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前世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渐渐的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再次醒转,已经是两天后,热度渐渐消退,睁开眼,便看见谢珩趴在榻边睡着了。 檐外的雨早已经停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小轩窗,落在少年俊美白皙的侧脸上,他眉头紧皱着,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带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温酒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他,不由得伸手轻轻拂过他的眉眼。 手刚动,谢珩便醒了,将她手握在掌心,眸色灼灼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放开手,背到身后。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颇有些不像谢小阎王平日的做派。 温酒刚发过烧,脑子还不太清楚,这会儿看着他,目光颇有些愕然。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不逼你了。”谢珩低着头,低声同她道:“阿酒,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我不会再强求你喜欢我。你喜欢银子,以后就一心赚银子,我……” 少年有些语无伦次。 谢珩抬眸看她,眼里全是血丝,眼尾也泛着红,“是我不好,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这样为难了。” 他是小五的长兄。 即便那婚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可满府上下都知道当初温酒进府,是用五少夫人的身份。 他心染尘,不管不顾,什么污名骂名半点不放在眼里。 却忘了人言可畏,仇恨、身份、婚约,乃至谢琦为她挡的箭都成了一座座大山压得温酒喘不过气来。 是他太自私了! 喜欢一个人,应当给她最真的心,也予她最暖的情。 给她自由,去做她喜欢做的事,给她可以遮风避雨的家,护她一生笑容明媚。 这一切,都是可以默默去做的事。 离恨绝情衷,相思断人肠。 只要她能安心的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即便从此绝口不提风月事,守着彼此从青丝到白发,也算此生幸事。 谢珩的唇角硬生生扯出一抹弧度来,像从前那个对小弟妹从无非分之想的长兄一般笑了笑,“阿酒,你信我。” 温酒眸色如墨的望着他,没说话。 谢珩却有些坐不住了,低声问道:“你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弄些吃的。” 他起身欲走,袖子却被温酒拽住了。 谢珩顿时止步,回头看向她,琥珀眸里满是难言的愧疚。 温酒拽着他的袖子不放,许久也没开口。 谢珩敛眸,安安静静的等着。 窗外风拂落叶穿过轩窗,有三两片落在榻边,淡紫色的床帏微微浮动,遮住了少女如画眉眼。 温酒低眸,长睫微微颤动,嗓音里带着些许喑哑,“从来都没人喜欢我。” 她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谢珩闻言,只觉得密密麻麻的针尖全扎在了心口处,疼的他说不出口来。 杀伐果断如谢小阎王,此时竟不知所措到了极点。 少年不知所措的伸手拥着她,温声哄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温酒其实也不是受不得委屈的人,可此刻却鼻酸的厉害,眼泪夺眶而落,从脸颊滑落。 她怕谢珩看见,便在他怀里蹭了蹭,悄悄的把眼泪擦在了他衣襟上,轻轻的吸了吸鼻子,委屈的要命,“从来没人喜欢我,他们只爱我的钱。” 谢珩心口滚烫,难以言说的爱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我喜欢你啊。 不是因为银子!绝不是! 可他心中有数不清的话想说,此刻却全都卡在了喉间。 怕吓着她,又担心惹恼了她。 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让她好过一些。 少年有些僵硬的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四海列国,碧落黄泉,我再也不能同喜欢你一样喜欢旁人了。” 温酒抬头,杏眸水光潋滟的看着他。 满眸的震惊诧异。 她以为谢珩对她,也不过是少年朦胧心思,一时走了歪路,时日一久,便会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这样平庸,这样胆小懦弱,这样庸俗不堪。 哪值得别人倾心以对? 不值得的。 温酒喃喃道:“不值得,你这样……一点也不值得……” 怎么会有人觉得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简直是瞎了。 谢珩心脏好像破碎成了无数片,疼的难以言说,像是认命了一般,执着又固执的说:“温酒,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年少时穿花拂柳的风流纨绔,不知花前月下念过多少浓情词句,如今对着捧在心尖的小姑娘,也只能笨口拙舌的说一句喜欢。 温酒愣愣的看着他,眼泪悄无声息的夺眶而出。 怎么办? 怎么办! 一池静水生狂澜,千里波涛汇成一线,猛然溃堤,无处可退。 少年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嗓音低哑道:“家国天下如日月,唯你是我心头血。阿酒……天塌下来我顶着,你能不能心甘情愿的住在我心上?” 我不要什么遥隔山海不相逢。 做不到擦肩而过成陌路。 “你说喜欢我……就要作数,别骗我。”温酒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以为自己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凉薄,早就不信什么情啊爱的。 可但凡有人待她好一些,就恨不得掏心掏肺,这是病啊! 可她知道,这病治不好了。 温酒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缓缓道:“你若是骗我,就要骗一辈子,不能半途而废,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每一个字都像是血泪侵染过一般,破开层层枷锁,耗尽此生所有勇气,只为走到他身边。 她仰着头看谢珩,眼中水光潋滟,语调温软而小心翼翼,“你不用多喜欢我,只要……比别人多一点点就可以了。” 温酒伸手,缓缓地和谢珩十指相扣,握紧了。 她眸里水光朦胧,倒映着风华绝艳的绯衣少年,唇角微微扬起,嗓音喑哑道: “陈年旧恨是你,死生难弃是你。” 谁也不知道余生有多长,只晓得此刻人在身旁,奢求一眼万年,记到天老地荒。 温酒同自己说:我就奢求这一次。 就这一次。 纵然前路是万丈深渊,有谢珩在,她也心甘情愿的跳下去。 执手共入相思门,销我人世千般苦。 第352章 对你更好一点 谢珩心口疼的厉害,将温酒拥入怀中,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不见一般紧紧的抱住,徐徐道:“从前我就觉得我小阿酒是这世上最难得的好姑娘,我听她笑着喊长兄的时候,就恨不得把这姑娘揣在心口宠着护着,给她这世间数不尽的珍宝,寻最出挑的少年做夫君,让她同这俗世大多数的闺阁女子希望的那般,平安喜乐过一生。” 谢珩低眸,笑了笑,“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贪心了。” 温酒的侧脸紧贴着少年心口,她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他的心脏跳动的很快,连带着她也有些血流逆流,头脑发晕。 少年低下头来,轻轻的吻过她耳边,嗓音坚定而执着的说:“我不信鬼神,也不信旁人,我的心上人只能我自己护着!” 此生年少,不畏天高,一剑曾挡百万师,挡不住她泪眼盈眸,两句诀别词。 谢珩一双琥珀眸,目光灼灼的看着温酒,像是万千星辰揉碎了汇聚成流光无数,让人一眼便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温酒知道,她早已在劫难逃。 窗外枝叶飘摇,阳光洒落枝头,露珠滚动,霞光聚了又散,悄然灵动。 温酒烧了两天,神智尚有些不清,望着少年的眼眸片刻,忽然伸手攀在他肩膀上,猛地起身吻上了他的唇。 她整个都带着尚未消退的热度,就这样站在榻上,居高临下的弯下腰,有些笨拙的亲吻着她的少年。 用此生最大的勇气来回应他的喜欢。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勇。 只想同金子银子过一辈子的温财神,胆怯懦弱过,逃避过,如今也因为喜欢这个人,而生出满腔勇气,无畏无惧。 天大地大,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喜欢你的我? 谢珩微微一怔,而后伸手揽住她,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阿酒,这种时候,你只需要闭上眼睛就好。” 温酒闻言,顿时脸颊飞红,连而根子都如同火烧一般,瞬速变得通红。 上辈子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养男宠戏美男,亲亲吻吻这种事她自己没上过,见得多了,原以为是件十分简单的事,结果好像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居然还在这种时候,被谢珩笑。 真是…… 丢脸! 温酒懊恼的往后推开,腰却被少年揽住了,整个人随之转了半圈,跌坐在他怀里,两人都往后仰去,倚在床榻一角,风吹散淡紫色的纱帐,半掩着两人的身影。 谢珩低头,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她脸上。 他低低笑道:“其实我也不太会,还请酒姑娘多多包涵。” 温酒睁大杏眸,还没来得及开口,唇就被谢珩封住了。 思绪凌乱间,所有的情意温柔全都化作这此间。 温酒年少时也幻想过,在最好的年纪遇得良人,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平庸而安定的度过余生,就很好。 后来,前路只剩下曲折黑暗,留得一条命在已是不易,旁的东西再也不敢奢求半分。 然而命运兜兜转转,终有一人会穿越悲欢苦乐,来到你身边,与之死生相守,驱散漫天黑暗,从此阳光璀璨。 屋里温情脉脉,情到深处自然浓。 窗外,叶知秋端着刚熬好的白粥,同几个青衣卫们一起窝在窗户边上朝里头偷瞧,不由得啧啧称奇,“你们说,我这粥到底还送不送啊?” 四五个青衣卫齐齐回头,脸色微妙的看着她。 叶知秋笑了笑,悄悄把粥碗放在窗边的桌案上,抬手,顺着在几个青衣卫头上敲了一记,“坏了小主上的事,小心没饭吃。赶紧撤!” 众人提了数日的心悄然落地,一个个笑呵呵的退到暗处,隐了踪迹。 有少夫人在这,他们哪能没饭吃啊! 以后的日子,好过喽。 …… 温酒在风荷园里修养了几日,刚开始昏睡的天昏地暗,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后来渐渐好了,便让人把八方城和南州那边的消息全都送到风荷园来,她算着日子一天一天近了,站在窗边看檐外风云变色,思绪有些飘忽。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 她转头,温声道:“进来。” 下一刻,房门开了,天色暗沉风云将变,狂风大作吹得漫天落叶飞卷,身着绯衣的谢珩亲手端着脸盆大的汤盅进来,眸里暖光倾城。 温酒站在窗边,一时竟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 “让你不要吹风,怎么又到窗边去了?”谢珩不紧不慢的把门合上,端着汤盅走到桌边,把瓷盖掀开,顿时一阵香气扑鼻。 温酒张了张嘴,没想出什么好由头来,便低声道:“我站的地方,吹不到风。” 这话牵强的不行。 “过来。”谢珩忍不住笑,慢慢的把汤盛到小碗里,“罚你多喝两碗红豆鲤鱼汤。” 温酒看见这么的汤盅就犯怵,看着少年眼神满是无奈:“……我不用补了,你喝吧。” 声未落。 谢珩已经用小汤勺舀着鱼汤递到了她唇边,琥珀眸里带着些许笑,惑人心神的开口道:“张嘴。” 温酒只好闷声喝下去。 此刻万分后悔,不该和他说自己爱喝鱼汤的。 再喜欢也经不住一天三顿这么喝,外加宵夜,一天不知道宰多少条鱼。 她真心觉得,等他们不住风荷园里,外头这池子里的鲤鱼也该捞干净了。 “喝完这盅,明日我让人给你换别的。”谢珩又给她舀了一勺,递到唇边。 温酒忍不住道:“其实……我的手没断。” 谢珩微微挑眉,“嗯?” 温酒袖下的手轻拢着,缓缓道:“我可以自己喝汤,你不用这么麻烦。” 谢珩每天昼伏夜出,但一日三餐都会回来陪着她用,连带着汤汤水水都是他亲手喂的。 她过了几日饭来张口的日子,很是不习惯,心里每每都是“我手又没断,你这是几个意思?” 可少年也不曾这样伺候过别人,生平这样体贴细致,让人没法子拒绝。 风荷园里一众青衣卫们每天捂着眼睛来来去去,刻意装看不见,十分的造作。 “不麻烦。”谢珩看着她,唇边的笑意带着些许无奈,“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你更好一点。” 温酒愣愣的看着她,许久没有开口。 恰好这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来人风尘仆仆,开口便问道:“东风兄,你出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第353章 谢珩,你可信我? 温酒看向身着黑色披风的周明昊,有些不太自然的轻咳了一声, 自从上次在云州乱嘈嘈的场面里见过这位世子爷,她越发的相信,能在这帝京城里混的如鱼得水的人没一个是简单人物。 “原来是少夫人回京了,难怪连天牢都管不住你。”周明昊今个儿是偷偷来的,没拿那纨绔子弟惯用的折扇,便抱拳朝谢珩道:“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 温酒:“……” 这位世子爷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谈笑自如。 他笑就笑吧,偏偏还带着一脸“我什么都懂”的深意,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头疼。 温酒强忍住扶额的冲动,刚要开口让人上茶,又忽的想起这风荷园里练连个侍女都没有,只好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走到桌边亲自给客人沏茶。 周明昊就盯着她瞧,笑意越来越明显,徐徐道:“我说少夫人啊……” 谢珩微微挑眉,右手轻抬,看似随意的搭在周明昊肩头,“你说什么?” 后者明显感觉千金之力压顶,唇边笑意顿时就有些维持不住,扶着桌沿慢慢的坐在了椅子上,连后边的话也全都咽回了肚子里,悻悻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来一趟容易吗?东风兄啊,你就这样对我?” 谢珩勾了勾唇,“我还能把你扔出去,信吗?” 周明昊脸色僵了片刻,一脸的心累无奈道:“……信。” 温酒忍着笑,低头把茶叶放进茶盏里,刚要伸手去提放在小火炉上的水壶,就被身侧的谢珩抢先了。 “太烫了,我来。”少年把热水灌入茶壶里,白皙修长手在茶盏之中几个来回,阳羡茶浮水,热气在四周蔓延开来,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温酒隔着雾气看他。 世子爷趴在桌子上看两人,眸里不知不觉便带了几分笑,“东风兄,嫂夫人?” 温酒面色如常,耳根子却已经渐渐烧红。 “我就说你们两……”周明昊方才看的真切,他们认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关系再好总是会顾忌着那些个礼仪规矩,哪能大白天的同处一室还关着门。 这明显就是成了嘛! 世子爷脑子转的快,当下便想明白了,看谢珩得了心头之珠,比他自个儿得了美人还高兴。 他当下便有些忘乎所以,饶有兴趣的问道:“你们是不是?是不是那什么……” 谢珩端起新沏好的茶递给周明昊,看着他,琥珀眸里满是“你找抽”的威胁之色。 周世子“啧”了一声,伸手接了茶盏,刚要继续说,忽的脸色大变,“这么烫!谢……谢东风!” “不必谢。”谢珩微微扬唇,伸手稳住世子爷马上要抛开茶盏的手,缓缓道:“拿稳,慢用。” 周明昊烫的快要跳脚,咬牙端住了缓缓放到桌子上,忍不住问道:“你有了温掌柜,就想烫死我吗?好你个无情无义的谢东风!” 温酒:“……” 世子爷大抵是游戏花丛惯了,把那些个旧人脸上哀怨学了个十成十,不知道的还以为谢珩曾经同他有过什么。 她不由得笑道:“当下正是多事之秋,周世子冒险来风荷园,应当是另有要事吧?” 周明昊甩了甩烫红的手,听到这温酒这话,下意识的看向谢珩。 谢珩新斟了一盏茶放到温酒面前,不紧不慢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周明昊一提到正事,面上的轻佻风流便散了大半,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又咳血了,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太医院那些个人已经在宫里守了好几日,这次怕是同以往不太一样。” 声落,屋里一时陷入静默之中。 温酒心下思忖着,老皇帝赵毅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她前世的记忆里,这时候赵毅早就归天了,在位的是赵丰,自从轨迹发生变化之后,赵毅的寿命也比原先长了许久。 可正是如此,这皇位之争的变数才更大。 太子看似温和敦厚,对谢珩早有拉拢之心,却着实不是良主,而且这人也是个短命的。 瑞王赵智暴躁易怒,一向把谢家兄弟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他即位,以后她们都没好日子过。 片刻后。 谢珩忽然开口道:“你爹可曾回京?” 周明昊神色微变,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快,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如今皇上身子越发的不好,瑞王和他底下的那帮人又不消停,只怕这两日便要对你下定夺了。” 谢珩面色如常的品了一口茶,“意料之中,有什么可慌的。” 世子爷揉了揉脸,转而看向温酒,“温掌柜,你说你家这位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些?我替他着急,他反倒觉着我多事,做人难呐。做好人更难!” 温酒回过神来,柔声道:“世子不必忧心,我这次回京就是为了长……”她顿了一下,原先喊了谢珩好些时日的长兄,如今脱口而出,却觉着有几分别扭,“谢珩的事,我已有对策。” “哦。”周明昊满心的诧异看着眼前的少女,问道:“不知是何对策?可否说来听听?” 世子爷原本就是好奇心极重的人,乍一听便有些按耐不住求知之心。 谢珩也忍不住看向温酒,他没说话,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帝京城不知道有多少自以为能翻云覆雨的人,他底下也不乏智囊,多少人凑在一起都想不出立马就把这事解决的办法,大多都是迂回之策。 这姑娘却说,她已有对策。 看这模样,好像还是一定可行的。 也不知道她从南州匆匆忙忙赶回帝京,琢磨了多少事,才能在他面前说一句“不必忧心。” 温酒微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么神?”周明昊掀开茶盖,轻轻拨开浮上来的茶叶,一边精心琢磨着。 谢珩看着温酒,琉璃眸里,笑意渐渐聚成星华无数。 温酒袖下的微微拢着,对上少年的目光,徐徐问道:“谢珩,你可信我?” 第354章 我等你 谢珩缓缓笑道:“少夫人之言,怎能不信?” “那好。”温酒脸上热的厉害,当着周明昊的面却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附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少年微微俯首,耳边是心上人温热又轻柔的呼吸,纵然听到的是惊骇之言,此刻也变得有些飘然。 “谢珩。”温酒喊了他一声,“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少年看着眼前人,初时的惊诧过后,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她从不是经不起半点摧折的娇弱之人,可这般行事果决,亦让他忍不住汗颜。 这两人低头耳语,还有大半是用眼神交流的。 周明昊在旁边看的云里雾里,琢磨了半天也不晓得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能靠蒙,“近来最大的事,就是北边的雪灾急报,皇上已经让户部拨款了,该派去的人也指定的差不多……” 世子爷忍不住问道:“温掌柜,你该不会是想在皇上面前用银子买东风兄的命吧?” 本朝最穷的时候,有过这样的先例,对罪不至死的犯臣,只要交够足够的赎罪金就可以买回一条命,当然这事也要看人,原本可大可小的事,就看你运气好不好,遇上上头的人想放你还是想杀你。 还有……国库到底有多空。 温酒眼角微扬,模棱两可道:“差不多。” “这是好事啊。”周明昊眼睛一亮,忽然站了起来,“本世子也要找个生财有道的夫人,关键时刻还能救命!” 谢东风瞥了他一眼,“从哪来回哪去。” “好好好。”周明昊心头大事解决了大半,眼力见也上来了,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道:“本世子为了你这破事好些天没去找美人喝花酒了,既然你有了少夫人,那本世子就不多管闲事了,告辞。” 这人说走就走,屋里顿时就只剩下了谢珩和温酒两个人。 谢珩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在静谧的屋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可闻。 温酒抬头看他,眸色如墨。 谢珩的指尖停留在桌面上,阳光穿过小轩窗笼罩着他侧脸和手背都白皙如玉,他垂眸道:“那我,先回天牢待着,你……” 温酒闻言,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道:“我会尽快去接你。” 谢珩抬眸看她,眼里星星点点笑意聚起,“有多快?” “很快。”温酒缓缓的说道,过了片刻,又着重的补了一句,“很快。” 她不是什么能同人赏诗词歌赋,看风花雪月的姑娘。 只知道要对自己喜欢的人好,掏心掏肺的好。 谢珩绕过大半张桌子,走到温酒面前,缓缓俯身凑近她。 他如诗如画的眉眼忽然逼近,温酒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腰身靠在桌子上,整个人微微往后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他,“谢珩,你……” 淡金色阳光落了少年满身,衬得他整个人光华万丈,容颜绝艳的让人难以直视其风华。 温酒大抵是老姑娘当久了,谢珩这样自然而然同她亲近,还真有些吃不消。 “牢里没有酒喝,我睡不着。” 谢珩微微勾唇,双手擦过她腰间,撑在桌面上,虚搂着她。 温酒微微一愣神的功夫。 她低头,唇轻轻的在她额间吻了一下,而后依依不舍的退开。 温酒脸颊微微飞红,眼神却十分的执着,“谢珩,我会让你堂堂正正的走出天牢。” 谢珩点头,嗓音低哑道:“我等你。” 生而为人,要堂堂正正。 此情不灭,所求不过“光明正大”四字。 有你在,所以这世间万物,都让人变得心存向往。 …… 太子别院。 赵丰自从那日救了谢玹之后,连着送了好些珍贵药材,连带着小厮侍女使唤婆子都送了不少,谢玹虽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好在没拒绝,这便算是一个极大的转变了。 再加上有瑞王赵智做对比,赵丰越发觉着这位不近人情的谢侍郎对自个儿同别人很是不同。 这日下朝,赵丰就顺路邀了谢玹到别院共赏要事,其余一众太子党都自觉的避开了这位新贵。 厅里香烟袅袅,案几上沏了新茶,侍女伺候两旁,安安静静的。 赵丰一边饮茶,一边装作十分发愁的道:“北边忽然遭了这样大的雪灾,父皇又忽然咳了血,朝中大事都要本宫来烦忧,本宫还真是有些力不从心啊。” 谢玹道:“皇上的龙体,自有太医院的人忧心。” 赵丰顿时就噎住了。 第355章 谢玹此人如何? 有谢玹这么个冰雕似的闷葫芦在,小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出,厅堂之内静悄悄的。 赵丰面色僵了片刻,转眼间便恢复如常,饮了一口茶继续道:“谢爱卿说的在理。只是北边的雪灾闹的这么大,国库又空虚已久,这一下子要拨款又要开仓放粮,父皇急的咳了血,病情忽然在这个时候加重,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若是邻国趁机来犯,只怕到时候是拆东墙补西墙,越发的捉襟见肘啊。” 大晏自从赵毅即位一来,国力式微,一年比一年穷。 这帝京城里王孙公子锦衣华服,醉生梦死,偏远些的那些地方却是路有冻死骨,没个葬身处。 平日里权贵们互相攀比,乐此不疲,一到用钱的时候个个都躲在府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老皇帝不急吐血才怪。 谢玹面无表情道:“户部三年加重两回征税,如今该是他们为君分忧之时。”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赵丰叹了一口气,连茶都喝不下了,“问题就出在户部也没法子,谢爱卿啊,如今朝中只有你算的上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你就不能替本宫想想如何解决这当务之急?” 谢玹抬眸,对上赵丰的目光,一来一回之间,便意会了大半。 户部那几个是太子党,北边的雪灾来的突然,拨款是一大笔银子,户部平日里做的那些事也不干净,这临时被扯出来,赵丰这个太子爷肯定要被牵连。 难怪这么急着找他来,连前几日的救命之恩都用上了,这里头的事弯弯绕绕多着。 谢玹在天牢里问候过那么多大臣,这里头的事连蒙带猜的也知道了七八分。 太子爷的手不干净,亦有些时运不济,遇到了这样的大事难免焦头烂额,那些个太子党都不好再明面上出声。 唯有他,如今孤身一人。 赵丰此举,既可以试探他是否有择主之心,又能解决眼前的麻烦,一箭双雕。 少年心中明了,却仍旧不动声色的饮茶,淡淡道:“太子想怎么解决?” 赵丰意味深长道:“自然是半点端倪都没有的解决。” 大晏这么些年来,能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的人,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辈,像谢玹这样不怕得罪人,一上来就把工部尚书和大大小小一连串的官员掀翻的少年,着实是难得至极。 这世上需要有人维持表面的太平,也要有人无惧畏惧的去一些寻常人做不到的事。 谢玹闻言,面色如常道:“此非易事,我需回府细细思量,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多谢谢爱卿了。”赵丰起身,朝谢玹微微颔首,这般礼遇,极尽礼贤下士之态。 “太子殿下言重了。”谢玹面无表情的回了一礼,侧脸笼罩在淡金色的阳光里,如玉如琢,清清冷冷的不似凡尘中人。 赵丰甚是开怀地走到少年身侧,还想再说些场面话。 谢玹不轻不响的抢先道:“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赵丰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是本宫忘了,谢爱卿如今可是大忙人,那本宫就不留你了,回吧。” 谢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阳光从门口洒落进来,人影浮动,淡的急不可见。 赵丰脸上敦厚温和的笑意淡去,缓缓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都出来吧。” 太子府一众幕僚从隔间后走了出来,齐齐行礼道:“殿下万安。” “诸位先生不必客气了。”赵丰摩挲着带在大拇指上的扳指,抬头问道:“依诸位方才所见,谢玹此人如何?” 四人各自从眼神交流了片刻,从左到右依次道: “薄情寡义之人,心思奇诡,养不成良臣,做殿下手中利刃却极好。” “以谢玹目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将朝中之人得罪了大半,能同这么多人结怨也是个奇人。他若再不投靠殿下,总有一天会横死街头。” “谢玹今日来此,已是向殿下示好之意。” 赵丰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一直没开口的陈远宁身上,“远宁,你怎么看?” 陈远宁一身白衣,在其他三个年过半百的幕僚身侧站着,显得格外的年轻,面色却比谁都凝重。 他在云州见过那人凌厉逼人的真面目,身上带着奇奇怪怪的毒,不像另外那几个那么乐观,不由忧心忡忡的得劝道:“谢玹此人城府极深,同谢珩反目恐怕都是故意为之,此人……” “远宁多虑了。”赵丰不以为意,开口打断道:“他今日是假意为之,明朝也许就会变成真的,一母同胞的亲手足为了权势名利反目的还少吗?更何况他们只是堂兄弟。” 几个幕僚连连附和,“谢玹若是重情之人,就不会把谢珩害成这样。” “殿下,谢玹此人绝不简单……”陈远宁还想再劝,赵丰却笑着打断他,“远宁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想的太多。谢玹是不简单,他若是纯良之辈,今日如何能坐到刑部侍郎的位置?刑部尚书年事已高只等着安生告老归乡,谢玹未及弱冠,便已是刑部掌权之人,朝中大臣这般年岁之时,谁能与之争锋?” 太子爷心中早有定论,字字句句不容反驳。 陈远宁顿时无言以对。 “若是你也有这般手段,如今主掌刑部的人应当是你才对。” 赵丰起身拍了拍陈远宁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的敲了敲桌上的锦盒,同脸色微变的陈远宁道:“谢玹应当还没走远,这里头有两根百年人参,你拿去送给谢玹,打个照面,日后多来往。” 陈远宁有苦说不出,只能咬牙应下。 随即捧着锦盒出门去追谢玹。 陈远宁快到大门口了才追上缓步而行的谢玹,刚要开口喊他,那紫袍玉带的少年忽然止步转过身来,淡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令人不寒而战。 “谢侍郎。”陈远宁走到他面前,避开太子的那些耳目,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把谢珩弄进了天牢,如今又假意向太子示好,到底想做什么?” 第356章 心上人 “何时轮到你来干涉我的事?” 谢玹语气极淡,在四下全是太子耳目的别院里,亦没有同陈远宁维持表面功夫的意思。 后者微愣,面色变得极其难以言喻,可如今受制于人,只能硬生生的忍着。 陈远宁背对着不远处的小厮侍女,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如今皇上时日无多,太子不日便会登基,你若是真心投靠太子还算是明智,若是怀了别的心思,到时候尸骨无存,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你无需同我说这些废话。”谢玹眸色微凉,淡淡道:“我只听我想知道的。” 陈远宁抱着锦盒,顿时哑口:“……” 他不过是一颗棋子,从前被太子放到云州,如今被谢玹放到太子府,这些个人都以为自己能手握乾坤,翻云覆雨,谁也不把谁放在眼里。 殊不知,这天下为棋众生为子,谁又能逃得开这风云涌动? 谢玹不着痕迹的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瓶丢给他,“此药可缓你身上毒性半月,陈远宁,你好自为之。” 声落,他转身就走。 “谢大人!这是太子殿下赠与你的。”陈远宁喊住他,低头将手中锦盒奉上,低声道:“日前有暗线来报太子,瑞王手上有置谢珩于死地的把柄,今天瑞王党齐聚皇上寝殿,只怕是要对他下手了。谢玹……你究竟是要害他还是保他,可要想清楚!” 谢玹面无表情的接过锦盒,递给两步开外的丰衣,微微颔首道:“多谢。” 而后,转身快步离去。 陈远宁站在原地,看着谢玹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无波无澜的一张脸,不由得沉思: 谢家这对连命都可以给对方的兄弟,真的会如太子所说的那般为了功名利禄反目成仇? 他本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情义,可这次,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 公主府。 温酒乔装打扮成小侍女,带上面纱,再次来了大公主府。 说来也巧,她第一次为了谢珩到帝京,就是找赵静怡帮的忙。 温酒走的侧门,给守卫塞了银票,温声道:“我又要事求见大公主,烦劳大哥通报一声。” 如今她同谢家都是寻常人避之不及的人,大公主愿不愿意帮忙暂且不论,这底下的人就不见得愿意帮忙跑腿。 “温掌柜?”那守卫忽然一语道破她的身份。 温酒心下一惊,没想到连公主府看门的守卫都能一眼认出她,索性把面纱摘了,微微笑道:“正是温某。” “温掌柜跟我来吧。”那守卫竟连通报都省了,直接带着她往里走。 温酒心里有些惊诧,跟着穿过长廊水榭,走了许久,才忍不住问道:“大公主早知道我会来?” 那守卫头也不回的说道:“公主早就吩咐过,若是温掌柜上门,无需通报,直接带过去见她。” 温酒思忖了片刻,忍不住道:“大公主可真是……” 她还没想好如何形容那位通透豁达的大公主。 守卫又道:“公主说温掌柜欠了她许多坛酒,一声不吭就跑了,十分的不地道,她就等着你回来算旧账呢。” 温酒:“……” 得,这世道真是债多不压身。 债主还得操心欠了账是死是活,日后如何,可真是累得慌。 温酒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午后风云变幻,太阳被乌云遮得没了光亮,隐隐有风雪将来之势。 守卫将她带到后花园便止了步,同守在拱门边的大侍女道:“烦请通报一声,温掌柜到了。” 而后便原路返回。 温酒朝他微微颔首,抬眸,顺着莲步轻移的侍女看去,十几步开外的花池锦鲤飞跃,在暗淡的光影里显得格外色彩夺目。 赵静怡一身红衣极其随意倚在栏杆上,裙角价值不菲的珍珠垂在地上,好似不值分文,她懒洋洋的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鱼食,手腕上那串紫檀木佛珠显得那样突兀,又那样执着的日夜不离。 温酒站在原地,思绪有些纷杂。 恰好这时侍女上前禀了一声,“公主,温掌柜来了。” 赵静怡把所有的鱼食全部倒进了池子里,顺手把盘子递给了侍女,转身看向温酒,“温掌柜,可算想起本宫了,可真是不容易。” “岂敢岂敢,”温酒大汗,连忙上前,笑道:“纵温酒身在千里,不敢忘公主半分。” 赵静怡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你这嘴是吃了蜜还是怎么的?如今对着本宫也张口就说甜言蜜语,说吧,想求本宫做什么?” 温酒也不耍虚的,直接道:“我听闻皇上病重,恐有人趁机加害谢珩,所以想请公主进宫侍疾之机带我一同进宫,面见皇上。” “你又要去见父皇?”赵静怡闻言,看温酒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微妙,忍不住问道:“你莫不是觉得自己生的同那人有几分像,父皇便不会对你怎么样?如今谢珩的事,谁都不敢碰,你回帝京就是为了找死不成?” 大公主站在风头浪尖这么多年,见过帝京城里才女美人、贞洁烈妇不知凡几,却从没有一个同温酒这般不怕死的。 温酒扬眸道:“旁人不敢碰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公主今日肯让我进门,大概已经生了七八分相助之心了。” 她在赌。 赌赵静怡声色犬马这么多年,依旧是年少仗剑走天涯的天之骄女。 帝京城里权势名利消磨人性心智,偏有人是卓然而立,初心不改的。 “你错了。”赵静怡懒洋洋的坐了回去,“我让你进门,纯粹只是为了算算旧账,你那长兄……不对,你这次回来怎么不喊长兄了?谢珩?直呼其名,还是……” 温酒面色微红,坚定道:“我这次来找公主,为了心上人。” “心上人。”赵静怡把这三个字细细品了品,唇角忍不住上扬,“果然是少年人啊,敢爱敢恨敢出格。” 她忍不住感概,下一刻,却话锋一转,“可谢珩之时牵连甚广,连那样赫赫军功都救不了他,你进宫面圣又有何用?本宫的舒坦日子过得好好地,又何必为了你们冒这样大的险?” 第357章 此人决不能留 温酒迎上赵静怡的目光,面上见人便带三分的笑意渐渐淡去,正色道:“公主只需带我进宫,余下的事我来便好。皇上那里我自有法子,且退一万步说,若皇上不肯放谢珩,因此降罪于公主,您只需把罪责全部推在我身上,毕竟这偌大的公主府,混进一两个有心之人潜伏在公主身侧也不是多难的事。” 赵静怡无意识的拨动手腕上的佛珠,扬唇笑道:“这么说来,本公主还非帮你不可了?” “公主助我救谢珩,不只是救一人,而是为保这大晏江山千千万万的臣民。”温酒抱拳,朝大公主行了一个大礼,“太子平庸,瑞王好斗,如今正值风云变幻之际,此二人只顾着争权夺位,皇室之中唯有公主尚能规劝皇上三分,若连您都不保谢珩,日后烽烟四起,谁来护我大晏?” 赵静怡看着她,眸色渐渐起了变化。 温酒是那种舌灿莲花之人,她要做的事,自有千百种理由达成。 可今日,她偏偏用了最直接,最可能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人回绝的理由。 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 可这百年来,为大晏江山流血丧命的却少有赵姓之人,多少春闺梦里人,马革裹尸魂不归,有几个能有死后哀荣,多的是连个无名碑没有的小兵。 温酒眸色如墨,继续道:“到时候谁来护公主?护着公主的……心上人?” “温酒!”赵静怡忽然站了起来,眸色沉沉,“你够了!” 温酒俯身,缓缓道:“公主,我别无意,只求您带我进宫。” 风吹起她一身粉色侍女服,发间的小铃铛叮铃作响,低垂的眉眼却没有半点低微之色。 “好!好啊!”赵静怡将手腕上的佛珠退下来,紧紧握在手中,拢于宽大的云袖里,怒气上涌,“你如今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连命都不要,也要救姓谢的。你要去寻死,本宫不拦你!” 温酒徐徐道:“谢公主。” 赵静怡气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堵住,顿时被气笑了,“你若是把父皇气得咳血被赐死罪,本宫可不会救你!” 温酒抬眸,笑道:“我尽量收着点。” 赵静怡不再同她说话,抬了抬手将大侍女招过来,吩咐道:“备马车,本宫要进宫侍疾。” …… 龙吟殿。 自从北州的雪灾传到帝京,老皇帝心力交瘁,病情便日渐加重了,连日来加急快报一封加着一封,赵毅当众咳了血,把一众大臣吓得够呛。 太医院几个得力的,就守在了龙吟殿随时传侯,几个皇子公主轮流侍疾。 今日守在龙吟殿的是瑞王赵智,见老皇帝带病仍旧披着外袍在批阅奏折,不由得劝道:“父皇已经派人去北州赈灾了,这户部的钱粮也在筹备中,您要珍重龙体,还是早些歇息吧。” 赵毅摇了摇头,“国库空虚,赈灾钱粮所耗颇多,如此上去,难以为继啊。” 赵智一句“儿臣可以为父皇分忧”就那样卡在喉咙里,赈灾用的银子动辄上百万两,如今这满朝文武难抵纹银百万。 他没再说话,闭嘴陪侍一旁,批阅奏折的老皇帝眉头越皱越紧。 整个寝殿越发的静谧无声。 不多时。 王良进殿来报,“皇上,人前去南州收粮的钱侍郎回来了,正在殿外候见。” “钱栗?”老皇帝放下手头的折子,沉声道:“让他进来。” 王良连忙应“是”,出去传旨。 转眼之间,风尘仆仆的户部侍郎钱栗进殿而来,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几步开外,埋头道:“臣有罪,臣有负皇上重托!” 赵毅一听这话就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钱栗开口,赵智这急脾气一上来,上前将钱侍郎拎了起来,“父皇在问你话,好生回答,你哭什么?” 钱栗一边用袖子抹汗,一边抖抖索索的说道:“臣此次奉旨到南州调粮,所得无几,几位大人便合计着从民间购取,没曾想曾有人在十日前便将南州十六城的粮食全都收走了,且往后十年都……全都签下了契约!” “怎会如此?”赵智闻言,惊诧万分,“是谁在背后同朝廷作对,那些粮食都去了哪里?” 钱栗颤声道:“臣等多番盘查,发现南州一带的米粮都被同一人人收走,数日之间便下落不明,实在是查、查不到啊!” 赵毅一口气上不来,脸色涨得青青紫紫,扶着桌案才面前坐下,身侧的王良连忙给他顺气,“皇上,消消气!消消气啊!” 赵智琢磨了片刻,忽然上前道:“肯定是谢珩!父皇,肯定是谢珩!他如今人在天牢,没法子在明面上同父皇作对,就暗地里搞这些鬼把戏!” 老皇帝半响没说话,在琢磨赵智这话有几分可信 。 赵智见状,连忙继续道:“谢珩仗着军功料定了父皇不会轻易杀他,才这样有恃无恐,死不承认自己是衡国公后人!实则,儿臣已有人证……衡国公幺女在灭门之祸出逃前,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算起来正是谢珩这个年纪。还有……此前长宁江之战,曾有人亲眼见过谢珩拿着衡国公信物调兵谴将,带头响应他的那人正是墨羽军中一个姓李的副将……” 瑞王说着,让内侍传人证物证,连带着早早侯在殿外的一群瑞王党也齐齐进殿。 几个心腹大臣伏地上谏,“衡国公府一案牵连甚广,若留谢珩性命,恐翻二十年前若干旧案,到时皇室风波难平,赵氏天下危矣!” 赵智道:“谢珩此人看似桀骜轻狂,实则心思缜密,他这次表面上毫无反抗,实则在暗地里筹谋,安知他是为了衡族之仇,还是想谋我赵家天下!父皇!此人绝不能留啊!” 赵毅沉思良久。 亲子和一众心腹在殿中跪地死谏良久,老皇帝才闭眼,喃喃道:“宁可错杀一百,宁可错杀、宁可……瑞王啊,你亲自去天牢走一趟,上将军谢珩保家卫国有功……赐酒。” 第358章 想同皇上做个买卖 赵智闻言面露喜色,连忙低头掩饰此刻的神情,恭声道:“父皇英明,儿臣即刻去办。” 老皇帝面容疲惫,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一众大臣连声应是,悄然退出了龙吟殿,殿外狂风席卷,众人衣袖翻飞,官帽都险些被掀飞出去。 赵智扫了众人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后,他吩咐内侍备酒,备车马,出宫而去。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迎面碰见了水红色的软辇,随行的内侍宫人足足有二三十人,排场比宫里的娘娘还大。 两拨人挡住了彼此的去路,各不相让,气氛顿时就变得僵持。 倚在软辇里的赵静怡伸手,掀开水红帘帐朝扫了一眼,懒洋洋道:“本宫要进宫侍奉父皇,劳烦瑞王让个道。” 赵智神色微动,压着脾气道:“本王道是谁,原来是皇姐。” 这两人一来一回搭了句话,两方内侍侍女们们齐齐行礼,主子没开口,谁也不往旁边退。 赵静怡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智,好似半点没察觉这气氛僵持一般,扬唇笑了笑,问道:“瑞王这样匆匆忙忙,做什么去?” “奉父皇之命,去办一件要事。”赵智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公主府大侍女,沉声道:“片刻也不得耽误,本王先行一步了。” 声未落,赵静怡忽然拿披帛横扫瑞王身边众人,内力在无形之中涌动,一扬手,便抽的众人东倒西歪。 大公主扔了沾过旁人的绣花披帛,懒洋洋的靠回软辇上,不咸不淡道:“本宫的事也耽误不得,走。” 温酒混在侍女之中,低着头往龙吟殿去。 身后。 赵智站在原地,气得咬牙切齿,“赵静怡!本王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王爷!王爷您小声些。”身旁的内侍连忙劝道:“大公主一向跋扈,她今日又是朝龙吟殿去,您何必同她计较这一时……” 心腹大臣也凑上前道:“殿下,来日方长啊。” 赵智沉着脸,转身问道:“父皇赐给谢珩酒可曾洒了?” 内侍连忙应道:“不曾!不曾。” 赵智怒而拂袖,“那还不快走!” 一众人连连点头称是,随瑞王出宫而去。 而龙吟殿,宫门前。 侍女伸手扶赵静怡下辇,刚往走了两步,大公主便侧目看向一旁低眸沉思的温酒,不甚在意道:“你又琢磨什么?这个时候才知道怕,未免也太晚了些。” 温酒走到大公主身侧,伸手做搀扶状,低声耳语道:“公主待瑞王太过……” 她话还没说完,赵静怡抬眸看她,一脸惊诧道:“你不想着自己怎么活着走出龙吟殿,反倒操心起本宫的事来了。温酒啊温酒,你怕是脑子不好。” “原本是有些怕的,可从踏进宫门的那一刻开始却不怕了。” 温酒淡淡笑道:“公主金枝玉叶,可曾听过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上辈子,老皇帝驾崩后没多久,赵静怡便死了,太子和瑞王都对她没什么情义,死后葬的体面,却没人去管她是如何死的。 许多人说是大公主平日里跋扈横行霸道,众多兄弟姐妹竟没一个真心待她的,也有人骂她带起宗亲贵族的女子养男宠的风气,败尽了皇室脸面,是老天爷容不下她。 温酒前世同她不熟,今生来往过这几回,总觉得大公主不是传闻中那样。 赵静怡侧目,用一种“你吃错药了吧?”的眼神看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道:“三十年?日后?本宫这样的人,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当下有仇当场就报,谁管他日后如何?能不能活到三十年后还得两说。” 大公主说起这样的话来,风轻云淡。 她生来便是金枝玉叶,早已经享过这世间荣华,没什么可贪图的,也没什么非得留恋的。 时日长短,也不过如此而已。 温酒看着眼前绫罗玉带的大公主,一时间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赵静怡抬手抚了抚发间步摇,眸中满是傲然之色,“你怕什么?赵智那个蠢材,再给他十个脑袋也比不过本宫的一只手。” 温酒顿时无言以对,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是我多言了。” 哪里是皇室之中的这些个皇子公主们不同赵静怡交好,分明是大公主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 王良守在殿门外,一见大公主进来,连忙上前寒暄,进殿通传之后,便请人进去。 温酒低着头,跟在赵静怡身侧,明明冬季里风声寒凉入骨,袖下的手却渐渐有了汗意。 她思忖着,如何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让大公主撇清干系,又忽然回想到方才赵智匆匆忙忙出宫,带着好些个人,像是要去做什么鬼鬼祟祟之事。 把之前种种联系起来,总觉得谢珩此刻危在旦夕,心下不免越发焦灼。 不能急。 温酒,不能急。 她压下心中万千波澜,面上丝毫不显,同随行的其他几个侍女一般低头进殿。 身侧的赵静怡用眼角余光瞥了温酒一眼,忽然伸手拽着她的手走入龙吟殿中,朗声道:“父皇!北州雪灾连城,甚是棘手,儿臣特带人来替父皇解忧!” 温酒抬头,满眼惊诧的看向大公主。 “别看本宫了,有这功夫赶紧想想措辞!” 赵静怡拽紧了她的手,大步往殿里走,发间珠翠摇摇欲坠。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本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公主……” 温酒心中诧异万分。 大公主虽然行事嚣张,可在老皇帝面前一向极有分寸,所以才能多年地位不减。 她去找赵静怡帮忙,也只是想借着她进宫,剩下的事全都自己解决。 不曾想大公主竟能帮到这般地步,若是老皇帝一怒之下,极有可能将她也连累其中,后果难以预料。 赵静怡没看温酒,把人往殿中央一推,缓缓道:“儿臣身在帝京,不能亲赴北州为父皇分忧解难,实在是寝食难安。故,特将温掌柜带来,为父皇解忧。” 老皇帝正在批阅奏章,闻言,皱眉道:“温酒一介女流,有何能耐为朕分忧?” 温酒朝老皇帝行了一礼,抬眸道:“我也没什么能耐,只是凑巧,南州十六城米粮尽在我手。” 赵毅脸色微变,当下便问道:“什么?南州那些米粮是你收走的?”老皇帝一双浑浊的老眼越发深沉,“温酒,你这样做,究竟有何目的?” 身形清瘦的少女站在殿中央,抬眸直视君王,微微笑道:“我只是个生意人,想同皇上做个买卖。” 第359章 气死皇帝不偿命 “温酒。”赵毅抬头,浑浊的双眼看向温酒,目光里满是审视与上位者的威压,嗓音蓦然沉了下来,冷声道:“你说什么?给 朕再说一遍!” 整个龙吟殿的宫人内侍伏地而跪,胆小些早已经瑟瑟发抖。 王良离得最近,频频给温酒使眼色,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偏生温酒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连帝王威仪也不放在眼中,下巴轻抬,迎上老皇帝的目光,徐徐道:“我来同皇上做一桩买卖,若您觉得帝王之尊同人做买卖有失身份,也可以换个说法。” 她不紧不慢道:“我朝历代有千金赎囚的惯例,温酒愿出史上最高价码,买谢珩的命。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赵静怡站在一旁,微微扬眉。 这话说的还算客气,可这字里行间分明只有一条路,无论是什么说法,必须放谢珩。 赵毅面色涨的发紫,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难不成朕不放谢珩,你就宁愿把那些米粮堆着发霉生虫,也不肯拿出来赈灾?” 温酒静默不语。 “最毒妇人心!”老皇帝气的脸色青了又黑,当即怒喝道:“你为了一个谢珩,垄断南州粮市。置北州千千万万的灾民于不顾……竟然还敢来见朕!温酒,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此言差矣。”温酒微微躬身,垂眸,一副温顺纯良模样,开口时便半点不让。 殿外狂风拂落叶,从门窗处席卷而来,吹得她一身衣袖翻飞。 温酒拢袖,负手而立,缓缓道:“谢珩本就罪不至死,皇上放他归家又有何难?我此番求见,不过就是请您早下决断罢了。再者说,这大晏的江山姓赵,如今饱受苦难的万千百姓,是您的子民,若您这为君为父的都不肯为了他们做一点点让步,又凭什么让我这个胸无二两墨的一介女流,广爱天下,接济万民?” “你……”赵毅听完她这一番话,气的险些站立不稳,伸手撑在桌案上,一口老血到了喉间,硬生生压了回去。 “皇上!”温酒抢在老皇帝动怒之前,继续道:“我没读过什么书,只晓得揣紧手里的银子,以后才有好日子过,可若是国破家亡,什么金子银子就都没用了……是谢珩同我说,有国才有家,他一片丹心为大晏,从未想过要翻什么前尘旧恨,为何这么多人都这样容不下他?” 她抬眸,目光灼灼不染半点权谋算计,只一心想知晓为什么。 越是这样简单明了。 老皇帝越是无从问答 。 为什么? 因为种种迹象都表明谢珩是衡国公府余孽! 因为他的存在,随时会牵扯出二十年前的那些旧事。 他……决不能留! “北州赈灾所需的米粮和钱款,我全权负责,用朝廷的名义派发,皇上是爱民如子的皇上,万民歌功颂德,日后必定流芳百世。” 温酒顶撞帝王雷霆之怒后,一掀裙袂,跪在了殿中央,哀声道:“我愿舍我身家救北州万民,只求皇上,留谢珩一命。” 字字夹枪带棒的是她,把赵毅气的半死之后,忽然示好的也是她。 软硬皆施,切换只在瞬息之间。 开出的条件也够诱人。 赵毅面色铁青,思忖片刻之后,开口问道:“你垄断的那些米粮究竟藏在了何处?” 没有直接降罪,这便是有了转圜的余地。 温酒道:“皇上给我一道释放谢珩的圣旨,米粮的下落,我即刻告知皇上。” 老皇帝冷笑道:“你倒是会做生意。” 温酒下意识便要张口回话,却也知道当下不该多言。 赵静怡见状,走到老皇帝身边,低语了几句,劝老皇帝放宽心。 国库空了这么久,赈灾款是最令人头大的问题,再加上米粮那些简直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温酒这时候跑出来送钱送粮,简直是救星,莫说是谢珩一条命,即便是要太子或者瑞王的,那也要他们心甘情愿的上。 大公主口才了得,句句戳中老皇帝的心事。 片刻后,赵毅的面色才渐渐缓和,招王良伺候笔墨,亲自写下释放谢珩的圣旨,盖上了玉玺,让人递给温酒。 老皇帝道:“现下总能说了。d” 温酒打开圣旨仔仔细细的看了三遍有余,确定是释放谢珩的旨意,这才稳了稳心神,握住玉质的卷轴,面色越来越冷。 赵毅到底是心中不平,不得不放了谢珩的同时,削去他的官职,贬为平民。 多少次出生入死,一纸书,便成了粉末。 老皇帝问道:“你究竟把那些米粮藏在何处?” 温酒抬眸,答道:“米粮已经在运往北州的路上,不日将达,皇上不必担忧。” 赵毅:“……” 朝中那么多大臣,愣是查不出那些米粮去了哪。 所有人都在富饶之地找,谁曾想,原来是早就在路上了。 多少智囊能臣,也猜不透这姑娘一颗七巧玲珑心。 赵静怡抬眸看她,眼中难掩笑意,“你早就把米粮运到北州去了?为何方才要说那样的话?” 温酒微微颔首道:“皇上放了谢珩,那些米粮就是朝廷运过去赈灾用的。如若不然,便是我为谢珩买的身后名,他一心为国,总要有人记得他几分好。” “好!好你个温酒啊!”赵毅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事哪有温酒说的这么简单。 若是老皇帝不放谢珩,光是这些赈灾用的米粮就能掀起轩然大坡,若有心之人才搅动一番局势,说为君者为杀人灭口,弃灾民于不顾,打着为谢珩鸣冤的旗号,暴乱造反也说不定。 偏生她做的这样坦坦荡荡。 事情都放在赵毅面前,随便他选,反正她的后招已经准备好了。 反倒让人没法子降罪。 “谢皇上夸奖。”温酒厚着脸皮行了个礼,不等老皇帝发怒,她颔首道:“若没有别的的事,温某要去天牢接谢珩了,先行告退。” 赵毅拿案上的折子砸她,“滚!” “遵旨。”温酒特温顺的应了一声,握着圣旨转身出了殿门。 第360章 谢某不太满意 温酒快步离去,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重重宫闱之中。 老皇帝被气得半死,扶着桌案咳了个天昏地暗。 赵静怡连忙上去扶了赵毅一把,抬手在他背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帮着缓气,柔声劝道:“温酒不过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只晓得护着她的心上人。此次又拿出偌大的家业来赈灾,解了父皇的燃眉之急,您又何必同她计较?” “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赵毅渐渐缓过来,满是探究的目光落在大公主脸上,“静怡,一个为了情郎就垄断南州所有米粮的人,你真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她明知朝中众人都为此事日夜难安,却悄悄让人把米粮运向北州,以此为条件威胁朕放了谢珩,若她不能如愿,后果会是如何?” 不等大公主开口。 老皇帝又道:“她哪是要为谢珩买什么身后名,分明是要蛊惑北州灾民暴起,祸乱我大晏江山!” 赵静怡愣了一下,心中暗骂“早放了谢珩,哪还有这麻烦事!”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由爱生勇的少女。”大公主面上却带着笑,一副绝不可能的模样保证道:“温酒若是有这样的城府,儿臣第一个拔剑砍下她的脑袋,送到父皇面前。不过,她这次买走了谢珩,想必日后也不会再生什么事端了,父皇且宽宽心。” 赵毅渐渐缓过气来,坐在檀木椅上,眸色深沉,“照你这么说,若是温酒这次没保住谢珩,日后还敢再生事不成?” 赵静怡闻言,心头猛地一凉,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父皇……此话何意?” 方才瑞王匆匆出宫,难道就是冲着谢珩去的? 那刚刚才拿到圣旨的温酒,还来得及去救她的心上人吗? …… 天牢。 入冬之后,天黑的极早。 狂风过境,漫天黄叶飘零之中,掺杂着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谢珩坐在稻草堆上,仰头看着右上方的小窗户,雨水落在他脸上,寒意如斯。 一众人的脚步重重叠叠,朝牢房里来,狱卒打开牢门,低着头恭恭敬敬道:“王爷请,这里头关的就是谢珩。” 赵智进了牢房,居高临下的看着稻草堆上的少年将军,目光不屑中掺杂着些许快意,一字一句道:“谢珩,你也有今天!” “有劳瑞王殿下惦记。”谢珩伸了个懒腰,抬眸看他,薄唇轻轻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谢某每次入狱,王爷都这么急着来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 少年尚未加冠,已经进了两回天牢,好巧不巧的,赵智每次都赶着来看他。 “到了这般境地还不忘占嘴上便宜!”赵智冷笑,“只可惜,嘴皮子再厉害也保不住你这条命。来人,把皇上赐的御酒给谢将军满上!” 两名内侍上前,一人托着木盘,一人抬起金玉壶,酒水倾泻而下落满杯盏,越发显得周遭杂乱昏暗。 谢珩抬头,唇边的笑意在一瞬间,悄然散去。 天牢之中赐御酒,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皇帝容不下他。 只因为一个毫无证据可言的衡国公余孽之名,因他少年桀骜,不肯放虎归山,触了皇权逆鳞。 因他杀伐果决为的是天下万民,而不是唯赵氏皇族之命是从。 “谢将军,本王与你也算相识一场,今日,亲自为你奉酒一杯。”赵智亲手端起酒盏,居高临下的递到谢珩面前,“安生上路吧,谢珩。” 玉液琼浆在金色的杯盏里微微摇晃着,领路的狱卒和随性的内侍纷纷静默,四周鸦雀无声,唯有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谢珩闭眼思忖了片刻,没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赵智不由得催促道:“谢珩,你还不快领旨谢恩?” “急什么?” 谢珩睁开一双琥珀眸,比往日多了几分三分不羁,慵懒散漫的抬手去接酒杯,指尖刚刚碰到杯盏忽的又收了回去。 少年很是不满道:“瑞王啊,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赵智被他搞得有些懵,越发的恼火,恶狠狠的说道:“这满朝文武唯你!有此殊荣,你还要如何?” “说实话,谢某不太满意。”谢珩往稻草堆上一趟,双手枕在颈后,不紧不慢道:“我在天牢这么些天都打听过了,即便是大奸大恶之徒死前也有一顿断头饭,没有烧鹅也得有烧鸡,总归是有肉的,吃饱了才能安心上路。瑞王爷忒小气,来送酒就不能加几个下酒菜?” “你!” 赵智差点被他气得倒仰。 从前在议政殿的时候,谢珩逮着谁怼谁就算了,如今在天牢待了些日子,越发的没脸没皮。 “把他给本王绑起来!”赵智咬牙切齿,怒道:“给你脸你不要,就休怪本不留情面!” 天牢里的狱卒闻言,你看看我看看你,异常为难的不敢上前。 瑞王府随行的侍卫得了主子命令,硬着头皮拿绳索去绑谢小阎王,手还没抬起来,脸先白了。 “瑞王亲临天牢,所为何来?” 清冷寒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天牢里一众狱卒纷纷往后退了数步,众人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紫袍玉带的少年大步走来,如玉如琢的俊脸笼罩在牢房昏暗的光线里。 七分寒凉,三分冷冽。 转眼间,谢玹便进了牢房,冷冷的看着赵智手中的金杯,“本官初掌刑部,尚未见过王侯之尊送酒入天牢,斗胆问一句,瑞王今夜来做什么?” 谢珩扬了扬下巴,笑道:“瑞王急着送我上路,还想赖了我的断头饭不给,谢侍郎,你说他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能小气成这样?” 谢玹负手而立,抬眸看向赵智。 这两人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闹翻的,如今一个手握刑部,年少便身居高位,一个是阶下囚,不知来日埋骨何处。 可赵智此刻对上谢玹的目光,却莫名的觉得心底发寒,“本王是奉旨行事,难道谢侍郎想阻拦本王,抗旨不成?” “抗旨不敢。” 谢玹语调平平,“敢问瑞王奉的事谁的旨?” 第361章 反了吧 赵智眉头紧皱,脱口而出便道:“自然是皇上的旨意!” 谢玹身姿如玉,面无表情的问道:“圣旨何在?” “圣旨……”赵智顿了一下,登时火冒三丈,“谢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王还会假传圣意骗你不成?” “我同王爷素无往来,自是不知其品行。” 谢玹一开口就把人气了个半死,偏生他半点觉得有哪里不对,依旧是语调微凉,“我只知道天牢重地,没有圣旨,一概不得寻私仇。” 声落。 靠在稻草堆里的谢珩低低一笑,琥珀眸里笑意零星,“这上好的佳酿,我今日怕是没口福了。” 瑞王和新晋的谢侍郎你来我往,于唇枪舌剑之中过招数回,站在牢房里的一众人静若寒蝉,谢珩这一笑,突兀而嚣张。 赵智的目光在谢珩和谢玹之间回来打量着,老皇帝做事一向不会留人口实,在天牢之中毒杀忠臣良将这种事,怎么可能会下明旨。 谢玹分明是故意为之。 着实可恨! “好你个谢玹!你在父皇面前装得跟谢珩反目成仇似的!暗地里却在天牢里保着他,如此阳奉阴违,待我回禀父皇。哼!”瑞王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怒道:“谢侍郎,只怕你就要同你的好长兄一起在黄泉路上作伴了。” “瑞王怕是有眼疾。”谢玹伸手,夺过了赵智手中的酒杯,面无表情的走向了谢珩。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家长兄,眸子如墨色侵染,幽暗的深不见底,“我早已向皇上请旨,若杀谢珩,一定由我亲自动手。” 赵智一惊,眸色复杂的看了两人一眼,随即反应过来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乐得清闲。”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便带了七八分快意些许嘲讽,“谢侍郎,你倒是动手啊?” 谢珩缓缓坐直了,抬眸看着眼前如玉如琢的侍郎大人,微微扬唇,“有劳……” 他刚说了两个字,衣领忽然被谢玹拽住。 平日里只提笔,从未同人动过手的三公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手就将谢珩从稻草堆里拎起来,摁在墙边,面无表情的问他:“谢珩,将赴黄泉,你还有什么遗言?” 谢珩想了想,勾唇笑道:“想诸君陪葬,可算?” “岂有此理!”赵智气得冒火,一手夺过身侧狱卒手中的鞭子,就甩了过去。 谢玹拽着谢珩,背对着众人,鞭子一半抽在谢侍郎手臂,一半打在小阎王身上,血痕从他手背开始裂开,蔓延至后者心口。 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众人都愣了愣。 谁也没想到谢玹竟然避也不避。 赵智还不解气,眼看又要动手,丰衣足食连忙上前拦住,强行把人拖到了牢房门口,“瑞王爷,我家大人明日还要上早朝的,若是有人问起这伤怎么来的,底下人说漏嘴,只怕有损王爷的名声啊。” 赵智随手扔了鞭子,恨恨的看向墙角那对搞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堂兄弟,眼中满是不屑。 雨水从狭小的窗户潜入,落在两个少年脸上,冰凉刻骨。 谢玹一手拽住谢珩的衣领将他摁在墙上,一手端着酒杯,冷声道:“你不是手握重兵,欺君罔上吗?你搅得帝京城人人自危,如今却在天牢里却成了等死的忠臣良将!你怎么不反啊?谢小阎王!” 一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所有人都当谢侍郎这话是在讽刺谢小阎王,当日谢珩一步登天,谢家这位三公子还是籍籍无名之辈,还要在府里看他的脸色过活。 如今确是上下颠倒,今非昔比了,这心里得积了多少怨念,才会在人之将死的时候也要讨回来啊? 唯有谢珩看见,他那素来无波无澜,如同玉雕塑一般的三弟,墨眸染红,咬牙切齿道:“你倒是反啊!谢珩!” 谢珩抬眸看他,唇角忽然上扬。 谁说他家三公子是面无表情的玉雕像? 如今这凶狠模样,比他还像阎罗殿里出来的。 窗外风雨疏狂,夜幕之下,满城昏暗,天牢里灯火摇摇欲坠。 雨水从谢玹额间滑落,恰恰滴入眼角,随之滑落。 像是玉雕像落了泪,眼眶红的厉害,偏生背影要不动如山,硬生生的忍着。 谢珩拂开谢玹的手,靠在墙上笑了笑,“我赌一次,只赌一次,他不会杀我,或者……没法杀我。” “断肠酒都送到你面前了!你还有什么可赌的!”谢玹低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嗓音道:“如今只剩一条路。杀了赵智,反出去!” 自赵毅登基这二十年来,大晏江山风雨飘摇,日渐衰弱。 可从前,大晏也曾是万里升平,人间锦绣地。 而如今,君不正,臣不忠,搅得一团嘈乱。 赵毅想要为国不顾自身生死的纯臣,却也怕纯臣心怀万民,将他赵氏皇族放到第二位甚至更远。 帝王之术,只为掌天下权。 不管这天下是什么样的天下,盛世太平最好,日渐势微也罢,只要它姓赵,就是那些玩弄权术的皇族想要的。 至于底下的臣子,只要能掌控便是好臣子,忠不忠心,只有死了才能确定。 他要长兄看清这些的真面目,这赵家父子不值得! 杀了!反了! 博一条出路,博一个将来! 谢珩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道:“再等等。” 谢玹唇上血色尽失,眸色幽暗的近乎偏执。 少年握紧了酒杯,哑声道:“长兄……我不会让你死的。” 谢珩笑,琥珀眸里星华万千,低声道:“我知道。” “谢玹,你还在磨蹭什么?”几步开外的赵智烦躁不安,忍不住催促道:“马上要死的人了,哪有这么多话要说?” 谢玹抬眸,缓缓将杯中酒举高。 谢珩不由得用眼神制止他“不要轻举妄动!” 少年却心意已决,扬手就要重重摔下。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少女猛然拔高的嗓音,“皇上有旨!放谢珩出狱!” 来人脚步匆匆,转眼便到了牢房门前,一众侍卫狱卒纷纷往两旁让开。 刹那间,风雨无声。 少女手中灯盏由远及近,一点点的照亮了这一方昏暗的牢房。 第362章 归家 赵智转身看来人,面色忽变。 众人闻言,呆愣当场。 谢珩不着痕迹的拍了拍谢玹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往外看,薄唇不知不觉之中微微上扬。 后者回头看去,眸色越发深沉难测。 四周悄然,摇摇欲坠的灯火把人影拉长,她满身风雨的少女提着八角宫灯,一步步走近囚牢,及腰的青丝被风吹得凌乱飞舞,广袖飘摇。 她带着光和暖意,驱散这满地的潮湿与昏暗。 “拦住她!”赵智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现如今,是什么人都能进天牢了吗?刑部就是这样办事的?” 谢玹冷哼一声,只字未言。 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满是“你又算什么?” 温酒在门前止步,一抬头就看见赵智和他带来的那些人,盘中金玉酒壶在火光光彩夺目,不远处,谢玹拿着金酒盏将谢珩逼至墙角。 一眼便明了其中的弯弯道道。 她刚进宫时,遇见匆匆忙忙的瑞王,是刚从龙吟殿出来的。 老皇帝答应她放谢珩放的那么干脆,实则早就下了杀心。 若她来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温酒回想起来,心口凉透,浑身发冷。 她强行保持着脸上的镇定,同随行的小内侍微微颔首,“有劳公公。” 小内侍见这阵仗,脸白了好几分,慌忙上前转达老皇帝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上将军谢珩私闯云州,以下犯上,惑乱朝纲,论罪当诛!然、念其威震敌夷,平叛有功……” 内侍洋洋洒洒的说完,最后一句“特许其功过相抵,削其官爵,贬为庶民。钦此”落下,便退到了一旁。 “很是不巧啊,瑞王。”温酒接过内侍手里的圣旨,随之抛给了赵智。 少女眼角微挑,如墨色渲染的眸子里三分嘲讽、七分傲然,“谢珩的命,我买了。从此以后,他是生是死,再轮不到尔等过问。” “这……这怎么可能?” 赵智难以置信的将圣旨反反复复的看了数遍,确定字字句句之后,脸色瞬间黑沉,“温酒,你究竟做了什么?!” 明明父皇已经下旨要谢珩的性命。 为什么会临时变卦?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 温酒径直掠过他,语调极淡的说道:“诸君阴谋阳谋机关算尽,不敌我手中百万银。” 赵智闻言,瞬间哑口无声,脸色黑如锅底。 温酒目不斜视的走到谢珩面前,脚下稻草碾入尘泥。 她伸手接过谢玹手中酒杯,一扬手,御酒尽数洒落在地,水色在灯火下折射出些许微光。 金酒盏“咣当”一声摔落脚边,周遭众人愈发的静谧无声。 谢玹低眸,看着在金杯在脚边旋转着,温酒的衣袖拂过他身侧,同谢珩被风吹起的袍角在阴影里翻飞交叠。 温酒左手提着灯盏,素白的右手伸到谢珩面前。 少女微微笑着,一双杏眸水光潋滟,“谢东风,我来接你回家了。” 一身狼藉的谢珩望着她,星华流转的琥珀眸里倒映着心上人清丽的容颜,唇角一点点扬起。 少年缓缓站直了,伸手同温酒十指相扣,微低眉,浅含笑,缓缓道:“有劳少夫人亲至,东风欢喜之至。” 温酒牵着她的谢小阎王并肩走出牢房,众人不由自主的往两旁退开。 “谁敢放谢珩走?”赵智伸手拔出身侧侍卫的配刀,横在谢珩身前,怒发冲冠大吼道:“今日有本王,你这逆贼休想踏出天牢一步!” 谢珩勾唇笑道:“刀剑无眼,我劝瑞王小心点,我这手也不是第一次取王侯勋贵人头了。你若非要拦我,我就踩着你的尸体从这走出去。” 少年一身囚服,墨发散乱,偏生一双琥珀眸气势凌人,半点没有阶下囚的颓势。 赵智怒极,持刀砍向谢珩腰间,刀锋尚未碰到衣袂,就被少年一脚踢飞,连带着整个人都踉跄后退,倒在了稻草堆上。 温酒忍不住蹙眉,这姓赵的怕是脑子进了水。 身侧的谢珩却仍旧笑意不减,徐徐问道:“怎么,瑞王想试试?” 随从们连忙把瑞王扶起来,低声劝道:“谢珩以后只是一介庶民,王爷想拿他怎样都可以,处置他何必急在一时。” 谢珩不屑再多看他们一眼,握着温酒的手转身往外走。 赵智却气得双眸赤红,丝毫听不进别人的话,推开几个搀扶他的随从,怒气满腔的冲向谢珩,刚走两步,就被紫袍玉带的少年侍郎伸手拦住。 正走出牢门的温酒眼光余光一瞥,恰恰看到了这一幕,半回头,用唇语道:“多谢三哥。” 少年孑然而立,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谢玹!”赵智抬眸看向眼前人,咬牙怒道:“你果然是阳奉阴违之辈!” 谢玹并不理会他,知道那两人走远了,才收手回袖,“瑞王若能将谢珩斩于牢中,尽管去,这抗旨不尊的罪名,我抗。” 牢中众人一时之间猜不透这年轻侍郎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智眉头拧成了川字,随行这几个侍卫自然是武功不弱的,天牢里还有这么些狱卒…… 可这些全加在一起,恐怕也挡不住谢小阎王一只手。 毫无胜算的事,日后若是转出去必成他这一生最大的笑柄。 谢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嗓音清冷道:“如若不能,便收敛些,给皇族留点脸面。” 赵智面色黑如锅底,一把拽过同温酒一道来天牢的内侍,怒喝道:“温酒究竟做了什么?父皇怎么会!怎么会忽然……” 小内侍颤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吓得差点哭出来。 赵智厌恶的丢开小内侍,转头恶狠狠的盯着谢玹,眼中忽然多出几分恶毒快意道:“谢玹,你在护着谁呢?温酒拼了命也要保住谢珩,亲自跑到这阴森森的天牢里接他回家。你呢?谢府容不下你,你做这些,有什么用?” 第363章 只愿他此心永少年 谢玹一张俊脸越发的冷如冰霜,语调寒凉道:“瑞王若敢手刃谢珩,大可将所有罪名推在我身上。” 少年目光冷冽的看着赵智,愈发不屑,“可你不敢。 ” “谢玹!”赵智盯着年轻的侍郎大人,眼中怒火纷涌,怒道:“你一个无情无义无家可归之徒,有什么可傲的?” 瑞王快要气炸,越发的口不择言,“谁人不知温酒视财如命,如今为了谢珩不惜赔所有身家,你要同谢珩抢人抢不过,杀他又下不了狠手!你这样的人 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就继续装,本王倒要看看你机关算尽到最后能得到什么!” 谢玹面不改色,不紧不慢道:“瑞王有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近月来,所有听到谢侍郎提醒“小心”二字的,都成了阶下之囚,至今无一幸免。 赵智闻言面色一僵,冷“哼”一声,当即拂袖而去。 瑞王府一众侍卫随从跟着离去,宫里来的内侍们同谢侍郎寒暄了两句也回宫了。 只余下天牢里的一众狱卒冷汗淋漓,这一出大戏看下来,命都要短个二三十年。 谢玹站在原地,看着众人的背影被摇晃的灯火倒映的飘飘摇摇。 夜色悄然,四下越发寂静。 寒风从窗口潜入,吹得少年紫袍翩飞。 随行的丰衣足食对视了一眼,前者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谢侍郎身侧轻声提醒道:“大人,天色已晚,回府歇息吧。” 谢玹没说话,负手走出牢房,灯火被风吹的摇曳不止。 少年身姿挺拔,于满地昏暗孑孑独行,不沾半点俗世烟火气。 他走到门口,负手站在屋檐下,看着温酒小心温柔的扶着谢珩 上了马车。 夜色里大雨滂沱,挂在马车前的两盏琉璃灯华光无限,晃花了一众守卫的眼。 众人小声议论着,“这温掌柜真是财大气粗啊!” “就没见过从天牢里接人还敢这么露富的。” “咱们侍郎大人……” 最后一人刚说到一半,就听到身后的守卫小声提醒“侍郎大人来了”,一众人顿时闭口不言。 谢玹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站着。 刚上了马车的谢珩挑开车帘,挑眉朝三公子笑了笑,“谢大人,我这就回了。 ” 谢玹微微皱眉 ,总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有了些许变化,却还是没说话。 身侧的守卫们暗叫不好,这谢小阎王是怎么回事? 早就和侍郎大人结了仇,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临走前还要来挑衅,是觉得谢侍郎脾气还不够茶,想绝了他们这些底下人的活路吗? 紧跟上来的丰衣站在谢玹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等大人日后回家,少夫人也会这样来接您的。” 谢玹瞬间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低喝道:“谁稀罕!” 丰衣和刚要开口的足食顿时齐齐:“……” 片刻后。 两人异口同声道:“您不稀罕。您一点也不稀罕!” 那你眼巴巴的站在这里瞧什么? 雨这么大,夜里这么冷,回屋里取暖不好么? 三公子的脾气就是与众不同。 众人闭口不言,只剩下檐外风雨交加。 谢玹看着马车缓缓驶离,面无表情道:“只有谢东风才稀罕。” 他嗓音极轻,风一吹便散了。 旁人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丰衣足食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保重啊,兄弟,三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马车里的温酒一把将人拽回去,放下了车帘,隔断了所有视线。 她着实有些头疼,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是还没待够? ” 谢珩摇了摇头,“这鬼地方谁爱来谁来。” “那你……”温酒一想到他和三公子那些糊涂账就有些头疼,“为何在这时候同三哥说这样的话?” 她有许多话要问,却总觉得有些东西怎么也捉摸不透,好像并非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正如谢珩和谢玹之间的关系。 刚才在牢房里,若不是谢玹在,她恐怕就来不及救下谢珩。 昔日手足,如今只能殊途。 若说她是红颜祸水,未免也看得起她了,温酒自认没有这样本事,可别的,也着实想不通是什么缘故。 谢珩似乎是看透她心中所想,勾唇笑道:“无论我同三公子说什么,旁人都只会觉得我两人争锋相对。” 温酒微微扬眸,有些不解。 谢珩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垂眸道:“我方才就是叫三公子回家吃饭,别人也只会想:这谢珩可真是恶毒啊,明知谢侍郎被赶出了谢府,还故意讽刺他无家可归。” 少年嗓音低沉了许多,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轻启,“自古人心皆如此,不信情义抵千金。” 底下人人云亦云,上位者俯视众臣,自己挡不住权势名利的诱惑,便以为旁人皆是如此。 太无能的会被一脚踢下去,锋芒毕露的会遭人忌惮,容不下一门双璧占尽文冠武首,恨不得他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这争名夺利的修罗场,谁又能明哲保身? 温酒止不住的心疼,取出火红的披风盖在谢珩身上,温声道:“既知如此,你当初还回帝京做什么?你将府中众人接出去,带着数万墨羽军寻个易守难攻之地壮大兵力,日后江山势改也未可知……” 谢珩扬眸看她,忍不住笑道:“阿酒,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同与三公子还是个同道中人?” “什么同道中人?我……”温酒张口差点说出:你前世就是拥兵自重的摄政王,以权压人这种做的比谁都顺手。 这一世,也不知怎么了,成了这样死心眼的君子,反倒让人不太习惯。 “生了一副玉人儿模样,却着实是个心黑的。”谢珩哑然失笑,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捏了捏指尖。 少年看着她,正色道:“大晏江山风雨飘摇,再经不起什么内乱争斗,以后这话,你不可再提。” 温酒张了张嘴,有许多想说,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谢珩笑了笑,琥珀眸里星华熠熠,“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屑做祸乱家国的奸佞。” 温酒眸里水光泛泛。 谁想得到, 桀骜张狂如谢小阎王,帝京城的权贵人人闻之色变,却是最无心争权夺势的人。 谢珩见她眼里泪光涌动,顿时有些无措,方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顿时散了个干净,低头温声安抚道:“老皇帝想要我的命,无非是怕我是衡族的后人,若为衡国公府翻案,必然会揭露他二十年前干的那些丑事。可我母亲,并不姓叶。” 温酒闻言,有些诧异,“你不是衡国公的后人?” 谢珩笑道:“自然不是。” 温酒思绪一时有些复杂,又觉得好像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他留了后手,从未在老皇帝面前承认过身份,只是赵毅父子远比意料中更狠绝,没有确凿证据便要永绝后患。 谢珩怕她心里难受,笑着补了一句,“有你和三公子在,我死肯定是不会死的,只是天牢太阴暗,冷的很,我冻得不轻。” 温酒越想越觉得心口发凉,在谢珩面前又不能哭,忍得眼睛酸涩生疼。 她俯身抱住了少年的腰身,紧紧的抱着,嗓音发哑的说: “谢东风,我在呢,不冷。” 生死场上也谈笑从容的少年身形猛地一怔,将下颚轻轻的搭在温酒清瘦的肩膀上,低声道:“嗯,不冷了。” 这一夜风雨交加,挂着琉璃盏的双驾马车从刑部大牢门前离开。 经长街,过夜市,风雨悄然潜入车窗,寒意依稀。 视财如命的温财神,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人孤注一掷,压上所有身家。 她前世跌摸滚爬十多年,见过昨日至高至尊,明朝黄土埋骨,拥君得势会被鸟尽弓藏,少年恩爱夫妻岁月消磨后,只闻新人不见旧人哭,骨肉至亲,不如十两银。 所有人都告诉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什么情啊义啊,最不值钱。 只有有手里的银子不会骗人,她拼命的挣银子,作用金山银山,心里仍旧是空荡荡着。 如今只是牵着这少年的手,她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心中惊涛骇浪悄然平静,因此无畏无惧。 浩浩皇权前不惜百万银,天牢风雨晦暗的一盏灯。 纵然这世间是无边黑暗,她也要尽其所能,让他的前路光明不灭。 只愿他傲骨长存,一腔赤血如昔,此心永少年。 第364章 物超所值 马车停在了谢府门前。 守门的小厮朝这边张望着,檐下灯盏被风雨吹得忽明忽灭。 温酒掀开车帘,看了谢府大门许久,想起自己离开帝京那一天狼狈不堪的模样。 如今她与谢珩的关系非比寻常,再进这道门也和以前再不相同,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侧身看向谢珩,刚要开口。 谢珩先抢先开口道:“去风荷园。” 车夫有些不解,随行的小厮也一头雾水的转身问温酒的意思,“掌柜的,这……” 温酒袖下的手轻拢着,有些不太自然道:“你先回府让老夫人他们安安心,我还有急事要办,嗯、有些棘手,这些天就先住风荷园。那个……你把伞拿上。” 她伸手把油纸伞递给身侧的少年,谢珩却不接,眸色如星的看着她,许久未动。 温酒硬着头皮迎上少年的目光,不由得气结,:“就这么几步路,还非得我送你进去吗?” 谢珩微微勾着唇,反问道:“阿酒,你慌什么?” 温酒忽然词穷,“我……” 慌什么? 她当初离开谢府时话说的多决绝,现在脸就有多疼 。 马车里静谧了片刻。 谢珩伸手掀开车帘,朝府门口看了一眼,徐徐道:“先去风荷园,我活着从天牢出来了,说不准有多少仇家会找上门,回府难保会连累祖母和小六小七他们。” 少年这话,三分真七分假,明显是在给她台阶下。 温酒愣了一下,心中百般滋味难言。 谢珩抽走她手中的油纸伞顺手放到一旁,眸中笑意流转,“温掌柜既然花了大价钱买我,我总不能让你亏本。” 温酒被他笑的头脑发昏,不由得往后靠了靠,连忙道:“不、不亏……” “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谢珩忽低头,薄唇贴近她耳侧,“你如今,怎么还学会说话不算数了?” 少年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温酒后颈,耳根子顿时如同烈火燎原一般,迅速染红。 温酒心中暗骂“说话不算数你大爷”,身子僵直,面色却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谢府不就在这吗?你下去走两步就倒家了。” “阿酒,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谢珩低低一笑,将下颚搭在她肩膀上,轻轻的蹭了蹭,“带我回去,我保证让温掌柜物超所值。” 少年清越的嗓音低沉了几分,顺着风声传进温酒耳朵里,酥酥麻麻的不像话。 温酒自知是扛不住了,轻咳了一声,开口吩咐和车夫一同坐在外头小厮,“小吴,你进府同谢老夫人报个平安,就说、就说……大公子同我一道暂住风荷园。 ” 小吴应了声“是”,连忙去谢府门口请人通传。 温酒侧目看了笑意盈眸的谢珩一眼,低声吩咐车夫,“去风荷园。” 带他回家。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半点别的意思,可方才听谢珩那么一说,这思绪便一路跑偏,不可回头了。 额……物超所值? 怎么个物超所值法?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风荷园。 温酒都无法直视唇边带笑的少年,马车一停,她便伸手去掀车帘,刚要往外走,就被谢珩揽住了腰身,轻轻巧巧的一跃而下。 他另一只手撑开油纸伞,遮去漫天风雨,温声道:“急什么,慢点。” 候在门口多时的老于“啧啧”数声,门内一众小厮打扮的青衣卫们挤在一块偷瞧了片刻,也不知道是谁吹了一记口哨。 数十名青衣卫忽然分列两旁,站的整齐划一,且每人手提一盏雕花灯盏,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道:“恭迎公子少夫人归家!” 门前灯火通明,照的温酒的脸隐隐有些发红。 她侧目去看谢珩,却发现他恰好此时也在看自己。 两道目光忽然撞上,在灯火煌煌之间四目相对。 心慌意乱有之。 怦然心动更甚。 老于是个会来事的,一看这阵仗立刻就躬身道:“恭喜温掌柜恭喜姑爷!” 其他几个管事心想着我们温掌柜带的人少可气势上不能输啊,立马把温掌柜和姑爷喊得异常响亮。 温酒强忍着扶额的冲动,拉着谢珩就往里走。 一身囚服的少年,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一边同那些管事点头示意,几乎要让人有谢小阎王以后要从良的错觉。 一边任由温酒拉着,将大半的油纸伞都往她那边倾, 免得她被雨水淋湿。 青衣卫们提着灯盏,忍不住道:“我们好像忘了给公子准备个火盆,据说跨过火盆才能去晦气。” “就咱们公子那三天两头在天牢进进出出的,火盆管什么用!” “就是,有少夫人在,比什么都管用!” 最后一人声音落下,众人齐齐点头,赞同道:“此言有理!有理!” 走在前面的温酒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她原本就没打算把谢珩带回风荷园来,所以就没准备什么去晦气接风用的东西,谁知道花了银子,这人就非来不可了。 “要什么火盆啊!”老于站在一众人之中,老神在在的说:“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直接把风荷园布置成喜堂,什么红绸缎啊双喜都用上,掌柜和姑爷一回来立马就能拜堂成亲,比什么都强。” 几个管事连声惋惜没能早早准备,错失了讨好姑爷的机会,“老于,你说我们现在去准备,还来得及吗?” “我听说北街好些铺子都是咱们掌柜的,半夜去敲门,应该也能敲开吧?” 一众青衣卫闻言,也不甘示弱,“这有何难?我们这就去办,天亮之前一定把风荷园弄成风风光光的喜堂!” 温酒还没聋,听到这实在是忍无可忍,回头道:“该什么干什么去!再瞎攀扯,全给我禁食三天!” 众人闻言,齐齐用目光求助谢珩。 有酒万事足的谢公子笑意盎然道:“我是被买进来的,这个家,温掌柜说了算,我都听她的。” 温酒回眸看他,心下道:这好好的话,怎么从谢东风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呢? 众人面上五彩纷呈,无言以对:“……” 谢小阎王,这是要变妻管严啊! 第365章 大雪 十月二十三,大雪。 庭前飞雪如盖,风荷园碧波百倾,尽数结冰,一眼看去,天地间只剩下茫茫风雪。 自从温酒去天牢把谢小阎王接出来,同住风荷园之后,帝京城的茶馆酒肆又多出来好些个风月传奇的话本子。 即便她足不出户,也不断的有人找上门来。 先是金玉满堂几个侍女,和各家铺子的那些掌柜管事们照过来哭了一通,自从温酒撂挑子走人,这些个人就跟没了主心骨一般,一个个哭的泪水横流。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见了,定要以为温酒是个极其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谢三夫人也时常带着小六小七过来赏风赏月,温酒不晓得这冻死人的鬼天气,到底有什么可以看的。 可上门就是客,又有谢东风在,带着几个小的上房掀瓦下水敲冰捞鱼,反倒是难得的闲散热闹。 再者,户部的人一天往这好几趟,连带着上上下下的都想往风荷园凑。 如今国库掏不出几根毛来,就指着温财神解这燃眉之急。 原本钱粮都往北州运去,眼看着灾情可缓,可天公不作美,大雪连绵月余,愣是不停,老皇帝和朝中一众大臣们愁的寝食难安,连带着帝京城也变得天寒地冻。 这一天,积雪满庭院。 温酒坐在前厅同一众管事们清算账目,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管事们侯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这户部的人太不要脸,掌柜的出了那么多粮食救济北州灾民,他们还一天天上赶着上门来要钱,说什么是你在宫里亲口许下的,这都什么话!” “什么事都咱们给他办妥了,那还要那些当官的做什么?光吃饭不干活吗?” “掌柜的就是真财神下凡,也经不住这么耗啊!” 温酒将算珠拨回原位,“行了,别抱怨了,有这功夫不如去把外头那几个户部的打发了。” 众人闻言,顿时就闭嘴了。 民不与官斗。 况且,行商的银子再多,也比官场中人矮几分。 如今户部的那些个人穷,不得不来温酒面前装孙子,等这事过去了,一个个翻脸不认人,下巴翘的比谁都高。 谢珩靠在火炉旁同老于下棋,漫不经心的落下手中黑子,“我去去就回。”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了少年身上,满心满眼的都是“姑爷威武”! 有这谢小阎王在风荷园,管外头那些个人官居几品,也只能站在门外边吹风。 若是少年起身到外头走两步,保管那些个人跑的比谁都快。 温酒“嗯”了一声,慢条斯理的翻了一本账本。 金儿玉露连忙过去开门。 门一开,狂风携雪铺面而来,越发显得厅堂内温暖如春。 谢珩迎风而出,一身绯衣被狂风吹得衣袂翻飞。 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谢小阎王怼人,温酒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刚才轮到哪家铺子了?”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继续说正事。 老于一个人在火炉旁摆弄棋盘,低声道:“这子怎么下这了?” 他趁着谢珩不在,默默的换了两枚黑子的位置,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一下子就把我堵死了还下什么棋,这样才对嘛。” 正在听一众管事汇报事宜的温酒忽然抬头,瞥了老于一眼,用眼神提醒他“把棋子摆回去。” 老于脸皮厚,直接别过眼,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温酒伸手揉了揉眉心,抬眸看向窗外。 大雪纷纷扬扬,从远到近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谢珩负手站在廊下,扫了不远处的户部众人一眼,“又来了啊?” 少年在笑,琥珀眸里星华流转。 户部侍郎钱栗和几个跑腿的小官吏却吓得腿软,连声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谢公子不要为难我等。” 钱栗官居三品,在帝京城混了好些年,也算是长袖善舞会来事儿,谁知道一遇上谢小阎王和温财神,就什么法子都不管用了。 按常理说,哪个庶民敢让官老爷在外头吹风受冻。 偏偏风荷园这些个人,好似完全没看见他们一般,连小厮侍女都不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若是此间主人不快,谢小阎王还要出来看着他们似笑非笑。 这谁扛得住的? 钱栗坚持了片刻,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说了声“告辞”,带着一众下属飞速的离去。 谢珩站在原地,不屑道:“真是无趣。” 十全十美站在几步开外,彼此相对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一群人刚走不久。 小六小七就熟门熟路的带着几个小厮侍女来了风荷园,一进门就喊着“长兄,我们堆雪人儿玩吧!” 谢珩伸手接住飞扑过来的谢小六,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又沉了?” 谢小六自然是不承认的,撒娇耍赖一连贯,天真烂漫如昔。 小七抓了一把雪揉成团咂她,“别赖在长兄身上了,多大了,不知羞!” 温酒在屋里同人说了三两句的功夫,再看向窗外,两个小的就已经用雪团打起来了,谢珩折了一只红梅,不紧不慢的横扫斜挑,把两人打飞的雪团打回去。 大雪纷飞之间,笑声不断。 她目光不由自主的为之停留。 庭前忽然传来一声,“谢侍郎来了。” 第366章 目的 谢小六手里的雪球砸到小七头上,谢珩右手拿着梅花枝轻轻一挑就把雪团挑飞,朝相反的方向袭去。 好巧不巧的,砸到了刚到庭前的谢玹身上。 年轻的侍郎大人止步风雪间,看着这几个颇有闲情雅致的人,越发的面无表情。 气氛一时凝固。 随行的那些小官吏个个大气也不敢出,风荷园里的小厮侍女们也悄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唯有谢小阎王笑意不改,将梅花枝放到唇边,轻轻一吹,火红的花瓣随风翩飞,落到了紫袍玉带的侍郎大人身侧。 少年含笑问道:“谢侍郎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瞧我?” 谢玹身后拂了拂衣襟上的雪渍,不语。 身后几个下属已经忍不住两腿发抖,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眼里却全然都是惊恐。 又来了!又来了! 这谢小阎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提剑砍人的时候让人胆战心惊。 可他朝你笑,真真是魂儿都要吓掉。 外人吓得要跪。 谢侍郎站在茫茫飞雪之中,越发的像座玉雕像,“本官奉命,来同温掌柜商议要事。” 语气也是冷如冰霜的。 谢珩勾了勾唇,道:“要钱没有。” 众人:“……” 谁也不敢说话,眼神交流却是一点也没少。 谢家这两兄弟为了一个女子反目成仇果然不是谣传啊。 谢小阎王为了美人,严防死守连门都不让谢侍郎进。 惜字如金的谢侍郎开了尊口,“要人呢?” 谢珩眼角微挑,指了指自己,“谢侍郎要人,只能是我。” 谢玹顿时无言以对:“……” 风吹衣袂飞扬,紫袖红袍于飞雪中翩翩交叠,一个是玉带缠腰,头带官帽一丝不苟的年轻侍郎,一个是红衣锦绣,三千墨发只用红发带随意束着的闲散佳公子。 两人站在飞雪如盖的庭院之中,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有多少人揣摩这此中深意,如何如何的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而小六小七揣着小手躲在长兄身后,偷偷的瞧一眼黑了脸的三哥。 小六小小声道:“三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难不成……是和我们一样想长兄了?” 小七小声抱怨道:“三哥一来,这儿都变冷了。” 不远处,厅堂大门忽然开了。 一众管事们纷纷退了出来,温酒走到门口,朝众人笑了笑,“侍郎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失敬失敬。来人啊,请谢大人上座。” 这风荷园的主人发了话,侍女小厮立马躬身相迎。 谢珩也不能不给温掌柜面子,看着谢玹微微挑眉,“请吧,谢大人。” 谢玹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抬步就往大厅走去,身后一众下属刚想跟上,就被谢小阎王轻飘飘瞥了一眼,顿时停在原地不敢再动弹半分。 谢珩摸了摸小六小七的头,低声道了句:“去屋里玩。” 便紧跟着三公子往厅里走。 小六在身后应了声“知道了,长兄”,就拉着小七往偏厅里跑,侍女们怕这两个小主子摔着,连忙追上在旁边小心拦着。 “三哥来这做什么啊?”小七一边走,一边不解的问道:“他都好久没回家了,怎么找长兄还带着这么多人?” 小六回头,在小七弟的头上敲了一记,“你笨啊,今天是三哥的生辰,他肯定是来找长兄要生辰礼。” 小七更晕了,“啊?” “外头那些人比你还笨。”谢小六笑起来又甜又软,“肯定猜不到三哥来这做什么,这人哪,怎么聪明成我这样?” 小姑娘一脸的苦恼。 谢小七:“……” 忽然知道三哥为什么不愿意多说话了。 我家里这些个人,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自恋狂啊?! 第367章 不惜与人多 风荷园,花厅。 管事们都散了,连老于也转眼就不见踪迹,侍女小厮们退到了门外,同谢侍郎带来的那些个小官吏大眼瞪小眼。 窗外风雪满天,屋里地龙正热,温暖如春。 谢玹面无表情进了门,墨眸扫过大半个厅堂。 左边桌上算盘压着账本一角,才翻到一半,是温酒方才同一众管事们盘账弄得。 右边案几摆着红泥小火炉,旁边摆着尚未摆出胜负的棋盘,空气里浓烈的酒味与淡雅的茶香参杂在一起,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谢玹回头,看向两步开外的谢珩,只字未言,只有那双如墨般的眸子倒映着红衣似火,眼睛也红了几分。 三公子这人,素来不惜与人多言。 可到了长兄面前还是如此,只留三分眼色叫人意会,真真是委屈了。 谢珩微微挑眉,“进都进来了,还站着作甚?坐。” 谢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的三公子啊,还气为兄之前那一剑呢?” 谢珩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笑着,走上前,一手揽住少年的肩膀直接摁在了软椅上。 他抬手,倒了一杯热酒退到谢玹前面,“黑着脸跟个冰渣子似得,快喝杯热酒暖暖身。” 谢玹也不接,掀了掀眼帘,定定的看着他。 偌大的花厅里静悄悄的,这两个少年离得极近,一个俯身,微微勾唇,一个仰着头,眉头微皱。 温酒入内来,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么一幕,微微一愣。 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兄弟两。 她片刻便缓过神来,伸手把门关上了。 她不紧不慢的走到两人身侧,屈指轻叩案几三两声,“两位,现下能同我说说,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吗?” 若说三公子为了权势名利离开谢家,这也没什么。 当初在长平郡,谢家待他并不好。 可说谢玹为了她同长兄反目,她是绝不信的。 帝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太多,个个说的都跟真的似得,温酒听得次数多了,时常觉得自己这张脸实在是对不住“红颜祸水”这个名头。 自从两人“反目”之后,谢珩与三公子难得共处一室,温酒坐在一旁,等两人开口。 谢珩同谢玹相视了一样,彼此眼中都写着“你先说”。 两人僵持着,反倒是谁也没开口。 这两少年在朝堂上都是令人心惊胆战的人物,这回了家关上门,就同小六小七一般幼稚。 温酒略觉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尖,轻咳两声,又道:“要不我先出去?等你商量好了怎么说,我再进来?” “不必!” “不必。” 谢玹和谢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个清清冷冷,一个微微含笑。 温酒拂了拂大袖,索性靠在椅子上看向两人。 谢珩一贯是个脸皮厚的。 但三公子在这方面,显然没有长兄这般自然,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俊脸越发的僵化了。 过了片刻。 谢玹忽然抬手,将桌上重重拂落在地。 一瞬间酒水飞溅,瓷杯摔得细碎。 温酒猛地一惊,却在无比静谧中听得门外众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有些捉摸不透: 三公子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然后,下一刻。 谢珩忽然抬手拿起了酒壶,刚要摔,又想起什么似得,“里头还有酒,换个东西砸。” 说完,他便从案几边上拿了个花瓶,砸到门上,提高了声量道:“谢玹!别给脸不要脸,否则,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呵。”谢玹冷笑一声,把手边另一只花瓶也给砸了。 门板震动,花瓶被砸的砰砰啪啪,碎瓷片飞溅。 外头一时间,半点声响也没了。 温酒有些心痛花瓶,这花厅摆的都是值钱物件,这兄弟两一上来什么都不说, 先砸东西,好家伙,还成对成对的砸。 她憋着一口气,谁让着两位都不是善茬。 忍了。 静默了许久。 三公子开口一句话是,“我不喝酒。” “早说啊。”谢珩微微勾着唇,走到一旁沏了杯茶,递到他手里,“这套茶具价值千金,敢砸,我揍你。” 谢玹:“……” 三公子顶着一张极其不情愿的脸,低头喝茶。 温酒高高悬气的心,稍稍放了回去。 还好还好。 知道贵的不能多砸。 “今日来做什么?”谢珩慵慵懒懒的坐在一旁的软椅上,“筹款是户部的事,怎么连这都要你来管了?那些人都是饭桶吗?” 谢玹早习惯了长兄这副谁也瞧不上的嚣张劲儿,饮了两口茶,低声道:“北州雪灾报急,之前拨过去的米粮和钱款远远不够,户部……呵。” 说他们是饭桶都抬举他们了。 温酒在三公子这一声冷笑中意会了大半,“北州的灾情年前恐怕是稳不住了,米粮我这倒是还有,只是赈灾钱款有点难办。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北州官吏层层剥削,没有镇得住北州的官吏去盯着,恐怕这雪灾之后还会有更大变数。” 两个少年闻言,齐齐抬眸看她。 惊诧有之,对来人情势同有此感有之。 温酒是占了天运的人,至今记得上辈子北州大灾,遍地尸骨,灾民怨朝廷不公,贪官污吏横行,暴乱四起,朝廷派人镇压,足足三年难以平定。 谢珩道:“有了米粮,至少还能稳住一些时日。” 谢玹点头,“银子不管有多少都不够,你暂且不用理会户部。当前还是赵智最为棘手。” 谢珩挑眉,“云州之事,是他?” “嗯。”谢玹皱眉道:“我手中已经确凿罪证,只是那些硝石,至今下落不明。” 朝中其他官吏都可以捉拿下狱,严刑拷打也好,威逼利诱也罢,都能套出话来。 可瑞王终究不同。 谢珩静默了片刻,徐徐道:“三公子不必着急,赵智这蠢货,你只需静待时机便可。” “等?还等?”谢玹的脸色徒然冷了下来,“等他派一批又一批的刺客,把你杀了,我再把他剥皮抽骨吗?” “三公子。”谢珩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莫不是忘了为兄是做什么的?” 谢玹皱眉,“什么?” 谢珩笑道:“杀人这事,还有比我更拿手吗?” 第368章 生辰礼 谢玹嘴角微抽,没说话。 温酒默默的别开头,看向了窗外茫茫飞雪。 “再者说,我如今在风荷园,有阿酒护着,那些人不敢要我的命。”谢珩笑了笑,眼角微微上挑,“该小心的人是你。” 如今大多数人都以为谢玹站到了太子那边,赵智的脑子原本就不怎么好,必然是信了的。 两个皇子相争,底下的人没一个能安生,谢玹以后的日子只怕也跌宕起伏的很。 谢玹抬眸,眸色定定的看了长兄好一会儿,忽然沉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谢珩翘着二郎腿,唇角带着笑,问道:“那你想让谁管?” 这自个儿送上门的人,现下又说不用你管。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三公子不吭声。 谢珩想了想,然后道:“三公子,你近来脾气越发的古怪,莫不是到了年纪那什么了?若真是这样,可憋不得,为兄这就帮你物色物色美人儿……” “谢珩!” 谢玹拍案而起,顿时气得俊脸发青。 一旁的温酒眼看这两人要掐起来,连忙出声道:“别砸别砸,你们就是好生生坐着说话,外头的那些人也以为你们在暗中较劲过招呢,不用再砸东西来助兴了。” 声未落。 谢珩微微勾唇,“遵命。” 谢玹扭头看向她,一双墨眸寒光冷冽。 温酒被他看的背后发凉,心道:这三公子真是越发的寒气逼人了。 这谢家两兄弟搞的什么鬼名堂,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就这两人暗流涌动的对杠都吃不消。 她搓了搓手,一边说:“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同老于说,你们坐,我先出去把事办妥。”一边就往外走。 谢玹忽然大步走来,两三步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少年负手而立,微微低头,闷声道:“生辰礼。” “啊?”温酒脑子发懵,抬头看他时,也是一脸的茫然。 谢玹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边,“我的生辰礼呢?” 温酒眨了眨眼睛,有些诧异道:“你今日是来……” 话到一半,谢玹微微皱眉,墨眸冷冽里掺着些许失落,低声问道:“没有?” “有有有!”温酒见不得他这模样,连忙道:“三哥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谢玹眸色微动,还是那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却似乎冰雪消融了大半。 “三哥先坐。”温酒说着,回头看了谢珩一眼。 后者缓缓起身,朝两人走了过来,一手搭在谢玹肩膀上,“看样子,三公子不太稀罕为兄要送你的生辰礼啊。” 谢玹抬眸看他,语调平平道:“不稀罕。” “啧,真是无情啊。从前只有为兄一个人给你过生辰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谢珩一边说着,一边随意至极的抬手脱外袍。 “你干什么?”谢玹素来波澜不惊的俊脸忽的黑了下来,抬手制止少年解衣带的手,嗓音有些破了,“阿酒还在这!你要做什么?” 温酒愣了片刻,随即移开目光。 谢珩笑,琥珀眸里华光流转,道:“你说我要做什么?阿酒在这,我能做什么?” 谢玹最恨他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咬牙,别过头,看向温酒。 “我先……出去。”温酒抚了抚额,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转身便往走,低声嘱咐道:“吵归吵,别动手。也不要摔贵重东西,其他的,你们随意。” 说罢,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庭前飞雪迎面而来,纷纷扬扬积了一地纯白。 小厮侍女和几个与谢玹同来的小官吏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狂风席卷而过,檐下的灯盏飘飘扬扬的,红流苏在白雪之间摇曳生姿。 温酒同一众人微微点头示意,便朝另一边走去,刚到拱门处,就看见一身黑衣的叶知秋走到她面前。 这姑娘一身劲装,少年气十足,此刻却怕扰了旁人一般,低声问道:“我方才听兄弟们说,三公子来了?” 温酒点点头,“刚来不久,在前厅呢。你可要过去?” 叶知秋眸色微亮,片刻又暗了下去,摇了摇头,“不了,我同他不相识才最好,这样日后旁人才抓不到把柄。” 温酒听得云里雾里,她晓得小叶身份特殊,又一直以男装示人,从前在飞云寨是这样,来了帝京还是如此。 这些时日青衣卫在风荷园来来去去,将朝中大臣们那些事禀告谢珩,都没避着她,甚至连太子瑞王也是直呼其名。 若不是她知道谢珩前世当了摄政王都无心皇位,险些都要以为,谢小阎王恐怕是在密谋篡位了。 叶知秋笑了笑,眸色清亮如昔,“更何况,再过不久,我就能见到他了,不急在这一时。” 她嗓音忽然轻了下去,近乎喃喃道:“只是来日再见,又不知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温酒心神微动,温声道:“今日是三公子生辰。” 只寥寥数字。 叶知秋忽然抬头看了她许久,然后转身跑了。 温酒一脸莫名,“你跑什么?” “三弦生辰啊!”叶知秋一边飞奔而去,一边道:“当然是送生辰礼了!” 温酒站在原地,“你刚说的不去。” 叶知秋的声音远远的飘过来:“五十两……你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温酒忍不住笑,摇摇头,穿过了拱门。 五十两,要是被三公子听见,非要冻死她不可。 而此刻,花厅内。 谢珩低头看着三公子,含笑问道:“怎么,你要帮我脱?” 谢玹松手,俊脸微僵,“你!你怎么越发的……” 他的话直到一半便卡住,对着旁人唇枪舌剑不遗余力的谢侍郎,在长兄半句斥责都难以启齿。 “越发什么?”谢珩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生辰礼还想不想要了?” 谢玹没说话,一双墨眸却微微亮了起来。 谢珩笑道:“想要,就赶紧把你这身官袍脱了。快些,阿酒待会儿就回来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 外头那些个人冻得瑟瑟发抖,怎么也想不到,这门里人在做什么。 谢玹抿了抿唇,解开玉带,褪去紫色官袍,回头时,谢珩已经脱去一身绯袍。 少年身上只余下白色的里衣和一层金丝制成的软甲,他伸手将金丝软甲解了下来,下颚微抬,朝着他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过来。” 第369章 那些你不屑做的阴暗事,都由我来 谢玹面色微变,“你做什么?” “磨蹭什么,我又不打你,把手抬起来。”谢珩挑眉,将金丝甲套在了仅仅着里衣的三公子身上,细细将暗扣扣上。 少年缓缓道:“六岁那年,我只给了你一盘桂花糕,你便黏着我不放了。十岁那年,是满屋子的书,你虽然不爱笑心里却高兴的很……今年,这这弟弟长大了,真是越发的难哄。” 谢玹低着头,不说话。 金丝软甲身上还带着长兄的体温,穿在清瘦的少年身上有些大。 明明只是一层不厚不薄的金色,此刻让他觉得似有千斤重。 谢珩道:“这金丝软甲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平时也没什么用处,也就危急时刻能保命。今日我将它送于你,也没什么可嘱咐你的,只有一句,你一定要记住。” 谢玹眸色的如墨的看着他,“嗯。” “我还没说呢,你这就答应了?”谢珩忍不住笑,伸手帮谢玹披上官袍,附到他耳边低声道:“三公子,无论日后,千万要保住你自己的性命。” 声落,他便退开,披着外衫,慵慵懒懒的坐到桌边。 谢玹微愣片刻,而后将官袍穿戴整齐,彻底将身上那件软甲掩去,回头道:“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珩自从出了天牢之后,就一直在风荷园里待着,说他没有什么丝毫动作吧,偏偏阿酒又牵制着户部,如今这样的局面,暂时不会危及性命。 等这事过去,老皇帝翻起旧账来,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长兄必然还有后招。 可他什么都不说,着实令人心急如焚。 谢珩正在系衣带,闻言,抬头笑着看向谢玹,“有些事,你现下还是不知道的好,等时机一到,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到那时候来得及吗?!” 谢玹眸色如墨晕染,定定的看着他,薄唇里忽然溢出两字:“主上?” 谢珩手上指尖微顿,片刻,又继续慢条斯理的系好衣带,唇边笑意不改,“你倒是说说,在刑部这么些时日,都查到什么了?” 谢玹并不答话,只沉声道:“旧历二十九年,先帝幺女公主承宁领凤卫三千,领密旨着青衣隐于暗,时人又称青衣卫。” 谢珩眸色微沉,只字不语。 “长兄,你告诉我,为何区区谢家的公子会有青衣卫誓死跟随?为何你带着叶知秋这个衡族遗孤进帝京却不让她在外露面,反而自己进了天牢,顶了衡国公府余孽的名头?” 谢玹身上近乎寒气萦绕,语气极淡道:“据我所知,大伯母本名并不姓叶。还有这金丝软甲,本是承宁公主之物,又为何会在长兄身上?” 进了天牢的那些官员大半都吐了真言,大半辈子官场浮沉,满肚子的密信旧事,说出的话三分真七分假,颠来倒去。 可他全部都联系在一起,多多少少也能猜出几分。 如今只剩,求证。 谢珩难得听见三公子开口说这么多话,此刻却有些无奈,屈指轻轻敲着桌面,“让你去刑部,还真是……如鱼得水啊。” 他后半句像是轻叹。 三公子是个实干派,这才到刑部多久,就把二十年前的旧事都翻了个大半,也就是从前的那些事那些人都已经零落不堪,查到的东西难以拼凑完整。 若是真让他什么都查到了,恐怕老皇帝第一个不肯留他。 “长兄!”谢玹袖下的手无意识的收拢,看着眼前人许久,眸中变化万千,最后汇聚成熠熠星华,“这赵家天下原该是……” “阿玹。” 谢珩嗓音低低的,唤了他一声,打断。 谢玹尚未说完的一半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随之而来的,紫袍少年的眼眸从晦暗到清亮,就这样看着他气势迫人的长兄,一字一句道:“这天下,本就该有能者居之!” 他说:“更何况,你才是名正言顺!” 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谢珩朝他招招手,让他坐下,缓缓道:“你先喝杯茶静一静,为兄要好好想想,编个什么样的由头,才能让你相信,我只是谢家的大公子,你的长兄。” 谢玹闻言,顿时无言:“……” 花厅里安静了片刻。 谢玹忽然开口道:“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 同谢珩比起来,一个衡国公府的后人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可老皇帝对当年的事如此耿耿于怀,若是知晓内情,怎么可能让谢珩活着。 “不是有你在么?”谢珩道:“老皇帝眼看着时日无多,等太子和瑞王在争些时日,若是两败俱伤,也许皇室旁支还能冒出一两个有些出息的也说不准。我姓谢,注定不是正统的赵家人,若是去争那个位子,到时整个帝京城都会翻天,乃至大晏各地的有心之人都会造反的由头。” 少年唇边的笑意淡去,琥珀眸里寂静一片,“你看如今的大晏,还经得起这般折腾吗?” 谢玹皱眉,闷不吭声。 该顾全大局的,天天想着如何铲除异己。 人人都觉着杀人不眨眼的那个,却在想着保住旁人的性命。 谢珩靠在软椅上,望着窗外飞雪,“更何况,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位置,都说高处不甚寒,可我家三公子就够冻人了,我不必再废那个功夫上去体会高处不甚寒是什么滋味,孤家寡人什么的还是留给别人去体会吧。” 谢玹瞪着他,沉声道:“指望谁,都不如信自己。” “我若为君,只怕日后再无人敢进议政殿。” 谢珩微微勾着唇,摇了摇头,“三公子啊,为兄不是那块料,也没有什么天下唯我独尊的野心,就想着报了大仇,守住大晏,同阿酒同你同谢家老老少少一起过安生日子,看盛世太平。” 杀人如麻的谢小阎王,心中所想,仅此而已。 “长兄,若你今天所说,日后能达成,最好。若是不能,就按我说的那样,你且放心……”谢玹看了他许久,眸色沉了又沉,“那些你不屑做的阴暗事,都由我来。” 第370章 礼物 他的长兄是世上难得的“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之人。 朝堂上那些你来我往的阴谋诡计,龌龊肮脏的事,谢珩不屑去做,那就他来。 愿尽此生之力,护得长兄赤子之心永不改,铮铮傲骨无磨消。 愿大晏值得他这般费心筹谋,若不幸枉费忠义,仍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苍天难许,人力可为。 谢珩看着少年幽深的墨眸,眼尾微微上扬,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吧?怎么给我送起礼来了?” 谢玹懒得看他这般懒散的笑,一张俊脸越发的面无表情,起身欲走。 谢珩道:“你对为兄如此深情厚谊,叫为兄心里很是欢喜啊。” 谢玹还没开口说完。 少年忽然画风一转道:“三公子,为兄唱个曲儿让你高兴高兴吧。” 谢玹闻言,顿时面色微变。 谢家大公子十五六岁的时候,曾是江安一带声名远播的风流公子,无数美人齐盼首,最爱霓裳云袖妙歌喉,那时府里的侍女们为讨他一眼相顾,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弹词唱曲个个都能来几段。 三公子爱读书,时常被那些个清词艳曲弄得不得安宁,到如今仍旧不喜歌姬。 他躲过了大大小小的宴会,今个儿自家长兄却要开尊口,几乎是片刻也不远多留,逃似的起身就走。 然而。 谢玹只走了两步。 忽听得身后乐声清脆,伴随着少年随性慵懒的哼唱声。 谢玹身影微僵,有些缓慢的侧身看去。 却看见两步开外的谢珩,左右手执一支银著,轻轻敲击几只斟了酒的玉杯,其声似乐非乐,轻灵飞扬。 绯衣宽袖的少年姿态随意至极,薄唇轻启,轻唱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紫袍玉带的谢侍郎面朝门外,入眼的是飞雪漫天,身后是少年轻吟浅唱,两三声乐交叠,不紧不慢,屋暖人如旧。 狂风穿过庭前,卷入厅堂之中,吹得谢玹衣袍翻飞。 他站了好一会儿,不怎么的,忽然有些迈不动步子。 温酒带着一众人穿廊而过,看的就是这样一幕: 三公子在飞雪如盖的庭前神情微妙,站姿笔直,右手拢着广袖,却好像不知道该往里哪放。 暖炉后飞绯衣潋滟的少年薄唇轻勾,轻唱声散入风声,暖人心怀,忽然间,他将手中银著往上一抛,银著飞旋数圈,银光映着雪色熠熠生辉。 一晃眼的功夫,又落回谢珩手上,连击玉杯,声若玉石相击。 他唱:“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温酒在庭前止步,静静的听着,唇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而几步开外的廊下,那些个小官吏们却议论纷纷,“这谢小阎王真够绝的啊,朝中大臣们为了北州雪灾都急的吃不下睡不着,他还故意对着谢大人唱什么若无闲事挂心头!” “这用心可真是险恶啊……” 一众人正低声说着,温酒回头瞥了一眼。 最是温和良善的人,此刻笑容嘲讽,众人顿时止声不语。 她拿着手里的檀木盒进了花厅,身后一众人便侯在了门外。 温酒一进门,就将盒子塞给了谢玹,笑着说道:“三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读几本书。 连说两句能入耳的话都要这样绞尽脑汁。 愁死人了。 谢玹接过,并不打开,“嗯”了一声就要往外走。 “哎。”温酒忍不住叫住他,悻悻然道:“三哥,你不打开看看吗?” 谢玹回头,面无表情道:“我若说不喜欢,你还能给我换一样不成?” 温酒顿时无言以对:“……” 三哥每次说话都能把她堵死。 不过…… 好在这次她早有准备。 温酒道:“换是不能换的,但是,还可以有别的。” 谢玹低头,打开了锦盒,里头是块毫无瑕疵的白玉,雕水波纹,极其简单却颇具神韵,看不出是出自哪位雕刻大家之手。 顶上用冰蓝是的视线打着平安结,下面是长长流苏。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温酒手里送出来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 “那什么,这是块暖玉,三哥体质偏寒,带在身上可以……” 温酒只说到一半,就感觉少年身上寒意四溢。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是十分自觉的打住了,瞬间改了口,“这是我在玉满堂的时候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绝对的白玉无瑕,嗯……我手艺不怎么样,只会雕水纹,雕得也不怎么样,三哥只当是我一个心意,笑纳吧。” 温酒差点就往这块玉还是挺值钱上头说了,想想谢玹不太稀罕这些,就没有多说。 谢玹握着玉佩,轻轻摩挲着,“这玉佩,是你亲手雕的?” 第371章 我的呢 “是啊。”温酒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有点担心谢玹不肯要,毕竟这人之前可是她碰了一下玉佩就不肯再拿回去的人。 她连忙又道:“我用锦帕擦了好多回,这上头肯定没有我手上的汗。” 谢玹眸里冰雪缓缓消融,一听这话,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表情微微僵住,“你胡言乱语什么?” 温酒噎了一下,小声道:“之前谢家公子都有那块玉配你不肯再带,我琢磨了许久,想着总要给你弄块新的,日后遇见心仪的姑娘什么的,也好有个可相赠之物。” 她生怕三公子再一句话噎死她,越说越小声,到后半句的时候已经近乎喃喃自语。 谢玹没听清,看了手中的玉佩好一会儿,忽然道:“你给我戴上。” “啊?” 温酒还在沉浸在“三公子怎么这么难伺候”的世界里,猛地听到这话,抬头看她,脸上满是茫然。 “外面有人看着。”谢玹微微俯首,压低了嗓音道:“盒子不能拿出去。” “对对对。” 温酒猛地反应过来,伸手去拿谢玹手里的白玉佩,指尖刚碰到流苏,几步开外的红衣少年忽然掠了过来,先她一步把玉佩拿了过去。 三公子也眸色如墨的看着他。 谢珩拿着玉佩,眼角微挑,没说话。 温酒抬眸看他,小声道:“你做什么?” 谢珩低头,轻声和她耳语,“我的呢?” 温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居然还醋上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春日里你生辰的时候,那些银子不知道能买多少玉佩,你快还给三哥。” 更何况那时候,她还不会雕琢玉器。 谢珩难得较真,又问了一遍:“我的呢?” 谢玹抿了抿唇,轻咳一声。 温酒被这两人搞得不上不下,低声道:“有有有,你等会儿,成不成?” 以前不觉得他这样幼稚,现在反倒愈发的活回去了。 谢珩这才勾了勾唇,将白玉佩递给温酒,只递到一半,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收了回去,转身对谢玹道:“我给你戴。” 温酒无言以对:“……” 谢玹面无表情:“……” 说话间的功夫,谢珩已经把玉佩佩戴在了三公子腰间,白皙修长的轻轻拨过平安结,含笑道:“诸事遂心,百岁无忧啊,三公子。” 紫袍映白玉,风雪拂流苏。 清清冷冷的少年眉峰微动,平素就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生气或者欢喜都看不出来,此刻唯有嗓音沉了几分,“真是有劳长兄了。” “不必谢。”谢珩当做什么都没听出来,只抬头看了屋檐上朝他打手势的青衣卫一眼,含笑道:“万金回来了,你现在出门,还能多收一份礼。” 谢玹抬手放在腰间的位置,大袖挡去新得的玉佩,看着谢珩和温酒道:“我走了。” “我送你。” 谢珩说完,伸手推了三公子一把,后者踉跄着后退数步,扶着门框才站稳。 “谢大人!” “谢大人您没事吧!” 廊下那些个一直盯着花厅瞧的小官吏见状,连忙飞奔而来,想伸手扶谢玹又不敢靠近这冰雕似得少年。 便纷纷对谢珩怒目而视,刚要开口怒喝,一想起谢小阎王从前那利落到不行的砍人之姿,又硬生生的忍了回去。 谢玹腰间玉佩差点磕在门上,此刻看谢珩的目光越发的凌冽,俊脸更是黑如锅底。 小官吏们低声道:“谢大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对啊对啊,保命要紧,其他的是还可以可以再想办法啊。” 谢珩不咸不淡道:“滚吧。” 谢玹黑着脸,拂袖而去。 小官吏们匆匆跟着离去,回去又有的吹嘘,亲眼看见谢家兄弟为了美人打起来了。 谢玹刚到廊下,谢小六和谢小七就迎面撞了上来,他低头将两个小圆墩拎起来,忽然发觉小家伙塞了什么东西到他袖子里,左边的软软糯糯的,还带着些许香甜气。 右边的有些沉。 他刚要开口。 就看见谢小六叉腰,尖声尖气的囔囔:“你怎么走路的?撞到本小姐了!” 谢小七捂着额头,“好疼好疼哦,我要让长兄来教训你!” 众人:“……” 谢玹拎着她放到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看见小姑娘偷偷和她挤眉弄眼,什么都没说就往前走了。 这一众人去的极快。 谢小阎王现在虽然没了官位,可还是一贯的嚣张,连侍郎大人都是说打就打,更别说他们这些小人物。 谢小七趴在栏杆上看谢玹离去的背影,和后边的谢小六小声说:“你说,我省了一个月的糕点够三哥吃几天?” “一个月的糕点?”谢小六睁大眼,“我还以为你给三哥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呢,这糕点放了一个月不是早就坏了么?吃了不得坏肚子啊!” 两个小家伙正是换牙的时候,老夫人让一家子人都盯着他两不许多吃。 谢小七一向是个馋鬼,能忍住一个月不吃糕点,全留给了三哥也是不容易。 可他没想过会坏,顿时就郁闷了,小小声道:“冬天这么冷,应该不会坏吧?” 谢小六十分认真道:“没坏,肯定也很难吃了。” “唉……那三哥下次肯定要冻死我了。”谢小七惆怅的不行,忽然想起来,问她:“你给三哥送了什么?之前还神神秘秘的不肯告诉我,这会儿人都走了总能说了吧?” 谢小六笑眯眯的搓雪团,“我送的自然是好东西了,前些日子三舅妈给四哥物色四嫂,把整个帝京的美人都整理成册了……” 谢小七不解:“那和你送给三哥的生辰礼有什么关系?” “你好笨啊。”谢小六说:“我把那本美人册拿出来送给三哥了,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有三嫂了。” 谢小七的表情顿时垮了:“……你看三哥像是会喜欢美人的样子吗?我怎么觉得,你会比我冻死的更快?” 谢小六手上一用力,雪团顿时碎掉了。 两人顶着一张预感不详的脸,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往花厅狂奔而去,大声喊:“长兄救命啊啊啊啊!” 莫名其妙被塞了两袖子生辰礼的三公子刚出了风荷园的大门,迎面就碰见了风尘仆仆的归人。d 第372章 醋坑 谢万金出一趟门,可谓是行了万里路,迎风冒雪的赶回帝京,一袭白衣金绣沾尘也顾不得,下了马车就往风荷园里奔。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紫袍玉带的三公子,笑起来梨涡浅浅的,“哟,三哥升官了啊!” 谢玹身后一众人齐齐无语。 这谢家一帮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纪小的跟个人精似的,反倒是这个正当年纪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谢家都闹得天崩地裂了,他看起来好像还挺高兴? 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大愿意同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四公子说话,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打算同他就这么擦肩而过。 谢万金却抱拳,笑吟吟的行了个礼,“大吉大利,事事遂心啊,三哥。” 一众人被他一顿好话给整懵了。 谢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风雪催人,门前停了三辆大马车,还不等风荷园的管事开口问四公子这里头是些什么东西。 谢万金已经一手拽住了谢玹的袖子,另一只手轻抬,“别在里头窝着了,出来吧。” 小厮们掀开车帘,身着白衣的美人们纷纷下了马车,各自撑着一把油纸伞,一共八人分作两排,素袖迎风走到门前,个个腰肢若素,眉眼如画。 谢万金回头,朝谢玹挑眉一笑,“怎么样?不错吧?这西楚的美人就是同咱们帝京的不一样,我这次特意带了几个回来,呐,别说弟弟没给你准备生辰礼,这些个美人,三哥随便挑!” “不知所谓!”谢玹拂袖欲走。 袖子却被谢万金给拽住了,没走成。 “不要这样无趣嘛,三哥。” 四公子素来是个脸皮厚的,被三哥甩脸子也不见半点恼怒,反倒笑得越发纯良无害,“不想挑,大不了我就全部送给你喽。” 谢玹回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饶是谢万金这样皮厚的,也经不住他这般冻人,连忙松了手,呵呵笑道:“我就不耽误三哥办正事了,就再说一句,小五让我给家里带句话。” 谢玹回身的姿势忽然顿住,眸色浮浮沉沉,冷冽寒光散尽,一时竟有些波光潋滟。 三公子嗓音忽然哑了,“你说什么?” 谢万金凑上前,笑道:“小五说:他在那一切都好,诸位亲友不必挂念。” 谢玹袖下的手轻拢着,“小五还……活着?” “自然。”谢万金道:“小五说他已寻得养身延寿之法,只是那地儿规矩十分的奇怪,暂时没法回家,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自由身,叫我回来同阿酒说,之前的婚事作罢,不必等他。” 谢玹皱了皱眉,刚要开口。 谢万金抢先道:“三哥,你也知道西楚那地方什么样奇奇怪怪的法子都有,不管用的什么法子,小五安然无事便是好的,你说是不是?” 谢玹凝眸看他,“你真当见到小五了?” “见到了,他还长高了许多呢,似乎……比三哥还要高一些?”谢万金笑着打趣,抖了抖披风上的积雪,“我要进去了,三哥,我让人把这些美人都送到你那去,咱们有什么回头再说哈。” 他说完,也不等谢玹反应,就快步朝风荷园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道:“长兄和阿酒呢?有好事,快,带本公子过去!” 谢玹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又碍于此刻人多,当即冷着一张脸,冒雪离去。 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去看谢侍郎的脸色。 反倒是一群白衣飘飘美人站在风雪朝新主人行礼被无视了,也不晓得是天太冷,是谢侍郎身上寒气越发逼人,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而风荷园里,花厅暖意正浓。 谢珩也不说话,一双琥珀眸看着温酒时,星华熠熠。 温酒被他看的忍不住扶额,揉了揉许久的眉心,发现少年还在看她,不由得捧着半边脸迎上他的视线,“谢东风,让金儿去拿玉佩了。” “嗯。”谢珩点头道:“我听见了。” 温酒无奈:“……那你还这样看着我作甚?” 谢珩道:“我就看看。”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我到底是哪里让这位爷不高兴了? 难道是三哥那块玉佩? 她想着,顿时有些头疼。 只好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试探着哄道:“我这雕工不值钱,从前放在玉满堂都没愿意买。” 谢珩靠在软椅上,屈指轻轻敲着案几,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慌意乱。 少年剑眉微挑,醋意十足的说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人。” “这话我好像在哪听过。”温酒嘴角微微上扬,想了想,缓缓道:“原句好像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在此间有酒的时候,常常听见永乐坊的歌姬对着恩客唱。” 谢珩收手回袖,眸色一转,有些尴尬道:“这个……” 话刚说到一半,温酒忽然倾身到他眼前,额头的琉璃坠轻轻垂在他耳侧,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之间。 “谢东风啊。” 少女嗓音温温软软,还带着几分柔情依依,却隐隐的让人忍不住心虚。 谢珩身子猛地僵了七分,坐姿也不再慵慵懒懒的,唇边的笑意有些压不住,“嗯……什么?” 真是要命! 醋过头了,什么话都拿出来乱讲! 这下,完了。 温酒伸手,将少年垂在肩头的红发带和几缕墨发都拨到了背后,面上笑意不减,问他,“是有多少美人把你当成有情郎,你才记得这般真切啊?” “不多不多,只是听那些个混账闲扯便记住了一两句,比如……”谢珩仰头看着她,一时编不出什么由头来,只好朝着她笑,信口张来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多少猝死牡丹前?” 温酒愣了一下,实在没忍住,笑到不行,肚子疼。 她坐回软椅上,强行收了笑意,一抬头看见谢珩的眼睛,就又忍不住了,“你别看我。” 谢珩也忍不住笑,“明明是你在看我。”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这么活宝?”温酒笑到不行,趴在案几上看他。 “我以前也没发现。”谢珩摸了摸下巴,“吃个醋,还差点把自己给埋坑里了。” 温酒笑得眉眼弯弯,“我从前也不知道吃醋还能把自己笑岔气哈哈哈……” 两眼相视一眼,顿时笑得天昏地暗。 怎么也停不下来。 喜欢一个人,连脑子都会笨。 现在倒好,直接笑成傻子。 花厅大门好似一条分界线,隔开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门外是漫漫飞雪,千愁万绪理不断,人间疾苦不堪言。 门内是温暖如春,同悲同喜忘经年,相视一笑思无邪。 第373章 你可以喜欢我 庭前风雪纷扬,谢万金一身白色锦衣,袖间衣摆的金绣异常打眼。 少年衣带风流,正是误人芳心的年纪,所到之处,侍女小厮们纷纷看来,带着他往里走的玉露更是红了脸颊。 他进了花厅,笑着喊了声,“长兄。”而后,一脸苦恼的问温酒,“现下,我是该喊你阿酒,还是嫂嫂?” 温酒面上笑意未散,此刻微微有些尴尬,刚要开口。 便听身侧的谢珩开口问道:“你一个人回来了?小五呢?” 谢万金笑道:“你猜。” 谢珩眯了眯凤眸,一把将四公子拽了过来,往软椅上一摁,居高临下的问道 :“你确定要让我猜?” “别别别……”四公子一贯认同识时务者为俊杰,连忙道:“长兄你先离我三步远,我说还不成么?” 一直处于状态外的温酒忽的站了起来,眸色忽变,“有五公子的消息了?四哥!他人呢?” 谢琦于她而言,是最温暖而特别的少年。 没有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她甚至动过就这样同他相互陪伴的念头。 后来那少年在长宁江失去踪迹,亦成了温酒此生的憾事,不惜在佛前立下折寿之愿,只求谢琦能平安无事。 可当时乱箭横飞,水波浩浩,要何等的机遇才能在那样险象环生的地方活下来? 温酒不敢信。 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她看着谢瑜,指甲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哑声问道:“五公子现下到底在何处?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谢万金笑的梨涡浅浅,“在西楚。” 谢珩道:“为何你没把他带回来?” “长兄。”谢万金无奈的喊了他一声,笑道:“你也知道小五以前读书最喜欢那些奇闻异志,如今他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自然要在外头多逛逛再回来了。” 温酒默然不语。 这话听起来显然不太可信。 四公子这人又一向不着调,这事就又让人心悬半空了。 谢珩皱眉,开始伸手卷袖子。 “长兄……长兄!”谢万金见状不妙,连忙改口道:“方才是我信口胡说的,其实是小五身子不好不宜长途奔波,而且……西楚那地方的姑娘很是不讲理,你也是知道的。小五被救之后,也不晓得那些人用了什么法子保住了他的性命,现下要他留在那当上门女婿,怕是没个十年八年都不能回门了。” 温酒闻言,又惊又喜,“如此说来,五公子真的……尚在人世。” “好着呢。” 谢万金抹了一把脸,“阿酒,能先给我倒杯茶润润嗓子吗?我这一路……” 他正准备诉苦,忽然被长兄大人一个颜色看的,立马打住。 只好自个儿伸手倒了杯茶,悻悻道:“我这 一路还挺顺利的。” 温酒:“……” 难怪前世的时候,帝京总流传着那样一句话: 谢瑜的嘴,骗人的鬼。 这位四公子真是能编能扯,能收能放,非常人能极也。 谢珩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太相信四公子这张嘴,屈指敲了敲桌面,“小五如何了?” 谢万金喝了一口茶,“挺好的。” 谢珩丹凤眼半眯,瞬间变得气势迫人。 四公子坐姿端正了几分,老老实实道:“长高了,算么?” 谢珩闭眼,不去看他,“你在何处见到小五的?” “西楚都城啊!长兄,你怎么连我都不信?那小五这封信,我就不想给你们了。”谢万金做事起身欲走。 下一刻。 就被谢珩一把摁回软椅上,“信拿来。” “轻点成不成?”谢万金也真是委屈的很,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封书信来,在长兄面前晃了一圈,直接递给了温酒。 眼看着谢珩活动拳头,他连忙蹦了起来,躲到了温酒身上,“长兄,这信是小五写给阿酒的,你不高兴找他去!” “别闹。” 温酒嗓音低哑,信封写着“温姑娘亲启”五字,字迹端正清雅,一如那少年风姿翩翩。 她拆信的手轻轻颤抖,谢珩和四公子的目光也随之停留。 里头,只有一张信纸。 寥寥数语。 ——温姑娘,别来无恙。 琦甚幸,垂死之际遇鬼医相救,又得有心人悉心照料,如今已无性命之忧。 另,琦初识天地大,愿得此身自由,四海遨游之。 昔时年少,慕姝色而误卿年华,今悔矣。 愿你我一别两宽,天涯各安。 温酒杏眸微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封退婚书。 和谢珩,和谢家人给她的都不同。 这是谢琦遥隔万里,也要给她的名正言顺。 他放她自由,让她免遭内心谴责。 让清醒中沉沦的温酒,可以迎着光,和谢珩一起站在阳光下,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 让他们有更美好的下半生。 更重要的是,那样温暖美好的少年还活在这世上。 谢珩站在一旁,将这几行字,来来回回看了数遍,也只是低声道了一句:“这是小五的字迹。” “小五这字,端正的不行,连三哥都仿不出来!” 谢万金见状连忙道:“阿酒,长兄,这下你们该信我说的了吧?小五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呢!” 声未落。 谢珩忽然伸手,将温酒打横抱了起来,“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抱你了吧?” 温酒愣了一下,手里拽紧了书信,点头。 有水滴从红肿的眼眶里滑落。 少年抱着她,旋转数圈,直接飞身出了花厅,迎着满天飞雪在庭前连转了数圈。 红梅随风飘落,飞雪落在眉眼间。 谢珩附身道:“阿酒,你现在可以喜欢我了。 第374章 欢喜 温酒微愣,而后,弯了弯唇,笑意从眸底蔓延至眼角眉梢。 眼前的风雪缓缓淡去,唯有谢珩的脸变得异常清晰。 她的手撑在少年肩膀上,低头在他落下亲亲一吻,“我喜欢你很久了啊,谢东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曾隔天高海阔,曾以为能放下过,到如今才发现,他早就是心尖尖的人。 谢珩闻言,勾唇而笑,琥珀眸里星华流转,“此生能得你亲口说一声喜欢我,甚幸。” 两人因着五公子的缘故,心中没有半点顾虑是绝无可能。 即便嘴上都不说,其实心里都早早的做好了相守不相亲,相敬如宾到白头的念头,如今峰回路转,喜不自胜。 谁不喜欢名正言顺? 若得天地为证,长辈祝愿,兄弟姊妹同欢喜,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从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却乍遇良缘。 温酒鼻尖有些发酸,“我……” 只是刚说一个字,少年忽然抬手将她抛高至半空,温酒猛地惊呼了一声,梅花瓣悄悄潜入袖中,风雪点过眉间。 凉意微稀,她整个人又落下来。 少年笑意盈眸,伸手接住她,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眼角,“别哭。 ” 嗓音低低,温柔到了极点。 温酒根本来不及开口说话,就又被谢珩往上抛了。 “谢东风——”我怕高! 后半句根本没机会说出口,她就喝了一大口西北风,寒风夹着雪,透入喉间。 凉爽的难以言喻。 “我在呢。”谢珩笑着应道,将她接住了,转两圈又往上抛。 谢小阎王高兴了,什么都想不到。 只晓得亲亲抱抱举高高。 这可苦了温酒。 “放我下来——” 她压根就没法好好说完整一句话。 谢珩臂力极好,将她抛的老高,温酒整个人都头晕眼花,索性闭上眼,什么都不看。 想着反正底下那个人会接住她。 好像就没有那么怕了。 她唇边的笑弧上扬的越来越明显,低声道:“谢东风,你今年几岁?” 竟然喜欢这种稚童才玩的东西。 谢珩伸手接住她,低声道:“十九啊,等了过年,便加冠娶妻了。” 温酒:“……” 谁问他什么时候娶妻了? 忒喜欢给自己加戏! 庭外侍女小厮们不晓得这是怎么了,纷纷跑到边上围观,想让谢小阎王悠着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只好眼睁睁看着少年抱着温掌柜在雪地里转圈,鹅黄色的裙摆飞旋成花,同少年绯红的衣袂交叠翻飞。 狂风拂雪,梅花离枝翩翩而落。 再冷不过的大雪时节,这一双少年少女同处一地,便好似寒冷悄然无踪,只余漫漫温暖。 谢小六和小七原本要来找长兄,两个人齐齐懵了,异口同声道:“我怎么觉得……长兄疯了?” 两人相视一眼,肉嘟嘟的小脸绝望急了。 谢万金跨门而出,正好瞧见这一幕,左右手各在两个小家伙脸上掐了一下,“还看?非礼勿视知道吗?这也就是你们三哥先走了,要是他这会儿还在这,你们就等着挨罚吧。” “四哥哥!你可回来了!我们好想你啊!” 两个小家伙见到谢瑜眼睛都亮了,齐齐伸手抱着他的大腿的,一左一右挂着不松手。 撒娇撒的一个比一个顺溜。 谢万金迈不动步子,附身,用食指刮了刮两个小家伙的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小调皮鬼在想什么。不该你们看的东西就是不能看,赶紧给我转过去!” 声落,两个小家伙扬了扬下巴,一脸“你让我看,我偏要看!”的小模样。 长兄这么傻的样子多难得啊。 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第二回。 不看可惜了。 谢万金磨了磨牙,压低了声音道:“不听话是吧?我告诉三哥去!” “别别别……”谢小七连忙转过身。 “四哥,咱们有话好好说嘛,别动不动就让三哥来,多吓人啊。” 谢小六朝他讨好的笑了笑。 两个小不点都背对着那两人。 谢万金这才满意摸了摸下巴,“早这样不就不好了,非要让我废这嘴皮子。” 还是三公子惯用啊。 治弟妹,专用法宝。 只此一位。 谢小六用小屁屁对着她家四哥,小声嘀咕,“就长兄这亲亲抱抱举高高,还不如谢小七玩的顺溜呢。这有什么好非礼勿视的?” 谢小七接话道:“就是……我和小六经常玩啊,祖母也没说什么非礼不非礼的。” “你们两个小不点来劲儿了是吧?” 谢万金虽是教训弟妹,看了不远处一眼,却是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且不说什么非礼不非礼的,你们长兄这傻样就不能多看,尤其是你啊,七弟!长兄能碰到阿酒是因为他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看着挺聪明,怎么到心上人面前就变成这样傻样了?你要是同他学,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 那哪是什么非礼勿视啊。 四公子分明是怕两个小的看多了会变笨,以后若是遇到了心上人都同长兄一般犯蠢,那他们谢家可真是满府仙葩玉树也白瞎了。 二成这样,谁杠的住啊? 谢小七偷偷扭头看了那两人一眼,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四哥说的有道理。” 谢小六深以为然。 “走了走了,我们先悄悄回家去,别理他们。” 谢万金带着两个小的往外走。 如今这世道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烦心事,这两人难得有这样开怀的时候。 这样相守的日子也不晓得能有几天。 天下这样乱,何处可得安宁? 第375章 我究竟该如何称呼你 谢万金一手拉着一个小家伙往外走,颇有当爹又当娘的架势。 小厮侍女在旁边打着伞,紧跟在身侧。 谢小六和谢小七嘴里还在说着长兄如何如何,四公子笑盈盈的应着,把两个小的都往马车里塞,自个儿在马儿旁边站了一会儿,抬袖擦了擦额头。 这大冷天的,在风荷园里奔了一遭,硬生生逼出一身热汗来。 他回头,往风荷园里看了一眼,唇角不由得越发的上扬。 好在,这千里万里的奔走没有白费。 这两人也该欢喜欢喜了。 谢万金转身提起袍角,刚要上马车,身后同他一道从西楚回帝京的青衣卫不知何处掠到了身侧。 青衣卫低声道:“四公子,您在西楚都城连五公子的面都没见着,却在公子和少夫人面前扯谎扯得真的似得,真的好吗?” “你这话就不对了。”谢万金回头看他,平素笑意盈盈的脸难得一本正经,道:“信是小五亲笔没错吧?” 站在他面前的青衣卫愣了愣,而后点头。 谢万金道:“谢家上上下下都想他活着,那他就是活着,有亲笔信为证,那本公子是不是亲眼见过他,真的重要吗?” 青衣卫陷入了深思。 谢万金伸手拍了拍青衣卫的肩膀,“虽然现下小五还没回来,但我所作所说皆是他会做的事,我也而不过就是替他把话提前说了而已,皆大欢喜,有何不可?” 那青衣卫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实在是接不上话。 只好抱拳朝四公子行了一礼,以表敬意。 谢家这几位公子,各有所长,谢珩话不多,但是剑极快。 三公子寡言,但是一开口必定叫人瑟瑟发抖。 唯有四公子谢瑜,爱笑且话多,每每都能忽悠的人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不就行了吗?” 谢万金抬手拍了拍青衣卫的肩膀,“待会儿去了长兄也要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记住了吗?” 青衣卫道:“四公子说的极是。” 谢万金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扶着车厢跃上了马车,笑着同小六小七道:“走,回家,同祖母报好消息去。” 长街无尽,风雪潇潇,路上鲜有行人。 天地间,一片皎洁安宁。 车轱辘缓缓压过积雪,狂风拂动车帘,漫漫长街只余下车厢里几人说笑的声响。 屋檐上有身着紫衣之人翩然拂雪而过,立在屋檐上看了缓缓驶离的马车一眼。 身后侍从紧跟而至,低声问:“属下去盯着谢瑜?” “不必多此一举。”紫衣人轻笑,缓缓道:“让人盯着风荷园,避开谢珩,把温酒带到我面前来。” 侍从低声道:“属下遵命。” …… 风荷园里。 温酒被上上下下抛了好几次,整个人晕的不行,两眼冒金星,双臂揽着少年颈部,强行挂在他身上 才稳住了身形。 “谢珩——” 她嗓音也有些飘,“你再把我抛上去,以后都不要靠近我十步之内!” 谢珩微微一愣,不解道:“为何?” 温酒又好气又好笑,“我把你抛上去试试?” 抛个十次八次,看你不吐得天昏地暗。 谢珩笑着将她放下来,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眼,“不妥吧?” 温酒扶着晕乎乎的额头,“什么不妥?” 谢公子很是怅然道:“你这身板……抛不动我吧?” 温酒顿时无言以对,“……” 敢情谢小阎王还挺喜欢被扔上天? 难怪,每次哄她,都喜欢举高高。 两人相对而立,静谧了片刻。 庭前飞雪不断,气氛莫名的有些微妙。 过了好一会儿。 谢珩反应过来不对,伸手摸了摸后颈,露出几分难得的少年无措模样,低声问道:“你……你不喜欢我这样?” 温酒刚要点头,可一对上少年星华熠熠的琥珀眸,忽然又有些想笑。 心里暖流缓缓。 只要谢珩在,身侧狂风、飞雪、帝京暗潮涌动都变得微不足道。 只余下天地间,一片静谧安宁。 她笑了笑,温声道:“也不是不喜欢。” 谢珩这样的少年,哪能让人不喜欢。 “那……”谢珩刚一开口,不远处金儿捧着一个木箱子朝这边跑来,“少夫人,您让我取得东西取来了。” “先不说这个。” 温酒伸手拽着谢珩的袖子往屋里走,话锋一转,“来看看这些。” 金儿把木箱往案几上一放,便十分自觉的退了出去,暗戳戳的瞧了两人眼,那笑藏也藏不住,还顺手就把门给带上了。 这一个两个的,自个儿的婚事半点不上心,对着自家主子的事反倒一个比一个着急。 温酒用眼角余光瞥了金儿一眼,暗道了一声“真是皮痒了”。 她面上丝毫不显,朝谢珩道:“打开看看?” 谢珩微微挑眉,绯衣翩翩,一抬手,广袖如朝霞流火拂动,少年生了副绝艳无双的好容貌,却好似丝毫不自知。 每每手起刀落,取人首级如折花扶柳般轻易,越发让人不敢直视小阎王姿容。 也只有温酒敢这样看他。 她从前,只想着对他好一些,到后来,告诉自己要离他远一些。 心中千般挣扎,多少有些暗嘲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懦弱矫情。 到如今,才知晓。 这般绝艳无双的少年,别说是相护相守,即便是多见一面,都唯恐要误终身。 多看一眼,便色授魂与,在劫难逃。 更何况,她同他离得这样近。 她正胡思乱想着,少年已经打开了木箱,里面是整整齐齐的放着数块青玉牌,每一块都同从前谢珩交与她的那块七八分相似。 温酒眼角微挑,极其大方随意道:“这些都是我刻的,你喜欢哪块自己挑吧。” 这可真是手艺不够,块数 来凑了。 谢珩顿时有些无言。 好半响。 少年才抬眸看她,忍不住道:“你弄这些花了多少时日?这些青玉牌怎么这么眼熟?” “眼熟吗?” 温酒语调微扬,“这是我在云州之时,南宁王赵立想让我给他做出来的东西,只是他运气不好没命拿。说来极巧,赵立给我的那张玉牌图,恰恰就同你给我那块青玉牌一模一样。” 她说着忽然停了一下,对上谢珩的视线,墨眸清清亮亮,不紧不慢道:“谢公子、谢将军、小主上……你倒是说说,我究竟该如何称呼你,才对呢?” 第376章 旧事 谢珩收手回袖,愣了一下。 而后微微挑眉,起身凑到温酒耳边,嗓音清越飞扬,“那些称呼都是旁人用的,你啊……若是唤我夫君,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东风!” 温酒侧目看他,转身时鬓边步摇流苏斜飞,擦过少年眼角。 谢珩往后退了一步,坐回软椅上,含笑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样轻浮的话,少夫人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可好?” 他这模样像极了哄不懂事的小姑娘。 偏偏眉眼都带了笑意,尾音微微拉长,温柔的不成样子。 温酒想生气也气不起来,伸手将案几上的木箱往谢珩面前一推,“别以为这样就能忽悠过去,谢东风,我且问你,这青玉牌究竟是做什么的?” 即便她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仍旧想从谢珩得到证实。 从前她只想着谢家上下平安就好,旁人的事管不着也管不了,到底是前世同孟乘云和那些个以己为先的人混的久了,眼见窄了些。 同谢珩相处越久,才越发明白:大局不定,小家难宁。 以前那些她不想也不敢多问的事,如今都要心中有数,才知道日后的路怎么走更好。 她该是他的并肩同行之人。 而不是躲在人身后,编织此间安宁之梦的柔弱之辈。 谢珩看着她许久,缓缓道:“极其重要之物,自然是关乎性命,早在长平郡我将它交于你的时候,便已经说过的。” 温酒站在他身前,眸色清亮如星,“还不够清楚。” 谢珩沉吟片刻,琥珀眸里流光忽暗,“你当真想知道?” 他问完这话,好像觉着说的还不够明白似得,又道:“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并没什么好处,况且,我也不会依仗这个去做不该做的事,只会让你徒增烦恼。” 以前也曾经想过,要把一切都告知温酒。 身在局中,暗潮汹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总不能让她平白无故的就做了冤死鬼。 可那时候小姑娘一口回绝,什么都不想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愿意问。 这般行径,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的,她反倒又想知晓了。 果真是女子心思最难琢磨。 这般比较起来,连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的三公子都变得么那么麻烦了。 温酒点了点头。 谢珩从木箱里拿出一块玉牌把玩在手里,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那块青玉牌其实叫做逐云令,大晏建国之初,以逐云令和虎符同做调兵谴将之用,前者为君王所用,而虎符交一直在衡国公,后来天下安定,这块逐云令便渐渐成了世代相传的……” 他顿了一下,抬眸看着温酒,“定亲之物。” 温酒听他说前边的话,正深思着,忽然听他这么一句,都有些懵了。 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说正事!” “这就是正事。”谢珩道:“逐云令是我祖上传到我母亲手里的,若非身死绝不易主,我把比命都重要的东西交到了你手里,难道还不够做定亲之用么?”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 温酒一下子有些跟不上他这变化莫测的路子。 她心里被他搅得乱糟糟的,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方才说……逐云令是皇室之物?那你?” 皇室代代相传、同虎符一般用处、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之前老郡公和叶知秋的种种行为都便可以理解了。 谢珩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道:“我母亲运气不太好,生在了赵家。” 惊雷乍起。 “你……”温酒看着他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说自己不是衡国公的后人,却要顶着这个名头进了天牢,难怪他要来帝京讨债! 这同温酒知道哪些前世不太一样,既然他还有这样一层身份,为何不直接夺了小皇帝的位置直接坐,反而要去当那个费力不讨好的摄政王。 她好半天没说话。 谢珩倒了杯茶递给她,低声道:“要不,喝口茶缓缓?” 他还不曾同她说,先帝曾有意转位于他母亲。 若不是那场夺位宫变,如今住在东宫每天假笑笑到脸僵的人恐怕要换成他。 温酒接过茶盏,有些木然的喝了一口,忽然开口道:“那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自然是讨完债,然后扶一个顺眼些的坐上那个人,最快是年纪小些,不怕他没本事,就怕他没本事还喜欢拖后腿。” 谢珩张口便来,像是之前早就深思熟虑过,说了之后偷偷的瞧了温酒一眼。 见她诧异,不由得笑道:“大晏朝堂乱势已显,老皇帝没几天了,太子是个笑面虎,瑞王肚量小容不下人,老的去了这两势必要争个头破血流,我无需做什么,只要在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补上一刀就好了。” 少年说完之后,就一直看着温酒,琥珀眸里满满的都是,“你看我多沉得住气,一点也不冲动”、“我多听你的话”之类的。 温酒听到这里,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久,才低声道:“若是他们在相争之前,先联手除掉你呢?” “这确实挺麻烦。”谢珩摸了摸下巴,“所以我才去天牢待了一阵,老皇帝比我想的还无耻,原本想着八成要把命交代在里头了,谁曾想少夫人这样厉害,竟还能虎口夺人。” 话锋一桩,又夸了温酒一句。 这种时候说这话,显然有些突兀,可少年满脸的认真,倒让温酒有些不好意思。 她放下杯盏,“说正事!” 第377章 选择 温酒难得这般强硬做派,看似气势不小,实则耳根子发热。 只怕这少年在多说一句,她便撑不住了。 “正事、说正事。” 谢珩当场被温酒堵了回来,没能扯开话题颇有些遗憾。 手一刻也没停,把木箱里的玉牌一块一块拿起来,都看了两眼,玉质都差不多,雕工倒是明显一块比一块好些,雕纹也明显在往逐云令的模样上靠。 他翻到最后一块的时候,已经同原本的逐云令有七八分相似。 谢珩仔细看了片刻,而后忽然开口道:“这么多玉牌刻起来应当废了不少时日,阿酒。” 少年忽然唤了她一声,眸色灼灼的问道;“云州之事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月,你怎么刻了这么多?” 温酒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我……” 她一开口就被谢珩打断了,“这雕工看起来应当出自一人之手。” “我闲来无事。” 温酒被他堵得没话说,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拿逐云令来练手,谁知道赵立还在打它的主意。” 如今在回想初到八方城的那些日子,竟然觉得已经隔了很久很久一般。 当时孤身一人,在深夜里辗转难眠,爬起来找事做,算账雕玉,心里总是难以安宁。 练手,明明是很多样板可以拿来练的。 可她也不知为何,偏偏用了谢珩给她的那块青玉牌。 故人远在天边,旧物相伴日夜,终究是此情难断。 谢珩笑了笑,嗓音也飞扬明朗了几分,“那么多可以让你练手的雕纹,怎么就偏偏选了逐云令呢?” “自然是因为顺手。” 温酒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这少年容颜绝艳,偏生不自知,朝着你这般的笑,若是寻常人,恐怕魂都要被他勾走了。 “哦,原来是因为顺手啊。”谢珩尾音微微上扬,白皙修长的手拂过玉牌流苏,“看来时常带着它,时常……想着我,嗯?” 温酒被他看着,反驳又没法反驳,全身热气上涌,脸颊一点点被红霞晕染。 不过片刻,额间便出了汗。 她抬袖轻轻擦了擦,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脑袋里早就一团糟乱了,站起来便脱口而出道:“想你如何?难不成我还不能想了?” 谢珩愣了一下,随即憋着笑,点头连声道:“能、自然能,只要少夫人欢喜,怎么样都成。” 窗外,寒风拂过枝叶,梅花飘零。 温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羞愤难言,拿过旁边桌子上的算盘扔到案几上,“如今是我在问你正事,你再这样……” “我不这样了,少夫人要那样,我绝不这样!” 谢珩简直是能屈能伸,抬手做发誓状,偏偏又伸出两根指头,手势做的不伦不类的。 他见温酒真的生气,连忙做好了发誓的手势,“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天知道我等少夫人问话等了多久。 ” 温酒同他比脸皮厚真的比不过,只好压了压自己的火气,端着茶盏喝了一整杯,这才感觉好了些。 谢珩连忙帮她把茶水续上。 这般温柔笑意的模样,若是让旁人见了,只怕要觉着自己还在做梦。 温酒闭眸不去看他,好一会儿才平心静气下来,缓缓道:“太子平庸难当大任,瑞王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他继位,恐怕谢家再无宁日。赵帆被困七绝塔,再无出头之机,如今宫中已无其他皇子,还有何人能挡此任?” 先帝只有一位皇后,膝下无子只得两女,一个比一个惊才绝艳。 可如今这位老皇帝儿女倒是不少,只可惜要么死得早,要么不顶用,眼看着大局将乱,却没人能出来挑大梁。 “皇室旁支尚有几个还算过得去的。” 谢珩抬手打了个响指,屋檐上的暗卫瞬间就翻窗而入,如同飞雪狂风拂过一般,人影悄无声息就到了两人面前。 温酒心下一惊 ,看着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主仆两人,面上还算镇定。 心里:说话就说话,忽然叫人干什么? 谢珩眼角微挑的, “把之前搜罗的消息给少夫人瞧瞧,赵家人还是人凑合的。” 青衣卫也不敢问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平时素来看热闹,这会儿只想赶紧溜。 他从怀里取出几分密信,双手呈给温酒之后,就往后退了两步。 “公子,今天有人在风荷园边上晃悠,兄弟们都挺忙的,我就先去帮忙了。” 谢珩挥挥手,“去吧。” 声一落,青衣卫就跑的没影了。 温酒:“……” 她拆开那些密信一封一封的看,赵氏皇族旁支不少,只是老皇帝自己上位的不风采,登基之后便将那些堂兄弟打压的十分凄惨,有些在去封地的路上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命大些的如今顶着王爷之名在封地种地为生的也有。 这些倒霉皇族的儿子,没有养废也是十分的不容易,还有那么几个在忍辱负重等待时机,一举翻身。 在温酒前世的记忆里,老皇帝死后,大晏内乱了好一阵子,最后是谢珩支持的赵丰登了位。 可这辈子,谢珩显然不可能站到赵丰的阵营了。 她拆到最后一封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 “九皇子——赵曦。” 这是老皇帝最小的儿子,其母因生他难产而死,一出生就冠上了不祥的名头,自小被扔到了皇家道观里,几乎没人记得他的存在。 前世赵丰继位两年便积劳成疾归天了,膝下无子,就是这小子忽然冒出来成了九五之尊。 温酒死的时候,赵曦还是个没实权的小皇帝,如今算起来,不过十来岁的模样。 她不由得问道:“你怎么找到这人的?” “有心想找,自然能找到。”谢珩笑道:“阿酒觉得此人如何?” 第378章 只能宠着呗 这个九皇子大概是真的有皇帝命,上辈子从赵丰手里都能接到这个位置。 这一世,谢珩看太子不顺眼直接找到了他,同旁支那些忍辱负重的王孙子弟比起来,赵曦的确最合适。 一来,他年岁小,二来,他生母早亡,如今 地位越发尴尬,出了谢珩,只怕也没人会想起来他这号人。 唯一的不好,就是赵曦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前世谢珩为摄政王,谢玹为首富,小皇帝手里虽然没有实权,依旧扶起赵帆和孟乘云一众人,使得两方势力抗衡。 他自己独坐高位,底下一众大臣们起争执,一贯的应对法子就是: 打仗的事摄政王请上,官员升迁调派问谢首辅,皇室族亲闹事了四皇兄来…… 小皇帝手里没实权,索性什么都不管,一副乐得清闲的模样。 看起来好像纵情声色,好歌舞,最大的癖好也就是写些莫名其妙的折子戏让人送到宫外传唱。 人人都说小皇帝无才无德无能,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平衡了各方之间的关系,在龙座上安安稳稳的坐了十来年。 甚至待她这样的商贾也极其和气,温酒至今记得赵曦开口喊她“温姐姐”那种奇怪又微妙的感觉。 温酒脑海中浮过诸多前世的记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发现谢珩一直在看自己。 她将那堆密信全放到了案几上,“同这些人比起来,赵曦自然算是好的。” 这里头连赵青峰都算上了,可见赵氏皇族这些个少年人有多不靠谱。 若是、若是谢珩自己…… 温酒心里刚起了这个念头。 就听见谢珩道:“你只要不拿他同我比,就会觉得他还不错了。” 温酒瞪了他一眼。 这人难道会读心术么? 她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堵回去了! 谢珩握住了她轻轻压在信纸上的手,“我呢,就想赶紧的把这些破事都了结,等这天下安定下来咱们就带着一家子人回长平郡,管他大臣骂街还是皇帝吐血,我们天高云阔的过一辈子。” 少年唇角带着笑,语调带着些许的向往。 余生漫漫,前路长长。 独独,对那个皇位没有半分意思。 原本有许多话要说的温酒,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算了。 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上辈子谢珩也握着天下权,宁愿当个万人骂的摄政王,也不愿意坐上那个位置。 他心中自有坚持,又何须强行改变。 温酒的手一直被他握住,屋里暖炉生烟,热气一点点的聚集。 她热的开始手心出汗。 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对上少年的眼眸。 屋里静默了好一会儿,只余下风吹窗户些许声响。 半响。 温酒才憋出一句,“赵曦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眼下正是最容易出变故的时候,最好还是把他先带回我们的地方,这才妥当些。” 谢珩听到那句我们,深感愉悦,缓缓道:“万华寺。 ” 温酒闻言,心道:果然传言不尽信。 之前她听说的明明是小皇帝自幼在道观里长大,怎么这辈子就变成了身处万华寺庙? 这小秃驴和小道长还是相差蛮多的。 至少后者还有头发在啊。 她乱七八糟的想着,也不管手还被谢珩握着了,“那得尽快去万华寺一趟,找人把赵曦换出来?” 谢珩没应声。 温酒不由得抬眸看他,却发现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案几上,白皙如玉的指尖悄悄的穿过她的指缝,默默的十指相扣了。 温酒:“……” 她顿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偏生谢珩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抬头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温酒心道:说你大爷!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了又一遍,“我明日去一趟万华寺,确认赵曦是否在那,在商议是是否把他换出来,藏在安全的地方。” 谢珩刚要点头,忽然又想起来她方才说的是万华寺,脸色顿时有些微妙,“青衣卫已经去过了,现在时候尚早,不宜打草惊蛇……” 他还没说完,温酒定定的看着他,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怕无求大师趁机过来给你念经?” 谢珩:“……对对对,我最怕和尚念经了。” 少年拉着温酒的手,轻轻的晃了晃,不是撒娇胜似撒娇,“少夫人,就饶了我吧。” 温酒道:“我又没说一定要你去。” 谢珩挑眉,“你去了我怎么能不去?” 他说的十分理所当然。 温酒险些被他绕进去,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温酒被他绕的云里雾里。 一心想着宠谢小阎王的温掌柜只能笑着继续宠他,这事暂且放后,她想着等谢珩不在的时候,她单独去一趟万华寺。 赵曦年纪尚幼,正是最易轻易旁人的时候,若是有什么人也同谢珩一般乱下注,把他带歪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这事既然要做,那便做的彻底些。 …… 大雪下了三日略收,成了时不时落一场的小学。 自从温酒回帝京,之前她经手的生意全部又落在她身上。 尤其是谢万金回来之后,一声“有事找少夫人”说完,四公子是安安心心的醉卧温柔乡去了。 只余下温酒忙里忙外脚不沾地,连带着赋闲在家的谢小阎王都成了给她翻账本计数的下手。 难得有一日,温酒起床的时候,谢珩不在风荷园里。 青衣卫说:“公子有要事去办,让属下转告少夫人,天黑之前一定回家。” 温酒听完之后,心情有些微妙。 出门就出门,还这样特意让人来告知。 反倒显得她管的他有多言似得。 金儿和玉露一旁伺候着她洗漱,一边道:“姑爷真是越发的……” 温酒正擦着手,忽然听见她们这么自然熟稔说着姑爷如何如何,忽然有些脸颊发红,“今日我要去万华寺,去准备吧。” 两人虽不解她为何忽然要去万华寺庙,还是十分乖巧的应声去办了。 今儿个出奇的巧。 温酒一行人刚进了万华寺,就碰见了她一直躲着没好意思见的人…… 第379章 来见长兄不让你见的人? 飞雪初停,淡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洒落屋檐台阶。 温酒刚进了万华寺大门,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谢老夫人一行人,左右都是来求神的香客,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她正纠结着悄摸摸避开还是大大方方上去闻声安。 正在左顾右盼的谢小六忽然眼睛一亮,甜甜的喊了声“嫂嫂。” 小姑娘人小嗓门大,这一喊,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还有一众侍女们齐齐回头看了过来。 温酒顿时僵住了,“……” “阿酒!” 谢三夫人最先走过来,生怕温酒转头就跑了似得拉着她就往里走,“你怎么今儿个也来万华寺了?东风人呢?他怎么没陪你出门?这小子也真是的…… ” 三夫人一连问了好几句,把温酒整的有些头晕。 好在温酒天生一张带笑的脸,唇角微微上扬,顷刻间,便又成了那个在谁面前都稳得不行的温财神。 等三夫人问完了,才温声说:“来寺里烧香谢过神明护佑,谢珩……额、东风有事要办,反正离得也不远,我自己过来也不妨事。” 她从前一直喊长兄,都喊习惯了。 偶尔喊个大名,真要喊小字什么的,多多少少亲密的有些不太习惯 。 三夫人倒是一点没觉得不妥,将她拉到了谢老夫人面前,笑着说道:“母亲,您天天记挂着的阿酒回来了。 ” 只是很自然的一句话。 可温酒一对上谢老夫人的目光,忽然有些鼻尖发酸,什么都没说,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之前那些别扭的心思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回来就好。” 谢老夫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怜爱之色,“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都瘦了。” 再相见,荒唐往事只字不提,有的只是眼中对小辈的关爱。 温酒眸里水光潋滟,笑着说:“没吃什么苦,只是很想念祖母。” 话是捡了好听的说。 可她活了这么些年,少有人待她如至亲。 当日负气离去,说出那样断情决义的话来,后来想起难免会觉得对不住老夫人和谢家人。 “傻孩子。” 谢老夫人眼眶里含着热泪,伸手抱了抱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祖母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早已看穿红尘纷扰的老人,只为小辈归来而来欣喜。 温酒鼻子发酸,轻轻在老人肩膀蹭了蹭,低声道:“温酒不孝,让祖母担心了。” 当初放狠话有多大声,现在就有后悔。 好在谢老夫人是个豁达之人,一句也不提当初的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亲昵的拉着温酒进大殿烧香拜佛,虔诚许愿。 有谢三夫人和小六小七在,这场偶遇,就变得热闹非凡。 这些时日南州雪灾闹得一众大臣们都没安生日子,家里那些个夫人们自然也端着一副要为君分忧的架势,来万华寺祈福的人便格外的多。 香火鼎盛,满大殿都是烟雾缭绕的。 光是烧香点蜡烛都要排着队一点点往前移动。 闲暇间,谢老夫人也拉着温酒说了不少,听完经一同在万华寺用了素斋,温酒还记挂着正事。 老夫人离去前同她道:“等开了春,便搬回来吧。” 温酒没答应也没拒绝。 谢三夫人凑到老夫人身侧道:“母亲,你这时候让她阿酒搬回来,别人难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 温酒闻言,心下有些奇怪。 这位三婶一贯是最不屑旁人那些流言蜚语的,怎么今儿个还格外在意起来了? 下一刻。 她便听见谢三夫人道:“不如这样,咱们先挑个良辰吉日,等她和东风办完了喜事,名正言顺的接回家,这样才好嘛。” “舅母说的对!” “舅母对对对!” 谢小六和小七十分捧场的蹦起来鼓掌,天真烂漫的小脸笑眯眯的。 温酒:“……” 她就知道,不能听三夫人忽悠。 谢万金哪张嘴,大半是从母亲哪里继承的神技。 一般都扛不住。 老夫人深深的看了三夫人一眼,同温酒道:“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易消磨是青春年少。万金已经转达过小五的意思,你如今也不必有什么顾虑,祖母活到这个年纪,什么都看明白了。只想你们都好好的,如此,便别无他求了。” 温酒点点头,“我知道的。” “来年三月三,东风便满二十了。” 老夫人又说了一句。 意思十分明白。 谢家儿郎,二十加冠,可娶妻。 温酒低眸, 微微笑着送老夫人送了马车。 谢三夫人上了车厢还不忘同她道:“日子咱们再商量,有空记得常回家。” 临走了,小六小七却一左一右拉着温酒的手不肯回府。 老夫人无奈的笑着,让温酒多看着两个小的,自己同三夫人和一众侍女小厮先回府了。 温酒带着两个小的折返寺中,今儿个人多,烟雾飘渺中,只能看到众人来来去去。 佛音渺渺,钟声浩浩,众生聚集处是烟火人间,大殿上诸佛金光环绕,菩萨低眉听众生所求。 小六小七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温酒一边听着,一边想:赵曦如今可能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巧。 万华寺后山的七绝塔关着四皇子赵帆,这寺庙里的小秃驴里竟然还有一个九皇子。 不晓得是皇家同佛祖分外有缘。 思绪正胡乱飘着。 谢小七忽然问道:“嫂嫂,你怎么又折回回来了?可是方才还有什么心愿没许完?” “唉,说你笨你不承认!嫂嫂像是那种会忘记许心愿还特意折回来再许一遍的人么??” 谢小六是个极其聪明的小姑娘,拉着温酒手轻轻的晃了晃,示意她俯首来听悄悄话,“嫂嫂人连长兄都不带,是为了来这里办什么什么要紧是不是?或者……来见长兄不让你见的人?” 温酒眼角微挑,“……”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小姑娘俨然一副我都什么懂的表情。 谢小六笑眯眯的,“还真是啊,嫂嫂要见谁?” 温酒同她低语,“一个……有缘人。” 第380章 有缘人 小七听到这话,顿时忍不住笑,“嫂嫂,还好长兄不在这,若是他听见了,怕是那个有缘人再也没命出现在你面前了哈哈哈……” 小六瞪了他一眼,转头,乖乖巧巧的问温酒,“多有缘才算有缘人?” 温酒想了想,“旁人怎么找也找不见,你一想他便出现在你眼前。” 小六摸了摸脸颊,喃喃道:“那还真是玄了。” 温酒笑了笑。 小六忽然问道:“嫂嫂要找的人就在这万华寺里?” 温酒道:“对。” “什么有缘不有缘的我不晓得。”小六笑起来,眼眸狡黠灵动,“不过人都已经在这里,要找到又有很难?” 小姑娘说着,摘下腰间的香囊往外一抛,一只在人群里乱窜的花猫忽然扑了过来,叼着香囊就飞似得跑了。 温酒眉头猛地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小六忽然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说哭就开始哭,“那是我阿娘留给我的香囊,若是找不回来,我就、我就……” 这就嚎上了。 小姑娘个儿不高,嗓门却极大,哭起来惊天动地的。 来来往往的香客们都被惊的驻足回看,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哭的极凶,好似了丢了顶顶重要的东西,连监寺大师都给惊动了,带着几个小师傅一起赶了过来,连忙小施主这是怎么了。 温酒也明白小姑娘唱的哪出了,温声同来人道:“方才有些花猫调走了舍妹的香囊,乃是极重要的物件,我愿捐十万香火,烦劳大师和诸位小师父帮着找一找。” 周遭众人一听十万香火就懵了,“什么香囊啊,这么宝贝? ” 再透过朦胧烟火一看,不得了。 “原来是温财神啊!” “难怪难怪!” 众人顿时唏嘘不已。 监寺大师对着这忽然送上门的十万香火,也是有点懵,连忙道了好几声阿弥陀佛,让弟子四下去找,又亲自领着温酒等人朝方才花猫奔走的方向去。 那一处是禅房,在往边上是弟子们的住处,平素都是闲人勿入的,越走越是静谧。 此刻人都在各处大殿忙着讲经添香火,里头一个鬼影都没有,更别说赵曦。 不过小姑娘既然已经给她创造了良机,不妨借此机会,彻底翻一遍。 温酒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将万花寺庙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 没找到花猫的影子,也没见着赵曦的身影。 不由得有些怀疑九皇子在万花寺的消息是否准备。 谢小六一下午装的又哭又闹也是累的够呛,坐在石凳上,有气无力的朝温酒道:“嫂嫂,你要找的那个人到底在不在这啊?这个地方都快被我们翻过来了,难道真的要挖地三尺的找吗?” 温酒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不用这么麻烦。” 她直接让人在大殿外摆了桌椅,生了炉火,拿了谢小七身上的香囊做样本,让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是否见过,可曾看到过那只花猫的踪迹。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佛祖座前也无甚区别。 谢小六和谢小七生在锦绣堆里,只是这样砸银子办事还是头一遭看见,两人都惊呆了。 这一日,万华寺无论是香客还是和尚,都在温酒面前走了一遭。 直到日暮时分,也没有见到她要见的那个人。 两个小都已经有些犯困了。 温酒有些遗憾,不过也知道该收场了,起身朝监寺大师微微颔首,开口告辞,“今日有劳大师了,香火钱我明早让人送来贵寺,告辞了。” 说罢,她牵着两个小的往外走。 闹腾了一天,心中越发的想不通。 人明明在这里,这时候尚未有人把赵曦当成宝,只是万华寺里的一个小秃驴,怎么就找不到呢? 谢小六摸了摸头,小声道:“不应该啊。” 谢小七难得抓到小姐姐把事情搞砸的时候,顿时一顿碎碎念,把小六念烦了还不停,然后…… 她就动手了。 谢小七被她追着揍,两个小人儿在人群里你追我赶,有来有往的。 温酒忍不住笑,时不时出声提醒:“小心些,别撞到人。” 声落时。 谢小六忽然惊呼了一声。 温酒连忙走过去,扶住险些摔倒的小姑娘,刚说了声“对不住”。 那人便回礼道了声“阿弥陀佛。” 小小少年稚气犹存,不过十来岁模样,礼数却十分端正。 温酒抬眸看去。 便看见了身着灰色僧袍的小沙弥抱着肥硕的小花猫,头发剃的干干净净,一张白玉似得的小脸,眉眼清秀如斯,额间一点黑色小痣。 他身后是漫天烟火,滚滚红尘,身侧是渺渺众生。 屋檐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天边晚霞折射出华光异彩,一半是冰雪人间,一半是绚丽天际。 小少年微微一笑,天生一副温雅模样,容貌也是世间少有,那颗眉心痣在低眉时越发的显得绝非人间俗物,七分慈悲相,三分妖异骨。 ——赵曦! 温酒愣了片刻。 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曾想小皇帝还是秃驴的时候,竟然这般……超凡脱俗。 这同她认识的那个赵曦,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她正处于震惊中。 谢小六揉了揉胳膊,开口便道:“生的这么好看,可惜了,是个小秃驴 。” 温酒想捂住小姑娘的嘴都来不及。 这要是日后的小皇帝记恨上怎么办!!! 小秃驴……阿不,赵曦小师父这会儿显然还没有变成温酒认识的那个小皇帝,听到这话也只是摸了摸花猫的脑袋,笑了笑。 一副“我佛光芒万丈”的慈悲相。 就目前看起来,这好生生的少年只要稍加教导,怎么都能比前世靠谱一些。 “这猫……”谢小六盯着那花猫看了片刻,“嫂嫂!嫂嫂!这就是把我香囊叼走的那只猫啊!” 温酒嗯了一声,笑着赵曦道:“这只猫儿方才叼走了我妹妹的香囊,小师父可曾看见了?” 赵曦托着花猫,让它趴在自己肩膀上,从怀里取出一只带着粉色流苏的香囊,“可是此物?” 小姑娘也不急着拿香囊,反倒第一时间转头,问温酒:“有缘人是他吗?是他吗?” 嗓门贼大,四周不是耳聋的全听见了。 温酒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一道清越飞扬的少年嗓音忽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你说什么……有缘?” 第381章 欠教训 温酒心道不好,小六这姑娘嘴忒快,好好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就变了味道。 她抬眸看去,便见那绯衣似火的少年穿过缥缈烟雾,衣袂飘扬的朝这边走来。 谢珩好些时日没上朝,在风荷园园里一直就是大袖轻衣风流公子模样,腰悬玉坠,流苏红似火,墨发只用红色发带竖着,行走间发丝随风飞扬,云袖衣袂随之翻飞。 小阎王眉眼如诗如画,微微勾着唇,眸中笑意流转,褪去那一身看谁不顺就砍的戾气,分明是正当年纪,翩翩少年。 “什么有缘没缘的?” 谢珩一开口,难免就带了几分醋味。 一双琥珀眸看着温酒时流光百转,就差在脸上写上“你敢同别人有缘试试?” 温酒想也没想的伸手,将他拉了过来,踮起脚尖在耳边低声耳语,“赵曦!那个抱着花猫的小和尚就是赵曦。” 虽然早就知道青衣卫办事靠谱,可在她的记忆里,赵曦在回归皇室之前是生活在某个道观里的。 乍一下子就变成了和尚,她心里多少有些觉得有些不对劲,不亲自来看过难以放心。 此刻见谢珩来,立马就忘了自己是背着他来的,只想着未来的摄政王能借着先找到赵曦的优势,同未来的小皇帝关系稍微好一些。 谢珩闻言,却连一个眼风也没给未来的小皇帝,不紧不慢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边,含笑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急什么?” 温酒:“……” 四周一众人纷纷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充满了好奇和各种猜测,来烧香拜佛的又大多都是后宅夫人。 顷刻之间,便已经是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温财神刚才那一拽是什么意思?生怕谢小阎王被人抢了吗?” “小阎王笑起来简直是要勾魂夺魄啊!这人收起屠刀,得祸害多少姑娘啊?” “我我我……忽然觉得他们有夫妻相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压低了声音,各种各种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反倒越发的绕的温酒头晕眼花。 她就是想同谢珩说件要紧事。 这些人到底在瞎扯什么?! 偏生谢珩眸中笑意更浓,俯身,同她耳语道:“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嗯?” 少年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耳边,热气顺着颈部窜入衣襟间,温酒心口跳动的有些厉害,杏眸里也浮现一层潋滟朦胧的水光。 四周烟雾缭绕,俗世纷纷扰扰。 重要的事有很多事,需要他们做的也有很多。 可此刻。 温酒听到他说回家两个字,就觉得除了点头,再没有什么别的可说。 于是。 她点头,温声说:“好。” “这才乖。” 谢珩屈指轻轻弹了弹温酒眉心的琉璃珠子,手劲不重,反倒有几分像是故意调戏。 少年笑起来,眼尾微挑,那与生俱来的三分风流色,一瞬间便扩到了七八分。 表象声色已经惑人至极,偏偏还傲骨不折,管你王侯天子,老子不高兴就不伺候了! 也就对自个儿心上人才有这般含笑温情。 即便是小阎王凶名在外,四周这些个来烧香求佛的闺秀千金们还是忍不住驻足多看两眼。 温酒脸颊微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 一垂眸,才发现两个小的盯着她瞧,连递香囊递到一半的赵曦也在看她。 场面颇有些微妙。 温酒没眼看再看他们,索性别过眼。 偏生谢珩牵着她的手,走到几个小的面前,先是敲了小秃驴赵曦的脑袋一记,手落下来的时候顺手就把香囊拿过来,丢到谢小六怀里,“多大的人了?连随身的物件都乱丢,下次若是再被人捡去,就等着给别人当小媳妇吧!” 少年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训人的时候长兄架子十足。 只是温酒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太对。 她都说了这个小和尚是赵曦,怎么谢珩还动手! 莫不是觉得自己命太长? 下一刻。 便听见谢小六十分好奇的问道:“长兄的意思是,我以后若是瞧上什么人,只要偷偷把我随身的物件给他就可以是么?” 温酒眼角微微一抽,问谢珩,“是这个意思吗?” 谢小六拿着她的小香囊,眸色狡黠,“长兄就是这个意思啊。嫂嫂,我知道的,咱们就不要问长兄了,话说两遍就没意思了啦。” “那我得回家让人多给我弄些随身的玉佩和香囊什么的。” 谢小七想了许久,煞有其事道:“像小爷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天下少有的,以后喜欢我的姑娘太多不送怎么办?” 温酒忍俊不禁,“好,回去让人给你多准备一些。” 小六和小七对视了一眼,彼此眼神满满的都是鄙视。 谢珩一手牵着温酒,还有一只手空着,抬手就在两个小的脑袋上敲了一句,“这毛病都是同谁学的?” 小六小七齐齐道:“长兄……” 尾音都没来得及拉长,就一个急转换成了,“长兄的好弟弟,我们的好四哥啊!” 谢珩低笑,“你们两个真是欠教训。” 小六小七笑着装傻,不接话。 温酒连忙打圆场,“小六,香囊是小师父给你找回来的,快谢过小师父。” 谢家的人不管在家里是什么随性模样,在外面还是十分有礼的。 更何况,今日在万华寺里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收场自然也要好看些。 谢小六的小拇指勾着香囊,上前一步,笑容明媚的朝小秃驴施了一礼,“多谢这位小秃、小师父。” 她同赵曦离得极浅,一抬眸便对上小少年那双瞳色极浅的眼睛。 愣了好一会儿,平时妙语连珠,此刻竟忘了要如何谢人。 只片刻间,趴在赵曦肩头的小花猫忽然窜了下来,叼着谢小六的香囊就没入人群之中。 谢小六:“……” 谢小七:“……” 温酒和谢珩对视了一眼:这是几个意思? 谢珩似笑非笑道:“这猫,挺有意思。” 好一会儿,谢小六才回过神来,喊道:“长兄!我的香囊又被叼走了!!!” 谢珩不紧不慢道:“嗯,我看见了。” 谢小六:“……就看见了?” 没别的了? 谢珩嘴角带着笑,转身,牵着温酒走入人潮之中,嗓音微扬,“你喊喊它,看它会不会自己回来。” 第382章 小郎君秀色可餐 佛寺梵音齐颂,门前人潮纷涌。 谢珩牵着温酒离去,步伐不紧不慢的,四周的人往两旁退了退,目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这一双玉人身上。 议论声不知不觉之中淡下去不少。 “长兄……” 谢小六又喊了一声,却没回声。 小姑娘看看只晓得牵着嫂嫂走的长兄,又看了看花猫飞窜而去的方向,咬了咬唇,低声道:“有了嫂嫂就不要妹妹,哼!” 旁边的谢小七凑过来,同她咬耳朵,“叫声哥哥来听,我就帮你把香囊找回来。” 小六笑盈盈的看着他,然后狠狠的踩了小七一脚,瞬间就变脸,“弟弟就是弟弟,晚出世一瞬也只能是弟弟,你这辈子也别想翻身当我哥哥!” 说罢,小姑娘瞥了身边眸色淡淡的小和尚一眼,“别让我再看见那只猫!” 声未落,人已经扬长而去。 谢小七落在最后,连忙追了上去,“你跑那么快做什么?香囊还没拿回来呢?这就不要啦?哎……你倒是等等我啊!” 一行人回了风荷园,已经是日暮时分。 花厅里早已经备好晚膳,几个侍女见两个小的也来了,连忙加了两幅碗筷,侍候小主子用膳。 温酒和谢珩相邻而坐,身旁灯盏火光摇曳,桌上菜肴香气四溢。 小六小七一直在说着香囊的事,恨不能动手打一架,偏生又舍不得放下筷子和碗里的吃食。 一边哼哧哼哧的扒着饭,是不是对瞪一眼。 有这两活宝在,风荷园里越发的热闹。 “别看他两了。” 谢珩盛了一碗鲫鱼汤递给温酒,动作自然而然,抢了侍女的活计而不自知。 温酒笑,“不看他们,我看谁?” 小阎王大抵是醋缸里泡大的,之前那些个年轻管事来风荷园里走几趟,后来都是一副能不来就不来,进来一趟就腿软的架势。 有人说:被小阎王盯着看上那么一两眼,我怕是半夜三更就要去阎王殿凑人头了。 他挑眉道:“看我。” 温酒煞有其事的说:“这怕是不成。” 谢珩眼角微扬,“怎么不成?” 温酒忍住笑,伸出食指轻轻挑起少年的下颚,极其认真道:“小郎君秀色可餐,我若是时常在用膳的时候看着你,岂不是很快就会吃成一个胖子?” 谢珩看着他,眸色微微有些愕然。 温姑娘这人素来只爱银子,时常说自己没读过几本书,肚子里没什么墨水。 虽说做生意算账半点也没耽误,可要从她嘴里说什么风雅词儿,却是有些难的…… 没曾想冷不丁说起情话来,却这般让人心房震动。 少年面色如常,可耳根子忽然发热,隐隐约约的泛起了粉色。 “先把汤喝了。” 谢珩用左手递给她,忽又觉得有些姿势不对,然后又换成了右手。 阿酒居然夸他了?! 这么猝不及防……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然而…… 侍女们正忙着给六小姐和七公子布菜,两个小的忙着埋头吃,看见温酒调戏了小阎王也装作没看见。 保命要紧。 保命要紧! 温酒极其自然的伸手接过来,这些日子她被谢珩盯着补这补那,已经习惯了他给什么就吃什么。 身侧的少年坐姿笔直,宫宴之上也未必有这般端正的坐姿。 温酒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吃?” “吃啊。” 谢珩用左手拿起了筷子。 谢小六:“……” 谢小七:“……” 身旁一众侍女,“……” 谢珩用左手夹着两口饭,愣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抬头问众人,“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侍女们连忙低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小六和小七疯狂扒饭,小肩膀一直抖啊抖。 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遮住狂笑的脸。 温酒笑的眉眼弯弯,喝了两口汤,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低声问少年,“那什么……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这么可爱?” 谢珩想了一下,点头又摇头,“没这么聒噪。” 温酒在他用左手挑鱼刺的时候,摁住了他的手,把筷子抽出来,然后塞到他右手里。 到了这会儿。 小六合小七已经完全忍不住了,放下碗筷,倒在椅子上狂笑。 “长兄!长兄!你也有今天!” “要不是嫂嫂把他的手摁住,估计长兄要用左手吃完这顿饭!” 温酒也有些忍不住了,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 天知道小阎王竟是这般纯情的人。 调戏一下,就成了这般模样。 谢珩表情微僵,“……” 两个小的实在太过猖狂。 过了片刻。 他开口道:“我方才只是在练练左手。” “是是是,长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小的笑的停不下来。 第383章 大师真是有心了 温酒眸里笑意流转,徐徐问道:“嗯,那你练好了么?” 谢珩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小六小七捧腹大笑,一个喊“肚子疼!”一个喊“没眼看!” 花厅里一片热闹喧嚣。 温酒夹了一块牛肉放到少年碗里,笑道:“快些用饭吧。” 谢珩微微挑眉,没说话,唇角却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 夜幕悄然降临,庭外狂风骤起。 厅里烛火明亮,冬日里依旧温暖如昔。 …… 竖日一早。 温酒刚洗漱完,非要留在风荷园过夜的谢小六和谢小七就跑到她门前来了,地上积雪尚存,霜色不减。 “跑慢些!” 温酒生怕她们摔着了,连忙伸手去扶,笑着问道:“怎么起的这样早?” 谢小六仰着头,盯着熊猫似的黑眼圈,委屈道:“小七一直在我耳边说什么香囊若是被乞丐捡去了,我以后就要嫁乞丐了。嫂嫂,他这个乌鸦嘴该不会说中了吧?”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竟为了这样一句话愁的睡不着。 温酒哑然失笑。 昨天那小和尚可不是什么乞丐,妥妥的人间龙凤,九五之尊。 她摸了摸谢小六的头,温声道:“他诓你的,不过一只香囊而已,上头只有一个谢字,既无闺名也无其他,被旁人捡去了也不妨事的。” 谢小六闻言还是不放心,当时为了找人灵机一动,现在却是后悔都完了。 偏生谢小七还在一旁幸灾乐祸,“万华寺旁边有好多叫花子,除了叫花子便只剩下那些个秃驴了,谢小六,你喜欢叫花子还是秃驴?” 小六气得追着他打,“你给我站住!站住!” 温酒站在檐下,忍不住笑,眉心的琉璃珠子微微晃动,“小心些,别摔着,等你们长兄醒了让他去一趟万华寺,有他在,还怕香囊找不回来么?” 谢小六颇觉有理,也不追着小七闹了,提着裙摆往回走。 小七站在原地做了个鬼脸,“区区一个香囊,长兄才懒得去呢。” “可闭嘴吧你!”谢小六回头瞪他,“若是那香囊找不回来,我边说是你丢的,反正上头只有一个谢字,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到时候不管是叫花子还是小秃驴,你自个儿嫁吧!” 谢小七顿时笑不出来了,愣了半响,才憋出来一句,“哥哥们说的没错,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温酒笑道:“好了,别闹了,去用早膳吧。” 两个小的互相做了个鬼脸,一左一右拉着温酒往外走,一众侍女们跟在身后。 风声疏狂,吹得衣袖飞扬。 谢小六穿着毛茸茸的粉色立领夹袄,越发的衬得粉雕玉琢,温酒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 谢家人都生的极好看,谢小七同小六是龙凤胎,两人生的八分像,都是一笑便含情的桃花眼,眉若远山,只是现下年纪尚幼,带着婴儿肥,再过几年妥妥的多情公子似玉美人。 也不知以后会祸害谁。 她思绪有些飘远了。 刚穿过拱门,到了庭前,两个小的便齐齐止步。 温酒不由得抬眸看了过去,只见积雪满屋檐的庭院之间,站着好几个……光头。 她险些被晃花眼,缓了片刻,才看清站在最前面那人是应无求。 这位传闻中一年到头都在闭关参禅的大师,穿着白色的僧袍披着袈裟,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朝温酒微微颔首,道了声“阿弥陀佛”,“许久不见,温施主别来无恙否?” 温酒心道:这年头连大师都要上门同人套近乎了吗? 她开口便道:“昨日说好的十万香火钱,我正要吩咐底下的人送到贵寺去,怎么敢劳动大师亲自来这一趟。” 应无求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温和道:“贫僧正是为此事而来。” 温酒面露不解,“?” 应无求不紧不慢道:“温施主心存善念,为救济灾民所耗甚多,贫僧特地为贵府讲经,以表谢意。” 温酒闻言,顿时额间微汗。 敢情过了这么久,这位大师还惦记要给谢珩念经去晦气? 这可真是太执着了。 她刚要说谢珩不在,还没来得及开口。 拱门后,传来少年飞扬散漫的嗓音,“大清早的,都站在这做什么?” 声未落,谢珩已经缓缓走到了温酒身侧,一抬眸就看见应无求和他身后一众小秃驴,一张俊脸顿时有些发黑,“万华寺的秃……” 他一句秃驴差点就脱口而出,只不过当着人家大师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当即笑着改了口,“无求大师来我风荷园,有何贵干?” 温酒侧目看他。 谢珩这人也是个能装的,早些时候恨不得一把火把那些个寺庙都少了,看见秃驴就说眼睛疼,这不舒服那不舒服,反正就是浑身都莫名的难受。 现如今对着应无求,也还能笑得出来。 后面两个小的捂着眼睛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我们家长兄啊,笑起来真是要人命。 应无求轻轻转着佛珠,嗓音温润,“贫僧为答谢温施主,特来为公子讲经。” 谢珩闻言,侧目看向温酒,眼里满是:这人吃错药了吧? 还是我没睡醒? 小阎王如今沉醉温柔乡,看起来半点不问朝堂事,怎么也想不通应无求这秃驴为什么还要盯着他。 温酒上前一步,笑道:“天寒地冻,不便来去,大师一片好意,我们就……” 她话未说完,应无求忽然抬眸,笑了一下,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小少年赵曦。 温酒顿了一下。 谢珩却浑不在意,拂去肩头梅花瓣,随口道:“上次大公主说要过来同阿酒煮茶品酒,今日正好得空,来人啊,去请公主来。” 应无求眸色微变,随即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好意思道:“贫僧同谢公子说实话吧,其实是因为寺中全力救济灾民,几个小师弟正在长身体总是吃不饱也不好,所以贫僧才把人送到风荷园来,顺带搭个佛堂长住在此时常讲讲经,给谢公子去去戾气。” “顺带?长住?时常?” 谢珩闻言,神色越发的微妙,“大师真是有心了。” 应无求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温酒见状:“……” 带着赵曦送上门来,这位大师到底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第384章 你是一心为我 场面一时有些微妙。 谢小六看着众人许久,忽然蹦蹦跳跳的到了赵曦面前,“小秃驴、啊,不是,小师父,你那只猫儿后来可曾回来过?我的香囊你可见到?”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微微歪着头问他,双丫髻上的粉色发带被风吹着时不时拂过长长的睫毛。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灵动至极。 赵曦将怀里的香囊取出,双手递到了谢小六面前,语调温雅清润,“姑娘说的可是这个?” “是这个!就是这个!”谢小六拿回香囊,高兴的又蹦又跳,连谢了好几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拉着温酒道:“嫂嫂,他们来都来了,要不就让他们在这住几天吧?” 温酒眸色微诧,还没开口说话。 身侧的谢珩一把将小姑娘拎了过去,屈指,刮了刮谢小六的鼻尖,语调不自觉便带了三分不悦,“你方才说什么?为兄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谢小六眨巴眨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家长兄,“这风和园是嫂嫂做主,一切都听嫂嫂的,这话可是长兄自己说的。” 谢珩挑了挑眉。 话是他说的没错。 于是,少年侧目看向这风荷园最有话语权的主人,低低喊了声“阿酒。” 这模样,可真真是委屈极了。 就差在俊脸上写着“我不喜欢这些秃驴,你不许答应”几个大字。 温酒忍俊不禁,心道他怎么能幼稚成这样,唇角却不知知觉的上扬。 饶是一众小厮侍女们这些天已经见识过小阎王花式吃软饭,这会儿也有些吃不消,纷纷别开眼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生怕小阎王过几日想起来要脸,会将他们全部灭口。 万华寺那些个鲜少出门秃驴就不一样了,除了应无求和赵曦之外,个个神色微妙。 这哪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王啊。 分明是温掌柜宠着的娇娇儿。 谢小六见状,也毫不示弱,拉着温酒袖子晃啊晃的,嗓音软软的喊“嫂嫂。” 温酒左右被围,颇有些无奈,不由得轻咳一声,给了谢珩一个“要点脸”的眼神。 少年眼尾微挑,负手而立,一脸不高兴的问谢小六,“一个香囊,就让你胳膊肘往外拐了?” 他心中颇有些惆怅。 这妹妹还没长大,心已经向着外人了。 谢小六笑得甜甜的,“不是啊,长兄,他们都说这无求大师可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平日里旁人若要见他连门都没有,如今他自己找上门来,可见嫂嫂花的银子是真不少。长兄……” 小姑娘绕过温酒,拉了拉谢珩的衣摆,“你怎么能让嫂嫂白白送出去那么多银子呢?” 谢珩闻言,抬眸看向温酒,“你给万华寺送银子了?” 温酒还琢磨怎么说呢。 憋了好半天没机会插嘴的谢小七连忙道:“送了。” “十万香火钱呢!” 谢小六左右手的食指交叉,举到了头顶给自家长兄看,一脸情真意切道:“嫂嫂花这么多银子都为了长兄啊,大师念经应当是念得极好的,去戾气还是去晦气或者什么旁的用处灵不灵我不知道,催人入眠肯定是差不了!” 温酒轻咳一声,“那什么……” 她刚一开口,谢珩忽然俯身,温热的唇凑到她耳边,“真用了十万香火钱?” 温酒身形微微一僵,面色倒是还算镇定,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就为了我能有个好眠?” 谢珩嗓音压得低低的,尾音微微上挑,近在咫尺之间,颇有些乱人心神。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低声说:“其实……是我之前曾在佛前许过愿,如今五公子尚在人世,也算得了诸神庇佑,所以我才想着捐些香火钱还愿……” 她想说,真的不是有意把应无求招来的。 可话还没说完,便听谢珩道:“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也罢。” 温酒抬眸,满眸不解:??? 谢珩一副盛宠在身,无从推却的烦恼模样,漫不经心的看了应无求一眼,气度翩翩道:“大师顶风冒雪而来,甚是辛苦,那便先在朝华阁歇下吧。” 应无求笑笑,缓缓道:“阿弥陀佛,多谢公子。” 身后一众小师父跟着念佛号,一个“阿”字刚出口。 谢珩便头疼的不行,转身道:“来人啊,速速带大师去朝华阁。” 这模样,真是多一瞬就装不下去翩翩公子了。 十全十美连忙上前道:“大师,这边请。” 应无求不紧不慢的捏着佛珠,微微颔首,带着赵曦和几个小和尚穿廊而过。 冬日里树木凋零,水面结冰,一片天寒地冻。 北风又起,梅花飘零纷飞。 “这时节,真是越发的冷了。”温酒搓了搓手,回头看谢珩,含笑问道:“你不是最不喜和尚念经么?怎么忽然愿意把他们留下?” 谢珩叹了一口气,甜蜜又苦恼的说道:“谁让这是少夫人一番心意。” 温酒道:“朝华阁是风荷园离主屋最远的地方,那你把人丢到那里去又是什么意思?” 谢珩皱眉,不悦道:“让那小秃驴离小六远点!还有那个应无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琢磨着让老子跟他敲木鱼,怎么的,他自己好吃素,还想人人都不开荤?” 声落。 四下有一瞬间的静谧无声。 少年看着她,眸色灼灼。 温酒默默的抬手摸了摸鼻尖。 这话原本挺正常,可他这样看着她,忽然就好似还藏了什么得意会。 “我的天……” 谢小七闻言,差点站不稳,整个人往谢小六那边倒,小声道:“长兄也不太要脸了吧?” 谢小六深吸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多学着点,以后有用。” 温酒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我方才好像说过这香火钱是为了还愿吧?我之前许的愿是五公子平安……” 她话声未落,四下一众小厮侍女齐齐退开数步,连两个小的也十分迅速的溜了。 温酒心道:至于吗? 谢珩抬手,抚平她肩头的衣衫褶皱,“小五是我弟弟,你为他便是为我。” 这话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温酒不知不觉就点了头。 谢珩抬手,装作极其自然的搭在她肩膀上,实则悬空,半点重量也不敢放,就这样虚搂着她往厅里走。 温酒停步,看了他一眼。 谢珩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低声说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应无求忽然把人带到这来,怕是万华寺那边已经不安全了。” 温酒思忖了片刻,还没说话。 身后,小厮匆匆来报,“掌柜的,大公主来了。” 第385章 耳语 “说曹操、曹操就到。” 谢珩微微勾着唇,眉间郁色一扫而空,笑道:“快请。” 温酒转身看他,饶有兴致的说:“你看起来挺高兴啊。” 谢珩抬手,慵慵懒懒的搭在她肩膀上,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那秃驴和大公主,不管谁来都挺让人头痛的,可这人若是撞在了一起,便是极有趣了。’’ 少年同她靠的极近,说话间,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耳边。 温酒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耳垂,低声道:“但愿只是有趣,不是拆屋子。” 话声未落。 赵静怡便带着一众宫人侍女们朝这边来了,“说什么呢?要凑得这么近,还怕本宫听见不成?” 大公主一身胭脂色罗裙,腰间坠绫罗朱玉,大袖衫上牡丹花栩栩如生,整个人艳色横生,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温酒一抬头,见人便带了笑,“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行了。” 赵静怡走到她面前,“这些客气话就免了吧,上次你说要请本宫喝酒,过了这么些天也没个信,非要本宫亲自登门,温财神这大忙人才想起本宫些许。”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幽怨。 温酒听着,忽然有些牙酸。 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身侧两个小的,和一众小厮侍女们竖起了耳朵,满脸都是“我家掌柜怎么连大公主都招惹了?” 小六小七暗自瞧着自家长兄的脸色,眼里写满了:长兄撑住啊! 谢珩唇边带着些许笑意,搭在温酒的手顺着大袖下移,默默的同她十指相扣,看着眼前亚艳光四射的大公主,缓缓道:“我家阿酒既然说过这样的话,就不会诓公主,来人,摆宴临波台。” 温酒秀眉微微一挑, 看了谢珩一眼。 后者眸色微动,低声道:“三天两头同别人喝酒,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人一副在外人面前我给足你面子,等人走了,我再和你关起门来算账的模样。 温酒看着他,忍不住笑,什么都没说,转身同赵静怡道:“公主,这边请。” 赵静怡看了一眼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红唇微微上扬,拉住了温酒一只手拽了过来,对上谢珩凌厉逼人的眼眸,笑道:“借你家小财神说会儿话,把手松开。 ” 许是那句“你家小财神”正中谢珩下怀。 他有些不大高兴,但还是松了手。 温酒朝他笑了笑,领着赵静怡往临波台走,小厮侍女先行一步去摆宴,一众宫人内侍们便被引到了偏厅。 谢珩站在原地同两个小的说着话,梅花离枝,被北风席卷入长廊之中,回旋翩飞。 温酒转弯时,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正抱小六上树摘梅花,眉眼飞扬明朗如昔。 若是能一直这样也是很好的。 赵静怡一边走着,一边同她说话,“本宫刚从龙吟殿里出来,将军府被收回去,赐给了谢玹当侍郎府,这会儿圣旨快到了。” 温酒一时有些无言。 当初将军府可是她花了好些功夫才搭理成了如今的模样,老皇帝把谢珩被贬成庶人,还要故意拿原来的将军府赐给谢玹。 就差昭告天下,朕要你们谢家兄弟你死我活差不多了。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那些有心人若是分些心思到正事上,北州的雪灾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摆平。” 赵静怡停步,看着她笑道:“看样子,你好像知道是哪个蠢货出的馊主意。” 温酒笑道:“除了瑞王党,还能有谁?” “说的没错,就是赵智那个蠢货。”赵静怡抚了抚鬓边的步摇,谈笑间眉眼风流,“这事你要怎么告诉谢珩,你自己看着办吧。” 温酒垂眸,低声道:“谢公主。” 虽然谢珩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一个一心为大晏的人在天牢待了那么久,断肠酒送到了跟前,险些就下黄泉的人,若是说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不信的。 大抵是老皇帝心中对她那般换走谢珩心中不满,回想起来,还有那么一座将军府可以让人堵心。 不说手段如何,旁人看来,让不可一世的小阎王堵心是真的。 温酒有些窝火,却也知道大公主能告知她这事,已然是十分够意思。 “谢本宫做什么?本宫看赵智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有人给他个狠狠的教训,叫他好好收敛收敛,才是求之不得。” 赵静怡语调随意,轻轻拂去袖间落花,“你有这功夫谢本宫,不如想想怎么哄你家小阎王高兴。” 温酒微微一笑,“我现下还是想想怎么哄公主高兴吧。” 赵静怡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笑意极浅,艳丽的面容也变得有些倦色,“本宫还不用你一个姑娘家来哄,你去吧,随便叫个人带本宫去就行了,也不过就是想换个地方待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 温酒看着眼前这个天家娇女,金枝玉叶,每每都有一种她对这世间一切都无心眷恋的错觉。 明明出身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寻常人想要的一切她都有了。 却只是漫不经心,懒得多看一眼。 温酒沉默了片刻,想到了朝华阁的那几位,忽然眼前一亮,“临波的风景同别的地方都不太一样,公主到那坐坐就知道了。” 她喊来金儿玉露给大公主带路,留下一句极其微妙的话,便转身回去找了谢珩。 这会儿才想起来,谢珩为什么要让人摆宴临波台,那处离朝华阁极其的近。 第386章 我的温大掌柜 金儿玉露在前引路,赵静怡不紧不慢的走着。 这风荷园的风光独好,碧水连波浩浩,若是夏日里风吹荷香,夜来星月流光皎皎,说是人间少有的好地方也不为过。 只可惜现下是寒冬,水结成了冰,只余下萧瑟雪景,拱门旁零星几株红梅,勉强算得上几分艳色。 侍女们对这位大公主都是敬而远之,温酒不在,谁也不敢开口。 赵静怡不自觉的拨了拨手腕上的佛珠,经过一处门前时,忽然看见有院中有两个小和尚走动。 她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朝华阁。” 片刻后。 她径直走了进去。 金儿玉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这位如同进了自家后花园一般的大公主已经走到了院中央。 屋檐上冰雪消融,化作冰水顺着瓦片落下来,赵静怡一袭胭脂色罗裙行走在残雪之中,红唇微微上扬着。 迎面两个小和尚一见她,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公……” 两人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赵静怡便抬手示意他们闭嘴,退到一边去。 她迈步上台阶,同主屋的那道门只有两步之遥,一抬头就看见那白衣僧者正往外走来。 一时之间,两人正好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四目相对。 朝华阁里悄然无声。 金儿玉露不明所以,有些紧张的站在几步开外小声提醒道:“公主,临波台在那边……” “本宫瞧此处就极好。” 赵静怡说着,直接跨过门槛朝里走去。 金儿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对这位大公主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异议,只要转身看向应无求,“大师,这……” 应无求微微颔首,道了声“无妨”。 声落,人却站在门边,未动分毫。 屋里燃了檀香,袅袅飘散,隐隐传来诵经声。 赵静怡往里走了几步,一掀开纱帘,就看见正盘坐着念经的小少年,不过十来岁,眉心一点痣,生的一副如玉如琢的好相貌,睁开眼时,却有些让人看不透。 “原来如此。” 她靠在隔间的帘帐上,回头看向那无欲无求的无情人,似笑非笑道:“本宫还以为你年年闭关参禅,不打算出来了,不是说,修禅问道之人不管我们这些凡尘俗事么?怎么如今又管起他来了?” 应无求依旧站在几步开外,神色温和,“公主殿下说笑了。” 他永远都是这副无波无澜,我看众生皆如是的模样。 赵静怡看着,不由得有些恼火,“你是不是觉得不管我同你说什么,都是在说笑。” 应无求不说话,默默的转着手上的佛珠。 赵静怡最恨他这副,不论离得多近,心都远似天边的模样,想也不想的快步走向他,“又不说话?你不是厉害的很吗?辩论参禅普度众生,为何到了我面前便只会躲,只会沉默?” 应无求匆匆往后退了两步,直接退出了门外,微微颔首道了声,“阿弥陀佛,公主殿下,请止步。” 赵静怡站在门边,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唇,“应无求,直到今日,你也没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应无求静默许久,而后开口道:“请公主殿下不要靠近贫僧十步之内。” 风吹动年轻僧者的白色僧袍,檐下有梅花飘摇而来,划过他眉心。 赵静怡伸手接住了,看着花瓣在掌心翻飞。 她问他,“为何是十步?” 应无求不语,面容平静如昔,只是微微低下头,看着纷纷扬扬的花mei瓣落到地上,围绕着那人胭脂色的裙摆翩翩欲飞。 赵静怡等不到回答,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罢了,早知道你一句话也不愿意同我多说。” 她笑了一下,“里头那小祸害也不比本宫好多少,大师好自为之吧。” 说完,赵静怡转身便走。 经过应无求身侧时,沉默的年轻僧者忽然开了口,“恭送殿下。” 赵静怡脚步一顿,随机,拂袖而去。 这么多年了,不一直都是这样么? 见不到他的时候,想着无论如何要见一面。 可真的见到了,也说不上两句话。 对谁都一视同仁的无求大师,唯独对她,连多说一句话都吝啬。 每每…… 只能得到这句:“恭送殿下。” 赵静怡默然,抬手揉了揉眉心,快步走出了朝华阁。 她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闭上双眸,抬手拂过冰霜敷了一层晶莹的草木,大袖揽狂风,墨发飞扬。 身后两个小侍女不远不近的跟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帝王天家娇娇女,金枝玉叶凤凰儿。 这位大公主生来美貌过人,惊才绝艳,看似天底下的好事都被她被占尽了。 可也只是看似罢了。 “对了。” 走在前面的赵静怡忽然转身,笑着问道:“你们家掌柜说酒管够,不诓人吧?” 金儿玉露一下子还缓不过神来,过了片刻才齐声道:“管够肯定管够,我们掌柜诓谁也不能诓您啊!” 赵静怡看着两人,似笑非笑道:“你们倒是清楚自家主子的德行。” 金儿/玉露:“……” 心里齐齐哀嚎:少夫人,你听我们说……这真的不是我们的本意。 正在花厅拱门来回踱步的温酒忽然打了个喷嚏。 同小六小七说着玩笑话的谢珩转身看来,丹凤眼里多了几分诧异,“阿酒,你站那做什么?” 温酒还没想好怎么同他说谢府那事。 便听见少年笑道:“过来。”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走到几人跟前,微微笑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小六小七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嫂嫂还是问长兄吧。” 说完便跑,眨眼间便没影了。 温酒都没来得开口让他们跑慢点,一抬头便对上了少年的目光,“谢东风,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谢珩抬手,拨了拨她额间的琉璃珠子,“你似乎有话要同我说?” “嗯。”温酒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缓缓道:“老皇帝把将军府赐给了三哥。” 谢珩看了她许久,“然后?” 温酒没说话。 老皇帝都这般恶心人了,还要什么然后? 少年俯身,含笑问她,“阿酒,想知道这时候怎么做最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温酒眼角微挑,“愿闻其详。” 谢珩笑道:“马上搬回谢府,占着地方不挪窝,吃三公子的俸禄,用三公子的人,老皇帝管天管地还能管反目成仇的兄弟甩无赖么?只怕消息一传回宫里,他至少要吐两回血。”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可仔细一想,就有些不对劲了。 温酒眉心微跳,“我怎么觉得……你就是诓我跟你回去见祖母?” 谢珩眸里带笑,一本正经道:“啧啧,这都被你看来了。”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 说这厮不要脸,这厮还真的一点都不要了。 谢珩低头,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轻轻的蹭了蹭。 少年嗓音低哑,无形之中带着几分惑人之色,“我的温大掌柜,你要不要带我杀回去出口恶气?” 第387章 手痒 到最后,温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晕乎乎的就和谢珩一起回了谢府。 几个青衣卫纷纷表示,大公主和那位无求大师有他们招呼。 小六小七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温酒走到离谢府只有一条街的巷口,才渐渐缓过神来。 谢珩看着她,眸中笑意流转。 “那什么……” 温酒抬头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们就这样回去是不是不大好?大公主和无求大师还在风荷园呢?他们两个那样……若是一不小心……” 谢珩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往前,“有青衣卫们在,她们就是打起来也不妨事。” 温酒眸色有些微妙,“他们打肯定是不会打的。” 可这世上,多的是比打架更麻烦的事。 “你且放心,大公主再荒唐,也不会对应无求做什么的。”谢珩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更何况,小叶还在那,有什么事她会出来的。” 他一提叶知秋,温酒才想起来,这人自从谢玹来过的那日之后,就没在她眼前出现过。 也不知道究竟在搞什么。 谢珩这人平时就够神神秘秘的了,底下的青衣卫更是来无影去无踪,现在连带着小叶变成了这模样。 温酒思绪有些乱,不知不觉中,已经快到谢府了。 她猛地回过神来,站在原地不肯再上前。 谢珩回头,含笑问她,“怎么了?” 少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一般。 星华熠熠的琥珀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让温酒根本就没法子找有由头说什么,也无从闪躲。 温酒手心开始冒汗,仰头看着他道:“我们这样空着手回去是不是不太好?要不……去买点什么吧。” 她向来有个毛病,心慌的时候,要么拽着银子,要么大把大把的花银子。 好似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癖好,更能让人心神安定的。 谢珩看着她眼尾微挑,“温掌柜,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们是回去做什么的?” 温酒脸上也有些热,缓缓道:“我没忘。” 就是临到门前了,有些紧张。 也不知道方才怎么就不由自主的答应了谢珩。 可见这蓝颜祸水,让人心神不宁,着实害人。 小六在身后道:“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少夫人,只要嫂嫂回去就好啦。” 小七顺着话锋接道:“嫂嫂请啊。” 身后一众 小厮侍女低头偷笑,也就是冬日里路上行人不多,否则再来些瞧热闹的路人,恐怕温掌柜就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走。” 她此刻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震惊,实际上,每往谢府走一步,心里都发虚。 谢珩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真是辛苦了,我的温掌柜。” 耳边风声徐徐,少年清越的嗓音带着飞扬的笑意,吹进温酒耳朵里,轰然散开。 明明是寒冬腊月,温酒却觉得出奇的热。 走到谢府门前时,刚好宫里出来的马车也停在了众人跟前,下来的是老皇帝身边另一个得力内侍李洪和两个随行的小内侍 ,一见谢珩和温酒等人,便愣了愣。 过了片刻。 李洪才笑着开口道:“原来是温掌柜谢公子啊,今儿个怎么到这来了?这谢府已换了主人,两位恐怕不好再进去了。” 这人是出了名的爱捧高踩低,同样都是宫里的老人,和王良比起来,简直堪称“你既无权我便踩”的标本。 谢珩勾了勾唇,“哦,怎么个不好进法?” 温酒一听这话,便晓得向来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小阎王要开始怼人了。 偏生李洪毫无察觉,手中拂尘,扬着下巴走到了谢珩面前,“谢公子,何必问的这样清楚,自取其辱呢?” 他身边的小内侍也是嘴快的,“你和谢侍郎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如今这将军府变成了侍郎府,我要是你啊,早就……” 小内侍的话只说到了一半,被谢珩瞥了一眼之后,不自觉的闭嘴,往后退了两步。 谢珩居高临下扫了一眼众人,薄唇轻勾,拉着温酒的手轻轻的晃了晃,“温掌柜,我怎么有点手痒呢。” 少年这话说的十分随意。 嗓音里甚至还带了笑,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可众人一听瞬间就变了脸色,一副恨不得夺路而逃的惊慌表情。 温酒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再等等。” 众人一脸的震惊:再等等?什么叫在等等? 而后,一顶蔚蓝色的软轿停在了几步开外,丰衣足食掀开轿帘,身着紫袍的少年随之走出。 面如冠玉的一张俊脸,长年冰山不化似得,一看门前众人,越发的情面无表情。 第388章 长兄如父 温酒抬眸看向来人,琢磨着怎么开口说这第一句话。 身侧的谢珩薄唇轻勾着,含笑道:“三公子回来的正好,这位不知姓什么的公公说,这谢府的门,为兄不好进去了。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李洪一听这话就懵了,连忙开口道:“谢侍郎,这人……” 谢玹径直走到了温酒面前,语气极淡的问道:“你们来此作甚?” 温酒抬头,迎上三公子的目光,微微笑道:“最近手头有些紧……” 四周一众人闻言,纷纷闭口不言。 这谢家人哭穷大概很有自己的一套,可连小财神温酒都开始说自己手头紧,这就很是过分了。 谢府门口站了几十号人,此刻愣是变得鸦雀无声,只余下北风呼啸而过。 “这手里最后一笔银子也要捐出去赈灾,若是北州的雪灾还不能缓解,大概就只能开始卖宅子了,诸如风荷园那些,大抵都留不了多久。所以……” 温酒扯谎扯得面色如常。 睁眼说瞎话这种事,次数多了,也是能习惯的。 她看着谢玹道:“我们想来三公子这里借住一段时日。” “借住?”李洪满脸的震惊。 这堂兄弟早就闹僵了,谢老夫人还因此把谢玹赶出家门,而如今风流轮流转,三公子成了门中至贵。 但凡是要点脸面的人,都会绕着走。 这谢小阎王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温掌柜,人家兄弟是为了你闹崩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温酒极有分寸的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像以前一样铺张浪费。” 谢玹负手而立。 风吹紫袍玉带,这位在议政殿上让人瑟瑟发抖的侍郎大人,此刻在自家门口却被气得脸色发青。 李洪见状,越发肯定这两人关系恶劣,尖着嗓子道:“咱家原以为谢公子再不济也还能有口软饭吃,不曾想,竟沦落到如此地步,真是可悲可叹呐。” 旁边两个小内侍见状,也跟着道:“真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怎么好意思来找谢侍郎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得罪了那么多人,现如今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 话未落,那个说话的小内侍被一片飞叶割破了脖子。 顿时尖叫声惊跑了寒鸦飞雀,鲜血落在那小内侍衣袍,他伸手摸了一把,顿时就吓晕了过去。 而谢珩,只是抬手,轻轻拂去肩上落叶,一双琉璃眸笑意零星,“我同谢侍郎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们阉人插嘴?” 少年语调随意至极,可就是一身气势凌人,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另一个两腿发软的小内侍急切的喊:“李公公!这可怎么好?” 李洪脸色发白,咬牙道:“谢侍郎!” “喊本官作甚?”谢玹目视前方,连眼风都不给他们一个,嗓音微寒,“你们耍嘴上功夫耍输了,还要我刑部为你做主不成?” 李洪:“……” 小内侍们:“……” 宰相门前七品官,天子近侧更是天天捧着讨好。 满朝文武上至将相王侯下至小官小吏都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得罪,明明谢家这一个两个,都跟天上下来似的,一个比一个傲。 温酒抬袖遮住了半张脸,绷不住,差点就笑了。 两人小的直接捂着脸往府里奔,再待下去,就要被人看出来了。 “侍郎大人说的有理。” 谢珩笑着,从小内侍手中拿过了明黄的圣旨,展开,扫了一眼,“多大点事,还要特意让人跑一趟,啧……连新牌匾都送来了,还愣着做什么?你们倒是换啊。” 他说的越随意,众人越是不敢动。 这小阎王现如今无官一身轻,又有好些天没在外头走动了,指不定憋了什么多少气,就等着找人撒气来着。 “大胆谢珩!竟敢冒犯天子盛谕!”李洪气得浑身发颤,伸出兰花指指着谢珩,尖声道:“死罪!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谢珩含笑看向谢玹,“我的九族就在这,你有本事就动手。” 真九族谢侍郎,凉凉的瞥了李洪一眼,只字未言,后者便歇了气,闭嘴了。 谢珩笑了笑,“李公公,捧高踩低也要长眼睛,如今皇上用着我家温掌柜的银子,使唤着我三公子。你说……我要是一个手滑把你也小命留下,他可会动我九族?” 这年头,要脸的都短命。 脸皮厚的,才能活得久。 声落,他把圣旨往三公子怀里一抛,“要换赶紧换,换完了回家吃饭。” 少年转身,就拉着温酒往里走。 温酒有些头疼,这人真是够要命的。 “谢珩!” 身后,谢玹沉声唤他。 谢珩闻言,转身看他,微微挑眉道:“怎么,你还真不让我进这道门了?” 三公子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谢珩煞有其事的说道:“难不成这长兄为父是说着好听的?三公子一得势就不管我这个长兄的?圣贤书上可不是这么教的啊,谢侍郎。” 谢玹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手放开。” 温酒嘴角抽了抽,默默的收手回袖。 心道这三公子还挺注重细节,都到这时候了,竟然还在之前那场戏里没出来。 “你说什么?”谢珩眼尾微微挑,一脸的不明所以,“你说的太轻了,为兄方才没听清。” “手、放开。” 这一次,谢玹放慢了语速,字字清晰。 清冷少年面无表情的有些过分,以至于四周众人都不自觉的往边上退了退了。 北风如狂,越发的冷了。 唯有谢珩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几分诧异,“放开?莫不是……你想为兄牵着你?” 温酒默默的别开脸。 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众人:“……” 小阎王莫不是铜皮铁骨? 在谢侍郎面前说这样的话,若是换成旁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谢玹黑着一张俊脸,语气森然的同李洪和几个内侍道:“本官要处理家事,诸位请回吧。” 说完,清冷少年大步上前,一把将谢珩推进了谢府大门,连带着温酒也是一个踉跄,往里栽去。 谢府门房同一众小厮侍女面面相觑。 李洪和同行的小内侍们更是气得吐血。 头一次碰到传旨,连门都不让进的,还不等他开口。 谢玹漠然的声音传了过来,“关门。” 瞬间,谢府大门紧闭,隔断了门外一众人的视线。 小内侍傻眼了,连忙问道:“李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李洪面色奇差,咬牙道:“谢玹此人狠毒至极,关上门还不知要怎么对付谢珩,咱们等着看便是,回宫!” 第389章 能屈能伸 这谢府大门一关,瞬间就隔断了门里门外两个天地。 外头众人顷刻间便散了个干净。 门里,小厮侍女们悄悄然退到了角落里,屏住呼吸看着被贬为庶人只能吃软饭的大公子,和忽然之间平步青云连小阎王都敢上手推的三公子相对而立。 温酒站在这两人中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气氛着实太过微妙。 饶是她这样脸皮厚的人,也有些撑不住,憋了许久,实在忍不住开口道:“能让让吗?我先过去和老夫人问个安。” 众人:“……” 这时候也有少夫人才敢开口说这样的话了。 若是换成寻常人,要么被冻死,要么被砍成两半。 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谢玹冷着一张脸一边走,一边把圣旨递给丰衣,“把圣旨送到老夫人那里去,她们要是想继续在这住着就由着她们住,若是不愿,就让她们和谢珩一起搬出去。” 丰衣应了一声“是”,偷偷看了谢珩和温酒一眼之后,大步朝堂前走去。 其余几个小厮跟着谢玹穿廊而过,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温酒有些琢磨不够三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侧目看向谢珩,用眼神询问:这门都关上了,这戏怎么还没演完? 这府宅换了个主人,三公子也从被赶出去的那个可怜人,变成了这家的家主。 外人看来,正是春风得意该同谢家众人翻翻旧账的时候,老皇帝特意下旨还让李洪跟着一道回来,必然也是存了几分让这两兄弟闹得更难看些的心思。 正因如此,李洪在门口看到谢珩的时候,才敢狗仗人势,讽刺昔日不屑权贵拉拢的谢小阎王。 谁想得到谢玹看似凉薄无情,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护住想护住的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两兄弟的心思看懂了七八分,可现在这模样,忽然又陷入了满心的茫然。 能在朝堂混出头的,心里的弯弯道道都是九曲十八弯。 她这辈子,怕是看不明白了。 谢珩挑了挑眉,朗声道:“搬是肯定不会搬的,谢大人,我还是住原来的院子,你看如何?” 谢玹脚步微顿,却没回头,冷声道:“随你。” “那什么。”谢珩忍着笑,缓缓走向三公子,问他:“那我平日的花销,你打算怎么给?” 温酒顿时无言,“……” 这人这不要脸的劲儿,真是越来越自成一派了。 众人闻言:“……” 三公子总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大概是被大公子给气得。 谢玹背对着他许久,才回头,“谢珩,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从来不喜欢得尺进寸。”谢珩随手将耳边的红发带拨到身后,薄唇轻勾,“向来都是旁人退一步,我近十步百步的。” 谢玹俊脸隐隐发黑,“你……” “别你啊我的了。”谢珩阳眼角余光扫到了三公子腰间的玉佩,徐徐道:“反正你现在也没媳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娶媳妇,俸禄什么的就先给为兄用着。” 谢玹看着他,眸色如墨,冷声道:“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得出入大门!” 这话一出来,周遭众人全都没了声音。 尤其是新跟着新侍郎的那些人,不知道这两兄弟从前关系如何,现在看着让人留在府里也不见得是什么肚量宽能容人之举。 堂堂谢小阎王,一朝失势,连自家大门都没资格走了。 侧门…… 那可是妾室和卑贱的奴才们才走的。 谢珩却一点也不恼,点头道:“成,三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酒站在几步开外,听到这话,不由得开口道:“大门不让走,我把旁边宅子打通了,把那边的门接通了总可以吧?” 她想着:那边的宅子也是有大门的,这样的话,也不至于让谢珩走侧门和小门。 不知道三公子抽的什么风。 反正不能让她的小阎王受委屈。 谢玹皱眉,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说手头紧?” “只是有点紧……”温酒顿了顿,解释道:“拆拆墙弄个门什么的,这点银子还是有的。” 三公子闻言,一张俊脸越发的没了表情。 “无妨无妨,咱们该省银子的时候就得省银子,就听三公子的。”谢珩上前,伸手搭在谢玹肩膀上,语气随意至极的问道:“大门不让走,我翻墙总可以吧?” 众人顿时无言:“……” 彼此相视一眼,眼神里满是:感觉三公子要被气炸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谢玹沉默,只字不语。 谢珩还不忘补充道:“我翻墙很小心的,从来都没有把墙翻塌过,谢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少年红衣潋滟,衣袖搭在面色越发黑沉的三公子身上,看着再兄友弟恭不过。 然而。 下一刻。 谢玹便将他的手臂掀开,送他一个字,“滚。” 众人忍不住抱头缩到墙上是,生怕这两兄弟真的干起来,被殃及池鱼。 而谢珩倚在廊柱上,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后,笑道:“滚墙么?好像也不是不成。” 声落的一瞬间。 红衣少年一手撑在栏杆上,一个后空翻,衣袂飘扬间便站在了墙头上,“谢大人,你看为兄这滚得还算能入眼吧?那我以后就这样出去回来了。” 四下冷抽气此起彼伏。 谢玹闭眼,拂袖而去。 谢珩站在墙头上,折了墙角旁一枝梅花,轻轻一掷,便落入谢玹的衣袖里。 少年高处,迎风而立,红衣似火飞扬,身后是朦胧天光。 他勾唇,唇边带了三分笑意,“你走什么?这府邸的主子不是你吗?怎么还同以前一样一生气就甩袖子走人?” 谢玹快步离去,压根就不搭理他。 一众新到新侍郎伺候的人也闷头急走,这寒冬腊月的,愣是给整出了一身大汗。 这都叫什么事啊? 说好的小阎王傲骨铮铮、能动手绝不动口呢? 这位爷分明口才了得,实乃能屈能伸之翘楚啊! 纵观全场的温酒:“……” 我错了。 我刚才就不应该插嘴。 谢东风这厮,和三公子耍嘴上功夫就没输过。 第390章 快拦着 府内,大堂。 丰衣刚宣读完老皇帝把将军府赐给谢玹的圣旨,谢三夫人就气得要拿边上的花瓶砸他。 旁边的谢万金连忙伸手拦住她,“阿娘!阿娘……这个不能砸,这个可贵了!” 谢三夫人缓了一口气,喃喃道:“对、贵的不能砸。” 说罢。 她转而去拿边上的茶壶,谢万金喊了声“爹!快拦着阿娘!” 身侧的谢玉成连忙上前劝道:“砸一两个就行了,砸多了,事后后悔的又是你。” 谢老夫人别过眼,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祖母,您哪里不舒服?”谢万金连忙上前,扶着谢老夫人坐下,低声道:“把将军府换成侍郎府肯定不是三哥的意思,肯定是有人在老皇帝面前使坏心眼呢,您可千万保重身体。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谢老夫人拍了拍四公子的手背,“祖母没事,你去风荷园看看东风和阿酒,这事……唉。” 丰衣收了圣旨之后,就退到了一边,避开了谢三夫人砸过来的各种茶壶杯盏。 他既无奈又心累,却要装作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来,朗声道:“三夫人,你可小心着点,砸着了小的无妨,若是损坏了圣旨,我们谢大人可未必会保你们!” “你个死奴才!狗仗人势!你给我滚!”谢三夫人气得火冒三丈,抓起旁边的香炉就砸了过去。 谢玉成拦腰抱住三夫人,连声道:“夫人!夫人莫生气。”他有些拦不住怒火中烧的三夫人,急中生智,就接着谢万金的话往下说“ 你若气死谁如意,生气伤神又费力……” 谢万金和自家老爹对视了一眼,给了个“撑住!”的眼神。 谢三夫人试图冷静,深吸了一口气,安静了片刻。 在谢玉成准备放手去给她倒杯茶的时候,谢三夫人猛地推开他,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烛台朝丰衣掷了过去。 同时,破口大骂,“谢玹这个白眼狼,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帝京城这么多的府邸,他要哪个不好,偏偏要他长兄的!从前我真是瞎了眼,竟没看出来他竟是这般心黑的!有本事让他自己来啊!让你一个奴才来传话算什么意思?” 谢三夫人自打来了帝京,为了保持住自个儿的高门贵妇范儿,好些时日没有这样发过脾气了。 这一骂,整个大堂回声阵阵,众人都有些站不稳。 谢万金半捂着谢老夫人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也不知道长兄和三哥究竟在搞什么,总之这时候,面上闹得越难看越好……这火让我阿娘发去就成,您可千万别动怒。” 谢老夫人会意,慢慢的靠在了椅子上,皱眉思索着。 谢万金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刚要开口说话。 门外的大富大贵齐声喊道:“大公子和少夫人回来了!” 丰衣如同见到了救星了一般,快步奔出门外,嘴上愤愤说着“你们好自为之!” 走到了谢珩和温酒面前,立马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大公子救命!少夫人救命!三夫人这是要吼死我啊!!!” 谢珩微微一挑眉,抬脚,虚踹了丰衣一下,“滚。” 在里头挨了谢三夫人半天吼的丰衣这才如蒙大赦一般撤了。 温酒简直没眼看。 从门口一路走到庭前,她忽的反应过来,即便是关上了门,这府里也未必是安全的。 里里外外这么多人,谁知道暗线蹲在哪一处,就等着抓这两人的马脚。 温酒和谢珩并肩走进了大堂,离开时那一天的花团锦族、红罗喜字都已经除了个干干净净,此刻只有满地狼藉,碎瓷片横飞,她一脚踩下去。 身侧的少年忽然揽了她一把,低声道:“看着脚下,小心些。” 他这个动作既突然又迅速,温酒反应过来的时候,半个人都已经窝在谢珩怀里,堂内这么众人都看了过来。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子也跟着微微泛红,不自觉的低眸,却看见谢珩极其自然的把碎瓷片踢到另一边,一边迈步入内,一边笑着问道:“三婶这是做什么?” “东风!”谢三夫人一看来人,便大步走了过来,“你可回来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谢玹那小子连你的府邸都要抢,你还不去教训他!你这个长兄任由他骑到你头上?!” 谢玉成连忙开口打圆场,“东风,你三婶就是这个急脾气……” 谢珩却半点也不生气,薄唇轻轻勾着,笑道:“三公子如今平步青云,在朝堂上颇有一番作为是好事。” 谢三夫人怔怔的看着他,“你、你怎么……” 谢珩走到谢老夫人面前,微微一颔首,笑道:“谢家总要有人支应门庭,从前因我是长子嫡孙,没法子只能在前面顶着,如今三公子这般风头,便由他给咱们谢家挣面子。这样辛苦的事有人抢着替我做,我真是求之不得。” 谢万金附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要咱们谢家有人做了高官,就没人敢踩咱们,至于做官是长兄还是三哥,那又有什么干系?” “就你最没出息!”谢三夫人怒从中来,“你还有脸笑!给我闭嘴,一边待着去!” 谢万金笑着退到温酒身侧,低声同她道:“哟,大少夫人回来啦。” 温酒轻咳了一声,心道:四公子果然是个奇人。 上一刻刚被自家阿娘骂得不敢吱声,下一刻就能没心没肺的笑。 “四弟说的不错。”谢珩走到四公子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到一边去,极其随意的开口道:“瞧着天色渐晚,是时候用晚膳了吧?” 好半天没机会开口的小六小七连忙蹦出来,委委屈屈的说:“我都饿了。” “好、好!有什么话,用完膳再说。”谢老夫人扶着桌沿站起来,一旁的温酒见了,连忙上前扶了一把,低声道:“老夫人慢些。” “阿酒。”谢老夫人握住了她的手,眼里三分喜悦七分欣慰,“你回来了就好。” 温酒低眉,轻声道:“嗯,我回来了。” 什么陈年旧恨,什么亲疏远近,好似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人生短短几十年,能同住一个屋檐下,做一家人已是不易。 且感激,且珍惜。 谢三夫人看着谢珩那副慵懒闲适的模样,气得险些站不住,“谢玹那个白眼狼都在踩在我们头上了,你们怎么吃得下?” “三品的侍郎而已,三婶大可不必如此。”谢珩笑道,满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谢三夫人闻言,顿时眼前一亮,“你有办法把他压下去?” 谢珩眼尾微挑,“没有。” “那你还说的这么云淡风轻?”谢三夫人险些气晕过去。 谢珩一边唤小厮侍女来收拾这一地狼藉,一边随意道:“三品侍郎就那几个俸禄,三婶动动口,吃就能把他吃穷了,哪用得着费心思去琢磨别的法子。” 谢三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拍案叫绝,“有理!东风说的有理!那还等什么?赶紧摆宴!” 小六欢呼雀跃道:“我要吃牡丹鸡!” 小七连忙跟上:“那我要八仙盘!” 这两样都是极名贵的菜式,平时少有,两个小家伙趁机喊了出来。 谢三夫人豪气的说:“就吃这个!买!” 说完,这才出了一口恶气似的,让人去忙碌起来。 温酒在谢珩身后,低声道:“三哥那点俸禄还不够这么奢侈的吃一顿吧?而且现在府里用的银子明明还是之前……” “嘘!”谢万金连忙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不说我不说,我阿娘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事。” 温酒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又吞了回去。 成…… 成吧。 你们谢家的都是神仙,一个比一个心思百转,我等凡人只能甘拜下风。 谢珩回头看来,微微一挑眉,低声道:“谢万金,你离我家阿酒那么近做什么?” 第391章 我有些想喝酒了 这一天,四公子愣是没再靠近温酒五步之内。 温酒在松鹤堂陪着老夫人和谢三夫人说了许久的话,谁也没提当初那日的荒唐婚事,只说往后余生,那些曾经摧垮心房的隔阂,就这样悄然无声的散去。 谢珩在旁陪着,时不时谈笑一两句,又有小六小七在跟前笑闹着,于是这将军府变成了侍郎府,似乎也就只是旁人又有热闹可看。 外人看来,谢家兄弟闹的满城风雨,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必然要闹出许多事端。 焉知,风雨将至之时,还能同住家中,已是平生难求的幸事。 府中人来来去去,李洪回宫没多久,上面又派下来几个宫人随从,说是给谢玹的,说话时总带着那么几分小阎王既然能不要脸的回来住,日后难免会起冲突,皇上派我们来给众人立规矩,都是为了谢侍郎。 一众人站在大堂里,带头的内侍脸上带笑,眼底却满是轻蔑。 谢三夫人一听这话,气得立马就要起身再骂一轮,被谢玉成拦住了,默念了好几声清心去火诀。 片刻后。 谢三夫人起身道:“再去给我弄碗燕窝粥来。” 谢万金无奈又好笑的小声提醒,“阿娘,您今天晚上吃的已经够多了。” 谢三夫人道:“谁说我要吃?我倒了喂狗!” 众人:“……” 几个刚从宫里出来的,一听这话就懵了,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这谢家的人,怎么都同别人家那么不一样? 赐个府邸,宫里的人连着跑了好几趟,那位朝中新贵谢侍郎连面也没露。 温酒缓缓起身,笑着道:“既是来侍候谢侍郎的,那府中杂事就不劳烦各位了,十全,这就她们带过去吧。” 她一句话也没多说,甚至没有给她们废话的机会。 这宫里也不是第一次送人来了,上回的那些个不乏有伶牙俐齿的,到最后还不是规规矩矩做人。 她琢磨这次的,送到三公子那里吃个闭门羹差不多就能学乖。 宫人们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带了出去。 檐外夜色悄然降临,庭院间树影飘扬,宫人侍女们裙袂翩翩。 温酒看着窗外,这一天天的,大事小事不断,帝京城啊,可真是极热闹的地方。 “天色也不早了。”谢老夫人揉了揉额头,起身道:“说了好大半天的话,都有些倦了,你们都回去歇了吧。” 小六小七跟着祖母回松鹤堂。 谢万金和谢玉成还在同三夫人说着拿燕窝粥喂狗,狗会不会掉毛的问题。 温酒最后才起身走的,迈出门槛时,谢珩忽然间伸手勾着她的小拇指,徐徐道:“少夫人,我有些想喝酒了。” 两人的袖子宽大,掩住了勾住的手,夜风袭来,翩翩交叠翻飞。 檐下灯盏摇摇晃晃的,暖色光晕在残雪之中划过,有些许晃眼,温酒长睫轻颤,忽然有些走不动道。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想哪种酒?” 谢珩俯身,温热的唇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鬓角,嗓音低沉了几分,“哪种都想喝。” 温酒轻咳了一声,“那成吧。” 谢珩微微挑眉,刚要开口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温酒拉着,快步穿过长廊。 小六回头看来,有些奇怪的问道:“长兄的耳朵怎么红了?” “真的哎!小七跳起来瞧他,小声嘀咕,“长兄又干什么坏事了?” …… 宫人们被谢家众人这一顿无视搞得有些晕头转向,刚到谢玹住的院子,还没缓过来,便见一容貌过人的白衣女子站在主屋门外,语气淡淡道:“大人不喜旁人进屋,有什么话便站在门外说吧。” 正当入夜时节,风吹紫竹,竹叶漫天飘零,零星几片飘入窗中。 屋里点了一盏灯,谢玹坐在窗边的案几上看供词,随手拂去树上落叶。 火光笼罩着如玉如琢的少年郎,兼松竹之高雅,聚霜雪之清寒。 领头的大宫女虽不满江无暇,却对这位年少有为的侍郎大人十分恭谨,带着一众人轻轻走到窗边,柔声道明来意,又将方才在堂前被谢家众人冷待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说到“皇上派我们来,乃是对侍郎大人的恩宠,谢家众人从前那般待您,如今又如此轻视皇上的旨意……”她抬头看向谢玹时,三分畏惧七分娇怯,语调也拿捏着几分挑拨的意味。 江无暇直接别过头去,懒得多看。 而那宫女声落之后,便只余四下悄然。 谢玹提笔批供词,压根就没有搭理她的意识。 那宫女等了许久之后,有些撑不住了,不由得开口道:“谢大人?您在听吗?奴婢方才……” “谁让她们过来的?” 谢玹冷声打断,合上供词放到桌案右上方,眉头微皱,“少夫人做什么去了?如何是谁都能进我院子?” 三公子从来都话不多,每每俊脸微沉,多说一两句就吓得人肝胆俱裂。 几个宫人随从立马吓得面无血色,想开口,此刻只能跪在窗前,听从发落。 丰衣足食连忙上前,悻悻道:“回大人,这些是宫里送来的人。” 江无暇补充道:“是少夫人让人带过来的。” 谢玹一听,越发的面无表情,微微一抬手,直接将窗放了下来,对外头一众人眼不见心不烦。 片刻后。 连灯盏也熄了。 只传出清清冷冷的一声“让她把人领走。” 院内静默许久。 丰衣才开口应了一声“是”,朝着跪在窗前的众人低声道:“都起来,退到院外去,等少夫人愿意来领你们,你们就有去处了。” 那领头的宫女却不愿,“我等是奉旨来侍候谢侍郎,哪有随意打发就走的道理?” 江无暇站在几步开外,开口道:“不走就跪远些,明早公子出门就看见你们大概又会心情不善,到时连累着一大帮人都不好过。” “你……”几个小宫女都委屈的不得了,“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们?” 江无暇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下,反问道:“你知道你们方才错在哪了吗?” 众人齐齐摇头,“不知。” 江无暇道:“想在新主子面前讨巧卖乖,原不是不是错处。” 足食心领神会,在一旁道:“错在错在你们不该字字句句都提谢家众人,什么是众人,众人里都有谁?” 宫人们愣了许久,忽然说不出话来。 最后,丰衣补了一句,“看在日后可能同在一处做事的份上,我提醒你们一句:在我们家大人面前,说谁都成,唯独不能说少夫人半句不好。” 众人恍然大悟,起身退到院外,个个都愁的不得了。 来的第一天就因为说了主子心上人的坏话被厌弃,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丰衣足食和江无暇三个站在竹枝下,默然对视了一眼,然后隐入夜色之中,深藏功与名。 当夜三更,有密信传入宫中: 谢玹爱慕温酒之事属实,恨谢珩入骨,以不得出入大门辱之,引谢家众人不满,随即独居一院,置之不理。 第392章 大抵是心虚 而这天夜里。 温酒拉着谢珩到府里的酒窖,点了盏灯,将从前酿好的酒拿出来,开了封,直接拿大碗倒上,在少年面前摆了一整排,足足有十碗。 她一手撑在酒坛子上,颇是豪气道:“随便喝。” 谢珩哑然失笑,“少夫人啊,你可真是……” “我怎么?”温酒眼角微挑,“不是你说要喝酒的么?还说哪种都想何,这还不够么?不够的话,我再给你拿,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酒了。” 之前温酒亲手酿的那些还留了不少,想着陈年佳酿难得,也鲜少送给外人,便留着自家人喝。 她说着,便要转身去搬酒。 下一刻。 谢珩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我的少夫人啊,你可坐下吧。” 少年唇边带了笑,语调温柔缱眷。 四周酒香弥漫,一盏烛火,夜半昏黄。 温酒坐在他身旁,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回来,端起来一碗酒敬少年,“呐,喝了我的酒,可就……” 她后半句“可就不许不高兴了”还没来得及说完。 就听谢珩接了一句,“我喝了你的酒,就是你的人了。” 就抬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温酒懵了一下:“……” 这都什么歪理? 谢珩一手撑在耳侧,侧目看她。 少年俊美无俦的侧脸被火光笼罩着,一双琥珀眸星华熠熠,倒映着她的模样。 “阿酒。” 他忽然低低唤了她一声。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端了一碗酒一饮而尽,这才觉得神智回笼,应了声,“嗯?” 谢珩伸手,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酒渍,忍不住勾了勾唇,“怎么喝的这么急?” 温酒脸颊有些热,微微往后靠了靠。 心道:喝酒壮胆。 这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的,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下是……大抵是心虚。 像谢珩这般生来容颜绝艳的少年,即便是敌对时,仍旧忍不住感概其得天独厚,更别说现在这模样。 多一眼,便要色授魂与。 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不说话?”谢珩一手撑在桌面上,站了起来。 而后,他缓缓俯身,轻嗅她唇边的酒香,嗓音低哑道:“我怎么闻着……你方才喝的酒,格外的香?” 少年温热的唇,近在咫尺之间。 只要温酒一张口说话,便能碰触到。 夜深人静,四下悄然。 只有彼此的心跳声显得格外的清晰。 少年缓缓的亲了下来,温酒有些呼吸不稳,一手抓着谢珩的袖子,一手紧扣桌角,长睫控制不住的轻颤。 忽然间,底下传来一声响动。 温酒猛地推开谢珩,就听见两步开外的地方,地板移位,三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了大半个身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三、三哥……”温酒吓得结巴,小脸瞬间红了起来,连忙起身,“你怎么从底下上来的?” 谢玹就站在那里,不上不下的,看起来却比温酒要自然的多。 一点也不像半夜走地道,打搅了旁人好事的那个。 “你怎么从这里出来了?”谢珩微微挑眉,起身走到三公子跟前,伸手一只手给他。 谢玹面无表情的握住了,借力从地道里跳了出来,语调微凉道:“路过。” “啧。”谢珩眼尾微扬,“三公子路过的真是时候。” 这兄弟两一个比一个能睁眼说瞎话。 温酒伸手扶额,忍不住问道:“这地道是什么时候挖的?” 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从前在长平郡谢府那条密道也是,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三公子还有挖地道的癖好? 谢玹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知道的时候。” 温酒:“……” 可不就是她不知道的时候么? 她若是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 三公子脸色不大好看,显然心情也不好看。 温酒想来是察言观色的人,自然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同他正面硬杠,只好笑了笑,“三哥既然来了就坐吧,这里还有好些酒,你们也好些时日没能好好说过话了,今夜便就此良机,坐在一起喝喝酒。” 她话声刚落。 谢玹一脸俊脸微寒,语气极淡的说:“我向来不喜饮酒。” “那……”温酒想了想,这会儿又不好出去拿别的东西,只好道:“那你今夜就凑合着喜欢一下吧。” 开玩笑。 若是她这时候出去沏茶什么的,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外头的人,这酒窖里有猫腻么? 谢玹凝眸看了她片刻,愣是无言以对。 “行了,坐下。”谢珩伸手揽着三公子坐在酒桌旁,“不喜欢喝酒就不喝,又没人逼着你。说吧,大半夜来找我,有何要事?” 温酒正忙着吧摆在三公子面前的酒碗摆到另一边,闻言,不由得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谢玹沉默着,一时没开口。 谢珩道:“你可别同我说什么恰巧路过,这话,也只有阿酒信。” 还是被三公子给吓得不得不信。 谢玹沉吟许久,才开口道:“南宁王府的人在押解进京的路上,被尽数灭口了。” 谢珩和温酒手上的动作齐齐一顿,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眼底划过一丝冷色。 当初云州闹得极大,谢珩和谢玹两人虽不是一道回来的,却是各自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的,南宁王府那些人被随后押解进京,遇刺了好几次,耽搁了好些时日。 在三公子早有防范之下,想要死绝也有些难的。 没曾想,这临近帝京,却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谢珩道:“三公子觉得,是何人所为?” 第393章 你要待她好 谢玹道:“长兄何必明知故问。” “三公子此言差矣。”谢珩端着了一碗酒,饮尽,抬袖擦了擦唇角,“这天下之大,人这样多,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数。诸如赵青鸾赵青峰那几个,在云州的时候,哪里能想到自己离了云州的地界,便成了地上的蝼蚁呢?” 温酒在一旁听着,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谢玹瞥了她一眼。 白日里紫袍玉带的朝中新贵,此刻轻衣缓带,生来一副玉貌神仙相,在昏暗的灼光越发的缥缈,可望不可即。 不知怎么的,温酒忽然觉得背后寒意袭人。 她不由自主往边上移了移,低声道:“南宁王府的人真的都死绝了?就没有一个运道好些的?” 赵立那些个儿女都不怎么样,诸如赵青鸾没了高高在上的身份,便命如尘芥。 不过,那个赵青峰看起来却不像是会那么轻易就丧命的人。 温酒思忖着,不自觉就端了一碗酒,慢慢的喝着。 酒刚入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一抬眸,就看见谢珩和三公子的目光都在看着她的手。 “那什么……倒都倒出来了,不喝多可惜啊……” 说到后半句,声音逐渐小的几不可闻。 谢珩微微挑眉,笑道:“想知道这个还不简单?不论是死是活,过两天都会到三公子面前的。” “这倒是。”温酒道:“只是想要他们死的人,想必这会儿已经坐立难安了。” 这两人说起话来风轻云淡。 好似只是在说谁家新酿更香些。 谢玹皱眉道:“他们不好过,也不会让你好过,你还笑得出来?” 这话虽然是冲着谢珩说的,但温酒一听,就有些头疼。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身侧的谢珩语调随意道:“这不是有我们三公子在吗?为兄该怎么笑就怎么笑,没什么可慌的。” 谢玹闭了闭眼,索性不理会他,闷声干了一碗酒。 温酒惊了惊。 三公子这是气的不轻啊。 偏生谢珩还在一旁笑的慵懒肆意,“三公子,几日不见,酒量见长啊。” 温酒越发的头疼,心道:你可闭嘴吧! 谢玹不说话了,直接把酒碗往谢珩面前一推,酒色在火光下潋滟生姿,这两人在外人看来闹得你死我活的兄弟两。 关起门来,便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 谢珩的酒量自然是不用说的,年少时各种酒馆花楼里出了名的,三公子也是那种平时滴酒不沾,一喝数碗,面上半点不显醉意的神人。 温酒在一旁看着,也不好同他们抢,又担心有人找过来看见这一幕,便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这两人一直不说话,光喝酒,酒坛子都见底了好几个。 气氛也莫名的变得有些微妙。 到后来。 温酒实在有些坐不住了,便起身道:“我去门口看着,你们慢慢喝。” 说罢,她便起身走到了酒窖门口。 夜风微寒,散去温酒一身热气,神智渐渐回笼 她抬袖擦了擦额间的细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灯火微晃,那两个如玉如琢的少年,端着酒碗,手微微一抬,下一刻,便同时一饮而尽。 很多时候,心意相通的人,似乎都不必开口说什么,便知晓彼此在想什么。 两人正是风流年少,受得起万人称颂,扛得住千口唾骂。 于风云聚处睥睨天下,在小酒窖里共饮一坛。 温酒倚在门边,真心觉得人生在世,有这样一个家,无论何种境地都能绝对信任的人,着实是人生幸事。 “三公子。”谢珩连喝了五六碗,看着谢玹一张俊脸越喝越白,不由得问道:“你今儿晚上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南宁王府那些人被刺杀了,让人传个信儿不就得了? 这样的多事之秋,他还要专门从地道里爬一趟,大晚上不睡觉,闲得慌? 他正这样想着。 谢玹放下酒碗,掀开眼帘,看向他,“睡不着。” 谢珩有些不解,“什么?”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三公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边,“我、睡不着。” “比方才还多了一个字。 ”谢珩微微勾着唇,屈指,悄悄敲在桌面上,漫不经心的笑,“能让我们三公子都睡不着,那必然是天大的事了。” 谢玹扶额,不去看他,低声道:“让阿酒把那些人弄走。” 谢珩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问道:“哪些人?” 三公子语调微沉,“多余的,所有人。” 夜色越发的深沉,寒意悄然,在谢玹声落的一瞬间,灯火跳跃了一下,险些灭了。 谢珩伸手护了灯芯片刻。 而后,他勾唇笑道:“你坐远一些去,吓着蜡烛了。” 谢玹面色微微发黑,“……” 方才明明是风吹的,只不过他恰好说完一句话而已。 过了片刻。 谢珩才开口问他,“怎么不自己同阿酒说?” 人就在这,几步之遥而已。 谢玹抬眸看了温酒一眼,随即别过头,没说话。 他一贯是这般别扭的人。 如今喝了酒,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 “看来是还没喝够。”谢珩伸手,搭在三公子肩膀上,“来,再喝两碗。” 他说着,单手拎着酒坛把一排空酒碗都满上,拿了一碗同三公子拿的碰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得。 凑到谢玹耳边,低声道:“日后怕是让阿酒在外头望风,咱们坐在一处喝酒的机会了。” 谢玹闷声饮尽。 过了好一会儿,才语调微沉的开口道:“长兄,我不是不喜欢喝酒。” 谢珩不自觉坐正了许久,微微挑眉,“嗯?” 谢玹看着酒窖门口,眸色幽深如墨,“我只是不喜欢……” 少年顿了顿,低声道:“只是不喜欢同别人喝。” 嗓音轻的好似风一吹就散了,连同方才那片刻的停顿也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一遍。 谢珩笑了笑,琥珀眸里带着洞察一切的敏锐,却只是道:“为兄知道。” 谢玹敛眸,哑声道:“长兄,你要待她好。” 谢珩抬头,目光刚好对上回头看来的温酒,于是眸里所有一切都悄然散去,只余下温柔缱倦。 他勾唇道:“好。” 第394章 温掌柜,救我 两人对饮至天明,温酒靠在门边打瞌睡。 期间,还真有好几个人朝酒窖这边偷瞧,只是听得里头酒碗相碰之声,又见灯火微亮,不敢再近前。 于是这一夜,就变成了谢小阎王满心不悦,拉着温酒喝闷酒。 那位青云直上的谢侍郎早早安寝,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再加上谢珩一连好几天都是翻墙进出府宅,外头的人见了,越发把两人不和的事传的有模有样。 此间有酒。 温酒坐在柜台后对账,金儿和玉露在边上说着这些时日的进账和用银子的地方,满心满眼都是我们掌柜的可算回来的喜悦之情。 谢三夫人怕冷,入冬之后,就不怎么出门,谢万金也是个能偷闲就绝不干事的人,欢天喜地把府里这些铺子产业全部都甩回温酒手里,自个儿当富贵闲人去了。 她哭笑不得,只能接受忙碌了起来。 正是冬日里,酒馆里进进出出的酒客不少,大多都是来去匆匆。 谢珩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她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薄唇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玉露见了,忍不住凑到温酒耳边,小声道:“大公子在看您呢。” 温酒指尖微顿,抬眸看了谢珩一眼。 窗外飘着雪,洋洋洒洒的落下来,少年一袭红衣潋滟,慵慵懒懒的倚着窗,看到她抬眸,便含笑朝她微微一举杯。 而后,一饮而尽,姿态从容风流。 温酒眼角微挑,再低头打算盘的时候,唇边已然带了笑。 金儿忍不住揶揄道:“那我们以后是称呼您为掌柜好呢?还是大少夫人更好?” 温酒一边拨着算盘,一边道:“你们才见过四公子几回就变得这么皮?看着,是平日里太闲了,该给你们多找点事情做做。” “不闲不闲!”金儿玉露一听就急了,连忙齐声道:“我们可忙了。” 温酒笑了笑,算珠比方才更快了。 谢珩在等她。 等她一起回家。 谢万金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自家长兄一边饮酒,看着心上人。 悠然从容的不像话。 “长兄,你可少喝些吧。”三公子伸手把他的酒杯拿过来,自己一口气饮尽了,“你这每天翻墙进进出出的,不是来这喝酒,就在外面瞎逛,可把我阿娘急坏了。这才几天,硬生生把我阿娘气得吃胖了一大圈!” 谢珩笑道:“三婶胖了?这是好事啊。” “等她晓得自己胖了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谢万金在旁边坐下,“左右也是闲来无事,我带你出城逛逛吧。” 谢珩微微挑眉,“带我出城逛逛?” 他看着四公子,琥珀眸里满是:“你脑子坏掉了?”的疑惑之色。 谢万金顶着一张“你怎么跟我一点默契都没有”的糟心脸,“三哥那边递来新消息,说是南宁王府还有人幸存,并且已经到了帝京,在城外三里处失去了踪迹……” 飞雪从窗口飘进来,落在谢珩的侧脸上凉意徐徐。 他面上笑意如常,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那便出去随便走走吧。” “走!”谢万金伸手将他拉起来,转头,朝温酒道:“温掌柜,你家这位我先带走一会会儿,绝对在天黑之前给你带回来!” 他这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温酒和谢珩之前游离。 谢珩笑了笑,“那我去了。” 温酒停下手头的动作,看了他片刻,而后微微点头。 心道:四公子这人真是越发的欠教训了。 谢珩被四公子拉走之后,温酒这一忙,就到了日暮时分。 她刚把先前的账目都理清了,刚走到窗边就看见,对面永乐坊的二楼窗边倚着风情万种的苏若水。 也不知这人看了她多久,一对上她的目光便掀了掀眼帘,一副十分不愿意看见她的模样。 温酒朝她笑了笑,“苏老板……” 刚一开口,苏若水就转身走了。 温酒:“……” 她心里也有数,苏若水这是因为之前她出了永乐坊就没回去的事,心里憋着气呢。 转头,吩咐金儿,“把我早上买的琵琶酥给苏老板送过去一些。” 金儿应了声“是”,立即去了。 温酒看了眼天色,在谢珩方才坐过的酒桌前坐了一会儿,笑着同此间有酒里的众人嘱咐了几句。 等金儿回来,抽空问了一声,“她可收下了?” “收下了。”金儿忍着笑道:“苏老板说:你们家温掌柜啊,比那薄情寡义的负心汉还不如,想起我的时候眼巴巴的找上门来,用不着了转眼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温酒忍不住笑,“那负心汉送的琵琶酥,她尝了么?” 金儿绘声绘色的将苏若水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十。 温酒听完,觉得那人的气应当消得差不多了,便也没在意,带着几个侍女打道回府了。 心里记挂着四公子忽然把谢珩拉走,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着回去看一看。 偌大的长街少有行人,雪花飞飞扬扬,天色说暗便暗了下来。 香满和红堂在温酒身侧打着灯笼,火光被北风吹得忽明忽灭。 在帝京城里,原就没有什么风平浪静的日子可以过,这几天越是平安无事,越是让人心里不安。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狂风暴雨骤起。 温酒走在最前面,步伐越来越快,金玉满堂几个侍女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有些气喘吁吁的喊道:“雪天路滑,少夫人……您慢些!” 到转弯处。 温酒忽然停了下来。 一道黑影迎面倒了下来,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拦住后面几个有些止不住步子的侍女,“别过去。” 只不过那人倒地之后,再没什么动静。 几人站了片刻,也不见他爬起来。 温酒从侍女手中拿过来灯盏,小心翼翼的往前一照,便见趴在雪地上的那人浑身是血,形容狼狈的根本辨不清是谁。 金儿在身后道:“少夫人,来路不明的人咱们还是别管了,快走吧。” 温酒正要转身离去,倒在雪地里那人忽然强撑着,抬头看向她,哑声道:“温掌柜……救我。” 第395章 我看他是嫌命长了 温酒手里提着灯笼,烛火摇曳着,划过那人血色斑驳的脸。 他咬牙死撑着,想朝她爬过来,奈何伤势过重,只爬了半步便当场晕了过去。 夜色越发的浓重,飞雪飘飘然落下来,有些一两点落在了温酒眉间,冰凉入骨的雪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瞧着这人,越发觉得眼熟,似乎是在哪见过。 身后几个侍女吓得不敢说话,金儿上前催促道:“少夫人,咱们快走吧。” 温酒正回想着,前几日三公子在酒窖里,同谢珩说南宁王府人遇刺,无一幸免,这人…… 她心下了解了几分,蹲下身,拨开昏迷之人的散发的头发,低声唤道:“赵青峰?” 少年正昏迷着,悄无声息。 身后几个侍女连连劝她别管,早些回府。 温酒却将手里的灯笼递给金儿,微微笑道:“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金儿在一旁听着,分外不解,“少夫人说什么呢?” “回去再说。”温酒伸手将昏迷的少年扶了起来,“香满、红堂,来帮把手。” 两人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昏迷的少年搀扶着往回走。 温酒从侍女中拿过油纸伞,一边走着,一边把伞撑在赵青峰头顶,微微倾斜着,挡住了他的脸。 走了几步,又开口道:“玉露,去李记医馆把大夫请来。” 后者连忙应声去了。 一众人踏着雪色,匆匆回了谢府。 温酒把人安置在了东厢房,让十全十美先给赵青峰擦拭了一番。 不多时,青七挎着药箱匆匆而至,一上来将她上上下下都扫视了一圈,“少夫人,您没事吧?” 其实,也怪不得青七这样紧张。 之前温酒在风荷园昏睡不醒的那几天,他着实是被自家公子折腾的够呛。 如今一听见少夫人要请大夫,整个人都紧张的不得了。 温酒既无奈,又好笑,看了一眼门,“需要你医治的人在屋里。” 青七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不是少夫人身体不适便好,我这便进去把脉。” 真是作孽,这大雪天的,硬生生把人挤出来一身大汗。 温酒微微颔首:“请。” 青七挎着药箱入内,屋里一时没什么动静。 温酒站在门前,看雪花纷纷扬扬,有些不着边际的想着。 天黑了。 谢珩还没回来。 也不知四公子拉着他做什么去了。 她暗自琢磨着: 云州硝矿之事和帝京众人颇有瓜葛,若不是谢珩先斩后奏杀了赵立,太过招人瞩目,这硝矿之事应当比现在闹得更大才是。 朝中皇子同藩王勾结在私底下搞事被发现,生怕自己被牵连出来,所以派刺客把人全部灭口,算盘打得不错。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那些平日里的不受重视的人,诸如赵青峰一类,在危急之时反倒更有手段自保。 也不知这人找到她这里到底是凑巧,还是……有意。 不久之前,谢珩是他的杀父仇人,只不过是从云州到帝京的一程路,极有可能就要变成为求自保而站在一条船上的人。 小半个时辰后。 谢珩穿廊拂雪而来,大步走到她面前,“阿酒。” 少年语调慵懒的唤了她一声,貌似不经意一般的问道:“听说你从外头带了个人回来?” 温酒点了点头。 谢珩眼角微挑,问她:“什么人?” 温酒微微笑道:“有用的人。” “好阿酒,你就别卖关子了。”谢万金随后而来,憋着笑道:“我本来带着长兄出城是去办要事的,可他天一黑就要往回赶,刚回府就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你若是再不说,他待会儿就要去拆房子了。” 谢珩瞥了他一眼,“天黑便要关城门,不回府,等在在城外喂狼吗?” 谢万金往后退了两步,“长兄,你你你、你这样看我啊!” 温酒往庭外看了一眼,夜色深沉,烛火飘摇,这一家子人,也三公子还没回来了。 谢万金不着痕迹的往她身后躲,笑道:“阿酒,你倒说说啊,你究竟带了个什么样的人回来。” 温酒抬手拂去肩头落雪,不轻不响道:“赵青峰。” “姓赵的啊?”谢万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极其随意的说了一句。 片刻后,他险些跳起来,满脸的震惊,压低了声音问道:“赵青峰?是南宁王府的那个赵青峰吗?” 温酒点了点头,“是他。” 谢珩眸色微沉,唇角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他还真是会挑人。” “可不是。”谢万金默默退到了一旁,背靠着廊柱,很是感概道:“我和长兄在城外寻了他那么久,都不见其踪迹,他倒是厉害,自个儿混进了城里,还找到了阿酒这里。难怪南宁王府的人都死光了,他还能活着。” 最后一句是真感概。 这王侯将相家的儿女,在家中鼎盛时期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也不见得有什么过人之处,反倒是遭难的时候,能保住自己性命的,那都是能人。 谢珩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挑眉问道:“阿酒,你今日在何处见到这人的?”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路上捡的。” 这话说出来好像有点不太靠谱。 但,事实就是如此。 谢珩一时无言,“……” 温酒想了想,又道:“就前面那条街,当时天都黑了,这人就忽然冒了出来,求我救他。” 这下轮到四公子无言了,自言自语道:“这都是什么事?这赵青峰难不成是看上我们家阿酒了?” 谢珩薄唇轻勾,“我看他是嫌命长了。” 温酒:“……” 说正事的时候,能不能别忽然来这么一句。 几人在门外说着话,屋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青七从屋里出来,行礼道:“见过公子、少夫人、四公子。” 温酒转身问道:“他怎么样?” “伤的极重,不过暂时死不了。”青七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一眼谢珩,斟酌着开口道:“他刚刚醒过来,方才说,有话要同少夫人说。” 温酒有些诧异,“难不成,他还真是来找我的?” 谢珩毫无温度的笑了笑,“果然是活腻了。” 第396章 我的谢公子 温酒不太自然的轻咳了一声,“有什么等会儿再说,我先进去瞧瞧。” 她说着,便抬脚往里走。 只半步,手腕就便被谢珩拉住了,温酒不由得回眸看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珩闻言,微微挑眉,“我同你一道进去。” 温酒忍着笑,有些为难道:“不好吧。” 谢珩眼尾微扬,“嗯?” 少年尾音微微拉长,自有一番缱倦风流。 温酒踮起脚尖,附到谢珩耳边,轻声道:“你若是进去,又把他吓晕了怎么办?到时,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少女带着盈盈幽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谢珩耳根微微发热。 他面上却什么都不显,只垂眸看她,十分不愿道:“最多一炷香的时间。” 温酒微微笑着,点头,“好,听你的。” 谢珩眼角微挑,琥珀眸里流光奕奕,继续道:“不许关门。” 温酒无奈的笑,“好。” 谢珩唇角不由自主的上扬,微微俯身,又道:“不许离他五步之内。” 温酒点头,眼眸里满是温柔,“好好好,我的谢公子啊,你把心好好收一收。这是在我们府里,你又在门口站着,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这话说的既无奈又好笑。 谢珩被她一句“我的谢公子”说的心神动荡,身子僵了僵,耳根子烧红一片,嗓音飞扬道:“那行,你进去吧。” 温酒却站着没动,低头看着少年紧抓着她手腕不放的手,忍着笑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嗯?” 谢珩顺手收手回袖,别过头,装作看远处的风景,不甚在意道:“快些问完,快些出来。” 夜风吹得少年红衣飘扬,飞雪落在地上,堆积成茫茫一片。 温酒应声了声“好”,便朝屋里走去。 一旁的谢万金憋笑憋了半天,等她进去了,才凑到谢珩身边,颇是欠揍道:“我的谢公子啊,你方才那是做什么呢?” 谢珩抬手就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硬生生将四公子拍的脸色发青,连忙赔笑道:“轻点轻点,长兄,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你这样拍,你悠着点。” 谢珩回头瞥了他一眼。 四公子悠悠然移开了几步,靠在廊柱上看他,“你说这人要同阿酒说什么啊?咱们府里这么多人,不找你不找我,也不找三哥,怎么就偏偏要找阿酒呢?” “大抵是嫌死的不够快。” 谢珩仰头看着夜空,飞雪落在他眉眼间,瞬间消融。 谢万金闻言,暗自打了个寒颤。 心道:以前怎么不知道长兄醋劲儿这么大。 他生怕谢珩真的对屋里那人下手,便转头问一旁的青七,“你方才说屋里那人伤的很重,可看出了什么别的?” 青七道:“他身上伤痕无数,却没有一处伤到要害,至于昏迷,也是因为失血过多。属下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的确是很蹊跷啊,这南宁王府的人在押解进京时遭到数次刺杀,其他人全死了,只余下他一个。全身是伤,偏偏要害没事,还找到了阿酒。”谢万金拂了拂衣袖上的雪花,随口道:“这人若不是运道极好,那便是城府极深。看来,姓赵的,也不全是废物。” 谢珩闻言,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能好到哪里去?” 青七悄然退到了一边。 也就四公子这个话多的敢在公子面前说这些,若换成别人,早就被砍成十八段,不知道扔到哪里喂狗了。 谢万金呵呵一笑,一边往门边凑,一边道:“想不想知道里头那人同阿酒说什么?” 谢珩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无论他说什么,阿酒都会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得,我自己看。”四公子莫名被秀了一脸,扭头不再看他,靠在门边往屋里瞧。 门内。 温酒站在榻边四五遍开外。 赵青峰扶着床沿,挣扎着要坐起来,一看她站的那么远,不由得苦笑道:“温掌柜站的那么远,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不是。”温酒微微笑道:“只是因为有人不喜欢罢了。” 赵青峰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神来,嗓音发哑的开口道:“没曾想,云州一别,再见到温掌柜竟是如此场景。” 温酒琢磨着一炷香的时间,不够他这么瞎扯的。 她笑了笑,“赵公子有事不妨直说?” 赵青峰怔怔的看了她片刻。 而后,才开口道:“我想请温掌柜帮个忙。” 温酒心里咯噔一下,面前笑意不改,“你怕是找错人了,如今我自身尚且难保,还能帮你什么?” 赵青峰对此,有种莫名的坚信,“只要温掌柜想帮我,自然是能帮的。” “那我凭什么要帮你?”温酒面上带着三分校,些许客气些许疏离,“你是我什么人?你想让我帮忙,我就得帮你?赵公子,你莫不是伤的太重,脑子有些糊涂了?” 她一向笑脸迎人,少有这般怼人的时候。 赵青峰皱眉,“当初在云州,我自问……对温掌柜从未有过半分怠慢,如今也只是想请温掌柜保我一命,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你为何……不愿帮?” 温酒扬眸,反问道:“那就问赵公子身负重伤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 赵青峰不语。 她不紧不慢道:“这偌大个帝京,那么多街道屋巷,怎么就那么巧,赵公子偏偏在我回府的路上冒出来,好巧不巧的就倒在我面前?” 赵青峰脸色微变:“……” 温酒道:“我早知道公子不是池中物,你想做什么我也能略知一二。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尽力保你一命如何?” 赵青峰靠在床边,嘴唇干裂渗血,有些虚弱的看着她,“你想同我做什么交易?” 温酒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拿到榻前递给他,“只要,你去刑部,当众说出硝矿之事是谁同你父亲窜谋。” 赵青峰忽然笑了,眸里七分幽暗还有三分难掩的艳羡“又是为了谢珩?” 第397章 吐血第一波 温酒笑道:“是又如何?” 她少有这样理所当然的时候,杏眸微扬,如墨般的眸子里满是华光流转。 赵青峰静默了片刻,这才抬眸看向她,嗓音暗哑道:“谢珩手握重兵,行事又嚣张至此,有几人能不忌惮?当今圣上因为我父王之事将他打入天牢,不过是借题发挥,你以为谢珩能逃过这一次,等到下一次还能这样命大吗?” “能啊。”温酒负手而立,语调微扬,“有我在一日,就能倾我所有护他一日。” 赵青峰忽的愣住,好似生平头一次见到温酒一般。 当初在云州,温财神之名远播,也不过就是个比旁人更生财有道些的生意人。 见到这人时候,也不过就是感概她这般年少美貌,仗着有钱,将身侧那少年冲的无法无天。 直到赵青峰知道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就是传闻中的谢小阎王。 得知他们的关系有些微妙,却不曾想,在这样僵持的关系下,他们还能联手将云州搅了天翻地覆。 更没想到,像温酒这样计较得失的生意人,竟然有一天,会为了谢珩,压上自己全部身家。 诧异有之,震惊有之,更多的却是难言的羡慕。 他愣愣的想着。 温酒却道:“这些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了,你有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失去了南宁王府的庇佑,要怎么抱住自己的性命吧。” 飞雪呼啸而落,夜风袭窗,吹得案上灯火摇摇晃晃。 些许光亮从赵青峰脸上闪过,少年几不可见的笑了一下,“南宁王府,何曾庇佑过我?” 温酒眼角微挑,不予置评。 这王侯府里,最不缺是就是儿子女儿,正室生的那些,地位摆在那里,即便不受宠,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若是姬妾通房所出,那便大不相同了。 偏偏赵青峰就是通房生的,当初在南宁王府里就没地位,全看赵青鸾那些个人过活,干的最多,什么好处都落不着,日子着实不太好过。 只是,这死了全家都不见半点伤心难过,还有心思给自己谋算后路,也着实算是个能人。 赵青峰看着她,问道:“温掌柜……怎么不说话了?” 温酒淡淡道:“你继续。” 他用这样一句话开头,后头必然还有许多要讲的。 赵青峰眸里闪过一丝异样,转眼间,又恢复成六畜无害的模样,轻声道:“我来温掌柜,是因为……你是个好人。” “哦?”温酒忍着笑,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徐徐道:“那你这眼神似乎不太好啊。” 这话听来,难免有些可笑。 她长得像个好人,难不成就像是容易坑的么? “你不过是喊了谢珩几声长兄,便不惜身家保他,难道还不够心善么? ”赵青峰继续道:“你应当知道,谢珩锋芒毕露,结怨甚多,如今已经自尝恶果,如今尚有人畏惧小阎王的名头三分,若是这时日一久,墙倒众人推,难免会连累到你,到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温酒心下好笑。 这么快,就关心起她来了? 这人未免也想得太多。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赵青峰便朝她道 :“若我说,我对温掌柜一见倾心,温掌柜必然是不信的。但我可以保证,我若逃过此劫,日后必当对温掌柜涌泉相报。” 赵青峰这边推心置腹。 温酒却不屑一顾,悠然道:“赵青峰,你今日同我说这么多,只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呢,可以给你指条明路。你后面那些话,可以收一收了。” 赵青峰面色一僵,而后问道:“敢问温掌柜给我指的是哪条明路?” “那是那句老话,你自个儿去刑部待着。”温酒已经好些时候,没有同这般舌灿莲花的人飙过口才了 ,乍一下子还有些新鲜。 她清了清嗓子,徐徐道:“依我所见,赵公子同你那些兄弟姐妹,乃至南宁王也不见得有几分情谊,那些硝矿的事,你必然也不是自愿搅和进去的。如今冒死进京,自发去刑部检举,能保住性命之余,也许还能捞个不错的位置坐坐,何乐而不为?” 赵青峰不语,看着眼前一身绫罗的少女。 明明她含笑温柔,却偏偏让人觉得背后生凉。 能在帝京城活的好好的,果然都不是寻常之辈。 温酒看了他许久。 半响不见赵青峰回答。 她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你没得选。” 赵青峰猛然惊醒,“温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 “救一个人或许很难,要一个人死却很容易。”温酒微微笑道:“赵公子,我呢,是个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也从不救随即可能会以怨报德的人。” 赵青峰眼里闪过震惊之色,面色惨白,“若我不按你说的做……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温酒拂了拂袖上的褶皱,不甚在意点了点头。 “噗……” 赵青峰猛地一口血喷出来,温酒连退了数步,才避开那飞扬的血星。 待她抬眸看去时,那人已经晕倒在榻上。 温酒伸手扶额,自言自语道:“平时看起来挺能算计人啊?怎么说两句就吐血?还气晕了……” 她压下满心的诧异,转身朝门外喊了声,“大夫,进来。” 这声音一落下,一抹红衣转瞬而至。 谢珩掠到她面前,“发生了何事?阿酒……他怎么你了?” 谢万金紧跟着走了进来,“他还真是活腻了啊!这是在我们家里呢,这这这……” 第398章 心有灵犀 温酒伸手摸了摸鼻尖,朝两人身后的青七道:“他方才被我气吐血了,去看看。” 谢珩和谢万金闻言,齐齐愣住,“……” 片刻后。 谢珩忍不住笑,抬眸看她时,琥珀眸里星华熠熠。 伸手,同她十指相扣,拉着人就外走,还不往夸赞道:“我家温掌柜果然厉害。” 温酒下意识就回了一句,“过奖过奖。” 两人刚好跨出了门槛,风雪迎面而来,瞬间冷的让人十分庆幸。 “少夫人真是太谦虚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夸你好。” 谢珩眉眼含笑,回身,为她挡去漫天风雪。 少年飞扬的红发带划过温酒眼睫,她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榻上那人,有些遗憾的说:“原本以为他是个极有城府的人,没曾想,怎么快就气晕了。我话还没说完,可惜了。” 谢珩问她,“你原本要同他说什么?” 温酒想了想,刚要开口同他说,忽然又想到什么,缓缓吐出两个字,“保密。” 谢珩微微挑眉,俯身,温热的薄唇几乎要贴在她眉心…… “啧啧啧。”谢万金恰好这个时候走出来,见状,连忙止步。 他靠在门框上,看着两人,很是唏嘘道:“大公子、大少夫人呐,虽说这是自个儿家里,天也黑了……听起来好像是挺适合做些那什么事,可你们还是要稍稍顾及一下旁人啊。” 四公子指了指自己,“比如你弟弟我。” 温酒脸颊绯红,这大冷天的,漫天飞雪迎面也压不住血色上涌。 谢珩薄唇轻勾着,不咸不淡的送了他一个字。 “滚。” “好好好,我这就滚。”谢万金在自个儿长兄面前是一点脾气也没有,转身就走,半点也不带犹豫的。 他走出了四五步,才想起来似的,回头道:“我还有个问题,保证问完就走。” 谢珩随手将被夜风吹得胡乱飞扬的发带拨到身后,“问。” 谢万金一脸的“谢主隆恩”,开口便道:“不管里头那人到底是真快死了还是装的,留在咱们府里,终究是个麻烦。你们两位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麻烦?” 温酒闻言,不自觉的抬眸看向谢珩。 恰好这时候,少年也在看她。 一时间,四目相对。 温酒道:“送到刑部去吧。” 谢珩道:“送三公子那去。”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成。”四公子揉了揉眼睛,笑呵呵道:“那就没我什么事了,先走了,两位随意。” 声落,谢万金便没入雪色茫茫之中。 门前,只余下温酒和谢珩两人。 温酒眼角微挑,随口便道:“天色不早了……” “是不早了。”谢珩接了一句,手却握着不肯放,“方才你说,把里头那人送到三公子那里去,同我想到一出去了。” 温酒心神微动, 心道小阎王也没话找话说。 还真是够稀奇的。 两人一同站在飞雪漫漫的屋檐下,檐下灯火微微晃动,照的少年少女脸上暖色暗生。 温酒道:“方才,我已同赵青峰讲明利害,他是个聪明人,去了刑部之后,必然会选择站在对他有利的一方。当初老皇帝把你……” 她看着谢珩,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把你打入天牢,无非就是拿赵立之事借题发挥,若是赵立的儿子都站出来说你杀得对,那之前的罪名又当如何?” 谢珩微微扬唇,“少夫人果真一心为我。” 温酒愣了一下。 没想到,这样正经的时候,他还能插进来这么一句。 还真是…… 够了。 她别过头,看着庭院间飞雪如盖,语调不急不缓的,自有一番从容气度,“且不论赵青峰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如今正昏迷着,送到刑部,那些人也问不出什么来。可越是开不了口的人,越会让同云州之事有所牵扯的人忌惮万分。这狗急了会跳墙,人一旦心慌,必然会撸马脚。到时,我们的局面也就不至于如此被动。” 温酒想着,这时不时遭人刺杀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老皇帝忌惮谢珩一日,这兄弟反目的戏码就一日不能停止。 着实让人心塞。 谢珩看了她许久,琥珀眸里比往日多了几分经验,低声道:“不曾想,我们阿酒也是个女诸葛。” 温酒顿时无言以对:“……”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谢珩这厮,一旦说起来甜言蜜语来,这般让人招架不住。 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嗓音压得低低,“你这话,可别让三哥听见。” “嗯?”谢珩闻言,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 温酒用“你自己干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吗”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上回夸三公子是再世诸葛来着,若是被他知道,在你眼中他同我差不多,只怕你连墙都没得翻了。” 谢珩点点头,“此言有理。” 少年停顿了片刻,而后转身就走:“那我自己去同他说,免得被旁人抢先告状了。” 温酒连忙拉住了他,“你可消停些吧,三公子还在刑部忙着办公务,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那正好。” 谢珩朝远门外唤了声“十全十美。” 转眼间,两个小厮冒雪飞奔而来,“大公子,有何吩咐?” 谢珩道:“把里头那人送到刑部去,记住了,指名让三公子来办这案子,不可假手于人。” 十全十美连声应“是”,转身进了屋,把赵青峰连被子一同卷了,抬着就往外走。 这人晕着来,又晕着去。 于茫茫雪夜之中,悄无声息的。 青七从屋里出来,开口道:“他伤势极重,又气急攻心,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谢珩微微挑眉,“一时半会?” 青七补充道:“至少两三日。” 温酒看着众人的背阴,有些无奈道:“这个时候送去,三公子怕是今夜都回不来了。” 谢珩同她并肩而立,低声道:“我忽然有些好奇,你方才都同他说了什么?” 温酒只是笑,“不过就是笔买卖罢了。” 庭前风雪飘摇,唯有两人眉眼温存。 第399章 怪事 刑部,风雪交加夜。 门外积雪深深,狂风呼啸而过,越发显得堂内寂静森然。 谢玹坐在公案后批阅公案,一张俊脸什么表情也没有。 刑部尚书身体不好,原不是每天按时来点卯的人,这天寒地冻的日子更是连连告假在府里修养,只余下这位拼命三郎在这坐着。 已是夜半时分,底下众人想走又不敢走,只好一边做着手头上的事,一边小声埋怨道:“进来京中这些传闻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皇上是先皇从那么多宗室子弟里挑出来的储君,继位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怎么还有小人吃饱了撑的在后面传什么来路不正的谣言!” “小人之所以是小人,就是因为他们成日里无事生非,给人添麻烦找晦气!” 自从北州的雪灾越演越烈,帝京忽然多了许多传言。 诸如:赵毅为了篡位,以不惜杀害先帝和那两位惊才绝艳的公主。 若不是赵毅为了掩盖夺位之实,血洗当时朝中能臣,大晏如今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往年可没有这样大的天灾,必然是老天爷在降天罚,以正天威之类。 还有小儿传唱各种指桑骂槐的童谣。 流言蜚语就如同雪花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帝京城每一个角落。 历朝历代,皇权更迭,都有许久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辛之事,那些个衣锦荣华的上位者极其默契的心照不宣。 而这次,显然是有人趁机在背后谋算些什么。 谢玹微微皱眉,合上案文,抬眸看向众人。 一瞬间,所有的议论都静了下去。 众人便可劲儿的给平素还能同他说上一两句话的阆中正周平使眼色。 周平硬着头皮上前,“大人,您为君分忧也得保重身子不是?这都二更了,天寒地冻的……” 他说着,众人连连点头附和。 今日早朝上,原本就龙体有恙的老皇帝发了一通雷霆之怒,底下一众大臣们纷纷静若寒蝉,这麻烦事儿自然又落到年轻有为的谢侍郎头上。 连带着刑部一众人也忙的脚不沾地,到了半夜,也没得回府喝口热汤。 自从这拼命谢三郎来了刑部,他们再没一天舒服日子。 苦,是真苦啊。 谢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 他一贯的面无表情,沉声不语的时候,看着便让人胆战心惊。 众人心里正忐忑着。 谢玹忽然道:“回吧。”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道:“谢大人也早些回,下官告退。” 更有一个年长些的,劝他,“侍郎大人千万要珍重身子啊,这案子是办不完的……” 谢珩面无表情的点头,而后,先众人一步,起身离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震惊:“……” 平素恨不得扎根在刑部的拼命三郎,今日竟然说回了就回了。 谢玹跨门而出,丰衣连忙过来打伞,提醒道:“大人,小心脚下。” 足食将披风递上,等自家大人披好了,才把袖子里的油纸包递给他,低声道:“今儿还是桂花糖,还是那个李记糕点铺的伙计送来的。” 谢玹微微皱眉,“这已经是第五日了。可问出是谁送的?” 足食道:“那伙计不肯说。” 谢玹夜不看他,径直往外走,语气极淡的说:“那便扔了。” 丰衣将伞撑高了些,快步走在谢玹身侧,“那人真是奇了,若是想托大人办事,怎么连面也不露?若是友人……”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谢玹哪有什么友人,他如今虽然是朝中新贵,人人见了都要道一声年少有为。 可谁会记得他喜甜,在忙碌纷扰的时候,给他送一包糖? 谢玹沉声不语。 丰衣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那人着实奇怪,每日一包不值几文钱的桂花糖,偷偷摸摸的送到刑部门前,不晓得的还以为大人收了旁人天大好处。这几天盯着我的人都比从前多了两倍有余。” 谢玹闻言,唇边带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随他们去。” 一旁的足食为难了许久,才开口道:“小的多嘴,问了一句别的……” 谢玹头也不回,随口问道:“问出了什么?” 足食有些犹豫的说:“那伙计说,让他来送桂花糖的人,付了他三百两银子。这样的桂花糖,一天送一包,他最少得送十年。” “十年?” 谢玹脚步微顿,飞雪拂过他脸颊,将少年如玉般的侧脸冻得僵化了三分。 足食道:“那伙计就是这样说的,小的问他究竟是何人让他这么做的,他怎么也不肯说。” 谢玹回过神来,面无表情道:“以后他送来就扔了,不必多理会。” 丰衣足食连声应是。 身后刑部众人也跟了上来,一道往外头走,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便看见不远处有几人匆匆朝这边来。 风雪随之呼啸而至,门前灯笼摇摇晃晃,火照亮来人。 “大人!” 十全十美抬着人就往台阶上走,“府里遭了贼人,您可得管管啊!” 寒夜寂寂,两人的嗓门都不小,重叠在一起,便响亮非常。 谢玹一看到这两人就头疼,一听这声,更是震耳欲聋。 他一停,身后刑部一众人也只得停步。 十全十美把昏迷的赵青峰往门前一放,转身便朝着谢玹嚎。 十全道:“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浑身的伤,还要守在转弯处朝少夫人下狠手,这刀还没亮出来,反倒自个儿先晕过去了。” 声未落,十美便接话道:“少夫人说,这事只能请大人来定夺,就让小的们连夜把人送到您这来了。” 谢玹闭了闭眼。 家里那两个也不是什么消停的人。 这大半夜的把人送过来,肯定又要搅得帝京风雨不歇。 他侧身,看了那人一眼,语气微寒道:“赵青峰?” 身后众人一听这名字,瞬间就震了震,什么瞌睡都醒了。 这些日子,他们都快把南宁王府那些个人的名字反复翻得倒背如流。 周平诧异的问:“这就是南宁王那个庶子赵青峰?” 谢玹没回答,只沉声道:“把人抬进去。” 守卫们闻言连忙把地上的人抬起来往里走。 谢玹一边往里走,解下披风随手递给足食。 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这还回什么府啊?” “进去接着熬吧!” 南宁王府的人说是遭人行刺死绝了,那这个赵青峰忽然被送来刑部又是怎么回事? 半死不活的,但凡还有一口气在。 那就得守着。 第400章 你送的什么 温酒和谢珩一起等着十全十美回来回话,问过三两句,已经是夜半三更。 回到自个儿院子的时候,温酒忽然看到屋檐上有道黑影。 她心下一惊,转身就要往外走。 “少夫人!你跑什么?”那道黑影忽然从屋檐上掠了下来,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有些着急道:“是我,小叶啊!” 温酒忽的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她,不由得问道:“这大半夜的,你跑到我屋顶上蹲着做什么?” 在这帝京城里过活原本就够胆战心惊的了,这屋檐上还时不时有人飞来走去。 大半夜的,魂都能吓飞。 “我原本是想站屋顶看看三、三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着。”叶知秋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笑道:“属下吓着了少夫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这人大抵是同那帮青衣卫在一起混久了,也同那些人一样一开口就喜欢打趣她。 温酒笑着摇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那你来的不巧,他今晚怕是没空回来了。” “发生了何事?”叶知秋跟着她入内,三两步便越到身侧,“他一向是很忙的,可自从你和小主上回到谢府,他再晚也会回来的,莫不是帝京要出大事了?” 温酒在桌边坐下,小火炉里烫了酒。 火焰微晃间,整个屋子里酒香四溢。 “大抵是。”温酒抬手,倒出来两杯,其他的话并不多说。 天下脚下,风云狂涌,一点小事都能演变成滔天大祸,更何况忽然冒出来一个赵青峰。 他们如今,也不过是抢占先机罢了。 她递给叶知秋一杯酒,微微笑道:“在屋檐上蹲了那么久,都冻坏了吧?” 叶知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她笑道:“不冷,我从小就热乎,不怕冷的。” 温酒点点头,“看得出来。” 就大当家这样的身子骨,寻常人男子压根就不能相提并论。 叶知秋一直做男子打扮,大多时候,连她自己都会忘记她原本是个姑娘家。 只除了,她喜欢三公子的时候。 温酒一边帮她把酒满上,一边问道:“风荷园那边怎么样了?” “你问那个秃驴吗?”叶知秋不亏是谢珩底下的人,即便找到小主上没多久,对和尚念经的怨念,却非比寻常,很是郁闷道:“那秃驴也真是个人物,风荷园的主人都不在,他愣是能领着那几个小秃驴布佛堂,日日诵经念佛,现在朝华阁整个都是檀香味。” 温酒忍不住笑,“大师果然是大师。” “你还真别说啊。”叶知秋三两杯酒下肚,忽然有些唏嘘道:“那天,你同小主上回府后,大公主去见了那个秃驴,两人说了些有的没有,绕的人头晕。然后,大公主就一个人在临波台喝了两三时辰的酒……那个样子,好生难以形容, 孤单?寂寥?好像怎么说不对……” 大当家这会儿才觉得肚子里没墨水,着实让人难受。 温酒想了想,缓缓道:“因爱故生恨,因爱故生忧。” 叶知秋道:“对,那天那个秃驴也是这么说的!” 温酒:“……” 叶知秋坐在她身侧,盯着酒杯看了许久,忽然转头看她,“难道大公主和那秃驴?” 温酒摇了摇头,“不知道。” 叶知秋自顾自饮尽了杯中酒,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温酒在琢磨每天会发生什么 。 如今谢珩虽然是一介平民,可到底曾是那一笑一怒,都令满朝文武忌惮不已的谢小阎王。 不管出什么事,总归是没办法置身事外的。 更何况,还有一个当朝新贵谢侍郎。 银子总是不够用。 温小财神也发愁。 而叶知秋握着酒杯,憋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少夫人,送一个人东西,他总是不收怎么办?” 她问完之后,一双明亮的眼睛就盯着温酒瞧。 像是为这此困扰许久了,好不容易才问出口。 温酒眼角微挑,很是诧异的看着叶知秋,“送人东西?还是总是?” 她记得,这大当家扣门的很啊。 从前在飞云寨的时候穷惯了,来了帝京之后也是能不花钱就不花钱,同那些青衣卫们打赌什么的,也是只进不出。 这么个扣门精,老是送人礼物? “也、也不总是……”叶知秋原本是要解释的,可她不会撒谎,莫名的就开始结巴了。 温酒反应过来,“送三公子的?” 她记得叶知秋之前说要给三公子准备生辰礼来着,后来一忙就没再过问。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嗯。”叶知秋点头,“我给他送他最喜欢的东西,可他总是不收。”她很是苦恼的看着温酒,“少夫人,我又没说收了我的东西就得做我的人,你说他怎么不肯收呢?” 温酒想了想,那天……我给三公子送了块雕工不咋地的玉佩,他收的挺干脆的啊。 谢玹这人吧,虽然看着冷了点。 那什么,真的也挺冻人的。 但是不管是红包还是银票,还是旁的什么,她每次给了,三公子都会收啊。 叶知秋还在旁边说:“你说,他是不是怕我纠缠他?那他可真想多了,我压根不会啊,我从那以后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原本要碰见的都特意绕道走……” 温酒忍不住问道:“你送的什么?怎么送的?” “桂花糖啊,他不是喜欢吃甜么,我就让人每天去刑部门口送一包,也没说是我送的。 ”叶知秋说着,忍不住皱眉,小声道:“那三百里银子,我攒了好久,这要是在云州都够买个媳妇的了。” 温酒闻言,哑然失笑,“三百两,那得买多少桂花糖?你被哪家铺子坑了,我带你去把银子要回来!” “没,那铺子没坑我。 ”一向爽快利落的叶知秋,顿了顿,“我付的是十年的银子。” “什么?” 温酒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叶知秋便又重复了一遍,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温酒又想笑又有些无奈,“你可知刑部是什么地方 ,你这样每日让人把桂花糖送过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人胆敢在刑部门口向他行贿。” “啊?”叶知秋愣了楞,“糟了,我都让人连着送好几天了。” 她说着就往外飞奔,“少夫人,我有急事,先走了。” 温酒起身,朝着她背影道:“实在要送,就让送人府里来!” 后半句“可千万别往刑部门口送了。”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叶知秋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温酒无奈的笑笑。 三公子那般行事谨慎的人,怕是没见到送礼送到同僚眼皮子底下的。 重活一世,才知道从前那些传言都不可信。 酷吏谢三,是个爱吃甜的别扭鬼。 阵前名将,平时扣得没朋友,却为某人买了十年的桂花糖连老婆本都花光了。 小阎王谢珩…… 很好很好。 满人间的衣冠禽兽魑魅魍魉,掩不住我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第401章 三公子回府 次日下午,温酒在庭前看小六小七堆雪人,她怕冷,抱着暖手捂舍不得放。 雪花飞飞扬扬的,天地间一片苍茫。 两个小的年少不知愁,在院里笑闹着撒欢,一众侍女小厮们生怕他们伤着,跟着跑前跑后。 于管事从长廊另一头匆匆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北州的雪灾再闹下去,我们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扛不住这么造的啊。” 几个年轻管事连连点头附和。 之前运到北州的米粮不经当地官员的手还好,直接就发到了灾民手里,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可这场雪不停,这事也没个尽头。 北州那边嚎哭卖惨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往宫里送,国库里没钱,户部就盯着温财神不放,在她面前还收敛几分,可在那些管事们面前,就一个比一个理所当然: 当初是你们主子在皇上面前亲口答应的,现在赈灾银子不找你们找谁? 这年头,伸手要钱的都是大爷。 温酒抬头望天,语调淡淡的,“稍安勿躁。” “掌柜的,你只有这个四个字吗?”于管事忍不住道:“没别的了?” 温酒回眸看了他一眼,“安心再等几日,也许局面就大不相同了。” 如今赵青峰已经来了帝京,暗潮徒生,谢珩早早的出了府,谢玹到现在也没回来。 足以说明,这帝京城风云将变。 于管事顿了顿,而后了然一笑,“行,掌柜的说就是什么。” 几个年轻管事一下子没明白过来,顿时不觉明历。 总是不晓得老于同掌柜的在说什么。 不过,咱也不敢问啊。 正说着话。 不远处的小厮忽然喊了声,“大人回来了。” 温酒一抬眸,就看见紫袍玉带的清冷少年朝这边走来,飞雪盘旋在他身侧,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衬得他整个人都如同冰雕一般。 “掌柜的,那、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年轻的管事们有些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冷气环绕,纷纷告辞。 连于管事也拱拱手,撤了。 温酒刚要开口唤小六小七,结果前一刻还玩疯了的两个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手拉手,乖巧温顺的不得了。 小七道:“我忽然想起来先生给我布置的课业还没做完。” 小六迅速反应过来,“我也是!” 声未落,两人就飞似得跑了,连带着庭前一众小厮侍女也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这雪花纷扬的庭院前,便只剩下揣着红色暖手捂的温酒。 她朝几步开外的三公子笑了笑,“三哥回啦。” 谢玹站在几步开外,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让她别送了。” “什么别送?”温酒猛地听到这么一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天夜里叶知秋同她说的事,顿时有些想笑,可对着三公子这么一张冷脸,只能硬生生的忍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谢玹语气微凉,“桂花糖。” 温酒垂眸,“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又忍不住道:“三哥,其实这姑娘家送的小玩意,同那些给你送礼托你办事的,是不一样的。一包糖而已……” 温酒说着,自己都有些心虚。 叶知秋那可不是一包糖的事,那可是十年! “你又知道了?”谢玹俊秀的眉眼间如同覆上了一层冰霜,语气微沉,“你方才不是不知道吗?” 温酒顿时背后一凉,连忙赔笑道:“三哥想让我知道我就知道,你若是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谢玹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身上寒气越发的逼人。 温酒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 反正多说多错,她还是闭嘴的好。 三公子眸色幽暗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面无表情的拂袖而去。 “三哥……” 温酒轻唤了他一声。 那人也好似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有些抱着暖手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家里的少年太过出类拔萃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一个个都厉害的上天似的,管也管不住。 “哟,这是谁惹我们少夫人不高兴了?”谢万金一袭锦衣轻裘,从拱门处走来。 他一笑,就梨涡浅浅的,凑到温酒面前来,“我猜猜……” 温酒笑道:“四哥有这闲工夫还是多赚些银子回来吧,银子一多,就什么麻烦事都没有了。” “说的有理。”谢万金摸了摸下巴,同她一起靠在廊柱看飞雪漫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两人都是经商的一把好手,随口扯得都是铺子银子,街巷城池。 不多时,庭前有小厮领着一个青年男子经过不远处的回廊。 温酒不经意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不由得有些诧异,“陈远宁?” 谢万金不解的问道:“谁?” “三哥上一榜的状元郎,早前在云州做暗人,现下……”温酒看着那人的背影,徐徐道:“似乎是太子府的幕僚?” 谢万金微微勾唇,“太子府的人,啧,也不知道也同三哥说上几句话。” 温酒想了想,“也许连门都进不了。” 毕竟…… 三公子的院里还有一个江无暇。 谢万金回头看她,笑道:“要不要打个赌,五百两?” 温酒抱着暖手捂,不紧不慢的穿廊而过,“五百两太少了。” 谢万金站在原地,有些惆怅道:“五百两怎么少了?家里有个小财神真是……”伤人啊。 而一边,三公子的院里。 屋檐上积雪如盖,庭院间白茫茫一片,霜雪压紫竹,残叶飘零,满院萧瑟。 陈远宁跟着谢府小厮一进门,迎面的风就比外头更添三分寒凉。 小厮上前轻声道:“江姐姐,这位公子有急事要寻大人……” “外客止步。”身着素衣的女子站在几步开外挂灯笼,头也不回的训斥一旁的小厮:“大人不许旁人近前,你们怎的还把人带到这来?” 陈远宁闻声,浑身一震。 江无暇挂好灯笼,转身看来,顿时面色大变。 两人相对而立,许久,都悄然无声。 谢玹站在窗边,语气淡淡的打破这一地沉默,“何事?” 第402章 所谓天赐良机 “谢大人!”陈远宁闻言,便直接越过了江无暇,走到窗边,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谢玹,压低了声音道:“此乃殿下亲笔,还请谢大人过目。” 谢玹伸手接了过去,却不拆开看,语调微凉道:“信送到了,你回吧。” 陈远宁愣了愣,“谢大人为何不拆看?” 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与不看,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总该给句话,让我回去转告殿下吧?”陈云宁自从遇上这位谢家三公子,再也没过过顺心日子。 这么大的事,在外要避嫌,自然是不能让谢玹到太子那边去的。 可他都已经送信上门了,这厮连屋子都不让进,只能站在外头吹冷风淋雪也就算了,竟然连信都不看。 简直是岂有此理! 谢玹沉吟片刻,而后淡淡开口道:“闭嘴。” 陈远宁惊了惊:“什么?” 这也就是太子殿下不在这,谢玹这厮果真说因为升迁太快,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谢玹转身,将太子的亲笔信丢入了火炉里。 火焰顷刻间便吞噬了纸张,映着少年那张长年冰霜不化的俊脸多了几分晦暗莫测。 “赵青峰在刑部,该着急的不是太子,而是旁人。”他拢袖,背对着窗外的陈远宁,“风云骤变,真命之人一遇成龙,对殿下而言,难道不是良机?” 陈远宁面色僵了僵,“可是……” 老皇帝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自从谢珩被贬,这朝堂上的各派党羽也纷纷出来造作,个个都忙着争权夺利,无暇他顾。 北州雪灾之事越发的严重,帝京又流言四起,眼看暗潮汹涌吞天噬地,这人却说是良机。 “可是什么?”谢玹侧身,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极淡的说:“你在不走,若是被人砍了,我是不管的。” 陈远宁猛地一个激灵,相当也不好再说什么,道了声告辞,就匆匆离去了。 江无暇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看着他们隔着一道窗说话,看着那人匆匆而去,目光有些难言的复杂。 庭院间,静悄悄的。 唯有风雪在耳边呼啸而过。 屋里那人忽然开口道:“泡盏茶来。” “是。”江无暇连忙回过神来,快步走到屋里沏茶。 三公子这人原本就是性情难测,成了刑部侍郎之后越发的让人看不透。 此刻,谢玹站在火炉前,看信笺在火里化作存存飞灰,忽然开口问她,“你以后想去哪?” 江无暇沏茶的手一顿,热水溅到指尖,瞬间烫红了一大片。 她却没空顾及,抬眸看着他问道:“大人此话何意?” “不出十日,你就能大仇得报。”谢玹眸里倒映着火色纷涌,面上表情却极淡,“事情了了,总该有个去处。” 江无暇乍一听这话,还又有些反应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双唇轻颤,“大人是说……” “想好了告诉我便是。” 谢玹说完,拿着书简走到桌案边坐下,不再言语。 江无暇仰了仰头,将眼中的泪眼忍了回去。 不出十日,真的能这样快吗? …… 瑞王府。 赵智今日称病没去上朝,一众瑞王党下了朝匆匆赶到王府大厅,就听见瑞王爷中气十足的在里头骂人。 “派了那么多人去,赵青峰竟然没死?你们这些饭桶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还让他混进了帝京!到了刑部!” “如今刑部都姓谢了,你们竟然还让本王静观其变?” “重伤昏迷?你们还有脸说赵青峰现在开不了口!昏迷就是没死,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跳起来咬本王一口!” 一众瑞王党们在门外面面相觑,待小厮去通报之后,才一道入内行礼问安。 赵智脸色十分的难看,摆了摆手,让众人免礼。 侍女们把地上的破杯盏碎瓷片清了出去,便带上了大厅的门。 其中一人上前道:“王爷稍安勿躁,这赵青峰虽然人在刑部,可人已经重伤昏迷,想让他醒不过来,也不是难事。” 赵智斜了他一眼,怒道:“不是难事?那办成了在来同本王说!” 那人瞬间闭嘴,退到了一边。 余下众人不痛不痒的劝了几句,其实心里都没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又遇上了谢玹那么个油盐不进的,简直是性命攸关。 赵智为此急的暴跳如雷,却无回天之力。 一众人坐在厅中商议,寒冬腊月的,地龙烧的正旺,硬生生的商议得背后冷汗直冒,到最后,大半人都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甚至有人提议道:“就没几个人能在谢玹手下藏得住话,这事眼看要暴露了,王爷,您得尽早做好应对之策啊!” “应对之策?”赵智眉头皱成了川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应对之策?” 身侧的幕僚道:“皇上龙体欠安多时,也是时候……” 后半句无需说出口,众人皆是神色一怔。 偌大的厅堂,顿时鸦雀无声。 赵智面色沉沉,刚要开口说话,门外小厮禀道:“王爷,李公公来了。” 赵智却抬了抬手,众人起身去帘幕后回避。 等人全都走了,赵智才朝外头道:“请进来。” 门嘎吱一声开了。 李洪带着一身的风雪寒凉气入门来,笑着道:“皇上有旨,三日后携文武百官前往凌云山为遭受雪灾的北州万民祈福祭天,让咱家来问问王爷可好些了?可能同行?” 赵智看着门外的大雪,忽然眼前一亮,却压着嗓子咳了两声,才道:“本王无碍,去凌云山祈福祭天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去侍奉父皇的。” 李洪又同他寒暄了几句,这才回宫复命,赵智唤来管家将人送出去,这才坐回了太师椅上。 帘幕后一众瑞王党纷纷走了出来,齐齐行礼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可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赵智端着茶盏,面色比方才好了许多,故作不解道:“喜从何来?” 站在最前面的幕僚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道:“凌云山自开国以来,便是皇族承运之圣地,历代君王传位,都要在那开坛祭天告祭上苍的。” 他身侧的那人接了一句,“凌云山山高路险,要是出点什么事,那也是说不准的。” 众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纷纷点头。 从群龙无首的墨羽骑说到帝京里的兵力布防,现下趁着还没东窗事发,瑞王手里的这些权势人力尚有一拼之力,怎么都比坐着等死强。 只片刻,便从方才的心如死灰变成了斗志熊熊。 “既然诸位都觉得这是良机,那本王便不能辜负了上苍一片好意。”赵智缓缓站了起来,“去把皇羽卫统领给本王叫来。” 前一刻,还是大祸临头,惶惶不安。 焉知下一刻,不是峰回路转,天赐良机? 第403章 我偷偷喝一点 傍晚时分,谢家正在花厅里用晚膳。 宫里降了一道旨意下来: 老皇帝于三日后携文武百官登凌云山祈福祭天,念温酒捐赠万贯家财有功,特钦点其同往。 十全十美刚把传旨的内侍送出门,谢三夫人就骂开了,“说什么旁人都没有殊荣?这破事谁愿意去谁去!我们阿酒这又出银子又出力的,这若是祈福没成,这北州的大雪的还是没停,是不是还要怨底下这些人祈福不够诚心?” 谢玉成低声道:“夫人!夫人小声些,这人还没走远呢。” 众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谢老夫人看着温酒,有些忧愁。 “祖母不必忧心。”温酒盛了碗鱼汤递给老夫人,“不过就是去一趟凌云山,至于祈福成或不成,那便要看天意了,左右也怪不到我们这些人头上。” 谢老夫人接过汤碗,忧心忡忡道:“只怕不止是祈福的事。” 到底是经过风风雨雨的老人家,想的也比旁人要远一些。 近来帝京城的风言风语闹得这般厉害,老皇帝的身体又每况日下,每次说是见好了,三五日里总有那么一半的日子没能上朝。 明眼人都知道,这天要变了。 只看这风云搅动之时,到底是谁能成为赢家。 “一切有长兄在,祖母放心便是。”一旁的谢万金笑着给小六小七布菜,“这菜都快凉了,快吃。” 谢三夫人瞪了他一眼,“东风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做什么,成天的不见人,还说什么一切有他!” “阿娘,这也就是长兄不在。”谢万金挑了挑眉,面上笑意不减,“等他回来,你在他面前这么说试试!”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谢三夫人伸手就要拧他耳朵,四公子笑呵呵的躲开了。 “四哥说的对。”温酒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语调温柔,“有他在,我没什么可怕的。”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眉头舒展了些许,又说了几句嘱咐她的话。 用晚膳就带着两个小的回了松鹤堂,连带让谢三夫人那几个也回了院子。 侍女们将桌上的碟子盘子都撤下去,温酒起身走到门口,漫天飞雪纷扬而至,寒风吹得衣袖翩然。 天色渐晚,府里各处都掌了灯。 她穿廊而过,站在梅花树下,看暮色灯火渐合,飞雪乱红齐飞,忍不住想: 也不知谢珩什么时候回来。 金玉满堂那几个忙忙碌碌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过来劝她,“少夫人,外头冷,还是早些进屋去吧。” 温酒伸手接了几片飞雪,只瞬间,便在掌心化成雪水悄然滑落,触感微凉。 梅花瓣擦肩而落,周身暗香幽浮。 她看了一下,谢珩这几天时常翻进翻出的那堵墙,唇角微微上扬,“时候还早,去烫些酒来。” 玉露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金儿拦住了,“奴婢这就去。” 香满和红堂两个十分利落的将边上的石桌石凳收拾出来,铺上了软垫,点了盏六角灯笼,又备了些糕点。 桌上摆了刚烫好的酒,几个小侍女还自告奋勇的把自个儿酿的酒搬出来请她品一品,早先时候留下的,过了一年,都成了佳酿,每人捧一坛,就摆了一大块地方。 飞雪如盖,红梅飘落如雨,灯火摇晃间,金杯玉盏相映成趣。 温酒连饮了好几杯,小侍女们在身侧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天寒地冻的,一个个竟也不觉得冷。 她微微笑着,一一点评众人的手艺,时不时夸上一两句,也算是主仆尽欢。 温酒眼前忽然有些恍惚。 前世这时候,她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天南地北的到处奔波,回了府也没功夫同底下的人说几句话,十多年光阴竟那样就蹉跎过去了。 一时间,心下顿生感概。 过了好一会儿,侍女们都说的差不多了。 玉露又劝道:“少夫人回屋吧,大公子今日还不知道什么回来呢。” 其他几个侍女纷纷瞪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玉露委屈的瘪嘴,连忙退到了后边。 温酒轻轻嘘了一声,微微笑道:“我只是想喝酒了。趁着他不在府里,三哥也不到庭前来,我偷偷喝一点。” 她素来都是沉稳温和的模样,少有这样狡黠俏皮的时候。 十六岁的少女,若是家中人人娇宠着长大,便该是如此模样。 侍女们纷纷低头偷笑,“那奴婢们去后边帮您望风,若是大公子和三公子过来了,就马上来告诉您。” 温酒点点头,“去吧。” 小姑娘们笑着一哄而散。 金儿一边走着一边同其他几人小声道:“少夫人是在等大公子呢,你一直让她回屋做什么?” “啊?”玉露不解道:“你怎么知道少夫人是在等大公子?她不是说想喝酒么?” 金儿道:“说你笨你还不相信,这府里这么大的地方少夫人想喝酒在哪喝不成?偏偏要坐在这个众人进进出出谁都能看到的地方?” 香满小声道:“看到右边那堵墙没有?大公子这些天都是从那翻进翻出的,他今夜若是回来,少夫人坐在梅花树下一眼就能瞧见啦。” 玉露和红堂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温酒听见大半,忍不住扬了扬唇。 这喜欢一个人,果真是最藏不住的事。 多瞧他一眼,眼里都写着:那是我的心上人。 她一个人慵慵懒懒的倚在树下,一手执杯正要饮,一片梅花瓣悠悠然落入杯中。 顿时,酒色暗香并存。 她饮尽了这一杯,随手将煮酒的小火炉盖子掀开,任飞花落入酒中,一个且斟且饮,自得其乐。 不知檐外光阴逝,不知不觉便到了夜半。 谢珩还是没回来。 温酒许久没有喝这么多,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不知是今夕是何夕。 她怔怔的望着那片墙头许久,自言自语道:“谢东风……怎么还不回来啊?” 四下无人。 唯有飞花落雪在身侧盘旋。 温酒起身,环顾四周,檐下灯盏被寒风吹得飘飘摇摇,火光划过地上的积雪,光影晃得人眼花缭乱。 她走到墙边,抬头望着屋檐,站了好一会儿,有些累了,才靠在墙上,继续等。 不知过了多久。 另一头,有少年踏雪乘风,翻墙而至,衣袂飘扬的落在两步开外。 谢珩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就被她拉住了衣袖,硬生生的拽了过去。 第404章 长兄,你乖一点 少年忽的一个踉跄,下颚撞上了她的额头。 震惊之余,满目愕然,“……阿酒?” 一句“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就看见温酒仰头,极其认真的问他,“家里那么大的门,你为什么不走?” 谢珩不由得扬了扬眉,伸手拥住她,不答反问,“这么晚了,你在等我?” 温酒穿的有些单薄,小脸红通通的,浑身就带着醇厚的酒香,显然喝的不少。 偏生她这会儿异常的执拗,只问他:“为什么不走正门?” 谢珩看了一眼不远处,梅花树下一排酒坛子东倒西歪,石桌上的红泥小火炉咕噜噜冒着热气。 他有些好笑,慢条斯理的从她手里抽出衣袖,语调不由自主的温柔了几分,低声哄道:“当然是为了早些回来见我的阿酒。” 温酒看着他,眸里水雾缭绕,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怔怔问道:“是、是么?” “自然是。”谢珩答得不假思索。 温酒靠在少年怀里,下颚搭在他心口处,听了好一会儿心跳声。 雪花悄然落在两人发间,有些许化作冰水侵湿了衣衫,她的鼻尖在少年心口轻轻蹭了蹭。 “阿酒……”谢珩身子徒然一僵,嗓音微哑,“外面风大,我先送你回屋,好不好?” “不好。” 她喝多了,看着面色如常,却比平时要任性许多。 谢珩低头,薄唇附到她耳边,轻声问道:“那你要在这里抱我抱到什么时候?” 温酒想了想,很是认真的回答,“很久……” 过了一会儿,她好似觉得这两个字还不够似的,又补了一句,“很久很久、天长地久、但愿人长久……” “好好好,你要多久就多久。”谢珩忍不住笑,伸手揽着她,生怕这一直说自己肚子里没几滴墨水的小财神在琢磨词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少年拥着她往廊下走,刚到了梅花树下,温酒忽然拍了拍他的脸,“为什么不走正门?” 又来了。 谢珩顿时无奈:“……” 看来之前不让她喝酒是对的,平日里多温柔一姑娘,这一喝多,都敢打他脸了。 “去。”温酒站直了,指着时常翻进翻出的那堵墙道:“出去重来,我不怕三哥,我去给你开门!” 谢珩眸中笑意流转,“我们阿酒胆子可大了,一点也不怕三公子,可我已经进来了,咱们明天再走正门,成不成?” “不成!”温酒回答的斩钉截铁,如墨般的眸子里倒映着谢珩的脸。 这么一瞬间,满心满眼都是他。 她说:“我娇养着的人,怎么受这样的委屈?!以后不许翻墙!你……只能给我走正门!” 好在此刻夜深人静,小厮侍女们都歇下了。 否则温酒这样闹腾,必然惹得上上下下都来围观,以后她怕是没脸见人了。 谢珩揽着她的腰,嗓音里都带了笑,低声道:“那我现在出去,不也是翻墙吗?这怎么又可以了?” 温酒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谢珩忽然有些忽然无言以对,“……” 你说她醉了吧,她好像还挺清醒的。 你说她清醒吧,这事也不像是正常的小财神能干出来的事。 少年这会儿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着实令人头疼。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间,温酒忽然抬起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他心口上,而后一点点的退开,一本正经道:“你快点,重走一次,我去给你开门。” 她说着,转身就同手同脚的往墙边走。 谢珩刚要开口说话,往墙边走了三四步的温酒忽然又转身,喃喃道:“不对,门在那边……” 小财神大抵是把毕生聪慧全都用在了怎么赚银子上,这会儿已经全然没了做生意时候的伶俐劲儿。 可她扶着栏杆跌跌撞撞的穿过长廊,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喃喃着,“我的谢东风回家得走正门啊……” 刀光血影里都能从容而过的少年,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唇边带着笑,琥珀眸里却染了红。 这傻姑娘说我的谢东风。 回家得走正门。 字字句句都带着暖意,让这寒冬腊月的飞雪也冷意全无。 此刻,他的心一片滚烫。 夜半风雪催人,饮了酒的温酒却走得极快,撞上廊柱就绕过去,看到小厮侍女问安就点点头,旁人愣是半点也看不出她不对劲。 谢珩生怕她摔了,飞身跃上屋檐跟着,掠过瓦片重重。 一个在屋顶上,一个在廊下,飞雪寒月连成一色,一上一下的两道身影重叠在一处,寸步不离。 巡夜的府卫看到这两人,惊得站在原地,忍不住问道:“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去?” 温酒也不说话,直接绕过那些人就走。 府卫们没法子,只好问屋檐上那红衣似火的少年,“大公子,您两位这是做什么呢?” 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淋雪玩? “没你们的事。”谢珩也很是无奈,挥了挥手,道:“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就是。” 众人连忙点头应是。 这也就是谢大人睡下了,这要是被他看见,那府里必然又是好一通闹腾。 这年轻主子的喜好,谁都别猜。 反正想破头也猜不明白。 谢珩越过飞雪间,看着温酒扶墙而走,亲眼看到她好好的到了门后,才安心翻墙而出。 他只三两步就上了台阶,伸手勾着门环轻叩门,心中五味杂陈,嗓音却不自觉带了笑,“我回来了,阿酒。” 温酒靠在门上,呼吸微急,整个人都头晕脑胀的。 她却不急着开门,不着调的问他:“现下几更天了?” 谢珩有些懵。 她方才说让他翻出去走正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少年琢磨了一会儿,随口答了个“大约,五更天吧。” “你今天、出去做什么了?”温酒 打了个哈欠,像是困得不行了,嗓音懒洋洋的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谢珩心里咯噔一下。 好家伙,完全在这等着他呢。 这姑娘清醒的时候大方的不行,什么都不问,什么都好,怎么一喝醉,就变了个人似得?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温酒似乎觉得等久了,屈指,敲了两下门,“说、话。” 谢珩清了清嗓子,极力配合着温声道:“我今日在外头做了挺多事的,只不过见得都是男子,即便是有姑娘吧,我也没注意长什么样,左右也没有我家小财神好看,看她作甚。还有,嗯……酒也没你喝得多,这样可以让我进门了么?” “等、等等……” 温酒听着听着,有些脑子不够用,便用靠在门上想了想。 半天没想明白他这到底能不能抵去晚归那茬,脱口而出一句,“那你哄哄我。” 门外的少年一愣,“什么?” “我说……”温酒提高了音量,带着几分醉后的娇憨,连嗓音也是温温软软的,“你哄哄我,我就给你开门。” “好好好,我哄,我马上哄。”谢珩忍着笑,低头,温声哄着门里的姑娘,“阿酒乖,把门开开,老子回家给你跪算盘!” 片刻后,门开了。 温酒迈步而出,一把将他摁在墙上,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一时间。 酒的醇香,唇的温热,纷杂难辨。 温酒抓着少年的衣襟,异常认真道:“长兄,你乖一点,我给你买条街。” “好。” 小阎王低眉含笑任撩拨,一点脾气也没有。 温酒松了一口气,倒在少年怀里,喃喃着:“去他大爷的皇帝太子!去他大爷的文武百官!咱们关起门来数银子,一个铜子儿也不给他们!” 谢珩低声应:“好。” 他将醉后胆大包天的小财神揽腰抱起,往府里走。 风雪未歇,北风如狂迎面而来,冻得温酒想也不想的反手抱着他,整张脸都埋进他怀里。 走了好一会儿。 她忽然小声道:“心好痛啊。” 谢珩没听清,侧耳去听,低声问了句,“哪里痛?” “好多银子打水漂了……”温酒指着少年的心口,委屈得小脸都皱巴巴的,含糊不清的喊:“心好痛。 ” 谢珩又心疼又想笑,“那我帮你讨回来,能不痛么?” 温酒不假思索道:“能!” 少年低头,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那你乖乖等着。” “好啊。”温酒笑,眉眼弯弯的,乖巧温顺的不像话。 谢珩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 这姑娘,怎么能这么有趣? 温酒看着他笑,北风吹得眼睛酸涩,她眨了眨眼,过了片刻,索性就闭眼趴在了他肩膀上。 手还搭在他心口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画着拳。 “怎么了?”谢珩嗓音压得极低,同她耳语,“听到老皇帝让你一起去凌云山祈福祭天,害怕?” “才不是!”温酒连忙否认,“我像是那么胆小的人么?” 谢珩笑而不语。 想着:这姑娘平时也不是什么放肆的人。 今日想必是心里没底,一边等他一边喝酒,没曾想他今夜有事耽搁了这会儿才回来。 她却喝多了。 害怕,也不承认,嘴硬的很。 他抱着她穿过长廊,走过落花徐徐间,风雪声在耳边俳佪着,到了温酒的自己的院子。 谢珩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在榻上,盖好被子准备去桌边倒杯茶水喝的时候,温酒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她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小声道:“是啊,我怕,我可怕死了。” 谢珩回身坐在她榻边,伸手轻轻抚过她眉眼,笑音慵懒,“所以,你今晚一直等在这里,就是想我哄哄你?” 温酒点了点头,低声道:“可你回来的好晚。” 她说着掐了掐少年的指尖,长睫轻轻一颤,含糊不清的说: “我一个人喝了好多好多酒……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的,可是现在、都忘了。” “忘了也无妨。”谢珩附身,语调极尽温柔,“等你想起来再同我说也不迟。” “不行!不一样!”温酒眸色灼灼的看着他,双手手捧着自己的脸,用力的揉了揉。 “怎么会忘呢?不能忘的……” 她有些迷迷糊糊,词不达意的胡乱说着:“谢东风,我欢喜你,欢喜得舍不得死,欢喜的怕你以后有了旁人就忘了我……我、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以前最喜欢银子,可现在怎么就最喜欢你了呢?” “不会有旁人。”谢珩吻了吻她微红的眼尾,语调缱倦飞扬,“阿酒,我会护着你,护着你一生一世。” 我最喜欢你。 只喜欢你。 第405章 酒醒之后 温酒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辰时。 外头一直下着雪,狂风吹得枯叶沙沙作响。 她踹开被子,伸了个懒腰,眼睛都没睁开,就喊了声“金儿。” 五指像是被什么重物缠住了,抬不起来。 温酒微微皱眉,睁眼看去,却发现眉眼绝艳的少年正坐在矮椅上,看着她,眸里笑意流转,“醒了?” “醒、醒了。” 她头有些晕,怎么也想不起来,谢珩为什么会在她屋里。 看他这随意的坐姿,还有这十指相扣的手…… 他好像也不是刚来。 雪色天光从小轩窗透进来,将少年笼罩着,越发的面如美玉。 “那什么……”温酒忽然有些结巴了,“你怎么在这?” 她昨天晚上只是喝了一点酒,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醉过几次,偏偏每回都醉的惊天动地,自个儿还记不清楚。 她现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躺回去继续睡还来得及么? “你问我为什么在这?”谢珩嗓音里也带了笑,“温掌柜,你昨夜说喜欢我喜欢的要命,要即刻同我成亲,拉着我不肯放,你忘了么?” “什么?!” 温酒差点从榻上蹦起来,满脸的惊慌失措。 她以前喝酒也就是调戏调戏美男,说些大话,骂两声“天下男子皆无用,不如金银在我手”。 昨夜……是疯了么? 温酒起的太急,额头险些撞在床柱上,谢珩连忙伸手替她挡了一下,眉眼含笑的把人摁回榻上,“你慢些,我还没急成这样。” “我……” 温酒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每次一慌,思绪就乱,越回想昨夜做了什么,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偏生这冤家还笑得这般惑人,更是头脑发空。 这可真是没法子。 她躺在榻上,忍不住拉过锦被挡住了半张脸,只留一双杏眸,水光潋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有些狐疑的问:“我真是……这样说的?” 她怎么这么不敢相信呢。 “不是。”谢珩无奈的笑,颇有些遗憾道。 温酒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就算喝醉了,也不可能说这么离谱的话。 可她一口气还松完。 就听见谢珩继续道:“你没说要同我成亲,你只是把我拽进屋,然后往榻上一推,说:来,伺候的我高兴了,要多少银子都好说。” 温酒满脸震惊:“这……我这……” 谢珩这厮在诓她吧? 可这话怎么这么像她会说的样子? 谢珩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问:“怎么,睡醒了就不认账?” 少年温热的薄唇紧贴着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颈边,扰她心慌意乱,越发的凌乱了。 温酒索性整个人都缩进了锦被里。 苍天可见。 这是她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被人逼成这样。 “你、你先出去!” 连嗓音都颤的。 “好了好了。”谢珩笑着,掀开她的锦被,“方才那些是我做梦梦的,你什么没同我说,喝醉了只是撒娇,让我送你回屋睡。” “真的?” 温酒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了。 这厮说的每一句话都似假还真,让人琢磨不透。 谢珩点点头,“你想信哪个,哪个就是真的。” 瞧把小财神吓得。 若是再多说两句,八成要躲到床底下去了。 温酒揉了揉发烫的脸颊,看着谢珩,极尽全力才压住了心潮翻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出去。” “好。”谢珩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摸摸头,吓不着,我的少夫人。” 温酒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心跳的有些快。 也不知道大清早他这是折腾个什么劲儿。 不过…… 她似乎没有心思去琢磨去别的事了。 也没功夫去怕什么老皇帝或者太子瑞王。 谢珩含笑转身,走了出去,嗓音飞扬的喊了“金儿,进去伺候。” 温酒靠在榻上,看着远近雪色连天。 漫天飞雪飘飘扬扬,唯有少年惊艳明朗。 过了片刻,金玉满堂几个进伺候她洗漱更衣。 一个个欲言又止的,搞得温酒有些别扭。 她忍不住道:“我昨晚什么都没做。” 温酒说完之后,才觉得自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金玉满堂这十个侍女今个儿出奇的乖巧,连连点头道:“我们都知道少夫人肯定什么都没做。” “想必大公子又是夜游呢。”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否则大公子夜游怎地不去别处,偏偏就来了少夫人这里呢?” 温酒顿时无言以对。 心道:你们可闭嘴吧。 一个个的装失忆,都忘了昨儿个伺候她在庭前饮酒,这会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洗漱完,换了个身衣衫就外走。 身后几个侍女们小跑着跟上她,一边让她慢些,一边转开话题,努力的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齐齐在心里叹息:这年头,做近身伺候的侍女可真是不容易。 一连三天,温酒都让身边这几个小侍女忙的没有空闲说废话。 连带着她自己也没功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凌云山祈福祭天,是必然要去的。 人生几多风雨,何曾因人惧,就什么都不发生了? 怕也无用,想想有谢珩在,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 有空,还不如多赚点银子。 毕竟…… 小阎王可不好养。 去凌云山的前一个晚上。 谢珩在三更十分去了府里的酒窖,入内没几步,就看见三公子坐在桌边。 摇曳的烛火,笼罩着少年的侧脸,有些孤寂,有些冷然。 “在这等为兄?”谢珩走过去,顺手拎来一坛酒,开了封就往酒碗里倒。 酒色映烛光,他含笑问道:“怎么,你也想为兄哄一哄?” 谢玹有些恼了,“谢珩!” “好好好,不开玩笑。”谢珩将酒碗往他跟前一送,面上的笑意也敛去了大半,“说正事,你大半夜的,在这等我想说什么?” 谢玹皱眉道:“你真打算让阿酒去?你明知道此时凌云山之行,赵智会狗急跳墙……” 谢珩抬眸问道:“你以为,这帝京城能比凌云山安全多少?” 第406章 我会护着阿酒 谢玹没说话。 他知道长兄说的没错,可若是凌云山乱起来,到处都是真刀真枪的,温酒那么怕死,到时候没被砍伤,人反倒被吓坏了,又怎么说? “行了,别琢磨了。阿酒还不至于怕成那样,她胆子大着呢,到时候你看着她点,别让她跑到你前头去挡刀就好。”谢珩看着面无表情的三公子,指尖轻轻点着酒碗边缘,幽幽的补了一句,“毕竟,她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谢玹闷声喝了一碗酒,依旧不是很想说话。 酒窖里灯火微弱,又有这清冷少年在身边坐着,满室寒气逼人。 谢珩饮尽碗中酒,微微挑眉,“你今夜还打算开口同我说话吗?要是不说,我可就走了,明日还有许多事。” 他说着,起身欲走。 谢玹抬手放在长兄的右肩上,一把将人摁了回去,漆黑如墨的眸子看着他,依旧是闷不吭声。 “做什么?”谢珩忍不住笑,“三公子,可别让为兄猜了,夜色已深,说完了赶紧回去睡一觉,明日你也不比我好多少。” 谢玹忍了又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个人呢?” 谢珩满是不解的反问:“谁?” “叶知秋!”三公子有些恼了,嗓音微寒道:“你把她从从云州带到帝京来,难不成就是为了让她……”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忽然嘎然而止。 谢珩似笑非笑的接了一句,“让她怎么?” 三公子原本就性子别扭,遇上了叶大当家越发如此。 他这个做长兄的,也甚是无奈。 叶知秋那人没什么大毛病,同一众青衣卫也是称兄道弟自来熟的很,办事也很是利落干脆。 偏偏在云州遇见三公子那会儿好像脑子进了水,怎么也学不乖,冻不怕。 “你想问她就问,找别的由头作甚?”谢珩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道:“明日她会与阿酒同行,保护阿酒,没功夫来同你说话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好,你愿意是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谢珩把酒坛拎起来晃了晃,有些遗憾道:“没了,回屋睡吧。” 他往外走了几步,身后的谢玹忽然开口喊了声,“长兄。” 谢珩倚门回看,微微挑眉,“嗯?” “我会护着阿酒的。” 谢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谢珩点点头,笑道:“我们三公子如今可厉害的很,明日阿酒上凌云山就全仰仗你了。” 三公子看着他,语气淡淡的,又补了一句,“你莫太过担忧,乱了原先的筹谋。” 谢珩微微一愣。 这三公子真是…… 这看穿人心的本事,用在谁身上不好? 连自个儿的长兄也看了个透彻。 “有三公子一同去,我自然是放心的。”谢珩笑了笑,琥珀眸倒映着微微烛火,笑意星星点点的散开。 谢玹最看不得他这样笑,起身就往暗道走,头也不回。 谢珩转身,信手捏来一片落梅,屈指,往酒窖里一弹。 瞬间,灯灭光散。 少年独自一人走在庭院间,四下悄然,依旧是大雪连天。 有几道剑影里在月色里穿梭而过,不多时,青衣卫就把那些不速之客全部压制住。 其中一个人见势不好,转身就走。 谢珩飞身掠上了屋檐,将茫茫飞雪间的一道黑影踹下屋檐,紧跟着落地,踩中了那人的要害,“我谢家也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声未落。 他脚下的黑衣人已然自尽而亡。 其他几个青衣卫压制住的黑衣人也纷纷效仿,黑色的毒血划过嘴角,纷纷断气倒地。 “公子。”青一上前道:“短短三日,这已经是第四波了。” 这些个黑衣人每次都是有来无回,可每次都有不要命的往谢府来。 谢珩眸色微沉,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弧,“狗急跳墙,可不就是喜欢做这样的无用功?” 青衣卫纷纷点头,将长剑上的血渍在那些黑衣人身上擦干净,而后收剑入鞘。 青一道:“周世子传信来,想在去凌云山之前,见公子一面。” 谢珩略一思忖,笑道:“险些忘了还有他,我去他那看看,你们好生护着府里,千万不可让这些杂碎惊着少夫人。” 青衣卫们齐声道:“属下遵命。” 不管这府外头有多少风风雨雨,有公子和他们护着,这家里的人,就能同以前一样安枕好眠。 长街空旷无人,寂静悄然。 谢珩随口道:“等此间事了,让少夫人给你们找个媳妇,这帝京的冬天着实是太冷了,得有个人抱着才暖和。” 暗处的青衣卫们纷纷嘀咕:少夫人上哪找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明明是公子自己想成亲了,还说的这么好听! 第二天天微微亮,宫里就派了马车来接。 温酒换了身淡黄色的新衣,不急不忙的往大门口走,一路上还不忘嘱咐金玉满堂几个好生伺候谢老夫人和两个小的。 她路过谢珩的院子时,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一眼。 十全十美见状,连忙迎上前来,说了声,“公子昨夜出去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温酒脚步微顿,“昨夜出去的?” 十全反应快,生怕少夫人不高兴,连忙道:“好像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公子这才连夜出去的。” “这样……”温酒一时也琢磨不透到底发生什么,正要继续问。 不远处侍女急奔而来,低声催促道:“外头催的急,少夫人可能动身了?” 温酒抬手揉了揉眉心,同十全十美道:“等他回来了,你们同他说一声,我无事,这便进宫去了。” 所有的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都要先进宫,再伴驾上凌云山。 十全十美连连点头应是。 一身灰色随从打扮的叶知秋跟在温酒身后,不满道:“这天还没几分亮,外头就催成了这样,宫里的那几位都不知道起了没。” 温酒笑了笑,随口道:“宫里那几位怕是从昨夜起就没睡,沐浴更衣焚香,样样都比我们这些人繁杂。莫看她们锦衣玉食多金贵,也着实是遭罪的很。” 叶知秋奇道:“这么麻烦?少夫人又没在宫里住过,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也就是听旁人说的。”温酒垂眸,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大袖。 她这时候的确不应该知道宫里那些事,生怕叶知秋再问,多说多错,正想着岔开话题。 迎面一阵寒风吹来。 她身后一直说个不停的叶知秋忽然哑巴了。 温酒有些诧异,一抬眸就看见了从长廊另一头走来的三公子。 第407章 我会来接你 难怪叶知秋瞬间就安静了。 温酒心下了然,含笑喊了声,“三哥。” “走吧。”谢玹只说了两个字,转身就往大门处去。 温酒侧目看了叶知秋一眼,大当家低着头,正有些郁闷的摸耳朵。 她眼角微挑,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匆匆跟上三公子的脚步。 走了好一会儿,谢玹才放慢脚步,和温酒并肩走在回廊间,开口同她说话,“今日进宫,莫要多言。” 温酒微微一愣。 三公子这是在怕她说话行事被人诟病,特意嘱咐她么? 可真是受宠若惊。 她一时间没有开口回话。 谢玹微微皱眉,不悦道:“让你少说话,做不到?” 三公子一副“你是一定要在外面搞事?”的表情,看起来越发的凌厉逼人。 “三哥多虑了。”温酒连忙道:“此次登凌云山,原也没我什么事,祈福祭天诸事繁杂,还有那么多人往皇上跟前凑,哪轮得着我说话?” 谢玹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 温酒哑然失笑,微微颔首道:“在外还要仰仗三哥多多照拂,我自然是听你的,该闭嘴的时候,绝对一个字都不多说!” 谢玹拂袖,甩了一袖子的寒风到温酒身上,率先迈门而出。 温酒在他身后,顿时冻得有些风中凌乱。 这三公子到底是几个意思? 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 门前的小厮侍女们纷纷背过身去,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金儿和玉露跟着温酒一道去,她对着余下众人嘱咐了几句,大冷天的不必惊动老夫人他们了。 宫里派来的马车和自家府里备好的,一起在外头等着。 谢玹站在车厢前,看着她温声同一众人说话。 地上积雪深深,冷风吹得温酒险些站不住,有些后悔没有多穿一件夹袄,面上却是半点也没有显露出来的。 她临上马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谢府大门。 虽说凌云山也不愿,这一来一去也不过就是两三日,可出门的时候没见到谢珩,心里总是有些空荡荡的。 小内侍站在马车旁,低声催促,“温掌柜,该动身了。” 温酒应了声“好”,便转身走了过去。 金儿在旁边撑着油纸伞,挡去大半的视线,温酒只能看见谢府的屋檐,渐渐的,只余下一地的残雪。 她一脚踩上脚蹬的时候,忽然有人飞马踏雪而来,堪堪停在一步开外。 小内侍和侍女吓得连退数步,险些栽倒在雪地里。 她一手撑在车厢上,有些愕然的看着顷刻间便到了眼前的谢珩。 少年红衣白马,面如美玉,越发显得风姿卓越。 马车顶端上挂着的铃铛被北风席卷,叮当作响,底下坠的红流苏划过温酒额间,轻轻的,有些痒。 她伸手拨了拨,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唇角上扬,“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巧?” “险些晚了。”谢珩跃下马,走到温酒面前时,随手解开身上的红披风给她披上。 温酒垂眸,看着少年修长白皙的指尖微动,帮她把系带也系好了。 谢珩也不说话,只是抬手将她散乱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温酒顿时有些心跳加快,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的问道:“ 你莫不是在外头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我知道吧?” 谢珩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我忽然有些后悔了。”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前后不着调。 温酒不解道:“后悔什么?” 谢珩站在雪地里,同站在脚蹬上的温酒刚好差不多高,凑近了,同她低声耳语,“不该让你去凌云山的。” 温酒微微一愣,含笑问道:“怎么忽然这样说?” 心里却难免琢磨:莫不是这次去凌云山会出大事? 谢珩刚要说话。 几步开外的三公子忽然开口道:“时候不早,还同不相干的人磨蹭什么?” 他说完,就直接上了马车。 同此事完全不相干的谢珩微微挑眉,心道: 这弟弟大了,脾气也越发差了。 温酒伸手抚了抚少年的眉心,低声道:“方才三哥已经嘱咐过我了,少说话少出头,没几日我就回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谢珩道:“在凌云山,该听的你就听,不想听的就当做没听见。” 温酒忍不住笑,点头说:“好。” 她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大世面,可从未有人这样为她着想过。 这少年,到底是同别人不一样。 谢珩道:“遇事莫慌,莫强出头,到时……我会来接你的。” 温酒少有被人当成小姑娘嘱咐的时候。 这会儿就只管点头应好。 一时竟忘了问他为什么说会接她。 这两人好像总有话说不完似得,谢玹在另外一辆马车上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掀车帘,冷声道:“ 走不走?” “走走走!”温酒连忙应声,同谢珩道:“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耽误了时辰可吃罪不起,我这就……走了啊。” 谢珩点了点头,却握着她的衣袖不放。 温酒既无奈又好笑的回头看他,“谢东风?” 谢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收手回袖,正色道:“切记, 万事小心。” “你也是。”温酒道:“好好的,等我回来。” 少年点了点头。 温酒迈步进了车厢,虽说是小别,却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金儿玉露和叶知秋也一同钻了进来,人还没坐稳,车夫就立马催马扬鞭,飞驰而去,一副生怕小阎王拦路不让走的惶惶不安状。 温酒坐在马车里,思绪渐渐静下来。 开始有些担心这一趟去凌云山,能有几个人可以活着回来。 毕竟…… 谢小阎王可不是平白无故会面露担忧之色的。 连三哥这样沉默寡言的人,在出门前,都特意同她多说了那么些话。 温酒就是再迟钝,也晓得,这次不是去祈福那么简单。 不多时,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百官的车马轿子差不多都是这个点到的,众人三五成群的入宫,一边走 一边说着政事。 温酒跟在谢玹身后,时不时有人回头看过来,加上一两句“这就是温财神!” “那个让谢家兄弟反目的奇女子!” 饶是三公子面色如冰,也压不住这些个人的风言风语。 温酒以前在街头巷尾听过不少,但是从这些个大臣们口中听到还是头一次。 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不过她脸皮厚,装聋作哑的本事也挺熟练,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便是。 可偏偏,迎面就是同谢家两少年都不过去的赵智。 这位瑞王爷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上来就问:“本王听闻温掌柜时常和谢珩同进同出,恰似鸳鸯比翼,今个儿怎么是同谢侍郎一道入宫的?” 第408章 少同长兄学这些 谢玹一张俊脸瞬间就黑了个彻底,皱眉,正要开口,就听见身后的温酒微微笑道:“巧了。” 她上前一步,径直站在了赵智面前,“我时常看见瑞王爷同工部的几位大人走在一道,好比花开并蒂,今个儿您身边不也换了新人么?” “你!”瑞王身边的几个老大人瞬间脸色铁青。 赵智原本想羞辱她同谢家兄弟纠缠不清,此刻反被气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我说错了么?”温酒扫了一眼众人的脸色,很是无辜道:“我平日里也没读过什么书,听瑞王爷说鸳鸯比翼,便想着用个差不多的词儿来在各位达人面前卖个巧。不曾想,竟弄巧成拙了,还往诸位见谅啊。” 她看起来脾气极好,又十分的知错能改。 众人想挑刺都挑不出来。 再者说,这话真要深究起来,还是赵智先挑的头,温酒只是一介商贾,没读过书说的话词不达意也是情理之中。 赵智可就不同了,说用错词,是堂堂皇子学问不精。 若是故意如此,便是心胸狭窄、德行有亏。 总之都不什么好事。 赵智大清早的就在温酒面前吃了这么大个亏,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身侧的随从劝了又劝,他才沉着脸拂袖而去。 天光乍亮,宫墙朱瓦间雾色茫茫。 温酒轻轻拂了拂衣袖上的雪花,唇角不自觉的勾了勾。 平时装惯了温顺人,还真当她柔顺可欺了?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感觉寒风瑟瑟冷的有些过分,眼角余光一扫,结果发现谢玹正在看她。 “三哥……”温酒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才想起来临出门前曾答应过他,进宫之后要少说话少出头。 她方才可是半点也没做到。 谢玹闭了闭眼,拢袖往前走,只扔给她一句“少同长兄学这些!” 这才多久? 好好一个姑娘连王爷都敢正面硬杠了!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心道:说的你好像没这么干过似的。 宫内众人查不到都到齐了,周明昊一见温酒就抛了一个眼神过来,穿过人群朝她这边走来,被谢玹冷冷瞥了一眼,立马就转身就别人说话去了。 刚好赵静怡这时候走了过来,喊了声:“温酒。” “见过公主。”温酒回头,含笑行了一礼。 上次在风荷园的时候,她急着回谢府,将这位大公主扔在了那里,到现在还有些过意不去。正要开口问那日的情形,又想起谢玹还在旁边,多少有些不便,不由得有些欲言又止。 赵静怡瞬间意会,秀眉微挑,看了谢玹一眼,“几人不见,谢侍郎越发俊美冻人了。” 谢玹面色一僵,微微颔首示意,却没走,也没说话。 “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要在殿前听训,女眷去皇后跟前叙话,谢侍郎这是准备同我们一道去皇后跟前?”赵静怡压低了声音,问了他一句,“还是谢侍郎忽然对本宫有了别的意思,想要同本宫多待一会儿?” 大公主是出了名的容色过人,二十出头,又正是千娇百媚的年纪。 多瞧你一眼,都能勾魂夺魄。 温酒默默的伸手,摸了摸鼻尖。 这谁吃得消啊? 谢玹却忽然拱手行了一礼,“下官告退。” 三公子说完就走,头也不回。 温酒悻悻然看了赵静怡一眼,“……” 就三哥这个恨不得离美人十万八千里的架势,她很是担忧,以后谢府能不能有三少夫人。 “你方才想说什么?”赵静怡扶了扶鬓边的金步摇,“这会儿可以说了吧?” 温酒心道:大公主莫不是要把我全看透了? 她有些无奈的笑笑,“上次在风荷园,招待不周,还未曾同公主说声对不住。” “免了吧。”赵静怡笑道:“本宫原本也不是冲着你去的。” 温酒笑了笑,“公主说的是。” 那天,是无求大师先来的,赵静怡后脚就到了。 这种事,第一次能说是凑巧,次数多了,必然是有意为之。 至于为何有意,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那日应无求领着赵曦到风荷园避风头,结果没几天,老皇帝就下旨去凌云山,万华寺的僧者去了大半,他这个声名远播的大师更是不能缺席,很快就被请回去诵经祷告。 算起来,风头没避成,反倒同大公主多见了一次。 她没有多问,赵静怡自然也不会多说, 两人一道走着,闲话两三,在那些个一口一个担忧社稷,心系万民的官员之中,显得分外从容随意。 而后百官听训,女眷去皇后跟前请了个安。 温酒再次见到了七公主赵钰,自从上次伤了手之后,这位就一直在养伤,鲜少出现在人前,如今见着倒是清瘦了不少。 只是看温酒的眼神,同瑞王越发的像了,一副恨不得天上降道雷直接把她劈死的架势,却依旧乖乖巧巧的在皇后身边站着。 “你也是够本事。”赵静怡站在温酒身侧,轻声笑道:“今个儿刚进宫就把赵智气得够呛,现在还敢盯着老七瞧,不怕她一气之下撕了你?” 温酒无奈笑道:“七公主就站在我跟前,我一睁眼便瞧见她了,这有什么办法?” 再者说,之前也是赵钰先砸她家门的,这折了手又被禁足面壁试过伤了颜面,这事儿也不能怨她吧。 赵静怡伸手,拢了拢温酒身上的披风,温柔贴心的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在她耳边说的话,却有些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你瞧她现在是不是沉得住气了许多?等着吧,她现在长进了多少,后头你就会有多少麻烦。” 温酒眼角微挑,放软了嗓音道:“公主……我胆子很小,经不住吓的。” “巧了。”赵静怡笑道:“本宫也是。” 温酒:“……” 您可别开玩笑了。 朝堂和后宫两边都折腾完,便启程前往凌云山,帝驾峰辇在大雪飞扬间驶出宫门,数千人浩浩汤汤的出城。 温酒和大公主同坐一辆马车,忍不住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刚好看见了不远处同样挑起车帘往外看的太子妃李映月,两人相视相交了片刻。 温酒微微颔首示意,随即放下了车帘。 有这么些人在,此次凌云山之行必定不会平静。 第409章 祭天台 数千人浩浩荡荡的从帝京城行至凌云山脚下,已经是傍晚时分,皇亲贵族们下马车软轿,齐齐站在满是积雪的台阶上倒吸了一口冷气。 温酒同赵静怡一同下了马车,抬头看向高处,大雾朦胧,雪色苍茫。 内侍站在不远处,同众人道:“此处车马难行,只能步行登山至祭天台。诸位当心脚下。” 天阶九千阶从山脚处,直通山顶最高处的祭天台。 莫说是现在这恶劣的天气,即便是换做晴天,光是爬这九千阶台阶都能要了这些个文人的命。 一个个苦着脸,什么也不敢说,跟着最前面的老皇帝一块往上走。 两旁都是积雪如盖的松竹,重重雪白之下,露出些许的翠绿,其余的什么都瞧不见。 温酒心道,这凌云山的地势也太适合伏兵了。 她转头刚要同大公主说话,却发现这人心不在焉的。 温酒极其自觉的闭了嘴,转头去看叶知秋和金儿玉露那几个,却只见一众官帽锦衣,连那几人的影子都瞧不见,只好作罢。 等一众人爬完天阶,已经是夜色深沉。 凌云山上有行宫,住处是早就安排好的,只不过温酒被大公主领着同住一屋,安排事务的宫人也不敢说什么,让人送来晚膳就退下了。 明日要祭天祈福,所有菜肴都是素的,寡淡,且无酒。 赵静怡随便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在旁伺候的侍女忍不住劝道:“公主,再用一些吧。” 埋头就吃完了一碗饭的温酒抬眸,有些不解的问:“这菜还不错,公主怎么不吃了?” “还不错?你赚那么多银子,平时吃的都是什么?”赵静怡很奇怪。 人人都说温财神生财有道,吹得像是天上来的一般。 可这人,好像也没什么银子是用在自己身上的,吃穿用度,还没一般的千金闺秀铺张。 温酒笑道:“公主大抵是没挨过饿,若是过过穷的只能啃树根,吃草皮,为了抢一个馊馒头同人打的头破血流的日子,再吃这样的饭菜,便会觉得很不错了。” 赵静怡看着她,眸色有些微妙,“谢家真那么穷过?” 温酒:“……” 她也没说是在谢家过的苦日子啊。 都怪家里那两位哭穷哭的太过,以至于别人看他们家,总觉得谢府曾经穷的连饭都吃不上。 多说多错。 温酒只好笑着给赵静怡布菜,劝道:“不管怎么说,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好,公主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吃吃素,也挺好的不是么?” 赵静怡被她逗笑了,不由得多吃了半碗饭。 等桌上的碗筷都撤下去,已是夜半时分了。 温酒爬了那么多台阶,累得不行,脑袋却还十分清醒。 靠在榻上,看不远处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灭。 公主府的侍女,守在外间,低声说着话。 隐约间,有梵音阵阵,随风传入耳中。 温酒睡不着,忍不住翻了个身,忽然看见赵静怡衣衫单薄的站在窗前,迎着漫天飞雪,远眺天边那轮孤月。 风吹得青丝飞扬,锦衣红袖揽狂风,平时看起来再骄奢淫逸不过的一个人,此刻周身气度却是素净清冷的,唯有眉眼依旧风姿无限。 温酒不由得愣了愣。 赵静怡没回头,嗓音略带了几分笑意,问她:“你还盯着本宫看多久?” 温酒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索性起身下榻,走到了窗边。 只片刻间。 她心里那点不好意思便全然消失不见了,顶着一张厚脸皮,笑道:“夜里看公主比白日里更为美貌,不由得失了神,还望公主恕罪。” “温酒。”赵静怡回头看她,眼里含了笑,满身孤寂便悄然散去,“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你这张嘴惹来麻烦。”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子,“我从不同旁人说这样的话。” “哦。”大公主尾音微微拖长,“难不成,你还对本宫情有独钟?” 只三两句话。 温酒顷刻间便败下阵来,连忙道:“这么远了,公主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赵静怡转身往榻边走,“本宫什么也不想看,只是想吹会儿风。” 温酒朝窗外看了一眼。 站在大公主站过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祭天台,那处燃了长明灯千盏,万华寺和其他各地的大师早就聚在了一起,以应无求为首诵经念佛,祈求雪停灾散。 她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回到自个儿榻上,同不远处的赵静怡闲扯两句。 夜半已过,困意袭来,两人说着说着便睡过去了。 只睡了两个时辰,众人便被叫醒,沐浴更衣,好一通折腾,然后披上早就备好的白色披风,分列数排,往祭天台去。 四周雾沉沉一片,唯有祭天台被千盏长明灯照的明亮如昼。 因着温酒捐了整个南州的米粮过去救急,功劳不小,因此这祈福仪式的站的位置还挺靠前,除了几个皇子公主之外,就她站在了第二排,谢玹那几个都还在后头。 温酒一抬头就看见了前几天还在风荷园同她扯皮的应无求,身穿白色僧袍,披着红袈裟,领着数百个秃驴念祈福之语。 赵静怡就站在她跟前,一动不动看着几步开外的那人。 木鱼声阵阵,梵声轻语渡众生。 所有人都在双手合十,闭目轻诵,在神明面前,这些个人用上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之心。 火焰被风吹得起起落落,暖光和雪色一共倒映在大公主脸上,明暗交叠不清。 赵静怡没有双手合十,也没有闭眼,只是平静而苍凉的看着那个人。 温酒看着她的侧脸,生平少有的觉出几分意难平来。 雪一直在下,数千人口中喃喃祈祷,重叠在一起,好似天地间只余下这一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 温酒觉得脸都冻麻了,站在最前面的老皇帝也体力不支,身形微晃。 身侧的王良连忙伸手去扶,劝老皇帝回去歇息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记冷箭破风而来,径直穿透了王良的右肩,瞬间鲜血飞溅在雪地中…… 第410章 公主风华 有满身是血的守卫飞奔而来,踉跄倒地,惊声道:“启禀皇上!瑞王率兵将凌云山团团围住,现已朝祭天台逼近了!” 声落,众人皆惊。 温酒不由得皱眉,她来凌云山之前,就觉着心中不安。 果然,现在就出了大事。 “瑞王造反?”老皇帝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气得面色铁青,越发的咳个不停,怒骂道:“赵智这个孽障!”而后,整个往后倒去。 赵静怡连忙上前一步,将老皇帝扶住,“父皇小心。” “皇上快走!”王良还算命大,那支箭只射中了肩膀,失血过多,面色白的吓人。 他不亏是在老皇帝身边待的最久的大内侍,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忘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急声道:“趁瑞王叛军还没杀过来,皇上快走啊!” 赵丰也走到了老皇帝身边,伸手扶着,皱眉道:“走?祭天台本就在凌云山最高处,底下都是瑞王的人,往哪走?” 这凌云山本就地处偏僻,又是皇族祭祀之地,平日里也没敢朝这边靠近。 一众人又又慌的小声议论,“瑞王早些时候不是说忽染恶疾才没来祈福的吗?” 昨日瑞王是同他们一道上的凌云山,可今日清晨,众人一道来祭天台的时候,瑞王的随侍忽然说赵智忽染恶疾下不来榻。 这不过半日光景,那个忽染恶疾下不了榻的瑞王就带兵杀过来了。 这都是什么事? 杨皇后走过来扶着“他哪里是染了什么恶疾,分明就是早有谋反之心!” “人都杀过来了,还说这么多废话作甚!”赵静怡冷声道:“当务之急应是尽快召集皇羽卫御敌!” “对!”老皇帝强自镇定下来,“皇羽卫统领乔元飞呢?” “末将在!”年过四十的乔元飞从人群穿过,立刻抱拳行礼,十分为难道:“此刻凌云山祭天只带了五千皇羽卫,可叛军……远不止这个数。” 老皇帝和众人齐齐朝不远处看去,山林间冒出来无数的士兵,黑压压的一片穿过茫茫飞雪,正快速朝这边涌来,粗略看来,至少有三四万人。 而老皇帝来凌云山带的护卫队只有五千人。 兵力悬差之大,显然没有还手之力。 王良一着急,扯到了伤口,顿时面色大变,疼的没法再说话。 四周时不时有乱箭射来,时不时有人倒地而亡,方才还闭目祈福的众人纷纷往祭天台躲,推推囔囔争先恐后,惊呼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场面一片混乱。 平日里一个个衣冠楚楚,金尊玉贵,可到了生死关面前,也没谁比谁格外高贵些。 谁也顾不上王良这个受伤的老太监。 温酒看着,颇有些于心不忍,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走到王良面前蹲下,“王公公,太医们怕是忙不过来了,我先帮你把箭拔出来,上点药止血。” “有劳温掌柜了。”王良朝她感激的笑笑。 四周乱箭横飞,这些个贵人们自个儿保命都来不及,谁会来管他。 也只温财神一人,有这闲心了。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右手就把染血的箭拔出来,左手拿着药瓶就往下倒。 双手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王良差点疼晕过去,哀声道:“我说温掌柜啊,你这是要老奴的命啊!” 温酒一脸“我就手艺就这样”的表情,“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凑合些吧。” 不远处的朝臣们脸色一个比一个白,吵吵囔囔的,完全一片噪杂。 谢玹携风带雪的从她身侧经过,低声说了句,“到祭天台中央去,不要乱走动。” 温酒愣了一下,轻声“好。” 原本在最后面的金儿玉露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一边帮她王良扶起来,一边问:“少夫人,您没事吧?” 后面已经倒下了不少人,祭天台最前方的应无求依旧在原处打坐,他自岿然不动,其他的大师也不好擅自起身,只好跟着他继续诵经祈福。 于是,偌大是祭天台,一边是哭天抢地的惊慌逃窜,一边是喃喃低诵,纷扰与祥和交叠,天色却渐渐的暗了下来,暮色沉沉。 “没事。”温酒回头,在纷扰的人群里寻找叶知秋的去向,可茫茫飞雪间,所有人都那样惶恐不安,乱嘈嘈的一团,半点也找不到那人的影子。 她不由得开口问道:“小叶没同你们在一处?” 金儿道:“她昨日上了凌云山,便不见了。” 温酒也来不及多想,只道:“先到前面去。” 看三公子的模样,应当是早就料到了会有此大祸。 也不知道府里众人现在怎么样,还有谢珩…… 赵智同家中两位少年结怨已深,只怕杀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谢玹开刀。 温酒带着几人到台中央避难,老皇帝跟前的一众人却为了从哪边撤吵得不可开交。 工部的人说:“祭天台前边有条小路,可是一次只允许一人通过,且多年不曾有人走动,积雪又这样厚,若是一时不慎摔下去……” 杨国舅道:“那也不能硬打啊,皇羽卫才五千人,连瑞王那边的零头都算不上。” 他这话一出,遭人瞪了好几眼。 杨皇后和太子愁的没发说话。 太子妃李映月道:“有路就能走,只有有人在前面挡着叛军,即便那路一次只能过一人,也比所有人都困在这里好。积雪难行,只管让人在前面清路,一切要以父皇母后的安危为重才是。” 众人纷纷应是,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全是:可谁去前面挡着,做送死的那个? 谁也不愿意,这辈子的富贵荣华都还没享受够,谁也不想死。 人群里忽然冒出一声,“要是谢小阎王在就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 是啊,要是谢小阎王在就好了。 可他早就被贬成了庶人,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喝酒听曲呢。 场面一时十分的僵持,乱箭不断朝这边袭来。 温酒在心里琢磨着眼前的情形要如何破解,眼看着一直飞箭射向了应无求。 那人却闭着眼,半点也不曾察觉。 她不由得起身惊呼,“无求大师小心!” 声未落。 赵静怡已经拔出了身侧侍卫的长剑,飞身而起,一剑砍断了射向应无求的那支飞箭。 这位平日再骄奢淫逸不过的金枝玉叶,拔剑而出的一瞬间就好似换了一个人,千娇百媚的风流姿态悄然散去,镇定冷然的站在众人面前,“慌什么!平日里的气度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背对着应无求,不知那位无悲无喜的年轻大师望着她的背影,有刹那的失神。 寒风猎猎,吹得大公主锦衣飘扬,她朝赵毅微微一颔首,“儿臣请命,带皇羽卫上前抗敌,望父皇准许。” “静怡……”老皇帝叹了一口气,可眼下确实也没有什么人能去前头撑着了,只好到:“你要小心,去吧。” 身侧的杨皇后和太子、太子妃几人也连忙让赵静怡小心保重,她都无心搭理。 谢玹朝她拱了拱手,“公主小心。” 大公主只是淡淡一笑,“原来谢侍郎也会关心人,真是难得。” 谢玹面无表情道:“撑不住就往祭天台上撤,切勿恋战。” “笑话?本宫会撑不住?”赵静怡扬唇,飞扬明媚的不像话,一手执剑,一手解下披风随手扔在地上,“乔元飞!召集皇羽卫随本宫诛杀叛军!” 第411章 快撤 众人护着老皇帝和皇后和太子那几个仓皇后退。 赵静怡带着一众皇羽卫往前冲,正面和叛军交锋,一时间两拨人海分离,鲜血和飞雪齐齐飞溅,火光在暮色里显得尤为刺眼。 温酒站在祭天台中央,看着大公主一身胭脂色的罗裙被血色染透,在刀光剑影之间挥剑斩叛军。 大晏男儿千百万,个个都想在议政殿争得一席之地,可此刻竟没有这样一个被人指着鼻子骂有辱皇室的女子胆气豪。 一众王侯子弟们还在乱窜,忽然有人一把将温酒拉着蹲下去,“你看什么呢?杀人都有什么好看的?你躲着点,免得被误伤。” “周世子?”她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来人,“你怎么不躲一躲?” 周明昊无所谓的笑了笑,“你方才不也听见了么?底下那条道一次只能过一人,皇上要走前面吧?后面还有皇后和天子,还有太子妃和公主们,等这些人都下完了,还有得脸些的大臣们。等轮到本世子赵智早就杀过来了。” 这人太有自知之明。 温酒不由得诧异道:“那你为何不过去帮着大公主杀敌。” 别看这位世子爷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当初在云州的时候,那身手可利落的很。 周明昊挑了挑眉,“还不到时候。” 温酒道:“要等别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才叫时候?”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有断剑横飞而来,周明昊一拂袖直接把断剑拂开了,继续同她道:“倒也不是。只是东风兄没来,我总觉得这事好像没有那么槽糕,这时候,我只需要待在你旁边应当就是安全的。” 温酒心道:就你聪明。 “温掌柜,你悄悄告诉我,你家两位……到底想做什么?”周明昊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保证不同旁人说,你就告诉我一点点,让我也安心安心。” 现在这情形,乱的糟心。 温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周明昊惊了,“什么?你不知道?”他十分的想不明白,“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温酒不再理会他,静下心来琢磨。 大公主机敏过人,武功也不弱,可这五千人对上数万人到底是抗不了多久的。 祭天台前边那边小路,已经有人下去探路,到现在还没回声,即便可行,也走了不几个,那余下的所有人就要全部丧命于此。 赵智这厮,本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主儿。 这次也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竟铤而走险,带兵围了凌云山,这事看起来是瑞王赢面大,实际上,是条死路。 周明昊在她身侧,低声道:“你家三公子到这时候还能面不改色,可真是个神人。” 温酒闻言,忽的抬眸看向谢玹。 那人一直在皇帝跟前,将一众吵吵囔囔的皇亲皇族压得不敢再嚎,临阵掀了赵智的底。 瑞王因云州之事将破,所以才铤而走险。 底下的叛军应有五万人,从离帝京最近的幽风城而来,领军是应是瑞王母族之人。 意思十分的明确,那些都是和赵智站在一条船上的人,来挣从龙之功的,不存在安抚招揽的可能。 一众大臣们哆哆嗦嗦的,不敢多言语。 恰好,这时候派下去探路的人只回来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路滑山陡,底下是千丈寒潭,若一时不慎落水,必然性命难保!” 赵丰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声问道:“方才和你一同去探路的人呢?” 探路回来那人道:“掉、掉下去了!” 众人顿时愁眉不展,“就这么一条路,还走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焦灼不安的时候,赵钰踮起脚尖朝交锋正烈的那边看了一眼,惊声道:“大皇姐那边快撑不住了!怎么办啊?母后!” “住口!”杨皇后开口呵斥她。 可事态越发的难以控制,纵赵静怡有以一敌百之勇,平日疏于习练的皇羽卫也挡不住这么多来的叛军来袭。 杀完一波,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兵冲上来。 夜色渐沉。 赵静怡等人也被车轮战打的体力不支,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一直没有露面的赵智终于踏着皇羽卫的尸体出现在众人面前,持刀砍向赵静怡,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又是你?赵静怡!” 大公主一剑挑开他的刀,飞身而起,一脚踹在了他心口,笑道:“本宫还没问你,这人怎么能越活越蠢?你反倒问起本宫来了。” 四周火光缭乱,刀剑横飞。 若论单打独斗,赵静怡自然是不怕赵智。 可现下,却是叛军人数远胜皇羽卫,只片刻间,她便陷入了四面敌军的陷境。 赵智拎着刀,恨声道:“本王看你是找死!” “巧了。”赵静怡奋力招架着众人的围攻,唇角带着讽刺的笑,“本宫瞧你也是如此。” 温酒在祭天台上看的胆战心惊。 有叛军这边冲上来,顷刻之间便横刀夺命,鲜血浸透积雪,殷红一片。 哀嚎声四起。 她回头时,忽的看见谢玹大步朝这边走来,飞刀乱箭从少年周身拂过,不过他一向面无表情,这时候也不见有什么变化。 只片刻,他便到了温酒眼前,伸手放到她头顶,一把就将她按了下去,“你站起来做什么?蹲着!” 温酒顿时:“……” 谢玹把她摁下去之后,就在四周寻找着什么,许久也没找到,不由得皱了眉。 “三哥。”温酒瞧瞧跟过去,“你在找什么?” 谢玹回眸看她,又抬手想把人摁下去。 温酒十分自觉的蹲下去了,仰着头看他,“莫不是这祭天台上有什么机关暗道?” 谢玹抿了抿唇,没说话,眸里却满是惊诧。 就差在额头上写着:你怎么知道几个大字了。 温酒前世倒是听说过这祭天台的秘闻,却不曾想,这会儿真遇上了。 她拉着谢玹的袖子,借势起身,“机关在哪,长什么样?我和你一起找,两个一起找更快,这这这叛军都快杀过来了!” 温酒眼看着大公主被人砍了一刀,说话都有些抖了。 叶大当家混在那些皇羽卫中间,奋力杀敌,血溅的满身都是 谢玹思忖片刻,开口道:“祭天台中,十步之距,莲花纹。” “好。”温酒应完声,立马把在地上大作的大师们拎起来,将四下逃窜的王侯子弟们推开。 周明昊见状,连忙跟在她身后问道:“怎么了?方才谢三过来同你说了什么?” “周世子,劳烦你去把公主请回来。”温酒说完,直接推了周明昊一把,“快!” 周世子一脸莫名的退了数步,喃喃一声“谢家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然后飞快掠过众人身侧,在混乱之中,跑成一道残影,冲到最前边,可惜冲上来的叛军越来越多,他打倒下一批,后面的立马就冲上了上来。 他根本就到不了赵静怡身侧,只好高声道:“公主!快撤!回祭天台!” 赵静怡头也不回的说:“你先走,我削完赵智就来!” 周明昊:“……” 他心里满是无奈:我说大公主,您能数数自个儿身上有多少伤口吗? 人家瑞王可还没挂彩呢。 这边生死一线,另一边,温酒和谢玹在找那传说中的机关。 也不知道三公子这机密消息是从哪里来的,若是被人诳了,那这次就真的要把小命交代在这了。 两人各找一边,四周的人来来去去,衣袂袖影重重。 不远处喊打喊杀声响彻山顶,温酒几乎要趴在地上找那莲花纹,却怎么找不到,直到应无求跟前才停下。 所有人都停下了祈福祷告。 只有这人纹丝不动的坐在原地,众生惶惶,唯他波澜不惊。 温酒很想赞叹一声,大师就是大师。 但是这当口着实不是废话的时候,她意简言骇的说,“大师,你让让。” 应无求没理会她。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把这人拎开,旁边有个怕的一边嚎到处乱窜的王侯公子忽然撞了过来,将她撞飞数步,直接倒在了放贡品的供台上。 顿时十几个果盘都赚翻在地,她痛的站不稳,只能半趴着,结果一垂眸就看见右手边有个莲花纹的石雕。 “不会就是这个吧?” 她伸手按了下去,不由得回眸看向三公子。 恰好另一边的谢玹站在盘云柱旁,抬手按住某一处,似有所感一般回头看她。 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间。 忽然间地动山摇,整个祭天台的边缘处忽然冒出一面石墙,几乎是凭空冒出来的,直接阻断了祭天台和外界。 这至高处忽然多出来一面天然石墙,不说别的,至少能挡住叛军的进攻,能暂时保住性命,其他的,皆可再谋。 差点被石墙拱上天的周明昊大吃一惊,连退数步,从袖中抛出一缕金丝给赵静怡,连忙道:“公主,快!” 赵静怡见状,一脚踩在赵智肩膀上,飞身而起,可那石墙还在往上拱,高达数丈,她一时间没接住金丝,手在石壁上划过,整个人就落了下去。 “公主!”温酒面色大变,不顾身上的伤就朝石壁狂奔而去。 然而,应无求比她更快,飞身掠去,顷刻间便跃上了石壁。 石壁后,赵静怡将长剑刺入石壁,整个人悬在半空。 好险,差点就掉下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众弓箭手就绪,拉弦如满月齐齐对着她。 赵智抬手,咬牙切齿的说:“放箭!” 赵静怡心想:这个弟弟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阵仗摆的挺足,没有万箭也有千箭了,还挺给她面子的,晓得她不喜欢死的太轻于鸿毛。 赵静怡胡乱想着,漫天乱飞的飞箭就到了她眼前。 赵静怡用尽所有力气飞身一跃,紧紧攀着石缝,还有两步,就两步就上去了。 得叫他好好看看,什么叫死得风华万千。 得叫他记住,一辈子都记住她。 可就是这两步,赵静怡直到,她没有力气再越过这道石墙了。 她还想再看一眼那个人。 一眼也好。 指尖碎石崩落,赵静怡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忽然间,一道金色禅杖横在她腰间,那人轻轻一挑,便将她从鬼门关拉回了人世间。 风还是那么冷,飞雪凉意依稀。 赵静怡抬眸,看见那二十多年来一直无悲无喜的大师红了眼。 第412章 你同他很像 “你不是最不愿意见着我么?”赵静怡拉着那道禅杖,紧紧的拽着。 那一年,应无求拿起这禅杖,放下了她。 如今连出手相救都这般忌讳,指尖半点不沾她衣角。 可他眼中染血,这样不顾生死的来救她,又是如何? 应无求低眸,“公主言重了。” 赵静怡坐在石壁上,身后是杀声震天的叛军,寒风吹得青丝凌乱。 她只是淡淡的笑,“你是不是又要说,无论今日落入险境的人是谁,你都会这样救她?” 应无求微微一愣,而后开口道:“是。” 赵静怡看着他许久,忽然道:“我受伤了,下不去。” 她满身是血,脸上亦是血色生花,微微一扬眸,带着些许多年前的无赖狡黠,“这可怎么办呢?无求大师。” 大公主,在还不是三嫁克夫黑寡妇的时候,也曾是明媚飞扬的少女。 一颦一笑倾人城。 可惜,她喜欢的人,身似琉璃,心有菩提,唯独不解美人意。 应无求垂眸,掩去了所有的情绪,再开口,嗓音又是那般无波无澜的模样,“那请公主抓紧禅杖,贫僧……带你下去。” 赵静怡闭上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伸手紧紧握住了禅杖的另一端。 应无求再没开口,带着她跃下石壁之下,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赵静怡站在满地横尸之中,一愣神的功夫,众人一窝蜂似得涌了上来,“公主,您没事吧?”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可把皇上急坏了!” “殿下伤着哪了?太医!太医快过来给公主瞧瞧伤势!” 众人嘘寒问暖,紧张的不得了。 而方才在危急之时出手的应无求已经穿过人群回到原先的地方打坐,闭眸诵经,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赵静怡隔着人群看他,不由得低头,自嘲一笑。 明明十年前就知道,她与他之间,连碰触都是一种罪恶。 即便世上的每一件事都在提醒着她,不能再靠近他,不该再多同他多说一句话。 可她偏偏不死心,不想认命。 到头来,终是咫尺天涯。 “公主,先把这个吃了。”温酒好不容易才挤到大公主身边,悄悄的递上一颗药丸。 赵静怡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问,直接就要药丸吞了。 温酒有些诧异,低声问她:“公主都不问这是什么药,就吃了?” 赵静怡有些站不稳,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退到祭天台边的盘云柱前坐下,“想本宫死的人很多,琢磨着趁乱下黑手的也不少,唯独不会是你。” 温酒脸色微微发白,闻言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她看着赵静怡,一双杏眸微微发红。 同样是公主,赵钰就能心安理得的躲在人后。 太子和太子妃也不见得往前冲,谁都想着要自己的性命的最金贵,危急之时,才见风骨。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宫,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同本宫有一腿。”赵静怡笑着逗她,“话说回来,谢珩和谢玹是不是早就知道凌云山会有这么一遭祸事,竟让把保命的丹药和伤药都带上了?” 温酒道:“巧合,我这人贪生怕死惯了,但凡是要见场面,就想着要带着保命的东西在身上。恰好……这时候就用上了。” 赵静怡似笑非笑道:“那本宫还真是命大。” 温酒点头,接了一句,“公主殿下,洪福齐天。” 赵静怡一脸无奈,“本宫可算知道你为何在谢府待得下去了。” 温酒道:“公主还是先歇会儿吧。” 声落,两人齐齐看向那堵石墙。 周围吵吵囔囔的,那堵石墙虽然暂时挡住了叛军的进攻,可止不住那些个人锲而不舍的攀墙而上。 一众文臣争吵着商量应对之策,场面一片混乱。 于是,那位平日里最不着调的周世子反倒拿着刀站在石墙后,叛军过来一个,他就杀一个。 灰头土脸的吼着声“弟兄们撑住!”、“今日护驾有功,明日必定升官加爵!”看似啼笑皆非,暗地里时不时放个暗器,一时也叫瑞王的让人难以近前。 仅存的皇羽卫全聚在了那处,不知不觉竟变成了全听他的调动。 不多时。 太医慌慌张张的背着药箱过来给赵静怡包扎伤口。 赵静怡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太医处理伤口的时候,大公主疼的额头冒冷汗,却咬牙忍着,没出声。 温酒退到一边,抬袖帮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满眸的心疼。 赵静怡抬眸看她,忍不住道:“温酒,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本宫有什么非分之想?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本宫,恐怕你家那位以后要记恨本宫了。” 温酒伸手拭去她额间冷汗,低声道:“公主有时候和他真的很像。” “什么?”赵静怡微楞,很是认真的问她:“你该不会……瞎了吧?” 温酒摇了摇头,轻声道:“明明是金枝玉叶,偏偏要冲在最前面。” 赵静怡扬眉道:“本宫只是不想同那些人胆小如鼠,若是一定要死,何不死的体面一些?” “不,公主不是这样的,我看到的你同他一样。”温酒说:“见过人心凉薄世间险恶,仍旧怀一腔热血报家国。” 哪有人不想好好活着,而去想如何能死的壮烈? 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能扛事,只能自己站出来护着家人之辈罢了。 赵静怡愣了一下,美眸忽然有些泛红,也不只是是伤口太疼,还是温酒这话太过戳心。 过了好一会儿,大公主开口道:“若是待会儿……赵智的人真的杀过来了,你记得离本宫远一点,越远越好。” 温酒不解,不由得问道:“为何?” 赵静怡道:“本宫若是男儿身,哪有太子和瑞王什么事?赵智自小样样都被本宫压了一头,积怨深千尺。他若带人杀过来,定然第一个拿本宫开刀,你走远些,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温酒鼻尖发酸,“公主……” “行了。”赵静怡伸手推了她 一把,道:“你别在我跟前晃了,快走开,别挡着本宫看热闹!” 温酒:“……” 真不知道该说这位大公主心大,还是真的不怕死。 围着老皇帝的那一众大臣们吵得面红耳赤,谢玹站在众人中央,低喝了一声,“吵什么!” 少年满身寒气,冻得众人一个哆嗦,场面瞬间静了下来。 谢玹朝赵毅行了一礼,“当务之急,是立刻调兵来解凌云山之困。” 暮色渐渐深,四周血腥味蔓延,雪一直没停,若是再这样吵下去,不寻求解决之法,不是赵智杀过来,就是他们饿死、冻死在祭天台。 赵毅病情眼见着加重了不少,刚想开口说话,就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问出一句,“众卿有何妙?” 王首辅斟酌着开口道:“墨羽营就在帝京城外,调到凌云山来解困,来回最快只需一夜!” 众人连声应是。 工部的人说:“底下的小道虽然难行,但是总有身手利落的人能下去!” 赵丰连忙接话道:“派几个武功高强之人下去搬救兵应当不难。” 赵毅点了点头,“即刻派人去墨羽营调兵!传朕令,解凌云山之困者,封万户侯!” 片刻间,赵丰就从皇羽卫里挑出几个身手利落的派出去。 几人跪地领命,临行前。 忽然有一个年轻官员开口道:“墨羽营此前一直都是谢将军带的,不久之前他刚被革了职,底下的几个副将为了争出头闹得颇是难看。没有谢小阎王坐镇的墨羽军,和瑞王叛党打起来,能有几成胜算?” 众人闻言,面色微变。 谢玹扫了那人一眼,不咸不淡的接了一句,“秦大人的意思是,没有谢珩,这墨羽军就压不住叛军的气焰了?” “谢侍郎此言差矣。”秦墨也不过二十出头模样,转身朝谢玹拱了拱手,而后道:“一件事若是明知道它有另外一种做法,胜算更大,那何乐而不为呢?” 谢玹冷笑,“我竟不知秦大人竟这么瞧得起谢珩!”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相交过一刹那,随即转开。 秦墨上前一步,朝着老皇帝道:“臣一片忠心,都是为了皇上着想啊!” 一众大臣们想了想,纷纷附和道:“秦大人说的极是!墨羽骑和叛军人数相当,若是有谢珩在,必然能搓起气焰,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凌云山之围!” 谢玹上前,面无表情的开口:“下官以为……” “谢侍郎就把那些私人恩怨先往后放放吧!”赵丰连忙开口劝道 :“眼下最要紧的是拿下叛党!” 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继续道:“谢珩此人甚是记仇,前些日子才被贬为庶人,恐怕不轻易答应带兵救驾。” 众人一听,顿时苦了脸。 千算万算,没想过谢小阎王会耍脾气不来。 李映月看了不远处一眼,连忙道:“有温酒在此,谢珩一定会来救驾的!” 老皇帝点了点头,咳得脸色涨红,嗓音沙哑道:“传朕旨意,朕特许他官复原职,若解凌云山之困,三公九卿王侯之位,任他挑!” 一众大臣心里极其不愿,可没办法,保命最重要,急急忙忙的把几个传信的人送下小道。 杨皇后和李映月说了几句,派人去把温酒请到这边来。 这护身符,总是放在身边才安心。 温酒莫名其妙的进了最安全的地方,一众人跟看救苦救难的神明一般看着她。 她忍不住看了谢玹一眼。 三公子给了她一个“安生待着”的眼神,继续给众人面无表情的摆臭脸。 这一夜 ,过得惊心动魄。 第413章 家中有我 帝京城,谢府。 谢珩持剑立于庭前,拿帕子擦剑, 积雪重重间,一地死尸横陈,个个黑衣蒙面。 青衣卫们忙着把这些尸体清出去,飞雪不断的落下来,掩住了殷红的血迹。 暮色四合,满院悄然,枝头红梅被寒风吹落,拂过少年衣角。 “这都第几拨了?”谢万金躲在拱门后,探出一个头来,四下瞧了瞧,眼看没一个黑衣人还活着。 他才松了一口气,走到谢珩跟前,“长兄,今个儿杀的差不多了吧?” 谢珩“嗯”了一声,随手将帕子扔给他,“你到庭前来做什么?去后边避避。” “我又不是阿酒。”谢万金眼角微抽,将那不知沾了多少人血的帕子 扔在地上 ,“这些黑衣人青天白日的就敢冲到我们谢家来杀人,必然是要变天了。赵丰是太子只需要等老皇帝归天,就能继位,应当不会做那么蠢的事。瑞王赵智就不一样了,八成是被三哥逼得狗急跳墙,直接动手了……” 四公子平日嬉皮笑脸惯了,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 谢珩抬眸看他,不由得挑了挑眉。 谢万金道:“留下之前安插子在府里的几个青衣卫就行,平日我在外走动也养了几个武功不俗的,虽说帮不上长兄什么忙,但护着家中老小,还是可以的。” 谢珩收剑回鞘,空出右手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四公子皱眉,连忙往后退。 少年一副被他拍到内伤的模样,捂着肩膀道:“长兄快去吧,阿酒还在凌云山呢,还有三哥……他那张嘴,早就把赵智得罪得死死的,若是赵智成事,只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三哥!” 谢珩眼角微挑,“那我走了。” 谢万金忽然止步,站的身姿笔挺,正色道 :“家中有我守着,长兄且放心去吧。” 谢珩应了声“好”,转身拂雪而去。 四公子站在梅花树旁,抬头看着屋檐上暗影来来去去,徐徐笑道:“容生,近日四哥哥忙得很,没功夫招待你,卖哥哥一个面子,别在在这时候来谢家搅浑水了。” 屋檐上那道人影在暮色中微微一滞,转眼间,便悄然无踪。 谢万金松了一口气。 身后,悄悄跟过来的大富大贵忍不住问道:“四公子,您在同谁说话?” 谢万金转身,面色如常的反问:“本公子方才说话了吗?” 大富大贵顿时无言以对:“……” 四公子没给她们多问的机会,开口吩咐道:“这边危险的很,回后院去 ,千万别让小六小七跑出来。” 两个小侍女齐齐点头,小跑着回了。 谢万金折了一枝梅花,缓缓走到亭中坐下,自言自语道:“这雪……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 凌云山,祭天台。 祈福仪式是从凌晨开始的,眼下已经入夜,瑞王忽然来这么一出,众人一整天都没能吃上一口饭,个个饿的饥肠辘辘。 温酒坐在了老皇帝边上,大公主原本说要她躲远些,可绕了一圈,两人又待在了一处。 而且赵钰和太子都没她同赵毅离得近,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同之前不大一样。 她原本只是个来凑数的,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变成了众人都争着抢着要护住的人。 温酒很不自在。 而且饿的不行。 一帮老大臣们已经饿的站不住了,东倒西歪的坐了一地,一半是唉声叹气,一半在祈求谢小阎王快点赶到。 “母后……儿臣好饿啊。”赵钰拉着杨皇后小声说:“再这样下去,我们会不会等不到谢珩带兵来,就饿死在这里了?” 杨皇后闻言,脸色大变,“住口!说什么浑话!” 身侧众人又冷又饿,个个脸色发青,雪夜寒冷侧骨,越发让人心下戚戚然。 温酒忍不住开口道:“祭天台上有这么多供品,若是用来果腹,还是可以撑一撑的。” “你说什么?!”老皇帝气的一阵猛咳。 杨皇后和李映月刚要开口呵斥,一看说话的是温酒,瞬间又忍了下去。 只有礼部的那位王尚书立马开口训斥,“供品是用来祭天用的,怎么用来果腹?若是招来天罚,雪灾变得更严重,你让北州万民怎么活?” 温酒起身道:“王大人 ,您一片苦心为万民真是令人敬佩,记得待会儿分供品到时候千万别要,让给想活的人,温酒这厢先行谢过了。” “你……”王尚书一张老脸青了又紫,瞬间说不出话来。 余下众人也是欲言又止。 守在石墙旁的那些皇羽卫不断的倒下,周世子东奔西跑的喊人顶上,可众人都饿的不行,哪经得住这样的车轮战。 “皇上!”周明昊回头喊道:“弟兄们都饿得不行,顶不住了啊!后面的干什么呢?让人豁出去性命抱你们,至少要让弟兄们吃点东西果腹吧!” 赵丰思忖了许久,不由得开劝口道:“父皇,把供品分下去吃了吧。” 太子妃和赵钰还有一众后宫妃嫔们也跟着低声劝,胆子小些已经忍不住低泣。 大晏兵荒马乱二十年,受苦受难的都是寻常百姓,和她们可没半点关系,现下却是完全不同的。 老皇帝有些犹豫,抬头望了望天。 夜尽天幕,遮月隐星,山川草木尽埋积雪之下。 血染祭天台,大不祥! “若是人都死了,这些供品放在这里还有什么用?”赵静怡从盘子里拿了一个供果,不顾身上的伤,一手撑在温酒肩膀上站了起来。 她当着众人的面咬了供果一口,吞下去,端的是一派傲气凌云,“你们只管吃,若上天降罚,只管应在本宫头上就是。” 温酒也起身拿了一个果子,抬头道:“我愿与公主共担天罚!” 众人蠢蠢欲动,老皇帝叹了一口气,“罢罢罢,将供品分下去吧。” 顷刻间,供品便分了干净,可到底是僧多粥少,这么点供品不够分的,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还有没有明日。 温酒看着谢玹带人拿着供品到石墙分给众人,忍不住道了声,“三哥小心。” 三公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往前走。 就在谢玹快走到的时候,石墙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火光四溅,攀上石墙截杀叛军的皇羽卫全被震飞落地…… 第414章 我的谢东风一定会来 碎石滚滚而落,顷刻间便砸伤了百余人。 谢玹离得太近,眼看着飞石要砸在他头上,周明昊一个转身飞身掠来,拉着他避开,躲到了旁边上角落里。 世子整个人都昏头土脸的,还不忘同他说:“你真不会武功啊?你不会武功还跑这边来做什么?” 他一直以为谢小阎王这个堂弟是藏锋藏的太过,没曾想,竟真的是个文弱少年。 谢玹道了声“多谢世子”,目光一直看着石墙,没有移开半分。 赵智那边的人没再强攻,但是搬来了大量的提炼过后的硝石,直接混着各种燃料弄成的劣质火药,虽然杀伤力没有书中记载的那般厉害。 周明昊道:“赵智果然不是个东西,挖了云州那么硝石制火药,找得尽是些不靠谱的人,弄出这样四不像的东西来,若是本世子……” 谢玹侧目看向他。 周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打住,改口骂道:“赵智这个蠢人!制火药不用来打外人,尽用在自己人身上了,什么玩意!” 这道石墙出现的很是时候,挡住了赵智大半个晚上,给祭天台上的众人些许的生机。 可眼看着就不顶用了。 赵智那边的火药虽然劣质,但经不住量多,一遍又一遍的点燃轰炸,夜色深沉如斯,火光四起,照着众人惊慌失措的脸,石墙开始出现了裂痕。 温酒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眸看去。 她心知,大祸将至。 大多数人都在不断的求神明护佑,赵钰那几个已经开始小声哭泣了。 唯独刑部的那些个人还在说着果然是瑞王和云州那边勾结,这下案子可算是弄清楚了云云。 而她身边的金儿和玉露在身边一边念阿弥陀佛,一边念“大公子快些来。” 茫茫飞雪冻得温酒面上没了什么知觉,她忍不住伸手把大公主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一些。 赵静怡却是无所畏惧的模样,同她道:“趁赵智还没过来,你赶紧离本宫远些吧,换身侍女服,脸上抹些泥。若是没人认得出你,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她换了声“小灵,把你的衣裳换给温掌柜。” 那换做小灵的侍女应声,立马就开始解身上的衣裳。 “不必了。”温酒淡淡道:“若赵智成事,这祭天台无人能活。可我赌他成不了,公主与我都不会死。” 赵静怡哑然失笑,“你就这么肯定?谁给你的胆子?” 温酒眸色如墨,缓缓道:“因为……我的谢东风一定会来。” 他说过,会来接她。 即便如今祭天台有千军万马,她心急如焚,依旧信他会来。 赵静怡无奈道:“本宫真不知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了,怎么他说什么你都信?” 温酒并不言语,只是抬眸在人群里找叶知秋的影子。 大当家来了凌云山之后就再没露过面,她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而不远处的石墙前。 有个断了一条手臂的皇羽卫急奔到周明昊面前,问:“世子,这墙马上就要塌了!这可如何是好?” “三公子,你可还有什么法子?”周明昊苦笑,转头问谢玹。 石墙后火光缭乱,叛军喊打喊杀,声可震天。 哭泣怒骂声越来越多,重叠在一起,无论皇后等人如何呵斥都无用,胆小的那些个哭的越发令人越发惶惶不安。 石墙上的裂痕里火光乍现,眼看着要塌了。 谢玹皱眉道:“往后撤!” 周明昊回头,脸色大变,高声道:“快撤!” 顷刻间,石墙碎崩裂,巨石猛然砸了下来。 周明昊想伸手去拉谢玹,却晚了一步,人群里有一道黑影飞似的掠了过来,拉着三公子就连退十余步,堪堪躲过掉落的巨石。 漫天尘土飞扬间,火光瞬间冲到了眼前。 赵智带着大队兵马越过碎石残垣,踏着夜色积雪,杀到了祭天台前。 所剩无多的皇羽卫很快就被压制住,礼部那位王尚书怒而起身,骂了句:“乱臣贼子!” 声未落,就被瑞王身侧的副将一箭射杀,滚落台阶。 一瞬间,众人静若寒蝉,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赵智走过去,一脚踢开了王尚书,“不是本王说你啊,你就是不如你弟弟,否则怎么他做到首辅的位置,而你到死也只是个礼部尚书?” “乱、乱臣……”王尚书的话还没说完,就赵智一脚踹开,头撞在台阶上,顿时断了气。 众人不知觉的往后退了退。 瑞王这人原本就脾气急躁,从前在老皇帝面前还装一装,如今眼看着夺位将成,完全原形毕露,显然是个滥杀嗜杀之人。 温酒脸色微微发白,不由得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赵静怡低声同她道:“早让你走远些你不听,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温酒小声道:“我没后悔。” 而后,她又补了一句,“就是有点可惜,平日里揣着那么银子,竟没舍得买个精巧些的暗器放在身上,若到必要时,一命换一命,也不至于太亏。” 赵静怡闻言,用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这姑娘到底是几辈子没见过银子? 到了这时候,还想着是赚还是亏,真是奇了。 说话间,赵智已经走到了老皇帝面前,大笑着喊了声,“父皇。” 叛军将刀剑架在一众王公大臣脖子上,连皇后太子也没例外,只对赵毅还算礼遇,至少不曾刀剑加身。 只是老皇帝病了许久,此刻无人搀扶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蒲团上怒骂:“你这逆子!” 赵智居高临下,不怒反笑,“我的所作所为都是父皇言传身教,如今我只是把父皇二十年前做的事重了一遍,您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住口!”老皇帝怒极,猛地咳嗽起来,好半天也停不下来。 “这也折腾了一整天了,既然儿臣已经站在您面前,就开门见山说吧。”赵智不耐烦道:“只要您在这祭天台上废了太子,传位于我,儿臣保证体体面面的送您去见列祖列宗。” 赵毅好不容易缓过来些许,登时又被气的脸色发紫,怒骂了一声“孽障!” 赵智面色不善的抬了抬手,身侧的将领立马就上前砍死了老皇帝的一命宠妃。 血色四溅,惊叫声顿起。 太子妃往太子身侧靠了靠,不由得瑟瑟发抖。 赵智道:“父皇没想好也无妨,那儿臣只好把您看重的这些个人一个一个杀了,等您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再停下,您看如何啊?” 老皇帝咬牙没说话。 众人闻言皆是面色大变,赵丰更是一张脸都白了个彻底。 声落间。 赵智亲手提着刀走到了大公主面前,冷笑道:“父皇求了三年才求来的第一个爱儿,嫡出的长女,父皇向来最宠爱你,那便从你开始吧。” 赵静怡推开身侧的温酒,缓缓站了起来,冷冷勾唇,“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小肚鸡肠。果真是贱妾之子,难登大雅之堂!” “赵静怡!”赵智大怒,举刀便朝她砍了下去。 “逆子住手!”老皇帝强撑着站起来,沉声道:“那是你亲皇姐!” “什么亲皇姐?这么多年,她何曾有一日把我当成亲弟弟?”赵智怒极,刀锋悬在大公主颈边。 他讽刺的笑道:“赵静怡!你千娇百宠养大的好女儿,只会一遍又一遍说我的母妃是个害死她母后的贱妾!是!她的母后出身高贵,可那又怎样?还不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这般不知廉耻,浪荡成性,真该庆幸你那倒霉母后死的早。否则,岂不是要被你活活气死?” 赵静怡闭了闭眼,一掌朝赵智拍了过去,刀锋从她肩膀划过,血将白披风染红了一大片,如同开出了最艳丽的花,没得惊心动魄。 赵智连忙后退,身侧的将领齐齐拔剑刺向赵静怡,“找死!” 剑影伴随火光划过眼前,她闭上眼,想着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吧。 可身后忽然有寒风袭来,有人一把将赵静怡护在了身后,有温热的血飞溅在她脸上。 风声似乎在一瞬间停了。 两个拔剑相向的将领都愣住了,连将收剑回鞘。 赵智震惊万分,“应无求?你疯了!赵静怡缠了你那么久,难不成你还真对她动了凡心?你的大道不要了?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佛祖菩萨都抛了不成?” 应无求左右都被刺了一剑,白色僧袍尽被血染,他道了声“阿弥陀佛”,面容平静的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静怡睁开眼,看火光映着在应无求身上,地上的血蔓延若红莲盛开。 她站在应无求身后,一字一句道:“你让开。” 应无求挡在她面前,纹丝不动,低声道:“殿下,莫要争一时之气。” 赵静怡红着眼,“你不愿爱我,又护我作甚?” 应无求道了声阿弥陀佛,说了句,“不可说。” “又是不可说?应无求,你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可说。”赵静怡苦笑,寒风入口,满心寒凉。 她一把推开他,“你留着命渡你的众生,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一条命而已,我赵静怡不稀罕!” 应无求伤重倒地,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赵智!”赵静怡下颚微抬,一身骄傲如当年,“你够胆就杀了我,即便是黄泉路,我也比你先行一步,你这辈子,什么都比不上我。” 赵智怒极,刚提刀而起,温酒忽的冲过去挡在了赵静怡面前。 她袖下的手握着刀,心里慌得不行,面上却仍带三分笑意,用只有周遭几人才能听清的嗓音道:“瑞王今日上凌云山难不成就是为了算旧账不成?”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容我说句实话,王爷放太子在那好好待着,却跑来同一个公主过不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毕竟大公主能力再出众,老皇帝也没动过要把皇位传给女儿的心思。 “本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轮不到你来教本王!”奈何赵智是个出了名的固执之人,直接略过温酒就便一剑刺向了赵静怡。 “长兄,你怎么来了。”不远处的谢玹忽然朝着前方开口。 赵智手一抖,剑就被大公主徒手折断了。 他后颈发凉,低头一看,竟是温酒握着匕首抵在了他的要害。 她不紧不慢道:“王爷当心些,千万别乱动,我这人胆子小,若是受了惊,手里的匕首拿不稳,伤着了王爷就不好了。” 第415章 我来接你回家 方才那一瞬间,赵智想过心里深沉的谢玹在耍诈,提防着武功高强的赵静怡也许会拼死一搏。 独独没有想过会是温酒先出手! 赵智气的几欲呕血,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吩咐众人,“退!快放下刀剑,退!” 一众叛军面面相觑,不得不弃刀退后。 刀剑堆了一地,其中一人悄然走到了长明灯旁,刀锋映着火光一晃,强光晃过温酒的眼睛。 暗处的弓箭手箭在弦上,顷刻间,便径直射向了她。 谢玹眸色一沉,飞快的穿过人群走到温酒面前,接过她手中匕首挟制赵智,顺手拿这位瑞王殿下挡了一箭。 变化只在顷刻之间。 谢玹沉声对温酒道:“到我身后去。” 温酒有些错愕的抬眸看向三公子。 汗珠顺着少年白玉般的脸庞落下,许是跑的太急,谢玹气息有些不稳,只是俊脸一贯的面无表情,在这种危急之时特别镇得住场子。 年轻的侍郎大人在赵智腹部捅了一刀,面色淡淡的扫视一众叛军,“再来?” 温酒默默的退到了他身后。 成吧。 谁都知道谢侍郎同她这个手软脚软勉强撑个场子的不一样,他一过来,登时一片叛军都半点不敢磨蹭的连退数步, 这位是真狠啊,拿刀就敢捅皇帝亲儿子,他们完全不怀疑若是退慢了一步,或者再来两支暗箭,谢玹就能直接让赵智命丧当场。 “谢玹!”赵智一连两处受伤,疼的面色惨白,登时大怒:“本王登基的一件事,就是诛你谢家九族!” 谢玹面无表情的一脚赵智他膝盖,硬生生压得人跪倒在地。 少年嗓音寒凉道:“你做梦。” 赵智大喝一声 ,怒而暴起,身侧的温酒见状,生怕三公子压不住他,从地上抄了根棍子就狠狠的敲在赵智头上。 满头是血的瑞王转头看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又是……你!” 温酒想着“这人的头怎么这么硬”要不要再敲一下,下手重点的时候。 赵智带来的一位副将,忽地提刀砍向了老皇帝,“殿下!末将会为您报仇的!” 他嘴上这样说着,实则半点不顾赵智的安危,杀了老皇帝,场面大乱,这大晏江山以后还行不姓赵就说不定了。 “父皇!” “皇上小心!” 太子和众人齐齐惊呼,赵静怡拔剑飞奔而去,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那刀锋已经落到了赵毅额头 。 就在这时候,一杆银枪杀了出来,挑开那夺命的刀锋,黑衣少年挡在了赵皇帝身前,“皇上莫慌,且退后些。” “好、好……”赵毅帝冠滑落,花白的头发散乱,吓得面无血色,颤声道:“小英雄来得正是时候,拿下这逆贼,朕许你高官厚禄!无论你要什么,朕都答应!” “君无戏言,那我可就当真了。”黑衣少年一跃而起,便朝那副将发难。 老皇帝仓皇退后,杨皇后连忙上前扶住他,紧张的问:“皇上,您可伤着了?” 赵毅摇头,十分紧张的看着那黑衣少年同众人缠斗。 那副将带着一众叛军一多对少,少年黑衣如墨,臂力惊人,转眼之间便众人连过了数招,于火光之中,挑飞一众士兵,一枪刺穿那副将的胸膛。 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将鲜红的血凝固在地,缓缓的掩盖。 人群有人惊呼:“叶家枪!” “这人使的是衡国公府的绝门绝技叶家枪啊!” “叶家枪!你、你是……”老皇帝面色大变,一时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姓叶。”那黑衣少年提着银枪,站在一地横尸之中回头,面色淡淡道:“衡族第一十八代家主,叶无痕。” 直到这一刻。 温酒才明白过来,为何小叶上了凌云山之后就没了踪迹,直到现在才出现。 真真是不早不晚,来的出现的恰是时候。 老皇帝的一帮心腹老大臣闻言面色变了又变,“你、你竟是衡国府余孽!” 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 赵毅站立不稳,猛地往后栽去。 日防夜防,没想到衡国余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眼前这黑衣少年是衡国府余孽,那谢珩又是什么人? 乱了。 全都乱套了! “你们说什么?”叶知秋闻言,原本就偏黑的一张脸,面色微沉,“你们说谁是余孽?” 方才议论纷纷的一众人立马闭了嘴。 现下大公主受了伤,乔元飞也是半死不活的,方才在前头顶着的那位周世子也是个不着调的,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能顶事的,管他是衡族余孽,还是旁的什么,能撑住场子就是大爷。 祭天台上静谧了片刻。 叛军将领被忽然杀出来的叶知秋刺死了几个,此刻人数虽多,却全然没有主张,赵智又在谢玹挟制下,场面一时僵住了。 太子和几个大臣在赵毅身侧小声说着,眼下援军未到,凌云山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赵智现下肯定是不能杀的,可谁都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对他们人少的一方完全没有好处。 正说话间,忽然有四五个叛军不约而同的冲向了谢玹。 叶知秋转身,飞身掠到三公子面前,猛地把挣扎着要站起来的赵智挑打趴在地。 少年一杆银枪横杀六人,正气凌然,“宵小之辈,也敢妄想夺位?我叶无痕今天就在这祭天台上站着,谁敢与我一战?” 纵然大晏这二十年来重文轻武,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生死攸关之际,还是得有武艺傍身。 温酒站在谢玹身侧,看见自家三哥微微皱着眉,目光落在小叶身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低声同谢玹道:“我突然发现……小叶长得极好。” 飞云寨大当家一出手,就压得众多王侯子弟风采全无。 谢玹侧目,横了她一眼。 他不晓得说少夫人心大,还是不知道怕,这样的时候还有心思说叶知秋长得不错。 天色将晓,众人冻了一天一夜,冻得脸色发青,可谁也不敢放松,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暗箭取了性命。 温酒一直看着远处,夜幕沉沉,山间大雾弥漫,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是,她想早点看到谢珩。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援军到了!” 山脚下火光四起,玄甲军犹如潮水一般奔涌而来,山间雪色映得火焰越发夺目,无数铁甲之声相交,气势越发骇人。 这是谢小阎王接掌之后训练出来的墨羽营,三千轻骑破城关,一夜乘风入山峦。 瑞王的叛军早就失了主心骨,转眼间就被绞杀擒拿,兵败如山倒。 赵智眼看着大势已去,咬了咬牙,怒道:“事已至此,给本王杀!杀一个够本,杀一双就赚!” 众人还来不及为或者见到援军欢呼雀跃,祭天台忽然就乱成一片,叛军已然没了退路,破釜沉舟见人就砍,管你是什么王公大臣、宠妃贵女,统统都是一刀解决。 谁也没想到场面会变得如此混乱。 温酒拉着金儿玉露两个左躲右避,勉强自保,眼看着大公主那边不好,连忙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喊了声“公主接剑!”就把长剑掷了过去。 “谢了!”赵静怡接剑,砍了两个攻击她的叛军,还不忘谢温酒。 四周纷扰不休,祭天台上血流成河。 温酒拉着两个小侍女躲在盘云柱后,忽然看见赵智趁乱提刀冲到了太子那边,抬手就是一刀,李映月飞快的将赵丰拉着险险避开了,夫妻两倒在地上寸步难行。 赵丰面色发白道:“瑞王,你想要什么不能同父皇直说?何必这样铤而走险?” 赵智居高临下,冷笑道:“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虚伪的嘴脸!太子爷,大晏的储君!明明谁也瞧不上,却要装作一副平静近人的样子,都要死了你还装给谁看?” 赵丰颤声道:“不、不是……” 赵智咬牙道:“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你这般胆小无能也可以当太子?本王只是没有一个当皇后的母亲,就活该比你们都矮一头吗?不!本王偏不信命,想要什么就争,争到手那就是本王的!争不到,就毁了,谁也别想要!” 他提刀就砍向赵丰。 老皇帝在不远处怒喊:“逆子住手!” 赵智恍若未闻,继续砍了下去,几步开外的叶知秋忽然转身,一脚将他踹开,手中银枪直逼瑞王要害。 只是稍稍……慢了一步。 有人比她出手更快,一剑刺穿了赵智的胸膛。 赵智低头看着穿透心口的剑锋,血不断涌出,他僵硬的转身,愤怒至极的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谢、玹!” 紫袍玉带的少年放开剑柄收手回袖,面色淡淡道:“王爷好走,不送。” 叶知秋愣了一下,想不通谢玹好好的为什么会跑过来抢着杀赵智。 只片刻,赵丰和李映月势力逃生,一时间险些感激涕零。 不远处的老皇帝却忽然老泪纵横,喃喃了一声“皇儿……”,好似瞬间老了十岁。 温酒躲在盘云柱后面也不大安全了,时不时有女眷朝这边挤,引来叛军砍杀。 她不得不带着两个小侍女往外去,没成想刚好碰见赵智死于三公子剑下,一众叛军见到她如同见到杀父仇人一般红着眼。 十多人一道朝温酒逼近,她一步步往后退,一时不慎踩到了台阶,瞬间滚落高台数十阶,沾了满身的血迹。 叛军齐齐踹翻了祭天台的青铜盏,火光顺着台阶飞溅落下,十几个一人高的青铜盏径直朝温酒砸了下来。 她根本躲不开,只好翻身卷缩在冰凉的雪地里。 心里不停的默念:谢珩! 谢珩…… 倏忽间,有马蹄声飞驰而来。 温酒听得耳侧数声重击,猛地抬头,就看着站在护在她身前的少年红衣玄甲,手持长剑击飞十几尊青铜盏,周身火星四溅,一众墨羽军纷涌而至,转眼间便控住了祭天台上的局面。 谢珩转身,立剑入雪地三尺,俯首将她从一地狼藉里打横抱起,嗓音低哑道:“少夫人,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416章 回家了,少夫人 温酒看着他,不知怎么的,眼眶忽然就有些发红了。 她低低的唤了一声,“谢珩……” “我在。” 少年俯首,温热的唇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对不住,是我来迟了。” 温酒抬手,擦去少年脸上的血迹,“我只是摔了一下而已,没事的。” 谢珩嗓音低低道:“我就不该让你来凌云山。” “你该不会是要哭了吧?”温酒轻轻拂过少年微红的眼尾,嗓音里带了三分笑,低声逗他,“我身上可没有干净帕子了啊,连袖子上都全是土,你若是要哭,还是忍着回家去哭吧。” 谢珩将她抱得更紧了,忽然开口问她:“你怕不怕?” “啊?”温酒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不怕。” 少年眉峰微挑,“真的?” 温酒顿了顿,额头靠在他肩膀上,小声道:“还是有那么一点怕的。” 她说:“不过,我想着你一定会来就不怕了。” 谢珩一时间没说话。 温酒原本是有很多话想同他说的,也有许多一知半解的事想问,可此刻人在眼前,她忽然又觉得没什么一定要问的那样清楚明白的了。 谢珩却好像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低声与她耳语,“你想问的那些,等回家以后我再慢慢同你说,好不好?”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小了,天光乍破,照亮山川万里,而她眼前的少年满身光华,来时桀骜轻狂,低眸时又满目温柔。 温酒点了点头,说:“好。” 谢珩抱着她就走,刚刚才杀上祭天台的墨羽军们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身后的祭天台大乱刚定,王公大臣一看谢小阎王要看,顿时就慌了。 一众人连架子和仪态都顾不上了,疾奔而来,连声道:“谢将军请留步!谢将军留步啊!” “方才皇上已经下旨,让谢将军官复原职,真是可喜可贺!” 谢珩唇角勾起一抹冷弧,“喜什么?来凌云山祈个福,也能把我家少夫人吓成这样?有什么可贺的?” 温酒窝在少年怀里,心下道:说的你好像原本不知道会出乱子似的。 你继续装! 幸存的大臣们被他噎了个半死,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那什么,谢将军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皇上面前问个安?” 众人连连附和。 谢珩头也不回的说道:“谢珩一介平民,就不去惊扰圣驾了。” 他一贯是谁的面子也不给,一众大臣们灰头土脸的,也没法子硬拦。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谢爱卿!” 谢珩止步,却没回头。 温酒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在他耳边低语,“老皇帝过来了。” 老皇帝在赵丰的搀扶下,匆匆忙忙的下了台阶朝这边来,“今日多亏谢爱卿及时赶到,解了凌云山之困,按理当论功行赏……” “不必了。”谢珩不咸不淡道:“我来凌云山是为了接我家少夫人,至于其他人都只是顺便而已,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论功行赏什么的,只管给拼死守住祭天台的那些弟兄们。” 他这话说的太过自然而然。 众人不自觉看向了少年怀里的温酒,这张保命符,果真比什么都管用。 赵毅咳了好一会儿才平缓下来,继续道:“旁人的功自有旁人的赏,又岂可同谢爱卿并论。” “皇上!”恰好叶知秋听到了这话,一边朝这边走来一边道:“方才皇上说不管我要什么都会给,这话可还算数。” 赵毅回头一看,顿时头疼欲裂。 一个是什么都不要,满脸都写“别烦老子”的谢小阎王,现在又来一个头顶“我要搞事的”叶无痕。 老皇帝强撑着没有气晕过去,开口道:“君无戏言,自然作数。” “那好!”叶知秋当场下跪行礼,双手捧着银枪过头顶,“二十年前衡国公府满门蒙冤,累及全族,叶无痕斗胆,请皇上重审当年冤案,为我叶家平反,以慰我衡族世代为大晏鞠躬尽瘁的忠魂!” 众人闻言,皆是面色发青。 二十年前的事,大家心知肚明,衡国公府不过是赵毅夺位的牺牲品之一,为一家平反不算什么,若是因此牵扯出二十前之事,家家都冒出一两个后人亲眷来讨公道,这龙椅上的人也该换一换了。 可偏偏叶家这小子刚刚救了皇帝和太子,得了金口玉言的许诺。 若是老皇帝不答应,日后还有谁会豁出去性命去报赵氏皇族? 偏生一直不愿意搭理的谢小阎王,也在这里时候回了头,徐徐道:“我在天牢里的时候,就总有人说我是叶家的什么余孽,那时候我听不明白,现下却忽然有些懂了。这平白无故为之遭牢狱之灾也是缘分,这样吧……” 少年眸里带着零星几点笑意,“方才皇上不是一直说要论功行赏吗?我什么都不要,替这位兄弟讨个恩典,请皇上为衡国公府平反!” 这一番话,也有只有老皇帝和他几个心腹大臣听得明白。 自从南宁王那档子事一出来,赵毅就把谢珩打入天牢,左思右想怎么把解决这人。云州那事原本罪不至死,谢珩又年少,前途无量,偏偏这些个人都以为他说衡国公府的余孽,这才琢磨着一定要他死。 现在叶无痕冒出来了,谢珩同叶家毫无干系,却差点因此丧命,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没法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皇帝一时没说话,满地悄然无声。 谢珩眼角微挑,嗓音朗朗,“想来是我方才声音太轻,皇上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 “够了!”赵毅打断他,怒道:“只不过是二十年的一桩旧事而已,既然案件有疑点,那便让刑部重查!” “臣遵旨。”不知道时候行到跟前的谢玹忽然行礼领命。 赵毅猛地一惊,刚要开口,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当场晕了过去。 一众人连忙簇拥着老皇帝,左右扶住,太子连声唤太医来瞧。 赵毅本就病了许多,又折腾了一天一夜,情绪大起大落,几个太医一同上前忙活了许久,也没把人弄醒。 谢玹应了一声之后就退到了一旁,叶知秋见状也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枪头的血,两人不约而同的朝谢珩看来,只一眼,便悄然移开。 偌大个祭天台,众人忙的团团转,唯有温酒看见了这几人细微的交集。 谢珩低头看她,温声道:“回家了,少夫人。” 温酒有些困了,窝在他怀里,眼神的也变得有些朦胧。 天色越发明亮,飞雪骤停,淡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高台上、草木间,漫山遍野的积雪悄然融化,满地莹莹之光攒动。 红衣玄甲的少年身上带着光。 昨日纷扰昨日去,明朝欢喜明朝来。 第417章 该成亲了,少夫人 温酒窝在少年怀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回到谢家。 她睁开眼,一抬头就看见谢珩坐在榻边,浅黄色的帘纬低垂在少年身后,窗外夕阳的余晖有些些许洒落在他肩头。 温暖的让人怦然心动。 老夫人和一家子人坐在榻边低声说着话,两个小的时不时往榻上瞧一眼,猛地看见温酒睁眼,连忙异口同声的喊道:“醒了!嫂嫂醒了!” 谢万金伸手给小六小七一人一个爆栗,笑着说道:“小声点,你们这样闹腾,小心把阿酒吵得头疼。” 两个小的飞快抬手捂住的嘴,一脸“我不吵,我最乖”的模样。 温酒抬眸看向众人,微微红了脸。 她方才只看到了谢珩,竟没注意到这一家子人都在,一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阿酒,你可好些了?”谢三夫人上前握着她的手,心疼道:“好在你没事,若是你有个三张两短,东风非把那什么祭天台拆了不可。” 温酒脸色还有些苍白,笑着应声,“只是摔了一跤,原本也没什么事。” 她正说着话,被榻边的谢珩看了一眼,顿时就收了收那副假淡然的模样,补了一句,“就是脚有些疼。” 恰好这时青七扛着药箱赶到,众人连忙让开些许。 谢珩也起身,站在榻边。 谢三夫人道:“快给阿酒看看,伤的重不重?” 青七低着头给少夫人治伤,之前被公子一个人盯着就够让人心慌的了,今个儿谢府一家子都在这守着,这是要吓死谁? 他不好容易看完伤势,转身道:“大幸,少夫人身上的伤不重,虽有伤口不少,好在不深,大抵是从高处滚落导致的。还有右脚崴了,近来最好不要下地……” 谢三夫人一听,不高兴了,“流了这么血,还说伤口不深伤的不重?” 青七噎了一下,深知谢家这位三夫人惹不起,立马将治外伤的药拿出来递给谢珩,说了句“我先去给少夫人抓药。”飞快的撤了。 谢三夫人有些奇怪的看着这年青大夫,“现在这些大夫啊……” 谢万金笑着打断她,“阿娘,长兄还要给阿酒上药呢,咱们先出去吧。” 谢三夫人顿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对对对,小六小七都先出去。” 谢老夫人看了两人一眼,也同众人一道出去了。 一众侍女们等在外头着急的不得了,一见他们出来,便忍不住问道:“少夫人怎么样了?” “好着呢。”谢万金笑道:“你们也别在这干着急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身侧的谢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房门一眼,低声道:“有这么多侍女在,原应该让她们去给阿酒上药的……” 声未落。 谢三夫人一边上前搀扶着谢老夫人,一边道:“这些小丫头们哪有东风知轻重。” 谢万金笑着接了一句,“阿娘说的是,有长兄给阿酒上药,不知比旁人管用多少倍。这再重伤的人,只怕也不觉着疼了。” “你们啊……”谢玉成摇了摇头,无奈的笑。 外间雪停了,风声依旧,梅花落了满地,与积雪共消融。 谢老夫人走着走着,忽然道:“过了年,东风便满二十了。” “是啊。”谢三夫人接了句,“该成婚了。” 两人相视了一眼,齐齐点头。 这帝京城一天天的没个消停日子,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 谢万金在一旁道:“祖母、阿娘放心,我一定把事办的妥妥帖帖、风风光光。” 谢三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什么?”四公子装傻,一脸的不解。 谢三夫人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 谢万金笑道:“那还不简单?我那满院的美人,阿娘喜欢哪个我就娶哪个,莫说是一个儿媳妇,就是十个八个也随您高兴。” “谁要你这般混账!”谢三夫人气得伸手就要揪他耳朵。 四公子被自家阿娘揍了这么些年,早有防范,立马避开了,快步穿廊而去,“外头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办,我先走了。” 谢三夫人又气又笑,无奈道:“咱们谢家这几个公子,就万金最荒唐不长进!” “他高兴就行了。”谢老夫人道:“我倒觉着万金这样很好。” 小六道:“四哥很好啊。” 小七跟着说:“对啊,长兄和三哥都好忙,只有四哥常常陪我们玩。” 谢三夫人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哪家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盼着夫婿文韬武略觅王侯,可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功高盖主难保家中安宁,逍遥日子过久了便胸无大志。 如今,只求个康健安在罢了。 …… 而屋里。 一时间,只剩下温酒和谢珩两人。 “那个……”温酒伸手摸了摸鼻尖,小声道:“这药还是我自己上吧。” 谢珩剑眉微挑,“少夫人是嫌我手重,会弄疼你?” 温酒觉着这人是故意的,可这少年脸上半点不显。 她又觉着大抵是自己想多了。 温酒低声道:“不是。” “上个药而已。”谢珩在她身侧坐下,语调带了微微笑意,“我又不做什么。” 温酒眼角微挑:“……” 她忍不住心道:你现在这模样,分明是欲盖弥彰,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谢珩卷了卷袖子,看似极其随意的问道:“这衣衫……是你自己解,还是我来?” 可温酒眼角余光一扫,就看见少年耳根微红。 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我自己来。” 温酒撑着榻边坐起来,只是上个药而已,若太过扭扭捏捏,反倒好像是有什么一般。 她伸手便去解衣带,把衣衫往后一掀,将三重衣齐齐褪至腰间,也不脱,只露出伤痕遍布的背部。 谢珩眸色一沉,许久没动。 “怎么了?”温酒半回头,不由得开口问他,“大夫都说了伤的不重,应该……” 她还没说话。 谢珩忽然低头,在她后颈落下一吻。 少年长睫微湿,轻轻颤动着划过她的耳后。 有些痒痒的,带着三两分凉意,和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心疼怜惜。 温酒登时愣住了。 而后,谢珩闷不吭声的给她擦拭伤口,上药,包扎伤口。 他自己受伤的时候,从来都是一笑而过,若是阿酒或者三公子和旁人在,总是不忘笑着贫几句。 眼下却一声不闷的,让温酒有些心慌。 她刚要开口打破沉默,结果话到了嘴边,忽然变成了“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珩立刻收了手,皱眉问道:“我弄疼你了?” “你别这么小心。”温酒无奈道:“你只管下手便是,快一些,疼也只疼一会儿,你这样紧张,弄得我也……紧张。” 大抵是从来没有人被人当做珍宝过,她现在反倒有些不自在。 声落。 谢珩忽然将大半瓶的药粉都倒在了她伤口上。 温酒脸色忽变,咬牙道:“谢珩!你怕不是想……” “手抖。”少年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温酒忽然就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每每都在临危之际力挽狂澜的少年,给她上个药竟然会手抖。 她没再忍着,疼了就喊。 等上完药的时候,温酒嗓子都有些哑了。 谢珩也是一头的汗,忍不住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少年倚在榻边看她,一双琥珀眸微暗,忽然幽幽道:“上个伤药,你就喊成这样,日后可怎么好?” 温酒拢好衣襟,猛地听到这么一句,面色绯红,“你说什么?谢珩!你这人……” “你想什么呢?”谢珩屈指,轻轻弹了弹她额间的琉璃珠子,“我的说是日后生儿育女,她们说临盆之痛和死一遭没什么分别,你身子这样弱,以后可怎么办?” 温酒差点忍不住拿枕头砸他,闷声道:“……谁要同你生儿育女?” “我的少夫人啊。”谢珩拉过锦被盖在她身上,隔被拥着她,低声耳语道:“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 温酒抬头看着他,眸里水光潋滟,痛声道:“谢东风!你压着我伤口了!” 谢珩连忙退开,“伤着哪了?我看看。” 温酒大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小声道:“你离我远些,我就不疼了。” 成亲啊。 和谢珩成亲? 谢珩居然要和她成亲! 温酒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有些想哭,也有种死里逃生之后,苦尽甘来的欢喜。 “好好好,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谢珩无奈退开几步,站在夕阳余晖洒落的窗边。 少年身上霞光万丈,眸色灼灼的看着她。 温酒窝在榻上,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扬。 她在被子里摩挲着指尖,乱七八糟的想着伤筋动骨一百天。 现下马上要过年了。 谢东风生辰三月初三。 谢家公子满二十方可娶妻。 算起来,待她身上的伤好全了,恰好是开春,而谢珩年满二十…… 该成亲了。 少夫人。 第418章 娇养 凌云山一场大乱过后,王公大臣们顿时就安分了许多,再不敢说谢小阎王半句不好,还时不时来去温掌柜名下的铺子花些银子。 捡回一条命来不容易,眼下老皇帝身子越发的不好,还不知道以后会有多少这样的乱子出来。 抱紧大腿好保命,大家伙儿都懂这个理。 温酒一边养伤,一边翻看各个铺子的账本。 她忙惯了,眼下又年关将近,正是各行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谢珩却不许她出门,只能在院子里窝着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温酒时常担忧自个儿会被他养废了。 谢家上上下下却十分的乐见其成,一众侍女们也总是笑盈盈的看着她。 温酒忍不住道:“赵智刚死,老皇帝又病了,你们笑得这样开怀,不知晓的还以为你们是幸灾乐祸,也不怕被人寻着由头就被逮去蹲牢房。” “不会的。”金儿道:“三公子忙得很,才没空逮我们呢。” 一众侍女们连连附和。 温酒一边拨算盘,一边道:“那你们怎地就闲成了这样?” 玉露道:“大公子说了,少夫人在家养伤,需要人照看,让我们几个都在府里陪着,外头那些事自有四公子去忙活。” 温酒顿了一下,低低笑道:“我说四哥怎么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侍女们陪着说了一会儿话。 温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道:“李记医馆那边还有几株百年人参,让人取了送到大公主去。” 香满道:“前日送了灵芝,昨日送了护心丹,今日又要送人参,少夫人啊,不知晓的还以为您同大公主……” 小侍女的话刚说到一半。 温酒侧目瞧了她一眼,笑道:“莫要说玩笑话了,快去。” 小侍女行礼应了声“是”,刚出了门。 小六和小七便跑进了屋,齐齐奔向温酒,一个端着糕点,一个端着小汤盅。 “嫂嫂,吃芙蓉糕!” “嫂嫂,喝汤。” 两个小的声音几乎是重叠在一起的,颇有些争宠的意味。 温酒将手边的算盘和账本移开,含笑问道:“今天又赌了什么啊?” 谢紫姝和谢子安这两个,本就生了七八分像,冬日里穿的又厚实,每每同进同出,一块让她跟前跑,像极了粉雕玉琢的年画娃娃。 只是两个机灵鬼,暗地里总是一肚子坏水,让人招架不住。 小六将芙蓉糕捧高了些许,小声撒娇,“嫂嫂先吃芙蓉糕,我就告诉你……这个好重啊,我都要拿不动了。” 小七睁大眼睛瞪她,“你又撒娇!每次都这样!太过分了。” 谢小六道:“谁让我是姑娘,你是小子,你若是不要脸,也可以同我一样和嫂嫂撒娇啊。” 谢小七顿时哑口:“……算你狠!” 然后,小少年转头就把汤盅递给温酒,“长兄说了,让嫂嫂先喝汤。” 温酒不由得眼尾微挑。 好小子。 被谢小六欺压惯了,现在都知道另谋出路,拿谢东风来压她了。 她一手端了汤盅,一手接了芙蓉糕一块放在了桌上,伸手轻轻的刮了刮他们的鼻尖,“这两日府里进进出出的人多,你们两个不要乱跑,安生在院里待着,否则开年之后,三哥就亲自带着你们读书了。” “不不不!”两个小的连忙道:“我们很乖的,三哥那么忙,就不要麻烦他了。” 温酒一双杏眸里笑意泛泛。 “你们两个跑这么快做什么?”红衣潋滟的少年抱着一束绿萼梅缓缓而来,眉眼飞扬明朗,薄唇含笑,“反正阿酒最喜欢的是我,你们跑的再快也没用。”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 心道:这厮怎么脸皮越来越厚了。 一众侍女们低头偷笑。 少年走到温酒跟前,将手里的绿萼梅递给她,嗓音含笑道:“檐外积雪渐消,绿萼梅开的极好,用来煮酒很好。悦酒,应也可。” 温酒没起身,伸手接过梅花,放入花瓶中。 她隔花看人,越发觉着这少年眉眼绝艳。 谢珩微微一挑眉,对小六小七道:“你们还在这做什么?” 两个小的一脸不服看着谢珩。 小七忍不住朝他做了个鬼脸,小六小小声的说了句“长兄忒不要脸!” 谢珩侧目看她,“你说什么?” 谢小六一个激灵,连忙改口道:“长兄生了好生俊美的一张脸!” 谢珩嗤笑道:“回房去把你那只麻雀绣完,明日我让嬷嬷来查看。” “长兄!”谢小六闻言险些跳起来,“那是我给三哥绣的是仙鹤不是麻雀!” 谢珩抬手,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少同我东扯西扯,谢家就你这么一个姑娘,连只鸟儿都绣不好,日后连个垫背的都没有,看你同谁哭去。” “长兄……”谢小六连忙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还想同他磨。 谢珩悠悠道:“不许让小七替你绣。” 声落。 小姑娘立马就不高兴“哼”了一声,转身拉着谢小七就跑,还不忘喊道:“那等长兄不在的时候,我就找嫂嫂帮我绣!” 谢珩忍不住笑,慵慵懒懒的靠在温酒的椅背上,轻声叹道:“少夫人,你说我们家是不是姑娘太少了?” “嗯?” 温酒心下不解,单本能的觉着这人话里有话,便故意不接。 只这一个字,谢珩便能顺着往下接了,转身在她耳边低语道:“阿酒……” 少年刚开口,温酒就忍不住从花瓶里抽了一枝梅花,轻轻在他鼻尖敲了一下,“谢东风,你少同我贫嘴。” 谢珩哑然失笑,“好好好,那我伺候少夫人用汤。” 两人说着话,屋里的侍女们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门还没来得及关上。 忽然有小厮急奔而来,“大公子,少夫人!三公子让人回来传话,数日前送到刑部去的那个人醒了!” 温酒和谢珩相视了一眼。 云州之事已有定论,连赵智都已经死在了凌云山,赵青峰是死是活本不甚重要,可他这会儿醒来,若是够聪明就会为谢珩开脱几句,说不定还能从中获利,趁机将反贼之子的身份洗干净。 赵青峰这厮醒的可真是时候啊。 小厮道:“刑部来人请大公子过去,说是问两句话,十分的客气有礼。” “让他们等着。”谢珩不甚在意道:“我过会儿就来。” 温酒有些不解,“为何要让他们等着?” 明明他在府里也是无事,莫不是摆架子摆久了,养出了什么怪毛病? 她转身,却看见谢珩端着汤盅,右手轻轻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等你喝完这汤,我就去。” 温酒:“……我又没伤到手。” 少年微微勾着唇,含笑哄道:“阿酒乖。” 温酒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喝下了他喂到嘴边的汤。 她从前总想着要娇养眼前的少年。 现下,怎么变成了她被谢珩娇养着? 第419章 只要钱,不要官 刑部大堂,三司会审。 谢玹端坐中央,大理寺和应天府的那两位分坐两旁,底下一众官员旁听。 寒冬腊月的,本来就冷,堂上那位谢侍郎面无表情的越发让人满身寒凉。 谁也不敢说什么。 老皇帝总归就那么几个儿子,四皇子赵帆被谢侍郎抽了几十鞭子送进七重塔里关着去了。前几日那个胆敢带兵造反的瑞王,也被他一剑送上西天。 大晏朝自开国以来,就没见过杀了皇帝儿子还能好端端站在朝堂上的人。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断的告诉自己:果然是敢和谢小阎王对着干的人,惹不起惹不起。 堂下跪着南宁王仅存的那位庶子。 赵青峰穿着囚衣,脸白如纸,说两句就要倒下的虚弱模样,就这样了,还将满堂的官员惊得满身是汗。 “你说什么?云州的硝矿已经挖一年了?” “瑞王和南宁王早有勾结?还曾许诺南宁王,一登基就把江安赐给他做封地?” “还合谋着火药一造出来就用来压制各方暴乱?简直是异想天开!杀得的都是大晏的子民,日后若是邻国来犯,还有谁会从军抗敌?” 众大臣闻言义愤填膺,恨不得把赵立的赵氏再刨出来剐他几千刀。 之前有多少上折子要老皇帝赐死谢珩的,现下就有多少人喊谢珩杀得好! 堂前的谢玹依旧面无表情,惊堂木一拍,“肃静!” 众人纷纷止声。 只余下赵青峰一人继续说:“云州之事由我父王操持,府中下人全都知晓,我一人之力微薄,无法阻止,曾修书到帝京,未能呈到御案上就被拦了下来。我怕被父王知晓,便不敢再有动作,只能从协助赵青鸾中收集证据……” 这个南宁王的庶子自打来了帝京,先是昏死了数日,醒来就一鸣惊人,将云州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赵立谋事已久,破绽极多,只是云州这地方实在是天高皇帝远,帝京派去的人都在路上被解决了,而赵青峰说自己曾经送信到京,这事也无从查证。 南王府的人都死绝了,瑞王和一众叛军也被谢小阎王砍得没剩什么,现在赵青峰说什么就是什么。 更何况,这人还极其聪明,把谢珩谢玹还有之前在云州潜伏的陈远宁,也就是太子的人一并摘了出来,谁都不得罪。还早早就将许多证据都带来了帝京,藏在城外,今儿个刚醒来就全拿了出来,顺带着还表了表忠心。 一众老狐狸们暗暗感概后生可畏。 赵立有这么个儿子,也算是是祖坟冒青烟了。 唯独谢玹依旧面色淡淡,问堂下,“谢珩可到了?” 底下小吏有些为难道:“谢将军想来是府中有事耽搁了,应该快到了,快了。” 谢玹微微皱眉,没说话。 于是,整个刑部大堂的人都得跟着受冻。 应天府那位坐的最近,实在有些受不了,“谢、大人,谢将军到现在还没来,想来是因为先前收了冤屈,心下难平……您看是否先将这案子送呈御前,等皇上过目,再决定如何同谢将军那边说?” 谢玹瞥了他一眼,“既是审案,人不来,如何审?” 底下众人有苦难言。 审别的案子,那是要人证物证俱在,罪犯恭恭敬敬在底下跪着,若是有半点不敬,那就直接大刑伺候。 可谢小阎王…… 你敢说他是罪犯吗? 即便先前砍了南宁王,杀头的大罪都要定下了,人家温财神还不是好好的把人带走了。 更别说现在,明摆着是老皇帝冤枉了谢珩,上赶着要给那少年洗冤。 人家压根半点不稀罕。 这事里头的门道多着呢。 朝中不知有多少大臣偷偷的往谢府里送礼,眼巴巴的求着谢小阎王原谅先前那些个事。也就谢侍郎心如磐石,半点不受影响。 堂内众人各怀心事。 赵青峰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眼看着一个不小心又要昏过去。 正好这时,堂外守卫通报了一声,“上将军谢珩到!” 谢玹抬眸看去,众人连忙端正了坐姿,连跪在地上的赵青峰一时间都没再摇晃。 谢珩一袭红衣轻裘,缓步入内来时,衣袂翩飞。 若不是众人前两天刚见过这人身着玄甲,仗剑平凌云,都险些要把他当做衣带风流的翩翩公子了。 少年微微勾着唇,“这么多人都在呢?” 众人连忙起身见礼,个个面上带笑,一副熟稔的很的模样,“谢将军可算来了!” “让我们等得好苦啊。” “方才赵青峰已经将云州之事全说了,之前真是委屈了谢将军,我等一定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还谢将军一个公道!” 唯有谢玹依旧正襟危坐,纹丝不动。 “什么上将军?谢某如今一介平民而已,诸位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谢珩语气不咸不淡的,瞬间把众人噎了个半死。 老皇帝说官复原职就官复原职? 开玩笑,老子若是任你捏圆搓扁, 那还是谢小阎王吗? 忒一厢情缘! 他不再理会这些个人,径直朝谢玹问道:“谢大人,这么急着找我过来,有何要事?” “底下那人是南宁王之子赵青峰。”谢玹语气极淡道:“方才已将云州之事讲明,你斩杀赵立,乃情有可原。” “就这事啊?”谢珩连眼风都没给赵青峰一个,只是拂了拂袖间的飞灰,“现下讲情有可原,诸位不觉得太晚了吗?” 众大臣被噎了半死:“……” 就没见过这么不给皇帝面子的人! 谢玹面无表情道:“你待如何?” 他的身侧的大理寺卿连忙低声劝道:“谢大人,谢珩好歹是你长兄,你悠着点。” 谢珩笑道:“什么将军侯爷,谢某是不稀罕了。话说这案子翻了,诸位是不是能把我家少夫人之前用来赎我的银子还回来?” 众人面目表情瞬间僵化。 敢情这谢小阎王是来要钱的? 这下可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谢珩微微挑眉,一步一步走上高台,淡金色的阳光从门外洒落,映得少年一身光华,气势迫人。 大理寺卿和应天府尹面色大变,纷纷起身退开,只余下谢玹一人坐在远处,面色波澜不惊。 谢珩一手撑在桌案上,居高临下的笑了笑,“我家少夫人赚些银子不容易,还请谢大人秉公处理。” 谢玹眸色如墨的看着他,“自然。” 余下众人只觉得两人之间暗潮汹涌,想上前隔开些许,可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而谢小阎王俯身,压低了声音同谢侍郎说的却是,“三公子越发的清减了啊,算完账记得早点回家,我让人给你炖只乌骨鸡补补。” 谢玹忍不住轻咳了医生,面前保持住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冷的“嗯。”了一声。 “那我先回了。”谢珩转身,大步离去。 大堂内一众看看那人离去的背影,又瞧瞧谢侍郎的脸色,十分默契的没有做声。 案子是翻了,可谢玹当初大义灭亲做的那些个事却是真真切切的做了的。 看谢小阎王方才那模样,怕是这两兄弟,今生再无交好之日。 第420章 相思夺人命 云州之事很快大白于天下,老皇帝还专门派人来谢府传旨,让谢珩官复原职,解凌云山之困有功,封万户侯。 这次来的之前对谢珩冷言冷语的李洪,今个儿在少年面上差点忍不住跪下,连连赔笑道:“谢将军少年英雄,前途无量,日后列土封王也未可知。” 谢珩完全无动于衷,连寒暄都懒得开口,慵慵懒懒的靠在梅花树上。 红梅傲寒开满树,少年漫不经心的,一脸“说完了赶紧滚”的表情。 温酒不咸不淡的笑了笑,“承蒙公公吉言。” 这话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那是顶了天的奉承,偏偏对谢珩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各国王侯不少,可这百年间,也只有她前世认识的谢珩坐上了摄政王的位置。 李洪有些急了,“先前是老奴有眼无珠,若有得罪谢侯爷和温掌柜的地方,老奴这厢给两位赔罪了。” 这人说着便要跪下。 偏生谢珩还在同温酒说着“小七那麻雀绣的越发丑了,也不知以后谁家公子那般倒霉摊上她。” 压根就不管李洪在做什么。 于是御前内侍李公公便在谢小阎王面前真真切切的跪了一回,谢家众人来来去去,都跟没看见似的。 李洪赔笑道:“侯爷,您大人有大量……” “趁老子还没拔剑,你赶紧滚。”谢珩把桌上的圣旨丢给李洪,语气不善道:“回去告诉老皇帝,区区一个万户侯,就想黑掉我家少夫人的万贯家财,做梦!” 李洪闻言顿时面如土色,连忙抱着圣旨连滚带爬的跑了。 身后几个小内侍连忙追着出去。 这位谢小阎王真是越发张狂了啊,这话若是被皇上听见,岂不是又要气得半死? 温酒等人走了之后,才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方才有些过了啊。” 虽说现在是老皇帝想找台阶下,想谢珩回朝的时候,可这少年未免太过狂妄得罪人了。 像李洪这样的小人,捧高踩低是常态,你得势时,他能跪下喊爹,你失势时,他也敢在你的牢饭里伴砒霜。 “有吗?”谢珩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点过桌面,同温酒的手轻轻靠着。 少年眸里笑意盎然,“像李洪这种阉奴,你越给他脸,他越把自己当回事。你若是不正眼瞧他,他越发会巴着你。” 温酒抬头,看着被风垂落的梅花瓣拂过额头,忍不住道:“你既然知道他什么样的人,又何必同他一般见识,他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交恶了终究是不好。” “谁让他让我家少夫人不高兴?”又一朵梅花恰好落在谢珩鼻尖,他含笑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朵梅花便落了下来。 少年微启唇,便将那花叼在了唇边,无端带了几许风流色。 他漫不经心道:“这世上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与其费心思同这些小人打好交道,何不站在高处,让他们一辈子都只能跪在你脚下惶惶不安?” 温酒眼角微挑,“谢东风?” 她有时候会觉得眼前的少年同前世的那个摄政王是完全不同的,可有些时候,又觉得有些东西真的是存在骨子里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谢珩都是一身轻狂,少年傲骨。 谢珩抬眸看她,微微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阿酒不必当真。” 温酒把桌上的芙蓉糕推到了少年面前,“小六最喜欢吃这个芙蓉糕,你也尝尝。” “好啊。”少年一双琥珀眸熠熠生辉,吹落唇边梅花,瞬间凑到温酒跟前,“少夫人,喂我。” “你这人……” 温酒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拿起一块糕点递给他。 自己宠坏的小阎王有什么办法? 只能继续宠着呗。 谢珩叼着糕点,伸手扶了扶她鬓边摇摇欲坠的琉璃簪子,午后阳光暖洋洋的落在两人身上,有种难得的安宁静谧。 温酒托腮看着眼前的少年,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三哥最近在查衡国公的旧案,忙的不着家,小叶现在也不方便往府里来,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三公子是真的忙。 自从升任刑部侍郎之后,基本就没有在天黑之前回过府,刑部那位老尚书十天有八天在称病,谢玹年纪轻轻担起一部之责,还要在老皇帝和太子之间周旋。 像这次,云州南宁王和瑞王的事刚了结,立马又开始着手衡族的旧案。 都是旁人不敢沾手的事,时间久远,又有颇有阻力,光是想想便困难重重。 谢珩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悠悠道:“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真有这么简单?”温酒有些诧异。 压了这么多年的旧案,若说之前半点异议也没有事绝对不可能的,既然老皇帝之前一直都不愿意重查,必然是因为这里头牵扯的太多,一旦查起来,必然会影响极大。 谢珩说这几天的事,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谢珩垂眸,嗓音低了几分,“只要老皇帝在位一日,就绝不会将二十年的事大白于天下,一旦三公子查到什么,他都会叫停。” 温酒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皱痕,“你既然早就知道会这样的结果,为何还要让小叶出来?这么看,她现在的处境也不太好……” “无论如何,能翻一家是一家。现下不能查的清楚明白,来日未必不能。”少年抬眸看她,微微倾身,额头在温酒手心轻轻蹭着,“小叶毕竟是衡族家主,一直同青衣卫混在一起也不是个事,现下她至少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办事也方便许多,而且现下的处境再不好也不会比之前更差。更可况,能杀她的人数遍全帝京也不超过三个。” 温酒不由得问道:“哪三个?” 谢珩道:“一个是我。” “你不算。”温酒直接把他排除在外。 少年微微挑眉,意有所指道:“三公子算一个。” 温酒忍不住道:“三哥这个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小叶即便是遇上绝世高手,亦有还手之力。可遇上三公子,她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谢珩笑了笑,低低感叹道:“色是刮骨刀,相思夺人命。” 温酒背后一凉,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还好三哥不在这里。” 谢珩这话要是被三公子听见了,那还了得! 两人正说着话,庭前侍女来报,“少夫人,南宁郡王来访。” “南宁郡王?”温酒心想着以前好像没听过这号人物,刚要开口问这到底是哪一个。 她一抬眸,就看见小厮领着锦衣玉带的少年往这边来。 第421章 谢礼 “温掌柜 。”赵青峰一到温酒跟前就行了个大礼,“青峰多谢温掌柜救命之恩。” 温酒眼角微挑,看了谢珩一眼之后,不紧不慢的起身,“郡王真是客气了,温酒一介商贾哪当起您如此大礼。” 她还真是小看这人了。 之前在云州城就觉得这少年不简单,明明只是个庶子,在赵立跟前也不得宠,在王府的地位根本就没办法和赵青鸾还有另外几个公子比。 偏偏只有这一个在哪个跟前都玩得转,此前南宁王府的热闹被押解进京,全被灭口了,只余下他一个,还能说是这人命大。 可进了一趟刑部,非但开口为谢珩开罪,更卖了太子那边一个人情,陈远宁现在也成了查案有功的人,得了一官半职不说,赵青峰更是一跃而成了南宁郡王。 虽说郡王比赵立原本的封号降了一等,可对赵青峰这样庶子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当日若不是温掌柜,青峰焉有命在。”赵青峰笑道:“今日冒昧来访,实在是唐突了,只是青峰这几日就要启程回云州料理府里的那些琐事……” 这人说着,让身后的小厮把带来的谢礼往石桌 上方。 且不论里头是些什么东西,光是这数量也够表明心意的,在桌上叠了老高,直接把谢珩的视线都挡住了。 温酒不太想同这人寒暄,可人家事特意上门来谢,也不好赶人。 她面带三分笑,唤来侍女沏茶,“请郡王移步花厅。” 话声一落。 谢珩忽然轻咳了一声。 温酒不由得回头,这少年无病无事的咳什么? 她这样想着,还是走到谢珩身侧,俯身问道:“你咳什么?” “喉咙痒。”谢珩靠在梅花树上,缓缓将右手伸到她跟前,慵慵懒懒的抬头看她,“现在……手也有点痒。” 温酒瞬间意会,一把将他的手拍掉了,低声与他耳语道:“我同他又不熟,你快把那醋坛子盖上。” “不熟?”谢珩挑眉,“不熟,他送个谢礼为何要把老子挡住?” 温酒屈指,在少年眼尾轻轻一弹,“他为什么要用谢礼把你挡住我不知道,反正方才我这样隔着这些彩绸瞧你,忽然晓得什么叫:雾中神仙境,隔花观美人。” “阿酒,你……” 谢珩一下子呆住了。 他方才……居然被阿酒夸成了美人? “好了好了。”温酒的指尖轻轻抚过少年眉眼,轻轻笑道:“不过是有客上门,我去同他喝杯茶而已了,莫要多想。你不想见赵青峰就安生在这坐着,我让人把这些都撤了,不碍你的眼还不成么?” 谢珩抬手,用小拇指轻轻勾住了温酒的尾指,“他在老皇帝替我说话,不过为了这个郡王之位,你莫要因此答应他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温酒点了点头,含笑应道:“我做生意,从来不吃亏的。” 谢珩低声道:“让你去同这样的人喝茶,就是我亏了。” 温酒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耳垂,而后飞快的收手回袖,转身一脸云淡风轻道:“郡王,这边请。” “温掌柜先请。” 赵青峰看了礼物堆后边的谢珩一眼,微微挑眉。 这小阎王倒是比传言中要沉得住气。 一众侍女在花厅里奉茶上糕点,见人来了纷纷退到两旁。 温酒入内后,便在主座落座 ,微微笑道:“郡王好生了得,这才几天光景,便成了云州之主,温酒实在佩服。_x001d_” 赵青峰笑道:“还得多亏温掌柜相助,若不是你,青峰现下恐怕早就已经身首异处。” 温酒只是笑笑,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句。 侍女们就在身后站着,赵青峰忽然起身,低声问温酒,“温掌柜可否让侍女们先回避一下?” 温酒有些奇怪的问道:“我与郡王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 虽说按赵青峰的性子,不可能在谢府对她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 可她对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不想单独相处。 赵青峰闻言,眼中划过一丝微妙的神色,只瞬间便恢复如常,“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快回云州了,想问问温掌柜何日再到云州一游?青峰到时必定好生款待,以表谢意。” 温酒心道:这人还真是够自来熟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到这样的地步吧。 只是她面上惯来带笑,徐徐道:“来日郡王娶妻,我一定派人送人大礼。” 赵青峰噎了一下。 温酒低头饮茶,琢磨着怎么快些送这人走。 两人各怀心事,庭外侍女忽然传通了一声,“谢大人回府了。” “三哥回来了。”温酒眼眸一亮,立刻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同赵青峰道:“我家三哥同郡王也是老相识了,他难得这样早回来,想必是同郡王叙叙旧……” 赵青峰面色一变,连忙起身道:“我忽然想起还有急事要办,来日有缘再来拜会温掌柜,告辞了。” “啊?”温酒强忍着笑意,一脸的诧异,“郡王这就要走啦?我家三公子才刚回来……既然你有急事,那我不好多留,金儿……” 她唤了侍女一声 ,“快送送郡王。” 温酒走到花厅门口,看着赵青峰匆匆离去,而紫袍玉带的三公子从长廊另一头大步行来,两人刚刚岔开。 她倚门而立,忍不住低头笑。 谢玹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的问道:“你笑什么?赵青峰人呢?” 温酒揉了揉眼睛,看着阳光下清冷如玉的少年,笑盈盈道:“走了啊。” “他来找你做什么?”谢玹忽然问道。 温酒想了想,如实回答道:“说是来谢我。也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_x001d_” 反正现在小阎王还等着她去哄。 三公子看着,也很是不高兴。 “少同他说话 !”谢玹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忽然面无表情的说了这么一句。 温酒点点头,乖巧温顺的不得了,“三公子说的是。” 谢玹凉凉的瞥了她一眼,扔下一句,“云州那地方穷,最想骗小财神。” 温酒:“……” 三哥,你又赢了。 第422章 谢大人吃糖 难得今日谢玹回来的早。 温酒想着云州的那事也解决了 ,便笑着说:“三哥,一同用晚膳吧。” 这些时日两兄弟装不和装的太久了,虽是同住一个府里,却鲜少有和和气气坐在一处的时候 。 这年关将近,也该去去先前诸多不顺了。 谢玹正欲转身离去,闻言,不由得回头。 他站在阳光下,修竹旁,玉树兰芳般的皎皎少年,眸色如墨的看着 她,却没说话。 温酒伸手摸了摸鼻尖,轻声道:“厨房给你炖了只乌骨鸡,你好歹喝两口补一补吧?” 她特别想说现下在老皇帝旁边怪不安全的,清瘦些的若是再遇上一两次祭天台那事,只怕是撑不到援军来就先饿死了。 可这话不能同三公子直说啊,温酒想了想又咽了回去,生怕三公子生气再给她甩一袖子风。 现下这天,怪冷的。 谢玹却好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般,“我长高了。” “啊?” 温酒一下子有些明白不过来。 谢玹抬手摘了官帽,站在她面前也是清瘦修长的模样。 他意简言骇道:“比去年。” 温酒强忍着笑,连忙道:“当然,我瞧着三哥也比去年高了不少。” 大抵是谢万金来了之后,老是被谢珩说长不高,四公子这个不怕死的又拉着谢玹垫底,说三哥也没长高。 别看这闷葫芦平时什么都不说,这心里却极能藏事。 她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年,笑盈盈道:“我们三哥都长得这么高了,是不是该娶媳妇了?” 算起来,过了年之后,谢玹和谢万金都十九了,也差不多该把亲事定下来,等加冠之后便可成婚。 谢玹闻言,面无表情一张俊脸忽然冰裂,语气寒凉的问道:“你说什么?” 温酒后退了一步,背抵着门框无路可走才止步,盈盈笑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那么,三婶之前要给四哥找个媳妇,同三哥没什么干系……” 她胡乱说了一通。 谢玹压根不同她多说,直接拂袖而去。 温酒站在原地,抬手拨了拨被少年袖风拂乱的发丝,有些无奈道:“三哥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也不晓得以后谁家姑娘那么倒霉……” 她只是低声自言自语。 走到拱门处的谢玹忽然回头看来,眸色微凉。 “呸!又说错话了。”温酒连忙抬手捂住了嘴,而后立刻补救道:“能嫁给我家三公子的姑娘,必然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十八代的祖坟都冒了青烟。” 谢玹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言的走了。 温酒追了几步,“三哥,那晚上还一起用膳吗?” 少年也不回话,只余下她自己的回音随风声绕耳。 温酒忍不住扶额,这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啊? 这三公子比小阎王还难哄! 她正纠结着,叶知秋一袭黑色男装朝这边走来,开口问道:“三公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温酒抬眸看他,有些无奈的说:“可是方才又走了,正生着气,应当是回隐竹苑去了。” 叶知秋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笑道:“正好,我给他带了桂花糖。” 温酒道:“那我让人带你去三公子那。”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过去就行。”叶知秋连忙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来,熟着呢。” 温酒顿了顿,“……成吧。” 叶知秋冲她一抱拳,随即转身沿着谢玹方才离去的方向走去。 温酒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过光影斑驳,一身的少年气,行走间不见半点女儿态,也只有在谢玹面前才有些不同了。 老皇帝答应了衡族旧案,却没有一查到底的心思。 叶知秋和三公子现下这样费尽心思,若是临时被再次压下,又该是何等心境? …… 隐竹苑。 叶知秋一进门就看见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竹叶间,一袭蓝衣云袖的谢玹站在窗前翻阅着书册。 翩翩公子,如玉少年。 好似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在这人身上都不足以形容其风姿,偏生她原本也说不出几个好听的词儿。 叶知秋远远的看着他,心里有些欢喜,也有了几分近之情怯。 “叶、叶公子?”江无暇有些诧异道:“你站在这做什么?” 叶知秋愣了一下,“你方才喊我什么?叶公子?” “是啊,叶公子,我家大人方才吩咐过,若是你来了,就直接进房去。” 江无暇其实不太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但是这人如今身份也不低,总不能直呼姓名。 而且吧,这人看着也不太聪明。 明明时常来隐竹苑蹲着,有时候是屋檐,有时候蹲角落,一来就是大半天,还总以为旁人都不知道。 “进房去?”叶知秋惊了惊,有些不明所以道:“他早知道我要来,还让我直接进房去?” 这人的反应着实有些大了。 江无暇一贯表情极淡的脸也变得有些微妙,“难不成……叶公子不敢进?” “不不不。”叶知秋笑道:“我求之不得。” 江无暇:“……”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大人只是有正事同他说,为什么他这么欣喜若狂,搞得要去当入幕之宾一般? 叶知秋朝她点了点头,直接朝窗边走去,一手撑在窗棂上,轻轻一跃便到了谢玹跟前,把怀里的桂花糖取出来递给他,“三弦,吃糖。” 谢玹手里拿着书,微微皱眉看向她。 “不好,我又叫错了。”叶知秋连忙改口道:“三公子、谢侍郎……谢大人,吃糖。” 谢玹眸色如墨的看着她,面色微凉,“有门。” “什么?” 叶知秋一下子没听明白。 谢玹面无表情道:“有门,为何不走?” “就这事啊?我出去重走一边,你别生气了,老皱眉头若是早早就变成了小老头岂不可惜了你这张脸。”叶知秋一手将桂花糖塞进他手里,一手抹去额间的汗。 而后,她轻轻巧巧翻窗出去,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三公子,我进来了啊。” 谢玹闭了闭眼,忍了许久,才没有叫她滚。 下一刻。 叶知秋便自个儿推开门,走了进来,在他十来步远的地方站定,开口道:“这糖里没毒,你放心吃吧。” 先前让人送的,他一块也没尝过,全叫人扔了。 她也知道,谢玹毕竟是谢家的公子,如今又官居三品,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吃不到? 他不是荒野迷途的落魄书生,也不是她那穷山寨能养住的人。 可那些银子对叶知秋来说,算得上全部家当了,不喜欢咱就换一样,别扔啊,多费银子! 谢玹想起每天在刑部门口被人塞一包糖就来气。 少年将手中书扔在案上,面无表情的开口道:“过来。” 这两个字,若是换做旁人来说,必然会让人生出来几分旖旎心思来。 但是谢侍郎说这话,连叶知秋这般不怕死的都觉出了几分寒意来。 她不好近前,还站在原地便算是定力不错,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这不好吧……这屋里只有你我二人,若是被暗人或者探子什么的看见,传了出去……” “胡言乱语什么?”谢玹抿了抿唇,冷声道:“过来写陈情书。” 第423章 我没有 “哦。”叶知秋明白过来,松了一口气。 衡族旧案说谢玹负责的,原本这事他们两个就少不了往来碰面。 可三公子这几天一直忙着谢珩的事,叶知秋也不好去催他,而且刑部那地方到底还是人多眼杂,去那总是多有不便。 可她没想过,谢玹会让她来他房里写陈情书。 这事吧。 以前想都不敢想。 但是叶知秋走到谢玹身侧,提他用过的笔,用他平素用的宣纸,反倒是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谢玹离她两步远,翻着别的书卷,偶然瞥了她一眼。 发觉这人提笔了半响,也没写出一个字来。 叶知秋还在憋。 谢玹忽然开口问道:“你不识字?” “我……”叶知秋回头看了三公子一眼,不知怎么的就点了头,“对,我识字不多。要不,你来教我写?” 飞云寨那么穷,她不识字……嗯,合情合理。 但是她说完之后,就觉着谢玹可能要拿书砸她。 所以少年一抬手,叶知秋立刻往后退了退,“其实……” 她只说了两个字,谢玹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准确的说,应当是握住了她拿着的那支笔,少年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 叶知秋身形一僵。 谢玹皱眉道:“你说,我写。” “那你握着我的手作甚?”叶知秋问完就后悔了。 难得三公子愿意同她离得这样近。 谢玹凉凉的瞥了她一眼,“我的字,旁人都认得。” 叶知秋愣是没听明白,好在肤色本就偏黑,脸红也瞧不出来,只是嗓音低了许多,“那你……” 谢玹凉凉道:“你再乱动一下,我写什么,旁人都认不出来了。” 叶知秋不说话了。 她也不想手抖的啊! 叶知秋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句一句的把义父早些年说的话都整理了一句句同三公子口述,渐渐的脸上笑意全无,只余下一脸正色和满腔的怒意。 数百来衡族守护大晏,为其抛头颅洒热血,一片赤诚,世代传承,纵天降大祸衡族,亦不改赤胆忠心。 少年文采斐然,握着她的手下笔如飞,不知不觉间一整书写完,已经是日近黄昏。 临到落款的时候,谢玹忽然顿了顿,“叶无痕?” 叶知秋点头道:“对,无痕是我义父给我取的表字,落叶无痕,赤心长存……意为我衡族纵遭倾覆,亦不改忠君爱国拳拳之心。” 她说完之后,谢玹许久没有说话。 大晏朝只有男子才会表字,女儿家至多是闺中小名,而叶知秋的义父一直把她当成少年养,取了字,接下衡族的担子,注定同这世上有父母疼爱夫君娇宠的女子都不一样。 少年在宣纸落了款之后,便收手回袖,走到了窗外,离叶知秋四五步远。 她搁笔,轻轻吹干纸上墨迹,将整篇陈情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金科第一,头名状元文采不是吹的,可惜经过她的手,这字迹就很是潦草了。 叶知秋看了许久,忽然开口道:“你明日上折子的时候小心着些,若是老皇帝面色不好,你便不要多言了。” “你说什么?”谢玹回头,眸色微沉。 叶知秋道:“这事我心里有数,小主上也同我说过了,想要彻底翻案是不可能的,你莫要因此被老皇帝疑心。上次在祭天台,你忽然对赵智动手……” 她话未说完。 谢玹道:“我只是顺手。” “你说是顺手那就是顺手。” 叶知秋在三公子面前一向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当时那个情形,原本应该是她杀赵智,偏偏是谢玹这么个文人杀出来抢了先。老皇帝那天虽然没降罪,可到底是折了一个亲生儿子,回宫之后就病的越发重了,也不知晓究竟是心病还是别的。 她从未看透过谢玹这个人,可她知道,谢玹心性本善。 即便外头的流言蜚语把谢家兄弟说的像是死地一般,叶知秋也知道他绝不会害谢珩。 谢玹对上她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忽然微微皱眉,“你怎么还不走?” 叶知秋抬手摸了摸额头,“你方才也没说让我走啊。” 谢玹:“……”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该走了?”叶知秋走到他面前,很是认真道:“你想怎么样,你得同我直说啊,不然我怎么知道?” 谢玹眸色淡淡的看着她,凉凉吐出两个字,“你走。” “哦。”叶知秋原本只是想同他多说两句话,可人家三公子压根不给机会。 她只好转身往外走。 到门边的时候,叶知秋忽然回头,“你今天晓得我的表字了,我却还不知道你的表字,三公子,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就告诉我呗。” 小主上姓谢名珩,字东风,这谢东风的名头,曾揽尽江安十四城风流。 四公子谢瑜,字万金,三夫人取的,外头的那些个友人商贾大多喊他谢万金,少有用到本名的时候。 但是谢侍郎这人,没什么友人,也没同谁走的格外近,以至于名声大噪,竟没人晓得他的表字。 谢玹低声道:“我没有。” “啊?”叶知秋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不由得朝他走近了几步,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谢玹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表字。” 少年站在窗边,身后满是晚霞。 分明是盛景无双,偏偏说这话时眉眼微凉,竟无端让人有些心疼。 叶知秋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还年少,等加冠的时候再取也来得及啊,慢慢来,许是小主上还在想呢。” 寻常人的表字,大多是入学时先生或者长辈取的,可谢玹自幼丧父,同祖父也不亲近,无师无友,自是没人记得起要给他起表字的。 如今也剩一个长兄谢珩了。 谢玹没说话。 叶知秋笑,眼中星芒璀璨,“若是你不嫌弃,等你加冠那天,我帮你取一个啊。” 谢玹愣了一下,凉凉道:“嫌弃。” “那你就当我没说过,我走了啊。”这话早在叶知秋意料之中,她也不恼,笑着转身离去,还不忘同他说了一句,“记得吃糖啊。” 谢玹站在原地,看着书案上的油纸包眸色如墨。 这世上真有人能做到:早知拼尽一生,最后也是落叶无痕,还能赤心长存,不折傲骨吗? 第424章 我不疼 日暮时分,温酒在庭前同几个管事说话,恰好看见叶知秋双眼无神的往外走,便停下来喊了声,“小叶。” 叶知秋整个人都在神游,愣是没听见,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金儿和玉露齐齐唤了好几声“叶公子”,才让这人缓过神来。 “喊我做什么?”叶知秋回头,好像这会儿才看见了温酒似的,“少夫人有事?” 温酒和几个管事面面相觑,忍不住笑道:“马上就要用晚膳了,你要不留下一起用些?” 她心道:大当家莫不是被三公子勾了魂? 也不过就是去隐竹苑待了一会儿,着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叶知秋刚要说好,但是想起谢玹方才那模样,又连忙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 温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这马上天黑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脚下。” 叶知秋点了点头,继续转身往外走。 温酒转头同几个管事继续说话,先前手里的余钱差不多都给了北州那边,好在铺子庄子还在,这每个月都有进项,再加上八方城那边的生意,赚的多事情也就多。 一众管事们各司其职,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温酒费心的。 可自从温酒来了帝京,尤其是前些天在祭天台受了伤回到谢府之后,那位谢小阎王就不许他们时常来温掌柜跟前晃了,说是会耽误她修养。 管事们虽然不晓得自个儿来说两句能耽误温掌柜什么,可谢小阎王的话不能不听啊,所以只能趁他不在府里,或者有事分不开身的时候来同温酒说会儿生意上的事。 每每还要四下张望,生怕谢珩忽然冒出来。 于良道:“先前掌柜的在帝京置办下的家业不小,虽说您早把这些都划给了谢家,可四公子那边转了一圈又给您还回来了。不过这些都不甚要紧,反正都是要当一家人的,眼下也就个说法不一样罢了。” 温酒被老于一番话绕的有些晕,“什么说法?” 旁边的年轻管事连忙接话道:“眼下就是算聘礼还是嫁妆的事了。” 余下几人连连附和,“三夫人都说了,等过了年就办喜事,留在八方城那些人若是知晓了,还不得闹着要到帝京来。” “就是,若是那些算聘礼,那咱们掌柜的嫁妆也不能少啊!” “说什么玩笑话,我们温掌柜要成亲,嫁妆会比聘礼少?” “等等。”温酒听众人说这些话,不由得伸手扶额,“眼下还没过年,你们操心年后的事做什么?” 还是她的婚事。 这些个管事里,也就老于年长些,余下的都是二十来岁,自个儿媳妇都不知道在哪,反倒先帮她着急上了。 于良闻言,当即道:“掌柜的此言差矣,年后的事若是现在不着手准备,那到时候哪还来得及。况且,也不光是我们急啊。” 谢三夫人那边更急。 温酒这些人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底下这些人反倒来凑热闹了。 她揉着眉心,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好了好了,我晓得了,等过完年给你们都物色物色媳妇。尤其是你老于,你这么喜欢办喜事,我这个做掌柜的,就帮你办一办。” 于良两手一摊,“我只是想喝杯喜酒而已啊,掌柜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人说走就走,余下几个 年轻的管事面面相觑。 片刻后,众人齐齐告辞。 温酒站在庭前,满地夕阳余晖,面上些许无奈淡去,眉眼间全是温暖笑意。 不多时。 谢家众人坐在一处用晚膳。 有谢玹在,小六和小七就收敛了许多,谢三夫人也不怎么说话,反倒是谢万金时不时说几句外头的趣事,一家子人也算其乐融融。 谢珩坐在了温酒和谢玹中间,一大罐乌骨鸡汤端上桌,他便亲自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悠悠然道:“喝吧。” 温酒低声问他:“这汤不是说给三哥熬的吗?” 这几天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药膳补汤,在吃下去就要补过头了。 谢珩压低声音,同她道:“他脾气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给他一个盛,肯定不愿意喝。” 温酒心道:三哥现在也不是很愿意喝的样子。 谢玹眸色淡淡的看着两人,面无表情道:“我没聋。” “为兄知道你耳聪目明的很。”谢珩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就快喝吧,江姑娘虽然将你照顾的不错,可厨艺着实不怎么样。这些时日委屈我们三公子了。” 谢玹没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温酒默默的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汤,而后举起汤碗,“三哥这些时日辛苦了,我以汤代酒,敬你一碗。” “对对对,三哥辛苦了,三哥喝汤!” 谢万金连忙跟着一道举汤碗。 小六小七连忙跟着双手捧碗,两人动作一致,齐齐道:“三哥喝啊。” 谢珩端着鸡汤,“要不为兄先给你看看,试试有没有毒?” 谢玹没理他,直接端碗喝汤。 温酒看了谢珩一眼,含笑共饮,余下几人也同时喝下这碗汤。 寒冬腊月里,席间热气腾腾,一盅汤,一家人。 侍女们全退到了门外,暮色四合间,厅中灯火融融,一派人间烟火气。 连谢三夫人也忍不住喝了一口汤,没话找话说:“这汤不错啊。” 声落,又补了一句,“阿玹最近确实瘦了很多。” 谢玹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低声道:“还好。” 谢三夫人道:“你们年纪轻不晓得爱护自个儿的身子,等熬出毛病来了再想养就难了。” 她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婚事上,“侍女丫鬟伺候的再细致也不如枕边人,你和万金年纪相当,也该……” “阿娘!”谢万金头疼道:“三哥难得有空回府同我们一道吃饭,您这些话就先收一收吧。” 四公子一插话,谢三夫人又忙着教训他去了。 谢老夫人便开口嘱咐了谢玹几句,再忙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谢玹身子有些僵,只点头应是。 显然是先前并没有什么人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谢珩勾着他的肩,同他道:“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憋着,得同家里人说清楚,否则你受了委屈,为兄也很是心疼啊。” 纵然所有不和闹崩都是假的,可先前谢玹被赶出家门那事是真的。 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心里总是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珩同谢老夫人她们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了,老人家觉着到底是对不住他,平日里又同他说不上话,又有那么多外人盯着谢府,只当把先前的事都压后再说。 谢玹眼里泛着红血丝,却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不疼。” 第425章 我家三公子很好 谢三夫人和谢老夫人刚要开口说话。 谢玹忽然又补了一句,“我习惯了。” 两个小的捧着汤碗,偷偷的瞧了谢玹一眼,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乌黑的眸子滴溜溜的转。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低低唤了声, “三哥。” 她上辈子同谢玹结怨甚深,若说前尘往事早就当初一场梦全抛干净了,她自己都不信。 早些时候,总是没法子对这人掏心掏肺。 也曾做过将他推到大公主府里那样不地道的事,也曾在风雪飘摇的亭中过年夜共饮一壶酒。 温酒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同谢玹一起走了那么久,一点点将前世的旧怨消磨光了,早就是心甘情愿的唤他“三哥”。 即便这个少年脾气怪,总是给她甩脸子,动不动就生气,有什么事总是自己憋着,不愿同她们多说。 可温酒知道,谢玹是将她当做家人,当做同长兄一般重要的自己人。 谢玹闷声把汤喝完,说了句“我还有公务”放下碗便走。 余下一众人想留他都没来得及开口,三公子就已经大步离去。 谢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孩子……” “母亲放心,先前是我说话不中听伤了阿玹的心,我这便去同他说……”谢三夫人说着便要起身去追谢玹。 温酒柔声劝道:“三哥许是公务事忙,三婶莫要多想。” 她这样说着,目光却看向门外,琢磨着要不要出去看看谢玹。 毕竟三公子向来寡言,有什么事都是自己闷着。 你问了,他未必同你说。 可若是不问,那真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露。 “他不是恼你们。”谢珩抬手搭在温酒肩膀上以示安抚,徐徐笑道:“阿玹那是怕听你们说这些话才跑的,没事,我去看看就行。” 谢万金跟着起身道:“长兄,我跟你一块去。” 谢珩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在这待着,好生听祖母和三婶把说完。” “长兄,我……” 谢万金眼睁睁的谢珩走了,有苦说不出。 明明家里是三个公子年纪相当,正是该说亲的年纪,各家以保媒拉纤为乐的夫人个个都盯着谢家。 长兄有了阿酒没什么可说的,按排行来也该是三公子在谢万金前头。 偏偏谢玹这人性子孤僻,谁也不好催他。 反倒是四公子先遭了秧。 温酒看着谢珩出门而去,回头同谢家众人道:“先用膳吧,不论何事,都有来日方长。” 谢万金为了避开催婚的事儿,连忙接过温酒的话往旁的地方扯,说三哥方才喝了不少汤,接下来可以让厨房接着给他熬之类的话。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成功被带偏,后面说的话便越来越远了。 温酒抬眸看向窗外,暮色沉沉,看不清庭院间的景象,唯有些许灯影划过屋檐。 也不知道谢珩会同三公子说什么。 她想起谢玹离去前,总是清冷幽寒的眼眸微红的模样。 谢玹很少会这样。 大抵是少年从前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太好。 可方才那一刻,温酒猛然想起来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遭人嫉恨,手段狠绝被人当做洪水猛兽,不论受多少委屈都面不改色,好似生来便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石头人。 可这样白玉雕铁石心的谢玹,竟听不得家人一句“是我错待了你”,只能夺门而逃。 而此刻,说自个儿还有公务要办的三公子一个人坐在庭前的梅花树下,抬眸看浩瀚夜空,天悬星河。 四下无人,唯有檐下几盏灯笼被风吹的光影浮动,落在蓝衣云袖的少年身上,墨眸中,华光流转更添几分翩然出尘。 庭前夜色濛濛,北风呼啸而过,吹落一地红梅花。 谢珩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侧,半倚在梅花树上,随意至极的问:“三公子,看什么呢?” 谢玹没说话。 这人打小就话不多,不想开口就一个字读不说。 谢珩也不恼,信手捏来一朵红梅花,就往三公子头上戴。 戴完了,他饶有兴致的瞧,笑道:“我家的石雕怎地生的这般标致?这样放在庭前怕是要被人偷走,得扛回屋里去藏着才放心。” 少年说着便要伸手将谢玹扛起来。 他修长的指尖刚碰到他肩膀,就被谢玹抬手拂开了,“长兄!少拿你哄花楼姑娘那套来哄我。” “胡说!”谢珩正色道:“为兄何曾这样哄过别的姑娘?” 谢玹眸色如墨,定定的看着他,虽不言语,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你有脸再说一遍”。 谢珩面不改色,不紧不慢道:“我明明只这样哄你。” 谢玹:“……” 三公子面色变得有些微妙,抬手把发间的梅花拂过,别过脸不看他。 谢珩要比谢玹高出许多,笑着坐在了他身侧,帮他挡去了瑟瑟寒风。 两人肩背相靠,头顶漫天星河明明灭灭。 谢珩缓缓道:“明日上朝收着些,老皇帝死了儿子正憋着满肚怒气没处发,你莫要一头撞上去。” 谢玹心道:你自己先前在议政殿的怼天怼地怼百官,可半点也没这样的觉悟。 三公子面上半点不显,抬头望天,继续当闷葫芦。 谢珩忍不住拍了拍三公子的肩膀,“又闷不吭声想什么呢?” 谢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回想月前上将军风姿。” “咳。”谢珩猛地被他噎住,不由得轻咳了一声,“你老想我作甚?” 谢玹扶额,不吭气了。 不要脸这事也不是谁都做到同谢珩这般自然而然的。 谢珩笑了笑,“除了你,为兄可不曾陪谁这般吹冷风看星辰过。现下,我只想问问,方才你明知道祖母和三婶想说什么,为何还跑的这么快?” 谢玹面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说:“我没跑。” 谢珩“嗯”了一声,“好,你没跑,也就是比平日里走的快些。” 三公子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想听那些。” 谢珩闻言,琥珀眸微微眯着,一时间没说话。 “我做事从不听旁人说什么是非对错。”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极淡的说:“日后这样的事只多不少,只要我想做,谁也拦不住,谁也左右不了我。” 少年墨眸如星,“反正我从来都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无需别人觉着对不住,也无需为过去的事多言。” “我家三公子很好,天底下独一份的好。”谢珩勾着少年的肩膀,哥两好的姿势,嗓音压低了许多,“为兄有时想,什么样的姑娘才配的上我们三公子这样的神仙。至少得有得比为兄疼你,生的不能比阿酒差,最好跟小五一般好脾气,若是能同万金一般怎么欺负都不生气也不错……” “长兄!” 谢玹不由得开口打断他,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姑娘! 谢珩道:“好,你不喜欢听,为兄就留到下次再说。” 谢玹顿时无言:“……” 我真是谢谢您了,长兄! 谢珩抬头看着乌云遮月,难得语重心长了一回,“旁的先不说,为兄说的正事你要放在心上。衡国公府的事你在老皇帝面前莫要太追根究底,见机行事,若是情形不好就暂且收一收。这些事来日方长,你莫要将自己折进去,惹来老皇帝猜忌。” “长兄。”谢玹忽然低低唤了他一声,“那你呢?” 谢珩笑了笑,“我啊,我扛刀剑战四方。” 第426章 我为盛世尽微芒 第二天,谢玹将叶知秋的陈情书和折子一道呈到了御前。 一众大臣在宫门前列队入内时,天才蒙蒙亮。 “谢侍郎。”长年在刑部挂个名头不管事的冯老尚书叫住了谢玹,走到他身侧,低声说道:“衡国公的案子别查了,你寻个由头遮掩过去,到此为止吧。” 谢玹不由得皱眉,“这案子刚开始查。” “你怎么还不明白?皇上根本就不想让你查二十年前的事,若不是因为那个叶无痕就救驾有功,谁会提衡国公那事?也就是你太年轻,还不小晓得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冯尚书满头白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里满是你怎么这么不怕死的惊诧,低声嘱咐道:“不要多说了,你听老夫的没错。” 谢珩面无表情道:“同衡国公旧案有关的疑点我已经写成折子呈上去了。” “什么?”冯尚书差点一口气缓不上来,脸色瞬间发紫,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皇上这几日一直龙体欠安,刚呈上去的折子大抵还没来得及看,我让人去摘出来。这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谢玹的确手腕过人,否则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刑部立足。 可这少年人,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么大的案子也敢一头扎进去。同他那个小阎王长兄一样的不惜命。 谢玹一言不发。 不知怎么的,走在前面的大臣们忽然停了下来。 谢玹和冯尚书也停了下来,抬眸看向前方。 内侍总管王良站在高阶之上,同众人道:“今日皇上龙体不适,诸位大人请回吧。” 赵毅自从去了一趟祭天台之后,就没怎么上过朝,一众大臣们低声议论了几句便往回走。 “算你小子命大。”冯尚书道:“皇上龙体不适,肯定还没看你的折子,老夫这就去把事办了。” 谢玹转身,面色淡淡道:“冯老歇歇吧。” 冯尚书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耳力还不差,一听这话面色便僵住了,“你这人……” 话说只说到一半,王良便朝这边走了过来,“谢侍郎留步,皇上宣你单独觐见。” 谢玹面色如常道:“有劳公公领路。” “谢侍郎!”冯尚书在他身后低声提醒道:“听老夫的,千万别顶撞皇上。” 谢玹没回头,毫不犹豫的朝老皇帝的寝宫走去。 王良在前头领路,走了好长一段,快到宫门前才意有所指一般开口提醒了一句,“谢大人小心。” 谢玹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一同 入殿而去。 殿中龙涎香和药味交叠,分不清哪个味道更重一些。 宫人内侍们随侍两旁,老皇帝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小憩,满脸病容越发显得憔悴。 王良上前,轻声提醒道:“皇上,谢侍郎来了。” 谢玹不卑不亢的行礼问安,半跪在殿中央。 老皇帝好半响才睁眼,老眼浑浊的看着清冷如玉的少年,嗓音低沉道:“知道朕为何要单独召见你吗?” 谢玹不紧不慢道:“皇上有事吩咐。” 赵毅伸手揉了揉眉心,像是头疼的有些受不住了,旁边的王良连忙上前帮着按头。 老皇帝这才缓过来一些,沉声吩咐道:“叶家旧案已经水落石出,朕会下旨赐婚国公府,由叶无痕世袭。后头 的事,你不必多言了。” “皇上!”谢玹抬眸,半点不晓得明哲保身,正色道:“叶家旧案还有诸多疑点,微臣已经在奏折中详细列尽……” 老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抬手拿起案上的折子砸在谢玹头上,“朕是天子!朕说这案子查清楚了就是查清楚了!” 那折子将谢玹额头砸出了一道红痕,他本就肤白如玉,这样一来,就变得十分的明显。 可少年依旧纹丝不动,面无表情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好!好啊!” 老皇帝气的拂开王良的手,强撑着站了起来,“既然你这么有忠心,这么有本事,那北州的雪灾便由你去摆平!” 虽说北州的雪和帝京的一块停了,众人都说是上凌云山祭天得了上苍护佑。 可灾后重建和灾民妥善安排的那些事,才是最需要能人去做的。 朝中一帮老大臣都知道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况且北州现在这样乱,一旦粮食和银子不够闹出事来,最先倒霉 的就去北州赈灾的官员,谁都不愿意去。 可谢玹依旧面不改色道:“微臣领旨。” 老皇帝愣了一下。 下一刻。 谢玹再次开口道:“等微臣从北州归来,是否就能继续彻查叶家旧案了?” 他这话问的实在太多自然而然。 老皇帝撑在案几上的手往旁边移了移,拿到茶盏就想往谢玹头上砸。 身侧的王良连忙不着痕迹的拦了一把,“皇上!皇上快坐下,太医说了,您不能站的太久。” 赵毅这才放开了茶盏,脸色沉沉道:“等你从北州回来再说。” 老皇帝这话威胁的意味太重。 此去北州危险重重,想让一个人死在灾区回不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谢玹拱手行了一礼,“微臣必不负皇上厚望。” 少年自打进殿开始便一直是这样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饶是老皇帝这样长年琢磨臣子心性的,一时间也分不清,谢玹到底是对叶家旧案有什么牵扯,还是真的一心为每个案件都是这般负责。 赵毅居高临下的看了他许久,愣是看不透这少年,便揉了揉额头,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即日出京去北州吧。” “微臣遵旨。” 谢玹领旨,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老皇帝看着他就头疼,挥挥手让他退下,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谢玹起身退出殿外,重重宫檐外暖阳初升,淡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少年疏冷清绝的俊脸上。 他负手,孤身穿过长廊。 其实早就知道的。 赵智再不好,那也是老皇帝的亲儿子。 杀子之仇,岂会忘怀? 他今日不过是再触一次赵毅的逆鳞罢了。 北州雪灾,万千难民,他做的好了,不过两句嘉奖,若是做的不好,那便是顷刻间人头落地。 那又何方? 长兄持剑战四方,我为盛世尽微芒。 第427章 瞧你小气 温酒和谢家众人用过早膳,便在庭前看着谢珩带着小六小七蹴鞠,侍女小厮们在边上帮着捡球。 谢万金靠在廊柱上笑,唇边的梨涡浅浅。 温酒时不时嘱咐两个小的“小心些。” 小六和小七就齐齐朝谢珩道:“长兄,嫂嫂叫你让着我们一些,你听见了没?” 于是那红衣似火的少年含笑应了一声 ,“少夫人有命,岂敢不从。” 说着,他在明面上放水,让两个小的把球抢走了。 谢万金在一旁忍不住摇头,低声叹道:“昏君,这人日后定然是个昏君!” 莫名其妙就成了“惑主妖妃”温酒不由得看向四公子。 “阿酒阿酒,我方才可没说你什么啊。”谢万金意识到什么,连忙道:“你莫要这样看着我,若是被长兄看到,他又要揍我了。” 四公子一直觉着自己是这个家里过得最难的。 谢珩从来都不会对谢玹动手,那两个小的更不必说,也只有四公子脸皮厚,又扛揍,长兄若是心中有气那必然是朝着他来的。 温酒忍不住笑,“四公子尽胡说,他何曾对你动过手?” “怎么没有?只是你看到罢了,以前……” 谢万金话说到一半,忽然后背一僵就停了下来 ,一抬眸就看见谢珩刚进了一个球,正回头看他。 四公子连忙话锋一转,同温酒道:“阿酒,你看我家长兄多风流潇洒啊!” 温酒顿时:“……” 谢万金,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珩勾了勾唇,继续陪两个小的玩闹。 金色阳光洒满庭院,小阎王衣袂飞扬,一边穿过一同蹴鞠的小厮侍女,一边教两个小的进球,在漫天飘落的梅花瓣中翩然一回身,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凌厉逼人和桀骜之色都悄然散尽,只余下满身的少年意气。 温酒站在台阶上看他,不知不觉间,眼眸里溢满温柔。 谢万金抬袖擦了擦额间的微汗,目光在谢珩和温酒之间转了一圈,不由得挑了挑眉,低声道:“大少夫人?” 温酒眉头微跳,侧目看向他,却不说话。 不晓得这四公子又要唱哪一出。 谢万金笑道:“求你们了,赶紧成亲吧。你看长兄这一天天的,尽折腾我们了。若是你们成亲,有个一儿半女的,我阿娘和祖母也能多分心思到小辈身上,免得成日催我。” 温酒听不下去了,直接捂着耳朵朝梅花树下走。 这四公子绝对是谢三夫人亲生的,说起这样的话来直接又顺溜,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得赶紧给谢万金找个媳妇。 不然,这见天的想拿她当挡箭牌,这怎么扛得住? “哎……我还没说完呢。”谢万金还想跟着过去继续说,结果刚走了两步,谢珩一脚将球踢进了他怀里。 硬生生将四公子撞得后退了好几步。 “长兄!”谢万金简直要吐血,抱着那球朝那一帮人道:“我又没做什么?你故意踢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谢珩不咸不淡道:“没做什么?” 四公子脸皮厚,硬生生撑住了,“我就是同阿酒说两句,瞧你小气的,我同她多说两句都不成么?” 谢珩站在阳光璀璨的庭院间,一双琥珀眸光华泛泛的看着四公子,还没说话,就将人吓得额间微汗。 小六和小七在一旁 笑,齐齐道: “不行啊,四哥!” 谢万金将球随手抛了出去,二话不说转身就撤,瞬间就穿过长廊间。 一不小心就撞上了紫衣玉带的三公子,冷不丁冻了个遍体生冷。 谢万金连忙推开了两步,笑着问道:“三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谢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往前走去。 三公子早就习惯这人闷葫芦的性子,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声“这个家里,只有本公子脾气最好。” 他继续往前,看见了丰衣足食两个,便随口问了句,“你们家大人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谢玹这段时日一直都很忙,大多都是夜半时分才回府,有时候就直接在刑部过夜。 今个儿才上午,这人居然回来了。 着实有些不太寻常。 丰衣面带愁容,低声同他道:“皇上派三公子去北州赈灾,即日启程。” “什么?”谢万金惊了惊,不由得回头看谢玹的背影,“北州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谁去谁倒霉!三哥是疯了还是傻了,怎么会接这么棘手的差事?” 丰衣道:“大人没疯也没傻,只是君命难违。 ” 谢万金皱眉道:“什么君命难违!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违抗,这人莫不是把自己当神仙了?先前去了一趟云州,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来,这就又要去北州送死了!不行!我要去同长兄说……” “四公子!” 丰衣足食异口同声的想要喊住他,可谢万金已经朝庭前走去,拦也拦不住。 四公子回到庭前时,正看见三公子抱着球,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 小六小七笑盈盈的问:“三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谢玹不说话。 一众小厮侍女们一见他就收敛了许久,没有方才玩闹时那般放得开。 温酒伸手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温声道:“早些回来也好,三哥都好些日子没有休沐了,今个儿便在府里歇歇吧。” 谢玹看了她一眼,随手将球抛给谢珩,只字不言,转身就走。 “阿玹。” 谢珩飞身一跃,接住了球的同时,掠到了三公子面前,笑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难得回来的早,一块陪小六小七玩会儿。 ” 谢玹面无表情道:“我还有公务。” “公务哪里是一天能处理完的,今日回来的这样早,只怕老皇帝都没上早朝吧。”谢珩说着,伸手拽着少年走到庭院间,“来,为兄教你蹴鞠。” “长兄。” 谢玹忽然低低唤了他一声。 谢珩觉着三公子今日有些不对劲,不由得侧目看向他,两人的视线恰好相遇。 四目相对间,他忽然心领神会。 恰好这时候,谢万金追了上来,急声问道:“三哥,丰衣足食说老皇帝派你去北州赈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428章 送行 庭前众人闻言,神色皆变。 北州那边已经不是光靠钱粮能解决的事,更何况国库空的底朝天,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钱款去赈灾。 一旦安抚不好灾民发生暴乱,那去北州的官员就是第一个倒霉的。 老皇帝这时候派谢玹去北州,中断了他调查衡国公旧案不说,显然还有几分是因为谢玹之前在祭天台要了赵智性命的缘故。 这些事都不能放到明面上讲,但是众人略微多想一分,便心知肚明了。 谢珩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挥挥手让一众侍女小厮都退下,两个小的一脸有许多话要问的模样,却终究是乖乖巧巧的靠过来,仰头望着三公子。 小六小声问道:“三哥怎么忽然要走啊?” 小七道:“北州很冷的……三哥真的要去吗?” 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嗯”了一声。 谢珩将球递给两个小的,让他们去边上玩,转身一脸正色问他:“阿玹,你是怎么想的?” “君命难违。”谢玹意简言骇道:“况且,去北州也未免是坏事。” 一旁的温酒听到这话,心情颇有些复杂。 三公子似乎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越是难办的差事,办好了之后越能凸显这个人的本事。 世人常说富贵险中求,名利亦是风头浪尖最易得。 十八岁的少年位居三品的刑部侍郎,若是这次去北州,把赈灾办妥,回京之后必然要再升官级。 生在这样纷扰的乱世,只有站的越高才能护住自己想要护着的人。 什么闲云野鹤逍遥去,现下这光景根本想都没得想。 谢珩沉吟了片刻,“好,那我让青六和青七与你同行。” 青六武功不错,贴身护着谢玹,可保他性命无忧。 青七医术过人,若是北州大灾刚过病疫突生,谢玹过去也不至于被搞得措手不及。 “长兄……”谢玹抬眸看着眼前人,有许多话要说,却全都压了下去,波澜不惊道:“我去打点行装。” 他说完,转身就走。 “三哥!”谢万金喊他,却没得到那人半点回应,不由得有些急了,“我先前还藏着好些个暗器小玩意,去翻出来给三哥带上。” 声落,三公子也往自个儿院子去了。 小六小七相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屋里跑。 一时间只余下谢珩和温酒两人站在庭前。 冬日里暖阳笼罩庭院间,金色光芒微弱,暖意依稀。 温酒垂眸思忖了片刻,随机就往廊下走。 谢珩伸手拉住她,“做什么去?” 温酒回头道:“我去拿些银票让三哥带上。” 少年哑然失笑,“少夫人,你给他再多的银票到了北州也用不出去。” “我知道。”温酒看着他,眸色漆黑如墨,满脸认真的说道:“可是三哥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晓得会碰上多少贪官污吏给他使绊子。他身上有银票,想着我们家里是有钱的,底气足了才好办事。” 谢珩听着,竟然觉得少夫人说的贼有道理。 温酒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光有银子还不够,我前些天让人把帝京周边的米粮也收的差不多了,让三哥一块带去北州,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谢珩抬袖,轻轻拭去她额间的微汗,低声道:“还是少夫人想的周到。” 温酒脸颊微热,一边拂开他的手,一边往外走,“趁三哥还在府里,你快去同他多说几句话,等待会儿他出门了,我们就不便相送了。” 外头那些人还等着看谢家兄弟不和,形同陌路。 谢珩伸手揉了揉眉心,“我还是不去了。” 温酒面露不解,“为何?” 少年绯衣飞扬,眉眼绝艳,嗓音低哑了几分,“我怕再同他多说两句,就会直接把他打晕了藏在府里,让人易容成他的模样去北州赈灾。” 温酒张了张开,愣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谢珩屈指弹了弹她额间的琉璃珠子,低声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想想而已。三公子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这个做长兄的,不会阻他。” 这世上没有哪个声名显赫的人物,是靠旁人捧着护着闻达于天下的。 经过生死无常的险,才受的起万千赞扬。 温酒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这次的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谢珩微微扬眉,“嗯?” “没什么,三哥这么突然要走,我得把那些管事们叫过来,点算好米粮,让他们一同出发。”温酒抬眸看了一眼檐外飞鸟,温声道:“我过去嘱咐他们几句。” 谢珩点点头,“我去祖母说一声。” 两人视线相交了片刻,同时转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 江无暇和丰衣足食几个背着行囊走到谢府大门前,青六和青七都做寻常小厮打扮,走到谢玹面前行了礼,便站退到身后同行。 谢万金到了门前,二话不说就拉着谢玹走到了门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玄铁环带到三公子手上。 玄铁冰凉紧贴着肌肤,更是寒意透骨。 谢玹抬眸看他,不由得多了几分疑惑。 “三哥,你别这样看我。这玩意像姑娘家带的镯子,但是比那么刀啊匕首什么的好藏多了。””谢万金指着玄铁环上凸起一个小点道:“左边这个按下去是暗器,右边的这个按下去出来的是毒粉。你此去北州千万要惜命,这些玩意最好是没有能用到的时候,若真到了危机之时,你切莫对旁人手软……其实你对旁人也不会手软,总之,要惜命!要惜命啊三哥!” 谢玹神色有些复杂,好歹是没有那破镯子似的的玄铁环摘下来丢还给四公子。 这便算是十分的给面子了。 就在这时。 金儿匆匆追了上来,呈上一个看不出绣的到底是麻雀还是什么奇形怪状鸟儿的锦囊,“三公子,这是少夫人赠于您的,到了危机之时放能打开,可保您一命。” 谢玹微微皱眉,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他刚要递给边上的丰衣。 金儿连忙道:“我家少夫人说了,这锦囊是给三公子保命用的,您得贴身保管,千万不能离身。还有……这个香囊是六小姐和七公子一块绣的……”丑是丑了点,怎么说也是一片心意。 小侍女直接把后面句话吞了下去。 谢玹没说话,不紧不慢的把那丑的十分别致的香囊别在了腰间。 这便正说着话,温酒底下那几个年轻的管事,以李应为首的便到了府门前,同谢玹见过礼,简略的说明来意,“温掌柜已经交代过了,把这些天从周边县郡收的米粮都交于三公子,要怎么分派就全听您的了。我们这几个在帝京闲着也闲着,暂且跟着您去北州见见世面,还望三公子千万不要嫌弃。” 温酒底下的这些个管事,个个都是做生意赚银子的好手,平时忙的脚不沾地。 现下却说闲的没事干要跟着他去北州见见世面,显然是温酒先前就交代过。 这些个人懂算术通买卖,要比那些个光领俸禄不干实事的官吏有用的多。 谢玹不由得回头看向庭前。 那一处,温酒正带着谢府一大家赏梅,同众人说着话,目光却时不时看向他这边。 清冷少年腰悬白玉坠,紫底绣麻雀的香囊别在一旁。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愿意带着就好。 三公子此番远行,她们都不便相送。 老皇帝本就多疑,若是赵智一死,谢家两兄弟就和好如初,一众人去送谢玹出门,只会更遭猜忌。 温酒看着谢玹,用眼神示意他往屋檐上看。 后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抬头就看见谢珩坐在屋檐上喝酒。 少年红衣潋滟,举杯遥相敬,用口语道: 三公子,一路顺风。 第429章 三公子越发冻人 谢玹将李应和几个管事派去调米粮,一行人轻车简从的出门而去,在城门处和几个同行的小官吏汇合,午时便出了城门。 除了谢玹之外,所有人都是妻儿父母在城门处送了再送。 唯有谢侍郎一人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个送别的人哭哭啼啼。 谁都知道去北州不是什么好差事,一不小心就可能回不来了。 他端坐在车厢里,目光看向窗外,风扬起车帘,时不时看见城门口的行人进进出出。 熙熙囔囔的帝京城,周遭都是依依不舍的人。 越发的显得他六亲不近,远行也无人送的寂静凄清。 三公子面上什么都没显露出来。 江无暇坐在车厢离他最远的角落里,淡淡开口问道:“大人在看什么?” 谢玹面无表情道:“我什么都没看 。” 江姑娘平日里很少主动同他开口说话,这会儿却不由得多问了 一句,“那大人再等谁?” 谢玹顿了顿,语气极淡道:“我谁也没等。” “叶公子吗?”江无暇却好像可以直接从他的话里听出自己想要知道的,她顺着少年侍郎的视线看向窗外,不咸不淡道:“大人走的这样突然,怕是叶公子都不知道你已经出城了。” “住口!” 谢玹俊脸微臣,看着江无暇的目光也凉了几分。 原本就是寒冬腊月,清廉官员出行,也没什么可以取暖的,他这一恼,车厢里越发的寒气四溢。 江无暇默默的把垫在座上的小被子拿出来盖在了身上,继续道:“不过按照大人往常对叶公子的态度,怕是她来了也不敢出来见你……” 她说道一半,察觉谢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冷,便自觉的自觉的闭了嘴。 果然只有谢小阎王和温掌柜才能受得住三公子。 她们这些小喽啰,还是保命要紧。 谢玹原本没什么情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远行,听江无暇说了几句之后,有些忍不住皱眉。 他觉着自己一点也不想见叶知秋。 但是衡国公的案子临时搁浅,他还没能同她说一声,这事办的十分不妥。 再加上旁的官员一直在同父母妻儿娇妻美妾说着话,平日也不见得有这么多事要说,这会儿却好像是生离死别一样,说个没完没了。 谢玹莫名的有些烦躁,闭眸平心静气了片刻。 边上那些个人好似要把这辈子的话都同家人说完似得 ,他有些等不住了,边对车夫道:“走吧。” 这位谢大人一贯都是说一不二的,车夫也不敢多问,赶马就走。 几个被送行的家人围绕的小官吏顿时就懵了,“谢大人!谢大人您怎么走了?” “谢大人等等我们!” 城门口顿时一阵喧杂慌乱的呼喊声。 谢玹没说话。 江无暇掀开车帘,朝几人道:“诸位好生告别,我家大人先行一步。” 声落,马车绝尘而去。 余下一众面面相觑。 小声议论着“这位谢侍郎面前本来就怪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面色越发的难。” “许是出远门都无人相送,又见咱们这样走不开,心中不平吧。” 几人纷纷摇头,叹息“谁让他同自个儿家里都不和的,之前连正门都不让谢珩走,显然人家官复原职了,还不得把旧账算清楚? ” 这边闲言碎语不断。 那边,马车已经朝城郊去了。 一路上,谢玹都没说话。 丰衣足食在后面的小马车上,只有江无暇一个人同谢玹待在一处,眼看着三公子闷不吭声的,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她也不敢多说话。 谢玹垂眸,指尖划过紫色香囊上的绣花,这分不出是什么鸟的玩意十分的罕见。 那人说是小六和小七绣的,那两个家笨手笨脚的,能绣出这么丑的东西,一点也不习惯。 里头放着阿酒给的东西,据说是保命符。 他琢磨着又是银票,想拆出来看看,这次温酒给他塞了多少,指尖刚动,一旁的江无暇就开口了,“大人,保命符是不能提前拆的。” 谢玹淡淡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江无暇十分自觉的闭了嘴。 谢玹看着脸色不太好看,倒是真的听了进去,没有继续拆,只是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的。 谁说他没有人送? 江无暇实在是冻得有些受不了,掀开车帘朝后边的丰衣足食挥手示意,哦不,是挥手求救。 丰衣连忙喊了一声,“大人,前面就是送别亭,咱们在这等等几位大人吧。” 足食也连忙道:“今日天色还早,等一会儿也无妨的。若是那位大人来不及赶上来,同我们走岔路就不好了。” 谢玹喊了声“停”,下了马车径直走入送别亭。 四下无人,官道两旁残叶飘零,一派萧瑟景象。 他坐在亭中,淡金色的阳光洒在了衣袖上,皎皎少年,清冷如玉。 好似天上神仙客误入尘世中。 三公子极少有这样情绪外露时候。 可江无暇这回是真的冻惨了,压低了声音同丰衣足食道:“待会儿换一下,我坐后面的马车,你们去大人边上伺候。” 足食连忙道:“这怎么行,我们都是粗人,还是江姑娘……” 江无暇道:“我还能活着去北州。” 足食推了丰衣一把,低声道:“你说话中听,你去劝劝大人!” 丰衣面色微妙道:“你先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认命一般同时走到谢玹身侧。 丰衣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 :“那些个庸人家里那些娇妻美妾能绣出这么独一无二的丑香囊吗?” 足食道:“谁家主母能有我谢家少夫人出手如此阔绰,回回都塞银票?” 两人说完,见谢玹面色半点没变,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江无暇。 江姑娘心里苦,但还是立马接上了一句,“谁能有我们大公子登高爬屋檐那么独特的心意?” 谢玹扫了三人一眼,“说这些作甚?” 丰衣足食齐齐道:“大人,您要放宽心啊。” 江无暇满脸无奈:您这么不高兴,快冻死人了你知道吗? 谢玹不想同他们说话,抬头望天,忽然发现屋檐上有一抹黑影,不由得起身道:“青天白日的躲在顶上作甚?下来!” 第430章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好好,我马上就下来。” 送别亭顶上那人一跃而下,右手拿着个酒葫芦,暗戳戳的往身后藏,靠在亭柱上朝谢玹笑,“好巧啊,三公子,我只是随便出门走走,都能碰见你……哎,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谢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不说话。 叶知秋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那什么,不是碰巧,是我想来送送你。旁人都有一帮老小送,你、那什么,我就是闲着没事做,你若是不喜欢……就当做今天没见过我,我这就走。” 她说着,转身就走。 “站住。” 谢玹坐在石桌旁,冷冷吐出两个字。 叶知秋驻足,回头看去。 少年清清冷冷的一张俊脸被淡淡的阳光笼罩着,好像也没有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她想,这大抵是错觉。 “我真没别的意思。”叶知秋还在试图解释,“就是路过此间有酒的时候,顺便打了一壶酒,然后就听说你被派去了北州,我想着路途遥远,这天寒地冻的……” 话说到了一半,她忽然停住了。 因为猛地想起三公子他不喜欢别人话太多,显得很聒噪。 丰衣足食和江无暇三个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悄悄的往亭外退去。 一时间,这送别亭里,就只余下谢玹和叶知秋两个人。 三公子一贯的寡言少语。 叶知秋靠在柱子上,有些欲言又止。 她倒是想同他说话,但是她一开口同谢玹说话就词不达意,还废话一堆,觉着自己怪招人烦的,就强行忍住了。 谢玹抬眸,看到她这模样,不悦道:“你究竟来做什么?” “我……”叶知秋站直了,很是认真的同他道:“我想护着你。” 谢玹看着她,眸色微暗,却没说话。 叶知秋连忙解释道:“这些天,你为了我家的案子也怪得罪人的,若是出京的路上遭人暗算,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谢玹语气淡淡道:“不必。” 叶知秋愣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道:“那我走了。” 其实她原本也不想被谢玹看见。 早就知道他不会让自己跟着,只是这荒郊野外的,只有这一座亭子,道路两旁的大树都枝叶飘零掉的光秃秃的,没个藏身的地方。 叶知秋无意识的把那酒葫芦抱在了怀里,转身就走。 “叶知秋。” 身后的谢玹忽然唤了她一声。 叶知秋连忙回头,眉眼一瞬间变得鲜活明亮,“你舍不得我啊?” “叶家旧案,等我回来继续查。”谢玹面无表情道:“你安生待在我长兄身侧,莫要行事莽撞,连累了他。” “好。”叶知秋点头应下。 三公子这样的人,同你多说一句话已是不易。 况且她早就能从谢玹的话里听到自己想听的——一切小心,等我回来。 谢玹瞥了她一眼,“酒留下,你可以走了。” “那怎么行,我陪你喝一杯吧。”叶知秋笑着走到谢玹面前,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两个酒杯放在石桌上,打开酒葫芦倒上两杯酒。 她递了一杯给谢玹,自己拿了一杯,“你可得好好的保重,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谢玹没说话,却将那杯酒饮尽了。 叶知秋笑,也满饮这一杯。 不远处马蹄声飞驰而来,两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尘土飞扬间,数辆马车朝这边驶来。 “他们来了。”叶知秋随手将酒杯抛了,看了谢玹一眼,“那我真走了?” 谢玹眸色如墨,语气微凉道:“要我送你?” “不不不,我自己走。这是温掌柜亲手酿的酒,你要是想家了就喝一口。” 叶知秋把酒葫芦塞到少年怀里,随即飞身而去,没入层层树影之中。 酒还温热的,装在葫芦里放入他怀里,散去了满身的寒凉。 谢玹身子僵了片刻,很快缓过神来,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走。” 江无暇直接和丰衣足食挤在了的小马车上,几人见状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吩咐车夫赶紧出发。 身后一众马车紧赶慢赶,两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谢玹掀开车帘,朝不远处看了一眼。 叶知秋立在光秃秃的枝头,瞧见他回头看来,登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谢玹放下车帘,伸手揉了揉眉心,莫名有了几分远行的怅然。 暖阳冬树别时路,何日春来踏归途? …… 三公子走后,谢府众人在庭前静默了许久,才各自回了院落。 温酒坐在庭前翻看着账本,谢珩还坐在屋檐上喝酒,北风吹落红梅无数,拂过少年鬓角,穿入阿酒袖间。 侍女小厮们四下忙碌着,一片静谧安然。 偷偷去城门口目送三公子的十全十美一回府,就到温酒跟前回禀道:“三公子一行人已经出城了。” 十美抬头看了屋檐上的大公子一眼,“其他几位大人出行都是一大家子哭哭啼啼的送行,只有我们家三公子一个去送的都没有,小的在人群里看着,心里都怪难受的。” 温酒翻账本的手顿了一下,抬眸问道:“小叶去了吗?” 十全十美齐齐摇头,“没看见叶公子。” 温酒思忖了片刻,喃喃道:“不应该啊。” “许是为了避嫌,偷偷送的吧。”谢珩从屋檐上一跃而下,红衣纷扬带落满树梅花,纷纷如雨一般落在温酒身侧。 少年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给三公子里那个香囊放了多少银票,竟到了可以做保命之用的地步?” “谁说里头一定是银票?”温酒眼角微挑,微微笑道:“可以保命用的东西,自然是不能随便示人的,等三哥平安无事的回来,你到时候再问不迟。” 谢珩抬手拂去她鬓边落花,“好,那我等阿玹回来,再看少夫人给的保命符究竟是什么稀罕物。” 少年温热的指尖穿过她的发丝,无形之中变多了几分温柔缱倦。 两人正说着话。 屋檐上掠过一道人影,转眼间便落在了两步开外。 匆匆赶至的青衣卫跪地,呈上一封书信,“公子,边关急报!北漠集结二十万狼骑,兵犯长明关!领兵的是素有万人斩之称的萧凌天!” 第431章 再抱个五百两的 北漠万人斩萧凌天,大晏小阎王谢珩,乃当世齐名的将帅之才。 温酒想起前世两人旷世一战,双方死伤无数,此后十年列国臣民还对此唏嘘不已。 她重生以后很多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曾想死伤最大的一场战争却还是如期而至了。 温酒脸色微白,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低低的唤了一声“谢珩。” 少年回头,伸手将她发凉的指尖握在掌心,温声道:“别怕。” 温酒仰头看着他,如墨般的眸子弥漫着朦胧水光。 她不是听到要打仗了害怕。 她是担心谢珩这一去,又是危险重重,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前世就在和萧凌天一战中受过重伤,虽说要了对方半条命,谢珩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当时一众属下们四处寻找救命灵药,还曾几度找到温酒这里。 谢珩握着她的手,皱眉问青衣卫,“北漠当真来了二十万狼骑?” 那青衣卫道:“前头传来消息,二十万狼骑,只多不少。” 少年面色微沉,陷入沉默之中。 温酒明显感觉到他掌心微汗,抬头一看,少年面上的笑意早已经荡然无存。 北漠狼骑素来以凶狠著成,往年入了冬,来大晏边关小打小闹也是常事。 可这次萧凌天领二十万狼兵骑兵犯长明关,显然是有备而来。 而大晏这边,老皇帝崇文已久,满朝文武能领兵的没几个,别说是对上万人斩萧凌天。 再加上不久之前,瑞王带兵围困凌云山,谢珩领着墨羽骑剿杀大半,折损了数万兵马。 现在全大晏加起来,也集不齐二十万兵马。 谢珩沉吟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边关急报可曾送进宫了?” 青衣卫道:“边关八百里加急,比我等只慢了一下,现下……应该已经送到御前了。” “好。”谢珩闭眸道:“你先退下吧。” 青衣卫还想在说些什么,见他这模样,又悄然无声的退下了。 温酒起身,抬手轻轻摩挲着少年的眼角,轻声问道:“边关报急,你可要进宫请命?” 谢珩睁开眼,一双琥珀眸幽深晦暗的看着她,好似有许多话要要说,到最后,却只是嗓音暗哑的唤了一声“阿酒”。 温酒缓缓道:“无妨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她微微垂眸,敛去所有情绪,故作轻松道:“趁着现在老皇帝现在用得着你多挣点军功,若是以后犯了什么大事就用来功过相抵也挺好的。” 谢珩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温酒抢先了。 她说:“你不必担心我会反悔,不管你以后是大将军,还是我的谢公子,我赚的银子总是用来养你的。” 谢珩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低声道:“傻阿酒。” 温酒眼中水汽弥漫,却仰着头看他,不让水光漫出眼眶。 她红着眼,朝着他笑,“这世上,只有觉得我傻。旁人都说我精明的很。” 这话绝对不参半分假。 旁人眼中的她,是生财有道的温掌柜,是天生聚财的小财神。 只有在这少年面前,她才是那个简简单单的阿酒。 怕了会心慌,会因为很多话说不出口而难受,拉着他共饮一坛酒。 谢珩叹了一口气,抬袖轻轻抹去她眼底的水光,“你还不够傻么?现在老皇帝还没说要让我出征,你就担心这担心那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万一老皇帝根本不放心把兵权交到我手上,这次交战压根没我的事,你岂不是白担心了?” 温酒伸出食指,点了点少年的眉心,“你这话一点也不像在安慰人。” 谢珩带兵出征了,她会牵挂他的安危。 可若是这样事关紧要的大战,老皇帝都因为疑心他,而至边关百姓于不顾,岂不是让人心更透骨生凉。 偏生谢珩还觉得这是安抚人的话。 温酒气的肺都要炸了。 谢珩虚搂着她,嗓音低哑道:“小六也没同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哄了。” “谁要你哄!”温酒瞪了他一眼,“你今日还是别进宫了,太上赶着,反倒让老皇帝和太子觉着你之前是在摆架子,一有机会就争着上前抢兵权……”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发的轻了。 上辈子就一直搅在这些权利之争中难以脱身,可那时候温酒还能当自己是个只计较得失利弊的伤人,而这一世,看着谢珩和谢玹在此间浮沉,心境却越发复杂难平了。 谢珩垂眸,在她耳边道:“我知道。” 少年只说了三个字 温酒却愈发心疼了。 他什么都知道,却仍旧愿意为了天下万民去效忠这样昏庸无能的老皇帝。 她若是再有钱一些就好了。 那时候,她就把这天下都捧到谢珩面前,叫这世上再没人能欺辱算计他,再不会让少年一腔肝胆覆霜雪。 谢珩的下巴搭在温酒肩膀,静静的,两个都不说话,听着彼此的心跳,胜过千言万语。 温酒低头,冻得发红的鼻尖在少年脸颊上轻轻的蹭了蹭,温声同他道:“你现在马上去松鹤堂陪着祖母和小六小七,若是宫里来人了,我再让人来叫你。” 谢珩点头说:“好。” 他应是应下了,手却搂着温酒不妨。 温酒拍了他的手一把,“那你还不去?” “再抱一会儿。 ”谢珩低声道:“我去松鹤堂陪祖母和小六小七,你又不得空去。” 温酒不知怎么的,一听他这话,忽然有些心软。 又不不知道说什么,便只能由他这样抱着。 经过庭前的小厮侍女们见了,个个面色发红,又嘀咕一声“大公子和少夫人怎么还不成亲?” 还有人道:“没成亲就这样了,这要是成亲了还得了。” 温酒忍不住推了推谢珩,小声道:“差不多了啊。” 谢珩松了一只手,在温酒以为他要撒手的时候。 少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到她手里,“再抱个五百两的。” 温酒:“……” 你拿我的银子,然后用来抱我? 亏小阎王想得出来! 第432章 千难万险何足惧 谢珩在庭前多待了片刻,便去了松鹤堂。 温酒坐下来继续看账本,翻了几本,到后面怎么也看不进去了,心下越发的不安。 金儿端了茶来,柔声劝道:“少夫人是不是累着了?喝杯茶歇歇吧。” 温酒没说话,端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她抬头看着夕阳西下,琢磨着三公子已经出了帝京几十里,北漠边关忽然打起仗来,遭了雪灾的北州必然越发难以平静。 昼夜将至,风越发的大了。 温酒伸手将被风吹得发丝别到耳后,刚要开口同金儿说话。 不远处的小厮匆匆跑了过来,“少夫人,宫里来圣旨了!” 温酒放下茶盏,一起身就看见王良带着两个小内侍朝这边走来。 王公公脸色焦急,平素的寒暄之语全都抛到了耳后,一开口就问道:“侯爷可在府里?大事不好了,北漠二十万狼骑来犯,皇上下旨让谢珩谢侯爷即刻领兵出征!” 温酒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勉强维持如常,淡淡问道:“侯爷?我们谢家何曾有什么侯爷?” 老皇帝真是越发的不要脸了,有了战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珩。 没事的时候,满朝文武张口闭口都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王”。 “我的温掌柜啊!”王良身上还带着伤,一张老脸本就没什么血色,此刻听到她这话越发的白了几分,“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这样的玩笑!前些天皇上御笔亲下的圣旨,封谢将军为万户侯的事,您忘了吗?” 先前王良几次三番帮温酒说过话,之前在祭天台的时候还承了温酒的恩情,两人也算是有些交情的。 赵毅这时候派他来,心里也不知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若是换成别的事,温酒必然会给王良这个面子,绝不会为难他。 可今天事关谢珩。 温酒绝不让步。 她抬眸道:“皇上想一出是一出,昨日封他做万户侯,今日就让他领兵出征。那我倒要问问,此战何人为主帅,何人为副?兵符谁掌?点兵几万?可有监军随行?若此番大战不止,粮草何以为继?” 王良愣了愣,身后几个小内侍更是当场傻眼。 从前到臣子府里宣旨,那些个人都是要点香跪迎的,一大家子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聆听圣训,半个字也不敢多言。 可到了谢家,便完全不同了。 这温掌柜看着温和有礼,再好脾气不过的姑娘。 这会儿一开口就堵得人哑口无言,连王良这样半辈子在君君臣臣之中游刃有余的大内侍,一时间也难以应对。 真要说起来,温酒问的这些,大抵连老皇帝都没有想过那么多。 边关若是乱了,大晏人心不稳,便会出更大的乱子,赵毅和一帮老大臣们都是主张依文治国的,一遇到这样突然的战事便措手不及,第一反应就是推一个能领兵的先去前头挡着敌军。 若是战况稍稳,便派人前去议和。若是兵败如山倒,便换个说法,派人低三下四的去求和。 无论哪一种,对拼死奋战在前线的将士们来说,都是莫大的侮辱。 更别说,谢珩一旦战功加身,帝京城里这些皇族贵族们就会坐不住,到时候一个个都抢着要去顶他的位置抢现成的功劳。 这些个事,温酒都见过,且不止一两次。 苦都是守护大晏的将士吃的,荣华富贵都是那些皇亲贵族来享。 若有人问:“为何这世道如此不公?” 那些王孙公子们就会告诉你,“谁让你命不好,没有生在王侯富贵家?” 这样理所当然。 这样让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心寒。 好一会儿。 王良才缓过来神来,压下满脸的焦灼之色,尽量心平气和的同温酒道:“温掌柜,您说的这些都是皇上和大人们去决定的事,事发突然还不曾细细商量,咱家就是个跑腿的,把侯爷领进宫里去,便算是办好差事了。” 温酒看着他,面色微凉道:“公公今日将谢珩领进宫,可敢保证来日将他好生生的送回我面前?” 王良猛地的被噎住,不说话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谁都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小心就是马革裹尸,谁敢同她保证,谢珩这一去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即便是他命大,没有死在战场上,这朝野上下,文臣武将各怀心事,焉知不会在暗地里使绊子,让那少年死在边关,永远也回不来帝京? 没人敢保证,大战过后,还能还给温酒一个不死不伤的谢小阎王。 老皇帝也不能。 温酒面色极淡道:“公公既然保证不了,就请回吧,劳烦您回皇上一句,谢珩解凌云山之困时身受重伤,尚未痊愈,领兵出征之事还请他另择人选吧。” 王良有些为难道:“温掌柜,你这……” 话刚说到一半。 十全十美从回廊的另一头疾奔而来,满头大汗的同温酒道:“少夫人,大公子的药又吐了,这药喝不下去,伤怎么会好呢,你快去看看吧。” 温酒闻言,立马就明白过来,十分配合的蹙眉问道:“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能喂下去了吗?” 十全十美你一言我一语的和温酒说着,大公子旧伤复发有多严重,说的简直熬不过今天了一般。 王良一旁听着,忍不住伸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开口问道:“据咱家所知,侯爷在帝京大街上来来去去,还是健步如飞啊。” 温酒微微挑眸,扫了十全十美一眼。 十全一扭头,苦着脸道:“公公,你有所不知啊,我家公子的伤原本是快好了的,可每日看着我家少夫人身子羸弱,心里忧愁啊,这一愁就旧伤复发,一发不可收拾了。” 十美连忙道:“是啊是啊,我家公子现在还在榻上昏着呢,要不您亲眼去看看?” 温酒:“……” 敢情谢珩还因为担心她担心昏的。 这由头还能再扯一点吗? 好在王良对谢家人也没抱什么期望,这谢珩不肯进宫,还愿意给个由头就不错了。 他朝温酒道了声告辞,经过她身侧时,低声说了句,“咱家请不动侯爷,下次来的就不知道是谁了,温掌柜且自珍重。” 温酒微微颔首,低声道:“多谢王公公。” 声未落,王良就带着几个小内侍回宫了。 大内侍请不动谢小阎王,老皇帝会派一个更有分量的来。 既然他动了用谢珩的心思,少年越是不想去,他越要搬动这块顽石。 君心难测,亦不容违抗。 温酒看着王良等人离去的方向,心道:但愿老皇帝能听进去她一两句。 让谢珩领兵出征的时候,稍稍比前世好过一些。 无论少年将往天涯何方,见到什么样的牛鬼咋神,遇到什么样棘手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千难万险何足惧? 我与你同行同在。 第433章 我们谢家人 送走王良后不久,天色渐暗。 谢家一众人用了晚膳,便在花厅里说话。 小六小七一左一右的靠着谢珩,小小声问道:“三哥今天刚走,长兄也要出远门了吗?” 温酒虽然在庭前挡住了王良,却没把消息封死。 谢珩今日不去面圣,明日也是要去的。 家里这些人迟早会知道,没有必要瞒着,也瞒不住。 谢珩摸了摸小六的双丫髻,笑道:“这都被你知道了?我们小六怎么越来越聪明了啊?那以后帝京城生的好看的小少年可要倒霉喽。” “长兄!”谢小六眼睛红红的,原本都要开始哭了,一听他这话顿时就跳脚了。 小姑娘抱着谢珩的胳膊,委委屈屈道:“我才看不上那些酒囊饭袋呢!我就想长兄一直在家陪着我。” 谢珩笑着将小姑娘抱起来,刚要举高高的时候,看了身侧的温酒一眼,又把小六妹放下了,抬手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尖,勾唇道:“这可不成。” “怎么不成?”谢小六气鼓鼓道:“长兄就是有了嫂嫂就不喜欢我了,哼!你以前明明说最喜欢我的,长兄是个大骗子!” 谢珩哑然失笑,有些无奈的抬眸看向温酒,眼里满是:少夫人,你听我说。 温酒低头笑了笑。 自从王良来了谢家之后,她心里便如同压着巨石一般难受。 小姑娘这样闹一闹,反倒心里好受些了。 谢小六这个开心果果然不是白叫的。 “我说你娇气你还不信!”边上的谢小七拉开了谢小六的手,老气横秋的同她道:“长兄没有嫂嫂的时候最喜欢你,因为你是妹妹,有了嫂嫂之后,还是很喜欢你,因为你……” 小少年说着,飞快往谢万金身后躲,“因为不说喜欢你,你就要不高兴,就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谢子安!我看你是欠揍了!”谢小六瞬间炸毛,跳起来就去打谢小七。 谢万金被夹在两个小家伙中间,一手护着身后的小少年,不让他摔倒,一手拦着身前的小姑娘,生怕她磕着碰着,无奈笑道:“小六,你是要揍小七还是揍你四哥哥啊?我同你说,你不能学你长兄那般不讲理,一生气就动手打人,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谢小六气的两腮鼓鼓,也追着小七了,一头往谢万金怀里撞。 硬生生撞的四公子连人带椅往后倒…… 谢万金求救般的看向谢珩,连忙喊了声“长兄。” “这会儿想起我来了?”谢珩瞥了他一眼,抬脚踩住椅子一脚,一提就把一大一小和椅子都勾了回来。 四公子一手捂着胸口,一边拉着谢小六问:“撞疼了没有?” 小姑娘扁着嘴不说话。 谢三夫人忍不住开口数落了四公子几句,“你都这般大了,还同小六小七闹!” 谢万金的无奈的笑笑,“阿娘,你这心都偏到哪里去了?差点摔了的人是我,现下疼的也是我啊。” 谢珩和谢三夫人都对四公子这副装孱弱的模样表示嫌弃。 温酒拿着桌上的桂花糕逗两个小的,“别闹了,吃桂花糕吧。” 两个 小的拿着糕点到边上去了,一边分着吃,一边小声说:“三哥最喜欢吃这个了,可惜他不在。” 声落,花厅里静谧了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 谢老夫人才开口同 谢珩道:“我谢氏一族如今后辈凋零,只剩下你们这几个,我这个祖母的自是希望你们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最好永远也不要参合到那些权力斗争之中。可我辈先祖,也曾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是我谢家的长子嫡孙,自然也该为大晏尽一份力。” “谢珩谨遵祖母教诲。”谢珩收了面上笑意,起身听训。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纷纷放下茶盏起身,连一贯吊儿郎当的四公子也一脸正色的站了起来。 一旁正忙着桂花糕的两个小的也拿帕子擦了擦嘴,走到谢老夫人面前规规矩矩的站着。 温酒不由得起身走到了谢珩身侧。 自从她来到谢家之后,其实谢老夫人一直都不怎么管事,以前在长平郡的时候掌家的是谢二夫人。 到了帝京,是她在打理府中大小事务,老夫人从来都不说什么,看起来再和气不过的一个老人。 可谢家上上下下这些个人都对她十分尊重,饶是在外头声名显赫的,回到家里也是为人晚辈孝顺恭谨,没一个长歪的。 这一切,至少有一半是谢老夫人的功劳。 “东风,祖母不管你要做什么,只有一点你要记住。”谢老夫人道:“不可损人利己。” 谢珩正色道:“是。” 谢老夫人道:“祖母老了,那些朝堂大事都不懂,也不知晓那些个大人物都是怎么想的。我们谢家人不贪图荣华富贵,也不屑于同争那些蝇头小利。可咱们不当冤大头,又要你卖命,又要拿刀抵在你脖子的事儿,咱也得想想办法把局势变好一些。” 老夫人不懂朝堂上的局势,可眼下的情形看得门儿清。 赵毅想要谢珩出征,不愿意把兵权全都交到他手上,若是今日轻易就答应了,日后出征路上必然后患无穷。 谢万金在一旁道:“祖母,这您就放心吧。我们谢家有了阿酒,是绝不会做这样赔本的买卖的。” 谢老夫人闻言,拉着温酒的手拍了拍,“对……对!以后有阿酒在,祖母就放心多了。” “祖母放心。”温酒微微俯身,柔声道:“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谢珩吃亏。” 她侧目看了谢珩一眼,保证似得一字一句道:“绝不会。” 前世的她和孟乘云站在一条船上,遇事能躲则躲,一向是明哲保身最重要。 可谢家人完全不同。 谢玹一介文人,敢千里奔赴重灾之地。 谢珩被老皇帝猜疑防备,亦不失保境护民之心。 家中老夫人和小妹幼弟都没有半分阻拦,只因他们都觉得谢珩和谢玹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 没有半分猜忌和内讧,全心全意的信任。 以他们为豪,因此心生骄傲。 第434章 首辅登门 最难得是全家上下一条心。 谢老夫人拉着温酒的手,温声嘱咐道:“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东风能遇着你,是他几时修来的福气。你遇着他,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们啊,要一直好好的。” 身侧的谢珩侧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温酒。 她侧耳听着,一抬眸就迎上了少年的视线。 四目相对间,两人同时眼角一挑,动作几乎是一致的。 温酒不由得笑了笑,温声道:“祖母说的是。” 谢珩勾唇,伸手揽住了她,笑道:“祖母放心,哪怕是日后阿酒不想养我了,我也不会放开她的。” “你当着祖母的面胡说什么!”温酒忍不住回头瞪着他。 少年一双琥珀眸里笑意流转,附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哪有胡说。” “你……”温酒一向都拿他没办法,这会儿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饶是她素来脸皮极厚,此刻也有些扛不住,耳尖微微发红,热的有些发烫。 谢万金在边上“啧”了一声。 两个小的捂着眼睛,没脸再看自家长兄。 温酒没好意思说他说什么。 窗外暮色四合,侍女小厮们忙着掌灯,些许微光透进窗户同烛火交相辉映,照的少年少女眸色清亮,一派年轻鲜活的模样。 谢老夫人一脸老怀欣慰的看着眼前一双璧人,刚开口说:“时辰不早了……” 十全十美奔到了花厅门前,“不好了,王首辅带着老郡公和一帮大人们登门造访了!” 温酒和谢珩对视了一眼,立刻对少年道:“你先回屋里去,外边的事我来应付。” “还有我 。”谢万金连忙上前道:“长兄,你先去躺着,我和阿酒一道去应付那些人。” 谢三夫人点头道:“对对对,万金平素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一张嘴厉害,能忽悠的活人进坑,死人炸坟,让他去应付那些老东西再合适不多。” “阿娘!” 四公子彻底无奈了。 这要不是早就知道他亲生的,真要以为谢三夫人随便在路边捡了个儿子。 这边说着话,众人立刻就散了。 谢老夫人带着小六小七回了松鹤堂,谢珩这个旧疾复发下不了塌的也回去自个院子躺着去了。 谢三夫人拉着谢玉成到外头叫上一众小厮侍女们,熬药的熬药,忙活的忙活,余下一众人就三三五五的聚在府里各个角落里谈论“大公子眼看着不行了,这可怎么办”之类的话。 顷刻之间,便各自入戏,列阵待敌。 刚刚入了夜,檐下庭前灯盏摇曳。 金玉满堂几个提着灯盏在前面领路,温酒和谢万金并肩走着往大门口去迎人。 这位王首辅虽然一直都秉持着各方平衡,绝不站队的态度,可对老皇帝却一向忠心耿耿,今儿个带着一众大臣们登门造访,必然是为了边关战事。 下午王良刚来过,老皇帝这么快就派心腹大臣二次登门,想必也是数遍了朝中上下,除了谢珩之外再没有能在沙场堪当大用的人。 谢万金同温酒一道走着,见她面色不太好,不由得开口提醒道:“阿酒,我知道你不想看见这些个老狐狸,但是你好歹把你那想把他们一锅炖了的心思收一收,不然待会儿我来说?你在边上看着就行。” 温酒深吸一口气,才缓过几分来,“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四公子噎了一下,悻悻然道:“这马上就到门口了啊。” “嗯。”温酒伸手揉了揉脸,只片刻,便一脸温和平静的迎向了王首辅等人,“诸位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声落间,拦着门前众人的谢府守卫们便退至两旁。 一众来人进了门,首辅王志成和老郡公两人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六部重臣,总共二十余人,个个锦袍玉带却生怕走慢就被关在府门外。 毕竟谢家同别的地方都不太一样,上次七公主来这砸了一扇门就折了一双手。 他们被挡在外头连门都不让进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一帮头发花白的老大人们喝了好一会儿的西北风,这会儿看见温酒和谢万金都跟看见了救星似的,纷纷拱手同温酒寒暄,“许久不见啊温掌柜,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谢将军现下如何了?皇上派了御医来,让他们进去替将军瞧瞧?” 温酒一边领着众人往里走,一边道:“刚刚把药喂下去,才稍稍睡的安稳些,怕是要让御医等他醒了才能进屋,诸位大人也知道我家大公子的脾气……” 她的话只说一半,众人连连点头,“知道的。知道的!” 在这帝京城里说也不知道谢小阎王那杀人不眨眼的凶狠劲儿。 往日怕他躲远些就好了,今个儿众臣奉旨来请谢珩,避也避不好,只好硬着头皮和温酒寒暄。 王首辅还算好,问了几句谢珩的病情,又叹了一口气,说担忧边关情形,后边一众人便跟着附和,只有老郡公不屑的走到了一边,不愿意同他们参合在一起。 温酒也不话茬,只说:“谢珩这一身旧伤都是之前打仗的时候落下的,先前又不明不白的在天牢吃了许多苦,身子亏损的厉害,不久前去了凌云山一趟回来便旧疾复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王首辅和大臣们一听这话就有点没脸开口了。 自从去年开始,大大小小的战事都是谢珩在前面顶着,可先前老皇帝把他打入天牢的时候,他们这些个人没一个开口保过他。 谢万金在一旁叹为观止,只片刻,便一脸愁苦的朝众人道:“诸位大人既然今个儿来了,便去看看我长兄吧,下次也不晓得还能不能见到了……” 众人闻言纷纷变了脸色。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真有这么严重?” 连老郡公都忍不住看向了温酒。 温酒眉头微挑,给了对方一个没事的眼神。 老郡公这才放下心来,而后,继续老神在在的和一众人去了谢珩的院子,一进门就是满院子的药味。 味道冲的一众老大人们都苦了脸。 温酒走在最前头,看着院子里七八个侍女守着十几个药罐子来来去去的忙碌着,不远处的还有四个大夫在争论着该如何用药,年纪最轻的那个直接说“别瞎折腾了,救不回来了!” 第435章 不行了 温酒眉头一跳,心道: 谢三夫人办事真是一流,刚说让侍女小厮们来做戏,转眼之间药罐子和大夫都安排上了。 她不由得回头看了谢万金一眼。 只见四公子一脸怒气,走过去就踹了那年轻大夫一脚,“你会不会治?不会就滚!谁让你来说着丧气话?敢让我长兄听到这样的话,本公子把你剁了喂狗!” 边上的十全十美连忙拦着他,一个骂那年轻大夫,“庸医!快滚!若是我家公子醒了非砍了你不可!” 十美劝谢万金,“四公子您消消气!别同这样的庸医一般见识。” 院里人本就多,这样一来便显得十分的嘈杂了。 王志成和一众大臣们看着眼前的一幕,眸色变得十分复杂。 温酒抬袖抹了抹眼角,回头问众人,“他在里头歇着,不便让诸位大人都进去,不如请你们其中两位进去瞧上一瞧,这样诸位大人也好回去皇上面前复命。” 众人商量了几句,最终决定让温酒带着老郡公一道进去。 温酒垂眸,“郡公大人,请。” 老郡公一脸愤愤的扫了众人一眼,“你们倒是聪明,遇到了倒霉事就让老夫上。” 众人连忙奉承了他几句,打着哈哈。 这话也只有各怀鬼胎的人才听得懂。 谢珩真的快死了,他们进去何等触霉头,若是他本来就是假装的,若是一时怒起,直接拔剑砍人那就更槽糕。 王志成则回头同御医道:“你们两个跟老郡公一起进去看看谢将军,留下两个去看看他们都用了什么药,谢将军乃我大晏只栋梁,万不可被这些市井坊间的庸医耽误了病情。” 御医们两两分开,要进屋的加快脚步跟上了温酒,去验药的,直接就走到了药罐子边上。 温酒回头扫了一眼,四公子抬头,给她一个“你顾好里头,这边有我”的眼神。 她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转身带人进了谢珩的屋子。 刚往前两步,藏在暗处的青衣卫便飞身而出,打晕了两个御医,迅速的脱下他们的衣裳套在了自己上,拿出人皮面具对照着御医原本的模样开始飞快的修剪。 老郡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掀开珠帘,大步走到里屋,一眼就看见外头那些人说的伤重不治的大公子,慵慵懒懒的靠在软榻上,朝他徐徐一笑,“老郡公,您来了。” “你这是在搞什么?”老郡公看看外头,又看了看榻上的少年,“你这可是欺君大罪!若是被宫里那位知晓,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说着,连忙捂着了自己的嘴,生怕被外头的人听到似的。 谢珩索性坐了起来,不甚在意道:“我活着便已是诛九族之罪,还怕他再给我罪加一等吗?” 温酒掀开珠帘入内,刚好听见这话,不由得心头一震。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收敛了几分,同老郡公道:“多大的事,还劳烦你老人家跑这一趟。” 老郡公徐洪武这些年都没有插手朝政之事,正因如此,反倒同谁也没有利益瓜葛,在帝京城里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 先前谢珩那些事闹得那样难看,徐洪武也没同他交过恶。老皇帝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今日才特意让他同王志成一起来谢府,琢磨着能劝说谢珩两句。 老郡公走到塔前,总是笑呵呵的一张脸忽的变得异常严谨,“你现下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装病,不管边关的事了?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那些人贪生怕死是那些人没用,你可不能……你不能啊!” 谢珩抬眸,正色道:“老郡公多虑了,这仗肯定是要打的。” 徐洪武听到他这话,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可随机又多了几分愁色,“打仗哪是那么容易的,现在各家后辈都在家里躲着,平日里哭着喊着要建功立业的,真到了用人之际,一个也不敢上。现下兵力不足,粮草短缺,谁去都是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这不是还有一生吗?”谢珩笑道:“老郡公从前也是见惯生死的人,自个儿冲在最前面的时候好无惧色,怎么现在担忧我担忧成这样?” 老郡公面色一僵,恨不能给他来上一拳。 他拳头都握起来了,看到一旁的温酒一直看着他,手举到一半都放了下去,叹了一口气,“别说这些了,你告诉老夫,现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谢珩下了榻,拱手朝老郡公行了一礼,“我想要兵权在手,无人制衡。至少在我击退北漠狼骑之前,无人在旁干涉我行军布阵。” 老郡公看了他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想要的仅是如此?” 谢珩退了一步,站到温酒身侧,牵住了她的手,“我只想活着回来,同我的少夫人成亲。” “你想的这样简单,可宫里那位和外边的那些人不会那么想。”老郡公怅然道:“你要了兵权,势必会遭人嫉恨,还要无人制衡,皇帝如何放心的下?” 先前只是五万墨羽骑到了谢珩手上,朝野上下便眼红成那样。 这次只会比之前更甚。 谢珩笑道:“这就要靠老郡公在皇上多多周旋了。” “这不如要了老夫的命!”老郡公在屋里走了两圈,一看谢珩就难受。 温酒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郡公歇歇,坐下喝杯茶吧。” 徐洪武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温酒,“你就这样看着他为难老夫?老夫就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过几天清净日子,你们一个个还要这样算计老夫!” 温酒从袖里取出一个香囊,一边递给老郡公,一边道:“老郡公若是进了宫哭不出来,就闻闻这个,还挺好用的。” “什么玩意?”徐洪武接过来闻了一下,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眼泪就出来了。 他一边把香囊扔在地上,一边往门外奔。 外头的王首辅见徐洪武这般老泪纵横,不由得大惊,问道:“老郡公这是怎么了?难道谢珩……” 老郡公抬袖抹着眼睛,心里暗骂着谢珩温酒,面上却是一脸沉重,叹气道:“老夫这么大年纪了,都还硬朗着,谢珩那小子怎么就不行了呢?” 第436章 请君入坑 众人见状,顿时面色骇然。 老郡公徐洪武是出了名的爽朗看得开,当年唯一的女儿走了都不曾在人前掉过眼泪,方才只是进了谢珩的屋子片刻,这就哭着出来。 可见谢珩是真的快不行了。 刚好边上的验药的两个太医也验完了,走到王志成身边道:“首辅大人,这些药罐里熬得都是吊命用的大补之药……” 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和王志成说:“寻常伤病是绝不会这样用的,这些上品人参灵芝十分珍贵难得,整个太医院都拿不出这么多,看来谢将军是真的撑不了多久。” “怎么会这样?”王志成话是这样说着,心里却显然是不信的。 他直接从老郡公身侧走了过去,径直往谢珩屋里去,身后一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也跟着往里走。 老郡公在一旁抹了半天的眼睛,才勉强把泪止住,哽咽道:“你们想看就进去吧,反正他没法子跳起来拔剑砍人了。” 王志成脚步微顿,却还是走到了门前。 温酒恰好这时候走了出来,挡在门口,拦了众人一把。 “温掌柜……”王志成刚好开口说话。 方才进屋查看谢珩病情的两个御医走了出来,一脸为难的朝王志成摇了摇头,示意没救了。 温酒微微侧身让两人出去,而后,抬眸问王志成道:“御医都这样说了,首辅大人可还要亲自进去看?” 少女平静面容下,墨眸里水光氤氲,声音也暗哑了几分。 此情此景之下,越发让人心里没底。 王志成面色微僵,思忖了片刻,站在门边往里头看去。 里屋静悄悄的,夜风吹动珠帘微微晃动的些许声响,灯火摇曳浮动,不见里头那少年发出半点声响。 王首辅看了好一会儿,面色复杂的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打搅谢将军静养了。” 老郡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老夫记得宫里好像还存着两颗续命丹,我等回去禀明了皇上,为谢将军求来丹药,这事儿不就有解了吗?” 有人奇怪道:“我怎么没听说宫里有什么续命丹……”要是宫里有这样好东西,老皇帝早就自己吃了,哪还轮得着别人。 他这后半句压根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谢万金就走到老郡公面前一边作揖,一边道:“那我在这里先行谢过郡公大人,若是这续命丹真能救我长兄的性命,无论多少银子,我都愿意出!” “对。”温酒连忙接话道:“请诸位大人去宫里为我家大公子求药,保住了人,无论什么事都好商量。” 几人一唱一和,把假的说的跟真的似的,将一众重臣都给搞昏了。 方才说宫里没有续命丹的那位,这会儿也有些茫然起来,稀里糊涂的说:“大抵是我平素不太打听药物之事,所以不知道,既然连老郡公都这样说了,这续命丹应当是有的。” 王志成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徐洪武身上。 恰好后者也抬头看向了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面上皆是不动声色。 温酒在旁边纵观全局,意会了些许,立刻朝众人行了一礼,面色凝重道:“有劳王首辅,有劳老郡公,有劳诸位大人了!若我家大公子能安然无恙,来日温酒必当重谢诸位!” “温掌柜言重了!”老郡公扶了她一把,意味深长道:“里头那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你还是去里头陪着吧。老夫和这些个人都不用你招呼了。” 他说完这话,回头就拽着王志成往外走,“我说王首辅啊,你愣着做什么呢?赶紧进宫求灵药啊!” 王首辅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郡公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宫里何曾有过续命的灵药?” 徐洪武稍稍放慢了脚步,看着他道:“以前没有,今个儿老夫和王首辅想求,那就会有。” “您的意思是……”王志成恍然大悟,刚要回头看谢家人,又想起后面都是朝中重臣。 他只微微侧目又停住了动作,反手拽住了老郡公,“您老可真是越活胆子越大了!” 徐洪武道:“首辅大人说的哪里话?谢珩伤重难愈,那也不是老夫伤的啊!你我今日一同奉命来请,虽没请动他,却晓得了他这病尚有药可医,那我们还在这里同他耗什么,去取了药来治好他的心病,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王志成还有些犹豫,“这……” “你别这啊那啊的了。”老郡公打断他,“有这功夫不如想想进宫了怎么周旋。” 饶是王首辅这样心平气和活了大半辈子的,这会儿也有些压不住火气,“您老早就想好了怎么做,我还能说什么?” 徐洪武道:“话不能这么说,您是首辅大人,国之栋梁啊,这御前求药救谢珩,而后得以救万民的事,除了你王首辅,还有谁办到?” 王志成:“……” 今日来谢府就是一个坑,现下徐洪武还把他一块拖下去了。 唉。 同一群老狐狸斗来斗去争了大半辈子,今天竟然栽在谢珩那小子手里,简直气煞人也! 身后一众人也不晓得这两位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各怀心事离开了谢府。 这些人一走。 侍女们就拿着手里的扇子拼命的扇着满院的药味,院子里雾气弥漫,彼此都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 温酒从袖间拿出一方锦帕擦了擦额间的汗,回头看向谢万金。 四公子刚刚松了一口气,抬袖抹了抹脸颊,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与之相视一笑,庆幸道:“好歹是把人送走了,这要是再来一回,可真是吃不消。” 那十几个药罐子熬得的人参灵芝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温酒平复了一下情绪,温声道:“进去再说。” “好。” 四公子应了一声,跟着温酒一道进了屋里。 方才被打晕的两个御医已经被青衣卫拖走了,整个屋子了只有里屋的桌上点了一盏灯。 仅着白色里衣的少年站在窗边,看着众人远去,眸色微沉。 温酒走到他身侧,低声问道:“下次来的会是谁?” 谢珩回头,微微勾唇道:“太子赵丰。” 老皇帝自个儿还在病中,想出宫也得下了病榻才成,更何况赵毅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之前亏待了谢珩,他拉不下这张老脸,也放不下皇帝架子亲自来。 所以这次王志成和老郡公等人回宫复命,老皇帝权衡利弊过后,来谢府三请谢珩的,必然是太子赵丰。 一国诸君身份贵重,为人子替父登门最合情合理。 “我说你们两个……”四五步开外的谢万金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能不能有点同帝王争锋的俱意?你们这样镇定从容,让现在还心中后怕的本公子情何以堪?” 第437章 谁爱那劳什么天下 四公子是真的无奈,方才在外头,对着那么一帮老狐狸汗都冒出来了,结果长兄在里头跟个没事人一般。 阿酒也是。 可这姑娘一见到谢珩就稳住了,眼下,就只有他一个人看起来那么慌张。 真是不公平。 温酒一回头,就瞧见方才在人前演技贼好的四公子,这会儿已经把心里的不高兴全都写在了脸上,不由得哑然失笑,“其实我也慌得很,只是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总得琢磨好应对之策。” 四公子叹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自个儿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喝着,还不忘问道:“长兄,你倒是说说,你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啊?” 谢珩不咸不淡道:“该好的时候。” “你这不是……”废话吗? 谢万金对上长兄大人的视线,十分自觉把后边几个字连带着茶水一块咽了下去。 温酒无奈道:“四哥方才辛苦了,先喝茶润润嗓子吧。” 四公子默默的端着茶盏,转了个身,盯着桌上的烛火,看的目不转睛。 温酒和谢珩在窗前并肩而立,不约而同的抬眸看着天边。 夜尽天幕,星河璀璨,簇拥着明月如勾。 夜风席卷过院落间,吹入小轩窗,将两人的衣袖吹得翩翩欲飞。 温酒额间的碎发被吹乱,有一缕划过眼睫,有些痒痒的,干扰了视线。 她抬手勾着发丝别到了而后,垂眸间恰好看见了少年微微敞开的衣襟。 夜风寒凉,谢珩却半点不觉。 温酒想也不想的,伸手拢了拢他的衣襟。 “少夫人这是做什么?”谢珩低头看她,薄唇不自觉带了些许笑意。 她原是什么都没想的。 可少年容颜绝艳,琥珀眸里星华无限,这样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点点笑意便将她困在了万千星河里。 “那个……”谢万金想起来一件事来,刚回头要同他们说,一看这模样,立马就转过去面壁了。 四公子一颗小心脏慌得不行。 这都什么事啊? 为什么大晚上的,他有暖阁不住,有美貌侍女不谈笑,要待在这里看长兄和阿酒在这里那什么啊。 夜风袭人,桌上烛火微微晃动。 温酒猛地醒过来,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松开少年的衣襟,小声道:“窗边风大,你披件衣裳吧。” “不妨事。”谢珩笑道:“我在这多吹会儿风,冻得脸色青白一些,入宫面圣的时候才更像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来。” 温酒鼻尖一酸,垂眸不说话了。 朝堂上的奸臣佞臣个个巧舌如簧,即便差事办的再不好,也能哄得老皇帝高兴。 反倒是谢珩这样在沙场出生入死的,无论做什么说什么,老皇帝都会多想一层,不断忌惮猜疑。 连边关战事告急,他想好好的带兵打个仗,也要这样同宫里那些个人周旋。 谢珩说完这话,一看阿酒这模样,心道不好。 他刚要开口。 几步开外的谢万金忽然站了起来,转身,一连正色的问他,“长兄,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四公子从小到大都是笑脸迎人,少有这样正经严肃的时候。 谢珩徐徐一笑,“说什么值得不值得?” 谢万金拂开广袖,走到他面前道:“长兄,你要知道,自古以来得了兵权那些个重臣,不是被君王忌惮搞的死无全尸,就是自个儿忘了自己姓什么,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下场凄惨的。你现在要拿了兵权去打北漠,可曾想过老皇帝会怎么对你?” 谢珩一身里衣单薄,站在瑟瑟寒风中,依旧身姿卓卓。 他闻言,笑道:“不管老皇帝怎么想,我只要问心无愧。” 谢万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是,我知道你问心无愧,阿酒知道,三哥知道,我们谢家都知道。可朝堂上的百官会信吗?那些个人自己争权夺利,恨不得踩着尸山人海往上爬,那些个人会信你无意大权吗?” 谢珩没说话。 温酒在一旁听得浑身发寒,气得四肢冰凉。 谢万金满腔怒气已经压不住,忍不住道:“他们不会信!他们只会以己度人,觉得你在耍心机耍手段想要往上爬,想要拥兵自重,想要以此来压制他们,抢他们的权势名利!” 谢珩不紧不慢道:“若大晏现下是盛世太平,他们爱怎么争就怎么争,可现在国将不保,还有什么可争的?” 四公子低声道:“大抵是争谁死的更快吧。” 温酒低低喊了声“四哥”。 “他们想死是他们的事。”谢珩伸手拍了拍四公子的肩膀,嗓音微沉道:“我们得好好活着,有我们守着,大晏国土一寸也不能少。” “长兄……”谢万金嗓音低了很多,向来似醉非醉的一双桃花眼,此刻也变得十分的清亮明晰,“我忽然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造反了,很多时候命不由人,自己站在顶上俯视众生,总比别人天天防着你,又琢磨你给他卖命好多了。你就真的没想过……” 谢珩直接开口打断他,“没想过。” 谢万金道:“那你现在想也来得及。大晏江山四百年,国土乃列国最广之地,也曾富饶昌盛让邻国望尘莫及。当今皇上继位才二十年,任人唯亲,忠奸不辩,致使大晏积弱至此,随便哪个都敢来犯,我若是赵氏先祖,八成要气得从棺材里炸出来!” 四公子摸了摸下巴,“这要是龙座上换个人,将朝堂那些陈旧势力清洗一番,这大晏天下会不会变成我们想要的模样?” 四公子是真敢想。 温酒听完这话,心头突突,感觉全身血液都有些发烫。 也不是不可以啊。 只是她喜欢,谢珩不喜欢。 “连你都会这样想,老皇帝和太子还不得愁的每天都不敢睡。” 谢珩从他身经过,倒了杯水,一口饮尽。 谢万金道:“谁让他们没本事还去抢那个位子,知道自己不行就该退位让贤。天下甚美,当由能主贤臣共创之。否则他们占着,也是一堆破烂山河,带着这么多人一块受苦受罪,还要天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可不得短命吗?尤其是你啊长兄,老皇帝估计做梦都想着,让你击退了北漠狼骑之后,就死在沙场上。你不想争,可人家怕你争。” 谢珩握住了温酒的手,紧紧的握住。 少年笑容桀骜轻狂,“谁爱那劳什么天下,我只想给阿酒一个家。” 第438章 枕边人是心上人 温酒闻言,心口猛地一震。 好似一瞬间,身体的寒冷和怒火冲碎了彼此,无声交融了在一起。 于是这世间万物都在顷刻间悄然复苏,前世今生所受的苦难都在她听到这句话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温酒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眸里水光潋滟。 有许多话想说。 可这时候,她只能回握着少年的手,轻轻的喊了一声“谢珩”。 少年温声道:“我在。” 温酒嗓音暗哑了几分,低低的唤道:“谢东风。” “我在。”谢珩笑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温酒抬手揉了揉眼睛,低头,嗓音极轻的说:“刚才吹风吹久了,眼睛有些疼。” “哦,又沙子了是吧?”谢珩俯身,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她眉眼间。 少年同她靠的极其的近,面色如常的说:“那我帮你吹吹。” 温酒拿手挡着眼睛,隔开少年温热的唇。 桌上的烛火时不时跳跃一下,暖色光晕笼罩着一双玉人。 “这说着正事呢,怎么忽然就那什么了呢。”谢万金抬袖挡着眼睛,装模作样的,一副非礼勿视的做派。 实则,他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偷偷往两人那边瞧,被谢珩瞥了一眼,才飞快的退到了门外。 温酒被他这样一闹,眼中湿意都收了回去。 不由得掐了掐少年的掌心,低声道:“时候也不早了,也不晓得赵丰什么时候会登门,你赶紧睡一会儿,若是点兵出征,这一路上怕是再没安生歇息的时候。” “阿酒。”谢珩轻声喊她,在温酒抬眸看他的时候,飞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你今晚在这陪我吧。” 温酒闻言,忽然愣住了。 此刻夜色深沉,四公子又溜得飞快,只剩下他们两人。 少年忽然说这样的话,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我什么也不做。”谢珩立刻保证道:“就想同你多待一会儿。” 他与她自从互表心意以来,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半分逾越之举。 连单独相处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温酒眼角微挑,眸色如墨的看着谢珩。 她原本想抽回自己的手,可看到少年这样专注不移的眼神,忽然有些心软,低声道:“那你睡吧,我就在这待着,哪儿也不去。” “真的?” 谢珩的嗓音低哑了三分,握着她的手不肯放。 “假的。”温酒垂眸,小声道:“我马上就要回去睡了。” “少夫人,怎么还诓人呢……”谢珩将她揽入怀里,一转身就倒在了榻上。 罗帐被袖风带落,瞬间将外面一切都隔绝在外。 温酒整个人都陷入锦被之中 ,少年随之倒了下来,两人近在咫尺之间,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帘帐外,烛火微微 。 四目相对间,温酒的心跳乱了分寸。 她一紧张,就有些结巴,“你、你……” “我什么?”谢珩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笑道:“阿酒,你这样,让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温酒耳根子绯红,她才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那个! 偏偏这话都被少年抢先了。 此情此景之下,反倒显得她势弱了几分。 这可不行。 温掌柜何曾在气势上输过? 她伸手推了谢珩一把,装作心里无波无澜的模样,一本正经道:“要睡就早些睡,待会儿人来 了,你想睡都没法子。 ” 温酒说完,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对。 一时之间又琢磨 不出来。 谢珩忍不住笑,伸手捏了捏温酒的耳垂,“我的少夫人啊,你说这样的话,到底是想让我睡,还是不让我睡?” 温酒闻言,忽然明白过来似得,拉着锦被将少年整个人都盖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别说话了。” 谢珩轻笑。 温酒闷声道:“快点睡。” 少年整个都被被子裹着,只有握着她的那只手还露在外头,摇曳的烛火笼罩着两人相扣的十指。 屋里静谧了片刻,只余下窗外夜风疏狂。 她前世白活了一辈子。 最亲近的时候,不过同孟乘云逃难时,被他背着北上,后来的许多年,亲密的时候也不过是并肩而行,醉酒时走路不稳,他伸手来扶一把。 可现下,谢珩总是这样有意无意的靠近她。 少年的喜欢,真诚而炽烈。 温酒从逃避到一点点的接受,到现在的倾心相对。 这一路走来,风雨交加,酸甜苦辣,幸得人在身旁,生怕一别万里。 她低声道:“快睡吧,我不走。” 谢珩从锦被里探出一个头来,眸色灼灼的看着她,含笑道:“好。” 话是这样说着。 手 却没放开她半分。 温酒有些无奈,“那你怎么还不放手。” “温掌柜会诓人啊。”谢珩特别理所当然的说:“我一放手,你就跑了怎么办?” 温酒:“……” 她 忍不住心道:都在一张榻上躺着了,她怎么跑? 谢珩笑道:“或者趁我睡着了,做些什么不能对旁人言道的事,又该如何?” 温酒伸手,隔着锦被抱住了谢珩,“那些事,你不睡,我也能干。” 声落之后,谢珩也没再有什么别的举动,任由她这样抱着,一动不动的,身体有些僵直。 这一处烛火微希,他烧红的耳根子恰好掩饰其中,没那么明显。 温酒忽然反应过来,恨不得一拳打晕自己,自然也没有再开口。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可她抱着少年,体温渐渐上升,绫罗帐里暖意惑人。 不知怎么的,睡意渐渐袭来。 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反倒是一直逼着眼睛的谢珩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许久,等到温酒呼吸平稳,渐入梦境的时候,少年才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一双琥珀眸里光华无限。 他看了温酒许久,才轻轻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小心翼翼的,怕惊醒她的好梦一般。 天上月是杯中月,枕边人是心上人。 那鲜衣怒马揽尽风流的少年,在浮沉不定朝局中杀出一条血路。 愿为她身披铠甲,从此所向披靡,愿为她平定这纷杂乱世,缔造太平长安。 第439章 良药 第二日天没亮。 温酒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得门外脚步匆匆,不下数十人。 她睁开眼,就看见少年的俊脸近在咫尺,不知道什么锦被将他们裹在了一起。 温酒呼吸微顿,猛地掀开锦被下榻。 她起身太急,脑子又有些迷迷糊糊的,一个重心不稳,就往前栽去。 身侧的谢珩伸手捞了她一把,将人拉着坐回榻上,半倚在他怀中。 少年笑音懒散,低声道:“少夫人,你慢一些。” 温酒一手扶额,一手摁在少年脸上,无奈道:“你别说话。” 谢珩果真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 门外传来了十全十美的说话声,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晨光微弱间,提灯带盏,摇摇晃晃的人影映在门窗上,如同鬼魅横行。 金儿的嗓门更是比平时响亮了好几倍,“太子爷!诸位大人!我家公子到现在还晕睡着,不知什么时候会醒,还请到花厅稍坐,待奴婢去请少夫人和老夫人出来……” 赵丰温声道:“本宫听闻谢卿旧伤复发心急如焚,特意向父皇求了续命丹来,不知道温掌柜现在何处?” 太子爷一向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在谢府侍女小厮面前也不曾失了气度。 金儿没再说话。 反倒是十全恭声道:“少夫人一直守在大公子榻前,还请太子爷和诸位大人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这些人说话声音不轻。 温酒在里头听了个清清楚楚,回头同谢珩道:“赵丰既然说带了续命丹来,定然不会再让你继续糊弄下去。你先好好在这躺着,我出去看看。” “好。” 谢珩这会儿乖得跟什么似的,自个儿把锦被抖开了,盖在身上,闭上眼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 温酒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转身走了过去,打开门,便看见赵丰和一众大臣们站在门外。 十全十美和金儿玉露正躬身侯在一旁,见到温酒出来,连忙问:“少夫人,大公子可好了?” 温酒刚好开口,便见赵丰皱眉问道:“谢卿可好些了?” 身后一众大臣们附和着问“谢将军如何了?” 紧张的不得了的模样。 温酒垂眸道:“有劳诸位惦念,他昨夜用了药,至今尚未醒来。” 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声议论着“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之类的话。 “温掌柜莫急。”赵丰说着,从随行的内侍手里拿过一个檀木小盒子递给温酒,“这是宫里存放已久的续命丹,父皇他老人家都没舍得用,这次特意让本宫带给谢卿……” 温酒眉头微跳,连忙双手接过,面上满是感激道:“谢主隆恩,谢太子大恩。” 她说着便要行礼谢恩,赵丰连忙扶了她一把,“温掌柜不必如此,谢卿守我大晏山河,乃有功之臣,本宫做这些,也只是略尽绵力。” 身后一众人连忙附和着赵丰说话。 温酒垂眸看着手里的檀木小盒,琢磨着这里头到底是救命药,还是毒药。 那所谓的续命丹不过是老郡公信口胡说的,不过半夜的功夫,赵丰就能将这瞎扯的玩意变出来,还带着这么多人上门来堵。 可见,是真的急的坐不住了。 “这续命丹只是其一。”赵丰郑重其事道:“父皇还亲自下了一道圣旨。” 他说到这里。 身旁的内侍连忙上前,将手中圣旨双手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氏子谢珩,年少有为,英勇睿智,特敕封为定北王,掌四方之兵权,调各城兵马,赴边关抗北漠狼骑,护大晏万民之安……” 等到内侍念完圣旨,将圣旨和兵符一并交到了温酒手里。 她才抬眸看向面前的一众人。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大晏朝百余年都没有异姓之人封王了,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皇上这是将天下兵权都交给了谢珩一个人,这是何等的信任!隆恩浪荡啊!” 赵丰一脸正色的问道:“不知这两幅良药加在一起,谢将军可能好了?” 谢珩想要上战场不被人拖累。 这些个人想要有人在前线挡着北漠狼骑,保全自己。 都不是蠢人,这点事,早就心知肚明。 温酒一手拿着续命丹,一手拿着兵符,圣旨抱在怀中,好似把旁人求而不得的东西都拿在了手里。 那些个大臣之中,不乏嫉恨之人,眼神都掩不住愤然。 温酒轻抬眸,语气极淡道:“那就看这续命丹到底有没有用了。” 赵丰愣了一下。 “诸位稍候。”温酒把圣旨和兵符都随手递给了金儿,刚转身往屋里走,却发现仅着白衣里衣的少年已经从里屋慢慢走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谢珩身上。 少年扶着门框,低低的喊了声:“阿酒。” 嗓门轻的几不可闻,好似风一吹就会散了。 他面色极白,还有些发青,薄唇更是半点血色也无,半点没有从前拔剑砍妖狐,站在议政殿上也身姿卓卓的模样。 现在的谢珩,清清瘦瘦,衣着单薄,身量又极高,好似不扶着门框就站不稳,随时会吐血倒地似的。 “你……怎么样?” 温酒连忙走到谢珩面前,低声问道。 她都被他整懵了。 方才她在屋里的时候,他不是这个模样。 谢珩咳了好几声,伸手搭在温酒肩膀上,嗓音低哑的说:“我醒来不见你,还以为……” “我在。”温酒连忙打断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么多人在外头站着。 这厮还瞎扯! 谢珩头也不抬,愣是当做没看见赵丰和一众大臣们,就一脸“反正老子都快不行了,老子就不搭理你们”的模样。 温酒一边扶着他,一边琢磨着怎么把场子圆的好看些,开口道:“太子爷为你把续命丹求来了……” “对,谢卿先把续命丹吃了吧。”赵丰连忙道:“吃了这丹药,你这伤便能大伤了,其他的事待会儿再说不迟。” 众臣纷纷劝道:“是啊是啊 !先把药吃了,把伤病压下去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温酒和谢珩对视了一眼。 赵丰和这些人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可疑。 谁知道这丹药是救命的还是要命的。 可不能说吃就吃。 但这会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实在是骑虎难下。 谢珩点了点头,示意她喂药。 温酒打开檀木小盒,将那颗红色的丹药倒在了掌心,有些缓慢的放到了谢珩唇边。 少年低眸看她。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温酒掌心,谢珩的唇边。 她眸色微动,给了少年一个假动作的眼神。 后者会意,低头,薄唇推动丹药落入温酒宽大的衣袖之中,而后,在她掌心轻轻一吻。 第440章 帮我更衣 温酒长睫微颤,强行把心中颤栗压了下去,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拍着谢珩的后背。 少年皱眉,做吞咽丹药状。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一众人盯着看了许久,愣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长兄!”谢万金带着两个小的跑了过来,一脸欣喜道:“长兄醒了啊,你昏睡了那么久,我还以为……” 四公子刚要抬袖抹眼泪,旁边两个小的,已经一左一右抱住了谢珩的手臂,哭得抽抽个不停。 眼泪跟不要钱似得,不停的落下来。 谢小六吸了吸鼻子,“长兄,你可算醒了,昨天那些庸医都说、都说你可能不会醒了……呜呜呜呜……” “你别说这种话了!”谢小七:“长兄,我帮你把那些庸医都赶走了,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 谢万金顿了顿:“……” 心道:是我输了。 谢珩抬手,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你们真好意思哭成这德行。” 小六小七一边抬手抹眼泪,一边小声道:“我们这不是见到长兄醒过来,太开心了嘛。” 温酒在一旁看的佩服之至,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给小六擦了擦眼泪,刚要递给小七,就被小少年拿过去抹脸了。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还有谢玉成也紧跟而至,同赵丰和一同大臣们见过礼,寒暄了两句,便走到谢珩面前,泪眼纵横的感谢老天保佑。 一众人看着谢家众人这般模样,不由得多看了谢小阎王两眼。 难不成真是伤重难愈, 刚捡回一条命来? 温酒等众人都哭的差不多了,才从侍女手中拿过圣旨和虎符,递给谢珩,“皇上下了圣旨,封你为定北王,点兵出征……” 她还没说完,谢珩忽然重重的咳了一声。 赵丰和一众大臣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连忙问道:“谢将军没事吧?” 谢府一众人也是一脸的担忧。 谢珩伸手扶着门框,淡淡一笑,毫无血色的薄唇越发苍白了。 他说:“还没死。” 众人一下子接不上话。 急着要开口的赵丰也被噎住了。 谢老夫人急道:“你刚醒,怎么就到外面来吹风了,还不赶紧去回去躺着。” “就是,快过去躺着吧。”谢三夫人道:“这些贵客有我们招呼着呢。” 谢珩没说话,刚一侧身。 赵丰眸色微变,连忙上前道:“谢卿用了这记良药,伤可大好了?” 谢珩看着他,“太子瞧着我像是大好了吗?” 门前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这朝野上下,也就谢小阎王一人敢同当朝诸君这样说话。 偏生赵丰还没办法,谁让现在是他要求着谢小阎王出征。 太子爷强压着怒火,面色平和道:“本宫瞧着谢卿依已然无碍。 ” 赵丰把圣旨和老皇帝的意思,又同谢珩说了一边,极尽温和的态度,最后还双手交叠,朝少年行了一礼。 身后众臣见礼,纷纷效仿之。 一时间,以赵丰为首的数十名大臣们,齐齐作揖朝谢珩弯腰行礼。 个个锦袍玉带官帽重,这一低头,便矮了三分。 赵丰道:“北漠狼骑入侵,大晏危矣,还请谢将军重整军容,领兵出征,护我大晏江山,救万民于水中!” 谢珩扶门的手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抬头看着众人同太子一道伏低做小,一个个学着赵丰把话说的尤其的漂亮,说起来天下万民、江山社稷来,个个中气十足,好似随时都愿意抛头颅洒热血。 可真要让他们到边关,却一个都不愿意了。 温酒站在他身侧,微微侧目看他。 天边朝霞席卷,初升的太阳自东方而起,淡金色的光穿过云层,落在少年身上。 一双琥珀眸里光华万千,有桀骜,有不屑。 他并接话。 赵丰的身段便放得更低了一下,“大晏,就全依仗谢将军了!” 身后众人齐声道:“我等就全仰仗谢将军了。” 谢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扫过,随手接过了温酒手中的圣旨,正色道:“诸位既然这样说了,谢珩便再推辞不得,不过……” 赵丰面色一紧,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谢珩道:“太子也知道我一身的旧伤,此次带兵出征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在战场上旧伤复发,后边的事就难以预料了。” 他这话里有话。 若是这次,老皇帝还像以前一样疑心他。 那这次同北漠开战,就没什么胜算了。 众人闻言,脸色都垮了下去。 赵丰最快反应过来,开口便道:“谢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吃了这续命丹,之前的旧伤自然就不会再犯了。” 太子也话里也带了第二种意思。 眼前保命最重要,北漠狼骑素来以凶狠著称,若是攻破了边防,那大晏江山必然保不住多久。 谢珩这人虽然招人恨,但是带兵打仗也算是当世奇才。 有他在,在帝京的这些个人总归是安心许多。 后面一众大臣们聪明些的也听懂这两人到底是什么 意思了,连忙附和道:“皇上都把保命的灵药赐给谢将军了,这次一定会没事!” “对对对,谢将军的伤啊,肯定马上就会好!” 谢珩抬眸道:“谢某的伤好的没那么快,只是伤的再重,也不能放任北漠狼骑入侵大晏不管。” 众人连忙道:“是是是,谢将军大义啊!” 往日骂谢小阎王杀人不眨眼的那些个人,好像一时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只余下这些个,口口声声都说谢珩好的。 温酒一时间反倒都有些不习惯。 推着他去当挡箭牌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能说得出口。 等到日后权势之争的时候,又是做什么都是错。 赵丰上前道:“谢将军换身衣裳,这边随本宫进宫面见父皇吧。这边关战事,实在是耽误不得了。” 温酒见状,从金儿手中接过虎符,递给谢珩,低声道:“现在就走吗?” 这么多人都在谢府等着。 只怕是多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谢珩接过虎符时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帮我更衣吧,阿酒。” 第441章 万事有我 温酒抬眸看他,温声道:“好。” 门前的小厮侍女纷纷退到两旁,灯火未灭,晨光初落庭院间。 温酒手里握着冰凉的虎符,少年握着她的手。 两人相视了一眼,同时迈步进屋。 侍女伸手将门虚掩上了,将满院落的人都隔绝在外。 屋里。 温酒将虎符塞到谢珩手中, 转身去找了一身干净衣衫出来,给他换上。 绯色的锦衣,映得她素净的手越发白皙如玉。 少年低头看她,衣来张手,温柔溢满琥珀眸。 温酒沉默了许久,帮他系衣带的时候,才开口道:“此去危险重重,千万小心。” 前世,谢珩也是同北漠一战才站稳根基,封王摄政的。 可这辈子,老皇帝还在,赵丰也还好好的,眼下看来还没小皇子赵曦什么事。 若是此时谢珩功高盖主,日后定难逃飞鸟尽良弓藏的命运。 可那些事,她没法同谢珩说,况且前世今生的情形也完全不同,没有可以避开险地的预知。 “阿酒。”谢珩却笑了,俯到她耳边,低声问道:“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温酒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系带打结时将指节也饶了进去。 显然有些心慌意乱。 她抬眸,望着眼前的少年,“老皇帝这次把虎符都交到你手上了,日后会不会……” “不怕。”谢珩抬手抹去唇上一抹白,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温声同她道:“万事有我,你莫忧心。” “嗯。” 温酒应了一声后,没再说话。 虽然就知道谢珩不会一直待在府里,可现下马上就要出征,也着实太快了些。 她想提醒少年战场上刀剑无眼,提醒他同萧凌天对战莫要正面硬刚,又怕自己多言,会破坏他原本的应对之策。 只能硬生生忍着,一个字也不多说。 谢珩衣衫穿好的时候,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走到屋子右边,随手就把把淡紫色的帘纬拉开了。 他往常穿的玄甲挂在架子上,斩尽剑收于剑鞘之中,窗外的阳光落进来,洒在玄甲与长剑上,折射出些许微光。 无形中,一股肃杀之气瞬间扑面而来。 温酒站在几步开外,看着他伸手把玄甲拿下来穿戴。 只转眼之间,便兵甲加身。 她看着谢珩,有些失神。 少年自从出了天牢之后就没碰过这些东西,一来是官职被削,不必去墨羽营,自然也用不上这些东西。 十全十美在他身边伺候着,也不曾提过他屋里还摆了这些。 温酒乍一看见,难免心中酸涩。 谢珩不是不爱天下。 他只是不想同朝堂上这些人争得头破血流,便宜了那些外邦之人。 少年即便人在家中,不问朝事,心里却始终都装着家国。 可这世上,多的是以己度人之辈。 他们争权夺利,便不信你不爱名利,他们汲汲营营贪图高位,便认定你也是步步为营往爬的小人。 谢珩穿戴好玄甲,一手提着斩尽剑,一手抱着战盔走到温酒面前。 少年琥珀眸里映着晨光,“阿酒,我这边进宫面圣去了。” 这一去,便是点兵出征,离家万里,不知何日可归。 温酒接过他手中的战盔,帮少年带上,嗓音微哑道:“府里之事有我,你在外安心打仗。” 谢珩看了她许久,最后只应了一声“好。” 声落,他便朝外走去,打开门,淡金色的阳光便倾斜而入。 温酒回头看着身姿修长的少年被淡淡的光晕笼罩着,背影渐渐的变得有些模糊。 门外众人低语了几句。 赵丰的声音显得尤其的清晰,“谢将军,请。” 而后掺杂着谢老夫人和谢万金的声音,低低说了些话。 谢珩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去打仗,祖母不必担忧,只需像往常一样,在府中等我归来即可。” 小六小七缠着他喊了两声“长兄。” 一众大臣们在旁边催促着,一口一句“谢将军快些进宫吧,实在是耽误不得了。” 只片刻。 温酒快步走到门边,见到的只是众人簇拥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庭前红梅孤傲,北风呼啸过庭院间。 谢珩身量极高,又身姿卓卓,走在一众文臣之中,便格外的鹤立鸡群。 温酒倚门而立,看着他穿过长廊,同众人一起消失在转角处,久久没有回神。 谢家众人目送众人远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谢老夫人回头道:“边关寒苦,快拿两件寒衣给东风带上!” “瞧我这记性!”谢三夫人急道:“寒陵城那地方冷的很,又没什么吃的,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去,万金,快让人备些吃食给你长兄带上!” 北漠寒苦,每到冬日里就要迁徙寻找可过冬的地方,年年都要冻死饿死不少人,所以每到这时候就来大晏边境抢地盘抢食物。 老皇帝心疼自己儿子,什么苦差事都往别人去。 谢家这一个两个,哪里有用就要往哪里去。 这都是什么事! 谢玉成无奈道:“夫人!夫人莫急,东风这次是带兵出征,你给他添了衣裳和吃食也不好拿,算了吧。” 谢三夫人急道:“这怎么能算了!” “应该来得及,光是帝京的兵马集结也得好几个时辰,现在备好了,待会儿我同阿酒一起去城门口送。”谢万金说着,把大富大贵叫过来吩咐了一番,多弄些干粮肉食过来。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去给他多备两套衣裳。” “阿酒。”谢老夫人开口叫住她,温声道:“这些事就让侍女们去做吧,你来陪我说说话。” “是。”温酒吩咐金儿玉露去收拾谢珩的行装,走到谢老夫人身旁,伸手扶着老人家走到石桌旁坐下,低声安抚道:“他身上的伤没事,今天这般也是另有谋算,祖母且放宽心。” 小六小七在旁边偷偷的抹眼睛,又怕被祖母看见,就拼命的抬头望天,想把眼泪倒流回去。 谢老夫人拍了拍温酒的手,“你这孩子……祖母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没见过,你要放宽心才是。原本祖母还想着年节一过,就让你们成亲,可这……” 第442章 温酒垂眸道:“这事不急,等他从边关回来……” 她停顿了片刻,杏眸里水色萦绕,温柔而坚定的说:“等他从边关回来的那日,定是良辰美景。” 谢老夫人愣了一下,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好……好!” 一旁的谢三夫人柔声和两个小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还是谢万金过来耍宝逗乐,这才把人哄住了没有再哭。 清晨时分,阳光细微。 枯叶被狂风吹落枝头,席卷过屋檐,飘飘扬扬的飞运去。 “金儿玉露还没出来,我过去看看。”温酒同谢老夫人说了一声后,缓缓起身,朝三夫人等人微微一颔首,就进屋去打点行装。 她满腔的离愁别绪,心事重重,半点也没在人前表露出来。 谢家众人亦是如此,两个都强忍着不哭,小声问:“我们能不能出城送长兄?” 四公子低声道:“你们乖一些,不哭的话,四哥哥就带你们去。” “好,我们一定不哭也不闹。” 小六小七连忙小声保证道。 温酒进屋将两个小侍女整理好的衣衫看了一遍,又添了两件厚衣衫,将谢珩平日里要用的东西都收罗了一番。 她一边打点,一边在心中盘算着; 北漠苦寒之地,最缺还是粮草。 这前线一旦开始打,指望老皇帝和国库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她先前收购的米粮都全数都运到北州去赈灾,这三军顷刻便动,这粮草却还不知道在何方。 谢珩想给她一个家,因而广爱天下。 因为彼此心中都明白,有国才有家。 而温酒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谢珩的征程走的顺遂一些。 …… 皇宫,议政殿。 老皇帝端坐龙椅之上,一众文武百官林立殿中,随着内侍一声通报。 谢珩同赵丰同时迈步入殿,身后众臣随后。 “谢珩参见皇上。” 少年抱拳行了一礼,孑然而立。 同他一道进来的这些个人,包括赵丰在内都伏地行了大礼,山呼万岁,越发谢珩轻狂桀骜,不可一世。 可满朝文武自诩清流名士,不及少年一身铮铮傲骨。 赵毅病了许久,此刻脸色青白,看起来越发的苍老,看到谢珩进殿来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开口道:“谢爱卿来的正好,快快免礼。” “谢皇上。” 谢珩的嗓音清清朗朗,掺杂在众人的庸碌之声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启禀父皇!”赵丰见状,连忙上前道:“定北王心系万民,抱病在身乃不辞辛劳入宫请战,此乃大义,我等都应效仿之……” 身后一众刚从谢府出来的大臣们立马附和着太子爷,将谢小阎王夸得举世无双。 先前在背地里骂的有多狠,现下就夸得有多猛。 谢珩站在议政殿中央,不咸不淡的扫了众人一眼。 都说文无第一,这些个文臣夸起人来,真是天花乱坠。 连带着原本站在殿中的众位大臣们忍不住开口夸了几句。 谢珩恍若未闻一般,完全无动于衷。 最后是王首辅出来圆的场子,“皇上赐的续命丹果然很管用,定北王的伤大好,此乃天佑我大晏!” 少年侧目,看着一旁睁眼说瞎话的老狐狸,不由得勾了勾唇。 众人齐声山呼,“天佑我大晏!” 老皇帝龙心暂宽,问谢珩,“今日便点兵出征,谢爱卿以为如何?” 谢珩道:“墨羽营五万人,先前招降的有三万,现下能用的一共也就八万人,对北漠狼骑二十万,兵力悬殊太大。若是沿途招兵买马,从各城抽调人马也不是不行,只是行军打仗所需的军饷粮草……” 他微微一停顿,老皇帝当即就安排户部拨十万军饷和粮草。 只是钱和粮都不多,户部和兵部的那两位上前两步,一顿哭诉,都表示只能临时先调一部分,以解燃眉之急。 老皇帝也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当,叹着气,点了头。 谢珩道:“是先调这些,还是只有这些?” 户部和兵部的脸色一白,连忙解释道:“定北王莫急,这后面的军需一定会跟上的……” 这话说出来也没有多少底气。 毕竟国库里就这么点东西,先前赈灾还都是花的谢小阎王的赎身银子。 众人都是硬着头皮说话。 老皇帝一口气上不来,咳了半天,许久才勉强缓过来,开口道:“谢爱卿只需在前线全力抗敌,这军需之事有朕!” 谢珩抬眸看向那高坐龙椅的老皇帝,“皇上金口玉言,那谢珩可就当真了。” 先前递多少折子都解决不了的事,顷刻之间便说定了。 虽说赵毅说话也没几句是真的,可得了个承诺,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殿外阳光渐渐笼罩万里山河,些许微光透过窗户,落在少年身上,红衣玄甲,风华无双。 老皇帝又说了几句激励谢珩的话,不多时,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朕……送谢爱卿去点将台。” 谢珩微微颔首,等赵毅走下白玉阶,这才随后走出议政殿。 墨羽营一众副将早就侯在了殿门外,同老皇帝见过礼,便连忙奔到了谢珩面前,“将军!” 以贺宇为首一众将士都是玄甲加身,齐齐抱拳见礼,“末将愿随将军奔赴边关,此后生死事,但凭将军吩咐!” 都是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将士,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先前谢珩赋闲在家的时候,墨羽营乱的跟一锅粥似的,去了凌云山一趟回来,已是风气大改,对谢珩唯命是从。 赵毅和太子还有一众大人的目光都落在谢珩身上。 一旁的王良眸色微变,连忙开口道:“诸位……如今面前这位已是定北王了,当称王爷才是。” 众人不甚在意道:“定北王也是个称呼而已,在将士们心里,领着我们浴血奋战的人,就是将军!” 场面安静了片刻。 众人面色微妙。 方才说话的那人被贺宇横了一眼,顿觉失言,连忙闭了嘴。 谢珩面色如常道:“来了都来了,还愣着做什么,去!集兵点将台!” “是!” 众将异口同声,气势惊人,当即急奔出宫。 谢珩转身,朝老皇帝行了一礼,“请皇上移驾。” 第443章 送行 老皇帝凝眸看了谢珩许久。 四周一众文武百官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唯有少年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变化。 赵丰压低了声音,开口提醒道:“父皇……” “好。”老皇帝收回目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去点将台。” 说罢,让谢珩在右侧同行。 走在赵毅左边的,是太子赵丰。 可见对谢珩有多看重,不说别的,光是今日,这个时候,老皇帝自以为给足了谢珩恩宠。 然而少年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当时身陷天牢没有多少惧色,如今走在帝王身侧,亦无几分欢喜。 反倒一众文武大臣跟着在身后,面色越发的浓重。 一行人出了皇宫,浩浩荡荡的去了点将台。 这一路上。 老皇帝时不时同谢珩说上几句话,赵丰和王首辅一众大臣们偶尔也会插个一两句。 场面倒是没有从前那般令人尴尬。 点将台前,八万将士齐着甲。 谢珩持剑站在点将台最高处,身侧是老皇帝和太子,俯看万人行军礼,问圣安。 贺宇等一众副将,站在众士兵身前,个个身姿朗朗,连带着数万士兵气势如虹。 赵毅一手撑在栏杆上,“北漠蛮族犯我边境,朕心甚忧,有劳众将士赶赴边关驱赶蛮族,扬我大晏国威!” 先前二十余年,大晏连叫得出名号的将才都没几个,底下的士兵无人操练,军饷也发不出,全是一盘散沙。 自从去年谢珩接掌了墨羽营,便大改了风气,又收了好几万叛军,先前只是看人数多了,现下全拉来了点将台,一睹军容才知,将帅之才非虚言。 老皇帝好些年没有这般热血沸腾的时候,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大晏兵强马壮,称霸列国的时候。 在点将台上慷慨激昂的说了好些话,一众文臣们听得越发着急。 生怕赵毅在这样说下去,一个收不住,就要去征战列国了。 好在老皇帝身子撑不住,朗声说了几句,就累得不行,停下来歇一会儿。 “皇上。”王首辅趁这机会,连忙开口提醒道:“这八万兵马都到齐了,时候不早,是否让定北王早些带兵启程?” 谢珩入宫时,恰是旭日东升。 眼下已经是午时了,再拖一会儿,出城的时候就日落西山,兆头不好。 王志成自然不会多说这样的话,可他开口提醒了一句,老皇帝自个儿就会多想一层。 片刻后。 赵毅点头道:“嗯,谢爱卿说两句话,鼓舞鼓舞士气,便启程吧。” 老皇帝说罢,转头看向谢珩。 少年提着长剑,眉眼桀骜,抬头道:“没什么可说的,今日谢珩带诸位赶赴边关,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护自己想护的人,为国而战,守城守家。” 底下的都是俗世凡人,若许王侯位,自然多得是人上赶着冲在最前面,可一将功成万骨枯,去了边关,能回来几人?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为何而死。 老皇帝喜欢给人希望,而谢珩,想让他们看清前路。 “我愿诸位……”少年嗓音朗朗,琥珀眸映着倾世暖阳,“今日仗剑出城去,踏平北漠共春归!” 八万将士齐抬首,气势磅礴,朗声道:“今日仗剑出城去,踏平北漠共春归!” 数万人异口同声,声可震天。 一众文臣耳晕目眩,老皇帝险些站立不稳,身侧的赵丰连忙伸手扶住,这才勉强保住了帝王威仪。 谢珩转身,朝老皇帝行了一礼,当即拂开披风,步下点将台。 少年每走一步台阶,身上的玄甲便折射日光,晃人眼眸,好似日光也为之倾斜。 小卒牵了战马,谢珩翻身上马,朗声道:“出发!” 当即飞驰而去。 一众副将紧跟其后,身后骑兵步兵依次而行,数万人的队伍井然有序。 离高台上的老皇帝越来越远。 贺宇骑着马,离谢珩最近,忍不住道:“待会儿十里长亭全是送行的亲眷,我爷爷肯定不会来,不知道你家少夫人会不会来?” 谢珩没说话。 走得这么急,连行装都没打点,也不知道阿酒她们会不会担忧过度。 一旁的副将见他不说,便笑呵呵的开口道:“将军出征,有没有人送都一样,这临走的时候还哭哭啼啼的,反倒让人心里难受。” 谢珩底下这几个年轻的副将都还没娶妻,也没人管。 从前总看别的士兵有人送有人接,这会儿颇是感概,同谢珩道:“是啊,将军,咱们这种行当啊,没必要送,打胜仗的时候有人来接就好了。” 一个个都知道这次打北漠都没那么容易。 反倒一个比一个看的开,生怕谢珩过于忧虑,变着法子凑上来说话。 这谢家的少夫人又同谢珩和谢玹传了那么久的留言,众人也不好下定论,只好稍微的说上那么一两句。 谢珩压根不想理这些个人。 完全不知道他们整天都在琢磨什么。 “谁没人送?” 谢小阎王不高兴了,“你们自个儿一边去。” 贺宇摸了摸鼻子,“将军……您啊就别装了,咱们都是一样的,没媳妇,又不想让家中长辈担忧,这没人送……” 身侧一众人附和:“没人送也没什么……” 眼看着队伍到了十里长亭,送行的人山人海,站在最前面显然就是温掌柜和谢家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全都闭了嘴。 第444章 养我真是辛苦 长亭外人山人海,皆是送行的家眷,三三两两的说着话,还没找到自家要去边关的夫婿儿子还抹起了眼泪。 相比之下。 谢家的这几个就稳当许多了。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说着“今儿个日头不错,应该是个好兆头 。” 后者道:“是,这大冬天的难得有好天气,必然是个好兆头,咱们东风带兵出征,这日子能不好吗?” 谢万金在旁边听着,特别想插一两句话,被一旁的老爹谢玉成看了一眼之后十分自觉的闭了嘴。 过了片刻。 四公子又忍不住去同温酒说话。 他摸了摸下巴,颇有些浮夸的说:“哎呀,我忘了给长兄准备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回去拿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什么东西?”温酒闻言,不由得侧目问道。 谢珩的东西不多,最重要的更是寥寥无几,似乎没什么她不知道的。 可这时候,谢万金忽然这么一说,温酒又想不到是什么。 就相当让人心慌了。 “酒啊。”谢万金看着她,桃花眼里笑促狭,“边关苦寒,长兄应当多带两壶酒,这冷了的时候喝一口,打了胜仗喝一口,这想某人了,就多喝两口。” “四哥!”温酒忽的反应过来,脸色微变。 可四公子没说之前,她就给谢珩备了一壶酒,原本没什么别的心思。 偏偏从谢万金口里说出来,便多了几分旖旎心思。 谢万金刚要开口说话。 旁边的谢三夫人抬手在他后背拍了一下,低声训道:“瞎说什么大实话?你自己知道不就好了,还非要在阿酒面前说出来!瞧把你能耐的!” 温酒见状,顿时无奈:“……” “来了来 了!长兄他们过来了!”谢万金捂着后背,默默的往边上移了两步。 马蹄声渐近,兵甲声同灰尘一同而至。 温酒回头,眸色如墨的看着不远处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长兄!” 小六小七一直朝这边张望着,一看见红衣玄甲的谢珩就高声喊着。 这两个小的身量都不高,只能拼命的挥手示意,希望长兄能一眼就看见自己。 谢珩右手轻抬,示意众将士止步,随即翻身下马,走向了温酒和一众家人。 贺宇看着谢将军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回头同一众副将道:“我怎么觉着方才谢将军有点揍我。” 另一个副将道:“我觉得不是有点。” “若不是谢家少夫人来了,你今天估计要被马拖着走。” 贺宇猛地一个激灵,回头看了一眼谢珩和谢家众人,见少年面上没有半点怒气这才松了一口气,同众人道:“你们还好意思说我,方才是接话的?要揍也是一起揍,跑的了谁?” 一众副将闻言,都不说话了。 片刻后。 有人出来打哈哈,“行了行了,这不是没事了吗?赶紧的下马去找个人说说话,管她们是来送谁的呢,反正不能被人看出来咱们没人送。” 众副将:“……” 听到这种话,越发觉得自己很惨好不好。 人家谢将军刚刚封了王,又有心上人相送,这才是不枉此生啊。 然而。 不枉此生的谢将军,这会儿根本没机会同温酒说上话,就被谢小六和谢小七一左一由抱住了大腿。 这两个小的素来黏他,以前是离得远没办法,这次大抵是平日里听旁人说北漠狼骑有多厉害听得多了,抬头看他都是泪眼蒙蒙,担忧极了。 谢小七问道:“长兄,你这次要去多久,大年夜还赶得及出来吃团圆饭吗?” 谢珩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是要为兄长翅膀飞回来啊?” 帝京城到边关千里迢迢,莫说两国交战,一时半会儿分不清输赢,光是两地走个来回,想在大年夜的时候赶回来都难。 到底是小少年太过天真。 “长兄又不是不会飞!”一直和七公子唱反调的谢小六今天难得头同弟弟站在同一战线,拉着谢珩,异常认真的同他道:“过了年 ,很快就是开春啦,这一开春长兄就满双十可以和嫂嫂成亲啦,这成了亲呢,就可以生……” 小姑娘越说越起劲。 身旁的谢三夫人连忙伸手捂住了谢小六的嘴,将人抱走,“你才多大,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个。” “还有你,快撒手吧。”谢万金伸手摸了摸谢小七的头,把人从谢珩身上拉下来,“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全让你和小六缠着长兄说话了,你让嫂嫂怎么办?” 四公子说话的声音不轻,一开口,四周众人都听见了。 谢老夫人笑了笑,身侧一众小厮侍女们只能低头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谢小七慢慢的松开手,乌黑的眼眸在看了看嫂嫂,又看了看自家长兄,十分自觉的去边上和谢小六待在一块了。 谢老夫人将手里的平安符递给谢珩,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别过头去,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她再看谢珩时,湿润的眼眸又带了几分笑意,“你心里想的事,祖母都知道,三婶和万金都在忙活着呢,等你回来啊,就什么都办好了。” 谢珩手里摩挲着平安符,嗓音低哑道:“孙儿多谢祖母。” 谢老夫人看了他许久,才再次开口道:“东风啊,此去……万事小心。” 谢珩点头,“孙儿知道。” 谢老夫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再多说,转身带着一众小厮侍女走到了一旁。 于是,这四五步内,只余下温酒一个人还站在谢珩面前。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少年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好似光阴也停在了这一刻。 过了好一会儿。 温酒才低低开口,唤了一声,“谢东风。” 谢珩微微勾唇,“我在。” 身侧都是哭哭啼啼的送别之语,温酒只喊了他一声,便停住了,好似不知道说什么似得。 少年就这样看着她,琥珀眸里光华熠熠。 温酒伸手摸了摸鼻尖,同他道:“你今日进宫的匆忙,我让人给你打点了行装,灌了两壶酒……” 她说着,忽然想到四公子那些话,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而后,温酒继续道:“算了,这些都不是要紧事,让十全十美给你带上就行。还有,粮草和军需的事,你不必担忧。老皇帝的国库肯定是不够的,我这边会另想办法。” 谢珩抬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少夫人养我真是辛苦了。” 第445章 去千里 温酒原本还有许多事要说,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愣住了。 这少年总是在不经间说出那么一句话,让人心神动荡。 偏生谢珩还这般自然而然。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拢着,微微垂眸,不轻不响的说:“不辛苦。” “嗯?” 谢珩说那句话,原本是为了分散她满心的离愁别绪,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回答了。 少年看着她,一双琥珀眸里华光泛泛,嗓音压了些许,问她:“阿酒,你方才说什么?” 温酒抬眸,弯了弯唇,“养我家谢将军,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她素来也不说什么花言巧语。 所有的心思全都用在了聚宝生财上头,不曾同少年说过几句好听的。 可越是这样简单的话语,越让人怦然心动。 谢珩伸手摸了摸温酒的眉心,强忍下低头亲她的冲动。 四周这么多人,若是被旁人看见,阿酒又要害羞的不好意思头同他说话了。 少年指尖温热,温酒眉心有些痒痒的,不由得偏了偏头,扬眸看他,徐徐道:“谢东风,我会想你的。” 什么情啊爱啊的,温酒从前都没经历过。 她一向都觉得爱说甜言蜜语的那些个人,通常都没有多少真心,可这会儿想说两句哄谢珩开心,也不说出来。 只有这么一句“我会想你的”。 已穷尽她满腹相思。 谢珩闻言,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 半点也舍不得松开。 少年温热的唇,吻在她白皙的耳垂上,“来年春暖,卿当为我着红衣!” 独属于谢珩的气息徐徐扑簌在她颈部。 温酒的耳根子如同火烧一般,泛起了红。 可她没有躲开,伸手抱住了少年,嗓音微颤着,却异常坚定的回应道:“好。” 来年春暖,共君着红衣。 周遭送行的人熙熙攘攘,放眼看去,全是相拥而泣依依惜别的人。 谢珩眉眼绝艳,满身的桀骜都化作了温柔骨。 温酒清丽无双,一腔柔情与悲欢尽付少年身。 这一相拥,世间万千全都黯然失色。 她微微踮起脚尖,在少年的薄唇落下轻轻一吻,含笑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近些时日已经在看嫁衣绣样了,我绣工不怎么好,找了好几个绣娘教还是把鸳鸯绣成了水鸭……” 谢珩眼角飞红,忍不住勾唇笑道:“难怪小六最近总是在绣花。” 原来是少夫人想精进绣工,没好意思找绣娘单独教自己,所以接着给小六找师傅的由头,一块学着。 原来…… 她早有此意。 温酒怕他笑话自己,连忙继续道:“我听旁人说,嫁衣是要自己亲手绣的, 我以前也没绣过,若是日后绣的不好,你就当没看见,成不成?” 谢珩笑着点头,“少夫人说我看不见,我肯定就看不见。” 他平日这般说话,温酒总是不太想搭理他 不过今日,临别一叙。 总觉得说什么,都想好好的听完。 温酒伸手,在少年额头画下一个安字,闭眸默念道:“我的少年,心有挂牵。事事平安,静待来年。” 她从前不信鬼神不信神佛,只信财可通天。 反倒是重活一世之后,有了诸多贪念,信了神佛。 谢珩听不清她在念叨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她,等着她念完。 好一会儿。 少年才笑着开口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没什么。”温酒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方才做了多离谱的事。 谢珩眼里带着笑,即便她不说,心里也能猜到七八分。 只是不戳破罢了。 他勾着温酒的小拇指,“少夫人,说好了的,可不许反悔啊。” “自然不会反悔。”温酒不假思索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从来都没讹过人。” “生意?” 饶是谢将军这样见过了风雨起落的人,此刻也有些扛不住了。 少夫人居然把成亲也当成生意? 简直是欠教训了! “不是……口误口误。”温酒面色有些微妙,连忙改口道:“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意思是一样的啊。” 谢珩低头,用下巴在她额头上轻轻的蹭了蹭,“我的少夫人啊,你这样……我怎么舍得走? ” 温酒:“……” 这话一出。 四周原本就看着他们的一众人,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 同样都是要远行的,就谢将军这般难舍少夫人,简直了。 温酒没法子,直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像这样就能当做旁人都看不见她似得。 反正自从遇见了谢珩,她这脸就保不住了。 温酒就这样一手捂着眼睛,一手同少年十指相扣。 过了片刻。 她把捂眼的手放了下来,把这辈子的脸都抛了,眸色如墨的看着少年,“你安心去打北漠, 行军所需之物,国库拿不出的,我全出了,就当……我给你的聘礼!” 四周众人纷纷看了过来,忍不住道: “我方才是听错了吧?” “温掌柜居然要给谢小阎王下聘礼!” “而且还全用在了打仗上!这谢家人也别具一格了吧!” 温酒强忍着再次捂住眼睛的冲动,面色纹丝不变的补了一句,“方才说错了,应当是嫁妆。” 声未落。 谢珩忽的低头吻住了她。 不同于从前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这次。 是满心不舍,是满腔震撼。 是愿与卿白首不相离的缠绵爱意。 温酒身子僵了僵。 而后。 在少年的蚀骨浓情之下,化作柔情万千。 不远处的谢三夫人和谢万金十分的默契的,一起捂住了小六小七的眼睛 。 四周许多小孩探头来看,也被自家长辈挡住了。 温酒脸颊绯红,却心甘情愿的沉沦在少年的怀抱里。 生平第一次这样放肆,满心的情意不带半点掩饰。 过了许久。 副将们忍不住开口提醒:“将军,该启程了。” 谢珩才放开她,嗓音低哑了许久,“阿酒,我回京之日,便是娶你之时。你好好的等我。” 温酒笑了,眉眼弯弯的说: “将军有令,岂敢不从。 ” 少年勾唇而笑,转身一掀战袍,接过随从递过来的斩尽剑,翻身上马,“众将士听令!” “末将在!” 数万士兵瞬间归位,列队而立,迎着融融日光,齐声应道。 谢珩坐在马背上,右手持剑,朗声道:“启程!” 声落下,马踏飞沙,迎着光飞驰而去。 温酒同一众送别人的亲眷站在长亭外,看沙土飞扬间,少年和数万士兵浩浩荡荡的远行。 这一年。 谢珩十九岁,飞扬轻狂,桀骜无双。 去时正少年,归来不知期。 第446章 大少夫人 这一年,温酒十六岁,心里藏了个再喜欢不过的少年。 自别后,便牵肠挂肚的等着他回来。 与她对坐花烛下,共赏明月光。 这一天。 温酒站在长亭外,看八万士兵如数远去,送行的人逐渐散去,只余下满地的落叶飞尘。 夕阳西下,暖阳余晖散尽,狂风又起,吹得她裙袂翩然,青丝凌乱。 “阿酒。”谢万金站在几步开外唤了她一声,“天快黑了,回家吧。” 一家老小早就回府了,谢老夫人年纪大了站不住,两个小的原本还稳得住,可背影看多了,眼睛就开始发红。 谢三夫人生怕小六小七在外面就哭开了,连忙带人先回,留下谢万金在旁边看着阿酒。 少夫人平日里看着温婉贤良,实则是个一出手就能砸出半壁江山银钱的。 长兄这一走,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于是,她在看夕阳,听马蹄声远去。 四公子在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温酒抬手将凌乱的发丝别到而后,回头道:“四哥先回吧,我想再站一会儿。” 四公子伸手摸了摸下巴,上前道:“这儿有什么好看的?人都走远啦,你站在这也看不着,天黑下来,风越发的大,若是把你冻坏了,让我如何同长兄交代?” 温酒:“……” 四公子这人平素不怎么讲道理。 但是一旦开始同你的讲的时候,就让人完全招架不住,头都要被他绕晕了。 她伸手扶额,忍不住道:“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谢万金想了想,煞有其事的说:“长兄揍我一向不留情面,你是知道的。别看他走的时候一眼都不瞧我,其实啊,早早就交代过,让我要好生照看你,不能累着不能病了不能……相思成疾。” 四公子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笑吟吟的,露出了两个浅浅梨涡。 他说话向来三分真七分假,温酒不由得看着他,多思忖了片刻。 而后,她微微笑道:“四哥。” “阿酒,你别朝我这样笑……” 谢万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满脸都写着你别过来,“你要这样,长兄会揍我的!阿酒、温掌柜、大少夫人……” 四公子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连忙道:“我错了,我以后不同你说这些还不成么?” 温酒拢袖,负手,不紧不慢的转身往回走,“回吧,四哥。” 谢万金松了一口气,跟在她后面往回走。 城外行人散尽,暮色越发浓重。 温酒走的不快,四公子始终同她保持着两步之遥,不大正经的说着,“阿酒啊,小六让我问问你,既然是你自己想精进一下绣艺,那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学了?” 温酒没有回头,淡淡道:“不行。” 谢万金诧异道:“为何?” “等她到了我这会儿才后悔就来不及了。”温酒将心里那几分窘迫强行压了下去,很是认真的说:“有些事还是趁早学比较好。” 四公子“啧”了一声。 原本他只是随便找两句话说,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块走着回家,这么安静,气氛便有些奇怪。 没曾想阿酒竟然还挺感概。 忽然感觉,猝不及防又被虐了一把。 少夫人这路子,真是同长兄越来越像了! 他加快了步伐,走到温酒身侧,同她并肩走着,忍不住问道:“绣个嫁衣真有那么难吗?” 温酒停下脚步,神色微妙的看着眼前的四公子,“要不四公子自己动手试试?” “试……” 谢万金刚要开口说‘试试就试试’,但看温酒这微妙的神情顿时回过神来,无语道:“我是个男子,我绣嫁衣做什么?” 温酒微微扬眸,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万一日后四少夫人不会绣的话,四哥还能替她绣好啊。” 素来口才极佳的四公子顿时无言:“……” 这嘴贫多了,总会遇见更厉害的人。 阿酒拿长兄半点办法也没有,对三公子如同老鼠见了猫怕得很。 除此之外,对旁人就从未输过。 谢万金摇了摇头,感概道:“这同样都是一家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温酒走在前面,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到。 身后的四公子舌颤莲花,也拿她没办法。 这两人说着话,一同回了谢府。 余良和一众年轻的管事早早接到温掌柜的传话,已经在庭前候着了。 还有四公子往日里做生意在帝京的人脉,两厢加起来足有百余人。 暮色四合里,檐下灯火飘摇。 “见过温掌柜!” “见过四公子!” 两边人各自见过礼,便凑了上来。 余良带头,朝温酒道:“先前南边的余粮已经尽数运到了北州,给三公子作拨粮赈灾之用,近些日子在帝京周边也收了一些以备不时不需,姑爷此次出征,便让小安小罗他们随军押送去了……” 两步开外的地方,一年过五十的账房先生同谢万金道:“四公子……” 他刚一开口,就被四公子打断了,“等会儿,你直接同少夫人说,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温酒正听着一众管事们说话,闻言,不由得回头看向谢万金。 从前她只知道谢四在外头的生意做得极大,毕竟前世她做了首富,这人也是坐拥家财无数,为此没少杠起来。 眼前这些个人,还只是他在帝京城附近常用的,放眼天下,不知谢万金还有藏了多少这样的手下。 若不是今日谢珩出征,军需不足,不晓得四公子何时才会露这一手。 四公子微微点头,右手轻抬,广袖飘摇间,瞬间就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引到了温酒身上,“这是我谢家的大少夫人,有谁不知道的,今个儿睁大眼给本公子瞧仔细了!我谢家所有,上至诸公子,下至小厮侍女,在外的铺子庄子所有管事皆听她吩咐,尔等日后见她当更胜见我!都听明白了?” “是!”众人齐齐应了,又专门转身朝温酒行了一礼,折腰作揖,“小的见过大少夫人!” 温酒还了个半礼,“诸位多礼了,眼下粮草短缺,举国维艰,还有劳诸位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众人连忙道:“少夫人严重了!” “北边大灾,这粮草虽然奇缺,但是也不至于一点都没有了,我等定尽心竭力,为少夫人解忧!” “行了行了。”谢万金道:“废话少说,人也见过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 四公子,你平日可不是这样的! 话最多的难道不是你吗? 但是这些话,不能当着谢万金的面直说,众人只好一个劲儿的盯着四公子,希望他能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点来什么。 结果谢万金压根不理会他们,“十日,本公子给你们十日,一个人收不到千斤粮,以后就别往我谢府来了。” 方才开了口的众人,纷纷找了由头,飞似了离府而去。 只余下温掌柜这边的一众管事们。 谢万金转头道:“眼下光靠我们大晏的余粮肯定是不够的,我去南华走一趟。阿酒,家中上下,就靠你多费心了。” 第447章 天下甚美 当天傍晚,四公子带着大富大贵和几个随从出了帝京。 南华从前同大晏压根没法比,现今在位的这位国主,年幼时还曾在帝京做了好些年的质子,还是赵毅继位之后,趁乱回了故土。 南华之地本就得天独厚,这些年越发的富有,在列国之中积粮最多,可到底有前怨在。 谢万金这次去,能不能弄到军粮,全看他的手段如何了。 温酒留在谢府,让管事们把八方城以及各地的商铺和生意全部打点一遍,和当地富商做交易,换取他们家中余粮。 一时间各人都忙的脚不沾地。 谢三夫人便留在家中,和谢玉成一起,带着两个小的陪着老夫人。 外人等着看谢府风雨飘摇下的大乱。 等来等去,却只见风平浪静,温掌柜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这般过了两日。 温酒还特地抽空带着金儿玉露去大公主府,看望养伤的赵静怡。 大公主府。 守门的侍卫都认得温酒,一见她来,立即就让人去通报,顺带着就让她直接进了门。 金儿和玉露在温酒身后小声道:“看来大公主对掌柜的真的同旁人不一样啊。” “就是啊,这换了别人,还不知道要在门口等多久,这通报了也未必能有回信。” 温酒只是笑笑,同两个小侍女道:“莫要多言。” 大公主不喜欢同俗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又是老皇帝最看重的女儿,平日里不知有多少人想上门巴结。 温酒初来帝京时,想求这位大公主帮个忙,却连她见她一面都难,煞费心机才进了这道门。 后来熟了,才觉出赵静怡这人的好来。 公主们的侍女们远远的看见温酒就迎了上来,赵静怡身边的大侍女笑道:“温掌柜可算来了,公主念叨您好些回了呢。” 温酒笑道:“府里事多,一时间脱不开身,我这一得空便赶忙来了公主府。对了,公主进来可好?” 那侍女道:“养着呢,公主这些日子也不爱动弹。” 温酒又问了两句,侍女都一一答了,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就到了花园里。 阳光微弱,淡淡的光笼罩在各色牡丹上。 赵静怡斜斜倚在美人榻上,雪白的猫儿窝在她身边,一人一猫都慵慵懒懒的,见有人来,慵慵懒懒的抬眸看了一眼,便又闭了眼。 “公主的养的猫儿。”温酒上前,含笑问道:“果然同公主生的一样好看。” 赵静怡抬手轻轻摸了摸白猫,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谢珩走了,你才来看本宫,也太没诚意了。” 温酒心道:这大公主怎么还计较起这个来了。 她面上的笑意变得有些无奈,“我是怕打搅公主养伤。” “这种话就别说了。”大公主睁开双眸,瞥了她一眼,“你不来,别人也会来,本宫这里什么时候清净过?” 温酒:“……几日不见,公主越发……嗯,通透了。” 大公主是在祭天台护着众人伤得,人家护君护父,巾帼不让须眉,老皇帝越发的看重她。 底下一众臣子们,更是借着这次由头,让女眷们多来公主府走动。 从前那些个人走后门送礼,赵静怡直接就把人关在了门外,可这次吧,众人都有由头走正门,不让进还要抱团在背后嘀咕你。 大公主不堪其扰,现下见了温酒,不由得有几分恼她。 该来挡人的时候不来。 “你今儿来做什么?”赵静怡见不得她这副赔笑的模样,不由得伸手将人拉到了美人榻边坐下,“该不会是来看本宫死了没吧?” “公主!” 温酒眸色微微一暗。 “本宫就是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 ”赵静怡将怀里的猫儿递给温酒,自个儿慢慢的坐了起来,折了枝牡丹花把玩在手中,漫不经心的模样。 温酒抱着猫儿,侧目看着赵静怡,“公主怎么忽然养猫了?” 她没记错的话。 公主府养的都是男宠和乐师歌姬,怎么赵静怡去了凌云山一趟回来,还变了性子。 从前不管在哪,都是众人簇拥,热热闹闹的,现在反倒是一个人待着。 赵静怡道:“有时候,猫猫狗狗比人靠得住。” 温酒没说话,只是微微笑着。 “只是它陪你的时候,不必担心它忽然要你的命。”赵静怡手里拿着牡丹花,轻轻拂过温酒脸颊,柔声道:“虽然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可若是平白无故就死于非命,这命也太不值钱了些。温酒,你说是不是?” 身侧大侍女听她这般说,顿时面露苦涩,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温酒抬眸,弯了弯唇,反问道:“公主为何会觉得活着没意思?” 赵静怡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眼里划过一丝诧异。 而后。 大公主笑道:“想要的,穷尽一生得不到,不要的,别人拼命要给你 ,这有什么意思?” 温酒托着白猫的两只前爪,让它面对着赵静怡,徐徐道:“天下甚美,万物有灵。公主怎么知道以后就一定遇不到想要的了? ” “天真。”赵静怡伸手,轻轻拂过温酒的眉眼,“本宫就喜欢你这样见过世间万千险恶,还能这样天真的人。” 温酒:“……” 活了两辈子,说她为富不仁,钻进钱眼里的人比比皆是。 唯独没有人说过她天。 大公主莫不是药喝的太多,脑子不太好使了? 然后。 下一刻。 赵静怡轻轻点着她的眉心,唇边带着笑,眸里却难掩哀伤,“天下很美,山河无限,可本宫困在了这个金玉笼中,三千世界再好,同本宫又有什么干系?” 温酒愣了一下,不由得低声道:“公主这是……” 她此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大公主还是那个风华无双的大公主,可此刻看起来,同她以前见到的都不一样。 “你这样紧张做什么?”赵静怡笑了笑,伸手拂开温酒鬓边缠着发丝的步摇,一改方才的颓然之色,凑到她面前,低声道:“你说,本宫要是让你以后都来公主府陪着本宫,谢小阎王回京,会不会提剑砍上公主府大门?” 第448章 三句不离谢将军 温酒扬眸,唇边笑意泛泛。 这事要是放在谢珩身上,还真没什么稀奇的。 可大公主对着她说这话,显然是带了几分取笑的意味。 温酒伸手,轻轻拂开赵静怡袖间的褶皱,温声道:“我倒是愿意留在这陪着公主,只怕你瞧我瞧久了心生厌烦,到时候反悔想赶我出门可就难了啊。” “你就哄本宫开心吧!” 赵静怡话虽是这样说,面色却明显的缓和了许久,渐渐的带了些许的笑意,“先前你差人送来的药材,本宫都看见了,以后别送了,反正本宫用不着,平白的扔在库里积灰。” 温酒无言了片刻。 真要说起来,她让人送到公主府的那些个药材,即便说不上是万里挑一,也是常人难求的,可到了这就只有积灰的命。 这位大公主是一点也不知道,那些个东西放在外头卖的话,得值多少钱。 她这般想着,不由得有些肉痛。 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赵静怡一起身,就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好笑,“要不你去库里看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一并拿出去卖了吧,反正放着也是放着,还占地方。” “这……不好吧。” 温酒有些迟疑,如墨般的眸子却已经微微发亮。 赵静怡看她这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既然不好,那就罢了。” “公主……” 温酒连忙喊了她一声,思忖着道:“我瞧你这公主府里,有许多东西都是用不着的,这样吧,我今个儿就东西清点出去,拿去换粮食如何?公主那些不用的东西,换了粮食送到前线去,还能博得好名声,这买卖合算的很!” 她这一出口,赵静怡不由得凝眸看她。 公主殿下心下道:这姓温的莫不是想粮食想疯了? 几步开外的金儿和玉露恨不得上前把自家少夫人拖回家里去,这说好的来看望大公主,怎么才片刻功夫,又琢磨起为谢将军筹粮草了? 温酒想的是,大公主现下圣眷正隆。 上赶着巴结着她的王公大臣不知凡几,若是今日拿着大公主的物件出去做噱头,帝京城里这些个官员们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随随便便也凑出几千斤粮食。 虽然凑不到前线所需的数量,但是怎么都比现在什么都没有的好。 赵静怡还没来得及说话。 温酒却已经想好了,立刻道:“那就多谢公主了。” 赵静怡顿时:“……温酒,你也不怕本公主把你也给扣下来。” “不怕啊。”温酒道:“我生的又没公主好看,左右不是我吃亏。” 赵静怡忍不住扶额,招了招手,把大侍女喊到了跟前,“带她去库房,把之前那些个人送来的东西,全都让她带走。还有本宫之前不用的那些个金银玉石,也一并都给了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 饶是温酒反应再迟钝,也晓得大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了。 历朝历代,每逢大战,若是军需粮草不够,都是朝中上下一同商讨解决之法。 大晏到了赵毅这一代,君臣上下全是一团糟乱,连后宫之主当今国母在这种时候也不曾站出来表个态。 反倒是一向名声的大公主,第一个将府里的金银细软拿出来给温酒,让她去换粮草。 这事……又如何论? 温酒将千言万语都压在了心底,朝赵静怡行正儿八经的行了一礼。 大公主伸手将她扶住了,不甚在意道:“行了行了,你有功夫在这里同本宫讲究什么礼仪,不如去外头多弄些银子,本宫素来花销甚大,你再拜,本宫也拿不出旁的东西给你了。” 温酒原本还想说几句感激之词,一听这话,瞬间就咽了回去。 她当即就跟跟着公主府的大侍女去了库房,库房管事和一众小厮侍女们接了大公主的吩咐,立马就开始清点物件,将账册递到了温酒手里,一一清点。 来大公主府送礼的人是真不少,温酒在库房里待了大半个下午,将能搬的物件全都搬到了北街。 温酒走的时候,正是午后,大公主依旧在花园里抱着白猫儿,斜倚美人榻,听身边一众小侍女们说笑逗趣,面上笑意极淡。 好似看人生皆如戏,没什么值得特别欢喜的,也没什么格外厌恶的。 温酒相同她多说两句话,身侧的金儿小声提醒道:“北街那边都准备好了,再晚些就该天黑了。” 温酒伸手揉了揉眉心,同身侧的公主府侍女道:“等过两日,公主身上的伤再好一些,便请她到北街走走,就说是温酒相邀,请她赏个脸。” 侍女朝她福了福身,轻声道:“请温掌柜放心,奴婢记下了。” 温酒点点头,转身离去。 这一天。 北街权贵云集,温酒将大公主的物件拿过来交换,不换金不换银,只要众人家中余粮。 赵静怡的面子比她想的还要大一些。 一下午,便筹到了八千斤粮食。 朝中叫的名号的那些个官员,基本各家各户都拿出了不少余粮,连王首辅都让人抬着担子来捧了场。 如此一来,便少不了要说场面话。 温酒同一众人寒暄许久,当天就差人马不停蹄送去前线。 她回谢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香满红堂早早的就在庭前候着,家里两个小的伸长了脖子等,一见温酒回来,立马飞奔而来,拉着她的手晃了又晃,“嫂嫂好厉害!” “有嫂嫂在,长兄和三哥都不会饿肚子啦!” 温酒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小六小七的脑袋,“长兄和三哥才厉害,有他们在,我们才能好好的待在帝京城。” “对!嫂嫂说的都对!” 两个小的听得似懂非懂,却对温酒说的报以十二分的认同。 温酒拉着他们两个往花厅里走,香满连忙连忙禀报道:“少夫人,四公子走之前让风荷园的人全都回到府里伺候,现下人都在廊下候着着呢,您可要看一眼?” 温酒抬眸,朝廊下扫了一眼。 暮色里灯火飞扬,烛光轻晃过一众侍女小厮的脸上,都是先前见过了许多次,很是眼熟的。 她刚要开口让他们下去,眼角余光忽然扫了最角落的那个小少年,眼皮猛地一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449章 修书 “他……”温酒刚要开口问,想了想又把后边的话都咽了回去,面上不动声色,抬了抬手,将一众人都分配到了各处,“你们几个去老夫人的松鹤堂,这两个到我院子去,后面几个去厨房,年纪最小的几个,就……就你,戴帽子的。” 那个穿着寻常小厮衣裳,头带圆帽仍旧掩不住一身贵气的少年抬头看向她,一双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没说话。 只一眼,便让温酒后背生凉。 “哎……你不是……” 谢小六见了那少年,眼眸一亮,刚要上前喊他。 温酒连忙伸手拉住了小姑娘,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他从前一直在风荷园待着,第一次到府里来,小六,你认错人了吧?” 这可是未来的小皇帝! 应无求那厮真真是个大坑,先前莫名其妙跑到风荷园,说什么要给谢珩讲经去戾气。 这没经没讲成,就被老皇帝一道圣旨召去祭天台祈福。 温酒这些时日忙的晕头转向,愣是忽略了风荷园那边的情形,没想到那位大师竟然把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送到了谢府。 这回,可真是要命了! 偏生谢家这位六小姐还自来熟的很,明明只同赵曦见过一次,这回子却像是多年挚友重逢似得。 若是温酒拽着她不放,只怕已经同人称兄道弟了。 谢小六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恍然大悟道:“你怎么同我昨天梦到的那个人长得那么像?快过来,让本小姐瞧瞧仔细!” 温酒:“……” 这谢家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莫不是与生俱来的? “你瞎说什么呢?”谢小七看不下去,跑过来挡在小六面前,挡住了她看着赵曦的视线,很是老气横秋的教训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随随便便地梦到别的少年郎?这也就是长兄和三哥不在,不然这人肯定活不长。” 谢小六气鼓鼓道:“你少废话!让开!” 这两个小的两三句话的功夫,眼看着就要吵起来。 温酒忍不住伸手扶额,伸手把小六小七拎开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去请祖母出来用晚膳吧。” 两个小的齐齐说:“好。” 声落了,还在瞪着彼此,谁也不愿意先走。 温酒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小姑娘的脸颊,对着赵曦道:“你、同边上那个,日后就跟着七公子,在他身边伺候,一道读书认些字。” 赵曦看了温酒片刻,身侧的另外一个少年立马就感激涕零的跪了下去,“谢谢少夫人!小的一定会好好伺候七公子!” 这人声未落。 赵曦缓缓低头,掀开衣袍要朝温酒行礼。 这未来天子行如此大礼,她哪受得起。 这不是折她寿吗? 温酒吓了一跳,眸色微变,连忙上前将人拎了起来,打断了他行礼的动作,姿势却难免有些滑稽。 一众小厮侍女眼看着温酒一手拎着小少年的衣领,惊得合不拢嘴。 这谢将军不在,连温掌柜只用来数银子的手,都动手拎人了啊! “少夫人……” 赵毅的衣领被她拎着,不得不卡着脖子,抬眸看她。 “额……”温酒顿了一下,随即就把小少年歪了些许的帽子压了压,把人往谢小七那边推,“去七公子那边伺候着,我还忙着,别挡道。” 说完,她转身就走。 身后一众侍女小厮们一脸茫然。 赵毅理了理领口和衣袍,不紧不慢道:“是。” 温酒在前面走着,猛地听到这么一个字,背后凉意顿起。 前世,这小皇帝可不是善茬。 记仇的很,还谁都不信。 这辈子来了谢府,还不晓得会弄出来麻烦事,她方才拎了他一下,这厮不会记仇吧? 等他登基,再秋后算账,这事就麻烦了。 温酒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走到转弯处的时候,回头同金儿道:“你去同七公子说一声,千万要对方才那个少年客气一些,千万别把他当下人使唤,还有……” 她沉思了片刻。 金儿已经被她一顿话说懵了,不由得问道:“那少年怎么了?不就是生的好看些?也不怎么说话,同旁人有什么不同?” “对,生的好看的都是祸害!”温酒猛然想起什么似得,又继续道:“让六小姐离他远一些,少同他说话,快去。” 金儿一知半解的去了。 温酒快步回了院子,提笔给谢珩修书。 香满研好了磨,红堂铺好了宣纸,便齐齐退到了一旁。 温酒提笔半响,愣是不知道落笔。 不晓得要如何同他说,赵曦日后会登基称帝。 也没法子同他说,这小皇帝薄情的很,小小年纪后宫佳丽无数,小六若是被他祸害,日后定然没有好日子过。 香满和红堂站在几步开外,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又不好开口。 过了许久。 温酒思来想去,也就那么几句: 这次真是被应无求坑大发了,他把赵曦放到了咱们家里。现下我把人安排在小七身边,可他那张脸生的实在不像是安分人。 唯恐小六被他祸害了去,你快想想法子,把这尊大佛送走。 温酒写了几句,觉得自个儿的字太丑,把写好的宣纸揉成一团扔到边上,又重新写。 这次意简言骇了许久,字迹也清秀了几分。 将四公子去南华的事说了,又略提了大公主两句,也没怎么写思念之词,转眼间就写满了一页宣纸。 她一共写了两份,一封派人送给谢珩,一封让人送到三公子那里。 信上把最麻烦的事讲完了,又添了几句“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这兵荒马乱的,信送出去能不能到他们手里还得另说,送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回信。 可温酒收笔时,显然就比先前刚见到赵曦出现在谢家的时候镇定了许久。 那两个少年虽远在千里,却有着让人一想到,就心神安定的神力。 片刻后 温酒重新拿起笔,在送给谢珩那封信上,含笑加了一句—— 昨夜大梦,乍暖春还。 君归时鲜衣怒马,携手看太平天下。 第450章 战四方 谢珩带兵直奔边境,北边灾情严重,自顾不暇,各州县加起来也只调出了五万人马,其中一半还是老弱病残。 加上从帝京带出去的,勉强凑到了十三万人马。 对战北漠二十万铁骑。 对阵领兵的又是声名赫赫的万人斩萧凌天,谢珩这一战,可谓是生平最难的一次。 这十三万人马,初到边境,连歇的功夫都没有,直接就和北漠狼骑杠上了。 旷野寒霜,冰雪封千里。 谢珩领在无悔峰设伏,连夜排兵布阵,带着五万墨羽骑绕过山峦,将北漠铁骑前后夹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打,就是两天一夜。 所有士兵们都杀红了眼,不断的有人倒下,后面的人就补上。 鲜血溅落在地,很快就凝固成了血色的花。 等到两方鸣金收兵,无悔峰已经是遍地死尸。 谢珩同萧凌天正面交锋,身上中了两剑,萧凌天也没好到那里去,折了腿,脖子都差点被小阎王砍断了。 第三天天色微亮时。 两方主将都被底下的人抬回了军帐。 北漠那边,一连退了百余里地。 大晏这一边。 所有的军医都进了主帐,给一剑可挡百万师的谢小阎王补血窟窿。 谢珩本来就生的面白如玉,这一身的血,脸上的血迹都开出了花。 偏生他靠在榻上,还不安分,皱眉道:“军医本来就少,你们都来我这了,外头的兄弟们怎么办?留一个,其他都出去!” 一众军医们原本着急的不行,乍一听小阎王骂人的时候,声音还这般响亮,顿时就放心了不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迟疑着要不要出去。 谢珩抬手就去提边上的斩尽剑,“还站着作甚?要我出去再砍十个八个敌军,你们才肯相信我没事是吧?” 众人:“……” 您能不能先把身上的血擦擦,再同我们说,您一点事也没有。 这些个人从前没谢小阎王身边待过,不晓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光从这两夜的厮杀来看,这人绝对是个手狠手辣之徒,他说话,得听。 青七拎着药箱,第一个站了出来,“我在这里替将军疗伤,诸位出去看看受伤的兄弟们吧。” 有人出来负责谢小阎王,众人连忙说好,退了出去。 贺宇和一众副将也伤的不轻,更别说底下的士兵们。 众人退下后。 谢珩伸手脱去盔甲,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额间顿时冷汗遍布。 “公子!” 青七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上前制止了少年的动作,“您放着,我来。” 谢珩其实已经伤的坐不住了,方才在外人面前,只是强撑着。 这会儿猛然往后倒去,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公子千万别睡过去。”青七除去他的盔甲后,又去了里衣。 谢珩身上中了两剑,对方下手极狠,都是冲着要命来的。 伤口泛黑,带了剧毒。 饶是青七学了好些的医术,这会儿对着少年带毒的伤口,也有些手抖。 本就就伤到了要害,还带着毒,这要是下手有个万一。 谢小阎王的命就折在他手上了。 “你看什么呢? ”谢珩皱着眉,嗓音微哑道:“会治就赶紧治,不会就出去,换个人来!” 青七道:“这毒蔓延的极快,若是要彻底除去,只怕要刮骨疗毒。” 谢珩低头看了一眼,沉声道:“既然知道怎么做,就动手吧。” “公子……青七学术不精,恐怕……” 青七脸色比少年还白。 是怕的。 若换了旁人,他还敢试一试。 可是公子,不敢让他有丝毫的闪失。 “别废话了。”谢珩唇色发紫,声音也比先前轻了几分,“这次随行的军医没几个是正经学医的,你若说自己不行,是准备让我等死吗?” 青七:“我……” “快点。”谢珩要是有力气早就抬手踹他了,一手抓着被子,“我还想着踏平了北漠,回去娶我的阿酒。” 少年想: 我不能死在这。 我要回帝京,娶我的阿酒。 青七咬了咬牙,替他清理伤口,不知用了多少勇气,才克制住不手抖。 “公子,您忍者些。”他低声道:“我尽量……轻一些。” 那可那烈酒浇在伤口上,冷冽刀锋,一点点将骨肉削下来。 如何能轻? 谢珩从头到尾都没吭声。 只有豆大的汗珠从少年额头滚落。 阿酒在等我。 这句话在谢珩脑海里不断的盘旋。 我的阿酒……在等我。 少年面上血色褪尽,可一双琥珀眸,却藏了星华万里。 “公子……”青七背后全是冷汗,为了分散他的思绪,便同他说温酒,“少夫人啊,先前来医馆的时候,同我们说公子这些时日睡不着,问有什么东西好助眠……” 谢珩原本眼眸半合,有些撑不住,要昏睡过去了。 猛然听到温酒,便清醒了几分。 少年薄唇发白,却仍旧忍不住轻轻上扬,“什么时候的事?” 青七一边疗毒,一边慢慢说着:“就您装病前几天,医馆里有个老大夫想喝喜酒想疯了,就同少夫人说,您这睡不着啊算不得毛病,就是得娶个美娇妻同榻而卧,这一同榻,保管您什么毛病都能好!” 谢珩忍不住笑,“这老大夫有意思,回头得请他喝喜酒。” “对,一定要请他喝喜酒。” 青七附和着,下手刮开他沾毒的血肉。 谢珩闭上双眸,满心满眼都是温酒的模样。 江山还未平定,不见锦绣长安。 我的少夫人,也不曾风风光光的嫁做人妇。 如何甘心放手归去? 青七慌了神,不断的喊着“公子快醒醒!” 谢珩慢慢睁开眼,嗓音沙哑而平静的说:“我没事,你继续。” “是……” 青七声音都哽咽了,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不知过了多久。 谢珩身体的疼痛已经近乎麻木,思绪飘散,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 十全十美忽然急奔而来,拿着一封书信进了主帐,齐齐高声道:“将军!少夫人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封书信!” 谢珩猛地清醒过来,好似全身的鲜活气都在一瞬间恢复了,“快拆开!看看信上说了什么?” 第451章 谢小阎王在线暴躁 十全十美原本一直都在外头,乍一进来就看见谢将军身上皮开肉绽,伤口处破开了一个极大的血口子,泛黑的血肉刮下来,触目惊心。 两人见状顿时脸色发白,愣在了原地。 谢珩仅剩的一丝清明全系在了那封书信上,见拿信的十全傻愣在两步开外,不由得皱眉道:“拿来我自己看!” 十全回过神来,连忙将书信呈上。 少年抬起左手就拿了过去,信封上“谢珩亲启”四字,字迹秀雅端正,落笔显然要比少夫人平时记账的时候谨慎用心的多。 也不知道重写了几遍。 谢珩原本伤痛的头重脚轻,这会儿见字如面,猛然恢复了两三分。 他连自己右手伤的根本动不了都忘了,抬起鲜血横流的手就要拆信,把正在他身上动刀子的青七吓得不轻。 “公子!”青七面色大变,手抖了一下,强忍稳住了,颤声道:“您小些……别动!” 谢珩面色僵了片刻,伤处传来的剧痛遍布全身,疼的薄唇血色全无。 十全十美见状,连忙上前道:“将军,小的帮你拆信。” 谢珩已经等不及,单手拆不开,就直接将信封放到唇边,硬生生用嘴撕开,将里面里面的信纸叼了出来。 他把信封放到一边,左手拿着信纸刷的甩开。 温酒一句“长兄,见字如面。”倒映在少年琥珀色的眼眸中,好似那温良之中带着些许精明狡黠的少女跃然眼前。 自从温酒同他在一起之后,不好再叫他长兄,这姑娘从前也不曾同什么男子格外亲近过,在如何称呼他这件事,就纠结了许久。 大多时候都是在全名“谢珩”和“谢东风”之间换着来,难得失措时,才会同最初时一样唤他一声长兄。 谢珩这般想着,不由得多思忖了几分,逐渐逐句将信中所写的事看完。 从第二批军需粮草已经筹到,说到赵曦来了谢府。 少年皱眉,骂了一声“应无求那秃驴真不是东西!” 这一骂,青七忍不住又手抖了一下。 疼在谢珩自己身上,不由得眸色暗了几分。 青七低声劝道:“公子,您爱惜着点自己的身子,不然回了帝京,叫少夫人瞧见你身上这些伤,怕是免不了要大哭一场。” 刮肉疗毒,本就是极其凶险的事。 偏生这位主儿还这般不消停。 十全十全在一旁,连声劝道:“是啊是啊 ,将军想想少夫人……” 谢珩闭了闭眼,沉静了片刻才道:“取笔墨来,让贺宇进来给我代笔回信。” 十全十美连忙应“是”。 一个去准备笔墨纸砚,一个出了帐篷去找贺副将。 谢珩一手握着信纸,凝了凝神,继续往下看,而后就看到了温酒最后补上了那两句: 昨夜大梦,乍暖春还。 君归时鲜衣怒马,携手看太平天下。 少夫人做梦都想着他平安回去! 谢珩欣喜若狂,连身上的疼痛都少了大半。 少年一张俊脸,瞬间血色回转,薄唇也忍不住上扬。 青七看的胆战心惊,生怕他高兴的从踏上蹦起来,连忙伸手按住人,低声道:“不管少夫人信上写了什么,您都悠着点。” “她盼着我回去!”谢珩若不是此刻伤重,动弹不得,只怕早就蹦起来转圈了。 少年琥珀眸全是星光熠熠,笑道:“你知道她说什么了吗?她说做梦都盼着我回去!” 青七无奈的自言自语:“我不想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少夫人同您说了说什么。我现在只想你安分一点,不要动!” 他手里拿着刀。 这刀还对着谢珩的要害。 若是少年太过欣喜,猛地给他来个大动作,恐怕就要乐极生悲了。 谢珩没听见青七在嘀咕什么,满心满眼都是欢喜,继续道:“少夫人说,想牵我的手!这事当面直说不就好了,怎么还写在信上了呢?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青七无奈极了,小声道:“我不想知道……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低头看着伤口和刀,一边是冷冽寒光,一边是毒血蔓延。 亏得谢将军还有心思同他说少夫人如何如何。 这要是换了旁人早就疼晕过去了。 谢珩呢。 拿到了温酒一封书信,如同得了保命符,头不昏了,伤也没那么疼了,提上斩尽剑还能同萧凌天再打个三百回合。 可怜了青七,救个人已经是满身的冷汗,还得不停的同自家公子搭话,说少夫人如何如何好。 谢珩受了重伤还没去鬼门关,反倒是他这个当大夫的在悬崖边上荡了几个来回。 “将军!您怎么样了?”贺宇急匆匆的入了主帐。 他腿上受了伤,几乎是单脚蹦着来的,就这样,还是几个副将里受伤最轻的,至少手没事,还能写字。 贺副将一脸担忧,听了十全十美的说辞,差点吓得他没了半条命。 结果一进来,就看见谢将军一手握着信,一边同青七说着:“我家少夫人这字大有长进,从前记账的时候不是这么写的,这次肯定是因为给我写信,格外的小心郑重,不然……” “什么? ”贺宇听了一会儿,整个人都有点懵,“将军,您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在说字迹好不好看!快歇歇吧,别说话了。” “贺宇,你来的正好。” 谢珩朝他看去,眼角微挑。 刚从生死场里回来的贺副将不知为何,从自家主将身上看出了几分风流模样,顿时打了个激灵,走到榻边单膝跪下,一脸哀容,哽咽着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遗言要末将转达府中上下?” 谢珩正琢磨着给少夫人回信,第一句要写什么,乍一听这话,恨不得一脚把贺宇踹飞。 可少年动不了,只得恨声道:“跪你大爷?给老子站起来!” 贺宇懵了。 看着满榻的血,青七一头的汗,且生无可恋,怎么都像是谢将军要不行了的样子…… 谢珩忍不住沉声道:“遗言?去你大爷的遗言!老子是要给我家少夫人写情诗,你他娘的到现在也没媳妇都是你命中注定!知道什么叫千里一别,相思无限吗?你一个娶不到媳妇的孤身汉,给老子滚出去!” 第452章 回信 贺宇被他吼的晕头转向,再加上腿上有伤,差点站不住就往后仰去。 身侧的十全十美见状,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劝道:“贺副将站稳啊!” 贺宇看了看榻上浑身血迹斑斑的谢珩,又看了看面白如纸的青七,整个人都有点懵,“我方才听十全十美说你……” 贺副刚才听这两个小厮说话,还以为谢将军快不行了,进来一看,越发的胆战心惊。 七尺男儿眼眶都红了,结果谢珩将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一点也没有十全十美口中“人已经气息微弱”的样子。 “你别说了!”谢珩低头,扫了一眼贺宇腿上的伤。 这腿伤先前已经用白布包扎过了,大抵是跑的太快,伤口又崩开了,鲜的血迹渗透出来,染红了一大片。 少年忍不住皱眉,“去角落蹲着,别瞎跑!” 贺宇刚要说话,被谢珩瞥了一眼,立马默默的跑到了帐篷的角落上蹲着。 谢珩示意十美把榻上的被褥拿过去给贺宇盖着,随口同青七道:“待会儿去给他看看。” 青七:“……公子,您敢不敢低头看一眼你身上的伤? ” 都不看看自己伤成了什么样,竟然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不看。”谢珩俊脸微抽,全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手里的书信上。 话说的十分理所当然。 青七:“……” 你厉害,你说什么都行! 角落里的贺副将一边裹着被子,一边道:“将军,您少说两句吧,你不疼,我看着都疼。” “闭嘴。” 谢珩只送了他两个字。 而后,让十全十美将笔墨拿到榻边。 少年左手执笔,额间的冷汗不断落下,生怕汗和血落在宣纸上,就让十全十美用手拿着,当空展开。 他落笔极慢,几乎是一笔一划勾勒成字的,好在这样,左手写出来的字丝毫不输右手。 帐篷里一时悄然无声。 贺宇已经完全看呆了。 十全十美双手拿着宣纸,半点不敢动弹。 青七趁着谢珩的心思全在笔尖纸上,屏住呼吸,动了两记狠手。 谢珩拧眉,握笔的手稍顿,险些滴墨在宣纸上,好在他硬生生续上了笔划。 他只写了三件事。 已耗尽全身力气。 第一件事: 赵曦入府,非祸是福,卿当心安,勿慌。 第二件事: 重灾之地,易子而食, 大乱将至,恐阿玹有难,后续粮草可先运北州。 最后一件事,说的是他自己。 昔年误卿,曾在心口留有一记,今护山河,天意抹去旧时伤痕。 当谢上苍,予你我此情不负。 再谢吾爱,倾尽心力卫家国。 他吹干宣纸上的笔迹,自从离开帝京之后,已经许久不曾安心合眼,此刻思念少夫人,心中才有了几分安稳。 谢珩知道,温酒平生最爱银子。 外头那些个人,在人前称她一声小财神,千言万语夸不尽,到了人后就是怎么难听怎么来,说这姑娘钻进钱眼里,一上生意场就六亲不认之类的话,比比皆是。 可这样爱财如命的姑娘,为了他,不惜倾尽所有。 如何能让人不牵挂? 谢珩让十全十美折好,八百里加急送回帝京。 角落里的贺宇想看他写了什么,还没来得及起身,十全已经把信封好,拿出去了。 下一刻。 “砰”的一声。 谢将军倒在了榻上。 贺宇一句“你在信上写了什么”已经到了嘴边,见状,登时从地上蹦了起来,“将军!” “将军怎么样了?”贺副将吓得不轻,单脚蹦着到了榻前,着急忙慌的问青七,“这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倒就倒了?” 青七刚刚收了刀,一手拿着药瓶在谢珩伤口上撒药,一手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的亏少夫人这封书信来的及时,否则公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贺宇一看少年的伤口就瘆得慌,不由得伸手悟了捂自己受伤的腿,不由得问道:“这真能没事吗?我让人再去打听打听萧凌天的伤势,咱们两方交战,可不能在这上头输了!” 青七对这位贺副将有些无语,便认真的给谢珩包扎,没再说话。 一旁的十美忍不住道:“贺副将您坐会儿吧,这伤了腿,以后落下什么病根,想娶美娇娘可就难了。” 贺宇一听,顿时苦了脸。 这谢家人真是绝了。 连个小厮都得了主子三四分精髓,这一开口,就往人心口上扎。 贺宇直接在榻边上坐下了,时不时伸手探了一探谢珩的鼻息。 每次感觉到了少年的呼吸,这稍稍放下心来。 青七忍不住开口道:“贺副将还是回角落去吧。” “为何?”贺宇抬头,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这年轻的大夫,“我是将军的副将,现下他伤重,我在榻边守着他怎么了?” 青七意简言骇道:“你占地方了。” 贺宇:“……我要不是伤了腿走不动,我早就走了!” 谢家养的都是什么人啊? “边上待着去。”青七忙的没空理会他,一边擦着少年身上渗出来的血,一边道:“我待会儿看看你腿上的伤。” “我……” 贺宇心里焦灼,就想找人说说话,吵吵谢珩,好让他早点醒过来。 没曾想这大夫也是个利落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没法再打搅人家,就安安分分的蹲在了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 贺宇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一个十全,他喊了一声“十全,十全来,将军方才给少夫人的信上写了什么啊?” 十全摇了摇头,“不能说。” 贺副将无奈的往榻上看了一眼,这人都晕着呢,底下的人嘴还这般严,这可就真是没办法了。 可他闲着也是闲着,正想着同十全磨一磨。 后者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立马又补了一句,“您打听了也没用,省省吧。” 第453章 乱将起 贺宇顿时无言以对。 帐篷里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 青七替谢珩包扎完毕,拿起药箱里的帕子擦了擦他头上的汗,这才退后几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转身对贺宇道:“把裤子脱了。” 蹲在角落的贺副将瞪大眼,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青七原本累的不想多说一个字,见对方这反应,不由得无奈道:“我瞧瞧你腿上的伤。” “哦……瞧伤啊。”贺宇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的解腰带。 十全见状默默的退出了帐外。 “粮草到了!”叶知秋提着银枪,兴冲冲的往帐篷里走,“将军!少夫人派人运了粮草来!兄弟们不用饿着肚子和北漠打了! ” “叶……”十全刚要开口提醒她贺副将正在里头脱着。 结果根本来不及。 叶知秋就进去了。 下一刻。 贺宇抬头,朝叶知秋招了招手,“我腿疼麻了动不了,裤子扯不下去,叶老弟……你快来帮我脱一下。” 叶知秋愣在原地,嘴角抽了抽,连忙别过头,语调有些不自然道:“青七不是在吗?你让他帮你!” 她转身就想走。 “叶老弟!你急着走什么啊?”贺宇急道:“你不是来找将军的吗?他还昏睡着呢,你快过来帮我一下……你看别看青七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他方才帮将军疗伤脸都白了,到现在还手抖呢,根本就使不上劲!” 叶知秋愣是没转头,银枪一转,换了只手拿,“我刚才伤着手了,我也使不上劲!” 贺宇看了她许久,愣愣道:“你提枪的时候,手一点事也没有啊!” 叶知秋咬了咬牙,大步走过去,提枪一挑,直接把贺宇的裤子扯了下来。 “撕拉”一声响起。 贺宇惊呼了一声,连忙伸手扯着上衣挡着下头,“叶老弟……你这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叶知秋别过头,同青七道:“我瞧他伤的不重,你尽管下手治他。” 青七点头,“我瞧着也是。” 贺宇:“……” 怎么感觉在无形之中,得罪了好些人。 当天夜半时分。 北州送来急报,灾民暴乱,谢玹处境危急。 一帮副将全都聚在了主帐外商议对策,谢珩重伤,昏迷未醒,众人一时吵得昏天黑地。 一半主保边境安危,一半觉着平定内乱也很紧要。 如此吵了大半个时辰。 谢珩醒转,哑声道:“吵什么?都给老子滚进来!” 众人连忙闭了嘴,一同进了帐篷。 谢珩已经坐了起来,靠在榻边,青七侍立一旁。 榻边生了火盆,时不时冒起火星,映得少年眼眸明亮。 “将军!”叶知秋第一个站了出来,抱拳道:“北州灾民暴乱,祸及周边各州,末将请命,领命平叛,以解内乱!” 她声音刚落。 旁边的张副将道:“末将以为北州有谢玹谢大人在,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也许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咱们同北漠交锋才是最要紧的事。再者说,咱们这边的人马本来就没有北漠人多,若是再分出一些去管北州,那胜算就更小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考虑的。 帝京盛传谢侍郎和谢将军不合已久,现下这样危急的时候,要分派人马去帮仇敌,脑子进水也不带这样玩的! 一众人在主帐里说的唾沫横飞。 除了叶知秋之外,众人的意思都十分的明显,北州那边的事,咱们现在管不了,也不能管。 李副将道:“灾民暴乱这样的大事,本就应该是皇上和那帮大臣们解决,要是什么事都要找我们将军,这解决麻烦的时候,你是功臣你是能臣,等事情平定了,那些个人回头一想:不对啊,这事原不该是你做的,你凭什么跑出来挣这个功劳!” 那些个站在高处的人,不会记得你流过多少血吃过什么亏,到头来,只会忌惮你功高盖主。 文臣自诩清流,一头撞死在议政殿上,好歹还有个全尸。 武将却完全不同,一朝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算好的,怕只怕,飞鸟尽良弓藏,昔日功臣被逼成叛将。 众人听到这些话,不由得心下戚戚然。 谢珩眼角微挑,不紧不慢的喊了一声,“叶无痕听令,点兵三万,十日之内平定北州暴乱!” 众人猛地抬头看向斜倚病榻的少年将军。 叶知秋抱拳,嗓音飞扬,“末将得令!” 张副将和李副将还有话要说,贺宇也张口欲言。 在这些个人开口之前,谢珩抢先挥了挥手,“我要交代小叶两句,你们出去。” 众人心里一阵无奈又无语,可在谢小阎王面前半个字也不敢多言,低头退了出去。 一时间,只余下叶知秋一个人还在榻前。 谢珩捂着心口的白纱布,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坐姿,同叶知秋道:“你这回去北州,务必要护住阿玹。 ” 叶知秋连忙道:“是。 ” “今日少夫人送到这边粮草,你带一半去北州。”谢珩看向不远处的火盆,琥珀眸里火光涌动,“告诉阿玹,有长兄在,他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只要他人没事,不论是多大的罪名,我这个长兄都替他扛着!” “小主上……” 叶知秋眼里水光涌现,刚要开口说有你这样的长兄真好。 下一刻。 谢珩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家这位三公子,向来是到了绝境也不低头,真到了生死攸关之际,你不要同他废话,打晕了直接扛走。” 叶知秋:“……” 她忍不住心道:虽然小主上说的没什么毛病,但是教别人把自家弟弟打晕就扛揍,真的好么? “行了,你去吧。” 谢珩伤口疼的厉害,嗓音已经明显低了下去。 叶知秋抱拳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小主上保重!” 就转身出了主帐,当即点兵出发去北州。 这一夜。 谢珩躺在榻上,听马蹄飞驰而去。 想着远在帝京的少夫人受到他的回信,会是什么模样。 他受伤的事,阿酒早晚都会知道。 既然如此,还不如他自己说了。 我一点都不疼。 只是很想你。 第454章 祸不单行 边关战火连天,北州灾民暴乱,一桩又一桩的事闹得帝京人心惶惶。 老皇帝卧病在床,朝中大小事都由太子赵丰和王首辅斟酌商议。 如此,又过了数日。 四公子远赴南华,一去无音讯。 温酒在帝京城各高门大户之中游走,每天早出晚归,费尽心思,从这些个人手中购买囤粮,却终究是杯水车薪。 这天晚上,她回到谢府,已经是夜色深沉。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在庭前说着话,一见她回来,立刻就迎了上来,“阿酒!” 三夫人这人虽然脾气有些急,但是向来遇事稳重,少有这样急乱的时候。 “三婶。”温酒越过提灯的侍女,走到两人面前,“发生了何事?” 谢三夫人看了看左右的人,俯到温酒耳边道:“今天有人偷偷给府里递了信来,说近日帝京会有大乱,让咱们赶紧走!” 温酒眸色微变,“谁给的消息?可靠吗?” “谁会拿这事开玩笑?”谢三夫人正色道:“我看这事也不是空穴来风,阿酒……你还是赶紧回去收拾细软,咱们天一亮就出城,找个地方避避,等东风或者阿玹回来再说!” 温酒思忖了片刻,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谢三夫人在一旁,拉着谢玉成道:“万金这小子偏偏要在这种时候跑的那么远,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平日里嘴里再嫌弃这个儿子,也只是说说而已,那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何能不担忧。 谢玉成连忙劝道:“万金从小就运气好,这次必然也能逢凶化吉,一定会好好的回来!” 谢三夫人说了声“但愿如此”。 而后,她继续朝温酒道:“阿酒,快回去收拾东西,咱们天亮就走啊!” “这恐怕不妥。”温酒面色如常道:“长兄和三哥都在虎狼之地,谢家原本就已经在老皇帝的监视之中,若是我们忽然举家搬迁,莫说是出城,只怕是刚出府门没几步就被巡逻兵拦住了。” 谢珩拿了兵符,如今十几万人马尽在少年手中。 老皇帝愁的吃不下睡不着,怎么可能会让谢家人走。 况且北州大乱,还未评定,这朝中上下,极需一个背锅的人。 当初谢玹请命前往,当初有多少人盯着他,现在就有多少人盯着谢家。 “那现在如何是好?”谢三夫人急道:“这帝京城若是乱了,你我这些人都会性命不保!” “夫人!夫人小声些。” 谢玉成在一旁拦都拦不住她,急的满头是汗。 温酒低声道:“三婶不必慌张,这天色也晚了,您和三叔先回去歇着,我让人去外头探探虚实。” 谢三夫人还想再说什么。 温酒又道:“眼下四方皆乱,若连这天子脚下都不安全,换了别的地方,又能好到哪里去?” 谢三夫人看着她,没再说话。 “是啊。”谢玉成在一旁劝道:“阿酒说的极是,外边随随便便递进来的一张条子,你就信了,万一是旁人故意想咱们谢府在这关头招皇上忌惮呢?夫人啊,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睡吧。” 他说着,就拉着谢三夫人往自个儿院里走去。 如此走了十几步。 谢玉成才回头看了一眼。 温酒微微点头,心道: 三叔平时看起来拿三夫人一点法子也没有,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挺有办法的嘛。 金儿玉露在一旁提着灯盏,有些欲言又止。 温酒回头,不咸不淡道:“不该听的,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过。” 两个侍女相视了一眼,齐声应“是”。 温酒从金儿手中接过灯盏,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去瞧瞧小六小七,你们回去歇着吧。” 侍女应声退下了。 温酒独自提着灯笼去了松鹤堂,沿路小厮侍女纷纷停下来行礼问安。 她微微点头算是 应了,不多时,便到了松鹤堂。 侍女说谢老夫人早早就歇下了,六小姐和七公子白日里做了不少功课,今个儿也睡得极早。 温酒笑了笑,“睡得早也好。” 侍女又同她说了几句两个小的白日里都在做什么。 温酒一一听了,而后让侍女小厮们退下,想着去小六小七屋子,瞧瞧两个小的。 进来着实太忙了一些,住在一个府里,也见不着面。 温酒提着灯穿过拱门,就看着那身着素衣的小少年坐在廊下,一半的脸被月光笼罩着,另一半隐在黑暗处,天边一轮弯月挂在天边,照的少年眉间一点痣隐隐约约。 真真是神仙姿容妖异骨。 温酒在门边,愣了片刻。 赵曦转身看来,空洞缥缈的眸子勾勒出几分凉薄的笑意,“温掌柜?” 这小少年真是有本事。 剃了秃头,穿着素衣,也能同当小皇帝的时候笑的一般让人心头发凉。 温酒一听他这语气,就心头一跳,面上保持着波澜不惊,“小六小七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 赵毅抬眸,微微扬唇,“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温酒心底越发的凉了,提着灯的手都有些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莫不是想你师兄了?想让我送你回万华寺去?这个我说了可不算。” 赵曦忽的起身,不冷不热道:“难道温掌柜不想把我这个麻烦尽快踢走?” 十多岁的小少年,身量已经不矮。 他站在台阶上,比温酒还高出一截。 暗夜之中,少年带着与身俱来的天家威仪,气势迫人。 温酒越是紧张的时候,反倒越想笑。 她微微扬眸,徐徐道:“殿下为何会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呢?” 赵曦愣了一下,没说话。 温酒道:“你来了谢府,我确实有些担忧,担忧……” 赵曦皱眉看着她。 “担忧你祸害了我家小六。”温酒随即补上了这么一句,含笑问道:“殿下,有没有人提醒过你,生的太好看的少年,是不能朝小姑娘笑的?” 赵曦:“……” 从未见过睁眼说瞎话说的如此自然而然之人! 两人正说着话,院外小厮急奔而来,“少夫人!大公主府派人传话来,说不论今晚帝京城发生何事,少夫人都不要踏出府门半步!” 第455章 兵临城下 温酒闻言,眸色微暗,将手中的灯盏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侍女,问道:“公主府来的是谁,除此之外,可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小厮道:“那人来去匆匆,小的也来不及问。” 温酒想了想,又问道:“那人是男是女,生的什么模样,可有特征?” 小厮一边回想,一边说道:“小的只记得她生的很好看,到底什么模样……”他摸了摸头,急的汗都冒出来了,“小的、小的记不清了,对了!她衣裳上绣着海棠花,右边眉毛尾处有一颗小红点!” “是公主身边的大侍女,海棠。” 温酒见过海棠好几次,这位大侍女极其得大公主倚重,先前她好几次去公主都是海棠在旁伺候着。 赵静怡今天让海棠跑来谢府传话,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什么样的事,会急到说两句话立刻就走? 温酒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急如焚,立刻叫了几个机灵的年轻小厮来,吩咐道:“你们去外边瞧瞧到底发生了何事,记住,莫要太张扬,一发现不对立刻回府来抱。” “是!少夫人!” 小厮们齐声应了,立马出府而去。 温酒站在原地,心思微沉。 先前帝京的兵力在瑞王之乱那次折了许多,这次又调了大半去边关对抗北漠,此刻若是有人兵犯帝京,那可真真是素手无策了。 “跑不了的,安生在这呆着吧。”赵曦站在几步开外,语气平稳的不似少年人。 温酒回头看向他,眸子里多了几分不解,“你知道什么?” 天家之子,即便还是个小少年,其心智也非常人可比。 “我该知道什么?” 赵曦反问道。 夜里风声乱,少年嗓音徐徐,混杂在一起,如同暴风雨之前的片刻宁静,虚无而缥缈。 温酒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罢了,我出去看看,你早些睡吧。” 是她忘了,这小皇帝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即便他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她。 更何况,赵曦现在还只是个需要躲在谢家避难的小少年,这会儿能知道什么。 她这般想着,转身就走。 “等等。” 赵曦却忽然开了口。 温酒有些奇怪的回头看向他。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见小少年平静如常道:“你听赵静怡的没错,无论帝京城发生何事,只要你不走出这道门,谁都不会特意来为难你。” 温酒微微扬眸。 这小子,真是有点意思。 赵曦却以为她没听懂,继续道:“谢珩手里有十几万人马,只要你不赶着投胎,没人敢动你。”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 温酒和谢家人若是明哲保身,短时间内不会有事。 可帝京城里的人就不一样了。 一旦出乱子,必定又是一场大厮杀。 温酒朝赵曦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提醒”,转身就走。 夜色深沉,眼下灯火摇摇欲坠。 枝影斜横人影晃,天幕欲倾冷月光。 赵曦站在原地,看着温酒带着小厮侍女们远去,许久未动。 过了好一会儿。 谢小六偷偷打开一扇门,裹着小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到赵曦身边,刚要伸手拍他的肩膀。 手才抬起一半,就被小少年察觉,转身看向她。 谢小六:“额……” 她还没拍呢! “六小姐怎么还没睡?”赵曦语调平静,半点不似少年人。 “我睡了,又睡醒了!”谢小六裹着小被子,鼻子被冻得通红。 小姑娘本就娇弱,屋里暖融融,在外边吹了一会儿冷风便有些忍不住打喷嚏了。 她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鼻子,小声问道:“方才我嫂嫂是不是来过了?” “嗯。” 赵曦原本以为她要问些别的,没曾想她只是问了一句温酒,眸中闪过些许的诧异,很快又归于平静。 “我就知道!”谢小六只听见他嗯了一声,却高兴极了,雀跃的很,蹦起来就要去隔壁敲谢小七的门。 她刚蹦了四五步。 赵曦就叫住了她,“六小姐。” “啊?”谢小六回头,笑盈盈的问他,“小哥哥还有什么事吗?” 赵曦语气平平道:“夜深了。” “是啊。”谢小六没听明白,还觉得没什么,随即又说了一句,“很晚了,小哥哥快回去睡吧。” 寒夜悄然。 小少年和小少女离着五六步远,一个站在半明半暗处,一个站在皎皎月光下。 经世间冷暖后平静无波的眸子,对上乱世中仍受千娇百宠养成天真烂漫的眉眼。 时光好似也慢了些许。 赵曦站在原地,缓缓道:“男女八岁不同席。” “我不和小七一起睡啊!”谢小六一脸茫然道:“我只是喊他起来说说话。” 她说得自然而然极了。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笑了笑,继续道:“以前总听别人说,有娘亲的孩子是块宝,天热了娘亲会给扇风,天凉了,娘亲会给做衣裳,这夜深了……娘亲也会因为放心不下,偷偷来给盖被子。我同小七虽没有那么好的娘亲,但是我们嫂嫂也很好,我得告诉他啊。” 赵曦站在原地,没说话。 谢小六说完之后,忽然想起来眼前的小少年好像也没有娘亲。 她吸了一口气,随口找了个由头,“算了,谢小七那头猪睡着了就叫不醒,小哥哥,咱们一块说说话吧。” 赵曦不动声色。 谢小六自个儿先在栏杆旁坐下了,伸手拍了拍边上的位置,“来,坐这!我的小被子分你一半。” …… 谢府,庭前。 温酒睡意全无,索性就坐在梅花树下等消息。 金儿玉露一直在边上劝她回去歇息,劝了好一会儿,见她纹丝不动,又沏了茶来,在旁边一起等着。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才回来禀报,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少夫人,张岳泽率军攻打帝京,已经兵临城下!” “张岳泽?”温酒努力的回想了一下这个人,有些印象,却怎么也想不到前世没什么大作为的人,这辈子怎么就忽然攻打帝京了。 金儿在一旁道:“张岳泽?不就是大公主的第三任夫婿吗?” 第456章 情债 “这个姓张的……”温酒皱眉,费力的回想着这个人生平事迹。 身旁的玉露忍不住问道:“公主的第三任夫婿?可公主之前的那几个夫婿,不是都被抄家灭族了吗?” 大公主金枝玉叶,生的美貌风流脾气自然也极大,之前总共嫁了三次,每次嫁的都是权贵世家,可她每嫁一次,总会将夫家搞得抄家灭族,因此又有黑寡妇之称。 温酒前世同赵静怡不熟,今生认识她的时候,大公主已经和从前的夫婿都撇的干干净净,独自住在公主府里。 这先前的许多事,一时半会儿还真搞不明白。 可温酒知道。 眼前这风雨飘摇的时节,莫说来攻打帝京的人同赵静怡曾是夫妻,恩怨纠缠不清,即便是从前多说过一句话,也绝对不是好事。 “坏就坏在这里!”金儿从前也是在宫里当宫人的,深宫秘闻知道的不少,小声道:“大公主嫁到张家不到半年,就查到了张家贪墨的罪证,皇上震怒,下令抄家,张驸马的父亲在天牢里畏罪自杀,女的沦为娼妓,男的流放千里……” 张岳泽在流放的路上逃了,成为大公子三任驸马里头唯一一个逃出升天的。 现在往帝京来,明摆着就是报仇啊。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有关赵静怡的不多,可她隐约记得大公主芳年早逝,好像是和第三任夫婿有关。 温酒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事还真是麻烦了。 “少夫人。”金儿轻唤了她一声,柔声劝道:“既然大公主都说了 ,不管帝京城发生什么事,都不让您出去,那您就关上府门,当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成吗?” 几个侍女连声附和,满眼担忧的望着温酒。 温酒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取件黑色斗篷来。” 侍女们闻言顿时急了,“少夫人!” “喊什么?”温酒面色如常道:“我又不是出去同人干仗,只是去看看而已。” 一众侍女们顿时无言:“……” 到最后还是金儿去取了黑色斗篷来,给温酒披上。 小侍女一边给她披上,一边同她说着千万要小心的话,温酒点头应了,转身就走。 侍女们满心担忧,齐声唤道:“少夫人……” 声未落。 拱门处忽然掠出来一道黑影,抬手就朝温酒的颈部落下一个手刀。 她反应极快,猛地侧身避开,抬起右手挡住了那人的手刀。 变化只在转瞬之间。 “少夫人!”侍女们惊呼着围了上来,手中提着灯盏,瞬间就照亮了那黑衣人的脸。 “青二?”温酒退开了两步,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青衣卫,不解道:“你为何朝我动手?” 青二没能成功打晕她,又被一众侍女们围着,当下很是尴尬,低头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温酒都要被他气笑了,“你最好给我说出个合理的由头来,不然,我就绑了你送到谢珩那!” 青二一听就有些慌了,连忙道:“别别别……少夫人……我说……是三公子。” 这人说话只说一半又停住了。 温酒实在有些心累,“三公子?他怎么了?” “三公子说……”青二偷偷瞧了一眼温酒的脸色,低声道:“三公子临行前,交代过属下,若是帝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少夫人非要不怕死去参和,就让属下偷偷把您打晕了,留在府里。若是您事后问罪起来,尽管去找他。” 温酒顿时无言,“……” 这话还像是谢玹说的出来的! 她一时间没有开口。 四周安静了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 青二才试探着开口问道:“那少夫人现在是自己回去睡呢?还是属下把您打晕了,让侍女们姐姐们扶您回去睡?” “我……”温酒差点撸袖子给他一拳。 周围一众侍女们却是一副“我们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的表情。 “算了。”温酒深吸了一口气,“备马,叫上府里一般守卫,同我一道去。” 青二想了想,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温酒瞥了一眼,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换成了,“这样也可。” 总比少夫人一个人出门强多了。 是夜,天悬星河,明月如勾。 温酒出了谢家,便见街上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北风从长街呼啸而过,空空荡荡。 城门处火光冲天,刀剑声混杂在夜风里,穿入耳中,让人不寒而栗。 温酒拢紧了披风,翻身上马,勒紧缰绳,策马朝大公主府疾驰而去。 青二带着一众守卫们,骑马紧跟在温酒身侧。 一众人踏着夜色飞驰而至,公主府大门正要关上。 门前灯盏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火光纷乱。 “且慢!”温酒跃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青二几个飞身上前,推开了面上要关上的大门。 公主府守卫大惊,探出头来看向温酒等人。 “公主可在府中?”温酒急声问道。 “温掌柜?”守卫一见是她才放心了几分,当即道:“公主一个时辰前进宫去请旨抗敌了,温掌柜,外头危险的很,公主先前还特意派人去提醒您别出门,您怎么还出来了?” “请旨抗敌去了?” 温酒一听这话,不由得皱眉。 赵静怡上次在祭天台受的伤都还没好全,怎么跟身强体健的敌将打? 帝京城的兵马无几,能撑的了几天? 守卫还再同她说早点回府去,温酒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老皇帝养的那么多大臣都是干什么用的? 太子呢? 一国诸君,这会儿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又是赵静怡,她一个公主,怎么什么要命的时候,都是她在往上冲! 张岳泽一出现…… 大公主命不久矣。 温酒转身步下台阶,翻身上了马背。 她向来逢人便带三分笑的一张脸啊,此刻几乎没了表情。 青二忍不住问道:“少夫人?咱们现在往哪去?” “东门。”温酒看着火光乍起的方向,“东门动静最大,必然是公主在那。” 第457章 战鼓 自打北漠兵犯大晏以来,谢珩带着一众年轻武将在边关苦战,再加上北州灾民暴乱,举国上下人心惶惶,从前那些有贼心没贼胆都趁乱占地为王,以至于各地匪患不断,一片混乱。 朝中本就文臣居多,能顶事的武将不多,老皇帝最信得过的皇羽卫统领上次在祭天台没了半条命,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帝京城里兵将本就不多,在加上大多都是混吃等死的庸碌之辈,无人敢在这时候站出来,皇宫大内更是漫天愁云惨淡。 大公主进宫后,请命守城,将一众没有主心骨的人安排的妥妥当当,下令众将士死守帝京城各城门。 温酒到东城门的时候,赵静怡已经率兵苦战两个时辰。 她找不到大公主在哪,却听见了她在喊,“给我杀!今日守住了帝京城,本宫一定让你们每个人都娶上媳妇!” “杀!” 士兵们应声嘶吼,暗夜之中,声可震天。 火光映得城墙的人缭乱,乱箭从城外射入,不断的有守城的将士中箭摔落下来,厮杀声里,刀剑横飞,鲜血染红了城墙。 温酒飞马而至,一抬头就看见大公主挥剑斩杀攀上城墙的叛军,火光映红了赵静怡的脸。 昔日倾城眉眼,千娇百媚模样,今日披甲斩敌,更胜男儿。 城门外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乱箭不断的落下,温酒翻身下马,低头贴着城墙走。 青二等人在一旁护着她,时不时砍飞乱箭,顺带着接住摔落下来的守卫。 “公主!” 温酒爬上城墙后,一直弓身小跑着,守城的士兵们顾不上她,奋力将攀上城墙的叛军砍杀。 火光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通红 ,赵静怡一剑刺穿了叛军的心口,抬脚将人踹下城墙,回头看向温酒时,脸上血迹斑驳。 大公主诧异极了,“不是让你待在府里别出来吗?你怎么又出来了!” 温酒刚要开口说话,赵静怡边上又有十几个叛军爬了上来,其中一个举刀砍向她,火光映在那人的刀锋上,冷芒划过温酒的眼睛。 她连忙提醒道:“公主小心!” 赵静怡回头,一剑就砍飞了那叛军,皱眉穿过士兵们,一把拉住了温酒的手,将人拖到边上,厉声道:“你平时不是最怕死吗?来这做什么?” 温酒抬手,将大公主脸上的血迹抹去,低声道:“公主不是最懂得趋吉避祸吗?怎么跑到这里来送死了?” 箭羽从两人头顶飞过,身侧的士兵倒下了一批,又有人补上。 赵静怡看着温酒的眼睛,片刻后,忽然笑了,“本宫是公主,帝京城破,我天家威仪何在?” 温酒皱眉道:“若是此战危急公主性命呢?” 赵静怡反倒笑的越发无畏了,“人总有一死,与其死在纵情声色里,不如为君为父殊死一战。” 大公主说着,抬起长剑在袖子上擦去猩红血迹,同她道:“你与本宫不同,死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这人说话一贯如此直接,让人没法子接话,只是看向温酒的目光无端的温柔了几分,“只会让谢珩伤心,不必管本宫,回府去吧。” “公主!”温酒急的眼眶都红了,“帝京城……守不住的!领兵的张岳泽,他对你怨恨已久,城门一破,他定会取你性命!” 她从未怀疑过赵静怡的能力。 有这位大公主在,赵氏皇族子弟大半都要自愧不如。 可在生死面前,兵力如此悬殊,她没有胜算。 赵静怡刚叫了两个士兵过来,让他们护送温酒回府,忽然听到她说这话,不由得笑了笑,“本宫知道。” “既然知道……” 温酒心中越发焦灼,一句“既然知道为何不避”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赵静怡摸了摸她的头,正色道:“本宫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迟早会来的,何须怕他?” 温酒从很多人口中听说过这位大公主的作风不端、有辱皇室的各种小事,鲜少也有人会感概一两句,咱们大晏的大公主啊,年少时也曾惊才绝艳,仗剑挑豪杰,风华无双。 他们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公主就变了,变成了皇室中羞于启齿的存在,只知道纵情声色。 没人知道,她一身傲骨,从未变过。 “公主说的是。”温酒笑了笑。 “行了,你快回去吧。”赵静怡回头,持剑砍断了一柄飞过来的大刀,“本宫命硬的很,你死了本宫都不一定会死!更何况……若本宫今日真的死了,也是命数如此,你回去好生待着,等到来年佳节忌日,想本宫的时候,就多倒几杯酒。” 她说得极其风轻云淡。 头顶乌云满天,底下是叛军如潮。 温酒听着,不由得心生凄凉。 偏生赵静怡还在说:“你赶紧走,你要是死在这里,以后谁在本宫忌日的时候,给我倒那独一份的好酒!” “好酒我有,等叛军退了,我就同公主共饮!”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不远处的战鼓旁,迎风而立,击鼓和着厮杀声,“大晏巾帼,何须怕他!” “温酒……”赵静怡原本还想同她说些什么,隔了十几步远,所有声音都被喊打喊杀声掩盖了。 一切都陷入嘈杂声中。 温酒这辈子,击过三次鼓。 第一次在长平郡,谢珩对战大金十万铁骑。 她击鼓而歌,那一战胜了。 第二次在帝京,她为了长兄,千里奔赴而来…… 第458章 守城 冒险上高楼击登闻鼓,换来她的少年平安无恙。 这第三次。 温酒站在了赵静怡身侧,迎着缭乱烽火,击鼓而起。 广袖飘摇间,清瘦如斯的少女傲骨凌霜。 城门外杀声震天,乱箭落在她身侧,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身上,一个又一个守卫倒在脚边。 “温酒!”赵静怡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微哑的嗓音混入风声里,飘到温酒耳边时,只余下些许的残音。 温酒在鼓面重击了两记,回头,在火光里朝大公主笑了笑,“温酒不才,不能同公主一般手刃叛军,只能在这为你击鼓助威,还望公主不弃。” “你可别说话了。”赵静怡笑着别过头,一边同攀上城墙的叛军厮杀,一边道:“ 你再说两句,本宫都恨不得自己是男儿身,把你娶回家了!” 温酒站在连天烽火里仰头看着夜空,夜风吹得青丝飞扬,她有些想念少年眸里的万里星光。 忍不住想: 若是谢珩在,就好了。 可惜君在千里,明月遥相照,无以诉情衷。 “少夫人……”青二飞身掠到温酒身侧,刚要开口提醒她小心些,就听到她抢先开口道:“去护着公主。” 青二哪敢放她一个人在这,顿时为难道:“可……” “别可是了。”温酒道:“守住了城门,我也给你找个媳妇。” 青二:“……” 这真不是媳妇不媳妇的事,要是被公子和三公子知道,这就是能不能保住小命的事了。 温酒头上出了不少汗,仍旧用了十分的力道击鼓,开口道:“快去。” 赵静怡心中自有她的坚持。 温酒没有办法改变她的选择,却可以在此刻和她站在一起。 她用尽全力击鼓,站在城楼上高歌:“城破家何在?国亡谁可安?” 声声散入夜风里,回声绕城,和漫天的厮杀声混杂在一起,听得人热血纷涌。 敌军头领亲自搭箭在弦射向正在击鼓的温酒,赵静怡和青二几个同时飞身而起,将箭羽斩成数截。 众人一颗心高悬到了嗓子眼。 偏生温酒自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心击着她的鼓,嗓音被寒风吹得有些喑哑,却愈发的撼动人心。 叛军无法利用云梯等物从上方攻,开始利用人数优势疯狂在下方攻城,数百人推着巨大的攻城锤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城门。 城中守卫上下难支,顾的了上方,下头城门眼看着快要支撑 不住。 赵静怡回头看了温酒一眼,同身侧的将领道:“你们护好温掌柜,本宫……” 她刚要说下城楼。 就在这时,城中百姓抄家伙冲到了城楼下,男女老少皆有之,屠户拿着杀猪刀,花农拿着锄头、厨子拿着菜刀…… 一开始只有十个八个,后边是百来个几百个,再后来是千万人,纷涌而至,自发的冲到城门后,死命的扛着。 原本城内灯火全灭,一片黑暗寂静,此刻却家家门户大开,长街人山人海,纵一人之力微弱如斯,如此人海,也可挡着叛军寸步难近。 “温掌柜!”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等这次叛军退了,你请大伙喝酒吗?” “请!”赵静怡高声道:“必须请!本宫替她答应了!” 温酒笑道:“公主都答应了,我怎么能不请?有劳诸位,撑住了!” “好!” 万千人高声应道,长街回声洪亮,烽烟弥漫,热血滚烫。 这一夜是大晏开国以来,帝京百姓最齐心协力的一夜。 叛军以五倍之数,攻不开东城门。 赵静怡斩杀数百人,守卫们皆是以一当十,满城皆可称豪杰。 温酒击鼓道后来,双手几乎都不是自己的。 可心中热血不息,击鼓不停。 守城之战打到了第二日傍晚,众人进食都是温酒名下的酒楼菜馆直接蒸了馒头送过来,一人两个,守卫们狼吞虎咽着吃了,又奔回最前头去杀敌。 好些人都是混着飞溅的血将包子馒头吞下去的,温酒也是如此。 大难之际,哪管的上那么许多。 只要城门能守住。 只要能活着,怎么都好。 第二日,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攻打东城门的叛军忽然开始撤退。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夕阳的余晖划过绚丽天际。 云梯、投石车和攻城锤等都开始掉头转向,上千上万的叛军负伤而走,渐渐远去。 “ 退了!” “叛军退了!” 将士们振臂高呼,“殿下!我们守住了!我们赢了!” 众人脸上全是血迹,受了重伤的守卫们瘫倒在地上,缺胳膊少腿的年轻士兵咬牙给自己包扎。 底下用人海战术守城门的百姓哗啦啦瘫坐在地上,一整片人都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欢呼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温酒手一松,鼓槌掉落在地上,她整个人都腿软的站不住,那股劲儿一松,就倒下去,靠在了大鼓上。 四周血腥气蔓延,她闭了闭眼,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温酒! ”赵静怡丢开手中的长剑,大步走向靠在战鼓上的温酒,将人捞了起来,一把抱住,“小财神,你看真是个妙人!” 大公主这些人,少有这样情绪大气大落的时候,毕竟抱着必死之心来守城,没想过还能活着。d “咳……”温酒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无奈道:“公主,你轻点,我快被你拍散架了。” 这人平时看着雅致的很,没曾想下手这样重。 赵静怡放开她,直接坐在了城楼上,拉着温酒在一旁坐了,抬手将她额头上的血迹擦了擦,“你在这歇会儿就赶紧回府去,本宫先进宫向父皇复命!” 她说:“也不知道其他几道城门怎么样了,得赶紧去瞧瞧才行。” 话声刚落。 无数马蹄声从身后的长街飞驰而来,瘫坐在地上的百姓们不得不起身退到两旁。 领头的是赵丰,同他并行的人一身戎装,身后一众士兵举得是“张”字旗。 那人分明就是方才在外头攻城的张岳泽! 第459章 我要你死 城墙上下来所有的守卫和百姓都呆住了。 赵静怡迎风而立,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温酒一手撑在城墙上,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为什么……” 为什么本该退兵的张岳泽会和太子赵丰一起从他们后方过来,还带着这么多的人马?! 这些人究竟在搞什么? 她满心的疑惑与愤怒交织,目光落在张岳泽和太子之间。 “皇姐。”赵丰坐在马背上,抬头唤了大公主一声,“父皇有旨,请皇姐下来接旨。 ” 赵静怡眸里情绪复杂,却站在高楼上没动,勾了勾唇,“敢问太子,父皇下的是什么旨意?” 赵丰面色同平时没什么分别,仰头道:“张将军进京,是为护主而来,先前是本宫和皇姐误会了他,才闹了这样一场大笑话。父皇特意下旨,让皇姐同张将军叙叙旧事,把前怨了了,自然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温酒闻,气的想抄起地上的盾牌就往赵丰头上砸。 太子爷一贯是个和稀泥的,从前在朝堂上是这样,没想到现在到了如此地步,还能睁着眼说出这样的瞎话来。 张岳泽带兵攻打帝京,杀了那么守卫,让多少百姓家妻离子散。 现在赵丰轻飘飘一句“闹了一场大笑话”就想把一切都掀过? 大公主带着东城门所有人都在拼死抵抗的时候,后头的人却把叛军放进了城,甚至已经同老皇帝达成了协议,一转眼就从叛军变成了有功之臣。 赵丰还带了老皇帝的旨意,让赵静怡和张岳泽了断前怨? 抄家灭族之仇,要怎么了断? 温酒思绪纷乱无比,身边的大公主已经开口,厉声骂道: “你娘生你的时候,往你脑子里灌了多少水?你才会蠢到放他们入城?” 赵静怡气的全身颤抖,一手撑在城墙上才勉强站稳,“赵丰!本宫原本以为你只是无能一些,再怎么也不会像赵智一般蠢得像头猪!可本宫怎么也想到,你竟然还不如他!” “皇姐……”赵丰低了低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抬眸道:“这已逝之人何必再提,更何况……这旨意是父皇下的,皇姐若有异议,不如下来之后,同张将军一道 进宫去父皇面前说个明白?” 长街两旁的百姓们灰头土脸,张家军纷涌而至,直接就堵住了所有去路。 “赵静怡!”张岳泽坐在马背上,抬头看向城门上的大公主,喊了她一声。 他原本也是名门世家的公子,年少时也曾打马风流,如今 右脸颊上烙上了奴隶印记,覆盖了半张脸,变得阴鸷又可怖。 “我数三声。”张岳泽勒马而立,神情阴冷,“你若不下来,那我就杀了这满街的守卫和百姓给大公主提提醒。” 他身侧的赵丰徒然白了一张脸,立即高声道:“皇姐,你左右都是要下来的,不如……” “你住口!”赵静怡脸色忽变,厉声道: “张岳泽!你敢!” 张岳泽大笑,脸上泛青的奴隶印记扯得的愈发骇人,“我有什么不敢的?公主,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任由你耍着玩的张岳泽吗?” 他抬头看着赵静怡,不由得怒从心起,抬手就砍下了就近一个守卫的头颅。 鲜血溅了满地,满街哗然。 张岳泽横马提刀,嘴角扯出一抹笑,“继续?” 那守卫的头颅滚到了赵丰的马蹄边,到死都睁着眼,难以瞑目。 赵丰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十分难看,不由得开口道: “张将军……” “这是我同赵静怡的旧怨,同殿下无关。”张岳泽语气沉沉道:“殿下最好不要掺和。” 赵丰看了看张岳泽,又抬头看了看城墙上的赵静怡,有些欲言又止。 赵静怡一张拍在城头上,霎时砖石横飞。 她转身就下了台阶,温酒飞快的跟上,一把拽住了赵静怡的手,“公主,你不能去!” 赵静怡脚步微顿,“你也看出来了,姓张的就是冲着本宫来的,我不去,难道由着他滥杀无辜吗?” 温酒怔怔的望着大公主。 世有美人无双,惊才绝艳,羞煞儿郎。 若是庸人稀里糊涂的活着,而后稀里糊涂的死去,也就罢了。 偏生赵静怡总是这样清醒。 她知道自己是皇家的公主,皇后所出,要担起旁人都担不起的责任。 也曾醉生梦死,不问世事。 一朝慷慨赴死,面不改色。 温酒不知道如何作答,她自问这辈子都做不到大公主这样。 可她不想赵静怡死。 所以。 这样紧迫无奈的时刻。 温酒紧紧的握住了赵静怡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也不愿松开。 “放开吧。”赵静怡朝她笑了笑,伸手将温酒的手一点点剥离,同她擦身而过时,低声道:“别哭啊,要怕就转过身去。” 温酒闻言,瞬间红了眼眶。 她看着赵静怡一步步走到张岳泽马前,眼前视线渐渐模糊,只能抬头望天,将满心酸涩倒回。 “说罢,你要怎么和本宫了断?”赵静怡解下满是血迹的红披风随手扔到地上,一众守卫和百姓还有张家军都往后退了退。 饶是她现在一身血污,抬眸时,仍旧是公主风华,一身傲然。 “赵静怡,你到了这样地步还有什么可傲的?”张岳泽一把夺过赵丰手中的圣旨,扔在赵静怡脸上,冷笑道:“就凭你是个公主?你那个可笑的父皇,为了保住他的皇位,他的儿子,不惜把你送到我面前任由我践踏!你还在傲气什么?” 赵静怡接住了圣旨,仔仔细细的看了,而后低头一笑。 笑中酸涩和悲凉各占一半。 生在帝王家,太平时享尽荣华富华,这世道一乱便什么都不是了。 她笑着问赵丰,“不惜代价,同张将军前缘尽解?要本宫怎么个不惜代价法?” 赵丰面上划过一丝难堪,勉强撑着脸上理所当然模样,而后看向张岳泽,“这就要问张将军想如何了断了。” 张岳泽居高临下的看着赵静怡,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死。” 第460章 风骨 “这么多年过去,你也就这点本事。” 赵静怡笑了笑,不屑道:“你兴师动众攻打帝京,折损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就只是想要我死?” 大公主眼中三分怒火,三分悲凉,更多却是觉得可笑。 她说:“张岳泽,你可真是出息了。” 世道大乱,想要攻打帝京,天下易主的人何其多。 张岳泽倒好,来势汹汹,将帝京搞得天翻地覆,在旁人都以为他狼子野心要争一争那九五之尊的时候。 他却忽然放弃这难得的大好机会,转头和太子串通一气,冒着被那生性多疑的老皇帝秋后算账的率众进了城,竟然只是为了要她的性命。 愚蠢而可笑! “有何不可?”张岳泽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奴隶印记,冷冷笑道:“我就想看看高高在上的大公主沦落成成不值一提的卑贱之人,看着你被最敬爱的父皇亲手舍弃!被你这些金尊玉贵的皇弟皇妹推出来当挡箭牌!赵静怡,你当年有多傲气,今日就有多低微……” 温酒在一旁听得气血上涌,耳边嗡嗡作响,她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守卫,冲到了张岳泽面前,将赵静怡护在身后,“低微?姓张的,你是不是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就出来胡诌?” 赵静怡眉头一跳,刚要伸手拉她,就被温酒一把握住了手腕,拽在身后。 素来温软爱笑的姑娘,此刻像只护着雏鸟的鹰。 温酒低声道:“公主莫慌。” 只有四个字。 赵静怡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心头震荡。 温掌柜是出了名的贪生怕死,往常不该说的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同谢珩那样桀骜的少年在一起久了,竟潜移默化成了这般模样。 吃百八十斤的豹子胆,都不见得有这样的功效。 赵静怡低声道:“你别搅浑水了,到后边去。” “不。”温酒抬眸,看着马背上的张岳泽,字字清晰道:“不管你同公主有什么仇什么怨,都该知道满门覆灭绝非一人可为之事!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了你的,你就找谁讨,把过错全都记在女子身上算怎么回事?” 张岳泽没说话,冷着一张脸,提起了刀。 “将军不可!”赵丰面色忽变,连忙道:“这人名叫温酒,是谢珩谢将军府中的少夫人。” 他这话提醒的十分及时。 张岳泽提到一半的刀,又慢慢的放了回去,冷声道:“这是我和赵静怡的事,同旁人无干。你、让开!” 谢家兄弟同温酒的事,传的天下皆知,现下谢珩手中有十几万兵马,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同他正面为敌。 当下这时节,谢家的少夫人,身份也不必皇子公主低。 温酒见状,心下感概万千。 “我不让!”她挡在赵静怡面前,身量要稍矮一些,气势却是前所未有的不卑不亢,“你明明知道那些旧怨因何而起,却不敢去面对,只会把所有仇恨都发泄在女子身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姓张的,你若是聪明,便该好好想想,那些旧账该找谁算!” 大公主带着人拼死守城的时候,老皇帝和赵丰却已经决定把她推出去当牺牲品了。 纵然今日保住了帝京城,纵然日后老皇帝和赵丰回想起来,觉得对不住赵静怡,耍心机用手段让张岳泽不得好死,又有什么用? 温酒从前一直听人说帝王天家,亲情最薄,她以为总会有例外的。 直到了今日。 她才知道,无情人都是一般模样,被辜负的却各不相同。 温酒怒从心生。 一身火气上涌。 “温酒!”赵丰面色沉了下来,怒喝了一声。 张岳泽提刀,横在了她面前,冷声道:“滚开!” 温酒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她从前是很怕死的。 可是现在,忽然发现了这个世上还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 人若是那点风骨都没有了,那活得再久又有什么用。 此时此刻,满街愤然无用,张家军将城中守卫和百姓们都隔绝在外。 张岳泽手中的刀朝温酒落下来的时候,赵静怡反手一拽,将人拉开了。 刀锋落了空,削断了温酒一缕青丝,风一吹,悄然落地。 赵静怡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做什么,尽管冲着本宫来!” “好……好啊!”张岳泽忽然笑了。 他坐在马背上,俯下身来,唇边的弧度越来越明显,“我要你痛不欲生,跪在我脚下求饶忏悔!” “你做梦!” 赵静怡一把将温酒往人群里推,转身,拔出了守卫的佩剑,架在了自己颈部。 温酒脸上血色瞬间褪去了大半,惊声道:“公主!” 赵静怡闭了闭眼,笑意苍凉,“二十六年金枝玉叶无双荣宠,一朝赴死方知不如破絮飘零。” 温酒徒然失声,竟不知此刻该说什么。 赵丰和张岳泽还有周遭一众人齐齐愣住,偌大的长街一瞬间寂静无比。 这世上没有人不惜命。 尤其是出身尊贵,得享荣华的,都恨不得自己可以长生不死。 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大多都比寻常跪的还快,求饶求得比谁都卑微。 偏偏赵静怡不是那一类人。 血色残阳落下西山,漫天云霞渐渐收了色彩。 温酒双腿发软,想要上前去拉住她,却被赵静怡一个眼神制止了。 “公主……”她站在人群中央,北风吹得遍体生凉,连指尖都在发颤。 “温酒。”赵静怡扯了扯唇,轻唤了她一声,比往常都要温柔许多,平静的让人心中难平。 她说:“我死后,不葬公主陵,不立衣冠冢,即刻焚尸成灰,随风四散去,此身不留尘。” “公主!”任温酒平日里舌颤莲花,到了这种时候,反倒说不出什么来了。 她嗓音都发着颤,“公主,你先把剑放下!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想办法的,我们可以……” 温酒一句急的眼眶发红,她从未这样痛恨过自己最笨。 赵静怡却笑了,抬手横在颈边的长剑一抹,颈边血迹横生…… 第461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这危急之际,温酒飞扑了过去,用手握住了剑锋,硬生生将已经划破赵静怡颈部肌肤的长剑拦了下来。 “对不住啊,公主……” 温酒一双手颤的厉害,剑锋嵌入掌心,滚烫的血从指缝渗出,满手鲜血淋漓。 她看着颈边血色横生的赵静怡,轻声道:“你说的那些,我怕是做不到的……我想你活着,好好的活到百岁无忧。” “你……”赵静怡唇色褪了大半,自刎的动作也顿住了。 她看着眼前面色煞白的少女,嗓音微颤着,叹了声“温酒,你这人啊!” 只此一句,赵静怡一时间也没了话语。 温酒这个人,其实对容貌身段并不怎么在意。 唯独最爱惜这双手。 温掌柜要用这双手打算盘,用这双手数银票,伤了手便是要了她半条命。 可今天,温酒为了她,竟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温酒道:“公主所托之事,我做不好也不想做,还公主受累些,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赵静怡定定的看着她,看了许久,也没说话。 温酒也没开口,眼中却蕴藏了千言万语。 有些时候,死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一闭眼就可以逃过世间纷扰,忘却亲情凉薄。 世间多少软弱之人,在承受不了打击的时候 ,往往都会选择结束生命。 枉她赵静怡自命不凡,到头来,竟也同那些庸人一般,选了这么一条路。 如何能甘心啊? 长街寂静,四下无声。 温酒掌心的血顺着剑锋流到赵静怡颈边,还是温热的。 过了好一会儿。 温酒忍不住要开口同她说话,坐在马背上的张岳泽忽然长刀一挑,挑开了赵静怡和温酒两人的手,沾血 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温酒站立不稳,跌倒在地,瞬间就有两个张家军上前摁住了她。 赵静怡也踉跄了一下,被张岳泽一把拎了过去。 暮色渐沉,脸上带着奴隶印记的男子俯首,同大公主靠的极其的近,咬牙切牙道:“这么容易就想死,赵静怡,你想的倒美!” 赵静怡扭头看向温酒,同张岳泽道:“你觉得我欠了你的,那便是我欠了你的,同温酒无关,你放她回去!” “到了现在,你还敢用这样居高临下的语气同我说话!”张岳泽一听这话就怒了,“我偏不放,你能怎样?” 赵静怡气极:“你……” “来人!”张岳泽将手中长刀抛给底下的随从,换了一只手拎着赵静怡,冷声吩咐道:“既然公主这么在意这个温酒,那现在就先从她开始。” 他嗓音极其的阴冷,“先拔了她的舌头,再把手指一根一根根的砍下来,卸去其四肢……” “张岳泽!” 赵静怡厉声打断他,眸色骇然。 张岳泽看着她脸色大变,忽然笑了,笑的十分快然,“赵静怡,你也会怕吗?我告诉你,你今日之痛,不抵我当年半分!你欠我的,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说完之后就转头,冷声吩咐底下的人,“还愣着干什么?把温酒拖过来!” 扣住温酒的那两个张家军都下手极狠,一个扣押的动作,温酒身上便传来了骨骼断裂之声。 她一张脸瞬间就没了血色。 “张将军!”赵丰见状,脸色有些发白,连忙开口道:“温酒是谢珩的人,不能动……” 他的话只说到了一半,张岳泽便开口打断了他,“太子殿下多虑了。谢珩手里人马再多,也是皇上给他的,等他回朝,一样要交还给皇上,到时候他也不过是个无兵之将,何足为惧?” 赵丰闻言,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这……” 张岳泽回头看向他,语气极冷道:“再者说了,只要太子愿意保我,想保我,就算谢珩再猖狂,又能拿我怎么样?区区一个温酒而已,我今天还就要拿她试试刀了。” 赵丰劝不住他,又被一句话噎了个半死。 登时没了话。 温酒痛的几乎是瘫倒在地上,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她的身后是谢珩。 她不能倒。 姓张的,凭什么同谢珩比。 少年远在边关拼死为国,这姓张的却趁乱攻打帝京,为难大公主。 无耻鼠辈而已。 温酒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在两个张家军的扣押下,仍旧站直了身,面无惧色道:“今日你拿我试刀,来日你就是我谢家剑下亡魂,张将军若是不信,尽管试试!” “好啊!”张岳泽成功被激怒,放开赵静怡便纵马朝温酒踏了下来。 就在此刻。 赵静怡掌中运力,一掌打在张岳泽胸口上,后者察觉时,已经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张岳泽看了赵静怡一眼,青着脸将人一掌打飞出去,嗓音阴冷,“我本想再留你一命,你非要这样上赶着找死吗?” 赵静怡在地上滚了两圈,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来,她抬袖擦了一把,强撑着站了起来,面色微凉道:“我说过了,有什么朝着我来,同温酒又没什么干系,你非要逞一时之气,同谢珩过不去做什么?” 张岳泽闻言,一时没说话。 她以前就是这样,什么话从这位大公主嘴里说出来好像都很有道理,听着句句都是为你好的模样,实则半句实话也没有。 一旁的温酒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被赵静怡一个手势制止了。 大公主站在她面前,问张岳泽,“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张岳泽咬牙道:“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 赵静怡只说了一个字,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一把插进自己腹部。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瞬间就鲜血横流,“这样?” 四周惊愕不已的众人也渐渐缓过神来,赵丰神色复杂,想要开口说话,又忍住了。 张岳泽冷笑道:“不够。” 赵静怡紧接着又扎了一刀,二刀、三四刀…… 第462章 愿同死 “这样呢?” 赵静怡强撑着走向张岳泽,每走一步,就往自己身上扎一刀。 张岳泽面色青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不言语。 赵静怡手上的动作就不停,匕首在拔出和扎入之间,鲜血飞溅。 天色暗沉下来,她四周的地面上一片鲜红,如同开了满地妖异而绚丽的花。 北风呼啸而过,吹得大公主一头青丝凌乱飞扬。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张岳泽就那么看着她,握刀的手紧握成拳,手臂上根根青筋爆出。 大公主在自己身上足足扎了十刀,倒最后已经没有力气再把嵌入骨肉间的匕首拔出来,只能任由寒冷的刀锋扎在身上 。 鲜红的血从各个伤口处溢了出来,将她一袭胭脂色的锦衣染上了更艳丽的色泽。 赵静怡强忍着,挺直了浑身是血的身躯,抬头看着张岳泽,哑声问道:“你家中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帐全算在我上,十个人的命,我今日还你十刀,你可解恨?” “赵静怡……你以为!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张岳泽翻身下马,一把将赵静怡身上的匕首拔了出来,狠狠的抛开。 他一把掐住了大公主的脖子,恨声道:“你以为往身上扎几刀,就能了解恩怨?就能和我扯清干系?你休想!” 这两人,也曾红罗帐里看芙蓉,龙凤烛下饮合卺。 张岳泽眸里全是血丝,“我没说你可以死,你就得给我继续活着!我许你死了,你才能死!” 那一年那一天。 他也曾为她倾心倾情,跪在皇帝面前,真心实意求娶出嫁两次都令夫家不得善终的她。 张岳泽觉得自己同前两任驸马都不一样,任父母兄嫂如何劝他,都不改心意,欢欢喜喜的将大公主娶进门,想着要敬她爱她待她好。 直到被抄家的那一天,家中父母兄弟连同刚出世不久的小侄子都不能幸免,赵静怡却像没事人一般,锦衣华服的回了宫。 他才知道,这一切全是圈套。 什么花前月下,一笑倾心,根本都是泡影! 张岳泽在逃亡的路上,一天一天逐渐清醒,一日又一日将怨恨加深。 在饥寒交迫的时候,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在一次又一次厮杀中,想的都是死如何将夺命刀扎进她体内…… 他曾经有多爱她,如今就有多恨她。 赵静怡被他掐的脸色发紫,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命将休矣。 温酒拼命的挣脱两个张家军的禁锢,一头撞向张岳泽。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硬生生将人撞开了,连忙伸手接住了无力倒地的赵静怡。 青二等人从城墙上飞身跃下,顷刻间就将温酒和赵静怡护在了包围圈内。 “少夫人……”青二伸手去扶她,想同她说‘放开大公主吧,她今日逃不过这一劫了’,可看温酒这模样,愣是没法讲这话说出口。 “公主……”温酒跌坐在地上,抱住赵静怡,一边摁压她的穴道让她喘过气来,一边同青七道:“去万华寺!把应无求叫来!” 青二皱眉道:“可是……” 温酒不断按压着赵静怡的穴道,汗珠从她额头滚落,滴在了大公主眉心。 赵静怡长睫微颤,颤声道:“别按了……” 她嗓音暗哑,低声说:“你这人真是……还不如早些让本宫死了,还不用受这罪。” 大公主话虽是这样说的,却忍不住抬眸朝万华寺的方向看了一眼。 究竟是意难平…… “去叫应无求来!快!”温酒一边吩咐青二,一边撕下身上的衣衫给大公主包扎。 赵静怡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她怎么包扎都止不住血。 再加上温酒双掌本就血迹斑斑,一时间,分不清布条上的血是谁的。 “行了,别瞎忙活了。”赵静怡嗓音微弱,扯了扯嘴角,哑声道:“张岳泽今日不会放过本宫的,要不你动手补一刀?” 温酒刚要说话,张岳泽持刀打飞了两人面前的几个守卫,一手抓向了赵静怡的衣领。 在这时,狂风席卷过长街,漫天枯叶纷纷扬扬。 一柄金色禅杖穿过人群,打在了张岳泽心口,瞬间将他逼退数步。 来人一袭僧袍,踏着满地的枯叶一步一步走向赵静怡。 往日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被鲜红渲染,他蹲下身来,伸手将赵静怡脸上的血迹抹去,模样小心又温柔。 他朝温酒微微颔首,道了一声“有劳温掌柜了。” 而后。 应无求将浑身是伤的赵静怡打横抱起,昔日将她视作洪水猛兽的人,此刻抱着她,有这样自然的不像话。 赵静怡看着他,哑声问道:“你不是最不愿见我么?此时又来作甚?” “今生虽不能同卿生共欢,但我可以和你同日死。”应无求抱着她,转身看向张岳泽和一众张家军,眸中尽是血色。 他朝着张岳泽道:“公主欠了你多少,尽管报复在贫僧身上,贫僧绝不反抗。” “应无求!”赵静怡怒极,嘴角渗出血迹来,咬牙道:“你不愿与我生同欢,就当我一定愿意与你同日死吗?你……你给我滚!” “对不住。”应无求目视前方,温和的笑了笑,“贫僧尚未学会公主想看的滚。” 赵静怡一时竟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好!好极了!”张岳泽扔了手中刀,一把拿过身边士兵手中的弓箭,顷刻间便搭箭羽在弦上,径直对着应无求和赵静怡。 一直坐在地上的温酒猛地站了起来,抬手退了无求一把,挡在了两人面前“别废话了,快带着公主走!” 声落间。 张岳泽手中的箭羽离弦而出,青二等人连带着公主府的忠心护卫飞身上前挡住。 温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朗声道:“帝京守卫都是死的吗?竟然任由这样一个叛贼欺辱我们大晏的公主?!” 帝京城和守卫和百姓们忍了大半天,见状愤恨不已,纷纷破口大骂,抄家伙就往张家军头上砸。 混乱只在片刻之间。 “多谢!”应无求看了被众人护住的温酒一眼,登时抱着大公主飞檐走壁没入夜色里。 第463章 巾帼 张岳泽怒极,脸色愈发的黑沉,抬手取马侧的三只箭羽搭在弦上,瞬间就朝应无求和赵静怡的方向射去。 暮色沉沉,夺命箭羽破风而出。 “青二!”温酒嗓音嘶哑的喊了一声。 在人群中的青二飞身而起,横剑在半空中飞旋了一圈,硬生生砍断了两只箭羽,最后一枝没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张岳泽弃了手中弓箭,提起随从递过来的大刀就往一众守卫们身上砍,怒声道:“给我追!” 众士兵点了火把,夜风吹得火焰飞窜,映得张岳泽那张带着奴隶印记的脸越发狰狞可怖。 他厉声道:“要是找不到赵静怡和那个死秃驴,就把这些人全杀光!” 和一众张家军的百姓们顿时打了个寒颤,愤怒之下,动手越发的激烈,场面越发的混乱。 赵丰坐下的马受了惊,在原地打起转来,三两下就将他甩下了马 。 温酒刚好就在边上,伸手一把就将太子从地上拽了起来。 她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也许是盛怒之下,潜力爆发,满是血迹的手拎着赵丰的衣领,怒声道:“公主是你亲姐姐,你就这样看着旁人欺辱她?” 赵丰这一下摔得极重,又被温酒这样拎着,颜面全失。 他面色发紫道:“这是父皇的旨意……” “若不是你,张岳泽如何进了的城?”温酒看着他,唇色微白,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清寒,“七尺男儿生软骨!何来厚颜轻巾帼?” 声落,她一把将赵丰退到张岳泽面前。 温酒站在人群中央,云袖破碎随风飘摇,抬眸看着张岳泽,一字一句道:“尔等今日若要再为难公主,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狂风在城门处几经盘旋,她的嗓音在半空中不断回荡着。 四周纷杂的打斗声渐渐静了下来,众人纷纷回头看向温酒。 “找死!”张岳泽铁青着脸,提刀朝温酒砍了下来。 青二等人迅速从人群中飞身而来,却有人抢在他们之前,拦住了马上要落在温酒颈侧的刀锋。 赵丰握住了张岳泽的手腕,紧紧的扣住,回头朝温酒道:“你在这逞什么能?还不快走!” 赵丰脸色很是难看,又朝一众百姓们开口道:“眼下城中无事,你们都回家去!” 太子一说这话,众人纷纷看向温酒。 温酒看着他眸色复杂,哑声道:“回吧。” 百姓们一时激愤,抄家伙带的也都是些钝具,和张家军手中的杀人刀根本没法比,守卫们又大半都受了上筋疲力尽,没了城门阻隔,再动手简直为人刀俎。 她说完,众人纷纷收起家伙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回到家中栓上门,灭了灯火。 青二和几个青衣卫同时飞身掠了过来,“无求大师和大公主应该已经走远了,少夫人,我们赶紧撤吧。” 声落。 几人架着她就飞身而退。 谁知道太子此举是什么意思,若是他待会儿撑不住,张岳泽发起疯来不管不顾的,真拿少夫人泄恨,那就完了。 赵丰站在原地,闭眼道:“今日到底为止吧,张将军。”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张岳泽语气阴冷道:“难不成你想反悔?都到这会儿了,太子才会反悔,未免也太晚了些。” “本宫同你说过多少次!她是谢府的人,她是谢珩的命!”赵丰忽的睁开眼,眸色复杂道:“让你不要伤她,张岳泽,你好好想想,若是她有个好歹,谢珩回来还不得砍了你!” 张岳泽扫了温酒一眼,不以为意道:“太子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别说谢珩远在边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即便是他真的回了帝京,我也不一定会输给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丰无奈至极,紧紧的抓着张岳泽的手不放,生怕他再动一分就会要了温酒的命。 张岳泽却是个劝不听的,拂开赵丰就要继续下手。 一直明哲保身的太子也这会儿却不肯退让半分了,握住了刀柄,咬牙道:“本宫皇姐都已经重伤至此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真的要她死在你面前不成?” 张岳泽沉着脸不说话。 赵丰嗓音微颤道:“她往身上扎了那么多刀,受了那么重的伤,活不长了……” “休要胡言!”张岳泽厉声打断他,眸中竟有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慌乱。”她才舍不得死,她……她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 赵丰看着苍凉月色,嗓音里满是疲惫道:“你朝自己身上扎十刀试试,看看会不会死?你觉得她欠了你的,她今日都还你了,有什么怨或者恨就到此为止吧。” “这事没完!”张岳泽充耳不闻,吩咐底下的人,“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赵静怡找出来!” 赵丰累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城门前火光缭乱,一地鲜血横流。 万里江山千钧担,寸寸皆是鲜血染。 …… 温酒等人回了谢府,小厮们立马就把大门关上了。 谢三夫人在府中担心受怕了一天一夜,就坐在庭前等着,一看青二等人架着温酒回来,立马就起身迎了上来,“怎么这么多血?阿酒这是怎么了?” 温酒唇色苍白,轻声道:“伤了手,待会儿包扎一下就好了。” “你这孩子……”谢三夫人急道:“我看看,这手上的伤口这么深,这得请大夫啊!来人!” 金玉满堂几个侍女连忙飞奔而来,两个扶着温酒往里走,两个飞奔进屋里去找上药。 檐下灯火被风吹得忽明忽灭。 谢府一家急的冷汗淋漓。 侍女们扶着一身狼藉的温酒靠在美人榻上,打了热水,拿了伤药和白沙不来,开始忙活着。 玉露胆子小些,见她一身的血,都急哭了,忍不住道:“都说了不能出门,少夫人怎么还出去……” 温酒手疼的要命,又见不得小侍女哭,只能硬生生的忍着,当做一点都不疼的样子,低声说:“也不知道大公主怎么样了?” 第464章 家人 一众侍女们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默默的低头给温酒上药包扎。 青二等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满脸无奈。 大公主受了那么重的伤,无求带着她也不知道往何处去了,张岳泽现在和太子同气连枝,若真要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可这话不能同少夫人说。 “你还有心思惦记别人!”谢三夫人道:“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留在府里养伤,哪里也不许去。” 温酒也是无奈,想说什么又被谢三夫人一个眼神给打断了。 谢三夫人转身朝众人道:“你们都给本夫人听着,不许少夫人出门,你们这些在旁伺候的,给我好好看着她,若是她出门有什么万一,等大公子回来拿你们是问!” 转眼之间他已经把众人都训了个遍,温酒想插话都插不上,手上又疼只得小声同玉露说:“轻些。” 谢三夫人见状,不由得皱眉道:“干什么呢?轻点儿。少夫人的手多金贵。” 她说着几个侍女也不敢随便再动手了。 谢三夫人见状,忍不住伸手将药瓶拿在手里,一边给温酒上咬一边道:“同你说了多少次?姑娘家家的就该在家里呆着。外头的事多危险,满城儿郎哪用得着你去出头。” 温酒没说话。 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谢家公子个个人中龙凤,谢三夫人以为旁人家里的男子也是如此。 殊不知少夫人刚在长街上骂了太子与皇室男儿皆软骨,这偌大个帝京城,数万儿郎,竟要大公主一个女流之辈在前面撑着。 好在谢三夫人虽然喜欢说教,但是对温酒也是真关心。 她忙着上药包扎,没在说什么。 一时间庭前都没了声响,四周静悄悄的,夜来风吹叶落。 温酒看着她,忽然想起了温母,虽然温母更看重温文,但是也曾经给过她许多温暖。 此刻回想起来,竟已是隔世之人。 温酒眼眶有些酸涩,只好抬头望天,看着夜色苍茫,将些许泪意都忍了回去。 “嫂嫂!”小六小七齐齐朝温酒奔了过来,满脸紧张的问道:“你没事吧?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温酒连忙安抚道:“没什么事。就是看着血多其实不疼的。” “嫂嫂骗人。”小六红着眼睛道:“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嫂嫂肯定是怕我们和长兄讲。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这小姑娘一贯的人小鬼大,有主意的很。 温酒没法子哄她,只得认真道:“我疼也只疼这几天,若是你同长兄讲他心疼了……” 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毕竟旁人说谢珩如何如何看重她,都不奇怪,可若是她自己这样说,难免就有些微妙。 偏生两个小的还在一脸认真的等着她的下文。 温酒只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同小六小七低声商量道:“我给你们买甜糕吃,这事就不要跟长兄说了,好不好?” 那少年远在千里,却不知在府里埋下了多少眼线。 温酒到这会儿才发觉,身边处处都是谢珩的痕迹,心下不由得有些温软。 “不行!” 两个小的这次出奇的有原则,齐齐摇头拒绝,根本就不给温酒继续开口说话的机会。 小六道:“我们像是用甜糕点就能收买的人吗?” 小七紧跟着道:“至少要在加芙蓉卷……” 他刚一开口说话就被小六打了一下脑袋,小六一本正经的骂他:“你就记得吃!长兄说的话都忘记了吗?” 小七委屈道:“嫂嫂的事就是被长兄知道了,她不得担心吗?打仗啊,很危险的,若是一分心……” 他没再说下去,双手捂嘴,生怕被老天爷听见会应验似的。 小六呸呸呸了好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的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在家好好的看着嫂嫂。不让他出事,等长兄回来再吃好吃的。” 小七摸了摸头,小声道:“女孩子就是不讲理。” 小六没听清,也就没再理会他,转身同温酒道:“嫂嫂手上可千万不能留疤,要是留了疤的话,长兄回来问起来,我们可不能替你瞒着了。” 小姑娘说的认真极了。 温酒看着她,一直说不出什么话来。 小六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同她道:“这次嫂嫂没有伤及性命,是运气好,切不可有下次了。若是再有下次我们一定会同长兄说的。” 温酒:“……” 她听小姑娘这样认真的嘱咐,一时心情颇有些微妙。 谢老夫人随后而来,仔仔细细的问了几句温酒的伤势,又交代了几句,才开口问:“张岳泽和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下天下大乱,帝京城也不是安生的地方。 姓张的进京之后,敢逼着大公主到如此地步,下一步,就很有可能对付谢家。 毕竟今日之事温酒为大公主出头,必然会和姓张的结怨,他说找不到大公主,难免要找谢家麻烦。 谢珩和谢玹都不在帝京,姓张的手里人马众多,若是真的上门来,谢府必然要遭殃。 温酒认真的听着,温声道:“祖母言甚是,当务之急是……”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眼角余光就看见赵曦朝这边走来,不由得继续道:“我在城外还有几个庄子,祖母先小六小七和三婶她们到那里去避避,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也不迟。” “这怎么成?”谢老夫人道:“咱们这么大一家子人,要出城也不可能全无动静,太过冒险了。还不如在府里安生待着。再者说,我们也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城里。” 谢三夫人也跟道:“老夫人说的是。我们不能留阿酒一个人。” 温酒道:“今日之事皆由我而起,老夫人和三婶大可不必如此冒险。小六小七尚且年幼……” 她当时站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会有麻烦,此刻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又道:“三哥向来行事谨慎,他院中应该有暗道,你们从这里出去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第465章 知己 “此事不必再提。”谢老夫人开口打断了她,安抚道:“眼下情形还没糟到那样的地步,你先安心养伤,旁的事不要再多想了。” 身侧的谢三夫人连忙接话道:“老夫人说的极是,阿酒安心养伤就是。” 温酒想说什么都没开口的机会,就被金玉满堂几个侍女围着回了院子。 她经过赵曦身侧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安生待着”的眼神。 后者面无波澜的站在树下,朝她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温酒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这才稍稍松了些许。 “我们去陪着嫂嫂吧。” 小六说着就要跟上去。 谢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温声道:“别闹腾了,让阿酒歇会儿。” 小六“哦”了一声,和小七站在一起,眼巴巴的看着众人簇拥着温酒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 谢三夫人才无奈叹气道:“阿酒这姑娘,平日里看着挺懂事的,这次怎么跟换了个人似得,这守城门和大公主的事,是她能掺和的吗?真是……” “阿酒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谢老夫人看着温酒的背影,目光和蔼,“若是东风在,定然也会这样做的,他们是一样的人,正少年,做事难免不计后果。” “可……”谢三夫人想说什么,被身侧的谢玉成握了一下手,顿时又吞了回去,改口道:“媳妇晓得,阿酒毕竟年纪小,或许是没想到会惹祸上身,等明白过来就晚了,她这次真是糊涂了,好好的府里不待,弄了一身伤回来,还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谢玉成道:“夫人呐,大厦将倾,无人能幸免,即便阿酒待在府里,光凭东风和阿弦二人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谢家也没法子置身事外。这话不可再说。” 旁边两个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点头道:“舅舅说的对!” 谢三夫人噎了一下,她倒不是真的怪阿酒,只是素来嘴快,这会子被谢玉成说教了,面上有些挂不住,又道:“那她还说阿弦院子里有暗道呢。阿玹那人向来都是闷不吭声的,整天在刑部忙着,哪有功夫在院里挖什么暗道。” 谢老夫人看了一眼天色,语气平稳道:“好了,又没人打算走,这暗道有或者都不要紧。你带着小六小七先回松鹤堂,我去看看阿酒。” “是。” 谢三夫人说完,牵着小六小七的手往拱门处去。 侍女们扶着谢老夫人去了温酒那里。 夜色逐渐深了。 金儿玉露帮温酒沐浴更衣,又在屋里燃了凝神香,这才退到了外间。 温酒一天一夜没合眼,原本是精疲力尽,倒头就能睡着的,可这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索性起身,走到了窗边,举头看着天边乌云遮月。 温酒平生很少有觉得银子也无济于事的时候。 今天算一次。 她看着大公主将匕首一刀刀的扎进身体,鲜血飞溅出来的,染了她满目鲜红。 温酒甚至在想,若是她没有多事去拦住大公主自刎,她会不会走的干净利落一些。 想要保住一个人,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渺小而微弱。 若是她有谢东风那般武功绝顶,若是她有三公子那般智谋无双,哪怕只有一半,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可温酒就是个只会赚银子的商人,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 她保不住大公主,还连累谢家人从此担惊受怕,没有安生日子。 长夜寂寂。 温酒靠在窗边,低声喃喃:“公主,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回答温酒的,只有檐外风吹落叶声。 谢老夫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温酒倚在窗边发呆。 屋里的灯火明明灭灭,将她的眉眼笼罩的不太真切。 “阿酒。”谢老夫人轻唤了她一声,走过窗边,推开门进了屋。 侍女们自觉的留在了门外,只有老夫人走到了温酒面前。 “祖母……”温酒眸色微暗,当即双手交叠,朝老夫人行了一礼,哽咽道:“今日是温酒鲁莽,连累了谢家,我……” “傻孩子。”谢老夫人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祖母没有怪你的意思,谢家也没人会怪你,我们只是心疼,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冲在别人前头,受些小伤还好,若是伤及性命,请大罗神仙都来不及。” 温酒眼眶有些湿润,低着头,小声道:“我原是不敢冲在前头的,可从前自己孤身一人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就想着若是我能有个挚友,同我站在一起,无需她做什么,仅仅是同我站在一处也是很好的。” 谢老夫人愣了愣。 温酒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可她说的认真极了,让人没法子忽视。 她抬眸,继续道:“我虽无能,可我想站在公主身前,为她挡去一两句谩骂而好。” 千金不易得,知己更难求。 让贪生怕死的温酒不自量力的去赵静怡,也让骄傲无双的大公主,不惜伤及自身。 其中情谊,只有彼此知晓。 谢老夫人扶着榻边坐下,继续道:“阿酒,有满腔赤诚固然很好,可自己的性命也很重要,祖母没觉得你这次做错了,但若有下次,祖母希望你能想想东风,珍重自身,才能救他人。” 温酒鼻尖发酸,点了点头。 “大公主也是命运坎坷之人,你与她交好,也是缘分。”谢老夫人的嗓音很柔和,轻轻的抚着温酒的背,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尽人事,听天命,凡事都不能强求。” 温酒“嗯”了一声,一时间没有再开口。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老夫人却好像什么都能明白一般。 谢家几位公子能在这样的乱世之中,长成风骨灼灼的少年,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谢老夫人低声同温酒说着宽慰她的话,老人平和的嗓音带着风声潜入她耳中。 温酒的心境,也渐渐平和了许多。 只是忍不住挂念,大公主和无求大师现在到了何处,情形如何? 只愿满天乌云随风散,心中挂念之人平平安安。 第466章 过往 帝京城外。 夜风吹得山林间落叶纷纷,应无求抱着赵静怡越过草木间,上了山顶。 野外寒霜满地,少有人迹,静谧的犹如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应无求在山崖边停下,俯身刚要将赵静怡放在巨石上,就被她揪住了衣领。 大公主面色苍白,眸色幽深的看着他,“你就不能多抱我一会儿吗?” 许是她受了太重的伤,语气是十余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柔和。 很多年前,她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这样缠着他,语调柔柔的,想法设法的同他多待一会儿。 后来懂事了,晓得他是个只能远看,不能近身的人,才慢慢的将心中执念压下。 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可惜啊,赵静怡骗的了天下人,骗不过自己,到头来还是没法子将他当做不相干的陌路人。 应无求抱着他的袈裟禅杖,年年闭关,脱离尘世,一心向佛。 大公主在几段姻缘里分分合合,于万丈红尘浮沉求生。 赵静怡原以为他会躲一辈子,她就做个强求不得,还偏要强求的痴人。 应无求不想见她有什么关系。 她想见,且见到了,那便是得偿所愿。 可现在…… 他偏偏又出现了。 赵静怡自认是个贪心的人,便不能只满足于偶尔见他一面了。 于尘世中相遇相护,如何才能两不相负? 应无求愣了一下,而后道:“我不走,我……只是想瞧瞧你身上的伤。” 赵静怡回过神来,慢慢的松开了他的衣领,勾唇,淡淡的笑了笑,“不用看了,你在这陪我说说话吧。” 淡淡月光下,应无求一身白色僧袍被赵静怡的鲜血侵染,妖异生花,身侧草木枯黄,满地寒霜,越发显得她面色苍白。 “公主……”应无求一向都是平静无波的模样,万千信众将他奉若神明,只差将他供在神坛上,早晚三炷香。 此刻却连嗓音都哑了。 “我这次是真的快死了……”赵静怡躺在他怀里,想要开口同他说话,却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她唇边血迹斑驳,却笑着说:“恭喜无求大师,今日之后不必再受我这般俗人烦扰,我愿大师永不知情爱痴苦,从此一心向佛。” 大公主名声这样差,一半是因为她曾三嫁,每次都搞得夫家不得善终,另外一半的缘由,是她不知廉耻,纠缠万华寺的无求大师。 应无求何等高洁之人,却被她这样声名狼藉的人,逼得一年闭关十个月,其他两个月多半都是行走在外,少有露面的时候。 “别说了。”应无求将大公主扶着坐起来,往她体内输送内力。 他说:“你会没事的。” 极其无力的一句话。 哪怕说这话的人是无数人当做信仰的应无求,也变得那样苍白。 赵静怡只是笑了笑,想要回头看着应无求,却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曾经隔着无数门和墙,见不到他。 现如今,他近在身侧,她还是没有办法。 赵静怡眼睛酸涩,却无法言说,只好微微仰着头望着星河。 天边乌云悄然散开,露出皎皎弯月。 很多年的那一天。 赵静怡第一次见到应无求的时候。 他一心想渡众生,却成了误她的那个人。 那天,万华寺也很冷。 佛殿中供奉她母后的长生位,七七四十九天的诵经尚未念完,后宫之主已经换了姓。 她这个帝后盼了好些年才盼来的大公主,也成了多余的人。 年幼时一双眼不知看了多少阴谋诡计,早早的厌烦了这人世间,也曾想过高楼随风坠下,远离这权利纷扰。 偏偏是他,一手将她拉回这人世,成了她眼底的那束光。 应无求一点点教她爱这人世,教会她用看透世间险恶的一双眼,去看到美好的事物。 赵静怡自生母去后,在万华寺住了五年。 这整整五年,她每天早起同应无求一道做早课,他念经,她便看书。 应无求被师傅叫去闭关,她就在院子里舞剑。 也有人说过这样是不对的。 应无求是天生要修佛的人,即便她遇见他时,少年尚未剃度,素衣云袖倾人城。 父皇三番五次下旨,让她回宫,赵静怡都拒绝了。 万华寺里的主持和监寺也曾委婉和她提过许多次,她年岁渐长,不便再住在寺中,也不好再和应无求走的太近。 赵静怡那时候还有些任性,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然后应该怎么样就继续怎么样样。 直到她十五那年,应无求十八岁。 有一天。 应无求照常和往常一样看她练完剑,给她递了一方帕子,淡淡的说:“师傅说我可以剃度了。” 赵静怡愣了一下,看着他道:“你做了和尚,以后就不能同我一道玩了。” “嗯。”应无求平静道:“公主也该回宫了。” 赵静怡那时候才知道,这人只愿渡她一时,不愿渡她一世。 第467章 也曾年少共欢喜 “回宫?我不想回。” 彼时,赵静怡还是个娇艳明媚的小姑娘。 虽然早早的见过世上多有不如意之事,却总觉得自己的眼前人不会同那些世间俗人一般,因为那般无奈那般苦楚的缘由离她而去。 她站在满树桃花的枝叶下,极其认真同心上人说:“无求,天下很大,世间极美,你从小待在这里,还不曾看过山河万里,怎么知道剃度出家,就是你最喜欢的?” 应无求朝她行了个佛礼,眼眸平静无波的看着她,缓缓的念了声,“阿弥陀佛。” 只一句,便让赵静怡的世界天崩地裂。 若是他多辩解一句,或者开口找找由头,她都有法子说的应无求回心转意。 偏偏他连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赵静怡强忍着近乎失控的情绪,伸手拉过应无求的手腕。 后者如临大敌,顷刻间便要往后收。 “你慌什么?”赵静怡头一次庆幸自己练了好些年的武功,即便心上人比她高出许多,同瘦弱二字半点也沾不上边,此刻挣不开她的手。 “公主……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马上就要剃度,你这样,很是不妥。” 应无求同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好像在说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 是的。 这事,赵静怡早就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应氏有个神仙子在佛诞之日出世,生来便承天缘,要修佛道渡天下。 他不到三岁,就被主持接到了万华寺,同至亲分离也不哭不闹,平静无常。 八岁便与名师论道,开坛讲经,闭关参禅。 世间多疾苦,唯独他生来便是天上人,只是误落红尘间。 若是她不曾同他檐下同听雨,不曾与他溪边观鱼戏,不曾有这朝夕相对的五年。 大抵,赵静怡就只是那个偶然才会来万华寺进一次香的大公主,进出时一众侍女宫人们围绕着,远远看一眼被信众族拥的无求大师,也只会随口说一句“这和尚好生俊俏,怎的想不开断了红尘?” 最多最多,也只会瞧上两眼,一回府也就忘了。 可上天总爱作弄人。 让她早早遇见了这个人,同他一起在黑夜里仰望星芒,晓得了这世上,除了阴谋诡计之外,还有这样简单而纯粹的善意与喜欢。 得到过之后,如何能承受失去? 很长一段的时间里,年少的大公主每天见到应无求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摸他的头发。 那时候应无求也很是无奈,日复一日的同公主说:“男女授受不亲,公主下次莫要如此了。” 可惜那时候的大公主已经初见其厚颜之质,含笑看着她的意中人,说:“道理我是懂得,我也不同别人这样。” 她的心上人太过平静温和,哪怕说着让你不要靠近他的话,也不带半分伤人的语气。 于是,大公主便左耳朵右耳朵出的忘记自己不想听的,每每第二天,依旧如此。 后来,应无求也就像是惯例行惯事一般说一句,至于赵静怡要摸要揉,也就随她去了。 主持说世人三千烦恼丝,入了佛门啊,便要剃干净。 她知道应无求有一天会舍弃这些烦恼丝,他同外头那些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都不一样。 同龄的少年为争名利挤破头,为博美人一笑散千金的时候,应无求在误佛道,行走在穷苦之地,度化万民。 人人都说少年白衣,最是风流。 而他锦衣玉貌时无心于此,素衣麻布,盲杖草鞋也毫无不在意。 这样一个人,赵静怡明知道无法独占他,却又忍不住奢求。 她年年月月,又一天一天的奢望着,他能留着发,于与她同舟唱蒹葭。 可奢望之所以是奢望,便是因为,求不得。 他终究是要离她而去的。 而那时候的她执念太深,一心强求,拽着应无求的手,从袖中取出 那串相思豆做成的手钏,带到他手腕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她欢喜极了,将他的手举得高高的,“你看,这万华寺里生出来的红豆,每一颗都是我亲自摘下来,钻了空穿到了一起的,一共二十二颗,取双双对对之意,两两相思之意……” “公主。”一向耐心极佳的应无求却打断了她,温声道:“红豆虽好,却会腐朽,正如情爱之事,只是年少一时欢喜,终不长久。” 他一点点将手抽了回去,字字句句都是他的佛与众生,如同开解那些求而不得生了执念的人一般,劝她要放下。 赵静怡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在应无求眼中却只是红颜白骨。 终有一日,会同她送他的那串红豆一般,腐朽消亡,归于尘土。 从那一天起,赵静怡看万华寺庙诸殿神佛,都是噩梦。 那一年,赵静怡独自出帝京,走过了许多以前没去过的地方,也重游了从前和应无求一起走过的路。 山河湖海都在变化,曾经的贫瘠之地,有了往来经商之人。 昔年小豆丁般的娃娃也褪去了稚气。 赵静怡在行万里路,期盼着归去时,她的心上人已经改了主意。 可她等啊盼啊,到头来,只等来眼线一句“剃度之日已定,公主速归。” 赵静怡没日没夜的赶回帝京,应无求堵在门前,问他可否改变主意。 他只说了四个字—— 此生不改。 她是个极决绝的人,无求剃度的那一天,她便嫁了别人。 后来,他披上了袈裟,她二嫁。 再后来,他成为人人敬仰的当世活佛,她成了人人唾骂的淫娃荡妇。 第468章 从前 当今皇上最看重的大公主,在朝堂腥风血雨之中浮沉。 向来无悲无喜的无求大师,在天灾人祸之间救苦救难。 曾经共朝暮,一朝各殊途。 赵静怡穿过那些阴谋阳谋,挤出些许空闲光阴,有意无意的经过那熙熙攘攘的长街,等着难得出寺门一次的他。 偶尔有一天,真让让她等着了,也只能隔着帘纬轿撵,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女和信众,遥遥看一眼。 这帝京城说大不大,她的公主府同万华寺也就隔了三条街,半个时辰的脚程,同那些隔了天涯海角,千里万里此生难再见的相比,也算不得多凄然。 说小也不小,两人之间,数十步之遥,便隔了人山人海。 任你是金枝玉叶,还是九天仙家子,都难以跨越。 于是,赵静怡在谋算交换间,欠下了一桩又一桩的姻缘债。 父皇为大公主选了第三任夫婿的时候,她终于又有机会站到了应无求面前。 那时候,张岳泽还是个愣头青,将见色起意,误当做一见钟情,欢欢喜喜的在父皇面前请求赐婚,迫不及待的跳入困住她的深渊。 成婚前,张岳泽邀她同游万华寺。 这是大公主前两任驸马绝对不会做的事,但凡是出生在帝京,稍微有些人脉的世家公子都知道,大公主曾对无求大师痴心妄想了好些年。 后来没成,险些一把火烧了万华寺,毁了诸殿神佛。 这是个极其不讲理的姑娘,因爱生欢喜,因爱生怨怼。 说到底,还是因为放不下那个人。 偏偏张家长年驻扎边关,张岳泽初到帝京,就被大公主的美貌勾的丢了魂,也着实是太年轻,一心要向自个儿的心上人证明:我可比那个秃驴好多了。 彼时,赵静怡走在住了好几年的故地,在拱门旁发呆,想着:这地方从前是有两颗红豆树的,现下怎么不见了? 佛门清净地,自然没有人会特意栽种这种风花雪月诗词里,句句都唱作相思的东西。 正因是不知是何人洒落的种子,偏偏又那样巧,在大公主情窦初开时,落地生根长成了小树,在渺渺香火之间,生出几点红。 让年少的她,视作天意眷顾,一颗一颗摘下,小心珍藏。 期盼着她的意中人,也能同这些不该出现在寺庙中的红豆一样,心似琉璃,身眷红尘。 可惜大抵不能如愿。 旧时人远去了,树也被新的草木代替。 偏生张岳泽还同她站的极近,微红着脸同她说:“公主从前会看上那个错的人,只是因为还不曾遇见我。” 那时候的张公子真是满心的自信,“他们都没能好好照顾公主,我不一样,我对你的喜欢,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多,也会比他们待你更好。” 赵静怡只是笑笑,伸手拂过身侧的万年青,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同两个小沙弥说着话的应无求穿过树荫,朝她走来。 那一天阳光烂漫,风轻草绿,什么都是很好的。 应无求朝他们微微颔首示意,一个字都没说就从她身侧走过的时候,也是十分自然而然的。 好似他们从来都不曾有过那朝夕相对的五年光阴,和街头擦肩而过不相识的陌路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赵静怡愣在了原地。 张岳泽在她身侧道:“这位就是无求大师?除了年纪轻些,看起来也没比别的和尚特别啊?” 大公主勾了勾唇,却没同他说话,转身便走向佛殿,没入香火之中。 殿内檀香袅袅,佛祖一身金光,坐镇中央。 两个小沙弥在一边打扫尘埃,应无求坐在蒲团上,一下一下的敲着木鱼,在赵静怡迈步入内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停顿了一下。 赵静怡走到应无求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后者闭上双眸,继续敲着他的木鱼,诵他的佛经。 小沙弥连忙上前道:“诵经祈福请到正殿,女施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静怡伸手,轻轻推开了,“要么出去,要么去一边待着,闭嘴,不许出声。” 两个小沙弥:“……” 打坐诵经的应无求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没有丝毫的反应。 赵静怡微微附身,在他耳边问道:“应无求,你躲我做什么?还怕我真的纠缠你一辈子吗?” 年轻僧人手中的木鱼停了,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她,语气平静的没有任何的波澜,“公主得遇良人,自是不会如此。” 赵静怡自嘲的笑了笑,“良人?哪来的良人?” 应无求盘坐在地,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大公主明明同他离得那么近,却好似远在天边。 她附身看他,想要稍稍离得近一些,却不敢伸手去触碰,怕自己抓住了就不愿再放开。 于是,赵静怡转身看向佛像,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你说你生来就是为了普度众生。那我生在帝王家,便注定了是颗棋子,嫁给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日子,都是为了那位九五之尊铺路用的。” 庸人爱自扰,愚者多乐事,唯有在深渊里清醒着的人,最痛苦。 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位高权重万人俯首称臣,千万人艳羡嫉恨,求来都求不来的好事,于她而言,不过云烟而已。 可这云烟,是天意强加于她的,散去时,将她余生欢喜也一并消散了。 “公主。” 应无求温声打断她,还未来得及说下一句。 赵静怡忽然转过身来,红唇几乎擦过他的耳边,笑盈盈的问:“你瞧我?是不是疯了?” 应无求愣了片刻,缓缓的念了声“阿弥陀佛”。 “应无求……”赵静怡听到这一句,顷刻间便满心绝望。 她笑着,眼中却全是苦涩,“直到今日,你还是不愿……罢了、罢了……” 赵静怡转身出了殿门,快步离去。 应无求闭着眼睛捏着佛珠,一遍又一遍念着佛经,直念得额间汗水淋漓,万念俱乱,一睁眼就看见佛龛前写着:众生皆苦。 爱恨易生,痴念难断。 谁曾想最贪恋美色的大公主,竟将他藏在心里这么多年。 山顶上风声缭乱,赵静怡仰头看了一夜的星辰,回想着以前的点点滴滴,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应无求还在不断给她输内力,彼此都知道其实没什么用处,聊胜于无而已。 大公主握住了他的手腕,倒进温暖的怀抱,“别白费力气了,陪我说说话吧。” 第469章 青青 应无求沉默着没有开口,从袖中取出一只碧玉瓶,拿出一颗红色的丹药喂她服下。 赵静怡其实并不怎么想吃,可敌不过他眼中片刻温柔。 她还是吞了下去,丹药入口即化,满口苦涩蔓延,其中滋味难言。 周遭夜色悄然退去,朝阳破开层云,自东山而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吃了丹药之后,头越发昏沉了。 好似,要离开这人间了。 赵静怡抓着应无求的手,哑声道:“应无求……” 应无求任何她握着手,缓缓道:“公主有什么话,等睡醒了再说吧。” “你不是一向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吗?”赵静怡声音有些轻,“我知道我醒不过来了,你就算不愿同我说话,也不必这样骗我。” “会醒的。” 应无求反握着她的手,紧紧的握着,好似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能通过掌心的温度转递给她一般,嗓音微颤着同她道:“一定会醒的。” 他素来不是口拙的人,讲经论道多有口吐莲花之时,年少时也常常开解大公主,两人从前有说不完的话,这么些年过去,反倒不知从何说起。 赵静怡垂眸,看着彼此相握的手,嘴角微微扬起,“生死有命,大师……你是给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敢同我说这样肯定的话。” 应无求没说话。 赵静怡闭了闭眼,每次见他这模样,纵然心底有许多话,也无法在说了。 她轻轻启唇,低声道:“我若是死了,你可千万别同温酒说,她素来怕死,这次却为了我……做了这样的蠢事,只怕这一生都不会有第二次……你哄一哄她,就说我云游四海去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她想:等年月渐久,即便温酒知道了真相,也不至于太难过。 应无求身形微僵,仍旧道:“公主会醒的。” “我不想醒了。”赵静怡低声道:“你说一句……你是喜欢我的,好不好?” 温热的血从她身上各个伤口处流逝,一点点的,连耳边的风声都听不见了。 却那样固执的,想听一听,等了十余年,都没听到的那句话。 应无求低眸看她,薄唇微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赵静怡睁开眼,眸色朦胧的看着他,“还是……不愿么?” “我喜欢你,同众生万物一般喜欢。”应无求缓缓道:“我爱众生,你是众生……其一。” 赵静怡闻言,眸中光芒渐渐散去,天边霞光万里,大公主却在这一瞬间,归于暗淡,心如死灰。 “好……好啊!” 她轻轻的嗤笑了一声,看起来云淡风轻极了,却忽的吐出一大口血来,染红了应无求雪白的衣襟。 “公主!你别、别说了。”应无求抱着她,眸色慌乱。 赵静怡却不管不顾,一点点把自己的手从应无求掌心抽出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泪划过眼角,将满心哀痛一寸寸压如心底,一字一句道:“我愿君心永决绝,无悲无喜无痴念。” 直到这一刻。 赵静怡才发现,若是应无求一辈子都不喜欢她,也是很好的。 那样,她是死是活,都不会让他难过。 大晏少了一个公主不会有什么变化,父皇少了一个女儿也不会多伤心。 对应无求而来,也不过他爱的众生,少了一个。 谁也不会伤心,谁也不会记得她。 这样…… 也好。 声未落。 赵静怡刚从应无求掌心抽出的手垂了下去,一瞬间双眸紧闭,悄无声息。 远处冬日初升,万丈光芒照耀满地微霜,星星点点皆是寒芒。 “青青……” 应无求的泪划过脸颊,落在她眉心,多年不曾唤出口的小字,此刻张了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很多年前,小小的她,还不是那个张扬傲然的大公主,小名唤做青青。 因着身份的缘故,只有帝后会这样唤她,元皇后逝世,老皇帝一心扑在儿子们身上,便没有人敢这样叫她了。 赵静怡无人管束的那些年,是应小师父最关心的青青。 应小师父成了无求大师之后,青青也就消失了。 时隔多年,应无求再开口这样唤她,却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此刻,她的血还是温热的,脸色却苍白如纸。 他紧紧的抱住赵静怡,抬手探过她鼻尖,察觉到微弱的气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而后,他的手又抬高了些许,覆住她的眼睛,用尽全力才勉强让嗓音同从前一般平静,“忘了吧……把我和这世间一切苦难都忘了吧。” 怀里的人儿悄无声息。 身侧风吹枯草,露水滴落在地。 一切都是轻轻的,极其的微小。 应无求嗓音暗哑,低低的吟唱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赵静怡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总同他说,父皇是用这一首诗,骗到了母后,因此给她取了个小名叫青青。 帝后也曾恩爱了好些年,给了大公主独一无二的宠爱。 纵然这些宠和爱都在美人和新宠之间消散了,赵静怡偶尔还是会怀念一下小时候,所以就缠着应小师父唱给她听。 他从来都不肯唱给她听,这般情思脉脉的诗句,断不可能出口。 可现如今,她听不到的视乎,他却在念“青青”。 应无求抱着怀里的人,迎着瑟瑟寒风。 他从十九岁开始,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闭关。 在此之前,他是想过还俗的。 在主持师傅提出让他剃度的那一天,应无求忽然想通了,同他说:“我要还俗。” 寺中上下,众人皆惊。 主持问他为什么。 应无求说:“红尘未了。” 主持召集一众高辈分的大师,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后问他,“可是为了大公主?” 应无求不语。 主持如临大敌,当即道:“不可!” 应无求并不打算听,朝众人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那闭关了十年的师叔,忽然出了关,同他道:“大公主命中有一大劫,你若执意如此,必然会害了她!” 应无求离去的脚步稍顿,回头问他,“此话可当真?” 第470章 我爱众生如爱你 那位号称“上知天命,从无妄言”的师叔同应无求说:“你入佛门,是上天注定之事,若他人而误,此人必遭大难。” 素来温和有礼的应无求站在众人面前,眸色坚定道:“对不住啊,师叔,我不信。” 而后,转身便走。 众人皆惊。 顷刻间,偌大一个万华寺,十八般高手拦在门前,挡住应无求的去路。 他站在一众师兄弟面前,还有许多人比他辈分还低了不少。 昔时礼尚往来之人,一朝棍棒相向。 主持大师站在应无求身后,念了声佛号,叹道:“无求,你自幼在万华寺长大,什么样的苦乐悲喜没见过,何苦沦入红尘,再遭苦难。” 一众师兄们跟着苦劝,数十张嘴张张合合,所吐之言皆是红尘云烟无需流连。 应无求站在原地,面色丝毫未改,“从未识相思,何谈忘红尘?” 一瞬间,众人无言。 十九岁的应无求面容平静,平静而癫狂的甘愿跌入这悲喜交叠的红尘俗世。 他朝一众前辈微微颔首,负手,不紧不慢的穿过手持棍棒排列成阵的僧人,踩着满地的阳光,踏出了缥缈香火间。 那位德高望重的师叔站在他身后,高声道:“无求!你今日踏出此门,来日她所受之苦难,皆你而受,到时……你必悔不当初!” 那一日,应无求没有回头。 他坚信即便有了心上人,也可以救旁人。 佛祖慈悲,必然不会因此为难他心中所爱。 可师叔那些句,却早早为他和赵静怡写下了结局。 十九岁的应无求找到赵静怡的那一天,平城大坝坍塌,冲走了数千百姓,还有恰恰打马而过的赵静怡。 应无求找了三天三夜,才在尸体堆里找到奄奄一息的她。 鲜活明艳的姑娘面如土色,若是他来晚个一时半刻,便是阴阳永隔。 那一天。 从来只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他,信了上天是真的会惩戒凡人。 他背弃了原本要走的道路,惩罚却降到了赵静怡的身上。 多么残忍。 多么可怕。 应无求守了昏迷的赵静怡一夜。 那夜,他想了许多,在她马上就醒转的时候,让附近的村民将她送到最近的府衙,自己带着青壮年在河岸两边打捞幸存的人,给受伤的人看诊,给不幸去世的念经…… 忙忙碌碌的,没有一刻停歇。 后来赵静怡醒了,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他。 她不知道他为谁而来,只知道,他一心救苦救难。 后来,应无求独自一人回了万华寺。 他跪在佛前忏悔。 忏悔不该对那人心生情愫。 师叔问他,“你可知悔?” 应无求却问他:“何法可解?” 主持大师在一旁彻底没了法子。 师叔道:“法子是有,就看你愿不愿意?” “我愿。”应无求抬头看他,“请师叔赐教。” 那时候,就算是让他去死,以消青青的劫,他也是愿意的。 师叔叹了一口气,同他道:“你断了红尘痴念,离她远远的,这辈子同她再没有半分瓜葛,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的牵累。” 应无求盘坐在蒲团上,一时没有说话。 主持大师道:“天意如此,无求啊,你救得了她一次,下次又当如何?” 师叔道:“你若不早日断了此念,必然会让大公主遭劫更甚。你若是不信,尽管再试试。” 应无求不敢再试。 所以剃了度,出了家。 应无求一心念着诸天神佛,赵静怡披上红衣嫁做人家。 相思泪和昨日情皆抛了。 终成陌路人,长念岁岁安。 他一年十个月在闭关,张口闭口都是众生,同人讲经论道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这一处曾说同她一道来。 经过某条长街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她,却要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心中万千波澜涌动,面上却要硬生生的压制住,平平静静,无波无澜。 她从前很爱笑。 嫁了旁人之后,也常笑,只是那笑再难到底眼底。 坊间总说,驸马待大公主很好,可公主是个极不安分的人,夫婿换了一个又一个。 每每要换的时候,还要让夫婿全家死绝。 黑寡妇不过如此。 只有应无求知道,赵静怡是为了她的父皇。 她在万华寺住了那么些年,不是没有盼望过,父皇来接她回去。 只是失望多了,也就不再希望了。 她的欢喜在一年一月一日之间,渐渐消散。 应无求却只能站在远远的地方,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 不受他牵累。 一句喜欢你,难以说出口。 事实却是: 我爱众生,如爱你。 第471章 家书 帝京城,谢府。 温酒同谢老夫人说了一夜的话,掌中的伤口戒了疤,止疼的药粉不太管用,她就同老夫人说谢珩。 每提那少年一次,好似她的手上的痛就能少一分。 鸿雁去千里,长夜盼家书。 天色将亮的时候,温酒渐渐的有些睁不开眼睛,谢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门外几个侍女们刚要开口问情况如何,就被谢老夫人一个手势打住了。 谢三夫人上前扶着老夫人,一边往院外走,一边轻声问道:“阿酒睡下了?” “睡了。”谢老夫人捶了捶腰背,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了些。 ” 谢三夫人道:“太重情哪能算不好,若是万金能找到这样一个媳妇,我真是要谢天谢地谢诸天神佛了。” 谢老夫人抬眸,看了她一眼。 谢三夫人眉头微扬,立马会意,又道:“我现在啊就什么都不想了,阿酒能叫我一声婶婶就是极好的。” 两人一边说着东风和阿弦身在乱地,万金现下也没有消息,一边往松鹤堂去,提心吊胆了两天,这人回来了,才稍稍的安定些。 大公主和张岳泽闹成那样,还不知朝堂上会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 清晨寒风从树梢拂过,侍女们在院中来去都把脚步放得极轻。 屋里帘帐微动。 本该入睡的温酒坐了起来,用手腕微微挑开床帏,轻唤了一声,“金儿。” 片刻后,侍女推门而入,小跑到榻边,问道:“少夫人怎么还没歇息?” “睡了一会儿。”温酒嗓音微哑,低声道:“你素来机灵,去外头打听打听,张岳泽的人找着大公主没有。” 金儿心疼她,不由得开口道:“少夫人,您都这样了……” “我没事。”温酒打断她,“你去吧。” 金儿说了好几句劝她歇下,这才把门带上出去了。 温酒慢慢的躺了下去,从帘帐缝隙间看见阳光洒落窗户,心里的不安淡了些许。 睡意上涌,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里,是年少明艳的大公主,和墨发白衣的应无求,携手站在高山之巅,身侧是微风绿草,暖阳春树。 他们并肩而立,俯览山河,天高海阔,不负好年华。 温酒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 金儿在外头打听了一圈回来,同她道:“他们还没找到大公主。” 温酒听到这话,悬在心头的石头才放了下来。 找不到才好。 离这赵氏皇族远远的,这辈子也不要再同他们有什么瓜葛才好。 金儿玉露几个在身旁,劝她要静养,切不可多劳多思。 温酒无奈,点头应了。 不多时,谢老夫人身边的大侍女过来请温酒去花厅用晚膳。 她起身,加了件衣裳,便去了花厅。 走出院子的时候,恰恰是日落西山。 温酒抬头多看了两眼,看着漫天残红,手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侍女小厮们早早的点亮了檐下的灯盏,她一路走过去,皆是灯火明明。 小六小七早早的坐在了花厅了,极乖巧的陪着老夫人,一见温酒来,才齐齐喊“嫂嫂!” 这两个小的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模样,实则早慧,对家中的人和事都很在意。 温酒走过去,坐在小六小七中央,同往常一般和谢老夫人还有谢三夫人说话, 只字不提大公主。 几位长辈也是如此,只说让她小心养伤,半句不说 朝堂纷争。 到布菜的时候。 谢老夫人道:“阿酒手上有伤,金儿,你近旁伺候着。” 温酒其实是有些吃不下的,但老夫人和桌上这几个都关爱有加,两个小的也不停的往她碗里夹菜,不得不多吃了几口。 饶是如此,小半时辰过去,这顿晚膳也就用的差不多了。 谢三夫人正从眼下时局大乱,各家铺子里的生意都大不如前,说到了各家适龄的小姐都急着婚嫁生怕大乱之后找不到好婆家,偏生这时候四公子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说着说着,又免不了埋怨一句,“一走这么些天,也不知道派人送个信回来!” 一旁的谢玉成连忙劝道:“他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哪能不知道你在家中记挂着他,应当是送信的在路上耽搁了,再等两天,就到了。” 温酒闻言,不由得多看了谢玉成一眼。 这位三叔平时都很少出门,每每出现大多都是和夫人一块,脾气极其的好,好的不像谢家人,又对老夫人很孝顺。 是她见过的所有人里面,唯一一个没什么功利心,还能父慈子孝,老母发妻都能处的极好的人,也是奇了。 谢三夫人宽慰了不少,别过头去,“真是这样才好。” 谢玉成连忙把自己的袖子递了过去,谢三夫人极其自然的拉着抹了抹眼角。 谢老夫人转头看向窗外,低声道:“北州乱成了那样,也不知道阿玹怎么样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吹得满院枯叶飘零。 温酒算了算日子,“先前给长兄和三哥捎的信也该有回音了。” 花厅里几人还没来得及说话。 门外小厮飞奔而来,“三公子!三公子派人送了信来!” “快拆开看看!” 温酒一手撑在桌沿上就要站起来,却忘了掌心有伤,一时间疼的倒抽了一口气冷气。 “你好生坐着。 ”谢老夫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两个小的吵着要看三哥的信,谢三夫人已经起身接过书信拆开了,上头只有寥寥数字: ——尚安,勿念。 谢玹。 这信同他那个人一般,惜字如金。 谢三夫人坐回椅子上,奇道:“他平日在家不喜欢同人说话就算了,这家书……家书怎么能就这么几个字?我就没见过这样的!” 谢三夫人说着,抖了抖信封,无意间又抖出一张信纸来,“原来还有一张。” 她刚要拆开,就被谢玉成伸手拦住了,“这是给阿酒的,上头写着呢。” 第二张信纸叠成了小块,上头写着两个字“阿酒。” 一时间,花厅里众人都看向了温酒。 “拆吧。”温酒抬了抬自己包成熊掌一般的手,无奈道:“三哥大抵是要训我,没什么不能给旁人看的。” “既然是给你一个人的,我们就不看了。” 谢三夫人想了想,把信纸拆开了,直接递到了温酒面前。 这一张信纸写了将近一半,虽算不上多,却显然要比第一张多了不少。 她抬眸,看见谢玹的笔迹 。 三公子这样写道: 遇事莫慌,保命为上。 若遇危急性命之事,可走隐竹苑的书房暗道到帝京城外,隐于山林之中,寻机北上寻长兄、或、我。 只此两句。 温酒看完,久久未语。 “他到底说了什么?”谢三夫人见状,不由得有些急了,将信纸翻过去看,两个小的凑在一起瞧。 过了许久。 谢三夫人诧异道:“还真让阿酒说对了!阿玹院里真有!” 第472章 荒城 谢玹这人,城府极深,走一步,已思百步之事。 当初在长平郡的时候,他那么不受人待见,还能再在秋枫院弄出一道暗道来,关键时候用来保了命。 来了帝京之后,平步青云,会有这样的举动,更是温酒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这人千里迢迢的派人送家书回来,就为了专程告诉她这事,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三公子早就知道温酒看似性子温软,其实骨头硬得很,人在帝京,身边又没人看着她,少不得要出点状况,所以早早的给她和谢家人准备好了后路。 温酒看着那两行字,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北州那边,大雪未歇,祸乱又起。 谢玹站在城门上,看着天地间苍茫成一色,树根野草全都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瑟瑟寒风刮过贫瘠之地,到处都是被大雪压垮的破败屋房,紧闭的城门后,只有寥寥无几的巡逻士兵。 满路冻死骨无人收,老老少少们挤成一堆取暖,依旧在瑟瑟发抖。 “大人。”丰衣迎着寒风走到谢玹身侧,着急的劝道:“那些丧心病狂之徒马上要杀过来了,您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谢玹到了北州之后,当地的官员都眼巴巴的盯着他带来的米粮,先前两天还做做表面功夫。 过了几天,发现这位谢大人是真的奔着灾民来的,为数不多的钱粮都全都发给了受难的百姓们,等着发国难财的那些个蛀虫就不愿意了,仗着手中有人,又恰逢北漠兵犯大晏,朝廷根本就顾不上这边,直接就举了反旗,下令杀人食肉,泯灭人性。 谢玹在粮草快要发完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些人要生变数,带着一众灾民撤到了这座荒城避难。 大雪掩盖了一切,没有吃食,也没有取暖之物。 这里原先的百姓已经死的七七八八,幸存的那些个也是最近才跟着谢玹扯到这里的,能吃的草根树皮都啃光了,眼看着撑不下去。 足食环顾四周,也开口劝道:“大人,这么多人的性命岂是您一个人能管的过来的,还是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回京复命……” 谢玹没说话,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凉下去。 “大人!” 丰衣足食齐齐面色一紧,刚要继续说话。 城墙上放哨的忽然喊道:“谢大人!那些人追来了!” 谢玹抬眸看去,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色茫茫间成千上万的人正朝这边急奔而来。 两边僵持了三天,那边究竟还是按耐不住了。 夜袭。 想一次全都解决干净。 少年面无表情,沉声吩咐丰衣足食道:“过去让他们别慌。” “可是大人,这城门破败根本就拦不住那些人,城城中又是些饿的爬都爬不起来的,您此时再不走,恐怕……”足食话都到了嘴边,又被丰衣拉住了。 后者道:“大人这么做自有大人的道理,咱们听大人便是。” 丰衣说着,拖着足食往下走。 谢玹回头,同城门上仅剩的几个守卫道:“你们也下去吧。” 几人朝他行了一礼,什么都没说,就撤了下去。 这位年轻的侍郎大人话不多,但是每每行事果断利落,且从未有过私心。 他明明可以全身而退的,偏偏要同他们这些命如草芥的灾民站在一处。 这些人下了城门之后,窝在一处取暖的灾民们纷纷抬头看向了独自站在高处的谢玹。 少年紫衣官袍,被寒风吹得翩翩欲飞,即便是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官帽依旧带的端端正正。 明明是荒城野地,只因他站在这里,便成了世间少有的好风景。 谢玹冷眼看着那些人里城门越来越近,面上半点变化也没有。 他不紧不慢的伸手,从袖中取出那只白玉短笛,放到唇边,低低的吹响。 初时并不成曲调,片刻后,渐渐的汇聚成了上次生辰,长兄曾唱给他听过那几句曲调。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笛声散入风声中,渐渐飘远,散入周遭众人耳中。 带着数万人杀过来的北州太守戴建同一听这曲调就变了脸色,离着数十丈便勒马停步,抬手示意众人止步,“等等!谢玹此人素来心机深沉,这时候怎么会独自一人站在这破城门上吹笛?” 底下的谋士接话道:“他吹得还是什么便是人间好时节的曲调,若不是脑子饿坏了,必然就是其中有诈!” 这主仆两人对视了一眼,所见相同。 “太守大人!”其中一名随从有些看不下去,上前道:“有一出戏叫空城计,不知您可听过?” 戴建同没说话。 那随从道:“空城计中,至少还是一座好好的城,城门不曾破成这样,里头的人也不至于饿的站都站不起来!谢玹早就把朝中大臣得罪了个遍,根本就没人会来帮他。当下应当尽早将他杀了,才算稳妥。” 戴建同摸着胡子想了想,有些动摇,又不敢妄动,皱眉开口道:“不急在这一时,再看看。” 于是,一时间万余人都不敢再上前一步,只得站在城门下,仰头看着那神仙似得的侍郎大人,听“便是人间好时节”的悠扬曲调忽的一转,变成了杀气四溢的《十面埋伏》。 谢玹站在城门上俯视众人,面色丝毫未改。 戴建同等人却忽然头疼欲裂,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栽下马来,一众坐骑也开始撂蹄子。 “太守大人!” “先生小心!” “这到底是什么妖术?” 一瞬间,众人扶的扶,拉马的拉马,立刻就乱成了一团。 戴建同捂着耳朵,一边踉跄着往后退,一边恨声道:“谢玹果然有诈!都往后退,给我乱箭射死他!” 众人连声连声,手忙脚乱的往后退。 弓箭手拉弓如满月,纷纷瞄准了城门上的清冷少年。 谢玹迎风而立,纹丝不动,笛声依旧如同魔音灌耳。 “给我射!” 戴建同厉声下令,下一刻,却是他口吐鲜血,猛地倒了下去…… 第473章 披星戴月 “太守大人!” 谋士等人失声惊呼,却见戴建同嘴角血迹不断渗出,一直玄色箭羽从他背后穿透胸口,正中要害。 片刻之间,人就到了下去,强撑着回头看去,惊声问道:“来者何人?”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无数马蹄声惊破飞雪尘埃,身着玄甲的将士黑压压的一片朝这边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黑衣玄甲,手提银枪,纵马飞跃过一众乱民,一枪将戴建同从地上挑至半空,穿透了他的心脏。 鲜血染红了银枪上的红缨,来人却恍若未见一般,抬眸看向城门上的清冷少年,扬唇,微微颔首道:“墨羽营先锋——叶无痕,问三公子安!” 她肤色偏黑,一双眼眸却极亮,五官精致秀美,雪花纷纷扬扬拂过她身侧,荒城野地也少了几分清寒之色。 谢玹站在城门之上,慢慢的放下了唇边的白玉笛,收回袖中。 少年负手而立,朝地下的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过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叶知秋勒马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众乱民,朗声道:“叶某奉命平定北州,想活命的弃刀剑,自退百步,想死的……” 她甩开戴建同的尸体,抬眸看着银枪上的血迹,杀意顿起,“且上前来!” 三万墨羽军断了一众乱民的后路,只留出一个能通过四五人的口子。 带头作乱的戴建同被叶知秋杀了,几个谋士和底下的小官吏们,顿时就没了主意,陷入惶惶不安之中。 片刻后。 有人带头弃了刀剑,就往后退,不安的说着:“将军!我们都是被逼的!我们都是被逼的啊!” 叶知秋坐在马背上,俯视众人,什么也没说。 而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弃了兵刃,开始往后退。 “你们怕什么!”一直跟在戴建同身后的谋士忽然开口道:“他们这些人又不比我们多!来的又不是谢珩!有什么好怕的!” 夜色渐渐乌沉,众人都有些看不清眼前到底来了多少人。 耳边风声如狂,那谋士的声音越发拔高了,“今天你们弃了兵刃就是败者,日后若是朝廷清算旧账,你们都是乱民,照样会被定罪,父母儿女一样会被牵累!还不如和他们拼了!” 那些原本要弃了刀剑的人闻言,不由得犹豫起来,看了叶知秋和一众墨羽军,又看了看自己这边的人,人数上并没有劣势,未必会输。 “我平时最烦这些乱喊乱叫的!” 叶知秋闭了闭眼,直接将手中银枪掷了出去。 银光一闪之间,枪头直入那谋士的心口,直接贯穿了身体。 众人愣了片刻,随即陷入无尽的骚乱。 叶知秋纵马越过众人,伸手将银枪拔了出来,面沉如水的下令道:“弃刀刃退百步者活,如有反抗,杀!” 墨羽营众将士齐声道:“得令!” 暮色沉沉之间,鲜血染红了积雪。 厮杀声惊破狂风,残刀乱箭落了满地。 城门内的灾民相拥而泣,瑟瑟发抖。 唯有那紫袍玉带的少年依旧身姿卓卓的站在城门上,迎面的风都带着血腥味。 他岿然不动,看着城下拼命厮杀,仿若天上人,静观人间事。 这一场厮杀,一直延续到了后半夜。 北州乱民在训练有序的墨羽军面前根本记忆没有反抗之力,死的死,降的降,就这样结束了这场荒唐闹剧。 谢玹站在城门上,看着那些人对叶将军跪拜求饶。 叶知秋理也不理,转头同随行的墨羽军说了声,“后边的事交给你们了。” 调转马头就到了城门口。 守门的那些个难民不认识她,只看见她方才杀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这会子见她近前来,怕的全身都在抖。 谁也不敢给她开城门。 叶知秋一手提着银枪,一手勒着缰绳,满身的血污,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死尸,和火光缭乱的灯把。 她抬眸看着那纤尘不染的三公子,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谢大人,我连夜披星戴月而来,劳烦你开开门。” 这人素来不会说什么动听的话。 自然至极的模样,也叫人生不出什么别的意思来。 偏偏谢玹居高临下,看着她被火光笼罩着,冰天雪地似乎也多了几分暖意。 他抬了抬手,沉声道:“开城门。” 守城门的那些灾民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多问就照做了,破败的门打开的那瞬间,外头的火光照入,点亮了众人的眼眸。 叶知秋打马而入,进城之后便翻身下马,飞身跃上了台阶,只转眼间,就到了谢玹面前。 “三公子!” 她唤了一声,在少年身前两步止住,持着银枪的手不自觉的放到了背后。 身后一众手持火把的士兵们都没眼看叶将军这模样,纷纷别过了眼。 谢玹拱手,朝叶知秋作了个揖,难得的主动同她说了两个字,“多谢。” “你这……” 叶知秋想要上前扶他,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又看见自己浑身的血迹,默默的在自己袖子擦了两下,没擦干净就算了,还越擦越脏。 她愣是没好意思去扶,这般纠结的模样,半点没有方才对阵时的果断之色。 就这片刻的功夫。 谢玹已经恢复了站姿,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叶将军一路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我不累!”叶知秋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回答道:“我一点不累,不用歇息,真的!” 谢玹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叶知秋却怕他不信似得,“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同北漠打的时候,好几天都没合眼,这真不算什么!” 三公子眸色微暗,不由得问道:“边关苦战未休,你来了北州,那长兄现下如何?” 第474章 抱 “他?”叶知秋想起临行前,自家小主上受了重伤面无血色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跟谢玹说,便随口接了句,“他啊……受了点伤,而且那边没他不行,所以就让我来了。” 她着实不是什么会撒谎的人,满脸都写着“千万别再问我了”几个大字。 生怕三公子再多问两句,就撑不住了。 谢玹看着她这神色,不由得皱眉,“受了伤?多重的伤?向来只有他伤别人的份,这回怎么……” “三公子!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是没看见还是怎么的?”叶知秋无奈的打断他,话锋一转,问道:“我这浑身的血,你怎么不问问我受没受伤?哪里疼什么的?” 谢玹看着她,一时无言:“……” “算了算了,我就当你看我一眼,就是问了。”叶知秋抬袖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很是认真的回答道:“方才在下面被人刺了两下,受了点小伤,不是很疼……” 她说这话的时候,忽然看见三公子眸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立马改口道:“但也是有点疼的。” 谢玹闻言上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银枪递给了身侧的侍卫,刚要开口问叶知秋哪里受了伤,一抬头就看见她眸中倒映着盈盈火光和掩不住的笑意。 他顿了顿,随即又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的吩咐身侧的随从道:“叶将军远道而来,方才又受了伤,带她下去休息。” “哎……”叶知秋也不知道哪句话又惹三公子不高兴了,急的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偏生她难得见谢玹一次,又不舍得下去,随即又开口道:“其实……” “叫无暇上前伺候。”谢玹打断她,直接又补了一句。 随从连忙应“是”,走到叶知秋面前,作了个请的手势,“叶将军,这边请。” 声未落。 谢玹已经转身,看向城外飞雪茫茫。 叶知秋略有些尴尬,好在她肤色偏黑,这时候半点也不显,便厚着脸皮同随从道:“这儿没你们什么事,都下去吧。我跟谢大人熟得很,我两一块待会儿,说两句悄悄话。” 叶知秋这话说的极其自然。 四周一众人听见了,却是一脸的微妙。 谢大人是出了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北州大灾他救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想留在他身边报恩的。 可是谢玹一个也没留。 这叶将军却说自己同谢大人很熟…… 这到底是怎么个熟法? 谁也不敢多问,连忙推开了。 叶知秋拂了拂玄甲上的血迹,凑到谢玹身侧,轻咳了两声,才开口道:“我觉得身上的伤不疼了,陪你在这站会儿吧。” 谢玹闻言,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三……”叶知秋险些又脱口而出喊他三弦,好在到一半的时候就止住了,改口道:“三公子,北州乱的很,你怎么也不避一避,先回帝京找帮手也比在这等死强啊!要是我没来,或者路上耽搁了一下,那你岂不是……” “不会。”谢玹只说了两个字,抬眸看着夜尽天幕。 城门内外火光缭乱,将彼此的眼眸都添了几分明亮。 叶知秋挑了挑眉。 一时分不清,谢玹这句不会,说的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齐了北州万民独自遁逃,还是认定了谢珩不会不管他。 也许,这其中还带着一二分,她挺靠谱的肯定。 饶是只有这一星半点,叶知秋也觉得满足极了。 她靠在城墙上,越看他,越想抱一抱他。 她简直不敢想,若是自己方才晚来个一时半刻,谢玹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人间大喜,不过心中牵挂之人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你面前。 叶知秋这般想着,默默的朝谢玹靠近了半步,生怕他察觉会不悦,一手扣着砖石,一手斟酌着偷偷搂少年的后腰,嘴上还要若无其事一般同他说:“温掌柜送到边关的粮草,将军调了一半过来,让你先用着。” 谢玹回头看着她,一瞬间,叶知秋想要偷偷去抱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继续去抱也不是,马上收回来也不是。 两人近在咫尺。 近的彼此的呼吸都可闻。 他眸色微变,面上越发的没有表情。 “那个……”叶知秋明显的慌乱了一下,飞快的往后撤了两步,“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想同你说这事……”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越发的像做贼心虚。 谢玹俊脸微沉,“叶知秋!” 叶知秋一听他清冷的嗓音,就心道不好,不由得赔笑道:“三公子……谢大人,我也没做什么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渐渐的多了几分底气,抬眸看他,问道:“我就想抱一抱你,不可以吗?” 谢玹看着她,墨眸里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飞雪拂过他眉眼间,清冷如玉的少年,自小有人避他如蛇蝎,也有不知情的人误把他当做神仙人物。 总归,没什么人愿意靠近他。 偏偏叶知秋是个异类。 她手上的动作僵持着,有些尴尬,却偏生要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这么大老远赶过来,风那么大,雪一直下,那么冷,我就想找个人抱一下,怎么了?” 谢玹眉眼寡淡,不紧不慢的反问道:“你想怎么抱?” “啊?” 叶知秋一听这话,如同被天雷击中,一颗傻眼了。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神来。 恰好这时候,江无暇冒雪走了过来。 谢玹面无表情道:“无暇,抱她。” “什么?”江无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谢大人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他冷着脸,字字清晰的说:“抱一抱叶将军。” 江无暇满脸的一言难尽,但还是照做了,她转身,朝叶知秋张开了双臂。 后者深吸了一口气,率先一把抱住了江无暇,“抱一下!这么大冷天的抱一下多暖和啊!”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谢玹。 后者看了两人一眼,默默的抬眸望天。 什么都不知道的江姑娘身体僵直,表示: 心好累。 第475章 叶知秋,你成何体统! 就在叶知秋抱江姑娘的这片刻功夫,谢玹已经转身下了台阶。 一众墨羽军都知道他是谢将军的堂弟,上前见了礼,把带来的人和米粮都交于他分派。 谢玹点点头,让丰衣足食带这些个人先到一旁的草棚歇息。 四周饿的两眼发晕的灾民一听见有了米粮,立马晃晃悠悠的爬起来,朝谢玹这边靠近,眼睛都开始冒幽光。 三公子见状,侧目看了他们一眼,语调清寒道:“既然都听见了,就过来帮忙!” “是是是!”众人闻言,顿时大喜,纷纷冲到城门外去帮忙运米粮。 谢玹转身刚要吩咐几步开外的随从,却在转身的一瞬间,身形微晃,头晕目眩。 四周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 站在高处的叶知秋忽然飞身下了台阶,一把扶住了谢玹,满脸紧张的问道:“你怎么了?哪里难受?三玹!你说话啊!” 三公子被她晃得越发头晕,不由得皱眉道:“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叶知秋一脸正色道:“你刚才都差点站不稳了,肯定是这些时日过于劳累!那些乱民都被我压住了,这次带来的米粮也够这边撑几天的,后面的事就交给下边的去办吧,你听我的,先去歇会儿。” 她说着,就要把谢玹打横抱起来。 “你……做什么?”三公子俊脸未变,眸中闪过了难得一见的慌乱之色。 四下众人皆惊,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知该作何反应。 叶知秋刚才说话的时候,手已经搭在了谢玹腰间,这会子要收回也来不及了,索性直接把人拦腰抱起,一边往旁边的草棚走,一边道:“我抱你去那边歇息一下。” “叶知秋!” 谢玹素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此刻却是脸色变幻莫测,难以形容。 连嗓音都微微变了。 “我不是在这吗?你老喊我做什么?”叶知秋强忍着不去看他,当做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样子,加快了脚步。 谢玹眸中生怒,伸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叶知秋,你成何体统!放我下去!” “体统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叶知秋低头看着少年如同墨色晕染的眸子,认真道:“三公子,你跟我说实话,你几天没合眼了?” 谢玹没说话。 北州乱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如此危局,谁敢合眼? 叶知秋一看他这模样就清楚了,哪还用得着他回答。 她抱着少年,小心翼翼,又欢喜至极。 可这份欢喜半点也不能让谢玹瞧出来。 于是她强压着,叹了一口气,同他道: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想得到的东西,想保护的那些人,都得不到,保护不了。所以啊……你不要觉得一点小毛病没什么,多少名臣良将英年早逝,都是年轻的时候落下了病根,等最该做大事的时候,却没命去做,成千古憾事……” “闭嘴!” 谢玹有些忍无可忍了。 他平时对旁人还算客气,可对叶知秋着实客气不起来。 毕竟天下人千千万,也没有谁会在别人后面一本正经的说你可别像那些先人一样短命啊。 这要是换了谢小阎王,早就一剑砍过去了。 叶知秋无奈的闭了嘴,还挺心累。 这三公子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呢? 她沉默了片刻。 谢玹沉声道:“放开。” 得,这回又变成了两个字。 连话都不愿意同她多说,看来是真生气了。 叶知秋脚步微顿,停下来认真的想了想。 说实话,难得抱到了一次,她心里是不愿意放开他的。 少年一身官袍上满是雪水,离得远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出来,抱着他的时候,才知道他浑身冰凉,没有什么热气。 他很冷。 可站在高处,独对乱民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叶知秋想了想,把他抱得更紧了,“我就不放!” 谢玹:“……” 少年看着她,俊脸沉沉,竟无言以对。 “小主上说了,你要是不听话,就让我把你打晕。”叶知秋渐渐的缓过来,想到了谢珩说的话,便拿来当了由头,“谢大人,你有两个选择。” 她说:“一,乖乖的由着我抱过去。二,被我打晕了,乖乖的由着我抱过去。” “你!” 谢玹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叶知秋腾出一只手来,朝着少年的的脖子就落下了一个手刀。 四周众人,还有小跑着追来的江无暇当场惊住:“……” 叶知秋屏住呼吸,轻轻把晕睡过去的谢玹放在草堆上,低声道:“早这么乖多好,非要我用强。” 她伸手,擦了擦少年额间的冷汗。 心下道:他也不是天生的面无表情,只是不能怕,也不能退,便成这副好似对什么都无所畏惧的模样。 “叶将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的江无暇上前问道:“大人没事吧?” 叶知秋偷偷的摸了一下谢玹的眼角,而后转身,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没事,就是让他安心睡一会儿,我下手知道轻重的。” 江无暇有些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叶知秋假咳了两声,把常年跟在身边的老伙计叫过来,开始熬粥,给灾民发粮食。 谢玹睡了,那剩下的事,她替他做。 一声令下,众人都开始忙碌。 原先跟着谢玹在荒城中避难的灾民们也没闲着,四肢健全的全都来帮着忙活。 叶知秋撑到了第二天中午,实在睁不开眼了,才靠在草棚边上打瞌睡。 众人也不忍心再去打搅她。 偏生就是这时候,出了乱子。 乱民刚压下去,这边开始施粥,灾民要吃饭,还会喘气的乱民也要吃,这么多张嘴,米粮却只有这么多。 众人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都恨不得一次就把几天的量都吃了。 人一贪心,就生乱。 原本好好的队也不肯排了,争着抢着要去前头抢粥喝。 片刻间,就乱成了一团。 “叶将军!叶将军快醒醒!”负责施粥只得去喊睡着了的叶知秋。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见紫袍玉带的少年从跟前走了过去,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撒进了众人争抢的粥桶里…… 第476章 梦中身 众人皆惊,一时间全都楞在了原地。 叶知秋生怕周遭这些人忽然生变,连忙飞身掠过去,站在了谢玹身侧。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谢玹已经俯身,继续从地上抓土放进其他的粥桶里。 少年动作不紧不慢的,却把整个草棚的米粥全都混了土。 方才忙着抢米粥的人眼看着这一幕,立马炸了,“为什么要把土撒进粥里!” “谢大人莫不是糊涂了?” 更有白发老人抱着碗嚎啕大哭:“这是干什么啊!好不容易有了吃的!为什么逃这样糟蹋!这是要天打雷劈的啊!” 尖锐的指责声混入瑟瑟寒风里,在耳边不断的回旋着。 谢玹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冷声道:“从此刻起,所有赈灾米粮里都掺入沙土,真的饿,自然会吃。挑来拣去的,就饿着。 ” 一众墨羽军帮忙施粥的墨羽军都愣了楞,齐齐转头看向叶知秋。 有人凑到她身侧,低声道:“将军……谢大人这是要干什么啊?这米粮来之不易,好好的,要朝里头掺土,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叶知秋抬手就给他一拳,“谢大人不是说了吗?真饿了的人,自然会吃,别说是里头掺了土,就是有毒都照样喝下去。” 众人:“……” 谢玹看了她一眼,一时没开口。 方才的骚乱也在无形中化解了。 人群里,有人轻声嘀咕,“让我们吃掺了土的米粥,他们自己还不知道躲起来吃什么山珍海味呢。” 这一句说完,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谢玹面上没什么表情,挽了袖子,亲手从桶里盛出一碗沙土掺杂的米粥来,二话不说,放到唇边就要喝。 “哎……”叶知秋眉头一挑,想也不想的伸手拿过少年手里那碗粥,一口气喝完,那袖子抹了抹唇,笑道:“还真别说啊,这混了土的粥喝起来,就是容易饱。” 谢玹看着她,眸色微暗。 “我不就抢你一碗粥吗?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好了好了,我重新给你盛一碗。” 叶知秋说着,重新拿了个碗,盛粥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撇开了大半的沙土,给谢玹盛了一碗沙土稍微少一些,递给他。 谢玹没接,眸色越发的发杂。 “怎么了?”叶知秋笑了笑,“难道……你想我喂你?” 草棚前一众人,看了看叶知秋,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谢大人。 忽然觉得…… 好像有点看不懂了。 两人都是恰少年,风华正茂。 奈何拒美人于千里。 偏爱少年同行同往。 谢玹压根没理会她,直接把粥碗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了,将空碗倒扣在桌子上,“想活命的,给什么就吃什么,不想活的,尽管离去!” 少年说完,转身就走。 方才还吵得争着的人,纷纷匍匐在地,“谢大人息怒!” 向来人心不足。 啃草根树皮的时候,想着有口热粥喝,就好了。 有了热粥,就生怕别人多喝一口,自己就会吃亏。 总想着做官的,比常人过得好,殊不知,谢玹喝这掺杂沙土的米粥,眼睛都不眨一下。 叶知秋站在原地,看着谢玹忙着同底下的人的商议,如何用仅有的米粮,救更多的人。 她靠在草棚旁,不自觉的扬了扬唇。 心道: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 帝京城。 自从大公主踪迹全无后,城门内外乱了好几天。 温酒在府中养伤,足不出户,连谢家人也不太出门了。 连着几天,日头都不大好。 温酒药喝多了,就容易犯困。 她也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那心心念念的少年片刻。 这一日。 温酒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的,忽觉得马蹄和厮杀声震耳欲聋。 她站在火光缭乱的帐篷外,看着挎着药箱的大夫们进进出出。 十全十美满头都是冷汗,不断的问他们,“怎么样?” “将军可醒了?” 温酒有些头晕脑胀的,走到十全十美跟前去问:“发生了何事?谢珩呢?” 十全和十美好似完全没有看见她,一个抬袖擦这额头上的汗,一个不断朝帐篷里张望,“怎么还不醒?大公子伤的这么重,这要是被少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你可别说了!”十全道:“我现在只想大公子快些醒过来,这战事正紧急,若是他不醒,这些天的胜仗都白打了!” 温酒没有心思去听他们说什么,直接冲进了帐篷里。 总是眉眼含笑的少年,此刻正面无血色的躺在榻上,心口和腹部还有手臂,都用厚厚的白布包扎着。 饶是如此,鲜红的血还是渗了出来。 触目惊心。 帐篷里此刻也没有旁人,只有谢珩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昏睡着。 几步开外的炉火发出细微的声响。 温酒轻轻的坐在了榻边,抬袖擦了擦少年额间的冷汗。 低低的唤他,“谢珩。” 他全无反应。 温酒俯身到他耳边,嗓音微颤的唤:“谢东风……” 谢珩太安静了。 同那个在她身边总有说不完的话,鲜活明朗的少年,全然不同。 温酒不断的告诉自己,这是在梦里。 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还是难以抑制的发疼。 “谢珩,醒醒……” 她轻轻的推了推谢珩的肩膀,手上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 眼前人,也不太真实。 温酒眼睛酸疼的厉害,强忍着,同少年说了许多话。 很多……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谢珩没有给她半点回应。 温酒眼角湿润,一时失了分寸之念,低头,吻上了少年的唇…… 第477章 太子遇刺 或许是身在千里,心隔咫尺。 温酒吻他的那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泪划过眼角,生出的是滚烫的思念。 “嫂嫂!” “嫂嫂这是怎么了?” 温酒是被人摇醒的,一睁眼就看见小六小七守在榻前,满是担忧的看着她。 她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干得难受,一时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谢小六蹲下来,趴在枕头边,小声问她,“嫂嫂怎么哭了?” “我……哭了?”温酒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伸手摸了摸脸颊,指尖瞬间湿润一片。 她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还真是变娇气了啊。 连做个梦,都会哭了。 “嫂嫂肯定是想长兄了吧? ”谢小七在一旁十分肯定的说道:“嫂嫂不用不好意思,小六也想长兄来着,想的偷偷哭了好几回,哭湿了我好几方帕子……” “你瞎说什么?!” 七公子还没说话,就被谢小六一巴掌拍在额头,瞬间没了声。 温酒哑然失笑,“好了,别闹,我只是做了个梦,没什么的。” 两个小的齐齐望着她,眼眸清清亮亮的,带了几缕担忧。 金儿端着茶盏走过来,“您可算醒了,这一睡就睡了两日,怎么就叫不醒,还……” 还哭。 “我这不是醒了么?”温酒不用听也就知道她后边要说什么,连忙出声打断,伸手掀开锦被就要下榻。 几步开外的侍女见状,来忙上前来扶,“少夫人,您手上还有伤呢,小心些!” 这些个人小心的不得了。 让她衣来伸手,恨不得抬着她走动。 温酒无奈,换了身衣衫,洗完漱,就带着两个小的去花厅,刚好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经过长廊的时候,一排鸟雀停在了屋檐上。 两个小的停下来朝着上头看,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温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问身侧的侍女们,“这两日,边关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早前大公主在的时候,宫里又什么消息,总是第一个告知于她。 如今赵静怡不知身在何处,连带着谢珩的消息也少了。 金儿把自己打听到的都同她说了。 军情急报是不可能让外头的人知晓的,至于坊间那些传闻里,边关大战之后有好有坏。 三分真七分假。 无一例外的,就是目前局势僵持不下,饶是谢珩有万夫莫敌之勇,手上只有一半的兵力,同北漠硬打,胜算不大。 温酒耳边回荡着侍女们说的话,缓缓穿过长廊,斑驳光影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少年面无血色躺在榻上的模样。 温酒闭了闭眼,低声问道:“梦都是反的,对吧?” 身侧一众侍女听到这话,都楞了楞,不明白少夫人怎么忽然就问这样的话。 走在她边上的谢小六反应最快,“对!梦都是反的!” 小姑娘看着她,眼里写满了真诚。 “嗯。” 温酒应了一声,在心里同自己道: 谢珩,一定没事。 一众人朝花厅去,温酒刚要迈步入内,身后小厮飞奔而来,“不好了少夫人!不好了!” “乱喊什么?”金儿回头怒斥道:“少夫人好好的,你瞎喊什么!” 那小厮连忙止步,气喘吁吁道:“小的方才打开了后门,就看见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倒在门口,他一见门开,就疯了一般往里爬,小的拦都拦不住……” 温酒闻言,微微蹙眉,回头问道:“是什么人?” “有些眼熟,先前好像来过我们府上找三公子。叫、叫什么来着……”那小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人究竟叫什么,只咬定道:“反正之前肯定来过,少夫人许是认识的。” 自从谢家出了一个上将军和刑部侍郎,这每日登门拜访的权贵世家数也数不清,也不怪这些小厮们认不得人。 温酒想了想,又问道:“人现在何处?” “在后边的墙角,小的叫了两个帮手把他擒住了,特来禀过少夫人。” 小厮也是操碎了心。 这些时日,多少麻烦的人物找上了谢家,真真是一个都不敢乱放进来了。 温酒下意识的想伸手扶额,却牵动了手上的伤口,只得将手又放了下去。 她眸色如墨道:“带去我看看。” “是,少夫人这边请。” 小厮连忙带路。 温酒刚转身走了两步,就看见小六小七也兴致勃勃的跟着要去,登时止步,回头道:“你们就不要去了,留下好生用膳。” “嫂嫂!我们也想去看看到底是谁~” 两个小的将尾音拉的长长的,撒娇的模样,娇憨极了。 温酒摇了摇头,“不行。” “好吧……”谢小六瘪了瘪嘴,老大的不情愿,却还是同她道:“那嫂嫂快去快回,我和小七在这等你回来。” “乖。” 温酒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随即转身道:“走。” 迎面的风吹得她裙袂飘飘,鬓边青丝微乱,缠着步摇的流苏翩翩欲飞。 没多久。 温酒就带着一众人到了后边,两个押着不速之客的小厮带着人上前来,刚抬起那人的头。 她就深吸了一口气。 深冬时节,入口的气都是冰冷的。 “陈远宁?你怎么弄成了这样?”温酒摆了摆手,让小厮们把人松开。 陈远宁穿着蓝色便衣,血已经把衣衫染得斑驳不堪。 他躺在地上,气息微弱道:“温掌柜,快救太子!” “太子?”温酒闻言,面色微变,“太子出了什么事?” 陈远宁捂着腹部的伤口,疼的额头冷汗淋漓,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太子……遇刺!望温掌柜不计前嫌,速速救他……他是大晏诸君……不能出事啊!” 温酒看着他,不由得沉声思忖。 张岳泽是赵丰放进帝京城的,按理说,眼下不会对他动手才是。 她昏睡的这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掌柜!” 陈远宁喊了她一声,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温酒刚要俯身去看他的伤势。 忽然有人急促的敲响后门,“开门!快开门!方才有行刺太子的歹人逃入此处!速速开门搜查!” 第478章 歹人 一众小厮侍女听到这动静,慌张的看向温酒。 金儿率先上前按着门栓,回头,低声问道:“少夫人,现在怎么办?” “这个人不能留!”玉露一向头脑简单,当即便惊声道:“他就是大麻烦!少夫人,快些把他扔出去吧。” 陈远宁自打云州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赵丰身侧,这回他主子忽然遇刺,不说这后面到底是谁在搞事,光是他这一身的血,就摆明了这事不简单。 谢家几位公子都不在府中,温酒身上还带着伤,自然是能不掺和就不掺和的好。 更何况,小六那里,还有一个赵曦。 “开门!快开门!”门外守卫不断的催促着,险些要将门板拍碎。 “青二!”温酒唤了谢珩留在她身侧的青衣卫一声,从容不迫的吩咐道:“把陈大人带出城去,随便找个地方放他离去。” 刚从暗处飞身而出的青二闻言,低头应“是”,伸手就把地上的陈远宁拎了起来。 “温掌柜!”陈远宁面色大变,死死的趴在地上不起来,“你不救我可以,但是的太子性命,你不能不管啊!” 温酒耳边是不断催促的敲门声,眼前府中众人皆是面色紧张。 她拂了拂袖上的皱褶,看着陈远宁道: “陈远宁有这份忠心,尽管自己去救便是。温某不才,实在管不了这样的大事。” “温酒!你分明就是在记恨太子!” 陈远宁被青二拎着飞身而去的时候,忽然朝她喊了这么一句。 声未落,人却已经被带着越过重重屋檐,消失在温酒眼前。 温酒仰头望天,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唇边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是又如何? ” 若不是赵丰在关键时候放张岳泽进城,大公主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凭什么赵静怡生死未卜,赵丰却可以安安心心的待在府里。 眼下这般,也不过是天道轮回罢了。 她能做的,最多就是把陈远宁送到城外,帮他逃过这一次,至于他日后如何,赵丰有没有命回来。 就不是她一个商人该管的事了。 “方才有歹人闯入谢府,被围攻至慌忙逃窜而去,都记住了?”温酒刚开口吩咐小厮侍女们。 众人连连点头,还未来得及应声,一众敲门如催命的侍卫们就破门而入。 带头的厉声问道:“刚才有个行刺太子的刺客往这边慌忙逃窜,你们可曾看见?” 金儿被硬生生撞退了数步,险些跌倒在地,还是温酒伸出右臂勾了一把,才将人揽住了。 她将金儿扶住了,不紧不慢的收回手。 而后站在一众小厮侍女身前,抬头看向来人,唇边笑意微冷:“什么时候,轮的到你们来砸我谢家的门?” “温……温掌柜?”带头那人一看是温酒,瞬间白了脸色,转头看了看被自己带人撞坏的门,顿时嗓音都有些抖了,立刻道:“我等无意冒犯谢家,实在是方才有人看见那行刺太子的歹人望这来了……” 也怪底下这些人没看清楚,若是早知道这是谢府的后门,谁敢乱撞! “行刺太子的歹人?”温酒微微皱眉,满眸惊诧的问道:“这光天化日的,谁在帝京城行刺太子?不要命了?” 那带头的一脸苦色,愤愤道:“何止是不要命!简直是胆大包天!那歹人被我们追了八条街,不知怎么的,忽然朝贵府来了!看温掌柜这模样,想必是……” 他看了看温酒,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和谢府一众下人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方才见过那歹人?” 一众搜寻的侍卫闻言,纷纷看向了温酒。 就眼前这般情景,说没见过那歹人,也没人相信。 她皱眉问道:“可是浑身带血,武功高强?” 带头的人眼中划过一丝异样,随即点头道:“对!应当就是那人!他现下何处?” 温酒心道: 这活在帝京城里的人,真当是一个比一个心黑。 陈远宁武功高强? 真是好大个玩笑。 这人恨不得为赵丰鞠躬尽瘁,临了临了,却成了行刺太子的歹人。 她回头看向地上的血迹,“方才是有闯入过,已被我谢府众人重伤,翻墙而逃。” “逃了?”那带头人面色顿时僵住了,“谢家这么多人……怎么会让一个重伤之人逃了?这这这……” 温酒开口打断他,“逃了就是逃了。你既不信我,何必问我?” “温掌柜误会了。”带头的连忙赔罪道:“我绝对没有不信温掌柜的意思,若言语有何不当之处,还往温掌柜海涵。” 谢家有那么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王就够让人心生畏惧的了,偏生那平步青云的谢侍郎也不是省油的灯。 眼前这位,可是那两个少年掌中珠玉。 等闲人,谁敢得罪半分? 一众侍卫正想着如何开口同温酒说搜查谢家,忽然听见温掌柜很是认真的 问道:“若是抓到了那歹人,有多少赏金?” 带头的和一众搜寻的守卫闻言,顿时:“……” 这温掌柜看着也没有要救人的意思,一上来就说见过那歹人,叫小厮们打也打了,那人要逃,也不好说什么。 要搜查吧,她直接问……有多少赏金。 这般桩桩件件都只看银子的生意人,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过了片刻。 后面的侍卫上前低声同带头的道:“谢家人得罪不起。算了算了,先去外边看看,免得歹人趁机逃了。” 带头的尴尬的笑了笑,“温掌柜若是抓到了行刺的歹人,皇上必有重赏,我等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他急匆匆的来,又带着人急匆匆的走,顺带着还把撞坏的门给装了回去。 温酒站在门前,不咸不淡道:“诸位慢走。” 那些个人 哪敢再慢半步,纷纷加快了脚步,跑着离去。 温酒回头看向庭院间,吩咐众人,“把地上的血迹都清了吧。” 小厮侍女们连忙应是,忙碌了起来。 温酒站在墙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不速之客都走了,她心口却始终压着一块巨石般难受。 难道是……后面还有什么不测风云? 第479章 皇上有请 这一夜,帝京城的纷纷扰扰,让众人难以入睡。 温酒也侧夜未眠,索性将这两日落下的账务清算了一番,一边待在府里养伤,一边帮边关和北州筹钱和粮。 四公子一去了无音讯,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她派人去探消息,还不曾有回音。 如此,又过了三四日。 温酒实在待不住了,一大早就带着金儿玉露几个去此间有酒。 刚走过长廊,迎面就碰见了谢三夫人和谢玉成。 温酒问了声好,便侧身让行。 “还这么早,阿酒要去哪儿?”谢三夫人驻足问道:“昨夜外头乱了整整一晚上,今天还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呢,你别出去了,免得又遇上什么麻烦。” 谢玉成也跟着劝道:“是啊,这当头乱的很,阿酒还在府里待着吧。 ” 温酒微微笑道:“我只去此间有酒看看,不往别出去,不会出事的。” “你这孩子……”谢三夫人知道她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只能无奈的嘱咐她多加小心,再多带几个小厮在身边。 温酒点头应了,同谢三夫人说完话,天边的朝霞便散了大半,阳光透过云层,耀眼夺目,一点也不像风云乍变的模样。 她带着一众人去酒馆,路上遇上了好几拨搜寻的侍卫,街上行人反倒寥寥无几。 街道两旁的树木被风吹得枝丫狂舞,漫天枯叶飘零,满目萧瑟景象。 往日繁华热闹一扫而空。 温酒等人到此间有酒的时候,酒客倒是不少。 众人低声谈论着,“这姓张的自打进了帝京城,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也有人义愤填膺,拔高了音量道:“这要是谢将军在,哪轮得到这姓张的在帝京城如此嚣张?” “轻点!轻点!”边上的酒客连忙出声提醒,“这外头来来去去的都是张家军,你说这样的话,不是上赶着找罪受吗?” 众人的议论声逐渐少了下去,最后化成一声声的叹息。 温酒迈步入内时,忽然听见有人低声道:“也不知道谢将军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长睫微颤,袖下的手微微收拢,心下道: 谢东风……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 温酒在珠帘旁止步,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瞧见了她,高声道:“温掌柜来了!” 一众酒客们听到这话纷纷转头看来,“温掌柜好!” “温掌柜,谢将军可曾寄了家书回来?” 温酒摇了摇头,“不曾。” 众人安静了片刻。 许久后,才有人开口道:“没有也好,我听闻兵部那边来了好多捷报,谢将军肯定是忙着上阵杀敌,才没有空闲写家书的!” “一定是!肯定是!” 众人连忙附和,时不时看一下温酒的脸色。 她只是笑笑,“应当是如此。” 边关战报频频,消息有好有坏,却始终没有谢珩的家书。 温酒难免心中不安。 再加上帝京城现下正乱着,她没法子一心扑在赚银子上,没那么忙,难免就会多想。 金儿见她这模样,连忙开口她去看看新酿的酒,带着下了酒窖,见了几个新来的,这一圈下来,便几个时辰过去了。 其余几个侍女生怕她闲不住,绞尽脑汁的给她找事做。 红堂直接把此间有酒一整年的账本都找出来了,一脸苦色的同温酒道:“少夫人,前两天我查账的时候,忽然发现这账目对不上,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您……瞧瞧?” “怎么会对不上呢?”玉露不解道:“这账本明明是每个月都算清楚……” 她还没说完就被金儿一把拽到了边上,“红堂说对不上,肯定是里头出了什么错,少夫人是行家,您都来都来了,就看看吧。” 一众侍女齐齐点头,异口同声道:“少夫人就看看吧。” 玉露都被整蒙了:“……” 温酒哪能不知道这些小侍女们在想什么,有些无奈的抬了抬手,让她们看被白布包成熊掌一般的手。 众侍女顿时无言:“……” 金儿反应最快,见状连忙道:“瞧我这记性!少夫人的伤还没好呢,不能劳累,您先坐下歇歇!” 温酒无奈而好笑的看着她。 侍女们连忙扶着她在柜台后头坐下,金儿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连忙自告奋勇去清算那出了错的账目。 温酒便靠在椅子上,看窗外飞叶逐风。 听楼中酒客们说起这些天城中发生的事: 太子遇刺之后,便下落不明。 老皇帝下令严查,命张岳泽负责搜查,险些将整座帝京城都翻过来了,也不曾找到半丝踪迹。 赵丰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老皇帝病情又加重了,也不晓得是谁在传他年轻时作孽太多,一个个子嗣都折了。 年轻的时候,少个皇子公子都没什么,眼看着大限将至,长女储君皆接连出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今天老皇帝还拖着病体去了万华寺祈愿。 温酒的手还不太方便,只能用指尖轻轻拨动算珠。 她低头沉思,太子失踪,和老皇帝被人撺掇着去万华寺必然是有什么联系的。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先前应无求把赵曦送到谢府来的时候,好像就提过寺中并不安全。 温酒无意识的拨动算盘。 有人逆着光走了进来,伸手跟着一众侍卫,挡住了大门。 一瞬间,所有酒客都静若寒蝉。 “少夫人……”在旁伺候的玉露嗓音微颤。 温酒一抬头就看见了张岳泽。 这刀疤脸走到她面前,笑容阴寒道:“皇上有请温掌柜。” 第480章 赵帆 温酒手上的动作微顿,面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我家掌柜的伤还没好呢……”玉露刚一开口说话,张岳泽身侧的随从就拔刀架在了她脖子上,训斥道:“我们将军在和温掌柜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玉露登时吓白了脸。 一众酒客们也有些慌了神。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我同将军去便是。”温酒缓缓起身,面色淡淡道:“小丫头不懂事,还请张将军海涵。” “自然。” 张岳泽抬了抬手,示意随从退下。 后者连忙将刀收了回去,退回他身后站着。 张岳泽皮笑肉不笑道:“温掌柜,请吧。” 温酒微微颔首,“请。” 她同张岳泽一道迈步出门,金儿几个刚要跟上,就被后头的张家军拦住了,“皇上只召见温掌柜一人。” 一句话就把众人都拦了下来。 金儿有些担忧的喊了一声“少夫人”。 温酒闻言,驻足回头看来,温声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你们便回府去吧,同老夫人和三婶说一声,我去去就回。” “可……”金儿还想在说些什么,被她一个眼神给制止了,而后点头应了“是”。 虽然谢家的小厮不少,跟在温酒身边的青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可没到必要的时候,还是不同皇室闹得太僵,毕竟谢珩和谢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温酒转身上了堵在此间有酒门口的马车,车马调转马头就走,风吹开车帘,她抬眸,只见长街萧瑟,不复往日热闹模样。 此时的帝京,同她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张岳泽翻身上马,吩咐道:“走吧。” 上百个张家军跟在马车后面,一同往万华寺去,不晓得还以为车厢里坐的是什么了不得的贵人。 温酒半倚在车厢上,有些头疼。 毕竟她同张岳泽不熟,只知道这人行事阴狠,不留余地。 按理说他是赵丰放进来的,应当同太子站在一边,可人都失踪这么久了,也不见这位张将军紧张。 这里头很不对劲。 难道…… 张岳泽一开始就不是太子的人? 温酒心中猜到了几分,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万华寺里,不止有高僧佛像,还有…… 那个人。 她满怀忐忑的到了万华寺,下了马车,跟着张岳泽往里走。 一路上,僧人们都低头避让,也没有别的香客进出,显得格外的静谧。 香火气散在空中,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清外头的景象。 连耳边回荡的木鱼声,似乎都同平日不大一样。 温酒走的有些慢,落后了张岳泽两步,眼角余光瞄过拱门和树荫处。 只片刻。 张岳泽便停步,开口道:“温掌柜别磨蹭了,这万华寺上上下下都是守卫,你走不掉的。” 温酒微微挑眉,故作不解道:“张将军这是什么话?我是来面圣的,还不曾见到皇上,为何要走?” 张岳泽嗤笑了一声,没再同她说话。 温酒也没打算同这人多废话,沉默着负手而行,心里琢磨着到底谁才是张岳泽背后的人。 两人经过长廊,过层层树影,这万华寺基本是五步一人,十步一哨,比起皇上的守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到正殿的时候。 张岳泽忽然开口问温酒,“她呢?” “谁?”温酒抬眸,反问道:“张将军说话一向都是让人猜的吗?只可惜温某不太聪明,猜不到啊。” 张岳泽停步,冷冷的看着她,“赵静怡。” 温酒心下一惊,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张岳泽这样问她,就意味着他的人还没找到大公主。 眼下这情形,找不到一惊是最好的结果。 她站定,迎上张岳泽阴冷的目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弧,“生意场的人抬爱,喊温某一声小财神,可温某也不是真神仙,大公主在哪,现下如何,张将军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张岳泽看了她许久,像是想从她眼里看出点什么来似得。 最后,却毫无所获。 只能放弃。 他转身去了正殿,朝里头禀了一声,“温掌柜来了。” 内侍们打开紧闭的殿门,温酒上前,刚要见礼,就看见那盘坐在殿中央的人转身看来,不是赵毅,而是……赵帆! 第481章 我们,来日方长 温酒僵立在原地,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赵帆。 这人被关在万华寺的七绝塔中思过,原没有翻身之机,却不知在背后搞了多少阴谋诡计,竟然趁乱卷土重来,还拉拢了张岳泽,将整个帝京城都掌握在手中。 也不知道老皇帝现下究竟怎么样了,竟然把赵帆放了出来,看着模样,这两日恐怕还发生了不少不为人知的大事。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温掌柜。”赵帆一袭素衣,放下手中木鱼,勾唇问她。 那笑却半点温度也没有。 温酒强压住往后退的冲动,淡淡道:“张将军传旨,说是皇上召见我,四皇子这是……” 她停顿了一下,故作不解道:“想做什么?” “哦。”赵帆缓缓朝她走了过来,右手放在身后,每一步都让温酒充满了危机感。 这人在七绝塔里待了这么久,周身气质越发的阴沉,叫人 看不透他在看什么,反倒越发骇人。 温酒在他靠近的前一瞬,拂袖甩开周身漂浮的枯叶,同时也让赵帆止步在一步开外,凝眸看着她。 他像是要将她这个看透一般,眸色沉沉的看了许久,也不曾移开半分。 温酒被他看的不自在,不由得微微蹙眉,只一瞬,又恢复成平日里面带三分笑的模样,满眸震惊的问他:“还是温某几日不出门,这帝京城已经改朝换代?” “你果真很想我死啊。” 赵帆说着这样的话,却忽然笑了。 笑的温酒毛骨悚然,却又无从逃脱,只能硬着头皮死撑,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反问道:“四皇子此话怎讲?温某听不太明白。” 赵帆猛然逼近温酒,将她按在廊柱上,“你听不明白?无妨,你想做什么,我可明白的很。”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侧,带着瑟瑟寒风,让温酒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赵帆抬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眸色阴沉而偏执,“我既然出来了,你就等着偿还我吧。” 温酒重重的拂开他的手,抬袖擦了擦他碰触过的脸颊,一时恶心的有些说不出话。 赵帆将拂过她脸颊的指尖放到鼻尖轻嗅,不甚在意道:“你推我?赵静怡死了,谢珩远在边关,谢玹自顾不暇,还有谁会管你?” 温酒手上的动作微僵,心下一凉,不由得问道:“是你让张岳泽攻打帝京的?大公主可是你亲姐姐……” 原来,张岳泽让太子误以为自己拉拢到了张家军,一直以来都是赵帆的诡计。 可笑的是,赵静怡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一次又一次放弃牺牲。 这些所谓血缘至亲,没有一个为她想过。 这一切都是局中局,大公主是局中棋子,是弃子。 她无论是生是死,现如今都不会影响到赵帆,再加上太子遇刺失踪,这帝京城又全是张家军。 再没有人能阻止赵帆出塔,做回四皇子,成为老皇帝现下唯一一个健存的儿子。 这一切,显然是有早有所谋。 “是我又如何?”赵帆打断她,面色微变,“皇族之中的女子哪一个不是牺牲品?死一个赵静怡,能让张岳泽听命于我,这买卖不是很合算吗?你是个生意人,换成是你,这样的好买卖,你会不做?” 温酒没说话。 她是个生意人没错。 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她从不做损人利己之事,更何况,是用别人的性命,来获取利益。 “别这样看我,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都会让我想将你抱在怀里,好好的疼你……”赵帆笑着,伸手欲将她抱入怀中。 温酒眸色顿变,下意识就去摸袖中的匕首。 就在这时,殿中内侍跑了回来,低声道:“殿下,皇上醒了,要见……温掌柜。” 赵帆转身看了殿门一眼,又回头深深的看着温酒。 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进去吧。” 温酒背后出了一身冷汗,闻言,连忙从他身边走过。 她迈步上台阶时,忽然听见身后的赵帆道:“我们,来日方长。” 温酒险些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心下怒道: 谁要和你来日方长! 身后赵帆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让温酒如芒在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守在门口的内侍连忙替她带路,进了殿,进左侧的门,又绕了一段路,才进了寝居。 门外的侍卫守了里三层外三层,温酒一进门,就闻见了浓重的药味和龙延香混杂在一起。 老皇帝咳得撕心裂肺,王良在一旁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急的满头大汗。 内侍们又是奉药,又是端茶送水,好一通的忙活。 温酒见了空,才上前见礼,“参见皇上。” “你、你来了……过来……”老皇帝说两个字就重重的咳嗽了一起来,双眼迷蒙像是看不清人一般,看着温酒,喊得却是“景儿。” 温酒这一天尽被绕的云里雾里了。 一时间,也不敢再上前。 老皇帝伸手拍了拍榻边,“景儿,过来……” 赵毅目光朦胧,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温酒有些犹豫,王良走到她身边,轻轻推了她一下,“皇上让你过去,快些过去吧。” 这大内侍说话的时候,给她一个“外面有人盯着”的眼神。 温酒会意,缓步走到榻边,低声道:“皇上?” “景儿……”老皇帝却好似不太清醒一般,一把就拉住了温酒的手,将她拉到榻边。 温酒险些整个人往榻上倒,一手强撑在榻边,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一低头,就看见老皇帝将一块布帛塞到她袖中。 外头有人看着,里头还有王良和近旁伺候的小内侍。 也不知道这皇家之人究竟唱的哪一出。 温酒冷汗都要下来,面前却要强撑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手还被老皇帝拉着。 这可真是…… 水深火热。 “景儿。”老皇帝喃喃的唤着,反反复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两旁的内侍伸长了耳朵,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 温酒低头看袖中的布帛,刚要坐直,就被老皇帝拉住了…… 这看似迷迷瞪瞪的老人,压低了声音和她说:“交给首辅。” 第482章 局中局 温酒闻言,眸色忽变,身后内侍众多,一个个都盯着这边,她不敢有丝毫过多的反应,只好低头,轻声道:“皇上要保重龙体啊……” 她正说着话,老皇帝忽然两眼一闭,昏睡了过去。 “皇上!” 温酒愣了一下,立马俯身去查看老皇帝的病况。 可她刚一动,就看见老皇帝的手指动了一下。 温酒顿时:“……” 这能坐上帝位的人当真是不容易,连演戏都比旁人要精湛一些。 她没法子掺和,只好转身问王良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王良刚和身旁的小内侍说“快去把张太医请来。 ” 一转身,就听温酒这般问,面上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压低了声音同她道:“昨日皇上在万华寺遇刺昏迷,是四皇子救得驾……” 他原本像是想提醒温酒,奈何刚说了两句话,便有人走近前来。 王良登时就打住了,左右的内侍们纷纷退了下去。 只余下王良后背僵直,还在榻前站着。 屋里安静的有些过分,温酒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见了一身素衣的赵帆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 老皇帝在宫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要跑到万华寺来? 即便是因为太子失踪之事心急如焚,也不该如此失策,应当是有人故意而为。 更何况,万华寺这样的地方,平时香客众多,僧人们又循规蹈矩,老皇帝来的时候就什么刺客暗杀乱七八槽的事情全部都出来了。 张岳泽带着那么多人都没护住老皇帝,偏偏是七绝塔中思过的赵帆出来救了驾。 太子和瑞王争了这么久,绕了一大圈,竟然还是被赵帆算计了。 温酒心中琢磨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帆扫了温酒和榻上昏睡的老皇帝一眼,开口问王良,“父皇可好些了?” “回殿下。 ”这位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内侍微微低头,恭声道:“皇上方才醒了片刻,误将温掌柜错认成旧人,唤了两声便又昏睡过去了。” 赵帆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王良看了温酒一眼,随即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温酒连忙开口道:“太医马上就到,温某也先告辞了。” 她说完,立刻就转身离去。 “温酒。” 刚走两步,身后的赵帆忽然开口叫她。 温酒身形微顿,“殿下还有何吩咐?” 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门外阳光微弱,树枝竹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无事。”赵帆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随便喊喊。” 温酒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收拢成拳,语气极淡道:“既然殿下无事,温某告辞!” 这次,她走的极快,几乎是夺门而逃。 身后。 赵帆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唇,转身走到榻边,低低的唤道:“父皇?父皇!” 赵毅昏睡着,毫无反应。 不多时,内侍领着几个太医进门。 赵帆负手,满面忧虑的开口吩咐道:“父皇方才醒了片刻,又晕睡过去了,你们好生看看。” 太医们连忙应是,纷纷上门把脉看诊。 赵帆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将其中一个小内侍叫到跟前,低声问道:“方才皇上同温掌柜说了什么?” …… 温酒去了一趟万华寺,如同进了一次鬼门关。 赵帆同她积怨已深,已无法用钱财来消弭,若是他因此将整个谢家都视作仇敌,这以后的日子,就难了。 她心中顾虑甚多,连张岳泽派马车相送,都婉拒了。 袖里里藏着老皇帝给的那个布帛,此刻更像是烫手山芋。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只有寥寥几只飞鸟略过屋檐。 街上行人不多,残叶飘零,越发显得寂静凄清。 温酒走过两条街,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转头看去时,又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她抄了个近路,直接进了永乐坊的后门。 这儿的人都晓得她和苏老板关系不菲,也没人拦她,温酒熟门熟路的上了小楼,站在转角处,朝来时的那条街看去。 果真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 跟到了永乐坊的后门,跟丢了人,这会子正交头接耳,商量对策。 “看什么呢?”苏若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半倚在栏杆上,看她的时候风情万种,半真半假的嗔怪,“温大掌柜自从回了帝京,就贵人事忙,同我这个做邻居的也见不着。 ” 温酒转头看她,没有什么血色的脸颊渐渐回温,微微笑道:“我专程来看你啊。” “得了吧。我瞧你这模样,就知道你肯定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被人追的慌不择路,才跑来我这永乐坊避难吧?” 苏若水说着,抬手将披帛一扬,满袖香风扑簌在温酒脸上。 阿酒被看穿了也不恼,笑着凑到苏若水边上,用手腕勾住了她的披帛轻轻一卷,把人都拉住了,“苏美人儿最近换了哪家的香粉?这样香?” “你少同我扯别的!”苏若水一低眸,就看见了温酒手上缠了重重白纱布,不由得蹙眉道:“我听说,你那日在东城门为了大公主差点连命都豁出去了,我认识你这么久,怎么不知道你竟还是个不知死活的‘英雄’?” 最后两个字,她特意咬重了,便又多了几分嘲弄的意味。 温酒无奈,抬手,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没好意思说话。 偏生苏若水还不肯轻易放过她,“我记得有些人啊,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天生的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也不知道那人待你究竟有多好,竟让你连命都舍得不要。” “这事……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不必再提!”温酒一边说着,一边往苏若水的屋子走,“我今天有件急事要办,在你这借件衣裳穿……” 她说着,就要推门而入。 方才还在同她说话的苏若水忽然脸色一变,迅速的挤过来,挡住了温酒推门的手,甚至还整个人都靠在了门板上,阻止她近前。 “苏美人儿?你这做什么?”温酒有点被她搞懵了,失笑道:“我只是借件衣裳,又不打劫,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第483章 密谈 苏若水挡在她面前半点不让,往日最是笑语生花的美人儿,此刻神色有些异样,“你要什么衣裳,我进去给你去,今日……不便让你进去。” 温酒点了点头,饶有所思的问道:“有多不便?” 以前她可是住过这个房间的人。 每次来,苏若水都没把她当外人,今日这般,反倒有些不同寻常了。 她扫了一眼四周,这才反应过来,往常这小楼上伺候的侍女和小厮也有好些个,光苏若水身边跟着的人也不少。 今天温酒上楼的时候,却一点也没碰到,原本以为是大家都忙着,一时疏忽没人守着这边,没曾想竟然是苏若水有意为之。 她朝门缝里看了一眼,隐约可见珠帘后有一个仅着白色里衣的年轻男子,不由得挑眉道:“我说能有什么不便,原是苏老板屋里还藏了新欢啊。” 苏若水脸色微僵,随即反应过来,伸手点了点温酒的额头,“ 你少说一句会怎么样?” 温酒十分配合的闭嘴没再说话。 苏若水见状,很是无奈的笑了笑,问她:“要什么衣裳?去哪穿?” 她们之间不知道时候就有了某种微妙的默契。 相见时,笑语盈盈,能帮的忙一定会帮,一句话多问的话也不会问。 明明是俗世中最染红尘的女子,偏偏最懂君子之交淡如水。 温酒低声道:“去王首辅府上,衣裳越普通越好。” “王首辅?”苏若水沉吟了一下,而后道:“那你不用去了,他现下正在我这永乐坊里,这时节正乱着,你找他做什么?” “在你这?” 温酒微微挑眉,伸手摸了摸鼻尖。 好嘛。 这可真是巧了。 “不在我屋里!”苏若水看她这模样顿时就来了火气,轻轻的推了她一把,“在前头的雅间里,正同一帮大人们商议什么要事呢,都一下午了。” 温酒摊了摊手,“我方才什么都没说啊。 ” 苏若水瞥了她一眼,一脸“你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的表情。 “好好好,我有要事,劳烦你带我过去,再单独知会王首辅一声。” 温酒说着,用手腕卷着苏若水的披帛,就把人一道拽下了楼。 苏若水说:“那屋子人多,一时半会儿没法子支会,你现在隔壁等一等,若是他们散场了,我再让人去请王首辅。” 温酒闻言,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天色一暗,永乐坊就热闹了起来,好似完全不知帝京城里风起云涌一般,同往常一样歌舞悠悠,笙歌漫漫。 苏若水带着温酒走到了那雅间隔壁,刚吩咐人侍女“上茶”,就看见温酒熟门熟路的移开墙壁上的美人图,透过上头的一个小洞,看隔壁雅间的动静。 “我说……”苏若水忍不住伸手搭在温酒肩膀上,“你家小阎王知道你来我这,跟进了自己家一样吗?” “嘘。”温酒把食指放到唇边,示意她止声。 隔壁雅间,是王首辅坐了首位,还有大臣二十余人,都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着太子失踪之后该如何是好。 这帮人大抵是应该商议很久了,个个都脸红脖子粗的。 连一贯最能沉得住气的王首辅面色都不似从前那般和气。 有人道:“四皇子这次万华寺救驾,即便是以前有再大的错处也一笔勾销了,而且皇上膝下只剩下这一位,恩师此刻不帮他一把,日后那从龙之功被旁人占了,可就……” “是啊 。”坐在王首辅身侧的另外一个开口道:“四皇子在七绝塔思过了一年多,现在心境已然大改,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以后定是一位明君!” 一众人附和劝王首辅。 那姓王的老狐狸摸了摸下巴,沉声道:“你们急什么?皇上只是下旨让四皇子恢复身份,还不曾立下诏书,太子只是失踪,真要有什么事,等四皇子先来找老夫,到时候再说不迟。” 众人闻言,立刻明了,纷纷开口恭维了一番。 温酒越听,心越凉。 老皇帝让她把布帛带给王首辅,可这人却同一众门生党羽在这里商议,要不要站到赵帆那边,趁早占个从龙之功。 这布帛,是断断不能给了。 她抬手将那副美人图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转身同苏若水道:“我还有事,先回府了。” “你不是要见王首辅吗?”苏若水不解道:“这人还没见,你就回去了?” “不用见了。” 温酒有些头疼袖中的布帛如何处理,拢着袖子往外走。 “等等。”苏若水疾步追了上来,将一顶纱帽带在了温酒头上,掩住了她的容貌。 温酒隔着轻纱看她,朦朦胧胧的,连笑意都变得不太真切。 坊中舞女水袖翩飞,琴瑟之声拂过耳侧,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上演着痴情人的聚散离合。 苏若水看着她道:“我送送你。” 说罢,揽着温酒的臂弯就往外走,迎面有许多人笑着同她打招呼。 “苏老板好。” “苏老板今晚越发美艳动人了。” 一句句萦绕在笙歌之中,苏若水只是微微点头,送温酒出了侧门,“人多反倒引人注目,我就不叫他们送你了,快些回府去吧。” 温酒觉得今天的苏若水有些奇怪。 可又说不上来什么。 她多瞧了她两眼,眼角微挑道:“那我走了。” “走啊。”苏若水倚在门框,目送她,笑着说:“走吧。” 温酒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折回去,走到苏若水面前,开口问道:“苏美人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苏若水觉得好笑,反问道:“我能遇到什么事?” 温酒眸色如墨的看着她,没说话。 这一招,是她同三公子学的。 每次三哥这样看着她,她就救心虚的不得了,恨不得把一切都和他交代清楚。 苏若水被她看了片刻,就别过了眼,装作随口一问道:“若是……若是我有一天也命在旦夕,你会像救大公主一般、来救我吗?” “会。”温酒抬手,用指尖轻轻的碰了碰苏若水的眼角,苦笑道:“只要你不嫌弃。” “行,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苏若水抬手,搭在温酒肩膀上,将她整个人都转了过去,推着她往前走,“你赶紧走吧,我今晚还忙着呢。” 温酒被她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再转头的时候,苏若水已经往回走了。 她想说什么,也没来得及。 第484章 生母姓赵 温酒回到谢府,已经是夜色深深。 她安抚了谢老夫人等人几句,又陪着两个小的用了宵夜,才回了自个院子。 一众侍女们围着她问了好些话,温酒无奈的让众人散了,独自进了屋里。 那位王首辅平日里在老皇帝面前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现如今算盘打的比谁都精明。 老皇帝让她捎出来的东西,肯定是不能给那老狐狸了。 放在她这,也不是上策。 温酒坐在桌边琢磨着,伸手将袖中的布帛取了出来,打开一看,便看见明黄色的布帛上用血迹写着“赵曦”二字。 她猛地将布帛收拢,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王首辅靠不住,可老皇帝在这危急关头想到的小儿子,却早在她谢府里了。 太子失踪后,赵帆因救驾得以出塔,恢复皇子之身,成了老皇帝唯一一个还能侍奉身边的儿子,又有张岳泽那么一个帮手。 老皇帝怕是在病床上都不敢合眼,这才想起来了那个被丢到犄角旮旯的小儿子,想找回来,稍稍制衡一下赵帆。 这皇家之人,果然还剩一口气,就不会放下手中权柄。 屋里灯火昏黄,窗外露重夜深。 温酒将那布帛包好了,收入锦囊之中,想着明日交到赵曦手中。 这样,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这小皇子日后如何,还得看他到底有没有那样的好运道。 …… 万华寺。 太医们忙活了数个时辰,把看家本事都用上了,才把老皇帝救醒。 这会子王良正在喂药,赵丰一袭素衣,站在两重门外,抬头望着夜空。 有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急奔到赵帆面前,低声道:“这是我家主子派人送来的密信,请您过目。” 说完,从袖中取出书信奉上。 左右都是赵帆的人,他接过之后,直接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完,冷笑道:“列国惧怕的北漠狼骑放到谢珩手中,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说着,转身走到火炉旁,将手中书信丢入火种,风一吹,火焰窜高,瞬间就将纸张烧成了飞灰。 那送信之人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四皇子别忘了,当初是如何求我家主子帮你的!” 赵帆眸色一冷,回头看他,神色凌厉的叫那送信人瞬间就转了话锋,“四皇子该知道谢珩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他得胜回朝,对你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送信人看着赵帆的神色,继续道:“更何况,谢珩现在兵权在手,焉知他没有虎狼之心?” 过了片刻。 赵帆才恢复成温雅的模样,笑道:“这事不必你来提醒本皇子,该做什么,要做什么,本皇子心中自然有数。” 送信人迎上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片刻。 夜色悄然无声。 唯有几步开外的火炉时不时冒起些许火星。 “那接下来,就看四皇子的本事了。”那送信人微微颔首,道了声“告辞”随即转身离去。 赵帆站在屋檐下,眸色越发的幽暗。 不多时。 兵部的几个大臣匆匆赶来,满面喜色,人还没走到,先报了喜,“胜了!谢将军胜了!” “问殿下安。”兵部尚书郑安河先朝赵帆行了礼,然后才开口问道:“皇上龙体如何了?下官可否进殿禀报军务?” 身后一众也安分极了,对这位刚刚恢复身份的四皇子十分恭谨。 赵帆见状,和气的笑道:“父皇刚醒,这会儿应当正在用药,几位大人不妨让内侍去通报一声。” 他站在原地没有要动的意思。 郑安河不由得问道:“殿下不一起进去?” “不了。”赵帆道:“我乃思过之人,承蒙父皇隆恩,赦免大罪,这朝堂之事……” 郑安河一听这话,立马就懂了,“是是是,殿下说的是,老臣先去禀报了。” 他说完,朝赵帆行了个半礼,便带着一众人请内侍通报,进了殿门。 老皇帝刚喝完半碗药,这会子,眉头皱的正紧。 王良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皇上再喝一些吧,良药苦口,这一整碗都得喝完才行。” 赵毅靠在榻上,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竟是一口都不愿意再喝。 “臣等参见皇上。”郑安河带着一众人下跪行礼,还不等老皇帝开口,便禀告道:“边关大捷,谢将军、不!定北王率墨羽军大败北漠狼骑,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佑我大晏啊!” 赵毅愣了一下,撑着床榻要坐起来,有些难以置信道:“胜了?谢珩胜了?” 这次谢珩出征,传了好几次急报回来,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都是有输有赢。 原本在兵力上,大晏就没什么赢面,老皇帝为此愁的病情越发加重。 此刻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顿觉精神都好了许久。 “是!胜了!”郑安河说起来边关的事,眼睛都是亮的,“这定北王谢珩当真是有本事!连列国最为惧怕的北漠狼骑都被他打了个稀里哗啦,这回咱们大晏是真的要扬眉吐气了!” 兵部几个附和着把今后几年横扫邻国,将前二十年失去的场子都找回来的事一说。 老皇帝顿时头不疼了,眼不花了,接过王良手中的药碗,仰头就是一口干。 君臣几人商议到了半夜。 太医在门口劝道:“皇上,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老皇帝这才停下来,挥了挥手让郑安河几人退下。 等这些个人都走到了门口,他才想起来赵帆,转头问道:“四皇子呢?” 小内侍连忙上前答道:“在门口候着。” “这么冷的天,在门口候什么?”赵毅龙心大悦,抬手道:“叫他进来吧。” 内侍连忙应是,出去通传。 片刻后,赵帆迈步入门,还是那思过时那一身旧素衣,朝老皇帝行礼问过安,温声说了几句保重龙体之类关怀的话,便静静的站着。 老皇帝咳了好几声,才看着他道:“边关大捷,谢珩当居首功,你说,朕该怎么赏他?” “有功自然该赏。”赵帆微微低着头,恭声道:“只是……方才有人送了一封信给儿臣,事关谢珩,儿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皇帝浑浊的双眼微微一滞,随即道:“有什么不当讲的,你只管讲!” “那人说谢珩同衡国公并无血缘至亲不假。他的生母另有其人……”赵帆欲言又止,颇有些为难道:“他的生母……姓赵。” 第485章 召谢珩回京 “姓赵?”老皇帝面上一沉,一口咬定:“绝不可能!” 赵帆连忙低头,嗓音也低了几分,“此事儿臣也不敢信……只是方才那人送的信,上头说的实在叫人不能不信……” “什么信?拿来朕看!”赵毅猛地坐起来,顿时又咳了个死去活来。 “皇上!皇上慢些!”身侧的王良连忙上前轻抚着老皇帝的背部,让他顺过气来。 赵毅却提着一口气,拿过赵帆手中书信,拆开就看。 只扫了一眼,一张老脸便顺便黑沉了下去,沉声吩咐众人:“王良,带着他们都出去,帆儿留下。” 王良恭声应“是”,连忙叫一众内侍宫女出去,“走走走!” 一时间。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老皇帝和赵帆两个人。 周遭灯火明明。 父子两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帘纬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等内侍们把屋门关上了,老皇帝才继续看那封信。 一共两张信纸。 从二十年前,赵毅夺位,帝京城权贵人人自危,说到了宁安公主赵承宁和叶家小女儿同时出逃,当时追捕赵承宁的人找了她们近半年。 最后以赵承宁坠落山谷,尸骨无存告终之事极其荒唐。 当年死的是叶家小姐,而赵承宁隐姓埋名嫁到了谢家,生下一子,名谢珩。 这上头的事,十分的离奇,可偏偏说起二十年前有关赵毅夺位的事,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这些事,知道的人差不多已经死绝了。 他越看,脸色越发黑沉,一把将书信拍在榻边,语气沉沉的问道:“朕问你,这封书信从何而来?” 赵帆抬眸道:“儿臣不知。” “你、你不知?”赵毅闻言,喉间一口老血涌了上来,“你连送信之人就不知道,就把这信拿给朕?” 他气的把书信往赵帆脸上甩,“简直荒谬!” “儿臣也知此举不妥,可……”赵帆思过思了这么久,脾气性情比起从前,明显要收了许久,如今在老皇帝面前,也是极其温和的模样。 他弯腰把地上的书信捡了起来,状似随口道:“可这事,儿臣也不敢擅自做主当做没看到,儿臣想着,父皇英明,自然不会信这空穴来风之事,父皇肯定自有定夺。” 赵毅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你当真觉得这信上所说之事,是空穴来风?是有人故意在构陷谢珩?” 谁都知道赵帆同谢家有仇,这时候他拿到了这样可以置谢珩于死地的信,竟然会说这事未必是真的。 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赵帆恭声道:“儿臣以为这信上所说之事,并无证据,尚不可下定论。况且儿臣愚钝,曾犯下大错,静思己过之后,更是深感父皇大恩。这朝中之事,无论父皇如何定夺,儿臣只管照办照听,为父皇分忧便是。” 他这模样,比起从前赵丰更为谦和。 老皇帝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嗓音也和气了许多,“你能这样想,朕深感欣慰。” 片刻后。 赵毅忽然开口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谢珩这事,朕该如何?” 这话头又饶了回来。 赵帆闻言,一脸为难的想了许久,才开口道:“儿臣以为,这事暂且不可宣扬,等边关平定些,父皇将谢珩召回来问一问也就是了。” 赵毅皱眉问道:“问一问?” “谢珩远在边关,又手握重兵,若是父皇召他,一召便回,必然就是忠心耿耿。若是召不回……”赵帆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到时候父皇再用别的不迟。” 赵毅闻言,沉着脸不说话。 赵帆连忙补充道:“不过儿臣觉得谢珩为了大晏在边关浴血奋战,必然是对父皇忠心不二的,等他应召而回,父皇问两句也就解开了迷雾,应当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他说着,偷偷瞄了一眼老皇帝的脸色。 后者沉吟许久,才开口道:“传朕金令,召谢珩回京!” 赵帆恭声应“是”,低头,在阴影处勾唇,冷冷的笑了。 谢珩,你敢回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若不回来,大晏再无你容身之出。 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选? …… 边关。 谢珩带伤上阵,打了好些天,伤口刚结了痂又崩开,鲜血把白布染红了一块又一块。 青七原本还能拿少夫人压压他。 但是小阎王打起仗来,一刻不得闲。 此次大获全胜,这稍稍有了喘气的时机。 墨羽营上上下下打完了仗,又怕吃了上顿没下顿。 几个副将聚在主帐之中,上一刻还在说指哪打哪意气风发,下一刻就在发愁,“下一批粮草什么时候到啊?” “将军,温掌柜运过来的米粮,眼下又吃的差不多了,伙头营那边说剩下的米粮最多只够吃三天的!” “咱们好不容易打了大胜仗,这朝廷没点犒赏也就算了,这让兄弟们填饱肚子的事都不上心!这让我们怎么继续打!” 谢珩转身,坐在太师椅上,“行了!有我在,还能饿着你们不成?” 底下几个副将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贺宇道:“咱们呢,靠不着朝廷,可以靠着谢将军……” 他说着话,先往旁边走了几句,“谢将军家的温掌柜!打仗的时候最硬汉,回了家就吃软饭!咱们没媳妇,只能蹭将军的了!” 众人哈哈大笑,“有道理!贺副将说的有道理!” 谢珩拿起桌上的折子就砸了过去,笑骂道:“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贺宇飞身接住了折子,笑道:“我现在除了吃饱饭,打赢仗,什么都不想。” 主帐里,众人正说着话。 “八百里加急!”送信的士兵急报:“将军,帝京八百里加急!” 谢珩抬手示意众人让开,不紧不慢道:“拿进来。” 来人连忙将信件呈上。 一众副将笑道:“难得啊,知道咱们打了胜仗,这表彰的折子这么快就下来了!” “快看看,皇上是不是高兴的连病都忽然好了。” “想得美!”谢珩瞥了众人一眼,拆开书信折子一看,不由得勾唇冷笑,“老皇帝要召我回京。” 第486章 祸临头 声落,一众副将便炸开了锅。 “老皇帝是病糊涂了不成?咱们好不容易打了打胜仗,正是士气高涨把北漠按着打的好时机,这时候把将军召帝京,简直是疯了!” “何止是疯了,这时候把将军叫回去,简直是明摆着要把边关这些城池送给北漠!” “让兄弟们豁出性命去打仗,银子没给几个,吃也不够吃,好不容易打赢了,还要在这关键时候把主将叫走,这老皇帝是不是觉得赵家的皇位坐的太久了?” “慎言!”贺宇面色一变,沉声道:“别以为天高皇帝远这样的话可以随便说!” “我倒是觉得帝京有人在搞鬼。”张副将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道:“北漠打不过咱们,就在背后搞别的歪心思,老皇帝不会平白无故召将军回京,这里头怕是有什么阴谋。” 一时间,众人皆是一脸紧张的看着谢珩,再无半点方才说笑的轻松模样。 “你们这样看着本将军作甚?”谢珩随手将手中的书信折子扔进火盆里。 火光瞬间就吞噬了纸张,将其燃成了飞灰。 谢珩负手,抬眸看向那传信的士兵,微微勾唇,问道:“你喜欢绑着,还是砍了?” “谢将军饶命啊!”那人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就要跪下了,连连求饶道:“小的只是来送信……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谢珩眼角微挑,不甚在意道:“那就绑了吧。” “得令!”小兵们听得吩咐,连忙拿麻绳 把这送信绑了,拖了下去。 几个副将看见谢将军,皆是一头雾水。 梁猛忍不住问道:“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谢珩微微挑眉,含笑问道:“今日本将军何曾接到什么传召旨意?你们谁看见了?” 众人皆是一愣。 张益反应最快,笑呵呵的接话道:“将军方才一直在在同我们说怎么打北漠,不曾有什么人来过啊。” 剩下贺宇和几个副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纷纷笑道:“对,我方才什么人都没见过。” 粱副将小声嘀咕道:“古人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将军倒好,直接说没听到……” 谢珩听到这话,不由得侧目瞥了他一眼。 余下一众人纷纷对粱副将投以同情的目光。 粱副将脸色一僵,直接转了话锋,“这事干的好!谢将军不亏是我辈的楷模!” 谢珩抬手在粱副将肩头拍了一掌,“少废话,继续讲地形!” “讲讲讲!我马上讲!”粱副将伸手揉了揉肩膀,苦着脸同众人讲地形和可设伏之地。 谢珩低头,看着火盆里飞灰飘零,不由得想起了他的阿酒。 不知道帝京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先前送回去的家书,阿酒收到了没有。 得快些打完仗回去。 回家。 …… 帝京城。 老皇帝在万华寺住了三天,便带着赵帆起驾回宫养病。 现如今他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一众老大臣们都十分的有眼力见,大事小事都要问过这位主子的意思,俨然已经让赵帆当做了储君。 温酒忐忑不安的在府里待了几日,但见赵帆暂时抽不出空来为难她,便又乔装打扮出外,游走于周边各城的富户之间,用手中的生意和赚头筹了不少米粮。 四公子一去无踪迹,她坐不住。 边关的士兵和北州的灾民更是等不住了。 这一日回城又是暮色四合,温酒下了马车,迈步进门,有些疲倦的伸手揉了揉眉心。 金儿连忙伸手扶着她,有些心疼道:“少夫人,您连着跑了大半个月,身子要累坏了,明天先在府里歇歇吧。” 温酒笑了笑,“今日同王家谈妥了,米粮之事暂且不用愁,我自然乐得在府里歇着。” 金儿小声道:“您每次都这样说,可哪一次不是摸黑就起了,偷偷出府去。” 玉露身一旁附和道:“可不是,这才多久,少夫人就瘦了这么多,前些时候做的衣裳现下都大的漏风了。” 温酒一时无言。 她上辈子多得是挣银子不要命的时候,时常忘记用饭,哪顾的上瘦了还是胖了。 一众侍女们簇拥着往庭前去,温酒刚穿过长廊就看见谢老夫人一众人坐在梅花树下,神色颇是焦急。 “阿酒回来了!”谢三夫人一看见温酒就连忙迎了上来,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她,“你可回来了!方才有人送了信来,说皇上连发十二道金令召东风回京,东风抗旨不回,皇上大怒要扣押谢家上下,皇羽卫即刻就到,这这这……这如何是好?” 一向极有主意的三夫人都慌了神。 温酒闻言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的看了,眸色微变。 赵帆得势之后,没有立刻朝谢家动手,果然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这人在七绝塔待了那么久,有没有思过她不知道,本事倒是比从前大了许多,竟然这样沉得住气,在背后闷声搞大事。 也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老皇帝,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发金牌令催谢珩回京,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她强行镇定着,走到谢老夫人面前,温声问道:“祖母,您带着小六小七还有三叔三婶,先从暗道走,到我先前安排的庄子里住着避风头,有我在府里,皇羽卫不会立刻强闯谢府……” 谢老夫人皱眉,“不行!你带着她们走,祖母留下!” “祖母!”小六小七一听这话就泪眼盈盈,一左一右拉住了谢老夫人的手,“咱们一块走好不好?坏人还没来,来得及的!” 谢老夫人眼中尽是不舍之意,“祖母老了,该看的都看了,想有的也都有了,唯一遗憾的,是没能亲眼看见阿酒同东风好好的成亲……”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今日之事,皆由我而起。我同赵帆旧怨极深,才惹得他报复谢家,若是今日我走,他掘地三尺也会将我找出来。小六小七还年幼,不能被我连累,劳烦祖母……” 她当即朝谢老夫人行了一礼,抬头时,眼眶发红,“劳烦祖母带他们先行离去。” 谢老夫人连忙伸手扶她,“阿酒,你……” 她还想说什么。 庭前小厮来报,“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忽然有大批的皇羽卫朝这边来,将我们谢府团团围住!” 众人闻言,脸色皆变。 第487章 家 温酒急道:“赵帆早就说过,不会与我善罢甘休,我同你们在一道,有弊无利……” 身侧的谢三夫人也上前帮了一把手,“好阿酒,这事怎么能怨你,你快收拾收拾,同老夫人一道走,我留下。” 谢玉成猛地一惊,连忙开口道:“夫人……” “喊什么!我这不是还在吗?待会儿你同她们一道走,我一个人留下就行!”谢三夫人道:“都别磨蹭了,快些收拾东西,速速离去!” 她刚一说完,就被从暗处掠过来的青衣卫一个手刀打晕了。 温酒伸手扶了谢三夫人一把,让她靠在谢玉成怀里,低声道:“得罪了,三婶。” 说完,她俯身同谢玉成说了隐竹苑暗道所有在的位置,“现下没有功夫多说,三叔先带她走吧。” 众人愣了片刻。 这少夫人同谢小阎王在一块久了,这行事作风真是越发像了。 “祖母……”温酒看着谢老夫人,弯腰行礼,哑声请求道:“请祖母快快离去吧。” 谢老夫人见状,不由得老泪纵横,想去抱一抱温酒,又被身侧几个侍女被抱住了半扶半拉的往隐竹苑去,“快走吧,老夫人!若是皇羽卫冲进来,谁都走不了了!” 两个小的急忙忙的喊:“嫂嫂!和我们一起走吧!” 温酒闻言,伸手摸了摸小六小七的脑袋,温声道:“你们要乖乖的跟在祖母身边,我、我过几天就来找你们。” “嫂嫂……”谢小六泪眼汪汪的望着她,软软蠕蠕的问她:“嫂嫂说话要算数,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温酒没说话。 谢小七不由得拉了拉她的袖子,“嫂嫂!” “当然。”温酒眼眶泛红的笑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快走吧。” 两个小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侧目,看了小六身侧的赵曦一眼,弯腰,不着痕迹的从腰间解下锦囊塞到小少年袖子里,低声同他道:“离了谢府之后,你可自行离去。” 这小皇子也真是时运不济,好不容易被老皇帝想起来了,又遇上谢家这档子事。 原本是想来是避祸的,不曾想,还越发麻烦了。 赵曦拿着她给的锦囊,眸色微深,朝她微微一颔首,什么都没说,转身就拉着时不时回头看向温酒的谢小六快速离去。 温酒愣了一下。 这小皇子素来通透,这时候也不晓得是怎么想的。 她来不及多想,唤了一声“青二,你带人护着他们走,一定快,不可有片刻的耽误!” 青二有些犹豫,开口劝道:“少夫人,您也走吧。若是您出了什么事,公子定然……” “不必再言!”温酒开口打断他,“我会另想办法脱身,你们先走。” “少夫人……”青二还想在劝。 “快走!”温酒拂袖催他离去,转身扫了庭前众人一眼,“待会儿大门一开,你们想走的都走吧,这次不同以往,生死在前,日后大公子和三公子回来,也绝不会追究你们。”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可以如此从容的面对生死。 不过,也算不上从容。 只是人生当有骨,温酒早就知道赵帆与她之仇,不死不休,与其仓皇出逃,连累谢家众人,不如留在府里,看看有没有 “少夫人!”一众小厮侍女纷纷跪伏在地,哭道:“少夫人不走!我们就不走!” “若不是少夫人收留我们,我们早就饿死街头了,哪有命在?” “我们贱命一条,什么都不怕!” 府中大半人都是温酒先前收留的,老老少少百余人,竟没有一个想自行离去的。 温酒看着这些人,眼眸湿润,转头看向金玉满堂几个侍女,“你们正是好年纪……” 她刚开口,这几个就全跪下了,拉着她的袖子裙摆,眼泪掉个不停,哭的惨惨戚戚。 温酒心下不忍,扶了这个扶不起那个,无奈道:“只是让你们出去避一避,又不是要赶你们走,哭什么?” “少夫人当觉得我们那么好哄骗吗?”金儿道:“若不是这次格外凶险,您怎么会让我们都走!” 温酒:“……” 这丫头真是被她宠坏了。 如今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就堵的她哑口无言。 她不说话,小侍女们就可劲儿的哭,庭前风吹梅花,隔墙后竹影摇动。 夜色悄然降临。 她抬眸擦去金儿脸颊上的泪痕,从前曾经历过许多离别,听得最多是高门贵府树倒猢狲散,恩爱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 可自从到了谢家之后,忽然发现那些古人言不全是准的。 在这帝京城里过活,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大大小小也闹过好些次,哪次不是生死一线间。 以前温酒回觉得这些个小厮侍女们能走也不肯走,是蠢。 如今,她含泪朝众人弯腰行了一礼。 而后道:“不愿意走就留下吧,都起来,别哭了。” 众人纷纷还礼,北风吹落一地红梅雨。 府外脚步声重重,火光映得四周灯火通明。 敲门声,一下重过一下。 仿佛要直接把大门撞开一般。 温酒拂了拂袖上的褶皱,抬眸道:“去开府门。” 小厮连忙应声去了。 温酒转身同众人道:“都别哭了,把眼泪擦一擦,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众人连忙擦干泪痕,起身忙活自个儿的事。 金玉满堂几个侍女跟在温酒身侧,红着眼睛想说话又不晓得说什么样子。 温酒无奈,“去沏茶,备些糕点,还有,我有些冷,拿件外衣来。” 她给侍女们都安排了事情做,这几个连忙去了。 小厮们点亮了檐下的灯盏,光影重重,拂过梅花树枝叶间。 温酒独自一人站在树下,抬手接住了一片飞花。 掌心的伤疤,映着绯红的梅花。 她抬头望着远方。 想念着她那原本应该娇养在锦绣高阁的绝艳少年,想念着春暖时节万物复苏阖家团圆共欢颜。 不多时。 一众脚步声快速逼近,来人走到了温酒身后,“温掌柜真是好兴趣啊,到了这时候,竟还有心思赏梅。” 第488章 宁为玉碎 温酒没有回头,只是吹落了掌心的花瓣,语气淡淡道:“该来的总是会来,与我现在在做什么,又有什么干系?” 张岳泽微顿,在温酒两步开外停住,不屑道:“你倒是看得开。” 温酒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缓缓道:“将军请坐下喝茶。” “不了。”张岳泽冷声道:“谢珩抗旨不回,等同谋逆!皇上大怒,命本将军看守谢家。温掌柜即日起便是阶下囚,恐怕日后喝不到这样好茶了,好好品完这一盏吧。” 金儿和几个侍女面色一改,刚要开口呛声。 温酒微微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多言。 她面带三分笑,徐徐道:“张将军此言差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古有之,边关捷报频传,皇上英明神武,怎么会将忠臣良将视作谋逆之臣?” 这话说的让人没法接。 张岳泽这些年拿刀说话习惯了,从不曾有人敢同他逞口舌。 这会子被温酒堵的没法子,他当即便黑了脸,手中大刀转了一圈,重重的拍在石桌上,“哼!温酒,你今日就算是口吐莲花也没用,来人啊,给我把谢家人通通拿下!” 一众张家军低头应“是”,当即便对庭前的小厮侍女动了手。 “慢着!”温酒将茶盏重重放在石桌上,皱眉道:“张岳泽,你连圣旨都有,就冲到我谢家来拿人,王法何在?” 张岳泽冷道:“皇上口谕!哪来的圣旨?” “既无圣旨,用什么证明这是皇上的意思?”温酒反应极快,当即语气极冷的反问道:“安知不是张将军为了大公主之事,故意拿我谢家出气?眼下龙体有恙,一日不过清醒个把时辰,张将军素来胆大,干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稀奇!” 张岳泽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温酒!你休要巧舌如簧,污蔑于我!” 温酒却不怕他,张口便道:“张将军这些时日在帝京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大公主的下落,城中百姓谁人不知?如今莫不是怀疑我私藏了大公主,所以故意来我谢家搞这一出?” 老夫人他们走了还没多久,若是张岳泽此刻让人去各院搜查,难免会被他们徐哲蛛丝马迹追到。 她在这里拖得越久,他们就越安全。 张岳泽听得大公主这个字,额头青筋直跳,当即便压不住满腔的怒气,抬刀横在温酒脖子上,“休要胡言!” 温酒坐在远处,不动如钟,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若不是我说穿你心中所想,你何必这样恼羞成怒?” 夜深越发深沉,梅花被风吹落,拂过她肩头与衣袖,一派傲骨凌霜模样。 “你给我住口!”张岳泽转头吩咐众士兵,“去每个院子搜查仔细,一个活人也不许放过,通通抓起来带回去!” 他话声未落。 温酒猛地起身,将桌上茶盏重重摔落在地。 “啪”的一声重响,碎瓷片飞溅。 她颈边被张岳泽的刀锋划破,血迹染红了白玉般的肌肤。 张岳泽眸色微变,连忙收了大刀。 这人不要命,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温酒恍若未觉一般,冷声道:“我谢家大公子乃当朝定北王,统领大晏士兵在边关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三公子谢玹乃刑部侍郎,不惜性命赈灾救民,尔等竟然说皇上趁他们不在,要如此欺辱家中亲眷?天理何在?” 这话一出,一众对谢家小厮侍女拳打脚踢的张家军都不敢擅动了,纷纷看向张岳泽。 张岳泽已经很多年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女人,刚皱眉要开口说话。 温酒伸手推了张岳泽一把抢先一步开口道:“我温酒不信!我要进宫,当面问一问皇上!若真是皇上要这样薄待忠臣,我便认了。” 众人闻言,越发不敢乱动。 “在此之前,劳烦各位……”温酒伸手指着大门处,一字一句道:“都给我滚出去!” 张岳泽眸色阴狠看着她,“我不走,你待如何?” 温酒笑了笑,将头上白玉钗取下,随手掷地,玉钗瞬间断成了数截。 庭院间灯火明明,她眉眼清冷,语气极淡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在赌。 张岳泽在亲眼见过大公主那边决绝的举动之后,还敢不敢小看女子。 事实是,他不敢。 所以,张岳泽看了温酒片刻后,便带人退出了出去。 温酒站在原地,不紧不慢道:“请张将军稍候,我换身衣衫,便同你一道进宫面圣。” 张岳泽顿了顿,回头看她,灯火煌煌间,他好像透过温酒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明明再惜命不过的人,偏偏有些时候,比谁都不怕死。 或许,这便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将军?”身旁的随从开口唤了一声,张岳泽才缓过神来,转身朝大门处走去。 不多时。 这些不速之客都退到了门外,却仍旧举着火把将谢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温酒闭了闭眼,颈部的伤口被冷风吹得冰冷泛疼。 她伸手,用指尖轻轻抚过。 顿时,鲜红染手。 “少夫人。”玉露上前来扶她,着急道:“您可别再同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匹夫硬来了,方才若是出了什么,可叫我们如何是好啊?” 几个侍女纷纷围了上来,温酒抬了抬手,“一点小伤不妨事,你们把这收拾了,金儿,你扶我去换身衣衫。” 众人应“是”,金儿连忙扶着她回院子里去。 一路无言。 温酒回了屋子,唤了衣衫,便将床板一翻,喊了声:“金儿,过来。” “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金儿见状,顿时惊了。 床板底下,放着七八口箱子,温酒随手将其中一口箱子打开了,里面全是厚厚的账本。 她同金儿道:“这些账本都是我这些同各城商户定好的生意账本,今年米粮短缺,任我现下再如何想办法筹集,在边关打仗的将士和北州灾民也只能吃五分饱。这些,可保大晏将士十年钱粮无忧。” “少夫人……” 金儿闻言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 温酒打开了另外两口箱子,转身同她道:“这些,我原本是我给长兄和三哥备下的老婆本……” 第489章 进宫 “少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啊?”金儿脸都被她吓白了。 不知为何,她听温酒说这些,忽然有种她在交代后事的感觉。 金儿当即就后退了好几步,“这些……这些我都不懂的,少夫人不要同我说,这些得您自己做!” 温酒无奈的把她拉了回来,抬手摸了摸小侍女的脸,“我今日进宫,许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在府里,得好生给我看着这些。” 金儿抽了抽鼻子,望着她不说话。 温酒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角,“你是我身边最机灵的,这些事,交代于你,我才放心。” “可是少夫人同我说这样的话,好像……好像是不打算回来了一样。”金儿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我、我不想你去……” “傻姑娘啊。”温酒轻轻叹了一声,轻轻拍着金儿的背部安抚着。 她笑着说:“我这样怕死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送命?” 金儿抬头望着她,带着哭腔道:“少夫人才不怕死,你若是真怕死,就不会让老夫人三夫人她们先走了!” 温酒微愣,随即笑道:“那是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有事。” 金儿道:“我不信,少夫人每次骗人的时候,都说的跟真的一样。” “我从不拿性命开玩笑。”温酒看着小侍女的眼睛,认真道:“我呢,是个生意人,最喜欢的是用最小的本钱,转到最多的银子,这次也是如此。” 用她一个人,换谢府众人安宁。 赚了。 金儿满眼不解的看着她。 温酒道:“这些,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把我交代的事记住。” 金儿一知半解,想问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温酒转身将床板放了下来,伸手拢了拢衣襟,温声同她道:“时候差不多了,我进宫去了。你好生留在府里,这后边的事还麻烦着呢,还得辛苦你好生看顾这些人。” 金儿含泪应了,跟她到门口,身后一众侍女小厮们送她。 温酒站在台阶下,转身看向谢家大门,如墨般的眼眸渐渐湿润。 描金牌匾高高挂,大门也比别人家里要厚的多,门槛更是加高了好几次,这谢府里里外外的东西都是她一手置办的,同他们初到帝京皇帝赐下来的模样,简直大不相同。 这里是她的家。 温酒曾在这里折花赠少年,小心翼翼的筹谋着日后得那小阎王护佑。 却不知怎么的,桃李春风梦难歇,将他装进了心里。 纵隔千山万水,此情难弃。 她曾在这里,同别扭的三公子你来我往的拆了好几回招。 前生怨,今生解。 最惧怕的人,也成了她真正敬重,视作亲人的三哥。 有过怨,满怀恩。 今日别此门,不知何时归。 温酒深深的看了一眼门前的灯盏,将昔日温暖深情藏在心中,转身同张岳泽道:“张将军请先行。” 她脸上没有丝毫的破绽,好似今日进宫只是寻常事。 一众小厮侍女们站在门前相送,久久不曾离去。 温酒登上马车,坐在车厢里,透过被夜风吹起的车帘,看着谢府灯火离她越来越远。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轻勾了勾唇。 喃喃自语道:“生意人嘛,富贵险中求,有什么可怕的?” …… 到宫门前,已经是后半夜。 入夜宫门紧闭。 温酒便拉着张岳泽站在门前等,这人吩咐底下的士兵将谢府团团围住,暂时不会妄动。 只要拖住了他,老夫人他们便暂时不会危险。 夜里北风如狂,将树木刮得枝叶飘零。 温酒一袭鹅黄罗裳,大红色的斗篷,虽不薄,也难以抵挡这铺天盖地的寒意。 偏生她站着一动不动,望着朱红色的宫门,犹如雕塑一般。 张岳泽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如此,吹冷风吹了数个时辰。 天色渐亮,宫门开。 温酒同张岳泽一道进宫,在皇帝寝宫外跪请圣安。 王良却匆匆走出来,同两人道:“皇上刚服了药,又歇下了,没有半日光景怕是不会醒。” 温酒抬眸道:“皇上不醒,我就在这等着。” 张岳泽径直起身,骂了声“疯子”转身就走。 一时间,只余下王良和温酒还在原地。 不远处内侍宫人来来去去。 温酒正对着寝殿们跪着,寒风吹得青丝纷乱,忽然间,有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眉心。 冰冰凉凉的。 “下雨了。”王良弯腰同她道:“温掌柜,这事你跪也没用,还是快些回去吧,皇上这病时好时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若是待会儿四皇子过来……恐怕更麻烦。” 温酒低低一笑,不甚在意道:“公公不必管我,今天我权当在宫中赏赏雨景了。” “我的温掌柜啊,您这是何苦呢?”王良在老皇帝身边这么多年。 不知见过多少忠臣被冷待,丹心被辜负,这人做了多少政绩,付出了多少,是好是坏,是忠是奸,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召谢珩回京的金令,是他看着发出去的,这其中的缘由,他最是清楚。 可这些都不能同温酒说。 这姑娘,也不过才十六岁。 曾为长兄伸冤,击过登闻鼓,曾在凌云山护圣驾,险些丧了命。 现如今,她跪在殿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不知该说她傻,还是用情太深。 两句话的功夫,雨势转大,倾盆落下。 王良转身喊了个小内侍来,“快拿伞来,给温掌柜撑着。” 小内侍连忙应是。 温酒却道:“不必麻烦了。” 王良拗不过她,正要说话,殿内宫人跑了出来,“王公公,皇上好像不大好,您快去看看吧。” 王良闻言连忙转身往殿内里去。 风雨催人,打湿了温酒的头发和衣衫,渐渐的变得形容狼狈。 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却忽然想起了,从前那一场雪,少年白衣如画,惊诧到近乎的失声的唤她,将她从雪地里扶起,拂去一身积雪。 相视而立,却说不出话。 他对她说“不许再跪”。 现在,温酒也想让她的少年一身桀骜不改,永远不必对别人俯首称臣。 第490章 病症 她想护他一腔赤血丹心,永不被辜负。 倾盆大雨哗哗落下,汉白玉铺就的地面积水成流,霎时间开出了无数的水花。 温酒跪在雨地里,看着殿门开了又合。 身后,小内侍替赵帆撑着伞,亦步亦趋走了过来。 换回了锦衣华服的赵帆在温酒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温酒,你也会有自投罗网的这一天?” 温酒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只觉满面寒风瑟瑟,浑身凉意入骨。 雨水顺着油纸伞落在她额头,水渍模糊了眉眼。 她见赵帆在此,离去的那几人应当是安全的,反倒放下心来,微微笑道:“殿下此话何来?我进宫是为了给谢家讨个公道,皇上一向处事公允,定然不会冤枉了忠臣。” “到了这种时候,你笑得出来?还真是本皇子小看了你!”赵帆冷冷一笑,俯身低语,“不过,父皇已将此事交于我主理,你跪得再久也是无用功,谢珩这次必死无疑!” 温酒身子一晃,险些往前栽去。 她伸手撑着地面,勉强稳住身形,愤然道:“果然是你!你身为皇子,怎能不顾大晏百姓之安危?谢珩拼死守得可是你们赵氏的江山!” 赵帆拂袖,怒气凝眸道:“我大晏有千千万万的人,少了一个谢珩,难道就不行了吗?” 温酒哑声道:“你为一己私怨,置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有谁会替你守?”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何这些皇家之子,会为了一己之私,弃天下万民于不顾。 老皇帝口口声声都是苍生百姓,教出来的儿子却一个比一个自私自利,危急当头没有半点用处,只知道躲在背后暗箭伤人。 水珠不断的从她脸颊滴落,寒意侵袭满身。 赵帆沉声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了谢珩,有的是人愿意冲上去守!” 他转身吩咐随从道:“传旨张岳泽,让他把谢府众人如数收押。” “是,奴才这就是。”内侍躬身行礼,飞快去了。 温酒强撑着跪好,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赵帆俯身,把她脸上的雨水抹去,动作看似温柔,眼底却全是恨意,“你要跪就好好的跪在这里看着,谢家的人是如何因你受难的。” 说完,他转身朝寝殿走去。 温酒闭了闭眼,心道: 已经过了一夜,他们应当已经走远了。 老皇帝这病也不知真假,赵帆这般轻举妄动,未必能得好。 她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目视前方的殿门。 宫墙深深,寒意满身。 豁得出去才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 不多时。 十来个太医们匆匆赶到,绕过跪在台阶前的温酒,往殿内去。 其中一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眸色幽幽,有似曾相识之感。 温酒淋雨淋得头晕脑胀,一时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这人。 只片刻。 那人便跟着内侍进了殿。 温酒耳畔听得风雨不歇,依稀可闻殿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 有一人说老皇帝这病来的十分凶险,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大多数的太医说都说老皇帝只是服了药嗜睡,多养养就好了。 在宫里看病不是什么好差事,一句话说错了也许就性命不保。 没多久,那个说老皇帝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的太医,就被内侍们拖了出来。 他被人从温酒身侧拖行而过的时候,还在不断的挣扎大喊:“皇上的病拖不得啊!你们这样会耽误皇上的病!你们这些人都瞎了不成!!!” 温酒侧目看他,殿内赵帆低沉的嗓音随风传出,“宫中不得喧哗,将这恶意咒皇上得恶疾的庸医——赐死吧。” 声落,那些拖着人往外走的内侍们,抬手就将他的脖子拧断。 顷刻间,就没了声息。 温酒身形一僵,袖下的手止不住的轻颤。 这才几日光景,赵帆竟已经在宫中独大,方才殿中的那些太医只怕说老皇帝没什么毛病,都是看四皇子脸色行事。 只有这一个说实话的,一时三刻便丧了命。 按大晏惯例,君王重病将崩,各方诸侯都要赶回帝京。 赵帆此时根基未稳,定然不想那些人回京制衡于他。 莫说眼下老皇帝病着,还吊着半条命,即便是老皇帝归天了,他也会秘不发丧。 这人,一贯的心黑手狠。 殿中众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医们才退出门外,商量着开方子配药,逃似的去了偏殿。 天边乌云压顶,屋檐下雨落成断了线的珠帘。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 张岳泽带着随从匆匆赶至,压着满腔怒气,狠狠的踹了温酒一脚,“好你个温酒!竟敢诓我!” 温酒被他踹的仰倒在雨地里,血迹从唇角渗出,青丝散乱铺陈了半身,衣袖裙摆全都湿得滴水,狼狈至极。 可她却笑了。 张岳泽这般模样,说明谢家人都安全逃离到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这人才这般恼羞成怒。 “你笑什么?”张岳泽走过去,一把拎住了温酒的衣襟,把她硬生生拽了起来,“别以为殿下对你有两三分兴趣,我就不会动你!” 他早就对温酒怀恨在心,当日若不是她横插一脚,赵静怡根本不可能被应无求带走。 那是他张岳泽的妻。 即便是死了,也只能是他张家的鬼。 而,温酒却助他们逃走了。 温酒被他拎着了衣襟,勒得险些喘不过气,痛的扯不动唇角,哑声道:“张将军有什么不敢的?” 张岳泽扬手就是一掌拍下来。 快要落在她头顶的时候。 赵帆正要走出殿门,疾步穿过雨帘,一把抓住了张岳泽的手,沉声道:“张卿,这是做什么?” 张岳泽顿了顿,随即一把推开温酒,皱眉同赵帆道:“殿下,谢家众人昨夜便逃了,这姓温的诓我在宫门前吹了一夜的冷风!其目的,就是为了掩护谢家人逃离帝京城!” “逃了?你还真是每次都能给本皇子惊喜啊!”赵帆眸色一暗,俯身逼近温酒…… 第491章 少夫人出事了 赵帆一把擒住了温酒的下巴,“只不过,你不知道的是本皇子从不曾把谢家那些人放在眼里。他们是死是活从来都不重要,只要有你在这,抵得过整个谢家!” 他咬牙切齿的笑着,手下移,掐住了温酒的脖子,“你为谢珩做的越多,他失去你的时候,就会越痛苦。他越痛苦,本皇子就越高兴!” 赵帆想不通。 这女子明明贪财怕死的要命,为什么每次都能为了谢珩豁出一切? 谢家有什么好? 谢珩不知死活,到处惹是生非,偌大个帝京人人见了他都同活见了鬼一般。 谢玹冷若冰霜,见谁都是一张面瘫脸,好像别人上辈子杀了他全家。 明明…… 明明他能给温酒的更多,荣华富贵、权位尊宠,要什么他都给! 偏偏她这样不识抬举,反过来要置他于死地。 温酒被掐的脸色发紫,赵帆手劲极大,再多使一分力气,便能断了她的生机。 雨水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滴落脸颊,却如同垂死之人落了泪。 可温酒只是定定的看着赵帆,甚至没有任何的挣扎,只是眸色如墨晕染水光,那样镇定而决绝的看着他。 赵帆被她看的心下一凉,不自觉就松开了手。 温酒跌倒在雨地里,用手撑着地面,连咳数声才缓过气来。 一时间,殿前几人谁也没有开口。 唯有满地风雨声。 殿门忽然在这时候开了。 王良带着两个小内侍走出来,站在台阶上说:“皇上醒了,请温掌柜随咱家来。” 这一声彻底打破了沉寂。 温酒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袖子上的水,艰难的举步上台阶。 王良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往里走。 赵帆脸色微变,迈步就要跟着进去。 “殿下。”王良微微转身,拦了他一下,赔笑道:“皇上暂时只见温掌柜一眼,劳烦你在外头等一等。” 赵帆负手,面色不太好看,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目送王良扶着温酒进了皇帝寝殿。 小内侍们随即把殿门合上了。 温酒淋雨淋了太久,有些头重脚轻,方才在赵帆面前还撑着些,这进了殿,满面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瞬间就有些站不住了。 好在有王良撑着她,这才勉强没有摔倒。 殿中地龙生暖,明黄色的帘纬被风拂动,满殿药香弥漫。 温酒站定之后,就轻轻推了王良一把,示意他放开。 老皇帝像来多疑,病了之后性情越发的不好。 若是看到王良扶她,怕是连这个跟在身边几十年的老人都不信了。 王良会意,放开她先行一步去皇帝面前回禀,道:“温掌柜来了。” 老皇帝倚在龙榻上,额头上包着头巾,面色蜡黄无血色,嘴唇也有些泛白,连眼神都是浑浊涣散的。 温酒满身的雨水,头重脚轻的,连迈步都十分艰难。 她 每走一步,地面都蔓延着水渍。 从初进殿门到龙榻前,蔓延了一路。 温酒 在几步开外行礼,哑声开口问老皇帝,“若皇上一定要谢珩的性命,我代他一死,可否?” …… 边关,军营。 “温掌柜又派人送粮来了!” “咱们将军啊不光打仗厉害,这娶媳妇的眼光也是极好的,这样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小财神,可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李应等送粮到边关,士兵们一边搬运一边热火朝天的谈论着。 “谢将军在哪?”李应拉着来交接的贺宇,“我有急事要找将军。” 贺宇道:“在主帐呢,我带你过去。” 两人穿过大半个军营去主帐,一众副将正听完训话出来,一见李应就围了上来,“温掌柜这次又送了什么过来?” “谢天谢地,这眼见着要断粮,温掌柜就派人送来了!” 李应抱拳同众人见过礼,“有我们掌柜在,哪能饿着你们!我有急事要面见将军,诸位请便!” 众人闻言,自然也不好耽误他,说了句“回帝京之后请李兄弟喝酒!” 便各自散了。 李应跟着贺宇进了主帐,一进去,就看见谢珩正坐在榻边,拿帕子、擦拭长剑。 日光从窗户透进来,映在斩尽剑上,剑光如其人,凌冽夺目。 “李应?”谢珩抬眸看向来人,收剑回鞘,起身,勾唇笑道:“又来了啊,阿酒可好?” 李应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开口道:“掌柜的这些时日许是太忙了,不曾捎信到八方城,这些米粮都是值钱她安排好的,一到手,我们就给送过来了。” 谢珩闻言,眸中笑意悄然淡去,“什么叫这段时日太忙,不曾捎信?” 阿酒的性子他最清楚。 哪怕是病着,躺在榻上起不来,也放心不下她那些生意。 她回到帝京城之后,八方城那些买卖都由李应和其余及规格年轻管事在办,每十日都有书信往来。 故此,温酒虽不在八方城,这生意上的事都还是她自己在管。 之前李应来送过两回粮,都能捎些温酒的消息来。 这次,他却说,不曾有信。 “将军!”李应也压不住心中所想了,“我这些天一直没有收到掌柜的信,心中很是不安,兄弟几个还说我太过杞人忧天,可是帝京城现下乱糟糟的,万一有人对掌柜的……” 后面的话,他根本不敢说下去。 谢珩一张俊脸已经沉了下去,“这次的信晚了几日?” 李应连忙应道:“足足九日!” “九日……” 谢珩心下一沉,疾步出了主帐。 他刚走了数步,便见一人飞身而来,跪倒在两步开外,急声道:“公子!少夫人出事了……” 第492章 暂押 帝京城,皇宫。 温酒见了老皇帝第一句,就是问能否替谢珩一死,猛地的一下子就把一众内侍宫人们震住了。 赵毅险些坐不住,忽的开始剧烈的咳嗽,王良帮着拍了半天的背,才缓过一口气来。 老皇帝眸色复杂的看着温酒,“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把你怎么样?” 这姑娘大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三番两次来御前闹事,先前不知道谢珩同皇族有关系,不论犯什么错,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这次,绝不可能。 温酒屈膝跪地,身上的雨水不断往下落,眉眼却如同清水出芙蓉,比往日更加清丽如画中人。 她抬眸,看着一日更比一日苍老的皇帝,“皇上比谁都清楚,有谢珩在,可保边境安宁。如今,正值两国苦战之际,您这时候非要把谢珩召回帝京,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毅沉着脸,不说话。 温酒强压着心中愤然,字字清晰的问道:“若是他有异心,当初在凌云山,皇上身陷囹圄,文武百官尽数被困,那般大好时机他为何不下手?若是他心中存怨,怎会在两国兵力如此悬殊之际,带兵前往边境抗敌?” “住口!”赵毅一张老脸越发的沉着,厉声道:“你一介妇人,懂什么!” 温酒嘴角勾起一抹冷弧,“我是没读过什么书,懂得也不多。可我也知道,大敌当前,国事为重,旧怨为轻!” “你!” 赵毅气结,抄起一旁的玉枕就要砸她。 “皇上!”王良连忙跪拦,哀声劝道:“温掌柜年纪尚轻,说话行事有失妥当也是难免的,您就看在她给军营和灾民筹了那么多钱粮的份上,饶她这一次吧。” 老皇帝冷哼一声,一把甩开了王良的手,怒声道:“朕就是待谢家太宽厚了,才会让温酒屡屡持财行凶,简直可恼!” “皇上……” 温酒早就知道这老皇帝不是什么好人,可真到这时候,还是不由得心凉心惊。 “来人!”赵毅冷声道:“把温酒暂押偏殿,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许见!” 温酒心知老皇帝主意已定,此刻说什么都没用。 更何况,老皇帝也不知道这次醒来能挺多久,等地下那些人来御前回禀谢家众人出逃,人早就没影了。 而且有他这句话在,温酒至少一时半会儿不用见到赵帆那惹人厌恶的嘴脸。 她索性沉默束手。 四个内侍将温酒押出了寝殿,老皇帝挥挥手,将宫人们也遣到了外头。 一时间,只剩下王良这个老内侍还跪在龙榻前。 赵毅眸色沉沉的看了他许久,才开口道:“朕竟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了温酒的人?” 这话一出,王良如同被雷击中,当即吓得伏地,颤声道:“皇上明鉴,奴才都是一心为了皇上啊!” 赵毅冷喝道:“大胆奴才,满嘴谎话,若不是看在你跟在朕身边四十年余年的份上,早该将你千刀万剐了!” 王良老泪纵横的抬了头,“老奴近年来眼神越发不济,原本早该给年轻懂事的小内侍让位置,找个洒扫除草的活计度余生。可奴才舍不得皇上,怕旁人伺候的不尽心……” 老内侍是真的上了年纪,头发白的越来越多,抹眼泪的样子也比旁人更心酸些,“今日斗胆求皇上放温掌柜一马,也是抱着豁出奴才这条老命的心思,奴才死了事小,这二十年来……难得一人能得景郡主几分神韵,若是皇上真的一时生气要了她的性命,成日后憾事,这可怎么好?” 老皇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老东西惯来会说话。 王良见状,又补了一句,“更何况留得温酒在,也好制衡制衡谢家那两个……” “哼!话都让你这老东西说尽了,还要朕怎么处置你?”老皇帝拂袖打翻了榻边的香炉,沉声道:“滚下去。” “谢皇上不杀之恩。” 王良连忙收拾了一地的狼藉,诚惶诚恐的滚了。 …… 温酒被押出殿门没几步,就看见杨皇后和太子妃李映月带着一众宫人往这边来。 她这边来不及避让,迎面就撞上了。 左右两名内侍押着她行礼问安。 “这不是温掌柜吗?”李映月应当是因为太子失踪的缘故,瘦了一大圈,面上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见状,诧异的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内侍连忙道:“温酒方才冲撞了皇上,奴才们奉命将她押往偏殿看管。” “留在偏殿?” 杨皇后不悦的瞥了温酒一眼,她一非皇亲而非诰命,这与制不附。 温酒没抬头,也知道这位皇后娘娘看她有多不顺眼。 大公主被应无求带走的事发生没多久,太子就失踪了,这位后宫之主素来想的多,难免要把这帐往她头上算一算。 还有上次拒婚杨国舅,早就结下了梁子。 现如今谢家又遭这般折腾,连面上都不必再带笑了,杨皇后不在这时候和她算旧账都算好的。 一时间,飞雨迎面,冰冰凉凉的,周遭也只剩下北风过耳声。 内侍也琢磨出了几分不对劲,低声道:“这是皇上的吩咐,奴才也是按命行事。” 李映月伸手搀着杨皇后,低声道:“难得父皇醒转,儿臣先扶母后去看看父皇吧。” 杨皇后这才移开落在温酒脸上的目光,转身朝殿门去。 一众人纷纷跟上。 内侍们连忙将温酒押着往偏殿走。 她回头看了一眼,太子不在,所以赵帆在御前侍疾,这些天太子妃和杨皇后怕是急的不轻,所以才这么着急忙慌的往老皇帝跟前凑。 可惜太子至今无子,李映月就是再有本事也没办法代替他的夫君夺位。 不过,有人想和赵帆争,对温酒总归是好事。 这皇宫里,可没有一个是简单角色。 想要做生意不赔本,最好的办法就是空手套白狼,这招温酒从前没用过。 不过这次,倒是可以试试借力打力。 成,则全身而退,予她的心上人富贵安宁,尽余生相知相守共白头。 败,则血染深宫,碾作朱墙宫苑尘泥一片,育来年万紫千红笑春风。 第493章 回京 边关,军营。 谢珩眸色忽变,一把将青二从地上拎了起来,沉声问道:“阿酒出了什么事?” 青二道:“张岳泽趁乱攻打帝京,逼死了大公主,看似同太子交好,没几日,太子便失踪了。反倒是被遣到七绝塔思过的四皇子赵帆在万华寺救驾有功,现已经恢复皇子之身,侍奉老皇帝身侧十分得势,少夫人为了让老夫人三夫人等人安全出京,独自一人进宫,属下担心少夫人出事……就让青四青五潜入宫中打探,属下擅自去借了周世子的飞灯盏赶来禀报公子,请公子定夺!” 飞灯盏是周明昊那厮研制出来的,可一日千里,只可惜自从云州那事之后,就被老皇帝盯上了,百余盏全部被收缴。 因此不能再明目张胆的用,只有周明昊那里还藏着一盏,这次青二如此着急的赶过来,必然是因为阿酒那边情极其槽糕…… 谢珩看了远处一眼,转身问道:“飞灯盏呢?” 青二道:“快到的边关的时候忽然落到地面,已经不能用了。” 谢珩皱眉,吩咐十全十美“牵我的马来。” “将军!”贺宇追了过来,急声道:“你这时候回帝京,无异于狼入虎口,你这是上赶着送死啊!” 一众副将等人也围了过来,连声劝道:“温掌柜不是寻常女子,在老皇帝面前不知道进退了几个来回,以前都没事,这次肯定也没事的。” “正是正是,只要将军兵权在手,他们怎敢对温掌柜动手,现下最多就是把人扣住,只怕是半点也不敢慢待!” 张副将沉吟许久,才开口道:“末将以为,将军此时应当一鼓作气,一举击溃北漠,只要兵权在手,回了帝京,他们也不敢拿将军如何。 ” 别说是温掌柜的性命,到时候谢珩要坐龙椅,赵家那几个软骨头也不敢不让。 只要谢珩沉得住气。 可是少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放心不下他的阿酒。 谢珩紧握手中剑,沉声道:“点五千轻骑,随我回帝京!” “将军!” 一众副将齐声留他。 副将其一道:“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将军做了这么多,险些命丧沙场,却在眼看着威命更甚的时候,为了一个女子跑回去送死!你这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贺宇捂住了嘴,“你瞎说什么!温掌柜那是寻常女子吗?” 谢珩丹凤眼微眯,周身戾气凌人。 贺宇道:“孙副将是近来才从小兵里升上来的,他没见过温掌柜,什么都不知道,将军莫要怪他!” 一众副将连忙跟着劝。 却无人说温酒的不好。 只因众人皆知,温酒之于谢珩,乃是比自己性命更重的人。 于是。 众人换了个路子说话: “只是将不能无首,若是将军回了帝京,那谁能同萧凌天抗衡?” “是啊是啊,萧凌天也是命硬的,上次伤成那样都没死,见将军不在,我们没人比他命硬啊!” 正说着话。 马蹄声飞驰而来,守卫高声道:“叶前锋回了!” 众人回头看去,不由得心道: 这人回来的忒是时候。 什么都不知道的叶知秋一骑当先,到了众人跟前,便翻身下马朝谢珩行礼,“北州之乱已定,末将特来回禀!” “你回来的正好。”谢珩伸手将她扶起,“阿酒有难,我得回一趟帝京。” “什么?这时候回?” 饶是叶知秋这样头脑简单的,都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谢珩要在这种时候回帝京。 那明摆着就是找罪受去的。 可她好像又是明白的。 因为,温酒在帝京。 叶知秋起身道:“那末将同将军一道回帝京。” 人多一些,总归是气势大些。 谢珩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你留在这里,制衡萧凌天。” 他俯身,同叶知秋耳语,将对付萧凌天的法子,和布阵的法门如数告知于她。 叶知秋愣了一下,随即道:“末将领命。” 一众副将见状,心都凉了半截。 眼看谢将军回京这事是拦不住了,就开始同他说回京要多加小心。 这些个人,片刻之间,就改了话锋。 谢珩要做的事,向来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 又有叶知秋这样敢担事,她在战场的狠劲一点也不输谢小阎王,萧凌天都要惧她三分。 此前去北州平乱又大胜而回,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担三军之主将,也当得。 他们自然没法子反对,只能尽量提醒他多加小心。 这外患还未除尽,内忧又闹得这样厉害。 这般风雨飘摇的大晏,谁能撑得住? 五千轻骑转眼之间便点齐,十全也把马牵了过来。 叶知秋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凑到谢珩身侧道:“三公子有话让我带给你。” 谢珩侧目,“将。” 叶知秋清了清嗓子,学来那人七八分正经模样,复述道:“兄若顺势而起拨乱反正,弟不辞万死以助之。” 只此一句。 谢珩一双琥珀眸眸色渐深,他翻身上马,许久,才沉声道:“好。” 叶知秋猛地抬眸看他,刚要开口问他这一声好是什么意思。 若是真要顺势而起,这五千轻骑远远不够做大事的。 一众轻骑已经朝这聚集而来,乌压压的一片,迎着寒冽的北风。 谢珩勒着缰绳,朗声道:“有劳诸位,随我回帝京,清君侧,救吾妻!” 众将军朗声应道:“我等愿随将军通往!” 风烈烈,马蹄扬。 思卿如狂,相思催我速还乡。 第494章 你究竟想做什么 帝京城,皇宫。 温酒被扣留在老皇帝的偏殿,闲杂人等不得擅自来扰,赵帆自然也没法子在她面前晃悠,其余众人更是当做偏殿从来没有她这么个人似得,除了吃穿洗漱每日按时来伺候之外,内侍宫人们一句话也不同她多说。 温酒没什么事做,便抱起殿中摆设用的琵琶轻拨了两三声,微顿,又两三声,如此反复了一炷香的时间。 连着几日天色恶劣,雾蒙蒙、黑沉沉的。 她拨这两下,又甚是凄凄惨惨。 守在门口的两个宫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嘀咕道:“温掌柜这是做什么?弹得的这样难以入耳,也不怕这进进出出的贵人怪罪下来。” 另一个道:“这你我可吃罪不起,待我进去让她停了!” 宫人说罢,迈步入门,走到温酒面前,“温掌柜,这可是在宫里,言行举止都得小心谨慎。” 宫人伸手便要把温酒怀中的琵琶拿过去,“你原就是戴罪之身,若是再惹了皇上不悦,还得连累奴婢们……” 话刚说到这里,忽然有三道人影跨门而出。 温酒抬头一看,为首的乃是近来大为消瘦的太子妃李映月,身后两个贴身侍女。 这三人一进来,夺温酒怀中琵琶的宫人立马就松了手,下跪行礼,“奴婢参见太子妃娘娘!皇上有令,暂押温酒于偏殿,任何人不得擅入。 ” 这奴婢还记着自己是做什么的。 “大胆奴才!”李映月轻喝了一声,“父皇只是暂押温掌柜于此,并未说过有什么罪名,何曾让你们如此苛待于她?” 那宫人被太子妃训懵了,一时间,竟不敢出声言语。 李映月又道:“本宫进宫侍疾,原只是寻个僻静处歇歇, 不料想大老远就听见你这个婢子为难温掌柜,父皇这才卧病多久,你们这些底下人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是嫌命长了?” 门口那个宫人见状不对,连忙近前来跪下,“太子妃娘娘明鉴,奴婢两人从未苛待温掌柜半分,只是这即便入夜,温掌柜的琵琶弹得实在凄惨,若是引来乌鸦盘旋上空,空触了圣上霉头,故而好意提醒……” “这好意,温某还真是消受不起。 ” 温酒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李映月闻言,吩咐身侧侍女道:“既然温掌柜都这样说了,将这两个宫人换了吧,着两个有眼力见的来。” 两个宫人登时吓白了脸,连连磕头哭求道:“太子妃娘娘明鉴,奴婢真不是有心的。” 李映月纹丝不动。 两个宫人在宫里待久了,惯是会看人眼色的,见状,又转而求温酒,“ 温掌柜!温掌柜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左右不过两三琵琶声的事,转眼就牵扯了这两人的性命。 这王侯天家里,为奴为婢的都是命如草芥,可越是低微的人,越是喜欢落井下石。 温酒一时没说话,只挥了挥手。 李映月便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今日权且帮着劝一劝温掌柜饶了你们这两条贱命。” “这……” 其中一个宫人还记着老皇帝说不许闲杂人等来偏殿见温酒的事,刚一开口,就被另外一个宫人被拉着拜倒了,“多谢娘娘大恩!多谢温掌柜宽宏大量!” 如此千恩万谢的,退了下去。 跟着李映月一道进来的两个侍女也一道退了出去,还随手将门关上了。 一时间,偏殿里只剩下温酒和李映月两个月。 温酒怀里还半抱着琵琶,此刻正一脸敬佩的看着后者。 太子妃着实是个厉害的人物,明明是违抗圣意来偏殿来找她,随口找了个由头就把两个看守她的宫人吓得面无白色,不但在殿中坐下了,还给宫人卖了个好,在外头帮着看门望风。 李映月也在看着她,柔声道:“这几日,委屈温掌柜了。” “不委屈不委屈。”温酒将琵琶放到一旁,抬手给李映月倒了杯茶,可惜茶是冷的,全无热气,反倒显得她方才那句不委屈有些牵强了。 好在她是个脸皮厚的,愣是当做没什么,继续道:“温某在宫里一切都好,只是成日都待在屋里,闷得很,这些个宫人们也不怎么说话,不比府中侍女娇俏爱笑。说起来……甚是想家。”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温酒轻轻一叹。 李映月倒是不嫌弃她那杯冷茶,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本宫想知道,父皇三番两次单独召见你,究竟说了什么?” 温酒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太子妃同她说话,怎么同对别人一点也不一样,这般直接,都不太像李映月的行事作风了。 李映月见她不语,又道:“太子爷至今下落不明,赵帆却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父皇多病,再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怕是要变天。温掌柜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如何抉择,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谢家。” “娘娘所言甚是,只是……”温酒状似犹豫,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皇上召我,只为谢家之事,这有关皇族的,温某一概不知。” 李映月却不信,“你真的不知? ” 温酒道:“我骗娘娘作甚,如今温某身困宫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四皇子捏死,皇后又因为国舅之事不待见我,能保一保我的,唯有娘娘。若此时,我知道什么,还不同娘娘说,岂不是蠢么?” 偏殿里静悄悄的,即便两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转到彼此的耳朵里,仍旧是无比的清晰。 窗外风雨飘摇,几个侍女宫人守在门外,时不时的往门缝里瞧,紧张的不得了。 到底是冒险前来,李映月也没有功夫同温酒绕弯子,看了温酒许久,开口道:“温掌柜若是蠢,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聪明了,你特意在本宫出正殿的时候弹《恨别君》,故意引本宫前来,难道就是为了闲扯几句吗?” 温酒闻言,眼角微挑。 李映月眸色重重的看着她,“说罢,你究竟想做什么? ” 第495章 盼东风 温酒起身,郑重其事的朝李映月行了一礼,“娘娘赎罪,并非是温某有意隐瞒,而是事关重大,温某不敢轻易相告旁人,难免要试探娘娘几句。” 李映月见此,不由得开口道:“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温酒从袖中取出一块明黄的布帛,神色凝重的递给李映月。 后者打开一看,只见明黄之上两个血迹写成的字……赵丰。 李映月猛地收拢,脸色微变,“这、这是?” “这是几日前,皇上在万华寺遇刺之后,秘密召见于我,趁四皇子等人不在,私下交付于我,让我转交给王首辅的。可王首辅……”温酒神色为难道:“我还不曾得见,谢家就被团团围住,这事也就耽搁了。” 李映月听完,反倒有些庆幸道:“如此看来,这事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王首辅那人在朝堂上合了好些年的稀泥,朝中大事只看老皇帝眼色行事,从前皇子们拉拢他,他也不回应。 说好听了说,王首辅公正无私,实际上就是明哲保身,生怕一个站错了权势不保,平日里赏花弄月文采不错,真到了临危之际,断然是哪边稳妥站哪边。 太子不在,姓王的,定然不会相帮。 温酒心道,还好这用血写的字看不出字迹,只需明黄布帛一块,写谁的名字都行。 过了片刻。 李映月收好布帛放入袖中,同温酒道:“难为温掌柜临危不惧,还有这般忠心,等到殿下回来……”她忽然顿了一下,继而满目哀伤道:“现如今,也不知道殿下身在何处,可安否?也怪我,这么多年,都不曾给殿下添个一儿半女,不然这般紧要时候,也能派上些用场。” 温酒心道,这事还是得怪你自己。 太子妃在外头看着十分贤良淑德,在应对太子府的姬妾美人的事情上,却着实不太大度。 太子至今没有儿子,还是李映月自己犯下的过错。 这话,温酒自然不能当着李映月的面说,只得温声安抚了两句,有意无意的透露,太子失踪时候,随行身侧的陈远宁曾被张家军追捕,逃到了谢家求助。 还稍稍的提了一句,“太子爷现下应当无事,只是在外避难。” “此话当真?”李映月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了温酒的手,急声问道:“陈远宁当日为何要到谢家来求助?你说殿下在外避难,可有凭据?” 若说李映月方才还有几分太子妃的稳重端庄,此刻听得温酒说赵丰还活着,握着温酒手的力道都失了控。 “娘娘……”温酒强忍着,没有把手抽回来,只道:“当时陈大人穿着一身蓝色云纹长衫,满身是血的摸到我谢府后门,让我派人救太子,追兵紧随而至,我便派家仆速速送他出去,一道去救太子,至于他为何要来谢府,我就不知了。” 她说的简单又恳切。 李映月回想了一下,陈远宁那天的确穿的是蓝色云纹长衫,那是府中绣娘刚做的衣裳,他第一次穿,若是温酒那边没见过他,断然胡诌不出来。 她嗓音有些颤,“这样说……殿下果真无事?” “太子殿下乃真龙之命,定然不会有事。”温酒睁眼说瞎话,脸色半点微变。 “温掌柜,果真大义!”李映月放开她,叠手拜了一拜,“只要殿下平安无事归来,来日本宫必当报答温掌柜。” 温酒连忙扶住她,“娘娘客气了,眼下正是多事之际,只温某能为娘娘和殿下尽微薄之力,乃是三生有幸。只盼来日,娘娘和殿下共临天下之时,能放谢珩和谢家一马!” 李映月眼中水光盈盈,“此事,温掌柜只管放心!有本宫在,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谢娘娘!” 温酒作势便要行礼,被李映月一把拉住。 后者道:“温掌柜不必如此,免了吧。” 温酒又谢。 李映月道:“本宫不便在这偏殿久留,这便出宫去了,这血书本宫会交于父亲,接下来的事,温掌柜就不必忧心了。” 温酒低声应是,将人送了出去。 李映月带着侍女翩然而去。 在暗处守着的内侍立刻去回禀了四皇子,“太子妃在偏殿同温掌柜说了许久的话,也不知究竟在说什么,想来,肯定是有所图谋。要不要奴才……” 赵帆抬了抬手,“派人去跟着李映月,看看她出宫之后去什么地方。” 内侍连忙应:“是,还是殿下想的周全。” 赵帆一笑置之,绕过长廊,同匆匆出宫的李映月打了个照面,愣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道了声“皇嫂慢走。” 李映月面上也算端的住,柔声道:“这段时日辛苦四皇弟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的两句,才散了。 李映月一转头就快步出宫而去。 身侧的侍女担忧道:“四皇子怎么来的这样巧?会不会是他发现了什么?” “住口。”李映月面色如常,嗓音却比平日要凌厉许多,“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有什么可怀疑的?” 侍女立即止声,不敢再言。 李映月脚下如飞,只想着快去找做尚书的父亲大人,商量大事。 而偏殿。 温酒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步也不曾迈步,只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 也不知道三哥怎么样了。 若是他在,定然不会因为说两句假话诓人,把布帛上的名字换一个,就背后冒冷汗。 借力打力这样的事,果然不好做。 她闭了闭眼,只想着,这一番折腾能有些用。 让赵帆和李映月先斗一斗,拖些时日也好,赵曦那小子实在太小,放到这两方势力中间,只怕没几天就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不曾想,有朝一日。 她这个做生意的,也要在这皇族浑水里滚一滚。 当真是要命啊! 一直跪守在门口的两个宫人偷偷敲了温酒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 在这宫里头,神和鬼,比人多。 温酒复又回到偏殿里,抱着琵琶坐下。 拨弦起,散入风雨中。 这次弹的是《望江安》。 望江安,盼东风。 年年繁花织锦梦,岁岁笙歌乱情衷。 少年不知人易老,白头总叹,太匆匆。 第496章 前世之辱 帝京城,皇宫。 入夜时,尾随太子妃出宫的侍卫回宫,在檐下回禀:“太子妃出宫之后,在朱雀大街绕了两圈,去了吏部尚书府上。” “找她爹去了啊。”赵帆负手,转身看向偏殿。 他站在阴影之中,眸色越发的幽暗。 身侧的内侍连忙道:“今个儿下午,太子妃去偏殿待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温酒究竟同她说了什么,怎么一出宫就朝尚书府去了?” 赵帆冷笑,“定然是温酒同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内侍道:“太子妃一贯不会随便听信他人之言,这温酒……” 这话还未说完,赵帆迈步就往偏殿走去。 “殿下……殿下!”内侍轻唤了他两声没喊住,连忙追上前拦了一把,“太子妃先前刚去过偏殿,殿下这会儿再去恐怕不妥。” 老皇帝虽然重病卧床,可明面上的事还得做的好看些才行。 赵帆站定,略想了想,沉声道:“那就让温酒来见本皇子。” “这……” 内侍略有些犹豫。 站在两步开外的侍卫闻言,立刻上前道:“请殿下稍候,属下这就去办。” 赵帆抬眸看他,沉声道:“带她到思华殿来。” “遵命。” 侍卫行礼应是,转身朝偏殿掠了过去。 而此刻的偏殿,两位宫人正给温酒换了热茶,生了火盆。 虽说还是那副一句话也不多说的模样,但是明显要比前两天恭敬了许久。 不管温酒是弹琵琶还是敲碗碟,她们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温酒瞧着她们也甚是无趣,端着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热气,温声道:“我这里无事,你们都出去吧。” 宫人应声而退。 温酒放下茶盏,心下琢磨着太子妃母家是吏部尚书府,家父桃李满天下,朝中不少重臣都是他的门生,当初太子千挑万选材娶了这位太子妃。 眼下这一个不小心,就是天翻地覆的时节,太子妃这母家的用处就很大了。 赵帆手中有张岳泽,只能强压着权贵们臣服于他,吏部那些门生,却是最擅口舌之争,用笔杀人的。 温酒正这般想着,忽然有一阵迷烟从窗户处顺着迷烟飘了进来。 她刚要放下茶盏起身,只觉得头晕眼花,整个都往案上栽去。 茶盏落地却无声,有人翻窗而过,一把接住了茶盏放到案上,唯有茶水洒了一地。 温酒想要睁开眼看清眼前人,却终究抵不过倦意,顷刻间,便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只感觉摇摇晃晃的,不知身在何处。 思华殿。 温酒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昏暗的灯光,周遭陈设华美,却积灰甚厚,应当还是在皇宫里,却是个许久没人住的地方。 那不速之客并未困住她的手脚,只是四肢无力,头也昏呼呼的,撑着桌沿勉强站起来,猛地就看见有人坐在几步开外的罗汉床上。 温酒骇的险些跌坐回椅子上,眸色也有些惊慌。 片刻后,才看清坐在那处的人是赵帆。 “温酒,你应当很清楚本王为什么要请你来这里。”赵帆坐在阴影处,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那么一点昏暗的灯,又久无人迹,着实有些骇人。 可他却如同待在家中一般,没有半点不适。 温酒看了看殿中陈设,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她心道,这应当是先前被打入冷宫的吴昭仪,赵帆母妃原本的寝殿。 想那吴昭仪出身寒微,生了赵帆才母凭子贵,为主一宫,被打入冷宫之后,原本这地方应当让给新的嫔妃,不过老皇帝这身子也没法子在宠幸新人,因此便一直空置着。 没曾想,倒是方便了赵帆。 这大晚上,赵帆把她弄到这个没人的地方,一开口就说温酒应当知道他为什么要请她来。 她知道个鬼! 赵帆这人因为母家势微,先前那么多年,一直在瑞王和太子指尖做墙头草,同两边都交好,哄人的本事也极高,做着两面派愣是没有被人打死。 可他的心思绝不至于,帮哪个哥哥登上宝座,好抱个大腿做富贵王爷。 其人心思之奸滑深沉,绝非温酒能想明白的。 只可惜,她运气奇差,每每都要同这人撞上,为求自保,交锋过几回,勉强保下性命,这梁子却是越结越大。 再加上前世,赵帆对她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这事就越发的复杂了。 温酒一直没开口。 赵帆冷笑道:“一定要本皇子对你做些什么,你才肯说?” 温酒靠着桌子站稳,开口道:“温酒不清楚,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赵帆看她的眼神越发的复杂了,“你是把本皇子当傻子吗?李映月今日去偏殿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一出宫就朝着李府去了,若不是你同她说了不该说的,她会如如此行事匆匆?” 温酒心道,这人果然早就暗中派人监视于她。 可这事,是打死也不能认的。 温酒道:“温某落难,被宫人轻视欺辱,太子妃娘恰好路过训斥宫人两句罢了。至于她去李府……” 她故作不解的问道:“李府是什么地方?” “吏部尚书李江宁的李府。”赵帆定定的看着她,“别装了,趁本皇子还有耐心,你最好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否则……” “否则,你会要我的性命吗?”温酒开口打断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不怕死的人有很多,但是对女子而言,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赵帆看她这模样,十分的恼火,起身,大步走到温酒面前,一把就拎住了她,往罗汉床一丢,随即欺身而下,将温酒困在那方寸之间,半点动弹不得。 他居高临下道:“本皇子早就不该同你废话这么多,只要将你变成本皇子的人,还怕你不向着我吗?” 温酒脸色瞬间僵住,猛地睁大眼睛。 前世之辱,历历在目,她舍了一条命,才保住自己可怜又可笑的清白。 她绝望又慌张。 带她过来的那人下手太黑,不知道用了什么破药,弄得她头晕脚轻也就算了,双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实在是没有力气挣扎,连推开赵帆都做不到。 后者见她白了脸,不由得唇角上扬,“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温掌柜……也怕这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赵帆大笑,“撕拉”一声撕碎了温酒上襦,昏暗的灯火被夜风吹乱,破烂的衣衫落在了地上…… 第497章 雨夜 “赵帆!”温酒死死扣住赵帆扯她衣衫的手腕,嗓音也颤了几分,“你敢这样对我,来日必被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赵帆一把按住了温酒的手,硬生生压在冰凉的扶手上。 他冷笑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活到那天!” 声落间,窗外大雨滂沱,茫茫夜空电闪雷鸣。 温酒在赵帆俯身吻下来的那一瞬间,张嘴狠狠的咬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下,用尽她全部力气。 带着玉石俱碎之势。 顷刻之间,带着铁锈的温热液体蔓延温酒唇齿间。 “温酒!你找死!” 赵帆大怒,一巴掌打在温酒脸上,将她打得翻身跌倒在地,撞翻案几,花瓶摆设砸的稀烂,瞬间满地狼藉。 温酒趴在地上,艰难的喘了两口气。 她抬头擦去唇边血迹,抬头时,左边脸高高肿起,鲜明的五指印泛着青紫。 饶是如此狼狈模样,温酒看向赵帆的眼眸,却是这一生都鲜有的孤高冷傲,“温某同殿下一向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做两不相扰的陌生人。要么……你辱我一分,我要你命!” “要我命?就凭你?!”赵帆怒极反笑,颈部流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衣领。 他俯身靠近温酒,咬牙切齿的冷笑,在暗沉的火光笼罩之下,显得尤其的可怖。 温酒手脚并用的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抵着墙角退无可退。 她才卷缩着身子,强行压制着满心的恐慌和厌恶,可饶是如此,还是忍不住浑身轻颤,“赵帆……我的手也是沾过血,杀过人的!你不要逼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皇子就在你面前,你本事就杀啊!”赵帆闻言,顿时大笑着倾身而下,如同吐着蛇信子的毒蛇一般吻过温酒的脸颊,“你若是杀不了本皇子,就只能……” 他一把掐住了她的腰,嗓音骤沉,“只能认命做本皇子的人了。” 温酒的脸色瞬间煞白,抬手就去拔头上的步摇。 就在这时。 殿外内侍匆匆来报:“殿下!不好了殿下!昭仪娘娘她……从屋檐摔落,眼下快、不行了!” 赵帆身子一僵,一把推开了温酒,扶墙起身,回头,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那内侍疾步入殿而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回话。 下一刻。 赵帆忽然转身大步朝那内侍走去,一把将人拎起来,厉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殿下节哀,刚才冷宫那边递话来,说昭仪娘娘日日思念皇上,时常爬上最高处的屋檐远望,今日落雨,屋檐瓦片甚滑,就、就摔了下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帆拂开,撞在了桌案上,痛的出不了声。 赵帆站在原地,青筋暴起,愤怒至极,好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甩下一句“在这好好看着温酒!” 随即,疾步离去。 飞雨被风吹入殿中,寒意侵袭温酒全身,她拉过一旁的纱帘罩在自己身上,闭上眼,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强忍着,将泪意倒回。 “温掌柜……”那小内侍犹豫了一下,罗汉床上的小毯子拿过来,轻轻的盖在她身上,小声道:“昭仪娘娘快不行了,四皇子他暂时没有闲暇再来为难您了,您……千万要保重。” 温酒长睫轻颤,哑声道:“多谢。” “温掌柜客气了,之前在凌云山的时候,若不是有您和谢大人,小的也活不到现在。” 小内侍说着,退到了一旁。 一个做奴才的,能做的,也只是给恩人添个毯子,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也不敢做。 温酒卷缩在墙角,心情久久没有平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吴昭仪……” 小内侍连忙接话道:“这昭仪娘娘也是可怜哪,手脚都摔断了,眼看着就不行了,就算太医院那些太医是华传世,恐怕也救不回来了。” 温酒没说话。 从高处坠落的痛她亲身尝过,太痛了。 痛到让她不敢回想,不由得抓紧了身上的薄毯。 小内侍见状,也不敢同她多说话。 温酒沉默着。 殿内黑沉沉、静悄悄的。 门外雨打枝叶的声响,变得显得异常的清晰。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殿外忽然脚步混杂,有人在大雨中七嘴八舌的劝:“殿下!昭仪娘娘已是冷宫之人,您这样把她带出来于理不合!会被皇上怪罪的啊!” 赵帆却毫不理会,抱着一个血肉模糊人疾步冲进门来,厉声吩咐随性的内侍宫人,“掌灯!整个思华殿都给本皇子掌灯!立刻焚香!去取新衣来!” 一众人鱼贯而入,顷刻间,便将整个思华殿的灯盏都点亮了。 温酒眼前一花,便瞧见赵帆把那个出气比进气多的血人小心翼翼的放在罗汉床,一把拉过宫人们递上的锦衣华服裹在那人身上。 “母妃……”赵帆几乎是整个人坐在罗汉床前,紧紧的拽着吴昭仪的手,嗓音颤的慌,“儿臣带您回思华殿了!您睁开眼睛看看啊!都是儿臣不好……儿臣应该早些接你出来的……” 温酒窝在桌子后面,卷缩成一团,努力的让自己看似不存在。 她活了两世,见过赵帆很多次,都觉得这人自私至极,不择手段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争权夺势。 可这一瞬的赵帆,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人样。 吴昭仪满脸是血,艰难的睁开眼,浑浑噩噩的看着赵帆,喊得却是:“皇上……” “皇上!臣妾好想您啊!” “臣妾知、知错了……” 她像是神智不清一般,说话颠来倒去,都是那个坐拥三千佳丽,日日换新人的老皇帝。 十几个宫人内侍们焚香洒扫,忙忙碌碌,殿中灯火通明越发显得吴昭仪脸上血肉模糊。 可赵帆没有丝毫的嫌弃,他抱着吴昭仪,“母妃,你再等一等!儿臣马上把他找来!” “别、别走……” 吴昭仪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拉着的赵帆的手不放,哭求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皇上,你别抛下我……别……” 最后一个字徒然断了音。 吴昭仪拉住赵帆的手,也忽的重重垂下。 赵帆整个瞬间僵住,眼眶涨红,血丝弥漫,失声唤道:“母妃!” 第498章 你再等一等 这一声实在太过凄厉,混杂着殿外暴雨惊雷声,惊得温酒心中一震,顿时静若寒蝉。 整个思华殿的宫人内侍们闻之色变,纷纷跪伏于地,规劝道:“殿下节哀!” “节哀?” 赵帆回头看向众人,面沉入水,嗓音阴测测的,“你们知道什么?就让本皇子节哀?为什么我只是犯了一点错,我的母妃就要被打入冷宫之中受尽冷待,赵丰做了那么多龌蹉事,姓杨的毒妇却还能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假惺惺的母仪天下?” 一众宫人内侍们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和太子做了什么事,岂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以妄加议论的。只是没曾想,向来最懂得尊卑贵贱的四皇子因吴昭仪骤然离世悲伤过度,竟这般口不择言。 温酒生怕赵帆再朝她发疯,悄然屏住了呼吸。 一直跟在赵帆身侧的老内侍钱公公唇角颤了颤,连忙小声劝道:“殿下慎言啊!娘娘刚去……您可千万不能因此事再让皇后她们抓到把柄,还是在皇上发现之前,快些悄悄地把娘娘送回去……让人好生安葬了吧。” “悄悄地?”赵帆听到这一句,不知怎么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又是悄悄地!别的嫔妃得宠生儿子抬位分,恨不得张扬的全天下都知道,就因为我母妃原本事杨氏身边的侍女,成了妃子以后,承宠也要像做贼一般,好不容易怀了龙种平安生了下来,也要同个下人一般,对皇兄皇姐毕恭毕敬,活得像太子身边的一条狗……如今她走了,还要偷偷的?!” 钱公公闻言,吓得脸色发白,急声道:“殿下……” 赵帆一手撑在罗汉床上,缓缓的站了起来,咬牙道:“不!这次,我不会让母妃再委屈!” 身侧的内侍还欲再劝,被赵帆抬手一个手势给打住了。 赵帆沉声唤随从进殿,吩咐道:“召张岳泽,告诉他,所谋之事提前了,就在今晚!” 随从愣了一下,但见赵帆这般模样,深知这事没有改变的可能,立刻转身照办去了。 赵帆僵立在原地,又开口道:“钱公公,去把我母妃床底,把她最喜欢的六尾凤钗取出来。” “是,老奴这就去。” 钱公公喊了两个内侍一起进内殿,爬进榻底去找。 赵帆嗓音低哑的吩咐宫人取热水锦帕,亲手擦拭吴昭仪脸上的血迹。 他一边擦,一边低声道:“母妃,您放心,您心中所想之事,儿臣都知道。您去的太急,生未能为主凤宫,去后,儿臣一定让父皇只与您一人同穴。” 殿中内侍宫人听得这话,怕的瑟瑟发抖。 且不说赵毅加上先皇后,有过两个正宫,这同葬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吴昭仪。 单说赵毅现在还没咽气,赵帆就在说他死后之事,那就是大不敬,其罪当诛。 偏生赵帆已经全不顾忌,只一心帮吴昭仪整理遗容。 过了好一回儿。 钱公公带着小内侍取了一个木匣子出来,打开之后,里头藏得正是赵帆说的那只六尾凤钗。 赵帆侧身,伸手欲取,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喊了一声“温掌柜。” 温酒脸色一僵,并不作作答。 赵帆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是你自己过来?还是本皇子去带你过来?” 其实根本没得选。 温酒闭了闭眼,扶着墙壁艰难起身,踉跄着走到罗汉床前。 吴昭仪面容尽毁,血迹擦之不尽,全然看不出原来的面目,发丝却被赵帆整理的极好,锦衣华服裹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她披着薄毯勉强盖住身上的破烂衣衫,在罗汉床前两部停住,哑声道:“做什么?” 赵帆取过内侍手上的木匣子递到温酒跟前,沉声道:“帮我母妃带上这六尾凤钗!” 饶是温酒心有七窍,此刻也猜不透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有些僵硬的手,眸中难免存了几分不解,此情此景,却只能照办。 赵帆站在一旁,看着温酒侍奉故去的吴昭仪,低声道:“母妃,儿臣知道,你不羡慕皇后也不羡慕别的宠妃,只想知道那个安景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赵毅这般念念不忘,儿臣今日暂且让同那人生的几分像的温酒侍奉您一回,等来日,再将她带到您墓前磕头跪拜!” 他站在温酒身旁说这话,整个人带着浓重的阴寒之气。 温酒原本怕见吴昭仪这血肉模糊的模样,此刻,却是宁愿对着死人,也不想转过去看赵帆的脸。 她手里的六尾凤钗有些沉,拿在手里凤尾轻轻颤动,珠光闪闪。 这等物件给吴昭仪用显然是违制的,想来平日也只敢悄悄藏着,趁着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看看。连封宫的时候都被人找出来,应当是极用心藏的。 她想着吴昭仪故去之后,因赵帆谋逆才能带上一带,竟也觉得有几分凄然。 凤钗能待在头上,名分也能死后追封。 这些都是活人才能看到的东西,对吴昭仪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温酒闭上眼,将凤钗待在了吴昭仪头上,刚做完这事,赵帆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同吴昭仪说了一句“母妃,你再等一等儿臣。” 声未落,赵帆将她拉出了殿外。 第499章 风云将变 门外暴雨惊雷,夜色沉沉。 一众宫人内侍留守殿中,赵帆一出门,就有一众侍卫跟上了上来。 谁也没有打伞,恭声唤:“殿下!” 赵帆沉声道:“去吧。先把那些麻烦的皇羽卫压制住。” “属下遵命!” 众人应是,快步穿过雨帘朝皇帝寝殿而去。 温酒眼看着他要发动宫变,心中惊骇莫名,想要挣开赵帆的手,却被他握的更紧。 赵帆说:“我和你讲讲我母妃吧。” 他这话来的极其莫名其妙。 温酒一点也不想听。 赵帆有这么多的心腹,再不济还有这满宫殿的内侍宫人,同谁不能说? 偏偏要拉着她这个最不愿意听的人讲。 更何况他马上要干大逆不孝之举,这般紧要时候不多想想如何成事,也不琢磨怎么更稳妥些,同她将已经去了的吴昭仪,算是怎么回事? 可赵帆,却一边拽着她走在大雨里,一边说他的母妃。 吴昭仪吴燕今年三十有九,在后宫嫔妃之中,算是年纪最大的那几个了。 吴燕原本是从小侍奉杨皇后的,那时候她还叫小燕,小姐入宫之后,便带了她一道进了这金玉笼。吴昭仪早就知道自己同那些到了年岁,就能被放出宫的宫人不同,因是皇后身边的得力侍女,受重用,也注定一辈子同这座皇宫绑在了一起。或许年纪大些,还会被赐给太监做对食夫妻。 这是命,吴燕早早就认了。 可是没曾想,杨皇后进宫的第二年就怀了龙种,后宫嫔妃们费尽心思想钻空子,十八般手段都往赵毅身上招呼。杨皇后怀着胎,气的吃不下也睡不着,时常让小燕想法子连夜把赵毅往自个儿宫里请。 那一夜,也不知道是哪位娘娘送的补汤起了作用,赵毅稀里糊涂的宠幸了小燕女官。原本只是一次荒唐而已,事后,小燕匆匆回了杨皇后那里,只说是皇上政务繁忙,哪个宫也没去,搪塞过去了。赵毅那边也没有下文,小燕只当作这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原本谁也不会知道那天晚上的事。 偏偏过了三个月之后,在太医为杨皇后诊脉的时候,小颜忽然晕倒了,太医当场就诊断出她怀了身孕,当时皇后宫中还有众多嫔妃在,丑事顷刻间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杨皇后执掌后宫,素来严谨,这一回却是她身边的女官同人私通还有了身孕,众嫔妃冷嘲热讽,话里藏刀,杨氏气的让人对小燕下重刑逼供。 因孩子的父亲身份贵重,小燕怕言官抓住这事不放,咬死不说。可偏偏是这样的情形之下,赵毅亲自来了,将她从鬼门关救下一条命来,封做燕美人。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低贱的侍女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从此和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旧主水火不容。”赵帆的声音很冷,“可她偏偏不是这样的人,她成了燕美人之后,去杨氏宫中跪了一天一夜,当众立誓,说自己一辈子都是杨氏的奴婢,生女当做皇后身边侍女,生儿便做小殿下的马前卒。” 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他费尽心机也得不到。 赵帆同各个皇子公主都只能示好,筹谋万千,才勉强让吴昭仪的日子好过一些,可这一切,都被谢家人破坏了! 温酒的手腕被他拽的生疼,哑声道:“世事难料,现如今太子生死不明,你却成了守在皇上身边的唯一一个皇子。” 赵帆冷声道:“那是我熬了二十多年才等来的!不是他给我的!” 他冷“呵”了一声,继续道:“我能活到今日,全靠我母妃给杨氏当牛做马,明明都是父皇的妃子,她却连上前和心爱之人说句话都不敢,殿中吃穿用度永远都比别人短一截!凭什么?我也姓赵,为什么我就要比赵丰赵智低一头?” 温酒看着他面目狰狞的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心下只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赵帆仰头看夜空电闪雷鸣,沉声道:“今日,我就要为我和我母妃讨一个公道!” 大雨之夜,风云将变。 第500章 篡位 龙吟殿。 吏部尚书李江华带着一众老臣子冒雨进宫,在门前跪了大半个时辰,声声哀求,句句江山社稷,老皇帝不甚其扰,连睡都睡不得,无奈之下让王良宣众人进殿。 都是年过半百的老臣子,一进门就又跪下了。 “太子失踪之事,和四皇子有莫大的关联,请皇上下令严查啊!”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太子刚刚遇刺,四皇子就从七绝塔跑出来,还救了皇上!” “那七绝塔是什么地方?岂是寻常人随随便便就能闯出来的!” “自从四皇子回来之后,就和张岳泽来往甚密,这姓张的之前分明就是假意投诚!” 大冷天的,一个个穿着朝服淋得跟群落汤鸡似得,带着满身的寒风入内,瞬间就冲淡了殿中的暖意。 偏生这些个热呢一开口,嗓门却一个比一个更响亮。 赵毅气的差点呕出血来,只得撑着床沿披了件龙袍起身坐到御案前听这些个人进言。 李江华道:“皇上,这四皇子……” 他刚一开口,就被赵毅打断了,“你打的什么主意,朕清楚的很,都不必多言了,回吧。” “皇上!” 十几个老臣跪在地上,纷纷大呼。 老皇帝头疼的扶额,怒声道:“你们口口声声都在说太子,太子人呢?你们与其在这同朕说那么多,怎么不去把人找回来?” 赵帆出现的时机太巧,赵毅自然知道这里头用了些心思。 可眼下大晏这么乱,谢珩极有可能是那个人的儿子,他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偏生这些个人庸碌无用,还不肯消停。 赵毅越想越是满腹怒气,沉声道:“此时暂且不提,先把太子找到再说。” 李江华和一众老大臣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而后,整个寝殿变得静谧无声,唯有殿外风雨飘摇。 过了好一会儿。 李江华才试探着开口道:“定北王谢珩在边关同北漠苦战多时,眼下刚占了上风,正是我大晏重振国威的时候,皇上……您看,是不是过些时候再把谢珩召回帝京,眼下让他回来,唯恐边关战事再生事端……” 赵毅沉声打断他,“李尚书是觉得朕的旨意是可以朝令夕改的吗?” “老臣不敢!” 李江华吓得当即伏地,不敢再出声。 老皇帝在召谢珩回京这事上,做的十分令人费解,十道金令发出去,根本不曾支会过地下的臣子,而且疑心越发的重,半点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谢珩已经举兵造反了。 可那少年将军一心扑在战场上,为了保家卫国舍生忘死,毫无异心,也不知道这老皇帝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一众老臣子们心中这样想着,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偏生有个二十多岁的秦墨混在里头,众人皆俯首不敢触怒龙颜,唯有他抬头,问老皇帝,“臣愚钝,想问一问皇上,连发十道金令召谢珩回帝京,所谓何事?” “秦墨!住口!”李江华低声呵斥他。 秦墨却跪的端端正正,昂首看向老皇帝,“皇上贵为君王,所行之事铭记青史,一言一行当为万民之表率,百官之楷模,微臣想知道正值家国将倾之际,皇上要把谢珩召回来,意欲何为?” 赵毅冷笑,“军中有人密报,谢珩意图谋反!” 众人闻言,皆是面色骇然。 大晏的兵权大半都在谢珩手中,若是他要谋反,那就真的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唯有秦墨面不改色,“敢问皇上密报何在?可有罪证?” 赵毅怒而拍案,“秦墨!”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秦墨低头道:“微臣无知,竟从未听闻,一封密报就能把统军之将从前线拉下来,让万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那诸位大人参四皇子之事,为何就要暂且不提?” “秦墨!”李江华拉住这人,恨不得当场将他捂死。 可赵毅已经听见了这话,脸色黑了大半,怒声道:“大胆秦墨!” 他只骂了一句,便开始剧烈的咳嗽,王良在边上帮他拍了半天的背,才勉强顺过气来。 赵帆的心思再多,那也是他的儿子,大晏的皇子。 可谢珩,却极有可能是危及他帝位之人。 将兵权交到谢珩手上,赵毅直觉得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要了他的性命,夺了他的一切。 可这话万万不能放到明面上说。 一众老臣们知道赵毅这个人心思重,秦墨却毫不顾忌,继续道:“皇上因一人之言,就断定谢珩心有异心,微臣不服!” “来人!”老皇帝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吩咐道:“把秦墨……把他……给朕打入天牢!” 李江华和一众大臣连忙跟着求情。 赵毅道:“谁敢求情!和他一起去天牢待着!” 众人瞬间止声。 皇羽卫进殿来将秦墨拖了出去,他被拖行在大雨之中,仍旧字字铿锵,“皇上冤枉有功之臣,秦墨不服!” 赵毅喉头猛地漫上一口腥甜,咳嗽也咳不动了。 一众老臣们连忙劝:“皇上保重龙体啊!” 正在这时,一个小内侍连滚带爬的跑到殿门前,高声喊道:“不好了!吴昭仪爬到屋檐上摔没了,四皇子强闯冷宫,把人带走了!” 赵毅面色微僵。 李江华眸色一动,连忙道:“四皇子这人早就是阳奉阴违,吴昭仪是皇上亲自下令打入冷宫的,即便是去了,也该来禀皇上,四皇子却……” 老皇帝抬手,示意他不必动手,而后开口吩咐身侧的王良,“去,把四皇子叫过来。” 王良低头应是,连忙去了。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张岳泽带着一大批张家军过来,二话不说就拔刀砍了守在殿外的皇羽卫。 大雨如倾,鲜红的血泼洒在殿门之上。 眨眼间,来人便将整个寝殿团团围住,赵帆冒雨而来,一把将温酒推到檐下,自己带着张岳泽和一众侍卫迈步入内,“久等了,父皇。” 第501章 宫变 一众士兵拔刀架在几个老大臣脖子上,赵帆亲自抽出了苏思聪手中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向老皇帝。 众人脸色瞬间煞白。 “赵帆,你……”赵毅撑着桌案想要站起来,却因脚下无力猛地又跌坐回椅子上。 只一瞬,赵帆手中长剑便送到了老皇帝心口,“父皇,儿臣的母妃方才去了,你也下去陪她吧,你们在黄泉路上还能一起做个伴。” 他这话说的异常的平静,好像这并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而是赵毅本该如此一般。 老皇帝脸色青了又紫,没什么血色的唇颤抖着,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训斥赵帆的话来。 这就是他在七绝塔思过了一年多,劣性已改的好儿子! 李江华等人方才所说,此刻句句应验,赵帆甚至比他们说的还要更狼子野心。 他还没死,赵帆就敢带人杀到龙吟殿来,简直是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老皇帝怒急攻心,用尽全身力气掀了桌案,砸向赵帆,“你这逆子!大好的胆子!朕的命,天都不敢收……” 话说的极有气势,只可惜身子骨不行,只说到一半就咳得惊天动地,险些缓不过气来。 赵帆收剑,侧身避开了桌案,一个转身到了老皇帝身侧,一把将人推回到椅子上,冷笑道:“看来天意也要父皇即刻下去陪我母妃呢。” 他眸色阴毒,全无不顾父子之情。 殿内气氛一时凝固住。 李江华被人用刀架在脖子,又急又恼,当即骂道:“赵帆!你的生母不过是个冷宫弃妃,连葬在皇陵都不配,你还妄想皇上给她陪葬,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打雷劈死你这个大逆不道的贼子吗?!” 几个老大臣平日里没少琢磨撞柱子进言,当个名留青史的臣子,这会儿有人带头,纷纷开口大骂赵帆,一个个梗着脖子,嗓门发颤,却依旧骂的唾沫横飞。 赵帆闭了闭眼,冷笑道:“还真是一群忠心的狗啊。赵毅在位二十年,无建树无功绩,过错却一大堆,就你们这些百无一用的庸臣,还想用一死换好名声?做什么春秋大梦!” 老大臣们被说中了心思,顿时哑口。 赵帆道:“你们想死,本皇子倒是可以成全。” 他喊了一声“张岳泽”,缓缓吩咐道:“都杀了吧。” 张岳泽道:“遵命。” 一众老大臣闻言,瞬间吓得面无菜色。 赵毅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当即怒道:“逆子住手!” “你想要全尸吗?”赵帆回头看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在看见老皇帝脸色僵住之后,冷冷笑道:“用退位诏书来换,你老老实实写了,我就留你全尸,好生送到皇陵同我母妃同葬。” 赵毅气的浑身颤抖,“若是朕不写,你待如何?” “那就从李尚书开始,一个一个的试试这世上最痛苦的死法吧。”赵帆将手中长剑抛在地上,咣当一声响,一众老臣子们止不住的颤抖。 赵帆说:“父皇可以慢慢看,挑个比较中意的死法,这点小要求,儿臣还是可以满足你的。” 赵毅沉着脸不说话。 赵帆抬了抬手,示意张岳泽动手。 后者举刀,一刀就把李江华拦腰砍断。 一瞬间身首异处,鲜血四溅。 众人骇的伏地不敢再看。 赵帆回头看向老皇帝,“父皇您看看李尚书,他在看着您,还有话想同您说呢。可惜啊,来不及了,这个死法不太好看,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逆子!逆……”老皇帝开口怒骂,扶着扶手起身,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昏死了过去。 “皇上!”王良惊呼着,爬过去扶他,“皇上您醒醒!皇上……” 赵帆蹲身,伸手探了一下老皇帝的鼻息,不甚在意道:“还有气,死不了,王公公去宣太医来。” 王良扶着老皇帝,一时不敢走开,眼看着这寝殿之中已经没人再敢违背赵帆的意思,边上的小内侍只好应了声是,颤巍巍站起来去找太医。 赵帆起身看向一众瑟瑟发抖的老臣,笑着问道:“都是太子的人?父皇都这样了,留着你们也没什么用,都拖出去杀了吧。” 众人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侍卫们拖出了寝殿,一刀结果了性命。 风雨潜入殿中,混杂着血腥味。 赵帆闻着很是厌烦,皱眉道:“把地上那些都清理了,一点痕迹也不要留。” 内侍们唯唯诺诺的,收拾满地狼藉。 张岳泽上前道:“这老皇帝就这样晕死过去,退位诏书怎么办?” “诏书等他醒了再说,当务之急,是把太子党全部解决干净。”赵帆想了想,沉声道:“把谢玹也弄回来,一并杀了才好。” 张岳泽道:“北州大灾已经有所缓解,此刻用老皇帝的名义让谢玹回京复命,也未尝不可。” 赵帆道:“那这事,你去办吧。” 张岳泽抱拳,应了一声“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开口道:“殿下今天之事做的有些突然,若是各方诸侯听到风声,必然要率兵涌至帝京,到时候局面定然难以收拾,殿下还需早做打算才是。” 赵帆自然知道今夜做的太过鲁莽,可又十分畅快,他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道:“老东西先前把各方诸侯儿女家眷扣留在帝京,诸如周明昊等人,现下正好用来压制那些诸侯。” 他看向王良,“王公公,用你的时候到了,去吧,出宫走一趟,把那些人都召到宫里来,好生安置。” “这……” 王良忽的被点到名,心头一颤。 这四皇子可比老皇帝还不是东西。 他只是稍稍一犹豫,赵帆便沉下脸来,“不愿去?” “不敢不敢,老奴这就去!”王良匆忙起身,临走前,忍不住看了老皇帝一眼。 事情糟糕这个地步,是简直让人始料未及,赵毅这一次昏死过去,不知道还没有醒来的机会。 王良疾步出殿,往廊下走,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瘫坐在廊柱后的温酒。 两人相视一眼,什么话都不能说。 温酒在外头听了个七八成,心中惊骇莫名,想开口问老皇帝如何了,身后待刀侍卫已经跟了上来 …… 第502章 吃沙 王良给了温酒一个“快些避开”的眼神,随即颤巍巍的步入雨帘之中。 一众侍卫紧随其后,匆匆往宫外去。 是夜,大雨倾盆,雨水之中血气弥漫,内侍们不断的将殿中的血迹清理出来,不知是谁的尸身被帘帐一卷就被匆匆抬出去扔了。 寝殿之内灯火明明灭灭,赵帆的影子倒映在殿门之上,显得尤其的巨大可怖。 温酒扶着廊柱方才站稳,连呼入肺腑都刻骨寒气。 谁也没有想到,赵帆会因为吴昭仪之死,癫狂至此。 她刚才在殿外只得数声嘈杂,根本听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这些老大臣丧了命,必然是因为老皇帝失势了。 眼下赵帆根基不稳,要做的一件事,肯定就是铲除异己。 好死不死的是,谢珩刚好就是赵帆最忌惮的那个异己。 再往下数,谢玹就是第二个。 温酒被狂风吹得有些站不稳,正在这时,内侍们打开了大门,面沉如水的赵帆迈步而出,转身朝温酒看来。 温酒背后一凉,忽然灵光一闪,闭眼倒在了雨地里。 不管了。 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她装作人事不知的模样,内侍们匆匆跑了过来,连带着赵帆也迈步走到了她跟前。 犹如在暗夜之中爬行的毒蛇,忽然找到了想要下口的目标。 静只片刻,动便夺人性命。 …… 北州。 叶知秋来了一趟之后,平定了暴乱,谢玹趁机将北州那些贪官全都用造反的罪名摘了乌纱帽。 现在底下人都是新提起来的,做事利落,而且没有混迹官场多年那些老油条的功利心,都是以民为先,桩桩件件办的都是实事。 温酒的人又运来了保命用的米粮,谢玹做起赈灾之事来,便顺利了许多。 大雪停了之后,天公作美,大多都是暖阳高照的日子,有温财神带着一众富商往北州砸银子出人出力,这眼看着灾后重建的房屋起来了不少,灾民有了安置之处。 谢万金从南华弄了大批的米粮过来,让底下的人送去了边关,自己带着人押粮到了北州。 四公子这一路风尘仆仆,片刻也不敢耽误,连停下来喝口水都觉得是莫大的罪过。 直到了北州,看见了施粥的草棚才松了一口气,吩咐众人将押粮车交给北州守兵,笑道:“在下谢万金,是你们谢大人的堂弟,来给北州灾民送粮,劳烦通报一声。” 谢大人平日里冷若冰霜,可这位谢公子却是逢人便笑。 看起来,半点也不像亲戚。 反倒是这些米粮看起来更亲,守兵迟疑了便可,道了声:“公子稍候,我这就去禀报谢大人!” 谢万金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看来三哥在这过得还行啊,比帝京好多了。” 身后随从不解道:“公子何以见得?” 谢万金转身道:“在帝京,要同那些个牛鬼蛇神勾心斗角,在这北州就不一样了,虽然事情难办,赈灾也苦的很,但是现如今这北州太守都没了,什么事都是咱们三公子说了算,可见深得民心,权力不小,这一回京,从三品的侍郎还不晓得要变成什么大官。” 他叹了一声,“我们老谢家,都是狠人呐。” 随从扯了扯嘴角。 就没见过这么说自家人的。 谢万金带着一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谢玹来,底下的饿的肚子咕咕叫。 四公子也觉得腹中甚饥饿,开口道:“我这三哥向来是忙的很,你们也别等了,先去前面草棚领碗粥喝。” 众人这一路走来也是风沙满面,饥寒交迫,这会儿想着有口热的吃也不错,就全去灾民后头排队了。 谢万金不紧不慢的,在各个施粥的棚子里看了一圈,也不晓得是这地方的人都饿怕了,还是怎么的。 粥桶里那么多沙子,一个个竟然都跟没看见似得,仰头就喝。 四公子摸着下巴琢磨了许久,没琢磨明白,嘀咕道:“不应该啊,三哥底下人怎么可能敢做阳奉阴违的事,都活腻了么?” 丰衣恰好在最边上的草棚里施粥,一见谢万金,眼睛瞬间亮了,高声喊道:“四公子!您怎么来了!” “丰衣啊。”谢万金抬头看去,慢悠悠的走到粥桶边上看了一眼。 得,也是那么多杀。 四公子把丰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挑眉道:“本公子饿了,给呈碗粥吧。” “好勒。” 丰衣赶紧给了呈了一碗递给四公子,笑着说:“四公子趁热喝,对了,可有人去通报大人了?要不再去说一声。” 谢万金低头看着碗里混着沙的粥汤,又看了看说话说得极其的自然的丰衣,不由得皱眉道:“你就给我吃这个?” 这人莫不是活腻了? 丰衣愣了一下,“大家都吃的这个,四公子要是吃不惯,等见了大人……” 他这话还没说完,谢万金脸上的笑意就淡了。 他笑意一淡,便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刚好,我也要问问你们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好好的米粮,为何要掺着沙子!” 正说着话,那边守卫喊道:“谢大人来了!” 成千上百排着队等施粥的灾民闻言,纷纷转身跪下给谢玹行礼,口口声声皆是谢意,感激涕零。 谢万金有些想不明白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三哥还会妖术,竟然让这些吃着沙子,还这般感激他。 真是奇了怪了。 第503章 帝京出事了 谢玹瞥了四公子一眼,朝众人道:“都起来吧。” 而后让一众灾民该继续的排队的继续排队,喝粥的喝粥,众人谢了又谢,这才散开了。 谢万金靠在草棚上,笑盈盈的朝谢玹行了一礼,“参见谢大人,谢大人这些时日在北州过得如何,可曾想家?这粥里都是沙,三哥怎么吃得下?” 他说了一连串,只有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谢玹拂袖,甩了四公子一袖子风,面无表情的从丰衣手中接过那碗米粥,二话不说就喝了下去。 谢万金看的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心道:三哥果然是个狠人! 难怪这些灾民喝着掺了沙子粥,还能对谢大人这般感恩戴德。 重灾之地,灾民们其实并不在意吃的是什么,有食果腹即可,若是赈灾的官员能像谢玹这般与民同苦,救民于水火,那么吃点沙子,多干点活,也毫无怨言。 四公子心中渐渐明了,看着自家三哥,一时只觉得祖上冒了青烟,才能出好么一位冷面青天。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谢玹放下碗,问他,“这粥,你不愿喝?” 谢万金没来由觉得背后一凉,连忙道:“喝喝喝,三哥平日都喝,我哪能不喝?” 身旁的丰衣闻言立马要开口说话,四公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呵呵笑道:“这不是要排队吗?还没轮到我呢,丰衣也是,为了一碗粥,自家四公子都不认了,非要让我到后头去排队!” “四公子,您这……” 莫名其妙就背了一口锅的丰衣被谢万金一个眼神给制住了,那一个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脸都愁的皱巴了。 谢玹扫了两人一眼,当即明了,却什么都没说话,亲自走到草棚里,拿出碗来盛满了粥汤,递给谢万金,“喝吧。” “三哥,你这……” 这回轮到谢万金哑口了。 四公子长到这么大,一贯是锦衣玉食,仆人成群的,莫说这粥里掺了那么多沙子,即便是佳肴珍味,他也不见得会多吃一口。 偏生这碗粥,是三哥盛给他的。 即便是馊的,他也得给面子喝一喝。 谢万金刚要伸手去接,忽见谢玹双手捧碗,朝他行了一礼,“多谢。” 北风瑟瑟吹得少年紫袍飘然,墨发微乱,风姿卓卓。 谢昔日陌路手足,今朝舍一身富贵,风雨穿行万里奔波。 谢千担米粮如同及时雨落北州。 谢君风尘仆仆不曾耽搁一瞬。 “三哥!三哥……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我喝还不行吗?” 谢万金被他这一礼吓了一跳,连声伸手那碗粥夺了过来,一口气喝完了,只觉得满嘴都是沙子,什么味都尝不出来。 谢玹看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方洗得发白的锦帕来,递给四公子。 谢万金随手接过来擦了擦嘴角,问道:“我看着这边比想象中好多了,三哥什么时候能回帝京?” 谢玹道:“快则三月,迟则一年。” 两人从前没怎么单独相处过,碰面的时候,大多都是谢珩在,话都是长兄说的,四公子会接几句。 眼下碰上了三公子这样寡言的,谢万金也有些头疼。 他把那方锦帕拢在掌心,慢慢揉着,惆怅道:“眼下我们几个都不在帝京,也不知道阿酒她们怎么样了。” 谢玹道:“没有坏消息,就算好事。” “这倒也是。”谢万金摸了摸冻红的耳朵,招呼着谢玹往城墙上走,说着眺望远方,遥寄思念之类的话。 有信使驾快马而来,在城门止步,仰头高声道:“帝京八百里加急,速报谢大人!” 谢万金负手,转头同谢玹道:“刚刚还说帝京那边没消息就是好事,刚说完就来……” 他刚说到一半,就被三哥凉凉的瞥了一眼,立马闭了嘴。 这朝廷啊,再无用不过的朝廷。 先前要人要粮的时候,谢玹上了几十封折子都如同石沉大海一半没有回音。 这沿着情势大好,粮食也好了,这帝京却来了八百里加急。 还不晓得是什么破事。 谢玹迎风而立,嗓音清冷道:“带他上来。” 城门守卫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将信使带了上来,呈上御旨。 谢玹接过来拆开看了,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一张俊脸,越发面无表情。 他僵立了片刻,而后,冷冷的将御旨合上。 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那信使却被他吓得浑身哆嗦,匆忙跪下,“谢大人!小的只是个送信的,这里头写了什么,小的都不知情……” “行了行了。”谢万金实在看不下去,挥挥手让信使退下,开口问谢玹,“这上头写了什么,你这样不高兴?” 谢玹面无表情道:“我没有不高兴。” 四公子闻言,愣了一下,将谢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忍不住道:“那你这张冷脸怎么也不想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的样子,莫不是朝中密事,你不便同我说?若是这样,那我就不问了,你且自个儿斟酌斟酌。” 他说着,转身就走,打算让三哥一个人静静。 谢玹忽然开了口,“皇上下旨,召我速回帝京,来接替北州之事的官员已经在路上,不日便到北州。” 谢万金想了想,“老皇帝莫不是脑子进水了?北州这烂摊子,当初没人敢接的时候,他扔给你,现在眼看着情势变好,不管谁来善后都是大功一件,他让你回去,派了别人来?” 谢玹道:“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谢万金道:“那三哥以为如何?” 谢玹脸色越发的沉了,“怕是帝京出事了。” 第504章 恭迎谢将军 四公子一怔,当即道:“那我父亲阿娘她们岂不是要遭殃了?阿酒那边也好些时候没有消息了,三哥,你看眼下当如何是好?” 谢玹沉吟片刻,才开口道:“我即刻启程回帝京,你暂且留在北州,把带来的米粮好生分派下去。” 三公子说完,转身就吩咐丰衣足食备马车干粮。 “这……”谢万金不由得有些无奈,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三哥既然知道帝京出事了,怎么还往虎穴里闯,当务之急还是速速告知长兄为妙。” 谢玹回头看他,嗓音微寒,反问道:“老皇帝连我都召回帝京,岂会任由长兄带兵在外?” 谢万金惊诧万分,“三哥的意思是说……” “长兄应当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谢玹伸手把谢万金拽到了墙角,低声同他道:“北州的官员已经换了一批,现如今还在任上的都是清政为民之人,我这边吩咐下去,见四弟如见我,这边的事……” “我晓得了,这事我一定尽力,三哥放心便是。只是你走之后,帝京新派来的官员怕是同原来这些不大一样。” 谢万金镇正要说老皇帝在这会儿派人过来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多半都是贪功争功之人,到北州来能不能做利民之事不知道,反正他们这以来肯定不会太安生。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谢玹道:“我同诸位大人交代一声即刻回京,路上会一会新来的官员,若他们非良善之辈,也没有来北州的必要了。” 四公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不由得心想:三哥说起杀人灭口这样的话来,可比长兄含蓄的多了。 若不是他早知道谢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玹眸色如墨的看着四公子,“万金,你在北州一切都得小心谨慎。” “三哥回京更需小心。”谢万金想了想,又觉得长兄那边才是最难以控制的,连忙又补了一句,“若是遇上长兄,你就拉着他一些。” 谢玹没有应声,而是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沉声道:“风云已变,正是龙飞九天之时。” 谢万金一时间没听明白三哥这话是什么,不由得又嘱咐了一边,“我不管什么龙什么九天,总之啊,三哥回了帝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同长兄一起护着我们谢家。” 谢玹点头,说:“好。 ” 两人一起站在城墙边上,天色越发的黑沉。 狂风起,大雨至,风雨席卷数城。 另一边,谢珩率五千轻骑回帝京,一路经数城,守城士兵一听谢小阎王名号,纷纷开城门列队相迎。 谢珩马不停蹄,行了四五日,到风陵城外,方见此处城门紧闭。 守城士兵高立城墙之上,见马踏黄沙而来,高声喊道:“城下何人,胆敢率兵来犯风陵城!” 十全打击打马上前,高声回话,“定北王谢珩应召回京!还请速开城门放行!” 城门的士兵往下看了一眼,只看红衣玄甲的少年勒马而立,数以千计的墨羽骑冒雨而立,明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都没做,就有一股铁血厮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望而生畏。 “尔等稍待片刻,小的去请示大人,去去就回!” 那守卫回了一句话,连忙急奔去请示, 不多时。 风陵太守和几个内侍模样的人一道走到了城们上,守卫们纷纷往边上退了两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内侍拿着圣旨,走到最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珩,尖声道:“皇上有旨,令定北王卸甲回京,不得携带兵刃,不得带一兵一卒。而今,定北王携众将士回朝,竟如兵临城下之姿,莫不是没把皇上的旨意放在眼里?” 这一道圣旨,已经是谢珩收到的第十二道旨意。 道道催他回京,急如催命。 回回都着重说明要他卸甲而回,不许带人,不许持剑。 和明说“谢珩,你快回来送死”没有什么两样。 十全十美和一众将士们闻言都忍不住要冷笑了,纷纷看向谢珩,等待他一声令下。 谢珩坐在马背,火红的披风被吹得翩翩飞扬。 他握紧了手中剑,仰头,嘴角微微勾起,“公公方才说什么?雨太大了,谢某听不清。 ” 那内侍闻言,脸色发白,仓皇往后退了一步。 谢珩又道:“不如公公下来,把皇上的旨意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和谢某说一遍?” 那些个内侍被吓得瑟瑟发抖,哪敢下来同他说话。 那风陵太守站了出来,厉声质问谢珩,“谢珩!你休要如此嚣张!自古君要臣死,臣便不能不死!更何况皇上现在只是让你卸甲再回京,你如此明目张胆的违背圣意,就不怕……” 他的话只说到了一半。 只见谢珩取过马背上的弓,撘箭在弦,双箭齐发,破风而出,只一瞬,便正中风陵太守和领头内侍心口。 那两人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便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大人!大人您醒醒啊!” “公公没气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城门之上,众人乱做一团,一片哀嚎哭喊声。 谢珩沉声道:“速开城门, 误我归期者,杀!” 少年满身杀意,戾气缠绕不去,竟比那夺命阎罗还要骇人三分。 守城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了主意,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定北王为了保家卫国在边关苦战多时,为都是保住我们妻儿老小的性命,今日他途经此地,我等怎能做那忠奸不分的拦路之人?弟兄们给他开城门啊!” “快开!” 此言一出,那些守城士兵纷纷应和。 只片刻。 城门嘎然而开。 漫天风雨潜入内,满城兵甲迎归人。 所有的守城士兵收了兵刃,单膝跪地,齐齐朗声道:“恭迎谢将军进城!” 回声阵阵盘旋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街道上的百姓纷纷自觉退让,偌大个风陵城,竟无一人挡路。 谢珩打马入城,被老皇帝十二道圣旨催回帝京的愤愤之情,此刻悄然淡去。 这世上,天理公明,总有人会铭记于心。 你豁出性命去保住的人国土和百姓,老皇帝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可百姓心中自有定论。 少年纵然手染鲜血,仍旧心怀赤诚,抱拳朝众人行了一礼,“多谢!” 十全十美紧随其后,五千轻骑顷刻之间过城而去,马不停蹄的赶回帝京。 此后,谢珩每经一城,每每皆是城门大开,万民相迎。 不过十日,便即将抵达帝京。 第505章 是我 帝京城,皇宫。 老皇帝昏迷了好几日,太医们用尽了办法,也只让他清醒了片刻,赵帆都没来得及做什么,老皇帝就又昏了过去。 这一昏迷,又是三四日没有醒转,宫里的内侍宫人整日里惶惶不安,生怕四皇子一个不顺心就拿她们开刀。 还有比他们过得更担心受怕的是一众以周明昊为首的王侯子弟们,全部都被召进宫里,设法扣留,老皇帝一天不醒,这些个人就被这样被关着。 虽说赵帆暂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可头上悬着一把刀的日子,谁也不想过。 众人想法设法收买内侍宫人,还有些装病装傻的,把宫里众人闹得一日也不得安生。 赵帆头疼的不行,下令把看守这些个人的守卫增加了三倍,日夜轮替,不论是真病还傻病,通通派人盯着。 反倒是偏殿的温酒显得格外的安分。 近来,赵帆每天都在龙吟殿守着,朝中政事已经由他全权代理,但凡有大臣提出的异议全都被他用各种由头铲除了,余下的那些个人学聪明了,称病的称病,辞官的辞官。 如今的帝京城,已然是赵帆的天下。 温酒在偏殿,每日看着外头的那些个人来来去去,巡逻的士兵多了,来进言的大臣却是越来越少。 出了王首辅那一波人和张岳泽,基本没什么人会往这边来,她站在窗边,看着日头西沉,晚霞漫天,万里红光泛泛。 远处的小内侍惊呼道:“老郡公!您慢些!哎呦……您老慢些,小心脚下。” 温酒闻声走到门边,从缝里朝外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头发花白的老郡公来了。 徐洪武年纪大了,走路也而有些晃。 身旁的内侍生怕他栽倒在地,亦步亦趋的跟着,想伸手扶,老郡公却一把将人拂开了,“去去去,老夫自己能走,用不着你们扶。” 内侍们没法子,只能悻悻的退开了一些。 徐洪武一边走,一边问道:“前些日子,听闻皇上把周世子那些个人都召进了宫,都好些天了也没动静,老夫想找个后辈说话解解闷都找不着,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小内侍们哪敢接话,只能小声劝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小的们怎么敢妄加议论,老郡公还是少说两句吧。” 徐洪武经过的偏殿的时候,脚步微顿,不由得开口问道:“皇上的意思?皇上上次醒了多久?怎么什么事都没交代,偏偏就把这些小辈给叫进宫了? ” “这……奴才怎么知道?”小内侍不敢多言,刚要劝他慎言。 赵帆匆匆赶至,走到徐洪武面前,笑着问道:“老郡公今日怎么有空进宫?说来,您也好些日子没见父皇了吧,上次父皇还提起您来着。” 老郡公朝他拱了拱手,叹了一口气,道:“老臣这样的人啊,有今朝没来日,昨个儿做了个梦,梦见年轻些的时候,护卫皇上去打猎,想起来好些日子不曾进宫请安了,便进宫来和皇上问个安。” “老郡公说的什么话, 这做梦之事,都是当不得真的。”赵帆说着,同徐洪武一同走过偏殿门前,下意识的朝窗户看了一眼。 温酒立刻转身避开他的目光,躲在墙后,轻轻松了一口气。 窗外,老郡公一边同赵帆你来我往的说着。 赵帆原是下了死令,不许任何进皇帝寝殿,可徐洪武这人同旁人都不一样,以前他就不怕老皇帝,如今更是不怕他这四皇子。 反正就是一副“你让我进,我要进。你不让我进,我也要进。”的样子。 赵帆拦不住,自然也不会让徐洪武单独进去看老皇帝,于是只好陪着一道进去。 张岳泽带人,守在了殿门外。 温酒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在心里琢磨老郡公在这种时候来给老皇帝请安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刚走到珠帘旁,便看见一个黑影窜了出来。 屋里还没来得及点灯,暮色里看不清来人的相貌,温酒来不及开口说话,就来人一把捂住了嘴。 “是我,周明昊。”周世子自报了家门,才敢慢慢放开手,低声道:“温掌柜,你别出声,外头巡逻的侍卫实在太多了。” 温酒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待周明昊收手回袖,才压着满心的诧异,低声问道:“周世子?你怎么在这?” 那些个王侯子弟里,周明昊应当是被盯得最紧的那个。 偏偏这人溜了出来,还到了赵帆眼皮子底下,真是奇了。 周明昊笑道:“赵帆还是嫩了点,这么点人怎么看的住我。换做十年前,他老子关我的时候,可比现在严谨多了,即便那般小心,都关不住我,何况是现在。” 温酒心道: 周世子看起来,被关挺有经验。 “好了,不说这个,我爹和东风兄都在回京的路上,不日便到帝京。”周明昊朝窗外看了看,回头道: “未免赵帆狗急跳墙,做出什么蠢事来,我今晚先带你出宫,待会儿自有人来易容你的模样,继续在这待着。” 温酒一愣,瞬间满怀欣喜难以言喻,“你方才说……谢东风马上就要回来了?” 第506章 夜逃 “可不是,少夫人有难,东风兄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周明昊做了个手势,示意温酒和他一道走到另一侧的窗外,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刚好两队巡逻的侍卫经过此处,有宫人行至门前,一边说着“天黑了,奴婢来为温掌柜点灯”,一边伸手便来推殿门。 “不必。”温酒连忙装出几分沙哑的嗓音来,同门外人道:“我有些倦了,已经歇下,不必掌灯了。” 门外的宫人们窃窃私语了一番,才回了一声“是”,退到廊下继续守着。 周明昊转身看向温酒,忍不住啧了一声,“我说少夫人啊,我待会儿可能要冒犯一下你,等回头东风兄回来,你可千万别和他说啊。” 温酒眸中略有不解,“此话怎讲?” 偏殿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灯火从窗户透进来。 她看着这个平日里宿花眠柳最不着调的世子爷,竟也生出了这人几分神秘莫测的错觉来。 周明昊把宽大的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了手腕上寒光冷冽的玄铁护腕。 他屈指,轻轻的敲了敲玄铁护腕,笑道:“你以为老郡公这时候进宫,真的是来看什么老皇帝的?” 温酒道:“应当不只如此。” 周明昊道:“当下这情形,也只有老郡公这样什么都不怕的,敢来引来赵帆。我才能来带着你一块出帝京,好了,这些话等以后有空再说。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他话声一落,左手按下左右玄铁手腕的某处,几枚暗器同时发出,寒芒一闪,悄无声息的破开窗纸,射中四个看守温酒的宫人背后。 顷刻之间,那四个宫人便倒地不起。 周明昊拉着温酒翻窗而出,飞身掠上屋檐,避开重重巡逻的士兵,暂且在屋檐上藏身。 温酒下意识的闭上眼,耳边风声徐徐而过,夜黑霜重,冷的她有些瑟瑟发抖。 周明昊不敢同她太过亲近,只低声道:“不用怕,我们在屋顶上,赵帆看不见的。” 温酒“嗯”了一声,此刻想知道情形如何,只能努力的克服恐惧。 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往下看。 各处宫殿都有重兵巡逻,龙吟殿那边,不知道赵帆做了什么,已经同老郡公一道退出殿下,两人正站在廊下,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明昊皱眉道:“不好,咱们这么快就出来了。” 声未落。 他就带着温酒飞身而去,“赵帆去七绝塔思过了一年多,怎么同回炉重造过一般,脑子都变好使了。” 温酒:“……” 敢情这位世子爷,一直都觉得别人脑子不好使? 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往何处去,此刻也不好解释,只同她道:“快到了。” 温酒道了一声“好。” 便没再说什么。 这天太冷,周明昊用轻功又飞的极快,她一张口就是满嘴的冷风,还不如闭嘴暖和。 重重宫殿灯火明明,温酒身在高处,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无意中瞥见杨皇后的宫殿,也是守卫重重。 周明昊忙里偷闲,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口道:“赵帆的母妃以前是杨皇后的侍女,他小时候没少被皇后和太子当小奴才使唤,如今得了势,又有了逆心,怕是恨不得把杨皇后除了九族,心里才能畅快些。” 温酒想起吴昭仪刚去的一夜,赵帆近乎疯魔的样子,顿时觉得杨皇后现在还能活着也是不容易。 “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吧,马上就到了。” 周明昊脚尖点过屋檐,瞬间带着温酒朝困住一众王侯子弟的贵和殿去。 这一处的宫殿里头,放倒了百来个侍卫,乍一看,屋檐下的灯盏摇摇晃晃的,颇有几分义庄里尸体无处安放的景象。 贵和殿的屋檐上,几个王侯子弟正在给两盏简易制作的飞灯盏吹起。 有位娇气的贵小姐在屋檐上站不稳,眼看着就要摔下来,周明昊连忙先把温酒放在平地上,飞身上去把人接住了。 那小姐吓得不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睁开眼睛一看是他,不由得有些欣喜过往望,“周明昊!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 周明昊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我没事,你小心些。” 说完,便放开了她。 夜色已深,那些个王侯子弟和千金小姐们,都换了暗色的衣裳,也没打扮,温酒一时也认不出谁是谁。 只是那姑娘颇有些眼熟,不过帝京里这些权贵,她时常打照面,眼熟也不奇怪便是了。 有人急道:“明昊兄,你可算是来了,快些弄吧,待会儿再来人,打晕了都没地方放了。” “行了行了,把火点上!赶紧走!”周明昊放开那小姐,安置在一旁,飞身下来接温酒。 她看着这些个在房梁和屋顶之间爬上趴下的公子小姐们,不由得有些唏嘘,想想平时这些人是前呼后拥,千人捧万人宠的,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是得靠自己。 想来前几日装病装傻,都是为了给周明昊弄出这两盏飞灯盏做掩护,为了今夜的逃离之计。 也是十分不容易。 那些人刚点了火,飞灯盏一点一点往上飘,火光越来越大,照亮了大半个贵和殿的屋檐。 周明昊带着温酒飞上屋檐,朝其中一人道,“明悦,你先上去,把风向盘控制住,大的那盏你们六个先上,我带温掌柜上小的的那盏,快!火光一亮,巡逻的侍卫们势必就要往这边来。” 温酒这才惊觉方才被周明昊救下的那位小姐,竟然是永昌侯府的嫡小姐董明悦。 她没了一身金灿灿的首饰和华服,同从前简直换了一个人一样。 温酒方才都没认出来。 众人匆匆跃上大的飞灯盏,急声道:“快快快!快走!” 董明悦喊了一声“周明昊也快些”,立刻升起风向盘,整个飞灯盏顿时离开屋檐,往上空而去。 周明昊拉着温酒一同跃入小飞灯盏中,刚抬手打开风向盘,就听见董明悦高声喊道:“不好了!有人追来了!” 温酒倾身往下看,一眼便看见张岳泽带着侍卫们疾步追至贵和殿。 她不由得有些焦急,目光扫过周遭一大圈,却发现赵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贵和殿前,顿时心下一凉。 只见赵帆面色阴沉的吩咐道:“弓箭手!把她们都射下来!” 第507章 不必管我 数百弓箭手搭箭在弦,纷纷对准了飞灯盏,顷刻间便箭如雨下,无数寒芒齐齐射向想要逃出皇宫的众人。 几个王侯子弟顿时吓得仓皇失色,上蹿下跳,惊声道: “赵赵赵帆怎么来的这么快!” “这回死定了!早知道还不如老实待着,这回真要小命不保了!” 控制大飞灯盏风向盘的董明悦也有点手抖,却忍不住骂道:“前几天吵着要跑不是你们吗?出了事就知道瞎囔囔!” “诸位稍安勿躁!” 周明昊右手一挥,于暗夜之中撒出一张金丝网,将大半的箭羽全都笼在了一起,随即撒回地上的一众弓箭手身上。 “殿下小心!” 张岳泽护着赵帆往后退了数步。 赵帆退道屋檐下,站稳之后,同张岳泽道:“本皇子没事,去拦住他们,尤其是温酒!” “是!” 张岳泽应了一声,随即沉声吩咐弓箭手散开,让身手好的侍卫飞身上屋檐去拦住他们。 夜色黑沉,天边明月隐入乌云之中,越发显得屋檐上的飞灯盏火光明亮夺目。 温酒站在瓦片上,弯腰躲过不断射过来的箭羽,青丝被夜风吹得凌乱飞扬,两袖揽寒风,脚下又不稳,前摇后晃的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温掌柜!”周明昊闪身上了飞灯盏,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拉住我的手,快!上来!” 二三十个轻功好的侍卫已经飞身掠上了屋檐,拔剑刺伤飞灯盏,温酒在屋檐上摇摇晃晃的跑了两步,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下栽去…… 周明昊惊呼了一声“温酒!” 飞灯盏这会儿已经逐渐离开屋檐往上升,他一手攀着飞灯盏,硬拽着朝温酒这边来,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右手。 人是拉住了。 那些二三十个侍卫手中的刀剑也刺破了他们小飞灯盏,齐齐大喝一声,直接将飞灯盏拆的四分五裂,然后朝温酒和周明昊袭来。 破布条和火光洒满屋檐,一片火光缭乱,人影纷杂。 大飞灯盏上的众人顿时齐齐惊呼:“明昊兄!” 董明悦趴在竹栏上,焦急的喊:“周明昊!你快上来啊!他们不敢杀温酒的!你和我们先走啊!” 周明昊却跟没听见一般,一手拉着温酒,一手用袖箭出其不意的解决了最快攻击她们的侍卫们。 可到底敌众我寡。 更何况他还带着温酒这么个弱女子,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侍卫涌上屋檐,弓箭手不断的瞄准她们。 连张岳泽也亲自提了大刀飞身而来,径直砍向周明昊,见他为了护着温酒深受限制,出手招招夺命。 “温掌柜,你站稳了!” 周明昊将温酒护在身后,伸手抽出腰间软剑,同张岳泽和一众侍卫交锋,剑招变幻莫测,一双多情的风流眼,此刻于刀光剑影之间,亦变得凌厉逼人。 温酒抬头看了一眼不断上升的大飞灯盏,心知周明昊被他们拖得越久,就越没有离去的可能。 董明悦一直在上面喊:“周明昊!快走啊!” 嗓音喊破了,都快哭了。 赵帆站在下方,抬头道:“周明昊,你在帝京装了这么多年的纨绔子弟,应当不是为了今天为了旁人赴死吧?” “闭嘴吧,赵帆!”周明昊被前后夹击,一个分神就被张岳泽挑飞了长剑,被逼的连退了数步,直到身后抵着温酒才站稳。 而张岳泽的刀锋已经逼近他的头顶,周明昊抬手,用上玄铁手腕去挡,刀锋玄铁摩擦出火星漫漫,落在他头上脸上,狼狈至极。 温酒站在他身后。 想起周明昊从前总是嬉皮笑脸,喊谢珩一口一个“东风兄”的模样,同今夜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赵帆虽然很不是东西,可他方才有一句话说对了。 周明昊在帝京装纨绔,当风流子弟这么多年,绝不能因为她被困在这里。 赵帆负手而立,又道:“你若束手就擒,本皇子绝不会伤你性命。” “我用不着……” 周明昊看着赵帆就恼火,刚要开口骂他两句解解气,就看见温酒捡了落在脚边的软剑,猛地刺向了张岳泽持刀的右臂。 温酒这一下,又快又狠,完全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 张岳泽还保持着举刀砍他的姿势,大抵是完全没想到温酒会忽然发难,右臂被软剑刺了个对穿,鲜血顺着剑锋不断的落下来,连刀都握不住,脱手而出,落下了屋檐。 一众侍卫们反应过来,凶神恶煞的举起刀剑劈向温酒和周明昊。 这一瞬间,温酒的反应出奇的快。 她拔出软剑,塞回周明昊身上,“你快走!” 周明昊拽住了她,“不行!我答应过东风兄的,一定要护你周全,我……” “赵帆暂时不会杀我,你不必管我。”温酒转身,用尽全力把他推开,用清瘦的身躯为他挡住了一众人的围攻。 数百人将贵和殿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再留下,便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周明昊深知今夜的情形已经没有胜算,董明悦等人又一直在喊“快上来啊!” 弓箭手还在不断的放箭。 赵帆显然是抱着宁可杀了也不能放过的心思,周明昊回头看了一眼温酒,一咬牙,扬手甩出一根金丝缠住了升至半空的飞灯盏,随即飞身而上。 转眼间,周明昊就上了飞灯盏,一手按在风向盘上,低头往下看,朝温酒喊道:“我去找东风兄的,温酒保重!” 温酒站在一众刀剑相向的侍卫中央,仰头道:“保重。” 声落。 周明昊低头将风向盘鼓捣了一通,飞灯盏瞬间就乘风远去,弓箭难达,如数射空。 张岳泽流了不少的血,脸色越发阴沉煞白,一把拎着温酒飞身而下,来到赵帆面前,“殿下!这个温酒要如何处置?” 赵帆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眼,“温酒,你自己说,本皇子该如何处置你?” 第508章 取他首级 “我说你放了我最好,你可放?” 温酒低头拂了拂衣袖上的飞灰,再抬眸看向赵帆时,已经将身在高处多时的恐惧压下去了七八分,眸色幽然如许。 “你倒是敢想。”赵帆冷笑,伸手,一把将她拽了过去,俯身到耳侧,低语道:“本皇子方才忽然想起来,同你还有未尽之事,恰好今夜得空,就把咱们的事好好了一了。” 温酒闻言,脸色忽变,咬牙道:“赵帆!” 她向来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从不曾在口舌之争落过什么下风,可遇上赵帆这样不择手段又狠毒阴损的人,竟连骂人的词都说不出来几个。 赵帆冷冷一笑,径直拽着她往殿内去。 温酒脚步跄踉,心知今夜周明昊带着这些王侯子弟从赵帆眼皮子底下逃脱,他定然怒火满腔,要把这笔账全都算在她头上。 她今夜怕是在劫难逃。 温酒一手摸到了腰边,那里还藏着一块碎瓷片,若是赵帆真要逼她到绝境,尚有一分玉石俱焚之机。 只是可惜了,她的谢东风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不过三两日之差,就要变成天人永隔。 她舍不得啊。 一旁的张岳泽不由得开口道:“殿下……” “岳泽不必多言,先下去包扎伤口吧。”赵帆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吩咐其余的侍卫,“下令全城禁严,如见飞灯盏,即刻射杀!” 众人齐声应“是”,转身退出了贵和殿。 赵帆半拉半扯的把温酒往殿里带,屋檐下灯火明明灭灭,天边乌云遮月,星辰无几。 张岳泽皱了皱眉,他心下不宁,却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可刚没几步。 “殿下!急报!”有士兵急奔而来,跑的太急,猛地栽倒在地,却顾不上这许久,大喊道:“定北王带兵回朝!离帝京只有三百里了!” 温酒的心跳停了一瞬。 三百里。 谢珩果真是插翅而回。 赵帆拽着她的手猛地一顿,僵立在台阶上许久才回头看向那个来报信的士兵,十分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你说什么?” 那报信的士兵趴在地上,满脸的惶恐,“回四皇子殿下,定北王谢珩带兵回京,已达帝京城外三百里!请殿下速速报于皇上!” 赵帆一把甩开了温酒,大步冲到那人面前,冷着脸质问道:“北漠边境离此三千里,谢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各城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上报?” 那士兵低头道:“小的听闻定北王回朝,各城皆是大开城门相迎,无人相阻,许是如此,定北王才回来的格外快……” 温酒站在台阶上,夜风吹得衣衫飞扬,满袖寒风,心却是热烈的,难以抑制。 她的少年啊,纵然遇到了昏庸无奈的帝王,纵然赵氏没一个能扶得起来的皇子。 可他用满腔热血护着的百姓,到底是晓得几分他的好。 没有像前世那样,得了他的庇护,还视他为夺命的虎狼。 “好一个无人相阻!”赵帆怒极反笑,又问道:“谢珩带了多少人马回来?” 那士兵吓得不轻,声音也低了不少,“好像是五六千轻骑。” 温酒闻言,忽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珩才带了五六千人,就敢回帝京来,张岳泽的张家军少说也有三五万。 何况,这五六千人还是长途跋涉,对上修整已久张家军…… 她不由得心急如焚,担忧起谢珩来。 “区区五六千轻骑,谢珩就敢回京?呵……他可真是找死!”赵帆负手,回头看了一眼温酒,勾唇笑道:“既然谢珩自己要回来找死,那就怪不得本皇子了。” 张岳泽上前道:“末将请命,率兵去拿下谢珩。” 赵帆看着他手臂上的血迹,不由得道:“你身上还有伤,这才就让……” “一点小伤,不要紧。”张岳泽坚持道:“末将一直想同谢珩一战,若是此次不去,他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赵帆想了想,沉声道:“你带两万人去,不,三万!即刻出发,取了谢珩的首级回来,本皇子也为你封王封侯!” 张岳泽抱拳,正色道:“末将领命!” 声落,他转身,点了几个亲兵,即刻出宫而去。 “来人啊,把温掌柜请回偏殿。”赵帆回头看向温酒,笑道:“听闻此间有酒有许多佳酿,等岳泽取了谢珩的首级回来,本皇子再来同你痛饮三百杯。” 温酒拂开来押解她那两个侍卫的手,走到赵帆面前,“那你怕是没有酒喝了。” 说完,她也不看赵帆,头也不回的离去。 身后一众侍卫紧跟着她,回了偏殿,众人把她往门里一推,把门锁上了。 领头那人道:“温掌柜最好还是安分些,不要乱跑,莫要为难我等。” 温酒沉默着没说话。 殿里没掌灯,一片昏暗,她靠在门板上,心乱如麻。 忽然间,屋里黑影一闪,有人径直掠到了她面前…… 冷风拂的帘纬飞扬,那人的衣袖擦过她的眼角,一阵药香掺杂着奇异的香味瞬间扑鼻而来。 温酒神色一凛,往边上走了两步,直接坐在了椅子上,眸色如墨的看向来人,“闹腾了大半夜,我也累了,兄台来做什么,不妨直说。” 来人缓缓走到她面前,一拂袖便点亮了温酒身侧的宫灯。 温酒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二十多岁的青年,生的只能说是还算顺眼,是那种叫人看了一眼转头便会忘记的长相。 巧的是,前几天,温酒在面圣的时候,见过这样个人,那时候他混在一群太医里,十分的不显眼,却是唯一一个回头看过她的。 烛火跳跃摇曳,映得那人眸色微异。 他停在温酒面前,眸色灼灼得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着问道:“你素来喜欢做生意,这次我也同你做笔买卖如何?” “什么买卖?” 温酒这话根本就不过脑子就问出去了。 声落之后,颇有些后悔。 不该这么快接他的话。 那人道:“我带你走,你从此改名换姓,抛却前尘,听我差遣,如何?” 第509章 买卖 “抛却前尘,听你差遣?”温酒抬眸看向那人,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弧,“一个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鼠辈,也敢这样大言不惭!” “温酒,本座要你如何,何曾需要你点头答应?。”那人忽然倾身逼近,伸手,用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颈部。 烛火摇晃间,温酒只觉得奇香惑人,眼前人指尖冰凉,竟不似寻常人该有的模样。 霎时间,她只觉得全身僵硬,半响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容生……” “不错。”容生笑了笑,“难为你还记得本座。” 温酒猛地往后退去,整个人都贴在椅背上,恨不得离这人十万八千远。 当真是流年不利啊。 她遇上赵帆这么个宿仇就已经够倒霉了,没曾经这位西楚国师也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总是盯着她不放。 谢东风!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容生光是看温酒的表情都知道,她有多想离他远远的,当下忍不住笑道:“本座同赵帆不同,不想要你的性命,也不想要你的银子,对你的姿色……更是没有半分兴趣。” “那……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 温酒靠在椅背上,越发的紧张不安。 都说西楚这位国师是最喜怒无常不过的人,若是爱美色,贪图钱财,那什么都好说,偏生他什么都不喜欢。 这才是最麻烦,最难搞定的。 “你对我来说,有用。” 容生说的很是直接。 可温酒听着越发云里雾里,不由得开口道:“这天底下的人,各有各的长处,放到不同的地方便有不同的用处,若真是因为我有用,你就要把我带走,这也忒不讲理了?” “说的极是。”容生点了点头,颇为赞同的模样。 温酒见瞎扯有些用处,便想顺着这话往下扯,不曾想…… 他话锋一转,竟然又来了一句,“本座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人。” 温酒:“……” 她仰头看着屋梁,忍不住道:“四哥,你在哪?” 容生闻言,微微皱眉,“本座再与你说话,你提谢瑜作甚?” 温酒道:“四哥最擅长同不讲理的人说话,我就不太行了……” “东扯西扯什么?”容生嗓音沉了沉,从袖中取出一个墨玉瓶来。 他将一颗红色的药丸倒在掌心,递到温酒面前,“乖乖吃了,我抱你好胳膊好腿的出帝京。” 温酒看着少年毫无血色的掌心,那颗红色药丸越发显得鲜艳夺目。 她没动,小声问他,“这药丸有毒吧?” 容生定定的看着她,“你有两个选择。” 温酒一听这话就觉得肯定不会是什么好选择。 可这会儿, 边上也没旁人。 她只能自个儿拖延拖延时间,硬着头皮问道:“哪两个?” 容生微微勾唇,语气放柔了许久,“自己吃下去,或者、被我强行喂着吃下去。” 温酒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样的做派好像有些熟悉。 诸如谢珩谢玹,还有她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对人也是这样的不讲理,给选择也是这般……刁钻。 “容生啊。” 温酒想了想,试图同他讲讲理,实在不行就讲讲银子。 “少废话。” 容生抬手就要把药丸往她嘴里塞。 温酒连忙闭嘴,抵死不吃,抬眸对上容生的双眸。 在微弱灯火之间,用眼神同对方交流了许久。 等到觉得容生差不多可以忍受她再说两句的时候,才撑着桌沿起身,闪到了几步开外,硬挤出一抹笑来,同他道:“你在这个时候混到宫里来救我,也是极其不容易的,你看啊……要不你好人做到底,给我个毒药什么的,我呢,就趁着这当头,把赵帆那几个混账都毒死。这样一来啊,对你们西楚也有好处啊。” 容生都想冷笑了,一步步逼近温酒,气势迫人,“你当本座傻?” “不不不,你不是说做买卖吗?”温酒为表诚心,站在原地没动,缓缓道:“这是我同你买卖想要的东西,你就说,你给不给吧?” 她以前遇上容生,总是没什么机会说话。 好不容易这次借着四公子,强行攀扯了两句,能说话总比强行带走的强。 像容生这般喜怒无常,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也不知道带走她之后是为了炼制傀儡,还是砍着玩。 这买卖,总归是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能不赔本。 “你想拖延时间?诓着本座帮你除了赵帆,到时候,谢珩也该回来了。”容生背对着烛火,在温酒面前站定,嗤笑道:“温掌柜,你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过奖过奖。” 温酒是那种经不得人夸,别人一夸她,她就忍不住要谦虚一下。 可当下,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抬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这个……这个不重点,重点是你那有没有什么无色无味,最好一碰就死的奇毒?” “有。”容生道:“但是本座不会给你。” 温酒:“……” 她现在只想问问老天:四哥到底在哪? 这天底下,大抵只有谢家的四公子谢万金,能在这西楚国师的手底下全身而退,而且还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温酒表示:人生真的太难了! “不过……”容生忽然话锋一转,看着温酒,幽幽开口道:“你想杀赵帆,对本座而言,也不失为是场好戏。” 温酒从善如流道:“那就有劳国师大人慷慨相赠了。” 容生微微笑了,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丢给她,“此毒名曰“恨骨”无色无味,触之难解,且不会即刻就死,而是将此生最痛之事反复回想,对世上的人和事恨之入骨,被折磨至死……” 他还没说完,温酒道了声“极好”,便拿了白玉瓶瞬速退到窗边,大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第510章 到了 声落间,一众侍卫破门而出,转眼便将温酒和容生团团围住。 这些时日赵帆都在这龙吟殿守着昏迷的老皇帝,唯恐生变,殿外守卫加了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寝殿围成铁桶一般。 饶是容生身手再好,眼看着温酒躲在那些守卫后面,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温酒,你给本座等着!” 随后,飞身而起破开屋檐瓦片,眨眼间便没入夜色之间,消失不见。 几十个守卫着急忙慌的了追出去,暗夜里,一片灯火缭乱。 温酒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将白玉瓶收入袖中,仰头,无声道:“谁要等你,有多远走多远吧。” “温掌柜,方才你可看清了刺客生的什么模样,穿的什么衣裳?”带头守在偏殿门外的侍卫开口问道。 “模样?”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仔细的想了想,“好像长得有点像你。衣裳嘛……有点黑好像又有点紫,方才殿中灯火太暗了,我没看见啊。” 一众守卫原本竖着耳朵听她描述,听到最后的一句,不由得无奈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 那问话的守卫脸都绿了,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上下打量着温酒,心下十分的奇怪。 那人悄无声息的就进了偏殿,靠近了温酒,却没有救她走,若说是仇家吧,也没有动手要她的性命,这事真是奇了怪了。 那守卫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温掌柜可认得那人?” “不认得。”温酒应得极快,随即又加了一句,“也认得。” 一众守卫都被她绕晕了。 带头那个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忍没有对她动手,“到底是认得还是不认得?” 温酒摊了摊手,有些纠结道:“这人算是认得的,可惜这张脸我认不得,我每次见他,都不是同一张脸,这到底算认不认得?” 正值深夜,夜风从殿门前呼啸而过,席卷起地上的枯叶满天飘零,檐下的灯盏也被吹得摇摇晃晃。 她这话一说完,满地寂静之中便掺杂了几分诡异。 一众守卫们都是背后一凉。 “温掌柜胡说些什么!”带头的开口低喝了一声,“刺客都跑了,你们还快去追!” “今夜再安排十个弟兄上屋顶守着!” 众人偷偷的瞧了说完那诡异之言仍旧面不改色的温酒一眼,连忙退出了殿外,再次把门给关上了。 温酒这才靠在门上,揣着袖中的白玉瓶,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抬眸看着屋顶被容生破出来的那个大洞。 月光从中轻轻洒落下来,她伸手,将几缕月光揽在手心,忍不住低声道:“谢东风,你这次可要快点来啊。” 我有些害怕。 却因为今夜这月光同照在你我身上,而稍感安宁,因而无惧。 …… 一日后,帝京城外一百里,长平城。 张岳泽一来就把原本的刘太守给拿下了。 刘太守被张家军拖下去的时候,还一直在喊:“张将军!长平城几百年都没打起来过,城中百姓都是良民,可不能毁在我的任上啊!” “拖下去!” 张岳泽压根没有心思理会这老太守的一片爱民之心。 他带着三万兵马截杀谢珩,原本成竹在胸,不曾想各城守卫竟无一人敢挡谢珩的路,墨羽军一日行两百里,直逼帝京而来。 若不是他带人早来一步,这原先的刘太守只怕已经下令开城门,迎谢珩了。 张岳泽站在城门上,伸手抚过刀锋,“把张字旗收起来,让兄弟们藏身于市井之中,按照刘太守原来下的令来,开城门,迎谢珩,等他的人进了城,再就地伏击!” “将军!这谢小阎王凶名在外,虽说他这次只有五千轻骑,还是长途跋涉回来的,可是咱们这三万人……”身侧的副将一听这话,险些吓得脸都白了。 谢珩那五千轻骑日行两百里,他们家张家军虽说只行了一百里,那也是快速赶路才赶到长平城的。 张岳泽不悦的扫了他一眼,“三万人对五千,有何可惧?” 那副将登时闭了嘴。 过了片刻。 仍旧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将军带了三万人对上谢珩那长途跋涉的五千轻骑,必然是胜券在握,既然如此,咱们何不紧闭城门,将谢珩的人挡在城外,用箭射杀……将军还是不要和谢小阎王当面交手,最为稳妥啊。” 张岳泽瞬间冷了脸,“你的意思是,本将军不如谢珩?” 众人连声道:“不敢不敢!” 这边正说着话,瞭望台的士兵大声道:“谢小阎王到了!” 第511章 交锋 “谢小阎王到了?!” 张岳泽身边的几个副将皆是神色大变,纷纷朝城下看去。 只见远处飞沙走土间,红衣墨甲的少年迎着夕阳的余晖飞马而至,数千轻骑紧随其后,还未曾近前,肃杀之气便铺天盖地的逼向了众人。 “将军……”方才劝张岳泽关城门的那副将立即再次开口劝道:“快关城门吧!” 众人连忙附和道:“这城门还是关上的好!” “瞧你们这点出息!”张岳泽冷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不断逼近的队伍,沉声道:“本将军心意已决,城门大开,等谢珩进城在关城门!这一次,本将军要让谢珩和他带回来的人全部命丧于此” 众人面露苦色, 且不说谢小阎王手中一把斩尽剑歃血无数,他底下墨羽营那些士兵也是吃素的,个个都有以一当十甚至挡百之勇。 这小阎王的名头众人早就是如雷贯耳,心慌的不行,又没法子违抗张岳泽的命令,当即认命般去办了。 张岳泽迅速将城门守卫全部都换成了张家军的人,安排了左右副将带人在闹事伏击,长街两旁的屋檐上全是弓箭手在埋伏着,随时准备动手伏杀谢小阎王等人。 张岳泽自己带人上了大街的一家酒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些轻蔑的同身侧的副将道:“ 怕什么?等谢珩成为瓮中之鳖,死于本将军刀下。看日后还有谁敢同本将军提什么大晏小阎王谢珩,北漠万人斩萧凌天才是当世名将!” 一众人耳听得马蹄声近,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谁也没心思去接这话,只提心吊胆的朝城门处看去。 夕阳西下,天边红海翻腾,马蹄扬起的飞尘蔓延入城门。 谢珩随手勒了一下缰绳,放慢了驾马入城的速度。 身后一众人做了同样的动作。 张岳泽见状不由得皱眉,嗓音低沉道:“不是说谢小阎王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进个城还这般磨叽?” 身侧众人闻言不由得:“……” 只有一人小声猜测道:“”门就这么大,两旁还有守卫在,就算谢珩急的想飞回帝京,进城门的也得稍稍放慢,对迎他入城的守卫们点个头,意思一下吧?” 张将军这会儿,反倒比谢小阎王还急。 张岳泽闻言,不由得皱眉,却没说话。 下一刻。 众人便见谢珩打马入城门,朝守卫等人微微颔首。 “多谢诸位。”谢珩连日来赶路,心急如焚,嗓音也低哑了几分。 张副将骑马到了他边上,低声开口道:“这长平城不对劲。” 这长平城靠近帝京,素来十分繁华,以前他们出京的时候,也曾路过几次,多少有些印象。 而此刻,街上虽然行人不少,但是每个人都好像强行被安排在此处走动一般,卖菜卖小玩意的摊贩吆喝起来嗓音都是颤抖的,行人们两股战战东看西看,好像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惶恐不安。 谢珩“嗯”了一声,面上没有半点变化,低声道:“太守不在,城门口这些守卫两腿都在打颤,这一路来,太平静了,眼看马上要到帝京,连条拦路狗都不出来,才是怪了。” “……”张副将无语了片刻,又忍不住道:“看样子,人不少啊。” 谢珩微微勾唇,“怎么,还怕见人多啊?” 张副将被他噎了一下。 顿时没再说话。 不多时,五千轻骑东都入了城。 谢珩回头看向城门,抬手做了个为眼睛挡光的手势,而后,继续不紧不慢的打马往大街上走,嗓音微哑道:“老张,准备拔刀。” 他声落刚一落下,屋檐上便有数不清的箭羽朝他们射来。 街上的行人们哭着喊着哗然散开,瞬间混乱成一片。 张将军还没听明白谢珩在说什么,条件反射就拔刀把不断落下的箭羽砍飞。 身后一众轻骑立刻抄起盾牌,挡去如落雨般的箭羽。 身后城门也在这一瞬间猛然关上,前方是箭羽无数的死路,后退也无门。 “真他娘的流年不利!”张副将一边提刀挡去飞箭,一遍啊忍不住骂道:“有本事出来同老张光明正大的打一场,藏头藏尾的算什么好汉?” 声落,街道两旁的伏兵猛地全冒了出来。 说不清的张家军从大街尽头涌了出来,明摆着就把“拦路截杀”这几个刻在了脑门上。 张副将没见过这么听话的敌手,一喊就全出来了,瞬间有些哑口。 谢珩手中长剑尚未出鞘,只在掌心飞转,便将朝他射来的箭羽打的七零八落。 少年勾唇笑道:“老张,你可别喊了,瞧瞧你都喊出了些什么?这年头,想当好汉的送死鬼还真不少。” 谢小阎王一笑,一众张家军握着刀剑的手都抖了抖。 送死鬼,遇上小阎王,这不是摆着要挂吗? 张副将闻言,不由得怒道:“带头的呢?让底下人送出来送死算什么好汉?快滚出来送死!” 声未落,张岳泽带着一众人下了酒楼,朝这边来了。 谢珩“啧”了一声,不紧不慢道:“老张啊,以后叫门叫阵这事就都交给你了。” 叫什么来什么。 简直了。 莫名其妙得了新差事的张副将:“……行吧。” 带人挡路伏杀的张岳泽闻言,瞬间冷了脸:“谢珩,你最快自己下马手撕,否则本将军叫你万箭穿心,尸骨难存!” 第512章 怒杀 谢珩看着他,琥珀眸中满是轻蔑之色,薄唇轻轻勾起一抹冷弧,“就凭你?” 双方人马在数量上差距悬殊,可饶是如此,明面上占了极大优势的张岳泽还是被谢小阎王三个字嘲的颜面全无。 “谢珩,你休得猖狂!今天我要你死在这里,你就是插翅也难逃!”张岳泽提刀上前,怒喝一声“弓箭手!给我把谢珩就地射杀!连同墨羽军,一个也不许留!” “是!” 一众张家军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应了声,在面对谢珩的时候,气势明显不足。 这可是大晏重臣人人惧怕的谢小阎王,一身杀伐之气,让人闻风丧胆,更何况是当面与之争锋。 “这笑话怎地一点也不好笑?”谢珩抬手,将尚未出鞘的斩尽剑旋转出阵阵残影,嗓音飞扬道:“青衣卫,摆阵!” “遵命!” 三十六名青衣卫齐齐飞身而起,个个手拿玄铁伞,迎着箭羽刷刷刷的打开了,于半空之中不断的旋转,挡去飞箭无数。 底下,一众轻骑跃马而出,行至青衣卫的底下,举起盾牌作为他们落脚的支撑点同时,也挡去了射向中下方的箭羽,两队人动作迅速无比,形成防御阵只在顷刻之间。 谢珩看了张副将一眼,后者立刻明白过来,从身侧的随从手中接过一块盾牌,同他并驾齐驱至最前方。 张副将一经过一众青衣卫形成的防御阵,就立刻把手中的玄铁盾牌朝张岳泽甩出去。 张岳泽往后避了避,冷笑道:“没想到跟在谢珩身边的人竟然如此无用,区区一个盾牌也想伤本将军?” 声未落。 只见红衣玄甲的少年勾唇一笑,瞬间飞身而起,拔剑挽流光,砍去箭羽无数,近前时,足尖在张副将甩出来的那块盾牌上轻轻一点,眨眼间越过一众伏击在此的张家军。 张岳泽握紧了手中的大刀,眼看着谢珩瞬间逼近,不由得瞳孔微缩,额间瞬间冒出了冷汗。 此刻,夕阳已落,西山尽处红霞尚未散尽,少年飞扬的衣袂,几乎同那红光连成了一片。 长剑带着银光骤然而至,居高临下的劈了下来。 “将军小心!” 在一众张家军的惊呼声里,张岳泽立刻举刀去挡谢珩的剑招,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他逼退数步。 只听得咔嚓一声,随着他征战数年的宝刀,竟然被谢珩一剑劈裂了。 还未曾真正过招,兵器先损。 气势已然大败。 谢珩随即飞起一脚,踹在张岳泽心口上,直接把人踹飞数步,倒地吐血,再难起身。 断裂的大刀落在地上,动静异常响亮, 谢珩负手执剑,俊脸微沉,一步步走向张岳泽,一直跟在张岳泽身边的副将和士兵们此刻竟无一人敢上前,骇的连连后退,不自觉的让出这一大块地方来。 谢珩满身戾气萦绕,目不斜视,走到张岳泽身前,一脚踩在了后者的心口上,沉声问道:“是你自己让他们收手,还是我杀了你之后,用铁血手段必他们收手?” 张岳泽被他踩得脸色发紫,费尽全力扫了一眼全场,越发的心下发寒。 仗着人数众多的张家军冲上去和墨云军动手死伤惨重。 立于高处的弓箭手们虽然一个也没闲着,但是明显失了准头,这漫天的箭羽,竟有大半是射空了的。 他以为,他和谢珩相差的,只是一个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时机而已。 他以为,谢小阎王的也不过就是个名头吹得响的寻常之辈。 可是刚那一剑,于万千人中飞至,如同九天惊雷骤降,竟让他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他竟输的这样彻底…… 谢珩没有耐心等陷入震惊无法自拔的张岳泽反应过来,皱眉道:“想死,还是想活?” 张岳泽猛地比他这一声惊醒,恼怒至极,也难堪的无法言喻,怒道:“谢珩!今日我败于你手,纯属大意!但是即便你杀了我!今日也不可能过这长平城!” 这尾音尚在空中回荡,谢珩手起剑落,鲜血飞溅之间,张岳泽尸首分离,头颅滚出了好远才停下。 他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眼珠爆出,俨然不敢相信谢珩就这样动了手。 张岳泽死不瞑目,一众张家军吓得肝胆俱裂,拿着刀剑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别说砍人,自个站都站不稳了。 谢珩转身,取出虎符高高举起,一字一句道:“虎符在此,天下兵马归我调派,尔等若不听军令,即刻格杀勿论!” 一众张家军犹豫了片刻,立刻停手,跪伏于地…… 第513章 归程 一众张家军跪伏在地,高呼道:“谢将军饶命!” “今日之事都是四皇子和张将军安排的,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吵囔囔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谢珩站在千军万敌之中,神色如常的拿着虎符,“四皇子?赵帆早就被关到七绝塔思过,这辈子都不能出来,大晏哪还有什么四皇子?” 众人闻言,瞬间全都愣住了。 张家军在张岳泽带着进帝京之前,一直都在封闭的地方待着,全然不知道帝京天家这些凤子龙孙们都搞出过什么惊天大事。 这会子听谢珩这么一说,顿时吓住了。 赵帆这次从七绝塔出来的突然,老皇帝原本说要让他里头思过一辈子,即便因为赵帆救驾有功,得以恢复自由身。 老皇帝也不想把自己的脸打肿,就只是在帝京城里宣告了一下,说了两句“我儿子还是我儿子”这样的话。并没有让四皇子参与政事。 也就是说,赵帆不能参与政事,且没有兵权,那他现在让张岳泽带着这么多张家军来伏击谢珩,岂不是天大的阴谋…… “谢某此番回京,乃皇上召见,张岳泽听从废皇子之命阻拦谢某回京面圣目的何在,尔等不妨动脑子想一想。”谢珩执手负手,扫了众人一眼,眸色微沉,“拥护废皇子发动政变,尔等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老皇帝下十二道金令召谢珩回京,都是秘密发出的,未曾经过朝中大臣商议,知道这事的也没几个人。 那些金令全部都被谢珩收拢在一块,随手扔在帐篷里,最后那个来传旨的内侍还被他杀了,谁也不知道老皇帝原本的意思,是让他卸甲回京,不得持剑,不许带一兵一卒。 这时候,所有张家军听到这句“拥护废皇子发动政变,尔等有几个脑袋可以砍?”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哪有心思去想谢珩受召回京这话的真假。 众人连连磕头,“我等都是奉命行事!都是听张将军……不,张岳泽的吩咐,才再此伏击的,我等也是没有办法啊!” 屋檐上的弓箭手和待的远些的士兵们见状,心里越发的没有底气,纷纷弃了手中的弓箭和兵刃,跪在一地暮色里,纷纷道:“ 将军救救我们吧!” 随后打马而来的张副将和一众轻骑们见状,顿时:“……” 张副将凑到谢珩身边,偷偷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的手指,低声道:“属下佩服!” 谢珩见此,面不改色,朝一众张家军道:“既然尔等是受人蒙骗,且有悔过之心,当下也不是没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离谢珩最近的那个士兵连忙道:“我等愿随将军回帝京清奸佞,初小人,将功折罪!” 他身边那人见状,连忙接了一句,“请将军吩咐,我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成千上万的张家军齐齐保证,声浪阵阵回旋在半空之中,久久不散。 谢珩收剑回鞘,扬眸道:“我大晏边关战事正急,北漠大军虎视眈眈,屡次来犯,你等既有将功折罪之心,便去边关多杀几个北漠!”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了。 连张副将也忍不住低声道:“这长平城离帝京只有一百里,带着这些人回帝京,先把少夫人救出来,再让他们去边关多好?” 这些个张家军虽然用处不大,但是胜在人多,带着这么些人往帝京城一去,光是兵临城下,就能把赵帆吓掉半条命。 “好什么?”谢珩瞥了他一眼,“带这么多人回去,造反吗?” 张副将顿了顿,忍不住道:“你带五千轻骑回去,赵帆会想法设法的把造反的脏水往你身上泼,你多带三万人回去,他也还是那几句话,最多在人数上变一变,这有什么不一样?” 他还压了一半的话没说。 按照老皇帝的脾气,就算是被儿子窜了位,也好过看过谢珩这样的异性臣子带兵造反。 到时候,真到了帝京,老皇帝只怕还会和赵帆一起先解决了他们这些外人,扣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压得你永世不得超生。 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注定不能善了,还不如做得彻底些,永绝后患。 谢珩侧目看向老张,这些话不必说出口,他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张副将在担忧什么。 谢珩微微皱眉道:“他们脚程太慢。” 张副将愣了许久,才认命般的点头道:“是是是,将军说的是。” 按照谢小阎王的行事作风,带着五千轻骑去了帝京,定然就没有后边这些什么事,既然带了也是白带,还不如派去边关。 反正就是他说什么都有理。 算了算了。 谢珩把虎符收回袖中,抬手拍了拍张副将的肩膀,“你带这些人去边关,等我搞定了帝京城的事,回来请你吃肉。” 张副将眉头挑了挑,“将军,我……”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待会儿在这善后,去看看长平城原本的太守去了哪里,安抚安抚受惊的百姓。。”谢珩根本就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吹了个口哨,把马儿召了过来,随即翻身上马,朗声道:“开道,回帝京!” 一场厮杀起的突然,结束也十分迅速。 四下逃窜的百姓偷偷露出一个头来,看着这一幕。 青衣卫和墨羽军纷纷收了架势,骑马而行,一众张家军们列队归整,纷纷往两旁退开,给谢小阎王等人让出道来。 谢珩扬鞭,马蹄飞踏过青石板,一众墨云军紧跟其后,瞬间绝尘而去。 暮色沉沉,张岳泽的头颅就在地上摆着,还没有合上的双眼,满是难以瞑目的愤怒。 张副将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认命般的吩咐人收拾这烂摊子,听张家军说之前的刘太守是被张岳泽给绑了,又连忙让人去把太守给救出来。 地上的血色干了,士兵们把残刀乱箭尸体都一一清去。 夜幕悄然,明月出西山,长平城的一切又逐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归人,踏归程。 第514章 居心 帝京城,皇宫。 夜色深深, 月寒孤高,寒风在门窗外呼啸而过,把来来回回巡逻的侍卫脚步声也吹乱了许多。 温酒倚在窗边,心里算着谢东风回来的日子,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瓶。 赵帆这两日骂人骂的贼凶,想来是诸事不顺,也拦不住一心要回京的谢珩。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找她的麻烦。 温酒正这样想着,忽听得一阵嘈杂之声从老皇帝寝殿的那个方向传来,夜风里掺杂着赵帆的咆哮:“三万大军拦不住谢珩五千轻骑?张岳泽人呢!他带的人都死绝了吗!!!” 后边人的回话声温酒听不真切。 只听得几句张岳泽已经命丧谢珩剑下,那五千轻骑已经过了长平城直逼帝京而来。 有人高声劝道:“殿下息怒!当务之急是阻止谢珩带兵进城,若是他直逼皇宫而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殿下!还请殿下快快禀明皇上!” 众人惶惶不安,七嘴八舌的向赵帆谏言,要求面见老皇帝。 这四皇子代管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搞出这样天大的麻烦来,莫说老皇帝现在只是昏迷不醒,即便是棺材板盖上了,都能气的从坟里蹦出来。 众人吵吵囔囔的闹了好一阵子。 赵帆忽然沉声道:“吵什么吵?平日里参谢珩最多的难道不是你们?人还么到,你们就怕成这样!” 众人纷纷没了动静。 赵帆又道:“去把温酒带出来。” 声落后,一队侍卫便朝偏殿快步行来。 温酒早就知道赵帆有此一举,意料之中也就没什么可慌张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瓶,低声道:“你也该派上用场了。” 下一刻,她把白玉瓶别入腰间,同时,门被侍卫推开。 一众人冲进来,把温酒押了出去,直接拖到了寝殿门外,赵帆和几个大臣的面前。 王首辅和几个尚书都在,一众大臣加起来竟有几十人之多,难怪方才那般吵吵囔囔的。 众人一见温酒,眼里便满是了然之色。 三万张家军拦不住一个谢小阎王。 可只要用温酒在前面挡着,谢珩的剑又如何砍得下来? 这世上的人和事,从来都是一物降一物,遇上这辈子的劫数,只能认输。 温酒在众人面前站定,一把甩开了侍卫强行禁锢着她的手,指尖不着痕迹的擦过腰间的白玉瓶。 她琢磨着什么时候用这个了解了赵帆的性命,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有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弧,“四皇子殿下趁着皇上昏迷不醒搅动朝局,导致天下大乱,诸位身为人臣,食君之禄,却不分君忧,难不成还想着跟着一个丧尽人伦,不顾百姓的废皇子成为千秋笑柄吗?” 一众大臣们闻言,纷纷脸色大变。 偏偏她说的又是实话,众人无可辩驳,憋了半天,只憋出一两句: “无知夫人休得胡言乱语!” “这里哪有有你说话的份,还不赶紧闭嘴!” “谢珩带兵造反,你乃罪臣家眷,殿下怎么处置你都是应该的!” 一句句,一声声重叠在一起,开口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众大臣面上的羞愧之色也渐渐散了。 更有数人异口同声道:“谢珩对此女颇为上心,还请殿下速速派人用她令谢珩束手就擒!” 声落间。 夜色悄然,寒风潜入骨。 温酒只是笑了笑。 她前世因失了清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十几年,原以为早就见过人心至毒,却不曾有一天,还会尝到谢珩受过的苦,被人在背后扎过的刀。 这就是他在边关浴血奋战护住的同僚。 这就是他不顾生死也要保住的大晏朝堂。 凶名恶名都是刮骨之刀,哪怕谢珩从来都没表现出 半点在意之色,可再豁达的人,也做不到半点不伤。 明枪暗箭背后刀,招招诛心,催着她那样“醉倚红楼,笑揽春风”的少年成了手狠手辣的谢小阎王。 可这些罪魁祸首却还有脸指责他,弹劾他。 温酒 心寒,更心疼。 赵帆看着她的眸色变化,面色越发的复杂,一直没说话。 赵帆身侧的钱公公扫了一圈众人的神色,连忙开口提醒道:“殿下!殿下?” 赵帆回过神来,忽然话锋一转道:“区区一个温酒只怕拦不住谢珩。” 众人闻言,脸色变了又变,纷纷转头看向王首辅。 王首辅皱了皱眉,开口道:“依老臣所见,谢珩此次只带了五千轻骑回京,应当是为了温酒而来……” 若真是要造反,五千轻骑怎么都不够,帝京城的守卫和皇羽卫加起来也还有三五万,谢珩对大晏兵力部署十分的清楚,定然不会这样的蠢事。 说白了,还不是因为赵帆针对谢家,还把人家少夫人给扣押在了宫里,若非如此,谢珩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赶回来! 可这话王首辅压根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就被赵帆打断了。 他道:“谢珩是为何而来,本殿下清楚的很。眼下还是应当把谢珩拿下,最为要紧。” 温酒心道: 赵帆这厮又在搞什么? 刚刚才让人把她从偏殿带出来,现在又不想拿她制衡谢东风了。 这想法一时一变,简直有病。 一众大臣们也是无语至极,纷纷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满是“谁说不是呢?” 王首辅把手揣在袖子里,忍不住咳了两声,开口问道:“那殿下当下是如何是好?” 赵帆道:“如此大事,自然要请父皇亲自处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哑口。 一众大臣们早就说要面圣老皇帝了,是四皇子派重兵在这围着,好些天了谁也不让进。 现在又说要请皇上处置,把众人都给搞懵了。 有人忍不住道:“四皇子这话的意思是皇上已经醒了?既然如此,此事还请还即刻禀报皇上!” 赵帆抬了抬手,吩咐两旁的内侍,“来人啊,把皇上请到城楼上去。” 众臣闻言纷纷愣住。 四皇子此举,很是不妥啊。 纵观全场的温酒只想冷笑,开口问道:“ 皇上昏迷了好几天都没醒,四皇子这时候要把皇上请到城楼上,到底居心何在?” 第515章 城门 殿门前众人齐齐沉默。 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是赵帆趁着老皇帝病重之机,想一举扳倒谢珩。 只可惜他低估了谢珩,也高估了底下这些人。 谁能想得到谢小阎王五千轻骑就闯开了重重城关,直逼帝京城,如今人马上就要到了,赵帆才想着搬出老皇帝去压谢珩。虽说老皇帝现在还昏迷着,可眼下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可以压住谢珩的反骨了。 这些事,一众大臣们心照不宣。 可温酒明明白白的说出了口,众人听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赵帆面色骤沉,忽的伸手一把将温酒拽了过去,嗓音阴寒道:“居心?本皇子无论都做什么,都是为了大晏,为了我赵家天下长治久安!而谢珩今日胆敢兵犯帝京城,无论他做什么,都难掩其狼子野心!你一个乱臣贼子的家眷,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言乱语?” “赵帆!” 温酒怒声喝道,刚说出赵帆的名字,就被他掐住了手臂上的静脉,难以发声。 众大臣见状,连忙附和道:“殿下所言极是,谢珩狼子野心,罪责难逃!快请皇上发落了这贼子!” 一人出声,七八人连连附和,王首辅在里头有一句没一句的搅浑水。 温酒发不出声音,无法反驳。 只听得赵帆吩咐左右,“来人啊,抬御辇,送皇上上城楼,众卿也一同随行吧。” “这……” 王首辅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犹豫了。 身侧几个门生也纷纷朝他这边瞄。 谁都知道谢珩那人杀人如麻,原本就不大瞧得上他们这些文臣,这会子若是起了反心,只怕没事都要找出事来,把这些个成天上折子参他的文臣的给砍了。 这时节,谁还敢往他跟前去。 偏生赵帆今日还一次性,把他们都全送到谢珩剑下了。 “这什么?”赵帆凉凉的看向王首辅,“众卿都是出口成章的大才,父皇看重的心腹之人,这朝臣俸禄拿了这么多年,到了危急之时,难道该侍奉君王左右?以谢皇恩吗?” 方才骂谢珩骂的十分起劲的众大臣顿时:“……” “你若是有谁不想去的,只管站出来。”赵帆放缓了语调,却松开了温酒,从身侧的侍卫手中抽出长剑,对着一众人道:“本皇子绝不会为难他,最多只会送他先走一步。” 这一步,众人连声道:“要去!要去的!” 温酒冷眼看着这些个人,袖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 指尖冰凉抵着掌心,瑟瑟寒风拂过衣袂。 明月远,人渐归。 众臣被赵帆这么一吓,当即没了什么声响。 内侍们把穿戴整齐的老皇帝抬上御辇,人还昏迷着,脸色枯黄,唇上半点血色也没有,俨然一副即将要油尽灯枯的模样。 赵帆回头扫了老皇帝一眼,吩咐一旁的副将李旭,“李将军,你带人护送皇上和诸位大臣去城门。” “属下遵命!” 李旭持剑行礼,而后随即一挥手,示意侍卫们围上来“护送”一众人。 王首辅带着一众人硬着头皮跟在御辇后,个个把手揣在袖子里,胆子小些的已经脸色发白浑身哆嗦,像首辅王益昌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眼下也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出宫而去。 转眼之间。 这殿门前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 只剩下赵帆和温酒相对而立。 龙吟殿的内侍和宫人都退的远远的,谁也不敢近前。 赵帆手里还握着长剑,眸色沉沉的看着温酒,目光满是痛恨、嫉妒,阴冷而复杂。 温酒一点也不怀疑,他一抬手就会砍了她。 所以,闪着银光的剑锋随着寒风一同朝温酒落下来的时候。 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不是因为温酒胆子大到面对死亡毫无畏惧。 而是,大抵越是怕死的人,在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死的时候,反应反倒越慢。 温酒这一慢,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却是毫无表情。 那剑锋在离她眉心一寸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赵帆冷笑道:“你越是不怕死,本皇子越是会让你活着,让你看着谢珩是怎么死的!” 他说:“本皇子会让你生不如死。” 温酒一下子没缓过来,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赵帆看着她,不知怎么的,忽然在她身上看到了谢玹的影子,当即大怒,将手中剑重重掷于地上,一把拎着她疾步出了龙吟殿。 “殿下!殿下!” 内侍宫人和侍卫们见状,匆匆忙忙追了上来。 温酒被他拽的跌跌撞撞,走出好远才勉强缓过劲儿来。 这四皇子,自打从七绝塔里出来之后,明显变得喜怒无常。 动不动就拽她拎着她,好几次都是要杀她又强行忍住。 也可能是赵帆以前装大尾巴狼装的太久,心里积压着的怨恨不平太多,好不容易等到现在瑞王死了,太子也没了踪影,老皇帝病重管不了他。便成了这副想装的时候和你装一会儿,不想装了,就凶态毕露的模样。 王首辅和那些趁乱站到了赵帆这边的人,只怕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 遇上这个四皇子,都是什么前世的冤孽,这辈子的劫啊! 更深露重,夜色浓。 宫墙寂寂,寒风惊梦。 赵帆拽着温酒匆匆走了一路,狂风迎面,刮得她眼睛都睁不开,直到身侧停了下来…… 小跑着在后面追的内侍宫人们也赶上了,一众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头晕眼花的温酒抬头一看,只见高台上纱帘随风招展,牌匾上无比清晰的写着“揽月台”三个大字。 温酒瞬间面色大变,心凉如雪。 前世,她就是从这里坠亡的。 同一个地方,同样是因为赵帆,同样是这样深沉的夜色。 温酒袖下的手难以抑制的轻颤。 哪怕她一边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谢东风马上就回来了! 这完全不同的新生,她绝不会向前世那样被人舍弃、死于非命。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颤抖的手。 赵帆十分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忽然笑了,“怎么,一想到谢珩要死在你面前,就害怕成了这样?” 温酒死死的咬着牙,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很清楚自己这时候哪怕破口大骂赵帆是个狗东西,嗓音也会颤的不成样子。 赵帆松开温酒的手,转而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其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本皇上忽然很期待,你看到谢珩不得好死时,嚎啕大哭的模样。温酒,想必你一定不会让本皇子觉得无趣哈哈哈哈哈哈!” 赵帆仰头大笑,吩咐身后的内侍:“你们几个把温掌柜请到揽月台上去。” “不必麻烦!”温酒揉了揉红肿的手腕,尽可能的冷静道:“我自己会走。” 声落,她没再多看赵帆一眼,径直上了台阶。 几个内侍连忙跟了上去。 赵帆看着温酒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得,“今夜月圆,我母妃最是喜欢,去把后宫那些曾经惹我母妃不高兴的贱人全都带过来!今夜,本皇子要让她们为曾经犯下的错,好好的……赎罪。” 赵帆的最后一句话生冷阴寒,让四周的内侍宫人们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一句话也不敢多问,连忙去办了。 宫中巡逻的侍卫依旧在来来去去,檐下灯盏被狂风刮得飘飘摇摇。 明月微移,零落的星辰明灭不定。 而帝京东城门处,所有守卫和将领个个都悬着一颗心,连眼睛都敢眨一下,生怕谢小阎王下一瞬就杀了过来。 老皇帝的御辇到了城楼上,众人行礼参拜,久久未闻老皇帝出声。 寒夜里,越发的寂静悄然。 过了许久,才听见御辇旁的公公轻咳了一声,尖声道:“皇上身体不适,让咱家转告诸位,请起吧。” 众人纷纷起身,王首辅身后的大臣纷纷看向钱公公,低声议论老皇帝都没醒过,什么都时候让这姓钱的太监说这样的话了。 后又见王首辅站在最前面什么都不说,众人又静了下去。 一时之间,就只有那钱公公在鼓舞士气,“皇上和四皇子说了,今日谁能取得逆臣谢珩的首级,就封侯进爵!此生之荣华可得世袭罔替!” 这样话,说了好一会儿。 底下守城的士兵们都没什么动静,钱公公说的口都干了,忍不住停下来咳了几声,才继续道:“诛杀逆臣,人人有功……” 这话刚起,呼啸而来的狂风携着马蹄声同至。 瞭望台上的士兵高呼道:“谢、谢小阎王回京了!” 这一声尚在半空之中回旋不止。 红衣玄甲的少年带着千军万马破风而来,顷刻间,便到了城门前。 第516章 入城 夜色如墨,掩不住谢小阎王一身戾气。 厚重城门紧闭如斯,城中人亦瑟瑟发抖,半点不敢妄动。 钱公公上前,对王首辅道:“首辅大人,你可是皇上最看重的左右手,这谢珩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您作为首辅,可得在这个最紧要的时候站出来……” “站出来做什么?”谢珩勒马而立,当即开口打断,嗓音凌厉道:“站出来帮着废皇子谋朝篡位?废皇子趁着皇上病重搅得整个大晏不得安宁,尔等身居要职,未曾及时制止废皇子铸成如此大错已是重罪!难不成还想拦着本将军铲除乱党?” 城楼上一众大臣们闻言,顿时有些慌乱。 御辇上的老皇帝仍旧昏迷着,哪怕是城里城外两拨人马上就要拔刀拔剑的火拼,也无法发声制止。 王首辅被问的发怔,一时之间,竟无从反驳。 离他最近的钱公公见状,当即再次开口道:“大胆谢珩!休得胡言!皇上御笔亲诏命你卸甲回京,不得持剑!不得带一兵一卒!你带这么多人回帝京是何居心?还一口一个废皇子!谢珩,分明是借题发挥,趁机谋反!” 这老内侍中气十足,一句比一句喊得响亮,说到最后的“谋反”二字时,已经因为太过激动喊得的太响全然破了音。 谢珩面色如常,反问道:“这位公公有些眼生啊,先前不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吧?那你如此得知皇上召我回京的圣旨上写了什么的?” 钱公公顿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我……” 谢珩道:“皇上召我回京的十二道金令,皆是密诏,不经众臣之手,王首辅和诸位大人都未必知道上头写了什么,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内侍,张口闭口都是皇上如何如何。谢某只想问一句……” 他恰到好处的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道:“你是从何得知的?谢某远在千里,若不是因为废皇子软禁皇子,趁机夺权作威作乱,帝京之中又无人视破其诡计拨乱反正,皇上又为何要在北漠同大晏苦战如此危急之际,将谢某召回帝京?分明是尔等宵小胡编乱造,曲解圣意!若非如此,为何赵帆不敢来?却要让你们这些个文臣内侍出来送死?”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钱公公顿时被噎住了。 为什么要在这当头把谢珩召回来,其中缘由只有老皇帝和赵帆最清楚,他一个奴才的,哪怕听到了几句密辛,也不敢在人前说老皇帝是想斩草除根,掩饰二十年前弑君篡位的真相。 钱公公这一迟疑,就失了先机,连再次开口的机会都都没有,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唤。 一只黑色箭羽破风而出,正中钱公公的要害,声未止,人已经倒地而亡。 深层押着众人来此的副将见状,刚一拔剑,就被另一只箭羽射中,从城楼上跌落下来,摔得鲜血淋漓。 众臣皆惊,纷纷苍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唯有首辅王益昌僵立在御辇旁,满脸难以置信道:“谢珩,你……” “王首辅急什么,不过是死了一个颠倒黑白的阉人而已,你这么慌,谢某难免要怀疑觉得你也是废皇子的同谋。” 谢珩右手轻抬,左右数百轻骑同时搭箭在弦,对准了城楼上的一众人。 一切都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 方才那一箭,不过是给你们提个醒。 谢小阎王之所以是谢小阎王,就是因为从不同人多废话,动手则取人性命才得了这么个名头。 不过几月不见,这些个人,就把他谢珩是何许人给忘了。 当真是……活腻了。 “再者说,我若谋反,尔等谁拦得住?”少年薄唇轻勾,笑意微凉,“今日,谢某回京只为心上人,诸位若能行个方便放我进城,谁都不会有事。若是非要再次阻拦谢某,那你们就……一起上路吧!” 城楼上有两个老大臣当场就吓晕了过去,余下众人挤成一堆瑟瑟发抖。 原本就是被赵帆逼着来的,现在老皇帝昏迷着,反倒保住了些许颜面,至少不知晓自己被儿子推出来送死,也不知道谢珩一心要进城,不惜同群臣反目。 大晏朝往上翻个两三百年,也没有这么不被人当回事的皇帝。 王首辅脸色发青,喊了声,“谢将军且慢!” 谢珩微微扬眸,“王首辅还有什么话要说?” 少年一脸“我容你再活一刻,有话快说,别蹬鼻子上脸”的表情。 王首辅转头看了看御辇上的老皇帝,又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诸位王公大臣,愣是找不出一个敢在这个时候和谢小阎王叫板的。 没办法。 王益昌只能直接硬着头皮上,还没开口,就看见头发花白的老郡公徐洪武一把推开拦路的守卫,走到了城楼上。 老郡公嗓门大,当即就大声问道:“做什么?你们这是做什么?啊!皇上下诏,命谢珩回京,你们这一个个拦什么?姓张的带兵攻打帝京,你们要把开城门把人放进来!我们大晏的定北王在边关征战,保家卫国,这受诏回京,你们要把人挡在城门外?怎么着……你们一个个都越活越糊涂了,是敌是友分不清?” 一众大臣这一天天过得惊心动魄的,有话也说不出。 “老郡公。”王益昌连忙拉住了老郡公,低声道:“您有所不知……” “我不知道什么?”老郡公怒目而视眼前人,“老夫这么多年不问朝事,是什么都不知道,您王首辅什么都知道,你怎么还能站在这里拦着我们大晏的有功之臣?而不去管那些贼子扰乱朝纲?” 王首辅被老郡公问的哑口无言。 城楼下的青衣卫忍不住道:“这老郡公来的可真是时候。” 谢珩勾了勾唇。 帝京城这城门啊,打一次耗损一次,日后修起来也是一大笔花销,国库虚成这鬼样,到时候这些个人又得想法设法让阿酒掏银子。 能不攻城门,还是不攻了吧。 只是这些人怎么这么磨叽,再不开城门,全杀了算了。 一众青衣卫们见自家公子这模样,就心道不好。 眼看着耐心即将耗尽。 城楼上的老郡公朝底下看了一眼,而后回头满是嫌弃的睨着王首辅,道:“开城门!若是皇上醒来,要问责,老夫一力承担!你们只管把罪责退到老夫身上!” 众人闻言,眼睛微亮,嘴上却说着,“这怎么行!” “哪能啊!” 王首辅还是有些迟疑道:“若是就这样放谢珩进城,四皇子那边……” “谢珩砍了你们一样能进城。”老郡公道:“眼下谢珩不是冲着你们来的,你们难道还看不明白?”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越发的稀里糊涂。 王首辅看着老郡公,眸色越发的复杂。 老郡公抬手给就近的两个大臣脑袋上来了两下,“他冲着四皇子来的!” 他压低了声音道:“四皇子把谢家的少夫人扣留在宫里……” 老郡公如此低语了几句,最后才补了一句“皇上现在昏迷着,四皇子做事忒不要脸,也难怪谢小阎王提剑就杀回来了,你们这些人啊,要是聪明就躲远些,要是非要犯蠢就自个儿上去找死吧。反正老夫是来护驾的,只要皇上能平安醒来,这些麻烦事都能迎刃而解。” 众人连声应是,而后转头看向王首辅。 王益昌看了看城楼下,一众士兵们拉弦如满月,顿时一阵头晕眼花,当即便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就……开城门,请谢将军入城!” 顷刻间。 少年红衣飞扬,乘风飞骑而入。 第517章 夜将尽 少倾。 城门大开,众人齐齐默默,守卫们十分自觉的退到了两旁。 少年红衣飞扬,乘风飞骑而入。 五千轻骑紧随其后,马蹄扬起尘土无数。 王首辅面露忧色,身后一众王公大臣们低声议论着“谢珩进了城,还指不定和四皇子怎么掐,皇上怎么还没醒?” 一声声“这可如何是好?”重叠在一起,散入寒风之中,格外的凄凄惨惨。 老郡公站在御辇旁,扫了他们一眼,悠悠然道:“这事要怎么了结,就要看诸位大人的本事了,老夫年迈,也没什么本事,就想少死几个人,其他的管不了了。” 众人连连劝慰,谢过老郡公出手相救之恩。 徐洪武连连罢手,转身看向皇宫的方向,不由得状似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王益昌喃喃道:“四皇子做了这样的事,这次恐怕是要折了,也不知道太子现下何处……” 徐洪武瞥了他一眼,嘴上却跟着说道:“也不知道皇上这次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御辇上的昏迷不醒老皇帝。 城楼上灯火缭乱,冲淡了夜色,天边却依旧乌云弥漫,星辰暗淡。 情形很是不妙。 这兆头,也极其不好。 …… 皇宫,揽月台。 温酒和赵帆相对而立,一众内侍宫人们随侍左右,几十个后宫嫔妃被强行带到了高台之上。 一开始还有人骂骂咧咧,骂赵帆大逆不道,被赵帆杀了两个之后,瞬间就全都变成了惊弓之鸟,吓得只晓得哭哭啼啼。 “逆臣作乱之际,你们这些后妃不思为君守节,反而一个个都想着携带细软私逃,本皇子为父皇清理门户,杀了你们也不为过。”赵帆一手执杯,轻轻晃动着,沉声道:“所以,你们最好给本皇子安分些。” 这话一出,嫔妃们连哭都不敢哭了,只能缩成一堆,小小声的抽泣。 温酒闻言忍不住皱眉,头也越发疼了。 她原本就不太喜欢皇宫这个地方,代代君王更替,每次宫里都数不清死了多少人,看着锦绣繁华处,不晓得撒过多少人的血。 而此处堪称温酒毕生最不愿意来的。 偏偏赵帆这厮还非要带着她来这鬼地方,让她看着他看睁着眼睛说瞎话,借机杀害这些嫔妃为吴昭仪报仇。 虽说这后宫里的娘娘们谁的手都不干净,可就这么被赵帆折腾至死,也着实太冤了一些。 温酒忍不住,刚要开口说话。 “报!”有士兵飞奔而来,惊声道:“启禀四皇子殿下,城门已开,定北王已经带着人朝皇宫来了!” 揽月台上的所有人,在这一瞬间忽然就静了下来。 赵帆愣了一下,随即伸手一把拎住跪在地上报信那个士兵的衣领,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那士兵嗓音发颤,“有、有人开了城门,定北王谢、谢珩……马上就要进宫了……” 赵帆怒声问道:“皇上呢?王首辅呢?那些大臣就在城楼上干看着?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敢拦谢珩!” 那士兵正要答话,赵帆却已经没有耐心听了,直接一把将人推下了台阶,怒喝道:“滚!” 那报信的士兵痛呼着滚落高台,摔得血肉模糊,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揽月台上的内侍宫人被吓得纷纷跪伏于地,一众后妃们也全都趴下了。 夜色将散,寒风却越发猖狂的席卷整座帝京城。 揽月台上的轻纱被吹得飞飞扬扬,灯火缭乱间,只有温酒一个人还在站在原地。 她看着状若疯癫的赵帆,而后,目光微移,透过朦胧的月色,看向远方凌乱的树影,飞扬的落叶,还有她那乘风而归的少年。 其实赵帆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人拦得住谢珩。 这朝堂上的大臣们多得是见风使舵之人,真正敢在危急之际站出来的,已经被老皇帝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可笑的是,赵毅杀那些人为了保住这个位子,如今才发现,竟然已经没有愿意在危急之际站出来保他赵家天下的人了。 二十年前种下的恶果,直到今日才彻底显现人前。 赵帆气的全身发抖,一手撑在栏杆上才勉强站稳,好一会儿没说话。 带兵在底下巡逻的罗方匆匆跑上了揽月台,快步走到赵帆身边劝道:“谢珩马上就要进宫了,他同殿下结怨已久,这次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属下带人去宫门口拖延一时半刻,请殿下速速离开此处!等来日寻到时机,再杀谢珩也不迟!” 温酒心道: 这当武将就是不太会说话。 这一字一句的,虽说都是为了赵帆好,但是每一句都在往赵帆心口扎刀啊。 一个生母出生卑微的皇子,生来就被太子当做马上卒,又有瑞王压着,还时运不济遇上谢家一帮刺儿头,被弄进七绝塔去思过了一年多。 好不容易出来了,遇上老皇帝马上要油尽灯枯这样的好时机,眼看着要时来运转,却因为想弄死异姓臣子被反杀到这个份上,底下没一个人能与谢珩抗衡,落到只能卷铺盖逃的地步。 这样没脸了,身边的人还说出来。 若她是赵帆,只怕当场就要气晕过去。 果不其然。 下一刻赵帆就气的站的都站不稳了,他的手刚松开栏杆,整个人就往后仰去。 罗方连忙伸手扶住了赵帆,满脸焦急的劝了一句,“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当下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赵帆咬咬牙,一把推开了他,沉声道:“当下该做什么,本皇子心中有数!” 被推得莫名其妙的罗方也顾不得多想,“可是……” “你带人去宫门处拦谢珩,装着打两下就撤,派人把他们引到揽月台来……”赵帆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想了想,又道:“你就不必回来了,想去就去哪吧,再也不必回来了。” 罗方有些拗,非要问赵帆为什么,“殿下现在走还来得及的,我带殿下一起走!我们能走的……” “快去!”赵帆忍无可忍,彻底撕下了平日里那张与人为善的假面,近乎咆哮道:“本皇子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罗方低头,应了一声“是。” 三步回头的去了。 他到了揽月台底下,还抬头看了上方许久,这才带着一众侍卫往宫门口去。 温酒站在轻纱飞扬之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个时候,赵帆不想着逃,也不打算带人喝谢珩拼死一战,还让这个看着就不太聪明的罗方想去哪就去哪。 怎么这么像…… 还有另外一手。 她的心底升起一股十分不祥的预感,夜风吹在身上,寒意渗骨。 第518章 谁说我斗不过谢珩 恰恰此刻。 赵帆回头看向温酒,眼里血丝弥漫,三分癫狂,三分决绝。 他慢慢的拂了拂宽大的袖子,沉声道:“小李子,你带人把底下的火药引子铺好。” 那个被点到名的内侍连忙低头应“是”,转身了下了楼梯,喊上几十个侍卫即刻安排办事。 “火药引子?” 温酒闻言,心中惊骇莫名。 她忽然之前云州硝矿之事,南宁王和帝京来往密切,虽然后来谢玹查出与其勾结的是瑞王赵智,但是因为老皇帝让三公子去北州赈灾而把这事早早结案。先前运到帝京的硝矿到底去了何处,做了什么用途,根本就还没有彻底弄清楚。 现在,温酒知道了。 她看着赵帆,无法形容这一刻心情,不由得嗓音轻颤道:“真正和南宁王勾结,在云州挖硝矿运到帝京来的人是你!难怪谢玹翻遍了整座帝京城也翻不到这些硝石,原来是你的人制成成了火药藏在了皇宫里……” “自然是本皇子。”赵帆到了这个时候,已无半点隐瞒之心。 他甚至是有些自傲的,冷笑道:“赵智那个蠢货,无才无德,成天的喊打喊杀半点脑子也没有,若不是本皇子从中周旋,南宁王怎么可能把压上身家做此等大事?” “云州硝石案被查的时候,你在七绝塔里思过,也就是说你早就已经在背地里安排这些事,且在几年前就已经和南宁王勾结……意图谋朝篡位!” 温酒越想越觉得眼前之人可怕至极。 这个从前在老皇帝面前看似乖顺温良,游走在一众皇子公主之间谁也不得罪,最无望继承皇位,却最为野心勃勃的四皇子,早在所有人都没有把他当做对手的时候,开始步步为营。 赵帆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谓是机关算尽。 赵帆拂袖揽风,沉声道:“本皇子姓赵!生于天家,本就是争权夺位各凭本事!” 温酒却忽然想起当初在长平郡莫名被他绑架的事,袖下的手不由得收拢得更紧,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嗓音平静下来,抬头问道:“你当初带着玉玺莫名其妙跑到长平郡,没多久,大金的十万铁骑便连攻数城,屠杀百姓……这也是你们天家之子为了争权夺位……” 她说到这里已经是咬牙切齿,不得不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显露的本事不成?” “既然你非要问,本皇子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赵帆负手,字字清晰道:“与南宁王共商大计,引金兵入境,赵智造反,太子遇刺,那些你知道的、不知道的事都是本皇子做的,你能奈我何?” 温酒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冻僵了。 一时之间难以发声。 赵帆却以为她怕了,冷笑道:“历代王朝更替,新皇即位,哪次没有流过几千几万人的血?本皇子当时只不过为了大晏的将来,牺牲了这么一点人而已,本皇子想过一举除掉太子和瑞王之后,待朝局稳定,无论是大金还是周遭列国,欠我大晏的,本皇子都会一点点讨回来!” 温酒抬手就重重扇了赵帆一巴掌。 后者被扇的重重撞在桌子上,顿时杯倒桌轻。 她用力过猛,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站立不稳,咬牙怒斥道:“一点人?那可是十三万人的性命!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般丧心病狂!” 她那下落不明的五公子,养育了她十几年的父亲阿娘,她尚未成人的阿弟,那些温暖过的、憎恨过的…… 全部都葬送在那场屠杀里。 而赵帆在犯下如此弥天大祸之后,竟然没有半点悔过之心,竟还有脸活着,有脸说日后讨回来! “丧心病狂?”赵帆稳住身形,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五指印,怒道:“生在这帝王之家,我不争不抢有用吗?太子是嫡出,生来便比旁人高贵,瑞王自幼得宠……连赵静怡这个女儿都比我得脸!我不争就是死路一条!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这样看我!” 温酒恨声道:“你惨你可怜你什么都没有,难道可以肆意祸乱家国,让无辜者死伤遍地、血流成河吗?” 赵帆怒极反笑,“本皇子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温酒,你也得想想,若不是本皇子,谢珩如何能一步登天成为正三品的谢将军?若不是本皇子,你们现在还窝在长平郡那个破地方,对了,若不是有那场屠城之祸,你现在应该是谢五的妻,谢珩的弟妹,哪有机会越过雷池同谢珩这个长兄谈情说爱?这般算起来,你同谢珩都应该感谢本皇子才是。” “谢你?” 温酒恨意满腔,眸色发寒。 恨不得就地把赵帆剁成肉泥,这杂种竟然还有脸讨谢。 她伸手摸到了边上的木椅子,抬起来就往赵帆头上砸,却被后者一掌拂开。 左右宫人内侍来忙来搬走椅子,放到了一旁。 边上一众后妃们抖得越发厉害,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赵帆猛地逼近温酒,一把将她摁在了栏杆上,迫使她看向不远处。 宫门处火光缭乱,刀剑相交之声随风传来,杀机四起。 温酒看见墨羽军黑压压的一片,同身着黄甲的皇羽卫杀成一片,谢字旗随风招展。 马蹄声穿过长长的宫道,朝这边飞驰而来。 赵帆在她耳边咬牙道:“像你这般恩将仇报的人,还是死了的好。你也不用急,等谢珩带着他那些亲信靠近了揽月台,本皇子就送你们一起归西!让你们骨血交融,炸成飞灰共归尘土!” 温酒拼命的想要推开他,却被死死的摁住,动弹不得。 赵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谢珩正面交锋,张岳泽的三万人拦不住他,昏迷的老皇帝和大臣们在刀剑之前也没什么用处,唯有温酒所在的揽月台下埋满了炸药…… 才是赵帆真正的杀招。 “殿下,一切都安排好了。”小李子跑上楼来,在赵帆身侧恭声道:“谢珩等人不出半柱香便会到达此处,还请殿下暂移他处。” “好!好极了!”赵帆放开了温酒,大笑道:“谢珩再厉害,还不是一样保不住你!温财神,谢家的少夫人,还不是要死在我手里?谁说我斗不过谢珩?” 第519章 谢东风,我心悦你 温酒趴在栏杆上,整个人都难以抑制的轻颤。 一半是身在高处,惶然不安,一半是因为赵帆做的事骇然得满心惊骇,四肢发凉。 赵帆看着朝揽月台越来越近的谢字旗,笑意徒然变得生冷,道:“谢珩和本皇子作对,就是自寻死路,本皇子要他这一生都后悔莫及,鞠躬尽瘁、战功累累又如何?本皇子偏要让他他到死也只能落得青史之上满纸污名!” 声未落,温酒忽然转身,取出腰间的白玉瓶倒砸在赵帆额头上,玉瓶瞬间碎了,碎玉扎的他满是血,药水混着鲜血一起从赵帆脸颊滑落。 有不少流到温酒手上,这名叫恨骨的毒药冰凉如斯,将原本温热的血都瞬间给化的冰凉。 她这一下,来的一场突然且迅速。 左右宫人内侍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四皇子被砸的满头是血,一把将温酒踹倒在地。 “此毒名曰恨骨,触之即死,即便是我今日必死,你也别想活,死也休想死的痛快。”酒趴在地上,看着手上的血迹,而后抬眸看向赵帆,忽然笑了,“我温酒,做买卖从来不亏本!” “温酒,本皇子原本想让你活着再见谢珩一面,没想到你竟这样不识抬举!”赵帆脸上血迹斑驳,越发的显得面目狰狞。 他拔剑就要砍杀温酒。 身侧的小李子连忙一把拦住了赵帆,急声劝道:“殿下,此时杀了温酒,只怕就没法子引谢珩自投罗网了。更何况,这人马上就要杀过来了,殿下还是快些移驾吧!” 另外几个内侍也纷纷劝道:“是啊,殿下,无论是什么毒都有解,您是天命之人,定然别的法子解的,快走吧!” 赵帆当即将长剑掷向温酒,恨恨道:“你做买卖从不亏本还不是一样要死?” “殿下走吧!” 耳听得马蹄声近,内侍随从恨不得架着赵帆就走。 温酒在地上滚了两圈,险险避开了那长剑。 赵帆捂着头上的伤,摇摇晃晃的走到楼梯口,吩咐随从将揽月台所有出口都封死,“一定要等谢珩靠近了此处在点燃火药,这次一定要他有来无回!” 赵帆说着,又回头看了温酒一眼,冷笑着扔下一句,“纵然谢小阎王有劈天开地之能,也救不回自己的心上人!只能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声落,他转身离去。 “四皇子!放我们出去!” “我都没有侍过寝,不想死啊!” “赵帆!” 一众后妃们被困在这揽月台上,一半人惊慌失措,一半人哭喊求生,凄惨至极。 温酒身上恨骨之毒发作,脑海中幻影重重,闪过许多人的脸,有前世的、有今生的。 她被卖到谢家前,爷爷和奶奶苛待她的嘴脸,父亲阿娘为了温文的前程答应把她卖掉时的场景,在外逃生时被人践踏,被孟乘云送给赵帆做玩物,前世的谢玹看见她时厌恶的表情,所有人在指着她不贞不洁,谩骂声萦绕耳边,挥之不去…… 前生种种在脑海中交叠翻涌,恨欲裂。 可到最后,都变成了心间少年低眉含笑的脸。 阿酒。 我的温掌柜。 我的少夫人啊。 谢珩昔日笑言轻唤一声声掩过了那些谩骂诋毁,驱散了阴霾。 她想起了,那一天,他说——家国天下如日月,唯你是我心头血。 温酒恢复了几分清醒,一手撑在地上,勉强站了起来。 她一低头就看见赵帆被一帮心腹扶着下了揽月台,正往别处去,只余下零星几个人在底下举着火把,随即准备点燃满地的火药。 赵帆打得好算盘,用她引谢珩至此,自己带人撤离,留下几个人将火药一点,顷刻间便能除去心腹大患,从此再没人能挡他的路。 天色渐明,身着墨甲的轻骑朝这边快速赶来。 温酒抬头看去,长长的宫道上,夜色将散未散,红衣玄甲的少年乘风飞马而来,衣袂翩然,风姿卓越。 此刻的谢珩离揽月台越来越近,温酒心下越是焦灼慌乱。 她用尽全力喊:“谢珩,你别过来!” “你别来……会害死你的!” 可嗓音被风声吹散,被马蹄淹没,温酒喊得嗓音破碎,也全然无用。 他还是不余遗力的飞奔而来。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温酒渐渐地能看清少年的眉眼,却在这一瞬间孤勇加身。 “想让我亏本?做什么春秋大梦!” 温酒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慢慢起身,奋力一挥手,砍断了揽月台上挂着几十盏的灯笼绳索。 一众后妃的惊叫声里,赵帆等人抬头看来,顿时脸色大变。 只见高台之上绳索散开,几十盏灯笼纷纷脱绳而落,随风飘向布满火药引子的地面。 赵帆惊声道:“快灭了那些灯笼……” 然而这次,声音未落下,数盏灯笼已经着地,烛火缭乱四散,瞬间就点燃了地面上的火药引子。 点点星火凝聚,瞬间连成一线,烈焰起,底下着的火药轰然炸开,火光瞬间吞噬了整个揽月台。 内侍宫人四下尖叫着四下逃窜,左右随从架着赵帆想要飞身而逃,眨眼间就被炸的血肉横飞。 赵帆倒在地上,眼看着炸塌的房梁墙瓦压了下来,烟雾弥漫间,他看见温酒站在火光里,周遭众人都在嚎啕哭喊,挣扎求生。 只有她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好似生与死变得不再重要。 贪生怕死的人,竟有人为了别人变得不再怕死。 说永远不会做赔本买卖的温酒,有一天竟然会觉得用自己的命换谢珩的命,不亏。 赵帆眼里还满是难以置信,从喉咙挤出一句,“愚蠢至极!” 随即,被断木碎墙深深掩埋。 而愚蠢至极的温酒,站在滔天火光里,满眼温柔的看着少年谢珩,眼眶渐渐的红了。 她想,多看他一眼都好。 温酒知道自己娇养的少年哪怕心中藏有深仇大恨,仍旧心怀天下,不遗余力的守住着大晏的万水千山。 哪怕他一腔热血护住的人,回报给他的只有无数的明枪暗箭,也仍旧桀骜明朗。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少年。 马上要年满双十加冠成人,娶妻成家。 她曾许诺这少年,等寒冬过去,春暖花开时,便为他着红衣,名正言顺的同他站在一处。 可温酒知道,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纷涌的火光点燃了温酒的衣袖裙袂,烧了头发,她恍然未觉一般的,伸手扯下一旁随风飞扬的火红轻纱披在身上。 火光跳跃着,红纱被风拂动,遮住了她半张脸,好似洞房花烛时,新嫁娘的模样。 温酒红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微微笑着说:“谢东风,我心悦你。” 可她鲜少能说出口的喜欢,却淹没在爆炸声里。 转眼间,逃窜的众人被炸的粉身碎骨,高台轰然崩塌…… 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淹没一切。 温酒闭上眼,眼泪悄然划过脸颊,落在火焰之中了无踪迹。 她喃喃道: 谢东风,来生再会。 第520章 掘地三尺 谢珩飞马而至,只见烈焰冲天瞬间而起,高台琼楼转眼崩塌碎裂,火光吞噬了所有。 一刹那,玉宇红颜都成了昨日云烟。 砰然炸开的火焰逼得飞奔而至的骏马扬前蹄,仰天嘶鸣,连连后退,滚滚浓烟将众人笼罩着,随着风不断四处蔓延。 他的阿酒。 他费尽心机才求得的心上人,顷刻之间,便化作了飞灰。 谢珩一双琥珀眸里倒映着火海烈焰,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昏地暗,全身血脉逆行,喉咙一埂,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雪白的骏马鬓毛染了鲜红的血,越发显得惊心动魄。 战场所向披靡的少年将军,此刻竟被扬蹄的骏马掀翻了,倒地难起。 “公子!” 两旁的青衣卫连忙翻身下身去扶谢珩,手刚伸出去…… 却见一骑飞至,风尘仆仆的三公子踉跄下马,疾步奔至谢珩面前,颤声问道:“阿酒呢?长兄……阿酒人呢?” 谢珩喉间腥甜,一时难以出声。 他抬头看着那滚滚浓烟,翻腾的烈焰,双目变得赤红,泪光隐隐,无须一言便已经足够让谢玹了解一切。 三公子身形微晃,整个人形同木偶一般站在火光缭乱的废墟前,脸色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我早让你、早让你反的……”泰山崩于前仍旧能面不改色的清冷少年,一句话还未说完,眼泪夺眶先而出,无声落在了满地飞灰里。 只半句,他便已经嗓音发哑,再难开口,只能红着眼去拉谢珩起身。 如何能甘心呢? 谢家的男儿在边关为国奋战,赶赴灾区救万民,护住了那么多人,护住不住家中的至亲。 不曾生老,不是病死,不是天灾,而是折在了这些所谓帝王天家引以为傲的争胜手段里。 “救火!”谢珩握住谢玹的手掌强行站了起来,咬牙,沉声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一众青衣卫和数千轻骑齐齐翻身下马,一半人脱下衣袍就地扑灭火焰,一半人就近取水 声未落,谢珩已经松开谢玹的手,转身冲进火海。 “公子!”离他最近的青衣卫死死的拦住他,劝道:“整个揽月台都炸塌了,这里面的人连个全尸都没有,火这么大,少夫人她……” 他根本没有说少夫人如何的机会,就被谢珩一把甩开了。 “主上!”青六趴在地上,拼命的抱住了谢珩的腿。 身后的一众青衣卫见状,连忙上前跪求道:“主上对少夫人的心意,属下都明白……可主上的生死,非一人之事,烈火熊熊,万一要是再炸起来伤及主上性命,这五千轻骑,还有边关那么多墨羽军,您都不顾了吗?” 谢珩没说话。 一众青衣卫齐声道:“属下愿替主上进火海寻找少夫人下落,请主上千万要珍重啊!” 谢珩拂袖,一把甩开了青六,就冲入了火海里。 身手好的青衣卫见状,纷纷跟着谢珩冲进大火之中。 三公子抬袖抹了一把眼角,便要跟着往里去。 “大人!” “大人且慢啊!” 刚刚刚到的丰衣足食见状,连忙下马冲过去,一左一右拉住了谢玹。 丰衣急声劝道:“这么大的火,您不能进去啊!” 足食接话道:“大公子带着那么多人都进去了,您现在进去反而会让大公子担心,还是现在外面等一等吧。” 谁也不敢提“火这样大,少夫人必然已经不在了”这样的话。 天边启明星破晓,夜色被滔天火焰驱散。 天亮了。 人却无踪。 数个时辰后,大火被扑灭。 整个皇宫依旧是浓烟弥漫,谢珩火里来水里去的弄得衣衫破烂,墨发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饶是如此,双目猩红的少年依旧在用手刨开废墟。 许多燃烧过后的木梁外头看起来被水浇灭了,实则里头还藏着火星,手一碰便被灼的血肉模糊。 可谢珩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断的挖着,刨着。 身边的人不断的劝着:“公子……公子,您停一停吧,让我们来挖就好,再这样下去,您的手会废的……” 谢珩哑声道:“别管我,快挖!” 无论如何。 他都要找到他的阿酒。 生要见人,若是她还活着,被硬生生压在了废墟底下,等着他去救她…… 多耽误一刻,她便多一分恐惧不安。 有人忍不住道:“主上!这揽月台都炸这样了,哪怕挖平了,少夫人也早已经……” 谢珩哑声打断他,一字一句道:“哪怕她是死了,只剩下碎骨残灰,我也要找到她,带她入我家的祖坟!” 众人闻言皆是心头一震,再没有人制止谢珩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抛开废墟,纷纷低头加快了把杂物搬开的速度。 背对着他不断做着相同的动作的谢玹只字不言,。 昔日千万人中难得其一的少年将才,文采无双一言压满堂文臣的状元郎,到了伤心处,竟如同这世上最寻常的人一般,执拗而……近乎愚。 到了这会儿,已经没人再劝他们了。 所有的人在用尽全力的铲平废墟,掘地三尺。 就在这时,无数皇羽卫忽然朝这边赶了过来,王首辅和一众大臣行至,老皇帝所在的御辇在队伍的最前方。 有内侍高声道:“皇上驾到!” 第521章 乱臣贼子 正值午时,日头正盛,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漫天的烟雾,洒落人间。 青衣卫和墨羽军们搬移废墟上种种杂物,硬生生将废墟刨出一个大坑,清出上百具残尸断骨,一个个穿梭在浓烟之中灰头土脸。 一众皇羽卫和身着铁甲的精兵包围了整个皇宫,炸成了废墟的揽月台四周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 众人往两旁退开,御辇抬至。 “谢珩!”昏迷多时的老皇帝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几万人赶回皇宫处置谢珩,眼看着看看揽月台变成一片废墟,不由得怒从心起,怒喝道:“你违抗圣旨,带兵闯宫,将帝京城闹得天翻地覆,可知该当何罪?” 谢珩好像完全没听见老皇帝当场发难,一心刨废墟,头也不抬。 老皇帝被他这样当场无视,顿觉难堪至极,气的面色发紫,刚要开口怒斥,便一阵气血倒涌,自个儿先咳了个死去活来。 “皇上……”王首辅连忙上前扶住老皇帝,一边帮着顺气,一边劝道:“臣看谢珩怕是有些疯魔了,皇上不妨先让人把他拿下,再做定做。” 谁知道谢珩下一刻会不会发疯,直接拔剑把他们都砍了。 这谢小阎王平日里就杀人不眨眼,眼下这般魔怔,怕是要所有人都去给他的心上人陪葬。 身后一众大臣对王首辅的意思心领神会,纷纷附和道:“是啊皇上!先把谢珩拿下再论罪不迟!” 老皇帝咳了许久,才缓过气来,沉声道:“来人啊,将叛臣谢珩拿下!” 一众皇羽卫得令,立刻便拔刀冲向了一心扑在废墟上的众人。 先前是老皇帝昏迷着,四皇子又拿大臣们去堵谢珩,一帮文臣对上满身杀伐之气的谢小阎王,原本就落了下风,又没人能做主,白白放着城中几万兵力当摆设。 眼下,老皇帝一醒,众人便都有了主心骨一般,厮杀拼命也硬气了几分。 墨羽军们极有默契,大半人撤出废墟,捡起兵刃便同皇羽卫们厮杀在了一起。 两方兵刃频频相接,日光穿透浓烟间,映得剑影刀光晃人眼。 鲜红的血飞溅在飞尘里,刀剑断于废墟之中,越发显得周遭万人枯骨筑成的红墙碧瓦盘龙殿森森威严。 台前的大臣们护着老皇帝的御辇退到了安全区域。 废墟中余下一部分人继续掘地,跟着谢珩,把整个揽月台都翻了个底朝天。 就在这时。 谢珩忽然挖到了一串眉心坠,中间是颗淡金色的琉璃珠子,此刻那琉璃珠子一半埋在尘土里,一半露在外面,折射出微微的光。 少年猛地顿住了。 那是温酒平日里带的眉心坠,从前她时常带着,谢珩手痒时,还常常伸手弹两下。 他的小财神每每都异常紧张的护着,说这琉璃珠子是用来招财的,不能乱动。 现在,温酒的眉心坠在这废墟之中,那人…… 谢珩眼前一黑,险些整个人都栽倒在地,勉强站稳了,把那琉璃坠从尘土里挖出了出来,紧紧的握在掌心里。 温热的泪忽然夺眶而出,落在手背上,流入指缝间,与掌心的琉璃坠相遇。 三公子一见那琉璃坠,愣了片刻后,忽然往前倒去。 一直在他旁边守着的丰衣足食连忙伸手去扶他,“大人小心啊!” 谢玹没说话,当即甩开了丰衣足食,步履踉跄的奔向谢珩。 他眼角发红的看着自家长兄,哑声道:“不可能!阿酒绝不可能……” 谢珩一手扶住了三公子,让他站定,回头,嗓音嘶哑对着众人道:“验尸。” 只这两个字,便好似耗尽了他所有心力一般。 谢珩将眉心坠收入衣襟里,放在心口处,转身,一步步走向堆积成山的残尸断骨。 一众青衣卫低头应是,即刻将所有尸体都摆平开来,横陈了满地。 少年俯身,伸手一一翻过面目全非的尸身。 不是阿酒。 不是…… 每具尸体,谢珩都亲自辨认,没有漏过任何一个。 他仿佛不知疲累一般。 沾了满手的血,也恍然未觉。 一众青衣卫帮着翻找许久,清理了一百三十六具,其中九成是女子,身形不乏有同温酒极其相似的。 众人都不敢说话。 谢珩却一口咬定,“不是。” 三公子缓过来,近前看了,也肯定的说:“不是。” 众人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如此断定的,不过……此时此景,找不到少夫人的尸身,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两兄弟如此翻查,到最后一具尸体的时候,谢珩的手徒然僵住。 谢玹亦是面无表情,竟不敢再伸手。 青衣卫道:“这已经是最后一具了。” 说话间,有两名青衣卫咬咬牙直接把尸体翻了过来,查看了许久,忍不住道:“看这身量,应当是个男子……”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被炸成了飞灰……”另一个青衣卫刚说到一半就青六一脚踹的闭了嘴。 青六连忙接过了话茬,开口便道:“这些火药看着威力十足,但其实做的十分劣质,也就是量大放在一处造的声势惊人,只有炸屋子还成,想把人炸成飞灰,是决计不可能的!这些人虽然断胳膊断腿,尸首没个完整的,但是并没有人连骨头没有剩下。这里头没有少夫人,也就是说少夫人……” “阿酒还活着!”谢珩沉声打断了青六,不容反驳,且执念深重。 青六顿了下,随即点头道:“少夫人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死的。” 一众青衣卫齐齐看向青六,眸色复杂。 后者一脸的“什么都别问,都跟着我说!” 这时候,哪怕是违心之言,能安抚谢小阎王一二,也是好的。 方才被青六踹了一脚的那个青衣卫,低头折腾了最后一具尸体许久。 谢玹走过去查看了其周身上下,面沉如水道:“看着这身形,还有左腿上的旧伤,这个应该是……赵帆!” 谢珩闻言,一瞬间周身杀气四起,忽的起身拔出斩尽剑,将其四肢尽数砍下,尸身劈成数截,四下散开,赵帆的头颅滚入尘土之中。 即便如此,尚不能消半分恨。 少年满身戾气,眸色猩红,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恶鬼一般,嗓音嘶哑的吩咐一众青衣卫道:“给我把赵帆挫骨扬灰,我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谢珩你敢?!”老皇帝眼看亲生儿子被分尸解体,当即气的全身发抖,吐了一大口血,厉声道:“赵帆即便有错,也是大晏的四皇子,轮不到你来处置他!你竟然敢当着朕的面对四皇子下此毒手,你眼里可还有朕?可还有半分为人臣子的忠义之心?你最好即刻弃剑跪降,朕……” 老皇帝猛地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朕留你全尸!” 谢珩冷笑,沉声道:“无道昏君也敢提忠义二字?你也配?” 一众青衣卫见状纷纷拔剑,顷刻间便将赵帆的残尸剁成了肉泥,而后倒油,以火焚之。 一刹那,腥气冲天。 赵帆的骨与肉就在老皇帝面前,被烧尽了,挫骨扬灰。 众臣骇然,一时竟分不清谢珩是人是魔,还是那十八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罗。 而那年轻俊美的侍郎大人站在一地死尸之中,眼看着谢珩将赵帆挫骨扬灰,竟能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更可怕的是,区区五千墨羽军,对上多了五六倍人的皇羽卫,打了许久,竟丝毫不落下风。 在谢珩起身拔剑的一瞬间,这些人好像越发的奋勇了,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 首辅王益昌不由得有些慌了神,低声同老皇帝道:“谢珩早生反心,四皇子不过是从前同他有过嫌隙,死了都要被他挫骨扬灰,焉知他对皇上会不会也下次狠手啊!” 王益昌说着,侧目扫众臣一眼:趁着现在谢珩人少,先用兵力强行镇压,把人拿下了再说,若是后面还有谢珩的人马,这局势就再翻盘了。 其余一众大臣们闻言,纷纷会意,张口便道: “ 谢珩进城时还谎称是奉诏回京铲除乱党!这分明是早有谋逆之心啊!” “谢珩杀人如麻,嗜血成性,早在长宁江一战便显露了本性。若不是皇上仁慈宽厚,哪容他活到今日?可谢珩一步登天,手握重兵仍旧不念君恩,不思己过,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如此狼子野心,简直是丧尽天良!” 先前在城楼上瑟瑟发抖,不敢同谢珩多说半个字的大臣们,此刻有了老皇帝做后盾,便格外的义愤填膺。 个个一开口就是唾沫横飞,恨不得化作铁钉,把谢小阎王钉死在地上。好似这般,就能将先前被吓得面如土色,口不能言的难堪一并讨回来一般。 众人纷纷站起来指责谢珩,到最后,异口同声的怒斥道:“不忠君主,不守臣道,如此不忠不义之徒,当诛九族!” 老皇帝浑浊的眼眸里布满血丝,一手撑在御辇扶手上慢慢的站了起来,怒斥道:“逆臣贼子,死有余辜。众将士,杀尽谢珩极其党羽,朕重重有赏!” “杀!” 一众皇羽卫杀红了眼,一心觉得自己行的是忠义之事,气势竟莫名大振,用人数优势将谢珩等人团团围住,合拢绞杀。 “看来尔等都忘了二十年前,赵毅是用何等肮脏龌龊的手段,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谢珩说着,伸手将谢玹推给一旁的青衣卫,让其护住三公子,而后一手持剑,斩杀数名皇羽卫。 血飞溅在少年脸颊上,风扬起火红的衣袂。 谢珩一脚踏在敌军肩头,随即飞身而起,迎着光,亮出手中青玉牌。 少年嗓音沉沉,一字一句道:“孤一日不死,尔等皆是乱臣贼子!” 第522章 拨乱反正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再一看谢珩手上的青玉牌,更是面如土色。 王益昌面色大变,颤声道:“逐云令?” 这下,连老皇帝脸上也血色顿失。 厮杀中的皇羽卫闻言,有些迟疑的收了手,以对抗的姿势防范着一众墨羽军,频频回头看向老皇帝和大臣们,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谢珩站在断木破墙之上,拿着逐云令,居高临下道:“王首辅既然识得逐云令,不妨告诉这些人此令究竟有何用途?” 王益昌有些犹豫,看了老皇帝一眼,还是决定一声不吭。 谢珩冷冷一笑,沉声喝道:“礼部!” 礼部尚书王志成先前在凌云山死在了赵智手上,到现在这缺还没人补上,侍郎张贺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一边是气势压死人的谢小阎王,一边是眸色骇人的老皇帝。 偏生每次在这种需要追溯种种规定之类的东西,礼部都逃不过去。 张贺颤声道:“始祖曾言,见逐云令如见君王!上至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下至兵卒小吏皆需跪拜之礼,听其号令,胆敢违令者,处极刑……” 谢珩丹凤眼微眯,周身杀气弥漫,“都听见了?” 胆子小的那些个人瑟瑟发抖,当即就要跪了。 张贺双手交叠,膝盖都微屈了,一旁的王益昌忽然大步上前,一把拖住了他,“张大人且慢!谢珩此人狼子野心,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了逐云令,如今有皇上再此,难道我等还要认一个拿着逐云令的贼子为主,而不尊我等辅佐了二十年的君王吗?” “这……”张贺顿时面露犹豫,抬头看看谢小阎王,又回头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的唇干裂发白,沉声道:“谢珩!你以为仅凭一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逐云令,你就能颠倒黑白、谋朝篡位吗?简直是异想天开!” “谁说我长兄要谋朝篡位?”一身阴寒之气萦绕的谢玹忽然从青衣卫的保护圈里走了出来,一步步行至老皇帝和众臣面前,语调寒凉道:“大晏历代君王继承皇位之时,都会从上一代皇帝那里接掌玉玺和逐云令两样东西。” 三公子字字清晰道:“皇上,你方才说我长兄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逐云令,也就是说登基之时,手中只有玉玺,却不知逐云令的下落。那、你的皇位又是如何得来的?” 这一问出来,谢玹方才的那一声皇上也显得格外讽刺了。 “谢玹!你好大的胆子!你……” 老皇帝想开口怒斥于他,此时只觉得喉间腥甜,竟难以呼吸。 众臣皆知,大晏帝位传承,必须要有玉玺和逐云令这两样东西。 前者作为朝堂大事以及各种圣旨文书盖印所用,列国君王手里都有一方。 而逐云令,只为大晏所有,始祖用来调兵谴将创下大晏江山之后,用来给发妻做了定情信物,成为旷世之美谈。此后大晏每一代君王立后,皆以逐云令赠之,以示珍重爱护之心。 到了先皇这一代,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嫡公主,便把逐云令给了小公主赵承安。二十年前帝京风云大变,两位嫡公主早逝。赵毅忽然登基为帝,只因他早早娶妻,立发妻为后,连立后大典都只是简单办了,也未曾当着文武百官赠其逐云令,众人也只当是他们老夫老妻,不想在劳民伤财。 可今日,老皇帝都没拿到手的逐云令,出现在了谢小阎王手里。 看老皇帝这反应,显然是二十年前冤孽未解,才有今日如此大劫。 这这这…… 简直是惊天秘闻,一朝揭露! 谢珩戾气满身,俯视众人,“尔等不是想知道孤手中的逐云令从来而来吗?” 一众大臣瞬间成了缩头鹌鹑,就差点在脸上写上“我不想知道、我们一点也不想知道”几个大字。 然而。 少年却如同阎罗催命般,一字一句道:“家母,长宁公主赵承安。” 被喉间血噎住的老皇帝在听到“赵承安”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猛地喷出血来,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御辇上,趴在扶手旁奄奄一息。 悬在老皇帝头顶二十年的利剑,让他多年来一想到就寝食难安的昔年旧事,终于还是在他离世前刺了下来。 只一刹那,就将这二十年的至尊至高打垮,击的粉碎。 谢珩冷眼看着,继续道:“先帝无子,只有两位嫡公主,家母巾帼不让须眉,十四岁接掌逐云令,被先帝视作储君培养,当时满朝文武皆知,大晏即将要再出一位女帝。然而,二十年前,先帝与两位嫡公主一夜之间暴毙而亡。赵毅!你身为宁王世子,有何资格登基为帝?当年皇族之中,多的是比你德行更佳的!你凭什么越过他们,成了大晏君主?” 老皇帝面如人色,好似一瞬间就老了十岁,仍旧强行辩解,哑声道:“朕、是遵先帝遗命……朕、朕登基是名正言顺!” “先帝遗命?传位圣旨何在!名正言顺?为何你说在宫内暴毙而亡的长宁公主,会远走他乡,生下我长兄,让他带来逐云令来帝京向你讨债?” 向来面无表情的谢玹闻言,不由得冷笑着连连发问。 平日惜字如金的谢大人,怀着满腔愤恨,开口时句句如刀:“当年的众臣良将都已经被你悉数灭口,余下一帮奸佞小人巴不得有你这样无能的君主好欺上瞒下祸乱朝纲!这大晏历代君王耗尽心血打下的大好江山,数百年的基业,到了你手上二十年……” 谢玹嗓音寒凉如冰,“才区区二十年,你就让列国之中土地最多、兵力最强的大晏沦落至四周邻国皆可欺辱,为保己身一时安宁,每每开战就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求和!搞得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时至今日,你还要为了遮丑藏羞,绞杀一心保家卫国的将士?赵毅!” 三公子一身寒气逼人,径直穿过一众大臣,行至御辇前,怒斥老皇帝,“你阎罗殿不收你,是怕你脏了别人轮回的路!你这样的无道昏君,就该看着你所谓的赵家天下山河破碎,踏破帝京城的马蹄活活踩烂你的龙袍和一身脏骨!被踏入尘泥,被记入昏君册,被千世后人唾骂,遗臭万年!” 一众大臣都被谢玹惊得不知如何是人。 谢家的这位三公子,成天黑着个脸,好像和谁关系都不怎么好,说话也是惜字如金,好像多说几个字,就能要了他的命似得。 直到今天。 众人才知道啊,谢玹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全都是为了他们的小命着想。 这唇枪舌剑的,句句夺命,字字诛心,比被人拿着刀扎进扎出还要命啊。 “杀!”老皇帝气的脸色青紫,仿佛一口气换不过来便会撒手人寰。 他爬都爬都不起来了,还挣扎着,怒喝出一声,“杀了谢玹!” 一旁的侍卫拔刀就看向谢玹。 三公子站在御辇前,纹丝不动,语调寒凉道:“若是问心无愧,何必急着杀人灭口?” 夺命刀落在他颈边的那一瞬间,谢珩忽然飞身而来,一剑劈断了那刀,剑气纵横,连带着把那侍卫也劈飞数步,倒地吐血而亡。 谢珩一把将三公子拉到了身后护着,看着老皇帝,沉声道:“家母曾经说过,杀父杀姐之仇虽不共戴天,但黎民苍生在前,万事皆不可相提并论。若是你得了江山,为国尽心、爱护万民,这大晏的江山送你也罢!可是赵毅,你扪心自问,你配做这个九五之尊吗?” 第523章 窃国贼 “朕、朕扪心自问……” 老皇帝睁大了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个绝艳少年,眼里渐渐闪起了泪光。 思绪飘远了,变得凌乱而飘忽。 谁没有少年过呢? 他也曾同赵承安姐妹并肩走天下,惩治贪官污吏,说起这样义正言辞的话来同谢玹一般句句铿锵有力。 也曾像谢珩这般年少意气风发,指点山河,一心为万民谋福祉。 可后来,终究是陌路殊途,刀剑相向,只能争个你死我活。 老皇帝这么些年,活在一众大臣们心照不宣共同营造的假象里。弑君夺位之后,他既满心兴奋又寝食难安,为了遮盖真相,索性将衡国公和满朝的众臣良将都杀了个干净,只余下一群见风使舵的“良禽”。 后来邻国兵犯境攻城略地,连个能打仗的干将都没有,搞得大晏民不聊生,一众大臣只能劝求和,个个都说:割让两座城池,拿些金银珠宝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要流血流泪的打仗? 于是,周边各国看着列国之中最强最大的大晏成了割地赔款,臣子们都是屈膝卖笑的脓包的弱国。个个都把憋了几十年的贼心眼往大晏使,这么些年,四方边境战火不断,老皇帝一开始还觉得仗打输了老脸挂不住,后来求和求得多了,好像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只是大晏国土越来越少,国库也掏空了,国势一年比一年衰微,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对此只字不提。 就这样,还有奸佞小人三天两头在老皇帝面前吹捧,“皇上为了大晏百姓忍辱负重,呕心沥血,真乃不世之明君,日后必定会流芳百世,受千秋万代的后人敬仰!” “朕都是为了大晏的百姓……朕扪心自问,这二十年来,从未有过半分私心、朕为了大晏的安宁日夜呕心沥血,寝食难安!”老皇帝渐渐缓过神来,哽咽着道:“是老天不帮朕,才让大晏如此多灾多难,是天!天不助朕啊!” “这种鬼话,你留着下黄泉跪在赵氏先祖面前说罢!” 谢珩仗剑破风,眨眼间,便朝老皇帝砍去。 “谢将军!”王良气喘吁吁的跑上前来,挡在了老皇帝身前,双手握住了斩尽剑。 这老内侍不顾手掌被剑锋磨得鲜血淋漓,跪求道:“无论如何,皇上终究是皇上,是大晏的君主,您不可如此啊……谢将军!” 四周众人,越发的静若寒蝉。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谢珩竟然连对老皇帝下手也能这般身手利落。 “朕为大晏付出的,你……”老皇帝一双老眼睁大如铜铃,一边咳得差点当场晕厥,一边怒斥道:“你这逆臣贼子懂什么?!” 一旁的王益昌见状,白着脸道:“先不说,你口中的长宁公主是真是假,只凭一块来历不明逐云令,就想颠覆皇权,你二人未免也太儿戏了!更何况,若是长宁公主真的还在,为何不亲自来指认?二十年前的旧事岂是你们胡乱攀扯两句就能当真的?简直荒唐!” 众臣见状,纷纷出言维护老皇帝,为其作证当年继位乃是先帝遗命,民心所向。 这些人在刀剑面前缩脖子缩的比谁都快,若论巧言善辩,睁着眼睛说瞎话倒是个顶个的厉害。 老皇帝尚且咬死了自己是一心为国,不曾有过半分私心,这些个大臣们自然也越发觉得自己是众臣清流,面对杀人如麻的谢小阎王尚能不折风骨。 骗人骗鬼骗的多了,就连自己也骗了过去。 一个年近六十的大臣迈步而出,梗着脖子道:“皇上继位,那是有先皇遗旨的!纵然这么些年大晏国势衰微,有我等治理不力之过,但是帝王天家的是非功过,也轮不到你们这些来历不明的狼子野心之辈来论!” “我谢珩要杀人,何须这般麻烦?”谢珩收剑负手,嘴角勾起一抹冷弧,嗓音低沉道:“手起剑落,不过一瞬而已!” 一众大臣们不约而同的闭了嘴,揣在大袖里的手哆嗦个不停。 废墟前,人数众多,却连个大声出气的都没有。 “方才谁说赵毅是奉先帝遗诏继位称帝的?站出来!” 就在此刻,老郡公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谢珩和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鬓发花白的老郡公徐洪武和七十多岁的南安侯贺兴邦并肩朝这边大步行来。 这两位都算得上是帝景城里辈分最高的了,平时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同人说话也是爱搭理就多说两句,不爱搭理就耳背听不清。 此刻却身着压了好些年箱底的朝服,走向众人时步履平稳,苍老的身躯也显得格外的如松如竹。 贺兴邦怒道:“当年赵毅逼宫夺位,弑君王灭尽后宫,为掩盖罪行将满朝忠臣良将赶尽杀绝!如今……竟有有脸说是先帝传位?” 众臣一时无言以对。 “传位诏书确实有,不过……”徐洪武手里拿着一封已经有些泛白的圣旨,凝眸看着老皇帝,字字其清晰道:“先帝在位时,立下的诏书,乃是传位于长宁公主!”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谢珩负手执剑,仰头看天。 徐洪武将手中的圣旨缓缓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女赵承安……” 他刚读到一半,老皇帝一手撑在扶手上,挣扎着要站起来扑到老郡公身上将其撞倒在地。 老皇帝死死拽住了圣旨,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徐洪武!朕一向待你不薄……” 徐洪武一时竟难以动弹。 一旁的谢玹大步上前,一把将老皇帝死死握住的圣旨夺了过来,随即展开,面无表情的继续宣读:“帝女赵承安,忠孝悌信,文韬武略,可为明君,承赵氏天下,着……即帝位!”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老皇帝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倒在地。 方才辩解时有多理直气壮,这传位诏书出来之后,就有多难堪。 一众大臣闻言,顿时主见全无,议论纷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谢珩眸色如霜,转身,一剑劈开了盘金龙镀祥云的的御辇。 锦帐木梁轰然四散间,一身戾气的少年沉声道:“窃国者乱我大晏江山二十载,今日止,如有盲从者,五马分尸!” 第524章 拜见主上 一众大臣们见状,吓得连退数步,吓得跟丢了魂一般,面色青白,两股颤颤。 老郡公推开老皇帝,肃然起身,拂开宽大的衣袖,正衣冠,转身面朝谢珩,双手交叠行礼道:“老臣徐洪武。” 一旁的贺兴邦走到他身边,同样规规矩矩的叠手行礼,“老臣贺兴邦。” 两位老臣屈膝行礼,依旧风骨傲然,“参见主上!” 二十年苟延残喘,终于重见大晏有兴盛之望,跪的跪的心甘情愿。 谢珩看着他们,猩红的双目微微有些湿润。 这一刻,少年终于明白: 风流子弟会有年华老去的一天,昔日沙场飞龙将卸甲后神勇不再,而不论年岁几何,永存一腔赤血者,从不会被荣华富贵蒙蔽双眼,永远不会和利欲熏心之辈同流合污。 此谓风骨。 此谓忠义之辈。 谢玹紧紧的握住圣旨,亦行礼跪拜,“微臣谢玹,拜见主上!” 有此三人在前,而后一众青衣卫,数千墨羽军,乃至一众大臣以及人数上万的皇羽卫纷纷跪伏于地,万声万语重叠成一句,“拜见主上!” 直到这一刻,老皇帝才发现: 这一次,是真的大势已去。 和瑞王带兵围攻凌云山想要弑父夺位不同,和赵帆费尽心机谋权篡位也不一样。 谢珩…… 他是来讨债的! 老皇帝瘫倒在地,异常艰难的挣扎着坐起来,想起身却再次摔倒在地。 没有人伸手扶他。 谢珩居高临下的睥睨,所有人都冷眼旁观。 老皇帝猛咳了许久,伸手,颤悠悠的指着谢珩道:“他不姓赵!” 他面色发青泛紫,心想着即便是赵承安真的没死,真的有幸逃生嫁做了人妇,可是……谢珩不姓赵。 老皇帝哑声道:“他根本不姓赵,你们称他为主上,都疯了吗?疯了……” 到了这会儿,已经没有再接他的话。 谢珩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免礼,平身。” 老郡公和贺兴邦相互扶着起了,谢玹及众人也纷纷起身。 方才冒犯过谢珩的那些个大臣腿软的不行,站也站不起来,便低头继续跪着,生怕被谢小阎王扫过一眼,就会顷刻间丧命一般。 而后,少年转身,看着嗓音沉沉道:“孤不姓赵,也能保大晏江山。你口口声声为国为民,这二十年可有半分利民之举?” 老皇帝当场便噎住了,死死的咬着牙,血却从嘴角不断的蔓延出来。 贺兴邦道:“当年先帝在世时,私下曾同我等说过,若长宁公主继位后有子,不必强求姓赵,只需心存赵家天下。” 徐洪武紧跟着道:“此事先帝的得力大臣人人皆知,只因当时公主尚年少,先帝亦正值壮年,当时写下这传位诏书便只是以防万一,所以私下交于老夫保管,秘而不宣,不料竟被赵毅这个窃国者钻了空子!” 老郡公怒从心起,看着老皇帝,眼中老泪纵横,“二十年前,满朝忠义之士尽被灭口,只剩下我和南安侯这两个老骨头苟延喘息,熬了今日,终于等到了小主上回朝,讨伐你这窃国贼!不姓赵又如何,能护我大晏,保国家昌盛,就比你这昏君强千倍百倍!” 老皇帝闻言,忽然陷入沉默。 不一会儿。 他忽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流出泪来,状似疯癫之后,忽然吐血不止。 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昔日跪伏脚边的大臣们在旁看着,不敢上前半分。 只有王良颤巍巍的走过去,蹲下身用袖子不断的擦老皇帝吐出的血。 可是血太多了,袖子被侵透了,老皇帝的脸也被越擦越脏。 赵毅到了这般地步,还在笑。 王良忍不住劝道:“皇上,您别这样……” “咳咳……朕这一生、为了大晏……低过头、受过辱……大晏江山数百年,没、没……没一个皇帝做的像朕这般辛劳……” 老皇帝不断的咳着,一把拂开了王良的手。 他接受不了谢珩那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拼了命一般想要站起来,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在地。 到最后。 老皇帝实在是没有气力了,才放弃了挣扎。 他一张老脸布满泪痕,死死盯着谢珩,哑声道:“朕为了大晏勤俭度日,甚至把把景儿嫁到了西楚……朕为了大晏什么都做尽了!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说朕没有为大晏尽心尽力?凭什么?” 最后一句,老皇帝是嘶哑着吼出来。 谢珩把手中长剑抛给一旁的青衣卫,左右众人皆肃然无声。 少年目光寒凉,周身杀气缠绕,一步一步走向瘫倒在地的老皇帝,“就凭是你谋朝篡位,滥杀忠良,导致大晏国力衰弱至此!就凭你有贼心抢皇位,没本事保万民平安,被邻国侵扰边境,只知道一味的当缩头乌龟,丧权辱国!赵毅,你这样无能无耻的昏君,孤杀你,都脏了孤的剑!” 赵毅“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当即便出气多,进气少了。 王良抱着谢珩的腿哭求道:“谢将军……不!主上!他好歹也是您的长辈,您行行好,让他安生去吧。” 老皇帝这病,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要是之前就昏死过去,也是好的。 总比现在一把年纪,病体孱弱,还要被翻陈年旧账,碾碎所有尊严要强。 谢珩一把拎开了王良,沉声道:“来人,除去赵毅的龙袍,金冠,用玄铁笼锁于市井之中。” 少年嗓音寒冷,“用药,好生吊着他的命,千万让他轻易死了。既然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让帝京的百姓们来告诉他,这些年,他怎么做这个皇帝的。” 众人闻言纷纷打了个寒颤。 此举诛心,可比直接杀了老皇帝狠多了。 第525章 封锁城门 老皇帝当场就被青衣卫除去了龙袍,摘了金冠,只余下一身明黄色的里衣,披头散发的瘫倒在地上,几欲泣血道:“赵承安再好,也是个女子!大晏的江山怎能交到一个女子手上?她嫁了人,成了亲,就是别人家的人!剩下的子嗣也是随夫家姓!赵家的天下永远都是赵家的!朕……” 他满头满脸都是血污,颤巍巍抬头,看着昔日跪在他面前山呼万岁的大臣匍匐在谢珩脚下,看着眼前琼楼玉台成了废墟,眼眶渐渐蓄满了泪,一字一句道:“朕这么做,都是为了大晏江山、赵家天下啊!” 到了此刻,无论老皇帝如何为自己辩解,已经无人再理会他。 老皇帝说到最后,连自欺欺人都有些勉强了,喃喃着问自己,“朕有错吗?” “朕……错在了哪里?” 曾用万人尸骨筑高楼,身着龙袍玉带,心怀揽月逐鹿之壮志。 到头来,故人早诀别,家国皆大乱。 楼榻了,猢狲散。 老皇帝这半辈子的尊贵威严也在这一瞬间散做了云烟。 滚烫的泪落下,和他的脸上的血污交融在一起,狼狈至极。 谢珩右手轻抬,示意众人,“拖出去。” 既然老皇帝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就让让大晏百姓好好的告诉他,这些年到底做错了多少事。 “属下遵命!” 青衣卫们连忙上前把状似疯癫的老皇帝拖了出去。 自此,赵毅窃国二十载,终于到了尽头。 午后暖阳高照,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漫漫浓烟,散落重重宫檐,恍若破碎后的新生一般。 老郡公和贺兴邦老泪纵横,一众青衣卫和墨羽军们站立如松。 谢玹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家长兄身侧,任阳光落了满身,依旧满身寒气萦绕。 余下王益昌和一众大臣们弯腰缩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谢珩想什么来,和他们算旧账。 谢珩懒得搭理他们,沉声吩咐众人,“封锁帝京各大城门,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给孤挨家挨户的搜查,直到找出温酒为止!” 此言一出,一众大臣们忍不住抖了抖。 “禀主上……”有内侍战战兢兢的开口劝道:“先前温掌柜就在这揽月台上,可现在揽月台炸成了这样……温掌柜如何能……” 最后一句“如何能活”还没说完,那内侍就被谢玹冷冷一瞥,吓得闭了嘴。 可这一旦有人带头开了口,后面的人也就有人壮着胆子跟着说:“请主上节哀,温掌柜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主上当务之急还是应当重振朝纲……” “阿酒没死!”谢珩直接打断了他。 少年的手紧握成拳,一字一句道:“孤已将揽月台夷为平地,掘地三尺,她、不在这里。” 众人看着那摆的整整齐齐的一百多具尸骨,还有刨成一个巨坑的废墟,顿时闭了嘴。 赵帆敢在揽月台下埋火药,用温酒做诱饵,想要设局除掉谢珩已经够让人惊心的了。 没曾想,一个敢炸,一个还真敢挖。 谢小阎王的行事作风,非常人所能想象也。 废墟里没有温酒的尸骨,尚且要将赵帆挫骨扬灰,若是有……又该是何等景象? 众人心道:还好。还好没挖到。 不管现在温酒是否还活着,至少对谢小阎王来说还有一线希望。 哪怕只有一丝,也能保住许多人的性命了。 反倒是王益昌那几个原本就是老皇帝的心腹,站在一旁脸色煞白。 他们在赵毅倒台前还曾出言怒斥谢珩狼子野心,可这坐在皇位上多年的老皇帝成了窃国贼,兵临城下的逆臣贼子成了天家正统,越看谢小阎王这般做派越是胆战心惊。 王益昌咬了咬牙,心道死就死吧,迈步上前就要开口。 “闭嘴。”谢珩低喝道。 王益昌当即被吓得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他抬手,招来青衣卫将这些人全部带走,“尔等奸佞庸臣,有什么话,留着去天牢自行抱头哭嚎罢!” 王益昌和一众老皇帝的心腹:“……” 这些个人朝新主表忠心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押走了。 这一回,连当了好些年首辅的王益昌都被拖着走了十几步才缓过神来,大喊道:“谢珩今日此举也不过是因为一己之私!不听谏言!独断专行,即便得了皇位,日后也定然是个无道暴君!你们帮着他,日后定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押着王益昌走的那两个青衣卫,一把将这老骨头推倒在地,拉着脚拖行,硬生生把这人响亮的骂声给拖没了,人也晕了过去。 底下的人尚且如此,更别说谢小阎王的手段。 余下一帮不大不小的官员,十分自觉的闭嘴当哑巴。 谢珩闭了闭眼,“速去封锁城门,彻查帝京城每一个角落,如有拒不受查者,即刻拿下!” “是!” 青衣卫和墨云军还有皇羽卫们纷纷行礼遵令,立刻便各自带队快速出宫而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都被调遣开来,废墟前的空地,一瞬间变得空旷起来。 有些从头到尾都没有吱声过的大臣心惊万分,复又跪伏在地,竟抹起泪来。 谢珩压根没有时间理会他们,沉吟许久,哑声道:“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带走阿酒的,绝非常人,亦不是临时起意。” “应当是有人早就潜伏在阿酒身边。”谢玹皱眉道:“这些日子赵毅时常昏迷不行,这里宫里许多人都被赵帆换了,因而混进许多人来……” “王良,别哭了,去取宫中人事册!”谢珩抬眸道:“即刻清点所有宫人内侍,一个也不能漏!” 老内侍王良已经为老皇帝哭了许久,也是唯一一个当过老皇帝心腹还没有被谢珩一并打入天牢,听得这话当即站了起来,道了声“老奴这就去”,又喊过了几个小内侍即刻去取人事册,让人把整个皇宫的内侍宫人全部召集,一一对应身份。 老郡公这会子对谢珩和谢玹两兄弟也是无言以对。 瞧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样肯定温酒还在人世,反倒让人没法子劝。 老郡公转头看了身侧的贺兴邦一言,发现老友眼中也满是惊诧无奈。 两位老臣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多言。 最是相思不可说。 纵然杀伐果断如谢小阎王,冷静自持到谢侍郎这样模样,遇到了这种事,也是听不得劝的。 这两人心宣不照。 谢玹却忽然开口道:“长兄,能够在火药爆破之时带走阿酒的人必然不简单,官家搜查不一定能查到。我这便出宫,去黑道上探一探,或许能有其他的消息。” 谢珩闻言,不由得皱眉道:“你暂且歇下,我去。” 少年说罢,转身便去,经过谢玹身侧时,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三公子看似冷厉逼人,实则手都是抖的,方才怒斥老皇帝句句如刀,此刻却拉住谢珩,敛眸低声道:“长兄如今身系大晏万民,这种事,我去就好。” “阿玹。”谢珩极少这样叫三公子,眼眸红的厉害,嗓音也哑了,“你听话,先去睡一会儿。” 谢珩带着五千轻骑从边关赶回帝京,日以继夜连喝口水的功夫都不敢耽误。 而三公子从北州赶回,更是好些天都没有好好合眼睡过了。 谢玹低低低唤道:“长兄……” 三公子少有这样示弱的时候,谢珩不由得心头一软,刚要开口说话。 便听三公子道:“长兄如今的身份,去了也只能打草惊蛇,所以,只能我去。” 第526章 死人是不会废话的 “阿玹。” 谢珩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三公子这人啊,平素就极有主意,能自己去做的事,从不同他多说一个字。 谢玹看着谢珩,眸子如同墨色晕染一般幽深,一张俊脸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清冷的嗓音却在无形之中带了几分暗哑,“我早习惯做这样的事了,长兄不必担心。” 三公子说完,松开长兄的手腕转身便走。 周遭红墙碧瓦都还笼罩在浓烟之中,衣衫破败的少年行走其间,纵然形容狼狈,却难掩饰玉树迢迢之风姿。 谢珩看着三公子离去的背影,眸色微顿。 心仿佛忽然被无数根针扎得疼痛难忍,却难言。 众人都道谢家两位新贵为爱反目,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在家里斗你死我活,成了列国风月录上最新的笑谈。 可谁能想到,他的三公子,竟是个红着眼,忍着泪,万事都以长兄为先的朗朗少年。 谢玹曾同他说“那些你不屑做的阴暗事,都由我来。” 这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三公子是真真切切的,拼了命去做的。 谢珩看着谢玹专门出了宫门,这才沉声道:“青六,带人在暗处跟着三公子,务必护他周全。” “属下遵命!” 青六抱剑行礼,当即带着四个青衣卫飞身跃上屋檐,小心翼翼的跟上了谢玹。 老郡公和贺兴邦见状,不由得上前,含蓄的开口劝谢珩,“虽说生死有命,全看天意,不过老夫看温掌柜运道极好,此次必然能够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两位老大臣活到这个年岁,都是见惯了生死的,白发人不知送过多少黑发人,如今到了古稀之年,家中冷冷清清,越发的晓得对谢珩来说,但凡温酒还有一丝尚在人间的希望,都是好的。 哪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到,也比死在面前好。 谢珩心中明了,哑声道:“多谢。” 老郡公和贺兴邦闻言,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便没再说什么,直道朝中诸事都需主上整治,一定要保重贵体。 谢珩点点头,知道:“两位也累了,先回府安歇吧。” 这边正说着话,王良已经带着人把宫中各处的人事册子都搬了过来,一众宫人内侍全都排成整齐,等待盘查。 谢珩亲自在场一一盘查,所有人战战兢兢,竟有七八人未曾轮到盘问,就先自寻短见的。 好在青衣卫们眼疾手快给拦住了,直接拿布堵住嘴,捆了手脚,押到一旁严加审问。 宫内彻查,被谢珩翻了个底朝天。 宫外更是群臣骇然,怕的府门紧闭,收拾细软准备趁机逃走的大有人在,然而,帝京之中各个城门早已经被封锁,但凡带着细软,举家出逃的不论官职大小全被守城的士兵拿下,送到了天牢审问。 一时之间,整个帝京城天翻地覆。 如此过了整整三日,已经没有官员再敢私自出城,众人在私底下一合计,决定齐齐上殿进言,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开头,劝谏谢珩登基,暂且放下温酒之事,把心思放到国家大事上。 再这样折腾下去,一帮年纪大点的臣子每日担忧这担忧那,愁都愁死了。 议政殿。 这一日,是谢珩亮出逐云令后,初次登朝堂,虽未登基称帝,可他坐在龙椅上,却无人敢多言一句。 谢小阎王的心思他们从来都没搞懂过。 赵帆死了,老皇帝也被他拉下了马,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长宁公主之子,理应继承皇位。 可他吧,一心彻查宫内宫外,追寻温酒的下落,对那九五至尊的位子愣是半点也不着急坐上去。 大臣们纷纷出列劝了许久,跪在地上喊:“无君主事,国无宁日!” 从前最喜欢参谢珩,往他头上泼脏水,如今跪在议政殿喊求主上早日登基,喊得最是响亮,好像这般,就能让谢小阎王忘了同他们的往日恩怨,从此君臣相安。 没奈何,谢珩依在龙椅上,听得此言,只有满心的不耐烦。 少年已经好几天没合眼,眸色发红,戾气缠身,沉声问道:“说完了?” 只此三个字。 众人听得心头一震:这回是完了。 这小阎王就不是那种想登基称帝,却假意沉着气让大臣们去“逼”着他才会登位的人。 谢珩这些天彻查宫中之人,竟查出了各国细作,忙着追根究底,是真的没有空闲想这个。 可惜这帮人自以为聪明,办的却尽是些蠢事。 偌大的议政殿陷入沉静之中。 谢珩一挥手,将御案上堆积成山的奏折扫落在地,沉声问众臣,“你们以为人人都是赵毅?奴颜媚骨的奉承讨好,就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方才喊得最响的那一众大臣纷纷拱手低头,“臣不敢!” 话虽这样说着。 却仍旧有人奉行富贵险中求,冒着被小阎王砍了的风险上前一步道:“主上年少气盛,当知许多事都应当三思而后行!帝京城门已经紧闭三日,城中百姓因此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唯恐对主上有所不满……” 后边的人见状,跟着道:“这些天,好些宫人内侍都被严刑拷打攀扯出许多人和事来,这些人的话反反复复,真假难辨,难保不是因为受不了大刑胡编乱造。此事若再不到此为止,恐怕会引起大乱,还请主上为苍生百姓着想,且不可为了一个女子,致大晏于水火之中啊!” 又有人上前道:“臣听闻天牢里日日有人喊冤,犹如冤鬼哭嚎,每夜声传十里,无人敢安睡。原是天牢里关了不少想要趁乱出城的大臣!当日主上回京,事出突然,他们心生惧怕,想要出城避难也是情有可原之事,这样不由分说就下了天牢,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说主上治国无方?” 这些个人,口口声声都说怕天下百姓对谢珩不满。 一个个就差在自己脑门上贴上“我是忠臣,别杀我!”几个大字了。 谢珩冷笑:“以为孤不知道尔等其身不正,生怕被拉下水,所以急着替人开脱或者索性全部除了灭口?” 这话一出,议政殿上至少有一半大臣跪伏于地,面色发白的喊道:“臣都是为了主上着想啊!请主上明察啊!” “既然是为孤着想。”谢珩一手撑在龙椅扶手上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睥睨众人,“那就一起去天牢,把你们知道的都说个清楚清白。” 少年平静而冷漠,同从前玄甲在身,手持利剑顷刻间便夺人性命的桀骜全然不同,取而代之,是近乎死寂的肃杀之气。 他不再锋芒毕露,只剩下“我见尔等如蝼蚁”的不屑。 方才还句句为君的大臣们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瞬间说不出话来。 有人上前求情道:“启禀主上,大晏刚遭大劫,正值百废待兴之际,还请主上开恩,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是啊,主上,大晏已经折损了太多忠臣良将,请主上怜悯大晏万民!” 谢珩俊脸沉沉,负手道:“你们蒙蔽了赵毅二十年,也想这样摆布孤吗?” “臣不敢!” 剩下的一半大臣也跪下了下去,惶惶不安的贴首于地。 “对我谢珩而来,无用之人,有不如无。至于欺君佞臣……”少年居高临下,沉声道:“格杀勿论。” 众人闻言,只觉得背后一凉,在说什么都得三思了。 这一位,可是说到做到的谢小阎王。 “谁还有话要说?”谢珩抬手,轻轻拂去袖间褶皱。 底下众人相对无言。 其中一人咬了咬牙,正要起身再拼死多说两句。 谢珩丹凤眼微眯,周身杀气四溢,“死人是不会有那么多废话的。” 只一瞬,群臣俯首,再无人敢多说半个字。 这一日早朝,上殿的文武百官还算不少,待到下朝时,便有一半被下了天牢。 原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从前历代君王铲除异己,都还要找些由头再下手,难免要让人多活几日,就连老皇帝刚登基那会儿,对一众人赶尽杀绝的时候,身边心腹为了找杀人的由头,想的头都秃了。 到了谢小阎王这里,却全然颠覆了他们的想法。 谢珩甚至连场面话都懒得多说,要你们下天牢你们就得去。 反正他也不觉得名声有多么重要。 这可苦了一种心思九曲十八弯的权臣们,王首辅前几天已经先行在牢里待着了,朝中六部,能主事的也没下剩下几个。 从前在议政殿中争锋相对的,眼下都去天牢团聚着,抱头痛哭了。 而三公子谢玹,也已经三天没有出现在谢珩面前。 第527章 夜奔 到了第三日晚上,谢玹已经将帝京城大大小小的暗门偏道都走了一遍,同满城的鱼龙之辈都交过手,却失踪没有温酒的下落。 三公子从最后一座暗宅走出来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却已然叫寻常人隔着十几步远,便被他那周身冻得不敢上前。 谢玹心下焦灼,沿着墙角快步走着,心思繁重,不断的将这这三天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一一回想。 不对。 肯定还有哪个地方是他没有想到。 极有可能,是一个他最不该忽略的地方。 可……到底是什么地方? 三公子好几天没停歇,思虑越发的重,忽然间,眼前猛的一黑,整个人都往前栽去。 “三公子!” 奉谢珩之命一直带人在暗处跟着保护三公子的青六连忙现身,伸手去扶谢玹。 三公子却先他一步,一手撑在了墙壁上,借力慢慢站稳,半片衣袖都不曾让旁人沾到。 好在青六等人早就知道谢玹这怪脾气,当下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忍不住劝道:“三公子,您已经把帝京城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这么多天不歇不合眼,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您还是回府去睡一觉吧,还有什么地方要去的,让属下去,若是您实在放心不下,属下把您先前去过的地方再查一遍……” “你方才说什么?”谢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眸色如墨的看向青六。 青六愣了一下,身旁的青衣卫连忙回话道:“若是您实在放心不下,属下把您先前去过的地方再查一遍?” 谢玹皱眉道:“不对。” 青六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您还是回府去睡……” “回府!”谢玹那千丝万缕理不清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忽的变的清晰起来。 他转身就往谢府的方向快步而去。 这帝京城里,还有一个地方有暗道直通城外,是谢玹没有去查过,且所有的人都不会去搜寻的。 那就是谢府的隐竹院。 谢玹自己的居处。 这些天墨羽军和皇羽卫几乎把整个帝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王公大臣的府邸无一列外,因此查出了许多肮脏事不知道连带了多少人。 可偏偏就因为谢府是谢珩的家,所有人都自动将它排除在外,连心思缜密如谢玹,竟也犯了这么大的糊涂。 三公子冒着夜色,急奔回府,叫开府门,一个字也不曾多说,便面若寒霜一般穿廊而过,朝隐竹院去了。 府中一众小厮侍女们原本就惴惴不安,再看谢玹这模样,谁也不敢上前多问半句。 只有两个小侍女缩在廊柱后,小声道:“先去和金儿姐姐说一声,三公子回来了吧。” 谢府这些人,自从上次老夫人等人连夜出城、少夫人也被传召进宫之后,就开始闭门不出。虽然温酒早就交代金儿照看这些人,但是府里到底是没有正经主子在,人心惶惶,也不敢同外头来往。 谁知道闭门不出这么些天,帝京城已经天翻地覆,先前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皇帝被人当关狗一般关在笼子里,任市井百姓谩骂扔菜叶。 而谢家素来被人忌惮得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大公子,竟然成了当朝主上,发了疯似的找下落不明的少夫人。 能当家作主的,一个都不回府,满城搜查的官兵也不敢踏足此地半步,反倒让待在谢府之中的众人越发不安,好不容易看见谢玹回来,想问问近况,又不敢上前,真当是急煞人。 青六见状,带着两个青衣卫一边追着快步走过长廊,一边同众人道:“去给三公子备些吃食。” 声未落,人已经行至转角处。 走的最快的谢玹已经到了隐竹院,整个院子空无一人,静谧的有些过分。 三公子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身旁只有丰衣足食和江无暇,然而这三人也在去北州赈灾的时候一并带上了。 这偌大个隐竹院,平日也没人敢随意靠近,谢玹给谢家人备下的后路,竟成了旁人遁走的生路。 那个半路杀出来带走阿酒的程咬金到底是何许人? 竟然对谢府之事了如指掌,连隐竹院有这样一条地道都知道,还趁着帝京城大乱,悄悄潜入无人搜查的谢府,借此逃生。 简直可恨至极! 三公子周身寒气越发越重,身后紧跟而至的青六等人都有些受不住,冻得差点迈不开腿。 谢玹推开屋门,快步走到榻边,摸到暗道机关一开,随即从墙壁的暗格上拿了火折子点上,下了地道查看。 他刚走下台阶,便顿住了,借着火光看地上的脚印,眉头不由得越皱越深。 青六三人跟着下了台阶,不由得开口问道:“三公子,可是发现了异常?” 谢玹往前走了几步,“这些脚步有新有旧、深浅不一,看新脚印的样子,应当是不久之前留下的。” 青六上前细看了一番,回头道:“这新脚印极浅,却略有痕迹,应当是武功高强之人负重前行……” 他说着,又往前多了走了十几步,忽然发现前面出现了分岔口,不由得十分的诧异的回头看向三公子。 谢玹面无表情道:“这条暗道一共有四个出口,分别通往皇宫、太子府、北街此间有酒还有帝京城外护城河。” 三公子说着,走上前俯身查看地上的痕迹。 青六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新脚印朝着北街此间有酒的暗道去了。 青六道:“痕迹还这样新,人应该还没有走远,我等马上去追,应该还能追的上,只是……他去此间有酒干什么?” 另一个青衣卫道:“城门至今封锁未开,那半路杀出来搅局的歹人好不容易进了这暗道,不想着出城,去北街干什么?” “也许是走错了?” “眼下情形刻不容缓。”谢玹沉声道:“我去城外一探究竟,你们沿着剩下三条道追过去看看,不论能否追到人,出去之后即刻去禀报我长兄知晓!” “可是三公子……”青六刚要开口劝谢玹别去,先不说三公子的身子撑不撑得住,若是走在这暗道前头的歹人武功高强,这可怎么是好? 可他话都么来得及说出口。 三公子已经转身钻进了最左侧的暗道。 余下两名青衣卫对视了一眼,皆是无言以对,眼里都写着“赶紧去前面看一看,实在不行还能去把三公子带回主上面前。” 只片刻,便各自进了暗道飞身追寻而去。 而最早离开的谢玹沿着暗道越走越快,最开始的地面并无什么痕迹,可随着几十步走出来,才渐渐有了新脚印。 随着三公子走的越远,微弱的火光映着地上的新脚印就越明显。 也就说…… 那人极有可能是负重前行,一开始的时候尚算轻松,后来走的越远越久这脚步也随之加重。 至于那趁着帝京城大乱之际潜入谢府,负重潜逃之人带的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谢玹想到这里,不由得开始在暗道里狂奔。 手里的火折子熄灭了,可他的脚步却没有因此慢下半分。 这三日,他走过无数不见天日的暗门暗道,可每一次的交手试探,换来的都是更加难以承受的失望。 只有这一次。 谢玹清晰的感知到,阿酒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等着他,带她回家,带她回到喜欢的少年身边。 第528章 寒夜 这一夜的暗道之中,有人狂奔疾行,有人借道而走。 有人不惜颠倒乾坤,只为再见心上人一面。 谢玹追到暗道出口时,正巧看到石门开后渐渐合上,他快步冲了过去,甚至忘了去按机关,直接伸手强行将马上要关闭的石门重新扳开。 谢玹快速冲了出去,只见那人飞扬的衣角在眼前一闪而过,一阵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他眼前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三公子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去时,只见一道黑影没入夜色之中,径直朝护城河边去。 谢玹按了按疼痛难当的心口,当即追了过去。 当下夜色黑沉,河边停着几艘画舫和小船,好几十人锁着脑袋小声说着话。 有船夫撑篙而立,小声催促着,“要走的快点上船,今天一共就这么几艘船,一人只要给十两银子就能远走他乡,保住性命,你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不断的有人给银子上船,船动水动,流动的河水在清冷月光的笼罩下波光粼粼。 寒夜悄然,那道黑影穿过重重树影,掠过一众想要趁着夜色逃离帝京的人上了最右边的那艘画舫。 “阿酒!” 谢玹奔至河边,不由得嗓音嘶哑的高呼,只盼着被歹人挟持的温酒能够回应他一声。 哪怕只是稍稍发出一点声响,能让他确认阿酒真真切切的还活着,只是落到了歹人手中也好。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一句也没有。 那个被追了一路的黑衣人竟钻进船舱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谢玹。 眸色灼灼,似笑非笑。 寒风刮过三公子苍白的脸颊,他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 一众等着上船逃离此处的众人纷纷回头看向了他。 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是谢玹!这人是当今主上谢珩的死对头谢玹!” 这一句说出来。 余下众人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谢玹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同我们一样,被谢小阎王逼的走投无路了?” “看他这般模样,这几日定然过的比我们还惨!” “真是天助我也!”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忽然仰天大笑,“有了谢玹我们还跑什么?拿下他,送到谢小阎王面前,从前有什么过错都能一笔勾销了!” 声落,还没上船的一众纷纷回头,争先恐争先恐后的冲向谢玹,上了船的也纷纷往岸边跳,任由船夫如何阻拦也拦不住。 所有人都眼睛发红,一心想着抓住谢玹,就能抵了自己先前的过错。 所有人都在想,他们犯下错再怎么,也比不上同自己长兄反目成仇的谢玹啊! 谢玹一把推开了最早朝他对手的中年男子,嗓音冷如寒冰,“滚开!” 三公子浑身透着寒意,怒道:“今日谁敢耽误我半分,我长兄必诛尔等九族!” 众人都被他这话吓得愣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 有人开口道:“别信他!我早就谢玹这张嘴,能杀人于无形,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谢小阎王和他都闹成什么样了?先前为了争媳妇争得那一个叫你死我活啊!现在竟然用死对头来压我们,当我们傻吗?” “就是,如今谢珩高高在上,定然是算起了旧账,谢玹才搞得这般狼狈!这人说的话,不能信!” 这些人有些是张岳泽当旧部,也有些是太子和赵帆的人,自从自家主子出了事之后,就东躲西藏的,就想着尽快逃离,消息不灵通,只晓得如今谢小阎王位高权重。 大半的人都想着自个儿从前也没有和谢珩正面杠过,这次搞成这样大多都是先前的主子连累的,眼下有谢玹撞到手上来,简直是撞大运遇到的翻盘之机。 于是众人咬咬牙,上前冲着谢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仿佛这会儿下手越重,好像就能把自己先前犯下的过错减轻的越多一般。 谢玹被众人拳脚相加,挣脱不得,清冷如月的少年,生生被武力摧折,喉间涌上腥甜,血迹从唇角留下。 三公子所站的地方距离那艘画舫不过十几步远。 这一刻,却被他最看不上的污浊之辈困的寸步难行。 心中更是悔恨难当,只怨自己当时掌管刑部,没有尽早的将这些人赶尽杀绝。 “阿酒!” “阿酒!!!” 谢玹活了这么些年,头一次这样歇斯底里的呼唤一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笑了笑,拂袖斩断了拴画舫的绳索。 顷刻间,便离岸而去。 夜色如墨,那艘画舫离得越来越远之后,渐渐的变成了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谢玹被一众亡命之徒殴打的倒地难起,心下却是怒火中烧。 少年硬生生用一只手撑着,不肯让自己对着这些杂碎五体投地。 最先动手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啧啧称奇道:“这个谢玹还真是个硬骨头,都被打成了这样都不求饶不吭声!” “老哥,你可别小瞧了这人。”身侧的青年人开口道:“还没加冠就坐到刑部侍郎那么高的位置,敢同谢小阎王父母成仇的人,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站远些,不小心不知道怎么就死在了他手里!” 众人闻言,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唯有那中年男子站在原地没动,呵呵笑道:“他都成了这般模样还能做什么?各位还是想想,怎么把这人送到谢小阎王,既能将你我先前的过错一笔勾销,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当当?” “你做梦!”谢玹双手撑地,挣扎着要爬起来。 却被那中年男子一棍子打的瘫倒在地,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夜色沉沉,河边寒风狂啸,寒夜无尽。 一众人围着谢玹,纷纷道:“让他跪!这些酸腐文人,都觉得自己有一身的傲骨,要是让他跪着爬到谢小阎王面前,必然能让谢小阎王满意些!” “在他脸上烙印!看他还怎么和谢小阎王争美人!” “要不把他手脚都砍下来,再送去? 众人如此说了一堆,最后一个阴森森道:“我听说啊,谢小阎王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你们说的这些对寻常来说已经算得上狠毒,可对他来说,只怕是小巫见大巫,不如……” 那人继续道:“我们把谢玹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凌迟,刮下来,只留一口气,再送去,岂不是更好?” 第529章 阿玹 众人穷尽心中所有折辱人的法子,全然像是疯了一般,想着往谢玹身上使。 “你们到底还走不走?若是城楼上的守卫换防,发现了你们在这,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 听船靠岸的船夫们喊了许久,也不见这些人有上船的意思,纷纷摇头,解船撑篙而去。 冷月隐入云层中,河面大雾飘渺,寒风吹落枯叶,漫天飘零,一片萧瑟景象。 百余人将谢玹团团围住,议论个不停,那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猛地将谢玹拽的翻坐起来,将匕首扎进少年的琵琶骨。 白刀子进,顷刻间就是红刀子出。 谢玹瞳孔微缩,疼的已然说不出话。 三公子伸手摸了一把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手,眸色变得深邃而幽暗。 他僵坐在地上片刻,忽然笑了。 在这些人眼里,自己的命的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能用别人的死,来让自己继续活,那便是毫不犹豫就会去做。 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向来如此。 是他同长兄阿酒在一处久了,竟然以为这是世上温情多过险恶,竟然以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恶人,可恨之人总有可怜之处。 谢玹心想:我何时竟变得这样天真了? 三公子这人一贯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好似从来不曾有过特别欢喜的时候,也不曾有什么事能让他悲伤。 可这时候,他仰头看着夜幕,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好似将先前这十八年都未曾表露人前的情绪,全都在此刻爆发出来。 谢玹嗓音如寒冰冻结,一字一句道:“你们最好杀了我,若我今日一息尚存,来日必叫尔等百倍奉还!” 身侧的中年男子拿着沾满血迹的匕首,听他这般阴狠的言语,明显有些慌了,朝众人道:“这天马上就要亮了,快些动手,务必要在守城的那些人发现我们之前,就把谢玹弄残弄废,否则被他们占了功劳,咱们还是难逃一死!” “对对对!” “咱们这么多人,每人扎一刀也够谢玹受的!别说他活不过今天,就算他真的有那样的好运道,还真的能把咱们每一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来找咱们寻仇不成?” “只要不扎心口他就不会死,等谢珩依一来动动手指就会要了他的命,咱们还怕他作甚?各位!一起动手啊!” 众人闻言一横心,纷纷拔出刀剑往谢玹身上刺去…… 就在此刻。 不远处的城门忽然开了,无数的马蹄声破风而来,踏得地面微微震动,绵延河岸的树木落叶无数。 当先那人红衣似火,飞马横剑,眨眼间便到了河岸。 夜色未散,河边大雾朦胧,十几步开外便看不清景象。 谢珩却一眼就看见了,被众人围攻,浑身是伤血染裳还执拗得要站起来的三公子。 谢玹也看见了他,幽暗的眸子,一瞬间泪光弥漫。 “长兄……” 三公子想唤他一声,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珩见状,瞬间怒火中烧,斩尽出鞘,一剑横杀数人,跃马上前。 最先对谢玹动手那个中年男子见状,吓得两股发颤,硬着头皮迎上前,行礼赔笑:“参见主上!主上来的正好,小的们正拿住了您的死对头,想把他送过来,任您处置……” 另外一个年轻人不愿被他抢了首功,连忙上前道:“小的们知道主上最是赏罚分明,这谢玹是我们这些人一起拿下的,主上没来之前,我们已经替您惩治了他一番,望主上能看见在我们一心为您的份上,宽恕我们以前的过错……” 最后一句未落下,只见谢珩手中长剑一挥,那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和抢着说话的年轻人便已经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少年一剑双杀,眼也不眨,沉声道:“谁说谢玹是孤的死敌?” 所有等着向谢珩邀功的人都愣住了。 不是说谢珩和谢玹反目成仇了吗? 这他们想的……不太一样啊! 不是死敌,难不成闹成了那样还能是好兄弟? 还有几人手里的刀剑还扎在三公子身上,都愣在了原地,忘了反应。 少年满身杀气,打马飞驰而来,眼也不眨,直接砍断四五人的手,在一众痛呼声里,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谢玹。 “阿玹。”谢珩哑声唤他,愧疚难当,“是为兄来晚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扶他,三公子身上全是伤,血将一袭蓝衣染成了凝固的血色。 “阿酒……”谢玹想开口同他说话,却连张嘴都十分艰难,只能无声道:“长兄……阿酒!” 三公子抬手,强行拔掉了扎在了自己身上的刀,而后拽住了谢珩的手,异常艰难的转身看向河面,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模糊不清的“阿酒在……船……”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轻了。 左右之人皆听不清。 谢珩也没有听明白,却在同三公子对视的一瞬间,开口问道:“阿玹,你追到人了?你说他带着阿酒乘船而去?” 谢玹红着眼,点了点头。 “来人啊!即刻去追!”谢珩沉声道:“再传令各城,封锁水路,严查排查!” 随行的副将连忙应声去办了。 谢玹却在听到这话之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阿玹!” 谢珩连忙伸手一拉,将他放到了背上背着。 左右随从都上前道:“主上,让属下来吧。” 谢珩摇了摇头,“阿玹不喜旁人近身。” 随从们顿时不敢再上前。 余下一众方才对谢玹动过手的人被一众士兵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见谢珩待谢玹这般,愈发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530章 手足 这两兄弟哪里像是死敌,这分明是情同手足! 众人心下问候了传谢家反目流言那些人的十八代祖宗,在一众墨羽军的包围下,不断后退缩成了一团。 “谢将军!”有人忍不住颤声道:“我等也是听闻谢玹是您死敌,想效忠于您在,为您做些事,才动手啊……” 这一人开口,余下的那些人纷纷开口道: “谢玹之前为了往上爬,不惜对您这个长兄下死手,可见这就是心思狠毒的白眼狼!” “更何况,我们方才动手,并未伤及他的要害,这命还是留给谢将军定夺的……” “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谢将军啊!” “住口!”谢珩冷冷瞥了一眼那人,沉声道:“谢玹无论秉性如何,那也是我谢珩的手足兄弟!莫说他绝不会害我,哪怕他真的要取我性命,也轮不到你们这些无耻鼠辈动手!” 众人闻言,眼里满是惊骇之色。 一时间,全都哑口无声。 谢珩小心翼翼的将谢玹背了起身。 青衣卫和墨羽军们往两旁退开,自觉的让出一道来。 “但凡事对三公子动过手的,断其四肢。”红衣少年背着满身是血的清瘦少年,在林立的士兵之中穿行而过,眸里戾气横生,沉声道:“扎过一刀,偿还百刀。刺过一剑,凌迟千遍!” 河畔水声潺潺,寒风如狂,将这一句席卷回荡在半空之中。 “属下遵命!”青衣卫我带着一众士兵俯首听令,当即便拔剑出鞘,朝一众逃亡之徒砍去。 登时,哭嚎之声四起,鲜血飞溅,染红了河岸的枯草。 连夜逃命的这些个人,断了手脚,无从反抗,也不敢再反抗,只能趴在地上频频磕头,跪求谅解。 “谢将军!主上啊!您这是滥杀!您不能这样啊!” “谢大人,我们错了!您饶了我们吧!” 可陷入昏迷的谢玹没有任何反应。 背着三公子的谢珩漠然走远,恍若不曾听到这些人的求饶,也看不见那飞溅三尺的血。 此时夜色正悄然散去,启明星出,熹微晨光一点点透出云层。 帝京东城门大开,守城士兵下了城楼,举着火把,照亮城门四周。 跳跃的火光和透过云层的晨光相遇,在寒冬腊月的破晓时分,笼罩在两个足以改变大晏国运的少年身上,给他们渡上了一层微弱的光芒。 “主上。”守城的官吏转头让人去搬软轿,躬身上前劝道:“这……谢大人伤的这样重,还是用软轿抬着比较好……” 谢珩没有理会这话,背着三公子径直往城里走。 他走的极稳,甚至美让三公子有任何的颠簸,却也极快,如疾风过境一般,转眼便到了十几步开外。 时辰尚早,长街上并无他人。 方才谢珩带着千余人飞马出城,动静太大,惊动了城中众人,此刻长街两旁有许多百姓退开窗朝外头看来。 只见那传言中斗的要死要活的谢家兄弟亲如手足一般,不由得议论纷纷。 什么兄弟交恶、反目成仇,都在这一瞬间,不攻自破。 天色渐渐亮了。 经过第三条街时,偷偷瞧两个少年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也多了起来。 自此一路到谢府,围观的人几乎要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只是即便到了这般地步,也没人敢挡谢小阎王的路。 不多时,谢珩便背着三公子到了谢府门前。 一众小厮侍女们,纷纷出门来迎,金风玉露和丰衣足食在最前面,看谢玹这一身的伤,眼眶瞬间红了,伸手便要来接过谢玹。 “我自己来。”谢珩低声道:“十全十美去把太医院的人都喊来,丰衣足食,立刻备热水。” 站在谢府门前两句话都功夫。 趴在谢珩的三公子,昏昏沉沉的醒来,还有些睁不开眼,哑声喊了句,“长兄。” “别说话。”谢珩背着他,每一步都走的十分平稳,嗓音低沉,“长兄带你回家。” 谢玹闭上眼,趴在长兄背上,有温热的液体流入少年脖颈间,却不知是血还是泪。 谢珩后背一僵,在满街百姓的围观下背着他的三公子进了谢府大门,回了隐竹院。 满府侍女小厮匆匆忙忙的来迎,见状,又连忙退开,谁也不敢上前多问一句。 谢珩把三公子被血色染透的衣衫解下来,当即盘坐在榻上,双手贴在三公子背上,为其运功疗伤。 他看着清冷少年一身的血和伤,眸色越发的阴沉。 谢玹面无血色,哑声道:“我死不了,长兄快去……咳……” 三公子一句话还没说完,猛的咳了一阵,喉间腥甜,他低头趴在榻沿,伸手抓过那堆血迹晕染的衣裳捂住嘴,悄悄将嘴角的血抹去。 而后,转头,看向一直皱眉关注自己的谢珩,尽量装作无甚大碍的模样,“你知道的,我自幼体质异于常人,不过是被人多扎了几刀,流了些血,不会伤及性命的。阿酒……被歹人带着上了画舫,你快去追!” 谢珩伸手将三公子扶着坐好,掌中运力继续为他疗伤,沉声道:“为兄知道,等太医到了,为兄即刻就去。” 谢玹咬牙道:“即刻、便去!” 谢珩沉声不语。 从前总是三公子闷不吭声不理人,少有谢珩不同他说话的时候。 谢玹又伤得极重,连伸手推他一把都做不到,眼眶越发的红了。 谢珩不用看三公子的脸,也只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为兄比你还想见阿酒,可阿酒若是知道你为了她伤成这样,为兄还扔下你不管,必然愧疚不安,或许恼的都不愿意和为兄回来。所以……” 少年微微一顿,嘶哑的嗓音也温柔了许多,“我的三公子啊,你乖一点,好不好啊?” 好在这时候,十来个太医匆匆忙忙的赶到了,“参见主上!” “别耽搁功夫了。”谢珩一手扶着三公子,一边下榻,“快治他身上的伤!” 太医们连忙应是,转眼就围在了谢玹榻前,取银针的取银针,止血的止血。 三公子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拂开几个太医的手,哑声道:“长兄……” 谢珩皱眉,回头问道:“非得为兄把你打晕,你才能安安份份的让人治伤?” 谢玹一时无言。 就在这时,奉命去拦截船只的青衣卫飞身来报,“启禀主上,今日暗渡的船只都拦住了!” 第531章 截人 这一日清晨,三公子被太医院的人围着,各种看家本事都往他身上招呼。 护城河沿途都被水军拦截,封锁数百里,烟波浩渺,一舟难渡。 来回禀的青衣卫说,昨夜偷渡的船一共七艘,其中六艘都已经拦下搜查,不见少夫人踪迹,这最后一艘情况有异,被水军当场拦截,船上随从不惜以命相博,众人生怕少夫人在船上,会被伤及,因此两方僵持,特请主上亲临。 周明昊把自个儿压箱底的五艘飞灯盏都送到了谢府,上来见过礼,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谢珩拽上了飞灯盏。 “你来的正好!”谢珩拂袖,取来屋檐下的还未灭去的灯笼,随手倾倒任火焰吞噬灯笼猛地燃烧起来,将其丢入飞灯盏中。 一瞬间,火起,风来。 少年右手轻抬,示意一众青衣卫飞身而上,转身对周明昊道:“出城往南,沿河而下。” 声落间,五艘飞灯盏已经站满了青衣卫。 众人各自取火,点燃了飞灯盏。 周世子那日离宫被乱箭射伤,飞灯盏飞出城就失了控,在外头养了几天的伤才才下得了榻,结果一回京就听闻帝京风云大变,小阎王成了真主上,温掌柜却下落无踪。 周明昊深知那对谢珩来说意味着什么,片刻也不敢耽误,当即便伸手握住了风向盘,“都往里站靠些,我们这便启程!” 谢府众人站在檐下,眼看着飞灯盏缓缓升起,掠过屋檐,直至半空,速度也随着越来越快,没一会儿,便远去了。 谢珩一手搭在木栏杆上,眺望远方。 晨光下水波潋滟,浩浩东流,少年却望不见他心心念念的阿酒。 而头一次在青天白日将这惊世之物拿出来用的周世子,频频往下往底下看。 城里城外的百姓奔走相告,“有好多人在天生飞!” 大人小孩皆仰头凝望,感概这新奇之物,装了好些年废物纨绔的周世子不由得站直了许久,同身侧的谢珩道:“主上,你可算是想通了,若是您再不动手,或许我都忍不住要替您动手了。” 谢珩也不看他,依旧目视前方,只道:“再快。” “行行行!”周明昊见他这模样,把满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手握风向盘,卯足了劲往冲。 迎面寒风如狂,吹的谢珩衣袖飞扬,搭在木栏杆上的手冻得青白。 少年却毫无知觉一般,只一心看着前方。 飞灯盏一日千里,朝阳微移,便过百里。 寒冬腊月,两岸皆无声,少有飞鸟过天际。 飞灯盏一路经青山重重,过狭隘处,见河边开阔,大雾略散。 谢珩低眸,只见数百军船上水军林立,横锁江河水面,拦住了一艘可乘数十人的画舫。 那画舫上有二十几个黑衣人手握长剑,站在画舫前后船头,环顾四周,一副为了保护船舱中人,随时以命相博的模样。 谢珩神色微变,沉声道:“到了!” “好!”周明昊应声,一把将风向盘压了下去,缓缓下降的时候,飞至最大那艘军船上方,探出头喊道:“人都退到后头去,前头空出来!” 大晏水军和对面画舫上那些人皆是一惊,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时来的,顷刻间便到了。 谢珩抱剑,飞身而下,直接越上那艘画舫,大步往船仓去。 左右黑衣人来拔剑刺来,剑影映着水光晃人眼。 “主上小心!”一众青衣卫立刻飞身上前,刚抽出剑,便见前方鲜血飞溅。 谢珩手中斩尽出鞘又回,离他最近的那四个黑衣人已经到地而亡。 剩下的那些手颤脚软,一时也不敢再上前找死。 青衣卫们上前,只过了两三招,便将所有人都制住了。 谢珩行至船仓前,用剑撂开了船帘,便要入内。 “谢将军!”一直待在船仓里的女子却忽然钻了出来,挡在了谢珩面前,“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还请谢将军看在昔日温掌柜同我交情不深的份上,放我和家人离开!” 谢珩看着眼前人,丹凤眼微眯,“苏若水?” 这位永乐坊的老板,一向都是锦衣罗裙,穿着大胆美艳,此刻却做良家女子打扮,素面朝天的模样,同往日极为不同。 又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苏老板?”周明昊刚停好飞灯盏跳上了这艘画舫,一见苏若水这般模样,不由得奇怪道:“你做什么打扮成这样?本世子都差点认不出来……奇了怪了,你在这做什么?这船仓里还有什么人?” 周世子说着,便伸手去掀船帘。 苏若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有些慌张道:“船仓里,是我的心上人……是个男子,真的不是温掌柜!” 周明昊奇怪道:“我也算是永乐坊的熟客了,怎么从来不知道苏老板还有个心上人?更何况,苏老板就是有心上人,也不用这么藏着掖着吧?” 苏若水道:“他得了病,我正要带他南下求医……” 她说着,频频望向谢珩,“我同温酒也算得上是挚友,我不会害她的,谢将军!你与其在这里同我耗着,还不如尽早去拦别人!” 谢珩不理会她,一剑削落船帘,剑气纵横,将船仓里好几层帘帐也削落了。 里头那人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 苏若水双手撑在船仓门上,不肯让开,“谢将军,若水敢发誓,温掌柜不在这船上!若为此誓,我愿天打雷劈,永堕地狱!” “这话就不用说了。”周明昊上前,一把拉开了苏若水,“里头到底是谁,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谢珩入内,一眼就瞧见了…… 第532章 旧情 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正转身冲到船仓另一头,想夺路而逃,却被飞身拦住去路的青衣卫一剑逼退回来数步,不得不回头看向谢珩。 “赵丰。” 谢珩嗓音沉沉,戾气缠身,一见这船仓里的人不是温酒,而是失踪多日的太子赵丰,眸里不由得杀气顿起。 “谢珩!你休要逼人太甚!”赵丰没了那一身锦衣华服和太子冠,整个人的气势都大不如如前,剩下的只有多日躲躲藏藏的愤怒与怨恨,“当初你被父皇打入天牢,还有许多事……对,本宫可是保过你的。” 他想到这个,像是忽然有了底气一般,看着谢珩道:“即便你同赵帆有有天大的冤仇,怀着二十年的恨来向父皇讨旧债,你如今也都达到成目的了,何必这般为难我这样一个失去一切的人?我已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不争,只想远走他乡,做个寻常百姓也不可以?难道你真的要赶尽杀绝才甘心吗?” 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今朝几乎说着说着就要落下泪来。 原本同赵丰争斗多年的瑞王自个儿把自己作死了,手握重兵的权臣都在外头忙着打仗,老皇帝又在这时候重病难起,怎么看都是太子爷要熬出头的样子。 谁曾想,赵丰舍弃了赵静怡才招安的张岳泽,竟然是引狼入室,那位在七绝塔中思过思得众人都以为再无翻身之机的废皇子,竟然是设这局中局的幕后高手,一出来就把太子爷给杀的落荒而逃。 这赵丰躲躲藏藏,日夜胆战心惊的,好不容易等到谢小阎王带兵回京拨乱反正吧,人家直接把二十年前的旧事一块翻了出来,把老皇帝都给踹下了台,他这个太子自然爷跟着一无所有,性命难保,只能抱头跑路。 结果人都出了帝京了,谢珩竟然出动数万水师拦截,还亲自到场。 赵丰简直想冲上去和谢珩拼命,又深知自己不是小阎王的对手,只能这般翻翻旧事,试图让他放自己一马。 谢珩没心思同他废话,拔剑直指赵丰,“阿酒在哪?” 赵丰被剑锋逼的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奈何后头的青衣卫也将长剑往前一送,他瞬间一动也不敢动了,只能硬着头皮同谢珩道:“什么阿酒?我这是逃命啊!我哪还有心思带酒?” 可怜太子爷活了二十几年,都没这般被人用剑指过,吓得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谢将军!”苏若水见状,连忙冲过来挡在了赵丰身前,“温酒真的不在这里!他这些时日都在我身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都和我说好了,离开帝京寻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做个寻常百姓,以后再也不会同皇家有任何的瓜葛……” “让开!” 谢珩开口,直接打断了她。 “要让我让开,除非我死!”苏若水拼死不让,抬头,目光直视谢珩,咬牙道:“我同温酒也算上是挚友,几次三番护她性命。你今日为寻她,而伤我性命,若是来日你寻到了人,又该如何同交代?” 谢珩皱眉,不语。 苏若水深知这小阎王心狠手辣,却唯独对温酒十分的不同,半点也不愿让她伤心。 苏若水见状,一边护着赵丰,一边开口道:“昨夜我这一行人偷偷离开帝京时,乘的是两艘小船,出城百里左右,遭人拦截沉船,危机之际才发现不远处有这艘空画舫,因此才借此画舫逃生……如若谢将军要追寻的是先前乘坐这画舫的人,切莫在我等身上白费功夫了。” 她看着谢珩,眼里全然都是诚恳之色,“若这世上没有赵丰,我最喜欢的人便是温酒,我绝不会用她的性命来换取什么好处,请将军信我!” 谢珩看了苏若水一眼,眸色越发幽深。 阿酒是个不太喜欢同别人交心的姑娘。 可她提起赵静怡和苏老板的时候总是笑,也曾说过,那是她此生难得的友,从未因为她们的身份天差地别而有任何不同的对待。 谢珩知道,苏若水说的是真的。 可正因为是真的,心中才越发的焦灼。 掳走阿酒的歹人连连施计,从大火中带走了人,又在啊全城戒严时,钻了隐竹院的空子,如今更是弃画舫引赵丰来当挡箭牌。 这一环扣一环。 简直是机关算尽。 “主上!”周明昊眼看着谢珩身上戾气越来越重,不由得上前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这画舫看着还是好好的,那弃画舫而走的人必然也没事,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带走了少夫人,不过属下以为,这般煞费苦心,必然不会伤少夫人性命!” 一众青衣卫纷纷给周世子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连连符合道:“周世子说的对,少夫人福大命大,定然没事!” 三公子已经在榻上躺着了。 不管怎么样,大公子不能有事。 谢珩沉声不语,只是扫了周明昊一眼。 这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少年也深信,他的阿酒不会有事。 只是眼前这烟波浩渺,碧水无边无际,顿时让人觉得越发的焦灼。 周明昊生怕他再多想,连忙又道:“少夫人那边,可以继续找,只要人没事,总归是能找到的!只是眼前……既然遇到了赵丰,要不要把这前太子带回帝京处置,还请主上先行定夺!” 赵丰一听这话啊,就变了脸色,“周明昊!我当初对你可不薄!” 周世子回头道:“是吗?本世子也没说要立刻要杀你,这不是对你挺客气的吗?” “你……” 赵丰被这纨绔世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谢珩无心同这些个纠缠,当下便道:“拿下赵丰,把这画舫拆了!” 一众青衣卫齐声应是,上前便要拿下赵丰。 苏若水护着赵丰不肯让开,“不可!”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军船上有人高声道:“启禀主上,南华国主请见!” 第533章 曾经 一瞬间,画舫四周都静了下来。 谢珩侧身,朝窗外看去,只见一艘足以乘坐数百人的大船停在了数十丈之外,站在船头的男子一袭明黄色的锦衣,发竖金冠,大约三十来岁的模样。 这便是南华那位爱美酒美人,宁废朝政的南华国主——李浔。 李浔朝这边看来时候,朝谢珩微微一笑,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洞箫,随意至极,一身矜贵风流,“朕今日不请自来,是为接回昔年故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昔年故友?” 谢珩眼角微扬,看着眼前这个传闻中沉迷美色的南华国主,不由得心生疑窦。 此处距离大晏帝京最多不过三百里,离南华尚有千里之遥,南华国主又是当世最好诗酒美人的风流之人,这些年都没听说他离开南华都城过,此次忽然出现在此,显然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可这人一上来,就表明来意,说自己是来接人的。 什么昔年故友? 赵丰、还是苏若水? “正是。”李浔同谢珩隔着数十丈遥遥相望,左右随从林立,对着大晏人数众人的水军十分忌惮,他自己倒是什么都没看在眼里一般。 李浔只是看着画舫这厢,微微笑着说:“阿若,朕来接你了。” 船仓里的苏若水微微一滞,而后,有些僵硬的回头看向赵丰。 后者看了她一眼,随即冲到窗边,朝那边的大船道:“李国主!你要的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说过会帮我、无论如何会抱住我的性命……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对面的李浔微微笑着,没说话。 赵丰有些慌了,想伸手去拉苏若水到窗边,却被她躲开了,不由得急道:“若水,你都帮我这么多次了!就再帮我这一次吧……” 苏若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这个她爱了许多年,也怨了许多年的人。 可这一次,忽然连恨都恨不动了。 “若水!”赵丰压低了声音同她道:“谢珩心狠手辣,绝不会放过我,你、你就念在当年我救了你、你我也曾恩爱一场的情份上,跟李浔走,保我一次吧!” 苏若水此刻连开口说话都格外的艰难,“当初你救我的时候,曾经说过救我无需回报,只是举手之劳,如今……这又算什么?” 苏若水回想起,初见赵丰的第一面,那是他是温润亲和的太子殿下,她是受人欺凌的小宫女阿若,他一句“为难一个小宫女做什么,放了吧。” 他救了她一命,从此成了她心中可思不可求的意中人。 后来缘分未断,竟让她盼到到了红罗帐里春宵暖,她是他第一个女人,与他琴瑟和鸣良宵共度,她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哪怕她只是东宫里的一个侍妾。 直到了他娶了正妃,人人都夸赞他新娶的妻贤良淑德,可他的妻人前大度,背后阴损,险些将她迫害致死。 她死里逃生,她恨啊,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更不愿赵丰就这样忘了自己,同别的女子白首齐眉。 于是,苏若水从东宫的小小侍妾变成了永乐坊里的一个舞姬,一舞倾天下,一笑动四方,见过了比赵丰待她更好的人,掷千金博一笑更是司空见惯,可她再遇不上能走进她心里的人。 一年又一年,苏若水从名动帝京的舞女变成了永乐坊的苏老板,同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再无交集。 就在她以为自己,只能看着赵丰和李映月恩爱偕老的时候。 风云忽变。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遭遇刺杀,成了奄奄一息的逃命之人。 她对赵丰心中有怨也有恨,可终究抵不过这些年的满腔情深。 她这一颗近乎死寂的心,还是会为他而心动。 所以,她将赵丰捡回了永乐坊,悄悄的藏着,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苏若水想,哪怕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从此只能做个市井凡夫,那也是她的心上人。 谁也替代不了。 赵丰在永乐坊养了好些时日的伤,与她同睡同起,朝夕相对,好似回到了他还不曾娶正妃,身边只有她一个侍妾。 谁都知道这样的日子无法长久。 可苏若水不想挑破,此生难得的温情脉脉,多一刻,也是好的。 直到前两天。 赵丰同她说,想同她一起悄悄离开帝京,从此再也不过问天家之事,以后就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做对男耕女织的寻常夫妻。 苏若水信了。 她这些年,不知道同多少姑娘小馆说过,这贵人恩客说的海誓山盟再动听,那也是不能信的。 可偏偏到了她自己这里,却信了。 “若水……”赵丰见苏若水迟迟不开口,不由得开口催促了一声。 苏若水看着眼前人贪生怕死的模样,忽然很难把他和十年前令她一见钟情的心上人重叠在一起了。 她问他,“身似飘萍,心如死水……若水是我到了永乐坊之后的名字,你还记得我原本叫什么吗?” 赵丰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说话。苏若水眼中水光萦绕,继续问道:“你说想同我一起去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做个寻常夫妻……是骗我的?” 赵丰看她这模样,想要开口解释,忽然又无从解释,只能继续沉默。 四下无声,只有水流潺潺。 几步开外的周世子忍不住小声和谢珩道:“我以前见过好多人对苏老板示好,都没落到什么好,没想到啊……她居然看上了赵丰,这眼睛是得多瞎啊?” 谢珩瞥了他一眼,后者用手捂住了嘴。 过了片刻,周世子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可怜苏老板这一腔深情啊,要是换做了苏世子,是怎么不舍得把她送给别人,来换自己的生路的。” 谢珩直接别过眼,看向了窗外。 “李浔是你找来的?”苏若水如同自虐一般,死死的盯着赵丰的眼睛,继续问道:“你骗我出帝京,就是向李浔示好,想去南华求个卷土中来之机会?” 第534章 城池十座 “我……”赵丰下意识的想解释,忽的上前握住了苏若水的双手,低声同她道:“若水,你听我说,这都是权宜之计!你先跟李浔走,等来日我重掌大权,一定会把你从南华接回来的。” 他怕苏若水不信,又着重补了一句,“我绝不会骗你!” 苏若水看着赵丰,眼里的哀伤越来越浓,泪夺眶而出。 她猛地甩开赵丰的手,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原来情深意浓,到头来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镜花水月一场空。 “不是……”赵丰再次上前,着急的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在开口说了两个字的时候,看见苏若水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猛地扎进了他的胸膛。 赵丰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鲜红的血顺着匕首不断的滴落在船板上,很快就蔓延了一地。 他难以置信的对上苏若水蓄满泪光的双眸,“若水,你……” “我说过,你若骗我,就得拿命来赔!”苏若水拔出匕首,一把推开赵丰。 后者生生被她推出了船窗,栽进了浩浩江河之中。 赵丰沉入水中时,眼里还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苏若水手里。 人落了水,血染了些许水面,转眼之间,便沉了下去,没了踪迹。 苏若水看着荡漾的层层水纹一点点归于平静,手上的劲忽然松了,匕首“咣当”一声落了地,人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跌坐在地。 她泪流满面,却已然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主上,未免节外生枝,还是捞上来,带回去的好。”周明昊说着就开始卷袖子,准备让人一起下去捞赵丰。 “不必了。” 谢珩没说要捞,青衣卫和大晏水师们自然也就一点没有要动的意思。 李浔那边也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一旁的周明昊忍不住摇了摇头,从前人人俯首的太子爷,没有死在同夺嫡之中,却命丧风月佳人之手,若非是亲眼得见,又有谁敢信呢? 南华的那艘大船上,李浔站在船头,面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他皱眉,将手中的白玉洞箫随手扔给身侧的随从,让人放下小舟,只带了一个划桨的船夫,便朝谢珩所在的这艘画舫驶来。 堂堂一个国主愿意这般独自涉险,大晏水军们却不敢随意放他过去,百余名弓箭手搭箭在弦,对准了李浔。 李浔面不改色,抬头朗声道:“朕今日只为阿若一人而来,绝无他意。谢将军也是性情中人,应当会懂朕几分吧?” 谢珩朝窗外看了一眼,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退开。 周明昊连忙朝着众人喊道:“放行!” 苏若水靠在船舱上泪流不止,小舟上的故人罔顾千军,踏波而来。 李浔连舟还尚未停靠稳当,便一跃上了画舫,匆匆进了船舱。 他朝谢珩微微一颔首,便径直走到苏若水面前蹲下,旁若无人一般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来,给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轻声叹道:“我早就同你说过,让你跟我去南华,你啊……非要这样受尽了苦楚,才肯甘心。” 苏若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不说话。 “阿若,你莫不是不记得我了吧?也怪我不好,这些年,只让人来递信儿,却从不曾亲自来看过你,这么多年,你不记得我的模样,也不奇怪。”李浔朝她笑了笑,“我记得你就好了。” 四周众人闻言,却是个个面露惊诧之色。 “少夫人交的挚友也真是不简单啊。”周明昊见状诧异至极,不由得同谢珩低声道:“这南华国主怎地见了苏老板连自称都从朕换成了我?这昔年故友……得是什么样的情分?” 谢珩不咸不淡道:“李国主孤身前来,就不怕孤让你命丧于此?” 李浔小心温柔地扶着苏若水起身,闻言,不由得微微笑道:“倘若能同佳人共葬山水间,死又何妨?” 周明昊扶额,转过头去,小声说了句“这南华的国主莫不是有病?” 世子爷已经是帝京城数得上号的风流子弟了,可也从来没想过这么年轻要同哪个佳人死在一处。 谢珩丹凤眼微眯,沉声道:“孤成全你。” 周明昊听得这话,顿时心头突突,连忙伸手摁住谢珩手中的剑,“主上……咱们有话好好说,南华有这么不靠谱的国主,不知道是南华那帮忠心为主的老大臣们倒了几辈子的血霉,你若是把他杀了,以后南华再换个靠谱的同大晏对着干怎么办?” 这两位也是不世出的奇人了。 一个敢来找死,一个还真敢杀。 世子爷夹在中间,操碎了心。 “谢将军稍安勿躁,再听我多说一句如何?”李浔扶着苏若水,笑道:“我愿奉城池十座,换我的阿若。” 这人说这话的时候,像是用十两银子买个小物件一般的神态。 周世子手一滑,从斩尽剑的剑身划到剑柄处,直接就握住了谢珩的手,“主上!南华富庶之地,不需一兵一卒便能得城池十座,那可是……” 他最后一句“天上掉馅饼”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谢珩冷冷一瞥,被吓得闭了嘴。 得,您是主上,您见多识广,心大路子野。 谢珩并不理会李浔,只看向苏若水,问道:“你可愿跟他去南华?” 苏若水怔怔的,自从方才给了赵丰一刀之后,她就有些失神失得厉害。 谢珩勉强给了两分耐心,又道:“你若不愿去,孤就让他滚。” 李浔和周明昊还有一众青衣卫纷纷无言以对:“……” 世子爷不由得低声提醒了一句,“这可是十座城池!” 谢珩用剑将他推开些许,依旧不语。 李浔算是看出来了,谢珩这是根本就没把他看在眼里,也没多在意那十座城池,他笑了笑,侧目看着苏若水,温声道:“阿若,忘了赵丰,忘了帝京城的一切,跟我去南华,我保你此后余生每一日都是欢喜,再无忧愁。跟我走,可好?” 他句句温柔带笑,握住苏若水的手却紧的出卖了他的此刻的真实心境。 四下悄然。 过了好一会儿。 苏若水才哑声开口道:“我不想回帝京了,去哪里都可以。” 谢珩随手将斩尽剑抛给身旁的青衣卫,转身就往船头走,只扔下一句,“你们走吧。” “主上!” 周明昊追上去同他说这十座城池可是白捡的,不能因为苏若水是少夫人的朋友,就不要这送上门来的肥羊。 谢珩沉声道:“闭嘴。” 世子爷噎住了。 身后的李浔将苏若水打横抱起,一边往小舟上走,一边道:“多谢成全,这十座城池,我一定如数奉上!” 第535章 一定会找到的 声落时,李浔带着苏若水穿过缥缈大雾,轻舟随波去,衣袂随风飞。 画舫上一众黑衣剑客也纷纷弃剑跳水,朝几十丈开外的那艘大船游去。 一众青衣卫将整个画舫都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终无所获,走到谢珩跟前低头禀报道:“主上,画舫之中,没有少夫人的踪迹。” 谢珩一双丹凤眼变得十分黯然,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拆。” “属下遵命!” 青衣卫们得令,在谢珩迈步上了隔壁的军船之时,纷纷拔剑,剑招纵横合理而发,数十人硬生生将整艘画舫给劈散架了,溅起数人高的水花。 片刻间,一众青衣卫收剑退开。 谢珩眼前水漫舫倾,渐渐沉入河中,消失不见。 少年眸色暗淡,怔怔的看着渐渐归于平静的水面。 眼前是青山万重,水流无尽,好似世间一切都有无数种可能,唯独阿酒的去向,到这里彻底断了线索,自此成了迷。 一旁的周明昊见状不由得搓了搓手,走到谢珩身侧硬着头皮开头问道:“既然此处没有少夫人的踪迹,那咱们是不是先回帝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线人和细作先料理干净?” 谢珩只是看着远方,并未言语。 他以前总觉得三公子那么不喜欢说话,像个闷葫芦似得,这性子实在不好。 如今才知道,若到伤心处,着实没兴致说那么多话。 周明昊回头看了几个青衣卫一眼,一众人纷纷做了个“您请!”的动作,外加“您会说话就多说点”的眼神。 水军将领们只听过谢小阎王大名,这回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上,也不晓得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下纷纷给周明昊递去了“你先说”的眼神。 世子爷没法子,只能继续开口道:“这次赵丰能搭上南华国主,显然是因为帝京城中有南华的细作,否则李浔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虽说他这次是为了美人来的,也没在大晏搞出什么大事,但是难保北漠西楚还有其他列国的细作不会趁乱作妖……” 只怪老皇帝在位时,底下的大臣们做什么都是只求面上过得去就行,敷衍了事,导致好好个帝京城里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歌舞坊里的美人、街上的小摊贩还有大臣府里那些美貌妾室,都有可能是潜伏在此搜罗消息传回去的细作。 周明昊道:“不如趁机机会彻底清查帝京城,说不定还能从他们嘴里撬出有关少夫人去向的消息。” 谢珩闻言,眸色微亮,同水军将军说了几句,派人一路“护送”李浔等人回南华,以免节外生枝,便叫回营了。 水军将领们领命退下,高声下令领百余艘军船掉头回营而去。 日光穿过烟雾间,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潋滟生姿。 少年站在船头,却无心赏此美景,负手道:“即刻回京!” 众人齐声应是。 周明昊一时无言:“……” 世子爷方才一边说话,一边在肚子里打草稿,从大到小的利弊都琢磨好了,准备着若是谢珩不搭理他,他就做个苦口婆心规劝主上的忠臣。 结果只是一句“说不定还能从他们嘴里撬出有关少夫人去向的消息”,谢珩就打道回京了,反倒叫他这一肚子的话没机会说出口。 罢了罢了,先把这位爷稳住,回帝京再说。 …… 帝京城,谢府。 谢玹被十来个太医围着,各种银针奇药全都用在他身上,硬生生让强撑着不肯合眼的三公子昏睡过去。 直到入夜时分,谢玹才醒来,一睁眼便挣扎坐起来,把衣衫往身上套。 太医们纷纷劝他继续歇息,三公子好似完全没听见这些个人说的话,面无表情的就往外走。 “三哥醒了!”小六小七原本坐在门槛上等,一见谢玹出来,立马起身朝他跑了过去,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袖子掉金豆子,“三哥,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这两个小的从不曾同三公子这般亲近过,此刻却哭的十分情真意切。 谢玹一时间身形僵硬,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谢三夫人扶着谢老夫人朝这边走来,连声道:“谢天谢地,阿玹可算是醒了!我们出城才多少时日,一回来,竟连天都变了!” 若不是青衣卫来报信,他们这一帮人还待在城外的别庄不敢出门半步,可这一回来,就是噩耗连连,阿酒不知去向,连三公子也险些丧命。 谢家众人哪里还坐得住,即刻便起身进城回府来了。 谢老夫人满是关怀的看着谢玹,温声道:“伤得这样重,还起来做什么?快回去躺着。” “我……”三公子脸色有些僵硬,也不知道怎么同她们说话,从两个小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袖子,才开口道:“我有要事,必须即刻去办。” 谢老夫人问他:“你有什么要事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紧?” 三公子不语,自顾自往外走。 谢三夫人见状,连忙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拦住三公子!他伤成这样还要出门,若是有个好歹,小心大公子回来把你们都砍了!” 一众小厮侍女们闻言微微去拦谢玹,低声求道:“三公子,您就好生回去躺着吧!” 太医们愣了半刻也冲过去充当人墙挡住谢玹的去路,小阎王这些天原本就气不顺,若是谢玹再有万一,八成要把他们这些人的脑袋全摘了。 谢玹同一众拦住他的人僵持了片刻,哑声道:“让开!” 众人纷纷摇头,以示拒绝。 纵然谢玹身上寒气逼人,众人咬咬牙也能勉强撑一撑,毕竟这寒气再冷,也不会比谢小阎王手中剑顷刻间夺人性命更吓人了。 三公子不顾身上的伤,冷着一张脸就往外闯,薄唇上半点血色也没有,越发显得少年如玉,清清冷冷若谪仙误入尘世。 “三哥!” “三公子!” “谢大人啊!” 小六小七惊声喊他,一众小厮侍女和太医们强撑着守住院门不放行。 正在这里,不远处传来一声“这是做什么?”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谢珩墨衣飞扬,正朝这边大步行来。 檐下飘摇的灯火将少年身影拉的很长,孤寂中带着难言的悲伤。 “东风。”谢老夫人喊了他一声。 “祖母。”谢珩朝她微微点头,而后,目光落在三公子身上,“伤成这样,怎么不歇着?” “睡不着。”谢玹一见长兄,情绪便稳了下来,眸色如墨的看着眼前人,“我想去天牢审那些人。” 谢珩还没说话,旁边的老太医就跳脚了,“这么怎么行?谢大人现在的身体,不宜劳累多思,这会子强撑着去审疑犯,和找死有什么分别?” 其余几个太医也纷纷附和这话,“也就是谢大人体质特殊才保住了一条命,这若是换成寻常人,只怕早就没命了!” 就这样还不好好歇着,简直是不要命了! 谢珩闻言,眸色越发的沉了,“你去歇着,天牢那些人,我亲自去审。” “不!”谢玹异常坚持道:“若论用刑问话,长兄也不及我。” 周遭众人闻言,顿时:“……” 这话,全天下也就谢玹一个人敢说。 谢珩看着三公子,嗓音暗哑的问道:“你是自己去歇着?还是我把你打晕?” 众人听得这话,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给这两兄弟腾出一大块空地来。 连哭到抽抽个不停的小六小七都十分自觉的往谢老夫人身边靠了。 三公子面无血色,眸似墨染,哑声唤了句“长兄。” 他对谢珩说:“我想去。” 谢珩袖下的手微微收拢,丹凤眼中情绪风起云涌。 这是三公子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同他的兄长说“我想做什么”。 少年无从拒绝,却担忧他身体撑不住。 谢玹见状,侧目看了太医们一眼,而后又道:“我带他们一起去,死不了的。” 太医们个个面露惊诧,“拼命谢三郎”这称号可真是名不虚传。 谢珩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接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上了三公子身上。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谢玹是什么样的人。 三公子看似冷漠无情,实则执拗至极,他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旁人拦不住,若真要阻拦,必然只会令他更为伤身伤神。 谢玹低头看着谢珩拉拢自己的衣襟,低声道:“我去天牢以后,长兄得去宫中坐镇,有任何消息,我会派人即刻送到宫中,也请长兄把牵连之人即刻拿下送到天牢。” 谢珩帮他系好了衣带,沉声道:“好。” “走!”谢玹拽着谢珩的手就往外走,长兄一来,这些个人再不敢阻拦。 谢珩朝太医们一挥手,示意众人跟上,丰衣足食也赶上小跑着上前。 夜尽天幕,谢府之中灯火通明。 谢珩同谢玹并肩行了几步,眼看着三公子面色苍白如纸,不由得停步,直接把人背了起来。 三公子忽的愣住,“长兄……” 夜色深沉,灯火跳跃飞舞。 他看不清谢珩的表情,只听见少年沉声说:“我背你去,快些。” 北风从身侧呼啸而过,刮得两个少年墨发飞扬。 谢玹的右手轻轻放在谢珩肩膀上,慎重其事的开口道:“长兄,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阿酒的。” 第536章 还有一个办法 盛兴二十一年冬,谋朝篡位的老皇帝赵毅被百姓砸了七天的烂菜叶子,一日复一日的谩骂指责比凌迟千刀之苦更胜,连太医都没法再吊住他的最后一口气,一代君王最终死于市井,草席一卷扔到荒野,便成了野狼野狗的盘中餐。 朝中大臣们无一敢有异议。 另一边,谢玹带伤审讯天牢中一众罪臣,还有先前宫里羁押的可疑之人。 谁知这一审,还不曾查到温酒的去向,先掀起了列国滔天大浪。 南华西楚北漠还有周遭诸多小国,皆有牵扯其中。赵毅在位的这二十年,小人当道,拿着大晏朝廷的俸禄,收他国好处为之办事的人,亦不在少数,此番谢玹深入追查,一人牵扯十人,十人又牵扯百人,竟扯出涉案权贵无数。 谢玹在天牢日夜审讯,不见天日,青衣卫在天牢和皇宫之间来回奔走,将三公子的亲笔写下的消息送到谢珩手上。 谢小阎王一生令下,如数捉拿。 这场追根究底的追查,足足延续了两个月,文武百官折其半,大晏朝堂地覆天翻。 再上朝时,偌大个议政殿都变得空空荡荡的,在场的朝臣大半都是这些年被昏聩无能的上司打压,光做事不曾占过功劳刚刚被提拔上来的,另一小半是新晋的年轻官员。虽然现下各部被下狱的人都比还在位的多,但是个个都是做实事的,没了那些吃干饭在上头碍事,虽然每日都有堆成山的公务要处理,还是个个都比先前身姿笔挺,精神多了。 谢珩虽未登基,却已手握君王之权,上朝时也不多废话,听完众人进言,说完要做的事就退朝。 因此,年轻些的那些官员每每争着抢着先开口说事,极少数几个老大臣站在最前方,只因反应稍稍慢了一些,便没机会再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珩起身离去,懊恼不已。 众人都知道,谢珩忙着寻回他的心上人。 除了紧急军务和朝臣们处理不了的政务之外,旁的事一概压后再说。 连继承皇位这样的大事,对谢小阎王来说,也没有找他的阿酒重要。 大臣们心里急啊,屡屡朝主上进言,谢珩一概置之不理。 众人只能请老郡公和贺兴邦去同谢老夫人商量。 老郡公对谢老夫人道:“我们这些老骨头能等到主上回朝已是老天爷开眼,原不该再奢求什么。可转眼一想,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总想着要看到主上登基,名正言顺的执掌大权,才能甘心合眼。” 谢老夫人这辈子见过不少风浪,可对这朝堂之事究竟是不敢沾手的,谢三夫人和谢玉成更是不敢随便接话。 “赵毅原本就是篡位的,四皇子赵帆死无全尸,前太子赵丰也没了,若是主上不坐这个位子,大晏岂不是要任他国宰割?”贺兴邦痛心疾首道:“如今的大晏积弱已久,本就被其他各国当做盘中餐,恨不得一拥而上,分而食之。若不是长宁江一战,谢小阎王横空出世,还不知道如今的大晏会是个什么景象。” 谢老夫人摇了摇头,叹道:“可现在东风他……” 她这话还说完,老郡公便已心领神会,“眼下主上虽是为了少夫人冲冠一怒整顿大晏朝堂,可这样做,何尝不是让大晏自此新生?朝中奸佞结党,根基腐朽,若非主上与谢大人这般决绝,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重振朝纲,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不能活着看到天下海清河晏的那一天?!” 两个老臣句句发自肺腑,谢老夫人听得面色发紧,“罢罢罢,老身便同两位一共进宫,去劝一劝东风,这成与不成……” “成!”老郡公十分肯定的说:“这次有老夫人出马,一定成!” 谢老夫人换侍女取来拐杖,便同老郡公一共乘马车进宫。 此时,正是旭日东升之际,阳光落在屋檐与石板上,折射出微微的光,晃得几个老人都有些眼花。 他们走路都有些踉跄,却不曾有些丝毫的停驻。 眼前是东升的太阳,新帝是大晏的希望。 而此刻,皇宫,议政殿偏殿。 谢玹带着一叠供状给谢珩,嗓音嘶哑道:“长兄,所有人、能问出来的消息都在这里了。” 三公子足足在天牢里待了两个月,越发的面白如纸,几乎不见血色,连颈部的青筋也越发的明显。 谢珩一边接过去,一边同他道:“你先把案上的鸡汤喝了。” 三公子站着没动。 谢珩翻看了好几页,每一行字都看的极其仔细,各国细作所做之事,一件比一件令人愤然。 可他一直没有看到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 谢玹站在案前,哑声道:“没有阿酒的消息……所有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可就是、没有阿酒的消息!” 谢珩一愣,供状从手中脱落,洒了满桌案。 他抬头看向三公子,琥珀眸里情绪无比复杂,却又异常坚定,“还有一个办法。” 饶是谢珩这般思虑周全的,此刻也不知道他说的法子是什么,不由得问道:“什么办法?” 谢珩一手翻开案上的供状,沉声道:“打!” 少年说:“管他是北漠南华还是其他各国,我一日找不到阿酒,就打他们一日,攻城略地,平山填海,直到阿酒回我身边为止!” 三公子眸色微变,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长兄的意思,眼睛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谢珩拂袖,将数百张宣纸撒落在地,一字一句道:“不管是谁带走了我的阿酒,我都要让他把人送回来!” 第537章 四公子说算笔帐 “好!这才是我谢万金的长兄!”就在此时,四公子未曾通报便入内而来,一身风尘仆仆,眼里却华光奕奕,“无论长兄想怎么做,我这个做弟弟,一定鼎力相助!” 三公子回眸看他,“你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启禀主上,谢大人!”谢万金朝两人拱手作揖,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而后道:“赈灾粮和银子都筹的差不多了,北州灾情已解,还有新提拔上来的官员在做善后事宜,我听闻两位兄长在帝京……” 四公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恰到好处的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道:“听闻整个帝京都被你们翻了个底朝天,大半个朝堂都给抓空了,我这不是想着尽快赶回来凑个数么?” 谢玹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移到别处,显然是不愿同 这不正经的四公子多言。 谢珩招了招手,示意谢万金上前来。 四公子一边往他这边走,一边同谢玹道:“听说边关也打的差不多了,小叶也该回来了吧?” 三公子没说话。 谢万金也不介意,继续道:“这若是要开战,小叶可为主将。若是长兄要登基为帝,三哥可镇朝堂。我呢,就给长兄跑跑腿,上八方列国探探阿酒的下落。” 四公子在谢珩面前跟前,笃定的说:“只要人还在这世上,就不信找不到!” 谢珩看着眼前人,丹凤眼微眯,眸色危险而幽深,“谁让你来同我说这些话?” 这些时日北州灾情缓解的消息的不断上报,谢万金一直都留在北州,没有回京的意思,这次忽然急着赶回来,一开口就同他说这样的话,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确实有人屡屡传信于我,让我回京劝你登基。”四公子老老实实的卖了催他回京来劝谢珩的那些人,满眼真诚的同他的长兄说:“可话是我自己想说的,这事也是我应当做的。” 谢玹微微皱眉,“谢万金!” “三哥别这么凶嘛。”四公子挑眉,朝他笑了笑,“让长兄先听我说完。” 许是这段时日,整个帝京城都没人敢在两人面前笑,谢万金上扬的嘴角便显得格外的扎眼。 谢珩抬了抬下巴,沉声道:“讲。” “国不可一日无君……”谢万金刚开口说了一句,就看见谢珩一张俊脸黑了下来,显然是最近听这样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四公子灵机一动,当即便话锋一转,“这种废话,我就不同长兄讲了,反正不可无君,也两个多月都没有了,现在大晏也没亡。我要同长兄说的是,咱们来算笔帐吧。” 这话一出,谢珩眸色微微变了。 连三公子的神情也有些松动。 谢家这几位公子,唯有四公子是温酒正儿八经的同行,最晓得少夫人会做什么样的事说什么样的话。 当即便点到了要处。 谢万金道:“长兄以为,若是你不登基称帝,这八方列国能按兵不动多少时日? 他们会眼看着大晏无主,却不 派兵攻打?这事三哥应当比我清楚。”他转身看向谢玹,“三哥,你来说说?” 谢玹面无表情道:“各国细作在帝京潜伏已久,只待有机可趁。” “各国对我大晏虎视眈眈,长兄若不登基,他们看着大晏无主,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伺机而动,兵犯边城!此乃其一!”谢万金侧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转回身来,朝着长兄和三哥正色道:“其二,长兄若不称帝,如何能名正言顺发兵打南华西楚等国?” 四公子说来说去,从头到尾都只围绕着一个重点。 谢珩闻言,眸色越发凝重。 谢万金看了身侧的三哥一眼,又将目光移到长兄身上,把自个儿十几年的正经模样都用在了今天,义正言辞道:“即便长兄手持逐云令,是为主上之尊,可调令三军,若是此时皇族作乱,争权夺位再起波澜,导致两国交战时,棋差一招,又当如何?” 谢珩的手按在桌角,俊脸沉沉。 四公子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收了些许,好声好气道:“长兄,我是这样想的啊。你呢,先把这个位子坐了,大权在握,百官俯首!之后该发兵打的就打,不管怎么说,先把阿酒找回来再说。然后顺便呢,把咱们周遭列国这些年欠咱们大晏的一并讨回来,若是他们不肯,那就直接打到他们肯为止!” 声落之后,整个偏殿陷入无比的寂静。 谢珩沉吟不语。 谢玹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四公子琢磨着自己方才说的话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便又补了一句,“这买卖稳赚不赔啊!若是阿酒在,必然也也会认同的!” 谢万金不敢说的是,若是阿酒真的不在这世上了,你们这般折腾下去,也没有用。 四公子操碎了一颗心,只盼着他两位兄长能把心思稍稍移到别处。这个法子已经是他穷尽心思,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 谢珩登基为帝,重振大晏国威,战八方。 只要阿酒还在,列国之中,谁敢再藏? 偏殿里静的只剩下狂风扫过轩窗。 正在这时,王良入内来报,“启禀主上,老夫人和徐郡公,还有一众大人们在外求见!” 谢珩尚在沉思中,恍若未闻。 王良在旁候了片刻,又瞧了谢大人和四公子一眼,后两人不约而同的给他了一个眼神。 这个在老皇帝身边待了半辈子的大内侍,神色一禀,当即便退到了殿外。 片刻后。 殿门大开,阳光倾泻而入,满堂生辉。 殿下群臣跪地俯首,齐声道:“跪请主上登基,重振我大晏国祚!” 站在殿内的四公子侧目看向谢玹,恰好三公子也在此刻看向他。 一瞬间四目相对,心领神会。 谢万金和谢玹齐齐掀袍而跪,异口同声道:“请主上登基,重振大晏,千秋永盛!” 声落后,四公子又补了一句,“愿长兄 手掌天下权,怀拥心上人。” 谢珩迎着淡金色的阳光,负手而立。 万千光华落入少年琥珀眸里,皆无影踪,他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沉声道:“好。” 第538章 新帝 这一日,谢小阎王点了头,众臣心里的大石头顿时落了地,当即便让钦天监选了吉日。 谢珩对此,并不怎么在意,扶着谢老夫人,同三公子四公子一道回了谢府。 家中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多人同在,一众侍女小厮忙着上膳在旁伺候。 花厅里灯火微微,一桌子菜肴都冒着热气。 三公子一向都是闷不吭声的,谢珩最近也寡言了许多,便只有四公子和谢三夫人一答一合的说着话,这般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有些说不下去,各自埋头用饭了。 “长兄……”小六小七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长兄,许多日不见,早就想同他说说话了。 谢珩把那盘四喜丸子放到两个小的面前,说了声“吃吃吧”便不再多言。 两个小的乖乖巧巧的没再缠着,抱着碗扒饭,却总也忍不住偷偷的瞧长兄一眼,再多瞧一眼。 用完了膳,四公子被谢三夫人叫走了。 谢老夫人也把三公子喊过去,关怀身上的伤。 谢珩穿过茫茫夜色,独自一人去了温酒的院子。 他进了门,便瞧见院里的小池子,鲤鱼和锦鲤混养着,时不时越出水面,又落回水中,激起阵阵涟漪。 谢珩站在池边看了片刻,取了石桌上的白盘,将饲料撒入水中,鱼儿争先夺食,满是鲜活气。 这个院子也同温酒在时一般,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不同。 不多时,金玉满堂几个便匆匆行至他身后,行礼请安。 谢珩没回头,不甚在意道:“下去吧。” 玉露和香满还有红堂齐声应“是”,说着便转身退下,金儿却站在原地,低声道:“大公子,少夫人……有东西留给你。” 谢珩撒鱼食的手微微一顿,转身看向金儿,“你说什么?” 金儿道:“少夫人进宫前,曾把留给大公子的东西交给我保管。 ” 谢珩将盛鱼食的盘子放到一旁,皱眉问道:“为何直到今日再说?” 金儿噎了一下,低声道:“大公子事忙,终日不得空。” 她自然没法说:我连你的影子都见不着,怎么和你早说。 谢珩伸手,揉了揉眉心,问道:“她……留下了何物?” “请大公子随我进屋。”金儿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等谢珩先行,这才上前打开主屋的门,提灯而入。 这屋子,已经许久没人住了,几个侍女天天洒扫熏香,过于整洁芬芳,反倒少了先前温酒在时随意的模样。 谢珩伸手抚过珠帘,目光扫过屋中陈设,回想起他在这里时的景象。 似乎已经很遥远了,又似乎近在眼前。 记忆不知不觉变得模糊不清,阿酒唇边的笑却那样清晰的存在他的脑海中。 “大公子,内屋请。”金儿提着灯笼,掀开珠帘往里去,行至榻边,直接就把床板翻开了,露出底下藏着的七八口箱子。 小侍女眼眶有些湿润了,回头朝谢珩道:“少夫人说,这些都是她同各城商户定下的生意账本,可大晏将士十年钱粮无忧。” 谢珩僵立原地,一瞬间竟觉寸步难行。 金儿拿袖子抹了一把眼睛,继续道:“右边这两口,是少夫人给大公子和三公子备下的老婆本……” 后面的话,谢珩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他走到榻边,将那些箱子一口一口打开,上面都是温酒的字迹,一撇一捺,好似余温尚存。 谢珩伸手,轻轻碰触着,恍惚间,看见温酒就在他面前。 “大公子?” “大公子……您在听吗?” 金儿说完之后,许久也听不道谢珩开口,不由得开口唤了他两声。 谢珩闭眸,哑声道:“你退下吧。” 金儿还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放下了手中的灯盏,悄悄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些许灯火跳跃不定。 谢珩靠着床榻,慢慢坐在地上,枕着温酒留下的箱笼,低低的唤了声“阿酒。” 意识朦朦胧胧间。 他好似回到了那红梅盛放的那一天,笑意盈盈的阿酒,折花递到他面前,同他说“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请长兄继续风流潇洒!” 她做到了。 可他却没能好好护着她。 谢珩低声道:“阿酒,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 年关过,又逢春,谢珩登基称帝,改国号成明。 大晏根基腐朽二十年,终盼得正统回朝,一时之间大晏百姓奔走相告,对这位新帝又是敬畏,又是称赞。 怕的是谢小阎王向来杀人不眨眼,大臣权贵也不能幸免。喜的事新帝崇文也尚武,手腕强硬,从此再也不用受邻国欺凌。 谢珩登基之日,定在这一年的三月初三。 他的 生辰。 原该是他告别少年时,加冠,可娶妻之日。 可他想娶的姑娘却不知身在何处。 登基前一夜,宫里上下忙成一片,礼部反复同宫人内侍和底下的官吏们强调礼仪之事。 谢珩在殿中琢磨列国地图,时不时提笔在上头画个记号。 谢玹在一旁帮他看折子,越看一张俊脸黑的越发厉害。 王良带着几个小内侍在旁伺候着,左看谢珩,右看谢玹,连端茶递水都得悄悄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搅了这两位。 整个宫殿都静悄悄,只有四公子在外头同户部那些个“讲道理”,时不时传来一声,“穷?你们这些人除了哭穷就不能说点别的?” 谢万金原本是极爱笑的,可自从同户部那些人打交道之后,就显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天天都在想,当初阿酒是怎么忍不住,没把这些天天哭穷的家伙腿打折? 天已经逐渐回暖,殿中灯火通明,内侍们额头上都出了不少汗。 谢珩边上那些个是吓的,谢玹身边那些个是冷的,至于四公子那边的文,都是羞的。 第539章 打谁 殿外夜色渐浓,风拂树木,些许新叶离枝,随风飘入窗内,落到三公子案上。 谢玹翻折子的手稍顿,抬眸看了一眼。 门外内侍小跑着来报:“启禀主上,叶将军率几位将领一同回京了,正在殿外求见。” 谢珩顺手在地图右下方划了个红色的圈,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内侍连忙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行了行了!你们也别在这里和我哭穷了,一群大老爷们,天天把穷字挂在嘴边,也不嫌倒运!” 珠帘后的四公子把户部一众都轰了出去,端着案上的茶盏一边往里走,一边饮了一口茶,累得半死还有闲情,故意问谢玹:“咱们大晏有几个将军姓叶啊?” 三公子面无表情得把手上的折子合上,放到一旁,好似全然没有听见谢万金的话一般。 四公子自讨没趣,端着茶盏走到谢珩边上,低声道:“长兄……” 谢珩的心思圈在列国地图上,头也不抬的说:“闭嘴,喝你的水。” 四公子一时无言:“……” 阿酒不在,这些人干正事就好像不要命一样。 真真是疯魔了。 片刻后。 内侍引着叶知秋和一众副将入殿而来,众人抱拳屈膝,齐声道:“参见主上!” 当初这些人赶赴边关的时候,还只是副将,如今谢珩黄袍加身,他们这些个人也跟着连升数级。 出城之时,哪里想的到回京之日,会是这般景象。 “来的正好。”谢珩搁笔,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左手将地图一掀,就丢给了叶知秋。 他道:“南楚西楚还有四周列国,你们看先打哪个。 ” 叶知秋连忙伸手接住了地图,脸上却是懵的不行,转头看一众副将,都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众人满脸的“数月不见,我们将军不仅变成了主上,竟然还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真不愧是我们谢将军! “咳!”一旁站了许久的王良闻言咳了好几声,忍不住开口道:“谢……不,主上啊!这南华刚给我们隔让了十座城池,这时候咱们不好朝他们发兵吧啊?还有西楚,西楚同大晏是联姻结盟,这也不好打啊!还有北漠,刚刚打完……” 谢珩抬头看向他,丹凤眼微眯。 王良见状,低头往后退去。 新帝年少气盛,被赵毅猜疑之际,都敢带兵和北漠狼骑硬杠,如今他大权在握,还有谁拦得住……罢了。 四公子默默的放下茶盏,抬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其实我觉得……都能打。” 谢珩点点头,“那你觉得应当先打谁?” 谢玹放下了手上的折子看向了谢万金,叶知秋还有一众副将亦是如此。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四公子身上。 谢万金笑道:“北漠狼骑素来有不败之名,如今也败在了墨羽军手中,若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如今正是大好时机。” 谢玹闻言,意简言骇道:“可。” 四公子难得能得到三哥的认可,连忙谦虚的朝谢玹拱了拱手。 三公子微微皱眉道:“然后?” “三哥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谢万金道:“西楚这些年鲜少同人交战,听闻是帝女和皇子相争,内乱不断的缘故,若是打西楚,应当也不难。” 叶知秋道:“西楚历代是女主天下,可这一代的君主却是个男子,且有更改西楚皇位传女不传男这等制度的想法,因而内乱不休,若要打,想必比他国更事半功倍。” 谢万金连忙点头道:“对,叶将军是个明白人。” 谢珩却看着他道:“别卖关子。” “知我者,长兄也。”谢万金酸了一句,转身伸手,握住了叶知秋手中地图的左侧,徐徐展开来,这才继续道:“南华历来是富饶之地,这到底有多富,你等没去过,那是真的想不到!我从前觉得我们谢家也算得上世家名门,资产甚丰,可南华的那些贵族富商一比,那是真的……不过如此,若不是小财神在我们谢家……” 他说到小财神的时候,众人神色都微微一变。 等到谢万金自个儿反应过来,偷偷的扫了谢珩和谢玹一眼,立马就避过了这处,直接道:“反正你们从李浔为了个女子,就能拿十座城池来换这事上,就能看出来,南华是真的富的流油!我觉得吧,要打就先打他!” 一众副将静默了片刻。 这谢家的四公子面前也太直接了一些,说打南华就打南华,好歹也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银子是几个意思? 谢玹沉吟片刻,开口道:“可。” “我也觉得打南华好。”叶知秋立刻接话道:“现在咱们大晏缺银缺粮,若是打下了南华的城池,眼前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一众副将们转而看向叶知秋,理她最近的张副将忍不住低声和她道:“叶将军,你先前和北漠打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副将道:“你明明说北漠是因为穷才找事非要大战不可,若是换了富饶之地必然是百姓安居乐业最好!” 叶知秋不吭声,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谢珩听完这几人说话,提笔在案上写下“南华”二字,沉声道:“就他了。” 一众副将惊了惊,刚要开口说话。 便听谢玹开口道:“先前在帝京查出的线人和暗桩,属南华的最多。” 众人一听这话,立马道:“打!” “没事往帝京放这么多线人和暗桩,定然是早有图谋!” “就是!不打他打谁?” 殿中众人正说着话,门外内侍来报,说老郡公和几个大臣求见。 众人闻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谢珩抬了抬手,“让他们进来吧。” 张副将见状,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回避一下吗?” 谢珩面色如常道:“不必。” 声落时。 老郡公和几个老臣一道入殿而来,正要屈膝行礼,便被谢珩叫停了,“不必多礼了。” 他道:“夜色已深,老郡公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第540章 愿长兄千秋年少 老郡公揣着手,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就别磨蹭了。”贺兴邦在后头道:“主上,是这样,这大晏自开国以来,所有的君主都姓赵,先前也有过女君继位,后来诞下的子嗣也是承赵姓,所以您看,您既然继承皇位,是不是把这个姓改回去比较妥当?” 这话一出,几个同行的老大臣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还是改回赵姓比较妥当。” 其实前些日子,有些人同谢珩隐晦的提过,只是谢小阎王和谢玹都一心扑在追寻少夫人的事情上,对这隐晦提醒的事毫不在意。 众人又被新帝威仪震慑,愣是把这最重要的改姓之事拖到了这时候才敢重提,央着在谢珩面前面子最大的老郡公牵头,在登基前一夜,冒死再进言一次。 三公子和四公子,还有叶知秋同一众副将这时候都一声不吭,只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到了谢珩身上。 夜渐渐深了,风过回廊,潜入轩窗,吹乱满殿灯火。 谢珩缓缓落座,抬眸问众人:“孤若是不改姓,是不是明日就要换人登基称帝?” 一众老臣们闻之色变,纷纷跪地,高呼道:“老臣不敢!只是这改姓之时关乎重大,请主上三思啊!” “主上!”老郡公和贺兴邦也一同朝谢珩行了大礼。 谢珩闭了闭眼 ,斩钉截铁道:“此事绝无可能。” “可是主上……”贺兴邦还想再劝,却被一旁的老郡公拦住。 一时间,再无人言语。 偌大个宫殿里,只闻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那什么,诸位老大人都一把年纪了,没事不要老跪着。”谢万金上前把老郡公和贺兴邦扶了起来,微微笑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歇着,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 老郡公刚要开口同四公子说话。 谢万金压低了声音,抢先道:“老郡公,我长兄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你们非要逼他做不愿做的事,比如改姓什么,那你们只能再找一个人坐那个位置了。” “……”老郡公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众人看看油盐不进谢珩,又看看这笑脸迎人的四公子,还有一旁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的谢大人,只能在心里叹气再叹气。 四公子琢磨着这帮老大臣心里琢磨的差不多了,这才再次开口道:“夜深了,出宫的路不好走,我让人给诸位大人掌灯。” 谢万金这般说着,客客气气的帮长兄把这些个老大臣都“送”走。 他一贯是嘴上功夫绝妙的,亲自扶着老郡公出殿门,低声劝慰了两句。 众人出门时,已经是满脸都写着 “我等提议之事太过无礼”的愧疚之色。 被谢万金扶着的老郡公走的最慢,众人都迈出了殿门,他离门还有两步远。 “老郡公……”四公子正要开口同他说话。 老郡公忽然停步,回头看向谢珩,满心不解的问道:“主上为何不愿改回赵姓?虽说世上大多人都是子随父姓,可也不乏随母亲姓的,何况这事帝王天家,本就不能同寻常人家共论。” 徐洪武是真的想不明白。 虽说让人改掉自己用了十几年的姓氏,这事是有些别扭,可怎么着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的。 主上却说“绝无可能”,着实让他们这些老骨头脑壳疼。 谢珩敛眸,漠然了数月的俊脸,此刻竟浮现了些许温情,“她只知道我姓谢名珩,字东风,若是改了姓,她回来的时候……找错了人怎么办?”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并不响,看着是在回答老郡公的话,其实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一时间,谢玹闭目不言,叶知秋低头侧身,左右无声。 老郡公愣了片刻,许久才缓过神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也不要四公子扶了,自觉的闭上嘴,出殿而去。 殿外夜色深沉,明月共星辰。 殿中人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谢珩同叶知秋和一众副将研究攻城掠地之策。 谢玹在一旁时不时提出一些看法,这两兄弟,一个屡出妙计,一个心思缜密,正好互补。 把叶知秋和一众副将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四公子也没闲着,他自小跟着谢三夫人在外头做生意,天南地北哪里都去过,风土人情、地势兵力都能知道个十之七八,说起这些来,一扫平日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反倒像是世间少有的 少年大才。 殿外宫人内侍忙的没个歇气的时候,殿中马上就要继位的新帝,同众人商议战策也是侧夜未眠。 王良在旁一句也不敢说。 大晏开国这么多年,历代皇帝在继位前夜彻夜不眠的比比皆是,就是没听说过哪位是忙着商议如何开战不睡觉的。 一夜斗转星移。 月色散,鸡鸣破晓间,旭日东升。 谢珩一夜没合眼,依旧没有半点倦意,王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打断,劝着几位去更衣梳洗。 谢玹和谢万金还有叶知秋等人起身告退。 谢珩也起身走到龙吟殿更衣,宫人内侍们在他身侧来来去去,躬身来躬身退,大气也不敢出。 他在内侍的侍奉下换上玄色五爪龙袍,头戴九珠帝冕。 各大宫殿之间钟鼓磬环绕,百官跪迎,宫人内侍全部跪伏于地,恭请新帝仪仗,煌煌天威。 谢珩踏出殿门,迎着朝阳走向议政殿那一刻,脚下的白玉阶好似通天桥,他抬头,只见黄金殿中龙座孤高。 左右宫人内侍每一个动作整齐划一,谁也不知道这位新帝在想什么。 谢珩眸色漠然幽深,面上没什么表情,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 他转身坐在 龙椅上,一瞬间衣袖翻飞,帝冕晃动,帝王威仪万千。 王良手持拂尘,朗声道:“皇上驾到,跪!”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瞬间,文武百官应声而跪,三重九殿山呼万万岁,偌大个皇宫之中回声不断。 多少人穷尽一生,只为这一刻的尊荣。 而此刻的谢珩,看似睥睨天下,其实一切都离得很远,眼前人亦看不真切。 昔日风流年少模样,都作云烟。 谢玹站在文官最前方,众人跪拜,唯他一人卓然而立。 待到山呼万岁声散去后。 三公子上前一步,掀袍而跪,朗声道:“愿长兄千秋年少!祝吾皇万寿无疆!” 众人只知今日新帝登基,唯有谢玹更看重今日是三月初三,他长兄的生辰。 年满双十,当加冠成人。 谢珩微愣,隔着九珠与之对视了一眼,而后起身,步下白玉阶,一手扶起三公子,一手拂袖示意文武百官:“众卿免礼!” 第541章 承明四年 三载后,承明四年,帝京城。 自谢珩登基之后,把四周列国打了个遍,先前总想着在大晏沾点便宜的那些个小国,全都连本带利的还了回来。 一开始朝中还有人给谢珩进言,好战伤民,谢万金带着算盘上朝给大臣们算了一笔账,四公子说“别人打仗那是劳民伤财,我家长兄不一样,以战养战,富国强民不说,还能把先前二十来年的气好好的出顺了!” 再加上谢玹这个闷头做事的,短短三年,就从刑部侍郎升到了尚书,又入阁升任首辅,统领百官。 这位平日里对言官十分的客气,不管御史台那些人怎么参他,都不当一回事。 但若是这些言官敢说谢珩半句不好,就会看到首辅大人黑着脸,浑身冷气萦绕,请你去天牢喝茶,一喝就喝掉半条命,。 再加上谢珩带兵亲征屡战屡胜,南华富饶,再度隔城让地,北漠被打的王庭都搬了好几次,其余的小国更不用说了。 久而久之,众人也就不说什么了。 反倒是列国王侯叫苦不迭,自从知道谢珩这般东征西站是为了寻找温酒下落之后,日日烧香拜佛,祈求上苍再赐一个温财神下来,收了谢珩! 奈何天不遂人愿,温财神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珩登基三年,在帝京的日子屈指可数,群臣日夜担心不已,每逢谢珩回京,先是关怀一番“龙体安否”,再后来便是“可有温掌柜消息”,最后才禀报朝中诸事。 这一年开春,谢珩灭了东南边的平国,班师回朝,坐在议政殿上听群臣启奏。 平日里都是谢玹代政,首辅做事简单利落,从不与人废话,底下的官员们已然吃了许多瘪,就等着谢珩回来,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含蓄的提一提把谢首辅的掌政之权收一收。 这事一开始说,就没完。 谢万金在旁边听着,看了看身侧三哥越来越黑的脸,又抬头瞧高处的长兄,憋着笑,等那些含蓄进言的官员倒霉。 四公子不愿在朝中挂职,主要是不想每天上朝,累得慌,这国库和户部的人做什么基本都要去问过他。 照谢万金的话就是说“谁不想站得高些?但是活太累了我不是喜欢的,我不在朝中任职,也是当今圣上的堂弟,你们这些人不是照样要给我行礼?我不用上朝三跪九叩的,多好?” 于是四公子偶然在谢珩回朝时,来议政殿看个热闹。 今日谢珩坐在龙椅上,翻了翻众人的折子,底下的人含蓄了参了三公子半盏茶。 谢万金琢磨着差不多了,朝身侧的三公子伸出了三根手指,而后一根一根收回去,示意:“长兄又要开始砸了!” 四公子最后一根手指刚收完,一堆就从高处落了下来,砸在那个一开口就说个不停的大臣面上。 谢珩沉声问道:“你们是忘了朕姓什么?” 先前暗戳戳参谢玹的那些个大臣如数跪伏于地,“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也想找死许多回了。”谢珩屈指,轻轻敲着御案,“有正事就说,没有就滚。” 他语气极淡,却骇的众人冷汗淋漓,不敢再言。 老郡公在一旁站了许久,有话想说,却又不好再这时候上前。 偏生这会儿,有个极其不长眼的站了出来,“臣有本启奏!皇上风华正当,后宫空悬已久,以臣所见,皇上该……” 他这话还未说话。 谢珩便皱眉打断道:“你说什么?” 第542章 招亲 那大臣顿了顿,面色发白,却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梗着脖子继续道:“皇上今年二十有三,自登基以来后位空悬,长此以往,恐误皇嗣绵延之大事……” “哦。”谢珩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弧,嗓音却比往日还要低沉些,“依卿所见,朕该如何?” 那大臣闻言,以为自己进言成功了,激动得脸色涨红,音量也拔高了许多,“臣以为皇上应当广纳后宫,绵延后嗣,振兴皇族!李大人家的千金贤良淑德,郑尚书家的小姐也是明慧聪颖……” 话正说到激昂处,谢珩顺手抄起御案上的折子就甩在那大臣的脑门上,生生将人拍的后仰倒地,说话声也就此嘎然而止。 谢珩衣袖拂动,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问文武百官,“谁家的女儿嫁不出去,尽管把名册送到朕面前来,不出三日,必得夫婿!” “皇上!”议政殿中家里有女儿的大臣纷纷跪了下去,伏地求道:“皇上息怒!臣等也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晏啊!” 总有那些那么一两个自命忠臣名士的老大臣在这种时候格外能哭,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大晏操碎了心。 谢珩睥睨众人,唇边冷弧更甚,“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这一句话出来,底下众臣顿时止声,连哭都不敢哭了。 谢珩道:“想和前朝一样用后宫牵制朝政,族凭女贵,外戚干政?” 众臣闻言,把头伏得更低了。 “趁早醒醒!”谢珩一手撑在案边,一字一句道:“诸卿时运不济,没这样的命,趁早死了这条心。” “臣等不敢!” 大臣们哪还敢多言,纷纷叩头求饶恕。 朝堂上闹过这么一场,也没人敢说别的事了。 谢珩看了侍立一旁的王良一眼,这混成人精的老内侍连忙上前一步,刚要喊“退朝 ”,殿外内侍高声启奏“西楚使者请见陛下!” 谢珩丹凤眼微眯,看向了底下的谢万金。 四公子朝这自家长兄挑眉,微微一笑。 一旁的谢玹见状,不由得皱眉道:“笑什么笑,成何体统?” 谢万金收了笑意,一本正经道:“三哥别这么凶嘛,待会儿你就知道我为什么笑了,有好事!绝对是好事!” 谢玹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谢珩坐回龙椅上,嗓音微沉:“宣!” 王良站在白玉阶上,拂尘轻扬,“宣西楚使者觐见!” 重重宫殿,宣见之语层层转递,音波回荡,一时绕梁不绝。 不多时。 西楚女使者带着四个随行官员上议政殿,手捧锦书,“参见大晏陛下。” 谢珩面色如常道:“免礼,直说来意。” 西楚使者们闻言,愣了愣。 议政殿中这些朝臣却是早就习惯了谢珩这般“少废话,说正事”的作风,对此没有丝毫觉得不妥。 片刻后,那女使者将手中锦书举过头顶,恭声道:“这是我西楚帝君亲笔所书,还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谢珩给了王良一个眼神。 后者连忙步下白玉阶,去接过锦书递到谢珩手中。 谢珩翻开扫了一眼,随即合上,丢到了案上,轻笑道:“西楚招婿,与朕何干?” “我西楚六公主今朝年满双十,特在都城设下招婿大会,恭请列国才俊齐聚西楚,共襄盛举!”那女侍者恭声道:“若陛下或是大晏哪位才俊与公主有缘,共结连理,亦可保大晏与西楚百年安宁共处!” 这话算是说的很明白了。 她们西楚的六公主招婿,请了列国才俊到西楚都城,那位西楚帝君最看好的还是大晏这位年轻的陛下。 若是能两国联姻,自然就不好开战了。 谢珩屈指轻轻敲着御案,扫了底下文武百官一般,年轻官员们齐齐低头,唯有谢玹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四公子笑的两个梨涡都出来了。 “倒也不是不行。”谢珩抬手指向四公子,不甚在意道:“谢万金,你去西楚走一趟,你想娶,大晏与西楚就暂且相安无事,若是看不上,下一个就打西楚。” 谢万金噎了一下,“长兄,我……” 这可真是笑一下就倒霉啊。 “陛下!”西楚的女侍者满脸震惊,就没见过哪国的掌权人这般嚣张无状过。 哪怕真的是要开战,也是兵贵神速,胜在出其不意,可他们西楚的人还在这议政殿上站着呢,谢珩就敢这般说话。 真不知是太年轻,还是根本就没将西楚放在眼中。 满殿文武琢磨了片刻,刚要行礼进言。 谢珩忽然又开口道:“首辅大人,你有何高见啊?” 众人十分识趣的闭了嘴,偷偷把目光转向了谢首辅。 谢玹面上也没什么表情,语气极淡道:“皇上英明!” 只这四个字,再无下人。 众臣绝倒,纷纷以袖捂脸。 西楚使臣们满脸惊诧,难以言表。 谢万金抬头看了看身侧的三哥,又抬眸看向长兄,“我……” 这事还没说清楚! 怎么就变成了我去西楚? “那就这样吧。”谢珩看了底下的四公子一眼,“封谢万金为锦衣侯,明日启程去西楚招亲。退朝!” 四公子压根没有再开口的机会,王良拂尘一扫,高声道:“皇上有旨,退朝!” 百官闻言如梦大师,立即屈膝行礼,“恭送皇上!” 谢珩拢袖负手,转身离去。 谢万金站在原地,呆如木鸡。 片刻后,群臣躬身而退,只有谢玹还站在他身侧,冷冷道:“锦衣侯,还不走?” “三哥!”谢万金猛地醒过神来,“你刚才怎么不帮我?让我娶西楚公主?开什么玩笑?西楚的女子那可是厉害的人,这若是进了咱们家,那还不得把谢府拆了啊!” 谢玹看着他,不说话。 四公子继续道:“我不当这个锦衣侯,谁要去谁当!” 谢玹忍不住皱眉道:“那你方才笑什么?” 四公子苦着脸道:“西楚招亲的消息早就放出来了,我以为长兄会让你去来着……” 他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三公子周身冷气越发重了,连忙改口道:“反正不该是我去!” 第543章 朕亲自去 谢玹看着四公子,眸色如墨,嗓音清寒,“明日我就不送你了,锦衣侯。” 他面无表情的说完,转身就走。 “哎。”谢万金伸手去拉三公子腰间玉佩的流苏,借此把人留住,低声道:“让我去哪都行,这西楚……还是算了吧。” 四公子这三年哪里都跑过,唯独不近西楚国土半步,此刻满脸的别扭为难,越发难以遮掩,“三哥,你去同长兄说说,让他换个人去呗?” 谢玹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放手。” 谢万金豁出去撒娇不成,不得不松开手,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不紧不慢同他的三哥道:“我若是去了西楚,这次叶知秋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就没人替你出城迎接了啊。” 谢玹闻言,朝四公子脸上甩了一袖子寒风,当即转身离去。 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的谢万金顿时:“……” 这这这都是旁人都说风姿卓华的首辅大人! 一言不合,朝着自家弟弟就是甩袖子呼冷风,四公子往殿外走的时候,满脸都写着“这日子没法过了!” 刚好被一边同人寒暄完的秦墨给看见了。 秦墨笑道:“侯爷?去西楚是个好差事啊,你怎得这般神情?” “少明知故问!”谢万金气笑了,“换个人去就是天大的好差事了,我去同皇上说,换你去如何?” 秦墨也才二十六七岁,位居礼部尚书,算是年轻一辈升的最快的,长得也俊秀,四公子越看他越觉得这事可行。 “别!西楚的公主,下官是无福消受的,侯爷又是何故如此?”秦墨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压低了声音问道:“下官听说侯爷和西楚的国师关系……” 他说到这里,还特意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关系甚好,从前去了西楚一趟,还是国师府座上宾,怎么现在不愿意去了?” 这话问的有些微妙。 谢万金卷了卷大袖,抬手就想抽秦墨一个大嘴巴子。 奈何这么些年的风度教养不允许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只能硬生生把气压了下去。 四公子憋了憋,唇边勾出一抹笑来,“看来秦大人十分关心西楚之事,反正礼部这次也要拨出一些人与我同行,不如你也一道吧。” 秦墨一见他笑,就知道没好事,但是这话的时候还是在心里把谢万金好生问候了一番,面上还得带着笑回,“朝中诸事纷杂,下官恐怕不得空……” “无妨无妨,我去同三哥说一声,你怎么都会有空的。” 谢万金说完就走,根本就不给秦墨再次开口的机会。 徒留秦大人站在原地喊他:“侯爷!侯爷!四公子……” 他喊得颇为大声,走在前边的大臣们纷纷回头看来,只有谢万金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一般。 秦墨忍不住心道: 这谢家都是些什么人啊! …… 谢珩把堆积成山的朝事都处理完,换了常服回到谢府已是深夜,他进门之后,直接就往温酒先前住的院子去。 这三年来,谢珩一直在外亲征,把南北都打了个落花流水,马踏天涯也寻不回他的心上人,少有回京的时候,可每次回来,必然回去温酒的院子,喂喂她先前养的鱼,修剪花草栽栽树,在池边一坐便是一夜。 府中小厮侍女们早已习惯了,不会打扰他。 谢珩靠着廊柱,看着水里倒映的明月星辰,思绪有些飘远了。 他总是很忙,为阿酒也为大晏,东南西北万里奔波,鲜少有停下来的时候。 没有阿酒在身边的这三年,好像每一天都格外漫长,又好像只是弹指一挥间。 春夏秋冬,转眼逝去。 庭前花开了又谢,世间人来人往,熙熙囔囔,锦绣繁华,谢珩都不曾在意过,因为没有那个人在身边,胜负与悲欢似乎也变得不再重要。 夜深人静,风吹水动,水中明月散了,星辰也不复存在。 谢珩闭上双眸,静静的听风声过耳。 却有人特意放轻了脚步走过来,坐在他身侧,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又想阿酒了。” 谢珩睁开眼,看着眼前头发银白的老祖母,低低的“嗯”了一声。 再无下文。 谢老夫人伸手拂去他肩膀上的落叶,低声劝道:“整整三年了,东风,若是阿酒真的已经不在世上……” 只说一句“若是”而已,谢珩眸色忽变,哑声打断道:“祖母。” 谢老夫人的话嘎然而止。 过了片刻,她叹了一口气,才再次开口道:“祖母不会逼你,只是这世上还有值得你去做的事,有很多好姑娘……” 谢珩起身,迎着月华长身玉立,“在我心里,这世上没有比阿酒更好的姑娘。” “温掌柜是很好,这世上没几个姑娘能比得上。”一直站在拱门外的贺兴邦不得不走了出来,苦口婆心的劝道:“可是再怎么着,也没好到让皇上眼中再不到旁的女子这般地步吧?” 谢珩没有回头,只是抬头看着檐下随风飘摇的灯盏,嗓音低哑道:“若是你早早的遇到过这么一个姑娘,予你满心温柔,赠你万贯家财,陪你刀山火海,把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切全都捧到你面前,那你眼中如何还能看到别人?” 贺兴邦顿时哑口。 原本他来找谢老夫人帮着劝皇上的时候,还想拉着徐洪武一起,可老郡公连连摇头怎么也不肯来,还同他说在皇上面前什么都能直言,只有这事一个字也不能肯。 原本贺兴邦还不信,现下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了。 夜风过境,四下悄然。 谁也没说话,院子里静寂的有些过分。 恰好这时候,四公子独自一人提着灯笼进了院门,右手还拿着一副画卷。 他一看贺兴邦和老祖母的神色,就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四公子微微挑眉,走到谢珩面前,缓缓将手里的画卷刷的打开,递上前道:“我方才让人弄了一副西楚六公主的画像来,长兄瞧瞧,这模样是不是有些眼熟?” 谢珩转身扫了一眼,微愣,却没说话。 “是不是同阿酒有三四分像?”谢万金微微笑道:“也不晓得画师画工怎么样,能画出真人几分神韵,不管怎么样,画上的六公主肯定同阿酒有些关联,这西楚还真有必要再走一趟。” 四公子后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 只听谢珩沉声道:“朕亲自去。” 第544章 奉还 谢万金原本是想换三哥去西楚,实在不行拖上秦墨一起上路也算有个伴,却忘了自家长兄寻找阿酒一向是亲力亲为。 于是,第二日清晨,帝驾亲往西楚,谢万金秦墨以及一众大小官员随行,谢首辅留京监国。 西楚的使者都没来得及返程,听闻大晏陛下亲往,脑子里的弯弯道道转了几十圈,愣是没琢磨明白,大晏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只能稀里糊涂跟着一道上路。 龙头舟乘风离岸,片刻不停,经十日,便至西楚都城。 西楚这都城四面环水,江河纵横,来往皆是轻舟画舫,舟随风过,两旁有数不尽的美貌佳人于船头帆侧迎风起舞,踏水而歌。 一众随性的官员啧啧称奇,忍不住道:“真不愧是遍地是美人的西楚都城,迎面随随便便碰见的都能有这般姿色,真不知皇族的几位公主是何等国色天香。” 秦墨一听这话,就想接两句,转身正要开口开口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站在船头迎风而立的陛下,想起自己是礼部的头头,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同众人道:“浑说什么,咱们大晏的美人不多吗?西楚这是因为列国权贵都朝往这边来,特意安排了美人在水上起舞相迎,平日里哪有这般奢靡的景象。你们一个个的都收着些,别在外头丢了我们大晏的脸。” “原来如此。” 众人收了议论之心,纷纷一脸正色的应“是。” 谢万金笑着扫了众人一眼,用胳膊肘碰了秦墨一下,“知道的挺多啊,秦大人。” 秦墨连忙道:“哪里哪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那满身孤寂的年轻帝王身上。 秦墨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总是站在外头吹风不好,虽然日头好的很也着不了凉,但是这边上的小舟画舫总是暗戳戳的往这边靠,也不晓得是刺客暗伏,还是西楚这些色胆包天的小姐姑娘对咱们皇上一见倾心紧追不放,再这样下去,咱们今天定然靠不了岸。侯爷去劝劝?” 谢万金往窗外一看,偌大的水面,确实有不少轻舟画舫朝这边靠来,好些个美貌佳人正朝这边暗送秋波。 为了方便赶路,避免不必要的暗杀刺杀,另外分了一路按照帝王御驾走,众人皆是身着常服入的西楚,一切能表明身份的都能收好了,准备入住行宫之后再拿出来。 谢珩亦是如此,一袭玄衣红袖,发束紫金冠,容颜绝艳,丰神俊朗,若不是一身肃杀之气让人退避三舍,这龙头舟早就被民风开放的西楚女子围了。 四公子挑眉问道:“你怎么不去?” 秦墨满脸谦虚道:“下官哪有侯爷面子大。” 谢万金在他肩膀拍了两下,转身就朝长兄去走去。 今个儿日头着实很好,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水色潋滟。 左右皆是霓裳水袖飞转的妙龄佳人,天上有各式各样的纸鸢在飞,线自轻舟画舫中飞出,清风拂来笑声阵阵。 四公子一遍往船头走,一边道:“这些个姑娘乘船放纸鸢也是挺有趣的,除了西楚,别的地方可见不到这般景象。长兄……” 他刚喊了一声。 半空中一只金色凤凰纸鸢忽然断了线,临空坠了下来,好巧不巧的,到了龙头舟船头。 谢珩一伸手便接住了,凤凰纸鸢的九条尾巴缠绕着他的大袖随风翻飞,潋滟水光倒映着万里晴空。 他一抬眸,看向那轻舟画舫重重聚处。 一众妙龄少女看清其面容,只觉得眼前万千风光也失色。 随行的青衣卫想拦都没来得及上前,眼睁睁看着谢珩把凤凰纸鸢拿在手里,面色淡淡的看了不远处一眼之后,便低头瞧着这纸鸢。 谢万金看着谢珩拿着纸鸢的手,正纠结如何开口的时候。 不远处一艘华丽的画舫朝这边靠来,飞扬的紫色轻纱将整个船舱笼罩住,有十来个侍女掀纱而出,朝龙头舟这边微微施礼,“冒昧叨扰公子,还望见谅。” 带头的侍女道:“这只凤凰纸鸢是我们殿下的,还往公子交还。” 谢珩不语,忽然意有所感一般,朝飞扬的重重纱幔后看去。 有身着淡黄色锦衣的女子站在纱帘后,朝这边微微颔首示意。 或许是阳光太过热烈,穿透重重飞纱,使得那帘后之人的容颜半隐半现,云袖花颜,凤凰钗坠琉璃珠点缀额间。 只一眼。 谢珩便飞身而起,踏水临波到了纱幔前…… 第545章 玖玖 惊呼声四起之间,碧水清波荡漾,轻纱随风飘扬。 帘后是锦衣玉貌窈窕佳人,帘外是风华正茂的谢东风。 一纱之隔,鸟雀从身侧掠过,纸鸢在天上或高或低的飞着。 谢珩还拿着那只凤鸢,琥珀眸里浮了一层淡淡水光,他抬手,轻轻拨开纱帘…… 同一瞬间,帘后人持剑携风而来,一把将那黄衣女子带到身后,顺手推进了船舱之中,转眼间便将剑锋送到了谢珩颈边。 来人一袭淡蓝色锦衣,发间金钗摇摇欲坠,她一手持剑,一手拨开了纱帘,扬眉问道:“你是何等,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放肆!” 谢珩并不在意她手中的见,凝眸看向她身后,只见十来个侍女低头而立,不由得皱眉问道:“方才帘后之人何在?” 那女子看着他,眸色有些诧异,却一口咬定:“方才站在帘后的,一直都是本宫。” “不是你。”谢珩丹凤眼微眯,随手对着颈边的剑锋屈指一弹。 下一刻,剑断落水,持剑的女子也被震得后退了两步,直到身侧的侍女上前来扶,才勉强站稳,她脸色微变,不由得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何许人?” 谢珩并不理会她,径直往船舱里走。 刚才虽然隔着层层飞纱,他甚至连帘后之人长什么模样都不曾看清。 可心里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的阿酒,好像回来了。 正当谢珩要往里走的时候,画舫另一头却传来一声不急不缓的声音。 “且慢!” 声未落,八名宫人分列两旁缓步而来,走在最后的黄衣女子面带轻纱,身姿娉婷,行至谢珩身前时,微微一颔首,额间凤凰钗微微晃动,衬得眉眼如画,美人多娇。 左右侍从纷纷行礼问安,“参见殿下。” 谢珩瞥了她一眼,却有些失望。 此人同阿酒有三分相像,却不是她。 黄衣美人微微笑道:“本宫,西楚六公主慕容羽,这位……”她伸手,朝方才对谢珩动手的蓝衣女子微微示意,“本宫这三皇姐一向舞枪弄抢惯了,若有冒犯贵客之处,还望贵客见谅。” 这些时日,自列国而来的权贵全都在此靠岸 谢珩俊脸微沉,只问她,“方才站在帘后的是你?” 慕容羽闻言,微楞,不由得扫了一旁的三公主慕容念一眼,含笑应道:“正是本宫。” 谢珩道:“不对。” “贵客若是不信,只管进去搜一搜。”慕容羽回头看向船舱,嗓音轻柔道:“只是本宫的招亲宴在即,贵客若入了本宫这船舱,只怕一定要做本宫的府中人了。” 声落,左右侍女纷纷低头偷笑。 “长兄!长兄!”谢万金站在龙头舟上大声喊道:“这船舱不能进啊!这西楚民不同,若是接了姑娘的纸鸢,还进了她的船舱,是要给她夫君的!长兄!” 四公子急的想从龙头舟跳到画舫上来,一旁的秦墨见状连忙把她摁住了,低声道:“那画舫好大的阵仗,好像是西楚公主在上头,若真如此也未尝不可啊!” 谢万金一听,一把拂开了秦大人,就闭着眼睛往画舫上跳,冲过去拉着他家长兄,低声劝道:“这西楚女子同咱们大晏的可不一样,长兄,有什么事,咱们上了岸再说。” 谢珩微微皱眉,朝船舱里看了一眼。 里头只有珠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半点动静也没有。 谢万金也跟着往里瞧,低声道:“里头没人!” 这三年,谢珩已经做过这样的举动,每次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冲过去,最后往往是什么都没有。 可即便每一次都是失望,他下一次还是会去找。 锲而不舍,不放过一丝机会。 慕容羽看着他,轻纱下的笑意越发浓了,她甚至亲手掀开了船舱的珠帘,问他,“要进吗?” 美人如玉,温声软语,一笑倾人城。 一旁的四公子见状,不由得微微挑眉。 谢珩却不屑多看她一眼,拎着四公子就转身朝龙头舟飞身掠去。 “哎哎哎……”谢万金拍了拍被拎皱的衣领,忍不住道:“这六公主确实和阿酒有几分像,就是胆子忒大了些,连我家长兄都敢肖想,真不是西楚女子啊!” 四公子还想在感慨两句,忽然被谢珩一个眼神给吓得闭了嘴。 忍不住心下道: 长兄这几年真的是越来越凶了。 而谢珩侧身,朝那纱幔飞扬的画舫望去。 慕容羽还在珠帘前看他,两人的目光正好撞上了,慕容羽眸里满是笑意,朝他微微点头,徐徐道:“明日再会。” 谢珩恍若未闻,只是看着那道珠帘,眸色幽深。 “回宫。” 慕容羽吩咐左右宫人放下纱帘,转身进了船舱。 一旁的慕容念见状,连忙加快脚步,和她一起入内。 船舱内,黄衣凤钗的妙龄美人正蹲在角落里,边上的侍女正伸手帮她揉着脚腕。 她见两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眸色清澈,神色却好似有些恍惚。 “玖玖。”慕容念连忙上前查看她脚腕的伤,“是不是皇姐方才推你推得太急,伤着了?” 站在原地的慕容羽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问道:“放凤鸢用的是皇室特质的风筝线,怎么到了你手里,就断了?” 第546章 他很好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慕容念本就脾气火爆,一听这话就来了气,怒道:“玖玖原本好好的在公主府里待着,是你想出来看各国来招亲宴的权贵生的什么模样,又怕父皇母后知道了会怪罪,才非拉着玖玖一起出来不可!怎么着,这凤鸢放着放着断了线,还要怪她不成?” 慕容羽面色依旧带着笑,“三皇姐稍安勿躁,本宫只不过是随口问玖玖一句而已。” 蹲在角落里的姑娘慢半拍似得,仍旧在揉脚腕上的伤,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先慕容羽,嗓音略轻的说:“不知怎么……就断了。” 两人的眉眼略有几分相似,慕容羽被她这样看着,忍不住想皱眉,脸上的笑意也淡了,“暖春时节,正是两性结好之际,玖玖今年也十九了吧,快招婿了。” 六公主这样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继续道:“应当知道在这凤吟江上放凤鸢,若是被男子拾得了,可是要纳入公主府做夫婿的。” 温酒想了想,神色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你既然知道,那就是故意为之了?”慕容羽眸色微冷,走到玖玖面前俯身问道:“你可知那龙头舟上的是什么人?” 温酒仰头看着她,缓缓道:“知道。” 慕容羽问:“是谁?” “谢东风。”温酒说起那人名字的时候,茫然的眸子里竟然浮现了罕见的温柔笑意。 “什么谢东风,那是大晏之主——谢珩!”慕容羽看着眼前的人眼中满是一言难尽,只当她是吃药吃坏了脑子胡言乱语,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大晏之主竟为了自己亲自来了西楚,才有些得意继续道:“谢珩二十有三,至今未娶,据说身边一个姬妾也没有。今年是本宫摆招亲宴,谢珩此番前来,你说是为了什么?” 温酒一手撑在案上,慢慢的站了起来,比慕容羽还稍微高一些,平日里她都是病弱清瘦的模样,少有这般神色清明的时候,杏眸之中光华流转,竟让被称为西楚第一美人的慕容羽的气势也弱了三分。 她微微扬唇,眉眼弯弯的笑,“为我。” “你简直……”慕容羽被她两个字噎得笑意全无,想争执两句,又觉得同她这般神志不清的人争跌了身价,当即扔下一句“你该回府吃药了”便拂袖而去。 六公主的侍女也纷纷跟着追了上去。 温酒一手撑在案上,转身看向水面,才几句话的功夫,龙头舟已经靠岸而去,相迎的官员正拱手施礼,带笑寒暄。 船头已不见谢珩。 她眼眸里渐渐水光弥漫,目光变得有些飘忽。 “玖玖,你别委屈……凤鸢飞了就飞了,下次皇姐找人给你做个更好的,”慕容念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以为她是想要回凤鸢没要到,又被慕容羽问来问去折腾了一通,心中难过。 这位三公主又不是个会劝人的,憋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开口就说:“不就是她要摆招亲宴了吗?觉得列国的才俊都是冲着她的美貌来的,就嘚瑟得尾巴都翘上天了!” 慕容念说着,频频朝身侧的侍女递眼色,“团团圆圆,欢天喜地,让你们殿下知道知道成亲有多不好。” 众人意会,团团连忙道:“成亲没什么好玩的,先前去别国和亲的公主啊,没有一个能回西楚来看看的,隔着千里万里想家了都只能一个人躲着里哭呢。” 圆圆接话道: “先前招婿的二公主还是活生生被养宠姬妾的夫婿气死呢?” 温酒回头,看着絮絮叨叨的侍女们,眼眸满是不解,“你们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说、说这些干什么?殿下不爱听!”离温酒最近的圆圆用胳膊肘碰了碰后头的侍女们,低声道:“快说些能让殿下开心的。” 慕容念上前扶着温酒到软榻边上坐下,看一众侍女们绞尽脑汁的着实说什么能让她高兴。 欢天偷偷窗外看了一眼,小声道:“我听说啊,这位大晏之主是个脾气极差杀人如麻的,六公主肯定是瞧他长得好看,才忘了是位阎罗爷呢,这若是真的运气不好,选中了他,只怕要折寿。” “是啊是啊。”喜地连忙接话道:“都二十有三了,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听闻他在南征的路子有女子以色诱之,连衣裳没脱完就被他砍了,怕不是个好男色的?” 温酒看了看欢天,又看了看喜地,满眼都是“?” 偏生一帮小侍女们还以为自己说道点子上了,纷纷凑到温酒跟前,说起这样的传言来,一个比一个来劲。 团团道:“先前有小国为了向大晏求和,搜罗美人送到大晏,据说连城门都没进,就被那位大晏之主派人全杀了。手段这般狠辣,真是骇人听闻!” “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圆圆忍不住点评了一句,这才神神秘秘的继续道“传闻说他啊,笑都是冷冰冰的能吓死个人,能说一个字的时候绝不说两个字,大晏的臣子若是一句话惹他不高兴就是死路一条,这种人显然不是良配!” 侍女们越说越来劲,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传闻劝都说出来。 却忽然看见温酒眸色微暗,哑声道:“不是。” 她说:“不是这样的。” 温酒认识的那个谢东风,常常眉眼含笑,说起哄人的话来一套一套的。 连三公子那般清冷的人,在长兄面前也时常冰雪融化。 可是现在,她们说,谢珩变成了同以前完全不同的模样。 变成了一个温酒十分陌生的人。 “玖玖?”慕容念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不由得低头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不是?” 一众侍女们也跟着静了下来。 温酒抬头,看着众人,很认真很认真说:“他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过了片刻。 她又补了一句,“他很好。” 第547章 我双十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晏和西楚隔着千万里,你又不曾见过他,哪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慕容念无奈道:“你怎么又说胡话了,玖玖。”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收拢,垂眸道:“我今年不是十九。” “什么?”慕容念同她说话,时常有些鸡同鸭讲的无奈之感。 温酒道:“我双十了。” 众人闻言,纷纷闭口不言。 西楚皇族有个规矩,皇女满二十者,大摆招亲宴,要么和亲到千里之外,要么招夫婿入公主府。 可八殿下自从被接回都城以来,时常昏睡不醒,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也总是神志不清的模样,帝君和帝后哪放心把她嫁出去。 于是,去年是十九,今年还是十九,天威深重,大臣们也不敢说什么。 “双十有什么好?”慕容念看了她许久,忍不住道:“本宫巴不得一辈子都是十九岁。” …… 西楚都城。 大晏之主驾临西楚,把一众在凤鸣江岸迎接列国权贵的礼官们吓得脸白腿软,当即就急报帝君,举城相迎。 然后不管西楚百姓们伸张了脖子,也瞧不见那位大晏陛下生什么模样,只见龙头舟乘风入城,经两岸琼楼,拂三千红袖,转眼便入了离渊行宫。 负责接待事宜的官员们战战兢兢的候在行宫门前,谢万金和秦墨笑着上前寒暄。 四公子笑道:“难得啊,西楚礼部这些个大人们竟都是男子,真是难得。” 刚要开口的西楚礼官一听这话就被噎住了。 西楚国原就同别的地方不同,因历代女帝临朝,女子地位越发的高,朝中权臣掌兵之将也是男女各半,只有礼部,因为那些个女子低不下高傲的头同他国行礼寒暄,所以礼部官员全是男子。 这事,他们真是有苦说不出。 西楚领头的梁桦憋了许久,回敬了谢万金一句,“国师大人有事不能亲至,特意交代过下官,见到锦衣侯一定要问声好。” 一旁的秦墨挑眉看向谢万金。 四公子眸色微顿,面上笑意却半丝未改,徐徐道:“行,那你问吧。” 梁桦再次被噎住,满眼都是“世上竟还有这般奇人”。 余下众人还没来得及上演一番唇枪舌战,大晏的随行官员随之出了船舱,井然有序百余名青衣卫两行排开。 这龙头舟上的人虽然不多,可个个以一敌百,气势非同寻常。 “臣等参见大晏陛下!”西楚群臣行叩拜大礼。 日头西移,水面浮光掠影。 身着玄金长袍的青年男子迈步而出,之子不言,一身戾气却逼得众臣连头都不敢抬,谁也不敢与之直视,低着头只能看见他手中的凤鸢凤尾招展,几欲乘风而去。 渐渐的,人也走远了。 秦墨转身看向众人,笑道:“皇上不喜外人在侧,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梁桦和一众人还想再说什么。 谢万金笑着,抢先开口道:“诸位是想进去试试剑锋?” 众人连连摇头,纷纷拱手退去。 谢万金和秦墨对视了一眼,纷纷做了个请的姿势,“秦大人请。” “不敢不敢,还是侯爷先请!” 两人并肩往里去,秦墨忍不住低声问道:“侯爷,你说皇上一直拿着那只凤鸢做什么?” “你问我啊?”谢万金摸了摸下巴,送了他一句:“你怎么不直接去问我长兄?” 一心等着四公子解惑的秦墨顿时:“……” 整座行宫临水而立,雕栏画阁映着水光潋滟,行走其间,所见之处皆是人间美景。 谢珩行至水榭旁,忽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凤鸢右翼的两行小字上,眸色幽暗。 他缓缓念道:“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什么风?”紧赶慢赶才追上来的谢万金凑上前,扫了一眼那两行字,奇道:“这两句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是东风北风,而是西南风?” 随性的官员额间微汗,开口解释道:“这诗是前朝一位大家所做,其意大概是一位妇人对分别多年的丈夫的思念之情,愿意作一阵西南风,一直吹到远方夫君的怀抱中。” 谢万金琢磨了片刻,不由得奇怪道:“不对啊,这纸鸢不是未出嫁的女子放的吗?既然未出嫁,哪来的夫君可以思念?” 一众随行官员闻言,也是面面相觑。 “此事确实蹊跷。”秦墨想了想,上前轻轻扶起谢珩手中的凤鸢看了看,开口道:“据微臣所知,平民女子乃至贵族千金放纸鸢各有不同,而这凤鸢只有皇族公主才可以,还有这风筝线……也像是特制的,等闲是弄不断的,而且这落下来的时机也着实太巧了些。” 众人连连点头,“是啊,这也太奇怪了。” 谢珩琥珀眸里光华转,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 淡金色的阳光在他身侧流转,好似一伸手就能抓到。 凤鸢在他手里轻轻转着,火红凤尾随风摇曳。 谢万金笑道:“秦大人是说……这凤鸢落到我长兄手中,是有人故意为之?” 秦墨道:“西楚的女子的不比别处,心机城府,千万不可小觑。” 谢万金伸出两根手指,夹着凤鸢一尾细细瞧着,随口问道:“那秦大人觉得今日之事,是何人所为?” 秦墨压低了声音道:“不好说。” “你到现在才说不好说?”谢万金觉得自己有些手痒,强忍着不抬手去抽秦墨,笑的和风细雨同他道:“我劝你最好还是把话说完。” 秦墨往后退了一步,轻咳两声,才继续道:“如今在西楚都城的,一同有三位公主一位皇子,三公主慕容念是元后所出,今年二十有二,性情耿直,好武,是西楚唯一一个过了双十还不婚配的。” 谢万金道:“那肯定不是她。” 秦墨刚想和他说别那么肯定,被谢珩看了一眼,之后立马就继续正色道:“六公主慕容羽,有西楚第一美人之称,兰妃所出,年双十,好诗文,爱慕者能围着西楚都城好几圈,人方才已经在凤吟江上见过了,确实是美貌动人,世间……” 他还没夸完。 只见谢珩唇角勾起一抹冷弧,不屑道:“什么第一美人,不过待价而沽。” 众臣闻言,纷纷面无表情。 在皇上心里啊,只有温财神最好,旁的女子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秦墨愣了一下。 谢万金笑了笑,问道:“还有一位呢?” 第548章 西楚八公主 “这西楚八公主慕容玖啊,身份最为尊贵,可惜啊,运道不大好。”秦墨道:“原本呢,她当今帝后所出,正儿八经的嫡公主,可帝后怀胎她的时候宫中生乱,被人下毒早产了,险些一尸两命,当时的国师把她送到了深山老林里养着,说是这样才能保住性命,这不,前几年才接回来。听说,这病治不好了,时常昏睡不醒,药不离身,还常常神志不清。” 谢万金听着,诧异道:“既然是排行第八,为什么取名要用个玖字?西楚帝君做事一直都是这么离奇的吗?” 秦墨道:“这玖字啊,左为王,右为久,此名应当是那位帝君花了大心思的,西楚诸多公主,再无一人有此殊荣。” 四公子明白过来,忍不住道:“金尊玉贵的嫡公主,也难怪西楚帝君对她给予厚望。这么看来,若不是她身子病弱,这皇位还有别的皇子公主什么事?” “正是如此。”旁的官员接话道:“只可惜这位八殿下病重难起,反倒让西楚九皇子和六公主手握权柄争高低了。” 说到这里,一众臣子不由得议论纷纷。 “西楚八公主——慕容玖。”谢珩手中飞转的凤鸢忽然停了下来。 他眼角微扬,转身问秦墨,“慕容玖年方几何?什么时候回的西楚都城?” “这……” 秦墨一下子被问懵了。 谢万金反应过来,立刻吩咐身侧的青衣卫,“即刻去查这位西楚八公主!” “查不到的。”秦墨抬袖擦了一把额间的汗,“侯爷这些年避西楚如避虎狼,您是不知道啊,莫说是暗探线人,连西楚皇室都没几人见过她的真容。” “这又是为何?” 谢万金直接把秦墨前面那句“避西楚如避虎狼”给略过了。 笑话,区区虎狼能和容生那厮比吗? 秦墨道:“这位八公主身份尊贵无比,行事亦十分……离奇,她回都城之后,要了国师府边上的府邸做公主府,和容生比邻而居……”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停下来,看了谢万金一眼,才继续道:“容生其人,侯爷应当是知晓的。” 谢万金心道:老子知晓个屁。 面上却只能笑着同秦墨道:“秦大人能不能少说废话?” “是。”秦墨十分配合,立马就点头继续道:“旁人躲容生都躲不及,这位八公主倒好,直接就住在了国师府隔壁,据说两府之间还有内门可通行,这简直是宛如一家啊。若不是国师容生和侯爷有过那么一段,下官都要以为他们要结成双了。” “秦墨!你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谢万金闻言,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 这二十多年的惊吓加在一起,也不如这一句来的吓人。 偏生秦大人自然的很,又重复了一边,“下官刚才说,若不是侯爷您同国师容生有过那么一段……” 这回话还没说完,就被谢万金一掌拍在脑门上了。 四公子瞬间俊脸涨红,薄唇轻颤,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心中惊涛骇浪,开口问道:“这种鬼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和容生……我和容生?有你个头啊!” 不过就是之前从西楚走了一趟,赖在国师府住了几天,做了些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 怎么也算不上是“有过一段”吧? 秦墨捂着额头往边上看了一眼,“这事可不是下官胡说的,诸位大人都听说过的吧?” “听过的听过的。”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甚至有人开口试图安抚四公子,“当初侯爷也是为了五公子才孤身入西楚, 无奈之下才和国师容生那什么……此等兄弟情义感天动地,下官真是佩服不已。” 谢万金闻言,越发的懵,满眼疑惑的扫过众人,最后,不得已用眼神朝谢珩求助“长兄!你看看这些人!” 谢珩渐渐了然道:“难怪你不愿来西楚。” 谢万金一看他这表情,就心道不好,连忙道:“长兄!不是的……长兄!你听我解释!” “不必。”谢珩抬手示意他打住,不紧不慢道:“这次为兄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不是……什么讨回公道啊!”谢万金想解释又无从解释,急的满头大汗。 偏生秦墨和一众随性官员和青衣卫,都用一种十分关怀的眼神看着她。 四公子不得已,抬手捂住了眼睛,怅然道:“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谢珩垂眸,指尖轻轻滑过凤鸢上的两行小字,低声道:“慕容玖?” 这一生太轻,左右之人都不曾听清。 谢万金又一心沉浸在这巨大的惊吓之中。 唯有秦墨耳朵尖,上前问道:“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谢珩抬眸道:“你安排一下,入夜之后,朕要去个地方。” 此话一出,四周众人全都静了下来,一个个都差在脑门上写上“这可是西楚,皇上不可妄动”几个大字。 秦墨艰难的揣测了一下圣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嗓音问道:“皇上可是要去会一会那位八公主。” 谢珩微微扬眉,“嗯。” “万万不可啊!”秦墨差点就给他跪下了,强自镇定着,同他讲道理,“别说公主府守卫森严,难以潜入,光是她隔壁就是国师府,容生身边那些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暗里还有不为人知的傀儡侍卫……皇上若是要见那位八公主,不妨等到招亲宴。” 谢珩不语。 秦墨一看有戏,立马又补了一句,“去公主府未必能见到人,但是在招亲宴上,必然能见到。” 谢珩不由得问道:“为何?” 秦墨自然不会同他说这是缓兵之策,只一口咬定道:“皇上信我便是,而且众目睽睽,四下全是人,跑都跑不掉!” 第549章 吃药 西楚都城,八公主府。 温酒回府用过膳,便坐在后花园里看花匠侍弄花草,直到天色暗下来,起了风,侍女们在边上三番两次的劝她回屋歇着,才起身进了屋门。 她刚在塌边坐下。 团团圆圆便端着苦药汁上前道:“药熬好了,殿下趁热喝吧。” “药碗放下。”温酒伸手揉了揉眉心,低声同众人道:“你们都出去。” “不行啊殿下,这药一日三次,是国师大人专门叮嘱过的,奴婢实在不敢不遵从,还请殿下先把药喝了吧……” 圆圆眼眶红红的,说着就要跪,后头一众侍女眼看着要跟着一块。 温酒见状越发的头疼,直接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就一口气喝完,把空碗递了过去。 欢天喜地端着糖丸上前道:“殿下,吃糖吗?” 温酒摇了摇头,一日三餐都是药,她早就尝不出苦和甜了,挥挥手让众人退去。 侍女们原本还想同她说说话。 温酒却伸手放下了床帐,直接躺在了榻上。 众人面面相觑,把内屋里的灯盏都吹灭了,只留下外屋的守夜灯,而后低头轻轻退了出去。 门被带上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温酒坐起来,伸手摸了摸从里往外数的第三根床柱,指尖轻轻摩挲着床柱背面刻的三个。 她低头,额头靠在床柱上,喃喃道:“我好想你啊,谢东风。” 门内人思念万千。 门外侍女们刚退出去,没走几步,就遇见了一袭紫衣的容生。 侍女们登时跪伏于地,“拜见国师大人!” “她今日又去了凤吟江?” 容生依旧带着带着半张银白面具,问话时语气极淡,叫人分不清喜怒。 侍女们却骇然至极,头埋的更低了。 最前方的欢天颤声道:“是、是去了……” 容生负手,嗓音也低了几分,“可曾见过什么人?” 侍女道:“殿下去凤吟江只是放放凤鸢,身边跟着的侍女极多,不曾见过什么外人。” “不曾见过外人?”容生把这一句重复了一边,微微笑道:“当真?” 侍女们被吓得脸色发白,颤颤发抖道:“奴婢不敢有任何欺瞒!” 容生眸色微寒,忽然抬起了右手。 “殿下不曾见过什么外人,可三公主和六公主见过!”欢天吓得满头冷汗,连忙开口道:“六公主还曾问过殿下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殿下答非所问,却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容生低眸问道:“谁?” 欢天结结巴巴道:“谢、谢东风。” “她果然是装的。”容生忽然笑了一笑,拂袖将一众侍女拂开数步,大步走向了温酒的寝居。 “国师大人,殿下已经睡下了。” 守夜的宫人试图拦他一下。 奈何容生从不是守规矩的人,一拂袖,药粉弥漫,守夜的宫人便倒地不起。 容生推开房门,径直往里屋走。 夜风潜入屋内,原本就昏暗的灯火飘飘摇摇,将容生的影子照的飘忽不定。 床帐后的温酒仍旧坐着,听到有人进来也毫不在意,只是翻了个身,然后躺下了。 容生上前,一把掀开床帐,对上温酒茫然的双眸,沉声问道:“你骗本座这么久,当真不怕死?” “我每天都在喝药。”温酒答非所问。 容生都被她气笑了,“本座和你说过恨骨之毒须忘却前尘,才有望得解,保住你的命。你不肯忘记谢珩,是想死吗?” 温酒仰头看着他,很是认真问道:“谁是谢珩?” 容生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温酒一手拽着被子,缓缓道:“我只是不想忘记谢东风。” 容生噎了一下之后,不愿再理会她,直接从袖中取出一个墨玉瓶来打来,倒出一颗红色的丹丸递给温酒,“吃了。” 温酒不说话,嘴也不张了。 “你不肯忘记他,可曾想过他如今在想什么?”容生微微眯着眼睛,嗓音凉凉的,带着几分看笑话的意味,“你别忘了,明日是西楚六公主慕容羽的招亲宴,谢珩不远万里亲自前来,你说他是来做什么?” 温酒开口道:“自然是……” 容生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直接打断道:“自然是为了娶西楚第一美人,你的六皇姐。” 夜色渐渐深了,四下无人,容生又俯首进了床帐,离她极近,说的话在她耳边回绕着,尤其的清晰。 温酒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问道:“容生,你今天吃药了吗?” 国师大人抿了抿唇,即便是上半张脸带着银白面具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温酒也知道他此刻极其的无语。 容生眸色微暗,“不关你的事,少问。” 温酒“哦”了一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乖乖巧巧的模样,果真不再问了。 容生抬手就准备把那红色的丹丸强行往她嘴里塞。 温酒往后推了推,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再次开口问道:“容生,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国师大人好些年没有这样被人问候过,不由得皱眉道:“温酒,你是不是想死?” 温酒摇头道:“不想。” “那你赶紧把药吃了。”容生看着她就有点笑不出来,只想赶紧塞药就走。 温酒却同做生意跟人扯皮一般,拽着被子低声问道:“我也不想什么都忘记。” 容生不得不用极其危险的眼神看温酒,沉声道:“温酒,你看本座像是会同你做买卖的人吗?” 温酒点了点头,很是认真的答道:“像。” 第550章 不忘 容生回头一想,他还真跟这温财神做过买卖,当即不想说话了,抬手就把扣住了温酒的下颚,强行把丹丸喂了进去。 他沉声道:“你真以为谢珩这三年南征北战是了你?” 温酒一把推开他,匆忙俯到榻边想要吐出来。 奈何丹丸入口即化,和喉间苦涩的药味混在一起,无论她如何怎么用手指抠喉咙,如何催吐,也只能吐出一滩苦水。 不过片刻之间,温酒鬓边已是冷汗遍布。 容生起身退后,静静的看着她,嗓音漠然道:“谢珩不过是借着寻你的名头征讨列国,替大晏讨回前些年的旧债而已!做温酒有什么好?无权无势,只能任人欺凌,区区百两纹银就能决定你的命运,你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光明正大。” 他拿起榻前的锦帕,轻轻擦拭温酒的下颚,嗓音生冷里带了几许难言的情绪,“你忘了他,好好做你的西楚八公主,本座便能保住你的性命,日后执掌西楚,凤临天下也未可知。” 若是旁人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会觉得容生试药试坏了脑子。 而温酒只是一手撑在榻沿上,缓缓坐直,嗓音暗哑的喊了一声,“容生。” 国师大人不大高兴的问她:“你又想作甚?” 温酒眸色如墨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是不是……快死了?” 容生闻言,愣了一下。 他随手把锦帕丢开,冷笑道:“你又知道了?” 温酒摇摇头,“原本是不知道的。” 容生抬手就想给她来一掌,只听温酒缓缓道:“你又给我吃了红色的药丸,无论你今天和我说什么,我睡一觉就全忘了。” “你知道就好。”国师大人收手回袖,转身就走,行至珠帘旁忽然又回头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 温酒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榻上,嗓音有些飘,“猜的。” 容生伸手捏下珠帘上的一颗珠子就要往榻上弹去。 床帘后的温酒似有所感,又道:“上次你吃药,我看见了。” 容生心道:你平日里神志不清,记得这个忘了那个,本座的事倒是记得挺清楚。 嗓音却极淡“你记错了。” 温酒自从来了西楚之后,身边的侍女们同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你记错了”。 人人都说八殿下神志不清,记忆混乱,可她这会儿却无比肯定,“没错,你身上有那么多种毒和药,有多少是替自己带的?” 容生微微皱眉,“话这么多,是怕自己一觉睡去醒不来,以后再也没机会问?” 门外侍女宫人跪了一地,静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容生。”温酒却坐在绫罗帐里,语气淡淡的问他:“你和我,谁会死在前头?” 哪怕她总是记不清事情,哪怕她想要记得一个人都那么难。 可是一语中的这种本事,就像是与生俱来,磨灭不去。 容生没有回头,嗓音却不自觉沉了几分,“本座若不让你死,阎罗殿也不敢收你!” 他说完,便拂开珠帘,大步离去。 开了又合的屋门在嗡嗡作响。 温酒倒在软榻上,伸手抱住了疼的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头。 外屋仅剩的两盏灯,都被风吹灭了。 偌大的屋子里昏暗无光,珠帘攒动,细碎的声响转入温酒耳中,都成了催命符一般。 她越是拼命的想要记住那个少年的模样,越是头疼欲裂,浑身犹如刀割一般,痛入骨髓。 温酒咬牙硬撑着,额间冷汗遍布。 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着“谢东风”的名字。 唇咬出了血。 指甲嵌入掌心,不知疼痛。 在无人知晓的夜里。 温酒在床帐之内疼得翻来覆去,犹如困兽垂死挣扎,三千青丝凌乱垂肩,眸中血丝弥漫,滚烫的泪夺眶而出,一点一点渗入衣襟。 她紧紧的抓住了刻着那人名字的床柱,嗓音嘶哑,一边又一边的告诉自己,“不能忘记……” “不能忘记啊,谢东风!” 门外,容生站在夜色里,紫衣云袖被风翩翩欲飞。 他并未言语,只是这样静静站着,四周的宫人侍女们便跪伏于地,头也不敢抬,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春风夜里,静谧的有些过分。 门前花枝轻晃,风声里混入了银铃声。 容生一抬头就看见,紫衣罗裙的少女坐在屋檐上,轻轻晃动着双足,足上的银铃铛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他飞身上了屋檐,走到那少女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后花园里,有个相貌平平的花匠正在栽花。 这个时辰,大多数的小厮随从都已经歇下了,这个在月色下忙活的花匠就显得格外离奇。 容生嗓音微凉,低声道:“夜离?” 夜离转头看他,眸里满是疑惑,“师兄,她说得是真的吗?” 容生站在她身侧,清冷月色落了一身,他故作不解道:“什么?” “她说你吃药的事。”夜离道:“你是百毒不侵之身,寻常药物对你来说根本就没有用,我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你吃什么药,你、你怎么了?” 容生道:“无事,不过一个神志不清之人的疯言疯语罢了。” “那你带她回来做什么?”夜离指着温酒的房门,问道:“当初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还非要把她带回都城来,难道西楚还不够乱吗?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八公主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少女心中满是疑惑,此刻全都朝容生问了出来。 容生却只是笑笑,“好玩啊。” 夜离满是疑惑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容生举头望月,随口道:“当初你非要带那傻子回来,本座可不曾多问一句。你这般在意她的事,莫不是怕她抢走你那小傻子?” 这话一出,夜离当即就被噎住了,低低回了一句“才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师兄,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 “你什么?”容生低眸看她,笑意淡淡道:“你少问几句,让本座安生一些便好。” 说罢,他踏枝拂叶而去。 夜离低头,拨了拨脚腕上的银铃铛,看向那月色笼罩的后花园,喃喃自语道:“谁让师兄不高兴,那我就杀了她。” 声落随风散去,夜色浓,斗转星移,花落微风里。 第551章 招亲宴 这一年的西楚招亲宴热闹非凡,各国才俊争相到访,西楚皇宫里宫人内侍们来来去去。 席间乐曲萦绕,舞姬们舞姿乱人眼,云袖飘摇,裙袂蹁跹。 香气四溢之间,众人如入仙境,坐在席间纷纷见礼,寒暄过后,不免三五成群的谈论几句,“你我有幸共赴西楚公主的招亲宴,那也是有缘啊!” 有人不解道:“此话怎讲?” 有人笑着解释道:“西楚一向是只有嫡公主才够格办招亲宴,西楚皇室公主虽多,可这嫡出才算上尊贵,到了这一代,嫡公主只有两位。” “三公主慕容念早就许过人,还没成婚,未婚夫婿便溺水而亡了,坊间传闻慕容念专情专一,因此不愿再行婚配,帝君怜其幼年丧母,也就默许了。至于那位八殿下……” 身侧的锦衣公子接话道:“这个我知道,西楚这八殿下一出生就被送到深山老林里养着,近些年才回到都城,听说是个一日三顿都离不了汤药的病秧子,貌似还是个神志不清的。” “所以这一代,只有这西楚第一美人,六公主慕容羽才才能摆这招亲宴,令你我齐聚西楚都城啊!” “先说好,待会儿这招亲宴,不管是那位仁兄抱得美人归,都不能伤了我等的和气啊!” 众人纷纷应和。 开玩笑,这几年四方列国都被谢珩打不敢吱声,事事都被大晏压了一头,若是再同西楚闹什么不和,那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暗处拿着记事簿的宫人们下笔入飞,写完一页就传给身后的宫人,汇集到一处,送往离此最近的朝华宫。 慕容羽正坐在殿中梳妆,侍女们在她身侧忙活着,妆容描了又描,凤钗金步摇插入鬓间,整个人都艳丽了许多。 宫人拿着各处送过来的言册读着,哪国的公子说了爱慕六公主美貌,哪个权贵感慨了三公主专情,谁取笑了八殿下是个神志不清的,一一读来。 慕容念听着,不由得头顶冒火,走到慕容羽面前拍桌子,问道:“你专程把本宫和玖玖喊来,就为了听这些人挖苦我们恭维你?” “三皇姐此话何来?”慕容羽扶了扶鬓边摇摇欲坠的金步摇,微微笑道:“本宫也知道他们会说这样的话啊,请你们来,只是因为招亲宴在即,外头这么多才俊,本宫心中忐忑,想着姐妹在侧相陪,怎么也能心安些。可三皇姐说这样的话,着实让本宫好生难过……” 慕容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是什么的人,本宫清楚的很,往日你在本宫面前这般装模作样也就罢了,如今你在玖玖面前,也要如此吗?” 慕容羽无辜道:“本宫不知道三皇姐在说什么。” 慕容念懒得和她多说,喊了一声“玖玖,咱们走”就转身欲去。 可过了好一会儿,也就不见温酒回声。 慕容念不得不回头看见,只见守在温酒身侧的欢天喜地,十分无奈的开口道:“三公主,我们殿下睡过去了。” “睡……睡过去了?”慕容念说话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亏她为了这妹妹,和慕容羽正锋相对,她倒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睡了。 忙着描眉的慕容羽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也回头看去。 温酒靠在软榻上,睡得正香。 慕容念走过去,戳了戳温酒的额头,把人叫醒,忍不住问道:“你昨儿晚上做什么去了?怎么困成这样?” 温酒伸手扶额,睁开双眸,茫然道:“啊?” 她显然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慕容念简直恨铁不成钢,“问你呢,昨晚做什么去了?” 温酒想了想,开口道:“不记得了。” 慕容念无语:“……” 众人绝倒。 跟在她身边的人虽然早就知道八殿下常常不记事,也不至于昨天的事今天就全忘记了。显然是因为昨天国师进屋之后,做过了什么。 侍女们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慕容念对温酒这样的一直十分无奈,只好问她一些别的,“那刚才呢,刚才说你那些,可曾听见。” 温酒揉了揉太阳穴,半分欺瞒也没有的说:“不曾。” 面对慕容羽尚有几分胜算的慕容念,在温酒面前简直毫无招架之力,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来。 慕容羽见状,笑意越发温柔,轻声问道:“既然如此,玖玖可要让她们再给你念一遍?” 慕容念转头瞪她,“你敢!” 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这倒不必了。”温酒挥了挥手,随意道:“六皇姐若是有空,不妨给我唱个曲儿?” 第552章 凤凰台 这话一出,整个朝华殿瞬间静了下来。 卖唱献舞是歌舞姬做的事,慕容羽虽然是兰妃所出,但是才情出众,更有西楚第一美人之称,一直都深得帝君宠爱。所以在慕容念这个幼年丧母的嫡公主面前,从不曾低过头。 如今眼前这位神志不清的,竟然敢将她当做歌舞姬之流,开口就让唱个曲儿。 慕容羽拿着凤凰钗的手顿住了,眸中闪过一丝难堪之色,勉强保持住了面上的笑意,柔声问道:“玖玖,你方才说什么?” “我让六皇姐给我唱个曲儿。”温酒不觉得有什么,十分自然而然道:“旁人都说六皇姐歌声动听,精通十八般乐器。左右无事,你唱一曲给我们解解闷,也好过在这空坐着心中忐忑,不是么?” 这样的话,她从前好像说过,又或是听谁说过类似的话。 说起来极其自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慕容羽面上的笑僵住了,握着凤钗的手徒然失了轻重,生生折断了钗尾。 珠玉垂地,四下散落。 有一颗滚到了温酒脚边,她抬眸,不解的问道:“这钗做错了什么,六皇姐要弄坏它?” 那双杏眸太过清澈,毫无讽刺挑衅之意,正因如此,慕容羽对上这样的目光时,越发觉得对方是瞧不上她是嫔妃所出,在用嫡公主的架子压她。 慕容羽气的要死还没法指责她什么,却只能生生忍下,满腔怒火翻江倒海。 慕容念忍不住笑,走到温酒身侧,刚要同她说话,殿外宫人来禀,“大晏陛下亲至,帝君吩咐奴婢请两位位公主同去迎接。” 声落,朝华殿里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慕容羽身边的大侍女大喜,忍不住朝自家主子恭维道:“传闻中那位大晏之主视美人如无物,如今却亲自来了公主的招亲宴,可见这天底下无人逃得过我们西楚第一美人这一关!” “胡说什么!”慕容羽啧怪了侍女一句,唇边的笑意却显然已经压不住了。 她拂了拂衣襟,抬眸看向慕容念和温酒,“既然是父皇的意思,就请三皇姐和玖玖陪本宫同行吧。” “等等。”慕容念闻言,不由得皱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两位?这儿明明有……” 那宫人道:“帝君吩咐了,八殿下身子不适,便无需露面了,请三公主和六公主同往即可。” 慕容念听到这话,心中的郁结之气瞬间去了大半,微微笑道:“父皇英明,招亲宴上列国之人甚多,玖玖若是在席间发病疼痛难忍,那般模样叫旁人看见了也不好,是不是?” 温酒扶额,没说话。 这位六公主一向都是这副温柔体贴的模样,无论做什么都让人无可指摘。 慕容念却是最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气呼呼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玖玖不过就是不太记事,什么发病不能让瞧见?” 慕容羽此刻心情正好,也不同她争辩,只道:“你方才也听见了,这是父皇的意思,若是三皇姐非要带着玖玖抗旨,本宫也没办法啊。” “那本宫还真就非带玖玖去不可!”慕容念一把拽住了温酒的手腕,将她从榻上拉起来就往走,还不忘朝慕容羽放话,“本宫就不信,父皇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啧怪玖玖。” 温酒微微皱眉,轻声道:“轻点,三皇姐。” 慕容念闻言连忙松手,面露歉疚道:“对不住啊玖玖,皇姐一上火就容易急,手疼是吧?待会儿叫个太医给你瞧瞧。” “三皇姐就也仗着玖玖不记事,不会记你的仇可劲儿折腾。”慕容羽轻笑,“想去就去吧。” 说话间,慕容羽的目光从把温酒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眼里满是“去了也不过是个陪衬”的神色。 六公主身边的侍女们个个面上带笑,底气十足。 八殿下自从回到都城以来,每每出现在人前不是带着面纱就是面帘,今个儿也不例外,一个连真容都不敢示人的女子,不是相貌平平就是丑若无盐,同西楚第一美人站在一起,可不就是个陪衬么。 慕容念最受不了慕容羽这笑里藏刀的德行,忍不住想同她吵,却忽然被温酒拍了拍肩膀,不由得惊诧的问道:“玖玖,怎么了?” 温酒伸手拨了拨面帘,漫不经心道:“你们好吵。” 慕容念和慕容羽齐齐无言:“……” 身侧宫人适时催促了一声,又提醒:西楚帝女在这样的招亲宴上,不能同常人一般走宫门,得从琼华宫右侧登岸上凤凰台,居高自重,在选出驸马人选之前,同席间男子隔开一段距离,保持天家之女金尊玉贵的架势。 一众人出殿几经回廊,至湖边登舟涉水朝摆招亲宴的琼华宫去。 温酒和慕容羽、慕容念等人登岸时,恰好碰见了帝君的御驾,左右宫人内侍无数,见个礼也颇是声势浩大。 温酒混在两位公主之中行礼,说了句“参见父皇。” 之后,她就往边上站,想当自己压根没来。 偏生西楚帝君慕容渊今年才四十有五,容貌俊雅,模样看起来还像是三十几岁的青壮年,眼神好得很,她一动就被逮住了。 “玖玖。”慕容渊沉声道:“朕让你留在留在殿中歇息,你来此作甚?” 温酒还没说话,一旁的慕容念连忙道:“玖玖说她想母后了。” 说到这,慕容念还特意往慕容渊身后瞧了瞧,“对了父皇,母后怎么没来?” 慕容渊闻言,眸色温柔了许多,“你母后用了药刚睡下,你想她随时去看她便是。” 话这样说着,慕容渊也再没啧怪温酒什么,不远处的内侍匆匆来报“晏皇马上就到!” 慕容渊“嗯”了一声,同温酒道:“既然来了,一同凤凰台吧。” 他说着,伸手想摸摸温酒的头,奈何温酒对这个父亲十分的陌生,只低声应了一声“是”,便往后退了一步,眸里略有几分诧异。 慕容渊的手徒然落空,四周众人不由得纷纷宁神屏息,把头埋的更低,只当是什么都没看见。 慕容羽和慕容念神色各异。 帝君却只是笑了笑,同温酒道:“走吧。” 声落。 温酒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宫人林立的凤凰台,发愁这百步白玉阶怎么爬上去。 四周一众人却是越发的各怀心思。 漫漫笙歌环绕里,众人随御驾一道拾阶而上,登上这西楚皇宫中盛名最盛的凤凰台。 温酒原本是走在帝君身侧的,走着走着就有些爬不动,走两步歇一下,慢悠悠落到了慕容羽和慕容念的后头,渐渐的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众人都知道今日这招亲宴同这位八殿下没什么关系,也就由她去了。 只有欢天喜地几个看着御驾登台,众人朝拜,恨不得抬她上去,看一看那列国才俊都生的什么模样。 而温酒只是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吵吵。 她登上凤凰台时,席间众人都已经同帝君见过礼。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西楚第一美人慕容羽的身上,出口成诗,句句都是称赞之词,把慕容羽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倾国倾城。 温酒悄然在宫人间穿行而过,抬眸扫了一圈,正是一天当中日头最好的时候,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整个大地,朱檐碧瓦之间流光溢彩,琼华宫中歌舞悠悠,列国才俊谈笑间风起云涌。 就在此时,宫门外有内侍声声相传,“晏皇到!” 第553章 阿酒 曲乐声止,美貌舞姬们停了下来,连夸赞慕容羽正夸得兴起的列国才俊们都纷纷住了口。 一时间所有人面容凝固,纷纷往正门处望去。 温酒站在一堆宫人中间,似有所感一般,朝那处看去。 只见身着一袭玄金长袍、发束帝冠的 谢珩踏风而来,火红云袖随风招展,明黄御辇和数十名随行官员分成四列紧随而至。 席间众人行礼问安,一声声“参见晏皇陛下 ”重叠在一起,绕耳不绝,他却恍若未闻一般,径直往 凤凰台上去 。 身着白衣锦衣,袖间走金绣的新任锦衣侯谢万金 上前一步,朝众人笑了笑,压低声音同自家长兄道:“出门 在外,和气最重要 。长兄,你也要适当的给他们一点脸啊。” 谢珩不语,凝眸看着高台上那人,琥珀眸里光华百转。 一向镇定从容的小阎王,此刻步履匆匆,腰间玉珏在风中拂动交结,他踏上白玉阶 ,逆着光一步一步走到锦绣高处。 “长兄 !”谢万金喊他不住,不由得频频给一旁的 秦墨使眼色。 秦大人也是素手无策,只能一脸“陛下如此英勇,我等除了一起上还有什么 办法”回给锦衣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皇上行事如何,侯爷是最清楚的 ,昨儿个下官废了多少唇舌才拉住皇上不去夜探公主府,您也是知道的,若不是怕打草惊蛇,被西楚的人察觉把人藏了,皇上压根不会等到这时候……” 这个谢万金确实很清楚,也没再说什么,只低声道:“这可是西楚都城 !你倒是想想咱们才带了多人人来!” 秦墨朝凤凰台上看了 一眼 ,正色道:“下官知道在西楚,有侯爷在,一人可抵十万兵。” 谢万金闻言,面色一紧 ,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往高处看了 一眼,发现容生不在场,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 下一刻。 四公子抬手拂过袖间金绣,朝左右微微颔首示意 ,俊容含笑 ,俨然一副风流公子模样,快步追上 谢珩的步伐,长兄目中无人,他这个做弟弟就帮着笑了,给列国才俊一点面子 。 后面的秦墨和随行官员见状,不由得 嘴角微抽 ,面上却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当真是忍的极辛苦,才能专心跟着前面两位往上走。 凤凰台上妙龄女子无数,见状不由得心神荡漾,低声议论着一前一后上前来的兄弟两 ,面带红霞,惊呼声此起彼伏 ,“真是晏皇啊!” “早就听闻晏皇容貌俊美世间少有,今日亲眼见到才知人间竟真有这般风华无双的人物。” “晏皇后面那位似乎是大晏新封的锦衣侯,先前来过 西楚的,是国师大人的……” 本来招亲宴就是才俊云集之时,这些个妙龄女子见良人心神动荡议论几句,西楚帝君也宽和的很,只是笑笑,并不横加指责,眼角余光却频频扫到了 一旁的温酒身上。 温酒站在美人堆里上居高临下,将众人的模样尽收眼底。 站在她面前的,正好是慕容羽和其身边的侍女。 侍女们见谢珩等人逐渐走近了,大喜过望,同慕容羽道:“这晏皇生的这般俊美无双,又有雄才大略,只有这样举世难寻的人物才配得上我们 六公主!”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这晏皇再厉害,还不是拜倒在我们六公主的石榴裙下?” “休得胡说。”慕容羽面上发热,垂眸笑着 啧怪道:“莫要失了我西楚礼仪。” 侍女们纷纷应是。 一旁的温酒听得真切,不由得抬手 摸了摸鼻尖 ,抬眸 往不远处看了一眼 ,目光却瞬间被那人吸引。 惊鸿一瞥,便再难移开?。 那人身披淡金色的阳光,在宫人侍卫林立之间穿行而来,由远及近,模糊的面容也渐渐变得起来。 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温酒身侧的议论声渐渐的低了下去 ,或许是她太过专注的看着来人,已然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 她知道他是大晏之主。 知道他是谢珩。 知道他今年二十有三。 知道 他为一人征战列国,至今未娶。 只这般远远一瞥,便觉得好像前世今生都同这个人前缘深重,难以磨灭。 她应当是认得这个人的。 可怎么……好似有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 温酒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谢珩,心中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些头疼,阳光有些晃眼,她闭了闭眼,再睁眼看来人竟看出两个重影叠在一起。 一个是红衣似火,绝艳少年郎模样。一个是玄金长袍 ,至尊至贵的青年帝王。 少年模样和青年模样闪现交叠,温酒眼前景象模糊难辨,忍不住扶额,闭眸不再看 。 这一闭眼,却又更多凌乱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她拼命想要看清,怎么也看不清,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两句话莫名其妙的话来。 温酒双眸紧闭,喃喃道:“山海隔,君陌路。问春风……何日与君同赴?” 与此同时,谢珩已行至白玉阶最后几步,西楚帝君携众人与之见礼 。 列国之中好些年不曾有过双王同临的场景,众人都有些紧张,瞬间静的只闻风声过耳。 两方人行跪拜大礼,齐齐喊过,“西楚帝君千秋永享!”、“晏皇陛下万寿无疆!” 慕容渊笑着抬手道“平身”,说完之后,便相同晏皇寒暄两句,哪知他径直就往慕容羽那边去了。 一众妙龄佳人见状,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福身施礼的慕容羽,看到谢珩逼近 ,更是两颊绯红,想也不想的就把方才听到的那两句稍作改动,就对着谢珩说出了口,“白玉阶,一百步。 问春风,何故与君同赴? 拂袖缓步,折花无数。” 慕容羽垂眸,笑的温柔娇美,柔声道:“晏皇陛下……” “让开。”谢珩行至慕容羽身前,暂作停步,对着这位西楚第一美人却只说了两个字。 慕容羽闻言 ,面上笑意 瞬间腿的干干净净,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滚。” 谢珩越发的没了耐心,掌中运力,一拂袖就把慕容羽和她身侧的侍女们如数拂开了数步。 凤凰台上一众宫人内侍们纷纷往两旁退去,给这位脾气暴躁的晏皇陛下让出道来。 温酒还扶额在站在原地,听到动静 ,才揉了揉眼睛,睁开 双眸看向来人。 阳光给谢珩镀上了一层微芒,身侧锦绣美人 ,高台美景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他独自一人走过白骨累累的万里山河,来到她的面前。 只一眼,从此尸山血海无边黑暗,就变成了花团锦族,日暖风缓。 桀骜少年长成睥睨天下的冷傲帝王,琥珀眸里生狂澜,却在她面前低下头,怕惊破幻梦一般,轻轻地唤了声,“阿酒。” 第554章 我相思成疾 温酒怔怔的看着眼前人,缓了片刻,才朝谢珩眉眼弯弯的笑了。 她笑着,杏眸却渐渐泛红,水光潋滟 ,鼻尖也酸的厉害。 似是前生故人,再世相逢,千言万语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最后,她只是鬼使神差一般,温声道:“你来了 。” 多情客相见,寥寥数语,胜过千百句。 “阿酒,我来接你回家。”谢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温酒眉眼,这一刻近在咫尺的触碰,仿佛用尽他此身温柔。 西楚永安城离大晏帝京三万九千六百里,你找不到回来的路,我便平山填海,接你回家。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这几年,说爱慕君容颜的比比皆是,贪慕大晏皇后宝座的也数不胜数,已经鲜少有人能面色如常的站在晏皇跟前了。 唯有温酒从前是这样 ,如今亦是如此。 谢珩修长的手指轻颤着微勾,想摘去遮住她一半面容的面帘,温酒也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眸色复杂难辨。 正在这时,身侧的西楚帝君忽的上前,一把将温酒拉到身后护着。 她本来就头疼 ,被拽着转了半圈,脑袋越发晕乎乎的,低低喊了声“父皇……” “今日摆招亲宴的是我西楚的六公主!”慕容渊面色发黑,嗓音也沉了几分 ,“晏皇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慕容羽刚刚被侍女们扶起 ,一众人狼狈不堪的整理仪容,席间众人见状脑补了一百出帝王美人爱恨情仇的大戏 ,更是伸长了脖子频频往谢珩和温酒这边瞧。 “我此番来西楚,只为寻妻。”谢珩抬眸,看向西楚帝君身后的温酒,语调无端的就带了几分解释的意味,“什么六公主的招亲宴,同我半分干系的也没有。” 周遭众人闻言,顿时:“……” 不是说大晏之主凶神恶煞,杀人如麻吗? 连“朕”这个自称都扔到了天边,这一副惧内,怕回家跪搓衣板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 今儿个是见鬼了吧! 被西楚帝君护在的身后的温酒见状,晕乎乎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你、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一紧张,就有些结巴。 谢珩琥珀眸微微泛红,薄唇却不由自主的轻勾着,迈步上前,低低笑道 :“怕少夫人一生气,今晚又紧闭府门,不让我进。” 温酒顿时:“……”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太过自然,眼里全是温情脉脉 ,同那些个口中的大晏之主、谢小阎王完全不同。 这样突然间,从温酒混淆凌乱的记忆里,贸然走出一个同传闻截然相反的谢珩。 他会笑,有满眼温柔 ,小心翼翼的靠近她这个对西楚来说最无用的殿下。 “谢珩!”慕容渊怒气难抑,直呼晏皇其名,厉声道:“这是在西楚,你这般行径,莫不是想有来无回?” 这话说出来,四周众人皆是神色一禀。 谢珩唇边的笑弧却越发深了,“帝君,稍安勿躁。待我问过阿酒,她是怎么来的西楚,你我再论死活也不迟。” 身侧的宫人侍女听得这话,不由得面色发白 。 西楚帝君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列国 之中,西楚的地位一向不容撼动,哪怕是这些年都没怎么和邻国开战,其国力雄厚也非一般可比。 谢珩这三年来,南征北战大获全胜,唯独不曾踏足西楚,原因有三: 一是大晏在东边,离西楚最远,二是之前安景郡主和亲到西楚之后,哪怕是列国都朝大晏落井下石 过,西楚也不曾补过一刀。 这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最为重要的,大晏朝臣都说,不到万不得已或者有必胜之法的时候,最好不好和西楚交恶。 而今日。 谢珩站在西楚凤凰台上,朝西楚帝君说“论死活”这样的话,怎不叫人胆战心惊。 众人惶惶不安 ,面色 越发的紧张。 温酒伸手拉了拉 西楚帝君腰间的玉珏。 慕容渊有些疑惑的回头看她,用眼神问 :怎么了 ? 温酒低声道:“他说,他是来找我的。” 慕容渊面露不解,“嗯?” 温酒道:“我认得他。” 整个凤凰台上静的只闻风声 。 谢珩在看她,四周众人的目光也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温酒想了想,又小声补了一句,“他好像脑子有病,父皇不要同他计较。” 她说话的声音极 轻,刚好只有她和西楚帝君两个人能听清。 慕容渊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谢珩一眼 ,十分认同的点头道:“玖玖说的有理。”他说着,压低了声音问温酒:“你怎么看出来……他脑子有病的?” 温酒小声道:“我以前差点成了他的弟妹,他现在说什么来寻妻的……寻妻就寻妻,还说是寻我,这么稀里糊涂的,不是 脑子有病是什么?” 西楚帝君也是同满朝文武斗智斗勇了二十多年的,闻言,竟觉得十分有理,且无从反驳。 慕容渊沉吟片刻,刚要开口,便听身后 的温酒又道:“父皇不要同一个有病之人计较,打仗 伤身还伤脑子,他定是这几年伤的狠了才变成了这样,您可千万不能同这样的计较,若是您也……” 她原本就是晕乎乎的,说话声渐渐的就不特意压着了,嗓音变响,四周许多人都能听得真切,个个面上都写上了“一言难尽”、“这位八殿下真的不会被晏皇砍死吗”几个大字。 可谢珩听着听着,却连琥珀眸里都溢满了笑意。 他的阿酒哪怕是换了身份 ,换了姓名,身在异国,把从前那些事记得混乱不清,却从未忘记过,要护着他。d 连原本气的想当场把谢珩命留下的慕容渊都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父皇知道了。”他低声同温酒说:“你先回去歇着吧。” 温酒站着没动,有些执拗道:“我有两句想跟他说,说完再回成不成?” 她之前从未没跟帝君提过什么要求,今日是第一次。 慕容渊愣了一下,当即点了头,“说吧。” “谢父皇。”温酒福身施礼后,自西楚帝君身后走出 。 她一上前,就看见谢珩在笑,顿时有些想不通。 这厮都被人说有病了,还笑得出来? 温酒抬眸看他,很是不解道: “晏皇,你莫不是有病?” “是。”谢珩眸里笑意泛泛,俯身逼近她,嗓音低沉道:“我相思成疾,药石无医,有劳你动动心……救我一救。” 第555章 抱抱 温酒听得微愣,对上谢珩光华熠熠的琥珀眸。 她一时间,只觉得越发的头晕目眩,竟连呼吸都越发的乱了。 眼前这哪是什么杀人如麻的小阎王,分明是扬眸一笑便勾魂夺魄的绝艳风流客。 四周众人皆是默然无声,西楚这边是被晏皇这一上来就对八殿下示好到这个份上给震惊了。 而大晏那边谢万金秦墨等人,却是打心里为之高兴: 人找着了好啊,大伙儿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天知道温酒失去踪迹这三年,谢珩是怎么过的,他们这些个人是怎么撑下来的。 只要人还在,怎么都是好事。 慕容氏的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只有离他最近的温酒微微蹙眉道:“我的心一直在动,也没见对你的病有什么用处啊。” “有用的。”谢珩俯首,凑到她耳边低语道:“你离我近一些,抱抱我,我这病立马就能好。” 若是换成旁人来说这样的话,必然轻佻的让人抬手就赏他两个大耳刮子。 偏生谢珩这般俯首垂眸,低语温言,竟让温酒生不出一丝怒意来。 她僵立在原地,看了谢珩好一会儿。 堪称人间绝色的青年帝王也不说什么,就眸色幽幽这样同她对视着。 温酒原本还算镇定,渐渐的被看的心跳扑通扑通的,脸颊也跟着发烫飞红,好在有面帘遮着,不至于在人前丢了面子。 “行、行吧。” 温酒年满双十,换成别的公主府里男宠都好些个了,既然晏皇这般容色的人物有这样的请求,她这个西楚的八殿下,不管于公于私,都应该抱一个。 她缓缓张开手臂,上前抱了谢珩一下。 纤细修长的指穿过他腰间的一瞬间,温酒不知是不是错觉。 像谢珩这般杀伐果断之人,却因为这样简单的一个拥抱,浑身僵硬,瞬间屏住了呼吸。 凤凰台上风声缓缓,飞花徐徐,淡金色的阳光落满了两人满身。 温酒长睫轻颤,不由得小声问道:“是这样抱吗?” 谢珩的身形依旧有些僵,温酒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就打算收手往后退。 可就在她准备后撤的这一瞬间,谢珩忽的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都拥入怀中,带着人转身坐在桌案上。 火红衣袖鎏金裙袂交叠翻飞,恰恰避开了朝这边刺来的剑锋。 温酒倒在谢珩温暖的怀抱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凤凰台上惊呼声四起,“有刺客!” “快护驾!” 顷刻之间,舞姬不再是舞姬,水袖一扬便勾住人颈部,顷刻之间夺人性命,宫人侍卫拔出刀剑便朝西楚帝君和慕容羽等人刺去。 温酒想起身看清情形,却被谢珩拥在怀里,双眸也被他伸手捂住了。 谢珩嗓音低沉的说:“阿酒,别看。” 她眼前一片漆黑,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某年某天,也有曾有人这般护着她,同她说“阿酒,别看。” 这世上,多的是为夺权夺势丧心病狂的人,高台临风,睥睨众生,不知是用多少累累白骨堆成。 人世许多苦,可有人不愿她多尝半分。 温酒靠在他怀里,长街微动,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谢珩腾出一只手来,轻轻一抬,示意青衣卫们上前。 偌大个凤凰台,像是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西楚众人纷扰厮杀,血洒人死,不得安宁,一边是大晏这些个人,青衣卫们持剑相护,将所有的刺客都隔绝开来,谢珩抱着他的心上人斜倚高台,微风拂袖,看这一场刺杀如同看戏一般。 “长兄!”谢万金一边往谢珩边上走,一边道:“你也不能找到阿酒就什么事都不管了啊,你弟弟我这么大个人,你就看不见是吗?” 后边秦墨和一众随行官员也很想问这话,奈何没有人家锦衣侯那个胆子,只能站在青衣卫的保护圈里,频频往晏皇那里看一眼。 谢珩瞥了谢万金一眼,“怎么,还我抱着你?” 谢万金噎了一下,看了他怀里的人片刻,怅然道:“我倒是想,你也不愿意抱我不是。” 温酒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向四公子。 偏生谢珩捂住她的眼睛不让。 温酒只得窝在他的怀里,听得刀剑相击声不断,有人哭喊哀求,有人怒骂对打。 明明是风和日丽的春暖时节,这一刻,高台之上鲜血四溅,却让人如寒渊。 温酒什么都看不见,可她莫名的觉得很安心。 哪怕这会儿天塌下来,她好像也没什么好可怕。 这偌大个招亲宴,歌姬乐师数以百计,宫人内侍更多,这时候刀剑相向,显然是有心之人早有预谋。 慕容念是学过武的,赤手空拳和刺客过个几招,抢了一把剑过来,就有了防身的武器。 西楚帝君也是有些功夫傍身的,身边侍卫也多,刺客们扎堆似得往他那里扑,一开始还占了几分出手时机的优势,后边就全然是靠人数众多来围攻。 慕容羽那边就更不好受了,身边全是侍女宫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挡也挡不了多久。 席间的列国才俊也是奋起拔剑,才勉强抗住那些刺客,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第556章 牵着点 微风里血腥气蔓延,落花与残刀断剑齐齐落在地上,被纷扰不断的脚步碾作尘泥。 慕容羽一边闪避刺客,一边看着将温酒护在怀中的谢珩,忍不住惊呼道:“晏皇!西楚与大晏交好多年,你如今怎能如此隔岸观火!” 谢珩斜倚在桌案上,一手捂住了温酒的双手,一手接了一叶飞花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半点没有要理会六公主的意思。 边上的慕容念一脚踹飞冲上前的刺客,转头冲慕容羽道:“你看不得他护着玖玖却不护着你吧!” “你胡说什么?”慕容羽脸色白了又红,当即便反驳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同本宫一起想办法让晏皇出手相助,还说这样的话!本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倒不算什么,可父皇若是被这些刺客伤着了,你为人臣女,又是什么安的什么心?” “你……”慕容念说不过她,气的脸色发黑,拿剑的手都有些抖。 西楚帝君皱眉道:“吵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 慕容羽当即闭了嘴。 慕容念喊了声“父皇小心”,当即飞身而起,提着剑就去跟前护驾了。 这边打的不可开交,席间的列国权贵身边都是带了些高手的,勉强能招架住刺客的攻击,更何况这一场招亲宴的刺客人数实在太过,显然已经不是什么寻仇刺杀的路数。 摆明是西楚内乱,把今日招亲宴所有能换的宫人的内侍都给换了,最大的主力都在杀慕容氏的人,席间来客只不过是顺带的。 众人一边和刺客干架,一边喊:“请晏皇陛下出手相救我等!” “这西楚的美人可真让人无福消受,还请晏皇帮帮忙!” “晏皇陛下救命啊!” 大半个凤凰台和席间都乱成一团,喊声和打斗声混杂在一起,凌乱不堪。 另一边的谢万金却不紧不慢的拉了张椅子坐下了。 四公子摸着下巴瞧热闹,还不忘点评道:“西楚女子果真厉害啊,这歌舞甚佳,舞刀弄剑也不含糊。” “ 可不是。”秦墨站在他身侧笑道:“只是不知道今日这场闹剧,要怎么收场。” 秦大人往谢万金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道:“侯爷不觉得今日这招亲宴有些奇怪么?行踪成谜的国师大人没来也就算了,怎么连安皇后都没有出席?这西楚公主的招亲宴非同一般,作为皇后不出席,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谢万金微微挑眉,“秦大人是说,是西楚的人自己敲锣要唱大戏?” 秦墨垂眸看鞋尖,缓缓道:“谁知道呢?” 四公子抬脚就想把这人踹下凤凰台。 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他那阎王转世般的长兄温声问道:“你觉得西楚帝君这个爹如何?” 谢万金默默收回了脚,和秦大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谢珩怀里那人。 这时候她说一句什么话可太关键了。 四公子一点也不怀疑长兄,会为此做出什么全然不同的事情来。 “还成。”温酒想了想,才说出了这两个字。 “好。”谢珩勾唇,笑道:“我知道了。” 他抬眸看向西楚帝君那处,西楚众人正处于混乱之际,刺客们各种招式都拼了命般往外使,慕容渊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这会儿只剩下慕容念和他背靠背抵御外敌。 就在众人围攻慕容渊之际,一直做保护他姿态的慕容念忽然转身,一剑刺向了慕容渊的要害。 离得最近的慕容羽和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谢珩拈花飞射而出,于刀光剑影之间,打断了慕容念的剑锋,生生将人也震飞出去数步。 “咣当”一声,断剑落地,慕容念撞在桌案上,一片杯倒桌倾。 众人也跟着清醒过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慕容念!”西楚帝君拿剑指着三公主慕容念,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却再难说出别的话来。 他这剑一指,席间的刺客们全都停了下来,保持着对人刀剑相向的动作,却无人再敢擅动。 慕容念倒在满地狼藉里,抬袖抹去了唇边血迹,原本是有些惊慌的,不怎么的忽然笑了,“没想到,我还是输给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废人……” 所有人都还惊疑不定,完全不知道慕容念为什么会有这样忽如起来的举动。 于是大半人都回头看向了晏皇。 谢珩低眸看着怀里的心上人,眉眼难得的浮现了几分温柔,只是这温柔之下的戾气狠绝,仍旧叫人不敢直视。 众人生怕他一个不顺心,就动手让他们全都去地下。 “好了吗?” 温酒忽然开口问他。 谢珩微顿,温声同她道:“我带你走,这儿留着让他们闹。” 声未落。 温酒忽然拨开了谢珩捂住她的眼睛的手,随之起身,看向凤凰台厮杀了许久的另一边。 谢珩不想让她看那些,跟着起身,抬袖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的阿酒是这世上最不该看见这些阴暗肮脏之事的姑娘,谋算争夺和鲜血都应该离得远远的。 温酒却在这一瞬间,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握住。 她的本意是怕谢珩在阻拦她。 奈何后者从自己的手被她握住的那一瞬间开始,所谓原则就抛到了天边。 变成了阿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酒高兴就好。 温酒看着眼前这一切,她方才只是看不见,那些动静还有谢万金和秦墨那些话,她都听得明明白白。 这一场闹剧,将好好个招亲宴闹成了这般模样。 可一从开始,就有不寻常的地方,国之大事,国师不出现,皇后也不露面。 这偌大的凤凰台上死伤不少,西楚帝君和慕容羽却分毫为伤。 温酒心下琢磨这些事,慢慢的松开谢珩的手,就想往慕容念那边走。 奈何她掌心刚张开,谢珩就反手,修长的指穿过她的指缝,与之十指想扣。 温酒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谢珩很是认真道:“我有点怕,你牵着我点。” 第557章 国师 温酒其实非常想问他“你哪里像是怕的样子?”,可一抬眸就看见谢珩眸色幽深,好似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清的意味。 再加上现下这场面乱的很,她也没工夫同他掰扯,就任由他这样十指相扣着,快步朝慕容渊走去。 此时,慕容羽刚刚缓过来,开口便道:“父皇,今日这招亲宴儿臣原本是没想让三皇姐进宫的,可她非要拉着玖玖一起,儿臣是没法子才……”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儿臣实在是没想到三皇姐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明明她平时看起来极是率直,如今怎么会做这出这样阴险狠毒之事,儿臣实在是不敢相信……” 慕容羽这一番话出来,立刻就把自己摘了出去,又顺带踩了慕容念一脚。 可谓是时机正好。 “你少装模作样!”慕容念气的面色发青,怒声道:“你是什么货色,我再清楚不过,慕容渊也了然的很,你装给谁看?” “你……”慕容羽被噎了一下,转而看向西楚帝京,小声道:“父皇,儿臣看三皇姐可能是受了什么小人蒙蔽,您一定要查清缘由再做定夺,可不能这样伤了三皇姐。” 她说着,抬手就去碰慕容渊搭在慕容念颈边的长剑,这动作看似要把剑锋移开,实则是用了巧劲往前推,顷刻间便能结果了慕容念的性命。 就在这时。 刚刚走到的温酒猛地伸手拽了慕容念一把,剑锋擦过后者的脸颊,划出一道血口子。 周遭众人都愣了愣。 慕容羽呆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朝西楚帝君喊了声:“父皇……” 慕容念有些愕然的抬眸看向温酒,之片刻,又别过了头,背对着温酒红了眼。 “父皇。”温酒走的太急,面帘晃动,裙袂蹁跹,连嗓音都有些发哑。 她和慕容羽一前一后都喊了西楚帝君一声,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高台之上风声掠耳,众人僵立着,不约而同的在这僵持的表象之下,感受到了几人之间的暗流汹涌。 尤其是,西楚这位神志不清的八殿下还和晏皇并肩而立,手牵着手。 这关系,可真的非同一般呐。 西楚帝君将手中长剑扔到了慕容羽脚边,把后者吓得眸色大变,他刚要开口说话。 只见无数紫色的蝴蝶蜂拥而至,瞬间包围了整个凤凰台,千余名紫衣女子自登岸处越阶而上,动作整齐一致,训练有序。 席间有人惊慌失措的问道:“这……这是什么?” “紫蝶、紫衣女剑客,这、这是西楚国师来了!” 温酒不自觉的就想抽回被谢珩握住的手,然而她刚一动,谢珩就握的更紧了。 “怕什么?”谢珩嗓音微沉,薄唇轻勾,“我正要找他算账。” 温酒回眸看他,“你这样握着我的手,碍着我动手了。” 谢珩闻言,剑眉微挑,“嗯?” 温酒低头卷袖子,没把他那个一个“嗯”字当回事。 谢珩却附到她耳边,低声问道:“你要打谁?不用你动手,我帮你。” 温酒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好。” “怎么不好?”谢珩这三年都没有同人多说话的兴致,如今见了阿酒,反倒有几分少年时不管什么事都想问一问的模样。 温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慕容羽,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谢珩微愣,而后大笑,“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酒张了张嘴,又没说话,反正容生马上就到了,待会儿让他帮着一起治治吧。 他笑的太过畅快,台上众人听得越发的莫名其妙,觉着今天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不远处的四公子也坐不住了,甩袖子把在四周飞来飞去的紫蝶拂开,目光扫过四周,想着找个地方躲一躲。 谢万金这变化太过明显,一旁的秦墨想当做什么都没看到都不成,只能拉着四公子问道:“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我要做什么吗?”谢万金急的想踹他,“容生要来了!” 旁边的随行官员不解道:“西楚宫中出了如此大事,容生是西楚国师,这会儿来不是应该的吗?侯爷何故如此?” 谢万金刚甩开了秦墨的手,一转头就遭此一问,立刻僵住了。 整个凤凰台上静谧的有些过分。 有轻微铃声从风声传来,来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格外的让人难以忽视。 谢万金眼看着没地方可以夺了,索性取出腰间的折扇,刷的张开,挡住了自己的脸,然后慢慢往下移,只露出额头和一双眼睛看向登台处。 高台上轻纱飞扬,暗香浮动。 紫蝶翩翩围绕了整个凤凰台,唯有那登台处,所有紫蝶都自觉散开,随之铃声由远及近。 容生踏上凤凰台,依旧面带半张银面具,一身紫衣,俊颜白发。 随着他的出现,所有刺客都在这一瞬变得面如土色,有几个连手中刀剑都拿不住,纷纷脱手落地,跪地俯首:“国师大人!” 这位年少成名的西楚国师,在列国之中凶名远播,丝毫不亚于谢珩。 而在这西楚地界,惧怕他的人,显然要比慕容渊这个西楚帝君多得多。 谢万金不由得苦了脸,刚低声和秦墨说了句,“秦大人,咱两换身衣服成不?” 他说完这话,便感觉容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谢万金硬着头皮看去,只见容生径直走向了谢珩和温酒那边…… 第558章 搅局 “本座来迟,让帝君和殿下受惊了。” 容生在温酒一步开外处站定,朝西楚帝君微微颔首,并无多少为人臣子的恭谨之色。 慕容渊对此到像是早就习惯了,面上并无不喜之色,只是沉声道:“国师来的正好,这些逆贼就交于国师了,务必要将今日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还有什么可查的?”容生扫了慕容念一眼,“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弑君杀父之举也绝非一时兴起,既是多年恩怨,除了杀个干净,还有别的解法吗?” 四周众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位西楚国师一贯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可是极有有人知道,他在西楚帝君面前也是这般模样。 慕容渊面色微寒,一时没有说话。 一旁的慕容羽连忙插话道:“国师大人此言差矣,三皇姐一向没什么心机城府,这次差点铸成大错,应该也是受人挑唆……” “慕容念是不是受人挑唆,本座不知道,但是你。”容生冷冷的瞥了慕容羽一眼,“你想慕容念死不是一天两天了,本座倒是清楚的很。” 慕容羽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她原本是想着这时候替慕容念说话,可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也在西楚帝君面前洗清一下方才差点借刀杀人的嫌疑。 没曾想,容生一来直接就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温酒和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慕容羽身上。 如斯佳人,温柔贤淑,整个西楚也找不出几个这般容貌的来。 席间已经有人低声议论“西楚六公主生的这般美貌,应当不会如此歹毒吧……” “蛇蝎美人,自古美人多是心如蛇蝎啊!” 温酒也知道,皇家这几个争得厉害,她平日一向避世而居,极少掺和进去,即便这样,慕容念和慕容羽也少拉着她在局里绕。 只是所有人都当她是个泥捏的,又时常神志不清,也没人同她说知心话。 以至于,她身在波澜暗涌之中,竟是最后一个知道,慕容羽是真的心肠歹毒,想要慕容念这个姐姐的命。 看起来最是率直大大咧咧的慕容念,竟然会在慕容羽的招亲宴上布下这样阴狠的局,想要生父和这两个便宜妹妹一起去死。 而这一切,容生早就知道。 国师大人不知见过了多少这样的血光四溅的纷扰,缓步而来,依旧波澜不惊,把在座其他人都衬得格外的惊慌失措。 慕容羽神色变幻了几轮,咬牙强行解释道:“国师大人说笑了,您一向行踪不定,从不曾与本宫深交,何来的清楚之说?” “聒噪。”容生眸色一冷,迎风一拂袖便叫无数紫蝶朝慕容羽飞去。 后者以袖遮脸,连连后退,再没什么开口的机会。 “国师!”慕容渊在这么人面前,看见自己女儿被容生这般教训,面子也挂不住,不由得语气微沉。 “帝君放心,本座心中自有分寸。”容生并不在意,目光一转,就落在了温酒和谢珩十指相扣处,嗓音微冷,“殿下觉得要如此处置慕容念?” 温酒忽然被点到名,心虚的不行,“我……” 她刚说了一个字,手被谢珩握在掌心,轻轻一捏,脑袋里顿时一片混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容生目光微移,直视谢珩双眸。 谢珩握着心上人的手,看着西楚的热闹,薄唇轻勾着,本来并没有要搅浑水的意思。 而他在对上容生眼眸的一瞬间,眸色骤沉。 两人四目相对,无形之中,似有电光火死迸发。 四周众人静若寒蝉,整个凤凰台都悄然无声。 温酒嘴角微抽,低声同谢珩道:“松手。” 谢珩瞥了容生一眼,刚要开口,便听温酒道:“我不怕,你也不怕,松手吧。” 她这几年一直都是神志不清的模样,却并不傻,有时候比旁人还要条理清晰些。 只是闭门不出,也见不到什么人,大多都是同慕容氏这几个人和容生来往,装作诸事不晓的模样反倒要安全的多。 谢珩眼角微挑,缓缓道:“我没诓你。” 温酒侧目,满是不解看向他。 “我怕的很。”谢珩琥珀眸里幽暗莫深,声音低低的,“怕我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温酒一时无言:“……”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疼的厉害。 容生眸色微变,上前一把握住了温酒另外一只手,往前一拽,“晏皇早有心上人,殿下同他站的这么近,不怕被勾了魂空辜负吗?” 温酒被拽的一个踉跄,就往容生怀里扎,就在她额头马上要撞上容生心口的那一瞬间。 谢珩将她往后一带,又拥入了怀中,“阿酒便是我的心上人,这事,国师大人应当最是心知肚明。” 两人一来一往,温酒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腰背谢珩揽着,右手也被他牵着,左手却被容生死死扣住。 温酒恨不得当场晕过去算了。 奈何她此刻头疼的很,意识却越发的清楚了。 招亲宴上汇聚了各国权贵,这般拉拉扯扯,只要不瞎的,都看出了几分端倪来。 慕容渊的面色变了又变,不得不开口打断道:“晏皇、国师,玖玖大病未愈,你们先放开她。” 谢珩自然是不肯放得,沉声道:“这是我的人,为何要放?” 容生道:“殿下与本座自幼定下婚约,哪有本座放手让与旁人的道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远处,谢万金展开百折扇挡住了半张脸,硬着头皮往这边来,低声劝道:“长兄,你先松开,这么多人,阿酒也跑不掉。” 谢珩恍若未闻,纹丝不动。 谢万金没法子,一点点收了百折扇,挑着眼角看向容生,用扇子瞧了瞧国师大人扣住温酒手的手腕,“哎哎哎,把手拿开。” 容生眯眼看他,一字一句道:“谢瑜!谢、万、金!” “凶什么?”谢万金豁出去了,硬着头皮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怎么,你现在想娶公主飞上枝头,就不认你四哥哥这个枕边人了?” 第559章 你不敢 四周众人闻言,忍不住偷偷的瞄国师大人,眸色越发的微妙。 “谢万金你再说一个字试试!”容生半张脸都被银白面具遮住了,可露出的那半张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显然是愤怒至极,握着温酒手腕都失了力道。 “容生,你、你们……”温酒的目光在容生和谢万金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最后,了然道:“难怪你独身到如今。” “殿下!”容生眸色变了又变,此刻却只能强行解释道:“本座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酒眸色如墨的看了容生好一会儿,看到他不得不松开手,才微微笑道:“我方才什么都没想啊。” 谢珩拥得心上人在怀,周身戾气都消了大半,薄唇微微上扬道:“嗯,我作证。” 这两人隔了山水千重的时候,都能让容生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如今站在了一处,更是让人头疼。 容生没法子朝谢珩和温酒发火,只能收手回袖,紧握成拳。 他侧目看向谢万金,眸里杀意弥漫。 “你别这样看我。”谢万金拿着百折扇轻轻敲着掌心,一副多情且无奈的模样,同容生道:“我也知道你这几年想我想的有些难以自拔,原本呢,你我这样的身份是绝不能让人知晓那些旧事的,可是你既然倾心于我,怎么能娶别人呢?你这不是诓骗人家姑娘吗?” 四公子说到后面简直是痛心疾首了。 容生看着他这模样,抬手一招结果了他的心都有了。 然而容生袖下的手刚一动,谢万金就反应极快的退到了谢珩身侧。 四公子同自家长兄挨得极近,心里慌得不行,面上却是一副热心劝诫人的模样,“容生,你这样做人是不行的。” 众人听得一阵后怕。 在西楚,何曾有人敢同国师这样说话。 只有谢万金仗着自家长兄在,说完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又补了一句,“你该不会是为了报复我当初说走就走,故意纠缠我家长兄的心上人吧?你这也忒不是东西了……” 这次四公子没能说完这话,就差点被容生一脚踹飞过来的桌案给砸了。 谢珩眼疾手快,把话多嘴贱的谢万金就拎到了一旁。 下一刻,桌案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谢万金摸了摸自个儿的头,一阵后背发凉。 容生这厮忒开不起玩笑,这一桌子砸过来,若是被砸中了,那还不得要了他的小命。 四公子连连道:“还好。还好有长兄在。” 谢珩剑眉微挑,示意四公子站到身后去,而后径直对着西楚帝京道:“难道这就是西楚的待客之道?” 这话一出,席间列国权贵简直深有同感。 众人这千里迢迢的来,都是为了抱得美人归,再不济凑凑热闹也不错,可没人想来送命。 西楚内乱把招亲宴搞成了这样,慕容氏的人若是死在这,那也是命中该有此劫,可他们若是平白无故死在了这里,那就是惨遭连累,意义全然不同。 “国师。 ”慕容渊喊了容生一声,沉声道:“你同锦衣侯有什么旧怨改日再说,先把这些人处置了,重新摆宴给诸位压压惊。” 今日闹成这样,招亲宴是办不下去了,可人都在这,断然没有白白收了惊吓的道理。 总是要安抚安抚的。 容生还没来得及说话。 “帝君说的是。”谢万金已经整理好了仪容,朝容生徐徐笑道:“咱们有什么事回去关起门来说,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动脚?” 四公子这人素来又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明明方才容生都想弄死他了,这事到了四公子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纠缠不清的模样。 容生横了谢万金一眼,朝西楚帝君微微颔首道:“好。” 声落。 容生打了个响指,紫衣侍女们纷纷上前将刺客们绑了就抬走,紫蝶随之翩翩散去。 几乎是顷刻之间,凤凰台上就清空了大半。 只余下慕容念还躺在地上,紫衣侍女们伸手去擒她,却被拂开了手。 慕容念挣扎着起身,抬头道:“成王败寇,不必废话了,杀了本宫便是。” “急什么。”容生飞身掠了过去,抬手在慕容念颈部点了一下,语气极淡道:“早晚会死的。” 后者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径直倒了下去,左右的紫衣侍女连忙伸手把人接住拖了下去。 这一场变故来的忽然,去的也快。 温酒看着紫衣侍女们把慕容念抬了下去,一时情急,便弯腰从谢珩怀里钻了出去,飞快追上去,“等等!” 她叫住了两名紫衣侍女,伸手探了探慕容念的鼻息,确认人还没死,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慕容羽站在她身后,忽然开口道:“玖玖这么紧张她做什么?难不成今日之事,你也有份?” 凤凰台上众人闻言,皆是神色微变。 谢珩伸手接住了一片飞花,丹凤眼微眯,就要扬手将花叶飞出去。 不曾想,就在这时。 温酒忽然转身,抬手就给了慕容羽一巴掌。 这一巴掌十分突然,叫后者猝不及防,连避都没来得及避开,只能硬生生的挨了。 一瞬间,慕容羽面纱落地,半张脸都红肿的老高。 “慕容玖,你!”慕容羽原本就被慕容念搅和了招亲宴十分恼怒,又挨了这么一下,顿时满心委屈就压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你为何要这般欺辱本宫?” 温酒平日极是怜香惜玉,原本这么个大美人垂泪是十分惹人心疼的。 可她此刻全然心疼不起来,嗓音也冷了几分,“你问我为何?” 四周桥悄然无声。 慕容羽对上温酒的双眸,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她竟然有种被这个时常神志不清之人压的抬不起头的错觉。 温酒凝眸看她,字字清晰道:“好,那我告诉你,这一巴掌是打你口口声声为慕容念争辩,却想用父皇手中剑要她的性命!” 她避世太久,平素在人前话也不多,总是一副稀里糊涂的模样。 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她只是个废人。 少有人记得她也曾舌灿莲花,一双手拨珠如飞,叫无数男人无颜以对。 “本宫方才只是一时情急才失了手。”慕容羽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很快就缓过神来,争辩道:“玖玖,你怎么能这般恶意揣测本宫?” “恶意揣测?”温酒一把拉下了自己的面帘,露出眉眼如画的一张脸,朝慕容羽冷声道:“好,既然你说我是恶意揣测你,那这一巴掌你打回去。” 慕容羽愣了愣,实在搞不明白温酒在想什么。 她再受宠也不过是嫔妃所出,人家确是正儿八经的嫡公主,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慕容羽也不敢做出这般出格的举动。 “我就站在这里,你打回去啊?”偏生温酒此刻分毫不让,逼近慕容羽,一字一句道:“你问心有愧!你不敢!” 第560章 最是蚀骨美人香 慕容羽连连后退,泪珠落个不停,回头朝西楚帝君求救道:“父皇……玖玖又犯病了,父皇!你快让国师看看她啊!” 慕容羽这么些年真的是装惯了,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把事情所有过错都归于温酒犯病了。 谁都知道西楚这位八殿下时常神志不清,不管做出多少出格的事都不奇怪。 可慕容羽不行,她是西楚第一美人,温柔娇软,人美心善,不能有半点污点。 慕容渊忍不住皱眉,“玖玖,你不要闹了。” 说罢,他又让人去把温酒和慕容羽隔开,今日西楚这脸已经丢的够多了,再吵下去,也白白让人看笑话。 温酒被侍女们着围着,眼看着慕容羽被扶着走开,眉头越皱越紧。 她手心还有些发麻,大约是因为许久没有打人了的缘故,这会子觉得还有些没打够。 慕容念今日非要她来招亲宴,固然是用心不良,可是自打温酒来了西楚都城,也就这位直来直去的三皇姐同她最为亲近。 虽然慕容念也不太说话,有些时候还吵吵的她头疼。 可温酒总觉得慕容念今日这事没有那么简单,皇室中人争权夺位固然十分正常,可这事放到了无心再嫁的慕容念身上,就有些离奇了。 而且慕容羽平日都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方才却对自己的亲皇姐起了杀心,且立刻便下手,着实让温酒心下发寒。 她朝慕容羽道:“你要装就装的像一点,装的久一点。” 慕容羽嘤嘤哭泣,全然不接话。 慕容渊头疼的很,朝容生道:“国师,你先带玖玖回去。” 谢珩随手扔了花,不急不缓道:“朕看贵国的六公主才像是神志不清。” 四周众人神色一禀。 晏皇这是看西楚六公主不顺眼了啊。 下一刻。 容生徐徐道:“本座瞧着也是。” 慕容渊和慕容羽:“……” 周遭众人更是懵了,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还一副随时可能打起来的样子,现在就口风一致了? 这变得也太快了。 四公子摇着扇子,笑意盎然的问道:“这西楚第一美人是评的?” 这时候自然没人敢搭他的话。 好在谢万金是个不怕冷场的,自个儿又把话接上了,很是嫌弃道:“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其实皮相好,骨相也罢,最重要的还是要心善啊,就方才所见,西楚六公主这人品,是肯定进不了我谢家门的。下面,就请诸位随意了!” 慕容羽原本还在抽泣,一听这话,眼泪都落不下来了。 席间众人议论纷纷。 谢珩却径直走向了温酒,温声问道:“手疼不疼?” 七八侍女见状纷纷自觉退开数步,只余下温酒站在原地。 他握住她的手,抬起来看了看, 只见掌心微微有些发红。 谢珩低头,朝她掌心轻轻吹气。 温酒只觉得掌心有些痒,忍不住想往后缩,奈何这人握住了不妨,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午后阳光温暖的有些过分。 温酒双颊有些发热,低声同他道:“不疼。” 谢珩抬头看她,琥珀眸里倒映着小小的她。 看了许久。 他缓缓道:“我疼。” 温酒心跳忽然停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脑子有些乱糟糟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忽然低头,往谢珩心口上撞了一下。 后者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往后倾了倾,待到反应过来时,温酒已经揉着脸颊,往慕容渊那边跑去了。 谢珩:“……” 阿酒方才是想同我亲近? 亲近完了之后,不好意思了? 谢珩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周围这些人已然看呆了,个个心里:老天爷啊!今儿到底唱的哪一出? 连慕容渊这西楚帝君都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见温酒过来,直接就伸手把人拉住了,“玖玖,你别乱来,待会儿坐在父皇身边。” 温酒脑袋还在嗡嗡作响,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点头了。 说话间,百余名宫人内侍小跑上台阶,步入凤凰台将满地狼藉都清理一空。 溅了血的飞纱也被换了下去,席间桌椅也立刻擦拭干净,桌上一应吃食美酒全部换了新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凤凰台便焕然一新。 温酒被慕容渊拉着坐在了身边,台上一左一右都新加了席位,谢珩是大晏之主,自然不可能同其他列国权贵一般坐在台下,谢万金是跟着他一起上来的,就也没有再下去的道理。 容生也不能坐下边去,于是全都在凤凰台聚首了。 慕容羽刚哭过,落座之后就一直低着头,这招亲宴原本是她这一生最风光的时候,如今却闹成了这般模样,怎能不伤心难过。 慕容渊看她这模样就有些来气,转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温和道:“晏皇、锦衣侯请入座。” “诸位受惊了,请入座,朕自罚三杯向诸位赔罪。” 西楚帝君笑着安抚了席间众人几句,歌舞再起,众人再度入座。 温酒坐在高台之上,看着眼前酒盏,午后阳光有些晃眼,琴瑟悠悠间,众人谈笑自若,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似一切都只是温酒的错觉。 只除了,谢珩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太过坦坦荡荡,反倒让人没法子说什么。 温酒端着酒杯,一口一口抿着,脸上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心中却是波澜顿起。 西楚帝君和席间众人三杯已过,方才那场闹剧也好像忘到了天边。 慕容渊见谢珩未饮,不由得问道:“晏皇这是觉着西楚的酒不如大晏的好?” 谢珩笑道:“朕未曾受惊,这压惊酒自然就不必喝了。” 慕容渊面色微僵,片刻后,他侧身同温酒道:“玖玖,晏皇远来是客,你去敬他一杯。” “啊?”温酒刚把杯中酒抿完,乍一听这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慕容渊又重复了一边,“你去敬晏皇一杯。” 温酒微愣,随即起身从宫人手中取过一只白玉杯,斟满酒端到了谢珩面前。 其实两个席位不过五六步的距离,谢珩又一直在看她,温酒想当做不知道都不行。 俊美帝王微微勾唇,眸色幽深,多瞧你一眼,都好似能勾人心魂一般。 温酒垂眸看着杯中酒,就这么递了过去,“晏皇请。” “你刚才喊我什么?” 谢珩嗓音低沉,说不出同旁人说话时有什么不同,可就是无端的多了几分撩人的意味。 温酒也不敢看他,本就时常犯糊涂了,这要是再被勾了魂,岂不是要变成真傻子?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道:“晏皇陛下?” 谢珩不说话了,就这么眸色灼灼的看着她,也不接酒。 席间众人看着,啧啧称奇。 谁也摸不着晏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传言说她不近女色,可他一来西楚把这神志不清的八殿下宝贝似得拥在怀里。 这抱也抱过了,疼也疼过了,这才多久的功夫,一转头连敬酒都不肯喝。 真真是喜怒难测。 容生冷笑道:“晏皇莫不是怕本座在这酒里下了毒,才不敢喝?” “怎么可能有毒? ”温酒这会子倒是反应很快,为了证明这酒里没毒,她抬头就一饮而尽,把空酒杯倒过来给谢珩看。 美酒入喉,温酒都没得及完全咽下,便急着要开口同他说话。 谢珩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往里怀里一带。 温酒只觉得天旋地转,四周众人天地万物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谢珩忽的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温酒睁大双眸,一时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而谢珩就在她微愣的这一瞬间,乘势而入,瞬间攻城略地,好似要借此诉尽这三年相思意。 渐渐的,他又感觉到她呼吸不畅,吻变得款款温柔,借此饮着她口中酒,将她三魂七魄都勾了去。 这一瞬,当真是色授魂与。 忘却人间事,只识君绝色。 温酒愣了许久,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脸颊涨红,呼吸不畅。 过了好久。 谢珩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笑意盈眸道:“最是蚀骨美人香。” 第561章 你对她做了什么 温酒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忽听得这一句,再看眼前人笑意盈眸的模样,脑海里轰隆一声,彻底无法思考了。 “你……” 温酒面色绯红,眼攒桃花,想开口同他说些什么,可唇齿间酒意尚存,恍惚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谢珩的怀抱温暖的不像话,有力的心跳掩着相亲的肌肤转递给她,一时竟让她忘了言语。 谢珩伸手,轻轻摩挲着她微肿的唇,拭去她唇角的酒渍。 他低声问道:“酒好,还是我好?” 温酒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话。 席间众人却被晏皇这番举动给惊着了。 列国风云录上,要说谁最不近女色,谢家兄弟当仁不让,方才谢珩驾临时,对西楚六公主那般冷漠,众人虽然觉得太不怜香惜玉,但也算是意料之中。 现下,他对西楚的八殿下这般…… 这般上下其手,简直让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旁的容生抿唇,脸色也瞬间黑了下去。 谢万金手里的扇子也摇不动了,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副“我方才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转而对西楚帝君道:“西楚的酒真是妙的很,才饮两杯我就有些醉了。” 慕容渊面色有些僵,一时没有接他的话茬。 谢万金也不尴尬,扫了凤凰台上众人一圈,才把目光停留在谢珩和温酒身上,故作惊诧道:“殿下莫不是不胜酒力?怎么跑到我长兄怀里去了?” 席间众人闻言,顿时:“……” 要说睁眼说瞎话第一人,谢万金可算是当世第一人了。 容生面色越发黑沉,拿起酒杯就朝谢万金掷了过去。 后者反应极快,歪头往边上一躲,堪堪避了过去,只是重心不稳,一张俊脸猛地贴在了桌案上。 霎时压坏了两盘糕点,脸颊上也沾满了碎屑。 四公子一手撑着桌案坐直了,一边抬手擦去了脸上的糕点屑。 饶是谢万金这般爱笑的人,这会儿也笑的有些难看,他问容生:“国师这是什么意思,嗯?” 容生道:“今日的酒不错,本座多饮了两杯有些醉了,不小心失了手。” 谢万金起身,伸手去拔嵌入身后雕花屏风的酒杯,愣是没拔出来,他都被容生气笑了,“你这也叫不小心失手???” 后者抬眸看他,面上没有半分不自然,简直得了是四公子睁眼说瞎话这项绝技的真传。 “行行行,你的地盘,你说什么都行。”谢万金就被他看得有些站不住了,当即就以手扶额又坐了下去。 四公子这么一闹腾,众人把众人的目光分去了大半。 温酒的目光却一直定格在谢珩的脸上,阳光落在金色的帝王冠上,晃得她有些眼花。 谢珩唤她,“阿酒?” 谢珩少年时眉眼绝艳的模样和某个浑身杀意四伏的青年将军交叠浮现,脑海中的记忆越发纷杂混乱。 少年笑意盈眸的喊她“阿酒”、“我的少夫人”。 另一个人却疏离默然喊她“温氏阿酒”。 片刻间。 她便从头脑发胀变成了头疼欲裂,想伸手拂过他的眉眼,确定眼前看到是真的还是幻觉。 却在抬手碰触他眼角的一瞬间,眼前一黑,忽的晕了过去。 “阿酒!”谢珩眸色忽变,一边伸手把着她的脉象,一边沉声道:“快传太医!” 这变故来的太快。 凤凰台上一众人顿时慌了神,秦墨起身道:“青七上来!” “容生!”谢万金却喊了西楚国师的名字,微微皱眉道道:“你还坐着住呢?” 容生没理会他,拂袖起身,走到谢珩席前,伸手要把温酒接过去。 谢珩不肯放手,皱眉问道:“她怎么了?” 容生并不答话,只道:“你想她死的话,尽管抱着不放手。” 谢珩周身戾气大盛,强忍着一掌拍死容生的冲动,沉声问道:“容生,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为什么西楚都城的人都说八殿下神智不清? 为何阿酒看众人都是那样的茫然无神? 她从前爱财如命,眸色灵动,从无害人之心,却也并非毫无城府。许多时候为了护他,甚至是煞费心机。 可如今,她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好似完全不晓得怎么同人说话了,也不爱笑,在凤凰台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打慕容羽…… 阿酒的每一个变化,都让谢珩疑虑不解。 他见到阿酒欣喜若狂,渐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后,这欣喜又淡去,变成了心如刀割。 那个聪慧灵巧、总是笑意盈盈的小财神,是怎么变成西楚这个神志不清的八殿下? 这三年,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折磨。 昨日在凤吟江上,她让那只风鸢堪堪落在他手中,又费了多大的心思筹谋。 谢珩抱紧了温酒,双眸渐渐发红,腾出一只手来,掌心运力,“区区一个西楚国师……” 容生拂袖,白发飞扬,手中银针在阳光下泛起了一丝银光。 “长兄!”谢万金连忙飞奔向前,一把抱住了谢珩的手臂,小声劝道:“长兄别看容生这厮欠揍的很,可他是世间少有的医毒双绝之人,阿酒现在这样也不知是中了毒还是病了。 你若这时候杀了他,只怕没人能救阿酒。” 谢珩闻言,缓缓收手回袖,一张俊脸面色沉沉。 容生也收了银针,冷冷“哼”了一声。 “哼什么?”谢万金用扇子敲容生的胳膊,“救人啊!这也是你们西楚的八殿下,你这个做国师的光拿俸禄银子,不做事的啊?” 容生皱眉并不理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瓶来,倒出一枚药丸。 谢珩伸手拿了过来,对着阳光细细的看了片刻。 “应该不是毒药。”谢万金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容生不至于蠢成这样。” 谢珩瞥了他一眼,将药丸喂给温酒服下了。 她也不知这三年吃了多少药,这般昏迷着,也自觉将药丸吞了下去,只是秀眉微着,想来并不好受。 谢珩伸手,轻轻抚去她眉间皱痕。 容生却忽然开口道:“殿下这病,有一个忌讳至关重要。” 谢珩抬眸问道:“什么?” 容生眸色幽暗看着他,语气淡漠之中竟带了几分得意时看好戏的意味,“只要晏皇离殿下远一点,她自然会无事。” 第562章 她就是我的阿酒 谢珩闻言,面色骤沉,琥珀眸中杀气顿生。 容生偷偷带走阿酒,将她藏在西楚整整三年的旧账还没算,如今再添一笔,将他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晏皇。”西楚帝君起身走上前来,开口强行打圆场,“玖玖一贯身子不好,今日这般应当是受了刺激,一时缓不过来。国师,你顺路送她回府歇息吧。” 这话刚好顺了容生的意,他应了一声“好”,便伸手从谢珩手中接温酒,还不忘多问一句,“晏皇抱够了吧?” 方才西楚帝君的话虽说的含蓄,却已然十分清楚明白,温酒之所以会晕过去,全然是因为谢珩举止失仪,刺激到了她。 谢珩再抱着温酒不放,显然有些说不过去。 一旁的谢万金拉着自家长兄的胳膊,低声道:“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就让容生先带回去吧,西楚都城就这么大……” 他还没说完,只见谢珩将温酒揽腰抱起,嗓音低沉道:“走吧。” 四公子微愣。 容生和西楚帝君还有周遭众人皆是一时无言。 席间众人更是议论不断:晏皇这是做什么? 怎么还抱到就不撒手了呢? 容生眼眸微眯,定定的看了谢珩好一会儿。 “别看了。”谢万金汗颜,用百折扇捅容生的腰,“快带路吧,不然我长兄能腾出一只手来抱着你一块走,您信不信?” 容生拂袖甩开谢万金的手,转身就走。 谢珩抱着温酒不紧不慢的跟着,毫不吃力的模样,却能始终跟在两步开外。 “我长兄的心上人失而复得,欣喜如狂,让诸位见笑了。”谢万金握着百折扇,朝西楚帝君和席间众人微微一施礼,端的是风度翩翩,客气有礼,“改日有机会再向帝君和诸位赔罪,先告辞了。” 他说的这样,西楚帝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同他道:“锦衣侯慢走。” 席间众人也纷纷起身相送,这原本是西楚六公主的招亲宴,被谢万金三两句话就变成了他家长兄和心上人喜相逢的宴席。 慕容羽气的心绞痛,谢万金已然笑吟吟的带着一众大晏官员离去了。 招亲宴到了这会儿,该闹的闹过了,意想不到的热闹爷瞧了个够,席间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慕容羽难堪至极,小声喊“父皇!” 西楚帝君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没有多做理会,同席间的列国权贵寒暄过两句,便散了宴席,转身离去。 不多时,凤凰台上的宫人侍女都逐渐散了。 只余下慕容羽还在坐在原处,伸手捧着挨了温酒一巴掌的那半边脸,越想越是憋屈愤怒。 跟在她身边的侍女轻声劝道:“公主,散席了,您还是先回府歇息吧。” 声未落,慕容羽忽然抬手就给了那侍女一巴掌,“本宫要如何便如何,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来教本宫!” 挨了巴掌那个立马磕头求饶,“奴婢不敢!奴婢绝无此心……” 侍女们吓得纷纷跪地,谁也不敢吱声。 慕容羽看着自己发麻的手,一时间愣住了,喃喃道:“本宫方才做了什么?” 她以前从来不会做亲手打骂婢女这样有失身份的事,如今却想也不想的就做了。 “羽儿。”就在这时,暗处走出一位三十出头的美貌妇人,拿锦帕轻轻擦过慕容羽微肿的脸颊,“打疼了吧?都是母妃不好,若是母妃出身好一些,今日也不至于让你被慕容玖这般羞辱。” “母妃。”慕容羽一听这话,泪珠儿就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她抱着兰妃哭的浑身发颤,好似好将这一日的委屈全都哭出来才肯罢休。 兰妃轻轻抚着慕容羽的后背,柔声道:“母妃早就同你说过,人生一世,若无权势,便是生不如死。今日慕容玖敢仗着嫡公主这般欺辱你,你也能将气出在侍女身上,可往后呢?你还这般年轻,可曾想过日后该如何?” 慕容羽闻言,顿时有些哭不出来了,哽咽着道:“慕容玖身子不好,活不了多久,本宫、本宫要忍,待她命绝之时,剥骨抽筋,亦或是碎尸万段,还是本宫说了算!” “这就对了。”兰妃露出一抹满意的笑,轻轻拭去慕容羽的眼泪,缓缓道:“生在皇家,谁活的久便是赢了,你千万不能同慕容念那个蠢货一般轻举妄动,你父皇膝下儿女本就不多,留在都城的,只有你们四个,今日慕容念栽了,能同你一争的便剩下两人,慕容玖是个短命的,老九又是个男儿身。羽儿,只能你能沉得住气,来日西楚必是你的天下。” 慕容羽闻言,渐渐平息了泪意,低声应道:“儿臣知道。” 兰妃道:“当务之急,就是马上找个驸马入你的公主府,挽回你的颜面,羽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慕容羽想了想,低头道:“儿臣心中有数,母妃且放心吧。” “你有数便好。”兰妃没再多说什么,目光扫过身侧一众公主府侍女,吩咐身侧随行的内侍,“这些丫头不聪明,都杀了吧。” 侍女们听得这话,顿时面色白了个彻底,连连磕头求饶。 慕容羽略有犹豫,却被兰妃拉着一起缓步离去,眼角余光只见内侍抬了手。 片刻间,侍女们惨叫倒地,鲜血四溅。 …… 西楚都城,八公主府。 侍女小厮们候在门外面面相觑。 殿下出去一趟,被晏皇抱着回来的,同行的国师大人满眼都写着想杀人,跟在后头的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就此丢了小命。 大晏那位锦衣侯倒是摇扇子摇的十分风流倜傥,穿廊而过时,还朝公主府的侍女小厮们笑来着。 奈何没人消受的起,愣是吓得更想颤抖了。 谢珩将温酒抱进屋,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失而复得不易,他的目光片刻也不想从她身上移开。 容生却一刻也不想他在这多待,嗓音淡漠道:“人也送到了,晏皇请回吧。” 谢珩在榻边坐了下来,帮温酒盖好锦被,头也不抬的问他:“她平日里时常这样晕倒?” 容生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一直以为像谢珩这样杀伐果决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温情的。 不过再诧异也只是一瞬而已。 容生冷嘲道:“平日也没人敢这样轻薄她。” 谢珩轻轻拂过温酒眉眼的指尖微微一顿。 从前他在阿酒面前一向都自持有礼,互通心意之后也不曾唐突了她,今日在招亲宴上再相逢,着实是欣喜若狂难以自抑。 却没想到,她会因此昏迷。 他微微皱眉,却没心思同容生针锋相对,只是问他:“她何时能醒?” 容生站在四五步开外,手轻轻拨过珠帘,满是漫不经心道:“你走之后。” 饶是谢珩一门心思全系在温酒身上,此刻也忍不住扯下一片床帐来,凌空一卷,蓄以内力,当成鞭子一般抽向容生。 后者反应极快,拽了几串珠帘下来,当即当做“回敬”之物,甩向了谢珩。 飞卷的轻纱和珠帘瞬间相碰,两股内力无形炸开,断了线的玉珠散落一地,轻纱裂成无数破碎纱片,满屋飞扬翩翩然落在两人周身。 后面一众人听得这般动静,扑通扑通全跪下了。 “怎么了这是?”谢万金飞奔入内,抬眸一看,只见满屋的轻纱翩然飞舞,地上玉珠滚滚,谢珩坐在榻边衣衫半分未乱,容生面不改色的靠在八宝柜上,温酒还在榻上昏睡着。 看起来……还好。 就是气氛有些僵。 四公子扶着桌案上缓了片刻,立马开口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啊!阿酒最恨别人糟蹋东西,若是她醒过来看见你们两个把她屋子拆了,只怕要气的再晕过去一次!” 谢万金最晓得在怎么戳自家长兄的软肋。 谢珩面色渐缓。 容生冷冷一笑,却也没开口说什么。 谢万金看他这模样就想教教他怎么做人,忍不住道:“容生啊,不是四哥哥说你,你这人真的挺不招人喜欢的,说话就好好说话,要笑就好好笑,成天一脸找打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容生眸色复杂的看着谢万金。 后者完全不接招,特别自来熟的问他,“可瞧出了阿酒是什么毛病?要怎么治?” 四公子压根等不及容生回答,直接甩给他一句,“需要多珍贵的药材我都能找来,你尽管说,别藏着憋着。” 容生都被这兄弟两气笑了,嗓音微凉道:“区区一张皮囊,要多像本座就能做的有多像,你们就这么肯定她是温酒?你们就不怕这是本座为了请君入瓮布的一个局?” 他眸色微沉,继续道:“晏皇见到殿下就抱着不肯撒手,若这只是本座闲来无事给她做了一张同温酒相差无几的脸消遣消遣,那晏皇所谓的情深似海,该是一场多有意思的笑话?” 谢万金愣了一下。 四公子其实并不敢认定这人就是阿酒,毕竟这位西楚八殿下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同他认识的温酒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再听容生说这样的话,不由得心生了几分疑虑,回头看向谢珩。 说来也怪,当时在招亲宴上,温酒带着面帘,离得也挺远的,四公子当时跟在自家长兄身后,半点也不敢确认那位西楚八殿下就是阿酒。 可谢珩不同。 他隔着人影重重,飞扬的落花飞纱,仍能一眼认定,那是他失踪了三年的心上人。 谢珩抬头,对上容生的视线,斩钉截铁道:“她就是我的阿酒。” 第563章 交易 他太过肯定。 以至于容生诸般筹谋,打算用来混淆视听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一瞬间,偌大的屋子寂静无比。 窗外日头西沉,晚霞似火,染红了半边天,夕阳余晖投入轩窗落在榻上,给温酒镀上了一层暖光。 她额间出了许多汗,唇色也有些发白,不知梦见了什么,一直在低低念叨着几个字。 谢珩附身,侧耳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 他一颗心上下不定,抬袖轻轻拭去了温酒额间的汗,沉声道:“容生,你最好在我耐心耗尽之前如实相告,否则,朕要整个西楚为此付出代价。” 容生闻言,眸色骤变,冷笑道:“晏皇好大的口气!我西楚六百年基业傲视列国,若是大晏真要妄动想分个高低,还不知谁死谁活。” 谢珩眼角余光一瞥,正好将对方的变化尽收眼中。 他所料不错。 像容生这样的人,早年便在生死一线间游走,他未必会看重自己的生死,却很难不顾及西楚的将来。 有弱点,就好办了。 “那就看看西楚六百年基业如何尽毁你手。”谢珩不紧不慢道:“尔等亡国之臣一起下黄泉,想必也热闹的很。” 容生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眸里杀意顿现。 一旁的谢万金连忙插话道:“容生,西楚都立国六百年了,有什么气数也早就耗尽了,皇族那几个都不成器,你一个国师强撑什么呢?不如这样,你帮我长兄救了阿酒,我们大晏也封你一个国师做做啊!” 四公子笑起来梨涡浅浅,一副“我说的是实话,你不服气就气死好了”的表情。 容生眯了眯眼睛,身上危险意味愈浓。 谢万金微微挑眉,看了榻边的长兄一眼,立马就有了同人硬杠的底气,又继续道:“西楚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你比我们都清楚,内耗的这样厉害,哪怕没有外力来搅和,你们自己也撑不了多久吧?三公主慕容念被囚,六公主慕容羽又是个只能看脸没什么脑子的绣花枕头,若只是蠢些倒也罢了,偏生还没肚量,自个儿亲皇姐栽了,她上赶着落井下石。还有九皇子慕容鸣,今年才十七岁吧?” 四公子笑着问道,他也不用容生接话,自个儿就毫不尴尬的继续说道:“虽说这小子比他几个姐姐都聪明些,可惜啊,心思多的很。慕容羽招亲,他都借着由头不回帝京,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大晏就不一样了,虽然这几年仗打了不少,钱粮消耗的也多,可我长兄为帝是大晏民心所向,能臣涌现,上下齐心,尤其是我和三哥,都盼着长兄能长命百岁,不、万岁才好!” 容生忍不住反问道:“你这么没出息还得意什么?” 国师大人的重点也是十分的一针见血。 四公子脸上的笑意垮了片刻,他原本是想吹一吹大晏的是如何君臣齐心,同不停搞内杠的西楚完全不一样,结果自己这点偷懒沾两位兄长光的小心思被挑明了说,还是怪没面子的。 好在谢万金一向脸皮厚,很快,又恢复如常,“你你你懂什么,一家子人总要有人出类拔萃,有人平凡知足,若是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那还得了?再者说,你四哥哥都长得这么好看了,若是再才能出众,如此英才岂非要遭天妒?” 他说的太过认真。 容生忍不住想翻白眼。 谢珩忽然开口道:“万金所言也可。” 屋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容生神色一禀。 同样的话,谢万金说让他去大晏,也能给个国师当当只是玩笑而已,可谢珩若是开了口,这意义便完全不同。 可谢万金听了谢珩说这话,面上并无半分诧异之色。 谢珩成了九五之尊,竟没有同诸多前鉴一般变成孤家寡人。 容生忍不住想: 这谢家兄弟,简直是世间最怪的怪人。 “容生,你听见了没?”谢万金见容生不语,趁热打铁一般追问道:“机会难得,你可好好珍惜啊。” 容生嗓音骤冷,“休得胡言!本座生于西楚,死葬国土,此生绝不做两姓家奴!” 谢万金闻言,微微一愣。 他也算见过容生好几次,这厮每次都顶着不同的脸或者面具,行事作风也狠毒阴险的很,绝对算不上什么忠臣良将,可这话听起来…… 着实让人有些唏嘘。 四公子缓了片刻,缓过神来后连忙改口道:“你不想去大晏也可以,就当做善事,治好我们阿酒,让她同我长兄好好的白头偕老,就当我们谢家、还有大晏欠你一个大人情,这样总可以了吧?” 谢万金这嘴是出了名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见了容生,真真是什么看家本事都用上了,连脸也不要,只一心让自家长兄抱得美人归,其他的什么都好商量。 容生冷嘲笑道:“本座这样的人,生平从不做善事。” 谢万金听得这话,抬手就想在他脸上来一拳。 敢情他方才说那么多,都成了废话? 让长兄把他一剑砍死算了。 谢珩抬手轻轻拂去落在袖间的飞纱,抬眸道:“既然如此,那你上路吧。” “且慢!” 容生这会子倒是不急着动手了。 他看着谢珩,眸里闪过一丝类似于怜悯的神色,“晏皇,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何会来西楚?” 谢珩皱眉,一言不发。 容生自顾自继续道:“本座此生,除了夺人性命之外,从未强人所难。” “你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啊。”边上的谢万金忍不住插了一句。 容生瞥了他一眼,眸中警告意味明显,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同谢珩说话不自觉的轻松了许多,“三年前,在大晏帝京,本座同温酒做了一个交易。她亲口答应了本座,要忘却从前的一切,听从本座的吩咐。” 第564章 恨骨之毒 谢珩眸色微滞,沉声道:“绝无可能!” 阿酒亲口答应过他,等来年春暖,他双十加冠,便着红衣嫁他为妻。 她那么想有一个家。 她不会骗他。 “晏皇连当日情形如何都不知道,怎么就能如此肯定?”容生道:“温酒虽不是什么实诚人,可她不在做买卖的时候诓人,这点,你们应该比本座清楚。” 谢万金忍不住道:“你能不能说的清楚点?四哥哥我一点也不想在这和你猜来猜去的。” “温酒一开始确实不愿意来西楚。”容生瞥了他一眼,眸色看似十分不悦,说话倒是比方才直接了当多了。 他看着谢珩,不紧不慢道:“可后来,她听说你带兵回京,赵家父子想用她制衡你,就应下了。大抵是不想拖你后腿?” 谢珩眸色晦暗莫名。 容生说话看似随意至极,却是句句诛心,如同拿着钝刀,一下又一下朝他心窝里捅。 这般折磨,一时也死不了人,可痛意却遍布全身,叫人比死还难熬。 容生见状,微微一笑,“她从本座这里拿了恨骨之毒,打算杀了赵帆,可她太蠢。”他说到这,微微有些嫌弃,“杀个人竟还把自己搭了进去,简直愚蠢至极。” 谢珩忽的起身,一把拽住了容生的衣领,“阿酒如今变成这样,就是因为你的恨骨之毒?” 听到这里,无论容生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他都已经无心分辩。 满心都只有对阿酒的心疼愧疚。 他竟然让阿酒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的苦难。 “谢珩,你确定你要这样同本座说话?”容生低眸看着谢珩拽着他衣襟的手,字字清晰道:“又不是本座给温酒下的毒,她自己不要命怪得了谁?若不是她身上流着慕容氏的血,本座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更别说将她带回西楚都城,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勉强保住她的小命!” 国师大人也憋了满肚子的火,忍不住一开口就烧死谢珩,语调越发的阴狠,“你呢?谢珩,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人,温酒这三年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哪?她恨骨之毒发作心痛如绞,一遍又一遍喊谢东风的时候,你、在、哪?” 最后三个字,如同利斧断人筋骨。 谢珩不自觉松开了容生的衣襟,只字未言,一双琥珀眸却渐渐泛红。 容生根本不用他回答,自个儿把话接上了,“你没脸说,本座替你说,你在南征北战!你在一心一意守你大晏的万里江山!你用温酒的名头发兵攻打邻国!真真是好一个情深似海的晏皇陛下!谢珩,你可曾扪心自问过,你到底把温酒当成什么?” 谢珩薄唇微白,转头看着榻上昏睡的温酒。 那是他的命。 那是他此生挚爱。 是情之所钟。 可他却让阿酒独自一人经历三年非人的折磨,隔着千里万里,风雨不同渡,阴晴各一边,让她空唤了千百次谢东风。 “容生!”谢万金听到这就急了,不由得上前一把拉住容生的手腕把人往后拽,“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胡说什么!我长兄是为了阿酒才登基称帝……” 容生一把甩开了谢万金的手,“你一边去。” 四公子就这样被打断,想再次开口,却听容生道:“谁不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常有,可天下若是失之交臂,却是再无机会。晏皇这般做,本座并不奇怪,只是温酒既然同本座做了交易,成了我西楚的八殿下,晏皇再纠缠,未免太过人心不足。” 谢珩却如同完全没有听见容生的冷嘲热讽,只问他:“恨骨之毒发作时会如何?” 容生微愣,而后道:“此毒既然取名叫恨骨,自然是因为毒发之时,会将此生最痛苦之事反复回想,对世上曾辜负她害她之人反复回想,若是能即刻死了还算是解脱,若是命硬一时死不了,便会生生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谢珩一张俊脸越来越苍白。 他光是想想阿酒毒发之时的模样,便全身血液寒凉。 容生扫了他一眼,像是忽然找到了取乐的新法子,继续道:“温酒就是那个命硬的,哦,她同别人还不大一样。她有不愿意忘记的人,偏偏那人又害她至深,本座这三年想尽办法让她忘记过往种种,可她偏偏不肯,宁愿痛不欲生,也要死死记着——谢东风。” “容生!” 谢万金面上笑意全无,生平少见的冷了脸。 容生却只是顿了顿,又朝谢珩道:“你不是说你对她用情至深吗?那本座今日就实话告诉你,恨骨之毒在身,永世难除,你近她一步,她便要多痛一分!” 他嗓音阴寒,“想让她过得好些,也有法子,你伤一寸,她便能好过一分。谢珩!本座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谢珩还未说话,谢万金登时怒了,想也不想的一拳打了过去,“容生,你他娘想死是不是?” 容生握住了四公子的拳头,面不改色道:“这恨骨之毒百年前就有,晏皇若是不信,大可找旁人问问。” 声未落。 谢万金忽然面色大变,惊呼道:“长兄!” 容生见状,顺着四公子的目光看去,只见谢珩一刀插在了自己腹部,鲜血瞬间染红了锦袍。 偌大的屋子里静谧无声。 谢珩道:“这般可否?” 第565章 名正言顺的守着她 谢珩问的是容生,目光却一直落在昏睡的温酒脸上。 “疯子!”容生愣了许久,反应过来后眸色大半,一把甩开谢万金的手,咬牙切齿道:“你们谢家人全是疯子傻子!” 这回四公子也吓得不轻,还没来得及回敬容生一句。 下一刻,国师大人便拂袖而去。 “容生!”谢万金本本想追出去把人拦住,又担忧谢珩身上的伤,忍不住回头同他道:“长兄,容生狡猾多诈,你方才怎么能如此轻易相信他的话,伤了自己……” “一刀而已,我又死不了,试试又何妨。”谢珩唇色微白,眸色幽深的看着温酒。 无论这一刀,能否以我痛,换你片刻展眉,都无惧无悔。 万一…… 万一容生说的是真的呢? 谢万金闻言,后边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长兄活到二十三岁,一向都只有他伤别人的份,何曾做过这样自伤的蠢事。 可他一遇到阿酒的事,便这般…… 近乎狂,近乎痴。 天地人间,此情无解。 窗外日头西沉,微风拂过小轩窗,屋里珠帘床帐微微飘扬,发出细微的声响。 鲜红的血侵透谢珩的锦衣,连带他一双琥珀眸也染了血色。 他握住了温酒的手,嗓音低哑同她说:“阿酒……不疼。” 谢珩俯首,薄唇轻轻吻在她眼角,“不疼了,阿酒。” 屋里寂静悄然。 昏迷中的温酒依旧双眸紧闭,却在此刻似有所感一般,反握住了谢珩的手掌。 紧紧的握住,犹如溺水之人得遇水中浮木,死死抓着不肯放开半分。 四公子在一旁看的有些眼眶发红,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道:“哪怕是真的恨骨之毒,也肯定还有会别的法子可解,肯定是容生那厮藏着掖着故意诓长兄的。我去把青七喊过来给阿酒瞧瞧,西楚医术好的大夫那么多,总有一个能救阿酒!” 声落,人已飞奔而去。 谢珩坐在榻上,依旧是俯首的姿势,同温酒额头相抵,可以无比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四周静谧无声,也算成全这难得的片刻温存。 天下辽阔,人间极美,可若没了他的心上人,哪怕是万里江山尽在手中,人间至美全收罗到眼前,又有什么值得他多看一眼? 纵然谢珩有万夫莫敌之勇,为护家保国能生出无尽的城府妙计。 可此刻,他想让他的阿酒能稍稍的好过一些,竟素手无策,只能这样蠢,这样无望的一试。 谢珩阖眸,轻轻吻着温酒的眉心,低低的唤了一声,“阿酒。” 温酒昏睡着,长睫却微微颤动。 两人相依着,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 屋外渐渐有了响动,侍女们低声说着“公公,国师大人早就走了,晏皇还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低语了一番。 有一年过五十的老内侍站在门外轻咳了两声,敲了敲门,便进了屋。 老内侍一进门就看见晏皇同八殿下如此亲近,吓得心头突突,连忙低头,面上仍旧客客气气道:“老奴李和,奉帝君之命,来问晏皇陛下安。帝君有两句话,让老奴向晏皇陛下转达。” 谢珩坐正,沉声道:“讲。” 老内侍李和道:“帝君说殿下素来身子孱弱,经不得大喜大悲,西楚也不愿她日后离家千里……” 他这一番话说得含蓄,意思就是西楚帝君不打算把八殿下外嫁,谢珩这个大晏之主最好不要招惹她,不管以前两人是什么关系,如今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谢珩轻轻摩挲着温酒的指尖,闻言,只是微微勾唇,并不出言打断。 李和这一连串说下来,忍不住频频偷瞧晏皇的脸色,勉强保持着语调不变,“八殿下至今尚未大婚,晏皇陛下这样待在她的寝居之中,是不是不太妥当呢?” 声落。 屋里彻底陷入一片沉寂。 谢珩一直没开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和等啊等,额间冷汗淋漓,忍不住给晏皇跪下了,“殿下自从回了西楚,因为身子孱弱的缘故,引得外间传言不断,这驸马人选本就……”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哽咽了一下,而后忽的话锋一转,求道:“请晏皇陛下保全殿下名声……” “好。” 谢珩忽然开了口。 只有一个字。 因为太过短暂,李和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谢珩把温酒的手放到锦被之下,起身道:“朕知道了。” 李和闻言,简直是感激涕零,连忙磕头,“谢晏皇陛下!谢……” 可他还没跪谢完,就听谢珩继续道:“去准备吧。” 李和震惊至极,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准备……准备什么?” 这时,谢珩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回头道:“朕要名正言顺的守着她。” 还跪在屋里的李和呆若木鸡,门外宫人侍女霎时惊诧万分,愣在了原地。 谢珩脱下染血的外袍随手甩开,血迹在锦衣之上绽放,犹如并蒂花开。 恰恰此刻,暮色至,天地合。 后来,天下说书人口中,又多了一段奇谈: 承明四年春,星夜流光皎皎。 这一夜,琴瑟之声绕梁起,锣鼓喧天动都城。 晏皇谢珩着红衣、持凤鸢,衣袂乘风,身披月华夜入西楚八公主府,以夫君之名同榻留宿,满城皆惊。 第566章 动都城 西楚都城,国师府。 谢万金让青衣卫护着青七去温酒那边之后,转身就往后花园去。 而后。 他准确无比的找到公主府通往国师府的那道门,穿花扶柳而过,径直朝容生的寝居走去。 国师府的紫衣侍女们见到他,个个呆愣在原地。 国师府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客人,像四公子这般不请自来的,更是只此一人。 其中一人惊诧万分道:“你、你是……” “你没记错,就是我。”谢万金扫了众人一眼,直接问答:“他回府了吧?现下在何处?” 四公子俨然一副回了自己家的模样,半点也不生分。 侍女有些犹豫,有一紫衣少女穿廊而出,冷声道:“无可奉告。” “夜离?”谢万金抬眸看向来人,微微挑眉。 容生的这个师妹,简直是个脾气怪异的小妖女,油盐不进也就算了,还一根筋,尤其听容生的话,杀人害命的事做的比谁都顺手。 夜离看见他就很是不爽,“你以为西楚国师是什么地方?你想来想来、想走就走?我师兄的行踪也是你能问的?” “小姑娘不要成天脾气这么差,你们这国师府名头再凶,我也来过走过睡过了,有什么不问的……”谢万金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了然道:“我知道他在哪了,多谢。” 四公子朝夜离微微一点头,便转身走向长廊,同夜离擦肩而过时,她忽然发难,一掌袭来。 谢万金抬手,腕上玄铁扣一转,三枚暗器瞬间发出,直击夜离掌心,逼得她后退十余步才勉强避开。 “看在你救了小五的份上,我待会儿不会同你师兄告状。”四公子头也不回,右手把玩着左手腕上的玄铁扣,语调还是那般七分散漫三分纨绔模样,“但若是你非要与我为难,那就再出手试试。” 夜离咬牙,站在原地看谢万金步入长廊。 锦衣客入春风里,衣袂翩翩,缓步而去。 满府侍女静默无声。 谢万金熟门熟路的去了假山围绕的禁地,他第一次进西楚国师府的时候,为了查出小五的下落,在容生身边待了不少时日。 左右闲着无事,便把这国师府的底子摸了摸,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四公子摸出一个规律。 容生常常一个人待在禁地不出来,也不晓得在干什么,国师府的人都不敢近前。 谢万金那段时间满心都是怎么找到小五,缠容生缠的紧,寻常时候侍女们会说国师在书房在寝居在哪哪哪,唯独他去了禁地的时候,所有人都是闭口不言。 四公子在假山之中左弯右绕了几个来回,到开阔处,便容生坐在一块巨石上打坐运功调息。 暮色渐至,四下茫茫,容生的身影也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面上那半块银白面具格外的现眼。 谢万金走到他身边,十分自来熟的坐在了巨石上,开口便问道:“你那什么恨骨之毒,真的没有别的解法吗?” 容生依旧闭目打坐,并不理会他。 谢万金换了个坐姿,翘着二郎腿,轻轻的踢了容生一下,“问你话呢,别装哑巴!你不是列国用毒第一人吗?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你解不了的毒,有什么法子别藏着掖着。” 容生睁开双眸,瞥了他一眼,“你就这么肯定,本座还有别的法子?” 谢万金挑眉,“看你说话那么欠打的样子,就觉着应当是有的。” 容生闻言,不由得眸色复杂的看着他。 “咳咳……”四公子忽然意识到是自己有求于人,立刻轻咳了两声,话锋一转道:“你大抵是不太清楚我家长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曾想过阿酒究竟想要什么。” 微风穿过假山石间,徐徐扑面而来。 谢万金说:“我长兄既然找到了阿酒,便绝不会再放手,谁拦着他,谁便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是西楚帝君不肯,结果也只会是西楚被灭,然后他接阿酒回家。至于阿酒……” 四公子勾唇浅笑,无比肯定道:“ 莫说是这什么恨毒之毒,哪怕是她只能活到明日,余下些许光阴应当也只想同长兄待在一起。” 容生闻言,嘴边勾起一抹冷弧,“你接着扯。” “容生,你这人真是……”谢万金自己感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还怪感人的,忽然听他这么一句,顿时无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 四公子才继续道:“你不能因为你自己没有心上人,就说旁人的情意都是假的啊!若是世上没有真心,那方才我长兄那一刀,你怎么说?” 容生沉声不语。 “这样,咱们再做个交易。” 谢万金往容生身边移了移,同他肩膀挨着肩膀,好生商量道:“你呢,解了阿酒身上的毒,或者告诉我恨毒之毒别的解法也行。我帮你把西楚都城这个烂摊子收一收,该除的人顺手除掉,如何?” 容生转头看他,正好看见四公子笑吟吟的望着他,唇边梨涡浅浅。 四目相对间,夜风也悄然。 容生别过眼,冷笑道:“本座还没死!谁要你这般没出息的人来帮忙!” “行,你自己不要我帮忙的啊。”谢万金一脸“赚了赚了”的表情,笑道:“那你直接把另外一个法子告诉我也成。” 容生用看“这是个二缺”的眼神看了四公子许久。 奈何后者脸皮厚如城墙,面上笑意不减,愣是没有半点不悦之色。 容生闭眸调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恨骨之毒,确实有另外一个解法。” 谢万金十分配合的揉了揉耳朵,含笑道:“愿闻其详。” “中恨骨之毒者最痛苦的是发作之时,会反复回想痛苦之事,将怨嗔恨放大百倍。此般苦恨皆因先前遭遇所致,若世上真有人能予她一世真情不改,消她从前万般苦恨,这毒便能慢慢散去,反之,便会命绝。 ”容生说完,忽然问道:“可这世上有一世不改之情吗?” 他语气淡淡道:“谢珩如今是大晏之主,若是温酒老了,容颜不在,也不似从前温财神那般能帮他助他,身边又是美人环绕,谢珩还会像现在这般痴情吗? ” 谢万金正在琢磨第二中解法的可行之处,乍一听容生这话,立刻一掌拍在了他肩膀上,“我谢家儿郎一向都是专情之人……” 四公子还没说完,容生被他这一拍,猛地吐了一口气。 “我这……我也没练过什么内力啊?你怎么能被我拍吐血???”谢万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他,却被容生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看得顿时住了。 “你可以怀疑我不赚钱,但是你不能这么说我长兄!”四公子看他眼神还能这么狠应该是没什么事,当时正色道:“若这世上没了阿酒,我长兄必然也是活不长的。” 容生抬袖抹去唇边血迹,不屑得嗤笑了一声,显然是不相信的。 四公子也不再同他多说,只问他,“阿酒这般昏迷着,什么时候能醒?” 容生不太乐意回答,又晓得谢万金这人话多的不行,若是不说必然会被他烦个半死,语气不善道:“差不多了。” “那就好。” 谢万金笑了笑,起身朝公主府的方向看去,这远眺不得了。 只见西楚都城中四通八达的水路如同被人清空一般,所有船只全部靠边停泊,两岸挂起了无数的红灯笼。 暮色之中,红光泛泛。 龙头舟乘波而来,谢珩头戴紫金帝王冠,一身红衣绝艳风华无双,腰悬龙凤佩,长身玉立于船头,右手拿着火红的凤鸢,修长的手指勾着风筝线,缠绕了好几圈。 夜风徐徐,吹得风鸢长尾飘摇,有两根随风缠绕在谢珩手臂上,盘旋不散。 青年帝王丰神俊朗,举世无双,身侧更有数十艘画舫之上美貌侍女提灯而立,数十名名乐师鼓瑟齐鸣。 光影清波交相辉映,灯火连天,照此城不夜。 边上的秦墨拿了把红扇子,朝岸边围观的姑娘们笑的很是招摇,“我大晏陛下同西楚八公主姻缘早定,又在凤吟江上得此凤鸢,可谓是佳偶天成,缘定三生!看此日桃花灼灼,春风日暖,特此入府,续今生之缘,结永世之好!” 秦墨这厮说起一连串来不带换气的,嗓音也格外的大,一众鼓瑟声乐又配合着,可谓夜动都城。 满城百姓驻足围观,感叹万分,今日原本是六公主慕容羽的招亲宴,可六公主没嫁出去,反倒把三公主下了狱。 反倒是这成日里在府里养病连神智都不太清楚的八殿下,忽然引得大晏之主如此,怎不叫人惊叹? 水动船移,转眼间,翩翩红衣至八公主门前…… 第567章 我来同你成亲了 温酒醒来时,只听得鼓瑟喧天,外间热闹非凡。 她一睁眼便看见屋里红烛高燃,淡紫色床帐也换成了红色绫罗芙蓉帐,侍女宫们鱼贯而入,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 温酒扶着隐隐作痛的头,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团团圆圆和欢天喜地四个侍女见状,连忙凑了过来,笑盈盈做了个拜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原本八公主这病弱身子,怕是很难婚娶的,就连帝君帝后都有意隐瞒她的年纪,直接把招亲宴的事给免了。 身边的侍女们看在眼里,虽然什么都不能说,心里总是为自家殿下有所不平的,如今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倾心于殿下,喜结良缘,简直叫人大喜过望。 欢天道:“先前拾得殿下凤鸢正是晏皇陛下!” “晏皇今日把殿下送回来之后,就说要同殿下结百年之好,这晏皇可真是雷厉风行之人!”喜地既惊且喜道:“眼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如今喜船已经到公主府门前了!” “喜、喜船?”温酒刚刚醒转,乍一听这事,脑子都还有些转不过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这次昏迷了多久?十天?半个月?还是……半年?” “没有没有!”团团圆圆异口同声道:“殿下今日只睡了一下午而已。” “一下午?”温酒忍不住加重了揉眉心的力道,“晏皇这般行径,难道就没人劝阻吗?” 她才昏睡一下午,这世上的人就都疯魔了不成? 欢天往门外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微妙道:“似乎非但没人阻止,大晏那些人还都挺高兴的,尤其是那位秦大人,唱礼唱的尤其的好!” 温酒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西楚是有飞鸢定情的惯例,有缘人拿着世家千金或是平民女子落下的飞鸢上门入赘是常有之时,如公主府郡主也都是有先例的。 可晏皇谢珩……好好的一个大晏之主,怎么能拉的下这个脸,给她这个神志不清毫无野心的八殿下当入赘之夫? 这世上的事,真是奇了。 欢喜天地几个一边温酒说那晏皇身着红衣是如何的俊美无俦,如何的风华绝艳,一边忙活着要给她更衣。 温酒有些懵。 她记性不好,身边这些小侍女们似乎忘性比她还大,这才几天,就完全忘记了在凤吟江上因为怕她羡慕慕容羽摆招亲宴心中黯然,说的那些“成亲有好什么好的?”“男色祸人啊!”之类的话。 就在她微愣的功夫,团团圆圆拿着红色凤服往她身上披。 温酒回过神来,伸手将红色凤拂拂开了,温声道:“不穿这个。” “殿下……” 侍女们还想再劝。 温酒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这事,国师可知晓?” 欢天道:“这般动静,怕是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了,国师想不知道也很难。” “那他人呢?”温酒一边从侍女手中取过浅黄色大袖穿上,一边问道。 侍女们一听这个,面上笑意就浅了许多,纷纷道:“奴婢不知。” “罢了,我自己去门口看看。” 温酒让侍女们梳好头发,带上凤钗,起身时额头流苏徐徐浮动,衣袖被夜风吹得翩翩欲飞。 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急,连面帘都不带了,径直出门而去。 许是,趁夜乘风的缘故,温酒的脚步也比平时要快的多,团团圆圆、欢天喜地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殿下!” “殿下,您慢一些……” 侍女们想提醒她身子弱不能这么跑,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只能跟着一块往前飞奔。 长廊上、花园里的宫人们见状顿时大惊,生怕这久病的八殿下跑着跑着一口气上不来,纷纷提着灯盏就跟着几个侍女后面一块追。 随着温酒穿过大半个公主府,身后跟着跑的侍女宫人们越来越多,数十盏宫灯华盏于九曲回廊穿行。 夜幕之上星河遍布,锦绣府邸中灯火浮动。 天地相映景,人间锦绣春。 温酒行至公主府正门处,渐渐放慢了脚步。 只见一众守卫小厮满脸为难的商量着“这位晏皇陛下究竟想干什么?说入公主府就入公主府,也不想想他愿意入,咱们殿下敢不敢收啊?” “也不知道公主醒了么,国师也不知道去哪了,咱们要是再不开门,他们只怕 要打进来了!” 门外锣鼓喧天,有那妙语连珠之人口吐莲花,简直要将这水底月同天上月说的颠倒来,说的那龙凤呈祥,人间至好便是今日。 这几十守卫小厮在这守好一会儿了,不敢开门同大晏那些人正面对上,也不敢就这么把人放进来。 毕竟这正儿八经的入公主府,怎么也得是殿下亲自把人接进门。 “殿下!”其中一个守卫一回头就看见了温酒,连忙惊呼了一声。 一众守卫小厮们闻言,齐齐回头看来简直如见救星,“殿下!您可来了!这这这晏皇已经乘喜船到了好一会儿,你看这事怎么……” “开门。” 温酒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起来,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众人连忙应是,片刻也不敢耽搁,当即便开了正门。 守卫小厮纷纷退后,分列两旁,提着灯盏的侍女缓过气来,双双对对的上前照亮门前路。 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温酒抬眸看去,苍茫夜色笼罩大地,这偌大的水路长街,却被无数的红灯笼照的灯火通明。 身后数十艘画舫侍女林立,琴瑟鼓笙夺人耳目。 龙头舟停靠在门前,距离她十步之遥。 谢珩一袭红衣绝艳,站在船头之上,衣袂飞扬,手中凤鸳长尾飘摇。 他朝她勾唇一笑,“阿酒,我来同你成亲了。” 第568章 进门 这一瞬,倾月流光三万里,难敌他眸中笑意。 温酒愣了一下,墨色瞳孔却被这华灯溢彩点亮,心中思绪也变得有些微妙。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好似她拼了命的想活下去,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等这么一个人,与她同生死共白头。 “谢珩。”她唤谢珩的名字,不自觉的弯了弯唇,总是有些木然的表情也在这一瞬间变得鲜活灵动起来,“你可知道在西楚,你这般入了这公主府意味着什么吗?” 撒丫子追着温酒跑了半座公主府的侍女们见状,个个神色微妙。 她们原本还以为殿下跑的这么快,是打算把晏皇轰走,现在看来,殿下还挺有分寸的。 至少还知道人家身份贵重,不论做什么都要好好说话,知道“讲理”。 谢珩飞身一跃,拿着凤鸢登了岸。 此刻风清月白,他转眼间就到了温酒面前。 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 用三年跨越山和海,至如今只隔着一道门槛。 一袭红衣的绝艳之人笑意盈眸,微微俯首,薄唇几乎贴在了温酒耳边,低声耳语道:“我知道。” 温酒微微扬眸,“本宫怎么瞧着,你一点也不清楚。” “入了这公主府,心中便只能有殿下一人。”谢珩笑道:“此生只许一妻,不得再行婚配,不能见异思迁,不许同旁的女子有任何瓜葛,若三年内不能让殿下诞下子嗣,便是算无所出,不得干涉公主府再迎新人……” 他说到这时,不免顿了一下,而后无比肯定道:“这条绝无可能。” 开玩笑。 成亲之后,女子可以再迎新人这种事,哪怕是西楚历来都有的惯例,也不许阿酒有这个想法。 哪怕是只想过一瞬间,也不行! 琴瑟之声在侧,其实是有些吵的,大晏那边来了许多人,公主府的人也不少,周遭熙熙攘攘的,可谢珩的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到了温酒耳朵里。 她也不知道他这个“绝无可能”说的是什么。 到底是绝无可能让她这公主府再迎新人,还是…… 不能三年都没有让她诞下子嗣? 这厮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还没进府呢,就开始吃酸捏醋,不许她迎新人了。 温酒袖下的手轻拢着,面上强行装作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同他道:“怎么没可能……” “想知道?”谢珩微微挑眉,琥珀眸里星华百转,“这事不好意会也不便言传,要不你今晚试试?” 温酒闻言,心跳一顿,想也不想的就要往后退。 可就在她抬脚的一瞬间,谢珩伸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身。 霎时间,温酒被他抱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谢珩手里把玩着凤鸢,火红的长尾随风飘摇萦绕于两人衣袖间,如同红菱缠绕在身上,把两人绑在了一起一般。 夜风缱倦,凤尾蹁跹,衣袖裙袂交叠翻飞,难舍难分。 隔岸围观的百姓无数,画舫上光是侍女便上百,秦墨等大晏官员原本一直在笑啊笑的,这会儿见陛下这样强行要给人上门当夫婿也有些没脸看。 公主府的这些个守卫宫人们,惊的嘴巴都合不上,这一晚上,光在震惊诧异了。 温酒被他抱着,脸热的厉害,脑子也有些糊。 虽然她平时药吃多了,也经常思绪混乱,可这会儿和那些时候还是不大一样的。 何况,脚尖抵着门槛,腰却被他抱住,这姿势也有些怪异。 温酒这一刻也不知道是什么想着,忽的伸手,捏住了谢珩右耳的耳垂。 她一本正经道:“你长了一张这么招摇的脸,原本是怎么也不能入本宫的后院的,但是今日在六皇姐的招亲宴……你已经同本宫有了肌肤之亲,本宫若是不负责,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谢珩被她拎着耳朵也不生气,唇边笑弧反倒越发上扬了。 而下一刻。 温酒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话锋一转道:“但是没有本宫的允许,谁让你擅自上门?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谢珩眸里笑意泛泛,微微摇头道:“不知。” 温酒忽然有些生气,一字一句道:“上赶着、送上门的!” 堂堂大晏之主,竟这样不知自重! 四周众人闻言,顿时绝倒。 也不晓得她在气什么。 其实温酒也不知道自己忽然这么生气,就揉了揉谢珩的耳垂,同他道:“你这样,以后会被人笑话的!” 她手上其实没什么力气。 谢珩被她揉的心神动荡,故作诧异道:“是吗?” “你果然是不知道西楚的规矩。”温酒看着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旁的驸马郡马都是三媒六娉,正儿八经用凤凰舟接进府的,你这……自个儿上门的,以后同他们一起喝茶岂不是要做笑谈了?!” 这可不行! 温酒立马在心里补了一句。 谢珩从她眼中意会了,忍不住笑道:“不怕,他们不敢。” 其实他今日只想名正言顺进府守着阿酒,这般阵仗,不过是个噱头而已。 他同阿酒的大婚,一定要回大晏再办。 要让这天下人都知道,谢珩的心上人回到了他身边,至尊至贵也不全是孤家寡人。 可谢珩忘了,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在意,也有阿酒才会担心他的名声。 其实,从谢小阎王到大晏之主,有几个人敢给他找不痛快? 温酒有些疑惑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谢珩却忽然改口道:“其实,也有法子是可以补救。” “什么法子?” 温酒问话间,不自觉的松开了手。 谢珩也慢慢的收回了搂着她腰的手,徐徐道:“你伸手,牵着我进门。” “啊?” 温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抬眸看着谢珩,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才确认他是认真的。 温酒袖下的手收拢了又张开,如此反复数次,掌心都有些微微出汗,才下定决心,朝他伸出了手。 附带一句,“呐,只此一次,不许恃宠生娇啊!” 第569章 我先帮殿下宽宽衣 谢珩随即握住了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世间多少痴情人痴痴念念着“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曾经年少不晓得为什么红尘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情所困。 直到如今,他亲口尝过这般苦,才知道哪怕此心不畏天高不惧地深,也恐自此卿殊途。 他眸色如星的看着眼前人, “这个……怕是很难,还请殿下多宠宠我。” 温酒闻言,眼角微挑,“谢……” “东风。”谢珩温声道:“你喜欢的人姓谢名珩,字东风,忘记了也无妨,反正你还是一样会喜欢我。” 温酒被他抢了先,霎时忘记要说什么了。 谢珩这话说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她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下意识要收手回袖。 可温酒的手刚一动,谢珩就跟着入内而来,抬脚跨过门槛,红衣飘摇的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温酒:“……” 围观的众人:“……” 这动作看在左右守卫宫人和不远处的那些个大晏的人眼中,还是温酒极其主动,直接把晏皇就给拽进了门。 这路子同之前那些公主迎驸马的时候都不太一样啊! 温酒还在愣神。 谢珩忽然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凤鸢递给了她,徐徐笑道:“阿酒,你拿一下。” 温酒也没多想,伸手就接了过来。 凤鸢上有四行小字,前两行字迹微乱,写的是“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后两行,笔锋凌厉许多,像是刚写上去不久。 她低眸扫过,轻声念道:“ 醉卧天地间,拥卿共枕眠。” 声未落。 温酒抬眸看向他,杏眸里一片水光潋滟。 她还么来得及说话,谢珩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打横抱起,连人同凤鸢一起抱在怀里就大步就往里走。 众人惊诧不已的看着晏皇陛下自个儿送上门,如同进了自家府邸一般,抱着八殿下穿廊而去。 “你、你放本宫下来!”温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温软软的呵斥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这样成何体统!” 谢珩微微低头,同她耳语道:“等回屋关上门,你怎么罚我都可以。” “轻浮!” 温酒脸颊发热,不知何时染上了绯红,连眼角都带了几分红晕,连“轻浮”这样字眼从她口中说出来,也好似会勾人一般。 谢珩一点脾气也没有,反倒笑的越发夺人心魄。 温酒看了他许久,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孟浪!你有什么好笑的,勾谁呢? ” 廊上的侍女宫人们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这位八殿下才敢这样说晏皇了,若是换做了别人,只怕顷刻间就要尸骨无存。 偏生这时候。 晏皇陛下心情出奇的好,笑意到了眼底,蔓延至眉角眼梢,含笑道:“你啊。” 温酒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心头突突的厉害。 顿时觉得招架不住。 公主府里的侍女宫人们又多,听到动静一窝蜂似得往这边涌。 温酒索性拿凤鸢挡住了脸,小声同谢珩道:“快点回房。 ” 谢珩胸腔微震,含笑应道:“好。” 他应的太快,温酒总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毕竟今晚谢珩这喜船上门的阵仗,她还让他快点回房,好像是急着要干那什么事一般。 她憋了片刻,忍不住开口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 谢珩此刻却是一副什么都没多想的模样,可眸里笑意,却让温酒觉得,他分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可就是这份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要装作不知,让她说个清楚明白的劲儿最磨人。 这厮真是太磨人了! 温酒有些心乱,轻轻把挡脸的凤鸢往下移开,露出一双杏眸看着眉眼绝艳的谢珩。 他生的着实好看,剑眉入鬓,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扬,琥珀眸里有星华万丈,唇薄的有些寡情相,可微微一笑,便是风流多情的模样。 如此绝艳之人,生的这般皮相已是得天独厚,偏偏还生了一副美人骨,多情目,连傲气也比旁人不知高了多少。 温酒曾在许多人口中听过晏皇的种种,性情如何如何,行事怎般…… 可没有一句可以形容他此刻在她面前的模样。 她原本是想同谢珩解释一番的,可她看着看着,竟再也移不开眼,入了迷,把其他的事全都忘到了脑后。 夜风穿过长廊,吹得两人衣袂飘飘云袖交叠,凤鸢的火红长尾飘然不定,轻轻划过谢珩薄唇,而后拂过温酒的脸颊,遮住了她的眼眸,就此赖着了。 凤尾红艳艳的,呈半透明状,温酒隔着一道凤尾看向谢珩。 好似整个公主府都笼罩着一层红光,眉眼绝艳的良人在这层红光里笑若春风。 廊外桃花离枝,随风而来,追逐着两人的脚步,同飞扬的凤尾缱倦纠缠。 屋檐上月华如水,四周琴瑟飞扬。 此夜好风好月,好个锦绣人间。 温酒色授魂与,被谢珩抱回寝居放在榻上了,听他吩咐外间侍女“把们关上”才猛地回过神来。 “关、关门干什么?”她一紧张就有些结巴,更何况,这会儿谢珩刚把她放在榻边,人还离得极近,越发的难以镇定了。 这寝居之内的大红喜帐,燃的正旺的龙凤喜烛,还有桌上摆着的合卺酒,十盘八盘喜点。 屋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了许多。 “关门?自然是歇息了。”谢珩见状微微挑眉,原本起身退开的姿势霎时变成顺势坐在榻边。 他伸手拿过温酒手上的凤鸢放到一边,唇边笑意泛泛,“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在西楚,入了公主府的男子头一夜要做些什么。” 温酒往后移了移,连忙道“什么都不用做!你去找个和合心意的院子住下便是,本宫这里不用你伺候……” 谢珩却恍若未闻一般,饶有兴趣的问她,“我先帮殿下宽宽衣?” 第570章 本宫没有恶习 门外熙熙攘攘,乐声不绝。 温酒脑子轰隆一声,被他一句话弄得思绪全乱了套。 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耳边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了,只余下谢珩满是笑意的一句“我替殿下宽宽衣”在不断的回旋着。 她没说话,谢珩伸手去解她外大袖的系带,只是指尖刚一碰到,温酒差点从踏上蹦起来,抄起一旁的软枕头对着谢珩的那张俊脸就是猛地一拍。 霎时间,紫金帝王冠被拍落在地,声响极大。 谢珩被拍的楞了一下,有些愕然的看着温酒。 红罗帐前龙凤烛高燃,烛光微微晃动。 温酒拍完之后就清醒多了,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两声才道:“那什么,本宫都同你说了,不要恃宠生娇!这才刚进门就、就宽衣解带,再过两天,你岂不是要上房揭瓦?” 谢珩听她这样说,并不应声,只是眸色灼灼的看着她。 他一袭红衣艳绝,墨发披散下来,反倒比之前多了几分风流雅致,随性至极的模样。 只是眼神有些……委屈? 温酒觉着自己应当是看错了,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向谢珩时,他已经收手回袖,转头看向燃的正旺的龙凤烛。 她忍不住琢磨: 这烛火有什么好看的? 莫不是真的委屈了? 她刚才语气也不是很差吧…… 堂堂的大晏之主心眼这么小的吗? 谢珩闷声了一小会儿,温酒心里已经琢磨了许久。 外头闹腾的很,越发显得屋里静谧的有些过分。 她伸手,勾了谢珩一缕墨发轻轻缠绕在食指上,有些不太自然的低声哄道:“本宫……本宫不是有意的。” “什么不是有意的?”谢珩微微挑眉,回头看向她时,眸里藏了笑。 可惜温酒低着头没看见。 她的手微微抬着,层层云袖都往下落了几寸,露出白皙的手腕,素白纤长勾着谢珩墨色的发,在他一袭红底玄龙袍映衬下越发的动人。 “不是有意打你。”温酒憋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停顿片刻后,又继续道:“本宫平日并无此等恶习,你……” 她本来还想宽慰他几句,好叫他放心。 可说着说着,温酒忽听得他低低笑了。 是那种愉悦至极的笑。 发自肺腑。 所以她抬眸看向谢珩时,他根本来不及掩饰,四目相对间。 温酒顿时:“???” 你不是委屈的很,对着烛火惆怅委屈加悲伤吗? 怎么就笑了? 还笑的这么……这么引人动歪心! 简直欠教训! 谢珩眸里含笑,徐徐道:“你是什么的人,我再清楚不过。”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都不清楚,你怎么会知道?”温酒闻言,眸色暗淡了几分。 她吃了很多药,记性变得越来越不好,一开始还会把每天见过的人,想到的事都记下来,后来写着写着就忘了,又时常昏睡不醒,过得日夜颠倒。 渐渐地,有些分不清记忆是真实的还是曾经做过的梦。 眼前这个人,温酒总觉得他同别人都不太一样,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像是天意注定,又好似前缘未了。 可她一想这些,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温酒忍不住扶额,喃喃自语道:“我应当是记得你的,可是……为什么想不起来?我同你……” 她眼前一片红光萦绕,有流成河的血,也有浇不灭的火光,还有花团锦簇的喜帐红纱,每一幕都是模糊不清的。 温酒的头像是被千万枚针扎一般疼,双眸紧闭的那一瞬间,忽然被谢珩拥入怀中。 整个人都陷入他温暖的怀抱里。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谢珩低头,吻轻轻落在她的眉心,心疼的嗓音都哑了几分,“过去的事忘了也无妨,我们还有很长的余生。” “阿酒。” 他轻声唤她,双臂紧紧拥着她,努力的让她平静下来。 一声声的同她说:“不要再想从前,我们只要以后。”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往后余生还很长。 他总有办法让阿酒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不能急。 也不用急。 阿酒乖乖的趴在谢珩怀里,听他一边又一边的说不要想从前。 这句话好似又魔力一般。 让她渐渐清醒过来。 不去想从前,头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她微微一动,额间的汗全都擦在了谢珩衣襟上。 他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 温酒自己却有些不好意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了戳了戳谢珩腰间,“那个……我头没有很疼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到底是不习惯张口本宫闭口本宫的,没几句就把这个自称忘到了天边。 谢珩其实并不想放开阿酒,又怕她再次头疼,只能依依不舍的松了手,低声问她:“时常这样头疼吗?” 温酒还有些晕,随口道:“什么都不想,就不头疼。” 谢珩立即道:“那就什么都不要想了。” 声还未落。 温酒忽然伸手从塌下拽出来一个八宝箱,同谢珩做了个一个“嘘”的手势后,就把箱子打开了。 里头是一整叠银票,银票是泛着珠光宝气的各种珍宝。 谢珩看着她一手数银票,一手划拉宝珠玉石,口中念念有词,因疼痛而发白的脸也缓和许多,不由得俯身去听她在念什么。 “养一个、养两个、养三个、四个五个……” “养一个。” 谢珩坐在榻边,看着她念叨了许久,眼眶渐渐泛红。 直到银票和珍宝玉石都数完了,温酒才缓过劲儿来,把两样东西都在叠在了一起,深吸了一口气,又吐息。 如此,面色才正常了许多。 温酒转头看向谢珩,很是认真的同谢珩道:“这是我全部家当,你看见了吗?” 谢珩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温酒继续道:“这些可以养活很多宫人侍女,可若是换做我喜欢的人,那就只够养一个。若是你的话……” 她很是怅然道:“这些怕是不够。” “够的。”谢珩从袖中掏出一大把银票放到她手里。 他来的时候都想过,若是阿酒不让他进门,这些银票也许能派上些用场。 温酒看到这么一叠大额银票,顿时睁大了杏眸,立马就拿着数了两遍,越数眸色越亮。 再抬眸看向谢珩时,不免有些可惜道:“拿这么多银子来我这公主府,你亏了。” 第571章 好想你 “不亏。”谢珩垂眸看向眼前人,满心满眼都是温酒,嗓音不自觉变得轻和温柔,“这些原本就是你的,我只是帮你保管了一些时日。对了,家里还有很多,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数?”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忽然低了许多,同外间嘈杂声响比起来,有种难言的小期翼。 温酒抱着八宝箱,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很多……是多少?” 谢珩看着她,忍不住笑道:“多到你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候都可以数银票过日子。” 温酒想象了一下,眸色越发的亮了,“听起来……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公主府一年的花销也不少,只是她是个闲散人,平日里除了父皇母后的赏赐也没别的进项,同慕容羽那些人比起来,也就只有府邸比她们大些,账房里银子却是没法比的。 如今身边多了谢珩这么个一看就知道养起来很费钱的枕边人。 与其在西楚靠公主府这点银子吃喝,相比起来,去大晏有数不完银子,似乎更有吸引力。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渐渐出了神,一时没说话。 谢珩伸手把她怀里的八宝箱合上了,拿起来就往榻下一塞,嗓音低沉道:“天色不早,殿下……就寝吧。” 温酒被他一句“就寝吧”惊醒过来,连忙掀起锦被把自己整个人都裹住了,“你脑子里除了就寝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欢天喜地和团团圆圆那几个,这两天总在说晏皇如何如何,连慕容羽和慕容念身边的那些个侍女们也总拿这个人出来说事。 温酒记性不太好,可奇怪是,每次听人说起谢珩,她总忍不住想反驳。 如今谢珩真的在她面前。 行为举止都同那些人说的不一样,她反倒有些紧张了。 “什么别的?”谢珩剑眉微挑,一副“我什么都没想”的表情。 他一双琥珀眸眸色偏浅,很是六畜无害的模样,缓缓道:“我只想同殿下盖着被子说说话。” 温酒用一种很是不解的目光看着他,“你们大晏的习俗这么奇怪啊?” 正当年纪的男女同床共枕,盖着被子纯聊天? 哪个地方的习俗这么溜新人玩? 谢珩伸手帮她把被子掖好了,而后直接脱了外衣和踏云靴在外边半张榻躺下。 烛光微微晃动间,他随手将红色床帐放了下来,夜风潜入小轩窗,将红罗帐吹得微微浮动。 霎时间。 榻里只余下些许光亮,两人近在咫尺之间,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相闻。 温酒靠在床柱上,看着床帐浮动间透进来的光亮划过谢珩的脸庞,如同浮光掠影一般。 美好的让人见之难忘。 谢珩一手枕在颈后,含笑看向她,“其实今日,我只想进府名正言顺的守着殿下而已。可殿下这般反应……” 他说着,忽然伸手将温酒一把拉入怀中,隔着锦被紧紧拥着,薄唇几乎是贴在温酒耳边,低声道:“我若是不做些什么,殿下似乎有些失望啊?” “不不不……”温酒整个身子都有些僵化了,呼吸也变得很是紊乱,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本宫不失望。” 这人说动手就动手真的太欠教训了! 好在屋里没有侍女宫人,没人看见就暂且容忍他这一回吧。 都这般年纪了,身边两个暖床的都没有,也难怪他什么都不懂。 温酒这般想着,气息渐渐平复下来。 谢珩却忽然亲了亲她的耳垂,抱着她,在昏暗的红罗帐里温声道:“阿酒,我会带你回家,办这世上最盛大的婚宴娶你为妻,我们从今以后、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起所有。 不会再让你受半句诽谤。 不会让你再委屈难过。 温酒耳根子刷的一下红了,整个人都在发热发红,谢珩说的话在她耳边不停的回荡着。 他说的没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放在一起,她怎么有点听不懂了? 温酒想了想,同他道:“你都是本宫的人了,还不够名正言顺?” 谢珩笑,在她耳边低声道:“还差一点。” 温酒意会之后,整个人都钻进了锦被,含糊不清的说:“做本宫的人要知进退、懂分寸,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寝不语……” 她顿了顿,提高了音量道:“给我睡!” 谢珩闻言,微微一愣。 这三个字,怎么听怎么都有歧义。 奈何温酒窝在被子里装死,不出声了。 他只好把锦被往下拉了拉,露出温酒的脸,让其口鼻可以正常呼吸,才低头,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温声道:“好。” 自卿别后,已有三年无好眠。 如今人在怀里,仍怕只是美梦一场,梦醒之后,一切烟消云散。 谢珩闭着眼睛,却不敢睡着。 听着温酒从假装睡着,到真真入睡,呼吸变得轻轻的。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 他才偷偷把手伸到锦被之下,抱住了她。 至此,肌肤相亲,隔着薄薄的里衣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的体温,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阿酒……” 谢珩在黑暗里,轻轻的唤她。 温酒睡着了,自然是听不见的。 可他趁夜同她耳鬓厮磨,低低的,又唤了一声“阿酒。” 好似这般,就可以确定她是真的。 切切实实的在他怀里。 “嗯?”睡意朦胧的温酒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谢珩嗓音微哑,低声道:“阿酒,我真的……好想你。” 第572章 清晨 这一夜,整个公主府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谁也不敢歇下,着急忙乱的去宫里禀报帝君帝后,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回音。 有侍女忍不住嘀咕“平时公主有什么事,国师的人都是来得最快的那个,今日出了此等大事,怎地还不见国师大人来?” “这些也是你能问的?”欢天轻喝道:“嫌自己命太长了不成?” 方才说话的侍女吓得脸色发青,连忙低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而国师府那边。 忽然传出一声“给本座滚开!” 假山后无数紫蝶惊起飞散开来,整个国师府的侍女们闻声伏地,久久不敢发出一声。 而假山后…… 容生唇边血迹鲜红夺目,盘坐在石台上,而谢四公子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坐在国师大人肩膀上,把人死死镇住。 “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你这是你自个儿说的禁地,那些侍女们都不敢进来。”谢万金看出容生运功出了岔子,此刻根本就拿他没办法,不由得肆无忌惮起来。 他在容生肩膀坐的还挺舒服,忍不住笑道:“你喊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进来救你的。” 容生气的近乎咬牙切齿:“谢、万、金!” 四公子早就见过国师大人耍狠的模样,这会儿是一点都不怕,还伸手戳了戳容生的脸,笑道:“你成天搞事情,把我引到这里来,以至于错过我家长兄入公主府的大事!我都还没生气,你气什么?” 容生不说话。 谢万金道:“若不是你这么多事,今日给我长兄进门唱礼的就该是我,能有秦墨什么事?” 国师大人是真的不想理他。 奈何四公子对这事还挺耿耿于怀的,又道:“你耽误了我的事,还想去阻止我长兄和阿酒的好事?想什么呢?以为你四哥哥吃素的啊?” 容生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道:“你起开,本座不同你计较今日之事。” 谢万金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由得问道:“容生,到底是什么让你有了我不太聪明的错觉?” 四公子是真的挺疑惑的。 西楚国师这人是出了名的记仇,睚眦必报。 他现在说什么不计较今日之事,是当他好骗呢?还是傻? 容生沉声道:“起开!” “你除了这两个字,还会说点别的吗?”谢万金半点也没有要起开的意思,仰天看天悬星河,桃花眼里带了笑,同他道:“你看啊,天上星星千万颗,你想摘哪颗不好,偏偏要争不该争的那颗,何苦呢?” 容生的肩膀被他压得有些沉,心里怒火难平,却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了星空。 星辰满天幕,明月当空,月华如水一般笼罩整个大地。 容生眼耳听着公主府那边动静轻了许久,嗓音微沉道:“谁说本座想摘? 你以为这世上谁都同谢珩一般把温酒当做宝贝,抱着就不撒手吗?” “那你倒是别强留啊。”谢万金闻言,回眸看他,“西楚美人那么多,你身边就不少了,别盯着我们阿酒了。” 容生冷“哼”了一声,“不知进取,还以己度人,谢四,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谢万金听他这么问,还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才回答道:“大概是运气好吧。” 容生看着他,满脸的一言难尽。 “好了,不说这些。你既然到这地方来打坐,想必是伤的不轻,你自行运功便是,我不会趁机对你下手的。”谢万金道:“至于去公主府,你就别想了,有我在,你就死心吧。” 四公子抬手拂风,衣袖飘摇间,袖上的金线泛着微微的光。 他平日衣着同他这个人一样看着浮夸不靠谱,其实是真的有些分量的。 容生想到这个的时候,连忙把这个念头打住了。 真是奇了怪了。 满天下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人,怎么谢家尽出这些怪人? …… 西楚都城,公主府 温酒一夜好眠到天明。 临了是被热醒的,如今正是春风日暖的时节,夜里正是最舒适的时候,可她却热的全身是汗。 正奇怪着。 温酒一睁眼,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谢珩。 因为离得实在太近,俊脸放大了许久,吓得她心跳一滞,险些晕过去。 “醒了?”谢珩收回揽着她腰身的手,缓缓坐起来,十分自然而然的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温酒还有些懵,顺口就接了话,“有点饿,吃……”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得门外有人低声争论: 西楚的老内侍说:“帝君召见公主,哪怕是晏皇在里头,也不能拦着公主进宫面见帝君吧?” 秦墨道:“这话怎么说的?不是陛下拦着公主,是公主还睡着,你们西楚面见帝君,难道是人睡着就连人带榻抬着进宫去的吗?” “你这简直是胡言乱语!”老内侍气的嗓音都有些发抖,“秦大人你都在这门外拦奴才们一夜了,眼下这个时辰殿下也该醒了,你们还拦着不让通报,究竟是何道理?” 秦墨无奈道:“不是本官要拦着,实在是这情况特殊,若是你们非要闯进去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这是该即刻处死?还是怎么处置?” 这话一出,众人便安静了下去。 温酒看了谢珩一眼,眸色有些微妙。 大晏和西楚一直以来,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但是两方都作为列国之中最鼎盛的,难免有些瞧不上对方,文官武将时常私下底相比。 如今隔着一道门这般吵吵。 她莫名的觉得有些尴尬。 谢珩也在看她,温声道:“他们吵他们的,你继续说你想什么?” 温酒却没搭话,伸手将长长的青丝拨到身后,坐起来,朝门外道:“本宫醒了,进来伺候。” 谢珩披了大袖在身,沉声道:“进。” 片刻后,门开了。 侍女们鱼贯而入,领头的欢天看了谢珩一眼,立刻低头低声道:“刘公公在门外等了一夜,说是帝君要召见殿下。” 第573章 什么时候回来 温酒微愣,侧目看了榻边的谢珩一眼,忽然想起这厮昨夜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帝君想不知道都难。 这烂摊子是必须要收的。 还得她来收。 “让他们在外头候着,本宫梳洗更衣之后便去。”温酒一边掀开锦被下榻,一边说:“谁若再吵一句,把衣裳扒了扔进河里,叫他游着回去。” 欢天连忙应是,行了礼便出门吩咐众人。 留在屋里的侍女们井然有序的伺候她洗漱,谁也不敢多看榻边人一眼。 谢珩却忽然开口道:“我与你一同去。” “嗯?” 温酒将尾音拉得长长的,回头看向谢珩时,脸上就明明白白的写着“你又持宠生娇”几个大字。 谢珩斜倚在床帐上,大袖只是披在肩上,衣襟微乱,不同平时里那般气势凌人的模样,反倒多了几分潇洒随性。 他笑道:“我既是殿下的人,理当随殿下进宫拜见帝君帝后。” 温酒心道: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谢珩这厮同旁人都不同,母后身子又一向不好,若是猛地被这么个晴天霹雳给劈晕了,缓不过来怎么办? 更何况,让他这个堂堂的大晏之主,给西楚帝君行跪拜大礼,他跪的下去么? 她看了谢珩片刻,才开口问道:“你知道西楚的跪拜大礼是怎么跪的吗?” 谢珩听得这话,眸色微微一滞。 “你肯定不知道。”温酒走到屏风后更衣,很是一本正经道:“像你这样靠脸吃饭的男子啊,就应该乖乖巧巧的在家里待着,不要给本宫惹事就行。外头那些事,本宫自会处理妥当的。” 谢珩听着她满是认真的语气,忍不住笑,“怎么才算乖乖巧巧?” 温酒想了想,忽然发现她也不知道,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团团圆圆,去找两本驸马守则给他好好看看。” 帮她穿好外衫的两名侍女连忙行礼应“是”,低头退出去了屋外。 温酒换好了衣衫,由着侍女在她发髻上插完最后一枝朱钗,才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同那榻边人道:“本宫出门去了,你安生待在府里,若是困就再睡一会儿,该吃吃该喝喝,别与人逞口舌之争,别动手打架……” 她说着,微顿了一下,又道:“动脚也不行。” 左右侍女们闻言,都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自家殿下好几眼。 温酒自从到了西楚都城,一直都是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也不太爱说话,像今日这般口齿伶俐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对人诸多嘱咐的,真的事破天荒头一回。 谢珩倚在榻边,眸色温柔看着她,含笑应道:“好。” 侍女们更是惊诧。 这位晏皇也是奇怪的很,传言中那般杀伐狠绝的帝王,怎么到了八殿下面前,“乖巧”的不像话? 温酒站在屏风旁看了谢珩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厮,好似昨夜被她折腾的不轻一般,这般衣衫凌乱的倚在红罗帐上,有股子说不出的风流俊秀,勾人心魂。 她心想着:我怎么觉着自己像个穿上衣裳就不认人的负心女? 温酒伸手揉了揉眉心,连忙将这奇奇怪怪的想法驱散了,同他说了声“本宫走了”,便转身往外去。 “阿酒。”谢珩却忽然唤了她一声。 温酒眉心微跳,不自觉的回头看去。 只见谢珩微微起身,直到看见她回头才坐回了榻上,眸色微乱化作满目柔情。 他低声问她:“殿下什么回来?我去接你。” 温酒闻言,愣住了。 在偌大的公主府里,所有人都对她照顾的周到妥当,可是没有一个人会问“你什么回家?”这样的话。 也不会有人说“我去接你。” 侍女宫人们只会叩拜惶恐,做该做的事,跪她拜她,是因为是西楚的嫡公主,伺候她饮食起居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些人明明离她很近,心却离得很远。 可谢珩同那些人都不一样。 她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别扭的反问道:“你怎么这么粘人?” “粘人?”谢珩哑然失笑,“是啊,我怎么变得这么粘人?” “完事就回。”温酒说完,就转身出门而去,好似多看他一眼就会走不动路一般。 谢珩嗓音里都带了笑,对着温酒的背影说:“那我等你回来用膳。” 檐外春风好,新燕衔芳草。 温酒疾步而出,刘公公连问都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句,就带着几个小内一边跑着追上前去,一边说帝君吩咐殿下在帝后宫中。 温酒一路上都没说话,用尽所有心思琢磨,怎么跟父皇母后说,谢珩现在是她枕边人了。 大半个时辰后,西楚云华宫。 帝后安景当年生八殿下的时候难产,险些一命呜呼,又遭人算计身子一向都不好,温酒回来之后,也不大会来见她。 毕竟母女两都是药罐子这种事,光是听着就很是糟心。 温酒到的时候,帝君正在同安后温声说话,左右宫人内侍都退到外间,这位至尊夫妻人到中年,倒是一副恩爱不移的模样。 温酒在珠帘后脚步微顿,听得安后柔声喊了一句“玖玖”,才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问安:“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这么早把你喊过来,心慌了吧?快起来。” 安后坐在罗汉床上,刚要起身去扶她,就被身侧的帝君给按住了手。 慕容渊方才一副温和模样,转头看向温酒时,眸色便沉了几分,“昨夜宣你,为何不来?” 温酒有些懵,直接回答道:“睡着了,不知父皇传召。” 第574章 装疯卖傻够了吗 慕容渊沉声问道:“晏皇兴师动众地入了你那公主府,你竟能睡得着?” “他长得极好看,又不是吓人的怪物,我什么要睡不着?”温酒抬眸直视着慕容渊,满脸理所当然的反问。 慕容渊做了好些年的西楚帝君,虽然平日里气度温和,却极少有人敢在他面前用这样的语气的说话。 一时之间,他都被温酒气笑了,“这天底下,也就只有看你见了谢珩还只看脸!” 温酒张口便道:“我这不是没来得及看他别的地方,就被刘公公催着进宫了么?” “你还挺不愿意来是吧?”慕容渊笑意淡去,眸色却越发沉了。 温酒刚要应声,就被安后一个眼神制止了。 安景轻咳了两声,柔声劝道:“玖玖在外头随性惯了,对这皇族的规矩不甚了解,这两年身子又不好,总是记得这个忘了那个,帝君莫要怪罪她。” 慕容渊握住了安景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以示安抚。 温酒在边上站着,不由得开口道:“他陪嫁了很多银票……”她说着,眼睛忽然亮了,“人财两得这种好事,同天上掉馅饼差不多,不要的是傻子。” 慕容渊闻言,一口老血梗在了喉间,想训她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 堂堂西楚嫡公主,旁的什么事都记不住,眼里只能看到金银之物,打比方也知晓天上掉馅饼一类,莫不是生来就是为了让他夭寿的? 温酒半点没感觉到西楚帝君的心思变化。 安后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握住慕容渊马上要抽回的手,哑声道:“国师说她、她如今这样,也是从前吃了太多的苦,遭了许多罪,如今什么都不甚关心,若是真能忘记以往的苦痛,从此过得开开心心,本宫倒宁愿她傻一些。” “朕瞧她一点也不傻。”慕容渊凝眸看着温酒,不气也不恼了,语调温和却无端的让人背后发凉,“玖玖,父皇由着你装疯卖傻虚耗了三年之久,不是为了等谢珩到此带你回大晏的。你以为你装成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朕就会把你随随便便扔到大晏和亲?” 温酒垂头看地,掩去了眸中所有神色,温吞吞的回道:“儿臣……不知道父皇在说什么。” 她说着话,心下很是惊诧: 我以前竟然还有过这么缜密的筹谋? 怎么装着装着还真忘了个干干净净,真是亏大发了! “你休想!”慕容渊压根不信她的话,沉声道:“你是我西楚的嫡公主,生于皇室尊贵无比,睥睨万民,便应当担起你与生俱来的责任,为西楚百姓谋福祉,护国之安宁,不可在儿女私情耗费心神。” 这一番话说得相当冠冕堂皇,温酒听得有些耳鸣,不由得抬眸道:“我听闻父皇当年为了娶母后,不惜在大战得胜之时退兵百里,同当时明显势弱的大晏休战,定下两国交好之约,这就是您说的不可在儿女私情上耗费心神?” 慕容渊一时无言以对。 安后不由得低声提醒道:“玖玖,不可放肆。” “旁人欺我记性不好也就罢了,父皇怎地也如此?”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小小的不满。 慕容渊再次:“……” 人人都说八殿下神志不清,他看她倒是精明的很,所有心思都放在怎么怼他上面了吧。 西楚帝君心下这般琢磨着,看着自家装疯卖傻蒙骗了所有人的八殿下,眸色变了又变,忽然沉声道:“你若是真喜欢谢珩,趁这段时日他在你府中将他杀了,让国师帮你把他做成傀儡,以后日日留在你身边,对你言听计从,岂不是更好?” 温酒身形微僵,面上血色瞬间褪了大半。 方才还句句都怼的西楚帝君没法接话的人儿,此刻上下牙关都在轻颤,一言难发。 “帝君……”安后见状,不由得开口插了一句。 慕容渊微微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继续同温酒道:“这几年大晏独大,将周遭列国都打了个遍,难保不会对西楚起意。朕念你一片痴情,今日便给你个两全之法。” 还不等温酒开口。 慕容渊便继续道:“只要你设法让谢珩献上大晏与我西楚合成一国,这个驸马朕就认了,到时候列国臣服天下一统,朕百年之后,传位于你,他亦可与你同享天下。” 温酒沉默了许久。 慕容渊也给她足够的时间考虑,没有出声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 温酒才开口道:“父皇还是让国师把儿臣做成傀儡吧。” “你说什么?”西楚帝君等了许久,就等来这么一句,顿时愕然无比。 “父皇刚才说的话太多了,儿臣没记住……”温酒满脸诚恳道:“国师老是说他做的傀儡都比儿臣记性好,那就儿臣做成傀儡算了,父皇记得同国师说一声,让他动手的时候轻些,儿臣怕疼。” 慕容渊气的头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殿内静谧了好一会儿。 安后才开口,柔声劝他。 西楚帝君面色渐渐好转,却从袖中取出一块血玉凤凰令来,扔给温酒,“今日慕容念流放出京,路上发生任何事都由你全权处置。” 温酒接住了凤凰令,刚要开口说这事她不会,便听慕容渊道:“这事你办好了,朕就对谢珩在你府中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办砸了,你回城之际,便是九千凤卫围杀谢珩之时。” 温酒眸色微变,握住凤凰令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朕知道你从前是什么样的人。”慕容渊眸色如墨的看着她,像是将她这个人完全看透一般,语调微沉道:“哪怕你再不想当西楚的八殿下,你身上也流着慕容氏的血,这次且放手去做,让父皇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无回旋的余地。 温酒手握凤凰令,颔首施礼,“儿臣遵旨。” 说完,她转身离去。 “玖玖,小心啊。”安后温声喊了一声。 温酒脚步微顿,却没回头,径直离去了。 出了殿门,她便迎着阳光亮出血色凤凰令,朝迎面而来的禁军统领道:“调凤卫三百,随本宫为三皇姐送行。” 迎面的禁军统领和侍卫们都惊了惊: 八殿下不是神志不清吗? 怎么才一晚上不见,连能调用帝君凤卫的凤凰令都拿到手了? 第575章 风雨 温酒见状,扫了众人一眼,微微笑道:“是本宫说的不够明白,还是你们耳背?” 禁军统领蒙烨猛地惊醒过来,连忙道:“属下遵命,即刻去办。” 他说完,就带了几个人去召集凤卫,留下大半跟随温酒左右 一众侍卫们纷纷行礼应是,心中惊诧万分。 这断断数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这皇室之人简直变化莫测,先是三公主慕容念在六公主的招亲宴上设局刺杀帝君被抓,再是六公主慕容羽明枪暗箭的耍手段…… 如今连这避世养病的八殿下也摇身一变,成了这般令人琢磨不够的厉害人物,怎不令人心惊? 温酒没心思去管这些人在想什么,出了宫门,欢天喜地和团团圆圆几个便迎了上来。 侍女们纷纷问道:“殿下,帝君可怪罪您?” “您没事吧?怎么这么多侍卫跟在后头?”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凤凰令,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神来,同侍侍女们道:“去把容生招来。” 侍女们惊了惊,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欢天才壮着胆子开口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要找国师……” 要知道以前都是国师来找殿下,殿下可从来都没有主动找过国师。 如今公主府里有那么一尊大佛,昨日国师大人也不知道为何没出现,许是上天怜见,免了公主府一场浩劫。 现在殿下要找国师,那不是明摆着要出大事了! 温酒微微蹙眉道:“你们去把人找来再说。” 欢天喜地几个见状犹豫再三,也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了。 温酒带着侍卫们一边往宫外去,一边抬手揉眉心。 她这脑子许久没琢磨这些事了,一想帝君让她把这事办妥就头疼。 不管慕容渊说派凤卫围杀谢珩这事,是真的有此打算,还是随口一说,大晏之主就在她府里,伤了分毫,从此西楚和大晏就再无宁日。 温酒不想看到打仗。 更不想看到谢珩受伤。 说不上来为什么,可她光是想想他锦衣染血的模样,心口就隐隐作痛。 大抵是前生孽缘未清,连她这么个只想混死等死的人,也要卷入这永无休止的争斗之中了。 也许,这便是她的宿命。 …… 暮色时分,西楚都城外八十里。 温酒带着三百凤卫乘舟顺风而下,早早在离鸢渡口等着。 正是快要天黑的时候,渡口往来的人不少,温酒便让凤卫们四下散了隐藏踪迹,自己坐在在渡口边的八角亭里,悠悠然的等着。 侍女们奉了茶,备好了糕点,侍候在一旁,将八角亭里的帘帐放了下来,将外间一切都隔绝在外。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之女出行,时不时的偷瞧一眼,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温酒端着茶盏,轻轻的吹了一口热气,品完茶,才问身侧作寻常打扮的凤卫,“什么时候到?” “回殿下,原本算着从天牢提出来乘船至此的时辰,再过一炷香就该到了。”凤卫道:“只是慕容念从前得罪了不少人,此次流放出京,应当有不少人想趁机报复,所以……” “所以她倒此,必然是入夜之后了。” 温酒放下茶盏,直接把话帮他接上了。 “是。” 凤卫羞愧的低了头。 这是八殿下到了西楚之后办的一件事,众人不知她品性如何,难免有些忐忑。 温酒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心里想着今日是赶不回去同那人一道用晚膳了。 谢珩还说要出府接她来着。 同榻一夜,第一次说要同他一起用膳就放了他鸽子,也不晓得这人会不会生闷气。 她这般想着,伸手挑起帘帐,看了一眼乌云滚滚的天空,“要下雨了,江上风大,或许她到不了这里就会翻船。” 几个打扮成小厮的凤卫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声落下不久。 天边风云突变,八角亭里的帘帐被吹得飘飘摇摇。 温酒屈指轻轻敲着桌面,“带人去接她来,既是我为她送行,就不能让她不明不白的死在别人手里。” 侍女们听得云里雾里,几个凤卫想明白了其中关键,纷纷面色一变,齐声道:“属下遵命。” 几人行过礼,便起身离去。 温酒往后微微一仰,靠在廊柱上,闭着眼睛小憩,温声道:“我困了,眯一会儿。你们看着点外面,人到了就喊我。” 侍女们面面相觑,却也拿她没办法。 天色愈发昏暗,云卷风来,大雨将至。 江上的船也逐渐靠岸,往来的百姓也各回各家,渡口的人很快就便少了,不多时,便只剩下零星一两个人冒雨狂奔。 温酒睡得并不安稳,只是靠在廊柱上闭着眼睛休憩。 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老是浮现谢珩那张脸。 一会儿是他在问“你去哪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一会儿是“殿下明明说近日要同我一起用膳的,你为何说话不算话?” 到最后,温酒都不敢闭着眼睛了。 她经常在宫中宴会的时候听那些个成了家的贵女说:“成了家,就有了牵挂,家里有人在等,在外面逍遥也不安稳。” 她以前觉得这话很怪。 这会儿才明白,人家都挺实诚的。 她这还不是在外面逍遥呢,风里来雨里去的办事,还怕家里那位心生幽怨。 心有牵挂什么的,真的是太难了。 第576章 旧怨 庭前风雨齐至,天色越发的暗了。 温酒闭眼小憩,脑子里思绪转个不停,其实歇的并不安稳。 心也被这一场忽至大雨打乱的七上八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凤卫们把浑身湿透的慕容念拎进亭中,“启禀殿下,慕容念已带到。” “押送她的船在离渡口十里处被人凿沉了,属下等赶到时,负责押送的官兵已经尽数命丧刺客手中,慕容念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带头的凤卫将当时清醒如数禀告,最后补了一句,“属下已经让凤卫们去捉拿四散的刺客,要不了多久,就能拿下带到殿下面前,查清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发生这样的事,其实也是意料之中,温酒一点也不奇怪。 她睁开眼,便看见往日总是大大咧咧的三公主被两名凤卫扣手于背,她只穿了一身粗布麻衣,被雨水侵透了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胳膊和腿好几次都受了伤,血迹在衣裳上晕染出一大块,模样狼狈不堪。 “放开她。”温酒的目光将慕容念从上到下都扫了一边,吩咐众人:“男子退出亭外三十步,团团圆圆拿伤药帮她包扎伤口,欢天喜地拿身干净衣裳给三皇姐换。” 一众侍女和凤卫们齐齐应声,该忙活的开始忙活,擒拿着慕容念的凤卫刚放手往亭外退,她就站立不稳,瘫倒在地。 温酒见状,不由得起身,伸手去拉慕容念。 后者毫不领情,满脸怨气,恨声道:“你不是神智不清吗?怎么我一出事你就什么毛病都好了?连父皇身边的凤卫都要听你号令,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慕容玖!难怪慕容羽一直把你当成眼中钉,原来从头到尾就只有我相信你是个不争不抢的傻子!” 温酒闻言,收手回袖,眸色如墨的看着慕容念,不急不慢道:“我只是记性不好,这并不代表我傻。” 亭外风雨如晦。 她的声音温温软软的,如同江南三月的春风,叫人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温酒缓缓道:“我原本也没想要同你们争什么,如今你落到这般地步,全然是因为你自己野心太大,然而手段却不够高明。若非如此,我这会儿也不用冒着大雨在这吹好几个时辰的冷风等着你来。” 慕容念愣愣的看着她。 这话条理清晰,且令人无法反驳。 若换成别人说的,慕容念一点也不会奇怪。 偏偏这个人,是废物慕容玖。 温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温声问道:“你以后打算如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容念满脸不解的扶着石凳站起来,警惕的看着朝自己靠近的侍女们,嗓音微变,“我早该知道安景那么有心计的女子生出的女儿,怎么可能是纯良无害之辈?” 慕容念死死的盯着温酒,满心恨意难以宣泄,双眸充红,怒声道:“你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为的就是等我和慕容羽河蚌相争,你渔翁得利吧?如今我已经被判流放千里,慕容羽的招亲宴也被毁了,只有你……只有你什么都得到了!” “我记性不好,三皇姐似乎比我还差。”温酒从侍女们手中接过一盏茶,慢悠悠的饮了一口,同慕容念道:“六皇姐的招亲宴是你毁的,设局刺杀父皇也是你做的,难不成因为我时常记不住事,你就打算把这些帐都算在我头上?” 她说完,凝眸看了慕容念好一会儿,又道:“这可不行。” 慕容念怒从中来,忽然一把将石桌上的糕点茶盏全部掀落在地。 她站在满地狼藉里高声道:“为什么不行?若非是二十多年前父皇去了一趟西楚,被安景勾了魂,他怎会宁可杀了发妻,在两国交战大胜之时宁可退兵百里也要娶那个妖女!西楚历来都是女君,他却为了那个妖女将血缘至亲杀了个干干净净!不顾朝臣反对,将一个异国女子立为帝后!若非有你,我就是西楚唯一的嫡公主!慕容羽算什么东西?她也配和我争?!” “什么西楚的嫡公主,我也一点不稀罕。”温酒说着话的时候语气很淡,连放下茶盏的动作也是轻轻的,并没有收到什么影响,“你若是够聪明,便应该沉得住气些,等我死了,或者有人把我接回家,西楚这点事你爱怎么折腾就这么折腾,同我半分干系也没有。” 方才还怨恨满身的慕容念听得这话,忽然愣住了。 “但是现在,你把我搅和进来了,害的我想同人清清静静的吃个饭都吃不成。”温酒说的很认真,转身看向亭外,看大雨婆娑,远山近水都在朦胧中。 她的嗓音也淡了许多,只问道:“你想继续流放千里,还是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寻常百姓?” “你、你……” 慕容念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是真的想不明白,慕容玖到底想做什么。 安景同母后的恩怨这辈子也解不开了,慕容玖就一点也不担心以后吗? “你可以再想想,雨停之前我不会催你。”温酒抬了抬手,示意侍女们上前给慕容念更衣包扎伤口,目光却依旧望着远方,“但你最好快一点,有人在等我,我若回去晚了,他怕是要不高兴的。” 他不一高兴,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温酒正这样想着,亭外忽然有一众脚步声朝这边迅速靠近。 混杂在风声里,并不明显。 她眼角微跳,伸手一掀开纱帘,只见一道寒光径直朝她面门袭来…… 第577章 心中有愧 温酒眸里映着迎面而来的一束银光,她站在原地,云袖被狂风吹得飘然欲飞。 那黑衣蒙面的持剑之人却在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间眸色微滞,手中长剑定在她眉心前三寸,咬牙切齿道:“竟然……真的是你!” “你是……” 温酒看着对方的眼睛,有似曾相识之感,却一时说不出是谁,但听他说这话,应当也是认得她的。 必是故人无疑。 不等她同这黑衣刺客叙旧,黑衣蒙面人的同伙已经持剑杀入亭中,纷纷出声道:“主子有令但凡是碍事的人,全部一并灭口,你怎么还不动手?” 持剑指着温酒的那个蒙面人忽然收剑背于身后,一把将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擒住。 烛火摇晃间,平日里娇俏可人的侍女们同刺客们打得不相上下,一边高声喊着“殿下小心”,一边拼命的朝温酒这边聚了过来。 “你们人太少,杀了我就走不了了。”温酒也不挣扎,只是语调平静的同挟持她的蒙面人和刺客们说:“不如这样,派人你们来的人给你们多少好处,我多出十倍,把剑收了,有话好好说。” 她有种很奇怪的直觉,眼前这个“故人”不会伤她性命。 “你如今还真是身份尊贵出手阔绰!”蒙面人在听见这话之后,眸色忽冷,一把将她身上的披风扯下,将剑锋送到她颈部。 “殿下!” 侍女们惊呼声乍起。 温酒还没搞明白这人怎么就翻脸了,只见剑锋携着寒意直逼颈部而来。 就在这一瞬间,亭外大雨倾盆而落。 有一道红衣破风而立,长剑尚未出鞘只在手中一翻转,便将蒙面人连人带剑击退数步,陷入众人的打斗之中。 温酒徒然失了支撑点,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往雨里栽去。 来人伸手一捞,便将温酒拥入了怀中,嗓音低沉道:“殿下说今日要回府用膳,都入夜了也不见人影,可教我好等。” 温酒猛地抬头看向眼前人,眸里满是惊诧愕然。 心中却顿生欢喜。 她被父皇强行指派出来办事,出门便遇忽如起来的一场大雨,莫名其妙的被这些个蒙面人行刺,如此种种都算倒霉事。 可一见到谢珩,这些莫名其妙的倒霉事便算不得什么了,心里满满都是这眼前人,哪腾的出空来管其它的。 谢珩垂眸看她,忽的一抬手,扬起火红的披风将温酒整个人都笼在其中,为她挡去了庭前风雨,也挡住了她所有视线。 温酒窝在温暖怀抱里,听见他沉声道:“一个不留。” 她窝在谢珩怀里一愣神的功夫,谢珩带来的青衣卫和退守几十步外的凤卫们已经飞身而至,刀剑相交之声频频,只听得闷声不断,不停的有重物怦然倒地之声。 “等等!”温酒忽然想起刚才那个蒙面人看清她面容时眸色一滞的模样,一把将挡住的视线的披风扯下,从谢珩怀中抬起头来,“别伤了他!” 这些人都是一身黑衣蒙着脸的打扮,身量看着也差不多,青衣卫和凤卫们都不知道温酒说的“他”究竟是谁,下死手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温酒的目光从一众蒙面人身上扫过,一时又分不出谁不睡,不由得有些着急。 谢珩见状,不由得改口道:“抓活的。” 声落,只片刻的功夫,黑衣人便被如数拿下,被青衣卫们押着,在庭前跪成一大排。 温酒急着去找方才那人,但是谢珩抱住了她就不放,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他什么,只好抬起掩在披风的手,轻轻在谢珩腰间戳了戳,“快放开,有正事儿要办。” 谢珩被她这个小动作戳的有些想笑,不由得开口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没正事儿的时候就可以抱,对吧?” 他说完,也不等温酒开口,便自顾自点了点头,继续道:“好,我记住了。” 温酒顿时无言以对:“……” 她只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谢珩,希望他能从这个眼神里意会一点点。 然而,谢珩显然并不想意会,他抬手解下了披风,披在了温酒身上,修长的手指翻飞交叠,转眼间就连系带都帮她系好了。 “那殿下先办正事,其他的我们回府再说。” 他压低了嗓音,低低沉沉的嗓音随风潜入她耳中,搅得耳朵有些痒痒的。 温酒头晕脑胀的“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耳垂,迈步向前走了两步。 她还没来得及站定,凤卫带头的那人便带着一众属下齐刷书跪在雨中,“属下未能及时保护殿下安危,万死难辞其咎!” 温酒一见这种动不动非要跪下说话不可的人就头疼,刚要开口说话,忽听得那那群蒙面刺客之中有人嘲讽的低笑了一声。 她侧目看去,只见跪在大雨中的一众黑衣蒙面人都低垂着头,只有最右边那个,被两个两个青衣卫死死扣住,还梗着脖子看她。 他同温酒对视着,眼里七分嘲讽,三分怨恨。 许是雨势太大,淋得他眼眶愈发的红了。 温酒脑子里的思绪有些混乱,涨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随手一拂袖,同凤卫们说:“是本宫让你们退远些的,怪不得你们,都起来吧。” “谢殿下!” 凤卫们低着头起身。 温酒却忽然穿入雨帘中,快步走到最右边的那个黑衣蒙面人面前, 凤卫以为她要办正事,连忙禀告道:“此刻总共也来了二十多人,死了小半,还剩下十五人……” 他还说完,温酒忽然哑声打断道:“放开他。” 擒住那蒙面人的两个青衣卫有些为难,其中一人低声道:“这小子身手不错,就这么放开,怕是眨眼间就跑了。” “我让你放开!” 温酒说话的声量徒然高了许多。 两名青衣卫连忙松手,往退了一步,那名蒙面人像是累了,往后一仰直接躺在了雨地里。 温酒颤着手,摘下了他脸上的黑色蒙面巾,在看清少年眉眼的一瞬间,杏眸里顿时水光弥漫。 少年抬手抹去了唇边的血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弧,字字清晰道:“你如今好生威风啊,阿姐。” “小文,你还活着……” 温酒满心思绪纷杂,在大雨中蹲身看着一袭黑衣的少年,眼前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当初大金铁骑连攻两城,长平郡惨遭屠杀,她赶回温家的时候,那一连片茅草屋都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众人骸骨,难以分辩,只能敛收在一起下葬。 她以为温文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祸之中,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数不清多少日子不见,温文同她记忆中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稚气的眉眼张开了,人也变黑了不少,半点没有以前的瘦弱模样,想来是这几年没少吃苦。 温酒伸手想去摸少年的脸,却被他躲开了。 三月的雨,并不算冷,只是夜风袭人,她一时大喜,整个人止不住轻微的颤抖。 温文看着她,忽然笑了,“像八殿下这样的金枝玉叶,竟然还记得我这么这个小人物,真是难得啊。” “我……” 温酒刚要开口同他说话。 温文唇边的笑忽然冷了下去,“你不是神智不清吗?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要当金枝玉叶就好好做你的慕容玖,为什么还要和谢珩纠缠不清?” “小文,你在说什么?” 温酒见到弟弟的狂喜一瞬间变成了茫然无措。 是的,无措。 她完全不知道温文为什么会说这些。 “你根本就没有神志不清,没有忘记你是温酒,也没有忘记谢珩,你知道我是谁……”温文眼眶发红,说话也有些颠来倒去。 他死死的盯着她,像是想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最后,他只是自嘲的一笑,“谢琦失踪后,你派人满天下寻找他的下落,你尽心尽力的做着谢家的少夫人,拼命的护着谢珩谢玹那些姓谢的!温掌柜、温财神、西楚八殿下,你一步比一步走的高,做的是人上人,那我呢?” 温文一手撑在雨地里,坐起来,同她的视线齐平,一字一句的问她:“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你可曾有一时一日想起过我这个弟弟?” 温酒被他质问的面色发白,有口难言,身形也稳不住,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一般。 一直在几步开外凝视着她的谢珩从侍女手中接过优质山飞身掠来,一把将她扶住了,将她护在伞下,居高临下的看着温文,眉头微皱,还没开口,就被温酒拽住了手掌。 她拽的有些紧,全然忘了控制力道,哑声道:“别……别伤他。” 温酒耳边尽是风声雨声相扰,头开始嗡嗡作响,记忆混乱不清,可她仍旧记得谢珩这人一生气,必然是要见血的。 她心中有愧。 当时大金铁骑屠城,她没能护住父亲阿娘,没能护住温文这个弟弟。 所以此刻,哪怕是身子极度不适,还不忘拽着谢珩,同他说别伤了温文。 谢珩知道她对这个弟弟有多看重,当时屠城之祸后,他们初到帝京,阿酒总是做噩梦,喊“温文快跑”,明明不信神佛,却悄悄跑到万华寺给温家的人烧纸钱。 怕她的弟弟生前穷苦,死后在地府还过得那么拮据。 她只是习惯了把思念藏在心里,不与人言,这样别人看起来,她总是过得很好很开心的样子。 因此,总有人说温财神生性凉薄,若不是谢家满门权贵,她岂会为谢家这般尽心尽力。 “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能给你。”谢珩看着坐在雨地的温文,嗓音低沉道:“别和她这么说话。” “谢公子、不,如今该称你为晏皇陛下了。”温文慢慢的站了起来,同谢珩对视着,嘴角的冷弧有些挂不住,“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我姐夫的长兄,如今你抱自己的弟妻抱的这么顺手,心里就真的半分愧疚也没有?” 第578章 饿了 “此事与你何干?我谢家的事轮不着你来指手画脚!”谢珩嗓音微寒道:“你口口声声都是怪她不顾不温家不顾你,当初屠城之祸来的那般突然,阿酒自身都难保,怎么保你?再者说,当初温家人怎么对她的,难道你都忘了?” 他年少时当公子哥的时候,一身贵气逼得人不敢造次,后来成了谢小阎王,长手在手群臣俯首。 如今成了大晏之主更是气势逼人,哪怕是当着阿酒的面收了七八分,也叫人不由自主的想退避三分。 温文被训得一时语塞,当即足尖一点地,趁机飞身而去。 一众青衣卫和凤卫们纷纷转身欲追,温酒猛地抓紧了谢珩的手,哑声道:“别追!由他去吧……” 凤卫们纷纷应是。 一众青衣卫则回头看向晏皇,等待旨意。 谢珩语调微沉道:“早晚还会再见的,不必追。” 温酒头疼的闭了闭眼,鼻尖酸涩的厉害,心下却不断的告诉自己: 温文还活着就很好了。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是怨着她,还是想念着她,都没关系。 谢珩将油纸伞往温酒那边倾斜了大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压低了嗓音道:“人还活着就好,日后我帮你教训他,保证还你一个乖乖巧巧的弟弟。” 温酒闻言,不由得抬起微红的双眸看他。 雨水顺着油纸伞低处不断落下,江风携雨拂来,将她的裙袂吹得翩翩欲飞。 谢珩和她同在伞下,衣袖翻飞相叠,像极了比翼双飞的相思蝶。 只是这话过于肯定了些。 此刻,温酒却没有反驳他,四目相对间,眼底有了些许的光。 雨越下越大,青衣卫们十分自觉的退到了屋檐下避雨,只余下一众还不清楚情况的凤卫们站在原地淋雨淋成了落汤鸡,又不好在这时候出声催殿下和晏皇,看大晏那些人的自觉利落的举动,都有些惊诧。 “慕容玖,要杀要剐你直说啊!这么晾着我算这么回事?”刚经过一场刺杀的慕容念却炸了毛,一把拂开侍女的手,冲入雨帘中,怒不可遏道:“你就纯心想让我变成笑话是不是?” 温酒缓缓回头,强行压下的不适,淡淡道:“你是想继续流放千里,还是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寻常百姓?” 慕容念看着温酒,眸色却变得复杂非常。 刚刚来了那么多此刻,哪怕这时候慕容玖把她这个流放之人杀了,嫁祸到刺客身上,都城那些人也无从查起。 可她还是那句话。 反倒叫人琢磨不透了。 温酒头疼的有些站不住,忍不住伸手扶额,耐心也耗的差不多了,再次开口道:“既然你不知道怎么选,那就继续流放吧。” 她懒得同慕容念耗着,直接吩咐凤卫们,“你们也别站这淋雨了,将她好生送到她该去的地方,路上若是再出什么事,本宫唯你们是问!” 凤卫们闻言,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其其中一人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帝君的意思是让您今日就把这事办妥……” 温酒耳边嗡嗡作响正难受着,听得这话不由得打断道:“父皇下令将三皇姐流放千里,现在我让她继续流放,有哪里不妥?” 凤卫们无从反驳,纷纷抱拳行礼道:“属下遵命!” 行完礼,他们便将慕容念从温酒面前拖走。 “慕容玖!”慕容念却死犟在原地,眸色复杂的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被拖行了十几步远,才问出了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 温酒揉着眉心,闻言,仔细想了想,一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有些茫然的抬眸看向谢珩,喃喃道:“你在这……那就没事,回府吧。” 她有些迈不动步子,低声说:“我忙了这么久,有些饿了……” 声未落,整个人都往雨里栽去。 谢珩手中油纸伞翻转,直接扔了,伸手将温酒揽腰抱起,飞身掠到渡口上了船,一边往船舱里走,一边沉声道:“青七过来!” “属下在。” 原本在和四公子闲扯的青七立刻奔入船舱里,打开药箱,从里头抽出银针,就朝温酒身上扎了好几针。 谢万金随后而来,一看温酒这模样,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长兄,阿酒这是怎么了?” 谢珩没回他的话,沉声同青七道:“她方才见到了温文,心绪大变,是否会因此引发恨骨之毒?” “陛下稍安。”青七手里捏着银针,“等属下先探探脉象。” “对对对,长兄你先别急。”谢万金伸手将谢珩拉到了一旁,忽然想起容生昨夜同他说的话,就和谢珩重复了一边,“容生说的另一种解法跟瞎扯似得,什么必须得有人予她一世真情不改,消她从前万般苦恨,这毒就能慢慢散去……那温文算什么,她忘了长兄忘了我们这些人,怎么还记得温文?就算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恨过温文,所以没有忘记她,那怎么见了个面,就搞成了这样?” 四公子有一连窜的疑问,拉着长兄喋喋不休,“我觉得吧,容生的话肯定是真假参半。青七……你这两天看了那么多毒经,可有什么发现?” 青七刚刚把完脉收回手,闻言,转身同谢珩道:“恨骨之毒确实有第二种解法,容生同侯爷说的确实是真的,可是他只说了一半。” “我就知道。”谢万金一脸了然道:“那剩下一半是什么?” 第579章 解法 “这另一半……”青七有些犹豫道:“那些毒经都是西楚民间搜罗过来的,上头记载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谢万金在国师府和容生杠了一晚上,着实没耐心听青七支支吾吾,直接开口问道:“青七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吞吞吐吐的,你这个解法说出来能吓死我还是怎么着?” 青七神色有些微妙,转而看向晏皇,低声道:“陛下……” 谢珩眸色微沉道:“讲。” 青七走到两人面前,压低了声音道:“这恨骨之毒,确实要有人以真心化其苦恨,但是这个毒没法靠意念来化解,还得是靠人用阴阳交合之法……” 他说到这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眸色复杂看向谢珩,继续道:“说白了就是您要和少夫人要那什么,您懂吧?” 谢珩本来都做好了要为阿酒上天入地寻解毒之法的准备,乍一听这话,不由得微愣。 身旁的谢万金见状,不由得着急道:“他不懂!” 青七一时无言:“……” 四公子急的不行,“他这么多年就抱过阿酒和小六,能懂才有鬼!你说明白点。” 谢珩回过神来,乍一听这话,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意会了。 只是仍旧有些不大确定。 他抬手就给四公子后脑勺敲了一下,“闭嘴。” 谢万金揉着脑袋,小声道:“这年头,连事实都不让人说了。” 青七想想也是,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就是……您要和少夫人圆房……咳咳,这样就能把少夫人身上的恨骨之毒转到您身上。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所以谁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不过,谁都知道以身渡毒之法凶险万分,结果极有可能是以命换命,或者两人同死。所以又有恨骨之毒第二种解法是有情人以真心救之的说法。” 话说到最后,青七的表情变得越来严肃。 谢珩沉声不语,心下道: 这法子听起来比容生说的靠谱些。 “我就说容生那厮每次都是藏着掖着!”谢万金闻言,有些恼火道:“他故意藏了这一半的话不说,该不会是想长兄在不知情的时候同阿酒那么……如此一来,阿酒身上的毒很有可能得解,长兄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大晏因此再次大乱,西楚一方独大……” 四公子越想越气,不由得怒道:“容生真的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我昨天怎么没有趁机弄死他?!” “各为其主而已,你气什么。” 谢珩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放轻脚步走到温酒身边。 他坐在榻沿上,抬袖拭去她鬓边的雨水,眉眼俱是温柔。 谢万金安静下来,和青七一起看向守着阿酒就满身戾气尽散的谢珩。 雨还在下,船行于江面之上,微微有些摇晃。 窗外风雨交加,夜空之中雷电闪现。 谢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阿酒身上,擦干雨水之后,他握住了她的手,头也不抬的问道:“何时行事最佳?” 青七有些怀疑自己耳鸣,转头看向一旁的谢万金,低声问道:“侯爷,我是不是听错了?” 四公子抬手挡住了眼睛,无奈道:“我就知道。” 他揉了揉太阳穴,和青七碎碎念:“我就知道……这法子就不能让他听到,现在……你除了给他挑个好日子,还能又什么办法?” 青七还没来得及说话。 谢万金自个答了,“没了!” 青七听完这话,心都凉了半截,硬着头皮回话,“这要看少夫人的身体,她如今时不时会头晕目眩昏迷的人事不知,虽然施针用药之后睡会儿就能醒过来,但最好是用药物调养着……” 四公子在一旁一直用眼神示意青七:先拖一拖!先拖住! 青七假装没什么都没看见,继续道:“少夫人中毒已久,此事也不宜拖得太久,只是西楚之地,无论做什么都有人碍手碍脚,属下以为,您还是带少夫人先回大晏为好。” 谢万金听到这,才停止了使颜色,靠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榻边人的举动。 船舱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漫天风雨将纱帘吹得飞飞扬扬,只余下些许声响。 谢珩眸色幽深,轻轻摩挲温酒的手,低声道:“阿酒,我们在外面耽搁了太久,该回家了。” …… 西楚都城,八公主府。 天微微亮的时候,温酒就被饿醒了。 她还没睁眼,就闻见了粥香,抬手想揉眉心,却发现手被人紧紧握住。 她一动,那人便俯身下来,嗓音低沉道:“饿了?” 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温酒耳边,许是夜里春风太暖,她耳根子上染了红晕,一路蔓延到了颈边。 “拿点吃的来。”她闭着眼睛也知道这人是谁,佯装无事的吩咐他做事。 谢珩笑了笑,抬手把侍女端着的粥接过来,舀了一勺,轻轻吹凉了,喂到温酒唇边,“张嘴,吃吧。” 温酒这时候睁眼也不是, 不争也不是,只能张嘴把粥吞了。 谢珩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拿剑的手喂粥也喂的十分顺溜,一勺接着一勺。 不紧不慢的,刚刚好是温酒咽下去的时候,他就再次递到了她唇边。 温酒不由得睁眼,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你以前究竟是做什么?” “不好说。”谢珩仔细的想了想,又道:“以前做过许多事,以后可以做更多,只要你想。”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只要你喜欢。” 温酒心情有些微妙,“你同我说这个干什么?” 谢珩伸手抹去她唇边的水渍,含笑道:“因为……我想把你拐回家啊。” 第580章 只为你 温酒杏眸轻眨,一口将谢珩递到她唇边的粥吃了,含糊不清道:“银票离手,概不退还。” 谢珩剑眉微挑:“嗯?” 温酒瞥了一眼榻下,而后抬眸对上谢珩的视线,很是认真道:“那些银票是你入公主府的时候自己给我的,你后悔也晚了。银票离手,概不退还。” 谢珩把粥碗放到案几上,拿起一盘梅花糕递到她面前,含笑道:“你连我都记不清了,一心想同金子银子过日子这事,倒是一点也没忘记。” 他唇角微扬,不知怎么的,说出来的话却有点酸。 温酒拿了一块梅花糕小口咬着,忍不住道:“你酸个什么劲儿?” 谢珩手里的白玉盘转了几圈,再抬眸看向温酒时,一双琥珀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眸色幽幽道:“你亲我一下,我就不酸了。” “什么……咳咳……”温酒闻言,差点被一口梅花糕噎死,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她满眼不解道:“大晏那些臣民知道你平时是这样……轻浮的人吗?” “应当不知道。”谢珩放下白玉盘,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随口道:“若是你喜欢,也可以试试我又重又沉的模样。” 他这话说的太过自然。 温酒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她喝着茶,大半杯都入了喉,才意会了几分,不由压低了嗓音问道:“你这话应该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谢珩身材修长,人如玉树,这么看着这么都和重、沉两字搭不上边。 当然,要除了……那什么的时候。 谢珩眼角微挑,“显然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温酒忽然觉得茶盏有些烫手,连忙放到了一旁,过了片刻,才缓过来,佯装镇定道:“满口胡言!你怎么知道我方才想了什么?我方才……” “自然是红罗帐里春宵暖,行周公之礼,做真正的夫妻之事才知道我究竟是轻是重。” 谢珩含笑打断她,直接把话接上了。 声落,他缓缓俯首靠近温酒,薄唇即将触碰到她眉心的那一瞬间…… 温酒忽然抄起边上的软枕就往他脸上砸,“放肆!这事是你想那什么就那什么的吗?” 她有些气息不稳,满头青丝凌乱披散,身上又只穿了白色里衣,说起这样的话来,并没有多少气势,反倒像是猫儿炸了毛,娇娇软软的,叫谢珩想紧紧的抱在怀里,好生宠着。 他被温酒拿枕头砸了脸也不生气,伸手去拥她入怀。 温酒却将软枕塞进了他怀里,明明脸颊飞红,却要装出一副丝毫没有受他影响的样子,“你给我好好说话,整天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边上伺候的侍女们听到这话,纷纷低头捂着耳朵退了出去。 她们还想再多活几年。 谁能想得到杀人不眨眼的大晏之主,到了心上人面前会是这样低眉含笑任打任骂的模样? 万一他哪天不高兴,把她们全杀了灭口,这可怎么好。 侍女们出去的时候,还顺带着把门给关上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温酒和谢珩两个人。 后者把软枕放到了一旁,嗓音含笑道:“那殿下喜欢我坐着说,还是站着说,又或者……躺下说?” “你……” 温酒觉着自己一遇到这人,就变得笨口拙舌,和之前懒得同人多说话完全不同。 她这会儿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还是闭嘴吧你!” 谢珩十分乖顺的闭了嘴,人却顺势往温酒膝上一倒,寻了个绝佳舒适的姿势,抬头看她,“那我听殿下讲。” 温酒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谢珩的脸,“你这脸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这么厚?! 后半句她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手上触碰到的犹如暖玉一般的肌肤给惊到了,话锋徒然一转,就变成了,“你堂堂七尺男儿,这脸怎么保养比小姑娘还嫩?” 温酒说着,忍不住多捏了两下,心下感概道:身边的小侍女们都没谢珩手感好。 谢珩被她掐脸也不闹,反倒被她左一句左一句的逗笑了,丹凤眼微眯道:“这次的肌肤之亲,可是殿下主动的。” 温酒的手还捧着他的脸,乍一听这话,才猛然反应过来。 下一刻,便听谢珩道:“殿下得对我负责啊。” 温酒心想着这会儿放手也来不及了,索性就揉了揉谢珩的脸,一次性过足了手瘾,才收回手,一本正经的问他:“你来这,究竟想什么?” 谢珩坐了起来,正色道:“带你回家。” “就只是为了我,不为别的?” 温酒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 谢珩同她四目相对,字字清晰道:“只为你。” “那你等着……” 温酒说完,就伸手把榻上另一个软枕拿出来翻。 谢珩看着她在枕头里掏啊掏,不由得微微挑眉。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她从里头翻出一本账册来,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温酒把那本账册打开了,从最后一页开始翻,看到小半本都被撕走了,目光微滞了一下,才继续翻前面的。 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下来,抬眸问他:“我从前是和你堂弟有婚约对吧?” 谢珩一时没说话。 温酒道:“在西楚,我是八殿下,能让你入公主府,回了大晏,又该如何?” 第581章 婚期 她问的太认真。 以至于谢珩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好像什么也没忘记,所谓的恨骨之毒,不记得他了都只是错觉。 温酒将书页上的字都来回看了一遍,缓缓道:“大晏和西楚不一样,一个女子只能有一位夫君,我之前差点就成了你的弟妹,如今若是再同你成亲,大抵是要被史官多记两页的,大晏朝中文武百官会由着他们的君主做这样遗臭万年的事?” 她抬眸看谢珩,徐徐问道:“到时候天下万民是骂我多一些,还是骂你多一些?” 谢珩看着她,眸色幽暗,“此前小五已经让万金带信回来,同你解除了婚约。你只是忘记了那些事,不要紧……我们一起找到小五,带他回大晏,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我们会名正言顺的成亲,不会有人再对你指指点点的,我也不会再有那么多骂名了。” 他说到这,嗓音越发的喑哑了,低声唤道:“阿酒……” 她中毒之后记忆混乱,把日子过得颠三倒四,却始终将他放在心尖尖上,不愿旁人多抹黑他一句。 温酒被他这一声喊得有些心慌,低头继续翻着手上的账册,长睫微颤道:“你等等,我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事要说……” 说话间。 谢珩忽然伸手把账册拿了过去,自行翻看。 这账册本就不厚,又不知被谁撕去一半,便只余下这一页,字数多一些,上头写着: 年十五,被温家卖入谢府为五公子谢琦冲喜,曾签下婚书。 五公子在长宁江为救我而下落不明,一定要找到他,当竭尽全力报此大恩。 这两句话并不连贯,笔迹也很是凌乱,纸页还落了好几滴墨,显然是因为写的时候很是仓促,亦或是拿不稳笔。 谢珩低眸,一页一页的往回翻,书页都只有寥寥数字,写的歪歪扭扭,亦或者只有半个字就墨迹晕染了。 偶尔还有一页是字迹清楚些的,明晃晃的写着:谢珩、谢东风。 “我记性不好……”温酒见他这模样,忍不住解释道:“就把最重要的事记在这个账册里,每次晕睡醒来之后就拿出来看看,怕全都忘了。” 谢珩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迹,闭上眼,好像能看见阿酒一边又一边写他名字的模样。 记住他,是温酒心中最重要的事。 谢珩忽的握住了她的手,揣在掌心轻轻摩挲着,睁眼看她时,眸里七分心疼,三分欢喜。 他哑声道:“阿酒,那些事你忘了也无妨,我帮你记着就好,以后你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做你的喜欢的事,和你喜欢的人的在一起。。” 温酒眸色如墨道:“另外半本也不晓得是被谁撕走的,上头写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帮我记?” “我知道。”谢珩道:“上头写的是:等谢东风带我回家。” 温酒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你就这么肯定?” 谢珩眼角微挑,“也许是,等谢东风娶我回家。” 温酒睁大了一双杏眸,一时无言:“……” 她怎么觉得这人说的一点也不靠谱呢? 谢珩见状,琥珀里笑意泛泛,把那本账册翻给她看,“这些都是你自己亲手写,是不是?” 温酒点头。 “你不记得为什么要写这些,也无妨。”谢珩薄唇微勾,谆谆善诱道:“我告诉你,一个姑娘家,一遍又一遍写同一个人的名字,必然是因为爱慕他思念他,想同他成亲,与他儿孙满堂百年好合的。” 温酒看到上头的狗爬字就觉着眼睛疼,想也不想的反驳道:“那可不一定。” “嗯?”谢珩握紧了她的手,尾音微微上扬,颇有几分“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就要下重手了”的威胁之意。 温酒秀眉微动,当即便道:“也可能是恨到骨子的仇人啊,天天都想着怎么杀了他的那种。” 声未落。 她便被谢珩拥入了怀里,眼前俊脸忽的放大,红唇猛地被吻住了。 温酒的脑子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满心都是:这么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身侧帘帐被谢珩无意间带落下来,将投入轩窗的晨光遮去了大半,微微晃动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笼在其中,无端的多了几分缱倦旖旎。 温酒缓过神来的时候,谢珩已经十分自觉的含笑退开了,饶有兴致的问她:“殿下方才说什么?” 他眼中俱是笑意,一副“你敢再说一遍,我就敢再来一次”的样子,就差把这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了。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嗓音也低了许多,“你不讲道理,你说什么都对。” 谢珩俯首逼近她,嗓音温柔的不像话,“什么?” 温酒真是怕了他这副不要脸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道:“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 谢珩含笑应了一句,“殿下说的极是。” 温酒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败了:“……” 光是脸皮就被他的厚,这没法比啊! 两人静默了片刻,外间天色已经大亮,有微风徐徐吹入,红罗帐被风吹得飞飞扬扬。 谢珩伸手,勾着帘帐的一抹红流苏把玩在手中,含笑问道:“殿下睡够了吗?” 温酒“嗯”了一声。 然后就听他又问了一句,“可吃饱了?” 温酒刚点完头,觉着这事好像有点不对劲,不由得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结果,下一刻就听见谢珩道:“那我们进宫同帝君帝后商量婚期吧。” 第582章 牵紧了 到最后温酒被谢珩哄得头脑发晕,就进宫去见帝君帝后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珩这厮不仅皮相惑人,一旦开口哄起人来也让人完全招架不住。 两人出门的时候,正好听见秦墨站在廊下很是惊诧的和随行的青衣卫说:“你们猜我刚才都听见了什么?陛下竟然说……我可以给你数不尽的金子银子珍宝玉石,只要你以后记得我的名字。” “温掌柜好像说太简单了像骗子,然后陛下就说了一句:那就给我添几个孩子。我、我以前一直以为侯爷的嘴已经够能忽悠人的了,谁知道……原来都是这位主儿教的,上一句还是只要记得名字,下一句就变成孩子了,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谢珩扶着温酒迈出门槛,淡淡瞥了秦墨一眼,一众青衣卫们齐齐咳了好几声。 秦大人后门一凉,猛地反应过来,有些僵硬的回头行礼问安,又连忙补了一句,“您这是要进宫对吧?臣马上去安排!” 声未落,人已经飞快的遁了。 青衣卫们十分有眼力见的隐入了暗处,转眼间就没了踪影,庭前只剩下早莺衔芳草,落花随风徐徐飞。 温酒还昏昏然的,心里琢磨着: 谢珩这样阔绰,她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温酒出门行船,吹了一路的风,才稍稍缓过神来,一边抬手揉着太阳穴,一边在心里问自己: 怎么就答应这厮一起进宫了? 她揉太阳穴的手半遮眉眼,忍不住偷偷的看了谢珩一眼。 结果当即就被后者抓了个现形。 谢珩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将她做遮掩状的手轻轻挑开,一双琥珀眸里星华流转,含笑道:“自家夫婿,要看便直接看,怎么还这般不好意思?” 温酒秀眉微跳,条件反射一般收手回袖,却被谢珩紧紧握住了,抽也抽不回来。 她只好硬着头皮对上他的目光,压低了嗓音道:“谢珩,你要点脸。” 随行侍女还有好些个,这会儿已经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没一个敢朝她们这边看的。 “遵命。”谢珩说着,忽然抬袖遮住了他和温酒的脸,春日里衣衫轻薄,淡金色的阳光穿火红的衣袖朦朦胧胧的落在他眉眼间。 映得他一双琥珀眸光华百转,笑意泛泛。 这么个人间绝色在温酒面前长身玉立,衣袂临风, 他微微一勾唇,温酒忽然就觉得此间万物也不及这人容颜绝艳。 而后,气不知怎么就消了。 手也任凭他怎么握都无所谓了。 能长得这么好看,已是十分不易,脸这种东西,要不要……也都差不多。 不多时,船靠岸,温酒和谢珩并肩而行,带着一众侍女们入宫。 行至半路时遇到了帝君身边的大内侍刘公公,温酒刚要开口,对方忽的抢先一步道:“殿下这是……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老内侍从看见谢珩她站在一块之后,脸上的表情就瞬息万变。 温酒看了谢珩一眼,低声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没事就看看天看看地,别看人……人都要被你吓坏了。” 谢珩一时无言:“……” 他没说话,温酒就一直看着他。 “好。”谢珩的语气,无奈又宠溺。 说完之后,就乖乖的抬头望天。 可即便如此,在宫道上来来去去的宫人内侍们仍旧是胆怯的很,硬着头皮上来行礼,问晚安就飞快的跑了,完全是恨不得飞走的架势。 温酒又无奈又好笑,同刘公公往边上走了两步,温声道:“有什么话,说吧。” 刘公公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道:“昨日有人上六公主府自荐入府,当夜就留在了府里没走,帝君今早刚刚召见六公主和那位公子,现在还没出来呢,这事怕是要成了。殿下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带着晏……” 他偷偷瞄了几步开外的谢珩一眼,不自觉的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六公主那边刚把招亲宴的场子找回来,你若是这时候带着这位主儿去惹帝君不悦,恐怕……” 温酒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有人同六皇姐喜结连理是好事,同我去不去见父皇有什么干系?” 慕容羽好歹了当了那么多年的西楚第一美人,有人在这种时候出来自荐入府,为她解围,温酒一点也不奇怪。 “还有,昨日的事,殿下办的怎么样了?帝君等了您一夜,也不见您回宫复旨……” 刘公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温酒抬手示意不必多言。 她想了想,决定给这个老内侍吃个定心丸,就说了一句“办的应该还行。” 刘公公闻言,只觉得头都大了:“……” 这位八殿下能活到现在,当真是命大的很。 温酒说完,就回到了谢珩身边,“走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视前方,一本正经的不得了,可没走两步,就借着两人衣袖交叠之际,悄悄的握住了谢珩的手。 谢珩剑眉微挑,不由得侧目看向她。 温酒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这种小动作,紧张的有些心跳失衡,面上却掩饰的极好,很是平静的同谢珩道:“刘公公说父皇今日新得了一个不错的女婿,这会儿相谈甚欢,像你这种不一小心就会变成他的仇人的本来就不招待见,待会儿站在一处难免会有点差别对待……” 她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操心的有点多,于是立马打住,很是矜持高贵的扔给他一句,“本宫先牵牵你的手,宠宠你,免得你待会儿被冷落了心生幽怨。” 谢珩闻言,忍不住想笑。 这姑娘想的事,每次都同常人不一样。 且不说他是堂堂的大晏之主,哪怕是西楚帝君再不喜欢他,也不敢冷待他。 就论只要阿酒在他身上,这天底下哪有还有人能让他心中不平呢? 他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说着,“那你可要牵牢了,最好是一直牵着。” 温酒没说话,却把他的手握的更紧了。 两人穿过重重宫门,到了帝君寝宫前,温酒刚要让守门的内侍入内通报,就看见慕容念携一青年公子迎面走出。 谢珩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丹凤眼微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弧,“孟乘云。” 第583章 见父皇 眼前的孟乘云锦衣玉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身布衣蓝衫洗的发白还要接着穿的穷书生,他稍稍落后慕容羽半步,正同她说着话,姿态不卑不亢,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模样。 然而孟乘云的这点宠辱不惊,在看清殿前并肩而立的人是谢珩和温酒之后,瞬间烟消云散。 他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眸色变得无比复杂。 温酒不由得微微皱眉,低声问谢珩,“你认识?” 谢珩微微挑眉,他只见过孟乘云这厮一面,那是在长平郡的时候,阿酒被温家人一百两银子就卖到了谢府冲喜,孟乘云同温文一道上门,口口声声说自己和阿酒两厢相悦,早已经私定终身要把阿酒带走。 当初他便看这人十分不顺眼,如今异国再见,越发的心中不悦。 只是这满心不悦,瞬间就被阿酒一脸”这人是哪根葱?”给化尽了。 这恨骨之毒,让人难以琢磨,可她忘了他,也忘了孟乘云,勉强还是公平。 谢公子心底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不由得薄唇轻勾,徐徐道:“见过一面,我叫人打断了他的腿。仅此而已,算不上认识。” 温酒侧目看他,只看谢珩面色如常,半点没有同她开玩笑的意思。 恰好这时,慕容羽走到了两人面前,同谢珩行礼问过安,便柔声同温酒道:“玖玖,这是乘云,昨日入了本宫的公主府,今早已觐见过父皇,就等钦天监择吉日大婚,以后他就是你姐夫了。” 温酒扫了孟乘云一眼,兴趣缺缺的“哦”了一声。 方才刘公公已经同她提了一嘴,这会子见到真人,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人虽然长得不错,但是有谢珩这样的人间角色天天在她边上转悠,她着实也看不出旁人有什么格外好的。 “就只有哦?你就不同皇姐说些别的了?”慕容羽也是招亲宴那天丢脸的太彻底,急于在温酒面前挽回一些面子,见她这般不给面子,便有意无意的补了一句,“乘云是今朝殿试的探花郎,文采斐然,西楚已经很久没出过这么年轻公子做前三甲了……” 不等她说完,温酒便侧身问了谢珩一句,“你家前三甲什么样?” 谢珩扫了孟乘云一眼,含笑道:“去年殿试的前三甲都是青年才俊,探花郎才十八岁,不过这些在大晏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再往前三年的状元是我家三公子,他戴宫花游长街的时候十七岁,清清冷冷少年模样,招人喜欢的很。” 谢玹比孟乘云年纪还要小些,如今已经是大晏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孟乘云如今或许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可若是谢家的公子比,那就只能望尘莫及。 温酒听完,很是认真的同慕容念道:“这么一看,好像也就这样啊。” 她不解的问道:“六皇姐我还想说什么?” 慕容念气的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却碍着谢珩在场,不敢造次,只能硬生生忍下了。 刚好这时候,进殿通报的内侍出来了,“帝君有请晏皇。” 温酒闻言,转头同谢珩道:“进去吧,待会儿你少说话,我来。” 传话的内侍和慕容念几人闻言,纷纷面色微僵。 八殿下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偏生谢珩点头还点的十分乖顺。 “殿下……”传旨的内侍只能硬着头皮同她小声道:“帝君只请晏皇进去,没让殿下进。” 温酒都准备迈开步子往里走了,一听这话,不由得歪了歪头问你内侍,“你确定没听错。” 内侍道:“奴才没听错,就是请晏皇进去,然后让殿下去帝后那里。” “这不太对啊……” 温酒听完,发现这事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慕容念可以带着人一起见帝君,她却要被打发到帝后那里去? 谢珩摸了摸她的头,含笑哄道:“殿下不必担心,其实我也不是很怕。” 温酒:“……” 她觉得脸疼。 刚才说什么怕他被冷落,什么宠宠他,安抚安抚他,方才说的有多顺口,现在打脸就有多疼。 内侍在旁行礼道:“晏皇陛下请入殿。” 谢珩握了握温酒的指尖,“你去帝后宫里坐一坐,我很快就好。” 这人把娶西楚嫡公主,说的跟从西楚摘朵花带回大晏一般容易。 温酒刚要让他清醒,眼角余光扫过周遭众人,又想着在外面要给他留点面子,便硬生生的忍了下去,低低的“嗯”了一声。 谢珩抬手拂去她肩头的落叶,而后转身,衣袂翩然的进殿去了。 温酒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莫名的不舍。 身侧内侍恭声道:“殿下,奴才给您带路,请吧。” “不去了。”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羽毛扇里轻轻摇着,时不时朝殿里看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里头的人发现她一直在偷瞧,片刻后,宫人们便把殿门合上了,彻底阻断了她的视线。 也是奇了怪了。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好时节。 温酒在谢珩入内之后,觉得心中异常的焦急,脸上热意也上来了,不管她怎么拿着羽扇扇风,都没什么用。 也不知道帝君那个老狐狸会和谢珩说什么。 谢珩那么不要脸,应当是不会输的。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不停在殿前踱步转圈。 一众侍女们被她绕到头晕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被怼了之后一直留在这没走的慕容羽见状上前道:“你在外头急也没有,还和本宫一起去给帝后请安吧。” “你先去就是。” 温酒说话的也时候没停止踱步,庭前的梨花被风吹落,徐徐落在她身侧,有好几片落在飞扬的云袖和裙袂上,她也恍然不觉。 慕容羽凑近了,低声问她:“你昨日带着凤卫出城做什么去了?” 温酒忽然抬眸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慕容羽被她看的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本宫只是觉得你昨日是去做正事的,既然是正事,着急进殿见父皇也是情有可原是不是?皇姐都是为了帮你啊。” 温酒想了想,点头道:“言之有理。” 于是下一刻,她便迈步朝殿门奔了过去。 第584章 双王谈话 而偌大的宫殿之内,西楚帝君和谢珩相对而坐。 宫人们上前奉完茶便悄然退到了珠帘外,袅袅香烟自鎏金香炉中缓缓升起,萦绕在两位君王身侧。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谢珩端着白玉茶盏的指尖,越发衬得他人如美玉,姿容皎皎。 西楚帝君打量了眼前这个青年帝王许久,才微微一笑开口道:“晏皇与玖玖都是正当年纪之人,为容颜所惑心生好感也是常事。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慕容渊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茶,继续道:“晏皇一时起意入玖玖的公主府,朕也只当是晏皇不羁风流,你同玖玖在西楚想如何想如何朕都不管,日后你回了大晏,自有你的后宫佳丽三千,玖玖是我西楚唯一的嫡公主,将来是要继位做女君的,想要什么风流才俊,俊美少年都能找到。你们二人的缘分仅止于你返回大晏之日,若是好聚好散,大抵还能成为列国流传的百年佳话。” “去你大爷的百年佳话!” 谢珩随手把白玉茶盏搁在案上,戾气逐渐萦绕俊秀眉眼,满身风华潋滟。 慕容渊是真没想到谢珩会忽然爆粗,端着茶盏的手都晃了一下,有几滴的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上,他悄然用衣袖拭去,面上仍旧儒雅从容,心下却诧异的很。 尤其是谢珩这厮还爆的如此泰然自若,以至于慕容渊有种方才说“去你大爷”的人根本不是谢珩的错觉。 晏皇脾气暴,是列国皆知之事。 但是身为一国之君,言行举止都得配得上这身龙袍,平日里吃饭喝茶都有那么多内侍宫人们伺候着,朝堂上有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们盯着你,有一点行差踏错就会被人引经据典的劝诫,然后记入册子里成为教育后世子孙的前车之鉴。 可谢珩好像没有这样的顾虑,好似完全不在意如今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西楚的帝君。 谢珩扬眸,薄唇轻勾道:“帝君怕是误会了什么。我今日到此,不是来同你商量我与阿酒日后要如何的。” 他伸手拂了拂萦绕在衣袖上的朦胧烟雾,眼角微挑,一如少年时轻狂桀骜,嗓音低越道:“阿酒,我是一定要带回大晏的。帝君若是想两国交好,便准备好欢欢喜喜送她上花轿。若是你非要阻拦,那我就踏平西楚再接阿酒回家。” “谢珩!”西楚帝君怒而拍案,低喝道:“你休得猖狂!即便是真的要开战,我西楚国富民强,岂会怕你!” 饶是慕容渊这样的老狐狸,此刻也怒气攻心,有些沉不住气了。 珠帘后的内侍宫人们听得这般动静,纷纷跪地俯首,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谢珩悠悠然的靠在椅背上,不急不缓道:“不怕?那你慌什么?” 慕容渊闻言,眸色微变,端起茶盏饮了两口,将火气都压了下去。 茶盏放下时,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徐徐道:“晏皇敢在西楚地界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没命回大晏吗?” 这话像是随口说的,慕容渊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谢珩勾唇笑道:“帝君怕是不知道我家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莫说我在西楚有个什么万一,哪怕是这边有点风吹草动,他都挥军而至,到时候数十万墨羽军来会西楚的凤临军,想必场面定然十分热闹。” 大晏的军队连着打了三年的仗,简直是战无不胜,如今周遭列国都对大晏俯首,无人敢与之抗衡。 要开打,大晏是一点也不怕。 慕容渊也明白的很,不由得冷笑一声,转了话锋,“晏皇竟然敢把军政大权交与他人之手,心可真大啊。” “那是我生死与共的手足兄弟,为何不敢?”谢珩笑的飞扬桀骜,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倒是我忘了,帝君夺嫡之事,已将自己的兄弟姐妹屠杀殆尽,如今身边已无可信之人了,这般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怜。” 慕容渊眸色微寒,语气却还算客气,想一个长辈一般同谢珩道:“能坐上这至尊至高之位的,从来就只有孤家寡人,晏皇还年轻,再过几年多经些事便晓得那些个前车之鉴都是经验之谈了。” 谢珩想着这老狐狸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挑拨一二,还真是不嫌忙。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他说:“帝君的经验之谈,我怕是这辈子都用不上。至于大晏与西楚日后是何种光景,就看帝君如何抉择了。” 慕容渊沉默着,一言不发。 谢珩放下茶盏,起身道:“我也不是特别急。” 这话说完之后,他立马就补了一句,“就让帝君考虑三日,三日之后,不论你如何思量,必须给我一个结果。” 声落,他转身便走。 西楚帝君心道:三日就要让人给出结果,这还不急呢? 慕容渊随之起身,看着谢珩的背影道:“若是玖玖不愿呢?” 谢珩脚步微顿。 慕容渊想到这个,心里忽然有了底,继续道:“玖玖忘记了以前很多事情,也不记得你,如今她在西楚身份尊贵,有父母姐妹。若是她不愿意嫁你,不愿意跟你去大晏,你又当如何?” 谢珩缓缓转身,薄唇轻启,“帝君多虑了。” 两人相对而立,隔了十来步远。 慕容渊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只是养尊处优,又保养得宜,看起来才这般年轻,同谢珩这样二十出头的风貌正茂之人,差距便十分明显了。 声落,殿门被人推开,温酒急忙忙跑进来,煞有其事道:“父皇,你别让他一直站着啊……” 第585章 护夫 一众守门的宫人侍女们追着温酒进来,纷纷跪在地上告罪,“帝君赎罪,八殿下她非闯不可,奴才们实在是拦不住啊!” 慕容渊闻言,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顿时无言,“……” 谢珩转身看向忽然闯入的温酒,琥珀眸中笑意流转。 温酒快步走到他身边,不着痕迹的轻拍他的手背,小声道:“进来这么久,连坐都没得坐,你还笑得出来啊?” 西楚帝君这人也就是面上看着温和儒雅,其实架子大得很,言行举止都得有个章程,谁若是在他面前不规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偏偏谢珩就是个极其不守规矩的人。 谢珩剑眉微挑,也不开口同她解释自个儿刚刚喝完茶起身,还跟西楚帝君放了狠话。 温酒只当他是默认了,心下叹了一口气:长得好看的人,都脾气大且差,古人诚不欺我。 两人对视片刻的功夫,西楚帝君已然缓过神来,挥挥手示意跪了一地的宫人内侍们退下,凝眸看着温酒,沉声问道:“你怎么闯进来了?” 温酒进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打好了小算盘,开口便答道:“儿臣昨日奉旨出城办正事,回来的时候淋了雨体力不支晕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夜。况且儿臣昨儿是第一次领旨办事生疏的很,怕没有及时回禀,父皇会怪罪,这才慌忙闯入……” 她生了一张温良无害的脸,说话的语气又十分的诚恳,若不是谢珩从前见惯了阿酒顶着一张无辜的脸做着把银子都装进自家腰包的事,只怕这会儿也要信了。 西楚帝君看着自家八殿下这委委屈屈的解释,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 明明之前她疯疯傻傻,说话都是一个字两个字的蹦,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她说句长些的,自从谢珩到她身边之后,连太医们挖空心思治了三年的毛病都莫名其妙就好了。 慕容渊问道:“那朕交代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妥了。”温酒一边应声,一边从袖里掏出凤凰令奉上,“儿臣让人把三皇姐送到了她原本该去的地方,这凤凰令,儿臣还与父皇。” “什么叫送她去原本该去的地方?” 慕容渊接过凤凰令,拿在手里把玩着。 他觉得自己有点琢磨不透这个整天神志不清的女儿了,眸色越发深沉。 几步开外谢珩站的悠悠然看着阿酒同西楚帝君说话。 不知怎么的,他心下还很是愉悦。 大抵是因为很久没有看到阿酒舌绽莲花忽悠人了,还真是有些怀念。 温酒往后退了两步,又站到了谢珩身侧,抬眸道:“父皇下旨将三皇姐流放千里,派儿臣去把事情办妥……儿臣在半路抓了几波要杀三皇姐的人,派人护送她继续流放,是遵父皇的旨意而行。儿臣以为这事妥的不能再妥了!” 西楚帝君看着满脸写着“快夸我”的温酒,差点没忍住拿手上的凤凰令砸她。 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些许。 温酒转身问谢珩,“你说是吧?” 谢珩看着眼前人满目温柔,伸手将她鬓边洒落的几缕发丝别到而后,徐徐笑道:“妥,妥的很。” 西楚帝君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忍不住伸手扶额,语调平平道:“你既然身体不适就不要出来乱跑了,回府歇着吧。” 温酒听这意思,帝君是打算把她扫地出门了。 她心下半是欢喜,半是不安。 喜的是总算蒙混过关,不安的是谢珩这厮好像一点也不得帝君欢心。 “那我就先带阿酒回府了。” 谢珩含笑说着,极其自然的伸手握住了阿酒的手,牵着人往殿外走。 “等等。”温酒却忽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办,刚走了两步就止步了,低声同谢珩道:“这样就出宫,那我们的事怎么办?” 谢珩含笑道:“我方才已办妥,你回府等着便是。” 温酒闻言,不由得抬眸看他。 此刻殿门大开,璀璨阳光倾泻而入,谢珩站在淡金色的光影里,身侧珠帘攒动,华彩四溢,他的火红衣袖被微风徐徐拂动,只微微一笑,便叫这人间至贵的宫殿都瞬间变得黯淡无色。 温酒袖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拢紧了些。 下一刻,谢珩便拉着她迎着烂漫阳光出门而去。 “你方才个座儿都没有……”温酒一边被他牵着往外走,一边忍不住问道:“这事你怎么同帝君谈妥的?” 谢珩笑道:“我跟他说,你若是不同意,我就打到你同意为止。” “啊?” 温酒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到底是她耳鸣了? 还是谢珩被帝君冷待之后,心生不平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谢珩放慢脚步,同温酒并肩而行,缓缓道:“我还说,不管是娶还是抢,人都是我的,你看着办吧。” 他说完,侧目看向阿酒。 温酒一时无言:“……”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你敢放这种狠话,怎么就不敢坐下呢?” 谢珩哑然失笑,“我早就坐了啊,还饮了茶,你闯进来的时候,我刚好谈妥了,起身离座准备出去找你。” 只有在阿酒眼里,他是简简单单的谢珩,不是那千万之人的大晏之主。 她总是忘记,在西楚人人跪拜畏惧的帝君,于他而言,最多也只需平起平坐。 谢珩并不想一遍又一遍的提醒阿酒,他如今同从前身份不同。 失而复得是人生一大幸事,哪怕她记得的不多,可对他的维护之心,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她忘记了那么多,还会笑着牵他的手,愿意嫁他为妻…… 如此,便已是很好很好了。 温酒闻言,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那你怎么不早说?害我方才在父皇面前……”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难怪父皇要赶她回府。 谢珩低笑道:“殿下一片爱护之心,我岂不领?” 温酒闻言忍不住扬眉,“难不成……你还是故意的?” 她忽然有点手痒是怎么回事? 那些个传言话本里,怎么就没人说晏皇小心思贼多呢? 第586章 回府收拾你 “岂敢岂敢。”谢珩低眸顺眼的回答她,唇边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徐徐道:“方才殿下忙得很,也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啊。” 温酒想了想,方才似乎确实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可这气势已经装好了,不能被他一句话就打消啊。 于是她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四周来来去去的宫人侍女们,气势汹汹道:“别在这巧言善辩,回府我再收拾你!” 谢珩眼角微扬,含笑应道:“好,回府之后,我任凭殿下处置。” 欢天喜地团团圆圆几个侍女凑上前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么一句,个个面色微妙,恨不得伸手把自个儿耳朵捂上。 “你不要说话。”温酒压低了嗓音说了这么一句,拽着谢珩就快步出宫而去。 后者人高腿长,被她拽着依旧步履从容,眉眼含笑。 反倒是一帮小侍女们要小跑着才能追上,心中叫苦不迭。 这一行人走远后,慕容羽从不远处的转角处走了出来,看了那两人的背影,轻笑道:“这晏皇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神不太好,怎么挑来拣去偏偏就看上了慕容玖?” 孟乘云随后走出,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眸色越发暗淡。 “本宫瞧你看慕容玖的眼神似乎有些异常。”慕容羽说着,忽然转身看向孟乘云,饶有兴趣的道:“怎么,你也同她有过什么前缘?” 孟乘云收回目光,面色如常的反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就是感觉……很奇怪。”慕容羽也说不出什么来,嫣然一笑道:“所以想问问,你以前究竟认不认识她?” 孟乘云眸色微凉,不紧不慢道:“不认识。” 他说完,又笑意凉薄的补了一句,“她是堂堂大晏之主的心上人,岂会与我相识?” 慕容羽打量他了许久,试图从孟乘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最终无果,便柔声道:“不相识更好,孟大人这次挺身而出主动入赘公主府为本宫接围,本宫会记得你的好,日后定当报答。” 孟乘云微微颔首道:“公主言重了。” 慕容羽很满意孟乘云这般温和有礼的模样,他长得虽然没有谢珩好,也不似谢万金那般多情善解人意,但是胜在脾气极好,还听话。 她微微笑道:“时候不早,本宫先带你去参见母后和母妃。” 孟乘云温声道:“有劳公主。” 两人带着一众侍女们往安后宫里去,刚闯过了回廊,就被急匆匆赶来的内侍叫住了。 内侍道:“帝君有旨,传六公主觐见。” 慕容羽微微一顿,低声问孟乘云,“本宫与你刚从父皇宫中出来不久,这会儿又让本宫过去,会是为了何事?” 孟乘云略一沉吟道:“许是为了晏皇和八殿下的事。想来应当是帝君不想把八殿下嫁到大晏和亲,晏皇又态度态度强硬非娶不可。” “言之有理,若是晏皇和玖玖的成了……”慕容羽想着这事对自己大为有利,得赶紧过去顺水推舟,立即同孟乘云道:“那你在这坐会儿,本宫去去就来。” 孟乘云低声应是,拱手施礼道:“送公主。” 慕容羽微微点头,带着宫人们跟着传旨的内侍匆匆往回走,心下琢磨着:该怎么让父皇同意把玖玖嫁到大晏去。 嫡公主嫁到别国去,这对她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 西楚都城,八公主府。 温酒和谢珩回府之后,用完午饭便叫小侍女们在后花园里支了美人榻和书案。 天气极好,春光烂漫。 桃李杏花争相开放,牡丹芍药共迎春风,万紫千红繁花开满园,翩翩蝴蝶流连花丛,青春貌美的小侍女们端着茶盏糕点穿花而过,衣袖飞扬更胜花容。 温酒靠在榻上,轻轻摇着羽扇,无心眼前美景,饶有兴趣的看着谢珩站在书案后提笔写信。 他落笔极快,写的字龙飞凤舞,也就两三行便搁了笔,将纸张墨迹轻轻吹干,装进信封里封好,而后随手一抛 眨眼间,便有暗处的青衣卫飞身而出,接了信封便如同一阵风掠上屋檐,飞快离去。 温酒满眼疑惑的看着谢珩,“这信你是给谁写的?怎么还让侍女在这给你置书案笔墨?” 她觉着谢珩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这厮刚在西楚皇宫对着帝君放了狠话,回到她这公主府,从容自若的用过膳,就在这后花园里开始提笔写信。 不管是给谁的,你就不能藏着掩着一点吗? 谢珩从她眼中意会了大半,“给我家三公子写的,用不着藏。” 温酒闻言,一脸震惊道:“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给大晏的首辅传信?” 她心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跟西楚打起来吗? 万一,这信上写了什么排兵布阵的法子,半路被西楚的人截了,岂不是要命? 虽然谢珩这字写的飞起,收到信的人也未必能看懂他写了什么。 “嗯。” 谢珩点了点头,眸中笑意泛泛。 “你还嗯?”温酒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扶额,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你那信上应该没写什么吧?” 她心里还怀着一点点的庆幸,“告诉本宫,你就是想你弟弟了,随手写了封书信问候安康。” 谢珩自书案后走出,行到榻边,在温酒身侧坐下,嗓音低声道:“我写的是:十日后,若无音讯,即刻发兵踏平西楚。” “你……”温酒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愣愣的看着眼前人。 暖风徐徐拂过,有落花离枝,轻叩玉枕,明明是再缱倦温柔不过的场景。 谢珩的语气平缓的很,可这话却叫人心惊。 连翩飞的蝴蝶停在温酒鬓边,她都没有理会,拉着谢珩的袖子问道:“你又同我开玩笑,是不是?” “阿酒,你别担心。”谢珩眸色温柔的看着她,“只要西楚帝君不动手,我绝不会率先挑起两国战事,。可若是西楚帝君非要阻我……”如今大晏兵强马壮岂会惧他? 后半句他没来得及说出话,就被温酒捂住了嘴。 她摇了摇头,“你别乌鸦嘴。” “好,我不说。打仗苦的是老百姓,能太平长安最好。”谢珩笑了笑,温声安抚道:“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第587章 你一心向着我 温酒微微偏头,眸色如墨的看着他,“你同本宫说这些,就不怕本宫去告诉父皇吗?” “怕什么?”谢珩眸中含笑,抬手卷起一缕温酒的发丝在指尖轻轻摩挲着,理所当然道:“你一心向着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瞧你把得意的!你若是生了尾巴啊,这会子都摇起来了!” 温酒扬眸,拍掉了谢珩的手。 后者一翻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下一刻,便连温酒整个人都被他抱在了怀里。 吹散繁花,徐徐落下,铺了满榻。 “我没生尾巴摇不了,不如我动动别的,讨殿下欢心如何?” 谢珩说着,忽然低头,薄唇轻触她眉心,微微诶退开,而后缓缓往下。 温酒看着近在咫尺的俊容,眸色微变,呼吸瞬间变得紊乱,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转: 什么叫我动动别的? 靠这么近是要干什么? 谢珩这厮到底是大晏之主,还是哪个小倌楼出来的头牌??? 靠靠靠,这厮是狐狸精变得吧! 谢珩见她这般模样,眸色笑意愈发深了,薄唇即将吻上她的那一瞬间…… “殿下!殿下!”有小侍女匆匆跑来,“帝后娘娘驾临!现在已经在殿下寝居了,请您速去……” 小侍女的声音越说越轻,没眼看眼前这搂搂抱抱的一幕,低着头问道:“殿下,您……现在去吗?” 温酒一把推开谢珩,猛地起身,面色微红,努力保持着一本正经的模样,开口道:“去!本宫方才什么都没做,我一点也不心虚,我为什么不去?” 她话是这么说,整理衣衫的时候却有些手忙脚乱。 来传话的侍女顿时:“……” 您要是真的一点也不心虚,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 四周的侍女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前来想帮她整理,结果被她一推就倒在了的谢珩悠悠然起身,伸手帮她衣衫理好了,还不忘轻轻拂去了肩上的褶皱。 他低声道:“我同你一起去。” “不,不用。”温酒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先去和母后说一说,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最好别待在府里。” 谢珩也不问她为什么,含笑道:“好,都听你的。” “那你赶紧出去避一避,不是……”温酒说到一半,连忙改口道:“你出去逛逛吧,等母后走了你再回来,改日、改日我带你正式见她。” 谢珩点头,满脸都写着“我能拿你怎么办”、“还不是得乖乖听你的”,温声同她道:“好,你去吧。” “那我先过去了。” 温酒说着,带着侍女们匆匆穿廊而去。 她走了一段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的转身望着谢珩。 后者会意的笑了笑,转身没入花丛中,刚穿过拱门就遇到了快步行来的四公子。 “长兄!”谢万金险些一头撞到谢珩身上,猛地止步有些收不住在原地转了一圈在停下来,“你今儿怎么没守着阿酒,一个人在这乱转?” 谢珩站在桃花树下,微眯着丹凤眼看他。 还没说话,四公子自个儿就意会了,“被阿酒嫌弃了是吧哈哈哈哈哈哈……” 谢珩伸手,捏了一片落花在指尖,当着谢万金的面微微一抬手,还没落下,就被四公子给拦下了。 “长兄长兄,你别生气啊,就当弟弟说错话了还不行么?”谢万金赔笑道:“我这时候来找你是有正事。” 四公子说话间,悄悄把谢珩双指间夹着的桃花拿开,扔到了身后,这次继续道:“长兄不是一直让青衣卫追查小五的下落吗,我查到线索了。若我所料不差,小五就在容生的国师府中。” “走!”谢珩闻言,琥珀眸里光华转,一把拽住了谢万金就往府外走。 “等等!”谢万金连忙把人拦住了,“公主府有门直通国师府,咱们不用出去。来,跟我走,这边……” 他拉着谢珩,熟门熟路的走向直通公主府和国师府之间那道暗门,伸手将垂落下来的攀墙花藤拔开,推门就走了进去。 谢珩站在门前,看着自家四公子眸色有些复杂,“你方才刚从这里出来?” “是啊,怎么了?” 谢万金应的十分自然。 半点没觉着自己成天在国师府进进出出有什么不对。 说完,过了片刻。 谢万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回头看向谢珩,“长兄,你怎么还不过来?” “你一天到晚两头跑,都没人拦你?容生和国师府这些人都就任由你在这进进出出?” 谢珩穿门而过,扫了一眼四周。 明处巡逻的人不少,暗处各个方位都有人在盯梢,可谢万金进了国师府,这些个人都同眼瞎了一般,什么反应都没有。 真是怪事。 “大抵是因为我生的好看吧。”谢万金伸手把门带上了,转过身来,一脸“我这种美男子做什么都格外容易 ”的表情对着自家长兄道:“国师府里都是些妙龄女子,大抵是看我的英俊不凡,心中倾慕不忍心伤我,所以才每次都当做没有看见我。” 谢珩剑眉微挑,抬手就给四公子后脑勺来了一巴掌,附赠二字,“醒醒。” 谢万金被长兄拍的一个踉跄,差点趴地上,连忙往边上走了几步,揉着后脑勺,小声嘀咕道:“其实是因为容生被我一掌拍吐血了,现在正在闭关疗伤,他那个小师妹还有国师府其他人都急的无暇他顾,所以没人管我是进是出。” “你、把容生一掌拍吐血?” 谢珩正奇怪这两天怎么都不见容生出现,之前他对阿酒回大晏之事百般阻挠,近日却忽然消停了,十分的不合常理。 可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自家四公子的手笔。 可四公子自小不爱文不恋武,哪来这么大力的一掌? 谢万金摸了摸鼻尖,轻声道:“他身上好像本来就有伤,我轻轻一拍他就吐血了。” 谢珩眼角微挑,抬手拍了拍四公子的肩膀,正色道:“这些回去再说,先找小五。” 第588章 他会 另一边,八公主的寝居中。 安后坐在罗汉床上,拉着温酒的手,心急如焚的问道:“玖玖,你同晏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他一来西楚都城,就大张旗鼓入了你的公主府,今日还同你父皇放话,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娶你为妻?你们从前的事,你不是都忘了吗?怎么忽然又同他这般……” “这事一两句说不清楚。”温酒开口打断,眨了眨眼睛温声道:“我虽然忘记了很多事,可我看见这个人的时候,满心都是欢喜。听他说话,我很欢喜,他靠近我的时候,我也很欢喜。母后……我不知道怎么同您说这种感觉……” 她说着,弯眸笑了笑,眼里溢满了温暖的光,“我记不住事,所以将重要的东西全都记在了一本账册上,每次昏睡醒来就拿出来看一看。” 安后也不开口打断,只是目光柔和看着眼前的女儿。 所有侍女都守在门外,偌大个寝居之内只有母女两相对而坐。 说起来温酒回到西楚都城已有三年之久,可两人却少有独处的时候。 温酒缓缓道:“昨日我数了数那本账册上记的事,最多的两样,其一是有关金银财宝的,有八十七回。其二,是谢珩谢东风,除去被人撕走的那小半本账册,现今余下来加起来就有了九十九遍。” 她说着,忽然抬眸问安后,“母后知道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安后微愣,而后柔声道:“国师说你从前甚爱黄白之物。” “国师说?”温酒闻言,抽回被安后握住的手,正色道:“国师说错了,我不是甚爱黄白之物。金银于我,如血如命。” 她眸色如墨,字字清晰道:“谢东风既然比我的命还重要,那我自然要信他的。” 安后第一次看见如此清醒的八殿下,目光微诧,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就因为这个?” 温酒点头,“这已足够。” “玖玖。”安后语重心张道:“你是西楚的嫡公主,日后是要继位做女帝的,可如今你为了个已经忘记的人叫你父皇为难,这又是何苦呢?西楚和大晏如今国力相当,若是真的因你开战,使得两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就真的忍心吗?” 温酒想了想,眸色如墨的反问道:“如何一定要开战?只要父皇抬抬手让我回大晏,谢珩是不会无辜发兵的,根本就不会有母后担忧的两国之战。” 她心下道: 这事原本很简单。 可这些人都喜欢往复杂了想。 安后抿了抿唇,语调微变道:“你就这么肯定谢珩不会发兵?大晏这几年征战列国何曾消停过?他这次来西楚,也许就是打着娶你的幌子,暗地里在西楚布局,想要借此一统天下!” 温酒歪了歪头,眸色如星的看着眼前的安后,“母后是不是忘了,您是哪里人?” 安后眸色微滞,一时无言以对。 温酒继续道:“那我提醒母后一声,您是大晏嫁到西楚和亲的郡主,生于大晏长于大晏,当时嫁给父皇也是为了保住大晏的边境安宁。莫说谢珩不会发兵,若他真的要借此一统天下,母后身为大晏郡主,兴国之昌盛,何乐而不为啊?” 她缓缓起身,透过小轩窗的金色阳光落在她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你是西楚的嫡公主!”安后抬头望着她,语气微沉道:“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简直大逆不道!” 温酒抬手,轻轻拂去袖间的褶皱,微微一笑道:“母后和父皇从来没想过要问问我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喜欢同谁待在一起,愿意不愿意回西楚当这个八殿下吧?” 安后一时无言。 她从来都没想过温酒会不愿意回西楚,堂堂嫡公主,何等尊贵,竟然会有人不愿意。 温酒不紧不慢道:“我回西楚三年了,父皇知道我为什么姓温吗?人人都说我神志不清,疯疯傻傻的时候,母后来公主府看过我几次?” 安后闻言,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玖玖,母后身在后宫,进出不便,所以……” “从前进出不便,今日怎么就方便了呢?”温酒缓缓走到窗边,抽出花瓶里的一枝桃花轻轻把玩在手中,随口道:“我是西楚的嫡公主身份尊贵没错,可这皇位根本就不可能落到我这个流着一半大晏血的人身上,西楚群臣不会肯,父皇也不愿意,所以我流落长平郡十五载无人问,也没人希望我再出现。谁知道容生是怎么想的呢?偏偏要把我这个不该再出现的嫡公主带回西楚,叫皇室这些人都没安稳觉睡。” 这些事都是她心头无解的疑问。 可她记得的事情不多,到了西楚都城的时日久了,闲着没事的时候把这些想不通的事反复琢磨,把他们全都串在一起,也能猜的七七八八。 只是不愿意去多想罢了。 安后非要说,那温酒就说给她听听。 安后有些着急道:“玖玖,当年之事一时说不清楚,母后这些年一直都在派人找你,实在是找不到你的踪迹才…… “若不是因为我这个嫡公主又疯又傻,应当活不到今天吧?” 温酒忽然开口打断她,问了这么一句。 安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温酒把玩着枝头花瓣,徐徐道:“你说谢珩接着娶我的幌子,暗地里设局想吞并西楚,这话不对。” 安后还没来得说话。 温酒便继续道:“真要说起来,其实是我在设局诓他,我早知道我等了整整三年的人就是他,可我等的太久忘记了许多事,所以想看看他为了我究竟能做到什么份上。想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会为了我奋不顾身。” 她徐徐道:“现在我知道了,他会,所以我要回家了,回我真正的家。” 安后顿了顿,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而言十分的陌生。 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一般。 这才是温酒。 年少成名揽八方的温财神。 温酒手持桃花枝,抬眸看向安后,目光平静从容的不像话,微微一笑道:“母后,我早就和你说过,只是记不清从前的人和事,并不是什么傻子疯子,你怎么不信呢?” 第589章 寻人 “你……” 安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样的八殿下对她而言太陌生了,简直同之前判若两人。 温酒不急不缓道:“我对西楚来说,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随手将桃花枝放入身侧的白玉瓶内,语调平静道:“在西楚,希望我消失的人,比想我活着的人要多得多。我走之后,西楚局势会变得更加简单,一切恢复成我出现之前的样子,对父皇来说并不是坏事。母后也早已习惯没有我这个女儿的日子,想来我在与不在,对您来说也没什么不同。唯一不高兴的大抵只有容生,他把我弄到西楚来,费了不少心思。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恐怕要气的短命好几年。” “玖玖。”安后柔声唤她,试图打断。 温酒却丝毫不为所动,徐徐道:“谁也不想看到两国开战,百姓安居乐业方得国运昌隆。若帝君非要趁机对谢珩下手,朝大晏发难,此后事态如何,无人能预料的到。孰胜孰败,也难说。” 她长于江安之地,素来语调温软轻缓,此刻却隐隐有股难言的气势。 将双方的优势劣势列出比较,可行或不可行,有无必要,字字清晰,清醒又明智。 “若是父皇非要用我当由头挑起纷争,那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温酒杏眼微眯,唇边笑意凉薄,“以前有个道士给我算过命,说我六亲不近,注定亲情凉薄,可惜我不记得他是叫什么,生的什么模样了,不然还真得把他找出来,封了他的乌鸦嘴。” “你说的什么浑话?是不是这几日又没吃药?还是谢珩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安后面色微变,起身去拉温酒的手,却被避开了。 说到一半,也就此嘎然而止。 偌大的寝居之内。 只有母女两隔着两三步远,相对而立。 门外风拂花树,传来几声莺语鸟鸣。 温酒眸色如墨的看着安后,“母后今日专程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本宫、本宫自然是专程来看你的。”安后道:“本宫也是怕你被晏皇诓骗了,他年轻俊美,说起花言巧语来什么样的姑娘骗不到。玖玖,父皇母后才是你一生的依靠,我们是绝不会害你的。” 温酒有些头疼的扶额,过了片刻,才抬眸问道:“那您看到了吧?” “啊?” 安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温酒揉了揉眉心道:“您既然是看我的,那现在您人也看到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您该回宫了吧?” 安后面色微僵。 恰好此刻,门外的侍女扣门道:“娘娘,您出宫已经许久,若是被帝君知道恐多有不便,您该回去了。” “知道了,退下吧。”安后柔声吩咐门外的侍女,刚转身要同温酒说话。 温酒福了福身,低头看着鞋尖,直接道:“儿臣恭送母后。” 这一句直接把安后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她看着温酒好一会儿,究竟是没再多言,留下一句“你要想清楚”便打开屋门,款款离去。 温酒站在原地,门外的侍女们都低着头行礼,谁也没有看见安后在跨门而出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这一行人远去后,温酒走到了屋外。 跪地恭送的小侍女们纷纷起身,凑到了她身边,小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 温酒语气淡淡,挥挥手示意小侍女们都散开。 她独自一人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庭前桃花被风吹散,徐徐落在她身侧。 温酒伸手接了一朵,凝眸看了许久。 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心下忍不住想: 到底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道士用开了光的乌鸦嘴咒我? 六亲不近,亲缘凉薄。 怎么就能灵验成这样?! 不远处一众小侍女们瞧她似有不悦,围在一起推推嚷嚷,这个小声说:“你去!殿下平日里最喜欢你!” 另外一个小声争辩道:“那殿下还总夸你最会说话呢!你怎么不去!” 最后欢天却被推了上前,硬着头皮唤道:“殿、殿下……” 温酒收手回袖,抬头望天,假装若无其事道:“嗯?” “日头往西啦。”欢天琢磨了好久,才憋出一句,“殿下饿不饿,想吃些什么?奴婢这就让人去做!” 温酒看着阳光渐渐淡去,有些恍然道:“原来说了这么久。” 小侍女们在一旁急的不得了,愣是接不上话。 过了好一会儿。 温酒才缓过来神来,开口问道:“他呢?” 欢天回头求助一众小姐妹:哪个他啊? 圆圆反应最快,连忙回话道:“晏皇和侯爷去了国师府……” “什么?他去了容生那?”没等小侍女说话,温酒便开口打断了她,眸色微变:“什么时候去的?你们怎么也不拦着,这国师府是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吗?” 小侍女们连忙道:“去了……去了应该有小半天了。” “晏皇和锦衣侯那样的人,奴婢们哪敢拦……” 这话没毛病。 就是温酒听着有些上火。 “容生这两天都没出现过,或许不在国师府里,本宫先去看看。” 温酒试图安慰一下自己,容生若是不在,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匆匆往国师府赶去。 …… 西楚都城,国师府。 谢珩和四公子一道把国师府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但凡是拦路的,都被谢珩打趴下了。 谢万金站在一旁,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道:“长兄,咱们是来找人的,不是练手。你是不是太久没有亲自动手手痒了?” 谢珩淡淡瞥了他一眼,语调微沉道:“少废话,小五究竟在哪?” “我只是说小五应该在这个国师府里,可我并不知道他在哪啊。”谢万金说着,收了百折扇就准备跑。 谢珩一脚踹飞了一个拔剑刺来的紫衣侍女,一边折枝打趴下举刀砍来的侍卫,而后把几步开外的四公子拎起来,飞身而起掠过了花墙,到了国师府的花园里…… 第590章 小五 “长兄!我怕高啊啊啊啊!你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啊!”谢万金吓得连扇子、都扔了,双手紧紧攀住谢珩的肩膀,双眼紧闭,喊得嗓子都破了音,“我也没诓你啊!我一开始就说进来找……要找的嘛!” 谢珩足尖轻点过枝头,穿过满园繁花,随手把叫唤个不停的四公子扔进紫阳花丛中。 “我的脸……”谢万金眼看着要脸着地,连忙扑腾着翻了个身,背部着地在花丛里打了个滚,一时拍落花叶无数,惊起蝴蝶纷飞。 谢珩拂袖挡去扑面而来的落花和蝴蝶,一转身就看见了正蹲在墙角给花浇水的种花人。 那人背影清瘦,一袭粗布灰衣,白皙修长的手拿着木勺,沿着墙角徐徐洒水,侍花如美人,动作和缓且雅致。 这园里再无旁人,他独自一人醉心于紫阳花丛中,仿佛身在世外一般,不理会外间纷扰,连他们这两个无故闯入的人也不曾多看一眼,只专注于他眼前花与叶。 金色阳光洒落园中,笼罩在灰衣人身上,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温暖平和的不像话,同这凶名在外的国师府,简直格格不入。 谢珩心中闪过种种可能,一时愣在原地,眸色幽深的看着不远处的灰衣人,低声唤道:“小五。” 他看到的,仅仅是一个背影,思绪因此波澜顿起。 而那一袭灰衣的种花人却连头也没回,仿若未闻一般继续侍弄他的花草。 “小五!”谢珩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握住了少年拿着木扫的手腕,将人一把拽过身来。 灰衣人忽然受惊,手中木勺猛地脱手而出,瞬间水花四溅,映着破碎的光华落了满地。 他抬头看向谢珩,面容平平无奇,眸色清澈干净,只温声道:“公子,你认错人了。” 谢珩闻言,却没有立马松手,只是眸色如星的看着他,嗓音微哑道:“你未曾过问过我在寻什么人,怎么就知道我认错了?” 灰衣人眸色微动,一时无言。 “长兄你这……”谢万金刚从花丛里爬出来就看见自家长兄拽着一个灰衣少年的手不放,顿时惊了惊,连忙上前道:“我知道你很想找到小五,可是你也不能随便拉着国师府的人就当做小五不是?” 这种花的灰衣少年长了一张再寻常不过的脸,放到人海里,叫人看了之后立马就忘的干干净净再也找不到的那种。 同他们谢家个个姿容俊美的公子,半点边也搭不上。 四公子试图把谢珩的手扯下来,却发现自己的手劲儿和长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没法子。 谢万金只能劝道:“长兄,你别吓着人家。” 四公子嘴上说着这样的话,给了谢珩递了一个“别松手”的眼神。 下一刻。 他就伸手去摸那灰衣少年的脸,在发鬓出寻找易容的痕迹。 四公子说变脸就变脸。 灰衣少年想躲开都来不及,只能任由他上下其手。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他们往花园方向去了,快追!” 墙外脚步声重重,手持刀剑的侍卫侍女匆匆追赶而来,瞬间就把整个园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有紫衣少女掠过重重屋檐,持剑刺向了整队灰衣少年上下其手的谢万金。 “夜离!”四公子一惊,一边收手往后退去,一边喊道:“长兄救我!” 谢珩不得不松开灰衣少年的手,一把拎住了谢万金避开夜离的剑锋,眨眼间便推开了四五步远。 他从桃树上折了一枝,接住对方的剑招,而后挥枝一扫,将夜离逼退了数步。 将整个园子围住的侍卫侍女们见状,一时之间也不敢上前。 “谢万金!”夜离持剑指着四公子,怒道:“以前的帐我还没和你算清楚,你再送上门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谢万金站在自家长兄身侧,一脸的有恃无恐,徐徐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脾气不要这么差,在这样下去会嫁不出去的。” “要你管!我脾气是好是差轮不到你来说!”夜离恨不得拿剑劈死他,刚要足尖一点飞身上前,就被一旁的灰衣少年拉住了袖间的丝带。 她不由得回头问道:“你拉我做什么?” 灰衣少年温声道:“不在这动刀动剑,这些紫阳花我种了很久,难得今日开的这么好。” 夜离瞥了他一眼,不悦道:“你真的只心疼花?” 少年不语,眸色依旧清澈温和。 “我就知道!”夜离声落,忽然一扬袖,数十枚银针齐刷刷朝谢珩飞去。 谢万金脸色忽变,连忙道:“长兄小心!” 谢珩当即抛出了手中桃花枝,在半空中便把所有银针都打落在地,花枝也随之四分五裂,桃花瓣徐徐落下,四下纷飞。 他在落花中一闪而过,一掌打落夜离手中的长剑,掐住了她的颈部,嗓音微沉道:“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把小五的脸变成这样的,我饶你不死。” 谢珩出手太快,以至于一众侍卫侍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夜离被他钳制在手了。 “长、长兄……你下手轻点。这姑娘脑子简单,只知道打打杀杀,她不是对你恶意……”谢万金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一下,再开口嗓音便轻了许久,“她是看除了她师兄以外的人都不像好人,总而言之,这傻姑娘不是针对你。” 四公子越解释越觉得这话好像不怎么对。 谢珩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微妙。 四公子这人虽然平日看着不太靠谱,但是立场一直十分明确。 同别人吵架动手起冲突了,那肯定是别人不对,我谢家怎么都是对的。 别人动我谢家一根汗毛也不行,我谢家人打死你也是你丫活该。 就四公子这么一个人,此刻竟然竟然让他对西楚国师的师妹,动不动就拔剑打打杀杀的夜离下手轻一点。 谢万金感觉到了些许微妙,不由得开口解释道:“对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嘛,怎么也得怜香惜玉一点,对吧?长兄。” “啰嗦!谁让你管我的事了!”夜离恼的狠,恨不得挣开了一掌拍得谢万金从此都闭嘴。 谢珩压根不想理会他两的破事,忽的加重了钳制夜离颈部的力道:“说!” 夜离被掐的面色发紫,脾气却一点也没收敛,反问道:“你想我说什么?谢琦早就死在了长平江,这世上再也没有谢家的五公子,他再也不会同你争不会同你抢,你找他做什么呢?” 她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就因为你做出了夺弟妻这样的丑事,怕旁人因此诟病你,非要把人找出来杀了才能心安吗?” “休得胡言!”一贯面上的四公子忽然正色道:“长兄找小五是为了我们一家团聚,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跟在容身身边太久,总以为这世上的人都是坏的不得了,心存偏见,这样不好。” 夜离冷哼了一声,“我师兄不杀你,你却伤了他!还趁他闭关疗伤之际,把谢珩带到了国师府。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什么资格替谢珩狡辩?” 谢万金猛地噎了一下。 这姑娘一根筋,这会儿说话却堵的人难以应答。 “你同她说那么多作甚?”谢珩丹凤眼微眯,嗓音骤沉,“我谢家之事轮不到外人来过问,你只需说出我想知道的即可,否则、死!” 夜离心中虽有怯意,却梗着脖子,强行对上了谢珩幽深的眼眸,“你以为我会怕死吗?谢珩,我杀的人也不比你少,又岂会怕你?” 谢珩沉声不语,钳制着夜离的颈部将其举起,骤然离地,顷刻间便能要了她的性命。 “晏皇!”周遭一众侍卫侍女纷纷拔剑相对,咬牙提醒道:“这里可是西楚国师府!您今日若是伤了夜离小姐,我等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与您拼死一搏!” 谢珩扬眉浅笑,抬左手扬袖间运内力于掌心,霎时间衣袂翩然,墨发飞扬。 “长兄……” 四公子刚要开口说话,几步开外的灰衣少年忽然快步上前,拽住了谢珩的衣袖,“这里是西楚国师府,你若是伤了国师的师妹从此解下仇怨,日后必然会麻烦不断。” 谢珩见状,眼角微扬,“那依五公子看,我现下该如何呢?” “放……”灰衣少年一开口,就意识到了不对,可看着夜离面色红了又紫,快要缓不过气来了。 他微顿之后,便温声继续道:“放了她,相安无事。” “好。”谢珩随手将夜离放开,推到了花树下,低眸看了一眼灰衣少年拽着自己衣袖的手,猛地就把人抱住了。 他哑声道:“数年不见,小五好像也没长高……还是那么瘦。” 他很想很想问小五: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怎么把脸搞成了这样? 为什么方才见了长兄不认? 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又无从说起。 灰衣少年小心翼翼的抱了一下谢珩,却又很快松开,温声说:“我很好。” 谢珩没有问出口的话,他却心有灵犀一般回答了。 “真的是小五?你……真的是我家小五?” 谢万金在一旁看的惊诧万分,到这会儿还没能缓过神来。 他不像长兄,好像天生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天赋,见到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能一眼认出。 对阿酒是这样,对小五也是。 这样显得他这个做四哥的,好像差了点什么。 真是令人惆怅。 灰衣少年不着痕迹的从谢珩怀里抽身而出,伸手扶起了靠在花树上缓气的夜离,嗓音淡淡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我如今不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栽花人,你们又何必执着于从前之事。” 第591章 何来的对不住 “怎么能说不重要呢?” 谢万金努力的想从灰衣少年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奈何他这张脸实在太普通太平静,实在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四公子因此越发的焦急,长兄方才好歹还抱到了一下,他这个做四哥连拥抱都没一个,就听见弟弟说何必执着于从前之事了。 “我上次来西楚差点把自个儿搞成了国师夫人,却连你的面都没见到,这次来也冒着……”谢万金说着,忽然后头看了一眼,确定容生不在,才继续道:“冒着被容生大卸八卦的风险,四哥哥一心想带你回家,你怎么就不在意以前了呢?” 灰衣少年垂眸,沉默着没说话。 “就是不想在意也不必在意了,你们听不明白吗?”夜离刚缓过来,便忍不住嫌弃谢万金。 她一边伸手揉着颈部拿到泛紫的淤痕,一边同灰衣少年道:“你方才那么着急做什么?这里是西楚国师府,我师兄的地盘,谢珩还真敢杀了我不成?他在试探你呢,傻子!” 灰色少年只是朝她笑了笑,还是不说话。 夜离的坏脾气对着他也没法子发,转头冲谢万金,怒声道:“都是你!成天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他不想见你们这些人,你们非要来找,一趟不够还三番四次的来!你一个就已经够啰嗦够麻烦的了,还要带一个更麻烦的来!是仗着我师兄不会杀你不会打你还是怎么着?” 一向仗着口才走八方的四公子被夜离喷了一连串,竟忘了还嘴,只伸手摸了摸下巴,转身同谢珩低声道:“我刚才怎么就拦着不让你揍她呢?” 脾气这么坏的姑娘,就应该多揍几顿才会变乖巧。 谢珩凝眸看着灰衣少年,嗓音低沉道:“小五,跟长兄回家。” 灰衣少年眸色微动,眼眶缓缓的有些泛红,面容却依旧平静如常,温声道:“不了。” 这两字一出,四周瞬间静谧无声。 “什么叫不了?”谢万金有些急了,扫了灰衣少年身侧的夜离一眼,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般,凑到他身边小声道:“是不是夜离这个小妖女威胁你?没事,有长兄在什么都不用怕,跟哥哥走!” 四公子说着就去拉灰色少年的手,后者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背靠着蓝紫交叠的紫阳花丛,低眸道:“不是。” 谢万金伸到一半的手微顿。 下一刻,便听那灰衣少年语调平静道:“天下很大,还有许多地方我想去走一走看一看,等、等哪天我踏遍四海,看遍列国风光,我就会回家的。” 谢珩负手而立,“你当真是为此才不愿随我回大晏的?” “你放心,我绝不是因为温姑娘。”灰衣少年抬头,平静而从容的对上谢珩的目光,缓缓道:“我从不诓人,更不会骗你。” 四公子在一旁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温酒这事能不提最好,当着旁人的面说这个到底是有些尴尬的。 但是小五说的这般坦然,反倒叫他们这些做哥哥的,有些无地自容。 谢珩袖下的手,收拢成拳,好半天才哑声开口道:“是我对不住你……” “何来的对不住?” 灰衣少年温声打断他,周身气度温润如玉,平平无奇的面容也因此多了几分让人移不开眼的风采。 “世上之事,大多都要讲一个缘字,因一纸婚书结成双的,未必能携手白头,有幸相识相知,未必能一生相守。”他微微一笑,嗓音和缓道:“我与温姑娘只有那一纸书的缘分,早在三年前便断的干干净净。你们能走到一起,亦是天公作美,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谁,人这一生,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即可。” “小五……” 谢珩哑声轻唤,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 哪怕谢珩可以把这世上最美貌无双善解人意的姑娘找出来,让她做小五的妻子。哪怕他可以用这人间最真珍贵真难得的宝物作为补偿,终究难消心中愧意。 他是小五的长兄,却成了伤小五至深之人。 “你是不是……还不相信?”灰衣少年在谢珩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些许,不由得低声问道。 谢珩一言不发。 谢万金忍不住插话道:“这不是信不信的事,你先跟我们回大晏,其他的事容后再说,好不好?” 四公子秉持这先把人弄回家,一切都好谈的态度。 “怕是不行。”灰衣少年温声说着,忽然握住了夜离的手,轻轻把人往前一带,缓声道:“离离救了我的性命,悉心照顾一年有余,我已倾心于她,想要留在西楚陪在她身边。” “小五,你这……”谢万金闻言,面露惊诧,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这眼光不行啊,看上谁不好,怎么能看上夜离这个小妖女!” 夜离猛地抬眸,满眼诧异看着眼前的灰衣少年。 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转头怼四公子,“你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能看上我?” “不是……没别的意思……” 谢万金还处于震惊之中,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 谢珩看着灰衣少年和夜离相握的手,眸色有些复杂道:“你若真喜欢她,我就把她一并带回大晏。” “不。”灰衣少年当即拒绝,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旁的四公子抢了先。 “小五啊。”谢万金有些纠结道:“你该不是为了不让长兄和阿酒尴尬,所以拿夜离编了个由头诓我们吧?哥哥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可不能这样啊。” 灰衣少年微楞,而后温声道:“是真的。温姑娘于我而言,不过是年少懵懂,一时分不清喜欢与挚爱犯的荒唐。离离……” 他说着,侧目看向夜离,“才是夺我心魄,让我想要用尽一生来陪伴的人。那些年少荒唐事,还请哥哥莫要再提。” “这……”谢万金有些犹豫的抬眸看向谢珩。 夜离刚要开口说话,手就被灰衣少年握紧了,不由得分神去看他,一时忘了言语。 谢珩静默许久,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不远处一声“殿下你慢些”扰的分了心。 他回头看去,只见温酒匆匆穿廊而过,朝这满园繁花处跑来。 第592章 总是要还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 温酒跑的有些急,轻喝一声,便将园中一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灰衣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垂眸,低声同夜离道:“我们走吧。” 夜离闻言,瞬间不乐意了,气呼呼道:“这里是国师府!为什么我这个当主人的还要躲着避着?” 她嘴上说着这样的话,目光触及灰色少年无奈上扬的唇角时又软乎了下来,毫无原则的喃喃道:“好吧好吧,待会儿你可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哭啊。” 说话间,夜离拉着灰衣少年飞身跃上枝头,足尖再一点便飞檐而过,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温酒飞奔而至时,夜离和灰衣少年已经跑得没影了。 谢珩来不及追过去,也不打算在这时候逼小五做决定,只伸手扶住她,嗓音低越道:“慢些。” 温酒抬头看着屋檐,有些不解道:“刚才怎么了?” “遇到夜离了,差点打起来,没什么。”谢珩刚要开口同她说小五的事,却被一旁的四公子抢了先。 谢万金当面扯谎,脸不红气不喘,顺带着还给长兄递了一个“先不要同阿酒说小五”的眼神,微微笑道:“本来想趁着容生闭关,带长兄来国师府的后花园逛逛,谁知道一进来就碰到了这么大阵仗,真是吓死本公子了。” 温酒听到这话是不大相信的,有些狐疑的看向谢珩,“他在胡扯什么?” 谢珩眼角还有些发红,闻言,薄唇轻勾道:“你怎么来了?” “我……”温酒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觉着有些不对。 明明是她在问谢珩,怎么一转眼就差点把老底漏出去了,心道: 我才不会告诉你,是因为担心你在国师府吃亏才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呢。 原就这般恃宠生娇,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越发的管不住? 温酒这般想着,慢慢把自个儿的手抽了回来,矜贵且意简言骇道:“瞧热闹。” “噗。”谢万金忍不住笑出声来,被谢珩瞥了一眼后,低头强行憋了回去。 温酒扫了两人一眼,满眼都写着“回府再和你算账”。 她不再多言,扫了国师府的侍卫们一眼,“不就是走错门了吗?青天白日的,你们一个个拔刀带剑,究竟想做什么?” 殿下这会儿架子端的特别足。 将园子团团围住的侍卫侍女们一听就懵了。 这两位又不是同八殿下一般记性混乱神志不清,走错门这种由头,说出来谁会信? 偏偏八殿下说的一脸坦坦荡荡。 离温酒最近的侍卫头子纠结了片刻,忍不住开口道:“殿下闲杂人等不能出入国师府,您是知道的……” “谁是闲杂人等?他两都忙得很,一点也不闲。”温酒直接开口打断了他,面上一派贵气凌人,袖下的手却轻轻摩挲着,“要本宫说,就是容生忒小气,这么大个府邸不许人进不许看的,那他种这么多奇花异草,养这么多美貌侍女做什么?” 一众侍卫侍女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温酒连自个儿方才想问谢珩都忘了,看着这些个拿刀拿剑对着他的人就来气,当即道:“进来看看而已,又不是要抢走什么宝贝,忒不讲理。” 国师府一众人对上这么一位八殿下,简直百口莫辩。 谢珩含笑看她,只觉得满园繁花,也不及她一人。 讲不讲理什么的,都不重要。 只看她为了谁。 温酒也不等他们回话,扔下一句“等容生出来了,叫他亲自来公主府见本宫。” 便拉着谢珩穿花而过,回了公主府。 谢万金跟在他们后头,一边含笑指指人,一边道:“说你呢,赶紧把刀收了,后面的赶紧的,也磨蹭了,再吓着本公子,你们谁担待的起?” 国师府一众侍卫侍女顿时:“……” 这也就是国师大人在闭关,不然谢四公子哪能跑来拱火玩。 谢万金笑着笑着,不由得看向方才夜离带着灰衣少年一同掠去的屋檐,心下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小五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说跑就跑,一点也不想小时候那般听哥哥的话。 都怪夜离那小妖女。 自个儿脾气怪就算了,还把我家小五也带偏了,着实欠教训。 …… 温酒拉着谢珩回公主府,一路上都没说话,等着后者主动同她说。 其实她是很想问的,可这架势既然摆上了,就得多用一会儿。 要知晓她摆一回架子也是很不容易的。 这会子夕阳西沉,半边天都被晚霞蔓延了,别有一番迤逦景象。 公主府的九曲回廊雕栏画柱, 夕阳余晖和晚霞绚丽的光落下来,将谢珩的侧脸都笼上了一层光。 他着实容色太盛,剑眉入鬓,眼角飞扬,一双琥珀眸聚了万千光华,光是看脸便是人间少有。 温酒听父皇母后说起她日后或许能继位做女君的时候,总觉得太扯,这会子却觉着若是她真做了女君,大抵也是个为了博美人一笑,倾尽江山的昏君。 谢珩知道她在看自己,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勾唇笑道:“阿酒,我找到小五了。” “五公子?”温酒总是混乱的记忆,此刻却出奇的没有混乱,不由得停下脚步,问道:“他在哪?人呢?” 谢珩这一路还思忖四公子让他先不要和阿酒提的用意,此刻却尽数抛到了脑后。 该让她知道的,一点隐瞒也不要有才好。 他转身看向国师府的方向,“就在刚才国师府的园中。” 温酒顿了顿,“我怎么没看到?” 她松开谢珩的手,匆匆往回走了几步才想起来方才自己一通训,那些个人已经全都散了。 温酒想到这,不由得有些心塞,“你方才怎么不说?” 谢恒自然不好同她说小五是因为见你来了才避开的,只好清了清嗓子,徐徐道:“你来的忽然,夜离趁机带着他跑了。对了,他说……” “说那么多做什么?”温酒在原地转了一圈,喃喃道:“好不容易见到人就应该先打晕带回来再说,也不行……五公子身子弱打不得,可是夜离究竟想做什么啊?做事这般莫名其妙,莫不是瞧上五公子了吧?” 谢珩眼角微挑,徐徐道:“你猜对了一半。” “一半?” 温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蒙对了什么,只是找了这么久的救命恩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国师府,这事让她觉得心中百感交集。 她琢磨了片刻,当下道:“不行,我还是得去国师府见五公子一面。” “他同夜离不知去了何处。”谢珩站在夕阳余晖里,说到一半时,嗓音忽然轻了许久,“你此刻去,也是见不到他的。” 温酒微愣。 片刻后反应过来,觉着谢珩这话已经说得相当的婉转含蓄。 五公子是不想同她相见分外尴尬,才先走一步的,如今若是专程去国师府掘地三尺的找人,只怕会把场面弄得更加糟糕。 温酒站在原地,顿时犯了难。 她对着帝君帝后都没这么纠结,偏偏就是那么一个温和善良至极的五公子,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亏欠了别人,总是要还的。 不论早晚。 谢珩沉吟了片刻,嗓音低越道:“我让青衣卫盯着国师府那边,小五一出现,我就带你去见他。 ” 那是阿酒的心结。 亦是他轻易难以弥补的亏欠。 可心结再难也要解,亏欠也不能因为不能弥补就不弥补了。 温酒看着国师府的屋檐,缓缓道:“好。”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一些难以跨越的障碍,可以退却,也可以驻足不前,也有那么一两个人有一跨山海的孤勇决绝。 与其一直不敢提及,还不如和小五坦然相对,说一句“前缘既误,今改之。” 阿酒如今竟有几分庆幸自己既无倾城色,也无绝艳才。 若是五公子想,找一个比她容貌好,才华佳的女子也不难。 只要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第593章 我不走 西楚都城,国师府。 夜离轻功极好,带着一个灰衣少年飞檐走壁依旧来去如风。 越过了重重碧瓦,两人在国师府最高处的屋檐停下。 灰衣少年坐在高处,俯看百花齐放,目光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了公主府的长廊上。 夜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了共沐夕阳余晖的谢珩和温酒,不由得冷声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你的温姑娘,方才跑什么?” 灰衣少年温和的笑了笑,答非所问道:“温姑娘同长兄真是相配。” “你这人……”夜离回头看他,对上这么个温润如玉般的人,再大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瞪了灰衣少年许久,愣是说不出什么来。 少年却缓缓道:“我长兄这个人啊,看着随性洒脱,做事张狂不羁,其实从来没做过什么背德之事,算起来,着实算是个举世无双的翩翩佳公子。” 夜离听到这,忍不住“呸”了一声,反驳道:“这四海列国也就只有你敢说谢珩是个翩翩佳公子!若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敢说这样的鬼话,肯定会被听客们喷一脸的唾沫星子。” 灰衣少年闻言,浅浅一笑,“那是他们都不知道我长兄有多好。” 夜离听着听着,忽然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忍不住道:“我说你是傻子你还不。你的未婚妻,如今被你长兄抢了,你还觉着你长兄是个好人呢?” 她站在屋檐上,一袭紫衣迎风飘扬,袖间的紫色丝带飞飞扬扬的,颇有几分翩然直上九天去的神仙气。 可惜说话太不中听。 灰衣少年道:“我与温姑娘并未成亲,我一走就这么些年,无论她同谁在一处都是应当的。怎么能因为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的长兄,就说他们人是坏的?” 他问太坦荡,眉眼间俱是认真。 夜离都被他给问的愣了愣。 少年缓缓道:“更何况当初府里将她当做货物一般买入,逼着她立了那纸婚书,本就不对。我原本就想放她走的,可是生平头一次遇见不嫌弃我是个将死之人的姑娘,心中生了几分不该有的贪念,没想到……竟然害了她与长兄。” 夜离从前没同人交过心。 师兄没那么多功夫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国师府其他人又多多少少有些怕她。 只有这个少年会同她说这么多话。 所以哪怕夜离觉得这傻子又犯傻了,也会尽量容忍一下。 这回却有些忍不住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喜欢那个温酒!”夜离不悦道:“早知道我在八方城的时候,就应该早点杀了她,省得现在这般麻烦。” 她的想法一直十分简单,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扔掉。 对人也是,唯有生和死的区别。 但他不是。 少年看着她,幽幽的叹了一口,轻声道:“你那次去八方城果然是为了我的事。” 夜离眸色微变,瞒了好久的事忽然说漏嘴,多少有些尴尬。 但是她面上一点也不显,很是理直气壮道:“我那是顺路!” 少年眸色如墨的看着她,一时没有开口。 夜离被他看得有些怪怪的,当即话锋一转道:“所以你方才同她们说,你喜欢我是假的。” 少年顿时有些不大好意思看她了,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夜离三两步就走到了少年身侧,低头,凑到了他面前,相隔咫尺间。 少年不由自主的往后躺倒。 夜离却紧逼而至,与他四目相对,字字清晰的问道:“你不是说你从不诓人吗?你这般拿我做幌子,又算什么?对了,你方才喊我什么?离离?” 少年身子僵硬的不像话,眸里更是难掩尴尬之色,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自家长兄,自然算不得旁人。” 说这话时声音弱弱的,一点也不硬气。 夜离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忽然被他这模样逗笑了。 她退开些许,坐在了少年身侧,闭目感受着屋檐上来去的风,轻声道:“傻子,你若是有你几个哥哥半点城府,便不用留在我身边,困在这异国他乡了。” 灰衣少年只微微一笑,“大抵是傻人有傻福吧。” 若他也是那满心城府算计之人,夜离当初并不一定会救他。 所以说这世上因缘际会,人算不如天算。 两人静静的坐了许久。 公主府长廊下的两人也缓缓走入了园中。 灰衣少年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唤了一声“主人。” 夜离引蝶飞舞的手忽然一顿。 这个称呼是她当初刚救了他,随口说的,一同出口的还有“我既救了你,你以后便是我的了,你要称我为主人,须得事事听从,百依百顺。” 这几年两人相处的久了,已经许久不曾听到主人这样的称呼。 她背对着少年,神色有些微变,语调却尽量维持如常,问道:“喊我作甚?” 灰衣少年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可否恢复我原来的容貌一日?半日也可,想来去见一面,也用不了多久。” “你说什么?” 夜离闻言,猛地回头看向少年。 灰衣少年微顿,而后用商量的语气道:“一个时辰可否?” “你要去见她?”夜离的重点却完全不在这,有些恼怒道:“我知道你想回谢家,知道你一直想着你的温姑娘,急什么,迟早有一天我会放你走的。” 她袖下的手紧紧拢着,“等我死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到时候就知道没人知道你是个死而复生的傀儡人,若谎话编的好些,旁人只会当你遇了仙缘容貌不老,一生年少,再没有人会禁锢你,这一天不会很远的。谢琦,你……” “我不走。” 少年温声打断道。 夜离忽的愣住:“你说刚才什么?” 谢琦温声道:“我不走,我会一直留在这里。” 夜离怔怔看着他,一时无言。 谢琦道:“我只想恢复原来的样子,一日也好,半天也无妨,哪怕是一个时辰,只要足够我亲手去给温姑娘递一封退婚书即可。” 少年微微扬唇,嗓音温和的不像话,“办完这些,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第594章 嫂嫂 夜里忽然下了一场雨,风吹落花无数,满地残红铺陈。 至天亮时,风雨声悄然退去,朝阳破云而出,万丈霞光洒落大地,又是风和日丽好景象。 温酒和谢珩早起之后,相对而坐一同用了早饭。 温酒品着香茗,正说着“这雨来的悄然,去的也快……” 小侍女跑着进门来,禀告道:“殿下,大门外来了个自称是谢家五公子的少年,他说、他是来寻您的!” 温酒端着茶盏的手忽的一顿,当即放下了,起身朝外走去。 “阿酒。”谢珩轻唤了她一声,“我同你一起去吧。” 温酒恰好走到了门边,闻言转身看来,总是有些茫然的双眸此刻却格外的清明。 她温声道:“五公子既然是来寻我的,想来是有什么话要说。你、你还是在这喝茶等着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谢珩眸色幽幽的看着她,点头说:“好。” 一旁的小侍女见状,默默的把人家谢五公子说只见八殿下的话吞了回去。 温酒转身出门而去 ,踏着满地残红与霞光,匆匆去赴一场经年憾事。 没多久。 四公子自转弯处过来,进了花厅里,看见谢珩一个人坐着品茗,目光却一直落在窗外还有些诧异。 “长兄你看什么呢?”谢万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许久,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由得问道:“阿酒去哪了?你怎么一个人坐这?” 谢珩连着四公子夺命三连问,不由得放下了茶盏,一把将他拎了起来便跃上屋檐,跟着廊下疾行的温酒一路到了公主府门口。 “长长长兄……”谢万金实在是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就被谢珩捂住了嘴,他整个人都攀在了谢珩身上,眼睛也不敢睁开,只颤声道:“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不成吗?这么高,我也没法好好同你说话啊。” 谢珩站在屋檐上,身侧是带着微微雨气的满树梨花,他屈指弹了弹四公子的眼角,低声道:“小五。” 他只说了两个字。 “小五来了?哪呢?”四公子瞬间克服恐惧睁开了眼睛,一边紧紧抱着谢珩同他商量着“长兄你可要拉紧我,千万不能松手啊”,一边朝底下看去。 结果他眼角一瞥,就看见了不远处屋檐上的夜离。 真是巧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温酒恰好在此时穿花拂柳而过,直奔大门口,她一跨出门槛,就看见青衣缓带的少年背对着她站在梨花树下,清清瘦瘦的,同当年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寻了多时的人如今近在眼前,她反倒生出几分近之生怯的情绪来。 温酒倚门而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破眼前幻影,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两旁侍卫却不知她在想什么,连忙行礼道了声“殿下万安。” 温酒这会儿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出声也来不及了,那青衣少年转身看来,眉眼如画,依旧是温润如玉模样。 同她模糊记忆里那个人渐渐重叠在一起。 “温姑娘。”谢琦微微一笑,温声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温酒几乎是一听他唤的这声“温姑娘”便红了眼眶,千言万语此刻都无从说起,只能上前数步,又在他两步之遥处止步,哑声唤道:“五公子。” 谢琦同她记忆力的模样太过于相似,甚至没有任何变化,没有长高,没有褪去眉眼间点那点稚气。 少年,还是少年模样。 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这时候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我今日前来,是有些旧事想同温姑娘了断。”谢琦这样犹如清风和缓的人,说起了断这样的话,也让人难过不起来。 温酒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他何谓了断。 “这是我亲手所写的退婚书。”谢琦从袖中取出一封退婚书,上前一步,走到温酒面前,珍而重之的双手奉上,语调平缓的字字清晰道:“昔时年少,慕姝色而误卿年华,今悔矣,愿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温酒听这话觉得有些耳熟,却不知在哪听到过了。 她此刻满心只有难言的感动与愧疚,以至于听到这话,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由得颤声问道:“……谢琦,你说什么?” “我当时太年少了,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一个人,误以为自己对温姑娘有男女之情,误许终身,着实害你不浅。如今我喜欢上了旁的女子,想一直陪着她身边,不想她得知从前之事恼我,所以今日特意来与你做这个了断。”谢琦语调温柔,又把手上那封退婚书往温酒面前递了递,郑重其事道:“温姑娘,是谢琦负你,这是退婚书,我们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自安好吧。” 温酒双手接过退婚书,紧紧的握在手里,哑声问道:“不知五公子思慕谁家姑娘,可否容我撮合一二,也好报答公子大恩!” 谢琦微愣,而后微微笑道:“这个就不劳温姑娘费心了,我喜欢的人,我自费心便好。” 他回绝的这样快。 以至于温酒都有些接不上话。 两人相对而立,门前风吹落花徐徐。 暖阳微光笼罩在两人身上,颇有岁月静好之感。 四周悄然,侍卫们也十分有眼力见的转过身去,当做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温酒静默许久,才开口问道:“五公子想过何时回大晏吗?” “还不是时候。”谢珩垂眸,掩去眼中所有神色,唇角却微微扬起,“温姑娘不必担心,该回去的时候,我就会回去的。到时……我应当唤你一声嫂嫂了吧?” 温酒猛地听到这么一句,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谢琦笑意温和道:“一直忘了同温酒赔个礼。” 少年拱手,极其郑重的折腰行礼,“谢琦为我谢家,向温姑娘致歉,当年只用一百里纹银便妄图困住姑娘一生,此事谢琦心中愧疚万分,万望姑娘见谅。” “五公子……” 温酒眼眶发红,连忙伸手伸手去扶他。 少年却维持着行礼的动作,温声道:“还好有长兄,否则谢琦罪孽深重,如今这礼……温姑娘也当得。” 他抬眸看向温酒,眸色清澈如水,诚心诚意的喊了一声,“嫂嫂。” 第595章 我与春风皆过客 温酒彻底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千般滋味涌上心头,难以言说。 她眼眶红的厉害,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眼前少年的模样也有些看不真切了。 她想问他在西楚这几年过得可好? 可想家? 身边缺些什么物件? 手头银子够不够用? 如此种种,这会儿却一句也问不出口,杏眸里水光泛泛。 若非是温酒自己遇见的,如何敢信这世上还有谢琦这样好的少年。 旁人提及谢珩与未过门的弟妹皆是百般揣测,无端恶意,哪怕是温酒记性混乱,也没少听是不知情的人说起来谢珩的闲话来笑言: ——这做长兄的,夺弟妻,怎地这般不要脸? ——定然那个未过门的弟妹水性杨花,不然怎么会同未婚夫的长兄搅和在一起。 ——简直寡廉少耻!也就是那位谢五公子死得早,不然还不指定闹出什么杀兄杀妻的事来。 如今谢琦就站在她面前,没有半分责怪羞辱,反而句句皆是歉意。 少年 收手回袖,站直身,朝她微微的笑。 温酒看着眼前少年,险些落下泪来,强行忍住了,哑声问他:“五公子是不想回大晏?还是……不能回?” “两者皆有吧。”谢琦坦诚道:“我曾同救我之人立下誓约,要一辈子陪在她身边,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嫂嫂只要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的即可。” 飞扬的梨花瓣轻轻擦过少年衣袖,日暖风缓,春风也不及这少年温柔和煦。 温酒听得这话,不由得意会出几分少年心动之意来。 她琢磨着这事,开口问少年:“那……” “嫂嫂身上有银子吗?”谢琦温声开口打断,在温酒有些诧异的目光下,不由得同她解释道:“今早出门的时候,说要给她买糖葫芦吃的,可我刚刚才想起来,身上没带银子。” 少年说着,朝温酒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温酒闻言,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也不想哭了,就想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塞给他。 她将退婚书放入怀里,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把银票,全都塞给了谢琦,“这些够吗?不够我再去给你拿!” 谢琦见状,忍不住笑,从中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两,温声道:“一张就够她吃一辈子的糖葫芦了,剩下的嫂嫂留着当嫁妆吧。” 温酒拿着那些送不出去的银票,神色颇有些微妙。 她一向都脸皮厚,什么样的打趣都没听过,愣是能八风不动,恍若未闻。 可如今,打趣她的人是谢琦。 怎么就这般叫人吃不消呢? 谢琦将银票折好收入袖中,朝她拱了拱手,微微笑道:“她还在等我,告辞。” 谢琦说完,转身便走。 门前小舟搁浅,少年青衣缓带,云袖飘摇,同色发带和墨发被风吹得翩然欲飞。 温酒站在原地,看着谢琦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么一句“人在俗世,怀纳九天”。 “五公子……”她嗓音低哑的唤了他一声。 谢琦止步,转身看来。 温酒收好银票,而后正衣冠,双手交叠,朝谢琦躬身施君子礼,“温酒多谢五公子。” 再多言语也不足以表她心中感激。 此刻,唯有这一折腰,可以聊表一二。 谢琦没有上前扶她,只是站在几步开外,温声道:“于嫂嫂而言,我与春风皆过客,今日了却这桩事,此后便无需再挂怀。” 温酒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微低着头,眼眶夺眶而出,落在石板上,没有在脸上留下半点痕迹。 谢琦说完之后,便乘舟而去,一袭青衣翩然水色中,渐渐远去。 许久之后。 温酒才抬头,看向少年的背影,而后回头吩咐守卫们,“备船!快!” 谢珩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掠到她身侧,抬袖轻轻拭去她眼角泪痕,低声问道:“做什么去?” “五公子说有真正喜欢的姑娘,那姑娘现下正等着他买糖葫芦回去……” 温酒自个儿还有些晕,忘了谢珩怎么在这,别的主意却来得极快。 她拽着谢珩的胳膊道:“我们跟上去看看,若是能把那姑娘带回大晏,那五公子也能一道回大晏了不是吗?” 谢珩看着她,点了点头,“是。” “那赶紧追!”温酒拉着他上了船夫摇过来的轻舟,轻声道:“喜欢糖葫芦的小姑娘,应当是娇娇软软的,脾气肯定也不会差……” 谢珩听阿酒说这话,心下顿时有些复杂。 容生那个师妹,人称西楚妖女,脾气岂是一个“差”字可以形容的。 更何况,小五真的会喜欢那个小妖女吗? 还蹲在屋檐上等着自家长兄来拎的四公子可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眼看着这两人都要走,连忙挥手朝谢珩喊道:“长兄!长兄我还在上头呢!你把我弄上来的,你倒是把我弄下去啊!” 结果谢珩愣是当做没听到,温酒又一心记挂着五公子,谁也没理会蹲屋檐的谢万金。 四公子实在是怕的不行,把青一青二青三等一众青衣卫点名点了一圈。 谢珩背对着他,轻轻一抬手,示意青衣卫们赶紧把这厮弄下来。 四公子若是再喊下去,只怕要开始喊容生救命了。 轻舟离岸而去,荡起水纹阵阵。 温酒还在接着说五公子的心上人该是什么模样,“而且,她还救了五公子,定然也很有本事。虽说用救命之恩让五公子以身相许,有些、有些……” 她琢磨着,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太直接了些,但她眼光好啊,慧眼识珠,晓得五公子这般神仙似得的人,遇到了就不能错过。” 谢珩听着她自言自语一般说着话,勾唇笑道:“小五的事,你倒是一点也没忘。” 温酒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许久,才睁眼看他, 十分认真道:“深恩大德,永世不忘。” 谢琦这样的人,叫人生不出一星半点的恨意来。 哪怕是恨骨那样不讲理的剧毒,也影响不了温酒对他的记忆半分。 谢珩伸手,将温酒鬓边的几缕碎发别到了耳后,而后轻轻将人拥入怀中,嗓音低沉道:“嗯,不忘。” 温酒抬手摁着怀里的退婚书,心道: 算了。 现下名正言顺了,就容你抱一会儿。 第596章 少年如玉 不远处有小舟乘风逐浪而过,饶是如此,船头那紫衣少女仍旧觉得不够快一般,飞身一跃足尖点过前头的画舫轻舟,其身姿轻盈如燕,径直掠上了岸边小桥。 温酒看见这一幕,不由得伸出一指戳了戳谢珩的心口,示意他朝岸边看去。 此刻,青衣少年的小舟缓缓靠岸,一抬头就看见紫衣云袖的少女坐在桥头,手里捉了一只小黄莺把玩着,双足轻轻晃荡,带着银铃声清脆悦耳。 谢琦登岸不急不缓的步上桥头,走到夜离面前,刚要开口同夜离说话。 便被后者抢了先,“我的糖葫芦呢?” 谢琦微愣,而后道:“还没看到卖糖葫芦的,我马上去买。” “我都等你好半天了!还要我等啊?”夜离从栏杆上跳下来,随手把手里挣扎不断的小黄莺给放了。 结果那小黄莺转眼就落在谢琦肩头,小脑袋在少年颈窝蹭啊蹭,一副喜欢的不得了的模样,同方才在夜离手里拼命挣扎要跑的样子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她抬手就掐住了谢琦的脸,不太高兴道:“快说点好听的哄哄主人高兴,不然我就给你做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叫你以后再也不敢出门见人。” 谢琦依旧笑意温和,缓缓道:“我再丑也无妨,只怕主人以后见到我便吃不下饭,岂不罪过?” “哼,算你识相。” 夜离松手,蹦蹦跳跳的下了台阶,一头扎进了人来人往的长街。 谢琦低头,无奈一笑,跟着少女进了人潮里。 街上小贩叫卖声不断,夜离却好似完全没看见一般,径直穿行而过,走了大半条街看到那卖糖葫芦的老翁才停下脚步,伸手从上头拿了一串,转头看了谢琦一眼。 意思再明确不过:你给银子。 谢琦掏了掏袖子,拿出一张银票来,还没来得及说话。 夜离忽然伸手把那张银票拿走,随手甩开看了一眼,“一千两啊,差不多,千金难买我高兴,不用找了。” 她说着,就把一千两的银票丢给了面前的老翁,然后把人家插满了糖葫芦的草垛整个扛了就走。 “这……”谢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多谢公子多谢小姐多谢……”卖糖葫芦的老翁哪见过这么给银子的,拿着银票的手颤抖个不停,连连躬身道谢,差点给五公子跪下。 “老翁不必多礼。”谢琦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匆匆去追扛着整个草垛的糖葫芦如同无物一般的夜离。 温酒和谢珩一路尾随,她从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明显经验不足,在人潮汹涌处险些跟丢了。 还好又谢珩在,径直上了高处,飞檐走壁跟着在街上行走的少年少女,不仅能追上,还能把底下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 夜离一边吃一边走,到了杨柳岸边才停下,随手将插满糖葫芦的草垛往草地里一竖,瞬间便入地三分,立住了。 她坐在水边,轻轻晃荡着双腿,鞋面有一下没一下点过水面,荡起层层水波。 谢琦匆匆追至,便看见河岸杨柳依依,碧水倒映蓝天,水波层层叠叠,紫衣少女刚啃完一支糖葫芦,又伸手取了一支,微微仰着头一边啃山楂上的糖,一边望天,袖间淡紫色的丝带随风飞扬,翩翩欲飞。 谢琦伸手挑开垂如珠帘的杨柳,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的,温声问道:“你怎么了?” “傻子。”夜离满嘴的山楂还没咽下去,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我看见你就生气,不可以吗?” 这话说的十分的蛮横不讲理。 谢琦却只是笑笑,温声道:“可以。” 夜离对着这么个少年,有火也发不出,只能一个劲儿啃糖葫芦,连吃了三四串,她再伸手去拿的时候,手却忽然被谢琦拦住了。 夜离挑眉,面露凶色:“做什么?” 可惜她这会儿吃糖葫芦吃的唇色鲜红,整个人都带了糖的甜味儿,非但凶不到人,反倒像是张牙舞爪的猫儿。 谢琦把她手拿下来,语调温和道:“不能再吃了,当心吃坏肚子。” “我百毒不侵,岂会因为这几串糖葫芦就吃坏肚子!我瞧你是舍不得温姑娘那张银票!”夜离拍掉少年的手,自顾自又拿了一串糖葫芦,这会儿却不急着吃,幽幽道:“一千两呢,多有心。” 谢琦哑然失笑,“你在说什么?” 夜离气的差点拿糖葫芦打他头,“我说你这傻子,自己 傻就算了,还当别人都同你一样笨吗?” 谢琦笑道:“此话何来?” 夜离不悦道:“有人说啊,这世上真正的良善之人是别人待她一分好,便要十倍还之的。” 她对这种话十分的不以为意,只是此刻说来越发不高兴,“当年你们谢家用一百两买了温酒,如今你拿了她一千两,不就是为了给她十倍还之的机会?” 谢琦只是笑笑,并不答话,见夜离还要张口说些什么。 他便拿了一只糖葫芦递到少女嘴边,无奈笑道:“我身无分文,不拿银票,怎么给主人买糖葫芦?” 夜离闻言,满脸的不悦顿时腿得干干净净,喃喃道:“这么说来……你都是为了我?” 谢琦并不直接回答,只徐徐道:“我同嫂嫂曾结善缘,如今我拿了她报答于我的银票,用以报答于我有救命之恩的主人,此乃善保,缘也。” 夜离被他绕的有些头晕,也不说什么了,甚至还有些后悔,“一千两能买多少糖葫芦啊,不行!我得去要回来……” 她说着,起身便要去。 谢琦连忙把人一把拽住,无奈道:“既然已经给了,便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夜离心道我师兄可从来没教过我这样的道理,但见谢琦笑若春风,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闷闷的坐回去,把手里的那串糖葫芦递给了谢琦,“呐,看你一心想着给我买糖葫芦的份上,这串给你吃。” 谢琦含笑接过,同少女并肩而坐,看碧水长天,鸳鸯戏水而过,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此处风景如画,少年少女又容貌过人,坐在杨柳树下,清波绿水旁,不是画中人,更胜锦绣春。 经过此处的画舫轻舟放缓了些许,时不时有人挑帘看来。 夜离随手就把竹签当做暗器飞过去,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吃糖葫芦的啊!” 来往画舫看她衣着,像是国师府的人,也不敢多言,纷纷缩回了船舱里,立即离去。 躲在不远处杨柳树后的温酒见状,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五公子喜欢的是国师府的夜离啊,这姑娘……” 她一时都不知怎么形容好,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很是与众不同啊。” 谢珩“嗯”了一声,嗓音低越道:“她同小五在一处的模样,倒是与传言完全不同。” 谁能想到,只知杀人的西楚小妖女,也有这般贪嘴置气的一面。 温酒微微笑道:“是啊,真好。” 少年如玉,美人似花。 在最美好的年纪,共看人间锦绣,相视一笑,便胜却俗世繁华。 第597章 许婚 温酒怕被发现,便拉着谢珩一道回府了。 她琢磨了一路夜离和谢琦的事,忍不住同谢珩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姑娘一直都跟在容生,所以性子才有些奇怪,若是同五公子这样好的人在一处,以后脾气应该也会变好的。” 谢珩含笑看她,点头:“嗯。” “只是容生只有这么一个师妹,想来不会轻易放人。”温酒操心惯了,一下子便琢磨到了老远的事,“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谢珩道:“这事让万金去办,应当不难。” 既然小五已经找到了在,这最棘手的事也已经解决。 至于夜离,最多把容生也一并带到大晏去。 这事不怕不成。 “他?”温酒想起四公子那个成日说说笑笑不靠谱的模样,顿时有些怀疑。 谢珩只道:“我会想法子,你不必费心了。” 他说着眼角微挑,徐徐道:“你只要安心等着当新嫁娘便好。” 温酒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闻言不由得脸色微红。 她停步看向他,愣是被对方的目光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了,只好随口话锋一转道:“对了,本宫不是让你花厅里等着吗?你怎么又跟出来了?” 谢珩剑眉微挑,徐徐道:“万金说他想小五了,想看看。” “当真?” 温酒凝眸看着他。 这话她听着,怎么不太相信呢? 谢珩点头,一本正经道:“万金最喜欢小五了,为了看他,今个儿连怕高了忘了,真是难得的很。” “是么?”温酒被他这副正经模样骗了过去,没再多言。 她走到长廊转角处坐下,从怀中取出那封退婚书,拆开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其实就两三句话而已。 看的久了,连背都能背下来了,却仍旧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温酒连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恢复自由身,名正言顺的同心上人在一起。 能与五公子这样温和善良的人结下善缘。 能遇到跨越山海也要寻到她的谢珩。 她这一生何其有幸。 正午阳光耀眼夺目,庭前花草树木共沐春风,屋檐上早莺衔泥筑巢,一切都是温暖而美好的模样。 “阿酒。”谢珩款款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与她低声耳语道:“我现下,忽然有些想恃宠生娇了。” 温酒闻言,不由得眸色忽变,整个人都靠在栏杆上,往后仰去,“你……你要做什么?” 谢珩伸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吻上她的唇。 再不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而是彼此气息交融,亲密无间。 温酒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亲的有些晕乎乎,将手中的退婚书攥得紧紧的,好好的宣纸顿时皱成了一片。 沐春光,相思长。 若把浮生梦一场,三千欢喜赠君郞。 当日暮色时分,西楚帝君传下旨意,半月后,八殿下和亲大晏。 满城哗然。 八公主府里一众人更是惊了惊,反观大晏那些个人,尤其是谢万金和秦墨之流,简直是欢天喜地,根不能作诗三百首,以庆盛事。 按着大婚前的规矩,温酒和谢珩不能再见面。 宫里的女官特意进府来,提醒这两位。 可这两人原本就睡在一张榻上,如今忽然说见面不吉利,这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谢珩也不说什么,只眸色灼灼看着温酒。 “既然是规矩,那你就去你该去的地方住的,看本宫作甚?” 温酒端着茶盏品了一口,只当没有看见谢珩的目光。 后者幽幽道:“半月之期,也太长了些。” 一众女官站的笔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堂堂西楚嫡公主要去大晏何其已经是奇闻了,如今这准备大婚的日子还只有半个月,十分难赶了。 这位晏皇倒好,还嫌太久了。 “这也太久了。”谢万金在一旁坐着,反应比自家长兄还大,“你们准备婚仪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要半个月,这事本公子来,绝对用不了十天。” 带头的女官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 温酒一边饮茶,一边安抚女官们,又给了不少封红,这才把人都安抚住了,安排了院子住下。 众人行礼之后,纷纷退了出去。 厅里便只剩下温酒谢珩还有四公子和秦墨这些个大晏的近臣。 谢万金何许人也。 察觉到长兄一个眼神便明了,连忙给秦大人也递了一个眼色,带着一众随性官员和青衣卫们都退了出去。 顺便还把欢天喜地、团团圆圆几个小侍女都给勾搭走了。 一时间,烛火通明的花厅内只剩下谢珩和温酒相对而坐。 这一天的事,说起来简直是天公作美。 温酒品着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有些红肿的唇,挑眸问谢珩,“你怎么不走?” “我再陪陪我家阿酒。”谢珩起身,直接坐到了温酒身侧,同她紧挨着,含笑道:“你们西楚的规矩不是一直都和大晏不一样么?怎么这成婚前夫妻不能相见的死规矩就一样呢?” 温酒只听清了“夫妻”二字,手上的动作微顿,“谁要你陪?” 帝君也不知究竟是怎么想的,之前明明还盘算着让她搅乱大晏的局势,如今这婚事说同意就同意了。 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心里琢磨,看谢珩这般满眼欢喜模样,就忍不住想给他泼泼冷水,“我也不知道西楚还有这样的规矩。” 谢珩笑意盈眸道:“此话怎讲。” “大抵是父皇专门给你准备的。”温酒抬手,点了点谢珩的眉心,字字清晰道:“西楚从来没有嫡公主和亲别国的先例,你我这一次,算是先例。” 也不知帝君对谢珩到底有什么怨气。 好端端的,还好让他这个进了公主府,成为了她榻边人之后,又打回原地。 “这么说来,我不守也无妨。”谢珩眉眼含笑,握住了温酒的手,在掌心轻轻摩挲着,“半月啊,十五天,我见不到你,岂不是又要相思成疾。” 温酒都差点被他的厚脸皮折服了,“你这人……”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谢珩低头,薄唇轻轻吻在她耳侧,“殿下怎忍心我辗转反侧。” 第598章 情愿 温酒一贯挡不住谢东风不要脸的撒娇。 这一次也不列外。 只是她这一日将诸多心事都释怀,入睡也极快。 可一觉却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着实太久了一些。 谢珩发现不对劲,便传了青七来把脉,又让四公子去国师府找容生来。 他则一直守在她榻边,不敢离开半步。 青七把脉许久,面色有些沉重道:“少夫人这些时日都不曾毒发过,这一次许是心中憾事忽然得解,心绪骤然松散,因而被体内毒素侵袭,这才昏睡不醒……” 正说着话,谢万金匆匆入内,掀开珠帘走到谢珩面前,“容生那厮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闭关闭关连人闭没了,我方才去国师府找了一圈,都禁地都去了,也没见到人。夜离还差点拔剑砍死我……” 四公子抬袖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有些担忧的问道:“长兄,你昨夜究竟做什么了?阿酒原本好好的,怎么就一睡不起了呢?” 谢珩凝眸,瞥了谢万金一眼,嗓音微沉道:“出去。” “好好好,我闭嘴还不成吗?”四公子惯是个脸皮厚的,被自家长兄横了一眼也不怕,默默的往边上移了两步,同半人高的花瓶待在一处,假装自己也是个摆设。 青七收回把脉的手,转身回禀道:“属下先给少夫人施针,只是这施针用药究竟是治标不治本的,少夫人中这恨骨之毒时日已久,若是不能根除,恐怕同陛下在一起的时日越久,逐渐恢复之前的记忆,毒发的次数会越来越多……而毒发的次数越多,越是难以根除。只怕以后……” 谢珩垂眸看着榻上的温酒,明明入睡前她还那般鲜活明媚,如今昏睡不醒却是唇色微白,清瘦孱弱的不像话。 他伸手轻轻拂过她眼角,嗓音微沉道:“之前你说的解毒之法,恐怕是等不及回大晏再试了。” “陛下……”青七闻言,猛地一惊,连忙劝道:“这里是西楚,若陛下有什么万一……” “没有万一。”谢珩剑眉微皱,沉声道:“你这些天也给阿酒用了不少药,现下只需告诉我,此时行事对她有无弊处即可。” 青七道:“行那解毒之法对少夫人来说,再怎么也不会比现下更糟糕了。可陛下……” “那什么……”谢万金再去在一旁当了许久的摆设,听到这不由得开口插话道:“长兄稍安,要不我还是再去找找容生?” 谢珩嗓音低沉道:“容生明知你我都在西楚都城,还闭关不出,绝非偶然,他终日与毒蛊之术为伍,怕是遭其反噬,连自身都难保。” 窗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些许阳光洒落榻前,越发的衬得温酒面色苍白。 谢珩抬手,将红罗帐放下些许,眸色幽深道:“若是容生还有其他办法,又岂会让阿酒孱弱至今?” 只是他当日心神俱乱,恨不能摘星揽月倾尽一切来救他的心上人。 在容生面前捅自己的一刀,虽无什么用处,却足以叫那位国师相信他对阿酒的心意。 有法子救的话,又怎么会拖到如今。 谢万金闻言,伸手摸了摸下巴,道了声“也是。” “但是……”四公子只沉默了片刻,就又补上了一句,“我跟着长兄来西楚的时候,三哥可说了,一定要让长兄好好的回去,我当时可放了话,让三哥放一百个心,现在……真的不能等回了大晏再试这个解毒之法吗?西楚帝君这人心思难测,原本怎么也不答应你和阿酒的婚事,现在又忽然就答应了,怎么看都像是有所图谋。” 这话四公子昨晚就想说了。 但是长兄和阿酒的婚事成的相当不容易,他也不能一听到许婚的旨意,就给这两人泼冷水,可琢磨了一晚上,还是觉着事没那么简单,又听长兄要在这时候替阿酒解毒,不由得说出了心中担忧之事。 谢珩扬眉道:“西楚帝君另有所图又如何?我既然敢来西楚带走阿酒,就不怕那老狐狸百般算计。” 列国之中哪个君主不想一统天下,创万世基业? 西楚帝君这样的老狐狸若是没有这样野心,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是我怕三哥扒了我的皮啊!”谢万金接话接的特别快,赔笑道:“长兄要不这样吧,我先给三哥修书一封问问他这事可行不可行,咱再等几天,成不成?” 谢珩伸手一把将四公子拎了过来,“你有修书给三公子的工夫,不妨去查查容生闭关这么久究竟在做什么。若他真的是被你一掌拍吐血伤重难愈,你就等着他把你做成傀儡玩吧。” “别别别……我不给三哥修书了还不成么?只是解毒之法后果难料,长兄心系阿酒愿为之付出性命,也得为大晏万民想想不是?”谢万金难得正经一回,说话声音也轻了许久。 谢珩沉声不语。 过了片刻。 四公子觉得气氛太僵了些,又补了一句,“你瞧你方才那话把青七吓得,到现在也不敢吱声。” 一旁青七连忙给四公子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若是陛下真在西楚出了什么事,那首辅大人还不得把他们这些随行之人都抽皮扒骨啊。 谢珩思虑许久,沉声道:“我不信我与阿酒的缘分这样浅,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尽力一试。” 四公子闻言,也说不出话来了。 谢珩握住温酒的手,眉眼渐渐舒展,徐徐道:“更何况,青七不是说没人知道结果会如何吗?也许,这恨骨之毒到了我身上便余下一两分,只会让我变得嗜睡容易犯困,说来这几年少有好眠的时候,这毒若能让我以后沾枕便睡那倒是极好。又或许我什么事也不会有,不试一试,光怕有什么用?” 谢万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长兄说这么多话了,他这个长兄啊,年少时还是挺喜欢说话的,只是后来入朝封将,官越做越大,话越来越少,成了大晏之主后,更是同三哥不相上下了。 没想到,如今还是为了阿酒,才同他废话几句。 四公子心情有些微妙,心道:若是三哥在,你说的这些话都瞎扯淡。 三哥听完,只会给你两个字“不可”,又或者“再议”。 可惜,四公子不是那个让晏皇陛下也要顾忌三分的首辅大人,只能悻悻道:“眼下阿酒还昏睡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不管怎么样都要等阿酒醒了,问过她的意思才行吧?” 谢珩闻言,“嗯”了一声。 这事自然要问过阿酒的意思。 至于怎么说,就由他了。 谢万金哪知道长兄心思转的那么快,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连忙道:“那就等阿酒醒了再说,我派人去查查容生那厮究竟怎么样了。” 四公子说完转身就走,生怕长兄又把他叫回来。 青七一根根的数着银针,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开口提醒道:“陛下可否先退开些许?属下要给少夫人施针了。” 谢珩有些不舍的松开阿酒的手,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前桃李争春,阳光烂漫,眸色越发幽深。 西楚帝君千谋万算又如何? 不过是想争天下。 殊不知,阿酒才是他心中最大的牵挂。 恨骨之毒再难解,也不过一命换一命罢了。 他情愿的很,甘之如饴。 第599章 密谈 谢万金匆匆出了公主府,一边安排人去国师府盯梢,一边在街上逛着,琢磨这事到底要不要给三哥修书提一下这事。 提了,肯定少不了要挨长兄一顿揍。 若是不提,回了大晏之后,不知要被三哥甩冷脸甩多久。 四公子心下忍不住叹了又叹: 这年头,做弟弟的真是难啊。 几个小厮跟在他后头,深深的担忧自家侯爷最近这心事越发的重,看到美人都没兴致调笑,以后该不会变成首辅大人那般严肃正经的模样吧。 主仆一行人刚穿过长街,行至街角处,有一身着粉衣轻纱的妙龄女子径直走到了谢万金面前,福了福身,笑盈盈道:“我家主子请侯爷上楼一叙。” 她说罢,用眼神示意四公子朝不远处的酒肆二楼看去。 那二楼窗口轻纱飞扬,有窈窕美人立于纱帘后,也不露真容,只轻轻挑开些许纱帘朝谢万金轻轻一勾手,以此示意。 四公子取出别在腰间的白扇子,“刷”的一声打开,翩翩摇着,含笑道:“肤若凝脂,指若青葱,你家主子定然是个美人。” 几个随行小厮看着自家侯爷,满眼都写着“离得那么远都能看清,侯爷真是神了!” 妙龄女子微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嗓音娇柔道:“侯爷请。” 谢万金摇着百折扇,不紧不慢的走进了那家酒肆,登上二楼,就 有两个美貌侍女守在雅间门口。 “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竟有美人特意在此相候。” 他含笑进了门,后边的随行小厮就被守在门口的侍女拦住了。 小厮自然不乐意了,连忙唤侯爷。 谢万金转身看去,便听得侍女恭声道:“我家主子独自在雅间相候,还请侯爷屏退左右。” “你们下去等着。”谢万金随口吩咐完,便朝里走去。 雅间里幽香缥缈,摆设也颇是讲究,方才站在窗边朝四公子勾了勾手的锦衣女子端坐于珠帘后,正沏着茶,举止优雅 。 谢万金走过去,用折扇挑开珠帘,一眼便瞧见了六公主慕容羽。 他勾唇一笑,“我道是哪个美人特意在此相候,原来是六公主啊,真叫谢瑜受宠若惊。” 四公子话虽这样说着,面上却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样子。 “侯爷请入座。” 慕容羽盛妆锦衣,今日也没带面纱,将花容月貌露于人前,笑起来越发的娇美可人。 谢万金虽然不知道这位六公主特意找他做什么,但是伸手不打美人的笑脸,这点风度他还是有的。 慕容羽亲手将沏的茶奉于谢万金,柔声道:“侯爷到西楚都城已有好些时日 ,本宫这个东道主也不曾专门为侯爷摆宴接风洗尘,真是惭愧。” 四公子听这话,忽的觉出几分怪异来,心道这六公主莫不是吃错药了,竟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他面上丝毫未显, 只笑着品了一口茶,可以寒暄道:“公主说的哪里话,我来了西楚都城这宴席没少去,美人更没少见,欢喜的很呢。” 慕容羽看着他许久,听到这话,忽然问道:“侯爷当真欢喜?” 这话着实问的太莫名其妙。 饶是谢万金这样长年笑脸迎人的,此刻也不得不摆出一张“你瞎说啥”的脸来,反问道:“公主此话何意?” “本宫从前听闻侯爷之名,皆因侯爷的两位兄长,众人提起侯爷时,往往都是晏皇的弟弟,亦或者大晏首辅的弟弟,鲜少有人会提侯爷之名。”慕容羽说到此处,特意停顿了一下,“若非本宫有缘亲眼得见侯爷,识君之才能,只怕也要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般,以为侯爷是借着两位兄长才有今日之荣华。” 谢万金慢悠悠的饮茶,垂眸掩去所有情绪,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慕容羽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沉默一般,柔声继续道:“明明侯爷也世间少有之大才,却要被两位兄长压住锋芒,只能做一个空有名头却无实权的锦衣侯,本宫着实为你惋惜呢。” “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谢万金微微挑眉,放下了茶盏,对上慕容羽的视线,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王侯将相,世袭罔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富贵荣华,我高兴都来不及,有什么可惋惜的 。” 慕容羽亲手提壶,为他续上了半盏茶,嗓音娇柔道:“同是谢家子弟,谢珩造反一跃成龙,成了列国俯首的大晏之主。谢玹呢,原本不过是个庶出之子,如今却成了大晏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群臣敬畏,三公九卿都要避其锋芒。而侯爷呢,若不是此次出使西楚,只怕连这个锦衣侯的空名头都还没有吧。” 谢万金算是听出点意思来了,这位六公主来挑拨离间的啊。 有意思。 多少年没见过敢挑拨他们谢家兄弟的人。 难得啊,难得。 四公子面色微滞,佯装生怒,“六公主今日专程找我来,难不成就是为了揭谢瑜的伤疤不成?若是如此,恕不奉陪了!” 他说着,起身便走。 “侯爷且慢!”慕容羽也没想到谢万金反应会这么大,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的右肩,将人固定在原处。 谢万金不悦的看着她,到底没再急着走。 慕容羽绕过案几走到四公子身侧,手在他肩头拂过,嗓音越发轻柔道:“侯爷莫恼,本宫今日找你,乃是有桩于你于本宫都有利的好事相商。此事若成,侯爷日后必然声名鼎盛,更胜谢珩和谢玹。” “哦?”谢万金挑眉,“不知公主说的是什么事?” 慕容羽朝四公子勾了勾手,示意他附耳来听。 谢万金笑着凑上前,低声耳语道:“还请公主明言。” 慕容羽一手搭在四公子肩头,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父皇忽然答应晏皇和八殿下的这桩婚事,是为了让晏皇放松警惕,才能趁机杀掉晏皇,再发兵吞并大晏……” 第600章 快帮我净手 谢万金闻言,眸色微动,唇边笑弧却越发的深了,“公主方才喝的是茶,不是酒吧?这怎么还开始说胡话了呢?” 慕容羽闻言,不由得微顿。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万金听到这话,会是这样的反应。 过了片刻。 慕容羽才缓过神来,低声问他:“侯爷不信本宫?” “倒不是不信公主。”谢万金微微后仰,故作不解道:“只是帝君既然已经下旨许婚,这两国联姻百年交好的大事,怎么能说变就变?帝君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再者说了,嫡公主再贵重,也不过是帝君众多儿女的其中一个罢了,为了留住她,同我大晏交恶,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啊。” 慕容羽眸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很快便掩饰过去,继续柔声道:“帝王心思,岂能用常理来揣测。此等大事,本宫既然已对侯爷坦诚相告,就不怕说的更明白些。” 她直勾勾的看着四公子,字字清晰道:“西楚只有慕容玖一位嫡公主,若是她和亲大晏,亦或者芳华早逝,对本宫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晏皇那边,就看侯爷是想借此机会护主挣功劳稳固如今的地位,还是趁机放手一搏,自己坐上那至尊之位了。” 谢万金强忍着笑,装作认真考虑了许久,而后疑惑道:“这事听起来不错,但是公主是西楚的公主,何故要拆西楚帝君的台,把这般机密之事告诉我呢?” 列国皆知在西楚,女子地位超然更胜男儿,朝堂上大多数也都是女官,四公子也不觉得又什么不好。 但是像慕容羽心思太多,总是把旁人都当成见利忘义之人的,难免叫人心生厌烦。 偏偏慕容羽半点也察觉不出谢万金的嫌恶,反倒越发的柔情万千道:“因为本宫同侯爷一样,都不愿被人遮住锋芒。这事对侯爷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本宫亦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谢万金也不好再装傻充愣了,迎上慕容羽的视线,与之对视了片刻,而后点头,露出一脸了然的笑,“公主所言甚是,既如此,我若是不领情也对不起这大好时机了。” 他轻轻摇着扇子,心下却想着:就这种货色,怎么能和阿酒一个爹呢? 简直天差地别。 慕容羽闻言,轻轻一笑,“其实本宫初见侯爷,便被侯爷的风姿所折服,只可惜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对面相逢也只能空叹无缘。若是今朝事成……” 她按在四公子肩膀的手一路下移,而后握住了他摇扇的手,柔声道:“本宫还真想同侯爷共赴欢喜帐呢。” “是吗?” 谢万金桃花眼微眯,心中对这人的碰触厌恶至极,唇边弧度却越发的上扬。 四公子笑的翩翩风流浪荡模样,抬手挑起了慕容羽的下颚,微微起身,凑到她颈边深深一嗅,低声笑道:“美人多情,我又岂能辜负?” 慕容羽见状,连忙伸手轻轻抵在他心口处,“侯爷不可,你我之事还需等到事成之后……” 谢万金满脸失望的坐回席间,摇扇子手也变得全无兴致,一边起身欲走,一边道:“那今日先这样吧,公主下次若是想找我,就把这酒肆门口的灯笼换成芙蓉灯盏。” 他说着,回头给慕容羽抛了一个风流多情的眼神,笑道:“我一定来。” “好。本宫这边一有消息,一定立刻告知侯爷。”慕容羽说着,起身送他到珠帘处,柔声道:“侯爷慢走。” 谢万金折扇轻摇,说了声“不必送了”,便转身离去。 慕容羽站在珠帘旁,看着谢万金大摇大摆上街的背影,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公主当真觉得谢瑜会趁机谋事吗?”孟乘云从暗处走出,不无担忧道:“此人心机城府甚深,说话做事从不曾都有留人把柄之时,今日在公主面前却这般急色好利……” 慕容羽轻轻抬手打断了孟乘云的话,微微笑道:“从前不曾给人留下把柄,只能说他藏得够深,本宫这一次给了他这么好的时机,不怕他不上钩。” 孟乘云仍旧不放心,微微皱眉道:“我还是觉得谢万金方才的反应不太对劲,他素来同谢珩谢玹兄弟情深,不一定会同公主上一条船,公主今日之举着实太冒险了些。” “乘云,你莫不是吃醋了吧?”慕容羽看着孟乘云许久,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后者眼中划过一丝愕然,好在掩饰的极快,他低头沉默,什么也没说。 “你还是把人想的太简单了。”慕容羽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笑道:“这帝王天家,哪有什么兄弟情深可言?不过是装的高明些的虚情假意罢了。” 孟乘云看向窗外,一时无言。 …… 西楚都城,公主府。 谢万金一路笑着回府,路上还惹得好些妙龄女子拿花砸他以表爱意。 结果四公子一路上脸上的笑就垮了,随手把百折扇扔到地上,双手抬起,一边疾走,一边喊道:“拿水来,本公子要净手!快!” 迎面而来的侍女和随行的小厮们都被他给整懵了,愣了片刻。 “拿水啊!”谢万金一边快步去寻谢珩,一边吩咐众人。 他现在一想到这手被慕容羽碰过就难受。 侍女们连忙应声去取水,余下几个小厮小跑着跟上了四公子。 谢万金强忍着心头那股难受劲儿,急奔到了温酒的寝居前,一抬头就看见谢珩站在桃花树下,凝眸深思。 “长兄!”四公子喊了一声,匆匆走到谢珩面前,抬手道:“快、快帮我净手……” 侍女们刚好端着水盆、方巾等物一水儿朝这边来。 谢珩看四公子这模样,也没有多问,直接拉着他的手侵入水盆,又用皂角等物擦着清洗了好几遍。 四公子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周遭一众小厮侍女看着这一幕面色十分的微妙。 有些人啊,表面看起来翩翩风流阅女无数,其实是个被人摸了手就回家哭着喊着叫哥哥帮忙洗手的小阿弟。 谢珩拿起锦帕丢给谢万金让他自己擦干净,又取了一方锦帕细细擦拭指尖水色,徐徐问道:“我们四公子的手,这又是被谁给玷污了?” 第601章 与他朝朝暮暮 “我真是……说出来,长兄可能都不相信。”谢万金拿帕子狠狠的擦了好几遍手,这才递给了一旁的小侍女。 他话说到一半又停顿了一下,抬手示意小厮侍女们退避。 等人都走光了,四公子才凑到谢珩耳边道:“慕容羽!就是那个所谓的西楚第一美人!她居然占我便宜摸我手,还试图以容色诱我!” 谢珩原本在庭前站了许久,门内青七一直施针没出来,他左等右等心情越发的不好,乍一听四公子这话,不由得微微挑眉,“那位六公主莫不是招亲宴的时候被人气坏了脑子?” “可不是……我也瞧她像是脑子有病。”谢万金想也不想的也接了一句,说完之后又觉着好像也有些不对,抬眸看向自家长兄,“我生的这样俊美无双风流倜傥,慕容羽看上我也很应该啊,长兄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我这长相难道还不够好看吗?” 谢珩抬手就给三公字脑袋上来了一巴掌,笑意淡淡的问道:“醒了吗?” 四公子顿时:“……” 他清醒了之后捂着额头,往桃花树下躲了躲,委委屈屈道:“我自小看着长兄三哥还有小五这样的脸,看着那六公主着实瞧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若不是为了长兄,我哪用得着硬着头皮留在那里逢场作戏,还被她占了便宜。长兄不心疼我也就算了,怎么能动手打我……” 谢珩忍住再给四公子补一巴掌的冲动,负手道:“说正事。” 谢万金“哦”了一声,从桃花枝里探出头来,俯到谢珩耳边低声道:“那位六公主同我说西楚帝君想借着许婚之事趁你高兴忘形要你的命,问我想不想趁机谋事,也夺个帝位来坐坐。” 庭前繁花无数,只有谢珩和谢万金两人站在树下。 桃花映红衣,新枝掩俊容。 四公子抬手,白色云袖上金绣被折射出阳光些许耀眼,桃花眼微眯,笑的越发像只狐狸,“长兄,既然西楚的人这么喜欢搞事情,咱们就搞他个天翻地覆,如何?” 谢珩扬眸,“这时候不想着先给三公子修书问问可行不可行了?” “长兄要修书也行啊。”谢万金摸了摸下巴,笑道:“咱们商量一下都只说一半,反正三哥心思深,知道一半也能琢磨的比咱们知道的还多。” 谢珩忍不住笑,伸手把四公子从桃花树下拎出来,“那你还在窝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写信去。” 四公子穿花而出,拂了拂袖间的褶皱,忍不住又问一句,“真要给三哥写信啊?” 谢珩横了他一眼,“让你写又不敢了?” 四公子连忙赔笑,也不说话,就这么含笑看着自家长兄。 谢珩抬手拂去肩上落花,随口道:“修书给周明昊,让他调一百盏飞灯盏到来西楚来。这信到了帝京,必然要经过三公子的手,让他知道此事便可,其余的不必多言。” “长兄英明!”谢万金连忙双手交叠,朝谢珩作了一揖,心悦诚服道:“这样三哥就没法子说咱们不告诉他了,还是长兄最懂怎么堵住三哥的嘴哈哈哈哈哈哈……” 四公子笑的太过欢畅。 谢珩有些听不下去,随手捏来一朵桃花就塞到了谢万金嘴里。 “呃……” 四公子猛地噎了一下,叼着那朵桃花有些茫然看向自家长兄,满眼都写着:我又招谁惹谁了? 谢珩也不看他,径直走到了门前,继续守着昏睡中的那人。 刚好这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青七背着药箱走了出来,低声禀告道:“少夫人快醒了,陛下进去吧。” 谢珩眸色微亮,伸手拍了拍青七的肩膀,当即抬步入内。 “陛下……” 谢珩刚刚跨过门槛,青七忽然开口唤了他一声。 谢珩回头看向他,“嗯?” “若陛下真的想试一试那个解毒之法,这几日或许是最好的时机。”青七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继续道:“少夫人这次昏睡同以往不太一样,心结得解,正是毒素势弱之时,若在这时行那什么……” 他虽是行医之人,到底是个独身汉,说起这事来多少有些自在,有些含糊便一语带过了,“定然会比她日后再次毒发的时候要好得多,虽然属下也不知道行此法的后果究竟会是如何,但……总比最凶险的时候去试要好的多。” 谢珩眸色微暗,点头说:“好。” 而后,转身进了寝居。 “青七,你……”谢万金就在边上把话都听全了,连出声打断都来不及。 青七背着药箱,朝四公子道了声“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侯爷应该比属下还清楚,既然一定要试,何不寻个最好的时机?” 谢万金想了想,有些无奈道:“也是啊。” 有这么个为情所困一意孤行的长兄,他这做弟弟的还能怎么办? 只能惯着啊。 …… 寝居内。 温酒悠悠醒转,这一觉睡得好像有些长,浑浑噩噩的做了许多梦。 梦中好些个人虚虚实实,有她认识的,也有素未谋面的,说了好多话,她听得一知半解,然后不知道怎么就醒了。 她睁眼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 红衣绝艳的男子推门而入,身后是漫天霞光,繁花飞舞,明明庭院还是她平日里住的那个庭院,却因为他的出现,满庭生辉,变得截然不同。 谢珩缓步而来,行至榻前,而后俯首,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温声轻唤:“阿酒。” 温酒原本还有些迟钝,却因为他的这点细微碰触,浑身血液都鲜活了起来。 她有些苍白的脸颊迅速绯红,耳根子也有些发烫。 一上来就这般举动,若是换了旁人,温酒定然要把他当做登徒子,叫小厮乱棍打出去。 可这人是谢珩,与旁人都不同。 她眸色如墨看着眼前人,有些恍惚的觉得,自己苦苦支撑着活下来,就是有了为了有朝一日,醒来第一眼便能看见他。 与他共看庭前花开花落。 与他朝朝暮暮。 “谢珩。”温酒忽然轻唤了他一声,而后抬手缓缓握住了谢珩的手,小,声道:“我梦见你了。” 第602章 很想抱着你 谢珩“嗯”了一声,极其自然的在她榻边坐下,含笑道:“我知道。” 温酒睡了太久,还有些懵,有些不解的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梦见什么?” 谢珩笑道:“日有所系,夜有所梦。你常常想我,不梦见才奇怪。” 温酒本来还想着和他讲一讲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一听这话,顿时不想多说了。 她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谢珩一看就忍不住想笑。 从前的阿酒很少很少会在脸上表现出什么,哪怕是心里小九九算了几百遍,面上也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如今倒有几分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模样了。 谢珩靠在床柱上,伸手拥住了温酒,低声哄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殿下行行好,可否透露透露您在梦中都梦到我什么了?” 温酒瞧他认错认得挺快,态度也不错,抬眸瞧了他许久,才开口道:“ 在我的梦里你不是晏皇,而是大晏群臣闻风丧胆的摄政王……” 她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伸手抚上谢珩的眉眼。 心想着这厮在她梦里还挺可怜的,旁人阖家欢乐时他孤身一人,战事频发时他南征北战,没有家人,也没有人关心他冷暖温饱。 除了替别人守得王权帝业,他什么都没有。 谢珩见她忽然不说话了,也不催促,只微微勾唇,含笑问道:“是你梦里的我好看,还是你眼前的我好看?” 温酒正神游着,乍一听这话,顿时送了他一句,“梦里那个没你这么不要脸!” 谢珩闻言,顿时哑然失笑。 他轻轻摩挲着阿酒的墨发,俯首搭在她肩头上,薄唇几乎要贴在她耳侧,徐徐道:“我若是要脸,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这样抱着你说话。” 少年千般风流,也不过是一掷千金揽红袖,最多不多开开禁口,与人调笑一两句。 何曾有人值得他这样不要脸面,也要陪在身边。 温酒闻言,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她看着谢珩近在咫尺的容颜,心下却忍不住想: 还好这厮同她梦里大不一样,要不然…… 温酒想了想,若是梦里那个冷漠残酷动辄要人性命的摄政王谢珩站在她面前,情景绝壁就同现在完全不同了。 还是算了吧。 不要脸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还是能忍一忍的。 谢珩瞧阿酒这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徐徐笑道:“你瞧,若不是我主动至此,如今谁能坐在殿下榻边给你当软枕靠?” 温酒觉着这话倒是说的不错。 高床软枕再好,究竟没有温暖怀抱来的舒服。 看在这个份上,可以对他再好一些。 她这样想着,嘴上却什么都不说,只轻轻的“哼”了一声。 谢珩何曾见过阿酒这般娇软模样,这会儿温香软玉抱在怀,又听她这般娇娇软软的一声哼,听得整颗心都软了,忍不住低头轻笑。 温酒不知怎么的,从他的笑声里听出几分莫名的情绪来,一手撑在床柱上就要起身。 谢珩哪舍得放开她,把拥在怀里,话锋一转道:“那在你梦里的那个我,待你如何? 温酒方才本就在想那个梦中人,听他这样问,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急着起身了。 她回想了片刻,情绪莫名的有些低落,低声道:“不太好。” 谢珩轻抚阿酒秀发的手微顿,温声问道:“怎么不好?” 温酒回忆了许久,眸色渐渐有些漂浮。 许久之后。 她才开口轻声道:“梦里的五公子死在了我嫁到谢府冲喜的那一天,梦里的我不想陪葬所以和他一起逃出了长平郡,逃亡的路上遇上了灾荒,每天都很饿,啃了好久的草根树皮,好不容易有一次遇到贵人出行,扔给我一个馒头,还被叫花子给抢了,他冲上去打得头破血流才把那个馒头抢回来给我……” 温酒说着说着,像是陷入了那段梦境里。 片刻后,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拽着谢珩的衣袖道:“我在梦里挨了好久的饿,拿命博了好多年才博来一身富贵,可是梦里的你还有谢玹谢万金你们都很讨厌我……他们都说是我克死了五公子,骂我是娼妇……” “阿酒。”谢珩心疼得犹如刀割一般,再也听不下去了,将清瘦的温酒紧紧用在怀里,微微低头,下颚在她颈边轻轻摩挲着,再亲密不过的姿势。 他嗓音微哑,低声道:“我的阿酒不是娼妇。” 谢珩说:“我的阿酒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你、你忽然抱这么紧干什么?” 温酒被他紧紧拥抱着,乍一听这种话,不由得心神俱乱。 一开口就这么夸人真的好吗? 她一时都不知道先把他的脸推开好,还是把他紧锢在自己腰间的手扳开,有些无措道:“我都说了是做梦啊,你忽然这样……干什么?” 谢珩闻言,不由得无奈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温酒心道:你不知道你抱个什么劲儿。 就知道在本宫面前恃宠生娇! 谢珩嗓音低沉道:“只是听到你说做了那样的梦,就很心疼,很想抱着你。” 温酒回头看他,人在咫尺,四目相对间,眉眼里情意意万千。 好……好吧。 看在他这么关心的本宫的份上,抱就抱吧。 但是……这厮抱上了就不放手究竟是什么意思? 撒娇也要晓得分寸吧! 温酒看着看着,不由得睁大了眼眸瞪谢珩。 后者眸中含笑,无奈而宠溺的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温酒歪了歪头,靠在红罗帐上看他,“本宫方才说了那么久的梦境,你就没听出点什么来吗?” 谢珩微微挑眉,“嗯……殿下想我多抱会儿?” “你想什么呢?”温酒抬手掐了掐谢珩的脸,一本正经道:“本宫饿了。” 谢珩一时无言:“……” 温酒瞥了他一眼,又着重补了一句,“饿很久了。” 谢珩一手揽住阿酒的腰身,一手勾起她的腿弯,满眼歉意,薄唇上扬的弧度却掩不住笑意,嗓音低越道:“竟让阿酒殿下饿着肚子说话,珩罪该万死。” 第603章 阿酒,圆房吧 温酒忍不住笑,伸出一指,点了点谢珩眉心,“你还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眼前的谢珩同传言中的那个大晏之主完全不同,同她梦里的那个人也毫无相似之处。 温酒看着谢珩,心底忽然冒出了一句酸溜溜的话: 一身杀伐果决都用在了征战天下,独留满心温柔全都给她。 谢珩啊。 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谢珩垂眸看她,含笑道:“早些时候已让人备好了膳食。殿下可有什么格外想吃的?我这就吩咐膳房去做。” 温酒都被他抱习惯了,如今这般举止亲昵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至于特别想吃什么。 她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馒头。” 在梦里的时候,为了吃个馒头差点把小命搭上,如今醒来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缺,想吃什么都有,若不好好补偿自己,那可真是太亏了。 谢珩闻言哑然失笑,却也无奈说:“好。” 他一边抱着温酒到屏风后洗漱更衣,一边吩咐门外的侍女摆膳,事事亲力亲为,连洗脸都方巾都帮阿酒拧好了再递过去。 更衣的时候,若不是温酒拽着衣襟不肯放开,谢珩还想亲手帮她把衣裳也换了。 最后谢珩被阿酒推出了门外,对上一众来侍奉殿下的小侍女们,面色如常的走到了桃花树下,当做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欢天喜地和团团圆圆几个强忍着笑,低头推开寝居大门,鱼贯而入侍奉殿下,笑着问道:“殿下怎么把晏皇关在了门外?” 温酒想着方才谢珩那厮伸手解她衣带解得十分自然又顺手的模样,一点也不想说话。 偏生小侍女平日里都被她惯坏了,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团团笑盈盈道:“这列国之中除了我们八殿下,还有谁敢把大晏之主赶出门去?殿下可真真是列国第一人了!” 声未落,温酒就拿着金步摇不轻不重的敲了敲小侍女的额头,示意她闭嘴。 这些小丫头哪是在说什么列国第一人,分明是在取笑她。 侍女们见好就收,忙活着伺候殿下梳妆更衣。 温酒饿的慌,看也不看就换上了侍女们递上来的胭脂色齐腰襦裙,披了件红色飞凤大袖,坐在铜镜前拿玉簪挽发的时候才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镜中人一袭红衣,眉眼清丽,虽没上什么精致的妆容,发髻也随意的很,可不怎么的这些个小侍女愣是给温酒搞出了一种正新婚、新嫁娘见夫君的错觉。 她忍不住抬头问道:“今个儿什么日子?你们给本宫穿这么红的衣裳做什么?” 小侍女们笑啊笑,“殿下穿红色好看啊!” “这些天就应当穿红色,不然旁人怎么知道殿下好事将近了啊!” “就是就是……” 都是正当妙龄的少女,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笑的温酒生不起气来,只能无奈道:“差不多行了啊,本宫饿了,要用膳。” “是是是,殿下稍候,马上就好。”圆圆梳发髻的手艺最好,接过温酒手中的金步摇,帮她插在发间,“好了,殿下可以去用膳了。” 温酒瞥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平日里很少穿颜色艳丽的衣裳,今日忽然这么一换,好似容颜都变得艳丽了不少。 有些不习惯。 不过…… 反而她再怎么打扮也没有谢珩好看,没可什么可在意的,就这样吧。 侍女们可不知道自家殿下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欢欢喜喜的打开们,请她移步。 温酒右手卷袖,背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跨过门槛,一抬眸看见一袭红衣的谢珩站在桃花树下。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似从前经常看见这样的画面一般。 模糊记忆的凛冽寒冬红梅飞雪变成了眼下的阳春三月桃李繁花,绝艳少年长成了俊美青年,时光悄然流转,可心中那份眷恋,好像半点也没有改变。 此时天色霞光几欲散尽,暮色悄然而至,掩住了大好春光,掩不住那人间风流色半点风采。 她只看了一眼,便移不开目光了,不由得驻足在原地,隔着十来步远瞧他。 只可惜世间无限丹青手,难描这人眉眼三分神韵。 只片刻。 谢珩便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身看来,见她一袭红衣眉眼艳丽,琥珀眸里忽现惊艳之色。 他愣在原地一瞬,而后笑意泛泛,快步走向温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做什么?”温酒被谢珩看的有些不在意,抢在他开口之前,一边捏着他的手一边道:“饿了就用膳去,你这么看着本宫能看饱吗?” “那啊。”谢珩含笑应声,附到温酒耳边道:“今日这般打扮格外……” 他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 温酒被他搞得有些心痒痒,又好开口问他“这般打扮怎么了?”只能瞪他,试图威胁大晏之主就此闭嘴。 可谢珩越发觉得她这模样有趣的很,薄唇轻轻擦过她耳侧,含笑道:“秀色可餐啊。” 他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温酒颈边,连带着耳根子一片都止不住发烫。 她心跳快的失衡,面上却要强行保持着八殿下的那点架子,假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是吗?那本宫看了你那么久,怎么越发饿了?” 谢珩伸手拥住了温酒,在她耳边低低笑出了声,温声哄道:“好好好,不耽误殿下用膳了,这边请。” 温酒笑的眉眼弯弯,“嗯,走吧。” 说话间,已然是暮色四合,侍女小厮们忙着点起眼下的灯盏,欢天喜地默默绕过桃花树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提着宫灯,为这两位照亮前路。 此刻清风徐来,吹落繁花无数。 谢珩牵着温酒的手穿过庭前满树繁花,往花厅去,落英缤纷如雨,徐徐落在两人身侧,缱倦旖旎的不似在人间。 “陛下……”不远处的秦墨穿廊而来,刚开口唤了一声,就被谢万金捂住嘴,拖到了一旁的廊柱后。 四公子这会儿真想敲破秦大人的头,只可惜随身带的折扇早些时候扔了,现下什么手上都没有,只能无奈道:“这时候你喊什么,啊?没瞧见我家长兄牵着阿酒的手吗?你不知道他两牵个手有多难啊?你什么事这么着急非要在这时候冒出来!” 秦墨被谢万金摁在廊柱上,吓得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当即被一连串发问搞得有些晕头。 秦大人额间微汗,同他商量道:“侯爷,您先把手松开成吗?” 谢万金探头朝庭前看了一眼,确认谢珩和谢珩已经去花厅了,秦墨打扰不到他们,才把人放开,“我说秦大人呐,你平时不是挺有眼力见的吗?怎么今日这么不懂事。” “下官也不想这时候来打搅陛下,可是……下官今日收到了首辅大人的手书,原是要呈给陛下的,但是陛下一直守着八殿下,无暇他顾。下官怕大晏那边有什么急事,就斗胆先拆开看了,这一看不得了,首辅大人说他也要来西楚!” 秦墨心苦啊,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差点缓不过来气。 “你说什么?我三哥也要来西楚!”谢万金一听这话,音量就忍不住拔高了。 他一说完,自个儿就伸手把嘴给捂上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西楚天要塌了”几个大字。 过了许久。 谢万金才轻声道:“三哥也真是够吓人的,长兄给他写的信里只写了两三句话,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琢磨明白了,甚至……还要来西楚,我的天爷啊!这地儿已经够乱的了,他再来搅和一下,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秦大人连连点头,“侯爷说的是啊,那眼下如何是好呢?” “有我呢,你慌什么?”谢万金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走吧秦大人,去给我三哥回封书信,先把他稳住了再说,让他千万别来西楚,帝京还得依仗他呢。” 秦墨点头道:“侯爷所言甚是。” 谢万金有些怅然的想: 三哥的心思,也只有长兄晓得了。 早在半个时辰前,四公子还在问自家长兄要不要把这边的情形告诉三哥。 得。 刚从长兄那里学来的法子,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给三哥写信这活儿可不好干,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几分留几分,什么事打哈哈什么事一笔带过,那都是极其费脑子的事。 做弟弟难! 做大晏之主和首辅大人的弟弟更难! …… 而另一边,把公主府的花厅。 温酒说想吃馒头,原本是因为梦里抢个馒头太难了,越是吃不到的才越想吃。 可眼前这满桌珍馐中间族拥着一盘馒头的摆法,却让她忍不住想笑。 谢珩拿了个馒头掰开,往里夹了不少牛肉鸡肉各种珍馐,包好了递给温酒,“吃吧。” 温酒第一次吃这么奢侈的馒头,一口咬下去齿颊生香。 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微妙的感动。 感觉好似,你只想抬手抓住一缕光,用以照亮昏暗的心房,他却把无限温情都捧到了你手上,许你所求,圆你所想。 温酒心里这般想着,也不说话了,只能埋头用膳。 偌大的花厅里只有他们两人相依而坐,桌上烛火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 安静的过分,可闻窗外落花逐风声,好似连彼此的心跳都能听见一般。 温酒一口气吃了许久,直到吃饱喝足才停下,靠在椅背上,不自觉就露出满足的笑。 梦中的她半生所求不过三餐温饱,一瓦遮头。 如今她却锦衣玉食,人间绝色在侧。 果然是人比人,方才得天独厚,何等欢喜。 但是,她歇了许久,忽然察觉身侧之人一直在含笑看她。 温酒不由得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眸微眯,有些好气又好笑的问道:“你还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 谢珩一双琥珀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万千星华幽幽流转。 他含笑,忽然道:“阿酒,我们圆房吧。” 第604章 殿下要命 温酒闻言,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觉着自己好像是耳边出了什么幻觉。 莫不是谢珩在吃食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毒吧?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微眯着杏眸问谢珩,“你方才……说什么?” 谢珩含笑看她,极其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阿酒,我们圆房吧。” 温酒倒抽了一口冷气,忽然有点想问问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婚期就在十多天后,就算急着圆房也不差这几天吧。 她凝眸看了谢珩许久,心中琢磨着诸多可能,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本宫……活不到半月之后了?” “胡说什么!”谢珩闻言,眸色忽变,当即便反驳了她的话,“你好好的,不许说这样的话。” 温酒见状,悻悻然道:“那你急什么?本宫都不急……” 也就是小侍女们都被打发到门外候着了,不然听到殿下说这样的话,只怕会当场笑晕过去。 谢珩看着眼前的心上人,眼里满是无可奈何之色。 不管是以前的阿酒,还是现在的阿酒,不解风情的模样,倒是一点都没变。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眸色灼灼的看着她。 饶是温酒再迟钝,也被他看得有些脸颊发热,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她有些不自然的别开眼,看窗外夜色如许,慢吞吞地同他道:“春风日暖,万物复苏,你那什么、也心生那什么了是吧?” “殿下在说什么?”谢珩这次也不许她含糊其辞蒙混过关了,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珩愚钝的很,没听明白呢。” 这人装傻充愣的本事也是一流。 说起来这样的话极其自然而然,把假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温酒若不是瞥见了他眸中笑意,还真差点就被骗了。 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谢珩鼻尖,“本宫说你逢春意动,急色贪欢!这话够明白了吧?你听不听得懂?” 谢珩也不生气,掌心收拢把温酒的手握的更紧了,微微挑眉道:“殿下这话倒也不算冤枉我。” 温酒闻言,顿时:“……” 真是小瞧了谢珩的厚脸皮。 亏她方才说完那句话还有些纠结,觉着这词说的太重了,担心谢珩心生不悦。 结果……完全是她想多了。 “只是……” 谢珩说着,忽然转了个弯,垂眸看双手相握处,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委屈模样。 偏生他还迟迟不说下文。 温酒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继续说,不由得开口问道:“只是什么?” 谢珩就等着她问呢,头也不抬,颇有几分怅然道:“我前两天和万金一起去了国师府,同夜离和国师的人过了几招回来之后就觉着身上有些不对劲,今日实在有些压不住了,叫让青七把了把脉,青七说……” “他说什么了?”温酒这些天也吃了不少青七开的药,晓得这人是谢珩的随行医官,又听他是从国师府出来以后才觉着不对劲的,不由得有些着急道:“你就不能说快些吗?” 这般慢悠悠的,是想急死谁? “青七说我中毒了,要同夫妻同房行欢喜事才能解。”谢珩这话倒是说的十分顺口。 温酒一听就心道不好。 中招了。 这厮分明就是挖好坑等着她跳呢。 问也是她自己要追着问的,现下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就晚了。 她唇角笑意微僵,把自己的手从谢珩掌心猛地抽出来,起身就走,动作一气呵成,红袖揽清风飘然欲飞。 然而,就在温酒转身欲走的一瞬间,谢珩不紧不慢的抬手,屈指勾住了她衣袖。 他指尖微动,温酒整个人就被勾得转了半圈,瞬间衣袖裙袂翻飞,跌坐在了谢珩怀里,对上他那双万千光华流转的琥珀眸。 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谢珩忍着笑,嗓音委屈的不得了,低声问道:“你是想见死不救吗?殿下。” 春风夜里微风拂过窗台,将谢珩的发丝也吹乱了几缕,若有似无的拂过温酒脸颊。 有些痒痒的。 一颗心被他撩拨的乱七八糟,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偏生谢珩还在这时候,嗓音含笑的催促她,“少夫人,嗯?” 尾音微微上扬,撩人至极。 温酒简直完全招架不住。 而谢珩趁机得寸进尺,低头在她耳侧轻轻落下一个吻,嗓音低哑的唤了一声“阿酒。” 风吹得桌上灯火忽明忽灭。 温酒色授魂与,看着近在咫尺的眼前人,只能丢盔卸甲,认了。 “好、好了。”她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开口道:“你莫要在喊,我知道了。” 谁叫她当初开门让谢珩进府了呢。 如今他想做什么,她都只能认了。 谢珩眼角微扬,眸中七分欣喜若狂,三分诧异至极,“你……这是答应了?” “不然,我让你去同旁的女子行那事吗?”温酒磨了磨牙,“恶狠狠”道:“你想都别想!” 谢珩欢喜至极,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不敢不敢,我有了你,便无心再多看旁的女子一眼,便是那九天飞仙也比不上我家阿酒半分。” 温酒心道:这厮以前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勾当的,说起哄人的话简直是张口就来。 她抬眸,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谢珩许久,忍不住怀疑道:“你当真中了那么奇怪的毒?要不……咱们还是先把青七叫来问问?” “那倒不必。”谢珩面不改色道:“我都问好几次了,青七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温酒心里其实是不太相信,但见他这模样,又不忍心拆穿,有些迟疑的问道:“那……什么时候解毒最佳?” 谢珩心随意动,眸色幽幽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 他凑到温酒耳边,嗓音也带了几分惑人之色,低低沉沉道:“就今日吧。” 温酒耳根子忽然烫的厉害,一把推开了谢珩,猛地站了起来,“我看你今日是欠家法伺候!” 她算是看明白了,谢珩这厮的话根本就不能信。 可谢珩这人根本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薄唇轻勾着,越发笑意风流,徐徐道:“殿下若是不喜欢今日,再过个三五日也可以,珩勉强还等着,再久……可就要了我的命了。” 温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门外吩咐道:“来人啊,把府里的算盘全给本宫拿过来!” 外头的侍女们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应是。 温酒回头看了谢珩一眼,“今晚到本宫房里来,本宫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要命!” 她说完,重重的甩了一袖子风在他脸上,当即转身出门而去。 谢珩靠在椅背上,满袖香风迎面,看心上人含嗔带怒的面容也欢喜的很,生不出半点 不悦来。 只是心下有些无奈。 阿酒忘记了那么多事,怎么就偏偏记住了算盘有那么多种用处? 看来今晚,注定难熬了。 第605章 去西楚 大晏帝京城,墨羽营。 周明昊正在军营着里折腾弓弩,同手下几个人说着如何改进,正说到关键处。 贺宇贺将军快步冲了进来,“我说靖安伯啊,你怎么还在这呢?首辅大人都派人把陛下给你的万里加急传书给截了,你还在这鼓捣这些玩意!” 周明昊闻言,愣了一下。 他被封做靖安伯也有些好些时日了,没人再喊他世子爷,从前的友人大多都是喊名字,属下们喊周将军,还真鲜少有人称靖安伯这个封号,乍一听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余下众人也一下子没缓过过来,愣愣的看着忽然闯进来的贺宇。 过了片刻。 周明昊猛地把手头的东西都扔了,大步走到贺宇面前,急声问道:“什么情况?陛下怎么会忽然动用万里加急?首辅大人还把陛下给我的书信给截了?” 平日都是用的都是快马八百里加急,只有周明昊底下的人能用改良后的飞灯盏一日可行数千里。 陛下 忽然动用这些 耗费巨资的飞灯盏用来传信已然叫人大吃一惊,首辅大人还突然出来横插一脚,周明昊一颗心都被吓得悬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贺宇附到 周明昊耳边,低声道:“我出城的时候刚好碰见了,你最好去首辅大人那里问一问,对了……千万别在首辅大人面前提是我和你说的啊。” 周明昊同贺宇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被首辅大人铁血手腕支配的恐惧。 “好,我这就回城去。”周明昊也不再多言,抬手在贺宇肩膀上拍了一下,“谢了兄弟。” 声落,他当即便跃马回城。 正值午后,阳光璀璨,周明昊经过繁华长街,到了宫门前,下马时入宫门时,恰好遇上了一身劲装正解剑缴枪的墨衣侯叶知秋。 周明昊琢磨着在她这里或许能套出两句话来,连忙飞身掠过去,在叶知秋面前停下,抱拳行了个礼,“墨衣侯,许久不见,怎么回帝京了也不说?” “喊什么墨衣侯啊,你我兄弟都生分了。”叶知秋眸色微动,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直接略过了他的问题,笑道:“莫不是伯爷在帝京待久了,喜欢别人同你称封号?那倒是叶某不懂规矩了。” 这两位,也是算是谢珩登基之后的当朝新贵了,封侯封爵,手握实权,各掌一方。 历代历代的王侯将相,伯爷公爷从来没有少过,但是像这般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的,倒是真的罕见。 只是今朝大晏,人才济济,皆是风华正茂。 叶知秋说着便作势要给周明昊回礼。 后者哪敢受啊,连忙拦住了,从善如流的喊了一声“老叶。” 叶知秋笑了笑,“这才像样,对了,你这急匆匆进宫做什么去?” 她忍不住想: 陛下不在宫里,如今监国的是首辅谢玹,旁人都想法设法的少去首辅大人面前出现,这厮却急着往前凑。 莫不是……也贪图我家三弦美色吧? 叶知秋想到这,不由得回头看向守宫门的侍卫:我的银枪呢? “老叶。”周明昊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划入了情敌名单,一直琢磨着那书信的事,十分自来熟同叶知秋勾肩搭背, 小声问道:“你知道首辅大人今儿个怎么了吗?他忽然把你叫回来……” 后面的话他都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叶知秋一句“不知道啊 ”给打断了。 墨衣侯一身正气,满脸的不解的同他道:“我也刚被叫回来,什么都不知道,就等着待会儿见到了首辅大人问个明白。 ” “你当真不知? ” 周明昊有些狐疑看这叶知秋,心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方才解兵器解得那么爽快? 满朝文武都说这位墨衣侯率性耿直,没什么小心思,一门心思只知道打仗,可他看着,怎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呢? “首辅大人一见到我就浑身散冷气,十步之内难以近身,平日更是我又多远跑多远,你自己想想,这三年我有几天能在帝京城待着?”叶知秋说着,很是怅然道:“咱们这位首辅大人啊,同你们都还算客气的,唯独对我……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啊。你还能指望他有什么事先告诉我吗?” 周明昊闻言回想了一下,似乎还真是这样。 他一边同叶知秋并肩走着,一边低声道:“今日这事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首辅大人不知怎么的,把陛下给我书信扣下了,您看这……” 叶知秋闻言,满眼同情道:“这事着实挺那什么的。” 她思忖了片刻,当即道:“要不这样,你走慢一点,到了内阁门外先等一会儿,我先进去探探风头,若是能问出点什么来,我出来就告诉你。” 周明昊闻言简直像是遇见了救星,当即握住了叶知秋的双手,连连道谢道:“老叶真是够兄弟,改日我一定请你喝酒!春风楼永乐坊你随便选!” 叶知秋额间微汗,一边连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一边道:“自家兄弟客气什么,你慢些走,在外头等着。” 周明昊连忙应声道:“好。” 天知道在大晏愿意去首辅大人面前转一圈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老叶今日之举,可谓是生死之交啊! 叶知秋转身甩了甩被周明昊握的发红的手, 连忙快步朝内阁去。 她心道:想在我之前见到三弦,你想都别想。 两人同行这一路,各怀心事,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叶知秋三步并作两步走,飞快赶到了内阁,连小厮想通报,都被她直接挥手遣了出去。 丰衣足食知道这位墨衣侯在自家大人面前言行举止一向有些控不住,连忙上前帮着推开门。 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来得及通报一声墨衣侯来了。 因为叶知秋一跨进门槛,就笑着喊了那一声,“首辅大人召我回京,所谓何事啊?” 书案后的首辅大人一身绛紫仙鹤袍,内里的白色交领穿的整整齐齐,没有半点折痕,一如从前清冷如玉,却更更添了几分高雅风仪。 她看着,着实是很喜欢啊。 只是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几次,真真是可惜。 叶知秋心中感慨万千,不等谢玹开口。 她自个儿就极其自然的补了一句,“莫不是想我了?这可难得的很啊。” 首辅大人抬眸看她,面无表情的把手上那封书信放到书案上,示意叶知秋自己看。 “这是西楚来的书信?”叶知秋见状,面上的调笑之意瞬间没了,连忙拿着书信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但是…… 她刚看了两句,心情就有些复杂,忍不住看向谢玹,问道:“这好像不是陛下的字迹吧?” 谢玹也不说话,对上了她的视线,满眸都写着“你这不是废话吗?” 叶知秋讪笑道:“这上头写什么陛下在西楚入赘了?觉着如此甚好……什么意思?这是陛下在西楚醉卧温柔乡乐不思蜀了?不应该啊,西楚再好,哪有我们大晏好!” 谢玹握住案上的白玉镇纸,掌心凉意袭来,让他满腔心绪又沉静了下来,嗓音清冷道:“此信是谢万金所写。” “哦,四公子啊。” 叶知秋瞬间明白了。 这四公子写信同旁人都不一样,他从来不把事说明白,重点从来不说,光扯淡,让你猜。 所以谢万金写信,只有他自家兄长看得懂。 叶知秋决定不为难自己了,当即就把书信放回了桌案上,问谢玹:“那首辅大人今日召我回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长兄在西楚恐遭大难,我……”谢玹说到此,不由得微微一顿,身上一袭绛紫官袍,腰缠白玉带,比从前重了许多,责任也越发大。 许多事,已经不能同以前那般说做就做。 叶知秋晓得他后头还有话要说,便眸色如墨的看着他,一直耐心等着。 谢玹沉吟许久,才开口道:“我要亲自去一趟大晏,去接长兄和阿酒回来,你同我一道去。” 叶知秋愣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你如今是监国首辅,陛下和锦衣侯已经在西楚了,你在过去是疯……” 她差点没忍住爆粗话,只是眼前这张脸是她最喜欢的,又强行忍住了,换了个说法,“你们都往西楚去,那还不得把天整塌了?西楚配吗?” 谢玹闻言,不由得抬眸看她。 “咳咳……”叶知秋也觉着自己方才那话说的有些过了,连忙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放轻了嗓音同谢玹道:“不是我危言耸听啊,虽然这几年陛下登基之后,万民归心,但是前朝还有些人在各处散步陛下这帝位来路不正,要反之……若是连你都去了西楚,那谁来坐镇帝京城?” 谢玹沉默。 他何尝不知道叶知秋说的这些。 只是心神俱乱,忍不住想亲自去一趟。 “这样吧,你留在帝京,我和周明昊一起去。”叶知秋道:“我同他都去,你应当能放心多了吧?” 话说到这。 谢玹忽然皱眉道:“周明昊呢?怎么还没来?” 第606章 补一补 叶知秋听他忽然提起周明昊,不由得有些诧异道:“怎么,你把他也叫来了?” 但是她方才听周明昊说话不像是被谢玹叫来的样子啊,难道是那厮故意诓她? 怎么都有些不对的样子。 结果下一刻。 她就听见谢玹嗓音微凉道:“”这书信都截过来半天了,靖安侯不会还没察觉吧?长兄不在,他 便如此松懈懒散,论罪当……” 叶知秋听这话头不对,连忙道:“来了,他已经来了,就在门外等着呢。” 她心道:周明昊我已经帮你解释了,这便不算我坑你了啊! 谢玹瞥了她一眼,侍立在门边的丰衣足食道:“让靖安伯进来。” “是,大人。”丰衣足食连忙应声,转身去传靖安伯。 叶知秋站在案边,有些悻悻然的开口道:“其实我进宫的时候就碰见靖安伯了,那个……我急着见你,就让他在门外稍稍等一会儿……” 谢玹闻言,直接差点将把握在手里的白玉镇纸砸她脸上,嗓音寒凉道:“朝政大事,岂可儿戏!” “是是是,是我错了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叶知秋认错那叫一个快,偷偷抬头瞧了谢玹一眼,赔笑道:“首辅大人请息怒。” 谢玹拿她这样“我知我错了,我下次还敢”的人也是无奈的很,索性不理会她,眸色如墨的看着门口。 片刻后。 周明昊快步入内,一抬头就看见首辅大人眸色如霜的看着自己,面色也不太好,心下越发没底了。 他忍不住琢磨:首辅大人觉得我不靠谱,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陛下不在,他终于要朝我下手了吗? 谢玹放下手中的白玉镇纸,桌案上发出一记不小的声响。 “下官知罪!”周明昊心里咯噔一下,强撑着面带笑意,作势撩袍子就要跪下行大礼。 书案后的谢玹眸色微寒的看着他,愣是把他看得没 敢继续开这个玩笑,自个儿把袍子抚平了,站直身,正色问道:“首辅大人派人把西楚那边截了,是不是知道那边出了大事?” 一旁的叶知秋瞥了周明昊一般,心下道:不亏是四方各处都吃得开的靖安伯,这眼见力真真叫人望尘莫及。 谢玹面无表情道:“陛下要娶西楚的嫡公主,西楚帝君答应了。” “西楚的嫡公主不是从来不外嫁的吗?”周明昊一听这话就觉着大事不好,连忙道:“事出无常必有妖,西楚那位莫不是安稳日子过久了,临老了还想搞把大的?” 叶知秋一边惊叹于这厮脑子灵活的过分,一边开口道:“我瞧西楚老儿是嫌命长了!” “靖安伯听令,调飞灯盏一百,青衣卫三千,携备火药即刻前往西楚。”谢玹眸色越发阴寒,沉声道:“若西楚之人胆敢借此婚盟伤我长兄毫毛,即刻以火攻之,在场皆杀!” 周明昊面色一紧,抱拳行礼道:“遵命!” 谢玹 起身,目光落在叶知秋身上,嗓音清冷的点道:“墨衣侯。” “末将在。 ”叶知秋连忙颔首道:“首辅大人请吩咐。” 谢玹负手,眸色如墨道:“命尔集结墨羽军二十万,十日内到达我大晏与西楚边境,以备随时开战! ” 璀璨阳光从门窗处散落进来,面容清冷的年轻首辅站在淡金色的光晕里 ,人如玉树,威仪万千。 叶知秋抬头看他,眼里都带了些许的光。 她扬唇,抱拳行礼,字字掷地有声道:“末将领命!” …… 西楚都城,八公主府。 温酒其实并不信谢珩去了一趟国师府就中了怪毒那种鬼话,因为容生那人一向心狠手辣,他用毒意在夺命,绝不会同人闹着玩。 而谢珩身上全然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所以她让小侍女们把整个公主府的算盘都搜罗过来,放在自己榻前,叫那厮好好的试过了诸多用处。 奈何谢珩压根不知道要脸两个字怎么写,温酒闭眼前,他在一整排算盘上头躺着,她睡醒之后,就看见这厮又躺在了她身侧。 温酒虽然不信他说的那些鬼话,私底下却又忍不住悄悄把青七叫过去问话。 青七哪敢多言,少夫人问陛下身上的毒严不严重他就一脸沉重,少夫人后面再说什么他只管附和,到最后连自己说了什么都知道,听得“你回去吧”几个字转身就飞奔离去。 温酒左思右想许久,又把青七叫回来问了问这事要注意什么,然后一直沉重又沉默的青七忽然就话多了,开了一大堆补药,还让膳房做药膳,好好给她补上。 补到第五日晚上的时候,温酒实在有些 吃不消了。 花厅里,药膳佳肴摆了一大桌子,最大的那一罐就放在温酒最前方。 小侍女们随侍在侧,只管不停给殿下添菜加汤,一个个眼疾手快,压根不给她空碗的机会。 温酒用膳一盏茶的功夫,已然有些忍不住了抬手护住自己的碗,不让侍女继续往里添菜。 她忍不住抬眸看向谢珩,很是郁闷的问道:“不是你中毒了要那么什么解毒的吗?为什么喝药的是我,吃这些补品的也是我?” 那青七看起来老实,其实也是个骗子! 谢珩笑意盈眸道:“好好好,我陪你一块吃。” “我不吃了!”温酒这会儿却没那么好哄了,把碗筷往前一推,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眸色如墨的看着谢珩道:“你吃你的,我看着你吃。” 前几天还做梦梦到自己连馒头都没得吃的八殿下,短短几天就补得连脸都圆了许多,越发的像从前在帝京城时姿容清丽的模样。 谢珩微有些想笑,却笑的这时候不能惹阿酒生气,只能强忍着。 他微微挑眉,温声哄道:“这是青七亲手抓到的药,特意盯着膳房给殿下做的,殿下可不能辜负他一片苦心啊。” 温酒“哦”了一声,面不改色道:“这是本宫专门留给你吃的,你可不能辜负本宫一片苦心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同谢珩方才一模一样。 谢珩一时无言:“……” 他的阿酒不记得从前的事已经这般巧舌如簧,若是恢复了所有的记忆,还不知道这张嘴会变得多厉害。 温酒可不管他说不说话,挥挥手让小侍女们都退出去,然后亲自给谢珩盛了一碗药膳递给他,语调温柔道:“吃吧。” 谢珩一双琥珀眸里满是无奈,却只能伸手接过来,低头喝汤。 自己的心上人逼着你补,那有什么办法? 喝呗。 “ 长兄,你这身子再喝这种补药就不怕……”坐在谢珩边上的谢万金见状忍不住笑着同谢珩低声耳语,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现温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顿时住嘴了。 因为下一刻。 温酒又拿了一个空碗 开始盛汤,比方才递给谢珩的那一碗还要满。 四公子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起身道:“我吃好了。”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温酒将那碗盛好的汤递给了他,只说了一个字“喝。” 意简言骇,却有股子“你非喝不可”的架势。 谢万金朝她笑道:“方才有小厮来通报,说秦大人有事找我,我、我已经吃饱了,殿下和长兄慢用,我先过去了。” 他说完就打算跑。 温酒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温声道:“你方才看热闹的时候都不急着去找那位秦大人,想来多喝一碗汤的功夫也耽误不了什么大事,喝了再去吧。” 谢万金顿时:“……”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原本他这个锦衣侯是不必在公主府用膳的,同官员们一起也可,在外头酒楼也行。 偏生四公子是个极其爱看热闹的,听青七说少夫人这几天都在吃有利那事补药药膳,他就想来瞧瞧,这才厚着脸皮到公主府蹭饭。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热闹是看到了没错,竟然把自己也给赔了进来。 温酒见他迟迟不接,直接站起来,把汤碗往四公子手里一塞,很是贴心的补了一句,“你这整天忙进忙出都清瘦了,快补一补。” “多谢殿下……”谢万金道谢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垮了,捧着汤碗转头,同自家长兄小声道:“长兄,我可还是个童男子了,让我喝这种补药不是要我的命吗?” 第607章 去榻上等着 谢珩正喝着,面不改色道:“放心吧,不会要你的命。” “真的?”谢万金显然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低声道:“我还是不敢喝。我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血气方刚的,万一喝完了之后忍不住那什么怎么办?” 谢珩凉凉的瞥了四公子一眼,“赶紧喝,喝完滚。” “好、好吧,我今天真的是舍命陪长兄了。” 谢万金闭眼,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把整碗补汤都喝了,然后放下汤碗,一挥衣袖,留下一句“长兄,你慢慢喝”快步离去。 温酒看四公子这模样,忍不住问谢珩:“不就是让他喝碗补汤吗?他怎么话那么多。” 谢珩笑道:“他一向如此。” 温酒最不见得他这般笑,若说五公子笑起来是春风化雨,谢珩啊,一笑便是满城春色,人间风流。 当下也不舍得逼着他喝这些奇奇怪怪的汤了。 她抬手摸了摸鼻尖,轻声道:“算了,不想喝就别喝了。” 可惜声音太轻,话又说的有些含糊,谢珩愣是没听清。 他侧目看她,含笑问道:“殿下方才说什么?” “我说……”温酒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一见他眸中笑意,顿时又改了主意。 她当做方才什么都发生一般,同他道:“你喜欢喝就多喝点。” 谢珩忍不住笑,乖巧顺从把碗里的汤一口气喝完了,把空碗递给阿酒。 温酒又给他盛了一碗。 其实她已经许久没有亲手给人盛汤递碗这种事了,但是在谢珩面前做这些,又随意至极,好似她从前经常这样做一般。 谢珩不紧不慢的喝着汤,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忍不住含笑问道:“殿下知道大晏的女子让自己的夫婿喝补汤是在暗示什么吗?” 温酒又不傻,一听他说这话就瞬间明白了。 可她方才只是因为自己喝怕了,所以就让没事人一般的谢珩也尝尝这个滋味。 谁知道他喝个汤也能想这么多。 她不好接他的话茬,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懂,语调平平道:“不知。” “那我便告诉殿下……” 谢珩刚一开口,就被她伸手捂住了嘴。 “本宫不想知道。”温酒很是认真道:“你还是闭嘴吧。” 但凡是谢珩口中问出来的话,无论她回答什么,这厮都能把话拐他想说的方向去。 真是让人不得不服。 谢珩点了点头,琥珀眸中笑意流转。 下一刻,便将温热的唇吻在她掌心。 温酒长睫微颤,一瞬间如火燎原,烫的她飞快的收回手,一言未发便起身离去。 谢珩靠在椅背上,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阿酒方才怎么就走了? 生气了? 不应该啊,他们再亲密碰触都有过。 这姑娘心啊,果真是海底针。 谢珩默默的把剩下半碗汤喝了,而后起身追了过去。 …… 温酒走的极快,连迎面而来的侍女们对她行礼问安都没心思搭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就是心里有些乱。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再同谢珩待在一起,怕是真要发生点什么了。 大抵是这几日药膳步摇吃多了,心火旺盛,容易意乱情迷。 她袖下的手轻拢着,在后花园踱步,绕到第两圈的时候,欢天喜地和团团圆圆那几个都察觉出她有些不对劲儿了。 纷纷围上前来,“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温酒也说不上来,只能讲了一个最直观的字:“热。” 侍女们微妙的静默了一阵。 补了那么天,又什么都没做,能不热吗? 温酒没等她们再次开口询问,便开口吩咐道:“备热水,本宫要沐浴。” 侍女们也不晓得自家殿下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连忙应下去准备了。 温酒站在庭前,看落花徐徐间,月上柳梢头。 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想笑,觉着自己着实是紧张过头了。 不就圆个房吗? 谢珩都入府这么久了,同床共枕也非一朝一夕,不就是做点夫妻之间该做的事么? 她怎么还不行了呢? 温酒想到这,深深吐纳了两回气息,呼吸平稳之后,眼角余光就瞥见谢珩穿花拂柳而过,朝这边走来。 她不由得挺直了腰板,迈步上前,抬手挑起了谢珩的下颚,一脸淡定从容,甚至还带着几分高贵道:“去本宫榻上等着。” 谢珩微微挑眉,故作不解道:“珩愚钝,不知殿下此为何意?” 温酒哪能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清楚明白的很。 她话都说出口了,自然没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只当是宠宠他,又重复了一边,“你去榻上等着,本宫今日要宠幸你。” 只是这话再说第二次,便方才没了方才的气势。 阿酒脸颊绯红,嗓音也软了大半。 谢珩闻言,琥珀眸里星华百转,当即就伸手紧紧的拥住了她,“阿酒,你说过你从来不诓人的,可不能诓我。” 明月悄然离枝,身侧落英纷飞。 温酒被他抱得有些心口发紧。 人人都说他是杀伐果断的大晏之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心问鼎天下。 可他在她面前,却爱笑且多言,怎么都不会生气,还喜欢撒娇。 如今还因为她一句话,欢喜的眼睛里都带了光。 温酒忍不住想: 若这一生注定短暂,能得此刻欢喜,也无憾。 谢珩抱了温酒许久,才想起来,问她:“殿下方才是不是要去沐浴?” 温酒也差点忘了,面上却摆出一副“都是你耽误了本宫沐浴”的脸,不紧不慢道:“那你还不放开?” “再抱一会儿。” 谢珩却迟迟不舍得松手。 他俯首垂眸,与她轻轻的耳鬓厮磨,字字清晰道:“阿酒,能遇见你、娶你为妻,是谢珩此生之幸。” 温酒闻言,心神微动,觉得这时候也应该说点说什么,才应景。 口齿却忽然有些笨拙起来,“你是在欺负本宫没事先想好海誓山盟说与你听吗?” 谢珩低低笑道:“岂敢岂敢。” 温酒搜肠刮肚的想了许久,愣是半天觉着句句都不够好,最后只好深吸了一口气,朝谢珩道:“那你还不过去等着?” 这种时候,尤其后悔自己没有多读几本书。 连两句好听的都说不出来。 第608章 可叫我好等 温酒一边琢磨着要这样的日子里同谢珩说句什么好听的,一边便转身穿过拱门去浴房沐浴更衣。 浴房内白色雾气扑面而来,幽香萦绕,小侍女们一见她来,纷纷迎上前伺候着。 温酒褪去衣衫,踏入浴桶中,温热的水在烛火下微微晃动,水光潋滟生姿。 她不紧不慢的洗着,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而从容。 奈何小侍女忙忙碌碌的,又是朝温酒身上放花瓣,又是捧着香炉扇风将香气往她这边吹。 虽没人同温酒说玩笑话,但是这一个个事儿却没少。 就差点把“我家殿下头一次宠幸夫婿,一定得小心慎重”几个刻在脑门上了。 温酒索性闭上眼睛洗,只当眼不见为净了。 不知多了多久,水温渐渐退去,温酒却一直没起身。 几个小侍女对视一眼,领头的欢天上前轻声劝道:“殿下,水凉了,您该更衣了。” 温酒只当没听见,拖延了片刻,等到小侍女们催到第三声,实在不好装聋作哑,才起身更衣。 侍女们有眼见力的很,准备的衣衫裙袂是正红色,绸缎如水,在灯火下华光泛泛。 温酒换好衣衫之后,在铜镜前驻足看了片刻。 “殿下……”小侍女们都怕她怪自己自作主张,忍不住开口解释道:“您若是不喜欢穿红色,奴婢去马上去拿别的。” “不是不喜欢。”温酒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道:“只是觉着自己穿这红色怎么都没有他好看。” 小侍女们一时接不上话来,“……” 一个个面面相觑,眼里全都写着:我莫不是聋了?我们殿下居然在这种时候觉着自己没有夫婿好看? 温酒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去把那件凤穿牡丹的大袖取来。” 欢天喜地闻言一愣,连忙应声去了。 温酒伸手拿了一支凤簪把及腰的青丝挽起,七分随意,三分雅致。 片刻后,欢天喜地把绣凤飞花的火红大袖衫递上前来。 温酒伸手穿上,转身时,衣袂飘然,青丝被夜风微微浮动,凤簪流苏摇曳,不说容色倾城,也是明艳逼人,世间少有。 侍立在旁的小侍女们看得移不开眼,忍不住称赞道:“我早知道我们殿下也是这世上难得的美人,这一打扮,果不其然!” “依奴婢看啊,殿下比那有西楚第一美人之称的六公主还好看呢!” 八殿下极少出门,穿衣打扮更是随意至极,又不爱艳色上妆总是带着面帘,又常常被有着第一美人之称的六公主拉着当做陪衬,难免有人在背后在猜测八殿下丑若无盐。 小侍女们听的多了,心中难免不服气,真想叫那些人睁大狗眼好好瞧瞧:我们殿下好看的很呢! 温酒被她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努力维持着面不改色道:“行了行了,少不了你们的赏钱。” 她说完,便快步出门而去。 众人一边提着八角宫灯小跑着跟上,一边小声提醒道:“殿下慢些,这事急不得……” “您还没见过教导嬷嬷呢!殿下!” “您这身子可千万要小心再小心!” 温酒本来就心中惴惴,听她们跟在后头一直说个不停,不由得越发紧张。 虽说这事迟早要来,但是今儿个是自己说的,也不能反悔。 只好朝侍女扔下一句“本宫用不着教导嬷嬷!” 侍女们一脸微妙的闭了嘴。 唯有欢天胆子最大,轻轻问了一句,“那……殿下会吗?” “本宫……”温酒想也不想的就把话接上了,说到一半的时候才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忽然停顿了一下。 但是后头一众侍女们都等着听呢。 她又硬生生的补了一个字,“会!” 侍女们:“……” 温酒这话一说完,整个人就都豁出去了,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朝寝居去。 月色皎皎照长廊,她一路穿花而过,红袖拂风。 八个侍女提灯奉盏,举步轻盈到了寝居门前。 庭前的灯盏不知什么时候都换成了红色,盈盈灯火里流苏摇曳,光影朦胧,罩着桃李繁花。 月光穿过树影缭乱,温酒走过树下时,迎面落花缓缓,一切都好似梦中景象般唯美缱倦。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庭前数十个小侍女都提着盏,见温酒出现,纷纷俯身行礼,含笑祝愿。 温酒心里原本慌得很,但是一见这阵仗,反倒越发的想着维持表面的从容。 她抬手摸了摸鼻尖,看似从容道:“好,都下去领赏吧。” 说完之后,温酒迈步进屋,不等侍女们跟着入内,她反手就把门栓上了。 被关在门外的侍女们顿时:“……” 殿下的心思真是太难猜了。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往里屋走。 也不晓得是小侍女们太想做事,还是谢珩张罗的,满屋的绫罗红纱,夜风潜入小轩窗,吹得轻纱飞飞扬扬。 温酒还没琢磨好见到谢珩该说什么,就被飞扬的红纱劈头盖脸的罩住了。 霎时也没心思琢磨说什么了。 她拨开红纱就往里走,刚要开口问谢珩弄这么多红纱做什么,结果刚绕过屏风就看见…… 谢珩一袭红衣,斜倚红罗帐,衣襟微微敞开些许,惑人至极。 一旁龙凤烛高燃,摇曳的火光照着轻纱,连带着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光晕。 公子风华正茂,容色俊美无双,端的是飞眉入鬓,满目风流,琥珀眸里星华百转,无需言语,便叫人色授魂与。 恰恰就在此刻。 夜风轻拂而过,吹起红纱翩翩,恰好有那么一片落在了谢珩身上,半遮半掩的掩住了他的容貌。 犹如新嫁娘的红盖头一般。 偏生谢珩自个儿还不掀开,就隔着那么一层轻轻薄薄的红纱看她。 眸色越发勾人心魂。 温酒愣了片刻,忍不住上前,伸手掀开了盖在谢珩头上的轻纱。 然而,就在红纱落下的一瞬间。 谢珩忽然握住了温酒的手,轻轻一拽,顺势将她拥入怀中,含笑道:“殿下怎么才来,可叫我好等。” 第609章 阿酒,你教教我 温酒呼吸微顿,还没来得及说话。 倏忽间,红罗帐忽然落了下来,缓缓低垂,将烛光月光都隔绝在外。 帐中朦胧昏暗,温酒只看见眼前人眉眼绝艳,眸里带笑,瞧不见别的,听觉越发的灵敏,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心口发热,面上飞红,气息也变得紊乱失常,勉强撑住了几分清明,低声道:“先、先喝点酒吧。” 谢珩轻轻一笑,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嗓音低沉道:“有你在,我还用得着喝酒么?” 温酒长睫微颤,彻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同她靠的这么近,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脸上,四目相对,体温相连。 温酒可以清晰得感受到他轻笑时心口处的起伏。 “不喝就算了。”她横了横心,推着谢珩坐起来,偷偷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把衣衫解了。” 好在这红罗帐够暗,谢珩看不见她面似红霞,勉强还能装出从容大气的模样来。 谢珩眸色灼灼的看着她,嗓音含笑道:“殿下吩咐,岂敢不从。” 温酒最见不得他这么不要脸的模样。 偏生谢珩在她面前,常常忘记晏皇的脸面是个什么玩意。 温酒无奈的很,可谁叫他是自己心心念念死也要等到的人。 除了宠着惯着,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这般想着,佯装随意倚在床柱上看他自行宽衣。 可谢珩笑的满目星华流转,褪下红色大袖随手扔出了帐外,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些许烛光透入帐中,他修长的指尖轻轻解下腰侧的系带,硬生生将昏暗的红罗帐也变得璀璨生辉。 温酒心跳如鼓,不由得愈发紧张起来。 谢珩俯身靠近她,含笑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温酒将袖中的收拢再收拢,望着他似有星华万千的琥珀眸,低声问道:“谢珩,我今晚好看吗?” 她在心里琢磨了许久,想着要同他说句好听的,可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怎么也想不到合适的词儿 ,只好有些生硬的问了这么一句。 谢珩来之前,她也不怎么喜欢梳妆打扮,更懒得去照镜子,西楚美貌之人这么多,她除了投胎投的好占到一个嫡公主的名头,着实也找不出什么别的过人之处,也就无所谓旁人说她长相平庸亦或者丑若无盐。 但是谢珩来了之后,温酒便开始有些在乎了,尤其是这几天,有谢珩这样郎艳独绝的珠玉在前,怎不叫她自惭形秽。 “我的阿酒什么时候都好看。”谢珩伸手抚过她眼角,含笑轻语,“今晚着此红衣,更是明艳逼人,惑我心神。” 温酒垂眸不去看他,唇角却上扬着。 她嗓音轻轻的说:“只要你觉得我还算好看就好了。” 哪有姑娘不喜欢听人夸。 尤其谢珩还是个嘴甜话多,能哄得你心花怒放,不知今夕是何夕的。 可哄人的那个,听到温酒说的话忽然心疼起来,不由得开口道:“阿酒……” 她忽然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眸里波光潋滟,笑意浅浅,温声道:“愿君他年垂暮时,犹记今宵桃花色。” 只要能等到想等的那个人,与他相知过一日,相守过一时,时日无多又如何? 哪怕她的寿命就终止在这一天,此生也无憾。 只要他如今是真心欢喜她,如掌中珠玉,心头之血一般割舍不得,此生难忘。 哪怕她走后,谢珩有了后宫佳丽三千,为他生儿育女、陪他白头到老的的是旁人,也无妨。 今夜的他,眼中只有她。 且忘人间别离苦,醉贪红尘此夜欢。 谢珩闻言眸色骤深。 他轻轻捧起温酒的脸颊,吻了吻她的鼻尖,嗓音微哑道:“莫说是垂暮时,我这一辈子,忘记什么都不会忘记你。” 温酒目光朦胧的看着他,唇角却越发上扬。 她此时才知,自己一生所求,竟然只是谢珩这么一句话。 心满意足不过如此。 “阿酒。”谢珩轻声唤她,与她额头相触,嗓音微哑道:“我曾经想过,你若能一辈子都想不起以前那些事,连我曾害你至深也不记得,也不知道我曾为了把你留在身边诸般算计。” 他微微停顿,而后低声道:“你忘记了昔日所遭受的苦难,成了西楚身份尊贵的嫡公主,以为自己是被娇宠着长大……我们再遇见的时候正当年纪,门当户对,列国千千万人之中,唯我与你最相配。” 帐中昏暗,温酒看不清谢珩的面容,只是听着他说话的嗓音愈发的低哑了。 谢珩在她耳边轻声说:“什么都记不清楚的你,却在遇见我的时候百般纵容,眼里只有我,若能一直这样也是很好的。” “可是……”他温热的唇轻轻擦过温酒的耳侧,似是低语又犹如誓言,“我的阿酒是只手揽尽天下财的温财神,是皇权面前不低头的女中豪杰,这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你!我怎么舍得让我的心上人一辈子都不能恢复神采飞扬的模样。” “谢珩。” 温酒听他说话,越听越觉得心头不安,不由得轻唤了他一声。 “我在。”谢珩应了一声,在她耳边低语道:“阿酒,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再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温酒忽然听到这种话,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却深知这事她答应了不算,老天爷说的才算数。 若是可以,她自是愿意的。 温酒有些不安,眸色如墨的看着谢珩,“这种时候话这么多……” 谢珩听得这话顿时哑然失笑,莫名觉着她后面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下一刻,他便听到温酒语气有些微妙的问道:“谢珩,你是不是不会?” 谢珩微愣,而后低笑出声,低声应道:“是啊,我不会。” 他与她耳鬓厮磨,嗓音越发的低沉惑人:“阿酒,你教教我,怎么才能让你舒服。” 温酒闻言,霎时面如火烧。 可这话是她自己问出来的,绝不能在这时候露怯。 “你……你等着。” 温酒嗓音都有些发颤,在夜风轻拂红罗帐,烛火摇晃间抬手抽出了挽发的凤簪,三千青丝随之铺陈在玉枕软榻之上,眉眼间不自觉的染上绮丽之色。 她闭眼,抬头主动吻上谢珩的唇,犹如金风玉露相逢,忘却人间无数。 夜风吹得烛火跳跃缭乱,飞纱帘纬飘飘摇摇,好似帐中人缱倦多情。 一响贪欢,何须去管日后是等那仙境云端,还是苦海深渊。 温酒呼吸紊乱间,紧紧的握着刻着“谢东风”三个字的那根床柱,脑海中记忆闪现呈现,欢愉苦痛并至。 她终于想出了要和谢珩说的那句话: ——我这两辈子踏过万丈红尘,见过浮世三千,贪过财图过利,流过血全过义,唯独只爱一个你。 第610章 枕边人 一夜风清云缓。 寝居外的侍女们面红耳赤一退再退,守在了庭外。 青七和谢万金也在桃花树下站了一夜,原本是怕两人忽然出点什么事,守在外面以防万一。 没成想……那两位折腾了那么久,连侍女们都没好意思守门。 四公子和青七都没娶妻,一整夜都神色微妙,直到日上三竿都不见屋里那两人出来,也不曾召侍女们进去伺候,两人也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眸带忧色又微妙。 “那个,青七啊。”谢万金忍不住低声开口道:“他们这样真的没事吗?我长兄会不会……” 四公子说到一半,自个儿又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哪怕只是猜想,他也不想长兄有半分危险。 青七心里也悬得很,有些犹豫道:“昨夜我已经事先给陛下服用了清元丹,按理说……情况再糟糕也不至于刚圆完房就毒发……” “这事怎么能按理说?”谢万金开口打断他,有些纠结道:“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青七一听这话,面色纠结道:“这、这样不好吧?” 他压低了声音,同四公子道:“万一陛下和少夫人只是睡得晚,这会儿还没醒怎么办?” 谢万金闻言,觉着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抬手摸了摸下巴道:“那让侍女们去瞧瞧吧……” 他说着便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小侍女们,还没开口说话,就看小侍女们交头接耳的说着悄悄话,她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当了主子初尝欢喜事没分寸,折腾得到这会儿还不起,越说脸颊越发的红。 四公子顿时:“……” “这些个侍女怕是不敢去,也不好意思去。”青七道:“侯爷,这事……”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谢万金轻轻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道:“罢了罢了,这种事除了本公子,也没别人能做了。” 青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满心都是:侯爷对陛下真是兄弟情深。 结果下一刻。 谢万金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窗边,伸出食指戳破了窗户纸,趴在上头偷偷往里瞧。 青七也不知该不该拦他一把,只能默默的跟在他边上,低声道:“侯爷,您这样不好吧?” “里头罗帐都没掀开呢,这半遮半掩的,我又瞧不见什么,只是看看他们有没有出事,这有什么不好?”谢万金压低声音同青七道:“要不你来?” 青七到底脸皮薄了些,放在四公子面前没得比,连忙道:“不不不,属下不敢,还是侯爷来吧。” “不敢就别说话。”谢万金正一个劲儿的往屋子瞄,怎么也瞧不见两人的动静,不由得有些心急,“这窗户离得太远了一些,若是在屋顶掀开两片瓦往下看,必然清楚的多。” 青七在他身边沉吟许久,才开口问了他一句,“侯爷……您不怕高了吗?” “啊?” 谢万金忽然听到这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过了片刻,他想起了屋顶有多高,才后怕起来,“我真是糊涂了,还好没上去,行了行了,别说话,好好听听里头的动静。” 青七心道:不一直都是侯爷您在说吗? 他不接话,谢万金攀着窗沿一心听屋内的动静,小侍女们又离得远,整个寝居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四公子觉着自己耳力着实是不够好,不由得伸手轻轻把轩窗往里推,结果刚一动就碰落了窗边的连花瓶。 “砰”一声,瓷瓶落地四分五裂。 帐中人猛然惊醒,哑声问道:“谁?” 谢万金吓得后忙退后,拉着青七狂奔到了庭外,将一众闻声而至的小侍女都拦住,“没事没事,先在外面候着,等叫你们了再进去不迟。” 小侍女们有些不太明白,但是这时候不过去也是好的,便听这位锦衣侯的,静候在了门外。 而此刻的屋里。 陷入两世梦境的温酒忽的被吵醒,惊坐起来,一睁眼就看见近在迟尺的俊容,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谢珩还在她枕边安然睡着,剑眉舒展,薄唇轻轻上扬,左手与她右手十指相扣,紧紧握着。 最重要的是……锦被之下的他未着寸缕。 温酒甚至没敢抬手擦额间的汗,呼吸也放轻了许多。 她怔怔的看着谢珩,梦中前世今生混淆的记忆,和这些时日同他在这西楚公主府里相处时一口一个本宫的记忆相叠,从模糊不清到逐渐明了。 她前世的仇敌,今生的眷恋,兜兜转转万里路,终于能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温酒眼眶湿润,俯身轻唤了他一声,“谢东风。” 所有的事变得不再重要,唯有谢珩的模样,刻入她骨血之中,再难忘记半分。 可谢珩仍旧双眸紧闭,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一般。 温酒不知怎么的,心下忽然有些不安。 她伸手,轻轻拂过谢珩的眉眼,嗓音喑哑道:“谢东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真的……好想你。” 容生明明说过恨骨之毒根本无解,他用了三年的时间,都没能让她彻底好转。 温酒不知道谢珩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她想起从前那事却不在头疼欲裂、苦痛难当。 她只知道自己此刻看着谢珩双眸紧闭的模样,莫名心慌,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人心下难安。 春风吹起红罗帐翩翩飞扬,些许阳光洒落进来,笼罩着谢珩眉眼。 温酒不由得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她舍不得一触即分,贪恋他眉心些许温热,迟迟没有起身。 就在这片刻间。 谢珩握紧了她的手,薄唇轻勾,含笑道:“阿酒,这是做什么?” 第611章 为夫 温酒呼吸微顿,眸色如墨的看着眼前人,眼里水光泛泛。 她心下既惊且喜,有些担忧的问道:“谢东风,你没事吧?” “这话问得……”谢东风有些无奈,唇角却微微上扬着,“阿酒,你是不是对我的体力又什么误解?” 温酒顿时:“……” 她原本只是担心谢珩悄悄做了什么,才让自己忽然想起来以前的许多事,生怕他做事不计后果。 但是好好的一句话,到了谢珩耳中好似就全然不是一个意思了。 两人近在咫尺,眼中只有彼此。 四周静谧了片刻。 温酒面上发热,有些稳不住了,一手撑在床柱上,就要坐起来。 结果她刚一动,就被谢珩揽腰抱住,整个人都窝在了他怀里。 “谢东风?”谢珩轻咬她的耳垂,嗓音含笑,“你果真想起我了,昨夜……不是我在做梦,真好。” 昨夜耳鬓厮磨,温酒忽然同从前一般喊了他一声“谢东风”,他欣喜若狂,哄着她一遍遍的喊他的名字,好似这般就能把名姓混入骨血再不忘却。 温酒原本想伸手推他,可听见他说“不是做梦真好”的时候,心口微颤,忽然就舍不得推他了。 “谢东风。”她伸手抱着他,温声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方才我叫你了好几声,你没都应声……” 他方才的样子像是昏睡着,听不到外界的声响。 温酒难免有些心慌意乱。 “谁说我没应声的?”谢珩握住了她的手放入锦被下,剑眉微挑,含笑道:“我这应着的吗?要不……咱们重温一下昨夜?” “你……”温酒像是被烫了手一般猛然收回,顿时肤色泛红,面似桃花。 她想起了从前许多事,可回想了两辈子的记忆,也不知道谢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不要脸的模样。 “阿酒。”谢珩翻身而起,拥着她一起倒向软榻里侧,带着一阵微风拂起罗帐红纱翩翩飞舞。 他俯首,吻住了阿酒颈侧,哑声道:“若不是顾及你的身子,我岂会如此轻易就停下。既然你醒的比我早,那继续……” “谢珩!” 温酒实在是吃不消他这般如狼似虎的模样,红着脸娇声轻喝。 大清早的,这么个人间绝色缠着你那什么…… 谁吃得消啊? 谢珩见阿酒面若桃花,心知不好再逗她了,一手将人拥住,嗓音含笑道:“好好好,少夫人要歇着,我哪敢妄动,都听少夫人的。” 温酒原本有许多话要问,见他这般模样,又问不出口了。 她只好眸色灼灼看着谢珩的眼睛,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来。 奈何后者笑意盎然,愣是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温酒握住了谢珩的手,满脸的认真的同他道:“我虽不知你究竟做了什么,可你不愿意告诉我,必然有你的理由。所以我就不问了,反正你早晚都会同我讲的。” 谢珩垂眸低笑,轻声道:“我的阿酒啊。” 他面上七分无奈,三分欢喜,满腔心绪一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阿酒看着他,温声道: “我等着你自己开口同我讲。” “好。”谢珩应声了一声,伸手握住了阿酒的右手,指尖轻轻抚上第三根床柱。 上头刻的“谢东风”有些歪歪扭扭,许是时常摩挲的缘故,字迹已经融入床柱之中,好似它原本就应该在这个地方存在着。 昨夜意乱情迷间,谢珩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字刻在这里。 那时候的温酒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便将实话告诉了他。 阿酒说:“我怕把你忘了。” 她轻抚他的眉眼,眸似秋水波光潋滟,哑声说:“我可以忘记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可我舍不得忘记你。” 若是阿酒清醒如常的时候,定然不会同他说那样的话。 唯独昨夜,问什么答什么。 乖得不得了。 叫人忍不住想要多喜欢她一些,再多喜欢她一些。 想把整颗心都掏给她。 温酒的视线随着两人交叠的指尖,落在那床柱之上,想起昨夜那些话,不由得有些面似火烧。 偏生这时候,谢珩温热的呼吸还徐徐扑簌在她颈侧。 搞得她整个人都烫的厉害。 外头暖阳高照,璀璨阳光从窗台门扉处穿透进来,笼罩着整个红罗帐都是半明半暗的。 彼此的眉眼清晰无比的呈现在眼前,昨夜荒唐过后的诸多痕迹也随之看的清清楚楚。 谢珩看着她眸色越来越幽深,嗓音低哑道:“阿酒……” “天亮了!”温酒看他这眼神就觉着大事不好,连忙拿着身侧的软枕塞进他怀里,自个儿一把抓起一旁的里衣就往身上套。 谢珩抱着软枕笑意徐徐道:“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帮你穿衣裳?” 温酒楞了一下,心下琢磨着到底是自己反应太大,还是谢珩故意这么说的。 片刻后。 温酒坚定的觉着肯定是后者,扔给他一句“我自己会穿。” 而后套上里衣就拂开红罗帐下了榻,走到屏风后换上新衣衫。 温酒在西楚这么些时日,也是衣来伸手习惯了,这公主的衣裳又比她从前穿的繁复许多,谢珩还一直盯着她瞧。 她的手好像也不是自己的手了,穿衣衫都手忙脚乱。 谢珩忍不住笑,伸手掀开马上又要落下来的红罗帐,随意披了件外衫,就下榻走到温酒身侧。 他极其自然的伸手帮温酒系衣带,含笑道:“看,你还是要的。” 温酒:“……” 这好好的话,怎么到了谢珩嘴里就变味了呢? 没多久。 谢珩就帮她穿了衣衫,自个儿把里衣穿好了,穿外衫的时候,极其自然而然的低头,凑到温酒面前,徐徐道:“少夫人,帮为夫一把。” 温酒动手本来就伸出去了,乍一听到他这声“为夫”,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谢珩眼角微挑,嗓音含笑道:“莫不是我喊错了?” 温酒一时无言。 下一刻。 便听谢珩笑道:“如今该改口叫夫人了。” 他俯首,在温酒耳边低声笑道:“夫人,来帮帮为夫。” 第612章 加餐 温酒被他喊得心神动荡,脸颊也烫的厉害。 偏生她是个不愿意因为这种小事在谢珩面前落下风的人,装的镇定从容,眉眼温柔地低头,伸手帮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 他的心跳隔着轻薄的衣料转到她掌心,滚烫而迅速。 “你怎么……”温酒不由得抬头看他,一句都来得及问出口。 谢珩忽然俯首,吻了吻她的眉心,含笑道:“谢夫人。” 温酒手上的动作微顿。 不知怎么的,她竟然从谢珩这三个字里,听出了“多谢夫人”和“谢家夫人”两个意思。 许是他每次与她含笑耳语时,尾音微微上扬的模样太惑人,以至于她满腔心绪都被搅得乱七八糟,都不知如何是好。 谢珩眸色如星的看着她,唇边笑意盎然。 过了好一会儿。 温酒才缓过神来,指尖在他心口轻轻的点了点,低声道:“青天白日的,莫要故意勾我。” 她说完转身拨开珠帘往外走。 谢珩闻言微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忍不住低低的笑了。 温酒一边想着怎么在小侍女们面前维持面色如常的模样,一边走到紧闭房门前。 她停步,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打开了房门。 一瞬间,淡金色的阳光倾泻而入,春风迎面袭来,落英纷飞萦绕庭前。 不远处的小侍女们听到动静,纷纷小跑着上前来,福身行礼道:“殿下万安。” 温酒站在门里,还没来得及开口让她们免礼起身,谢珩就便衣袂飘然的走到了她身后。 他极其自然的牵起了阿酒的手,嗓音带笑道:“都起来吧,去备膳。” 谢珩眸里笑意流转,又补了一句,“殿下饿了。” 温酒眼角微挑,“我……” 备膳就备膳! 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的人说她饿了?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作为晚上消耗过多?! 她本来想反驳谢珩一句,结果一抬头就撞入他幽深如海的目光里,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温酒忍不住想:算了算了。 我也确实饿了。 谢珩从她的眼眸里意会了些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压低了嗓音道:“阿酒该好好补补了。” “谢东风……” 温酒听到这话不由得神色愈发的微妙。 她仰头看着他,顾忌着门前好些个小侍女在,同他轻声咬耳,“你乖一点。” 谢珩含笑点头,尾音微微上扬的应了一声“好”,徐徐道:“都听我家阿酒的。” 饶是温酒这般脸皮厚的,也架不住他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这么宠溺的语气说话。 她眼角微扬,唇边笑意这么也掩不住,温声道:“再不吃东西,今儿个只能吃一顿晚膳了。” “那可不行。”谢珩俯身到阿酒耳边,含笑低语,“入夜之后,我还想加餐。” 温酒顿时:“……” 她没好意思再同这厮说话。 谢珩倒是心情极好,同她并肩而行,穿过满园繁花,时不时开口同阿酒说两句。 一众侍女跟在两人后头,纷纷低头偷笑。 欢天喜地几个对视一眼,都觉着自家殿下好像同之前大不一样了。 明明眉眼还是那眉眼,如今同晏皇在一起,茫然之色不知何时已经腿的干干净净,连眼底都有了光。 温酒这会儿无心去管小侍女在想什么,一边听谢珩说着话,一边想着得空了要去找容生问问,她身上这毒会不会对同房之人有不好的影响。 然而,她刚同谢珩穿过拱门,就看见了匆匆而来的秦墨。 “陛下!有首辅大人的书信至!”秦大人跑的有些急,额头上汗都出来了,见温酒与晏皇同行,连忙拱手行了行礼,问过安,才继续道:“微臣以为应该是大晏出了什么大事,首辅大人才会万里传书,一众随行官员都已经在公主府的书房里等着了,还请陛下速速去一趟。” 谢珩听完这话,不由得抬眸看向了温酒。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温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道:“既然是国事,自然耽搁不得,你快去看看吧,等商议好了再来用膳。” 谢珩应了声一声“好”,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那你先去吃一些垫垫肚子,我去去就来。” 温酒点了点头。 谢珩转身步入长廊,秦墨见状也连忙朝温酒行了个礼,匆匆跟了上去。 温酒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下琢磨着: 秦墨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啊。 既然有谢玹的万里传书,为什么不直接拿给谢珩看,反倒要把官员们都叫到一起? 三公子那人,待长兄同旁人全然不同。 若书信是写给谢珩的,而不是众臣阅览,内容就完全不一样,但是秦墨方才说的话听起来好像很急,但是仔细一想,都是破绽。 温酒想了想,当即穿花而过,朝园中小路走去。 身后一众侍女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状连忙小跑着要跟上。 温酒回过神,抬手朝她们做了个“止步”的手势,示意她们不必跟来,自个儿走近路去了书房。 她走到桃花树下时,刚好看见青衣卫推开书房的门请谢珩进去,随后又伸手把门关上了。 秦墨则留在门口同靠在廊柱上的谢万金说话。 温酒离得有些稍许远,也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书房里安静的很,并没有什么随行官员在。 她在桃花树下站了片刻,而后饶到书房的窗户旁,朝里头看了一眼。 里头只有两个人。 青七和谢珩。 前者正在凝神为谢珩把脉,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响也没有。 温酒静静的站在窗外,心下的担忧在此刻变得越发深重起来。 “阿酒?”谢万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满是诧异,“你怎么在这?” 温酒太过于关注里头那人,连什么时候有人走到她身后也不知道。 只是这时候她一点不慌张,只是回头,低低的喊了一声“四哥。” 谢万金微愣,隔了好几年再听到这声四哥,情绪一时有些复杂。 而后,便听温酒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他……怎么了?” 第613章 我可要亲你了 谢万金被她一声四哥喊得心头发热,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就听阿酒问了这么一句,顿时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自个儿都没搞清楚状况,哪敢在阿酒面前随便乱说。 温酒见状,心下不由得越发不好,嗓音微哑道:“四哥……”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谢万金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心道长兄刚来没多久,阿酒就在这窗边站着了,显然是尾随而至。 他也不知道阿酒的记忆究竟恢复了多少,但是从前的阿酒是肯定不会被他忽悠的。 四公子想到这,不由得怀念前些天那个一口一个本宫的八殿下,这姑娘家啊还是心思简单的可爱些。阿酒是很好,但是他这样的真心吃不消啊。 温酒当下也没心思去琢磨四公子究竟在想什么,贴耳到窗边去听里头那两人说话。 可惜书房太大,青七说话声音又轻,她怎么也听不真切。 “阿酒。”谢万金在一旁轻轻唤了她一声,许久也没得到回应。 他不由得走到温酒另一侧,低声同她道:“那个……阿酒啊,长兄在里头说国事呢,应该没怎么的,你这一夜也没怎么睡,要不、先去回去歇歇?四哥帮你在这盯着,有什么事,我一定马上就来告诉你。” 温酒闻言,不由得侧目看向四公子。 她也不说话,眸色如墨的对上谢万金的视线,同先前总是神色茫然的模样完全不同。 谢万金愣是没敢再继续扯下去,只能悻悻然道:“阿酒,你怎么这样看着四哥?” 温酒转身看向窗里人,温声问道:“四哥当真会告诉我么?” 她语调轻柔,如春风过境。 可谢万金闻言,却心头微震。 好在四公子平日里惯是个睁眼说瞎话的,这会儿也算稳得住,徐徐应道:“当然。” 温酒的目光一直落在书房里,语气淡淡的问他:“那为何现下不能将已经知道的告知于我?” 谢万金顿时噎住了:“……” 他强忍住喊长兄救我的念头,试图笑着同温酒解释两句,没曾想他还没开口,温酒已经转身走了。 “阿酒。” 四公子也不知道这会儿该松一口气,还是继续悬着一颗心。 不过很快,他就不纠结了。 因为下一刻,谢万金就看见阿酒绕到书房左侧的桃花树旁,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 “阿酒!” 四公子差点惊叫出声,一开口就被阿酒一个手势压得嗓音都轻了下去。 谢万金怕高,阿酒比他还怕。 这会儿,她却闭着眼睛硬着要上爬。 四周暗处的青衣卫的门见少夫人爬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一个个都准备着飞身出来拦一把,奈何刚露个脸就看温酒做个了个“都下去,不许出声”的手势。 众人面面相觑,陛下只说了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否则格杀勿论,但是今个儿要靠近的人是少夫人,那他们怎么拦? 青一青二几个从前曾跟在温酒身边的,眨眼之间就做出了选择——听少夫人的。 带头的几个藏匿回了暗处,剩下那些个人也是极有眼力见的:少夫人怎么能算是闲杂人等呢? 于是纷纷悄然退了下去。 只余下四公子在下头不知如何是好,反正阿酒他是劝不动的,做哥哥的只能在底下帮忙扶着树,不远处的秦墨见状,顿时惊了惊,连忙跑过来帮着谢万金一起扶树。 两人都是大晏的中流砥柱,如今同是西楚公主府中扶树人,相视一眼,不由得心情微妙。 温酒其实不太会爬树,还怕高怕的要死,眼睛都不敢往底下看。 好在她不算重,这桃树也够给面子,爬上去的时候只多了大半落花,枝丫倒是没断。 她咬咬牙,从枝头跃到屋檐,手脚并用的爬到谢珩和青七上方,掀开了两片瓦片,往底下瞧。 而此刻,书房内。 青七刚给谢珩把玩脉,面上又惊又喜,有些语无伦次道:“没事?陛下行此险招……竟然没有对龙体产生半分损害?这简直……” 不可思议。 这话还没说完。 谢珩便剑眉微挑,用眼角余光扫了屋檐一眼。 饶是青七激动地不能自已,也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连忙平静下来,提高嗓音道:“必然是陛下真情动天,才能解了少夫人身上的毒,又于龙体无碍。只是如今时日尚断,还不知道日后会如何,请陛下允许臣随侍身侧,以便日日诊断,也好防范于未然。” 温酒趴在屋檐上一动也不敢动,听到此处,总管放心了许久,却仍旧不敢放松半分,继续眸色如墨的瞧着底下的那人。 只见谢珩点了点头,徐徐问道:“那阿酒呢?” “少夫人……” 青七心道少夫人都没让我把脉,这会儿能说出个什么来? 但是陛下既然开口问了。 他这做属下的,就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来,“眼下看来,这法子是极有用的,少夫人已经恢复了记忆,但是……” 青七说到这时候,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谁也不知道少夫人的记忆恢复了多少,那恨骨之毒如何才能清干净。所以属下以为,陛下应当多同少夫人行昨夜之事……” 温酒听到这懵了一下,不由得猛然起身。 她本来是想悄悄走的,结果起的太急,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原本还在听青七说话的谢珩当即站了起来,飞身掠出了窗户,衣袂飞扬间,一把将温酒揽腰抱住,于漫天纷飞的桃花瓣一起翩然着地。 温酒惊魂未定,怔怔的近在咫尺的俊容,很想挖条地缝钻进去。 偏生谢珩还笑的眼攒桃花,俯身,徐徐问她:“夫人方才不是说不问了?等着我自己告诉你么?” 温酒一时无言:“……” 谢珩笑意盎然,一双琥珀眸里光华泛泛,低声道:“那夫人爬到屋檐上偷看我,是想做什么?” 温酒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心下连方才差点从屋檐摔下来都忘了后怕,只好闷声看着眼前人。 谢珩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她脸上,薄唇几乎要贴在她耳侧。 他嗓音微沉道:“你再不说话,我可要亲你了。” 第614章 昭告天下,迎你为后 温酒连忙用掌心握住了谢珩的唇,脑子一片空白,乱七八糟的心思转的飞快,好一会儿,才有些含糊道:“我也不是来问你的啊……” 谢珩闻言,不由得微微挑眉。 温酒开口说了第一句,后边的话便显得自然多了。 她足尖着地,缓缓的站直了,眸色如墨的看着谢珩,嗓音轻缓道:“我刚才爬那么高,就是为了自个儿听个清楚明白……也没让你当下就开尊口同我讲啊。” 一旁的谢万金和秦墨扶着桃花树面面相觑。 大晏朝两大妙语连珠的青年才俊这会儿真真是对温酒佩服的五体投地,差点忍不住就上前作揖拜她了。 在列国之中,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敢在晏皇面前这样强词夺理了。 谢珩生平少有说不过人的时候,可眼前人是他心上人,一时竟拿她没办法,只好将她揽腰抱起,穿花而过,快走行走于光影萦绕的雕花长廊。 “谢珩!”温酒一时摸不准他想做什么,不由得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又碍于四下侍女小厮们来来往往,压低了嗓音问他,“你、你要要干什么?” 谢珩薄唇轻勾,笑意盎然的问她:“方才青七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温酒略一回想,就想到了青七那句“陛下应当多同少夫人行昨夜之事”,当即面如火烧,强撑着维持不动声色也有些绷不住。 她低头,窝在谢珩怀里,嗓音低若蚊吟,“没听清……” 谢珩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阿酒这话有多违心。 “真没听清?”他含笑问阿酒,尾音微微上扬,“那我把青七叫过来,让你当着你的面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多说几遍?” “不、不用。” 温酒在不要脸这事上,着实不是谢珩的对手。 方才当着好些个青衣卫爬树上屋檐摔下来已经够丢脸的了,要是在让他把青七叫过来当面问那种话,那她这脸算是彻底没了。 “夫人说不用,那就不用了,我都听夫人的。”谢珩在耳边低语,语调温柔的不像话。 然而,下一刻。 他便话锋一转,低声问阿酒,“那夫人听不听大夫的?” 温酒顿时:“……” 绕了这么一圈,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她抬头,杏眸清亮的看着眼前人,却没说话。 谢珩眼角微挑,在她耳边笑道:“其实,我帮夫人听也是一样。” 温酒又羞又恼,压低嗓音喊了声“谢东风!” “为夫在。” 谢珩极其自然应了一声。 搞得温酒彻底没了脾气,直接把脸贴在谢珩心口,听他的心跳声。 快的有些不太寻常。 看来谢东风不要脸贫嘴的时候,也只是面上掩饰极好,唯有这颗心是没法骗人的。 她低着头,忍不住笑。 长廊两侧繁花迎风绽放,花蕊枝叶间雨露未干,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 谢珩抱着她,一路到了后花园,侍女们早早将膳食摆在了八角亭内,一见两人到此,连忙低头行礼退了下去。 连欢天喜地和团团圆圆和那几个一直贴身侍候殿下的,都没好意思站在亭中碍眼,十分自觉的退到了十几步远候着。 温酒抬手碰了碰谢珩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后者意会的十分到位,直接把阿酒放在了石凳上,而后在她身侧坐下,十分自然而然的就开始给她盛汤。 若不是众人都知道他就是那位生杀予夺的大晏之主,八成真把他当做这公主府里的一心都想着如何争宠的小男宠了。 温酒同谢珩相依而坐,目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他身上,好似怎么移不开眼似得。 忽然涌上心头的记忆纷杂而混乱,只有眼前这个人是无比真实存在着,近在咫尺,伸手便可触及。 能如此,她已心满意足。 谢珩被她这样看着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好意思,把盛好的汤碗放到她面前,饶有兴致的问道:“阿酒,你终于发现我是个秀色可餐之人了?” 温酒眉心一跳,连忙别过头看向别处,装作欣赏满园风景如画,就是不再看他。 谢珩也晓得自家阿酒在他面前脸皮薄,忍不住笑道:“自家夫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温酒不理他,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谢珩这厮,有时候真的话多的不行。 但凡她回一句,他就能满树开花给你说出天花乱坠来。 偏生阿酒低头喝汤,不搭他的话。 谢珩还能自个儿凑到她耳边来,悠悠道:“你从前抱住我不放说‘但愿抱拥世间真绝色’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温酒差点一口汤呛死,当即放下碗,走到一边扶着柱子咳个不停。 谢珩心道玩笑话说过了,连忙起身走到她身侧,一下又一下轻抚她的背部。 过了好一会儿,她缓过来,杏眸波光潋滟的瞥了谢珩一眼。 后者也不敢开口多说话了,无奈又宠溺朝她笑。 温酒靠在柱子上歇气,眼角余光一扫,忽然瞥见一个眼生的小侍女匆匆跑向朝这边来的谢万金。 那小侍女把四公子拦住之后,不知道同他说了什么,悄悄从袖中取出一块红玉佩塞到他手里,然后就转身匆匆离去。 谢万金站在原地,拿着那块红玉佩对着阳光看了片刻,忽然朝温酒这边看了过来,对着谢珩挑眉一笑,而后将玉佩收入袖中,转身出府而去。 “那是慕容羽的玉佩。”温酒回眸看向谢珩,不解的问道:“四哥在做什么?怎么还同慕容羽有了牵扯?” 西楚的凤凰令是血玉雕成,皇族众人无不以血玉为标榜身份之物,最喜欢佩戴这种玉佩的正是六公主慕容羽。 温酒先前浑浑噩噩的不记事,如今乍一恢复,记性好的让谢珩忍不住惊诧。 他听她这样问,也无心隐瞒,微微勾唇道:“万金在西楚的闲的发慌,想找些事做,且由他去吧。” 温酒一听这话,就知道谢珩早就知晓此事,心下不由得担忧起来,“西楚女子身份贵重,城府心机更胜男儿,慕容羽更是心思简单之人,四哥同她搅和在一起……”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谢珩徐徐道:“我们家四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温酒一时无言以对:“……” 真不知道四公子听到长兄这话,会是何等心境? 谢珩觉着阿酒一恢复记忆在操心这操心那十分的辛苦,不由得拥着阿酒走回桌边坐下,一边给她布菜,一边道:“这事你不必多虑,万金他有分寸的。” 温酒搜肠刮肚的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四公子什么时候知道过分寸是个什么东西。 连慕容羽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那尚回都城的九皇子,闭关不出的国师,还有答应了嫡公主嫁到大晏和亲的帝君……心里又在琢磨什么? 她心下越发的担忧,当下食之乏味,闷头吃了小半碗,也尝不出什么好坏来。 谢珩见状,当即放下碗筷,握住了她的手在掌心轻轻摩挲着。 他也不急着开口,就这样静静的陪着她。 过了片刻。 终究还是温酒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明知道帝君答应你我的婚事是另有图谋,为什么还不走?这公主府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危机四伏,我根本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 谢珩忽然握紧了温酒的手,将她说到一半的话打断,“我知道。”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忽然觉着有些可惜:那位传闻中神智不清,实则天真烂漫的八殿下终究还是消失不见了。 随着记忆回来的,不仅是从前的阿酒,还有她心智清明后的满心担忧。 他说:“西楚帝君的确另有图谋,可我一开始踏入西楚之地的目的就是你,如今也不过是各凭本事夺所求而已。” “离大婚之日还有好些天,我先想办法送你大晏,等你脱离险地,再想别的法子来接我回去。”温酒沉吟许久,忽然抬眸看着他,“帝君心思深沉非常人能及,你如今是大晏之主,身系万民,绝不能如此冒险。” 她指尖有些发凉,在谢珩掌心里轻轻一动,便冰的他心头一颤。 谢珩一开口,却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阿酒,我今年二十有三了。” 温酒闻言微愣,一时没明白过来。 “你好好看看我。”谢珩眸色灼灼的对上她的视线,嗓音低沉道:“我已经当了整整三年的大晏之主,早已就不用被人算计打压还憋屈忍下。帝王心计,雷霆手段,该会的我都会了,不该会的我也都知晓。” 他眸色渐红,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嗓音顿时低哑了许多,“阿酒,你不必再舍己为我,我可以护着我自己护着你,不管是谢家还是天下,我现在都能护住了。” 温酒好几次试图开口说点什么,都没能发出声响来。 她定了定神,许久才温声同他道:“我知道。” “你护了我那么多次,废了那么多心思,这一次……让我护着你好不好?”谢珩哑声道:“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要想,就一心欢欢喜喜的等着做新嫁娘。” 温酒心头那根弦好像忽然一下子断了,然后酸楚和感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眼前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谢珩道:“我们不偷偷摸摸的来了又走,就照原定的婚期和大婚之礼而行。” 温酒鼻尖酸涩的利害,想开口说些什么,这会儿又说不出来。 谢珩猛地将温酒拥入怀中,嗓音低沉道:“朕要昭告天下,迎你为后。” 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近乎盟誓一般道:“要你名正言顺的做我谢珩的妻。” 第615章 母女 一转眼,便到了三月二十六。 春风日暖,新燕衔泥。 繁花似锦时节,婚期至。 大婚前三日,安后忽然将温酒召入宫中,连带她身边一众贴身的是女们也都带到了身边,说是这些年也没怎么同亲生女儿亲近过,这眼看着她要嫁到大晏去了,日后隔着万里路,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心中万分不舍,所以要把女儿接到身边去多看几眼。 让温酒从西楚皇宫出嫁,届时皇族亲贵、文武百官和满城百姓齐相送,方显嫡公主之尊贵。 话说的十分动听,且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温酒着想。 饶是她一点也不想去和安后重温什么母女情,也只能点头进了宫。 而谢珩带着大眼一众人住进了行宫,隔着小半个西楚都城,站在宫殿最高处遥望凤凰台,只能看见些许影子。 饶是如此,温酒一天还能在凤凰台上站好些个时辰。 暮色渐浓,晚风轻轻拂面而来。 “殿下,该回了。”欢天喜地几个寻来过来,小声提醒道:“娘娘在等您一同用晚膳。” 温酒靠在白玉雕凤的栏杆上,也不怎么想动,闻声道:“去同母后说一声,我等会儿就来。” 话虽这样说着,她却连姿势都没动一下。 小侍女们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温酒静静的远眺都城千万家,绚丽红霞弥漫了半边天。 远处行宫之巅有红衣绝艳之人长身玉立,风吹的衣袖飘然,好似要扶摇直上九天去一般。 温酒看不清他的脸,只瞧见模糊不清的一个影子,便已心生欢喜。 要是能离得近一些酒好了。 她这样想着,忽然有些十来人的脚步声朝这边来,小侍女们纷纷回身施礼,“参见娘娘。” “都起来吧。”安后的声音温柔的有些无力,抬手示意宫人内侍们退开,自个儿走到了温酒身侧,笑着问道:“玖玖在看什么?” 温酒回眸,淡淡一笑,“想看的。” 语调温软的很,话却说的十分意简言骇。 她从前神智不清的时候,看着安后还会有些恍惚,想着母亲必然是因为很难,才将她弄丢了的,没有想法设法的把她找回来,也是因为西楚皇室之中诸多算计,一时抽不出身。 可温酒在安后身边越久,越觉得眼前这人生疏的很,没传言中为了大晏万民一眼依然决然嫁到西楚和亲的模样,温柔无害的像个只依附于帝君生存的藤蔓。 好似完全没有脾气,也没有什么主张,对阿酒很温柔,好似照顾的无微不至,可又让她觉着很不真实。 也许心中太愧疚了,反倒不知道怎么补偿好,所以只能把自己觉着好的都塞给她。 但是这些,并不是阿酒想要的。 她在长平郡的时候,极其羡慕隔壁家的阿香,那姑娘从小调皮捣蛋的很,把整个村子的同龄少年都打了个遍时常把自己个弄的鼻青脸肿,阿香的爹娘见了,就会拎着阿香出去找那些臭小子打回来,把一众小少年打的嗷嗷叫,再也不敢同她家姑娘动手才肯罢休。 然后才把阿香拎回家,关上院门,折柳条一边抽阿香,一边问她知错了吗? 彼此的小阿香哭喊起来惊天动地,隔壁几条街的少年少女听见了都替她疼的慌。 阿酒却很羡慕,那时的温文和孟乘云总笑她,“你羡慕阿香什么?” “羡慕她家阿爹阿娘打人格外疼吗?” 没人知道,阿酒想起自己亲爹亲娘的时候,总想着他们能同阿香的爹娘一样,自家姑娘在外头受了委屈,二话不说就帮着她,关起来再好好教儿女,打了骂了,自个儿比被打骂的那个更难受。 可惜阿酒没有这样的好运道。 年幼时在温家的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孰对孰错,都是她的错,打骂倒是一点也没少。 如今在这西楚皇宫,帝君帝后都是高高在上的人,自然不会做打骂儿女的事儿。 好些天才见一面,说句话也少左右内侍宫人成群,到底不似寻常人家。 温酒只说了一句话,思绪就飘远了。 安后看了她许久,才柔声开口道:“入夜了,凤凰台上风大,你身子又不好,回去歇着吧。” 温酒缓缓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安后道:“明日你就要大婚了,母后还想和你说说话。” 这话,委屈温柔让阿酒没法拒绝。 温酒点头说好,伸手扶着安后下了凤凰台。 她这八殿下是出了名的药罐子,但是安后这身子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平日里都在寝宫里好生养着,风大一点就能吹走一般。 平时里内侍宫人在旁都十分自然而然的上前扶着。 温酒做这事还算顺手,只是不大想同安后说话。 好在用膳的时候,埋头吃就可以,安后在她耳边柔声说什么,温酒听了直接就饭吃下去,不多想,也不记。 用膳用到一半的时候,安后忽然话锋一转,有些伤感的问她:“玖玖,你是不是在恨母后?” 这话问出来,温酒就没法继续闷头吃了。 她放下碗筷,抬眸看向安后,眸色温和,语调轻缓的问道:“母后何出此言?” 第616章 大婚前夜 安后看着温酒面上的淡淡笑意,面容越发愧疚,嗓音也轻了许多:“本宫原本想着把你留在身边,为你找一个温和体贴的驸马,无需他惊才绝艳也不必有多厉害的手段,只要他能对你一心一意,陪着你平平安安欢欢喜喜的过完下半生就很好。” 温酒没说话。 “原本想着如何如何”这种话,着实没有什么用,除了说出来能让说着话的人自己心里好过些,同废话毫无区别。 “可你长大了,好像不太喜欢母后插手你的事,也不怎么愿意留在西楚。也不知你从前到底经历过多少事,竟然会和晏皇有所葛……” 安后说到这,愈发的满目忧愁,轻轻的握住了温酒的手,柔声问她:“玖玖,你知道一位帝王的后宫会有多少佳丽吗?” 温酒一口气堵在喉头,霎时上不来也下不去,只是在生意场同人交手了许多年,面不改色的功夫练得极好。 饶是她心中不悦,唇边依旧是笑意浅浅,只温声道:“历代君王各有所好,后宫佳丽多少如何能说得准?” “那谢珩呢?”安后道:“你连从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忘了你当年是忽然离开他,才成了他心口的朱砂痣。若是日后朝昔相处,你身子病弱,连承欢都是问题,更别说时日渐长心生厌倦,他的宠爱迟早会被身边一茬又一茬的妙龄佳人分走……你如今年轻貌美,被一时的欢喜冲昏了头脑,可曾想过到了色衰爱弛之日该如何?” 安后字字句句皆是为了温酒而忧虑。 是了。 安后当年也是西楚帝君费尽心思才娶过门的妻,慕容渊为了她,甚至不惜放弃攻打大晏的大好时机,连元后都悄悄除了。 可即便西楚帝君当年对安后看重到如此地步,这西楚后宫之中还是有不少妃嫔,温酒之后还有一个九皇子。 可见这帝王之爱,终究难予一人。 旁人说这样的话都是不痛不痒,唯有阿酒的母亲,西楚的帝后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才是真正的前车之鉴,肺腑之言。 可温酒只是不着痕迹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微微笑道:“色衰爱弛?” 她歪了歪头,面色有些茫然,好似完全听不懂一般。 安后看阿酒好像有些愿意多想了,连忙继续道:“是啊,人都会老的……” 结果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温酒打断了。 她徐徐笑道:“我还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语调轻轻落下,四周忽然变得静谧无声。 安后看着阿酒,一时说不出话来。 温酒这些天还是不太喜欢同人说话,在凤凰台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眼里忽然有了光,说话虽然少,却总叫人无从反驳。 甚至……令人震惊。 偌大的宫殿安静了许久。 温酒抬眸,温声道:“母后,我吃饱了,想去御花园走走。” 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 只是平静告知安后这件事。 安后微愣,而后柔声道:“母后陪你一起去。” 声未落。 门外内侍朗声道:“帝君到!” 温酒轻声同安后道:“父皇来了,母后还是去陪着他吧。儿臣在御花园随便逛一会儿就回来。” 她说完这话,心下松了一口气。 大概真是天生的六亲不近吧。 阿酒听安后担忧她这个担忧她那个,并没有觉着多感动暖心,只觉得心里有所负担。 她小时候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长大之后旁人硬要塞给她,却未必想要了。 安后还想同她说什么,此事殿门已经大开,慕容渊迈步而入,而温酒转身直接从侧门出去了,一众侍女们连忙跟了上去。 安后只能上前迎候帝君,行礼问过安,柔声道:“帝君今夜怎么有空过来?明日还有诸多事要操劳,要保重龙体才是。” “不妨事。”慕容渊上前与安后执手往殿内走,正看见宫人们在撤去晚膳,嗓音温和道:“玖玖呢?明日就要大婚了,她还去凤凰台吹风?” 安后无奈的笑了笑,柔声劝道:“玖玖只是喜欢在凤凰台上看风景,这眼看着就要去大晏了,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看西楚胜景,帝君便再多纵容她这一回吧。” 西楚帝君扶着安后到罗汉床上坐下,不甚在意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什么?” 安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慕容渊却没再多说什么,只安抚道:“没事,等明日就什么都定下来了。” 安后愣了一下,心中忽然有些忐忑不安。 为何是明日才定下来? 晏皇和玖玖的婚事是早就说好了的,难道帝君还在筹划别的事? …… 西楚御花园。 整个皇宫的人都为了明日八殿下和晏皇的大婚忙碌个不停,走路都恨不得用跑的。 而温酒却像没事人一般,带着一众小侍女慢悠悠的走着,穿过牡丹丛,赏了赏她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 举头是明月半隐乌云里,夜尽天幕,只有稀稀落落的星辰闪烁着光芒。 她抬头望天,低声道:“明日好似要下雨呢。” 小侍女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接话,说:“不会的不会的,殿下同晏皇的婚期可是帝君亲自下旨让钦天监择的良辰吉日,这连着好些天都是晴空朗朗,明日定然不会下雨的。” “就是就是,殿下天之骄女,晏皇真龙之命,哪怕是明日原本要下雨,遇着您两人大婚也定然会把雨水收回去的。” 这一个个的嘴巴都跟抹了蜜似得。 温酒忍不住笑,伸手掐了掐欢天的小脸,“今夜本宫身上没带银子,你们就是夸出花来,也没有赏钱拿。” “我们哪里是图殿下的银子啊!”小侍女们连声道:“我们说的都是大实话!” 夜里微风拂面,温酒闭目浅笑,一边抬手示意小侍女们不要跟上来,一边缓缓往假山竹林处走去。 小侍女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这夸得好好的,怎么殿下还不让人跟着了呢? 而温酒走到竹林旁的一瞬间,暗处忽然有人飞身而出,一把将她拽进了假山石洞里…… 第617章 夜会 石洞狭小,周遭爬满了绿藤,唯有些许月光穿透昏暗的缝隙,前头竹影斑驳,后面流水缓缓。 温酒被那人一拽便猝不及防的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淡淡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她不抬头也晓得这人是谁,唇角不由自主的轻轻上扬,一句“你怎么来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便听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殿下莫慌,我只劫色不谋财也不害命”,嗓音含笑,听得温酒心跳越发快的离谱。 她抬眸,看见朦胧月色下的谢珩,不似千万人见了都惧怕不前的晏皇模样,好像只是一个满身风流的翩翩公子,趁着夜色来见想见的人。 温酒这般想着,不由得有些失神。 怪不得那些个戏文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在台上相会了千百回,照样能让那些千金闺秀们羡慕不已感慨万千。 若是梦里能遇见这样的人,叫人如何能不沉迷? 谢珩微微俯身看阿酒,见她好一会儿都没出声,还以为自己把她吓到了。 “我刚过来,就看见你在逛御花园,所以就想……”他说着,连忙伸手摸了摸阿酒的额头,压了嗓音哄道:“不怕不怕,长兄在呢,阿酒不怕!” 阿酒闻言,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哄哪个小姑娘呢?” 谢珩见状,微微一愣。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顺手将阿酒拥入怀里,徐徐笑道:“是我我说错话了,夫人莫怪。” 温酒已然习惯了他动不动就认错,当下只是不动声色的抬眸看他,“嗯?” “应当是……”谢珩说话间,尾音轻轻拉长,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为夫在,阿酒不怕。” 温酒顿时:“……” 这人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崩出叫人无言以对的话来。 这会儿小侍女都在不远处候着,四周静悄悄的,微风拂过花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缓缓汇聚的水流声,都被她耳边的呼吸声盖过了。 温酒在昏暗的石洞里窝在谢珩怀里,不知不觉的,整个人都渐渐都开始发烫。 偏生谢珩好像完全没有一般,抱着她不放,闷声道:“在大婚前把你召进宫,见也不让我见,西楚帝君莫不是想急死我?” 温酒哑然失笑,“胡说什么?” 虽然她也觉得帝君应允她同谢珩的婚事应当是另有图谋,但是过了这么多添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心中不由得越发不安,可怎么也不会是急死谢珩这么简单。 也有这个人,能把复杂的事说的这般简单,好似天底下的阴谋诡计都只是引人一笑的小把戏。 谢珩拥着阿酒,下巴轻轻搭在她肩头,薄唇轻轻擦过她的耳侧,若有似无的碰触砸黑暗里犹如烈火燎原。 温酒身子有些僵化,心口却滚烫,那些欢喜和难言的情绪好像马上就要压不住,随时可能喷涌而出。 饶是心中万般变幻,她面上却还还镇定,温声道:“堂堂大晏之主,大晚上的私闯西楚皇宫,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说来也怪。 像谢珩这般年少登基,睥睨天下的帝王,生的又俊美无俦,原本该是列国风月榜上的常客,可他身边连个贴身伺候的侍女都没有,搞得那些个文人骚客们没什么风流事好写,只能写晏皇嗜血好杀人,还有不少本子影射他有龙阳之好。 偏偏满朝文武青年才俊无数,如秦墨叶知秋之流,都是风华正好身居高位的,少不得被人编排,是那帝王帐中宠臣。 谢珩不知阿酒的思绪已经飘远了十万八千里,温香软玉抱满怀,越发的笑意盎然道:“不怕。” 他极其理所当然道:“我来见我的夫人,旁人有什么可笑话的?谁还没个为心上人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的时候?” 温酒还有些出神,闻言不由得愣了愣。 谢珩也无需她回答,自个儿又补了一句,“若是他们没有,那就只能算他们可怜了。” 晏皇陛下一脸春风得意的笑,满脸都写着:“我有阿酒我骄傲”。 温酒已然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只能悄悄往石洞外头看了看,不远处有忙忙碌碌的宫人内侍来来去去,巡逻的侍卫正从御花园往这边走来。 她回头,压低了嗓音同他道:“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明日……” “明日如何?”谢珩连着三日没见到阿酒,如今心上人近在眼前,一个字都不愿意落下。 恨不得贴耳相闻。 温酒被他这么一打断,忽然忘记了原本要说什么。 但是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纵然在昏暗的小石洞,也让人难以忽视。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十分镇定从容的模样,同他道:“ 明日你我就要大婚了,早些睡,免得明日气色不好,我那什么、那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身子不好……” 她这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谢珩轻轻一推,摁在了布满绿藤的石壁上,“夫人方才说什么?” 他身上还带着春风暖意桃花香,忽的俯身逼近,嗓音也低沉了许多,“我身子不好?夫人倒是说说,我哪里让夫人觉着不好了,嗯?” 第618章 夜纷扰 温酒背靠绿藤,谢珩温热的呼吸徐徐扑面而来,袖下的手悄然收拢。 她额间渐渐渗出些许细汗,一开口嗓音也温软了许久,“我、我身子不好,还不成吗?” 阿酒其实是想说自己身子不好的,毕竟整个西楚都城的人都知道八殿下是个神志不清的药罐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归西的那种。 阿酒越是清楚这事,越想在大婚之时,以最好的姿容嫁与谢珩为妻。 可方才谢珩惑人而不自知,勾的她神魂颠倒,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偏偏他还要揪着这话不放,趁机“欺负”她。 谢珩眸色稍暗,如同深海幽潭里波澜迭起,却不愿在阿酒面前显露半分忧色。 他低眸,吻了吻她的额头,“瞎说什么?我家阿酒身子好得很,特别好。” 温酒呼吸一滞。 这话也不晓得是在宽慰她,还是故意笑她。 这种无法分辨的事,温酒全部归于“算了,谢东风开心就好”。 说话间,谢东风将她圈在怀里,呼吸比平时重了许多,却到底没再做什么过分事。 不远处的小侍女等久了,快步寻上前来,小声唤着:“殿下?您去哪了殿下?娘娘派人来寻你回去!” 是欢天的声音。 听着还挺着急的。 温酒抬手,将掌心贴在谢珩心口,低声道:“别闹,该回了。” 也不知方才有没有人看见她朝这边来了,若有,肯定以为她在这石洞做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谢珩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不想一个人睡。” 他每次低眸轻语都跟撒娇似的。 温酒听了许多回,到了现在仍旧有些吃不消,想同他多待一会儿,但是小侍女们都朝这边寻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声又一声的“殿下”重叠在一起,跟招魂一般。 她忽然有些心慌。 明明方才什么也没做,就是莫名其妙的心虚了。 温酒袖下的手轻拢成拳,猛地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亲谢珩的唇,轻声道:“乖,好好回去睡一觉,明日早些来接我。” 谢珩微顿,整个人如同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的。 温酒弯腰从他臂弯下钻了出去,快步走出石洞,将一众不断朝假山的小侍女引开了。 谢珩在原地站了许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方才被阿酒亲过的薄唇,又气又想笑。 这谁睡得着啊? 假山外,温酒快步穿过御花园,几乎是脚下生风,一众小侍女压根来不及开口问殿下方才去哪了,光是跟上她的脚步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温酒回到安后宫中的偏殿,心不在焉的沐浴更衣完,就让小侍女们熄了灯,上榻准备睡几个时辰。 明日大婚天不亮就要起,梳妆更衣还要皇室大婚诸多繁复礼节,安后怕她身子吃不消,早早的让侍女们伺候她歇下,千叮咛万嘱咐的,最后还是温酒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安后才肯走。 奇怪的是,温酒听安后说话的时候困的很,这人一走,她独自躺在了榻上,却忽然睡不着了。 偏殿大的很,侍女们全都守在了殿门外,此刻夜风拂罗帐,月光隐隐灼灼洒落进来,温酒忽然想起了谢珩在她耳边委委屈屈的说:“不想一个人睡。” 巧的很。 她现下,也很不想一个人睡。 就在阿酒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暗处有人戳破窗纸,悄无声息的往里吹迷烟。 她原本就闻不惯殿中的熏香,这会儿刚想伸手掀开帘纬叫侍女撤去,结果刚一抬手就被人拦下了。 来人悄然而至,一边握住了她的手腕,一遍捂住了她的口鼻,低声道:“别出声。” 温酒:“……” 她一晚上听两次这种话,心情颇是微妙。 可惜这回来的这个,同谢珩完全不同。 语气硬邦邦的,好似同她结过八辈子仇。 温酒口鼻都被捂住了,也出不了声,索性安安静静的看着对方。 罗帐里只有些许光亮,她看不太清楚对方的面容,只好半眯着杏眸,凑近了仔细瞧。 后者被她忽如起来的动作惊得险些从榻上蹦起来,略微一动就掀开了些许罗帐,温酒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半夜潜入偏殿来找她的人竟然是——温文。 后者显然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暴露了,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之色,不过很快就恢复成了一张冷脸。 很不待见温酒的模样。 温酒低眸,琢磨着说些什么好话。 就在这时,有人悄然翻窗而入,径直往榻边摸来。 温酒皱眉,一时无言:“……” 今夜究竟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大晚上来她这找事? 来人转眼就到了榻前,伸手就来掀罗帐。 夜风徐徐间,温文忽然放开温酒的手,两指并拢,飞快的点住了来人的穴位。 对方刚刚掀开,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榻上是个什么景象,就睁大了双眼,直愣愣的往后倒去。 温酒抬眸看了一眼,登时吓得心率失衡。 这大半夜的,忽然摸进来一个黑衣人就算了,不但与她体形相似,脸长得还同她有七八分像。 若不是旁边还有温文在,她定要以为自己是在做奇奇怪怪的噩梦。 后者连忙翻身下榻,在那个同温酒七八分像的黑衣人倒地之前,抬脚提了一下让她缓慢着地,避免发出巨大的声响来惊动门外那些人。 温酒呆呆的坐在榻上,一直没出声。 温文有些嫌弃的瞥了她一眼,转身蹲在那黑衣人面前。 他伸手在黑衣人脸上摸了一圈,而后起身,状似随口道:“易容的,不是鬼。” 温酒当即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她忽然察觉到了温文那点微妙的情绪,抬头看他时候,杏眸微亮。 眸中些许星光流转,在夜色里,格外清亮。 温酒从前天不怕地不怕,打小就能和偏心的祖父祖母还有成天吃白食的姑姑一家唇枪舌战千百回,偏偏十分怕鬼。 其实她前世那十几年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早就觉着鬼没有人可怕了,她自己都忘记了少时的喜好恐惧。 温文还记得。 然而,温文看见她这样的目光,非但不想说话,一张俊脸反倒越发冷淡了。 温酒刚要开口同他说话,就听见有人贴在窗外低声道:“磨蹭什么呢?快点把人弄出来!” 她侧目看去,心下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方才被温文放倒的那个黑衣人易容成她的模样不是来夜游皇宫的,竟想鱼目混珠,破坏她和谢珩的大婚? 温酒心道:这世道,活腻了的人怎么这么多? 她眸色微沉,当即拂袖起身…… 第619章 你笑什么 温文见状,想也不想的就伸手一把按住了她,“干什么去?” 温酒凝眸看他,微微笑道:“我只是去会会夜半来客而已,你慌什么?” “我慌?”温文到底不是三公子那般天生如冰如雪的冷脸玉雕像,当下便有些维持不住臭脸了,冷笑道:“瞧瞧别人又是迷烟,又是易容术的,大半夜还能越过重重宫禁,潜入帝后寝宫,显然不是普通人,你一个瘦的风一吹就能吹跑的……” 他说着,忽然觉着自己同她说这么多有点不对劲,当即话锋一转道:“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人,上赶着去送死吗?” 温酒听到这话,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有些想笑。 唇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心下却忽然酸涩的难以形容。 她没说话。 贴在窗外的那个黑衣人的同伙却有些等不住了,一边压低了声音说着“你今天晚上怎么回事?换个人这么磨磨蹭蹭的?”一边撑在窗棂上就打算翻进来。 温酒闻言,当即翻身下榻,特意掐着嗓子,轻轻应了一声:“再等会儿,马上。” “快点!”外头那同伙和这个黑衣女子好似也不是很熟,竟然没听出来声音不同。 温酒没顾得上庆幸,立刻飞快的把倒地的黑衣女子扒了个干净,连里衣里裤都没留。 温文在一旁看着,脸色顿时红了又白,满脸都是“她到底在干什么”的疑惑和不解。 “别光看着,过来帮忙。”温酒说着,伸手从榻边抽出长衫来,往女子身上一裹,直接推到伸手过来的温文怀里,极其自然的开口指挥道:“把她扛起来,从那边的窗户扔出去。” 温文动作微僵,还没想明白自己方才怎么就那么听温酒的话? 她说过来帮忙,他就伸手? 脑子呢? 温酒看了窗外一眼,生怕那些人等不及要翻窗进来,不由得开口催促了一声,“别愣着,扔出去啊!” 温文纠结了许久“我为什么听她的”,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听到这话,扛起昏迷的女子就走到了窗边,抬手就扔了出去。 外头那人连忙伸手接住了,低声埋怨道:“干什么?这好歹是个殿下,摔坏了你我谁担待的起?” 站在窗边的温文:“……” 片刻后,窗外那人的声音被夜风吹散。 温文却还站在原地,背对着温酒,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凌乱飞舞,犹如在宣泄他心中的凌乱一般。 怎么又听了她话?! 温酒忽然有些想笑,往后退了几步,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软榻。 被夜风拂动的罗帐轻轻擦过肩膀,夜半时分一场骇然过后,满怀有惊无险的庆幸,连带着积压许久的心事也变得明朗起来。 她偷偷的弯了弯唇。 不远处的温文却好似感觉到了什么,转身看来,瞪着她,满脸不悦的问道:“你笑什么?” 温酒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温文继续道:“我今夜来此,是奉命行事。” 少年嗓音清冽,冷冷道:“方才我不是要帮你!” “嗯。”温酒点头,从善如流道:“你先前来刺杀我也是奉命行事,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的,你不必解释。” 温文看向她的目光里出现了一种叫做“疑惑万分”的情绪。 他皱眉,几乎要在额头刻上“你脸呢?”几个大字。 被谢东风“不要脸则无敌”大法压制了许久,不知该如何翻身的温酒忽然在这个时候,意会到了这个绝招的妙处,心下想着豁出去了。 阿酒随意至极往罗帐上倚去,右手从塌下的八宝盒里摸出一颗夜明珠放在地上当灯火照明,而后左手轻抬,在边上的空地拍了拍,“阿文,过来坐。” 温文低头看着在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地上滚,眉头皱成了川字,思绪却被灼灼珠光带着飞远了。 他年幼时,温家家境还算殷实,供得起他上学堂,还能养的起家里几个蹭吃蹭喝的,后来父亲那一摔,折了家里的顶梁柱,治病吃喝都要花银子,家里逐渐的入不敷出。 争吵声也变多了起来,姑姑开始同爷爷奶奶提让他不要读书了,天底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能考中的就那么几个人,纸张那么贵,每夜点油灯也费银子……说得多了,原本一心想着要让孙子读书中举出人头地的爷爷奶奶也开始动摇。 借住在家中的表姐李芸有次同他吵起来了,从平日的笔墨纸砚钱算到学堂先生的那些银子,“温文,你本来就不聪明,天生就是务农的命,干嘛费银子去做那样的春秋大梦?这夜夜点灯背书都背不了几句,我这做表姐都替你心疼灯油钱!” 温文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他自己知道,也偷偷和父母说过不想读书了,家中拮据至此,他还不如早些去找个活计赚些银子,让家里好过些。 可那一天,他的阿姐从外头摆茶摊回来,恰好听到了这话,当下便抬起脚盆把李芸浇成了落汤鸡,冷声道:“温酒的弟弟要读书还是务农,都轮不到你姓李的来指手画脚!别说是夜里点个油灯,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他摘下来当灯照!” 温文那时候想,他的阿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阿姐。 后来,他在学堂时常因为穷酸被同窗笑话,有一次忍不住连夜逃回了家,同阿姐一起坐在茅草屋的屋顶看星星,怯怯的同她说:“阿姐,我真的不想读书了……” 温酒坐在茅草堆里问他:“是不想继续读书识字?还是因为家里拮据不想被同窗笑话不想去?” 温文心中纠结,一下子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想白费家里的银钱了,一下子说想帮阿姐阿娘分担一些,吞吞吐吐颠来倒去,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想哭。 阿姐骂了他小半个时辰,而后开解了他整整一夜:人可以穷,但不能志短。 ——你负责好好读书,我会挣银子养家的。 ——你争点气,多识几个字回来教我,我以后生意要是做大做红火了看不懂账本岂不是被人坑了银子都不知道?那不可行啊! ——等我赚了大钱,给你买一百盏灯……不!一千盏!那什么夜明珠不是亮如白昼,价值连城吗?我也给你弄来当灯照。 往日情景历历在目。 温文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东西,此刻悄然浮上心头。 他看着地上被主人拿来随手滚地的夜明珠,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温酒。 她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墨发如瀑垂下,随随便便就坐在了地上,懒洋洋的靠在床榻上,一点也不像白日里锦衣玉貌尊贵无比的西楚嫡公主。 却渐渐和他尘封在过往的那个阿姐重叠在一起。 各散天涯的五年光阴,死里逃生后流落他乡,在死人堆里一日又复一日的磋磨煎熬,恨意一点点堆积成高墙,可就被她一句“阿文,过来坐”击得粉碎。 心墙塌了,月色和星光带着他家阿酒的温声轻语瞬间倾斜而入。 温文轻手轻脚的走向温酒,在她身边席地而坐。 夜半时分,静悄悄的。 阿酒侧目看他,在心下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温声问道:“舍不得杀我?还是舍不得我嫁到大晏去?” 第620章 在意 温文闻言当即对她怒目而视心下胡乱想着:温酒如今真是好本事,一句让他就想起那些忘到了天边的事,生出几丝温情来。 下一句,就让他火冒三丈,恨不得把她当场弄死。 “还不动手啊?看来是舍不得我嫁到大晏去了。”温酒其实也无需他回答什么,自个儿心下一琢磨就把这事琢磨得七七八八了。 她屈指轻轻敲着床沿,杏眸微眯着,忽然话锋一转,轻声问道:“话说,慕容羽这次让你来干什么?” 温文神色忽变,眉头紧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慕容羽。 他的话只问到一半便嘎然而止,转而笑容嘲讽道:“不亏是西楚八殿下,连我背后之人是谁都查的这么清楚明白。” 温酒一时无言以对,面上笑意顿时维持不住了:“……” 她心里一边想着“阿文长大了,怎么这么难说话”,一边琢磨怎么把这话接下去。 毕竟她上次同阿文见面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来的突然走的更突然。 温酒后来让人去查过温文的去向,得知如今是慕容羽暗地里豢养的杀手之一,好像还算是个头头,她派人去找过他,可惜温文铁了心不愿意和她再有什么联系,派去的人都无功而返。 谢珩知道后,又让手底下的青衣卫把温文和孟乘云的事查清了来龙去脉: 当年在长平郡的时候,谢府下人打断了孟乘云的腿扔到柴房关了好几天,温文当时还在谢府小住,有次路过柴房的时候无意间撞见了,小少年正是天真良善的年纪,原本以为谢珩说的打断腿割舌头都是开玩笑,哪知道再见昔日的邻家哥哥,竟是这般血淋淋断了腿的模样。 当时的温文当即就谎称要回书院读书,暗地里连夜扛着重伤的孟乘云出了长平郡求医,像是生怕谢珩忽然想起孟乘云这么个人要割舌头夺人命一般。 也是阴差阳错避过了屠城大祸,至于他们如何流落到西楚,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全被青衣卫回禀的两句话囊括概尽。 那青衣卫说:“温公子与孟乘云徒步行万里,甚拮据,忍冻挨饿多时,常有性命之忧,后来被人卖到了西楚的小倌楼,几经生死,曾得西楚六公主照拂,成了她手里的暗人。孟乘云饱读诗书,所以慕容羽给他按了个新的身份走上了仕途,而温文……则被扔到了专门培养杀手暗阁,千人之中幸存者二三,温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温酒想到这,心口一滞,忍不住问了温文一句,“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温文心想着她还真问的出口,哪壶不开提哪壶,脸色越发难看,冷笑道:“你不是什么都查得出来吗?还问我做什么?” 温酒也不否认,轻声道:“言出他人之口,同你亲口所说终究有所不同。” “还非得我讲给你听是吧?”温文唇边笑弧更冷,眸色如霜的看着阿酒,字字清晰道:“我带着被谢家人打断腿的孟大哥外出求医,身上银钱全都被庸医耗尽,想回家却遭匪祸,身无分文的流落他乡,衣难蔽体,三餐不继,为了捡一个别人扔在地上的馒头吃,和乞丐打的头破血流……” 温酒静静听着,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这一切多么熟悉,可她重活一世改变的命运轨迹,却成为了温文的噩梦。 他沿着她前世走错的路,吃了那么多她至今都不敢回想的路。 “阿姐。”温文笑意冷然,忽然开口唤了她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杀人好难啊,我怎么都学不会。直到有一天阁主把我们同批进入暗阁的人都关在一起,三百人,只能活一个。我不想杀人,可是我也不想被他们杀,只能硬着头皮把冲我来的人一个个刺死。” 温酒闻言,四肢发凉,一时说不出话来。 听温文在她耳边说:“杀第一个的时候,实在手抖的厉害,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却没死,还能举刀砍我。我好怕啊,连刺了他十三剑,把他上身刺的全是血窟窿,血流了一地,这才断了气。后来,我就不怕了。” 他嗓音越发生冷,语气却随意至极,“杀多了,就习惯了。” “阿文……”温酒忍不住伸手按住了温文的肩膀,哑声道:“别说了。” 她的小阿弟一直胆子很小,连只鸡都不敢杀。 如今却成了被人养在暗处的杀手。 “谢少夫人、温掌柜……八殿下!”温文看着阿酒眸色变得越来越暗,一声又一声唤她步步高走的身份,眸色阴寒,几乎是泄恨一般继续道:“你一步步走向高处,锦衣玉食,把谢家人照顾的妥妥当当的时候,都没想起我半分,为何这个时候要来问我这些年过的如何?可怜我吗?还是你觉得我现在还有点用,想借机利用我?” “没有……不是……我利用你做什么?不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真的!阿文,你还活着,阿姐很高兴,阿姐知道你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你跟阿姐一起回大晏好不好?以后你再也不用杀人了,谁也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我们好好的……” 温酒这辈子,对着谢珩和三公子他们都没有这般慌张过。 可她对着她的小阿弟,却方寸全失。 温文唇边的冷笑渐渐消失不见,眼睛却红了。 他忽然发现,只要温酒说出“不是”、“没有”这样简简单单,甚至还有些含糊不清的字眼来。 他便释怀了大半。 可真是没出息啊。 温文忍不住在心下唾弃自己,生怕再听下去就会不战而败,当即冷声打断道:“够了,你用不着这么虚情假意的来套我的话。” 温酒猛地被打断,不由得微楞。 “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温文忽的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明日若是踏上了返晏的龙头舟就是死路一条!” 温酒对上他的视线,却沉默着,只字不言。 温文好像怕她听不明白一般,又道:“你嫁谢珩必死无疑!你以为西楚帝君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吃饱了撑的慌吗?要破例让嫡公主外嫁!他摆明了是要借着这婚事让谢珩放松警惕,杀了这个当世敌手,以图来日天下一统!” “我知道。”温酒听到这话,面色反倒越发的平静了。 她抬眸看着从前受委屈了只会自己闷着的小阿弟,心想: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啊。 温文却被她这三个字气的快要七窍生烟,猛地伸手一把拽住温酒的衣襟,将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在这西楚,根本就没人在乎你是死是活,温酒!” 他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低吼道:“你明知自己只是一颗给谢珩陪葬的棋子,你还要嫁给他!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温酒好些年没被人这样拎过,衣襟卡住脖子,险些缓不过气来,耳朵也被少年吼得发麻。 可饶是如此。 她看着他,眸色依旧如墨如星,只是开口时,嗓音暗哑了几分,“怎么能说西楚没人在意我的死活?你这不是挺在意的吗……咳咳。” “温酒,你……” 温文差点被她气疯。 “谢珩不会死在这里。”温酒开口打断他,语气无比肯定,面色从容道:“我也不会。” “我管你会不会!你爱死不死!” 温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把推开她,转身就走。 温酒追了两步,低声唤道:“阿文。” 少年闻声,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温酒站在他身后四五步远,温声嘱咐道:“无论明日慕容羽吩咐你做什么,你只管应下,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来找我。等过几日事情彻底安定下来,我会派人来接你回大晏……” 她的话还没说完,温文已然翻窗离去。 温酒在原地站了许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着不远处大开的窗户发呆。 折腾了大半夜,窗外已是晨光依稀,黎明将至。 殿外的小侍女轻轻叩门,提醒道:“殿下,天马上就亮了,您该起身更衣梳妆啦!” 晨风起,微露沾新叶,桃花灼灼。 这一天,是三月二十九,是大晏之主谢珩和西楚嫡公主慕容玖的大婚之日。 第621章 朝凰 侍女一声惊醒发呆的温酒。 她缓过神来,轻声道:“进来吧。” 声落后,侍女们捧着一应洗漱之物,还有婚服凤冠等物鱼贯而入。 顷刻间就把整个偏殿的宫灯都点亮了,依稀晨光和飘摇烛光把温酒的面容照的暖意融融,也衬得一夜未眠的她气色越发不好。 欢天看了,忍不住轻声在她耳边问道:“点下昨夜没睡么?” 温酒更衣之后,缓缓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没说话。 昨夜有心之人设下的局面若是成了,如今在这偏殿之中待嫁的应当是那个易容成她的黑衣女子。 那么她这会儿应当少说话,尽量不露出马脚才是。 欢天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自家殿下同往常一般同她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由得多看了殿下几眼。 不过众人好似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都围着八殿下来来去去忙个不停。 小侍女也只当殿下是马上要嫁做人妇,心中难免有些紧张,神情不似往常那般随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温酒坐在铜镜前一言不发,心下不断的琢磨待会儿到底会发生什么。 她思虑过重,反倒把马上要嫁于心上人为妻的小慌张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左右侍女花了整整两个时辰,为嫡公主上艳丽无双的妆,梳了复杂而华美的发髻,忽然发现这位嫡公主一打扮简直要甩那位西楚第一美人十几条街。 奈何温酒本人看着镜中的自己非但没有半分波澜,甚至还眉头微皱。 侍女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好一会儿,才有人壮着胆子,小声问道:“殿下可是不喜欢这样的妆容?” 温酒缓过神来,不解的抬眸,“嗯?” 侍女连忙解释道:“婚嫁之日,妆容要比平日艳丽些,所以……”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团团打断了,开口就夸:“殿下容貌惊人,这般打扮再适合不过,若是待会儿晏皇见了殿下,也一定会瞬间为之倾倒的。” 温酒顿时:“……” 她不就发了会儿呆吗? 这些个小侍女都怎么回事?进来之前偷吃蜜糖了么? 温酒不说话,小侍女就一个接着一个开口夸她,夸得那叫天花乱坠,后面的实在不知道夸什么好,就说“百年好合”、“白头与共”这样的吉利话。 “赏。” 温酒听多了终于明白过来,一个字就叫小侍女欢欢喜喜的谢恩,顿时安静了许多。 而此刻,外间已是天光大亮。 温酒起身,欢天喜地便取了珍宝玉石镶嵌而成的腰链来,配戴在她腰间,底部连成的红珠恰好点缀在裙袂盛开的牡丹花蕊中,可谓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 饶是温酒这般见惯了世间珍奇之物的人,此刻也不得惊叹制成此物者心思奇巧。 而此时,几步开外的侍女忽地其声道:“殿下,请着婚服。” 温酒回头看去,转身时腰间珠翠相击,其声清脆,奇珍异宝纷纷折射出朝阳璀璨的光辉。 几步开外,侍女们展开了火红的嫁衣,背部是金色的凤凰展翅而飞,两处大袖金线飞鸾穿牡丹…… 温酒原本以为她在公主府穿的那件已经很好了,见了这件,才知全然不能相提并论。 算起来,她重生之后这已经是第三次着红衣了,一次比一次华丽精致。 大抵是老天爷也觉着她上辈子嫁不出去是人间惨剧,所以有意予她今生圆满。 温酒忍不住扬唇,站在原地缓缓抬手,小侍女连忙奉衣上前。 她一双素手穿过鲜红的广袖,轻轻抚过衣襟上的金线,右侧的两名侍女见状,连忙双手抬起凤冠为她戴上,二十二条流苏自额头处垂下,遮住了艳丽夺目的容颜,也半掩了她的视线。 温酒被凤冠压得抬不起头来。 西楚为了表示嫡公主之尊贵,在阿酒的这顶凤冠上花了不少本钱,华美精致至极,同时也……极重。 温酒伸手扶了一下凤冠,恰好此时来传旨的内侍和礼官们到了,侍女们大开殿门,金色阳光洒落进来,一瞬间好似予她万丈华光加身,贵气逼人。 众人一时愕然,好似完全忘记了该说什么。 而殿外礼乐声已起,数百乐师琴瑟鼓萧启奏《朝凰》曲,为西楚的嫡公主送嫁。 温酒站在朝阳的华光里,微微抬手朝众人示意。 欢天喜地一左一右扶着她,见状连忙开口道:“殿下起驾!” 来传旨的内侍和礼官们好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般,一边宣旨说吉利话,一边匆匆退到了两旁躬身施礼。 温酒在侍女们的搀扶下,迈出了殿门。 阳光有些晃眼,她杏眸微眯,心想昨夜无星无月,还以为今日天公会不作美,没想到日头这样好,那她担心的那些事会不会也是想多了? 温酒这般想着,不多时就被扶着上了十六抬大轿子,红地毯一路从安后寝宫铺到了凤凰台,数百名宫人内侍沿路提灯奉宝瓶玉盏,一个个都是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的。 她看着,不由得微微扬唇。 诸多心事也被铺天盖地的喜乐声吹散了。 这一路用了小半个时辰,却什么都没发生,连慕容羽那些个人都没有在半路冒出来同她多说一句话,好像一切的担忧都是温酒思虑过重一般。 直到行至凤凰台下,四周乐声好似一瞬间越发高昂起来,掺杂着谢万金等人的声响,立马就把温酒的心搅乱了。 “长兄,来了来了!”四公子今个儿做迎亲使,穿的也很红,一见喜轿来,比自家长兄还高兴,连声喊道:“阿酒来了!” 第622章 阿酒吾妻 谢珩压低了声音道:“闭嘴,一边去!” 谢万金顿时:“……” 四公子看了自家长兄,又看了喜轿上的阿酒委委屈屈的一边去了。 谢珩负手,抬头看向喜轿,目光定格在了嫁衣似火的心上人身上,他薄唇轻勾,情不自禁的迈步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一旁的西楚礼官见状汗都急出来了,连忙壮着胆子上前拦了一把,“陛下稍候!礼官还没唱礼呢,请您再等片刻。” 方才谢万金一看喜轿往这边来就开始喊了,这会儿轿子还没抬到原定的位置,也没放下来,这位晏皇便急着要过去,真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珩闻言,低低一笑,到底没有再急着上前。 他等着一天,实在是太久了。 如今再等片刻,也这样煎熬不安。 好在,他等到了。 身后,谢万金和秦墨说悄悄话,“我这长兄啊,对谁都脾气大的很,唯独到了阿酒面前,那一个温软乖顺啧啧啧……” 后者轻轻“嘘”一声,低声道:“小心被陛下听到,侯爷不怕死,下官可怕得很!” 谢万金闻言,越发笑的开怀。 这大婚之日喜乐绕梁,谢珩又一心全系在了阿酒身上,四公子越发的肆无忌惮,徐徐笑道:“不怕不怕,以后陛下发脾气要砍人,咱们也不用抱头痛哭了,有了阿酒,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喽!” 一众迎亲使听到这话纷纷点头赞同,看着缓缓而至的喜轿如见圣明,眼睛都亮了。 温酒端坐在轿中,不由得心跳如鼓。 她微微抬头,透过金色面帘和阳光看向不远处的红衣君郞。 落英如雨漫天飞扬,四周上百只凤鸢放飞至半空中,火红的长尾飘扬飞舞,谢珩站在淡金色的光晕里长身玉立,任春风迎面,任飞扬的凤尾轻轻拂过他的眼角。 谢珩就这么抬眸看来,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人间锦绣、三月春情好似全都聚在了他一人身,越发风姿绝艳,动人心魄。 十二迎亲使在他身后站成了一整排,个个都是青年才俊,身姿郎朗,容貌过人。 喜轿落地,左右数十名侍女纷纷止步,礼官高声吟唱“八殿下到!” “臣等恭迎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谢万金、秦墨为首的十二迎亲使齐齐拱手施礼,三呼千岁,一众俊秀青年躬身颔首,气度翩翩,彰显大宴盛起之姿。 身后提灯奉盏手捧珍宝无数的数百宫人纷纷躬身施礼,将紫檀木托上的奇珍异宝举至头顶,齐声恭贺娘娘千岁。 偌大个凤凰台回声阵阵,久久未歇。 一瞬间,数不尽的落花趁着乐声落下,有几片吹到了温酒身前。 她伸手,接住了一朵,轻轻握在掌心。 谢珩就在这无数恭迎娘娘的贺喜声里,踏着满地的阳光和落花,衣袂翩然的走向喜轿。 左右宫人纷纷躬身往后退去,两旁礼官齐齐朗声唱礼:“百鸟衔春笑,凤凰比翼飞。同吟万载歌,共赏千秋岁。” 温酒握着落花的手掌轻拢着,看着意中人踏着礼乐声而来,离自己越来越近。 只剩下五六步,而后是三步、两步…… 最后,堪堪半步之遥。 随侍在旁的欢天喜地伸手掀开了喜轿上的红帘账,退到了一旁。 谢珩微微俯身,朝阿酒伸出右手,言之灼灼嗓音含笑道:“看今朝桃李春风共赴良辰,合欢叩枕,卺酒已温,邀卿做我掌上人。” 温酒四周的喧嚣之声忽然在这一刻悄然淡去。 她眼里只剩下这眼前人,耳边不断的回荡着他带着笑意的“邀卿做我掌上人”。 天地万物瞬间黯然失色,未知的险境迷途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温酒伸手,轻轻放在了谢珩掌中。 随之放在他手掌中的还有那朵她揣了许久的桃花。 沾着微微汗意和温热花瓣轻触谢珩的掌心,有些痒痒的。 他眼角微挑,满目笑意的看着阿酒,一边牵着她起身缓步下轿,一边含笑道:“阿酒吾妻。” 温酒闻言,心跳漏了一拍。 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迈出喜轿之后同谢珩开口说的一句话,便是低声解释道:“其他的东西都是西楚帝君和帝后给的陪嫁,只有这朵桃花,是我给你的。” 温酒说完之后,突然发现连她自己都没搞明白想说什么。 原来紧张过头的时候,不仅会口拙,连脑子都会变笨。 周遭这么多人,她也不好再开口同谢珩费劲多说什么,正打算放弃多说的时候,忽听得谢珩含笑道:“不止是这朵花。” 温酒猛地抬头看向她,凤冠流苏和面帘齐齐轻晃,流光浮动,她一双杏眸清清亮亮的,越发如墨如星。 “从今日起,你也归我了。”谢珩俯身,在她耳边道:“金银财宝奇珍陪嫁算什么,我都把你这小财神娶回家了,哪有还心思去管那些身外之物?” 温酒忍不住微微低头,勾唇浅笑。 她困在西楚太久,之前记忆混乱不清,羽翼尽折,公主府那点月奉养活一府人已是不易,平常也就靠帝君帝后格外再填补一些,温酒八宝箱里那私房钱,十之有八还是谢珩上次进公主府的时候给她的。 大抵是温酒现在脑子太清楚了,怎么都觉得西楚给嫡公主陪嫁再多,那也是两国联姻面上的事。 她前世做了那么多年女首富,今生又被人喊了好几年的小财神,如今正儿八经的要嫁给意中人为妻,竟然连点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心下真真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可温酒心里想的再多,思绪再纷杂,也只需要谢珩一句话便出云破日,满怀欢喜。 偏偏谢珩欢喜忘形,又开口道:“上次你折了一枝桃花递过来的时候说要养我,令我就此画地为牢奉心以候,那这一次……阿酒、吾妻啊,你是不是还少我一句话?” 温酒微愣,而后缓缓启唇,极其认真道:“谢东风,你听好了,从今以后你我要……执手共白头,生同寝,死同穴,百年之后合于一坟。世上美人无数,只要我尚在人间一日,三宫六院我独占,万千宠爱我独享,不许你多看旁人一眼!” 谢珩低眉含笑:“谨遵圣喻。” 第623章 礼成 四周宫人内侍,还有如数到场的西楚重臣和家眷们见状,纷纷面面相觑:这大晏之主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就就……低眉顺眼什么都听八殿下的? 而谢万金和大晏官员们早早做好了心里准备,这会儿还是有些没眼看。 陛下在心上人面前真的是什么脸都不要,以前当着旁人的面还端着一二分,如今这是丢到了十万八千里远。 这边温声轻语的说着话,谁也不敢出声催促,凤凰台上的帝君帝后还有西楚皇室众人都等得头顶都快冒烟了,不得不让大内侍上前喊了一声,“吉时已到!” 那内侍脑子转的也极快,连忙又补了一句:“请晏皇与八殿下登台拜天地,告祭四方此天作之合,人间大喜!” 礼部官员连忙将事先准备好的绣球红绸呈上,一头递给了晏皇,一头递给了八殿下,躬身提醒道:“请晏皇与殿下并行。” 谢珩“嗯”了一声。 温酒说:“好。” 她抬眸看向谢珩,后者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一时间四目相对,情深似海,眸中波澜迭起。 谢珩抬手将红绣球微微挑起,一双琥珀眸笑意流转,微微颔首,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嗓音道:“夫人请。” 温酒微汗的掌心握紧了手中红绸,嗓音却不自觉染了笑,颔首还礼道:“夫君请。” 淡金色的璀璨阳光自万丈高空倾泻而下,笼罩山川大地,落了两人满身,凤冠华彩熠熠盈盛光,帝王冕微微浮动,温酒和谢珩正身抬眸间四目相对,一眼便如同携手了百年。 上辈子阴差阳错后也曾在国难当头时勉强相依,可惜陌路殊途做了仇敌。 前世几多回顾,才有今生这一遭完满。 春暖时节,一双璧人终同着红衣,共踏白玉阶,登上西楚最高之地凤凰台,在天公与西楚君后还有西楚满朝权贵的见证下,行大礼,正式结成夫妻。 西楚礼官高声唱礼:“一拜天地。” 以谢万金为首的大晏众人朗声齐贺,“帝后永昌。” 西楚礼官们顿了顿,不由得纷纷侧目看了看不远处的西楚帝君和帝后,大晏帝后永昌,那他们西楚君后又该如何? 西楚帝君和安后端坐上方,面不改色。 温酒忍不住笑,眉眼弯弯的同谢珩对着东方朝阳似火处遥遥一拜。 礼官们再唱“二拜君后!”心想着你们大晏总不能再跟一句帝后如何了吧。 下一刻。 谢万金立马仰着脖子带着众人喊:“子孙满堂!” 十二迎亲使正当年纪,中气十足,一开口声量就完全盖过了西楚的礼官们,绝对的气势过人。 西楚众人:“……” 帝君帝后多年恩爱,只得一女,还被晏皇娶到大晏去,你们还在这喊子孙满堂,真的不是故意刺激人吗? 西楚帝君和帝后听到这话,不由得神色微妙。 而温酒垂眸看着鞋尖上镶的明珠,脸颊却不自觉的绯红如霞。 谢珩带着她缓缓转身,屈尊降贵的朝上方那两位微微一颔首,刚好温酒凤冠沉的很,也拜不太下去,哪怕是她有心要拜,这礼行的也同谢珩点个头差不多。 西楚皇室权贵们见状,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西楚帝后回头扫了众人一眼,这才把议论声压了下去。 礼官三唱:“夫妻对拜。” 这回谢万金倒是安静了。 他看着长兄与阿酒终于成双成对,一双桃花眼竟泛起了水光。 秦墨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他一眼,顿时吓了一跳,“侯爷……您这是?” “没事没事!”谢万金随手抬袖抹了一把眼角,“我们谢家终于有少夫人了,真是不容易……我前两年还以为我们家兄弟们一个个长得如花似玉的,竟然要一起打光棍……简直人间惨剧。” 他想想都有点心累,连忙打住了,无比感概道:“还好有阿酒。” 秦墨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无言,笑着同四公子一起看向转身相对的那对新人。 温酒与谢珩手握红绸,中间隔了一步之遥。 夫妻相对这一拜,两人拜的再实诚不过。 谢珩折腰以礼,温酒一手扶着凤冠,一手握着红绸,生生拜到了与他齐平,两人齐齐停顿了片刻。 直到听见西楚礼官与大晏十二迎亲使齐声道:“礼成!” 温酒和谢珩不约而同的伸手去搀扶彼此,在碰触到对方的指尖间,不由得抬头相视一笑。 微风轻轻拂过树梢, 携落花漫天飞扬,鸟儿呼朋引伴喳喳叫,绕着飞扬至半空的凤鸢来来去去。 春风不知人亦老,年年盛景似今朝。 大礼已成,西楚帝君和安后携手起身,带着身后一众来为八殿下送嫁的西楚皇族和官员还有权贵家眷上前来,一时间恭贺声不断。 而安后走近看清温酒之后,眸色忽变,一时僵立在了原地。 慕容渊显然也意识到了,眼中划过一丝异常,很快便恢复如常,对着温酒温和笑道:“玖玖,你与晏皇成了亲,便要同他一道去大晏了,日后为一国之母可要贤良端庄,切不同往常一般任性妄为了。” 温酒闻言,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西楚帝君当着众人忽然说这样的话,着实有些奇怪。 但是这大喜之日,她又不好当面反驳他什么,只好憋着一口气,打算闷声应了。 偏生这时候,谢珩在袖下捏了捏她的掌心,嗓音朗朗道:“阿酒若是愿意任性一些,妄为一些,朕乐意之至。” 他以前总觉得阿酒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好不容易忘记了以前那些令她伤心难过的事,回归了几天本性,却被他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说任性妄为,简直可笑。 西楚帝君微顿,而后缓过神来,笑道:“晏皇若能如此疼爱玖玖,朕就放心了。” 谢珩薄唇轻勾,含笑道:“帝君大可放心。” 两人正说着话,安后忽然上前,一把拉住了温酒的手,有些着急的低声道:“玖玖,你……” 第624章 城门紧闭 温酒几乎是在对上安后目光的一瞬间,就明白昨夜之事,安后必然知晓,甚至很有可能这事就是她安排的。 可温酒一时竟想不通安后的用意。 只是此刻,她意识到了这点,便不愿意再配合这人装什么母女情深,直接把手抽了回来,淡淡道:“母后且自珍重。” 安后还想再说些什么,手忽然被一旁的慕容渊握住了,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一旁的慕容羽好不容易找到了开口说话的机会,连忙过来同阿酒道:“以前总想着你还小,想你的时候只要去公主府就可以看到,不曾想这一转眼你就要嫁到相隔万里的大晏去了……” 她说着眼中很快就冒起了泪光,身后的孟乘云连忙递了一方锦帕,轻声劝了劝。 温酒看着这两人,杏眸微眯。 一想到以后大抵再也不会相见,便觉得看着两位演戏也没那么想打断了。 “皇姐。”一直在旁边当陪衬的九皇子慕容鸣许是有些看不下去,越过慕容羽和孟乘云走到温酒面前,双手呈上一个四方的白玉盒,“小弟回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事先去给皇姐添妆,小小心意,万望笑纳。” 慕容鸣容貌秀气的有些过分,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身形纤瘦,个子只比慕容羽高半个头,笑起来温温软软,六畜无害。 他比阿酒还小一岁,是唯一一个在安后嫁到西楚之后,出生的帝君子嗣,生母早逝,幼年无人照拂,过的颇是凄惨,如今却混的比诸位公主都更得人心,年纪轻轻手握实权,颇有慕容渊当年的影子。 温酒来了西楚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熟也不讨厌,温声说了句“多谢”,便用眼神示意侍女接过白玉盒。 慕容鸣也不介意温酒这般疏离的态度,朝两人抱拳行礼,恭贺道:“愿晏皇与皇姐百年好合,愿西楚与大晏永结同盟,共享太平盛世!” 他这话一声,身后一众臣子与官员家眷还有宫人侍女们纷纷附和:“愿晏皇与殿下百年好合,愿西楚与大晏永结同盟,共享太平盛世!” 谢珩徐徐笑道:“该当如此。” 他说着,侧目看向了温酒,就差把“我做什么都是为了阿酒,你们心里有点数”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众人渐渐静了下来,恰好此时青一青二在无数宫人内侍中穿行而来,上前道:“启禀陛下,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可以启程了。” 晏皇大婚本来是应该接了新娘回到大晏帝京再行大礼的,但是西楚帝君提出要谢珩在西楚大婚,晏皇为表对心上人尊重,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这礼已成,便没有再逗留在此的道理。 毕竟只有给西楚公主入赘的男子才会留在这里,大晏那些个官员们吵得唾沫横飞,提醒了陛下无数遍,一定要在行完大礼之后即刻带着娘娘启程回大晏。 众人也是操碎了心,自从谢珩成了大晏之主,史官写着这位平生事迹的时候,纠结用词都要急得青年白发了。 谢珩左手轻抬,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令青一青二暂退一旁。 “此去大晏万里迢迢,晏皇保重。”西楚帝君徐徐开口道:“玖玖身子弱,就有劳晏皇多费心照顾了。” “就此拜别帝君帝后。”谢珩牵着阿酒,微微笑道:“望珍重,后会有期。” 温酒俯身一行礼,“阿酒就此拜别父皇母后。” “玖玖……”安后想伸手去扶她。 谢珩却先她一把,将阿酒拥入怀中,两人齐齐转身,携手款款离去。 偌大个凤凰台上的人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道:“恭送晏皇陛下,恭送殿下!” 温酒和谢珩并肩而走,迈出的每一步,白玉阶两旁的侍女宫人纷纷福身高唱祝词,两人踏花而行,行至岸边登上龙头舟,十二迎亲使,数百侍女宫人,还有数百青衣卫,乘舟二十余艘,在绵延十里的喜乐声,翩然离岸而去。 一行人出皇宫后,便见河岸两旁停满了小舟画舫,满城百姓一见挂满红绸的龙头舟破浪而来,立即掷花满舟。 一声又一声“恭祝殿下与晏皇恩爱不疑,百年相依!”、“愿两国永无战事!永享太平!”重叠在一起,反倒比那西楚皇宫之中冠冕堂皇的话要动听的多。 日头渐移,舟过千重楼,转眼便出了都城,逐流入凤吟江。 温酒坐在红罗帐里,抬眸看谢珩,眼里心里都此一人。 谢珩走到她身侧,紧挨着阿酒坐下,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不说话,便已经是满心欢喜。 “谢东风。”温酒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你这样看我作甚?” 凤冠极重,她这样端坐着,纵然心欢喜,也累的有些缓不过气来。 偏偏眼前这位最不该犯傻的时候,愣是没看出来。 谢珩笑道:“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心上人,自然要多看。” 温酒最听不得这样的话,耳根子瞬间发热,她忍不住伸手拨了拨挡住眼前的视线的面帘。 谢珩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笑道:“瞧我,光顾着看你,竟忘了帮你把凤冠摘下来。” 他伸手轻轻拨开了温酒的面帘,凝视片刻,薄唇噙着笑,帮她把凤冠摘了下来放到一旁。 谢珩一边轻轻抚过阿酒额间被凤冠压出出来的淤痕,一边低声问道:“累坏了吧?” 温酒点了点头,“这凤冠太重了。” 谢珩刚要接话,哪知她立马又补了一句,“好在它够值钱,我这脖子没有白白承其重。” “什么?”谢珩失笑,俯首凑到阿酒面前,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一遍。” 温酒今日妆容精致,面似桃花,被他忽然偷亲了一下,脸颊越发的红了,“没、我什么都没说!” “好,就当你方才都没说。”谢珩轻笑,捏着她发红的耳垂细细把玩着,嗓音低沉道:“既然你都这么累了,那咱们……来做点什么让你舒服舒服吧。” 温酒的脸一瞬间红的几乎同身侧的罗帐一个颜色,咬牙道:“谢东风!这还在西楚之地!在船上!你正经一点。” “我正经的很。”谢珩正色,强忍着笑问阿酒:“刚拜过天地,坐在这红罗帐,最正经的事难道不是洞房吗?” 温酒顿时无言:“……” 她刚才一定是被那死沉死沉的凤冠压坏了脑子,怎么能费口舌同谢珩讲道理,就应该直接把这人嘴堵上。 温酒想着,猛地起身想堵谢珩的嘴。 几个青衣卫忽然一阵风似的掠过起来,齐齐在船舱外单膝跪地,急声道:“启禀陛下,属下刚刚查探到西楚帝君的凤卫都不在皇宫之中!” “国师容生已经数日不曾露面,至今不知去向!” 这两人声音未落,谢万金便匆匆跑了过来,沉声道:“长兄!我们刚出城不久,西楚都城就城门紧闭了!” 第625章 回鸾弯 “城门紧闭?”温酒抬头看向江面,微微皱眉道:“这好好的大喜之日,刚把我们送出城,为什么急着城门……这事不合常理。” 行舟不似乘马坐轿要经过道道门禁关卡,水路一放行,瞬间乘风过数里,这一转眼的功夫,龙头舟和几十艘船只都已经在凤吟江上,离西楚都城几十里远了。 若非是谢万金早就安排人在城中传信,他们也不会去关心城中如何,可这一看了不得了! 这个时候紧闭城门,不是城中出了大事,就是他们这一行要摊上大事了。 阿酒一手撑在谢珩肩膀上,缓缓起身,嗓音微哑道:“凤卫不在宫中,那……” “应当已经在前头等我了。”谢珩一手扶着了阿酒,随之起身,微微笑道:“西楚帝君这个美人计用的极妙。” “你还笑?”温酒正着急,见谢珩笑意从容,不由得伸手掐了掐他的脸,低声道:“那可是西楚帝君身边的凤卫!足足有九千人,个个能以一敌十。” 她一听到那九千凤卫不知藏身何处,就等着拦他们的路,忽然很是后悔为何先前自己要那么实诚,一办完事就把凤凰令交还给了帝君。若是那凤凰令还在手上,这会儿便不用愁了。 “夫人、夫人手下留情……”谢珩被她捏了脸也不生气,当着四公子和一众属下的面,含笑轻声道:“你先松开为夫可好?” 温酒顿时:“……” 她悻悻然的收手回袖,轻声道:“难怪昨夜有黑衣人易容成我的模样悄悄潜入宫中,想把我换出去……” “我就说今日这大婚也太顺利了一点!西楚帝君那老贼一直笑笑笑!我就想不通啊,人家嫁女儿再?怎么样也要装模作样摸几滴眼泪的,怎么这西楚帝君就能笑的这么开心?”谢万金略一琢磨,越发的觉得不对劲,忍不住低声骂道:“原来真是美人计!老贼心太黑,为了争天下不择手段连自己女儿的命都不要了!” 四公子正骂着,忽然感觉谢珩和问酒店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愣了一下,连忙改口道:“阿酒,不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想骂慕容渊那老贼忒不是东西!” 温酒本来就没有要怪四公子的意思,毕竟西楚帝君显然就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她是棋子,谢珩是入局人。 而大晏也被牵扯其中。 这婚事从来不是她与谢珩两个人的事情,只是人活一世,难得任性一次,想要试试自己的运气,奈何想的太美,遇到的事却太糟。 “长、长嫂。”谢万金见温酒不说话,不由得有些慌了,想要开口解释,却被西楚这些个破事气昏了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连忙唤了个称呼以示尊重,刚开头往下说,就见温酒眼角微挑,徐徐道:“不必解释,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眼下最要紧的是,此局如何破?” 她心思杂乱,?难怪今日安后看见同谢珩拜天地的人是她神色会那么不自然,好几次欲言又止,原来是因为出了西楚都城,才是西楚帝君为了他们今日大婚备下的“大礼”。 温酒这几天总觉得太平静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每天都在想西楚帝君这么做到底用意何在? 就在她同谢珩一起踏上龙头舟之前,都还悬着一颗心,生怕顷刻之间,一切美好都不复存在。 没曾想,都城之中锦绣太平,凤吟江上狂澜已生。 关了城门,他们无路可退,只能往前,而是前路早在西楚帝君的筹谋之中。 人前诸事都做的妥当周到体体面面,无人处血撒江海之中自然无人知晓。 真是好算计。 谢万金愣了一下,刚好秦墨和其余的随行官员都匆匆赶了过来,“陛下,请恕臣等无礼……” “免礼。”谢珩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一直落在温酒脸上示意她继续说。 “城门已闭,退是退不了。”温酒面似桃花,眸色却如墨如星,嗓音微哑道:“此处再过数十里有一处急转,两岸青山夹击,极易埋伏,名曰回鸾湾,若我所料不差,那九千凤卫现下已在回鸾湾设伏。” 谢珩一双琥珀眸里倒映着一袭红衣的温酒,不由自主的薄唇轻勾。 阿酒不在的那三年,他到处征战,有些时候累的狠了,会出现阿酒就在他身边的错觉。 她也会眸色如墨指点江山,会为他分析利弊,思虑良多。 如今她就在眼前,一如他梦中的模样。 “九千凤卫?”秦墨显然没有陛下那么心大,面色有些沉重道:“西楚帝君这是要把我们全都留下啊,陛下此次出行只带了三百青衣卫,加上所有的随行官员和宫人内侍不过千余人,大多还是不会武功的,这回鸾湾难过了。” “少说废话!”谢万金上去就给秦大人肩膀上来了一巴掌,“要是来西楚轻轻松松就能回去,还要你来干什么?话说,咱们大晏的智囊团有一半都在这,还怕什么?不能力敌,难道还不能智取吗?” 秦墨揉着肩膀,小声道:“自封大晏智囊第二是您啊,侯爷!我们这些个加起来也不敢同首辅大人相提并论啊。” 身后几个随行官员纷纷点头附和。 谢万金:“……” 第一是他家三哥。 他这第二也就是说着玩玩,和第一差着远了。 “只怕此刻都城之中也不安宁。”温酒沉吟许久,再次开口道:“城门关的太快了,哪怕是早就想好就断了我们的退路,前路设伏,可这城门关的太早了,只会让人生疑心,反倒提前暴露了布局,让我们有所防范除非帝君的本意……” 她微微一顿,忽然想明白了一般,“他老谋深算不会出这样的错,除非……都城出大乱子了。” “夫人所言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布局人自有布局人收,他们乱他们的,我们回家。”谢珩伸手搭在了温酒肩膀上,顺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向了江面,缓缓道:“西楚的凤凰儿都被我娶回家了,还怕什么回鸾湾?” 第626章 回去 温酒微愣,心中那些担忧焦急都被他一笑冲淡了。 她忽然忍不住有些想笑,反手同谢珩十指相扣,紧紧的握住,不留半点缝隙。 人的一生不知会遇上多少难事,若是谁都因为惧怕担忧便想着退却躲避,那谁来逆流而上,顶风掀狂澜? 温酒扬眸,嗓音温柔而坚定道:“有你在,我自然是不怕的。” “那就好。”谢珩勾唇笑道:“此处不远便是回鸾湾了,夫人在此稍坐片刻,小憩也可,为夫去去便回。” 他轻轻摩挲着温酒的掌心,说着便用眼神示意众人退出去。 温酒此刻握着他的手不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有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那些杀人见血的事……”谢珩眸中七分宠溺三分无奈,抬起另外一只手抚过阿酒的眼角,低声道:“你见多了会睡不着的,乖一点,好好待在船舱里,等你一觉醒来,我们就过了回鸾湾真正踏上回家的路了。” 温酒长睫微颤,当即便道:“我现在能睡着了,只有你在,我见到什么都能睡着。” 谢万金和秦墨等一众人纷纷转头看向窗外。 陛下难得哄一次人,偏偏温酒这人同那些个说什么都听的娇娇女都不一样,这真可是难为了陛下。 谢珩失笑,同阿酒十指相扣的手一用劲儿便将人拥入了怀中,“阿酒……” 温酒闭眸,窝在他怀里,静静的抱了他片刻。 “你这样,我会心疼的。”谢珩无奈的低声说道。 说话间,他琥珀眸微眯,轻抚她眼角的手忽然下移,成手刀状砍向了温酒后颈。 本来闭眸拥抱着他的温酒却在此刻忽然抬手,拦住了谢珩即将落在她颈后的手刀。 “这就是你说的心疼?”温酒缓缓睁开双眼,站直身,抬眸对上谢珩的视线,一字一句道:“谢东风,是不是我神志不清太久了,连你都觉得我很好骗?” 谢珩一时无言:“……” 几步开外的谢万金和秦墨还有一众青衣卫们纷纷转身过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四公子眼皮一跳,心道大事不好。 温酒站在原地,抬高了谢珩尚呈手刀状的手,气的心口发颤,语调却还在勉强维持着原装,嗓音沉静的问他:“上一刻还相依相偎,下一刻就要把我打晕?陛下,您倒是说说,准备把我弄到哪里去?你嘴上说着没把这回鸾湾放在眼里,手抬这么快做什么?” “阿酒,你……” 谢珩这二十多年过来,鲜少有点不能告人的心思都被眼前人看的清清楚楚,连遮掩都没得遮掩。 他低眸,轻声道:“为夫也没想别的,就想让你暂时先避一避,等回鸾湾那边安定了,为夫就派人来接你一道回去。” 这话说的简简单单,风轻云淡。 温酒都被气笑了,一把甩开了谢珩的手,“若是回鸾湾那么好过,我有什么可避的?” 谢珩一时有口难言。 阿酒也就什么都不记得那几天最好哄。 当时总想着让她早些恢复记忆,如今恢复了,却叫人招架不住。 船舱里的其他人都努力的当做自己并不存在,一声也不敢吭,连一贯话的四公子几番回头看向两人,又默默的主动面壁当哑巴。 “难道只有你能为我身陷险境,不顾生死吗?嘴上哄着我,心里却想着怎么把我送走,避险?有什么好避的!”温酒对谢珩怒目而视,字字清晰道:“若你在回鸾湾有什么个闪失,我也绝不会独活!” 她大抵是真的当八殿下当久了,脾气也变得又差又大。 若换做从前,温酒是绝对不会同谢珩发火说这样的话的。 谢珩微顿,心口一震,连忙将阿酒拥入怀中,好声好气的哄着:“夫人说的是,夫人怎么都对。是为夫错了……夫人消消气,为夫再也不敢了。” 温酒原本还怒火中烧,一听他说这话,不知怎么就满心委屈起来,杏眸之中水光泛泛,强忍着才没有当场落下泪来。 “我错了,我真错了。”饶是谢珩不要脸惯了,这会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往日口吐莲花,什么样都张口就来,如今对着阿酒却是只能干巴巴的认错。 温酒其实也没有多恼他,只是方外乍一下情绪有些失控。 这会儿,已经渐渐缓和回来。 只是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好。 一旁的谢万金都替他着急,连忙凑上前插话道:“阿酒,不是,嫂嫂啊,你别生气,长兄一遇见你这脑子就不好使了,再怎么样,他也是为你好,对不对?” 四公子在她边上小声劝道:“你看他刚才想打晕你先送走那事肯定是临时起意,还没想妥当呢!话说回来,长兄也是最在意你才想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你看他就没想过要送我走……” “谢万金!” 谢珩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沉声打断。 “好好好,我不说了。长兄别上火,嫂嫂也别生气。”谢万金取出别在腰间的百折扇轻轻摇着,“眼下这时候,还是待在一处比较妥当,西楚都城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呢。”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将方才那些混乱的思绪拨开,嗓音微哑道:“四哥说的不错,若都城之中内乱已生,别处还未必有这里安全。” “嗯。”谢珩连忙点头应了一声,低声同阿酒道:“方才都是我不好。” 谢万金默默展开扇子展开了半张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回西楚都城探探情况吧。” “你要回去?”谢珩皱眉,有些怀疑自家四弟是不是脑子发热了。 谢万金收了百折扇,却是难得的正经模样,“今日这情形,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容生废了那么多心思才把阿酒弄到西楚来,怎么今日阿酒同长兄成亲,他连个面都不露?” 温酒和谢珩同时陷入沉思。 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温酒先前还一直在想,容生究竟在做什么。 “还有……”谢万金轻轻摇着扇子,“本公子怕死怕受伤怕见血,就不去回鸾湾了,我想回去都城看看,万一走运的话,还能牵制都城各方势力把回鸾湾那边摆平。” 谢珩刚要开口说什么。 谢万金便抢先道:“长兄,我现下不是在同你商量,这话我既然说出来了,我就要去做。” 第627章 凤吟江上起波澜 四公子难得在长兄面前硬气一回,还是有些心虚的,立马又补了一句,“当然了,要是长兄开尊口准我去那就更好了。” 温酒和船舱里众人顿时:“……” 四哥,你也就这点胆量了。 谢珩皱眉道:“你方才也说如今的西楚都城大乱已生,未必有船上安全。” “那是说给阿酒听的。”谢万金凑到谢珩耳边轻声道:“我这不是为了帮你说好话么?更何况,我也不会武功,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了,在你身边反倒是个累赘,到时候你是先护着阿酒呢?还是先护着我这个弟弟?” 四公子说着说着,就把平日口舌能耐给找回来了,“你先护着阿酒吧,旁人会说你贪图美色不顾兄弟死活!你若是先护着我,又让阿酒怎么想?长兄啊。” 谢万金合了百折扇随手敲着自个儿肩头,刚要补最后一句。 谢珩丹凤眼微眯,沉声道:“休得多言,换套常服去边上待着。” 谢万金顿时:“……” 秦墨见状,连忙上前,刚要开口劝他。 谢万金便伸手将秦大人推到了一边,而后正色道:“长兄,小五还在西楚都城呢。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若是这次大乱,再把他弄丢一次,我们上哪找他去,回了大晏怎么向祖母交代?” 温酒袖下的手轻轻收拢,不由得抬眸看向谢珩,“五公子他……” 谢珩道:“我昨夜已让人传信给小五,言明西楚将乱,让他暂避。小五与国师府夜离关系匪浅,同她在一起,怎么比与我等同行要安妥些。最好等今日之乱过后,再带他一起回大晏。” 他再三思量过小五的事,现下情形太乱,带上小五唯牵连于他,总是诸事平定之后再作打算。 “谁知道是过了今日之后会是什么情形,关键是现下容生也不知道究竟在搞什么!”谢万金想到那日容生被他拍吐血的模样有些头晕,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若是容生也出事了呢?他那个人,平日里树敌无数,若是出事必然是群起而攻之,那小五在国师府……岂不是要一起遭殃了?” 四公子自言自语道:“我不管,我不放心小五,需得亲自回去找他,将他带在身边才放心!” 他不等众人说话,便又开口道:“长兄,你听着!现在有两个说法,一:我这个做弟弟的贪生怕死,不想陪你一起去闯什么回鸾湾。二:我还有个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人在西楚都城里,若是他遭了秧,我也不活了!你自己看着挑一个吧,反正我就是要回都城! ” 谢万金一日之内,连着对长兄放了两次狠话,两眼一闭,满脸的慷慨就义之色。 谢珩凝眸看了他许久,无奈皱眉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非要去,为兄也不拦你,青一!带五十人送他回都城。” 青一上前,抱拳行礼道:“属下领命。” “不用!现在城门已封,人多容易引人注目反倒混不进去,放条小船下去,叫两个船夫,我自己回去就可以。”谢万金将白折扇别在腰间,朝谢珩道:“长兄千万要小心。” 四公子说着,转身朝众人拱手一施礼,万分认真道:“请诸位务必护好我长兄长嫂,等回了大晏,酒肉美人任君享用!谢瑜在此,先行谢过!” 温酒是第一次见他自称谢瑜,见惯了谢万金吊儿郎当的模样,现在看他这么一本正经,忽然有些不习惯。 谢珩抬手,拍了拍四公子的肩膀,嗓音微沉道:“一路小心。” 秦墨等人连忙还礼,“侯爷言重了,侯爷此去凶险万分,切记要小心珍重!” 谢万金深深的看了自家长兄一眼,随即转身出了船舱,吩咐随从放小舟。 他一跃而上,头也不回的朝西楚都城而去。 温酒和谢珩站在窗边,看着那一叶小舟在江面渐行渐远,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彼此。 一时间,悄然四目相对。 天边云卷,大雨将至,江面起了大风,暗流涌动波澜迭起。 不多时,狂澜拍舟,声势渐大。 谢珩转身对着众人道:“去把暗仓里的铠甲护心镜等物取来,分发下去,一半青衣卫去暗处守着,以静制动,一半原地听命。不会武功的各自寻桌案箱笼底下蹲着等完事了再出来,其余人该如何就如何,不必惊慌。” 众人齐声应是“是。” 而后温酒就发现,整个龙头舟的人没有几个是找地方躲得。 这一行又几百侍女竟然只有她身边有几个是不会武功的,连欢天喜地、团团圆圆那几个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温酒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们……真的不躲躲吗?” 团团圆圆欢天喜地几个齐声道:“奴婢练过的。” 温酒顿时:“……” 谢珩正吩咐随从取来一叠图纸,分发给众人,同一众青衣卫说龙头舟和众多画舫之中的机关在何处该如何使用,闻言,侧目看了温酒一眼。 温酒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我自己会找地方藏,你忙你的。” 身侧一众侍女纷纷低头,为之汗颜。 谢珩笑了笑,忍俊不禁道:“那就好。” 他转头,继续同众人说这图纸上画的机关妙用在何处。 众人认认真真的跟着琢磨了个把时辰,搞得脑子一团浆糊云里雾里,忍不住在心里骂周明昊折腾了这么多,为什么这次不跟着来的? 风雨欲来,天色越来越暗。 江面波澜万千,杀机涌现。 谢珩面不改色,气定神闲道:“这艘龙头舟和边上这些船只都是周明昊鼓捣了许久特制的,专门做来对付西楚,说是能横扫千军,所向披靡,先前一直放着堆灰,今日还是第一次试,你们不必心疼,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秦墨等人心里苦,也就我们家陛下能把这种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说的跟“神器在手,天下无敌”一般了。 温酒频频看向窗外,天色暗沉间,龙头舟乘风已过青山千万重,前方两岸夹收,风浪交叠,击起浪千重。 温酒回头,看向谢珩与众人,嗓音微哑道:“前面就是回鸾湾了。” 声未落,便有数支箭羽破风而来,一瞬间杀机四起…… 第628章 我才不喜欢你呢 西楚都城,国师府。 谢琦背着七弦琴行至花园的暗门处,刚要伸手去按机关,一抹寒光忽然袭向他的手背。 少年转身避开,抬头看向来人。 只见夜离一袭紫衣,飞身而至,转眼间便挡在了暗门前,秀眉紧蹙,冷声问他,“你要去哪?” 谢琦愣了一下,而后微微一笑,如实回答道:“去凤吟江上看看。” 夜离气不打一处来道:“凤吟江有什么可看的?平日也不见你喜欢看江看水!今日……” 她想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抬眸看向谢琦,“你该不会是还没有放下你的温姑娘,所以才想偷偷溜出去瞧她吧?我可告诉你,你现在反悔也晚了,你的温姑娘,西楚的嫡公主今日已经同你的长兄拜过天地,行过夫妻之礼,乘龙头舟回大晏去了!” 谢琦笑的无奈而温和,“离离,莫要再说气话。” 夜离哼了一声,站在暗门抱臂看他,“不然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跑出去?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谢琦温声解释道:“我家长兄昨夜派人递信给我,让我不要出门,先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避一避,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今日会发生什么大事,心里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想出去看看他们究竟如何了。” 夜离闻言,看着谢琦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谢琦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夜离让开,或者说话。 他不由得有些奇怪,“离离,你怎么了?” 夜离沉默了许久,才闷声开口道:“你不用去了。” 谢琦一时没明白过来,温声问道:“为何?” “我师兄说了,帝君根本就不可能把嫡公主嫁到他国去,他之所以会答应这桩婚事,就是为了借机杀掉谢珩,吞并大晏。”夜离想起师兄说的那些话,直接原模原样的转述给谢琦听,语气也学了六七分像。 她说到最后,直接道:“大晏的龙头舟和那些船只一走,城门和各处水路就都封了,帝君早有杀心,绝不会留下大晏的活口,你那两个哥哥和温酒只怕早就沉尸凤吟江……” “不可能!”谢琦开口打断她,面色凝重道:“我长兄和四哥不会轻易中计的。” 夜离愣了愣,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这是小傻子第一次跟她生气。 “他们不会坐以待毙的,我能赶上!”谢琦一把握住了夜离的手腕,眉眼认真道:“来得及的,我要去帮他们。” 夜离一听这话就炸了,“谢琦,你是傻子吗?你又不会武功,跟着我师兄学了那么久的摄魂曲,到现在也只能引引花鸟虫鱼,你现在去就是上赶着去送死!” “我知道。”相比夜离的头顶冒火,谢琦显得十分的平静。 他温声道:“反正我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是疼和痛,受伤也不怕,也没那么容易死……” 这话还没说完,夜离忽然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谢琦的话嘎然而止,看着眼前的夜离,眸色依旧清润温和。 夜离打完,抿唇瞪着他,眼睛忽然泛起红来。 “离离、离离你别哭啊……”谢琦见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连忙温声哄道:“方才是我说错话了……” 夜离语气微凉道:“你说的是心里话,哪有什么错?” 谢琦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无奈的看着她。 “谢琦,我告诉你!哪怕你现在同常人不一样,你这条命也是我的,我不许你去,你就不能去!”夜离忽然发觉不讲道理,什么事情都能变得简简单单,她下巴轻扬,“有本事,你现在就把命还我啊!” 谢琦静静的看着她,语调平和道:“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夜离闻言色变,“傻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今日你若不把我这条命收回去,就请让开,我要去见我的兄长,等确保我兄长安然无恙,我就回来任你处置。”谢琦字字清晰道:“离离,让开吧。” 夜离怒从中来,一把抽出了腰间的软剑,直指谢琦心口处,“谢琦,你给我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好。”谢琦温声应着,忽然迎着长剑上前,夜离手一抖,连忙抬了抬,却只来得及把剑尖对着的位置从少年的心口移至肩头。 利器刺破少年肩头,鲜红的血迹瞬间染红青衫,谢琦却完全察觉不到疼痛一般,语气平静而温和重复道:“我要去见我的兄长,等确保我兄长安然无恙,我就回来任你处置。离离……让开吧。” 夜离抽回长剑,一把扔到了几步开外,一边低着头咬牙骂道:“傻子!谢琦你这个傻子!我当初怎么会救了你这么一个傻子!”一边转身,给少年让了道。 “离离,我……”谢琦想开口同她说些什么,却终究是难以启齿,只说了一句,“多谢你。” 夜离背对着他,一声不闷。 谢琦一手按住了墙上的机关,打开暗门就往走。 “谢琦。” 就在这时,夜离忽然开口喊了他一声。 少年停步,却没有回头。 夜离抬眸望天,嗓音微哑道:“我才不喜欢你呢。” 谢琦站在暗门之中,身侧花藤垂绕,他低声道:“我知道。” 夜离怒极反笑,转身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温润如玉的少年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他抬头,穿门而过。 “砰”的一声,机关暗门就此关闭,恢复成一堵墙的模样,隔绝成了不同的一方天地。 夜离慢慢的蹲了下去,滚烫的泪夺眶而出,打湿了脸颊,她却没有伸手抹去,而是捡起了地上那柄长剑,用袖子轻轻的擦去了少年的血,喃喃道:“我不喜欢你?我是疯了才把双生蛊用在你身上! 把自己的命同一个傻子系在一起,她可不就是疯了么? 不远处的侍女们飞身而来,站在几步开外,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要不要奴婢们去把他追回来?” “有什么可追的?由他去!” 夜离起身抬袖抹了一把脸,扔下这么一句话就飞身掠上了屋檐,径直往国师府的禁地去了。 她一路避开众人,身形迅速的入了假山之中,七绕八绕之后,才在一个石洞前停下,捂着疼痛难忍的肩头直接席地而坐,对着石洞里头那人道:“师兄,那傻子走了。” 洞里并无回声。 夜离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从“师兄你怎么还不出来啊?”说到这些天外面发生的事,“也不知道是哪个皇子公主在搅和,你再不出来管管,西楚都要翻天了……” 夜离这些天对着石洞说话都习惯没人应声,自己说自己的了,“那傻子明知道自己是去送死,还非要去……我怎么拦都不拦住……师兄,你出来啊!不出来的话,你倒是应我一声啊!” 不论她说什么,里面始终没有任何回声。 肩头处越来越痛了,夜离捂着捂着,疼痛难忍,豆大的眼泪不断夺眶而出,一颗一颗落在地上,盈光四溢。 她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低声问自己:“我只是想养个玩物而已……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 第629章 我要你命 “哭什么?”石洞那人忽然开了口,语气微凉道:“打打杀杀这么多年,你就这点出息?” “师兄!”夜离听到这个声音,立马就从地上跳起来,趴到石洞上满心欢喜的问道:“师兄你没事了吧?你终于开口和我说话了,我还以为……” 这话刚说到一半,容生不悦的打断道:“本座还没死,你哭什么?” 夜离连忙抬袖抹去脸上的泪痕,低声道:“我没哭,我就是想师兄了,特别特别想。” 石洞里那人沉默了。 夜离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再次开口,不由得小声询问道:“师兄?师兄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容生静默了片刻,开口问她,“你方才说那傻子去哪了?” “去送死了。”夜离吸了吸鼻子,那委屈劲儿在师兄面前怎么也藏不住,“我不让他去,他非要去,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她低头看着袖子全是那傻子的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 容生语气不善道:“那你还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追!” “师兄在闭关疗伤。”夜离嗓音低低的,语气却十分的坚定,“我要在这为师兄护法。” 容生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和那傻子在一起久了,也跟着变成傻子了吗?你当初把双生蛊用在他身上,若是他死了,你焉能活?” “可我要走了,谁来给师兄护法?师兄还能信谁?”夜离咬牙道:“我不走,那傻子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要守着师兄。” 石洞里那人沉默许久。 天边乌云涌动,假山旁叶落风来,吹落满地残红。 容生忽然冷声开口道:“你这么多年除了给本座惹祸找麻烦之外还会做什么?给本座护法?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滚!” 夜离愣住了,有些无措的小声道:“师兄……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你别恼我,你和我说错在哪了,我改好不好?” 她急着想闯进去,被石洞的壁石拦在外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一边摸索着,一边着急道:“师兄,你说话啊……离开你,我就没有家了……你让我去哪啊?” 容生的声音越发沉着生冷,“跟着那傻子走,他去哪你就去哪!” “师兄……” “你留在这里,只会拖累本座。”容生语气冷漠,“你拖累了本座这么多年,如今都城大乱已生,你赖在这里不肯走,是想害死本座吗?” “我不想害师兄,我……” 夜离一直以来都是师兄说什么她做什么,鲜少会自己的想法的时候还都是和谢琦有关的,如今忽然被容生驱赶,心下全然乱了分寸,不知道如何是好。 容生再次开口道:“夜离,你能滚多远就滚多远,不要再待在这里引人来杀本座!” 这一句夜离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师兄怕是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恢复,国师府树敌太多,在这西楚都城想趁机杀他的人比想救他的人多的多。d她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了他,还会害了他。 夜离连连后退了数步,“我、我知道了师兄,我马上就走,你好好疗伤,我不会害你,我立刻就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速度极快的掠过重重门槛。 到花园处的时候,夜离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了那假山石丛一眼。 就在这时,墙角的机关暗门忽然打开了,风尘仆仆的谢万金忽然冒了出来,一见是她,连忙上前问道:“夜离,我家小五呢?” 夜离冷声道:“不知道。” 她的目光在那假山之上停留了片刻,一把领着谢万金的衣襟就打算飞身而起。 “干什么?”谢万金连忙一把抓住了边上的花藤,“夜离我告诉你啊,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是要嫁给我的。” 声未落,夜离就一把松开了他。 谢万金顺手丢开了花藤,一个箭步就往夜离方才看的假山处急奔而去。 “谢万金!你干什么去!”夜离想伸手去拉他,却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心想着谢万金过去了也找不到师兄,应当没事。 更何况,师兄对这别人同旁人都不一样…… 夜离甩了甩头,当即飞身而起去凤吟江追寻谢琦。 而不远处。 谢万金匆匆跑到了假山丛中,一处一处的找过去,低声喊着“小五,小五你出来啊,应四哥一声!” “四哥不是非要你跟着一起回大晏,我就想看看你是否平安无事。” 这国师府的禁地,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比旁人都要熟门熟路些。 找了一圈下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谢万金就开始按石壁上的机关了,假山随着机关按动,循着原定的轨迹绕了好几圈,片刻后最右侧的石洞处升起了一道石门。 洞中火光微动,谢万金走过石门前,朝里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琢磨着,容生要是有意把小五藏起来,应当就是藏在这里没错了。 可这石洞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要命的机关暗器,这大白天的,怎么还生着火? 谢万金左手抬手,轻轻摩挲着右手腕上的玄铁扣,一边低声念着“青天白日的,我还能撞到鬼不成?” 一边壮着胆子往里走。 不知为何,这石洞之中点满了烛火,依旧阴寒迫人。 他顺着前路步下台阶,在洞里走了好一会儿,忽然闻见了血腥气,前边的烛火不知怎么的,都灭了。 谢万金驻足不前片刻,四下瞧了瞧,猛然看见有个人身披黑色斗篷坐在莲花台上,偌大的帽沿盖住了他整张脸。 人也悄无声息,一时分不清是死是活。 “小五?” 谢万金神色一禀连忙上前掀开那人的斗篷帽子,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却在帽沿落下的一瞬间,猛地看见眼前人白发如雪,面上半张银面具折射出微微烛火。 “容生!怎么是你?”谢万金眉头一跳,连忙往后退去,脚刚往后移就被容生用银丝捆住了,一把拽回了他跟前。 容生抬头,瞳孔泛紫,如暗夜之中璀璨星辰。 美是极美的。 可惜一不小心就要人命。 谢万金悻悻然道:“你捆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来杀你的。” 容生微微眯眼看他,唇白若纸,连没有面具遮挡的半张俊脸都毫无血色。 看起来……像个将死之人。 谢万金想到这,忽然有些背后发凉。 他仓皇间又想起来了容生好像是被他一掌打成这样的,这梁子真是结大了。 四公子试图自救,连忙道:“我就想找小五,真的没有想过要对你怎么样。咱们打个商量,你好好把我放了,你想要什么,我都想法子帮你弄来成不成?” 容生盯着谢万金白皙的颈部许久,忽然薄唇轻启: “我要你命!” 说话间,他一把将谢万金拽过来,张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第630章 令牌 凤吟江上,回鸾湾。 数支箭羽破风而来,径直射向龙头舟主舱,温酒正好就站在窗边,飞驰而来的箭头犹如银色流光一般,转瞬之间就到了眼前。 她刚要俯身避开,便见谢珩拔剑而起,眨眼间便掠到了窗边,一把将阿酒护在身后,一剑砍落了数支箭羽。 他丹凤眼微眯,嗓音低沉道:“阿酒,你退后。” 暗处十来名青衣卫飞身而出,拔剑挡去不断飞来的箭羽,足尖着地之后齐刷刷执剑护卫在她身侧。 温酒抬眸,顺着谢珩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浪涛滚滚,数百只军船穿过蒙蒙大雾,声势浩大的踏水而来。 “这么大的阵仗!”秦墨快步上前,探头出船舱看了片刻,“怕不止是西楚帝君身边的九千凤卫在此,竟然还调了水军!” 一众随行官员纷纷探头看去,有人忍不住低声骂道:“江上雾这么大,也瞧不见后头到底还有多少船,西楚老贼太不是东西!” 秦大人恨恨骂道:“派了这么多人在回鸾湾设伏,也不怕别人趁机端了他的老巢!” 温酒低声道:“把人都调到这里,都城不翻天才怪了。” 饶是她就早想到了今日不可能太平无事,也想不到西楚帝君竟然会把最忠诚于他的九千凤卫全都调到这里设伏,瞧这阵仗,至少有两三万人,应当是凤啸营的人也在这了。 这些人原本都是都城防守主力军,今日全都不在都城,那些有心之人不趁机做点什么,才是辜负了此等大好时机。 西楚帝君谋算了这么多年,竟然因为想杀谢珩,把自己也置于险地,可真是要天下不要命。 温酒这般想着,不由得秀眉紧蹙。 对面军船上的人弯弓搭箭,不断射向大晏众人,谢珩回头看了温酒一眼,随即带着几个青衣卫飞身越过了船舱,一边挥剑斩断箭羽,一边沉声道“进船舱!”护着外头来不及躲避的宫人侍女们安全撤入船舱中。 青一连忙回头提醒温酒:“请娘娘退后些。” 温酒往后退了几步,眼角余光微扫,便见秦墨等几个文官十分自觉的退后避开,自个儿找地方躲了。 江上风大,落下的箭羽力道也颇重,击得龙头舟左摇右摆,晃动不安。 温酒有些站立不稳,小侍女们见状连忙上前来扶,将她拉到一旁,轻声道:“刀剑无眼,殿下可千万要小心啊。” “刀剑无眼……”温酒原本被船晃得有些头晕,乍一听到这话,忽然眼眸一亮,“可人有啊。” “殿下……您在说什么?” 小侍女还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忽然看见温酒转身打开了身后的陪嫁箱子,埋头在里头翻找了起来。 欢天喜地团团圆圆等人见状,连忙上前道:“殿下要找什么?奴婢帮您一起找吧?” “血玉!”温酒一边翻找,一边同她们说:“找块看着像令牌的血玉。” 小侍女闻言,纷纷转身把四下的箱笼打开翻找。 片刻后。 欢天拿着了一块血红玉佩递到了温酒面前,“殿下,您看这块行吗?” “好,就它了。”温酒接过了玉佩,便朝船舱外走。 众人见状都愣住了,竟没人及时伸手去拦她。 等小侍女们缓过神来的时候。 温酒已经快步越过重重喜帐,走到了船头。 江面雾色蒙蒙,大风拂帆,碧水凝澜浪花无尽,倒映着不断翻卷的漫天乌云。 箭羽不断落在她身侧与脚下,大浪层层叠叠追逐而来,拍打着船沿,也打湿了她鲜红的裙袂。 温酒右手高抬,红袖随风招展,血玉令牌在白皙的手掌中鲜红夺目。 她朗声道:“凤凰令在此,何人胆敢阻拦本宫去路?” 就近的青衣卫见状脸都吓白了三分,连忙上前来为其护卫。 谢珩一回头,就看见方才还说要找地方的温酒已经站在了最危险的船头。 他剑眉微皱,负手执剑,飞身掠到了温酒身侧,嗓音低沉的唤了一声“阿酒!” “我在。”温酒侧目看了谢珩一眼,给他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便继续朝埋伏在不远处的凤卫道:“还不给本宫住手?见凤凰令不遵,本宫要禀明父皇诛尔等九族!” 她今日妆容精致,大袖揽狂风,一身贵气。 仗着江上雾大,那些个凤卫又离得远根本看不清,温酒随便拿了一块血玉就当凤凰令用,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她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气势已经摆上了。 对面军船的人见状,纷纷回头询问统领。 这一阵箭羽落下之后,忽然安宁了片刻。 龙头舟众人忽然得了缓气的功夫,不由得奇怪,一半人看向船头的温酒,一半人看向对面的伏兵。 对面的军船上,凤卫统领梁康带着一众属下走到了船头,遥遥望着手持血色玉牌的温酒,高声道:“八殿下恕罪,今日我等来此便是奉了帝君之命,殿下对此事心知肚明,又何必拿个假令牌诓骗我等?” 这人的声音中气十足,要比温酒的响亮许多,随着大风转过来,还在风声回响了许久。 “梁将军此言差矣!”温酒被揭穿了也不露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朗声道:“世间之事瞬息万变,父皇命尔等出城之说的话,这会儿已经不奏效了,若非如此,他岂会将凤凰令交于我手?” 对面的人听到这话,沉默了片刻。 温酒道:“都城生变,尔等还是速速回城,救我父皇立功去吧!” 第631章 那你好好想想怎么骗 温酒说的也是真话。 这九千凤卫和一众水军应当是早早奉命在此设伏,根本就不知道都城现下发生了什么,帝君这次急于求成,导致萧蔷起火,这些个最忠心反倒被关在了外头。 她将心中猜测说与这些个人听,一是为了这一行人稳稳当当的回大晏,二则温酒也不希望故意在她大婚之日搅浑水的成功夺权。 虽说历代皇权更迭,做成王的人总是踩着累累白骨上去,但是温酒一点不想给人做箭靶子垫脚石,更何况今日这些人要的不只是她的命,还有谢珩。 她绝不能忍。 大雾朦胧处,一帮凤卫猜测着温酒这话有几分可信,作为统领的梁康不由得犹豫了片刻。 这一来一回,就给各个船舱地下研究周明昊设下机关如何用的众人争取了些许时间,?众人按着图纸上标注的机关暗扣差不多都琢磨了一遍,各自分工握住木桩和机关处,静静等着上头一声令下。 温酒一时没等到回声,心下觉着就这么几句话似乎有点不够。 她将那块血玉静静握在手心,认认真真的琢磨着怎么再加把火,喃喃自语道:“鱼儿不肯不上钩,肯定是因为诱饵不够……” 身侧的谢珩一直目光灼灼的看着温酒。 他刚来西楚那会儿,见到那懵懵懂懂的八殿下,怎么想着阿酒能一直那样也很好呢? 她半点也不输男儿,?她这样好,怎么能一直被人当做神志不清的废人。 “你别看我了。”温酒被他看得有些耳尖发红,忍不住小声同他道:“办正事呢,你这样让我心里乱糟糟,半天都想不出来怎么骗他们。” 明明是剑拔弩张,顷刻之间定生死的时候。 谢珩却忽然忍不住想笑,低声道:“那你好好想想怎么骗。” 说完,他目光微移,看着温酒飞扬的裙袂与拍打船沿的浪花交叠分汇。 温酒平缓了心绪片刻,再度开口朝对面朗声道:“梁统领若是再耽搁着不去,只怕是赶不及救帝君了!” “殿下休得胡言乱语!”梁康下了许久的决心,才登高朝温酒喊道:“没有帝君旨意,我等是不会回城的!” 温酒无奈,又道:“梁统领!有劳你稍微动动脑子想一想,都城青天白日的城门紧闭,有人之心造反,帝君被人挟持遭人迫害,如何能给你们颁发旨意?” 她把猜测说的跟已然真的发生了一样。 谢珩忍不住薄唇轻勾,眸中笑意渐盛。 身后的青衣卫和侍女宫人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以前怎么都没发现殿下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如此了得? “殿下休得多言了,我等是不信的!” 只可惜梁康活了四十多年,大半生都是在西楚帝君身边度过的,对帝君的手段无比信服,甚至大过天,压根没把温酒的话当真。 温酒随手把掌中血玉扔进了袖中,负手问道:“那梁统领的意思是,非要动手不可了?” 她平素看起来都是没什么脾气的样子,今日这般迎风而立,拂袖负手,却好似三千威仪加身。 梁康沉吟片刻,开口道:“末将不敢违背旨意,但若是殿下愿意和谢珩划清界限,回都城继续做您的八殿下,末将这就让人放船开道,接您过来!” 温酒都被他气笑了。 这厮还真会当好人卖人情啊。 “姓梁的是吧?你别急。”谢珩在一旁笑了笑,嗓音沉沉道:“待会儿朕一定多赏你两剑,让你体体面面的下黄泉!” 温酒闻言,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 谢珩这厮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把人气的跳脚。 下一刻。 对面的梁康果然就变了脸,抬手示意西楚的弓箭手拉弓射箭,沉声道:“弓箭手!” 温酒见状,不由得侧身挡在了谢珩身前,“梁康!你今日若要杀谢珩,便先杀了本宫!” 谢珩听到这话,满心欢喜与无奈交叠,一时心情复杂。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就往后拽,没曾想温酒拧起来,劲儿也不小,他拉一下竟然没拉动。 “还请殿下恕罪!”梁康话虽然说得客气,人却往后退了一步,从边上的人手中接过弓箭,亲自拉弓射箭对准了温酒和谢珩,“帝君说了,决不能让谢珩活着回大晏!” 声未落,他忽的放了弦。 “嗖”的一声,箭羽破风直射温酒面门。 “你可别吓我了,阿酒。”谢珩低声同她说了这么一句,一手挥剑击落箭羽,另一只手稍一使劲,当即就把温酒拽的整个人都悬空而起,推到了不远处的船帆后。 温酒还没来得及说话,欢天喜地团团圆圆几个侍女连忙围了上来,将温酒护在中央,七嘴八舌道:“殿下可不能这般冒险啊!”“您这身板,一箭都挨不住,您还去挡箭呢!” 温酒一时无言:“……” 她满心担忧的看着不远处的谢珩。 只见他一剑在手,衣袖翩飞,嗓音微沉道:“机关都找到了没有?” 一众在暗处摆弄机关暗格的青衣卫们齐声应道:“找到了!” “很好。”谢珩扬唇,“听朕号令,放!” 各船暗仓处的众人闻声,齐齐按下了机关,无数飞刀自船身飞射而出,径直飞向了对方的西楚凤卫和水军。 漫天乌云遍布,这些个飞刀便犹如白日流光一般划过江面,落在那些人身上,顷刻之间便夺人性命。 西楚那边的人见状,不由得高声道:“不好!快躲开!他们放暗箭!” 两方对阵,在明知人数悬殊、不得不打的情况下,谁先出手谁就占了上风。 梁康身边的副将一边躲避飞刀,一边道:“那位八殿下方才说那么多久是为了拖延时间,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明摆着就是胳膊肘往外拐要向着大晏了!” 另一个道:“大晏那些船也不知道哪个倒霉玩意做出来的,明明也没看到他们谁在耍飞刀,怎么不声不响就发了这么多过来,简直要命!” 凤卫们左闪右避也躲得够呛,落雨一般落下来的飞刀,将最前方一批弓箭手杀了个七七八八,大有不杀光不停的架势。 “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梁康被这忽然一击搞得狼狈不堪,手臂上中了两记飞刀,血正在潺潺的往外冒。 他咬牙道:“别躲了!怕什么?我们人比他们多十倍,硬抗也不怕!放箭!快放!” 西楚的凤卫和水军们听到这话,好似忽然有了主心骨一般,没有再胡乱躲避,开始挽弓搭箭,和大晏那些漫天落下的飞刀硬碰硬。 两边飞刀和箭羽齐发,在半空中相击而落,被击中的西楚弓箭手和大晏侍卫顷刻间毙命而亡,落入江中,鲜红的血迹染红了大片大片的江水。 谢珩唇边的笑意悄然退去,眸色渐深,面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他沉声道:“所有女眷文官退到船舱里!青衣卫加快机关发射!” “殿下快进去吧。”小侍女连忙拉着温酒往船舱里去,这时候动辄要人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温酒蹙眉,心知自己没点武功傍身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转身进了船舱。 她这个八殿下在西楚着实没什么分量,骗人都没人信。 这时候不给谢珩拖后腿就算好的了。 温酒心道梁康这人是出了名的死心眼,西楚帝君交代他的事,就算是把性命交代在这也要做到,这憨人要是真的用人海战术把他们耗死在这里就糟了。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在四面杀伐之声中,听到了一阵琴声,如梦似幻一般悠扬宁静的静静拂来。 有那么一瞬间,温酒以为是自己药吃多了,耳边出现了幻觉。 直到身边慌乱不安的侍女们忽然安静了下来,侧耳聆听那越来越清晰的琴声,疑惑的问道:“哪里来的琴声啊?”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在回鸾湾弹琴?” 温酒也觉得很奇怪,走到船舱对着来时路的窗前,刚伸手掀开帘帐,就听得对面的西楚水军惊声大呼:“水下有东西!有东西在拱船!” 这人的声音还未落下,就被无数声惊呼淹没了。 顷刻间,西楚水军船只四周的江水忽然涨高,波涛滚滚间,主船左右的小型军船都被拱翻了,凤卫与水军们落入江水之中,四下游窜。 落入江中的西楚水军们至少有千人,船只翻沉动静极大,后面弓箭手的船也被撞得摇摇晃晃,箭瞄的不准,不到一半的射程就落入了江水之中。 梁康和几个主船上的将领惊声道:“水下埋伏?没听说晏皇还擅长打水仗啊?” “这是什么东西?” “鱼!是鱼在拱船!怎么会有这么多鱼在拱船!” 温酒和大晏这边的人听西楚那边哭嚎声震天,不由得纷纷探头看去。 只见船只骤然被拱翻千余人之后,滚滚江水跟着退散,数不清的鱼儿在碧水之中游行而过,鱼鳞拂清波,偌大的江面银光泛泛,风光奇艳。 缥缈琴声由远及近,温酒回头望去,只见一叶竹筏飘然而至,容颜清隽的少年端坐其中,怀中抱琴,?拨弦扬曲踏浪而来。 第632章 青衫少年踏水行 四周江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血色妖异,少年坐姿随意而优雅,信手拨弦间,一袭青衣被江风吹得翩翩飞扬,犹如天降仙灵一般,一出现便将这一方血色厮杀的戾气化去了大半。 风声萧萧,浪涛滚滚,越发显得这曲声悠扬清澈,使人心神不由自主的安宁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琴声,竟然可以引满江鱼儿为之驱使……驭兽之术吗?”秦墨听了许久,眼睛都亮了起来,忍不住问温酒:“难道是国师府的不传之秘摄魂曲?” 温酒看了来人许久,才喃喃自问道:“容生把摄魂曲教给了五公子?” “西楚这些个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难以琢磨,容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把国师府历代只教传人的摄魂曲教给了五公子。”秦墨在一旁又惊又喜,忍不住低声道:“西楚这些人都是用毒用坏了脑子吧?成天搞得鸡飞狗跳的,这日子叫人怎么过?” 秦大人说完之后,才想起来身边这位是西楚的嫡公主,偷偷瞥了一眼温酒,连忙解释道:“娘娘……下官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温酒心下还琢磨着正事,完全没有要同秦墨计较的意思,随口道:“无妨,我也在想容生是不是有病?” 不然他怎么会把国师府历代只教传人的摄魂曲教给五公子。 秦墨闻言立马附和道:“他肯定是有病。” 他还有些庆幸道:“不过五公子这琴声真是厉害啊,一来就把西楚水军那边搞得船帆人倒!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陛下娘娘都有神仙护佑,这救场的人说来就来!” 温酒没再说话,眸色如墨的看着那烟波浩渺中的青衣少年。 谢琦自那日亲手把退婚书交于她手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谢万金曾想方设法的带他回去,可他说自己倾心于夜离,暂时不愿意跟他们回大晏去。四公子感概了许久说这弟弟大了,做哥哥的也不难强求他做什么,只能由他去。 可就是那个说暂时不想回大晏的五公子,却在回鸾湾危机四伏之际,来了。 “殿下和秦大人说的五公子是谁?” 边上的小侍女们也第一次见这样风雅清澈的少年,忍不住追问道:“哪家的五公子?” “我家的。” 不远处的谢珩吩咐完船夫调转船身侧对着西楚水军之后,忽然应了这么一句。 小侍女们一时无言以对:“……” 晏皇离得那么远同地方对阵,到底是怎么听见她们说话,还有这闲情来答话的? 身后一众青衣卫一边忙着把胡乱落下的箭羽砍下,一边汗颜:陛下,我们都知道五公子是你家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能不能先把您一看到自家弟弟来就得意的劲儿收一收! 说话间的功夫,西楚水军们也发现了琴声的奇怪之处,梁康恨声道:“肯定是那抚琴的小子搞的鬼!先把他射杀了再说!弓箭手!” 众人纷纷搭箭对准了那竹筏上的青衣少年,随着梁康一声令下,齐齐射了出去。 温酒身边的小侍女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就看见漫天箭羽落向了青衣公子,竹筏离龙头舟还有二三十丈远,就算立刻调转船头过去,船上这些个青衣卫们也赶不及去救他。 犹如春风般温柔和煦的,眼看着就要被万箭穿心。 众人不由得惊声道:“公子小心!” 温酒双眸充红,快步冲出船舱,一声“五公子!”喊破了喉咙。 这一瞬间,她好似又看到了数年前谢琦为她挡箭,身上血流如注的模样。 就在此时,谢珩忽然飞身而起,沉声道:“青衣列阵!” “遵命!” 一众青衣卫们得令,齐齐调转一众小舟的船头。 谢珩说着,伸手扯下了船头的一道红纱信手扬了出去,他手中红纱被无形的内力席卷瞬间乘风舞动,挡去箭羽无数,一边足尖轻点水面,朝竹筏上的少年掠了过去。 乱箭齐发,破风而至,谢琦手上的力道忽的失衡,琴弦忽地断了一根,曲声嘎然而止,水中鱼儿四散,渐渐沉入了水底。 箭羽离少年眉心只有数寸之间,少年依旧面色平静的不像话。 他抬眸望着浩浩江面,好似眼前面临的根本就不是生死,只是春日里随意游玩踏舟问水。 谢珩用力将红纱甩得飞起,打落了射向谢琦数支箭羽,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一把将少年拽起来护在了身后,执剑转身,长剑挽流光砍飞不断袭来的暗箭。 谢琦在他身后,嗓音微哑的喊了声“长兄。” “想为兄了吧?为兄知道。”谢珩一边挥舞长剑,一边同少年道:“你好好在我身后站着别乱动,没事的啊。” 少年一手抱着琴,一手被自家长兄握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远处的温酒看这一幕心下慌乱,双脚发软,一手撑着船舱才勉强站稳。 “殿下!”身侧的侍女想伸手拦都没来得及,?纷纷追上前去搀扶她。 青衣卫们也没闲着,一边放暗仓的机关,一边把几十艘船朝这边开了过来,井然有序的将龙头舟和那竹筏之间连接出一道船排成的“路”,此刻已经铺了一半。 “是谢珩!谢珩竟然敢在这时候一个人上了竹筏!”西楚水军那边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简直是天赐良机啊!杀了谢珩,我等就能回城复命了!” 大晏那些船只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藏着那么多机关暗器,西楚这些个人一时奈何他们不得,原本还头疼若是谢珩一直躲在那龙头舟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取其性命。 谁知道他自己竟然不要命的上了那少年的竹筏,简直是来送死的。 梁康沉声道:“所有弓箭手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射杀谢珩!” 声落的一瞬间,无数箭羽对准了竹筏上的两个人。 谢珩回头看了谢琦一眼,低声道:“小五,把眼睛闭上。” 谢琦抱琴的手徒然收紧,还没开口同长兄说一句话,眼睛已经十分自觉的闭上了。 大抵是十几年来,一听到长兄说话就无条件听从的习惯自然。 以至于小五都忘了同长兄说,其实他早就不怕见血了。 可是谢珩还觉得他的小五弟,眼睛看到的应该是这世间美好,而非杀戮残血。 转眼之间,漫天箭羽犹如大雨一般不断落下。 谢珩丹凤眼微眯,挥剑斩之,剑气纵横光影浮动浩浩江面,击落了无数箭羽,避开了万千杀机。 而此刻,梁康亲自拉弓瞄准了谢珩护着的那人,三箭齐发,穿过了大雾径直射来。 这人显然是看准了谢珩对少年十分看重,所以故意如此,乱他心绪。 谢珩见状眸色忽变,心里暗骂了一声:无耻狗贼,此时却没别的法子,不得不认栽。 他拂袖转身一把将小五护在怀中,三支箭羽齐刷刷嵌入他后背之中,红衣飞扬间,血色瞬间染透了他的衣衫,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把怀里的谢琦一袭青衣都给染红了不少。 “长兄!”谢琦猛然睁开眼,看着眼前唇色发白的长兄,清澈如水的眼眸渐渐泛红。 他嗓音微哑道:“其实你不用这样这样护着,我……我其实中几箭也不会疼的……” “说什么傻话?”谢珩抬袖抹去了唇边的血迹,语调依旧清越飞扬,同他的小五弟道:“你不疼,为兄看着都心疼。” 谢琦一时无言。 谢珩这时却没有那闲工夫同他多说,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抱着小五飞身掠过水面数丈,跃上其中一艘船,从侧面一路飞身而过,直接就冲到了龙头舟的船舱。 “陛下!五公子!” 列船阵来接应的青一连忙伸手去扶他两,两人身上都是血,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谢珩背后连中三箭,一进船舱,手中长剑便脱手而出落了地,他靠在木板上松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却还抱着谢琦不放。 众人一时之间也不敢随便去动他,怕触及伤口反而加重了伤势。 “长兄……”谢琦被他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感动的鼻尖发酸,低声道:“你先放手,我就在这,不走了……你把手松开,让大夫来给你看看伤势。” 谢珩笑了笑,“小五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谢琦一伸手碰他,就沾了满手的血,都快急哭了,听他笑言,更是心急如焚。 于是五公子一手撑在船板上,小心翼翼从长兄怀里退了出来,当即便开口唤道:“温姑娘!嫂嫂!” 他唤了两声之后,便同身侧的青衣卫道:“你们去把我嫂嫂请过来!” 谢珩微愣,不由得哑然失笑,“小五,你如今真是……” 这话还没说完,便见温酒一手掀开船帘,快步朝这边跑了过来。 她一来,谢珩便不敢再随便笑了,连忙撑着船板要坐起来,开口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伤,就是血流的有点多,你别……” “闭嘴!”温酒看他伤成这样,霎时面色发白,见他都这样还笑的出来,不由得低喝了一声。 刚被小五弟请了夫人来“治”又被阿酒勒令“闭嘴”的谢珩顿时:“……” 成吧。 这一个个的长大了,脾气也见涨,都不把长兄当回事了。 温酒见他这满身的血,手都不知道往哪里伸,转身连声喊道:“青七!青七快过来!拿上药箱!” 第633章 生吃不成 西楚都城,国师府。 谢万金被容生一口咬住了手腕,惊得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血液被人吸食的感觉太过令人毛骨悚然,他石化了片刻,忍不住开口道:“喂……你吸够了没有啊?你还不打算停下来了吧?本公子是个大活人,你还打算就这样把我生吃了不成?” 偌大个石洞原本寂静悄然的很,四公子这一开口,立马回声阵阵,把他自己耳朵震得够呛。 容生耳边嗡嗡作响,不由得松开唇齿,抬头看向谢万金。 四公子手腕上的牙印深可见骨,疼的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他捂着伤口连忙往后退去,乍一看容生,不由得万分诧异道:“你、你的眼睛……怎么又变成黑色的了?” 容生嗓音微凉的反问道:“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问本座这种问题?” 因为刚刚吸食过鲜血的缘故,他苍白的薄唇沾了些许血色,妖异至极,又美得惊心动魄。 洞中昏暗,只有不远处的蜡烛火光微弱的笼罩着这一处,越发的显得这人犹如幽暗之中的妖魅一般。 谢万金手腕上疼的厉害,又被容生看得背后发凉,不由得尬笑了两声,“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不想说也不妨的。” 容生没有再理会他,手握着捆着谢万金的银丝,开始闭目调息。 谢万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容生唇上多了那抹血色之后,他好像有了一点点的鲜活气。 这厮平日里就神神秘秘来无影去无踪的,身边除了夜离那个同他一样奇奇怪怪的小师妹之外,连个能近身的人都没有,列国都有传言说西楚这个国师时常同死人待在一处,身上阴气极重,还有人说他本来就是半死不活的怪胎,是得了西楚前任国师以秘术加身才活到了现在。 谢万金本来是不信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的,连他家长兄这样风流俊俏疼弟弟的美男子,都传言说晏皇嗜血好杀戮吃人不吐骨头,可见传言同那话本里编的戏目一般不靠谱。 可容生吸了他那么多血,搞得他现下两眼昏花,站都有些站不住,不由得怀疑起这人是不是练了什么邪门歪道的武功,要用别人的血来增进武功或者疗伤什么吧? 那就糟了。 他这么个活了二十多年还是个童男子的罕见人,今日岂不是送上门给容生做了大补药。 谢万金偷偷环顾四周,琢磨怎么从这人手底下溜走。 一直闭目调息的容生却好似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一般,忽然开口道:“想跑?” “哪能啊?”谢万金心里暗骂着“容生你到底是什么妖物”一边笑着同他道:“本公子都同你这么熟了,怎么会同那些无知的外人一般见了你就想跑。” 容生冷笑了一声,对谢四公子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自己都给骗过去了的本事表示不屑。 谢万金松开捂着牙印的手,把那带血的手腕往容身面前一递,从容就义一般开口道:“容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来找小五的,你告诉我小五现下在何处……这血你随便喝!” 容生缓缓睁开了双眼,嗓音微凉道:“你当本座很愿意喝你的血吗?” “不管是很愿意还是一点点愿意,你方才都喝得挺欢的。” 谢万金想也不想就回了这么一句。 容生像是忽然被他其中一个字眼刺激到了,不知不觉间,他身上寒气逼人,连四周都变得遍地生凉。 若是旁人,吓都要吓得肝胆俱裂了。 偏生谢万金在自家三哥身边冻了好几年,这会子愣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衣领处露出的那异一截脖子感觉有些有些凉,他甚至忽然有点想三哥。 要是三哥在,哪用得着他在这里跟容生用自己的血来换小五的下落。 容生眸色沉沉的看着谢万金许久,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咳咳……那什么……”谢万金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会儿小命都在人家手上拽着,不得不稍稍放低了姿态,“好好好,国师大人不愿意喝也不想喝,都怪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您渴了的时候撞上来,都是我的错成不成?” 也亏得四公子这些年哄哥哥宠弟弟,练就了一身收放自如的好本事,刚好在容生面前能用上。 国师大人活了这么些,是真的没见过敢在他面前贫嘴的,一时无言。 谢万金见他不说话,十分自然而然的蹬鼻子上脸了,他低声哄道:“那有劳您再多喝两口,然后告诉我小五在哪呗?” 容生的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腕上,眸色越发幽暗,冷声道:“死了。” “容生。”谢万金喊了他一声,忽然正色道:“你可以拿任何事开玩笑,唯独不能这样说我弟弟。” 容生看着他异常认真的眼眸,思绪却忽然有些飘忽。 他当初假扮谢琦混入谢家之前,曾派人查探谢家众人的底细,得知谢家的这位四公子自小养尊处优,最是吊儿郎当没个正行,从不愿意吃亏,也吃不了苦,受不了半点疼。 可就是这么个受不了半点疼的人,现在撸着膀子递到他面前说“只要你把小五的下落告知于我,血你尽管喝。” 真是可笑。 容生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人与事真是离奇的很。 明明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公子,却不妒旁人才华横溢,也从来不与旁人论高低,一心朝着兄友弟恭的路子走,这么多年无论旁人在背后怎么拿他同两个名扬天下的兄长比较,他愣是一点也没走偏道。 饶是他这样生来便见惯了世间黑暗与残酷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谢家这些个人好像同这俗世纷扰的家家户户都不太一样。 谢瑜……同他以前见过的人都不同。 容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得皱了皱眉。 偏偏谢万金在一旁不知死活的催,“国师大人?容生!你说话呀!你把我家小五藏哪去了?现下西楚都城都乱成一锅粥了,我家小五又不会武功,要是出点什么事连自保都难。咱两有什么仇什么怨,等这乱子过去了再坐下来好好算,你别把我那连拳头都不知道怎么抡的弟弟扯进来!” 四公子平日就比旁人话多些,这心里一急,话就越说越多,颇有些停不下来的架势。 容生实在是受不了他这烦人劲儿,冷声开口道:“走了。” 这次还是两个字。 不过这“走了”和“死了”的意思可完全不同。 谢万金松了一口气,不由得追问道:“他走哪去了?” 容生差点被他气到内伤,收回了捆在他身上银丝,一把将人甩到对面的石壁上,怒极反笑道:“连他去哪了都要来问本座!要不要本座亲自带你去找他?” 谢万金被甩得眼冒金星,刚要应一声“那敢情好”,愣是被他身上肆意的寒气冻得没好意思接下去,连忙话锋一转道:“国师大人忙的很,这不劳烦您了。” 容生压住涌上喉头的腥甜,冷声道:“滚!” 谢万金如蒙大赦,微微挑眉,试探着问道:“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可真走了。” 容生闭目不言,当做这石洞之中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谢万金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被咬一口吸点血就能走,可比打打杀杀的容易多了。 他也不管容生究竟想做什么,连忙转身就走,喃喃自语一般道:“你今天话有点少啊!这意简言骇的劲儿都快赶上我家三哥了。” 不对啊。 容生可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谢万金行至转弯处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不对,刚才夜离就是哭着走的……容生你怎么了?连夜离都没有留在你身边,你这幅模样莫不是想一个人坐着等死?” 容生的耐心俨然已经到了尽头,轻抬右手,直接就把银丝往谢万金伸手甩。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国师大人,你好好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谢万金一边跑一边窜,生怕被那银丝捆上,又被容生拽回去。 他绕了好几圈才从石洞里绕出去,穿行于假山丛中,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刀剑相击之声。 谢万金心道不好,西楚都城出了乱子,这与人结怨甚多的国师府第一个倒霉。 他没再继续往前走,直接在假山丛中找了个隐蔽处躲着,朝不远处看去。 刚抬眸,就看见被一刀结果了性命的国师府侍女轰然倒地,鲜血四溅。 往日嚣张神奇的紫衣侍女们死伤惨重,剩下二十几人都浑身是血,被身着重甲的士兵逼到了墙角,领头那人高声道:“吾等奉帝君之令捉拿容生!尔等说出容生的下落,留尔等全尸!” 又是帝君之令? 谢万金躲在假山后,不由得暗骂慕容渊吃饱了撑的,成天没事找事要杀这个杀那个! 借着长兄同阿酒大婚之日搞这么多事,想一石二鸟也不怕自己没命活到那个时候。 他心里正想着,便听其中一个紫衣侍女“呸”了一声,“西楚自开国以来,历代帝君都对国师尊敬有加,尔等是奉哪个狗贼的令胆敢到国师府来撒野?” 声未落,那身着重甲的领头将军就一刀砍下了那紫衣侍女的头颅,举着带血的刀刃问余下众人,“容生到底藏在哪里?再不说,你们就全到地府等着他吧!” 不是人人都是硬骨头,剩下的紫衣侍女们纷纷小声道:“国师已经好些天没有回府了……” “国师大人行踪不定,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 “夜离……平时里只有夜离知道他会去何处!” 谢万金心道,这些侍女们也撑不了多久就要卖容生了,这些人说是奉了西楚帝君的令来捉拿容生,实则见人就杀,显然也不会给容生留活口。 像他这样路过的,只怕也会被一起灭口。 四公子不由得有些纠结,到底是应该趁那些个侍女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出去抢先把容生卖了换条活路,还是马上掉头回去找容生,问问这国师府里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第634章 最后关头 回鸾湾,龙头舟上。 青七背着药箱就往船舱里奔,众人十分自觉的让出了谢珩身侧的位置给他。 温酒和谢琦也退到了一边 ,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目不转睛的看着青七给谢珩查看伤口。 船舱外飞刀暗器与对面箭羽不断相击 ,有人受伤有人落水,两边各自用远攻打的如火如荼。 江面波澜迭起,乌云滚滚,顷刻间,大雨倾盆而至。 船帆被风雨吹打得猎猎作响,船舱摇摆不停,青七给谢珩把脉都把的有些心肝颤,被温酒和谢琦盯得大气也不敢喘。 青七不敢怒也不敢言。 受伤的那个却忍不住开了口,“阿酒,小五,你们别再盯着看了,看把青七吓得,他再抖一下,把脉都不知道怎么把了。” 青七面色微妙,心下忍不住道:陛下您可少说一句吧! 还不都是你吓得? 温酒心中不安,却也不敢干扰青七,当即便转身看向了窗外,大雨落在水面击起水花无数,涛涛水声在耳边回绕不绝,越发让心中惴惴。 谢琦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别过眼后,就一直试图把断了琴弦接上。 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被青七摁着查看伤口的谢珩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别接了,边上那桌案就放着一把,你拿来试试顺不顺手。” 谢琦闻言,没再执着着续弦,起身走到案边,拨弦试了两三声,温声道:“是把好琴。” 谢珩随口道:“你四哥挑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那把古琴是谢万金非要让人摆上的,说什么书上说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虽然西楚皇室破事多乱糟糟,但是我们长兄和阿酒的婚事必须要办到最好,以后也要一生都好。 四公子从前也不是什么爱读书的人,偏生记住了一句就能记很久,偶尔拿出来说一说,还挺像那么回事。 没曾想,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 他刚说完这话,就被青七碰触到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 温酒和谢琦闻声,齐齐回头看了过来。 谢珩连眉头都没敢继续皱,连忙朝两人笑了笑,“没事没事。” 他唇色苍白,还能笑得出来,青七却不敢有半分懈怠,点了他的穴止血,确定了箭羽没有射中要害才敢下手拔出,温酒在一旁看得心头发疼,想上前又怕打搅了青七为他疗伤,只能安安静静的站在几步开外看着。 温酒以前觉着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银子不能解决的。 自从同谢珩走上同一条道上之后,她忽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还有许多东西是银子买不到。 比如逝去的光阴,比如人世安宁。 谢珩瞥见了她血色尽褪的面容,不由得给青七递了个眼色。 后者意会到了,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陛下这次没有伤到要害,就是流血过多看着吓人,其实没有上次陛下被一刀刺穿……” 青七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周遭气氛不妙,连忙打住了话头,补上一句“陛下洪福齐天,虽然受伤次数不少,但是从不曾被人伤过要害……” “闭嘴!” 谢珩听不下去,忍不住赏了他两个字。 青七连忙闭口不再言语,一心一意的帮他处理伤口,而后又迅速上药包扎,动作利落的不像话。 谢珩从头到尾未发一声,只是额头渗出了些许冷汗。 周遭众人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好似这一幕从前时常看到一般。 温酒想起自己不在他身边的那三年,他不知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才能将收复各方,坐稳大晏之主的位置。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他该受的。 一个人站在千万人之上身披万丈荣光,比旁人吃更多的苦遭更很多罪也是理所应当。 可阿酒心疼啊。 若是可以,她宁愿他一直做那无忧无愁的绝艳少年,春赏百花夏听蝉鸣,一把折扇便能揽尽风流翩翩公子。 可他身上流的是大晏皇族的血,生来便注定要担起天下大任。 一旁的谢琦调好琴弦之后,便坐下打算开始抚琴。 就在这一刻。 龙头舟底下好似有无双手在推动,将船只一侧抬起,令起倾斜,船舱里的人猝不及防的往低的那一侧倒去。 谢琦连忙一把抱住了古琴,护在怀里,又伸手扶起了倒在他脚边的欢天,温声道“姑娘小心。” 温酒也没站稳,再抬头看谢珩时,就看见刚他背后刚包扎好的伤口崩裂了,一瞬间变得侵染的血迹斑斑。 她跑过去,伸手将谢珩扶坐起来,急声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只是撞了一下。” 谢珩在她身上借力站了起来,朝外头看了一眼。 守在外头的青衣卫一边拔剑砍杀试图爬上船的西楚水军,一边禀告道:“启禀陛下,是西楚那边人从水里潜过来在船底作祟!” 西楚水军们不知是不是从五公子抚琴引来鱼群拱翻船这事上现学现用,竟然派了一大批人潜水游过来,试图把船掀翻。 谢珩都被敢想敢做的梁康气笑了,“早就听闻西楚水军水性奇佳,没想到还有这般用处。” 一旁的秦墨急的额头冒汗,“陛下,现在可不是夸敌军的时候!”您快想想如何是好吧! “来的正好。”谢珩语气微沉道:“吩咐各船,放水绳索!” 秦墨虽然不知道这水绳索是个什么东西,但见陛下胸有成竹的模样,连忙转头去外头朗声告知众人:“放水绳索!” 声落后。 各船暗仓处的人纷纷按下了最底下的机关,玄铁制成的水绳索自船沿撒出去,将所有攀附在船沿的西楚水军们如同网鱼一般全都收拢在一起,沉入水中。 一时间众人在水底挣扎不断,为了活命疯狂挥刀舞剑试图这忽然撒下来的水绳索,可这玄铁造就之物难以轻易砍断,众人在水中使不上劲儿,渐渐的归于静默之中。 可即便是西楚水军损失惨重,梁康那边派来的人一次又一次折损,这些人仍旧不要命一般朝龙头舟袭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越下越大,从水里游过来暗袭的敌军也越来越多。 龙头舟以及各艘船上的机关暗器都快要用尽,此刻便显出人数悬殊的弊处来了。 梁康不计死伤,铁了心要晏皇命丧于此,底下的人更是杀红了眼。 边上的船只机关用尽之后,负责调配的青衣卫不得不飞身来报,“陛下,船上的机关已然用尽了!” 随着声落间,各舟船都有青衣卫飞身来报。 “陛下,机关用尽了!” “陛下,船被凿了洞不断渗水,眼看着就要沉了!” “西楚那边军备充足,看样子是要和我们不死不休啊!” 谢珩一转身就扯到了背后的伤口,不由得微微皱眉。 他刚好开口,就被一旁的温酒抢了先。 “把机关用尽的船都开到龙头舟前面做抵挡之用,让所有人都撤到龙头舟上来!” 温酒思虑了良久。 她从两边开打之初,就想到了若是真的到了死伤大半的地步该当如何。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就这样死去,可大难当头,并不是不想就可以不死的,该面对的都要面对,马上要发生的情形都要提前想好做好部署。 众人皆知她说的话同晏皇同样重要,更何况现在这般情形,让幸存的人全部撤到龙头舟上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谢珩见状,不由得侧目看向温酒,他因受伤唇色微白,此刻眼眸却是亮的。 “若是……”温酒顿了顿,低声问他,“若是今日真要你命丧于此,你后悔吗?” 谢珩哑然失笑,“后悔什么?” “你原本可以好好做你的大晏之主,坐拥美人无数。”温酒微微低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我好像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了,谢珩……为了我这么个全无用处的人,赔上自己的性命,你后悔吗?” 谢珩对上她的目光,眸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沉声问她:“阿酒,你是觉得我提不动剑了?还是不会砍人了?” 温酒微愣,低声问道:“什么?” 谢珩转身将一旁的斩尽拔出剑鞘,回眸眉眼桀骜的看向她,嗓音清越道:“谁说我们会死在这?谁敢拦着我娶你回家,我让他永生永世和这大浪黄沙作伴!” 温酒抬头,眸色灼灼的看着眼前人。 纵然生如世间蜉蝣,遇见过这样人,一生足以。 谢珩说话间,抬手摸了摸温酒的额头,温声道:“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在这待着。” 温酒低声应“好。” 谢珩收手回袖,看了不远处将摔倒的小侍女们一一扶起的谢琦,低声同阿酒道:“你看着点小五,别让他到外面乱跑。” 温酒点了点头,当即便抬手示意几个会武功的侍女去谢琦身边护着。 谢珩提剑带着一众青衣卫越了出去,将不断试图爬上龙头舟砍伤落水,接应其他船只上的人汇聚到此处来。 大雨将众人都淋得狼狈不堪,身上衣衫湿淋淋紧贴着,血液与水渍混杂滴落,一时都难以分清。 经过数个时辰的耗战,大晏这边的人折损过半,西楚水军那边更是死伤惨重。 眼看着到了最后关头。 第635章 首辅大人 大晏这边的船只全部逆风而行,划到了龙头舟前方一字排开,以作抵挡之用。 梁康抬手就拔掉了肩膀和胳膊上的飞刀,振臂高呼道:“大晏船只上的机关都用尽了!都给我放箭!瞄准了!射也给我把他们的龙头舟射沉!” 声落间。 西楚水军这边万箭齐发,如同漫天落雨一般射向了大晏的龙头舟,一众青衣卫们将所有船只都翻到了侧面,然后飞身跃到谢珩身侧执剑挡去穿过各艘船只缝隙射过来的箭羽。 顷刻之间,所有船只的侧面被箭羽射穿,变得同刺猬一般,有几艘甚至还被箭羽射的撞向了龙头舟。 风动舟摇,大雨滂沱,有几艘漏水的船只缓缓的沉入了江水之中。 谢珩扯下一旁的红纱,拭去斩尽上的血迹,琥珀眸中杀意渐深。 “陛下。”青一站在他身侧,忽然低声道:“属下带人在这撑着,陛下带着娘娘和五公子先走吧。” 这话一出,身边几个担忧多时的青衣卫不由得纷纷出声相劝。 “走?走哪去?”谢珩失笑,“你一个个的有功夫琢磨怎么先让我弃你们而逃,不如多花点力气杀敌军!” 青衣卫们跟在谢珩多年,最是清楚他的脾气,当下便再没有多言,只一心对敌。 谢珩看着嵌满船只的箭羽,估摸着道:“西楚水军的箭羽应当用的差不多了。” 身侧众人闻言,不由得眸色微亮。 谢珩扬眸道:“别愁眉苦脸的了,取弓来!等他们近前来,再把他们的箭羽还回去。” 众人齐声应:“是!” 终于,到了要近斗的时候。 谢小阎王从不惧杀伐! 麾下众人亦是。 “杀!”梁康一声令下,西楚水军的船只声势浩大的朝龙头舟逼近而来。 梁康眼看着大晏没剩下多少人,大半身上又带上,当即一船当先带着浩浩荡荡的水军杀了过来。 没想到谢珩直接让人把射满箭羽的船只翻了一面,随即搭弓取箭射向了他们。 射完一支,立刻就取下一支,看着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 拿他们西楚的箭羽,要他们西楚士兵的命。 梁康等西楚众人气得两眼一抹黑,险些栽入江水之中。 梁康勉强把涌上喉咙的一口老血咽了下去,厉声道:“冲!都给我冲上去!取谢珩首级者,记大功!” 谢珩修长的指尖拂过剑身,到剑尖时屈指一弹,霎时间剑鸣萧萧,他一跃而起,一剑斩杀近前来的两名西楚将领,沉声道:“想送死来,尽管上前来!” 着实是晏皇凶名在外,哪怕现在双方人数悬殊至十对一,西楚这些人也惧其威仪,不敢擅自上前。 可就在这犹豫的片刻。 数道火光从天而降,径直落在西楚的军船上,随着一声声巨响砰然炸开,船裂人翻,许多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转眼间就落入了江水。 百余飞灯盏掠风而至,立马就用身在高处的优势,往西楚的船只投放火药,一炸一个准,火光四溅间,雨水淋淋,废墟与伤兵齐飞。 只可惜今日大雨临江,西楚之地又四面环水,火药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好在用来对付解围已经够用了。 周明昊亲自掌舵的那艘飞灯盏,穿过飞扬的碎渣,径直朝龙头舟过来,停在了船头。 “陛下!”周明昊高喊一声,连忙从飞灯盏里跃了出来,冲到了谢珩面前,“我没来晚吧?” 谢珩笑道:“不晚,来的正是时候。” 西楚水军那边被突如起来的飞灯盏打的措手不及,自顾尚且不暇,一时也没人再往龙头竹这边来。 原本严阵以待的青衣卫莫名其妙的闲了下来,开始招呼飞灯盏上跃下来的弟兄们。 这情形一点也不像是两军对阵死战不休,更像是大晏众人来西楚游玩…… 连原本在船舱之中的温酒和谢琦还有一众文官们见状都走了出来,查看外头究竟发生了何事。 “温掌柜!好几年没见了……”周明昊眼尖的很,一看见温酒就冲了过来,快到跟前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不对,现在应该称您娘娘了,娘娘千岁,臣周明昊给您请安了!” 他说着,撩起衣袍就要跪下行礼。 温酒连忙道:“不必多礼。” 周明昊听见这话,索性就不跪了,道了声“多谢娘娘”,又回到了谢珩身侧,低声道:“陛下这次在西楚耽搁太久了,还遭此大险,首辅大人已然十分不悦,等您回去必然是少不得要冻一冻您的,臣该说的都说了,您且小心些。” 刚从飞灯盏下来的一个青衣卫没同那些个弟兄们说话,却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恰好听到周明昊说的这话,不由得微微皱眉。 谢珩眼角微挑,没说话。 他有点惧弟这事,难怪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吗? 为何这姓周的敢把这话说的这么明白? 周明昊看着自己造出来的船只和飞灯盏在今日大规模的被拿出来用,心中还颇是兴奋莫名,看了大一圈下来,愣是没发现自己不小心在鬼门关前晃了一圈。 江面上火光缭乱,大雨倾盆浇不灭。 谢珩望着不远处,薄唇轻勾。 身后的青七却忽然开口提醒道:“陛下,您的伤口又裂开了,快些进船舱重新包扎吧。” 谢珩不甚在意道:“不碍事。” “这怎么能说不碍事呢?”秦墨上前道:“您伤成这样,这要是被首辅大人知道了,还不得冻死我们!” 身后一众文官们听到这话,纷纷点头附和,“陛下,您不怕,臣等怕呀!” 温酒听得颇是想笑,不经意间同身侧的谢琦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中皆是无奈之色。 三公子做了首辅之人,积威甚重,以至于底下这些官员们见到他都想退避三舍。 谢珩道:“有什么可怕的?你们上回不是还说要给他相看姑娘的吗?那时候怎么瞧不出你们哪里怕?” 众臣纷纷闭口不言。 “没事没事。首辅大人这次没来,他还在坐镇帝京呢!”周明昊笑道:“诸位莫慌,莫慌啊!”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庆幸的很刚要开口说话,便见那一下飞灯盏就站在船头环顾四周的青衣卫转过身来。 他一把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面无表情道:“你们方才是在说我?” 第636章 你打的 西楚都城,国师府。 谢万金靠在假山上纠结了片刻,便悄悄转身往回走。 说真的。 就算容生被人传的如妖似鬼一般,四公子觉着他这人虽然怪,欠教训之外,其实也没有多罪大恶极,至少上次他上次来西楚国师府闹的几乎要翻天的时候,容生也没要他的命,还默许他留在国师府蹭吃蹭喝。 光是上一次的交情,他就不能把容生卖了。 谢万金按着方才走的道道,一边伸手往墙上按着,一边回头查看那些个人的动静,趁着还没朝这边搜查过来,飞快的穿行于假山丛中,进了方才那个石洞。 他一进洞就发觉此处比方才还冷了许久,烛火也更加微弱了,他心里有些犯怵,不由得轻唤了一声,“容生?” 没人应答,洞中回荡着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容生你在不在?”四公子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你的国师府都快被人拆了!你平时不是很神气的吗?怎么还不出去教训那些来找死的?” 依旧没人应声。 就在谢万金以为容生已经不在石洞之中的时候,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都朝前面的石壁扑了过去。 手掌触及之处的石壁忽然变成了一道可以翻转的石门。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栽了进去。 “你大爷的!这鬼地方到底有多少道机关啊?” 谢万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刚要开口骂容生有病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紫衣银发的那人盘坐在角落里,头轻轻靠着石壁,半张银白面具折射出微弱的光。 “容生?”谢万金有些诧异,忍不住上前看了看,“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容生没回答。 也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迷着,这会子安静的不像话。 谢万金心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慌张,不由得伸手推了推昏睡着的容生,“喂!醒醒!被人都跑到你的地盘杀人放火了,你还有心思睡呢?” 他说完这话之后,又觉得容生这显然不像是睡着了,不由得提高了嗓门,“你就是昏着也得起来把人赶出去了再继续昏啊!” “你家国师府眼下这情形……你就是进了棺材也得诈尸出来把事情摆平了再躺回去吧?” 四公子实在太吵。 连陷入昏迷的容生都被他吵醒了,半睁不睁抬眸,嗓音低微道:“谢瑜?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万金不知怎么的,一听这话就来气,“本公子也不想回这破石洞来!但是你的国师府被人灭了你知道?本公子这时候出去肯定会被灭口,所以……” 他着重补了一句,“不是本公子想回来找你,是因为没有其他路可走了,你想想这里还有没有别的暗道可以出去。” 容生想也不想就道:“没有。” 谢万金无比肯定道:“你说没有那肯定就有!” 谢家四公子何许人也? 旁人怕容生,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他却一点都不怕的。 容生没再说话,只是眯着眼眸看他。 外头的脚步声近了,一众人在假山丛中来来回回的搜查,有侍女哭道:“这、这里是国师府的禁地,平时除了国师和夜离……谁都不能靠近这里……” “找!快找!容生好些天都没露面,肯定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躲在这里疗伤!此乃天赐良机,若是今天不能除掉他,来日我们都没有活路!” 谢万金倾耳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道:这些个人想的倒是听清楚的。 这么铤而走险,也不知道究竟是图什么。 “容生!”四公子屈指敲了敲容生脸上那半张银白面具,让他完全没有办法继续昏睡,只能打起精神听他说话。 谢万金道:“打个商量呗,你告诉我哪里有暗道可以离开国师府,本公子带你一块走。” 容生看着他,没说话。 四公子被他爱答不理的模样搞得有些恼火,当即蹲在他面前,与他视线齐平,“看你这模样不是练功走火入魔就是毒发快要身亡了,你要是继续在这待着,等那些人一找进来肯定就必死无疑了。你四哥哥我呢,虽然不是什么烂好人,但是从来不在生死攸关之际诓人,今日……我也不会诓你。” “你打的。” 容生终于开了尊口,却只有这么三个字。 “你说什么?”谢万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国师大人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把话说的明白一点成不成?你原本也不像我家三哥那样八棍子打不出一个……” 他想着不能用那么不雅的词形容三哥,不然会被记小账的,话都到嘴边了又吞回去,换了一个词儿继续道:“你又不像我家三哥似得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字来。” 容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些想笑。 但是这回儿得绷住不能笑,于是他看着谢万金,语气微亮道:“我重伤至此,是你打的。” “开什么玩笑?”虽然谢万金很乐意在旁人面前提上一两句西楚国师那么厉害的人物被我一掌打吐血了,但是容生说伤重都是因为他。 四公子是不信的。 他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 若是一个半点内力都没有人,随便一拍就能把一个高手拍成重伤,那还苦练武功做什么? “当日本座毒发,伤势难愈,你上来就是一掌……”容生气若游丝一般道:“就成了如今这样。” 这话说的倒像真的。 谢万金见他这般模样,又听得外头不断搜查的动静,回想起方才那些个紫衣侍女的惨状不由得有些内疚起来。 打住。 四公子心道:谢万金你赶紧给我打住。 容生的话能信吗? 显然是不能的。 “那什么……”四公子清了清嗓子,“本公子说了要带你一块走,就一定会带你走的,你不必编这样谎来让本公子觉得有愧于你,从而不得不带着你一块跑。真的不必了。” 容生看着他,没再说话。 谢万金实在是受不了他这种晦暗莫深的眼神,连忙道:“好了好了,你赶紧告诉我暗道怎么走,咱们也别在这瞎耽误功夫了。” 不管他怎么说。 容生就是不开口。 饶是四公子这么有耐心的,都有些着急上火了,“我说国师大人啊,您走不走倒是给个准话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难说话的,小姑娘都没你这么别扭,就同你打量的这些功夫,我能哄十个美人朝着我笑投怀送抱了。” 容生听到这话,眸色骤然一冷,大有起杀意的势头。 第637章 亡命鸳鸯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谢万金连忙试图解释道:“这些都玩笑话而已,不是要紧事,咱们先走出去再说。” 他这回也不和容生废话,直接转身蹲下,把人往背上一扛就里头走。 容生身上冰冰凉凉的,冻得谢万金一个哆嗦,差点把人扔出去,却到底存着几分临场做“生死之交”的倒霉情谊在,没有扔。 国师大人不说话。 谢万金就背着人顺着石壁走,直到前面没路了才停下来问道:“怎么走?” 容身伸手摁下石壁上的某个机关,眼前的绝路忽然开出了一道暗门。 四公子心下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是胡乱走的,还有些担心走错了路,伸手出去就被人一道砍了。 没想到运气甚佳,乱走也能走对路。 真的天不绝我啊! 容生趴在他背上,总觉得谢瑜莫名其妙的就开始乐了。 这人也是心够大的,还不知道路是尽头是何处,这就开始乐上了? 两人各怀心思的琢磨着。 这一路倒真是相安无事。 谢万金就只管背着容生朝前走,等到前方无路的时候,他就停下来等容生摁下机关再继续。 暗道长得好似没有尽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静谧的有些瘆人。 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异常的清晰。 四公子时不时开口容生说两句,国师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剩几口气了,今儿个十分的寡言。 好在谢万金话多,一个顶三,这一路倒也不寂寞。 只是这暗道着实太长了一些。 谢万金这么个富贵乡里养大的公子爷,背着同自己身量差不多高的容生走了个把时辰,逐渐有些吃不消了,逐渐的气喘如牛。 他忍不住问道:“这暗道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到头?再这么走下去,咱们是不是在绕着西楚都城转圈啊?” “快了。” 容生的回答始终只有这么两个字。 敷衍至极,又奇迹般的给人希望。 谢万金原本累的不行,一听他说着“快了”便无端的又生出几分气力来,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又经过数道暗门,无尽的黑暗之中。 谢万金忽然听见了旁人的脚步声,他不由得停了下来,把容生放下让其靠着石壁,背上的重量忽然减轻,他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当即便侧耳贴在石壁上听那边的动静。 “公主快走!再快些!”有青年男子在不断的催促着,脚步声越来越快。 “不行!本宫走不动了……坐下来歇歇吧,慕容鸣不知道这里有暗道,没有那么快找过来的。” 后面这个女子的声音,四公子颇是耳熟。 细细回想了片刻,不由得低声问容生,“这人是……” 容生语气淡淡道: “慕容羽。” “哦,原来是她,难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谢万金道:“这人前些日子还要非要拉着我一起搅浑水,怎么今日就落到了要从暗道出逃的地步?” 容生瞥了他一眼,眸里明明白白的就写了“你自己不也是从暗道逃吗?”几个大字。 饶是谢万金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怎么说也是大晏的锦衣侯,在西楚被人追杀躲一躲藏一藏都是寻常事,你堂堂西楚国师,落得要让我这个敌国侯爷背着你在暗道跑才丢人,知道不?” 容生已经不同这人话唠理论了。 要论强词夺理,列国之中,没有谁能强的过谢万金。 哪怕是有,那些个人也不可能有他命好。 这边说着话,石壁后的慕容羽却忽然警惕起来,“谁在那里?” 谢万金也不知道哪位奔走的六公主后面还有没有人,当即徐徐道:“亡命鸳鸯遇上了另一对亡命鸳鸯。” 他轻叹道:“何必为难彼此?各自逃命去岂不是更好?” 石壁后的慕容羽像是被他吓得不轻,连忙带着那同行人小跑着走远了。 谢万金靠在石壁上忍不住笑,在暗道里逃生,还能同人打趣,这算不算苦中作乐? 身侧的容生忽然幽幽开口道:“你和本座……亡命鸳鸯?” 谢万金听到这话立马就笑不出来了,连呸了数声,“那话是说给慕容羽听得,我两才不亡命呢!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 容生眸色越发微妙,“鸳鸯?” “咳……”谢万金差点吓得差点一头磕在石壁上,连忙道:“不不不,口误都是口误,她们都走远了,咱们也赶紧走吧。” 等出了暗道,他就跟容生分道扬镳。 和这种人一起太难受了,一句话说错,就能尬死个人。 这回谢万金要去背他的时候,容生倒是很配合,直接伸手攀住了四公子的背部。 搞得他都有些吃惊,忍不住回头看了容生一声,“国师大人刚才还很不情愿被我背,这会儿怎么这么主动了?” 容生嗓音微凉道:“侯爷话这么多,想试试被人点哑穴吗?” 谢万金立马闭了嘴,背上容生继续奔走在暗道之中,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说了亡命鸳鸯那词的缘故。 他觉着这会儿,他与容生还真是莫名的有点像。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随着暗门一道道打开,眼前的路也有些了些许微弱的光。 谢万金刚开口说:“见着光了,应该马上要到出头了!” 声未落,就看见不远处石门翻转,有人快步穿行而过,只余下一抹黑影。 四公子正琢磨着是避一避,还是上前去,就听见有微弱的女声求救,“救我!救我……” 这暗道之中,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怪瘆人。 谢万金忍不住低声问容生,“这暗道以前是不是死过很多人?” 容生凉凉道:“是死过不少。” 四公子登时觉得毛骨悚然,站在了原地,难以迈步上前一步。 容生见状,不紧不慢道:“不过前面呼救的那个,现下还是活人。” 谢万金刚要松一口气,便听背上那人又道:“若你再不上前,那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你能把一次把话说完吗?” 谢万金忍无可忍的说了容生一句,同时大步上前。 他一抬眸,就看见华服凌乱的慕容羽倒在血泊之中,气息孱弱道:“救、救我……” 第638章 巴不得他们长命百岁 “慕容羽?”谢万金背着容生在离慕容羽三四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满心诧异道:“刚才还跑得那么快,怎么忽然就倒这了?” 慕容羽一见来人是谢万金,立马就如同得救了一般喊道:“侯爷救我……” 谢万金不会武功,同行的容生这会儿又是半死不活的,自然不会贸然上前。 四公子一边环顾四周看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一边猜测着问道:“今天这么个大喜日子,你们西楚到底是在搞什么?” 西楚帝君野心勃勃想要统一天下,对谢珩和嫁出去的女儿动手他是可以理解的,容生这个国师西楚地位超然,平日里做事太狠太过,没有和别的臣子一样把西楚帝君捧得高高的,被人趁机追杀,也没什么奇怪。 但是怎么也用不着把慕容羽这种成天装乖卖巧的一并杀掉吧? 除非……现在大势在手的人根本不是慕容渊。 谢万金像是忽然到了什么一般,开口问道:“是谁要杀你?” 慕容羽这会儿一心求生,压根没办法好好回答他,只能一个劲儿的说:“救我……快救救我……” “你这……”谢万金急于得到答案,见她这模样,不由得放下容生让他靠在石壁上,自己则上前去查看慕容羽的伤势。 可他刚要迈步上前,手腕就被容生握住了,“别去。” “啊?”谢万金一下子都没明白过来,转身看向容生,“不是我说你啊,同样都是西楚的公主,你这人怎么还把嫡庶分的那么清楚呢?” 容生为了阿酒可谓是费劲心思,但是对慕容羽就完全不一样了,看到人倒在地上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甚至不让他去看。 这样差别对待也明白了些。 “你怎么直到她不是装的?”容生的声音有些轻,“若是她倒在那里,就是为了等你走过去取你性命,你待如何?哪怕她是真的受了伤,你难道真打算救她把她一起带出去?你就不怕她出去之后转头就卖了你?” 谢万金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慕容羽一眼,有些纠结道:“应该不会吧?我看她也不想是装的,同是天涯逃命人……” 容生听到这话,就忍不住想冷笑,“倒是本座眼拙了,这么些年竟没看出来谢四公子还是个怜香惜玉的良善人。” 谢万金闻言,觉得有点怪异,他压低了声音同容生道:“同是天涯逃命人,反正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能坑一把是一把,你说是吧。” 容生:“什么???” “你等一下,马上就好。”谢万金说着,就走向了慕容羽,放缓了嗓音问道:“我说六公主啊,你不好好的回公主府待着,跑到这暗道里做什么?” 慕容羽抽泣道:“慕容鸣造反,毒杀了父皇,整个皇宫都被他闹翻天了,本宫……只能暂且从暗道脱身。” “慕容鸣?就是那个刚回都城的九皇子?” 谢万金其实已经猜到了,一直有人说那位九皇子最像西楚帝君,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慕容渊年轻的时候为了夺位把几个兄弟姐妹杀的干干净净,到了他儿子这一辈,出了慕容鸣这么个趁机作乱的,也不奇怪。 “是……是他!”慕容羽满心怨恨,嗓音也响了许多,“本宫伤口好疼啊,侯爷快救我!” 谢万金并不接话,只徐徐道:“最后一个问题,公主的伤是怎么来的?前方暗道有什么机关暗器?还是……人为?” “有……有暗器。”慕容羽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再同他说话了,咬牙道:“侯爷莫要再多说了……本宫快撑不住了……快救我啊!” 谢万金“哦”了一声,转身走回容生身边,俯身问道:“国师大人,身上有没有带伤药和毒药?” “有,在本座怀里。” 容生这回倒是很干脆。 谢万金伸手去他怀里掏,摸到了好几个小玉瓶,心道:难怪把容生背着的时候硌得慌,原来他怀里藏了这么多东西,能不硌才怪。 他这般想着,把几个小玉瓶捧在掌心问容生,“这些里头哪瓶是伤药哪瓶是毒药?” 容生道:“白玉瓶里是伤药,墨玉瓶是毒药。” “行。”谢万金应了一声,把白玉瓶和墨玉瓶拿出来,剩下的全都塞到了自己怀里。 ?? 他起身走到慕容羽面前,把两个玉瓶都放在她手边,居高临下道:“你方才都听听清了吧,白玉瓶里是伤药,墨玉瓶里的是毒药,想活着找路出去你就自己上伤药撑着出去,想早点了断免受煎熬的话就服毒。” 谢万金说完转身就走。 慕容羽闻言呆愣了片刻,而后挣扎着爬起来,朝着谢万金的背影惊声道:“侯爷!你怎么能这样见死不救……你明明……我们是盟友啊!你救了我……我们一起出去之后才有出路啊!” 谢万金没有回头,伸手把容生扶了起来,轻笑道:“盟友?六公主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不过是一道喝过几杯茶,喝过几句话?……” 他说着,嗓音皱沉,如同负心汉对待已厌倦的旧人一般无情,“谁是你的盟友?” 慕容羽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 谢万金背起容生绕过她身侧往前走,头也不回。 “谢万金!”慕容羽强撑着咬牙骂道:“你就是个不讲信义小人!胸无大志……什么事都做不成!难怪你这辈子怎么也比不上你两个哥哥!” 她大抵是为了骂谢万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骂完之后就倒地难起,艰难的喘着气。 “比不上又怎样?”谢万金本来背着容生往前走,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了下来,字字清晰道:“我巴不得他们长命百岁,万事顺遂,我这辈子靠着他就能耀武扬威,何乐而不为?” 慕容羽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谢万金背着容生绕过了有暗器机关的那道暗道朝一边走去,容生没说什么,指引着他一步步走完了暗道。 两人爬上出口,见到光明的时候,谢万金看着四周的景象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地方怎么看着这么像西楚皇宫啊?” “不是像。”容生缓缓道:“这里就是西楚皇宫。” 第639章 帝君寝殿 谢万金一惊,差点把容生直接扔出去,“我说容生你这人怎么这样?本公子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当次好人,就被人坑大发了! 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 可四公子转头一想:容生本来就是这么个人啊,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把把他背出回来了呢? 他后边的话虽然没说出口,容生却意会到了,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本座没诓你。” 谢万金都被他气笑了,“你还觉着自己挺实诚的是吧?” “本座难得实诚一回。”容生说得还挺认真的,缓缓同谢万金道:“走这条暗道可以离开国师府。” 谢万金的火气瞬间冒上了头顶,“我去你大爷的!” 四公子咬牙骂道:“早知道这暗道是通向西楚皇宫的,本公子还还不如在你那国师府待着呢!现在来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本公子要是在那石洞里头待着,至少还不用背着你走这么长的暗道!” 容生理亏,便默不作声的由着他骂。 谢万金正上火,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将领低喝道:“快搜!一定不能让慕容羽跑了!” 眼看着就要这边来了,四公子连忙扛着容生退回了暗道之中,低声道:“这出口是万万不能走了。容生,这暗道还有别的出口吗?” 容生想也不想道:“有。” 谢万金强忍着没有吼他,沉声道:“那你还不快说!” 容生这会儿好似特别的好说话,立马就道:“转身,往前走五十步,往右。” 谢万金深吸了一口气,把容生往上托了托,立马就往回走,他数着五十步往右一转,前方又是一条长长的暗道。 四公子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等回了帝京,一定要让长兄和三哥在地下多打几个洞,万一后世子孙出点什么事,也好有条逃生之道。 他这回好久都没说话,漆黑的暗道之中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 “谢瑜。”容生低低的喊了他一声。 “叫本公子作甚?” 谢万金这人呢,心大,方才还气的脑壳疼,这会儿已经在琢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来西楚皇宫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本公子连容生这么个大祸害都敢扛在背上,还有什么可怕的? 容生默了默,淡淡道:“这个出口是帝君寝殿。” 谢万金听闻言,反手就把容生甩了下来,怒极反笑道:“我说容生,你是不是觉着本公子到了这就非同你一道走不可了?” “嗯。”容生眸色灼灼的看着他,“的确如此。” 谢万金活了二十多年,极少有不想同人说话的时候。 此时尤其的想把容生的嘴捂住,恨不得直接捂死算了。 他手都抬到了一半,却到底干不出这种怒而杀人的事儿,只能转身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把心态调整回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模样,才回头,一字一句的同容生道:“今儿个,本公子自认倒霉。还请国师大人闭上你的嘴,不然本公子会忍不住掐死你。” “最后一句。”容生忽然笑了笑,缓缓道:“就两个出口,一个在方才的地方,一个去帝君寝殿,四公子看着选一个吧。” 四公子顿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忍不住道:“我……我刚才怎么没掐死你?” 容生只是看着他,果然没再说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万金也没力气再背容生了,只好搀扶着他一起往前摸索着走。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功夫,暗道就走到了头,前面出现了遍布尘灰的石阶。 谢万金迈步前侧目看了容生一眼,不由得开口问道:“真的只有这两个出口吗?” 容生点头道:“真的。” 四公子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闭上眼,从容赴义一般往台阶上走。 被他扶着的容生忽然把冰凉的手搭在了他手腕上,低声道:“你在这待着,本座一人出去即可。” 这话说的实在突然,且莫名其妙。 谢万金睁开双眼,又好气好笑的问他:“就你现在这样一个人怎么出去?爬出去吗?更何况你出去了,那些个人都知道这里有条暗道,本公子在这里头待着,岂不是等死?” 容生沉默了片刻,刚要开口,就被四公子抢了先,“行了行了,都这时候了,要死一块死吧,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谢万金说着,声音忽然轻了下去,“一个人的话,该有多冷清啊?本公子最不喜欢冷清了。” 容生没再说什么,与谢万金并肩爬上了台阶。 不多时,两人便看见了缝隙中透进来的些许光亮,眼前是最后一道门,透过缝隙能看见西楚帝君的凤榻。 临了临了,装出一身潇洒从容的谢四公子却忽然变得警惕起来,按住容生不许他再上前,也不许他动弹半分,一起静静听着上头的动静。 上头倒是没什么声音,安静的有些过分。 许久,才有慕容鸣的声音传来,“父皇,这‘云烟散’的滋味如何?当年你逼着我母妃服下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你自己也会因此毒命丧呢?” 西楚帝君恨声骂道:“逆、逆子!” 他骂一声便已十分艰难,而后便再没发出什么声音。 慕容鸣笑道:“欠下的恩怨情仇迟早都是要还的,你当年为了当这个帝君骗了那么贵女的心,借她们家族势力成功登基之后,却又想方设法的杀了她们……” 慕容鸣说到这里,语气骤然沉了下来,狠声道:“慕容渊,你这样的人凭什么为人父?凭什么做西楚的帝君?” 暗道里的谢万金听到这话,忍不住低声问容生,“我只听说西楚帝君当初为了夺位把几个兄弟姐妹都杀光了,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妃嫔也这么狠,这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容生嗓音微沉道:“老天不长眼。” 四公子顿时有些无言,许久才开口道:“看起来确实有点……不长眼。” 两人很快归于沉默之中。 外头的慕容鸣却忽然转身,拔剑刺入了两人眼前的缝隙之中…… 第640章 最恨威胁 谢万金还在想西楚帝君年轻的时候到底做过多少孽,出神片刻的功夫,就看见一剑寒光自头顶处刺了下来。 他躲也来不及躲,顿时睁大了双眸,心道:完了完了,和容生在一块果然就没好事! 身后一直虚弱无力的容生却忽然伸手一把将谢万金拽到了身后,徒手握住了夺命剑锋,硬生生转了一圈,地板随之炸裂开来,连同慕容鸣也被内力震飞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墙壁上闷声倒地。 还不等谢万金反应过来,容生已经拉着他一跃而上,到了凤榻前。 谢万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些说不出话来。 早上还威仪深重的西楚帝君,这会儿坐在地上,头歪着靠在榻沿,像个难以动弹的瘫痪之人,张了张唇,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国、国师!快拿下这逆子!” 容生并不理会他,随手将长剑扔到地上,转而看向了 倒在墙边的慕容鸣,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身侧的谢万金见状连忙伸手拉住了他,低声问道:“你……你刚才不是伤重得快死了吗?” 怎么这会儿看着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四公子实在有点看不透容生这人,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你不要硬撑啊,悠着点!本公子还想活着回家!” 容生哑声道:“你去看着慕容渊。” 他说完这话,就朝慕容鸣走了过去。 慕容鸣抬袖抹去嘴角的血迹,一边伸手撑在墙壁上站起来,一边道:“国师……今日围攻国师府的人都是慕容渊派出去的!本皇子与你无冤无仇,从未想过要朝你下手……” 慕容鸣这话还没说完,容生就一掌打断了他后边的话。 “你当本座是三岁小儿吗?”容生冷声道:“慕容渊早有杀本座之心没错,难道你就没有?” “国师……国师明鉴啊,本皇子对您一向尊敬有加,从不曾有半分不敬!”慕容鸣忙着躲避,气还喘不匀,还数次想要开口辩解,简直是狼狈不堪,“本皇子若是登基,对国师大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我今日何不练手杀了慕容渊,国师大人也能为尊师报仇,何乐而不为?” 容生一直没说话,杀人毙命的动作却比平时慢了不少。 谢万金也不知道他是被慕容鸣说的有些心动,还是身上伤太重,强撑着有些辛苦。 此刻这寝殿之中,只有他们四人,明明动静闹得已经这么大,却一直没有人闯进来。 谢万金琢磨着应当是慕容鸣想单独对西楚帝君做点什么,所以特意把人支开了,只是慕容鸣算来算去,却怎么也算不到他和容生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这反倒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他想着:如此“大恩”,得报啊。 “人前没有半分不敬,背后却想着杀了一了百了,九皇子真真是个厉害人物,倒是我等轻看了你。”四公子站在几步开外抱拳,皮笑肉不笑道:“真是失敬、失敬啊!” 慕容鸣好不容易左闪右避到了门边,听得谢万金这般火上浇油,不由得越发急了,顿时高声道:“来人啊!” 声未落,外头的士兵猛地推开殿门,纷纷冲了进来。 容生因为那些人分了些许心神,慕容鸣一脚朝他踹去,鞋尖露出一截刀尖。 眼看着容生就要被暗算,谢万金二话不说就撸袖子,按下手腕上的玄铁扣,数支袖箭径直射向慕容鸣心口。 后面见状,连忙往后退开。 容生却在这时眼眸微眯,一掌拍在了慕容鸣面门上,后者半个身子都陷入了地下,登时瞳孔放大,再没法动弹,数支袖箭如数没入他胸膛之中,鲜血四溅。 冲入殿中的数百士兵见状,顿时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慕容鸣被拍的七窍流血,没剩下几口气,还在努力地同容生道:“国师今日若是……杀了本皇子,你也活不成……何不帮我……” 容生拂袖,顷刻间便了解了慕容鸣的性命。 国师大人沉声道:“本座生平最恨别人威胁!” 九皇子半个身子陷入地下,半个身子露在上头,七窍流血不止,显然没了气息。 一众将领和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眼前的国师大人越发骇人,众人不由得胆战心惊的往殿外退去。 容生眸色幽暗,已一己之身,一步步逼退众人。 门前大雨倾盆,狂风吹落花叶无数,满地残红混杂着血色。 谢万金也不知道今日究竟能不能活着走出去,索性来到了西楚帝君面前,蹲下去与之视线齐平,低声开口道:“我说帝君啊,你这爹当得也太不是人!瞧把你这些儿女逼得,个个都跟中了邪似得。我来西楚才几天啊,光是造反就看见了两回,上次是三公主慕容念,这次是九皇子慕容鸣…… ”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们西楚喜欢搞这种热闹,你们就关起门来自己玩,还非要把我长兄搅和起来,莫不是觉着西楚江山太安宁了?” 第641章 巨变 西楚帝君身中“云烟散”之毒,五脏六腑都被毒素侵蚀本就痛苦难当,再被谢万金这话捅了心窝,登时怒极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谢万金早有所料一般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西楚帝君喷出来的血,站在两步开外居高临下看着他,笑问道:“怎么?那些恶心人的事你做起来那般利落,怎么听人说一两句反倒听不得了呢?” 西楚帝君气的五脏俱焚,却依然没有力气来同他计较,只能瘫倒在榻前,目光直直的,一副马上要驾鹤西去的模样。 谢万金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但见西楚帝君这模样,顿时也没什么同他说话的兴致了。 四公子转身看向殿门处。 容生迎着漫天风雨迈步而出,一袭紫衣翩飞,只字未言便已逼退众人。 谁也不敢出声。 大雨打在宫墙朱瓦之上,声势浩大,好似要催天毁地一般。 越来越多的士兵朝殿前聚来,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大抵是人数上绝对的优势让那些人有了些许的底气,最前头的将领高声道:“诛杀国师容生是帝君的旨意!我等杀了容生,便能将功折罪,快上啊!” 绕是谢万金自认平素已经够不要脸的了,此刻听见西楚的将领说着话,也有些自叹弗如。 刚刚还和慕容鸣一起造反谋害西楚帝君,一看慕容鸣死了,立马就调转船头说遵从西楚帝君的旨意杀容生戴罪立功,墙头草都见不得能随风倒的这么快。 四公子站在殿中央,刚好能看见容生的背影。 那人身形清瘦修长,散落至腰间的白发被狂风吹得胡乱飞扬,明明手无寸铁,却依旧骄傲的扬起下颚,好似这眼前成千上万的士兵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蜉蝣蝼蚁。 不知是谁第一个冲了上来,刀锋还没落到容生面前,就被他一脚踹飞出去。 而后数不清的士兵群起而攻之,在倾盆大雨之中喊着“杀”、“杀啊!” 容生迎着刀剑而上,一掌拍飞数人,后面立马又有人冲上了上来,填补上方才那些士兵的位置。 他就这样徒手一掌又一掌的将冲到他面前的士兵拍飞出去,好似变得只会这么一个动作一般,周而复始,众人也不断得重复着车轮战。 哪怕对方人再多,却没有一个人能越过容生,攻入殿中。 殿门就这样大开着,风雨潜入内,冻得谢万金全身寒毛倒竖。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四公子也曾见过长兄杀人,剑起头落,血流成河,可那是为了大晏,为了找他的阿酒。 而容生又是为了什么? 他想不明白,这西楚……有什么值得容生为之生死以付的? 若说国师府的暗道只能通往皇宫,谢万金是不信的。 容生明明可以趁机离开,保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来西楚皇宫? 谢万金想:大概是因为我这样的人生来就贪生又怕死,所以才想不通容生究竟想做什么吧。 殿门外厮杀不断,血溅三丈,又同大雨一起落下,染红了地上的砖石。 谢万金自幼对文章与武功都没什么兴趣,自知这时候出去也只会扯容生的后腿,索性走到了桌案前,将几个玉杯都翻过来,取过一旁的酒壶把酒倒入其中,满浅各不相同,而后拿起两只筷轻轻敲击杯沿。 他悠悠唱道:“梦中梦,身外身,?翻覆升沉年岁中。 江上鸿,烟波茫茫西复东,迹匆匆。 天悠悠,地悠悠,古人来者不相逢。 离兮离,童子推门雪满松,山一峰。” 清清朗朗的男声散入风雨声中,正忙着一掌拍飞众人的容生不由得回头看了谢万金一眼。 只见锦衣玉貌的公子哥正击著而歌,眉眼低垂着,看不清神色,这唱词却是悲凉中透着洒脱。 此刻的谢万金,不是那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也不是靠着兄长庇护一步便登天的锦衣侯。 他是谢瑜,谢家的四公子,那个胆魄见识不输世上任何一人的人间风流客。 生来爱红尘,久居多情门。 在真正的生死面前,也不会退却半分。 门外打斗声不断,谢万金的唱词也一直没停,不紧不慢的继续道:“成则王,败则寇,安知王寇非偶然。 一朝逝,大业沙崩亦不难,君莫言。 秦宫塌,汉宫陷,禾黍高低草漫漫。 君不见,曾经宫娥满庭殿……” 容生忽然勾唇笑了一笑,广袖舞流风,将攻上前来的一众人兵器如数收缴,而后又在一瞬间全部打飞出去,瞬间将数十人全打的口吐鲜血,往后倒去时还压得一众士兵难以上前。 容生便趁此机会,飞身而起,足尖越过众人的刀锋剑尖,夺了其中一人的兵刃,仗剑在手,直接掠到了殿前最中央的位置。 原本围在那处的士兵纷纷仓皇后退,露出地面上的偌大的莲花纹路来。 容生就站在那朵巨大的莲花之中,抬手一剑刺入正中央的地方,整柄剑身全部没入其中,他双手交叠握住剑柄用尽全力一转。 地上砖石被震出无数裂痕,而那些裂缝顷刻之间便开始扩大。 天空中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众人四周都隆隆作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有许多人落入裂缝之中,惊叫声此起彼伏。 整个皇宫的地面忽然开始下陷,重重宫墙忽然移动完全改换了完全的位置,堵死了所有人的退路。 容生一手撑在剑柄上,缓缓的站了起来,地上那朵莲花随之升起…… 第642章 三哥 大雨冲刷着满地狼藉的印记,残花离枝落入积水之中,周遭砖石翻转,莲花石台随之缓缓上升。 狂风把容生的白发和衣袂都吹得凌乱飞扬,乌沉的天空电闪雷鸣,天公一怒,万物俯首间,他在风雨中傲然起身,不惧天地不畏鬼神,万夫莫敌。 谢万金这一生,不曾觉得有什么人能同他的长兄和三个相提并论过,可从今日起,这西楚国师容生变算一个了。 他握着玉筷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目光却被那莲花台上的身影吸引,一时难以移开。 殿里殿外成千上万的人,却个个自顾不暇,没人敢抬头看那紫衣翩飞的国师大人一眼。 唯有谢万金胆大包天,超然事外一般。 莲花台的容生似有所感一般朝四公子看来,两人与鬼门关堪堪擦肩而过,隔着大雨,隔着惊呼扰乱的数千士兵,不约而同的对上彼此的视线,遥遥相望。 谢万金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刚要开口喊一声“国师大人好生威风!” 就在这一瞬间,容生脸上的那半张银白面具突然裂开,顷刻间便落在了莲花台上,闪烁不定的雷电照亮了国师大人从不示人的脸。 容生看起来不过十六七模样,面若好女,白皙如玉,额间一记鲜红的莲花印,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显得艳丽夺目,四公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人,只晓得这人美得不甚真切,少年似魔似妖,又好似是谪仙误落尘世间。 饶是谢万金自诩见过美人无数,男生女相的美貌少年也不少见,如今见了容生的真容,才晓得从前千般过眼都不过是庸脂俗粉。 现下这么个一不小心就会要把小命搭上的危急时刻,四公子还竟生出几分爱美之心来,简直是被勾了心魄一般。 谢万金心下暗骂了自己一声:真是要命。 狂风暴雨声交叠中,不知道是谁先跪在莲花台前高呼了一声,“国师大人饶命啊!” 而后数十人数百人齐齐弃了刀剑,跪在大雨里,凄声哀求道:“国师大人息怒!我等也是被逼无奈啊!” 对西楚的人来说,历代国师都能通晓玄机,掌人生死,能常人所不能之人,那些传说异闻录中写的夸张一些,西楚的国师都是差临门一脚就能飞升成仙的。 虽然历代国师都没能真的成仙,都如同常人一般入土为安了,但是容生方才那一剑,声势浩大,好似要把整个西楚皇宫都震塌一般,士兵万余人,不能近其身,又见地陷墙移,纷纷想起了家中长辈再三告诫的“无论做什么,一定要以国师马首是瞻!” 众人纷纷弃了手中刀刃,跪伏在地,千千万万声乞求重叠在一起,“国师大人饶了我等吧!我等再也不敢了!” 唯有谢万金站在殿中央,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心里感觉忽然有些微妙。 四公子以前听说西楚国中,国师的地位堪比帝君,甚至有些时候,帝君都要听国师的。他一直都很奇怪,哪个做君主能容忍旁人比自家地位更高,这国师府怎么能存世数百年,还没被灭? 后来,他算是搞清楚了,西楚帝君倒是想灭国师府,只是没能斩草除根,又被容生卷土重来成了新一任的国师,手掌大权,人心所向。 不管西楚谁上位,想杀容生,谢万金都不奇怪。 这一刻,四公子比世上任何一人都更清楚: 国师对西楚万民来说,如同神明不可违逆,是心中不灭的信仰。 西楚可以没有帝君,却不能没有国师。 额间一记莲花印的紫衣少年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众生,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万人在大雨中不停的磕头,乞求国师大人原谅,场面顿时变得有些滑稽。 谢万金手中的玉筷轻轻落下,转身看着西楚帝君,勾唇问道:“后悔吗?” 西楚帝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木然的看着殿外,什么话也没有说。 后悔吗? 人这一生,谁能无悔? …… 回鸾湾上,大雨哗然而落。 整艘龙头舟的人却噤若寒蝉,刚刚还在说“首辅大人没来,诸位莫慌”的周明昊一见那人摘下人皮面具,登时就变了脸色,恨不得往谢珩身后躲去。 谢玹抬头,一双如墨如星的眼眸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谢珩身上,语调寒凉道:“没有臣在旁劝解,陛下果真英勇无畏。”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抖三抖,恨不能立刻投江水遁。 谢珩原本还不觉着情形有多紧张,此刻乍一见三公子来了,又摆了这样冷脸,不由得勾了勾唇,含笑道:“首辅大人过奖了,船舱里有酒也有茶,你要不先去里头坐着,等一会儿?” 他说的好像谢玹进去坐一会儿,外头的这些人和事就能迎刃而解一般。 谢玹显然不买账,站在原地,冷着脸怒道:“谢珩!你出帝京那天是怎么答应我?” 三公子是个极讲规矩的人,自从长兄登基为帝之后,便再没有直呼其名过。 今儿个显然是气狠了,当着众人的面就喊“谢珩”。 周明昊秦墨等臣子们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声,只能当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见。 “哪天来着?”偏偏谢珩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走过去揽着谢玹的肩膀,哥两好一般低声耳语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给为兄留点面子,等回去了,咱们关起门来,你朝为兄怎么发火都没事,喷火也成啊!” 谢玹气的面色发青,当即便伸手推他,哪知道手掌刚刚碰到谢珩肩头,他便倒吸了一口气凉气,低声道:“疼。” “伤到哪了?”谢玹一惊,抬手便要去查看谢珩的伤势。 陛下皱着,一本正经道:“首辅大人给我笑一个,我就不疼了。” “呵。”谢玹冷笑一声,“长兄来了西楚一趟,越发的不知脸面为何物。” 众人闻言纷纷往后又退了两步,这时候听首辅大人和陛下说话,可真是罪过啊罪过。 一旁的温酒有些看不下去了,缓步上前,轻轻的喊了一声,“三哥。” 第643章 喊错了 谢玹正对着长兄冷笑,忽的听到这一生轻唤,霎时面色微僵。 芝兰玉树般的俊雅人儿好似被大雨淋得木然了一般,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身,看向几步开外的温酒,眸色如墨色晕染,幽幽深潭里起惊澜。 温酒朝他笑了笑,温声道:“三哥,你来啦。” 这偌大的龙头舟上,此刻对着首辅大人这样面无表情的脸还能笑得出来的,也就她一个了。 谢玹只是凝眸看着她,定定的,许久也没有开口说话。 众人也不知首辅大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纷纷暂避一旁,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声惊扰。 唯有谢珩抬手拍了一下谢玹的肩膀,不由得笑问道:“我的三公子啊,你怎么又哑巴了?” 谢玹还是没开口,如同玉雕像一般不言不语。 一别千日,天上云来来去去,庭前花开了又谢,月圆月缺不知道换过多少轮,春夏秋冬悄然更替,她就这样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哪怕谢玹来西楚之前,早就知晓长兄逗留在此是为了阿酒,他知道她尚在人间,晓得她同从前大不同,西楚传回帝京的消息千千万万,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迎接阿酒回来的准备。 就像冬去春来,暖风一吹,万紫千红便会争先盛放一般自然而然。 可此刻。 谢玹竟无言可相对,心思却百转, 谢珩最晓得谢玹虽然平日里什么都不说,其实心中最念亲情,此刻见三公子这般模样,便低声提醒道:“阿酒喊你呢,怎么不应声?” 饶是温酒一向都觉着谢玹这人难以琢磨,这会儿还是有些莫名,不由得再次开口问道:“莫不是这一路风尘仆仆,着凉了?发热了?” 总之看着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谢珩听到这话,伸手就去探谢玹的额头。 哪知方才一直没吭声也没反应的谢玹这会儿忽然拍掉了谢珩的手,闷声道:“喊错了。” 这三个字着实来的有些莫名。 温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错了?” 谢玹面无表情道:“你都同我长兄拜过天地了,还喊我三哥?” 温酒闻言,猛地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尴尬。 她不由得心道:三公子不亏是三公子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回鸾湾上乱成一片,两方人打的不可开交,随时都有可能丢命的时候,谢玹竟然还有心思纠正她称呼喊错了! 首辅大人果真胆量通天! 四周是大雨滂沱,火药炸开的动静此起披伏,打斗声不断,江水被狂风吹得起起落落,龙头舟也跟着摇摇晃晃。 谢玹却在此刻拂去袖间雨水,端端正正的拱手一施礼,嗓音低沉道:“谢玹见过长嫂。” 温酒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转而看向谢珩,用眼神询问:这、这怎么办? 谢珩上前,一把拉过她的手将谢玹扶了起来,无奈笑道:“阿玹,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行了行了,快些进船舱去吧,为兄把外面这些人都收拾了,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说。” 谢玹没说话,却很快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温酒朝他笑了笑,心道:三公子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清清冷冷,不喜旁人近身。 几人说完话的功夫。 谢琦忽然快步而来,喊了一声,“三哥!” 谢玹看见他,幽深的眸子忽然亮了亮,他大步上前拥住了青衣少年,嗓音也有些轻微的颤抖:“小五!” 四周众人都惊了惊,就没见过首辅大人同谁这样亲近过,上来就抱? 这要是被帝京城那些个爱慕首辅大人的闺阁千金们看见了,还不得吓死! “三哥怎么来了?”谢琦有些诧异道:“眼下这里不安全,三哥还是进船舱吧,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儿再说。” 兄弟两多年未见,也无半分生疏之意。 只是即便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这会儿也只能先咽回去把眼前这些麻烦都解决完了再说。 “嗯。”谢玹应了一声,便要开口让谢琦先进去,谁知这时候,船尾处忽然传来一阵刀剑相击之声。 有青衣卫高声喊道:“五公子!这里有叫夜离的姑娘,说是来找你的!五公子可认得?” 谢琦微顿,当即转身道:“认得!” 声未落,他又马上补了一句,“莫要伤了她!” 船尾处的青衣卫连忙应“是”,当即便收了刀剑,往两旁退开。 一袭紫衣的少女越过船舱,径直朝谢琦飞身而来。 她一剑在手,满身衣衫都被雨水打湿了,整个人都狼狈至极。 可这样的夜离,却在看清谢琦安然无恙之后,忽然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傻人有傻福。” 这话说的着实不怎么讨喜。 尤其谢琦的两位兄长还在边上站着。 方才在万箭齐发之际尚且镇定从容的谢琦一见来人,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走到夜离面前低声问道:“离离,你、你怎么来了?” 第644章 离离 紫衣少女被雨淋得狼狈至极,方才又被一众青衣卫拦着难以进前,此刻见了谢琦这模样,不由得红了眼眶,语气却是又气又急的:“你这傻子不光死心眼,记性还差的很!” 夜离想问问谢琦是不是忘记了自个儿上次在长宁江身中数箭差点就一命归西? 可少年却忽然脱下了外衫,一边往她身边披一边道:“我说了我会回来,便绝不会骗你。离离……” 谢琦嗓音本就清朗温和,每次喊“离离”二字时,更添三分温柔。 少年看着夜离的双眸,有些心疼又有些内疚道:“你大可不必冒雨寻来……”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夜离开口打断了,“我想来就来,轮得着你管?” 谢琦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帮夜离把衣衫拢好。 他早已习惯夜离的坏脾气。 边上的长兄和三哥却看不过眼。 谢珩摩挲着手中长剑,像是在琢磨怎么砍这小妖女。 一旁的青衣卫们神色一紧,连忙往后退去。 谢玹伸手便将小五弟拉到了身后,冷着一张俊脸朝夜离道:“你刚才说什么?” 周明昊等一众臣子门皆是背后发凉,头回看见首辅大人对着一个小姑娘这么生气,心下连道了几声“姑娘保重”。 偏生夜离不是大晏人,也不知道这位首辅大人手段如何惊人。 她对着谢玹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愣是面不改色,只是莫名的觉着周身有些冷,出声道:“谢琦!你给我过来!” 谢琦看了看自家三哥,又看了看对面的夜离,刚要开口,便听得谢玹冷声道:“莽莽撞撞、呼来喝去!成何体统?” 夜离愣了一下。 她长到这么大,没被除了师兄之外的人训过,如今对上谢家三公子这么个白玉雕似的人,一上来就训得她晕头转向,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三哥!”谢琦连忙道:“离离只是随意惯了,她对我没有恶意,也不是呼来喝去。她、她很好的。” 少年想解释,却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话来,只一句“她很好的”,就让夜离眼眸里泛起了微微水光。 少女吸了吸鼻子,嘴硬道:“谁要你替我说好话?” 还不等谢琦开口,夜离又道:“我师兄说了,好人都不长命,我才不当好人呢!我来这,就是怕你万一死在这,我废了那么大功夫救你就全白费了。” 谢玹凝眸看了夜离许久,到底没再说什么,拂袖道:“小五,你先把她带到船舱里去。” 谢琦原本就想到夜离身边去,一听三哥这话,立马就上前,一边伸手拉着少女,一边温声问道:“你淋了多久的雨?怎么也不撑把伞?” 夜离冷哼一声,有点不愿意愿意搭理少年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支乱箭径直朝着谢琦射了过来,周遭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方才还朝着谢琦冷哼的少女忽然一把拽住了少年,提剑一扫?,硬生生将箭羽砍落在地,回头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乱射箭!不想活了趁早说!姑奶奶这就送你上西天!” 少女这一吼,可谓是气势惊人。 江面上狂风卷浪,拼死厮杀之声杂乱不堪,偏生的声音破风而出,径直传到了西楚军船那边。 对面有人惊呼道:“是夜离那小妖女!” 夜离正要张口应声,谢琦有些无奈的喊了一声,“离离。” 夜离顿时没了再吼的兴致,低眸,声音低低的埋怨了一句,“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真不知道我是你主人,还是你做了我主子。” 谢琦温温和和的笑,伸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低声道:“多谢你来救我,主人。” 夜离如同一只被撸顺了毛的猫儿一般,甩了甩头上的雨水,伸手一把握住了谢琦的手腕,转身就往船舱里走,“外面刀剑无眼,你还是在船舱里待着吧。” 这两人进了船舱之后,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温酒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低声同谢玹道:“三哥,这弟弟大了,自有人照顾着……” 她正说着话,谢玹忽然抬眸看来。 温酒顿时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像不能再喊他三哥了,那该喊什么? 首辅大人? 谢大人? 还是……三弟? 她想到最后一个称呼的时候,莫名觉着有些叫不出口。 “这些事,日后得空再说不迟。”谢珩摸了摸阿酒的额头,又拍了拍三公子的肩膀,“你们也进去吧,那边被杀红了眼,免不得要抵死拼杀一阵。” “好!” “好。” 温酒和谢玹齐齐应了一声,相视一眼之后,便转身进了船舱,几个文官十分自觉的跟着避了进去。 周明昊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走到谢珩身边,低声道:“陛下,我也不知道首辅大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谢珩瞥了他一眼,“连同行的是什么人都不不知道,你可真行。” 周明昊心里苦啊,连忙道:“臣好冤啊!” 他这一声喊得跟窦娥冤似的,哭丧着脸道:“在帝京的时候,首辅大人说的好好的,让我带青衣卫乘飞灯盏先来西楚,叶知秋点兵十万在边境集结。我说为什么首辅大人不让叶知秋来西楚呢!” 周明昊像是忽然想明白其中关键一般,“叶知秋那厮,也不知怎么的一看见首辅大人就走不动道,若是她带青衣卫来,首辅大人八成瞒不了这么久!” 谢珩薄唇轻勾,“你还好意思说?” 周明昊却好似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猛地想到什么一般,“来西楚的路上,各关卡盘查得紧,还是首辅大人让我临时换了条路走,我当时就奇怪,若是青衣卫里有心思如此缜密之人,怎么可能还没升迁?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周明昊悔啊! 回了大晏,首辅大人还不知道回怎么整治他们这些个人! 谢珩有些有些忍不下去了,抬腿踹了周明昊一脚,“再叽叽喳喳,我把你踹下去静静?” 周明昊闻言,连忙闭了嘴。 而此时,狂风吹得风浪迭起,不远处正有几艘西楚军船迎着火药的袭击,径直朝龙头舟撞了过来…… 第645章 都给我住手 风雨如狂之际,谢珩飞身而起,带着一众青衣卫掠到了朝这般撞来的西楚军船上,手起剑落间,掌舵人和船夫们血溅三丈,直挺挺的落入江中。 转眼间,青衣卫们便同那些个西楚水军们杀的血色横飞,几个眼疾手快的当即调转了船头,堪堪擦着龙头舟的边沿朝两边驶去。 周明昊深吸了一口气,连忙飞身掠到谢珩身侧,挥剑将一众乱箭飞刀挡去。 飞灯盏在半空之中盘旋着,有火药不断的落在西楚军船上,炸的火光四起,连主船也不能幸免。 梁康眼看着大晏众人如同神兵天降一般,西楚这边毫无招架之力,不由得额间冷汗。 刚好这时,几艘飞灯盏齐齐盘旋在主船上空,一众青衣卫约好了似的齐齐拿火药往主船上扔。 “下水!”梁康惊声道:“全都跟着本统领下水!” 他说着,率先跳入了江中,余下一众凤卫和士兵们连连跟着往江水里跳。 顷刻之间,整艘主船被炸的火色连天,没来得及跳水的士兵们被炸的身首异处,血肉模糊。 几个紧跟着梁康的下水的副将拼命的游出十几丈,攀着其中一艘军船边缘大口大口的喘着,低声问道:“梁统领,我们现下该如何是好?” “大晏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偷偷潜入西楚境内的……这火药太猛了,非人力可以抵挡啊!” “谢珩那厮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我们今日拦了他的路,只怕……”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康打断了,“休要长他人志气!” 众人默然不语。 梁康思忖片刻后,再次开口道:“八殿下和大晏首辅他们都在龙头舟上,他们都不会武功,你们游到龙头舟那边去,趁机挟持这几人!” 副将连忙接话道:“统领说的是,有了八殿下和谢玹等人,谢珩定然只能束手就擒!” 众人连声道“好计策!” 梁康却没有几个副将想的这么好,大晏来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不多时便已占尽上风,他们今日若不能杀了谢珩,来日必成大祸,他们这些人都会变成西楚的罪人。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潜入水中,朝龙头舟游去。 而此刻,龙头上的船舱里。 夜离将谢琦拉到了角落里,一手牵着少年,一手执剑将射入船舱中的箭羽砍去,俨然是将人护着的姿态。 秦墨等一帮文臣们十分的能屈能伸,自觉地蹲在桌椅边上逼着,先前还能苦中作乐彼此说两句,这会儿晓得首辅大人来了之后,一个个都跟哑巴似的,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于是,温酒耳边的惊雷骤雨声越发清晰起来。 船舱外天色暗沉,乌云滚滚轰隆炸破,呐喊砍杀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温酒与谢玹相对而坐,一别数年,他也从当初那个阴沉沉的别扭少年长成如今清冷俊秀的年轻首辅,只是身上那股子寒气好似比从前更重了一些。 哪怕谢玹此刻,穿着一身青衣卫的衣衫,被大雨淋得湿了大半此刻正紧贴在身上,可他依旧面无表情坐姿端正,同边上一众狼狈不堪的文官们相比,简直是如松如玉。 温酒琢磨着总得说点什么才好,酝酿了许久,一抬头就发现谢玹正在看她。 “三哥。”温酒轻唤他一声,低声问道:“你冷不冷?” 年纪轻轻便冻得满朝文武都得多穿两件秋衣的首辅大人面色微僵,语气淡淡道:“不冷。”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悻悻然道:“真的不冷吗?我看你挺冷的。” 谢玹一时无言:“……” 众人眼看着首辅大人默然无语,纷纷靠紧了离最近的同僚缩成了一团。 温酒却没觉着有什么,说着便转头去翻一旁的箱笼。 一旁的小侍女们见状,连忙上前帮忙,低声问道:“殿下要找什么?” “披风。 温酒说着刚好就翻到了,让侍女们扶着箱笼盖子,伸手从里头拿了两件。 她往回走的时候,绕到了右边的角落里,把其中一件紫色披风在夜离和谢琦身上。 宽大的披风将少年少女拢在其中,夜离愣了一下,手中仗剑差点脱手而出,谢琦连忙伸手将她扶住了,温声道:“离离,小心些。” “嗯。”夜离应了一声,眸色有些复杂的看向温酒。 温酒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回了远处,将剩下的那件紫衣披风随手盖在了谢玹身上。 首辅大人面色微滞,还没来得及说话。 船身忽然晃荡不安,温酒与谢玹齐齐朝船舱外看去,只见百余人齐齐冒出水面,翻身上了龙头舟,一众留守的青衣卫们连忙拔剑砍杀,却仍旧有几个身手奇快的趁乱朝船舱这边飞身而来。 温酒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将谢玹一把拉到了身后,朝众人道:“退后!” “娘娘!”秦墨吓得脸色大变,连忙道:“还是您退后吧!要是您受了伤,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一众文官们连声附和道:“是啊是啊!若是您有个什么万一,陛下会疯的!” 谁也不想三年前的事再来一次,实在是承受不来。 此刻众人心里都是乱七八糟的,竟没人顾及一向手段凌厉的首辅大人竟然一直没说话。 温酒道:“我好歹也是西楚的八殿下,他们怎么也不会朝我下死手的。” 声未落,梁康便带人冲了进来,手中刀刃闪着银光,径直朝温酒跃了过来。 温酒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的谢玹忽然上前护住了她,袖中白玉笛一晃而出。 他修长的指尖在笛身轻点轻放,薄唇轻启间,笛声惊破疾风骤雨,竟如同无形蔓藤一般交织成网,摄魂夺魄,阻得梁康等人再难上前一步。 惨的是一众文关门被这低声吹得头等欲裂,几个身子弱的已然在地上打起滚来。 温酒见状连忙背过身,用双手捂耳,示意众人闭耳莫闻。 “他怎么会我国师府的摄魂曲?”最吃惊的莫过于夜离,当即便转头问谢琦,“你这哥哥到底是什么人?” 谢琦也不知晓这里头的纠葛,只是眼前混乱片刻也耽误不得,只说了一声,“以后再问也不迟。” 少年当即掀飞了身上的披风,一把抱过身侧桌案上的七弦琴,直接席地而坐,拨弦成曲和飞扬的玉笛声渐渐重合在一起,扰得众人心智大乱,一时之间分不清虚实。 越来越多的西楚水军攀上了龙头舟,外头的青衣卫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远处的谢珩当即带人飞身而回,一路将爬上龙头舟的西楚水军砍杀殆尽,匆匆往船舱里赶。 被摄魂曲扰的心智大乱的梁康却在这里猛地清醒了几分,厉声喊道:“给我杀!今日哪怕是用尸体将这龙头舟压沉,也不能让谢珩活着离开!” “那你死吧,不必送我了!”谢珩怒极反笑,抬手就给了梁康一剑。 就在这时,风雨声里遥遥传来了数声,“住手!快住手!” “帝君有令!召八殿下慕容玖速回都城!” 温酒闻言回头看去,便见挂着凤旗的船只声势浩大的朝这边驶来,紫衣染血的容生站在船头处衣袂飘摇,一旁的谢万金高声道:“都给我住手!!!” 第646章 回城 想这谢四公子活了二十多年,同人说话从来都是言笑晏晏风流雅致模样,何曾这样大吼过。 一众大晏文官和青衣卫们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那人就是谢万金,反倒是夜离先开口道:“谢万金?他怎么和我师兄在一块?” 谢琦也很是诧异,低声道:“许是都城出了什么大变故。” 温酒瞧了那边许久,刚缓过来神来,连忙朝西楚众人道:“本宫早就说过父皇已经改了旨意,现下国师大人都亲自来了,尔等还不赶紧出去跪迎!” 国师府在西楚地位超然,历代国师都行踪不定,神秘而高贵,每当出了什么大事,都是国师现身镇场子才能把烂摊子收拾的干干净净。 容生这一次,来的正是时候。 爬上龙头舟的西楚凤卫和水军们原本就被谢家兄弟两的摄魂曲搞得三魂七魄胡乱飞,统领梁康又被谢珩一剑砍了,本就是六神无主的时候,此刻乍一听国师大人来了,纷纷晕了头退到船舱外跪迎去了。 温酒心下松了一口气,朝谢玹问道:“三哥没事吧?” 谢玹轻轻摇头,微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半分。 “阿酒!”谢珩提剑越过众人,径直走到了温酒面前,伸手把飞溅在她脸上的鲜血抹去。 “我没事。”温酒在谢珩再此开口前抢先道:“三哥和五公子都在,还有夜离在边上……我一点事也没有。” 夜离乍一听见温酒提到自己,不由得轻“哼”了一声,“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护着你呢!” 一边的谢琦低低的喊了一声“离离。” 夜离见状,不满道:“这不让说,那也不让说,我又不是哑巴!” 谢琦无奈,只能朝着两位兄长和阿酒笑了笑。 温酒徐徐笑道:“小珍珠不结巴了以后,还真是口齿伶俐的很呢。” 夜离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转过头去喊:“师兄!我在这呢,师兄!” 容生朝这边看了过来。 不远处有西楚水军的副将高声道:“国师大人!我等是奉帝君之令截杀谢珩,还望国师大人以西楚为重!且不可放虎归山,给西楚留下如此大患啊!” “帝君何曾下过这样的旨意?”容生抬手广袖一扬,发出数枚银针直接将那开口说话的副将当场射杀,而后沉声道:“西楚与大晏有百年国盟,谁敢妄自动手伤及友邻,诛杀满门!绝不留情!” 西楚那些个凤卫和水军们纷纷停止了进攻,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连忙在原地下跪行礼,“参见国师大人!” 转眼之间,跪倒了一大片,“国师大人千秋!” 眼看着打不下去了,半空中的飞灯盏也跟着停了下来,数千青衣卫静静的看着这些个西楚的人究竟要干什么。 容生此人手段狡诈,谁也不知道他这会儿突然来筹划了什么。 方才还喧嚣嘈杂的回鸾湾忽然静了下来,一时间,只剩下风雨如狂,浪涛汹涌。 片刻后,扬着凤字旗的船只已经靠近了龙头舟。 容生伸手拎着谢万金,从船头一跃而起上了龙头舟,身后一众西楚重臣们纷纷跟上,朝这边行来。 温酒回头看向谢珩,抬袖抹去了他颈边的血迹。 谢珩想也不想的说:“别人的。” “嗯。” 温酒应了一声,面上表情还算镇定,只是微微颤动的长睫出卖了她的内心。 来的是容生。 她还没忘记,这位国师大人有多煞费心机才把她弄到西楚来。 谢珩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意会到了她在想什么,当即低声道:“容生身上都是血,应当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他今日留不住你我。” 一旁的谢玹差不多也猜到了温酒在想什么,嗓音微凉道:“万金同他一道来,事情应当不会很糟。” 四公子这人向来是不肯吃亏的,他既然能好好的同容生待在一起,想必西楚都城出的变故,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坏事。 温酒袖下的手微微收拢,低声道:“但愿如此。” 几人说话的功夫,容生等人已经到了船舱前。 谢万金快步冲了进来,目光从长兄三哥等人一一扫过,确认众人都没什么事之后,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来晚。” 四公子说着,像是忽然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往后倒去。 谢珩和谢琦刚要上前去扶,谢万金身后忽然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来,将人稳稳扶住了。 众人只见紫衣飘摇的国师大人入内而来,一手扶着谢万金,一边语调如常道:“都城生乱,帝君身中剧毒,下旨召八殿下回程相见。” 谢家众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冷。 饶是温酒早就知道都城出了乱子,却怎么也没想到帝君会身中剧毒,还下旨召她回去。 且不说这事是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召她这个做了三年废人的八殿下回都城,又有什么用? 温酒想不通。 一旁的谢珩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嗓音微沉道:“嫁出去的女儿,哪有当天就回娘家的道理?” 容生难得的客气道:“事出有因,还望晏皇见谅。” 谢玹闻言,瞬间冷了脸,“什么事出有因?焉知不是尔等故意为之,给我长兄设下的圈套?” 首辅大人语气寒凉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然八殿下已经嫁到了大晏,就是我大晏的人,哪有还听西楚安排的规矩?” 容生的耐心也用的差不多了,当即冷声道:“在西楚,本座说的就是规矩。” “容生!”谢万金差点跳脚,压低了嗓音道:“你来之前,和本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容生面不改色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两个哥哥太不讲理?” 谢万金气急,“你好好的让我长嫂回西楚都城,他们还能跟你讲道理才有鬼!” 四公子自个儿都忍不了,当即又道:“我之前怎么就没在暗道里掐死你?” 第647章 九死一生,都陪你。 容生眸色微动,不紧不慢道:“召八殿下回宫是帝君的旨意,同本座无关。” “好你个容生!”谢万金都被他气笑了,“趴在本公子背上哼哼唧唧的时候说那么好听,站直了腰就翻脸无情!过河拆桥!” 四公子这话一出,带着面具的容生没表现出什么来,周遭众人的面色却都变得有些微妙。 尤其是温酒。 她原本还是满目忧色,乍一听见谢万金这话,不由得将两人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压低嗓音喊了谢万金一声“四哥。” 四公子有些气昏了头,缓了缓有些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好像有那么一点容易让人想歪。 谢万金连忙道:“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那什么……长兄,三哥……我就是回都城找小五的时候不小心碰见了容生,又不小心救了他一次,要是我早知道他来这是要把阿酒带回西楚都城,我肯定早早的就掐死他!” 他有些急,说话语速就过快了些,在这鸦雀无声的龙头舟上颇显聒噪。 谢玹微微皱眉,直接打断了他,“休得胡言。” 谢万金心里苦啊,连忙抬眸看向了长兄。 谢珩握住阿酒的手,一袭红衣染血,面色却无甚变化,语调如常道:“朕若不折返都城,国师又待如何?” 容生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谢珩会说这样的话,语调轻寒道:“本座无意同晏皇结怨,只是西楚皇室一日之内折损皇嗣数人,帝君嫡出这一脉只余下八殿下一人。” 他说到这,略微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温酒身上,而后又道:“晏皇要走,本座绝不强留,大晏其余众人皆可自行离去,只有八殿下今日无论如何要随本座回都城去。” 谢珩薄唇轻勾,“国师重伤初愈,不知能接住朕几招?” 容生闻言眸色微变,默然片刻后,才开口道:“帝君再怎么也是殿下的生父,如今性命垂危相见殿下最后一面,晏皇也不肯,难道就不怕将来列国书上写殿下不忠不孝,背上千古骂名吗?” 谢珩一双琥珀眸骤然沉了下来。 两人唇枪舌剑,一开口就往对方最痛处戳,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已见分晓。 温酒于谢珩而言,是掌中珠,心头血,半点也伤不得。 他不怕自己恶名远扬遗臭万年?,却不舍得阿酒被人指指点点。 身后谢玹也霎时无言,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 温酒却在此刻开口道:“只要我一个人回去即可?” 容生道:“是的,殿下。” 国师大人身后一众西楚重臣见状,纷纷开口道:“殿下!如今西楚大业全系于您一人之身!且不可因为儿女私情误了国家大事啊!” “九皇子造反已被国师大人当场诛杀!六公主如今也不知下落,三公主又被流放到了千里之外,其余几位殿下外嫁的外嫁,夭折的夭折,如今西楚只剩下您可以担当重任了啊!” “帝君还在宫中等着殿下回去!请殿下速速回城!” 这一声落下之后,一众西楚大臣们纷纷跪下行礼,高呼道:“请殿下速速回城!” 其声盖过风雨潇潇,半空中回声阵阵。 谢珩微微转身,凝眸看向温酒,低低的喊了一声,“阿酒。” 温酒朝他笑了笑,颇有些安抚的意味,又问容生,“他们都可以就此返回大晏?你能保证西楚再无阻拦?” 容生和西楚帝君想的从来都不一样。 列如,西楚帝君想要谢珩死,想要大晏亡,但是容生这个国师大人好似从来都对慕容渊的野心十分不屑。 “本座没有必要诓骗殿下。”容生道:“若是殿下真想让他们平安无事的回大晏去,现下便回都城从帝君那里取得传位旨意,等殿下登基做主,这西楚还有谁能不遵从殿下的旨意呢?” 这做国师的,多说几句话便莫名有了蛊惑人心的味道。 温酒想了想,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容生走到她身侧,压低了声音继续道:“现下两边打的有惨烈,殿下也看到了,只是先前来回鸾湾的人还不到三万,晏皇等人尚且招架的住,若是他执意要带殿下走,对上西楚二十万水军……到时会是什么样的场面?殿下不妨好好想想。” 温酒的目光落在谢珩身上许久,而后慢慢的扫过谢珩谢琦还有一众大晏随行官员和青衣卫们。 众人皆是满身血污,模样狼狈,再经不起折腾了。 容生眸色幽幽的看着温酒,刚要再次开口,就被一旁的谢万金拽了过去。 四公子气狠了,恨恨道:“你给本公子闭嘴!” 容生眨了眨眼睛,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好似他方才什么都没有做。 谢珩察觉到了阿酒些许细微的变化,不由得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温酒抬眸,温声道:“那我回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吧。” 谢珩嗓音微哑,“只是见一面?” 温酒鼻尖一酸,硬生生扬起一抹笑来,同他道:“当然。”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玹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嗓音清冷道:“阿酒,你现下回西楚都城……”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温酒打断了。 她说:“西楚现在乱成这样,我即便是去了大晏,日后也会不得安宁的。你们先回大晏,我去都城去见父皇一面,把做的事都做好了就动身回大晏。” 这话没几个人会信。 谢家众人心里都清楚的很:今日若是就此一别,来日再见恐怕就无期了。 谢珩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那便回都城。” “长兄!”谢万金有些急了,连忙道:“这怎么行呢?阿酒若是回了西楚都城,那我们怎么办?” 声未落。 便听谢珩又道:“回程的船只都严重受损,无法远行,朕好歹也是西楚八殿下的夫婿,去都城借几艘船用用不过分吧?” 温酒愣了一下。 身侧的容生笑道:“不过分,应当的很。” “谢珩!”温酒压低了声音喊他,一时间满腔心绪难以言说,急的手心冒汗。 谢珩伸手将阿酒拥入怀中,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陪你。” 疾风骤雨,刀山火海,九死一生,都陪你。 第648章 都是为了你 晨间满城百姓为八殿下送嫁,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夜半时分,这一行人转回城而来,却是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盏油灯都不敢点,偌大个都城,黑漆漆的一片,半点不见往日繁华景象。 皇宫各处大门皆有重兵把守,朝华门前更是聚集了百来个大臣在此恭候?八殿下回宫,所有人都是面色凝重的模样,见一行船只行来,个个如临大敌一般。 直至容生步履从容的登岸,抬手示意众人退开,这些个人才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领头的老大臣带着所有人一起躬身施礼,“参见国师大人。” 声未落,老大臣便着急问道:“殿下可曾同您一起回来?” 容生没说话,只是回头看向龙头舟看去。 那老大臣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便见温酒与谢珩携手上了岸。 那金尊玉贵的晏皇陛下亲自撑着一把油纸伞为八殿下挡去漫天风雨,两人并肩而行,正朝这边走来。 “国师大人,这……”老大臣惊了惊,不由得嗓音微颤道:“帝君只说召八殿下回宫,您怎么也把晏皇也给带回来了?” 容生半张脸都隐于面具之下,叫人瞧不出喜怒,连眼神也是漠然的,忽的瞥了那老大臣一眼,后者连忙闭口不言了。 身后一众大臣们更是战战兢兢,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再此刻开口。 而温酒一路都在想帝君究竟想干什么。 大雨敲打着伞面,零零落落,扰她的思绪也变得凌乱难平。 哪怕是帝君嫡出这一脉,真的只剩下她一个,那皇族宗室之多得是人想要那个位子,帝君又不是不知道她在西楚是个没什么用处的废人,这么费劲的把她弄回来,总不能是人之将死,才想起些许的父女之情,想同她话话家常吧? 她正这样想着,没几步就走到了宫门前,众大臣们和守卫们齐齐行礼,“参见八殿下!参见晏皇陛下!” “免礼。” 这一声,是温酒和谢珩的声音直接重叠在了一起。 夜风瑟瑟,宫门前的灯火被吹得摇摇晃晃,众人脸上皆是满片阴云。 此刻的容生便显得格外从容淡定,他微微抬手,向谢珩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负手转身,率先入内而去。 宫道两旁的内侍连忙提灯盏为其引路,大雨滂沱,灯火飘摇,雨水将地上的血迹冲刷的干干净净,空气中的血腥气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温酒与谢珩并肩步入宫门,面无表情谢玹和谢万金紧随其后,还有一众大晏随行官员和青衣卫们纷纷跟了上去。 这一路,谁也没说话。 只剩下无数脚步声和风雨声掺杂在一起,轻轻浅浅,重重叠叠。 不多时,一众人便行至帝君寝殿门前。 温酒与谢珩十指相扣刚要迈步入内,便见殿门半开,孟乘云带着小内侍走了出来,面色严谨道:“帝君有令,只传八殿下和国师大人入内。” 温酒微微皱眉,不由得侧目看向了谢珩,“那我先进去,你……” 她心中满是疑惑: 孟乘云是慕容羽的驸马,可为什么慕容羽失踪了,他这个做驸马的却还在西楚皇宫里,方才还是从帝君寝殿里出来的,显然颇得性命垂危的帝君看重。 这事越发的不对劲了。 谢珩伸手把阿酒鬓边的乱发别到耳后,朝她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温酒看了他许久,有些不太愿意撒手。 “来人啊,偏殿奉茶。”一旁的容生适时开口道:“请晏皇和一众大人们移驾偏殿稍候,想来帝君见殿下也用不了多久。” 这话一出,孟乘云和西楚众人们面色顿时僵了僵。 国师大人行事一向出人意料,如今更是当着大晏这些个人说帝君没剩几口气了,这是换成别人,早就被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砍好几次头了。 容生朝谢珩微微颔首,而后道:“殿下,进去吧。” 声落,他率先转身了进殿而去。 温酒慢慢的松开谢珩的手,抬袖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慢慢的擦尽了,极尽此生之温柔,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入了帝君寝殿。 谢珩撑着那把油纸伞站在原地,任狂风大雨在身侧呼啸而过。 他自岿然不动,看着阿酒的背影没入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满地残红零落成泥,数百朝臣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才有内侍颤声提醒道:“请晏皇移驾偏殿。” …… 寝殿内。 西楚帝君躺在了凤榻上,费力的睁开双眸看着红衣艳艳的温酒一步步走近他,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恍惚间,好似看见了那一年,正当年纪的安景一袭红衣跋涉万里来到他身边。 一转眼,便是二十年。 他们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直至人到了榻前,慕容渊才猛地回过神来,虚弱的笑道:“到底……还是朕赢了。” 慕容渊已然连喘气都十分困难了,这会儿却强撑着喃喃道:“谢珩小儿……不过是时势造之一时豪杰……竟然为情所困自投罗网、有勇无谋!朕、朕才是造时势、掌大业……当世第一!” 温酒觉着应该是愤怒的,但此刻看着眼前面无血色行将朽木一般的慕容渊,忽然觉得生气也毫无用处。 她站在凤榻前,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既然帝君那么厉害,还召我回来做什么?” 慕容渊猛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些许,同温酒道:“你是西楚的嫡公主,朕拥有的帝位皇权都会传给你,朕杀谢珩谋夺大晏……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说的太急,险些一口气缓不上来,却强撑着要坐起来,一把抓住了温酒的手,嗓音嘶哑道:“玖玖!你听父皇的,亲手杀了谢珩留在西楚做女君,大晏群龙无首用不了几年就会大乱而亡,到时候西楚就是列国最强……慕容玖!你会成为千年万年都无人能与之并肩女帝!” 温酒的手腕被他拽的青紫交加,她此刻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嗓音微凉道:“慕容渊,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同你一样喜欢做什么千古一帝万载留名的春秋大梦吗?” 第649章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慕容渊看着她,两眼逐渐放空,一时没说话。 偌大个寝殿忽然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殿外有人凄声高呼道:“放本宫进去!本宫要见帝君!你们都给本宫滚开!” 温酒回头看了一眼,几步开外的容生会意,当即行至殿门前查看。 片刻后,国师大人拎着一个满身狼藉的女子进来,行至殿中央时,他忽然松了手。 那女子连滚带爬的冲归来,直接撞开了温酒,扑到了凤榻前,慌乱的抱着慕容渊问道:“帝君……帝君您怎么样了?” 慕容渊看着来人,一时没说完。 离得最近的温酒却目光一转,看清了那人的脸——她的母后。 帝后安景。 其实安后给温酒的感觉一直都很奇怪,说是她亲生母亲,还只生了她一个,可是这么些年见不到她好似也不怎么想念更别提找一找她或者做点别的什么,若不是容生一时兴起管了闲事,这西楚哪还有人记挂着所谓的嫡公主? 慕容渊刚被温酒气的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气来,凝视着安后,伸手去抚摸她的脸,低声唤道:“景儿……” 哪知安后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即脸色大变,她握住了慕容渊的手,颤声道:“帝君,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你再看看啊!” 温酒闻言,心下越发疑惑万千。 她侧目看向容生,后者却镇定从容的很,只是给她一个“退后些”的眼神。 温酒当即不着痕迹的退开些许,看着眼前犹如闹剧的一幕。 慕容渊的目光却越发的飘忽了,只一遍遍的低声呢喃着:“景儿……” “为什么?为什么我陪了你半辈子……你却只能记得她?”安后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拔下发间的金钗就往自己脸上划了一道。 她脸上登时皮肉翻卷,血迹斑斑。 温酒心下骇然,刚要伸手去制止,却见安后凑到慕容渊面前,强行让对方看着自己的脸,凄声道:“安景早就死了!这么多年来陪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我!是我梁莹!你看看我啊……” 她哭得近乎声嘶力竭,“我当了安景二十年的影子,陪你演了二十年的戏……如今你快死了,却连我的名字都不能唤一声吗?” 慕容渊深深的望着她,唤出口的却仍旧是“景、景儿……” 其声未落,他忽然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慕容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梁莹一边泪如雨下,一边颤着手从袖中摸出银针来,就往慕容渊头上扎去。 温酒见状不由得皱眉,连忙上前把将假安后拉开,“你要做什么?” 后者已然疯癫若狂,死死掐着温酒的胳膊,恨声骂道:“我已经对你那么好了……你为什么不听话?让你不要嫁给谢珩你非要嫁!是你害了你父皇你知道吗?是你……害了他!” 温酒刚被假安后几句“安景早就死了”砸的晕头转向,再听她说这样的话,不由得一把将人甩开。 梁莹跌坐在地上,发丝凌乱垂下,脸上血肉模糊,犹如厉鬼一般盯着温酒森森然一笑,“都是你的错!若不是安景怀了你,也不会引得后宫众嫔妃惶惶不安各施诡计,安景就不会被逼的怀胎十月还四下逃亡最终难产而死……” 温酒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在此情此景之下,从一个疯癫妇人口中得知当年之事。 梁莹见她不语,忽然故作神秘的问道:“你知道慕容渊为什么从来没派人去找你吗?” 温酒从梁莹的语气里听到七分怜悯,三分愉悦,她几乎能猜到答案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只是语气极淡的顺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慕容渊不想看见你啊。”梁莹笑的越发面目可憎,“因为慕容渊一看见你,就会想起安景已经死了,他这一声所谋所求都能得到,怎会容忍因你的出生害死了他用半壁江山换来的妻?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啊,慕容玖!” 温酒思虑良久,忽然笑了笑,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如此。” 有些人生来便万千宠爱于一身,有些人却一出生就被怨恨被遗弃,无关对错,都是命。 她这两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谢珩,还有谢家人身上了,所以那算命说她“六亲不近”没关系,慕容渊这个生父怨她恨她也无妨。 梁莹瘫坐在地上看了温酒半响也没等到她哭,不由得怒中从来,朝着温酒抬手就是一掌。 温酒眼看着来不及避开,索性没躲,只是转身朝容生道:“你是来瞧热闹的吗?” “殿下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这些吗?”容生说着,当即掠了过来,一掌将梁莹打飞。 后者撞在墙壁上,砰然落地,连吐了好几口血,当即昏死过去。 他目光漠然道:“从前一直怪本座不告诉你,如今有人说给你听,殿下反倒又不高兴了。” 温酒现下没心思同他打嘴仗,匆匆走到凤榻前,伸手探了一把慕容渊的鼻息,“还有气……容生!” “他死了,你不是该高兴吗?”容生不紧不慢的走到凤榻前,点了慕容渊几处大穴,又取出三根银针扎入他头顶,语气寒凉道:“更何况,他还没死,你想问他什么就尽快问,想骂也趁早骂,以后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温酒闻言,逐渐变得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站在榻前,等着慕容渊醒转。 过了片刻。 慕容渊睁开双眼,看着温酒近在眼前,忽的伸手拽住了她,吐字艰难道:“杀……杀了谢珩。” 温酒斩钉截铁道:“恕难从命。” 慕容渊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见温酒如此,深知今日难除大晏众人,却已无力回天。 他闭了闭眼,褪而求其次道:“玖玖,你、你担起西楚大任!你要……对得起西楚万千子民……” “好。” 温酒只说了一个字。 她答应的太快,一旁的容生不由得侧目看向她,眸色幽深。 慕容渊抬了抬手,哑声道:“传丞相与九卿……还有孟乘云。” 不远处的小内侍连忙应声去传众人。 一时间,只剩下温酒和容生还静立榻前。 慕容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玖玖……你实在不愿意杀谢珩便算了,西楚交到了你手中,有谢珩对你的情意在,至少能保西楚数年太平,还有……你同国师是有婚约的……日后你两人携手治理西楚,必、必定能得享太平……” 再次被提到有婚约的两人神色漠然的站在榻前,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不多时,孟乘云和西楚重大臣应召入殿而来,纷纷跪在几步开外行礼问安。 慕容渊的心神猛地被众人从遐想西楚盛世中拉回,慢慢的松开了拽着温酒的手,一边强撑着要坐起来,一边道:“拟旨昭告天下,西楚慕容玖与晏皇婚盟已断……若晏皇愿意改娶她人,就让他在皇族宗亲中另、另选一个,若不愿、就算了……孟乘云,你带人前去告知晏皇。” “谨遵帝君旨意。” 孟乘云领旨,起身时看了温酒一眼,当即转身出殿门而去。 慕容渊已然坐不起来了,又倒回了榻上,好半天才再次开口道:“立诏,朕、传位于八公主慕容玖,着即日……登基!” “帝君!” 众臣山呼万岁,大半人已然涕泪纵横。 温酒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慕容渊面色死气遍布,却仍旧强撑着道:“立刻去办……朕想,看着玖玖登基做女君。” 众臣连声应“是”,转身朝温酒道:“请殿下正衣冠,上凤凰台。” 温酒朝榻上那人微微颔首,转身,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慕容渊随即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容生一人在榻前叙话。 殿前风雨如晦,地面依旧凹凸不平,连墙壁都是东倒西歪的,温酒在其间穿行而过,吸了一口凉气,将所有凌乱的心绪都压了下去,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绝无仅有的念头来。 这一夜,西楚宫中众人忙的天昏地暗。 慕容渊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却执意要亲眼看见慕容玖奉帝玺登凤凰台受朝臣参拜,底下众人也不敢拂他的意,只能照办。 温酒在后殿着凤袍带凤冠,身侧服侍的侍女们来来去去,她不开口,其余人谁也不敢出声,?过于安静,气氛便越发显得沉重。 一切即将准备就绪的时候。 殿外内侍忽然恭声禀告道:“国师来了。” 温酒并未做声,只是伸手抚了抚鬓边的凤钗。 片刻后,容生迈步入内,侍女们十分有眼力见的低头退了出去。 一时间,只余下两人相对而立。 容生执笔蘸朱砂,为温酒头上的凤冠点了睛,不紧不慢的问道:“温酒,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温酒笑意淡淡道:“我不过是奉君令,遵父命,国师大人说这话,莫不是想让本宫弃西楚而去?” 容生闻言忽然笑了,低声道:“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太听话,反倒不太像你了。” 这样温酒很反常,可又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国师大人心中有异,不由得缓缓同她道:“你从前不是一直想回大晏吗?为何今日答应帝君继位之事答应的这般爽快?” 温酒眼角微扬,反问道:“难道我一定等你们把威胁的话说出口了再答应吗?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何不识相一点,你我也都省点力气。” 容生眼眸半眯,“本座总觉得……你这次要搞大事。” 温酒侧身看他,微微笑道:“国师大人既然如此担心,不如趁早去劝帝君收回成命。” 容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殿外天亮微亮,大雨初歇,风吹满地飞花残叶。 大好人间,风云卷,乾坤变。 第650章 拱手河山讨你欢 而另一边的偏殿。 谢万金小声同长兄说着这西楚皇宫地下暗道怎么走,“实在不行,待会儿长兄把阿酒扛了就走,我和三哥断后,容生重伤初愈本就是强撑着,慕容渊没剩几口气了,断然没法子再算计来算计去的。” 谢玹冷声打断道:“若不是你好端端的跑回都城救了容生,长兄和阿酒早就过回鸾湾回大晏了!” 四公子顿时没了声,委屈巴巴的看向长兄,“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谁知道三哥远在帝京,还能鼓动西楚九皇子造反……我要是早知道慕容鸣忽然谋反是被你挑起来的,我……” 他顿了许久,也没法子再开脱了,只好小声道:“你每次算来算去都不告诉我,我哪知道啊?” “行了行了。”谢珩揉了揉眉心,嗓音微哑道:“要怪就怪慕容鸣下手不够利落,毒都下了,还非要给慕容渊留一口气,争皇位还争得这么心慈手软,什么玩意?!” 大晏一众随行官员顿时:“……” 谢玹气的俊脸发黑,“你就惯着他吧!” 三公子着实是恼火,浑身寒气四溢,“把他惯得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阿玹。”谢珩伸手把三公子拽到一旁坐下,低声道:“为兄头疼,你歇会儿再说教成不成?” 谢玹冷着脸没再说话。 一旁的谢万金伸出食指戳了戳谢玹的肩膀,小声道:“三哥……你先别恼我,咱们一起琢磨琢磨,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扭转一下局势。” 谢玹拂袖甩开了四公子的手,懒得看他,闷不做声的思索着。 若是慕容鸣能耐再大一些,困死了西楚帝君和容生,谢珩只需等到援兵来,便能带众人安然无恙的返回大晏。 谁知大乱这大好局面竟然是谢万金,如今众人再回西楚皇宫,西楚帝君有没有命再算计他们还是其次,若是他们真要阿酒留在西楚做女君?,那从今以后便只能遥隔山海万重,恐怕此生再难相见。 秦墨憋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道:“擒贼先擒王、不对……那什么,就算娘娘要留在西楚做女君,那陛下观礼总是可以去的,到时候直接把他们西楚女君挟持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数道目光盯得差点说不话来,好半天才继续道:“当然了,只要娘娘的心是向着陛下的,这就不叫挟持了,应该叫舍命护君。到时,戏那么一演,别说陛下带着娘娘全身而退了,就是让西楚割城让地那也是几句话的事!这么看来,这一趟来西楚都城稳赔不赚啊!” 谢珩随手拿了桌上的一块糕点就打在了秦墨嘴上,打的人直接闭了嘴。 这边刚安静了下来,殿外内侍恭声禀告道:“孟大人求见晏皇陛下。” 谢珩抬了抬手,几步开外的文官会意,连忙转身朝殿外道:“准。” 殿门随即大开,狂风将殿中烛火吹得摇曳不止。 孟乘云手持谕旨,带着四个西楚女官一同入内,行至谢珩面前,颔首施了一礼,随即道:“西楚今日生了巨变,帝君已下诏传位于八殿下,命下官前来告知晏皇,如今万千子民生计都系于八殿下一人之身,两国联姻需得换个人选,请晏皇在西楚皇族宗亲之中另择良配。” 他说着,示意一旁的女官奉上图册,又继续道:“这是西楚皇族宗亲所有贵女的画像,请晏皇过目。” 谢珩语调微沉,“不必了。” 孟乘云像是早有预料,也不再多言,只是将手中的谕旨往前递了递,“那这婚事只好作废了。” 谢万金一听这话就气的当场要炸,刚要上前就被一旁的谢玹给拉住了。 三公子眸色如墨,凉凉的瞥了他一眼,四公子顿时只能忍着气站到一旁。 偌大个偏殿雅雀无声。 谢珩也不伸手接,薄唇勾起一抹冷弧,“你说作废就作废?西楚没人了?轮的到你一个无名小卒到朕面前指手画脚?” 孟乘云面色微僵,却很快恢复如常,站直了身子字字清晰道:“八殿下已经答应了帝君会留在西楚继位做女君,陛下若是不信下官说的,大可以亲自上凤凰台观礼。” “朕还真就不信。”谢珩这话说的十分自然而然,而后道:“有劳孟大人带路。” 大晏之主高高在上,明明语调如常,听在孟乘云耳中,却觉着谢珩如同吩咐奴才走狗带路一般,顿时心中愤恨难平,却只能低头为其引路,“晏皇请。” 孟乘云握紧了手中的谕旨,心下道:大晏之主又如何?还不是连心上人都没办法留在身边! 他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谢珩比他还可怜。 …… 天边乌云散去,些许光亮透出云层,片刻间,便侵染了半边天,朝霞遍布万里。 左右女官扶着凤袍加身的温酒走出大殿,步履款款的朝凤凰台而去,满宫殿的内侍宫人们提灯奉盏,躬身而行。 温酒眼前的视线被凤冠垂下来的流苏挡去了一般,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心下却越发澄明。 天上朝阳破云而出,宫中华灯千盏聚成长龙舞火光。 随行的女官一直在提醒温酒待会儿该如何注意言行举止,快到凤凰台的时候,右侧的女官忽然说:“帝君在寝殿门前看着您呢。” 温酒没说话看着白玉阶两旁官员林立,个个都站的身姿笔直,面容严肃。 谢珩站在那高台之上,身后是谢家众人还有漫天霞光。 温酒看着他,微微有些失神。 “殿下。”不远处忽然有人开口唤了她一声。 温酒侧目看去,只见国师大人带着一众紫衣侍女步履翩然的朝她走来。 一向行事出格的容生忽然换了一身淡紫色道袍,腰系白流苏,外披一件白色轻纱大袖,手持拂尘,发束白玉祥云冠,那半张银白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却挡不住这人满身神秘高雅,他如今不开口,还真有了几分神仙模样。 温酒朝他微微颔首。 她摸不准容生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人若是猜到她想做什么,会不会当场阻止。 “奉!”容生微微扬唇,拂尘一扫,身侧捧着檀木托的丞相立马伸手掀开了上头的红布,露出里头的西楚帝玺和凤凰令来。 容生飞身而起袖中抛出火光,落在白玉阶两旁,刹那间,火光自低处蔓延而上,扬起了半人高,将偌大个凤凰台瞬间笼罩明亮无比。 他掠上高台,嗓音清越道:“皇女慕容玖,承天之独厚,继火以明,遇水呈祥,今登凤凰台以告天下此后掌西楚,群臣敬之贺之,万民俯首。” 其声朗朗,在半空之中回声阵阵。 温酒身侧的女官与宫人内侍们纷纷跪地,西楚丞相已然跪下行大礼,奉上西楚帝玺,“女君万岁千秋!” 温酒伸手接了过来,只字未言,双手捧着檀木托一步步走上了凤凰台。 她心跳如鼓,有些心急,步子却迈得十分平稳,腰间佩环相击成乐,火红的凤袍拖着长长的凤尾,拂过白玉阶梯,长阶两旁百官纷纷跪伏于地,齐贺万岁千秋。 可温酒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一人。 走这百余步却好似用了半生光阴一般,怎么也走不完。 谢珩也在看着她,目不转睛的,一袭红衣被血污侵染,穿在他身上却好似繁花盛放一般,向来倾城色,总误多情身。 整座皇宫山呼声不断,孟乘云站在谢珩身后,看见温酒终究是凤袍加身,成了西楚的主人,不由得笑道:“你看,这世上哪有人不爱权势名利?” 谢珩没说话。 孟乘云却好似做了赢家一般,继续道:“温酒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或许爱你容貌惊人,感念你护她爱她,可她骨子里更爱财爱势,自小便是如此。” 他在谢珩耳边说:“你也不要怪温酒,做西楚女君要什么有什么,但凡她不傻都会这么选。正如晏皇也不可能真的为了她一个,放弃整个大晏不是吗?” 谢珩一直没说话。 一旁的三公子却听得额间青筋暴起,恨不得一脚把孟乘云踹下去。 偏生孟乘云一点也不自知,还在谢珩身侧道:“人,生性如此,晏皇看开些便好。” 他这话刚说完,便见温酒登上了凤凰台,身侧众人纷纷跪了下去。 孟乘云连忙行跪拜大礼,朗声道:“女君万岁千秋!” 温酒却连半点眼风都没有分给旁人,抬手将碍事的凤冠摘下,随手丢开之后,径直走到了谢珩面前,以大礼参拜,双手奉上西楚帝玺和凤凰令。 她仰头,眼中倒映着意中人的模样,字字清晰道:“臣西楚慕容玖,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楚重臣只见凤冠滚落白玉阶,宝珠玉石四下飞滚,连带着一颗心就被震成了无数碎片。 谢珩方才还想着秦墨之前的提议也不是完全没有用,至少阿酒是一定要带走的。 可她忽然来这么一下,他一时竟愣住了。 温酒将手中的檀木托往前递了递,眼中水光泛泛,含笑道:“拱手河山讨你欢,我装了一整夜的面瘫怪累的,谢东风,你好歹笑一笑啊。” 谢珩一颗心瞬间从十八层地狱飞上了九重天,大悲大喜简直就在转瞬之间。 他猛地伸手把温酒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嗓音都微微有些颤抖,“阿酒,你可真是……” 温酒踮起脚尖,吻了吻谢珩的眉心,语调温柔道:“世人都爱千岁万岁,可我只想邀你一醉。” 第651章 佳偶终成 西楚众臣山呼“万岁千秋”的回声还回旋在半空中,不曾完全散去。 镶满明珠宝石的凤冠滚过百余长阶重重的砸在青石砖上,霎时间碎开了花,映着朝霞与晨光残缺盛放。 谢珩接过温酒手中的帝玺与凤凰令随手抛给了身后的谢万金。 四公子见状,连忙眼疾手快的接住,小声惊呼道:“长兄你不要什么都随手乱抛啊!”这可是西楚的帝玺和凤凰令,多少人争权夺利一辈子都摸不到的东西。 年轻的大晏之主垂眸看阿酒,满心满眼俱是她。 他眼角微红,嗓音微哑道:“得妻如此,我大醉三生亦不愿醒了。” 温酒笑意盈眸,抬手轻轻摩挲着他的眼角,温声道:“我说夫君啊,你该不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吧?” 谢珩面色微顿,眸中水色霎时被逼得倒回。 他看着眼前身着红衣的心上人,心中既欢喜又无奈,低声道:“原本有些想的,现下忽然觉着今个儿想哭的人大抵有很多,为夫还是再忍忍,给你省些帕子吧。” 温酒握住了谢珩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她抬眸,眼角微扬道:“那可真要多谢夫君这般为我着想了。” 两人低声耳语的功夫,底下一众当场惊愣的西楚大臣已然醒过神来,顿时面面相觑,有大半已然是冷汗淋漓。 跪伏在地的孟乘云强撑着站了起来,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咬牙开口道:“拱手将西楚江山送与晏皇,女君是色令智昏还是被谢珩下了蛊?行事怎可如此荒唐?!” 这话一出,西楚众臣当场炸开了锅,纷纷道: “西楚是慕容氏的天下!女君方承帝位,怎么能拱手送人呢!” “荒唐!太实在是荒唐了!” “国师!”西楚丞相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发青,连忙上前喊“国师大人!国师府守护西楚江山数百年,您可要为西楚着想,多多劝诫女君啊!” 大臣们闻言,纷纷开口求国师大人出来劝诫女君。 温酒回头看向容生,眸色清亮,红唇微微上扬,“国师大人?” 这些人炸锅反对,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西楚国自认是列国最鼎盛之地,底下的臣子们也觉着自己比别国的大臣要高一等,若是西楚并入大晏,那他们肯定地位不保,不闹才怪。 可说到底,是他们自己求着温酒继位,把偌大个西楚的将来都系在了她一人身,如今温酒一继位就拱手河山讨君欢,也是他们自找的,怪不得别人,除了大喊几声反对,也做不了别的。 真正有话语权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国师容生。 国师大人今日也不知怎么的,格外的从容淡定,对一众喊得抑扬顿挫的大臣们漠然以对,依旧长身玉立于高台之上,衣袂飘然。 容生凝眸看了温酒片刻,而后目光微移,落在了几步开外的谢万金身上。 四公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一边抬袖把檀木托上的帝玺和凤凰令罩住了,一边道:“这可是你们西楚女君送给我们陛下的,为君者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臣子不乐意就要回去的道理?” “说的不错。”容生说着,转身居高临下的俯视西楚众人,语调清扬道:“既然女君既然送出去了,为人臣子的哪有再开口要回来的道理?” 西楚众人闻言,登时都愣住了。 这国师大人虽然一直都行踪不定,但是对西楚诸事都很是上心,先前好几次和帝君杠上,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八殿下继位做了女君,做出把西楚送人这等气死十八代祖宗的荒唐事,国师竟然连一句反对的话都不说? 怪,怪哉。 西楚丞相急的差点当场晕过去,站都站不稳了,几乎是老泪纵横的喊:“国师!” 身后众人骇然至极,连忙道:“国师大人,您可不能这样啊!” “若是连您都不制止女君,西楚、西楚恐怕就保不住了!” 容生眸色幽深如海,抬袖间拂尘清扫。 风吹得他白发飞扬,拂尘白丝徐徐而动,底下众人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 偌大个凤凰台只余下风声过耳,白玉阶两旁火光涌动,天光大亮,淡金色阳光笼罩着大地。 容生侧目看向温酒,正色道:“女君当真要把这西楚的万里山河都给送谢珩?” 温酒不自觉的站直了腰,眉眼认真道:“当真要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这两人身上,西楚众臣的掌心都捏出了汗,只盼着国师大人能想着自己同女君有婚约,谢珩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把这形势彻底扭转过来才好。 可是谁也没想到…… 容生只是微微点头,说了一声:“好。” 温酒微愣,眸中满是惊诧。 饶是她心下琢磨过容生知道她答应继位是为了把西楚送给谢珩之后可能会有的诸多反应,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这样从容的接受。 容生其人,在列国之中名声甚为骇人听闻,在西楚却颇为民心,世人惧他畏他,也有人信他敬他。 温酒一直都觉着容生这个人很矛盾,整日与毒物傀儡为伍,杀人夺命如捏花拂叶,好似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人与物是值得他多看一眼的。煞费心机的把她弄到西楚来已然叫人摸不着头脑了,如今又任她胆大妄为将整个西楚拱手让人。 若不是闲出病来了非要找点热闹看,那容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温酒着实想不通。 谢珩捏了捏阿酒的掌心,同她耳语道:“看来我谢家非赔容生一个媳妇儿不可了。” 温酒一时间没听明白,刚要开口,便见一旁的容生迈步走下白玉阶。 台阶两旁的西楚大臣纷纷凑上前去,“国师!国师您这是做什么去?” 国师大人衣袖翩飞,语调如常道:“将女君之举告知帝君。” 孟乘云追了下来,眉头紧皱道:“你是西楚国师,理应劝诫女君,阻止其荒唐之举,你如今这样放任不管,置西楚百姓于何地?对得起万千子民称你的这一声国师吗?” “国师府传承百年,护万民之安康,百姓之生计,女君奉万里山河嫁晏皇为后,西楚大晏并为一国,从此家国安定,百姓再无战乱之忧,本座亦不复先师所托。至于尔等的官职名利……”容生冷眼扫过西楚重臣,薄唇轻勾道:“干本座何事?” 西楚众人齐齐愣住,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还要再开口说点什么,只听得国师大人语调微凉道:“尔等有空在这同本座纠缠,不妨多花点心思想想如何让晏皇觉着你们还有些用处。” 他说完,?便一拂衣袖,翩然离去。 西楚众人眼看着国师大人头也不回的走了,顿时个个如丧考妣,再回头看向凤凰台上的女君和晏皇时,越发欲哭无泪。 丞相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高声道:“来啊!请帝君!快把帝君请过来!” 这人的声音还没有落下,有内侍自不远处急奔而来,大哭道:“帝君、帝君驾崩了!” 几个老大臣听到这话,当场便撑不住晕倒在地。 国师摆明了不会再出面反对,帝君偏偏又在这个当头驾崩了,余下众人六神无主慌乱不已。 温酒愣了片刻,心中思绪纷杂,说不清是难过或者别的什么,此刻也没有功夫多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帝君已去,国师方才说的话诸位也都听到了。” 温酒给了众人些许反应的功夫,又适时开口道:“?这西楚江山既然交到了我手上,是送是留都由我说了算,谁有异议尽管站出来!” 底下的孟乘云刚刚迈步而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谢万金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意有所指道:“孟大人莫不是忘了暗道里那人?” 慕容羽可不是一个人在暗道里走的,可四公子见到她的时候,与他同行之人早已无影无踪,只余下一个重伤的女子和一把染血的匕首。 谢万金存了试探孟乘云的心事,哪知后者眸色忽变,连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也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竟就这样退后数步,没入了西楚重臣之中,再不带头发声了。 四公子捧着怀里的帝玺,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瞎猫还真碰上死耗子了! 孟乘云沉默了,余下众人一时摇摆不定,愣是下不了站不出来的决心。 谢珩一袭红衣绝艳,沉声开口道:“朕无意再大开杀戒,诸位之中有愿意为两国合并出力的官职照旧俸禄加半,不愿食君俸禄的尽管挂冠而去,实在想以死明志的朕也不拦着,反正这凤凰台上柱子多得很,实在不行,诸位委屈些,往白玉阶上一撞也照样能归天。” 这位大晏之主句句惊得西楚众人面色发白,临了,又威仪万千的补了一句“今日诸位去留随意,朕绝不为难!”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西楚众人各怀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半人都心生动摇。 谢玹随之开口,嗓音清清朗朗道:“为臣者,尽心尽力遵从君令尽为人臣子之忠义,为官者,为百姓安居乐业缔造盛世太平,尔等一不为君二不为民,所求究竟为何?” 这一顶不忠不义的帽子扣下来,西楚众人纷纷脸色大变。 “我长兄勤政爱民,乃不世明君,尔等若非沾了我长嫂的光,焉能有幸为我大晏之臣?”一旁的谢万金清了清嗓子,端端正正的捧好了檀木托,偏要当着西楚众臣的面拿着西楚的帝玺和凤凰令躬身朝长兄行君臣大礼,“吾皇万岁,娘娘千秋,陛下娘娘万岁千秋。” 而后秦墨周明昊还有一众随行官员和青衣卫纷纷跟着跪下行礼山呼万岁千秋,其声如山海云潮翻卷,传遍整座凤凰台。 受其声势震慑的西楚众臣也接二连三的跟着跪下行了大礼,不多时,所有人皆俯首于地。 温酒与谢珩携手立于高台之上,俯看百官叩首,万人跪拜,众人千秋万载齐颂,天边云海翻腾,璀璨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暗夜离愁尽散,眼前艳阳高照,飞花漫漫,暖风拂面,最是一年春好时节。 自此,西楚万里山河如数归入大晏。 后有人写传奇,道西楚女君慕容玖少时流落民间,十余年身飘零,几多奇遇,慕晏皇而共谋西楚,倾国以嫁之,佳偶终成。 第652章 得偿所愿 话说温酒这一日,同谢珩等人好不容易把西楚这些个大臣们都收入麾下,一下凤凰台就立马往帝君寝殿里赶。 温酒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走了几步之后,才后知后觉的腿软了。 她有些走不动,不由得脚步微顿,拽住了谢珩的衣袖,低声唤道:“谢东风。” “怎么了?”谢珩连忙低头看她,有些紧张的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温酒附到他耳边低声道:“我有点走不动了。” 她说着,声音更轻了一些,“你说,慕容渊是不是被我气死的啊?” 谢珩眸色微动,当即将她拦腰抱起,一边往寝殿去,一边不紧不慢道:“慕容渊命数已尽,哪怕你什么都不说不做,他也会死的。” 温酒想了想,低声同他道:“要是他再晚点死就好了。” 谢珩闻言,眸中有些不解,“嗯?” 温酒近乎自言自语一般道:“我还想问问他后不后悔。” 其实问这样的话除了能把慕容渊气的更狠一些之后,并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只是阿酒有些想不通。 慕容渊这一生招惹的女子不计其数,负心薄幸,却为了不想面对安景的死,而任由旁人迫害她这个亲生女儿,导致她前世流落长平郡一生凄苦。 那个做父亲的,心中可曾有过半分愧疚? 谢珩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却感受到了她心绪难平。 “阿酒乖。”于是他温声哄着,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以后为夫才是你的至亲,我会与你生同衾死同穴,至于旁人,都是过眼云烟。” 温酒眸色如墨的看着他,乖巧温顺的点了点头。 人死身灭,慕容渊那过眼云烟如今都快散了。 温酒自是不能在同他计较什么,只是慕容渊再怎么说也是她的生父,哪怕全无父女情分在,这血缘之亲也斩不断,更何况温酒接了他的帝位,把这么大个西楚都拿来当嫁妆了,怎么着也帮他收尸。 她们赶到帝君寝宫的时候,就看见内侍宫人们在庭前跪了一地,个个低声哭泣着。 穿着一身帝君服的慕容渊倒在殿门前,双目紧闭已然没了气息,面上血迹斑斑的假安后慕容渊身上,也已气绝身亡,双手却仍旧紧紧抱着他的腰身。 这两人装了二十余年的恩爱夫妻,如今连死也死在了一处,倒勉强能算是有始有终。 站在玉兰树下的容生,漠然的看着已然气绝的慕容渊,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参见女君、晏皇陛下。” 直到殿前的内侍宫人们朝着温酒谢珩行礼问安,容生才回头看了过来。 国师大人今儿个这一身颇是仙气飘飘,看见温酒从谢珩身上下来,似笑非笑道:“你来晚了,慕容渊底子太差,没撑多久就死了。” 温酒最不喜欢他这个表情,当即越过他,走到慕容渊的尸身面前,低眸看着这个同她没说过几句话,没一起吃过几顿饭的父亲。 往常慕容渊总是面容温和的模样,笑着显得格外的年轻,如今他死了,悄无声息,温酒才发现他其实已经老了。 “本座也没赶上。”容生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可惜的样子,站在温酒身侧道:“原本还想看他多吐两口血,为本座师傅出口恶气,这人倒是狡猾的很,竟然赶在本座来之前就断了气。” 温酒抬眸看向容生,“你要是想杀他,早干嘛去了?为何非要争这一时半刻?” 她以前觉着容生和慕容渊最多只是不和而已,如今发现远远不止如此,这两人其实也巴不得对方死,只是慕容渊筹谋过几次没能成功,容生却不知怎么想的,从来没真正出过手。 国师大人身上有太多让阿酒想不通的事情,从前不能问,以后也未必有机会问,只有现下有机会便顺口一提,反正她也没抱什么希望这人会回答。 偏偏容生好似觉着还不够解恨,眼眸微眯道:“若非本座答应过师傅,绝不出手夺他性命,岂会让他死的这般容易。” 温酒听见这话,才明白过来。 原来容生不是不想杀慕容渊,只是承君一诺,信守至今。 她这般想着,越发觉着看不透容生了。 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两步开外的内侍战战兢兢的开口道:“帝君先前不知怎么的忽然来了力气下榻让奴婢们扶着走到了殿前,他老人家扶门看着凤凰台那边,大约是想亲眼看着女君继位,可站了没一会儿就忽然、忽然去了……” 温酒看了慕容羽和假安后的尸体许久,一直守在殿前的宫人忐忑不安的开口道:“娘娘醒转之时,刚好看见帝君倒下,忽然就疯了一般冲到帝君身边用金簪自尽了……奴婢们实在是拦不住……请女君降罪!” 殿前一众宫人内侍纷纷跪求女君降罪。 “疯癫至此,你们确实拦不住。”温酒也知道这事怪不得这些内侍宫人,只是被他们哭得有些头疼,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心,哑声道:“算了。” 这一声算了,是说给这些个宫人侍女们听的,也是温酒想同慕容渊说的。 纵有千般仇怨,如今慕容渊一死,那些前尘往事也就随风散了。 众人连连叩头跪谢女君大恩。 温酒转身看了谢珩一眼。 这世上烦心事诸多,没法子改变的事情总是让人十分无奈,可她只要看到这个人,就觉着风是暖的,花是香的,想到“余生”二字,心中便仍旧怀有希冀。 谢珩大步上前,揽住了温酒,十分自然而然的接过她原本要做的事,吩咐众人,“好生为帝君整理仪容,传众臣,召各宫各殿的人来。” 众人纷纷应“是”,连忙去办了。 温酒看着满殿宫人来来去去,只觉得恍然如梦一般,身子有些站不稳,便索性靠在了谢珩怀中。 谢珩抬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低声耳语道:“我抱你去睡一会儿。” 温酒还没来得及说,伸手内侍们将假安后和慕容渊的尸体分开往寝殿里抬的时候,慕容渊袖下的手忽然垂落在地,他死死拽住的白瓷瓶猛地磕在了青石砖上,“啪”的一声,霎时便碎裂了。 温酒回头看去时,只见内侍们纷纷跪地告罪,那白瓷瓶已然碎成了数片,唯有瓶底还算完整,而那洁白如玉的底部用朱砂刻一个小小的“景”字。 白色粉末被风扬起,自慕容渊繁复的云袖中离去,飘飘洒洒的拂过重重屋檐。 她微微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把碎瓷片给他收起来,一同下葬吧。” 容生看了温酒好一会儿,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温酒抬眸望着那些粉末一点点的远去,云端之上万丈华光,终将飞灰消散于尘烟之中。 不知为何,她觉得拂面的微风要比往日更轻柔些。 这一日,雨后天晴。 闭目的,自此随风散去。 历经千帆的,得偿所愿。 第653章 牙印 内侍宫人们按谢珩的吩咐将慕容渊易容整理好之后,西楚重臣便应召披麻戴孝的来了,霎时满宫白衣缟素。 众人一半是悲切帝君去的那么不是时候,一半是想着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跪在殿外哭嚎的格外情真意切。 这些个人哭得愁云惨淡,天气却晴朗的有些过分。 温酒折腾了这么一天一夜,原本是很累的,却不知怎么的,并不觉得困,同众人一道往身上套了一件白色大袖,亲自给慕容渊办后事。 这一忙碌,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 温酒坐在偏殿之中看底下那些人呈上来的西楚官员名单。 今日她算是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才能占尽上风,保不齐这些个臣子们冷静下来之后再琢磨着闹出大事来,得尽早把一切可能生乱的人都除掉才能安心。 谢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谢玹和谢万金还有秦墨等大晏官员入夜之后就全聚到这来了。 众人都两天没睡,也没心思补眠,尤其是首辅大人心思百转,已经在殿中把西楚几个可能会再视机而动的大臣都拎出来都讲了讲,第一个便是孟乘云。 谢玹道:“孟乘云此人,为登高位不折手段,今日大乱慕容羽出逃,他却留在了皇宫之中,甚至还趁乱取得了慕容渊的信任,其心机城府不容小觑,且此人对我谢家怨恨颇深,今日退让乃形势所逼勉强为之,必然还会寻机再生事端。” “三哥说的极是。”谢万金十分认同道:“但是我这里有个孟乘云的死穴,你不妨猜一猜是什么?” 身后一众随行官员和青衣卫们不由得齐齐伸手扶额:也就锦衣侯心大,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让首辅大人猜这猜那。 偏生四公子还在继续道:“猜对了我就……” 谢玹原本就有些恼他,当即便默不作声的卷了卷袖子。 “长兄!”谢万金一贯是个反应极快的,话说到一半猛地改口成了长兄,当即便往谢珩那边闪过去,靠在了谢珩坐的椅子上,哪知跑得太快,手腕不小心磕在了椅背上,带动了伤口,顿时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痛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谢珩抬手握住四公子的手腕,抬起来看了看,不由得挑眉问道:“怎么弄得?” 四公子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印着一排极其明显的牙印,深的几可见骨,这会儿已经结了血痂,却依旧肿的厉害。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了谢万金手腕上的那排牙印,个个面色微妙。 周明昊忍不住道:“这是哪里的泼辣美人下嘴这样狠?侯爷啊,你莫不是又惹了什么风流债?来一次西楚招一个,可真有你的。” 谢万金刚要开口解释,又被一旁的秦墨抢了先,“难怪昨日侯爷死活非要回西楚都城,原来是割舍不下心中那人啊!” “不是!你一个个的怎么回事?我明明是回来找小五的,到了你们嘴里,怎么就变成了风流债?我割舍不下谁我?” 谢万金严重怀疑这些个人是被西楚乱七八糟的时给逼疯了,竟一块拿他取笑做解乏之用了。 他转身看向谢琦,“小五……” 四公子这般委屈,谢琦自然不能不出声,当即温声道:“四哥自然是最记挂我的。” “对嘛!”谢万金听到这话,心下总算是顺畅了一些,万分感概道:“还是我们小五最知道四哥哥的心。” 这话说出来,声还没落。 便听谢琦温声道:“四哥既是为了我回的都城,那我定要好好看看四哥手上究竟是怎么来的?伤没伤着筋骨,是不是有毒,无论如何都要尽早医治才好。” 谢琦说着,缓步走向了自家四哥。 谢万金见状,顿时痛心疾首道:“小五,怎么连你也对四哥这般、这般……” “这般什么?” 谢琦一双清澈如水,干净认真,没有半分取笑之意。 谢万金对上这个弟弟,只能自认自己想多了,有些尴尬道:“我、我没事。” “怎么没事?”谢珩眼角微挑,“为兄瞧着,事大的很。” “长兄说的极是。”谢玹亦清清冷冷的开了口。 谢万金被两位兄长练手截断了后路,堵心堵到怀疑人生,当即转头看向了温酒,状似愤然道:“阿酒!你看看这些人,一个个都不干正事,盯着我问这问那有什么好问的?食君俸禄担君之忧,他们拿了银子不出力,你记得罚他们薪俸!” 温酒微微扬眸,看向众人,“侯爷说要罚你们呢。” “臣出三个俸禄。”周明昊一副不缺这点银子的样子,当即道:“劳烦娘娘帮我问问侯爷,这牙印究竟是谁咬的。” 秦墨紧跟着道:“微臣也出三个月的!” 一众青衣卫们忍着笑,纷纷道:“属下就想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咬了我们侯爷,此仇非报不可,罚点俸禄算什么!” 谢万金气的差点跳脚,偏偏又要维持着谢家公子的翩翩气度,朝着众人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能不能干点正事?能不能消停一点?” “四哥。”温酒见状,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云散去了大半,轻唤了一声,徐徐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关心你,你就说了吧?,这伤你之人不管是谁,我同你长兄都会为你做主的。” 她说着,看了谢珩一眼。 “嗯。”后者应了一声,抬眸看向了谢万金,“你且说来。” “我、我这点小伤用不着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给我做主!” 谢万金心里那个气啊。 这些个人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偏生一个个都要摆出一脸“我可担心你了”的样子,简直是气煞人也。 四公子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道:“咱们还是讲讲西楚这官员怎么安排吧,讲讲孟乘云那厮还会搞什么鬼!” 众人的目光如数落在了他身上,却没有一个接话的。 谢万金扯了扯衣襟,刚要开始假笑,便听得殿门忽然被人推开。 夜离匆匆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受伤的手腕,急声道:“我师兄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快告诉我,他去哪了?” 第654章 本座寿命将尽 “我哪知道啊!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手给我松开!” 谢万金手腕上刚在椅背上磕的那一下还没缓过来,就被夜离拽的伤上加伤,一张俊脸痛的几乎泛起青紫之色,连嗓音都变了。 夜离闻言,连忙松开了手,语气仍旧有些急,“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师兄在哪呢?今日你同他一起来的回鸾湾,你们、你们先前肯定也是在一处的!” 小姑娘也不知道在外头找了多久,这会儿额头都是汗,连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语气却十分的肯定。 殿中众人原本就猜谁在写完几万手腕上咬了这么一个牙印,见状纷纷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等着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什么跟什么啊!”饶是谢万金一贯都脸皮极厚,这会儿也有些扛不住了。 他一边轻轻揉着手腕,一边道:“回了西楚皇宫之后,我就一直跟他们在一起,片刻都没有分开过,怎么可能知道容生去了哪?” 夜离瞪着他,气鼓鼓的,一时接不上话。 谢万金又道:“再说了,现下反贼都已经被清剿了,这西楚之地是容生的地盘,他想去哪就去哪,谁也管不着啊。你也别跑来跑去了,安生吃点东西睡一觉,你那师兄啊,八成是看我们看久了觉着有些不顺眼,所以找地方躲清静去了,他想出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出来的。” 说实话,四公子在国师府石洞里看见容生的时候,还真以为那厮快死了,背着一路摸黑到了西楚皇宫,结果容生又像没事人能打能飞,厉害的能就地升天似的。 若不是容生今日帮了长兄和阿酒,谢万金其实真的挺想掐死他的,偏偏容生又在关键时候压下西楚重臣的气焰,促成了两国合并之事,搞得他这满肚子的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谢万金是真的不知道容生究竟想做什么,也不大想去搭理那人。 可夜离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姑娘蹙眉道:“可是我师兄的伤……”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万金打断了,“他能有什么事啊?他好得很,真的,你快去睡觉吧,别闹了。” 四公子说着,转身问众人,“方才说到哪来着?” 众人面色微妙看着他,皆不应话。 唯有谢玹面无表情道:“你手腕上的牙印。” 谢万金顿了顿,无奈的喊了声:“……三哥。” 而一旁的夜离则转身喊:“谢琦!” 五公子应声而出,走到了小姑娘身边,面容清和的朝谢万金温声道:“离离也是太过担心国师了,四哥就辛苦些去帮她找一找吧。” “你这……”谢万金还没来得及感慨弟大不中留,便听温酒柔声道:“夜离都急成这样了,四哥就去帮着找找吧。” 谢万金左看小五弟,右看阿酒,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我还能说不去吗?” “不能。” “不能。” 谢珩嗓音徐徐,谢玹语调清冷,两人的声音恰好重叠在了一起。 谢万金抬手掩面,无奈道:“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得我来做,这个家没我可怎么是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出殿而去。 周明昊追出了两步,高声道:“要不侯爷悄悄告诉我,那个牙印是怎么来的,我同你一道去找啊!” 谢万金头也不回道:“用不着!” 殿中众人强忍着笑,仍旧有一两声不小心漏了出来,谢万金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全然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夜离说到处都找不到,那定然不会在明处。 谢万金沿着东倒西歪的宫墙走了两圈,行至帝君寝殿前,绕过守灵的臣子们,从侧门进去行到了凤榻前,又从殿中取了一盏六角宫灯,沿着白日里出来的暗道进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最多再找半个时辰,找不到就算了。本公子大半夜愿意出来找就已经够给面子了,再找一会儿,回去也算有个交代。 哪知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谢万金手中的灯盏火光微晃,就把眼前的暗室照亮了,先前他背着容生在这地下摸黑走了好几个时辰,摸到都是石墙石壁,不曾想竟然还有这样的暗室。 暗室之中古董珍宝陈列满墙,皆是世间难得之物,中间摆了一张六尺宽白玉床,那个夜离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容生就盘坐在上头双眸紧闭,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 谢万金提着六角宫灯走过去,在白玉床两步开外的地方站定,清了清嗓子道:“喂,容生,你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白玉床那人依旧双眸紧闭,一语未发。 谢万金心头微惊,当下把手中的宫灯放在地上,走到白玉床前,伸手去探容生的鼻息。 然而,他还没探出个所以然来,手忽然被容生握住了。 国师大人浑身寒凉,连手也冰的过分。 谢万金被他冻得一个激灵,当即便开口道:“大半夜的,你想吓死本公子吗?” 这人身上一点鲜活气都没有,手比那婚规九天的慕容渊还冰,着实把四公子吓得不轻。 容生缓缓睁眼看他,“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本公子怎么来了?”谢万金把容生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而后收手回袖,面带微笑道:“若不是国师大人忽然跑到这种地方来躲清静,你那小师妹怎么找都找不到你都急哭了,本公子用得着大半夜的跑这种地方来?” 容生微怔,低声道:“你是来寻本座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谢万金越生气,脸上的假笑越发像真的一般,说话却免不了夹枪带棒的。 他有些无语道:“不然你以为本公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半夜提灯游览暗道?” 容生看着他,眸色微微泛起一丝异色,却什么都没说。 谢万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没好气道:“行了,别在这坐着想东想西的了,反正想的再多也没用。赶紧起来,出去哄哄你那小师妹!” 他说着,一边转身去提那盏宫灯,一边道:“我告诉你啊,就算你现在反悔,不想让阿酒当西楚当嫁妆嫁给我长兄也来不及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过话做出来的事,不能说反悔就反悔的……” “本座寿命将尽。” 谢万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容生这么一句彻底打断了。 四公子忽的愣住,刚刚提起的灯盏脱手而出,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宫灯底部的流苏珠玉崩裂开来,四下飞溅。 烛火猛地窜上来,吞噬了宫灯上的美人图。 谢万金有些僵硬回头看向容生,“你刚才说什么?” 第655章 疗伤 容生眸色幽幽的对上谢万金的视线,却没再说话。 “不是……”谢万金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什么叫寿命将尽?这几个字本公子都认识?,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本公子就、就听不懂了呢?” 容生垂眸,敛去所有情绪,语调如常道:“本座快死了。” 他说着,嗓音低了许多,“不是躲清静。” 暗室之中寂静悄然,容生说的话便显得格外的清晰。 谢万金闻言,不由得有些头晕。 他抬手拍了拍自个儿的额头,强压下满心疑惑与动荡不安,扬起一抹笑问容生:“国师大人,你又说玩笑话耍我是吧?” 容生低头笑了一下,薄唇微微扬起,“是啊,耍你玩的。” 四公子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道:“你说你这人,躲清静就躲清静呗,本公子也不过就是说你两句,你用得着咒自己快死了吗?这多不吉利啊,哪有人对自己这么狠的?” 国师大人笑而不语,半张俊颜隐在黑暗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谢万金回头看了一眼那盏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的宫灯,有些可惜道:“灯笼也烧坏了,这回又得摸黑出去。” 他说完之后,见容生盘坐在白玉床纹丝不动,不由得开口问道:“怎么着啊,国师大人?您坐这一动不动,是想本公子再背你一次?还是抱你出去啊?” “不必了。”容生这次倒是没再气他。 “那你还待着这做什么?”谢万金满肚子的火压了又压,都快被整的没脾气了。 容生意简言骇道:“运功疗伤。” 谢万金顿了顿,将眼前这人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 国师大人今个儿穿的仙气飘飘,在外头的时候厉害几乎能乘风而起,以至于他都搞不清这人究竟是有伤还是没伤。 也怪这人太能装。 谢万金觉着自己被他骗了一回又一回,心里恼火的很又没处发只能忍着,已经够憋屈的了。这会儿听到容生说躲到这清净地来,是为了疗伤,竟又莫名其妙的生出几分忧心来。 真他娘的见了鬼! 容生见他久久不语,轻笑道:“还不走?是想留下陪本座,还是你也想在这躲清静?” 谢万金本来还在猜容生先前那句“本座快死了”到底有几分真,乍一听到他问这话,当即想也不想就说:“本公子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说着,直接掀袍子在白玉床前坐下,没好气的催促道:“你要疗伤赶紧疗,能站起来了就赶紧带本公子走出去。” 四公子就差没在脸上写“我才不是担心你”几个大字以明志了。 容生轻笑,没再说什么,继续闭目打坐吐纳调息。 谢万金坐着坐着,颇有些百无聊赖,便抬头看容生,心下忍不住道:这厮戴上面具就不是人。 还是不带面具的时候,看着顺眼……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想把容生脸上那半张银白面具摘下,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又忽的收了回来。 “算了。”谢万金自言自语一般道:“我管你是不是人呢。” 四公子席地而坐,索性开始闭目养神,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扫而空,困意瞬间就席卷而来。 容生调息许久,紊乱的内息渐渐平稳下来,他刚吐出一口浊气,就听得“砰”的一声,而后带着些许温热气息的衣袖忽的盖在了他身上。 容生眼皮微跳,睁眼就看见原本端坐在地上的谢万金倒在床沿睡着了。 方才撞得的声响那么大,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居然也没疼醒,依旧是好梦正酣的模样,显然是这几天累的狠了。 容生还有些抬不起手,只好垂眸看着他,不轻不响的喊了声:“谢瑜。” 后者半点反应也没有,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容生一时无言:“……” 他三分无奈三分头疼,还有那么几分想笑。 容生觉着这人一时半会儿是叫不醒了,又没多余的力气把他丢出去,索性闭上眼继续运功调息。 夜深人静,这偌大的暗室更是寂静悄然,谢万金这呼噜声便越发显得清晰可闻。 容生盘坐了数个时辰,到底伤重难愈,随着运功调息逼出了一身冷汗,四周笼罩的阴寒之气好似被谢万金自带的人间烟火气冲散了大半。 他疼得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了慕容渊意识还有几分清醒的时候,曾咬牙切齿说他这样的怪物,注定一辈子孤独,生时无人可相依,死后无人敛尸骨。 当时所有西楚士兵都跪伏在地哭嚎求饶,容生神色漠然的走下莲花台,踩着满地的鲜血走回帝君寝殿的时候,刚好听见谢瑜问慕容渊:“后悔吗?” 其实这句话,容生想问慕容渊很久了。 没想到会被谢瑜抢了先。 慕容渊愣了很久,没回答,好半响才咬牙道:“滚出去!” 谢瑜笑了笑,满是不屑的转身就走,同容生擦肩而过时,还不忘同他说了一句,“这老狐狸怕是要交代后事了。”而后迈步出了殿门,朗声同门外众人道:“都别愣着了,赶紧把殿门关上!里面那位的遗言定然是见不得人的。” 慕容渊被气的再次呕血,霎时面无人色。 容生沉默着走到了慕容渊跟前,取出三枚银针封住他的要穴,令其神志清醒后,居高临下的问道:“你可知悔?” “悔?”慕容渊强撑着坐起来,一字一句道:“朕这一生,无论做什么都不后悔!” 性命垂危的君王不肯落下半点威仪,“这世上有什么能让朕后悔的?” 容生双目微红,语气寒凉道:“若不是你负了我师父,背信弃义对国师府赶尽杀绝!又岂会落到这般地步?” “你师父?”慕容渊失神了许久,才想起那么一个人似的,“容情啊……朕与她哪有负不负之说,不过是各有所图才上了同一条船而已。” 容生怒极,喉间涌上一抹腥甜。 却听见慕容渊喃喃自语一般道:“愿结同心盟,歃血共长生……多可笑啊?” 第656章 我想做人 慕容渊说着,忽然嘲讽一笑,“人心本无常,怎么可能一辈子与人同心同德,生死与共?这所谓的同心盟?,无论说得有多好听,也不过是西楚开国之主与国师牵制彼此所用之物,他们死了之后一了百了,却留下如此大患让西楚历代君王都要受国师府掣肘!” 容生听罢,冷笑道:“现在说受国师府掣肘坐立难安了,当年是谁求着我师父结下同心盟的?” 慕容渊道:“当年皇室之中皇子皇女众多,是容情自己选中了朕……朕当时只是为了自保才答应把自己的性命同她的性命系在一起的,若非西楚阴阳颠倒以女为尊,以朕之能,何须与她结盟才能夺得大权?朕登基之后,未曾亏待过她半分,可局势初定,容情却忽然魔障了一般,想要什么长生!” 慕容渊的嗓音骤沉:“俗世之人妄求长生简直是做梦!偏偏数百年来,历代国师都在追寻虚妄之物,到了容情这一代更是痴迷疯魔,为了修炼那所谓的神功几番大伤险些丧命。朕如此雄才大略,岂能任由她为了那些虚妄传言拿朕的性命去涉险!” 他像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似的,问容生:“西楚国师位于万万人之上,与君王平起平坐,普天之下只有西楚国师府有此殊荣,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容生眸色深邃的看着慕容渊,幽幽反问道:“你真以为她拼命练功是为了长生?” 慕容渊愣了一下,“不然还能为了什么?”忽然话锋一转道:“容生,你少年白发,也是练那所谓的神功练得走火入魔了吧?更何况,你还没和皇室中人结下同心盟,所有的痛楚都要你一个人扛着,这滋味应当不太好受。” 西楚历代国师练得的功法出神入化,他们是西楚百姓的信仰,近乎神明,可若是与人立盟结契,就成为嗜血成性,不能见天日的怪物。 每一代的真传弟子在年满十八之后,就必须从西楚皇室血脉里挑出一个结下同心盟,从此性命相连,否则必会短寿,活不过二十五岁。 而容生是唯一一个,到了二十几岁还不曾与西楚皇室众人结盟的国师。 慕容渊好似找到了突破口一般,笑了一下,“对了,你今年多大?” 容生并不答话。 慕容渊却自顾自道:“二十几来着?竟拖到了这个年岁,皇室之中竟没有一人竟让你看上眼的?再不与人结同心盟……你还能活几天?” 容生恨声道:“本座这些年着实被你们这些为了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的肮脏之辈恶心透了!” 他的嗓音一瞬间冰寒透骨:“如我师父那般瞎了眼与人错结同心盟,被弄成那般不死不活的样子,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其实西楚历代国师少有能善终的,只是天家皇权更迭,每每都会把先前的那些旧事美化一番,真真的密辛之事从不外传,也就鲜有人知。 容生自小在国师府长大,听得的最多的便是那两句祖训:“为国为君,九死不悔。” 他小时候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也不懂为什么历代国师一心为国为君,总是不得善终,却依旧代代拼死相护,而那史书却尽是君臣和的溢美之词。 后来明白的时候,国师府满门被灭,一切天翻地覆。 慕容渊微愣,而后低声道:“那玖玖呢?” 容生一时没说话。 慕容渊却好似抓到了新的期望一般,继续道:“玖玖自幼流落在外,她性子软心又良善,同那些个在宫里长大的不一样,你去把她带回来,与她结下同心盟……她绝不会害你的,她也害不了你,朕去后,西楚便是你二人的天下……如此既能保你的性命,又能安定西楚江山,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啊?” 容生眸色冷冷的看着他,“你自己为了巩固皇位将众多贵女玩弄于鼓掌之间,一生负心薄幸不知廉耻,便以为本座也是你这样的吗?” 慕容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想要的答案,不由得怒道:“住口!” 厉声呵斥之后,他又徒然泄气了一般,无奈而不解的问道:“容生,你到底想要什么?” 慕容渊是真的不明白,“江山美人触手可得,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美人和天下更重要?” 容生一言不发,随即转身出殿而去。 很多年前,慕容渊也曾问过容情想要什么。 那时候年幼的容生,躲在廊柱后看着师父站在繁花盛开之处笑而不语。 后来,他忍不住问师父为什么不和帝君说出想要的东西呢。 师父说:“人这一生,想要的东西会有很多,大多都稍微费点心思就能到手了,可偏偏有那么一样东西,得之不易,全看运气,既然不确定能不能拿到自己手里,那便不要说出口为好,免得给彼此徒增烦忧。” 其实年幼的容生压根没听懂,但是师父那时候的神情挺像那么回事的。 如今想来,她确实没给慕容渊添什么烦忧,因为这人从来不知道容情为他做了什么,他这一生心中有帝位,有天下,有安景,或许内心深处还有对稳固皇权利用过的众多嫔妃的一点点愧疚之心,却唯独不会顾念容情半分。 慕容渊永远也不会知道,国师府被灭的那一天,气息奄奄的容情同他说的最后的一句话是“阿生,你日后可以报仇,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要杀慕容渊,答应师父……让他活着,好好的活到他该去的那一天。” 后来少年长成,报了大仇,把那一日曾在国师府出现过的人全杀了,重整师门手握大权,狠毒凌厉得列国皆惊。 却始终没动慕容渊。 反倒是慕容渊见到容生之后想起那些个旧事寝食难安,暗里朝他下手过数次,只是容生不是那个心有软肋的容情,来多少人杀多少,一个都没放过。 光阴飞逝,容生等了一年又一年,谋算过千遍,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嫡公主回来打破腐朽的西楚僵局,费尽心机制造着慕容渊该去的那一天。 却没想到,最终会变成今日这般景象。 千回万绕,人与事都偏离了原定的轨道,却到底算是成了。 正在运功疗伤的容生思绪纷杂,喉间猛地涌上一抹腥甜,他忽的想起谢瑜还趴在床沿上睡着,硬生生的把血咽了回去。 慕容渊的嗓音好像还在他耳边回荡着,声嘶力竭的问:“容生!你到底想要什么?” 容生先前想了许久,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想要的。 此刻他睁开双眸,看着身边睡意正酣的谢万金,忽然觉得世上万千事物都很好,活着也很好,比死去好上千百倍。 容生唇角微扬,哑声道:“我想做人。” 做个像谢瑜那样爱财爱物胸无大志却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的寻常人,闲赏天下美色盛景,醉拥人间欢情喜乐。 第657章 小舅子 慕容渊死后,在宫中停灵七日。 守灵至最后一天的后半夜,熬了好些天都没能睡安稳觉的西楚众臣都有些昏昏然,也没人再对着慕容渊的遗体流泪哭嚎了,整座宫殿寂静无声。 温酒忽然开口道:“你们先行退下,本宫还有些话想单独同父皇说。” 众臣面面相觑,晏皇这些天一直都不离女君左右,还有些大晏那些人平日也都是在跟前的,今夜居然一个都不在,着实奇怪的很。 众人心中惴惴不安,却不敢迟疑,连忙起身道了声“女君节哀”,便躬身退出殿去。 “殿下小心身子,莫要太过悲切了。” 随侍左右的小侍女轻轻提醒了一声,把一众内侍宫人也带了出去,这大殿之中便越发清寂悄然了。 温酒面上没什么表情,拂了拂衣袖坐在了蒲团上,对着慕容渊的棺椁。 “慕容渊。”温酒不轻不响的喊了那棺中人一声,伸手拿了一把纸钱抛入火盆之中。 忽然窜高的火光笼罩着她的脸,照亮了满殿金碧辉煌。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温酒眸中映着缭乱的火光,像是喃喃自语一般道:“算了算了,死得早也好……一了百了。” 她嗓音低低的,却字字清晰:“其实我知道,你是实在后继无人了,才硬要把西楚江山塞给我的。这乱糟糟的西楚我守不住,也不想守,索性拿来当嫁妆了。你若是实在生气死不瞑目的话,就从棺材里蹦起来训我一顿好了,若是蹦不起来,那你还是安心去吧……反正你也无力回天了。” 她对慕容渊,谈不上有多恨,况且温父和玉娘在家道中落之前待她极好,只是后来沦落贫贱百事哀才有那么些事,只是当时年少怨天怨地怨世道不公,钻了牛角尖有许多事想不通,如今活了两世,深知人去诸事消,也没什么可计较着不放的。 在这西楚翻天覆地一场,若说温酒真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抵是未能见安景一面,对这个生母陌生的很,可假安后装模作样同她亲近的时候,?可她却怎么都觉得很别扭,如今想来真是血缘亲情早定,旁人怎么假装也装不像。 直到她得知安后是假的,亲生母亲因难产而早逝,反倒有些许原来如此的释然,哪怕她对母亲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别人口中寥寥数语,知晓母亲年轻的时候敢为了大晏远嫁和亲,危急之际为了她不惜舍弃生命,乃是这世间难得的奇女子,而不是假安后那样依附慕容渊而活,不是因为贪慕荣华与安稳的假象弃她不顾。 这乱世易子而食、卖女为娼之事比比皆是,温酒不过是不受父亲待见流落在外而已,原也算不得什么。 她知道自己也是被母亲深爱着的,她是被人用生命保护着,被期待着来到这人世间,便很好很好了。 温酒思绪纷杂的胡乱想着,夜风从门窗处潜入,吹得殿中白纱浮动,百盏烛火摇晃不止。 她自端坐在蒲团上,纹丝不动,有些丝丝缕缕的轻烟随风飘入,带着些许微弱的香气。 温酒醒过神来,杏眸微眯,心道:可算来了。我再这么一个人独坐下去,只怕要把这两辈子的旧事都翻出来好好琢磨一番了。 她装作中了迷烟身形微晃,闭上眼猛地往地上栽去,俨然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片刻后,殿门被人轻轻推开,三人匆匆行至温酒身侧,其中一人小声道:“女君一向身子弱,吸入了这么迷魂香会不会危及性命?” “迷魂香只会让人昏迷片刻,不会要人命的。”另一人道:“别耽误工夫了,赶紧的动手开棺,天一亮就来不及了。” 说话的两人齐齐伸手去开棺,抬着棺盖往后移开了小半,露出了慕容渊的上半身。 孟乘云从手中取出一个竹罐,一边走到棺椁前,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竹盖,朱红色的蛊虫眼看着要飞入棺椁中。 守在暗处多时的青衣卫们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人入瓮来,当即便要飞身而出,可就在此刻,有人抢先一步翻窗而入一剑压下了孟乘云手中的竹盖,把那稀奇古怪的蛊虫困回了竹罐之中。 孟乘云怒而抬头,看向来人,皱眉道:“温文?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好好待在府里等一切都安定了在出来吗?” 温文低眸扫了一眼昏迷倒地的温酒,沉声道:“来这做什么?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 这两人一副马上要掐起来的架势。 一众青衣卫们顿时不知这会儿出去好还是继续在暗处待着,离谢珩最近的那个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温家小公子来了,那咱们现下出去还是不出去啊?” 谢珩压低嗓音道:“待着别出声。” 一只脚都准备踏出去了的青衣卫又硬生生的收回来,继续隐藏在暗处观察着殿中那几人。 孟乘云道:“我没工夫同你解释这么多,快让开!待会儿那些宫人内侍们进来就来不及了!” 温文站在棺椁前纹丝不动,面色越发的难看,厉声道:“孟乘云!我在问你话!告诉我,你往殿中放迷魂香,鬼鬼祟祟的叫人开棺是想做什么?” 孟乘云反问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我还能害你不成?” 他说完,随即又道:“温酒料理完慕容渊的后事,马上就会和谢珩一起回大晏,大晏皇宫重重守卫暗卫云集,到时候你想在暗处偷偷看一眼你的阿姐也看不着了,她只会把姓谢的那些当做家人,压根想不起世上还有你这么个人,你甘心吗?” 温文沉默不语,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孟乘云见状,放缓了语调,把手中的竹罐居高了些许给少年看,而后继续道:“这竹罐里的蛊虫进入尸体之后,可以使人短暂的坐立或者起身,只要把它放到慕容渊身上,使其在百官送葬之际忽然诈尸……” 他说着,嘴角微微扬起,“到时候,文官百官和西楚万民都会知道帝君死不瞑目,温酒把西楚送给谢珩就是有违父命枉顾民心,她就回不了大晏了,她只能留在西楚掌政,到时候只有你是她的亲人……我们想要的,都能得到……” 这话还没说完,温文猛地踹了孟乘云一脚,将人踹的后退了数步,“谁和你是我们?孟乘云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少年怒骂之后,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我就想她活的久一点,过的高兴些!” “踹的好!”谢珩从暗处一跃而出,衣袂飘然的掠到了温文面前,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这就对了,小舅子。” 第658章 有罪 “小、小舅子?”温文没反应过来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被一句“小舅子”砸的晕头转向,整个人都愣了。 片刻间,几十个青衣卫都从暗处掠了出来,当先那几个眼疾手快的上前擒孟乘云和其他两个帮凶。 孟乘云眼看着时机已失,在被青衣卫拿下前,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竹罐掷向了几步开外的棺椁。 竹盖和罐身在半空中散开,那朱红色的蛊虫振翅飞向了慕容渊的尸身,眼看着就落入其中。 温文猛地醒过神来,想也不想的伸手就去抓。 “不能用手碰。”身后的谢珩连忙拦了他一把,把身侧的白纱扯了下来,信手一甩,便将那马上要落在慕容渊额间的蛊虫扫飞出来,好巧不巧的落入火盆中,顷刻之间便烧成了灰烬。 谢珩不紧不慢的松了手,掌中白纱翩然落地,随风落到了温文脚边。 少年低头看着地面,一时之间没说话。 身后的孟乘云被碾碎了所有希望,双目怒的发红,奋起一拳打在了地上,手背顿时血肉模糊。 擒拿他的青衣卫皱了皱眉,当即加重了力道?,把孟乘云死死的摁在了地上。 温文回头看了孟乘云一眼,心下有些厌恶,又转而看向了谢珩。 只见谢珩款款行至蒲团前,伸手把温酒扶了起来。 然后温文就看见先前一直“昏迷不醒”的阿酒一边站起来,一边伸手拂去身上的灰尘。 她缓缓转身,同温文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和孟乘云不是一路人,如今可信了?” 温文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当即便黑了脸,“你装昏迷诓我?温酒你……” “我诓的是孟乘云!”温酒开口打断了他,一脸“我是老实人”的表情同他道:“其实我先前也不知道你这么记挂着我……” 温文顿时无言以对,转身就打算翻窗而走。 结果他刚到窗边,就被一袭青衣的谢琦堵去了去路。 五公子朝他微微点头,语调温和道:“温小公子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温文嫉恨谢家众人抢走了阿姐所有的注意力,却唯独对五公子没法生出半点不满,眼下气氛越发尴尬,他顿了顿,刚要寻别的出路。 就听见站在谢琦身侧的的夜离开口道:“你非要走的话,我把你腿打断。” 谢琦回头看她,无奈道:“离离!” “我开玩笑的。”夜离伸手抓了一只随身翩飞的紫蝶把玩着,随口道:“而且他不走的话,我就不用动手打他了呀。” 温文闻言,顿时:“……” 这小妖女这么说,莫不是觉着自己挺讲道理的? 恰好这时候,谢瑜掀开角落的白帘帐走了出来,一边打哈欠一边道:“都拿下了?这迷魂香有点上头啊,本公子都差点给熏晕了。” 他说着,走到温文身边伸手就揽住了少年的肩膀,一副哥两好亲亲热热的模样,开口说的却是:“要不要弄点给你尝尝?四哥哥不跟你不玩笑啊,你今天要是走出了这道门让我嫂嫂不高兴了,我送你一辈子都闻不完的迷魂香。” 四公子言笑晏晏的威胁人。 温文面色发黑,心下暗骂:谢家这些个是人吗? 少年一时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索性就站在了原地不动。 温酒看了他片刻?,心道这弟弟真是越长大越别扭了,不过好在这会儿他也走不了,那就先这么待着吧。 她这般想着,回头看向了被青衣卫摁在地上的孟乘云,语调微沉道:“孟大人,为一己私欲妄图惊扰先帝遗体,祸乱朝纲,该当何罪?” “臣有罪。”孟乘云这会儿倒是认得很干脆。 而下一刻。 他紧接着道:“然臣之罪,同女君之罪相比,微乎其微。” 众人闻言,都有些恼火。 这孟乘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到了这时候,还敢说这样的话,简直是活腻了。 谢万金第一个忍不了,大步上前,面带三分笑道:“老话说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别在这里给别人心里添堵了,事已至此,你就爽快些,直接说想怎么死!咱们也好早些把事都了了,你也好早点投胎去,两全其美,这多好啊?” 孟乘云却不理会他,死死的盯着温酒,双目越发红了。 好一会儿,他才朝着温酒开口道:“谢家这些人,真有那么好吗?你真以为谢珩是为你来的?他是为了西楚!不必大动干戈,无需死伤,只需要哄哄,这西楚就到手了,这样的好事只需要冒点险就可以了,谁不愿意?” 孟乘云望着温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谢珩是大晏之主,得了西楚之后列国在无人敢与他抗衡,到时候他有三宫六院美人无数,你却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留在西楚女君不好吗?你想要什么得不到?为什么一定要这大好江山送给旁人?” 温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色如墨的想着从前。 她前世总是在猜孟乘云想要什么,他每天忙这忙那都在琢磨什么。 可孟乘云在她面前永远都温和有礼,哪怕是往上爬的时候想她出银子出力,也能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他从来都没和她说过真话,当然也可能是那会儿的温酒太好骗了,随便几句话就能为之一掷千金,哪还用得着推心置腹。 难得孟乘云有这么狼狈,把话说的这么透的时候,温酒很耐心的把他的话都听完了,而后满脸认真道:“我想要谢珩。” 身侧的谢珩伸手握住了温酒轻轻摩挲着,眸中聚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只听得温酒不紧不慢的问孟乘云:“我想要谢珩,若谢珩想要西楚,那我有心上人所图之物,岂不应该欢喜之至?” 孟乘云听到之后,怒意更甚,“你简直是鬼迷心窍!” 温酒都被他这话气笑了,“你为争权势弃大晏于不顾,转而效力于西楚就不是鬼迷心窍了?孟乘云,你可还记得自己生于何处?长于何处?如今你口口声声为了西楚如何如何,不觉得可笑吗?” 第659章 也曾两小无猜 方才还一副忠臣拼死进谏模样的孟乘云,转眼之间?便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趴在地上,久久未能说出话来。 四周众人静默无声,谢万金抬手摸着鼻尖,小声同身侧的青衣卫们道:“以后千万别惹娘娘生气,?否则她一张嘴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众人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 谢珩握着阿酒的手,眼角微挑,徐徐道:“这样的人满肚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莫要同他废话,直接处置了吧。” 温酒看了孟乘云许久,嗓音微哑道:“也好。” “处置我?”孟乘云听到这话,却忽然冷冷笑道:“怎么处置?把我的腿再打断一次?还是割了舌头扔到天牢里?我为什么会离开大晏来到西楚……你们都忘了不成?” 他抬头看向温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一个为己!当初在长平郡你被卖到谢家冲喜,我来找你是为了自己?我被谢珩打断腿险些命丧、背井离乡吃尽了苦头都是自找的!我非要留在这收拾西楚的烂摊子也都是为了自己……温酒,你有没有想过我原本是可以和慕容羽一起走的?我当年若是没来谢家找你,岂会落到如此地步?” 温酒一时没有答话,殿中众人更是悄然无声。 孟乘云望着她,忽的开口问道:“你当真把你我年少之事全都抛的一干二净了?” “我是你的乘云哥哥啊!我们一起在夏夜里捉过流萤,一起去小河里摸鱼,一起坐在屋顶上背书!你同我说我们要一生为亲为友……愿得珊瑚宝,筑尔凤凰巢!”他望着温酒,嗓音轻颤道:“你自己同我说过的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温酒眸色如墨的看着他道:“我说过的话,?都做到过的,是你自己不要。” 她前世拼死拼活成了女首富,有了雕栏画柱的高门大府,把年少时说过的这些话一一实现,可孟乘云呢?他急着要扑进皇室的金玉笼里,一点不稀罕她的家。 孟乘云有些听不明白,神色复杂道:“你若是反悔直说便是,何必再编这样的谎话骗我?” 温酒心中百味杂陈,也不想再多说什么,索性别开眼不再看他。 没曾想,她一转头就看见身侧的谢珩俊脸微沉。 “我……”温酒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 一旁的谢万金见状,连忙上前踹了孟乘云一脚,将人踩在脚下,“你胡说什么!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还拿出来瞎说,把嘴给本公子闭上!” 孟乘云被压在地上,双目依旧望着温酒,眼中泪光闪动,面上悲色愈浓,“你如今成了龙子凤孙高高在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能把别人的真心踩在脚底随意践踏吗?” “真心?”温酒看着孟乘云,脑海中浮现从前种种,年少懵懂两小无猜的些许画面掺杂在前世被他送给赵帆因而惨死的记忆之中。 这“真心”听在她耳中,便只剩下七分可笑,三分悲凉了。 无论前世孟乘云最后待她如何凉薄,当年他冒死来谢家救她逃离长平郡是真的。 前世的他也曾舍弃了读书人最看重的名声放弃所有,救她逃出谢家。 北上逃亡的路上,遇上了灾荒,她病的气息奄奄,没水也没粮。 一向文弱的孟乘云,冲进乞丐堆里抢出来半个馒头,他被打的遍体鳞伤,却小心翼翼的擦干净了,递给她,“等你病好了,我就带着你去帝京,那儿有最好看的花灯,数不尽的美人,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那里。” 最难的时候,温酒被人当做牲口一般贱卖险些活不下去,他也曾无比坚定的告诉她:“阿酒,我们一定会成为人上人的。” 温酒那时候还不知道做人上人有什么好,可她的乘云哥哥这样待她这样好,必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可后来,撑过千般磨难,万种苦楚,他步步高升前途无量,她有家财万贯傍身,却日渐离心,从此陌路殊途。 他明知道她对他满怀感激,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同苦易,共富贵难。 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她偏不信。 最后被孟乘云随手送给了赵帆才终于明白,他介怀的从来不是什么清白,而是她继续待在他身边……会挡了他的青云路。 如今温酒重活一世,走了一条和前世截然相反的路。 孟乘云却在这里问她,“当真把你我年少之事全都抛的一干二净了?”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温酒眸中水光渐起,一边反握住谢珩的手,一边转身看向孟乘云,“孟乘云,我给过你机会的。不然你以为群臣都退下了,还有这么多人守在暗处是闲得发慌吗?下葬之日,群臣退避,只留我一人在殿中,如此形式无常,你当真没有想过这只是一场局?” 后者面色微僵,“什、什么?” 温酒缓缓道:“我原本想着,你只要安分守己一些,我便让你继续留在西楚做你的孟大人。” 她曾经那么恨他,可今生的孟乘云和前世的孟乘云,真的是完全一样的吗? 温酒有些分辨不清,所有才有今日这场引君入瓮的局,若没人来,那是最好的。 偏偏孟乘云还是来了。 她说:“可你自找死路,孟乘云,即便你当年去谢家是为了你我曾有的几分的情意,可今日你所想所谋,都是为了你自己的权位,与我没有干系。” 孟乘云愣住,一时难以言语。 正在此刻,殿门被人从外面退开。 天色渐亮,一身清寒之气的谢玹大步入内而来,“慕容羽找到了。” 孟乘云猛地看向谢玹,面上血色瞬间褪尽。 谢珩扫了他一眼,当即问道:“人呢?” “带回来了。”谢玹微微侧身,示意长兄与众人往后看,片刻后两个青衣卫抬着一个担架进来,衣衫染血的慕容羽静静的躺着,形容狼狈,悄无声息。 抬着慕容羽进来的青衣卫回禀道:“慕容羽应当是先前就被捅了两刀,致重伤,她自己上过药,强撑着爬到了出口处,兄弟们发现时慕容羽已然没剩下几口气,不过西楚之地善医术毒术者甚多,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这人一口子吊住了,如今死不了也活不成,以后怕是一辈子都只能当个活死人了。” “这慕容羽命还挺好啊。”谢万金说着,忽的回头看向孟乘云,“捅了两刀都没把人捅死,这下手之人也太没准头了,你说是吧?孟大人。” 孟乘云额间冷汗遍布,闻言,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倒在地,强撑着回了一句,“我、我怎么知道?” 第660章 诸事皆了 温酒凝眸看着他的反应,已然明白了大半,心下越发释然。 无论是前世的她,还是今生的慕容羽,其实都只是孟乘云登天梯罢了,说不上真心不真心,也不只是待她无情,而是孟乘云就是这样的人,无论身边的人,他都会做一样的事。 谢玹嗓音寒凉道:“不忠不义,死不足惜!” 谢万金丹凤眼微眯,意简言骇道:“那就杀了。” “让他怎么死好呢?”谢万金下意识的就想开口问最会折磨人的容生什么死法最适合孟乘云,转身转到一半才猛地想起来这人今个儿压根还没来,顿时有些悻悻然。 四公子伸手摸了摸下巴,琢磨着说点什么好,忽然发现长兄和三哥还有众人都落在了一直没说话的温酒身上。 “温酒!”温文大步走到温酒面前,有些着急,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好模样,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能不能……不杀他?” 温酒觉着,这场面好像似曾相识。 当初在长平郡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温文听见谢珩说要打断孟乘云的腿割他舌头,着急忙慌的开口求情。其实这高门大户处置人把人打一顿,伤点胳膊腿的赶出去,哪能真的割人舌头害人性命。 没见过什么世面少年信以为真,后来还撒谎说要回书院,实则偷偷救了孟乘云离开长平郡求医。 孟乘云在尘世里滚了一遭,又变成了那个权为重、情意轻的孟大人。 可温文像极了前世的她。 纵然她后来贪财好利,纵然他如今双手染血,终究未忘来时路,将三分良善珍藏在心,任俗世变迁,此心乃是少年。 温酒想通了,顿觉满怀欣慰,不由得伸手掐了掐温文的脸。 当了好些年杀手的温文被掐的脸都黑了,却不敢避开,僵着身子问她,“不杀成吗……阿姐?” 温酒眸色微动,当即居高临下的看着孟乘云开口道:“做西楚驸马,伺候公主才是第一要事,孟大人以后不必操心朝中事务了,专心回府侍候六皇姐吧。” 谢珩闻言,捏着阿酒掌心的手微微一顿,不由得挑眉看她。 谢万金不乐意了,“就这么便宜孟乘云了?” 温酒给了四公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字字清晰道:“孟大人既然是慕容羽唯一的驸马,就要与她生不离,死同去,你去后可以同慕容羽同葬公主陵,该有的荣华一样都不会少。” 她看着孟乘云,继续道:“从今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我的六皇姐。” 孟乘云闻之骇然,颤声道:“温酒!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吗?” 把一个爱权爱势的人,一辈子都困在一个活死人身边,生死都由别人操控。 慕容羽什么时候断气,孟乘云就要跟着一起死,此生再也没有办法站到权力之巅,这可比杀了他还要残忍数百倍。 温酒眸中水光渐褪,语调如常道:“你与我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同慕容羽共结连理是你自己选的路,你既然敢踏这捷径,就该知道上登天梯一脚踩空就是万劫不复。如今……你且继续往下走吧。” 孟乘云双眼空空,再说不出话来。 哪里还能走呢? 前路已是死路,诸般所求都成空。 温酒抬了抬手,“把他们送回公主府去吧。” 青衣卫连忙应“是”,把木偶人一般的孟乘云和悄无声息的慕容羽都带了出去。 谢万金自我安慰了一番,笑着开口道:“不杀也好,不杀也好啊,少见点血,多积点德,快些把事都了了,咱们也好早点回家!” 他说着,伸手掐了掐温文的脸,“是不是啊?弟弟。” 温文如临大敌一般连退数步,神色微妙道:“谁是你弟弟?你谢家一个个的怎么都乱认亲戚?” 谢琦见此不由得微微一笑,温声道:“都是一家人,你年岁最小,自然是弟弟。” “我……”温文实在没法子朝这温润如玉的五公子发火,只得硬着头皮小声开口道:“我才不给他们当弟弟。” 谢万金听见了,连忙道:“那你还有别的阿姐吗?我给你当姐夫也成啊。” 不等温文开口,一旁的谢珩抬手就给了四公子一个爆栗,沉声道:“你说什么?” “没没没……我方才什么都没说……”谢万金一边捂着头,一边往边上走,小声嘀咕道:“有了小舅子,就不疼自家弟弟了,长兄真是偏心啊。” 温酒看着这几人说话,眸中暖色渐盛,握着谢珩的手轻轻摩挲着,低声道:“我跟孟乘云以前……” “以前是以前。”谢珩微微挑眉,开口打断了她,“你那时候还是个什么都没不懂的黄毛丫头,什么青梅竹马啊?一起摘过花爬过树,背过几句酸诗就算青梅竹马的话,那我有一堆,只怕你吃醋都吃不过来。” 温酒微微扬眸,看着他笑而不语。 正好这时,天色大亮,晨光散落满人间。 谢玹看了自家打翻了醋坛子还在装若无其事的长兄一眼,转身行至殿门前。 首辅大人广袖翩翩,抬头看着出云破日,嗓音微扬道:“时辰已到,宣众臣入殿……送帝君!” 声落后,哀乐起。 宫人内侍们鱼贯而入,随侍两旁,西楚百官在殿内聚齐,列队入殿而来,朝温酒与谢珩行过礼后,纷纷掩面而泣,齐声道:“送帝君!” 而后有人落钉封棺,抬棺者迈步上前抬起棺椁,步入哀乐声中。 温酒抬眸看着门外晨光烂漫,心下叹了一声“人死了,果真就什么都没了”,而后同谢珩并肩跟了上去,谢家众人与百官紧随其后。 殿门外,众侍卫与千人仪仗队排成了长龙,满宫衣冠胜雪,无数白绦随风招展。 谢万金环顾四周,也没瞧见容生的影子,不由得转头同夜离道:“你那师兄一天到晚忙什么呢?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来。” 容生在暗室里同他说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四公子原本没当回事,但是容生自那日从暗室回来之后就一直神出鬼没的,极少出现在人前,这平日躲清静的夜就算了,今日是慕容渊下葬,容生这个当国师居然到现在还没出现,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我怎么知道?”夜离比四公子还上火,“我都好几天没见着师兄了。” 谢万金刚要开口说她怎么做人家师妹的,就听身侧众人行礼道:“参见国师大人。” 四公子微愣,一下子不说话了。 谢玹站在他身侧,不咸不淡的开口说了一句,“人来了。” 谢万金闻言顿时有些无奈,只得小声同他道:“三哥,我看见了,我又不瞎!” 谢玹不说话了,目光凉凉的看着他,眼神就明晃晃写着“我看你瞎的很”几个大字。 四公子不敢同他争论,只得硬生生的忍下了。 恰好这时容生经过谢万金身前,连眼风都没分给他半点,就径直走到了温酒身侧,同她一道往前走去。 四公子心喃喃道:“本公子也就是多问了一句,有那么不招人待见吗?” “有。”一旁的夜离接话接的奇快,而且完全不给四公子留面子。 谢万金抬手就去摸腕上的玄铁扣,夜离连忙往谢琦身后避了避。 谢琦一边护着夜离,一边抬手拦着四公子,温声道:“离离只是在开玩笑,四公子莫要同她计较。” 谢万金听见这话,不由得有些心累,无奈道:“你们师兄妹怎么都同人开这么莫名其妙的玩笑?这都是什么破癖好?” “说什么呢你?”夜离闻言瞬间柳眉倒竖,伸手就去摸腰间软剑。 谢琦回头,很是无奈的看着小姑娘。 谢万金趁机同谢玹换了个位置,这才安静了下来。 晨风乍起,吹得白旗飘飘,众人一身缟素迎风翻飞,哀痛哭丧之声不断,整个仪仗队都默于哀乐声中,浩浩荡荡的出了西楚皇宫,往皇陵行去。 慕容渊这辈子野心勃勃,无论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皇陵也是按照他自己的心意早就修建好了的,陪葬之物规格器具一切事宜他自己都早早安排妥当,温酒不用多费心,只需照着流程再走一遍。 除了累人一些,并没有什么格外麻烦的事。 反倒是好些个西楚重臣哭了好半天,明明是担忧跟着女君去了大晏之后官职会被大晏众臣压一头,偏生什么也不敢说,在这哭得好似十分不舍慕容渊一般,有几个身子骨不怎么样直接就哭晕过去了。 温酒今个儿耐心出奇的好,也不催他们,直到日头西沉,西楚大臣们哭也哭不动了的时候,才下令封墓。 容生片刻都没有多待,直接转身就走,谢家众人和大晏官员们同慕容渊也没什么好情分,当下便先行退去了。 西楚群臣在陵墓外拜了又拜,才相互搀扶着往回走。 皇陵石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尘土飞扬,好似把温酒那些个不好的从前全都封在了里头一般,所有的不幸都就此隔断。 温酒望着石门许久,才开口道:“拿酒来。” 小侍女们连忙斟酒奉上。 温酒抬手取了一杯,缓缓浇在了石门前,“父皇,喝了这一杯酒,你我尘归尘土归土,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声落,温酒随手把酒杯抛在了地上,她拂袖转身,抬头望着漫天晚霞。 温酒心里想着:我同慕容渊到底是没有什么父女缘分,如今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她骗了自己好些天,觉着自己一点也不在意慕容渊的死活,此刻终究还是压不住心下些许伤怀,仰头望着天,眸中却是水光泛泛。 谢珩心疼的不得了,伸手将温酒拥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好了好了,那些不好的过去了。” 他低声哄道:“你的小阿弟也回来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嗯。”温酒靠在他怀里,安心的闭上眼,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喃喃道:“谢东风,我想回家了。” 谢珩拥着她,满目温柔的应声道:“好,我们回家。”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笼罩在两人身上,如同渡了一层暖光,山川草木皆无声,静谧而安宁。 万重云烟皆过眼,前尘旧恨随风去。 自此,诸事皆了。 回家。 第661章 善后 温酒等人送慕容渊入土为安之后,又数日,把西楚诸事都安排妥当便打算率众启程回大晏。 临行前的那晚,谢万金见众人都一心回大晏去,收拾行囊一个比一个收得快,不由得去殿中问长兄:“他们都这么急着回去,谁留下善后啊?” 谢珩正好和温酒说到这事,谢玹还有一众近臣都在,闻言纷纷回眸看他。 谢珩眼角微挑,不急不缓道:“既然四弟对此事如此上心,那就你留下善后。” 长兄这话说的自然而然,这一声“四弟”喊得谢万金抖了几抖。 四公子不由得睁大眼,难以置信的开口道:“我留下?长兄,你是不是最近忙糊涂了?让我坏人好事搅浑水还成,这国之大事我可做不来,你还是让三哥留下吧,他办事才靠谱稳当!” 谢玹嗓音清冷道:“不成。” 谢万金一听这话,面上常带的三分笑意差点直接垮了,当即问道:“怎么就不成了?大晏朝中的大小事务不都是你在操劳着?怎么到了西楚你就说不成呢?” 谢玹面无表情道:“我不曾离京,自然要在陛下娘娘回朝之日出城相迎。” 谢万金听到这话,好半天都没明白过来,转身问众人,“这话几个意思?” 温酒轻咳了两声,面色如常的提醒了四公子一声,“首辅大人说不曾离京,那便是不曾离京。” “嗯。”谢珩嗓音含笑的跟着应了一声。 秦墨连忙道:“对对对,首辅大人一直在帝京忙着呢,何曾来过西楚啊?” 周明昊笑道:“反正我没在西楚见过首辅大人!” 一众近臣纷纷附和道:“没见过没见过!我们都没见过,首辅大人远在帝京忙着为国操劳,怎么会来西楚呢!” 谢万金扫了众人一眼,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你们这些人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呢?” 几个年轻大臣看着他齐齐摇了摇头,脑门上写着:只要首辅大人不冻我们,良心什么的可以暂且不要。 谢万金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喊:“长兄!你看看这些人!一个个只知道首辅大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把你这个陛下放在眼里!” “哦?”谢珩眸中带笑,扫了众人一眼。 秦墨反应极快,连忙开口道:“侯爷此言差矣啊,我等都知道首辅大人之心便是陛下之心,所以等首辅大人就没错,这同我等效忠陛下乃是一心啊!” 周明昊和一众大臣们连忙称是。 “娘娘!”谢万金没法子,只能无奈的喊了一声,只能往温酒身边凑,“嫂嫂!阿酒……你看他们!” 温酒抬眸看了谢万金一眼,眉眼认真同他道:“听首辅大人的。” “我……”谢万金简直气的吐血,无奈道:“我这日子没发过了。” 谢玹也不理他,语气淡淡道:“我得早回帝京一日。” “然后呢?”谢万金这话问的,已然放弃了其他的想法。 谢玹凝眸看他,语调如常道:“所以,你留在西楚善后。” 谢万金原本还沉浸子在“所有人都听首辅大人的话,这日子没法过了”的忧伤中,猛地听到这话,更是如遭雷劈,“三、三哥!你这就太欺负人了啊!你们都回大晏回家去了,偏偏让我留在这里同看西楚这个人演戏哭嚎,这谁受得了啊?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谢玹也不同他废话,当即侧目看向谢珩,语调淡淡的喊了声“长兄!” 三公子俨然一副“我不同这话唠废话,长兄你来”的架势! 谢万金见状,冷不丁又被伤了一次。 谢珩薄唇轻勾,徐徐笑道:“万金,你在大晏又没妻室又没红颜知己,也没人催着你早早回去,你这么急着做什么呢?” “谁说我没有?”谢万金闻言,连忙应声道:“我红颜知己多得很呢,若是她们见你们都回去了,唯独见不到我,只怕是泪流成河,发大水淹了帝京城!” 众人忍不住笑,连忙别过了头。 谢珩唇边笑意愈深,又问他:“那你的红颜知己里,有人能仗剑奔千里,舞枪夺人首级,晚一日见到你便提刀杀到西楚来的吗?” 谢万金仔细的想了想,“这……这还真没有。” 谢珩含笑扬眸,示意四公子看向谢玹。 谢万金微微转身,一回眸就看见三哥一张俊脸黑如锅底,顿时就明白了。 谢玹当初可是易了容混在青衣卫里,悄悄来的西楚,为此还特意把叶知秋还调到了别处,这一次回去再碰面,就有些尴尬了。 四公子这么一想:三哥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即就想开了。 谢万金笑了笑,“我留下就我留下呗,三哥还是早些回去吧。” 谢玹眸色沉沉的看着他,语调微凉道:“难得有人能和西楚国师结善缘,四弟可要同他一起好生料理西楚诸事。” 三公子说完,转身就走。 谢万金想再同他说点什么都来不及,转头同谢珩道:“长兄你看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他一向如此,你过来,为兄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几个近臣见状,纷纷找了由头告退,出殿而去。 温酒朝窗外了看了片刻,也起身道:“我去看看阿文。” 谢珩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含笑道:“去吧。” 温酒缓步出殿去了。 谢万金瞧着自己长兄的目光一直跟着温酒到了远处,不由得开口道:“长兄,你别看了,阿酒都走远了!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第662章 不赔本 谢珩招了招手,示意四公子近前来。 谢万金眉头微跳,连忙凑上前问道:“什么事啊,只有我们两个人还要悄悄说?” 哪知话声未落,谢珩忽然抬手一把捏住了四公子的脸,跟逗胖娃娃的似的捏了捏,有些好笑道:“万金啊,他们来了西楚之后一个个愁的吃不下睡不着的瘦了一大圈,怎么你到了这还胖了?” “哪有!”谢万金坚决否认道:“我没胖!我就是连着好些天没睡好觉,脸肿了!长兄!你快把手松开,回头再给我捏的更肿了,我还怎么见人啊?” 四公子生怕被人外头那些人听见了,还只能压低了声音喊,别说多委屈了。 谢珩却不吃他这套,不紧不慢的又掐了一把四公子的脸,这才悠悠然收手回袖,含笑道:“就你这来了西楚之后比回家还舒服的模样,你不留这谁留这?” “我……我家在大晏!”谢万金接话接的极快,“我父亲阿娘,长兄祖母,弟弟妹妹都在大晏!再说了,我来西楚为什么呀?还不是为了你啊,长兄。” 四公子惯是个会同长兄撒娇的,这会儿没人在,他拉住谢珩的袖子扯了扯,笑着同自家长兄打商量道:“你让秦墨他们留下呗,我想跟你们一块回家,你同阿酒回了帝京之后还要大婚,帝后之礼何等隆重繁复,没我代为操持怎么行?” 谢珩看着他,丹凤眼微眯,“你同为兄说实话。” “说什么实话?”谢万金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实话就是我就想和你们一起回大晏啊。” 谢珩眸色如星的看着他,一副“你不说老子就不松口”的表情。 窗外夜色悄然,有风潜入,吹得殿中烛火微晃。 盈盈之光笼罩着四公子如玉般的面容,愣是给逼出了几分汗意。 “想和长兄一起早点回家是真话,怕容生想起来之前的事同我算账也是真的……”谢万金声音不自觉的放轻了许多,这一开口之后就忍不住道:“容生这段时日忙,没空计较那些有的没的!这要是你们一下子都走了,他闲下来了,还不得把几年前的旧事都翻出来和我算?” 谢珩听到这,不由得奇道:“你那时候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这般脸皮厚的回想起来都觉着没脸再见容生啊?” “我……我忘了!”谢万金脸色微妙道:“士可杀,旧事不可再提!” “那行,你留下。”谢珩一副特别好商量的模样,徐徐道:“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定了。?” 谢万金急道:“长兄!” “嗯?” 谢珩挑眉看他,一派帝王威仪,俨然不容四公子再掰扯。 谢万金一脸的生无可恋,慢慢的松开了谢珩的袖子,面容惨惨戚戚,满心凄凄惨惨的开口就唱:“小白菜啊地里黄,两三岁啊就没了娘,我长兄啊有了娘子忘四郎……” 谢珩抬手就给四公子脑袋上来了一巴掌,“说正事,容生这人脾气怪,除了你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占便宜,阿玹要早些赶回帝京去,换成其他人只怕不知怎么就会得罪容生,到时候人被弄死了都瞧不出异样来。你反正一向心大脸皮厚,这些天在容生面前不也挺自在的么?这样,?你且在西楚多留个十天半个月的,把后边的事都了了,就回帝京去,到时候各国来贺,送的美人为兄都给你,如何?” 谢珩想着:反正那些美人老子也不要,阿玹也不好,刚好都塞到万金那里去,各方得宜,好得很。 谢万金好几年都没听见长兄一口气同自己说这么话了,一下子还有些换不过神来。 他好一会儿才琢磨出几分味来,“真的都给我?” “嗯。” 谢珩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行吧。”谢万金想着长兄这脾气,反正他答应是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还不如见好就收。 四公子这般想着,满心怅然的叹了一口气,“长兄没别的事要交代我了吧?那我先出去透口气。” 他走了两三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问道:“长兄,那个孟乘云……你真就这么轻易放过了?这人可不会就这么安分的守着慕容羽过完下半生的。” 谢珩笑了笑:“不安分又如何?三公子早就慕容羽府里所有的人都遣散了,门墙全部封死,只送了几个聋哑之人过去伺候,任孟乘云有三寸不烂不舍通天之能,也找不到一个能同他说话的人。” 谢万金眼角微抽,不由得开口道:“还是三哥想的周到。” 如同孟乘云那般的野心之辈,舞文弄墨用笔,蛊惑人心登天直上全靠一张嘴,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活死人一般的慕容羽和几个聋哑之人,不管多少能耐都全无用处了。 便如同猛兽剔去爪牙,囚于牢笼,眼睁睁的看着,等待着死亡降临的那一天。 人还活着,却比失去更痛苦。 四公子心下不由得感概:狠还是三哥狠啊。 …… 而殿外,温酒带着几个小侍女出了殿门,经过回廊,没几步就看到了容生一袭紫衣飘飞,站在玉兰树下。 明月皎皎离枝,落花徐徐擦过衣袂间。 “国师?”温酒刚一开口唤他。 容生便转身看了过来,语调微凉道:“殿下。” 温酒抬手示意侍女不必跟来,自个儿上前了两步,含笑同容生道:“国师大人今天好雅兴,在这赏月吗?站在这玉兰树下瞧,好像是比别的地方更雅致些。” “本座在等你。” 容生却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就回了她这么一句。 温酒微愣,容生这些时日常常不知所踪,害的夜离天天上蹿下跳的找他,小姑娘找不着就过来拎着四公子一块找,光是温酒都瞧见好几回了。 可今夜,容生却忽然出现在这里,说是在等她。 温酒有些诧异道:“等我?国师大人专程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算不上。”容生脸上的半块银白面具遮住了他所有表情,此刻的眸色便显得格外的清亮。 他说:“你们要带谢琦回大晏,就把夜离也起带走。” 温酒闻言,心下不由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容生显然不是什么脾气的人,这会儿尤其的善变,刚才还好好的,一瞬间就变了脸,“你就说带不带吧?不带就把谢琦留下!” 国师大人说着,目光凉凉的落在温酒身上,放狠话一般道:“你也留下!” 温酒顿时:“……” 她简直要被国师大人这忽晴忽雨的态度给整懵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含笑同他道:“带带带,我又没说不带,只是夜离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若是她一心要留在你身边,不愿意去帝京呢?” “这是本座的事,本座会办妥的。” 容生说完这话,当即转身离去。 温酒看着他马上就要没入夜色之中,不由得开口问了他一声:“容生,你为什么忽然想让夜离去帝京啊?” 容生站在月色与斑驳枝影之中半回头,“那你又是为何放着好好的西楚女君不做,非要嫁给谢珩?” 这话,温酒拱手河山讨君欢的时候,容生没问过。 慕容渊下葬之前,西楚重臣闹事的时候,他也没打算问。 却在这时候,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温酒闻言,含笑道:“我早就同你说过,我是个生意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西楚江山在旁人眼中有多重,温酒不知道。 她只知道,容生所谋,慕容渊所求,都比不过她同心上人余生相守。 容生唇角扬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当即转身离去,语调不明道:“本座也不想赔本。” 温酒站在原地,想了很久,也没琢磨出来容生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生可真是怪人啊。”她喃喃自语道:“算了,现下不明白的,以后都会明白的。” 风轻轻,夜悄然,又是一朝花满天。 成明四年四月初,西楚以倾国之力为女君作万里红妆,正春日,大好时节,晏皇谢珩携爱妻乘鸾舟归帝京,万千臣民归心,所到之处皆有皆有妙龄男女歌舞相送,礼乐不歇,繁花不尽。 第663章 我请你喝酒 又过了半个多月。 谢万金日夜不歇的把西楚诸事都料理妥当,简直把毕生所能都拿出来用上了。 他搞定最后一桩事连觉都不补,趁着容生又在闭关,直接喊了秦墨和周明昊等众人一起回帝京,收拾了东西就往渡口去。 秦墨看着他收拾细软逃生去似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侯爷,您这是做什么呢?咱们回帝京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您好好睡一觉咱们明日再启程也无妨啊。” “这妨碍大了去了!”谢万金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别看陛下和娘娘这一路是游山玩水一般慢悠悠回帝京的,咱们慢了半个多月,想追上他们还是有难的,别磨蹭了,赶紧的!” 他好不容易才把西楚那些烂账理清楚,那些个乱七八糟整他一个头两个大,还要担心容生不知道时候就会忽然来找他麻烦,才半个多月就给累瘦了。 偏生秦墨这几个都跟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的,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啊,把四公子给气的呀! 谢万金想着回帝京之后,一定要在长兄和三哥面前好好告他们一状。 周明昊半点也没察觉四公子的怒气,?反倒笑的越发开怀,“咱们侯爷这是在逃债呢,秦大人就不要再劝了!” 谢万金一扇子敲在周明昊额头,皮笑肉不笑道:“我逃什么债啊?我这是急着回帝京去给我长兄操办大婚,你们这些个光拿俸禄不干活的,怎知我这一片肝胆为君倾的人有多想为君分忧,我这是想帮长兄做事你们知道什么?!” 几个年轻大臣们早就知道谢万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他嬉皮笑脸惯了,不会真生气。 众人纷纷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道:“可下官怎么听说侯爷同那位国师大人是成过亲的?” “下官还听说啊……侯爷当初可是穿嫁衣描红妆乘喜轿进的国师府!” 秦墨抑扬顿挫的加了一句:“听闻侯爷当初与他同榻而眠,恩情甚厚啊!” 这一众人说起玩笑话来越发的无法无天。 饶是谢万金脸皮这么厚的,脸上的笑也端不住了。 四公子手中折扇翻飞,直接就拍在了秦墨脸上,“再胡说,我让你们都娶不上媳妇信不信?” 众人闻言,纷纷闭了嘴。 一句话比十把刀都管用。 方才还吵吵囔囔热热闹闹的,这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谢万金觉着这会儿的风都比先前舒爽了不少,呵呵一笑,便露出了两个小小酒窝,一副六畜无害的模样,同众人道:“这就对了嘛,这一天到底叽叽喳喳的想吵死谁啊?回家了回家了!” 他眉眼含笑,手中百折扇轻摇,转身走了十几步,越看那船头上长身玉立的人,越觉得着眼花的厉害,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我这是……大白天的见鬼了吧?” 恰好这时,周明昊在他旁边道:“这不是国师大人吗?他站在船上做什么?” 声落,众人齐齐转头看向谢万金。 四公子脸上的梨涡瞬间垮了,手里的扇子也摇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扬起唇边三分笑,一边走向容生,一边高声道:“好巧啊国师大人!你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今个儿舍得出来了?” 容生自船头处一跃登岸,身影如风一般三两步便到了谢万金面前,“本座来送你。” 这句话说得十分随意。 但听在谢万金耳中,不知怎么的,就带了几分“本座来送你下地狱”的一时,顿时后背一凉。 四公子握紧了扇子,连忙道:“哪能劳烦国师大人亲自来送啊!对了,我给你留了书信的,你看见了吧?” 他就差没在脸上写“我和你说了的!”和“我不是偷偷走的!”两行大字的。 这些时日谢万金忙的晕头转向,身边一直都是大晏官员和西楚官员围绕着,基本没有独自一人待着的时候,容生也是闭关闭关再闭关,偶尔有了要事才会打个照面,边上也是众人都在。 谢万金简直是谢天谢地,眼看着容生没空闲提旧事,也没心思提,他上了船就能回帝京去了。 容生这三天两头闭关的,连阿酒和长兄大婚都推了不去,一时半会儿怕是也离不开都城,四公子想着日后再见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之前种种应当早就望到天边去了。 没曾想,这人一转眼就来船头等着他。 这事可不太妙啊。 容生并不回话,只问他,“一起走走?” 谢万金看了一眼渡口水光潋滟,碧浪通天,心道这厮不会再把他拎着水里了吧? 他这么想着,面上却仍旧挂着笑,“走,国师大人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刚好秦墨周明昊这时候都走了过来,不约而同的喊了声“侯爷”,而后同容生问安:“国师大人万安。” 容生点了点头,算是应过了。 谢万金最见不得这些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挥了挥扇子赶他们走,“上船去,你们都去船上等我!” 众人能同谢万金开玩笑,却不敢在容生放弃,纷纷登船入舱而去,挤在船窗边上偷偷往外瞧。 “这些人啊,也就在我长兄和三个面前装的像模像样的。”四公子回头朝容生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容生同他并肩,在岸边不紧不慢的走着,影子倒映在水中,衣袂飘然。 他依旧带着半张面具,叫人猜不透心思,也看不清面容。 往日边上都有旁人在还好。 可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 容生又一直不说话。 谢万金心下莫名的有些慌张,不由得没话找话一般问容生:“你和阿酒真的有婚约吗?” 容生笑道:“怎么,你还能为了这婚约把你的长嫂送还本座?” “当然不是!”谢万金想也不想就开口道:“容生,我告诉你,这事你想都不要想!” 容生不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谢万金顿了顿,这才发觉自己在容生面前,好像特别容易说话不过脑子。 这个忽如起来的认知让四公子心绪微乱,当即道:“你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大不了我谢家赔你一个媳妇儿!” “赔本座一个媳妇儿?”容生轻笑,问他:“你打算怎么赔?你们谢家那位六小姐今年多大,似乎还不到十二?长开了么?” 谢万金气结,把手里的折扇握得紧紧的,“我家小六还是个孩子!容生,你还是人吗?你你你……你都什么岁数了?还好意思肖想我家小六!” 容生这厮虽然脸看起来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可这发白如雪,也不晓得究竟多少岁了,练了什么邪功才把自己练成这么个模样。 容生微微眯眸,“谢瑜,是你自己说要赔的。” 四公子一时无言,却不愿在这人面前输了底气,强撑着道:“那也不一定就要小六啊。” “嗯。”容生今个儿却是难得的好说话,顺着他的话锋徐徐道:“是不一定。” 谢万金听得这话,心情莫名的有些微妙,也不想同他继续扯了,当即开口道:“还有,本公子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东扯西扯的作甚?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容生道:“有婚约的是西楚嫡公主和西楚国师。” 四公子不解,“这有什么分别?” 容生道:“?西楚国师原本不一定是本座。” 谢万金缓缓的回过神来,好似从他这句话中意会到了什么一般,眸色微顿。 他觉着今天的容生似乎同以前有些不一样,可究竟哪里不同,又有些说不上来。 不远处船上有人喊道:“侯爷!该启程了,您可别走远了!” 众人说笑归说笑,也怕侯爷同国师单独在一处真出事就不好了,连忙出声提醒。 四公子闻声,立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压到了心底,含笑同他道:“似乎有些不一样,又没什么不一样。那个……天色不早了,那些人都在等我,我真的走了。” “那你走吧。” 容生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那我走了啊,国师大人咱们帝京再会。”谢万金说着,转身就往回走,走的快,手里扇子也摇得极快。 他觉着有点热,又慌,心下还有些乱。 西楚这地方就是乱七八糟的毒啊药的太多,把他好生生的一个风流公子给闹的,都潇洒不起来了。 谢万金登船之后,船夫立马解了绳索,乘风逐浪的启程而去。 船舱里一众年轻大臣们连忙上前掀开船帘,“侯爷没事吧?快进来坐!” 谢万金却忽然觉着自己在容生面前不该这么怂,也不理那些个人,当即站在船头,转身朝容生笑道:“国师大人,得空了来帝京走走,我请你喝酒!” “好。” 容生嗓音和微凉,却应得十分爽快。 爽快的让谢万金有些诧异。 四公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水动船移,瞬间已过百丈之遥。 谢万金已经看不清容生的面容,只依稀看见他站在岸边,衣袂随风,同茫茫水色和依依杨柳满城飞花融为了一景。 水面上轻舟来去,莺声燕语欢情正浓,不知哪艘画舫依稀传出几句婉转曲调,唱的是:“年年折柳色,岁岁为君歌。” 四公子望着身旁画舫行过,美人云裳水袖翩飞。 他不由得笑了笑,一派风流倜傥的朝美人笑问道:“何人为我折柳色?何人与我共欢歌?” 美人随舟徐徐远去,空留余香萦绕在他周身。 船舱里一众人笑着说“侯爷真乃风流之人!” 谢万金含笑不语,展扇轻摇,翩翩然进了船舱。 却在船舱落下间,不经意的回头朝远处看了一眼。 此一别,隔了青山万重,江河无限,也不知还会不会再见了。 第664章 故友 温酒与谢珩回程的时候,把谢万金和几个得力的年轻大臣都留下安排西楚后续的事,大晏那边尚算风平浪静,又有谢玹这个首辅大人快马加鞭赶帝京去主事,自是不用谢珩再操心。 所以他们这一路走得颇为是悠然,赏名山大川,见四海盛景,行舟半月有余才回到大晏地界。 谢珩知道温酒不爱在众人面前端着,有心让她这一路都逍逍遥遥的过,所以早早的吩咐仪仗与銮驾先行,把那些沿途各地的官员都挡一挡,他们这一众人与几个近臣,还有百余青衣卫们便策马行车缓缓归家。 温酒与众人离舟登岸的这一天,这一天风和日丽,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跑过来扰人清静。 温酒心情尤其的好,一边往船舱外走,一边开口同谢珩道:“你用仪仗銮驾把那些臣子都诓走了,也不怕他们以后写你是个昏君?” “这有什么?”谢珩看着她眉目舒展的模样,不由得眸中带笑,“更何况能被诓走的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自己笨怪得了谁?” 温酒闻言一时无言以对。 谢珩这厮,总是能把这些歪理说的好像是正理一般。 她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谢珩的鼻尖,眉眼含笑,什么都不必说,两心已相知。 众人见状,纷纷别过眼不好意思多看。 夜离轻哼了一声,拉着谢琦从他们身侧走过,直接一跃上岸。 小姑娘是被容生拎着扔上鸾舟的,不情不愿的跟着众人回大晏,到最后反倒成了最愿意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听着众人说这万里山川曾发生过的趣事与传说,这才安分了许多,只是仍旧不太喜欢温酒。 谢琦回头,朝长兄和阿酒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 “不害臊!”夜离便抢先说了这么一句,伸手便拉着小五走入了人群之中。 温酒收手回袖,有些好笑的扬了扬眸,“谢东风,她说你呢。” 谢珩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往岸上走,含笑道:“她拉着我家小五的时候,也不见得知晓害臊为何物。” 他心下道:这小姑娘家家的脾气忒差,成天拽着我家小五不放,还要盯着阿酒说这说那,话那么多,难怪容生非要把她扔到帝京去! 也不知晓国师大人琢磨这事琢磨了多少年,这回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可不得把这个叽叽喳喳吵翻天的雀儿弄远么。 温酒看着那紫衣少女拉着青衣少年没入人群中的背影,都是如玉如花的模样,正当年纪,神采飞扬,连飘扬的衣袂都带着让人跟着欢喜起来的鲜活气。 她忍不住笑道:“夜离若是能一直这样,也很好。” 温文这时候刚好与温酒擦肩而过,凉凉的看了她一眼,直接走了。 温酒顿时:“……” 温文这一路上不爱搭理人,也不会同人主动说话。 温酒知道他心中有些不高兴,所以想方设法的逗他开口,哪知这小子就是不愿意同她多说话,后来温酒没法子,索性在他能听到的复方,与旁人说些趣事,到后来同鸾舟上的众人说起这地理风貌里都是妙语连珠,连一帮自诩文才了得的大臣们都自愧不如。 偏生她这弟弟,像个闷葫芦似的,好似得了三公子七分真传一般。 “阿文!”温酒眼看着他朝人群中走去,不由得开口唤了一声,“先到歇脚处下榻,你别走远了。” 少年脚步稍顿,算是听见了,却没回头,只顿了片刻便继续走了。 温酒有些无奈的同谢珩道:“我以前觉着兄长已经够难养了,怎么这养弟弟更难?” 谢珩瞧着她,丹凤眼微眯,语调微扬道:“你以前养我的时候,很难吗?” 温酒听到这话,才惊觉失言。 她眸色微动,连忙话锋一转道:“我刚才有说这个吗?我明明在说弟弟难养!” 身后一众侍女们闻言,纷纷低头忍笑。 谢珩也不同她计较,一边牵着她往前走,一边道:“弟弟好养的很,你别发愁,我来就好。” 养弟弟这事,他倒真的有经验。 谢玹性子再冷,也是一心为他这个长兄。 谢万金更不用说了,若不是有温酒在,他能每天都黏在长兄身边。 温酒抬眸看他,满眼认真的问他:“话说,你是怎么把弟弟养成这样的?” “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谢珩嗓音含笑,随口道:“打一顿不够,就打两顿,还不行就……” 他说到一半,忽然发觉温酒正在瞪着自己,不由得停顿了片刻,而后伸手捏了捏温酒的耳垂,含笑道:“还不行就给他娶个媳妇,最好是那种娇娇软软的美人,说话温声软玉,一气就哭,就算你的小阿弟在别扭也扛不住,到时候什么情啊理啊,他自个儿就全明白了。” “这能管用吗?”温酒有些不太相信道:“你这法子若是真的管用,怎么三公子一身寒气比往日更重了?” “你那小阿弟怎么能同阿玹比?阿玹那是天生的冷情冷性,千万人中出其一,若是得了机缘只怕要得道升仙去。”谢珩这话说的跟真的似的。 连他自己都信了,悠悠然的又补了一句,“他除了我这个长兄,再不会喜欢旁人。” 温酒想伸手掐谢珩的脸,让他醒醒。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不远处一袭黑影飞似得掠了过来。 这青天白日的,来人脚步如飞,来势极快,一众青衣卫们如临大敌,刚要抽剑拔刀,就看见那身着墨色圆领袍的来人单膝跪地,朗声问安道:“臣叶知秋参见陛下娘娘!” 温酒惊了惊,连忙伸手扶她,有些好笑道:“数年不见,叶将军白了许多,我竟一时认不出来了。” 叶知秋这一身利落至极,听到温酒说她变白了,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同她道:“我用了好些偏方才变白的,娘娘要不要试试?不过你本来就白的很,也用不着……” “用得着。”温酒这话接的极快,“这偏方看起来挺有用,若是制成药来卖,应当能赚不少银子。” 叶知秋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能银子!” “无妨,现在赚也来得及,你把房子给我,到时候赚了银子我给你分红利。”温酒说起这样的话来,真是相当的顺口。 叶知秋连忙道:“那这事就算说定了啊,我回去就把房子找回来让人给你送过去。” 这两人一见面说起话来,便如同从不曾分开过的好友一般,没有半分的生疏和别扭。 身后众人看在眼中,都惊愕万分。 尤其是晚叶知秋几步来的副将,看见自家将军同那美貌惊人的女子如此熟稔的说话,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谢珩看着这两人说话又好气又好笑,轻咳了两声,开口问道:“不是说了让你们都别来吗?你这是阳奉阴违?” “臣哪敢啊。”叶知秋这话说的恭敬,目光却一直往谢珩身后看,“陛下传旨,命我等不必前来迎候,我遵旨了啊,所以我今天不是来接陛下和娘娘的。我听说……首辅大人前些日子也到西楚去了,我是来接他的。” 第665章 花灯 “对,我就是接谢玹的。”叶知秋这话说的极其理直气壮,甚至还生出了几分胆大包天的意味来,问谢珩:“陛下,怎么你们都到了,却不见他?” 谢珩似笑非笑的看着叶将军,一时不语。 他心下想着:得,叶将军还真是来接我家三公子的。 陛下不答话,叶知秋也不好催他,只得转向一旁,问温酒:“娘娘,那个谢玹人呢?” 温酒刚要开口同她说谢玹已经快马赶回帝京去了,就瞧见了谢珩递来的眼色,当即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站在谢珩身侧,面色微妙的看着叶知秋。 叶将军着实是意会不到这两人的意思,当即抬头,有些奇怪问后面的随行官员们,“你们一个个都不认识我了啊?问你谢大人去哪了?说句话啊倒是。” 几个年轻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异口同声道:“首辅大人没去过西楚!首辅大人一直在帝京待着呢!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叶将军不要再问了!” 这些个人说的实在是太整齐划一了,话一出口,颇有大家一起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就是真话的架势。 叶知秋一时间都被他们搞懵了。 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黯然的问众人:“他没和你们一块到这来啊?” 众人都不说话了,只是点头。 叶知秋星华璀璨的眸子渐渐暗淡了下去,过了片刻,又问众人:“他回帝京去了?” 一众年轻大臣们愣了愣。 片刻后,一半人点头,一半人摇头。 那点默契劲儿好似方才都用完了一般。 叶知秋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用力的捏了捏,喃喃道:“又诓我!明明说不去西楚的!故意调开我偷偷去也就算了,回帝京明明路过这也不告诉我……” 温酒同她站的近,刚好把这些话都听全了,莫名的觉着有些心酸,刚要开口安慰她两句,听见叶知秋自个儿又开口道:“算了算了,他不是一直都这样?下次放聪明些,别同他对着干不就好了?” 温酒顿时:“……” 好吧,小叶,你这么没出息还能想的这么开,也是怪不容易的。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豁达至此,实属难得。 她正这样想着,叶知秋忽然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了她,“谢玹不来,这糖他也吃不上了,你吃么?” 温酒还在纠结原本要给谢玹的糖她吃了是不是不太好的功夫,身旁的谢珩抬手就把那油纸包砸在了叶知秋怀里,“你自个儿留着吧,我家阿酒还得用你来送?” “主上……不是,陛下我……” 叶知秋一下子都有些说不清了,她这几年也没几天能安生的待在帝京城里,平日里在军营里随性惯了,也把温酒当做高不可攀之人,这递包糖就随手的事。 哪知道陛下还能当街吃起飞醋来。 叶将军捧着糖,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当即灵机一动道:“既然谢玹没来,陛下不由让人来接你,那我就先回了啊!” 她说着转身就走。 谢珩伸手捏来身侧一片飞叶,抬手就要往叶知秋身上打。 温酒见了,眼角微挑,连身抬手拦住了谢珩,含笑道:“小叶,来都来了,还急着回去做什么?你还真打算一直在这待着,不同我们一道回帝京?” 叶知秋闻言,顿时满面喜色的回过头来,“我也能回帝京了?” 谢恒没好气的训她,“你回个头!” “我回头了啊!”叶知秋也是个脸皮厚的,当即笑得眉眼飞扬,“谢陛下娘娘准臣回京,臣这一路就为您二位牵马赶车,保驾护航了!” 她一副只要你让我回帝京,让我做什么都成的没出息模样。 谢珩恨不能抬手一掌把叶知秋送到江边去,让她好好照照自个儿现在的狗腿样。 奈何温酒瞧见叶知秋很是欢喜的模样,他便想着:看着她还有些用处的份上,等回了帝京,让三公子好好冻一冻她也就算了。 说完了话,一众人入城到早就有侍女小厮相候的园子歇下,沐浴更衣用晚膳之后,差不多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夜离闹着要出去走走看看,“在船上待着了那么久,成天就看着这么些人,下了船还不准出去吗?” 容生不在这,这小姑娘一向是脾气一上来就没人压得住。 谢琦看着她,笑意无奈而温和,刚要开口劝她。 温酒便开口道:“今儿城中好像有灯会,入夜之后城中适龄的姑娘与公子们会提灯游城热闹的很,夜离想出去看看便去吧,四月繁花风光正好,夜来灯花逐水流,别处都难得瞧见。” 夜离闻言,顿时眼眸微亮,抬眸看着谢琦,低声道:“去嘛。” 谢琦笑了笑,语调温和的应了一声“好。” 声未落。 夜离便伸手拉着他跑了。 余下一众年轻官员们也是有兴致很,却又不好意思说,于是眼巴巴的瞧着陛下,你一言我一语道:“陛下,臣都二十好几了,家中还没有妻室呢!” 晏皇寻心上人寻了千日,总还算有个盼头,他们这些人啊,平时里都忙着与同僚打交道了,连个姑娘的手没摸过,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谢珩微微挑眉,“急什么,如今你们有娘娘了,回去就做主给你们赐婚!” 温酒忍不住笑,“帝京中美貌佳人那么多,你们还愁娶不到娇妻不成?” “那不一样啊!”其中一人开口道:“在帝景城中相看,难免要讲什么家世,看官阶,在这就不一样了,遇到什么样的人,那就是缘分!” 众人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在这遇到的就是有缘之人了!” “而且四月的花灯节,多难得啊,别处都没有呢!” 温酒算是听明白了,“你们就是想去看花灯赏美人是吧?” 第666章 逛灯会 众人连连点头,笑道:“还请少夫人成全!” 陛下说了,没到帝景城之前啊,一律称温酒为少夫人,称他为谢公子。 虽然众人一开始觉着这样有些不大好,可这喊着喊着越发觉出这里头的好来,说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默契也好,自欺欺人的繁花一梦也罢,在这一路上,只有宠妻如命的谢公子,没有那杀伐果断的晏皇陛下和万岁千秋的西楚女君。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酒自然也不好再拘着他们,于是回身看向谢珩,刚要开口同他说话。 谢珩便抢先一步,丹凤眼微挑,语调飞扬的训诫众人,“一个个都吃了豹子胆不成,不敢在我面前放肆,便转而到我家少夫人面前软磨硬泡!” “公子明鉴!我们怎么敢啊!”众人齐齐喊冤。 忽有一人小声道:“反正这一路上什么事都是少夫人说了算,公子答不答应的也不重要啊……” 谢珩挑眉看他,“来,你过来!” 众人顺着谢珩的视线望去,视线齐齐落在了说话的李方身上。 李方嘴角一抽,动也不敢动,声音顿时更小了,“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谢珩大步朝李方走去,抬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忍不住笑,“说的不错,就是少夫人说了算。” 李方原本吓得汗都下来了,猛地听得这话,立马松了一口气。 众人闻言眼睛都亮了,纷纷朝温酒作揖行礼,“还请少夫人开开尊口!” “去去去,都去。”温酒看着谢珩,三分无奈七分好笑,挥挥手放众人都出去了。 一众年轻大臣们欢欢喜喜的出门逛灯会去了。 此处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温酒与谢珩,相对而立。 暮色四合间,屋檐灯火微晃,落一层暖光笼罩在两人身上。 温酒看着他,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谢公子,你怎么不去啊?” “我在等少夫人过来牵我一同去啊。”谢珩眸中含笑,朝她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来。 温酒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人穿花而过往门外去,嗓音里满是笑意,“走了。” 不远处的侍女小厮们刚要跟上,就被欢天喜地几个拦了一下,“待会儿再去,别跟着太紧了。” 温酒极难得能同谢珩单独待着,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今夜眉角眼梢都是笑意,是小侍女们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众人看着那一双璧人十指相扣,走入灯花繁影之中,远远的跟着。 温酒牵着谢珩出了园子,天色不知不觉全然暗了下来,她一抬头就看见灯火满长街,笑语繁花齐齐随风飘来。 有姿容俊美的少年公子打马游街,引得无数妙龄少女驻足相看,个个面似红霞,同一道出来的手帕交低声耳语着这公子如何如何。 满街都是正当青春的少年少女,带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面具,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在街上说说笑笑,有带着恶鬼面具的少年走着走着冷不丁回头吓唬同行的少女,看着被吓一跳的小姑娘哈哈大笑,没过片刻,那少年就被小姑娘追着打,只能撒丫子满街乱窜,高声喊着:“谁让你胆那么小的?” “别打了别打了!花灯都快被你甩散架了,真弄坏了我可不帮你修啊!” “哎哎哎……我让你吓回去还不行吗?别打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留着点力气回家再打啊!” 温酒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直到那对少年少女都跑远了,她才回头看向谢珩。 谢珩原本就一直在看她,刹那间两人四目相对,好似四周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谢珩薄唇轻勾,含笑问道:“怎么?少夫人也想当街追着我打一次?” “想什么呢?”温酒捏了捏的谢珩的掌心,“我像是会当街打你的样子吗?” 谢珩摇了摇头,随即又道:“可我怎么瞧着,你方才看那小姑娘追着那少年打,满眼都是羡慕啊?” 温酒笑了笑,一边牵着他步入长街,一边道:“我只是在想,若是当年长平郡没有那场飞来横祸,我就可以在十五岁的时候和你一起看花灯了。” 光阴似水,转瞬即逝。 一转眼,便已经是经年流转。 有些事原本算不上什么遗憾,只是蓦然想起的时候,回觉着有那么一丝丝的期望若是当年能再好一些便好了。 谢珩停步,眸色认真的瞧了她许久。 久到温酒忍不住问他,“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谢珩极其认真道:“我瞧少夫人许久,着实觉得你同十五岁的时候并没有不同。” 温酒微微挑眸,笑道:“是吗?” “若一定要说出点什么不一样来……”谢珩状似苦恼的想了片刻,而后看着她,一瞬间满心满眼都是笑,徐徐道:“那便是比十五岁的时候更好看了。” 温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眉眼间俱是笑意,“好一个油嘴滑舌的谢公子!” 谢珩也不躲,任由她捏着高兴,甚至还把脸往前凑了凑,含笑道:“我可没骗你,你自个儿想想,你十五岁刚来谢家的那会儿,瘦的跟什么似的,哪有现在美貌惊人,叫为夫离开半步就担忧你被人抢跑了啊。” 温酒原本还有些许伤感光阴似箭,忽的听到这话,便忍不住笑了,“是是是,我那会儿哪有谢公子好看啊!” 谢珩闻言,低眉含笑,“少夫人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温酒顿时:“……” 你不好意思还笑的这么开心? 我怎么一点也没瞧出来你不好意思啊?! 她正这样想着,谢珩扫了边上一眼,也不知瞧见了什么,忽然俯身到她耳边,低语道:“你刚才说若是十五岁的时候能同我一起看花灯就好了,是不是?” “嗯。”温酒有些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眸色如墨的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谢珩语调如常的说着,忽然蹲下些许,伸手一拽温酒就把她背到了背上,笑意飞扬道:“那先让你试试五岁的时候同我一起逛灯会是什么样子!” 第667章 人在身旁 “你……你快放我下来!”温酒着实被他这个举动惊了惊,连忙道:“小心你身上的伤!” 这街上人来人往,她猛地被谢珩当做小姑娘一样背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担心他的伤势,着实着急坏了。 “没事,那点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谢珩嗓音含笑,语调随意至极,背着她就往人潮里走去。 边上有五六岁的女娃娃趴在少年肩头满眼好奇的瞧着她们,奶声奶气的问:“哥哥,你不是说囡囡长大了就不能让哥哥抱着背着了嘛?为什么那个姐姐那么大了,还能让大哥哥背着看花灯啊?” 那背着小妹妹的少年和几个同伴齐齐转身看来,其中一人笑着说:“不能让哥哥抱着背着,找个夫君就能了啊!” 温酒羞得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小声同谢珩道:“叫你放我下来非不听,被人笑话了吧?” “少夫人此言差矣。”谢珩放慢了脚步,忽的十分认真道:“那小丫头分明是满心羡慕,可不是笑话。而且这街上这么多人,为什么那小丫头不看热闹不看别人,偏偏要看你?” 温酒伸手捏住了谢珩的耳垂,含笑问道:“为何啊?” “还不是因为你生的好看!”谢珩这话说的极其自然而然,嗓音里笑意泛泛,“我家少夫人这般招人喜欢,可要愁煞为夫了!” 温酒笑着趴在他肩头,心想:若是能活得久一点就好了。 万丈繁华里走一趟,余生所求,不过人在身旁,一世成双。 她眸中无数灯华浮过,笑意万千,却只余下心上人的侧颜。 这长街笑语繁花连成一片,少年少女又正是爱慕风流好颜色的时候,像谢珩这样的人,哪怕旁人不知他身份尊贵,光是瞧见了这样的好容貌,也是一看便移不开眼的。 偏生他今夜兴致极高,半点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展颜一笑,好似当时正年少。 不远处的温文看着这两人没入灯火繁花之中,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一般转身离去。 哪知他还没走两步,就看见了提着一盏芙蓉灯的谢琦站在人潮汹涌处含笑看他。 温文顿时:“……” 这位五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会读心术,每次他想偷偷离开的时候,都会被谢琦逮个正着。 先前在船上的时候就没法走也就算了,今夜街上这么多人,竟然还会被谢琦撞见自己要走,温文都不知道老天爷究竟跟他开的什么玩笑了。 他正纠结着当做没看见谢琦,还是上去打个招呼的时候。 五公子已然缓缓朝他走来,眉眼含笑,温声问道:“想瞧瞧我长兄对你阿姐到底好不好?” “不是。”温文想也不想就否认了,他一抬头对上谢琦清澈如水的眸子,后半句“我才不是在偷偷瞧他们,就是碰巧遇见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心下忍不住想:这同样都是谢家养出来的公子,怎么这一个个的性情会相差的如此之多? 谢琦微微笑道:“那就是碰巧瞧见了?” 温文顿时无言以对:“……” 这五公子怎么回事啊? 善解人意到帮我把由头都想好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谢琦见他这模样,越发笑意温和道:“好了好了,我什么也不问你,难得碰上这么热闹的灯会,一起走走如何?” 温文朝他身后看了看, 难得的发现夜离竟然不在他身侧,不由得有些诧异。 谢琦会意,徐徐道:“离离抢花灯去了。” “抢?” 温文不想再说夜离什么了,那小妖女成天同这好脾气的五公子在一处也没学到半分温和。 谢琦把手里的花灯塞到温文手里,笑问道:“到前边去看看?” 温文微微挑眉,提着那芙蓉灯甩了甩底下的流苏坠子,眸中灯火无限,“走吧。” 几个年头过去,温文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少年,他现下比五公子还要高出半个头,容貌俊秀,身姿朗朗,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 忽然有妙龄少女把手里的桃花枝往他怀里掷…… 温文愣了一下,侧目看向谢琦,“这、这是做什么?” 周遭的少女们笑的花枝乱颤,纷纷把手里的花枝锦帕之物往他怀里丢,一旁的谢琦也没能幸免,根本来不及开口回温文的话,就被繁花锦帕砸的后退连连。 “差不多行了啊!”温文见状,轻喝了众人一声,抬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数拂落,拉着谢琦转身就走。 身后少女们笑道:“小郎君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温文也不理会她们,拉着谢琦一直走到了没什么人的河边才停下。 这一路谁也没说话。 谢琦微微笑道:“小公子脸皮这么薄,岂不辜负了佳人一番美意?” 温文看见他笑,原本紧绷着的情绪也不知不觉的跟着放松下来,随手把系着芙蓉灯的竹竿一抬搭在胳膊上。 红流苏垂在少年的白色锦袍上,随风微微摇曳,无端的潋滟生姿。 温文扬唇道:“五公子若是不想辜负佳人美意,方才躲那么快做什么?你我就不要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嗯。”谢琦点头道:“言之有理。” 声落,两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忽然都忍不住笑了。 谢琦微微抬手示意少年往船上去,“前面人太多,怕是挤不过去了,不妨附庸风雅一回,乘船夜游如何?” “也好。” 温文应了,先他一步,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岸边的船夫,而后一跃上了船头,踩稳了才回头伸手来扶谢琦。 五公子握住了他的手,如履平地一般上了船,温声道了句:“多谢。” 两人一道进了船舱,相对而坐,满城风光尽入眼底。 船夫高声提醒道:“两位公子坐稳了!” 随即,一杆撑的水动船移,缓缓往灯火通明处去。 案上煮着新茶,香气四溢,两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窗外,各自欣赏城中盛景。 夜里风声轻轻,河岸灯花掠影。 过了许久。 温文才忍不住回头看向谢琦,开口问出心中疑惑许久的事:“五公子,若非当年长平郡飞来横祸,温酒原本应当是你的妻……你如今喊她嫂嫂,心中就真的没有半分芥蒂吗?” 第668章 笼中雀与梁上燕 谢琦眸色温和的看着他,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温文被他看得有些乱了心绪,连忙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我就是想问问你,明明当初你是喜欢我阿姐的,我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可是现在这样……你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吗?” 谢琦坐在船舱里,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灯花繁影之中。 少年笑意温和,嗓音徐徐道:“我当年确实很喜欢温姑娘,但是即便没有那场飞来横祸,我也不会同她成亲。” 温文忽然愣住了,很是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谢琦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笑意温和的同他说道:“很久以前,有一只养在暖巢里的笼中雀,遇到了一只被狂风暴雨阻了去路不得不来它家中暂且避雨的梁上燕,原本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而已,可笼中雀喜欢燕儿光彩夺目的羽毛,存了私心把燕儿留下,却忘了自己只能在长辈羽翼护佑之下生存,护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照拂她几日,命不久矣的笼中雀注定无法与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多想了几日便想通了,燕儿应当回到她天高海阔的世界去,与鸿鹄比翼,同鹤鹭齐飞。” 温文微微一愣,好似听明白了谢琦的话中之意,又好像越发糊涂了。 少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低声道:“五公子,你这……” “我好像不太会说故事……你不听明白也不奇怪。”谢琦说着,唇边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娶了温姑娘,只会连累她后半生孤苦,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她成亲。至于那一纸婚约,是我唯一能拿来保护温姑娘的东西,只要她愿意待在谢家,那她一辈子都是谢家的人,只要我到死都不和她完婚……” 五公子语调如常道:“她就还是清白的姑娘,旁人只会觉得她运气不好,年纪轻轻就死了未婚夫,若是她另嫁良人,也不会有人因此诟病她。” 温文听到这里,已经彻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琦眉眼间却染上了些许自责,轻声到:“说到底也是我存了私心,十几年来也有一个温姑娘明知我是个病秧子还愿意陪在我身边,我想活着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余下光阴便能过的更难忘一些,哪知……” 五公子轻叹了一声,“哪知我这一点私心,会变成阻止她同长兄在一起的千重山万重难,如今想来,甚觉内疚。” “你可别再内疚了,给我们这种俗人留点活路吧……”温文险些无地自容,“每次同你说话,我都觉着自己该打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谢琦不解道:“为何?” 温文挑眉道:“我方才还因为温酒同谢珩一道看灯会那么高兴,却把我忘到了天边而气的半死,见你这般心胸开阔,岂不自惭形秽?说真的,我方才都恨不得一头扎进河里去!” 谢琦笑意盈眸,“你若真想跳就跳吧,最多我待会儿再费点劲儿把你捞上来。” 温文也忍不住跟着笑,“那还是算了,我可不能让你再受累!” 说话间,小船划过满河莲花灯旁,火光盈盈笼罩着两位俊秀公子的容颜,引得河边放灯的少女们纷纷驻足相看。 温文伸手轻轻把碰到船头的莲花灯推开,状似不经意一般问道:“那你现在当真不喜欢我阿姐了吗?” “喜欢。”谢琦说这话的时候咬字极轻,抬眸看向温文,“喜欢你,喜欢她,喜欢这天下万物,都是一样的。” 温文手上的动作微顿,颇有些无奈道:“五公子,你这话说的……容易让人误会啊。” 谢琦笑若春风一般,“当时年少困于一宅,不曾见过天地浩大,便觉着能把愿意来到我身边的人留下已是大幸,却不知所谓年少欢喜不过见色起意,终难长久,能真正相守一生的人,得有缘有份,能生死与共,才能白首同行相看两不厌。” “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是你遇到这样的人了吗?”温文想了想,不由得开口问道:“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夜离吧?” 谢琦笑了笑,刚要答话。 船窗外忽然伸进一只手来,拍了温文一下。 少年转头看去,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瞬间映入眼中,他惊得当场跳了起来,“什么鬼!” 温文一蹦起来,整个小船都跟着摇晃不定,谢琦连忙伸手扶住了他,勉强把小船稳住。 “胆子这么小还敢在背后说姑奶奶的坏话,吓不死你!” 带着鬼面具的少女把面具扔到温文脚边,而后从船窗处一跃而入。 她极其自然的递了一串糖葫芦给谢琦,语气不悦的问温文:“你们方才说我什么呢?” “没说你坏话!”温文气的脸色发青,当即开口道:“但是我就不告诉你!” “你……讨打!”夜离抬脚就要踹他,被谢琦一个眼神给拦下了。 少女朝温文做了个鬼脸,而后坐在谢琦身边,一边啃糖葫芦,一边道:“我就抢个花灯的功夫,你怎么就同这小子一起乘船夜游了?” 谢琦笑道:“街上人挤人,还是乘船看风景更好。” “骗人。”夜离不悦道:“你明明是怕这小子偷偷跑了,你那温姑娘又要不开心?,她不开心啊,你那长兄也要跟着不开心,余下众人都没一个能高兴的了。” 谢琦无奈的唤了一声,“离离。” “什么都不让说,就你们谢家人最金贵!”夜离低声埋怨了一句,不能朝谢琦发火?,她就把气全撒在了温文身上,“你说你啊,想走就不能走快一点吗?还要我家傻子费劲巴拉的来留你!真是麻烦!” 温文原本就忍她忍到头了,不由得气呼呼道:“谁要你来了?” 夜离抬眸看着他道:“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温文顿时无言以对。 谢琦在一旁听这两人吵嘴,又无奈又好笑,“好了好了,别吵。” “我才懒得同他吵呢。”夜离吃了糖葫芦吐籽,随口道:“他要走让他走好了,等温酒到了帝京,做了大晏的皇后,因为身边连个帮衬她的兄弟都没有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就会后悔就会心疼了。咬牙……我好悔啊,我当初为什么不留阿姐身边帮着她呢!” 少女一边吃着,一边抽空学着温文的声音说话。 少年被她气的脸色发青,“你胡说什么?有谢珩在,她怎么可能被别人欺负?” “怎么不可能啊?”夜离道:“哪朝哪代的皇帝不是三宫六院?那些个嫔妃们若是没有母族没有哥哥弟弟的陪衬,早被旁人踩在脚底,撕碎了玩!西楚慕容氏的人都死绝了,你再走了,温酒娘家可不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 温文闻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西楚有那么官员,还有国师容生……” “你没睡醒吧?我师兄原本同温酒是有婚约的,她悔婚嫁了谢珩,你还想我师兄帮她?你做梦呢?做梦都没门!” 夜离一口气把火全都出在了温文身上,顿时整个人都好了。 温文缓缓落座,有些出神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离托腮看了他片刻,刚要开口继续说。 谢琦瞧准时机,就把手里的糖葫芦喂到了夜离口中,霎时就堵住了小姑娘的嘴,低声同她道:“适可而止。” 夜离递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一口吃了一颗山楂,同他咬耳朵道:“这小子太别扭了,你和风细雨的说他听不明白,还是我直接了当一点更管用,你且看着!” 谢琦想了想,还真觉着夜离说的有道理,当下也没再拦她。 小姑娘当即拿着糖葫芦指点江山一般,同温文道:“我同你说啊,谢家这些个人个个都把他们长兄看得比什么都重,你别看这几个姓谢的现在对温酒好的跟什么一般,若是来日谢珩移情别恋负心薄幸,他们也一定会帮着谢珩,没人会帮温酒的,谢琦你说是不是?” 温文抬头看向五公子。 谢琦连连摇头。 夜离见状不由得抬手拍了他一下,“呐,若是在你长兄和温姑娘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谢琦不假思索道:“长兄。” “你看嘛。”夜离笑道:“连谢琦都如此,其余的谢家人肯定也没人会全然向着温酒的,温文!你自己想想吧。” 温文听到这里,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 谢琦伸手将小姑娘拉到一旁坐下,低声道:“我长兄不会负心薄幸的。” “我知道啊。”夜离笑盈盈的啃糖葫芦,“我就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谢琦无奈,“你啊。” “我方才为了你长兄和温酒同他说了那么多话,都说累了。”夜离说着,整个人都靠在了谢琦身上,懒洋洋的趴着,在他耳边低语道:“若是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想偷偷溜走,我就跟你姓!” 谢琦伸手扶了她一下,眼角余光扫过对面的少年,徐徐笑道:“应当是不会了。” 少女淡紫色的裙袂铺陈开来,同少年灰青色的衣角重叠在一起,颜色深浅不明。 街上人潮汹涌,小船翩然而行,满城灯火从少年眼中浮过,那一双璧人行走在人间锦绣之中,也叫满街繁华为之失色。 第669章 许愿 谢琦远远的看着她们,眸中笑意温和。 夜离靠在少年肩膀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谢琦,你同我说个愿望吧。” 一旁的温文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不由得疑惑道:“许愿不都是同老天爷许同神佛许吗?同你说出来还能灵验么?” 夜离也不理会他,眸色清亮的看着谢琦道:“老天爷不应你的,我应你。” “好。”谢琦笑了笑,对着眉眼如画的少女双手合十做祈愿状,正色道:“愿离离吃再多的糖葫芦也不会牙疼。” “谢琦!”夜离原本很认真的在听,忽然听到这一句,脸色顿时就变得十分微妙,“我很认真的!” 谢琦笑道:“我也很认真。” 温文在一旁看得忍不住笑,“这事同你许的确比同神仙许管用。” 夜离气的起身就往外走,谢琦连忙伸手拉住她,“我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可求的,只想你吃再多的糖也不牙疼,每天都欢欢喜喜的。” 夜离闻言,不知怎么的被温文炸出来的满肚子的气就全都消了下去。 小姑娘有些不太相信一般问他:“真的?” “嗯。”谢琦点头应了。 夜离笑起来眉眼清丽,当即便拉着谢琦走到船头,隔岸看着不远处人群中的谢珩和温酒,“那你现在觉着我同她,谁更好看些?” 谢琦想也不想的就说:“长兄。” 夜离愣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掐了掐谢琦的脸,“整天就是长兄长兄的,你若是个姑娘家,岂不是要心心念念的嫁给谢珩?” 谢琦十分实诚的说道:“可我不是个姑娘家。” 夜离都被他气笑了,“听你这意思,还挺遗憾的是吧?” 谢琦温声道:“不是……没有。” 晚一步走出船舱的温文正好听见这几句,忍不住哈哈大笑,“五公子方才许愿的时候应当在加一句:愿离离此后脾气大改温柔似水,再不同人吵嘴……若是这个愿望能成真,想来日后定然能清静许多。” “你住口!”夜离气的半死,抬起一掌就朝温文打了过去。 后者这些年也不是吃素的,当即飞身而起避了过去,直接掠上了船舱,还不忘回头道:“五公子说的没错,光看脸的话,谢珩着实要比你顺眼一些。” 夜离忍不了了,当即便飞身上了船舱同温文你来我往的打了起来。 河面花灯千盏,火光盈盈,容颜过人的少年少女赤手空拳的过起招来,半点也不相让,没几下就把小船搞得摇晃不止,在河面打起转来。 两旁逛灯会的人瞧见了这难得一见的一幕,纷纷驻足观看,高声叫好。 两人过招越来越快,小船也转的越发快了,撞得河面上的莲花灯几乎在水面上飘飞起来,撑杆的船夫一下没稳住,整个人就栽进了水里。 谢琦想伸手拉一下都没来得及,就听得“噗通”一声,水花溅起了半人高。 好在那船夫水性极好,片刻间便冒出水面,翻身游了回来。 谢琦见状,连忙道:“你先到边上避一避吧,若是船打散架了,我照价赔给您。” 船夫闻言看了正打得起劲那两人一眼,深觉小命更重要,连忙朝岸边游了过去。 谢琦回头看着夜离和温文在船舱上打做一团,这两人着实是闲的手痒,这一动手就全然不管旁的,都使出了看家本事,对掌一击,掌风相撞击得小船周边的河水都溅起了十尺高。 片刻后,又哗然落下。 水流推得千盏莲灯齐齐流动,两岸灯火交映辉映,风拂少年白衣,温文正当好年纪,翩翩公子俊秀如斯。 紫衣少女裙袂灿若飞花,一扬眉,更添三分英气,“看来你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再来!” 一袭青衣缓带的谢琦站在船头,勉强稳住了小船,有些无奈的笑道:“这船快被你们打沉了,快下来。” 温文道:“五公子,你再等一会儿,我把这小妖女教训一顿就下来。” 夜离不屑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想教训我?痴人说梦呢!” 两人说着,顷刻间又动起手来。 小船失了方向,随着两人的招式旋转来去。 温文拿他们没办法,索性在船头盘腿坐下,闭眼感受这夜风拂飞花。 飞扬的发带遮住了温和少年的眼眸,这一艘小船上,至闹与至静奇迹般的融合在一起。 岸边众人叫好声连成片,有数不清少女掷果盈船,笑语不断。 温酒同谢珩走到小桥上,看着那一处的热闹景象,不由得有些担忧道:“他们闹得这么厉害,若是伤到五公子就不好了。” “他们哪里舍得伤到小五?”谢珩笑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他们这般年纪就应当想笑就笑,说闹就闹,且由他们去吧。” 温酒回眸看他,一时没有说话。 她那轻狂桀骜的绝艳少年被磨难催着挑起了千钧重担,长成了胸怀天下的大晏之主,如今繁花灯影里再重游,竟也感概起人无再少年来。 温酒心中五味杂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谢珩的手,指着不远处被少年少女围的水泄不通的望月楼道:“我想去望月楼顶上看花灯!” “我家阿酒想去,那自然是要去的。” 谢珩含笑说着,伸手揽住温酒把人往自个儿怀里一带,当即便飞身而起,跃过拥挤的人群,如惊鸿掠影一般,到了望月楼前,伸手拽住楼前飘扬的飞纱,直接掠上了楼顶。 底下众人惊呼连连,艳羡无比。 这望月楼是城中最高处,赏月看灯最佳之地,如此盛会千金一座有银子也难求。 却没人想到屋顶那位置,即便是想到了,也没那个好身手直接飞身上楼顶登高望月。 温酒这兴致来的突然,转眼间,就被谢珩揽着,衣带飘飞的站在了至高处,迎着洒落人间的皎皎月光,垂眸便见锦绣红尘明明灯火。 温酒在看这满城繁华景象。 谢珩在看她,笑问道:“你不是怕高么?怎么今夜又不怕了?” “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温酒牵着谢珩的手,站在屋檐上,面色虽然还有些紧绷,却显然要比从前站的高点就脸色煞白、双腿发软要好太多。 谢珩凝眸看她,“真不怕?” 第670章 此心永少年 温酒同谢珩并肩而立,俯瞰这大好风光,微微笑道:“只要是同你在一起,站得再高我也不怕。” 其实她年少时并不怕高,相反还很喜欢爬树摘果子,喜欢坐在屋檐上看日出看夜空繁星点点,只是摔死过一回,才变得恐高。 遇到谢珩之后,前世种种不幸都被悄然抹去,如今的她,把从前都放下了,也敢于把年少欢喜与情之所钟都捧在怀中,有满腔柔情,也有无限的勇气。 温酒看着眼前的心上人,嗓音温柔的不像话,“所以……谢东风,你也不要怕啊,无论你站的多高,我都会在你身旁。” 谢珩眼中倒映着她的模样,他满眸笑意流转,却有那么一两分歉疚,“阿酒,辛苦你再等一等,等大晏彻底安定繁荣,最多二十年,我就退位,带你游遍山川河流,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好不好?” 这后位是天下女子求之不得的尊荣,可对温酒而言,都不过是负累而已。 雕栏玉砌巍峨宫殿是金玉笼,凤冠霞帔锦袍珠玉是无形锁。 谢珩心知自己身披这些枷锁,难免愧疚连累温酒同他一起困入其中。 温酒闻言,不由得扬眸看他,“我不怎么辛苦,反倒是你啊,这一路都对我寸步不离的,难道就是怕我半路反悔,丢下你就跑了不成?” 自从重逢之后,谢珩待她便如同掌中珠玉一般,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心上人失而复得,狂喜之余,难免小心翼翼忐忑不安。 莫说是谢珩,连她自己也是如此。 怕自己身染奇毒活不长久,怕这怕那,胆子好似被贼偷了似得,心里总有琢磨不完的事。 只是平日里也不好莫名其妙说这些,今夜且借着好风明月,恨不能同他诉尽情衷。 谢珩意会到了七八分,顺着她的话锋往下接,含笑道:“可不是?我做梦都怕少夫人丢下我跑了,把我吓得一晚上不知道醒来多少次,次次都要把你抱得更紧一些才安心。” 这话看似玩笑,其中有多少深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温酒笑了笑,徐徐道:“我知道。” 她站在灯火盈盈之中,身后是繁星满天。 谢珩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少夫人啊。” 哪怕是他藏于心中,绝口不提的,瞒过了所有人,却瞒不过阿酒。 温酒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她在屋檐上找个舒适的地儿,直接坐下,缓缓同他道:“戏折子里总有那么些妃嫔公主在死前哭着说来什么来生再不入帝王家,可她们生来便是被人锦衣玉食的养大,哪里懂得寻常百姓家连吃不饱穿不暖的苦处?” 温酒随手拉着谢珩在自己身侧坐下,“若是太平盛世,生于寻常百姓家还好,最多不过遇上个恶霸抢妻或者被官家子弟调戏的倒霉事,要是遇着乱世了呢?” 谢珩看着她,满目星华流转,俱是温柔意。 温酒也无需他回答,便自个儿把话接上了,“乱世之中寻常百姓命如草芥,连蝼蚁都不如,若再遭个灾荒祸乱,能有树根草皮果腹都算好的,可怕的是赤地千里人相食!若是人人都贪图安逸,隐居山林,那谁来坐镇朝堂,谁来护这千千万万的百姓太平长安?若这天下不太平,谁的日子能好过?” 谢珩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千言万语难以表达此刻心境半分,只能嗓音微哑道:“我此一生,跨马提剑安天下,护家国万民,也护着你。” 温酒看着他,语调温柔道:“我遗憾着没能亲眼看着我最喜欢的少年加冠成人,他最苦最难的那三年,我没能陪着他,可往后,只要我活着,就会陪在他身边,有一天算一天,多一年是一年,一时一刻也不分开!” 夜幕中星辰漫天,有烟火冲上半空,轰然炸开,烟花绚丽绽放。 谢珩心中狂澜迭起,眼里只有温酒一人。 底下少年少女惊呼与笑语还有无数喧嚣声掺杂在一起。 他却能无比清晰的听见她在他耳边说:“无论你是谢家公子,还是天下至尊,都是我温酒的心上人。” 温酒笑语嫣然,俯身在他耳边字字清晰道: “你守着天下万民安居乐业,我守你朝暮欢喜。” 从前深藏于心的话如数说了出来,剖心相对也不过如此。 谢珩同温酒四目相对,微微红了眼,“温掌柜千金一诺,可不许骗我。” 温酒忍不住笑,温声道:“我怎么舍得骗你?” 两人在高楼之上相视而笑。 蹲在河边的少女们许完愿,把花灯推向远处,聚在望月楼底下难求一座的少年们得了新趣味,纷纷点了孔明灯放上天。 一瞬间千盏灯花逐水流,无数孔明灯缓缓上升,擦过屋檐经过温酒身侧,直上高空。 皎皎明月来相照,星华灯影逐风摇。 有一盏不小心撞在了瓦片上,眼看着灯身倾斜要落下去了,底下少女惊呼着:“撞到了!” 温酒伸手轻轻托了那盏孔明灯一下,送到前边些许,助它乘风而起,眼眸里华光奕奕,笑意泛泛。 谢珩见状,含笑问她:“要不我带少夫人去放灯许愿?” 温酒学着他平日的模样眼角微挑,“我啊,愿望太多,一两盏灯恐怕不够许,还是借着这满城灯火万民愿许更容易实现一些。” “那我们少夫人都有些什么愿望啊?”谢珩嗓音微扬,“不妨说给我听听。” 温酒坐端正了,闭目,而后双手合十朝着灯火漫天的夜空,含笑许道:“一愿家国永昌,海清河晏。 二愿我挂念之人诸事顺遂,岁岁平安。 三愿……” 她说到第三个愿望的时候,忽然睁开双眼,眸色如墨的看着眼前的谢珩,笑意盈眸道:“三愿君心同我心,历经俗世万般,过尽千帆,此心永少年。” 谢珩听她前两个愿望,心中满满的都是“我家阿酒就是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的自豪,不过这些都是意料之中,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直到他听到这第三愿,才猛地心神动荡,满心欣喜难以言表。 谢珩低声喃喃着这一句,抬眸看向温酒的一刹那,眸中星华无限,一身桀骜飞扬之气尽数归来。 “好!”他笑着应道,伸手将温酒拥入怀中,嗓音朗朗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年岁几何,此心永少年!” 第671章 大团圆 温酒与谢珩这一行慢悠悠的走着,没过几日,谢万金等人就追上来汇合了。 四公子打小走八方,所知甚广,说起沿途曾发生的趣事来妙语连连,没几天就把一众人都勾的动不动往他身边凑,连温酒身边的小侍女们也不能幸免。 到帝京那天已经是五月中旬,沿途芳菲尽落,枝头结了青果,池中小荷初露,蜻蜓蝴蝶来去穿梭,轻轻立上头。 谢玹这个首辅大人一大早便带着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谢府一家老小也早早同众人一道来接,官道两旁更是站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 这些个人伸长了脖子,等着陛下带着财神娘娘回城,议论纷纷: “听闻这个马上要做咱们皇后娘娘的西楚女君就是当初的谢家的少夫人!” “可不是就是温小财神!” “是啊,难怪陛下登基三年都不立后不纳妃,这世上除了温财神还有谁能入咱们陛下的眼啊?” “这可真是天意弄人,好事多磨啊!老天爷开眼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温酒所在的马车行至,缓缓停了下来,恰好把众人议论的这些个话都听入了耳中,莫名的有些想笑。 她掀开车帘,朝外头看了一眼,只见头发花白的谢老夫人站在谢玹身侧,一家老小都翘首以盼,心中顿时感触万千。 就在她看向谢家众人那一瞬间,官道两旁文武百官齐齐跪迎,齐声高呼:“参见陛下娘娘!陛下娘娘万岁千秋!” 数不清的百姓跟着跪拜问安,无数人的高呼声重叠在一起,惊得温酒素手轻颤,不由得放下了车帘,转头问谢珩,“不是说悄悄的进城,不摆这些排场吗?” 谢珩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原先是那么想的,可咱们的首辅大人不肯啊。” 温酒眸色微动,不解道:“他为什么不肯?” 谢珩道:“首辅大人说了,我们大晏就你这么一位娘娘,不来迎你,日后也没旁人可迎了。” 其实是三公子说,西楚皇室的人都死绝了,那些个官员又没几个能靠得住的。 他要出城来迎一迎阿酒,好叫那些个想把女儿送进宫里的老糊涂们瞧清楚了,只要他这个首辅大人在一天,阿酒就有人撑腰,看谁敢来找不痛快! 谢珩觉得甚有道理,阿酒是要做皇后的,排场要足,场面要大,才能让那些个居心不良的人把眼睛擦亮了,晓得晏皇陛下陛下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心上人,分不出半点缝隙让旁人钻空子。 这必要时候,还是要讲一讲排场。 连谢家老夫人这个辈分最高的长辈都出来接她了,这天下还有谁能得谢家人如此厚待? 温酒听他这样说,心下便明白了几分,?“那也不好让祖母跑这么远来接我,你们也不劝劝!” 谢珩扬眸道:“是祖母想你了,多等一刻也等不住。” 温酒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尖,“什么话都被你说了。” 谢珩低眸含笑:“那你亲我一下,下次我就听着你说,不插话。” 温酒推了他一下,“外头这么多人,你这当陛下的还没个正行,成何体统?” 谢珩靠在车厢上,一脸“反正我就这样”、“体统是个什么玩意?”的表情。 温酒一时无言。 恰好这时候,侍女们伸手掀开车帘,恭声道:“恭请陛下、娘娘!” 温酒起身就要往外走,谢珩却先她一步走出了车厢,而后回头伸手来扶她,这动作熟练至极,无限温柔。 落在众人眼中,又是一阵的惊叹感概。 温酒笑着伸手放到谢珩掌心,任他扶着下了马车,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 便见一袭绛紫仙鹤袍的谢玹上前两步,躬身施礼道:“谢玹恭迎长兄长嫂!” 他这般礼数周全,搞得身后正打算蹦起来的一双龙凤胎也连忙收了势头,规规矩矩的上前,有模有样的学着行礼问安,嗓音清脆道:“谢子安/谢紫姝恭迎长兄长嫂!” 昔日稚气满身的小六小七如今已经不比谢玹矮多少了,尤其是刚到豆蔻年华的谢小六,婷婷袅袅初长成,已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了。 谢珩极其自然的扶起了谢玹,还顺带着伸手拂去了三公子身上的落花,含笑同他道:“等久了吧?” 首辅大人不说话,俨然一副不苟言笑模样。 温酒却晓得他心里指不定还在生他们这一路慢悠悠回来的气。 她也不说破,当即和谢珩异口同声的让群臣众人都免礼平身,而后伸手扶了两个小的一把,“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 谢小六道:“就是见了嫂嫂,我们才愿意行礼的呀,若是换了旁人,管她身份高到天边上去,我也只会让她站到一边去?” “收住收住!”谢小七看小六这样模样就发愁的紧,连忙小声提醒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三哥也在,小心他回去之后又罚你绣花!” 谢小六秀眉微皱,赶紧的挽住了温酒的手,“嫂嫂回来了,我以后就不归三哥管了!小七啊,你以后就自个儿在苦海里哭吧!” 一旁的谢玹闻言,凉凉的瞥了小姑娘一眼。 谢小六立马就往温酒身后躲了躲,小声道:“嫂嫂,你不在的时候,长兄也没工夫管我,三哥对我好凶啊!你回来可太好了,我以后就不用整天被三哥罚着抄书绣花了!” 温酒从小姑娘说的这些话里,充分的体会出了她对三哥的怨念,不由得想起自个儿从前一见谢玹就怂的毛病来。 心下感概了一声:三公子可是小姑娘的克星。 温酒安抚了小姑娘两句,便同谢珩携手一道走到谢老夫人人面前行礼问安:“祖母万安,三叔三婶向来可好?” 她这礼刚拜下去一半就被谢老夫人扶住了。 老祖母眼中含泪,无比欣慰道:“回来就好,回家就好啊!” 谢三夫人抹着眼角,连声道:“我们好的很,看到你们回来就更好了。” 谢玉成一边给自家夫人递帕子,一边道:“这么多人瞧着呢,你别哭了。” 谢三夫人一把将他手里的帕子拽了过去,转头就往谢老夫人手里递,“这是喜极而泣你知道吗?我是高兴!” 谢玉成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刚好这时候,谢万金从后面的马车里下来,大步上前来,喊过:“三哥。” 他又朝祖母行了一礼,道了声:“祖母万安。” 四公子看着爹爹对阿娘素手无策的模样,哈哈笑道:“瞧把阿娘高兴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儿子带了媳妇回来呢!” 第672章 携手归家 谢三夫人一听这话,顿时不想哭了,抬手拧住了四公子的耳朵,“你还说呢!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你都多大了,还不找媳妇!我还等抱金孙呢!” “阿娘!阿娘……”谢万金疼的变了脸色,又甚觉丢脸,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道:“咱们有话好好说,您先把手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儿子的脸丢光了,上哪给你骗儿媳妇去!” 可怜堂堂锦衣侯,先前站在西楚朝堂上跺一跺脚,都要跪下去一大片的人物,如今落到自家阿娘手里,也就是个被拧耳朵的小子命。 小六小七在一旁朝谢万金扮鬼脸,“四哥羞羞羞!” 四公子气的扭头不看他们,闷声声道:“你们就笑吧,待会儿别来找四哥哥要好吃的好玩的!” 两个小的闻言顿时不笑了,小声道:“四哥,好四哥……别这样嘛。” 小六机灵的很,转头就朝谢三夫人求情,“舅母,四哥哥好疼的,您就放开他吧!” 谢老夫人也心疼四公子,转身同谢三夫人道:“万金都这么大了,你别在外头拧他耳朵。” 正说着话,谢老夫人就看见少年模样的谢琦下了马车缓缓朝这边走来,她顿时愣住了,眼中水色越发汹涌。 谢琦颇有几分近亲情怯,同夜离和温文在几步开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上前,朝谢老夫人行礼,温声问好:“不孝孙儿谢琦见过祖母?。” 小六小七欢喜的险些跳起来,脆生生的齐声喊:“五哥!” “小五?”谢三夫人都惊得松开了谢万金的耳朵,“真是小五啊!母亲,老天开眼了!把咱们小五送回来了!” 夜离听到这话,忍不住在谢琦身后小声嘀咕道:“不是老天爷开眼,是姑奶奶我开眼……” 温文按了按指节,强忍住在这大好日子同夜离再大打一架的冲动,压低了声音同她道:“你就不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夜离道:“我让了啊,我自言自语说一句还不行啊?谁让你站我边上偷听的?” 温文顿时:“……” 这小妖女简直不可理喻! 他不再理会夜离。 而谢琦被谢珩一把拉了过去,往谢老夫人跟前一送,“哪里不孝,我们小五孝顺的很!” 谢老夫人连忙伸手抱住了谢琦,如获至宝般拥着,越发老泪纵横,“小五,祖母的心肝小五可算是回来了!” 谢琦被老祖母一句话说的眼眶发红,连忙温声道:“都是孙儿不好,在外逗留如此之久,让祖母老人家担心了。” “回来就好!你能好好的回到祖母身边来,祖母高兴!” 谢老夫人这会儿高兴的语无伦次,光记得说“好好好”了,好似别的话都没法子表达她此刻的欣喜之情。 夜离看着这一家子大团圆,头一次觉着自己好像不太应该杵在这,她刚要转身往人群里去躲清静,忽然有人伸手拉住了她。 小姑娘一回头,就瞧见温酒正笑意盈盈的瞧着她。 夜离心道不好,嘴上也说的极快,“你们一家人欢欢喜喜大团圆,拉着我做什么?” 温酒笑道:“容生既然把你托付给了我,自然也是我家的人了。” “谁想同你做一家人你找谁去!反正我不想!” 夜离说着就要抽身而去,哪知被眼尖的谢三夫人瞧见了。 三夫人是个想儿媳妇想得快疯魔了的,连忙上前来问,“这小姑娘是?” 温酒刚要回答,就被夜离抢了先,小姑娘硬邦邦的应了一声:“不是!” 谢三夫人听了这两个字简直摸不着头脑,有些尴尬的笑道:“这小姑娘还挺有脾气的哈。” 正温声安抚祖母的谢琦转身看来,缓缓道:“离离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啊。”谢老夫人一听这话立马拄着拐杖走到夜离面前来,“小姑娘好本事!心地也好,你是我谢家的大恩人啊!”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也跟着夸夜离心地好相貌样样都好。 让温酒和谢珩等一众晓得西楚小妖女暴脾气的人,一时无言。 尤其是温文,听得面色微妙,眸色也微妙。 夜离生平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夸她,简直被夸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些费劲的开口道:“那个……其实我……我不是什么好人……真的。” 可谢老夫人与谢三夫人只觉得小姑娘心地善良还不愿意居功,越瞧她越喜欢,连声要留夜离在府中长住,好生报答才行。 温文原本在看笑话,没一会儿就被谢三夫人拉了过去,“这小公子就是温文吧?生的好俊,有心上人吗?可曾婚配了?” 温小公子哪见过这般阵仗,被人嘘寒问暖问长问短问有没有心上人问的心情微妙面皮发红,忍不住小声问夜离:“跑吗?” “跑你个头!”夜离正被迫笑脸迎人,她平日里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主儿,今个儿被硬生生夸成了甜甜美美还心善的好姑娘,只能小声朝温文发脾气,“你跑一个我看看?你那好阿姐抬手就给你拽回来!” 温文顿时:“……” 他也好些没没有家中长辈这般关怀了,十分不习惯,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别别扭扭的接受了。 温酒看着这一幕眼中俱是笑意,眼角余光瞥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谢玹跟前的叶知秋,叶将军正在笑着同首辅大人说话,半句也不提谢玹瞒着她自个儿去了西楚的事,只含笑问:“我叫人你送的糖,你尝过没?” 首辅大人今个儿难得的心情不错,面似冰雪初化,虽不搭叶知秋的话,好歹是愿意听个大概了。 叶知秋笑容灿烂,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偷偷塞给他,“经过旁人手中的可能会有毒,你不吃也是对的,但是我给你带的,你可以放心吃的。” 温酒听到这话忍不住想笑,默默的握紧了谢珩的手,含笑同他道:“谢东风,回家真好啊。” “嗯,有你在什么都好。”谢珩应了一声,眸中笑意再没淡去过。 温酒捏了捏他的掌心,笑得眉眼弯弯。 又哭又笑的谢三夫人问完这个问这那个,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别在太阳底下晒着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说,先回家!” 谢玉成笑着附和道:“夫人说的对,先回家!” 谢老夫人连忙说:“对对对,瞧我这个老糊涂,一高兴就把什么事都忘了,回家,咱们一起回家。” 几个小辈连声应道:“好,我们回家。” 暖阳高照,金色阳光铺满长长的官道。 十里长亭坐看往来客,足踏风尘皆是归家人。 第673章 合家欢 大晏众臣好不容易盼到陛下回来,原本一个个都想凑上前来说几句话,奈何首辅大人往驾前一挡面似冰霜,瞬间把这些个人都“劝退”了。 一行人进了谢府,大门一关,阖家团圆。 把各怀心事的大臣们都关在了外头,憋得越发心事重重。 金玉满堂还有十全十美丰衣足食这一路都没机会插话,只能跟在边上,多瞧上温酒几眼。 谢老夫人拉着温酒的手,同温酒说家里的事,“原先那些个王公大臣们说你到之后,得去宫中设宴会群臣才符合规矩,可我想着阿酒回家应当比较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谁喜欢同那些个人打官腔听假话啊?” 温酒听得这话,含笑点头道:“还是祖母疼我。” 谢老夫人笑道:“我到底不是真正的皇族人,也不想住到宫里头去被人当做老祖宗一般供着,我还是喜欢住在谢府里,做我的老夫人。陛下是我孙儿,首辅也是我孙儿,锦衣侯也是,王侯将相皆出我谢家,我就是不在宫里住着又如何?” 老夫人这些年活的越发通透,同温酒道:“你别觉着如今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照我说啊,没什么不一样,你想如何便如何,有祖母在呢。” 温酒听得这话,心里满当当的,“祖母待我的好,我心里都知道。” “祖母可不能这么偏心啊!”谢万金一听这话,当即凑上前扶着老夫人,在她身侧道:“您让阿酒想如何就如何,我没什么可说的,可阿娘拧我耳朵的时候,您能不能管管她?我这么大人了,还是大晏的锦衣侯,老是被阿娘拧着耳朵骂算怎么回事?” 谢三夫人听到这话,又有些手痒想去拧四公子的耳朵了,可她抬手就被一旁的谢玉成拦下了。 反倒是一旁的谢珩抬腿踹了四公子一脚,笑骂道:“我瞧着三婶拧你的耳朵就拧的很好,若是由着你胡作非为,那还得了?” 谢万金被踹的一个踉跄,险些栽到花圃里去。 谢三夫人看着,很是解恨道:“踹的好!” “阿娘!他踹的可是你亲儿子!”四公子拽着一旁的温文才勉强站稳,又无奈又生气的回头道:“长兄!你都当皇帝了,还这么没正形,说踹我就踹我,不怕被人写进小册子里去,说你虐待弟弟!” 谢珩一脸无所谓,回头问谢玹,“首辅大人,咱们大晏朝有人这么闲吗?” “没。”谢玹语调如常的回了一句,而后又道:“有我在,就没人敢编排长兄。” 谢珩闻言,挑眉看向四公子,“瞧瞧,阿玹这样的才是我弟弟,你啊,再整天没事闹腾,我就把你送的远远的,去和亲,以后家里就清静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谢万金一跃而起,整个人都挂在了温文身上,假意哭嚎道:“我这娘不疼爹不管的,连长兄和三哥都开始瞧我不顺眼了!” 温文差点反手就把四公子抛出去,忍了好一会儿才没忍住没动手,只压低了声音道:“你下来!” “急什么,你再等一会儿。”谢万金低声说完,就又开始喊:“嫂嫂,你帮我说句公道话啊。” 温文很是无奈的背着四公子往前走,开口便道:“阿姐,你别帮他说话,让他和亲去吧,去寒川或者大漠给公主入赘当驸马得了!” 夜离见状,当即就补了一刀,“我瞧着他去和亲就很好。” 谢万金也没敢再挂在温小公子身上,立马就跳了下来,回头看向温酒,可怜兮兮的喊:“阿酒嫂嫂!” 温酒含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他了。” 谢万金闻言,立马往温酒边上站,一本正经道:“长兄,以后我就是阿酒娘家人了,你若是惹她不高兴啊,我谢万金第一个不依。” “行行行。”谢珩算是看明白了,四公子耍宝一般闹了半天,是想让阿酒心中安定一些。 既如此,他又怎能不欢喜。 谢老夫人由着他们闹腾,越发和蔼的同温酒说府中的事宜,“我同你三叔三婶,还有小六小七还都还在原先的院子住着,万金的锦衣侯也刚当了没多久,还没有自个儿的侯府,也没娶妻就没搬出去。阿玹平素公务繁忙,这朝中官员时不时的就要来找他,怕吵着我们,就搬到隔壁的府邸去了,休沐的时候才回来住,你同东风的院子都还留着,同从前一模一样。” 其中几年多少离愁别绪都掠过不提,如今这儿孙到了跟前,便只剩下满心欢喜。 老夫人说着,感概万千道:“我这辈子啊,还能活着见着咱们一家团聚,真真是再无憾事了!” 温酒扶着老夫人,柔声道:“祖母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是啊。”谢万金道:“祖母这话说的太早了,您身子这般硬朗,将来要看四代同堂,五世其昌呢!” 众人纷纷附和,这会儿倒是不嫌弃四公子话多了。 谢老夫人笑道:“好,祖母等着,那我们家四公子什么时候给祖母找个孙媳妇回来啊?” 谢万金顿时噎住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 小六小七在一旁哈哈大笑,齐声问道:“四哥哥,祖母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 谢万金厚着脸皮道:“小孩子家家插什么嘴?再多话,待会儿不许吃甜的!” 小六小七闻言,齐齐提高了音量喊:“三哥,四哥说不许吃甜的。” 谢玹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谢珩,喊了声:“长兄。” 谢珩抬手,捏来风中一片飞花,径直就打在了四公子下巴上,“话多犯了众怒,罚你待会儿今夜不许再开口。” “我……”谢万金一听这话就不服气了,可刚一开口,就被长兄的眼神给压了下去。 偏生谢三夫人也不理他,连带着谢玉成好似也看不见他这个儿子一般。 谢老夫人又满心满眼都是温酒和谢琦,四公子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一般道:“本公子这是失宠了啊。” 这一夜,谢府花厅里摆上了二十人的大圆桌,也坐的满满当当。 合家欢乐,笑语连连。 窗外月色满屋檐,明朝又是艳阳天。 第674章 只是去西楚干了一票大的 一家子人吃过团圆饭,谢老夫人又拉着温酒与几个孙儿在后花园赏花赏月。 老祖母人逢喜事精神爽,夜深了竟也不觉得困,同温酒说了好半天话,看着小六小七在跟前笑闹,四公子耍宝似的说着玩笑话,越发开怀了。 谢琦温声同祖母说外面大千世界,谢珩更是时不时接上一两句,就连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谢玹也跟着暖化了不少。 谢老妇人笑着听,有心同儿孙们多待一会儿,却着实困得有些睁不开眼。 温酒柔声劝道:“夜深了,祖母先歇息吧,话留着明日再说。” 谢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喃喃道:“阿酒……你们都回来了,祖母高兴、祖母高兴啊!” 温酒柔声道:“我知道,祖母再高兴也要仔细身子不是?”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 温酒扶着老夫人起身,吩咐她身边的侍女,“扶老夫人回去歇息吧,小心伺候着。” 侍女们扶着谢老夫人走了,谢三夫人也是眼明心亮当即一把将谢万金拽了过去,挥挥手示意小厮侍女们都散了,又开口喊了“小六小七,你们明日还有早课,都快些回去睡吧。” 两个小的还想同嫂嫂和兄长们说话,眼巴巴舍不得走。 谢玹道:“明日早课若是起晚了,文章多抄一百遍。” 谢小六当即有些站不住了,连声道:“我我我困了!” “我也困。”谢小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拉了谢小六就走,“嫂嫂,长兄三哥四哥五哥,明日见!” 谢琦温声道:“明日见。” 声未落,夜离便把他拉到了一旁,低声道:“我要和你住。” 谢琦顿了顿,“这……” 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整呢,小姑娘就直接把他拽走了。 一旁的温文见状,也十分自觉转身走了,走前还不忘说了一句,“赶了这么这么久的路,确实有些累人啊,该睡了。” 一时之间,偌大的后花园里,只剩下温酒和谢珩还有谢玹三人。 园中花团锦族,天上繁星烂漫。 温酒周身微风徐徐,见二人衣袂翩然,云袖飘飘?,不由得微微笑道:“那我也去睡了,你们二位接着赏月?” 她说着转身就走。 “阿酒。”谢珩轻唤了她一声,笑意盎然道:“记着给我留门。” 温酒闻言,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刚要开口说话。 谢玹便面无表情的开口道:“留什么门?长兄你今晚还想睡?” “怎么个意思?”谢珩挑眉,“我回了家,连觉都没的睡了?” 谢玹语调微凉道:“陛下回程走了将近两个月,积压下来的折子堆成了山,还等您御笔批阅,这睡字……” 三公子冷笑了一声,“今夜怕是与您无缘了。” 谢珩顿时无言:“……” 他回头看了温酒一眼。 温酒连忙道:“那你今夜就同首辅大人过去吧,我先回房睡了。” “阿酒!”谢珩看着她穿花而过,再喊也不见应声了,只能无奈抬手拍了拍谢玹的肩膀,“我不是说了,一切事务由你代为处理,那些折子你批就好了。” 谢玹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都批好了,但是长兄必须得亲自过目。” 谢珩看着自家三公子这有板有眼的模样,也是没法子了,只得揽着谢玹的肩膀往外去,“行行行,首辅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酒站在拱门后,看着那兄弟两踏月而去,光影重重间,他们的背影好似同数年前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少年都已长大,可以翻云覆雨,独当一面。 又好似什么都没变,一如从前。 温酒站在斑驳树影下,有些出神的想着。 花园两侧小路都有小侍女们提灯寻了过来,一边是金玉满堂那几个,一边是欢天喜地团团圆圆。 两拨人几乎是同时走到了温酒跟前,一边喊:“少夫人!” 一边喊:“殿下。” 一众小侍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温酒听着颇有些几分后宫佳丽三千,不知今夜先宠幸谁好的纠结,只能笑了笑,同众人道:“不早了,都去歇了吧,我回了自己家,不用你们伺候的。” 欢天喜地那几个连声道:“那怎么行?” 金玉满堂这边,带头的金儿红着眼睛道:“如今身边有了更可心的小侍女,便嫌我们这几个粗鄙不堪用了么?” 玉露和香满红堂三个也有样学样,跟着金儿道:“少夫人只怕是早就把我们给忘了。” 温酒闻言,忍不住笑着抬手轻轻敲了敲几个小侍女的额头,道:“一个个说什么呢?还小侍女?以为我不在帝京,就不晓得你们如今个个混的风光无限是吧?金掌柜,你同我说说,这些年手里经了多少银子,万儿八千的可还放在眼中?” 金儿闻言立刻破涕为笑,“经手的银子再多,那也是我帮少夫人守着的,我可一个铜钱也没私吞呐。” 余下三人齐齐应声。 自温酒失踪后,金儿便咬牙接管了此间有酒,和四公子一起管着各家账本,其他三个侍女也没闲着,酒楼铺子庄子都帮管着,不曾落到别人手上,磨砺了这几年,都是帝京城少有的厉害人物了。 气质大改,容色也越发美艳。 温酒笑道:“不必私吞,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金玉满堂四人齐声应道:“少夫人平安无恙的回来,就是给我们最大的好处了。” “几年不见,你们的嘴倒是越发甜了。”温酒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话说回来,你们是不是都到改婚嫁的年纪了?” 她一问这话,就没人吱声了。 连一直着急想插句话的欢天喜地她们都彻底没了声。 温酒不紧不慢往前走,衣袖迎着夜风翩翩飞舞,故作不解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玉露低声道:“西楚那些人都是瞎的吗?居然会说我们少夫人傻……他们才傻呢!” 红堂咬牙道:“分明比从前还会堵我们的话了!” “谁说我们少夫人去了西楚之后就变了的?”金儿在温酒身后,小声道:“我们温掌柜只是去西楚干了一票大的!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千古前后,还有谁能做得?” 温酒笑而不语。 好在这买卖做成了。 好在……回家了。 故地故人喜重逢,其中挫折重重,都不过好事多磨。 第675章 护姐 温酒回到旧庭院,屋中所有的陈设摆件都同从前一般无二,这一睡,就枕着好梦到了天明。 她起身洗漱更衣后,就去花厅陪着谢老夫人和一家子人用朝饭,谢珩和谢玹果然都忙了一夜没回来。 温酒只是朝窗外看了一眼,两个小的就眼明心亮的,都往她身边凑。 小七同她道:“长兄这次离京这么久,三哥好不容易逮着他去看这些时日堆积下来折子,今个儿都未必能放他回来!” 小六点头,很是赞同道:“都说我们两个怕三哥,其实长兄也很怕三哥呢!” 谢万金笑道:“那真要算起来,还是我胆子最大喽。” “四哥哥羞羞!”小六小七齐声道:“也不知道是谁啊,见着三哥就笑,生怕三哥会吃了他似的!” “哎哎哎……”谢万金有些笑不出来了,两个小梨涡都垮了大半,“才多久没见,你们两个就敢拿四哥哥寻开心了?” 小六小七回头瞧着温酒,“嫂嫂的胆子才大呢,她一点都不怕三哥!” 两个小的生的眉目如画,笑声更是清脆悦耳,但是这话说的,温酒可不敢认。 谢三夫人在一旁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用朝饭呢,先吃饱了再说话。” 难得一家子人坐在一起用朝饭,两个小的欢喜忘形,猛地听见这话才收敛许多。 温酒笑道:“小六小七这么活泼讨喜,我瞧着胃口都变好了呢。” 两个小的朝着自家嫂嫂笑的眉眼弯弯,齐声道:“就知道嫂嫂最喜欢我了!” 两人齐声说完,不由得瞪了对方一眼,异口同声道:“是我!” “我!” “你们两就别争了,反正争不过你们东风哥哥。”谢老夫人笑着开了口,招呼着温酒多吃些,而后缓缓同她道:“东风和阿玹这几年都忙得很,少有空闲回家来,但是你回来就不一样了,东风再忙也得抽空陪你才行,祖母会同他说的……你安心用饭。” 温酒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 她一句“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他陪着”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谢老夫人便接了话头继续往下道:“年少夫妻如胶似漆,这一眼看不着啊这心里就空落落的,祖母也是过来人,都知道的。” 厅中都满眼含笑的都是看着温酒。 搞得她像个离不开谢东风的小媳妇一般。 温酒默默低头喝了半碗汤,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谢琦和夜离等人,却不见温文,不由得有些奇怪,回头问身侧的小侍女,“阿文去哪了?” 欢天小声同她道:“早间的时候,有人来府里传信说是咱们西楚的官员和大晏的朝臣因为您同陛下大婚究竟怎么办才符合规制的事吵了好些天,一边说是立后,您得给陛下行跪拜之礼自称臣妾,一边说您是西楚女君应当同平起平坐才行,今个儿险些吵到打起来,小公子一听这话就进宫去了。” 夜离一听,奇怪道:“温文进宫干什么?去打人吗?怎么不叫我?” 她说着就要起身去,一旁的谢琦连忙伸手拉住了她,温声道:“莫要胡闹。” 夜离道:“他肯定是打人去了!” 她无比肯定的说:“你别看温文整天别别扭扭的,其实一心都向着他这个阿姐,莫说是那些不长眼的大臣让温酒朝谢珩三跪九叩行大礼了,就是听见有人说他阿姐一句不好都忍不住要动手的。” 夜离是想法再简单不过的人,平日里好似缺根筋一般,偏偏看人奇准。 谢琦听她这样说,一时竟无言反驳,还觉得颇有道理。 温酒听这话,心中思绪纷杂,当即起身同谢老夫人道:“祖母,我有些不放心,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其实老夫人想的是有东风和阿玹在,那些老顽固们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但看阿酒这模样,让她自己去看看也好,便没再拦她,只和和气气的说:“那你这便去吧。” 温酒微微颔首,便带着一帮小侍女们衣袖翩飞的去了。 谢万金一边吃糕点,一边道:“又有热闹看了。” 谢三夫人恨不得直接拿筷子敲他,“阿酒都进宫去了,你还不赶紧的跟去看看?整天想着瞧热闹,你姓不姓谢了?” 四公子被自家阿娘嫌弃也不恼,笑的眼角微扬,徐徐道:“阿酒是不放心温小公子,怕他下手没个轻重把人打坏了,又不是不放心长兄!阿娘,你就放心吧,长兄最心疼阿酒了,三跪九叩?他给阿酒跪还差不多!” “瞧瞧!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谢三夫人简直要给他气晕过去。 谢玉成压低声音同她道:“我觉着万金说的挺有道理的,是东风能干出来的事。” 谢三夫人不说话了。 小六托腮,“长兄给嫂嫂三跪九叩行大礼啊,好像挺有意思哎……” 小七一脸赞同,“四哥说的对!” 夜离转头同谢琦道:“我也要去看!” 谢琦无奈的笑道:“四哥随口胡说的,你莫要信他。” 夜离这会儿却兴致奇高,“我觉着他这次不是胡说,咱们去看看吧!” “小五,你看看人家夜离!”谢万金听到这话,忍不住笑道:“你若是再拆四哥的台,休怪四哥以后帮她不帮着你啊!” 谢琦顿时:“……” 谢老夫人瞧着几个小辈欢欢喜喜的,脸上笑意越发和蔼可亲。 庭前花开锦绣,府中儿孙满堂,人生至此,再无憾事。 谢老夫人心里想着:若是真能看到四代同堂就更好了。 …… 皇宫,御书房。 首辅大人摁着刚陪心上人游山玩水回来的晏皇陛下看了一整夜的折子,一帮各怀心思的老大臣在外头求见,候了整整一夜。 一开始这些个大臣们只是苦口婆心的站在御书房外头劝:“陛下,若是不借着这次立后大典压一压西楚那些个人的气焰,只怕他们日后都要踩到咱们大晏人的头上了!” “是啊,您如今同西楚女君是情深义重琴瑟和鸣不假,可越是如此,越要以防有人借此生事,咱们大晏有今生之昌盛不容易啊!” “陛下!您得为咱们大晏想想,得为大晏的百姓多思量思量啊!” 众人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陛下开恩召见,这劝诫没劝诫成,反倒招来了负责女君大婚事宜的西楚群臣。 西楚女官不少,又是长于女子为尊之地,原本就对大晏这些瞧不起女子的大臣们十分不屑,这次又是为了女君才忍气吞声同这些个人打交道的。 结果大晏这些个老东西们给脸不要脸,上来就要把“两君大婚”改成“立后大典”,还要让他们女君当众给晏皇行三跪九叩之礼,从此伏低做小。 女君愿意拱手河山讨心上人欢心,心甘情愿对至爱俯首称臣是一回事,让这些老东西强压着,连带着她们这些旧臣都得跟着一块夹着尾巴做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大清早的,两拨人吵得在御书房门口吵得天翻地覆,连脸面都顾不上了,纷纷撸袖子准备开始动手。 温文赶到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 温小公子二话没说,朝着嗓门最大,同西楚众人吵得脸红脖子粗那个老匹夫上去就是一脚,直接把人给踹的往后倒去,还连带着压趴下好几个。 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顿时静了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白衣飘飘的少年。 众人只见这少年面容俊秀,但是满身怒气,叫一帮大晏老臣都不敢触其锋芒。 只有挨了温文一脚,险些呕血的那老大臣惊声问道:“来者何人?胆敢在皇宫大内如此放肆?” 不等温文自报家门。 一帮西楚大臣几乎是喜极而泣一般喊道:“小公子!” “我姓温,单名一个文字。”温文冷冷一笑,不咸不淡,“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什么官职,也就只是你们陛下的小舅子而已。” 一帮老大臣闻言,吓得脸色大变。 有人喃喃道:“不是说西楚慕容氏的人都死绝了吗?这个温文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姓温啊,想必是温掌柜从前的家里人了!” 众人反应过来,个个脸色青了又白。 原本让西楚女君伏低做小这种事就只能关起来门来商量,偏偏陛下一个字都不愿意听,直接把他们都关在了外头,被西楚这些个臣子听见了来大吵一架也就算了,偏偏又冒出来一个温酒的弟弟。 这未来的国舅爷亲自进宫来出头,这仇他是记定了! 众人正惶惶不安着。 一直大门紧闭的御书房忽然开了门,王良带着小内侍们列队而出,躬身施礼道:“国舅爷消消气,陛下有请。” 温文重重的甩了老大臣们一袖子风,当即冷着脸入内而去。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句,便听王公公继续道:“诸位大人也请吧,陛下刚批完折子就召见诸位大人了,有什么话都请进去再说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心有千金重石一般,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前头的温文脸色奇差,直接冲到了谢珩面前,“这就是你说的会一辈子护着我阿姐、疼她爱她?将她视作掌中珠玉?” 谢珩刚批完最后一本折子,随手合了扔给谢玹,抬眸看着气的险些头顶冒火的小舅子,颇有耐心道:“稍安勿躁啊,小舅子。” 温文见他这般淡定从容,越发恼怒道:“你就由着他们叫嚣着为难我阿姐?谢珩!若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就不要藏着掖着,趁早明说了,我家阿姐去哪都能过的很好,不是非要嫁你不可的!” 谢珩眼角微抽,含笑同小舅子道:“阿酒若是知道,你这样护着她,定然高兴的很。” 温文被他搞懵了,“你什么意思?” 谢珩抬了抬手,示意温文到边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小舅子的火气暂且先这么冒着吧,等会儿再消不迟。” 温小公子听得云里雾里,没好气走到了谢珩身侧,硬邦邦甩给他一句,“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啊,若是你让我阿姐伤心难过了,我手中剑可不是耍着玩的。” “嗯。”谢珩含笑点头,“他们进来了,劳烦小舅子的脸再黑一些,在我同你阿姐大婚之前把这些人都吓退,一劳永逸最好。” 温文看着自家姐夫的眼睛,总算是明白了一些。 成吧,若是今天闹这一场真能一劳永逸,他这做弟弟的把黑脸唱到底也无妨! 第676章 她要拿算盘了 这两人说话间的功夫,两拨大臣诚惶诚恐的入内而来,跪拜行礼称君万岁之后,一个个竟然都跪在地上不起来了。 老大臣们苦口婆心的劝道::“自古以来都是君为上,夫为天,既然西楚女君是嫁到咱们大晏做皇后的,在这立后大典上跪一跪君王夫婿也是应当的,陛下若是因为年少夫妻情深意浓开了这个先例,日后定然诸事难平,那些个规矩免不了都要改一改,那还不得天翻地覆啊!” “规矩不能改,礼制不能乱啊陛下!” “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谢珩刚同小舅子好好说了两句话,目光微移,落在那些个叫嚣着都是为了大晏好为了陛下好的大臣们身上,显然就没那么和气了。 晏皇陛下剑眉微挑,问众人,“这礼制规矩是谁定的?” 跪在最前头那位老大臣连忙抬头,回答道:“回陛下,这礼制规矩是咱们大晏先祖和历代先贤定下的,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这话一出,那些个老大臣跪的腰板都直了许久。 谢珩屈指,冷不丁敲了御案一下。 众人顿时惊了惊,躬身俯首,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谢珩坐在龙椅上这几年,一直忙着南征北战,也没空去管这些自诩清流的老大臣。 先前这些个人只是偶尔站出来劝一劝陛下正当年纪该立后了该纳妃了,对选秀为陛下延绵后嗣的事十分的上心,但也没人真的敢追着陛下后头要他一定要怎么着。 今个儿着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敢来这御书房走一遭。 偏偏陛下也不似平日里那般直接了当的罚人降罪于人,只是面色淡淡的坐着,连目光都漠然的让人心中忐忑。 更别说,还有一个冷若冰霜的首辅大人坐在陛下身边,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同阎王边上的判官也相差无几,俨然一副抬笔落墨就要尔等小命的架势。 谢珩侧目问首辅大人,“先祖说过不能改吗?” 谢玹面无表情道:“不曾。” 一众老大臣们闻言顿时七嘴八舌的要开口同首辅大人争辩,恰好这时候西楚那个官员们也忍不住了,抢先道:“你们往前翻个几个百年看看,大晏有哪个皇后是拿万里江山做嫁妆的?” 温文见状,适时出来唱大黑脸,“你们若是能找到这样的先例,咱们再来谈谁为上谁为天,三跪九叩的事!” 老大臣们犯了难,这事本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因为太稀奇他们才一定要立规矩,把这地位高低定死了,免得日后多生事端。 但是自家陛下非要把胳膊肘往外拐,这可真真叫人愁白了头。 老大臣们没法子,纷纷喊:“首辅大人!您劝劝陛下啊!” “劝有何用?”'谢玹语气极淡道:“在家他是我长兄,于国他是我的君王,为人弟为人臣,自然要听君王长兄的。” 说起来谢玹在朝政之事雷厉风行,可三番四次拦着这些老臣给长兄选妃,免不得就要被人在背后说闲话了,嘴毒点的说谢玹只是明面上忠心,其实一点也不为陛下着想,说首辅大人居心不良、另有图谋的比比皆是。 更有甚者,说谢玹对他家长兄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这些话且掠过不提,反正谢玹也没当回事,对着这些个人该冷脸还是冷脸,依旧是不屑一顾。 首辅大人自个儿没当回事,但是他们老抓着温酒是西楚女君的事儿不放,非要闹腾,谢玹索性不管了,让他们自个儿到晏皇陛下面前来讨苦吃,苦头吃够了,这人啊,也就清醒了。 众人眼看着首辅大人甩手不管这事,越发急的额头冒汗,“陛下!这事您可不能糊涂啊!” “糊涂?何谓糊涂?”谢珩一听这话,当即俊脸微沉道:“朕今日耐着性子听尔等在这里叫嚣,是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要朕对尔等客气些,怎么着?你们还打算蹬鼻子上脸?” 众人齐齐俯首于地,连声道:“不敢!” 这位陛下到底不是打小在皇室之中长大的,没那份虚伪高雅,也没打算装什么肚量滔天的君王。 对谢珩来说,什么都好说,唯独两桩事没得商量。 损我家国一寸都不可,伤我阿酒半点也不行。 这些人上赶着往刀口撞,还自认为忠心一片天地可见,冷不丁被陛下一句话问的昏头转向,惶惶不安。 谢珩道:“说什么高低贵贱,君为上夫为天?朕要的是大婚!白首同心琴瑟和鸣的大婚,听明白了吗?让朕的心上人在大婚之日三跪九叩行大礼,亏你们想的出来,那是朕千辛万苦才娶到的妻!若不是怕她心疼,朕倒是想给她跪一跪。” 最后一句不紧不慢落下,一众老大臣们顿时都惊住了,一个个被这话砸的魂飞九天,险些直接晕倒在地。 今日来此的老大臣有人是真的为了祖宗规矩,有人心怀鬼胎为了自个考量却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他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有眼力见的今日都不会来,年轻一辈的大臣们深知陛下把娘娘看得极重,早就对这事避的远远的了,最有可能生事的,今个儿都在这跪着了。 谢珩就想着这一回就把这些个麻烦都解决了,免得他们日后再想方设法去烦阿酒。 “你们是为了大晏,还是家里的那些个小女孙女,朕也不想多说。”他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一众老大臣,语调微沉道:“朕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朕此一生只娶一妻,生同衾死同穴,再不会有旁人!”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老大臣们闻言,简直心如死灰。 但还有那么一个不怕死的,梗着脖子开口道:“陛下爱妻心切,老臣无话可说,可老臣听闻西楚女君身体孱弱,只怕难以为陛下延绵后嗣,若是她数年无所出,难道陛下还要为了她不顾皇嗣不成?” 谢珩闻言,不由得拍案怒道:“妄言咒君,其罪当诛!” 那老大臣五体投地的拜了下去,“臣一片忠心为君,天地可鉴!” “天见你这么咒人,怎么不降道天雷直接劈死你!”温文抬手就拿起案上的折子砸在那个老大臣脸上,怒骂道:“你才生不出儿子!你全家都生不出儿子!” 少年说着,走过去就伸手把人拎起来刚要动拳头。 殿外内侍通传:“女君到!” 十几个小侍女鱼贯而入,整齐划一的分列两旁,一袭锦衣的温酒逆着淡金色的阳光跨门而入,发间凤凰钗摇曳生姿,流苏轻轻晃动着,清雅随性中又透着贵气无双。 温文一见她来,手上的动作就僵住了。 好似幼时同邻家小子打架被阿姐抓到一般有些无措。 温酒缓缓走到少年面前,面色如常道:“松手。” 温文一把将多话的老大臣推开,满脸不悦道:“谁让他乱说话咒人的!” “那你也不能同老人家动手啊,咱们得讲理。”温酒说着示意少年站到一旁去,自己则转身走到了御案前。 谢珩连忙起身,伸手来牵温酒,动作自然的不像话。 方才还气的拍桌子的晏皇陛下,一见她来,琥珀眸里顿时有了笑意。 温酒不紧不慢的开口问众人,“方才是谁说本宫不能为陛下延绵后嗣的?” “是老臣!” 那人被温文用折子砸的鼻青脸肿,却又正色的让人觉着可笑。 温酒笑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 一旁的谢珩当即沉声道:“莫说是朕如今正当年纪,有的是机会同娘娘延绵后嗣,就算朕真的没有儿子,到时候从宗亲里过继,挑好的顺眼的养在膝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陛下一脸的“你们再废话,朕就把你全打趴下”,就差就把“朕绝不会再纳妃,尔等死了这条心吧”说出来了。 西楚众臣闻言欢喜的几乎要落下泪来,一帮老大臣们却是面面相觑,在没法说什么。 御书房中忽然静了下来。 温酒眸色如墨的看着谢珩,眼中笑意泛泛。 过了片刻,她转头看向众大臣,“诸位为大晏为我的陛下想的这么远,着实是辛苦了,要不这样,你们谁想把女儿或是孙女什么的送到陛下身边来,现下就直接同本宫说了吧。” 众人闻言,齐齐抬头看向温酒。 谁也没有想到,这事到了这个关头,温酒竟然会松口。 谢珩看着她,微微挑眉。 跪在老大臣们思量了片刻,刚要开口。 边听温酒继续道:“本宫刚好要同你们算算账。” 谢珩忍不住笑了。 连一直装作在看折子的首辅大人,也几不可见的扬了扬唇。 一众大臣们却是听得脸色未变,不知道这人究竟要搞什么花样。 温酒屈指敲了敲桌案,吩咐左右侍女,“取算盘来。” 她扫了众人一眼,不紧不慢道:“本宫许久不算账,这些个人就忘了陛下是本宫养的,首辅大人也是本宫养的,前些的军资粮饷都是本宫筹来的,这帝京城大晏朝能稳稳当当到如今,本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大晏西楚国土相当,如今并为一国,皆因本宫倾心陛下,莫说是独占陛下恩宠……” 温酒说着,一手任谢珩扶着,一手提着裙袂衣摆忽的一扬,云袖翩飞的坐在了谢珩原先坐过的地方,语调飞扬道:“就是这龙椅,本宫也坐得。” 第677章 算账催债 一众老臣们闻言,个个神色骇然。 原本众人听闻温酒拱手山河讨陛下欢心,那肯定是因为女子胸无大志重情意轻权势,只要有人提出让她伏低做小,那她肯定是会答应的。 没曾想,她一来就说自个儿龙椅也坐得。 眼下一双璧人同坐一椅,不挤不空,如同天造地设一般。 老臣们骑虎难下,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偏生陛下与温酒同坐还欢喜的很,握着心上人,笑的满面春风,“娘娘说坐得,那自然是坐得的。” 众人顿时:“……” 这还是我们那个杀伐果断的陛下吗? 简直有妻万事足,别的什么都不要了。 偏生这时候,侍女们又将算盘呈上了御案。 温酒抬眸示意谢珩松手,而微微提袖,素指芊芊轻拨算珠。 “啪啦”一下,一众叫嚣着要让陛下给她立规矩的老大臣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温酒也不急着算账,徐徐问道:“底下跪着的,可有户部之人?” 有人颤声应道:“臣、臣是户部的。” 温酒不紧不慢道:“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先前国库空虚,连你们的俸禄都是本宫先垫上的,劝陛下纳妃之前,是不是得欠本宫的银子先还上?” 谢珩既然肯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自然也不能让他一个人担着暴君昏君之命。 不就是贪慕权势,肆意妄为吗? 这个名头她担了,今日且来仗势震一震这些个有心之人。 老大臣们听得她当场催债,脸色顿时青了又白。 西楚那几个强忍着才没有大笑出声。 温文在一旁道:“还自诩什么清流雅士呢,拿人银子的时候什么都不说,还反过来给出钱出力的找麻烦!你们当官的,都喜欢以怨报德不成?” 底下那一众已然没脸再抬头。 他们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首辅大人一直坐在这里不说话了! 这人分明是早就预料了会有这么一遭,才早早就置身事外,看着他们倒霉。 温酒轻轻的拨着算盘珠子,嗓音含笑道:“看起来好些个人要进言,从谁算起好呢?” 众人闻言,汗都下来了,又拉不下脸来求饶恕,纠结了许久才七嘴八舌的说着,“是臣等老糊涂了,还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要同老臣们计较……” 温酒笑了笑,正色道:“我待陛下如何情深是我的事,若是尔等借着我与他的情意打压西楚来的官员,我定然是不答应的。” 她直接把话挑明了说,“大晏女子身份低微,西楚却是以女为尊,两边忽然开始同朝共事,有诸多意见不和也是在所难免,但是尔等若是天天把三从四德夫为天挂在嘴上,导致国体失和,本宫与陛下决不轻饶。” 谢珩笑着附和道:“娘娘说的极是。” 底下的老大臣们被压了一头又一头,这会儿已经有些生无可恋了。 有人破罐子破摔一般开口道:“女子大多头发长见识短,在朝为官岂不是误人误事吗?此风不可长!若是长久如此下去,必然会天下大乱!” 他身侧几人小声附和着此风不可长。 西楚那些个官员就忍不住了,当即开口反驳。 这眼看又要开始大吵。 温酒抬了抬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 她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众人,“谁女子一定不如男子?只要有本事,无论男女皆可成事,况且尔等男子再厉害,还不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们这般瞧不起女子,怎么不从你们爹爹肚子里钻出来?” 西楚女官齐声附和“女君所言甚有理。” 一群老大臣气的脸都黑了,又不敢大声同温酒争辩,只能低声说着:“简直是强词夺理!” 用刀剑说话的陛下,娶了财神天降般的娘娘,一个“老子要怎样就怎样,尔等休要废话”,一个巧舌如簧,用银子也能砸死你。 都不是走寻常路的。 众人实在是没法子了,无力的趴在地上,再没话可说。 谢珩见状,心知这事算是了了,忍不住笑着赶众人,“还跪着作甚?从哪来回哪去,耽误了朕给娘娘跪算盘,你们担待的起吗?” 众人原本刚要行礼退下,闻言猛地一头磕在地上,险些就这么晕死过去。 王良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连忙挥手示意小内侍们上前去把这些个老大臣们都扶出去,省的在这里碍陛下娘娘的眼。 余下众人也行礼告退了。 御书房里,一时之间只剩下温酒谢珩,还有谢玹和温文。 温酒把算盘往边上一退,强忍着笑问谢珩,“我什么时候让你跪过算盘了?” 谢珩扬眸,理直气壮道:“那我也不是让少夫人多威风威风么?” 温酒:“……” 这种威风她一点也不想摆好么? 这两人说着话,一旁温文越看越觉着自己不该待着这,转身悄悄的就走了. 温酒眼角余光一瞥就瞥了了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连忙开口喊了一声,“阿文。” 少年顿了一下,却仍旧往外走。 温酒不得不回头同谢珩道:“这小子又跑了,我先去瞧瞧他,咱们的事等回家再说。” 她说完,转身就走。 谢珩伸手想拉住她,却晚了一步,只能看着她的袖子从他掌心拂过。 有些痒痒的。 他不由得跟着起身,刚要往外去,就被一旁的首辅大人拉住了,摁回椅子上坐着。 谢玹从身后搬出一叠折子往谢珩面前一放,面无表情道:“走什么?继续批折子。” 谢珩又无奈又好笑,忍不住道:“不是……我晚些时候再回来批不成吗?” 首辅大人意简言骇道:“不成。” “怎么就不成了?”谢珩把面前的折子都推开了,看着谢玹道:“三弟,为兄刚回来就在这里熬了一夜,眼都熬青了,连歇一会儿都不行,你也太狠心了。” 谢玹眸色淡淡的看着他,“我眼睛也青。” 三公子虽然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但是谢珩已然把他后面没说出口的话也给意会全了。 首辅大人说:我陪你熬了一夜,熬到眼睛都青了都没说什么,你还不继续给我批折子? 谢珩无奈摇了摇头,颇是感概道:“阿酒为了她的小阿弟把我丢下了,我弟弟当了首辅大人之后只会催着我批折子,这都是什么命啊?” 谢玹把笔塞到了他手里,面无表情道:“批。” 谢珩深吸了一口气,朱笔轻勾,又开始一本一本的看折子。 门外艳阳高照,鸟语花香,翩翩蝴蝶任来去。 温酒快步追着温文到了宫道上,实在是有些跑不动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喊他:“你慢些!阿文,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她在追温文,后面一帮小侍女们在她。 这偌大皇宫,忽然添了这么一道景色,好些个人都惊呆了。 温文见不得她这阵仗,不由得停下来回头看她,“你追着我做什么?这时候,你不应该和谢珩浓情蜜意去吗?” 温酒匆匆走到他面前,还有些缓不过气来,闻言不由得小脸一红,“你说什么浑话?我同他哪有那么多话可说。” “我瞧你一路上同他说的可不少。” 温文想也不想的就回了她这么一句。 温酒顿时:“……” 这小子还挺会酸人! 不过这弟弟别扭归别扭,在外人面前,可护她护得紧。 温酒这样想着,也就不同温文计较这些了。 她和少年并肩走着,不紧不慢开口道:“我有了谢珩,也还是你阿姐啊。” 这话其实说的有些忽然。 温文听着,却很是受用。 少年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冷哼了一声,“不然呢?你还想当谁阿姐?慕容鸣吗?可惜啊,他死的早。” 温酒有些无奈的笑,伸手掐了掐少年的脸,“你说你这别扭劲儿到底是同谁学的?小时候也不这样啊。” “放、放开!”温文冷不丁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捏了脸,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捏我脸!” 以前温酒就经常捏他的脸。 只是重逢之后,少年心中有气,怎么也不愿意同她亲近。 温酒就没机会捏了,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了,自然要过过瘾。 温文被她捏的彻底没了脾气,只能无奈的喊:“阿姐!” “嗯,阿弟乖。” 温酒这才心满意足的松了手,慢悠悠的往宫外走。 温文一边抬手揉脸,一边同她道:“还好你有我这么个弟弟,不然被人欺负了,都没人帮你出头。” 少年这话说的煞有其事。 温酒挑眸,“是啊,温小公子好生厉害,方才差点把那些老骨头打散架了呢。” “怎么?你还要为了他们教训我不成?”温文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谁让他们乱说话,以为年纪大就没人敢打他们了吗?别人不敢打,落到我手里照打不误!” 温酒抬手,有些费劲的摸了摸少年的头,“很多事不一定非要打打杀杀来解决的。” 温文的气焰消下去大半,低声问道:“那要怎么解决?” “用银子啊。”温酒应得极快,“这世上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温文满脸嫌弃道:“阿姐,你再这样下去,会变成青史之中唯一一个满身铜臭的皇后,你信不信?” “什么铜臭啊?银子是香的,香的很!”温酒抬手又捏住了少年的脸,“你说一遍试试?” 温文简直是被抓住了命门一般,只能无奈附和道:“好好好,银子是香的……你说香的就香的,你先把手松开……” 阳光洒落碧瓦红墙之上,宫道落满华光,把姐弟两的背影拉的长长的。 任光阴似水飞逝去,人长在,情长留。 第678章 愿卿好眠 温酒和谢珩大婚之的日子是早就定好的,就在三天后。 整个帝京城的人为之雀跃着,谢府和宫中众人更是忙碌个不停。 温酒拿到了算盘,就同重信活了过来一般,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 她想着把各家铺子的生意都清一清,奈何小侍女们一个个都围着她转,光是试婚服上妆一类的琐事,就把她累得不行。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也不让她忙活别的事,谢珩又被先前积压的一众事宜拖着,一天也到晚也没法单独待着,至多一起吃顿饭,陛下就又被首辅大人拖去处理政事了。 而温酒被众人团团围着,累得几乎坐下就要睡着。 好在再忙,这一晃眼,也到了大婚前夜。 温酒坐在院里听小侍女们说笑,小池塘里倒映着明月星辰,有荷花轻轻绽放,夜来幽香四浮。 小姑娘们笑颜如花,温酒坐在其中,团扇轻摇,光是听着她们笑着说话,就觉着心里也很欢喜。 谢珩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温酒斜倚美人榻,边上一众小侍女簇拥着她。 昔日站在锦绣丛中,也好似孤冷一人的少夫人,如今也是热热闹闹的人间欢喜客。 他抬手示意马上要起身行礼的侍女莫要声张,就这么站在屋檐下看着温酒,眸中笑意越发浓重。 过了片刻。 谢珩才朝温酒走去。 偏生这时候谢小六瞧见了他,当即就从温酒身边跳了起来,跑到谢珩面前张开双臂拦着他,“长兄,你今夜不能来看嫂嫂,祖母说了,这是规矩,你且回去等着,明日、明日你想怎么瞧嫂嫂就怎么瞧,我定然不会拦你。” 谢珩抬手按住了小姑娘不断晃来晃去试图挡住他视线的小脑袋,笑道:“连你都同我讲规矩,这家里果然是变天了。” 谢小六伸手抱住了自家长兄的胳膊,撒娇道:“反正是祖母交代的,我也没办法呀,长兄……好长兄,你以后天天都能同嫂嫂一起睡,也不差这一个晚上了不是?” 谢珩屈指,弹了弹小姑娘额头,“就你会说话!” 谢小六捂着额头,委委屈屈道:“好疼哦,长兄下手真狠……” 其实谢珩一点力道都没用,偏生她这样娇气。 不远处的温酒还以为小姑娘被打疼了,放下团扇,便要起身来看。 身侧的夜离眼疾手快,拿了团扇又塞回温酒手里,“没听见她说今晚见面不好吗?拿着扇子,挡住脸就看不见了。” 瞧把小姑娘聪明的! 温酒顿时无言:“……” 这团扇扇面是半透明的,上头花开锦绣,她能透过这扇面,模模糊糊的看见谢珩的脸。 夜间灯火通明,他站在就不远处,月光与烛光落了满身,微微一笑,便满目风流。 其实她和谢珩已经在西楚拜过天地,再往前算,在谢府也拜过一次,说起来也不是头一次着红衣,并不觉得有什么。 偏生是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说她同谢东风这一路着实是不容易,这规矩能守就能守,哪怕是求个心安呢。 温酒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也就点头应了。 谢老夫人怕她夜里一个人睡不习惯,又让谢小六过来陪着,连住在府上的夜离也叫了过来,说是能陪着她热闹热闹,别的千金闺秀挤破头一般想来给娘娘暖房,温酒却不喜外人,直接拒了,有金玉满堂欢天喜地这些个人在身边就很好。 二则,谢珩来的时候,这两个小姑娘也能帮着拦一拦。 果不其然,这就拦上了。 谢珩无奈转身,含笑同温酒道:“我可算是知道为三公子说我今夜回来也睡不着了。” 三公子怕是早就知道老祖母的意思,偏偏不告诉他,闷不吭声的拉着他忙活了好几天,把先前不知要积攒了多久的破事给解决了,才放他回来。 温酒有些诧异,“怎么说?” 谢珩看着天上明月与繁星,颇有些怅然的叹了一口气,“孤枕难眠啊。” 院中一众小侍女们闻言,纷纷偷笑。 温酒差点把手里的团扇扔出去砸他,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那你辗转反侧去吧,反正我是睡得着的。” 夜离坐在她身侧,幽幽道:“不见得。” 这位拆台拆的极快。 温酒看了她一眼。 夜离也不理她,索性抬头望天,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长兄,你就别赖在这里了。”谢小六很是无奈的劝道:“早点回去睡,一觉睡醒啊,你就能瞧见嫂嫂了。” 小姑娘早就一切看透了。 谢珩被她说破了心事也不恼,只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小六你别着急,等过两年,你有了心上人急着要嫁他的时候,为兄一定让他多等几年。” “长兄!”小姑娘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恰好这时候,谢万金寻了过来,一见谢珩在这里,立马就上前把他拉住了,“长兄,你还真在这啊!” 四公子笑意盎然道:“我阿娘让我防着你来找阿酒的时候,我还觉着是她多此一举,原来你真是多等一个晚上就不成!好了好了,咱们回去睡,等明日啊,肯定没人再拦着你抱嫂嫂。” 谢小六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 温酒拿团扇挡着脸,面上绯红也没人瞧得见。 这会儿倒是觉着拿团扇的好处来了。 “长兄……走了!”谢万金拉着谢珩往外走,笑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可要让三哥来了啊!” 哪知他这话未落。 谢珩忽然抽手回袖,转身就往回走。 四公子想伸手拉他都没来得及,只能站在原地,无奈道:“仔细算来,也没几个时辰了,你这是做什么呢?” 众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谢珩身上,生怕他真的就这么赖着不走。 哪知他只是走到了花圃旁,伸手折了一枝牡丹花,往温酒那边一抛。 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入她怀中,满怀生香。 谢珩含笑道:“赠卿国色,愿卿好眠。” 温酒身后轻轻拂过牡丹花瓣,同一旁的小侍女道:“拿两坛酒给他。” 这近在几步之遥,不能亲近,却有来有往的,也是稀奇事。 谢珩转身,衣袂飞扬的出了院子。 四公子见状,连忙送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温酒放下手中团扇,把玩着谢珩抛给她的那朵牡丹花,放到鼻尖轻嗅,唇边笑意浓重。 今晚怕是真要睡不了。 第679章 帝后大婚 天还没亮,谢府众人便忙活开了,谢老夫人早早就起来,亲自为温酒梳发髻。 老夫人说:“祖母这辈子儿孙都这般争气,算是福泽深厚了,阿酒啊,希望你与东风以后和和美美,百年同心。” 温酒笑道:“谢祖母,我与他定然会百年同心的。” 大晏这边有个习俗,要请全福人给新嫁娘梳头,说是这样就能把老一辈人福气转给新人。 原本帝后之礼是不必讲这些的,但是温酒着实很敬重老夫人,老祖母也着实疼爱这个孙媳妇,也就不讲那些死规矩了。 谢小六在一旁笑盈盈的瞧着温酒,“我家嫂嫂可好看,这若是被长兄瞧见了,岂不是要走不动道?” 今日礼重,温酒衣着繁复,大红凤袍走金线,里间红黑交叠,云袖层层,正儿八经的凤冠珠翠一带上,顿时满室生辉。 她先前在西楚的时候身子还不好,这些时日一路游山玩水般调养着,药不曾断过,又回了故地,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个儿才算是真真的颜色惊人,不用砸银子,也叫那些个人老大臣们无颜把家中小姐送进宫了。 屋里温声说着话,外头热热闹闹的,礼乐声铺天盖地的传了过来。 礼官们在外头朗声道:“恭请娘娘千岁。” 内侍宫人们口口相传,重重叠叠的传到了温酒门前。 小侍女们笑着说:“该进宫行礼了,不然陛下该等急了。” “好、好!”谢老夫人伸手扶了温酒起身,眼眶中水光泛泛,“真好啊,阿酒。” 老祖母特别高兴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无论说什么都难以表达一般。 温酒却从她眼中看到了许多无需言语的情绪,笑着安抚道:“祖母可不能哭啊,您是娶孙媳妇,不是把自个儿孙女嫁到别人家去。” 谢三夫人一边抹眼睛,一边附和道:“阿酒说的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我就是太高兴了,想来母亲也是如此。” 谢玉成在一旁劝都劝不住,只能无奈的笑。 温酒连忙让侍女们取帕子来,一块递给老夫人,一块递给三夫人,刚要出声安抚。 外头众人又朗声相请。 谢老夫人擦了擦眼角,连忙道:“快,快去吧。” 温酒微微颔首,左右侍女连忙扶着她转身往外去,谢小六欢欢喜喜的跟在后头,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也紧跟上前。 温酒一跨出门,外头众人纷纷跪下行礼:“殿下大喜!” 她做八公主是殿下,皇后殿下也带了这两字,众人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共通的称呼,这声大喜喊得别提多整齐了。 险些把礼乐声都盖过去。 一袭绯色锦袍的温文上前来,接替了温酒身侧侍女的位置,伸手扶住了她。 温酒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少年闷声道:“很多年前,我就在想等我阿姐出嫁的时候,我得背着她上轿……” 他说忽然笑了一下,“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嫁给陛下当娘娘,用不着我背,那我这个弟弟的扶着你出门总可以吧?” “自然可以。”温酒含笑应了,小声同少年道:“那你可要扶稳了,我这一身沉的很。” “好。”温文一本正经的应声。 温酒眸中笑意流转,顶着沉沉的凤冠,由她的小阿弟扶着穿过满府的红纱喜乐,走向她的心上人。 一路上,所见之人纷纷躬身行礼。 温酒不必盖红纱,便将眼前所有景象尽收眼底,心中有欢喜亦有感概,直至谢府门前。 十全十美站在两旁,朗声道:“开府门!” 大门打开那一瞬间,温酒抬眸看向门外,一袭红袍盘金龙的谢珩站在门前,朝她拱手行礼,衣袖翩然,眉眼含笑。 身后是谢玹、谢万金、谢子安、秦墨、周明昊等十二个风采卓然的迎亲使,众人跟着谢珩一道拱手施礼,衣袂飘飘,气度翩翩,一半人说:“嫂嫂万安!” 一半人道:“恭迎娘娘千岁!” 把街上围着凑热闹的千金闺秀都迷得七荤八素,不知今夕是何夕。 温酒亦惊了惊,看着那红衣绝艳的如意郎君,眉眼间渐渐染了笑意。 原本说好了谢珩在宫门前迎她,不曾想,他竟亲自来了,还带这么多人,生怕这些瞧热闹的不够多似的。 温文见状,小声在温酒耳边道:“瞧他笑的,我都想打他。” 温酒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怕是打不过。” 温文顿时:“……” 这嫁出去的姐姐,心也是别人的,这话果然不假。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只能扶着温酒,把她的手交到谢珩手里,“你好好待我阿姐,否则我就杀了你!” 谢珩挑眉,“小舅子好生凶猛啊。” 他身后一帮迎亲使也把这话听清楚了,纷纷感概少年胆子大。 温酒不知怎么的,鼻尖一酸,不由得多看了温文两眼。 谢珩握紧了她的手,含笑同小舅子道:“你且放心。” 温文慢慢的松开了温酒的手,低声道:“阿姐与姐夫要永结同心,白头与共。” “好。” “好!” 温酒和谢珩不约而同的应了一声,声落后,相视一笑,周遭无数欢声笑语环绕。 谢珩牵着温酒上了帝辇。 王良见状,拂尘一扫,高声道:“起驾!” 内侍宫人纷纷齐声唱礼,十二迎亲使齐齐翻身上马,为帝后开路。 众人脸上喜笑颜开,喜乐声萦绕着整座帝京城。 温酒同谢珩携手同坐,看满城百姓高声贺喜,铺天盖地都是祝福声。 竟有几分觉着像做梦。 温酒掐了掐谢珩的掌心,低声喊了句,“谢东风。” 谢珩含笑看她,“昨晚没睡啊?” 温酒笑了笑,“我就是觉着,像是在做梦。” 耳边满城喧嚣,好像所有人都是欢天喜地的模样。 她却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谢珩抬手,托了托她头上的凤冠,笑着问:“是不是这玩意太沉了,给压的?” 温酒听他这样说,这满心杂乱的思绪忽然就被冲没了。 她忍不住笑,“是啊,太沉了,压得我头晕。” 谢珩抬手就要给她松一松,温酒连忙拦下了,“做什么?待会儿还要行大礼。” 她这般紧张,好似方才说被凤冠压得头晕的人不是她一般。 谢珩也不说她什么,只笑着看她。 温酒被他这么看着,莫名的就脸红了,心跳如鼓,只得扯开话题道:“为什么我要带这么沉的凤冠,你却不用带帝冕?” “带了帝冕,我就瞧不清你的脸了。” 谢珩这话说的十分自然而然。 温酒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样……也行? 她知道谢珩从前没想过当皇帝,登基之后也很是随意,但是她没想到能随意成这样。 难怪那些个老大臣个个头发花白鬓染霜,多半是因为这人愁的。 两人这一路不紧不慢执手相看,不紧不慢的说着话,外头人潮汹涌,欢呼雀跃,也不过是陪衬。 不多时,帝驾入宫。 上千的内侍宫人提灯奉盏相迎,文武百官王孙权贵,如数到场跪迎,“陛下大喜,殿下大喜!” 车驾自长明宫前停步,谢珩牵着温酒,不紧不慢的,一步步走上白玉阶。 今日大晴,旭日东升,金光阳光洒落人间。 落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照的龙袍凤冠熠熠生辉,连带着他们身上也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微光。 他们携手而行,走得极稳,袖下的手紧紧握着。 每一步都有重臣在侧朗声宣读诫言,躬身行礼。 每一步都似来时路,曾记风雪兼程,不忘磨难种种,比翼齐飞,携手成双。 温酒累的手心都出汗的时候,终于行至议政殿,看着高处的龙椅。 谢珩牵着她一同行至最高处,在龙椅前站定,而后两人齐齐转身,居高临下的俯视底下万千臣民。 谢珩侧目看了温酒好一会儿。 心道: 至高至寒,却不孤单,此生都有人相伴。 谢珩握着温酒的手,微微举高,看着殿外九重天,正色道:“吾晏皇谢珩,今告祭八方,以宣天下,迎娶西楚慕容玖为妻、为后,此生荣辱与共,苦乐共尝,永世不悔!” 温酒侧目看着他,眼中水光渐起,“我亦……不悔。” 不悔在这尘世与你倾心相对。 不悔与你登临至高?,共看天下,守护这万里山河。 底下谢玹谢万金等人齐齐行跪拜之礼,满朝文武跟着大礼参拜,诚心诚意的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而后声传重重宫门,三重九殿千军万民山呼千岁万岁,其声绕梁,久久不绝。 温酒与谢珩并坐于龙椅之上,四目相对间,异口同声道:“这天下,我与你同守。” 两人相视一笑,拥了拥彼此,惟愿与君同老,共守此间千千万万人快意逍遥。 后来,大晏史上这样记载: 承明四年五月十九,帝后大婚。 大晏文臣与西楚女君同朝侍君,几多争议?,然此数年间,奇女子频出,经商有道、入朝为官者不计其数,更有甚者征战有功护国为民,巾帼不让须眉,又成百年奇谈。 第680章 正文完温酒谢东风 永和宫,帝后同寝处。 温酒坐在红罗帐里,抚了抚凤冠,这一天,光是端坐着受人参拜,都险些被沉重的凤冠压坏脖子。 谢珩入内而来,连忙伸手帮她把凤冠摘下来递给了一旁的侍女,挥了挥手示意一众宫人侍女都退下。 小姑娘笑意盈盈的放下层层帘幔与红纱,低头退了出去。 温酒看着那层层红纱交叠,夜风轻轻拂过,吹得烛火轻纱徐徐而动。 连带着四周光晕都变得旖旎起来。 谢珩俯身看她,含笑道:“累坏了吧?” 温酒呼吸一顿,身子发软整个人坐都坐不住,直接就往锦被上倒。 满床的瓜果花生,有些咯人,可她已经完全懒得动弹了。 温酒很是庆幸道:“总算可以歇了。” 谢珩看她这模样,忍不住笑,伸手端了边上的红枣莲子汤,用勺子舀了一勺,吹凉了喂到温酒唇边,“喝两口。” 温酒尝了尝,当即不愿意再喝第二口,“太甜了。” 谢珩挑眉,自个尝了一口,他也喝不下第二口,笑道:“这玩意是照着三公子的口味做的吧?” 说完,随手就把碗搁到了一旁,往温酒身边一躺。 两人一起看着头顶红罗帐,分明累极,又发自内心的想笑。 温酒强撑想坐起来,奈何腰酸腿软,刚起来一半又倒了回去,轻声道:“累的我想闭眼就睡。” 谢珩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凑近了,与她低声耳语道:“你睡吧,我帮你洗漱更衣。” 温酒一听这话,顿时觉着没有那么困了。 她猛地坐了起来,“我只是累,并不是很困。” “这样啊。”谢珩一手撑在床榻上,缓缓起身与她同坐,“不困的话,那我们再做点能让你困的事……” 他说着伸手就来揽温酒。 她当即就起身往两步开外去了,高居临下的看着谢珩,眸色微妙,“忙活了一整天,你不累吗?” 温酒这腰酸背痛的,实在是经不起他折腾。 偏偏谢珩眸光灼灼,好似一点都不累。 明明路都是一道走的,什么事都是一起做的,凭什么她笑到脸僵,谢珩却跟没事人一样? “累啊。”谢珩起身,走到她面前,眸中笑意泛泛,“这不是想让你舒服舒服么?” 温酒伸手就掐着了他的脸,同掐自家小阿弟一般,“你今日也没喝酒,怎么尽说些有的没的?” 她同谢珩也不是没做过那事,原也没有什么别扭墨迹的。 就是今个儿实在太累,偏生他还字字句句都要来勾她,这不是欠教训么? 哪知她一动手,谢珩就顺势将她揽入了怀中。 温酒猝不及防就被他抱住了动弹不得,刚要开口说话,谢珩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这宫里不比别处,门外好些个内侍宫人都守着,稍微有些动静就会被他们记进小册子里,以后也不知会被人什么人瞧见,窥得帝后恩爱的床笫之语。 温酒睁大眼睛瞧他,心道:这厮到底要做什么? 她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谢珩抱着她翻窗而出,迎着月光悄然跃上屋檐,掠过重重宫阙,径直往宫外去。 夜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城中万家灯火明明。 不多时,就回到了谢家,温酒原先住的那个院子。 今日大婚,温酒身边的侍女都往宫里去了,连谢府都没留人在这个院子守着。 这一处,反倒成了安静的地方。 谁也没想到刚刚大婚的帝后会趁着夜色回到这里。 别说旁人了,温酒在脚尖着地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今夜回到这个院子来。 谢珩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伸手揽着就往里走去。 小池塘里莲花微拢,荷叶随着微风摇曳浮动,花圃里牡丹芍药开的正好,虽然没有宫里那般盛景,却自有一番家中小庭院温馨之美。 温酒环视了一圈,确定没有别的的惊喜惊吓在等她,才抬头纹谢珩,“这就是你说的让我舒服舒服?” “不然呢?”谢珩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嗓音含笑道:“你还想怎么舒服?” 温酒心道:这人真是……明明是他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偏偏还要把她往坑里带。 温酒拍掉了他的手,三两步就走到了合欢树旁坐下上赏景。 她没有什么格外喜欢的花草,先前就让花匠什么都种了一点,这几年过去,都养成了,边上就是小池塘,牡丹花丛也离得不远,抬头是星与月,低头是花和鱼。 别有一番惬意。 谢珩从花坛里摸出来两坛酒还有两个酒碗,直接拎着走到了温酒身边坐下,“加上这酒,够舒服了吗?” “红尘醉!”温酒一闻见这味,眸子都亮了,抬手就从谢珩手里接过一坛开了封,连杯子都不用,直接就着酒坛子喝了几大口。 她想喝酒很久了。 先前一直再把药当饭吃,这一路上又被青七那些个人盯着,这身子不好,酒就不能碰了。 难得今夜谢珩给她开禁。 温酒过足了瘾,才抬手抹了抹唇,“你什么时候把酒藏这的?我竟然都不知道。” “我随手放的。”谢珩笑道:“在自己家还用的藏吗?” 温酒特别想说,这好像是她的院子。 但是有酒万事足,她抱着酒坛子,就什么都不说了。 谢珩笑着把酒碗递给她,“还是倒着喝吧,不然至少要撒出去一半。” 温酒甚有道理,如今她难得有酒喝,可不能白白撒了,当即把酒碗接过来倒满了。 一碗递给谢珩,一碗自个儿拿着喝。 “好风好月好时节,当痛饮三大碗!”温酒说着,举碗同谢珩碰了一下,一口气就喝完了,继续拎着酒坛子倒酒。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和谢珩还有三公子一起住到谢府的时候,真真是怂的很,他们说不让喝酒,就不喝。 如今她也敢在谢珩面前,举着酒坛子端着碗喝了。 可见这人只要活得久些,什么事都能变一变的。 谢珩看着她一边喝酒一边笑,不由得开口道:“想什么呢?也就今晚让你喝些,以后还是得禁。” “就今晚啊?”温酒顿时就不舍得把酒分给他喝了,把两个酒坛子都抱进怀里,“那我不分给你喝了。” 她想:喜欢一个人最好的样子,应当就是可以为他不顾千难万险。 也可以在他面前,卸下所有伪装,露出最娇气温软的一面。 谢珩看着她,忍不住笑, “人人都说温掌柜财大气粗,在我面前却是个连酒都舍不得分一碗的小气鬼。” “谁小气了?”温酒最听不得旁人说她抠门小气,当即就把已经喝了一半的那坛酒塞到谢珩怀里,“给你喝给你喝,都藏酒了,怎么也不知道多藏几坛,是平时给你的银子不够多吗?” 她大概是太久不饮酒了,才喝这么一些,竟然就有些醉了。 连说话声音都温软的不像话。 谢珩听得心头发软,他以前总觉着阿酒太懂了,十几岁的小姑娘把什么都往身上扛,旁人艳羡温掌柜如何如何厉害的时候,他有时候有忍不住想,若是她也能像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样,想哭就想哭,想笑就笑,那该有多好。 如今这样 ,就很好。 他含笑道:“我们温掌柜不小气,我们温掌柜大方着呢。” 温酒闻言,不由得挑眸看他,伸手又给他把酒满上了,小声同他道:“其实我也藏酒了。” 谢珩微微扬眉,“藏哪了?” 他刚问完,声音还落下,温酒忽然起身,朝他俯身下来,吻住了他的唇。 浓烈的酒香与她唇齿间的些许甜味交杂在一起,谢珩不由得抱紧了她,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 怎么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呢? 恨不能与她同生,与她共死,片刻也不离分。 温酒却只让他浅尝了一会儿,便抬头,笑盈盈的看着他,“以后你不给我喝酒,我就……自己藏。” 谢珩闻言,颇是无奈。 心下星火燎原,一时之间又压不下去。 可温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酒坛子抱紧了怀里,怎么也不肯撒手,“谢东风,我在西楚的时候,从来没同别人一起喝酒过。” 谢珩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 温酒就趁着这片刻,从他怀里退了出去,靠在他肩膀,看着满天星辰,笑音懒散道:“我很乖的,与君别后,再没同别人一道喝过酒。” “嗯。”谢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了这么一个字,而后语调温柔道:“我家阿酒特别特别听话。” “我答应你的事,都没有骗你。”温酒眼中水光浮现,她靠在他身上,缓缓的,十分坚定说:“我们会白头到老,永结同心的。” 谢珩把她怀里的那坛子酒拎出来,开了封又递还给她,无比肯定道:“一定会。” 温酒为这话,同他干了一碗酒。 至高至尊的大晏帝后,坐在这个小小院落里,两坛酒,一双人。 明月皎皎照清波,微风徐徐拂衣袖。 合欢花自枝头落下,缓缓飘落两人身侧,锦绣丛中,红衣繁花,多情亦风雅。 两人坐在树下听风赏月,把酒忆当年,许多从前觉着是天一般大的事,如今讲来不过笑谈。 年少携手,风雨同舟,是天定之缘。 荣辱与共,生死不离,是今生之幸。 两人相视而笑,感慨着往事就着酒,有人为我千里烽烟忘生死,有人与我一杯浊酒共悲欢。 如今天下在我手。 自此后,醒居巍峨殿阙,坐守山河太平春秋,闲来醉卧闲庭,赏风赏月,九万里风云皆入袖。 携手踏遍山河,笑看人间锦绣,同醉此间红尘。 温酒谢东风,与君共从容。 第681章 番外避暑 同年六月,帝京暑气大盛。 谢珩携温酒及谢家众人,还有一帮文武近臣至云山行宫避暑。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如今四海尚算太平,家国安定,不是每天都有大事必须得谢珩亲自处理,这真正忙碌的人,就成了首辅大人谢玹,有他把一应事宜都处理妥当。 陛下每天陪着娘娘闲庭漫步,看云卷云舒,好不惬意。 加上谢家一众人都在,团团圆圆的,正是人间最欢喜之事。 这一日入夜时分。 谢珩亲自盯着温酒喝完药,拿了一颗糖喂到她嘴里,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跟哄小姑娘似的语调温柔道:“阿酒真乖。” 温酒有些含糊不清道:“你当是哄小娃娃呢?” 青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配的药越来越稀奇古怪,也不单单是苦味,还总是掺杂着乱七八糟难以言喻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 连连着三年吃药同吃饭一般的温酒都有些吞不下去。 然后谢珩就拿酒吊着她,说只要她乖乖吃药一个月,就许她好生的解解馋。 可如今,酒一滴没沾到,糖倒是吃的不少。 温酒嘴里含着糖,满口都是甜的,抬眸,很是无奈的看着眼前人,“说好了,喝一个月的药,就给我两坛酒的,陛下一言九鼎,怎么到了我这里连两坛酒都要赖账?” “谁要赖账?”谢珩挑眉,丹凤眼里笑意流转,“那两坛子酒我早就备下了,可惜昨个儿被小六小七偷着喝了,一滴也没剩下,要不我把他们叫来,让他们赔给你?” 这厮在外人面前一口一个“朕”的,真真是一字千钧,半点也不带动摇的。 可到了温酒面前,依旧是我的阿酒我这我那,全然没有在那些臣子面前的帝王威仪。 到了这行宫之中,挥挥手内侍宫人们都退了下去,便如同恩爱夫妻一般,近身伺候小侍女有时候不小心听见这两人说话,都要羞得满脸通红的退开。 谢珩说着,便要开口喊门外的侍女让他们去把谢子安和谢紫姝喊来。 温酒连忙伸手,一把拽住了谢珩的袖子,“你不想给就算了,非要把小六小七喊来陪你演戏做什么?” “这可就太冤枉了啊,我的娘娘。”谢珩顺势坐在榻边,伸手搂住了温酒往怀里一带,“明明就是他两偷着喝了,你非说是我不愿意给你,还不愿意把他们叫过来对峙,这事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他算准了阿酒不会同小六小七计较,有恃无恐。 就算真的把小六小七叫过来了,那两个小的也机灵的很,知道轻重,晓得嫂嫂用药未止,不能饮酒,自然会帮着演戏。 温酒都被他气笑了,“谢东风,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 谢珩被看穿了也不慌,温热的薄唇轻轻吻在温酒颈边,与她耳语道:“你自然是最清楚的。” 他说着,手已经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她腰间的衣带,酷暑时节,本就穿的衣衫轻薄,又在寝殿之中,没有外人,温酒只穿了一件白色交领长衫,外头披着淡紫色的轻纱大袖。 衣带虚系着,只需要他轻轻一拉,便会在红罗帐里坦诚相见…… 温酒莫名觉着这天越发热了,微微有些脸红,拍掉了谢珩的手,“这么热的天,闹什么?” 她嘴里的甜味还没退去,说话间,微甜的气息徐徐扑簌在谢珩鼻尖。 他轻轻蹭着温酒的香肩,嗓音含笑道:“那我泡你去沐浴。” 温酒先前同他一道沐浴,被闹了整整一夜,第二日腿软的下不了榻。 她着实是怕了他这缠人的劲儿,轻轻的推了他一把,“我刚喝完药,正晕着呢,要先睡一会儿。” 谢珩不疑有他,当即眸色微变,低声问道:“是困了?还是头晕的难受?” 温酒身上的毒性到底还没清干净,虽说没有在西楚时成天昏昏欲睡,什么事都记不清那么严重,却总是时不时有些头晕脑热的。 虽没有性命之忧,却也够让谢珩心急如焚的了。 温酒见状,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谢珩的脸,“只是有些困了,你莫要多心。” 谢珩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将她抱到榻上,轻轻安放好了,才坐在榻边同她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你安心睡。” 他说着话,从榻边摸出一把白折扇来,刷的打开,轻轻的给温酒扇着风。 殿中放了不少冰块纳凉,这避暑山庄原本就要比帝京清凉许多,可饶是如此,谢珩还是一有空就亲自给温酒打扇扇风。 小侍女们见了,都对这份体贴细致自愧不如。 温酒躺在榻上,瞧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道:“要不,你还是去洗洗吧?” “嗯?”谢珩摇扇子的手微微一顿,“怎么了?” 温酒看着他因为某种热而面色微微泛红,含笑道:“陛下这血气方刚,硬生生在我面前坐着,还要忍着,只怕是对身子不好。” 谢珩丹凤眼微挑,正要说话。 外头的小内侍轻轻扣门,硬着头皮催促道:“陛下,首辅大人有急事相求。” “又来了。”谢珩一听这话就头大,当即道:“这阿玹啊,动不动就说有急事,其实压根不急。” 温酒忍不住笑,劝道:“他既然找你,必然是有事的,你快去吧,我又不是没有你陪着就睡不着觉。” 谢珩手中折扇轻合,含笑起身,“娘娘果真大方的很,大晚上的还让我去同旁人一道过夜。” 温酒微微翻身,一手枕在颈下,满心好笑的看着他,“你这话若是被首辅大人听见了,定然要恼上许久。” 她正说着话,刚起身离榻的谢珩忽然又俯身下来,飞快的在她额间亲了一下,而后一边说着“你早些睡,不必等我。” 一边衣袂翩然的出殿而去。 温酒躺在榻上,脸上热的厉害,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额间,唇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谢东风真是……” 真是一点不像朝堂上那个稳重持成的晏皇陛下。 她这般想着,那边谢珩已经出去了,小侍女们轻轻的把殿门合上,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夜风自小轩窗处悄然潜入,吹得四周浅黄色的纱幔翩翩飞扬。 温酒在榻上躺了片刻,轻手轻脚的翻身下榻,把玉枕推开打开了底下的暗格,伸手去拿藏在里头的酒,却摸了个空。 “我的酒呢?”温酒凑上前去看,只见暗格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张纸。 她拿出来一瞧,只见纸上写着,“谢夫人给我藏的酒。” 温酒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当即就把那张纸揉成团扔到了一边,低声道:“谁说给你藏的?那是留给我自己喝的!” 这个谢东风! 把她藏着的酒喝光也就罢了,还留着这种纸条故意气她,简直是不想睡了! 温酒气的一把将暗格关了回去,起身走到殿门去上栓,今个儿谢东风若是琢磨不出自个儿错在哪儿了,就别想进门。 温酒刚伸手碰到门栓,就听得外头有人轻轻扣门。 她不得不暂且放弃了这个念头,抬手打开了殿门,一抬头就看见眼前的蓝衣侍女低着头,双手把木盘托得高高的,盘中放着两个大坛子,还未开封已闻其香。 分明就是酒! 可这行宫之中,所有人都知道谢珩不许她饮酒,都不敢把这玩意往她面前送,这个小侍女怎的这般胆大包天? 温酒微愣,有些奇怪道:“你……” “我给你送酒来了。”蓝衣侍女忽的抬头,近乎素面朝天一张脸,却艳丽夺目,朝她扬眉笑道:“一别数年,温掌柜认不得人,连酒都不认了?” 第682章 番外公主 “公主?”温酒欢喜的眼前一亮,当即越过门槛,一把将人抱住了,“我就知道你没事,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活得好好的!” 赵静怡被她忽如起来的动作撞得往后倒了倒,酒也差点摔了,她连忙一手将木盘拖高了一些,一手拥着温酒,笑着同她说道:“我说皇后娘娘啊,你如今是咱们大晏最尊贵的女子了,怎么也没个母仪天下的样子?动不动就同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啊?” “什么体统不体统的。”温酒眼中水光渐盛,嗓音微哑道:“你怎么会同说我这些个废话?莫不是我吃药吃多了又犯糊涂,又做梦梦见你了?” 她此生已算十分圆满。 可大公主赵静怡自那日被应无求带走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如今这人好端端的出现在她眼前,模样半点没变,反倒比当初更显得洒脱随性了。 好似梦中人一般。 不太真实。 赵静怡见她这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你总惦记着我做什么?” 她在温酒耳边轻声道:“你这话可千万别让陛下听见,如今可不比当年了,若是陛下吃起飞醋来,瞧我哪哪都不顺眼,我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温酒拽住了赵静怡的手,握了握又捏了捏,感觉到肌肤温热,确定这人好生生的站这里同从前一般与她说话,这才稳下心来。 她缓缓退开些许,眸中含泪,笑看眼前人,“公主这几年去哪了?怎地今日才回来找我?” “说来话长。”赵静怡把放酒坛子的木盘塞到温酒怀里,笑道:“你先把酒抱好了。” 温酒想也不想就伸手抱住了。 下一刻,赵静怡就拥着温酒飞身上了屋檐,踏月逐风一般,掠过重重墙头屋檐,最后来到了湖心亭。 月色照着水波潋滟的湖面银光泛泛,漫天星河倒映其中,偌大一处再无旁人来去,此刻便如如世外仙境一般。 湖心亭四周又有满湖莲花盛放,夜风吹得莲叶轻摇,四周幽香暗浮。 着实是饮酒赏月绝佳去处。 赵静怡把温酒往石凳上一放,她自个儿在另一边坐下,抬手就取了一坛酒开了封就饮。 动作太快太过随意,酒水微晃撒出些许,一瞬间酒香四溢。 温酒的手也极快,当即就把另外一坛也开了,拎着同赵静怡那坛碰了一下,举着酒坛就开始喝。 赵静怡见状,忍不住笑道:“别人知道咱们娘娘是个酒鬼吗?” 温酒也不理她,喝了好几大口,才停下问她:“我记得公主从前最是讲究,金杯玉杯夜光杯,什么贵重用什么,如今不也是拿着酒坛就能喝么?可见只要酒好,怎么喝都是好的。” “你这张嘴啊,还同从前一样。”赵静怡垂眸笑道:“还好,有你同从前一样,要不然……这人世当真没什么意思了。” 她这话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又好似当真觉着这人世没什么值得她眷恋的。 温酒听了,当即开口道:“公主这话不对,世上值得人心生欢喜的很多,公主不因为太喜欢我,就不愿意喜欢旁的人和事了,这样不好……不好。” 赵静怡含笑看着她贫嘴,眸中笑意愈深,“这大晏都不姓赵了,你还喊我公主呢?” 温酒正色道:“只要公主愿意,就永远都是大晏的公主。” “我不愿意。”赵静怡想也不想的说:“我生于皇室来的尊荣显贵,都在那一日还尽了,好不容易才还清得来的自由身,我才不要回到金玉笼里去,不过温掌柜若是时不时给我点银子挥霍挥霍,我倒是很乐意的。” 大公主会说这样的话,温酒并不觉得奇怪。 她笑了笑,举起了酒坛子敬赵静怡,“若是旁人,从我这里顺走一个铜板都不行,但是公主要银子,拿多少都成。” “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可记下了!”赵静怡笑着,很给面子喝了几大口,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锦囊里递给温酒,“我在来的路上耽搁了,没赶上你们大婚,不过这贺礼还是要给的。” “贺礼?”温酒伸手接了过来,有些好奇这锦囊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当场就拆开了。 她一看就愣住了,这锦囊看着不大,里头却藏着挺厚的一叠纸,三叠四叠展开之后是偌大的一张纸,“求子秘方?可这秘方怎么不开药,上头却画图?” “对啊,求子秘方,我特意给你弄来的。”赵静怡笑道:“光开药有什么用?你试试这上头画的姿势,包你三年抱两,儿女绕膝,省的那些那个老东西成天哭着喊着要让陛下纳妃,你多生几个,堵住他们的嘴,气死他们!” 温酒看清之后,顿时面如火烧,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立马就把这玩意塞回锦囊里去了,“公主好意,我心领了。” “不能光心领啊,你得用。”赵静怡伸手揽住了温酒,极其随意的靠在了她身上,“我同你说,你得把在我面前那个厚脸皮的劲儿拿出来对谢珩才行。” 温酒实在不想同她再说这档子事,立马就拎着酒坛同赵静怡共饮。 这美酒入了喉,愁消云散,话说到一半,也就忘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谁也不提这几年的辛酸苦楚,只挑些好玩的有意思的事来说。 温酒说自个喝药快喝成了苦汁树,每天都要含糖来甜一甜才行,感慨着卖酒的人如今反倒没酒喝了。 赵静怡说进京时那匹马长得俊却不识途,愣是带着走了好些冤枉路,这天下都走得,偏生回家的路总走错。 两人说着话,时不时饮一口酒。 等到酒坛快见底了。 温酒有些舍不得喝仅剩的那两口,屈指轻轻敲着酒坛子。 她有些醉意上头了,才敢低声问赵静怡,“你这几年,究竟去哪了?” 赵静怡趴在石桌上,艳丽的面容一半被月光笼罩着,一半隐在暗夜之中,这会子酒意上头,眉眼间隐隐的浮现了几分伤情。 她嗓音低低的说:“我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没有剃度出家,同我结为了夫妻,相守着从青丝到白发。” 第683章 番外无尽篇 盛兴六年春,赵毅的元后孙氏病逝,举国哀悼,三百名僧侣在宫中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 赵毅更是悲痛得晕厥过去,好几日不能上朝,下旨在万华寺为孙后立长生牌位,日日香火不断,满朝上下皆称皇上与元后恩情甚厚,这般追思令人动容。 这一年,赵静怡十二岁。 她不顾众人劝阻,离开皇宫入了万华寺,不吃不喝的守着母后的长生牌位守了整整三日,内侍宫人连着来了好几拨,一开始还好声好气的劝小公主回宫,到后面便越发敷衍了。 这大公主从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不假,可如今孙皇后去了,杨妃飞上枝头成了凤凰母仪天下,这公主往后的日子能不能好过还得另说,谁有心思费劲巴拉的讨厌一个没了娘的小姑娘,个个都忙着去新皇后面前讨欢心。 只不过,无论这些个宫人侍女们说什么做什么,赵静怡都没当一回事,一贯的不理不睬,这些个人只能风风火火的来悻悻然的离去。 “公主,您就吃些东西吧。”侍女寻春端着斋饭在赵静怡身侧有些着急的低声劝道:“若是娘娘还在,看到您为了她伤心难过不吃不喝的,定然会心疼的不得了……” 少女坐在蒲团上,神色漠然,“可惜母后不在了,以后再没人会心疼本宫。” “公主!”寻春想要再劝劝她,却发觉此刻竟无话可说。 从前皇后娘娘在的时候,公主从来都是众星捧月一般,如今独守寺中长生位,身边只余下她一个侍女,她又嘴笨,连开解几句哄主子都不会。 此刻已然夜深了,香案上的烛火被悄然潜入的夜风吹得微微晃动,火光拂过牌位间,愈发显得字字冷意森然。 赵静怡木然道:“本宫不饿、也不想吃,你退下吧。” “那奴婢把吃的放在这里,公主若是饿了,便多少用一些。” 寻春没法子,只能把斋饭放到了一旁,轻轻退了出去。 赵静怡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寻春的脚步声远了,四下悄然,只剩下窗外风声萧萧。 “母后。”她对着眼前的长生牌位说话,嗓音喑哑的厉害,“父皇骗了您,也骗了天下人,什么帝后同心恩爱不疑都是假的!您刚走,他就立了杨氏当皇后,他那么急着让人顶替您的位置,多一天都等不得!” 其实赵静怡知道,父亲成了父皇之后,许多事就同从前都不一样了。 后宫娘娘那么多,个个都挖空了心思往父皇跟前凑,皇子公主越来越多,她再也不是父亲唯一的掌上明珠,这些她早早的就晓得了。 母后性情温柔,从来不与争,那些个妃嫔明面上笑盈盈称皇后娘娘仁厚,才待众妃嫔情同姐妹,背地里说她就是仗着同皇上年少夫妻的情分,不然这皇后哪轮得到她孙氏来当。 赵静怡气不过,尝尝抓到她们的错处就要痛打到底,母后却总是教她要与人为善,切不可恃宠生娇,给父皇添麻烦。 可人善被人欺,连老天爷都不护着她,孙氏一走,哪还有人记得孙皇后待人良善,个个都捧着杨皇后说福薄之人身居高位,那必然是要短命的。 这些话,她都不想讲与母后听,免得她去了天上也要受这俗世纷扰,不得清静。 少女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想了那么许多,最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您走了,以后就没人疼我了……” 说话声未落,忽然有黑衣蒙面人翻窗而入,一剑寒光径直刺向了赵静怡。 夜里太过寂静,轻微的动静就惊得她缓过神来,当即翻身而起避开数步,摸到一旁的软鞭就甩了出去,卷住了来人手中的长剑。 赵静怡小脸微白,怒声道:“何方宵小敢来暗害本宫?” 来人显然没有想到这少女竟然身手如此矫情,愣了片刻,当即对后面紧跟而至的一众黑衣蒙面人道:“下手要快,千万别惊动了万华寺那些秃驴!” 众人齐声应:“好!” 赵静怡见势不妙,当即一鞭子把最早入内那人打的往后倒去,她作势要往窗边跑去,引得众人先她几步去堵住了窗户,自己却猛地转身撞开了虚掩着的门,飞似得往外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身后一群紧追慢赶的黑衣人暗骂:“这公主小小年纪太狡诈!” “快追!” 赵静怡也不乱窜,径直往僧人们的禅房跑去,还瞧准时机一鞭又一鞭的挥出去,趁机把马上要追上她的黑衣人打的脚步大乱,栽倒在地。 寺中灯火大盛,被这动静吵醒的武僧们纷纷提着长棍冲了出来。 为首那人道:“公主莫慌,请暂且移驾,小僧这就把贼人拿下!” 赵静怡扶着拱门,缓了好一会儿的气,还不忘道:“有劳诸位。” 声落间,武僧们和一众黑衣人打成一圈,剑光和火光微晃于屋檐与地面,这夜忽然变得噪杂不安起来。 赵静怡扔了手中的软鞭,沿着一旁的青石小径上了钟鼓楼,站在高处倚在栏杆上,看着底下打成一团。 她不知道是谁想要杀她,满宫妃嫔与她交过恶的很多,想她死的也不少。 赵静怡琢磨着了许久,也没琢磨出来到底是谁。 她忽然有些厌恶这人世,原本就没有什么格外想要珍惜的东西,也没什么是她想要却得不到的,这短短的十二年,旁人这年纪还什么都没见过,她却已经至经历了太多。 赵静怡想着与其整天被算计,不知道会死在谁手里,还不如自己趁早了断了,或许还能赶得及追上母后,去天上继续陪着她。 她这念头来的十分突然,却一下子就让她觉得有了解脱之法。 人活着这样苦,为何还要在世间苦苦挣扎? 夜风微凉,她看着眼前人间苍茫,一时竟如同鬼迷心窍了一般,一脚才上了栏杆,纵身跳了下去。 死了就好了。 她想。 就在这时,有一白衣少年飞身而来,越过重重树影,万千噪杂,伸手接住了她…… 第684章 年少 夜风微凉,少年展开双臂抱住了小公主,足尖在树枝上轻轻一点,衣带飘然的落在楼前的青石板上。 一心寻死的赵静怡没摔成血肉模糊的模样,反倒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睁眼就看见了如诗如画的白衣少年。 少年眉若远山?,眸似新月,身上淡淡的檀香萦绕在赵静怡鼻尖,不自觉让她的心也跟着莫名安定下来,好似他一出现,这周遭的风声都无端的变得轻缓柔和起来。 只一眼。 顷刻间,她便将方才那些鬼迷心窍的死了一了趁早落得清静的心思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十二岁的公主殿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境。 只晓得她用尽了肚中所有美好的词汇,也形容不出这少年三分灵秀,不管开口说什么,都怕惊了他这一身自九天云外而来的翩然气度。 赵静怡看着眼前的少年,许久也没说话。 反倒是少年先开了口,“公主怎么这么不小心,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 他语调清和,带着微微笑意,叫人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饶是赵静怡心中有怨,有肚子的气,对着他也全然发不出来。 更何况,他连由头都给她找好了,“小心摔下来”的,可不是公主殿下想不开要寻死。 赵静怡一张小脸微微有些发白,嗓音微哑道:“你都说是不小心了,还问什么怎么?” 少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平缓的放在了地上,语调温雅道:“那公主下次可要当心些。” 说话间,他对上了赵静怡的视线。 少年一双眸子如星如月,清亮透彻,好似一眼就能看穿这人间所有迷障伪装。 赵静怡同他对视着,一时之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闷声开口道:“才没有下次呢。” 她是一时想岔了,才会寻死。 这会子猛地清醒过来,不由得有些后怕。 人活着很累很苦,可谁知道死了之后是什么样子,那些个人整日把天上如何如何、十八层地狱火煎油炸说的跟真的一样,可那些又有谁真正见过? 还不是咽气之后黄土一埋就算了事。 “阿弥陀佛。”白衣少年双手合十,语调轻缓的道了声佛号,含笑道:“如此甚好。” “你……怎么同那些秃驴一样动不动就念什么阿弥陀佛?”赵静怡被他一句念得有些晕头转向,也不知道是不是几天不吃不喝给饿的,冷不丁就往少年怀里倒。 后者连忙隔着衣袖,扶住了她的手臂,“公主是不是饿了?” 赵静怡默默把手臂收了回来,自行站稳。 她先前一直一个人待着,所有心思都在父皇和逝去的母后,还有后宫的新皇后与众娘娘身上,真没怎么觉着饿,这会儿听他一提,肚子竟然咕叽咕叽叫了。 她都没法子硬着头皮说不饿。 但是公主殿下这些年何曾在别人面前这边丢脸过,想开口承认也是有些难的。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而此时,不远处的噪杂打斗不知何时收了场,有武僧持棍上前来行了个佛家礼,“小师叔,公主,贼人已经全部拿下,如何处置为好?” “送刑部!” “先送刑部吧。” 赵静怡和少年不约而同的开口,声音几乎要重叠在一起。 那武僧连忙应声去办了,把不远处那一众人全都带着走远了。 一时间,这钟鼓楼前,便剩下这白衣翩翩的灵秀少年与饿的头晕眼花腿也软的小公主。 第685章 缘来 众人散去之后,两人不紧不慢的对视了一眼。 少年诧异于小公主小小年纪便有这般魄力。 赵静怡则是诧异那武僧对少年的称呼,“小师叔?” 这少年一袭白衣,素净出尘的不似凡世之人,一头墨发却好生生用发带束着,同那些个脑袋蹭亮的秃驴完全不能一概而论。 况且,他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这辈分怎么就比那三四十岁的武僧还高? “我自幼在这寺中长大,平白占了个辈分。”少年温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递给赵静怡,“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先拿这个暂且充饥。” 他说的相当随意,说话间便递到了赵静怡面前。 小公主也没这些个辈分什么的放在心上,把那个油纸包接过来拆开,一看是两个白馒头,拿在手里还是温热的。 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说不出是什么,总之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以前母后在的时候,总是想法设法给她弄些好吃些,锦衣玉食都消受不尽,何曾啃过白馒头。 她想到这,鼻尖不由得有些发酸。 难怪小调歌谣里都是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 世情诚不欺我。 少年站在她面前,温声问道:“公主吃不惯?” “有什么吃不惯的。”赵静怡闷闷的应了一声,拿起其中一个白馒头咬了一口,嚼了好几下才咽了下去。 赵静怡想着自个儿堂堂大晏嫡公主,如今没了母后,竟然沦落到在这凄凄凉夜啃馒头的地方,眼中水光潋滟,别提多委屈了。 她为了转移注意力,顺口问了少年一句:“这万华寺里不是讲究什么坐立有时,过了时辰便不许吃东西的吗?” “是啊。”少年应得也随意至极,“所以才要藏着吃。” 这人方才在一众僧人面前把“小师叔”的架子端的十足,背地里却偷偷藏吃的,这前后未免也太不一样了。 可这两件原本完全不该一起发生的时,偏偏在他身上,奇迹般的融合在一起,没有半分违和感。 赵静怡冷不丁噎了一下,忍不住道:“那你藏什么不好?非要藏这玩意?” 但是她有点想不通,这么个神仙一般的少年,袖子怎么会揣着吃的? 若是这吃的是精致的糕点、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也就算了,怎么能是馒头? 少年看着她,语调清和道:“人吃东西就是为了果腹,吃馒头和吃山珍海味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赵静怡忍不住道:“怎么没有分别?这滋味天差地别,你若是连这个都分不出来,怎得还没升天?要在这尘世吃这些俗物果腹?” 小公主这些天刚尝到这世上的人情冷暖,心中气父皇薄情,气这天公不佑良善之人,却无法宣泄,只能强忍着,如今开口同这少年说话,难免带了几分尖锐。 好在少年气度温和,全无争锋之意。 他只是笑了笑,嗓音徐徐道:“大概是我还不够高?” 赵静怡闻言,有些懵了,“什么不够高?” 天赋?机缘?还是别的什么? 少年缓缓道:“个子,等我再多吃几年俗物,个子再长得高一些,大抵就能升天了。” 公主殿下听得云里雾里,那满心的哀伤的思绪反倒分散了许多,没再同这奇奇怪怪的少年多说什么,转身坐在了台阶上啃馒头。 吃着吃着,她发现这玩意还真的挺顶饱的,而且刚吃的觉得没滋没味的,渐渐的却尝出了些许甜味。 这甜极淡极浅,好似错觉一般,却让她忘了旁的事,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吃着馒头,随手把油纸包放到了一边。 夜风骤起,把那油纸吹得翩翩飞舞,飘的越来越高。 在站在两步开外的少年伸手接住了那张油纸,白皙如玉的指尖将它折了又折。 赵静怡吃饱了,刚一抬手,就看见少年双手捧着偌大一只纸鹤递到了她面前。 夜色悄然,清冷月光洒落人间。 寺院之中香烟袅袅绕经楼,她身后是青石小径高楼钟鼓,眼前的少年身披月华,一袭素白的宽袖长袍被夜风吹得翩翩飞扬,一双手修长白皙,掌心纹络分明,连那只用包馒头的油纸叠成的鹤,都好似沾了几分天道灵秀之气。 少年语调清雅,悠悠然道:“生前难知生后事,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好好活着,不为旁人,只为自己。” 赵静怡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那只纸鹤接了过来,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的少年。 她生于皇室,不知见过世间多少鬼魅人心,只是这些年万千宠爱于一身,看不惯瞧不顺眼的直接就把那人家的遮羞布掀了,多少人嘴上夸着她聪颖慧智远超常人,心里怨恨她怨恨的几乎要咬碎牙。 可眼前这人与她完全不一样,生了一副天上人的模样,偏偏寥寥数语便站到了你眼前,明明同样身在人间,他缓缓一言又顷刻间便出了红尘。 公主殿下那时尚且年少,不晓得外头那些个人成天喊得佛子转世、天降机缘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这人明明可以看穿旁人的心思,却不点破,只不咸不淡的赠与一言相劝,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赵静怡出神的功夫,白衣少年已经转身离去。 风声徐徐,树影浮动。 她看着那人的背影没入夜色之中,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朝少年喊道:“那你还是别长那么高了!升天也没什么好的……今天这两个馒头之恩,来日我必当百倍奉还。” 到底是佛门清净地,赵静怡也不敢喊得太大声。 这话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那白衣少年没回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她低头拨了拨纸鹤的头,把它揣在了袖子里,转身回了佛殿。 她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快要急哭了的寻春。 “公主!您去哪了?奴婢只是走开片刻,怎得就来了刺客?您让奴婢悄悄,可曾有哪里受了伤?” 寻春说着话,就要来看查看她身上是否受了伤。 这侍女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先前只是她身边众多侍女的其中一个,算不得多显眼,只是赵静怡来了万华寺之后,这小侍女是唯一一个跟着来的,难得这当头还有人想着忠心事主,便多了几分不同。 “没受伤。”赵静怡也知道自己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理人的,把寻春吓得够呛,这会子在歹人刀剑底下滚了一圈,楼也跳了一回,把那些生生死死的念头都理清了许多,肚子也饱了,难免就对这小侍女生出几分愧疚来。 她有些生硬的开口安抚道:“那些歹人都被拿下送刑部去了,本宫没什么事,就是去找了点吃的,你不必担心。” 寻春见她身上确实没有什么血迹和受伤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柔声劝道:“公主要好生保重身子,皇上一向都最疼爱您,您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这小侍女也不晓得怎么说好听的话,只能主子日后好日子还长,好生珍重。 赵静怡点了点头,也不再折腾自己折腾旁人了,直接带着寻春去寺里早就给她安排好的禅房歇下。 这万华寺本就是受皇家香火甚重,佛殿寺观宏伟之至都属当世第一第二,这僧寮禅房也清雅干净的很,虽然同皇宫殿宇没法比,却自有其幽然清心之境。 她一连几天没好好歇息,竟然连认床的毛病也没了,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醒时守着长生牌位千呼万唤也无法唤过来看她一眼的母后,竟缓缓的入了她的梦。 梦里,是还未登基的父亲,衣着素雅笑意温柔的母亲,一起在庭院前陪着她荡秋千。 府邸并不算多么大的府邸,那时候府里的人不多,个个都脸上都带笑。 风是轻缓柔和的,花开锦绣满庭芬芳。 她自小是个不安分的,坐在秋千上荡了几个来回,便要站起来,立在秋千架上头,喊着“爹爹,再高一些!” “好!那青青抓紧了。”青年模样的赵毅含笑应了,让她站稳抓紧,将秋千推得更高了一些。 温温柔柔的美妇人在一旁看得担惊受怕的,轻声道:“你啊,把好生生的一个女儿惯得这么不成体统!” “怎么就不成体统了?”赵毅笑道:“我们青青啊是巾帼不让须眉,她可比那些小子有胆量多了!” 小小的她随着秋千架乘风而起,顺风落下,看着恩爱无比的父亲和母亲守着她,含笑说着笑。 赵静怡在半梦半醒见,有些模糊的想,若是一直留在那时候就好了。 只可惜,什么恩情欢情夫妻情义都不长久,正如人会长大,会老去,会归于地下,化作黄土白骨,世上一切都变数丛生。 那时候,小公主哪能想到自己的姻缘线竟在这供奉着三千神佛的万华寺打了个结。 年少初见,惊为天人,她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不能同母后一般痴心错付于争权夺势之辈,却不想一颗心悄然系在了方外之人身上,一头撞进无边苦海犹不自知。 多年以后,她回想起这一天,却总是觉得还不如早早离开这人世。 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不开,也避不过。 这一世善缘孽缘,总也说不清。 第686章 公主她脾气贼大 赵静怡这一觉睡得梦境重重,到最后就剩下对母亲的不舍,边上所有的人和物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她拉着母亲的手,哀声道:“您别走……再陪陪我好不好?” 眉目温柔的美妇人伸手轻抚少女的脸?,一句安抚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话,就被门外一阵噪杂吵得消失不见了。 赵静怡猛地惊醒,坐了起来。 寻春推开门进来,满脸愁色,“公主,二皇子带人过来请您回宫了,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声未落,后头已经有内侍抢了她的话,“大公主在万华寺也守了好几天了,孝心足可感天,可您金枝玉叶哪能在这清苦之地久留,皇上和皇后娘娘特意让二殿下来请您回宫去,您啊……”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赵静怡一把掀开被子,就下榻朝外走来。 公主殿下睡了一夜,连最外层的大袖衫都没脱,往外走时随手拂了拂一身素衣,她身形清瘦,年纪尚轻,面上还带着这些天没歇好的倦色。 可就是这么个披麻戴孝的少女,行至门外前时,一众内侍宫人全都被其气势所摄,悄然静了下来。 赵静怡扫了几步开外一身锦绣华服的赵丰一眼,“佛门清净地,你带这么多狗来这叫唤作甚?” 彼时还是二皇子的赵丰,也才十一岁,忽然被长姐训了一句,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敢同她顶嘴,只是上前小声解释道:“父皇和母后心疼皇姐在这万华寺里受苦,特意让我来请皇姐回宫……” 赵静怡一听赵丰说“父皇和母后”就变了脸色, “心疼?她们怕是巴不得本宫再也不回去了!” 如今赵丰称“母后”的早早换了人,他们可以转头就改口,她却是做不到的。 “皇姐……” 赵丰毕竟年纪还小,长得一副温良秀气的模样,又自幼诸事都被长姐压一头,哪怕是现在生养他的杨妃成了杨皇后,他在大公主面前气势总是矮了一截,喊了一声皇姐之后,还想再劝一劝,就颇费脑筋了。 他低声道:“我知道皇姐如今满心悲痛,可是娘娘已经去了,她在天上定然也想看到你过的比从前更好,你别闹脾气了,回宫同父皇认个错,父皇往日最宠你,定然不会怪罪你之前同他争执的……” 赵静怡看着赵丰小小年纪装老好人,却装的比谁都像模像样的,同如今后位上那个杨氏简直是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话说的这样漂亮和气,偏偏句句都带着从前往日,字字都都在提醒她今日不比往昔,绵里藏针,夺命于无形。 好在她也没把这话往心里去,直接跨过门槛,折了门前一条树枝,有一下每一下的敲着掌心。 正说着话的赵丰立刻就闭了嘴,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被她拎过去就揍一般。 “你那么怕她作甚?” 赵智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与赵丰同岁,只晚出生了七八日,排行便往后靠了靠,是大晏的三皇子。 不过这人自幼好武,吃的也多,硬生生比赵丰和赵静怡都高出了半个头,身体壮实许多,嗓门也大。 他一上来就越过赵丰,走到了赵静怡面前,没好气道:“皇姐自小脾气大,等闲人都请不动,所以皇后娘娘和我母妃才会让我同二皇子来万华寺相劝,皇姐在这也待了好几天了?,有什么气也该消了,早些回宫让父皇和娘娘们安心,别连累我们也没消停日子过。” 三皇子同二皇子比起来,显然就不太会装了,这话说的好像赵静怡给他找了多大麻烦一般,格外的不耐烦。 赵静怡拿着树枝,抬手就给了赵智一记,“谁教你这样同本宫说话的?” 她自小习文练武,劲头巧且大, 后者被她打的整个人都往后退,撞在廊柱上,懵了。 “赵静怡!你敢打我?” 赵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怒不可遏,卷袖子就上前同大公主打了起来。 他赤手空拳的,出起招来也颇能唬人。 可赵静怡打小没少揍他,自是一点都不怕,一边巧妙的避开赵智的招式,一边拿树枝当剑使,往他身上招呼,“怎么,从前本宫打得,如今就打不得了?” 这小主子动手一点也不含糊,可边上那些内侍小厮们愣是不敢上前去拦,这要是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伤着了谁那都是要掉脑袋的。 “别打!”赵丰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又不敢上前拉架,只得挥手示意内侍宫人上前去拦,连声道:“皇姐!三皇弟!这里是万华寺,不能如此放肆!不能互殴!” 很快,二皇子和一众内侍小厮都发现自己错了。 这两人根本不是互殴。 完全是赵静怡吊打赵智。 大公主一脚把踹在三皇子膝盖上,把张牙舞爪的少年踹的跪趴在地上,手里的戒条如同戒条一般,一下又一下打在赵智身上,“本宫要打你,你就老老实实趴着,折腾个什么劲儿?” 这边动静闹得不小,万华寺一众僧人都往这边赶了过来,只是这皇子公主自个儿闹起来,他们也不好插手,只能站在不远处先看看。 于是各处树影与门前,几十个光头攒动,晃得晨间的阳光都变得晃眼起来。 赵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这样压的死死,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赵静怡!你别不识好歹,我好心好意来劝你回宫,你还打我!” “这事若是被父皇知道了,你就等着一辈子就待在外头吧!” 他骂骂咧咧的,越发的口不择言,“就是你这样任性跋扈,才把孙皇后气的早早撒手人寰的,活该你没娘!” “你说什么?”赵静怡听到最后一句,徒然变了脸色,当即把手里的树枝扔了,一脚把赵智踹翻在地,冷声问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赵智方才也是被打糊涂了才胡咧咧,这会儿见赵静怡这般神情哪还敢再重复一遍,只含糊不清的骂道:“本来就是你自己仗着父皇宠爱,成天惹是生非,你惹得旁人还说不得了?” 左右随从急的想喊祖宗,连忙上前把赵智扶了起来,低声劝道:“您别可再气大公主了,她动起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丰见状,也不敢久留,隔着几步远,朝赵静怡行了个礼,“既然皇姐还想在万华寺再住几天,那我就不叨扰了,等皇姐什么时候想回宫,我再来接你。” 他说完,就匆匆转身走了,走到赵智边上的时候,还不忘伸手拽了他一把,低声道:“快走!” 赵智看着赵丰全身而退,自己却被打成这个鬼样子,心里越发恼火,一边被小厮们扶着往外走一边骂道:“这么喜欢在寺庙里待着,你怎么不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你不想回宫就别回!你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回!” 赵静怡作势要伸手去折树枝,骂骂咧咧往外走的赵智刚好看见这一幕,登时脸色发白,同左右小厮道:“走!走快些!” 赵静怡站在原地,轻轻的拂落了树叶上的露珠。 寻春站在她身侧,有些担忧道:“公主今日把三皇子打了,他们回宫去只怕又要在皇上面前说您的不是了。” “由他们说去。”赵静怡不甚在意道:“本宫打都打了,还怕他们说不成?” 寻春道:“可是如今……”小侍女想说如今不比孙皇后在世的时候了,您多少得收敛些。 “如今怎么了?”赵静怡开口打断了她,抬头看着朝阳东升,微微泛红的眼眸里映着金色的光,“我赵静怡就是没了母后,也不怕他们!” 赵丰的话虽然假,但是有一句说的不错。 母后在天上,定然想看她比从前过的更好。 从前她能打赵智,如今照样也能打。 旁人想说什么今日不同往日,她偏不让! 闹过这么一场,赵静怡就在万华寺住了下来,大抵是赵丰和赵智在父皇面上添油加醋说了许久,宫里不再三天两头的来人请她回去。 反倒落了个清静。 主持同她说抄经书可以平心静气,为她的母后积功德。 于是最讨厌抄书写字的小公主,天天往藏经阁里跑,坐下抄经书一抄就是一整天。 如此日夜不分的抄了好些天,寻春也劝不住她,只能叮嘱她三餐要按时吃。 这一日,赵静怡在藏经阁抄经书抄到了半夜。 油灯悄然燃尽,火光灭了,四周忽然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一个佛字堪堪写到一半,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不由得笔锋微顿。 四下也无人,静得让人心慌。 小公主怕黑,从前宫殿之中有侍女成群,灯火通明的时候并不明显,这会子一个人在着待着,不免就胆怯了几分。 她坐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偏生这时候,楼梯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更是吓得她捏紧了手里的笔,双眸紧闭,默念着:“母后在护佑着我,我不怕,母后在……我不、怕……” 可不管她口中怎么说不怕,那脚步声近了时候,仍旧惊得跳了起来,“谁在装神弄鬼?” 第687章 怕鬼 赵静怡手中笔墨甩飞出去,差点直接伸手掀桌砸向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来者。 “公主怕鬼?”少年嗓音清雅的开口问她。 赵静怡睁开双眼,就看见那飘然出尘的白衣少年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几步开外,火光映了满室,温暖而明亮。 她看了来人片刻,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撒了一地的墨汁黑点,不由得有些囧然,“你大半夜的来这做什么?” 差点吓死本公主! 少年将灯笼举高了些许,语调温和道:“方才入定之后,佛祖告诉我这里有人怕黑,让我顺路帮那人照个亮。” 其实他整天都在这藏经阁之中,只是他一般都在三楼,小公主在二楼,两人都是日夜不分的主儿,平素也打不了照面。 赵静怡听得他说这话,心道:我信你个鬼! 但是她也知道这人是好意,面上便缓和了许久,当即把笔墨都收了,用镇纸把抄好的经书压住,做完这些之后,才转身同少年道:“走吧。” 少年在前头提着灯盏照路,赵静怡落后他一两步,追着光下了楼。 外头是月华满地,清风徐徐。 倒春寒过后,暖意渐浓,寺中繁花盛放,一点也不输御花园中姹紫嫣红,更难的是此处多了些几分清雅。 入夜之后悄然寂静。 连落花离枝也是缓慢而平和的,轻轻从少年少女袖间穿了过去。 少年道:“寺中有三千神佛护佑,公主只要问心无愧,便不用怕鬼。” 赵静怡走快了些许,就同白衣少年并肩了。 她秀眉微蹙道:“这怕黑和问心无愧没有多大干系。” 少年也不同她争辩,另辟蹊径道:“那就早起早睡。” 赵静怡闻言,不由得愣了愣。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路子? 少年走在她身侧,风拂过他的云袖,不断擦过赵静怡的手背。 她觉得有些痒痒的,索性就负手于背后,同身侧之人并肩走着,垂眸看着地上微微浮动的火光。 也莫名的觉出了几分趣味。 “早睡,睡着之后,诸事不问,黑暗与鬼魅都无从侵扰。”少年说起这样的话来,简直像是神医给病患开了保命的良方一般。 “早起,强身健体,百病不侵,长寿驻颜。” 赵静怡原本听他说前面一句,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后边越听越觉得这少年时在瞎扯。 她忍不住开口问他,“本宫没听错的话,你是从楼上走下来的,既然早起早睡这么好,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藏经阁里待着?” 若非脚步声是从楼上传过来的,赵静怡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这大半夜的,若是有人上楼来寻她是不奇怪的,少年下楼来,脚步声又轻微才把她吓得够呛。 少年不知道她心里已经把自己吓得跳起来这事都记在了他身上,语调如常道:“看经书入了定,忘了时辰。” 赵静怡想着这人也真够奇怪的,人家主持方丈都不见得这么有佛心,你一个连头发都没剃的少年,整天看经书还看得入定了,这事不是胡扯吗? 但是这话从这人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像真的? 她轻轻摇了摇头,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抛到了脑后。 就听见少年不紧不慢道:“况且,我也不怕鬼。” 赵静怡顿时:“……” 忽然有些手痒。 这要是换成赵丰和赵智同她这样说话,早被拎起来揍了。 偏偏眼前这少年同那两人完全不一样。 她还记得那两个馒头的人情,想了片刻后,把这手痒的劲头忍了下去,开口问他,“你今晚藏吃的了吗?” 少年闻言,脚步微顿,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看向她,“公主饿了?” “不是!” 赵静怡心道:本宫像是天天吃不饱的人吗?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有些不太自然道:“你要是饿了,本宫那里还有些吃的。” 其实她是想还恩的,但是心里事多,这儿又是寺庙,小公主自知是来暂住的,也不好同人打听这个打听那个,这二个馒头的百倍还之的念头就只能这样暂且搁着。 难得今晚又碰见了这少年。 “原本是不饿的。”少年迈步继续往前走,语调同这夜里的春风一般徐徐动人,“听公主问了这么一句,忽然有些饿了。” “那正好。”赵静怡琢磨着寻春给她备了好几样糕点,都是素的,刚好包了给他。 免得堂堂公主殿下总记挂着自己吃了旁人两口,欠了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多时就走到了赵静怡住的那间禅房。 她推开门想唤寻春把糕点拿出来,却发现每天都强撑着等她回来的小侍女,已然困得坐在桌边打瞌睡。 “嘘。”赵静怡把食指放至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对少年道:“你在这等我一下。” 后者点了点头,提着灯盏站在梨花树下。 赵静怡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把几样糕点都包了一半拿出来,一抬头就看见眼前,风吹素衣白花,少年如画。 门前空地和屋檐上都落满了皎皎月华。 他手中的灯盏暖色流转,底下坠着的明黄色流苏微微晃动着,拂过一地光华流影。 赵静怡眸里也带了些许星华,抬手把包好的糕点递给少年,“你若是吃了这些,还说馒头和山珍海味没有分别,就算本宫输。” 少年笑了笑,伸手接了过去,却什么都没说。 赵静怡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又补了一句,“里头都是素的,你安心吃。” 少年站在徐徐落花中,微微颔首,“多谢公主。” 赵静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双手合十,朝少年行了个佛家礼,“该是我谢佛祖才是。” 她煞有其事道:“多谢佛祖给我找了个提灯照路之人,也多谢你。” 少年忽然笑了,眸中尽是暖色。 赵静怡抬头看见眼前人,却看见他眸中小小的自己,被暖色光华笼罩着。 她微微愣神的功夫,少年已然转身离去。 天地悠悠,夜色悄然。 怕黑又怕鬼的公主殿下大半夜的冒了一次冷汗,进了屋便睡着了。 随着时日渐久,小公主早起早睡,渐渐的缓了过来,便恢复晨起练剑,日间读书的习惯,只是仍旧日日去藏经阁抄经书。 从一开始与少年晨间暮色之时碰面做个点头之交,渐渐的成了同一间雅室里的常客。 第688章 夜谈 心安二字,当真是极其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赵静怡从前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需求什么神佛,便已经得到了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求不得的荣华娇宠,也没觉着那日子过的有多好。 如今卸下一身锦绣华服,日日住在这梵音袅袅,日子颇为清苦的寺庙之中,心境反倒变得平和了许多。 而且万华寺久负盛名,每日都有文人慕名而来留诗作画,也有满面风尘的剑客弃了三尺寒芒,要遁入空门。 赵静怡看着这些人自花团锦族中来,在此求得片刻安宁,又转身往人潮汹涌处去,听多了杯酒夺江山,仗剑走天下,反倒觉着比规规矩矩的坐在宫中听太傅讲学有意思多了。 连剑招武学也得了往来的高人指点,集了各家之所长。 在这里,没几个人知道她是金枝玉叶的大公主,只当她是个生的极好看的小姑娘。 她时常碰见那白衣少年,经书上有许多看不懂的地方,一问这人保准就能给她讲的清楚明白。 赵静怡想着也不能白白让人费口舌,就时不时给他带些糕点素食。 这一来二去的,便成了熟人。 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一个是打小在人心险恶处长大的,一个天生心思玲珑剔透,心智都远超同龄人。 原本隔了万丈红尘的少年少女成了彼此的眼前人,竟破天荒的,成了友。 那几年大晏朝堂倾覆,战事频发,朝中无能将导致连连战败,千里烽烟频起,成千上万的尸骨堆积成山。 十几岁的少年离京,跋涉千里超度命丧异乡的亡魂。 赵静怡在万华寺住了一年后,第一次入宫,就是劝父皇切莫任人唯亲,启用能臣,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毅黑着脸喝退。 小公主一气之下,仗剑走天下,在夜色悄然里烧过敌营的粮草,也在千军万马里取过敌将人头。 两人都是一意孤行,孑然一身。 自繁华处一笑而别,又在尸山血海里悄然相遇。 很久很久以后。 赵静怡依旧无比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白衣飘飘的少年站在堆积成山的尸骨前,双手合十,眼眸轻合,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却把往生经念得那样平静和缓。 鲜血在地上汇成小河流,折断的旌旗散落在少年脚边,风里弥漫全是铁锈味。 人世多凄苦,可若是有一人能与你不期而遇,千山万水一路同行,纵然是身处无边黑暗中,也能瞧见些许的光。 赵静怡同温酒说着那些过去了许多年再无人提及的记忆,却无比清晰的出现在她那场长长梦里,活生生的像是她从年少那会儿重来了一回。 大公主嗓音微哑的说:“那么多陈年旧恨,爱恨交加,荒唐过,任性过,本以为不死不休,永世不忘的那些,早在一年又一年的岁月里的悄然淡去。” 她淡淡一笑,徐徐道:“铭记于心的,竟然是那些年少时不痛不痒的三两句闲谈,饥饿时的两个馒头,暗夜里一盏照明前路的灯笼,曾同行过的那条无名小道上盛放的梨花尤其的好看……那些生生死死,大哭大笑过的场景反倒变得不甚重要。” 赵静怡语气很淡,温酒却听得有些伤情,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两人算得上是生死之交,可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关于大公主的许多事温酒只从旁人口中听得一两句,满天下的风言风语也没有几句是真的。 此刻听赵静怡略过那十年悲苦,说起些许年少温情来,温酒竟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她忽的握住了赵静怡的手,温声道:“人心就这么点大,装下了自己想记得的就好,余下那些不好的就全忘了吧。” “那些不好的,我早忘了。”半醒半醉的赵静怡左一句右一句的说了从前许多事,忽的被温酒抓得清醒了几分,开口喊了她一声,缓缓道:“其实只要人活着,总归是能见到些许光的。” 温酒笑着应道:“是啊?,只要人活着,怎么都比埋进土里的强。” 赵静怡闻言,不由得抬眸看她,忍不住笑道:“我说皇后娘娘啊,你平日里同陛下也是这般说话的?” “差不多吧。”温酒想了想,“他比我话多。” 所以总是谢珩在说,她在笑。 也没觉着这般说话有什么不妥。 赵静怡摇了摇头,“这被宠着的就是不得了啊,想怎么说就这么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比你我刚认识的时候真切多了。” 那时候温酒总是习惯性的面带三分笑,开口先恭维两句,哪怕不是客套也是让人十分中听的好话。 现下,倒是越活越像被人娇宠着的少女模样了。 她看了温酒好一会儿,喃喃道:“如此,甚好。” 温酒把赵静怡说的那些话琢磨了片刻,忽然觉出几分不太好的意味来,她有些不安的凑到大公主跟前,小声问道:“你方才跟我说了那么多,怎么没提无求大师现下如何了?” 她虽然记性不好,但是还没有差到忘记先前赵静怡是受了极重的伤被应无求带走的,如今大公主好好的,怎么还一个人来此? “他啊。”赵静怡忽然抽回被温酒握住的手,身子也坐直了许多,仰头看着天边明月,眸色悠远。 她嗓音轻轻的,答非所问道:“若有来世,我定然会离他远远的,绝不靠近他半分。” 温酒听到这话,眼前的赵静怡又这般神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琢磨着大公主这话的意思,心道:公主连来世都说出来了,无求大师不会出事了吧? “公主……”温酒一手撑在石桌上缓缓起身,憋了许久刚要开口宽慰赵静怡两句,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嘈杂之声。 “大师!这里没人,您且稍候片刻,待奴才先去禀了主子……” 内侍们上气不接下气的追着一人匆匆往这边来,扰乱了这一处寂静风月。 温酒回头一看,只见月光与火光交叠之间,气度温和的白衣僧人快步朝这边行来,不是应无求又是谁? 第689章 管教 与此同时,身着玄色龙袍的谢珩穿廊而来,身后一众侍者提灯奉盏,照的四周湖光水色交相辉映,灯火通明。 温酒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把手边的酒坛子藏到了桌子底下,赵静怡比她更直接,拎着酒坛子就往荷叶深处一掷,一瞬间花叶浮动,湖水荡出层层连纹,把漫天星辰和皎皎明月光都晃得四下散漫开来。 温酒见状,忍不住开口问身侧的赵静怡,“公主方才不是说什么来世……” “来世不去扰他是我说的没错。”赵静怡朝她笑了笑,“所以今生,我要同他至死方休。?” 温酒微愣,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大公主啊。 舍得下王权富贵,又怎会惧那戒律清规。 谁知道这天道轮回有没有来生再会,今生且把满腔深情尽付,纵然死后一切成空也不悔。 她们的说话声被夜风吹散。 不远处的那两人,眨眼之间便到了亭前。 谢珩走到温酒身侧,极其自然的抬袖抹去了她唇边的酒渍,压低了嗓音同她耳语道:“又趁着我不在偷偷喝酒,欠管教了,嗯?” 他尾音微微上扬,钻进温酒耳朵里,撩人得让她耳根子如同火烧一般。 可边上还有人在,温酒也不好辩解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把他推开了些许,低声道:“我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谢珩微微挑眉,顺着温酒的目光看向石桌另一边的大公主。 刚好这时候,应无求衣袖翩飞的走到了赵静怡面前,低低的喊了一声,“青青。” 赵静怡负手而立,面部不色道:“我来看看故友,你来作甚?” 应无求在她身旁站定,语调温和道:“你用药未止,不宜饮酒。” “酒都拿来倒湖里了,我没喝多少。”赵静怡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温酒和谢珩,“娘娘、陛下,这人动不动就给我念紧箍咒,我要在你们这住段时日清静清静,你们应当不会不允我吧?” “怎么会。”温酒握住了谢珩的手,示意他开口留人。 谢珩怎会不知阿酒的心意,当即含笑开口道:“来人,带公主去清和园歇下。” 不远处的内侍连忙应声,躬身上前来请大公主移步。 “多谢。” 赵静怡朝两人微微一颔首,转身就走,同应无求擦肩而过的时候,连半点眼风也没分给他。 温酒看着这一幕,眸色微诧。 应无求却好似早就习惯了一般,双十合十朝温酒和谢珩行了一礼,语调清雅道:“那就叨扰了。” 他说完,便跟着赵静怡步入长廊,快步而行,片刻间便与之并肩而行了。 月华如水落长廊,烛光火影逐流风,两人背影被月光拉的长长的,交叠分离又渐渐重合。 温酒站在亭中,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感概万千。 真没想到啊,她这个卖酒发家的,和最爱酒色的大公主,如今都成了只能偷偷喝两口还冷不丁就会被抓包的小可怜。 说起来真是人世颠倒难料。 想当年大公主为了应无求恨不得上天入地的追,有一回大雪纷飞,应无求前脚刚来了谢府要给谢珩讲经,后脚赵静怡就到了。 那时候,两人连说话都是一个满心气不过,一个客气疏离,真真是咫尺天涯。 如今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方知一切皆空,唯有短短数十年的眼前人是真。 温酒看着他们许久,知道那两人都过了转角什么都瞧不见了,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哪知她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谢珩在她身后耳语道:“我说阿酒,你这口气是不是松的太早了一些?” “怎么早了?”温酒回头看他。 这亭中已经没有旁人,那些个提着灯盏的内侍宫人也站的远,她这会儿便不觉得有什么。 谢珩眼角微挑,抬脚把她先前藏在石桌底下的酒坛子踢了出来,嗓音低沉的问她,“这酒坛是空的,你把酒也往湖里倒了?” “是啊?。”温酒应得十分自然而然。 这送到跟前的由头不用白不用。 但她还有那么一点心虚,立马就话锋一转,问谢珩,“说到这个,我就想问你偷喝了我藏在暗格里那两坛酒,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谢珩俯身逼近她,薄唇轻勾,“要酒没有,要人倒有一个。” 他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而来,温酒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哪知脚步微移,就忽地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谢珩低头,在她鼻尖亲了亲,嗓音含笑道:“我的娘娘啊,你莫不是忘了?偷偷喝酒,可是要受罚的。” 温酒一想到他所谓的“罚”就面皮发热,不由得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谢东风,你休要胡说!” 谢珩微微挑眉,“嗯?” 温酒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我今天可没有偷偷喝!” 她深吸了一口气,颇是理直气壮道:“我是同公主一起坐在这湖心亭中,敬过九天明月星辰与湖中三千流水的,我们光明正大的很!” 再没有比这更光明正大的偷偷喝酒了。 “是吗?这么光明正大啊。”谢珩眸色幽幽,颇是正经道:“那你把酒坛子藏起来做什么?” 温酒被他一句话噎的没声了。 心道:这事能怪我吗? 还不是因为我每次偷偷喝一口两口,就要被你折腾一整夜? 还不如以前抄抄书,领领家法呢。 谢珩见她不说话,不紧不慢道:“你若是觉着我冤枉了你,那咱们现下就去清和园问问赵静怡,她光明正大的喝个酒,为什么要把酒坛子往荷叶深处扔?” 温酒回想着大公主那二话不说就躲的劲儿,想来是平日也没少被应无求管教,若是谢珩真的去问,少不得要被“连累”。 她惯来是个有义气的,二人偷喝她一人当。 温酒靠在谢珩肩头,蹭了蹭他的脸颊,嗓音温软道:“我还不是怕你担心,怕你夜里愁的睡不着觉么?” 谢珩都被她气笑了,“知道我会担心会发愁,你怎得就不能再忍忍?” 温酒闻言,忍不住反驳道:“那我让你忍忍的时候,你还哄着我骗我说什么一会会儿,每次都是……” 谢珩丹凤眼半眯,含笑打断道:“每次都是怎么?” “不说那个了。”温酒连忙转了话锋,“咱们还是说说,你什么时候把那两坛酒还我吧。” 谢珩语调飞扬道:“今晚。” “真的?”温酒文言还有些奇怪谢东风今个儿怎么这么好说话。 下一刻。 便听见他不紧不慢道:“酒债,身偿。” 夜色漫漫,花前月下风清扬。 情深意长,把酒共醉芙蓉帐。 第690章 无尽篇完宁负如来不负卿 温酒被谢珩缠着胡闹一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谢珩同群臣议事去了,只有几个侍女在不远处守着。 她心里记挂着赵静怡,起身梳洗之后就往清和园去。 昨夜故友相见,只喝了两坛酒,说了些许话,温酒想着总要同赵静怡好好的说说这几年。 可她刚到清和园,此处的宫人内侍们便匆匆迎了出来,跪下连连请罪,急道:“启禀娘娘,昨夜歇在清和园中的贵客已经不知所踪了。” “走了?”温酒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走的?可有留下什么话?” 内侍恭声道:“奴婢们一直都守在门外,一直不见有人出来过,方才轻问了贵人几声可要用膳梳洗,里头没人应声才斗胆推门进去看了一眼,岂料早已人去楼空了。” 一旁的侍女接话道:“那两位什么都没留下。” 温酒听完,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 赵静怡来的忽然,走的也快,好似昨夜相逢,只是为了解她些年心中所忧。 她抬头,看着檐外广阔天空,飞鸟成群结队自半空掠过,山高云远,人间无限好。 那最恨金玉为笼困住自由身的大公主,终是得了自由,与心上人相守。 而一边,行宫外五里处。 赵静怡慢悠悠的骑着白马自树荫下行过,年轻俊秀的白衣僧人在前头牵着缰绳,不紧不慢的走着。 身侧是悠悠青山,飞泉流瀑。 夏日里阳光灿烂的有些过分,却不敌她眉眼飞扬艳丽。 赵静怡随手折来一条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叶子,喃喃自语一般道:“也不知道温酒醒来之后晓得我走了,会不会哭?” 应无求徐徐道:“你既这般舍不得她,又何必急着离开?” “我留下同她每天一起喝药么?”赵静怡挑眉道:“我俩从前都是一起喝酒,如今都成了药罐子,酒也不能喝了,日日待在一处以药代酒,顿顿干上它两碗,啧……想想有些好笑。” 应无求脚步微顿,转身看她,“天下之大,总有良药可以治根。” 她把树枝上的叶子都扯得差不多了,嘴角微微上扬着,“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我同她还能见上一面就不错了,瞧谢珩那样,若是我在此处久留把温酒的心勾走半点,他瞧我不顺眼又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烦事来。” 赵静怡见他一动不动,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知道,但我根本就不在意能不能治,若是治好了,你又不用管我了,还回万华寺当你的圣僧,那我还不如不治!” “青青!”应无求开口打断她,难得的严肃道:“不可胡言。” 赵静怡笑了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万华寺那些老秃驴不让你还俗,却由着你同我待在一处是打的什么主意。” 她俯在马背上凑到了应无求面前,语调如常道:“不就是觉着我也没几年好活了,等我一死,你又是孑然一身的无求大师,到时候不用他们费心思,你也会回到万华寺去,同从前一样不染半点红尘……” “不一样。”应无求怕她从马上摔下来,伸手扶了她一把,语调温和道:“我回不去了。” 赵静怡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应无求缓缓道:“我心恋红尘。” 他用最平静的语调,推翻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苦苦参悟的道。 赵静怡看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应无求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抬头仰视着她,“你是我的红尘,如何能不染半分?” 白马低头吃草,金色阳光穿过枝叶间,散落在两人身上。 赵静怡愣了许久,眼光渐渐起了水光。 其实这几年,她一直都觉着应无求是因为知道她命不久矣,才陪在她身边的。 她明知如此,也纠缠着,不肯放他离开。 红尘与佛门隔了一方世界,这一放手就是一生。 赵静怡不甘,也不愿。 如今应无求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她觉得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不,做梦也不敢想能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一句。 赵静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仍旧有些不敢置信,低声开口道:“我该不是……今日就寿命到头了吧?” 她说着,有些不知道该去摸应无求的额头,还是先摸摸自己的额头。 手刚伸出去,就被应无求握住了。 赵静怡深吸了一口气,“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 “不是。”应无求抬眸看她,“是我身染红尘,不愿再孤身一人。” 赵静怡当了那么多的大公主,活在人心险恶处,早就习惯了心里有事自己一个人藏着,也不同人说,心中又执念颇深,总是自己胡思乱想的,对身子越发不好。 既然说到了这里,他便同她说的明白些。 赵静怡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应无求,你再说一遍。” “世间安得双全法……若是真没有双全法就算了……”应无求握紧了她的手,字字清晰道:“宁负如来不负卿。” “这话说的、说的好像是我……”赵静怡心神俱动,话怎么说都觉得不对,“我也不是非要你负了你的如来啊,难不成不在庙里当和尚就不能救苦救难了?” 应无求笑道:“只有心存善意,皆能行善举做善事。” “这不就成了?”赵静怡道:“你救了我,我再同你一起救旁人,旁人再救旁人那才是普天之下皆善举,若是真违了什么天命,死后我也愿下那十八层地狱……” 应无求伸手捂住了她的唇,轻声道:“不可妄言。” 赵静怡心道:心甘情愿,天地为证。 她嘴上虽然再没说什么,应无求却从她眼中看到了其心坚定不移。 他抬头,在赵静怡额头吻了一下。 轻轻的,如同山林中穿过的清风。 赵静怡的心就这样静了下来。 什么都不必再说。 她伸手把应无求拉上了马背,两人一马,行于青山绿水之间,踏风逐水,行遍天涯。 天光明亮,前路坦荡。 所有的磨难与悲苦不过是走向你时途径的路。 这一生,得偿所愿,万劫不悔。 第691章 谢家兄弟 蝉鸣盛夏悄然过去,转眼就到了夏末秋初之际。 众人自避暑行宫搬回了帝京城中,这日日早朝也就免不了了。 谢珩虽不愿每日在龙椅上坐着,但是底下有谢玹这个首辅大人站着等,他也没法子同阿酒多温存,只能日日按时去上朝,用最快的速度把朝事都处理完,然后飞似得的下朝。 因着晏皇陛下处理公务速度太快,片刻也不多停留的赶着下朝,以至于朝中文臣都没了当庭对骂一展口舌能耐的机会,这架不掐了,也不再指着同僚喷唾沫了,最多就是老臣们私底下一块叹叹气,遥想当年在议政殿日夜为国事操劳的日子,感概一下: 如今真是年轻一辈的天下了。 陛下风貌正茂,做事雷厉风行,不容旁人延误半分。 首辅大人手握大权,却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一心只有长兄,不知道还以为他对兄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年轻的臣子们眼明心亮,唯首辅大人马首是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能不去打搅帝后就不去,于是乎,朝中上下一片和和气气的景象。 近来过的最不顺,当属谢万金了。 锦衣侯天没亮就到议政殿里上朝了,大臣们天天把那些个大事翻来覆去的说,你一声我一声的好似怎么也说不完。 谢万金听得一阵头晕,站着都开始瞌睡了。 边上的秦墨忧心忡忡的启奏陛下:“如今西楚国土虽已全归于我大晏,但是周国公在这时候以太平之境无需重兵把守为由,上书请旨去北漠守边境这事还是太过草率了些,陛下还需慎重考量才是!” 另一边的老大臣当即反驳道:“秦大人此言差矣,周国公世代苦守西楚边境,在大晏危难之际尚一步不退,如今西楚大晏已成一国,再无两国边境之说,如今他请命去守北漠与我的大晏的边境,乃是一片拳拳爱国之心,你怎地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墨道:“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何来的君子小人之说?” “就事论事?秦大人方才那话就差把别有用心图谋不轨几个大字印在周国公脑门上了!”那老大臣不依不挠,回头看向周明昊。提高了嗓门道:“靖安伯还在这站着呢!你且问问他答不答应!” 这话一出,众人转身看向靖安伯周明昊,连龙座微微蹙眉的谢珩也看了过去。 周明昊原本在装死,忽的被众人这么瞧着,不得不出列回话,可他迈步,就被边上困得打瞌睡的谢万金猛地一个点头给磕到了脑袋。 满殿文武大臣原本都在等周明昊开口说出个所以然来,忽的瞧见这一幕,神色都有点微妙。 周明昊一手扶额,一手扶着谢万金,轻叹道:“头疼啊……头疼。” 众臣:“……”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谢万金这么一磕愣是没磕醒,整个人都往周明昊身上倒,大有在议政殿上大睡一觉的趋势。 周明昊是真的头疼,谢万金是真的困。 议政殿中诸位大臣忍了又忍,才没有开口怒骂锦衣侯光拿俸禄不干事,几个自诩清流的老大臣青着一张脸,刚出列准备参上几条,就看清冷俊秀的首辅大人转身,面无表情的走到锦衣侯身前,一玉笏给他敲醒了。 谢万金疼的险些跳起来,猛地睁开眼,看见满殿文武大眼小眼都目不转睛的瞧着他,便以为是这些个人商议什么要事又点名点到他说话了。 四公子连忙出列,拿着玉笏微微躬身,想也不想就说:“陛下所言甚是。” 谢万金心想: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反正说我长兄说的对,肯定没人敢反驳。 众臣:“……” 龙座上的谢珩忍不住扶额,心道:对你大爷! 有三公子这么个绝世之才在前头摆着,最近才开始天天准时上朝的四公子简直是个滥竽充数的,对这些朝事不上心也就罢了,偷懒老是被人抓到。 真真是个活宝。 谢万金说完之后,发现众人的神色都不太对,尤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的三哥,拿着玉笏手忽然抬了起来,眼看又要动手打他了。 四公子见状,连忙开口道:“首辅大人说的都对。” 他改口改的极快,甚至还摆出了一脸正色,“臣以为首辅大人说什么都对!” 谢玹连打他都不想打了,面无表情的看向龙座上的长兄,满眼都写着:长兄,你自己看着吧。 首辅大人被气坏了。 陛下却有些忍不住想笑,只是谢万金这么一闹,这满殿大臣都心情复杂,他这个陛下的架子得端住,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这日日早朝确实累人,众卿偶尔打个瞌睡也是情理之中,不如这样,今日暂且退朝,有事明日再议。” 谢万金闻言,连忙行礼谢恩,“多谢陛下体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旁的周明昊也极其不想再说周家的事连忙跟着一块行了礼,一众大臣们愣了片刻,见陛下起身要走,不得不三呼万岁退了朝。 众人退出议政殿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 陛下这话说的这样体恤臣子,可他哪是为了偏颇谢万金啊,分明是陛下自己想早些下朝,锦衣侯就上去递台阶了。 这兄弟两,真是…… 众人纷纷摇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觉得身后一阵寒气袭来,纷纷往边上让了让,片刻后,就看见面无表情的首辅大人大步迈过门槛追上了几乎跑着离去的锦衣侯。 谢玹嗓音微凉:“谢万金!” 四公子回头看了自家冷面如霜的三哥一眼,顿时跑得更快了,“三哥,今天这事怨不得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还想奏事就找长兄去!” 第692章 谢四 谢万金说着,径直往宫外狂奔,直到数十步开外,确定谢玹没有继续追上来之后,才回头道:“反正你也不怕长兄,有什么要紧事尽管拉着他说便是!” 四公子觉得自己说的颇有道理,放眼整个大晏,对陛下敬者有之畏者有之,但是像谢玹这样敢摁着陛下坐在御书房处理事务,不把折子批完不许走的人真的找不出第二个。 首辅大人都敢骑在老虎头上强按头了,还有什么好恼的? 谢玹自然不可能同四公子没脸没皮的在皇宫大内里急奔,俯首站在台阶上,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谢万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朝着首辅大人作了个揖,转身出宫去了。 他过了转角处,没人在后头盯着便松了一口气,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这巍峨殿阙、重重宫阁,不知有多少人心生畏惧,多少人卯足了劲往上爬,偏生这谢万金像个游戏人间的翩翩风流客。 他穿廊而过,走在长长宫道上,同那些个紫衣红袍的高官们打过招呼,徐徐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又是一身锦绣风流的谢四公子。 “侯爷!侯爷留步!”后头的周明昊快步追了上来,朝他拱手施了一礼,笑道:“多谢侯爷在议政殿上替我解围!” “谢从何来?” 谢万金听得一头雾水。 他不过就是在议政殿上打了个瞌睡,就被三哥拿玉笏打了,长兄的神色看起来也颇为微妙,那些个大臣们恨不得跪下一片,周明昊却匆匆追上来谢他。 这个瞌睡打的相当不是时候啊。 周明昊见他这模样,就忍不住想笑,“侯爷有所不知,您方才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周明昊一边和谢万金说着话,一边同他一道往宫外走,无奈道:“我家老头子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上折子请命去守北漠边境,他将在外什么话都听不到,那些个朝臣就盯上了我,我不是老头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好在有侯爷那一磕啊,不然我这会儿还被他们围着问东问西呢。” “那你是该谢我。” 谢万金笑了笑,这三言两语他便差不多听明白了。 如今这朝中手中掌实权的大多都是跟了谢珩之后平步青云的年轻臣子,对当今陛下忠心耿耿,只有极少一部分权力还在老大臣手里。 周国公便算得其中头一个,周家手上有正儿八经的兵权,先前老皇帝赵毅在的时候就颇为忌惮周家,所有周明昊自小就送来帝京,基本没怎么和家人相处过,旁人看起来是周世子备受皇室照拂,其实就是个质子。 这二十余年有多少杀机四伏,多少次生死一线间,只有周明昊自己知道。 谢万金也不说多少,只是微微挑眉道:“我家三哥也就看着斯斯文文的,手劲儿可不小,那一玉笏打下来把我疼的啊……” “那自然是不能让侯爷白白挨这一下,我府上有好酒与佳人,请侯爷共饮佳酿赏歌舞定定神如何?” 周明昊笑着拉他去府上做客,他从前做世子爷的时候,便是这帝京中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之首,这几年成了陛下的重臣,身边又尽是些谢玹叶知秋秦墨这般勤于正式的能臣,不得不舍了风流,老老实实的为人臣子。 今儿个难得拉住了谢万金,自然是要好好松松筋骨的。 “那敢情好。”谢万金笑道:“有好酒有佳人,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两人一拍即合,到宫门口的时候,周明昊忽然停步说略等片刻。 谢万金有些疑惑转身,一抬头看见秦墨和几个年轻大臣走了过来。 周明昊笑道:“秦大人,赏个脸呗,去我府上喝两杯。” 路过几人身侧的朝臣们都愣住了。 不久之前,秦墨还在议政殿上说周国公图谋不轨,这一下了朝,周明昊不同秦大人掐架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请他去府里喝酒,莫不是准备在酒里下药直接毒死他? 秦墨身边那几人显然也有此忧虑,纷纷小声劝他别去,小心有诈。 谁知秦大人酒胆包天,含笑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万金站在两人中间,目光悠悠然的转了一圈,忽然觉着这朝堂之上,真是日日都有好戏。 周明昊多不正经一人啊,秦墨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先前从西楚回大晏那一路还挺谈得来的,至少四公子觉着他们挺谈得来,怎么到了这些个人眼里就总担忧他们把彼此弄死? 真真是吃的太饱,想的太多。 谢万金这样想着,同周明昊和秦墨上了同一辆马车,车帘一放,就外头那些人都隔绝开了。 四公子往车厢上一靠,笑音懒散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赶紧从实招来,装作做样的装给谁看?” 周明昊知道这位一向是个眼明心亮的,也不打算瞒着,笑着解释道:“这事同秦兄没有干系,是我……” 他认得极快,“我知道老头子给陛下递了那份折子之后,就觉着这朝中定然会有人说他图谋不轨,主要是这折子确实来的很不是时候,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老头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心中不安,总觉得这里头有事,与其被别人逮着痛斥错处,不如我自己先出手,但是我吧……” 周明昊颇有些无奈道:“到底是为人子的说话重了不行轻了也不好,所以我就请秦兄来当这个恶人参老头子一本……” 谢万金不由得开口打断道:“敢情是你们合起伙来在议政殿上唱大戏?” 谢万金啧了一声,“那我这算是被你们拉上贼船了啊?” 周明昊手里线人众多,是先前老皇帝在时就布下的,这些年为谢珩征战四方出力颇多,消息快也是常事。 但是情报听多了,连自个儿亲爹都要防着,这事也是怪让人头疼的。 秦墨闻言,连忙道:“这怎么能算是贼船?靖安伯一心为大晏,为陛下,那是没的说的!” 周明昊煞有其事道:“我与侯爷唯一的不同之处,也就只有我不姓谢,若非我对陛下一心一意,也就没有今天这出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神情更认真。 都把谢万金逗笑了。 四公子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白折扇来,轻轻在两人额头上各敲了一记,含笑道:“行了,若不是我早知你两人对我长兄绝无二心,早跳车下去了。” 秦墨抬手摸着额头,轻轻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一般道:“侯爷忽然正经起来,还怪能唬人的。” 谢万金微微挑眉:“唬人?” “侯爷是真威仪!”周明昊笑道:“要不怎么能是我们陛下和首辅大人的弟弟?” 谢万金打开了扇子,轻轻摇着,姿态雅致风流,愣是不接他的话茬。 四公子贪财好色,平时里也没个正行,可若是事关他家长兄,那却是半点也含糊不得的。 周明昊和秦墨在他身边说着话,不多时就到了靖安伯府。 周明昊是个会享受的讲究人,家中美婢如云,歌女们声如黄莺,舞姬身似弱柳。 这宴一摆上,美酒倒入杯中,纵然是白日里也歌舞悠悠,明明只是三人小聚,谢万金愣是觉出了几分盛世太平的繁华。 四公子转头就把朝堂上那些事抛到了脑后,同周明昊连饮数杯,酒意微醺,忍不住笑道:“从前就听说周世子是个风流人,如今才知传言果然不假。” “如今陛下有了娘娘,可不就没人同我抢了么?”周明一听人说风流二字,就忍不住同回忆一番东风兄当年的风姿。 谢万金听得桃花眼里尽是笑意,这酒也喝的越发畅快。 这不知不觉就从午间喝到了入夜时分,满腹灯火通明,乐师奏了一曲又一曲,美人们云袖招展,歌舞不歇。 三人饮酒不断。 秦墨这人嘴贱,先前没喝酒还知道收敛几分,这酒意一上头啊,就忍不住问谢万金,“听闻谢三夫人这些时日一直在给侯爷物色佳人,侯爷不好生在府里待着相看如花美眷,怎么还每日起那么早去上朝?” 谢万金一听这话,心里就堵得慌。 阿娘最近催他成婚催的很急,以至于四公子这么个散漫性子,宁愿每日天没亮就爬起来去上朝,也不愿被阿娘逮着强拉着去相看那些个千金闺秀。 “秦大人,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啊?”秦墨酒量不乍地,喝了几杯便有些醉了,话也听不太明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择佳偶结连理是大好事啊,侯爷不是最爱美人吗?让你娶一个回家,怎地还不乐意了?” “秦兄有所不知啊。”谢万金饮尽了杯中酒,颇有些怅然道:“世上美人千千万万,可我谢家男儿一生只能娶一妻,我如今若是顺着我阿娘的意思随便娶了一个回家,日后若是碰见更喜欢的怎么办?” 坐在一旁的周明昊十分自觉帮四公子把酒满上了。 谢万金端着玉杯,看着杯中酒,笑道:“宁缺毋滥,以免后悔莫及。” 他说完,就把杯中酒饮尽了。 半醉半醒的秦墨闻言,愣了许久,才开口道:“有理,侯爷言之有理。” 周明昊道:“若一生只得一人为伴,那是得宁缺毋滥。” 只是这世上,有几人能遵循谢家这样的规矩,一生只得一人为妻,死生不弃。 谢万金又饮了两杯,挥挥手道:“不说这个了,咱们说点高兴的。” 四公子笑了笑,问周明昊:“如今列国之中有谁特别倒霉的,说来让我高兴高兴。” 席间伺候的侍女们顿时:“……” 周明昊早知道这位爷的德行,笑着同他说南华那位国主自从得了苏美人之后,把整个南华都搞得天翻地覆,南华的老臣撞柱子都撞了好几个,眼看着就要要大乱子了。 谢万金晃了晃杯中酒,不甚在意道:“李浔那厮……做出这等事来,也不奇怪。” “侯爷要听意料不到的?”周明昊想了想,“我这还真有一个。” 谢万金笑道:“说来听听。” 周明昊低头,同他耳语道:“西楚那边的眼线传来消息,说国师容生失踪了。” 谢万金忽的楞住了,酒杯脱手而出,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席间歌姬舞女们受了惊顿时霎时都停下了下来,一时间静谧非常。 他却恍若未闻一般,抬眸看着周明昊,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第693章 番外瑜生篇 周明昊没想到谢万金的反应会这么大,顿了顿,才再次开口道:“西楚那边来的消息说国师容生失踪了……说奇怪其实也不奇怪,自从我们回了大晏之后,那位国师就没怎么在人前出现过,近两月更是踪迹全无……” 他说着,忽然又想起谢万金同那位西楚国师关系非比寻常的传言来。 在西楚时候,那位国师大人也是时常神出鬼没的,连那一直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小妖女夜离都找不到人,谢万金却回回都能一找一个准。 那时候一帮同去西楚的年轻大臣就觉得很是微妙。 可是回大晏的时候,又是谢万金最着急走,好似慢一步就会被那位国师大人生吞了一般,众人着实对这两人看不清摸不透,也不敢多说什么。 现如今周明昊瞧着谢万金的模样,又有些摸不准了,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道:“或者是最近太平的很,那些个线人没事也要找点事情出来说说,那位国师大人平日里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或许只是如今都城也没什么要事要他处理,索性出外云游去了。” 谢万金慢慢的缓过神来,“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管不着。” 他转头看向席间的美人们,“歌舞怎么停了?” 周明昊愣了片刻,连忙开口道:“没事,继续继续。” 他说完,招来侍女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取了新的杯子给谢万金倒酒。 一旁的秦墨已经醉的有些迷迷糊糊了,喃喃自语道:“明明急的连杯子都摔了,怎么一转头又说管不着?” 周明昊想伸手握住他的嘴都没来得及。 谢万金闻言,直接把秦墨手里那杯酒拿起来给他灌了下去,把秦大人呛得满脸通红,险些背过气去。 偏生秦墨喝醉了还不认人,含糊不清道道:“周、周明昊……你怎么还胡乱、胡乱灌人酒呢?” 周明昊心里那个冤啊,他心道:你好好一个当朝重臣,喝个酒怎么就眼盲心也瞎了? 他连忙抬手示意侍女过去给秦大人拍背顺气,一边亲手斟了酒,递给谢万金,“怪我,怪我信口胡说,侯爷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便是,咱们再讲讲别的乐子。” 谢万金还有些心不在焉,刚伸手把酒杯接了过去,不知道怎么的又脱手了。 酒杯落地,砸的稀碎,酒水四溅浸湿了袍角。 这一回,连他自己有些懵。 饶是周明昊这般会打圆场的,这会子也没法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心情颇为复杂的问了一句:“侯爷,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 谢万金才开口道:“醉了,这酒后劲有些大啊,我都好久没喝醉过了……头晕啊,酒杯都拿不稳了……” 周明昊:“……” 若说秦墨这种酒量不怎么样的,喝醉了一点也不奇怪,但是谢万金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好,方才还清醒的很,这会儿一连摔了两个酒杯,就说自个儿喝醉了头晕,这事他还能怎么说? 偏生一旁醉意朦胧的秦墨还在开口附和道:“这酒确实后劲大,我、我也头晕。” 周明昊眉心微跳,一边扶着秦墨防止他往地上栽,一边道:“既然两位都有些醉了,今夜就在我这歇下吧。” 谢万金笑了笑,自个儿又取了一个酒杯斟满了佳酿,而后仰头饮尽,“头晕肯定是因为喝的还不够多,再多喝些,肯定就不晕了。” “对!”秦墨这会儿应声应的极快,一把将周明昊推开了,举杯敬明月,“既然醉了,何不醉的醉得彻底些?” 这两位都是周明昊自个儿请到府里来的,自然没有不让客人喝酒的道理,只能笑着相陪。 这酒越喝越多,夜色也越发浓重。 秦墨喝趴下了。 周明昊也有些醉了,说话没有先前那般利索。 早就说自个儿头晕的谢万金却眸色清明,反倒像是越喝越清醒。 席间笙歌漫漫,美人水袖纤腰,那般清晰的存在着,却怎么也入不到他眼底。 谢万金喝着美酒,赏着歌舞,身处人间极乐之地,却不知怎么的,眼前总是浮现西楚皇宫那个只有些许火光照亮的暗室,容生说“本座寿命将尽”时平静如常的模样。 谢万金想起那段时日,容生经常一个藏起来躲清静,但是国师大人行事一直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也只当是那人性子孤僻,此刻思量了几分,顿时觉出了些许不对劲来。 明明他应该庆幸的,如今朝堂上也就是看着平静和气,其实还有不少西楚旧部是假意顺从,暗里还不知怎么筹谋搞大事,若是国师大人真的不在了,那些个人连主心骨都没有,自然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可现下,谢万金不知怎么的,心里颇不是滋味,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四公子长到这么大,心情就没这么复杂过,当即放下酒杯,起身道:“我酒醒了,这便回了。” 醉的目光朦胧的周明昊闻言,顿时有些懵,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一手撑在桌沿要起身留他,“都这么晚了,侯爷还回去作甚?就在我这歇了吧,我这什么都有……” “忽然想起还有些事。”谢万金说着就往走,“我得回去,周兄好生照顾秦大人,不必送我了。” 周明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锦衣侯平日里也没什么要紧事,怎得喝酒喝成了这样还要急着回去? 他有些醉醺醺的,一时也不知道开口问一句,只是跟着起身,送了谢万金几步,“那侯爷路上小心些!” 说完,又嘱咐小厮车夫把人送到府上再回来。 谢万金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不必跟来,“我没醉,认得路,自己回去就成。” 他近来被催婚催的头疼,谢家是不敢回了,厚着脸皮从长兄那要了座侯府没住几天就被阿娘的人天天上门堵着,也没心思继续住,索性把自个儿的先前置办的那些宅子都清扫出来,两三天就换一个地方住。 狡兔尚且有三窟,他的宅子亦不止三十座。 饶是阿娘再精明也逮不着他,这日子才算是略清净了些。 他这两日住的这个小宅子,恰好离周明昊这不远,也就隔了一条街,转个弯走一走就到了。 谢万金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 今夜月圆,光华皎皎,倾落满人间。 夜里出门连灯笼都不用提,借着月色与各家府邸门前灯火,便可看清前路了。 谢万金坐在歌舞席中饮了一夜酒,此刻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耳边还尽是去曲乐声回荡着。 他想起笙歌漫漫里,周明昊那厮煞有其事的说:“西楚那边的眼线传来消息,说国师容生失踪了。” 夜风微凉,迎面而来,吹得他广袖翩飞。 风吹的谢万金神智也清醒了几分,低声道:“瞎传什么破消息?” “容生会失踪?他肯定又是躲清静去了!” 话是这样说,可他很清楚周明昊不会说那些空穴来风的事,至少有七八成是真的。 西楚重臣基本都已经被阿酒带来了帝京,如今都城那边应当已经没人能真的算计容生让他受创了,那便剩下一个可能: 容生说那句“本座快死了”是真的。 难怪他要把夜离那小妖女也送到帝京来,他就这么一个师妹,虽然平日里总没什么好话,但心里总是疼的。 这哪里是嫌弃夜离在身边吵闹,分明是交代后事啊。 谢万金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知是被夜风吹的,还是烦心事扰的,忽然觉得头更疼了。 他万金忍不住想:今夜这酒不该喝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明昊在酒里下了药,他自从席间听见容生二字之后,就一直在想这破事,美人歌舞都没心思看了,连酒喝着也不是滋味。 脑海之中还时不时浮现那人的脸。 那样阴狠孤僻的一个人,却生了一双灼灼生辉的眸子。 给谢家找了那么多麻烦,偏生又在最后关头成全了长兄和阿酒。 谢万金这辈子,算得上年少老成,看人看的极准,同人逢场做过戏,也能面带假笑互相吹嘘,是敌是友还是点头之交,心中分明的很。 偏偏就是这个容生,把他心里那杆称都给砸烂了,说不清是好是坏,敌友二字亦难分。 谢万金难得一人独处,醉意上头之后五觉都不太灵光,心绪却被搅得乱七八糟的,一时万般滋味上心头,难以言说。 他缓缓穿过寂静长街,看各家门前灯火飘摇,脚步微晃的走着,听得夜里四下悄然,偶尔几声鸡鸣犬吠,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拉的长长的,忽然有了那么几分孤寂。 走着走着。 谢万金忽然低声喃喃道:“说好了要来帝京找我喝酒的,这酒还没喝呢……” 人怎么就走了? 他心中几乎已经认定了容生这回不死也没几口气了。 谢万金越想心口越是堵得慌,快走到自家宅子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一诺值千金啊,你要走便走,想死便死,做什么还来骗我的一千两?骗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话声未落。 便有人接了他的话茬,“谁骗了你的一千两?” 他循声望去,就瞧见那一袭紫衣的少年站在自家门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第694章 公子爷他身娇体贵 灯火被夜风吹得摇曳不止,月色朦朦胧胧的,容生就站在那火光与月色交叠之中,紫衣墨发被夜风吹得翩翩飞扬。 “骗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少年眸色灼灼,嗓音里也带了些许笑意,“我竟不知何时与你结下了这般深仇大恨?” 谢万金隔着十来步瞧见那人,只见少年美貌惊人,额间一记火红的莲花印栩栩如生,又猛地听见他说这话,身子不由得踉跄了一下,摇摇晃晃的奔到那人面前,伸手掐了掐少年的脸。 这一掐,容生眸色微变,抬手就想给谢万金一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哪知手还没落下,就听见谢万金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不疼?” 他也不需要别人回声,自个儿又话接上了,“我果真是喝醉了……醉的都看见容生在我门前站着了……” “你以前不是白头发吗?今个儿怎么变成黑色的了?” 四公子自顾自说着:“国师大人平日里架子多大啊,一口一个本座的,怎么会同人你啊我的……我梦这做的着实有些奇怪啊?” 容生都被他气笑了,心道:你掐的是我的脸,你知道疼才有鬼! 他把谢万金的手拽下来,顺势用手背拍了拍四公子的脸,“你这是喝了多少?” “不多不多。”谢万金站也站不稳,整个人都往容生身上倒,还不忘同他道:“也就喝了百八十杯而已。” 容生顿时:“……” 他怎么就那么想拍死这厮? 四公子这一路走的头脑发热,此刻酒意全都冲上了头,看眼前人朦朦胧胧的,思绪也迷迷糊糊,靠在容生肩头,满是酒气的呼吸就这么往少年身上喷。 他醉眼惺忪看着容生,看了许久,越发的醉意浓重,眼睛也睁不开了,忽的一把拉住容生的胳膊,双手抱住,“做梦也行啊!” 容生着实被四公子这不着调的言行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可下一刻,又听见谢万金喃喃道:“我管你是人是鬼呢,反正那一千两你得还我!” 其实他是想说怎么着也得喝了酒再走,但是话一出口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要债一般,还生怕容生跑了似的紧紧拽住,一并拽到了门前,才喊:“开门开门!快开门!” 声未落, 谢万金就闭上双眸,靠在少年身上,不过片刻,竟就这么打起了瞌睡。 容生顿时:“……” 他同这醉鬼有什么好计较的? 谢万金暂住的这个宅子挺大,但是为了不让谢三夫人发现,只带了两个小厮两个侍女在这伺候着,底下的人也摸不着这位爷今个儿来不来此处下榻,这会儿只怕是早就歇下了。 容生等了片刻,没等到人来开门,不由得抬手拿着门环叩了叩门。 夏末初秋之际,夜风已然带了凉意。 谢万金睡意上头,觉着有些冷了之后,就不由自主的往容生身上蹭。 后者看着不断往他身上靠还在小声打鼾的醉鬼,心想着,再不来人,就一脚把门踹开得了。 又过了一会儿。 容生的耐心耗尽,一把将不断往他怀里钻的谢万金推开,抬脚就要去踹门。 偏生这时候,四公子被推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一边伸手扶墙,一边睁眼看他,迷迷糊糊的问道:“哟,这是哪来的美人儿?” 谢万金的酒劲儿显然还没过去,眼神也有些奇奇怪怪的。 容生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眼角微抽道:“谢万金,你莫不是要发酒疯……” 这话还没说完,谢万金忽然就朝他扑了过来。 这动作速度极快且突然,愣是把容生这么个身手不凡的国师大人扑的,整个都摁在了门墙,避无可避。 谢四公子将那些个纨绔子弟在青天白日强抢民女时蛮横粗暴的动作学了个十成像,张开双臂抱住了容生的腰,死死抱紧了不放,还不忘醉意浓重的笑道:“美人儿,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门来的啊!” 容生脸色忽变,嗓音也凉了七八分,“谢万金,你给我滚开!” “啊……对,谢万金是我,你没找错地方。” 谢万金抱着少年,摇摇晃晃的抬头看着眼前人堪称绝色的面容,好几次头都要磕在容生鼻梁上,又硬生生的抬高了些许。 他醉的不成样子,还煞有其事道:“虽然都说……聘为妻奔为妾,但是美人儿对本公子有这样的心意,我、我日后定然会不会亏待你的……” 他伸手摸了一把容生的脸。 国师大人一脚将他踹开。 这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做出来的。 谢万金踉跄着后退了数步,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很是不解的看着容生,“美人儿……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容生抬手拂了拂袖子,打算再给谢万金来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偏偏就在容生走到谢万金面前的时候,门忽然从里头打开了。 四公子虽然醉的不轻,但是仍旧十分看重风度和脸面,一把拽住了容生的手就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紧接着就揽住了少年的肩膀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有些迷糊道:“人长得好看,就是脾气忒差了些,怎么二话不说就动脚?” 大富大贵提着灯盏出来迎人,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幕,还以为是这容貌惊人的少年送自家公子回来的。 “公子回来了,怎地醉成了这样?”这两侍女跟在四公子身边也有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看见他醉成这样,连忙上前去扶人。 哪知谢万金愣是抱着容生不撒手,“我要美人扶!” 四公子这会子全然忘记了自己平日里同侍女调笑时,把小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些话,张口便道:“你两都没他长得好看,不要乱碰本公子!” 大富大贵顿时:“……” 这公子爷果真是位看脸的主儿。 平日里什么心肝小侍女啊,最喜欢谁啊都是诓人的,只有这会儿喝醉了才有一两句真话。 两个侍女也不好强行去扶四公子了,只能悻悻然的望着容生道:“公子,可否劳烦你扶我们公子进去……” “姑娘,可否劳烦你扶我们公子进去……”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几乎重叠在了一起,却显然分不清这以为究竟是男是女。 其实怪不得大富大贵,眼前这意味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紫衣墨发,广袖翩翩,容貌又着实绝艳过人,个子还比四公子略高一些。 容生显然也没有同她们废话的意思,拎着谢万金就进了门。 “哎哎哎……美人儿,你轻点些,这么着急做什么?”四公子被衣领卡着脖子了,有些难受的哼哼了两声,“本公子又不会跑……” 大富大贵在门前愣了愣,回过神来后,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两个小侍女小声嘀咕道:“这哪是有客上门啊……” “分明是能治公子的人来了!” 两人也不敢怠慢,连忙提着灯盏追了上去,“公子、不……姑娘,也不对,贵人!您慢些,公子爷他身娇体贵,您下手轻点……” 第695章 天亮以后 谢万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时。 宿醉之后头疼的很,他刚要抬手揉眉心,就发觉自个儿的手臂被人压住了,顿时心下一惊。 虽然谢万金身边的美貌侍女多的离谱,整日里都在歌舞坊里混迹,旁人都以为谢四公子是个多么放浪不羁的风流人物。 但是实际上,他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在外头温香软玉怀里拥,调笑的甚是老练,却从没来没有一个往榻上带过。 四公子心里这般想着:姓周的该不会趁我酒醉,把姑娘往我榻上送了吧? 他左右紧闭,左眼轻睁,看向枕边人。 这一看,便更加不得了。 “容生?!” 谢万金暗暗惊呼了一声,险些从榻上跳起来。 奈何他现在这会儿的姿势实在不允许他蹦起来…… 谢万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但把容生弄上了榻,这会儿还一只手被少年压着,另一只手紧紧的抱着少年的腰。 两人都衣衫凌乱,连腿都是一条紧压着一条,缠麻花似得缠在一起。 最最离奇的是: 就他两这么个姿势,容生竟然还睡着了,双眸紧闭,安安静静的俨然是一副绝美少年模样。 谢万金心中骇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璀璨的金色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床榻上,笼罩着少年足以惊艳众生的眉眼,让人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谢万金深吸了一口气,把眼睛闭上,又睁开看了看眼前的枕边人。 容生? 不对,肯定是昨晚在周明昊府上喝的酒有毒! 他重新闭眼又睁眼,如此反复数次,眼前的枕边人还是容生,怎么都么变样。 肌肤相触之处是温热的,人是活的。 四公子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把揽着容生腰部的手收回来,又轻轻的把脚抬起来…… 哪知谢万金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容生便睁开双眼,眸色灼灼的看着他,幽幽道:“你还想对我做什么?” 四公子猛地一惊,想也不想便道:“哪来的妖孽?想爬本公子的床榻你就直说,装成谁不好?偏偏要装成容生那厮!” 容生眼眸微眯,一把反握住了谢万金的手腕,语调微凉道:“你折腾了我一夜,现下想装傻充愣不认账了?” 国师大人这一言不合就“本座要你命”的架势,旁人学不来。 谢万金立马就清醒了过来,连忙赔笑道:“没、没装傻充愣,就是你忽然出现在我榻上,有点那什么……” “忽然?”容生微微起身逼近谢万金,大有四公子一句话说的不对,就给他点颜色瞧瞧的架势。 谢万金昨夜醉酒,这会儿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努力的回想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只想起零星几个画面。 似乎在门前搂了一个美人儿…… 然后死活抱着人家不放,愣是给拽到了榻上…… 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好似还掺杂着大富大贵快急哭了的说话声: “公子,您别拽贵人的衣裳!” “也别脱自己的!奴婢来伺候着您洗漱更衣……手手手!别往人家衣襟里摸……” “您悠着些啊公子!” 四公子连忙晃了晃头,把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面都赶走。 他心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万金一点也不想回想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偏生还有一个容生近在咫尺的,等着他回话。 四公子着实是没脸见人了,直接两眼一闭,就打算装晕。 奈何国师大人着实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谢万金都还没沾到枕头,指尖就亮出了三枚银针,轻轻抵在四公子颈后,“再不把眼睛睁开,我让你这辈子都睁不开眼。” “别别别……我刚才就是有些头疼,想闭眼小憩一下,这会儿忽然又不怎么疼了。”谢万金立马又坐了起来。 从前他在容生面前,怎么也不会这么落下风。 可现下这么个情形,四公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那些个没脸见人的事,自个儿心虚的很,气势上就比容生矮了一头。 他伸手把容生凌乱的衣襟拢了拢,有些不自然的笑道:“你这头发这么变黑了?我乍一看见,还以为自个儿做梦呢。” 容生眸色幽幽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谢万金被他看得越发心虚,却强撑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提早备下酒宴为你接风洗尘……” 容生冷冷一笑。 谢万金顿时心下一哆嗦。 两人这会儿靠的极近,微凉的银针在他颈后贴着,好似一不留神就会扎进去。 四公子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试探着问道:“我、我……昨夜喝多了,应当没对你做什么吧?” 谢万金抢在容生开口之前急声道:“也没和你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容生勾了勾唇,笑的温度全无,学着四公子昨夜的模样复述道:“美人儿,聘为妻奔为妾……” 谢万金心道不好,完了完了,这回要被容生记仇记到死了。 怎料容生忽然伸手把他摁在了榻上,话锋一转道:“美人儿,你好生伺候本公子,本公子日后定会好好宠你……” 谢万金听得这话,一张俊脸霎时憋得发紫。 他一把将容生推开,把手强行抽了回来,准备翻身下榻,结果用力过猛,整个人都往地上栽了不算,还连带起床榻罗帐一阵巨响。 外头的大富大贵和两个小厮听到这么大的动静,连忙冲了进来,急声问道:“公子!您把人怎么了?” 声还未落,几人就瞧见谢万金躺在了地上。 公子爷狼狈至极,脸色也极是微妙。 而榻上那墨发披散的少年不紧不慢的坐了起来,修长白皙的手拂了拂衣襟上的褶皱,面色如常的看着众人。 片刻后,大富大贵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把摔倒在地的谢万金扶了起来,小声劝道:“公子,您要是喜欢人家就要好言好语的哄着,怎得过了一夜就不认账,还同人家动起手来了?” 谢万金睁大了一双眼,特别想让两个侍女好好瞧瞧:是本公子同他动手吗? 分明就是容生要打本公子!你们都瞎了不成? 可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十分聪明伶俐的两个侍女,今儿个都被鬼迷了心窍一般,轮流劝他,“昨个儿夜里公子抱着人家死活不肯松手,喊心肝宝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您可不能同那些个得手了就不疼人的负心汉一样啊!” 谢万金险些被她们气昏过去,脚下一站稳就两人的手都甩开了,“是你们没睡醒?还是本公子没睡醒?” 他气的尾音都有些发颤,伸手指着榻上那人道:“他……” 四公子差点就把西楚国师容生的名号给报出去了,脑子尚有几丝清明在,又硬生生给忍住了,换成了,“他男的,本公子也是男的!两男的在同一张榻上能有什么事?” 第696章 穿我的 “男、男的?”大富大贵惊诧万分,顿时有些结巴了。 两个侍女齐齐转头看去,只见那榻上人眉眼艳绝,生的是一副宜男宜女的倾城之貌,着实令人困惑。 容生瞥了那如遭雷劈似得的谢万金一眼,举止从容的下了榻,拂了拂衣袖,走到了他面前,“话都是你说的,衣衫也是你拽的,一觉睡醒就不认账了?” 谢万金眉心直跳,强忍着身手去捂住容生那张嘴的冲动,连忙道:“醉酒误人!都是醉酒误人,还请……” “嗯?” 四公子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全,就被容生一个字打断,逼得咽了回去。 大富大贵跟在四公子这么些个念头,何曾见过脸皮厚如城墙的公子在旁人面前这般吃亏过。 小厮站在边上瞧着这两人,也越发觉得气氛微妙。 谢万金着实有些吃不消现下这个别扭的劲儿,连忙一把拉着容生就往门外走。 庭前牡丹共芍药,花开正好,暖光满园倾洒,微风拂面而来。 顿时就比屋里头让人心情清爽多了。 谢万金走到院中央才停步,松开了容生的手,转身看向少年,清了清嗓子道:“不管昨夜发生了何等荒唐的,我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还请国……” 他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有差点说漏嘴了,连忙改口道:“还请容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计较。” 容生眸色微动,“怎么不计较法?” 他心中有些诧异:谢万金可不是什么爱惜名声的正经人,以前脸皮那么厚半句错处也肯认,如今竟认错认得这么快,真是怪了? 谢万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同他道:“我阿娘最近疯魔了一般催着我娶亲,若是被她知道我拉着你这么个美貌少年上了榻,只怕要以为我有断袖之癖,更急着逼我娶妻了……” 容生嗤笑了一声,“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四,原来竟是个怕阿娘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谢万金一本正经的同他道:“天地有道,颇讲缘法,世上诸多事尚可改之,但是我阿娘就不一样了,她要拧我耳朵不管当着谁的面都要拧,她要催着我娶妻,连我那当了陛下的长兄劝阻都没用。” 四公子说着,忽然想起来容生这人自小被师傅收养,只怕连自个儿爹娘长什么样是个怎样的人都不知道。 他忍不住心道:我在容生面前讲这个不是戳人家痛处么? 于是,赶紧的转了话锋,悻悻然道:“可不是我长兄说话不管用啊,你别往那处想……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事闹不好有多麻烦。” 容生闻言,语气淡淡道:“你麻烦你的,与我何干?” 他这话说的太过理所当然。 谢万金愣了愣,居然觉得没法反驳。 但是四公子脸皮厚啊,尴尬了片刻后,硬生生扬起三分笑来,“你这话就不对了,昨个儿我喝醉了闹出这等荒唐事是我不好,可若不是是你自个儿上门来,我上哪儿找你去?更别说把你拽上榻是不是?” 他俨然一副这脸豁出去不要了,错我认,但是不能光说我一个人错的架势。 容生唇角勾起一抹冷弧,“这么说,还得怪我来的不是时候?” “岂敢,岂敢呐!”谢万金见势头有几分好转的意思,连忙见好就收,“咱们就是就事论事讲讲道理,说到底咱们也不是头一次在一张榻上睡了,其实也没什么的,对吧?” 容生凝眸看他,“没什么?” “没什么啊。”谢万金凑到容生身侧,小声道:“这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旁人知道,咱们就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两人身侧是繁花满园,正是午间,阳光璀璨。 淡金色的光辉笼罩着一切,四公子笑的暖意盈盈,露出了唇边两个小小的梨涡。 说话却是一贯的欠揍。 容生抬手,伸出双指点在谢万金肩头,一点点把人推开,语调微凉道:“那我把里头那些个都灭口。” 他说着,转身便走。 这时候屋里的小厮侍女恰好轻手轻脚的凑了过来,忽然听得这么一句,吓得转头就缩回了屋里,还不忘小声道:“我们昨晚什么都不知道!” “现下也什么都不知道!” 能一直留在四公子身边伺候的都是人精,说完之后就躲得没影了。 容生嘴上说着要灭口,可步子迈的不大,走的也不算快。 谢万金追了一下就伸手把人拽住了,“行了行了,国师大人,您就歇一歇吧,我这儿的人胆子都小的很,您可别吓她们了。” 他说着,抬头问容生,“你昨夜是打哪来的?这一路走的可辛苦?我这做东道主的真是怠慢了贵客,这样吧,咱们都先沐浴换身衣衫,等会儿我带你出去逛逛帝京城如何?” 容生看了他好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谢四公子对他如同老友一般随意自然。 谢万金闻言,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转身道:“没事了,都别躲着了,出来伺候沐浴更衣。” 四公子把昨夜那些个事都抛到脑后之后,整个人都好了,瞧容生在他跟前站着也不别扭了。 他含笑问少年:“瞧你这两手空空,两袖清风的,什么都没带吧?没事,我这都有,咱们差不多高,你穿我的衣衫就行。” 容生微微蹙眉,“穿你的?” “穿我的怎么了?你来了帝京,便应当吃我的住我的,本公子有的是银子,还能亏待了兄弟友朋不成。”谢万金有些不高兴了,随即又想起来容生这人向来孤僻,怕是在衣食住行都有点什么奇奇怪怪的怪癖,便又耐心的解释了一句,“给你拿新的,我没穿过,多的是本公子碰都没碰过的。” 他转身吩咐侍女,“把本公子新做的衣裳拿一套出来给他换。” 大富大贵连忙应声去了。 谢万金回头,朝容生笑了笑,抬手道:“这边请。” 容生眼看着四公子从刚醒来时惊慌失措到这会儿的镇定从容,薄唇勾起一抹浅浅弧度。 心道:果然是头顶陛下和首辅两个兄长还能活的风生水起的谢四,脸皮厚,心也够大。 心大的离谱的谢万金同容生并肩穿廊而过,忽然忍不住问道:“昨夜,真是我把你拽上榻的?” 容生语调如常道:“不然呢?” 谢万金小声嘀咕道:“也可能是你趁我喝醉意图不轨啊。” 他说的太轻了,容生没听清,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谢万金哪敢真的同容生说这话,心下一惊,连忙改口道:“我是问,要一起洗吗?” 容生脚步微顿,看他的目光越发微妙了。 四公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着实有些奇怪,不由得解释道:“我是说……” 没等他说完,容生便扫了他一眼,快步离去了。 只留下谢万金一人站在原地。 四公子摸了摸下巴,有些无奈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第697章 汤池 刚取了换洗衣裳过来的大富大贵刚好听见自家嘀咕公子这话,不由得上前轻声提醒道:“您这话说的也太直白了些。” “就是,哪怕您是真的很想同人家一起洗鸳鸯浴,也不能说的这么轻浮啊。” “我、我轻浮?”谢万金差点被两个小侍女气笑,忍不住道:“我这宅子里有那么大个汤池,两人一块洗怎么了?十个人都不嫌挤!” 大富大贵顿时:“……” 是她们错了。 是她们完全不懂公子在想什么。 寻常人遇着倾城色,都是想着怎么拥入怀中,但…… 谢四公子只想在美人眼前露个富。 还被人嫌弃了。 两个侍女纷纷低头不语。 “本公子这么正儿八经的,怎么就轻浮了?” 谢万金喃喃自语着往汤池处走去,琢磨了半天愣是没琢磨明白容生怎么就不给他好脸了。 四公子这边心下纠结万分。 走在前头的容生已经行至长廊尽头,转了个弯自行朝前去了,俨然一副回了自己家的模样。 话说谢万金这宅子是真的挺大,容生沿着回廊走了好一段路,又穿过花团锦族,过了拱门,才瞧见眼前烟雾缭绕,朦朦胧胧的白气之下水光泛泛。 俨然偌大一个汤池。 这帝京城中也没几个王侯府里有,更别说这只是谢万金临时小住的宅子里。 要不怎么说谢四是个会享受的富贵闲人。 容生琢磨着谢万金说一起洗那话的意思,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他同醉酒的谢万金在一张榻上睡了好几个时辰,身上也沾了满身的酒气,当下便脱了大袖衫和中衣挂在一旁的屏风上,便入了汤池,朝水深处走去。 心道:恨不得把金元宝顶头上告诉别人你谢四公子财大气粗了。 把话说明白点能累死你吗? 谢万金到的时候,正好瞧见容生站在水中央,清瘦白皙的背部半掩在袅袅烟雾之中,越发显得人如美玉。 四公子微微挑眉,心道:一个人占着这么大个汤池,这人还真是不客气啊。 容生微微转过身来,抬眸隔着缭绕的水雾看了他一眼。 谢万金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跳失常,连忙移开了视线,一边转身往屏风后的小汤池旁边走,一边开口吩咐身后紧随而至的小侍女,“把衣衫给他放到边上,就出去吧。” 大富大贵还是头一次瞧见自家公子委屈小意的模样,什么也不敢问也什么不敢说,捧着衣衫低头上前放到汤池边,一眼也不敢多看就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两个小侍女的脚步声变渐渐远去了。 谢万金褪去身上衣物,涉水进了小汤池,背对着屏风和屏风后的容生,坐在水中,掬水洗了一把脸,把方才那点莫名其妙的紧张尽数抛到了脑后,开始动作利落的沐浴。 水声哗啦啦的,越发显得都不出声的两人异常安静。 谢万金洗到一般,越想越觉得这样好像有些不对劲,不由得开口喊了一声,“容生!” 大汤池里的国师大人不咸不淡的应声道:“作甚?” 谢万金道:“汤池明明这么大,我方才问你要不要一起洗,你为何给我甩脸子啊?” 屏风后那人顿时:“……” 谢万金见他不应声,自顾自道:“你该不会……” 他说到一半,好像发生了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一般,顿了顿才继续道:“你该不会是嫌弃我身上脏吧?” 容生不紧不慢道:“你知道就好。” “呵。”四公子不太乐意的冷笑了一声,故意刺激容生道:“那你还是赶紧出来吧,我已经在这宅子里住了好些天了,日日都在那汤池里沐浴,你现在沐浴的水都是我先前用过的。” 容生头也不回,抬手挑起一道水光就往谢万金那边打,结果水流撞在了屏风上,把整个屏风都撞倒了,径直往他头上砸。 四公子这会儿正为在容生面前扳回了一成高兴着呢,眼看着水中倒映着屏风朝自个儿砸了下来,连忙往汤池另一边窜。 好在他反应快,没被屏风砸到,可屏风落入汤池之中击起半人高的水花,却猛地浇了谢万金满头满脸。 四公子墨发全湿,模样狼狈而滑稽。 容生转头看向他,薄唇微微勾起。 “你还笑!”四公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站起来朝不远处的容生道:“你知道本公子这架水火不穿的屏风值多少银子吗?你一来就给我砸了!” 他心疼极了,试图把屏风扶起来。 可屏风早就散架了,架子又重,四公子扶了两把索性放弃了,很是无奈道:“你说说你啊,除了这张脸长得好看,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容生也不应声,伸手取了汤池边上的外衣披在身上,就走了出来,径直往谢万金跟前去。 “干、干什么?”谢万金抬头仰视着面色淡淡的少年,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有些紧张,又不能在人前失了气势,硬着头皮道:“是你先动手的,我说你两句还不成了?” 容生也不管他在说什么,只是微微俯身,凑到四公子面前,一本正经的喊了声“谢四。” 谢万金被他这模样搞得有些心虚,外加腿软,强撑着面色如常的问他:“我跟你说啊容生,友人之间开开玩笑而已,不能这么当真的,你、你该不会又要把我拎起来飞檐走壁的乱窜吧?” 容生伸手拨了拨四公子额前湿漉漉的碎发,眸里生了零星笑意,不紧不慢的送了他一句,“落汤鸡。” 谢万金顿时愣住了:“……” 连容生穿戴整齐走了出去,他都没缓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 四公子才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去你大爷的落汤鸡!” 他堂堂锦衣侯,谢家四公子,居然就这么在自个儿家里被容生整成了落汤鸡! 偏偏他还不能拿容生怎么样。 简直是奇耻大辱。 谢万金深吸了一口气,起身一脚踏出了汤池,抓起衣衫就往身上套。 他心里不断的琢磨着: 我不能白白吃亏啊! 这场子,要怎么从容生身上找回来? 第698章 逛青楼 谢万金心里想着要把场子找回来,但是这东道主该做还是得做的。 他站在拱门后缓了缓心绪,同自个儿说了数声,“不要同武功高强的人计较,吵得过也打不过,要巧取要巧取……” 待到能心平气和的面带三分笑了,这才理了理衣襟,穿过了拱门,去寻国师大人。 谢万金是在庭前找到容生的。 少年一袭黄色锦衣,外层的轻纱大袖用金线绣着牡丹国色,衣襟处亦是繁复贵气的很。 四公子最风流年少的时候也不曾穿过这么花哨的衣裳,只是谢万金平素又是穿金戴玉的,那些个衣庄和绸缎铺子的人都以为他爱浮华锦绣,想法设法的把富贵二字往衣裳上按,一股脑的往他府里送。 谢万金一向只挑自个儿看着还顺眼的拿来穿,剩下就让小侍女随便放着。 没曾想,今儿个竟然拿了一套最富贵显眼还花哨的拿给了容生穿。 他强忍住笑,左手揣着袖子背到了身后,慢悠悠的走到容生面前,同他道:“难得见你穿这么鲜艳的衣裳,还怪好看的。” 容生转身,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瞎的?” 谢万金顿时:“……” 为什么这人一句话就能要人命? 为什么? 四公子差点被少年一句话噎死,唇边的笑意都僵化了,又硬生生的缓和过来,徐徐道:“本公子没瞎,本公子眼神好着呢。” 谢万金一本正经的同容生道:“这衣裳若是穿在别人身上,本公子说这话,那必然是假的或者我瞎了,可谁让穿这衣裳的人是你呢?” 四公子说着话便不自觉的扬了扬唇,桃花眼里笑意盈盈的,无端的便带了几许风流色。 容生闻言,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微微蹙眉道:“谢四,你是是不是同谁说话都像嘴里抹蜜一般?” 谢万金心道:容生这厮是在说本公子喜欢拍人马屁吗? 呸! 给你脸了,还不要,这不是欠收拾吗? 他心里将人暗骂了一通,面上却依旧极其自然,徐徐接话道:“不是啊。” 容生瞥了谢万金一眼,显然不太相信他说的鬼话。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啊,不喜欢听我说你好看,难不成要我说你长得丑?” 谢万金笑着问他,唇边梨涡浅浅,一副六畜无害的模样。 容生一时无言以对:“……” 四公子心下暗喜:打嘴仗,本公子还能怕你? 他有些得意,唇边笑意越发深了,微微挑眉道:“你都把面具摘了偷偷的跑来帝京寻我,那便是拿我当至交了,既然是至交,你就别摆国师大人的架子了,咱们啊都随意些,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才能品得这人间烟火处的欢喜事。” 容生看着他,“你话多就有理了是吧?” “是啊。”谢万金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别的都不说,轮怎么吃喝玩乐过快活日子,整个帝京乃至列国也没人本公子更在行的。” 他说起这话还听自豪,徐徐笑道:“国师大人下凡一趟不容易,总不能白来是吧?你听我的,保你不虚此行!” 容生微微勾唇,“好,这话可是你说的。” “我自己说的话我还能不认么?”谢万金觉得有些好笑,抬手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齐不紧不慢的出府而去。 庭前繁花盛放,幽香暗浮,阳光落在两人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越发显得衣衫华丽,翩翩公子满身锦绣。 谢万金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手上有点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我总觉着好像少了点什么?” 容生不由得停步,回身看他,眸里尽是“你又想搞什么鬼?” 谢万金指尖摩挲了两下,猛地想起来,“扇子!像本公子这般风流雅致的人,出门怎么不拿扇子?” 他说着,回头喊了一声,“大富大贵,去书房把我前些天带过来的扇子拿来。” “是。”两个侍女在不远处应声,连忙去取了。 片刻后,两人抬着两个木箱到了谢万金跟前,将箱盖打开,捧着呈上,“公子,您今儿要用那一把?” 容生随意的扫了一眼,这箱子里少说也有几十把扇子。 谢四还真是有银子没处花,吃穿用度件件往死里砸银子。 谢万金却不管容生在想什么,随手从箱子里挑了两把扇子。 他自个儿拿了一把,另一把塞到了容生手里,含笑道:“走吧,容兄。” 四公子说话间,桃花眼微挑,手中折扇刷的一声打开了,轻轻摇着,随意散漫至极,俨然一副纨绔子弟要出门寻欢作乐的模样。 容生被他一声“容兄”喊得眸色微动。 少年面色如常把玩了手中折扇片刻,而后,同谢万金一般开了扇面随意轻摇,不紧不慢的朝前走去。 微风徐徐扑面而来,吹得他墨发微扬,衣袖翩翩。 饶是谢万金时常同人吹嘘“天下十分风流色,谢家子弟占九分”,这会儿也觉着容生这张脸着实有些抢人风头。 四公子低头笑了笑,手中折扇不由得多摇了几下。 他一边快上前同容生并肩而行出府,一边同他说着帝京城里好玩的去处,两人逆着光,同时迈步约过门槛,衣袖翩然地朝繁华纷扰的长街走去。 谢万金同容生说了许多吃喝玩乐的好去处,也不见少年有格外想去的地方,索性自个儿给拿了主意,悠悠然带着国师大人去了春风楼。 四公子说:“如今虽然已是夏末秋初之际,但是到了这春风楼啊,保准你忘了今个儿是何年何月!” 容生不以为然,面色如常的跟着他进了春风楼的门。 这会儿正是午时,还没到开场的时候,楼里的歌姬舞女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聊,一个个都懒洋洋的。 离门口最近的柳妈妈眼尖的很,一瞧见谢万金就连忙迎了上来,笑的花枝乱颤道:“我说今个儿怎么喜鹊门前喳喳叫,原来是侯爷大驾光临啊!快请快请!” 后头的那些个美人们一听,顷刻之间便打起精神来,理了理衣衫妆容争前抢后的围了上来,娇声道:“侯爷,你可好些时日没来春风楼看我们了啊!莫不是寻到了别的更好的去处?” “这不是忙着正事吗?”谢万金手中折扇轻摇,含笑道:“一得空就来看你们了,快些准备酒菜歌舞,不然我可走了啊。” 有知道几分内情的舞姬开口同他调笑,“听闻侯爷要娶妻了,莫不是马上要过门的侯夫人太厉害,都把您管的不敢在外头逍遥快活了?” 一众美人听得这话都要笑了。 容生嘴角微抽,侧目看向含笑开口安抚美人们的谢万金,悄然收了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 柳妈妈回头瞪了那多嘴的姑娘的一眼,连忙给谢万金赔罪道:“都怪我平日快宠着她们了,一个个胆大包天的,竟在侯爷面前胡说八道起来……” “无妨无妨。”谢万金笑着,极其自然的伸手揽住了容生的肩膀,把他往跟前一带,朝众人道:“今个儿主客是我家容兄,他啊第一次踏足红尘俗世烟花之地,但是春风楼是帝京数一数二的温柔乡这话我已经放出去了,你们别让我在他跟前丢了面子啊!” 一众佳人齐声应好,笑道:“一定不让侯爷在贵客面前丢面子。” 一时间莺声燕语,满楼回声不散。 柳妈妈瞧见谢万金带回来这位公子如此俊俏,看呆了片刻,被身侧的姑娘拉了拉才回过神来,连连应承道:“侯爷快请上座,好酒好菜好歌舞马上就来!红燕绿袖青莺紫玉,你们是个先好生伺候着贵客。” 四个妙龄佳人连忙应声,上前簇拥着两人,“侯爷、公子,楼上请。” 容生微微蹙眉,避开了几个女子,连片衣袖都没被她们碰到。 几个佳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谢万金见状,呵呵一笑,“没事儿,我们容兄啊眼光高的很,不是你们的错。” 她一手揽着容生的肩膀,一手摇着百折扇,带着人熟门熟路的往楼上走。 身后几人连忙跟了上去伺候,楼中一众妙龄佳人们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侯爷的这位贵客生的太出挑了吧,哪个敢在他面前说自个儿是美人?” 其中一个舞姬小声接话道:“反正我不敢……” 柳妈妈回过头来,手中香帕一扬,把小声议论的姑娘们都轰散了,“还在这嘀嘀咕咕什么?赶紧的梳妆更衣,上去伺候贵客!” 众女顿作鸟兽散。 片刻间的功夫,谢万金已经揽着容生上了二楼,在赏歌舞最好的位置落座。 四公子手中折扇翩翩摇着,笑吟吟的同容生道:“都说最是一年春好处,百花争艳,莺飞燕舞,要让本公子说啊,还是醉卧美人堆里最惬意,四时风物景色都要看天公作不作美,可这花柳巷里人比花娇,回回添新色,日日换新颜,不是更快意么?” 容生倚在栏杆上,眸色幽幽的看着他,“你说的好地方,就是带我来逛青楼?” 第699章 人间欢喜客 四公子猛地被噎了一下,收了扇子随手放在桌上,正色道:“青楼怎么了?青楼就不能是好地方了?容生你别不识好歹啊,一般人我还不愿意带他来。” 容生轻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我还应该倍感荣幸?” “那当然了。”谢万金很是理所当然道:“你别看这个是青楼,酒菜可一点也不比外头那些大酒楼差,还有美人歌舞,温香软玉,人间极乐事……”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国师大人这些年一直都有忙不完的大事,又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他可能还是个雏…… 啧,难怪逛个青楼这么别别扭扭的。 四公子想到这,忽然就忍不住想笑,但是这事不能放到明面上说,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不解的问容生:“容兄,你知道我说的人间极乐事是什么吧?” 容生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谢四了,早就把他话多嘴贱,喜欢暗戳戳拿话扎人的毛病摸得透透的。 他一听这话,就知道谢万金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我若说不知道,你还打算手把手教我不成?” 谢万金闻言顿时:“……” 四公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容生怎么跟我以前见过的雏儿都不一样? 这年头不懂不会都可以这么硬气了吗?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再次开口道:“若是容兄真的想让我教,那也未尝不可啊。” 不就是比谁更不要脸吗? 谢四公子在这方面就没输过! 这回轮到容生默然以对。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便有十几个小婢女手捧佳肴鱼贯而入,眨眼间的功夫就摆了满满一桌。 带头的那个婢女为两人斟好了酒,便柔声开口道:“这道菜叫寻欢,是以当下最鲜美的溪鱼配以……” 这话刚说到一半,谢万金便瞧见容生微微蹙眉,连忙开口打断道:“好了好了,这边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婢女们早就见惯了贵人们各种奇奇怪怪的脾气,当即行礼告退了。 四公子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容生碗里,“嫌人聒噪只管开口让她们退下便是了,不管这菜叫什么名,只要好吃就行,你尝尝。” 容生显然是有些嫌弃这青楼之地的东西,可架不住四公子一直看着他,把这一条鱼吹得天花乱坠好似是错过了这一回以后再也吃不着这么好的东西一般,非催着他尝一口不可。 于是他便屈尊降贵的动了动筷子。 这么多年以来,容生平日里吃什么喝什么对他来说并无甚区别。 可现下尝的这一口,好似真的比从前吃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一般。 或许也不是菜真的那么好,而是谢四巧舌如簧,硬生生把这道菜吹得鲜美无比,而他偶尔踏入一次红尘俗世,就被勾的动了口腹之欲。 容生尝了第一口之后,就无需谢万金不停劝他动筷子了,极其自然的把几样菜都尝了尝。 谢万金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楼里的酒菜乃是帝京一绝!” 容生饮尽杯中酒,语气淡淡的问他,“可有人知道你三天两头上青楼其实是为了喝酒吃饭?” 谢万金满是得意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微微笑道:“这话你可就说错了。” 两人用酒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底下的歌舞伎已经准备就绪。 四公子放下酒盏,击掌两三声,示意底下歌舞可以开始了。 而后,只听得乐声一起,候在歌台两边的婢女伸手掀开帘帐,数十个身姿窈窕的佳人穿过飘扬的轻纱帐,一抬头便眉目生情,一抬足便裙袂生花,舞姿曼妙之间,水袖翩飞。 楼中酒色生香,美人歌舞悠悠。 歌此太平之境,舞尽红尘风流。 谢万金抬手给容生斟了一杯酒,含笑道:“身在俗世之中,人人都想头顶荣华富贵,坐拥金银财宝,本公子已经是要什么有什么,自然要享尽人间富贵,你呢来了我这,就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只当自己是个寻常人,且过些寻常人都想要欢喜的日子有何不好?” 容生听得谢四的嗓音慵慵懒懒在耳边回绕着,底下是笙歌漫漫。 他抬手把杯中酒饮尽,笑道:“确实没什么不好。” “这就对了嘛。”谢万金微微挑眉,正继续同容生当纨绔子弟天天醉卧温柔乡的日子有多舒服,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底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十几个小厮飞似得冲了上来。 人还没到,容生就猛地起身,抄起一把椅子砸了出去。 他手劲奇大,砸出去的椅子登时就四分五裂碎屑乱飞了,动静大的整个春风楼的人吓得瑟缩到了暗处。 连见惯了国师大人同刀剑相向的谢万金,都被吓了一跳。 一众来势汹汹的小厮们也惊了惊,站在几步开外朝谢万金道:“四公子,是夫人吩咐小的们来请您回去,您快跟我们回去吧,别别别……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不然被夫人知道了,这、这罪加一等啊!” “容兄!”谢万金连忙伸手拉住了容生,“误会,误会了,这些都是我阿娘的人,他们是来……”找我回去同各家姑娘相看的。 可不知道怎么的,他说到一半,后面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四公子不由得心道:阿娘也真是的,催婚至于催的这么急吗? 这事要是被容生知道,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容生看谢万金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没!我什么时候做过亏心事?你先坐下,咱们待会儿再说。”谢万金把容生摁回椅子上,朝一众小厮道:“且不说什么罪加一等两等的,你们摸着自个儿的良心,本公子平日里亏待过你们吗?” 小厮们纷纷摇头,低声道:“没有……” “那我阿娘叫你们来寻我的时候,你们就不知道放放水?”谢万金一本正经道:“你们就说找不到我,说我上朝忙正事还没回来,这由头随便想想都能想出百八十个,你们就非得这么实诚来把我拉回去吗?” 小厮们齐齐摇头,“小的不敢呐。” 站在最前头那人小声道:“四公子,三夫人什么脾气您最清楚,若是小的们不尽心没找您找回去,那下次就是三夫人亲自来,拧着您的耳朵把你拽回去了……” 谢万金顿时:“……” 他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疼是怎么回事? 另一小厮见状,连忙接话道:“而且三夫人找您回去也不是要命的事,就是让您相看相看那些个闺阁千金,您在这看美人,顺着三夫人的意去相看也是看美人,其实相差不大啊。” 谢万金抬手就在那小厮头上敲了一记,忍不住骂道:“去你大爷的相差不大!” 同那些个高官贵府的闺阁千金坐在一起喝茶相看,说话不能随便说,笑也不能随便笑,若是一个不小心惹得人家芳心暗许非你不嫁,后头就是一堆的麻烦事。 能和在这春风楼看美人歌舞,想笑就笑想抱就抱走出这道门又是片叶不沾身一样的来吗? 这些个小厮忒不懂事。 众人见四公子爆了粗口,纷纷低了头不说话了,却没有一个敢就这么回去。 四公子心里火气蹭蹭直冒,刚要开口教教他们怎么做小厮,便听得身侧的容生不咸不淡道:“怎么个相看法?” “你就别凑热闹了。”谢万金着实不想再提这事,同容生说了这么一句,又朝一众小厮道:“都有点眼力劲儿,没看见本公子正忙着吗?赶紧滚回府里去,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纠结道:“四公子,不是小的们要扰您的雅兴,而是三夫人和吴大人家的千金就在对面的茶楼里坐着,你要是不去,夫人她马上就会亲自来……” “什么?”谢万金听见这话,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 要不要这么倒霉? 帝京这么大,少说有几十家茶楼,阿娘怎么就偏偏选了春风楼对面这一家? 四公子伸手摸了摸耳朵,顿觉大事不妙,心中闪过无数个由头,愣是没有一个能合情合理躲过这一劫的。 偏生那小厮在低声叨叨:“原本也没人知道您在这的,三夫人和那吴家小姐在对面好生生的喝着茶呢,就听见这春风楼里传来了歌舞声,三夫人一听这动静就同小的们说:这帝京城里如今也没几个纨绔子弟青天白日的上青楼了,想想也就是您这么个闲的发慌的,让小的们来瞧瞧,肯定一逮一个准……”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四公子自己。 好好为什么为什么要大白天到春风楼来,还整出这么些动静。 谢万金也不好怪别人了,也不能同阿娘说自个儿在忙正事。 他想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去茶楼一趟,于是回头同容生道:“真是不巧了容兄,我这边有点急事得过去一趟,你先在这坐坐,我去去就回。” 容生抬眸看他,“你还回得来?” 这话霎时扎了谢万金的心。 四公子默然,过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怎么会回不来?你等我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过后我肯定回来了。” 容生没说话?,轻轻的挥了挥手示意谢万金要走快走。 “多谢容兄体谅。” 谢万金朝他拱了拱手,而后伸手理了理衣襟,姿态风雅的转身又是那个面带三分笑的谢四公子,翩翩然带着一众小厮下了楼,朝对面的茶楼走去。 第700章 你怎么来了 龙凤茶楼。 谢万金走到门前一看这茶楼名就莫名的有些头疼,阿娘是真的想他娶妻想的快疯魔了。 四公子脚步沉重的上了楼,瞧见张嬷嬷在门前站着,笑着走了上去,低声问道:“阿娘今儿个同谁家的小姐喝茶来着?” “礼部吴侍郎家的千金。”张嬷嬷是看着四公子长大的,深知他的脾气,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柔声劝道:“夫人急着催您成家,也是为了您好,您哪怕是不喜欢人家小姐,也不能当面说,知道吗?” “知道。”谢万金含笑应声,这边迈步进了雅间。 霎时间,幽幽茶香扑面而来。 四公子微微挑眉,走到谢三夫人跟前行了个礼,含笑道:“阿娘今日好雅兴,这又是从哪给我认了个妹妹?瞧着就同您很有母女缘,好似长得也有几分相像呢。” 谢三夫人瞪了他一眼,招了招手道:“胡说什么姐姐妹妹的,快来同吴小姐见礼。 谢万金心下一阵无奈。 自打谢三夫人在行宫避暑,住了两三个月,天天看见温酒和谢珩一双璧人恩恩爱爱的,越发瞧着自家儿子纨绔浪荡的德行不顺眼。 还有老祖母自从上次听到他说四代同堂之后,就把这事记在心上了,谢家现下只有阿酒这么一个少夫人,还是大晏的皇后,她身子又不好,不知道要将养多久才能好好的生儿育女。 谢玹又是那么个清冷至极的性子,模样虽然生的极好,但是也没几个姑娘敢不要命的往他跟前凑,连祖母和谢三夫人都不敢催他成亲。 于是四公子就成了帝京城妙龄女子眼中的香饽饽。 他的阿娘,谢三夫人,从前一心钻钱眼里的人,如今连银子都往后边放了,见天的头疼心口疼浑身上下哪儿都疼,什么大夫灵药都不管用,一定要看到他成亲才能好。 这帝京城适龄的闺阁千金,谢万金已经见过了大半,美貌过人者有之,才华过人者有之,大多还瞧着十分的温柔端庄,也有那么些个小家碧玉娇俏可人。 今日这位吴小姐,显然算是其中比较出挑的,也难怪阿娘要拉着人家一道喝茶。 谢万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见过侯爷。”吴小姐起身见礼,含娇带怯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怎么就脸颊绯红了。 谢万金:“……” 顿时心道不好:这势头有点不太对啊,还是赶紧找由头先走为上吧。 “那个,我还有要事急着去办,就不打扰阿娘和吴小姐……” 他话还没说完。 谢三夫人便起身打断了他,“我刚好也要出去一会儿,你要办什么事,我一道给你办了。” 谢万金脸上的笑意差点维持不住,强撑着道:“我的事怎么能劳累阿娘呢。” “不劳累。”谢三夫人完全不给他开溜的机会,直接道:“你好好坐在这陪吴小姐喝茶说说话,阿娘就一点都不累。” 谢万金无奈道:“阿娘。” “少废话,坐下。”谢三夫人脸上还带着和气的笑,压低了声音对自家儿子道:“你今天是敢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谢万金顿时无言:“……” 这可真是亲娘啊! 谢三夫人威胁完谢万金,转身朝吴小姐和和气气的笑,说自个儿急着要出去办事,办完就回来。 吴小姐又客客气气的送她到了门口。 两人一副母慈女孝的模样。 谢万金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两才是亲生母女。 谢三夫人出了门,走了两步,径直就进了隔壁的雅间,移开墙壁上的一副古画,透过上头的小洞偷偷盯着两人的进展。 谢万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急着出去办事的阿娘这会儿正紧盯着他。 马上就走是不可能了,他悠悠然落座,接过侍女沏好的茶品了一口。 吴小姐斯斯文文的走了回来,在他对面坐定,递了一方锦帕上前,温温柔柔的问道:“侯爷从何处来,怎地出了这么多汗?” “对面的春风楼。” 谢万金说自个儿刚从青楼出来说的极其自然。 对面的吴小姐显然愣了一下,边上的两个小侍女脸色都变了变。 四公子把几人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下有些好笑。 他这话的意思已经说的十分明白:本公子是个风流浪荡的纨绔,不是你的良人。 过了片刻,那吴小姐缓过神来,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侯爷可是觉着我相貌丑陋,不堪入目,所以才……” “这倒没有。” 谢万金不紧不慢的打断了她。 那吴小姐听得这话,面色顿时由忧转喜,可这喜只喜了一瞬。 谢万金又徐徐道:“不堪入目倒不至于,顶多就是普通了些。” 他说的十分自然,甚至还“好心”的安抚了一句,“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吴小姐只要等到爱慕你的人,那人自然会觉着你貌若天仙,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吴小姐顿时无言以对,忍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问道:“侯爷可是早就有了意中人?” “嗯?” 谢万金被她问的一愣,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这些个姑娘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喜欢你,就一直是喜欢了旁人。 四公子抬手摸了摸下巴,忽然觉着顺着这话往下说也不错。 于是他故作深沉,很是怅然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吴小姐已经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藏着了,实不相瞒……我有个想白头到老携手一生的意中人。” 吴小姐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忍不住问道:“那姑娘一定生的十分美貌吧?” 谢万金点了点头,又很是含蓄道:“也就比吴小姐好看个七八分,算不得什么。” 吴小姐一把将锦帕捏在了手里,深吸了一口气,复又问道:“既然侯爷早就有了意中人,为什么不同令堂说清楚呢?” 她大约是想骂人的,但是又碍于家教礼仪只能硬生生的忍住,至多只能问一问谢万金:为什么吃饱了撑的,要耍着别人玩? 有意思吗? 四公子听见这话,强忍住不笑,一张俊脸越发怅然了。 他开口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我那意中人出身低微,又无父无母,深觉配不上我,也不敢见我爹娘,还不让我在家中提起她,这事一拖再拖,我阿娘又……唉。” 谢万金恰到好处的叹了一口气,俨然一副贵公子为情所困,左右为难的模样。 “听起来还真是怪可怜的。”吴小姐平日里显然少看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对眼前活生生被门户之别拆散的有情人很是同情。 她显然忘记了自个儿是来同谢万金相看的,甚至还绞尽脑汁的帮他出其主意来,“我瞧令堂很是和气可亲,应当也不是十分在意门第,侯爷不如同令堂把实话说了,再从长计议呢?” 谢万金伸手扶额,很是苦恼道:“吴小姐有所不知啊……” 他这话刚起了个头,眼角余光就瞧见一身锦绣华服的容生入内而来,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四公子惊了惊,立马站了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第701章 要命了 谢万金的反应着实太大了一些,搞得屋里伺候的几个侍女都慌了慌。 吴小姐也很是紧张的站了起来,她看了看谢万金,又看了看容貌惊人的来人,像是瞬间明白了一般,低声道:“她……你的意中人这么快就找来了?” 谢万金被她的话惊得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吴小姐眼神是不是不太好? 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竟然把容生当成了他的意中人? 气势这么大、这么高一少年,同他口中痛失双亲柔若无骨的美人哪儿像了? 四公子没说话,吴小姐就当他是默认了,极其有眼力见的退开了几步,连忙开口解释道:“姑娘你千万别误会,我同侯爷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这就走,您二位有什么慢慢说。” 容生没说话,眼里满是:这人说什么姑娘和误会的,莫不是有病? 吴小姐看了谢万金一眼,小声道:“人这一辈子遇上个意中人不容易,侯爷要珍惜啊!” 她说着,提了裙袂就匆匆往外走。 谢万金忍不住扶额。 什么叫现世报? 这就是啊。 他也就是随便编个由头诓人而已,怎么容生一来,就变得这么奇奇怪怪? 四公子的心情一时之间变得复杂万分。 容生不由得开口问他,“你方才都同那姑娘说了什么?” “没什么……”谢万金一点也不想回忆自己方才编的那些瞎话,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的问他,“不是你让你在春风楼等我一会儿吗?怎么过来了?” 容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家的一盏茶比别人一个时辰还久?” 四公子又被他噎住了。 真真是流年不利,话唠都被逼着当哑巴。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 隔壁雅间里的谢三夫人也匆匆走了过来,正好撞上了快步出门而去吴小姐,忍不住把人拉住,问:“这、这是什么了?” 吴小姐倒是个心宽的,也不觉得这场面有多尴尬,缓了两口气,反倒帮里头那两位说起情来,“三夫人啊,侯爷的意中人着实生的太貌美了些,莫说是这帝京城,即便是找遍列国,也不一定能找到同她那般美貌的了,我瞧您也不是格外看重门第的人,不如就了成全了侯爷。” 谢三夫人听得这话,整个人都有些晕。 这事来的太突然了。 方才她在隔壁雅间听见谢万金说那些个话的时候,心里头还将信将疑,却不曾想,今儿个真的冒出那么一个人来。 这吴小姐还劝她要成全有情人什么的,谢三夫人心下十分复杂,头也有点昏昏然。 吴小姐以为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事,复又柔声劝道:“侯爷若是失了如此佳人,日后怕是很难再找到能入他眼的姑娘了,三夫人要好好思量啊。” “好、好……”谢三夫人强自镇定下来,派了几个小厮送吴小姐回府,这才有些脚步虚浮的跨入了雅间。 她一抬头,就看见那两人相对而立,同是锦衣玉貌,容色出挑,站在一起简直是一双璧人。 就是有那么一点怪怪的,可谢三夫人一下子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两人身量差不多高,好像万金还略矮一些…… 谢三夫人走进了些许,瞧清楚了容生的脸,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人眉眼如画,艳丽而不失英气,周身气度比之万金两个兄长也不逊色,简直是千万人里难得其一。 她心道:这姑娘生的也忒好看了些。 难怪连万金这样不着调的人都被她迷住了。 谢三夫人一时间,说不清是喜是忧,面色也很是复杂。 而谢万金一瞧见自家阿娘来,顿时就变了脸色,一边同容生道:“你先回去,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容生还是头一次看见谢四这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也不急着走,似笑非笑的多看了一会儿。 谢万金见他不动,心下越发复杂,只好在谢三夫人走到之前,抢先上前拦了她一把,“阿娘,您听说我,事情是这样的……” 谢三夫人抬手就推了他一把,忍不住埋怨道:“我问过你多少次?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吧?你心里有人为什么不早说?跟着自己阿娘还藏着掖着!我是那种嫌贫爱富,在意门第的人吗?” 谢万金本来在想这么同阿娘解释,一听她说的最后一句,嘴快的回了一句“您是啊。” 谢三夫人本来一个劲儿的瞧容生,满心都是:这姑娘怎么长的能长这么好看? 忽听得四公子说着话,抬手就想拧他耳朵,手头伸到一半了,又想到这是在他心上人跟前,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朝人和和气气的笑道:“瞎说什么,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富贵贫贱什么的都不重要。” 容生原本在这看谢万金笑话的,慢慢的缓过神来,觉出了些许不对,不由得满眼疑问的看向了谢万金。 “这什么跟什么啊?这些都不是重点!” 四公子觉着自己好像有点说不清了,而且这事好像忽然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 他连忙伸手拉住了谢三夫人,“阿娘,那什么……你先坐下喝杯茶。” “这会儿你还拉着我喝茶干什么?”谢三夫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让人家姑娘坐。” “姑、姑娘?” 谢万金顺着谢三夫人的视线回头看了容生,说两字就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这年头是怎么了? 人人都眼神不好? “瞧你这点出息!”谢三夫人白了谢万金一眼,转而朝容生笑道:“坐,你坐,不必拘谨。” 容生忽然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快点走,这会儿当着谢家长辈的面也不好直接走人,只得缓缓落了座。 谢三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容生身上,语气柔和道:“姑娘是哪里人?” 容生看着谢万金,眸色微变道:“姑娘?” 四公子急的汗都快下来了,连忙出来打圆场,“阿娘,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咱们先回去,我慢慢同你解释清楚成不成?” “叫姑娘确实有些生疏了哈。”谢三夫人伸手把谢万金拽到了一旁,好似完全没听到他说话一般,笑着问同容生:“那冒昧问一声,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 容生闻言,面色也变得很是微妙,不由得压低声音喊了声“谢瑜。” 谢万金听得这一声唤,忽的心慌的厉害,额间都渗出了细汗。 左边是姓名家门婚配几连问的自家阿娘,右边是莫名其妙就被当成了他意中人的容生。 这四海列国之中,他最没法子诓骗的两个人好巧不巧的在这茶楼雅间里碰到一起。 这事要命了! 第702章 四公子灵光一现 谢万金脑子里一团糟乱,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忽然在这瞬间灵光一现。 四公子心想着‘既然阿娘眼神不好,索性将错就错拿容生宽宽阿娘的心好了,也省的她整天盯着我不放’,快步走到容生边上,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俯身低声耳语道:“容生你先别说话,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只管点头就好。” 容生看着谢四近在咫尺的容貌,眸色微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就当是帮我成不成?”谢万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以后我一定想办法好好报答你的。” 容生低声问道:“你想作甚?” 谢万金微微挑眉:“你马上就知道了。” 这两人低声说着话,一旁的谢三夫人看在眼中,心下越发的微妙。 一半是这儿子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一半是这两人这么靠在一起咬耳朵看起来怎么更般配了。 “咳咳。”一旁的张嬷嬷见状,连忙轻咳了两声提醒四公子夫人还在等着回话。 谢万金闻声立马抬头,摆出一脸的“反正你都看到了,我也不瞒你了”的表情,看向了谢三夫人,无奈道:“阿娘,我早就同你说过,我不用相看,你非不听,你看这事闹的……” 他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搭在容生肩膀上,看似姿态随意,其实是暗暗使了劲儿的,生怕容生明白过来一生气就甩手走人了。 谢三夫人一听他说这话,脸上顿时有些不过去,不由得开口道:“你自己想想,我问过你多少次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若是有,就带回来给阿娘看看,你每次都含糊其辞不当一回事,要是你早点把话说明白,把人家姑娘带回来让家里人瞧瞧,我能让你同别人相看吗?” 她说着,忍不住又多看了容生一眼。 心道:这姑娘怎么能生的这样好看? “阿娘,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谢万金生怕自家阿娘这样的人精多看容生两眼就会瞧出异样来,连忙走到两人中间,挡住了谢三夫人的视线。 可这动作看在长辈眼中,就是四公子对意中人十分的看重,连旁人多看一眼都舍不得。 他自个儿却还没意识到什么,只想着反驳谢三夫人的话,又继续道:“您说我一定要找一个,同阿酒一般会赚银子的,最好脾气差不多,家世不能太低,家世低了配不上我们谢家的门楣,模样也不能生的太好看,太好看的姑娘容易招惹是非……您看看,您自个儿想想,这天底下有几个姑娘能像您说的那样?” “咳咳咳。” 谢三夫人连咳数声,打断了四公子的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谢万金摊了摊手,故作不解道:“这话都是您同我说了百八十遍的,怎么现在就不认了呢?” “你这混小子!”谢三夫人压低了声音骂他,“那些话都是同你说的,你怎么能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说这些!” 谢万金顿时:“……” 他无言以对的片刻间。 谢三夫人端着茶盏饮了两口,给了谢万金一个“赶紧给我闪开”的眼神,看向他后头的容生,呵呵笑道:“还不知姑娘芳名年岁,家住哪里……” 谢万金不回头也知道容生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微妙,他琢磨着一定不能让阿娘再继续问下去了,连忙开口打断道:“他姓容,叫……” 四公子顿了顿,心道:容生的名号肯定是不能用的,这名儿一报出来,阿娘估计得当场晕过去。 他回头看了容生一眼,恰好看见少年正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四目相对间,灵光一现。 谢万金脱口而出道:“叫一笑,容一笑。” 容生闻言,眸色幽幽的看着他。 四公子给他一个“要淡定从容,马上就完事”的眼神。 “容一笑,一笑……”一旁的谢三夫人听得这个名字,不由得念叨了几遍,“一笑万金啊,这名儿还听起来还怪般配的,同我给万岁取得字还甚是登对,这名儿是谁给你取得?” 谢万金哪敢让容生答话,连忙抢先开口道:“他爹,这名儿给他爹给取的!” 身后的容生抬脚踹了他一下。 力道不轻。 谢万金咬牙,硬生生忍下了。 不就是被容生踹一脚吗? 本公子还当了你一回爹呢,赚了,不赔! 两人的动作恰好被桌案掩住了,面上又都不动声色,饶是边上谢三夫人看出了什么来,这会儿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她头喝茶,过了片刻,才抬头,略带歉意道:“真是对不住,本不该同你提令尊的。” 容生:“……” 谢万金忍不住扶额,连忙趁机开口道:“阿娘……这样,有什么咱们回头再问,一笑刚来帝京,我先带他到处逛逛,您看……” “对对对,你是该带她逛逛帝京。”谢三夫人觉着自己当着姑娘的面提起了人家已故的双亲,难免心中有些内疚,连忙道:“晚些时候,你带容姑娘回府来,既然都到帝京了就住在自个儿家里吧,外面再好,终究比不上家里的。” 容生一听话,不由得抬脚又踹了谢万金一下。 四公子连忙道:“这这这……不太好吧,我和他现在住外头的宅子挺好的。” “什么?”谢三夫人一听这话,茶都不喝了,顺手就搁在了桌案上,“你们现下住在一起?” “不是……” 谢万金一听这话就感觉事大了。 但是他和容生,还真就住在一起。 原先两个都是男子,同住一个宅子,身边没有什么侍女小厮也无要紧,可现下,麻烦就麻烦在阿娘以为容生是个女子。 他还不能解释。 四公子急的头都大了,“阿娘,这事吧……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谢三夫人在外人面前还是很能端的住的,这会儿愣是面不改色道:“不就是住在一个宅子里吗,宅子里有那么多间屋子,还能怎么着?” 谢万金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 身后的容生忽然在这时候站了起来…… 第703章 一笑 谢万金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向容生,压低声音问道:“你、你忽然站起来做什么?” 容生实在不想再坐在这里听他扯瞎话,又不好当着他阿娘的面抽他,强忍着动手的冲动,朝谢三夫人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谢万金和谢三夫人见状,都愣了愣。 少年衣袂飘然,连背影都比旁人出挑几分。 母子两不约而同的静默了片刻。 谢万金想追出去看看,有头疼怎么同自家阿娘说这事,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什么好的由头的来打圆场。 如此过了片刻。 反倒是谢三夫人先开口道:“这姑娘……怎地长的这么高?” 先前她没仔细看,这会子看见他站起来居然比万金还略高一些。 “鞋!”谢万金顺口胡扯道:“鞋底高,下次我让他换双鞋,就没这么高了。” 谢三夫人“哦”了一声,倒是没太在意,而后又感慨了一声,“姑娘家家的,脾气不小啊。” “那个……”谢万金顿了顿,立马顺话接道:“他脾气确实不小,但是吧……” “也怪我,不该提起她的伤心事。” 谢三夫人对自个儿子之外的人都挺讲道理的,这会儿也没同人家姑娘计较的意思。 她想了想,嘱咐谢万金道:“你也别在这杵着了,赶紧跟上去看看,这帝京城里权贵子弟这么多,她若是碰上个见色起意的可怎么好?” 谢万金有些忍不住想笑,“不会不会,阿娘多虑了……”这世上还没几个人敢觊觎容生的美色。 奈何他这话还没说,就被谢三夫人打断了。 “怎么不会?你就不就是吗?”谢三夫人这个做阿娘的一脸嫌弃的看着谢万金,“整天说自己不想娶妻,这个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一谈到婚事不急不急一百个不急,害的我和你父亲还以为你真的谁也瞧不上,原来是早早就有了这般绝色做意中人,也难怪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七分感慨,三分忧愁。 谢万金微微挑眉,这谎已经扯出来了,自然不能这么快就扯破。 只能由着她这样教训着。 “行了,心都飞走了,人还留在我这做什么?”谢三夫人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挥了挥手,“你赶紧去吧,晚些时候记得回府来,同为娘好好说说那位容姑娘。” 谢万金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笑道:“那我先走了啊,这儿的茶不错,阿娘且慢慢品着。” 他说完转身就走,步子那叫一个快。 谢三夫人慢悠悠的饮着茶,吩咐身侧的侍女,“吩咐他们去查查这个容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什么同万金在一处的。” 侍女应了声“是”。 “等等。”谢三夫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又道:“让他们查的时候小心些,莫要惊动了旁人。” “奴婢晓得了。” 侍女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办了。 “夫人放宽心。”张嬷嬷在边上低声劝道:“公子心里头有数着呢。” 谢三夫人其实并不怎么放心,这茶喝得也是百般滋味上心头,忍不住开口道:“万金这孩子看着整天笑吟吟的,又爱玩笑喜热闹,其实是个能藏事的。” 她把手中茶盏放到一旁,忍不住叹气,“以前我不用猜都知道他心里琢磨什么,可到了他十几岁的时候,我至多只能猜到他一半心思,到了如今,我这个做阿娘的,已然分不清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张嬷嬷道:“这孩子长大成人了,总是同小时候不一样的,公子孝顺性子又好,夫人应当高兴才是。” 谢三夫人慢慢的松了一口气,“儿大不由娘,他有心事也不会什么都同我讲了。” 张嬷嬷有些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夫人不能这么想,您看看三公子……” 谢三夫人正怅然着,一听张嬷嬷说到了谢玹,她想了想三公子那冷若冰霜,半天也不同你说一句话的样子,连忙摇了摇头,顿时就觉着万金这样没什么不好了。 谢三夫人缓过神来,吩咐身侧侍女,“去把今儿把公子带过来的那几个小厮都喊来,打赏些银子,嘱咐他们下次也要多上心。” “是,夫人。” 侍女连忙应声去办了。 只片刻,便将那十几个小厮都带了进来。 张嬷嬷一一给了些碎银子,对众人道:“这是夫人给的赏,以后为夫人办事要更加上心,都记住了吗?” 众人齐齐应声,“记住了,谢夫人赏!” 谢三夫人抬头道:“行了,都回去吧。” 声落,小厮们便齐声应“是”,低头往外走。 谢三夫人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等等,你们先前把公子爷从春风楼带回来的时候,那容姑娘也在?” 她就说今天这事有点不对劲,果然如此! 小厮们闻言,全都停了下来,转身回话。 最前头那人开口道:“回夫人话,我们去春风楼请公子爷来的时候,那姑娘确实也在,只是……” “我说万金怎么会藏着掖着这么久!原来是春风楼的姑娘……”谢三夫人气的脸色发青,压根就没心思听那小厮说话,自个儿已然想了许多,“难怪家世清寒还能穿得锦绣华服,难怪万金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 “夫人。”那小厮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开口提醒道:“夫人误会了,那姑娘应当不是春风楼里的……” 后边的人接话道:“小的们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姑娘站在公子爷面前摔了把椅子,看起来十分生气。” 又有人接话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公子爷在逛青楼……” “当时公子爷慌得不行,一直在同那姑娘解释误会了、误会!” “对了,那姑娘手里还拿着公子爷的扇子呢!” 一众小厮们讲的绘声绘色,恨不能把当时的场景演一遍给谢三夫人看。 谢万金这人虽然看似多情风流,但是心里十分的有数,从来不会把贴身的物件乱给人。 谢三夫人把众人话连在一起琢磨了一遍,“照这么说,那姑娘也是去春风楼找万金的?万金连扇子都给出去了,应当不是玩玩而已。” 小厮纷纷点头道:“小的瞧公子认真的很呢!” “应当是这样的,没错。” “这么说来,那位容姑娘当真是个有气性的,能上青楼逮万金,还敢当着万金的面摔椅子……”谢三夫人说着,忍不住感概道:“有我当年几分神采。” 一旁的张嬷嬷见状,连忙道:“若有人管得住公子,也是好事。” 谢三夫人点了点头,“确实挺好。” 且等万金回来好好问问。 这边男女颠倒,诸事混淆,整的是一出啼笑皆非。 另一边,谢万金匆匆追上了容生。 繁华大街,人潮汹涌。 四公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拉住了容生的袖子,“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阿娘就是随便问几句话,又不会吃了你!” 容生转身看他,眸色幽幽,“随便问几句就是家住何处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谢万金忍不住笑了笑,从容生手中取过折扇打开,悠悠然给少年扇着风,“我阿娘这人吧……别的都好,就是容易心急,无论做什么都不愿意落于人后,旁人家里的儿子到了我这个年纪,早就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了,她看我不愿意娶妻,所以就难免着急上火。” 容生道:“她着急上火,你就来祸害我?” 谢万金笑道:“这祸害二字未必也说的太严重了些。” “不严重。”容生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弧,“谢姑娘?” 谢万金冷不丁被噎了一下,扇子有些摇不动了,这好好的男子被人叫姑娘怎么就这么别扭? 亏得容生方才在雅间里还坐了好一会儿,这要是要换成他,只怕片刻都坐不住,早就翻脸走人了。 四公子这么想着,忽然觉得容生这人挺够意思的,他连忙作揖赔笑,低头道:“容公子、容兄,你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计较这一回。” 容生淡淡一笑,“大量是什么?我这人从来是睚眦必报的。” 四公子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偷偷抬头瞧了他一眼,低声道:“想当年你男扮女装祸害人的时候,可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到现在,列国之中都没几个人分得清你是男是女,这事你从前不在意,怎地如今反倒在意起来了?” 容生也不同他扯从前,只眸色幽暗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有个名儿叫一笑,我怎么不知道?” 谢万金扶额,“这不是我一着急,就胡诌的吗?” 四公子心道:开玩笑,我若是同阿娘说你叫容生,她不得吓晕过去? 容生语调微沉道:“胡诌成我爹?” 这事儿谢万金有些圆不回去了,当时原本就是占人家的便宜,这会子被识破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四公子试图辩解道:“一笑这名儿挺好的啊,一笑倾城、一笑倾国、一笑倾我心……” 他原本是说的挺顺溜的,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觉出几分不对劲来,连忙改口道:“这谁写的词来着,还怪顺口的,反正我觉得一笑这名儿给你用正好,人生在世难得逍遥,就得多笑笑才好嘛。” 容生也不听他瞎扯,冷笑道:“所以你就把自个儿当我爹了?” 谢万金极其自然的接话道:“我也不白当,给你补个大红包怎么样?” 容生抬手就要给四公子来一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谢万金反应极快,转身就跑,还不忘笑道:“容兄,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容生拂了拂衣袖,飞身掠上前去,追着他一同没入这烟火人间,滚滚红尘之中。 第704章 扯谎 谢万金自打容生来了帝京之后就不去议政殿打瞌睡了,谢三夫人自从知道有这么容姑娘之后,也没再整天催着他同各家小姐相看。 四公子只管带着容生游览帝京各处,一展大晏繁华气象。 这般逍逍遥遥的过了三四日。 谢三夫人实在有些等不住了,打发身边的人来请四公子回府去问话。 张嬷嬷来的时候,正是午后。 谢万金刚同容生一道用过饭,贫了两句,就被国师大人踹了一脚,连忙灰溜溜的回房去,刚走到房门前,就听得大富大贵在不远处通报,“公子,张嬷嬷来了。” 正打算睡午觉的四公子闻声,转身迎了上去,笑问道:“嬷嬷怎么来了?” 张嬷嬷道:“公子莫不是忘了先前答应过夫人要回府同她说说容姑娘的事?夫人已经等你好几天了,一直不见公子回来,这才吩咐老奴来请你。” “我还真忘了!” 谢万金拍了一下额头,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急的坐不住的阿娘再等着他去扯瞎话。 本来这事就是无中生有,他瞒过一时是一时,自然不会上赶着回家去听阿娘问东问西,可这张嬷嬷都来了,自然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我这就同嬷嬷一道回府去见阿娘。” 他一边说着,一边同张嬷嬷往外走。 一路上,谢万金还从张嬷嬷口中套了些话,也不知道阿娘是怎么回事,竟然对容姑娘满意的不得了了。 四公子一想到这事还得继续往下扯,就有些头疼。 可一时头疼,总比天天头疼要吧? 他这想着,笑吟吟的进了谢府,先去松鹤堂给老祖母问了安,又陪小六小七说了会儿话,路过花园的时候还同小五和夜离说笑了几句,等腹内草稿打得差不多了,这才去了东和院。 谢三夫人坐在院中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四公子。 谢玉成正坐在一旁温声劝慰着她,“万金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谁家公子不是从年少多情过来的,他再过两年肯定就安分了,你就放心吧。” “你这话说的……”谢三夫人听得这话,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开口问道:“莫不是觉着我太拘着你了,所以故意借着替儿子说话的机会来说我吧?” 谢玉成一听这话,连忙放下了茶盏,“这话怎么说的?我与夫人那是……” 谢万金刚一进东和院,就看见父亲大人额间细汗都出来了,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阿娘又抓住父亲哪个小错处不放了。 他连忙上前救场,笑道:“父亲阿娘,我回来了,这沏的什么茶?好香啊!” 四公子说着就伸手去提茶壶,准备给自个儿也沏一杯,结果手刚碰到茶壶就被谢三夫人打掉了。 “话都没说清楚,喝什么茶!”谢三夫人没好气道:“前些天我让你晚些时候回府来,你为什么不回?” 谢万金摸了摸手,很是委屈道:“你说晚些时候,后来就忙忘了,我又不是故意不回来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谢三夫人抬头看着他,“你这一天天又不上朝事又不做正事,哪里就那么忙?” 谢万金想也不想的就回了一句,“阿娘,这就是您不对了啊,您好好想想,您想让我忙什么?” 谢三夫人顿了顿,片刻后才继续道:“也不至于连回府同我说两句的功夫都没有。” 谢万金见状,慢悠悠的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徐徐笑道:“那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说是两句话,就是二十句两百句也讲得,阿娘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今个儿就坐在这听着,您不讲完我绝对不走。” “就你嘴贫!这么大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形?”谢三夫人给边上的侍女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给四公子沏茶。 “我是怕我太正经了,阿娘反倒不习惯。”谢万金煞有其事道:“人家想笑还笑不出来呢,我这样的,只有父母和乐,家中昌盛才养的出来,万里出其一,难得的很。 ” 谢三夫人被他逗笑了,有些绷不住,“赶紧喝两口茶润润嗓子,好好同为娘说说,你同那个容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四公子被她这样催促,这到了嘴边的茶忽然就不香了。 偏生谢玉成还在一旁提醒道:“你好好说,说的明白点、靠谱点。” 这做父亲的平日话少,其实最清楚四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万金硬生生饮下半杯茶,缓了缓神,这才开口道:“认识好几年了,最开始是在……是在千金换认识的,那时候她家道中落被千金换的人放在台上卖,我刚好路过那儿,就给了些银子让人放她自由……” “好些年是几年?”谢三夫人最听不得他这样含糊其辞的说话,当即问道:“你既心仪人家姑娘,怎么连什么时候认识的都记不清楚?” 谢万金强忍住扶额的冲动,“四年、四年前,我记着呢,阿娘您还听不听了?不听我走了啊。” 谢三夫人道:“当然听,你继续讲。” 谢万金坐着继续编,越扯越像真的一般,“那时候原本没什么,就是前些时候去西楚的路上又碰上了,这一来二去的,就……就那什么了。” 四公子一脸“您都懂的”的表情看着自家阿娘。 谢三夫人琢磨着他说的这些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这么重色重利的人,四年前既买下了她,怎么会放她离去?” 要不怎么说知字母莫若母呢 ! 谢万金暗中暗叹一声,面上却是难得正经的模样,“我虽爱美色,可他同旁人都不一样,我不愿意强留,也不能。” 他心里暗暗补了一句:也不敢。 谢三夫人闻言,不由得多大量了他两眼,笑问道:“我们四公子还有这么憋屈的时候呢?” “您可真是亲娘啊。”谢万金道:“就没见过听到自个儿字憋屈这么高兴的母亲。” 一旁的谢玉成清了清嗓子,“万金,怎么同你阿娘说话的。” “好好好,算我错了还不行么?”谢万金很是无奈道:“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阿娘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不就是编故事吗? 谁还不会了! 谢三夫人悠悠然道:“我派人去查过这个容姑娘了,确实不是什么青楼歌坊里的,只是无父无母,家世低微的连来历都查不清……” 谢万金听见她说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阿娘这手够快的啊,竟然派人去查容生的来历。 好在国师大人这些年来无踪去无踪惯了,连列国最好的情报线人都查不清他的踪影,更别说谢三夫人底下那些人了。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庆幸自个儿是拉容生来扯这个谎了。 四公子愣神片刻的功夫。 谢三夫人已经说到了,“其实只要人好,这些算不得什么,她若是愿意同你好好的过日子,以后便是谢家的四少夫人,锦衣侯府的侯夫人,一品诰命也当得,这身份要多高有多高,我们谢家哪用得着同旁人一般靠儿女亲家在帝京里立足。” 她说着,忽然发现谢万金好久没应声了,不由得皱眉喊了他一声,“万金?万金你听到为娘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四公子猛地回过神来,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接话却接话极快,还不忘奉承道:“阿娘说的极是。” 谢三夫人放下了原本要去拧他耳朵的手,悠悠然道:“既然这样,你明日带容姑娘回家来,让为娘和你祖母好好瞧瞧吧。” “什么?”谢万金一听这话,吓得瞬间彻底清醒过来,“这好好的,怎么忽然让我把他带回来?” 谢三夫人看着他,一脸的不能理解,“容姑娘既然是你的意中人,现下又同你住在一个宅子里,你两都、都这样了!” 她伸出左右手的食指,比了个“一双人”的手势,“还不带她来见家中长辈,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谢万金顿时:“……” 阿娘说的太有道理,忽然无力反驳怎么办? 谢玉成缓缓解释道:“本来这婚事吧,应当是先请媒人上门说亲问名,但是我听你阿娘说这容姑娘父母双亡,家中已无其他长辈,这孤身一人在这帝京城,还同你住在一个宅子里难免有些不好……当然,我们谢家自然不会因此轻视她,只是你两既然情投意合,还是早些带她回来见了长辈,办了喜事才好。” “不是……”谢万金难得听到父亲说这么多话,又句句在理,简直没法拒绝。 可难就难在,容生他不是个姑娘啊。 “不是什么不是?”谢三夫人见他这支支吾吾的模样就上火来气,忍不住道:“难道你先前那些话都是说来哄骗我的?” 谢万金立马开口道:“我骗谁也不能骗阿娘啊!” “那你就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花心大萝卜!”谢三夫人更生气了,“喜欢人家又不娶人家,这是什么道理?” “我没说不带他来……”谢万金眼看着阿娘要发火了,连忙应道:“明日是吧?明日我一定带她来。” 谢三夫人有些不太相信他,“真的? ” “真的真的。”谢万金道:“阿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三夫人道:“那行。” “那我先去同他说一声。”谢万金说着就要起身。 谢三夫人不紧不慢道:“你明日若是没把人带回来,以后也就不用回来了。” 谢万金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努力维持着面上笑意,用商量般的口吻道:“明日阿娘和祖母见一见就行了吧……” 他说着话,忽然被谢三夫人扫了一眼,立马又补了一句,“一笑有点怕生……” “你放心,明日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搅我看儿媳妇的。 ”谢三夫人道:“你把人带来就行,其他的事我自会安排妥当。” “好、好……” 谢万金连应了两声,又同父亲阿娘说了些话,这才头重脚轻的出了谢府。 四公子回到别院的时候,整个人都焉了。 这扯谎当真扯不得,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还有无数回。 他要怎么和容生说:我阿娘和祖母等着看你这个新人,你跟我回家去让她们好好瞧瞧? 恰好,这时候容生迎面而来。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四公子这一脸天塌地陷生不如死的模样。 第705章 跟我回家去 容生驻足廊下,喊了声,“谢瑜。” 谢万金一心沉浸在这次惨了的思绪里,忽的听见有人喊,这才抬头看向了前方。 他一看容生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心下越发凌乱了,只能硬着头皮笑道:“容兄歇好了?今儿想去哪逛?” 容生完全不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直接问道:“你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亏心事?”谢万金听得他这样问,心下不由得一惊,连忙辩解道:“本公子这么个正直良善的人儿,怎么会做亏心事?” 四公子这样说着,心下却忍不住道:这容生莫不是真的会些什么读心会意的法术吧? 怎么我每次心虚都被他一眼看破? 容生听四公子这般自夸,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不说算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容兄!容兄,你等等……”谢万金见状连忙追上前,拦了他一把,很是纠结道:“让我想想这事该怎么说。” 容生眸色淡淡,不紧不慢道:“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谢万金顿时:“……” 这不是废话吗! 要是好事,本公子还用得着这般难受? 但是四公子腹诽归腹诽,这面上还是得稳住的。 他朝容生笑道:“容兄先别急着下定论,咱们进去慢慢说。” 容生还没说话,谢万金便抢先一步拽住了他的手腕,生怕人跑了一般,往花厅里拉,“这事虽然有点麻烦,但是绝对不会伤你的性命,也不会让你少一根头发,真的……” 容生越听越觉着……预感不详。 四公子同他说完,便回头吩咐侍女,“你们都走远些,听到什么动静都别过来!” 不远处的大富大贵听得一头雾水,有些懵懵的齐声应“是”,连忙退开了。 谢万金拉着容生进花厅,把人摁在椅子上,又亲手到了一杯茶水递到了少年跟前,抬眸笑道:“容兄,你先喝点水。” 容生瞥了谢万金一眼,四公子也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公子哥,身份也是一步比一步高,平日里可没有给人端茶送水伏低做小的癖好。 事出无常必有妖。 他没接,有些狐疑道:“你在水里下毒了?” 谢万金的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一半,他自个儿把杯中水一口饮尽,把空杯子倒过来给容生看,很是无奈道:“我好端端的干嘛要给你下毒?” 容生面色如常道:“那要问你。” 谢万金被他噎了一下,随手把杯子放到一旁,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容生边上,“我只是有事要请你帮忙,又不是要你的命,给你下毒做什么?再者说了,什么毒能把你放倒啊,国师大人?” 四公子说着,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你就是整天鼓捣什么毒啊蛊的,才会觉得别人都同你一样喜欢搞这些,我又不蠢,怎会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容生眸中笑意淡淡,语调如常道:“少在这里东扯西扯的,有事就说,没事就闭嘴。” 四公子一心虚,这话就比平日还多。 他自己没觉着,容生却早就看出来了。 谢万金闻言,忍不住叹气道:“我阿娘要见容姑娘……” 他这话刚说出口,容生起身就走。 “哎……”四公子连忙起身,伸手把他拉回来,摁回椅子里,“不是你让我说的吗?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要走了?” 容生抬头看他,眸色幽幽,“谁是容姑娘?” 谢万金脱口而出道:“你啊。” 容生二话不说就抬了手。 四公子反应极快的退开了些许,连忙改口道:“容兄稍安勿躁!我阿娘……那不是误会了吗?” 他说着,眸色微动,心下悄然生出了一个主意,面上笑意也真诚了几分,徐徐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招眼了,要不然我阿娘怎么不误会旁人,偏偏要误会你?” 容生都被他气笑了,“照你这么说,这事还怪我?” “这哪能啊。”谢万金连忙道:“我就是想说你长得太招人欢喜,旁的话你随便听听就好。” 容生一时无言,面色却越发警惕。 谢瑜的嘴,骗人的鬼。 每次他开始说话的时候,暗里已经偷偷挖好了坑等人跳。 谢万金看着容生,不由得“啧”了一声,上前扶着少年的椅背,嗓音含笑道:“容兄,你别这样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怎么你呢。” 容生语调微凉道:“先把你的手拿开再说这话。” 四公子十分乖顺的收手回袖,笑吟吟的,露出唇边的两个小梨涡。 他好声好气的同眼前的少年打商量道:“容兄,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装扮装扮跟我回趟家呗。” 容生早猜到了他打的什么鬼主意,这会儿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气笑了。 他以为是戏子登台呢? 装扮装扮就成? 谢万金见状,心道不好,却又不甘就这么放弃,只得壮着胆子道:“你以前扮成女子,扮成人家弟弟,天天换脸玩都不嫌麻烦,怎地现在帮我个忙就不肯了?” 容生挑眸看他,“你知道我第一次男扮女装去的地方,后来如何了吗?” 谢万金回想了一下传闻,顿时觉得后背一凉,愣是没敢接话。 “灭尽满门,尸骨无存。”容生看着四公子的眼睛,不紧不慢道:“你是觉得谢家人现下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谢万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没有没有。” 四公子慌的乱七八糟,却不想就此罢休,硬着头皮同容生道:“那是旁人,又不是我,咱两都这么熟了,怎么能同旁人一概而论。” 容生有些不大想搭理他。 谢万金思忖了片刻,直接趴在了桌子上,一副你不帮我本公子就要就地打滚了的架势,“你就当是救我一回,明日同我回一趟家……” “不去。” 容生一脸冷漠的打断了他。 “你真不去?”谢万金一听这话,立马就坐直了看他。 四公子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变脸也变得极快,当即道:“你要不去,我就找人易容成你的样子去了啊,反正我阿娘要见容姑娘,我就是变也得给她变一个出来。” 容生嗓音骤沉:“你敢!” “我怎么不敢?”谢万金缓缓落座,“反正也没人知道国师大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我只是借你这张脸用用,也不会堕了你的名声。” 四公子已然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了。 他用眼角余光扫了容生一眼,又继续道:“我找个温温柔柔的姑娘易容成你的模样带回家,我找个说话又轻又软的,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瑜。”容生沉声打断了他,“我看你是活腻了。” 谢万金扬眉,大有同他正面硬杠的架势,“有本事你动手啊!” 容生顿时:“……” 四公子豁出去了,也不怕他,“反正我阿娘若是见不到人,也要折腾掉我半条命,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甚至还开口催促容生,“你动手就快点,不然我可走了啊。” 容生闻言,忽的站了起来,手刚抬到一半,就看见谢万金双手抱头,趴在了桌子上。 四公子认怂比他放狠话还快,“打人不打脸啊!” 他说完这一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补充道:“也不能白打,打完你就得扮成姑娘跟我回家去!” 容生都被他气笑了。 谢万金怕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所以早早的把侍女小厮遣的远远的,还说有什么动静都不要近前来。 早就算计好了,软硬皆施,什么法子都来一遍,就等着他点头同他一道回谢家。 容生收手回袖,抬腿踹了他一脚,“你的骨气呢?” 谢万金故作吃痛的捂腿,直接略过了他的讽刺之语,自顾自道:“这一脚就算你打过了啊。” 容生闻言,忽然想再补两脚。 谢万金转过头来,冲他笑,“我又不会让你白白演戏,我给银子还不成吗?多少都行,你开个价!” 容生怒极反笑。 这谢四是真的把他当成唱戏的了。 还给银子。 四公子见他不说话,忽的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连忙改口道:“你不要银子的话,提个别的条件也行,但凡我能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七绕八绕的,就差织个网把容生给套起来了。 可是国师大人就是不买账。 谢万金等啊等,半响也没等到容生开口。 心下暗叹了一口气: 这若是还不成,他就只能认命,明日回去任阿娘捏圆搓扁了。 就在这时,容生语调微凉道:“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谢万金听到他这话,眼睛都亮了,当即开口道:“只要不伤及我长兄和大晏,余下什么都成。” 容生眼眸微眯,“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是是,我说的,我跟你说的话一定算数。”谢万金腿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笑吟吟道:“那你明天扮成姑娘跟我回家去,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可不能反悔!” 容生懒得理会,只问了一句,“明日谢家都有些什么人?” “就我父亲阿娘和祖母。”谢万金心道:国师大人还爱面子。 哪怕没人晓得他的真容,也不想让人瞧见他女装的模样。 四公子思忖着,含笑安抚道:“你放心,我都特意交代过了,不会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在场的,你只要去她们跟前走一圈就成。” 容生瞥了他一眼,“但愿如此。” “是肯定如此。”谢万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唇边笑意越发浓重。 四公子忽然有些觉着阿娘这误会误的极好。 容生生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若是换上女儿家的锦绣罗裙,会是什么模样? 他忽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是怎么回事? 第706章 容生男扮女装 谢万金因为要带容“姑娘”回家见长辈这事,忙活了一晚上,吩咐人准备裙袂衣衫,又是胭脂水粉,又是朱钗佩环的,他挑了好半天才让人送到容生房里去。 明明只是为了骗骗阿娘她们图个耳根子清静,四公子整的愣是比带真的心上人回家更上心,也更紧张。 他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没多久就醒了,早早就起来走到容生门外催着少年洗漱更衣。 “容兄,你起来没有啊?” “容兄?” “你记得用那什么缩骨功变矮一点啊……今儿可不能比我高!” “天都亮了,太阳高高挂,你再不出来,咱们都赶不上午膳了。” 谢万金站在门外连催了数声,也不见里头那人应声。 四公子生怕容生忽然反悔不去了,心里莫名的有些着急,这一急,话就更多了,“你是不是不会穿裙子?我让人进来伺候你更衣?” 他说着,直接趴在门缝上,偷偷的往里瞧,可惜只见屋里帘纬轻晃,少年身姿朦胧。 容生起是起了,可这人怎么就不应声呢? 谢万金又道:“要不,我帮你换也行啊?” 屋里的容生忽的抬手,捏来瓶中花叶一片,信手弹飞,竟直接穿过帘纬与门缝,打在谢万金身上,硬生生把四公子打的后退数步,差点栽到花丛里。 几步开外的大富大贵见状,连忙上前来扶住他。 大富小声道:“公子您小心些。” 大贵满面纠结道:“公子,您天刚亮就开始催,一直催到了现在都不带歇一会儿的,若我是容公子……只怕也忍不住要动手……”揍你了。 后面几个字,小侍女愣是没敢说出口。 谢万金也不恼,站稳之后,只是抬手拂了拂衣袂,含笑朝门里那人道:“好好好,我不催了,你慢慢换,若是要人帮忙,你再喊我便是。” 容生依旧不理他。 身侧的两个小侍女看着自家公子,都有些头疼了。 谢万金抬手刮了刮大贵的鼻尖,笑的桃花眼里光华泛泛,“不是本公子急,是他磨磨蹭蹭一直不肯出来。” 大富大贵对视了一眼,纷纷低声道:“公子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都是别人。” “公子一贯如此……” 恰好这时候,屋门开了。 谢万金闻声,回头看去,只见一袭淡紫罗裙的容生迈步而出,妆容素净,额间那记鲜红的莲花印栩栩如生,墨发用淡紫色的轻纱发带系着,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根简简单单的白玉簪,越发显得他容颜清绝风雅。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容色倾城词难语,满园繁花尽低头。 四公子看着那人,忽的愣住了。 身侧两个小侍女也忽然变得安安静静的。 容生见谢万金这模样,不由得在门前止步,皱眉问道:“这样不行?” “行行行!”谢万金猛地回过神来,连忙上前道:“怎会不行?容兄这一身,可比姑娘还姑娘,我瞧着都有些分不清你究竟是男是女了。” 容生眸色幽幽,“听着不像是好话。” “那……我换一句?”谢万金含笑看着眼前人,想了想,又道:“比美人还美人?” 四公子说话间的功夫,还偷偷比容生比了比身高。 虽说容生还是一般姑娘高出许多,却依然比他要矮上些许了。 他心中暗喜:容生还真能变矮啊! 容生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伸出袖下的手,摊开掌心,“谢四,你是不是以为我拧不断你脖子了?” 四公子忽的感觉脖子一凉,连忙闭了嘴。 国师大人穿上女装之后,这脾气眼看着就暴躁许多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恃美行凶的? 身旁的大富大贵缩着脖子装鹌鹑,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谢万金这人脸皮厚,消停了片刻之后,又笑意如常的同容生道:“容兄,你今儿个是姑娘,这姑娘家家的,就别动不动拧人脖子什么的,咱们文雅一点,举止优雅,步子也迈小一点。” 容生有些不太想搭理他,“要去就快点,早去早回。” 谢万金听他把“早去早回”说出了“早死早超生”的架势,越发的忍不住想笑,“一笑,你这嗓音也变一变呗。” 他到底是个少年,嗓音微沉时还怪能唬人的,到底同那些个娇娇软软的姑娘大不相同。 容生不紧不慢的往外走,云袖翻飞,拂得闲庭花落,携风过长廊,自成一处美人佳景。 他嗓音微沉,“谢瑜,你休要得寸进尺!” “这哪是得寸进尺啊。”谢万金极其理所当然道:“我知道容兄擅口技,什么声都会,此事与你而来,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者说,你装的越像姑娘,不就越没人怀疑你的真实身份吗?” 容生都被他气笑了。 却不得不承认四公子这歪理邪说确实说的也挺对。 这谢四就是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 谢万金走在容生身侧,见他不应声,又继续道:“容兄,你好人做到底……” “我还能送你送到西。”这回容生没等四公子说完,就直接开口打断了,“你要不要我送?” 谢万金:“……” 这也太狠了。 动不动要人命。 他在心里暗骂了容生好几遍,面上仍旧是笑吟吟的,“你也知道我家那些都是什么人,若是你露出什么破绽,被瞧出来了,这丢脸的可是你啊。” 容生看着谢万金这一脸“你上了我的贼船,就别想下”的模样,不由得横了他一眼,嗓音微变道:“滚。” “好!”谢万金一听他这声,唇边笑意越发浓重,“这个声音就挺好,待会儿到了地方,你用这个声就行。” 容生索性不理会他了。 不过四公子一个人说话就够热闹的了,也不用容生开口,自个儿眉飞色舞的讲了一路。 两人同乘马车,回了谢府。 一众侍女小厮早早的就在大门候着,见到马车行至府门前,纷纷行礼问安,“恭迎四公子、容姑娘!” 谢万金率先下了马车,折扇一挥,笑吟吟道:“都这么懂事啊,赏!” 大富大贵连忙上前给众人发赏钱。 一众小厮侍女连连谢过四公子赏,笑着说:“夫人她们已经在花园里等了许久了,可算等着了。” 四公子回过身来,伸手扶容“姑娘”下马车,与他低声耳语道:“慢点。” 容生心道:这厮演戏还演的挺有经验。 想来平日也没少诓人。 门前众人本来还在惊诧四公子竟然有这般小心细致的时候,抬头一看这容姑娘的相貌,顿时惊为天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谢三夫人的大侍女反应最快,笑盈盈道:“请公子和容姑娘随我来。” “好好好。” 谢万金面上笑意泛泛,心下却有些紧张,连应一句好都重了好几声。 原先他还庆幸阿娘眼神不好,错把儿郎当红妆,想着将错就错糊弄一回,但这会儿真的带着容生进了谢府大门,他才发觉,这事很是不妥。 阿娘可不是糊涂人,祖母更不是,都不是好糊弄的。 更重要的是: 这容生女装也太好看了些,如此招眼,雌雄莫辨,他有些移不开眼了,旁人岂不是更要盯着他不放? 这看久了难免要出差错,若是看破了,今日要如何收场? 容生与四公子并肩而行,见状,不由得侧目看了他一眼。 “容兄……你待会儿还是别说话了。”谢万金自个儿心里虚,与身侧人低身耳语道:“你就跟在我身边,装成乖乖巧巧的模样就行。” 容生不用想也知道四公子这是良心不安了,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便到了后花园的拱门前。 侍女频频回头道:“快到了。” 谢万金忍不住道:“你就别回头了,我自个家的花园到不到我不知道吗?” 那侍女其实是为了回头看容“姑娘”,又不好意思说什么,硬生生被四公子一句话说的红了脸。 容生倒一直是面色淡淡的模样。 谢万金逗了侍女一句,那个紧张劲儿也消去了大半。 反正都这一步了,迎头是一刀,锁头也是一刀,总要上的。 他这般想着,索性抬头看向前方。 这一看,就不太好了。 拱门前站了好些个小厮侍女们,还有几个衣裳锦绣眼熟的很,左边是丰衣足食,右边是十全十美,金玉满堂四个分列两旁。 四公子心道:这些人平日里不是都忙的的吗?怎地都回来凑热闹了? 谢万金失神片刻的功夫,一众人躬身施礼,一声声的“四公子,容姑娘”喊得他头都有些晕了。 他稳住步伐,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穿过拱门,就瞧见谢三夫人和谢老夫人含笑饮着茶。 温酒和谢珩坐在花团锦族之中,笑语盈盈,左边还坐着清清冷冷的首辅大人和低头饮茶的温文,右边是温和如玉的小五和正在吃糖葫芦的夜离。 再旁边一点,小六正举着团扇扑蝴蝶,小七在旁边帮着抓。 两个小的眼睛最尖,不等侍女通报,就瞧见了谢万金和容生,这蝴蝶也不抓了,脆生生的喊:“四哥回来了!” 众人闻声,齐齐抬头看向了谢万金和容生。 四公子被看得忽然有些抬不动脚,心道:阿娘不是说就她和祖母吗? 这这这……这阵仗是怎么回事?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谢万金缓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怕容生反悔跑了,连忙一把握住了容生的手。 饶是容生这般镇定的人,见到这般场面也面色微僵,咬着牙回眸看他,“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不相干的人?” 第707章 谢家众人 谢万金自己还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一听容生这样问,张口便回了一句,“这都是我们家至亲,没有不相干的人啊!” 容生顿时:“……” 他虽然无言以对,但是看着四公子的眼神已然十分的不友善。 谢万金心里冤啊,连忙开口解释道:“我昨日都跟我阿娘说好了,只见她和父亲还有祖母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都回来了。” 长兄和阿酒平时都在宫中,少有外出的时候,还有三哥整日里醉心公务,恨不能宿在内阁一般,今个儿竟然也回来了。 这几个从前都同容生打过交道,虽说不曾见过国师大人的真容,但是必然会瞧出点什么破绽来。 更别说小五和夜离…… 这阿娘也忒坑儿子了。 容生显然不信他的话,当即便要挣开谢万金的手。 四公子急了,压低声音又道:“我也知道这么多人,有点那什么……但是你来都来了,总不能当着大家伙的面转身就走吧?” 他不等容生开口,自个儿又把话给接上了,“若你真就这样走了,原本他们没想那么多都要胡思乱想几分了,更何况……”谢万金说着,挑眉看了容生一眼,“你也知道我长兄和三哥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他们真要问起来,我必然是瞒不住的……” “谢瑜!”容生咬牙打断了谢万金的话。 他现在特别想问问谢四这厮哪来的脸说这种话? 怕不是以前都没爱过揍?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谢万金死死握住容生的手不放,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你就别磨蹭了,咱们早点糊弄过去早点走。” 这话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容生显然就更不信了。 偏偏这时候,离他们最近的金儿忽然开口问道:“四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万金闻言,硬生生的挤出一抹笑来,连忙道:“没有没有。” 他说完,便拽着容生往里走。 后者敛眸,不动声色的拿四公子的手出气。 “容兄……你差不多行了啊。” 谢万金被弄疼了,只能与他低声耳语。 哪知容生压根不理会他,只好小幅度的反击。 两人袖下的手扳扯着,四公子的指节被容生扳咔咔作响,疼的眸色几变,脚步都有些虚浮了,面上却依旧要带着笑,不能让旁人看出半点异样来。 左右林立的侍女小厮们不晓得他们袖下在折腾个什么劲儿,还以为四公子半步也离不开意中人,纷纷低声感慨: “原来四公子对真心喜欢的人是这样的啊!” “看这小手牵着的!” 容生文言顿时:“……” 谢万金笑啊笑,心下道:这世上果然还是瞎了的人多。 先前是他白担心了。 从拱门到席间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两人这磨磨蹭蹭,步履缓缓,愣是走了好一会儿才堪堪走到。 温酒的目光的一直落在容生身上,愣了好半天。 身侧的谢珩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有那么好看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瞧着她很是眼熟。”温酒压低声音,同他耳语道:“只是应当不会是他……这也太离奇了。” 她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抛到了脑后,笑的眉眼弯弯:“确实很好看啊。” 谢珩抬头,看了缓缓行来的那两人一眼,眸色微暗。 边上的谢二夫人显然有些等急了,嗔怪的瞪了谢万金一眼,又扶着老夫人的手,笑着说道:“母亲,您瞧瞧,万金也知道心疼人了。” 容生听得一头雾水,心道:这怎么就算知道心疼人了? 身侧的谢万金低声道:“你别管她说什么,笑……笑笑就好。” 容生对着这么一家子人,着实有些笑不出来,只能硬生生的扯了扯嘴角。 四公子侧目看了他一眼,愣是被他这生硬的笑给逗笑了。 “你笑什么?”容生有些恼火,掐谢万金的手加重了力道。 四公子疼的俊脸微变,连忙解释道:“我就是觉着人生的好看,真是得天独厚,连假笑都能这么赏心悦目,着实是难得的很啊。” 这人嘴里抹了蜜一般,说好话不要钱。 容生松开了他的手,面色渐渐恢复如常。 恰好这时候,小六小七凑了过来,站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他们。 这两个小的哪怕是不说话,灵动的眼眸已经说了无数句。 谢老夫人和蔼可亲看着他,含笑道:“这就是一笑吧?生的果然是倾国倾城,难怪万金这般小心体贴,若换了老身啊,定然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老祖母这些时日安养天年,身侧又儿孙绕膝,真真是红光满面,越发的精神抖擞了,连说话都比从前更引人开怀。 “祖母最懂孙儿。”谢万金一听老祖母这样说就想笑,温声同身侧的容生道:“这是我家祖母和我阿娘、父亲。” 容生朝几人微微颔首施礼,“见过老夫人、二老爷、二夫人。” 谢二夫人闻言,笑道:“还喊什么二老爷二夫人啊,跟着万金喊……” 身侧的谢玉成拉了她一下,打断道:“夫人,莫要太过着急,吓着人家姑娘。” 谢二夫人这才把后边的话吞了回去,朝容生笑道:“是不急,不急哈。” 她分明急得很,目光一直落在容生身上,越看越喜欢。 这话说的显然也没人信。 说话间的功夫,谢老夫人抬手,示意侍女将东西呈上来,而后亲手打开了那个檀木盒子。 盒中宝物流光溢彩,折射出光华无数。 谢老夫人亲手递给了容生,和和气气道:“这八宝鎏金镜是我当年的陪嫁,早早想着留给万金的意中人做见面礼,这宝剑赠英雄,金镜配美人再合适不过了。” 容生哪能真的收啊,刚要开口推辞,身侧的谢万金就伸手接过了过去,含笑道:“多谢祖母,那我就先替一笑收下了。” 容生不由得回眸看他。 四公子愣是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直接把从盒中的八宝鎏金镜取出来,对着自个儿和容生一照,含笑道:“对镜人成双,祖母这是在夸我两登对呢。” 容生横了他一眼:你怕不是想死? 第708章 眼熟 谢万金看明白了他的眼神,连忙把盒子盖上递给了身后的大富大贵,故作轻松一般道:“祖母给你你就拿着,别不好意思。” 容生心道:不好意思? 连老人家压箱底的陪嫁你都拿,你要点脸行吗? “对对对,别不好意思。”谢二夫人难得附和谢万金的话,抬手从大侍女把早就备好的见面礼取来,“我这还有对镯子,你且收下。” 谢二夫人说话间,起身取出了锦盒中的羊脂白玉镯,要为容生亲手戴上。 她手太快,容生还没应声,手就被谢二夫人握住了,白玉镯子往他手上一套,只到一半便卡住了,戴不进去。 容生顿时:“……” 她有些奇怪道:“一笑看着清瘦,这手骨怎么……”比一般姑娘都大? “我来。”谢万金见状连忙打断道:“我来,肯定能戴上。” 四公子说着,一边接过了谢二夫人手中的玉镯,一边握住了容生的手,顺带着把他的袖子往上带了带,整只手都遮住了。 他低声同容生道:“手,小一点。” 这会子这么多人看着。 饶是容生压根不想理他,只能配合着用缩骨功把手掌锁小了一下。 片刻后,谢万金把容生的袖子卷了上去,轻轻松松就把玉镯子戴在了他的手腕上,回头朝自家阿娘道:“这不是带上了吗?阿娘您做事都是太心急。” 谢二夫人有些傻眼。 眼前美人如玉,手腕白皙,玉镯与人极其相衬,看着似乎还大出不少。 “大概是我心急了,所以才带不上?”谢二夫人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 身侧的谢玉成道:“是了是了,你莫要着急就是。” 谢二夫人点了点头,低声同他说着话。 谢万金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方才好险。 他抬手还想把第二只镯子也给容生带上,奈何后者已然不着痕迹的把手抽了回去,他只能放回锦盒里,递给了后头的大贵。 四公子这心中七上八下的,面上却是笑意如常,拉着容生含笑道:“多谢父亲多谢阿娘。” 容生这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只能跟着他微微颔首说:“多谢。” 谢家几个长辈看着他们颔首,笑得如同见了他们拜了天地一般。 容生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了。 偏生谢万金面上极其的稳得住,笑了笑,牵着容生往边上走了两步,依次为他介绍,先是看向谢珩和温酒,“这是我长兄和嫂嫂。” 容生见到这两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两位同他是老熟人了。 他连名带姓的不知道喊过多少回,喊过“陛下”和“殿下”的次数也数不清,可这会儿,他一身女装,扮成了谢四的心上人,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称呼这两位了。 叫不出口,还不能转头就走。 而此刻,温酒也在看他。 她说:“我瞧你好生眼熟……” “你瞧谁都眼熟。”谢万金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嫂嫂这一见了美人就说自个儿眼熟的毛病,怎么还没被长兄治好?” 温酒顿了顿。 谢珩扫了容生一眼,眸色如星道:“我瞧着也很是眼熟。” “长兄!”谢万金一听他说这话就心道不好,连忙喊了一声,又朝着谢珩使眼色,低声道:“长兄还是别眼熟了吧?” 谢珩薄唇轻勾,没再说什么。 温酒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包来,递给了容生,“今日来的匆忙,也没备什么礼,今日先给个红包吧,下次一定补上……” 容生伸手接了过来,面色很是微妙。 “我嫂嫂给的红包,那肯定小不了。”谢万金生怕温酒再多看几眼,会瞧出破绽来,连忙把人拉到了身后,笑道:“多谢长兄长嫂。” 这边刚说完话。 两人一转头,就撞上了谢玹的凉凉的目光。 首辅大人端坐席间,面无表情的看着谢万金和容生。 四公子心里警铃大作,抢在谢玹开口前,一个踉跄撞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瞬间茶杯倾倒,全都泼在了谢玹的衣襟上。 后者猛地站了起来,谢万金连忙站直了,一脸无辜的拿袖子给他擦水渍,“真是对不住啊三哥,我方才不知道怎么就被绊了一下。” 谢玹把四公子这点动作和心思都尽收眼底,嗓音微凉,低声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就是……”谢万金一时也同他解释不清楚,“你先放我一马,待会儿咱们再详说如何?” 谢玹微微皱眉,警告道:“休要胡闹!” 谢万金连连点头。 这边正说着话,谢二夫人见状,不由得起身看来,“万金怎地这么不小心?没把阿玹烫着吧?快些换身衣裳去!” 谢万金擦了擦谢玹衣襟上的茶水,“是啊,三哥先去换身衣裳吧?” 谢玹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容生片刻,眸色如墨,面色如霜。 容生倒是不怕他。 平日里一贯都带着面具,如今这副真容反倒没人见过,谢珩和谢玹就是真看破了,大不了同谢四说的一般打死不认。 他这般想着,心里反倒松快了不少。 四公子有些头疼的催促道:“三哥,你快些去换吧。” 谢玹这才转身离去。 谢万金借着拂衣襟的动作,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看了容生一眼,低声道:“没事儿了,最麻烦的两位都……” 他正说着这话,听见小六笑着打趣他,“四哥怎地有了心上人,就连魂都飞了?” 小七道:“路也不好好走,竟然撞在案几上,撒了三哥一身的茶水,啧啧啧……” 这两个小的惯是最会取笑人的。 “你们两啊……”谢万金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同容生道:“这是我家小六小七,闹腾的很。” 容生看向两人,还没来得及是哦话。 小六小七便抢先道:“四嫂好。” 这龙凤胎惯是心有灵犀的,异口同声的十分整齐。 容生被这一声“四嫂”喊得,眸色微妙。 谢万金在一旁看得越发想笑,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夜离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芦都掉了,猛地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第709章 当自己是谢家人 夜离几乎是飞身掠过来的,速度奇快。 谢万金伸手去拦的时候已然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夜离一双手拽住了容生,满脸诧异的开口喊道:“师……” 她一声师兄还没喊完,就被谢万金打断了,“哎哎哎……离离,你这手上还沾着糖呢,先松开成不成?” 夜离闻言,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手上没沾糖啊……” 只片刻的功夫,谢万金就把容生的袖子从小姑娘手里抽了回去。 四公子还上前半步,想强行把两人隔开。 奈何夜离动作比他还快,一伸手又把容生腰间的丝绦拽住了,这回还是一副怎么都不肯放开的架势。 园中众人见状,神色各异。 谢老夫人和谢二夫人几位长辈是吃惊,夜离这姑娘在谢府也住了有些时日里,除了对谢琦格外亲近之外,还不曾对谁这样亲昵过。 这一上来就拽着容姑娘的衣袖不放,还真是有些奇怪。 温酒则是眼角微挑,用眼神询问谢珩:还真是他? 谢珩微微点头,同她低声耳语道:“所以……你再多看他一眼,我可要不高兴了。” 温酒抬手摸了摸鼻尖,把嗓音压低更低了,“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谢二夫人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会儿她有多高兴,等到知道容生是个男子,如今这一切都是四公子用来诓骗她造就的假象,只怕会生出百倍怒火。 到时……谢万金又要如何收场? 谢珩握住了阿酒的手,轻轻摩挲着,“且看看吧。” “嗯。”温酒应了一声,抬眸看向那两人。 只见夜离二话不说,拽了容生就走,直接穿过了拱门,片刻间就瞧不见踪影了。 众人都被夜离搞懵了。 连谢二夫人都愣了愣,“这、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把人拉走了呢?” “那个……”谢万金脑子转的奇快,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我家一笑已经好看到连小姑娘看到都要想抢了吗?” 四公子说着,自个先笑了。 园中众人一时都没接他的话茬。 谢老夫人一下子都没明白过来,不由得开口问道:“离离这是?” 谢琦温声道:“我过去看看。” “好,你去吧。”谢老夫人和蔼的点头道。 谢琦这便起身去了。 谢万金见状,连忙道:“我也过去看看。 ” 说罢,他便伸手揽着小五的肩膀,一块往夜离和容生走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块穿花而过,离众人越来越远。 渐至无人处,谢琦才开口问道:“四哥带回来那人……” 谢万金一听这事头都大了,连忙道:“好小五,你就放四哥一马吧。这事闹得……我只恨我刚才怎么没有当场晕过去?” 四公子这辈子也算见过不少大场面,但是像今日这般,一关一卡又一劫接连不断的,真真是平生仅见。 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一次了。 谢琦瞧他这模样,也不好再提这事,只温声道:“四哥,不管怎么样,诓人是不对的,诓自家人更是不妥。” “我知道。”谢万金原本只是揽着谢琦的肩膀,走出了众人的视线之后,整个人就有气无力的挂在了少年身上。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若不是阿娘着实催的太厉害了,我也不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原本只是想着让她宽宽心,哪知道会弄成现在这样,若是我早知道……” 谢琦侧目看他,“若是你早知道,要如何? ” 谢万金一脸正色道:“那我今儿肯定就不回来了。” 谢琦无奈的笑道:“四哥,你啊……” “不说了不说了,你先帮着四哥把今儿这关过了吧。”谢万金环顾四周,“夜离也不知道把人拉到哪里去了……” 谢琦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应当不会走远的,再去前边看看吧。” 而此刻,不远处的廊下。 夜离拉着容生一路走到了四下无人处才停了下来,开口第一句就是,“师兄……谢家人很好的,你别杀她们了!” 容生闻言,眸色变得颇为微妙,“我什么时候说要杀她们了?” “你不是……”夜离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眼,很是不解。 夜离其实也不太肯定容生到底要做什么,她原本对谢瑜的心上人也没什么兴趣,只是陪着谢琦一道来看看,所以先前一直在专心致志的啃糖葫芦,哪知道随便抬头看了一眼,就瞧见了自家师兄扮成了女红妆,当即吓得三魂七魄乱飞。 什么都顾不得了,拽了人就走。 她憋了好半天,才开口道:“你上次穿成这样……把人家满门都灭了……” 容生拍掉了夜离拽着他腰间丝绦的手,微微勾唇道:“所以你方才那般紧张,是怕我对谢家不利?” “不是……我……” 夜离原本是想否认的,可她就是这么想的,被师兄一语道破,又无从反驳。 容生似笑非笑道:“你才来大晏多久?就当自己是谢家人了?” 夜离顿时:“……” 明明师兄才是那个行事奇奇怪怪的人,为什么两三句话说下来,好像变成了她胳膊肘往外拐? 真是奇了怪了。 容生见她不说话,眸色微动,缓缓道:“还真被我说中了?” “不是。”夜离连忙否认道:“我就觉得老夫人真的挺好的,若我有祖母,能有她一般和蔼可亲就很好了。还有二夫人……虽然有时候有些俗气,但是这好像就是所谓的人间烟火气,师兄,你以前不是一直都说人心是险恶的东西吗?可是我觉得在谢家……” 她顿了顿,像是不知道形容一般,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望着容生,缓缓道:“似乎就不觉得人心那么险恶了。” 容生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所以……”夜离纠结了片刻道:“师兄有气朝着谢四出就好了。” 这话刚落下,就被匆匆寻来的谢万金听到了。 “夜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四公子脚步微顿,刚开口说了一句,就看到谢玹从长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他心下一惊: 看三哥这架势,只怕今日这劫是过不去了。 第710章 等出去了再揍他 谢万金抬袖擦了一下额间的汗,心下思绪转的极快。 他同身侧的谢琦道:“小五,你先帮四哥过去拉住夜离。” “四哥……”谢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也不晓得谢万金怎么就能冲得那么快,飞似得经过容生和夜离身侧,径直奔到了谢玹面前,拉着谢玹就往拱门后走。 饶是首辅大人这般心思百转反应奇敏的人都被四公子弄得愣了愣。 片刻后。 谢玹才缓过神来,拂开了谢万金的手,皱眉道:“如此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三哥……”四公子以为谢玹是来找他算账的,后背冷汗都吓出来了,哪还管的上什么体统不体统。 但是首辅大人说要有,那就必须要有。 谢万金轻咳了两声,稍微缓解了一下心情,身子站直了,双手合十,拜佛祖菩萨一般拜了拜谢玹,语速极快道:“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三哥,但是今天这事真算不上什么大事,也不会危及咱们谢家半分,我就是为了哄哄阿娘,真的……三哥信我!” 四公子嘴皮功夫极其厉害,说了这么一大串都不带喘气的,装乖卖巧扮可怜的同谢玹打着商量:“三哥今个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天吧。” 谢玹极其给面子的听他说完了,然后面无表情的来了一句,“你方才说什么?” 谢万金闻言,险些直接背过气去。 他又拜了几拜,可怜兮兮的喊:“三哥……你就别折腾我了。” 以谢玹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哪怕谢万金什么都不说,他都能猜个七七八八的。 如今四公子和盘托出,他反倒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模样,这不是存心在折腾人么? 偏生首辅大人面上半点不显,语气淡淡道:“我只是路过。” “路、路过?”谢万金抬手掩面,差点当场晕过去。 谢玹眸色如墨的看着他,不解道:“你冲过来拦着我作甚?” 谢万金的手垂了下去,看了眼前的谢玹许久,也不敢说什么。 他也不敢问,连忙赔笑道:“路过好啊,三哥这是要回花园去吧?那你快些去吧。” “嗯。”谢玹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越过谢万金往外走。 四公子转身看着谢玹款款而行,忽然想起来,从三哥的隐竹苑去花园压根也不经过这里啊。 谢玹分明就是故意的! 谢万金忍不住伸手扶额: 三公子这人,哪怕是存心要作弄你,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叫人瞧不出半点破绽来。 他一颗心悬在半空七上八下的,怎么也放不下来,然后就看见首辅大人从容生和夜离身侧身侧经过时,忽的抬眸看了容生一眼。 恰恰这时候,容生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谢万金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道:你两看什么啊?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 “三哥这身衣裳不错。”好在谢琦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温声道:“是无暇姑娘帮你备下的吧?” 谢玹“嗯”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谢琦道:“我们都出来好一会儿了,快些回去吧,莫要让祖母他们就等了。” 谢玹也没有多停留的意思,点了点头,便同谢琦一道往回走。 谢万金见状,忍不住心想还好有小五在,小五开了口。 比什么神仙说话都管用。 等两人走出去几步,他连忙走到了容生身侧,低声同夜离道:“待会儿回去就说你认错人了,以为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姐姐,记住了吗?” 夜离闻言,不由得秀眉微皱,“你要诓人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帮着你一起诓人?” 更让她生气的是:连谢琦这么实诚的一个少年,竟然也会帮着谢万金打圆场。 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果然不假! 谢万金此刻却没心思琢磨小姑娘究竟在想什么,一把拽住了容生的手腕,还微微抬起给夜离看,“看见了吗?” 夜离睁大了眼睛,满是不解道:“你让我看什么?” 谢万金深吸了一口气,很是认真的同她道:“眼下我同你师兄是一条船上的……” 四公子正说着话,容生忽然扫了他一眼。 硬生生把原本都已经到了他嘴边的‘蚂蚱’两个字吞了回去,改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你帮我就是帮他,你成天师兄长师兄短师兄就是你的天,怎么让你帮个忙却不肯了?” 夜离被谢万金绕的有些晕,有些茫然的看向了容生,“师兄……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怎么上了他的贼船啊?” “什么贼船?我两明明是同舟共济!” 谢万金一听这话,就抬手敲了一下小姑娘的头。 “我看你是活得挺腻!”夜离抬手就要劈他。 谢万金见状,连忙往容身后避了避,一边躲,一边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这么凶。” 夜离最见不得他这幅躲得极快,嘴上还不饶人的德行,绕过容生就要追着谢万金打,结果刚闹腾了两下,手腕就被容生握住了。 少年语调如常道:“别闹了。” “师兄?”夜离有些震惊的看着他,“你该不会是被谢万金下了什么迷药吧?你怎么……” 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容生踹了谢万金一脚,同时也松开了夜离的手,“好了,回去吧,有什么事等离开了谢府再说。” 谢万金猛地又挨了一脚,心中哀叹连连:这都什么事啊? 而且容生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先把烂摊子收拾了,回去再收拾你? 夜离扫了谢万金一眼,当即附和道:“好,等出去了再揍他。” 谢万金顿时:“……” 果然就是他想的那样。 几人心思各异,齐齐往花园里走去。 谢万金琢磨着怎么尽早开溜,琢磨了一路,还想出个好由头来,就隐约听见席间众人说四公子和容姑娘如何般配如何登对,说的热热闹闹。 谢二夫人笑声爽朗,嗓音音格外的清晰,“下月十五的日子就挺好,宜嫁娶。” 四公子听到这话,顿时脚下一软…… 第711章 四公子用尽浑身的本事 容生眼角余光一扫,抬脚踢了谢万金一下,硬生生把四公子踢得又站直了。 谢万金转头看他,“容兄,要不你装个晕吧?” 他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阿娘也实在太能折腾人了,他们才走多大一会儿啊,怎么就说到哪个日子宜嫁娶了呢? 容生对上他的目光,语调微凉道:“我敢倒,你阿娘立马就能把你儿子女儿的名字都取出来,你信吗?” “我信……”谢万金觉着自家阿娘还能干出这事。 四公子站在繁花丛中吸气又吐气,如此反复数次,才下定决心同容生,“走吧。”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如同从容赴死一般。 容生原本还有些恼火,见谢万金这模样,又莫名的有些想笑。 前面的谢玹和谢琦也刚刚回到席间。 谢万金与容生还有夜离走到的时候,谢二夫人刚刚说到兴头上,抬头笑道:“你们回来的正好,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要不你们就抓紧些把好事办了吧。” 容生面色微僵,侧目看向了谢万金。 四公子连忙开口道:“阿娘,您这也太急了……我、我和一笑还不急……” 阿娘今个儿是怎么回事? 也不问夜离怎么忽然把容生拽走,只一心琢磨着让他早些成亲,怎地就能急成这样? 亏他还和夜离串了词,这会儿愣是用不上。 “怎么能不急?”谢二夫人道:“错过了下个月的好日子,天气就转凉了,这冬日里办喜事总是不太好的,天冷且不说,遇上个大雨大雪的,人也遭罪……” 她考虑的还挺周全,见谢万金和容生都不应声,不由得转头问温酒,“阿酒,这急吗?” 谢万金连忙向温酒投去了求救般的目光:嫂嫂救我! 温酒面色微妙,微微笑道:“似乎是急了些。” 谢老夫人也道:“既然是办大喜事,还是细致妥帖些更好。” 谢玉成也在一旁低声劝着。 谢二夫人这才缓了缓,笑着同容生闲话了几句,“难得万金收了心,带了意中人回来,我只想择日不如撞日,让他同你即刻成亲才好。” 她这里掏心掏肺一般的说着,容生忍不住低眸,敛去了所有情绪。 谢万金在一旁站着,恨不能伸手捂住自家阿娘的嘴。 谢二夫人说着,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我瞧见一笑第一眼就很喜欢,便觉着是老天爷注定要你做我儿媳妇的……” “咳咳咳……” 一旁的温文正喝着茶,听到这话顿时呛了个半死。 谢二夫人回头看去,不明所以道:“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温文拿锦帕擦了擦,连忙道:“您继续说。” 谢二夫人被打断了,一下子忘了原本要说什么,便问谢万金,“我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吃点心。”谢万金接话道:“您让一笑吃点心来着。” 谢二夫人不疑有他,笑容满面道:“对对对,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让一笑吃点东西,快、快些坐下,尝尝这茶,还有这些点心……” “好。”谢万金想也不想就帮着应了,拉着容生在一旁落座,给他端了茶又递了点心。 四公子同他低声耳语道:“你吃,你吃着,我阿娘就不会拉着你说话了。” 容生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话那么多了。” “什么?”谢万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道:“你说什么来着?” 容生压低了声音道:“有其母必有其子。” 四公子一时无言,只能假笑。 谢二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笑盈盈的同老夫人道:“真好啊,我家万金也有这么疼人的时候。” 她说着,俨然是热泪盈眶的模样。 谢老夫人同她道:“我早同你说过,万金若是遇着了意中人啊,定然会收心的,你看现在多好。” 两个长辈越看越欢喜。 边上诸如谢珩温酒还有谢玹一众人,一时心情复杂。 不知道该瞧热闹好,还是为四公子捏一把汗。 夜离坐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都被谢琦给拦下了。 谢二夫人笑着问容生话,都被谢万金抢先答了。 连老祖母的话也都被四公子回答的满满当当,席间众人不必怎么开口,光四公子一个人就能热闹的不像话。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今日这一出是四公子在糊弄人,可又不好挑破,且他带回来这人还是男扮女装的国师大人。 众人都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容生刚开始还眸色微僵,到后来已然是面色如常,完全不把众人的目光当一回事,还能稳稳当当的答上谢二夫人和谢老夫人的话。 连谢玹都有些佩服这人临危不乱的架势。 谢万金更是穷尽一身本事,应付着几位长辈,还同小六小七开着玩笑,就这样,还有空闲亲手给容生添菜,让他多吃。 愣是在这谢府花园之中,营造出了一种奇怪的其乐融融之感。 温酒瞧着,眸中满是笑意流转,低声同谢珩耳语道:“谢四公子八面玲珑,果然名不虚转。” 她也是第一次瞧见谢万金这般有本事,又震惊又想笑。 谢珩徐徐笑道:“有点本事都用在自家人身上了。” 他话外之音带着那么一点“这弟弟欠教训了”的意思。 一旁的谢玹低声接了一句,“怎么?长兄要亲自管教管教他?” 谢珩笑道:“等过几日吧,瞧他怪累的,只怕还没动手,他先嚎上了。” 温酒拿着团扇掩面轻笑。 四公子那人还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到时候只怕谢珩还没动手,他先抱着长兄嚎的委屈巴巴的,还得反过来安抚他。 连谢玹也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说着话,用过膳,茶盏也换了几轮。 谢万金急的手心后背都是汗,硬撑着巧舌如簧的圆场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 四公子脸上的笑都快僵住了,抬手揉了揉脸,连忙开口道:“这天色也不早了,都歇了吧,我先带一笑回去了。”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 谢老夫人笑呵呵道:“是啊,天色也不早了。” 谢二夫人连忙补了一句:“既然天都黑了,你和一笑今夜就在府里歇下吧。” 谢万金身形微僵,顿时呆若木鸡。 第712章 他害羞 四公子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料到自家阿娘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险些两眼一抹黑,直接栽到地上去。 但是容生还在边上站着,若是他真的就这么晕过去,只怕阿娘她们更不肯放他们走了。 谢万金只能强撑着朝谢二夫人笑道:“阿娘,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府中厢房那么多……”谢二夫人说着,忍不住心道:和你孤男寡女的住在一个别院里才不好呢。 四公子提着一口气,硬生生别出来一句,“一笑他害羞……” 一旁的容生眸色微动,面色如常。 谢二夫人等人纷纷看向了他,看了好一会儿,愣是没瞧出半分“害羞”来。 谢万金清了清嗓子,打算强词夺理一番,忽听得身侧的容生,嗓音微变道:“确实……有点。” 众人闻言,神情各异。 可他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谢二夫人自然也没有再强留的道理,只好开口嘱咐四公子,“那你先带一笑回别院去吧,得了空记得常回府来,良辰吉日的事儿也要放在心上。” 谢万金心中有苦难言,只能一个劲儿的点头。 谢老夫人又开口说了几句让他好好对容姑娘,经常把人带回家里坐坐的话。 四公子拉着容生一一应下。 等到谢二夫人想再度开口的时候,谢万金已然不敢再听。 他生怕自个儿撑不过今夜,连忙抢先道:“这天色是真的已经很黑了,再不回去,都瞧不见路了,阿娘,您要说的孩儿都知道了,今个儿就先行告退,我来日再回复聆听您的教诲成不成?” 他都把这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谢二夫人自然也不好再留他,挥了挥手,有些无奈道:“回吧回吧……” 她才刚开口,话都没说完。 谢万金拉着容生朝众人微微颔首,二话不说就离席而去。 这脚步要多快就有多快。 提着的灯盏的大富大贵几乎要急奔才能追上四公子的脚步。 谢二夫人坐在远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感慨道:“这儿子有了媳妇真的就忘了娘,我多说几句,他都不愿意听了。” 谢玉成在一旁低声道:“夫人,你这哪是多说两句啊。” 分明是两百句都不止。 边上一众小辈都忍不住笑,小六小七直接笑出了声。 谢二夫人不由得瞪了谢玉成一眼,低声道:“就你数的最清楚!” 谢玉成呵呵一笑,也不顶嘴。 “好了好了。”谢老夫人笑道:“先前也不知是谁成天求神拜佛的想要一个儿媳妇,好不容易盼到万金把人带回来了,又担心他忘了娘。” “是是是,我求神拜佛求来的,我心里高兴着呢,就是吧……”谢二夫人自个儿也有点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就是挺那什么的。” 谢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副我都懂的模样,和蔼道:“等 你抱上大胖孙子就好了。” 谢二夫人想了想,不由得喜笑颜开道:“母亲说的是。” 这两位长辈已然在期待着四世同堂。 温酒和谢珩以及三公子,还有夜离与谢琦等几个心知肚明的小辈,神情越发的微妙。 温文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起身道:“这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搅了,先行告辞。” 温酒闻言,紧跟着道:“我们也该回宫了。 ” 谢老夫人闻言,顿时面露不舍。 虽然一家子人都在这帝京中,可自打行宫避暑回来之后,就各忙各的,少有聚的这么齐的时候。 正因为难得,所以从白日里一直闲谈了到了天亮,老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倦意,这会子听众人说要走,难免有些舍不得。 但是老祖母这人又明事理的很,不能真的开口留这些大忙人,眼中的纷杂情绪一闪而过,缓缓起身道:“是该回去了,瞧我这一高兴啊,就忘了时辰。” “改日得了空一定回来看祖母。”谢珩笑道:“只是明日还有早朝,若是起晚了,那些言官又要吐沫横飞的吵上好几天。” 一旁的谢玹面色微变,不由得看了自家长兄一眼。 这好好的同家中祖母说着话,话里话外怎么还怪起人来了? 三公子面上不动声色,语调如常道:“改日再回府陪祖母闲谈。” 连最忙的首辅大人都开口说话了。 谢老夫人忍不住笑道:“去吧,祖母知道你们都孝顺的很,都去吧。” 众人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各自散了。 小六小七回了自个儿的院子,谢琦也同夜离一道回了住处。 温文原本是同温酒和谢珩还有谢玹一道出门的,只是他眼角余光一瞥,就瞧见首辅大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连忙道了一声“我还同人有约,先走了。” 少年话说的快,走也极快。 温酒还没来得及嘱咐他两句,温文就走的没影了。 一时间,便只剩下她和谢珩还有谢玹一道走着,后面的宫人侍女远远的跟着。 入了夜,谢府门前 依旧灯火通明。 长街纷扰,热闹非凡。 温酒伸了个懒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首辅大人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她抬头问谢珩,“你又怎么他了? ”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首辅大人把不高兴几个大字写在脸上还没法子做什么的,也只有谢珩一人了。 谢珩眼角微挑,含笑道:“我方才都同你在一处,何曾怎么过他?” 温酒有点不太相信,转身看向了谢玹。 三公子站在了原地,身后灯火微晃,芝兰玉树一般的玉人儿,微微皱眉道:“我没有吐沫横飞。” 温酒一下没听明白,“什么横飞?” 她身侧的谢珩却忽然笑了。 笑音清清朗朗的,在夜里格外的清晰可闻。 谢玹一听就更恼了,面无表情的重申道:“我不吵,也从不曾吐沫横飞。” 首辅大人一贯是举止优雅,从容有度,自然不可能朝陛下脸上喷唾沫,也从不曾在议政殿上像市井泼妇一般同人争吵。 自然了,也没人敢同他吵不是? 而且谢玹一贯都是直接摁着陛下当面谏言的,哪用得着吵吵? 这些温酒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谢玹一本正经的说这事,就莫名的有些好笑。 谢珩比她直接的多,笑意盈眸道:“又没人说你,谁不知道我们首辅大人是最端正有礼的人?” 谢玹面色淡淡的,也不吭声。 温酒笑的眉眼弯弯的,小声同谢珩道:“你再多夸他两句,说些好听的。” 她已经把声音压得极低, 不知怎么的,还是被谢玹听见了。 首辅大人面色一僵,转身就走。 谢珩笑道:“阿玹!我还没说完,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谢玹头也不回。 谢珩回头看着温酒,摊了摊手无奈道:“你看,这回总不是我气他吧?” 温酒忍不住笑,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往前走了 几步。 月光与门前灯火光落了两人满身。 脚步缓缓,背影却被拉的长长的。 谢珩扶着阿酒上了马车,左右侍女连忙把车帘放了下来,车轮微动,朝着回宫的方向去。 一众侍女在后面的马车里随行而回。 这一处 车厢里,只有两人相依而坐。 外头是长街喧嚣,人来人往。 风吹车帘,温酒往外头看了一眼,便可见满城繁华。 谢珩在她耳语低声问道:“还舍不得回去?” “也不是。”温酒笑了笑,“就是想去瞧瞧他们回去之后会如何?” 从前宫中嫔妃出宫一趟,不知道要费多少心力,但是那些个规矩对温酒来说基本形同虚设。 谢珩但凡有空,都会带她出宫走走。 回谢家也好,出城也罢,一个月总能走几趟,并不拘着她什么。 温酒觉得这样也还成,反倒是谢珩总觉得让她受了委屈一般。 她不过是朝外面多看了两眼。 陛下便以为她向往自由天地,心中定然又多了几分内疚。 温酒自然是不舍得他时常如此的,便含笑把话头往谢万金身上引,“容生这人脾气怪,从前瞧西楚那些个人怎么都不顺眼,却不知怎么的 ,对我们家四公子格外不同些……” 她心里也是真的奇怪。 谢珩握着她的手,不急不缓道:“先前有线人传信说容生失踪,这一转眼他就来了帝京,还成了容姑娘,同万金混在一处。” 他说着,微微勾唇,“想来先前早有打算,只是我也没想到,容生竟然能假扮成万金的心上人。” 这事若非亲眼所见,说出来谁能信? 温酒有些佩服四公子的胆量,忍不住道:“这事若是被三婶知道了,只怕有他受的。” “三婶怕是要打断他的腿。”谢珩都不用坏处想,也知道四公子定然要遭殃。 温酒不太敢想真闹起来是什么样,低声同谢珩道:“那你还是早些提醒提醒他,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实话同三婶说了,免得到时候没法收场。” 瞧谢二夫人今日那急切劲儿,只怕没几日就要做喜服定好良辰吉日办喜事了。 谢珩低头,在她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含笑道:“娘娘有令,岂敢不从。” 温酒面色微热,埋头窝在了他怀里,故作从容的低声道:“困了困了,我先眯一会儿。” 谢珩眸中笑意泛泛,抬手卷着阿酒一缕青丝把玩在指尖。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心下却不约而同想着: 谢万金和容生那人现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713章 挨揍 谢万金拉着容生逃命似的回了暖风别院,身后的大富大贵早就跟不上,也不知道落后到哪条街了。 “公子……”在别院里伺候的小厮在门前等了大半日,刚等到自家公子回来,刚要上前问安就看见他风一般朝里去了。 两个小厮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小声道:“后头也没老虎追啊,公子跑这么快做什么?” 谢万金压根没心思理会他们,大步穿廊而过,回了自个儿屋子,瘫坐在榻上的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自个儿一直都握着容生的手。 这会儿还没放开呢。 方才在谢府的时候人那么多,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他把全部心思都用在怎么应付自个儿阿娘和老祖母她们身上了,牵容生的手牵的那一个叫自然而然。 可此处,屋里再没旁人,只有桌上灯火点亮了一室暖色,安静有些过分。 四公子眼皮微跳,不由自主的抬眸看见了容生。 而此刻,容生恰好也在看他。 一时间四目相对,气氛颇有微妙。 “那个……今天……”谢万金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一贯巧舌如簧的人,这会儿愣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好。 容生抬眸,语调微凉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的手?” 谢万金闻言,猛地一惊,连忙松开了容生的手,有些尴尬的笑道:“这不是一急就忘了放开么?我又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 容生拂了拂衣袖,语气淡淡道:“一急了忘了?那你现下还记得什么?” 谢万金闻言,顿时心道不好。 他刚刚从阿娘挖的那个巨坑里爬出来,这一转眼就又落到了容生手里。 这日子真真是没法过了。 四公子心累的很,头也晕乎乎的,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同容生周旋,索性就豁出去了。 他直接往榻上一倒,四仰八叉的躺着,朝容生道:“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容兄……我今个儿实在是太累了,有什么事咱们睡醒再说成吗?” 容生都被他这幅能拖一时是一时的德行给气笑了,抬手就把束发的玉簪拔了下来,当做暗器一般朝谢万金打了出去。 四公子原本还在想“只要我脸皮厚,容生就拿我没办法”,结果一睁眼就瞧见夺命一击。 吓得他连忙在榻上滚了好几圈,直接滚到地上,摔得生疼。 而那根玉簪生生嵌入他原本躺的那处床榻,只露出小半簪身。 谢万金躺在地上一阵后怕,额间冷汗都下来了。 心道:这要是嵌进我身上,那还不得当场上西天啊。 容生这厮下手也忒狠了。 四公子满脸震惊看着面色淡淡的容生。 少年墨发散落下来,披散腰间,眸色幽然的看着他,语调微凉道:“你想好了再说话。” 谢万金顿时:“……” 四公子只能在心里腹诽:这他娘的让我怎么说话? 若是说错一句,容生就来这么一下,他还不得吓出病来? 他还没开口说话,外头的紧跟着过来的小厮听到这么大动静,连忙跑道门口问:“公子,您没事吧?” 这两人抬头一看,就傻眼了。 四公子躺在了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容公子……”小厮刚要开口劝一声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 容生就抬手,扬起一阵掌风,直接把房门关上了,把两个小厮和后面匆匆跟来的大富大贵就隔在了外头。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谢万金,面色微沉,俨然一副要秋后的算账的架势。 谢万金以手掩面。 心中默念了好几遍:不是就是脸吗?本公子不要了还不成吗?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 外头的小厮侍女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也不敢打搅两人,只能悄然退下了。 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夜里越是安静,谢万金越觉得还不如人多呢。 起码容生不好当着那么人的面揍他。 四公子这么想着,忽然发觉自己现下这个姿势着实太没有气势了。 被容生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好像显得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一般。 得站起来! 站起来就好了。 谢万金一手撑在地上,慢慢的站了起来,同容生平视了片刻。 然后…… 四公子抬手把身上的大袖衫脱了下来,重重扔在了容生脚边。 虽然他不会武功,但是气势扔的十足,好似这一件衣衫扔出去,顷刻间就有了绝世武功,能同容生一绝高下似的。 容生微微挑眉,“你怎么个意思?” 谁知谢万金扔完之后,咬牙憋出一句:“你打吧。” 他心里苦极了,顶着一脸“本公子又不是没挨过揍,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你要打快点打,我困了。” 其实四公子瞧见家里那些个人都在的时候,就知道容生回来肯定和他没完。 只是谢万金这人生来就喜欢什么事都往好处想,总觉得能糊弄过去这事就算逃过一劫。 真的逃不过,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挨揍。 容生也不客气,一脚就把谢万金踹的站也站不住,整个人都往榻上倒。 四公子疼的一张俊脸都皱成了一团,抬手把软枕抱在怀里,自言自语一般道:“这人还是会武功好,起码挨揍的时候不那么疼……” 只片刻功夫,他便从后悔带容生去家里后悔到了小时候不应该偷懒,怎么也要学点武功傍身才是。 容生听他念念叨叨,忽然忍不住笑,摘下腰间碍事的珠玉腰链,握在手里当鞭子一般往四公子身上抽了一记,“你少说两句能死吗?” “疼啊,我自个儿同说话想想别的也不成啊?” 谢万金趴在榻上任他揍,不反抗不喊疼也不求饶,只是嘴里念念有词,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这个人好似天生带了喜感一般。 搞得容生没法对他下狠手。 四公子自言自语了片刻,也发觉了厚脸皮在容生这儿是真的很管用,随手把怀里的软枕扔出去,就抓住了容生手中的珠玉腰链另一端,要翻身站起来。 谁知这时候,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夜离一脸错愕的看着两人,“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第714章 我疼 门开之后,夜风忽来。 屋中灯火微晃,榻边帘纬微微浮动。 容生一半身形都隐在帘帐帘纬之中,及腰的墨发,被风吹得翩翩飞舞。 谢万金惊得就榻躺倒,手还同容生一起握着那穿珠带玉的腰链。 这场面要多微妙有多微妙。 夜离愣了许久,也没反应过来,这两人到底做什么。 随后而来谢琦看到这一幕,连忙低头看向地面,“打搅了……” 少年说着,还不忘伸手捂住了夜离的眼睛,拉着她转身就走。 “不是……小五!”谢万金猛地反应过来,连忙翻身下榻,追着两人急声道:“你听我说……” 谢琦显然不想听的。 但是架不住夜离不肯走。 小姑娘一把少年的手拽了下来,回头瞪着谢万金,怒道:“我就知道你对我师兄不安好心!” 谢万金被她劈头盖脸骂了这么一句,一时惊住了,竟忘了怎么开口反驳。 “看我今天不废了你!”夜离说话间的功夫就冲到了四公子面前,抬手就要去拔腰间的软剑。 谢万金反应极快,连忙往边上避开,“夜离!你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就拔剑做什么?” 这姑娘可是真刀真枪的上来就砍,四公子不敢在她面前多废话,连忙朝容生喊道:“你管管她!” 容生不紧不慢的转过神来,喊了一声,“夜离。” “师兄!”夜离着实有些想不明白。 她师兄这么多年,也就男扮女装了两回。 头一次是为了报国师府大仇,这一次……她原本以为师兄是冲着谢家人来的,却被告知是因谢四。 小姑娘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直到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心下当即就认定了是谢万金活腻了。 她忍不住骂道:“谢四好生不要脸,平日里贪财好色也就罢了,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夜离!”谢万金不得不开口打断她,“你再胡说,我可就……” “你就什么?”夜离满肚子的火气压也压不住,拔剑直指谢万金,“你身上那点暗器能同我过几招?” “容生!” 谢万金一边喊容生救命,一边伸手拉住了谢琦。 双管齐下,先把小命保住了再说。 容生抬眸看向夜离,语调如常道:“休得胡言。” “我没乱说……”夜离又气又委屈,不能违了师兄的意思,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谢四。 她转身就给了谢万金一掌,硬生生把四公子打的后退了数步,还被门槛绊的一个跄踉,眼看着头朝下就往地上磕了。 谢琦见状连忙走过去,伸手拉了他一把,“四哥,你怎么样?” “我、我疼!”谢万金扶门而立,脸色有些不大好,“我这一天要挨几顿揍啊?” 四公子心里苦。 容生还没揍完呢,夜离又来了。 明个儿还有长兄在那等着,三哥还不知道怎么要修理他,这一个谎撒出去,代价也太大了。 “哼,你活该。”夜离说着话,便走过来,抬手重重的把门甩过来。 谢万金扶门的手差点被夹,连收手回袖,又往后退了几步。 夜离瞧着他连连吃瘪,心里这才畅快了些许,转身走到了容生面前,开口问道:“师兄,你这段时日都没消息,怎么忽然到了谢四这里?还同他……” 她原本是想说‘你怎么你同谢四同榻’,但是自家师兄同门外那人是全然不同的,这话自然要收着一些,又硬生生止住了,只问他,“你来了帝京也不告诉我!” 容生笑了笑,“告诉你做什么?” 夜离被他一句话就堵住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那也不能同谢万金待在一处,谁不知道他贪财好色、最会巧舌如簧讨姑娘欢心,而且他还害师兄受过重伤……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是啊。”容生不紧不慢的接了一句,“你不喜欢喜欢他,却喜欢他弟弟,所以每次喊打喊杀却从来不动真格的。” 夜离被他当场说破,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由得提高音量喊了声:“师兄!” “好了。”容生瞧着夜离越发像是这普通人家欢喜娇憨的姑娘,心中略有些感概,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夜离:“离离在帝京过的可开心?” “开心啊。”夜离仰头望着他,眼里有光华隐隐,“谢琦开心,我就开心啊。” 容生闻言,忽然笑了,“你就这点出息。” 夜离想了想,又道:“帝京的糖葫芦比西楚的好吃多了。” “是吗?”容生看着小姑娘这模样,不由得也生出几分兴趣来,“那我也得尝尝。” 夜离连忙道:“我明日就给师兄带来。” 她还想好生把帝京其他的吃食夸一边,忽听得容生开口道:“你明日别来了。” “为什么?”夜离有些不明白,连忙补充道:“我是悄悄出来的,谢府那些人都不知道。” 容生说:“没有为什么,你想和谢琦在一起,就把以前那些事都忘了,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夜离听得云里雾里,却忽然开口问道:“那师兄是觉得和谢四在一起很开心吗?” 容生朝门外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是啊。” “可是……”夜离抬手摸了摸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问他:“在师兄眼里,谢四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生想了想,缓缓道:“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夜离有些听不明白,睁大眼睛看着他。 容生不自觉的微微扬唇,又道:“我从前看这尘世,总厌恶这千般险恶,人心至毒。谢四也见过千人千面,但他与我完全不同,他好像……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是特别在乎,成日里游戏人间,笑看红尘,我想着过几天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夜离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艳羡。 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师兄竟然也会羡慕别人,那个人竟然是谢四! 极其的不可思议,可不知怎么的,她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同容生说来了帝京之后的这些事,久别重逢,好似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而门外。 四公子眼睁睁看着自个儿屋的房门关上了,愣了好一会儿,很是无奈道:“这是我的屋子啊……你们待在里头,把我关在外面算怎么回事?” 他说完,忽然发现谢琦的目光一直落在自个儿身上,不由得有些奇怪道:“小五,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谢琦顿了顿,语气微妙道:“这晚上的,四哥为什么要同容生待在一个屋子里?”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容生、我……”谢万金刚要开口,忽然又发现这事没法解释。 他要怎么和小五说:我是无意把容生拽进自个儿屋里的。 方才容生其实在是揍我? 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有点怪怪的。 四公子还没琢磨出一个合适的说辞来。 谢琦已然已然十分贴心的开口道:“这是四哥的私事,不便说,就当我没问。” “没有不便……”谢万金道:“就是、就是他要揍我。” 他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音量莫名的就低下去了。 谢琦没听清,又不好再问,只能当做听见了又不在意的模样,“嗯”了一声。 “你这个嗯是什么意思?”谢万金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由得扶额道:“他方才在揍我啊?小五……你也觉得他应该揍我?” “不是。”谢琦闻言,脸色越发微妙,“四哥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谢万金说着,走到了一边,直接坐在了台阶上。 他很是心累道:“我就是不想随随便便就娶妻,想让阿娘消停一些,真的……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谢琦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很是认真道:“四哥,你不想娶妻,就和三婶直说,直说的话怎么都比诓人好,你说是不是?” 少年语调温柔,让人如同春风拂面。 谢万金这悬了一天的心,这才渐渐的缓和下来。 他一手揽住了谢琦的肩膀,很是无奈道:“小五,我也想直说啊,可我阿娘那个人……她不想听,我说多少遍都没用。” 谢琦没再说什么。 长辈再如何,他这个做小辈的也不好多加议论。 谢万金知道小五的为人,也没有同他多说这个,只是连叹了好几口气,往少年身上一倒,“四哥哥好苦啊!” 谢琦原本还在想怎么安慰四哥,一听他喊了这么一句,忽然就忍不住笑了。 四哥看似娇生惯养,什么事都不愿意担,其实……哪怕是天塌下来,他也扛得住。 只看他愿不愿罢了。 谢万金靠在小五身上,刚觉着缓过来些许,身后的门就开了。 夜离走了过来,伸手把谢万金往边上一推,扔给他一句,“你自个儿成日里荒唐浪荡就算了,别祸害我师兄!” 她说完,就拉着谢琦走了。 留下谢万金坐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的的喃喃道:“你这小姑娘一天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色悄然,夜离和谢琦转眼间便走远了。 四公子摸了摸下巴,回头看向屋里。 恰好这时候,容生迎着月光迈步而出,衣袂飘然的站在他两步开外的地方。 谢万金猛地站了起来,有些紧张的问道:“你该不会还要揍我吧?” 四公子不等容生开口,又继续道:“一码归一码啊,刚才那事可不能怪我,夜离还白白打了我一掌呢。” 他大有就地开始算账的意思。 容生只赏了他一个字:“滚。” 四公子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转身“滚”进了屋,把门给关上了。 他靠在门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这要命的一天,总算是熬过去了。 只是阿娘那里还有得头疼。 还有长兄三哥那边,还不知道会是怎么个教训法。 谢四喃喃道:我不就是想再潇洒几年吗? 怎么就这么难! 第715章 我心里慌 谢万金这一天折腾的精疲力尽,回到榻上,把白玉簪拔出来倒头就进入了梦乡。 原本睡得挺香的,到后半夜的时候,忽然做梦梦见了自个儿还坐在谢府的花园里,阿娘笑容满面的问他:“万金,你和一笑什么成亲啊?” 梦里的四公子急的抓耳挠腮的,愣是没法开口回话。 然后他的手就被谢三夫人牵着,和容生的手握在了一起。 这一握,天就变了。 花团锦族的园子悄然褪去了色彩,忽地变成了遍布红纱的喜堂,大红喜字高高挂起,他牵着红绣球的一端,缓缓抬头的朝另一头看去,就看看见了一袭红衣的容生…… 边上众人欢欢喜喜的祝愿着“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不知道是谁在边上脆生生的喊一句“早生贵子,三年抱两!” 谢万金一惊,硬生生被吓醒了。 他从梦中惊坐起,额头全是汗,睁眼的时候看着天还是蒙蒙亮。 方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四公子倚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深深的呼气吐息,无比庆幸道:“还好……还好是做梦。” 他一边抬袖抹去额头上的汗,一边套了外衫起身,轻轻的打开门,不远处早早就起来忙碌着采花露的大富大贵道:“取我的官服来。” 两个侍女听到他说拿官服,还有些惊诧,连忙放下手中玉瓶来伺候他洗漱更衣。 大富一边给他整理衣衫,一边轻声问道:“进来无甚大事,公子今个儿怎么起的这么早去上朝?” 四公子没事的时候很少去上朝,前些日子为了躲谢三夫人催婚天天起个大早去议政殿也是哈欠连天的,今个儿却是异常的清醒。 大贵低声道:“我们公子去上朝可不是为了什么大事,肯定是怕夫人见他清闲,又要叫了回府去……” “就你聪明!”谢万金把衣衫穿齐整之后,抬手刮了刮大贵的鼻子,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们都轻点,莫要吵着容兄,让他多睡一会儿。” “是。”大富大贵齐声应了,提着灯盏并步联袂送四公子到了门口。 天色微微亮,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 谢万金乘马车朝宫门口去,一路上偶尔想起来方才那些惊得他冷汗直冒的梦境,忍不住摇了摇头。 其实他也不算什么实诚人。 善意的、有利可图的、有心的还有无心的,诓人的话不知说过多少。 唯独这一次,悔的很。 竟然还做了噩梦。 谢万金一路神游天外一般进了宫,一路上有不少大臣同他问安,他也不管是谁,一概点头而过,然后朝人笑。 到了议政殿,往自个儿位置一站,同重臣一道向谢珩行过礼,山呼过万岁,就开始一脸认真的冥思苦想。 这事要怎么解决? 再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边上的大臣一脸忧国忧民的向陛下启奏,“近来民间谣言四起,说陛下为夺帝位迫害先帝幼子,导致小皇子有家不能回……虽然这话假的不能再假,可是流言蜚语以讹传讹,说的人多了,难免会乱子,臣以为,还是尽早查出这等言论的起源,以儆效尤为好。” 后头一众大臣纷纷附和。 当今这位陛下最不怕就是世人评说,却愁坏了他们这一帮尽力尽心维护陛下声誉的大臣们。 谢珩不把那些流言蜚语当回事,不以为意,抬抬手示意底下的臣子接着说别的事。 一众大臣们见状,纷纷开口劝陛下重视重视声誉,这一劝又是引经据典,话一下子就多了。 谢珩生怕他们又说个没完,嗓音微沉道:“此事交于首辅大人去办吧。” 谢玹出列,恭声应是。 一众大臣这才消停了一些,开始说别的事。 谢万金今日难得的没有打瞌睡,看模样好似还听众人说话听得认真,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点头摇头的。 边上的秦墨和周明昊等人见状,都有些震惊: 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锦衣侯上朝居然不打瞌睡! 谢万金周边的这几个人频频侧目看向他,引得半个议政殿的人都时不时看他一眼。 连面无表情的首辅大人都回头瞥了他一眼。 奈何陷入深思的谢万金浑然不觉自个儿已经成了众人围观的对象,只一心琢磨着怎么能早点脱离苦海。 不多时,众大臣要启奏的事儿都说的差不多了。 王良上前喊了一声“退朝。” 这才把谢万金惊醒了。 他跟着众人行礼告退,到了殿外。 边上的周明昊笑着凑到他边上,“听闻侯爷得了美貌佳人,不日就要成婚了,真是恭喜恭喜啊!” “我原本还以为是谣传。”秦墨说着也走了过来,“但是近日瞧侯爷这模样,想来不会有假了。” 谢万金被这两人左右夹击,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从哪来听来的谣言?我什么时候说要成婚了?” “侯爷怎么还藏着掖着呢?”周明昊笑道:“成婚这种大喜事,就应当早些说,让大家都一起来凑凑热闹啊。” 经过他们边上几个大臣闻言,全都凑了过来,诧异道:“侯爷要成婚了啊?这可是大喜事!” “日子定好了吗?” “下官等侯爷的喜酒可等了好些时日了……” 谢万金被众人围着,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偏生一众年轻大臣们都特别来事儿,当即便含笑拱手道:“下官在这里先行为侯爷贺喜了!” 谢万金想转身就走,奈何被这么多人围着,走也走不开,只能无奈解释道:“不是我要成婚,诸位误会了。” 没奈何他平日里嬉皮笑脸惯了,这会儿正儿八经的同人解释,反倒没人信。 一个个纷纷笑道:“侯爷到底是遇着怎样的绝色佳人啊?竟然藏得这般紧?” 谢万金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疼的紧。 就在这时,谢玹迈步而出,嗓音清冷道:“都没事可做了?” 众人连忙问首辅大人安,各自找了由头脚底抹油溜了。 方才围着谢万金的大一堆人,瞬间化作鸟兽散。 谢万金回头看着自家三哥,委屈至极的喊了声:“三哥!” 他后边还有一句“还是你好”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谢玹不紧不慢道:“长兄让我带你过去。” 四公子登时脸色微变,低声问道:“长兄让我过去做什么?” 谢玹凉凉的扫了他一眼,“你说呢?” “我……”谢万金想了一下,连忙道:“长兄待会儿要是揍我,三哥可一定要拦一下啊。” 谢玹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了。 四公子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的跟了上去,“三哥,你到时应我一声啊,你这样……我心里慌。” 第716章 越描越黑 谢万金跟着谢玹走到御书房的时候,陛下已经在御案后坐着了。 折子堆了好几叠,谢珩正在批阅。 “陛下万安。”谢万金生怕被揍,连忙上前问了声好。 他偷瞧了一眼长兄的面色,琢磨着先说几句好话缓和缓和。 奈何陛下忙的很,愣是充耳不闻,好似完全没看见跟前有他这个人似的。 他回头看了谢玹一眼。 只见首辅大人如常,好似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一般,上前同陛下道:“今天朝臣所奏先帝幼子之事,我先前已同长兄提过,这流言蜚语尘嚣日上,定然不会空穴来风……” “首辅大人所料不差。”谢珩一边批着折子,一边抬手示意早就候在一旁的青衣卫开口。 那青衣卫朝谢玹道:“赵曦先前一直同七公子同住,遇乱时又与六小姐一共去了别庄避难,后来大乱初定,他却忽然失去了踪迹。属下前些日子奉命追查这流言之事,几经周折,竟在乌州境内发现了他和前朝旧部的踪迹……” “果然是有人在暗地里图谋生事。”谢玹闻言,并不觉得奇怪,面色淡淡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是平白无故发生的。” 谢珩点了点头,颇是认同三公子的话。 谢玹思忖了片刻,不屑道:“区区流言就想撼动我新朝根基,简直异想天开。” “三哥说的是!”谢万金在一旁听了许久,好歹是听出个所以然来了,连忙趁机插了一句,“那些前朝余孽若是真有本事,就不会变成丧家之犬,无家可归了,长兄……你说是吧?“” 谢珩故意不接他的话,薄唇轻勾,嗓音含笑道:“有我们首辅大人在,不管他们怎么闹腾,也不过是小把戏而已,不值一提。” 首辅大人一听这话,又觉得陛下太过放松警惕不好,微微皱眉道:“赵曦年纪虽小,却多智近妖,若他真心要生事,只怕这次麻烦不小。” “若他真的有那个本事,只管来抢便是。”谢珩却并不在意,搁了手上刚批阅好的奏折,徐徐笑道:“只要他扛得起这万里江山,我就是把这个位子送他又何妨?” 陛下俨然一副巴不得赵曦赶紧来抢龙椅的模样。 边上的王良和一众内侍以及几个青衣卫听得纷纷低头退了出去,生怕待会儿首辅大人生气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连谢万金都不着痕迹的往边上移了两步。 片刻后。 谢玹皱眉,嗓音清冷道:“陛下方才说什么?” 谢珩搁笔,抬头看他,丹凤眼里笑意流转,“我的首辅大人啊,你怎么又生气了?” 首辅大人眸色如墨的看着他,就是不吭声。 谢珩含笑起身,一把揽住了谢玹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坐下,然后把批好的折子都推到了他跟前,徐徐道:“以前不见你脾气这般大,怎地?做了首辅之后,官威日重,到了我跟前都不肯放下了?” 谢玹不悦道:“明知故问。” 谢珩低低笑了,“好好好,我下次不说这样的话了。” 最多不当着首辅大人的面说就是。 奈何谢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他。 谢珩愣了一下,猛地反应归来,连忙一脸正色道:“朕、朕再也不说了,成了吧?” 他心里住了个洒脱不羁的少年,哪怕高坐至尊之位,头带帝王冠,受千万人跪拜,护得住这万里江山,担起住千钧担,私底下依旧是那个喜欢同弟弟说笑的谢东风。 谢玹没应声,低头翻开他批过的折子慢慢看着。 谢珩笑了笑,继续提笔批阅奏章。 这些个大臣也不知是不是拿俸禄拿的很是忐忑,一天不写几份奏折,就好像自个儿没用心办事一般,见天的上折子。 陛下看得一目十行,朱笔一批,恨不得把笔当长剑,这奏章当做人,一笔就是一剑砍下去,这些个人和事就都消停了。 他与首辅大人时不时说些朝堂上的事,总是一个笑,一个皱眉,渐渐把堆积着的奏折都批阅了一遍。 谢万金就站在一旁等啊等。 长兄和三哥虽然都在忙,但是他们起码有得坐啊。 他就惨了。 先前在议政殿就已经站了半天,这会儿又累又饿,站都快站不住了。 那两位一同忙着,愣是当做边上根本没有他这么一个人。 谢万金心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长兄果然是和三哥在一起待久了,如今不开口训他,也不动手揍他。 只一句便把他叫过来,在这御书房里罚站。 边上也没旁人,谢万金想求救都没人能救他。 四公子硬撑撑了许久,实在忍不住才开口喊了声,“长兄!” 谢珩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谢万金走到御案前,伸手摁住了谢珩正在看的折子,笑的跟哭似的,“长兄,我错了。” 谢珩这才在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瞥了他一眼,“我们四公子哪儿错了?” 谢万金小声道:“我哪儿都错了。” “毫无认错的诚心。”谢珩用笔瞧了一记四公子的手背,语气微沉道:“继续去边上站着。” “我站不住了……”谢万金手被敲痛连忙收了回来,又听到长兄这话顿时苦了脸。 他大半个人都趴在了桌案上,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我有诚心的很,我都知道错了……你们这样……还不如揍我呢。” “是吗?”谢珩放下手中朱笔,作势就要卷袖子。 谢万金见状,连忙站直了,态度极其认真道:“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带容生回去糊弄阿娘和祖母,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 四公子这话说的万分诚心。 不用长兄和三哥说什么,他也不敢再有下回了。 若是昨个儿的阵仗再来一遍,他只怕要短命二十年。 “糊弄?”谢珩琢磨了这两个字片刻,丹凤眼微挑,徐徐问他,“你带容生回去就为了糊弄你阿娘?” “不然呢?”谢万金都被他问懵了,侧目看向了谢玹,发现三哥好像也有此疑惑,顿时越发不解。 四公子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些许,有些不太敢相信一般问两人,“你们……你们该不是以为我是那什么吧?” 他都没好意思把那话说出话。 谢玹语气淡淡的开口道:“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谢万金闻言,差点跳起来,连忙道:“这这这……这是三哥想多了,容生是长得很好看,嗯……比我见过许多美人都好看,但是我没有。” 他说着,不由得抬眸看向两人。 谢珩挑眉不语。 谢玹眸色幽深。 两人显然都不怎么信他。 “我带他回去的时候,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四公子急的都冒汗了,艰难的解释道:“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你们……都这么看我?” 这御书房的内侍宫人早就躲得干干净净的。 只余下这谢家兄弟三人。 连门都是关着的,王良那个人精像是早就想到了他们兄弟要说什么秘事一般。 “万金啊。”谢珩难得的语重心张道:“年少风流原本也没什么,好美色也不奇怪,但是谁给你的胆子去招惹容生的?” 谢万金抬手点了点自己额头,问谢珩,“长兄,你看见我脑门上的字了吗?” 谢珩微微扬眸,“嫌命长?” “冤啊!”四公子嗓音忽然高了起来,满是委屈道:“我真的比窦娥还冤,我同容生也就是多见了几次面,多说了几句话,同在一张榻……”同在一张榻睡过那么几次。 他说到最后一句,忽然意识到不好,连忙闭了嘴。 偏生眼前两位兄长都耳聪目明的不得了,他一说出口,便听见了。 谢珩面色如常的问道:“同在一张榻怎么?” 谢万金心说:我这不是越描越黑么? 他思忖这事要怎么才能讲清楚。 偏生谢玹又开口道:“不能说?不好说?还是不可说?” 三哥夺命三连问。 谢万金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强行镇定下来,对两位兄长道:“我还不是为了阿酒才去西楚国师府的,你们当哥哥的现下不帮我就算了,怎地还这般为难我?” 四公子眼看认错没用,立马就换成了一副“你们在逼我,我就哭给你们看”的架势。 谢珩“啧”了一声,“你都敢让容生男扮女装跟你回家了,这般胆大包天,还怕人问两句?”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总之现在是骑虎难下啊。”四公子满脸都写着“后悔极了”,抬手掩面,小声求助两位兄长,“长兄、三哥!你们快帮我想想办法,我昨夜做梦梦到阿娘非要我和容生成亲……” 他说着,都急破音了。 谢珩笑着打断道:“瞧,这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谢玹伸手整理着桌案上的奏章,幽深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长兄!”谢万金气的不轻,刚要开口说他两句,又被三哥一个眼神压得不敢造次,只能小声道:“长兄救我!” 谢珩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千金难买早知道。”谢万金很是愁苦道:“我现在就怕阿娘再让我带着容姑娘回家一次,我会短命的……长兄,你忍心看着你能赚钱能办事风流倜傥俊美无双英年早逝吗?” 谢珩嗓音飞扬,“再啰嗦就滚。” 四公子连忙闭了嘴,用眼神求助两人,数着字数开口道:“救、命……啊。” 谢珩抬手把就把一道折子甩在谢万金脸上,把他的嘴闭上了。 四公子委委屈屈的闭口不言,还得把掉在地上的折子捡起来,给谢珩递回去。 谢玹淡淡道:“你趁早回去同三婶说清楚。” 谢万金犹豫了一下,“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首辅大人面无表情道:“你和容生成亲,让他扮一辈子四少夫人。” “这不行啊。”谢万金没有多想,就顺着他的往下说了,“我阿娘成天盼着抱大胖孙子,容生又不能生孩子……” 他还没说完,就发现长兄和三哥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很是一言难尽。 四公子这才惊醒过来,自个儿方才都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连忙开口解释道:“不是……我刚才就是顺口一说……” 他甚觉没脸再继续待着了,也不管谢珩和谢玹究竟在想什么,当即就转身夺门而逃…… 第717章 落荒而逃 谢万金飞似得出了宫。 沿路向他行礼问安的宫人内侍还没来得及张口呢,就眼看着侯爷急奔而去了。 四公子这一回,没被长兄揍,也没被三哥黑着脸训。 可这心里不知怎么的,比从前任何都一次都累。 谢万金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这事再拖下去是真的不行,三哥虽然面冷,但是每次出的主意都是有用的。 他总不能真的让容生一直演下去吧? 且不说国师大人会撂挑子把他揍得连阿娘都认不出来。 凭空变出个孩子给阿娘这也太难了。 谢万金脑海里思绪乱飘,心道: 就算孩子真能变出来,那我真和容生一起养吗? 真的骗阿娘一辈子? 先不说能骗几天,他想到那奶娃娃不知道喊谁爹好的模样,就硬生生惊出了一手心的汗。 谢万金甩了甩头,喃喃道:“不行不行,我还是去把这事说清楚吧。” 被阿娘打一顿也好,被骂几天也罢。 总好过这样提心吊胆的熬着。 四公子走出宫门的时候心中已经想的差不多了,上了马车就对赶车的小厮道:“回家。” 小厮连忙应是,道了声:“公子坐稳了。” 这会儿正是午间,长街人潮汹涌。 谢万金思绪纷杂,挑起车帘看了一路的风景,稍微缓解了一下马上要被阿娘拧着耳朵痛骂的紧张心情。 等到了过了几条街,马车停在谢府门前的时候,四公子的面色已然恢复如常。 只是他下了马车,往府里走的脚步略有些沉重。 看门的小厮向他行礼问安之后,还很是关切的问了一句,“公子的腿怎么了?可是不小心伤着了?” “没事……”谢万金笑了笑,迈步进了门。 他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同阿娘说这事。 难道一上去就跪,先哭一哭,把阿娘镇住了再提容生其实是个男子这事? 还是多说些话,绕她个九曲十弯再暗示一下? 万一阿娘听不懂怎么办? 四公子抬手揉了揉眉心,这话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刚过了庭前,就听见花厅里一众人笑声不断。 他停步,站在廊下朝那花厅里看了一眼,只见厅里坐了十几位贵妇人,族拥着主位的谢三夫人说说笑笑。 “侯爷成亲,这规格用度自然是要极好的。” “夫人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力!” “只是不知道时候能让我们见见未来的侯夫人呐?” 众人说话间,语气里还尽是艳羡之意。 谢三夫人笑道:“不急不急。过几天一笑再来府里,你们只管来瞧便是,只怕你们惊为天人,见了之后都走不动道。” 谢万金听到这话,现下就内伤到走不动道。 他先前还奇怪怎么周明昊和秦墨那些个人都说他快成婚了。 原来是自家阿娘这里起的风,刮起了不知道多少层浪。 四公子这里头痛的不行,谢三夫人那里欢欢喜喜,笑语连篇。 厅里忽然有些眼尖的小侍女瞧见了谢万金,当即道:“夫人,四公子回来了。” 厅里一众贵夫人闻言,纷纷抬头看来。 谢万金就是再迈不动腿,也只能假笑着上前,同众人打招呼。 这些个贵夫人们平日也没什么机会到谢府来坐着喝茶,今个儿好不容易同谢三夫人说上话来,一个个绞尽脑汁的夸谢万金,直天花乱坠,只差一阵风,便能把四公子吹上天去了。 “哪里哪里。”谢三夫人嘴上客套着,听到别人夸自个儿子哪怕只是客套话,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谢万金眼看自个儿阿娘要乐开花了,生怕她得知真相后会受不了刺激,连忙低声开口同她道:“阿娘,我有点事……” 谢三夫人抬手,状似细致温柔替四公子抚了抚衣襟上的褶皱,压低了嗓音同他说却是:“除了你同一笑成亲的事,其他的都别说了。” 谢万金顿时:“……” 这还怎么说? 偏生这时候,一众贵夫人还在问:“是不是侯爷有什么急事,那我们就不叨扰了,先告辞了。” 众人说着,便要起身。 “他能有什么急事?”谢三夫人笑道:“你们只管坐着便是,不打紧的。” 众人纷纷看向谢万金。 四公子只好笑道:“无妨无妨。” 谢三夫人又陪着众人说了一会儿话,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低声问谢万金,“你还在这站着做什么?” “我……”四公子只想无语问苍天。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回来和阿娘说实话的。 奈何她压根不想听。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谢三夫人扫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问他:“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一笑呢?你怎么不带她一起回来?” 她就差直接问四公子:你不带一笑回来,你还回来作甚? 谢万金只觉得心口被连扎了数刀,笑意微僵,连唇边的小梨涡都垮了,艰难的开口道:“她……” 谢三夫人很少看到四公子说话这么磨磨蹭蹭,不由得皱眉道:“你该不会是……” 谢万金闭了闭眼,从容赴死一般等她开口问。 没曾想,谢三夫人话锋一转,竟然问了他一句,“你该不会是欺负一笑了吧?” “我、我没有。”谢万金抬头,连忙解释道:“我哪敢啊。” 这两三句话说下来,四公子汗都下来了。 谢三夫人打量了他片刻,笑道:“谅你也不敢。” 厅中一众人跟着笑。 谢万金也只能扯了扯唇角。 心道:这都是什么事? 谢三夫人喝了两口茶,忽然想起来一般,抬头对谢万金,“你既然回来了,就先挑挑用哪个绣样的喜服吧。” 四公子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拒绝道:“不急,这事不急。” 谢三夫人皱眉。 厅中一众贵夫人纷纷软言相劝道:“要的要的,侯爷就挑挑吧。” “不了不了。”谢万金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外走。 谢三夫人皱眉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不是有事要同我说吗?” 四公子跑都来不及,哪还敢说啊,只含糊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回头再说吧。” 他走得极快,连侍女喊他都直接当做没听见,飞似得落荒而逃。 第718章 你别出事啊 这一天之内,谢万金跑了两次。 可算把落荒而逃这词摸得透透的,且这辈子都不想再这般狼狈了。 四公子出了谢府之后,就回了暖风别院。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特别想同容生商量一下这事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长兄和三哥如今都是隔岸观火之人。 算来算去,只剩下容生和他是同一条船上的了。 虽然这同船人不见得会帮他,但是四公子现下,极其想找个人说说话。 所以谢万金一进院子,就往容生住的那间屋子走。 可他到了门前,却发现屋门紧闭,伸手一推,还推不开。 四公子有些诧异,“奇怪,容兄还没起吗?” 他转头问快步而来的大富大贵,“他在不在?” 大富道:“容公子今日就没出过来,奴婢先前问他要不要用膳,也不见回声。” 谢万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一折腾都过了午时了,容生还没出过来…… 容生不是嗜睡之人,先前总是他起的早,今个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容兄?”谢万金抬手,轻轻敲门,喊了两声,“容兄,你醒了吗?” “你饿不饿?” 四公子站在门前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里头那人有回声,不由得抬手摸了摸下巴。 大富大贵在他身边小声道:“也不知道容公子在里头做什么?” 谢万金沉吟了片刻。 忍不住想:要不进去看看? 但是他一转头,又想起先前容生在西楚都城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躲在清净处运功疗伤,他那时候误打误撞碰上了,还曾一掌把容生打成了内伤。 倒不是四公子忽然有了神力。 而且运功疗伤中的容生经不起半点惊扰。 谢万金想到了这里,不由得收手回袖,转身对大富大贵道:“没事,他经常这样,你们先去备些酒菜,本公子有些饿了。” 他说着,又不自觉回头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 心里忍不住想,容生前些天都一直好好的,怎的今天忽然就不对劲了? 难不成是觉得昨儿个扮女装被太多人瞧见了,心中纷纷气成了内伤。 这就很难治了啊。 四公子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坐在院里食不知味的用了膳,盯着容生的屋子将近两个时辰,也没等到门开,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 他强行压下这种情绪,起身去汤泉沐浴,回来时暮色已经悄然降临。 容生还是没出来。 谢万金又走到他门前喊了两声,“容兄,你到底在里头干嘛呢?” 四公子有些纠结道:“你若是生气,还是把气直接朝我出得了,这么憋着不是个办法啊,你若是气坏了,夜离不是一样要砍了我吗?” 他在门前念叨了好一会儿,依旧不得回声。 他也不放心就这么走开,直接就倚门坐下了。 这样的话,屋里有个什么动静,他也能最快听见。 大富大贵和两个小厮见状,连忙上前劝道:“夜里凉,公子还是先回屋去歇着吧,我们在这守着,若是屋里有什么动静,立马就来告诉公子。” “是啊是啊,您若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谢万金不太想说话,挥挥手示意几人都退下。 大贵还想再开口劝一劝,大富极有眼里见的把她拉走了。 门前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花圃里的牡丹花和芍药被风吹得微微折腰,姿容绝美,此刻却无人赏。 谢万金靠在门外,抬头看着夜空。 月隐星稀凉风来,看着好似要下雨,夜里冷意袭人。 四公子这两天折腾的够呛,懒得起身去加件衣裳,这好不容易清静一会儿,又担心容生,心里怎么静不下来。 他也不知道里头那人能不能听见他说话,自顾自道:“我今儿个回家了,原本想同我阿娘说实话的,可是边上一大帮人,我阿娘又老是堵我的话,我愣是……愣是说不出口。” 庭前夜风时急时缓,檐下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些许光晕自谢万金身上划过,徒添了几分明暗纷扰。 四公子抬手,轻轻摩挲着门上的纹路,低声道:“容生,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事啊,你要是出事,我就真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真的怎么样。 只是认识了容生这么久,哪怕初见时,容生装作小五的模样,骗着他端茶倒水的伺候了好几天,谢万金知道他是假冒的时候,也不曾想过要对这少年下死手。 后来几回交手,四公子也没想过要容生死。 或许是容生装小五的时候,装的太像了。 也或者……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让人有点那么一点舍不得他离开这人世。 谢万金说着说着,嗓音越发轻了。 夜色越发深沉,他也越来越困。 本来昨夜就梦境重重没睡好,今天又跑了好些路,简直是心力交瘁。 没多久,四公子亏靠在门上睡着了,大富大贵轻手轻脚的过来给他盖披风。 手还没碰到,谢万金忽然就睁开了眼。 大贵惊了惊,连忙低声劝道:“公子要么直接进去看看吧?要不然就回房去,您一直在这吹风受冻也受不住啊!” 这渐渐的入了秋,天气已经转凉了。 夜半时分,阶前霜色浓。 谢万金低声道:“不妨事,你们先去歇了吧。” 他怕惊扰了容生运功疗伤,也怕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 其中心事,小侍女难以理解。 大富大贵在边上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困到睁不开眼睛了才回屋去歇了。 谢万金拢紧了披风,抬头看了一眼檐下飘摇的灯火。 夜色茫茫间,清风拂枝叶。 花圃里的花儿都半合了,四下悄然。 四公子闭上眼,想继续眯一会儿,忽然听得屋里传来了一声闷哼。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也不敢疏忽,连忙起身去查看。 结果手还没碰到门板,就听见“啪”的一声瓷器碎裂一地的响动。 “容生?你没事吧!”谢万金心头一惊,当即抬手踹门。 四公子到底不是练家子,一脚下去没踹开,也顾不上疼,立马又补了一脚,怎么也踹不动,只用整个人的重量撞过去,这才撞开了。 谢万金大步冲进了屋子,惊声问道:“容兄,你……”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容生皱眉靠在床柱上,及腰的长发已经全白了,额间那抹莲花印黯淡失色,唇边血迹猩红的触目惊心…… 第719章 喝我的血吧 谢万金一时忘了言语,匆匆走到容生面前,伸手想扶他一把。 他的手都伸到一半了,又不敢贸然碰触容生,生怕乱动一下,又让容生伤上加伤。 “你怎么搞成这样了?昨天还好好的,我才多久没看见你啊,这头发就白了?”四公子的手无处安放,眉头紧皱,“我能不能碰你啊?你这个样子……” “谢瑜!”容生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蹙眉看他,“你安静点能死吗?” 谢万金被他骂了也不闹,反倒松了一口气,有些庆幸道:“还有心思骂我,还好……看起来暂时死不了。” 四公子说着,伸手扶着容生躺下,哪知道他的手刚碰到容生就被甩开了。 少年面色青白,嗓音喑哑道:“离我远点!” “我又不对你做什么!”谢万金被他甩得有点懵,但见容生这模样,想来是十分不好受的。 四公子深吸了一口气,心道: 罢了罢了,我这么个身康体健的,同容生这么个半死不活的计较什么? 谢万金这般想着,站在榻前好生好气的同容生解释道:“我就是看你这样应当不舒服,所以想扶你躺下,躺下怎么也比这样舒服点不是?” 容生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好在四公子长年在谢家众人之中游刃有余,脾气好起来那是相当的耐心上佳。 他微微俯身,放缓了语调同容生道:“先前你把阿酒弄到西楚去,我都没想过要你命,现如今天下都太平,我还害你作甚,再者说了……你现在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你?” 谢万金最用平缓的嗓音说着最气人的话,自己却恍然不觉。 四公子还觉得自己相当的大度,肚里都能撑船了。 哪知容生开口就送了他一个字,“滚。” 谢万金顿时:“……” 脾气再好也经不住三天两头的滚啊! 四公子也不同容生废话了,伸手就把他抱了起来,缓缓放平在榻上,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道:“有本事你就动手打我啊,没那个力气你就歇歇……” 他这话还没说完,手就被容生扣住了。 下一刻,少年便低头咬住了他的手腕。 咬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容生先前在西楚皇宫的暗室里曾经咬过的那个地方。 眨眼间,少年的牙齿就咬破了谢万金的皮肉,痛的他跌坐在榻上,猛地撞倒了一旁的屏风。 夜半时分寂静悄然,这偌大的动静霎时惊得小厮侍女都匆匆赶了过来,惊声问道:“容公子怎么了?” 声音还未落下,大富大贵已经到了门前,“公子……您在里面吗?” 谢万金方才进来的急,也没心思去门怎么样了,这会儿才抬头一看,才发现门早就被他撞坏了,悬挂在一旁,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 小厮侍女说话的功夫便要进来了。 而此刻,他的手腕还被容生咬着…… 少年面无血色,及腰的白发铺了满榻,偏偏姿容未减半分,反倒如妖似仙般容色清绝。 容生忽的松了口,哑声道:“让她们别进来。” “别过来。”谢万金连忙朝门外众人道:“本公子在里边。” 大富大贵半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闻言又连忙退了出去,满是担忧的问道:“公子,容公子还好吗?要不要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谢万金垂眸看着容生。 少年不语,只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了。”四公子会意,当即道:“你们都退下吧。” 他想着容生来了帝京之后,摘下了长年带着的银面具,连满头白发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弄成了黑色,想来是带了几分做寻常人的心思,定然不愿意让旁人看见他这幅妖异而狼狈的模样。 门外众人应声退下,大贵不放心,又补了一句,“那公子有事再唤奴婢。” 这大半夜的,门都撞坏了,里头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公子也不让人进来,几个小厮侍女都惴惴不安,哪还敢睡,只能退远些守着。 月隐风来,又余下满地的寂静。 谢万金缓过神来,看着自己又被容生咬出印来的手腕,又痛又无奈,不由得微微皱眉道:“容生,你是狗吗?” 不等容生回话,他又继续道:“你咬我也就算了,还专挑一个地方咬!你知道我擦了多少回玉肌膏才把你上次给我咬出来的印子消掉吗?这才几天!你又给我咬出来了!” 容生眸色幽暗的看着他,只字不言。 谢万金被他这样一看,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咬我,我还不能说了啊?”四公子小声说着,忽然想到容生若是还有力气揍他,肯定不会用“咬”的。 看他这模样…… 莫不是真的不行了? 他立马收了声,看了容生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去找青七来给你看看?” 容生语气淡淡道:“不必。” “也是,你这个……应当不是大夫能治的。”谢万金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我去把夜离找过来为你疗伤?” “没用的。” 容生嗓音低的几不可闻。 少年痛的整个人都卷缩了起来,眸色猩红,索性闭目硬生生的熬着。 “那个不必,这个没用,那你到底要怎么才会好?”谢万金有些急了,“你这样硬生生的熬怎么行,总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你稍微好过点,治不了本,能暂时治标也成啊。” 屋里光线昏暗,门前灯盏飘摇,火光明明灭灭的。 些许光亮透进来,照在容生脸上,越发显得他面色苍白灰暗,好似最绚丽的色彩落入了黑夜之中,被无边昏暗吞噬,渐渐的失去了他的光芒。 谢万金心急如焚。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只是当下万分不想容生再这样痛苦下去。 他搜肠刮肚的想,这要怎么办才好? 四公子满脑子的思绪纷杂慌乱,垂眸时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血迹,忽然眸色一亮,“你上次这样的时候,似乎喝了一点我的血就好了是吧?” 他说着,直接把自己的手腕递到了容生唇边,“喝吧。” 少年忽的张开双眸看他,眼中尽是复杂的神色。 谢万金顾不得探究容生到底在想什么,明明自个儿疼得很,还要若无其事的说:“不管怎么样,你先喝点。” 容生定定的看着他,却一直没动。 “你上次不是挺愿意喝的吗?怎么今个儿还客气起来了?”四公子忍不住开口道:“我两都这么熟了,你还客气什么,快喝吧!反正我身子好,多吃点没几天就补回来了。” 他说到后边,都有点想抽自己一巴掌: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容生被他催促的微微皱眉,嗓音微哑道:“拿开!” 谢万金闻言,顿时愣了愣。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不解的问道:“喝血是有用的对吧?有用……你为什么不喝?” 四公子是真的有点搞不明白,容生到底在想什么。 国师大人从前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见过多少血,怎么现在还忽然变得厌恶血腥了? 他都自愿当肥羊放血了,这容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生却不说话,咬牙一把拂开了谢万金的手,推得他一个踉跄直接坐在了地上…… 四公子当场愣住了。 容生低眸,看着不断催促他饮血的谢万金,心中思绪纷杂,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其实年幼时,他并不算是国师府里最出挑的弟子,打小随性散漫,也没想过要当什么第一。 只因年轻的师父曾耳提面命的同他说过许多次,国师府的真传弟子练得无上功法,位列万人之上,君王座前亦无需低头,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白得的好处。 一个人得到了多少,就要付出等同的代价。 容生无父无母无贪嗔,并没有什么格外想得到东西, 也不想争强好胜的付出什么代价,有高个儿的愿意出来顶着天,他只需在中间做个不高不低的寻常弟子就好。 直到国师府覆灭…… 他亲眼看着师父飞蛾扑火,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那些他熟悉的、喜欢的、讨厌的一切都淹没在滔天火海之中,化作了灰烬。 偌大个国师府,只有他和夜离死里逃生。 什么无上功法,万人之上,容生都不稀罕,他只想让毁了国师府的人偿命。 少年自此心性大改,闭关三载。 他苦练秘术,因无人指点,好几次差点走火入魔,因而少年白发,容貌也停留在十七岁的时候,从此年岁消磨,再无变化。 后来他终于大功告成,一一把当年联手害了国师府的一众人屠杀,却因师父一言,始终动不得真正布局灭了国师府的西楚帝君。 再来,他戴上了面具,将那些魑魅魍魉踩在脚下,成了手段狠毒心思奇诡的西楚国师,同西楚帝君平起平坐,牵制着西楚朝政,设局将慕容渊困在方寸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是国师府可以重建,往里生机却难重现。 正如容生,即便多年容貌不改,却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他满手鲜血,活在阴谋阳谋萦绕的无边黑暗里,却固执的坚持着最后一点本心: 手可以脏,但是心不能脏。 哪怕他没有和西楚皇室的人结下同心盟,每月痛的死去活去鬼门关走一回,也不愿和心思险恶之人同生共死,与之绑在一起一辈子。 若是容生真想过的舒服点,其实也有别的法子,列如饮血,只是随着被功法反噬的次数越来多,会变得嗜血成性。 但他不愿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天底下的人,十之有九都想成为被人仰视的惊才绝艳之辈,可对容生来说,却是寻常二字最难得。 这世间的善与恶,容生早已看得明明白白,对方寸中争权夺利之辈大多是厌恶与不屑。 他可以杀人不眨眼,也可以为了心中那点坚持,承受噬心之痛,平静从容的接受自己命不久矣。 可容生从不曾想过。 有一天,会有人自个儿把手腕递到他面前, 不是他强求,不是他强行用别人的命续自己的命。 是那傻子心甘情愿,火急火燎的催着:你喝我的血吧。 饶是容生这般活的明明白白,看得清清楚楚的人,心中有些难免困惑难明。 这……又该怎么算呢? 第720章 我陪你去 谢万金坐在地上看着容生陷入沉思之中,久久未语。 四公子对上少年的双眸,好似从他眼眸深处看到了什么一般,忽然明白了几分。 他连忙站了起来,只能一手掐在自己的胳膊上,硬生生从伤口处挤出鲜血喂给少年,根本不容他再拒绝。 容生猛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口中已经满是温热的铁锈味,霎时瞳孔微缩。 “咽下去!”谢万金生怕他不肯喝,浪费他这些血,咬牙道:“你知道本公子这宅子多少银子买的吗?我还没住几天呢,你要是死在这,这地方就变成凶宅了,我以后怎么住?” 容生眸色幽暗的看着他,生生的将口中的血咽了下去。 这么硬挤,谢万金没一会儿痛的有些忍不住了,往手腕往前递了递,“你还是自己吸吧。” 容生迟疑了片刻,而后一口咬了下去,开始吸食鲜血,平复周身。 四公子扭头看了另一边,心里默念:不看就不疼,不看就不疼…… 如此反复念叨了数遍,他忍不住低骂:“这他娘的也太疼了吧!” 不多时,容生喝的差不多了,就直接松开了谢万金的手腕,躺在榻上平缓呼吸。 四公子疼的倒抽了好几口冷气,一边取出袖间的锦帕捂着手腕,一边回头看少年,眸中满是担忧之色,“容生,你上回同我说你寿命将尽……” 谢万金还在纠结怎么说好呢,容生直接哑声打断了他,“是真的。” 四公子顿了顿,先前在西楚皇宫的暗室里,容生说起这话时,玩笑一般轻描淡写,他那时听了只觉得被人戏弄有些恼火,这会儿忽然回想起来,心尖好似忽然刺痛了一下。 片刻后。 他才回了回神,故作从容的开口道:“容兄,这世上任何事都可以拿来开玩笑,但是生死不行,说多了,容易真的短命。” 容生喝了不少血,这会儿脸色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吓人了。 他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是真的。” 这一回,谢万金没法子再往好处想了。 四公子闻言,站在榻前,沉默了好一会儿,把那日在西楚帝君寝殿之中听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回想了一遍,才开口道:“慕容渊不是说你们西楚国师都要弄那个什么同心盟吗?你为什么不用?” 容生缓缓道:“原本是想过用的。” 当初他查到八殿下的踪迹,发现温酒同西楚宫中那几位都不同,其实也曾动过这个念头的。 所以容生才煞费心机的把温酒弄回西楚去,结果温酒身中恨骨之毒,却执拗着不肯忘记谢珩,这同心盟必须得两厢情愿,否则根本就结不成。 这人总有办法留住,要两厢情愿却难如登天。 容生抬头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人不是被你那个长兄抢走了么?还是你帮着抢的。” 谢万金听到这话,都顾不得手腕疼了,当即道:“阿酒本来就是我家的,你才是半路杀出来抢人的,容生、你讲点道理。” 容生也不同他争辩,只微微勾了勾唇。 四公子见他这模样,心下又提醒了自己一遍不要同半死不活的人计较,开始想法子,“不是说只要挑一个西楚皇室的人就行吗?” 他琢磨着同心盟这玩意到底是要怎么搞,想了片刻,又道:“虽然慕容氏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但是那个慕容念不是还活着么?只是不知道现在人在哪,找一找吧,总能找到的,关键是……” 谢万金忽然想到了关键是国师大人挑啊,不然早就和人结下同心盟了。 他忍不住皱眉看着容生,“你就不能凑合一下吗?先把性命保住了再说。” 容生毫不犹豫道:“不能。” 谢万金登时无言以对,心道: 你以为这是挑萝卜白菜呢? 这不成那不成的,活该你受罪。 四公子腹诽着,但是该操的心还得继续操着,“你说你这人啊,命都快没了,还不赶紧想办法自救,你还来帝虚耗光阴作甚?” 他说这话的时候,全然忘记了是自己邀人家来帝京的,只一心想着:有这空闲功夫,你想办法让自己活几年不好吗? 容生恢复了些许气力,伸手扶住床柱缓缓的坐了起来,眸色幽幽的看着眼前人,“想来尝尝帝京的美酒,来看看帝京有意思的人。” 谢万金愣了一下,“那也不急在这一时……” 容生不咸不淡的打断他:“若是我只有这一时呢?” 巧舌如簧如谢四公子,这会子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张了张嘴,憋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们西楚国师府本来就是个神神叨叨的地方,你多用点心,一定能有法子能多活几年的。” 容生笑道:“你倒是想的挺好。” “多想想好事才能遇着好事。”谢万金很是认真的同他道:“容兄,你这一天到底的想着反正也活不久了那就算了吧,你不短命谁短命啊?” 四公子自个儿就是个极其好命的人,自小就相信这世上有运道这一说。 容生闻言,还真琢磨了片刻,“说到多活几年,世上倒真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去试试。” “你知道还不赶紧去!”谢四公子扔了捂手腕的帕子,恨不能给容生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四公子到底还没气糊涂,只敢想想,不能真的动手,他有些好奇的问:“你说的是什么地方啊?” 容生意简言骇道:“寒川。” 谢万金想了想,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是我听说过的那个寒川吗?” 容生点了点头。 “数年前完颜皓献的那个什么天女就说是从寒川来的。”四公子觉得有些不太靠谱,又问道:“世上真有寒川那么个地方吗?” 容生语气淡淡道:“不知,听说有。” 这人像是在说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谢万金见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但是谁让容生命不久矣,任性随意也只能由着他。 四公子耐心十足的劝道:“不管怎么样,有希望总比没有,回头我去找人打听打听寒川到底在哪怎么去……你先歇着吧。” 谢万金揉了揉手腕,忽然忍不住问道:“你那什么的时候……疼吗?” 容生忽的愣住了。 “我就随口一问。”谢万金见状,连忙道:“你不好说就别说了。” 声还为落下。 容生已然开口道:“疼。” 只一个字,便让谢万金感觉心尖儿被针扎了一下似得。 他自己是个身娇体贵怕疼的,眸色微变,低声问容生,“有多疼?” 这是容生成为西楚国师之后,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疼不疼。 少年眸色幽幽的看谢万金的眼睛,好似要看进他眼底深处一般,心中波澜万千,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语调如常道:“疼的每次走到了鬼门关前,就想着这辈子就到这吧。” “你……”谢万金被他这话惊了惊。 想说点什么,此刻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心下纠结着,嘴上却不闲着,当即开口道:“这辈子都没过好,万一下辈子更不好怎么办?堂堂西楚国师……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容生随意道:“我又不同别人说。” 谢万金闻言,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微妙的感觉,提高了音量骂他似的说:“你知道疼,还不赶紧的去寒川的找法子!” “太远了。”容生说:“国师府把所有有关寒川的记载都销毁了,只留下一句:寒川之地,千里冰川万里雪。” 少年眉眼如常,语气淡淡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万一死在冰天雪地里,那也太冷了。” 谢万金忍不住想骂他个狗血淋头:“你这人怎么回事?人还没去,就想着死在半路太冷,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容生随口道:“没什么好不好的,反正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就一个人了?”谢万金想也不想就开口道:“大不了我陪你去找那什么寒川之地!有银子有心还怕找不到地方?” 容生忽的抬眸看他,“你陪我去?” 谢万金愣了片刻,当即道:“对,我陪你去,反正我也清闲的很,咱们再带上几十个随从,小厮侍女,热热闹闹的去!” 他心想着,就当帮长兄和阿酒还了容生的恩情吧。 若是不是这人,西楚也不会这么顺利就归了大晏,总归如今是友非敌了。 容生笑了笑,没再说话。 谢万金心里已经想了许多,抬袖抹去少年唇边的血迹,“你先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去寒川的事儿……我去准备。” 容生看了他好一会儿,愣是没眨眼。 四公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抬手就把他眼睛捂住了,“我不诓你,生死大事岂能儿戏,快睡吧。” “无妨。”容生笑了笑,低声道:“你今夜就是诓我,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谢万金闻言,忍不住磨了磨牙,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容生这人,那么欠教训? 第721章 被狗咬了 谢万金看着容生闭眼睡觉之后才转身出了屋子,已是快午时了。 他喊大富大贵过来帮着包扎了一下手腕,又换了身衣裳,嘱咐众人:“容兄刚睡下,你们都轻点,被吵着他,那个门……等他醒了之后,再找人来换一扇吧。” 大富大贵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奈何谢万金急着要出门,她们只能把话压了下去,送公子爷出府。 谢万金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两个小侍女,“你们熬点灵芝人参什么的给容兄补一补……” 他说着,自个儿又觉得有些不妥,“他那身子也不能胡乱补,算了算了,你们还是先备些清粥小菜吧,等他醒了,劝他无论如何也要吃一些。” 两个小侍女连声应是。 谢万金说完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他先前听三哥和长兄提过那什么寒川的事,只是当时觉得太过虚无缥缈,又无甚要紧的就没怎么在意,昨夜听容生又提起那个地方,想来这世上真有这么个地方。 四公子自个儿不清楚,索性直接去问三哥。 首辅大人所知甚广,他底下那帮大臣们也全是书袋子,凑在一起可谓是知千年,晓天地,怎么也能知道点有用的消息。 这个时辰,议政殿的早朝已经散了,谢万金就直接去了内阁。 首辅大人一贯是忙正事不着家的,他过去的时候,果然就看见谢玹在殿中同底下一众官员说着朝中要事。 门外的丰衣足食一看见他来,问了声安,就要进去通报。 “等等。”谢万金伸手拦了他们一把,“先别去打搅他们,我在这等会儿就成。” 他虽然心里着急的很,但是不好打断他们说正事,便站在门外的玉兰树下等。 门里众人商议要事商议了许久,谢万金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给容生弄点什么良药能止疼,就算真的找到去寒川的法子,可这路途遥远的,总不能让他就这么忍着。 这怎么忍得住? 丰衣足食站在一旁陪着四公子站了好一会儿,看着他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只能悄然退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那些人总算讲完了正事走了出来。 谢玹走在最前面,刚迈出了门槛就瞧见了站在玉兰树下碎碎念的四公子。 “侯爷这是在数落花呢?”一旁的周明昊见状,忍不住笑道:“真是好雅兴。” 谢万金无暇理会这玩笑话,连忙快步走到了谢玹面前,“三哥,你可算是忙完了,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何事?”谢玹意简言骇的问道。 这人没事可不会来找他,更别说站在门外等。 可见今日这事,还挺重要。 “我想问问关于寒川的事。”谢万金也不同自家三哥绕弯子,走在他身侧,直接了当的问道:“我记得先前三哥曾经派人查探过那边的事,你可知道这寒川到底在哪?怎么去?” 谢玹闻言,眉头微皱道:“你吃饱了撑的?” “没……”谢万金反应过来三哥是在说他太闲,?颇有些无奈。 但是谁让他有求于三哥呢,也没法计较什么,只能一笑置之,“我今天一口水都还没喝,先不说这个,三哥对寒川之地到底知道多少,还请如数告知于我,实在是人命关天,耽搁不得啊。” 谢玹侧目看他,语气淡淡的问:“谁的命?” 首辅大人说话间脚步微顿,身后十几个年轻大臣都跟着他停了下来,目光纷纷落在了谢万金身上。 四公子原本说的挺自然的,忽然被众人这么看着,莫名的有点怪怪的。 他凑到谢玹耳边,低声道:“他身份有点特殊,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容生?”谢玹面无表情的开口打断了他。 谢万金登时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朝谢玹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三哥。” 首辅大人一贯不把四公子恭维人的话当回事,只眸色如墨的看着他,“是你太反常。” 谢四公子这人虽然看似同谁都关系很好,但是大多都是举手之劳能帮人忙才愿意做,真让他吃苦受累的去做事,就只有长兄和父母才够格。 如今谢家好好的,自然用不着四公子再操什么心,平日里也由着他散漫偷懒。 可就是谢万金这么个偶尔上朝站个把时辰都要喊苦喊累的娇气贵公子,今日却站在内阁外头站着等了半天,就为了问一个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地方怎么去。 别说是谢玹了,身后一众年轻大臣都觉得奇怪到了极点。 “有吗?”谢万金闻言,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先不说这个,三哥还是先告诉我寒川到底在哪吧。” 谢玹语气微凉道:“传说在乌州以北,千里冰山万里雪的尽头,就是寒川。” “传说?”谢万金琢磨了片刻,忍不住道:“我听着怎么觉得不太靠谱呢?” 首辅大人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也不同他废话了,转身就走。 “哎……三哥!你别走啊!”谢万金生怕谢玹误会了,又在心里记他一笔,连忙追上前解释道:“我是觉得传说什么的不太靠谱,我不是说你不靠谱!” 谢玹清清冷冷的,也不理会他。 边上的周明昊看着,忍不住笑着开口道:“侯爷说的寒川,我好像也听说过一些,先前那个倒霉鬼完颜皓献的假天女不就说是从寒川来的?” “对!”谢万金闻言,转头同周明昊道:“周兄对这个寒川知道多少?” “寒川到底怎么去我不知道。”周明昊先前因着那个假天女的事,追查了好些时日,真比常人知道的多一些,当即开口道:“但是我听说那寒川之地的人每逢乱世而出,知天命、晓生死、寻长生,得之可定天下,玄乎的很……” “这事我也略有听闻……”身后众人纷纷接话,把自个儿知道的都同谢万金说了说。 只可惜这一众人都只是道听途说,都没有格外清楚寒川那地方究竟怎么去的。 秦墨接了一句:“上一次出现的那个,已经是三百年前了吧?好像就是西楚的第一任国师,辅佐那位开国女君创下了西楚百年基业,是一代传奇。” “是了。”周明昊转头同谢万金道:“这样算起来,西楚国师府跟寒川之地渊源甚厚。” 谢万金有些心累的说:“渊源再厚也没有,国师府没有关于怎么去寒川的记载。” 众人闻言,都顿了顿。 只有周明昊开口问道:“侯爷怎么知道?” 谢万金刚要开口说‘容生说的’,周明昊忽然恍然大悟一般,抢先开口道:“倒是我忘了,侯爷同国师容生交情甚厚。” 四公子:“……” 这人是故意的吧? 自问自答,还笑这么来劲! 众人都跟着低头偷笑。 只有走在最后的那人低声道:“可是我听闻从寒川出来的人身染俗尘之后,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去,那里的人应该只能出来没有回头路可走,所以这世上应该没人知道怎么去寒川吧。” 谢万金闻言,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他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谢玹不由得回头看了谢万金一眼,语气淡淡道:“先前长兄让人搜罗了一些有关寒川记载的书籍,如今都收录在藏书阁里。” 四公子闻言,心情顿时由阴转晴,“我就知道这事来问三哥肯定没错!” 他说着,一高兴伸手就要去抱谢玹。 “嗯?”首辅大人面无表情的横了他一眼。 谢万金连忙收手,呵呵笑道:“失礼了、失礼了……首辅大人勿怪。” 边上的年轻官员极其眼尖,就这片刻的功夫就瞧见了谢万金手腕上缠着纱布,有些奇怪的问道:“侯爷的手怎么了?” 谢万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忽然想起了昨夜被容生咬破时难以忍受的疼痛来。 他不敢多回想,随口回了一句,“没什么,被狗咬了一口。” 秦墨接了一句,“侯爷府上什么时候养狗了?连自己主人都咬,这狗有点野性难驯啊,得好好教一教。” 周明昊笑道:“秦大人还真信侯爷会养狗啊?” 秦墨微愣,随即笑了,看着谢万金道:“侯爷说什么,我就当是什么,咱们有空了就去他府上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一条狗。” 谢万金听他们说着话,心想:要是容生知道我说他是狗,还不得打死我? 他抬袖抹了一把额头,当下也不同他两闲扯,朝众人拱了拱手说了句,“那我先去藏书阁看看,三哥、诸位……再会。” 众人连忙还礼,“侯爷请便。” 谢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挥挥手,任他去了。 谢万金转身就朝藏书阁去。 这宫中诸般规矩于四公子而言形同虚设一般,他随便从边上喊了个小内侍,让其领路,走过长长的宫道,经过好几道宫门,才到了地方。 守阁的老内侍一见是锦衣侯,也没有多阻拦,开了门便请他进去了。 谢万金道:“劳烦查阅一番,那些记载寒川之地的书籍放在何处。” “侯爷稍候。”老内侍拿出厚厚的册子翻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同他道:“二楼最左侧那两个架子上的书籍,都是记载寒川之地的。” “多谢。”谢万金微微点头,当即就转身上了二楼。 结果他刚走了两步,就瞧见那发白如雪的少年站在了窗边…… 第722章 走不动道 太阳隐入了云层之中,些许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落在少年身上,将他的面容笼罩的多了几分暖色,全然不似昨夜那般青白灰暗。 谢万金看了容生片刻,而后回过神来,开口问他:“你怎么在这?” 四公子说着,朝窗外看了一眼,这青天白日里,宫里有那么多巡逻的侍卫,暗处也有不少人盯着,这人倒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容生面色如常道:“等你。” “等我?”谢万金思忖了片刻,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早知道我会来这?不对啊,我是刚刚问了三哥才知道那些记载了寒川之地的书籍都被收到这里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来这,难不成你还真的能掐会算啊?” 容生不咸不淡道:“我听到的。” 谢万金惊了惊,一时无言:“……” 他心道:容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实诚了? 还不如说是算到的呢? 起码没那么吓人。 四公子飞快的回想了一下自个儿方才同三哥和内阁那帮大臣们都说过什么,越想越慌,心下拔凉拔凉的。 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容生的面色。 少年面色如常,也瞧不出什么来。 谢万金心想着也许容生来的晚没听到狗咬了那些几句呢,强撑着面不改色,试探着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都听到什么了?” 容生缓缓道:“没多久。” 谢万金暗暗松了一口气,徐徐笑道:“那就好。” 他刚说完这话,声还没落下,就听见容生不咸不淡的继续道:“就是你说被狗咬了那会儿。” 谢万金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两步。 容生上前,一步步逼近他。 少年的手都还没抬,四公子直接就窜到了书架后躲着,双手抱头挡脸,语气飞快的说:“容兄!咱们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忘了昨天晚上是谁救了你!你动手揍救命恩人是会遭天谴的!” 容兄居高临下的看了他片刻,嗓音微沉道:“在外人面前说我是狗,这会儿又说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你到底是想我动口还是动手?” 谢万金捂着头想了片刻,才十指微掌,透过指缝看着容生,“容兄,你不是君子也不是狗,所以……别不要动口也不要动手了吧。” 容兄冷冷一笑,正要开口堵谢万金的话,忽然看见了他用白纱包了好几层的手腕,眸色微暗,一时没有再说什么。 他刚一抬手,谢万金就往后缩了缩,“我还不是为了给你留面子吗?若是那些人知道我手腕上的伤是你咬的,还指不定会怎么编话本子呢,你堂堂国师大人,我、堂堂大晏锦衣侯……” 四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容生根本就没有动手揍自己。 他慢慢的放下手,抬头看了容生一眼,就看见少年的手伸到他耳后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下来拿在手里翻看。 容生看得还挺仔细,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谢万金抬袖抹了一把额间的细汗,颇有些无奈道:“你要拿书你早说啊……吓死我了。” 也怪他自己太心虚了。 随便一窜就窜到了放着最左侧的书架边上躲着,容生来拿记载寒川之地的书籍看,差点把他吓出一身汗。 而此刻。 容生垂眸看着书页,语气不咸不淡道:“你刚才说到哪了?” 谢万金闻言:“……”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完全是为了免于挨揍脱口而出的缓和之词,这会儿放松下来早就忘得干干净净,天知道说到哪了。 也就容生这种奇奇怪怪的人才会问。 四公子答不上话,只好拿了一本书翻看着缓解此刻的尴尬。 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抬头瞧容生,纠结着问道:“你昨夜晚上都疼成那样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跑到宫里来做什么?” 容生闻言,不由得抬眸看他,“熬过一次,就暂时死不了。” “那这什么反噬还挺人道,不是天天让人疼,还带让人疼一天歇一阵的。”谢万金说着,又问了他一句道:“那离下一次还有多久?” 容生语气淡淡道:“月余。” 谢万金道:“一个月就要疼一次?” 他觉得容生能撑到现在是真的挺惨,也不知道先前是怎么做到让人看不出半点伤痛的。 “嗯。”容生应了一声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专心致志的翻着书。 谢万金默然许久,忽然开口问他“那岂不是跟体寒的姑娘来葵水差不多?痛的那几天疼的死去活来的,熬过去之后又是活蹦乱跑的。” 四公子觉着这个比喻还挺像,就是有些忍不住想笑,唇角刚刚扬起,容生手里的书忽然就砸他脸上了。 “谢瑜!”少年嗓音微凉,“你是不是一天不挨揍就皮痒?” 谢万金吃痛的喊了一声,一边伸手接住书,一手捂着额头揉了揉,“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你这又是恼什么?再者说了……” 他说着,嗓音忽然轻了下去,“确实挺像的啊。” “像?”容生忽然不恼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缓缓的卷了卷袖子。 谢万金若是还看不出来少年这架势要做什么,这些年就白活了。 四公子连忙转身从另一边的书架空隙里钻了出去,一边飞似得跑下楼,一边道:“不像!我刚才都是瞎说的,你别气了,万一气得反噬提前了,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容生不紧不慢的穿过书架,走至窗前时,直接飞身下了楼,站在了藏书阁门前。 谢万金同容生说完这话,人已经跑到楼下了。 守藏书阁的老内侍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顿时有些莫名,“侯爷这是跑什么?” “没事没事。”谢万金连缓气都顾不上,直接同老内侍道:“有关寒川的书太多了,我一下子也看不完,劳烦你找几个小内侍直接搬我府上去吧,等我看完了再还回来。” 那老内侍顿了顿,连忙应:“是。” 这若是换了旁人,也不敢把宫里的藏书阁当成自己家的,可谁让锦衣侯是陛下的手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只管照办就是。 谢万金道了声“有劳”,便转身出了门,一抬头就瞧见容生站在不远处。 他回头就跑也就来不及了,索性就直接迎了上去,装作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伸手揽着少年的肩膀含笑道:“昨晚一夜没歇,今日又出门甚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这会儿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四公子说话间,偷偷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容兄吃过了吗,这会儿饿不饿?我带你吃点好的补一补?” 他这一番连消带打的,就差明明白白的同容生说:本公子这忙里忙外的还不是为了你,拿你开开玩笑怎么了? 偏生又极其的委屈,堂堂锦衣侯要饿着肚子跑这跑那忙活。 容生瞥了谢万金一眼,当真是没法子同厚脸皮的人计较。 四公子光凭一张巧嘴,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错的也能变成对的。 少年拂开谢万金的手,足尖轻点就要飞身上屋檐,结果四公子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又把他拽下来了。 “你有好好的路不走,飞个什么劲儿?才好多久就忘了昨夜的疼了?”谢万金拽着他,难得的皱了一次眉,“整天上天入地的折腾,也不嫌累!” 容生面色微妙:“……” 国师大人好些年没被人这么教训过,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反驳。 只耽搁这片刻的功夫。 巡逻的侍卫就朝这边来了,因为从来没见过容生,便奇怪的多看了两眼,刚要上千盘问,一看少年边上同行的人是锦衣侯,狐疑的脸色就散尽了,满脸端笑的迎上前行礼问安,“参见侯爷!侯爷这是……” “他啊,我府上的。”谢万金顺口道:“这便带回去了。” 带头的侍卫连忙改口道:“侯爷这是要往里去?” 他们这些人哪敢过问锦衣侯的事,别说谢万金进宫变了个人出来,就算是更离奇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回府。”谢万金说着,同那带头的寒暄了几句,抬手揽着容生的肩膀的出宫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同容生道:“这些都活成了人精了,根本不会管我是带了人还是……”带了狗。 四公子的话说到一半,自个儿就收住了。 好险。 差点就说漏嘴了。 容生凉凉瞥了他一眼,不用想也知道后面没有什么好话。 少年语调如常道:“皇宫守卫宽松至此,谢珩也不怕半夜被人刺杀。” “谁敢?”谢万金微微挑眉,笑道:“更何况,这列国天下谁同我一样随便出入皇宫?三哥不算啊……没了。” 容生不咸不淡道:“他们倒真是放心你。” 但凡谢万金有那么一点野心,这大晏朝堂顷刻间便会天翻地覆了。 只是四公子是这天底下头一份的贪图安逸之人,愣是胸无大志。 谢万金也不觉得他这话是在损人,笑意盎然道:“那是,当今陛下——我长兄,首辅大人是我三哥,自家兄弟,左膀右臂,他们若是连我都不能放心,那活的也太没意思了。” 若是历朝天家兄弟听到他这话,只怕气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容生也不接他的话,只微微勾了勾唇。 “饿得有些走不动道了。”谢万金走着走着,忽然话锋一转道:“今个儿吃香满楼还是……” 他这话都还没问话,整个人就被容生拎了起来,飞身上了屋檐,风一般掠过重重宫墙和飞檐朱瓦。 谢万金畏高,一张俊脸霎时就白了白,嗓音微颤道:“容生你他娘的太不是人了!你放我下去!” 容生也不理会他,继续飞檐走壁。 四公子骂骂咧咧的好一会儿,也不见少年又放他下去的意思,只能认命一般,恨恨道:“我跟你没完!” 第723章 任性 谢万金被拎着飞了一路,手软脚也软,坐在云客居的雅间里,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端着筷子和碗的时候都有点打哆嗦。 容生看着他这模样,却是心情极好。 也不知是什么恶趣味。 四公子气的多吃了两碗饭,一顿饭吃下来,愣是没开口同容生说一个字。 他离开包厢下楼的时候,都没笑。 天知道总是笑脸迎人的谢四公子面无表情的样子有多活久见。 吓得云客居的李掌柜紧张兮兮凑上前,一个劲儿赔礼道:“是不是今个儿的酒菜不和侯爷的口味?真真是对不住了,原先的主厨昨日忽然病倒了,所以就让旁人来代两天,您要不再坐坐?我让人再给侯爷做一桌……” 谢万金一颗心还在轻颤着,也不太愿意开口说话,只是见人家云客居的掌柜都紧张成这样了,不得不开口说了一句,“同酒菜无关。” 李掌柜闻言,脸色顿时更紧张了,“那就是底下的人招待不周!侯爷您大人有大量……” 他说着,差点就带着云客居里一帮小二和跑堂的给四公子跪下去了。 这会儿不是饭点,酒楼里人不多,但是架不住李掌柜这一言不合就要跪下请罪的阵仗,引得门外经过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权贵在耍威风欺凌弱小。 “同你们没什么干系。”谢万金无奈的开口道:“我就是脸被风吹僵了,一时半会儿笑不出来。” 众人闻言,顿时:“……” 李掌柜抬头瞧了瞧谢万金,一时不知道该信这话,还是继续说点好话。 一旁的容生却忍不住笑了。 少年艳色独绝,姿容无双,哪怕在是微微勾唇,也美得惊心动魄。 楼中众人都看呆了。 谢万金有些恼火,狠狠的瞪了容生一眼,也不管云客居这些个人到底有多忐忑不安了,抬脚就往外走。 容生步履从容的跟上四公子,同他并肩而行,语调缓缓道:“方才不是你自己说的走不动道?” “我只是说我饿得走不动道,并没有让你拎着我在天上飞!”谢万金憋了好半天的火气,这会子被他这样一击,实在是有些压不住了。 他走着走着就停住了,转身看着容生,“那我还让你放我下来呢,你怎么不听?” 容生眸中有零星笑意流转,毫无诚心的开口道:“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他这话,于是说是解释,还不如说是拿四公子寻开心。 谢万金长大这么大,也极少这么生气过,当即道:“那你怕是聋了,早点去找个大夫看看吧。身上有没有银子?没有的话,本公子替你给!” 他说完这话时候,就继续大步朝前了。 这一路竟然都没有再开口同容生说话。 少年觉得有些意外,不由得开口问道:“真有那么怕?” “你不是废话吗?”谢万金深吸了一口气道:“谁还没个怕的东西了?” 容生徐徐道:“我没有。” 四公子这一口气都还没出顺,就又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道:“你算人吗?” 容生眼眸微眯,语调微凉道:“你再说一边?” 谢万金心里那一个叫憋屈啊,但是他又打不过容生,每次都只有只挨揍的份。 他在心里默念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国师大人是天上来的神仙,怎么能同凡夫俗子相提并论呢?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四公子虽然心里极其不情愿,但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是相当的真诚的。 容生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微微勾唇道:“行了,说的这么违心,心里还指不定怎么骂我。” 谢万金揉了揉有点发僵的脸,顺口道:“岂敢岂敢。” 哪知容生竟然还和他较上劲儿了,凉凉的问道:“不敢?” 四公子磨了磨牙,又换了个词,“不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容生也没法子再挑他什么错处,便没再说话。 谢万金脚踩实地走了两条街,方才吃的也挺饱的,身子渐渐的回暖,人也有点缓过来了。 只是还笑不太出来。 往常他过长街总要逗逗这个,朝那个笑笑,今日却把三哥身上那股子“离我远点”的劲儿学来了一两分。 这一路,愣是没人敢同他打招呼。 于是,两人清清静静的回了暖风别院。 进门的时候,大富大贵就迎了上来,开口道:“方才宫里来人办了好些典籍过来,他们说是公子让他们送过来的,所以奴婢就让他们都搬到公子屋去里了。” “有好几百本呢。”大贵忍不住问道:“公子从前不是什么爱读书的人,怎么现下突然用功起来了?” 两个侍女跟在谢万金身边时日已久,最是清楚自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吃不了习武的苦,蹲马步片刻的功夫的就喊累,习文看书,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趴在桌子上梦周公去。 当年谢家还只是一方名门的时候,四公子都不曾想过要刻苦用功考功名,如今他成了万人之上的锦衣侯,反倒要来看书了,怎不叫人难以理解? 谢万金平日里同侍女们说说笑笑的没个正经模样,也常听得小姑娘们打趣自己。 可自个儿容生在边上站着,他再听这话心里怎么就那么堵得慌呢? “闲来无事多看看书也是好的。”谢万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静如常一些,还带着那么两三分‘本公子平日里就是这样的,你们大惊小怪什么?’的暗示之意。 奈何大富大贵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公子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愣是没接话。 谢万金只得清了清嗓子,自个儿又把话接上了,“我从前没事的时候也常看书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大富大贵愣了片刻,齐齐用一种“公子您没事吧?”的眼神看着他。 边上的容生就笑笑,不说话。 谢万金说了几句这样的话,自个儿都有点不太相信,也没好意思再继续往下扯。 “你们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四公子随口说了一句,就往屋里走。 直到他推开房门,看到自个儿屋里堆积如山的典籍书册,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大富大贵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谁能告诉他,那个连鬼都不知道怎么去的寒川之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典籍记载过它? 这要是一页一页翻,猴年马月才能看完啊? 四公子倚门而立,回头看着容生,“容兄,你看书能一目十行吗?” 容生没答话,只是朝着屋里看了一眼,而后淡淡道:“能,但是我不想看。”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谢万金伸手扶额,特别想问问容生:你还能再任性一点吗? 但是他不能这么问。 四公子缓了缓,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来,“容兄,你得看啊……我都是为了你才要找那个什么破寒川的,为了找了破寒川,才让人搬了这么多典籍书册过来,你这样想想,是不是得多看几本?”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个儿方才同小侍女说的“闲着没事要多看书”。 四公子这会儿只想把满朝文武拎一半回来帮着看,看完了再把结果告诉他。 容生淡淡道:“好像有些道理。” “我说的当然有道理。”谢万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同容生道:“好了,赶紧来翻看这些典籍。” 容生站在门外没动,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的,“但是我不想看。” 谢万金闻言,差点背过气去。 他转身看着门外的少年,面色不由得有些微妙,“我说国师大人,你是不是看我好欺负?所以故意的?” 容生一眼不发,只是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明晃晃的写着:是又如何? 谢万金心里暗骂一声,却也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 毕竟容生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任性随意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是至交,那他辛苦些也应当。 只片刻的功夫,四公子就把自己安抚好了,当即抬了抬手示意大富大贵过来伺候。 但是不怎么的,容生说不想看这些典籍,却一直站在门外没走。 两人就隔着这么十来步的距离,院里风声轻轻的,有花香暗浮在四周。 谢万金翻了几页书,忍不住抬眸看向容生,催促道:“不看书你就回房歇着去,站这做什么?回头还给站累了,我可不管你。” 容生微微笑了笑,这便转身回屋了。 “这么听话?”谢万金小声嘀咕着,看着少年缓步离去,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他转头一向,容生这人原本就性情古怪。 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稀奇,只是这人近来同从前他见到的样子,越来越不一样。 说起来,容生这般随性散漫,好似同他还有那么一点形似之处。 谢万金乱糟糟的想着,抬手揉了揉眉心。 心道:我莫不是疯了? 竟然觉得容生这行事作风有点像他,这事怎么同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般不靠谱。 四公子手上书页,字却没进去几个。 “公子?” “公子!”一旁伺候着的大富大贵见状,喊了好几声才把他喊回神。 谢万金低头,一目十行的扫过去,正色道:“喊什么?没看见本公子正在忙正事吗?” 大富大贵对视了一眼,眸中满是“公子爷莫不是吃药了”的疑惑,嘴上却一个字都没说,彼此心宣不照。 四公子等了片刻,没等到小侍女开口说话,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句,“刚才喊得那般急,怎地有事又不说?” 大富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今日夫人派人来过了,问您什么时候带容姑娘去挑喜服……” 谢万金手上力道一失衡,差点把正在翻看的书册撕成两半。 “咳咳咳……”四公子清了清嗓子,对两个侍女道:“你们还是出去吧,本公子自己看就好。” 他现在只想静一静。 好好琢磨琢磨,阿娘和容生的事到底要怎么解决? 第724章 美人和狗 谢万金这一琢磨,就三四天过去了。 他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翻看那些从藏书阁搬出来的典籍书册,怎么解决阿娘和容生的事儿没想出来,看书看得不分昼夜,头晕眼花,看庭外的牡丹花都带重影了。 国师大人说话那是真的算话。 他说不看,那就真的一本都不看,每日里喝喝酒赏赏花,站在窗前看四公子翻典籍翻的昏天黑地,愣是一点也不沾手。 大富大贵看两人这般模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问。 这一日下午,天光晴朗。 谢万金在屋里窝了好几天,实在是有些待不住了,就让小厮把那些他没看过的典籍书册都搬到院子里。 他坐在石凳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接着看。 容生在屋里睡午觉,窗户大开着,四公子总忍不住想翻窗进去把少年拎起来。 就算他不想看书,好歹也在边上意思意思,帮着沏杯茶,递块点心什么的吧。 可容生非但没有,还把四公子平日里散漫悠闲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不早起了,也不出门,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走到屋外绕着花圃走两圈,用过膳又屋里补午觉去了。 可怜四公子眼睛都看花了,还要分出一半心力担心容生这个时辰还没起来,是不是出事了? 见天的被气得肝儿疼。 但是没办法,谢万金只能劝自己大度点,不要同容生这种不知道还能活几天的计较。 他这日子已然过得挺不容易。 偏生谢三夫人那边还一天派人来催好几趟,让谢万金带着容姑娘回谢府去。 四公子只能一推再推,好不容易躲过了家里的阿娘。 这一转头,大富大贵就匆匆跑来通报,“公子,靖安伯、秦大人、杨大人……” 两个小侍女报了一连串的人命,话都还没说完。 那些个人的脚步就近了,周明昊说话的声音最明显,笑盈盈的,“侯爷,您这一直不出门,我们只好不请自来了。” 谢万金不得不放下书册,抬头看向一众来人,“你们今日都不上朝?这么闲?” “朝肯定是要上的。”秦墨道:“但是我们一连好几天都没见着侯爷,心中甚是想念,所以就上门叨扰了。” 一旁有人接话道:“前几天听侯爷说家中养了恶犬,自那后侯爷就没出过门,我们实在是担心您啊,不过来看看,这吃不下也睡不着,实在难受。” 谢万金闻言,微微挑眉道:“还吃不下睡不着呢,你那是犯了相思病吧?” 他扫了一眼众人,“没看见我这正忙着吗?有事赶紧说,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来看侯爷养的狗!” “来看侯爷藏的美人!” 十几个年轻大臣几乎是同时开口的,一半人说来看美人,一半人要看狗。 可他这里哪里有什么美人和狗,日渐任性散漫的国师大人倒是有一个。 也不知道这些人知道自个儿把容生当成热闹看来的时候,会不会吓得屁滚尿流? 谢万金这般想着,心里终于舒服一点了。 心里一舒服,他就思忖着这些人既然都送上门来,就没有让他们白白取笑他的道理。 四公子心思微动,面上便带了笑,起身朝众人道:“美人和狗,我这儿都有,但不是你们想看就能看的。” 周明昊闻言,走到石桌前道:“几日不见,侯爷怎地还同我卖起关子来了?” “那侯爷倒是说说,到底要如何才肯让我们看美人和狗?” 众人纷纷笑着问他,显然是来这之前就商量好了的,见不到人绝对不走。 谢万金也瞧出来他们几个的心思,当即抬手示意他们往堆积成小山的典籍书册上瞧,徐徐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诸位帮帮忙,赶紧的把这些书都翻一遍,然后将有关寒川之地有用的记载告诉我。” “就这么简单?”秦墨有些不太相信道:“侯爷这几日一直都没出门,该不会就是窝在这个别院里查阅这些典籍吧?” 众人闻言,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谢万金。 这可不像是锦衣侯会做得事啊? 谢万金笑道:“实不相瞒,确实如此。” 别说是他们了,连四公子自个儿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这么废寝忘食的看书。 众人纷纷感慨了一番:“有生之年竟看到侯爷如此模样,真真是三生有幸!” 谢万金一时无言以对,当即吩咐小厮侍女去搬椅子,催促众人,“行了行了都少废话,赶紧的给我开始看,看完了好酒好肉招待、美人和狗要多少有多少,看不完……你们从哪里来的就给我回哪里去!” “不用多!”周明昊率先在石桌旁坐下了,随手拿了一本典籍,一边翻着一边笑道:“我只看侯爷藏着不让人瞧的那个。” 谢万金抬手就抄了一本书册拍在周明昊脸上,“就你话多,赶紧的看!” 周明昊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话唠一般的谢万金嫌弃话多,当即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始翻书。 这一行十几人都是读书人力的翘楚,翻阅起典籍那一个个的一目十行,还能一心两用,一边看,一边同身边的人道:“这传闻也太不着调了,一看就是瞎编的。” 那人说完,就把书合了放到一旁,立马就拿起另一本接着看。 “这本!”周明昊拿着书站了起来,“说乌州再往北,入冰雪之原,见天地之间尽是雪色苍茫,登无尽冰阶,如登天界之地便是寒川……” 谢万金头也不抬,“放那,接着看下一本。” 其实这些书里的记载大多都是臆想之词,关键是真真知道寒川的很少,但是想去或者听说过寒川的人却很多,总有人把道听途说的事写的跟真的一般。 这堆积成山一般的书,都要一一看过,仔细分辩真假才成。 四公子一个人看了三四天才翻了一半左右,这十几人一来,每人揽了一大摞,谁也没闲着。 一个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众臣,在庭前花圃旁坐成两排,目光如炬的翻阅书籍,好似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谢万金看着没翻阅的书籍一本一本少去,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些人叫过来一起看。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看的头晕眼花也看不完的典籍,对一帮人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虽然…… 这些人其实是抱着瞧好戏的心思来的,但是谢四公子的好戏是这么容易看的吗? 谢万金扫了众人一眼,唇边笑弧深深,继续翻看着自个人手上那本。 众人被诓着做事还恍然不觉,反倒是越看越觉着这书里写的许多事离奇又好笑,渐渐的都有些忘了自己原本是来干嘛的。 这一看,就从午时看到了暮色降临。 终于把小山似得的书堆清空了,众人都只剩下手里那一本还没看完。 谢万金琢磨带他们一道去香满楼吃香喝辣的,多灌下他们几坛子,肯定就不记得什么美人和狗了。 虽然他挺想让他们也收点惊吓的,但是今个儿这些人好歹也算帮了他不少忙,还是不要恩将仇报的好。 四公子难得想发发善心。 偏生有人不让。 周明昊是第一个看完,抬手把书一合,就往谢万金放,含笑问道:“这侯爷让我们看的都已经看的差不多了,那我们想看的,侯爷也该领出来了吧?” 众人三两下都把手头的书扫完了,起身附和道:“是啊,这天都快黑了,侯爷也应该把美人领出来,让我们瞧上一眼吧?” 秦墨笑道:“还有侯爷那只会咬人的狗。”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 其实这般年轻就能身居高位的,没有一个是蠢人,自然知道谢万金说的是狗是瞎扯的。 只是锦衣侯向来闲散随意,众人也乐得同他开玩笑。 又有周明昊和秦墨这两个同谢万金关系牵头,这些人纷纷跟来凑热闹。 “催什么。”谢万金不急也不恼,缓缓起身道:“诸位劳累了这么久,应当也饿了,先去香满楼开席,美人和狗随后就来。” 他早就想过这些人会不依不饶。 不过帝京多的是美人,狗就更不用说了,四公子想着随便找一个美人弄条狗给他们瞧瞧,热闹热闹这个玩笑就过去了。 偏生周明不肯,“侯爷诓着我在这坐了一下午,我看的眼前发黑,路都瞧不清楚了,你总得让我瞧瞧美人养养眼才成。” 他说了这话,余下众人都有了底气,纷纷说着见不到美人或狗就不走了。 这一个个的青年才俊人中翘楚,耍起宝来,也是热闹的很。 谢万金笑道:“我可都是为了你们好。” 周明昊道:“我不信!”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口说侯爷耍赖诓他们,要去找首辅大人做主。 谢万金听得哭笑不得。 就在众人闹哄哄,要让谢万金说话算话不能耍赖的时候。 不远处的屋门忽然开了,紫衣白发的少年缓步而出,面色淡淡的看向众人,而后目光微移,落在周明昊拉着谢万金胳膊的那只手上。 众人不知怎么的忽然感觉后背一凉,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第725章 做人要有良心 那少年容颜绮丽,发白如雪,透着些许的妖异之色,偏偏又美得不可方物。 他缓步而来,眸色极淡,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周明昊敏锐的感觉到了无形中有一杀气直逼他而来,连忙松开了谢万金的手,小声道:“我怎么觉着忽然有了杀气。” 说来也奇怪,院子还是原来那个院子。 少年手上也没拿什么可以伤人的利器,可他淡淡扫了一眼过来,众人便心下便齐呼不好,不自觉的收了脸上的笑,心底莫名的生出了几分俱意。 秦墨瞧着那白发紫衣的绮丽少年,眸色微变,低声喃喃道:“我怎么瞧着这人……那么眼熟呢?” 有人小声接话道:“我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谢万金心说:‘你们可闭嘴吧’。 四公子生怕这些人在多嘴会被容生揍,连忙走出了众人的包围圈,迎上前,笑着问容生,“睡醒了啊?” 他也没想到容生会在这时候出来,外头这一帮人都蹲这一下午了,少年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还以为少年不愿见外人,所以不会出来。 但是这会儿,容生不但出来了,这脸色还有些不太好看。 “你今儿这午觉睡得有点久啊。”谢万金便笑着打趣了一句,试图缓和缓和容生的心情。 毕竟这一群都是大晏朝中的重臣,若是真的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回去上朝,被人瞧见了只怕要以为大晏发生了什么大事,还会引起百姓恐慌,这可真的是罪过了。 容生却不接他的话,眸色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微转最后停留在了谢万金身上,“他们在说什么美人和狗?” 谢万金顿时:“……” 完了完了。 这事过不去了。 他一时没应声,转头看了周明昊和秦墨等人一眼。 众人纷纷意会到了几分,只怕这人就是侯爷口中的美人和恶犬。 这看起来,确实美……也确实凶。 周明昊自从看见这少年出来之后,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当下也不敢多待了,连忙走为上计,“侯爷,我忽然想起来府里还有事,就不叨扰您了,我先走了啊!” “我也还有公务没办完。”秦墨一颗心也悬的很,连忙跟着开口道:“那我也先告辞了。” “我也是,我家中长辈还等着我回去一起用晚膳呢。” “告辞了告辞了!” 众人说着转身就走,都顾不上问谢万金怎么再别院藏了一个这么美貌的少年,这同他们原本想的都不一样啊?。 但是,这少年身上的杀气也忒重了。 还是活命要紧。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谢万金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众人转眼之间就走的没影了。 他都不知道该气还是笑,回头看向容生时,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着,含笑道:“早知道就应该让你早点出来,他们吵得我头都疼了。” 四公子说着,就走回石桌前伸手把那几本稍微靠谱点的典籍收在一起,打算夜里在仔细看一遍。 他心里也存了几分“只要我足够若无其事,容生就没法和我计较”的心思。 偏生容生依旧面色淡淡,语气微凉的问道:“让我出来作甚?” 谢万金笑道:“国师大人一出马,有抬眸退千军之力。” 这话说的好听,其实同放狗赶人的意思是差不多的。 容生随手从桌上抄起一本就朝谢万金拍了过去。 四公子早有准备,立马就蹲下了,窝到了石桌底下,仰头看着少年,理不直,偏生气还挺壮,“这事能怪我吗?还不是你把我手腕咬成那样,被让他们瞧见了!” 容生居高临下的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日落西山去,暮色四合间。 锦衣玉貌的贵公子蹲在桌底,可怜兮兮得令人忍不住发笑。 偏生一双眸子清亮如斯。 谢万金越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才是受害着,一手攀着石桌,慢慢的站了起来,同容生平视着,“再者说了,我这几天为了你都忙成什么样了,还要被那些人取笑,这就算了,你还老是动不动要揍我。” 不远处的大富大贵原本要过来帮着一起收拾这些典籍书册,刚走几步就瞧见自家公子又是钻桌底又是卖惨的,愣是没好意思再过来。 “容生。”四公子定定的看着少年,语气极其正经道:“做人要有良心!” 想想从前,都是别人说谢四公子是没良心的奸商。 然后他笑吟吟问人家一句,“良心几文钱一斤?” 如今却要用这些他自个儿都不信的东西,来劝容生善良一点。 别的不说,四公子讲这话的时候,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容生都被他逗笑了,眸色渐暖,不紧不慢的开口问他,“良心是什么,能吃吗?” “瞧瞧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我平时亏待你了吗?饿着你了?”谢万金是个极其能耍嘴上功夫的,当即就把话绕了几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说到吃,我还真饿了,容兄……你饿不饿?” 四公子说话间,就把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绑在了一起,还极其自然的就说到了吃。 容生看了他片刻,心下顿时觉着有些想笑。 但是少年面上丝毫不显,还是淡淡的。 谢万金生怕他抓着方才的事不放,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把容生的心思都引到吃的上面去。 他喊来大富大贵把院子里的书都收了,然后伸手拉着容生就往外走,“你不用说,我方才听你问良心能不能吃的时候就知道你肯定饿了!” 四公子说起这样的话来,面色也自然而然的不像话,“饿了就该吃。你这般清瘦就应该吃的好点,多吃一些,今个儿我带你去饕鬄居尝尝他们的新菜色。” 容生微微扬了扬唇,也不揭穿他了,步履款款同身侧之人并肩而行。 谢万金偷偷瞄了一眼少年的脸色,见他唇边带笑,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道迈出了府门,谢万金一抬头就瞧见谢三夫人身边的大侍女匆匆往这边来。 四公子顿时有些头疼,趁着那几个侍女还没瞧他们,连忙拉着容生快步朝另一边走去,逃似一般没入人群中。 容生不悦的微微皱眉,“跑这么快做什么?” 谢万金一本正经道:“后边有母老虎追。” 容生回头看了一眼,就瞧见在谢三夫人身边伺候的那几个侍女进了暖风别院。 “别看了,赶紧走吧容兄。”谢万金拉了他一把,笑道:“待会儿被老虎追上当了盘中餐,可就不好了。” 容生一边走,一边侧目看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街华灯初上。 微微灯火光笼罩在衣着锦绣的贵公子身上,暖意徐徐,眸中笑意流转,满身俱是红尘浮华人间风流。 第726章 说破 帝京城,谢府。 “夫人,公子爷他不在别院里。”白跑了一趟暖风别院的侍女们回东和院回禀谢三夫人,“奴婢问过大富大贵,说是公子带着容姑娘上街去了。” 谢三夫人皱眉道:“他这是故意故意躲着我呢!” 她自打见过容姑娘之后,越发急着想让谢万金赶紧成亲,这连着几天都让身边的侍女小厮去暖风别院催四公子带着容姑娘回来,尽早的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谁知道谢万金三推四推的,就是不肯回来,去的侍女小厮都请不动他,今日底下这些小侍女都扑了个空,谢三夫人难免有些恼火。 谢玉成见状,不由得为自个儿子捏了一把冷汗,连忙开口劝道:“怎么会,他肯定是忙正事,等空闲下来,肯定就会回来了。” “他的正事儿就是吃喝玩乐!”谢三夫人越想越生气,当即便起身往里屋走。 “他打小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谢玉成一边劝着,一边跟着谢三夫人进礼物,抬头就看见她从梳妆台拿了一个小盒子放入袖中,不由得诧异道:“这是什么?万金再不着调也是你亲儿子啊!” 谢三夫人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胡说什么,这可是我诚心诚意去月老庙里求的合欢符,庙祝说了,只要这个合欢符放在万金枕头底下,他很快就会成亲的。” 谢玉成闻言微顿,有些无奈道:“你从前也不信这样,现在怎么……” “宁可信有不可信其无!”谢三夫人直接开口打断了他,“他不成亲,也不回来,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夜里也睡不着觉,不管怎么样……我先把这合欢符放在他枕头底下试试。” 谢玉成还想再劝,谢三夫人却不愿意听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好了好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就免开尊口了吧。” 谢玉成又跟着她走到了外间,只道:“那你早去早回,入秋了夜里风大,这天黑了路也不好走,你且小心些。” 他说着就转身取了披风来给谢三夫人披上,又吩咐侍女去提灯盏。 谢三夫人看了谢玉成片刻,眸中暖色渐浓,伸手抚了抚他微皱的衣襟,“好了好了,暖风别院近的很,没几步路,我去去就回,你就放心吧。” 谢玉成点了点头,笑道:“去吧,把那什么合欢符藏好一点,可别让万金瞧见了,也别当着容姑娘的面拧万金耳朵,儿子大了,给他留点脸面。” “好好好,我知道。”谢三夫人应着,便转身出门去了。 “你慢点,别急,我送你到门口。” 谢玉成说着,一路送她出门。 谢三夫人步履匆匆的经过了花园,瞧见小六小七在笑闹着,还不忘嘱咐了一句,“天黑了,快回屋去。” 谢小六闻言,立马笑着应道:“好,马上就回屋了。” 谢小七见谢三夫人步履匆匆,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句,“天都黑了,舅母这是做什么去?有什么事明日再去办不成吗?” “小七果然是长大了,都晓得体贴舅母了。” 谢三夫人笑道:“就去你们四哥别院一趟,不远的,马上就回来了。” 小六小七闻言,异口同声道:“那舅母路上小心些,早点回来。” “好好好!”谢三夫人瞧见她们两个就心中欢喜的很,恨不得谢万金立刻就同容姑娘成亲,也给她生这样一对聪颖灵秀的龙凤胎来。 谢玉成一边夸两个小的乖,一边送谢三夫人出府。 两个侍女提灯引路,两个小厮随行,不多时就穿廊而过了。 到了门前,谢玉成止步又嘱咐了谢三夫人几句,然后站在原地看着她带着几个小厮匆匆离去。 大风忽来,寒意袭人,他衣袍被吹得凌乱翻飞。 谢玉成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谢三夫人风风火火的赶到了暖风别院,赶上谢万金不在,就让随行的侍女把别院伺候的人都引开了,自个儿一个人进了谢万金的屋子。 她连灯都没点,直接就取出合欢符放在他枕头底下。 然后双手合十,诚信诚信的祈祷:“希望我儿万金早些同容姑娘成亲,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如此念叨了数遍,正打算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谢万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谢三夫人捏了捏自个儿的手,一时间有些纠结。 要是这会儿出去被万金看见了,他肯定要生疑心,只怕这合欢符刚放到枕头底下,还没来得及发挥威力,就被会他扔了。 谢三夫人心想着这可不成。 她琢磨了片刻,索性不出去了,等他进来就先开口问问他这些日子为什么不回府占了上风再说。 走谢三夫拿定了主意,这就走回离间,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四公子榻上,寻找时机先发制人。 门外的四公子穿过庭前,有些奇怪的扫了四周一眼,“奇怪,大富大贵她们去哪了?怎么连灯都没点。” 容生走在他身侧,“还不是你自己宠的。” 谢万金闻言,忍不住笑道:“容兄,你这话说的好像有点酸啊。” 容生也不理他,径直就往自个儿屋里走。 “你这么早回屋做什么?”四公子伸手拉了他一把,“到我房里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去寒川的事儿。” 容生被他拉进了屋里,随口道:“你还真打算和我一起去寒川?你知道那地方有多远吗,这一去少则一两年,多则十余年,也许这辈子都回不来。” “容兄,你凡事都往好处想想。”谢万金一边走到桌边拿火折子点灯,一边同他道:“我现下去趟远的地方也好,省的我阿娘天天催着我和你成亲,她在这样催下去,我只能让你继续男扮女装同我扮成一对的了,若是她非要我们两个男子成亲,这可怎么收场好?” 他说着,手边的火折子亮了,点燃了蜡烛。 火光一下子就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坐在榻上的谢三夫人…… 第727章 我不想娶妻 容生侧目朝里间看去,顿时面色微变。 “容兄,你怎么了?”谢万金有些奇怪少年怎么忽然反应这么奇怪,便转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了自个儿阿娘坐在榻上,面色发青的看着他,头顶似有熊熊怒火喷涌而出。 方才屋子里太黑了,谢三夫人又坐在里屋,半点声息也没发出来,四公子愣是一点也察觉里头有人。 此刻猛地看清了谢三夫人的脸,登时吓得心绪大乱,有些傻眼了。 “阿娘?”四公子一边掀开珠帘往里屋走,一边忐忑不安的问道:“您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若是不是今夜我亲耳听到了,还不知道你要骗我到几时!”谢三夫人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面色青紫,起身快步走到了四公子面前,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谢万金心中有愧,眼看着要挨打了也不躲不避。 边上的容生见状,不由得迈步上前,眉头微皱,喊了一声:“谢三夫人。” 少年语调微凉,嗓音低沉,同那天在谢府之中说话的声音全然不同。 谢三夫人闻声,不由得收手回袖,转身看向容生,“你、你真是男子?” 容生看着谢万金,低低的“嗯”了一声。 谢三夫人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她强撑着站稳了,仔仔细细的将容生打量了几遍,少年身量修长,比谢万金还要高出些许,上次见得时候他还是黑发如墨,今夜已是发白如雪,容貌还是那副绮丽无双的好容貌,颈部的喉结虽不明显,但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 “你、你们……”谢三夫人看了容生许久,而后又把目光移到谢万金身上。 “阿娘,您先坐下,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谢万金怕她气出个好歹来,连忙上前伸手去扶她。 结果手还没碰到自家阿娘,就被拂开了。 谢三夫人看着容生,面容是平时少有的正色,“可是他巧言令舌诓骗于你?” 她想不到为什么好好的少年要扮成姑娘。 唯一的能想到的就是一向不着调的谢万金祸害了人家。 容生闻言,一时无言以对。 谢三夫人见少年这模样,心中一惊,顿时明白了大半,当下道:“罢了,你先走吧……” 她气得肝颤,几乎自言自语一般道:“原是我教子无方,也怪不得旁人。” 容生想开口帮谢万金说两句,可此刻说什么都像是火上浇油。 谢万金也怕阿娘一个不顺心就气晕过去,连忙开口道:“你先走吧。” 阿娘显然是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 眼下,着实不合适让容生再继续待在这里。 容生看了谢万金片刻,面色微僵的转身走了。 国师大人这辈子,面对什么样的大场面都能从容镇定,却不知旁人同父母亲人如何是相处的。 他半点不晓,只能悄然离去。 转眼间,屋里就只剩下了谢三夫人和谢万两两个人。 前者脸色十分难看,一时没说话。 “阿娘……”谢万金开口喊了一声。 声未落,谢三夫人就直接抬手给了四公子一巴掌,“这天底下的姑娘是死绝了吗?你要找一个男子、找一个男子来假扮姑娘,这般诓骗于我?” 谢万金被她打得别过头去,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却也不敢说什么。 谁让是他诓骗阿娘在先。 方才他进门前时同容生说的那些话,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会儿就是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阿娘就坐在这屋里,都听见了,定然怒气横生。 四公子难得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谢三夫人却越发恼怒了,“你不是巧舌如簧吗?你说话啊!你继续扯谎诓我!为什么不说话?” “谢万金,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为何?为何要如此?” “阿娘……”谢万金这会子心乱的很,什么花言巧语都排不上用场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早就同您说过,我还不想娶妻……” 他这话说的极轻,可夜里寂静,传到谢三夫人耳中还是清晰无比的。 “不想娶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了,寻常人家的公子早就娶妻纳妾,儿女都有好些个了,你不想娶妻,那你想干什么?”谢三夫人气的肝疼,“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四公子身边小侍女极多,他自十几岁开始就喜欢与美人说笑,拈花惹草。 可不怎么的,到了娶妻的年纪,却不愿意娶妻。 谢三夫人怎么都想不明白。 谢万金沉默着不说话。 他素来话多,如今闭口不言,让谢三夫人越发的恼火。 她怒道:“我也没有逼着你一定要娶哪家小姐是不是?我一家一家让你相看,就想着让你挑一个自个儿喜欢的,偌大个帝京,那么多美人,就没有一个能入你的眼吗?” 谢万金道:“帝京美人虽多,却没有我的良配。” 谢三夫人怒道:“帝京没有你的良配,那哪里有?” 四公子低声道:“我还没找到。” “那你要去哪里找?”谢三夫人看着他,很是不解道:“我只想你娶个妻子,娶一个能为你生儿育女,能陪你白头偕老的妻,真的有那么难吗?” 谢万金一时没应声。 谢三夫人看着他,眼中渐渐有了泪意,“我同父亲都会老的,谁知道还能陪你几年,若是不能看到你娶妻生子,我们就是死了也没法安心合眼!” “阿娘!”谢万金不得不开口打断了她,“你和父亲都好好的,定然能长命百岁。” “我不奢望能长命百岁,我就想看你成亲,万金……”谢三夫人嗓音微哑,“你实话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不肯娶妻?为什么啊?” 谢万金张了张嘴,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 谢三夫人等了许久,究竟是没等到。 她闭了闭眼,一把推开了万金就往走。 门外夜色深沉,谢三夫人又正在气头上,谢万金生怕她出点什么事,连忙追了去,“阿娘!阿娘……你慢点。” 谢万金心里乱七八糟的,一路追着谢三夫人回了谢府,想开口安抚她一句,奈何阿娘满心怒火压根不听他说。 谢三夫人回了东和院之后,就关上门坐在屋子生闷气。 院里的侍女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随后而来的张嬷嬷连忙把众人遣了出去。 四公子被阿娘关在了门外,索性就一掀袍子跪下了,诚诚恳恳的认错道:“阿娘,是我错了,我不该让容兄扮成姑娘让你空欢喜一场……” “都是儿子的错,您有气只管朝我出便是,打我骂我都成,只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阿娘!” 屋里的谢三夫人好似没看见一般,压根不应声。 谢玉成在旁边,看了看气的七窍生烟的夫人,又看了看跪在外头的儿子,不由得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谢三夫人也不同他说,只扔下一句,“问你的好儿子去!” 谢玉成走到她身侧,揉着她的肩膀,温声安抚了好一会儿,才道:“夫人莫气,我这就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谢三夫人别过头不说话。 谢玉成便当她是默认了,开门走了出去,站在谢万金面前道:“你做了什么好事,把你阿娘气成这样?” 入秋之后,地上凉得很,四公子没跪多久,膝盖就疼的厉害。 但是屋里的谢三夫人始终没开口,他只能一直跪着,跪到阿娘消气为止。 这会儿听见父亲大人问话,只能一五一十的把容生是个男子的事说了。 谢玉成听完,面色颇有些微妙,“你知道你阿娘见到容姑娘之后有多高兴吗?她说梦话都是你们成亲之后如何如何,你骗她什么不好?要让她这样空欢喜一场?” 谢万金被他说的头越来越低。 这是确实他做的不对。 先前也是被阿娘催急了,才会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来,这些天他光是后悔,都不知道后悔了多少回。 谢玉成道:“我都想给你一巴掌!” 但见儿子右边脸颊肿着,显然是夫人已经打过了,且手劲儿还不小,他又有点心疼。 “父亲!”谢万金低唤了一声,“您快去劝劝阿娘吧,” “劝过了。”谢玉成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劝不动吗?你这臭小子,成天的惹是生非!好的不学,做什么学别人搞什么龙阳之好!还把人带回来气你阿娘,这回就是打断你的腿也不冤!” 四公子闻言,顿时惊了惊,连忙道:“我冤!父亲……您方才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容兄只是至交,我带他回来让他扮成姑娘就只是为了安阿娘的心,我不是……” “你还在骗我!”里头的谢三夫人其实一直在听着两人说话,听见谢万金在狡辩当即怒的抄起杯盏直接砸了出来。 瓷杯落在谢万金跟前的地面上,碎的四分五裂,瓷片飞溅。 谢玉成惊了惊,连忙往边上避了避。 跪在地上四公子却纹丝不动的,继续解释道:“我同容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就是……” 谢万金说着,忽然顿了顿。 他和容生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关系? 曾经是敌,如今算友,说说笑笑时也算是个至交。 “就是什么?你倒是说啊!”谢玉成忍不住催促道。 谢三夫人闻言不由得起身走了出来,“什么样的至交,能让你陪着跋涉千里万里,连家中父母长辈都要丢下不管?” 第728章 四公子离家 谢万金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怪他当时嘴太快,同容生说的话都被阿娘听了去,眼下真真是无言争辩。 谢三夫人气的有些站不住。 身侧的谢玉成连忙过去扶了她一把,不断的给跪在地上的谢万金使眼色,“问你话呢?赶紧应声!” 谢万金道:“容兄他命不久矣,我只是想帮他一把。” 谢玉成连忙接过话头,对谢三夫人道:“是了是了,万金这孩子打小就心善,这也说的通。” 谢三夫人道:“帮他一把?用得着不娶妻吗?” “问你话赶紧回!”谢玉成心疼夫人,也心疼儿子,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只能想方设法的赶紧把这事圆过去再去。 谢万金跪在地上,低声道:“我前几年开始,忽然反复的做同一个梦,梦见我娶了一个端庄贤淑的妻子,可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我两相敬如宾,没几年……她就郁郁而终,她的母家认定了是我负她,把咱们谢家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闹得大家都不太平……” “你听听!你听听……谢万金!你这扯谎编瞎话的本事若是用在正道上,何至于如此一事无成?”谢三夫人却不信他,反倒越发恼火了。 谢玉成都有些拦不住她。 谢万金眸色认真道:“这是真的,我没有诓你,阿娘……我梦里娶的那女子,确有其人,前些日子您刚逼着我相看过。” “好,你说确有其人是吧?”谢三夫人强忍着怒火,同他道:“那你倒是说说那人是谁?” 四公子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那女子名姓,只道:“我若说她名姓,怕是会耽误了她。” “耽误?你此时说,旁人怎会知道?”谢三夫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说这样糊弄人的话一般,“你一天不诓人,心里就不舒坦是不是?” 她有些黯然神伤道:“子不教,父母之过,从前是我太纵容着你了,才会让你变得满嘴谎言,没有一句实话!” “阿娘!”谢万金无奈的解释道:“我方才所说,没有半句虚言。” 只可惜他平日里说话总是半真半假,谢三夫人压根不信他,只问他:“我不管你说的这些究竟是真是假,我只问你究竟娶不娶妻?” “暂时不娶。”谢万金抬头道:“若没有到此生挚爱,只为了绵延后嗣,就随便娶一个女子凑合一生,那是苦了自己,也还了别人,孩儿不愿。” “好……好!”谢三夫人捂着心口,朝谢万金道:“你既不愿,那就走吧!别当我儿子,也别姓谢了,把你身上这些锦衣华服都脱下来,值钱的东西的一件也不许带走,以后你娶不娶妻,喜欢的人是男是女,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再也不管你分毫!” “阿娘!” “夫人!” 谢万金和谢万金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谢三夫人今夜却格外的执拗,一点也不容商量,“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跪在这里好好想清楚,到底是留在这里娶妻生子,还是走出这道门!” 她说完转身就进了屋。 谢玉成看了谢万金一眼,连忙转身跟了进去,“夫人……夫人你看这事是不是还能再商量商量……” 门随之关上,后面的话,谢万金就听不见了。 他跪在地上,头被夜风吹得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阿娘为什么一定要逼着他娶妻,要么就离开谢家。 夜渐渐深了,凉风袭人,冻得谢万金四肢发凉。 有小侍女凑过来低声问:“要不要奴婢去请老夫人过来。” 四公子只是笑了笑,“不必麻烦她老人家。” 小侍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低头退下去了。 谢万金跪了许久,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才起身朝屋里的父亲阿娘道:“孩儿不孝,不能如阿娘所愿即刻娶妻生子,就不留在这里气您了,待到来日孩儿觅得心上人,或者您气消了,我再回来到您跟前尽孝。” 他说着脱下身上的外袍,解下腰间玉珏钱袋,放在了地上。 他生平少有这么老实的时候,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留,只穿着一袭白色长袍就往府外走。 此刻天色尚早,老夫人还没起来,小六小七也还在睡梦之中,他谁也没惊动,就这么悄悄然出府去了。 东和院里的小厮侍女目送四公子远去,心里都不是滋味。 本来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何至于此? 屋里的谢三夫人和谢玉成一直都没动静。 侍女们低声嘀咕了好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告知夫人老爷一声的时候。 屋门忽然从里头打开了。 谢玉成披着外衫走过来看了片刻,不见谢万金,只看见了地上的锦袍玉带,不由得面色微变,回头朝屋里,“夫人,夫人快来,万金走了。” “什么?”谢三夫人披着大袖衫匆匆走了出来,门前早没了谢万金的踪影,不由得愣了愣,喃喃道:“他还真走了?” “这孩子……以前也不见得他这么硬气。”谢玉成打量着谢三夫人的面色,试探着问道:“他应该还没走远,我让人去把他找回来?” 谢三夫人缓过神来,面色不虞道:“找他回来做什么?要走就随他走,真真是鬼迷心窍了!” 她说着就转身回了屋,话说的极硬,鼻子却忽然一酸,眼睛就红了。 谢三夫人只有谢万金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千般期盼,万般宠爱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虽然嘴上总是说他懒散贪图享乐,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嫌弃过他哪里不好。 谢三夫人一天一天的将他抚养成人,看着他一点点长大,虽没有惊天志向,却好在知足常乐。 她也早就想好了,万金若是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胸无大志也没什么不好,到了年纪就娶妻生子,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也挺好。 但是谢三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谢万金会不愿意娶妻。 不娶妻,怎么生儿育女? 那些个佳人美婢固然年轻娇媚,可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共白头的人,这后半生怎么能过得好? 谢三夫人越想,眼中泪意越是汹涌。 谢玉成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她在偷偷抹眼泪,不由得温声劝道:“夫人莫恼了,万金打小就是娇生惯养的,什么苦都没吃过,肯定过两天就回来认错了。” 而另一边,娇生惯养的谢四公子出了府,又过了几条街,直接迎着初升的朝阳出城去了。 这帝京城有一点很不好。 就是消息传的太快,谁家一有点什么事,不出半日就能传的全城皆知。 他们谢家如今又是众人眼下最关心的,谢万金在东和院里跪了半夜,若是还留在帝京,只怕接下来就会被各种人问候。 四公子有些心累,不想应付那些人,索性就出城了。 恰恰是城门刚开的时辰,晨光依稀,守城的将领都是认得锦衣侯的,见他衣衫单薄身无长物的从此间经过,众人愣了片刻,等到反应过来准备行礼问安的时候,他已经悠悠然走了。 只余下一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发呆,谁也不知道这位锦衣侯今个儿唱的是哪出。 他们也不曾想到,谢万金这一走,便是好些时日,这繁花如斯的帝京城,没了这位爱笑爱闹的锦衣客,好似也失了几分趣味。 谢万金一路思忖着容生这会儿会在哪,结果到了护城河边,就瞧见那紫衣白发的少年站在了碧水清波的岸边。 谢万金愣了愣,不紧不慢的走到容生面前,语调如常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 他不等容生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神色微妙的问他,“你昨夜该不会去我家了吧?” 谢万金心道:那就糗大了。 我昨夜都被阿娘训斥成什么养了。 还有父亲尽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这要是被容生听到了,那还得了。 少年看了他片刻,语气淡淡道:“我能掐会算。” 谢万金闻言,忍不住笑了笑,“那就好。” 四公子自个儿看的挺开,就是跪了半夜膝盖疼,稍微一动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天色刚亮,城外风大,还冷的很。 谢万金搓了搓手,忍不住道:“这才刚入秋,怎么就这么冷了?” 他说话间的功夫,忽然看见容生脱下外衫递了过来。 四公子有些诧异,微顿了片刻,就毫不客气把容生的外衫接过来穿上了。 这衣衫上好似还残留着少年的些许体温,他刚套上就觉着暖和了许多,笑着容生道:“昨夜我把咱们的事都同我父亲阿娘说清楚了,以后不用再委屈你扮女子了。” 四公子说着,忽然正色道:“真是对不住啊容兄,连累了你。” 他还不忘替自家阿娘说好话,“我阿娘昨晚就是气狠了,不是针对你什么,等以后她气消了,我再好好同她说清楚。” 容生眸色幽幽的看着他,没说话。 也就是谢四公子才能心大成这样了,挨了阿娘的打,连衣裳物件都留下了,一身孑然的出了城,有家都不能回还笑的出来。 谢万金摸了摸自个儿还没消肿的脸颊,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忍不住笑,抬头看着少年道:“你还真别说啊,咱们这样还真像是要私奔的样子。” 第729章 同行 容生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问道:“谢家长辈怎么没把你腿打断?” “她们舍不得。”谢万金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你别看我阿娘气成那个样子,放狠话让我滚出谢家,其实她心里压根舍不得,她啊……就是想让我低头服软听她的话老老实实的娶妻生子,若我点头点了,她肯定立马就不生气了。” 其实四公子心里门儿清,只是昨夜见阿娘气成那样,什么避重就轻、胡扯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怕她气大伤身,便低头什么错都认,只是这终身大事,无论如何就不能胡乱将就。 他行事再荒唐,也知道有些事真的不能那么随意。 容生不紧不慢的走在他身侧,语气淡淡的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答应?” “我还没碰到想娶的人啊。”谢万金说到这个,就十分的无奈,“帝京美人虽多,我喜欢的也不少,可若是让我娶了其中一个,这辈子就守着她一人,以后再也不能多瞧别的美人一眼,这我怎么做的到?” 容生一时无言。 能把这般言论说的自然而然的人,也就谢四公子一个了。 偏生他自己一点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忽的抬眸看了容生一眼,笑意泛泛道:“而且我要娶妻,怎么也得是容兄这般好相貌的,怎么能为了绵延后嗣,就随随便便找个高门大府的女子凑合了呢?” 容生微微勾唇,“你昨夜就是这么同你阿娘说的?” 谢万金顺手把北风吹乱的墨发拨到肩头,直接把那些梦里的事略过了,笑着应了一声“是啊?。” 少年淡淡道:“那谢三夫人的脾气还算挺好。” “什么?”谢万金以为自己听错了,很是奇怪侧目看他,“我阿娘脾气好?容兄……你是不是没睡醒?” 前方大道宽敞,遥遥通向远方。 朝阳初升,破开云层,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落了少年满身,好似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容生目视前方,不咸不淡道:“她听到这种话都没有再赏你两巴掌,这脾气还不好?” 谢万金顿时:“……” 听容生这话的意思,好似还觉着阿娘对他太宽容了是怎么回事? “容兄,你这样说话可不对啊!”四公子一边走,一边盯着少年瞧,“我不想娶妻这事,有一半是你害的。” 容生面色微僵,“怎么就是我害的?” 这人说话实在太过跳脱,黑白颠倒,张口就来。 谢万金瞧见他面上的细微变化,心下顿时舒坦了许久,这才放缓了语速,悠悠然道:“还不是因为我见过了你这样的好容貌,再看别人就总觉得平庸无奇,满城的美貌佳人都成了庸脂俗粉。” 少年微微扬眉,徐徐问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讨打?” 谢万金听到这个打字就觉得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当下也不敢再同容生贫嘴了,连忙话锋一转,“好了好了,咱们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一件眼下最要紧的事。” 少年语调如常道:“有多要紧?” “万分要紧!”谢万金异常认真道:“容兄……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这真是顶顶要紧的事了! 从前四公子出门都是仆人成群,骏马行车的,边上还有一水儿的美貌侍女伺候着。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缺银子使,这回儿被阿娘一气之下赶出了门,他连衣衫和身上的值钱物件都留在了东和院里,自然不好再去钱庄里取银子。 既然同阿娘说了暂时不娶妻,那就是没银子没仆从,什么都没有也要硬气给她看看:我这回是认真的。 但是他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更没过过没银子的日子,眼下两袖清风,只能眼巴巴的瞧着容生,希望国师大人身上有些值钱物件,随便拿出来一样也够他们路上花销。 容生不紧不慢开口道:“没带。” “什么?”谢万金闻言顿时错愕无比,“不是……容兄,你出门怎么能不带银子呢?” 少年面色如常,缓缓道:“反正我是能活。” 谢万金顿时有些无奈:“活是能活,但是凑着活,和舒舒服服的活能一样吗?” “不一样。”容生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你回去便是,再跪一跪,哭两声,谢家人也不能真的让你无家可归。” “那可不行。”谢万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好不容易才同阿娘把话说清楚,要是就这么回去,那我昨晚岂不是白跪了?” 阿娘误会他同容生那什么,气他扯谎诓她,这些四公子都认,这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但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眼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阿娘整天的逼着他成婚,才会有后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 四公子好不容易才把先前的事都说清楚,若是回去了又要过被阿娘催婚的日子,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又会生出这样的麻烦来。 谢万金这般想着,很是感概道:“这人啊,近了臭远了香,我离家一阵子,阿娘见不到我反倒会想起我的好来,而且我还能和你一起去寻那寒川之地,刚好一举两得,不是很好吗?” 容生见他脸颊微肿,指印未消,明明是被赶出家门的,却毫无怅然之色,反倒还挺自在。 少年不由得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怎么地?”谢万金随口应道:“而且我们家这些人啊,尤其是长兄和三哥,心思都太重了,天大的事有他们愁就够了,家中的人和事他们自会照护的好好的,我只要管好我自己就成,这天底下除了我阿娘,再没有别的事能让我头疼了。” 容生静静的听着,却没再开口说什么。 谢万金与他一起往北走,过官道长亭,又经竹林小径,走了好长一段路,四公子时不时开口同容生说些有点没的,他昨夜在东和院闷了一晚上,也没人同他说说话,实在是闷坏了。 他说三句话,容生最多只会搭腔一句,四公子照样也能说得高高兴兴的,好似这次压根不是被阿娘扫地出门,而且是一时兴起出门游玩一般。 有阳光笼罩大地,有微风拂过林间枝叶,鸟雀自两人身侧飞过,眼前天高地阔,随意一走,便踏入了红尘万丈。 第730章 住一间 只是谢万金走着走着,说来说去,又忍不住问了容生一遍,“容生你身上怎么会没银子呢?就算没银子,你堂堂一个国师,身上值钱的东西总有不少吧?” 四公子自个儿平日里穿的是锦衣华服,腰间玉珏和手中把玩的物件都是价值不菲之物,便以为旁人同他差不多。 容生语气不咸不淡的,“没有。” “你真是……”谢万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他闷声琢磨了片刻,忽然看见容生停下了脚步。 少年回头朝着竹林深处道:“都跟了一路了,出来吧。” 谢万金见状,不由得跟着驻足回头。 顷刻间,有两个青衣卫从竹林深处飞身而出,朝谢万金行礼道:“四公子!” 这两人是谢珩派来暗中守在谢府的,先前一直都隐在暗处极少路露面,自从昨天瞧见四公子在府里跪了那么久,今个儿天一亮就走了就暗中跟了过来,想问问四公子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奈何他身边一直有人,不好贸然上前,只能悄悄的跟了一路,直到眼下被少年挑破了,才飞身上前。 “行了行了,这些虚礼就免了。”谢万金笑吟吟问两人:“你两来的正好,身上带银子了吗?” 两个青衣卫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微妙。 谢万金见状,不由得有些好笑:“你两琢磨什么呢?我就问你们身上有没有带银子,你们怕什么?” 身形略高的那个青衣卫道:“有是有,但是不多,就五十两。” 一旁清瘦些的那个道:“我这有一百两。” “有就行,先拿给我,算本公子借你们的,你们回去之后只管去问娘娘要双倍的。”谢万金说着,就朝两人伸手要银票。 两个青衣卫你看看我看看你,心里都想着‘这年头出来办个差事,还要把自个儿银子贴给主子’这事也是难得一见了,伸手去袖中摸银票的动作却一点也没耽搁。 “四公子,给!” 两人齐齐把自个儿藏在兜里的银票双手奉上。 谢万金伸手接了过来,直接就收入了袖中,而后扫了两人腰间一眼,“你们这钱袋……” “就几两碎银子……”清瘦些的那个青衣卫小声道:“四公子,您给我们留点饭钱吧。” 谢万金闻言,也没好意思真的把他们搜刮干净,呵呵笑道:“本公子也没说要你们把钱袋给我啊,我就看一眼,不给看就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青衣卫顿时:“……” 一旁的容生就静静的看着他胡说。 “既然你们来都来了,就顺便替我跑一趟吧。”四公子面色如常,同两个青衣卫道:“你们一个回谢府,同我祖母说一声,我出趟远门,办完事就回来,顺便瞧瞧我阿娘的气消点没,告诉她……我会时常写信托人给她捎回来的。一个去宫里禀报我长兄一声,我就是出门走走没什么大事,不必再派人暗中护着我了,还有我三哥,让他有事没事多留意一下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免得我阿娘和祖母见不到我,没法催婚,回头又催他头上去了。” 谢万金一口气说了许久。 两个青衣卫一一记下了,回去禀告老夫人和陛下还好说,让他们去同首辅大人说这种话,只怕会被冻到内伤。 但是四公子这般吩咐了,他们也不能不去办,只能闷声应了。 “行了。”谢万金又交代了几句,这才挥了挥手,“你们回去,我走了。” 两个青衣卫暗暗松了一口气,朝着谢万金抱拳行礼道:“四公子一路保重。” 说罢,他们又朝容生行了一礼。 “会的会的。”四公子随口应着,当即便同容生一道转身走了。 两个青衣卫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迎着阳光并肩而行,风吹得两人衣袖飞扬,漫天竹叶潇潇落下,即便是萧条秋日,也风景无限。 …… 帝京城外二十里,悦来客栈。 谢万金走到此处已是午时,又累又饿,看到客栈的招牌,当即就站在原地不愿意多走了,拉着容生就走进了客栈。 跑堂的小二连忙应了上来,“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四公子一晚上没睡,又走了半天的路,这会儿累都不想动弹,张口便道:“要两件上房。” “好勒。”小二连忙转身朝柜台那边道:“掌柜的,上房两间!” 掌柜是个年过半百的矮胖男子,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两间上房,一共十两银子。” 谢万金伸手掏出银票,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只有从青衣卫那里借来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此去寒川路途遥远,路上花销肯定少不了,这两间房就要十两银子,还是能省则省吧。 四公子这般想着,回头看了容生一眼,当即便同掌柜的说:“算了,不要两间,我两睡一间就行。” 掌柜和小二愣了一下,片刻后回过神来,不由得多打量了谢万金和容生一眼。 这一个是俊美风流的富贵公子,一个是容貌惊人的绝色少年,青天白日的来客栈投宿,还睡一间房,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谢万金看他们发愣,把五十两的银票拍在桌面上,提高了音量,“一间上房!” “好好好!”掌柜的这才反应过来,收了银票又把剩下的找还给他,抬头道:“小二,你带两位客官去雅字一号房。” 一旁的小二连忙道:“两位客官楼上请。” “走了,容兄。”谢万金率先走上了台阶,结果一抬腿膝盖就疼的不行,痛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容生跟着走了上去,开口问道:“还疼?” “当然疼了。”谢万金伸手揉了揉膝盖,咬牙才能继续抬步上楼。 站在柜台后的掌柜见状,不由得仰头多看了两人几眼。 少年像是察觉了什么一般,回头瞥了他一眼。 客栈掌柜连忙缩了缩脖子,低头看着自个儿的账本。 四公子走一步楼梯就停一下,膝盖太疼了,他每上一个台阶,都要咬半天的牙。 就在这时,身后的少年忽的伸手,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直接掠了上了二楼。 这回谢万金还没反应过来,脚就已经再次着地了。 容生的手也松得极快,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只是刚刚还走在他们前头领路的小二落到了后边,这会儿正匆匆跑上前来,推开了边上的一道门,朝两人道:“客官,就是这间。” 谢万金有些晕乎乎的,都顾不上怕高了,头重脚轻的就往屋里走。 容生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进了屋。 “两位客官好生歇息,有什么事唤小的一声就成。”小二说着,十分贴心把门给带上了。 谢万金环视一圈这屋子,虽然简陋是简陋了一点,但是好在还算干净。 当然了,同四公子从前住的那些锦绣高阁相比,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客栈是不简陋的。 他在心里劝了自己几句出门在外能凑合就凑合吧,而后走到在桌边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喝了一口,就看见容生面色淡淡的走了过来,直接坐在了对面,眸色幽暗的看着他。 四公子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这到了嘴边的水不解渴了。 “容兄,你也喝点水?”谢万金朝容生举了举杯。 奈何少年还是不说话。 四公子不由得开口问道:“你这样看着我作甚?谁让你出门不带银子的?我手里就一百五十两,咱们去寒川,这一路要住客栈、要吃要喝,还要置办马车和行装,这哪样不得花银子??” 他也知道两人睡一间不太方便,但是眼下手里就这么点银子,肯定是要省着花的。 国师大人大抵是许多年不食人间烟火了,出门不带银子,也不晓得没钱的日子有多不好过。 谢万金想到这,不由得操碎了一颗心,又开口道:“你还好有我陪着一道去寒川,不然这一路……得过多苦啊。” 四公子完全忘记了人家国师大人这些年独来独往也过的挺好的。 容生闻言,不由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谢万金被他这样一看,才清醒些许,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也不能当场收回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反正我只要一间房,你要是不愿意睡,去外头树上窝着也行。” 容生伸手,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水,不紧不慢道:“你银子出了,我为什么不睡?” 谢万金啧了一声,“那我睡床,你睡地。” 四公子一脸“我出银子,我最大”的表情,看着少年。 容生慢慢的饮着水,语调如常道:“我是病人,我睡床。” 这两人都不是会睡地上的主儿,偏生这屋子里只有这么一张床。 谢万金听到他这样说,不由得多打量了容生两眼,“容兄,你今儿个看起来一点病都没有。” 少年也不说话,只是放下水杯,眸色如墨的看着他。 四公子被他看得渐渐没了底气,连忙改口道:“其实这床榻挺大的,睡两个人也不挤。” 他一直看着容生,试探着开口问道:“要不,咱们今晚一起挤挤?” 第731章 闲谈 这边两人商量着怎么睡,而另一边,两个青衣卫已经各自去了谢府和皇宫。 今个儿下朝早,也没别的什么大臣非要跑过来同陛下进谏。 谢珩索性就带着唯一一个能摁着他在御书房批奏折的首辅大人到永和宫,和阿酒一起用午膳。 三人一同用过膳,坐在殿中闲谈。 温酒刚用了药,嘴里苦巴巴的,拿了一颗桂花糖含在嘴里,然后就把剩下一整叠都放到了三公子面前。 左右侍女宫人都在,首辅大人坐姿端正,面容清冷,愣是没伸手。 谢珩见状,剑眉微挑,“有旁人在,阿玹连桂花糖都不吃了?亏阿酒每次吃到什么甜一些的东西,都要念叨你一回。” 首辅大人面无表情道:“包起来,我带回去。” 温酒文言,忍不住笑,“好好好,欢欢喜喜你们把这个包起来,待会儿别忘了让首辅大人带走。” 两个小侍女连忙应了一声“是”,照做去了。 谢珩瞧着自家三公子,眸中笑意流转,忽然想起昨夜谢府那档子事,便开口问了他一声,“昨夜万金说漏嘴了?” “我也不知。”谢玹语气淡淡的应道:“只是今日丰衣足食说他天刚亮就出府了。” 首辅大人一心都扑在苍生社稷上,极少会去过问府中之事,尤其东和院那边,谢三夫人近来一直在操心谢万金的婚事,四公子父母健在,这档子事自然不归他们管。 谢玹也不愿意多问,原本他就同谢万金年纪差不多,若是多问一句,难免要被殃及池鱼,谢三夫人和谢老夫人这两年一口一个“男大当婚”、“这到了年纪就应当娶妻生子”说的他都没事不敢回谢府了,能避则避。 也亏得三公子一身冷若冰霜之色,俊脸微沉的时候,谢家长辈根本不敢同他多说什么,毕竟他是首辅大人,手握重权,万人之上,还有她们从前待他总是有些亏欠的。 四公子就不一样了,自从满了二十之后,这日子就再也没消停过。 谢玹和谢珩只说了寥寥数语,温酒便知道肯定是谢万金让容生男扮女装诓谢三夫人那事败露了。 她刚开口问:“那他出府之后去哪了?” 就听见殿外侍女开口通报,有青衣卫求见。 谢珩笑道:“肯定是来禀报万金的事儿。” 温酒眼角微挑,“那还不赶紧让他进来?” “娘娘都发话了。”谢珩抬手,嗓音含笑道:“让他进来。” 随侍身侧的内侍连忙去把人带了进来。 那青衣卫进殿来,连忙行礼道:“属下参见陛下娘娘,首辅大人。” “免礼。”谢珩直接开口问道:“万金去哪儿了?” 青衣卫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好,只能把谢万金说的那些挑出来,回陛下的话,“四公子说他就是出门走走,让属下回来禀告陛下娘娘一声,请陛下娘娘莫要担心他,究竟要去哪里倒是没说,不过前些日子,四公子一直琢磨怎么去寒川,想来应该就是往那去了。” 温酒听完,不由得开口问道:“还有呢?” 谢万金那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散漫随意,好似天塌了对四公子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他去寒川去的太突然了。 这万里迢迢,天寒地冻的地方,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好去处。 一点也不像最贪图安逸享乐的四公子会去的地方,这其中……必有缘由。 青衣卫听她这样问,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漏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连忙再次开口道:“四公子不是一个人走的,边上还有一位生的极好看的白发少年,四公子好像就是陪他去找那寒川之地,身上还没银子,属下那点俸禄……都被四公子搜刮走了。” 其实谢万金说过,让他跟娘娘这拿,拿个两三倍不成问题,但是他也得敢啊。 谢玹闻言,语气淡淡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他应当只是想离开帝京一阵子。”温酒说着,忽然想到谢万金身上没银子,不由得开口道:“可是去寒川那么远的地方,没有银子怎么成?” 她说着,转头看向谢珩,“你派人给他送些银票过去吧。” 谢珩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不急不缓道:“万金哪会没有银子花?他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且由他去吧。” 谢玹亦道:“他也该吃些苦头了。” 温酒文言,不由得有些无奈。 也不知道四公子平日里有多招人恨,这两个做哥哥的,都想着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她琢磨了片刻,忽然有些不解的问道:“他这次出门远行,怎么会没有银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娘娘所料不差。”青衣卫一脸微妙的开口道:“昨夜四公子把先前诓三夫人的事都说了,把三夫人气的不轻,还吵了好一会儿,在东和院跪了好几个时辰,脱了一身锦衣,把身上所有的值钱都放下,就自行离去了。” 他其实还挺给谢万金留脸的,把四公子被赶出家门这事说的极有骨气一般。 殿中三人都静默了片刻。 其实他们在谢家见到女装的容生那会儿,就知道谢三夫人知道真相之后,肯定绕不了谢万金,所以早早的劝四公子自个儿去坦白这事。 奈何这事一拖再拖,竟然拖成了这个样子。 也得怪谢万金自己。 温酒琢磨这事,总觉得有些不对,“他既然说明白,这错也认了,跪也跪了,怎地还被三婶赶出家门了?” 四公子是谢三夫人的手中肉,按理说不应该闹成这样的。 “原本还好的。”那青衣卫道:“坏在就坏在,三老爷和三夫人问四公子为什么不肯娶妻的时候,四公子说自个儿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娶了个不喜欢的妻子,导致半生不幸,家中生乱什么的,三夫人一听就说他是在扯瞎话诓人,顿时就更生气了,四公子那话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啊!” 温酒听他这样说,思绪顿时有些飘远了,忽然就这么想起了前世的谢万金…… 第732章 一三酒闲谈 前世的谢万金是真的娶过妻的,只是夫妻之间并无多少情意,反而因此闹过府里鸡犬不宁。 只是那时候谢家兄弟关系也不是很好,长辈们更是一个管不了,明明一家子的有能之人,却是一盘散沙。 温酒上辈子同谢万金最多的交集便是在生意场上争锋,有几次碰见他的时候,都是一肚子火朝人乱喷,温酒被烧得灰头土脸莫名其明的,后来让人去查才知道谢万金同自个儿夫人相敬如冰,郁结在心,不能朝着自家人发火,每每都憋着气来同她争高低,借此发泄一番。 她方才听青衣卫复述谢万金昨夜跪在东和院里说的话,不由得有些诧异,心想着莫不是四公子得了上天示警,梦见了前世那些事,所以才不愿意娶妻的。 若真是这样,那谢三夫人这辈子只怕是很难抱到大胖孙子了。 阿酒出神的想着,心中思绪百转。 “阿酒。”谢珩含笑喊了她一声。 却许久也不见她缓过神来,他不由得勾住了温酒的尾指,轻轻的一拉,嗓音低越的问她,“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温酒的思绪被他轻轻的拉回了当下,抬眸看他,笑的眉眼弯弯,柔声道:“若是万金真的不想娶妻,便由着他好了,等他真的有了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到时候不用三婶和我们催,他自己也会急的一刻都等不住的。” 谢珩闻言,不由得微微挑眉。 一旁的谢玹也抬头看向温酒,面无表情道:“若到时候,他想要携手一生的人不是女子又当如何?” 温酒愣了一下,而后笑道:“不是女子也无妨啊,只要他喜欢的,愿意与之共度余生,在一时天天都是满心欢喜的,那么是哪里人,是风华无双或是平平无奇,是粗俗低微或是雅致高贵,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干系?” 谢玹只是看着她,默然不语。 谢珩看了三公子片刻,而后目光微移落在了温酒身上。 他一双琥珀眸里笑意泛泛,握紧了温酒的手,徐徐道:“阿酒说的极是。” 谢玹又坐了片刻,看着两人携手而笑,忽然想到了一般,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 温酒抬眸道:“别忘了把桂花糖带上。” 谢玹听到了却没回头,身侧的欢天喜地见状连忙拿着食盒追了出去,“首辅大人,您慢些。” 温酒看着谢玹匆匆离去,背影没入淡金色的阳光里,不由得有些想笑,“他这是做什么去,这么急?” “谁知道呢。”谢珩不甚在意道:“许是听了你一番言论,生怕万金离家之后,他就成了祖母和三婶盯着催婚的那人了,所以回去想法子了吧。” 温酒一时无言:“……” 谢家先前是有个“年满双十方可娶妻”的规矩,可谢玹和谢万金早就过了二十岁,老祖母和谢三夫人每日都被人问你家首辅大人和侯爷怎的还成亲啊,问到头疼,心里难免的开始着急。 可是这一个个的,都没有要成亲的意思。 青衣卫闻言,小声补充道:“其实四公子还托属下提醒提醒首辅大人这事,但是属下……实在不敢。” 谢珩笑了笑,“情有可原。” 别说是他们了,连陛下每次想忙里偷闲回永和宫多陪陪阿酒,被首辅大人逮着了,都得老老实实回御书房坐着批折子。 青衣卫听到陛下说这话,连忙抱拳行了个礼。 温酒见状,颇有些无奈的淡淡一笑,“辛苦你了,先下去吧,对了……四公子拿了你们多少银子?只管去找金儿去取双倍。” 青衣卫一听可以拿回来,而且还是双倍,立马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谢珩也扶着温酒起身,含笑问她,“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 温酒点头,牵着他的手一道往外走。 伺候左右的内侍宫人见状,远远的跟在后头,不去打搅两人。 如今虽然入了秋,天气却很晴朗。 园中依旧是繁花争艳,金桂却已经暗里飘香,悄然夺芳韵。 谢珩牵着温酒慢慢走着,笑道:“你莫要担心万金,他的运道极好,普天之下无人能比。” 四公子生在锦绣丛中,养的身娇体贵,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衣华服,身侧佳人美婢无数,好似这天底下就没有能让他不高兴的事儿。 连被生气的阿娘赶出家门这一天,都格外得天公照拂一般,得了个晴空万里,阳光烂漫的好天气。 “我但是不担心他。”温酒伸手拨了拨边上的牡丹花,唇边笑意渐渐淡去,“就是三婶那边不知道怎么了,还有祖母……她向来疼万金,心中肯定担忧的很。” 谢珩道:“祖母应该晓得万金的行事作风,三婶却是……”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家中就这么几个长辈还健在,平日里热热闹闹的,谢三夫人脾气急些也没什么,只是这次万金离家,应当是忍了许久没法子缓解才趁机出趟门的,其中三婶所做的好与不好,他们这些做小辈都不便多加评断。 两人站在花丛里说着话,侍女们都离得远远的。 阳光落在繁花枝头,落在温酒肩头、鬓发间,整个人都暖意融融的。 谢珩看了她片刻,忽然间低头,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温酒呆立在原地,拂过花枝的手忽然力道失控,硬生生的把那只开的正好的牡丹花给折断了。 陛下退开些许,丹凤眼俱是笑意,“娘娘既然这么担心,不如想想怎么讨好讨好我……” 他说着尾音微拉长,谆谆善诱道:“我就带你回家去看祖母和三婶。” 温酒闻言,抬手就拿牡丹花砸他的脸,“陛下什么时候能要点脸?” 谢珩被她砸了脸也不生气,抬手就拉住了她的袖子,含笑唤:“阿酒。” 他知道温酒最不能拒绝他这样,便可劲儿不要脸,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温酒默默的抽回了自己的袖子,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谁说我一定要回谢府?” 她喊了一声“团团圆圆”,当即吩咐道:“去把国舅爷喊来。” 第733章 夜离心事 帝京城,谢府后花园。 谢小六和谢小七正陪着祖母和谢三夫人坐在亭中说话,两个小的说俏皮话说的热热闹闹,奈何谢三夫人一直在出神,愣是什么也没听见。 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小六的脑袋,“好了,小六小七都乖的很,去边上玩吧。” “是,祖母。”两个小的看了谢三夫人片刻,这才起身走到了一旁。 自从四公子离家之后,谢三夫人就不太笑了,从前最是爽朗多话的一个人,常常就这么坐着发呆,食欲也不佳,问她什么,她也只说没事。 谢老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低声问道:“要不……派人去把万金找回来吧?” 谢三夫人听到“万金”才猛地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老夫人,“母亲方才说什么?” “我说,要么把万金找回来吧。”谢老夫人又重复一遍,“他打小都是仆人簇拥,衣食住行都是一帮侍女小厮打理的妥妥帖帖,这一个人出远门,也不晓得要吃多少苦。” “母亲说的极是。”谢玉成闻言,当即接话道:“万金这一走,你难受,他也受苦,与其这样还不如……”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谢三夫人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谢玉成当即收了声。 谢三夫人当即道:“找他回来做什么?让他接着扯谎编瞎话诓自己人吗?说起来他长到这么大都是娇生惯养的,什么苦都没吃过,也该历练历练了……先前都是我太宠着他惯着他,才让他变成那么个认错极快死不悔改的性子,这次若是他一直知错不改,那就干脆不要回来了,我只当没他这个儿子!” 谢老夫人和谢玉成闻言,一时都没说话。 刚好走到亭前的夜离和谢琦刚好听到了谢三夫人这番话,顿时心思各异。 这谢三夫人明明十分的担心的谢万金,生怕他在外头遇到什么事,身上没银子,愁这愁那愁的吃不下睡不着,才三四天功夫,这人眼看着就清瘦憔悴了许多,偏偏嘴硬的很,众人都劝着她让谢万金回家来,这台阶都搭好了,她愣是不肯下来。 “祖母万安,三叔三婶安好。”谢琦上前问了声安。 谢老夫人抬头看见他和夜离,连忙笑了笑,“小五和离离来了啊,快坐。” “好。”谢琦温声应了,当即就在老夫人一旁落座。 可他身后的夜离不知道想些什么,一直站在远处,没动也没说话。 谢老夫人见状,不由得多看了她片刻,和蔼可亲的喊了声,“离离姑娘?” 那小姑娘还在出神,愣是没反应。 “离离。”谢琦出声轻唤,她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他。 谢琦面上笑意淡淡,温声道:“来这边坐。” 夜离这才走了过来,在他身侧坐下,往日她都已经习惯了同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拉着说话,今个儿都有些笑不出来。 她不笑,一张小脸便多了几分戾气,看着有点凶。 “离离这是怎么了?”谢老夫人不由得开口问道:“是不是小五惹你不高兴了?” 谢琦文言,不由得转头看向了夜离,眼中满是不解。 “小五,这可就是你不对了。”一旁的谢玉成道:“离离一个小姑娘,喜欢什么你就给她买,想上哪玩儿,你就带她去,让她成天闷在府里算怎么回事?等着啊,我去给你拿点银子,你带她出去玩去。” 他说着,就起身回东和院取银子了。 夜离连忙说:“不是,同谢琦没有干系……” 几人愣是没听进去。 谢三夫人喝了一口茶缓了缓,这才慢慢开口道:“我们家小五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文雅温吞了些,那君子再端方也得会哄心上人高兴不是?” 谢琦有些无奈道:“我……” 他这才刚开口,就被一旁的夜离抢了先,“真的和他没关系,我只是有些……” 她说着说着,忽然没声了。 亭中几人还在等着她的下文呢,乍一下没了,都各自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谢老夫人笑了笑,和蔼可亲的问道:“离离有些想家了?” 夜离心道:我没有家。 可是这话不能同谢老夫人说,饶是她这么多年从来都不曾在意别人的看法,也知道一个没有家的人在这世上存在这有多么突兀。 于是她只能沉默。 谢老夫人见状,心下便以为她是真的想家了又不好当面说,当即道:“想家了就回去看看,让小五陪你一起回去。” 谢琦想开口同祖母解释,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 “小五。”谢老夫人却抢先开口喊了他一声,暗示意味颇浓的开口道:“祖母哪里还有支甚为鲜丽的花簪,你随我去取来送与离离,哄哄她开心。” 夜离闻言,连忙道:“不必了。” 上次师兄来谢家拿来她们送的东西之后,谢万金就被赶出家门了。 她实在不敢再收什么东西。 “要的要的。”谢老夫人说着便起了身。 谢琦起身扶着她,“祖母慢些。” 谢老夫人含笑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嗓音里尽是和蔼之意,“你且坐着,小五去去就回。” 谢琦的话都被祖母说话了,只能温和笑笑,扶祖母回松鹤堂去。 夜离起身目送他们远去,心下一时滋味难明。 谢三夫人瞧着容色艳丽的小姑娘,一时间又想起了自个儿那个不愿娶妻的儿子,当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万金若是有小五这样的福气就好了,喜欢美貌娇柔的姑娘就好生守在身边,他倒好,一天到晚不知道心飞到哪去,也没个定性,现下还学别人……” 后面的话,她想到就堵心,没法说出口了,只能叹气。 夜离坐在她边上,听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三夫人真的很厌恶谢万金带回来的那个人吗?” “不是厌恶不厌恶的事。”谢三夫人这些天一直都没有人说这个最重点的事,听夜离这样问,立马就打开了话匣子,“但凡万金带回来的是个姑娘,无论家世如何,相貌美丑……这些都不妨事?,只要她是个女子,家世清清白白,手里干干净净,我哪会多说一句?” 夜离沉默了许多,喃喃自语一般道:“一定要家世清清白白,手里干干净净么?” 第734章 离离去哪了 “当然了。”谢三夫人抬眸看着眼前模样乖巧的小姑娘,语重心张道:“我也不奢望他找个同阿酒一般能赚银子的,也无需姑娘生的倾国倾城,若是连这最简单的两条都不成,那他找的又是三教九流、不三不四的人?” 夜离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应当算做什么人。 这世上无父无母的孤儿很多,可夜离不光是没有双亲,来历不明,她还杀过许多人,手上沾了无数血,比起谢三夫人说的那些三教九流、不三不四还要让人接受些。 “离离?”谢三夫人一直等着夜离回声,等了许久也不见回声,忽然发现小姑娘在发呆。 她不由得开口轻唤了一声,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夜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眸色黯然,声音也有些闷闷的。 谢三夫人自个儿也有些心不在焉,听夜离说没事,便没多想,只是叹了一口气,絮絮道:“若是万金能找到像离离这般乖巧的小姑娘就好了,我也就不必再为他操心了。” 夜离闻言,小声开口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奈何说的太轻了,谢三夫人愣是没听清楚,只能再次开口问她:“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夜离垂眸,心情愈发的复杂,陪着谢三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也没等谢琦他们回来,就借故起身先走了。 谢三夫人有些奇怪,但是也不拦着她,只开口说了一声,“那你早点回来,一起用晚膳。” “嗯。”夜离低头应了一声,当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想: 是不是在谢家待得太久了? 所以才会觉得身侧之人随意一句“早点回来”、“一起用膳”、还有“我们”二字都变得那么寻常且理所当然,好似游荡人间的孤魂,忽然有了可归之处,哪怕这里并不是她的根,也不知不觉的生出了几分贪恋来。 夜离心中心绪有些乱,想起国师府刚覆灭的时候,只有她和师兄两个死里逃生,那时候她年纪小不懂事,虽说现在也没有多懂事,但是那会儿跟着师兄东躲西藏,常常三餐不继,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师兄有什么吃的穿的都是先紧着她,可容生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能护着她活下来已是不易。 所谓亲情温情,连他自己都没尝过几分,又如何给她呢。 小小夜离和少年容生相依为命,在无数次被追杀和反杀仇敌中长大,离那些普通而温馨的寻常人家越来越远,杀了想杀他们的人才能活下去,于是手中无情刃起落间,偏夺人性命,沾了满手鲜血。 夜离以前并不觉得别人把她称作什么“西楚小妖女”,闻声便吓得屁滚尿流有什么,甚至还觉得自己还厉害的。 可自从来了谢家之后,她渐渐的发现,当个有人宠被人喜欢的寻常小姑娘实在太舒服了,天塌下来不用自己冲到前面去抗,吃穿用度都有人费力操心着,什么都不做,只要笑一笑,看起来乖巧可人一些就好了。 可夜离自己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她不是什么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也不是谢琦的心上人。 她不过就是个没去可去,被师兄丢到帝京来蹭吃蹭喝还蹭住的多余之人。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见她常常同谢琦待在一起,便以为他们是一对,时时开玩笑问“小五什么和离离成亲啊?” 谢琦总是笑笑不说话。 夜离自己呢,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索性就什么都不说。 怪就怪在谢家这些人个个都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善解人意,总喜欢把别人不说话的时候当做默认,还总觉着小姑娘害羞不好意思说。 她哪里像是那些别别扭扭,矫揉造作的闺阁小姐? 她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更像寻常人一些。 而且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同人解释自己同谢琦的关系。 主仆? 喜欢的人? 还是……哪怕谢琦不喜欢她,她也要把这少年一辈子绑在身边的大恶人? 夜离刚来帝京时,得了谢家众人多少好,这些真相就多难直言相告。 她原本以为只要没人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样的日子就能过的久一点,或许等到她在帝京呆够了,带着谢琦离开的时候,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他们这些人,还半点也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微妙之处。 偏偏谢万金要让她师兄男扮女装来谢府这么一趟。 谢三夫人因此,把谢万金赶出了家门。 夜离忽然忍不住想,若是谢家老夫人和谢三夫人知道她也不是她们想的那么简单乖巧,会不会……把她也赶走? 她其实不愿意想的这么多,但是脑海思绪纷杂,片刻间已经闪过了数种可能。 甚至还有那么一幕,是谢琦跪在谢老夫人面前想解释又无从解释的模样。 夜离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走出谢家大门,大抵就不会再回来了,她忽然又有些不舍,不想就这么走了。 于是她站在原地,回头看了庭前繁花许久,悄然飞身上了屋檐,掠过重重墙瓦,而后挑个了个人迹少至的地方停下,直接坐在了屋檐。 夜离坐了许久,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府中的侍女们点起了灯盏,花厅里开始摆膳食,还住在谢府的一众人纷纷到齐了,坐在一桌上用膳,时不时说些话。 她甚至还听到了谢老夫人问:“离离去哪了?” 谢三夫人道:“说是有事,要出去一趟。” 座上众人都有些奇怪,谢老夫人问:“什么事这么急啊?也不用晚膳再去……”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对谢琦道:“离离一个小姑娘在这帝京城人生地不熟,可别被人欺负了才好,你先带几个小厮找找她,回来再吃。” 谢琦像是最温顺听话的,当即便应声道:“孙儿这就去。” 夜离坐在高高的屋檐上,听着她们说话,看着谢琦走出了花厅来寻她…… 第735章 放你自由 暮色里,万家灯火齐齐点亮。 夜离坐在高处,看着少年没入灯影中,而后侧目看了花厅里的谢家众人一眼。 热闹和温馨离她那么近,又好似遥不可及。 夜离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底下忽然有人翻身上了屋檐,缓缓的走到她身侧,嗓音温和的喊了一声“离离。” 夜离猛地回过神来,一转头就看见一袭青衣缓带的谢琦。 少年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的屋檐上,身后是圆月如盘,星河烂漫。 温润清和的公子,容貌俊秀,人如玉树,唇边带了微微笑意,温声问她,“你怎么跑到屋顶上来了?” 夜离不答,只反问道:“你不是出门去了吗?” 她明明瞧见谢琦带着小厮们出了谢府,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找到这里来了? 少年微微笑道:“我出门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你应当不会走远,所以就回来了。” 这天底下,也只有谢琦这样的人连揣摩别人心思都能说得如此坦坦荡荡,却一点不招人讨厌了。 夜离怔怔的看着他,一时无话。 她想洒脱自如抽身而退,远远的看一看谢家人,看一看谢琦没了她的束缚是不是能过的更好,更开心一些。 可是这少年早就已经悄然摸透了她所有习惯,当做他自己必做的那些事一般自然而然。 谢琦见她不说话,不由得有些奇怪,想了片刻,才温声问道:“离离是不是想师兄了?” 先前夜离在谢家住着一直都好好的,自打那日容生来过之后,便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饶是少年将小姑娘的心事摸透了十之有久,也猜不着她为何就不高兴了。 夜离别过头,嘴硬道:“我才不想他呢。” 少女坐在屋檐轻轻晃腿,淡紫色的裙袂随风飘扬着,露出些许白皙如玉的肌肤,脚踝上系着的铃铛清脆作响,惊乱了不远处成群结队飞过的飞鸟。 谢琦笑了笑,走到夜离身侧,与她并肩而坐,轻声问道:“那你是想出去玩了?” 夜离没接话。 少年笑道:“这次确实在帝京待了许久,你想去哪儿玩?去南华、回都城……还是去找我四哥他们一道走走?前朝有位大诗人说秋日胜春朝,想来此时四方风景定然好的很……” “不是出去玩。”夜离没登少年说完,便打开打断了他,“是离开帝京,以后再也不回谢家了。” 少女回头看着他,眸色微暗,嗓音低低道:“傻子,你还跟我走吗?” 谢琦怔了怔。 轻缓的夜风从身侧拂过,吹得两人衣袖飘摇,庭前花叶悄然落下,淡淡月光落满屋檐。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温声开口道:“我既答应过你一辈子也不离开你,就不会反悔。无论你要去哪,天涯海角,我都跟你一起去。” 夜离闻言,却一点也不高兴,当即问道:“只是因为我救过你吗?” 谢琦看着她,清清亮亮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难言的情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 夜离今夜却格外在意这事一般,再次开口问道:“只是因为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要一辈子当牛做马来还吗?” 少年眸中满是惊诧,连忙道:“不是的,离离……” “那是什么?”夜离看着他的眼睛,直接了当的问他,“你敢说你是因为真的喜欢我,想同我一辈子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吗?” 谢琦微顿。 只片刻。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夜离抢先了,“你不敢,因为你根本就不想,所以只能沉默,每次你祖母和三夫人问你什么时候和我成亲的时候,你就笑笑不说话……” 少女说着,忽然哽咽了一下。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毕竟她只想有个人陪在身边,不那么孤单就好了。 可这时日渐久,有些东西早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夜离忽的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琦,字字清晰道: “你留在国师府、喊我主人,是因为我救过你的命,一直装作很喜欢我的样子,是为了你的温姑娘安心,为了让你的长兄心中无愧,为了让你家里人都以为过的很好,早就把从前那些都放下了……” 她说着,眼眶不由得自主的有些红了,“你要当大好人,你自己当去,我不陪你演了!” 少女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满心委屈,偏生面上还得撑着,装作无情冷漠的样子,嗓音微哑道:“我又不是什么娇柔乖巧的闺阁小姐,整天笑、笑的脸都僵了,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我……” 谢琦听她说的这些话,不由得面色微僵,连忙跟着站了起来,“离离,若是你在这里住的不习惯,我们走便是了……” “你总是这样。”夜离忽然有些不想说什么了,气呼呼的问道:“你总是什么都为了别人,你不想走为什么要走?” 她最恼火的就是谢琦这个样子。 从来都把别人放到前面,自己的意愿放到最后。 一副“什么都好”、“怎么都行”的样子。 “不是的。”谢琦看着她,眸色认真道:“不是为了别人。” “因为是你自己答应我的是吗?”夜离想也不想的就接上了这么一句,“所以,便不算是为了别人。” 谢琦原本就不是什么口才极佳的人,接二连三被少女堵住了口,此刻更是应不上话了。 夜离红着眼睛看了他许久,又怒又悲,嗓音微哑的问道:“什么千金一诺,言而有信!真的值得你赔上自己的一生吗?” 少年心道:不是赔。 他生怕又被夜离抢了先,连忙道了声:“值得。” “果然如此。” 夜离却认定了少年是为当年的救命之恩赔上一生,?当即心中悲凉万分。 她不再看谢琦,只仰头遥望天边明月,喃喃自语一般道:“当年在长宁江初见你时,我便想,这满天下的魑魅魍魉,竟还让我遇上个傻子。” 少年时经一场人间大祸,屠城掠地血流成河。 傻子舍身护了他喜欢的姑娘,谁知她这个过路人却入了劫,一眼误此身。 喜欢的是他舍身护人,同这世上贪生怕死、害人利己的禽兽都不同。 心结也是此事,不能忘记他曾那样喜欢过另外一个姑娘,喜欢到不惜以命相护。 谢琦看着她,有些出神。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夜离要救他,为什么喊他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傻子。 少年只当是她是一时兴起想找人试试药,直到今天,夜离提起一两句当初的事,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他运气好,不是夜离莫名其妙就要把他留在身边,只因当时他知道自己注定活不久,所以索性舍命护了一把温酒…… 谢琦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桩事,竟会误了温酒芳华,还让夜离记了这么些年。 “原本我想着……要一辈子把你绑在身边,毕竟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到你这样的傻子了。”夜离说着,回头看向谢琦。 少女眸中水光微动,缓缓道:“可是现在,我觉得烦了,世上有趣的事儿那么多,我喜欢什么不好,非要同你这个心思都在别人身上的人纠缠什么?所以我不想绑着你了,谢琦……” 她其实很少喊他的名字。 小五是谢家人的,谢琦是旁人喊的,只有那“傻子”二字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可是从今夜之后,她也不能再喊了。 夜离一字一句道:“我放你自由,以后你不必再喊我主人,也不用再跟着我了。你留下好好做你的谢家五公子……好好的娶个家世清清白白,手里干干净净的美貌小姐,举案齐眉,相守到老。” 就像谢家老夫人和谢三夫人希望的那样。 她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其实你不是傀儡人,是我骗你的,我给你用了药,让你一直停留在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只要药停了,你就会同常人无异,会长高、会变老……所以,不会有人把你当怪物的。” 这世上,会被人当成怪物的,只有她和师兄两个人而已。 谢琦依旧可以娶妻可以生子,可以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彻底和她走上不同的道路。 夜离说的已经够多了,抬手抱拳,故作从容洒脱道:“咱们就此别过吧。” “离离!” 谢琦猛地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拉她。 少女却收手回袖,转身便掠过屋檐,飞身远去。 夜离听到了谢琦在喊她,却连头也没回,径直离开了。 她同少年不一样,这辈子都没当过什么好人,从来都是喜欢的就要拿到手,厌恶的就毁掉,对人亦是如此。 从来没有教过她,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强求,要让他开开心心的。 哪怕不属于自己,也很好。 夜离怕自己一回头就后悔了,那方才那些话,就都白说了。 她还是走的快些,让自己看起来大方一些吧。 夜离这般想着,转眼就出了谢府,结果没走多远,就瞧着前头有人白衣飘然的立在屋顶上,伸手拦路…… 第736章 送银子 白衣少年伸手拦路,却背对着她,墨发和衣袖被夜风吹得翩翩飞扬,一副早有预料就是在这等你的样子。 看在夜离眼中,越发觉着这人欠揍。 她方才对着谢琦是左思右想琢磨着什么把话说的明白点,让他心里少点纠结,这会儿瞧见温文半路冒出来,直接就伸手去拔腰间的软剑。 一直背对着她的温文察觉到了空气中莫名汹涌起来的杀气和怒气,连忙转身道:“有话好好说,能动口就不要动手,我可是给你送银子的!” 少年语速奇快。 他倒不是怕夜离,只是今个儿瞧她这幅黯然伤心的模样,若是再动手同她动手打架,岂不是还有几分占人便宜的嫌疑? 夜离皱眉看他,有些不大相信道:“你有那么好心?” 温小公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夜离也不管他高不高兴,当即问道:“你吃饱了撑的慌?” 温文刚要开口说话,立刻又噎住了。 其实也怪不得夜离会有这样的反应,着实是因为温文和她在来帝京城的这一路上就没好好说过几句话,常常是一言不合就开打。 除了,在谢府被谢家众人关怀备至问东问西的时候,曾经生出过一两分“同病相怜”的感觉之外,两人也算不得是什么友人。 夜离没好气道:“你没事就赶紧从哪来回哪去,没事凑什么热闹?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出来找揍么?” 温文本来还想好好同她说话,一听此言,顿时就有些冒火了,“我看你才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夜离闻言,顿时柳眉倒竖,猛地抽出了腰间软剑,飞身一纵,银光熠熠的剑锋眨眼间便刺到了少年身前。 温文见状,当即侧身一避,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来,刷的展开给夜离看,在她再次攻来的手,顺势塞进了她袖子里。 少年转身跃上了另一边的屋檐,离得远远的,朝夜离道:“这些银票是我阿姐要给你的,不是我,所以你不要想多了。” 他迎风而立,话说的再清楚明白不过,“我哪怕是吃饱了撑死,也不会白白送银票给你的。” “你……”夜离被气的差点头顶冒火。 奈何温文今夜只退不攻,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她摸了一下袖中乱成一团的银票,当下也没有再追。 少女站在屋檐上,和十几步开外的少年遥遥相对,忍不住问道:“温酒为什么要送银票给我?” “我哪知道?”温文自个儿都想不通,随口道:“她说你这几天可能要偷偷走,让我多盯着谢府一些,果然让她猜中了。” 其实他被阿姐叫进宫,听了半天的嘱咐的时候,真心觉是阿姐想多了。 夜离和谢琦好好的待在谢府,怎么会忽然要走,可阿姐这人就跟能掐会算一样料事如神。 夜离用另一边的袖子擦拭着剑锋,气呼呼道:“温酒怎么这么多事!” “哎!”温文闻言,立刻飞身上前,不悦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夜离见状,立马就给他一剑。 温文眉头微跳,当即足尖一点,飞身而起,从旁边的大树上折下一条树枝来同夜离缠斗在一起,沉声道:“我见你今夜之后这般黯然伤心才让着你一些,你不要太过分啊!” 少女听到这话,怒色更甚,“谁要你让?” 她问着,一剑劈断了温文手中的树枝,怒声道:“谁黯然伤心了?” 温文为了避开剑锋连退数步,愣是没想明白这姑娘家家的为什么总是喜欢口是心非,明明都伤心的黯然离去了,还不许人实话实说。 少年琢磨不明白,但是已经退到屋檐最边上,屋瓦踩落了两片,落到地上碎的不成样子。 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身后没路,再退就掉下去了。 而夜离火气正盛,眼看着就追到了跟前。 温文灵机一动,摘下腰间的钱袋当做暗器打在少女的剑锋上,阻了她的来势片刻,趁机往谢府方向的屋檐掠去。 夜离用剑锋一挑,伸手接住了那个钱袋,不由得嘲讽道:“方才也不知是谁说宁愿自个儿吃饱了撑死也不会给我送银票花。” 少年足足掠出去七八步远,确定距离安全了,才停下来,回头看夜离,“这是银子,不是银票。” 他说着话,自个儿也觉得有些强言争辩,当即又道:“就给你买糖吃了,省的某些人不识数,拿几百两上千两的银票买一串糖葫芦,没走出多远,就要靠杀人越货当劫匪才能吃饱饭,到时候又给我阿姐姐夫添麻烦。” “温文!”夜离怒道:“你是不是想死?” 少年作势又要往谢府那边去,见夜离追了两步又停下了,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笑问道:“我如今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 夜离懒得同他说话了。 温文站的远远的,打量了少女片刻,见她是真的快气炸了,这才收敛了一些,正正经经的同她说:“方才我阿姐给你都是大额的银票,你记得找开了慢慢花,去了外头别动不动就拔剑砍人,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扛得住你这么追着砍?你以为旁人都跟我似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夜离看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不由得顿了顿。 片刻后。 少年才继续道:“总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要朝前看往前走,无论从前手里沾过多少血,只要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只要以后……只要以后同从前不一样,就不用一直活在过去了。” 这是阿姐同他说过的话。 如今他说与夜离听,哪怕他没有阿姐那般舌颤莲花,但是胜在真心实意,多了那么几分同是旧时血海沦落人的共鸣。 夜离听着听着,心中越发难过起来,面上却半点不显,只咬牙道:“你今天这么这么啰嗦?!” 温文一时无言:“……” 脾气差的姑娘他见过不少,但是像夜离这般差的,真真是当世少有了。 白瞎了他那么多肺腑之言。 少年有些头痛的抬手扶额,忍不住道:“算了算了,你听得明白就听,听不明白就当做没听见。” 夜离“哦”了一声,“那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温文被她气的半死,差点从屋檐上掉下去。 夜离见状,忽然被逗笑了,“你没事就回家睡觉,别瞎管闲事!” 她说着,回头朝少年道:“我走了。” “嗯。”温文应了一声,不咸不淡道:“若是你暂时找不到地方去,就到我这来,反正屋子多的很,多住你一个也不多。” “呸!”夜离想也不想的就呸了他一声,“谁没地方去?谁要住到你哪里?说话这般不中听还这么啰嗦,难怪没美貌佳人喜欢你。” 温文顿时:“……” 他难得好心一次,还被人嫌弃了。 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嘴损成这样还好意思说我?要我是谢琦我也不留你!” 夜离气的又想砍他,刚走了两步,又踩碎了瓦片落到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底下屋里的人在窗边探出头来,怒声道:“大半夜的老踩我们家屋顶做什么?一晚上踩碎多少片瓦了?这是帝京城!天下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夜离顿时停了下来,有些手足无措。 温文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被吼懵了,顿时忍不住发笑。 少女回过神来,气的当即挥剑从屋檐上抄起一片瓦打向了温文。 她什么也不说,转身就没入了夜色里,飞身远去。 少年站在屋檐上,抬手接住了射向面门的瓦片,喊了声,“夜离!” 少女没回声,也没有丝毫的停留。 温文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自顾自道:“我阿姐说,不管你去哪、走多远,记得回来啊!” 少年的声音散入夜风里,片刻间便散尽了。 温文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我很啰嗦吗?” 声落后,他又立马否认道:“肯定是夜离瞎说。” 肯定是因为谢万金走了,家里没人成天说个不停,所以才显得他这个多说两句的人有那么一丁点啰嗦。 好人不好做啊。 吃力不讨好。 少年站在夜风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夜离这脾气谁扛得住? 他这般想着,不由得回头看向了谢府,只见苍茫月色里,青衣公子坐在屋檐上,身后朱檐飞瓦重重,月色如霜落了满身,越发显得皎皎君子,如玉如琢。 谢琦自从夜离走后,就一直坐在屋檐没动过。 他坐了许久,才把袖中的小匣子取了出来,里头是一支蓝紫交叠的紫阳花花簪,珠玉雕琢珍珠点缀,栩栩如生。 谢琦还记得午后时,祖母将这只花簪递到他手上的时候,笑着说:“你也得学着哄离离开心啊,送点姑娘家喜欢的东西,说些好听的话……” 少年听进心里去了,还没来得及去做,离离便走了。 很多事,他以为不用说,只要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而许多东西,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分辨不清,便觉得陪伴相守是这世上最难得最美好的事。 可是,人世纷杂,总是让置身其中的人受尽磋磨,逃不开,也避不过。 第737章 何谓喜欢 谢琦坐在屋檐上发呆,有白衣少年悄然掠过屋檐,踏着月光和微微烛火暖色,乘风而至。 五公子抬眸看去,就瞧见了温文走到了眼前,不由得有些诧异道:“阿文?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 “我来瞧热闹啊。”温文说着,直接就在他身边坐下了,“有些人啊打架骂人一把好手,对着自家喜欢的人就知道耍横不讲理,所以话不讲清楚,说走就走。” 他就差指名道明的说夜离了。 谢琦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当即面色正经的喊了声:“阿文。” “好好好。”温文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问他:“她可以耍横闹脾气,我不能说是吧?” 谢琦闻言不由得顿了顿,反问道:“你也觉得离离喜欢我?” 温文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五公子,眸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什么叫觉得?她就是喜欢你啊!” 少年完全把方才怕被人说啰嗦的心思抛到了脑后,当即道:“她若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成天同你待在一起?她若是不喜欢你,为什么只揍我不揍你?还有啊?……夜离虽然脾气奇差,但是从来不朝你发,有我在的时候,就找我打架,要么就拿别人出气,我说五公子啊……” 他很是感慨道:“只要是个不瞎的,都看得出来她对你与别人全然不同。” 谢琦静静的听他说完,越发不解了,“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想要一直在一起吗?” 他已经说过许多次,会永远和离离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离开她。 为什么…… 她还是觉得他不是真心、不是自愿的? “是啊。”温文当即应了一声,想了片刻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当即又道:“也不全是,喜欢这二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又很说清楚,很多相爱的人并不能相守,许多人相守了一辈子却从不曾相爱过,这其中滋味只有亲口尝过的人才懂,这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 其实他比谢琦还小两岁,也不曾爱过什么人,只是见得多了,先前又常常琢磨着温酒和谢珩的事儿,这无端便懂了两分,如今在谢琦面前,反倒像是个情场老手一般。 少年心下思忖了片刻,又开口问谢琦,“别的都先不要管,我只问你,你喜欢夜离吗?” 有夜风轻轻迎面吹来,少年清朗的嗓音潜入他耳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你喜欢夜离吗? 谢琦不假思索道:“喜欢的。” 温文看了他许久,忽然又开口问道:“连想都不用想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谢琦一时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才开口问道:“喜欢还分很多种吗?” “当然了。”温文抬手摸了摸下巴,一副打算细细讲来的模样,继续道:“像我喜欢我阿姐,是因为她是我阿姐待我很好,我小时候刚知道她不是我亲生姐姐的时候,甚至都想过以后娶她做妻子,这样我们就一辈子都不会都分开了……” 少年说着,自个儿先笑了,“但是姐姐就只是姐姐而已,我可以和她一起吃苦,一起长大,却终有一天把她送到别人身边,看着她为别人生儿育女,她依旧对我很好,只是……心里有了更重要的人。”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生怕谢琦听不明白一般,“就像你喜欢小六一般,如果有一天小六嫁人了,你也不会愤怒吃醋,因为你是期待着她长大,嫁做人妇的,此为亲人之间的喜欢,但是对心上人的喜欢就完全不一样了。” “有多不一样?”谢琦继续不耻下问。 温文自己都是个未经情场之人,偏生已经讲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能再说自个儿不知道了,只能结合看到过的,书上写的,继续道:“古来重情爱者,多痴狂,为爱生为爱死,因爱生恨之人比比皆是。” 少年说起这样的话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谢琦听得格外认真。 温文说的越发的多,“我在西楚待了好多年,你应当知道的,西楚的女子可以一女多夫。但是大多数还是从一而终的,她们一生只爱一个人,便要那人心中也只有她一个,一丝一毫的爱意也不能分给旁的女子,容不得别人沾染半分,此为男女之间的喜欢。五公子,我这样说,你可听得明白?” 其实少年真的不是多话的人,这么些年,也没人能同他好好坐下来说这么多。 但是温文一直觉得谢琦同旁人不一样。 于他而言,五公子是暖阳春风,值得这世上所有人温柔相待。 谢琦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 温文笑道:“你别看夜离奇奇怪怪的还别扭,但是她同西楚大多数的姑娘一样想要心上人全部的喜欢,偏偏你啊,什么都不明白。” “可是……”谢琦有些茫然道:“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说过。” “这种话谁能说的出口?”温文忍不住转头看他,忽然想到了一般,声音轻轻的说:“更何况,你当年和我阿姐还有那么一段,若我是夜离只怕也要耿耿于怀。” 谢琦闻言,不由得开口解释道:“我与你阿姐早就说清楚讲明白了……” “但是姑娘家的心思同我们的不一样啊。”温文忍不住打断了他,这会儿忽然有些想笑,徐徐道:“若是夜离能像我一般,同你说这么多,哪还用得连夜走啊?” 谢琦一直无言以对。 竟然觉得少年说的还挺有道理。 五公子一直不说话,温文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安静了下来。 少年看着谢琦许久,心中思忖着,忽然忍不住问道:“五公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若是……我说若是啊,若是当年你没有被夜离带去西楚,而是一直同我阿姐在一起,会不会……” “不会。” 谢琦这次根本没等少年说完,就直接说了这两个字。 温文顿时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还没问完呢,你怎么就说不会?” “其实我对温酒,和你对阿姐是差不多的。”谢琦缓缓道:“又不完全一样,我当时年少孤独,总想着有人陪着,又怕耽误了旁人,她是唯一一个自愿来到我身边的人,所以便格外不同些,但其实……我知道我陪不了她多久,总想着为她谋一个将来……总归不是你说的那种,容不得别人沾染半分的男女之情。” 温文点了点头,“勉强算是听懂了。” 少年心道:这世上什么都会变,唯有五公子一如从前。 夜离那个小妖女哪里都不好,偏生眼光极好。 他这边想着,看着谢琦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不由自主道:“我先前总觉得阿姐是因为觉得自己亏欠了你,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能过的好。” 谢琦抬眸对上少年的视线,温声道:“我知道。” “其实不然。”温文语调缓缓,“因为我不亏欠你什么,也很想很想你过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谢琦眸中渐渐有了笑意,一瞬间暖色横生。 少年忽然凑近了他,徐徐道:“五公子若是个姑娘就好了,那我一定把你娶回家,护你一生自在开怀。” 谢琦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 “你别笑啊,我是说真的。若你是个女子,我一定娶你,这世上再难找到像你这么好脾气的人了。”温文煞有其事道:“到时候哪有夜离或者其他姑娘什么事啊?” 当年他第一次到谢府,瞧见谢珩便以为天底下的贵公子最出挑的不过如此了。 直到后来,温文见到了谢琦。 五公子清瘦文弱,好似风一吹便会倒,可是他淡淡一笑,又好似能消去所有世间愁苦一般。 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感觉,不能拿所谓的最俊最美之人来同谢琦相提并论。 世间多少奇儿女,万里挑一为龙凤。 唯独他是人间万里春。 原本谢琦还挺伤情的,不知不觉就被温文逗笑了。 少年见状,又哄了他许久。 等到五公子眸中黯然淡去,他也有些忍不住打哈欠了。 谢琦缓缓开口道:“夜深了,你快回去吧。” “嗯,那我这便回了。”温文说着便起身走了,才走两步,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回头道:“你莫要太担心夜离,这列国之中能从她手上占到便宜的人全都加在一起也没几个。” 谢琦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温文又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还不回屋去睡?是不是下不去了?要不要我送你下去?” “不必麻烦。”谢琦微微笑道:“我自己能下去。” “那行吧。” 温文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多言,当即越过屋檐回府去了。 不多时。 屋顶上,又只剩下谢琦一个人。 其实以前他就常常看到夜离一个人坐在高处,不知道是赏月赏景亦或者望远处的什么。 他总是静静的陪着,却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坐的这么高? 谢琦思绪纷杂的想着许多,那些喜欢的不同之处,不知不觉就坐了一夜。 第738章 我去把她找回来 晨间,谢家众人都坐在花厅里用早膳的时候,谢老夫人见不到谢琦和夜离,还忍不住念叨,“小五和离离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怎的还没回来?”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用完早膳之后,便各自散了。 谢小六在花园里荡秋千,秋千拂过花丛,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忽然瞧见了自家最是恭顺守礼的五哥哥坐在屋檐上发呆,当即惊得差点从秋千架上掉下来。 “五哥!” “五哥!你怎么坐在屋顶上啊?” 谢小六趁着秋千落到最低处的时候,直接跳了下来,站在花丛里仰头看着屋檐上那人,可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谢琦有什么反应。 一旁的谢小七见状,做了个让小六安静点的手势,“你去同祖母说一声,五哥在家呢,我上去问问。” “好吧。” 谢小六应了一声,当即带着小侍女望松鹤堂去了。 谢小七足尖轻点,飞身上了屋檐,轻声唤道:“五哥?” 谢琦猛地回过神来,有些诧异道:“小七?” “五哥坐在这里看什么呢?” 谢小七环视一圈,只见街上人来人往,不远处屋檐上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去,并没有什么好看。 “没什么。”谢琦面色淡淡的,语调依旧温和如常,“下去吧。” 谢小七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当即伸手拉着谢琦飞身了下屋檐。 少年想了片刻,又忍不住道:“祖母念叨五哥和离姐姐好几回,五哥若是有空,就去松鹤堂和祖母问声安吧。” 谢琦闻言,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小七长大了。” 谢小七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摸了摸颈后,朝他笑了笑。 谢琦说完,便转身去了松鹤堂。 他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谢小六扶着老祖母往外走,几人一看见他来,顿时愣了愣。 谢琦上前行了一礼道:“祖母万安。” 还是谢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和蔼的笑道:“小五回来了啊?可曾用过早膳了?看你这模样,应该是还没吃过吧。” 她说着,吩咐身侧侍女道:“去备些粥菜来。” 谢琦敛眸道:“谢祖母。” “你这孩子,还和祖母还客气什么,过来。”谢老夫人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谢琦连忙上前扶着她。 “五哥。”一旁的谢小六轻唤了一声。 谢琦朝她微微一笑,温声道:“小六乖。” 小姑娘抬头打量了他两眼,特别想问他夜离去哪了,但又深知此时不敢问,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朝谢老夫人道:“我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就先回去了。” “好。”谢老夫人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快去吧。” 谢小六微微一福身,这便带着小侍女回了。 谢琦扶着谢老夫人往院子里走,院中松柏长青,此刻又暖阳高照,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枝叶间,落了一地的光影的斑驳。 谢老夫人笑道:“就坐这晒会儿太阳吧。” “好。”谢琦扶着老祖母在石桌旁坐下,自个儿也在一旁落了座。 不多时,小侍女们便端了吃食上桌,另有两个小侍女伺候着谢琦洗漱。 他洗漱过后,人也看着精神了一些,谢老夫人笑着催他多吃一些,在一旁和蔼的说着话,也不问他夜离究竟去哪了。 谢琦低头喝着粥,听着老祖母说话,心中滋味难明。 他勉强喝完了一碗,便把碗筷搁下了。 谢老夫人见状,不由得缓缓问道:“怎么吃的这么少?心里有事啊?” 谢琦坐在屋檐想了一整夜,这会儿坐在老祖母跟前,便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人与人之间的喜欢要分那么多种?” 五公子这模样着实是苦恼了许久。 “傻小五,这话也就你问得出来了。”谢老夫人闻言,忽然笑了,“自混沌初开,分阴阳天地,人与人的牵绊便是不同的,父母长辈,兄弟姐妹,乃血缘之亲,由天定,人不可违。唯独妻子,是你自己找来的,愿意与之一世相守,筑巢同居、绵延后嗣之人,对她的喜欢自然要同旁人不一样。” 谢琦认认真真的听完了,却没说话。 谢老夫人看了他许久,忍不住问道:“你昨个儿一晚上都没回来,就一直在想这个?” “嗯。”谢琦点头应了,心中仍旧不解,轻声问道:“那其中的不同之处,究竟要如何分辨?” 谢老夫人一边感慨着“小五什么都好,就是对情爱之事着实太迟钝了一些”,面上笑意越发和蔼,眸色认真道:“要看你的心。” 谢琦抬眸看着老祖母,“心?” “对。”谢老夫人缓缓道:“人活一世,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有的人只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有些人会留在你身边许久,却在某个不经意间悄然离去,这世上的离合聚散都有定数,但与其说是定数,还不如想一想那人在你心中到底有几分重量。” 谢琦聚精会神的听着,温声道:“愿听祖母赐教。” 谢老夫人笑着说道:“若只是淡淡的喜欢,那人走也就走了,念几天过段时日就忘了,若是很喜欢多念个几年,也会淡淡忘却,若是此生最喜欢,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碰不到这样一个人,只怕是在家坐不住的,人飞去天涯海角的,也要去寻到,且不论错过与否,起码你去做过了,没有辜负青春年少,而年少总是最多情……最放不下,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了。” 谢琦听着,有些似懂非懂。 谢老夫人又同他说了许久,最后很是感概道:“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间一去数十年,身边的人来来来去去,分分合合聚了又散,全凭一个缘字,可缘来了你也抓得住才成。” 谢琦听到最后忽然茅塞顿开,当即起身道:“祖母,我虽然听得不是明白,但是我不想让离离一个人孤身在外,我去把她找回来,有什么事我再同她好好说……” “好……好!”谢老夫人颇是欣慰道:“那你赶紧去吧。” 谢琦点头,片刻也不耽误,这便起身去了。 什么缘分喜欢,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只知道,只有离离在他身旁,才安心。 第739章 四公子打秋风 话说另一边,谢万金和容生不断往北边去,四公子手中只有一百五十两银子,这打尖住店买马车,置办行装,干粮和水,乃至马儿喂干草都要银子。 四公子又是个花钱如流水惯了的,没几天就把那一百五十两都花的干干净净了。 这一日到了北阳城,谢万金已经是身无分文。 昔日满身锦绣风流的谢四公子,自个儿亲自赶着马车,边上坐着紫衣飘摇的白发少年,慢悠悠的进了城门。 “容兄,醒醒。”谢万金嗓音含笑,“咱们到北阳城了。” 容生靠在车厢上,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我身上没银子,也没值钱物件,什么都没有。” 谢万金颇有耐心的听他说完,又好气又好笑,“我没问你这个。” 其实也是四公子自个儿这一路,时常在打容生的主意。 奈何不管他说什么,容生只有一个回答: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饶是谢万金这般厚脸皮的,也拿容生没办法。 容生慢慢的睁开眼看他,“那你喊我作甚?” 谢万金笑问道:“这都进城了,你想吃点什么?” 他们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都没怎么好好歇过,好不容易到了这个稍微富饶一点的地方,自然是好好歇一歇补一补的。 四公子想的还挺好。 谁知容生一开口,就问他:“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可以花?” 谢万金一听这话,就有些心塞。 不过四公子生性乐观,当下也不同容生计较,只同他笑笑,“没银子,就不能吃香喝辣的吗?” 他笑起来,唇边两个梨涡浅浅的,颇有些得意的模样。 容生见他如此,忽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当即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谢万金这厮本事不大,给自己挖坑的次数却不少。 国师大人现在看他,总有种自己会被他带着一起跳进坑里的感觉。 “容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谢万金一边赶马车,一边转头看身侧的少年,笑吟吟道:“我身上没银子,这一路也没让你饿着冻着,你还怕什么?且放宽心,四哥哥带你去吃好的。” 容生不咸不淡道:“你别送上门让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就好了。” 谢万金也不生气,只 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道:“容兄这张嘴什么时候能说点让人高兴的话?” 容生也不理他,自顾自闭目小憩了。 好在四公子就习惯了这同行之人的性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赶着马车穿过主道大街,笑看满城繁华,缓缓到了一处极其华丽铺张的大门前停下。 谢万金一抬头就瞧见了牌匾上纯金打造的“钱府”二字,当即跳下了马车,含笑上前道:“劳烦通报一声,谢四来访。” 那守门的几个家丁一听“谢四”二字,纷纷面色微变,立马就齐齐行礼问安,“原来是侯爷大驾光临,我们家主子时常念叨您呢,快快请进。 ” “不急。”谢万金说着,回头看向还在闭目小憩的容生一眼。 国师大人还坐着那里等着他去“请”呢,哪能急着进门。 边上的小厮连忙道:“那小的先行一步去禀报主子一声。” “你去吧。”谢万金随口说了一声,便转身 走回了马车前,朝容生伸出了一只手,无奈笑道:“下来吧,容兄。” 容生不紧不慢的睁开眼,而后缓缓起身,一手搭在谢万金手上,下了马车。 当真是好一副文弱公子模样。 他如今这样,谁会将他和那个手段狠辣心思奇诡的西楚国师想到一处去。 谢万金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的收手回袖。 两人齐齐走上钱府大门前的台阶时,此间主人钱亮带着一众小厮侍女匆匆应了出来,额间还出了不少汗,看得出来跑的挺急。 这人也不过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方脸 浓眉大眼,身形不胖不瘦,长相中等偏上,胜在看着就像个正派人。 “不知侯爷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钱亮笑着拱手施礼,刚躬身拜下去一半,就被谢万金伸手拦住了。 四公子笑道:“行了钱兄,你我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何必拘泥这些虚礼?” 一众侍女小厮已经跪下行礼了。 钱亮笑道:“这该拜还是要拜。” 谢万金微微挑眉,含笑问道:“钱兄非要拜,要不是想让我待会儿少吃一些?” “岂敢岂敢啊!”钱亮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笑着让他进门,忽然间又瞧见了谢万金身侧的容生,不由得开口问道:“这位是?” 这次谢万金忽然来北阳城,身边什么侍女仆从都没带,身边就这么一个发白如雪,容颜看起来又是少年模样的人,着实是有些奇怪。 “这是我容兄。”谢万金笑道:“此次与我一道经过北阳城。” 钱亮闻言,连忙朝容生点头问好:“这位容兄,生的真是好相貌。” 容生也不理会他。 钱亮顿时有些尴尬的看向谢万金。 四公子拍手拍了拍钱亮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钱兄,你可别再夸他生的好看了,他都被夸烦了。” 钱亮颇有些艳羡道:“我倒是想被人夸,可我这模样,别人也不能闭着眼睛违心的瞎夸啊。” 谢万金闻言,唇边笑意更浓,一边同人寒暄着,一边不紧不慢的往里走。 钱亮说了两句奉承话,忽然忍不住问道:“侯爷在帝京待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到北阳城来了?” 谢万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只片刻便掩盖了过去,含笑道:“只是路过此处,顺便来看看钱兄。” 钱亮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只是经过吗?” 谢万金又道:“顺便再借些银子。” “借、借银子?”钱亮闻言,不由得越发奇怪了,“你、锦衣侯、谢四公子找我借银子?” 他的表情,好似听到这辈子最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 谢万金自个儿倒还是面色如常的模样,不咸不淡道:“你没听错。” 钱亮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四公子自个儿又补了一句,“俗称打秋风。” 此话一出,身侧的容生不由得侧目看了谢万金一眼。 能把打秋风这样的事说的如此自然而然,也就谢四说的出口了。 钱亮闻言,直接站在原地不动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谢万金好好几圈,忍不住问道:“侯爷,你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四公子也站定了,眸色认真的看着他,反问道:“你看我这样,像是在开玩笑吗?” 谢万金一身素衣,身上半点值钱物件也没有。 也就是他生的就是一副富贵公子的样子,无论穿什么都掩不住身上的贵气,若是换做平常穿这么一身衣裳,只怕压根入不了高门大户看门人的眼,一上门就直接给轰走了。 钱亮看了他片刻,只憋出一句“不好说。” 谢万金抬手又拍了他一记,“谁有空故意扮成这样来作弄你?” “不管是真是假,侯爷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便是。”钱亮说着又回头看了容生一眼,“瞧你两二人风尘仆仆,一路定然辛苦了,这样……你们先到西厢房歇一歇,沐浴更衣,待会儿我在听雪阁摆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好。”谢万金当即笑着应了。 钱亮连忙吩咐侍女为之领路。 “那就多谢钱兄了。”谢万金笑着说完,转身就拉着容身,跟在侍女身后去了西厢。 四公子面上带笑,却一路上都没说话。 容生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谢四脸上这笑越发假了,显然是察觉到了这钱府里头有些不对劲儿。 他当下也没说话,一路走到了西厢。 一众侍女小厮上前行过礼,前前后后的忙碌这准备伺候两位贵客沐浴更衣。 谢万金却忽然开口道:“赶了好几天路,有些困了,我先睡会儿,晚些再沐浴。” 小侍女们自然是不敢再贵客面前多言的,当即道:“那侯爷和容公子先歇息吧,这两间屋子……” “不用两间。”谢万金一边拉着容生进了屋,一边道:“我们睡一间就好。” 声落,他就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留下一众差点当场石化的侍女站在了外头。 而谢万金一路拉着容生走到了离间,坐在椅子上,很是纠结道:“容兄,我觉得这次可能被你的乌鸦嘴说中了。” 容生眼眸半眯,语调微沉道:“你说谁乌鸦嘴?” “这不是重点。”谢万金压低了声音道:“我觉得这个钱亮有点怪怪的。” 容生眸色微动,“怎么说?” 四公子道:“我以前来这,一直都是住东厢房的,他这次忽然让我们住西厢,那么很有可能是因为东厢已经有人住了。” 容生不咸不淡道:“这偌大个钱府,有别的客人也不奇怪。” “有别的客人是不奇怪。”谢万金凑到他身侧,像是怕隔墙有耳,被旁人听去了一般,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奇怪就奇怪在,他方才还说要在听雪阁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容兄,你或许不知道,这北阳城钱府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他们府中的观星楼,招待贵客都是在这观星楼里,我从前只是谢四公子的时候,就常做观星楼的席间客,如今我还是大晏的锦衣侯,反倒不配做贵客了?” 容生默然,一时不语。 谢万金低声道:“这整个大晏,有几人能比我还身份尊贵?” 他不等容生开口,当即又问了一句,“你好好想想,比我们先到钱府的座上宾,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740章 钱府生变 容生眸色如墨的看着他,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心里却想着谢四这厮看着最是贪图安逸不靠谱,真遇到事了倒是挺警觉。 “容兄,你别光在心里琢磨。”谢万金见少年面色淡淡的也没什么反应,不由得开口喊了他一声,“我问你话,你倒是应一声啊。” 容生道:“你如今身无分文,也没什么值得旁人惦记的,有何可惧?” 谢万金闻言,顿时噎了一下。 不得不说容生说的就是实话,但即便是实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直接啊。 四公子长到这么大,就没被人把“穷”字贴在脑门上过。 心下顿时就不乐意了。 他思来想去,开口反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咱们身上都没银子,但是我这条命还是很值钱的,还有你啊,国师大人的性命……” 谢万金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还是有不少人惦记的不是?” 容生闻言,不由得有些好笑,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那侯爷倒是说说,他们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嗯……”谢万金还真认真的想了想。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我觉着应当是巧合。” 容生听到这话,眸色凉凉的瞥了他一眼,顿时不想听他废话了,起身就要往走。 “哎……容兄你这是要去哪啊?”谢万金连忙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人拉回来之后,直接摁回了椅子上,一脸正色道:“外头危险。” 少年抬眸看他,满脸的不以为然。 四公子有些头疼,还有那么一点着急上火,当即又道:“我和你说认真的,比我们先来钱府的人,未必是冲我们来的,反而极有可能是另有图谋。” 在帝京城的时候,这些个麻烦事一直都是长兄和三哥去做的。 谢万金只管做点他们交代的事就好,但是国师大人现在诸事不管,这出门在外身边又没旁人,反倒这所有的事都要四公子扛了。 说真的。 他有点不习惯。 但是又没法撂挑子。 毕竟容生比他还随性,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闲人自有闲人磨? 四公子在心里感慨了数声,但是和容生说话却越发的有耐心了。 他语调缓缓道:“毕竟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忽然到钱府来打秋风,说真的……我也是临时起意,想来这世上也没有人真能把我的心思摸得那么透。至于容兄,你的踪迹天下几人能知?又怎么可能先我们一步来这里守株待兔?” 容生抬眸看他,语气淡淡道:“那你倒是说说 ,那些人来钱府是做什么的?” “同我们一样。”谢万金笑道:“打秋风的。” 容生眼角微抽,一时间,完全都不想同他说话。 谢万金看他没有起身就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在一旁坐下了,压低了嗓音同他说:“容兄有所不知啊 ,钱家家底深厚,在这北阳城算的首屈一指,这有钱人家,只要有客上门,那必然是为财而来……” 四公子这话说的极其肯定,完全不怕被打脸,“不管是身份尊贵,还是贫贱低微,这银子的用处可大着很。” 容生对他这番言论不可置否。 谢万金说着,心中已然思虑量多。 少年等了许久,也等不到他开口说要如何,不由得开口问道:“那现下到底是走是留?” “自然是留下。”谢万金想也不想的就回答道:“我们都进了钱府了,不吃不喝,银子也不拿就走,岂不是要遭人怀疑?更何况……有容兄在,我有什么可怕的?” 容生本来想说‘你倒是心大’,可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那你啰嗦什么?” 谢万金闻言,顿时:“…… 四公子忽然发觉,自个儿在容生面前,不管是多说还是少说,亦或者不说,那都是错。 反正人家国师大人想训你就训你。 好好听着便是。 成吧。 谢万金在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往榻边走去,“那我什么都不说了,先睡一觉,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 哪知声还未落,便听到身后的容生幽幽然道:“我要睡榻。” 谢万金转身看他,“所以今个儿又是我睡在地上?” 四公子自认脾气极好。 可自从遇到了国师大人之后,这脾气就有点按不住了。 先前第一个晚上住客栈的时候,他还想着反正床榻够大,两个大男人挤一挤也没什么,哪知道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就被容生踹到地上去了。 他在夜半猛地惊醒,少年却睡得正香。 第一次的时候,四公子以为是意外。 后来第二次,第三次……以及不知道多少次,都是如此。 谢万金就明白过来了。 但是他也不同容生计较,自个儿老老实实的打地铺。 哪知道今天进了钱府,在他老熟人的家里,居然还要打地铺!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再七传八传到处一说,他谢四公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容生抬眸看了一眼屋梁,“你也可以睡上面。” “我……”谢万金差点就开口问候他十八代祖宗了,想着自己打不过他,又硬生生的忍了回去,“你睡榻,你睡榻,我去外间凑合一下。” 四公子说着,就掀开珠帘往外走。 容生薄唇轻勾,起身往榻边去,躺在高床软枕上小憩,不多时就听到了谢万金轻轻的打鼾声。 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方才是谁一直在说这钱府不寻常的? 把危机看的那么清楚明白,还能倒头就睡,这谢四真是个奇人。 容生这般想着,也闭上了双眸。 两人各自睡了一觉。 谢万金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暗,他起身,一手整理衣冠,一手掀开珠帘往榻边走,“容兄,该起了……我正做着好梦呢,就被饿醒了。” 说话间的功夫,容生也缓缓坐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这一觉要睡到天亮去。” 谢万金正要伸手拉他一把,忽听得窗外风吹草动,当即回头看去。 只在这片刻间,有人忽的翻窗而入,径直掠了过来…… 第741章 他眼熟的很 谢万金心头一惊,当即就抬手打算放袖箭。 结果他的手刚抬到一半,就被容生拦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来人风一般掠到了眼前。 四公子一句“你是不是睡傻了”刚要问出口,来人比他更快的开口问道:“师兄,你怎么又和他待在一间屋子里?” “夜离?”谢万金还没来得及庆幸来的是容生的小师妹,就被她这么一句问的堵心极了。 小姑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会占容生便宜不成? 明明这一路,都是他在让着容生,照顾容生,让容生占他便宜来着! 四公子这般想着,回眸望着容生,给了他一个“该怎么说,你心里有数”的眼神。 容生却不搭理他,不紧不慢的收手回袖,而后开口问夜离,“你怎么来了?” “又是这句!”夜离听到这话显然不大高兴,“师兄老是问我怎么来了怎么来了!我不来寻你,你就把我忘了不成?” 容生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先前也不知道是谁先忘了谁。” “师兄!”夜离一听他这话,不由得轻轻跺脚,“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咱们以后不和谢家人搅和在一起了好不好?” “不是……你发脾气归发脾气,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什么叫做以后不和我们谢家人搅和在一起啊?” 谢万金原本在边上看热闹,瞧着夜离在容生跟前闹还挺有意思,但是一听这话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小姑娘也不晓得是怎么了,竟然说出以后都不和谢家人搅和在一起的话来。 莫不是同小五闹别扭了? 夜离只瞥了谢万金一眼,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并不答他的话。 四公子这般想着,不由得又开口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和小五……” 哪知这话还没问完,就被夜离开口打断了。 小姑娘没好气道:“你问什么多做什么?啰嗦!” 谢万金顿时:“……” 他转身,默念了好几声“不要同小姑娘计较”、“不要和闹别扭的小姑娘讲理”,等心情平复过来再回头看夜离。 恰好这时,容生一个爆栗敲在夜离额头。 小姑娘疼的眉毛眼睛都皱到了一起,也不敢同他动手,只能抬手捂着额头,气呼呼的喊:“师兄!” “打得好!”谢万金轻轻击掌,笑的桃花眼里星华攒动,徐徐道:“小姑娘脾气这么差,就欠人收拾。” “你!”夜离气的不轻,抬手就要给他一掌。 四公子见状,连忙往容生身后窜去,一把握住少年的腰,藏在他后头,等夜离收手之后,才从少年肩膀处露出头来,朝小姑娘扮鬼脸,“你来打我啊!” 夜离就没见过比谢四还厚颜无耻之人,当即气的头顶冒火,飞身而起就伸手要把躲在容生身后的谢万金拎出来揍。 四公子吓得缩头,整个人都躲在了容生背后。 “好了。”少年不得不抬手拦住了夜离的攻势,语调淡淡道:“别闹。” 夜离的手都被握住了,也没法子再做什么,只能气的跺脚。 谢万金偷偷抬头瞧了一眼,见少女对自己再没什么杀伤力,当即抬头笑道:“对嘛,别闹了小夜离。” 夜离都被他气炸了,“师兄!你看他……” 容生不得不回头,目光凉凉的瞥了谢万金一眼。 四公子挑眉,回之一笑,故作正经道:“好了好了,不要闹了,先做正事。” 夜离不屑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做?” “你……你这就是狗眼看人低了啊。”谢万金说着就往窗边窜。 夜离闻言当即就要追过去打他,结果被容生一个眼神制止了,只能烦躁的按拳头。 片刻的功夫,谢万金已经翻窗而出,回过身来朝容生招了招手,“容兄快来。” 容生飞身掠了过去,翻窗而出之后,直接拎着谢万金上了屋檐。 四公子吓得深吸了一口气,当即紧闭双眼。 夜离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不知怎么的,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她不知道师兄是什么时候同谢万金这厮混的这么熟的? 也不明白,奸诈狡猾如谢四,怎么就这么信师兄? 夜离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她索性就不想了,直接跟着翻窗而出,掠上了屋檐。 夜离刚飞身上屋顶,就瞧见谢万金整个人几乎都挂在容生身上,夜风如狂,吹得两人衣袖翻飞,凌乱的发丝几乎都纠缠在了一起。 四公子怕归怕,但一直在咬牙看底下那些人,抖抖索索的同容生道:“到底是我这个……我这个锦衣侯更贵重些,我、我一来,他们就都跑了。” 容生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侯爷,你能自个儿站好吗?” “不能!”谢万金想也不想的就说:“我脚软,站不住……” 这话也就谢四公子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了。 容生顿时无言:“……” 夜离轻声上前道:“怕高怕成这样,就不要嘚瑟你是什么侯爷了!” “你知道什么?”谢万金看着不远处匆忙离去的一众人,头也不回的和夜离说:“越怕一样东西,就要把自个儿说的更厉害,这样……” “这样就不怕了?”夜离说着,将谢万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眼,“没见你的胆量变大啊?” “不、不是……”谢万金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睛想把不远处那些人瞧得清楚些。 他的嗓音依旧有些颤,却说的极其自然而然,“这样就没那么怕了。” 虽说这法子没那么管用,但是总比没法子用要好一袭。 “真能给自己找由头。” 夜离对谢万金这样的说话十分的不屑,想抬手把人从容生身上扯下来,却在伸手的一瞬间,听得谢万金惊呼了一声,“他!他……他瞧着好生面熟!” 夜离顺着谢万金的目光望去,只见面如白玉的少年转身没入夜色,只来得及瞥见半张侧脸,不由得皱眉问道:“谁啊?” “我……”谢万金站在高处,本就怕的很,这会儿又急,竟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那少年。 容生见状,直接拎着他飞身下了屋檐,把人往墙上一推,“赶紧想。” 谢万金靠在墙上,脚踩实地,顿时整个人都好了很多。 夜离凑上前,有些好奇的打量这他,“师兄,他平时就这幅胆小怕事的样子啊?” 他闭着眼睛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无果,只能睁眼同夜离大眼瞪小眼,“小姑娘不会说话就少说,非要在这招人讨厌做什么?” 夜离抬脚就要踹他。 谢万金转身扒拉着窗户,又翻窗进了屋。 夜离一脚踹了个空,瞧着谢四公子这翻窗的熟练劲儿,不由得有些想不通,“他在家的时候是从来不走正门吗?” 容生微微挑眉,没说话。 夜离恰好在此刻侧目看向容生,瞧见了容生这挑眉的模样,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比,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师兄……你是不是和谢四待在一起太久了?怎么连他身上的轻佻劲儿都沾染了几分?” 容生微愣,而后面色如常道:“天太黑了。” “什么?”夜离一下子没听明白,不由得追问道:“什么天太黑了?” 容生不紧不慢道:“天太黑,你看错了。” 夜离闻言,顿时:“……” 好吧。 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说话的功夫,一前一后翻窗进了屋,刚走到帘幔后,就听见有人来敲门。 谢万金站在几步开外,将食指放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两人不要发出声音。 门外那人又敲了两下门,“侯爷!侯爷?容兄?你们醒了吗?可要用膳?” 来的是钱亮。 谢万金回头,抬了抬手示意夜离暂且,而后上前打开了屋门,朝来人笑道:“原来是钱兄啊,天什么时候黑的?我怎的一觉睡了这么久?” 容生和夜离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谢四演戏。 钱亮却信以为真,呵呵笑道:“许是路上舟车劳顿,侯爷饿了吧?走,我已经让人在观星楼摆宴了,今夜侯爷一定要同我多喝两杯。” “好好好。”谢万金一边迎着,一边回头喊:“容兄!容兄你起了吗?一道去啊。” 容生这才慢悠悠的从里间走了出来。 夜离原本也想跟出来的,但见师兄原本没有带上她的意思,只能继续在暗处待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三人一道去了那什么观星楼。 一路上,谢万金和钱亮说说笑笑的,好似方才在屋顶什么都没看到,这钱府之中什么异常都没发生一般。 容生面色如常,只偶尔听见谢万金哈哈大笑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钱亮也是个能藏事的。 两个能演戏的凑到一起,只苦了边上了看客,身在戏中,却不能点破,还得陪着一起演。 直到几人上了观星楼,满桌山珍海味和佳酿。 谢万金刚一落座,钱亮就亲手斟了酒递给他,“侯爷,尝尝我们北阳城的千金醉!” 要说从前,谢万金肯定二话不说就喝了,今个儿却是端着酒杯,看向了容生…… 第742章 夜离气炸 悄悄跟了过来的夜离猫在屋檐看着这一幕,心里忍不住嘀咕:看我师兄干嘛? 还想让我师兄帮你喝什么? 这谢四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我师兄像是会帮人挡酒的人吗? 她这般想着,忍不住朝谢万金翻了个白眼。 结果下一刻,就瞧见容生伸手把谢万金手里那杯酒接了过来,抬头饮尽了,才把杯子搁回桌子上。 夜离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 师兄到底拿了谢四多少银子? 底下的谢万金浑然不知自个儿已经成了夜离眼中拿银子收买他师兄的烧钱人儿,他瞧见容生喝完酒之后微微点头,这才放心的把桌子上另一杯酒拿了起来。 钱亮原本还在发愣。 他先前哪见过旁人能从谢万金手里拿酒喝的? 顿时都看傻眼了。 谢万金也不管钱亮如何反应,主动举杯去和钱亮碰了一下,含笑道:“多谢钱兄如此盛情相待……” “侯爷真是太客气了……”钱亮这才回过神来,开口同他寒暄。 容生坐在一旁,扫了两人一眼,而后抬头看向屋檐。 顶上的夜离猛地一惊,连忙往里头缩了缩。 一旁的谢万金还以为容生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连忙凑到他边上低声问道:“怎么了,容兄?” “没事。”容生语气淡淡道:“檐上有只夜猫而已。” 谢万金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继续和钱亮谈笑风生。 而那位钱府主人,不断的劝谢万金喝酒,劝完了酒,又连忙道:“吃菜吃菜,侯爷今个儿看起来胃口不佳啊,怎么都不动筷子?” 谢万金心道:怕被你毒死啊! 这眼看着这钱府藏了那么了不得的人,谁还敢随便吃随便喝? 四公子心里什么都清楚,面上笑意却一点也没变,拿起筷子夹菜放到容生碗里,“容生连日来赶路都瘦了,容兄先吃。” 钱亮在一旁看得呆若木鸡。 容生闻言,只淡淡的瞥了谢万金一眼,就低头把碗里的食物都吃了。 谢万金见他吃完之后没有异样,这才自个儿动筷子吃,这桌子上的每一道菜,他都先夹给容生尝过之后,自个儿才吃。 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毒能逃过国师大人的眼睛。 比拿银针试毒还管用。 四公子这般想着,忽然觉着一路陪着容生风尘仆仆,过路吃尘土,也不是多苦的事了。 容生吃相优雅,慢条斯理的,谢万金一旁不断给他添菜。 钱亮抬手招来侍女上前伺候,结果发现侍女们压根插不上手,连他自个儿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 钱亮才忍不住开口道:“侯爷照顾容兄照顾的可真是无微不至啊。” “那是。”谢万金脸皮厚,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多,笑吟吟道:“我这是伺候祖宗呢。” 容生闻言,不由得放下碗筷,抬眸看他。 “玩笑,玩笑而已。”四公子笑着安抚,结果一开口又是:“祖宗,快吃吧。” 容生都不想理他了。 钱亮在一旁看得呵呵直笑,“?侯爷真是……有趣人儿。” “有趣你个头!”夜离在屋檐上低声暗骂。 谢万金这个不要脸的,分明就是在拿我师兄试毒! 偏生还要装出这样一幅大好人样子,膈应谁呢? 夜离在上头越看越生气。 奈何坐在席间的容生波澜不惊,愣是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谢万金一边用着酒菜,一边同钱亮说着帝京的美人美酒,钱亮笑着招来府中歌舞姬,为侯爷解闷。 观星楼上,歌舞悠悠。 九天星河遍布天际,人间富贵乡灯火照明。 又热闹了小半夜,谢万金才借口说“困了”,这才各自散了席。 钱亮带着一众小厮侍女亲自送谢万金和容生回厢房去。 路上,钱亮东扯西扯,又忍不住开口问谢万金,“侯爷此来北阳城,究竟所为何事?” 谢万金心道:这人啊,就是不能做坏事,做贼心虚的总也不信别人说的话。 他面上笑意却半点不减,徐徐道:“我说了,路过北阳城,顺道来贵府打秋风,钱兄怎地就是不信?” 钱亮愣是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谢万金酒都喝这么多了,嘴里这话怎么就这么难套? 四公子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作势整个人都往钱亮身上倒,一把将人的肩膀揽住了,呵呵笑道:“钱兄,你这话都问我多少遍了?” 钱亮生怕他栽到地上去,连忙伸手扶了一把,“侯爷慢点,小心……” 谢万金听到这话,却越发的走路不稳了,忽然跳了起来,整个人都压在了钱亮背上,酒气熏熏的问:“钱亮!你是不是看我现在落难了瞧不上我?不想借银子给我?你说!” 他一边怒问,一边拧钱亮耳朵。 钱亮疼的脸色都变了,连忙道:“疼!疼……侯爷你先把手松开!” “不给银子就不松手!”谢万金借酒装疯,格外的不讲理,一连踹了钱亮好几脚,“姓钱的!你没良心,本公子从前带着你赚了多少银子?如今身无分文寸步难行找你借点银子,你这么磨磨唧唧问东问西的!你是不是舍不得银子?看把你小气的!本公子从前怎么就同你成了好友?” 他越踹越起劲儿,好似要把先前发现钱府有不寻常之事的那点恼火全都借机发泄出来。 容生在一旁看着,不着痕迹的往边上退开。 只可怜了钱亮,被四公子一通乱揍,当东道主的还不能同喝醉了的贵客计较,边上一众小厮侍女想上前把人拉开,又怕摔着贵客,七八个人手忙脚乱的,愣是无从下手。 钱亮见谢万金这酒疯的劲儿实在厉害,索性就这么认了,连忙道:“侯爷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便是!” “随便拿个万儿八千两的吧。”谢万金一听到给银子,立马就变得挺清醒的了,不踹钱亮了,拧着人家的耳朵的手也放开了,“明天早上就要!我拿到了银子就走。” “好好好……我这就给您准备银票去。” 钱亮说着就要把人放下来,结果手还没抬起来,谢万金自个儿就从被他背上跳了下来。 四公子眼睛都还睁不太开,就一边往边上摸,一边喊“容兄。” 容生上前,拎着他的衣襟就往屋里拽。 钱亮刚要开口问要不要留人伺候,就听得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一众随行的小厮侍女们都跟着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得面面相觑。 而门内。 夜离不知道时候就在屋里等着了,一瞧见两人进来,就伸手一把将谢万金拽过来,“谢四!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让我师兄给你试毒?你是不是活腻了?” 方才还在外头借酒装疯的谢万金,一见这人立马就清醒了。 他一边拂开夜离的手,一边慢悠悠的坐在椅子上,“我说姑奶奶,你要偷看就悄悄的偷看,你也不怕被人发现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有什么好怕的?”夜离一脸无畏道:“若是他发现了我,那事情就更简单了。” “什么玩意?” 谢万金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看夜离这模样,好似还在怪他太小心一般。 四公子喝了不少酒,想说话的劲儿比平时还大,当即忍不住想教育教育她,“不是我说你啊夜离,你不懂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道刚才那座观星楼里有多少机关吗?若你……” “若我被他们察觉了会被追杀,那我把他们都杀光不就好了?” 夜离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如常,依旧是少女天真的模样。 谢万金闻言,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什么酒劲儿都没了。 他看了夜离好一会儿,有转身看向容生,“不是……你怎么教你师妹的?不听话也就算了,怎么还……” 没等四公子这话说话,容生直接开口打断道:“这话哪里错了?” “就是嘛。”夜离见状,顿时更有底气了,“我和师兄和你可不一样,你一点武功都不会,若是被那个姓钱的发现你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定然没有好果子吃,而我们……只要杀出去就可以了。” 谢万金忍不住抬头扶额,“啊……容兄,我头疼。” “装什么装?”夜离见状,不由得皱眉道:“你刚才在外头揍那个姓钱的,怎么一点也不头疼?” “哎呀……这姑娘太吵了!”四公子闭着眼睛喊头疼,过了片刻又开口道:“容兄!我头疼……” 容生面色淡淡的看着他瞎叫唤,不紧不慢,“把你打晕就不知道疼了。” “不不不……”谢万金闻言连忙开口道:“我今晚睡榻应该就不会不头疼了。” 他这话一出口,不得容生回话,夜离先恼了,“你想的美!” 谢万金也不理她,只抬头眼巴巴的瞧着容生。 容生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掀开珠帘就往外间走。 夜离见状,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看着谢万金笑吟吟的往榻上一趟,一副“你奈何我”的表情。 夜离不由得跺脚,怒道:“师兄!” 容生的声音缓缓从外间传来,“你出来,睡梁上。” 夜离顿时:“……” 谢万金躺在榻上,悠悠然的晃了晃腿,“快去啊,还站在这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和我同床共枕?” 夜离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要砸他。 谢万金连忙抬手把帘幔放了下来,把少女和些许烛火光一起隔绝在外。 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天。 夜来清风好眠。 第743章 选路 第二天一早,谢万金起来洗漱更衣之后,就带着容生去找钱亮了。 钱府的小厮侍女们也不敢拦着这位贵客,只能一边上前带路,一边让人快些去禀报主子。 谢万金慢悠悠的走着,同容生闲谈这北阳城的风光。 不多时,钱亮便匆匆赶了过来,“侯爷这就要走了?” 他的心显然没有四公子这么大,大概一晚上都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青,哪怕是衣着锦绣,头发梳的极其整齐,也掩不住憔悴之色。 “是啊?,着急赶路,就不在你这多待了。”谢万金笑着,说话却比从前还要直接许多,“我的那些银子,钱兄可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钱亮连忙伸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叠银票,大小数额的都有,一并都递给了谢万金,“这里一共是一万两,侯爷若是不够,便差人来同我说一声,别的忙许是帮不上的,但是银子的事……我一定能给就给。” 这话说的诚心十足。 若是谢万金不知道这钱府已经成了贼窝,只怕要感激涕零,再同钱亮称兄道弟个把时辰。 只是当下,他已然没了这样的心思,只是朝人笑了笑,“钱兄这话,我记下了,你日后可别反悔。” “哪能啊。”钱亮也笑,“侯爷自打去了帝京之后,就成了大忙人了,原本还想你这次能在这多住几日……” 这话还没说完,谢万金便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下次……下次吧。” 四公子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容生就往外走,“这回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 钱亮闻言,满脸的遗憾的喊了小厮把谢万金的马车赶来,又亲自送两人到了门口,一路上再三挽留,分外不舍。 谢万金也同他“不舍”了一路,直到上了马车,才挥了挥手,“钱兄止步,不必送了,咱们来日再会。” 钱亮带着一众小厮侍女躬身行礼相送。 谢万金坐在车厢前边,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轻喝道:“驾!” 马儿扬蹄启程,车轮滚滚而动,转眼间便驶入长街,扬长而去。 站在的原地的钱亮缓缓抬头,看着远去的马车,眸色幽暗。 身边的管家见状,不由得低声问道:“主子,这两人来的忽然去的也突然,要不要……” 钱亮抬手打断了管家后面的话,转身回了府。 而前头远去的马车上。 谢万金挥马扬鞭,出城而去,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只余下唇边淡淡的弧度。 晨间微风迎面,连平日里最是爱风爱月爱人间的谢四公子,此刻心中也多了几分怅然。 这世上的人和事,怎么就这么复杂?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夜离越过重重屋檐,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马车的车顶,在上头盘腿而坐,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 她在屋梁上凑合了一晚上,天一亮又要飞檐走壁的出钱府,此刻心里正恼着,瞧四公子这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样子,不由得越发恼火了,“谢四!你要是舍不得走,就留下啊!又没人逼你一定要同我和师兄一道!” 谢万金一听这话,心里的怅然劲儿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拉了拉缰绳,让马儿跑得慢些,回头看向夜离,“咱们话要说清楚啊,我是和容生一道,你才是后来的,不是我要和你一道,是你非要跟着我。” 四公子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 夜离哪听的了这种话,当即伸手折了一支树枝就往谢万金身上抽。 四公子早就料到夜离是个说不过你就要动手的人,当即往后仰了仰,半个身子都躲到了容身后边。 国师大人是不会坐着挨打的,一拂袖就把夜离的树枝扫飞出去,落到几步开外就碾碎了。 夜离整个人都差点重心失衡往下摔,得亏她反应极快,一手攀住了车顶边缘才稳住。 她又急又闹,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师兄,你现在怎么……” “再胡闹,就别跟着我。” 容生不咸不淡的开口打断了她。 夜离闻言,不由得撇了撇嘴。 她不敢同师兄硬杠,就把小账全都挤在了谢万金头上。 四公子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正兴起,全然不知道自己越发招夜离揍了。 一时间,几人都没说话。 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分岔路口。 一条是官道,平坦通顺。 一道是小道,通山野,路途崎岖。 谢万金停了下来,用眼神询问容生“走哪条?” 哪知容公子闲散烂漫的靠在车厢上,半点心思也不愿意花,薄唇一张,“你想走哪条?” 得,这就又把动脑筋的事抛回到谢万金这里了。 四公子无奈道:“走小道。” “走官道。”偏生这时候夜离也开口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声音差不多都重叠在了一起。 谢万金回头看向车顶上的夜离,试图解释道:“走小道容易隐藏踪迹,此处离北阳城没什么多少路,若是他们追上来,一时也想不到我们会走小路。” 夜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脸无所畏惧道:“走官道快,可打尖可住店?,不用风餐露宿,神来杀神,佛来杀佛,也就动动手的事,有什么可怕的?” 谢万金闻言,不由得有些心累道:“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 夜离皱眉,眼中难掩嫌弃之色,“谢四,你把胆子放大点。” 四公子也不同她废话了,直接转身问容生,“容兄,你说吧,究竟走哪条路。” “师兄……”夜离也眼巴巴的瞧着容生。 容生见两人这般,索性闭上了双眼,徐徐道:“小路。” “好勒!” 谢万金闻言立马喜笑颜开,把马车往小路上赶。 夜离见状,顿时气了个半死,坐在车顶上,一边低声念叨,一边顺手摘树上的果子砸谢万金。 四公子这人一高兴话就多,这会儿也不管夜离有多生气,左闪右避躲过果子攻击,笑吟吟的朝容生道:“容兄真是思虑周全,有远见,像我。” 容生微微勾唇,“听着不像夸人的话。” 第744章 他不会来 谢万金顿时噎了一下,立马又道:“我这可真真是夸人的话,我从没这样真心实意的夸过别人。” 容生一笑置之,并不同他多说什么。 反倒是车顶上的夜离很是不屑的“呸”了一声。 这姑娘从第一次见到谢万金开始,就十分不喜欢他,随着日渐熟识,如今一见他就把“不喜欢”印在脑门上生怕四公子看不见一般。 谢万金也是无奈的很,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同后头那人道:“夜离,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什么银子?”夜离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有些云里雾里的,“你刚从钱府拿了一万两,这么快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小姑娘满脸的难以置信:谢四这厮怎么就这么不怕死呢? 谢万金一听这话,忍不住笑道:“你想什么呢?” 他回头看了夜离一眼,“我打你主意做什么?” 夜离没好气的扔给他一句“谁知道。” 谢万金缓缓扬鞭,笑道:“我是想同你说,你身上若是没带银子,最好对我客气些,你师兄这一路吃我的喝我的就算了,你若是对我这么凶,还蹭吃蹭喝,门儿都没有!” “你……”夜离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当即气的站了起来,“那可真是不巧,我身上有的是银子!” 她这会儿忽然觉着温酒着实是个体贴细致的人儿,成天同谢珩恩恩爱爱的,竟然还记得让温文过来给她送银子。 多么难得。 同眼前这个谢四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人果然还是得靠旁人衬托才能显出她的好来。 夜离这般想着,看底下的谢万金越发的不顺眼了。 偏生四公子半点不觉,唇边笑意越发深了,转头,朝夜离伸手,“有就更好了,赶紧拿来!” 夜离拿树枝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掌心,“够不够?” 她问完也不等人回答,立刻又加了一句,“不够我就接着揍。” 谢万金被抽疼了,当即收手回袖,倒吸了一口凉气?,侧身朝容生道:“容兄,你看她!” 他只说了五个字,眼神里却蕴含了许多种意思。 容生闭眼,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不管谢万金怎么暗示,也不管夜离怎么闹腾。 谢万金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容生开口,赶了一段路再回去看的时候,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四公子再抬头看夜离的时候,发现小姑娘托腮看着他。 夜离眨了眨眼睛,很是正经道:“谢万金,你不要以为我师兄让着你就会处处帮着你,他说走小路肯定是因为不走小路你会一直唠叨,师兄最不喜欢别人啰嗦了。” 谢万金顿时:“……” 他气的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但又不能在夜离面前落了下风,硬生生的稳住了。 四公子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才继续道:“你就闹吧,等我家小五来了,我就一字不落的全告诉他。” 谢万金说着,偷偷的打量了一下夜离的面色。 小姑娘闻言便低下头去,黯然不语了。 谢万金心下暗暗感慨: 小五是这小妖女的唯一例外,一提到他啊,这小妖女就老实了。 可不知怎么的,夜离就一直沉默,不再开口说话了。 谢万金见状,不由得试探着问道:“怎么?一听到我家小五就变得这么乖啊?” 一时无人回声。 马车穿过林间,带起尘土飞扬,落叶飘飞。 过了好一会儿,夜离才自言自语一般闷声开口道:“他不会来。” “怎么就不会来?”谢万金闻言,忍不住笑了,“你在这,他肯定会来啊。” 他这话说的太过肯定。 好似本该如此一般。 夜离的脸色却因此变得更加黯然,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怎地还整天胡说?” “我怎么就胡……”谢万金闻言,条件反射一般想开口反驳,谁知道一回头就瞧见小姑娘红了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哎……夜离!”四公子不由得勒马停车,“你怎么……”要哭的样子。 结果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夜离一句“闭嘴”给打断了。 谢万金忽然觉着有那么一点尴尬,抬手摸了摸下巴,然后悄悄用马鞭戳了戳容生的腰,想把他叫起来安抚夜离几句。 奈何容生就是不睁眼。 谢万金的小动作却被夜离瞧见了。 “你真是烦死了!”夜离扔给四公子这么一句,当即站了起来,掠上树梢转眼间飞身而去。 “夜离!” 谢万金都来不及回一句嘴,光想着喊她回来了。 奈何小姑娘走的极快,头也不回,好似生怕他再追问一般。 四公子眼看着这人远去了,身子往后一倒,整个人都靠在了车厢上,“容兄!你师妹怎么说走就走?” 他方才也没说什么戳人心窝子的话? 稍稍回想一下,都挺寻常的,没什么不对啊? 容生缓缓睁眼,朝微微摇晃的枝头看了一眼,语气淡淡道:“由她去吧。” 谢万金挥了挥马鞭,一边继续启程上路,一边缓缓道:“如今这些个姑娘心思真是难猜,明明先前最喜欢我家小五,如今怎地提都不能提了?” 容生看着他,淡淡道:“你说是为什么?” “该不会……”谢万金认真的想了想,有些不太敢相信道:“她终于发现我家小五最喜欢的是我家长兄了?” 四公子不等身侧之人回答,又自顾自的絮絮道:“这事可不能怪小五,我们谢家的人,哪个不是最喜欢长兄?莫说祖母和小六小七了,就是我同三哥那也是……” 容生顿了顿,忍不住别过眼不看他,“你还是闭嘴吧。” 谢万金原本还想再说两句的,见容生这模样,不得不把下边没说完的话都咽了回去,无奈的说了声,“成吧。”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原本的三人行,又只剩下谢万金和容生。 荒郊野道,燕飞虫鸣,时不时有松鼠咬着松果从眼前蹭的一下窜过去,草动花摇间,有野猫野兔偷偷探出头来暗自观察着过路的客人。 这一路,秋风舒爽,落叶如雨般穿过两人身侧,身后的路变得越来越远。 第745章 四公子洗手做羹汤 谢万金一路赶车过道直至暮色降临,才在枫叶林旁停下,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却始终没等到夜离跟上来,忍不住有些想叹气。 四公子一边跳下马车,把马栓在老树上,一边问容生道:“夜离不会就这么走了吗?” 容生睁眼环视四周,却没接他的话。 满山红叶层林尽染,风一吹,叶落如雨,二三十不开外有小溪流水潺潺,波光粼粼。 远处日落西山,遥遥望去,山脚处似有炊烟袅袅升起。 不得不说谢四公子寻了个风景绝佳处歇脚。 谢万金栓好马之后,抬手拂了拂衣袍上的灰尘,走到容生面前,又问道:“那好歹也是你的小师妹,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这么个身姿修长面容俊美的贵公子在容生跟前杵着,让他想当做看不见都难。 少年一手搭在车厢上,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谢万金,“方才也不知道是谁把人气走的?” 四公子闻言,气势不由得又矮了几分,厚着脸皮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有气她的意思,分明就是夜离脾气忒大……” 他说着说着,忽然瞧见了容生微微上扬的唇角。 少年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谢万金。 愣是把四公子看得没好意思再继续往下说。 “成吧成吧,都是我的错行了吧?”谢万金伸手把容生扶了下来,徐徐道:“那我们慢些赶路,等等她……” 四公子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容生:“她不会气很久吧?” 少年语调如常道:“说不定。” 谢万金顿时:“……” 得,人家做师兄的都能这般稳若泰山。 他一个天天被小姑娘嫌弃的,着什么急? 管她上天还是入地呢,反正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打的过夜离。 四公子这般想着,也不着急了,松开容生的手,就上了马车,把一些锅碗瓢盆瓶瓶罐罐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他自个儿拿不完,便喊容生,“容兄,来搭把手!” 容生回头看他,有些奇怪,“你不是拿了干粮吗?拿这些做什么?” “有干粮也不能就水胡乱吞了啊。”谢万金把一堆东西拿起来递给容生,“这溪水清澈的很,里头的鱼必定十分鲜美。” 四公子说着,眼睛都亮了,“这走八方有走八方的趣处,整日里待在府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满桌珍馐也比不上自个儿动手弄点吃的香。” 容生伸手把锅碗瓢盆都接了过来,有些不太相信他的样子,“你会弄吗?” “会啊。” 谢万金这声应得异常响亮。 生怕容生不信一般,当即又道:“你待会儿坐着等吃就行,看我的。” 容生没再多说什么。 谢四的话,十句里面最多只有一句可以信。 他越是说的肯定,就越虚。 “把这些放到前面就行,拿水方便。”谢万金说着,先往前头去了。 他也一点也不觉得让国师大人做这些杂事有什么不妥,反而理所当然的有些过分。 容生闻言,不由得微微挑眉。 等他走过去的时候,谢万金已经从边上搬了几块稍大的石头,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台,又捡了些柴火放在一旁。 动作利落的很,一点也不像娇生惯养啥都不会的样子。 “容兄,你把锅放上去就行。”谢万金见少年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朝他挑眉一笑,“别这么诧异,我又不是头一趟出远门。” 先前他学着做生意的时候,长年都出门在外。 旁人看得都是你光鲜亮丽风流倜傥的模样,真在路上遇到事,挨冻受饿喝风吃雪的时候,别人怎么会想得到。 四公子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忘事儿快,以至于别人都以为他从不曾吃苦受罪过。 容生把锅放上去,将其余那些个东西都放到了一旁,缓缓起身道:“我只是想,你要怎么抓鱼?” “当然是下水抓啊。”谢万金笑着应道,“你且等着,鱼马上就来。” 容生笑了笑,在边上寻了个大石头,就这么坐下了。 谢万金一边说着话,一边脱外衫,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来,回头问容生,“容生,生火你会吧?” 少年微微点头。 “那就好。”四公子说着,当即就把手里的火折子扔给了容生,笑的桃花眼里星华熠熠,“你先把火生上!” 容生抬手就接住了火折子,微微挑眉。 下一刻,他就看见谢万金脱了衣衫,一头扎进了小溪里。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荡起水纹阵阵,一圈圈的散开来。 人却扎进了水底,一时间没了踪迹。 容生微愣,而后起身看着谢万金方才扎进去那一片水面。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上来。 少年不由得上前去查看。 可就在他走到溪边的时候,谢万金忽的就从水里冒出了出来,带着满身的水,双手还捧着一条大约有两斤重的溪鱼。 容生就这么被他溅了一身的水珠。 少年愣了片刻。 谢万金也愣了愣,而后忍不住笑道:“不是让你在那坐着等吗?你忽然过来做什么?” 容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好好好,我不问还不行吗?”谢万金十分有眼力见的给容兄搭好了台阶,笑了笑,把鱼抛上岸,“这溪里鱼还不少,我下都下来了,就多抓两条好了。” 说着,他又一头扎进了水里。 容生站在原地,看着他在水里徒手抓鱼还一抓一个准,不由得觉着谢四这人会的还挺多。 少年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这人水性极佳,才往回走生火去了。 天气也越发暗了下来。 谢万金抓了四条鱼,上岸的时候冷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把干衣裳披到了衣裳,拎着鱼走到了火堆旁,一边烤火,一遍拿取出匕首刮鱼鳞。 这初秋之际,水已经有些太凉了,方才在水里忙着抓鱼没怎么觉得,上岸之后才觉得满身凉意。 他在忙活着杀鱼的时候,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容生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却默默的把火生的更猛了一些。 谢万金被火烤的满身暖意,笑的唇边梨涡浅浅的,“容兄,咱们今晚有福了,这鱼肥美的很呢。” “嗯。” 容生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四公子平日里手都懒得抬一下,今夜处理鱼却很快,去了内脏,横着竖着切了好几刀,两条用树枝叉着放在火堆上面烤,两条放到锅里,放水煮鱼汤。 那些个瓶瓶罐罐里有盐和调味的东西,他这个放一点那个放一点的,很快就满林飘香。 谢万金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刚要开口同容生说话,就听见林中有人踏叶而来,发出沙沙的脚步声…… 第746章 小五夜来 “我还以为一气就不回来了呢?”谢万金以为是气跑了的夜离闻到香味儿就回来了,笑着转头看去。 他没看到夜离,却看到了好几双冒绿光的眸子,隐在丛林树荫暗处格外的阴森骇人。 四公子当即吓得手抖,把小半瓶的盐都撒出去了。 容生见状,当即伸手把架在火上烤的那条鱼拿开了,这才免于半罐盐的入味。 谢万金见他只顾着吃的,不管人,不由得颤声开口道:“容容容兄……那几只会不会是狼?” “侯侯侯爷。”容生学着他说话,嗓音里无端的带了几分笑意,“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那是猫,不是狼。” 谢万金闻言,心下顿时安定了许久,再回头看去,只见四五只花色不同的狸猫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一只只被火光映得浑身都是暖色,毛茸茸的,连带泛着绿光的眸子也归于寻常,正谨慎而缓慢的试探着朝他们靠近。 这枫叶林中落叶堆积甚厚,这些个夜猫脚步又轻,几乎是同时走过来的,发出的声响竟如同人的脚步声一般。 “原来是猫啊。”四公子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以为是夜离回来了,还挺高兴,结果回头一瞧以为是狼,吓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这会子缓过神来,不由得笑道: “可把本公子吓惨了,你们这些小东西坏的很!” 容生看着他同猫说话,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谢万金用匕首把鱼尾割下来,扔给猫儿吃,笑道:“你们倒是比人还识货。” 猫儿可不管他说什么,胆子最大的那只飞身跃起,直接就把四公子扔出去的鱼尾叼走了,回到几步开外和两个同伴一起吃。 剩下的两只挤不进去抢,只能跑到火堆旁,眼巴巴的瞧着谢万金。 谢万金笑着把另外的鱼尾给割下来给它们,徐徐道:“夜离的鼻子要是有你们这么灵,这会儿肯定已经回来了。” 容生听他同猫说话,还不忘损夜离,一时间心下越发好笑。 “容兄,你再等等哈。”谢万金喂着猫,还不忘容生,“翻个面再烤一烤,你也马上有的吃了。” 容生闻言,不由得抬眸看谢四。 他怎么忽然觉得,谢万金对他同这些猫猫狗狗的差不多? “怎么了?” 谢万金却不明白容生为什么忽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反正也想不明白,索性直接开口问他。 容生眼眸微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这么乐善好施?” 谢万金听着“乐善好施”这词应当是夸人,当即笑道:“这有什么?我身上还有许多好处你不知道呢。” 容生一时没说话,却忽然拿了一根树枝挑了挑火堆。 一时间,火星四溅。 原本在一旁啃鱼尾的一群猫受了惊,纷纷往谢万金身后躲。 别的都不说,四公子生了一张六畜无害的脸,笑起来更是和气的很,不仅能骗人,连这些猫猫狗狗也不能幸免。 “容兄这是做什么?”谢万金见状,不由得有些好笑,“难道你不喜欢猫?” 容生也不理他,只全神贯注的看着火堆,眸中有火焰徐徐跳动着。 谢万金抬了抬手,把猫儿都赶到了一边,笑意泛泛道:“你不说话,那应当是了。” 他以前瞧容生总觉得这手段诡谲,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一路走来,却发现这人随心所欲的很,比他这个天下第一贪图安逸的人还要懒得动弹。 可四公子自小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早早的知道天底下的事无奇不有,可每每见到容生流露出些许同常人相同之处,都不免有些想笑。 同存俗世之中,哪能真的就有人是注定要站在高处,睥睨众生的? 凡尘中人有喜好的事物,就会有讨厌的东西。 见青山逢碧水多逍遥,落尘世沾纷扰恼一恼,全都付之一笑。 容生原本不想看谢万金,可眼角余光瞥见了他唇边的笑,就有点忍不住想跟着一起笑了。 这人…… 怕不是有毒? 两人没再说什么,只一心鼓捣着吃的,就在这时夜风忽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大晚上的,谁会往这里来?”谢万金说着,再次回头看去,“这回肯定是夜离了。” 容生转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月色朦胧间,有俊秀公子飞马而至,墨色的长发和青色的衣袂被风吹得翩翩飞扬,转眼间就到了眼前。 “小五?”谢万金一时有些错愕,连忙起身上前,“小五,你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 谢琦当即翻身下马,却没有立刻答他的话,只朝他身后的望去,又在容身四周扫了一圈,都不见夜离的踪影。 他这才开口道:“四哥,离离可曾来找过你们?” 五公子连寻数日,连长兄暗里安排来保护他的青衣卫都动用了,也寻不到夜离踪迹,思来想去许久,觉着夜离应当回来容生便匆匆的找了过来。 “来是来过。”谢万金见谢琦这般风尘仆仆,不由得有些心疼,连忙伸手把人拉到火堆旁坐下,有些无奈道:“就是早晨那会儿,一言不合就走了。” 谢琦闻言,俊脸微僵,“那她可曾说过去哪?” “她哪会同我说啊?”谢万金笑着拍了拍小五的肩膀,心道这个小五弟真是气糊涂了,“夜离平时最不喜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琦闻言,不由得面露怅然之色。 一旁的容生瞥了他一眼,便当做没看到这人一般不动声色。 谢万金见状,心道不好,不由得放缓了语调问道:“小五啊……平素夜离最喜欢同你待在一处,整天跟个狗屁药膏似得分也分不开……” 四公子说到这时候,忽然被容生凉凉的瞥了一眼,立刻十分知趣的住了嘴,只继续问道:“这回究竟是怎么了?” 谢琦微微低头,声音也低低的,有些无措,“她、她说我不是真心同她在一处,要放我自由,然后她就走了。” 谢万金闻言,面上七分错愕,三分惊诧。 夜离那小妖女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这次怎么忽然这样大方起来? 真真是奇怪。 四公子这样想着,一手搭在谢琦肩膀上,难得的正色模样,语重心张的问道:“那小五,究竟想不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呢?” 第747章 所谓双生蛊 “想。”谢琦一双眼眸清澈如昔,想也不想的说道:“想的。” 谢万金见状,不由得抬手摸了摸下巴,很是奇怪道:“你想和夜离在一起,她也喜欢同你待在一起,那你们现下是在闹什么?” 四公子是真想不明白,差点就把夜离是不是太闲了没事找事问出口了,恰好眼角余光瞥见容生还在边上坐着,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谢琦垂眸,神色稍稍的有些复杂,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她觉着我不是心甘情愿同她在一处的。” “这、这还不简单?”谢万金一巴掌拍在谢琦肩膀上,恨不得手把手教他怎么把小姑娘哄回来,徐徐笑道:“喜欢一个人,不能藏着掖着的,你得告诉她,得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好让她知道你的心思。” 四公子自个儿从来把那个姑娘放在心上过,说起这样的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他揽着谢琦的肩膀,“小五,你可知道,这世上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到想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喜欢到想同她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谢琦一时没有答话,只反复琢磨着自家四哥说的话。 过了许久。 五公子才再次开口道:“四哥,我对离离……” “你对夜离究竟如何,得你自己想明白。”谢万金笑着打断他,“四哥只能告诉你,我这二十多年过来,喜欢过许许多多的美貌佳人 ,可没有一个,能让我愿意这往后余生都同只她一个人过,好颜色之喜,着实浅薄了些,不过我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我爱美人好颜色,美人爱我万贯财。当然……也不乏图我长得好看,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还有趣的。” 四公子说着说着,这就自个儿夸上了。 边上的容生凉凉的瞥了他一眼,谢万金也没觉得有什么,乐呵呵的朝他笑了笑。 明月隐入云层,夜色越发深沉,四周枫叶悄然落下,随风飘到几人脚边。 边上的几只夜猫被飞扬的叶子勾的上蹿下跳,在边上忙着追落叶的影子。 荒野之中少有人至,露水甚重,积了满地寒霜,放眼望去,一片晶莹之色。 “四哥。”谢琦有些无奈的喊了他一声。 谢万金闻声,这才把自夸的劲头收了收,继续同自家还没开窍的弟弟道:“小五啊,你可不能学三哥那样,有事都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说,那谁猜的着啊?” 远在帝京的首辅大人冷不丁又被拉出来讲了一次。 谢琦面色微僵,“那要如何?” “学学我。”谢万金笑道:“没事儿多说话,不管你说的有没有用,你多说一些,夜离听了,也会觉着你和她在一处是高兴,这事儿至少就解决了一半。” “真的?”谢琦听到这话,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 “自然是真的。”谢万金说着,抬手拍了拍容生的肩膀,“你看我和容兄,以前多不对付啊,现在还不是做了至交?” 谢琦看了看自家四哥,又看了看边上的容生。 总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怪怪的。 谢万金见状,立即又道:“我与他之间本无情义,全靠我话多。” 容生闻言,眼眸半眯,伸手拿了一条烤好的鱼塞到谢万金手里,“吃吧。” 四公子微微挑眉,眸中笑语越浓,“容兄今夜怎么这么好?” 容生语调如常道:“有鱼吃,还不堵不住你的嘴?” 谢万金顿时:“……” 敢情容兄是嫌弃我话太多了? 真是的。 小五还在这坐着,一点也不知道给人留点面子。 四公子一边腹诽,一边低头咬了一口鱼,咬完之后忽然又想起来谢琦这一路也是风尘仆仆,只怕还饿着肚子。 “小五,你吃过没?”他说着,就把鱼递给了谢琦。 “我不饿。”谢琦却没接,神色颇有些黯然道:“也不知道离离在哪,有没有好好吃饭。” 谢万金闻言,顿时觉得这到了嘴边的鱼不香了,牙也有些发酸。 这弟弟长大了,就成了别人的。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身侧的容生语气微凉道:“你若没有与她结发同心之意,就莫要去寻她,也无需再对她那么好。” 谢琦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国师大人。 “你说什么呢?”谢万金拿胳膊肘捅了容生一下,“小五都急成什么样了?你还同他说这样的话。” 容生摁住了四公子的胳膊,面色如常道:“人间欢喜本就只在一时,夜离喜欢一个心有所属的人,想与他相守一生,本就是自寻伤心之事,如今她看明白了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分开反而是好事。” “喂喂喂……”谢万金越听越觉得绕得慌,不由得凑到容生耳边低声道:“容兄,你怎么回事?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容生眸色幽深的看着不远处的谢琦,并不接他的话。 四公子急的额头冒汗,琢磨着怎么开口打圆场。 谢琦却在这时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你说离离喜欢我?” “用的我说吗?”容生反问道:“只要不瞎,都能看的出来她喜欢你。她若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费那么心思救你,不惜用上双生蛊?” 一见钟情,死生相付。 这样的事太过离奇,若非是容生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有人会为了一个惊鸿一瞥的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偏偏,夜离就这样做了。 “我……”谢琦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心中乱七八糟的,沉吟许久才站起来再次开口道:“可是离离说她当初救我,只是凑巧……只是想试药……”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夜离骗了他。 为了让他能够心安理得的回到原来的生活,把过去如同陷入诡梦的那几年抛却,编出了这样拙劣的谎言。 偏偏谢琦信以为真,竟让她独自一个人离开了。 “所谓双生蛊,两命系于一线,你痛一分,她便痛十分,你死,她亦同亡。你说她不喜欢你?”容生直接开口打断了他,面色微冷道:“谢琦,若这样还不算喜欢,你便当她是嫌活的太久想自寻死路吧。” 第748章 离琦篇 谢琦愣住。 四下寂静悄然,只剩下容生说的话在他耳边不断的回响着,他忽然想起来了夜离走的那个晚上,微微发红的双眼。 霎时,心痛如绞。 边上的谢万金见状,连忙站起来打圆场,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看见谢琦转身上了马。 一贯气度温和的五公子,此刻面色焦急,一边勒马转头,一边朝谢万金道:“四哥,我找离离去。” “小五!”谢万金见状,不由得急了,“你现在上哪找她去?” 谢琦回头看他,“四哥和她是在哪分开的?” 谢万金想了想,“就在北阳城外的分叉路口三五里地的地方,你……” “四哥保重。”谢琦没等他说完,当即拍马而去。 谢万金见状,不由得高声道:“天这么黑,不好赶路,你等天亮再去,要找她也不急在这一时!” 可谢琦纵马飞驰而去,压根就没听到他后边的话,一转眼,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一直在边上打滚的几只夜猫见状,都跃入草丛中隐藏了踪迹。 夜风吹落枫叶无数,谢万金在火堆旁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容生,“你这话早不说晚不说,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说?” 容生向来不是多话的人,先前不论夜离做什么样的事,他都是一副爱管不管的模样。 方才对着小五,却字字句句往人心窝里捅。 容生是师兄的,谢万金也是做哥哥的,这心下难免就有点不高兴了。 然而,国师大人依旧面色淡淡,“是他问的我。” 谢万金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再次开口道:“那你……也能说得稍微含蓄一些,有些事用不着说得那么……”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容生打断了,“我若直接动手杀了他,自然不必说这么多废话。” 少年眸色如墨的看着他。 字里行间明晃晃的带着“我不杀他,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还不知足是想怎样?”的意思。 谢万金顿了顿。 用片刻功夫,回想了一下国师大人从前的行事作风,顿时觉得说话扎心一点也没什么了,至少小五现在还有命在,也是多亏了人家。 四公子这般想着,连忙伸手盛了一碗鱼汤递给容生,“好了好了,反正他们的事他们自个儿闹去,你先把鱼汤喝了,睡一会儿,明早还要启程赶路呢。” 容生看了他一眼,伸手把碗接了过来,轻轻的吹了吹热气,然后慢慢喝着。 谢万金是个心大的,忙活了这么许久,也饿得慌,当下便一边吃,一边有些愁人的想着:也不知道小五能不能找到夜离。 骑马多累啊。 这么没日没夜的,可别再累病了。 这一边四公子为小五弟牵肠挂肚,另一边谢琦飞马过荒郊,飞似得往回赶。 先前他在国师府的时候,也见过傀儡人,他们长年都隐藏在不见天日的暗室,没有喜怒哀乐,也不用进食,犹如铁铸木雕一般,只有主人下了杀令的时候,才会动,朝人刀剑相向。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意识。 夜离说他是傀儡人,谢琦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因为无法感知疼痛,再也无法长高长大,哪怕他和那些真正的傀儡,有许多的不同之处,也只觉得是有所不同而已。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所谓的不同,是夜离压上了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个笑着让他喊主人的小姑娘,在他受不了塑骨之痛,一直在他身边说:“谢琦,你不要怕。我师兄说了,我能活到九十九,咱们把命数匀一匀,那也能活到头发花白的时候,是不是?” 当时的谢琦,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直到如今,才知晓她这话的意思。 夜离总喜欢他“傻子”,却不知道,她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人。 什么惊鸿一瞥,一见倾心值得如此? 谢琦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在杀机四伏的长宁江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病弱无能的自己,竟然会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惊鸿掠影,不惜以命相救。 他何其有幸。 又何其……受之有愧。 谢琦心里波澜万千,马不停蹄的往北阳城郊外赶去,马蹄踏着清冷月光,穿过夜色朦胧,奔向他心上的姑娘。 谢琦赶到谢万金说的那个地方附近,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马儿累的抛蹄子,天边朝阳初起,晨光穿过云层,洒落大地。 谢琦勒马,慢慢在小道上走着,细细的观察着道上的痕迹。 不远处有几个过路人惊叫了一声,“地上怎么这么多血?” 同行的人闻言,纷纷绕开走,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感概道:“真是作孽啊,这么多的血,也不知道昨天又死了多少人。” “说来也真是奇怪,怎么这荒郊野外的杀人还把尸体弄走了?” “莫要多嘴。”走在后面的老者开口道:“这地方不安宁,赶紧走吧。” 几人纷纷应和,加快脚步离去。 奈何这一路都是血迹斑斑,蔓延了好长一路,众人面上都有些骇然。 谢琦闻言,当即打马上前,想去查看。 迎面而来几个小商贩见他是个面容俊秀的富家公子,连忙道:“公子!公子莫要往前去了,那儿刚死过人,不干净的很。” 谢琦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面色还算稳当,温声道:“多谢老伯好意提醒,只是这北阳城外怎就有人敢杀人行凶,这城中官员都不管?” 那老者道:“公子有所不知啊,这北阳城近来不太平的很。这附近出了一帮极其凶残的劫匪,专门占道截杀过路的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后头的年轻人道:“先前只是绑人要赎金,这次不知怎么的,竟然……看着这地上的血迹,只怕是死了不少人。” “我瞧公子斯文秀气,还是快些离去或者进城,莫要在此耽搁了。”老者说着,连声道:“我们还要赶路,先走一步。” 谢琦拱手道谢,就此别过。 他低头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的草丛上挂着一块紫色的轻纱,谢琦当即翻身下马,将那块紫纱捡了起来,细看之后,心中越发不宁。 这是离离身上的衣裳刮下来的,溅上了血迹。 昨夜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749章 姑奶奶借宿 饶是谢琦知道这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伤到夜离,此刻见到满地的血迹,心中还是充满了担忧。 这北阳城外荒郊野地的,离离人生地不熟,性子又冲,难免会同起争执动手,眼下连个活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现下又去了何处。 谢琦这般想着,心中越发的焦急,直接放了信号召在这附近的青衣卫过来。 赤色火焰冲上半空,绽放出绚丽的烟花。 谢琦手中紧紧拽着夜离的那抹衣料,哑声轻唤道:“离离……” 而另一边,眉眼清丽的紫衣少女坐在牛车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拿鞭子抽前头赶牛车的劫匪,“快点!没吃饭啊,这牛车还没人走的快!” 两旁而十几个劫匪,不是手断了就是腿瘸了,还不能落后太多,否则这姑奶奶回头就赏你一鞭子。 众人都被打怕了,咬牙硬撑着跟在牛车边上。 但是谁曾想,他们好不容易跟上了,赶车的劫匪大哥却被一连抽了好几下。 原因是这位姑奶奶嫌牛车太慢了。 “哎呦……姑奶奶,您别打了!”赶车是这帮劫匪的头头,以前这牛车一直都是用来绑肉票的,这鞭子也是他用来抽那些不安分之人的。 可今个儿,打人的和被打的,彻彻底底的颠倒了过来。 劫匪头子一身衣衫都被鞭子抽的破破烂烂的,满背都是血痕,动一下都疼的要命。 这紫衣少女看着像是富贵人家娇养着的小姐,可是这一动手,每一剑必见血,连耍鞭子也是。 怪只怪,昨儿个他们出门的时候的没带眼睛。 在这荒郊野外的劫财劫色久了,最爱落单的一两个人,瞧见这么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兄弟几个眼睛都亮了,冲上去就把人围了,最猴急的那两个裤腰带都解了。 没曾想,这紫衣少女见到他们这架势只是笑了笑。 一帮劫匪兄弟们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等好容貌的姑娘,当即被迷得七荤八素,一边说着:“小娘子,你乖乖的伺候好大爷们,大爷一定不会伤你性命。” 一边扑上去。 声未落,紫衣少女便拔出了腰间软剑,卸了最早扑向她那个人的一条胳膊。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少女一脚踹开了断了胳膊那人,手中长剑起落,瞬间就把围着她的那几个都给收拾了。 昨儿天色极好,夕阳落山时,漫天晚霞遍布。 紫衣少女站在满地血色里,身后是绚丽风光无限,她一人一剑打的二十几个劫匪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她宰割。 可就在众人都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却忽然她下手虽狠,断人胳膊腿儿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却在对某人下杀招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皱眉停了下来,一脚把人踹开了,并不取其性命。 众劫匪见状,连连跪地求饶,以图保命。 少女却问:“你们的老窝在哪?带我去。” 众人哪敢违拗她的意思,连忙把原来绑的肉票都放了,腾出空地来给这位姑奶奶坐,一众人带着满身的伤陪着一起回老巢。 这些个劫匪的老巢在山高隐秘处,山路难行,又远,硬生生走了一夜,才瞧见山间的小村落隐隐有炊烟飘起。 牛车又走了好一会儿才踩到村口,四下都是开垦过的田地,还种着不少菜,村子小的可怜,一眼就望到了头,这群劫匪先前看着气势汹汹的,其实连个像样的山寨都没有。 牛车刚到村口停下,守在不远处的几个穿着兽皮衣裳的劫匪就迎上了上来,“大哥!今天怎么是你赶车?” “你们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还弄成了这样?” 劫匪大哥拼命的给几人使眼色,这几人愣是没明白过来,还朝他身后看了看,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只带回来一个?不过这个长得比先前绑来的小娘子都好看……” 声未落,说话的劫匪就被紫衣少女一鞭子抽在脸上,霎时间,一道血痕就出现在了他的脑门至下巴处。 “你……”劫匪被打的踉跄后退,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道:“你是什么人?” 紫衣少女身姿轻盈的从马车上跳下来,“来揍你的人。” 声落间,留在村里的几十个劫匪恰好都走了出来,一见这阵仗纷纷抄家伙冲到了紫衣少女面前。 赶牛车的劫匪头子连忙用眼色制止众人,一边拦下兄弟们的刀和斧头,一边道:“姑奶奶,我们到了,您是不是饿了,要吃点啥?还是先歇一会儿?” 他这话说的像个站在街边揽客的小二一般,一众留守村里的劫匪们都惊呆了。 “大哥!”有人忍不住喊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这人说话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紫衣少女面色淡淡的踹了他的一脚,竟直接把人踹飞出十几步开外。 众人顿时呆若木鸡。 紫衣少女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手里的鞭子,“明白怎么回事了吗?” 劫匪哪敢接她的话,大气都不敢出。 少女不紧不慢道:“我来借宿,谁敢再废话一句,就去死!” 她这话再理所当然不过。 众人顿时:“……” 就没见过谁借宿借到土匪窝来的。 这姑娘生的好看是好看,可这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劫匪们在心里琢磨着,却不敢再说什么,悄悄的退远了些。 离她最近的劫匪头子连忙点头哈腰的,“姑奶奶里边请,您爱这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们绝对没有二话,您里面请。” 紫衣少女这才收回目光,朝里头走去。 劫匪头子在她跟前领路,底下一众小弟跟在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大王回来了。 可夜离没走几步,忽然听见了某个破落土屋里传来了惊叫声,还有乱七八糟的“你躲什么?大爷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躲得了吗?” 紫衣少女闻声驻足,那劫匪头子见状立马心道不好,奈何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 紫衣少女就朝那边走了过去,一脚踹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第750章 你以后就跟着我 夜离把门踹开之后,一眼就瞧见了一袭蓝衣的文弱书生将衣衫凌乱的姑娘护在了身后。 那书生自个儿满身血迹斑斑,面色惨白如纸,明明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却还要护着旁人,此刻忽听得这般动静,不由得抬眸看向了门前。 他的目光恰恰和夜离的目光相撞,不由得愣了片刻。 紫衣飞扬的少女身后是朝阳与晨曦,她逆光而来,裙袂翩然,如同误入尘世的飞仙。 满屋子的妇人小姐卷缩在一起都静谧无声,只有被打断了好事那个劫匪一脸怒色的拔刀冲到了紫衣少女面前。 夜离看也不看他,伸手就掀翻了桌子往那劫匪身上砸。 只一下,就把人砸的倒仰在地,吐血不止,连一个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她。 随后的而来的劫匪们见状连忙跟进了屋,想伸手去扶地上那个弟兄,又怕夜离发难,只能苦着脸道:“手下留情啊姑奶奶!” 夜离压根不理会他们,只朝那劫匪伸手,语调微凉道:“钥匙拿来。” 这破屋里足足关了二十几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妇人和正当韶华的姑娘家,身上穿的衣裳都还不错,显然出身尚可,只是不知道在这里头关了多少天,一个个灰头土脸泪痕满脸的,压根瞧不出原来是美是丑。 她对这些人自然是没兴趣的,只是既然瞧见了?,不免想起从前谢琦从前在她耳边念叨的那些“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话来。 夜离自认这辈子都和“好人”两个字搭不上一文钱的关系,可她也不介意偶尔动动举手之劳,来哄那傻子高兴高兴。 如今人都不在她身边了,这顺手就想哄那傻子开心的事反倒做的万分习惯改不回来。 屋里众人都愣了愣,劫匪们低头不敢看夜离,反倒是被囚禁于此的那些个妇人姑娘们,偷偷瞧了她一眼又一眼。 那满身血迹的书生看着夜离,直接愣住了。 夜离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太自然,心里刚想着:那傻子都不在,我还瞎管什么闲事? 她正打算收手回袖的时候,身后劫匪头子刚刚从小弟身上拿了钥匙来,诚惶诚恐的放到她手里。 夜离莫名的有点恼火,直接把那钥匙扔给了窝成一团的夫人小姐们,“认得路的,自行回家去,若认不得……” 她本来想说让人送回去还是别的,一众妇人姑娘们都抬眸眼巴巴的瞧着她。 夜离有些有些耐心不足,直接道:“连自个儿家都找不到就继续在这待着吧。” 众人哪还敢说找不回去,连忙磕头说:“认得认得,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夜离罢了罢手让她们起来,却忽的听到身后的劫匪和头子低声说:“大哥,这些娘们都是我们好不容易抓回来,这说放就放,那弟兄们岂不是白白废了那么大的功夫……” 劫匪头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瞧见紫衣少女转身看向了他们。 夜离目光凉凉的,“你们有两个选择。” 方才和她一路回来的劫匪头子和二十余人都不说话。 一直留在村里的山匪中,有人壮着胆子问道:“能不放吗?” 夜离也不理会他,冷冷道:“你们乖乖放人,或者、我把你们胳膊腿儿都砍了,再放人。” 众人闻言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怕她作甚?弱不禁风的一个小姑娘还能把我们七八十号弟兄怎么着?” 有几个劫匪火气冲顶,拔刀就要来砍夜离,却连她三步之内都进不了,就看见少女云袖一挥,扔出数只蛊虫进来,落到几人身上,顷刻间就没入了身体之中。 原本还叫嚣着的几人登时倒地,痛的不停的打滚,片刻间便已经是冷汗林漓。 夜离居高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人,“算你们运气好,姑奶奶答应过那傻子,能不杀人就不杀,所以你们再痛苦,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死的,等我走了,你们一命归西就不关我的事了。” 众人顿时:“……” 这话到底是用骗别人的,还是骗自己的? 这紫衣少女未免也太邪门了一些。 劫匪头子是在夜离手底下吃过苦头的,见状连忙道:“放、放!求姑奶奶高抬贵手,绕过他们这一回吧!” 后面劫匪见状,胆战心惊的跟着一道求。 夜离心烦意乱,当即冷声道:“不想死的,就自个儿去衙门自首。” 一众劫匪们再三思量,纷纷望向土匪头子。 那当大哥的脸色异常难看,当即道:“走!” 这一声令下,众劫匪往外逃窜而去。 吃牢饭也比立刻就见阎王强啊。 夜离见状,又冲那些个妇人姑娘们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众人闻言,又连连拜谢,这才匆匆忙忙的夺门而逃。 满屋子的囚徒只余下满身伤痕的书生,和她身后的那个姑娘。 夜离上前,开口就问:“你是不是傻?” 那书生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如见神明,满脸惊诧道:“姑娘……小生……” 没等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夜离已然再次开口道:“你不会武功,不会谋略,你逞什么能?嫌自己命太长?还是死的不够快?” 众人都不明白这容颜俏丽的紫衣少女怎么会忽然到这隐蔽之处来,更不明白她为什么满是怒气的对着这个书生。 这一切。 只有夜离自己知道。 她想问的是数年前的谢琦。 只是当年未曾想过自己会记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终有一日会分开,如今再也不是形影不离的一双人了。 那书生被她问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好,急的煞白的脸都涨红了,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小生纪凌,必定铭记于心,待日后涌泉相报。” 夜离心里还乱起八糟的想着谢琦那傻子,随口道:“都说救命之恩应该以身相许,你这轻飘飘一句日后涌泉相报算怎么回事?” 纪凌登时愣住了,“这、这以身相许……” 书生大抵是没见过这种一上来就要人以身相许的姑娘,面色顿时红白交换,十分精彩。 “不行?”夜离闻言不由得新生不悦,微微皱眉道:“难道你也有心上人了?” 她说着,抬头看向了纪凌身后那姑娘。 姑娘十五六年纪,腰细如柳,面似芙蓉,哪怕在这地方握着,蓬头垢面的也难掩芳容。 “没没没……”纪凌见状,连忙解释道:“小生没有心上人,这位姑娘小生并不认识,只是今日恰好……” “既然不是你心上人,那就过来。”夜离没等他说完,便伸手一把纪凌拎了过来,眉眼认真的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一定要如实答来,你可婚配?可有什么许了朝朝暮暮的邻家姑娘?或是同谁笑了几笑留下过什么定情信物?” “没、没有。” 纪凌被夜离这样一拎,顿时就离她非常近了。 从不曾同姑娘家亲近过的年轻书生顿时面红耳赤,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低声道:“小生不曾婚配,也不曾同人有过什么约定。” “那好。”夜离面色极淡道:“你暂且留在我身边,当个随行的小厮。” 纪宁也是有恩报恩的,当即应下了,“只要姑娘不嫌弃,小生定当侍奉左右以报大恩。” 她几乎是喃喃自语一般道:“这天底下的人这么多,长相过的去,性子温吞的,一抓一大把,谁还就非那傻子不可了!” “姑、姑娘?”纪凌很是不解道:“你方才说什么?” 第751章 重逢 夜离被他这样一问,当即面色微僵,语调不善道:“又是不同你说话,你啰嗦什么?” 纪凌当即闭了嘴。 这姑娘生的好看是好看,就是这脾气着实…… 算了,不能对恩公不敬。 两人都没再说话,这满屋子的劫匪和人质都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方才被纪凌护着的那姑娘,望着两人欲言又止。 夜离不由得转头看她,“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我……”那姑娘衣衫破烂,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甚是可怜娇柔的望着纪凌,极其郑重的拜了一拜,“多谢公子舍命相护,来日、来日……小女子必报大恩!” 纪凌有些无措的伸手去扶她,那姑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便急奔出门而去了。 夜离也没在屋里多留,先前关了那么些人,里头有股挥之不去的馊味。 她有点受不了,便走出了屋子,眼看不远处的匆匆散去,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原本只是来借宿的。 什么山匪劫道,杀人害命,对夜离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 只是方才见了纪凌那模样,忽然想起来谢琦来,若是那傻子在,必然见不得这些劫匪把人拘着。 夜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点异样也没有。 可她知道,她病了。 也许这辈子都治不好。 纪凌跟出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紫衣少女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他走到她身侧两步开外的地方,低声道“姑、姑娘……此处乃劫匪老巢,他们走的这般爽快,连细软都没带,只怕是想过两天等姑娘走了再去而复返,方才那些个人质同他们是前后脚走的,只怕走不了多远,就又被劫匪们抓住了……” 他细细的同夜离说了心中担忧。 “那与我何干?”夜离不甚在意道:“我方才已经放了她们,若是被抓回去那也是她们自己倒霉,我救她们一次,难道还要管她们后半辈子吗?” 纪凌愣了愣,随即道:“小生只是觉得姑娘救人不如就救到底,而且把这些人送回城中,或是把劫匪送到衙门,都有不菲的赏金。” 夜离听到赏金,不由得转头看他,“那你不早说?” 纪凌无奈道:“姑娘看起来并不像爱财之人。” “只是看起来不像而已。”夜离一边飞身掠去,一边道:“村口有辆牛车,你赶车入城,我先把那些人都绑了。” 她身上只有温酒给的银票,也不知道能用多久,为免日后囊中羞涩,听闻拿这些劫匪和人质可以换银子,自然是不能白白放过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谢家待久了,听过谢万金那厮念叨银子千般好,连夜离都觉得身上银子不能少了。 “姑娘……” 纪凌刚开口喊她,就见她飞身而去,转眼就没影儿了。 书生抬头揉了揉眼睛,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遇到了山中野怪、天外飞仙,奇遇惊人,这性命之忧转眼就消散了。 人生处处是奇遇。 三个时辰后,北阳城门口。 夜离手里握着麻绳一端,后头绑了劫匪七八十人,她在前头走着,拽着一众鼻青脸肿,断胳膊断腿的劫匪自荒野而来,踩着满地碎金阳光往城中去。 那蓝衫书生看着呆头呆脑的,说话却是奇准。 她晨间出了村子,才一两里路就瞧见那些个山匪们把她刚放了的那些妇人姑娘们全都抓了回来,带头的那个还同人商量着把她弄死一雪前耻。 夜离心里原本还奇怪这些个劫匪怎么都跟没长骨头似的,一吓就跑都不带反抗一下的,原来是打定主意想暗算她。 众人商量时说的那些个话,全都被夜离听了去。 她甚至都没耐心听他们说完,就拔剑而出,把一众劫匪打的落花流水,拿绳子绑了拽下山来,又带着一众妇孺走了许久才到了城门口。 姑娘们哭哭啼啼的生怕被人知晓曾被劫匪掳去,会污了清白之名,拜谢了夜离之后便各自散了回家去。 夜离拎着长龙似的一串人行至此处,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身上还沾着不少血迹,硬生生把城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吓得倒退了数步。 众人霎时议论纷纷:“这姑娘怎么绑了这么多人?” “看着模样,像是先前官府通缉了许久的劫匪啊……” 只片刻,众人便绕路而走,这城门前便空了。 早早驾着牛车在这等着的纪凌见状,连忙迎上去,“姑娘!你这么快把他们都绑回来了?” 书生怕夜离找不到北阳城府衙,所以就一直在这城门口等着,等的时间越久,心中越是不安。 他也不知自个儿先前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让那紫衣少女去拦那么多劫匪,若是出了什么事,可真真是害人不浅了。 因此,纪凌这会儿见到夜离,眼睛都亮了。 “嗯。” 夜离却只应了一声,就要往城里走。 守城的士兵见状,纷纷拔刀阻拦,“你是何人?绑了这么多人进城意欲何为?” 夜离最讨厌同人解释这解释那的,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刀锋,微微皱眉,就要动手。 “官爷!”纪凌见状,连忙抢在她动手之前开口解释道:“这位姑娘绑的都是劫匪,就是城中通缉那窝,先前太守大人还因为城中被掳走的女眷太多而大发雷霆,亲自下过通缉令的。” 几名官兵官兵闻言,连忙上前确认,但是谁也没见过劫匪究竟长什么样子,一时也不敢下定论。 站在最前头的那人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们便随我进城拜见太守大人。虽你们口中有半句虚言,可是要吃牢饭的!” “呵。”夜离冷哼了一声,“区区一座北阳城,也敢管我?” 几个守卫闻之色变,刚要开口呵斥。 纪凌连忙赔笑道:“不敢不敢,我们都是良家百姓,岂会诓骗官爷。” 夜离瞥了他一眼,心道:谁和你一样是良家百姓? 但是几位守卫有人认得纪凌,晓得他也是这北阳城中人,前些日子刚失踪,寒暄了几句,又觉着这么多劫匪被绑着堵在城门口也不是事儿,便带着夜离等人往太守府去。 守卫道:“姑娘把麻绳给我牵着吧。” “你拉得住吗?”夜离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你牵走之后,赏银是归你还是归我?” 几个同行的守卫纷纷屋无言:“……” 这么多劫匪绑在一块,若是牵绳之人稍有懈怠,只怕转眼间就会被他们逃脱,城中百姓大多没有还手之力,这若是打起来伤了人,事情就大了。 还有就是赏银…… 这姑娘说的忒直接,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纪凌见状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夜离走在最前头,拎着一众人穿街而过,不多时就到了太守府前。 她还没迈上台阶往里走,就瞧见太守府中一众人快步而出,走在前头的显然是几天不见的那傻子…… 第752章 我自己要找的 谢琦一袭青衣缓带,原本是风雅至极的打扮,此刻却满身风尘,眼下发青。 他忽的止步站在台阶上,一脸错愕的看着她,眸色复杂。 身后是手持兵刃,一脸肃穆打算去剿匪的五百余名太守府守卫,底下是把七八十个劫匪困成长虫拽着往前行来的紫衣少女。 满城秋色正浓,清风徐来,吹得府门前落叶如雨。 青衣公子与紫衣少女站在这金黄色的翩然落叶雨中,隔着十来步远,四目相对。 刹那间,都愣了愣。 三十出头的北阳太守曹斌走在谢琦边上,还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儿来,正同谢琦说着话,“您放宽心,这事一定……” 谢琦难得没耐心听曹斌说完,便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了。 青衣如画的俊秀公子朝不远处的紫衣少女微微一笑,温和的喊了一声,“离离。” 他这一笑,让这秋意正浓的北阳城,好似一瞬间风暖春来。 夜离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鼻尖发酸。 她同这傻子,才几日没见而已,却好似已经分开了好几年。 夜离仰头望了望天,把马上要夺眶而出的水色倒流回去。 她心想着:可不能这么没出息。 一见那傻子就哭鼻子,那我岂不是还不如傻子了? 夜离深吸了一口气,把拽在手里的麻绳扔给了站在谢琦身侧的北阳太守曹斌,故作从容的问道:“抓劫匪的通缉令是你发的吗?赏金怎么给?现银还是银票?” 曹斌见状连忙太守拽住了麻绳,递给了一帮的太守府将领,“你带人先把这些人都押到大牢里好生审问!” 将领连忙应声,带着百余名守卫把伤的不轻的劫匪们都押走了。 “哎……” 夜离原本还想说‘先给赏金’,但是有谢琦在场,她愣是做不出这样钻钱眼的事来,只能硬生生的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跟在她身后的纪凌一边拉着牛车,一边上前道:“姑娘放心,太守大人说话算数的,这说好了的赏金,肯定会给。” “对、对。” 曹斌连应了两声,随即回头看了看谢琦,又瞧了瞧不远处的紫衣少女。 心中思忖这这姑娘应该就是谢五公子要寻的那人了,因此面容越发的和善起来,他呵呵一笑,开口就是一阵猛夸,“姑娘真真是艺高人胆大,这窝劫匪在北阳城作乱已久,本官为此是愁的吃不下也睡不着,姑娘一来就为北阳城百姓解决了如此大患,莫说是千两赏金,就是再贵重的东西也当得,只要姑娘开口,本官一定双手奉上。” “哦。”夜离对这样的夸赞并没什么感觉,她强忍住不去看谢琦,语气淡淡道:“那就多给我十倍赏金吧。” 她开口一点也不客气。 曹斌登时就愣住了。 边上的纪凌轻咳了两声,“姑娘,你这……是不是太……” 书生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那位青衣公子温声道:“好,这多出来的十倍赏金我给。” 夜离眉头微跳,不得不抬头看了过去。 众人闻言,也跟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一直站在太守府的青衣云袖的贵公子缓步下了台阶,径直走到了紫衣少女面前,温声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他一副无论夜离开口要什么,都会给的模样。 夜离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有些恼了,“我绑了劫匪来,拿的是北阳城太守府的赏金,方才也是这个当官的说只要我开口要什么都可以,你忽然冒出来说给银子算怎么回事?” 谢琦眸色如墨的看她,笑意三分无奈,七分宠溺,缓缓道:“你只是想要银子,曹太守给还是我给,有什么分别?” “谁说没有分别?”夜离气鼓鼓的说:“我自己赚来的银子,和你白白送的能一样吗?” 谢琦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不是!”夜离没好气道:“你哪来的什么银子,不都是温酒给的吗?你拿温酒的银子给我又算什么?” 谢琦顿时无言以对:“……” 他实在没想到她还能想到那处去。 可莫说是他用的银子是温酒赚的,就是长兄三哥,乃至满朝文武的俸禄,又有哪个能避得来温财神的银子? “你又不说话了!”夜离见他不语,心下越发的气,“我都自个儿走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气我?” “我不是……我没有……” 饶是谢琦在来的路上,想了许久要同夜离说的话。 这会儿也被堵的,没法子说了。 偏生周遭众人瞧着这紫衣少女呛这脾气极好的贵公子,纷纷小声议论着:“这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 “这还用说吗?”有个嗓门大的壮汉朗声道:“肯定是家里娇妻闹脾气跑出来了,这公子啊才眼巴巴的追了来!” “连太守府的兵都调出来剿匪了,这身份啧啧啧……不一般呐!” 夜离闻言气了半死,回头朝众人道:“你们议论的这么大声,是以为我聋吗?” 众人顿时:“……” 夜离咬牙,又道:“什么娇妻闹脾气,公子眼巴巴的追来!你们闲着没事磕瓜子不香吗?看得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子!” 围观的行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有人小声道:“这是被说中了恼羞成怒吧?” 夜离更气,卷袖子就去把那人拉出来揍。 “离离。”边上的谢琦轻唤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都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气。” “你……” 夜离一贯脾气差。 但是她最受不了谢琦这样,无论什么时候,他总说“都是我不好”,搞得她天大的脾气都没法发。 这会儿也是。 偏生谢琦握住她手腕不放,眸色温和望着她,低声道:“我找了你好几天,终于找到你了。你、你没事就好。” 夜离眸色微动,听他这样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心绪略有些复杂,脱口而出却是,“谁要你找了?” 谢琦微微笑道:“我,我自己要找的。” 夜离也不理他,默默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谢琦刚要开口同她说话,就听见身侧的书生低声问道:“姑娘……这位是?” 第753章 伤的很重 谢琦说到一半的话就此嘎然而止,他侧目看向了夜离身后的书生,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夜离却被问的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以前也没敢问她谢琦是谁,哪怕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问这么一句,夜离也能理所当然的答一句,“我的人。” 可如今。 谢琦不再是跟着她身边喊“主人”的小傻子,他是谢家的五公子,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兄长,有关怀备至的亲人。 唯独……同她没什么干系。 夜离微微蹙眉,不悦道:“你吃饱了撑的啊?他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纪凌顿时无言:“……” “离离。”谢琦轻轻喊了她一声,习惯性一般帮她打圆场,朝那书生问道:“在下姓谢,单名一个琦字,是离离的……” 他说着微微一顿,侧目看了夜离一眼,才继续道:“家人。” 夜离闻言,不由得蹙眉问道:“谁是你……” 她正说着话,谢琦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她额间的细汗,语调越发的温和的可亲,“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饶是夜离满心不悦,也被他这温柔和煦的模样搞得有些晕头转向。 她假咳了两声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奈何谢琦离她极近,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专注无比的看着她。 哪怕是神仙也挡不住。 更何况,夜离压根不是神仙。 她偏过头,有些不太自然的开口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都不要你了,你还眼巴巴的跟来,你、你莫要以为学你长兄那般不要脸,我就会心软,我……” 其实夜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了。 索性就住了口。 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是。”谢琦俯首,微微笑道:“是我眼巴巴的跟来,想让你心软,让你继续想着我念着我,上哪都带着我。” “你……” 夜离怎么没想到,一向脸皮极薄的谢琦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的青衣公子,“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谢琦这话虽然说得挺顺,但是脸皮薄,此刻已微微泛红。 四哥说这世上姑娘都爱听甜言蜜语,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豁得出脸去,把你知道的所有好听的话都说给她听。 没有哪个姑娘是好听的话哄不回来的。 一句不成那就两句。 要是两句还不行,那就十句八句百来句呗。 夜离见状,一手摁在腰间软件的剑柄上,气的要跳脚,“哪个混账把你教成这样的?” 谢琦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不由得无奈唤道:“离离……” “是不是谢万金?”夜离都不用这么想就知道肯定是谢四那厮,“谢四把我师兄带成那个样子就算了,怎么还把你教成了这样?我前两日怎么就没砍了他?!” 谢琦无奈的笑,“不管四哥的事。” 夜离都懒得同他争论,冷声道:“你以为你说不管他的事,我就会相信吗?” 她这般说着,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的教训谢万金一顿。 就算不能砍他,就得狠狠的揍一顿。 只要不打脸,师兄就不会知道。 谢四那厮要脸的很,肯定也不好意思同别人说被她打了。 偏生这时。 谢琦缓缓道:“是我想说给你听,离离……你不喜欢么?” “我……我喜欢你个头啊!” 夜离着实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谢琦。 她特别想问问他时不时吃错药了? 还是先前的药忽然停了,有什么副作用? 可谢琦眸色清明的很,一点都不像是昏了头的样子。 但是夜离自个儿有些昏昏然,强自撑住了,抬头看着谢琦,冷声道:“我不管是谁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同谁说就同谁说去,别来找我!我已经……” 她说着忽然转头,一把将身后的纪凌拽了出来,“我已经收了他,以后同他一起住,一起行走天下,以后都用不着你了,谢琦,你从哪来回哪去,别来烦我!” 谢琦眸色如墨的看着她,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冷不丁被拽上前的纪凌本来就是满身都是伤,这会儿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往谢琦身上栽。 夜离刚说了气话,结果用力过猛,愣是没拽住纪凌,眼睁睁的看着谢琦伸手把这书生扶住了。 五公子温声问道:“你还好吧?哪里疼?” 纪凌:“……” 太守府门前围观的众人:“……” 这场景好像有点不对。 夜离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谢琦又道:“公子身上伤势甚重,若是不及早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纪凌原本还只是觉得伤处疼,这会儿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性、性命之忧?” 谢琦一本正经道:“我曾学过些许医术,若公子不嫌弃的话,我可……” 他的话还没说完,右手就被纪凌的双手握住了。 书生双眼含星,“那就有劳公子了!” “哎哎哎……”夜离在一旁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开口打断道:“我在这站着呢,你们干什么?” 她深深的觉着自己若是再不开口说话,这两人都要一见如故结拜为兄弟了。 谢琦扶着纪凌站稳,而后转头看向夜离,“离离,我本不应该在此多留,但是这位兄台身受重伤,我既看见了,就不能见死不救。” “得了吧你。”夜离道:“他这点伤压根死不了人。” 若是纪凌的伤真有那么重,怎么可能从村里驾着牛车进城还好好的,也就是谢琦大惊小怪,把事说的这么严重。 纪凌看了看夜离,又看了看谢琦,低声道:“啊……我这伤确实挺重,腿软……站、站都站不住了。” 他说着,人就往后倒。 谢琦眼疾手快的把人拉住,“兄台家住何处,我先送你回去再把脉医治。” 纪凌道:“劳驾,东街巷口左手边第十六户就是我家。” “好。”谢琦应声的功夫,已经蹲下身把人背了起来。 身后一众青衣卫都没机会上前效劳。 夜离见状,更是瞪大了眼睛。 这都什么事啊? 谢琦一边背着人往前走,一边温声道:“离离,你随我来。” 第754章 教你 北阳城,纪宅。 夜离被谢琦那么一喊,不知怎么的,就跟着一道来了。 她看着谢琦把纪凌扶到榻上,又是把脉又是上药的,还体贴细致的帮书生换了一身衣衫,又开了方子让纪凌家里唯一的一个小厮出去抓药。 谢琦温声道:“你家公子伤势重,你去抓药要速去速回,路上切不可耽搁了。”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小厮见自家公子这浑身是伤的模样,本就吓得三魂七魄乱飞,听谢琦这样说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应声拿了药房就出府去了。 这天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暮色四合间,夜离站在珠帘攒动之处,看着谢琦伸手帮纪凌改好了被子。 俊秀公子气度翩翩,面色温和的不像话。 一点也不像……吃醋的样子。 而且那书生原本满身狼藉,瞧不清面容,这会子谢琦和小厮一起帮他擦净了,换上干净衣裳,夜离才发现这人生的还不错,五官分明面容清秀。 又得了谢琦这般照顾,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有什么了不得的缘分。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也懒得再看这两人,索性转身出了屋子。 “离离……”谢琦见状连忙喊了她一声,便要起身去追她。 原本闭眸装昏迷的纪凌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公子……” 谢琦不得不转身看他,温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不是……”纪凌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神色微妙的问道:“小生想问公子,恩公姑娘是不是公子的意中人?” 谢琦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一下子竟不知道怎么说好。 纪凌也没想着他一定会同自己说,过了片刻后,又开口道:“还是公子一向都是对谁都这样好?” 谢琦想了想,温声道:“也不全是,离离是不一样的。” 纪凌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缓缓道:“还好还好。” 他一脸庆幸,“还好我够清醒,不然就冲着谢公子与我萍水相逢就这般温柔似水的照顾,我险些要以为你看上我了……虽然公子容颜俊秀世间少有,但是小生还是喜欢女子一些……” 谢琦闻言不由得轻咳了一声打断他,“纪兄多虑了。” “确实是我想多了。”纪凌悻悻道:“但是我看恩公姑娘想的也不少。” 谢琦转身,朝门外看了一眼。 便瞧见夜离站在门外,失神的瞧着什么,倒是没有走远。 他见状,心里也就不急了,徐徐道:“为何?” “公子平日里没看过什么话本子吧?”纪凌说着,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下了地,走到书案旁翻起书来。 他一边翻,一边轻声道:“这佳人爱上了公子,公子喜欢上了佳人,总是好事多磨,聚聚散散,喜欢一个人哪怕嘴上不说,拼了命的想把秘密藏在心底,也是藏不住的,恩公姑娘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纪凌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像是猫儿见了鱼,搁浅的鱼见了水……嘴里说着我不要你了、你走,可眼眸却真真切切的写着:见到你,我好欢喜。” 谢琦闻言,有些惊诧。 这书生好似同他从前见过的那些都不太一样。 纪凌伤的是挺重,但是完全没到昏迷不醒,需要人背着回家或是一只守着照顾的地步。 谢琦救他,一半是因为善意,一半是因为夜离。 这书生却配合着喊疼,装昏迷,好似怕他就这么走了一般。 着实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纪凌却好似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抬眸微微笑道:“谢公子有所不知,小生自小饱读诗书,却是个胸无大志的,无心求功名,只能窝在这方寸之地写写话本子,给人寻些趣味,笔下不知写过多少才子佳人,侠客美人,天作之合有之,荡气回肠有之,我见到恩公姑娘这样的人,纵然百般惊艳,也自知平庸至极,配不上这样的她,故而心中只有感恩戴德,愿她一生欢喜长乐,不敢有半分肖想。” 谢琦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眸中星华流转。 “小生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这双眼睛瞧有缘人极准。”纪凌笑道:“我瞧谢公子与恩公姑娘就甚是有缘,所以便多嘴几句,想教教公子如何早些抱得美人归。” 谢琦微愣,连忙双手交叠,郑重其事的行礼,“纪兄好意,岂能不领。” 纪凌见状,连忙还了一礼,“谢公子严重了,我不过就是张张口说几句的小事,你替我治伤才是费心费力的事,小生在此谢过了。” 两人各自行礼之后,抬手相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世上最幸,不过君子遇君子,?淡淡之交,敢真心相对。 纪凌朝谢琦招了招手,“谢公子过来看看这个话本子。” 他一边翻出来给谢琦,一边低声道:“姑娘家大多心思难猜,但是再难猜也得猜,恩公姑娘虽然同寻常人有些不一样,但是公子若喜欢她,就要有喜欢的样子,比如瞧见我的时候眼神凶一点,脸色难看一些,你瞧这个话本子上的王三少,整一醋坛子,但凡有人有人往李小姐身边凑,他就生气把人绑了打闷棍……” 谢琦听得认真,有些不解道:“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纪凌又翻了另外一本给他看,“还有这个孙将军成亲之后成日里就围着媳妇儿赚,分开了片刻都如隔三秋一般,瞧见媳妇儿同表哥一道出门去喝酒,转头就把那表哥绑了,一顿狂揍,谢公子……你看完这两个,可有什么感悟?” 谢琦认真的想了想,“这小姐佳人都喜欢会武功的男子?” “不是!”纪凌都有些急了,“是吃醋!姑娘家自个儿喜欢吃醋,也喜欢看自个儿心上人吃醋,谢公子你懂么?” 谢琦不太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纪凌把手上两本书都塞到了谢琦怀里,“谢公子若是不懂,就把这些都仔仔细细的看了,等看完了我在细细的同你讲,保准你同恩公姑娘冰释前嫌恩恩爱爱似蜜甜。” 第755章 很想你 谢琦闻言俊脸微红,眸色霎时变得有些微妙,“其实我同离离不是纪兄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纪凌一下子有点云里雾里,不由得抬眸问他。 窗外暮色四合,屋里还没点灯,两人一站一坐,对视见,有些两相无言。 谢琦顿了片刻,才开口道:“离离一直觉得我喜欢的是旁人。” 纪凌琢磨了片刻,“有误会,是吧?” 谢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是误会啊。”纪凌看他神色,猜测着问道:“那就是公子有旧爱?恩公子姑娘对公子有旧爱这事十分的介意?这事就是公子不地道,看不出来公子这样竟然还脚踩两条船……” 谢琦闻言,连忙道:“不过是年少懵懂,一时分不清喜欢与爱恋,算不得旧爱。” “既然没有旧爱,那就是公子没同恩公姑娘说清楚。”纪凌点了点头,正色道:“这事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算简单,只是心有隔阂,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免得一直记着这事彼此心里都不好过,公子说是与不是?” “嗯。” 谢琦微微点头,深知这书生说的极其道理。 纪凌说着便要起身指点他,哪知刚一站起来就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琦见状,连忙上前扶着他回到榻边躺下,温声道:“纪兄伤势甚重,还是先养伤吧,旁的事等你好了再说也不迟。” “那就迟了。”纪凌原本都要躺下了,闻言又拉着谢琦的胳膊坐了起来,一脸正色道:“我自个儿躺着就好,公子快出去陪恩公姑娘说说话吧,她一天都没吃东西,这会子应该饿了,李子出去抓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又伤成了这样,公子陪她出去吃些东西,逛一逛……” “好。” 谢琦温声应了,扶他躺下了之后,便起身往外走。 “公子等等……”纪凌又开口唤了他一声,有些纠结用词,最后索性直接道:“公子记得在恩公姑娘面前骂我两句,最好是一提到我就生气,这样的话……恩公姑娘一定会高兴。” 谢琦闻言很是不解道:“这是为何?” “这……”纪凌平日里就总被人说是个书呆子,可他再呆写话本子的时候脑子也灵活的很,什么恩怨情仇欢喜悲愁都写的出来。 可这位谢公子看着聪颖灵秀的不得了,怎么在这个感情的事情上像块朽木? 也难怪恩公姑娘恼他了。 纪凌这般想着,不自觉翻了个身结果不小心压到了伤口一时间痛的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公子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我不诓你,这样肯定有用。” 谢琦见他疼成了这样还不忘他和夜离的事,一时有些愧疚,当即便应下了,又嘱咐他好生歇息,这才出了屋门。 院子里没人,夜离也不知去了何处。 纪宅本就不大,又像是年久失修的模样,满院杂草丛生也没人打理,显得此处格外的简陋陈旧。 纪凌身边也有一个叫做李子的小厮,平时照顾他都来不及,自然没空闲去做别的杂活。 但是这书生看着倒是一点也在意自己家中清贫,也没什么要求职当官的心思,写的话本子大多都团圆美满。 在这颇为富饶的北阳城中,守着祖传的老宅子,有个跑腿研墨的小厮,手中银子不多刚刚好还算够用,或许还有几个志趣相投的友人。 如此,也别有一番快意逍遥。 谢琦慢悠悠的想着,嘴角微微扬起,穿过院落,走到一堵断墙前悠悠站定,一抬头就瞧见坐在墙头的紫衣少女。 夜离也不看他,抬手有一下没一下扯着树叶扔下来。 气鼓鼓的模样像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谢琦抬头望着她,微微笑道:“离离,下来。” “你叫我下来我就下来啊?”夜离摘了一把叶子洒在他脸上,小脸上带着恼怒,“你是我什么人?” “我……” 谢琦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她打断了,“不许说是我家人!” 夜离忽的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如同执剑一般指着谢琦,“先前在太守门前我没说你,是因为我还想给你留点面子,谢琦、你姓谢我姓夜,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你算是我哪门子家人?” 谢琦就站在原地任她这样指着,半点也不恼,好脾气的笑道:“好好好,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别再喊我主人!” 夜离莫名被他一声主人喊得心神大乱。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才同谢琦分开了几天,把那药停了,他好似就长高了一些。 初见少年模样,如今一袭青衣缓带,已然是翩翩公子气度非凡。 也可能是谢家人的皮相都格外得天独厚一些,一个个都生的这般显眼招人,好似生来就是祸害人的。 哪怕她之前常常同谢琦待在一处,早把他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此刻瞧见他眸中含笑,也有些吃不消。 谢琦闻言,微微颔首,温声道了一声,“好。” 夜离居高临下的瞧着他,挥了挥手里的树枝,低声道:“你既然这么听话,还找我作甚?” 谢琦仰头望着她,抬手轻轻指了指自己心口,“它想来找你。” 周遭夜色降临,唯有他眸中星华流转,清清亮亮的,好似一眼就能望进人心里。 夜离被他看得有些心跳失常,冷哼了一声,装作不甚在意道:“你倒是学的挺快,有本事你就闭嘴,让它……” 她拿树枝指着谢琦的心口,“让它同我说一句想我了,我就信你。” 声还未落,忽然有一团自不远处的屋檐飞跃而来,径直朝夜离扑了过来。 她下了一跳,身子前倾,整个都栽下了墙头。 谢琦见状,连忙伸手接住了她,把人静静抱在怀里。 夜离的侧脸静静挨在他胸膛,右耳紧贴着他的心口。 夜色悄然。 她听见他心跳如鼓。 谢琦微微低下头来,温声道:“听见了吗?” “我的心在说,他很想你。” 第756章 我喜欢你 夜离被谢琦紧紧的抱着,听见了他心跳如鼓,连着她自己的心也是扑通扑通的。 一时间竟分不出到底是谁更情难自已一些。 但是她没见过这样的谢琦,有些陌生,又好似是她从鬼门关前强行拉回来的那个少年长大了,开了窍,原本应该如此一般。 夜离有些矛盾的想着,有些磕磕绊绊的开口道:“你、你……” “你喜欢听的那些话,喜欢的样子,我会慢慢学的,离离……”谢琦轻唤着她的名字,微微低下头,与少女额头相抵,低声道:“你别丢下我,别一个人到处乱跑了,好不好?” 他那几个哥哥,谢珩桀骜轻狂,谢玹清冷如霜,谢四又是个风流浪荡吊儿郎当的,没一个好相与的,叫人见了就想退避三舍。 可谢琦同他们都不一样。 谢家的五公子心性良善,待人谦和有礼,眸里藏了温柔乡。 他待谁都那样好,那样和气温柔,叫人瞧不出他心里到底谁更重要一些。 夜离最开始爱他这般模样,可后来朝暮相守,时日渐久,也最恨他这般模样。 可今夜,满目温和的青衣公子伸出了手,将原本含蓄又规矩收礼的表象都撕破了,他紧紧抱着她,说:“你别丢下我……” 饶是铁石心肠,霎时间也化尽了。 夜离抬手摸了摸谢琦的脸,眸色认真的有些过分,神情却有些茫然,“你是不习惯自己一个人?还是……我怕孤身在外会出事?” 谢琦道:“我喜欢你。” 他看着夜离的眼睛,极其认真又郑重其事的说:“离离,我喜欢你。” 纪宅里两个闲杂人都没有,安然静谧的不像话。 谢琦的嗓音就这样清晰无比的传进了夜离耳朵里。 她愣了愣,随即一掌推开了谢琦,从他怀里退出来,面上绯红,眼中带惊色,“你是不是被什么妖魔鬼魅附身了?” 谢琦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的小傻子……怎么说的出这种话? 谢琦被她打的后退了两步,靠在了矮墙上。 明月掠过柳梢头,拨开了云雾,皎皎月华倾洒人间,落了谢琦满身。 青衣如画的贵公子就这么靠在矮墙上,身侧是绿意盎然是爬山虎,斑驳的树影倒映下来,没有半分暗色,反倒显得越发风景如画。 他抬手揉了揉被夜离拍了一掌的肩头,语调温和道:“从前你怨我是个笨口拙舌的傻子,什么都不会说,如今我说了,你反倒不信,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呢?离离。” 夜离原本还怕把他打伤了,想上前去瞧瞧,但听他这样问,忽然又驻足不前了。 她先前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见过,喜欢的就拿到自己手里,不喜欢的就一眼也不瞧,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唯独谢琦是个例外。 夜离强求了许久,也没到手。 好不容劝自己算了吧,走的远远的,可他又追了过来。 她有些搞不明白了,也不敢随便相信,更别提就这样伸手把人抓回自己手里。 于是变成了百般纠结,万般矛盾。 夜离不说话了,就这样站在两步开外瞧着谢琦。 眉眼是她喜欢的眉眼,人也是她喜欢的人。 可就是因为太喜欢了。 才害怕捧在自己掌心的时候,他是不开心的。 谢琦看不懂她眼中的忧思,却知道她此刻的不悦是因为自己。 他踏着月光走到了夜离的面前,“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喜欢你是真的,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绝不会离开半步,若是你真的丢下我,我就站在原处等你,等你回来找我。” 一生相伴,是谢琦能想到的,最好的喜欢。 只给他的离离。 夜离看了他许久,忽然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 “离离!”谢琦见状当即追上前两步,“你去哪?” “我饿了。”夜离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明明已经入了秋,夜来风凉的很,可她的脸颊却有些发烫,“都什么时辰了,我今儿连口水都没喝,你叽叽歪歪说这么多,莫不是想饿死我?” 她说话向来刁钻。 对着自个儿最亲近的人更是毫不遮掩。 谢琦听到她这样说,反倒不由自由的笑了起来,一边追着她往外走,一边道:“我已经让人在秦月楼备了席,你跑慢些……” 两人在异地他乡的小破宅子里衣袂翩然的穿风破月,一前一后的步伐渐渐归于一致,直至并肩而行。 在暗处守着五公子的几个青衣卫瞧着这两人,写信转回帝京,很是感概道: “五公子要是早点开窍,何至于追到这千里之外来?” 另一个青衣卫道:“你懂什么,这叫小别胜新婚,要是没分开过,哪知道相思难熬。” “说起风月相思,这个纪宅的主人似乎是个人才。”青衣卫摸着下巴道:“咱们帝京城里有那么多大人和兄弟都还是独身汉,要不奏请陛下,把他弄到帝京去?” 众人闻言,都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纷纷点头道:“我觉着可行。” 几句话的功夫,这些青衣卫已经把谢琦把夜离的最新进展上报了帝京,顺便还把卧榻修养的纪凌将来的前程也给安排了。 出了纪宅的谢琦自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带着夜离到了秦月楼吃好的喝好的。 这些天离了谢家在外奔波,他过得不好,夜离也得不怎么样,眼见着人都瘦了。 正是需要补一补的时候。 夜离坐在饭桌前,谢琦给她布菜盛汤,给什么她就吃什么,倒是不怎么挑。 就是一直没开头同他说话。 边上伺候的小二插不进手,只能默默的退了出去。 雅间里一片静谧。 只有些许碗筷碰到的声响。 可就这样的静谧里,有人摸上了屋檐,踩得瓦片微动,风声里掺杂了些许动荡。 夜离虽然再吃着,耳目却灵的很,当即便停下了筷子,抬头给了谢琦一个眼神…… 第757章 妖女和傻子 谢琦会意,当即搁下了手里的白瓷碗。 夜风潜入小轩窗,吹得烛火微动。 就在这光影明灭的片刻之间。 檐有两人破瓦而入,刀锋径直砍向夜离的头顶,恨声道:“妖女拿命来!” 夜离猛地起身,一手抓着谢琦的肩膀把人拎到了身后护住,一把掀翻了桌子,用以抵挡住上方两人的刀锋。 眨眼间,桌裂碗碎摔得满地狼藉,破开屋檐奇袭而来的两个大汉也被桌子拍的摔倒在地,各自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爬了起来,面色一时十分难看。 夜离拉着谢琦站在雅间中央,扫了一眼两人,很是生气道:“姑奶奶还没吃饱!” 谢琦有些无奈道:“莫恼,我待会儿带你吃别的。” 夜离回头看他,“别的是什么?” 谢琦不假思索道:“只要是你想吃的,什么都可以。” 两人旁若无人一般说着话,把两个拿刀卖狠的中年大汉气的够呛。 其中一人恨声道:“等大爷杀了你,替我那几十号兄弟报仇,就把你剁碎了下酒吃!” “把我剁碎了下酒吃?”夜离长到这么大,就没听过这么狂妄的话。 她轻轻一笑,朝谢琦道:“你可听见了,是他自己找死的。” 谢琦温声道:“我听见了。” “那就好。”夜离一把将谢琦推到了外间,而后缓缓回身,伸手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当即足尖一点,一剑刺向了方才朝他放狠话的那个大汉。 她先是一剑砍下了那人的胳膊,又趁那大汉张口痛呼时,割下了他的舌头。 灯火缭乱之间,剑影斑驳,飞溅的鲜血落在雅间墙壁悬挂的字画上,黑白纵横的山水之间多了红梅点点。 断了一臂又被隔了舌头的大汉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打滚,断臂和刀就落在他不远处,血流了一地。 “来、来人!”另一个持刀大汉被她这般狠厉的模样吓得有些结巴,一边慌张的往后退,一边大声道:“兄弟们上!” 雅间两旁的窗户都被甩上来的铁钩勾住,十数人攀着铁链跃了上来,拿着刀剑斧头的众人跃窗而入,红着眼冲向夜离。 少女手中长剑鲜血未干,她轻轻闭上双眼,等一众围攻到了她三步之内,才开始动手,一出招便断人胳膊或是腿。 长剑挥舞,快且狠,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仿佛她根本不是在杀人,只是在砍白菜萝卜一般。 谢琦站在不远处的外间看着她,仅仅只是隔着一道珠帘,却好似隔了天上人间。 他知道那些人对夜离来说,练手都不够,他此刻过去,只会让她束手束脚。 可心口……忽然好疼。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来势汹汹要杀夜离的众人,这会儿已经是逃命无门,重伤摔倒倒了一地,夜离一脚踩着离她最近那人的胸口,问道:“替谁寻仇?” “我大哥!今日被你绑进城关进大牢的数十号兄弟!”那人伤了手脚,又被她踩得面色发紫,倒是难得的硬气,“今天我杀不了是我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休要羞辱我这些兄弟!” 夜离闻言面色如常,一脚把人踹开,微微笑道:“我偏不杀你,你奈我何?” 那个大汉被气的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恨声道:“今日你若不杀我,来日若被我寻到机会,必将你斩于刀下!” “等你活到那天再说吧。” 夜离对别人放的狠话一向不屑一顾,她执剑负手,脚步轻盈的往外间走,脚腕上的铃铛清脆作响,成了这雅间里唯一的声响。 谢琦就站在珠帘后,眸色如墨的瞧着她。 “你都看见了?”夜离一边伸手掀开珠帘,一边开口问谢琦,“我做不了娇软良善的闺中小姐,手上沾过的血,曾结下的仇怨,永远也不可能抛却。其实我连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来杀我都不知道,可我手中的剑动的比谁都快,瞧瞧……” 她抬手给谢琦看剑上沾的血,忽然抬头,朝他轻轻笑道:“怪不得你不喜欢我,像我这样的妖女,谁敢喜欢?谁会喜欢?” “离离……” 谢琦有很多话想同她说,此刻竟全都梗在了喉间,万千情绪全都全化作了这一声轻唤。 夜离把一众人削的七倒八歪,此刻却格外的清醒。 她对谢琦道:“你回帝京去吧,回你的谢家去,不要再同我待在一处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勉强凑在一起做什么??终究是会分开的。” 夜离这么多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楚明白的意识到谢琦于她是人间净土,是遥不可及的梦。 她守着他,执拗把他绑在身边,都是因为谢琦的良善之心,对世上万千事物的怜悯和喜爱,都是她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直到现在,夜离才发现谢琦于她而言,更像一面镜子。 他越是良善美好,倒映在另一面的她,就越发显得残忍恶毒。 多么可怕的对比。 让她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西楚小妖女,也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再纠缠谢琦,会让这个美好的不像话的人沾上尘泥。 夜离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咬牙道:“你若是真想报恩,就给我银子好了,你觉得自己这条命值多少银子给我多少……” 她这话还没说完,谢琦忽然伸手夺过了她手中的长剑,一把将她护到了身后。 那被夜离断了一臂还隔了舌头的大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出来,一刀砍了过来。 那刀锋原本是冲着夜离的脑袋来的,此刻却落在了谢琦肩膀上,鲜血霎时间染透了他青色的衣衫。 而谢琦手中的长剑亦刺穿了那持刀大汉的胸膛,血迹顺着剑身流下来,沾了他满血。 夜离一时惊愣住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一掌把那大汉打飞,抱着谢琦惊声道:“傻子!你、你怎么……” 第758章 我疼死了 夜离不知所措,话梗在喉间难以继续。 那名被谢琦刺穿了胸膛的大汉也往后倒去,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大刀也跟着落了下去。 不远处的几个青衣卫飞身跃来,连忙把雅间里的十几个劫匪都绑了,齐齐跪地低头道:“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众人原本看夜离打这十几个一点也不费劲,就没过来凑热闹,本来五公子同小妖女的事就棘手的很,他们能不掺和就不掺和,谁曾想这断胳膊又短舌头的短命鬼居然还能爬起来伤人,这好好在外间待着的五公子竟然能抢过夜离手中的剑同人对上,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他们这些人都不用活了。 “此事怪不得你们,不必自责……”谢琦说着,手中的长剑咣当落地,他显然是受了重伤拿不住了,却微微笑起来,朝夜离温声道:“离离,我手上也染血了……” 夜离睁大了双眼,眸子霎时红了。 谢琦倒下来,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他脸色煞白,却微微笑起来,“这下、我们都一样了。” “谢琦!”夜离抱住他,双臂紧紧的收拢,带着哭腔问道:“你是不是傻?” 谢琦眸色有些涣散,强撑着几分清明,同她道:“我自懂事开始,便知道自己是短命之人,经不得风吹受不得日晒,向往江湖浩瀚,却困于方寸之地,连家门都不得出……因而比旁人更为爱惜世上的人和物,我当年对温姑娘的喜欢,同树下救起的鸟儿和时时喂养的狸猫并无分别,我羡她明艳鲜活,喜她当时年少好颜色……可那些……” “你可别说了,谢琦!”夜离难过的眼中水光弥漫,扶着他到一边坐在椅子上,一边伸手去掏身上的瓶瓶罐罐,一边道:“我以后再也不和提那些旧事,你别说话,我先给你治伤,你别说话了……” 谢琦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无比坚持道:“那些都只是我少不更事,误以为自己情深似海,其实、其实……我救温姑娘、与她定下婚约、给她许诺,不过是想护她一时周全,以全心中那点善意和贪念,我想我死后有人记得我……哪怕当时被卖入谢家的那人不是温姑娘,而是王姑娘、李姑娘,我都会救她。但是、你不一样,离离……你是不一样的。” 他不像哥哥们那般巧舌如簧,想说的话那么多,却没有一句能言心中所想,讲来讲去多是废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他自己也急的很,偏偏又怕少说了一句,离离都听不明白。 只能这样啰嗦的、重复的着重说她同别人都不一样。 夜离把他的手扳了下来,刚要开口打断,就听见他说:“我、我愿陪你永堕无间地狱。” 谢琦活了二十一年,从未像今天这样清醒过。 救下温酒于他而言是做好事,行善举,合本心之事做起来并不难,救谁都可以。 但是能让他愿意堕入地狱,永不分离,只能夜离一人。 不一样。 这样的喜欢,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谁要下地狱啊!”夜离把他摁在椅子上,手忙脚乱的把身上带的药罐子酒抖落在地。 她努力的想要镇定一点,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来,于是一边哭一边脱谢琦的衣衫,“你能不能别乱说话,人间这么好,去地狱干嘛啊!你这傻子……” 谢琦肩头的血渗透了衣裳,夜离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解不开他的衣带。 边上的青衣卫见状,忍不住上前道:“夜姑娘,要不让属下来……” 他这话还没说完,忽的“撕拉”一声。 屋中众人都惊了惊,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夜离直接抬手把谢琦几层都撕开了。 她直接把破布条往地上一扔,头也不抬的吩咐众人,“拿热水来。” 青衣卫闻言哪敢多话,连忙飞身去了,剩下的几个把绑了的劫匪同党都押了出去。 一时间,雅间里只剩下谢琦和夜离两人。 满地狼藉。 灯火昏黄。 外头是吵吵囔囔的议论声。 夜离却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一般,低头处理着谢琦的伤口,吸了吸鼻子。 谢琦伤的不轻,血流的太多,甚是吓人,好在没伤及性命。 她抬袖抹了两把眼睛,眼水都擦干了,眼眶却红的不像话,咬牙道:“你说那么多话干嘛,害的我以为你快不行了……” 谢琦顿了顿,“我想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你,刚才要是不说,只怕又说不出口了。” “我先前问了你那么多遍……”夜离本来想骂他,但是见他现在这模样,又实在骂不出口。 心里气的要死。 气谢琦是个傻子。 也气自己居然同这么个傻子闹脾气。 也怪谢琦平日里话不多,尤其是有关温酒,他大多闭口不言。 夜离因此认定他对温酒余情未了,只是因为心系长兄才不得不让步。 谁曾想竟是五公子年少不知情事,不想再提当年的囧事。 这说不清楚,反倒闹的各怀心事。 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青衣卫端了热水进来,后头的人拿着白纱布和各种伤药,站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儿,看两人都不开口,这气氛有些奇怪,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端水盆的那个青十二杵在原地不动,一只脚都要迈出门槛的那个青十六又折回来把他拉了出去,还十分贴心的把门给关上了。 “你、你拉我干什么?”青十二放心不下谢琦的伤势,站在门前不肯走,“要是被陛下知道五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还不在旁伺候,这要是怪罪下来……” 青十六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是不是傻?夜姑娘是什么人?西楚国师的师妹!有她为五公子疗伤,咱们还待在里头碍什么事?” “再者说了,五公子方才能说那么多话,那伤必然不会致命的,你就别去里头当木头桩子了。” 几个青衣卫低声说,纷纷散了。 雅间里。 夜离万分小心细致的帮谢琦上药包扎,额间都冒了细汗。 谢琦抬眸看着她,目光专注无比,“离离……没事的,我不疼。” “我疼!”夜离帮他包扎好了,抱着他哑声道:“谢琦,我疼死了。” 第759章 喜欢 谢琦听她说疼,不由得想起了容生曾同他说过‘所谓双生蛊,两命系于一线,你痛一分,她便痛十分……’ 他思及此,不由得眸色忽变,伸手抱住了夜离,急声问道:“哪里疼?是不是因为双生蛊……” “心疼。”夜离趴在他怀里,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嗓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十分喑哑,“我心疼死了。” 谢琦垂眸看她,低声道:“我每次受伤都感觉不到疼,是不是因为你替我受了那些疼,因为双生蛊……” “你……”夜离抬头看他,眼里满是震惊之色,“谁和你说的这些?” 谢琦不答,只问她,“你只需告诉我,是与不是?” 夜离神色有些闪躲,被谢琦的目光看得无从掩饰,才一横心,咬牙辩解道:“不是!若是你受的伤,都让我来疼,我才不会把双生蛊用在你身上……” “所以,你当初真的把双生蛊用在了我身上。” 谢琦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辩解之词的夜离忽然顿住了,眸色尽是慌乱之色。 这傻子竟然在套她的话! 雅间里静悄悄的,空气里血腥气蔓延,满地狼藉不堪。 淡淡的月光洒落在窗棂上。 高处是遥远缥缈的九天星河,底下是议论纷纷的喧嚣人间。 苍茫天地好似都在那光影分一线间分割开来。 又好像,是浑然一体的。 夜离想要否认,想要重新成为那个说一不二的“主人”,可就在她想要开口的一瞬间,谢琦忽然低头吻了下来。 堵住了她唇,生涩的夺走她仅剩的理智。 夜离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消失不见了,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谢琦见她半点反应也没有,不由得心中忐忑。 他微微后退了些许,看了夜离片刻,又低头亲了亲她,开口,嗓音极尽温柔,“离离,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疼了。” 谢琦说:“无论是心,还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夜离一把摁在椅子上。 少女气的磨牙,“你这时候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她说着,低头吻住了谢琦。 其实夜离也不会,但是她觉着自己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还见过很多次,总比谢琦这种小儿轻触的厉害的多。 结果她贴上他的唇的时候,才晓得见过和真的上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是西楚小妖女不是会认输的人啊。 于是吻,变成了啃。 她气呼呼,心跳如鼓,偏生动作如同要吃人一般,可一对上谢琦的目光,一颗心啊,不由自主的就柔和了下来。 狂风暴雨的吻,稍顿,变成了温柔似水的相濡以沫。 谢琦小心轻柔的同她额头相抵,鼻尖轻触,呼吸乱了,心跳快的仿佛从胸膛里跃出来。 直到此刻才明白: 原来,这才是想要相守一生的喜欢。 …… 纪宅。 纪凌躺在榻上,一闭眼便睡了两个时辰,醒来的时候,看见李子守在榻前,“我睡了多久?谢公子和恩公姑娘回来了吗?” “公子睡了两个时辰,眼下夜已深了。”李子把热了两边的汤药端到了床前,“谢公子和恩公姑娘出去许久,眼下还不见回来,公子您先把药喝了,待会儿我再去找找他们。” 纪凌扶着床沿坐起来,伸手把汤药接过来一口干了,又把空碗递了回去。 药苦的他眉头紧皱,饶是如此,还不忘道:“你去做什么?好生在家里待着,恩公姑娘自有谢公子照顾着,他们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的。” “可是公子……”李子接过空碗,很是不解道:“公子写过那么话本子,那么多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您一直不是在等您的缘分吗?恩公姑娘生的那么好看,又救了您,这缘分……多难得啊,您怎么不抓住了,还撮合她和谢公子呢?” 纪凌抬手在李子头上敲了一下,“缘分缘分,就得有缘有分,恩公姑娘于我救命之恩,我撮合她与她的意中人,这不是应该的吗?” 李子抬头摸了摸脑袋,小声道:“公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怎么不想想自个儿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到现在还没娶妻,连个姑娘的手都没摸过,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的在天之灵。” “你……” 纪凌要不是身上伤太多,没法子一下子跳起来,这会子肯定要赏李子一个爆栗。 但是他现下只能靠在榻上,很是郁闷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您啊,要是把写话本的心思用三分去找媳妇儿身上,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还是独身汉。” 李子说完,朝他做了个鬼脸,捧着药碗出去了。 纪凌笑了笑,靠在床柱上想恩公姑娘见到谢公子时,眼中光华流转的模样。 忍不住想: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我的命中注定? 他这般想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没往他这屋里来,直接就进了隔壁那间,是他给谢公子安排的住处。 纪凌想着醒都醒了,应该去问声好,便起身下了榻,披着外衫去了隔壁屋子。 结果他一进门就闻见了血腥气。 出门时还好好的谢公子,这会儿被夜离扶着坐在了榻上,屋里还没点灯,光线暗淡。 纪凌心里一惊,连忙拿火折子点灯,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谢公子和恩公姑娘在外面遇着了什么事?” 说话间,屋中烛火亮了起来。 然后…… 他就看见衣衫凌乱的青衣公子坐在榻上,紫衣沾血的少女站在了帘纬旁,两人看着都有些衣衫不整,和出去那会儿全然不一样。 怎么说呢,眉眼含唇,是了! 这眸中情意万千,唇都红的…… 红的很是艳丽。 纪凌看了一眼,便没好意思再看,连忙转身往外走,“那个……我就是过来看看,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头还挺晕的,先回去歇了……” 第760章 吃飞醋 纪凌说着飞快的迈出了门槛,他也不管屋里的谢琦和夜离神色如何,一转头又连忙把房门给带上了。 此时夜已深了。 四下悄然,只余下风声徐徐,树影微动。 纪凌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天边的星辰与明月,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还好我腿脚没伤着……” 他喃喃自语道:“只要我走的够快,谢公子和恩公姑娘就可以当做我没出现过。” 没错。 纪凌瞧他们方才那模样,俨然是闹完别扭之后和好时浓情蜜意,情难自已。 他摇了摇头,忍不住笑,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了自个儿屋子。 殊不知,纪凌在外头琢磨着谢琦和夜离的事儿。 屋顶上的青衣卫们在琢磨着他。 不久之后,北阳城的密报传回了帝京,青衣卫左一句“纪凌纪公子极有眼力见”,右一句“纪公子才华横溢人间少有”,众人对他极尽夸赞之词,其实就是为了自个儿和兄弟们能早日娶得美娇娘。 这事,纪凌自是毫不知晓。 他和谢琦一起养了十来日的伤,身子见好之后,就带着谢琦和夜离游览北阳城各处美景,逛繁花街道尝各处美食,一尽地主之谊。 纪凌有时候看到有趣的话本子和野史小记也拉着谢琦一同看,五公子自小听长兄将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对这些鬼怪异志也甚是感兴趣,书中更有万千世界,和他无比向往却一直无缘的侠客江湖两人常常一说就是小半天。 李子在旁奉茶,再买两盘糕点,这两位就能一直待在书房里。 这一日,又是如此。 夜离起了个大早,独自去逛一趟市集回来,发现谢琦没人,又走到了纪凌屋前,就看见李子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她上前问道:“他们又在里面?” 李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道:“在、在里面。” 夜离一把推开门,瞧见那两人凑在一起看同一本书,几乎要额头相贴,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两天天凑在一起,如胶似漆一般做什么呢?” “离离。”谢琦闻言不由得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温声唤她,“如胶似漆不是这样用的。” “我管它怎么用!我瞧你们就是……” 夜离被他气的半死,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 书案旁的纪凌也跟着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提醒谢琦,“谢公子,这会不是同恩公姑娘说词语怎么用的时候……” 谢琦微微一笑,走到了夜离面前,伸手将她缠绕在发间的紫色发带拨开,与她温声耳语道:“纪兄在教我,怎么讨你欢心。” “谁要你讨我欢心了?”夜离这话说的极快,小脸却不自觉的微微泛红,悄然发烫起来,令她难以忽视,只能别过头,嘴硬道:“你少同他黏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谢琦顿时无言以对:“……” 他生怕夜离一生气就又跑了,就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回头看向纪凌用眼神求助。 “恩公姑娘这话说的……”纪凌会意,连忙开口打圆场,“我同谢公子就是志趣相投,而且吧,多半还是为了琢磨能让恩公姑娘高兴……我又不是温柔小意的美貌姑娘,同谢公子在一处也做不了什么,你这飞醋吃的……” “你说谁吃醋?”夜离闻言当即回头瞪他,横眉冷意顿生。 纪凌背后冷汗都差点下来了,连忙道:“我!我在吃!我爱吃醋!” 夜离瞧他这样识相才没有继续为难他,只冷哼一声,拉着谢琦就往外走。 正是秋高气爽时节,风吹叶落,满院红叶飘飞。 夜离原本是拽着谢琦的手,悄然下滑,便变成了同他十指相扣。 她用眼角余光扫了谢琦一眼,发现他耳根子微红,忽然有些忍不住想笑。 李子站在门前,看着气冲冲进门去的恩公姑娘这会子又笑着出门来,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脑袋。 身后,纪凌快步追了出来,“恩公姑娘你这是要拉谢公子到哪儿去?” “我就不告诉你!反正是个没有你的地方!”夜离头也不回的穿廊而去,嗓音里不自觉的带了笑。 “这……”纪凌闻言,顿时有些无奈,笑问道:“那你们今天还回来吃饭吗?” 夜离道:“不回来,以后都不回来了!” 纪凌微愣,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能看着眉眼如画的青衣公子被那容颜俏丽的紫衣少女拉着穿过光影浮动的回廊间。 清风徐徐,吹得两人衣袂交叠,如墨般的青丝飞扬,束发的丝带随之舞动。 倏忽间,人便走远了。 纪凌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就走了啊?” 他低声喃喃道:“也不多住几天,这救命之恩,我还没报呢。” 边上的李子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一帮青衣卫从天而降。 当先的青四道:“公子放宽心,这恩你有的是机会报。” 纪凌被他们吓了一跳,却也认得出来这几个都是先前跟在谢公子身边的人,强自定了定心神,问道:“什、什么意思?” 青四也不答他的话,只笑道:“纪公子随我等到帝京去就知道了。” “去帝京?”纪凌更摸不着头脑了,“我在北阳城好好的,去帝京做什么?我……” 他这话还没说完,青四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道圣旨,展开之后,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纪凌活到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北阳城太守,这忽然一下子听到了皇帝诏曰,连忙就跪下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这辈子最多的夸赞之词,什么才华横溢、天资非凡的词不要钱的一样往他头上砸。 砸他心头惴惴,惶恐不安,生怕下一刻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结果他听完宣旨,听到的竟然是陛下亲诏他入帝京当官媒,当即头脑发晕,难以置信的问道:“陛下……陛下怎么会召我去帝京当官媒?” 青四笑了笑,伸手把纪凌从地上扶起来,“你走了贵人运啊,纪大人。” 第761章 少年不老 “我、我走了贵人运……”饶是纪凌这样看了话本之中无数传奇际遇的人,也被忽如起来的官帽砸的晕头转向,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问道:“是不是恩公姑娘和谢公子……” 青四没等纪凌说完,就把圣旨塞到了他手里,笑着问道:“当今天下还有谁家能比谢家更贵重?” “是了,谢公子姓谢,帝京城谢家……”纪凌听到这话,差点站不稳直接五体投地的趴下去,好在左右的青衣卫反应极快,伸手把他扶住了。 众人都盼着纪凌早些到帝京给他们保媒拉纤,因此对他格外的和颜悦色,轻声道:“纪大人小心。” “好好好,我小心,我小心着呢。”纪凌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低声问道:“谢公子是当今陛下的……” “五公子啊。”青四瞧他这模样甚是有趣,不由得起了些许玩笑的心思,饶有兴致的笑道:“是我们陛下的心肝儿宝,纪大人同五公子成了友人,可不就平步青云了么。” 他这话虽然玩笑一般。 但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对五公子有多看重,别家亲兄弟也不见得如此情意身厚。 “心肝儿……宝?” 纪凌觉着这世上的事真真比话本还离谱。 无论谢公子是当今陛下的什么人,他走贵人运是真的。 但是…… 纪凌很是纠结的问道:“我走贵人运沾了光,这些我懂,但为什么是官媒啊?” 大晏朝自开国以来,都没有这个官职,至少得往前翻个三五百年,某一年的史书上其中某一页写着男适龄而不娶女适龄而不嫁,以至老无所依,征兵极难等等各种不顺,当时的朝廷颁下政令,设下正统官媒之职,为各家适龄男女配婚,还曾留下不少笑谈。 纪凌当初看到那些趣事的时候,笑的十分开怀,可今儿这事落到了他头上,就不是很好笑了。 一众青衣卫看着纪凌脸色微妙,不由得越发好笑。 青四轻咳了两声,“官媒一职,不受首辅大人管辖,可略过朝中各处,直禀陛下与皇后娘娘,纪大人,这可是皇恩浩荡啊。” 纪凌更摸不着头脑了,“不受首辅大人管辖?这事怎么听着越发难了呢?” 一旁的青衣卫笑道:“陛下此举必有深意,纪大人去了帝京就知道了。” 此刻的纪凌还不知道,单单是“不受首辅大人管辖”这一条,对朝中文武百官来说是怎样的求之不得之事。 他还在云里雾里,头晕乎乎的,只知道自个儿要当官了。 替人撮合保媒的官儿。 而此刻,纪宅门口。 夜离拉着谢琦快步出了门,抬头示意他往边上看,“呐,这两匹马是我早上去市集买的,一黑一白,看着十分般配……” 她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而后立马松开了谢琦的手,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去解栓在石狮子上的缰绳。 夜离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一些,随口道:“我是说这马儿通体雪白很是难得,很配你。” “嗯。”谢琦微微笑道:“配我。” 夜离最吃不消他这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俏脸微红,回头把白马的绳扔给了谢琦,嘴上却半点不愿落下风,“你向往江湖,就应当策马扬鞭去看看江河浩瀚湖光水色,整天和那姓纪的凑在一起看话本子有什么意思?” 她说着,身姿矫健的翻身骑在了黑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琦。 此刻正是阳光烂漫时,淡金色的光穿透云层,洒落满人间,笼罩着紫衣少女,一时间,明媚飞扬极了。 谢琦抬头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都带了光。 谁年少时没做过侠客梦? 他自幼体弱,身边的小厮侍女生怕他风一吹就倒,连家门都出不去,同龄人上学堂的时候,母亲给他请了先生在家中授课,哥哥们心疼他,走南闯北总不忘捎些好物件来,得空了就来同他讲在外头的所见所闻。 谢琦觉着自己已经很幸运了,不该再奢求什么。 可谁人知道,弱不禁风的谢五公子,也有梦里江湖。 也曾梦过鲜衣怒马,快意恩仇。 可今日,夜离买了马,带来了他年少时最想要的那阵风,带着璀璨的光,扬起了翩翩衣袂。 “上马!”夜离笑着调转马头,往前跑了两步才停下来回头看他,“我带你去见识真正的江湖!” 谢琦眸中含笑,当即翻身上了马背,慢慢的策马到了夜离身侧,温声道:“那就有劳夜姑娘了。” 夜离笑得眉眼弯弯,微微抬手,“谢少侠,请吧!” 谢琦微愣,而后笑道:“夜姑娘,请!” “那我可不让你了。”夜离说了这么一句,当即策马扬鞭,瞬间绝尘而去。 谢琦见状,亦扬鞭飞马,穿过秋风与落叶,追赶着夜离,追逐着他年少时最遥不可及的美梦。 白马踏飞尘,衣袂似乘风。 夜离骑马跃过长街,笑意明媚回头看他,飞扬的青丝和发带纠缠在了一起,英姿飒爽,又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柔。 谢琦笑起来,飞马上前,与同她并驾齐驱。 两人一道走过北阳的秋,经过萧条处,也过繁华街道,快至城门口时,漫天红叶随风落下来,飘飘扬扬的,潇洒至极。 夜离忍不住频频侧目看向谢琦,看见他这样高兴,也忍不住笑意盈眸。 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凶狠蛮横还不讲理,可哪哪都不好的她,只有这点温柔,全都给了谢琦。 谢琦不会骂人,她帮他骂。 谢琦不会打架,她替他打。 谢琦向往江湖,那她就带他去看江湖。 至于那些危险和未知的东西,全都让她来解决好了。 夜离看着谢琦的侧脸,笑的明媚飞扬。 她只想谢琦开开心心的。 少年不老,江湖笑傲。 第762章 为兄又不会笑你 帝京城,御书房。 谢珩坐在御案前翻阅奏折,心思一点没在上头,神色还颇是愉悦。 一旁的谢玹见状,心中预感有些不太好。 但是他一时之间,又说不出上来是什么,只微微皱眉,屈指敲了敲桌角,“陛下,批阅折子的时候专心些。” 侍奉在侧的王公公见状,有些汗颜的低头转过身去,当自个儿是个又聋又瞎的石雕。 平素这兄弟两坐在一块批阅奏折的时候,边上是不留宫人内侍的。 旁人不知道晏皇陛下私底下是个什么模样,谢玹却是半点也不能让别人知晓,恨不得把见过长兄这般随性不羁模样的人都灭口了才好。 偏偏谢珩坐在这龙椅越久,风流纨绔的本性暴露的越发厉害,若不是有首辅大人在这盯着,早就把这些政务都扔给底下的大臣们去做了。 每当这个时候,只有王良能在边上站着。 可怜王公公啊,一天不知道要回陛下多少次娘娘在做什么,还要担忧首辅大人被气坏了如何是好,这一天天的,眼见着白头发都多了。 谢珩见他又低头转头了,徐徐笑道:“行了,你也别在这干站着了,去问问北阳城那个纪凌到了没有,宣他即刻进宫。” “是,老奴这就去。” 王良闻言连应了,立刻出门去办。 御书房里一时只剩下谢珩和谢玹两个人。 一个身着玄色龙袍,发束九龙冠,容貌俊美无双,眸中笑意流转,越发的风姿卓越。 一个身着绛紫仙鹤袍,云纹木簪束起墨发,眉眼清绝。 御案旁点着香,若有似无的飘散开来,幽浮于空中,显得谢玹别有一番冷然若仙飘逸出尘之姿。 谢珩抬眸看了他片刻,忍不住感概道:“就是性子太冷了些。” 饶是首辅大人一心都扑在公务上,也晓得陛下这句是在说自己。 谢玹抬头,有些不悦的看着自家长兄,嗓音微冷的提醒道:“陛下再不把这些折子批完,今晚又要在御书房过夜了。” 原本现下四方都还算安定,政务不至于多到陛下要彻夜不眠。 可谢珩着实是个不着调的,一心就想陪着温酒,这些个事儿不是很急,就全都扔给首辅大人堆个几天他再来批阅,还常常等道谢玹来逮他来了,没法子再拖延,这才肯老老实实的坐在御书房里处理政事。 三公子心累的很,几度想撂挑子不干,又被底下的众人死死的拖住。 众人嘴上说的十分好听,实际上都是一个意思: 我们可不敢像首辅大人一样把陛下摁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您要是撂挑子不干了,我们怎么办??? 没法子。 谢玹只能继续做摁着陛下干正事的那个人。 谢珩听到他这话,不由得微微挑眉。 他这次倒没急着说什么,抬笔在折子上划了一道,低低笑道:“以后首辅大人也不见得愿意夜夜留在御书房陪为兄,那现下还真得好好珍惜才是。” 谢玹一下子没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皱眉,抬眸看谢珩,“你又想做什么?” “想知道啊?”谢珩薄唇轻勾,笑道:“我偏不告诉你。” 谢玹顿时:“……”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青七最近给你吃了什么药?” “嗯?” 谢珩一下子没听明白。 “你吃了返老回童丹不成?你今年三岁?”谢玹面无表情道:“还是五岁?” 说什么就不告诉你,简直不能更幼稚了,简直没有半点一国之君的样子。 谢珩闻言,哈哈大笑,“我的首辅大人啊,你如今可是越发会绕着弯子骂为兄了。” 谢玹垂眸,装作认真看折子的模样,不咸不淡道:“不敢。” 谢珩轻轻巧巧的转着手里的朱笔,语调如常道:“嘴上说着不敢,骂也是你骂的最欢。” 首辅大人听到这话,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折子,一脸正色道:“长兄。” 自从谢珩登基称帝之后,谢玹一般都称他为陛下,哪怕私底下没什么旁人,也是如此。 唯独说不过谢珩的时候,就会喊长兄。 清清冷冷的三公子,每次低声唤长兄的时候,总让谢珩有种这个弟弟再冷情也会撒娇的错觉。 每当这个时候,谢珩就不舍得再为难他了。 这次也是如此。 谢珩眼角微挑,笑道:“前两日,我略过首辅大人下了道旨意,召了北阳城一位奇才到帝京来做媒官。” “媒官?”谢玹眸色如墨,嗓音清冷道:“你要召就召来,故意瞒着我是何道理?” “啧,怎么还生气了?” 谢珩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首辅大人的面色,搁下了手中笔,把笔迹还未干透的折子放到了一边。 他有些好笑道:“为兄瞒着你,不为别的,就想给你找些趣事儿,这人得到了,你瞧见了才晓得有趣不有趣啊。” “简直胡闹!”谢玹拂袖起身,“媒官也是官,岂能为了有趣召来,这里是帝京城,若是闹出什么事来……” “好了好了。”谢珩忍不住开口打断他,假装掏了掏耳朵,很是无奈道:“三公子啊,你还是少同那些老大人待在一处,我好好一个风华正茂的三公子,现如今一开口就同那七八十岁的老朽木一般。” 谢玹被他气的俊脸发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谢珩摇了摇头,徐徐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枕边人,夜来红袖添香,携手花前月下,你成天里不是办公务就是守着为兄,帝京城里好些流言都说你对为兄有什么非分之想,这话我听得太多都快信了。” “长兄!” 谢玹嗓音瞬间冷下来了。 谢珩看他这模样,心道: 得,这回是真生气了。 但陛下是何许人也? 这天底下怕首辅大人的人数不胜数,偏偏他是列外中的例外。 谢珩打了个响指,含笑道:“反正媒官马上就到了,你想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夫人,不妨和他说说。” 谢玹闻言脸色微变,重重甩一袖子风到谢珩脸上,而后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 “走这么快做什么?”谢珩靠在龙椅上,语调闲散道:“不喜欢美貌夫人,想要俊俏郎君也可以商量啊,为兄又不会笑你。” 首辅大人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跄踉,差点撞到门上。 第763章 媒官到任 谢玹强行站定了,深深的吐纳气息两回,这才迈步出门而去,只是比方才走的更快了,衣袂飘然的要飞起来一般。 亲自到宫门口把纪凌领进宫的王良往回走,恰好遇见了快步出宫的首辅大人,连忙停下来行礼问安,“首辅大人这就回府去了?” 跟在王良身后的纪凌只觉得四周寒意袭来,也不敢直视谢玹,当即低头拱手施礼,“参见首辅大人。” “嗯。”谢玹只淡淡应了一声,垂眸扫了纪凌一眼,什么也没说,片刻不停的出宫去了。 纪凌莫名的被冻了个透心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等到首辅大人走远了,才觉得四周稍稍回暖了些许。 身侧的王良见状,不由得面露同情之色,试探着问道:“纪大人同首辅大人是旧识?” “不、不认识,我对首辅大人敬仰已久,今日还是头次得见。”纪凌冷的上下牙齿都打架了,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脸,小声问王良,“王公公,帝京的秋天这么冷的吗?” 王良呵呵一笑,“如今是深秋了,纪大人该多穿些才是,以后您同首辅大人还有的是机会见面呢。” 纪凌点点头,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今个儿穿的是四重衣,对这时节来说已经足够厚了。 还有…… 以后同首辅大人有的是机会见面是什么意思? 纪凌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这皇宫大内宫墙深深,来来去去的宫人内侍们走路都是轻巧无声,他也不好多问,闭上嘴跟着往前走。 过了好几道九曲回廊,穿门而过又绕了好些宫道,才到了御书房前。 王良道:“纪大人在此稍等,咱家先进去通报一声。” 纪凌连忙行了一礼,“有劳王公公。” 王良笑着进去通报,只余下纪凌一人站在殿前的榕树下,看风吹落叶。 过了片刻,便听得内侍通传宣召。 纪凌连忙整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迈步入了御书房。 他也不敢抬,当即下跪行大礼,“臣纪凌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上那人笑道:“纪爱卿免礼,平身。” 纪凌这才站起来,偷偷的瞄了陛下一眼,眸中满是惊诧之色。 而后,又飞似的低下了头。 当今这位陛下实在太年轻了,俊美至极,他随手提笔批奏章,偏又威仪万千,叫人不敢直视。 纪凌听过这位陛下无数的传言,好的坏的,风流的,杀人如麻的,都不及自己亲眼见到的这人三分传奇。 “你不必把朕看的这么仔细。”谢珩笑道:“朕已有结发之妻,同枕百年之人,你有这个劲头,还是往首辅大人身上使去吧。” 纪凌听到他笑,心中惶惶不安之感顿时去了大半,但是听他说首辅大人,一颗心顿时又悬了起来,低头道:“臣可不敢冒犯首辅大人……” “你倒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首辅大人不能得罪。”谢珩眸中笑意越发浓重,“你放心吧,朕不会让你一上来就去给首辅大人保媒拉纤的,文武百官中的是正当年纪之人,你先随便拉两个试试手,到时候再给首辅大人找枕边人也不迟。” 纪凌听到这话,不由得腹诽道: 敢情陛下说话这么直接的? 还从文武百官里随便拉两个试试手,若是这事被他们知道了,我还怎么在帝京城混? 他心里想了一大堆,嘴上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谢珩徐徐道:“?不妨事,他们乐意试的很。” “陛下……” 纪凌闻言,心里猛地一惊:这陛下怎么还会读心术呢? 他纠结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为什么要亲自下旨召我来做这个媒官?” “我大晏朝中文采斐然甚众,若你只是有才名倒没什么稀奇的。”谢珩笑道:“妙就妙在你写的话本子尽是团圆美满的有情人,纪爱卿啊,你来做这媒官再适合不过。” 他说着,抬手示意王良交代纪凌几句。 大晏朝中年轻大臣居多,一个个都说想娶夫人,可大多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一个个在朝堂上口若悬河,出口成章,可一见到美貌小姐就脸红,话都不会好好说。 但是这些个人又麻烦的很,极要相貌相配,又要文采知心,不能像普通媒婆那样乱点鸳鸯谱,随便凑对,还得会风花雪月,会来事儿,总之啊这官媒不好当。 但是好在没什么限制,而且不用看上司脸色。 纪凌听了个七七八八,算是明白了。 陛下召他进京主要是为了首辅大人的终身大事,其次是因为帝京城里至今独身的年轻大臣太多,后者可以拿来练手,前者必须稳妥,定然十分伤脑筋。 反正他来了帝京,肯定不会闲的就是了。 半个时辰后。 纪凌头重脚轻的行礼告退,由小内侍领着出了宫,神游一般走着。 结果他刚走出宫门,就被一众红袍紫袍的大臣们围住了,当先那人是周明昊,十分自来熟,上来就揽着纪凌的肩膀往外走,“纪大人是吧?可叫我们好等,听说你很会做媒?什么时候帮我娶个美娇娘啊?” 其余一众人跟着道:“纪大人可算是来帝京了,我自打知道了你这个官媒要来,就翘首以盼,脖子都给盼长了!” “陛下是不是偷偷嘱咐你,让你先给首辅大人找意中人?我告诉你,那太难了,你还是先帮我们找吧!” 这一群年轻大臣放到外头去,那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围着纪凌的时候,也是相当的密不透风。 他被周明昊揽的有些站不稳,连忙道:“莫急莫急,诸位大人莫急,想觅良缘的,请把生辰贴送到官媒衙门,纪某一定为诸位大人尽心尽力的办好。” 众人闻言纷纷笑着打趣他,一个个都不同他客气。 周明昊离他最近,当即道:“那也得分个先来后到,我来的最早,那就得先给我找!” 秦墨道:“凡事都能让,这事不成!” 余下一众年轻大臣跟着说不能让。 纪凌被他们吵得头都大了,连声道:“诸位!诸位!缘分这事急不来,得随缘,随缘知道吧……” 他到了这会儿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召他来。 这帝京城狼多肉少啊……不是,是青年才俊多,美人少啊。 这有的忙了。 第764章 这事急不来 纪凌这个媒官刚到帝京就被人团团围住的时候,消息顷刻之间就传到了后宫。 欢天喜地团团圆圆几个到了温酒跟前报信,说的好似她们亲眼见过一般,逗的一般宫人侍女娇笑连连。 温酒坐在御花园的八角亭里品了一口香茗,忍不住笑道:“他们倒是消息灵通的很,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人堵在宫门口,也不怕被首辅大人瞧见。” 按照谢玹的性子,若是瞧见众人如此行事,少不得要重罚。 “首辅大人回府去了。”欢天道:“他们定然是瞧准了时机才敢这样,看起来那位纪大人肯定有的忙了。” 温酒笑道:“那是一定的。” “也不知道那位媒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想去瞧瞧呢。” 谢小六时不时进宫来陪着温酒,赏赏花,喝喝茶,今个儿被谢三夫人嘱咐了,一定要绣个帕子带回去。 她耐着性子坐了半天儿,这会儿正是最想玩的时候,寻着机会就想把绣花针扔了。 “你急什么?”温酒笑的眉眼弯弯的,“到时候,他自然会来见你。” 纪凌既然是媒官,自然会上门看各家正当年纪的公子小姐。 相当于见了这位纪大人,就离觅得良人鸳鸯比翼不远了。 谢小六几乎是片刻间就明白过来了,红着脸低声喊:“嫂嫂!” “喊我做什么?”温酒故作不解道:“你方才还急着要见纪大人,怎么这会儿又不想见了么?” “我……才不是嫂嫂想的那样……” 谢小六说着说着,嗓音不自觉就轻了下去。 她的鸳鸯又绣成了鸭子,索性不绣了,直接扔到了一旁,抱着温酒的胳膊娇娇软软的喊,“嫂嫂,我还不想嫁人呢。” 温酒抬手捏住了谢小六的下巴,戏谑道:“也没人说要让你嫁人啊。” 她抬眸,含笑问众人,“你们谁听见了?” 一众小侍女连忙齐声应道:“没!我们都没听见!” 喜地小声揶揄道:“怕不是六小姐自个儿心里这么想的呦。” 谢小六蹭的站了起来,红着脸道:“嫂嫂,我瞧着喜喜才该嫁人了!” 喜地闻言,连忙上前笑着和六小姐认错,请她放自己一马。 温酒看着谢小六和侍女们笑闹着,眸色越发温柔。 谢家众人最宝贝的六小姐,如今也已渐渐长成,亭亭玉立,娇眉可人。 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美景,巧笑嗔怪皆如画。 众人正笑语间,一袭玄色龙袍的谢珩穿花而来,悠悠然走到了温酒身侧,低声道:“渴了。” 边上的侍女闻言,刚上前为陛下侦察,就瞧见他低头凑到温酒面前去饮她杯中的茶水。 一众侍女们见状,纷纷红着脸低头退下了。 谢小六也没好意思多呆,朝谢珩做了个鬼脸,“长兄,你可真是越发……” “越发什么?”谢珩饮尽了杯中的茶水,便将茶盏放到了一旁,顺势坐在了温酒身旁,极其自然的伸手拥着她,眉眼间俱是笑意。 “长兄越发俊美无俦了!” 谢小六连忙话锋一转恭维道。 谢珩眼角余光一瞥见瞧见了桌子上鸭子不像鸭子,鸟也没个鸟样的绣活儿,薄唇轻勾道:“拍马屁也没用,该你绣的东西,还是得你自己绣。” “长兄!”谢小六一听这话,就忍不住跺了跺脚,“又不是要你帮我绣,随便在宫里找个会做绣活儿的宫女不就好了,好长兄!我这些天可是天天和祖母一起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你和嫂嫂早生贵子呢,你可不能这么对我……” 她说着,忽然被长兄横了一眼,顿时意识到气氛不对,连忙改口道:“不是,那个……” 糟了!嫂嫂原本就因为身子不好迟迟没怀上子嗣这事心中郁郁,我怎么还当着她的面说这事! 谢小六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眼看着来不及圆场了,只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我忽然想起来祖母还在家里等我回去,我先回去了啊。” 声未落,这人已经跟兔子一样飞似得的跑了。 一时间,亭中只剩下温酒和谢珩两人。 虽说是入了秋,御花园里依旧花开锦绣,空气中幽香浮动,又沏着茶,满园飘香。 谢珩把温酒拥入怀中,抱得更紧了,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阿酒,我不急,真的……你好好养身子,我们会有的。” 温酒靠在他怀里,感受着暖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其实我挺急的。” 谢珩闻言,不由得胸腔微震。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又听见温酒说:“但是这事急不来。” 她到底是中毒太深,又久,伤了身子。 如今服药未止,余毒没清,没怀上还好,若是怀上了,这孩子也是平白受苦。 这事只有青七和近身的伺候几个人知道,一帮老大臣们不知内情,老念叨着君王无后,宫中又只有温酒一人,虽然谢珩三令五申不再纳妃,但是总有人琢磨着这事是不是能变一变。 “阿酒。”谢珩低声唤她,在阿酒耳边说:“祖母她们时时求神拜佛也是希望你身子恢复快一些,没有别的意思。” 温酒“嗯”了一声,缓缓道:“我知道。” 她窝在谢珩怀里,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以前其实不太喜欢孩子的,只是近来,忽然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老人们都说子肖其父,我就想我若是给你生个儿子,好好的将他养大,是不是就同看着你长大一样。” 其实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的。 谢珩却听懂了。 她想要早点遇见他。 相视于年少懵懂,于幼时蹒跚学步,哪怕跌跌撞撞的,也要伸手相互护持着长大,保护着彼此心中澄净,不让他手刀半点伤害,片刻也不分离。 谢珩用下颚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低低笑道:“那你还得给我生个女儿,我也想看看小时候你是什么模样。” 他会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做他的掌中娇,大晏的明珠儿。 温酒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或许是咱两太贪心,所以他们才迟迟不来。” “我不贪心。” 谢珩低头吻她。 满园锦绣绮丽,宫墙深深殿阙巍峨,而他眼中只有他的阿酒。 九天神佛在上,细听分明: 我只要我的阿酒平安到老。 第765章 首辅大人又生气了 话说到纪凌自打到了帝京,就收到了各处的生辰帖,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小吏,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盼着他施展神通,赶紧的帮他们抱得美人归。 但是纪大人光是跑各家各府整理适龄男女的名单就差点跑断了腿。 这一日,他坐在官媒衙门里整理众人的生辰帖,翻了好几遍都没瞧见陛下特意交代过的首辅大人的生辰贴。 纪凌问左右小吏,“怎么没有首辅大人的?” 左右众人闻言,脸色都变得十分微妙。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道:“大人刚来帝京不久,怕是不太清楚我们这位首辅大人……” 这人刚要把自己知道的说与纪大人知晓。 哪知纪凌开口便道:“我知道。” 众人听到这话,看着纪大人的目光不由得充满了钦佩,纷纷问道:“大人真的清楚?” “清楚,再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纪凌把手边的生辰帖都叠在一起,推到了桌案的右上角,拿起了折扇,不紧不慢道:“有传闻说首辅大人曾经倾心于皇后娘娘,为了争心头所爱还曾同陛下兄弟反目……” “大人!”站在右边的小吏惊声道:“慎言啊。” 纪凌点了点头,一脸正色道:“还有传闻说,首辅大人对陛下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别的传言都是为了掩盖真相。” “大人,您稍微小点声。”站在左边的小吏,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往门外瞧,生怕隔墙有耳,也怕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人路过,再把这话传到首辅大人耳中去。 那他们这些个人有几条命够造作的啊? 纪凌见他们一个个脸色大变,十分贴心的展开了扇子遮住了自己半张脸,还压低了声音道:“还有啊,我听说首辅大人和墨衣侯有那么一段……” “好!”众人抱拳纷纷抱拳行礼,齐声道:“大人果然无所不知,小的佩服!” 纪凌没想到他们反映这么大,呵呵笑道:“实不相瞒啊,各位,我以前是个写话本子的,别的都无所谓,就喜欢听这些个风月传闻,我们北阳城有个天下知的茶馆,里头那个说书先生真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他同众人说了许多,喝了一盏茶歇了歇,便带着李子去拜访首辅大人。 这朝中适龄男子的生辰帖就少了谢玹的,这可不成。 底下的小吏原本拼命想劝他不要去找死,但是架不住纪大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去就去了。 这一去,就是接连的碰壁。 纪凌连着好些天,上门拜访九回,连门都进不去,就听守门的侍卫说:“首辅大人不在。” “首辅大人还在宫中议事。” “首辅大人没回来。” 到第十回的时候,纪凌问完之后,都能自个儿答了,“首辅大人不在府里是吧?” 守门的侍卫看着他,冷漠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要请人进去坐的意思。 纪凌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一转头,就坐在了台阶上,十分没脾气的说:“那我就坐在这里等首辅大人回来好了。” 李子也随他一道坐下了。 主仆二人就在台阶上从天亮等到了天黑,也不见首辅大人回来。 天色愈发暗沉,夜色深了,台阶上白露凝成了霜,寒意渐深。 李子低声道:“公子,咱们回去吧,首辅大人这明摆就是不想娶妻,您来再多次,等再久也没有用。” “拿了俸禄,就要做事。”纪凌拢了拢衣襟,笑道:“不急,再等一会儿。” 李子道:“这么晚了,首辅大人要回来早回来了,而且咱们今晚先回去,明日再来不行么?” 纪凌摇了摇头,说:“不行。” 两人接着在台阶上坐了许久,更夫从街上过,唱了“两更天。” 纪凌困得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府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身着蓝衣的冷面美人,她居高临下的朝纪凌道:“我家大人早就说了,尚无娶妻之意,请纪大人回去,今后也不必再来。” 纪凌见状,连忙起身道:“姑娘有礼了,下官只是奉命行事,若是今日拿不到首辅大人的生辰贴,那我明日再来,若是明日还拿不到,那就后日再来,首辅大人总有一天会想娶妻的。” 江无暇瞧了他许久,面上也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道:“随你。” 然后她就转身走了。 两旁的侍卫随之把门关上。 纪凌看着那道门许久,忍不住低声道:“首辅大人身边的人真是……” 他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形容方才那姑娘。 一旁的李子接话道:“这也忒冷了些。” 纪凌抬手敲了敲李子的头,“休得胡说,这姑娘心善的很呢。” 李子不服气,“哪里心善了?我怎么没瞧出来。” 纪凌笑道:“这首辅门前七品官,首辅身边伺候的人更是了不得,他既不愿意见我,自然是早早吩咐过府中众人的,方才那姑娘早的时候不来,偏偏这么晚了才来,是因为见我和你在门前受冻心有不忍这才来的。” “这样啊?……”李子恍然大悟,“那确实是挺心善的。” 纪凌一边回府,一边笑着同李子说话。 这世上好人还是多,外冷心热才更妙。 这主仆两人吹了半夜的凉风。 而那首辅大人却仍旧在御书房里秉烛办公。 谢玹一张俊脸冷若冰霜,边上伺候的小内侍战战兢兢的,大气也不敢出。 二更天后,陛下衣带渐宽,慵慵懒懒往御书房来。 谢珩迈步入内,笑的有些无奈,“我说首辅大人啊?,你为了躲媒官至于在这御书房?过夜吗?阿酒还以为我又把朝中事务都丢给了你,让你连觉都没得睡,这下好了,我也没得睡,又要来同你一道过夜了。” 谢玹今夜其实没什么事,就坐在案前看底下众人收罗来的有关前朝余孽的消息,听到长兄说这话,也只是不咸不淡道:“若非陛下特意交代过纪凌,他岂会不三番五次的来要我的生辰贴。” 谢珩走到他面前坐下,笑道:“他都找你要了这么多次,你给他就不是了。” “长兄说的轻巧。”谢玹放下了手中书信,神色微冷。 谢珩不以为然,含笑道:“我做的也很轻巧。” 谢玹顿时:“……” 哪怕首辅大人冷若冰霜,也架不住陛下这般不要脸。 他凝神静气了好一会儿才把火气压下去,清清冷冷的开口道:“陛下若是得空,不妨把心思放到前朝余孽身上,近来频频有人打着先帝幼子的旗号招兵买马,你还有心思让人做媒!” “这两件事也不妨碍啊。”谢珩顺口道:“上次青衣卫不是去查了吗?每每查到乌州,线索就断了,万金不是正好要往那边去?传信给他,让他顺道看看那边有什么异样。” 谢玹闻言,气的俊脸发青,“万金?顺道看看?” 陛下真是随口一说,都能把他气的?半死。 也就是自家长兄,若是换了旁人,他就挂冠而去了。 偏生谢珩还笑意盎然的瞧着他,“首辅大人,这可就是你不对了,那边严防死守生怕我们派人去查,万金就不一样了,他平日里也没个正行,旁人也不会提防他,正是做这事的最好人选。” 谢玹都不太愿意搭理他,冷声道:“陛下近来还有万金的消息吗?”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谢珩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不紧不慢道:“万金好似有些日子没寄家书回来了。” 谢玹差点想抄起案上的镇纸砸在谢珩脸上。 倒是想起来了! 方才还说要让万金去查事儿,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早没音信儿了。 谢珩不用抬头看都知道首辅大人怒了,当即放下茶盏,温声安抚道:“首辅大人稍安勿躁,派人去瞧瞧便是。” 谢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起身行了个半礼,就转身往外走。 谢珩忍不住笑道:“不是要在这过夜吗?怎么又要回去了?” 谢玹也不理他,一声不吭的走了。 再留下,他会被谢珩气死。 虽然纪凌老是上门来挺麻烦的,但是一百个纪凌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长兄能气他。 两权相害取其轻。 王良站在御案旁,看了看首辅大人没入夜色里的背影,又瞧了瞧笑意正浓的陛下,心下忍不住感概: 陛下在别的大臣面前还甚有帝王威仪,可每一到首辅大人就……无赖的很。 首辅大人摊上了这么一个长兄,真是可怜见的哦。 而谢珩坐在御案前,拿起谢玹方才看过那几封密报瞧了瞧。 上头尽是些“前朝余孽”、“先帝幼子”还有乌州金王等字眼,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冷弧。 还真是嫌进来太过太平了啊? 不知万金现下到了何处,算着日子,也差不多该到乌州地界。 玩够了,就应该做做正事了。 第766章 瑜生九月雪 而另一边,被赶出了家门的谢万金和容生一路踏着秋日里的飞叶,赏尽了数城风光,尝了各地美食与佳酿,不急不慢的出了北凉关,到了乌州地界。 虽说此处如今都是晏国之地,先前却是金国的地盘,地大物稀,寒风迎面而来,才九月时节就大雪纷飞。 谢万金赶着马车走了许久,都没见路上有什么人,他又怕冷,坐在车厢前赶车,大半张脸都埋在了披风里,还不忘笑呵呵的同身后的容生道:“容兄,乌州的九月雪果真好看的紧,名不虚传呢。” 容生闻言伸手掀开了车帘就要到外头来,谢万金见状连身抬手把车帘摁住了,急声道:“你出来做什么?这么冷的天,雪下得这样大,把你冻着了怎么办?” 四公子说这话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自个儿方才还在夸这雪景好看。 容生站在车帘后,微微垂眸,语调微凉道:“不是你说乌州的九月雪好看么?怎么,好看到你要一个人独赏,都不舍得让我瞧了?” “是啊。”谢万金笑了笑,一边赶着马车飞跃过积雪,一边同容生道:“你要看雪,在车窗里瞧一瞧不就好了,何必要出来吹风受冻。” 容生先前说自个儿寿命将尽的时候,四公子总是忍不住怀疑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国师大人着实算不上是什么实诚人,诓骗他几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偏偏他们这一路同行,谢万金眼看着容生白日里同常人无异,甚至比他还随行洒脱。 可天黑之后,夜色渐深之时,容生总是咬牙忍耐着噬心之痛,因为边上还有他在,这人愣是半点声响也不发出来。 谢万金也只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在天亮之际,容生刚刚入眠的时候,拭去他额间的冷汗。 两人从来不提这事,心照不宣的游览各城,寒川之地就像一个遥远而无关紧要的地方。 好似有那么一个目的地,却不是非到不可,更重要是路上的风光。 是容生想体会的人间欢喜。 此刻谢万金说漏了嘴,心中颇有些懊恼,暗自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过了片刻。 他又朝车厢里那人道:“到了此处,天天都能看见雪,容兄莫急,等咱们找到了落脚之处,买来好酒好肉咱们再好好坐下喝酒赏雪。” 四公子生来富贵,鲜少替人做事,可这一路行来,他都快习惯自个儿每天照顾容生了,一天不做点什么,都好似少了点什么一般。 哪怕他现在一开口说话,呼出来的都是白雾,也没想过要扔下容生立马回帝京去。 容生轻笑道:“好。” 他只应了这么一声,再没说什么。 谢万金回头看了被风雪浮动的车帘一眼,心道: 容兄今天倒是乖得很嘛。 四公子忍不住笑了笑,嘴里却忽然喝进去一大口风雪,霎时咳得起来,低声骂道:“鬼地方也忒冷了!” 若是换做从前这么冷的天,他必然是窝在暖阁里,看美人歌舞闲散自如。 何曾想,会有冒着风雪给人当车夫的一天。 谢万金侧过脸,低头靠在车厢上试图避开迎面的风雪,就是这时车厢里那人微微挑开了车帘,把酒囊递了过来。 “容兄真是越发贴心了啊。”四公子笑着接了过来,一手拎着缰绳,一手打开了盖子,仰头就喝了好几口。 酒竟然是热的,入喉之后他整个人都跟着回暖了。 四公子有些惊诧,随即反应过来,“容兄啊,你那点内力留着不好吗?用来热酒也忒……”太浪费了。 结果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容生打断了,“忒什么?” “忒合我心意了。”谢万金改口极快。 说完,他自己就忍不住笑了。 原本按照四公子这般贪图安逸的人,哪怕是出门没什么银子,也要想法子找车夫外加几个小厮侍女在旁伺候的,但是国师大人这性子,着实也没几个人敢靠近。 谢万金没法子啊,只能又当车马又当小厮,闲暇时陪着喝酒谈天,到了荒野无人处还得打水烧饭,总是样样都得会。 反观容生,那真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事都只需要开口喊一声“侯爷”,谢万金就晓得他要什么了,当即双手奉上。 得亏四公子不是那种啥都不会的真纨绔,否则他们这一路就只能喝风吃雪了。 谢万金颇是无奈的想着,又仰头喝了好几口酒,这才把盖子盖上递回了车厢里,“热的怪不容易的,你继续捂着吧,别让它一下子就冷了。” 容生伸手接了过去,倒是没说什么。 “再跑两个时辰,前头应当有可以地方可以落脚。”谢万金眯着桃花眼看向远处,飞飞扬扬的雪花落下来,在他肩头积薄薄的一层。 四公子伸手拂去了,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道银光。 那道银光虽然是一闪而过,快的让他几乎要以为只是错觉,谢万金却一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容兄!”谢万金低唤了一声,以示警戒。 方才他一路行来,大半心思都在同容生说笑,这会儿忽然警惕起来,才发觉此处安静的不太寻常。 四公子原本以为此处人迹罕至,又是飞雪时节,鸟兽无踪也不奇怪,而此刻静下心来,才觉得哪怕是旷野积雪如盖,也不至于一个活物都没有。 就在他打算调转马头朝另外一边走的时候,右侧山坡雪地处忽然飞出了几十支箭羽。 谢万金见状眸色微变,连忙趴了下去,躲避箭羽攻击,又朝车厢里那人道:“容兄,糟了!咱们遇上要命的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策马转头准备跑。 马儿忽然中了一箭,当即撂蹄子仰天长啸,疯狂不受控起来。 谢万金有些拉不住,整个人都被拽的往前栽去,不由得惊呼道:“马兄啊,他们还没要本公子的命,你反倒先下手了!” 就在这时,车厢里那人一掀车帘,伸手拉住了缰绳,俯身几乎是贴在四公子背上,低声道:“你太吵了,连马都想让你闭嘴。” 说话间,容生一手勒马回车,朝另一侧的急奔而去。 他衣袂飘扬,马车踏雪飞尘,谢万金刚开口想同他说话,就喝了满嘴的风雪,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糊不清道:“那些人来杀我的,还是杀你的?” 其实他们这一路,也没少见过刀剑。 一则是容生从前结怨太多,总有人不怕死想来寻仇,二来四公子着实是个会露富的主儿,这一路上也招不了不少要财不要命的人觊觎。 两人常常是解决了这一波,又遇上了另外一波,反正都是招人恨惹人抢的人,半斤八两的谁也不好嫌弃谁。 但是这一回,阵仗有点大啊。 谢万金不用驾马了,腾出手来摸了摸下巴,低头道:“不应该是这种阵仗啊。” 容生懒得纠结这些,低声道:“你到车厢里去。” “哦。”谢万金应了一声,连忙就躬身滚进了车厢里。 四公子惜命的很,从来不会再生死关头同人矫情,有容生在,自然用不着他在外头拼死拼活。 这才对得起他这一路对国师大人的照顾。 可就在谢万金眼看着那些箭羽射不到他们,以为已经逃出升天的时候,埋伏在前方山坡雪地里的几十个蒙面人忽然拿着大刀一跃而起,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容生勒紧缰绳,强行让马车停了下来。 刚滚到车厢里的谢万金,冷不防又往回滚了一圈,额头撞在了车厢上,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他扶着额头坐了起来,一手掀开车帘,就问外头众人道:“劫财还是劫色?” 四公子的嗓音清亮,在这冰天雪地里回音盘旋,久久不绝。 几十个蒙面客眸色凶狠的把马车团团围住,刚要动刀,一时间竟被他这一声给吼懵了。 就没见过这样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劫别人。 连正同众人对峙面色寒凉的容生闻言,也忍不住回头看了车厢一眼。 谢万金趴在车窗上,一手掀着车帘,半点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他等了片刻,见众人都不开口,不由得又问了一句,“劫财的话,就直接说想要多少银子,劫色的话……” 四公子微顿,默默的拢了拢自个儿的衣襟,这才继续道:“劫色我不行,你们劫外头那个吧……” 他刚说完这话就被寒冬冻得不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思忖着改口道:“似乎也不行,那你们就再等等,想要多少美人,我回头派人给你们松开,弟兄们,给点面子,让道吧。” 一众蒙面都被他说的有些转不过弯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眼中都是“这什么人啊?”、“从未见过如此奇怪之人”的神色。 而谢万金坐在车厢里看着外头的蒙面人和漫漫飞雪,很是苦恼道:“本公子都穿成这样还有人拦路打劫,难不成我生来就带着家财万贯的富贵之气?” 勒马而立的容生都被他气笑了,“谢四,你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 谢万金不服气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将马车团团围住的一众蒙面人群起攻之,当先那人怒道:“留下命来!” 第767章 容兄,你行不行啊 而先前埋伏在另一侧的那帮人也追了过来,瞬间和这边的蒙面人汇合,齐齐举刀砍来。 “他大爷的!说动手就动手啊!” 四公子低骂了一声,飞快的放下了帘子,窝在马车一角,抬手摩挲着右手腕的袖箭。 他不会武功,这袖箭还是从周明昊那里弄来保命的,不到最紧要的时候,绝不能用。 若是用了,这条小命也离死不远了。 谢万金忍不住皱眉,问外头的容生,“容兄,你行不行啊?” 车厢外的容生飞身而起,袖中银针飞出,将靠近车厢的几人一击毙命,又翩然落下来,站在马背上,冷冷回了一句,“废话少问。” 谢万金这才想起来,哪有男子会说自己不行。 这般危急时刻,他却忍不住笑起来,换了个问法,“容兄,你还撑不撑得住啊?” 容生这时候正伸手夺了其中一个蒙面人手中的大刀,信手飞出去,连杀两人,鲜血飞溅落在了雪地上。 他在打斗的百忙之中,侧目看向车帘道:“闭嘴,别出声。” 谢万金坐在车厢里,抬手摸了一下唇,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哪怕容生这会儿根本就看不见,四公子也自得其乐的很。 其实他是有些担心的,容生如今的身体大不如前,他也不知道国师大人的功力到底还剩下多少,对上这么多人,会不会扛不住。 可是担心归担心。 四公子心里明白的很,自个儿就应该在这车厢里待着,出去也是给容生添麻烦。 但是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 他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闪,打开了坐垫底下的箱子,从里头拿出一通火药来把玩在手里。 而这次,马背上的容生正打得一众蒙面人连连后退,大半人都挤在了一处。 谢万金掀开车帘一瞧,心道:这时机不要太好啊! 然后他就摸出了火折子把火药点了,用力扔到了那一众黑衣人中央。 片刻后,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烟雾弥漫,把十来个蒙面人炸的灰头土脸,衣衫破碎,衣衫全是血迹,站都站不住,连刀都拿不稳了。 站在马背上的容生抬袖遮面,掩去了四溅的飞尘和乌烟。 四公子也是第一次用这玩意,先前周明昊偷偷派人给他送来,说是关键时候保命用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只顺手接了扔进车厢。 这会儿才猛地想起周明昊的好来,那人整天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火药看着同烟花一般,威力却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虽然不能顷刻间夺人性命,这会儿用来退敌却是再好不过。 谢万金心中大喜,把整箱火药都抱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的点了往外扔。 他把一众蒙面人炸的体无完肤四下逃窜的时候,还不忘同容生道:“容兄,这玩意声响有些大啊,你把耳朵捂起来吧。” 容生有些无言以对。 谢万金那箱火药总共就十来支,把一众人持刀蒙面炸的血肉模糊的同时,最后一支也扔了出去。 而其中十几人退到了不远处,用箭羽射向容生。 国师大人云袖翻飞,来多少就扫落多少,大有一人屠杀百人之势。 可就在双方打的最胶着之时,容生身形微晃。 连隔着一道车帘的谢万金都瞧出了不对劲儿,那些蒙面人更是惊呼道:“射!快!他撑不住了!” 顷刻间,数十支箭羽与雪花一同落下。 容生眼眸微眯,横袖将其扫落,眸色已然有些发红。 而此刻有人绕过马车后方,藏在了容生 盲区,暗自拉弓射箭,直射容生要害。 车窗处的帘子随风拂动,谢万金恰好瞧见了,惊声道:“容兄小心!” 他当即飞扑出去,抱住了容生侧身避过,随即抬手发出袖箭,将另外一处射来的夺命箭羽打落在地。 四公子这辈子都没这么身手矫健过,结果片刻都维持不住,揽着容生的时候重心不稳就栽下了马车。 国师大人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谢万金抱着在雪地上连滚了十几圈,满头满身都沾了雪。 不巧的是他们这一滚,就滚到了山崖边上,只差些许就滚下去了。 容生一手撑地,硬生生停下了原地。 崖边积雪不断滑落下去,谢万金脸都吓白了,嗓音微颤道:“还好还好……” 他庆幸的显然有些早,不远处一众蒙面人很快就追了过来。 还有那无人驾驭的骏马拖着马车朝这边急奔过来,马臀中了好几箭,此刻鲜血淋漓的落在地上,朝他们跑过来的时候全然都没看地。 谢万金暗骂了一声,“大爷的!” 片刻后,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容生抱着往边上一滚。 四公子耳边雪崩石落,巨响连连,马儿拖着车厢落如深渊,撕心裂肺的长鸣。 他觉着自己好似成了无根的浮萍,落入了大海之中,身侧是寒凉侧骨的风,他什么都抓不住,只能抱紧容生,闭着眼睛惊声道:“容兄!我还没活够呢!” 四公子这一喊,烈马死前的长鸣都瞬间失色。 容生抱着他,腾不出手捂耳朵,微微皱眉之后,反倒生出了几分趣味来,在四公子耳边道:“你不是不管去哪都要陪着我吗?阴曹地府如何?” “不好……”谢万金刚开口,声音就被风雪淹没了,愣是没发出声来。 这世上少有他这样爱人间的富贵儿。 可不得更怕死一些么? 两人落下山崖,瞬间就被茫茫血色淹没了。 随即赶来的一众蒙面人站在悬崖上望着底下,连两人的影子都瞧不见了,个个都愁眉不展,“这可怎么办?” 带头那人道:“主子只说要他们的命,可没说一定要死在我们刀下,这天寒地冻,深渊望不见底,他们定然是活不成了。” “对。”众人齐声应道:“肯定是活不成了。” “回去复命吧。” 当先那人收了刀往回走,喃喃道:“好好的锦衣侯不在帝京享乐,非要跑来乌州找死,这可怨不得我们。” 第768章 上来,我背着你走 谢万金昏迷了许久,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漫天纯白,不见天日,四周只有微弱的白光,覆盖山川大地的积雪折射出来的。 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景象,只有一丝蒙蒙亮。 我还活着! 谢万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来,嗓子疼的撕裂了一般。 他却无比庆幸,自个儿还知道疼。 会疼好啊,起码还有命在。 片刻,四公子就发现自己被容生紧紧的抱在怀里。 四周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雪海,耳侧风声如狂。 他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四肢都快冻僵了,有些动弹不得,但是容生看起来比他还糟糕。 国师大人双眸紧闭,容颜俊美至极,全半点表情也没有,长长的睫毛上凝了霜雪,整个人都如同冰雪雕成的人像一般,没有半丝鲜活气。 这般模样,还真有几分世人顶礼膜拜的冰雪仙人的样子了。 谢万金强撑着做了起来,拽着容生的衣襟晃了晃他,“容兄?容兄!醒醒!” 可不管他怎么喊,容生都没有反应。 四公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心里有些急,力道不由得失控,“容生!你赶紧醒过来,咱两没死,赶紧的!” 周遭两个活物都没有,只有谢万金的声音回荡在风雪声里。 四公子心里有些慌乱,握住了容生冰凉的双手搓了搓,想使劲的帮他暖回来,又脱下了自个儿破破烂烂的外衫披在了他身上,把他整个人都裹起来抱在了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带他回到温暖人间。 谢万金自从摔落山崖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 他怕高,还怕死,压根就不敢睁眼看。 可闭着眼睛也知道,容生把他护在了怀里,落地的时候给他当了肉垫。 说出去也没人敢信。 容生这么个心思奇诡的人,竟然会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舍命护他。 谢万金心中百感交集,更多是慌乱。 他以前也算是遇到过不少大事的人,哪怕是别人的刀架在他脖子也只有怕死的念头,从未这般慌乱过。 “容生!”谢万金揉搓着容生的脸,把他身上的冰雪都拂开,“你可别死啊,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可就欠你一条命了……” 他朝着容生颈部不断的呵热气,也不管容生能不能看见,自顾自道:“你若是死在了这,夜离还不得来砍了我啊,那小妖女嘴上不说,其实把你当成爹一样。” 四公子想到夜离,心里更乱了,使劲的揉搓着容生的手臂,“你可别丢下我一个人啊,这到处都是雪,我不认路,回也回不去……你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倒是没什么,可我要是回不去,我阿娘怕是后悔死了,我长兄我祖母我那么多美人,都会伤心的……” 他是真的慌,冰天雪地之中,所有感官都变得有些迟钝,可鼻尖酸涩的厉害,眼睛都红了。 谢万金长这么大都没这么伤心过,这时候唯一的念头竟然是,不能哭。 这么冷的天,眼泪一落下就变成了冰渣子,砸容生脸上就不好了。 就在四公子一边搓,一边念叨的时候,浑身冰凉的容生忽然睁开了眼睛,眸色幽暗的看着他,哑声问道:“你是不是想早点送我去投胎?” “容兄!你醒啦!”谢万金嗓子疼的厉害,生怕他听不见一般,扯着嗓音喊了一声。 容兄的耳朵被震得微微作响,强撑着别过头,皱眉道:“你再吼一声,我应该就没命了。” 谢万金笑了笑,眼眶还红着,鼻尖也冻得红红的,好好一个贵公子,变成这般落魄狼狈的模样,偏生还笑的出来。 他双手捧着容生的脸颊,又搓了搓,国师大人被搓的气势全无,忍不住皱眉,“放、放开。” 四公子却不听他的,看见他的脸有些泛红手才放开,低声道:“还好你没死,不然我……” “不然你要怎么?”容生看着他,哑声问道。 谢万金却忽然顿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只伸手撑在雪地上试图爬起来,“没什么,你醒了就好,这里太冷了,也找不到什么干柴生火,再待下去,咱们都要冻死在这里了。” 他站起来之后抖了抖身上的积雪,身上各处都疼的厉害,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伤,好在还能强撑着走路。 “这雪地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活物,若是有狼啊雪豹什么的,咱们就惨了。”四公子伸手去扶容生,低声问他,“你身上哪里疼?还站得起来吗?” 容生大半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强撑着想站起来,右腿却完全支撑不住,整个人都往雪地里栽,谢万金一时都扶不住,两个人一同倒在了雪地里。 四公子被压得痛呼了一声,瘫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伸手扶着容生坐了起来,伸手去检查他腿上的伤。 摸了片刻之后,他脸色微变,“你的腿……好像断了。” “嗯。”容生面上没什么表情,低声道:“断了。” 这一瞬间。 谢万金不知怎么的,比他自己的腿摔断了还难受。 容生为了护着他,才摔断腿的。 他一想到这个,心里就难受的紧。 四公子站了起来,有蹲在了容生前面,“上来,我背着你走。” “你背我走多久?”容生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坐在原地看他,眉眼微凉,“谢万金,你陪我来寻寒川之地,弄成这副模样,自身都难保了还管我做什么?” “来都来了,怎么能半途而废?”谢万金说着回头看他,“你非要问我能背你走多久,我肯定是答不出来的。” 四公子这辈子少有这样实诚的时候。 他眼眶微红,身上衣衫破烂,同往日那逍遥人间的锦绣客大不相同,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谢万金说:“我能走多久,就背着你走多久。” 容生看着他,没说话。 谢万金却又蹲下了些许,耐着性子道:“实话告诉你,本公子害怕行了吧?” 四公子闭着眼睛道:“这里茫茫飞雪,连个活物都没有,我一个人走害怕,怕的走不动道,想有个人说说行不行啊?” 他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是不许容生再拒绝的。 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国师大人上来,谢万金只好磨了磨牙,颇为恶意道:“我背着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饿极了的豺狼虎豹把你扔出去,还能拖延一下,好让我有时机可以跑,把你扔在这里,才是白白浪费,我这种做生意的奇才总是喜欢物尽其用的。你说是不是啊,国师大人?” 容生没说话,却低低的笑了,抬手攀上了谢万金的肩膀。 四公子暗暗松了一口气,抬了抬容生的臀部,把人背了起来。 这刚一背上,他两条腿就往雪地里陷得更深了,每迈一步都要花好大的功夫。 谢万金几乎是咬牙往前走的,心下忍不住道:这容兄看起来瘦,怎么背起来这么重? 一时间,四公子只觉得泰山压顶一般。 容生瞧他每一步都走的分外艰难,语调微凉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是个什么玩意?”谢万金走路都要大喘气了,还嘴硬的很,“本公子生来就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容生微微勾唇,疲倦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整个人都趴在了谢万金背上。 周遭风雪潇潇。 景是绝世美景,孤寂亦是无边孤寂。 他以前想过,若是孤身一人寻找寒川之地,迷失在茫茫雪原之中会是什么模样。 容生已经孤独了许多年,不想死后还要与风雪同眠,所以他宁愿不找那所谓的续命之法。 偏生天意弄人,又把谢万金这么个活宝弄到他身边来,如今两人同陷困境,孤独倒是不孤独了,就是怪吵的。 容生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思绪越来越混沌,渐渐的陷入半昏半醒之间。 岂料背着他的谢万金忽然一个踉跄,把他又给颠清醒了。 容生被颠簸的差点咳血,哑声道:“你……” 谢万金强行站稳了,佯装无事一般,对容生道:“本公子是故意的。你刚才快睡着了吧?来这么一吓,你肯定就醒了。” 他语气颇为得意,却在容生看不到的地方摸了摸疼到发麻的腿,停下来歇息了片刻,伸手在自个儿身上狠狠的拧了一下,这才背着容生继续往前走。 四公子一边走,一边对谢万金道:“别以为你趴在我背上就能睡啊,本公子背着你是解闷用的,你得同我说话才行。来,讲个趣事儿给本公子听听。” 容生在他耳边,语调微凉道:“要听我从前是如何取人性命,折磨的他们生不如死的吗?” 谢万金冻得缩了缩脖子,连忙道:“算了算了,还是本公子讲吧,你听着就行,不许睡啊。” 他也不管容生在想什么,自顾自开始说这些年的趣事儿,一路走,嘴就没停过,还时不时喊容生一句,问他有意思不。 听到了回响,才稍稍安心一些。 可渐渐地,谢万金嗓子哑的发不出声来了,容生也已经有很久没有应声。 四公子心慌意乱的,吼道:“容生!你要是睡着了,你就是我孙子!” 背上那人费劲的睁开眼,却已经没什么力气应声了。 谢万金咬牙道:“你给我撑住!不然……不然我以后有了儿子就起名叫容生,和你同音同字的那样,让他天天喊我爹!” 容生哑然失笑,“谢四……” 他的声音太轻了,被风雪一吹,几乎就要吹散。 谢万金却听见了,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不是和你说玩笑话啊,我是认真的。特别特别认真!” 他的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磨破,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谢家珠玉一般的四公子,背着奄奄一息的容生不肯放下,固执的穿过风雪,找寻那不知在何处的出路。 可这雪原太大了,山的后面还是山,谢万金背着容生翻山越岭,走走停停,始终不见天日,体力逐渐耗尽。 他背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四公子也撑不住了,往前迈步的时候,忽然整个人都栽进了雪地。 谢万金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在想: 本公子这辈子难得做一回好人,老天爷你给我长点眼! 第769章 万金出事了 帝京城,永和宫。 今日温酒醒的比往常要早一些,起身更衣的时候,外头还是灰蒙蒙的,谢珩去上朝了,外头一众小侍女们鱼贯而入,围着她说着趣事。 金玉满堂那几个平日里都有事要忙,今个儿倒是都来齐了,一个个抱着账本来的,眼巴巴的,就等温酒瞧瞧她们这些日子办的事儿夸夸她们。 众人一见到温酒,就争先开口道:“娘娘先瞧我的!” 金儿上前道:“我的银子最多,掌柜的先瞧我!” 她先前就最得温酒喜欢,晓得喊这声掌柜的要比娘娘管用的。 可温酒只是微微一笑,抬了抬手示意她们都安静一些,用了早膳,这才不紧不慢的叫人拿了算账来,同金玉满堂这几个对账。 欢天喜地团团圆圆几个侍候在一旁,两边对视了一番,颇有些要争宠的意味。 温酒也不管她们,抬手一拨算珠,边上众人便都安分了起来。 皇后娘娘睡在金玉堆里,那是因为身份至高,见了温小财神,才能有泼天富贵。 温酒最先对的是金儿的帐,半点出入也没有,笑着夸了一句,“有长进,可以嫁人了。” 边上一众侍女闻言,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金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抢了半天,会得来一句“可以嫁人了”,愣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拉着温酒的衣袖,低头道:“掌柜的!娘娘!您光会拿我寻开心……” 温酒笑道:“你学本事已经学的很好了,也到了年纪,是该想想嫁人的事了,生辰贴送到纪凌那里去了吗?没有的话,我派人去提醒他一声。” 她早些时候在帝京城时身边的小姑娘,一个个都跟她似得钻进了钱眼里,只要银子不要郎君,至于现在个个年近二十了还没嫁人的心思。 若不是纪凌前些时日提起,温酒都没想到她们也同那些个没娶妻的年轻大臣一般,都是该凑凑鸳鸯的人了。 小侍女闻言,纷纷低头偷笑。 “掌柜的……”金儿却不肯,见众人都这般幸灾乐祸,忍不住开口道:“你们还笑!我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难道你们还小吗?若是真要嫁人,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温酒身边这些小侍女都不是吓大的,顿了顿之后笑的更欢了,纷纷开口道: “娘娘才舍不得我呢!” “金儿姐姐,我可比你小四岁!” “我不跑,我啊要好好地求娘娘赐我一个如意郎君!” 一众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温酒笑着拨算盘,满殿都是欢声笑语。 就在这时,殿外内侍通传谢三夫人来了,声还未落,谢三夫人便急匆匆的入殿而来,急声道:“娘娘!娘娘……” “三婶这是怎么了?”温酒见状,当即起身伸手去扶她,“何事如此慌张?” 才数日不见而已,原本精神爽朗的谢三夫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眼下发青,面容憔悴不堪,简直同从前判若两人。 谢三夫人拉着她的手,低声道:“阿酒,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万金、梦见万金他……死了。” 最后两个字,轻的几乎无声。 谢三夫人连说都不敢说出口一般,紧紧的拉着温酒的手,“阿酒,你要救万金啊!东风呢?你让东风快派人出去找万金,我、我……” 她说着两眼一闭,忽然晕了过去。 两旁的侍女连忙伸手扶住了她,随后而来的谢玉成见状,不由得惊声道“夫人!” 温酒眸色微变,连忙吩咐内侍,“宣太医。” 而后,她又让侍女们扶着谢三夫人到美人榻边躺下,试着伸手掐了掐谢三夫人的人中。 结果没过多久,谢三夫人就睁开了眼睛,又伸手拉着温酒道,不断的说:“万金、我的万金儿……” “三婶放宽心。”温酒柔声道:“万金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不……阿酒,你不知道,母子连心,万金肯定是出事了,才给我托了这样梦。”谢三夫人眼眶微红,哽咽着道:“都怪我,怪我不该把他赶出家门,不然他还好端端的在帝京城里,怎么会跑到那种荒无人迹的地方受苦!” 温酒听得云里雾里,靠猜测猜到了七八分,此刻也只能温声安抚。 谢三夫人却什么也不听,认定了谢万金出事了。 关键是每到一城都会寄家书回来的四公子已有半个多月不曾捎信回来,这眼看着断了音讯。 怎不叫人心慌。 温酒柔声道:“三婶先好好歇着,我这就让人去找陛下过来。” 一旁的谢玉成见状,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对不住啊,夫人自从万金离家之后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常神情恍惚,昨夜做了噩梦,梦见万金出事了,吓得一大早就要进宫来叨扰娘娘和陛下,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他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做梦而已,怎么能当真。” 谢三夫人皱眉道:“你不懂!肯定是万金出了什么事,我才会做这样的梦……” 温酒轻声安抚道:“无论怎么样,派人去看看总是好的。” 谢玉成满眼歉意的朝温酒微微颔首,他是拿夫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三叔不必如此客气。”温酒缓缓道:“三婶思子心切,多有挂牵也是难免的。” 谢三夫人闻言,拉着温酒的手不肯放,絮絮叨叨的同她昨天做的梦。 温酒坐在榻边,耐心十足的听着,时不时安抚她一句。 谢三夫人把梦见谢万金出事的事颠来倒去的说了好几遍,到后来竟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不多时,太医就到了。 随之一起来回来的还有刚下朝的谢珩。 温酒起身把位置让给太医,谢珩顺手伸手揽住了她,低声问道:“三婶这是怎么了?” “思子心切。”温酒同他耳语道:“说是梦见万金出事了……” 她把谢三夫人做的那个梦简明扼要的同谢珩说了说,最后道:“你先前不是派人去找他了么?可有消息?” 谢珩低声道:“青衣卫已经去找了,这两天应该就会有消息。” 温酒点了点头。 眼下谢万金的消息就是谢三夫人的新药,比什么灵芝仙草都管用。 恰好这时候太医给谢三夫人把完了脉,起身道:“启禀陛下、娘娘,夫人是忧思过重、心头郁结之症……” 他说了一堆,说的挺严重的,倒是也不至于立刻就会危及性命,最后只道:“臣先开个方子让夫人细细养着,这心病还得心药医啊。” 温酒转身道:“欢天你跟着去取药。” 欢天连忙应声去了,谢玉成要问太医要仔细什么,便跟着一道去了。 谢三夫人在榻上昏睡着,一众侍女们在伺候着。 温酒伸手拉着谢珩出了殿门,站在外头的合欢树下,轻声道:“三婶这梦做的也着实太奇怪了些。” 谢珩抬手把她鬓边微乱的发丝别到了而后,语调如常道:“吓坏了我的阿酒,等万金回来,一定要重重罚他。” 温酒倒是没被吓坏,只是被谢三夫人这么拉着折腾了一通,额间细汗都出来了。 她抬眸看着谢珩,有些担忧道:“他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吧?怎么至今音信全无?” 说话声还未落下。 “陛下,急报!”不远处有青衣卫匆匆而来,低头呈上一分密报。 第770章 治治三公子 温酒心中预感不详,看谢珩拿过密报拆开看的时候,眸色难免颇为紧张。 谢珩一目十行的扫过,面上笑意悄然淡去。 温酒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万金和容生在乌州地界遇刺……失踪了。”谢珩负手,转身往殿中看了一眼。 “失踪?”温酒顿了顿,顺着谢珩的目光看向了殿中,压低了声音问道:“失踪就可能还活着,对吧?” 她想起了方才谢三夫人着急万分的模样,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却把一贯自强的谢三夫人吓成了这样。 母子连心真是这个世上最奇妙的东西了。 “嗯。”谢珩点头,“万金一向运道奇佳,定然不会有事的。” 他说的无比肯定,沉吟了片刻后,吩咐身侧内侍,“即刻宣秦墨、周明昊、叶知秋进宫。” 小内侍连忙应声去办了。 温酒想了想,抬眸问道:“让他们去乌州?” 王良在一旁听得心惊不已。 这几个都是有能之臣,如今也算位高权重,随便放一个到外头的州县去,都够那些个人胆儿颤的。 陛下一次召了三个,可见四公子在长兄心中地位非凡。 谢珩转身握住了温酒的手,低声道:“乌州原是金国地界,自从并入大晏版图以来,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这两年那些前朝余孽打着先帝幼子的名头窝在乌州动作频频,我原先并不急着要他们的命,但是他们这次敢动万金,这命数是到头了!” 他语调如常,并无半分凶狠之意。 温酒却知道他杀心已起,反握了谢珩的手,于是十指相扣,温声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找到万金,那些前朝余孽还是要一网打尽才能清干净。” 两人正说着话,宫门外内侍通传,“首辅大人求见!” “阿玹来了?”谢珩抬眸间的时候,谢玹已经入内而来。 首辅大人紫袍玉带,面无表情的走到谢珩面前,当即行了个礼,“臣谢玹请命,前往乌州!” 秋来落叶飘飞,翩然落在谢玹身侧,越发显得这人如松如柏,身子皎皎。 “你去?”谢珩居高临下的看谢玹,正色道:“你乃一国首辅,哪有什么事都让你去的道理?” 他看三公子这模样,就知道他肯定也接到了乌州那边的消息,晓得万金在那边出事了。 谢珩伸手去扶谢玹起身来,好声好气道:“你好好在帝京待着,我会让秦墨他们去找万金……” “正因我是首辅,至乌州代天巡狩才更有名头,不是吗?”谢玹起身,面无表情道:“于理如此,于情……万金也是我堂弟,他出事了,我应当要去。” 谢珩都被他这副正经的不得了的模样气笑了,“这么说,我才是最应该去的那个人。” “长兄!”谢玹皱眉道:“你是一国之君,君王岂能轻易涉险?金王当年归顺大晏是不得已而为之,异心早存,这次对万金下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温酒生怕他们朝起来,连忙捏了捏谢珩的掌心,示意他尽量平和一些。 谢珩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道:“阿玹,大晏朝堂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当年你与完颜凌云结下那般深仇大恨,若你去了乌州,她岂会放过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完颜兄妹这些年伏低做小,早已不是当初的蠢货。” “正因如此,才更要我去。”谢玹据理力争道:“万金一贯闲散,这回遇刺也是碰巧到了乌州地界,被有心之人误认为是他是追查到此,才痛下杀手,我若去了,那些人就会知道万金与正事无关,不会再追杀他,以他之能,必能保全性命……” “谢玹!”谢珩嗓音微沉,打断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谢玹的脸色看起来冷静极了,“我去乌州当箭靶子,明枪也好,暗箭也罢,只管冲我来便是。” 他抬头看着长兄,字字清晰道:“长兄,定会把万金找回来,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 谢珩怒极反笑,“那你呢?” “我……”谢玹其实原先压根没怎么想到自己,顿了片刻,才道:“我命大的很,不会有事的,长兄放心便是。” 谢珩一点也不放心。 他看着三公子这样,抬手就想抽过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结果谢珩的刚扬起来就被一旁的温酒握住了。 她低声道:“别动手,好好说。” 谢珩满肚子的火气,只得硬生生的压了下去,他默了默,忍不住问道:“是不是纪凌天天追着你,让你在帝京城待不下去了?” 谢玹眸色微妙,一时没说话。 “多大点事?”谢珩道:“你至于要躲到乌州那么远的地方去吗?还不把自己自个儿的性命当回事!” 谢玹面无表情道:“长兄多虑了,” 长兄正打算好好管管弟弟,宫门外内侍来禀,“墨衣侯到了。” 谢珩闻言,不着痕迹的放下了撸袖子的手,语调如常道:“让她进来。” 内侍应声去传了。 片刻后,一袭墨衣的叶知秋入内,抱拳行礼,“参见陛下娘娘。” 她说话间,偷偷的瞄了谢玹一眼。 饶是叶知秋反应迟钝,也知道这会儿气氛微妙的很,一时没有多言。 温酒道:“起来吧。” 谢珩看了叶知秋一眼,语调如常道:“你来的正好,首辅大人说要去乌州代天巡狩,你怎么看?” 叶知秋微顿,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看边上的谢玹,略一思忖就开口道:“首辅大人此举必有深意,臣以为……可。” 温酒轻咳了一声。 叶知秋立马闭了嘴。 谢珩抬眸,沉声道:“叶爱卿既然这么说,那就同首辅大人一道去乌州吧,此去危险重重,叶爱卿务必要贴身保护首辅,让他毫发无伤。” “臣遵旨……” 叶知秋虽然不知道是要去乌州办什么事,但是和谢玹一起办差事,她想也不想的,先应下了再说。 谢玹见状,不由得开口道:“长兄……” “不必多言。”谢珩完全不给他商量的余地,当即打断道:“你两要么一起去,要么你留在帝京城。” 他慢悠悠的补了一句,“你手无缚鸡之力,没人护着,朕不放心。” 谢玹微愣,随即闷声道:“臣领旨。” 温酒在一旁眼看着他们兄弟交锋,最后成了这样的结果,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来我往,还是平手。 谢珩扫了谢玹一眼,见首辅大人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别在这杵着了,回去收拾收拾,今日便启程去乌州。” 谢玹和叶知秋齐齐行礼告退,转身出宫而去。 等人走远了,谢珩又召来青一带着一百青衣卫去暗中护着谢玹。 温酒见状,忍不住开口道:“也不知乌州眼下是何情形?” 谢珩道:“无论如何,有小叶与阿玹同行,我总能放心一些。” “其实……”温酒有些不解,“有青一他们在,小叶去不去不甚要紧吧?” 她心道:还不是因为三公子气着你了! 你才故意让派小叶和他一起去乌州,借此扳回一局。 简直胡闹! “那可不一样。”谢珩道:“青一他们再好,也没有小叶对阿玹上心,更何况……也该有人治治三公子了。” 第771章 搓脸 乌州地界。 谢万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帐篷里,身上盖着厚厚的兽皮毯子,周遭陌生极了,却充满了尘世烟火气。 四公子唯一的念头就是:还好,尚在人间。 他刚掀开毯子坐了起来,就有一个十四五岁少女钻了进来,“你醒啦!天神护佑!” 少女一头秀发都扎成了辫子,五官分明,容颜俏丽,汉话混着女真话一起说,看了他片刻后,飞快地跑去喊她的阿哥。 四公子刚要起身,双脚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痛,他掀开兽皮毯子坐了起来,发现双足都磨烂了,伤口溃烂红肿简直惨不忍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这要是别人的脚,他肯定会说剁了算了。 可这偏偏是他自己的。 谢万金在雪地里抱着容生不知道走了多久,失去意识之前,趴在他肩膀上的容生好像已经没什么动静了。 不管四公子怎么喊,容生都没有出声回应,漫天风雪里,只有几只觅食的秃鹰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着,无论他如何虚张声势费力驱赶,它们不肯离去。 好似已经认准了他们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 倒下时一刻的感觉,谢万金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 怕死亦或是绝望这样的字眼太过简单,难以形容他当时的心境。 谢万金从前常常同一群富贵公子们坐在锦绣暖阁饮酒听曲,总听他们说着向往天涯海角,那难见一见人间奇景如何如何,这九月飘雪之地也曾说起过数回,他当时同那些个人一样想见识见识那些少有人见过的奇景,可四公子真正在雪海里走了一遭,去鬼门关前晃荡了一回,如今只想扇那时候的自己两巴掌,再踹那些个吃饱撑了的损友们几脚,让他们好好清醒清醒。 是待在暖玉高阁不舒服? 还是躺在人间富贵乡不好? 为何活腻了找死,要图那点新鲜劲儿? 雪地里实在太冷了,旷野满冰霜,前路无尽头,继续往前走或者停下,都只能看到一个死字。 四公子此刻又是后怕又是庆幸,脑海中一片混沌,坐了片刻后,忽然就想起了容生。 容生不会被那些秃鹰吃了吧? 他心下大乱,当即赤脚下了地就往帐篷外走。 满地都是积雪,冰凉入骨。 谢万金却恍然不觉一般,拉着迎面走来的牧民大汉问道:“原本和我在一处那人呢?” “在、那个帐篷。”大汉看着三十出头的年纪,很是憨厚壮实的模样,见他脸色这样难看,连忙指了指隔壁的帐篷,用有些生硬的汉话说:“他、伤得很重、还没醒……” 谢万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脑子几乎转不动,转头就往那个帐篷里钻。 大汉在他身后道:“鞋!你、没穿鞋!” 谢万金已经完全顾不上了,直接就冲进了帐篷里。 他看见容生静静躺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帐篷里点着油灯,风一吹,火光微晃,晃得谢万金的视线无端变得模糊起来。 静静躺着的少年发白如雪,面若冷玉,唇上血色全无,没有半点鲜活气。 四公子吸了吸鼻子,放慢了脚步,轻轻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抬手探了探容生的鼻息。 还有气。 谢万金凝神静气的等了许久,才察觉到容生的气息,不由得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容兄啊容兄,自从认识了你,本公子至少要短命二十年。” 四公子喃喃低语的片刻,方才那个同他说话的大汉和十四五岁的少女都跟着进了帐篷。 两人看他赤脚站在毯子上自言自语,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少女忍不住问道:“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你连鞋都不穿,就急着跑出来找他?” 谢万金顿了顿,没有回答这话,只开口多谢两人的相救之恩,他这会儿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只能鞠躬再鞠躬,连声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两人连连摆手说:“只是顺手的事,不、不用客气……” 少女说罢,又同他说了些话,这原是一对兄妹,哥哥叫阿富尔,妹妹叫珠儿佳,是乌州地界普通的牧民族,前几天跟着马队去采买回来时路过雪原,恰好瞧见了几只秃鹰往同一个地方盘旋,觉得有些奇怪就上前看了看。 这一看,就发现了快要冻僵的谢万金和容生,顺手救了回来。 少女对他们两个外来人十分的好奇,问了许多问题,叽叽喳喳的,还好奇他们为什么会昏倒在雪地里,若是她和阿哥恰好路过,他们肯定就没命了。 谢万金向来是个健谈之人,可他得知自己昏迷了三四天,而容生迟迟微醒之后,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四公子忍不住低头,掀开盖在容生身上的毯子,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发现已经简单地包扎过了。 一旁的阿富尔道:“这位兄弟的腿摔断了,这里没有大夫,伤药也很难得,所以我就帮着简单地处理包扎了一下。他伤得挺重,但只要及时就医,应该还是可以恢复的。” “多谢,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两位。”谢万金嗓音哑得厉害,又抬手帮容生盖好了毯子,而后起身,双手交叠,郑重其事的朝他们兄妹行了一礼。 阿富尔见状,连忙扶了他一把,用生硬的汉话磕磕绊绊的让他安心在这里住下,不用担心别的。 珠儿佳说:“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等这兄妹两都出去了,只剩谢万金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渐渐缓过神来,脚疼得有些站不住,索性就坐在了容生边上。 这异地他乡,没有半点谢万金熟悉的气息。 这悄无声息躺着的容生,竟然成了他最熟悉的。 他抬手把容生散乱的发丝剥开,哑声道:“容兄,你快点醒啊,不然我就自个儿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给人家妹妹当上门女婿,你生得这样好看,她们一定乐意的很。” 珠儿佳端着奶茶和油酥饼回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他说这话,但是她的汉话不好,只能听懂一半,有些茫然地问他,“你这样和他说话,他能听到吗?” “能的。”谢万金抬头,徐徐一笑,“他这人心眼小的很,说好话他或许听不到,但是坏话他一定能听见。” 珠儿佳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心里真真觉得:这人笑起来真好看。 她只被谢万金看了一眼,就微微红了脸,少女把吃的放到他边上,就飞快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喝碗奶茶去去寒!” 坐在那里的谢万金心下很是不解:我也没干什么,这姑娘跑什么? 不过他昏迷了那么久都没进食,这会儿真的很饿了,端起少女送来的奶茶就着油酥饼吃了,肚子饱了,整个人也跟着暖和起来。 四公子自个儿吃饱了,还不忘回头同容生道:“你再不醒,我可就一个人吃光了?” 他说完之后,盯着容生看了许久,也不见这人有半点反应。 正打算动手对国师大人再施展一次搓脸大法。 结果谢万金刚伸手用掌心贴上容生的脸颊,忽的看见他睁开了眼睛,不由得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退开,不慎跌坐在了地上。 第772章 共一笑 谢万金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容生双手撑在床上想要坐起来,却因伤势太重一下子动弹不得,只能扭头看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 帐篷挡去了外间的风雪,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过分。 谢万金莫名地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容生哑声问道:“你作甚?” “我?”四公子微顿,随即道:“让你早点醒过来啊,咱两都被人捡回来当奴隶了,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当牛做马吃苦受罪,我当然要把你叫醒。” 容生显然不信谢万金说的话,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好像在这片刻间察觉到自己的腿伤得很重,坐不起了,索性闭了闭眼,打算继续睡。 “你给我把眼睛睁开!”谢万金见状,连忙爬了起来,急声道:“都睡三四天了,你都不饿的吗?” 容生睁眼看他,意简言骇道:“饿。” “那先吃点东西,我扶你坐起来。”谢万金生怕容生又这么睡过去,这人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有半点鲜活气的样子实在吓人。 四公子这颗心实在承受不来,连忙掀开了他身上的毯子,伸手扶他坐起来,顺手还拿毯子给他盖住了腿,然后才把一旁的奶茶和油酥饼递给他,“吃吧。” 容生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默默低头喝了一口热奶茶。 谢万金就站在床前,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四公子死里逃生,又被容生吓了两回,心里乱糟糟的,这会儿颇想同他多说说话,便眼巴巴的瞧着他吃,很是怅然道:“你慢点吃,吃了这顿,可能就没下顿了。” 容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开口问道:“你还没吃?” “嗯。”谢万金点了点头,一脸小可怜模样,同他道:“只有这么一点吃的,我都留给你了。” 容生有些狐疑看着他,眼角余光一扫,忽然看见边上还沾着酥饼渣子的空碗,瞬间不想理他了。 他一言未发,在谢万金的注视下,一点点地把油酥饼和奶茶都喝完了,连渣都没留。 和四公子原本想的“那给你吃吧”和“分你一半”半点也不搭边。 容生甚至懒得和他说话。 谢万金琢磨了片刻,回头看到了自个吃完之后的空碗才反应过来。 不过他脸皮厚,端得住,愣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目光灼灼地瞧着容生。 “谢万金。”容生喊了他一声,嗓音微凉道:“你到底想作甚?” 谢万金就等着他问呢,当即道:“国师大人,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容生冷漠道:“都不想听。” “那不行。”谢万金道:“我都问出口了,你今儿必选一个听。” 容生沉吟了片刻。 谢四一向话多,他是知道的。 但是以前从来没这么缠人过,今日大抵是死里逃生心中不宁,所以想多说点话,假装自己一点都不慌。 以前离离也这样。 他看了谢万金一眼,心道:罢了,就当安抚安抚小孩子。 而后,容生淡淡开口道:“坏消息。” 四公子闻言,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低头,故作沉重道:“容兄,你腿摔断了,大夫说以后都治不好了。” “哦。”容生的反应冷漠的不像话。 好像摔断腿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谢万金瞧了他半天,没等到半丝变化,忍不住问道:“你腿摔断了,成残废了,你都不伤心、不难过的吗?” 容生冷漠的横了他一眼,语气微凉道:“我人都快死了,还在乎什么腿?” 他心道:谢四果然是摔坏脑子了。 天底下有几个大夫的能耐可以同他相提并论? 腿断了还能接上,又不是人死了。 四公子压根不知道容生在想什么,此刻也顿时无言以对:“……” 他居然觉得容生的话无可反驳。 谢万金一时没有说话,帐篷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容生看着他,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浮现四公子眼眶发红,带着些许哭腔一直同他说话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他轻咳了一声,主动开口问道:“那好消息呢?” 谢万金听见他问,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扫心中郁郁之气,笑道:“好消息是……我会一直照顾你的,不管你是腿断了还是手残了,还是瘫痪了,我都给你养老送终。” 容生看着他,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谢万金的头,缓缓道:“多谢你这么有孝心啊,儿子。” “去你大爷的!”谢万金原本是想骗容生,看他红个眼什么的,没曾想这厮到了如此地步还不忘占他的便宜。 容生眸色如墨的看着他,语气心长道:“要尊重长辈啊,小四。” 谢万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会儿,眸色越发的微妙,忍不住开口道:“你还是闭上眼睛继续睡吧。” 容生这会儿却不听话了,睁着眼睛不肯再闭上,就这样定定地瞧着他。 四公子被他看得没法子了,只能认命道:“你的腿能治好,你不会瘫的。等过两日,你我的身子都恢复一些,我就带你去乌州城求医,这地方太偏远了,药物稀缺,哪怕你自己能治,也得有好的药物辅助才行。” 容生很是认真地听完,忽然开口问他,“那主人能同意吗?你背着我私奔?你不怕被打断腿吗?到时候咱俩就都是残废了。” “什么主人?私奔?” 谢万金一下子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四公子才反应过来,容生是在接他方才说他们两个被人捡回来当奴隶的事儿。 “容生!?你这么记仇,半点亏也不肯吃!不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四公子这样说着,却忍不住开怀大笑。 还活着真好。 连容生这般睚眦必报的模样,看起来也是顺眼得很。 昨日险境共生死,今朝人间又相逢。 只要人长在,天涯处处可开怀。 万般愁绪皆可抛。 且看他乡新景,相对坐,共一笑。 第773章 四公子汪 谢万金留在阿富尔家中养了七八日的伤,身子很快就恢复了大半,但是多日来不修边幅,又在这次喝了好些风雪,穿得又厚,眼见着糙了许多,若是谢三夫人来了,只怕也一下子认不出来这是自己亲儿子。 他怕冷,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头熊。 若是帝京城那些狐朋狗友瞧见他如今这模样,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 他虽是身娇体弱的贵公子,但是比重伤又一身毛病的容生来说,显然好多了。 当然这也跟四公子心大有关。 他被刺杀之后,心中也没什么惧怕之意,刚醒过来的时候光顾着担心容生的小命了。 等想起来这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谢万金想了好久没琢磨明白,才问容生一句,“那些人非要对我们下死手,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你问我?”容生抬手,自己给自己腿上施针,他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还有余力听谢万金说话。 都说医人者不自医,但是这话在容生身上全然不适用。 谢万金在边上扶着容生坐着,看到那些针插下去都觉得疼,没看下去,直接别过了头。 他想了想,这大概是因为容生更擅长用毒,而且他又不医治别人,治治自己怎么了? 应该的! 容生怎么也没想到谢万金上一刻还在问刺客的事,下一瞬思绪就飘到了天边。 他轻咳了一声,瞬间拉回了谢万金飘远了的思绪。 “怎么了?”四公子低头看着容生的手,“是不是扎偏了?” “没扎偏。”容生微微皱眉,又在自己腿上下了一针,语气却依旧淡淡的:“乌州是完颜氏的地界,你说是什么仇什么怨?” 谢万金想了想,忍不住道:“那也没必要杀本公子吧?我又没怎么他们?这四海列国谁不知道我是个沾兄长光享富贵的闲散侯爷?” 四公子说完之后,立马又回过神来,“不过,我家兄长和他们岂止是深仇大恨……不拿我开刀才怪!” 大金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俯首称臣的,就长兄和三哥和完颜氏之间的那些事,国仇家恨,没人会真的忘记。 原先也不过是表面太平而已。 先前倒是听说有前朝余孽在这一带出没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个人做贼心虚把他当成眼中钉了。 容生侧目看他,一时没说话。 谢万金默默地闭了嘴,思忖良多。 这次,好像还真是他连累了容生啊。 他心里想着:回帝京的时候,一定要和长兄三哥好好的诉诉苦,干脆把这些早存异心的人全灭了得了。 敢让本公子受这样的罪,简直不可饶恕! 容生见他安安静静的,就凝神施针,腿断了,疼痛感却还在,饶是他这样疼惯了的人,也出了一头的冷汗。 但是他从不喊疼,只咬牙忍着。 谢万金光是在边上看着都觉得疼,忍不住道:“疼你就喊出来,这里又没认识你的人,不会有损国师大人的威名的。” 容生咬牙道:“你是鬼吗?” 谢万金顿时:“……” 他忽然发现容生一旦毒舌起来,自个儿都有些不是对手。 四公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汪”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我暂时还不想当鬼,但是勉强可以准许你把我当一会儿狗,看到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那种。” 容生疼痛难忍,却忽然被他逗笑了,微微别过了头。 谢万金凑过去看他,微微挑眉道:“别死撑着了,要面子不要命也不是你这样的。” “我手还没断。”容生忽然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这么一句。 四公子有些不解,“什么?” “你再唠叨,我就点你哑穴。”容生说这话的时候,颇为些威胁的意思。 谢万金知趣得很,立马就闭嘴了。 就容生现在这样,若是只有点了他哑穴的力气,解不开可怎么好? 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他。 四公子就这么扶着容生,静静的等了个把时辰。 容生到底伤重不能久坐,谢万金等他收了银针就扶他躺下了,“容兄,你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容生“嗯”了一声,就闭上了双眼。 谢万金握住容生的手搓了搓手,等到搓得有些热乎了才帮他塞进毯子,转身出去了。 就在他走出帐篷的一瞬间,容生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成日这么躺着,哪怕伤的再重,觉再多,也是睡不着的。 四公子虽然脸皮极厚,但是如今落了难,借助在普通牧民家中也不好意思天天白吃白住,白日里除了照顾他之外,就帮着一起喂牛羊,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凑巧了还给阿富尔的母羊接生过小羊仔,昨日回帐篷的时候,有头羊一路跟着他跑了回来。 容生坐在帐篷里,听见谢万金笑着同那头羊说:“虽然你在羊群里算是个美人儿,但是咱们真的不合适啊。” 阿富尔和珠儿佳兄妹听了哈哈大笑。 饶是容生动弹不得,数日来神色郁郁,也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扬。 谢四是个天生的人间欢喜客。 无论到了何处,都能活得开心自在。 四公子来了此处没几天,就把住在边上的牧民都混熟了,不单是珠儿佳看见他的时候会脸红,边上牧民家中的少女也时不时来送些吃的。 雪停的时候,少女们还会邀他去围着火炉跳舞。 他们唱着最欢快的曲,好似人间没有忧愁,全是欢喜。 太阳出来的时候,谢万金会带他出去嗮太阳,一路上总有人会过来笑着问好。 太阳…… 容生想到这里,忍不住往帐篷外看了一眼。 恰好这时候谢万金匆匆走了回来,朝他笑道:“今日阳光极好,我带你出去晒一晒。” 四公子说着,抬手就把容生抱了起来,而后微微一顿,“容兄,你最近是不是都没吃饱,又瘦了啊。” 容生近来腿脚不便,洗漱穿衣都靠谢万金帮着,连小解都要他扶着,难免有些不方便,能少一次便少一次,便尽量少吃。 哪知谢万金抱他的次数多了,徒手都能称重,说他瘦了。 容生没说话。 四公子抱着他往外走的时候,垂眸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怎么,还不好意思了?你我是什么关系,用得着不好意思吗?” 他原本只想取笑容生。 哪知容生微微挑眉,凝眸看他,正色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774章 可以 谢万金愣了片刻,当即道:“自然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了。” 四公子笑得桃花眼微眯,压低了声音又道:“当然了,要是你觉得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想认我当爹,也是可以的。” 容生此刻?只想一掌拍死他。 谢万金也记仇,还记着前几天容生呛他那事儿,憋到了这会儿才算扳回一局。 好在四公子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见好就收,没敢往死里占容生的便宜。 他把人放在早就搬出来的椅子上,又走到一旁拿了一些砖茶放到锅里煮着,等颜色渐深了,才放入早上刚挤出来的牛乳一起煮。 谢万金这么个生在金玉堆的富贵公子,哪怕是站在这贫瘠之地,做这些粗活儿的时候,动作也是随意至极的,自有一番从容雅致的洒脱劲儿。 淡金色的光芒落在他身上,都变得有些晃眼起来。 容生看着谢万金做这些琐事,眼睛微微眯起,像只猫儿一样雅致而慵懒地晒着太阳。 不多时,边上牧民家里的少女们就三三两两地都凑了过来,围着谢万金说话。 这些个少女胆子外向的很,一个个浓眉大眼,轮廓分明,鲜艳而明丽,说容生说的生的好看的时候也丝毫不惜溢美之词。 容生不太习惯这样热闹的场景,索性就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 谢万金笑着同少女说了片刻“天气很好”之类的闲话,再回头看向容生时,发现他已经闭眼了。 四公子笑着摇了摇头,这人啊,真能装。 这天天都躺着,哪睡得着呢? 他抓了一把炒米放在碗底,又把煮好的奶茶盛进去泡着,刚要端给容生。 就看见换了新衣裳的珠儿佳被一帮少女推着走到了他面前。 “阿金。” 珠儿佳笑着喊了他一声,双手都背在身后,显然是拿着什么东西,少女面色微红,模样要比谢万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更俏丽一些,大约是特意打扮过。 谢万金见状,不由得微微挑眉。 而下一刻,珠儿佳就把一直藏在身后的腰带双手奉上,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爱慕之意,“阿金,这个送给你。” 少女笑着起哄,珠儿佳的小脸很快从淡粉变得通红。 谢万金见状,放下了手中的碗。 他颇有些郑重,却一时没伸手去接少女手中的腰带。 边上的少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起哄着,周遭热闹极了。 珠儿佳说:“阿金,这根腰带……” 谢万金原本还在想怎么把这事拒绝得委婉而不伤少女心,忽的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重重的咳嗽声。 “咳咳……” “咳咳咳!” 这咳得让人完全没有办法忽视。 谢万金有些无奈的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原本装睡的容生正眸色幽深的看着他。 四公子给了容生一个“我心里有数,你可闭嘴吧,别咳了”的眼神,而后,回身看向珠儿佳。 哪怕他不是乌州地界的人也知道,她们这里送腰带是“看中了你,要和你结为夫妻”的意思。 他虽然性本风流,极爱美人,但从不曾想过要同哪个姑娘真正地结成夫妻。 谢万金今个儿难得认真,看着面若桃李的少女,微微笑着说:“承蒙错爱。” 少女们显然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珠儿佳固执着保持着递腰带的动作,不肯收回去。 谢万金温声道:“珠儿佳,草原的女儿应该嫁给狼的儿子,和雄鹰一起享受辽阔的自由。” 四公子努力的组织了一下语言,既要让珠儿佳听得懂,又得是他会说的女真话,实在是有些费脑筋。 他缓缓道:“而我是帝京的富贵花,注定不属于这里。” 谢万金笑起来,桃花眼微眯,却带了些许怅然之色,“很遗憾……” 珠儿佳默默的把腰带收了回去,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带着少女们走了。 没有多少人的喜欢,能跨越山和海。 少女喜欢他的皮相,更爱这辽阔的草原和飞翔的雄鹰。 两者不能共存的时候,自然就会有取舍。 谢万金看着她们走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长到这么大,除了在生意场不分对手是男是女全都一视同仁的赚钱为上之外,在别的地方,都对女子、尤其是美人格外的包容怜爱一些,自然不想今日在此破功。 不远处的容生轻咳一声,“这么舍不得怎么不去追?眼下人应该还没走远。” “我这哪是什么舍不得,分明是逃过一劫!”谢万金含笑同他说着,抬手端着奶茶走到容生面前,递给他,“好戏看够了,喝吧。” “是挺好看的。”容生接过来,抬眸看他,唇角轻轻扬起,“帝京的富贵花?” 谢万金噎了一下,神色微妙的问道:“你听得懂?” 他一直以为容生听不懂这边的话,才敢当着他的面同少女们这样说话。 不曾想,容生这厮都听得懂。 谢万金心道: 那……岂不是要被容生当成笑料了? “嗯。”容生点了点头,也不知在答一句。 偏生这时候,国师大人还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谢万金豁出去了,右手将碗塞到容生手里,左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反问道:“怎么?本公子还不够富贵?不够花吗?” 容生低头喝着奶茶,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反倒是谢万金一时间上不去下不来的,颇有些尴尬,“咱们在这也逗留了好几天了,你的腿伤若是再没好的药物医治,就这么拖着只怕真的会废。所以我这几天和附近的牧民打听了一下,听说过两天有马队要去乌州城,可以顺路捎咱们一段。” 他说:“到了乌州城,就有我的生意铺子了,到时候咱们该治伤就治伤,要报仇就报仇。” 四公子可不是什么会吃闷亏的人。 那些蒙面人敢摆这么大的阵仗杀他,就要承受十倍甚至百倍的还击。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像他们这样的生意人,则是不能赔本。 尤其是谢四公子,半点亏也不能吃。 容生倒是不奇怪他有这样的心思,只微微扬眸,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舍得这些小美人儿?” 第775章 夸你 “容兄!”谢万金有些无奈地喊了他一声,笑道:“天地良心,我可半点也没有要招惹她们的意思,就是碰巧遇上了说过一两句话,珠儿佳嘛……眼下咱两都借住在人家家中,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免就多说了两句……” 他心道:你成天整天躺在那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自然不同和别人打交道了。 本公子要是不对她们笑,你哪来那么多吃的? 真当是天上掉的吗? 四公子这么想着,却不敢明着同容生兄,只着重道:“就两句。” “多说了两句,人家姑娘就想让你留下给她当夫婿。”容生语气极淡,却不知怎么的,无端的就带着些许难言的微妙来,“四公子果真是风流人物。” “啧,容兄……”谢万金很是无奈,唇边笑弧浅浅的,“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容生面不改色道:“夸你。”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谢万金连连点头,半点脾气也没有。 他看着容生喝了半碗奶茶,又从边上拿了一些肉干递过去,“吃吧,多吃一些,这些肉干是阿富尔他们自己晒的,以后想吃都吃不着了。” 这些牧民做的肉干同大晏的那些很不一样,咸且香,嚼劲十足,要是牙口不好还可能咬不动。 谢万金刚开始的时候吃不惯,但是这地方太过偏远没什么别的食物,这些牛羊的肉干已经是阿富尔兄弟可以拿出来招待人最好的东西了。 四公子平素吃的那些鲜果蔬菜在这地方见都见不着,他虽然身子娇气,但是心里明白的很,每次当着他们兄妹的面都吃得开开心心的,变着法子说夸人的话,就是得喝很多奶茶才能去嘴里的咸味,不然会一直打嗝。 不过等他拿给容生吃的就有经验了。 先把肉干切成小块再拿给容生,让他喝些奶茶垫垫肚子,再吃切好的肉干,然后再喝奶茶,吃些干粮大饼什么的,就好多了。 这里头些许细腻的心思,连谢万金自个儿都没察觉。 他这一路与容生同行,照顾得无微不至,已然有把国师大人当成儿子养的趋势了。 也许是谢万金这“老父亲爱子如命”的目光太过明显,容生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然,忍不住抬头看他,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谢万金笑道:“今日不同你抢,你自个儿吃吧。” 他说着走到一旁,从热水桶里取出一盆黑漆漆的东西,端到容生边上让他瞧,含笑道:“嘿,容兄猜猜,这是什么东西?” 容生瞥了一眼,只见这盆里的东西漆黑如墨,又多又稠,还带着一股酸气。 他不由得微微皱眉,“你又想干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谢万金笑着放下了盆,又转身取了梳子和汗巾来,最后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容生后边。 四公子用汗巾围住了容生颈部一圈,低头时不由自主的多瞧了一眼。 容生依旧是少年容貌,长发如雪,面如美玉,后颈亦白若凝脂,谢万金心下暗暗啧了好几声,手上一点也没闲着,拿着梳子挑了一坨盆里黑漆漆的东西就往少年雪白的头上抹。 “谢万金。”容生惊了惊,想坐起来可腿还伤着,只能偏了偏头,皱眉问他,“你这什么东西?” “好东西啊。” 谢万金生怕梳子上那坨黑漆漆的东西掉了,连忙搁了盆里。 他手上沾了些许,不想浪费就打算直接往容生头上抹,哪知国师大人忽然就咬牙切齿了。 “谢万金!”容生偏头避开,眯着眼睛看他,威胁意味十足的开口道:“你敢把这东西抹我身上,我就打死你!” 谢万金很久没看到容生这副又急又恼的模样了,此刻半点俱意也没有,反倒觉得有些好笑,“把我打死了,谁伺候你啊。” 四公子微微低下头,在容生耳边,轻轻笑道:“国师大人?”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徐徐扑簌在容生侧脸上,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温热,国师大人竟一时忘了开口怼他。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谢万金周身,闪烁的微芒也变得有些炫目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 明明天冷的很,谢万金却不知怎么的,莫名的觉得的有些热。 他别开头,看向远处,只见连绵山川都成了白茫茫一片,积雪未化,天地成一色。 猎鹰从他们头顶上空飞过,北风呼啸着,惊破了这一地的微妙气氛。 只片刻,容生便回过神来,抬手拍开了谢万金的脸,“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作甚?” 四公子一句“你我都是男的,凑近点说话怎么了”都已经到了嘴边,忽的想到了什么,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谢万金才悻悻然的伸手去拿盆里的梳子,有些心累的转移话题道:“我弄这东西花了好几天功夫呢,你这么嫌弃是什么意思?” 容生凉凉道:“你往自己头上抹试试。” “我头发又不白!”谢万金道抬头道:“本公子这头发乌黑靓丽的,用得着抹吗?谁像你似得,年纪轻轻就白了头,模样还生的这般招眼,要是咱们就这样进乌州城,好嘛……前脚刚进城门,后脚就被人盯上了,到时候刀啊剑的哐哐哐一通往脖子上招呼,你的腿又断了,本公子还得背着你,到时候跑也跑不掉……” 四公子一旦开始讲,那一套一套的,半天不带歇口气的。 容生被他念得有些头疼,忍不住伸手扶额,连忙开口打断道:“你刚才说这玩意是用来做什么的?” 谢万金及时收住了后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当即道:“用来把你的白发抹成黑的。” 国师大人低头看着那盆黑不溜秋的不明之物,一言不发。 谢万金在边上道:“这玩意看起来多黑啊,就是味道酸了一些,不过我给你多抹几次,你肯定就习惯了。” 容生还是没说话。 四公子却有点等不及了,一边拿梳子搅盆里黑乎乎的东西,一边道:“我说国师大人啊,你可别挑三拣四了,你知道我在这地方弄来这玩意有多不容易吗?” 他不等容生开口,自个儿又把话接上了,“你看它好似平平无奇,还挺嫌弃。但是你知道本公子花了多少心思吗?先是用黑豆和米醋浸泡后一夜,再用文火煎汁数个时辰,火大了会糊,小了又煎不成,我试了好几次,才得这么一盆!” 谢万金说着,就双手抬起铜盆,举到容生面前让他好好瞧瞧自个儿的心意。 “拿开。” 国师大人被扑面而来被酸气熏的眼睛都睁不开,硬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么两个字。 四公子也不敢太过分,默默的把铜盆放到了地上,强忍着笑,低声道:“试试啊。” 容生不说话。 谢万金锲而不舍道:“试试嘛。” 国师大人瞥了地上的铜盆一眼,微微皱眉道:“你确定这玩意有用?” “不确定啊。”谢万金一脸实诚的说。 容生忍不住白了四公子一眼。 他要是这会儿腿还好,定然已经一脚踹过去了。 “但是书上是这么记载的。”谢万金先前在查阅那些有关寒川之地记载的书籍之时,还曾看过不少别的,当时就看见了这个可以使白发变黑的法子。 他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记下来告诉容生。 结果一直没找到说这事的时机,反倒是谢万金自个儿先给容生备上了。 四公子心下感慨着人闲着没事的时候果然要多读书,关键时候还能用得上,开口道:“我三哥藏的那些书都是孤本,有用的很,试试啊,弄不成黑的,灰的也成啊,你又不吃亏。 ” 容生闭了闭眼,袖下的手虚拢成拳。 国师大人自从遇上了谢四,每天都要在“打死这厮算了”和“不能同谢四计较”之间纠结好几个来回。 谢万金眼看着有些不对劲,连忙改口道:“还是说你那里有别的东西可以把你的白发变黑?早说啊,快拿出来用。” 容生抬头看他,眸色幽暗。 他不必开口,谢万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没有啊?”四公子微微扬唇道:“那就不要挑了,来来来,四哥哥帮你。” 他说着,就拿梳子搅了搅盆里的黑汁,稍稍放慢了动作,等容生的回答。 过了片刻,容生没开口,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睛,颇有从容赴死的架势。 谢万金忍不住笑,伸手轻轻一拉就解开了容生束发用的淡紫色的发带,如雪般的白发翩然落下来,有几缕吹得划过了四公子的脸颊。 搞得他有些痒痒的。 光影穿过雪白的发丝间,悄然落在了谢万金的手掌心。 他伸手把容生的白发都握住了,用梳子沾了黑汁,一点点往容生头发上抹。 四公子没同容生讲,为了弄来这些黑豆和米醋,他把自个儿最喜欢的佩玉都拿出去做了交换。 不过他说这么多,也已经足够了。 唯一的不好,就是这事没有谢万金想的那么简单。 黑汁容易沾手,容生头发又长,四公子鼓捣了许久,累出了一身汗,才给他抹好了一半。 谢万金的手指穿过容生的白发间,忽然忍不住开口道:“容兄啊,我发觉我真是个好人。” “嗯?”容生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当好人真累得慌。”谢万金手上动作片刻不停,嘴上感概着,“我这辈子可能只当这么一次好人,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别动不动就觉着人间没意思。” 容生愣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勾唇,“嗯”一声,眼中万物复苏。 这人间,有谢四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意思? 第776章 三秋同往 乌州城外。 一辆双马并驱的雕花马车,还有随行二十余人轻装简行,飞快地穿过漫漫风雪,马不停蹄的朝乌州城的方向赶去。 策马在车厢边上的叶知秋一袭黑色劲装,背着银色长枪,墨发用一根简单至极的木簪挽着,从容飒爽,别有一番不畏寒凉冰霜的英姿。 可就是这位手里握着十万墨羽军的墨衣侯,在同车厢里那人说话的时候,微微低下头,说话的声音都要比平时软和些许。 “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我先带人进乌州城查探一番,四公子一向运道好的不得了,肯定不会出事的,反倒是你先前同那个什么公主结下过大梁子,要是就这么进城,万一她因爱生恨拼了命要伤你,这可怎么是好?” “叶知秋!”车厢里那人忍无可忍的开口打断了她。 边上随行的几个青衣卫默默地策马同叶知秋拉开了一段距离,生怕首辅大人一生气,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可惜风雪太大,叶知秋心也大,愣是没察觉出什么。 “我在呢。”她反倒打马靠近车厢,探头到车厢处,问谢玹:“你喊我作甚?” 首辅大人端坐在车厢里,面无表情道:“闭嘴。” “哦。”叶知秋听他说这样的话也不恼,只抬手抹去了额头上的风雪,然后顺手帮谢玹把车帘拉好了,“外头风大,别把你冻着了。” 谢玹隔着车帘看她,一时无言以对:“……” 满朝文武都说墨衣侯叶知秋是个不好惹的人,可她到了首辅大人面前,就像山中老虎成了暖阁家猫,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三公子其实并不习惯别人待他太好。 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顺手而已,他都不习惯。 叶知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打马同谢玹的马车同行。 没了她在路上不断说话,让谢玹注意这个小心那个,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漫天风雪声。 马蹄从纯白的积雪中踏过,留下乱泥似花,车轱辘碾过长长的痕迹,被新落下来的飞雪一层层的掩盖下去,很快就掩盖了所有?痕迹。 离他们最近的青一跑着马,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风雪,低声感概道:“这天……真冷啊。” 随行的众人纷纷点头:这他娘的太冷了! 本来这越往北,这天气就越发冷得像见了鬼,他们这次还是奉命保护首辅大人,简直是雪上加霜,暗戳戳的往身上多加了三件衣裳都不够保暖的。 这天底下,也就墨衣侯浑身是胆还不怕冻了,还敢往那首辅大人身边凑。 众人心里只有两个字:佩服。 墨衣侯真他娘的是个汉子! 叶知秋却不知道这些个人都在想什么。 她还在琢磨怎么让谢玹回心转意,不要那么急着进乌州城,这到底是完颜氏的地界,若是谢玹真的在这出了什么事,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片刻后,她忽然喊了一声,“青一。” 后者转头看来的一瞬间,叶知秋忽然一跃而起,把手中的缰绳扔给了青一,自个儿拿着银枪凌空翻了个跟斗,就上了车厢。 她先前骑着的骏马还在疾驰,青一连忙伸手拉住了缰绳,刚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叶知秋伸手掀开车帘,就这么钻了进去。 青一顿时:“……” 随行众人:“……” 这时候,他们除了离得远些,敬叶知秋比汉子还汉子,还能做什么? 而进了车厢的叶知秋,立刻就把车帘拉得严严实实,外头一丝寒风也透不进来。 谢玹原本在看各方传来的密信,见叶知秋忽然闯进来,不由得抬头看向她,微微皱眉道:“出去。” 叶知秋倒是早已习惯了首辅大人这冷漠寡言的模样,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一边往前凑,一边无奈道:“又只有两个字。” 谢玹别过眼不再看她,一时也没说什么。 “首辅大人。”叶知秋喊了谢玹一声,把银枪往边上一搁,自顾自在他边上坐下了,“你知不知道外头有多冷?我舍不得你受冻,你就忍心让我一直在外头喝北风饮霜雪啊?” 谢玹抿了抿唇,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本不必来。” “是啊。”叶知秋靠在车厢上,眸色清亮的看着他,“是你非要来,所以我才来的。所以啊,首辅大人,你得对我好一点。” 其实她这几年,已经很努力让自己做谢玹最普通的同僚,早朝的时候会因为一起站在议政殿上听那些大臣们为了国事争吵不休,而同一件事情头疼不已。 若是哪天运气好,还能同他一道出宫,路上搭一两句话。 她说过自己只是因为没见过谢玹这样好看的人而对他心生喜欢。 她说自己喜欢得浅薄,经不起消磨。 所以墨衣侯,绝对不会无故去叨扰谢首辅。 如今两人坐在同一个车厢里,再无旁人,叶知秋也只会不咸不淡地同他说一句,“你要对我好一点”而已。 可哪怕她克制至极,也藏不住满心满眼都是“喜欢你”啊“好喜欢你”。 饶是谢玹这般如霜如雪、满心漠然的人也有些扛不住她这样的眼神。 他侧身拿起一旁的密信展开看,没再说什么,也没提让她出去骑马。 马车一如既往地赶路,外头那些个随行的人都屏气策马而行。 叶知秋就坐在边上听着车窗外的风雪声,静静地看了谢玹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首辅大人,你是自己喊他们停下,找个地方避风雪?还是喜欢我把你打晕了,再让他们带着你找个地方避风雪呢?” 她问的太过认真,且没有选择。 谢玹好久没见过敢同他说话的人,面无表情抬眸看向叶知秋,语气寒凉道:“你又要作甚?” “我方才在外头已经和你说过了。”叶知秋抬手轻轻拂过枪头的红缨,眉眼认真道:“你直接进乌州城太危险,等我先带人进去打探打探,等到确认安全无虞,再接你进城。” 谢玹微微皱眉道:“陛下让你与我同行,诸事要听我调派,不是让你来阻碍我行事。” 若是换做旁人听见首辅大人说这样的话,定然会吓得给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绝对不敢再提这事。 可叶知秋不一样。 她早就见惯了首辅大人这幅冷若冰霜的样子,连他生平少有的无可奈何模样也曾尽收眼中,怎会怕这点厉色。 叶知秋把银枪往案几上一放,颇是正色道:“陛下是说我要听你的,可首辅大人,你也得听陛下的。陛下让你带的仪仗呢?侍卫呢?还有那些随行官员,首辅大人都扔到哪里去了?” 第777章 你答应了,我就让你 谢玹自知理亏,索性不答。 叶知秋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继续道:“你为求快,把那些个人都丢到了后头,就带着这么几个人进乌州城,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他不气得动手揍你才怪!” 哪怕是满朝文武都畏惧首辅大人的雷霆手段,也只有陛下制得住他。 叶知秋心里清楚得很,当即就把他长兄搬了出来,一边暗中观察着谢玹的脸色,一边思忖着同他道:“虽然老话都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可你是相啊,首辅大人。”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颇是语重心张道:“若是你这个百官之首都带头做违抗君令的事,以后我们这些在外领兵的若是都因为不得就违抗君令,是不是都得怪你这个表率做的不好?” 谢玹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怕飞云在大当家耍流氓,就怕她这样一本正经地讲道理。 他有些不习惯,闷声道:“我日后回京自会入宫领罪。” “这不是领不领罪的事。”叶知秋心道:首辅大人这路子不对啊。 她连忙开口道:“若是你就这么进乌州城,出了什么事,能不能活着回帝京还得另说,还说什么领罪?” 谢玹眸色幽幽的看着她,冷不丁道:“你这一路尽在想我出事?” 叶知秋闻言,想也不想就反驳道:“自然不是。” 她说完之后,才发觉这话也不对,赶紧抢在谢玹开口前,飞快道:“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谢玹看了一眼窗外的茫茫飞雪,语调寒凉道:“万金至今没有消息,他一贯娇气,耽搁不起。” 叶知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玹这是在同她解释他为什么要急着入乌州城。 他居然还会同人解释! 叶知秋强压住心中的震惊,尽量让自己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的,一开口却不由自主的就让步了,“你若是非要急着进乌州城也不是不可以。” 她心道: 三弦这是要同我好好讲啊。 这么好声好气的模样,真是少见,真招人稀罕。 他待会儿该不会要和我撒娇吧。 要是真的撒娇,我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她越想思绪越飘,不由得暗暗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叶知秋你给我稳住! 而实际上。 谢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眸看她,“侯爷有何高见?” 叶知秋被他这一声侯爷喊得醒过神来,心中那些个乱七八糟思绪顿时散去了大半。 她伸手揉了揉额头,努力维持着正色的模样开口道:“既然首辅大人坚持要进乌州城,那我也不好多加阻拦,这样吧……” 叶知秋说着,一脸深思熟虑的表情道:“进城之后,我就贴身保护你,你不许离我两步远。若有任何异动,你都不能冒险上前。暂时就这两样,你答应了,我就让你进城。” 谢玹思忖了片刻,眸色颇有些复杂。 叶知秋也不催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其实她们这一路说是同行,实际少有站在三步之内的时候。 男女授受不亲是一回事,谢玹不喜欢旁人离他太近也是一个原因,但是进了乌州城,站在他身边护着他,和站在两三步开外,这个区别就有些大了。 未免到时候措手不及,不如她现在就同谢玹摊开了讲明白。 过了好一会儿。 谢玹才下定决心一般,点了头,“那就有劳侯爷了。” “那行。” 叶知秋只说了这么两个字,起身提起了银枪就出了车厢。 风雪迎面而来,冻得她清醒了许久,她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叶知秋哪敢真的把谢玹打晕,有那胆子,也舍不得。 只不过在谢玹面前卖弄了她懂得的些许兵法,提一个他根本不可能接受的选择,再退两步,借此达到就近护着他目的而已。 这天寒地冻的,人人都说冷。 可她进车厢说了这么几句,硬生生憋出了一身汗。 筹谋这事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去首辅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更是累人的很。 叶知秋提着银枪,站在车厢站了片刻,寒风吹得她脸都快冻僵了,身上汗也渐渐凉透了。 她才飞身一跃,跨上了自己的马,从青一手中接过了缰绳,笑着道了声“谢了啊。” 青一回头看她,低声问道:“侯爷刚才进去做什么了?” 叶知秋笑而不语,只慢慢地让让马儿放慢了脚步,又同马车并行着。 一众随行的青衣卫不由自主的频频回头看她,眼中满是惊叹。 这可是能笑着从首辅大人马车里走出来的人啊! 而叶知秋笑着笑着,面色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飞马掠过雪地,离乌州城越来越近,此处已经可以看见砖石砌就的城墙了。 她远远的看去,可以瞧见城门大开着,断断续续的有人进进出出,看着要比他们来时经过的城镇都热闹繁荣许多。 众人一路策马扬鞭,快要到城门口的时候青衣卫才勒马,放慢了速度,为首的青一刚要回头问首辅大人的意思,就听见车厢边上的叶知秋开口道:“进城,都随意些,不必慌张。” 车厢里那人岿然不动,明显是一个意思。 青一这才扬鞭,策马入城,一众青衣卫护着马车入内,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和人。 而叶知秋打马跟在车厢边上,面色从容至极,甚至还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鬓毛。 这乌州城里几乎是一半汉人,一半大金人,因此什么装扮的都有,众人都早已经习惯,对他们这一行人也没有过多的关注。 可就在他们进了城门,行至大街的时候,一道利箭破风而来,径直朝着车厢里那人射去。 叶知秋当即飞身而起,手中银枪一挑,只一瞬就把那利箭挑飞出去掉了个头,刺入了不远处的酒楼的木梁之中。 箭身淹没过半,街上行人四下惊散。 片刻后,马蹄声犹如浪潮一般朝叶知秋等人涌来。 上千带刀的骑兵顷刻间出现,将他们这一行人团团围住,当先那人一袭红色盔甲,手持重弓,冷笑着问道:“谢玹,本公主在这等你很久了!” 第778章 跪下 来人二十出头,右脸一道长长的疤痕将原本俏丽的容颜毁得彻彻底底,眼中满是怨恨之色,显得很是狰狞可怖,此女正是当年从帝京死里逃生的大金公主完颜凌云。 这人上来就这么大阵仗,自称本公主,还直呼大晏首辅的姓名,怨愤之情难以言表。 连叶知秋这个没见过完颜凌云的人,都瞬间知道这人身份了。 她站在车厢上,好似完全没看见那声势浩大的上千骑兵,只皱眉看着完颜凌云,沉声道:“既然知道是首辅大人,为何不下马相迎?” 饶是叶知秋早就知道进了这乌州城肯定不会太平静,也没想到会有人带着上前骑兵直接包围他们。 连她这种崇尚简单粗暴上去就打的人,都想问: 这他娘的长没长脑子? 要是换成是她,肯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拿下,岂会当街喊出谢玹名号? 这让满城的人都知道到乌州城代天巡狩的首辅大人被你拿了,难不成是觉着这几年活的太舒服了,想让墨羽骑来把这踏平? “下马相迎?”完颜凌云冷笑道:“你这人好生没脑子,我要杀他都来不及,还下马迎他作甚?” 叶知秋原本还存了几分谢玹是代天巡狩,他们这些同行的人都要带几分大国风度,才没有一开口就问候完颜凌云的脑子,没成想竟然被对方抢先说了这话,一时气得不行。 她握着手中银枪,眼睛微眯,思忖着把完颜凌云削成几瓣好。 一众青衣卫也在纠结:这是打嘴仗?还是动手? 就在这时。 叶知秋伸手的车帘忽然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掀开了,如霜如雪的首辅大人低头出了车厢。 他一袭绛紫仙鹤袍,面容俊秀清冷,官帽带的带的端端正正,面对这上前铁骑重重包围也无半点惧色,只缓缓抬头,面无表情的看向众人。 一瞬间,满街四散的行人和铁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官大晏首辅谢玹,奉陛下之命代天巡狩至乌州城。” 谢玹字字清晰地说着,嗓音并不算特别响亮,却自有一番沉稳从容。 他说话间,右手从袖中取出一枚九龙金牌,“此乃九龙令,见此令如见陛下亲临,凡我大晏之境,万千臣民皆从此令,敢有不敬者,诛九族。” 最后三个字落下的时候,围在最前头的骑兵都有些慌了,纷纷回头看向完颜凌云。 “谢玹!”完颜凌云轻喝一声,当即打马上前,“你进了这乌州城,就是我大金的地界,拿块大晏的令牌吓唬谁呢?识相的话,你赶紧下来受死!本公主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谢玹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反倒是叶知秋先怒了,提枪就要去把完颜凌云挑下马。 先前她被骂一句还能忍,但是这人这般挑衅谢玹,她忍不了。 可叶知秋刚转身要下马车,就被谢玹拉住了手。 她有些震惊地回头看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 谢玹很快就松开了她的手,语气淡淡道:“扶我。” “哦。” 叶知秋猛地反应过来,谢玹这次赶路太急连丰衣足食那些随身伺候的小厮都没带,堂堂首辅大人总不能跳上跳下的吧。 着实有失威仪。 她轻轻一跃,下了马车,一手拿着银枪背到伸手,另一只轻轻抬起去扶谢玹。 首辅大人搭在她手上,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端的是风姿卓卓,满身威仪。 叶知秋微微低下头,不敢多看,生怕移不开眼。 哪知道就这两眼没看到的功夫,谢玹迈步就往完颜凌云走去。 她转身的时候,首辅大人已经在人家跟前站定了,当即惊得手心冒汗,抬脚就要追过去。 “站住!不想让你们的首辅大人立马血溅三丈,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完颜凌云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抬手就抽出了弯刀,架在了谢玹脖子上,冷声道:“这是本公主同谢玹的恩怨,你们若是想送死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等本公主杀了他,再让人送你们上路。” 一众青衣卫纷纷翻身下了马,只是此刻首辅大人的性命被人捏在了手上,一时间不敢妄动,急得额间冷汗都下来了。 叶知秋吓得脸色都变了变,拽紧了手里的银枪。 谢玹却在此刻微微转身,给她一个“不必慌张”的眼神。 叶知秋僵在了原地没动,想开口喊‘你他娘的别动,刀架在你脖子上呢’,张了张嘴又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她心里摸不准三弦到底想干什么? 这和原本想说的根本不一样啊! 四周风雪不断,整座乌州城都好似陷入了无尽的冰冷寒渊一般。 完颜凌云手里握着刀柄,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玹,恨得咬牙切齿,“谢玹、谢首辅,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我的手里?” 她早已不是那个被父皇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这几年,为了扶持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坐稳王位,忍辱负重,假意臣服大晏。 完颜凌云为了复仇宁愿活在人间炼狱里,却听闻那个害她至此的人,平步青云,越爬越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谢家更是一飞冲天,成了至尊至贵。 她恨啊。 做梦都想有一天亲手杀了谢玹。 “梦,该醒了。”首辅大人被人拿刀架着脖子,依旧面色如常,“大金早就不复存在,如今尔等都是我晏朝附属,你今日敢伤我一根毫发,我长兄晏皇陛下不出七日就会派兵踏平乌州十四城,不管是完颜氏还是耶律,全都只会在青史上留下一句灭族而亡。”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抬头,眸色如霜的看着完颜凌云,“我就站在这里,你敢杀吗?” 完颜凌云闻言,拿刀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身后几个骑兵惊声道:“公主!” 哪怕他们再不想承认,如今大金也不存在了,他们这些人都是仰人鼻息活着。 完颜凌云咬牙,杀人不过头点地,谢玹却是一开口就诛心,比杀了她还狠。 她握紧了刀柄,往谢玹脖子上一推,“谢玹!你真以为单凭一张嘴,就能战不无胜吗?” 谢玹抬头,露出白皙如玉的颈部,面无表情道:“你若是想让这些人都给我陪葬,只管动手便是。” “啊!” 完颜凌云失控地大吼,将手中弯刀高高举起,砍向了谢玹的头颅。 几步开外的叶知秋看得心惊肉跳,当即飞身的掠了过去,一众青衣卫不敢落后半分。 偏偏谢玹就那么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连眼神都不曾变过。 刀锋落在他颈侧时,银光滑落,完颜凌云没敢真的赌上这些人的性命,只能重重地把弯刀扔在了地上。 冲到谢玹身侧的叶知秋和青衣卫只能匆匆刹住了步伐,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清冷如霜的首辅大人站在千万人中央,冷声问马背上的完颜凌云道:“发完疯了?” 后者恨得脸色青紫交加。 下一刻,众人就听见首辅大人再次开口道:“滚下来。” 上千骑兵应声下马,没有一个敢迟疑。 连完颜凌云也翻身下了马。 谢玹居高令下的俯视着她,嗓音寒凉道:“跪下。” “谢玹,你放肆!”完颜凌云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我再怎么样是堂堂公主,你有资格让我跪你?” 谢玹右手轻抬,神色淡漠的举着九龙令,高高在上,意简言骇道:“跪。” 他甚至懒得再重复一遍代天巡狩的那些场面话,一个字,就好似有漫天威压压得完颜凌云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下去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跪在了谢玹脚下。 上千骑兵,满城行人纷纷跟着跪了下去,齐声山呼“晏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首辅大人万福金安!” 回声久久不绝,盖过了风雪声。 谢玹身姿如玉地站在众人中央,面无表情道:“前来拦路的骑兵回去领八十军棍,过往行人与此事无关,自行散去即可。” 众人纷纷跪谢,骑兵们自顾不暇,有几个想上前来扶完颜凌云一把,又被首辅大人这面无表情的模样吓退了,只能默默的退到一旁等着。 方才还满街肃杀之气,只瞬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谢玹低眸,瞥了一眼看着跪在脚下的完颜凌云,不屑道:“你还是如此无用。” 他说完,就转身回马车。 完颜凌云咬破了唇,霎时血迹斑斑,滔天恨意几乎要从她眼中喷涌出来。 叶知秋在一旁看首辅大人诛人心,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过去。 此刻街上的人刚刚散去,忽然间又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叶知秋这会儿格外警惕,一个箭步就冲到谢玹身边,拽住了他的手拉着护到了身后。 她这动作极快,又自然而然,还不忘低声同他道:“方才的账,我记着,等回去了再算。” 谢玹还没说话。 百余名府卫的随行的车驾却转眼就到了十几步开外,仪仗中那人朗声道:“听闻首辅大人代天巡狩到了乌州城,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第779章 将相合璧 “你还知道自己来晚了啊?”叶知秋说话间,信手将银枪掷出。 众人只见那道银光带着无尽的肃杀之气破开漫天风雪,从半空一闪而过。 下一刻,枪头便擦过来人的王冠嵌入车驾顶端,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偌大个车驾仪仗瞬间四分五裂。 众人惊骇莫名,连忙上前护着身着蟒袍那人,惊声道:“大王!” 一众青衣卫纷纷在心中喊了一声‘陛下英明!’ 让墨衣侯和首辅大人一同来乌州城来,真是再英明不过的旨意了。 文有首辅大人一语退千军,武有墨衣侯一枪逞神威。 他们还怕个鬼! 谢玹不着痕迹地看了叶知秋一眼。 她微微扬眉,转身看向来人,把刚才没法出在谢玹身上的气,全都朝着来人喷了出去,“你索性再迟些来,直接给我们收尸多好?” “侯爷说笑了。”那开口说话的男子身着暗红色王袍,大约四十来岁,正是乌州七城掌握大全之人——北府大王耶律华。 他不紧不慢地从七零八落的车驾中起身,伸手把那杆银枪拔了出来,随手扔给了一旁的随从。 而后耶律华缓缓走到完颜凌云面前,伸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语气如常道:“公主私自带着千余铁骑入我乌州城,太也不把我这个北府大王看在眼里了,你这般行事,你王兄知道吗?” 完颜凌云强撑着站了起来,看了他片刻,当即一口咬定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是我记恨谢玹,同我王兄无关。” 哪怕是她没带脑子也知道这其中的区别。 若是完颜烈知道,还放任她带兵围杀谢玹,那就是大金有不臣之心,大晏完全用这个由头,发兵攻打,到时谁也没有好果子。 而她说自己是在完颜烈不知情的情况下来的,那就只是她和谢玹的私怨,晏皇管天管地,还能让人不要记私仇吗? “既然如此。”耶律华面色如常道:“你自己回去找你王兄领罪吧。” 完颜凌云像是有些怕他,抬起右手放至左肩行了个礼,当即带着人走了。 谢玹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好似这事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叶知秋打量了这位北府大王片刻,脑海中飞速地闪过有关此人的消息。 当年的大金在长宁之战前,最大两个族完颜氏和耶律氏实力旗鼓相当,因为政见遂划地而治,分南北府,乌州十四城一分为二,两大族各占七城。完颜氏手握南府大权在大金王权更迭时趁势当上王上之后,急于侵占大晏的国土,而耶律氏为首的北府一脉在地位上略低一等,反倒能沉下心来固守乌州一带,同列国通商,造就成这七城繁华。 数年前,大金王上完颜峪带着十万铁骑连攻大晏数城,结果遇上了谢珩和谢玹两兄弟,不光自己命丧他乡,连那几个稍微有点能耐的儿子也都死在了长宁江,后来使者和谈不成,新王上率众去帝京献降亦不成,也把小命留在了大晏。 王庭各部为了争夺王位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原本被关押在大晏的完颜烈和完颜凌云兄妹居然逃了回来,趁乱夺王位,还对耶律氏许以重利。 当时大金成了附属国,坐上王上之位的人只会承受更多的耻辱,耶律一族继续坐拥乌州北七城,又得了重利,还能从金人和大晏之间拿到不少好处,自然也没必要再去争这个王上的名头。 而带领耶律一族成为大金真正掌握命脉之人的正是眼前这位北府大王——耶律华。 叶知秋先前就听过此人的名号,多有惊叹之处,她在和谢玹一起来乌州城之前,也曾思忖过此人到底是敌是友,结果是难以分辩。 可方才耶律华同完颜凌云说的那几句话,算是让叶知秋看明白了: 这乌州城既然是南府地界,那完颜凌云带着上千骑兵入境,耶律华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怕这人是心中有鬼,想借着完颜凌云的手除掉他们,所以才放任不管,眼看着事情搞砸了,才不得不出来给完颜凌云收拾残局的。 呵。 那就是敌非友啊。 叶知秋摁了摁指节,大步上前,准备给耶律华来一个习武之人的最高礼节。 七八步开外的耶律华显然察觉了她身上的杀气,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抬头道:“巴图,把侯爷的银枪还回去。” “是,大王。” 那名叫巴图的随从,身高九尺,头大发稀,四肢粗壮无比,生得一副憨厚模样,眼中却满是杀气。 他领命走到叶知秋面前,将银枪双手奉上。 可就在叶知秋伸手去接的时候,巴图忽然动手发难,拽住了她的手臂就要直接用蛮力卸下来。 “侯爷!”一众青衣卫惊得要冲上前去,却被首辅大人抬手示意不必上前。 谢玹就在站在几步开外,眸色如墨的看着叶知秋运其内力,硬生生把比她体型大了三倍的巴图震脱了手。 叶知秋平素和一帮将军们混在一起,身量没有矮多少,气势又颇是凌人,愣是没人看得出来是她是个女子。 今个儿同巴图就近动起手来,因为身形差距太大,竟然显得叶知秋有些娇小。 银枪在两人过招之时落入风雪中,眼看就要掉到地上,叶知秋忽的抬脚挑了一下,将长枪挑飞至半空,一个转身就飞身而起,一脚往巴图心口上狠狠踹去。 怎知巴图蛮力奇大,被踹得脸色大变愣是伸手拽着叶知秋的腿不放,他怒吼一声,一手按在叶知秋膝盖上,一手捏着她的脚踝,将她整个人都甩飞起来。 竟然是硬接这一脚,想借机直接废了她的腿。 叶知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暗骂了一声“个头大了不起啊!” 她当即在半空中翻身一转,就势强行踩着巴图的心口往边上的车驾上撞,把原本就七零八落的仪仗彻底撞散架,落了满地。 叶知秋从中借力,当即收了脚,稳稳当当落在地上,然后伸手扣住了巴图的手,将体型大了她三倍的壮汉拽起来凌空翻了身,甩过肩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一下,巴图被摔得瘫倒在地,头破血流,牙也碎了好几颗,爬也爬不起来。 叶知秋看也不看他,只抬手将恰好在此时落下来的银枪接住,随意的转了两圈背到身后,“北府大王知道本侯这一路喝风饮雪冻得不轻,还特意派人来陪我热身,真是有心了。” 她说着,转头看谢玹,朝他笑了笑。 再飞扬明媚的美人也敌不过她此时扬眉一笑,满身骄傲。 谢玹眸色如墨地看着她,语气依旧淡淡的,“确实有心。” 这两人难得搭腔,四周众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三分是冷的,七分是惧怕。 耶律华见状抬手示意府卫们把重伤的巴图抬走,随即走到谢玹面前,笑着开口道:“首辅大人和侯爷不远千里来我乌州城,这一路辛苦了,本王已经备下宴席,请首辅大人和侯爷痛饮三百杯!” “酒就不必了。”谢玹面无表情道:“本官代天巡狩至此,在此期间征用北府大王院,有劳大王腾地。” 耶律华面色微微一僵,一时没说话。 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原本这乌州城是他耶律氏的天下,连完颜兄妹都不敢太过造次,可这首辅大人一来就说要征用北府大王院,让他腾地儿。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谢玹不是当客人的。 他是主。 腾出了王院,那这城中兵力与大权又岂有任耶律华留下的道理。 原本这事,换做除了谢玹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来,都会小心筹谋循序渐进,周旋许久,可偏偏首辅大人不走寻常路,带着二十来人就敢进乌州城,要北府大王院,要耶律华的大权。 这要换成别人,谁敢想? 谢玹只等了片刻,便再次凉凉地开口道:“怎么,舍不得?” “自然不是。”耶律华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笑道:“首辅大人既是代天巡狩,要征用哪里都是应该的,只是这地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来,首辅大人怎么也得等几日。要不这样,你同侯爷先暂住本王的别院……” 叶知秋在边上听着,很是怀疑耶律华是笑里藏刀,想把他们骗过去再设计杀之。 毕竟她听闻的耶律华可不是什么任人揉搓的软柿子,听见谢玹要征用他的王院还能笑的出来好好说话,还真是怪让人心里犯怵的。 谁知这时候,首辅大人忽然开口打断道:“既然全腾出来麻烦,那就只要正厅和几个院子,城中兵力暂归本官调遣,这王院也是暂住,且免了大王大冷天的兴师动众。” 耶律华微愣,而后笑了笑,“那就多谢首辅大人体恤了。” 叶知秋看谢玹一脚踩到了人家头顶上,然后又退了一步,只瞬间,这四周暗伏的杀机就散了大半。 连耶律华的笑,都变得真心实意了起来。 她心中暗叹:我怎么就没长这么好使的一张嘴? 叶知秋思忖的片刻间。 耶律华已经同谢玹寒暄过一句,笑着邀请他们入王府大院,又说“这乌州天冷,同帝京大不相同,首辅大人和侯爷可要小心,别沾了风雪,若是病了可一时半会好不了。” 谢玹面色如常道:“本官最不怕的就是冷。” 叶知秋也跟着说了一句,“又不是没冻过。” 谢玹闻言,不由得侧目看了她一眼。 叶知秋还没觉出自己这话哪里说错了,身后随行的青衣卫们纷纷低了头。 她抬手把散乱的青丝拨到耳后,扬眉问道:“我真不怕冷。” 谢玹什么都没说,别过眼不再看她。 耶律华暗自打量了两人片刻,慢慢的伸出了右手,笑道:“首辅大人、侯爷,请。” 谢玹微微颔首:“请。” 叶知秋慢慢地回过神来,忽然有种耶律华在笑着请君入瓮的错觉。 她心道: 这北大王院,堪比龙潭虎穴啊。 第780章 守着你 北大王院,议事厅。 谢玹坐在案前,把耶律华主动呈上来的王印拿在手中把玩。 他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眸色却幽暗莫名。 叶知秋站在案前,低头看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耶律华这事做得也太让人无可指摘了些,说腾地儿就腾地儿,说交权就交权,连王印都主动给了你,可我怎么就觉得他并不什么好相与的人?” 进府之后,耶律华并没有像叶知秋担忧的那样,一把他们请进瓮中就动手要他们的命。 反而十分的客气有礼,先是摆宴为他们这一行人接风洗尘,而且把议事厅让给了谢玹,又把就近几个院子都腾出来给他们住,只留下一帮看起来乖巧老实的小厮侍女伺候。 耶律华主动交了王印之后,甚至还把乌州城的官员将领全都召了过来,让他们拜见首辅大人,并且嘱咐众人这段时间要听从首辅大人调遣,整场下来脸上的笑都没垮过,看起来自然至极。 可耶律华越是这样顺从“好心”,叶知秋越是觉得不对劲。 她好不容易等到那些来拜见首辅大人的大大小小的官员离去,想问问谢玹心中究竟是如何思量的,结果就看见他把玩着耶律华的王印,许久也没说话。 叶知秋有些忍不住了,又开口道:“那个完颜凌云显然没什么脑子,若是她朝四公子下手,必然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反倒是这个耶律华……” 她说着,生怕隔墙有耳一般,俯身到谢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完颜凌云带这么多骑兵来杀你,他肯定事先知道却没阻拦,那些打着先帝幼子旗号在暗地里翻浪的前朝余孽在乌州一带行事,他定然也知晓,说不定还是同谋。” 叶知秋皱眉道:“是了,耶律华定然是想洗脱自己和前朝余孽勾结的嫌疑,才故意以退为进,这完全解释得通!” 她越说心下越气愤,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凑在谢玹耳边说话,一转头,唇就吻在了首辅大人耳垂上。 他周身都是冷冰冰的,垂耳亦如被霜雪覆住的玉石一般。 叶知秋的唇却温热得有些过分,一瞬间冷热交叠。 她竟忘了要退开。 首辅大人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的抬手摁在叶知秋脑门上,把她推开了。 叶知秋有些站不稳,被谢玹这么一推,竟然整个人都往案上栽,头更是重重地撞在了桌面上。 “咚”的一声,在静谧的议事厅里格外的清晰可闻。 静候在一旁等着首辅大人吩咐行事的青衣卫们,只能低头再低头,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叶知秋撞疼了才猛地回过神来,扶着额头起身,故作从容的问道:“我方才说到哪了来着?” 谢玹不接她的话。 一众青衣卫哪敢应声。 整个议事厅里,一时间气氛微妙。 虽然叶知秋脸皮厚,扛得住,但是心下也免不了尴尬,低声同谢玹解释道:“我方才不是故意的。” 她说完之后生怕谢玹不信,立马就又补了一句,“我要是故意的,肯定不亲那儿啊……” “叶知秋!”谢玹面无表情道:“住口。” 叶知秋哦了一声,默默地闭了嘴。 喜欢一个人真真是藏不住的东西,哪怕她已经竭力得掩饰,这心思却总是一戳就破。 平白惹得三公子心中不喜。 她眼中闪过一丝愁绪,只片刻便掩藏得无影无踪,再抬眸,看向谢玹时,她又成了那个刀枪不入的墨衣侯。 “原来你还记得我以前叫叶知秋啊,难得难得。”叶知秋抬头轻轻摸着额头,笑道:“成天听他们喊侯爷无痕兄什么的,我都好久没听到别人喊我叶知秋了,还真是、挺好听的。” 她说着,眸色如常地看向谢玹,颇是感概道:“我都有些怀念在飞云寨当大当家的日子。” 她在心里默默的补了一句:尤其怀念把三弦抢上山当压寨相公的日子。 偏偏面上要装出一副对谢玹没有半点贪恋的样子。 谢玹都懒得搭理她了,转头同一众青衣卫道:“留一半人在议事厅外巡查,剩下的一半,青一带着去联络乌州各处的探子,务必要在三日内找到谢万金的下落。” 众人低头应是,立马就转身去办了。 叶知秋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谢玹吩咐完众人之后,又低头去研究耶律华交上来的那枚王印了。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过了片刻。 叶知秋忍不住转身,扫了四周一眼。 她忽的发现青衣卫们跑得一个都不剩,偌大个议事厅竟然只剩下她和谢玹两个人。 门外飞雪如盖,狂风吹得窗户咯吱作响。 叶知秋还靠在桌案上,谢玹就坐在另一头,他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了,方才自己的唇吻在他耳垂上的触感。 整个人忽然一激灵。 叶知秋心想:我果然是不能和三弦单独待在一起。 这孤男寡女的,谁按捺的住啊? 明明应该办正事的,结果她这会儿思绪都变得乱七八糟的,还莫名的觉着有些热。 这时,谢玹忽然拿手里的王印敲了敲桌角。 叶知秋被他敲得心头突突,不由得回头问道:“怎么了?这王印是假的?我就知道那个耶律华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一想到那个北府大王敢骗谢玹就气的不行,正打算问候耶律华祖宗十八代的时候,忽然听到谢玹淡淡的喊了一声“叶知秋。” 不是生气时,一开口就让她闭嘴的那种语气。 而是极浅极淡的一声唤。 三公子这人不光是看着清冷至极,骨子里都透着寒意,除了对他的长兄和家人稍稍温和一些之外,对别人那都是冰冻三尺,闲人勿进。 叶知秋显然也是闲人之一,而且要比任何一个人都受冻更多次。 但是谢玹现下这样,比气了恼了还严重。 她莫名的有些心慌,一手抓着桌角轻轻扣着,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么喊我是、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想打发我回帝京吧?” 下一刻。 首辅大人就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语气寒凉道:“侯爷多虑了。” “那就好。” 叶知秋显然还是比较习惯这个样子的谢玹,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暗自打量着谢玹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道:“我看这个王府大院机关重重,有诸多潜在的危险,为首辅大人安危着想,我只能待在这里同你在一起,还往首辅大人不要多想。” 这话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玹忍不住又拿那块王印敲了两下桌角。 叶知秋心里有些急:你这到底要干什么? 就不能直接说吗? 非要人猜! 几个人能回回都猜明白!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再守你三四个时辰,等入夜之后我就去办正事,天黑了更方便些。” 谢玹不语。 叶知秋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议事厅里安安静静的,有些风雪潜入窗来,悄然落在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叶知秋低头看着地上霜,耳听八方,眼角余光却用来偷瞄谢玹。 真是太苦了。 明明人就近在眼前,她却不能光明正大盯着他瞧。 不过…… 叶知秋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安慰自己: 能偷瞄几眼也是好的。 可渐渐的,她有些不满足于这样偷偷地瞧几眼。 谢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些有些出神,一直都没抬头。 叶知秋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盯着他看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别处一会儿,如此反复数次。 她看谢玹的时间越来越长,看向别人的时间越来越短。 果不其然,就被抓包了。 谢玹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为我的安危着想,非得这样盯着我看?” “咳咳。” 叶知秋一下子不说什么好,只能假咳两声试图缓解此刻的尴尬。 片刻后,她强撑着开口道:“我是奉旨保护首辅大人,多看两眼怎么了?” 谢玹眸色微暗,一时无言:“……” 叶知秋说完之后,心里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不要脸了。 但是对谢玹这样的人,若是太要脸,那就必然就输得彻彻底底。 她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这脸其实也可以暂时不要的。 反正现下也没旁人。 叶知秋清了清嗓子,走到谢玹边上坐下了,没话硬要找话说一般,“那什么,首辅大人真是厉害啊,竟然开口就让耶律华交权腾地方,我当时听到这话,心里都咯噔一下……吓着了啊,结果他还真答应让出议事厅了,首辅大人这一招怎么想到的?我真是佩服至极啊。” “不必佩服。”谢玹眸色如墨地看着她,淡淡道:“这一招侯爷用得亦是炉火纯青。” 叶知秋顿时没话说了。 三弦这是在说她先前在马车对他讲的那些话,都是招数啊。 亏她先前在还甚是庆幸,如今看来人家三公子早就把她那点伎俩看穿了。 叶知秋伸手摸了摸鼻尖,小声道:“过奖过奖。” 谢玹把手上的王印扔到了一边,不再同她说话了,提了笔开始写信。 叶知秋偷偷瞄了一眼,给长兄的: 已至乌州城,平安无恙,尚无万金下落。 她心下暗叹了一声: 锦衣侯四公子,万金兄…… 你可得好好的啊。 第781章 四哥哥给你糖吃 身在偏远牧民家中的谢万金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今儿个天冷,雪虽然不大,但风狂得很。 他只能在坐在帐篷里给容生头发上抹黑汁,原本正忙着,忽的喷嚏连连,只能转过头抬袖把鼻尖揉的通红,无奈道:“到底是谁这么想本公子?瞧这劲头,怕不是相思成疾了吧?” 容生挑眸看他,不咸不淡道:“都说了你这玩意太熏人,你非不信。” 四公子生怕这黑汁不够好使,到时候上路淋了风雪就会褪色,连着忙活了数日用这黑汁给容生抹了好几天,愣是把少年白头都抹成了如墨青丝。 容生还一开始还万分拒绝,到现在已经是躺平任他随便抹了。 只是国师大人心中实在不喜,逮到机会就要嫌弃一番。 谢万金有些好笑道:“我都不嫌弃你,你还嫌弃个什么劲儿?” 容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四公子跟哄孩子一样低声哄道:“好了好了,再难闻也只抹这最后一回了,你且忍忍吧,等进了乌州城本公子就买各种熏香给你全身上下都弄得香喷喷的,保证到时候你身上一点酸气也没有,成不成啊?” 容生听完,冷漠道:“买熏香?你身上还有几两银子?” 一贯花钱如流水的谢四公子顿时愣住了。 他身上的玉佩都拿去换了黑豆和醋汁,连日来在阿富尔家中蹭吃蹭住,他这么个贵公子都亲自帮着喂牛羊,做些杂事来聊表谢意了。 眼下真真是身无分文。 若是乌州城里的铺子再出点什么意外,那他可就真要就带着容生一块露宿街头喝西北风了。 这日子可没法过啊。 谢万金顿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朝容生笑道:“无妨,没银子,咱们还有脸嘛。” 容生顿时:“???” 他一下子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四公子瞧见他这样,却觉得甚为有趣,顿时存了几分戏谑之心,“乌州城可不比这偏远之地,那里还挺繁华富饶的,国师大人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哪怕是腿伤了打不了劫也卖不了艺,还可以去卖身或者卖笑啊,本公子敢打包票!银子都不会少赚的,到时候我就跟着你吃香喝辣的,不怕没银子花。” 容生这些时日都快习惯谢四这张破嘴了,当下也没恼,只是不咸不淡道:“有四哥哥卖笑就够了,我在边上帮你数银子。” “容兄!”谢万金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你想得挺美啊。” 容生微微颔首,笑道:“不及万金兄。” 四公子同他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流落异地他乡,身上有伤,还不晓得明日吃喝在何处,不知前路是险境还是可歇处。 分明是此生少有的狼狈的模样,笑起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快意畅然。 谢万金帮容生抹完了头发,顺手就把方巾和头梳这些东西都收了。 可他收着收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头问容生,“你刚才喊我什么来着?” “四哥哥?”容生面色如常道:“怎么?” “没、没怎么。” 谢万金嘴上这样说着,心下却忍不住道: 容生这厮不要脸起来,真是怪招人喜欢的啊。 冷不丁喊一声四哥哥。 四公子的心都晃了晃。 他起身从枕头摸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了,捏了一颗糖塞到容生嘴里,装作极其自然的模样,同他道:“不能让你白喊,四哥哥给你糖吃。” 容生压根来不及拒绝,糖的甜混杂着奶味就在舌尖散开了。 他抬头看着谢万金,眸中里带了些许笑,有些含糊不清开口道:“四哥哥好生大方啊。” “那是。” 谢万金应得一点压力也没有。 天知道在这种鬼地方弄到一包糖就多不容易。 偏生四公子是个越穷越难,越想搞点东西犒劳一下自己的人,此处去乌州城少不得还得走个几天,路上若是啃干粮啃得想哭,吃颗糖还能缓一缓。 所以他弄到这包糖之后一直藏着,总共也没几颗,若不是方才容生忽然喊了声四哥哥,他才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给他吃。 偏生容生嘴里吃着糖,眼睛瞧着他手里的油纸包。 谢万金“啧”一声,“容兄,你这不光是容颜不老啊,眼见着心都返老孩童了。” 容生挑眉,“你才老。” “行行行,我老,我老行了吧。” 谢万金连忙把油纸包收好了,塞进了衣襟里。 国师大人如今还是少年模样,这么些年愣是半点也没变化,四公子如今看起来确实要比他显得大一些,自然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他都给容生当了这么久的“爹”了,还怕一个老字吗?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帐篷外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喊道:“阿金,马队就快出发了!” “好!”谢万金朗声应道:“我马上来。” 他说着,拿起一旁的棉衣就往容生身上套,极其自然的开口道:“伸手。” “把头抬一抬。” “衣带自己系,容兄……你是伤了腿,又不是断了手!” 容生也不说话,低头慢斯条理的伸手系衣带。 谢万金转身把兽皮做成的披风披上了,然后从床边的衣物里摸出了几颗小玉珠和一团金丝放到了枕头底下。 “藏什么?”容生微微侧目,状似不经意道:“给你的小美人留定情信物?” “说什么呢?”谢万金回头看他,忍不住笑道:“你四哥哥的定情信物怎么也得是价值连城的物件才行,若是给心上人这样寒酸的东西,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容生微微挑眉,什么都没说。 四公子生怕外头有人听见了一般,压低了声音同他道:“这个世上有贪财好利之人,也有施恩不图报,阿富尔兄妹显然就是后者,他们救你我是二人是好心,可这兄妹二人并不富裕,这些天咱们吃的喝的、还有穿的用的都是他们咬牙省下来的,相当的不容易。咱俩吧……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此地偏远至此,咱们今日这一走,日后就是想报恩也未必找到这。” 他的话只说到了这里为止。 容生却已全然明了。 谢万金很清楚这恩日后未必有机会报,所以把身上仅剩的财物都留在了阿富尔兄妹,又知道明着给那兄妹两肯定不会要,所以暗戳戳的藏在了枕头底下,等着那兄妹两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已经走远了,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谢四这人啊,最让人想不透的地方就在于,他圆滑而不世故,爱美人却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贪财重利,最懂趋吉避害,却又重情重义,可托生死。 哪怕国师大人早已经见过这世上无数种面孔,也没想到这样矛盾相冲的性格会在一个人身上融合这样好。 谢万金啊,没有顶天立地一枝独秀的野心,也无意同谁争锋,只想手握万贯财,顶着沾了兄长光的名头,乐呵呵做他的人间锦绣客。 容生心里这般想着,目光落在谢万金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谢万金拿了个帽子就盖在了他头上,忽的俯首凑近,盯着国师大人的双眸看了许久。 他忍不住问道:“难不成四哥哥今天格外的英俊潇洒?” 第782章 本公子一心当爹 容生忍不住笑了,“是啊,要论英俊潇洒,谢四公子天下第一。” 谢万金笑起来,桃花眼里华彩熠熠,“这话我爱听,容兄再多说两句呗。” 这厮脸皮厚成了这样,国师大人都不太愿意搭理他。 四公子也不尴尬,扶着椅背站直了身,又抬手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容兄自打同本公子在一处之后,眼光越发的好了,也越来越招人喜欢。” 容生微微挑眉,笑而不语。 帐篷外又有人跑过来催了两声。 谢万金连忙应道:“来了来了!” 他背上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在帐篷里环视了两圈,像是有些舍不得一般停顿了片刻,然后伸手把容生抱了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容生不咸不淡道:“这么舍不得,你就留下好了,反正珠儿佳那么喜欢你。” “那你也走不了。你想咱两都在这偏远之地过一辈子?” 谢万金含笑问着,双手都用来抱容生了腾不出空来掀门帘,只能用头去顶,动作难免就有些滑稽,外头风又大,吹得长长的墨发凌乱地洒落下来,盖住了容生半张脸。 “我来。”容生说着,顺手把四公子的头发拨到背后,而后掀开了门帘,抬眸示意谢万金走出去。 四公子笑了笑,抱着他走出了帐篷,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阿富尔和珠儿佳兄妹两站在不远处。 阿富尔生得憨厚,好似有很多话要同他们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最后只能抬头摸了摸头,朝他们说了一句,“要走了啊。” 珠儿佳直接小跑着上前,把一把牛肉干塞到了谢万金怀里。 可四公子正抱着容生呢,腾不出手接,珠儿佳一松开,那包牛肉干就掉进了国师大人怀里。 容生伸手拿了,微微颔首道:“多谢。” 少女愣了愣,忽然红了眼眶,生怕被谢万金看见,连忙转身跑开了。 “珠儿佳!”阿富尔连忙去追她,“路滑,你别摔着!” “珠儿佳。”谢万金喊了她一声。 少女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转身看向他。 阿富尔也跟着停下,回头看来。 因为多日不修边幅模样糙了许多的谢万金抱着容生,朝着少女行了个半礼,眉眼认真的说:“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还有多日来的照顾,谢瑜无以为报,但凡二位来日有任何需要,尽管来帝京城谢府找我。” 小雪花翩然落下来,风声呼啸成长吟。 落了难的青年平日里言笑晏晏,什么脏活累活都会帮着干,身上穿的也是他们的兽皮衣裳,明明是有些寒酸的打扮,可他这样站在风雪里,半鞠躬,一颔首,便是翩翩俊秀模样,满身都是醉卧锦绣高阁的贵公子气度。 阿富尔和珠儿佳兄妹两齐齐愣住,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说话。 不远处的少年骑马而来,高声催促道:“阿金兄弟快点!我们要出发了!” 谢万金应了一声,回头朝阿富尔兄妹两说:“告辞!” “告辞。” 恰好这时候容生也开口说了这两个字。 两个人的声音就这样合着风声交叠在了一起。 谢万金一双桃花眼里笑意泛泛,抱着容生跟着那骑马的少年往不远处的空地走去,那里马队已经集结完毕,有人在送行,有人一口就干了一碗酒。 飘扬的雪,好似对他们来说算不上半丝阻碍。 谢万金一边走着,一边同之前混过脸熟的打招呼。 阿富尔和珠儿佳兄妹两站在他们背后,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念道:“愿天神护佑。” 风雪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谢万金跟着那骑马的少年走到一辆马车前,临上马车的时候,回头看了阿富尔兄妹一眼。 距离有些远,已然看不太清楚,他却再次颔首致谢,才抱着容生上了马车。 马车是极其简易的马车,原本是运货物的,因为谢万金和容生搭乘,马队的人才特意给他们腾出来一半的位置,刚好够坐他们两个人。 要是窝在一起的话,也勉强能躺。 主要是容生这腿伤骑不了马,四公子也不是能连着数日骑马赶路的人,在这种条件,有个马车可以坐,已然很好了。 谢万金笑道:“谢了啊,等到了乌州城我请你喝最好的酒,肉管饱!” 少年爽快地应下了,帮他们拉好了车帘后,就调转了马头去队伍的最前头。 片刻后,有哨声吹响。 领头的那人高声道:“出发!” 下一刻。 数百骏马齐齐扬蹄,奔入雪海之中。 破旧的车厢被快马拉着往前飞驰,颠簸得厉害。 谢万金怕容生这样颠簸下去的腿伤会加重,想也不想地把抱住了他的双腿,护在怀里。 “做什么?”容生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这马车颠簸他腿疼,但是谢万金这姿势显然也不舒服。 不是说生意人头脑最清楚? 一个人疼,总好过两个都不好受。 但是谢四这会儿在做什么? “我怕你的腿再撞一次,就治不好了。”谢万金索性拿自个儿给容生当肉垫,腰身和胳膊等处都被颠簸得生疼,却只字不提,只含笑道:“本公子一心当爹,还要当个慈父,你看不出来吗?” 容生垂眸靠在他身上,忍不住笑,“放心,你这心愿念了这么多遍,老天爷听到了,肯定立马让你当爹。” 谢万金听着,总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是当爹又不是什么坏事。 他就没反驳,笑着说了一句,“承蒙吉言。” 外头马蹄声飞踏雪尘,狂风吹起了车帘,风雪潜入内,落了两人满脸满身。 谢万金冻得打了个喷嚏,下一瞬,就拿着自个儿身上的披风把容生也裹了进来。 他抬头看向别处,装作极其随意的样子,开口道:“太冷了,咱们靠近些,能暖和一点。” “嗯。”容生闭眼,淡淡的应了一声。 “你睡吧。”谢万金说:“睡着了,也能少疼一些。” 容生沉默许久,又“嗯”了一声。 四公子抱着他,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些热。 他慢慢的吐气纳息,在心里对自己说:四哥哥,你也快睡吧。 抱美人的时候都没觉着有什么。 抱容生,你热什么? 谢万金闭上眼睛,努力地让自己睡。 可也不敢睡得太死,他穿得厚,又帮容生捂着,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 又怕马队在半路会遇到什么事,身心俱疲,这一路并不好受。 不过容生倒是睡得挺踏实,也没皱眉,没喊疼。 四公子时不时睁眼看他一回,确定他无事之后,才闭眼继续小憩。 这风雪天,也说不准这天色到底是什么时辰。 众人就马不停蹄的赶路,好早点赶到乌州城。 到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马队经过一处山坳,四周积雪茫茫,路滑难行,领头那人吹了声哨子,高声道:“慢行!” 骑马的众人都勒马放慢了速度。 运货的马车也跟着慢了下来。 谢万金刚伸手掀开车帘往外看,就瞧见上头忽然有一团黑影朝他砸了下来…… 第783章 喜当爹 边上有人惊呼“什么东西砸下来了?” 谢万金一句“这算哪门子的夺命招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团足足有半人高的黑影就撞开了车帘,眼看着马上就要砸他头上。 一直闭着眼睛的容生忽然伸手把那团黑影一把拽住,就往杂物堆上丢。 国师衣袖翻飞,下一刻,那团子就撞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筐子里,好一会儿都没动弹,忽然从天而降的那玩意裹了好几层黑布,也瞧不出究竟是个什么。 一时间动静颇大,前后的马车和策马的众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了惊,纷纷停下看了过来。 谢万金鬓边的冷汗都下来了,完全顾不上他,只抱紧了容生的腿,很是后怕道:“还好有你在啊,容兄。” 方才要不是容生手伸得快,他这会儿不被砸死,肯定也砸成傻子了。 容生被他抱得太紧勒得有些疼,不由得皱了皱眉,无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腿断得还不够彻底?” “啊……对不住。”谢万金连忙松开了,满脸歉意道:“我刚才吓得魂都快飞了。” 饶是四公子这些年见过了不少回刺杀,也没想到自个儿有朝一日掀个车帘,会被从天而降的不明物体砸死。 这要是传出去,可比遭遇埋伏不慎丧命丢脸多了。 他都怕帝京那群狐朋狗友在给他吊丧的时候,当场笑出来。 容生不知道谢万金心里已经想了这么许多,淡淡瞥了一眼车厢一角的黑团子,“你去看看那是什么。” 谢万金坐在原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万一咬人怎么办?” 容生又好气又好笑,“它要是会咬人,难道你坐在这里不动,它就不会过来咬你了吗?” “这怎么能一样?” 谢万金还想多说几句,结果被国师大人一个眼神瞥得瞬间把后头的话都咽了回去。 四公子怀疑容生每天都想打他。 也就是他机灵,没给容生动手的由头。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马队的领头人带着四五个身形高大的弟兄走了过来,掀开车帘问道:“阿金兄弟,刚才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了?你们没事吧?” “人没事。”谢万金看到众人过来连忙放开容生,扶着车厢站了起来,用眼神示意众人看车厢角落的那个黑团子,“就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 他这话刚说完。 众人就听见那处发出了窸窸窣窣的的声音,纷纷抬头看去。 只见那个圆滚滚的黑团舒展开来,居然伸出了一只小脚丫子,片刻后她抖了抖,又生出了另外一只脚。 然后双脚一蹬,从杂物堆里翻了个跟斗,结果翻到一半就失败了,有些滑稽地滚到了谢万金边上。 一时间站起来,索性就瘫坐着,仰头看着离她最近的谢万金。 四公子惊得差点跳起来,可这车厢里空间狭小,他连个可以躲的地方都只能,只能僵立在原地,同她大眼瞪小眼。 “你、你谁家孩子?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谢万金怎么也没想到,这从天而降的黑影团子居然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裹着破破烂烂的,一身黑衣,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不清原本的容貌,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亮,显然是个美人胚子。 但是此处偏远荒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这一路行来两个鬼影都没见着,这小姑娘忽然就从天而降,着实奇怪得很。 可是这会儿,天马上就黑了。 五六个人挤在车厢前头讨论着这小姑娘来得有些奇怪,又讲起了从前马队传说里有那什么风雪无人处的诡异事件。 谢万金听他们讲的那些,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小姑娘,不由得有些细思极恐起来。 他伸手就去拽容生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喊“容兄。” 可四公子没来得及同容生说这人不对劲呢,马队领头的和一帮年轻人都在你一言我一句的问小姑娘,“你从哪来的?” “怎么忽然就掉下来了?” “你爹娘呢?” 这忽然出现的小姑娘一直没说话,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一一打量过众人,最后仰着头看了谢万金一眼,伸手就抱住了他的腿,脆生生的开口喊道:“爹!” 这声爹喊得四公子瞬间如遭雷劈。 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神来。 风雪潜入车窗,落了谢万金满头满脸,硬生生冻得他醒过神来,才发觉不光是小姑娘一直在仰头望着他。 连容生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脸上,一直都没移开过。 四公子连忙道:“我、我还没成亲,哪来这么大的女儿?” “爹!”小姑娘闻言,连忙抱紧了他的大腿不放手,大声嚎哭起来,“你抛下了我娘,现在还要抛下我吗?你不能、不能这样啊……” 谢万金连忙弯腰捂住了小姑娘的嘴,“不带你这么讹人的 啊!你方才忽然掉下来差点砸到我,我都不和你计较了,要是你想讹银子,那可真是不巧,我现下身无分文。” “我不要银子!”小姑娘抽了抽鼻子,“我要爹。” 四公子有些无言以对,很是无奈道:“这儿这么多人,你怎么就非要喊我爹呢?” 小姑娘想也不想就答:“你长得好看啊。” “这话我没法反驳啊……” 谢万金松了手,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容生瞥了他一眼,眸色幽深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忽然伸手摁住了她的脉搏。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却没挣扎,任由他把脉。 四周安安静静的。 只片刻。 容生就收手回袖,语气淡淡的问道:“你要去何处?若是顺路,可以搭你一程,若是另有图谋,我劝你趁早离去。” “你在说什么呀?”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道:“我听不懂。” 谢万金俯身凑近容生,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问道:“怎么样?容兄,这小姑娘是人吧?有脉搏吗?脉搏正常吗?” 容生缓缓的点了点头。 四公子连忙松了一口气。 是人就好。 这荒无人烟之地,着实太像那些诡异传说里有鬼魅妖怪出现的地方。 谢四公子诸事不争,偏偏怕死占了第一名。 他暗自缓了缓神,伸手把小姑娘拎了起来,问挤在车厢前的众人,“是人,不是什么鬼魅妖怪,也不知道怎么从上头摔下来了,还有地方能塞下她吗?眼下马上就天黑了,把她一个小姑娘扔在雪地里也不太妥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有些纠结。 领队的沉默了片刻,抬头道:“别的地方都塞满了,就你们这还稍微空一些。” 他这意思明显得很:要是你想把这小姑娘带上,就塞你们这车厢里。 四公子也明白这姑娘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把她留下,风险着实不小。 更何况马队众人还听过那么多骇人听闻的诡异传说,这心慌不宁的赶路也容易出事。 谢万金这么想着,垂眸看着抱他大腿的小姑娘。 “爹!”小姑娘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犹豫,连忙喊道:“你可不能丢下我啊,爹……” 四公子被她喊得有些肝儿疼,回头看了容生一眼,见他没有什么不喜之色,便点头朝众人道:“好,那就让她留我这吧。” 他也知道这事不太好,片刻后,又道了一声,“麻烦诸位了。” 领头的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马队众人都没再说什么,都是热心肠的人,若是换了平日定然不会迟疑,只是眼下环境所至,马队运送的东西又多,生怕出什么意外,难免多考虑了一些。 领头的带着众人打马朝最前方去,吹了声哨子,朗声道:“加快赶路!” 众人继续策马扬鞭,马车又继续颠簸了起来。 谢万金低头看着还保持着抱腿动作不放的小姑娘,忍不住笑道:“行了,放手吧。” “好的,爹。” 小姑娘说松手就松手,坐在边上还尽量的不占地方,乖巧得不像话。 四公子听她这一声的喊爹,心情难免变得十分微妙,“别动不动就喊我爹……” 他同容生说想当爹,那是天天伺候着这人,想从嘴上占点便宜回来,不是真的要为人父! 小姑娘看了他许久,很是认真的点头道:“知道了,爹。” 谢万金顿时:“……” 这小姑娘莫不是故意来气他的? 刚说完知道了,立马又喊一声爹。 他可不想随随便便就捡个便宜女儿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谢四公子在外头惹了风流债。 四公子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那小姑娘又要开口。 看嘴型,显然又是一声爹。 他连忙抢先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小姑娘望着他,很是实诚的点了点头。 谢万金从边上取出一包牛肉干递给她,又取了水壶递过去,“吃吧。” 小姑娘连忙接了过去,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附赠一句,“有爹真好!” 谢万金顿时:“……” 他很是无语坐下来,转头看向容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容生不紧不慢道:“恭喜啊,万金兄。” 谢万金一头雾水,“喜从何来。” “心想事成。”容生唇角微扬,“喜当爹。” 第784章 有爹一起当 谢万金顿时:“……”。 他忍不住磨了磨牙,“容兄,你这时候笑,有些不厚道啊。”。 “哪里不厚道?”容生抬眸看他,颇是正经道:“你天天念叨着要当爹,做慈父。如今天上掉下来一个女儿给你,你心想事成,不是很好么?这人逢喜事,我笑一笑,怎么了?”。 国师大人少有这样笑着好声好气同人说话的时候。 偏偏此时他这模样要比冷言冷语的时候,更让四公子心塞。 谢万金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喜当爹是吧?你说是好事,对吧?”。 他也不等容生回答,转头就伸手把小姑娘拎了过来,“来,喊他爹,喊他!我管你这一路吃饱穿暖,还给你糖。”。 小姑娘愣了一下,立马把手里水壶放下了,嘴里那根吃到一半的牛肉干也不吃了。 她立马站起来,双手交握,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开口道:“爹爹好。”。 “爹爹长命百岁!”。 “爹爹长得真好看!”。 “爹爹……”。 谢万金眼看着容生如遭雷劈一张俊脸都僵住了,才抬手示意小姑娘打住。 他屈指在国师大人额头上弹了一下,含笑问道:“怎么样?喜当爹高兴吗?”。 “谢万金!”容生笑得有些咬牙切齿,“你行,你真行。”。 “过奖过奖。”谢万金方才被小姑娘的喊爹的不悦顿时一扫而空,这会儿甚至还挺高兴的,想多逗容生几句。 偏偏这时候,小姑娘伸手戳了戳他的膝盖,“爹……糖。”。 就两字。 四公子面上的笑又有些挂不住了,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从里头取了一颗糖递给小姑娘,剩下的就准备包回去。 她接过去就给塞嘴里了,然后又直勾勾地盯着谢万金手里的油纸包瞧。 小姑娘也不说还要,一双又圆又黑的眸子就这样望着他。 四公子包糖的动作顿时就没那么流畅了。 遥想当年,不,几个月前,他还在帝京一掷千金图个消遣呢。 眼下竟然连颗都不舍得给孩子吃了。 这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谢万金心一横,又拿了一颗糖递给小姑娘,然后回头看向容生。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冷不防的对上国师大人的视线,一时间,四目相对。 气氛莫名的有些微妙。 四公子看了他片刻,似乎有些会意了,从油纸包里拿了一颗糖塞到容生嘴里,“吃吧。”。 声未落,他微微挑眉,笑着补了一句,“儿啊,别说爹偏心。”。 容生都被他气笑了。 这种时候还不忘占便宜。 国师大人嘴里喊着糖,只片刻,唇齿间便满是甜味,也懒得对谢万金动手,只慢悠悠的开口道:“你继续说,看老天爷会不会再给你送个儿子来。”。 谢万金顿时就噎住了。 有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姑娘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再来一个儿子? 那可真的吃不消。 四公子这样想着,忽然发现自己也不是很想当别人的爹。 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由得眸色复杂地看了容生一眼。 国师大人嘴里还含着糖,右脸颊微微鼓起,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没、没什么。”。 谢万金的嘴比心思动得更快,立马就否认了。 他此刻心情颇为微妙,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连忙转头看向那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她不过五六岁模样,人小小个的,手短腿也短,吃东西的速度却极快,就谢万金出神的这点功夫,小姑娘已经把两颗糖都吃了,一整包牛肉干也被她啃了大半。 眼下还有继续吃的势头。 谢万金颇是好奇地看了她片刻,忍不住开口问道:“啧,慢点吃,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顿了一下,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慢悠悠的说:“不记得了。”。 谢万金心道:胡说! 这小姑娘看着小小的一个,心智显然要比看起来大得多。 但她不肯说,四公子也不是非要戳破。 本来就是稀奇古怪的一个人,不愿意说出真实姓名也是情理之中。 他挑了挑眉,又问道:“那你家住何方?”。 小姑娘嘴里叼了根牛肉干,有些含糊不清地应道:“不记得了。” 谢万金抬手摸了摸下巴,思忖着问道:“那你父母是什么人?”。 小姑娘眨了眨眼,还是那句“不记得了。”。 “得。”四公子算是看明白了,“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吧?”。 小姑娘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眸子里笑意流转,嗓音都比先前甜了许多,“是的呀。”。 “行,那你以后就叫不记吧。”。 谢万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压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小姑娘愣了愣,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你能给我起个稍微好听点的名字么,爹?”。 谢万金听她好几声爹,从最开始的震惊难以置信,到现在“不就是当爹吗 ”情绪转换的十分自然,笑着开口道:“为父觉得不记这个名字就很好听啊。”。 小姑娘转而看向容生,委屈巴巴的喊了声“爹爹。”。 “嫌不记不好听?”?国师大人神色漠然道:“那就叫狗子吧。”。 谢万金笑得撞到容生肩膀上,“行,狗子这名儿妙,相当妙,比我那不记朗朗上口多了。”。 “不!不要!”小姑娘连忙开口道:“我现在觉得不记挺好的!爹,我不要叫狗子!”。 四公子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下来,有些不解的开口问道:“为什么叫我是叫爹,叫他却叫爹爹?”。 不记看着他,面色微妙道:“不叫爹爹,难道我叫他娘吗?”。 小姑娘低声道:“总不能两个都叫爹吧,得有点不一样才晓得在叫谁啊。”。 “娘?”谢万金直接略过了他后面那句话,笑得差点岔气,转头同容生道:“容兄,恭喜你啊,喜当娘!”。 容生抬手作手刀状就要往四公子脖子上砍。 谢万金见状连忙握住了他的手,“玩笑、玩笑而已,容兄何必当真呢?”。 容兄幽暗看着他,还没开口,便被一旁的不记抢了先。 小姑娘一边咬着牛肉干,一边道:“我不是开玩笑啊,我很认真的。”。 谢万金闻言,生怕国师大人气的起杀心,连忙伸手扶额,“我头晕,怎么回事?我这头怎么忽然这么晕?不行了,我得睡一会儿。”。 说完,他直接两眼一闭倒在了容生身上。 国师大人的手刀愣是没有落下的机会。 他垂头看着谢万金,没再有什么动作,只是语调微凉道:“你睡吧,我一定让你再也醒不过来。”。 “这么说……我能睡一路?”谢万金一点也不怕他放狠话,闭着眼睛说道:“那可太好了。”。 容生一时无言,垂眸看了一眼靠他极近的谢四,想伸手把他推开,手都抬起一半了又放了下去。 算了,靠就靠吧。 又不是没靠过。 他这样想着,忽然发觉有一道目光一直看着他们,不由得抬眸瞥了边上的不记一眼。 小姑娘朝他做了个鬼脸,而后转身面朝车厢,小声道:“连看都不给看,小气!”。 谢万金原本是在装晕,谁知道装着装着居然真的犯起困来,这么枕在容生肩头睡着了。 许是这些天着实太累了,四公子在车厢里竟然比在帐篷的时候睡得更沉,还迷迷糊糊的做起乱七八糟的梦来。 他梦见了自己还在帝京的时候,身在锦绣高阁之中,屋里暖玉生香,美人歌舞悠悠,一群狐朋狗友正在推杯换盏,高声笑语着哪家歌舞坊又出了个新绝色。 谢万金在梦里快意潇洒,实际上身子却冷得一直往容生边上缩,原本只是枕着他的肩膀,到后来竟直接伸手抱住了国师大人的腰,整个人都和他贴在一起取暖。 容生微微皱眉看着他,刚要开口把他喊醒,忽听得四公子梦中呓语,“容兄,你多吃点……”。 国师大人愣了愣,一时竟有些不太忍心把谢万金喊醒了。 他听见四公子还不断的说梦话,只是有些含糊不清,便附耳去听。 谢万金喃喃道:“这凤尾烧麦好吃!桂花鱼条也好吃……还有八宝兔丁……”。 “持炉珍珠鸡、烤鹿脯、清炸鹌鹑、红烧赤贝、 姜汁鱼片…… ”。 四公子连着报了几十道菜名,中间还不忘喊容兄喝酒,又是让他多吃,又让他多喝,临了还补了一句,“都好久没吃点好的了,有的吃就赶紧吃。”。 容生心情颇为复杂,又忍不住想笑。 这些日子实在是把四公子苦坏了,连做梦都不忘喊他多吃多喝,这一心想当爹的人确实操心得挺多。 一旁窝在车厢角落里的不记不由得回头朝他问道:“爹爹,爹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啊,听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小姑娘听着他说那些菜,馋得都快流口水了。 容生抬眸瞥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闭嘴。”。 不记抬手抹了抹快要流下来的口水,眼巴巴瞧了谢万金许久,也不见他醒来,又默默转回去面朝角落,却竖起了耳朵等谢万金念着各种好吃的。 容生垂眸看了谢万金片刻,伸手帮他把披风拉好,又抬袖盖住了他的脸,勉强挡些风雪。 四公子这一路奔波劳累难得好眠,更难得做个了好梦。 那就做久一些好了。 前路,还不知是何等境地。 眼下他还能这么香,也是怪不容易的。 第785章 有爹真好 马车又在雪地里走了一天一夜,又到了天黑时分,刚到行至霜雪林旁,便见飞雪初停,此处又稍微可以挡风,领队的勒马停下,高声让众人在此生火过夜,人和马也都能歇一歇。 百余人生了几个火堆,都靠在一起取暖吃干粮。 谢万金把容生抱下马车,再回头去看不记的时候。 小姑娘已经自个儿从上头跳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在雪地里奔跑,还张开双臂拥抱风雪,“这一整天都在车厢里待着,都快憋死了!” 四公子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道:“你跑慢些,别摔着了。” 容生看着他,语气淡淡道:“你还真有几分当爹的样子了。” “谁说不是呢?”谢万金看着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怀里抱着一个,还得操心另一个。” 国师大人被他噎了一下,眸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许多。 四公子往边上看了一眼,忽然抱着容生往一推,“你自个儿抱着我脖子。” 国师大人神色略有些复杂,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谢万金腾出一只手来,拉住经过他身侧的瘦高少年,笑着开口道:“凳子分我一个呗,他腿伤还没好,不能受寒。” “行。”少年爽快的答应了,当即拿了一个凳子给他,还帮着放到了火堆旁。 “谢了啊。”谢万金笑着道过谢,弯腰把容生放在了凳子上,又捡了几根树枝扔进了火堆,回头喊了小姑娘一声,“不记,别跑远了,过来。” “哎!”小姑娘嗓音清脆,应了一声就哒哒哒的跑了过来,跳起来就要往谢万金怀里扑。 四公子生怕她摔着,伸手就要去接。 结果坐在两人中间的容生忽的抬手摁在了小姑娘头顶,硬生生把她摁回了地上。 “爹、爹爹?” 不记都被他这一下给摁懵了。 谢万金看着两人,有些哭笑不得,“容兄,你这是干什么?” 国师大人收手回袖,不紧不慢道:“雪地路滑,小孩子不要乱蹦乱跳,当心摔断腿。” “哦……”小姑娘这一声尾音拉的长长的,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好的,爹爹。” 谢万金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道:“行了,你们都在这待着,我去马车上拿些吃的来。” 容生和不记齐齐点头。 四公子伸手摸了一把容生的头,在国师大人动手拍他之前飞快的收了回来,转而揉了揉不记的脑袋,“你们两个还真的有点像啊,我的儿。” 小姑娘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容生抬手捏来一片飞叶把玩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四公子眼角余光瞥见了他的动作,立马收手回袖,撒丫子就往马车跑去,还不忘粉饰太平,“别着急啊,我马上就回来!” 不记站在原地,回头看了容生一眼,默默的走到火堆前面蹲下了。 不多时。 谢万金就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过来,有草席有毯子还有干粮和一个包袱。 他在草席底下垫了不少树枝,自个儿坐在了上头,又把不记喊过来,把干粮和水分了分,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 马队众人也都累了,全都坐下来之后便靠在一起吃东西说话,困了的就打瞌睡。 有人递了一个酒囊给谢万金,他笑着接过来,转头就递给了容生,“冷吧?喝两口酒暖和暖和。” 国师大人看着他,却没伸手接。 四公子笑了笑,打开酒囊,用袖子把口子擦了好几遍,递给他,“这下行了吧?” 容生这才接过酒囊,仰头喝了好几口。 谢万金低声笑骂道:“毛病!” 声未落,容生就把酒囊塞到了他怀里。 少年也不说话,只抬袖抹去了唇边的酒渍。 四公子为了证明自个儿没有国师大人那么多毛病,抬起酒囊就咕噜咕噜喝了小半。 酒算不上什么好酒,胜在够烈,入喉下肚,腹中瞬间犹如火烧,烧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暖洋洋起来。 谢万金起身朝容生哈出一口白雾,温热的呼吸混杂着浓重的酒气全都往他脸上扑。 国师大人一时愣住,忘了躲避。 四公子忽然使坏得逞,哈哈大笑道:“雪中饮烈酒,畅快!” 容生不咸不淡道:“雪地飞溅三尺血,也好看,你想不想看?” 谢万金闻言立马往边上退了退,连连摇头道:“我不太想看。” 他退着退着,忽然撞到了边上的不记,不由得回头看她。 小姑娘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仰头望着谢万金,眼巴巴的说:“爹,我也想喝!” “你不行。”谢万金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拿盖子把酒盖了过去,“小家子家家的,两口就醉倒了,到时候我可腾不出手来抱你。” 不记舔了舔嘴唇,一边站起来,一边道:“不会的,我才不会两口就醉……” 她这话还没说完,起身时踩到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撕拉”一声,本来就破烂的衣衫又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松松垮垮的垂了下来。 这好好一个小姑娘,穿的比乞丐还不如。 “裹着毯子。”谢万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把手边的毯子扔给了不记,“衣裳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容生闻言,转头看他,眸色有些惊诧。 “好勒。”小姑娘倒是利索的很,连忙把毯子裹在身上,然后又把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脱了下来递给他,笑嘻嘻道:“有爹真好。” 谢万金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你真是我女儿,我大概会愁死。” 不记“啊”了一声,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太脏了。”谢万金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袱里取出针线来给小姑娘缝衣服。 夜风吹得火焰跳跃不止,火光照的四公子整个人身上都是暖意。 容生看着四公子熟练的穿针引线,用手量着不记的这个破衣服要怎么补,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你还会缝衣服?” “是啊。”谢万金应得极其自然,抬头看了容生一眼,极其自豪道:“我不光会缝衣服,我还做呢。你身上穿的棉衣就是我做的。” 容生一时无言以对:“……”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沉吟许久,才开口道:“难怪我觉着穿上之后有些不太对劲。” 第786章 他做的衣裳 “哈哈哈哈!”谢万金大笑道:“我缝袖子的时候缠线了,也拆也拆不出来,索性就不管了,所以做好的时候,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我本来想问问你勒不勒,但是瞧你似乎一直没发觉,想来我的手艺也只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并不是完全不能穿的。” 四公子还觉着自个儿挺心灵手巧的。 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闲人,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做衣裳还做成了,若是说与阿娘听,阿娘大抵还会吓着。 容生抬手扯了扯衣襟,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低声道:“我说这衣裳怎么勒得慌。” 谢万金低头缝着衣裳,唇角上扬着,“有的穿就不错了,你别挑三拣四的,别人想穿本公子做的衣裳还穿不着呢。” “这倒是。”容生勾了勾唇,拉了拉自个儿的袖子,果然是一截长一截短的。 他原先还以为是错觉,到了这会儿才晓得是四公子的手笔,忍不住开口问道:“四公子,你这手艺哪个师傅教的?” 这好好的一个贵公子闲来无事学点什么不好? 非要学人做女红,还做成了这德行,生怕别人谈资不够多是不是? 谢万金一听,就听出了国师大人的话外之音,当即微微挑眉,笑着问道:“怎么?容兄也对做衣裳有兴趣?” 容生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四公子的手忙着穿针引线,嘴也没打算闲着,笑道:“反正过了这么些天,我算是知道了,这人啊就得什么都对,落难的时候怎么也饿不死。你瞧我这手,做什么都成,说不定以后闲着没事还能做些衣裳卖,想想也能赚不少银子。” “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容生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截了当的同他说:“你这见了鬼的手艺做出来,铁定卖不出去。” “容兄你这人……” 谢万金一时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便停下手上的动静,抬眸看着他。 四公子闭口不言,一双桃花眼却好似会说话一般,看得容生忍不住唇角上扬。 他眼里都染了笑意,徐徐道:“四公子的手艺不差,活像个……” 国师大人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 谢万金正等着他夸呢,连忙追问道:“活像个什么?” 容生眸色微暗,不紧不慢道:“活像个贤妻良母。” 谢万金顿时有点笑不出来了,“……” 这算个鬼的夸奖! “爹爹说的对!”不记看着谢万金把破破烂烂的衣衫补起来,憋了半天也不知道夸什么好,一听容生这话立马出声附和,十分捧场的鼓掌称赞,“爹好厉害!” 四公子回头横了小姑娘一眼,手上的针也停了下来,还做了个要把衣衫撕烂的东西。 不记热烈鼓掌的两只小手默默地分开了,小嘴也闭得严严实实的。 谢万金心下琢磨了片刻,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转身看向容生,挑眉笑道:“容兄,我忽然想到一个极好的主意,保证你我安全无虞地进乌州城。” 容生看他这样笑,就知道铁定没什么好事,一脸漠然道:“我不想听。” “可我想说哎。”四公子肚子里憋着坏水,也不管国师大人到底想不想听,就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老办法,你扮成女子,当不记的娘,我嘛……还是当爹,咱们一家三口进城,料想那些人想破头也想不到咱两还有这一招。” 容生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 谢万金又抢先道:“你若是不愿意,那我只能趁你睡觉的时候把你打晕了再把你装扮成女子带进乌州城,反正你醒着是我背,你晕了也是我背,对我来说并无什么分别,除非你这一路上都不合眼不睡觉。” 四公子摊了摊手,“要是你真的做得到,那我也拿你没办法。” 但这显然不可能。 所以四公子压根不担心。 “谢、瑜!”容生强忍着动手在他的小脸上打一拳的冲动,一字一句的喊他的名字。 “你就答应吧,容兄。”谢万金道:“你要是答应了,别说喊谢瑜,喊谢天谢地都随你。” 容生扭头看向别人,不理他了。 此刻夜色深沉,边上的人大多都睡着了,呼噜声此起彼伏的。 狂风呼啸而过,吹得火堆上的火焰猛地窜高又险些灭了,周遭光影斑驳,映得少年俊美的侧脸有些发红。 也可能是国师大人真的气的不轻。 谢万金看了他片刻,慢悠悠的开口道:“容兄,你应我一声啊容兄。” 容生还是不搭理他。 过了片刻。 四公子伸手戳了戳国师大人的膝盖,颇是无赖道:“我数三声,你要是还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容生不开口,也不看他。 谢万金眼睛一眨不眨的打量着他,慢悠悠的数道:“一、二、三……” 国师大人没说不可以,也没动手揍他。 四公子笑吟吟道:“那就这么定了啊。” 一旁的不记看完了全程,很是震惊的小声嘀咕道:“原来还可以这样!” 谢万金抬手就在小姑娘头上敲了一下,“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乱学。” “为什么不能学?”不记很是不解道:“我看爹用这种办法就用的很好啊。” 谢万金看着她,眯了眯桃花眼,目光变得有些探究起来。 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吃的却贼多,说话也条理分明,跟在他们身边也不哭不闹的,还经常开口搭腔,镇定从容的不像话,还特别地自来熟。 总之,她的心智绝对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 小姑娘任由他这样打量着,也不闪不躲,眼眸依旧清清亮亮的,还不忘开口问道:“爹,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没什么。”谢万金伸手掐了一把小姑娘脏兮兮的小脸,语调如常道:“就是怕你被人打死。” “额……” 不记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谢万金徐徐笑道:“毕竟也不是谁都长我这样,英俊潇洒,一般人都舍不得下手打。” 他说着瞥了一旁的容生一眼。 国师闭上了双眼,抬手扶额,很是头疼的模样。 “哦。”小姑娘裹紧了自己身上毯子,默默的抬头望天。 谢万金说玩笑,又低头继续补衣裳。 他琢磨着眼下也没什么衣裳和物件,要怎么把容生扮成孩子她娘。 孩子她娘…… 四公子光是想到了这个称呼,就忍不住笑。 偏生又不敢太明显了被容生瞧见,只能强忍着,自个儿偷着乐。 想想还真是有点意思。 第787章 孩子她娘 三日后。 马队一行人即将到达乌州城,不记趴在车窗上用小短手掀开车帘往外头看,“爹!爹爹!那里有人!有好多人啊……” 谢万金还坐在车厢里给容生打鞭子,顺着小姑娘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城门处的人进进出出,至多不过上千人,对他这么个长年在帝京繁华处生活的人,着实算不上多。 他忍不住笑道:“那才几个人?不记,你以前难道都没见过人多的时候吗?” 小姑娘顿了顿,小声道:“是没见过啊。” 过了一会儿,她自个儿又补了一句,“咱们这一路都没见过什么人……” “嗯。”谢万金忙着给国师大人绑头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想看人多还不容易么?以后爹带你去帝京,到了春日里打马游街,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包你看个够。” “真的么?”小姑娘眼睛都亮了起来,“那我一定要跟爹去帝京。” 两人正说着话,容生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扯疼你了啊?”谢万金连忙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很是无奈道:“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头发这么长,我光是给你扎辫子都扎好几天了,这还没扎好呢。” 容生横了他一眼,“谁让你扎的?” “我自己啊。” 谢万金应得极其自然。 国师大人也不是第一次扮姑娘,原本他就生得容颜俊秀,雌雄莫辨,要女装也不必太麻烦,随便弄弄就好了。 但是四公子说不能太随便,非说乌州城那些姑娘的头发都是打成好些根小辫子的,既然要安全进城那就多花些心思,越合群越好。 容生争不过他,只能闭眼任他上下其手。 四公子长大这么大,没给别人梳过头,先前在阿富尔家里的时候,也只是每天拿发带把容生的头发随便一绑就完事,真要让他扎出个花来,那还真是相当的难。 但是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也是他想看容生的头发都扎成小辫子的样子。 这事累归累,他也是相当的期待。 于是谢万金这两天扎扎停停,停停又歇歇,愣是没放弃,眼看着就要扎完最后一根了。 “我这可是第一次帮人扎辫子,你就别给我脸色看了。”他勾唇笑道:“我第一次做衣裳,第一次扎辫子,第一次背着人在雪地走了那么久,容兄啊,你自个儿想想,我多少第一次都给了你,你还动不动就想揍我,你下得去手吗?” 容生眸色幽幽的看着他,“我现在也挺想揍你的。” 谢万金把最后一根辫子扎完,抬手摸了摸容生的头,很是语重心长道:“儿啊,你这样想不好,乖……咱们别想了啊。” 容生都被他气笑了。 偏生不记还在边上听得很是认真,板着指头数,“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 国师大人转头看向了小姑娘。 一旁的谢万金见状,连忙伸手把小姑娘拎到了一旁,生怕她被揍一般。 容生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谢万金壮着胆子对上他的视线,一看国师大人这满头辫子的模样,又忍不住笑,“这辫子是扎好了,就是少了些发饰,我看看找点什么插上去好啊。” 他说着就从包袱里摸发带,还没摸着呢,就听见旁边的小姑娘委委屈屈的说:“爹,你这偏心是不是偏的有点明显?” 这话四公子不太爱听,当即就转头问道:“我怎么就偏心了?” “你自己看看。”不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但凡你用扎爹爹一根鞭子的功夫帮我弄下头发,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这个样子怎么了?”谢万金抬手抓了抓不记头上的小揪揪,笑道:“我觉得挺好的啊,比我刚见到你那会儿的鸡窝头好了几千几万倍,你这孩子怎么分不清美丑呢?” 四公子刚开始给容生梳头发的时候,小姑娘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也要他给梳一梳。 谢万金瞧她那个鸡窝头,确实也挺头疼的,拿着梳子三两下给她扯断了一堆。 不记当时疼得直嚎。 嚎的那一个叫惨呐,本来正在全力赶路的马队众人都变得警惕起来,以为雪狼来了。 谢万金没法子,也不好再随便乱梳乱扯了,拿了两个细细的发就给小姑娘扎了两个小揪揪,随便从树上折了两根小树枝插在她头上,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简单又可爱,还……让人看了就想笑。。 但是他一直没给不记洗脸,不记虽然头发不再那么乱糟糟的了,身上的破烂衣衫也被四公子补过了,勉强从连叫花子都不如,变成了比叫花子稍微好那么一点。 一是小姑娘自己一直没想到要洗脸这事。 二是四公子心里也知道这来历不明的小丫头怪异的很,若是她的身份比他和国师大人的还麻烦,这一进城估计就得被抓起来。所以还让她继续当小花脸比较好,这样谁也认不出来。 不记可不知道谢万金心里想了这么许多,她现下就觉着这个“爹”偏心眼得很。 小姑娘有些幽怨的转头问容生,“爹爹,我美吗?” 容生点头道:“美。” 不记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万金笑道:“你瞧,爹不偏心吧?你现在好看着呢。” 容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姑娘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小揪揪,低声嘀咕道:“和二傻子在一起久了,眼睛也会变瞎的吗?” 她说话的声音太轻了,谢万金没听清,抬手揪着不记的小揪揪,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小姑娘差点跳起来,“放手啊爹,别揪我头发,再揪就秃了!” 谢万金笑着松了手,“你还这么小怕什么秃头,过几天就长回来了。” 他正说着话,马队最前头的人已经到了城门口,所有人都勒马停了下来,一一接受巡查,等到放行才能进去。 谢万金摁着小姑娘的脑袋让她坐下,自己则掀开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啧,这乌州城查的这么严啊。” 他放下了帘子,回头看容生,“你看我有先见之明吧?” 国师大人不接他的话。 四公子也不尴尬,自个儿又开口把话接上了,“要不是我早早地就把你扮成了孩子他娘,待会儿城门口咱们就进不去。” 容生顿了顿,咬牙开口道:“孩子、他娘……” 谢万金严重怀疑国师大人马上就要开始骂他,连忙开口道:“过来了,官兵过来了,你闭嘴,别说话!” 容生说到一半的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四公子说有官兵来了,倒也不完全是骗人的,这乌州城的守卫对过往的行人和马车都查的格外严格,这一个个的查过来,眼看就到了他们这辆马车。 为首的守卫拿刀掀开车帘,朝里头看了过来。 谢万金连忙面带三分笑的看了过去,像个没看过世面的穷苦百姓一般谄媚的喊道:“官爷。” 他左边和不记和右边的“孩子他娘”都跟着假笑。 这一瞬间,看起来格外的像一家三口。 守卫开口问他们是哪儿人,运的什么货,运到城中哪一家。 这些谢万金都事先问好了,因此一点也不慌张,偏生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磕磕绊绊搭不上话的样子,可难坏了他这三寸不烂的巧舌。 恰好这时候马队领头的走了过来,给守卫塞了一些银子,又一一解释了,守城的大手一挥,放他们入城。 谢万金看着那些守卫走了,车帘落了下来,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容生眸色幽幽的看着他,“你该不会还学过唱戏吧?”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国师大人很是怀疑谢万金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 “这个还用得着学吗?看的多了,自然就会了。” 谢万金坐稳了,随着马队入城去,他一边打量着城中街道,一边动手收拾这包袱等物。 马队穿过街道往雇主家中去,四公子乘坐的这一辆却在路边停了下来。 马车领头的和带他们搭乘马车的那个少年一起调转马头,朝他们这边打马而来,“阿金兄弟,已经进城了,我们要去雇主家里不方便再带着你们……” 就?“我们救在此处下。”谢万金连忙笑着接话道:“我有亲友在此,去投奔他们即可,这一路真是多亏了你们。” 他说着就背上了包袱,又弯腰抱起容生就下了马车,不记也十分自觉的跟着跳了下来。 他们原本没带什么东西,倒是一点也不费功夫。 马队领头的怕他们投亲不成,又嘱咐了几句,同他们说若是无处可去,晚些时候可以去城北的萧姓富户家里找他们。 谢万金连连道谢,又同确认马队今夜会在城北萧姓富户家里的宅子过夜,暗自记下了,又同他们说了些话,才开口道:“那就后会有期了。” 马队众人说完话,纷纷策马离去。 四公子站在原地,把容生放下来,一边伸手扶着他,一边背过身去,极其自然的弯下腰,“容兄,上来。” 第788章 一家三口 容生眸色幽深,沉默着趴了上去。 谢万金起身有些吃力的把他背起来,回头看了不记一眼,“跟上啊,别走丢了。” 小姑娘正在东看西瞧,好似从来都没有这些玩意一般,满眼都是星星,闻言连忙点头“嗯”了一声。 谢万金一边往前走,一边找温小财神的铺子,先前他是来过乌州城的,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对此处影响不深,只能凭着感觉穿过街道,一家一家的找。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气氛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 乌州城甚是繁华,哪怕是风雪天,街上行人也不在少数,同先前偏远之地全然不同。 谢万金弯腰要背容生的动作十分的自然,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不由自主的频频回头看向他们。 也怪国师大人生得实在太过招眼。 四公子心道寻常人多瞧他们两眼也没什么,只要不是想杀他们的人盯着瞧就可以了。 他这般想着,步子迈得越来越大,走的也越来越快。 不记跟在一旁,原本还在三心二意地瞧街上的小摊贩卖的小玩意,眼看着马上就跟不上他们了,才迈着小短腿跑起来追。 好在温小财神开的铺子都在显眼处,在这乌州城里也不难找。 谢万金穿过了两条街就看见了一个极其显眼的招牌“长年乡”酒楼。 四公子此刻看到这四个字,高兴得差点要哭出去,再抬头看向门口处迎来送往的二掌柜,也是眼熟的人,激动之情一时难以言表。 这里还是他们的人,就说明此处暂时还是安全的。 得救了! 有的吃、有的喝了! 谢万金心中呐喊着,当即快步跃上了台阶。 结果乐极生悲,他忘了自个儿还背着容生这么大个人,又跑得太快,一时重新不稳,直接和门口的二掌柜擦肩而过,往门口栽了下去。 “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后边迈着小短腿狂追的不记也跑得极快,跟着谢万金一道往里头跑,结果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到了谢万金边上。 一时间,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在地上躺着。 谢万金还被容生压着,一下子动弹不得,压根爬不起来。 门口的二掌柜和楼里的小二们纷纷凑了过来,一下子也不敢伸手扶。 二掌柜都看懵了,忍不住开口道:“这谁啊?今儿个离过年还远着呢,怎么就拖家带口地过来要压岁钱了啊?” 四公子满腔喜悦之情霎时就被这一句话冲淡了,他一手撑在地上,勉强抬起头来看向众人,“去大爷的压岁钱!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本公子是谁?” 一旁的二掌柜弯腰仔细一瞧,顿时吓得不轻,惊声道:“四公子!” 他喊了一声,伸手去扶,“我的天爷啊,真是四公子!” 众人闻言,顿时又惊又喜,纷纷来搭手扶人。 “手轻点!别乱拽!”谢万金生怕他们碰着容生的腿伤,连忙抬手护住了国师大人的腿。 众人见状一时也不敢动作,只能把四公子从底下拉了出来,又把边上的小姑娘扶起来。 谢万金站起来之后,小心翼翼的把容生抱了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椅子、搬个舒服点的椅子来,放上软垫。” 一众人跟在他后头又是搬椅子又是抱孩子,等到了里头雅间,谢万金把容生放在椅子上,自个儿也坐下的时候。 小二们已经端着热酒热茶和七八样糕点进来摆了满满一桌。 二掌柜带着酒楼里一众人罚站似的站在一旁。 先前温掌柜失踪了整整三年,手中所有的生意基本都是经四公子的手办的,众人听传闻把他说的多悠闲懒散,心里就多想骂街。 这一个说四公子不如两个兄长,那一个说他贪图安逸,要是真在他底下做过事就知道这位爷的手段有多厉害了。 酒楼里其他的小厮并不曾见过谢四公子,只有二掌柜是去帝京交过账的,眼下看着一身乱糟糟的四公子,眸色不由得有些复杂,愈发欲言又止起来。 谢万金也不说话,忙着端了一杯茶吹了吹热气, 二掌柜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道:“小的魏松,是代管乌州城长念乡酒楼的二掌柜,见过四公子,方才、方才一时眼拙没有认出是四公子大驾光临,还望恕罪。” “嗯,我见过你。”谢万金笑着应了一声,微微勾唇道:“魏松是吧,你放松点,别这么绷着,我没怪罪你的意思。” 四公子先前在门口看见他的时候就喊来着,只是他见过的管事太多了,一下子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张嘴也喊不出来。 而且他如今这副模样,别人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没什么好怪罪。 魏松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四公子这些日子去哪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谢万金没急着答,先抬手把吹凉了些许的香茶递给容生,“容兄来,喝杯茶压压惊。” 容生接的极其自然,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 四公子这才抬手又给自己端了一杯,还没来得及喝,边上的不记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脆生生的开口道:“爹,我渴了,我也要喝水!” 小姑娘这一声爹喊出来,雅间里众人都睁大了眼睛,无比震惊。 魏松愣了许久,才开口道:“才一年不见,四公子的千金都这么大了啊。” 谢万金刚把自己手上那杯茶递给小姑娘,嘱咐她“慢点喝,小心躺着。” 结果一回头,就听见魏松问这话,不由得哑然失笑道:“这事说来话长……” 后头的‘这不是我亲生的,只是半路捡来的’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魏松打断了。 “我懂!我懂……”这个做二掌柜的机灵劲儿忽然上来了一般,“四公子这样的风流公子,在外头那什么的,也是应该的,您放心,不该说的我们一个字都不会往帝京传。” “你胡说什么呢?”谢万金忍不住笑骂道:“这是我在半路捡的女儿,有什么不该说的?” 魏松楞了片刻后,连忙点头道:“四公子说是捡的,那就是捡的。” 这人心里分明不是这样想的,偏生还要给后头的小二们使眼色。 众人会意后,异口同声道:“四公子说是捡的,那就是捡的!” 一时间,整个雅间都是这句话的回音。 谢万金听得耳边嗡嗡作响,索性也不多解释了,挥了挥手道:“你们别在这傻站着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我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 众人连忙应声退了出去,整个雅间瞬间清净了下来,只留下魏松这个二掌柜站在原地,看着一家三口几乎动作一致的饮茶,一下子不知道该出去还是继续留下,颇为尴尬。 好在没多久,谢万金就开口了,“老魏啊,你去把乌州城最好的请来。” 魏松一听就急了,“四公子伤着了?伤着哪儿了?严不严重?这要是被陛下和首辅大人知道,那可怎么得了?” “你少说两句成不成?”谢万金险些碰上比他自己说话还快的,有些无奈道:“伤的不是我,但是比我伤了还要严重,你赶紧去请大夫。” “好勒,我这就去。” 魏松应了声,就转身往走。 可他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看来,“伤的不是您,那是……” 魏松说着,目光转到了容生身上,“四少夫人?” 第789章 什么四少夫人 谢万金刚好低头饮茶,一口香茶卡在了喉咙里,顿时咳了个惊天动地,“咳咳咳咳!咳咳咳……什么、什么四少夫人?”。 这个魏松真的是年纪不大,眼神极差,一开口就差点把他当场呛死。 四公子咳得不轻,心道: 这人怕不是那些前朝余孽派来的卧底? 容生放下了茶盏,凉凉赏了魏松一个字,“滚。” “男、男的啊。”魏松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被国师大人眼神吓得连退了数步,“误会误会,都是小的眼拙!还往贵客恕罪。” 今个儿也不知道吹得什么邪风。 这一个个人都邪了门了。 容生不再搭理他,侧目看着还在咳个不停的谢万金,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呛得俊脸通红的四公子这才慢慢缓过了过来,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唇角。 他还没说话呢,一旁的不记忽然跳下椅子走到了容生边上,有模有样的学着他刚才拍谢万金背部的样子,在国师大人背上拍了两下,软声软语的安抚道:“爹爹不气不气啊,他以为你是爹的夫人,不正是因为你扮的像吗? ” 魏松在一旁听得汗如雨下。 一个爹? 一个爹爹? 这算是怎么个意思? 他生怕听多了会被灭口,连忙转身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快速道:“四公子先在这歇息片刻,我马上就去请大夫,对了首辅大人和墨衣侯前几日也到了乌州城,眼下正四处寻找您的下落,小的这才就派人去替您报声平安。” “站住!你刚才说什么?”谢万金原本没仔细听,这个魏松说话实在太快了。 但是四公子一听到首辅大人和墨衣侯眼下都在乌州城,不由得惊了惊,“我三哥和小叶都来乌州城了?” 魏松在门口处停了下来,转身答道:“首辅大人和墨衣侯是三日前到的,已经寻您多时了。” “那你不早说!” 谢万金当即站了起来。 魏松再开口时,声音小了些许,“我原本是要同您说的,可您方才让我多说两句……” “你!行!”谢万金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时候。 四公子伸手摸了摸额头,又问道:“那我三哥和小叶现在在哪?” “北府大王院。” 魏松这回答的极快,且不带一个字的废话。 “那地方我知道,耶律华的老巢。”谢万金道:“你去给我弄身小厮的衣裳来,我自己去和三哥报平安。” 四公子在阿富尔待了好些天,和外界断了联系,只怕家中众人都以为他凶多吉少了,也不知道急成了什么样。连三哥这个首辅大人都来了乌州城,眼下还在北府大王府,和耶律华那么危险的人物待在一起,他必须尽快见到三哥。 “这……”魏松有些犹豫道:“ 北府大王院禁卫森严,四公子贸然去,只怕……” “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去。”谢万金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我自有办法,你只管照做就是。” 魏松当即低头应“是”,转身出门去办了。 四公子回头看向不记和容生,只一眼,方才心中的急切就散了大半,忍不住笑。 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上了椅子,杯中茶已经喝完了,正一手抓着一块糕点往嘴里塞,吃的满脸都是碎渣,也还不怕噎着,看着还挺高兴的,两条小短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容生也伸手拿了一块杏仁糕,慢悠悠的吃着,状似不经意一般问道:“你只要让人去和谢玹报信,他自然会想办法来这里见你,你非要跑到北府大王府去做什么?不怕死了?” “怕啊。”谢万金应的极其自然,“但是耶律华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若是想杀我的人就是他,你说若是他知晓我还没死,他会做什么?” 容生挑了挑眉,没接话。 谢万金道:“这里不是帝京,三哥自己都是身在险境,他身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若是让他来找我,不出一刻,耶律华就知道我没死了。” 四公子桃花眼微眯,伸手捏了一块糕点,“若是他狗急跳墙,直接把我和三哥都弄死在这,那我不就亏大发了,还不如我乔装一番去找三哥,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若真的如我所想这般,有三哥在明,你我在暗,合而击之,什么样的巨兽吞不下?” 他说着,一口把手里的杏仁糕吃了。 容生原本很认真在听四公子说话,忽然瞧见他吃糕点吃的如同咬死了仇人一般,不由得伸手扶额。 国师大人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道:“那你自己小心。” “那肯定的,本公子多惜命啊。”谢万金慢慢的 把口中糕点吞下肚,起身时,忽然俯首凑到了容生耳边,低语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四少夫人?” 他说的最后似个字咬字极轻,偏偏雅间里安静不像话,这一声“四少夫人”就这样随之四公子嘴里呼出的热气一起钻进了 容生耳朵里。 痒痒的。 还热度惊人。 国师大人抿了抿唇,默默就拎起了桌上的热茶壶,打算让谢万金清醒清醒。 四公子反应极快,说完就避开了身,走到不记身边的时候,还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不记,要乖啊,好好待在这里别乱跑,爹去去就回。” “嗯嗯嗯!” 小姑娘忙着吃好吃的,连头不抬,光嗯嗯了。 谢万金笑着往外走,行至隔间,伸手挑开珠帘,回头看向容生,“你也别乱跑啊啊,好好留在这看着我们的……女儿。” 容生闻言面色淡的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就这么把茶壶放回桌子上。 咣当一声,壶口处溅出了些许水花。 四公子抬手摸了摸额头,只当是他应了,慢悠悠的转身往走去。 他心里琢磨着好久没见三哥了。 这次他们来冒这么大的险来乌州,估计心里火气不小。 待会儿见到三哥,他大概会冷着脸,下令重罚我吧? 那可不行。 谢万金微微挑眉,思忖着: 要不要上去就抱着三哥哭一场? 哭的首辅大人心惊神烦,铁定就忘了要同他计较。 嗯。 此法可行。 第790章 前有狼后有虎 谢万金心里琢磨着和三哥见面之后要如何如何,换上了魏松拿来的小厮衣服,就被暗桩带着到了一处杂院混在采买食材的二三十人之中,搬着筐子混进了北大王院的后门。 带他进去的老李显然是个老手,和里头的管事也是熟人,两人见面之后寒暄了几句,脸上堆着笑,半点心虚也不外露,管事和王院小厮们对他们带回来的时候也没怎么检查,只是随手翻了翻就让他们搬进去。 四公子这些时日模样糙,连胡茬都没刮,为了装的更像乌州城这边的人,还特意把脸抹黑了不少,他低着头搬东西,装的比一众小厮更卖力,谁也看不出他就是靠着两个兄长稳居高位,得享富贵荣华大晏锦衣侯。 这个北大王耶律华显然是个疑心挺重的人,府中要用的食材和用具等等,都让自家的下人去搬回来,都不让闲杂人等进门,小厮们把所有的食材都搬到了膳房里,就去忙自个儿原先的活计了,只剩下谢万金一个空了下来。 “东西都买回来了?”膳房里掌勺的恰好在此时拿着大勺走了出来,一手翻看筐子里的食材,一边开口道:“这几日有贵客在,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吩咐摆宴,东西可得备得更齐一些。” 谢万金默默得转身往外走。 “哎。”结果那掌勺的忽然开口喊了一声,拿勺子指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以前怎么也没见过你?” 谢万金微顿,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我是前院洒扫的,方才他们搬东西缺人手,我就上来帮了一把。” 带他进来的老李生怕节外生枝,连忙开口道:“对对对,今个儿东西太多,是我喊他来搭把手的。” “哦,难怪瞧着眼生。”掌勺的说的,又忍不住多看了谢万金几眼,眼里满是疑惑之色,嘴里还念叨着,“前院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平时不是牛的跟什么似的吗?” 谢万金心下一惊:糟糕,忘了事先问问这北府大王院里头的人是怎么划分的了。 一旁的老李心里也虚,连忙给他递了一个眼色,然后转身和掌勺的答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四公子微微挑眉,连忙溜了。 他出了膳房,一路低着头前行,能避开人就避,避不开就朝人笑一路和谁都很熟的样子,一脸走了两盏茶的功夫,碰见了十几二十个人愣是都没察觉他压根不是这里的人。 可就在谢万金如同回了自己家一般随意行走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个儿好像迷路了。 这北大王府实在太大。 还有就是议事厅和谢玹他们住的地方离膳房实在是太远了。 哪怕是四公子在来之前已经问过了老李要怎么走,这会儿绕了几圈,就有点找不到北。 他晕头转头的站在廊下,奋力的分辩究竟要朝哪边走的时候,迎面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四个小厮走了过来。 “你站在这发什么楞?”那管事一瞧见他,就皱眉道:“前头园子的花都被霜雪压折了,你还不赶紧去帮着搬进花阁里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四公子连忙低头应是,跟在了管事后头。 他心里忍不住想: 难道本公子今天走劳碌运? 为了进门就搬了不少东西,眼下还要去搬花,这个北大王一天到晚的都在琢磨啥,乌州城这么冷的地方,他还种什么花? 谢万金心里暗骂了耶律华三百回,跟着前头的管事和小厮走过了几道门,就瞧见了前头整个园子都种着好些品种的雪莲花,白的红的,还有些淡淡青色与冰蓝的,少说有几百株。 饶是四公子这样见惯了花团锦族的富贵公子都愣了愣。 雪莲花这东西,同别的花花草草都不一样。 它过于特别,且十分稀少,还难种,长于冰雪之中,凌寒而开,却没有固定的花期。 关键是可入药,还贵。 哪个正常人会放着这么值钱的玩意不用不卖,光是拿来看看? 谢万金心下暗暗骂了一声:有病。 还不等四公子在心里多几句唾弃,那管事的就开始催促众人把这些都搬进花阁里,“手脚都利索点!” 几个小厮连忙上前搬了起来,谢万金没法子也只能冒着风雪在园子里搬花盆。 连日来都下着雪,这些花叶上头结了一层霜雪,盆也冻住了,得费大力气才能半从雪地里搬出来。 四公子到底是身娇体贵的,没搬两趟就大汗淋漓的,偏生那管事一直在边上站着没走,还喊了还好几小厮来一起搬。 一时间,园子都是小厮在搬着花盆走来走去。 谢万金一直在找机会开溜,结果被盯得死死的,愣是脱不开身。 他心下叫苦连连,心里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个北府大王院给拆了。 去他大爷的雪莲花! 既然耶律华这么喜欢种,他一定要和长兄说,以后把这厮圈禁了,让他当一辈子花农。 飞雪混杂着雨水一起落下来,钻进了谢万金的衣襟里,寒意透骨。 偏偏他又累的出了一身大汗,这一下子冷热交加的,真是相当要命。 偏偏更要命的是不远处有人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大王。” 谢万金手一抖,差点把花盆都摔了。 他心道:这都是什么鬼运气? 我才进这个王府大院多远,连三哥的衣角都还没见着,就先碰见这个北大王了? 四公子生怕被认出来,连忙搬着花盆进了花阁,在一众小厮都忙着出去磕头行礼的时候,暗戳戳的从侧门溜了。 开玩笑,耶律华和他们身边的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 寻常管事认不出谢四公子,可北大王手底下的能人只怕早就把谢家众人的能耐和长相都查了个底朝天,要是一眼就把他认出了,那他今日焉有命在?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谢万金绕过花阁,往另一边去,结果刚走到转弯处听见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离这边越来越近。 显然是北大王府巡逻的府卫。 谢万金心知不能再往前去,刚要转身往回走,就发现后头也有巡逻的府卫来了。 这一回,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四公子来不及多想,伸手推了推边上的门,见门能推开,立马就闪身躲了进去,然后飞快的把门关上了。 那些巡逻的府卫离此处越来越近,他也不敢乱走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就被发现,便屏息凝神,把耳朵贴在门后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过了许久。 谢万金好不容易等到外头那些带刀府卫巡查过此处离去了,刚要站直了身松快松快,这他连懒腰都没来得及伸,就听见不远处那几人的说话声。 “谢玹和叶无痕眼下一直待在乌州城不走,只怕是晏皇对大王起了疑心,也不知会做什么?” “我倒觉得他们来此是另有要事,只是不知何故一直瞒得这么紧。” “大晏的这位首辅大人城府深沉,雷霆手段,不容小觑,大王,我们还是先下手为好……” 四公子在门口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差点忍不住当场骂街。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随便进了间屋子躲一躲而已,耶律华和他那几个心腹怎么还往这里来了? 谢万金在心里问候了耶律华祖宗是十八代,当下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他蹲在门后,从门缝里看外头众人。 四公子眼看着走在最前头的中年男子伸手来推门,桃花眼都瞪大了,心下忍不住戚戚然道: 完了完了,本公子正当年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今个儿就要折在这鬼地方了。 长兄!三哥! 救我! 没等四公子心里的话嚎完,门外忽然有人急奔而来,大喘气道:“大王,有贵客来访!” 这一声来的十分及时,原本伸手来推门那人指尖都快碰到门,又缓缓的收了回去。 门外的耶律华停顿了片刻,说了声“让他去偏厅。” 说完这话后,耶律华又和几个心腹说了几句话,这才慢慢地走远了。 谢万金在门后连连受惊,里衣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抬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回头环视了一圈这个屋子,看里头陈设和一排排的书架和卷册,这才发现这好像是耶律华的书房。 难怪方才他会带着几个心腹往这处来。 四公子还以为是自己倒霉,被人盯上了,真真是虚惊一场。 他一边抬手拍了拍了心口,一边打量着屋里的东西,走着走着就发现这书房里还别有洞天,外间像是耶律华办公事的地儿,里头还有一间差不多大小的内屋。 谢万金走进去之后才发现,里头的摆设同外头完全不同,此处更像是江南某处的雅室,熏香字画珠帘,玉石轻扇一应俱全。 他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瞧过各处,行至内间最中央的位置时,忽然愣住了。 这里间最中央的位置挂着一幅画,画中女子穿着红斗篷回眸看来,云袖裙袂都被风吹得翩翩飞舞,巧笑倩兮,貌美惊人,最关键的是,这画上的女子同他家小六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万金看到这副画先是愣了愣,随即火冒三丈,方才他被吓了两回,尚且还压得住火气。 这会儿已经完全忍不了。 “耶律华,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敢肖想我家小六?”四公子气得咬牙,“我弄死你个老东西!” 第791章 四公子超听话的 谢家多年来阳盛阴衰,就小六这么一个姑娘,平时大家都宝贝得跟什么似得。 谢万金这个做四哥的,要什么就给什么,偶尔小六的针线活做不出来缠着他娇娇软软的喊几声四哥哥,他就认命得帮着给做了,如珠似宝的六小姐愣生生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四哥哥给逼得什么都会。 哪怕家中那位六小姐说的是旁人做的女红都太好了,同我做的一点都不像,只有四哥做出来的同我一样丑,别人都学都学不来,他也只能认了。 就是这个被他捧在心尖尖宠着的宝贝妹妹,居然被耶律华那么老东西肖想着。 四公子光是想到这事都恶心得不行,他大步上前抬手就要把那幅画扯下来撕个稀烂。 可就在他的手碰到画像的一瞬间,头脑忽然冷静了下来。 这里是北大王院,耶律华的老巢。 若是他这书房里的东西被毁了,肯定会立刻怀疑到三哥头上。 四公子咬了咬牙,硬生生收手回袖。 原本此时双方都在提防,稍微出点什么事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成为动手夺人性命的由头。 谢万金闭了闭眼,费力的调整了一下心绪,吐气纳息: 我要忍住。 眼下还是三哥和众人的性命最重要,至于这个耶律华,以后有的是机会算账。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又打量了那副画两眼。 不行,还是好气! 四公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为了安危着想,还是转身出了内屋,走到窗户边上往外头瞧了一圈,确定前后左右都暂无来人后,就打算翻窗出去。 就在他抬腿准备翻身的一瞬间,屋檐上忽然倒挂下来一个人,风吹的那人满头长发狂舞,对方的脸瞬间在他眼前不断放大。 吓得谢万金三魂七魄乱飞,不由得失声惊叫。 那人眼疾手快的捂住了谢万金的嘴,翻身下了屋檐,又把他又从屋里拽了出去,才低声道:“四公子,是我。” 谢万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清了来人的脸,“青二?” “没错,是我。”青二点头,满脸喜悦道:“四公子,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首辅大人动用了城中所有暗桩来寻找四公子的下落都没结果,没曾想竟然被他这个派来蹲守耶律华书房的给碰着了。 这是何等的好运气啊? 四公子抬手就给了这个排行第二的青衣卫一个大耳刮子,又好气又好笑的骂道:“你还好意思应声!这么悄无声息的从上头倒挂下来,怕不是嫌你四公子活的太长了,想吓死我?” 他今天本来就被人一吓再吓,那点胆子早就用的差不多了。 这王府大院大的离谱,书房边上少有人来,今日又是雨夹雪,天色昏暗,有些阴沉沉的,屋檐忽然倒挂人头。 这要是换一个胆子小的,只怕当场就驾鹤西去了。 偏生青二还挺委屈。 他抬手揉了揉脑袋,低声道:“我们做暗卫的,就是来去无踪悄无声息才行啊。” “你可闭嘴吧。”谢万金暗自缓了缓,“我三哥在哪?你快带我去找他。” “好。”青二刚要伸手去拉他飞身而起,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提醒道:“四公子,您要不先把眼睛闭上?” “这还差不多。” 谢万金抬手拍了一下青二的肩膀,结果他夸人这话的声还没落下。 青二就拎着他蹭的一下跃上了屋顶,冒着风雪飞檐走壁,压根不给他做心里准备的时间。 四公子顿时:“……” 我今个儿怎么这么想骂人?! 都快压不住这满肚子的火气了。 不过青二气人归气人,做事还靠谱的,只片刻带着谢万金翻船进了议事厅,上前禀报道:“首辅大人,四公子还好好的。” “也不是很好。” 谢万金头重脚轻,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连声伸手扶住了桌案。 他一睁眼就瞧见了桌案面无表情的三哥,脑子一下变得空白。 下一刻,四公子就绕过桌案朝谢玹扑了过去,委委屈屈的喊道:“三哥!” 首辅大人没想到他会忽然来这么一下,不曾设防,冷不丁就被他熊抱抱住了,一时间面色有些复杂。 谢万金一下子有点哭不出来,但是这一天下来心慌是真的,开口飞快地说:“我今天被吓得不轻,还搬了好多东西,给我累惨了,青二这个缺心眼的还从梁上倒挂下来吓我,差点给我吓得直接上西天去了……三哥,你快帮我喊喊魂……” “谢万金!”谢玹还真还喊了他一声。 四公子被吓飞了的魂能不能喊回来不知道,反正议事厅里的众人都觉着屋里挺冷的。 包括叶知秋在内,还有几个回来禀报的青衣卫一共七八人,纷纷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希望能借此稍稍保暖。 谢万金原本还挂在三哥身上不肯下来,不过片刻,就硬生生被冻得松了手。 他往掌心呵了两口热气,又搓了搓手,继续道:“还有耶律华那东西真他娘的不是人,他居然把咱们小六的画像挂在了书房里,书房!那还不得天天看!天天看啊?这老东西也好意思!我要修书告诉长兄,看这老东西还能活几天!” “你去过耶律华书房了?” 谢玹眸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四公子。 “是啊,我刚从那里头出来。”谢万金一边往火盆边上走,一边回头道:“原本我是想进去翻翻有没有密信什么的,结果就看见了那老东西挂着小六的画像,给我气的啊,光想怎么弄死他了,都顾不上别的。” 首辅大人思忖了片刻,一时没有说话。 “四公子没事就好。”叶知秋上前道:“想弄死耶律华那老东西也不急在这一时,六小姐才十三四岁啊,他也敢肖想,简直是活腻了!” 一众青衣卫纷纷出声附和,意见出奇的一致:老东西该死! 众人又围着谢万金问他这些日子去了何处,怎的音讯全无。 原先没找到人的时候着急万分,如今瞧见他好好的,只是模样糙了一些,顿时放心了许多。 也有那么一两个心疼四公子落难受了苦的,不免就多问了两句。 “这事说来话长,日后得空了再讲也不迟。” 四公子烤了烤火,心里琢磨着容生的事也不好同他们多讲,更何况这一路他给国师当爹又当娘的,说出去也没人敢信。 他生怕这些人再多问,连忙开口道:“别都围着本公子了,赶紧的笔墨伺候,我要给长兄修书一封,让他好好修理耶律华这个老东西。” 青衣卫们闻言连忙去准备笔墨纸砚,但是一转头就看见首辅大人面无表情立于书案后,一个个顿时就不敢伸手了,只能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谢万金在火盆边上取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们把笔墨拿过来,不由得回头看来。 谢玹拂袖落座,语调寒凉道:“修书给长兄?难道你还不打算回帝京?” 四公子愣了一下,转身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嘛,难得来乌州城一趟,我想多待些时日……” 他说着,里面就给自己找了个由头,“更何况,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杀我,这事情总要弄清楚了才能回去,若是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逃命一般跑回帝京去,岂不堕了咱们谢家人的威名?” “你还会怕丢谢家人的脸?”谢玹面无表情地说道。 谢万金忽然被他噎住了。 只片刻。 他便反应过来,勾唇笑道:“三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己的事也就罢了,但是拖两位兄长的后腿的事,是绝对不能做的。” 首辅大人端坐案后,眸色清冷的看着他,“我看是有人拖住了你的腿。” “这……”谢万金被说中了心事,差点吓到结巴,连忙笑道:“这话怎么个意思?三哥如今说话,我都有些听不明白了。” “听不明白?” 谢玹抄起一旁的书册就往四公子脸上砸。 谢万金躲都不敢躲,硬生生任他砸了脸,还得继续笑,“三哥这些日子辛苦了,若是砸我能让你笑一笑,那你尽管砸便是,我绝不还手,也不躲。” 首辅大人这个当兄长不远千里来涉险,脾气差点也是应当的。 他这个当弟弟,能让就让。 不然还能乍地? 这兄弟说话……哪怕是打起来了,边上的青衣卫也不敢插话,也看也不敢多看,纷纷别过眼去避开了。 叶知秋给了四公子一个“你自求多福”眼神,然后默默抬手捂住了眼睛。 谢万金抬手望着三哥,一脸的真诚。 他就差把“我很听话”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让三哥看了。 “谢瑜!”谢玹被他气的不轻,直呼其名姓,冷声道:“你可知错?” 通常这个时候,谢万金都是不管有错没错,点头就认的。 但是今个儿,他的魂儿还在外头乱飞,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说自己错在哪。 四公子迟疑了片刻,再抬手看自家三哥的时候,发现他眉头紧皱,一张俊脸冷若冰霜,眼看就要开口怒斥他。 谢万金抢在他开口之声,“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 他仰头看着谢玹,有些悻悻道:“忽然有点腿软,我这一下子也站不起来了,索性就坐着听好了,三哥方才要说什么来着?” 第792章 三哥真好 别人腿软是跪得五体投地,四公子腿软是坐地上,就差点躺下听训了。 饶是首辅大人平日见惯了四公子不着调的样子,这会儿还是不免被他气到了。 偏偏谢万金现下说这话也不全是骗人的,他今日干了不少体力活,头重脚轻的,鬓边冷汗还未完全干透,穿着小厮的衣裳还被雨雪打湿了大半,紧巴巴的贴在身上。 这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谢玹看他这样,一时也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首辅大人才再次开口道:“你要是出门游玩,帝京周边各城的景致还不够你看的?若是不够,江安十三城南华富贵乡哪一处不比这乌州城好?你跑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来看什么?” 谢万金当即开口道:“三哥有所不知啊,这乌州九月雪就是比别处的景致要稀奇一些,等这次办完正事,我带三哥好好去赏赏雪景……” 谢玹冷声打断道:“父母在,不远游,谢瑜!你都不问问你父亲阿娘现下如何吗?” 四公子愣了一下,而后开口道:“三哥,你书读得比我多,应当知道,父母在不远游后头还有一句,叫做游必有方,我先前做生意的时候就经常出远门,父母阿娘早就习惯了,而且我先前每到一城都有写家书回去,他们应当……” 他说着,忽然察觉了什么一般,有些着急地抬头问谢玹,“三哥,你忽然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我父亲阿娘……” 谢万金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父亲阿娘有个万一的念头他想都不敢想。 谢家这一辈只有他父母双全,虽然父亲惧内多年,从来不敢在阿娘训他拧他耳朵的时候替他说话,但是他是个好父亲。 阿娘虽然总是说他若是有长兄一半神勇、有阿玹三分谋略就好了这样的话,可阿娘也只是嘴上这样说说,从未真正地强求过他要成多么了不得的人。 四公子敢说自个儿运道奇佳,得天独厚,多半来源于他父母的拳拳爱子之心。 若是他们出事了…… 谢万金连忙以手撑地站了起来,“三哥你说话啊!我父亲阿娘怎么了?” 谢玹原本想吓吓四公子,好让他吃醋,但见他吓成了这样,当即沉声开口道:“三婶思虑过重,又噩梦连连,晕厥了几次,药石无灵,太医说她这病得用心药医。” “怎么会这样?”谢万金急得团团转。 他知道三哥不会拿这种事诓他。 可就是因为心里太清楚了,才越着急。 四公子有些头晕的停下,脚步虚浮的走到桌案前,一手撑在桌角才勉强站稳,“我阿娘一向身子健朗,怎么就噩梦连连,病倒了?这……太医院的那些都是什么庸医?” 谢玹看他急得语无伦次,都开始骂太医了,不由得语调微凉道:“那要问你怎么就生死不明,踪迹全无了?” 谢万金彻底没了话。 边上众人见状,偷偷瞄了两人一眼,又默默地转头看向了别处了。 一旁的叶知秋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回头对谢万金道:“三夫人是思子心切,太过忧心了。我听闻她做的噩梦都是你出事了,然后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这病来如山倒,药能治病,却治不了心,人眼看着就瘦得脱了形。” “那我阿娘现下如何了?”谢万金听完叶知秋说的这三两句,眼眶隐隐发红,急道:“我也没什么事,怎么阿娘反倒病了?” 叶知秋轻咳了两声,“既然你没事,那三夫人知道这个消息肯定就能慢慢养回来了,只是单单送封书信回帝京的话,三夫人怕是不信,四公子最好还是回帝京去瞧瞧。三夫人若是见到你安然无恙,不管什么病啊,都能立马好。” “对,我要回去照顾阿娘。”谢万金说着,转头看向谢玹,“三哥,我……” “你即刻回京。”谢玹根本不给他多想的时间,当即吩咐众人,“青二,你带人护送四公子回帝京,即刻启程。” 青二带着几个青衣卫转身应:“是。” 他们行完礼,就要伸手来扶谢万金。 四公子原本满脑子都是阿娘病了,忽的一下子醒过神来,别开了青二的手,抬头朝谢玹道:“即刻启程?不用这么赶吧,我还有事没办完……” “何事?”谢玹面色淡淡道:“你直接便是,我替你办。” “这……” 谢万金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容生那厮要面子的很,若是被人知道他摔断了腿,只怕恼都要恼个半死了。 谢玹见他一直不开口,不由得冷声催促道:“究竟何事?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叶知秋在一旁帮着打圆场,“是啊,四公子有什么事尽管说,能办到的我们一定替你办到。” 谢万金沉吟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道:“容兄他受了伤很重的伤……” “果然是因为容生。”谢玹语气淡淡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谢万金生怕三哥不把这事放心上,连忙又道:“容生是因为我才受的伤,三哥……” 他想了想,继续道:“我回帝京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还是、还是我自己去和他说吧,他那人……要是气得不肯治伤,以后真成了废人,我亏欠他的就还不清了。” 一旁的叶知秋闻言,表情都僵住了。 谢玹眸色如墨地看着他,神色越发的复杂。 一时间,整个议事厅里的人都没开口说话。 谢万金站在原地,万分纠结地想着,重病的阿娘和断了腿的容生,他要怎么才能顾全这两人。 帝京是肯定要回的,天大地大,阿娘最大。 容兄的腿也肯定是要治的,寒川之地至今不知在何方…… 容兄能等他回帝京照顾好阿娘之后,再一起去寒川吗? 四公子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 忽然听得谢玹冷声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我还能绑着你送回帝京不成?” 议事厅里一众青衣卫低头不语,心道:首辅大人其实是能的。 您以前也没少干这种事。 只是四公子同别人不一样。 首辅大人这明显就是松口了,偏生嘴上这话说得还这样生冷强硬。 谢万金回过神来,点点头,开口道:“那我帮他把大夫和其他的事都安排好了就回帝京,到时候快些赶路也就是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好在谢玹没有再给他冷脸看。 首辅大人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面无表情地递给他,“擦擦,若是被长兄知道了,又要说我欺负你。” 谢万金连忙接了过来,胡乱摸了摸脸,嗓音微哑地说:“三哥真好。” 谢玹没理他,默默转头看向了别处。 四公子说“长兄真好”或者“谁谁谁真好”这样的话,同家常便饭一般。 首辅大人却是头一次听到。 感觉还挺……奇怪的。 好像他在谢万金心里,一下子都变得和长兄一样了。 第793章 是要去找那位国师大人吗 四公子可不知道三哥心里在琢磨什么,他擦个脸的功夫,忽然想到了那些刺杀他的人,当即把锦帕揉成一团拍在桌案上,窝火的开口道:“都怪那些不长眼的埋伏在雪地里暗杀我,若不是他们忽然要杀我,我就不会掉下悬崖,不掉下悬崖容兄就不会摔断腿,我阿娘也不会做那些噩梦!三哥!” 他喊了谢玹一声,“你可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害我。” 谢玹每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就头疼。 更何况今个儿四公子的嗓音还特别的喑哑难听,首辅大人忍不住抬手扶额。 偏偏谢万金自个儿半点也没察觉,想了想,又继续道:“我就是富贵闲人,每天吃喝玩乐,正事都不干,他们没事来杀我干什么?杀了我也没用啊,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要朝你和长兄下手……” 谢玹实在不想听他再继续叨叨了,当即开口打断道:“有前朝余孽借着先帝幼子的名头在乌州城一带游走,原就是撒网捕鱼的时候,谁让你自己往险境里钻?” “那我这是被误伤啊?”谢万金闻言更郁闷了,“我只是路过此处,真真只是路过而已,他们怎么就非要杀我不可了?” 四公子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运气奇佳的一个人,近来怎么就开始倒霉了呢? 谢玹揉了揉眉心,语气极淡道:“长兄得知你到了乌州,下了密旨让你顺道办点正事,代查乌州。” “原来如此。”谢万金总是明白了。 他沉默了片刻,把前因后果都连在一起又捋了一遍,不由得怒而拍桌,“长兄坑我!” 众人:“……” 哪怕这是真的,也不能说。 谢玹拿起桌上的书册拍掉了四公子拍桌的手,“喊这么大声,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是不是?” 谢万金怕死,当即就收手回袖,压低了声音道:“我说他们怎么忽然下本钱截杀我,原来是因为长兄……” 太坑了! 四公子在心里多骂一声,可不敢让三哥听见。 他骂完之后,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眸问谢玹,“他们杀我都用下了那么大的本钱,那你在乌州城岂不是危险的呢?还有小叶他们……”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谢玹语气极淡道:“你只需尽快回京即可。” “哦。”谢万金应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前家中都是长兄在撑着,后来三哥也能撑起一片天,威风八面。 他只需在他们都不在的时候出来顶一顶就好了。 如今到了乌州城,三哥还是这样做的。 四公子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别在这杵着了。”谢玹看了他一眼,“去做你想做的事,尽早回京。” 三哥这是要打发他走了。 这里到底是北大王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 青衣卫能悄无声息把他带回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府中的眼线发现他就在这议事厅里。 还是尽早离去为好。 谢万金抬手揉了揉鼻尖,朝谢玹道:“三哥,那你要小心啊。” 谢玹愣了一下去,却没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要是意识到情形不对就赶紧撤,先回帝京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让长兄派兵踏平他这坡地!”四公子说着,忽然低下头来,压低了声音和谢玹说:“关键时候别死要面子强撑着,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们玩谋略的也一样,没人敢笑你的。” “谢万金。”首辅大人显然是不太喜欢听这样的话,喊他的名字,打断道:“你少说一句会怎样?” “会憋得难受。” 谢万金站直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着事。 四公子越想越不放心,悄悄把叶知秋拉到了一边,低声道:“我三哥这人什么你也知道,别的我就不多说了,若是遇到了危急之时,你可千万不能由着他涉险,直接打晕了带回帝京,若是他事后发火撒气,我一个人担着,你可千万不能什么都由着他,记住了吗?” 叶知秋听到他说这话,不由得回头看了谢玹一眼。 首辅大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此刻正眸色如墨看着他们。 她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应声了声“好。” 谢万金此刻不回头也知道首辅大人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抬手拍了拍叶知秋的肩膀,“小叶,好好护着我三哥,回来我请你喝酒!” “一定。” 叶知秋笑着应了。 四公子走到窗边才停下,从容就义一般闭上双眼,“青二,来吧。” “好勒。”青二应了一声,当即掠过了过去,拎着四公子就翻窗而出,掠上了屋檐。 外头风雪交加,寒风瑟瑟,瞬间冻得四公子缩了缩脖子。 真冷啊。 谢万金喃喃着,他试图睁眼看看底下北大王院各处的景致,可刚一睁眼就晕得不行,连忙又闭上了。 青二在他耳边问道:“四公子是从何处来的?眼下要去哪?” 谢万金闭着眼睛说:“长念乡。” “好,四公子再忍片刻。” 青衣卫们大多都知道这位四公子怕高,青二也不例外,他先前就好像吓着了这位公子爷,生怕被他记住了,这会儿就格外的小心些。 青二一边带着谢万金飞檐走壁出了北大王府,一边为了缓解四公子这怕高的毛病,还十分贴心地想帮他转移注意力。 他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四公子是要去找那位国师大人吗?” “废话。” 谢万金一张口就喝了满嘴的风雪,连他这么喜欢说话的,都被青二气的有些自闭了。 青二神色复杂的看了四公子一眼,好半天都没再说话,一路带这谢万金掠过重重屋檐,进了长念乡边上的僻静小巷里才着地。 四公子双脚踩到了实地,便让青二放开他,自个儿伸手扶着墙,缓了片刻,苍白的俊脸才稍稍回暖了一些。 青二看着有些不大放心,不由得又伸手去扶。 “没事!”谢万金抬手示意青二不必紧张,“我也不是第一天怕高了,缓缓就好。” 青二只好站在边上等着四公子缓过劲儿来,斟酌着用词开口提醒道:“四公子,您可得快些,首辅大人说了让您尽快启程回帝京。” 谢万金抬眸看他,忍不住问道:“尽快是得多快?” “就是……”青二也有点摸不准,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您去和那位国师大人说两句话,道个别那样?” 四公子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本公子知道了。” 青二也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说错了,这见谁都面带三分笑的四公子见着他,好似就挺、挺不高兴的。 这年头做暗卫的事真不容易。 不光要护卫主子们的安危,还得担心着主子心里的悲愁。 青二看着谢万金,试探着开口问道:“那我扶您进去?” 满城风雪交加,这小巷里穿堂风甚冷,雪花迎面而来,颇有些戚戚冷冷的意味。 “不必,我自己进去就行。”谢万金缓得差不多了,便站直了身,对青二道:“你先去准备马车吧,本公子进去说两句话就走。” 后者低头应“是。” 谢万金这才抬手拂了拂肩上的霜雪,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小巷口,朝长念乡酒楼走去。 魏松自从这位爷去了北大王院之后,就一直在酒楼门前等着,明面是在招揽客人,实则心中惴惴不安,生怕四公子出了什么事。 眼下他见谢万金回来了,连忙迎上前,低声道:“四公子,您可回来了,见着首辅大人没有?” 谢万金点了点头,却没开口说话,径直往酒楼上。 魏松跟在他身后,还想开口问些话,但见他这模样,一时也不敢多言语。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楼,反倒是一直沉默的谢万金先开了口。 他转头问道:“给容兄瞧伤的大夫来了吗?” “来了来了。”魏松连忙应道:“这大夫姓江,是咱们大晏人,行医至乌州城已经在此地住了七八年,医术甚佳,眼下正在雅间给四少夫……”他说到一半,惊觉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大夫已经在雅间给贵客治伤了,我带您过去看看?” “去看看。” 谢万金停步,示意魏松前头带头。 后者十分自觉上前了两步,引着四公子上了楼梯往二楼走。 雅间里生了好几个暖炉,魏松一掀开门帘,谢万金就觉得暖意扑面而来,他一抬头就看见容生躺在不远处的美人榻上,隔着一道珠帘,天光又不甚明亮,竟显得少年面容有些朦朦胧胧的。 给他治伤的江大夫大约三十多岁,正坐在一旁温声说着要如何养护,这腿要细细养着才能恢复之类的话,四公子听得认真,一时间站在门口没动。 边上的魏松掀着门帘,见四公子就杵这,一下子也不知道出去好,还是进去好,颇有些进退不得。 谢万金比他还纠结,不由得站在门边看着不远处那人出了神。 躺在美人榻上的容生眼角余光一瞥,就看了站在门边愣神的四公子。 他扶着榻边坐起来,伸手掀开了珠帘,抬眸看向谢万金,“站在门口发什么楞?还真怕我这腿治不好了,讹上你一辈子不成?” 第794章 容兄在笑什么 谢万金猛地回过神来,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容兄,你这话到底是吓我,还是你吓你自己呢?”。 四公子入内来,见了容生,眸中便带了笑,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若是吓我,那大可不必,哪怕你的腿真的治不好了,我照顾你下半生也没什么,况且我运道这么好,必然能长命百岁,容兄还得费点劲活到我那个岁数才行。不然,你比我少活一天,都讹不成一辈子。” 他说着,摊了摊手,“你要是想吓你自己,我就没法子了,想拦也拦不住啊。” 容生看了他片刻,微微勾唇道:“去了一趟,被谢玹冻得不轻?” 谢万金微愣,而后笑道 :“哪有的事?我三哥对我可好了。” 他心中乱糟糟的,生怕容生看出什么来,当即侧目把头上的小厮帽子摘下来,随手扔到了一旁的案几上,颇是正色的问大夫,“我容兄的腿怎么样了?” 江大夫皱着眉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四公子见他这模样,就忍不住开口打断道:“别和我说治不好,要用再名贵的药材都行,多少银子都不在话下,你只管尽心医治便是。” “也不是银子多少的事。”江大夫起身看着这个穿着小厮衣裳却口气极大的青年人,十分耐心道:“这位公子的腿伤极重,又长时间没有药物医治,错过了最好的痊愈之机,原本是很难再治愈的,好在他自己懂医术早早施过针接过骨,如今只能慢慢的养几年,好生的调理着,以后还是下地行走的。 ” 谢万金不由得皱眉道:“要养好几年才能正常行走?这怎么行?” 江大夫听他说这种话就忍不住要好好的同他讲讲这腿伤成了这样,以后还能下地走是多幸运的事。 一贯巧舌如簧的谢四公子,听到他说这些,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容生坐在美人榻上看着他,忍不住出声打断道:“用不着那么久,最多两个月就好,我自己知道。” 谢万金回头看他,有些不太相信道:“真的?” 国师大人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问道:“伤的是我的腿,骗你作甚?” 四公子一时无言以对。 反倒是边上的江大夫忍不住开口道:“这样的腿伤怎么可能两个月就好?简直是天方夜谭,绝无可能……” “魏松,送江大夫回去。”容生不咸不淡的喊人送客。 魏松在边上当了许久的木头人,也不敢擅自离去,也不敢随便插话,闻言连忙上前道:“江大夫,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这腿根本……”江大夫还想把这话说清楚,结果被不断说着“咱们借一步说话,借一步说话,走走走”魏松强行拉走了。 一时间,雅间里只剩下谢万金和容生两个人。 国师大人坐在美人榻上,仰头望着谢万金。 四公子站在 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四目相对,周遭悄然无声。 过了许久。 谢万金才轻咳了一声,随口道:“你使唤魏松使唤得挺顺口啊。” 容生笑意淡淡道: “我连四公子都能使唤,区区一个酒楼的二掌柜算什么?” “容兄所言甚是。” 谢万金露出些许的笑意来,这笑显然要比先前与容生一路同行的时候要淡的多。 他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和容生说自家要回帝京去的事,心烦意乱的,转过身去打量这雅间里摆设用的物件。 容生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多想都知道他心里有事。 但是谢万金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只静静等着四公子自己想好措辞开口同他说。 谢万金在边上伸手摸了摸杯子,又摸了摸桌子,愣是张不开口说这事,又怕容生看出异样来,便转移话题问道: “对了,不记呢?她跑哪儿去了?” “她吃饱了就困,睡着了。”容生随手把垂到肩头的小辫子拨到背后,笑意淡淡的问道:“在隔壁雅间,才几个时辰不见,你这个当爹的就想女儿了?” “随口问问。”谢万金笑着说道。 过了片刻,他又喃喃着说了一句,“就随口问问。” 容生原本不想干涉四公子太多,但是现在眼看着他魂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不由得嗓音微沉的喊了一声,“谢瑜。” “嗯?”谢万转头应了声,传头看了国师大人一眼,就知道他已然看出来自己的心事了。 四公子眼看着容生马上要开口,当即抢先道:“容兄你冷不冷?饿不饿?” 他也不等国师大人回答,自个儿就把话接上了,“我挺冷的,也挺饿的,有什么话等我换身衣裳,吃饱了再说吧。” 四公子这话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换完衣裳,填饱肚子,便是最后的期限。 容生看了他许久,心中已然猜到了七七八八,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给了谢万金一个往前看的眼神,“衣裳在那,你去换吧。” 谢万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瞧见了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叠衣裳,没话找话道: “没想到这个魏松眼神不太好,办事倒是挺细心的,知道我回来就要换衣裳,居然提前送了过来。” 容生没接话,薄唇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四公子满腹心事,一下子也没多想,拿着放衣裳的木托盘就走到屏风后,把身上半湿的衣衫都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了一旁,又把宽衣大袖一件件的穿上。 他穿完之后发现木托盘上还有一根白玉簪和小刀小铜镜之类的东西,不由得微愣。 就算魏松心细如发,也不可能知道他平时喜欢什么东西的。 四公子深吸了一口气,把头上束发的绳子也解了下来,用这白玉簪束了发,又拿起小刀,对着铜镜修了修胡茬。 容生靠在美人榻上,看屏风后人影浮动,云袖翻转, 看四公子用玉簪束发,一举一动都随意至极。 国师大人低头瞧了瞧自个儿身上穿的还是四公子做的那件连袖子都对不齐的棉衣,不由得抬头笑了笑。 正巧,这时收拾好自己的谢万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风吹珠帘动,也吹得他一身锦绣浮动,衣袂翩飞。 容生看见他朝自己走来,不由得心道: 这寒霜满地的乌州城,也掩不住谢四公子半丝风流意。 而四公子对上他笑意流转的眼眸,心下不由得又愧疚了几分,面上的笑却已经习惯性的扬了起来,“容兄在笑什么?” 第795章 欲言又止 容生抬手,让谢万金看自己一只大一只小的袖子,唇边笑意越愈浓道:“四公子真是好手艺。” “你还真别说,寻常人还做不成我这样。”四公子说着伸手去拽容生的袖子,一本正经道:“虽然本公子也知道自己做的衣裳很是独一无二,但是既然都新的穿,那就换下来吧。” 他极其自然去解国师大人的衣带。 后者也没阻止。 谢万金抬手就把他身上的衣衫都扒了下来,又帮他把新的衣裳穿上。 四公子这些时日不知伺候了国师大人多少回,动静自然而然得很,又利落流畅,不一会儿就替他穿好了。 许是他太过心虚的缘故,今个儿连衣带都是他替容生系的,全程都没让国师大人动过手。 就在谢万金低头帮容生系衣带的时候,魏松忽然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四公子……” 他才刚说完三个字,后头的话就咽回了喉咙里。 后头四五个小二端着菜肴和酒紧跟着他,这会儿也只能跟着停下了脚步。 一时间众人都不明所以往里头瞧。 这一瞧就不得了了。 只见四公子正在站在美人榻,俯身拉着美人的衣带…… 走在最前面的魏松最快反应过来,低头转身,有些结巴的解释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四公子您继续……” 后头一众小二纷纷效仿,异口同声道:“小的们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转身就走。 “站住。”谢万金继续手上的动作,帮容生系好了衣带,这才缓缓转身道:“看见就看见了,跑什么?魏松,你来做什么,有事说事。” 饶是这种脸皮厚的都被他们搞得有些俊脸发红,原本他做这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偏偏这些人大惊小怪,反倒显得他做这事有多离奇一般。 魏松被四公子点了名,自然就不能这么扭头就走,只能硬生生的转回身来,有些悻悻然道:“酒菜已经备齐,四公子和贵客可以用了。” “那就摆上。”谢万金这么多年的铁脸皮也不是白练的,越是尴尬,面上越是不显,“都进来。” 魏松闻言连忙应“是”,转身催促众人,“还愣着干什么?快端进来,摆上摆上!” 小二们一个个低头进来,把佳肴美酒往桌子上摆了之后,又低头退了出去。 全程大气也不敢出。 “那四公子和贵客先忙着、不是,先用着!”魏松都抬手扇自己一巴掌,好在改口改得极快,一边低头往外退,一边道:“四公子和贵客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唤小的,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声还未落,这人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谢万金也没心思同这人计较,转身把容生抱到桌前坐下,自个儿也在一旁落座了。 这雅间里头本就极其雅致,用膳的桌子摆在了南面的窗边,可见外头茫茫飞雪,也可以看屋内帘帷飞扬。 若是有闲情的时候,也不失为一个消遣的好去处。 尤其是此刻天色暗了下来,风吹雪落,雅间里烛火摇曳,光影浮动。 可惜四公子今个儿心事重重,无心赏景,一门心思琢磨着帝京那忽然病了的阿娘,还有眼前这个因为他才腿伤难行的国师大人,究竟要如何才能两全。 他扫了桌上的菜肴一眼。 只一眼就愣住了。 桌上一共十几道菜,分别是:凤尾烧麦,桂花鱼条,八宝兔丁、持炉珍珠鸡、烤鹿脯、清炸鹌鹑、红烧赤贝、 姜汁鱼片…… 好巧不巧的,正是他做梦都想吃的那些菜。 “愣着做什么?”容生抬眸看他,“不知道先吃哪个好了?” “是啊。”谢万金伸手拿起了筷子,一时之间竟然还真不知道该朝哪一道菜下手好。 容生伸手把最近那盘鹿脯往四公子跟前推了推,“要吃赶紧吃,吃完了好说事。” 四公子闻言,不由得眸色微暗,唇边的笑意也变得有些苦涩起来。 是了,国师大人是何许人也? 岂会瞧不出他心里在想着如何离开。 谢万金抬手,把每一道菜都往容生碗里夹了一些,“容兄,你多吃点……” 容生也不说什么,只慢条斯理的用着。 反倒是做梦都想着吃这吃那的四公子,又是忙着给他布菜,又是倒酒的,不停地劝他多吃多喝。 这一幕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好像梦里也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谢万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忽然有些出神。 他这颗老慈父的心啊。 容生是为了护着他才伤了腿,一路上又习惯有他照顾着,若是他回了京,也不知道谁能近国师大人的身,这样悉心照顾着。 容生看到谢万金发呆,用筷子敲了一下酒杯。 四公子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问:“怎么了?” 容生眸色幽幽的看着他,语调如常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没、没什么。” 谢万金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扒饭。 容生也不催他,就这么看着他把满座珍馐胡乱塞进了嘴里,嚼几下就吞了。 四公子实在是有些食不知味。 过了半柱香后,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放下碗筷,朝容生开口道:“容兄,我有事要同你说。” “说吧。” 容生好不意外,倒像是等了许久的样子。 “我……”谢万金发现自己开口说这事,真的是有些难,一横心道:“我阿娘病了,我必须要尽快回一趟帝京,你是留在乌州城养伤,还是随我一同回帝京?乌州城的大夫到底不如帝京的,可是你这伤也不宜长途奔波,要不这样……我先让人照顾着你,你这些时日就先留在这里好好养伤,等我回帝京看完阿娘回来,再和你一起去……” 容生听着他说这些,忽然忍不住笑了,“谢万金,谢四公子,你是不是好人当得太久了,都忘了自己原来是什么模样?” 四公子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容兄……你在说什么?” “你要回帝京城,只管回去便是,何必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好似欠了我天大的债一般?”容生放下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难不成你以为本座没了你,还会活不下去不成?” 第796章 本座都是骗你的 谢万金太久没听到他自称“本座”,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只是一个自称而已,却好似瞬间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 四公子就坐在国师大人身侧,却觉得他离自己已经很远了。 许久许久。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道:“自然不会,只是我……” 四公子这一路上都说自个儿是容兄的爹,操着老父亲的心,只是此刻,忽然有些说不出来了。 “只是什么?”容生语调微凉道:“本座实话告诉你,这世上就根本就没什么寒川之地,所谓的寻找续命之法,不过是本座闲来无事,逗着你玩罢了。” 容颜绮丽的少年看着他眼眸微眯,徐徐笑起来,“谁知道谢四公子竟然还当真了,一路侍奉本座奔波千里,尽心尽力的都让本座有些于心不忍了。” “容生!”谢万金微微皱眉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叫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寒川之地?什么叫都是逗着我玩?” “就是字面意思,你听不明白?就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谢瑜。”容生好似又变回了那个带着面具,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你回你的帝京,本座去本座该去的地方,两不相干,你听懂了吗?” 容生说的每一个字,谢万金都听懂了。 可全都放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不太明白。 四公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容生,脸色难得的正经,“容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是不是,啊?” 好不容易露出讥笑的国师大人闻言面色微僵,差点端不住,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之前本座都是骗你的,今晚说的才是真的。” “我……去你大爷的容生!”谢万金都想把他拉起来揍一顿,可伸手快要碰到容生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他腿上的伤,只得硬生生地把火气压了下去。 四公子转过身,吐气纳息调整过几轮,才回头朝容生道:“我不管你吃错了什么药,总之,你得老老实实的给我养好伤,有什么话等我从帝京回来再说。是我让人把你绑在榻上养伤,还是你自觉躺在榻上好好养伤,你自个儿选吧。” 容生看着他,忽然笑了,就这样当着他的面站了起来,笑意淡淡的问道:“这世上有什么伤是本座治不好的?” 谢万金定定的看着他,一下子没说话。 “谢瑜,你一向自诩聪明绝顶,怎么到了本座这里就犯蠢了?”国师大人长身玉立,好似那些腿伤了之后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日子从来都没有过,“原本本座还想让你再陪着玩两个月,眼下忽然发觉再有意思的人,待在一起久了,也不过如此。” 他语调淡漠至极,唇边笑弧亦凉薄的很,看着谢万金,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本座身边真的没人了吧?” 容生说着,从桌底下摸出一个小圆筒,将线引放至烛火旁点燃了,随手扔出窗外。 只瞬间,紫色焰火冲天而起,在半空绽放出绚丽的烟花。 片刻之后。 城中各处都有紫色焰火冲至半空,绽放出烟火重重,将飞雪如盖的乌州城都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 四公子仰头看着雪中烟花,桃花眼中光影浮动。 随着烟火不断绽放,有几十甚至上百个紫衣侍女飞身朝长念乡酒楼聚了过来,抬头看见容生在雅间的窗边后,纷纷在楼前止步,虔诚万分的跪下行礼:“拜见国师大人!” 容生面上没什么表情,眸中却倒映着烟火重重。 谢万金忽然笑了笑,“国师大人这是下凡玩够了,要回天上去了?那还真是我思虑不周。”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国师大人怎么可能真的落魄到无人可依,也不过就是高高在上的太久了,想下来人间走一趟。 这一路走得够久了,或许是厌烦了,就想回高处去了。 正常得很。 谢万金微微勾唇,面带三分笑,双手交叠,朝容生行了一礼,“谢瑜一介俗人,就不高攀国师大人这样的神仙了,且以此礼,谢过国师曾在西楚都城相助我长兄长嫂之恩。”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把两人同行的一路风雨抹去了,又回到了最初的最初。 客气有礼,言笑晏晏。 只是眼中的真心实意都散了个干净。 “四公子何必这样客气。”容生也笑,“你陪本座这一路,早把该报答的都报答过了。” “好。” 谢万金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起身往外走。 他行至珠帘后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容生,“国师大人演技精湛,谢瑜佩服。” 容生淡淡笑道:“承让。” “岂敢。”谢万金拂袖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和跑过来的不记撞到了一起。 小姑娘刚刚睡醒,看到了漫天的烟花,想跑过来喊他们一起看,就瞧见了两人面上都带笑,眼中却都没有半点笑意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问道:“爹、爹爹……你们这是什么了?” “爹要回帝京。”谢万金一把抓住了不记,低头问小姑娘,“你是跟他,还跟我?” 不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容生,又看了看谢万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要跟爹去帝京。” 爹说了,帝京城有说不尽的好吃的。 而且爹都抓着她不放了,这还这么选? “那走吧。”谢万金牵着小姑娘就就下了楼,往外走。 寒风席卷而来吹得四公子衣袖翩飞,也吹得站在窗边的国师大人云袖飞舞。 青二早早备好了马车,带了人在酒楼门口等着。 不远处都是来拜见国师大人的紫衣侍女。 两拨人离得不远,但就是青衣紫衫各自一边,楚河汉界分明。 四公子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只有不记频频往容生那边看。 他伸手就把小姑娘拎了进去,抬手示意青衣卫放下车帘。 这帘子一放,就彻底瞧不见外头的景象了。 不记伸出小短手戳了戳谢万金的手臂,“爹,怎么我睡了一觉,你就要和爹爹分开啦?” 谢万金没回答她的话,只朝青二道:“走吧。” “是,四公子。” 充当车马的青二当即应了声,策马而行。 前后十余名青衣卫纷纷骑马随行在侧,朝城门处疾驰而去。 马车里的不记掀开车帘往回望,看见容生还在窗边,不由得撇了撇嘴,“爹,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爹爹还在看我们呢?” 四公子伸手把小姑娘拽了下来,透过车帘缝隙看了不愿粗那人一眼,很是无奈地压低了声音道:“不走快点,你爹爹就站不住了。” 第797章 本座要灭他满门 “什么?”小姑娘显然是没听明白,“爹爹的腿不是伤了吗?怎么又能站起来了?” 谢万金道:“他能耐,断了也能强撑着站起来。” “啊?”不记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表情顿时十分丰富,“那爹爹一定很疼吧?你舍得就这样留他一个人啊?” 四公子垂眸,敛去眼中所有情绪,语气极淡道:“是他不想我留下。” 谢万金刚听容生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的时候,三分震惊,七分怒火。 但是后来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 容生大概是自己还有事要办,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再看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所以才故意说那样的话,让他毫无愧疚地回帝京去。 明明腿都伤成那样了,还要强撑着站起来吓他一跳。 其实也是四公子自个儿操心太多了,国师大人又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怎么可能落了难就只能靠他照拂,人家身边想近前伺候的人多的是。 也就是他这些时日脑子里进了水,竟勤勤恳恳的做起良善之辈来,差点忘了自己是个贪财重色、无利不起早的人。 也是时候该醒醒了。 阿娘病重,还在帝京盼着他回去。 不记歪着脑袋看他,满眼不解道:“爹,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谢万金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听不懂就算了,路还远着呢,你睡吧。” 不记“哦”了一声,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回头望向长念乡二楼雅间的方向,看着窗边被狂风吹得翩翩浮动的云袖。 谢万金闭上了双眼,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容生方才笑意凉薄的模样。 他忍不住心道:真能装啊。 差点连你四哥哥都骗过去了。 四公子睁开双眸,回头看了一眼,漫天飞扬的雪花和飘散满城的火星交织在一起,马车绝尘而去,离得越来越远,窗边那人的脸已经看不了,只能瞧见他飞扬的衣袖。 两个月。 容生方才同他说两个月腿就能好,这话真假暂且不论。 可这两个月到底代表着什么? 四公子一时琢磨不透,忍不住心想: 罢了。 快些赶路回帝京照顾好阿娘,再尽早赶回乌州城来,路上多换几匹马,应当能在两个月之内跑个来回。 到时候,容生的腿伤应当也养得差不多了。 不管那个寒川之地和所谓的续命之法到底是真还是假,他到时候再来问个清楚。 马车经过转弯处,快出门的时候,谢万金忽然开口喊了一声,“十五。” “属下在,四公子有何吩咐?” 青十五打马上前,凑到车窗边上低声问道。 谢万金伸手掀开了车帘,难得正色道:“你去同三哥说说一声,我已启程回京,让他在此千万小心,也请他……帮我照看一下容生。” 青十五微愣,而后应道:“是,属下一定替您把话带到。” “你去吧。”谢万金说着就放下了车帘。 刚入乌州地界的时候才九月,今日却是十月了。 别处寒意刚起,此城已是天寒地冻。 四公子看着入夜之后少有人迹的萧瑟街头,半空中的紫色烟火还没放尽,城中一切却悄然离了他眼底。 也望不见强撑着站起来的国师大人了。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摔着。 谢万金乱七八糟的想着,抬手伸出车窗接住了几片乌州城的飞雪。 寒风从他掌心拂过,飘摇过长街,又绕了个弯儿,吹了站在窗边的容生满面。 空中烟火不绝,不断地有紫衣侍女从城中各处聚集到此朝见国师。 乌州城的夜色被扰乱,风雪却越发的大了。 国师大人看着谢四的那辆马车没入风雪夜色中,唇边的弧度彻底落了下来。 他从桌上端了杯盏,慢斯条理的饮了一口,原本清香怡人的茶忽然变得苦涩难以入喉。 容生微顿,抬手就把杯盏掷落雪地。 “咣当”一声杯盏摔得稀烂,碎瓷片四处飞溅。 底下众人诚惶诚恐,纷纷低头跪地。 国师大人面色如霜,语调寒凉,“去,查出半个月前是谁在城外伏击谢四,本座要灭他满门!” “属下遵命!” 数百紫衣侍女纷纷低头领命,立刻四散去办事。 容生看她们各自没入夜色中,再也撑不住,跌坐回软椅上。 只是站了片刻而已,他鬓边却出了一层细汗。 底下最晚的离去的几个紫衣侍女瞧瞧回头看来,顿时吓得不,最前面那个的那个连忙飞身上了二楼,行至容生跟前,担忧的问道:“国师大人,您这是……” 容生抬眸瞥了她一眼。 后者立马低头住了口。 国师大人自嘲得笑了笑: 容生啊容生,你在干什么? 底下几个紫衣侍女也跟着上了楼,年纪稍长那个多看了容生两眼,忍不住开口道:“国师大人怎得伤成了这样?方才的动静太大,只怕耶律华的人马上就要找过来了,属下先带您离开此地。” “大可不必。”容生抬头看向萧瑟长街,面色微冷道:“本座就在此处住着,且看看耶律华敢不敢来找本座的麻烦。” 几个紫衣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属下想在此随侍国师大人左右,还请应允。” 容生摩挲着指尖,不咸不淡道:“嗯。” 六个紫衣侍女闻声,十分自觉退到了一旁。 只有最年长的那个,还站在容生两步开外,她沉吟许久,才轻声开口道:“这乌州城里情势复杂,您一贯行踪隐秘,怎得今日动用了紫火凌天来召我等?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此时身负重伤暴露了行踪,还此住下,此举实在……” 实在不是国师大人一贯的作风。 那侍女说着偷偷地看了一眼国师大人的脸色,愣是没敢说出口,又硬生生地改成了,“属下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容生顺手拿了一根筷子轻轻敲着被沿,漫不经心的说:“本座倒想看看耶律华的胆子有多大。”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问身边的人,“你说,他现下是忙着防谢玹?还是更怕本座?” 第798章 满城烟火 北大王院。 巡逻的守卫急匆匆的跑进王府大门惊声道:“快!禀报大王,又有大人物来乌州城了!” 层层府卫跑着往里传消息,半空中焰火绚丽不绝,王府大院里杂乱而喧嚣。 正在连议事厅里商议的谢玹和叶知秋都被惊动了,走到窗边抬头望天边的紫色烟花。 两人眼眸里倒映着华光无限。 谢玹语气微凉道:“紫火凌天,是容生。” “紫火凌天?”叶知秋有些震惊道:“这是西楚国师府的紫火凌天吧?难不成容生重伤是伤到了脑子?他来了就来了,还要非要让整座乌州城都知道他国师大人到了吗?难道是怕想杀他的人找不到他,所以……特意给人提个醒?” 首辅大人望着天边,神色愈发复杂,许久都没开口说话。 一旁的青一低声道:“国师一向行踪成迷,今日这般动静,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叶知秋忍不住又开口道:“越是情势复杂的时候,这些人做事越是反常。” 她回头看向谢玹,“这要是按照容生以往的行事作风,就应该是暗中蛰伏,出其不意地出来给人致命一击,简单利落才像他,今个儿看起来,只怕这脑子还伤得不轻。” 谢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万金应该出城了。” “什么?”叶知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当即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呢?这说出去……谁敢信?” 谢玹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却自有一番不容质疑的气度。 他说:“容生是来争做箭靶子的。” 叶知秋张了张嘴,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青一也很是诧异,抬头问道:“首辅大人的意思是……那位国师大人在帮我们?” “何止。”谢玹只说了两个字,就转身走回了桌案后。 叶知秋一边跟着他往回走,一边道:“这世上的事真是无奇不有。现如今连箭靶子都有人抢着当了?” 首辅大人闻言,不由得俊脸微沉。 叶知秋瞧见了他这模样,忽然想起了三公子在陛下面前说的那些话,非要来乌州当箭靶子的人,他可是头一个。 如今她说容生,可不就是连带着把三公子也说进去了么? 她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耳垂,有些悻悻然道:“这年头的人真是不怕死哈,不是……这年头的人真是……” 叶知秋原本想换句好听的说,奈何一时词穷,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谢玹看了她片刻,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心。 青一在侧打量了两人一眼,刚想着怎么开口打圆场。 窗外一抹黑影忽然掠了进来。 青十五在几步开外站定,放缓了脚步行至案前,行礼道:“启禀首辅大人,四公子已经离城回京,特让属下来同您说一声,还有……” 他说着忽然顿了顿,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同首辅大人说四公子让他帮着照顾照顾国师的事。 亏得四公子还能嘱咐那般自然而然。 这事要怎么说? 谢玹等了片刻,开口问道:“还有什么?” “四公子说……”青十五微微抬头,看向首辅大人,“请您帮他照看一下容生。” 声落,叶知秋和青一都无言以对。 “他还真是操心不少。”谢玹的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的弧度,“人家国师还用得着我照看?如今是他在帮着四公子照看我等。” 青十五顿时:“……”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再次开口道:“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帮四公子传话……” “行了。”谢玹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退下。” 青十五如蒙大赦一般退了出去。 叶知秋在一旁琢磨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四公子这……容生那个……他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 “不急。”谢玹像是在答她的话,却更像是在同自己说,“等回了帝京,再好好的问问他。” 叶知秋点头,“这事是得好好问问。不然都被他们给弄糊涂了。” 青一闻言,默默地在心里道了声: 四公子,您自求多福吧。 谢玹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将此事修书告知长兄。” “这……”青一本来说‘这不太好吧’,但见首辅大人冷面如霜,顿时也不敢多言,连忙应道:“是,属下这就去。” 他说完就匆匆退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整个议事厅里,又只剩下叶知秋和谢玹两个人。 首辅大人端坐在桌案后,若有所思的模样。 叶知秋轻手轻脚的走到他面前,“首辅大人,你又在想什么?四公子都回京了,这乌州城又有容生跑出来搅局,你不是应该稍微宽心点吗?” “出去。” 谢玹皱眉,送了她两个字。 “好。”叶知秋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她伸手打开门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朝谢玹道:“我就在外头守着,你有事就喊我,嗯……没事也能喊我,只要你想……” 谢玹神色漠然道:“门关上。” “好好好。” 叶知秋迈步出了议事厅,又伸手帮他带上了门。 然后靠在门上站了好一会儿,抬头看着满天都是紫色焰火,扬唇笑了笑,“别的不说,这紫色烟花还真挺好看。” 她默默在心上记了一笔: 今天和三弦一起看烟花了呢。 门里人提笔欲写,又有些心烦意乱的搁了笔。 谢玹起身走到窗外,仰头看着天边烟火,如墨般的眸子里光华灼乱。 谢万金到底同容生是个什么关系? 竟然让人为他做到了这一步。 先前在西楚的时候,容生站在了温酒这一边,将整个西楚拱手送给了大晏,尚且可以说是国师大人心怀万民为大局着想,可今日这般…… 着实算不得什么大局。 分明就是私情。 他有些头疼的扶额,又想起了四公子说耶律华的书房里挂着小六的画像。 小六才十三岁,一直养在谢家,从不曾离过长辈身侧,虽说容貌过人,才豆蔻年华就引得帝京城的公子哥们为求“谢家女”回眸一顾,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但是怎么耶律华都年过四十了,怎么会对她这样的小丫头动了心思? 谢玹皱眉深思: 这事绝对没那么简单。 第799章 六小姐 帝京城,谢府。 谢小六站在铜镜前把先前穿的华丽衣衫换成了素净的大袖,又把头上的贵重发饰都摘了,只拿一根红色发带系着如墨般的青丝。 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形纤瘦,腰细得不堪一握,容貌更是倾城绝色,真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身侧的几个小侍女越看越觉得让她一个人出门太危险,纷纷都在边上低声劝着,“六小姐您要不还是再想想吧,若是被陛下和首辅大人知晓您一个人偷偷出城去,定然会大发雷霆的,到时候……” “那你们瞒紧些,不要让他们知道不就好了?” 谢小六说着,抬眸朝众人微微一笑。 众侍女:“……” 这六小姐不开口说话的时候,美的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天仙似得。 可这一旦开口说话,就带了俗世烟火气,俏皮狡黠,反倒让人无言以对。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话我都听了八百回了,我一个人偷偷溜出去玩的次数也数不胜数,没看哪次出过什么事啊?” 谢小六见众人这般模样,不由得出声安抚道:“更何况,我今个儿也不是偷溜出去玩啊,我是去办正事的,办完就回,绝对不在外头多逗留,成了吧?” 侍女们一时间都说不出什么阻止她的话来。 谁让谢家就这么一个姑娘,平日里千娇百宠着,哥哥们在外头叱咤风云,回到家来越发的惯着家里的这一位。 且不说一贯把她捧在掌心的陛下,和那位逢人便带三分笑的四公子,就连对谁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的首辅大人回了府,对这个妹妹移调都要对别人温和许多。 本来小六小七这对龙凤胎是自小一起长大,做什么事都是一起的,也就是近年来七公子要上学堂学武艺,陛下和首辅大人若是得了空就考一考,若是有那么一点闲暇,还得被四公子拉去学着做生意,眼看着忙得团团转。 六小姐就不一样了,诗书礼乐,琴棋书画,都是她想学就学,不想学就扔到一边的东西。最头疼的不过是时不时要被老夫人和三夫人摁着做女红。 明明是同一个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两人的过的日子却是天差地别。 谢小六生怕侍女们再围着她念经一般说话,抢先开口道:“珠儿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这话刚一说话,珠儿就推门走了进来,“小姐……” 谢小六见状,一边把身上珠玉都摘了,放到梳妆台上,一边往窗外看,一边问珠儿,“人都引开了吗?” “奴婢把他们都打发走了。”珠儿低声道:“六小姐,您真的要偷偷去城外吗?眼下几位公子都不在府里,您若是出了什么事……” 谢小六抬头轻轻点了点小侍女的额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赶紧的呸两声,重新说!” 珠儿闻言连忙照做了,抬手拍了拍自个儿的唇,“瞧奴婢这张嘴!小姐肯定不会出事的!” 她说是这样说的,却不自觉的抬了手,拉谢小六不放,“小姐,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天知道府里这几位主子有多宝贝这位六小姐,眼看着她婷婷袅袅初长成,生怕外头的那些浪荡子弟半夜来爬墙头,这院子外头的府卫都围了三层不止。 珠儿去打发那些人走的时候,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硬生生下出了一身汗。 “那不行,你今个儿得留下当六小姐 。”谢小六抬手摸了摸小侍女,笑的眉眼弯弯,“下次,下次我出去玩一定带上你,今个儿是去办正事的,所以珠儿还是乖乖在屋里待着吧。” 少女嗓音轻软,说起话来别有一番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 珠儿只能点头应了。 其余一众小侍女们还想再说什么,都被谢小六一个手势给打住了。 她急着出门,实在没有功夫同这些小侍女们再多说,便笑了笑,从最右侧的窗户翻了出去,然后熟门熟路的摸出门去了后花园,走到种着几颗梅树的墙角。 谢小六生怕被人看见,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往这边来,才钻进了地道,出了谢府,直接到了隔壁街的巷子里。 这样的事她早不知做了多少次,从暗道里出来的时候遇着了几只无家可归的狗,还顺手扔了几块糕点过去。 巷口停着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车夫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这会儿正坐在前头打瞌睡。 这人原是帝京城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马夫,在谢小六某次偷溜出门的时候结了个善缘,从此就成了她在谢府外的专用车夫,每月逢一五十的日子就在这巷子口等着,他也不问谢小六究竟是谁家姑娘,拿了银子就办事,彼此都相安无事。 谢小六走过去打了个响指,叫醒了老汉,抬手就掀开了车帘,往车厢里钻,十分熟稔的说:“张伯,起来了,今个儿去城外的祥云观。” 那被她唤作“张伯”的车夫嘿了一声,有些诧异道:“那个祥云观不是求子最灵验的地方吗?你还没成婚,这么着急求子敢什么?” 谢小六做到了车厢里,“谁说还没成婚,就不能求了?我给我哥哥嫂嫂求的不行啊?” “驾。”张伯慢悠悠的扬鞭赶马,忍不住笑道:“行是行,就这事听起来挺稀奇的,这种事自有你家中长辈着急,你一个小姑娘跟着上什么火?” 谢小六顿了顿,“我……我就是着急想当姑姑。” 前些日子她进宫陪嫂嫂,原本是好事,可她一时说话不过脑子,竟开起嫂嫂至今没有怀上的玩笑来。 本来温酒身子就不好,养了那么许久才稍稍的见好了一些,嘴上要孩子这事急不来,其实心里比谁都想要孩子。 进来连那些个整天吵着喊着说陛下没有后嗣大晏江山不稳的老臣们都极有眼力见的不提这事了,偏偏就她、就她在温酒跟前说了那样的话。 谢小六自从那天回府之后,就一直心里过意不去,琢磨着怎么让嫂嫂开怀些,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帝京城外的祥云观求子十分灵验,今日才特意暗戳戳去出府去帮嫂嫂求上一求。 这事她谁都没说,只盼着心诚愿灵,嫂嫂早日怀上长兄的孩子。 第800章 求子 张伯驾着青布马车带她出了城,这祥云观所在之地甚远,马车走了半天才到山脚下。 谢小六是午膳后出的门,这会儿已经是日头西移。 她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半山腰上的道观,和边上一眼望不到边的石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祥云观,在那么高的地方啊?” “可不是。”张伯笑道:“就是要爬的够高够累,才证明心诚则灵啊。” “张伯说的在理。”谢小六笑了笑,一边提着裙袂上了台阶,一边道:“那你老人家就在这里等我吧,我求完了就下来同您一道回城的。” “好,那我就在这等你。”张伯在老叔旁坐下了,瞧着她这样鲜花嫩蕊一般俏丽的姑娘,不由得多嘱咐了一句,“你一个人上山可要小心些。” “我知道啦。” 谢小六嗓音清脆地应着,一步一步的爬上了石阶。 她上山的路上,遇见了好几个求完神回来的年轻妇人,一个个都提着空篮子,见着她的时候总是频频看看来。 谢小六觉着有些奇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道“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她这样想着,不由得抬袖抹了抹脸,眼看日头已往西山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往祥云观赶去。 可离得着实太远,山路又崎岖难走。 六小姐生来金贵,平日里都是近些坐轿,远些就坐马车,家里若是有什么事也从来都不需要她做什么。 她又闲散贪玩,从不曾自个儿爬过山,走了一段路就累的气喘吁吁,扶着树枝停了下来。 谢小六忍不住早知道就不自己一个人来了,雇些轿夫什么的,可不比自己怕容易的多。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张伯还说着爬得够高够累,才算心诚,这样求神祈愿才能灵验。 那行吧。 谢小六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上爬。 这一路她停下来歇过许多次,累的有些迈不动腿,连喘气都有些艰难了,却从来没想过就这么折返。 谢小六就这么硬撑着上了山,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祥云观。 她脚步虚浮地走到了观门前,同阶前洒扫的老道士道了声好,便朝里头走去。 “姑娘。”那洒扫的老道士却忽然开口喊了她一声,“姑娘是来求子的?” 谢小六累的脑子都有些转不完来了,只是脸上已经笑盈盈的,柔声应道:“是啊。” 她本来是想说,自个儿是帮嫂嫂来求子的,但是眼下实在是太累了,累到他都不愿意同人多说两个字解释一下。 只是有些奇怪这老道士为什么忽然喊她,不由得开口问道:“道长有何指教?” “没事没事。”那老道士摇了摇头,一边扫着地一边走开了。 谢小六扶门站了片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她也没多想,就迈步进了门槛。 迎面有一对婆媳相互搀扶着,红光满面地走了出来,“怀上了!怀上了!多谢神佛护佑,这下我们老李家有后了!” 谢小六侧目看着她们兴高采烈的走远了,心道:行,这地儿灵验,没白来! 她这般想着,愈发显得眉眼弯弯。 一时间,腿也不软了,人都不觉着累了,高高兴兴的往神殿中去。 此刻暮色将临,祥云观里香火鼎盛,周遭烟雾缭绕,谢小六看着从里头走出来的年轻妇人,竟然全都是喜气盈盈的,不由得越发觉着自己来对了。 不过她来的匆忙,没有带香火银钱,便取了腰间的钱袋拿给一旁点香的中年道士,笑着问道:“道长,这是我给观里的一点香火钱,这香……” 她这话还没说完,那中年道士就把手中的一炷香递给了她,“您请。” “多谢您。”谢小六笑着谢过,拿着香转身进了神殿。 她抬头看了片刻,殿中神像已经有些年头了,香案上却摆满了灯盏,显然是先前是先前来求神祈愿的人点的,头顶上方挂着一块“有求必应”的牌匾。 谢小六心中默念了即便心诚则灵,就持香跪在了蒲团上。 其实她长到这么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从不曾在神佛面前为自己求过什么。 这第一次,就是为了嫂嫂,不,应当是为了长兄求的。 “信女谢紫姝,只求一事,愿长兄和嫂嫂,早生贵子,儿女成双。”谢紫姝低声说着,虔诚的在神像前拜了三拜,“若此心愿得成,信女来日一定为您塑金身,点百年香火!” 她说完,才起身把香插在了炉中,刚要起身去取送子符。 方才收了她香火的中年道士忽然走了过来,开口问道:“求子?” “对。” 谢小六一边点头,一边从香案旁的架子上取了一枚求子符。 方才求神求的太过虔诚,以至于她都忘了自个儿是帮嫂嫂求得,也没注意那中年道士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只听对方问道:“是腹中已有,想求生子,还是……” “不是。”谢小六闻言,连忙道:“还没怀上呢。” 她生怕对方听不懂一般,立马又补了一句,“就是还没怀上才来求啊。” 那中年道士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几眼,又道:“要是这样,光拜可不行。” “啊?”谢小六一时没听明白,不由得微微蹙眉道:“那要怎么才可以?银子吗?我有……” 她说着就去摸袖子里藏得银票。 嫂嫂说了,出门在外,银子不能放在一个地方,钱袋要有,袖子里要有,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地方也要有。 中年道士微微一愣,“不光是银子的事,您要是真心想求子啊,最好在这观中留宿一晚。” “留宿?”谢小六不解道:“不是拜神祈愿就可以吗?为什么要留宿?” 那中年道士故作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样啊 ……”谢小六一时没有多想,只说:“可张伯还在山脚下等我,我要是在观中留宿,那他岂不是要在山脚下等一夜了?” 那中年道士道:“这倒不打紧,贫道派人下山去同那位张伯说一声也就是了。” “可是……”谢小六还有些犹豫,毕竟她这么多年都没在外留宿过,家中长辈得知,必然会担心。 那中年道士见状,又道:“这事,心诚则灵,您自个儿思量着吧。” 第801章 有求必应 谢小六想了想,当即开口道:“那我今日先回去,下次再来。”。 她说着就转身就往外走去。 “等等。”那中年道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忽的伸手拦住了她,“既然是求神,就得心诚,哪有这次先回,下次再来的道理?” 谢小六意识到这人不对劲,连忙往边上避开了。 少女心中慌乱,面上却要佯装出一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模样,“不是你让我自个儿思量的吗?我想好了,我要回家!” 那中年道士往殿外看了一眼,见天色已经暗下来,观中香客都已经散去,眼下再无外人,脸色一瞬间就变得凶横起来,一边伸手去拉谢小六,一边沉声道:“这可由不得你!” 谢小六连连后退,不断避开那中年道士的手,顷刻间就彻底看清了眼前之人的真面目。 她一张小脸吓得微微发白,强撑着镇定,娇喝道:“你放肆!” 到底是谢氏高门养出来的贵女,这一声放肆喊得颇有气势,也甚能唬人。 那中年道士不由得愣了愣。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长兄是当今陛下!我三哥是当朝首辅!我、我家哥哥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若你胆敢对我不敬,我哥哥一定会诛你九族!”谢小六一边说着,一边伺机往殿外跑。 谁知她刚迈出了门槛,就有两个道士模样的人拿着木棍迎面敲了下来。 她躲闪不及,就这样被一棍子打晕了。 少女两眼一黑,就这样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随后追过来的中年道士连声伸手扶住了她,伸手探了探鼻息,庆幸道:“还好,还有气。” “肯定没事,我下手有数得很。”刚刚敲了谢小六一棍子?的那人笑道:“这小美人一进来我就看见了,本来还想师父能把人留住,没曾想还要用到我这根棍子,好在外头这会儿没人。” “行了行了,废话少说。”中年道士开口打断他,伸手拉了一下门边的一根细绳,顷刻间上头就掉了一个麻袋下来,他抬手就套在了谢小六头上,把小姑娘整个都撞到了里头,在封口处打了个结。 整套动作下来又快又熟练,只用了片刻。 两个年轻些道士伸手来就抬麻袋。 那中年道士往不远处看了一眼,低声道:“先把人抬到 后头院里去,小心别让人瞧见了。” “是。 ”两个年轻些道士连忙应了,抬着麻袋就往后头走。 没几步,其中一个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问道:“师父,今儿个您尝过之后能不能也给我尝尝鲜啊?” 另一个闻言,连忙道:“我也要!这小娘子是难得的绝色啊,她一进来把我魂儿都勾走了!” 这祥云观百年香火鼎盛,原本是求官运亨通财源广进的地儿,近年来才成了求子圣地,那可都是他们的功劳。 原本这求子求女的信女多得很,夜间留宿,迷香一点,一夜欢情过后,她们肚子大了起来,也不会往外头多说半句,也算是你情我愿的事,用不着强留的手段。 偏偏今日来的这一位生的容貌俏丽,身段极佳,又嫩又美,堪称绝色,勾的神仙都要动心了,何况他们这些人。 忍不住来回硬的。 “到时候再说!”中年道士压低了声音道:“快带到后面去,免得被人瞧见。” “是是是。” 这两人默认他是同意了,连忙笑着把麻袋往后院子里搬。 中年道士又在殿前站了许久,抬头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这才吩咐人去关了观门,往后院走去。 而此刻,静室里。 谢小六不知道昏迷了许多,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手脚也伸展不得。 过了片刻,她才发觉自己觉得被人装在了麻袋里,头还疼的厉害,显然是方才被人敲了一棍子留下的后遗症。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一边强压下心里的害怕,一边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 这祥云观离城甚远,她又是瞒着众人偷偷跑出来的,虽说她不去花厅用晚膳,祖母她们定然会发觉不对劲,可是谢小六出来实在是瞒的紧,连珠儿她们都不知道她来了此处。 哪怕是长辈们发现了她不在家中,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她在祥云观。 谢小六越想心里越着急。 这些年家里几个哥哥把她护得极好,祖母又因为她娘亲曾经被人掳走那档子事耿耿于怀,因此时时将她带在身边,生怕谢家唯一的这位小姐再有什么闪失。 没曾想,千防万防,什么人都给拒到了千里之外。 到头来,竟然是她自己送上了祥云观的门。 谢小六急得想哭。 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只能硬生生得忍着,试图挣开麻袋,可不管她怎么用力,这天杀的的麻袋就是挣不脱。 谢小六还因为用力过猛,连人带麻袋都从榻上滚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她疼的红了眼睛,却片刻也不敢停下。 妙龄少女遭人绑架,失了清白丢了性命这样的事她没少听人讲,只是从前一直仗着自己运气好,有哥哥们护着从来都不把那些前车之鉴当回事,眼下她自己掉进了狼窝,才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有多绝望。 就在好不容易挣开麻袋的时候,房门忽然“咯吱”一声被人推响了。 方才在神殿中强留她的那个中年道士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刚好瞧见她从麻袋里钻出一个头来,顿时眼前一亮,笑道:“小美人,你醒了啊?我还怕他们下手不知道轻重,把你给敲坏了。 ” 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映得那中年道士的脸忽明忽暗的,显得他脸上的笑越发狰狞可怖。 谢小六心里越发的害怕,恨不得钻回麻袋里躲着。 她低声道:“我家有钱,我家有很多很多的银子,你放了我,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中年道士伸手就把屋门栓上了,而后转身一步一步朝谢小六走来,“今日有如此佳人,给什么银子也 我也不换。” “你别过来!”谢小六都快吓哭了,惊声道:“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等你做鬼了再说。” 中年道士说着,就把灯笼放到地上,朝她扑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 外头忽然狂风大作,吹开了雅间四面的窗户,同时也吹灭了灯笼里的烛火。 周遭一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外头树影摇晃不止,斑驳了一地的月光。 刚刚栓好的门也被强行撞开了。 可门口分明连个人影都没有。 中年道士回头看去,忽然愣住了…… 第802章 你想我是谁 谢小六也朝空无一人的门口处看了一眼,当即 惊叫了一声,“有鬼啊!”。 她压根不敢再看门口第二眼,当即钻进了麻袋里,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那中年道士强自镇定下来,笑道:“小美人就这点胆子还说什么当鬼也不会放过我,别着急啊,等着我。” 他说着就转身去关门,可就在手捧在门框的一瞬间,他眼中浮现了一抹白影。 是来人飞扬的衣袂。 清冷月光下,树影缭乱之中,有少年乘风而来,翩然而至。 中年道士甚至还没看见来人的脸,只见他伸手拈了一片飞叶,信手飞出,顷刻间就嵌入了自己的眉心。 中年道士甚至都来不及躲开,就这样睁大了眼睛,“啊”的惊叫了一声,就赴了黄泉。 人顷刻间就气绝身亡,直挺挺的往外倒去。 来人抬了抬手,示意后头的 随从把尸体处理了,自己则迈步进了静室。 室中没有烛火,只有些许月光倾洒而入,勉强可见里头的光景。 榻边的地上有个麻袋,里头的那小东西瑟瑟发抖,有几缕发丝落在外头。 少年站在几步开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走了过去。 谢小六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候害怕和哭泣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夜风拂过门窗,静室里安静的让人少女胆战心惊。 就在这令人心慌不已的黑暗中,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沉稳而清晰,同刚才那个中年道士走路的声音完全不同。 更值得庆幸的是: 来的是人。 不是鬼。 少年俯身下来,屈指在榻边敲了三下。 他什么都没说,这三声轻响却在告诉少女——别怕。 我不是坏人。 我并不急色。 谢小六有些僵硬地窝在了麻袋里,轻轻抽了抽鼻子,也不敢探头出去看,只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你想我是谁?”少年嗓音清和,缓缓道:“我就是谁。” “我长兄。”谢小六想也不想地说道。 少年没说完,只是俯身看着躲在麻袋里的少女。 少女顿了顿,像是没说够一般,立马又补充道:“我长兄、我三哥、我四哥、我七弟…… ” 她连着抱了一大串,反正都是一出现就能救她的人。 “那可真是对不住。”少年无奈的垂眸,温声道:“我还没学会分身术。 ” 言下之意,就是谢小六想要立马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些人,眼下都没来。 少女顿了顿,伸手轻轻拽着麻袋往下拉,想要抬头看他一眼。 少年却忽然抬手收紧了麻袋口子,不让她出来,淡淡道:“猜错了,你就在里头待着吧。” 谢小六顿时:“……” 这人好生奇怪啊。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她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明白这人为什么生气,只担心自己再不回家去,长辈们都要愁坏了,这事若是闹到长兄那里去,只怕又要闹得满城风雨。 少女沉默了片刻,嗓音温软的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会路见不平出手相救,那肯定是个好人!” 四哥打小教她,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喜欢听好话。 所以在全然没有办法自保的危急时刻,就拿好话往对方头上砸,有多少说多少,定然能扭转局势。 谢小六虽然害怕,嗓音都是发颤的,却还在搜肠刮肚地说好听的话,“既然你是大好人,那麻烦你把我送回家吗?” 少年轻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谢小六听见他笑,立马心道:有救了。 她不等那人回答,立马又加了一句,“只要你能送我回家,想要什么报答都可以!” “想要什么都可以?”少年尾音微微上扬。 “对的,要多少银子都可以,想当官也行,权势名利,金银美人……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谢小六说着,双十默默合十,心道:长兄三哥四哥……我这也是没办法,许以重利,先保住我的小命再说,你们千万不要怪我啊。 “权势名利,金银财宝我自己都有。”少年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轻飘飘地说:“唯独还缺一个美人。” “缺美人好啊!”谢小六暗暗吃痛,连忙道:“我家有的是美人!你想要哪个都成,我包你满意。” “好。” 少年应了声,却没有下文。 谢小六等了许久,不由得有些心急,语调的温软的喊了声“哥哥?” 少年闻言,身形微僵,不由得松开了拢着麻袋口子的手。 谢家的娇娇女,自小被人捧在掌心长大,见了人比她年纪稍长些的,便是“哥哥”、“姐姐”的叫着,从来不与生分。 但是他却是第一次被人叫哥哥。 感觉难免有些微妙。 少女感觉到麻袋被他放开了,且许久等不到他的回应,四周又安静得有些过分,不由得再次开口问道:“哥哥还在吗?” “嗯。”少年再次开口,语调如常道:“我在。” 谢小六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就这么走了。” 少女这些年也没遇到过什么束手无策要靠说好话求人帮忙的时候,生怕自个儿的好话说的不够动听,连忙又道:“好哥哥……你且救我这一回,我保你下辈子要什么有什么,求求你了……哥哥。” 少年低头,隔着一层麻袋在少年耳边道:“你再喊一声哥哥,我可就舍不得把你送回去了。” “啊?” 谢小六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心道:这可不行,我还要回家呢。 少年见她愣住了, 微微弯了弯唇,伸手将麻袋里的少女打横抱了起来。 麻袋口子稍稍下滑,露出了谢小六的脑袋。 她暗戳戳的扯了扯,想偷偷瞧一眼他的脸。 可她还没来得及瞧,就听见少年淡淡道:“你看我一眼,就得留在我身边一年。 ” “我不看我不看。”谢小六闻言,连忙自个儿又伸手把麻袋口子拉上去,十分自觉的缩了进去,“麻烦哥……” 她说到一半,忽然又想起他方才说‘你再喊一声哥哥,我可就舍不得把你送回去了’,立马就收了声,改口道“麻烦这位少侠、壮士、英雄……送我回帝京,小女子在此多谢、多谢了。” 第803章 小和尚 少年被她这几个称呼喊得有些哭笑不得,当下什么也没说话,就抱着她走出了院子。 周遭夜色浓重,月光淡淡地洒落下来,笼罩着整座祥云观,观中香火未绝,弥漫空中,显得这一片都有些雾蒙蒙的。 谢小六整个人都窝在麻袋里,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额头不小心磕到了少年下巴上。 她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后低声道:“对、对不住啊。” “无妨。”少年语气仍旧是清清淡淡的模样。 他只说了两个字而已。 谢小六却莫名地觉得似曾相识。 数年前那个不告而别的小和尚也是这样,说话总是淡然出尘的模样,对谁都不冷不热的,好像这世上根本什么能让他特别喜欢的人或者事物。 一晃三四过去了,那人早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去了何方,她也从时不时问哥哥们一声“小和尚去哪了?”变成了绝口不提那个人。 可今夜抱着她的这个人,竟让她又想起了那个小和尚来。 “你……”谢小六思忖着,想开口问他一声。 可就在这时。 少年忽然抢开口道:“我只救人,不陪聊。” “啊?” 谢小六原本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忽听得这一句,顿时就焉了。 这人怎么这样啊? 但是她深知得人相救不能要求过多的道理,当即就闭了嘴,没再说话。 不多时,就感觉到少年抱着她上了马车,一路上颠簸不已。 谢小六忽然想起了还等在山下的张伯,忍不住开口道:“张伯还在山脚下等我,能不能……” “知道了。”少年语调如常道:“我会让人带他回城。” “好……” 谢小六有些郁闷。 这人实在是有些奇怪。 方才在静室里也不知道是哪句让他不高兴了,就她一直待在麻袋里,还说什么“只救人,不陪聊”,偏偏有求必应。 饶是谢六小姐打小见惯了自家哥哥们变脸如变天,也琢磨不透这少年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一路走了近两个时辰。 谢小六原本窝在麻袋里苦思冥想,这人到底是谁。 可想着想着,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少年坐在马车里,听着谢小六平缓的呼吸声, 不由得俯身倾耳去听。 初时还有些难以置信。 到后来,确认她是真的睡着了,不由得哑然失笑。 谢家小六初来帝京时,各家贵夫人称赞不已,恨不能把世上所有溢美之词都往这小姑娘头上砸,什么“聪慧伶俐”、“狡黠俏皮”都是张口就来的事,不知道多少人说谢家这小姑娘日后长大了定然了不得。 谁曾想,到如今,她豆蔻年华初长成,容貌过人是不假,学来了长兄三分明媚如骄阳,学得四哥三分爱玩爱笑,也得了五哥三分良善温暖,却被谢家宠得太过,独独缺了谢玹那一分谋略在心。 如今这样,倒不知是福是祸了。 月光在路上悄然流淌。 等马车在城门前停下,少年伸手去抱她的时候,谢小六还睡得正香。 他有些无奈,将人抱着进了某处宅子,将一众随从都留在了宅子里,独自抱着她下了暗道一路进城去。 如此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谢府底下的时候,少年才把谢小六放在底下,让她头部靠着墙,抬手在她肩膀敲了两下,低声道:“醒醒,到了。” “到……到了?” 谢小六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他说到了,不由得立马就从麻袋里钻了出来。 地道里光线昏暗,她瞧不见少年的脸,只隐约瞧见他如玉如琢的脸部轮廓。 还有……这地道是她们谢府底下的地道。 旁人怎么会知道? 除非……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你醒了就自己上去,我走了。” 少年却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长长的暗道,光影暗淡,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等等,你先别走!”谢小六连声伸手去拉他。 可她大半个身子都还在麻袋里,这一动,整个人都往地上栽。 而此刻,谢小六却顾不得疼痛,眼看着少年驻足留步。 他的手,离她只有半步之遥。 谢小六生怕他跑了一般,伸手拽住了少年的头,期期艾艾的抬头问道:“是不是你啊,小和尚?” 少年身影微僵,许久也没开口说话。 “不许撒谎骗我!”谢小六也无需他回答,自个儿把话接上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哪怕你现在不是和尚了,也不能骗人,尤其不能骗我!” 黑漆漆的暗道里,她看不清少年的面容。 数年过去,小少年已经长大。 嗓音也有了变化。 或许连容貌都同以前大不相同。 但是她的直觉却在这一刻,无比准确地告诉她,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就是他。 谢小六见他一直不说话,不由得咬了咬唇,“你别不承认……我家的地道没几个人知道的,小和尚,你当年忽然不辞而别究竟去了哪,我、我很担心你啊。” 赵曦闻言,终于转过身来,伸手将她从麻袋里捞了过来。 周遭漆黑一片。 越发显得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连衣袖摩挲过的细微声响都那样清楚。 赵曦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问道:“担心我?担心我谋夺你长兄的江山吗?” “不是。”谢小六仰头看着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嗓音渐渐轻了下去,自言自语道:“当初你不辞而别,我怎么找不到你,他们都说你……” “说我什么?”赵曦语气淡淡的问道。 谢小六这些年虽然什么都不管,但是帝京城有关“前朝余孽”、“先帝幼子”的传闻这些年从未断绝过,她自然也听闻了不少。 先前她是找不到这人,如今见到了,总想问个究竟。 偏偏又是这样的场景。 谢小六一时语塞,同小时候一般,伸手勾住了赵曦的右手尾指。 她就这样轻轻拉着少年的手,同他道:“小和尚,你想要什么直接同我说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给你……” 少女语调嗓音温温软软的,轻声问道:“你不要同我哥哥作对,好不好?” 第804章 笼子 少年站在黑暗中,许久也没开口说话,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谢小六仰着头,眼里全是细碎的星芒。 过了很久。 赵曦才微微勾唇,语调淡漠的问道:“若是我说不好,你要如何?” “那我!”谢小六刚开口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颇有气势,可不知怎么的就渐渐弱了下来,“那我……”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样。 于是就只能这样拉着少年不放,眼巴巴的望着他,轻声道:“那我就造个特别特别大的笼子,把你关起来,关一辈子,叫你永远也逃不出去,永远也伤不了我哥哥分毫。” 赵曦轻笑,忽然俯身下来,压低了声音问她:“谢紫姝,你要用什么样的笼子关我?” 少女看着赵曦的脸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少年身上的淡淡檀香扑面而来。 她一时间忘了言语。 下一刻,赵曦就从她手中抽回了衣角,转身朝暗道的另一头走去。 谢小六在原地站了片刻,想开口喊住他,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由得开始深思:要怎么做,才能让小和尚做回那个简简单单的小和尚,让他一辈子都不同哥哥们为敌。 难道真要造一座金玉笼,把这人永远囚在里头吗? 谢小六忽然有些头疼,许是太久没有需要她去费心思的事情,此刻难免心烦意乱。 但是祖母她们还在府里等着她回去,这会儿若是发现她不在,只怕已经急坏了。 谢小六顾不得多想赵曦的事,连忙转身走上了台阶,从暗道爬了出去。 她刚一探出头,就瞧见了谢小六的脸,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差点又摔下去。 好在谢小七眼疾手快,伸手就把她捞了上来。 “你又跑哪去了?祖母和舅舅舅母都快急死了。”谢小七皱眉道:“派人去城中各处找你都找不到,祖母已经派人进宫去报与长兄知晓,眼下怕是已经封了城,掘地三尺的找你了。” 少年原本有些肉嘟嘟的圆脸却随着日渐长大,越发的轮廓分明起来,本来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龙凤胎,容貌相似的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如今渐渐的只剩下了七八分像了。 谢小六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话说的越发着急,一边提着裙摆跑着去找祖母,一边朝谢小七道:“我去祖母跟前认错,你快去同长兄说一声,我没事,请他不要兴师动众了!” “好。”谢小七应了一声,刚要往外走,又瞧见她跑的太快差点摔了,不由得回头道:“你慢点!” “知道了!你快去!” 谢小六头也不回地跑到了前面灯火通明处。 谢老夫人和谢玉成还有一众小厮侍女们都在园中急得团团转。 谢三夫人病的下不了榻,还时不时派身边的侍女过来问:“三夫人问小姐回来了吗?” 谢小六在不远处瞧见了这一幕,忽然眼眶一红,哑声唤道:“祖母!” 谢老夫人和其余一众人都闻声回头看来,顿时面露喜色。 “小六回来了!” “六小姐!” “六小姐您跑哪儿去了?” 众人的说话声此起彼伏,满是担忧不已。 谢小六跑过去,在谢老夫人跟前站定,低下头轻轻地唤了一声“祖母……” 谢老夫人先是狂喜,然后是怒从中来,“小六!好端端的你一个人跑出去做什么?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了!” 一贯宠爱孙子孙女的老夫人红着眼,抬手就要给谢小六一巴掌。 少女眼看着巴掌要落下来了,却站着不动,只低声道:“都是小六不好,让祖母担心了。只要您能消气,怎么打我罚我都行,小六绝不躲闪。” “你……”谢老夫人听一贯乖巧可人的小姑娘说这样的话,顿时又心软的不像话,高高扬起的手怎么也打不下去,就这样放下了。 “祖母!”谢小六见状,一头扎进了谢老夫人怀里,抱着她,带着轻微的哭腔,小声道:“我错了。祖母……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您别气坏了身子,您罚我吧……” 谢老夫人闻言,哪还说得出什么责罚的话来。 她抱着娇小清瘦的小姑娘,好似看到了当年的小女儿,老泪纵横道:“我的小六啊!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叫祖母怎么活?” 谢小六闻言越发满心愧疚,“祖母……” 她心中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做这样让祖母担心的事。 可就在这时,谢老夫人身形微晃,显然是有些站不住了。 谢小六见状,连忙抱住了她,急的直掉眼泪:“祖母!祖母您怎么了?” “母亲!”边上的谢玉成也连忙伸手来扶,“母亲,您平平心静静气,小六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边上一众小厮侍女急的手忙脚乱。 谢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谢小六的背,轻声安抚道:“没事,祖母没事,都是老毛病了,别怕。” 少女抬袖抹了一把眼睛,低声道:“只要祖母没事,小六就不怕。祖母先别说话了,我扶您回屋歇着。” 谢老夫人看了她许久,缓缓的应了一声,“好。” 谢小六连忙和谢玉成一起扶着谢老夫人往松鹤堂走,又让侍女去请大夫来。 走到了一半的时候,谢老夫人忽然想到了谢珩,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玉成啊,你快派人去告知东风一声,小六回来了,让他别折腾外头那些人了。” 谢玉成温声道:“是,母亲。” “祖母、三叔。”谢小六轻声道:“方才小七已经去了。” 谢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继续往松鹤堂去。 这一夜,谢府上下都吓得不轻。 谢小六扶着老祖母躺下,又让人泡了参茶来,侍奉着她喝一些,过了许久还不愿离去。 谢老夫人也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 她索性让三叔和一众侍女嬷嬷们都先各回各处,自个儿坐在祖母榻前。 屋里火光微晃,暖意融融。 祖孙两说了许多话。 谢老夫人说:“你是我谢家的姑娘,有兄长护佑,有长辈疼爱,原无需多么才华出众,德行过人,也能平安富贵一生。可是小六啊,你小时候多么聪慧伶俐,如今竟因为有众人护着,就变得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这世上人心险恶了吗?” 第805章 长大 “祖母……”谢小六羞愧的低下头,一时难以言语。 谢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祖母从未强求过你什么,但是你得惜命,小六,人活着才有一切,若是连命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少女眼眶酸涩,低下头,趴在了祖母榻边,小声应道:“是,小六知道了。” 老祖母轻轻的拂过少女如墨般的青丝,“你终究是要长大的,来日嫁做人妇,夫君或许图你身份尊贵,或许图你年轻貌美,可这些如何能维持一生恩爱相守?” “人这一生,再好的家世也要自己费心经营,才有一生美满,多少人一失足成千古恨,追悔莫及!”谢老夫人看着她,眼眶里是蓄满了泪,“祖母老了,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小六……你这样,祖母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祖母!”谢小六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祖母好好的养身子,您会长命百岁的,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我会多读书,我会好好做女红,我以后再也偷偷跑出去了……祖母。” 她忽然发现,这三四年过去,小七长大了,小和尚也变了一个人一般。 祖母老了。 哥哥们越来越忙。 所有人都被时光改变了什么。 唯有她,受尽了万千宠爱,也停下了成长。 可从今夜开始,她身上有许多东西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好孩子。”谢老夫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了许久话,老人身子有些吃不消,渐渐地睡了过去。 谢小六趴在老祖母榻边,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低声道:“小六会懂事的,您放心。” 谢小七回来的时候,轻轻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一时愣住。 谢小六却回过来头,朝他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帮老祖母盖好了被子,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她开口问道“你进宫去告知长兄,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小七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祖母这是怎么了?” 两人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了一起,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谢小六还红着眼,低声道:“祖母有些累,睡下了。” “我派人进宫去说了。”谢小七看着她,也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道:“我放心不下你和祖母,所以就回来看看。” “嗯。”谢小六低头应了,默默的走到一边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今日月圆,却半隐在云层中,星辰散落夜幕,只有零星几颗。 谢小七跟着走过去,和她并排坐着,一起抬头望天。 两人小时候形影不离,家中发生过那么多事,无论多么危急的时刻,他们总是在一起。 可是长大了,反倒分开的时间越来越多,有了各自的院子。 小七要学文习武,经常在外头一待就是好几天不回来。 小六呢,聚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成了谢家唯一的一朵娇花。 众人都愿意宠着着她,连谢小七这个做弟弟的也是。 但是一向俏皮爱笑的谢小六今夜却格外地安静。 谢小七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开口,不由得开口喊了一声,“姐姐?” “小七啊。”谢小六忽然回头看他,很是怅然的问道:“你看我是不是越来越笨了?” 若换做以前,她定然不会一个人跑到城外去。 可今日她竟然半点也没想过会遇到什么危险,都说人应当居安思危,可她却耽于安乐,全然忘记了这世上的险恶。 谢小七看着她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你本来就挺笨的。” “你!”谢小六抬手就要打他。 少年连忙侧身避过,一把握住了小六的手,这才凑近了同她道:“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我在让着你,你竟然一直都没发觉,还以为你真的比我聪明,这不是笨是什么?” “谢子安!”谢小六气得要炸,却又不敢太大声,怕吵醒了屋里刚睡过去的老祖母,只能咬牙喊小七的大名。 “好了好了。”少年摁着谢小六让她安安分分的坐着,忽然放缓了语调同她道:“你现在笨一些,做些傻事不要紧。。” 谢小七看着她,格外的语重心张道:“吃一堑,长一智,你真的要长点心了,以后挑夫婿的时候可要擦亮眼睛,放聪明一些。” 谢小六一时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动,索性就闷声不说话了。 “生气了?”谢小七看了她半响,见她这次好似真的同从前有点不太一样,不由得抓起了小六的手往自己头上拍了一下,“你别生气啊,真气得慌就打我两下,算我说错了还不行么?” 谢小六这次却没同之前一样逮到机会就不打白不打。 她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眉眼认真道:“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 “啊?”谢小七闻言顿时有些愕然,连忙伸手探了探小六的额头,不由得皱眉道:“这也没发热啊,难不成真是吓坏了?” 少女拍掉了他的手,仰头望着夜空,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道:“祖母因为娘当时的事耿耿于怀到如今,我还让她这样担心,的确是我太不懂事了。” 谢小七听到这话,更一头雾水了,“什、什么?” 虽然谢家长辈都对小六小七母亲当年被掳的事闭口不谈,但是从前在长平郡的时候,坊间却少不了流言蜚语。 比如小六小七为什么要随母姓养在谢府? 母亲难产而死,为何父亲从未出现过? 越是瞒得紧的事情,外头的猜测越多。 两人小的虽然从来不会开口问长辈这些事,但是偶尔在外头听到这些,心中不免多留意几分。 谢小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边的明月,许久都没开口说话。 谢小七就坐在一旁看着她。 少女心事旁人不知。 他这个一胎双生的弟弟却略懂几分。 但此刻好似说什么都有些多余,不如就这样静静地陪她坐着。 像小时候一样,亲近而温暖。 两人坐在一起看了好久的星空,院门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众人压低了的说话声。 说的什么,谢小六听不清,最清晰的只有那些口中的“陛下、娘娘慢些……” 第806章 唯有困住他的心 温酒和谢珩一听到小六失踪的消息就连夜出宫,赶回了谢家。 到半路又碰到了谢府管家来报信,说六小姐已经平安回府。 但是陛下已经出了宫门,索性就回来看看。 一来是这妹妹,的确得好好管教管教了。 二是老祖母年事已高,经过今天这一折腾,必然会身体不适。 纵然两人已是轻车简从,这一进门,还是免不了惊动谢府上下。 这走几步的功夫,光是提灯奉盏的侍女们便有十几二十人。 温酒走在谢珩身侧,一边快步而行,一边同他道:“小六回来了就好,你待会儿可不要凶她。” 谢珩都被气笑了,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都说严父慈母,我这做长兄的平日里就是太惯着她了,你也宠她,这家中老小,没一个会给她颜色瞧的,这才越发的不知轻重!” “好好好,那你就训她两句,若是真的非动手不可,那你下手也轻些。” 温酒心下琢磨这厮平时宠妹妹宠得跟什么似的。 这会儿气的半死。 待会儿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喊声“长兄”,只怕就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了。 谢珩不说话,迈步进松鹤堂的时候,俊脸微沉。 身侧提灯的侍女和一众随行的内侍小厮都默默的退开了数步,生怕被殃及池鱼。 坐在台阶上谢小六和谢小七见到来人,也连忙站了起来。 “长兄、嫂嫂。”小七上前问了声好。 小六自知有错,站在了原地,不敢上前,“长、长兄……你怎么回来了?” “呵。”谢珩被她这模样气的不轻,冷冷一笑道:“朕不回来,岂不是连我们家六小姐是上天去了,还是入地去了都不知道?” 小姑娘坐在台阶上吹冷风,原本就想了许多,一听这话眼眶登时就更红了,委委屈屈的低声唤道:“长兄……” 谢珩大步走过去,抬手就在小六头上重重的敲了一记,“你还知道家中有长兄!” 谢小六伸手也不喊疼,伸手就抱住了谢珩的腰,扑到他怀里,小小声的说:“我知道错了,长兄别恼我……” “你啊!”谢珩满肚子的火顿时被浇灭得干干净净,原本想狠下心来好好教训小姑娘一顿,狠狠的管教她。 哪知她一上来就认错,就要抱。 脸一沉就让列国臣民胆战心惊的晏皇陛下,愣是拿这个宝贝妹妹没办法,最后只能抬手重重的揉了揉小姑娘的,无奈叹道:“你啊。” 小姑娘窝在他怀里轻轻的吸了吸鼻子。 好一会儿都不愿意放开。 谢珩静下心来,思忖了片刻,这才再次开口道:“你还委屈,说!今天跑哪儿去了?从哪里出去的?” 谢小六把花园角落的那条地道老老实实的交代了,她刚想说祥云观的那事儿,忽然瞧见了几步开外的温酒,愣是忍住了没说,只道贪玩去城外逛了一圈,回来时忘了时辰。 谢珩将信将疑,更多的是生气,“你倒是能跑,那地道是拿来给你平日偷跑出去玩用的吗?” 谢小六低头,不敢争辩。 “这要是被你三哥知道……”谢珩深吸了一口气,心道: 三公子要是知道这事,只怕气都气死。 他不再多言,当即就往吩咐人把那条地道封了,以后再不许她偷偷跑出去。 如此,仍嫌不足一般,沉声问道:“你自己说说,该怎么罚你才好?” “禁足半年,不,一年,读三百本书,做一百个香囊。”谢小六抬头看着自家长兄,“哪怕以后不禁足了,我也不乱跑了。” 谢珩伸手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尖,“早这样听话多好?” 谢小六眼泪汪汪的,看起来小可怜极了。 “好了,这罚也罚了,人没事就好。”温酒连忙上前打圆场。 小六活泼,向往市井坊间的热闹也是在所难免的。 今日她自己能说出禁足一年,好好读书做女红的这样惩罚来,已经足见悔过之心。 谢珩轻咳了一声,转头看向温酒,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小姑娘忽然就松开了他,转而奔向温酒,低声道:“嫂嫂,我、我有事想请教你。” 温酒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缓过神来,低声问道:“你要问什么?” “我……”谢小六回头扫了四周众人一眼,神色有些犹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同温酒道:“我能不能,和嫂嫂单独说会儿话?” 温酒心中更诧异了。 这小姑娘心里都有小秘密了啊。 边上的谢珩和谢小七他们一直瞧着这姑嫂两人,她抬头朝谢珩道:“你带太医进去瞧瞧祖母,切莫耽搁了。” 谢珩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小六就交给你管教了。” 温酒应声了,“好。” 谢珩当即带着太医朝里头去了,谢小七看了看小六,又看了看长兄,连忙跟着一道进去瞧祖母了。 温酒转身吩咐众人,“你们也都退下吧。” “是。” 一众小厮侍女低头退出了松鹤堂。 一时之间,这夜空下的四方院子里,只剩下温酒和谢小六两个人。 夜风轻轻地,带着悄然渗骨的寒意。 温酒抬手,把少女凌乱的青丝别到而后,温声道:“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想问什么,问吧。” “嫂嫂。”谢小六轻轻的喊了她一声,像是十分难以开口一般,纠结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什么样的笼子可以把人关住,却不伤人不伤心,最好……是他心甘情愿待在里头的?” 温酒闻言,不由得凝眸看着眼前的少女。 谢小六也在仰头望着她。 小姑娘眸色清澈,面似清水出芙蓉,眼眶还有些微微发红,真真是美得我见犹怜。 温酒笑意缓缓,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我就是……”谢小六忽然发觉自己在嫂嫂面前没法撒谎,连隐瞒都做不到,就只能闷声道:“我就是想知道。” “好。”温酒含笑应了一声,也没有多问。 她的语调被夜风吹得越发温柔,“若是用来困囚犯的,铁笼即可。若是贪财重利之人,便以金玉为笼,但若是把人困住,又要他心甘情愿……” 温酒伸手抬起了小姑娘的下颚,徐徐笑道:“唯有困住他的心。” “困住他的心?”谢小六好似听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不由得再次开口问道:“那要怎么做才行?嫂嫂教教我。” 第807章 四公子回家 “这个嘛,美貌必不可少。”温酒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抬手点了点谢小六的脑袋,“还得够聪慧。” 少女眼巴巴的望着她,“还有呢,嫂嫂?” 温酒心道:还得不要脸。 这小姑娘问的问题,她其实答不上来。 小财神才是被人困住心的那一个,要问她如何心甘情愿的把人留在身边,这事还不如去问谢珩。 但见小六这模样,只怕也张不开口去问长兄。 于是,她苦思冥想,忽然灵机一动,故作高深地开口道:“绕指柔,谋心术,请君入我相思局,若这三者俱得,就是天上的神仙,无间地狱的恶鬼都困得住。 ” “绕指柔,谋心术,请君入我相思局……” 谢小六似懂非懂的重复着温酒说的话,渐渐地有些出神。 一旁的温酒看了她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小六这是想困住谁啊?” “没、没有谁……”谢小六一说谎就结巴,生怕被嫂嫂看穿连忙把转身看向了别处,小声解释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温酒不由得多打量了少女两眼,不太相信,“只是随便问问啊?” 谢小六含糊不清的应道:“嗯……嗯!” “那我进去看看祖母,你也别站在这里吹风了,早些回去睡吧。”温酒说着就转身朝主屋的方向走。 “好。”谢小六应了一声,却依旧站在院子里没有走。 行了数步的温酒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转身走回来,抱住了小姑娘,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部,温声道:“不怕不怕,我们小六回家了,不怕啊。” 谢小六眼中的泪差点就这样夺眶而出,她趁着温酒还抱着自己,看不见她哭,连忙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水光,小声道:“我没事,嫂嫂快去看祖母吧。” “那我去了。”温酒放开少女,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进了主屋。 而谢小六一直站在院中没有离去。 她在十三岁的这一年,终于明白了越是被珍爱、被千娇百宠,被奉若明珠,越要聪慧而坚韧,笑的飞扬明媚,心中亦有沟壑。 谁也没有想到,谢家的六小姐就这样一夜之间长大了。 这一夜,谢珩和温酒留在谢府陪了谢老夫人许久。 太医精心照料,老祖母很快就见好了。 反倒是东和院的谢三夫人心病难医,至今不见起色。 数日后。 谢万金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帝京。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城门初开, 一众青衣卫便护着一辆马车急驰入城,卷起了一阵狂风飞沙。 好在长街上人还不多,只有一些摊贩子在摆摊,青二赶着马车穿街而过,也不曾伤到别人。 四公子心急如焚,不断的掀开车帘往外看,眼瞧着到了谢府门前,这马车都还没挺稳,他就钻出了车厢,直接跳了下去就快步迈上了台阶。 早起上学堂的谢小七刚好出门迎面就碰见了他,一声“四哥你回来了”刚喊出口,声还都没落下。 谢万金就跑得没影儿了。 “四哥!”谢小七见状就要追上前去,哪知刚转身就听见后头有人软软糯糯的喊:“爹!你等等我!” 七公子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回头看去时 ,一眼就瞧见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团子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她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原本的长相,身上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层,圆滚滚的,像只小熊。 小姑娘出来之后看也不看,抬脚就往下跳。 谢小七猛地一惊,连忙飞身掠过去,伸手把人接住了。 小姑娘忽然落到少年温暖的怀抱里,一时之间还有些莫名其妙。 她抬头,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打量谢小七,“你忽然冲过来抱我做什么?” “我……”谢小七一时语塞,“我怕你摔着。 ” “我……”不记学着他说话的样子,眨了眨眼睛,“我不会摔着。” 七公子顿时无言以对。 边上这么多青衣卫,都不伸手去接,就他手伸得那么快。 但是谢小七稳得住啊,只片刻便恢复如常,“真摔疼了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哦。”不记还在打量他,还伸手戳了戳少年的脸,“我爹家里的人都生的同你一般好看吗?” “啊?你爹?你喊我四哥……爹?”谢小七都没来得及去想自己被一个小姑娘戳脸了。 脑海里全是:她喊四哥爹? 她是四哥在外头的私生女? 天呐! 这要是被舅母知道了,也不知道是她是会开心,还是气得病更重。 “捡来的。 ”不记都怕这人当时石化了,立马又补了一句,“我是我爹捡来的。” 谢小七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记望着他,“什么叫那就好?” 谢小七一时没回她的话,抱着人就往家里走,“外头冷,回家了再说。” 小姑娘就被他这么抱,想下去都没机会开口说。 她忍不住心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喜欢抱小孩的怪癖啊? 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有这种怪毛病呢? 七公子可不知道这小姑娘在想什么,一心琢磨着四哥回来了,舅母的病肯定马上就得好了。 他这般想着,忍不住扬唇,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迎面的小厮,“让进宫同长兄说一声,四哥回来了。还有祖母和姐姐那里,都去说一声,立即就去。” 一众小厮侍女们都没来得及问他抱得这个小姑娘是从哪里来的,就被打发走了。 谢小七抱着不记,直接朝东和院走去。 四哥回来的这样急,定然是知道舅母病了,回来的是一件事,肯定是瞧她。 而此时,东和院。 谢万金一路三步并作两步走,满身风尘仆仆,也顾不得,直接就奔进了主屋,“阿娘!” 这会儿,谢玉成正端着药碗站在榻前劝谢三夫人喝药。 三夫人一脸病容,已经好些时日病的下不了榻了,正低声说着:“这药有什么用,我不喝……” 就听得四公子那一声阿娘。 屋中众人都惊了惊,齐齐抬头看去。 只见谢万金 掀帘而入,径直走到榻前,屈膝跪下了,“阿娘,孩儿不孝……” 第808章 七叔 四公子这一路赶得急,好几天都没换衣裳了,俊容也有些憔悴。 同他先前在帝京城里风流雅致,满身锦绣的模样相差甚远。 谢三夫人先是楞了一下,怕眼前之人只是个幻象。 但她也只是迟疑了片刻,就立马推开了谢玉成和身侧扶她的侍女,强撑着坐起来去抱四公子,“万金?我的万金回来了!” 她病的太久,早已经形销骨立,这猛地一下子起来,整个人都往榻前栽。 谢万金见状,连忙伸手把谢三夫人扶住,轻轻的将她放回榻上,哑声道:“阿娘小心些,我回来了,是我回来了……阿娘。” 四公子这一声阿娘,满心愧疚不安。 谢三夫人一贯身体极好,且少有不顺心,从来都是面色红润,骂他的时候中气十足。 何曾有过这样有过这样虚弱病重的时候。 谢三夫人拉着四公子的手不肯放开,抬头望着他,眼睛都不值得眨一下,就这样望着他。 热泪忽然就夺眶而出,不断地砸在谢万金手背上。 三夫人大哭:“万金!我的万金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阿娘……阿娘!我在呢,你别哭啊。”谢万金都被她哭慌了,连忙手忙脚乱抱住了自家阿娘,“我没出事,我好着呢,阿娘……你别这样。” 饶是四公子有妙语连珠锦绣口,此刻也全然失了用处,说不出什么话来。 边上一众侍女和几个嬷嬷都跟着抹眼泪,一时间整个屋里都是抽泣声。 谢玉成端着药碗,一下子也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该递过去,只能在一边抬袖抹了抹眼角,温声劝道:“好了夫人,你这是哭什么?万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别哭了啊,先把药喝了,安心把病养好,什么事都好说。” “是啊,阿娘,您好好养病,孩儿会在帝京照顾您痊愈的。”谢万金轻轻拍着谢三夫人的背,安抚着。 谢三夫人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往谢万金身后看了看,声音沙哑的问道:“他呢?” “谁?”谢万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一边递帕子给自家阿娘,一边不解地问道:“哪个他?” 谢三夫人拿锦帕抹了抹眼泪,含糊不清的问道:“就是那个!” 谢万金明白过来,一时没开口说话。 边上的谢玉成给他使眼色,发现四公子愣是没接话茬,不由得凑到他耳边低声提醒道:“就那个,你上次带回家来的那个。” “哦,他呀。”谢万金对上谢三夫人的视线,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自然轻松一些,“走了。” 谢三夫人一下子都没听懂,不由得皱眉道:“什么叫走了?” 她见四公子垂眸,不由得惊声道:“难道是死了?” “不不不、不是……”谢万金忽然听见自家阿娘问容生是不是死了,心都跟着颤了一下,连忙解释道:“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 谢三夫人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那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四公子也不知道阿娘是不是病糊涂了,竟然一直在问容生,只能硬着头皮道:“他还有办要紧的事,所以来不了。” 他说完生怕谢三夫人再问有关于容生的事,连忙伸手从谢玉成那边把药丸接了过来,用勺子舀着汤药,递到了阿娘唇边,“阿娘,你先把药喝了吧,想问什么待会儿再问。” “好,你回来了,我的病立马就好。”谢三夫人应了一声,开始乖乖喝药。 谢万金就这样站在榻边,亲手喂着,时不时低声地哄一声,跟哄小孩一样。 边上的谢玉成和侍女嬷嬷们看着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些时日,三夫人一直喝药没用,都不愿意用药了。 好在四公子回来了。 这一碗药没多久喂完了,谢万金拿帕子给阿娘擦了擦嘴角。 谢三夫人拉着他在榻边坐下,连忙问起他这些时日在外头遇到什么事,吃了多少苦。 四公子只是笑了笑,把那些被刺杀生死攸关的事一句话带过,轻描淡写的说成了趣事,又讲这各城之中的好景致,说些好吃的好玩的。 一众侍女都听得心向往之。 谢三夫人听得认真,不由得开口问道:“你没事怎么不写家书回来?” 四公子噎了一下,连忙又道:“我写了啊,写了很多,许是信使在路上耽搁了,竟让阿娘这样为我担心,下次一定要扣那信使的月银。” 谢三夫人道:“扣,那是得扣。” 这母子两说着说着就讲到了银子,一旁的谢玉成听得哭笑不得。 屋里众人正说着话。 谢小七抱着不记走了进来,“四哥,你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爹!”不记张口喊了谢万金一声。 屋中众人呆若木鸡,眼看着小姑娘从七公子怀里下来,蹬蹬蹬就朝四公子跑来。 她一边跑,还一边小声抱怨,“爹,你跑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了。” “这……”谢玉成低头看着这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抬头望着谢万金,“这是怎么回事?” 谢万金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又被谢三夫人拽了一把。 阿娘瞪大了眼睛,问他:“她、她怎么喊你爹啊?” “这事说来话长……”四公子头都大了,连忙道:“她是我……” “夫人好,我是爹捡来的。” 不记接了他的话茬,一句话就讲明白了。 谢万金当即松了一口气。 还好。 这小丫头没坑他。 下一刻。 谢三夫人就推了他一把,“一边去。” “啊?”谢万金都惊呆了,“我一边去?” 刚才不还是你的万金儿,想得直哭吗? “边儿去。”谢三夫人看都不看他了,找几步开外的小姑娘招了招手,虚弱的笑道:“来,宝儿来,喊什么夫人啊,喊祖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记盯着一张小花脸就走到了榻前,乖乖巧巧的喊道:“祖母好,我叫不记,什么都不记得的不记。” “乖,真乖。”谢三夫人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动作温柔的不像话,一抬头就瞪了谢万金一眼,“你这怎么照顾人的?脸都不知道帮她洗一洗?这名儿你给她起的吧?给人取得一点儿都不上心!” 四公子顿时:“……” 他忍不住心想: 我可真是亲生的。 谢三夫人压根不理他,立马吩咐侍女们去打热水,又让人去取衣裳。 只片刻,这里屋里的人就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谢万金忍不住看向几步开外的谢小七。 七公子无奈的摊了摊手。 不多时侍女们就端着热水,拿着新衣裳回来了。 谢三夫人虽然病着,但坚持要亲手帮不记洗脸,边上的谢玉成劝都劝不住。 谢万金有些看不下去,一把将小姑娘拎了过来,“多大人了?自个儿洗。” 不记也不反抗,慢悠悠伸手拿帕子浸到热水里,边上的侍女要帮她,小姑娘都慢悠悠的摇头拒绝了。 “你看你……怎么给人当爹的?”谢三夫人看得直想拧四公子的耳朵。 谢万金心道: 这小姑娘还不知道是何方大神。 您可把您的心疼劲儿收一收吧。 也就是四公子思忖片刻的功夫,谢小七忽然拢了拢袖子,上前接过了不记手里的帕子,“我来吧。” 少年眉眼如画,拧个帕子也能自成风景。 他俯身,把不记脏兮兮的小脸一点点擦干净,动作小心而轻柔。 生怕多用了一份力,就会把这小姑娘擦破了皮一般。 谢万金与众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不记身上,眼看着小姑娘面上的脏污褪去,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来。 四公子微微有些诧异,忽然忍不住笑道:“不愧是我女儿,长得就是好看。” 谢三夫人横了他一眼,“我瞧我孙女儿比你好看多了。” 这母子两说着话,完全忘了这小姑娘是捡来的。 不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脸,笑盈盈的抬头道:“洗干净了就是舒服!” 谢小七转头把帕子放回了盆中,温声道:“拿出去吧。” 端盆的侍女低头退了出去。 拿着新衣裳的嬷嬷上前,“小小姐,咱们把衣裳也换了吧。” “对。”谢三夫人连忙道:“不记啊,咱们穿新衣裳啊。” 小姑娘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嗓音软软的说:“我想先洗澡澡。” “对对对,先沐浴再更衣。”谢三夫人说着,忍不住抬手拍了谢万金一下,“你杵我跟前干什么?不记要沐浴,你还不赶紧带她去?” 四公子无奈道:“我这刚回来,还想和您多待一会儿……” 谢三夫人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欠收拾?” “舅母,我刚好要回院里,得经过浴房,我牵她过去吧。”谢小七徐徐道:“府中这么多嬷嬷侍女,自有人伺候着不记沐浴,还是让四哥留在这多陪您一会儿,您看如何?” “你看看人家小七!”谢三夫人多看了四公子一眼就忍不住抬手捂心口。 四公子连忙道:“小七,你把她带出去,赶紧的,不然我就变成捡来的了!” “爹!”不记故意喊了他一声,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七公子伸手牵着小姑娘往外走。 后头两个嬷嬷两个侍女得了三夫人的吩咐,跟了过来,伺候着小小姐沐浴更衣。 谢小七放慢了脚步,牵着不记一路缓缓走到了浴房门前才停下,“到了。” 他示意后头的嬷嬷侍女过来把人抱走,自己转身就走。 不记忽然又拉住了他的手,“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转身看她,微微扬唇道:“我姓谢,名子安,家中排行第七,你可以叫我……” “七叔。” 小姑娘仰头望着他,忽然温温软软的喊了一声。 谢小七微微一愣。 忽然就当叔了的感觉,还真是有些微妙。 片刻后,少年反应过来,伸手揉了揉不记的小脑袋,笑意温柔道:“那你以后就喊我七叔吧。” 第809章 滚进来 谢万金在东和院中陪了阿娘没多久,谢老夫人就过来了,一家数口坐在屋中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谢老夫人虽然看起来比谢三夫人要沉稳许多,但是说话的时候,目光几乎没从四公子身上移开过。 谢万金笑着说了许多话,忍不住频频往门外看去。 谢三夫人瞧见了,不由得开口问道:“你瞧什么呢?眼巴巴的,脖子都伸长了!” “小六呢?”谢万金问道:“她知道四哥哥回来了吗?怎地还不来?” 谢三夫人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四公子顿时有些无言以对:“……这话从何而来?” 谢老夫人道:“小六前些天偷偷跑出去,把你长兄急坏了,连夜出宫来寻她,也不知说什么,小六自个儿说要禁足一年,连院门都不出,眼下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 她身侧的王嬷嬷接话道:“六小姐原本是急着要来见四公子,这一只脚都快迈出院门了又想起了自个儿禁足的事,这会儿正趴在阁楼窗户边,眼巴巴的瞅着东和院呢。” “还有这事?” 谢万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四公子心里一想:小六若只是偷偷溜出去玩,长兄怎么会急得连夜出宫? 这里头的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谢老夫人又说了几句有关小六的事,谢玉成温声附和着“这总是要经过事才会长大,要不怎么说是年少无知呢。” “若是可以,我宁愿她一辈子天真烂漫。”谢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但这世上的事千变万化,谁又说得准以后如何呢?” 四公子含笑安抚道:“祖母莫要忧心,小六年纪尚轻,以后慢慢再教便是。” 谢玉成和谢三夫人也跟着宽慰了老夫人一句。 一时间,屋里气氛缓和温馨。 谢万金却忽然想起了乌州那边的事,当即起身道:“祖母,父亲阿娘,我还有些事要尽早同长兄说,先换身衣裳进宫了。” 几人连声道“好”,目送他出门而去。 四公子回院子的时候,特意经过了小六谢紫姝的阁楼,果然就瞧见少女窗边,眼巴巴的望着他。 谢紫姝朝他挥了挥手,喊了声,“四哥。” 谢万金在窗外站定,刻意收了面上的笑意,仰头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有事要同长兄说,等我回来,再来找你算账。” 谢紫姝顿时:“……” 四公子看她没什么大事,只是略瘦了一些,美人尖越发的明显,便没有多停留,直接回了自个儿院子换了身衣裳。 他临出门前,又让大富大贵去把七公子请过来。 不多时,谢子安就过来了,有些奇怪地问道:“四哥找我 ,有何要事?” 他今日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四哥,府里走了个来回,就耽误了去学堂的功夫,索性就留在了家中自行看书。 谢万金伸手揽着少年的肩膀,将人拉近了,俯身与他耳语道:“四哥有件要事,交于谁都不放心,想来想去只有我家小七能胜任。” 谢子安心道:听起来好像挺难的样子。 但是事情越难办,越显得他在四哥心中已经长大了,可以分担要事。 嗯。 谢子安这样想着,面色愈发凝重起来,“四哥请讲,我办到的一定帮你办好。” “那行。”谢万金道:“你今天哪儿都别去,就寸步不离的给我看着不记。” “什么?就这?” 谢子安深深的怀疑四哥是在耍自己。 但是他没有证据。 因为四哥说这话的时候相当的一脸正色,同他从前一肚子坏水诓人的时候全然不同。 “什么叫就这?”谢万金抬手在少年肩膀上拍了两下,“四哥认真的,你看着她,不要让她往我父亲阿娘跟前凑,祖母那边也不行,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同你说。” 谢子安看着自家四哥许久,忍不住道:“四哥,你是不是就想找个人照看你女儿?” 谢万金听得一头雾水,“小七,你在说什么?” “府里侍女嬷嬷这么多,你让谁照看不记不好?”七公子一脸‘我就早就看透你了’的表情看着自家四哥,“难道你觉得我比他们还会照顾人不成?” 四公子抬手就在谢子安头上敲了一记,“我让你看着她,就是看着,想那么多做什么?” 后者抬手揉了揉脑袋,有些委屈道:“那还不是因为被四哥诓太多回了。” 谢万金噎了一下,忍不住又在七公子头上敲了一记,忍不住问道:“你这些年是不是把小六的心眼都偷偷按到你身上了?” 明明小七弟以前很好骗的。 七公子微微挑眉,“还不是因为哥哥们把她宠坏了。” “好了,闲话少说,赶紧去。” 谢万金打发他去看着不记,自个儿则进宫见长兄去了。 帝京十月,天气寒凉。 四公子一袭锦衣玉带进了宫,逢人便面带三分笑,连守宫门的将士见了他,都忍不住道了声“锦衣侯回来就好”。 一路上不断有宫人内侍们停下来行礼问安,年轻的小宫女偷偷瞧上他一眼,便悄然红了脸。 谢万金今个儿有正事,同谁都没有多浪费功夫,径直就朝御书房去。 这会儿长兄已经下朝了,三哥不在帝京,这政务都得陛下自己来,算来这个时辰,应该就在御书房里。 四公子过去的时候,果然就看见王公公守在门口。 王良见了他,脸上立马就带了笑,连忙转身朝里头道:“启禀陛下,锦衣侯回来了。” 下一刻,里头就传来一声,“滚进来。” 谢万金拢了拢袖子,走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忽然转了个身再迈步进去,然后连转数圈转到了陛下的御案前。 等他站定的时候,头晕都有些站不住了。 四公子连忙伸手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饶是如此,他还不忘抬头朝谢珩笑,“长兄,我滚进来了。” 谢珩合上手头的奏折,拿起来就往四公子额头上敲,语调微沉道:“你还知道回来?” 第810章 长兄想我了 谢万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等到没那么晕之后,才睁开眼睛看谢珩。 这一看,就发现温酒在边上。 四公子这颗心顿时就稳了下来,笑道:“我当然知道回来了。有长兄在帝京日夜牵挂着我,我这做弟弟的,怎么舍得不回来?” “少贫嘴。” 谢珩话虽是这样说的,薄唇上扬的弧度已经有些压不住。 “是是是,听陛下的,都听陛下的。”谢万金拱手行了个礼,转头就去问温酒,“嫂嫂,这些天长兄有没有说梦话,喊我名字?” 温酒笑的得眉眼弯弯,“有啊。” 谢珩不由得侧目看她,“阿酒。” 温酒看了谢珩一眼,又慢悠悠的补了一句,“他说等万金回来,一定要重重地赏他四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往死里打。” “啊?” 谢万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顿时苦了脸。 御书房里几个随侍的宫人内侍见状,纷纷低头偷笑。 四公子忍不住道:“这还不如别梦到我呢。” 谢珩屈指敲了敲桌案,沉声道:“嗯?” 谢万金见状,连忙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道:“长兄,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会被刺杀吗?” 谢珩凝眸看他,一时不语。 “是因为……”四公子差点一开口又把那句‘长兄坑我’说了出来,好在及时收住了,“长兄,你让她们先回去,咱们的时候,咱们自个儿关起门来说。” 谢珩眼角微挑,微微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一众宫人侍女纷纷低头退了出去。 偌大个御书房一时间只剩下温酒谢珩和谢万金三个人。 四公子抬手摸了摸下巴,思忖着开口问道:“长兄,你是不是下过一道密旨,想让我路过乌州的时候办件正事?” 谢珩道:“确有其事。” “就是这道密旨差点要了我的命!”谢万金一掌拍在御案上,“长兄,你知不知道你英俊潇洒能赚银子能扛事的弟弟差点回不来……” “你遭人截杀之事,密旨尚未到达乌州。” 谢珩又拿了一本奏折砸在四公子头上,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四公子微微一顿,“这么说来……” “是因为那些人觉得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温酒缓缓开口道:“所以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谢珩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问道:“所以,四公子。” 他拿奏折敲了敲桌案,语调如常的换了个称呼,“锦衣侯,你好好的帝京城不待,去乌州地界做什么?” 谢万金想也不想的张口就说:“自然是因为我察觉到乌州地界人心生变,特为长兄去一探究竟,涉个险算什么?就算是上刀山下火山,我也在所不惜,我这个当弟弟的眼都不眨一下!” 谢珩也不恼,薄唇轻勾道:“你再说一遍。” 四公子立马收了架势,靠在御案一角,低声道:“我和容兄一路往北,走哪算哪,那天刚好到了乌州地界。” 谢珩抬手就往谢万金头上拍了一记,沉声训道:“还好你小子命大,不然你让祖母和你阿娘怎么办?” “长兄……我错了。” 四公子认错极快。 谢珩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到了几天前的谢小六,不由得一阵气结,“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温酒端起案边的香茶递了过去。 谢珩低头饮茶,面色稍缓。 四公子连忙给阿酒递去了一个“感激解围”的感觉。 谁知她又慢悠悠的补了一句,“喝口茶,缓一缓再训他。” 谢万金顿时无言:“……” 要不怎么说夫妻一条心。 这两人简直眼里容不下旁人了。 他眼看着谢珩饮了两口茶,马上就要再次开口了,连忙抢先道:“前朝余孽在乌州地界确有其事,而且我这次在乌州城,还去北大王院走了一遭,长兄,你猜我在耶律华的书房里瞧见了什么?” 谢珩压根不理他,心道: 四公子这话多,还喜欢卖关子的毛病到底是谁惯的? 温酒见状,开口问了一句:“难不成是姓赵的?” 谢万金连忙摆手道:“不是活人。” 谢珩抬眸看他,不由得开口问道:“你见到了什么死人,那么大惊小怪的?” “也不是死人。”四公子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是画像!耶律华的书房暗间里挂着小六的画像!” 他提这事来,就觉得怒火直冲头顶,“这老东西真的是活腻了,当时把我气得,真想一把火就烧了他的老巢!老东西都多大岁数了?居然还想肖想我们小六,要脸不脸?不要,我把他头拧下来!” 谢珩在听见他说耶律华的书房暗间里挂着小六画像的时候就陷入了沉思。 四公子在他耳边聒噪,他也充耳不闻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确定、那是小六的画像?” “长兄此言何意?”谢万金愣了片刻,才有些迟疑的开口道:“难道说……” 谢珩道:“小六才十三岁,一个黄毛丫头而已,还未长成,耶律华肖想她什么?” 温酒也觉得奇怪,“会不会弄错了?” “我看的清清楚楚,那画上的那人同小六极其相似。”谢万金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还是说……” 谢珩对上他的视线,语调微沉道:“十几年前,姑姑被人掳走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 “祖母最疼惜小六,是因为小六最像姑姑……”谢万金越说越觉得后背发凉,“当时掳走姑姑的人把她带到了何处?” “大金。” 谢珩只说了两个字,缓缓站了起来。 当年谢珩双亲为了救回被掳走的妹妹,远赴大金,不幸客死异乡,只有家奴带着谢珩父母的尸身,和已经怀有身孕的谢家小姐回了谢家。 当年他们狼狈奔逃而回,只数日,姑姑就因难产而死,连小六小七的生父是谁都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他们在大金期间发生了什么,更是一概不知。 谢珩当时尚年幼,那些事都还没有办法追查,后来再大些,大晏积弱已久,频频被大金侵占国土,多年前的旧事更是无从查起。 没想到今日,竟然因为耶律华藏得一张画像,竟然给了他机会追查当年之事的机会…… 谢珩沉吟片刻,当即沉声道:“传周明昊进宫!” 四公子一惊,不由得开口问道:“长兄,你忽然让周明昊来干什么?” “让他去助阿玹一臂之力。”谢珩眸色微沉,“我要耶律华的命!” 第811章 小秘密 谢万金把这段时日在外头遇到的事都和长兄粗略的说了说,又将乌州城里头的事着重讲了,看着周明昊进宫领命,立刻就启程出京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在宫里用了晚膳才回谢家。 四公子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东和院,亲手给谢三夫人喂了药,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哄着她睡下了才和谢玉成交换了一个眼神,轻手轻脚的往外走。 他走出院门的时候,夜已深沉。 大富大贵提着灯笼走在边上,想开口同他说些话,又见四公子这般若有所思的模样,只能默默的闭了嘴。 谢万金在回想长兄今日同他提起,前些天小六的事儿,不由得有些犯愁。 这小姑娘一天天长大了,可光长个子,不长心眼。 确实怪愁人的。 四公子一边穿廊而过,一边琢磨着怎么让妹妹多长个心眼,没多久就到了谢紫姝的阁楼前。 屋檐下的灯盏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轩窗半合着,屋里透出些许光亮来,这小姑娘显然还没睡。 “本公子去瞧瞧小六,你们就不用上楼了。”谢万金说着,掀着锦袍衣角就往阁楼上走。 站在门外的珠儿听到脚步声,一探头就瞧见了谢万金,当即行礼道:“四公子……” “嘘。” 谢万金将右手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轻轻挥手让边上几个侍女都退下。 他自个儿走到窗边站定了,静静的看向屋里。 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但四公子一贯同六小姐情谊深厚,这么晚来,应当是为了小姐一个惊喜,所以都顺从的退远了些。 谢万金看第一眼的时候,觉着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才睁眼再看。 屋里只有谢紫姝一个人。 她正坐在灯下做女红,一针一线的,神色认真的不像话,安安静静的,竟有几分温婉静美的模样。 同从前被人摁着绣花没半刻,便要撒娇耍赖的时候完全不同。 此刻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谢万金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抬手在自己手臂上拧了一把,才渐渐的缓过神来。 他第一反应是:这他娘的居然不是做梦! 然后就是满心不解:我家小六这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就同长兄和阿酒所说的那样,小姑娘长大了,有了心事? 四公子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抬手在窗棂上轻轻敲了两下。 谢紫姝抬头看来,一见他便笑了,霎时满眸星华璀璨,“四哥,你回来啦。” 少女说着便起身走来,伸手打开了门。 谢万金也快步走到了门边,伸手就要去抱小六,发现小姑娘却没有同以前一样一见他回来就扑进他怀里撒娇。 她今天只是静静的站在门边望着他,举手投足皆如画。 美则美矣,好也很好的。 可四公子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但是他面上的笑意没有半分淡去,伸手就揽住了谢紫姝的肩膀往屋里走,笑着问道:“我们小六怎么忽然自请禁足,还待在屋里做起女红来了?” 谢紫姝歪了歪头看他,缓缓道:“没什么,就忽然发觉……” 她的话只说到了一般便停住了。 谢万金刚刚走到桌边坐下,见状不由得抬头笑问道:“发觉什么?” “发觉自己应该长大了。”谢紫姝眸色如星的望着自家四哥,“怎么都不能给拖哥哥们后腿。” “傻小六。”谢万金闻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谢紫姝的脑袋,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你四哥哥都不怕给长兄和三哥拖后腿,你怕什么?” 他说完,看着小姑娘认真坚定的模样,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妹妹不就拿来宠的吗?不然你以为哥哥变得那么厉害为了什么?” 四公子说这话的时候,抬手掐了一下谢小六的脸颊。 他桃花眼里笑意流转,嗓音里都是款款温柔,“哥哥们顶天立地,只手翻云雨,就是为了你每天都能过的开开心心的,无忧无虑啊。” 谢紫姝静静望着他。 清清亮亮的眸子里倒映着谢万金。 小姑娘的鼻尖有些发酸,眼眶也渐渐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知道。” 所以这些年,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忍住不哭。 每天都过的开开心心的。 正因无忧无愁过了头,才会忘记这世上多有险恶之事,做了蠢人才会做的事。 谢万金见她这模样,顿时有些心疼,连忙伸手拥住了小姑娘,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哥哥们在。你说你要长大,想懂事一些,四哥哥也欢喜很,但是咱们没必要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你不喜欢的事,是不是?” 小姑娘闻言,声音变得更小了,“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做女红。” 四公子顿时无言:“……那你以前?” “其实第一次让四哥绣的那个帕子,是我和长兄打了个赌,长兄说你要是真的肯替我做女红,让我连着一个月都有红豆糕吃。”谢紫姝说着,暗暗观察了一下谢万金的脸色。 过了片刻后,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后来就是我嫌麻烦……” 谢万金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紫姝停顿了片刻,又道:“而且多看看书,也挺好的。” “行。”四公子抬手摸了摸下巴,“这些四哥哥就不同你计较了,你心里藏着的小秘密,能不能告诉四哥?” “什么小秘密啊?” 谢紫姝一脸‘我什么都听不懂’的表情。 谢万金看着她,缓缓道:“就是你前几日偷溜出府,回来之后就要自请禁足的小秘密。” 第812章 交换 谢紫姝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些许慌乱,又很快镇定下来,轻声问道:“那四哥哥也会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家这么久都不回来吗?” 谢万金哑然失笑,抬手揉了揉小六妹的脑袋,把她头发都揉乱了才放开,很是感慨道:“果然是长大了啊。” 都知道将四哥哥的军了。 小姑娘眉眼认真地看着他,“秘密,要用来交换哦。” “好。”四公子认命一般点了点头,率先开口道:“四哥哥的好友病了,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怪可怜的,所以……” 他忽然想起容生说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寒川之地时的表情,不由得顿了顿,过了片刻才继续道:“所以四哥哥陪他到处去走一走,看一看,途中、途中运气不太好,遇到了一些事情,便耽搁了。” 这话虽然含糊,但确实是实情。 谢紫姝看了他好一会儿,抬手拂了拂谢万金的衣袖,煞有其事道:“拂拂衣袖,去去霉头,四哥哥回了家,一定会诸事顺遂!” 四公子忍不住笑,桃花眼里华光璀璨。 他伸手点了点六妹的鼻尖,“到你了,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能蒙混过关!” 谢紫姝默默的收手回袖,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道:“我几天去城外的祥云观祈福,遇到了坏人,差点被……” 她还没说完,便看见谢万金徒然变了脸色。 “没、没事,四哥,你不要紧张!”谢紫姝连忙改口道:“有人救了我,那个人……身份有些特殊,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做才能既护住他,又不让哥哥们忧心……所以,我想让自己聪明一些,再聪明一些。而且我自请禁足是因为读书可以明智,刺绣使人静心,那样的话,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为哥哥们分忧了。” 谢万金心道:好在小六没事,不然本公子一定要让整个祥云观都陪葬! 不,这破道观现在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把火烧了才干净。 四公子这样想着,看向谢紫姝的目光却没有半丝变化,只是开口嘱咐她不可以再单独出门,女孩子的确要多长个心眼之类的话。 小六连连点头应好,乖巧得不像话。 谢万金看外头夜色越发深沉,如今妹妹也长大了,他不便在此多留,便摸了摸她脑袋起身离去。 反正他已经回了家。 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门,有的是时间提点妹妹。 四公子提着衣摆下了小阁楼,珠儿等几个侍女朝他行礼问安。 他都一一应了,笑着接下了腰间的钱袋扔给珠儿,同众人道:“好生伺候小姐,本公子重重有赏。” 珠儿连忙抬手接住了,带着一众侍女们低头应道:“是。” 四公子一贯出手阔绰,说重重有赏,那必然是不会少的。 谢万金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独自一人走到了廊下。 夜色深沉,月华淡淡,四公子的面容隐入树影之中,面前的笑意也瞬间褪尽了。 他语调微沉地换了一声,“青二。” 隐在暗处的青衣卫应声而出,“四公子有何吩咐?” “立即进宫告知我长兄……”谢万金难得面色不善,沉声道:“赵曦就在帝京!” “是!” 青二应了转身就走。 “等等。” 谢万金忽然又开口喊住了他。 他想到小六提到那人时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道:“顺便再同长兄说一声,若赵曦尚无异动,先留着他的小命,看看再说。” “属下记下了。”青二特意站在原地多等了一会儿,“四公子还有什么话要属下带给陛下吗?” 谢万金道:“暂时没了,去吧。” 青二闻言,这才一溜烟儿般飞身上了屋檐。 四公子收手回袖,回头望了一眼小阁楼这才继续往走。 他出了院门就瞧见提着灯盏的大富大贵在院前等着,带着一道回了自个儿院子。 一路上两个小侍女时不时说两句话,谢万金只是笑笑,并不似从前那般话多。 着实是因为这些天赶路有些累,心里有了事。 他刚进了自个儿的院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不记,就看见谢子安迎面走了过来,不由得有些诧异道:“小七?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 “四哥这话问的。”谢子安都无奈了,用眼神示意四公子看侧屋。 四公子抬眸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怎么?” 不记是谢万金带回来的,又以父女相称,住他的院子,睡在他主屋隔壁也是理所应当。 七公子揉了揉掌心,压低了声音道:“轻些说话,我好不容易才把不记哄睡了。” “啧。”谢万金闻言,一双桃花眼都亮了起来,“没想到啊,我家小七还能哄孩子。” 边上的侍女听到这话,笑着附和说:“小小姐刚来家里对什么都好奇的紧,这一整天都是七公子带着逛这逛那,陪着吃东西讲故事,可上心了。” 四公子闻言忍不住挑眉,抬手搭在谢子安肩膀上,轻叹道:“我家小七不光相貌好,连带孩子都提前学会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谁家千金?” “四哥又在胡说些什么?”少年这样说着,耳根子却微微发红起来。 好在夜色够暗,边上的人也瞧不清楚。 偏偏谢万金伸手从大富手中接过了灯盏,提高至谢子安面前,诧异道:“这样就脸红啦?小七,你这脸皮可同长兄和三哥没法比啊!” 七公子实在受不了自家四哥这调笑劲儿,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我还有文章没作完,先回去了。” 四公子站在原地看少年风一般远去,随手把灯盏还给了侍女,眼里的笑也淡了,“都歇了吧,本公子今日不用你们伺候。” 侍女们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很快就低头退开了。 谢万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边乌云遮月。 他方才同小六说了许多话,一直在琢磨赵曦和乌州城那边的事。 眼下夜深人静,寒风拂面,四公子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容生的面容。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第813章 国师和首辅 乌州城。 容生进城之后,就在长念乡酒楼住下了,一众紫衣侍女也时常在这进进出出的,全然把这酒楼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魏松虽然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但是也没说什么,毕竟是四公子的……那什么人,住这也无不妥。 就是因为有这位大人物在此,最近盯着他们酒楼的眼线实在有些多,寻常客人也不敢再来,这生意一下子就变得萧条了,他生怕赚不到银子年底给帝京那边交账的时候不好交代,愁的有点睡不着觉。 魏松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抬头二楼的雅间望去。 风吹帘动,有几个侍女低头退了出来,也有人悄然进门。 容生坐在窗边望着外头茫茫飞雪,面上没什么表情。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轻声入内的紫衣侍女开口道:“启禀国师大人,谢四公子已经平安到京,如今已经在家中侍奉母亲。” 容生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退下。 那紫衣侍女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能俯首退了出去。 结果这侍女刚走到门口,就瞧见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先她一步掀开了门帘。 原本一直在赏雪的容生忽的转身的看去,屋中一众侍女顿时都有些紧张,连忙顺着国师大人的视线的望了过去。 只见来人挑起了门帘,缓步入内而来,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后头披着白狐裘,一张俊脸面无表情的,如整个人都如霜如雪一般,浑身都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一众紫衣侍女眼底的惊艳都还没散去,先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好像他一进来,这屋子就变冷了许多。 “谢玹?”容生有些诧异,微微勾唇,露出些许似笑非笑的神色来,“你一个人来的?” 谢玹面上几乎没有表情,回的倒是极快,“一个人来的。” 容生扬了扬眉,“来这里做什么?” 谢玹语气淡淡道:“受人所托,来瞧你一眼。” 他说这话的时候,模样太过正儿八经的。 容生不由得愣了愣。 谢玹却径直走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问道:“近日食欲尚佳否?伤势渐愈否?心境……” 容生忍不住开口打断道:“首辅大人不来说这样的话,本座能更好。” 这位首辅大人简直像是吃错了药。 哪怕是觉得他在这乌州城里待着,对他们有好处,也用不着这样吧? 国师大人忍不住想:莫不是觉得我命太长了,还想再折些寿数? 谢玹顿了顿。 若不是四公子时不时就让人捎信来,让他多关照关照容生,连说什么样的话都给提前准备了。 按照谢玹的性子,这辈子也没法同人说这样的话。 说的都是些什么些玩意? 但是首辅大人再冷清冷面,也经不住四公子那样磋磨,这不,还是来了。 话也硬着头皮说了。 是他那位容兄自个儿受不住,才打断的,那便怪不得他。 谢玹觉着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虽然现下有那么一点儿尴尬,但是他面无表情惯了,这会儿愣是半点也不显,只淡淡道:“方才那些话,是谢万金要问的。” 容生一时无言:“……” 那可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了。 容生很快就缓过神来,抬手道:“首辅大人请坐。” 谢玹也不同他客气,缓缓在一边落座了。 边上的紫衣侍女连忙上前沏茶奉盏。 窗外飞雪如盖,地上屋檐都积了厚厚的一层。 天色越发暗沉。 即便是白日里,屋中也点了灯盏,有这光亮才不伤眼睛。 容生和谢玹以前也是打过交道的,只是一个脾气怪异,一个惜字如金,回回都是下面的人在斗个你死我活,两位正主儿连话都难得说一句。 如今西楚都归了大晏,殿下也做了谢珩的皇后,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争锋相对。 现下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又有一个谢万金夹着,气氛就更是大不相同了。 容生率先开口道:“首辅大人冒险来找本座,可还有什么要事?” 谢珩哪怕是真的要来,也该是趁夜深人静的那会儿悄悄地来。 这般青天白日的,是怕耶律华不知道他跑来找本座吗? 谢玹看了他一眼,就将国师大人心中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语调如常道:“没甚要事,只是白日里来比入夜之后要方便些。” 容生有些不解,但也没问,只是挑了挑眉。 首辅大人嘴里说着没甚要事,但是真没事的话,他还在这坐着干什么? 北大王院不够大? 不够他透气散心的? 所以特意跑到他这里来喝茶? 容生也不问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慢悠悠的饮茶。 过了片刻。 谢玹忽然放下了手中茶盏,朝容生道:“可否屏退左右?” 容生心道:来了。 这位大晏的首辅,谢家的三公子,终于还是要来问话了。 容生问候了谢万金几十遍,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语调如常道:“你们都退下。” “是。” 一众紫衣侍女都有些奇怪这位首辅大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但是国师都开口让她们退下了,就只能低头退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雅间都只剩下容生和谢玹两个人。 其实整个酒楼也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越发显得外头风雪交加的紧迫。 屋里两人都十分的沉得住气。 容生笑了笑,“首辅大人想同本座说什么?说吧。” 谢玹抬头看他,眸色漆黑如墨,面色也正经的不像话。 他问的是:“你待我家四弟如斯,究竟是想要什么?” 容生闻言,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明显了,“你怎么不问问谢四待本座那样好,究竟是想要什么?” 这话,又被他原封不动的送回了谢玹。 首辅大人这些年案子没少断,每天忙得都是正事,但是旁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沾不碰的。 让他琢磨四公子同容生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不如直接问。 但是谢万金的嘴,骗人的鬼。 自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所以,他索性来问容生。 但是谢玹忽然发现,这位国师大人,比四公子还狡猾。 一直打哑谜不是办法,还是得更直接一点才行。 于是他沉吟了片刻,微微皱眉,再次开口道:“你们……到哪一步了?” 第814章 甚念长兄 容生闻言眸色微变,好一会儿才微微勾唇,反问道:“首辅大人此言何意?” 谢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今早我家中三婶传信来,问你何日归家?” “归、归家?” 容生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僵住了。 这么多年以来,国师大人就算是见眼前山崩地裂都没有这么失态过。 谢四回帝京之后到底在搞什么? 当时他同谢四只是去谢府演了一场戏,谢三夫人事后知道真相都气得要把亲儿子赶出家门,怎么如今就变成问他什么时候归家? 那谢府……怎地就变成他家了? 谢玹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语调如常道:“乌州城到底不是久留之地,你若是要养伤,不妨回帝京去。” 天知道三婶究竟在想些什么。 先前她把因为谢万金把容生男扮女装气得把亲儿子赶出家门,如今也是她悄悄地传了信来,絮絮叨叨写了好几页,全是让他关切容生的话。 四公子那边交代的还没讲完呢,这位长辈又来了,三公子先前办再难的差的时候都没这么头疼过。 管不了那么多,挑两句要紧的问问得了。 容生看着他,眼里满是一眼难尽,缓缓道:“首辅大人的心意本座心领了。” 谢玹想说这不是我的心意,是谢三夫人的。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容生再次开口道:“是去是留,本座已有决断,不劳费心。” 谢玹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反正话已经带到了,容生要如何,他自然也是管不着的。 他又坐了片刻,放下茶盏准备起身告辞。 容生却忽然开口:“耶律华如今缩手缩脚的,先前的痕迹也料理得十分干净,首辅大人在乌州城久留也不是办法,不妨先回帝京去。” 谢玹抬眸,眸色如墨地看着他,“国师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好。”容生应的爽快,微微抬头道:“本座夜观天象,紫薇星暗,帝京将乱。” “你是说我长兄……” 谢玹的话只说到了一半,俊脸瞬间便沉了下来。 所谓天象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容生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必然不是说着玩的。 于三公子而言,有关长兄的任何事都无比重视。 容生见状,不紧不慢道:“信不信随你。” 谢玹没有多说什么,当即起身道了声:“多谢。” 容生原以为首辅大人是听不得旁人说他长兄半句不好的,哪怕是运气不好也不行,连干嘴仗的准备都做好了,没曾想他先倒了声谢。 国师大人微微挑眉,“不必客气。” 谢玹心中记挂长兄,便没再多留,只微微颔首道:“告辞。” 容生右手轻抬,微微笑道:“首辅大人请便。” 谢玹当即转身便走,快步出门而去。 一时间,偌大个雅间里只剩下容生一个人。 他看着谢玹匆匆离去的背影,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琢磨着方才谢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位谢三夫人莫不是真的病糊涂了? …… 而谢玹冒雪回了北大王院。 叶知秋站在议事厅的屋顶上环视四周,一见他回来立马飞身跃了过来,快步迎上前,“你可回来了,陛下传了急信来……” 谢玹闻言脚步微顿,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俊脸越发地冷了,“送信的人呢?” 他刚从容生口中听到‘紫薇星暗帝京将乱’那样的话,转头就接到了长兄的急信,心中难免咯噔一下。 “在里头。”叶知秋见他眸色晦暗,连忙道:“送信的还没走,我让他在里头等着了。” 谢玹沉声不语,接下了披风递给一旁的足食就迈步进了议事厅。 “首辅大人!”送信的青衣卫在里头等了许久,一见他回来立马迎上前,手上呈上了书信。 谢玹接过来便拆便往书案后走,只片刻的功夫便将信上所说之事都看完了。 要耶律华的命? 还好。 不是长兄出了什么事。 叶知秋跟在他后头,看着三公子从眉头紧皱到神色稍缓,不由得开口问道:“陛下说什么了?” “没什么。” 谢玹语气淡淡的,同方才进门时面色如霜的模样已然不大相同。 “没什么?”叶知秋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两眼,“真没什么啊?” “嗯。”谢玹淡淡的应了一声,“只是要耶律华的命而已。” 叶知秋刚好在往他跟前走,闻言脚下一打滑差点摔了。 她强行稳住了,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这耶律华做事滴水不漏,咱们来乌州城也有些时日了,至今抓不住他的狐狸尾巴,这也不好平白无故的就要他的命吧?” 谢玹放下书信,抬眸看她,“抓不住狐狸尾巴,那就设法直接掀了他的老巢。” 叶知秋:“……” 一旁送信的青衣卫:“……” 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首辅大人这行事作风果然是得了真传,这一言不合就是要人老命。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谢玹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漫天风雪顿时扑面而来。 他仰头望着天。 叶知秋快步走到他身边,有些纠结的开口道:“那个……” “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谢玹没回头,只同她说了这么一句。 叶知秋心道那就好,但是三公子出去一趟这到底是怎么了? 回来天就望天。 这这风雪不断,瞧不见星辰,瞧不见明月的,有什么好看的? 后面的青衣卫一时间不知该出去,还是继续在原地待着,正纠结的时候,忽然听见首辅大人问:“陛下近来如何?” 那青衣卫有些摸不着头脑,“陛下身安体健,就是时常……”时常说首辅不在,这奏折都得他来批,怪累人的。 但这话他可不敢同首辅大人说,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圈,变成了“就是时常惦念首辅大人。” 谢玹闻言,眸色依旧幽暗不明,沉吟片刻后,吩咐青衣卫回京让长兄每日传一封信给他,宜多不宜多。 他一时半会儿没法回京,心中又甚是担忧,唯有如此,可略解一二。 一旁的青衣卫越听神色越发微妙,但也不敢问什么,听完便回程去了。 余下叶知秋在边上,很是不解看谢玹,“你这是?” 谢玹望着天边,面无表情道:“离家日久,甚念长兄。” 叶知秋顿时有些无言以对:“……成、成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815章 四公子招架不住 帝京城,谢府。 谢万金回帝京之后,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日日亲自侍奉在阿娘病榻前,又拉着几个太医不放,谢三夫人的身子眼看着就大好了。 四公子心中悬得老高的巨石好不容易落了地,这一回喂完药就打算进宫问问长兄乌州城那边的事进展如何了。 没曾想他刚把空药碗递给一旁的侍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谢三夫人问道:“还没小容的消息啊?” “谁?”谢万金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小容、就……你上次带回家的那个小容啊。”谢三夫人打量着自家儿子的神色,略有些别扭道:“你这一天天魂不守舍的,难道不是在惦记他? ” 四公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微妙,反问道:“不是……阿娘,我哪有天天魂不守舍的?” 谢三夫人瞥了他一眼,“不信啊?问问你父亲!” 谢万金闻言转身看向了一旁的谢玉成,“父亲,你评评理,我这些时日侍奉阿娘可有半分怠慢?” 四公子觉得自己冤死了,“我长到这么大,再没有旁的事比这一桩更尽心了。” “尽力是不假,没有半分怠慢也是真。”谢玉成沉吟了片刻,十分公正的点评道:“但是你经常动不动发呆,神游天外也是真的。” 谢万金有些无言以对,但还是厚着脸皮争辩道:“我哪有!” “还不承认!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你肚子里那点心思我这当娘的能不知道?” 谢三夫人说着就要掀开锦被起身下榻。 谢万金见状连忙伸手按住了她,“好好好,我阿娘是再世诸葛、蓬莱仙师能掐会算法眼如炬,谁的心思都逃不过您的法眼,求您暂且先收收神通好生在榻上躺着吧!这天儿越发的冷了,别回头给折腾病了。” 谢三夫人听话地躺了回去,只是目光一直落在四公子脸上没有移开。 他这些时日着实被阿娘折腾得不轻,人都瘦了许多,好在回了家中吃穿用度都不差银子,精气神倒是比先前好得多。 谢三夫人心疼归心疼,心里的酸劲儿一点没少,开口便道:“你是怕我的病再不好,会碍着你去找小容吧?” 四公子帮她把被子掖好了,很是无奈道:“阿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谢三夫人道:“实话。” 谢万金忍不住给边上的谢玉成递眼色,让他帮着打圆场。 后者也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了,当即道:“ 夫人,万金不在家的时候,句句都念他的人是你,现如今那什么的也是你……”他说着,走到榻边压低了声音同她道:“ 差不多就行了。” 谢三夫人顿了顿,随后又嘴硬道:“他难得老老实实在我跟前待着,我说两句还不行了?” “行行行。”谢玉成连连点头道:“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自然是行的。” 四公子在边上看着,忍不住扶额。 父亲这惧内的毛病该不会过人吧? 他想着自己怕长兄又怕三哥,连对着容生都有那么一点……这可太不妙了。 谢万金出神片刻的功夫,就被抓了个正着,谢三夫人抬手指着他,“你看他,人在咱们跟前站着,这魂儿啊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四公子猛地回过神来,听到这话,顿时无言以对:“……” 老娘自从病了之后,越来越像小孩了怎么办? 谢玉成握住了谢三夫人的手,轻轻揉搓着,温声哄道:“这儿子大了,心里藏了事也是在所难免的,夫人也要看开些才是。” 谢万金心道父亲难得帮他说句话,真是不容易。 结果下一刻,谢三夫人说:“我这娇生惯养的儿子也不知道在外头伺候了谁,回来给我喂药侍疾比婢女还熟练,我也没说什么,还不够看得开吗?” 谢玉成顿时有些接不上话,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回头看谢万金。 四公子莫名其妙又挨了一记重击。 这回是真的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到底是谁说阿娘自从病了之后就脑子不太清楚的? 谁??? 本公子一定要拿银子把他往死里砸! 谢三夫人见四公子不说话,不由得缓缓的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人还愿意回来瞧我一眼我这做娘的就该知足了,还想那些做什么呢?” “阿娘。”四公子闻言头疼不已,忍不住开口打断道:“ 您要是想骂我训我,只管来便是,千万别忍着,您这样……孩儿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谢三夫人闻言抬眸扫了他一眼,“谁说我要骂你训你了?我像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吗?” 四公子心道像,不仅是像,您一直就是啊。 谢三夫人见他不说话,顿了顿,才缓缓问道:“我只是问问你小容的消息,你怎地就是不说?是你也不知道,还是你不不愿意同为娘讲?” “哪敢不同您讲啊,实在是我近来也没有他的消息,还有……”谢万金神色微妙道:“您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小容的喊?”。 人家国师大人要是知道你这么叫他,还指不定是什么反应呢。 谢三夫人皱眉道:“ 不喊小容那我喊什么?他是男儿身,我总不能跟以前一样喊他容姑娘,一笑那名儿肯定也是假的,你倒是把他真名儿告诉我啊。” “他真名儿……”谢万金差点就把那句容生说出口了。 但见父亲和阿娘都一脸正色瞧着他,硬生生又咽回了肚子里。 西楚国师容生之名,这天下少有人不知。 那人又是以手段狠毒著称的,若是父亲阿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怕要吓得不轻。 四公子想了想,一口咬定道:“他真名儿就叫一笑,容一笑。”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看了四公子,都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但是谢万金咬死了不松口。 他们也没法子。 “你不说是吧?”谢三夫人想了想又道:“那等他回来,我自个儿问他。” 谢万金微愣,一下子竟然有些明白不过来,“阿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三夫人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你都离家出走不顾生死非要同人家在一起了,我这个当娘的还怎么办?” 第816章 争宠 谢万金道:“我是想让您和父亲不再计较先前的事,但是……”但是松口这两字听着怎么就那么奇怪? 谢三夫人压根没给他说后半句话的机会,直接开口打断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为娘还不清楚?你去外头才几天?就捡了个孩子回来,不就是想说你哪怕不娶妻也能有孩子,以此来堵住为娘的嘴?” 谢万金闻言,满眼震惊,心道阿娘您可真是想多了。 那小姑娘是从天上掉下来砸我头上的,不是我想捡的! 但是谢三夫人越看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越觉得自个儿讲得十分有道理,随即又道:“你不捡男孩偏捡女孩儿,不就是因为女孩养大了,许个好人家给笔丰厚的嫁妆就行,再怎么样也不会动了咱们家的根本?” 她问完之后又补了一句,“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儿不好?要叫不记?不就是你想让为娘不要记着你先前的那些荒唐之举吗?” 谢万金顿时无言以对。 这要不是在说他,四公子险些都要被阿娘拍手叫好了。 谢三夫人看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为了小容也是真的费尽心机了,你若是肯把这些心思都用到学文习武上,又怎么会比你两个兄长差那么多?” “阿娘。” 谢万金压根没法反驳,只能咬牙认了。 阿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偏偏谢三夫人也是下了极大决心的,认命一般道:“罢了罢了,你不想不娶妻……那就不娶妻了吧,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喜欢男子也没什么。我问过太医了,分桃断袖古来有之,这不是病,只是缘之所至,恰好喜欢上那么一个人而已。” “阿娘……你这……” 谢万金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的阿娘啊,自打他十几岁开始就畅想着将来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早早的盼着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可如今也是她自个儿说‘罢了’。 四公子鼻尖酸涩,刚要开口同阿娘说事情压根不是她想的那样。 边上的谢玉成忽然开口道:“好了,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 他说着伸手拉了谢万金一把,把人往外推,“你办你的正事去,别成天在你阿娘跟前杵着!你把人惹哭了,又得我来哄,你是不知道你阿娘现在是越来越难哄了……” 谢玉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两句几乎是和谢万金在咬耳朵。 四公子一路被推到了外间。 这一下子背了好几口黑锅不算,还遭了嫌弃。 算了。 反正也解释不明白。 他索性放弃了,无奈的往外走。 而珠帘后的谢玉成转身走回了榻边,低声道:“夫人,你好好歇着,莫要再担忧万金的事了,这孩子心里有主意着呢。” 谢三夫人抬手抚了抚心口,“这话就得说出来才舒服,一直憋着,真是难受。” 谢玉成道:“可不是。” 谢三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谢万金离去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儿子还以为自个儿做事滴水不漏,还想瞒着我这个做阿娘的呢,也不看看自个儿是谁身上掉下来的。” 谢玉成连忙附和道:“正是正是。” 走出屋子又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的谢万金顿时:“……” 成吧。 你们说的都对。 本公子被按头也只能认了。 院子的嬷嬷侍女见他在外头站着纷纷上前问安,四公子也不敢多留当即离去了。 谢万金琢磨着三哥这些时日天天给长兄传信,只怕是乌州城有什么要紧事,便转身出府,进宫问那边的消息去了。 这会儿还是上午。 初冬之际,常有狂风,寒冷入骨,满街落叶飘零,天色也是暗沉沉的。 谢万金进宫的时候,长兄还在议政殿上朝,他不想在御书房干等着,便熟门熟路去逛御花园,恰逢温酒在园中散心。 一旁小侍女们一见他来,当即笑语道:“侯爷来了!” 温酒抬眸看向他,眸中也带了笑,“怎么这时候来了?” “想长兄了。”四公子厚着脸皮上前道:“我听闻三哥在乌州城日日让人传信来,说的是甚念长兄,他这般……” 谢万金说着不由得停顿了一下,首辅大人可记仇得很,他人虽不在帝京但这话一旦说出口就很有可能会传到他耳中。 四公子不敢冒这样的险,当即略过了那句,直接道:“他在那么远的地方都不忘挂念长兄,我人在帝京,自然要时常来看看长兄。” 温酒伸手拂去了梅花瓣上的露水,看着四公子,眼角微微一挑,笑着下定论道:“哦,来争宠的。” 也不晓得家中几位公子是不是后宫没有别的嫔妃,连个同她争宠的人都没有,所以才时不时的来宫里争一争,帮她寻个消遣。 “这都被你给看出来了啊?”谢万金忍不住笑,露出了唇边两个梨涡。 他煞有其事的拱手施礼道:“还请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计较!” “无妨。”温酒挥了挥手,极其随意道:“反正你也争不过。” 谢万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家他是真的没法待了! 温酒转身走到石桌落座了,抬手端起杯盏品了一口香茶,发现一向话多的四公子竟然没说话,有些不解的抬眸看向他,温声问道:“有事儿?” 谢万金的嘴少有闲着的时候,今个儿这模样,没事才有鬼。 四公子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就是……” “就是什么?”温酒没给谢万金扯谎的功夫,直接打断道:“有话就说,不然我可要叫人拿你了。” “拿、拿我?” 四公子一脸震惊,都有点结巴了。 他不就是说了一句‘想长兄’了吗,阿酒至于吗? 难不成是宫中无事消遣,好不容易逮着他,要好生玩一把? 温酒看四公子这神色,就知道他肯定又想岔了,扬唇笑道:“你说话这般吞吞吐吐,必然不是我家四公子,难不成是某人又易了容潜伏入宫意图生事?” “阿酒!”谢万金无奈笑道:“怎么连你也这样?” 第817章 昏倒 帝京城,议政殿。 没了浑身散发寒气的首辅大人在这镇着,底下的大臣们吵架都比先前吵得更响亮些。 今日吵得这桩是年过六十的安定伯忽然被谋害的事,安定伯是开国元勋的封的爵位,传到如今这一代早没了当年的威名,只是个空拿俸禄的名头,坏就坏在大臣们觉着这事颇有讲头。 安定伯其人,年过四十时仍旧膝下无子,十几年前从族中过继了个儿子继承爵位,前些年一直都是父慈子孝的,前两天安定伯忽然归天了,府中有人告发是他那个继子连同妾室将他谋害致死。 一帮大臣们借此同陛下说膝下无子是多么糟糕的事,借此提了提娘娘至今无所出,陛下也该考虑考虑纳妃的事,又说:“这过继的儿子,到底不如亲生的,焉知其子不是包容祸心?” 年轻大臣们原本还开口讲讲对此事的见解,一听这话就闭口不言了。 又来了! 先前陛下说哪怕皇后真的没有后嗣,他也不会再纳后妃,大不了从宗室里过继一个。 这些个老顽固当初被堵死了前路,如今好不容易再找到一个由头,自然想着再试试。 可惜,就是眼神不太好使,偏要嫌命长。 谢珩连日来坐在龙椅看那些老大臣们把那些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扯到了他至今没有子嗣上头,说的好似天马上要榻下来一般,不由得有些头疼。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大臣们吵得唾沫横飞,一脸俊脸渐渐地没了表情。 难怪首辅大人这几年越发得面无表情了。 陛下一边想着得早些把阿玹喊回来,一边抬手翻了翻御案上的奏折,打算谁要是再没眼见力把嗓门抬得再高一些就砸谁。 侍候在一旁的王良见状,暗暗为底下吵吵个不停的大臣们捏了一把汗。 当今这位陛下自从有了娘娘陪着之后,性子就收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就一脸‘你再废话一句,朕要你命’,可骨子里还是很不好商量的。 这些个大人也不知是不是好日子过久了,如今竟频频试探陛下的耐心。 真是不把自个儿的脑袋当回事。 底下众人见劝了半天也没劝动谢珩,竟然抬头喊起“陛下!”来。 谢珩冷冷一笑,眸中温度全无,“既是谋害的案子,就该由大理寺和刑部详查,诸位老大人急着吵什么?莫不是觉着平日里太闲了,想多揽些事做?” 那些个老大臣闻言,齐齐跪下了。 领头的那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端的是一脸正色,“臣之所请,陛下可以不听,但我等身为人臣,不得不出言劝诫陛下。” 身后众人纷纷出声附和。 “行,那就都去翰林院修书。”谢珩语调如常缓缓道:“朕看诸位老当益壮,既然有力无处使,不妨多修几部书,以泽后人。” “陛下!”一众老大臣闻言面色微变,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陛下微微皱眉,愣是又顿了顿。 过了好一会儿。 跪在最前头的那位老大臣才再次开口道:“陛下!您与皇后夫妻情深,臣等都明白,但是这皇嗣……” 谢珩着实没什么耐心再听他们说这些,当即拂袖将御案上的奏折扫落在地,沉声道:“适可而止。” 奏折凌乱翻飞,有不少砸在了那些老大臣头上,又落了满地。 霎时间,整座议政殿都鸦雀无声。 那大臣却跟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今日陛下就算是要砍老臣的头,老臣也要把这话说完!陛下专宠一人,延误后嗣,今日有这前车之鉴,您置之不理,来日若重蹈覆辙,那我大晏江山岂不危矣?万千子民岂不是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人年纪虽大,但是嗓门也高,说起这样的话来句句铿锵,大有若是不让他说完,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的架势。 谢珩被气得肺疼,当即起身站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一阵眼前发黑。 那字字铿锵的老大臣还在不断说着话,几个年纪大的都在附和着。 谢珩却一下子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他呼吸困难,头疼欲裂,一手撑在御案上在勉强站稳。 “陛下?”一旁的王良见状,感觉不对劲连忙上前伸手扶他。 谁曾想王良的手都还没碰到谢珩,他忽然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陛下!” 白玉阶两旁的宫人内侍见状,顿时吓了个肝胆俱裂,连忙扑过去把人托住。 底下滔滔不绝的老大臣们惊得脸色煞白,说到一半的话就这么卡住了。 然后就是整个议政殿乱成一团。 王良原本想去掐谢珩的人中,但是又不敢轻易动手,白着一张脸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他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去请娘娘,请娘娘来!” 内侍宫人们连忙应声去了。 底下的大臣们都吓得三魂七魄乱飞,低声议论着,“陛下年轻力壮,又是武将出身,这、这怎么会忽然……” “都怪王大人!谁不知道娘娘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你一天到晚琢磨什么不好?非要吵吵着让陛下纳妃延绵后嗣!” “陛下这次肯定是气得不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方才句句都在为大晏着想的王大人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完全没有办法出言反驳。 陛下好好的怎么会昏倒? 若真是一时气急攻心那还算好的。 若是先前南征北战留了什么重伤,如今被气得旧伤复发,那事情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今大晏百姓得以过太平日子,全靠陛下镇压邻国。 若他出了什么事,那么……以后的大晏,会比以前更加糟糕。 王大人越想越慌,面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 第818章 没事的,阿酒 御花园。 温酒正同谢万金说着话,笑得眉眼弯弯的,身侧一众侍女们也跟着偷笑。 四公子很是无奈,徐徐道:“我真的是说不清了,我要找长兄去……” 他刚说到长兄,不远处几个内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娘娘!启禀娘娘……陛下在议政殿忽然晕厥了。” “你说什么?” 温酒眼中的笑意瞬间褪尽。 她宁可方才只是幻听。 所以嗓音微哑地又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 几个小内侍额间冷汗淋漓,“陛下、陛下他方才忽然晕倒了,还请娘娘速速移驾,过去看看。” 温酒听清了,脸色也变得煞白。 她什么都没说,强自镇定着转身就往议政殿走,可心里慌乱的不成样子,走的太急了,脚下一个跄踉就往前栽去。 “娘娘!” 后头一众侍女纷纷惊呼。 谢万金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了一把,低声安抚道:“阿酒,先别慌……” 其实四公子自个儿也慌得很。 以前家中有什么大事都是长兄在顶着,哪怕他不在家,有谢小阎王的威名在,又有三哥加持,也没什么事能让四公子头疼的。 可现在是谢珩这个顶梁柱出了事,偏偏三哥也远在乌州。 谢万金深吸了一口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同温酒道:“也许不是什么大事,也许只是议政殿那些老大臣太烦人了,长兄不想搭理他们才故意装晕倒的,咱们、咱们要稳住,先过去看看再说。” 其实四公子心里清楚的很。 这次不可能是玩笑。 谢珩虽然行事出格,当了皇帝也没有哪天循规蹈矩过,但是在议政殿假装昏倒这样的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这消息若是走漏,只怕马上就会天下大乱,而且他舍不得阿酒为他担惊受怕。 四公子也是没法子,才扯了这样的谎来暂时安抚一下温酒。 温酒强自稳了稳心神,顺着四公子的话说:“先过去看看。” 她不能慌。 不管遇到了什么事。 都不能慌。 谢珩若是真的身体有恙,她得替他撑着这大晏江山。 温酒袖下的手收拢成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平常无异,可她已然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说了一个字,“走。” 不多时。 温酒和谢万金便带着一众人赶到了议政殿。 满朝文武被吓得脸色青白,惶惶不安,一见皇后娘娘来了,纷纷开口问道:“娘娘,陛下这是怎么了?先前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忽然昏厥?” 有老大臣道:“陛下的安危乃是国之大事,若是身有旧伤或隐疾还请娘娘如实告知,非是臣等要窥探陛下私事,自古天家无私事……” 温酒面上没什么表情,拂袖扫开众人。 她一心都系在了谢珩身上,没工夫同这些个人纠结,只扔下了两个字,“退朝!” 站在白玉阶上的王良见状,连忙拂尘一扫,高声道:“退朝!” 大半的臣子们闻言都低头退了出去,纵然再担忧陛下,此时不添乱才是最好的。 偏生那就是那几个大臣问个没完,吵吵囔囔的。 连做了国母之后越发好脾气的温酒都忍不了。 她一边快步往龙座上走,一边头也不回冷声道:“不肯走的,直接关到暗牢去!” 众人顿时没声了。 谢万金和王良一起带着内侍宫人们客客气气地“轰人”。 温酒提着裙袂奔上了白玉阶,快走到谢珩面前的时候,忽然又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的走到了龙座前蹲下。 身着玄色龙袍,头戴帝冕的谢珩这样安安静静的靠坐在龙椅上,他双眸紧闭,面上什么表情都没什么。 温酒伸手去拽他的衣袖,轻轻的喊了一声“谢珩。” 谢珩毫无反应。 边上的小内侍见状连忙上前低声劝道:“娘娘,陛下只是昏过去了,太医马上就来,您切莫太过担忧了,好好保重凤体……” 温酒却好似完全没听到一般,抬起轻颤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有气的。 真的是昏过去了。 可温酒却没有办法放下心来。 许是回到大晏之后的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无论大事小事都有谢珩在,她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最苦恼的也不过就是,乱七八糟的补药吃个不停,却一直没能有个孩子。 温酒没想过,谢珩会忽然出事。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温酒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手撑在龙椅上才勉强站稳,哑声道:“去看看太医到哪了。” 内侍们刚要应是,便听她又道:“还是太慢了,直接让青衣卫们去把太医带来,要快。” “是!” 内侍们纷纷应了,转身就往殿外急奔。 一时间,偌大的议政殿只剩下温酒和谢珩两个人。 狂风席卷而入,在殿中呼啸而来。 越发显得这里空荡荡的。 温酒看着昏迷不醒的谢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撑着不能落下。 她伸手将谢珩头上的帝冕摘下,随手放到了御案上,俯身道他耳边,低语道:“帝冕太重了是不是?我帮你摘下来了,你好好睡会觉,歇好了就醒过来陪我,好不好?” 她知道当皇帝很累。 也知道他的笑,他难得的闲暇,他的温柔与耐心,全部都给了她。 她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谢东风。 可温酒总觉得自己对他还不够好。 她抬袖拭去了谢珩额间的微汗,而后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过了许久,才缓缓退开些许,隔着些许距离看他。 刚把一众老大臣都遣散的谢万金和王良进殿来看到这一幕都不忍再看,纷纷低了头。 温酒却好似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一般。 “阿酒,没事的。”谢万金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快步跃上了白玉阶,走到龙椅边上,看了看安安静静的谢珩,像是在安慰温酒,会像是安慰自己,又倒过来说了一句,“没事的,阿酒。” 第819章 喂药 “我知道。”温酒的眼眶红红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奇异的平静温淡,“他只是累了,想睡一觉。” 谢万金闻言心中酸楚,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 不远处的王良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回头朝殿外看去。 身着太医服的青七背着药箱飞身而来,快步越过了门槛,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陛下怎么会忽然昏厥?” “许是被气得……”王良来不及思考便回了这么一句,但是不确定的事也不好多说,连忙道:“都昏迷好一会儿了,还未醒转,您快去瞧瞧吧。” 青七二话没说就过去了。 温酒见状连忙让开了许多,把离谢珩最近的位置让给了青七。 她没说话。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青七为谢珩把脉。 谢万金张了张嘴,有许多话要问但又怕扰了青七看诊,只得硬生生地止住了。 四周都静悄悄的,只有殿外风声疏狂。 青七把完脉后,面色越发沉重,低声开口道:“陛下一时怒极攻心,引发了潜伏在体内的毒性,如今脉象紊乱……” 温酒不想听那么多,当即开口打断道:“要怎么治?施针?还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青七道:“臣观脉象,陛下只是暂时晕厥,尚未伤到根本,先施针,再用些药就会醒的,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温酒闻言却没有多放心,又问道:“那na他什么时候能醒?” 青七沉吟许久,才道:“快则一日。” 温酒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摩挲着,“要那么久?” 更何况快则一日,慢就说不准了是吗? 这话,她心里明白的很,却不想问出口。 生怕青七回她一声“是”。 而青七像是在隐瞒什么一般,闭口不言。 谢万金见状,连忙道:“能醒就好,长兄这或许就是累着了,多睡会儿也挺好……” 他说着,被温酒看了一眼,立马就闭嘴了。 温酒面上没什么表情,眸色如墨的看着青七,语气极淡的问:“你帮陛下隐瞒了什么?” “娘娘!”青七闻言,当即掀袍跪下了。 温酒没等他开口,便抢先道:“先前我不问,是因为平安无事没有问的必要,如今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娘娘息怒。”青七有苦难言,低头道:“此事并非臣不愿对娘娘直言,而是陛下……”他到底也不敢说是陛下不愿让娘娘知道,顿了顿又道:“还您等陛下醒了,亲自问陛下。” 谢万金在一旁看着,急的不行,想开口帮长兄和青七说几句话,但见阿酒这模样,又怕劝的不对,变成了火上浇油。 殿中安静的有些过分。 温酒却没再说什么,只哑声应道:“好。” 这些事,她是该亲自问谢珩。 温酒这般想着,召来帝撵仪仗把谢珩抬回寝宫。 一直在这议政殿总不是办法。 他靠在这龙椅上也不舒服。 谢万金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自告奋勇上前背长兄,“我这些日子待在外头,力气可比以前大多了,你放心,肯定不会让长兄磕着碰着。” 他这哥哥脾气可大着呢,轻易不让旁人近身的。 温酒安排完这些,生怕身娇体贵的四公子背不动谢珩,再把他给摔了,一边跟在身旁伸手扶着,一边转身对青七道:“别跪着了,跟着来吧。” 她说完便转身出殿。 刚好这时候,外头一众青衣卫们把太医院的人都拎着飞身而来,转眼间,阶前就站满了太医。 温酒嗓音微哑道:“诸位太医都到寝宫去吧。” 众人连忙低声应是。 明明还是正午时分,太阳却隐入了云层之中,整个皇宫上空显得灰蒙蒙的。 狂风从众人身侧呼啸而过,大有风雨雨来之势。 温酒一句话都没多说,到了寝宫之后,让青七开药方,又让一众太医轮流为谢珩把过脉。 众人的说词都差不多: 怒极攻心,不是什么大毛病,昏迷也只是暂时的。 但是温酒心中很是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这些太医的说词如此一致,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先前青七跪下的时候,面色都变了,显然是内情瞒着她的。 谢珩身边的这些青衣卫,都是多年心腹,平日里是时常嬉皮笑脸的,少有这样跪在地上闭口不语的时候。 饶是她心中已经猜到了大半,还是十分耐心的把一众太医说的话都听完了。 等众人把用药剂量商量好,便吩咐人去煎药。 青七给谢珩施完针,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臣去为陛下煎药。”青七生怕温酒再问他什么,片刻都不敢多待。 温酒也没再为难他们,挥挥手让众人退出去,掀开帘帐去看谢珩。 俊美如斯的青年只着一件白色的里衣躺在龙榻上,双眸紧闭。 她坐到榻边,抬手轻轻的抚了抚他的眉心。 站在两步的谢万金憋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道:“阿酒,他们都说长兄没大碍,你就放心吧……这欺君可是杀头的大罪,他们不敢骗你的。” “嗯。” 温酒只应了这么一声。 四公子抬手抹去了额头上的汗,走近龙榻,瞧了瞧自家长兄,压低了声音道:“长兄,你可快点醒吧,阿酒这样……让我害怕。” 温酒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没有问的心思。 她只是忽然想起来了先前在西楚,每次醒来都看到谢珩守在榻前,看她醒来的时候眸中带笑的模样。 他那时候,一定每天都很担心吧。 只是藏着快,从来都不让她知道。 温酒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 不多时,青七便端着汤药进来了,“娘娘,这汤药要趁热喂下去。” “我来吧。” 温酒伸手便接来了过来,盛起一勺,轻轻吹凉了才喂到谢珩唇边。 奈何他昏迷着,唇紧闭,一勺汤药一半也喂不下去。 谢万金在一旁看的有些着急,“这样喂怕是不成,要不……我来?” 青七忍不住道:“四公子,您喂怕是也不成的。” 温酒想了想,直接自己喝了一口,俯身稳住谢珩的唇,就这样渡了过去。 第820章 梦中身 谢万金见状不由得眉头微挑,连忙拉着一旁的青七转过身去,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偏生青七还一脸“原来还可以这样”的表情,喃喃自语道:“这个法子不错,以后喂药的时候可以让……”。 四公子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压低了声音道:“闭嘴,别吵着我长兄。” 青七被迫闭上了嘴。 两人不约而同的偷偷的回头看去,只见温酒又含了一口俯身渡过去,连忙又转身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四公子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面上还算淡定。 但青七就脸红的有些明显了。 谢万金转移一下注意力,便低声问道:“怎么过了这么久,纪大人还没找上你啊?” “纪大人忙着呢。 ”青七小声道:“前头还有许多比我年长的独身汉,哪这么快轮得着我。” 听这语气,还挺恨娶的。 两人低声说着话。 没过多久,温酒就把一碗汤药都喂完了。 她将空碗隔在了榻边的小案几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青七闻声连忙走过去拿了,又低声劝了几句莫要太过忧虑的话。 原本他是想留在寝殿守在陛下榻前的,见温酒这模样,便主动说:“臣侯在殿外,娘娘随时传唤,臣都在。” 温酒哑声道:“你先出去吧。” 几步开外的谢万金瞧了榻上的谢珩几眼,当即道:“那我先回家同祖母和父母她们说一声,免得她们急坏了。” 温酒点了点头,说:“好” 谢万金又站了片刻,而后跟着青七一道出去了,还顺手把殿门给带上了。 一时间,整个寝殿里,只剩下温酒和谢珩两个人。 温酒拿帕子慢慢地拭去他唇边的药渍,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道:“你要睡就好好的睡,我不吵你,等你睡醒了,我再……” 她说着,忽然顿住了,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算了。” 温酒把帕子叠好了放到了一旁,伸手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心,语调温柔至极,“等你睡醒了喊一声阿酒,我就什么不和你计较,你……好好睡吧。” 青七不肯跟她说的。 她心里早已经猜的七七八八。 先前在西楚的时候,婚期都已经订好了,谢珩却忽然说什么 他中毒了要同她圆房行欢喜事才能解,那时候温酒身中恨骨之毒已久,时常神智不清记忆混乱,还真被他蒙了过去。 如今她已经恢复如常,自然也就明白当日谢珩所说,不过是他颠倒黑白扯的一个谎。 当时中毒的人是温酒,若不趁早用那法子去解,性命难保的人也是温酒。 偏偏谢珩仗着她那时候头脑不太清楚,诓了她,还一直瞒到了现在。 可温酒哪怕再记不清楚也知道,自己被容生带到西楚之后,国师大人费尽心思救治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都未能如愿。 这样凶险的毒,又岂是与心上人行欢喜事就能解的。 只怕谢珩早就察觉到身体有恙,才会时常把那些政事都推给三公子去做。 她却一直不曾察觉,还总说他耍滑偷闲,累坏了首辅大人和底下的臣子们。 温酒什么都没说, 生怕吵着谢珩一般,低头趴在了谢珩枕边,只在心里琢磨着这些事。 泪水悄无声息地划过脸颊,渗入枕头里,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她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什么声音来,只是用额头蹭了蹭谢珩的下颚,温柔亲昵又小心翼翼。 温酒闭上双眸,声音极轻地同谢珩说:“我在这里陪着你,你不要睡太久……好不好?” 榻上的谢珩听不见。 他做了个梦。 稀奇古怪,又真实至极。 梦中有巍峨宫殿,漫天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成了一抹游魂,站在宫殿的屋檐上俯视众生。 他看见一个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蛟龙王袍刚从议政殿里走出来,满朝文武见了他都噤若寒蝉,一个个低头行礼,嘴里 说着“摄政王万安”,实际上恨不得退后三百里。 他心情极差,瞧谁都像是欠了他三百万两的模样,于是谁也没理,独自一人下了台阶,走在长长宫道上。 走了没几步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有人在他身后喊:“王爷!王爷请留步。” 身着蛟龙王袍的摄政王却恍若未闻一般,独自走在雨中, 喊他的内侍匆匆跑上前送伞,低声说:“雨下大了,王爷拿把伞吧。” 那人没接伞,只是淡淡的瞥了那小内侍一眼,“本王不爱打伞,拿回去。” 那小内侍当即瑟瑟发抖的跪下了。 他只是不爱打伞而已,走在后头的大臣们却已经低声议论开了,“谢珩真是越发狂妄了,皇上好意让内侍让他送伞,他却这般忤逆圣意!” “是啊,这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被砍头了。” “谢珩就仗着自己兵权在手,才敢对皇上如此放肆!” 站在屋檐上的游魂谢珩把这些个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不知道底下那位摄政王听见没有。 反正那人什么都没说,他淋着雨,径直往外走了。 “谢珩?”。 游魂一般的谢珩开口喊了那位摄政王一声。 这梦好生奇怪,有人和他生的一模一样,还同名同姓,这日子过得比他刚进帝京城的时候还惨。 错过这一回,怕是再也遇不到了,可得好好的叙一叙。 那人没应声,也没回头。 他却忽的被一阵风吹落了屋檐,跟着那位摄政王一道出了宫。 这人或许是个不会享福的,这么大雨也没个马车来接,硬是自个儿骑马走了。 后头全是各家来接人的马车和轿子。 这一对比,越发显得他孤寂的很。 幽魂谢珩就这样随风飘着,看那位摄政王雨中纵马长街。 好在雨大,街上也没什么人。 不然就他这架势,只怕要撞死好几个。 游魂谢珩一边想,一边觉着这个摄政王可真可怜,若换成是他,这大雨天在外头纵马被阿酒知道了,指不定会心疼成什么样。 且看这人任性的模样,必然是个没人疼的。 第821章 气醒 游魂似的谢珩随风飘在半空中,越看那位雨中纵马的王爷,越觉得这人着实混得太惨了些。 大雨满长街,小摊贩们忙着收拾东西,行人不多,有那么两三个抱着头从雨中急奔而过,贩夫走卒尚有老母亲和发妻小儿撑把伞擦擦脸上的雨水。 摄政王二十好几的人了,身边没个贴心人,也没人心疼。 底下那些个人倒是不敢让他一个人在雨中纵马,不多时,几十个青衣卫和墨羽骑便从不同的街道上飞驰而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策马跟在他身后。 原本那位王爷一个人飞马过长街还好,这些个人一来,顿时就整出了摄政王一个不顺心就要带兵踏平帝京的势头来。 吓得长街两旁的小摊贩的东西不敢收了,纷纷跑回铺子里关紧了门和窗。 游魂谢珩放眼看去,只见顷刻间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偌大个帝京城,大街小巷无人走动,只余风雨满城。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许久,发现那位摄政王非但人人惧怕,而且猫躲狗避,这么大的雨,竟连一个虚情假意来关切一声的红颜都没有,同有阿酒陪着在身边的他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忍不住感慨: 同样的脸,同样的姓名,这命也忒不同了。 游魂谢珩飘过屋檐,看着底下那位策马在城中跑了两三圈,到了某条街道的时候忽然勒马放慢了速度,后头一众人都跟着他勒马停下来了。 游魂谢珩心道:这人莫不是见鬼了? 要跑马泄愤就跑,这家家户户的人都被他吓得闭门不出了,这会儿停下作甚? 他疑惑着,慢悠悠地飘了过去,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长街空荡荡的,只有两人在雨中撑伞而行。 确切地说。 是温酒在帮孟乘云撑伞,他们二人并肩走在雨中,不知道说了什么,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十分亲昵的模样。 那是二十出头的温酒,打扮得十分素净,身着浅色罗裙,生怕自己多添半分颜色一般,素面朝天的。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策马而来的一众人,抬眸看向那摄政王的时候,神色淡漠,目光还有些冷冷的,好似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 游魂谢珩没见过阿酒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可奇怪得很。 明明她只是用这种眼神看着那个摄政王谢珩,游魂谢珩却不由自主地气得肺疼。 不过底下骑马的那位好像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眸色越发沉了,当即就扬鞭纵马从孟乘云身边掠了过去。 他头也不回,好似完全没有看见这个两个人一般,飞扬衣袖却掀起了一阵狂风将温酒手中的油纸伞刮飞了,骏马扬蹄溅起的雨水淋了孟乘云满身。 转眼间,就把人弄得狼狈不堪。 油纸伞随风吹落在地上,马蹄一踩便踩断了伞骨。 身后一众人见状纷纷策马而过,一个接着一个,都溅了孟乘云满身的泥水,把那把悲催的油纸伞踩了个稀烂。 游魂谢珩慢悠悠的落到地上,走到温酒面前站定。 他喊她:“阿酒。” 她听不见,只一心顾着孟乘云,抬袖抹去孟乘云脸上的泥水,咬牙说:“谢珩行事越发嚣张跋扈……” “算了。”孟乘云反过来宽慰她,“他如今是手中重兵的摄政王,连皇上都不敢轻易触其锋芒,何况是你我。” 游魂谢珩就站在她们面前,听着他们宽慰彼此,看她们相互扶持着走到他面前,从他身体里穿行而来。 他就站在这里。 雨淋不到他。 谁也看不到他。 “阿酒!”他高声喊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想追上前去,却被一阵狂风刮得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酒扶着孟乘云走进了孟府。 雨势越来越大,视线也变得模糊。 那两人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阿酒!” 谢珩是被气醒的,从梦中惊坐起,一睁眼就看见趴在榻边的阿酒,伸手把人抱住了。 此时正值夜半时分。 温酒守了一天,刚趴下眯一会儿,就被他抱得紧紧的。 她意识都还有些混沌,只晓得谢珩醒了,满心都是欢喜的,连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温声应道:“我在。” 温酒声音喑哑,生怕谢珩听不到,又连着应了一声,“我在呢。” 谢珩抱了她很久,感受到阿酒身上的温热,四周都是她的气息,才渐渐平复心神,从那场莫名其妙的梦中醒过神来。 他侧头,亲了亲温酒的耳垂,轻笑道:“我做了一个梦。” 温酒原本有许多话要问,可此刻,竟只想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问:“梦见什么了?” 谢珩低头,鼻尖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 原本在梦中只看了一眼温酒为孟乘云打伞就气得不轻,恨不得化身成那骑马的人直接把孟乘云的骨头踏碎了才好。 此刻同阿酒说却要略过那些马踏纸伞,泥水溅了别人满身的。 他有些好笑,又醋味浓重地说:“梦见你为旁人打伞,却不理会我,任我淋雨也不心疼。我喊你,你也不应,我气得不行,就气醒了。” 饶是温酒满腹心事都被他这话给气笑了。 她抬手摸了摸谢珩的下颚,“这么说来,你若不是因为被气着了,还不醒?” 谢珩低头,讨好似的亲了亲温酒的唇,低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温酒被他亲得有些脸热,抿了抿唇道:“十五个时辰。” “那确实有些久。 ”谢珩依旧抱着温酒,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我的阿酒担心坏了,我的错。” 许是梦中所见太过气愤的缘故,他现下一点也不想放开阿酒,见她坐在榻边的小矮凳上,这个姿势抱着也不太舒服,索性伸手拦住了她的腰身,直接把她整个人都抱上了榻。 如此,才是拥得心上人在怀,心安。 温酒见他认错极快,愣是没法子再说什么,只能任由他抱着,附耳去听他的心跳声。 谢珩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阿酒,我有些冷。” 温酒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他又道:“你抱我。” 第822章 偷偷亲我一下 原本听到动静想进殿来看看的青七听到陛下说抱,又默默地收手回袖,转头看向一众太医。 偏偏这些个太医们耳力没他这么好,见状纷纷开口问道:“怎么又不进去了?”。 青七很是无奈地开口道:“我方才掐指一算,暂时不要进去为好。” 众太医:“……” 你一个钻研医术的,搞什么掐指一算? 而殿内。 温酒伸手拥住了谢珩,语调不由自主的变温柔,“抱抱抱,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嗯。”谢珩低低的应了一声,心满意足的笑。 温酒抬手在他背后轻轻的画着一撇一捺,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喊了一声“谢东风。” 谢珩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丝毫不显,“嗯?” 温酒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谢珩一时没应声。 她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你这次忽然昏迷,是不是和我有关?” 温酒太清楚谢东风这个人了。 虽说答应过彼此互不欺瞒。 可报喜不报忧这个毛病,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 若是她不直接问,谢东风还不知道会瞒她到什么时候。 “阿酒。”谢珩抬头摸了摸她的耳垂,他低低地笑,嗓音还带着些许病中的喑哑,“你是不是偷偷去看阿玹审犯人了?” 温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解。 谢珩笑道:“你方才问话的模样,颇有几分首辅大人审问犯人的架势,我看着……心头都突突了。” 温酒这下算是听明白了。 谢珩这厮在拐弯抹角地说她凶。 温酒抬手,戳了戳谢珩的眉心,故作冷情道:“那你还不老老实实地同我交代清楚?” 谢珩眼角微挑,“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怎么交代。” “我瞧你是想琢磨着怎么扯谎。”温酒说着,侧身坐起来,注视着谢珩,“你最好同我说真话,否则……” 谢珩抢先道:“否则如何?” 温酒见他还没说实话,就想着问这个,忍不住磨了磨牙,沉声道:“大刑伺候!” “什么大刑?”谢珩有些好笑的问道:“跪算盘吗?” 温酒深吸了一口气,把散落肩头的长发拨到背后,而后抬眸看着谢珩,眸色极其认真的模样。 她一字一句道:“你若是不说,那我就亲自去大江南北的铺子查一查帐,没个三年五载的回不来,到时候你就自个儿一个人在宫里待着吧。” 话声未落,谢珩便伸手抱住了她,“那可不行!” “我管你行不行。”温酒道:“你若是不同我说实话,我今日就启程出京。” “好好好,我怕了。”谢珩又无奈又忍不住想笑,“还请娘娘疼疼我,别罚我了,好不好?” 他说话时,尾音微微拉长,像是在清晨玉露悄然落在了温酒心尖上。 有些痒痒的,又悄悄地藏了几分酸涩。 她抬手戳了戳谢珩的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本正经的。 于是她只对谢珩说了一个字,“讲!” 谢珩清了清嗓子,“先前在西楚的时候,你身上的恨骨之毒时常发作,容生说没有什么根除之法,恰好那时候我底下的人查到了有关此毒的记载,说行欢喜事或许可以一解……” 温酒听到这里,不由得黯然道:“所以,真的是因为我。 ” “我还没说完,你急着揽罪过做什么?”谢珩有些好笑道:“以前也没人试过这个法子, 不一定会发生什么,而且当时我也好好的。况且我这次忽然昏迷,分明就是那些老顽固气的,阿酒,你是不知道,他们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给我添堵,一天天就那么几句废话翻来覆去的说,把我气的啊。” 他半真半假掺着说,偷偷垂眸看了温酒一眼,才继续道:“恨不得再昏迷两天,也不想再看他们那张老脸!” “胡说什么呢!”温酒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嘴,“能不能想自己点好?” 谢珩勾唇而笑,压低了声音喊她,“阿酒。” “少夫人。” “娘娘……” 温酒被他一声声喊得心都乱了,也不顾上再“审问”什么,登时就破了功,温声问道:“喊我做什么?” 谢珩抬头去吻她的唇,轻轻地舔了一下唇缝,低声道:“我饿了。” 话声落下的一瞬间。 温酒身侧的明黄色帘纬被风吹动,徐徐落了一半下来,遮住了光,龙榻瞬间变得昏暗起来。 她与谢珩离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几乎交融在了一起。 周遭药味未去,掺杂在淡淡的熏香里。 温酒轻咳了两声,一手摁住谢珩,一手把散落的帘纬拨开,徐徐道:“来人啊,传膳。 ” 外头的内侍宫人连忙应声去了。 过了片刻。 温酒无视谢珩幽幽的目光,再次开口道:“陛下醒了,让太医们进来。” “臣遵旨!” 外头一众守了许久的太医们连忙齐齐应声。 守门的内侍刚把殿门打开,众人就提着药箱争先恐后的奔了进来。 温酒起身下了榻,理了理衣衫后,身后扶着谢珩靠坐在榻边上。 她刻意不去看他。 谢珩却压低了声音同她耳语道:“你让他们进来做什么?” 他也不用温酒答话,自个儿就把话接上了,“我这病他们治不了,得你抱着疼着才能好。” 温酒无奈的横了他一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说什么胡话?人都进来了,你要点脸。” “哦。”谢珩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不情不愿看了不远处的众人,语调极其正经道:“众卿止步,低头,转过去。”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现在他们看不见了。”谢珩抬头,看着她笑,低声道:“你快偷偷亲我一下。” 温酒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 此时正是夜半,皎皎月光洒落屋檐,有些许落入殿中,与昏暗灯火交叠在一起,光华潋滟。 谢东风一双琥珀眸里盈满了光,倒映着她的模样。 温酒负手,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谢东风……” 她后边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谢珩亲了一下。 他有些恋恋不舍的推开,靠在榻上,眸色幽幽的看着她,“你不动,只好我动了。” 第823章 日常 温酒实在是拿谢珩没办法,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让一众太医上前为他把脉。 奇怪的是这人昏睡了如此之久,众人一一把脉之后竟然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劲来。 只说要清火去燥,多加调养。 温酒听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是谢珩已然挥了挥手,让众人都退下。 “臣等告退。”。 众人把该说的都说了,纷纷低头退了出去。 谢珩起身下榻,好似什么事都没有一般伸手揽过她,低声耳语道:“你看,我早说了只是被那些老东西气坏了,没什么大事,对吧?” 温酒有些迟疑道:“会不会是他们瞧不出来?要不再下旨召民间的医者来给瞧瞧?” “娘娘。”谢珩颇是正色的喊了她一声,“你莫要每次一担心我,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若是真的下了这样的旨意,我没病,都要被市井坊间的百姓转出病来了。 ” 到时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大晏,只怕又要陷入动荡之中。 这话谢珩虽然没有说出口。 但是温酒心中已经明白的很。 她也不好再坚持这样做,一双盈波目凝视着谢珩,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你这样看着我……”谢珩微微挑眉,嗓音含笑地问道:“是又想亲我了吗?” 温酒顿时无言以对:“……” 恰好这时候,殿门外的内侍通报膳食到了。 温酒笑着抬手点了点谢珩的鼻尖,语调 轻唤道:“进来。” 声落后,端着佳肴的侍女鱼贯而入,很快就摆满了一桌。 有胆大的宫人偷偷抬头瞧了陛下一眼。 就看见他皱着眉头,很是委屈的模样。 “不是说饿了?”温酒笑意温柔,牵着他走到桌边坐下,亲手给他布了菜,“快吃吧。” 谢珩昏迷了许久,虽无进食,却被灌了满肚子的汤药。 其实是不太饿的。 但是阿酒给夹的菜,怎么都得吃完。 温酒时不时给他添一些菜,虽说应了太医嘱咐,陛下要清心降火,这一桌菜 差不多都是素的,但是好在御膳房做的用心,菜色也相当讨喜。 她陪着吃,也吃了一些。 两人正用着膳,外头内侍通报:“启禀陛下娘娘,锦衣侯来了。” 声未落。 谢万金已经迈步入殿,大步而来,笑道:“长兄可算是醒了,你这一气、气得够久的啊,可把我给吓坏了。” 跟在他后头一道进来的王良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低头忍笑。 谢珩抬眸看他,“你是不是想让为兄再躺一躺?” “哪能啊!”谢万金一边上前,一边解释道:“我就是太高兴了,我一高兴就容易胡说八卦,长兄是知道我的,别同我计较哈。” 谢珩不理会他了,慢条斯理的用饭。 四公子抬手摸了摸下巴,刚要开始说话。 就被温酒抢先了,“饿不饿?坐下一起吃点?” 他们殿中折腾了许久,天刚刚亮,宫门大抵都刚开,谢万金就赶来了。 这人是真的把长兄放心上。 偏偏嘴贱的很。 “还是阿酒疼我。”谢万金笑着在谢珩身侧坐下了,“我这一整天都在安抚祖母和家里那几位,急的我茶水都没顾得上喝。” 温酒唤人来给他添碗筷。 谢万金徐徐道:“本来祖母和我父亲阿娘,还有小六小七他们都要进宫来看长兄的,但是我觉着长兄应该没什么大事,就让他们先别来了。外头人多嘴杂,若是瞧见咱们家里这些人都进宫来了,还指不定会传出长兄怎么了的谣言。” 话是大实话。 但是四公子带着笑这么说,就有点欠揍了。 谢珩吃了个七八分饱,一听他这话就直接搁了筷子,微微勾唇道:“既然来了,就一道去议政殿吧。” “啊?”谢万金刚夹了一个芙蓉卷,一口都还没来得及吃就听到了这话,脸上的笑意顿时垮了,“我还没吃呢。” 谢珩缓缓起身,“我看你也不饿,走吧。” “我……哪里看起来不饿?”谢万金都被搞懵了。 但是他知道长兄这人向来都不怎么讲道理的。 于是四公子当即转身同温酒道:“长兄是不是气、不是……睡糊涂了?他被那些老大臣气昏过去,这才刚醒,又要去议政殿,这这这身子怎么吃得消?” 他说完,便低头飞快地吃早膳。 “此话也甚有道理。”温酒也有此担忧,抬眸看向谢珩,温声道:“有什么要事让他们送到寝殿来,你批阅之后吩咐他们去做也就是了,不用急着去上朝吧?” 谢珩笑道:“我没事,睡饱了,也吃好了,自然要去做正事。更何况……”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当时在议政殿上忽然倒了那么一下,必然把那些大臣们吓得不轻,与其躺在这里,看他们一个个来此求见,遇上那几个爱哭的,我还得好声好气的安抚麻烦的很,还不如去议政殿上坐坐,免得他们来扰了你的清净。” 温酒笑了笑,“随你高兴。” 谢珩抬手将她散落肩头的青丝别到而后,语调温柔, “你去睡一会儿,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温酒点了点头,“好。” 谢珩笑着转身,一把将正吃着早膳的谢万金拎起来就往殿外走。 “长兄!”谢万金冷不丁噎了一下,边走便无奈道:“长兄!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的衣领,我、我要喘不过气了!” 谢珩一出殿门,眸中温柔便褪尽了。 他把四公子往树底下一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少说两句,能怎样?” “不能怎么样啊?”谢万金小声道:“就是憋得慌。” 谢珩抬手就想给他脑门上来一巴掌。 “长、长兄!”谢万金见状连忙 双手抱头,“咱们有话好好说!这里还离得太近了,我要是太疼了会哭的,我一哭阿酒肯定能听见。” 四公子就抓紧了阿酒这张保命符。 该用的时候就得用,一点也不含糊。 谢珩扬起的手又默默放了下去,直接背到了身后。 他看着眼前的四公子,眸色微暗,沉声问道:“容生现下还在乌州城?” 第824章 掌中娇和路边草 谢万金愣了一下,而后面露无奈道:“这我哪知道啊?三哥不是天天写信给你么?你问他,问周明昊,或者问叶知秋都行,偏偏抓着身在帝京的我问算怎么回事?”。 四公子有些怀疑长兄是不是气昏头了。 谢珩站在清晨的寒霜雾气里,微眯着一双丹凤眼看他,嗓音微沉道:“容生行踪诡秘,即便阿玹他们同在乌州城知道的消息也未必是真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谢万金也不否认容生那厮确实是行踪成谜,“但是……我 回京之后就同他断了联系,我也不知道他现下到底在不在乌州城啊。” 谢珩闻言,一时没说话。 四公子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家长兄,“你忽然找容生,要做什么?” 谢珩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道:“你有法子能让他到帝京来吗?” 谢万金听到这话,越发地一头雾水。 他打量了谢珩许久,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压低了声音问道:“长兄……你是不是真的……” “废话少说。”谢珩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就问你能不能把容生招来?” 谢万金有些为难,算算日子,容生说的两个月已经过了,他这会儿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乌州城。 而且国师大人自身都难保,怎么来的了帝京城? 谢珩见四公子迟迟不开口,不由得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说话。” “他眼下怕是来不了。”谢万金伸手揉了揉额头,桃花眼里浮现了几丝忧色,低声问道:“长兄,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身子不行了所以才……” 谢珩又赏了一个爆栗给四公子,冷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想为兄不行的?” “这你可冤枉我了。” 谢万金怕他再敲自己,索性往后一倒,整个人都往树上靠。 他平日里懒散惯了,这般姿态别有一种风流,懒懒地扫了一眼四周,内侍宫人们都离得挺远,声音放轻一些,那些人便听不见他们兄弟两说话。 四公子低声道:“长兄若是没事,找容生做什么?吃饱了撑的,想寻个消遣,也一定要找他啊。” 谢珩袖下的手轻拢成拳,“眼下还无事,但是昏迷过这一次,难保没有下回,找容生来,只是以防万一。” 谢万金闻言,唰的一下站直了,正色道:“长兄,这样的话,你还是留着骗阿酒吧。” 谢珩一时无言。 他这会儿忽然理解三公子平日为什么不爱说话了。 家里有谢万金这样的弟弟在,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可惜四公子不知道自家长兄在想些什么。 他很是语重心张地同谢珩道:“长兄,你同我说实话,若是真的不行,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为你去把容生找回来。” “那倒不必。 ”谢珩微微挑眉,觉出了几分意味来,语调微缓道:“若是要上刀山下火海那么辛苦,那你就别去了。” 谢万金顿时:“……” 谢珩没有同他多说的意思,转身就走。 四公子连忙扑过去拉住了他,语速极快地说道:“这不就是顺口一说的事吗?长兄怎么还当真了呢?” “哦?” 谢珩只说了一个字,尾音微微拉长,转身看他。 谢万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长兄的事,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不管用不用得着,人我一定给你带回来。” “嗯。”谢珩抬手拍了拍四公子的肩膀,“去吧。” “遵旨。” 谢万金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可他没走几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问道:“那长兄打算什么时候同阿酒说实话?” 谢珩眼角微挑,反问道:“我对她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这……” 谢万金自认脸皮极厚,但是在自家长兄面前,好似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站在原地,神色有些纠结道:“你要是真这么有底气,就不会借着去议政殿的由头,把我拎出来偷偷说这事了。” 四公子越说声音越轻,到后边就像是自言自语了。 偏偏谢珩耳力极佳,听了个一字不漏。 他负手而立,衣袖被风吹得翩翩浮动。 谢珩光是想到阿酒,眸色便不由自主的变得温柔了几分,他迎着晨光抬头看天边朝霞,缓缓道:“说不准的事,何必说出来让她担心?” 谢万金低声道:“你也不怕到时候你真出了什么事,吓坏了阿酒,长兄……你是不知道,阿酒昨日急成了什么样……” “你能不能盼着点长兄好?”谢珩开口打断道:“找容生来只是以防万一而已,现在让她知晓,还不知要愁到几时。到时候我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把她愁坏了,那可怎么好?” “算我多嘴了,成吧?” 四公子有些酸溜溜地抬手摸了摸下巴。 这媳妇儿是掌中娇。 弟弟就是路边草。 这也差得太远了。 这话他没说出口,但是全写脸上了。 谢珩眸色悠悠看着谢万金,缓缓抬手,还没碰着他。 四公子就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他边跑边说:“办正事片刻也耽误不得,我这就去了!” 已至腊月,这天也越发冷了。 谢万金出宫路上却跑出了一身的汗,乘马车回谢府的路上,忽然下雪了。 狂风携着雪花徐徐扑进了车窗。 四公子掀开车帘,伸手接住了几片雪花,看着融化在掌心的晶莹水珠有些失神。 几许冰凉渗入肌肤,让他越发头脑清醒。 这一清醒,就容易想到某个人。 谢万金琢磨着容生现下到底是在乌州城,还是独自启程去了寒川。 他现在传信让青衣卫们拦住他,是否来得及? 又或者,自己今日启程赶往乌州,能不能追上他? 四公子颠来倒去的想着,马车就行到了谢府门上。 车夫勒马,回头道:“四公子,到家了。” “好。”谢万金应了一声,便掀帘而出。 他刚下了马车就瞧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挎着药箱坐在台阶上。 那人一见四公子,当即起身道:“你可回来了,老夫都在这等了你半天。” 第825章 本公子得了什么病 “李……”谢万金走近了仔细一瞧,顿时睁大了桃花眼,“李苍南!你怎么回来了?” 谢家刚来帝京的时候,只有这个老大夫愿意来给他们瞧病,当初温酒还曾开了李记医馆,让这个李苍南坐堂看诊,也算是老熟人了。 谁曾想啊,容生假扮成小五来骗阿酒去西楚,这李老头居然做了帮凶,不……准确地说,李苍南本来就是容生的人,他来帝京,接近谢家接近阿酒本身就是别有目的。 当时容生身份败露之后,李苍南也跟着溜之大吉,也不知道他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直到西楚归了大晏,容生都同他们冰释前嫌了,李苍南都没再冒过头。 眼下,却忽然找上门来。 四公子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生怕人跑了,大步上前拽住了李苍南,急声问道:“是不是容生出事了?” 李苍南被他拽得一个跄踉,差点以头撞地,勉强站稳了,开口就骂:“你咒谁呢?国师大人好好的会出什么事?” 这人还是老样子。 好似先前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谢万金闻言反倒愣了愣,过了片刻才发觉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连忙放开了李苍南,还抬手把他袖子上的褶皱抚平了。 四公子瞬间恢复如常,微微笑道:“没事就好,你当我方才什么都没问。” 李苍南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手一抬,顺势就把住了谢万金的把脉。 他仔细的诊了一会儿,而后皱眉道:“你这脉象虚浮不定,神情恍惚,还喜怒无常……这是病的不轻啊!” 谢万金微微挑眉,“那你倒是说说,本公子得了什么病?” 李苍南抬眸看他,字字清晰道:“相思病。” 四公子嗤笑一声,当即甩开了李苍南的手,“几年不见,老东西越发会忽悠人了,怎么……外头混不下去了,又来帝京骗饭吃啊?”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夫什么时候骗饭吃过?老夫都是靠真本事吃饭!”李苍南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争辩了好几句才想起来正事,当即道:“老夫是奉国师大人之命,专程赶到帝京来瞧你长兄。”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声音。 只有谢万金听得清楚。 可耳边风雪渐盛,他恍然间,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谢万金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你方才说,容生让你来帝京干什么?” 李苍南定定地看着他,“既然都听见了,何必要再问一遍?” 四公子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抬手抹去落在额间的雪,一边思忖着开口道:“他、他既然早就料到我长兄……” 他说着,声音不自觉就低了下去,“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老夫哪知道?”李苍南也是半路接到的密信,此刻也没比四公子多知道什么,有些头疼道:“你们有话自个儿当面问不成吗?我是个大夫,我就只会治病救人,要是你们心里那些弯弯道道都能看得清,那我早就得道成仙去了,干嘛留在还在这红尘打滚?” 谢万金此刻脑海中闪过诸多可能,完全没心思同李苍南计较。 容生特意让李苍南来帝京瞧长兄,必然是因为他知道长兄身体可能会出问题。 但是有关恨骨之毒的事,只有容生最清楚,他自己不来,反倒让一直醉心钻研医术的李苍南赶来帝京,就意味着容生很有可能是自顾不暇。 是了。 他先前在乌州城的时候,就同谢万金说两个月。 不管他是说自己两个月就会油尽灯枯,还是两个月就能稍微好转。 算着日子,已经差不多了。 谢万金这般想着,面上笑意悄然褪去,他一边伸手拉着李苍南往府里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有关我长兄的事,容生是怎么同你说的?” 李苍南眼中流露出了些许诧异。 这谢家的四公子平日里看起来没个正形,一旦严肃起来,敛了满身风流,却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谢万金见他半天不答,不由得侧目看他,开口催促了一声,“老李?” “国师大人信上只提了几种可试之法,让我尽力而为。”李苍南对他毫无隐瞒,直接如实相告:“若是他还能回来,定会亲至帝京。” 谢万金闻言顿时有些走不到道了,他伸手扶着墙才勉强站稳,嗓音微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苍南道:“四公子应该比老夫听得更明白一些。” “也就是说……”谢万金的声音听起来都不像他自己的了,“你不一定能治好长兄……容生也不一定还活着?”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苍南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样的谢四公子,竟然生出了几分不忍心来。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长兄不一定有那么严重,国师大人说的也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谢万金抬手打断了他,当即道:“我即刻派人送你进宫,从今日起,你就日夜守着我长兄,哪里也别去。” 李苍南点头,“这事,国师大人已经吩咐过了。” 谢万金心头闷闷的,倒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难受,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没再说什么,抬手招来一个管事,让他把李苍南带进宫,又交代了他几句一定要把这人带到皇后娘娘面前,这才目送李苍南他们离去。 飘扬地飞雪不断的落下来。 谢万金站在廊前,忽然想起了不断翻阅典籍的那些天,书中记载的寒川之地便是满目冰山,飞雪如盖。 他不知道容生还在不在乌州城。 但听李苍南所说,容生不是已经启程去了寒川,就是已经打算好要去了。 四公子抬头望向屋檐,吹了一记口哨。 青二从暗处飞身而出,近前道:“四公子有何吩咐?” 谢万金负手,转身道:“立刻传讯给我三哥,若容生还在乌州城,请三哥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住他。” “是。”青二当即应声去了。 可他刚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若容生不在乌州城了,又该如何?” 第826章 我去找他 谢万金微顿,而后正色道:“我去找他。” 青二闻言面色微变,连忙道:“四公子……” “你先去传信给我三哥。”谢万金直接开口打断了他,“余下的事,本公子自会安排。” 青二点头应“是”,当即转身去办了。 四公子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转身朝东和院去,阿娘的病才刚见好,他得好好把人安抚住了再去。 也不知道阿娘听见他说又要出远门会是什么反应? 但是这次事关长兄,还有容生的性命,和上次总归是不一样的,阿娘虽然性子急,但是该讲道理的时候还是会讲道理。 谢万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多久就到了东和院。 门前的侍女见他来了,纷纷行礼问安,帮他掀开了门帘。 四公子拂了拂身上的风雪,进了主屋,一抬头就看见谢三夫人正在拨着算珠对账,谢玉成站在她身后低头说着什么。 “阿娘!你的病才刚好怎么又操劳上了?”谢万金走上前,皱眉道:“父亲,你怎么也不劝劝阿娘?” “这能废多少心思?”谢三夫人把算珠拨回了原位,抬头看他,“你刚从宫里回来,快说说东风怎么样了?” 谢万金有些纠结道:“不好说。” 谢三夫人不悦道:“你这孩子,怎么同自家说话还藏着掖着?” “宫里的事,咱们还是不要过问太多的好。”谢玉成低声劝着,抬头朝谢万金道:“我和阿娘倒不是非得问的那么仔细,只是你祖母那里担忧得很,不管你知道多少,都得去她老人家那里说一声。” 谢万金有些无奈,“敢情我在你们眼中就是知情不报,什么都藏着掖着的人?”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看着他,都没说话,这意思却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 “我真是……”谢万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无奈道:“长兄眼看着是没事了,只是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所以我才同你讲不好说,不是我故意隐瞒你们。” “这样啊。”谢玉成不咸不淡道:“那倒是不能怪你。” 谢三夫人瞥了他一眼,“那是因为这次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若是知道,也未必会同我们讲。他什么样,我这当娘的还不清楚?” 谢万金顿时:“……” 他家阿娘一定是这天底下最会损自家儿子的。 四公子郁闷得好一会儿都没再开口说话。 谢三夫人端起桌前的香茶饮了一口,抬眸看他,“还有事儿?” 谢万金正纠结着怎么开口提,闻言接话道:“果然是我的亲阿娘,连这个都瞧出来了。” 谢三夫人有些嫌弃道:“你没事会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早不知道跑哪儿躲清静去了。” 谢万金顿时:“……” 谁让这是他亲阿娘呢。 除了忍着,还是忍着。 四公子抬手摸了摸鼻尖,轻声开口道:“我想出趟远门。” 谢三夫人闻言,当即就把手上的茶盏搁下了。 瓷器和桌案碰触发出的声音不轻,听得谢万金咯噔一下。 他连忙开口道:“这次是因为……” “你在这憋半天,可算是把这话说出口了。”谢三夫人轻轻松了一口气,“你再不说,为娘都等累了。” 谢万金一时无言:“……” 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谢三夫人瞅着他,一边招手吩咐侍女,“去,把四公子行装拿来。” 谢万金闻言,桃花眼里满是不解,“阿娘,你这是?” “你要去找小容是吧。”谢三夫人说这话用的是平述句,不带半点疑惑的。 她罢了把手,“去吧去吧,早点去还能早点回来。” 谢万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侍女已经把打点好的行装拿了过来。 谢玉成温声道:“你自己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最好是早去早回,若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记得写信回来说一声,免你阿娘担心……” 谢三夫人伸手拍了谢玉成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孩儿记住了。”谢万金垂眸,低声道:“父亲和阿娘在家中也要多珍重自己,孩儿一定速去速回。” “行了行了。”谢三夫人眼眶有些发红,“都多大的人了,年年天南地北的跑,以前也不见你说这些,今日讲这些做什么呢?要走赶紧走!” 谢万金笑着应了,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他吩咐小厮把行装先放到马车上去,自己则去了松鹤堂安抚了松鹤堂许久,将马上要远行之事告知,这才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找不记。 屋里没人。 大富说:“小小姐去七公子那了。” 谢万金微微挑眉,这上来就喊他做爹的小姑娘自打进了谢家之后,深得几位长辈欢心,已经不大往他跟前凑了,如今对小七都比对他这个爹亲近。 他心下莫名的有些唏嘘,刚要开口让人去把不记找回来,就听见院门处的小厮喊了声,“七公子、小小姐。” 谢万金转身看去,便见身姿如玉的少年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牵着不记,还贴心地倾斜伞面为小姑娘遮风挡雪,比他这个爹更像爹。 四公子“啧”了一声,笑着喊了声,“不记,过来。” “爹!” 小姑娘喊了他一声,撒腿就朝他跑来,还拉着谢子安一起,顿时带起了一阵风雪迎面扑向谢万金。 四公子弯腰,一手揽住扑过来的小姑娘,一手抹去脸上的雪,笑着问道:“我要启程去乌州城了,你要一道回去吗?” 他是在乌州地界发现不记的,想来小姑娘就算不是乌州的人,也远不到哪里去了。 谢家众人都这样喜欢她,一直养在府里本也没什么,只是她父母平白丢了女儿,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 所以谢万金就想着若是不记想回去,顺路带过去也可。 谁知道刚刚才兴高采烈朝他扑过来的不记听到这话,立马就把他推开了。 小姑娘转头就抱住了谢子安的腿,仰头望着少年,小脸委屈巴巴的,嗓音娇软道:“七叔七叔,我爹要赶我走了!” 第827章 我正要找你 谢万金一下子都被不记推懵了。 他满眼诧异的看着小姑娘抱着小七的腿,哼哼唧唧地撒娇卖可怜,忍不住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换了个爹?”。 不记扭过头不理他。 谢子安一边摸了摸小姑娘安抚着,一边温声道:“四哥才回来没多久,怎么又要去乌州?” “有点事。”谢万金随口应着,有些好笑道:“ 我这马上就要启程了,不记,你去还是不去,倒是说一声啊。” “不去。” 小姑娘头也不抬,直接就回了他两个字。 谢万金顿时:“……” 谢子安见状,笑意温和道:“不记不想去,四哥就让她留在家里好了,这雪天道路难行,何必让她一个小姑娘去外头吃苦受罪。” 四公子心道:我是怕把她留在家里,你们会受罪。 他还没把这话说出口,忙着抱大腿的不记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忽的抬了头,眼泪汪汪的望着他,“爹,这儿就是我家,我没的地方去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谢万金一时语塞,“成、成吧,既然你不想走,那就算了。” 不记闻言立马就放开了谢子安的腿,伸了个懒腰,随意道:“好的,那爹自己路上小心。” 四公子闻言沉默了片刻,伸手掐了掐小姑娘肉嘟嘟的脸颊,“小没良心的。” 不记顿了顿,勉为其难道:“那我送爹到门口。” “这还差不多。”谢万金伸手牵着小姑娘一道往外走。 谢子安把伞撑高了一些,给父女两挡去漫天风雪。 四公子一边走,一边嘱咐道:“小七啊,哥哥们都不在家中,这府中上下的事,就要你多上心了。” “四哥放心。”少年正色道:“我知道的。” 谢万金也晓得七公子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很多时候比他还靠谱,也就想到什么就随口嘱咐了几句,没多久几人都就走到了大门口。 马车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好了,就送到这吧。”谢万金放开了不记的手,放缓了语调同她道:“在家里要乖乖的,知道吗?”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这小姑娘的来路。 但是她才五六岁,再怎么早慧应该也翻不了天,四公子这样想着,就放心了许多。 不记乖巧地点了点头。 谢万金笑了笑,抬手拍了一下谢子安的肩膀就转身下了台阶。 “爹!”不记忽然开口喊了他一声。 谢万金当即停步,回头看向她,含笑问道:“怎么了?舍不得爹啊?” “再抱一下。”小姑娘哒哒哒跑过来,张开了双臂。 “跑慢点,别摔着!”谢万金连忙走上台阶伸手一把将她捞起来扶住了,“刚才还巴不得我快点走呢,这会儿又舍不得了?” 不记抱了他一下,然后从袖子里抖出一颗透若冰晶一般的珠子递给他,“这个你拿着。” 谢万金接过来瞧了瞧,有些诧异的问道,“这是什么?” 这珠子冰透得很,似玉非玉,触手生凉,好似冰雪凝成一般,握在手里却不会化。 饶是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稀罕物件,也不曾见过这个。 小姑娘却不答他的话,只抬头望着他,含糊不清地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给你你就拿着,反正有用就对了。” 她说得很小声。 谢万金听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反正看样子,他又被小姑娘嫌弃了。 四公子心里很是无奈,把珠子收进了钱袋里,伸手摸了摸不记的小脑袋,“不管是什么,都是小不记的一片心意,我收好了,外边冷,你回屋去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却站在原地没动。 “小七,带她进去 吧。”谢万金笑着喊了谢子安一声,便转身上了马车。 他在车厢里坐稳后,掀开车帘回望家门,对前头的车夫道:“走吧。” 片刻后,马蹄踏雪飞驰而去。 门前的人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消失在了风雪里。 …… 另一边。 李苍南跟着谢府的管事进了宫,经过数道宫门和排查去见皇后娘娘。 他扛着药箱,站在殿外等内侍进去通报,心里琢磨着温酒那人看着好脾气,实则记仇得很,也不知道她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片刻后,进去通报的内侍出来了,“娘娘让你进去。 ” 李苍南挑了挑眉,挎着药箱就进了殿门。 他低着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温酒笑意温柔道:“来了啊。” 李苍南眉头一跳,心道:这温掌柜当了皇后之后果然不得了,越发的笑里藏刀了。 他一横心,跪了下去,俯首道:“草民给皇后娘娘请安。” 温酒眼角微挑,“都是老熟人,就不必如此多礼了,起来吧。” 李苍南一听这话,脚软得有些起不来。 若是温酒一上来就让人打他几板子有仇报仇,有气出气,也比现在这样好啊。 温酒见状连忙吩咐左右侍女,“去,把李老先生扶起来。” “是,娘娘。”团团圆圆应了声,便上前去扶。 “别别别,老夫自己能起来。”李苍南谢绝了这些年轻貌美小侍女们的好意,自个儿爬了起来。 他缓了缓,抬头看向温酒,认命一般道:“当初那事儿是老夫做的不地道,你若心中有气,只管让我打我几板子,或者扎几针……你想怎么出气都行,别这样朝老夫笑了成吗?” “几年不见,我还挺想先生的。”温酒缓缓起身,微笑道:“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 李苍南顿时有些无言,自言自语一般道:“你哪是想老夫,分明就是记恨老夫当初诓了你。” 他说得极轻。 温酒却听了个清清楚楚,淡淡笑道:“先生多虑了。” 李苍南顿了顿,而后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你不记恨老夫那最好,若是记恨也无妨,反正老夫也不会天天在你跟前晃,等过了这阵就会走得远远的了。” 温酒耐心听完,才开口道:“我正好要派人去找先生,先生便来了,可见你我缘分未尽啊。 ” “娘娘休要胡说!”李苍南一听这话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天下谁不知道晏皇陛下是个醋坛子,这话要是被他听见了,他这把老骨头只怕活不过今晚。 李苍南老脸微僵,着重道:“老夫是奉了国师之命来的。” “容生?”温酒闻言,唇边笑意悄然淡去,“他同你怎么说的?” 第828章 娘娘可要帮我 李苍南道:“国师大人只说让老夫来帝京看看,若是能帮得上忙就帮,帮不上就等他回来再说。” 温酒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容生可不是会多事的人。 他绝不会平白无故让李苍南来帝京,前两日谢珩又昏迷了那么久,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怎么想都不太好。 温酒眸色渐渐凝固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他还说别的了吗?” “国师大人没说别的。”李苍南看了温酒一眼,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沉吟了片刻后,又道:“但是少说有少说的好,世事无绝对,老夫都还没给陛下把过脉,娘娘也不用过早的担心。” 温酒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神色渐缓,温声道:“先生言之有理。” “那是。”李苍南伸手摸了摸胡子,顿时就找回了几分当年和温酒合伙开医馆时的随意来,“老夫说的话什么时候没道理过?” 左右侍女见状,纷纷低头偷笑。 温酒也有些忍俊不禁,徐徐道:“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先用些膳食如何?” 李苍南点头道:“那是最好,老夫这连夜赶到帝京来的,肚子就饿了。” 温酒给李苍南赐座,然后吩咐侍女上茶、去传膳,又打发人去看谢珩那边下朝了没有。 她全都安排好之后,便坐着同李苍南闲话两三。 温酒即便做了皇后娘娘,性子也一如当年,同一别多时的老熟人说话也没什么架子。 没多久,李苍南就放下了心头的巨石,打开话匣子同她说起这些年在外头的所见所闻来。 李苍南一把年纪了,无妻无子也没什么好牵挂的,自从离开帝京之后就悬壶济世去了,还因为怕被谢珩寻仇,所以这些年哪里偏僻往哪里钻,过得着实有些辛苦,但还算有趣。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了一下,朝温酒道:“当时之事是老夫对不住你,老夫……” “你也没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温酒见他说的很是别扭,直接就开口打断了他,“更何况,当初你做那些事也是各为其主罢了。如今先生愿意千里迢迢来帝京,温酒已是感激不尽。” 她都把话说得这样清楚清白了, 李苍南便彻底放下心来,既然温酒都不计较,那他还老是耿耿于怀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宫人内侍们端着膳食鱼贯而入,很快就摆上了桌。 温酒不再提先前那些旧事,笑着招呼着李苍南用膳。 这李老先生的医术算的上当世佼佼者,有他在宫里为谢珩医治,怎么都比太医院那些连真话都不敢说的要好。 她这般想着,对李苍南越发的温柔和缓。 等他吃饱喝足了,才好做事。 没过多久,谢珩便下朝回来了。 他也没让侍女们通报,直接就带着满身风雪走了进来,一看温酒对面还坐着那个一跑就是好几年的李苍南,眸色顿时微微一暗。 左右侍女们见状,连忙行礼问安道:“陛下万安!” 温酒抬眸看他,微微笑道:“回来啦,外头的雪下得那么大,你怎么也不披件斗篷挡挡风雪?” 李苍南闻言当即放下了碗筷,起身就朝谢珩行礼:“参见陛下!” 谢珩走到温酒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朕还以为你要在乡村野地里躲一辈子。” 李苍南闻言冷汗都要下来了,连忙解释道:“老夫只是走哪算哪,并不是有意躲着陛下。” 当年温酒离开谢家数月间,谢珩底下的人找李苍南找了很久,若不是因为他无亲无故,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居所,还专门易了容往偏僻之地钻,指不定就被这小阎王找出来抽皮扒骨了。 谢珩这人啊,在温酒面前,和不在温酒面前,那全然就是两个人。 李仓南敢和温酒这个皇后娘娘像以前一样相处,却不敢在谢珩面前放肆半分。 一言不合就可能掉脑袋的事,要谨慎再谨慎。 “哦,是吗?” 谢珩笑了笑,显然不信他这话。 李苍南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 “好了,你莫要再吓先生。”温酒抬手拂去谢珩肩头的雪花,笑意温柔道:“今个儿下了雪,院里的梅花开得越发艳丽了,我让人摘了一些做成了梅花糕,你坐下尝尝。” 谢珩在她身侧落座,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吃着,倒是没再为难李苍南。 但是他没说话。 李老先生就只能尴尬地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温酒轻轻拍了一下谢珩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为难李苍南。 谢珩眼角微挑,不咸不淡道:“先生不必多礼,坐。” “是,谢陛下。”李苍南这才起身慢吞吞地坐回了椅子上,但是这人一来,他就觉着满桌的佳肴都不香了。 他这老牙,咬不动。 温酒见状微微笑道:“先生不必拘束,继续用饭便是。” “啊……是。” 李苍南硬着头皮又端起了碗筷,埋头吃着,不敢再看谢珩。 “李老先生是刚到帝京,我让他这些时日直接在宫里住下,也好就近调理你的身子。”温酒旁若无人一般同谢珩说着话,“你看如何?” 谢珩笑道:“娘娘说了算。” 李苍南吃着饭,冷不丁噎了一下。 这厮也就是在温酒面前才这么好说话。 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对他。 愁啊。 帝王身边的日子不好过。 但是帝王的枕边人倒是随意得很,她把李苍南吃了大半那盘糕点推到谢珩跟前,“这个还挺好吃的,先生都吃不了不少,你也试试。” 李苍南闻言,彻底沉默了。 他忍不住心道:你给陛下吃我吃剩下的??? 谢珩倒是毫不介意的模样,抬手就拿了一块吃,语调如常道:“还不错,就是太软了一些。” 李苍南心中悲愤:老夫这样的老人家牙口不好,就爱吃软点的怎么了? 温酒俯身到谢珩耳边,低声道:“你可别吓他了,得罪了大夫,小心他故意给你加些苦兮兮的药,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你。” 谢珩微微挑眉,低声笑道:“那到时候,娘娘可要帮我。” 温酒无奈地笑了,“你啊。” 第829章 人间极好,谢四尤甚。 十日后,夜半时分。 谢万金飞马赶至乌州地界,趁着雪夜让青衣卫直接带着他翻墙进了城,往长念乡酒楼去。 入夜之后,街上空荡荡的,少有行人。 谢万金披着白色的狐裘斗篷冒着飞雪到了酒楼后门屈指敲了三声。 片刻后,门开了。 “四公子!”冒雪跑来开门的杂役一看是他连忙侧身把人迎了进去,一边关门一边奇怪地道:“这眼下年关将至,公子怎么到乌州城来了?” 往常这时候,各处的账册都要往帝京送了,四公子应该忙得抽不开身才是,这短短几个月之内连着来两趟乌州,着实让人有些诧异。 谢万金没答话,只问:“魏松呢?” “二掌柜在里头呢。”杂役领着他往院里去。 谢万金却转身就往楼上走,只低声道:“让他过来见我。” 声落,他已经踏上了台阶,往二楼雅间走去。 杂役在底下愣了一会儿,当即喊人去了。 这会儿夜深已经深了,哪怕是酒楼,也没有几个客人,楼中灯火也熄了大半。 四公子顺着记忆走到了他上次容生一起 来时的那个雅间,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窗没关,他一进去,风雪便迎面而来,吹得衣袖翻飞,寒意渗入肌肤,像极了那人初时给人的感觉。 冰冷,且不近人情。 谢万金解下披风,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摸黑走到了桌案旁坐下。 雅间里昏暗无光,也没人,静悄悄的。 四公子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他在来的路上就知道容生不在乌州城了,三哥传回消息来说人已经不知去向。 谢万金一点也不奇怪。 容生这人,从来都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更何况人家当初说过了两个月,两个月已经过去了,而且容生也没答应过要在这等他回来,走了也没什么可说。 但四公子就是想回来看看。 他独自一人静坐了片刻后,摸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灯盏。 火光跳跃着,点亮了整个雅间。 谢万金环顾四周,喃喃道:“倒是挺爱惜东西,什么都没砸。” 国师大人在乌州城里待了好些日子,一直就住在这个雅间里,哪怕他人走了,魏松等人也不敢让旁人再用这个雅间。 屋中陈设都还是原来的物件,连桌案上的茶盏都是他在的时候用的那套。 四公子扫到一旁的美人榻时,忽然瞧见上头放着一张信纸,用一块紫玉令牌压着很是显眼。 他连忙走过去拿起来看,上头只写了数语: 人间极好,谢四尤甚。 今去寒川,幸则不日便回。 若不幸,则魂归。 勿念。 谢万金看完的时候,眼眶顿时变得酸涩起来。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平日让你夸我一句跟要你命一样!偏偏这种时候……这种时候要夸我,简直是想……” 四公子这话只说到了一半便止住了,叹气道:“你想究竟在想什么?” 他又把信上几行字看了一遍,气得心口疼,“还勿念?你是多怕我烦你,扰的你不得清静?” 那人根本不在他身边,自然也不可能回答他的话。 但此时,却有两个紫衣女子跃窗而入,拜倒在地,“见过四公子。” 谢万金看了她们一眼,便知是国师府的人,之前还曾见过几面,有些眼熟。 他有些诧异道:“你们怎么还在这?” 她们不是应该跟着容生一起去寒川吗? 右边年长些的那个侍女开口答话,“是国师大人吩咐我等留在乌州城中,听凭四公子差遣!” “他一个人去的?”谢万金皱眉道:“你们就让他一个人去了?” 寒川那么远,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他腿上的伤也不知恢复得如何了……一身武功也施展不开,他怎么能独自前往?! 紫衣侍女低头道:“国师大人之命,我等不得违抗。” 谢万金将手中信纸揉成了一团,想扔出去,手都抬起来了,到底又没扔。 他闭了闭眼,冷静下来,又慢慢地把信纸摊平了,折叠好放入怀里,而后缓声道:“这事怪不得你们,起来吧。” 容生的脾气四公子是知道的,他一意孤行起来谁也都劝不动,底下这些人更是没法子,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多谢四公子。”两名紫衣侍女随之起身,同谢万金道:“国师大人在城中还留下不少人,请问四公子要作何用?” 谢万金抬眸道:“你们先去把人召齐,天亮之后跟我一起去找他。” 寒川难寻,人多探路也方便。 紫衣侍女眼中闪过错愕之色,“可是国师大人说了……” “我管他说了什么!”四公子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恨恨道:“他现在都不知道去哪了,人既然到了本公子手里就得听本公子的,让他一边待着去。” 两名紫衣侍女顿时:“……”谢四公子果真是当世奇人! 这要是换做别人,平白无故得了人手总是要怀疑许久试探好几回才敢用。 他倒好,直接就把原主人的吩咐一脚踢开了自己上。 不过,若非谢四,国师大人又岂会把她们交到别人手上? 这边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谢万金挥挥手示意她们走,“你们去办吧。” 两名紫衣侍女应声退下。 来人也推开门走了进来。 “四公子您这大晚上的,怎么自个儿就上这来了?”魏松原本都睡下了,被人叫醒之后匆匆穿上衣衫就赶了过来,“首辅大人知道您来了吗?” “知道。” 谢万金只说了两个字。 三哥知道他要来,但是不知道他今天半夜就到了。 魏松偷瞄了一眼四公子的面色,试探着开口道:“四少……” 他刚说了两个字又硬生生地把夫人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四公子的那位贵客,是十几日前离去的,这雅间我就一直没让旁人进来过,我就站在门外看过一眼,什么都没动。” “嗯,看得出来。”谢万金心情复杂的很,抬手揉了揉额头。 过了片刻。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问道:“他走的时候……腿伤养得怎么样了?” 第830章 夜会三个 魏松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我瞧着是好的差不多了。” “你看着他自个儿走出去?”谢万金当即又问道:“他那人装什么像什么,你瞧的出来?” 魏松噎了一下,悻悻道:“四公子……我这肉眼凡胎的自然只能瞧见表面的,内里好没好我是真不知道啊。” 谢万金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时没再说话。 他也知道是自己问的有些稀奇古怪,怪不得魏松。 可这心慌意乱的,难免有些着急。 魏松安静了片刻,又开口道:“夜深了,四公子今儿在这歇下?” “不了。”谢万金缓过神来,一边走到边上拿起狐裘往身上披,一边开口道:“我要去一趟三哥那里,这个屋子……还是保持原样,别让人乱动。” 魏松连声应是,而后有些担忧的开口道:“您这会儿去北大王院不太好吧,近来那边守卫越发森严了……” 谢万金不屑道:“那些破守卫拦得住谁?” 魏松顿时:“……” 声落。 谢万金便转身出屋,往楼下走。 魏松匆匆跟上去,说了几句乌州城里近来发生的事。 四公子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他要小心谨慎,若到了必要时刻先走为上。 魏松是个聪明人,听到这样的话,怎会不知道发生马上要发生大事了,当下脸色都白了白。 谢万金却面不改色的出门而去了。 他从后门出去,抬手把站在屋顶上望风的青衣卫喊下来,“走,去找我三哥。” 青衣卫伸手拎着四公子句飞身而起,飞檐走壁朝北大王院去。 谢万金闭上眼,风雪迎面而来,冰冷刺骨。 耶律华果然把北大王院的守卫加了好几重,青衣卫带着四公子在屋檐上绕了几圈钻到空子越了进去,翻船进了谢玹的屋子。 首辅大人原本已经卧榻而眠,听到动静当即合衣坐起。 谢万金扶着桌案大喘气,低声道:“三哥,是我。” 谢玹起身下榻,朝他走了过来,嗓音微凉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有点赶。”谢万金缓了缓,挥手让青衣卫先退下。 后者飞身隐入了暗处,偌大个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下兄弟二人。 谢玹也不点灯,四周昏暗无光,只有外头满地积雪折射进来一点微芒。 谢万金抬手抚了抚心口,颇是正色道:“三哥,你快些回帝京去吧。” 谢玹眸色微变,当即沉声问道:“长兄怎么了?” “先前不知怎么忽然就昏迷了。”四公子低声道:“前些日子容生还把李苍南派到了帝京去,想来是长兄……” 他不想说长兄有什么不测,顿了顿又道:“以防万一,三哥还是先回去为好。” 谢玹前两天已经收到了帝京的密信,得知长兄昏迷过一回,当时便回想起上次见容生时,那人同过他说过的话,心中便很不安宁。 今夜又听四公子说李苍南眼下已经在帝京了,心下更是一沉,一张俊脸越发的面无表情起来。 “三哥?”谢万金见他不说话,不由得开口喊了他一声。 “我知道了。”谢玹沉声道:“我会尽快了结这边的事回帝京。” 谢万金道:“那就好,你自己小心,我就先走了。” 他只是不太放心,才特意来着提醒三哥一声。 至于其他的事,首辅大人的本事比他大多了,自然用不得他再多说什么。 还是容生那边更着急些。 谢玹闻言,不由得皱眉道:“你还要去哪儿?” 谢万金抖了抖狐裘上的雪,抬眸道:“我去找容生。” “你知道他去哪了?”谢玹抬头,眸色如墨的看着他,“你去哪找他?” 四公子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也得找啊,长兄还得靠他回来救呢。” 谢玹走到一边的桌案旁坐下,倒了一杯热茶回身递给他。 四公子难得见到三哥这样贴心,一时间都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走过去双手接过来,一边握着暖手一边道:“一段时日不见,三哥怎么这么好?” 谢玹不接他的话,只语调如常道:“你当真只是为了长兄?” 谢万金闻言愣了一下,茶杯里的热水晃了出来,烫手得他差点拿不住,又顾忌着外头都是耶律华的人,只能硬生生拿住了,咬牙道:“三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为了长兄……还能为了谁?” 谢玹淡淡反问道:“你说是为了谁?” “三哥!”谢万金可不敢和这位首辅大人在这里玩你猜我猜。 若换做往日闲暇时也就算了,如今也半点也耽搁不得。 他有些无奈道:“我既是为了长兄,也是为了容兄,如今他们的命都在系在一起的,我就是为了长兄,也得把找容生找回来。为了自己……那就更得把他找回来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谢玹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问:“有几分把握?” “不知。”谢万金道:“只能看运气了。” 谢玹沉默了。 过了片刻。 四公子笑道:“看运气的话,那本公子就一点都不怕了。我从小到大,什么都不如你和长兄,但论运道,普天之下还没谁能比我好。你说是吧?三哥。” 谢玹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扔给他,低声道:“是啊,四公子福运昌隆。” 谢万金放下茶杯,伸手接住帕子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说这一句,顿时就愣了楞。 而后,他就忍不住笑了,“三哥,你要是想同长兄一般说好话让人安心呢,至少要笑一笑,你板着脸说四公子福运昌隆说的好像四公子驾鹤西天啊。” “休得胡言!”谢玹甩了一袖子风在四公子脸上。 后者有些无奈的抹了抹脸,“好好好,三哥说的好!三哥说的妙,是我说错了,成不成?” 谢玹不想再搭理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笛塞给他,就转身回榻,冷声道:“要走快走。” 谢万金见状愣了一下,“你这个白玉笛……就这么给我了啊?” 这白玉笛可是三哥的生母留给他的唯一物件。 第831章 我家三哥真好 四公子诧异极了。 谢玹特宝贝这白玉笛,从前看都不给人看的,今夜却直接就拿出来给他了。 谢玹也不管他如何反应,缓缓躺回榻上, 语调无波无澜道:“我比对过她在秋枫里留下的些许图文,这白玉笛或许也是寒川的物件,你先带上,说不定会有用处。”。 “三哥……我家三哥真好。” 谢万金开口喊他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哑了。 有关于三公子生母的那些事,谢家长辈都有些忌讳莫深,早年因为谢二夫人怨憎难消,把谢玹一个人丢在破败的秋枫院里,四公子又长年在外,从不曾同他走近过。 也就是后来到了帝京城,一家人同舟共济共担风雨,这才真的像自家兄弟了。 可四公子心里清楚得很,三哥对长兄同对他是完全不一样的。 正如同,他心里也总是把长兄排在三哥前面一样。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谁也不会提这事。 但是今夜好似有什么悄然发生了变化。 四公子沉吟许久,还想再开口同三哥说点什么,忽听得谢玹语调微凉的问道:“还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送你出去吗?” 他话说的冷情,眸色却有些微妙,还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听人夸自己的闪躲。 谢万金顿时:“……” 三哥这张嘴啊! 猴年马月才能娶得到媳妇! 四公子这般想着,拿着白玉笛朝谢玹行了一礼,诚心诚意道:“那弟弟这就去了,三哥千万要保重。” 刚躺下的谢玹听闻又坐了起来,沉声道:“我在乌州等你十日,你速去速回。” 一旦首辅大人启程回京,耶律华和完颜兄妹必然能猜到是帝京出了什么变数,到时候难免要生乱子,谢万金若要回家从此处经过,必然危险重重。 还不如他佯装无事,在坐镇此处数日,只要长兄那边暂时无事,这局面也不至于立刻就乱得难以收拾。 谢万金心中也清楚得很的,当即抬眸看他,缓缓应了一声,“好。” 他说完便转身走到了窗边,抬手招来暗处的青衣卫。 恰好此时一直窝在窗外的叶知秋站直了身,与四公子四目相对。 谢万金吓了一跳,险些直接往后倒。 “四公子!”叶知秋连忙伸手把他拉住了,一把往窗外带,压低声音道:“莫慌,我在外头给你们望风呢。” 四公子把白玉笛收进袖中,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神来,无奈道:“小叶,你这大半夜是想吓死谁? ” 叶知秋穿着一袭墨衣,站在夜色与雪色之间,着实让人难以看清,这冷不丁瞧见了,人就已经在跟前,四公子魂都差点被她吓飞了。 叶知秋自个儿也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道:“四公子这次急着赶到乌州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事儿肯定是有,但是我急着走,你问三哥去吧。”谢万金也不同他多说,往外走了一步,抬手就把几步开外的青衣卫招过来。 飞雪落在他面上冰冰凉凉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朝叶知秋道:“小叶,你一定要好好护着我三哥。 ” 叶知秋愣了一下,连忙道:“陛下已经再三交代过我,还请四公子放心。” 谢万金道:“长兄交代的那是长兄事,我同你说的,才算我的。” 叶知秋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绕。 虽然四公子平时就话挺多的,但是他一般也不同旁人说废话。 她认认真真听完,点头应了,“我知道的。” 谢万金停顿了片刻,又开口道:“我别的没有,就银子多,日后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叶知秋笑了一下,“那我可就等着四公子的大手笔了。 ” 四周飞雪不断,她站在昏暗光影里笑,整个人都变得飞扬明朗起来。 “好说。”谢万金微微颔首,一把拉过身旁跑到青衣卫,沉声道:“走。” 青衣卫拽着他飞身上了屋檐,没入夜色 之中。 叶知秋站在底下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翻窗进了屋子,走到谢玹榻前,低声问道:“方才四公子来……” “你大半夜不睡觉,蹲在我窗外做什么?” 谢玹没睁眼,直接就开口打断了她。 叶知秋噎了一下,试图解释道:“我就习惯了……睡不着就到外头转一圈,刚好转到你窗外听到了点动静就停下来多听一会儿。” “刚好?” 谢玹语气淡淡的,却让叶知秋心下一颤。 她抬手捏了捏指节,声音不自觉地就低了下去,“不是刚好……” 叶知秋说出了这句之后,忽然就破罐子破摔了,“我就是专程来蹲墙角的,首辅大人要拿我怎么样?” 谢玹睁眼看她,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屋里头没点灯火,黑漆漆的一片。 唯有彼此的眼眸里带了些许光亮。 叶知秋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连忙解释道:“我是来保护你的,若是连你屋子里进了人都不知道,知道了也不瞧瞧,那我还怎么护着你?” 谢玹还是没说话。 叶知秋偷偷瞧了他一眼,而后垂眸,低声道:“我平时都没打搅到你的,今儿个是因为四公子……” 四公子吓到了,反倒把她给暴露了。 不然首辅大人也不知道她会在半夜的时候,在外头守着他。 “外头冷,回屋去。” 谢玹只同她说了这么一句。 叶知秋微愣,而后笑道:“不冷,我不怕冷的。” 谢玹眉眼认真道:“暗处有青衣卫守着,你大可如此。” “我知道。”叶知秋道:“我就是……自个儿守着,能安心些。” 谢玹一时没说话。 叶知秋见状,试探着问道:“那我以后能继续守着吗?” 三公子抬手扶额,闷声道:“去外间待着。” “啊?”叶知秋刚要开口问他‘为什么要我去外间’,过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眼角眉梢都带了笑,“你怕我冻着……让我跟你待在一个屋子里啊?” 这人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房了。 谢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去外间。” “好好好,我去外间。”叶知秋也怕他恼了又要把她赶出来,连忙转身就往外间走。 她嗓音里都带了笑,“夜深了,你快睡吧,有事明日再说。” 谢玹扶额躺下了,而后手微移,遮住了双眼。 长兄的身体还不知究竟如何了。 乌州城这边越发的暗流汹涌,若是长兄真出了什么事,这天下又是一团难以收拾乱局。 还有四公子……这时候去找容生,连月大雪,道路难行,也不知道他明日能走到哪? 第832章 四公子会回来吧 另一边,谢万金趁着天光破晓就带着容生留下的两百余人出了城。 他让人准备好了干粮和棉衣等物,乌州城就已经够冷的了,此处再往北,更是冰天雪地,不见暖阳。 寒川之地到底只是个传说,谢万金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找到容生,但是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记载不说,三哥给他的白玉笛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他幼年时也曾听闻三公子的生母生得貌若天仙,是二伯在外头救回来的,好心留她在府里,说是侍女其实也同客人的待遇相差不多,只是府里的老人们私底下提起那个女子的时候,总说她美则美矣,可惜偏执成狂,看上了二爷偏生同他做共枕人不说,还毒害了二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导致谢家百年声誉被毁,后来二爷去了,她竟跟着一道殉了情。 谢万金当时年纪小,还曾问过自家阿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三夫人对三公子的生母的事只字不提,只是一个劲儿地让他别问了,还再三嘱咐他不要同秋枫院的那个来往。 如今谢万金回想起来,觉得自己亏欠三哥甚多。 他那惜进如金的三哥啊,也就是看着冷情冷心,其实比谁都重情。 谢万金坐在马车里想了许久,一边摸着谢玹给的白玉笛,一边琢磨。 既然三哥生母同寒川有关,那这地儿就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说不定容兄运气好,还真找着了。 他这会儿过去,刚好能把人接回来。 嗯。 没错,就是这样! 谢万金一路抱着极其乐观的心态去寻人,随着马车离城日久,行入冰川之中,前路无尽,每到一处分叉口,他就让一队人过去探查,若有发现就放信号为引。 可一天又一天过去,他身边只剩下两个紫衣侍女和一个车马的时候,眼前还是初入寒川时的茫茫雪地。 好似不管他走多久,四周景象都没有任何不同。 人疲惫不堪,马也累了,马蹄陷入积雪中拔不出来,马车就这样忽的停了下来。 小憩中的谢万金猛地被晃醒,张开被冻裂的双唇问:“怎么了?” “回公子,马走不动了。”车马回头道:“这已经是第十二日了,这路没有尽头,公子真的还要往前走吗?” 谢万金微微一怔,“第十二日了啊。” 他出乌州城进入这冰天雪地之后,不见天日,昼夜难分,大多的时候都用来辨清前路,偶尔小憩,从一开始的乐观,渐渐变成了心中不安。 走了这么久,还是没有见到容生的踪迹。 国师大人大抵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世上还会有人来找他,沿途连个记号都没留下。 这鬼地方又整天整天都在下雪,马车从雪地上碾压过的痕迹很快就会被新落下来的雪掩盖住,更别说是人走过的脚印。 四公子掀开车帘往外看,霎时风雪钻入车厢内,许是这一路冻得多了,他此刻竟没觉得有多冷,只是一张俊脸越发的苍白了。 两个与他同行至此的紫衣侍女都忍不住开口劝道:“干粮和水也快吃完了,再往前走……” 她们不敢说再往前走也找不到国师大人,只能低声劝道:“公子还是早些回程吧。” 谢万金起身出了车厢,“来都来了,哪有就这样回去的道理?” 车夫苦着脸道:“可是连马都走不动了!” “马走不动了,本公子自己也长了脚。”谢万金抹了一把脸上的风雪,低声道:“万一就差这几步呢?” 车夫不说话了。 两个紫衣侍女还想再劝,谢万金直接抬手打断了,“还有多少干粮分我一半,其余的你们留着。” “四公子!”紫衣侍女闻言,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一般,哑声道:“您没有内力护体,行走在这冰天雪地里,不出几个时辰就会冻坏身子的!” “谁说的?我又不是没冻过,哪里就那么娇弱了?”谢万金其实不太想多说话。 在这种地方,多说一句话都是消耗体力。 于是他意简言骇道:“你们留在此处休整,等我两日,若两日我没有回到此处,你们可自行离去。” 两个紫衣侍女惊声道:“这怎么行?” 那车夫也吓坏了,“四公子您要是没回去,我也不能回去啊!” 谢万金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累道:“我这人运气好,若是一个人去或许还能有奇遇,你们若是再跟着我,那就只能继续喝风饮雪。” 众人顿时:“……” 四公子这话听起来是在嫌弃他们影响了他的运道,实则是不想拉他们再继续受罪。 但是他们即便心知肚明,也没法说出来。 谢万金拢紧了狐裘,一边催促紫衣侍女拿干粮,一边打量着四周。 过了片刻,两个侍女把大半的干粮都拿给了他。 四公子却只拿了一半,就说:“太重了拿不动,这些你们留着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入了风雪之中。 “四公子!” “四公子!” 车夫和两个紫衣侍女齐齐喊他,殷殷嘱咐道:“您别走得太远了,累了就折回来!” 谢万金扯了扯唇,笑着说:“知道。” 然后就转身朝一眼望不到边的冰雪地里走去,他今个儿披着一件红色的狐裘在漫漫飞雪之中也异常地显眼。 留在原地的车夫和两个紫衣侍女目送他远去,面上的表情都被冻得有些木然了。 车夫低声问道:“四公子能找到他想找的人吗?” 两个紫衣侍女都没接话。 从一开始,她们就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一场没有结果的长途跋涉。 谢四公子也知道。 他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可他还是来了。 一个没过什么苦的贵公子,愣生生走到这苦寒之地,途中每日有人劝他回去。 可他从未改过主意。 车夫看着四公子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问道:“四公子会回来吧?” “会的。”年长些的那个紫衣侍女无比肯定地说:“四公子一定会找到国师大人的。” “他们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第833章 首辅要往哪里去 乌州城,北大王院议事厅。 叶知秋有些烦躁的在屋里踱步,“这都十几天了,也不见四公子回转,近几日更是连消息都没有了,这要是找不到人也该回来了吧?” 谢玹坐在桌案后,翻看着前几日四公子让人送回来的几封信,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谢万金这人平素就话多,写信也比旁人要啰嗦一些,一共七八封信,一开始是写满整整一页纸的,越到后面越是简洁,最后一封就只有两句话:前路未尽,还需继续寻之。问兄长安。 首辅大人把这些信纸一一折好,放入信封之中。 叶知秋走到案前,低头问道:“首辅大人,若四公子一直都不回来,我们就这样等下去吗?” 她这些时日已经知晓了帝京那边的事,心中记挂陛下安危,更担心大晏江山的安稳,当着耶律华那些人的面还能勉强稳住,只剩下自己人的时候,就难免有些着急上火。 “再等等。”谢玹语气很淡,把所有信都收好了放进抽屉里,“眼下还差一个契机。” 他们在乌州城待了这么久,若是贸然离开,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到时候一样会有大麻烦。 一旁的周明昊开口道:“这个契机倒是不难,只看首辅大人想不想要。” 谢玹抬眸看他,“怎么讲?” 周明昊道:“近来北大王院的守卫又增强了一倍不止,每天光是巡逻的人都有好几拨,显然是耶律华察觉到了什么,他如今按兵不动,只怕也是不能确定许多事情,所以想试探首辅大人。当然,这是帝京太平陛下无事的情况下……” 他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面色稍异道:“帝京那边一旦有什么,只怕首辅大人想回都回不去了。” 这些谢玹心里都清楚的很,当下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重点。” 周明昊走上前,生怕隔墙有耳一般,压低了声音同他说:“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谢玹一时没说话。 反倒是叶知秋先开口问道:“怎么个先下手为强法?直接杀了耶律华?” 周明昊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无奈道:“耶律华这老贼狡猾的很,这乌州城又是他的地盘,想杀他难以登天,更何况他每天也在想着怎么杀了我们……咱们还是先全身而退,以后再取他的性命也不迟。” 叶知秋皱了皱眉,一下子没说话。 谢玹沉声道:“吩咐下去,明日启程去南七城见完颜氏。” “好。”叶知秋闻言,当即点头道:“不杀耶律华,先杀完颜氏那兄妹两也行。” 周明昊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额间的汗,“这时候就先把杀人的心思收一收吧,咱们还是先回帝京为上。” “嗯。”谢玹嗓音微凉道:“出乌州城后,必然会遇上完颜兄妹的安排的刺客,到时候痕迹做得像一些,马上金蝉脱壳。” 周明昊闻言,眼睛都亮了,“真不愧是首辅大人!完颜兄妹和耶律华向来是面和心不和,若是咱们出了乌州城之后,遇上完颜氏的刺客一不小心‘中了埋伏’,想必耶律华也想不到我们会借此回帝京!” 只要他们回了帝京,能调动兵马,外头再乱也能镇得住。 怕就怕这回去的路不好走,一不小心就会命丧途中。 叶知秋琢磨了片刻,当即开口道:“首辅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叶某但凭吩咐!” 她不像他们这些人心有七窍。 但是叶知秋知道,谢玹无论做什么,一定是对的。 首辅大人眸色如墨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如常道:“好。” 周明昊站在一旁,看了看叶知秋,又看了看首辅大人,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撤了。 他又站了片刻,然后悄悄地转身走到了窗边准备翻身出去,刚好看见一抹黑影越窗而入,又在原地站定了。 悄然入内的青衣卫风尘仆仆,行至案前,便将信笺双手奉上,“启禀首辅大人,帝京急诏!” 刹那间,谢玹有了不祥的预感,当即便拿过信笺拆开了看。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他却来回看了三遍,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也白了三分。 叶知秋在边上看着他,低声问道:“怎么了?帝京发生了何事?” “长兄……”谢玹嗓音微哑,“再次陷入了昏迷。” 长兄第一次昏迷还可以说是劳累过度,或者是一时气急攻心。 先前众人还抱着或许不会伤及根本的心思。 可谁也没有想到第二次会来得这样快。 “怎么会这样?”周明昊一听,顿时急了,“我离京的时候,陛下还好好的,这才多少时日,怎么就……” “等不到明日了。”谢玹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吩咐下去,收拾一下马上启程。” 帝京那边的消息瞒是瞒不住的,唯一可以保证的是他绝对是最快收到的。 必须趁着耶律华和完颜兄妹得知此事趁机作乱前,赶回帝京稳住大局。 从现在开始,片刻也耽误不得。 “好,我立刻去召集众人。”叶知秋说完立马转身去办。 她刚走了两步,忽然又有些不太放心一般,回头看向谢玹,“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还请首辅大人放宽心。” 谢玹垂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叶知秋这才转身出门而去。 周明昊缓过神来,也立马开口道:“我也马上去安排。” 谢玹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走到火炉旁,将手中信笺扔了进去。 转眼,火舌便吞噬了上头的笔墨,只余下些许灰烬。 “首辅大人……”来送信的青衣卫还想再说什么。 谢玹忽然开口问道:“娘娘如何了?” “娘娘她……衣不解带守在陛下身侧。”青衣卫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受命火速赶至乌州城,再多的也不知道了。 好在谢玹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缓了片刻。 而后走到案后拉开抽屉,把里头所有的往来信件都扔进了火炉里。 谢玹看着火光把它们都燃成了灰烬,如墨般的眼眸映着烈焰光。 半个时辰后。 谢玹披上斗篷,带着众人往外走,刚过了回廊就瞧见一众人气势汹汹往这边来。 为首的正是耶律华,他带人拦住了谢玹的去路,还笑着问:“首辅大人这行色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 第834章 你怎么不说我了 谢玹停步,身后一众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身后的叶知秋和周明昊还有一众青衣卫们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一众随行官员更是冷汗都快下来了。 庭院间飞雪漫漫,北风如狂吹得首辅大人衣袖翻飞,他对着耶律华依旧面色如常,“本官在此逗留已久,自然是要往南七城去。”。 “要去南七城了?”耶律华闻言,忽地笑了笑,“首辅大人怎么提前说一声,本王也好设宴相送,这风雪漫天,让您就这么走,岂不是本王这个做东道主的招待不周。” 他这话说得客气,身后一众守卫却是气势汹汹,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刀剑相向的架势。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谢玹拂了拂袖间风雪,语调微凉道:“大王太客气了,本官身受朝廷俸禄,就得为君分忧,南七城有要事自然要尽快赶过去,至于宴席送行,大可不必。” 耶律华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首辅大人查到了南七城什么事?” “朝廷要事。”谢玹面无表情道:“无可奉告。” “首辅大人说的是。”耶律华笑道:“是本王逾越了。 ” 谢玹并不接话。 身后众人也跟着沉声不语。 耶律华又打量了他片刻,见首辅大人面上没有半丝变化,这才缓缓侧身,抬手示意守卫们给谢玹让路,他笑着说:“既然首辅大人这么急着走,本王也不便多留,就送诸位出门吧。” 叶知秋和周明昊等人都不知道这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得住,一个个都学着首辅大人面无表情生人勿进的模样。 谢玹也不拒绝,微微颔首道:“请。” “请。”耶律华抬手示意首辅大人先行,而后回头扫了叶知秋和众人一眼。 叶知秋抬头朝他笑了笑。 周明昊也拿出了几分当世子爷时的纨绔劲儿,面上堆起了三分假笑。 耶律华愣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转身同谢玹一道往外走。 北大王院的守卫和一众青衣卫分列两行,各自跟在两人身后,穿过府间风雪往大门处去。 耶律华走着走着,忽然开口问道:“首辅大人回程的时候还从乌州城过吗?” 叶知秋和周明昊闻言,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僵了。 齐齐在心下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谢玹语调如常道:“自然。” “那本王可得好好准备迎接首辅大人大驾。”耶律华又笑着寒暄了一句。 谢玹不冷不淡地应了,神色同往常无异。 不多时,众人便走到了大门前。 几辆马车都已经在台阶前等着了,还有十几个小厮牵马候着。 “大王停步。”谢玹转身朝耶律华道:“就送到这吧。” 后者笑着拱了拱手,“那本王就不远送了,首辅大人一路好走。” 一众王院守卫纷纷行礼相送。 谢玹淡淡道:“后会有期。” 他身后的叶知秋和周明昊等人齐齐行礼告辞。 片刻后,谢玹带着一众人转身出门,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叶知秋放心不下,率先一步窜上马车去帮谢玹掀开车帘,跟着他进了同一辆。 “这个耶律华怎么话这么多?”叶知秋听他问这问那说了一路,有些恼火,还想再说什么,忽然看见谢玹抬手放到唇边示意她噤声,连忙闭了嘴。 谢玹在车厢里坐定,语调如常道:“启程。” 外头众人齐声应声“是”,调转马头朝出城的方向出发。 身后,耶律华还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 他身侧的副将低声问道:“大王?” 耶律华抬手又放下了,一众守卫纷纷退下,隐藏在暗处和屋檐上的上千弓箭手也都收了手。 副将忍不住问道:“谢玹此人城府极深,您今日不杀他,来日只怕再难寻到这样好的时机了。” 耶律华看着马车越走越远,忽然笑了笑,“ 谢玹这样的人,若是为敌,自然是非杀不可的,可他若是去寻完颜氏的麻烦,那可就不是本王的敌人了。” 副将还想再说什么,耶律华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笑道:“本王这些时日小心谨慎,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他再查也查不到什么,不想再留在这空耗着才正常 。”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谢玹那一行人的马车已经马上要过转弯了。 叶知秋坐在车厢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在谢玹的眼神示意下,透过车帘飘起的缝隙朝北大王院回望。 只见四周屋檐上撤下了上前的弓箭手,若不是方才首辅大人应对得宜,但凡哪句话说得不对,那耶律华一声令下,她们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此刻,可谓是死里逃生。 众人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策马前行。 叶知秋忍不住把谢玹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眼,看着看着就气顺了,心也不慌了。 谢玹忍不住皱眉问道:“你这样看我作甚?” “不知道……就是想看。”叶知秋低声道:“水里来火里去几遭,忽然就觉得多看你两眼,我就赚了。” 她说完就看见首辅大人越发面无表情了,不由得心中暗骂自己:看就看吧,为什么非要说出来让他不高兴? 怎么就学不聪明? 谢玹这次倒是没让她滚下去,只是伸手扶额,有些心疼地闭上了眼睛。 叶知秋心中惴惴了半天,不见首辅大人像往常一样给他甩脸子,不由得又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得,三公子现在不训她。 他暗自头疼去了。 “你怎么不说我了?”叶知秋伸手摸了摸剑鞘,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你要是不高兴,只管说我便是,你别自个儿忍着 ,忍着多难受啊……反正我也改不了了,让你训几句也无妨。” 谢玹忍不住睁开双眸看他,“叶知秋。” “我在听呢。”叶知秋态度极好,“你说。” 首辅大人收手回袖,正色道:“你下山这么久,难道就没见过更好的人?” 叶知秋闻言,忽然愣了愣。 谢玹又道:“周明昊、秦墨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不是青年才俊,相貌上佳,脾气还好。你说你喜欢好看的,他们还不够你看的?” 第835章 更喜欢他了怎么办 叶知秋想也不想就说:“他们怎么能同你比!”。 对她来说,三弦不仅仅是长得好看那么简单。 从一开始的惊鸿一瞥,到认识的时日越来越久,她越觉得谢玹同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他是独一无二的,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但这话……她不知道怎么同谢玹说。 于是只能定定地看着谢玹,希望他能从自己眼里看出些许真诚来。 谢玹却不同她对视,只看了一瞬便别开了眼,低声道:“他们都比我待你好。” 叶知秋乍一听到这话,很是震惊的问道:“什么?” “我脾气不好,也不爱说话……”谢玹说着,忽然抬眸看着她很是认真道:“我一点也不好,你莫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不是……” 叶知秋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急得额间汗都冒出来了,有些手忙脚乱,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来,“你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你很好的,你特别好……真的。” 自从谢玹做了首辅大人之后,对边上的人越发漠然是真的,但那是他公事公办,从不与人结党营私。 而且他一贯洁身自好,不贪财不好色,谢万金还时常同周明昊他们一起 喝喝酒赏赏歌舞。他这个做首辅的就天天都扑在政务上,一心一意为他的长兄分忧。 这样一个人,居然说他自己不好。 叶知秋特别想抱抱他,但是又不敢太逾越,只能望着他,十分肯定地说:“你别看那些人都怕你,那是因为他们怕自己做错事被你揪出来,其实心里都是很喜欢你的,当然了,他们肯定没我这么喜欢你……” “叶知秋。”谢玹语气淡淡地打断了她。 叶知秋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又说漏嘴了。 她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心中很是懊恼: 我怎么就这么藏不住事! 谢玹眸色如墨地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若你只是喜欢我这张脸,那也就罢了。 ” “啊?” 叶知秋一下子都有些听不明白了。 首辅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玹道:“容貌美丑只是一时的,喜欢也喜欢不了多久,哪怕得不到也不会伤心,至多不过有些不悦而已。” 叶知秋听完之后,很是认真地想了想,“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只喜欢你这张脸,以后就随我喜欢了?” 这事好像跟做梦一样! 谢玹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看着同她说不通了,索性不再多言,直接闭上了双眼靠在车厢上小憩。 叶知秋坐在一旁看了他许久。 其实她知道谢玹说的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莫要在他身上白费心思了,这辈子也没可能,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 但是叶知秋装傻充楞,就是装听不明白。 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遇到一个顺眼的都极其不容易,更何况是谢玹这样,能让她一眼惊艳,越看越喜欢的人呢? 更何况,她如今是大晏的墨衣侯,天底下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都没几个人,嫁人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有这样喜欢的一个人,可以天天看到,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就已经很好了,如何还能再奢望更多? 也就是谢玹思量得太多,怕耽误了她罢了。 谁想的到,总是面无表情的首辅大人,骨子里竟这样温柔。 叶知秋思及此,忍不住偷偷多看了谢玹了两眼。 好像更喜欢他了? 怎么办? 两人都没说话,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周明昊在外头领着一众青衣卫纵马出城,往南七城去,车厢里那两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听叶知秋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显然是吓得不轻。 他原本想凑过去听个热闹,但是后头还有耶律华的眼线跟着,这正经事得先办好,戏总是要做足的。 年关将至,乌州地界的雪下得更大了。 一众青衣卫们策马出城没多久,就落了满头满身的雪,众人却没心思去管,只一心赶路。 出城之后,四野飞雪茫茫,少有人迹。 众人飞马过雪原,片刻不停。 冬日历昼短夜长,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前头峰峦是个埋伏的好地方。”周明昊放慢了速度,策马到车厢边上,同里头两人道:“若是完颜氏的人想伏击首辅大人,想必已经在那守株待兔了。” 谢玹先前是一路巡查过来的,原本也不该在耶律华这里耽搁这么久,也就是老狐狸的尾巴藏得紧,又撞上了大运碰上谢珩身子出了差错,首辅大人才没办法强行断了他的生路。 完颜兄妹对谢玹恨之入骨,定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杀掉他的机会。 这是从乌州城到南七城的必经之路,按脚程算,到此处必然已经天黑,又有这适合伏击的地利。 那处没有人埋伏着,才怪了。 谢玹没有睁眼,只淡淡道:“我去前边诱敌。” 周明昊闻言,心下一惊,连忙道:“首辅大人……” “我们过去就行,首辅大人就不要过去了吧。”叶知秋试图劝道:“好几辆马车呢,少过去一辆他们也未免能发现,等我们先把埋伏的人都清理了,你再去也不迟。” 谢玹道:“我的命是命,尔等的命就不是命了?” 众人齐齐沉默。 谢玹缓缓睁双眼,抬手掀开车帘朝不远处去看去,语气微凉道:“以完颜凌云的性子,只怕还想活捉我一雪前耻。” 叶知秋闻言,皱眉道:“那就更不能让你过去了!” “想活捉就不能一上来就下死手。”谢玹放下了车帘,面色平静道:“我们的赢面就更大。” “可……”叶知秋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玹抬手示意不必多言。 她只好闭了嘴。 谢玹隔着车帘朝外头的周明昊道:“让其余几辆马车到后边去。” “是。”周明昊低声应了,当即策马去前头安排。 转眼之间,几辆马车便调换了前头位置,谢玹所在的这辆到了最前面,一众青衣卫随行左右,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叶知秋提剑,屏住了呼吸听外头的动静…… 第836章 你看得我手都软了 狂风带雪声中,有杀机四伏。 前头山峦叠起,道路由大变小,随着马车驶入狭窄处,四周雪地里忽然冒出千余人,瞬间把车马团团围住。 一众青衣卫勒马而立,驾着马车的车马也连忙勒紧缰绳强行停了下来。 车厢摇晃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 对方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身着将军甲,带着一队人策马上前来,高声道:“我等奉公主之命在此等候首辅大人多时了,你走此路定然是往我们南七城去的,眼下正好与我们同往吧!” 谢玹抬手掀开车帘看了那人一眼,面无表情道:“也可。” 那将领愣了一下。 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传闻中手段惊人的首辅大人竟然会就这么束手就擒。 坐在谢玹身侧的叶知秋顺着车帘掀起的角度飞快扫了外头一眼,当即拔剑而起,越窗而出。 眨眼之间的功夫,她便结果了那将领的性命。 鲜红的血落在雪地之中,那人也随之从马背上摔落。 那将领被一剑封喉的时候睁大了眼睛,到死都是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埋伏在此的人至少有千人,而谢玹这一行人,算上马车里的文官和随行总共也就百八十人。 人数悬殊如此之大,大金的将领根本不觉得叶知秋这些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所以才敢现身把人围了。 周明昊见状,当即高声道:“杀!速战速决!” 一众青衣卫纷纷拔剑,趁着这些人还没回过神来,顷刻间之间便动手厮杀。 不多时,茫茫雪地之中便出现了一大片血渍。 叶知秋在茫茫飞雪仗剑杀敌,敌人的血溅到了她脸上,她也不在意,只是随手摸了一把,片刻不停砍杀大金埋伏在此的士兵。 谁也不知道他们后头还有没有人。 谁也无法保证耶律华那只老狐狸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横插一脚,他们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些伏兵。 谢玹坐在车厢里,看着叶知秋和周明昊等人奋力拼杀,飞溅的鲜血和飘飘扬扬的雪花齐齐落在地上。 每当这种时候,他有些后悔自己是个只能提笔不能提剑的文人。 当年长兄持剑战八方,列国俯首,四海称臣,何等英雄盖世? 如今他只能坐在这里,看着外头腥风血雨。 三公子看着车厢外的一幕幕,眸色越发漆黑如墨。 而就在这时,正同众人颤抖在一起的叶知秋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隔着漫漫飞雪,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一剑横杀数人,然后飞身跃到马车边上,猛地把车帘拉下来挡住了谢玹的视线。 “呼……”叶知秋靠在车厢上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而后低声道:“你别总是看着我,你看得我手都软了。” 谢玹满腔愁绪瞬间被她这么一句话打散了。 散得无影无踪。 叶知秋也只得了片刻的空,很快就又加入了打斗之中。 谢玹没有再往外看,只听得周明昊和那些青衣卫们一声比一声嗓音高地喊:“侯爷!” 他忍不住抬手扶额,忽然一点也不想看外头是个什么景象了。 三公子索性闭上眼,他只知道叶知秋一直守在马车边上,不断把冲杀过来的人斩于马车前。 不知过了多久。 夜色逐渐浓重,将一切笼入黑暗中。 四周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厮杀声渐渐小了下去。 谢玹听见叶知秋吩咐马车,“把马车赶到那边去。” 他听到这话,便知道外头的厮杀已经结束了,当即要掀开车帘对外头的人说话。 哪知道他的手刚碰到车帘,车厢外的叶知秋就抬手将车帘按住了,“这里脏,你别看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会处理妥当的。” 谢玹没再说什么。 叶知秋朝车夫道:“过去吧。” 刚看过一场厮杀大战的车夫抖着手,驾着马车绕过堆积的尸体朝一旁的空旷处去。 叶知秋转身吩咐众人,“把咱们带的衣衫套一些到这些人身上。” 周明昊让一众青衣卫们把马车里的文官都请出来,搬出早就备在车厢里的飞灯盏开始组装。 人手分作两边,各自动作麻利地做着事。 周明昊走到叶知秋身侧,抬手拍了拍叶知秋的肩膀,“叶兄真是英勇,叫我等自愧不如啊!” 叶知秋抹了一把脸,笑道:“不过是速战速决而已。” 她同周明昊这些人出身显贵的人不一样,从谢珩征战四方的时候,叶知秋是主将,早就见惯了厮杀,如今这般场面丝毫不惧,只怕谢玹见了,以后更加远着她。 此番心境,周明昊却是无法明白的了。 叶知秋也不愿多说。 偏生周明昊却忽然笑着说了一句,“叶兄粗中有细,日后必觅得良缘!” 叶知秋侧目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承蒙周兄吉言。”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便格外忙去了。 叶知秋走过去给尸首套衣衫的青衣卫搭了把手,环视了四周一眼,“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周明昊则亲自过去带着众人把飞灯盏几个部件凑到一起。 夜色深沉,众人也不点火,就摸黑悄然做着这一切。 过了片刻,叶知秋看众人都忙活得差不多了,才转身走到谢玹所在的那辆马车停的地方。 她抬手示意车夫下来,站在车厢前喊了一声,“三弦!” 声一出口,叶知秋就有点想给自己一巴掌。 怎么又叫这名儿了? 心里老是老是想,就总是忍不住! 谢玹闷不吭声地掀帘而出,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似完全没听见她方才喊了什么。 叶知秋松了一口气,连忙伸手去扶他,低声道:“你小心点,雪地滑的很。” 谢玹没说话,在她手臂搭了一把,便下了马车。 “嘶~”叶知秋忘了自己手上有伤,这会儿刚好碰到了,不由得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玹侧目看她,“怎么了?” “没、没事!”叶知秋哪敢同他说,连忙转移话题道:“你站边上一些。” 谢玹不做他想,侧身退到了一旁。 叶知秋抽剑而出,正要动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朝谢玹道:“要不……你还是转过去吧?” 谢玹眸色如墨地看着她,“我看着你,你就手软?” 第837章 三弦的帕子 叶知秋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承认道:“可不是?” 谢玹都有些无奈了,默然转身看向了另一边。 叶知秋微微扬眉,持剑转身朝马背上扎了一刀,不远处的青衣卫们纷纷效仿,把几辆马车的马都惊得发狂。 只片刻,骏马仰天嘶鸣忽的撒蹄开始狂奔,五辆马车被拖行在雪地之中,不断撞击至快要散架。 谢玹和叶知秋放眼看去,那马儿拖着车厢没入茫茫夜色里,从不远处的悬崖落下去。 嘶鸣声惊破雪夜,也只有一瞬,四野便归于平静。 该做的掩饰都做完了,叶知秋收剑入鞘,转身对谢玹道:“好了,首辅大人。” “嗯。”谢玹低低应了一声。 四周夜色浓重,彼此的面容在漫天飞雪下都显得有些模糊。 “首辅大人!叶兄!”周明昊在不远处朝两人喊,“飞灯盏装好了,快过来,我们马上启程了!” “好!”叶知秋当即应了声,拉着谢玹就飞身而起朝飞灯盏掠了过去。 还坐在原地的车夫也立马跟着跑了过来。 这次人不多,周明昊总共就准备了两艘飞灯盏,青衣卫们护着文官上了左边的,他自己掌舵右边的这艘,等叶知秋和谢悬都上来了。 周明昊又伸手去把落后的车夫也拽了上来,当即吩咐众人,“点火!走!” 一众青衣卫闻言,当即把火点燃了,火光猛地点亮四周,偌大的飞灯盏缓缓升上半空中,乘风归乡。 叶知秋站在上头,看着雪地越来越远,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这飞灯盏能一日千里,咱们是不是睡一觉就到了?” “叶兄想的倒挺美。”周明昊闻言忍不住苦笑,“如今这可是大雪天,不比平日天光晴朗的时候。” 叶知秋听到这话,不自觉地转头看向谢玹。 如今陛下昏迷着,四公子又没了音讯。 他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但是心里一定很着急吧。 首辅大人正俯视着底下的雪原,眸色深深,谁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叶知秋抬手想去拍他一下,指尖都快碰到谢玹肩膀又收了回来。 她手里有血迹,刚才在底下黑漆漆的什么都没看清,都忘了掬捧雪来搓一搓,首辅大人身上的白狐裘干干净净的,可不能让她给弄脏了。 叶知秋轻咳了一声,“首辅大人莫要忧思过重,咱们都在飞灯盏上了,很快就能回去了。” 谢玹回头看向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叶知秋见他这模样,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之前在车厢里对她说那么多话的人根本就不是谢玹,只是她一厢情愿久了,看见他之后产生的一个幻觉。 叶知秋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看谢玹了。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变傻。 “首辅大人和叶兄都坐一会儿吧。”周明昊适时开口打破了这怪异的气氛,很是贴心地提醒道:“路还远着呢,上头风大,可别冻着了。” 一众青衣卫跟着东跑西跑习惯了,早早就在各个方位坐下,一边平衡重量,一边观察着底下的动静。 只有这两位杵着吹风,周明昊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坐吧,首辅大人。”叶知秋说着直接坐在了木板上。 谢玹见状也盘腿坐下了。 随着飞灯盏越来越高,周遭也变得越发寒冷起来。 叶知秋怕谢玹看到她满手都是血,暗暗把手背到了身后。 首辅大人却递了一方锦帕给她,“别藏了,擦擦吧。” 他语气平静如常。 可叶知秋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心跳如鼓。 她伸手把锦帕接了过来,一时间却不舍得用来擦拭血污。 这可是三弦的帕子啊。 谢玹见她低头琢磨了半响也没动,不由得出声问道:“为何不用?” “我先捂一会儿!”叶知秋抬头朝他笑,梳成高发髻的头发早就在打斗中变得乱糟糟的了,有几缕垂落下来,显得她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 尤其是这会儿拿着帕子当宝贝的模样,着实和那个方才在敌军中英勇厮杀的模样相差甚远。 谢玹索性闭眼小憩,不去看她了。 叶知秋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一心想着这帕子她是用完之后自己藏着呢? 还是自己藏着呢? 答案不言而喻。 有冰凉的雪花随风落到众人身侧,谢玹端坐着,抬手拂开了些许。 他看着飞灯盏掠过山川大地与茫茫雪原,喃喃自语一般道:“也不知万金现下如何了?” 边上的叶知秋耳力极佳,恰好听了个清清楚楚,当即接话道:“四公子福大命大,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这一开口,边上众人就全知道首辅大人牵挂四公子了,纷纷开口道:“侯爷一向运道极佳,肯定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对对对!咱们这些人的好运加在一起都没有侯爷命好,他肯定没事!” “说不定侯爷这会儿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呢!” 谢玹一时有些无言,却没开口打断他们。 但愿他们多说几句吉利话,谢万金的运气就能更好一些吧。 “四公子的运气肯定会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好!”叶知秋好似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说了这么一句。 谢玹微愣,而后缓缓道:“但愿如此。” “是肯定如此!”叶知秋努力地纠正道:“首辅大人啊,心里想说什么就要说出来,这样老天爷才听得到,该让上天帮忙的时候还是讲的嘛,你在心里琢磨再多,也是鬼神不知啊。” 谢玹凝眸看她,心道:我不说,你也全都囔囔出来了。 叶知秋同他对视了片刻,忽然心道不好,连忙补了一句,“当然,你要是说不出来,我帮你说也是一样的。” 谢玹伸手扶额,不同她说话了。 叶知秋扫了边上的几个青衣卫一眼,示意他们赶紧再说点好话。 结果愣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唯有忙着掌舵的周明昊百忙之中抽空开口道:“其实这种时候,没有音讯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叶知秋连忙附和道:“周兄说的极是。” 她小声同谢玹道:“或许四公子这会儿已经得了什么奇遇,比咱们都过得舒服呢。” 谢玹揉了揉眉心,再次开口道:“但愿如此。” 谢万金若是能比他过得舒服,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838章 寒川 然而,身在冰川之中的四公子并没有他们希望的那么好。 他在这冰天雪地里找寻了将近两天,身上的衣衫都被雪水侵湿变得暖意全无,全靠胸腔里那点心火不灭,支撑着他继续往前走。 谢万金实在有些走不动了,脚下一滑,忽地跌坐在雪地里。 “嘶……”四公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寒风随之钻入肺腑里,四肢麻木一下子站不起来,他索性就在地上坐着放眼望四周飞雪茫茫。 上次冻个半死,身边至少还有容生在。 两个人遇到的困境再难,怎么也好过独自一个人,谢万金想说说话都不知道同谁说。 “容生!”四公子在雪地里坐了许久,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得很,忍不住冲漫天飞雪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 可他嗓音不知何时全哑了,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比老鸦的叫声还难听。 四公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情绪失控到难以自抑,哑声道:“你到底在哪啊?” “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走了。” 谢万金拿的干粮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拿来寻路的指南针也开始盘旋不止逐渐失去作用。 他的体力已经消耗地所剩无几,再往冰川深处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父亲阿娘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长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大晏乱了套,不能让三哥和阿酒拼命撑着,他得回去。 生而为人,从来都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哪怕平日里在潇洒快意,也不能随便抛下长辈亲眷,更何况四公子心中也有家与国。 他必须要活着回去。 若是再找不到容生…… 谢万金挣扎着爬了起来,朝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冰川嗓音嘶哑地喊:“容生!你出来啊!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回家去了!” 狂风带起回音阵阵在半空中回响,久久不绝。 可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了狂风落雪声和谢万金自己都快听不出来了的回响声。 四野茫茫,连个鬼影都没有。 四公子咬牙转身打算往回走的时候,忽然看见自己方才摔倒的那处积雪被踩扁了,乱嘈嘈地露出些许金色的细线,在周遭白茫茫一片的衬托下变得尤其显眼。 他愣了一下,然后走回去蹲下,伸手把雪刨开,把里头的东西挖了出来。 那些金色的细线其实是流苏,吊着一块通体晶莹剔透的白玉佩,上头刻着一个万字,正是先前四公子和容生一起遭刺落难时,用来和牧民换东西了的那块。 “容兄来过这里!”谢万金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握紧里手中的玉佩,他好似一瞬间又恢复了许多力气,当即低头查看雪地上有没有留下痕迹。 可雪太大了,不断的落下来,哪怕原本容生留下了什么痕迹,此刻也全被掩盖住了。 四公子把玉佩握的很紧,好像这样就还能感受到容生曾经在这上面留下的温度一般。 他一贯是谢家几位公子里头最好奢华的那个,平时里锦衣华服不断,再好的珠宝玉石也不过就是赏玩之物,除了刚出生时家中长辈给的那块象征身份的,其他那些都没放在心上过。 当时拿出去换东西的时候,谢万金也没心疼过。 身外之物而已,他多得是,用了就用了。 可当时腿伤严重到根本就下不了地的容生,又是怎么知道他把这块玉佩拿出去换东西了,还把它拿回来的呢? 四公子怎么也想不到。 关键是,容生拿回来就拿回来吧,还藏着不还给他,一路带到这个鬼地方来。 他越想心里越是乱,漫无目的地在四周寻找起来。 “容兄!” “容生?” “你在哪儿啊?” “还有一口气,你就应我一声!” 谢万金脚步踉跄地走着,不断地扫过四周,生怕自己一眼没看到就和容生错过了。 那人藏东西严实的很,先前落难的时候四公子想从容生身上弄点值钱物件出来,愣是一样就弄不到手。 如今国师大人的东西脱了手,想必人就在附近了。 绝对不会远! 他走着,他喊着,明明是在冰天雪里,却急的满头大汗。 容生比四公子要早来此处好几天,若是在这种鬼地方动了好几天,没水没粮的,有命都要冻得没命了。 谢万金心中焦急,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奔走这着,嗓子喊得越发哑了,渐渐地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没有人回应。 没有任何活物给于他半点回应。 四公子咬牙,手脚并用的爬上了一块冰石,试图站高一些就能看的远一点。 他抬头,只见满地寒霜至远处依稀可见层层冰雪相接成长阶,通向至高处,如入云端险境,缥缈不似人间之地。 谢万金喃喃道:“这难不成就是记载中所说的……入冰雪只原,见天地之间尽是雪色茫茫,登无尽冰阶,如登天界之地的寒川!” 这个地方居然是真的存在的! 四公子一时间欣喜如狂,容生已经到了这里,很有可能已经寻到了续命之法! 他当时从冰石上跳了下去,艰难地走在雪地上,朝那看不到尽头的冰阶处去。 可随着走的时间越长,心中那点寻到寒川的狂喜渐渐被疲累冲淡之后,更多的可能也随之浮现脑海。 这么高,容生的腿才刚好,爬的上去吗? 寒川的人是好心的,还是冷漠的? 谢万金想到这些,连忙摇了摇头,对自己说:“想点好的!”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拼尽了全力,用了很久很久才走到那冰阶前。 却发现数丈高的冰石林立,阻挡了去路。 谢万金累的整个人都靠在了冰石上头,没等他缓过一口气来,就忽然看见边上有座冰雪堆积而成的雕像。 明明五官都看不清,四公子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 他伸手去摸,刚碰到冰渣子就掉了下来,露出一块紫色的衣角。 谢万金心头猛地一跳,当即扑了上去,拽住了那块衣袖,小心翼翼地把冰霜一点点的拂开,哑声道:“容生?” 第839章 你给我啊一声 谢万金的手难以自抑制地颤抖,废了很大的力气把那些积雪和冰霜都拨开,才看清了容生被冻得青白的脸。 少年盘腿坐在冰雪中,也不知道被冻了多久,整个人都变成冰雕了一般冷冰冰的,没有半点鲜活气。 “容生!”四公子高声喊他,连忙接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给容生盖上,然后连斗篷带人都抱住了,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热他。 “容生!你快醒醒!”谢万金一瞬间惶然失色,好似这些年在生意场上练就的从容镇定都变成了飞灰。 他把容生的手握在一起用力搓着,重重地往少年脸上喝出热气,哑声道:“你在这里坐了多久啊?” 那个平日里总是呛他的国师大人此刻却悄无声息的,没有半点醒转过来的迹象。 四周白茫茫一片,冰川无尽,天地也悄然。 谢万金心里乱极了,怕容生就这样一直闭着眼睛,再也给不了他任何的回应。 四公子搓完容生的手,又去搓他的脸,努力地让这冰雕一般的少年沾上一点人气。 他嗓音沙哑地同他说:“你都走到这里了……寒川就在冰阶之上!你醒醒啊!只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就是爬也背着你一起爬上去!” 可容生好似完全听不到他在说话。 少年安静极了。 安静地让谢万金开始害怕。 “你……”四公子说话都有些哽咽起来,“你是不是认定了你不睁眼……我也会背你上去?所以故意不理我?你这人怎的如此会算计?” 他说着眼眶酸涩地有些睁不开了,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就在这时,袖间忽然掉出来一颗冰雪般的珠子,滚落在地顷刻间便摔裂了。 谢万金有些奇怪,这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珠子是不记那小丫头给的,这一路上他拿出来研究好几次,看不出究竟是材质不说,还磕不碎也捂不热。 如今摔到这雪地里,却瞬间有了裂痕。 四公子忽的回想起来他离家时不记把珠子塞给他那会儿含糊不清地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给你你就拿着,反正有用就对了。” 是了! 那小丫头本来就古怪的很,莫名其妙从天上掉下来砸进他们的马车不说,其聪颖伶俐也完全不像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说不定……她就是从寒川出来的! 他这般想着,心里一下子就有了些许希望,连忙低头看去,只见那珠子在雪里轻轻晃动起来,随即发出了轻微的破裂声。 只瞬间,那珠子便碎了个彻底,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蝴蝶从里头钻了出来,挥了挥翅膀朝谢万金飞了过来。 四公子见状连忙伸手去接,那雪白的小蝴蝶慢悠悠的停在了他掌心,触感比冰雪还要凉。 谢万金的手轻颤了一下,蝴蝶只在他手心停留了片刻便展翅高飞,朝那冰石林立处飞去。 四公子一边抱着容生,一边看它在冰石前盘旋。 不多时,有无数雪白的蝴蝶自冰阶高处飞来,阻拦在前的冰石竟然忽地自动移到了两边,那些蝴蝶纷纷扬扬的凑过来,落在了容生身上。 谢万金因为抱着少年,背上手臂也停满了蝴蝶。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这些小家伙落到自己身上之后,好像就没那么冷了。 他记得以前容生身边也老是蝴蝶环绕,还曾同两位兄长谈笑,说西楚国师这都是什么爱好,闺中女子闲来无事绣花扑蝶还说的同,他养这么多蝴蝶随身带着是怎么个意思? 只是容生的那些都是紫色蓝色的,似乎还带毒,而这些白色的…… 还没等到四公子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看见被白色蝴蝶环绕的容生睁开了双眼。 “容生!”谢万金激动地想大喊,可嗓音嘶哑地只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音。 少年身上的冰雪被那些蝴蝶一点点化去,长睫覆了一层冰霜,他面上还没有表情,瞳孔有些放空。 “容生容生!”四公子也不管自己这会儿声音有多难听,抱着容生就开始喊,“你醒了说句话啊!说不出你就啊一声!实在不行,你眨下眼睛也行啊 !你吓死我了!我……” 容生看着谢万金,空洞的瞳孔渐渐有了生机。 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低低地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谢万金差点哭出来,当即就抱着容生喊了好几声。 因为嗓音太过嘶哑难听,蝴蝶都被他吓走了大半。 四公子自个儿却恍然不觉,全心都沉浸在狂喜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冷静下来,对容生道:“再啊一声。” 容生却没再照做,只是凝眸看着他,哑声道:“你啊吧,我听着。” “我啊你大爷!”谢万金拍了拍容生的脸,“你知道我这一路怎么来的吗?我……差点死在这鬼地方!让你啊一声怎么了?我就要听,你马上给我啊!” 四公子这一路被这无尽静谧搞地心慌意乱。 想听个声,说句话都要找不到人说。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容生醒了,这厮还懒得出声。 他要气死了。 “啊……”容生看着他,缓缓地拖长了音调,喊了声,“四哥哥。” 他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了这么多天,嗓子早就坏掉了,出声也没比四公子好听到哪里去,可谢万金听了,心里就是很高兴。 容生还活着。 还会出声,真好! “我在呢。”谢万金揉了揉鼻尖,生怕容生听不到一般,又补了一句,“你四哥哥在呢!” 容生冻僵了许久的手艰难地动了动,抱住了四公子,嗓音低哑地说:“这里好冷啊。” 谢万金愣了一下,随即把他整个人都拥入怀里,抱得更紧了。 容生靠在他肩膀上,低声同他说:“我是来求生的……我不想死了、我早就不想死了……” “我知道!”谢万金从嗓子里挤出了些许声音,“天底下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你没去,那么好吃的你没尝过……这么早就死多吃亏啊?我的容兄才不是那种肯吃亏的人!” 第840章 愿结同心盟 只有谢万金知道,那个人人惧怕的西楚国师不单是容貌停留在十七八岁。 这些年,他在阴谋算计之中狠厉诡谲,却在心底深处藏着最初的少年模样。 容生听到四公子这些话,忽然忍不住笑了,“是啊,我怎么能吃这么大的亏?” 他还很虚弱,这一笑眸子里就聚了星光,衬得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 谢万金抬手搓了搓他的脸,一边琢磨一边同他说:“这些蝴蝶都是从上头来的,稀奇古怪的很,大抵那些有关寒川的传闻也有一两分是真的,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冰阶之上,可能真有什么续命之法……” 四公子嗓音有些疼,说着说着忍不住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你能动了吗?我扶你起来?” “动不了。”容生依旧靠在他身上,微微垂眸,低声道:“我不想死,这世上许多事并不是我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谢万金闻言,不由得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所认识的那个容生,从来都是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绝不会说这样丧气的话。 可四公子心里也清楚,这地方同外头的尘世完全不一样。 任凭你有金山银山千般手段,到了这里,都全无用处。 于是心里不免越发焦急。 “上不去的。”容生看着他,嗓音嘶哑道:“你一个人都未必上得去,若是带着我……” 他说着,忽然停顿了片刻,“只怕真要死在这里了。” 谢万金一下子没说话。 容生又道:“你眼下有两个选择。” 谢万金哑声道:“什么?” “循着来路往回走,或者……从这冰阶上去。”容身这会儿说话还很吃力,但是他想尽可能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从容一些,“无论你选哪条路,都要一个人走,才有活着回去的机会。” 这雪原太大了,路实在太远。 值得人留恋的东西那么多,他怎么能自私地拉着这么个人间欢喜客一起被困在这里。 谢万金听到他说这话,气得肺都快炸了,咬牙道:“你还是闭嘴吧!” 其实四公子先前也想过若是再找不到容生,就只能原路折返了。 但是他既然已经找到了人,自然就没有把容生丢下,自己一个人回去的道理。 容生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见四公子面色气得不轻,又闭了嘴。 谢万金扶着容生坐好,把他的手拉过来有些粗鲁的搓了搓,没好气道:“说什么上去还是折回去,都我一个人走,那我不远万里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是为了看一眼你死透了没有吗?” 容生一时无言以对:“……” “你真以为四哥哥每天都闲着没事做,吃饱了撑的啊?”谢万金看着他,眉眼认真道:“我既然来了,就肯定不会让你死在这里!这拦路的冰石都退开了,咱们总得爬上去试试!” 四公子虽然身娇体贵,但是要吃苦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逃避过。 谢家子弟,从不轻言放弃。 容生的手被他搓的渐渐有了知觉,感觉到了些许麻木的疼,带着一丝暖意。 谢万金一边忙活,一边低声问道:“我记得你们西楚历代国师都是靠和皇室中人结同心盟延续寿命的,若是换做其他人,有用吗?” 容生愣一下,原本就被冻得木然的俊脸顿时全无表情了。 过了片刻,他开口道:“没用。” 谢万金看了他一眼,“嗯,我就知道有用。” 容生闻言,顿时满眸的诧异,“我方才说的是……” “你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谢万金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容兄,你这人有多不老实,别人不知道 ,我难道会不清楚?” 容生喉结轻动,忽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谢万金掀起眼帘看他,缓缓道:“我就试你一下。” 容生:“……” “我早就把想知道的全都查清楚了,这同心盟确实不能乱结,但是你先前喝过我的血,且不止一次,所以我也可以。”四公子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拉起容生的左手在他掌心划了一道血口子。 国师大人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一般,怔怔地看着他。 谢万金随即又在自己右手掌心划了一道,朝他道:“把同心蛊拿出来用吧。” 容生看着四公子掌心鲜血涌了出来,渗入指缝里,染红了他白净修长的手指。 国师大人猛地回过神来,满目震惊道:“你清楚什么?你可知道你和我结下同心盟以后,你以后就不能再娶妻了!” “我知道。”谢万金拿出了所有的耐心,朝他道:“同心同德,结下此盟,心里自然不能再有旁人,国师大人啊,我谢四就是平日里再不学无术,这几个字什么意思我还是明白的。” 容生顿了顿,又道:“你不娶妻就没有后嗣,你父亲阿娘……” “我父亲阿娘都明白的!咱们先把命保住,才去想的成不成?”谢万金疼的呲牙,方才那点豪气已经被国师大人磨蹭地快没了。 他忍不住催促道:“你快点把同心蛊拿出来行不行?我知道你身上有,快拿出来用!不然我的血就白流了!” 容生右手轻抬,运功从食指里逼出了一只赤红色的蛊虫。 谢万金见状连忙伸手接住了,将其泡在血口子里,而且和容生双掌相贴,将两道血口子并在了一起。 蛊虫在血肉之中穿梭,其痛楚远远超过了四公子所想。 只片刻,他就痛出了一头冷汗。 容生眸色幽暗地看着他,忽的开口问道:“谢瑜,你为何……这样在意我的死活?” 谢万金痛得想死,又听他问这样话,不由得咬牙道:“我长兄还在等你回去救命呢!你要是死了, 岂不是白跑这么远?白白受了这么多苦?” 容生一时间没说话。 过了片刻。 四公子又道:“更何况,你我不是至交好友吗?那可是过命的交情!你要是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容生默然片刻,低声问道:“能有多伤心?” 谢万金满头冷汗,还要费力气开口回他的话:“……像没了长兄那样。” 容生自然知道谢珩对四公子来说有多重要。 有这样一句话。 他这辈子,值了。 谢万金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忍不住催促道:“你能不能试着运功,让这虫子快点……”疼死了! “好。”容生闭目,催动全身内力,让蛊虫将彼此的血液融合。 谢万金疼得不行,索性也闭上了双眼,咬牙道:“这蛊虫忒狠了,咱们是不是得遵照着记载上的来,把那句话说了?” 容生低声道:“好。” 两人齐齐沉默了片刻,而后异口同声道:“愿结同心盟,歃血共长生!” 第841章 你枕吧 谢万金和容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这漫漫飞雪之中回音阵阵。 四公子说完这话之后,忍不住睁眼看着容生,却发现后者也缓缓睁开了双眸,两人的视线悄然相遇,一时间四目相对。 他忽地愣住。 只片刻,又被穿梭在血肉之中的蛊虫猛地一记硬扎给痛得醒过神来,咬牙道:“我……” 结果刚说了一个字,谢万金忽然感觉又不疼了。 这稀奇古怪的玩意真够折腾人的。 他也不随便收回手,只能继续同容生掌心相贴,挑眉问道:“这是……好了?” 容生哑声道:“应该是好了。” 谢万金当即翻手看了看自个儿的掌心,却发现原本的血口子早就愈合了,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疤。 “这怎么这么快就愈合了?”四公子很是奇怪,当即握住了容生的手,也翻过来看掌心,就瞧见了一道一模一样的疤痕。 他很是纠结道:“愈合就愈合吧,这怎么还留疤呢?” “会退的。”容生低声说:“不会留疤。” 谢万金闻言,当即开口道:“我也不是怕留疤,就是觉着有些奇怪,咱两都是男子,手上留道疤也没什么,反正是在掌心里,平日没事也不会摊开给别人看,谁能知道呢?不是、那什么……我说在说什么,你明白吧?” 容生眸色幽幽地看着他,缓声道:“明白。” 谢万金悻悻然道:“那就好……”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四公子刚见到容生的时候,见他没几口气心都乱了,管什么同心盟,还是共生蛊,只要能救命那就赶紧用上。 这会儿同心盟结完了,容生眼看着也恢复了许久,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白色蝴蝶纷纷振翅高飞,在两人头顶上空盘旋着,晃得四公子越发头晕眼花。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血流太多了。 他现在满心都想着怎么缓解尴尬。 偏生容生这会儿也不说话。 周遭也没旁人,连个来打岔的都没有。 “咳……”谢万金沉吟许久,只能清了清嗓子,自个儿开口打破这一地的微妙气氛。 但是他又不知道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好,琢磨了半天,忽的开口问道:“方才那蛊虫呢?去哪儿了?它怎么没出来?” 容生定定地看着他,“自然是在你体内了。” “什么?”谢万金闻言当即脸色微变,甩了甩手,问容生:“这玩意它就以后就一直待在我体内了?那它要是一个不痛快,又让我疼的死去活来怎么办?” 容生轻咳了两声,“只要你不三心两意,就不会。” “你是说……”谢万金忽然就听明白了,后边的话也就没再继续讲,只低声道:“难怪你方才那么磨磨蹭蹭的。” 平日里容生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却要在刚才那样的生死关头反复同他确认,近乎啰嗦。 容生凝眸看他,“同心盟已成,你如今就算想反悔,也不成了。” “谁说我要反悔了?”谢万金连忙开口道:“我像是那种一会儿一个主意的人吗?” 容生沉默了片刻,意简言骇道:“像。” 谢万金顿时:“……” 这天没法聊了! 就算这是实话,也不用说的这么直接吧? 两厢无言了片刻。 容生忽的开口道:“……也不是特别像?” “行了。”谢万金看国师大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是多有意思的事,当即开口打断道:“你现在怎么样?能站起来了吗?” 他想着容生若是能站起来自己走,那就就可以商量商量到底是往冰阶上去,还是往回走了。 偏生容生说:“恐怕还得再坐一会儿。” “成吧。”谢万金心想就算同心盟再厉害,国师大人虚弱成这样也是需要时间恢复的。 他这般想着,就松开了容生的手,“你自个儿运功疗会儿伤,我头有些晕,先眯一会儿。” “好。”容生温声应了,当即闭上双眸,双手交叠运功疗伤。 谢万金觉着这样面对面坐着,总是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微妙,就往边上移了一移。 但一动,寒风就透入了袖口,冷的不像话,他又往容生边上靠了靠。 刚闭目运功的容生不得不睁眼看他。 “没事没事,你继续。”谢万金觉着这同心盟可能会让人变笨。 不然他这会儿,怎么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觉着有些不大对? “嗯。”容生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闭目继续。 谢万金看了容生片刻,忽的趴下去,枕着他的腿。 容生的身子猛地一僵。 四公子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连忙道:“我就枕一会儿。” 容生一下子没说话。 “你紧张什么?放松一些。”谢万金有些好笑道:“这冰天雪地的,我能对你做什么?” “无妨。”容生长睫微颤,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你枕吧。” 四公子这一路风餐露宿,没有一日好好歇息过。 最后这两日,更是差点连小命都搭上了,心急如焚地不敢合眼。 这会儿枕在容生腿上,才算心绪安宁了一些。 但是心里又忍不住想写乱七八糟的。 头越来越昏昏沉沉,但就是睡不着。 谢万金闭目了片刻,忽然又坐了起来。 容生显然也不能专注于运功疗伤,四公子一坐起来,他就又睁眼看了过来。 “你疗你的伤。”四公子忍不住道:“我……” 其实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垂下眼帘,忽然看见三哥给的白玉笛从袖中露出了一截。 谢万金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我说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结同心盟是大事,此处什么都没有,那我给你吹个曲儿吧。” 容生怔了怔,低声道:“……好。” 反正也睡不着,四公子索性把白玉笛拿了出来,用袖袍擦了擦上头的霜雪,一边擦一边同容生道:“闭眼,疗你的伤。我吹我的。” 容生忽然笑了一下,又合上了双眸。 “这会儿可不要随便睁开了啊。” 谢万金嘱咐了他一声,而后放至唇边,轻轻一吹,刹那间,笛声飞扬而起,连绵成曲。 他吹了一首《金风玉露曲》。 第842章 俗人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谢万金闭眸吹奏,笛声在雪海里飞扬,狂风都似乎缓和了几分。 容生安安静静地运功疗伤。 画面好似在这瞬间定格了片刻。 慢慢地,四公子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反正人都在这了,同心盟也结了,事情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他这样想着,心境越发平和起来,神态自若地吹完了整首曲子。 就在最后的曲调落下前,冰阶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群白衣人,他们的肤色都白的过分,连头发都是白的,走路速度也快的离谱。 从四公子看到他们,到这些人走到两人跟前,几乎只是眨眼之间。 “容生!有人来了!”谢万金心下一惊,连忙站起来护在了容生身前,同时开口提醒他。 容生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握住了四公子的手将他拉到了身后护着,眸色警惕地看着一众人。 这些从高处步下冰阶的人一来,蝴蝶群瞬间就散了。 他们共百余人,有男有女,看起来都不过二十余岁,都是一头白发。 当先那人连眉毛都是白的,目光如炬地盯着谢万金手中的白玉笛,沉声问道:“这冷玉笛怎么会在你手上?”。 谢万金心道还好,不是一上来就动手。 动口好啊。 只要能好好说话,比什么都强。 他谢四公子别的不怎么样,就是嘴上功夫厉害,平生少有不如人的时候。 谢万金抬手搭在容生肩膀上,示意他不要太紧张,自己则缓缓地站了起来,同来人道:“这事说来话长。” 当先那人皱眉道:“你两人擅闯寒川之地已是死罪!竟还敢同我等卖关子!” 他身上众人纷纷道:“问你你就趁早说,否则把你扔到北边去喂熊!” 谢万金也不是被吓大的,一听这话忽然就笑了。 他心里把玩着白玉笛,心中思忖着三哥给的这玩意好像大有来头,否则不会因为他吹了个曲子,上头就下来这么一大堆人。 既然有人来了。 那这事就好说了。 四公子笑道:“我也想说,可是我胆儿小,你们一吓我……我就忘了。” “你!”带头那白眉毛的青年男子眉头皱的更紧了,不悦道:“那你要如何才肯说? ” 谢万金侧目看了容生,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不紧不慢道:“自然是得吃饱喝足了,确保自己性命无虞才能想起来这么重要的事儿。” 那白眉青年不说话了。 反倒是他身后那些个人,瞬间怒了,纷纷开口道:“浊世 俗人!” “到了我寒川之地,竟敢如此放肆!” “你是不想活了吗?” 谢万金听见众人说这些话,忽然觉着这寒川的人说话还怪客气的。 这要是换成外头那些人,气急了骂爷爷骂奶奶问候你祖宗十八代也是常有的事儿。 他们倒好,一个个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自以为说出这样的话就十分吓人了。 其实能吓到什么啊? 许是这一路行来都没见着什么活人的缘故,四公子看到他们这般模样,越听越想笑,“我本来只是个俗人,一向放肆惯了,眼下还很想活……你们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众人就没见过这么脸皮厚还不怕死的人,当下就沉默了,“……” 容生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寒川原本就是没什么人气的地方,这些人生长在冰雪之中,自以为超凡脱俗,自然没见过谢四这样的人。 四公子专治目无下尘。 过了片刻。 那白眉青年又开口问道:“你们是如何来到此处,将镇阶灵石移开的?” 谢万金顿了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没有耐心?” 白眉青年闻言,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错愕,“什么?” 谢万金道:“你刚才还要问这白玉笛是从哪来的,怎么现在不问了?” 他没等那人回答,又自顾自补了一句,“你们寒川的人都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吗?” 寒川众人顿时:“……” “这可不太好啊。”谢万金轻叹了一声,而后缓缓道:“不过本公子人好,你既然问了,我就答。” 众人静听。 白眉青年意简言骇道:“讲。” “来是一步步走来的,全靠运气,那什么镇阶灵石是它自己退开的,对了!”谢万金说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问道:“这个是不是就叫天缘?” 寒川众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四公子轻轻转着手里的白玉笛,“我听闻一般人是进不了寒川之地的,可若是活着进了,便能向寒川之地的人许一个愿,无论许的是何事,都能被成全,是这样吧?” 寒川众人闻言,当即变了脸色,“你拿着我们寒川的至宝冷玉笛,我等不杀你已是网开一面,你竟还敢奢求别的!” “哦。”谢万金恍然大悟道:“原来这笛子是你们这的至宝,那我可得好好玩玩了。” 他说着,忽然把手上的笛子抛着玩。 众人看着谢万金把白玉笛抛上去,而后接住,又抛上去,再接住。 如此反复数次,一众人都不太好了。 那白眉青年看着他,沉声道:“公子有话好好说!” “我也想好好说啊。”谢万金抛完最后一次,就把白玉笛握在了手里,朝众人笑道:“谁让你们方才都不愿意听,我只好想办法让你们静下来。” 众人再次:“……” 俗世的俗人,果然狡猾! 白眉青年皱眉看着他,“你讲便是。”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谢万金道:“吃饱喝足,性命无虞就什么都好说,我就什么事都能记得了。” 那白眉青年凉凉地看着他,“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容生闻言,忽的一手撑地站了起来,目光冷冷地看着对方。 谢万金一边抬手拂去少年肩头的积雪,一边极其随意地对寒川众人道:“怕,怕啊。但是这偌大茫茫雪原,我若是走不出去,不还是一样要死吗?” 众人都没接他的话。 四公子笑了笑,又道:“那不如试试同你们做笔买卖,我两人保住性命回家去,你们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岂不两全其美?” 第843章 拥雪关 容生在边上看着四公子同寒川的人说这些话,不由自主的唇角上扬。 谢万金对上这些人明明毫无胜算,愣是能笑得好似在自己地盘胜券在握一般。 心这么大,也算世间少有了。 那白眉青年冷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怕。”谢万金十分实诚地说:“但是我还怕饿肚子、怕冷怕没地方睡觉怕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怕的事情太多了,一下子有些顾不过来呢。” 寒川众人顿时:“……” 现如今,外头俗世的人都这么不要脸了吗? 那白眉青年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人暂且随我回去,但有一点,你两人须得谨记遵从,否则我寒川众使定要你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万金笑着点了点头,“狠话就可以省省了,直接说正事。” 白眉青年道:“尔等日后出了寒川,不得泄露在此间见到的一切,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讲。” “好。” 谢万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那白眉青年转身示意众人,“把他们的眼睛蒙上,带回去。” 容生闻言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四公子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谢万金想的是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讲,本公子写总可以了吧? 绝对一个字不用说的。 先到这些人的老窝去看看,最好能确保容生以后可以长命,再弄点什么能救命的玩意回去给长兄,以他自来熟的本事,同这些个人混两天基本就熟了,到时候再把回去的路搞搞清楚。 这买卖,稳赚不赔啊。 那些个寒川之人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便上前把他和容生的眼神都蒙上了。 国师大人生怕他们反悔,还一把抓住了谢万金的手,警惕应对。 相比之下。 四公子就显得心大如斗。 他手上还转着白玉笛,像个马上去逛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 白眉青年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了,抬手示意众人把他们抬回去。 片刻后,众人带着蝴蝶群风一般往冰阶上掠了上去。 谢万金被众人抬着,听着耳畔风声,一边拉紧了容生的手,一边握着白玉笛想三哥的母亲究竟是何来历。 就目前看来,那女子必定同寒川渊源颇深。 可寒川之地的这些人,眼看着就很瞧不起尘世之中的寻常人,三哥的生母又怎么会给二伯当侍女……还害死了二伯母的孩子? 谢万金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明白。 思绪大半都牵挂在了谢玹身上,心下暗暗想着,无论这些旧事牵扯到了什么,只希望不要连累到三哥就好。 而另一边。 谢玹在飞灯盏上待了近三日,千里之路,风雪催人,连飞灯盏都不得不慢了下来。 众人归心似箭,可到了拥雪关,飞灯盏上的火就快灭了。 周明昊只能带人在此暂时落地歇息,重新去城中搜罗可以用的特制火油。 可飞灯盏刚刚落入城中的空地,叶知秋起身,伸手将谢玹扶了起来,两人都还没来得及下地,不远处巡逻的士兵就朝这边冲了过来。 只片刻就将他们这一行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带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将军,沉声问道:“何人擅闯拥雪关?” 叶知秋刚要开口回话,一旁的周明昊抢先道:“是我啊,孙伯伯!” 他拂了拂身上的风雪,就跳下了飞灯盏,往那老将军跟前走,“好几年没见了,您可真是老当益壮!” “世子?”孙将军一见是他,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只瞬间便恢复如常,笑道:“不对,你如今是靖安伯,我该称你一声伯爷了。” “这是哪里话?您还同从前一样喊我明昊就好。”周明昊笑着寒暄了几句,忽的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您看我这记性,一看见您就高兴地忘了引见,来。” 他拉着孙将军到飞灯盏前,徐徐道:“左边这位就是首辅大人,右边这位是墨衣侯。”而后又朝谢玹和叶知秋道:“这位是我爹身边的得力副将,孙文虎孙将军。” 孙文虎闻言,面色微变,连忙低头行礼道:“见过首辅大人、墨衣侯!” 他身后一众士兵纷纷跟着行礼问安。 漫天的雪飘洒下来,落了众人满头满身,一个个都冻得鼻尖和耳朵都通红。 谢玹步下飞灯盏,冒雪而立,语调如常:“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叶知秋也上前同孙文虎寒暄了两句,气氛渐渐缓和了下来。 孙文虎扫了众人一圈,有些奇怪地问道:“首辅大人和侯爷不是奉旨去了乌州吗?怎么忽然回来了?也没提前给消息?” 谢玹不语。 这是周国公身边的人,先前周国公好好守着西楚边境,忽然要来自请调到这与大金比邻的拥雪关来,众人都猜测不断。 他们这一行又是秘密回京,若不是遇到这么差的天气,定然也不会在此停留。 偏生孙文虎好似完全不知情一般,问的这么自然而然。 叶知秋心道:帝京密信,能给你们消息才有鬼了。 一旁的周明昊扫了众人一眼,心中瞬间便了然了几分,立马连忙大圆场:“我等都是奉旨回京,路过此地刚好暂作休整。至于消息……先前有派人来送过,怎么?你们没收到?” 孙文虎皱眉道:“不曾收到过什么消息。” “那许是雪天多异况,送信的人在路上耽搁了。”周明昊睁着眼睛说瞎话,说的好像跟真的一样,笑着问道:“不过我们人都在这了,不比消息来得可靠吗?” 孙文虎点了点头,说:“那是那是,那首辅大人和侯爷随末将去府里见国公吧?这么大,也不好赶路,不如先在此休整一夜,更何况国公也好久不曾见过世子了,平日里时常想念,难得世子来拥雪关,这不见一面也太说不过去了……” 周明昊确实很久没见过父亲了。 而且这飞灯盏一时半刻也难以起行,他有些犹豫地回头看向谢玹。 首辅大人思忖了片刻,语调微凉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周国公了。” 第844章 你心里就一点都不慌吗 “首辅大人太客气了。”孙文虎连忙抬手引路,“几位这边请。”。 谢玹微微颔首,走在了前头。 叶知秋紧随其后,走在了他身侧。 许是这些天过得都有些惊心动魄,明明这拥雪关已是大晏境内,周遭这些人都是大晏的将军与士兵,可她却不由自主地心生警惕。 周明昊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一路和孙飞虎攀谈着,问起父亲近来身体如何之类的话。 两人有问有答,不多时便到了国公府。 守门的侍卫齐齐朝首辅一行人行礼问过安,便退到了两旁,请众人进去。 谢玹与叶知秋并行入了府门,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四十出头面白带须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众副将随从走了上来。 “父亲。”周明昊见状,当即上前朝来人行了一礼。 那中年男子正是周国公周岭。 他见到周明昊和谢玹等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皱眉问道:“你怎么会在拥雪关?” “此事说来话长。待会儿我再与父亲详说。”周明昊拉着他,道:“首辅大人和墨衣侯这次与我一道来的,恰好路过拥雪关来,就来看看您。” “嗯,那就待会儿再说。”周岭应了声,当即上前和谢玹、叶知秋见礼,“首辅大人和墨衣侯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谢玹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只缓缓道:“国公客气了。” “我等就是过路来蹭顿饭,哪里用得着远迎?”叶知秋笑道:“叨扰国公了,还望多多海涵。” 周岭也跟着笑起来,“这是哪里的话,两位是贵客,平日里想请都请不来,今日到此,我定要设宴款待才行,来人啊。” 他说着,便吩咐左右,“速速准备宴席。” 叶知秋闻言,连忙道:“那就多谢国公了。” 她在帝京的时候,朝中一众文臣,个个都好似能口吐莲花一般,没曾想到了外边,竟然还有轮到她同人寒暄的时候。 叶知秋暗自瞄了首辅大人,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后者倒是面色自然得很。 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是哪里的话?侯爷实在是太客气了。”周岭打量了两人片刻,忽然开口道:“两位满身风霜,先去厢房换身衣物如何?” 叶知秋抖了抖袖子上的雪水,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周岭当即道:“来人啊,带首辅大人和侯爷去厢房更衣。” 廊下的侍女应声而来,快步走到了两人跟前,“首辅大人、侯爷,请随奴婢来。” 谢玹面无表情地看了周岭一眼,道了声“多谢”,便由侍女引路朝厢房去了。 叶知秋与之并肩而行, 依旧不离他左右。 雪还在下。 纷纷扬扬的落个不停。 庭院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周岭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转身入回廊的背影,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周明昊觉着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父亲?您在看什么?虽说首辅大人天人之姿,让人一见难忘,但那也是小姑娘们的事儿,您这……盯着人家瞧什么呢?” “胡说什么!”周岭回过神来,当即抬手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我还没问你,怎么和首辅大人一起来了拥雪关?” 周明昊张了张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说了一句,“密旨,无可奉告。” 周岭闻言,忍不住又拍了周明昊两下,“和我还讲什么无可奉告?” “反正我人在这里就对了。”周明昊笑着打哈哈,忽然话锋一转道:“父亲,他们两个人都换衣服去了,你就忍心让我一直穿着湿衣服啊?” 周岭笑道:“换、你也去换。” “好,那我先去换衣服了。”周明昊说着,把身后一帮青衣卫全都喊上了,“走,换身衣服,吃顿热乎的!” 众人跟着他一道穿廊而过。 周岭和孙文虎站在原地,悄然对视了一眼。 孙文虎压低了声音道:“国公,首辅大人和墨衣侯忽然来了,这可怎么好?” 周岭沉默许久,低声道:“先看看再说。” “世子口风极紧,我方才问他为什么来拥雪关他没说,您问……他也说无可奉告。”孙文虎有些担忧道:“会不会是消息走漏了?” 周岭拂了拂长须,“怕什么,人都在这里了,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国公说的是。”孙文虎压低了声音道:“等会儿开了宴席……” 周岭抬手直接把他后面的话打断了,微微眯起双眸,沉声道:“早就听说这位首辅大人手段颇是厉害,若他在帝京,那对我们来说还真是个大麻烦,如今他送来门来,也是命该如此!” “是!”孙文虎附和道:“他命该如此。” 两人说话的声音极轻,被风一吹就散得干干净净。 雪花被寒风席卷着,穿过长廊,翩然而去。 长廊几转,尽头处。 谢玹和叶知秋已经被侍女领到了厢房前。 侍女柔声道: “两位贵客 请入内先歇息片刻,衣衫马上就会送到。” 首辅大人进了其中一间,叶知秋在门前脚步稍顿,就立刻跟了进去。 领路的侍女愣了愣,一时间不晓得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而叶知秋一进屋子,就拉着谢玹到桌边坐下,俯身到他耳边低语道:“我觉得这个周岭有问题。 ” 谢玹抬头看着她,“嗯?” “我先前听说周兄自小被送到帝京当质子,周国公多年来都对他不闻不问,可方才见他……”叶知秋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纠结了许久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周岭刚见到周兄的时候,眼中并无欣喜,可后来又是说话带笑的模样,就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谢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语气淡淡道:“周岭与长子几年不见,先惊后喜,也无不妥。”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周岭这么个几年不见儿子都不想念的人……这样的反应,就很不对劲。”叶知秋越想心里越觉得四周杀机暗伏。 她低声问谢玹,“你心里就一点都不慌吗?” 第845章 就怕首辅大人不高兴 “慌有何用?”谢玹扫了四周一眼,语调如常道:“ 还不如想想待会儿要如何应对。”。 叶知秋闻言,悻悻道:“也是。” 反正人都已经在这里了,就算这会儿拔腿就跑也来不及,还不如静下心来随机应变。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送衣衫侍女便过来了,在外头轻轻扣门,“两位贵客,衣衫取来了。 ” 叶知秋回头道:“拿进来吧。” “是。”两个侍女捧着木托盘入内而来,低声道:“奴婢伺候贵客更衣。” 叶知秋刚要开口说不必,就听见身侧的首辅大人冷声道:“出去。” 两个小侍女吓得差点当场跪下,连忙躬身应“是”,飞快地退了出去。 叶知秋抬手摸了摸额头,“那个……我去外间换,不会偷看你的、你安心换。” 她说着拿了黑色那套衣衫就走到了外屋的角落里换去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屋里静悄悄的。 只有隔绝里屋和外屋之间的那道珠帘被风吹动,轻晃相击发出了些许声响。 叶知秋换的极快,她一个女子在军营里混了那么久,至今没有让人发现女儿身,性情洒脱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她每次换衣服都快的离谱,都 从来都没被人瞧出过端倪。 她把换下来的湿衣裳扔到一旁,便静静地等着谢玹换。 这屋子里实在太安静了。 连布料轻擦过的声音都显得那样清晰。 偏生叶知秋又耳力极佳,这会儿和谢玹共处一室,知道他在换衣衫,再听见这样的动静,就显得格外难熬了。 别看。 不能看! 三弦会生气的。 叶知秋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说什么肯定不会偷看的话了! 她正懊恼着。 里屋的谢玹已经换好了干净衣衫,掀帘走了出来,“你做什么?” 叶知秋转身看去,只见素来清冷的首辅大人一身蓝色锦衣,广袖翩翩,无端得变得儒雅了几分。 也许儒雅只是她的错觉。 总之,怎么看都很好看就是了。 她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拂了拂宽大的袖子,有些心虚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穿不惯这大袖云衫的,若是待会儿动起手来,还碍手碍脚。” 叶知秋自小穿惯了男装,哪怕是下了山之后,也大多都是在军营里穿盔甲,武将服之类的,从来不沾这些文人大袖的衣衫。 偏偏今日是在别人府里,有得换就不错了,没的挑。 谢玹看了她片刻,一时没说话。 她这一身水墨画广袖衣衫,若是换做旁人穿,多少会有些书生气,偏生这人眉眼间俱是“老子一拳至少能撂倒三个”的匪气,硬生生穿出了桀骜模样来,唯有束腰芊芊,透出了几分女儿本色。 叶知秋见状,默默负手到身后轻拢着,忍不住低声道:“你说周岭是不是故意让人给我弄这么一身,好让我施展不开?” 谢玹几不可见的地笑了一下,“无妨,真要施展的时候 ,我给你卷上。” 叶知秋:“……” 她听到这话,猛地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首辅大人这是同她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还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谢玹已经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叶知秋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连忙飞快地上前去帮他推开门,抬手示意他先走,“首辅大人先请。” 谢玹也没说什么,率先迈步出了屋子。 叶知秋随即跟了上去,同他并肩站在门前,抬头望天。 外头风雪未歇,好似比他们刚到拥雪关的时候,下的还要更大一些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叶知秋这样想着,忽然听见身侧的首辅大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待会儿要小心谨慎。” 她一时间还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应声道:“好、好!” 侯在不远处的侍女见到两人出来便连忙上前为他们领路,“两位贵客,这边请。” 谢玹和叶知秋一道穿廊而过,不多时就到了周岭设宴的梅园。 拥雪关靠北,一年寒冷之季长得很,其他的花花草草都不好种,唯有这梅花傲雪而开,每到寒冬之际,美的越发惊心动魄。 两人一道行过拱门,便见红梅傲雪,花开满园,园中央有一八角亭,侍女小厮们端着酒盏佳肴来往飞花落雪之间,颇是引人入胜。 周明昊父子和孙文虎正坐在亭中说着话,兴致颇高的模样,四下只有侍奉的侍女和小厮,再没有别的什么人。 谢玹和叶知秋到了亭中,周岭才猛地发觉他们来了一般,连忙笑道:“首辅大人和侯爷来了,快快请坐。” 谢玹面色如常坐在了周岭左侧,淡淡 道:“多谢国公款待。” 叶知秋极其自然坐在了他身侧,笑道:“这园子真是相当雅致,若是不说,我还以为这是哪个才子大儒家。” “侯爷说笑了。”周岭自谦道:“这拥雪关不必别的地方,除了梅花,别的都难养的很,这也就是没别的可养了,才种了这么园子的梅花。对了,说起梅花,两位可得好好品一品这寒梅酒,别处可喝不到。” 孙文虎附和道:“是啊是啊,两位快尝尝。” 叶知秋抬手把酒杯拿了起来,都要放到唇边了,看了谢玹一眼又放下了。 她露出些许为难之色,“我倒是很想饮酒的,可首辅大人不喜欢我饮酒。” 周国公眸色一顿,随即笑道:“侯爷这话从何说起?” 孙文虎也笑道:“惧母惧内都不奇怪,侯爷这般年少英雄,还能因为首辅大人不喜欢你就不饮酒了?” “两位有所不知。”叶知秋煞有其事道:“我无父无母,也无内人可惧,我啊,就怕首辅大人不高兴。” 周国公和孙文虎齐齐:“……”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这事我可以作证,叶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首辅大人不高兴。”一旁的周明昊见状,连忙伸手把叶知秋的那杯酒拿了过去,“这酒我替她喝了。” 他刚放到唇边要一饮而尽,周岭忽的伸手将酒杯夺了过去…… 第846章 大义灭亲 “父亲?”周明昊满脸震惊地看着周国公,不解地问道:“您这是做什么?” 周岭把酒杯放回了桌子上,面色也跟着稳了回来,低声呵斥道:“你都多大了?还抢客人的酒喝?咱们国公府难道还差这一杯酒不成,成何体统?” 叶知秋连忙开口道:“国公言重了,我与周兄情同手足,莫说是代饮一杯酒,日后他娶妻,我帮他迎亲也是使得的。” 周明昊一边起身,一边抬手拍了一下桌子笑道:“叶兄够义气!” 在座几人各怀心思,唯有他的笑是真的。 叶知秋见状,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 这周岭再怎么说也是周兄的父亲。 若是真的闹得不可收拾,他又该如何自处? 她这般想着,忍不住侧目去看谢玹。 却发现首辅大人正貌似不经意间一般看着自己。 两人悄然对了一下视线,又飞快地错开,面上皆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原本一直在笑周明昊却忽然伸手搭上了周岭的肩膀,袖中暗箭悄然冒头,玄铁造就的箭头抵在了周岭的颈部。 变故只在转瞬之间。 “明昊!?你这是做什么?”孙文虎见状,面色忽变,当即就起身动手。 结果他还没来得动,就叶知秋按住了。 她动作极快,点了孙文虎几处大穴连带着卸胳膊一气呵成。 转眼之间,孙文虎就变成了一只僵坐在远处的纸老虎,连出声都出不了。 谢玹面不改色地坐在原处,抬手将盛了寒梅酒的酒杯拿起来把玩,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神态自若。 站在不远处的侍女小侍女们不知道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世子的手搭在国公肩膀说话,看着很是父子情深的模样。 实际上,周明昊唇边的弧度已经悄然变冷,“那要问你们想做什么?” 他在帝京城当了那么多年的质子,什么肮脏龌龊的事儿没见过。 方才拿了叶知秋的酒要饮,也不过想试探一番。 没曾想,这一试就坏了。 周岭被儿子用利器抵住了要害,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这酒还没喝,你怎么就耍起酒疯来了?” “若真是我发酒疯那倒好了。”周明昊抬头看了一眼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和黑衣人,冷笑道:“就怕是国公爷活腻了,想带着全家一块死!” 周岭沉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说着就要抬手把周明昊的袖箭拽下来,奈何后者早就防备。 周岭一动,周明就立刻把袖箭往前送了一寸,冷声道:“再动一下,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箭头刺入皮肉里,鲜血瞬间冒了出来。 周岭见他是真的,当即僵住了不再乱动。 叶知秋见状当即上前点住了周岭的穴道,低声同周明昊道:“周兄,我把他点住了,你要不……先放开?” “以防万一,还是这样吧。”一向都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周明昊却没有放开的意思,笑意凉薄道:“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招?” 叶知秋一时无言:“……” 俗话都说知子莫若父,到了周家父子这里,却反了过来。 谢玹细看了那杯中酒片刻,而后不紧不慢地问道:“周国公世袭罔替,深受天家恩宠,今日此举所谋为何?” 周岭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嘴硬道:“首辅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你们路过拥雪关,我设宴接风,好酒佳肴款待,你们为何要如此?” “为何要如此?”谢玹忽然抬手把酒往周岭脸上浇。 周岭想躲,却因为穴道被点住了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酒水都浇在了自己脸上。 初时,并没有什么异样。 然而,片刻后。 周岭脸上被酒水浇到过的那块皮肤慢慢地开始发黑…… 谢玹眸色如霜地看着他,“那要问你为何要笑脸迎人,酒中藏毒了?” 周岭闻言勃然变色,被毒酒侵蚀的脸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谢氏窃国贼!我用毒酒了结你的性命已经够便宜你了!你与谢珩就是被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 “窃国?”谢玹随手将酒杯砸在了地上,碎玉飞溅在雪地里,藏在暗处的众人齐刷刷冒了头,偌大个梅园,顷刻间便站满了士兵和弓箭手。 首辅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语调骤然冷了下来,“我长兄是皇族正统,名正言顺!没有他重振朝纲,焉有大晏今日之繁荣昌盛?” “大晏江山姓赵!姓谢的坐上龙椅就是不行!反贼就是反贼,无论做了什么,都是窃国之贼!”周岭动不了,嗓音嘶哑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放箭!” 园中一众弓箭手和士兵们见状,都有些迟疑,国公爷的性命还在世子爷手里捏着,这要是有个万一…… “我看谁敢?” 周明昊一把将周岭拽了起来,推到亭前面朝众人。 雪花落在脸上、随风钻入领口,寒意入骨,素来洒脱爱笑的周明昊此刻面色发青,“周岭糊涂,犯下如此大错,自有陛下处置!尔等若是胆敢一错再错,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众人见状,有些摇摆不定起来。 叶知秋见状,从袖中取出虎符来高高举起,“虎符在此,尔等若还是我大晏将士,收兵刃,且退一旁!” 周岭见状,大惊失色,“怎么会……将在外,谢珩怎么会放心把虎符交到你手上?” 叶知秋回头看他,不屑道:“你以为陛下是赵毅那种多疑猜忌的人吗?” 离京前陛下便将虎符交给了她,若到必要时刻,可用来护谢玹周全。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可世间事变化再多再快,也比不过心中有真情的人思虑周全。 这些,老皇帝不懂,他那些宠信过的臣子也不会懂。 周岭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一时没有再开口。 谢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尔等今日之举皆是受周岭所骗,若及时迷途知返,概不论罪!” 周国公的性命已经在周明昊手里握着,墨衣侯又有虎符,再加上首辅大人一句不论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顿时就有了决断,不约而同地收了兵刃,纷纷低头退到一旁作单膝跪地状。 园中局势瞬间就变了。 “逆子!”周岭气得几欲吐血,“我隐忍数年,才得如此良机,不想竟败在你手上!早知如此……” 周明昊实在听不下去了,沉声打断道:“说什么早知如此!我倒想问问你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非要自寻死路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岭眼见无力回天,苦笑道:“为了什么?你问我为了什么?”他满怀悲怆:“为人臣子,除了忠君爱国还有什么法子?” 周明昊闻言,登时就忍不住怒斥道:“你忠的是哪个君?爱的是哪门子国?” 周岭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周明昊开口打断了,“哪怕你是贪心不足、鬼迷心窍呢?世间俗人没有不犯错的,可你、可你……” 他说着忽然说不下去了,拽着周岭一起跪在了谢玹面前,“首辅大人,周家犯下如此大错,任凭发落!” 谢玹见状,一边伸手去扶周明昊,一边对叶知秋道:“先把周岭、孙飞虎绑了。” 叶知秋当即应是,从边上扯了帘帐下来当绳子绑人,动作利落地不像话。 周明昊却低头跪在地上,一时不肯起来。 “此乃周岭之过,你大义灭亲,跪什么?”谢玹见状,不由得沉声道:“起来!” 周明昊一下子红了眼眶,“首辅大人……” 谢玹使了力气,直接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我长兄早就说过,你是他至交好友,当年在江安同游时是,如今他贵为至尊,也依旧是。”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要比平时温和许多,“周岭今日之举,绝非临时起意,你幼年离家与他分别多年,对此毫不知情……” 首辅大人平日里也没怎么宽慰人过,说起这样话来总觉得有些奇怪,顿了顿,又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长兄知道,他看人不会有错的,其他的不必多言。” 周明昊还想再说什么,此刻竟说不出来了。 一旁的叶知秋刚把两人都绑了,一手拉在一起,忍不住开口打断道:“周兄,你想哭呢就哭,咱做兄弟的不会笑话你的,哭完了咱好办正事。” 周明辉转头看她,“叶兄,你……” 他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谢玹道:“不哭的话,就带人去盘查府中各处,趁早把有牵扯的人都拿下问话。” 这梅园里的事才发发生变化,那些人应当还没得到消息,想跑也来不及跑。 周明昊回头看了周岭和孙文虎片刻,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好,我马上就去。” 他说完,就抬手示意园中一半人跟上,快步离去了。 叶知秋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跟着周明昊出了梅园,低声同首辅大人道:“走了。” 谢玹回头,面色淡淡地问周岭道:“你是直接说所谋何事,同党在哪?还是用过刑再说?” 第847章 急报 叶知秋看了谢玹一眼。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首辅大人方才要让周明昊带人去盘查府中各处了。 周岭到底是周明昊的生父,哪怕有家国大义在前,让人亲眼看着自己父亲受刑,被审问,总归是太残忍了些。 叶知秋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庆幸:三弦心底的温柔,只有她知道。 又可惜这样好的三公子,因为性子冷了点,就无人敢亲近他。 而周岭一听谢玹这话,不由得恨声道:“你干脆杀了我!” 他被叶知秋点了穴道,又用纱帘捆得如同粽子一般,脸又被毒酒浇烂了,整个人变得狼狈不堪,哪还有半点国公爷的样子。 谢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如常道:“国有国法,你犯的是死罪,自然该死,但不是现在,也不该死得这样轻易。” 首辅大人是个极其讲道理的人,这一点,在此刻尤其地明显。 他说:“该凌迟多少刀,还得问明白才知道。” 周岭没再说话,只是脸色变了几变,忽青忽紫的。 不多时,血迹便从他唇边流了下来。 “什么话都没说,就想死?”叶知秋见状伸手撬开了周岭的嘴。 她原本以为这人在牙间藏了剧毒什么的,为了瞒住背后的人要自尽,结果撬开嘴了才发现周岭是气得吐血了,并不是服毒自尽流的血…… 一时间,场面颇有些尴尬。 叶知秋默默收回手,硬着头皮抬头看向谢玹,“首辅大人继续、你继续问……” 谢玹一时无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周遭众人都静若寒蝉,四下只有风雪催花落的声响。 恰好这时候,被引到别处换衣裳的一众青衣卫们都赶了过来,围到谢玹身边问:“首辅大人没事吧?” 也有几个问叶知秋,“侯爷可还安好。” 叶知秋抬手摸了摸额头,闷声道:“挺好的。” “无碍。”谢玹抬手打断了众人,沉声吩咐道:“先做正事,把周岭和孙文虎架起来上刑。” “是!”青衣卫们在来的路上碰上了周明昊,大概知道了梅园先前发生了什么,当下得了首辅大人吩咐,立刻就忙活了起来。 众人动作利落至极,只片刻就把周岭和孙文虎两人绑在了亭柱上,刚要开始动刑,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急奔而来,高声禀报道:“急报!城外五十里有大金铁骑压境!” 谢玹和叶知秋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首辅大人面无表情地转身,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带头领兵的是谁?” “少说也有十几万人!”那报信的探子急声道:“北大王耶律华、金王完颜烈……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眼生的很,不知是什么来头!” 叶知秋皱眉道:“我们离开乌州的时候,耶律华显然还不知道帝京有异,怎么这么快就和完颜烈联手发兵了?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又是什么人?真他娘会挑时候!” 方才还满脸晦色的周岭闻言,却忽然笑了,“来了!来了!” 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重复着“来了”这两个字,在雪色纷扰的寒冷里,如同聒噪的老鸦叫喊一般刺耳。 谢玹见他如此沉吟了片刻后,咬牙道:“赵曦!” “什么?”叶知秋闻言微愣了片刻,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跑了的小皇子和耶律华完颜烈混在一起了?若是真的如此,这事就真的麻烦了!” 实际上,显然不止是麻烦。 大金这几年被大晏压得抬不起头来,又有那么深的国仇,如今卷土重来,必然又是一场大劫。 而且赵曦这几年没少筹谋,还有不少前朝余孽都在手底下,先前谢玹在乌州待了那么些天,都没能把他揪出来,显然是长本事了。 这几个凑在了一起,显然是要祸害大晏的。 不用多说,两人心中已然明白得差不多了。 谢玹凝眸看着叶知秋,“墨衣侯,拿着虎符去点兵,不论拥雪关有多少兵马可用,一定要把大金铁骑拦在境外!” “好!”叶知秋朝他抱拳行了一礼,正色道:“首辅大人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大金人踏过边境一步!” 她说完之后,抬眸看了谢玹一眼,带了一半青衣卫走,吩咐剩下一半在此保护首辅大人,而后转身就走。 “叶知秋。” 谢玹忽然开口喊了她一声。 行至雪中的叶知秋闻声,回头看他,面色还很是严肃,“首辅大人还有何吩咐?” 谢玹面无表情道:“刀剑无眼,你要小心。” 叶知秋听到这话,忍不住扬唇,眸中也带了些许笑意,“首辅大人放心。” “嗯。” 谢玹点头应了。 叶知秋站在漫天飞雪里,朝他微微颔首,当即带着众人转身快步离去。 谢玹回头吩咐国公府的人,“把拥雪关所有的官员都找来,若有不肯来的,直接绑了。趁机想逃的,格杀勿论!” “是!”众人连忙应声去办了。 首辅大人负手而立,在亭中站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身看向周岭。 后者嘴边血迹斑斑,却还在笑,“谢氏窃国!如今真正有资格坐拥大晏江山的真龙天子要回来了!尔等挡不住、挡不住!” 谢玹闻言越发地面无表情,直接抄起桌子上的暖手炉就砸在了周岭头上。 后者被砸的头破血流,鲜血蔓延而出,糊住了眉眼,整张脸都变得十分可怖。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捅你一刀。” 首辅大人嗓音寒冷地说着,收手回袖,那暖手落到地上滚了几圈,掉进了厚厚的积雪里。 四周悄然无声。 谁也没想到这看似神仙似的首辅大人,竟是个闷不吭声就动手要人命的。 国公府的那些人吓得腿都软了,个个噤若寒蝉。 而青衣卫们,则是暗暗在心里记了一笔:又没察觉到三公子的意图抢先代劳,让他亲自动了手,回帝京去又要被陛下罚。 整个梅园寂静了片刻。 “别愣着,把人带到城墙上去。”谢玹拂了拂衣袖,沉声道:“我要亲自为长兄守住拥雪关!” 第848章 求娶 周明昊带人将整个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搜了个遍,把周岭的那些亲信直接拿下审问。 后院的那些妾室和公子小姐们瞧见他这般举动,一个比一个骂得 响亮。 “你这是做什么啊?带人抄自己家吗?” “哪怕你心里怨恨国公爷当年把你送到京城当质子,也不能这样啊!这府里都是你的血亲,你这样一定会遭雷劈的!”。 “放开!放开我!” 整个国公府乱作一团,众人哭天抢地要冲过来和周明昊动手。 他没空理会这些人,直接吩咐青衣卫们,“不安分的直接绑了,不必留情,一切等到诸事安定之后再说!” 一众青衣卫齐声应好,把乱糟糟的一大帮人打晕的打晕,不安分的就绑了。 周明昊整个府邸转下来,拿了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又在周岭的书房里找出了他同赵曦的往来书信,当即就拿着去找首辅大人了。 而叶知秋拿着虎符去点兵集结,守城门的是周岭的亲信,百般推托不肯听令,她直接就拔剑把人砍了杀鸡儆猴。 “本侯说关城门!”叶知秋沉声道:“即刻就关!” 守城关的将士原本还在犹豫听国公爷的,还是听她的,见血之后,纷纷应是,退回城内,将城门放了下来。 叶知秋站在城楼上,飞雪如盖扑面而来,她好似完全不知道寒冷一般,遥望着不远处风卷雪尘,数不清的兵马飞驰而至,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般涌来。 带头的是耶律华和完颜兄妹,最中间那个少年身骑白马,不过十六七岁,不是赵曦又是谁? 叶知秋心道三弦果然猜的极准。 她在目测着 那些人靠近城门的步数,右手轻抬,准备随时示意弓箭手放箭,先发制人。 谁知大金铁骑快到射程之内的时候,赵曦忽然勒马而立,示意后头众人全都跟着停下。 两边人隔着一大段距离剑拔弩张,却都没有把握一击必杀,因此不敢妄动, 气氛一下变得十分紧张。 叶知秋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曦,朗声道:“赵曦!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勾结外邦,引铁骑踏我大晏国土?” 赵曦笑而不语。 边上的完颜凌云冷笑道:“什么叫不薄?夺人皇位,杀人父兄也叫待你不薄的话,本公主待会儿一定好好待你!” 叶知秋沉声道:“本侯同赵曦说话,哪轮到你插嘴?” 这位公主先前就对谢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先前在乌州城的时候又多加为难,更是几次三番要 首辅大人的性命。 她早就看完颜凌云不顺眼,如今对方兵临城下,更不用假客套,不论是真刀真枪,还是唇枪舌剑,哪个有用直接用就是了。 “你!”完颜凌云气得要炸,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也变得越发起来。 “急什么?”完颜烈在旁看了她一眼,“这拥雪关是周岭拿捏在手的,他是殿下的人,叶无痕喊话喊得再凶,手里也没几个人能用。” 耶律华笑道:“说不定,他是自知难逃一死,所以才趁机多说几句话气气你。” “哼!料她也翻不出天去!”完颜凌云闻言,心情忽然变好了许多,转头问赵曦,“周岭不是说会开城门迎接我们入关吗?怎么换成叶无痕在这了?周岭人呢?” 赵曦抬头望着城楼处,面色淡淡道:“许是城中生变,周岭被人拖住了。” “是啊,叶无痕在此,谢玹只怕也在城中。”耶律华仰头看着城楼上的大晏旗帜,颇有些可惜道:“有此二人在,这拥雪关怕是不好拿了。” 完颜烈跟着道:“是啊,这两人怎么就没死呢?” 赵曦笑了笑,少年面冠如玉,一袭墨衣外头披着白狐裘,姿态随意至极,却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贵气。 他听着几人说话,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都在才能一网打尽,免得日后麻烦。” 几人闻言齐齐看向他,眸色一时都有些复杂。 完颜烈抖了抖肩头的雪,“说的也有道理,那直接攻城吧!先杀了谢玹,让我大金铁骑将士心里痛快痛快!” 声音刚落下,他就看见一袭蓝衫广袖的谢玹冒雪而来,站在了叶知秋身侧,登时就愣了愣。 “你怎么来了?”叶知秋看到谢玹往这边来也很是吃惊,有些着急道:“快回国公府待着,一旦打起来就不好走了!” 谢玹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负手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兵临城下的众人,语调寒凉道:“赵曦,你真要带着这些人祸乱大晏江山?” “祸乱二字如何说? ”赵曦摸了摸白马的鬓毛,微微笑道:“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谢玹沉眸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 身骑白马的少年仰头望着他,也不再多言。 两人的视线相交了一瞬,便移开了。 一旁的完颜烈耐心用尽了,“还同他废话什么?攻城!杀!” 上千上万的大金铁骑喊打喊杀着,拔出刀剑策马上前。 城墙上的叶知秋当即上前护住了谢玹,右手一挥,沉声道:“放箭!” 顷刻间,城墙上万箭齐发,下方铁马金戈踏城门。 场面一瞬间就变得混乱而嘈杂。 雪地里血流成河。 身披白狐裘的少年,同耶律华和完颜烈几个待在一处,冷眼看着前方众人厮杀。 完颜凌云在原地待不住,当即就带着左右随从冲到了最前头去。 “凌云!”完颜烈想喊她已经完全喊不住了。 耶律华笑道:“公主的性子真是越来越急了。” “是……”完颜烈刚说出一个字,回头看向赵曦时,忽然被少年一剑砍下了头颅。 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头和身子就已经落在了积雪里。 耶律华大惊,刚要喊人, 还没来得及出声。 赵曦便抬手,将沾满血迹了的剑锋搭在了耶律华颈边。 少年依旧是那副眉眼淡漠的模样,好似他方才根本就不是在杀人,只是折了一朵花摘了一片叶子一般。 变故只在转眼之间。 完颜凌云转眼看来时,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当即失声惊叫:“皇兄!” 她一瞬间双眼发红,“赵曦!你在做什么?!” 众人乱做一团,冲在前头去攻城的铁骑也被扰乱, 纷纷回头看来。 连城墙上防御的弓箭手都惊住了。 原本混乱的大战瞬间静止了一般。 叶知秋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赵曦……究竟在搞什么?” 谢玹看着底下一时没说话。 下一刻。 赵曦忽然一剑将耶律华 挑下了马,长剑挽了几个剑花,直接把耶律华的手筋脚筋都挑断,让随从将其绑了。 翩翩少年容貌俊美至极,手段凌厉,做完这一切后就收剑回鞘,他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朝城墙上的谢玹遥遥抱拳行礼。 少年抬头看向城墙上 的谢玹,朗声道:“赵曦奉乌州十四城为聘,前来求娶谢氏谢紫姝!” 第849章 三哥 少年嗓音朗朗,话声回旋在风雪中久久不绝。 城上城下,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守城将士都震惊了,谢玹一张俊脸原本就面无表情,听到这话,越发的寒若冰霜。 叶知秋抬手拍了拍自个儿的额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但是怎么都有点想不透这个赵曦到底想干什么。 她转头问谢玹,“这人和小六是什么关系,用这种阵仗求娶,也太……”。 谢玹冷声打断道:“他与小六毫无干系!” 叶知秋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看了一眼首辅大人的脸色,又默默地闭了嘴。 若真是毫无干系,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首辅大人一贯不说废话。 现下这般,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更何况赵曦若不是和谢家小六有过什么,何至于在这般时候把耶律华和完颜烈都拿下临阵倒戈。 边上的周明昊见状,立马就领会了叶知秋在想什么,当即开口道:“不管有没有关系,眼下赵曦这样做,对咱们大晏有利无害,首辅大人……你看,是不是先把人安抚住?” 他说着,和叶知秋对视了一眼,两人交流过眼神,暗暗点了点头。 后者道:“是啊,不管什么怎么样,先把人稳住,哪怕是把赵曦骗进来,先拿下呢?” 身侧的一众青衣卫闻言,齐齐看向了叶知秋,眼神里满是:没想到啊,侯爷到了首辅大人面前,这鬼点子都比平时变多了。 谢玹闻言,不由得侧目看向叶知秋。 “我就这么一说。”叶知秋抬手摸了摸额头,“究竟要怎么做,还是听首辅大人的。” 众人闻言都默默低下了头。 谢玹没再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眉眼俊秀,笑起来似魔又似仙的少年。 那句“赵曦奉乌州十四城为聘,前来求娶谢氏谢紫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城下乱作一团,少年就那样姿态从容地坐在马背上,含笑望着他。 首辅大人微微皱眉,而后又缓缓舒展开来,朝底下那人道:“既是求娶,君且入城来,坐下慢慢谈。” “好,请首辅大人开城门。”赵曦闻言,低声吩咐了一众随从几句,当即带着几个随从将绑了的耶律华和完颜凌云还有完颜烈尸首带上,纵马行至城门前。 城楼上的谢玹抬手示意底下众人,“开城门!” 赵曦朝首辅大人微微一颔首,当即就带着寥寥几人策马进城,面上毫无惧意。 这几人进城之后,城门立马就又关上门了。 城墙上的谢玹转身往下走,边上的叶知秋周明昊和一众青衣卫们连忙跟着一道下了城楼。 首辅大人琢磨着什么,闷声不语。 叶知秋走在他边上,忍不住说:“赵曦这小子胆子是真大啊!这样也敢进城,就不怕咱们直接要了他的小命?” 谢玹没说话。 周明昊在边上轻咳了两声,低声道:“ 反倒他都进城来了,有什么话待会儿见到人了,直接问就是。” 他这意思明白的很,反正这会儿还是少说话的好。 也不知道赵曦究竟想干什么,现下极有可能多说多错,待会儿自己打自己嘴巴就不好了。 还是首辅大人这样话少的比较好,不说,就不会错。 叶知秋意会到他的意思后,也默默地闭了嘴。 谢玹抬手示意青衣卫们过去,直接把赵曦带到国公府,自己则同身侧几人先行一步。 一路上,几分都没再说话。 首辅大人则一直在回想,当初赵曦在谢家的时候,都和小六发生过什么。 结果是怎么想都觉着这小子是另有所图。 那时候,小六才多大? 不对,今年小六也还是黄毛丫头,天底下美人何其多,哪怕是赵曦真的不爱江山爱美人,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小六? 谢玹越想,一张俊脸愈发地面无表情。 他走进国公府的时候,守门的侍卫都恨不得退避数十步。 边上的叶知秋见状,实在忍不住开口道:“首辅大人啊,那个赵曦是来求娶六小姐,你不想答应就不答应,人还是不能杀的哈,毒死算计死什么……至少也要先把他带回帝京,让陛下定夺。” 谢玹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就进了正厅。 周明昊抬手拍了一下叶知秋的肩膀,“叶兄胆子见长。” 叶知秋回头,一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什么呢你?” 周明昊没再说什么,一众青衣卫也一脸敬佩地看着叶知秋,一道进了正厅。 “一个个都莫名其妙的。” 叶知秋低低说了声,也跟着跨入了门槛,径直走到了首辅大人身侧站着,还是那副贴身保护的姿态。 不多时。 青衣卫领着赵曦几人入府而来,直接让耶律华和完颜凌云还有完颜烈的尸首都交给了青衣卫。 少年缓步进了正厅,姿态从容地朝谢玹行了个半礼,嗓音含笑道:“一别多时,别来无恙啊三哥。” 叶知秋听他喊谢玹三哥听得眉心一跳,连忙侧目去看三公子。 谢玹眸色一僵,一张俊脸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事还没定下,这声三哥喊得未免也太早了。” 赵曦微微笑道:“早晚是要改口的。 ” 谢玹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叶知秋和周明昊还有一众青衣卫们基本都没见过有人能让首辅大人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很是震惊。 过了片刻。 谢玹才开口道:“那就等到那天再说。” “好。”赵曦含笑应了声,看起来好脾气极了。 众人再次无言:“……” 这少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居然能在首辅大人面前一点都不落下风,简直是当世奇人! 谢玹面沉如水,静静地打量着从容雅致的少年。 赵曦神态自若地解下了身上的白狐裘,随手递给了身后的侍从,温声道:“首辅大人有话不妨直接问我,赵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玹闻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面色却不动声色,缓缓道:“不急,如此天寒地冻,先饮杯热茶,再讲其他的也不迟。” 边上一众人闻言,纷纷心道不好。 不怕首辅大人凶,就怕首辅大人同人客气! 第850章 国舅爷护姐 三日后,赵曦以乌州十四城为聘礼求娶谢家六小姐谢紫姝的消息便送到了帝京城。 满朝文武震惊万分,只是陛下尚在昏迷之中,温酒垂帘听政。 温文秦墨等人站在最前列,后头一众大人们议论纷纷: “此子行事不按常理,才十几岁就敢搅动风云,把耶律华和完颜烈耍得团团转,这次忽然临阵倒戈说要求娶谢家六小姐,谁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臣听闻此子一出生就克死了生母,命格奇凶,是个天生的祸害,眼下之事果然印证了!” 温酒坐在龙椅上,忍不住伸手扶额,忽然觉着谢珩平日里过的日子实在是有些辛苦。 这皇帝,真不是人做的。 底下这些大臣们一天天的,光是一人说一两句话都要把头超大。 温酒揉了揉眉心,开口道:“不管赵曦打的什么主意,拿下完颜烈和耶律华就是有功。” 底下一众老大臣闻言,立马就变了脸色,“陛下至今昏迷未醒,赵曦此举,难保不是包藏祸心……娘娘!万望三思啊!” “本宫已经三思过了,有功当赏。”温酒缓缓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传本宫令,封赵曦为安王,即刻召入帝京,至于他与谢六的婚事,等年后再说也不迟。” “娘娘不可啊!”一众老大臣当即就跪下了,“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娘娘行事如此草率,如何对得起陛下征战四方数年劳苦?” “请娘娘收回成命!” 几个年迈的老臣一声高过一声,“若娘娘不听谏言,老臣就在此长跪不起!” 温酒都被气笑了。 这些人用来用去就这么一招,都不带换一下的。 偏生气人得很,若是不是她身子渐好,只怕也要气昏过去了。 “跪跪跪!”温文瞬间就怒了,转身骂道:“一个个身子都埋进黄土半截了,还成天在这寻死觅活的威胁人!你们有本事上阵杀敌去啊!说赵曦是祸害,这不好那不好,你们比得上人家一个小指头吗?” 国舅爷平日里也不来上朝,也就是陛下昏迷娘娘听政之后,才来议政殿里站着,先前几天也不太说话。 今个儿却像是忍够了一般,说话时头顶都好似在冒火,“你们管他行事按不按常理,手段如何?哪怕赵曦真的想过一争天下又怎样?谁还没个贪心的时候,你没有?你们敢说你们没有?” 一众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被骂的没了脸,一时间躲躲闪闪,不敢与直视温文的眼睛。 少年一袭锦衣玉带,面色严肃地看着众人,“无论他心中如何想,在最后关头站在了大晏这边,愿意向陛下俯首,那就是有功之臣。更何况……” 他说着,语气忽然沉了下来,“有功不赏,反要杀他,是昏君佞臣之举。诸位是想趁着陛下未醒,做佞臣祸乱我大晏朝纲吗?” “老臣不敢!” 一众老大臣听完温文这些话,冷汗都下来了,纷纷跪伏于地。 温酒看了站在玉阶前怒斥众人的温文,忽然有种弟弟长大了的感觉。 她缓缓起身,朝众臣道:“你们要跪就继续跪,本宫的旨意,即刻去传。” 一旁的秦墨见状,连忙带着一大帮年轻臣子拱手行礼:“臣遵旨!” 偌大个议政殿,百官俯首,齐齐道:“臣等遵旨。” 温酒暗暗松了一口气,挥袖示意边上的内侍退朝。 内侍当即上前一步,朗声道:“退朝!” 众人低头跪地,三呼千岁。 温酒下了白玉阶,带着一众内侍宫人出殿而去。 她听政这些天,穿的要比平时隆重许多,凤冠沉的不行,过了转角处,就想抬手去摘了。 欢天喜地见状,连忙低声提醒道:“娘娘再忍忍,还是回了寝殿再摘吧,要是被御史台那些人看见,又要参您一本了。” 温酒闻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又把手放下了。 恰好这时候,温文快步追了上来,抬手就把她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递给边上的小侍女,“让他参去!还能因为他们几句话委屈我阿姐不成?谁敢没事找事,看我不把他腿打断!” 少年刚才在议政殿把一众老大臣都骂了一通,身上气势未消,小侍女们都有些怕他,立马就捧着凤冠退到了一旁。 温酒见状,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温文的脸,“刚才厉害得很啊,国舅爷。” “阿姐!”温文把她的手拉了下来,忍不住揉了揉脸颊,“我都多大了,你能不能不要掐我的脸?” 温酒收手回袖,垂眸笑道:“现在不掐,以后你娶了媳妇,就轮不到我这个阿姐掐了。” “阿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温文听到这话,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别扭起来。 他看温酒这几日天天都要上朝听政,回了寝殿又要衣不解带地照顾谢珩,实在辛苦地很,难得露个笑,顿时就有些心软了,“好了好了,你要掐就掐,别说这样的话,听着怪怪的……” “好。”温酒说着,又抬手掐了一下温文的脸。 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的小内侍通报道:“启禀娘娘,六小姐进宫来了。” 温酒抬手摸了摸额间被凤冠压出来的印子,“小六这么急着来做什么?” 内侍宫人们哪敢瞎猜。 只有温文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她该不会真的和赵曦……”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温酒拍了一下肩膀,打断了。 温酒抬眸,温声道:“带她过来。” 一旁的温文压低了声音道:“是你要问我的,又不让我说……” 小模样还挺委屈。 哪有方才在殿中横眉怒斥众人的气势。 温酒抬手抚平了他肩膀的褶皱,“我方才还觉得你长大了,该娶媳妇了,眼下又觉着你离能娶着媳妇的日子还远着。” 温文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阿姐,你这是同我打什么哑谜呢?” “行了,你今日早些回去歇了吧。”温酒也不同他多说,就一边转身往寝殿去,一边吩咐身侧的内侍,“去把六小姐带来。” 第851章 能不能别杀赵曦 温酒刚回到寝殿,内侍就带着谢紫姝过来了。 今个儿天气不错,不下雪,也没雨,阳光淡淡地洒落人间,她坐在殿中,看见婷婷袅袅初长成的小六缓步入内而来,只一抬头,便让满殿容貌不俗的小侍女们颜色尽失。 温酒有些时日没见小六了,此时不由得感慨,这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真的是几天一变样,何况这姑娘还有越长越有倾国倾城的架势。 她看了,都不由得愣了愣。 “嫂嫂。”谢紫姝一见到温酒就小跑着到了她跟前。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想开口同她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模样,看着让人心疼极了。 温酒抬手摸了摸小六的脸颊,“想说什么就说,你这模样若是被你长兄瞧见了,定然要心疼坏了。” 谢紫姝一想到至今昏迷不醒的长兄,更是眸盈秋水,嗓音越发低了,“嫂嫂,你能不能别杀赵曦?” 温酒闻言,心思微动。 这姑娘来得急,只怕还不知道今早她下令封赵曦为王,召入帝京的事儿。 那就好问话了。 温酒拉着小六在一旁坐下,神色颇有些为难道:“你今日进宫来,就是为了赵曦?” “我……”谢紫姝刚一开口,声音就小了下去,“我今日是来看长兄和嫂嫂的,至于赵曦……就是顺便问一问。” “顺便啊?”温酒点了点头,“那就是不甚要紧的人了,那就回头再说吧。” 她说着便要起身,带谢紫姝进去看谢珩。 小六见状,神色顿时有些慌乱起来,拉住温酒的手,小声道:“嫂嫂、好嫂嫂……别回头再说了,若你怕赵曦会惹出什么麻烦,我去同他说,让他别闹了,他不是坏人,你别想着杀了他,好不好?” “你去?”温酒不动声色道:“你知道拥雪关离帝京有多远吗?你三哥也在那里,你不怕他教训你了?” 谢紫姝抬眸看着她,低声道:“我知道拥雪关很远,我也知道三哥会生气会教训我,可是嫂嫂……你们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相信他这次不是临时起意,他肯定是早就想着帮长兄平定乌州十四城。” 小六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用这样认真的神色同温酒说话。 她嗓音温软,却十分坚定,“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要求娶我,但若是他真的愿意放下以前的旧怨,从此再也不同我长兄对着干,那我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可以。” 温酒柔声问道:“那你喜欢赵曦吗?” 谢紫姝很是认真地想了想,低声说:“应该是喜欢的。” “你还太小了,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余生,得再长大一些,明白是什么喜欢,找到愿意共白头的人。”温酒抬手摸了摸小六的脑袋,“我们小六这么好,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欢欢喜喜过一生。” 谢紫姝伸手抱住了她,低声喊:“嫂嫂。” “好了。”温酒任由她抱着,轻轻地在小姑娘背上拍了拍,“我不会杀赵曦的,你长兄也不会,只要他安安分分,以后一定平安无事。” “真的?”小六当即推开了些许,一双美目望着温酒,眸中流露出来些许欣喜。 “嗯。”温酒点了点头,拉着小姑娘往里头走去,“既然来了,就看看你长兄吧,同他说说话,他最疼你了……” “好。”谢紫姝低低应了声,和温酒一起走到了榻前。 小姑娘趁着温酒吩咐侍女去取药的功夫,俯身到谢珩耳边,小声说:“长兄长兄,你快点醒啊,你再不醒,嫂嫂都要累坏了。” 榻上人安安静静地睡着,没有任何的反应。 谢紫姝抬袖轻轻拭去他额间的细汗,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 好像她的长兄根本不是昏迷着,只是睡着了,她多说些话,就能把睡梦中的他吵醒。 温酒同侍女们交代完话,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走到谢紫姝身侧,柔声道:“别着急,他会醒的。” 谢紫姝抬眸看着她,异常坚定道:“长兄很快就会醒的。” 温酒在榻边坐下,拉着小六说了好一会儿话。 如今小六久在深闺,极少出门,温酒又时常忙的抽不开身,少有两人凑在一起闲谈的时候。 虽然此刻,谢珩还没醒。 但是她们在榻边说着话,就好像他一直陪在身边,同以前一样。 温酒让小六留在宫里用了膳,快天黑的时候,怕家中长辈担心,这才派人把她送回谢家去。 谢紫姝依依不舍地出宫去了。 温酒让殿中一众侍女们退了出去,一个人守在谢珩榻边,握着他的手,轻轻捏着,低声道:“我今日上朝的时候,被那些老大臣气着了,可算知道为什么你之前说坐在龙椅上每天都想拿东西砸人了……” 她轻轻摩挲着谢珩的掌心,“我今日也很想砸,但是我弟弟长大了,知道护着我了,我坐在上头看他骂那些人,忽然觉着该给他娶个媳妇了。” 温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不管谢珩能不能听得到,听不听得懂。 她一如既往般,同他说着话,“但是这小子,好像也就偶尔开一下窍,下了朝,我同他说话,他又一副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你说这小子什么时候能聪明些啊?” 偌大个寝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温酒自己的说话声在轻轻回荡着。 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她伸手摸了摸谢珩开始冒胡茬子的脸,“我昨夜同你说赵曦娶小六,你听见了吧?” 温酒俯身到他耳边,缓缓道:“方才小六来,说赵曦若是以后再也不同你对着干,她就愿意嫁,这话什么意思,你明白吧?” 她一直等不到谢珩醒来,心里难过的要命,面上却要比谁都淡定从容。 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也告诉别人,谢珩会醒。 他只是睡着了,睡得比平时久一些而已。 可温酒也怕他睡得太久了,忘记了要醒过来。 她吻了吻谢珩的侧脸,哑声道:“你要快点醒啊谢东风,不然你妹妹就要被人拐跑了。” 第852章 谁敢气我家阿酒 昏睡中的谢珩做了个很荒唐的梦。 梦里的阿酒对孟乘云好的不得了,却将他当作了仇敌。 赵帆命大地离奇,几番三次都死不了,还在小皇帝边上混得不错。 在梦里,小皇帝是赵曦,想法设法地娶了他家小六。 三公子冷着一张脸,天天在议政殿在同谢珩吵翻天,他愁得每天都一个头两个大。 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他渐渐地,有些分不清真假。 谢珩这一天回到府中歇下,闭着眼在榻上躺了许久,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喊他,“谢东风。” 像是阿酒的声音。 低低地说着什么,他听不真切,却感觉到了她似乎很伤心。 谢珩心疼得犹如刀绞,拼命地想要听清楚,忽地睁开双眼,坐了过来。 温酒原本正趴在榻边同他说话,见他醒转,一时间欢喜得红了眼睛。 此时已经入夜,外头静悄悄的,明月悬挂中天。 她生怕是自己是在做梦,连忙伸手抱住了他,哑声道:“谢珩?” “我在、我在的,阿酒。”谢珩见她这模样,就知道自己这一觉定然睡了很久,把阿酒吓得不轻。 他把人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温声安抚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温酒窝在他怀里,轻轻吸了吸鼻子。 这些天在朝堂上、在人前,装出来的镇定从容,好似在谢珩醒来后看她的一眼里就全部崩塌了。 她想大哭一场,又觉得此时应当是满怀欣喜的笑。 一时间,情绪复杂地难以分辩,于是便窝在谢珩怀里,静静聆听着他的心跳声。 醒过来了,真好。 还能这样抱着他,应当高兴才是。 温酒心里这样想着,低声同谢珩道:“上朝听政太累了,天天被那些老大臣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怎么能不瘦?” 谢珩拥着阿酒,看她小声抱怨着,像个撒娇的小姑娘。 他又心疼又想笑,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间,低声道:“谁敢气我家阿酒?我明儿个定要重重罚他!” “就等你这话呢。”阿酒抬眸看他,眼睛还有些红,唇边却带着笑,“名单我都写好了,等你醒了帮我出气。” “嗯,这气得出!必须出!”谢珩抱着阿酒,轻轻的晃了晃,“那咱们先吃饱了,成不成?” “好。”温酒应了声,当即起身吩咐外头的侍女宫人们去准备膳食,然后又让人把李苍南、青七和那一大帮太医都叫进来。 自从谢珩昏睡之后,这些人就日以继夜地侯在宫中,一开始众人都还在想方设法地让谢珩醒来。 一连数日,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未能成功,又见谢珩好似真的只是睡着,身子并无任何异常,这才放弃了在他身上试,一众人聚在偏殿琢磨新法子。 温酒衣不解带地守着谢珩,同他说话。 没曾想,他今夜竟然就这样醒了过来。 用膳是必须的,让那些人挨个过来看诊,也是必不可少的事。 谢珩坐在榻上,看着阿酒将一应事宜安排妥当,丹凤眼里笑意流转。 他缓缓起身下榻,牵住了阿酒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摩挲着,什么都没说。 却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温酒转身看着他,“你这么快起来做什么?快躺回去。” “躺太久了,有些腰酸背痛。”谢珩无奈笑道:“我没什么事,就想起来走走。” 温酒还想再说什么,他忽的俯身到她耳边,低声说:“我想离你近一些,好好地抱抱你。” 温酒忽的说不出话来了。 正好这时候。 “醒了?”李苍南和一众太医们匆匆进殿而来,“陛下醒了?” 众人都快喜极而泣了,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李大夫的嗓门显得格外高昂,一进殿门,就瞧见陛下和娘娘相拥着。 众人纷纷闭了嘴,一下子上前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 相当地纠结。 最前头的青七转身,抬了抬手朝众人示意,怎么也要低头退避一下吧? 他身侧的李苍南完全没看懂这手势是什么意思,扛着药箱就上前去了,“那什么……待会儿抱也来得及,还是先看诊吧!” 温酒闻言立马就手收了回来。 她微微有些脸红,摁着谢珩在榻边坐下,佯装无事一般朝众人道:“上前来。” 谢珩微微挑眉,横了李苍南一眼。 后者连忙低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小声嘀咕着,“老夫只是说了一句实话……” 青七和一众太医们排着队给谢珩把脉。 温酒在边上看着,极有耐心地等。 只可惜,众人把脉之后的结果,又同上次一样,陛下什么毛病都没有,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何会昏睡如此之久。 而且都是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又好端端地醒过来。 只是第二次昏迷的日子,要比第一次久多了,按照这个情况下来,很难保证没有第三次、第四次。 李苍南说:“若是一次比一次昏睡的日子更久,难保日后一睡不起。” 众人闻言,纷纷大惊失色。 温酒面上几乎没了表情。 谢珩没空同李苍南计较,拉着阿酒的手,温声安抚道:“别听他的,不知道怎么昏迷的,也不知道怎么醒的,怎么就知道以后会如何了?” 李苍南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刚要开口分辨。 边上的青七连忙抢先道:“陛下所言甚是,这本也不是寻常病症,说不定是陛下异于常人,所以才能一睡数日……话说回来,当年陛下在外征战,也是数日不合眼,杀退敌军,因而百战百姓……” 众人都屏住呼吸听着他说。 青七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口气,继续道:“也许是上天为了补偿陛下当年劳苦,才让陛下多歇歇的。” 温酒心道:这青七不是从医的吗? 怎的,如今编瞎话编得这么自然而然? 谢珩点了点头,颇是赞同道:“青七所言有理,朕觉着就是天意如此。” 温酒一时无言。 众人顿了顿,异口同声:“陛下所言甚是。” “嗯。”谢珩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 李苍南还想再说什么,边上的青七一把就将他拽走了。 众人十分自觉地躬身退出殿去。 温酒眸色幽幽地看了谢珩片刻,忍不住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颚,低声问道:“谢东风,你是不是觉着我很好骗?” 第853章 他想都别想 “嗯……不好骗。”谢珩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专注而宠溺,诚诚恳恳地说:“也不能骗。” 温酒这才把手放开了,“你知道就好。” 她问完这话,又不太放心一般,柔声问道:“你真的没有一点不舒服吗?” 谢珩道:“除了在梦里总是很生气,心里不太舒服之外,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他这会儿想到梦中的那些场景,心里都在冒火。 梦里乱七八糟,真的是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若是真的活成了那样,还不如早些死了去投胎好。 温酒闻言,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睡得这样久?还气成了这样?” “很离奇。”谢珩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才勉强琢磨出一个可以形容那个梦境的词,又总觉得好似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 他揽住了阿酒的腰,在梦里有多恼火,这会儿就有多贪恋她在身边的美好。 温酒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谢珩的脸颊,柔声问道:“有多离奇?” “嗯……”谢珩想了想,那些破事糟心到让他连说都不想说,便笑了笑,拉着阿酒低声说:“说不好,不只是一言难尽,是千言万语也难尽,一下子都说不完,我有些饿了,咱们先一起吃点?” 温酒听他这样讲,温声道:“那就暂且不说了,先用膳。” 谢珩点头说:“好。” 不远处,宫人侍女们已经摆好了满桌佳肴。 两人携手写走到桌边,相依而坐,几个小侍女十分自觉地退到了一旁。 温酒也没再多问梦里的事,就拿碗给谢珩盛了一碗汤递给他,“先喝点热的,暖暖胃。” 谢珩伸手接了过来,含笑道:“有你在我身边,怎么都不会冷。” 温酒微笑催促道:“好了,喝你的汤吧。” 后者微微挑眉,十分乖顺地埋头喝汤去了。 因为谢珩昏睡许久不能沾油腻的缘故,桌上膳食都比较素,温酒陪着他吃,竟也用了不少。 着实是因为这些时日又忙又累,心里又牵挂着他,吃不好睡不着的,这会儿才觉出饿来。 谢珩时不时往她碗里夹些菜,徐徐地说些话。 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 明月高悬天边,皎皎月色落满屋檐。 温酒让侍女把碗筷收拾下去之后,就坐在窗边的软椅上同谢珩说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 她吃饱了就有些困,说着说着就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又想多看谢珩几眼,就揉了揉眼睛,继续抬头望着他。 谢珩的精神倒是很好,见她如此,不由得笑道:“困了就睡吧,朝堂上那些事,我把秦墨他们召进宫来问也是一样的。” 他的阿酒,本不该这样辛苦。 “我不想睡。”温酒拉着他的手,明明很困,却要强打着精神同他说:“我想同你多说说话。” 她这几天,同昏睡中的谢珩说话,其实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不会回应。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听到。 “你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再说好不好?”谢珩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就走到了榻边,把阿酒放到了罗帐,语调温柔得不像话,“我不走,也不睡,就在这里等你睡醒。” 温酒抬手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窝进了他怀里。 极其亲昵的姿势,没有半点距离。 侍女宫人们都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还顺带把殿门也关上了。 谢珩将罗帐放了下来,同她一起躺在榻上。 人在怀中,抱着暖意融融。 “阿酒,你莫要太担忧。”他思忖了许久,温声安抚道:“反正我也没觉着有什么不适,就当是睡得久一点,休养身子好了。” 温酒抬眸看他,一下子没说话。 心里却忍不住想: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谢珩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徐徐笑道:“你要是不睡的话,我可要做点什么让你睡了。” “说什么呢你!”温酒抬手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才醒过来没多久,莫要胡闹!” 谢珩微微挑眉,“我还没说做什么,怎么就胡闹了?” “你!”温酒发现这人真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把别人的话堵死。 她索性不同他说了,翻身一转,躺到床榻里侧,闭上眼睛准备睡。 谢珩慢悠悠地凑到她身边,拉过锦被盖在了阿酒身上,徐徐道:“这才乖,快睡吧。” 他一边说,一边哄小孩一边轻轻拍着温酒的臂弯处。 阿酒原本就困,睡意汹涌而来,也顾不上同他计较什么,意识很快就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可她躺着躺着,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和谢珩说,不由得侧着身子,含糊不清地问道:“我先前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谢珩看阿酒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睁开,喃喃自语一般,也听不太真切,便凑近了,含笑问道:“你说什么?” 温酒迷迷糊糊的,又道:“就赵曦要娶小六的事。” “什么?”谢珩猛地听见这话,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不由得皱眉问道:“阿酒,你是在说梦话吗?” “不是啊。”温酒忽的想起来这事要紧得很,原本都要睡着了,又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她拉着谢珩,眸色有些迷迷糊糊,又满脸认真道:“赵曦把耶律华和完颜烈都拿下了,还用乌州十四城做聘礼,要娶我们家小六,今日早朝的时候,大臣们闹得厉害,我下旨封赵曦为王,先把人带到帝京来,至于他和小六的事……” “他想都别想!”谢珩当即开口打断了她,恼火道:“我当初怎么就没杀了他?” 温酒一听,顿时清醒了许多,连忙道:“我瞧小六……好像还挺喜欢赵曦的,还是等人来了,让他们自己见一见,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毕竟赵曦上辈子就娶了谢紫姝。 前世小皇帝纵然玩弄权术,权衡各方都很有一套,对她却不坏。 这辈子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几乎找不到原来的痕迹,他们这得是有多大的缘分,今生才能再续前缘。 她倒不觉得是坏事。 “那就太迟了。”谢珩伸手扶额。 在他那个离奇梦境里,小六就嫁了赵曦,而且不是因为别的,就纯粹看上了那小子脸长得好看。 不行! 这事绝对不行! 第854章 可能要做陛下妹夫 谢珩把阿酒哄睡之后 ,就连夜召秦墨几个心腹大臣进宫来,商议此事。 年轻俊美的帝王往御书房一坐,边上的宫灯都黯然失色。 以秦墨为首的十几个年轻大臣大半夜的被叫来,见到陛下安然无恙的醒转,差点喜极而泣,纷纷跪倒在地,“天佑吾皇!吾皇万岁!” “行了行了,免礼平身。”谢珩看他们颇有大哭一场的架势,眉头皱的更紧了,“都把眼睛擦擦,说正事。” 众人还没来得及哭呢,只能默默地抬袖擦了擦眼角。 秦墨站在最前头,闻言忍不住问道:“陛下说的是?” 谢珩沉声道:“给赵曦选个死法!” “陛下!”秦墨差点当场给他跪下,强自镇定住了,开口劝道:“娘娘今个儿刚下旨封赵曦为王,您这马上就要他的命是不是……太朝令夕改了些?” 边上的王大人附和道:“就算要杀,也不能急在这一时,至少得等风头过去一些,没这么多人盯着赵曦的死活的时候。” “关键是……”其中一人小声道:“赵曦这次显然是冲着谢六小姐来的,陛下知道您这个妹妹是怎么想的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谢珩也一时无言。 就是因为在那个破梦里,小六看上了赵曦,他生怕噩梦成真,所以才这么着急上火啊! 偏生这些人还在这里问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 他强压着火气,沉声道:“她还能怎么想?” 众人心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赵曦若只是一厢情愿,也不可能弄出这么阵仗来求娶谢六小姐。 可陛下是个护短至极的。 谁也不敢说他妹妹可能早就同赵曦有点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于是,御书房陷入无比静谧之中。 过了许久,谢珩才再次开口道:“让你们想个杀人的法子,就有这么难?” 他忽然特别想念三公子在身边的日子。 若是阿玹在此,有这些人什么事? “杀人不难。”秦墨温吞道:“难的是杀可能要做陛下妹夫的人。” “什么妹夫?”谢珩闻言,立马横眉生怒,拿起桌案上的奏折就砸到了秦墨头上,“谁答应了?反正朕不答应!” 秦墨猛地被砸了个头晕眼花,人都差点站不稳,还得把奏折捡起来,呈回御前,无奈地认错,“是,微臣失言,请陛下息怒。” 但是,陛下这怒显然是息不了的。 谢珩觉着这些人都指望不上,便自个儿琢磨了片刻,“鸩酒?” 一众大臣低声道:“怕是不太好,史书上记载了好几个被鸩杀的,君王都被骂惨了,陛下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也得想想娘娘啊。” 谢珩闻言,觉着确实有几分道理。 后世之人骂他也就算了,若是累及阿酒的名声,那肯定是不行。 “那就换个法子。”谢珩又想了想,当即道:“那就在半路结果了吧,别让他到帝京来碍朕的眼。” 众大臣连忙惊声道:“陛下不可!” “大半夜的喊什么?”谢珩都没耐心听,就直接开口打断道:“密商密商,这么一惊一乍的喊,生怕别人听不到啊?” 众人顿时:“……” 知道的,晓得陛下是昏睡了好几天。 不知道的,定然以为陛下这些天埋头吃炮仗去了。 秦墨见状,硬着头皮开口道:“请陛下三思,若是赵曦真的能杀,想来首辅大人已经要了他的命,绝不会让他有活着来帝京碍您眼的机会。” 谢珩伸手扶额,冷静了片刻。 不得不说秦墨说的是实话。 以三公子的行事作风,必然容不得赵曦如此猖狂行事。 反而言之,能在谢玹手底下保全自己,还能把求娶的事儿上奏帝京,这小子绝不是省油的灯。 他想到这,就莫名地头疼。 更想杀他了怎么办? 一众大臣们见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还以为陛下三思之后回心转意了,纷纷开口劝道:“其实赵曦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十几岁就有如此胆识魄力,数遍列国,也就陛下和首辅大人能排在他前头了。” “是啊,听说长得还很俊,又同六小姐年纪相当……” “微臣还听说六小姐年幼时收容过他一段时间,许是那时候就……嗯,结下不解之缘。” “臣以为,此事的关键,还是在六小姐身上,陛下不如先问问六小姐的意思,再定论也不迟。” 谢珩听到这些话,就有些头大。 说来说去,就是赵曦不能杀。 他没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一众大臣们原本正劝得兴起,见状纷纷闭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秦墨在原地多站了片刻,低声道:“家里就一个妹妹,是这样的,陛下如今的心情,臣可太懂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奇怪的是,谢珩竟然听懂了。 他心里的火一时消不下去,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沉声问道:“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微臣不用解决啊。”秦墨道:“微臣妹妹眼光不太好,看上了一个风流纨绔,天天琢磨着做糕点给人家送去,结果糕点里头不知道放了什么佐料,害得那人腹泻了好几日差点去了半条命,治好之后就躲她躲得远远的了,到处捏花惹草,早就把她忘了,她拉着微臣哭了一晚上,废了好几张帕子……” 谢珩有些听不下去了,抬手示意他打住,“你怎么说着说着还笑了,有这么当人家哥哥的吗?” “微臣笑了吗?”秦墨自己还没发觉,抬手摸了摸嘴角,当即正色道:“说真的,这妹妹迟早是嫁出去的,但得嫁得好,若是找了个不好的,还不如不嫁呢。” 谢珩凝眸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臣是想说……”秦墨眼看着也胡扯也扯不下去了,便低声劝道:“单从选夫婿来看,赵曦绝对是万里挑一,微臣以为,陛下不如放下他可能会成为您妹婿的这个点,再仔细思量思量他这个人,这样……您再看他,是不是就顺眼多了?” 第855章 你听我再扯一会儿 谢珩看着秦墨这满脸都写着“我说的都是大实话”的表情,就想拿东西砸他。 手随心动,谢珩当即就拿起了案上的镇纸。 秦墨见状,连忙后退了数步,“陛下俊美无双,瞧不上赵曦也是应当的,微臣方才的话,微那是臣的看法,您、您再三思三思……夜深了,微臣先告退了。” 谢珩到底没真的砸他,又气又好笑道:“滚。” 秦墨朝他行了一礼,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偌大个御书房一时间只剩下谢珩一个人。 他抬手翻阅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一直守在殿外的王良走了进来,低声劝道:“陛下,夜深了,您刚醒转不宜操劳,还是多歇一歇吧。这些奏折娘娘都是亲自批的,不会出什么岔子,您明日再看也不迟。” “正是她批的,才要看。”谢珩一想到阿酒,心中的怒气瞬间散了大半,不由自主嘴角微微上扬。 他一边看着折子上朱笔批过的痕迹,一边回想着阿酒刚到谢家的时候,同人说她大字不识几个,遇事便装傻充愣的模样。 仿佛那些日子还近在眼前,实际上,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王良见状也不敢再多言,只静静侍立一旁,随时等候吩咐。 谢珩细细看过阿酒写下每一个字,想着她当时必然很想很想他早些醒过来,这万里江山千钧担原不该让她撑着。 他思及此,心中满是自责。 谢珩忍不住想,若是他没有做这个皇帝,阿酒是不是就能过得平静自由一些? 先前他冲冠一怒便登基为帝,是因为阿酒不见了,老皇帝膝下的儿子没有一个靠谱的,母亲与其的旧怨也占了些许原因。 但眼下,冒出来了一个赵曦。 正年少,又善谋,心思深沉也不比三公子差。 除了他要娶小六这事让人很恼火之外,确实算得上是当世少有的可造之材。 谢珩一边看奏折,一边琢磨着赵曦的事,天边很快就泛起了鱼肚白。 他看了一眼窗外,心思稍定,开口吩咐一旁的王良,“去把六小姐接进宫来。” “这个时辰?”王良心道六小姐这会儿只怕还睡着呢,便低声道:“六小姐昨个儿刚进宫见过娘娘。” 谢珩合上了手头的奏折放到了一旁,“她倒是聪明,光会挑好脾气的撒娇卖可怜,整天去阿酒那里磨,藏了满肚子的小秘密不告诉我这个做长兄的。” 王良听了,忍不住在心里为六小姐叫屈。 您先前一直昏睡着,六小姐就是想同您说,也没处说去啊! 但是这话他不敢同陛下说,这眼看着妹妹要被人抢走的陛下明摆着完全不讲道理了啊! 谢珩抬眸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待会儿阿酒醒了,小六又有由头混过去了,你立刻就去把她带来,若是她还没起,就让侍女人连人带被卷了送进宫来。” 王良顿时:“……” 这个在御前侍奉了大半辈子的大内侍听到这话,愣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应“是”,匆匆走出御书房喊了几个小内侍一同出宫去了。 谢珩抬头看着窗外晨光依稀,云海翻涌,好似下一刻便可见出云破日的绚丽之景。 这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现世。 不像那个梦境,总是下雨,天色阴沉沉的。 好似偌大个人间,没个温暖的地方。 谢珩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随手翻开其中一本奏折,指尖轻轻摩挲着阿酒的字迹。 在这里。 他的阿酒,一心只有他。 心里没有半点位置留给孟乘云。 谢珩在御书房里又看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折子,天光已然大亮,王良也带着谢紫姝进宫了。 御书房外小内侍代为通传,“启禀陛下,六小姐来了。” 谢珩语气淡淡道:“让她自己进来。” 过了片刻,御书房的门被推开。 谢珩抬眸看去,只见一袭淡蓝绫罗裙外头披着白色狐裘的谢紫姝入内而来。 明明只是一段时间不见而已,妹妹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许多,不再是小时候总是缠着他要抱抱举高高的小丫头了。 谢珩微微一愣神,很快回过神来,刚要冷下脸教训教训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姑娘就飞快地跑了过来,猛地扑进他怀里,满是惊喜道:“长兄!你可算醒了!我好想你……特别特别想你,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哭了呜呜呜呜~” 谢珩一时无言,这训人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无奈地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说哭要哭的……哎,别抱那么紧。” 他这样说小姑娘,结果小姑娘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抱得越发紧了。 谢珩只能无奈地说:“你身上的香味都沾到为兄身上了,待会儿阿酒过来闻见了,误会为兄碰了别的女子可就不好了。” “嫂嫂才不会!”谢紫姝说得极快,过了片刻又觉着确实有点不太好,就默默地松开了谢珩些许,“那待会儿我去和嫂嫂说还不行吗?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成吧。”谢珩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心里忍不住想这哪里像个大姑娘? 分明还小得很。 怎么能谈婚论嫁? 这要是落到赵曦手里,那还不得被欺负得天天以泪洗面? 谢紫姝抱了长兄好一会儿,才缓缓放开他站了起来,她可不知道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自己长兄已经想了那么许多,红着眼睛柔声问道:“长兄这次好了吗?” “好了。”谢珩想也不想就随口应了这么一句,而后正色道:“别给为兄东扯西扯的,我问你,你同那赵曦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紫姝一听他这话,小心肝就颤了一下,连忙道:“没、没怎么回事。” “行。”谢珩凝眸看着她,一副‘你说什么我就信’的表情,点头道:“没怎么回事最好,那为兄就安心杀他了。” 谢紫姝一张小脸瞬间就白了,连忙拉着谢珩的衣袖喊:“长兄!” 谢珩丹凤眼微眯,“怎么?” 小六有些着急道:“长兄,你听我再扯一会儿。” 第856章 眼神堪忧 谢珩都被气笑了,“你说什么?” “不是……”谢紫姝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道:“怎么我说什么长兄都信,都不多问几句的吗?” 谢珩听到这话,不由得凝眸看向小六,“那你倒是说说 ,为兄还应该问些什么?” “嗯……”谢紫姝的尾音微微拉长,垂眸,悄悄对手指,小声道:“至少问问我中不中意赵曦,愿不愿同他……” “打住。”谢珩直接开口打断了她。 他这几年是忙于朝事四处征战找阿酒,好不容易闲下来一些,又老是昏睡着,着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关注这个妹妹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了。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话说的,眼看着胳膊肘就要往外拐了。 谢珩深吸了一口气,“你都同他没怎么回事了,为兄还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真瞧上了赵曦那张脸?” 这话一问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 若是小六点头应一句“是啊”,他不得噎死? 谢紫姝倒是没说这一句。 她说的是:“长兄,你怎么知道啊?”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眸似秋水,模样无辜极了,一张小脸还满是诧异,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被别人知道了一般。 谢珩听完,顿时气得差点眼前发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谢紫姝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再说点什么。 小姑娘心下不免有些忐忑,小声问道:“长兄……你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谢珩一掌拍在了桌案上,强压着怒气道:“你是我谢家唯一一个小姐,成天看着兄长们的脸,怎么还能被赵曦那小子迷了眼?” 他实在是有点想不明白。 若是容貌之盛,他这个做长兄的,也没输过。 三公子整日冷若冰霜,都挡不住那些桃花。 更别说四公子整天笑吟吟的,不管走到哪都有一大堆美人想往他边上凑。 小七虽然年纪还小,如今也是俊美清秀一表人才。 小六这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 桌案被他拍得震了震。 谢紫姝的小心脏也跟着颤了颤,她微微低着头,小声道:“就是因为成天看着兄长们,才瞧不上别人啊,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看得顺眼的,可不得……多看几眼。” 谢珩闻言,郁闷得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沉声道:“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是真的。”谢紫姝抬眸看着他,“小和尚长得……是很好看啊。” 谢珩气的不行,忍不住问道:“哪好看了?” 小六十分自然而然地说:“脸啊。” 谢珩:“……” 这妹妹怕是没法要了! 小六见他不说话,默默地又补了一句,“手也挺好看的,锁骨也好看,还有眉心的痣,眼睛啊鼻子……反正哪哪都挺好看的。” 谢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忽的起身,抬手在小六头上敲了一个爆栗,恼火道:“你这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紫姝捂着脑袋,小声道:“我眼神挺好的……” 谢珩沉声道:“还顶嘴!” 小姑娘见自家这样生气,委屈巴巴的闭了嘴。 正巧这时候温酒迈步入门,见兄妹相对而立,一个很是生气,一个满脸委屈,不由得快步上前,含笑问道:“这是说什么呢?你怎么大清早的就把小六叫到宫里来了?这么冷的天,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谢珩刚好开口同阿酒说小六的眼光着实堪忧,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谢紫姝就抢先一步,扑进了温酒怀里,娇声喊:“嫂嫂!你可来了。” 小姑娘压低声音与她耳语,“长兄欺负我。” 谢珩顿时:“???” 温酒抬手轻轻拍了拍小六的背部,转而看向谢珩,刚要开口说话。 后者就直接坐下了,忽的伸手扶额,皱眉道:“我头疼……我忽然头疼得厉害。” 谢紫姝转身看着他,满脸的错愕:长兄,你刚才训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拍桌子不是拍得挺响的吗? 温酒连忙松开小六,上前去扶着谢珩,“怎么忽然头疼,可是……” 她这话还没说完,谢珩便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都抱坐在膝上,低声道:“你只顾着小六都不看我,我当然头疼了,我哪哪都不舒服。” 站在桌案上的谢紫姝一时间都不好意思多看,连忙转身望向了窗外,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小六到底还是小姑娘,哪怕早早移开了眼睛,还是羞得耳尖发红。 长兄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你……”温酒微愣,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谢珩的耳垂,与他低声耳语道:“你这为人长兄的,怎地这般小气?” 谢珩才不管小气不小气,低声道:“阿酒,她都快气死我了,你还帮着她说我!” “哦?”温酒见他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有些好奇地问道:“小六怎么气你了?” 谢珩其实不太想说,但是憋在心里又实在太难受,便同阿酒小声耳语道:“她居然觉着赵曦长得好看!这眼神是不是堪忧?要不早点让太医给她瞧瞧吧,趁现在年纪还小,万一还有救呢?” 温酒听他说得还挺认真,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谢珩说完,立马就定了主意,朝殿外道:“王良,去把李苍南和青七叫来,还在宫里的那个太医也一并带过来!” “且慢。”温酒生怕他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小六以后怕是没脸出门了。 她抬手点了点谢珩的眉心,柔声道:“这怪不得小六,赵曦那张脸长得确实好看啊。” “什么?”谢珩这会儿要不是把阿酒抱在怀里,只怕早就拍案而起了。 他有些难以自信地看着阿酒,震惊道:“你也觉着赵曦长得……好看?” “好看啊。”温酒说的是实话,眸中笑意流转,故意压着他不得随意起身,“难不成,还有人能昧着良心说他长得丑不成?” 谢珩顿时无言:“……” 他看了温酒好一会儿,才十分肯定地开口道:“我不昧着良心,就觉着赵曦长得丑。” 温酒顿时:“……” 一旁的小六低声道:“长兄是没有昧着良心,是因为在长兄眼里,只有他自己长得最好看,别的男子都丑!” 温酒忍不住笑。 “胡说!”谢珩一脸正色道:“我觉得阿玹就挺好看的,一点也不丑。” 第857章 大伯和哥哥 温酒忍不住笑,抬手轻轻地点了点谢珩的眉心,无奈道:“你啊。” 一旁的谢紫姝见状,小声嘀咕道:“在长兄眼里,也没几个人是不丑的。” 谢珩抱着阿酒,微微挑眉,“嗯?” 谢紫姝见状,当即话锋一转,朝温酒道:“嫂嫂,我、我饿了。天刚亮被人带进宫来了,我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瞧把小六委屈的。”温酒忍不住说谢珩,“怎么就多等一会儿都不行?” 谢珩握着她的手,也不反驳。 心里却想着,若是多等一会儿,等你醒了就找过来,那这小丫头可真的是一句都说不得了。 温酒抬眸,吩咐外头的内侍宫人备膳,又问他,“折子都看完了吧?回寝宫去用膳?” “嗯,看完了。”谢珩点头道:“走吧。” 两人携手起身出门而去,谢紫姝默默地在后面当小尾巴,后头又跟了一众侍女宫人。 几人刚走到寝宫门前,就有小内侍来通报,“启禀陛下娘娘,老夫人三夫人还有三老爷七公子、小小姐都进宫来了。” 温酒连忙道:“快请。” 谢珩也就没再往里头走,索性就在站在了外头等着祖母他们。 入冬之后,天气寒凉,一开口就呼出一大口白雾。 谢紫姝在边上小声道:“长兄这么一大清早让人把我叫来,祖母她们必然以为是出什么事了……” 谢珩侧目,淡淡地横了她一眼。 小六顿时就闭了嘴。 “谢东风。”温酒在边上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谢珩回过头看她,笑道:“怎么?” 温酒与他低声耳语道:“不要欺负小六。” 谢珩无奈地笑道:“我哪有?” 温酒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道:“你正经点。” 谢珩也跟着轻咳了两声,正色道:“朕哪有?”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阿酒,就差点在脸上写上“这样够不够正经?”几个大字来问她了。 温酒一时无言,索性不同他说话了,转过身去同谢紫姝道:“小六,到我这来。” 谢紫姝原本见两人亲昵非常都不好意思往跟前凑,听到这话连忙跑到了温酒身边,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嫂嫂真好。” 谢珩眼角微挑,“我家阿酒当然好。” 小六闻言躲在温酒身后,朝他做了个鬼脸,小声道:“长兄越来越不要脸了。” “啧。”谢珩一把拥住了阿酒,抬手就要给躲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一个爆栗。 温酒连忙抬手拦住了他,笑着提醒道:“祖母就要来了。” 谢紫姝趁机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笑的眉眼弯弯,得意道:“打不着!” 谢珩都被她气笑,懒得再理这小丫头,双手都拥住了阿酒,“冷不冷?” “不冷。”温酒摇了摇头,抬手帮谢珩理了理衣襟。 只片刻的功夫。 谢珩一抬头便看见内侍们便领着谢家一众人来了,谢三夫人和谢玉成扶着谢老夫人走在前头,后头的谢子安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他连忙牵着温酒上前,笑着同祖母问安,“一段时日不见,祖母越发精神了。” “东风!”谢老夫人一见他 ,就不要那两人扶了,上前拉着谢珩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好几遍,眼里闪着泪花,却笑着说:“可算是醒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谢珩的语气瞬间变得温和起来,“我没事,祖母莫要担忧。” “醒了就是好事。”谢三夫人在一旁又是喜悦,又不忘担忧道:“不像万金这一去,又没了消息。” 谢玉成在一旁低声道:“这么高兴的时候,你忽然说这个干什么?万金肯定没事的,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哪能天天让人送消息回来?” 谢三夫人有点急了,“这可又十几天了,有事不同自家人说?我同谁说去?” 谢玉成一向是说不过她的。 夫人有理。 夫人说得都对。 谢珩闻言,当即道:“三婶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接应了,无论如何一定会把万金平安带回来的。” 谢三夫人仰头望着他,“真的?” 谢珩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有东风这句话,那我就安心多了。”谢三夫人这些时日实在是担心得很,总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虽说没有像之前那样缠绵病榻,气色总归是不太好的。 温酒见状连忙开口道:“祖母和三婶三叔今日起得这样早,还没用过膳吧?刚好一起用些吧?” “好、好!”谢老夫人一边应着,一边伸手去牵阿酒,“这些时日,真是辛苦我们阿酒了。” 温酒一边扶着老夫人往寝殿里走去,一边柔声道:“祖母言重了。” “长兄!”走在最后边的谢子安牵着不记上前喊了谢珩一声。 少年笑起来,温暖而明朗,对他说:“这是不记,不记,快喊……大伯。” 他说完这个称呼,自己先笑了。 小姑娘抬眸打量了谢珩许久,却没有马上叫人,而是眨了眨眼睛,不太乐意道:“这也不像啊?” 谢珩也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小丫头。 先前他是知道四公子从外头捡了个小姑娘回来的,谢家上下也把这小丫头当做小小姐,连几个长辈说起她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谢珩先前太忙,又老是昏睡,还不曾见过。 今个儿是头一回见面。 不知怎么的,就觉着这小丫头很不简单。 这眼神看似纯良清澈,却怎么都同五六岁的孩童有些不同。 这一大一小相互打量了片刻,都没说话。 谢子安看了看长兄,又看了看不记,有些奇怪道:“不记?” 小丫头听到这一声,忽然原地蹦了一下,笑着朝谢珩道:“哥哥生的真好看。” 谢珩微微挑眉,“哥哥?” 这小丫头还挺会占便宜的。 好在谢子安还牵着小姑娘的手,不然她这一蹦,可能直接蹦到谢珩怀里。 少年有些无奈地蹲下,同不记平视着,温声提醒道:“不是哥哥,是大伯。” 不记很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认真纠正道:“长得老的才叫叔叔伯伯,长得好看的,就是 哥哥!” 第858章 再过几年也不迟 谢珩听到这话,丹凤眼微挑,含笑道:“小丫头眼光不错。” 他心想:小六的眼神还没有这小丫头好呢。 但凡眼光稍微高点,他这做长兄的也就不用这么愁了。 跟前的谢子安听完之后,心情有点微妙了,他同不记道:“你喊我长兄哥哥是因为长得好看的就喊哥哥,那你喊我七叔……难道是因为我长的、丑?” 七公子忽然有点怀疑人生。 虽说他这几个兄长,个个都长得像是天上来的,可他也不差啊,上学堂的时候那些同窗大多都明里暗里来打听过他有没有定亲,可有心上人,都说要把姐姐妹妹许配给他来着。 不记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不是啊,之前不是七叔让我喊七叔的吗?” 小姑娘的眼神无辜极了,就差把“我超乖的”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给他看。 谢子安抬手摸了摸鼻尖,“似乎……是我说的。” 少年面上有些尴尬,心里却有些庆幸:不是我长得丑,那就好。 他牵着不记跟着谢珩走进殿中,温酒已经扶着老夫人在桌边坐下,侍女们已经把膳食备好了。 虽然先前只有三个人要用膳,但是底下人传膳是传了一大桌子的,眼下谢家又来了好几个也够,只需添几副碗筷即可。 倒是温酒又抬手招来侍女,让他们去再备一下老夫人喜欢吃的。 谢珩在她身边坐下,含笑道:“我一想祖母,祖母就进宫来了,可真是心有灵犀。” 谢老夫人抬眸看着他,“你这大清早的就叫人把小六喊到宫里来,祖母还能不来吗?” 谢珩清了清嗓子,连忙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妹妹了,喊她来说几句话。” “是说几句,还是训几句啊?”谢老夫人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他当了皇帝,也同先前那些君王不太一样,在自家人面前一向是没有架子的,她同他说话,也能同往常一般。 温酒听到这话,不由得含笑看着谢珩。 后者一贯脸皮极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当然是说几句,我哪舍得训小六啊。” 他说着,抬眸看向谢紫姝,“你说是不是啊,小六?” 谢紫姝今个儿被长兄说眼神堪忧之后,就有点沉默,这会儿又坐在了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中间,连嫂嫂的边都挨不到,生怕被长辈问起为什么会被长兄叫到宫里来的事,就默默地拿了一块糕点吃点, 努力不发出半点声响。 没曾想,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还被长兄点到了名,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长兄没训我……真没有。” 温酒在桌下轻轻踢了谢珩一下,用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 谢珩轻轻点头,伸手拿了玉筷开始用早膳。 谢老夫人也拿起了玉筷,缓缓道:“没有就好。” 谢家就这么一个姑娘,又是打小跟在她身边长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虽然对东风也很偏爱,这小姑娘到底还是不太一样的。 谢子安看了小六一眼,心知肚明的很,就是当着长辈的面才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直接拿了一块芙蓉糕给边上的不记。 小姑娘笑的甜甜的,“谢谢七叔……” 她喊完之后,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小小声地补了一句,“哥哥。” 谢子安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笑。 少年满心都是欢喜的,忍不住琢磨着,等四哥回来,一定要提醒四哥,这养女儿和养儿子可不一样,得从小教着看着,时时刻刻都注意着才行,若是一不小心被人骗走了,哭都来不及哭。 谢老夫人见状,拿了一块芙蓉糕递给小六,“小六啊,东风一向是最疼你的,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同他说,知道吗?” “嗯。”谢紫姝接过了那块芙蓉糕,乖顺道:“知道的。” 谢三夫人见状,忽然想起了前两天的事,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了,东风,那个赵曦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忽然说要娶我们家小六啊?” 谢紫姝刚好吃糕点,听到这话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谢老夫人见状,连忙伸手轻轻拍着小六的后背,“慢点、慢点!这是急什么呢?” “我、我……我没事、祖母……我就是、不小心呛着了。” 谢紫姝越急越没法好好说话。 今个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这好好地用着早膳,也会提起赵曦来。 谢珩瞥了她一眼,语调如常道:“是啊,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就要娶我们家小六?” “连你都不知道啊。”谢三夫人见状,不由得面露担忧道:“那这人肯定不简单,咱们小六从小娇生惯养,又没点心机手段,要是真同那么厉害的人在一处,以后肯定是要吃亏的。” 她说完之后,又想了想,忍不住补了一句,“那可不行。” “那肯定不行。”谢玉成难得没有劝她少说话,直接附和道:“咱们小六心思简单,可比不得那些个满肚子心机谋算的。” 谢子安一边给不记盛粥,一边道:“这事儿,还是等赵曦进京再说吧。” “赵曦进不进京同我们小六有什么关系?”谢老夫人道:“小六才多大,即便是要谈婚论嫁,那也得再过两年,赵曦是个什么样的人,暂且不论,就说谁家是上门求娶就一定要答应的,从古至今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温酒闻言,有些诧异。 谢老夫人一向是很识大局,之前很多事她都很开明,没曾想到了小六这里,竟然就不太一样。 谢紫姝刚刚缓过气来,喊了一声“祖母”,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就被谢珩打断了。 他说:“祖母所言甚是,小六是还小呢,这事不急,再过几年,遇着好的,再说不迟。” 谢三夫人说:“对对对,再过几年也不迟。” 谢玉成点头道:“那怎么也得再过几年啊。” 谢紫姝顿时:“……” 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温酒瞧着这一家子口风一致,不由得有点好笑。 这谢家啊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859章 四公子被扔 这一天谢老夫人拉着谢珩和温酒说了 好半天的话,在宫里用了午膳,到了下午眼看着天色变了,风雪欲来,才同谢三夫人等人一道起身回府去。 谢珩送她们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开口道:“小六这几天就先住在宫里吧。” 谢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也好。” 然后她拉着谢紫姝嘱咐了好几句,又道:“你平日里不是总说想长兄想嫂嫂吗?这几天就住宫里,多陪陪你长兄嫂嫂。” 谢紫姝有些怕长兄又同早上那样动不动就训她,连忙道:“那我也会想您的呀。” “傻孩子。”谢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小六的脑袋,“天天都住在家里同我待在一起,分开几天就有什么可想的?听你长兄的,乖。” 谢紫姝乖乖巧巧的点了点头,又转身看向谢子安,“那让小七也留下吧,这样才有伴嘛。” 谢珩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你是想有伴,还是想有人给你出主意?” 谢紫姝顿时:“……” 长兄真的是越来越坏了。 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 谢子安还牵着不记呢,听到这话,不由得笑着开口道:“平日在家里,也不见你想要我这个伴啊,怎的进了宫到了长兄这里,就想让我同待在一处了?” 谢紫姝瞪了他一眼,示意少年闭嘴。 谢子安站在谢三夫人边上,离小六好几步远,一点不怕她,反倒笑得越发明朗,“我还有很多功课文章要做,你啊,自个儿在宫里玩吧。” 几个长辈也连声说小七是有正事要做的,不能耽误。 谢紫姝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家众人一起出了宫。 没一会儿,他们走远了。 庭前只剩下一众宫人侍女侍立在不远处,谢紫姝一抬头就对上了谢珩的目光,连忙开口道:“我今儿起太早了,这会儿困得很,长兄……那我先去睡会儿了?” 谢珩没说话。 一旁的温酒笑道:“既然困了就去睡吧,欢天喜地,你们带六小姐去偏殿歇息。” 两名侍女应声上前,柔声道:“六小姐,请跟奴婢来。” 谢紫姝连忙跟着两人走了。 一时间,只有谢珩和温酒站在原地。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霎时四目相对,都忍不住笑了。 温酒眉眼含笑地问道:“瞧你把小六吓得。” “我什么时候吓她了?”谢珩一脸无辜道:“这小姑娘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前不是最喜欢我这个长兄的吗?怎么……长大了,就不喜欢我了啊?”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莫名地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醋味。 “你啊。”温酒抬手捏了捏他的下颚,“小六何曾说过不喜欢你了?谁家妹妹没个长大喜欢上旁人的时候,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这样小气?” 谢珩抬了抬下巴,一副任你揉捏的模样,“喜欢旁人可以啊,至少得喜欢个像样点的吧?” 温酒听他说得这样理直气壮,顿时无奈了,“赵曦长得好不够像样啊?” 谢珩想也不想就说:“不够。” 温酒一时无言以对:“……” 成吧。 你说不够就不够。 这样看来,谢珩忽然说让小六这几天住在宫里,应该也是为了防止赵曦偷偷提前进宫去找小六的可能。 这哥哥的,真是操碎了心。 两人并肩站在庭前,看天边风起云涌,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温酒忽然想起谢三夫人说四公子又好些时日没消息了,忍不住问道:“万金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谢珩闻言,神色顿时变得严肃了许多。 他缓缓道:“我早已经派人前去接应,至今没有回音。” 温酒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年关将至,不管能不能找到,都该回来了。” “万金心里有数。”谢珩道:“他会回来的。” 温酒点头,“嗯。” 两人正说着话,寒风忽来,雨点也跟着哗然而落。 天边风云变幻,霎时间乌云遍布。 而寒川之地,依旧是冰雪满原。 两道白影被人从冰阶上抛下来,随着惊呼响彻冰雪之地,镇阶石阵跟着移回原位,将外界隔绝开外。 容生一个翻身率先落地,伸手接住惊叫不已的四公子,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没摔,别喊了。” “哦。”谢万金迅速地冷静下来,从容生身上跳下来,转身朝着冰阶喊道:“你们怎么说扔就扔,一点也不讲道理?” 方才把他们扔下来的那些群人早就已经跑得没影了,生怕再被这个大麻烦缠上一般。 自然是没人回应他的。 谢万金在石门前转了两圈,忍不住开口道:“我不就是吃了你们几瓶丹药 ,又拿了点东西吗?你们至于这么生气,还把我两都扔出来吗?” 容生在一旁忍不住低声道:“你都快把寒川的小孩都忽悠走了,这叫拿点东西吗?” 寒川那些人这会儿指不定还在怀疑是谢万金是天道派来惩罚他们的。 在把他们扔出来之前,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从未见过如此聒噪之人”、“再让他在此多留一日,我们寒川就要绝后!” 国师大人从未想过,他们居然是凭这个从寒川之地全身而退的。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这里实在太无聊了?”谢万金回头道:“而且本公子那不叫忽悠,外头多好啊,什么都有,那些小孩想出去看看也没错啊,一辈子都在待在这样的冰天雪地,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思?” 容生倒是没反驳,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万金在石门喊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任何回应,这才不得不相信,寒川那些个人是真的不搭理他了。 四公子抖了抖藏在袖中的丹药瓶和药物典籍,颇有些遗憾,没有多顺点东西出来,可能这些东西对长兄也有用。 不过好在容生这些时日养得挺好的,半点不见要短命的样儿了。 谢万金微微挑眉,又朝那石门喊道:“让我走可以啊,至少要告诉我怎么走出去吧?来个领路的也行啊,不然我就坐这不走了!” 第860章 容兄,你歇一会儿 谢万金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着冰阶尽头处。 在寒川待了这么些天,他算是知道了,寒川之地的人的确都看不出原本的年纪来,也大多不会笑没什么表情,一个个的自诩是超凡脱俗,好似住的高一点偏僻一点,就跟神仙差不离了。 但是那些个小孩就不一样了,个个都对外头的世界好奇的很,每次瞧见四公子都两眼放光,缠着他问个不停。 哪晓得那几个年长些就瞧他哪哪都不顺眼了。 谢万金把墨发拨到背后,继续朝上头喊:“本公子能上来一次就能上来第二次!你们要是不送我出去,我就再上来一次!” 话声还没落下,一只白色的鸟儿从冰阶上俯冲下来,径直就朝四公子脸上撞。 谢万金眼看着来不及躲了,连忙惊呼道:“容兄!” 一旁的容生眼眸半眯,当即便飞身而起一把将四公子拉了过来,让那白鸟扑了个空,又横扫一脚将其踢飞出去。 那白鸟一头扎进了雪地里,好一会儿才扑腾着翅膀重新飞了起来,盘旋在离两人十几步远的上空,掉了好几根毛下来。 谢万金趴在容生肩膀上缓了缓,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还好有你在啊,容兄。” 两人此刻都身着白衣,是住在寒川上头的时候,那些个人嫌弃他们穿的是俗物全给换了。 容生还是发白如雪,面容却比先前刚来的时候变了不少,不再是少年模样,看起来像个二十六七的青年了。 奇怪的是,这人的容颜好似比先前要更艳色逼人了。 四公子这样靠近了瞧了他一会儿,忽然有点移不开眼。 容生看了一眼谢万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什么都没说,当即就飞身而起去把那只白鸟抓了下来,一手握住它的两只爪子,将其倒拎着带到四公子面前。 方才还一上来就往谢万金脸上招呼的白鸟,这会儿双眼一闭,像是死了一般。 容生把它拎着甩了甩,也不见这小家伙有什么反应,不由得微微勾唇,含笑问四公子:“烤了还是红烧?” “烤了吧。”谢万金摸了摸下巴,“看着还挺肥,应该挺有肉。” “你才肥!”被容生倒拎着之后就装死的白鸟听到这话立刻就炸毛了,明明会说人话却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最后只有一句,“你肥你肥你最肥!” 四公子抬手就给它小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会说话就好好说话,不然本公子吃了你。” 白鸟被打得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尖声道:“大胆!吾乃寒川神鸟,岂容尔等放弃!” “得了吧,你不就是只白色的鹦鹉吗?会说两句人话就说自个儿是神鸟,你倒是神一个给本公子看看?”谢万金伸出食指在白鸟脑袋上戳了戳,“你现在还不如一只鹌鹑呢。” 白鹦鹉:“喳喳喳喳喳喳……” “听不懂。”谢万金反手就给它嘴上拍了一记,“趁你还能说人话就赶紧说,不然本公子马上就生火把你烤了。” 白鹦鹉立马就不叽叽喳喳的了,口吐人言道:“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谢万金收手回袖,笑道:“早说嘛,容生,放了放了。” 容生微微挑眉,当即便松手放开了。 白鹦鹉猝不及防,猛地就往下坠,直到马上要落到雪地里才猛地展翅回旋而飞,回到两人头顶上方。 它回头看了容生和谢万金一眼,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就朝着南方飞去。 容生见状,伸手揽住了四公子的腰身,低声道:“闭眼。” 谢万金连忙闭上了双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被他带着飞身而起,追着那只白鹦鹉穿过茫茫飞雪,踏上了回家的路。 耳边风声疏狂,四公子生怕自己掉下去,就伸出双手环住了容生的腰,觉得冷就忍不住往他身上靠。 结果就是越靠越紧,到后来,几乎整个人都窝在了容生怀里,这才感觉暖和多了。 寒川传得神乎其神的丹药也治不好他这怕高的毛病,整个人都挂在容兄身上,反倒不怎么怕了。 四公子一只眼紧闭,一只眼睁开了一条缝,看容生一边揽着他,一边施展轻功追着那只白鹦鹉飞去的方向,忍不住低声问道:“容兄,我是不是有点沉?” 容生面色如常道:“还好。” 谢万金闻言,心道那肯定是不怎么轻了。 他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自然同那些个腰若杨柳的瘦弱美人没得比,只是苦了容兄,要带着他这么飞。 四公子这样想着,忍不住庆幸道:“好在寒川也没什么好吃的,我这些时日应该比在帝京的时候轻了不少。” 容生一时无言以对。 但是又不好让他一直等着,便低低得“嗯”了一身。 谢万金听到这一声,便放心不少。 这漫天风雪的破地方,他一开口便吃进了满嘴的风雪,整个喉咙都冰冰凉凉的,也不好再多说话,便放心闭上双眼,靠在容生身上等着他追那白鹦鹉出寒川。 这一追便是一天一夜。 谢万金都靠在容生怀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他还在轻功雪上飞,不由得开口道:“容兄,你歇一会儿吧。” “好。”容生正好瞧见前头有块平坦的巨石,当即便一跃而上,双脚都落在了石面的积雪上,他手往下一放,谢万金的脚就踩在了实地里。 四公子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一边抬腿抖去自己身上的积雪,一边抬手拂去容生肩头背上的冰雪,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来递给他,“先吃点东西吧,不然待会儿没力气使轻功了。” “还挺饿。”容生拆开了布包,从里头取出一块糕点来,直接就递到了谢万金唇边。 后者愣了一下,却还没说什么,直接张嘴叼住了。 容生面色如常,又从布包里取出一块自己拿着吃,“你倒是聪明,还知道藏吃的。” “他们寒川的人一点到晚都不知道饿,好似喝雪水就能喝饱一样,这些是他们用来供奉神明用的。”四公子咬了一口糕点,得意一笑,“神明不吃,我只好代为消受了。” 他说着,掰了一块糕点扔到半空,那只自称神鸟的白鹦鹉立刻就从半空俯冲下来把糕点叼走了。 片刻后,有马蹄声自不远处传来,还掺杂一声声呼唤: “四公子!” “四公子你在哪?” 第861章 我长兄就是你长兄 众人的呼唤声重叠在一起,穿过风雪传到了谢万金耳边。 四公子先是愣了愣,然后立马就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扔了,转而拽住了容生的胳膊,惊喜万分道:“容兄!你听到了吗容兄!有人找我们来了!” 容生被他猛地一拽,险些往雪地里栽,站稳了身形之后,无奈笑道:“听到了。” 谢万金见状,忍不住笑了笑,连忙松手,踮起脚尖眺望远处,“肯定是长兄派人来接我了。” 容生看着他,微微挑眉,“瞧你这模样,倒像是谢珩亲自来接你了。” 谢万金正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闻言不由得“啧”了一声,“我长兄要是能来,定然会亲自来的,容兄……我们这血肉之亲,兄弟情义,你这种没有哥哥的人,是不会懂的。” 容生没有反驳他的话。 他确实没有哥哥,也真的不太懂谢家兄弟之间情义究竟有多重。 但国师大人知道,谢家兄弟这般的,人间少有。 “这!本公子在这!”谢万金大声地朝呼唤声的来源处喊,整个人几乎都跳起来。 容生有点看不下去,拎着他就朝那个方向越了过去。 “哎!”四公子没来得及闭嘴,顿时喝了一口的风雪入喉,眼睛也没来得及闭,就瞧见自己立地而起,掠过半空,顿时吓得熊抱住了容生。 刚把糕点吃完的白鹦鹉见i状连忙跟了上来,振翅飞在两人身侧。 容生带着谢万金飞出没多远,就瞧见前头马蹄踏雪,车轮滚动。 策马行在最前头那人,俨然就是先前时常跟在四公子身侧的青二。 后头一众青衣卫足有百余人,一边赶路一边四处寻找呼唤着四公子,阵势颇大。 谢万金心头一暖,连忙道:“下、下去!” 容生拂袖,当即落下,站在了雪地里。 一众青衣卫见状,当即勒马而立。 最前头的青二最先认出谢万金来,惊喜不已地喊了声“四公子!” “哎。”谢万金含笑应了一声,“是本公子没错!” 青二当即带着一众青衣卫翻身下马,上前行礼,“四公子此行着实辛苦了,您没事就好,快随我等回帝京去吧。” “回,当然要回。”谢万金想也不想地说:“赶紧地走,本公子一点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受冻了。” 一众青衣卫瞧见他平安无事都欢喜得不得了,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 “四公子这些时日是怎么过的?” “这冰天雪地里,真有传说中的寒川啊?” “四公子看着好像瘦了一些,是不是这鬼地方没东西可吃啊?” 谢万金笑起来,露出了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一一答了,“就这么过呗,人聪明哪里还不能活了?有寒川,高得很。是瘦了,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吃的,能不瘦吗?” 只到有人低声问他“你同这位……” 谢万金都没等他问完就跺脚抖去身上的积雪,含笑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不成吗?非要在这挨饿受冻的时候问?” “自然是成的,哪能让我们四公子挨饿受冻啊,快请进车厢。” 青二连忙领着他上马车。 “这还差不多。”谢万金一边往前走,一边还不忘拽着容生一道上去。 马车里铺了毛茸茸的厚毯子,四公子一踩上去,就忍不住坐下了,他还握着容生的手腕,就连带着把他也拽着坐下了。 青二刚伸手翻出了干粮和铜壶,见两人这样,眸色一时有些微妙。 但是他也不知道四公子现如今究竟是在做什么,把东西往两人跟前一放,笑着说:“先吃点东西,铜壶里装着热水,拿着可以暖一暖,属下这就带您回京。” 谢万金一手抱着铜壶取暖,一手把干粮递给了容生,动作自然得不像话。 他自己也没觉得有半分不妥,笑着应了声,“好。” 过了片刻。 谢万金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一般问道:“你们来这接本公子,是不是长兄醒了?” “是,陛下已经醒了,甚是挂念四公子,所以特意下旨让属下来此寻找四公子。”青二看了两人一眼,又补充道:“除了属下这一行之外,还有好几批人去了不同的方向,属下先出去放个讯号,您两位先歇一歇。” 谢万金点了点头,你去吧。 青二当即转身下了马车放了个烟花弹。 谢万金挑开车帘朝外头看了一眼,看见火星瞬间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绽放出了绚丽的光芒。 先前跟在他们身边的白鹦鹉见状,拍了拍翅膀转头就往回飞,半点也不留恋地就走了。 “这就走了啊?”谢万金朝它喊道:“还没送出寒川呢,你这坑货。” 白鹦鹉拍了拍翅膀,又掉下几根毛来,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谢万金笑了笑,放下了车帘转头同容生道:“这还神鸟呢?一天得掉多少根毛?” 容生拿了一块糕点塞进谢万金嘴里,立刻就让他闭嘴了。 四公子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是不是想噎死我啊,容兄?” 容生没说话,只往自个儿嘴里也放了一块糕点。 谢万金见状忍不住笑道:“话说回来,这次同我一道回帝京,你心里有准备的吧?” “咳咳咳……”容生闻言差点呛死,好不容易才把糕点噎了下去,开口问道:“什么准备?” 谢万金满脸莫名地看着他,“自然是想办法救我长兄了,难道你这些天在寒川翻阅典籍都白翻了?” 容生一时无言:“……” 谢万金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又道:“我长兄这昏睡了醒,听起来好像没什么要紧,但是次数多了,谁受得住?你我如今性命相关,我长兄就是你长兄,你可得尽心尽力才行。” 容生眸色微动,“你长兄就是我长兄?” 谢万金哦坐在车厢里,不似外头那么冷,体温也跟着渐渐回暖,再同容生靠的这么近,便好似有些热了。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从容道:“那当然了。” 容生看着他,徐徐一笑,“那我,自当尽心竭力。” 第862章 容兄,喝酒吗 谢万金带着容生同一众青衣卫往帝京城赶,路径各城马不停蹄,直到距离帝京城外三十里的时候,前头大雪封路一众行商之人都被 挡了去路,窝在边上的一个小小的茶酒摊子上谈天说地。 青二打马行至车厢边上请示车厢里的四公子,“前头的路还未疏通,公子可要下来稍作歇息?”。 谢万金掀开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看大雪茫茫中前路受阻,不远处聚了大一堆人正饮着热酒吃牛肉,热火朝天说着什么。 四公子好些时候没见过这么热闹的人群了,颇有些想凑凑热闹的意思,转头同容生道:“咱们也下去喝碗热酒暖暖身子吧。” 容生同他对视了一眼,不必多说什么,便知道他心中所想,点头道:“走。” 谢万金当即起身下了马车,笑着同一众青衣卫道:“都下马歇歇,喝两碗热酒,吃些热乎的。” “多谢四公子!”一众青衣卫连忙齐声谢过,然后翻身下马到了茶酒摊前。 “一个个说的客气,动作却比谁都快。”谢万金含笑说着,转头看向刚从马车出来的容生,微微挑眉道:“只有你啊容兄,说走却到现在也没下来,难不成是想我来扶你?” 容生一跃而下,立马到了四公子面前,近在咫尺之间。 谢万金顿时就闭了嘴。 容生学着四公子的模样微微挑眉,“要不我再上去一趟,让你扶着下来?” “不!不必了!”谢万金想也不想就回绝道:“本公子也没有这个爱好,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嗯。”容生点了点头就迈步往茶酒摊里走。 这本就是个茅草搭成的小棚子,暂做遮风避雨之用,总共也就六七张桌子,这会儿已经坐满了人,因为太过拥挤,还有些人自个儿在地上铺了些稻草直接就这么坐着,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拿着 牛肉吃的还挺乐乎的。 几十个青衣卫往棚子里一进,这本就小的地方,顿时变得狭窄起来。 又因这些个人气势颇大,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四公子是个脸皮厚的,见状连忙从袖中取出了一锭金子放到同最外头那张桌子上,笑同几人道:“这位大哥,可否拼个桌?” “能能能!”中年商人见状眼睛都亮了,一边收了金子往袖子里塞,一边笑道:“公子快请坐,您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定然是家财万贯的贵人!” “好眼力。”谢万金也不藏着掖着,转身抬手招呼容生往这边来,唇边笑意越发深了,“我家什么都有,银子尤其的多,不然也用不着这么多护卫随行了。” 众人闻言,顿时恍然大悟,纷纷露出‘原来是高门贵府的公子出门。’ 有权有势,长得还这么好看,身边带着这么多护卫就不奇怪了。 容生缓缓走到谢万金身侧坐下。 众人定晴一瞧,更是连连倒吸凉气,这天底下生的好看的人大抵都喜欢扎堆,平日里难得一见,这一碰就碰见了一双。 谢万金倒是习惯了 这些人反应, 当初他第一眼瞧见容生的时候,心里都诧异极了。 何况是这些寻常人。 他一边喊来茶酒摊的老板娘,一边转头问容生,“容兄,喝酒吗?” 容生道:“我同你一样即可。” “那行。”谢万金笑着同老板娘道:“那就把你这 的酒和牛肉都拿上来。 ” 老板娘瞧见这出手大方看着又好说话的主顾,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哎,客官稍等,酒肉马上就来。” “ 好,你快些。”谢万金摸了摸下巴,笑着同一旁的中年商人搭话,“方才听大哥同几位好似讲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可否说来同我等一道乐呵乐呵?” 中年商人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公子是说那先帝幼子以乌州十四城为聘求娶谢家六小姐的事吗?” “什么?”谢万金猛地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谁要求娶我们家……” 他说到一半,忽的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道:“谁要娶谢家六小姐?” 寒川之地实在太过偏僻,外头闹得纷纷扬扬的事,那里愣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四公子碰到青二这些个人之后,又一心记挂着长兄安危,片刻不停地往帝京赶,这一路上愣是不知道还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 这会儿听见,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了。 生气! 到底是哪只癞蛤蟆,想吃我们谢家的天鹅肉?! 中年商人也没多想,当即道:“先帝幼子,就是先前跑了,偷偷去乌州搅和了好几年的那个。” “他怎么忽然要娶谢家六小姐?”谢万金满脸疑惑道:“这人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中年商人道:“这我们哪里知道?总归不是平白无故的事儿?说不准是那谢家六小姐同那位先帝幼子有那么一点什么呢?” 茶棚里众人原本就在议论这事,听到这话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先帝幼子厉害的很,把大金的王上耍的团团转,连那位北大王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先前发兵拥雪关下,原本有一争天下的本事,这为了美人,就不要江山,真真是个痴情种啊!” “我倒是听说谢家的六小姐生的闭月羞花,说不定真是两人姻缘早定……” “肯定是早有一腿了!” 谢万金闻言登时怒了,拍案而起道:“说的都是什么玩意?” 众人登时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谢万金,眼睛里满是疑惑不解。 连坐在四公子边上的中年商人也很是困惑道:“说的是谢家六小姐和那位先帝幼子的事儿,公子为何如此气愤?难不成……” 谢万金回过神来,顿觉自己失态了,刚要想法子把这事圆回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后头某个酒客抢了先。 那人恍然大悟道:“莫不是公子你也对谢家六小姐存了爱慕之心?” 谢万金顿时无言以对:“……” 一旁的容生不紧不慢道:“可不是?这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万,他最喜欢的就是谢家小六。” 第863章 都是自己人 四周众人闻言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 坐在谢万金身侧的那个中年商人更是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哈哈笑道:“真没想到公子这般人物,竟也是个痴情的。” “不不不……”谢万金心道这事可完全不是你们想的这样,但这出门在外的,也不好同外人说的太多。 费口舌解释更是大可不必。 他这般想着,侧目看向容生,正色道:“你这说的,让我阿娘怎么想?” 容生微微扬唇,笑而不语。 周遭一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说道:“只听说惧内,不曾想还有公子这般怕娘的。” 谢万金也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笑道:“世间万千,无奇不有。” 这边正说着话,老板娘端着酒和牛肉过来了。 四公子端了一碗酒递给边上的容生,自个儿又拿了一碗一饮而尽,拿袖子抹了抹唇,十分的不拘小节。 说实话,酒不是什么好酒。 但是胜在可以暖肚。 鹅毛大雪的天气,能在路上碰上这么一个茶酒摊子已是不易。 四公子虽然平日里过得十分讲究,但是这种时候却比谁都随意。 他喝完之后,用眼角余光瞥了容生一眼,发现后者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完全没有多喝的意思,不由得侧目看他,“怎么不喝?” 容生没说话,只微微挑眉。 四公子自个儿意会了,俯身过去,同他低声耳语道:“出门在外就别挑了,等回了家,我给你喝好酒,吃好肉。” 容生微微点头,然后把碗中酒饮尽了。 一行人又在茶酒摊里坐了小半时辰,前头有人过来人说路疏通,这才各自上路。 谢万金让青二回家同祖母和父亲阿娘报个平安,自个儿则带着容生马不停蹄地进宫去见长兄。 正是刚下朝的时辰,四公子同容生并肩而行入了宫门,一众文武大臣们迎面走来,一个个都十分欣喜地上前问好:“侯爷回京了!” “可算是盼到侯爷回京了,这些时日您不在帝京,这帝京城都无趣了许多!” 谢万金笑道:“那可不是。” 他正要多说几句,忽听得一位年轻的大臣问:“侯爷身边这位是?” 谢万金转身看向容生,不知道为什么,听别人这样问,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他思忖了片刻,而后笑道:“这是我容兄。” 众人也不好多问,不懂装懂一般点头道:“原来是侯爷的好友,幸会幸会。” 容生面色如常地微微颔首。 谢万金生怕这些人寒暄起来没完,连忙道:“好了好了,你们该回府的就回府去,我和容兄还有事儿,回头再会。” 众人连忙说好,拱手行礼道:“改日再会了,侯爷。” “行行行!”谢万金一边应着声,一边带着容生往长兄的寝宫去。 他不用想也知道,长兄下了朝,必然是回阿酒那里去了,别的地方必然都得不到陛下半分垂爱。 那些刚刚同四公子寒暄过的大臣们三五成群地出宫而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着,“侯爷那般急着走,怎么像是怕我们多看他那位容兄似的?” 有人低声接话道:“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今儿个是带着夫人来,怕被我们唐突了呢。” 刚走出十几步远的谢万金听到这话,不由得脚下一个踉跄。 身侧的容生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谢万金抬眸看向他,心情颇是微妙,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刚才没听见吧?” “听见了。” 容生的语气淡然得不像话。 四公子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再次开口道:“他们就是那什么……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 “嗯。”容生语气淡淡道:“我知道。” 谢万金心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知道什么啊知道? 四公子心情有些微妙,领路的小内侍是个眼尖的,见状连忙开口缓和气氛,“侯爷您是不知道啊,这些时日你不在帝京城,陛下和娘娘甚是牵挂您呢。” “我知道啊。”谢万金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他们不想我才怪呢。” 领路的小内侍顿时:“……” 四公子何许人也? 他压根不会尴尬,完全用不着旁人帮他缓解气氛。 谢万金缓了缓,将那些微妙的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抛开了,带着容生穿过重重宫门,行至温酒和谢珩的寝宫。 守在殿门外的王良一瞧见谢万金,眼睛就亮了,连忙朝殿内高声通禀:“启禀陛下娘娘,四公子回来了!” 谢万金笑着上前见礼,“公公悠着点,小心别伤了嗓子。” “哪能啊,见着你可是大喜事。”王良也笑,“陛下和娘娘可牵挂您多时了,快快请进吧。” “好。”谢万金应了一声,带着容生就往里走。 殿中茶香袅袅,谢珩正同温酒相对而坐,小六坐在一旁,几乎是四公子一走进殿中,几人就抬眸看了过来。 小六更是欢喜地站了起来,“四哥!你可回来了!” “我这离家也没几天,你就这么想四哥哥啊?”谢万金含笑走上前,摸了摸小六的脑袋,又拱手朝谢珩温酒道:“长兄,嫂嫂近来可好?” 谢珩一时没有开口,目光落在了容生身上。 温酒也在看他,这才几个月不见,容生这模样变得有些多啊。 虽然还是发白如雪,但是已然褪去了少年模样,看着年长了好几岁。 谢万金见状,连忙转头对容生道:“容兄,来……” 他话还没说完。 容生便大步上前,双手交叠,朝谢珩行了一礼,缓缓道:“长兄。” 这话一出,谢小六登时就惊了,“啊?” 谢珩深深地看了容生片刻,眼角微扬,转头看向了阿酒。 温酒也是眸色微诧,这会儿也侧目看向了他。 两人四目相对,眸色颇有些微妙。 谢万金也惊了惊,不过很快便缓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尽可能面色如常地同几人道:“都、都是自己人哈!” 第864章 容兄一直都这么好说话 谢珩没接他的话,唇边笑意淡了几分。 四公子心道不好,连忙转而问温酒,“阿酒,你说是吧?” 温酒自然也不能帮着他给谢珩添堵,只是经四公子这么一提醒,不由得开口同容生道:“容生,你今日若不是劳累的话,可否先给他看看?” 容生点头道:“应该的。” 他今儿个好说话得有点过分,温酒心下越发吃惊,只是面上丝毫不显,起身道:“那就有劳了。” 容生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你这般客气,倒不太像以前了。” 温酒心道以前归以前,现在你同四公子这关系也不晓得究竟是如何了。 该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下的。 谢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徐徐道:“我家阿酒以前对你也挺客气的。” 容生笑而不语。 谢万金见状连忙道:“行行行,容兄你先在里头给我长兄瞧瞧,阿酒小六咱们出去走一圈,我这离京几个月,如同出去了好几年一般,对帝京一草一木都甚是想念。” “也好。”温酒嘴上这么说着,却忍不住回头多看了谢珩好几眼。 一旁的谢万金见了,忍不住笑道:“就出去一会儿儿,最多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你略微多看两眼就好了,倒也不必如此一步三回头。” 温酒笑道:“你不回头怎么知道我在回头看?” “这……”谢万金一下子有点不知道如何接话好。 偏生温酒眸中笑意泛泛,又道:“我回头看的是我家谢东风,你回头是在看什么?” “我、我看……长兄和容兄啊!”谢万金说着,伸手拉了谢紫姝一把,“还有你啊小六,你回头看什么?小姑娘家家的要矜持,生在我谢家,天天对着我和长兄三哥,怎么还同没见过好看的人一般?” 小六冲他做了个鬼脸,小小声嘀咕了好几句,“四哥的脸皮真的是越来越厚了……” 谢万金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跟上温酒的脚步,行至庭前看着飞雪漫天,仰头道:“帝京就是下雪也比别处好看些。” 温酒笑了笑,“你是想家多日了吧。” “可不是?”谢万金笑道:“在家的时候总待不住,出了远门又觉得家中百样好,人不都是这样吗?” “嗯。”温酒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他,“可曾派人回家报信了?三婶这些时日担心你担心得紧。” 谢万金笑道:“让青二去了,眼下阿娘她们应当已经知道了吧,待会儿就能吃顿好的了。” 温酒转头看他,“宫中也可用膳啊,已经在备着了,可别说你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回来,宫里连顿吃的都不给。” “那不是。”谢万金连忙道:“你也知道我阿娘那个人,待会儿见了我,肯定又左看看右看看觉着我瘦了,在外头吃苦了,嘴上不说,用膳的时候肯定要催着我多吃,这要是宫里吃过再回家吃一顿,我今个儿肯定得撑得睡不着。” 温酒想了想,谢三夫人还真是这样的人,顿时忍不住想笑。 边上的谢紫姝已经噗呲笑出声了。 谢万金转头看她,“你还笑?过来,同四哥哥说句实话。” 谢紫姝慢悠悠走到他边上,满脸无辜地抬眸看他,“四哥哥要听什么实话啊?” “你同那个赵曦究竟是怎么回事?”谢万金对这事的态度也直接的很,完全没有同妹妹拐弯抹角套话的意思。 谢小六都无奈,转而拉着温酒的衣袖,低声道:“嫂嫂,你看四哥……” 温酒慢慢地把自个儿的衣袖从小六手中抽了回来,语调温柔道:“又不是我问你,你拉着我的衣袖做什么?” 谢紫姝顿时:“……” 跟前的谢万金见状,就直接把自个儿的衣袖递了过去,“呐,四哥哥的袖子给你拽的,但是该说的,你得一个字都不落的同四哥哥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谢小六苦着一张小脸,声音又细又轻,“这些天,你们问我问的多了,我都觉着自己好似有那么一点喜欢赵曦了。” “什么?”谢万金闻言震惊得不行。 他像是看了温酒一眼,发现她也挺震惊之后,连忙道:“那你还是别想了,四哥哥忽然不想知道这事了。” 温酒闻言,觉着有些好笑,这一个个的,怕不是希望自家妹妹永远都不会长大,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娶走了? 谢紫姝眨了眨眼睛,眸色清澈地看着自己四哥,有些不太敢相信一般问道:“真的?” “真的。”谢万金一边应声,一边转头看向别处,喃喃自语道:“还是稀里糊涂的好,要是真被你想明白了,一颗心向着那个小祸害去,那还得了?” 谢紫姝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不由得开口问道:“四哥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谢万金当即否认,又转身朝殿内看了一眼,“里头也没动静,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想当初,长兄和容生也算是有夺妻之仇,虽说这事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两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都心思不外露的人,面上半点异样也瞧不出来,可越是如此,越可能藏得深。 他往里瞧的时候,温酒也在思量着里头两人怎么样了。 按理说,以容生同四公子现下的关系,怎么都不可能和谢珩起什么冲突了。 这长兄都叫了,应当没事。 站在外头的两人各自想着,忽然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某种微妙的情绪。 谢万金清了清嗓子,“没事,容兄现如今好说话的很,同以前大不一样了。” “确实是大不一样了。”温酒徐徐接话道:“瞧的出来,就是不知道你这次去寻他,途中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得这么好说话?” 旁人或许不清楚容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温酒在西楚待了整整三年,却是知晓他绝非会多管闲事之人,今日说帮谢珩看诊就看,简直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万金抬头摸了摸下巴,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十分的淡然,缓缓道:“那是你们不知道,容兄啊,一直都这么好说话的。” 第865章 怕陛下想的太多 温酒不接话了。 这天底下怕是只有四公子一个人觉着容生是个好说的。 但凡是西楚随便找个人问问,都不敢认同。 谢紫姝凑到温酒边上,小声道:“嫂嫂,我怎么觉着……四哥说这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奇怪呢?” “没事。”温酒柔声安抚道:“听多了就习惯了。” 谢紫姝顿时更茫然了:“……” 一旁的谢万金闻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下巴,轻轻笑道:“阿酒,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温酒笑而不语。 没办法。 还不是因为遇见了你们谢家这群奇人。 见的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几人在庭前站了好一会儿,看景赏雪,东扯西扯得说了好些话。 温酒的心思都全在里头那人身上,总也忍不住频频往殿中看去。 也不知道容生能瞧出什么来,能不能治的好? 谢万金见状,当即开口安抚道:“你放心,长兄是真龙天子,命格奇贵,先前两次都没事,好好地醒过来了。这次容兄回来了,定然能把他的怪毛病治好。” 温酒垂眸道:“但愿如此。” “是肯定如此。”谢万金伸手接住了几片雪花,又一口气吹飞了,徐徐道:“你且放心就是。” 温酒抬眸,深深地看了四公子一眼。 有些许多话想问,又觉着当着谢紫姝的面不好说。 偏偏小姑娘先开口问了,“四哥怎么就这样肯定?你这位容兄,当真那般厉害吗?” “这……当然了。”四公子微微一顿,而后道:“我运道奇佳,我的的长兄自然也是运道奇佳的,再加上容兄确实厉害,又从寒川走了一遭,这事肯定稳的。” 温酒算是听明白了。 四公子想夸容生,非要先说长兄运道好再夸,颇有那么一点欲夸还遮的意思。 这可同他平日里的作风不太一样。 确实,怪了。 她和谢紫姝不约而同地看向谢万金,饶是后者脸皮极厚也被瞧出些许不自然来了。 他转头看向天边,清了清嗓子道:“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想问什么,待会儿进去不就好了吗?” 温酒笑了笑,不再看他,目光落在了殿门之上。 里头静悄悄的,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而此刻,寝殿中。 四公子口中一直都很好说话的容生,正意简言骇地对谢珩道:“躺下。” 谢珩走到软榻边上,躺下了,幽暗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琢磨着什么。 容生一边伸手为他把脉,一边语气淡淡道:“闭眼。” 谢珩没照做,微微勾唇道:“把脉还要闭眼,国师大人这是什么路子?” “没什么。”容生面色如常道:“就是怕陛下想的太多,累着了。” 谢珩丹凤眼微眯,“那倒不至于。” 容生没再说话,静下心来为他把脉,过了许久,依旧是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容生沉默了许久,才收手回袖,低声问道:“你昏迷的时候,可有意识?” “一直在做梦。”谢珩缓缓坐了起来,语调如常道:“一个极其真实,又让人恼火的梦。” 容生微微皱眉,“两次都是同一个梦?” “算是吧。”谢珩道:“连着来的,一次比一次让人恼火。” 容生顿时:“……那你是如何醒来的。” 谢珩想了想,如实回答道:“听到阿酒在喊我,就醒了。” 容生道:“如此怪异,只怕不只是病症。” “嗯。”谢珩心中早已有这般想法,又听他这样说,就肯定了几分,“且看着治便是。” 容生想了想,才开口道:“眼下还不能下定论,还得再看。” 谢珩是一国之君,又是谢万金最最看重的长兄,同别人不一样,不能随便乱治。 须得小心再小心。 谢珩见他如此,不由得微微扬唇道:“去了一趟,你似乎变了不少?” “有吗?”容生淡淡笑道:“大抵是因为你瞧我比从前顺眼些了吧。” 谢珩一时无言。 这一段时日,怎地连国师大人都变得同四公子一般没脸没皮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门外的谢紫姝已经探头来看,颇是好奇地瞧着两人。 谢珩心道阿酒在外头也等着急了,便开口道:“别在外头站着了,进来。” 谢紫姝听到这话,连忙转头喊道:“嫂嫂,四哥快来。” 小姑娘提着裙袂先行入了殿,开口便问:“容哥哥,我长兄怎么样了?” 温酒和谢万金随后入殿,听到这一声“容哥哥”,都忍不住眸色微动。 容生唇边笑意越发深了,“眼下并无大碍,究竟如何,还得看他下次发病,再细细看来。” “还有下次啊?”谢紫姝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得国师大人这样耐心温柔地说话,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听到这样的话,反倒有些不大高兴。 她凑到了谢珩身边,小声道:“那长兄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和从前一样啊?” 谢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急什么?总会好的。” 小姑娘垂头,低声道“嗯,会好的。” 温酒见状,上前柔声同谢珩道:“没事的,总归人都回来了,以后再看也不迟。” 谢珩摁着小六的脑袋把她拨到一边去,握住了温酒的手,将她拉到榻边坐下,“我现下是一点事情都没有,你莫要忧心才是。” “啧啧啧。”谢万金在一边看着,忍不住笑道:“长兄,我们还在呢,还有小六,你让她瞧多了你们这样的,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啊?” 谢紫姝一听这话,就心道不好,连忙开口转移话题,“长兄和嫂嫂琴瑟和鸣,是好事,我多瞧瞧也是好的。” 谢万金闻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下巴,“你这话说的是没错,但我说的是长兄,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谢小六顿时就不说话了,“……” 反正人在这站着,就躲不开各种被说。 温酒有点看不过去,示意谢紫姝到一旁坐下,又含笑朝容生道:“这次得让你多费心了,只怕要多留在京城一些时日。” “不必如此客气。”容生看了谢万金一眼,缓缓道:“都是自家人。” 第866章 还是长兄知道心疼我 谢珩都没开口说话。 还是温酒先应的声,“嗯,都是自己人。” 边上的谢紫姝看了看四哥和容生,又看了看长兄和嫂嫂,越发地迷茫了,低声嘀咕道:“自己人就自己呗,为什么非要说这么多遍?” 谢万金轻咳一声,抬手拍了拍小六的脑袋,示意她闭嘴。 小姑娘没再说话,却忍不住看了容生一眼又一眼,就差把“惊艳”二字顶在脑门上了。 四公子怎么都觉着有些别扭,就侧了侧身,挡住了谢小六的视线。 后者顿时:“……” 看都不让看的吗? 谢珩把几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心情一时有些微妙,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语调如常道:“都站着作甚?坐。” “还是长兄知道心疼我。”谢万金在谢珩身侧坐下了,又招手让容生到自己身边来坐。 后者神色自然得不像话,倒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温酒看着这两人,眸色微动,抬手招来团团圆圆给他们沏茶。 谢万金却自个儿动了手,先给容生倒了一杯茶,然后才给自己倒。 四公子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反倒急着稳谢珩,“长兄,我在回京的路上听说赵曦那小子活腻了,想吃咱们家的天鹅肉?” 谢紫姝原本刚要伸手拿芙蓉糕吃,一听这话就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 可即便如此,殿中众人的目光还是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 小六心道:为什么又说到我了? 谢珩一眼就瞧出了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嗓音含笑道:“你也说是赵曦活腻了。” “他肖想谁家姑娘不好?非要肖想我们谢家的,可不就是活腻了吗?”谢万金在茶酒摊子上听见那些话的时候,因为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 这会子他到了自家面前,自然就没什么顾虑,放开了讲,“这次三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没在拥雪关要了赵曦的小命,还把人带回帝京来了?” 谢紫姝听到这话,弱弱道:“众生平等,饶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四哥……你不要动不动就说要人小命什么的,这样会影响你好运道的。” “你别说话。”谢万金朝小六说了这么一句,又同长兄道:“话说回来,他们到哪了?这会儿在路上把他解决了还来得及吗?” 温酒闻言顿时:“……” 这四公子也就是平日里看着爱笑好脾气,一旦惹他不高兴了,一点也不比谢珩和谢珩良善。 谢紫姝也很是无言,眼巴巴地看着温酒,低低地喊了声“嫂嫂。” 温酒也无奈地紧,柔声道:“小叶那边今日递的折子,说是明儿就到,应当是来不及了。” “那真是可惜了。”谢万金颇是遗憾叹了一口气,片刻后,又抬眸问道:“长兄心中可有良策?” 谢珩不想这事还好,一提起来就恼火,他刚要开口,温酒便抢先道:“好了好了,不过是想结亲,又不是非要定下这亲事,等人来了再说,你们这些当哥哥,若是看到谁想娶小六便觉着不顺眼,以后谁敢来提亲?” 谢珩不说话了,满目温柔地看着阿酒,那点火气瞬间消散地干干净净。 四公子压低了声音道:“没人敢来最好,那我家小六永远都是我家的。” “四哥!”谢紫姝闻言,哭笑不得喊了他一声。 “怎么?”谢万金装作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一般,“我说说都不行啊?” 容生不紧不缓道:“想杀人于无形,有的是法子。” “对啊。”谢万金忽的眼前一亮,抬手拍了拍容生的肩膀,“有容兄,何愁不能悄无声息地要了赵曦那厮的小命?” 谢珩薄唇轻勾,“你们回来的甚是时候。” 温酒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能被这些个人惦记上,也不知道赵曦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谢万金道:“那这样,明日三哥带着赵曦进京来,我和容兄出城去迎。” “嗯。”谢珩点头道:“可。” 这边兄弟两已经把明儿的事定了下来。 四公子和容生出城去迎,到时候又有谢玹和叶知秋在,就算赵曦本事再大,也翻不出天去。 一旁的小六拼命地给温酒递眼色:嫂嫂,你可不能由着他们这样胡来啊! 温酒端起茶盏,浅浅品了一口茶,“你们这一路赶得辛苦,可要先在宫中歇一夜?” “不用歇。”谢万金想也不想就说:“我就是特别想长兄,这会儿人也见到了,路上再赶也不累。” 他说完之后,又觉着少说了点什么,连忙补充道:“当然了,我也很想你,很想祖母父亲阿娘,还有小七不记……” 温酒看他这架势,大有把谢家众人的名字都点一边的意思,忍不住打断道:“看的出来,你这些时日把家里的人都挂在了心上。” “那是。”谢万金道:“我在寒川的时候,没事就念叨你们的名字,听说那地方里神明最近,祈愿很灵的。” 温酒听到他说寒川,忍不住问道:“你们真的找到寒川之地了?” “是啊。”谢万金眉飞色舞地说:“那地儿着实偏僻的很,而且也奇怪,不管男女老少全是白头发的,而且看脸根本看不出真实的年纪,最关键的是,一个个的好似有点面瘫,总之啊,……怎么说呢,没有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但确实挺稀奇的一个地方。” 温酒闻言,又问道:“既然你们能平安回来,定有奇遇了?” 先前急着让容生为谢珩看诊,这会儿静下心来,才有心思问他们在寒川所遇之事。 “算有吧。”四公子想到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寒川之人,还有那只自诩神鸟的掉毛白鹦鹉,从袖中取好几个玉瓶子出来,在桌上摆上一排,共有九个,全是白玉雕成的。 他一边分辨着里头装的是什么,一边开口道:“他们说这些丹药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之奇效,里头还有什么驻颜的,助求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被我瞧见的,我都拿来了,等有空了,长兄试试?” 谢珩抬头看向四公子。眸中满是‘你又欠教训了?’ 谢万金不自觉地往容生身边靠了靠,顿觉有底气了很多,徐徐笑道:“长兄啊,咱们有病就得治,有药就要吃,你说是吧?” 第867章 妹妹也不行 谢珩端起一旁的茶盏就作势要砸四公子。 温酒见状,连忙伸手拦了一把,柔声劝道:“人好不容易才回来,你这是做什么?” 谢珩丹凤眼微挑,乖乖把茶盏放下了,然后当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朝谢万金道:“三婶念叨你好多回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带人回家去报个平安吧。” 他这话听在四公子耳中,同“你赶紧给老子滚”差不多。 但是谢万金脸皮厚,大有坐着不肯走的意思,他含笑道:“长兄,我才刚回来,坐下都还没歇一会儿,你急着赶我走?你就这么不愿意瞧见我这个弟弟啊?” “嗯。”谢珩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四公子后头原本还有好些话要说,见状顿时就噎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万金才缓过来,皱着眉,小声埋怨道:“长兄真是没良心。” 谢珩一下子都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不由得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谢万金有些心虚,连忙抬眸看了容生一眼,“长兄不愿意瞧见我们,那我们这就走吧。” 明明只有四公子一个人被嫌弃,却无端被带着一起的容生也不说破,只是语调如常道:“走吧。” “走走走。”谢万金拉着人就起身往殿外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问道:“那小六我也一道带回家去吧?” “不必。”谢珩看了边上马上要站起来飞出去一般的小姑娘一眼,语气不咸不淡道:“她继续住宫里就成。” 谢紫姝有些急了,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委委屈屈地喊了声,“长兄!” 谢珩不理她,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小姑娘转而看向温酒,小声道:“嫂嫂,我想祖母了,你就劝劝长兄,让我回家去吧……” “这……”温酒刚要开口,手就被谢珩握住了。 话也就此嘎然而止。 谢珩抬眸看着谢小六,不紧不慢道:“不是你说有为兄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吗?” 谢紫姝顿时:“……” “那小六就继续在宫里待着吧。”谢万金忍不住笑,一边拉着容生往外走,一边道:“我们先回家去了。” “四哥!”谢小六还想再挣扎一下,在后面喊他:“四哥哥!” 四公子只当做没听见,出了殿门从宫人手中接过一把油纸伞就扬长而去了。 殿中,温酒与谢珩相对而坐,饮着茶。 谢紫姝看了看自家长兄,又看了看温柔似水的嫂嫂,越瞧越觉得自己待在这里着实是多余,说了声“那我回去看书了”便转身出殿而去。 谢珩见状,刚要开口喊她,就被温酒拦住了。 “由她去吧。”温酒微微笑道:“小姑娘长大了,哪有一直拘着她的道理?” 谢珩闻言不由得挑眉看她,“你也觉着我不该拘着她?” 温酒放下手中茶盏,缓缓起身,俯视着他,含笑道:“这话不好说?” 谢珩也跟着站了起来,“怎么就不好说了?” “嗯……”温酒的尾音拉得长长的,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到最后却也只是一句,“不好说。” 谢家这几位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对妹妹着实太看重了一些。 哪怕这次不是赵曦来求娶,换了旁人,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只是他们都不愿承认罢了。 谢珩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笑,“阿酒,你还同我卖起关子来了?” 边上也没旁人,宫人内侍全都守在了外头。 他伸手拥住阿酒,一道行至窗边,看外头飞雪漫漫。 谢珩低头,轻轻在她耳侧落下一吻,“你若是向着她多一些,我可要不高兴了。” “谢东风!”温酒笑着喊了他一声,无奈道:“那可是你妹妹。” 谢珩压低了声音道:“妹妹也不行。” 温酒一时无言:“……” 谢珩这厮也就在旁人面前看起来格外稳重从容。 这一到了人后就原形毕露。 两人站在窗边,看风吹帘帐,枝叶飘摇,落雪满宫檐,又是一朝瑞雪兆丰年。 温酒有些贪恋这样难得的片刻安宁,同心尖上的人相依相偎,就这样静静地靠在一起。 什么都不说,也觉得很好很好。 过了好一会儿。 温酒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问道:“容生为你把脉之后,可曾说了什么?” “没什么大碍。”谢珩一说这话,就看见阿酒露出了不太相信的表情,连忙继续道:“他也不是神仙,眼下我好好的,他也是什么都瞧不出来,还是得等下次……” 他说到这,忽然顿了顿,好似在温酒面前连‘下次昏迷’几个字都不能说一般,直接略了过去,“反正到时候再看就是了,万金带回来的这些药或许真有能用的,就是暂且还不能乱吃。” 温酒笑了笑,就转身往回走,“那我先收起来。” “不急。”谢珩抬手把阿酒拉了回来,将她散乱下来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含笑道:“今日大雪,我们去御花园里,采些梅花煮酒喝吧。” 温酒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尖,“我又不能饮酒,你想让我看着你喝,馋死么?” 那些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用药期间,一定不要饮酒。 让她一个酿酒发家的人连酒都不敢碰,天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谢珩望着她,丹凤眼里笑意流转,“我有法子,让你也能喝。” 温酒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连忙问道:“什么法子?” “我多饮一些。”谢珩俯身到她耳边,低语道:“你多亲亲我就能尝到酒了。” “你……” 温酒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这厮怎么能越来越不要脸! 她推开他就往殿外走,谢珩大步追了上去,含笑道:“娘娘,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且说说,这是不是一个绝好的法子?” 温酒不回话,径直走到庭前,抓了一把雪,在谢珩凑过来的时候,直接就砸在了他脸上。 后者一下子都被砸懵了,片刻后,忍不住展颜大笑,“还砸不砸?” 他伸手拉过阿酒的手,翻开她的掌心来看,“手冻着没有?” 温酒抬眸看谢珩眉间长睫都沾了霜雪,却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忍不住想,若是人生就停留在这一刻。 也很好。 第868章 他喜欢的我都喜欢 帝京城,谢府。 谢万金带着容生回了家,一路上满怀皆是欣喜之情,可他一踏进谢府大门听见一众小厮侍女上前朝他问安,对着容生却不知道喊什么好的时候,心情忽然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又想起了,离家前阿娘同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当时只觉得又无奈又想笑。 如今他同容生真的结下了同心盟,日后真的不能再娶妻,也不会有儿女,也不知这事算不算弄假成真? 容生见状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那个……”谢万金觉着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句,但是又不能直接同他说我阿娘已经把你当成我的带人了。 他只能含糊其辞道:“你知道我阿娘这人吧话比较多,待会儿你见了她,不管她同你说什么,你随便听听就好,不用太往心里去哈。” “嗯。”容生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也没有多问什么。 饶是谢万金还想再多说几句,见国师大人这模样,也不好再多言。 他心里忍不住纳闷:这人怎么就不知道多问两句呢? 明明先前在帝京城的时候,同我阿娘那般尴尬,今天又进谢家门,一点都不紧张的么? 话说回来。 国师大人真不愧是国师大人。 四公子心下暗暗感慨了一番。 两人行至门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守门的小厮一瞧见他,就欢天喜地地喊:“四公子回来了!” 光喊还不算完,还朝里头道:“快去禀报老夫人三夫人,四公子回来了!” 谢府上下顿时一阵热闹喧嚣。 谢万金见状,忍不住笑道:“行了行了,我以前离家更久回来的时候,也不见你们这般欢喜,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凑过来同本公子说话了,这次回来得急,什么都没带……” 府中的小厮侍女一瞧见他就高兴极了,纷纷道:“小的们哪里是图四公子的打赏,着实是想念您呢!” 侍女笑吟吟道:“四公子一回来,奴婢觉着这下雪天都不冷了!” “啧,这么会说话啊,那得赏。”谢万金笑着往里走,“待会儿来花厅领赏。” 众人连忙齐齐行礼,“谢四公子。” 容生跟着他迈步入内,见庭前梅花傲然而开,飞红落地,犹如胭脂覆雪,不由得微微驻足。 这就是谢四的家。 随处一景,都好像是人间锦绣处。 谢万金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容生站在原地没跟上来,不由得回头看他,含笑问道:“这还没见到我阿娘呢,你就怕了啊?” 容生站在长廊之中,风吹梅花落,徐徐扑簌在他淡紫色的衣袖上,衬得世间少有的容颜又多了几分艳色。 他站在离四公子五六步远的地方,抬眸看他,低声说:“是啊。” “来来来。”谢万金笑着走回去握住了他的手腕,笑吟吟道:“四哥哥牵着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容生跟着谢万金往前走,垂眸看了一眼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 两人行走间衣袖交叠,脚步一致,很快就走到了花厅处。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带着一众小厮侍女匆匆迎了出来,“万金回来了!这下着雪呢?怎么也不撑伞?” 谢万金生怕她走得快摔着了,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含笑道:“急着见阿娘 ,哪顾得上撑伞!” “你啊,也就是这张嘴甜!”谢三夫人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却佯装出不悦的模样,“你要是真的急着见我啊,就不会刚到帝京就跑进宫去找你长兄了!” 谢万金无奈笑道:“这怎么一样的来?长兄那里是急着办正事,再说了,您这怎么还对长兄酸上了?” “你啊你啊。”谢三夫人见到儿子,满心都是欢喜,平日里总能挑出一些错处来,这会儿都舍不得说他了,只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 一会儿说:“瘦了。” 一会儿问:“这次出门没受伤吧?” 谢万金笑道:“先前天天在帝京同那些人一起喝酒吃肉,出一趟门瘦些也好,否则我就同那些人一样发福了。这次没受伤,一点小口子都没破过,阿娘且放心。” 谢三夫人闻言,还想再问什么,一边的谢玉成忽然拿手肘轻轻地捅了她一下,用眼神示意她儿子边上还有一人呢。 谢三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站在谢万金身后的容生。 她先是错愕了一会儿,这怎么同上次看到的长得不太一样啊? 好看倒是更好看了。 头发也还是白的。 就是……忽然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了。 谢万金见状,连忙伸手拉了容生一把,将他拉到前边来,笑道:“父亲阿娘,这就是我容兄 ,你们上次见过的……” 他本来还担心容生会尴尬。 没曾想,国师大人当即便双手交叠,朝两人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容生见过谢三爷,谢三夫人。” “这、这……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谢三夫人说着,连忙用眼神示意谢玉成去扶一下。 谢玉成当即就伸手扶了,温声道:“这么大的雪,路上辛苦了吧?用过膳没有?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膳房照着万金的爱好多备了一些,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再让膳房再去做便是,千万别客气。” 容生微微笑道:“他喜欢的,我都喜欢,不必再另做了。” “那、那行。”谢玉成忍不住又打量了他两眼。 边上的谢三夫人忍不住瞪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同他耳语道:“你看什么看,这是你该看的吗?” 谢玉成冤枉极了,更小声道:“出来之前,不是你同我说你不便多看他,让我多打量两眼吗?这怎么又不让看了?” 谢三夫人有些没理,但还是不悦道:“看两眼就行了,别一直盯着,别让人不自在。” 谢玉成连忙道:“好好好。” 谢万金边上听完之后,忍不住抬眸看向容生,见他听到‘一家人’什么的面色都自然都不像话。 又同父亲阿娘说话时应对自如,同他先前想的气氛可能很僵,完全不一样。 四公子抬手摸了摸下巴,心情一时很是微妙。 第869章 很乖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却不管四公子在想什么,连忙招呼着容生进花厅坐,又让人去请老夫人过来。 几人刚迈步进了花厅,门外便有小厮侍女通传,“七公子和小小姐来了。” 谢万金连忙转身看去,就看见谢子安牵着不记走了进来。 小姑娘同他走的那会儿没什么变化,生的粉雕玉琢,那双眼睛却总带着几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狡黠。 他想着在寒川的时候,小丫头给他那颗掉出来,摔碎在地上就变成了那只打开了石门的白蝴蝶,看着不记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探究起来。 这小丫头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但见她模样,又好像在谢家什么都没做,不然府中上下也不会这样疼爱。 尤其是小七,不是牵着就是抱着,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他亲生的。 四公子乱七八糟的想着,谢子安已经带着小丫头走上前,笑着问好:“四哥,容公子,近来可好?” “好好好,我和容兄都挺好的。”谢万金知道容生不习惯同人寒暄,便抢先应了。 免得他不知道同小七说什么,徒增尴尬。 小丫头见状,笑盈盈地朝两人喊,“爹,爹爹,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们哦。” 谢万金闻言,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一边说着“我、我也想你”,一边转头看向容生。 后者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谢万金微微挑眉,不知怎么的,这心啊,说不紧张就不紧张了。 几人正说着话,谢老夫人也过来了,拉着四公子好一通关怀,这才想起来多瞧了容生两眼,“坐,快坐,路上累着了吧?待会儿多吃些,这回了家啊,就好好歇几天,别老是往外跑了。” “是,都听祖母的。”谢万金含笑应了。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几人往桌边一坐,侍女们便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摆了满满一桌。 谢三夫人所说不假,全都是谢万金爱吃的。 一家人坐在一起,问他在路上遇着了什么事,怎么在外面耽搁了那么久。 谢万金一一答了,还抽空给容生夹了些菜,动作自然得不像话,倒像是在外头时常做这事一般。 谢家众人见状,眸色既复杂又欣慰。 吃完这顿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外头雪大,路滑不好走,你们好生扶着祖母回去歇着。”谢万金吩咐完侍女们,看着她们把老夫人扶着出了门,又朝谢玉成道:“父亲,你也同阿娘回去歇了吧。” 这些人啊,一阵子见不到他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四公子大半心思都还在不记身上,琢磨着怎么和她事说清楚些才好。 可几个长辈念念又叨叨,总也舍不得回去。 谢三夫人听他这样说,佯装不悦道:“行行行,谁还想一直同你待在一处了?” 她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谢玉成一边追上去同她说“慢着点,小心路滑”,一边回头朝谢万金和容生道:“那天色不早,你们也早些回去睡,走了啊。” 容生和谢万金齐齐朝他行了个半礼。 等几个长辈都走了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转头看向不记。 小姑娘还坐在桌边啃鸡腿,好似完全没发现这两人在盯着自己打量。 反倒是一旁递给她擦嘴的谢子安先感觉到了不太对劲,不由得抬眸问道:“四哥,你这样看着不记做什么?” “有点事。”谢万金走过去问小姑娘,“吃饱了吗?吃饱了,咱们回去讲讲?” “算是吃饱了吧。”不记把鸡骨头往桌上一放,接过了谢子安手上的帕子抹了抹嘴,然手伸手要他抱。 谢万金忍不住道:“这椅子就这么点高?你自己跳下来也没事……”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自家七弟把伸手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不记转头,笑盈盈看着他说:“咱们走吧,爹。” 谢万金顿时:“……” 谢子安也朝他温润地笑:“外头积雪那么厚,还是我抱着不记走吧。” 谢万金转头,同容生低声耳语道:“这妖精八成是想吃我家小七的肉。” 容生低声道:“回去再说。” 几人一走出花厅的门,就有侍女们上前撑伞。 谢万金直接伸手接了过来,给容生撑着挡去风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边上的不记有样学样地从侍女手里接过了油纸伞,给谢子安撑着。 奈何她人小,纸伞对她来说太大太重,拿也拿不稳,只能双手捧着,却还是捧得摇摇晃晃,时不时要砸到小七头的样子滑稽极了。 谢子安伸手要接过来拿,小姑娘还不肯,也只能由她去了。 谢万金同几人一道回到了听荷轩,花草树木都被茫茫白雪覆盖了,池塘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放眼看去皆是寒冬霜雪。 但是他一进来,大富大贵和一众侍女们便提着灯盏迎了出来,声声娇唤“公子可回来了!” 霎时间,如同人间桃李花红柳绿顷刻来。 四公子以前最喜欢美貌小侍女齐齐迎上前的感觉,今个儿却莫名的有些心虚,连忙伸手挡了一下,不让她们扑到自个儿跟前来,又侧目看了容生一眼。 见他面上并无异样,才稍稍放下心来,清了清嗓子同众人道:“回来了回来了,赶紧去铺床热酒,都站在外头做什么?也不怕冻着,快进去吧。” 谢万金急着把侍女们都打发走,又回头同谢子安道:“你也是,人都送到了,赶紧回去做你的文章,温习功课。半大小子总抱着小姑娘像什么话?小心别人以为你小小年纪就有了女儿,到时候怎么娶媳妇?” “四哥。”谢子安俯身将不记放到了地上,无奈笑道:“不是你让我多照顾不记的吗?” 谢万金噎了一下,“那我也没让你走哪抱哪啊?” 谢子安一贯是说不过四哥的。 应该说,整个家里,除了同四公子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长兄,和闷声就灭人于无形的三哥,就没人说得过他。 七公子最是自知,直接放弃了同他反驳,只温声道:“四哥不在的时候,不记都很乖的,你莫要训她了。” 谢万金顿时:“……” 姑娘家胳膊肘往外拐也算了! 怎么我家弟弟都向着别人? 他缓了缓,尽可能面色如常道:“我没事训她做什么?你回吧,我就同她说几句话而已。” “那就好。”谢子安同两人告辞,又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这才转身离去。 屋前,一时间只剩下谢万金和容生,还有不记三个人。 第870章 我要吃也不吃你啊 庭前飞雪漫漫,随风悄然落下,寒意袭人。 谢万金低头打量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有许多话想问,可一下子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站在外头吹风不冷么?”不记抬眸看着他,语调温软道:“咱们就不能进屋再说话么?” 谢万金噎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进屋进屋,你先进去。” 他说着,转头同容生小声道:“她她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容生抬手搭在四公子肩膀上,语调如常道:“进去再说。” 谢万金原本满心纠结,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好像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成,进去再说。 有容兄在,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不能真的把本公子吃了。 他这般想着,进屋之后就吩咐一众小侍女们,“没什么事你们都出去吧,对了,备些酒来,今夜都早些歇了,不必再来伺候。” 大富大贵等人闻言都面露惊诧之色:先前四公子可从来都没有不让在屋里伺候的时候。 谢家这几位主子,就四公子是最懂得享受的,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这能让侍女们伺候着的事儿,绝不自个儿亲自动手。 这次回来却不知道怎么了。 谢万金见小侍女们眸色都这样微妙,面上一时也有些挂不住,连忙抬了抬手,“让你出去就赶紧出去,热了酒放在窗边就好,本公子自个儿去端,你们就别进来了啊。” 小侍女委委屈屈得应了“是”,齐齐退了出去,还把给他带上了。 不记则走到桌边,自个儿爬上了椅子,盘腿而坐。 “容兄。”谢万金喊了容生,两人一道走过去。 父女三人相对而坐。 一时都无言。 还是不记先开口问道:“爹,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再等下去,我就要睡着了。” “得了吧你,别喊我爹!”谢万金瞧着这小姑娘一副‘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的模样就难受。 他忍不住道:“你给我那珠子,就那似玉非玉、一摔碎就飞出来一只白蝴蝶那颗,招来一大群的同伴,把寒川那石门打开了……”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偏生她自个还是小小的一只,这眼神就让四公子很是纠结了。 “这怎么不奇怪?”谢万金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从寒川出来的?我在那的时候,听他们说什么很重要的人出走了,是不是在说你?” 四公子在寒川的时候,经常听见寒川的那些人用他们的言语叽叽呱呱地说着什么,看着很着急又很无奈的样子,大多数的话都听不懂,但有几个关键的词连猜带蒙的 都到这个份上了,自然也不用再拐弯抹角的说话。 他就怎么直接,怎么说了。 “是啊。”不记直接就承认了,还笑盈盈的。 谢万金顿时:“……” 都不否认一下的吗? 他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忍不住侧目看向容生。 后者意会,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开口问道:“你既然是从寒川的,先前为何不说?” 这小丫头明明知道他们在找寒川之地,却从来都不提半句。 不记抬头,满脸无辜地说:“你们也没问过我啊。” 容生没再说话 ,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忽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小姑娘登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气鼓鼓地说:“非礼勿动啊,你不知道吗?” 容生把住了她手腕的脉,“你喊了我那么多声爹爹,动一动,又有何不可?” “就是。”谢万金看她吃瘪就莫名高兴,笑着附和道:“你这么小,知道知道什么叫非礼吗?谁教的你?” “小七啊。”不记歪了歪头,看着谢万金,“你快让他放开,再摸下去,他可就得娶我了!” 谢万金笑得有些缓不过气来,容生当即放开了不记的手腕去,轻轻拍着四公子的背部给他顺气,无奈地问:“有这么好笑吗?” “好笑啊。”四公子抬手指着不记,笑道:“你看她才多大,跟个小萝卜头似的,想的还真不少。” 容生等他缓过气来了,才缓缓坐回了椅子上,语气不咸不淡道:“你还真当她是看起来这个年纪的?” “什么意思,她……”谢万金说着面上的笑意忽然有些僵住了。 他回头看向不记,却发现小姑娘正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四公子微愣,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什么几百岁的老妖精吧?” 不记笑了笑:“你说呢?” 谢万金不想说话了。 容生在身侧他语调如常道:“没那么老。” “不是几百岁,那是多少岁?”谢万金盯着不记看了许久,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心下不由得担忧道:“话说,您老到我家来干嘛啊?怎么还待着不走了呢?” 不记朝他做了个鬼脸,笑道:“当然是来吃美男子修长生之道啊!” “什么?!”谢万金不自觉地往后撤了撤,“你吃人就算了,还专挑美男子吃?” 四公子动作过大,差点连人带椅子就往后翻。 容生伸手帮他扶住了,眸色凉凉地瞥了不记一眼。 后者稍稍收敛了一些,往后些许,靠在了椅背上,“我要吃也不吃你啊,你都老了。” “你说什么?”谢万金直接站了起来,怒道:“你说谁老?” 不记一手撑在桌子上也站了起来,接着椅子的高度勉强和谢万金平视,脆生生道:“爹,你怎么回事啊?我说要吃吧,你吓地坐都坐不住了,我说不吃你,你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谢万金一下子都答不上话来:“……” 这话是这么说的吗? 偏生小姑娘觉着自己极其占理,还小声嘀咕道:“这上了年纪的男子就是麻烦。” “我……”谢万金抬手就想把不记从椅子上拎下来。 偏生这时候,小侍女们端着刚热好的酒放到窗边,屈指轻轻敲了三下,提醒自家公子可以用了。 四公子听到这声,才稍稍平复了心情,朝不记道:“什么叫上了年纪?你搞搞清楚,像本公子这样的,刚刚二十出头,是风貌正茂,顶顶好、最最好的年纪!你什么都不懂,瞎嘀咕什么!” 不记不紧不慢道:“和小七比起来,你就是很老啊。” 谢万金:“我跟你没法说。” 他转身就去端酒,行至窗边吹了一会儿冷风,稍稍清醒了些许,再回来的时候,就忍不住问道:“你当面的时候喊人家七叔,背地里喊他小七,这事我家七公子知道吗?” 第871章 今夜可得早点睡 不记难得地闭了嘴。 谢万金见状有些好笑道:“你这看起来乖巧可人的,其实在琢磨着把他吃了,这事我家七弟知道吗?” 不记顿时:“……” 四公子见她说不出话来,这才觉着扳回了一成,坐下来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容生,“来,容兄,喝杯家里的酒,洗洗这一路风尘。” 他自个儿端起了另外一杯,刚要饮就听见不记说:“我也要喝。” “你喝什么喝?”谢万金挑眉道:“喝醉了,我还得抱你回房去,到时候讹上我非要我娶你怎么办?” 不记小声道:“才不会,都说你太老了。” 四公子饮尽杯中美酒,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也听不清小姑娘在嘀咕什么,放下酒杯便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不记才不承认呢。 她想了想,忽然又开口问道:“爹,你这次去寒川,带出来东西的东西呢?快让我瞧瞧。” “都在宫里……不是!”谢万金说到一半才觉着这话不太对,忍不住奇怪道:“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像是会平白无故拿人家东西的人吗?” 不记点头道:“像啊。” 她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谢万金差点想拿酒杯砸她,但看这是个小姑娘,又硬生生地放下了。 他可算知道,为什么长兄一生气就顺手拿东西砸人了。 这实在是太气,就很难忍住。 “拿都拿出来了,你别藏着呀。”不记又道:“你拿出来给我瞧瞧,万一刚好有可以拿来救你大哥哥的呢?你们也不会用,胡乱琢磨,还不如靠我。” 谢万金闻言,眼前一亮,心道:这倒是实话。 容生到底是去寒川待了几天,这小丫头却是从那里出来的,若是肯帮忙,定然能事半功倍。 但是四公子这会儿挺沉得住气,没急着开口说话。 不记见状,再次开口道:“你现在不给我瞧,等过段时间你来求我,可就要看我高不高兴了。” “得,你还吓我是吧?”谢万金一听这话,都被她气笑了,伸手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寒川的人什么样,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现在还不是变成了这么个小丫头的模样,多走两步路都要人抱。都这样了还威胁人呢?你回去照照镜子,看本公子能不能被你吓到。” “你……” 不记彻底被他给噎住了。 谢万金见状,又自顾自把酒满上了,“更何况,你这小丫头坏着呢,先前都不说自己是寒川来的,现在却忽然让我把寒川带出来的东西给你看看。” 他又饮了一杯酒,缓缓道:“我猜,是你出来的时候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一下子恢复不了,想要看看我从寒川带出来的东西里头有没有能助你恢复的吧?” 不记被说中了,索性不隐瞒了,“是又怎么样?” 小姑娘起身,直接坐在了桌子上,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酒,足足喝了小半壶才歇下来。 她把酒壶往桌上一方,抬袖一抹唇,“酒是好酒,你这爹就不是什么好爹了。” 谢万金顿时:“……” 一旁的容生却忽然开口道:“东西都留着宫里了,过几天带你去瞧。” “还是爹爹爽快!”不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笑的眉眼弯弯,“那我先回去睡啦。” “嗯。”容生应了一声,淡淡道:“去吧。” 小姑娘哒哒哒地跑了出去,推开门回房去了。 寒风吹得门开了又合,屋中烛火飘摇,几近灭了又明。 谢万金盯着那扇门看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这屋里只剩下他和容生两个人了。 先前在寒川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四周都是雪原,天大地大的,窝在一起歇息也没什么。 可回了家,坐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忽然就觉得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想什么呢?”容生抬手拿过酒壶,把两个酒杯都斟满了,似是随意一般问了这么一句。 “没什么……”谢万金试图掩饰一下自己此刻内心的尴尬,一边伸手端酒,一边道:“就是有点,你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她了。” 容生看了他一眼,语调如常道:“她在家中这么久,也没做什么,可见并无坏心。” “嗯……”四公子含糊应道:“对。” 容生眸色微动,又道:“你从寒川带出来那么多丹药,长兄一个人也用不完,分她些许,能让她倾力相助,也不亏。” 四公子饮尽杯中酒,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床榻,一边道:“对,不亏。” 容生起身给他斟酒,缓缓道:“更何况,若是不答应,她就会一直在这磨到你答应为止,冬夜苦短……” “冬夜是挺短的,那个,我忽然想起来忘了沐浴。”谢万金忽的放下了酒杯,起身道:“我这人吧,有个毛病,在外头过得多糙都行,这回了家就得讲究,这沐浴焚香必不可少。容兄啊,你赶路也辛苦得很,要不洗洗再睡?” 容生忍不住笑,“也可。” “那行。”谢万金走过去推开门,喊侍女们准备热水,准备伺候沐浴更衣。 外头众人齐声应是,又马上忙碌了起来。 谢万金倚在门边吹了会儿风,觉着自己这话说得好像有点太快了,又转头同容生道:“这边不比别院,没有汤泉,得再等会儿。” 容生缓步走过去,站在他身侧,同他一道看外头的侍女们忙碌来去。 飞雪扑面而来,寒意袭人,后头屋里却是温暖如春。 谢万金靠在门上,抬手摸了摸下巴,“对了,咱两今夜可得早点睡,可不能同先前一样一聊聊半夜,不知时辰了。” 容生挑眉,“嗯?” “明日我三哥就带着赵曦进京了。”谢万金站直了,轻咳了两声,正色道:“我要出城去接,你同我一道去,咱们可不能眼下泛青地去,不然镇不住赵曦那小祸害。” 容生点了点头,微微笑着说:“好。” 谢万金说完,抬头看着不记睡的那个屋子,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你说,我家小六小七才大啊,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容生忍着笑,低声提醒道:“还没下手。” “这被惦记上了也一样啊。”四公子怅然道:“这人啊,长得太好看也不好。” 容生抬手把四公子被风吹乱的袖子拂了拂,低声道:“嗯。” 谢万金没怎么在意,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喃喃道:“话说我家三哥怎么就没点要成亲的迹象呢?” 第872章 让容兄同我挤挤 第二天谢万金起了个大早,和容生各自换好了衣衫,用了些早点就往屋外走。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天公作美。 连着下了好几天雪,偏就今天不下了。 满地银白,天边却出了暖阳,淡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笼罩着大好人间,皆是暖色流转。 哪知刚迈出了屋门就瞧见谢子安站在廊下低声同大富大贵说着什么,四公子颇有些诧异道:“小七,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不记喜欢吃杨记的芙蓉糕,我给她买了一些拿过来。”谢子安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了侍女,朝自家四哥温和地笑,“而且三哥今天不是要带着赵曦进京么?我同四哥一道去接他。” 谢万金原本还在纠结该不该告诉小七,那个小丫头其实压根不是看起来这么乖巧可爱,人家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吃了你呢。 但见少年不知愁,又觉着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少得可怜,还是不要过早让他见到这人间险恶的好。 谢万金思忖的片刻间,心里已经把这事都纠结了一遍,当即开口道:“你一起去也行,先办正事,旁的回来之后有空再说。” 谢子安有些奇怪地问道:“还有什么别的事?” “就是那个……”谢万金刚要说,刚要经过了不记门前,怕她听见又赶忙闭了嘴。 还是身侧的容生开口帮他圆了过去。 国师大人语调如常道:“不甚要紧的事,回头再说也不迟。” “不要紧的事,那就再说吧。”谢子安温声应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眸看向两人,“昨夜容公子歇在了四哥屋里?” 少年只是随口一问。 谢万金却神色微僵,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啊……对,这临时回来的,收拾别的屋子也麻烦,我就让容兄同我挤挤算了。” 谢子安闻言,忍不住笑道:“家里多的是侍女小厮,又不用四哥亲自动手收拾屋子,哪里就麻烦了?” 谢万金不说话了。 心里却在抓狂: 这小七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子安同两人一道走在廊下,目光却一直落在不记住的那间屋子的房门上,也没注意自家四哥眼下心境如何,只随口道:“听荷轩里空屋子也不少,你们睡在一个屋子里多不自在,还是……” 四公子越听越头疼,无奈地伸手扶额。 他阿娘那人虽然想得挺多,话也不少,但是从来不会在小六小七面前多讲,一来是觉着她两小小年纪就没有双亲心思敏感,二是她有那么点怕四公子平日里的行事作风说多了会带坏弟妹。 所以哪怕父亲阿娘都把容生当成他的人了,小六小七应该还不知道这里头的事。 四公子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说好,这就很纠结了。 走在他身侧的容生直接开口打断道:“没有不自在,挺好的。” 谢子安闻言,颇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两人,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万金慢慢地放下了扶额的手,理了理宽大的袖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呵呵笑道:“我同容兄这一路都挤习惯了,这要是回了家就分开睡,还真睡不着。” 谢子安顿时:“……”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倒是总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 谢万金也不想让他再乱说乱问,连忙抢先开口道:“小七啊,你还是想想待会儿见到赵曦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好吧,我们都是哥哥怎么都成,就你比他小,气势可别被他压了下去。” “四哥说的是。”谢子安闻言果真不再说四公子同容生的事儿,面色认真道:“不过我同赵曦也相处过一段时日,他这人虽然有些怪,但……” 谢万金直接开口打断了他,“但字后面的话就别说了,我不想听。” 谢子安到了嘴边的话又只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这样也就算了。 走在四公子身侧的容生竟然还在笑。 少年抬手摸了摸额头,只能无奈地喊了一声,“四哥。” “喊我做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小六让你帮着赵曦说好话对吧?”谢万金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表情,穿过庭院,又入回廊,“你要是不知道该站在哪边,你就别去,长兄和三哥可不比你四哥哥好说话,到时候你要是说错了什么,惹他们不高兴了,长兄抬手就给你一掌……” 四公子说着,忽然抬手在谢子安肩膀拍了一下,而后又继续道:“三哥嘛,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就是心里会给你记上那么一笔,到时候你这功课啊文章什么的,就是废寝忘食也做不完,哦……你还得练武。” 谢子安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道:“四哥说什么都对,我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清楚得很。”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谢紫姝,你自求多福吧。 谢万金经过转角时,回头看了少年一眼,“你清楚就好。” 容生看着他吓完弟弟,唇边带笑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跟着扬了扬唇。 几人行至梅花傲雪处,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还有谢玉成早早就站在那里赏景了。 “祖母万安,父亲阿娘好。”谢万金连忙带着容生和小七上面行礼问安,而后又含笑问道:“今儿天冷,怎地这么早就起来赏梅,好雅兴啊。” 谢老夫人道:“赏景只是顺便,主要是在等你。” 谢万金有些诧异道:“等我?” “是了。”谢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杖,抬起另外一只手来帮四公子理了理衣襟,“马上就要出门去接人,当侯爷就要有当侯爷的样子,当哥哥也是,莫要太为难人家赵曦。” 谢万金满脸无辜道:“祖母,你看我像是会为难赵曦的样子吗?” 谢老夫人看着他,笑而不语。 “行了行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我们还能不清楚?”一旁的谢三夫人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稍稍为难就行了,别闹得不可收场,那么多人看着呢。” 谢玉成闻言眉头微跳,低声提醒道:“夫人!” “那我直接说别为难人家,你儿子也不听啊!”谢三夫人是个心直口快的,在自家人面前尤其如此,“更何况,这该为难还是要为难一下的。” 谢老夫人都被她逗笑了。 谢玉成见状,低声对一旁的容生道:“你瞧着稳重些,待会儿可要看着点万金。” “嗯,”容生低声道:“一定。” 谢万金瞥了两人一眼,心道: 容兄待会儿帮着我点还差不多。 还看着点呢? 谢三夫人又拉着谢万金交代了好几句,谢老夫人笑着打断道:“行了行了,万金心里有数的。” “我有数着呢。”谢万金笑吟吟道:“那我们这就出门了。” 几个长辈齐声道:“去吧。” 谢万金这才带着容生和小七转身离去。 刚过了长廊,四公子迎着阳光走出了谢府大门,就微微勾唇道:“敢肖想我妹妹,看我不要他的小命!” 第873章 谨记四哥教诲 帝京,城门口。 满城百姓站在长街两旁迎接首辅大人和墨衣侯,挤在最前头的,大多都是妙龄佳人,喊声最响亮多是容颜俏丽的姑娘。 谢玹一行人自拥雪关而回,有赵曦这样坐马车来的,也有耶律华、周岭这样坐囚车进京的。 首辅坐在马车里,风吹车帘微动,露出他半张侧脸,便已经足够让无数人为之惊呼呐喊。 明明是在寒风瑟瑟的冬日里,却因为这些人热情洋溢的过分,让人有了这是春日放榜,少年足风流,妙龄人追逐少年,下一刻便会掷果盈车的错觉。 原本骑马走在最前头的叶知秋见状 ,忍不住回头看向谢玹所在的马车。 好在首辅大人不似陛下那般爱招摇,饶是外头山呼海啸,他自坐在里头不动如山。 因着长街拥挤的缘故,众人进城到皇宫的路愣生生比往常多用了半个时辰。 谢万金和容生等人站在宫门前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殷勤的小内侍搬来了软椅茶几,给几位沏了茶,备上了点心,好生伺候着劝四公子安生地等。 饶是如此,四公子还等得头顶冒火,差点就想直接出城去接了。 “今儿什么日子啊?连我三哥的车驾都有人敢拦了?” 谢万金说着便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然后就听见青衣卫来报:“首辅大人和墨衣侯还有靖安伯回来了!” “急什么?”容生这才不紧不慢地跟着站了起来,语气淡淡道:“这不就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走在最前头的叶知秋勒马而立,当即便翻身下马想去后边扶谢玹。 奈何等在宫门前的小内侍们动作更快,两个上前掀帘子,一个弯腰放马凳,还有一个等在边上扶首辅大人下马车的。 愣是没她站的地方了。 叶知秋只能默默折回去,摸了摸爱驹的鬓毛,反复在心里提醒自己: 已经回到帝京城了。 贴身保护什么的,近身照顾什么的,轮不着我了。 谢玹也不用内侍扶,缓步下了马车,就瞧见自家四公子和七公子,还有容生站在一处,后头宫门大开,内侍守卫重重,虽无百官相迎,但这架势已然摆得够大了。 当然,也有陛下故意给赵曦脸色瞧的意思。 他的首辅大人,当得起满朝文武出城相迎,当得起他亲自来接,但……赵曦不配。 “三哥!”谢万金快步上前,伸手就把谢玹抱住了,“你可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谢玹冷不丁被他抱住,原本面无表情的一张俊脸都好似出现了一条裂缝。 好在四公子是个怕冷的,抱了一下就十分自觉地放开了。 他刚退开些许,谢子安就上前温和地喊了声:“三哥。” 少年不似四公子那样跳脱,纵满心欢喜,也只一句,“甚念三哥。” 谢玹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微转,却落在了容生身上。 后者面色如常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微微勾唇道:“三哥。” 谢玹眸色微动,当即看向了四公子,用眼神询问他——这就三哥了? “对对对,就这么喊 ,没错。”谢万金话说的挺快,但是不太敢对上三公子的视线。 他便转头搭上了后头周明昊的肩膀,见他面色沉重,全然不似从前那般潇洒从容,不由得开口道:“周兄啊,周家这事怪不得你,你稍稍放宽心,陛下英明神武,不会怪罪到你身上的。” 周明昊闻言,不由得苦笑道:“谢侯爷好心开解,但这事……”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后头囚车里的周岭,忽然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谢万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有时候,有些事说再多也没用。 还不如在关键时候伸手拉他一把来得实在。 叶知秋也过来同四公子等人见礼,正要开口说话,后头第二辆马车的车帘被人从里头掀开了,容貌清绝的少年迈步而出,缓缓下了马车,还未发一言,便瞬间惊艳了无数早早等在宫门外围观的百姓。 谢万金听见人群里议论纷纷,“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先帝幼子啊?” “生得也忒出挑了些!怎么同他父兄长得都不像啊?” “听说他是为了求娶谢家六小姐而来,这次陛下大概真的要嫁妹妹了……” 四公子越听心下越恼火,当即抬眸看向赵曦。 恰好此刻,锦衣缓带的少年正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寒风吹得他衣袖飘然,衬得整个人仙气飘飘,偏生他眸中带了些许笑,无端地又多了几分艳绝近妖。 饶是谢万金这样见惯了美色佳人的,见了他也微微一愣,低声喃喃道:“这小子长得确实……” 这话刚说到一半,容生和谢玹还有小七齐齐看向了谢万金。 四公子只能硬生生截断了话头,临时改成了干巴巴的一句:“还可以。” 赵曦上前,朝众人行了一礼,笑着朝谢万金道:“四哥谬赞了。” 谢万金听到这话顿时心情复杂地不像话,他转而看向谢玹,用眼神询问:这小子在你面前也这样自来熟? 谢玹不语,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冷弧。 叶知秋见状,低声同四公子说:“他看到首辅大人的时候,上来就喊三哥。” 四公子忽然觉着有些头疼。 老皇帝和他那几个儿子都是死要面子低不了头的,怎么这个赵曦,一点不像是老皇帝亲生的呢? 他这般想着,面上却带着三分假笑,徐徐道:“你可以喊我一声四公子,也可以称我一声锦衣侯,这四哥二字,未免不太妥当。” 这话一出,周遭众人都禁了声。 赵曦年纪虽轻,但极其沉得住气,听他这样说,依旧面不改色,微微笑道:“喊四哥是迟早的事,但四哥若是不喜欢,我晚些天再喊也可以。” 谢万金顿时:“……” 他心下暗骂赵曦了几十声竖子!忒不要脸! 偏偏脸上还得笑,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年纪轻轻的,这么急作甚?” 四公子原本是想说‘你年纪轻轻的,这么急着找死做什么?’,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说得这么直接,便收敛了一些。 “是。”赵曦只当做得了好意提醒一般,颔首而应恭声道,“谨记四哥教诲。” 少年这模样看起来六畜无害极了,四公子却被气的腹中起火…… 第874章 都说了不要喊我四哥 “都说了不要喊我四哥!”谢万金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这年纪轻轻的,是不是耳朵不太好使?待会儿我让太医来给你瞧瞧。” 赵曦一时无言:“……” 谢家几位公子里头,只有四公子瞧着脾气最好,其实最记仇。 少年心里早就清楚,便没再说什么,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谢玹扫了两人一眼,即便没听清说了什么,也知道四公子不太高兴,语气微沉道:“好了,先进宫。” 众人齐声说“好”,在一众内侍守卫们的恭声施礼中,先后步入了宫门。 谢万金忍不住多瞧了赵曦两眼,心里琢磨着可不能让小六再看见这小子了。 小小年纪长得跟个男狐狸精似的。 自家姑娘又是看脸的,这若是再碰上,原本不成的事,都要莫名其妙地成了。 容生见状,低声同他道:“不能杀,毁张脸还是容易的。” “对啊。”谢万金猛地反应过来,忍不住用手肘轻轻地撞了容生一下,笑道:“还是容兄想的周到!” 走在身侧的谢玹侧目看了他一眼。 四公子抬眸朝他笑,然后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继续和容生说:“待会儿等他见完长兄出了宫门,就派人悄悄把他绑了,这脸一毁,看他还怎么骗小六?” 容生沉着自然地点了点头。 好似四公子在同他商量着什么正儿八经的大事。 谢子安原本想插一句,刚要开口就被谢万金拍了拍肩膀制止了,只能闭嘴。 众人一道进宫,面上都不显什么,却是各怀心思。 赵曦是年纪最轻的,看起来反倒最是淡然,一路行来,宫人内侍们纷纷退避行礼。 饶是知晓这少年身份特殊,也有好些个为其容颜惊艳的。 谢万金见状,忍不住磨了磨牙。 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厮的皮相再好也用不了多久了。 他正这样想着,叶知秋忽然凑上前,低声同他道:“侯爷,瞧见了吧?这小子就长了一副祸害的样子。” “可不是。”谢万金忍不住赞同道:“我家三哥这满身寒气都压不住他这狐狸样儿!” 叶知秋一听他提到谢玹,顿时就不说话了。 谢玹忍不住回头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多言”。 谢万金连忙点头示意:我知道了。 四公子等他移开了目光,才抬手摸了摸唇角,小声嘀咕道:“小狐狸精儿,就得扒了皮才安分!” 众人快步而行,不多时,就快走到议政殿了。 巍峨宫殿在前,层层白玉阶,侍卫林立,内侍层层通报首辅大人墨衣侯等等回朝。 众人先后踏上了台阶,周明昊却在阶前止步,忽地一掀袍角直接跪了下来。 谢万金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转身伸手去扶,“周兄,你这什么干什么呢?快起来,陛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这瞎跪什么?” 周明昊不肯起来,“侯爷,你不必管我。是我该跪的,周家之事,即便陛下不怪罪,我也万事难赎!你就、你就让我跪吧。” “三哥!”谢万金眼看着劝不动他了,连忙开口喊了谢玹一声。 后者没有转身,语调如常道:“让他跪。” “这……”谢万金还想再说什么。 容生回头同他低声道:“你看他模样,现在扶起来,待会儿进了议政殿也是要跪的,跪在这同跪在这里有何分别?” 这是周明昊自己过不去的坎儿。 他自己不愿意站起来,旁人扶也不用。 同周明昊一路同行的谢玹显然知道他心中打算,叶知秋应当也是晓得的,所以都没有阻止。 谢万金明白过来了,也晓得这个道理,便抬手拍了拍周明昊的肩膀,“你要跪就跪一会儿,待会儿我长兄亲自出来扶你,看你起不起来!” “别……”周明昊道:“侯爷休要如此。” “你这人也就是看起来有趣,真碰到事,怎么就这么拗!”谢万金没再劝他,转身踏上了台阶。 大内侍王良出殿而来,召众人入殿之后,最后声音响亮地来了一声:“宣赵曦!” 众人应声而入,百官回首,执礼相迎。 而殿外,躲在廊柱外的小内侍匆匆下了台阶,跑后宫报信去了。 此刻,温酒正坐在庭前晒太阳,眼看着年节将至,金儿玉露那些个人把最要紧的账本送宫来,由她亲自查验。 谢紫姝坐在她边上看书,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站起来好几回。 温酒见她坐立难安,忍不住笑道:“小六,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谢紫姝闻言,只能默默地坐了回去,她瞧着温酒拨算盘对账,安静了片刻。 就在这时,去前头探听的小内侍回来了,上前禀报道:“娘娘,首辅大人和侯爷他们领着赵曦进宫了,眼下刚进了议政殿。” “什么?”谢紫姝这书是完全没心思看了,“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温酒合上了账本放到一旁,微微笑道:“哪里快了?瞧这天色,路上都耽搁挺久了。” “娘娘圣明。”小内侍赔笑道:“听说首辅回京,帝京百姓夹道相迎,这马车都过不去,才这个时辰到的,否则啊,早就该进宫了。” 温酒笑而不语。 忽地想起当年三公子中了状元打马游街的时候,那会子谢大人不知是帝京多少闺秀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谢东风还怕这个弟弟出去游个街就回不来了,心中很是担忧。 如今这好几年过去了,谢玹上个街还是这么热闹。 谢紫姝想的却同温酒全然不同。 小姑娘把书放下了,走到温酒身边,拉着她的衣袖轻声道:“嫂嫂,他们都到议政殿了,咱们偷偷去瞧瞧吧?” “为何要偷偷去瞧?”温酒前些时日天天去议政殿听政,这会儿想到那些个老大臣都头疼得紧。 她也不是不知道小姑娘担心赵曦,但偏偏就不如小六的意,装作全然不知情的样子,“你若是想三哥,待会儿他会来这儿的,你到时候再多瞧两眼也来得及。” “嫂嫂!”谢紫姝靠在她肩膀上,轻轻地蹭了蹭,温声软语相求,“你就带我去嘛,我是瞧瞧他们会怎么对小和尚……” 第875章 一学聪明就坑人 温酒含笑打断道:“真的就只是瞧瞧?” 谢紫姝一时接不上话来。 温酒眼角微扬,徐徐道:“俗话说,眼不见心为净,你这光是听说赵曦进京就坐立难安的,若是待会儿瞧见他被为难什么的,你能忍得住什么都不做?” 这小姑娘长大了真是留不住,这眼看着心都要飞到比别人身上去了。 也就她那几个哥哥想到妹妹可能会被人骗走就意难平,这要是换做平常人家,哪里拦得住? 谢紫姝闻言,愣了愣。 过了片刻,她才再次开口:“嫂嫂,长兄他们真的会在议政殿上为难他啊?” 温酒心道: 得。 这姑娘听人说话还只听她在意的那个点。 温酒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 谢紫姝急的很,偏又不好催她,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她,轻声道:“我也不只担心小和尚,主要是……长兄吧,贵为大晏之主,理当行事坦荡,为君者,也当有海量,这小和尚既然没做什么恶事,一举拿下了乌州十四城,以此投诚……” 小姑娘还不太习惯说这样的大道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若是换做别人做了这样,列土封王也是应当,可若是因为小和尚说要娶我,兄长们就多加为难,甚至要他的性命,这事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列国臣民说我的兄长们公私不分?” 温酒听到这话,再看眼前的小六,顿时就觉出了几分“女本娇柔,一护夫就无所不能”的感觉来。 看看这口才! 瞧瞧这由头找的,多么顾全大局啊。 她忍不住笑,偏生面上还要端着几分,看小六继续往下讲。 谢紫姝偷偷瞧了她一眼,也拿不准温酒现下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只能继续道:“我的兄长们这样好,若是因此被那些写话本子编野史的胡乱记上一笔,以至于被后世抹黑,那岂不是全是我连累的了?嫂嫂……你也会很心疼的,对不对?” “小六啊。”温酒随手放下了茶盏,含笑喊了谢紫姝一声,语调温柔道:“但凡你这样说,你那几个兄长何至于这样?” “嫂嫂!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谢紫姝牵着温酒的衣袖,一双美眸波光流转,看起来真诚极了。 边上的小侍女们见状都暗暗低下了头,平时热热闹闹活泼至极的一众人,这会儿没有一个出声插话的。 温酒笑道:“是真心的最好,不是的话,你最好也装的像一点。” 谢紫姝闻言顿时:“……” 温酒伸手慢慢地把自个儿的袖子从小姑娘手里抽回来,然后不急不缓道:“你也晓得你几个兄长是什么样的人,主要你一点也不在意赵曦,他这次必然平安无事,其他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啊……这样就行吗?”谢紫姝很是震惊,反应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连忙朝温酒行了一礼,“多谢嫂嫂指点!” 小姑娘说完,又轻声问道:“那现下……嫂嫂可以带我过去了吗?” 温酒怀疑小六的聪明劲儿大概都用在了她身上,忍不住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会儿还早,再等会儿。” 小六“哦”了一声,虽然没有急着追问,但是眼神里满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议政殿上说的都是正事儿,你几个兄长就算憋了满肚子坏水,也不可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把他怎么着。”温酒对这事还是心中有数的,随口道:“等退了朝,他们往御书房去,门一关才会……” 她说到这,微微一顿,给了小六‘你懂的’的眼神,直接把这话略了过去,继续道:“反正到时候再去也不迟。” 谢紫姝意会了几分,连忙道:“我都听嫂嫂的。” 温酒连忙道:“可别。” 她算是知道了,这小姑娘一学聪明就知道坑人了。 什么叫“都听嫂嫂的啊?”,待会儿她要是去御书房偷听偷瞧,被那几位当场抓包,开口就来一句“是嫂嫂让我来的”,那这事到时候又要怎么算? 温酒这样想着,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知道什么叫一人做事一人当吗?小六。” “知道。”谢紫姝朝她笑,还眨了眨眼睛。 这边两人说着话,而议政殿那边。 满朝文武躬身施礼迎接首辅大人回朝,墨衣侯锦衣侯还有一众人随行在侧,谢玹走在最前边,理当是最瞩目的那个,而他身边的赵曦也不遑多让。 众人上前行大礼,赵曦跟着众人朗声道:“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年看起来乖顺极了,说跪就跪,半点也不带虚的,这行礼的姿势也有板有眼的,让人原本挑不出错处来。 “平身。”谢珩亲自走下白玉阶,伸手把谢玹扶了起来,含笑道:“阿玹辛苦了。” 而后他神色如常地同叶知秋说话,甚至还挑眉看了容生一眼,就是不理赵曦,好似眼里压根看不到这么个人一般。 谢家众人都晓得他这是什么意思。 赵曦也是心知肚明,因此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依旧淡淡地笑着。 偏就有那种不长眼的老大臣开口道:“陛下,赵曦既然已经进了京,这封王之事,还有先前拥雪关和乌州发生的那些事都应尽早下定论,周岭和耶律华眼下都押到了京城,此事宜早不宜迟……” 谢珩今个儿上朝前就知道这些老大臣必然会来这么一出,但是他低估了这些人没眼力见的程度。 “此事的确宜早不宜迟。”谢珩说着转身往上走,坐回了龙椅之上,“周岭罪责难逃,耶律华也当重审,此事就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去办,一应事宜上报首辅大人处,由朕亲自督查。” “这……”那老大臣闻言还想再说什么。 谢珩直接开口打断道:“不是要重视吗?难道朕亲自督查,还不够看重?” “够、够了!”一众老大臣连连应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劝陛下保重龙体之类的,多说了几句好听的。 谢珩勾唇一笑,也懒得同他们再掰扯,只不冷不淡地继续道:“至于赵曦……” 满殿文武闻言,目光全都聚在了少年身上。 而赵曦抬眸,看向了龙椅之上的陛下。 谢珩拂袖,随手搭在了龙椅扶手上,“图谋江山可以,要娶朕妹妹……不行!” 第876章 我舍不得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连早早做好了被各种为难准备的赵曦也愣了愣。 谢玹脸上本来就没什么表情,一听这话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咬牙道:“陛下又说玩笑话了。” 群臣见状,纷纷附和首辅大人的话。 开玩笑,这时候若是不学聪明点,必然小命难保。 谢玹最清楚长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当下也不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便冷声道:“陛下累了,退朝!此事改日再议!” 这下,一众大臣们彻底不敢出声了。 谁不知道这兄弟两感情好? 这说正事的时候,吵归吵,闹归闹,一回头和好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们若是胡乱插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珩坐在龙椅上,眼看着首辅大人一张俊脸都快黑成锅底了,颇有些无奈地抬了抬手,“退朝退朝。” 王良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拂尘一扫,“退朝!” 一众大臣如蒙大赦一般躬身退出殿去。 只有谢家这几个和赵曦还站在原地,叶知秋扫了众人一眼,心里有些担忧谢玹同陛下吵起来,跟着大臣们退了出去,转头就去找温酒了。 然而,等这些人都退下之后。 谢珩起身走下台阶,一把揽住了谢玹的肩膀,低声同他耳语道:“我说三公子啊,你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陛下说的那是什么话?”谢玹心里气的要死,但是当着赵曦的面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便面无表情道:“什么叫图谋江山可以?娶你妹妹不行?” 谢珩揽着三公子就往殿下走,出了门,转入画廊中,外头寒风瑟瑟,他拿宽大的袖袍给谢玹挡着风,含笑道:“这话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么?” “长兄!”谢玹闻言,忍不住怒目而视。 谢万金见状,连忙凑上前小声提醒道:“长兄三哥,你们悠着点,赵曦还跟在后头呢。” 四公子这话就等着明示两人:你们闹归闹,但是要收着点,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谢珩和谢玹何许人也。 自然是闻声便会意。 谢珩轻咳了两声,徐徐道:“外头冷,去御书房再说。” 谢玹看了他一眼,饶是再面无表情,眸中也流露出了些许无奈,“长兄可要想好了再说。” 四公子跟在两人身后,忍不住琢磨:这两位兄长啊,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他这般想着,忍不住回头看了容生一眼。 后者同赵曦一道走着,神色如常,看起来稳重可靠多了。 “四哥。”谢子安加快了脚步,走到了谢万金边上,低声问他:“长兄待会儿不会再那么语出惊人了吧?” 谢万金低声道:“这谁知道?” 两兄弟说话间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操碎了心”几个大字。 一众内侍宫人随行在侧,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赵曦也安安静静的,叫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一行人穿廊而过,经过数道宫门,不多时就到了御书房。 谢珩入内,往御案后一坐,给众人赐座,独独让赵曦站着。 偌大个御书房,门窗大开,少年站在其中,衣袂被风吹得飘然欲飞。 饶是谢珩这般眼高于顶的,也不得不承认: 这厮长得没的说。 但……仗着有几分颜色,来骗我妹妹就不行了。 谢珩想到这,勾唇冷笑道:“当年你一声不吭就走了,跑到乌州去搅浑水搅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能闹一场,你怎么就不闹了?” 谢玹闻言,忍不住皱眉看向自家长兄。 这普天之下,会把兵临城下说成孩童闹事一般之人,只有谢珩这么一个了。 赵曦倒是沉得住气,温声应道:“我本来没想闹。” 少年语调平和,无畏无惧地对上谢珩的视线,“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给我心仪之人备一份足以配得上她的聘礼。” “打住!”谢万金一听这话就有些坐不住了,“说事就说事,别动不动就扯到我家小六身上,当年你走的时候,小六才多大,要是那会儿你就心仪她……” 四公子说着,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赵曦,“那你是个什么禽兽啊?那么小的姑娘,你都想下手!” 这话一出,气氛莫名地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谢子安忍不住低低地喊了一声“四哥。” “你叫我干什么?”谢万金还在忙着瞪赵曦,好不容易才抽出空来,看了小七一眼。 后者低声道:“说正事呢,你别引人发笑成不成?” “我……”谢万金刚想开口辩驳,就看见三公子别过头去了,长兄的右手轻拢成拳放到唇边掩饰着什么,还轻咳了一声。 四公子顿时:“……” 这都是什么事啊? 唯有容生面色如常地接话道:“确实禽兽。” “可不是!”谢万金听到这话,顿时就有了底气,继续朝赵曦道:“你好歹也是皇族之后,有野心,想要天下也没什么,反正你那几个哥哥都是这样的。而且不管你先前想做什么,在拥雪关的时候悬崖勒马,没做出损害大晏之事,还成了有功之人,你想要权势想要封赏,尽管说便是,何必多此一举,非说为了我们家小六?” 四公子觉着自己今个儿特别的讲道理,随即又补了一句,“你这步棋走错了,错得离谱知道吗?” 赵曦微微笑道:“于我而言,天地为局,所有人都能拿来做棋子,唯独她不行。” “呵,还挺会说好听的话。”谢万金面带三分假笑,问他,“那你倒是想说说,怎么就她不行?” 赵曦字字清晰道:“我舍不得。” “我……”谢万金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同容生道:“这话酸的,我牙疼。” 容生淡淡一笑,端起一旁宫人呈上来的茶盏,递给了四公子,“喝口热茶,缓缓。” “我是得缓缓。”谢万金小声说着,接过茶盏低头饮茶。 谢子安抬手摸了一下额头,接过四公子的刚卸下的重担,继续问赵曦,“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心仪之人做的这些事,可她不愿要你这聘礼,你又当如何?” 第877章 还望陛下应允 赵曦闻言,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谢万金见状,不由得对自家小七弟刮目相看,当即接话道:“小七说的极是,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家六妹,可她都没从来没和我们提过你,也不曾说过同你有什么,你上来就说要娶她,就没想过她压根不想嫁给你?” “她不愿意?”赵曦用的是疑问句。 “对!她不愿意。”谢万金接话接得极快,“她才多大?这日子过得正悠闲呢,家里个个都宠着她,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哪里会想着嫁人。” 四公子说着,忍不住扬了扬唇,抬眸看着赵曦,笑道:“你这种满肚子坏水的,小六最不喜欢了。” 容生看他说的跟真的一样,忍不住淡淡一笑。 谢珩坐在御案后,煞有其事地点头“嗯”了一声。 谢玹则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少年。 赵曦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正色道:“那我就等她愿意。” 谢万金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你这人……” “四哥!”谢子安生怕四公子话说的太过,真伤了少年人的心物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连忙开口打断道:“既然赵曦说愿意等,那这婚事就过两年再说,若是不成,那也只能说是没有缘分,世事本无绝对,说清楚就好了。” 他话是这样说,心里却在想: 小六,我尽力了! 谢万金觉着小七弟这话听着好像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又有点不对劲。 但这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还是谢玹还开口道:“既然你说了要等,那就要安安分分地等。” 谢珩听到三公子这话,不由得有些诧异。 原本赵曦能在首辅大人手底下好端端地活着,安然无恙地来了帝京,就已经够稀奇了。 眼下,竟然还允许这少年“等”小六。 他屈指,轻轻地敲了两下桌案,语调微沉道:“只要你不是冲着小六来的,其他什么都好说。” 赵曦眸色微动,“当真?” “骗你作甚?”谢珩有些好笑道:“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便是。” 边上的谢玹刚制止他说这话,已然是来不及了,只能目光沉沉地看着赵曦。 少年微微笑道:“我想要的,很简单,陛下只需点点头便可。” “你要是直接说的话,多大的事都没什么所谓,但是你非要说很简单……”谢万金伸手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觉得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谢子安忍不住道:“赵曦,你还是直接说吧。” 御书房虽然不比议政殿那么多人看着,但到底是天家之地,帝王威仪甚重,边上又有那么多宫人内侍林立,这要是换做别人,哪里有赵曦这样的胆子。 偏偏这不省油的灯,全到谢家来扎堆了。 七公子愁得很。 赵曦笑意温和道:“我要同以前一样,住在谢府。” “什么?!”谢万金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睁大了一双桃花眼瞪着赵曦,“你方才还愿意等小六,这会儿又说要住到我们家,你想想你自个儿的身份,这要是往里头一住,那些外人会怎么想?想当我们谢家的上门女婿,你想得美!” 谢玹皱眉道:“此事不可。” 谢子安完全不说话了。 几位哥哥先前忙得天昏地暗,或许并不清楚赵曦住在家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但是他是知道的。 小六和赵曦朝夕相对,寸步不离,甚至盖一床被子坐在廊下看星星看月亮…… 这要是让赵曦住到家里,那和上门女婿有什么区别? 谢珩一言不发,拿起桌案上的白玉镇纸就要砸赵曦。 谢子安眼皮一跳,连忙上前拦住了,低声劝道:“长兄!赵曦肯定是说笑呢,要不就是昏头了……” 七公子说着,慢慢地把白玉镇纸从谢珩手里抽了出来,回头朝赵曦道:“你稍微动下脑子,想明白了再说!” 赵曦道:“我想得很明……” “不,你没想明白!”谢子安晓得他后头要说什么,当即便开口打断了,他恨不得上前拍赵曦两掌让其好好清醒清醒,咬牙道:“你再好好想想!” 赵曦看了他片刻,微微笑道:“我方才所说,乃是心中所想,但……人生于世,总难如意,我也不能为了成全自己,误了心仪之人的名声。” 谢万金语气不善道:“这才像句人话。” 他说完之后,又立马道:“但你别动不动就心仪之人心仪之人的,我家小六有名有姓的,你好好说话!” “所以,我愿退而求其次。”赵曦也没把四公子的话听进去,笑意泛泛道:“向陛下讨谢府隔壁的那座空园子做府邸,还望陛下应允。” 谢玹思量了片刻,语调微凉道:“娘娘先前已经封赵曦为王,这府邸是要的。” 原本群臣还在头疼封了赵曦为王,划哪块封地给他,这人还是个少年,活得久就意味着日后变故多,众人都担心他去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暗戳戳地筹谋大事。 但眼下,他自己要府邸,日后便是留在帝京了。 谢珩也在思量这事,抬眸同自家三公子对视着。 兄弟两人用眼神交流了片刻。 谢玹不由得起身上前,同自家长兄低语道:“长兄,此事可。” 谢珩低声道:“小祸害要个园子做府邸并不是什么大事,关键这园子离谢家着实近得很,这摆明就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谢玹道:“若是不把这园子给他,他回去再琢磨什么阴招接近小六,还不如给他近水楼台,至少这是明面上的……我们有法子可防。” “嗯。”谢珩觉着三公子说的有道理,大不了让青衣卫把小六住的小楼围上三层,让这小祸害没法子接近也就了。 他这般想着,点头道:“既然你都开口求了,那园子便赐给你做府邸了。” “长兄!”谢万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珩抬手打断了。 赵曦当即上前行礼叩首道:“臣,谢主隆恩。” “嗯。”谢珩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刚要开口再吓吓这小祸害几句,一抬头就瞧见门边有人在鬼鬼祟祟偷瞧…… 第878章 放开 谢珩也不出声呵斥,只抬手示意守在门边的内侍把人弄进来。 外头几人会意,当即便动手把人拎进了御书房。 众人抬手一看,便见谢紫姝俏脸通红地朝内侍娇喝:“干什么?放开、放开我啊!” 谢万金嘴角微抽,连忙起身上前,拍掉了两个内侍的手,一把将谢紫姝拉了一旁,低声问道:“你还恼呢?谁让你来这的?说正事的地方,岂容你这样鬼鬼祟祟的偷听?” 谢紫姝委屈极了,小声道:“我不是来偷听的。” 此刻御书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紫姝身上,几个哥哥都是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谢子安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赵曦看见她来,眸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些许笑意。 谢玹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你来作甚?” “我想三哥了啊。”谢紫姝在外头偷瞄了赵曦半天,被人拎进来之后,反倒好像完全瞧不见还有他这么个人一般,连眼角余光都不分给少年半点。 她说着,抬眸看着谢玹,笑盈盈地走上前,“所以我就先来偷看三哥两眼。” 谢玹听到这话,眉头微动,他显然是不太相信的,但架不住小姑娘满脸真诚,目光又如同定格在他脸上一般,许久也没有移开。 饶是首辅大人心思百转,这会子也被小六妹搞得有些不明所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道:“你今儿用的是什么路数?” “三哥你想的太多了!”谢紫姝抬手就拉住了谢玹的袖子,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三哥离家这么久,又遭诸多变故,我心中甚念三哥,晓得你今日回京,想来看看你,仅此而已,哪里用得上什么路数?” 谢玹凝眸看了小姑娘片刻,转头问谢珩:“长兄,这几天宫里的人都给她吃什么了?” “她吃了什么,朕不清楚。”谢珩道:“反正吃的不少。” “长兄!” 谢紫姝怎么也想到这两个哥哥正儿八经说起这事来,羞得简直抬不起头来了。 “东西不能乱吃。”谢玹伸手把自个儿的袖子从谢紫姝手里抽了回来,正色道:“这好端端的,都说起胡话来了。” “我……”谢紫姝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行了行了。”谢万金扫了赵曦一眼,“这还当着外人的面呢,怎么能这么说自家姑娘。” 赵曦这小子上来就说聘礼什么的,好似自己同小六有什么深情厚谊,这信誓旦旦的模样说的他们都快信了,结果小六过来,瞧都不瞧他一眼。 这脸打的。 真疼得慌。 一旁谢子安在这坐着都替小六尴尬,连忙附和道:“四哥说的极是。” “嗯。”谢珩含笑点了点头,朝赵曦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宫去吧。” 虽说周岭还有乌州的那些事都还要问询赵曦,但是眼下他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人。 早早打发了,才好清静清静。 反正赵曦都要留在帝京了,后头那些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赵曦抬眸看了谢紫姝一眼,见她又伸手拉住了谢玹的袖子,一直背对着自己全然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当即便双手交叠行礼道:“臣告退。” 谢珩吩咐一旁的王良去办新赐府邸之事,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少年低头退出了殿外。 谢紫姝这才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心下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嫂嫂说得果然没错! 谢珩见她偏头,不由得屈指敲了敲桌案,“看什么呢,谢小六?” 谢紫姝原本想说‘没看什么’,但她知道自家这几个哥哥都不是好糊弄的,便装作有些茫然的样子,“刚才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啧。”谢万金笑了笑,“小六,你今儿这戏有点过啊,连赵曦都不认得了?只说有点眼熟?” 谢子安不忍直视,直接别过头去看向了窗外。 谢玹微微皱眉, 再次把小姑娘拉着的袖子抽了回来,语调微凉道:“老实说话。” 这话一出来,谢紫姝明明待在好好的御书房里,不知怎么的,就觉着自己这会儿好像身处刑部大牢。 一众内侍宫人齐齐低头悄然退了出去。 偌大个御书房里只剩下谢家这几个。 谢紫姝没有袖子可以拽了,就抓着一旁的椅子扶手轻轻扣着,低声道:“你们一个个的过目不忘,天纵奇才,就不许我记性差啊?” 众人顿时:“……” 小姑娘委委屈屈道:“我就是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不行吗?” “行!”谢万金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笑道:“你不记得最好,最好以后也是见一次忘一次。” 谢紫姝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哥哥是什么样的。 她家的这几个…… 似乎格外地喜欢养老姑娘。 谢玹凝眸看了小姑娘片刻,“你既然不是为了赵曦来的,怎么知道我们在御书房?” “我不知道。”谢紫姝心下暗自庆幸来的路上,就已经把由头想好了,当即开口道:“是嫂嫂说的,她说三哥回来肯定会和长兄一起往御书房里钻,若我想见三哥,只管来这里就是。” 谢玹面色微妙道:“她当真是这样说?” “当然是真的了!”谢紫姝抬眸,满脸真诚道:“三哥若不是不信我,待会儿只管去问嫂嫂便是。” 她这话说得自然,心下却在祈祷: 嫂嫂是天下第一好的嫂嫂。 肯定会帮我圆谎的。 一定一定会。 谢珩一听到是阿酒说的,就忍不住笑了,眉眼也不自觉变得温和了几分,“你来了,那阿酒呢?” 谢紫姝连忙道:“在忙着算账呢。嫂嫂一摸到算盘就停不下来,所以我就自己来了,对了,嫂嫂说让御膳房备好了膳食,要让三哥四哥小七还有……容公子一起留在宫里用膳。” 她到现在还是不晓得怎么称呼四哥的这位容兄,只好先以公子相称。 这样总归是不会错的。 “这话阿酒倒是早就说过,这也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一道去吧。”谢珩说着,起身扫了众人一眼。 他觉着少了什么,当即开口问道:“阿玹,周明昊不是和你一道回来的吗?怎么不见他人?” 第879章 左手三哥右手容生 谢万金面色纠结道:“在议政殿前跪着呢,我让他起来,他怎么都不肯起,还不让同你说他在那跪着。” 谢珩下朝是从另外一条道走的,也因此看不到周明昊在外头跪着,众人又因为赵曦在,一门心思都先紧着小六的事先说了。 这会儿想起周明昊来,四公子觉得很是对不住他,连忙又道:“周岭做的那些事儿同他一点干系也没有,是吧,三哥?” “这事我在拥雪关的时候就已经上折子同长兄说清楚了,周岭所犯之事同周明昊无关,而且他在关键时刻大义灭亲,有功无过,但……”谢玹微微一顿,过了片刻才继续道:“他并不这么想。” 先前所有人都觉得周明昊是个聪明的,在帝京当质子当了好些年,日子也能过得潇洒从容。 做事一直都是当机立断,对谢珩更是忠心耿耿。 四公子和一众年轻大臣们同他的关系都不错。 没曾想他看起来爱笑且从容,真遇到事的时候,能执拗成这样。 首辅大人和四公子都拿他没办法。 谢珩起身道:“朕亲自去瞧瞧他。” 他说着,便往门外走去,刚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待会儿一起用午膳,你们先到御花园走走。” 周明昊这厮现在非要跪,以后若是回想起来这档子事必然要悔不当初。 若是这一大帮人都过去,定然让他更加抬不起头来。 “好,我们自己会找消遣的。”谢万金完全把皇宫当成了自个儿的家,看了身侧的谢紫姝一眼,笑道:“小六我也会看好的,长兄放心去吧。” “四哥!”谢紫姝闻言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谢万金微微挑眉,“喊我作甚?” 他全然一副“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的模样,让小六瞧了也无可奈何。 谢珩摇了摇头,当即出门而去。 谢玹和容生还有谢子安都起身到门外相送,一众宫人侍女们不自觉地退远了些许。 谢子安见自家长兄走远,回头走向谢紫姝,同她低声耳语道:“哎,你今儿怎么学聪明了?” 谢紫姝有些心虚,故作淡定道:“胡说,我一直都很聪明啊。” “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谢子安笑道:“还说不记得赵曦长什么样了呢,这话也就兄长想听相信才放过你,这要是……” 谢紫姝闻言,差点伸手去捂住少年的嘴,但又不能当着三哥和四哥的面做这么粗鲁的事,只能瞪着小七,气呼呼道:“你能不能少说话?” 两人正低声说着悄悄话。 面色极淡的谢玹忽然开口同容生道:“请。”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两个小的一听到三公子的声音就立马闭了嘴。 谢万金也是眉头微跳。 容生倒是从容得很,淡淡一笑道:“三哥先请。” 两人一番礼让,同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谢万金见状连忙上前,走在了谢玹和容生中间,笑道:“这天不下雪,也怪冷的哈。” 容生温声道:“虽没下雪,但积雪初化,难免要冷一些。” 四公子低声道:“我知道啊,我就是和三哥没话找话说。” 容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谢玹走在一旁,不咸不淡道:“我都听到了。” “什么?”谢万金原本以为自己说得够轻的了,冷不丁听到三哥来这么一句,不由得心虚道:“三哥听到什么了?” 谢玹看了他一眼,面色淡淡道:“你方才是在同我没话找话说。” “哈……”谢万金有些尴尬的抬手摸了摸下巴。 这种话听到也不要说出来啊? 这多尴尬? 偏生谢玹还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同我就这么没话说?” “不是……”谢万金心里又震惊又无奈。 震惊的是一向惜字如金的三哥忽然愿意同他多说两句了。 无奈的是三哥这话,他真的没法接。 一旁的容生微微笑道:“他这话张口就来,不过心的,三哥勿怪,其实他经常同我提起你的。” “哦。”谢玹语气淡淡道:“他都和你提我什么了。” 谢万金夹在中间听两人说话,看了看自家三哥,又看了看容生。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场面有点神奇。 后头两个小的完全不说话了,落后了两步,乖乖巧巧地跟着走。 寒风穿廊而来,吹得几人衣袂飘然。 谢万金今个儿穿的锦衣华袍,看着金贵又保暖,在看边上这两人衣着就太单薄了一些,瞧着就冷。 他抬手,就一左一右揽住了两人的肩膀,大袖一扬如同披风一般盖在两人身上。 谢玹和容生纷纷侧目看他。 容生只瞧了一眼,便笑着看向了前路。 反倒是三公子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低声道:“做什么?” 谢万金极其自然地说道:“天冷,给你挡挡寒风啊。” 谢玹极少同人这样亲近,神色颇有些不太自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四公子倒是自然而然得很,一边走一边说:“三哥啊,你得多笑一笑。” 谢玹硬邦邦道:“我又不是卖笑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谢万金正色道:“这日子高兴是过,不高兴也是过,你成天都面无表情的,谁敢往你跟前凑。就说宫里这些小宫女吧,生得如花似玉的何其多?但凡你身上那拒人千里的势头收一收,这天冷必然有人为你添衣,下雨有人争着给你撑伞,堂堂首辅大人哪至于现在这样?” 谢玹开口就想赠他“闭嘴”二字。 但是看见容生在边上,怎么都要给四公子留点面子,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语调平平道:“有人给我添衣也有人给我撑伞,你不必操心。” 谢万金笑道:“你说王良那老太监啊。” 谢玹想开口说个旁人出来,却发现这宫里也没别人敢往他跟前凑了,只能沉默。 “我就知道,除了他也没别人敢到你跟前献殷勤了。”谢万金连猜都不用猜,一下子就失了许多乐趣。 四公子拍了拍自家三哥的肩膀,忍不住问道:“那什么,我就想问问:纪凌来找过你多少回了啊?” 第880章 他又招你惹你了 谢玹俊脸微僵,随即语气淡淡道:“又不是来找我的。” 谢万金一下子都有些接不上话来。 过了片刻,他才笑道:“三哥你这事就做得有些过分了啊,人家纪官媒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尽心尽力的,你连他的面儿都不见,全让无暇和丰衣足食把人打发,如今还说他不是来找你的!” 谢玹不同他说话了。 四公子见状,自顾自又道:“不是我说你啊,你真得好好想想这终身大事了,不然被小六抢先了,这可不太好。” “四哥!”谢紫姝原本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冷不丁被点到名忍不住开口道:“你好端端又说我。” 谢万金这才想起来自家小六妹跟在后头一般,回头看了他一眼,徐徐笑道:“啧,忘了小六还在。” 谢紫姝顿时:“……” 四哥哥真的是太坏了! 谢子安忍不住笑,“四哥还说三哥呢,你不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我……”谢万金忽然有些没法接话,不由得侧目看向容生,又想起在冰天雪地里同他结下同心盟时说的那些话。 他笑了笑,徐徐道:“我和三哥可不一样。” “嗯。”容生同他对视了片刻,语调温和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午后阳光烂漫,洒落人间,将整个宫殿笼罩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行走在其中的人也好似身披华彩。 默然不语的谢玹抬眸看了两人一眼。 恰好这时候谢紫姝不解地问道:“四哥和三哥怎么就不一样了?” 谢玹回头横了她一眼。 小姑娘连忙闭了嘴,转头瞪一旁的小七:都怪你! 谢子安满眼无辜:我也没说什么啊? 谢紫姝也是云里雾里的,但是这小子害她方才被三哥横了一眼,这帐就得算在他头上。 小姑娘低声道:“就怪你。” 谢子安一时无言,只能无奈道:“好吧好吧,怪我。” 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说错了,但是怪就怪吧,这个家里总要有人默默地扛下一切。 七公子觉着自己长大了,是时候该做点大人才能做的事情。 几人穿廊而过,进了御花园,虽然是冬日里,但是园中依旧是百花争艳,不少花匠正在忙活着养护花草,宫人内侍们从中穿行而过见到谢玹等人纷纷行礼问安。 首辅大人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谢子安和谢紫姝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两人自从年岁渐长之后,再不似小时候那般天天都黏在一起,默契什么的也渐渐少了去,这会子说话声音都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齐齐笑了。 四公子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一边走一边容生说这园中奇珍,有许多都是他搞来的,先前温酒还在西楚,谢珩又时常在外征战在外,首辅大人天天忙着政事。 这些个不甚要紧,又需彰显脸面的事情,便大多交由四公子办的。 更何况这帝京城里,最会享乐的纨绔子弟也不如谢万金见多识广,最重要的是他舍得花钱,也有这个身家。 几人一路逛着,一边闲话着,没走多远,谢万金就瞧见了叶知秋和温酒还有一帮俏丽的小侍女们迎面而来。 他有些诧异道:“小叶怎么和阿酒在一块?” 谢子安道:“方才下了朝,墨衣侯就不见了,我还奇怪他去哪了呢,原来去找嫂嫂了。” 谢玹闻言,忍不住微微皱眉。 声落间,温酒几人上前而来,周遭一众宫人内侍纷纷行礼:“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万金几人也俯首作揖,笑着喊了几声“千岁。” “都是自家人,还行什么礼?”温酒笑道:“你们都在这,东风呢?” 谢万金道:“看周明昊去了,那人跪着不肯起来,得长兄亲自去扶才行。” 温酒听四公子这样说,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谢玹身上,打量了他片刻。 方才叶知秋匆匆来寻她,说陛下和首辅大人要吵起来了,她也不是没见过这兄弟两置气,但从来都闹不起来的。 温酒不急不缓地让叶知秋放宽心,可后者就是不信,非得让她赶紧去御书房瞧瞧。 可这半路就碰上了,三公子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愣是让人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走到谢玹面前,含笑问道:“他又招你惹你了?” “没有。”谢玹垂眸看地,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温酒已经叶知秋说了陛下在议政殿上语出惊人那档子事,笑着问道:“既然没有,那我们首辅大人这么瞧着不太高兴?” 谢紫姝凑到她低声道:“嫂嫂,你别信三哥的,他今儿特别不高兴,都差点和长兄吵起来了,真的!” 后边的谢子安见状连忙拉了小姑娘一下,“你说轻点儿,全让三哥听见了!你是不是傻?” 小六抬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嘴,往边上退了几步,装模作样地赏花去了。 谢玹神色被两个小的当场戳穿了,神色不自然地重复道:“没有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啊?”温酒颇有些可惜地说:“原本他还说三公子这一路辛苦得很,可能一回来就要争一争吵一吵,所以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十几种甜糕,说要拿来哄三公子开心,那现下应当也用不着了。” 她说着,回头朝一众小侍女道:“那你们待会儿回去分着吃了吧。” 一众侍女们哪敢同首辅大人争东西,但见娘娘逗着他玩,这才盈盈施礼应了声“是。” 谢玹抬眸看着温酒,眸色微变,低声道:“长兄给我准备的东西,你怎么能分给别人?” 温酒忍不住笑,“岂敢岂敢啊,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谢玹都不想同她说话了。 阿酒自从同长兄成了一双人,这眼见着性子都随长兄了。 谢万金见状,也笑道:“长兄怎么这么偏心?我回来的时候,他可是什么都没给我准备!” 温酒抬眸,看着四公子问道:“从前你爱美人、喜绝色,这些都还好送,如今这些你还敢要么?” 第881章 三哥勿恼 谢万金闻言,连忙拒绝道:“不不不……不要了。我同你开玩笑呢,那都是从前的喜好了,不必再提、不必再提了哈。” 四公子说着暗戳戳的瞧了容生一眼,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反倒在笑,这才放心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我待会儿多吃三哥几块甜糕,就算是长兄也给我准备了。” 边上谢紫姝的也小声道:“那我也要多吃两块。” “谢万金。”谢玹语气极淡地喊了他一声,“我又听见了。” 四公子顿时:“……” 这都什么事啊? 都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可三哥是个文人,怎么耳朵也这么好使? 温酒笑了笑,“又不会少了你们的,怎么都要同阿玹抢?” “这就不一样了。”谢万金笑道:“三哥平日里也没什么格外喜欢的东西,想抢都没得抢,平白少了许多乐趣,我这是让三哥体会体会什么叫做抢着吃的东西更好吃,是吧?小六。” “嗯嗯嗯。”谢紫姝闻言连连点头。 谢玹不说话了。 叶知秋看了他许久,忍不住上前低声问道:“首辅大人,你同陛下没吵起来吧?” 谢玹淡淡道:“没有。” “那就好。”叶知秋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知道谢玹和陛下两兄弟关系好得不得了,但是朝堂之事毕竟非同小可,他在议政殿上当众黑脸驳了陛下的面子,还让百官退朝。 这要是换做别的任何一个皇帝,必然容不下这样的臣子。 谢珩心中把他看得极重,容不下是不会的,可吵起来难免伤和气,她这才急着去请娘娘过来调和,眼下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事的样子。 叶知秋这样想着,又低声道:“你以后不要在那么多人面前驳陛下的面子……” “你以后不可随意入后宫。”谢玹几乎是和叶知秋同时开口说的这话,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一时之间,都没再说话。 温酒看了看叶知秋,又看了看谢玹,温声道:“小叶也没有随意入后宫,让内侍通传过的。至于阿玹驳了陛下的话,那也是因为陛下语出惊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家人,自然同那些个弄权夺势的君臣谋算不同。 谢玹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知秋,“你身为一个外臣去后宫是大忌,这若是被那些言官们知道,参你一本还算轻的,误了娘娘清誉你以后还想不想过安生日子了?” 叶知秋神色微变道:“我……” 她一下子说不出什么话来。 “哪有那么严重。”温酒见状,连忙开口解围道:“小叶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的很,哪里能误了我什么清誉?” 谢玹皱眉道:“你我知道,陛下知道,可旁人不知道。” 如今周明昊因为周岭的事情跪在议政殿前请罪,就算谢珩不计较,他手里的兵权自然是不能继续握住了,叶知秋马上就会成为群臣眼中兵权在握之人。 届时,不知道会有多少老东西盯着她,本就是女扮男装入朝为将,不说步步小心,竟还送把柄给旁人抓! 首辅大人越想,眉头皱得越深,“叶知秋,你做事之前就不能多思量思量?” 叶知秋垂眸,一下子没说话。 一旁的谢万金见状,连忙上前道:“小叶也是好心,而且这事吧……真的不甚要紧,三哥勿恼,咱们和小叶都认识多少年了……” 他说着凑到三公子耳边低声道:“这么多人呢,小叶好歹也是个侯爷,你给人留点面子。” 谢玹闷声不语。 温酒见状,连忙又道:“小叶是怕你同陛下吵起来才来后宫找我的,阿玹,她也是一片好心。” “是我行事不周。”叶知秋抬头,朝众人笑了笑,“那什么,首辅大人勿恼,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谢玹“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下次不可。” “没下次,肯定没下次了。”叶知秋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刚才是说周兄还在那跪着是吧?陛下过去扶了,那我也去瞧瞧……娘娘,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温酒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叶知秋便匆匆行了礼离去了。 谢万金看着她逃一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下巴,奇怪道:“小叶也真是的,每次一遇到三哥的事,人就变得不太聪明起来,明明领兵打仗同那些个朝臣周旋的时候挺机敏的啊。” 容生在边上轻咳一声,提醒他不要再多言。 四公子反应过来,赶紧看向自家三哥,果然发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沉了下来。 “我又没说你什么。”谢万金说着,连忙往容生边上走去,悻悻然道:“对了,你们方才说什么你她知道,陛下知道,旁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啊?还这样藏着掖着,连我都不告诉?” 温酒听到这话,这才想起来,似乎连四公子都不知道叶知秋其实是个姑娘。 不过这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 她随手从边上摘下一朵红梅,簪到了小七发间,微微笑道:“这话是阿玹说的,你不去问我,却来问我?” 谢万金倒是想去问三哥,但见他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就立马把话咽了回去。 他小声同温酒道:“让我从三哥嘴里问出话来,这不是为难人吗?” 温酒笑而不语。 谢玹皱眉,朝四公子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不能。”谢万金站到了容生边上,瞬间就变得硬气起来,“你自个儿不爱说话,还不许我喜欢说啊?也就是小叶脾气好,方才要是换做旁人啊,肯定以后都不理你了!” 谢玹皱眉,不解道:“为何?” “你还问我为何?”谢万金简直绝倒。 他都被气笑了,“人家小叶怕你和长兄吵起来,下不来台,好心好意去找阿酒来,结果你呢?半句好话都没有,还呵斥他,同他说什么以后不许随意入后宫。你也不想想,他没事去后宫干嘛啊?” 谢玹闻言没有说话。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 这话在场的都心知肚明,也就是知晓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什么都没说。 也就是谢万金这个话多的在,这才明明白白的说出了口。 谢玹思量了片刻,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我提醒她行事需谨慎,又有何错?” 这话刚好被四公子听见了。 他伸手扶额,做头疼欲裂状,无语道:“那你就不能提醒得委婉些,态度稍微好一点,别一副训人的样子,墨衣侯又不是那些办事不牢靠等着你教训的小官吏。” 谢玹抬眸看了他一眼,语调微凉道:“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谢万金顿时:“……” 他被瞧了一眼,立马就怂了许多,连忙道:“那刚才……我不能在小叶面前下了你的面子啊,这不是没别人的时候,才同你说嘛,下次别这样了啊。” 四公子觉着自己操碎了心。 谢玹闻言,却没说话。 温酒见状,开口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别在这站着了,回殿中去坐坐,小叶去前殿了,待会儿让人去请她一道来用午膳,再把这事缓和缓和也就是了。” 她说着,抬手招来后边的团团圆圆,“你们去把墨衣侯请来。” “是,娘娘。”两个小侍女连忙应声去了。 谢玹抬眸,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谢万金见他如此,不由得笑道:“三哥看什么呢?怕小叶生闷气不来啊?你放心好了,除了你,我们这几个没人喜欢生闷气的。” “闭嘴。”谢玹语气微沉道:“我是在想周明昊究竟会为了周岭做到什么地步。” 谢万金闻言,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几分,“首辅大人想的果然都是正事,但周兄这跪也跪了,总不能为了他那个便宜爹再做出什么父罪子替的事来吧?” 第882章 至交 而另一边,议政殿前。 百官退朝,台阶上只有守卫林立,屋檐上积雪化了,冰水一滴滴落下来,如同落雨续成断了线的珠帘一般。 地上寒气重,这腊月天里,冷得人瑟瑟发抖。 谢珩走到台阶前的时候,周明昊已经跪了半天,嘴唇冻得青紫,跪姿却笔挺,好似略微敷衍一些,都不足以让他心里平复半分。 “你准备在这跪多久?”谢珩上前,伸手一把将人拽了起来,“还不让人同朕说,怎么?觉着多跪几个时辰,就能显得你更有诚心?” 周明昊被他拽的起来了一半,却忽然又跪了回去,怎么也不肯起来,哑声道:“臣有罪,应当跪着。” 谢珩气的眸色骤沉,直接松开了手。 后头跟着的小内侍们见状,连忙上前去扶周明昊,纷纷低声劝道:“伯爷,您这是做什么呢?陛下都亲自来扶您了,快起来吧。” 周明昊不语,拂开了内侍的手,依旧跪在原地不肯起来。 谢珩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前是谁同朕说,最讨厌对别人卑躬屈膝的?周明昊,又不是你要谋反,你跪在这里担什么罪?” “臣的生父……”周明昊闻言,不由得有些哽咽起来,“犯下如此大错,我身为人子,岂能置之事外,国有国法,此例不可开……请陛下赐罪于我!” 这二十多年来,无论是当质子,还是靠自己的本事当伯爷,从来都是靠自己活下来的,不曾受过周岭的庇护,却要因为这个父亲承受那么多的危险。 这次,谢珩不扶他了,直接伸手扣住了周明昊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让其不得不用双足站立。 谢珩道:“你在这跪着,非逼朕降罪于你,这样逼迫君王下令的例子就能开了?” “陛下!”周明昊道:“我不是在逼迫您什么,我只是……” “我不会降罪于你。”谢珩再开口,连朕字都不用了,语调也同平时一般无二,“不是犯下的罪过,便不能牵连于你,你周明昊是大晏的靖安伯,也是我谢珩的至交好友。” 他说:“为君,不可冤枉良臣,为友,更不可让你平白受罪。” 周明昊还想再说什么,却一时哽咽住了。 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子就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这巍峨殿阙,引得多少人追名逐利,丧失本心。 好人成了恶人,兄弟成了仇敌。 可谢珩坐在那至高至尊的位子上,有了帝王天威,却又留着江安那个风流桀骜的少年模样。 谢珩拍了拍周明昊的肩膀,徐徐道:“周岭的事,阿玹已经同我说的很清楚了,赵曦还在,我自然也不会急着要他的性命,此事你不必担心。” 他这几天早就已经把周明昊的事想过了。 虽然周岭无情,但是周明昊这个做儿子的,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哪怕他这些年看起来纨绔得很,同谁都好似交情不错,其实大多时候的样子都是伪装的。 因为装得太久了,时常分不清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的。 谢珩知道他有很多话不知道怎么说,求情也是开不了这个口求的,便自个儿全都帮周明昊说了,“我昔日杀孽太重,朝中老臣多有怨言,刚好接着你爹这事施些恩典,也算是个时机。” 周明昊张了张嘴,低声道:“陛下……” “陛什么下!”谢珩挥了挥手让众人都退下,伸手拽了周明昊一把,让其同自己一道散步一般走着。 他没好气道:“你别太想多,我也不全是为了你,更何况你爹的命可以留着,但是终身圈禁是少不了的,周家那些人该流放的流放,该为奴的为奴,这些全都交由阿玹看着办了。” 其实周明昊的生母早就不在人世了,周明后头娶得续弦,生的儿女同周明昊也不亲,甚至可以说过连面都没见过两次的陌生人。 这般处置,对他已然算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周明昊闻言,忽然有些口拙起来,“如此……便很好了。” “你呢,继续留在帝京做你的靖安伯,不,我给你升两级。”谢珩认真道:“等年后,你自己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儿女,你就有自己的家了,用不着周岭那老东西,你就有自己的家。” “不。”周明昊忽然停下脚步,“升官这事儿不行,不问我的罪,都要引起非议了,这要是再来这么一出,朝堂上下只怕又要不得安宁了,陛下……不,东风兄,其实我想辞官,去云游天下。” 谢珩闻言,忍不住皱眉看他,“辞官?” “对。”周明昊点头道:“如今天下也安定了,朝中文臣武将人才辈出,我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 谢珩抬手就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周明昊都被拍懵了,抬手捂着脑袋,茫然道:“你、你打我做什么?” 谢珩沉声道:“谁说你没用处的?你用处大着很,当初可是你让撺掇着我登基称帝的,现在我在高处坐着下来,你却想溜,你想得美!老老实实在官位上给老子坐着!没到老的干不动了那一天,休想躲清闲。” 周明昊无奈道:“你现在都是九五之尊了,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老子,这要是被人听见多不好?” 谢珩不紧不慢道:“是不好啊,所以我让他们都退下了。” 周明昊顿时:“……” 敢情刚才他挥退众人,就是为了方便动手。 他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开口道:“东风兄啊!你这样、这样……我要不是知道你对娘娘情深似海,险些都要以为你对我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情意了。” 谢珩抬手就要往他头上再来一巴掌。 周明昊连忙侧身避过,他躲完了才有些后悔,“我不该躲得,要不我站在这让你多拍几下吧,这样我心里能好受些。” 谢珩看着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欠揍的?” 周明昊顿时:“……” 为什么无论什么事,到了他这里,都能变得那么说不清? 第883章 揍一顿就好了 周明昊满心无奈,神色复杂地看着谢珩。 谢珩忍不住抬手又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话!用这种眼神看着算什么意思?” “陛下。”周明昊低低地喊了他一声,“这是在宫里,你能不能不要随便动手?堂堂九五之尊……” 他说着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近乎喃喃自语一般,“总是动不动就揍人,成什么样子?” 人人都说谢珩做了皇帝,同从前大不一样,尤其是温酒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温和了许多。 只有周明昊这些个人近臣、真离他极近的这几个才知道,谢珩只有对温酒才会不自觉变得温柔,其实在朝堂政事上,一如从前那般定了主意便不容置喙。 “刚才还喊我东风兄,这会儿就称陛下了。”谢珩语调微凉道:“你莫不是以为同我生疏些,就能说走就走了?” “我……”周明昊被他堵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好似一瞬间,从前那么多年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练出来的本事,全都白练了。 谢珩行至廊柱旁停了下来,见边上没有旁人了,就姿态慵懒地往廊柱一靠。 他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眸色幽深地看着周明昊道:“你我做了这么多年兄弟,都说长兄如父,周岭不顾你,我罩着你,功名利禄、妻儿子孙,这些我会都替你打算好。” 周明昊闻言,鼻子莫名地开始发酸,眼眶里的水光也开始弥漫开来。 眼看着都快哭上了。 他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不对啊,我比你大来着,你跟我说什么长兄如父啊?” 谢珩被他戳穿了,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而后微微挑眉,“年纪差不多,这哥哥弟弟也差不多,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周明昊低声道:“你就是当长兄当多了,还总想给人当爹。” 谢珩一下子么没清楚他在说什么,不由得开口问道:“你所什么?” “没什么。”周明昊连忙应了一声,颇为纠结了片刻后,厚着脸皮道:“那如父的长兄,我想出京去游览山川,去各地走一走,你先把这事成全了吧。” “你!”谢珩抬手就要往他头上再拍一巴掌。 周明昊眼看着他要动手了,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躲。 谢珩都快打到他的头了,又硬生生地收手回袖,闭眸不再看他。 周明昊见状,低头笑了笑,也背靠廊柱,磨蹭了片刻后才往谢珩边上靠,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其实我活了二十多年,最开怀的,就是十几岁的时候去江安,与东风兄同游的那几日。” 说起来,还真有些心酸。 他生来便是国公府嫡出,早早受封世子,同太子皇子称兄道弟,就连当年老皇帝在时,也要时不时装作一副对他很是关爱的模样。 朝中上下私底下不管如何说他,反正面上都和和气气地寒暄问安。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看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做什么都比旁人要容易的周明昊,最向往的其实是自由。 谢珩算一个。 周明昊说:“实不相瞒,前不久我做梦都梦到过呢,东风兄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自然不能再同从前那般随行风流,我倒是还能再去重温旧梦……” 他同谢珩肩并肩,说了许多话,从年少初遇说到谢珩刚称帝,大晏最难的那几年他们一起昼夜费神稳住朝局。 年少多少快意事,生平多少劳苦,几乎都在一路同行。 眼下四海太平,周明昊说他想暂时远离帝京,一来是因为周岭的事,二是想体会自由自在的生活。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珩自然也不好再强留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就难说了。”周明昊见说动他了,忍不住笑着说:“这哪有人都还没走就问归期的?” 谢珩悠悠然道:“有的。” 周明昊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笑着附和道:“是,你有,我没有,行了吧?” 但凡出门远行之人,必有父母牵挂,妻儿思念,常问归期。 偏偏周明昊生母早逝,那个爹有还不如没有,自然是没体会过这些。 谢珩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不就有了?” “是是是。”周明昊笑道:“现在有了。” 过了片刻,谢珩再次开口问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周明昊想了想,“应该不会很久,也就是十年八年这样吧。” 谢珩瞥了他一眼。 后者立马改口道:“三年五年总行吧?” 谢珩眸色沉沉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不得不说,三公子这闷不吭声凝视着对方的法子,真的比七句八句的废话管用多了。 周明昊纠结万分,再次改口道:“一年半载总可以吧?” “嗯。”谢珩这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每到一处,要做什么,知道吧?” 周明昊心道还真要给我当爹啊,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问道:“陛下想当爹想的挺久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叶知秋快步行来,“陛下!周兄……你们在这呢,叫我一通好找!” 她说着近前来,看见周明昊在笑,全然不见进京路上那般神色凝重,忍不住打趣道:“肯起来了啊?” 周明昊别过头来,一脸“莫要再提”的表情。 谢珩笑道:“小叶来的正好,给我把周明昊揍一顿,等出了宫到人多的地方再动手,千万别给他留脸。” “什么?”周明昊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陛下……你刚才还同我说说笑笑,都快给我当爹了,这一转头就让叶兄揍我?” 他可完全打不过叶知秋啊。 谢珩站直了身,眸色深深地看着他,“该说的说完了,动手的事就让小叶来,这有什么不对?” 周明昊一时无言:“……” 本来挺不对的,可这话从谢珩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得这么理所当然? 叶知秋连忙应声道:“遵命。” 谢珩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两可以走了,而后自己率先转身离去。 阿酒和三公子他们还在等着他回去一起用膳。 只留下叶知秋和周明昊还在站在原地。 “周兄。”叶知秋目送陛下离去后,转头喊了周明昊一声,“那咱们也出宫去吧。” 周明昊闻言瞬间离她好几步远,“叶兄,咱们有话好好说,先不要动手啊!” 叶知秋道:“你想什么呢?” “你不揍我啊?”周明昊颇有些诧异道:“早说啊,走走走,出了宫我请你喝酒啊。” 叶知秋颇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明明进宫的时候,周明昊的心情比谁都沉重,眼下却好似插了翅膀就要飞一般。 她打量了周明昊片刻,正色道:“陛下说了要出宫再揍,那就不能在宫里动手,走!赶紧的,早点揍完早点喝酒。” 第884章 三哥说要等长兄 永和宫。 谢珩回来的时候,膳食已经摆好,内侍宫人们都退到了殿外,温酒谢万金几人都已经坐在了桌边,正笑着说话。 他走过去,直接坐在了温酒和谢玹中间,含笑问道:“怎么都不动筷子?” “等你啊。”谢万金见他来,立马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容生碗里,还很是委屈地说了一句,“三哥说要等长兄,我们哪敢不等?” 谢珩微微挑眉,也拿起筷子给阿酒夹了一块,笑道:“还有我们四公子不敢的事啊?” “长兄你这话说的……”谢万金本来说的挺快,但见长兄这动作,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些心虚起来,说话声音也立马就小了下去,“我在三哥面前什么时候敢过?” 谢玹闻言,不由得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谢万金移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一旁的谢紫姝小声嘀咕道:“什么嘛,一个个都说最疼妹妹,结果都没人给我夹。” “我给你夹。”谢子安闻言忍不住笑了,连忙抬手给小七夹了一块芙蓉糕放到她碗里,“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快吃吧,别说话了。” “还是小七最好。”谢紫姝给小七回夹了一块,便埋头去吃了。 这片刻间,一桌子人都各自表现了一番“亲疏远近”。 谢玹拿起筷子,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碗,一时之间,越发地面无表情了。 谢珩见状,笑得丹凤眼微微上挑,当即给三公子也夹了一块芙蓉糕,“想要你就开口说,这么闷着,谁知道你是想还是不想?” 谢玹低声道:“想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 “啧。”谢珩忍不住多打量了三公子两眼,很是感慨道:“这都是谁惯的?” 从前三公子还只是别扭了些。 怎么现在还越来越喜欢让人猜心思了。 “谢东风。”温酒低低地喊了他一声,“好好用膳,莫要惹恼阿玹,他在外多时,好不容易坐下来安生吃顿饭。” 谢珩闻言,不由得面露委屈道:“我对他那么好,怎么能算惹恼?” 温酒见他如此,不由得笑着给他碗里添菜,温声道:“快吃吧,吃完还有许多正事要办呢。” 三公子刚回来,完颜氏和耶律华都还押着,这些都是立马要处置的。 谢珩含笑应了声“好”。 整个寝宫里也没旁人,只有自家这几个随意地用着膳。 谢万金吃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对了长兄,周明昊呢?他没事吧?” “有事。”谢珩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就继续用膳,全然没有多说的意思。 “什么事啊?”谢万金闻言登时就放下了碗筷,“长兄,不是我说啊,周明昊对你那可真是半点二心也没有,你可不能因为他要请罪要钻死胡同,就由着他去!这事……” 谢玹直接开口打断道:“长兄不会的。” 容生夹了一块鸡肉放到谢万金碗里,淡淡笑道:“连你都知道周明昊没有二心,长兄又岂会不知?” “也是啊。”谢万金闻言,顿时放心了不少,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长兄,你别卖关子了,说清楚了让我们也好放心。” 谢小七闻言,愣了愣,转过去小声同小六道:“容公子怎么忽然喊长兄了……” “你笨啊。”谢紫姝小声道:“他和四哥是至交,跟着一道喊长兄也没什么不妥啊。” 谢小七虽然觉着这话听着没什么毛病,但事情好像并不完全是这样的,他忍不住又道:“但我觉着……” “你想这么多,还不如直接开口问。”谢紫姝有点受不了小七长大之后这心思越来越复杂,明明可以很简单非要自个儿琢磨半天的性子。 她抬头就要开口喊“容公子”,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旁的小七拽住了袖子。 少年同她低声耳语道:“你吃你的,别多事了。” “哦。”谢紫姝瞪了小七一眼,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少年的心思你别猜’,又继续低头用膳。 边上的四公子全然没有心思去管两个小心在嘀咕什么,只一心问自家长兄,“周明昊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长兄,你倒是同我说说啊!” “他走了。”谢珩不悦,抬手就想拿筷子砸四公子,被一旁的阿酒拦下之后,语气不咸不淡道:“说想去游历山川,想要自由自在地生活。” 谢万金闻言,有些诧异道:“他说走,你就让他走了啊?” 谢珩抬眸看他,“不然呢?” “让他出去走走也好。”谢玹冷不丁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周岭所犯之事,虽与他无关,但到底是父子,血浓于水,他若在帝京,总归是无法真的置身事外。” 谢万金道:“这倒是,要是我爹……” 四公子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长兄和三哥齐齐射来的目光打断了。 谢万金连忙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笑道:“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我爹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这辈子连我阿娘都斗不过,更别说对别的事费心思了。话说……周兄有讲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吗?” 谢珩都懒得理他。 反倒是温酒想了想,缓缓道:“他若是已经打算好了要走,应当是宜早不宜迟,想来今日就会离京。” “今日?这么快!”谢万金当即起身道:“那我岂不是都来不及送他了?那不行!长兄、三哥,我不吃了,我得赶紧去送一送他。” 容生见状也跟着起身道:“我同你一道去。” “走走走。”谢万金都等不及他们回话,伸手拉着容生就出殿而去。 余下谢珩、谢玹还要温酒抬眸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神色复杂起来。 一旁的谢紫姝见状,也连忙放下了碗筷,“那个……长兄、嫂嫂、三哥,我也吃饱了,先回家去了。” 她起身行了个礼,像飞奔的兔子一般跑了。 谢小七见状,也起身道:“那我也回家去了,你们慢用。” 温酒笑意温柔道:“去吧。” 几人都匆匆离去,一时之间,这偌大的永和宫里就只剩下谢珩、温酒和谢玹三个人比邻而坐。 第885章 阿玹什么时候能娶媳妇 谢珩无奈笑道:“一个个都跑得这么快!” 温酒柔声道:“小六这些时日着实在宫里闷坏了,能跑可不就跑了么?” 谢珩看了身侧的三公子一眼,徐徐道:“还是阿玹坐得住,他们走了不要紧,你多吃点,瞧瞧……这些时日在外头奔波,都瘦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谢玹布菜。 后者也不吭声,就闷头用膳。 温酒见状,缓缓起身道:“我那些账本还没清完,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得早些盘算完,早些让他们拿回去。那你们继续吃,我到偏殿去。” 她说着,便转身走了。 这兄弟两本来还是单独相处比较好,有什么话都能说开。 三公子这人吧,但凡多一个人在场,他就能闷不吭声闷到地老天荒。 谢珩想同她说话都没来得及,只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长兄。”谢玹低低地喊了他一声,语气极淡道:“人都走远了。” 谢珩回过神来,放下了筷子,“是啊,人都走了,你要同我说什么?这下总能说了吧?” 别看三公子这半天也不吭一声的样子。 但凡是他想开口,旁边的人都晓得要避让一番。 谢玹听他这样问,顿时也吃不下了,放下碗筷正色道:“长兄的身体究竟如何了?连着昏迷了两次,时日还越来越长,到底是何病症?”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谢珩面色如常道:“三公子啊,你自个儿都刚回帝京,歇都还没歇多久,又替长兄担忧起来了,你可真是个操劳命。” 谢玹微微皱眉道:“长兄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这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殿中也没旁人,就兄弟两个坐在一处。 谢珩想说的别的打断一下都不成,只能含笑应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可比你精神多了,你瞧不出来?” “长兄!”谢玹加重了语气,“你正经点!” 谁想得到,那叱咤风云令人闻风丧胆的晏皇陛下,平日里同自家人相处,竟是这么个毫无正行的模样。 谢珩见三公子真的有些生气了,连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实挺严重的。” 谢玹顿时面露忧色,语气温和了许多,“李苍南怎么说?容生给你看过了吗?他们……” “他们还能说,也就是这怪病没法治,全看命了。”谢珩直接开口打断了他,语气颇有些伤情道:“也就是让我把剩下的日子过得高兴些,有一天算一天。” 谢玹面色大变,刚要开口说话,却又被谢珩抢先了。 他望着自家三公子,忽然问道:“所以我们阿玹什么时候能娶个媳妇让我高兴高兴啊?” “长兄……你!” 谢玹上一刻还在为长兄的身体担心不已,下一刻就被他这么一句话问得堵心得不行。 饶是首辅大人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力,此刻也扛不住了,当即恼了,怒而起身道:“长兄说的什么话?性命攸关之事岂可儿戏!你、你……” “不知道怎么骂人就别骂了。”谢珩说着,伸手一把将谢玹拽了回来,将其按着坐回椅子上,“阿玹,不是为兄说你,你这一天天正儿八经的,不是操心就是训人,累不累啊?” 谢玹气的不想和他说话。 谢珩伸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凑到他耳边含笑道:“其实我也没骗你,而且这帝京城里操心你婚事的人,可不在少数。” 谢玹强自定了定神,语调微凉道:“长兄今日也没饮酒,怎么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好好好。”谢珩也不想真的惹恼三公子,颇为纵容宠溺的笑道:“你不想说这话,咱们就不说,讲正事,讲正事总成吧?” 谢玹还是有些别扭,面无表情道:“你讲便是。” 谢珩抬眸,正色道:“你这一路带着耶律华进京,可曾问出什么来?” 耶律华此人同小六小七的生母,还有谢珩父母命丧之事都有牵扯,此番押在天牢,还要许多旧账要算。 “他什么都不肯说。”谢玹面色冷了下去,“咬死了要见小六小七,才肯开口。” “他想得美!”谢珩拍案而起,俊容带怒。 守在后头的宫人内侍闻声,纷纷行至门前,低声询问:“陛下可有吩咐?” 谢珩一时没说话,琢磨着这个耶律华要见小六小七究竟是想干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意思,都不是好事! 片刻后,他转头同谢玹道:“走,我亲自去会会这个耶律华!” “长兄还是再等几日吧。”谢玹跟着起身,低声劝道:“耶律华这人心性顽强,非比寻常,手筋脚筋都被赵曦挑断了,依旧死守牙关,不肯吐露当年之事。等我再试试别的法子,长兄……” 谢珩却道:“你我等得,小六小七不能等。若是这事转到他们耳中,难免要多生事端。” 哪怕如今小六小七都十分地懂事,可生母早逝,生父不详一直都是他们心中最大的疑团,哪怕他们嘴里什么都不说,若是知晓了什么消息,定然会受到影响。 谢玹还想再劝。 以谢珩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操劳,更何况耶律华那人心思极深,如今他成了废人,眼看着性命都快要保不住,必然会想方设法再行奋力一击。 他不想让长兄受到任何的伤害。 “不必再说了,阿玹。”谢珩抬眸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要么与我同去,要么回府歇息。” 谢玹沉默了片刻,“我与长兄同去。” “嗯。”谢珩微微点头,这便迈步出殿而去。 谢玹紧随其后,加快了脚步,与之并肩而行。 一众宫人内侍们见状,纷纷行礼恭送。 谢珩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吩咐一旁的小内侍,“去同娘娘说一声,朕有事出宫一趟,然后她早些歇息,今夜莫要等朕了。” “是。”小内侍连忙低头应了。 谢珩这才转身,同谢玹一齐离去。 此时还是下午,冬日里昼短,日头已近西山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大作,吹得落叶纷飞,屋檐上灯盏飘摇,眼看着雨雪将至。 第886章 图谋 半个时辰后,天牢。 天黑得极快,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被狂风席卷着落入牢房里,硬生生把昏迷中的耶律华冻醒了。 狱卒上前把牢门打开,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耶律华挣扎着抬头看去,就看见身着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和谢玹一齐入内而来。 烛火被风吹得微晃了一下。 谢珩在牢房中央站定,居高临下地看下瘫在地上的耶律华,这人本来就是个身有残疾的,又被赵曦那厮挑断了手筋脚筋,这一路坐着囚车进京,也没人给他收拾过,此刻看起来比街头乞讨的叫花子还狼狈。 偏生就是这样狼狈的一个人,死死地瞪着谢珩,哑声道:“你就是……谢珩!” “废话少说。”谢珩丹凤眼微眯,沉声道:“你非要见小六小七到底意欲何为?” 耶律华呼吸一顿,他这几十年什么大人物都见过了,哪怕是前朝老皇帝赵毅在时,也不曾让他有过这样的压迫感。 眼前这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却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耶律华强撑着镇定下来,哑声道:“我都成这幅模样了还能对他们做什么?只不过是人之将死,想见见自己的血脉罢了……” 谢珩俊脸皱眉,当即开口打断道:“休得胡言!谁是你的血脉?那是我谢家的人!” “当年之事,晏皇应当也知道不少……”耶律华嗓音低哑,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怪只怪我同玉琴的缘分太浅,只在一起了两个月,便各散天涯,怪我当年没有本事保护她,让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谢老夫人的小女儿,姓谢,名玉琴。 谢珩忽的伸手一把掐住了耶律华的喉咙,冷笑道:“你以为你在这里胡诌几句当年之事,朕便会信你?” 耶律华骤然被钳制住了喉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谢珩。 他的脸色很快从青白涨成红紫,好似只在这顷刻之间便会没了性命。 耶律华甚至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落下来。 “长兄。”谢玹低低喊了他一声,“要杀他,也不必脏了你的手。” “哼。”谢珩冷笑一声,随手甩开了耶律华,沉声道:“你大抵不太清楚朕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胡乱攀扯,朕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咳咳咳……”耶律华倒地猛地咳嗽了起来,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人惊喜不已,但是更多的是从心里弥漫开来的,对这个年轻帝王的恐惧。 上位者大都喜欢用谋略计策来解决事情,但眼前这个,显然不喜欢按常理出牌。 耶律华全身都疼得要命,几乎不能思考,但还是一边咳嗽着,一边思量着,平复了许久,才咬牙开口道:“我对玉琴的情意天地可鉴,自她离开乌州后,我一直在寻觅她的下落……这么多年,不曾娶妻,也不曾有过别的子嗣,难道这些还不够证明……” “问你什么答什么,休要多言。”谢玹都听不下去了,生怕这人惹恼了长兄,待会儿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直接开口打断了。 耶律华顿时:“……” 大晏的这位首辅大人就已经够不近人情的了,没曾想晏皇陛下更难讲话。 真不愧是兄弟俩。 谢珩一言不发地看着耶律华,谢玹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 天色渐晚,牢房里灯火昏暗。 守在四周的狱卒和随行的青衣卫们都悄然无声,面无表情地盯着也耶律华。 像极了阎罗殿里审问死后恶鬼的情形。 寒风透过窗户席卷而来,耶律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强撑着哑声开口道:“人之将死,哪有那么多图谋?我只不过就是想见见她们,等到了黄泉路上,若是有幸能遇见玉琴,也能说说孩子们的近况……” “朕看你可一点舍不得死。”谢珩冷声道:“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还在苟且偷生,试图攀上我家小六小七的血缘之亲,想借此保全性命,再图来日?” 耶律华闻言瞳孔微缩。 谢玹见状,当即上前道:“果真如此!那小六小七的生父究竟是谁?你既然知道当年之事,必然也知晓那人!” 耶律华闻言,面色大变,咬牙道:“没有别人,我就是他们的生父!你若是不信,只管让他们来见我,父子亲情,血缘天性这是骗不了人的!” 谢珩懒得听他废话,当场抽出了身侧青衣卫手中的长剑,直指耶律华,“说!” 耶律华面色僵住了,仍旧咬死道:“我!是我……” 话声未落,谢珩直接挥剑了解了耶律华的性命,人瞬间倒地不起,鲜血从他的颈部蔓延而出,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谢珩转身,将长剑收回剑鞘中。 四周众人都惊了惊,一时之间,整个天牢都鸦雀无声。 谢玹微愣,而后立刻上前道:“长兄,你就这样把他杀了……” “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谢珩拂了拂袖子,语调微沉道:“小六小七不会有这样的生父,他不能说实话,留着也无用。” 谢玹皱了皱眉,低声道:“可这世上只有他还知道当年之事,他一死,小六小七就再也找不到亲生父亲了。” 谢珩转身看他,“人各有命,小六小七没有父亲也是我谢家的宝,若是他们的生父是耶律华这样的人,甚至比他还不如,那这辈子还是找不到最好。” 谢玹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当年姑姑被掳到乌州那样的地方,回来时身怀有孕,这孩子的父亲很难是什么好人。 过了好一会儿,三公子才低声开口问道:“那长兄就不想知道大伯父和大伯母究竟死在谁手上了吗?” 耶律华一死,当年之事的线索就全断了。 谢珩抬眸看了一眼窗外,一边走出一边低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愿意说出来的就是真话?” 谢玹微愣,一下子没说话。 谢珩语气淡淡道:“无论当年是谁动的手,如今大金如今覆灭,耶律华已命丧我手,完颜氏近乎灭族,还有什么仇报不了?” 谢玹低声道:“长兄心中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谢珩脚步微顿,回头看了自家三公子一眼,“我娘以前总说,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所以我一直觉着有仇一定要尽早报,不然时日一久牵连甚多,这帐总也算不清楚,更不晓得那些人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嗯。”谢玹点头道:“长兄所言甚是。” “此事就到底为止吧。”谢珩说完拂了拂袖,当即转身离去。 谢玹跟在他身后,忽然觉着快刀斩乱麻这一招确实比什么都管用。 耶律华觉着自己还有大用,所以哪怕成了废人,也死撑着来了帝京,大概是想借着小六小七保住性命,却没想到遇到他家长兄这样的人。 纵然有千般谋算,抵不过一剑封喉。 第887章 手下留情 城东,李婆茶酒摊。 入夜之后整个帝京城灯火万千,比白日里更显繁华,哪怕是冬日里,街上也是行人来来往往,一派盛世太平景象。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也跟着洒落人间。 在外头闲逛的行人仰头望天“下雪了!” “这时节下的可是瑞雪啊!” 一个个欢欢喜喜地说着瑞雪兆丰年,逗留了片刻后,便撑伞披蓑牵着媳妇拉着儿女 一身玄色劲装的叶知秋坐在茶酒摊最角落的位置里,端着大碗喝酒,街上明亮的烛火穿过风月间落在她身上,腊月寒凉也淡了几分。 “不是说你啊叶兄,陛下让你揍我也就是句玩笑话,你怎么就这么实诚!还拳拳都真揍!” 鼻青脸肿的周明昊坐在她对面,端起一大碗酒仰头喝了,想笑刚一扯到嘴角的伤口便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 “我对你已经够手下留情了!”叶知秋见他这模样,扬眉笑道:“没断胳膊没断腿的,真要命的地方我一个没动,光打你脸了还要怎么样?” 周明昊都被她气笑了,偏生一笑就脸疼,他只能放下酒碗用手捂着脸,“敢情叶兄是为了手下留情才一直朝我脸上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你的心上人,你心中积怨已久,这才找到机会就这样打我的脸。” “是啊。”叶知秋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 而且她真的很关照这厮了。 说好了打完之后他请喝酒,叶知秋也没挑贵的酒楼,简直连熟人多得此间有酒都没去。 多给面子啊! 周明昊见状,忍不住开口问他:“怎么?你的心上人还真的喜欢我啊?” 从前风度翩翩的纨绔公子一听这话就忘了自个儿脸上的伤,徐徐笑道:“哪家姑娘啊?你先前怎么不说呢?咱两什么关系,若是她喜欢你,我定然不会再去她跟前晃了!” 在谢珩家里那几个公子来帝京之前,周明昊也算是帝京数一数二的好相貌好家世,相同他有点相思情意的姑娘多的数都数不清。 当然了,自从谢珩登基,周明昊不单单是子承父荫的周世子,有了自己的爵位和封号之后,更是桃花不断。 叶知秋就不一样了,先前是个山大王,来了帝京之后直接就到谢珩麾下。 这两人简直就是天生的主从,一个杀人不眨眼,一个舞枪如闪电。 两军阵前,同他两对上的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周明昊这般想着,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话说你喜欢的姑娘到底是谁啊?平时里也没见你提过,这一天天的光看见你围着首辅大人转了!” 叶知秋看着这人方才还在喊伤口疼,这才过了片刻便好似全然忘记了脸上的伤一般好奇起她的心上人来了。 陛下说的没错。 果然是皮厚。 经打。 欠揍! 叶知秋拎起酒坛子给自己满上了一碗,“我不喜欢姑娘,我方才是说你前一句说对了。不过,周兄,我直到今日才知道为什么你同四公子关系甚佳了。” 周明昊只听了前一半就陷入了深思,喃喃道:“前一句……是哪一句?” 叶知秋不同他说话自顾自端碗饮酒,心道这厮八成是进城路上憋坏了。 自从他爹出了那档子事以后,这人就再没宽过心,眼看着瘦了许多,这一路又与首辅大人同行,话变少人也沉闷了。 今日进宫和谢珩见面说了许多之后,再出宫这人才像是活回来了。 人嘛,就得有鲜活气才成。 唯一的不好,就是他这会儿话实在太多。 周明昊回想了半天自己方才都说了些啥,颇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说的是你对我手下留情了?” 叶知秋点了点头,却没开口。 她到了这会儿,总算有点知道为什么三公子平时总是不爱说话了。 实在是不想开口。 周明昊见状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笑道:“我就是忽然想多说说话,这几天挺那什么的……叶兄见谅,见谅哈!” 叶知秋拿起酒碗跟周明昊的碰了一下,“喝酒吧你!” “好好好!喝酒!”周明昊笑着又喝了一大碗。 四周飞雪徐徐落下来,有些许随风飘到两人身上,晶莹剔透的,很快就化了。 叶知秋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上那些,却抬手帮周明昊拂了拂肩上的雪水。 后者愣了一下,颇有些受宠若惊道:“叶兄,你忽然对我这样好,让我很是惶恐啊……” “你惶恐什么?”叶知秋想也不想就说:“我又不是看上你了,你且放心,千万不要多想,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说起来这个周明昊也是白白见过那么多女子。 同她相处了那么久,愣是半天也没怀疑过她的性别。 想当初她在云州的时候就碰见这人来救主上,那时候她还没想着要隐瞒身份,这厮愣是看不出她是个女儿身。 叶知秋想到这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庆幸自己乔装的十分高明,还是该笑自己身上全无半点像女子的地方。 周明昊看着她,眸色忽然变得微妙起来,“你不说我还不会多想,你现下特意同我说这个,反而……” 这帝京城谁不知道墨衣侯叶知秋对首辅大人有那么点不一样的心思,看见他就走不动道,这明显就是有断袖之癖啊。 他想着会不会是叶知秋看自个儿同首辅大人是肯定没戏了,所以打算换个人试试? 若真是如此,以叶知秋喜欢相貌生的人这条来看,很有可能对他那什么。 周明昊想到这里,定定地看着叶知秋,原本就鼻青脸肿的一张脸,顿时越发的五彩纷呈。 叶知秋见他这模样,还以为这个人吃错药了,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被我揍傻了?” 周明昊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叶知秋见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周兄?周兄!” 她喊完之后,忍不住喃喃道:“不应该啊,我也没下手,怎么就看起来呆呆的了?” 声未落。 出神许久的周明昊忽然站了起来,正色道:“叶兄,你要是个女子我就娶你了!” 第888章 夜酒 叶知秋冷不丁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变,刚要开口说话,又被周明昊抢了先。 昔日锦绣丛中的贵公子,现下站在风雪飘摇的小棚子里,脸上全是青青紫紫令人惨不忍睹的痕迹,偏生这会子还笑得格外灿烂:“但谁让你是个男子呢!咱们这辈子是没有做夫妻的缘分了,但是结拜成兄弟还是可以的!” 他说着也不管叶知秋愿不愿意,抬手就把她拎了起来,转身朝漫天风雪一拜,“今日瑞雪,可证你我情谊!” “不是……”叶知秋毫无防备地就被他拽起来一起朝天拜了。 她甚至都没来不及拒绝! 在军营了混了几年,与她一起上过战场,同过生死的都是她兄弟,那算起来十几二十万个,可以说叶知秋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兄弟多。 偏偏周明昊还要上赶着送上门来。 她抽回手臂,抬手就要给周明昊脸上再来一拳,谁曾想这厮两碗酒下肚,再加上先前确实被她揍得不轻,这一拳头还没来得及打下去,周明昊先站不稳往前栽了。 叶知秋不得不收势改而伸手扶了他一把。 谢万金和容生匆匆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周明昊鼻青脸肿得没个人样,叶知秋伸手搀扶着他,两人刚刚对天拜完,这姿势着实亲密得不像话。 四公子震惊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神来,立马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周明昊的下巴,眯着一双桃花眼仔细地看了片刻,努力确认道:“这是我周兄吧?” 周明昊也不等他回答,低声嘀咕道:“早上看到的时候好像是穿这身衣裳来着,但是这脸怎么就肿成猪头了?” 叶知秋扶着周明昊站稳以后,连忙就收手回袖,抬眸道:“我揍的。” 谢万金闻言不由得好笑道:“我才半天没看见你们,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四公子心道这又是动手揍,又是偷偷摸摸凑在一起拜天拜地的,怎么看都奇怪得很。 他心里把这事猜了个七七八八,又自个儿脑补着平添了许多戏码,看着叶知秋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微妙起来。 “四公子!”叶知秋一看他这表情就心道不好,连忙开口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千万不要多想!” 众所周知,谢四公子是个话多的,在自家人面前尤其地喜欢讲各种事,她生怕这人到谢玹跟前去胡言乱语,便率先把话说在了前头。谢万金却道:“本公子没多想啊。” 四公子话虽是这样说的,看着叶知秋的目光越发的微妙复杂起来,“小叶,你做了什么事这么心虚啊?” 叶知秋闻言,顿时有些急了,“我没做亏心事!我是奉陛下之命行事……我……” 她一着急说话就不顺畅,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结巴。 谢万金见她如此,越发认定了自己心中所想是对的,也不想听得小叶在这磕磕绊绊地解释,看起来就像是他在为难人一样。 四公子忍不住开口打断道:“我不想了,你也别紧张了好不好?我大晚上地翻遍了整个帝京城可不是为了来看你结巴的,我是瞧周兄的。” 周明昊闻言,忍不住笑道:“侯爷果然仗义!” 旁人都因为他爹同谋反扯上了关系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真有对他挂怀的,也不一定能找到这来。 如此可见,谢万金对他是真上了心的。 十分难得。 他这般想着,笑得越发开怀了,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只能抬手捂着嘴,连声道:“坐坐坐,侯爷快请坐下来喝两碗酒暖暖身子!” “你害的我一通好找,就让我在这种地方喝酒啊?”谢万金这话是冲着周明昊说的,目光却落在一旁的容生身上。 他倒是没什么所谓,锦绣高阁春风美酒享得,街头小巷薄酒小菜也爱。 但是国师大人就不一样了。 这厮讲究地很。 容生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挑了一下眉,淡淡道:“无妨。” “那行,坐吧。”谢万金绕过周明昊,直接坐在了他边上。 小小的四方桌,他们几个各坐一边,立马就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这茶酒摊子并不小,先前坐在这里喝酒谈天的人也不少,雪落下来之后,这些个酒客才散了。 边上那些桌上的酒碗盘子都还没来得及收,卖酒的老婆婆就急着上前来问:“客官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周明昊回头道:“把你这酒和肉都拿上来吧!” 老婆婆连忙应声,招呼在后头忙活的老伴一起去拿酒端肉了。 周明昊说完之后,又转头同几人道:“今个儿我请,都甭跟 我客气哈!” 叶知秋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另一边的谢万金抢了先。 四公子说:“得了吧,就这种地方能吃掉你几两银子?装什么大方?” 周明昊闻言,忍不住笑道:“心意!重在心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谢万金和容生递碗,腾出手来之后又立马拎着酒坛子给两人倒酒。 边上没有那么多侍女小厮,也没什么歌舞助兴,雪越下越大,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连周遭的酒客都走光了。 一下子就只剩下他们这一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周明昊却是兴致不减的模样,含笑道:“没想到侯爷还能找到这里来,我原本想着再见面,怎么也得一两年后了。” 谢万金刚端起酒碗要喝酒,闻言不由得又放下了,“怎么? 你还真要离开帝京啊?还一两年后再见!我长兄不是和你说了,最多半年就要回来吗?” 周明昊闻言,也不争辩,只笑着打哈哈:“这出了帝京,在路上哪里还能算的准归期……” “你别同我说这种糊弄人的话!”谢万金一听就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当即便开口打断道:“你要是算不准,我就派人跟在你后面,帮你算清楚,你看这样是不是就什么事都没得糊弄了?” 周明昊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四公子这招太狠了。 完全不给人留活路啊! 第889章 叶知秋见状,忍不住开口问周明昊:“真要离京那么久?你这到底是出去走走,还是一去就不回头,准备天高海阔任遨游?” 周明昊闻言忍不住笑道:“叶兄近来都同首辅大人待在一处,这说话都文气了,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得了吧!”谢万金当即开口打断道:“你管小叶怎么说话呢!再着说了,她说话越来越像我家三哥有什么奇怪的!我觉得她说的挺对的!这要是向着你说话才怪呢!” 周明昊猛地被她噎住了。 叶知秋见状,神色顿时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连忙开口解释道:“我是因为首辅大人说粗人也要多读书,也跟着那什么……不是故意要学他说话的!” “小叶!你看你,两三句就被他带跑偏了!”谢万金很是痛心疾首道:“我们方才不是要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吗?” “是、是啊!”叶知秋很快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周明昊,当即问道:“周兄,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周明昊彻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求救一般看着谢万金身侧的容生。 希望这位爷能发发善心,救他一救。 四公子原本就是话多的人,虽说能得他关怀的人屈指可数,可是受得住他百般“关怀”的人实在也没几个。 陛下和首辅大人不在,能压得住他的也就眼前这位了。 哪知道容生只是淡淡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谢万金抢先了。 “你看他做什么?是本公子在同你说话!”四公子忽然有点恼火,“周明昊!你别以为你现在脸肿的跟熊一样,本公子就不会动手揍你!” “你是不会动手揍我啊。”周明昊听他这样说,反倒不慌了,安然坐定,抬手端起一碗酒张嘴就喝了大半,而后才悠悠笑道:“四公子何曾同谁动过手?你今夜若是想揍我尽管动手揍,我绝不还手,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他说着,不等旁人接话,自顾自又补了一句:“临走之前,能让你们都揍开心了,也是件好事!” 谢万金有再多的话要说,此刻都被噎住了,周明昊这厮绝对是脑子里进了水! 叶知秋都懒得同他多说了,端起一碗酒同周明昊那碗碰了一下,当即便仰头饮尽了。 周明昊见状忍不住笑道:“不愧是我叶兄,豪爽!” 他说着也饮完了碗中酒。 谢万金见状,心中很是无奈,当即便端酒对周明昊道:“满上满上!今夜先喝个痛快再说!反正普天之下还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你若离京不回,我就让长兄和三哥派人把你抓回来!” 周明昊闻言,顿作受惊状,而后笑道:“岂敢岂敢!” 几人都没再提周岭的事,四公子心中有气拉着周明昊拼酒。 一旁边叶知秋也不能幸免,这酒一碗接着一碗的喝。 虽不是什么顶好的佳酿,可此刻有风有雪有知交,几碗浊酒下肚,腹中也如同有火烧。 四周寒风送雪而来,谢万金喝了酒身上热,抬手间碰到容生的手,极其自然地握了一下觉得有些凉,他不由得起身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容生身上。 周明昊和叶知秋见状都愣了愣。 从来都只见过四公子怜香惜玉,为美人花银子花得十分大方,何曾见过他对哪个兄弟这样悉心照顾过? 被悉心照顾的容生倒是面色如常的很,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自然。 好像他们之间本该如此一般。 谢万金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看见这两人呆若木鸡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我家容兄怕冷……我喝酒喝多了热……”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周明昊一脸“我绝不多问的表情”,只是顶着一张猪头似得肿脸显得格外滑稽,偏生他还格外认真地补了一句,“我还挺冷,叶兄来,咱们再多喝两碗酒,看看能不能像他一样热起来。” 叶知秋点了点头,又饮下了一碗热酒。 过了片刻,她才开口道:“喝完了是不怎么冷,但远远没到热的地步啊。” 谢万金心道废话! 这是在街上,棚子四面透风,自然比不得那些暖阁。 他方才也不过就是随口给自己把外衣脱给容兄找了个由头,偏生这两个,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非要在这里琢磨得这么透彻! 四公子越想越气,凑到容生边上同他低声耳语道:“容兄,你身上有解酒的药吗?” “有。”容生伸手出袖,在另外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弹指射入四公子的酒碗里。 风吹烛火晃动,碗中酒水泛起涟漪。 只片刻,一切便归于平静。 谢万金和容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强忍住笑。 “来来来,你们既然觉得冷,那就多喝两碗,咱们今夜不醉不归!”四公子端起酒碗就是喝。 同桌的叶知秋和周明昊见状,连忙跟着一道饮下。 这一开始就没个完,几人都越喝越多。 唯有容生是时不时地饮两口,慢条斯理,姿态优雅地像个看戏人。 四公子心道:老子喝不死你! 嘴上的话却说的极其漂亮,“周兄啊,你这一走,咱们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今后一别千里,你可要好自珍重,我这里再敬你一碗!” “好!”从来没人扛得住谢四公子这张嘴里说出来的好话,周明昊今夜尤其扛不住,连声说:“好!喝!” 叶知秋见状,也跟着多喝了好几碗,看着谢万金这送行话说的这样漂亮,她憋了半天也憋出了一句,“反正不管你去了哪,遇到事了,就传信于我,天涯海角,我总会想办法来帮你!” “好兄弟!”周明昊已经喝了不少酒,明显开始上头,一听叶知秋这话,不由得感动得眼眶湿润,抬手就揽住了她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哎哎哎……”谢万金见状,忍不住抬手拍周明昊的脸,“你干什么呢你?” 说话声还没落,不远处一台软轿冒雪而来,直接停在了酒桌边上。 片刻后,轿帘掀开,首辅大人缓步而出,面无表情地看着抱在一起的周明昊和叶知秋…… 第890章 好走不送 “三哥,你可来了!”谢万金见状,连忙起身道:“周兄今夜明显不太对劲啊,一下子拉着小叶拜天拜地,一下子又抱着他不撒手!你快来管管他!”。 “没有……不是……”叶知秋听四公子这样说,当即就甩开了周明昊的手,站了起来。 谢玹没来的时候,周明昊搭着她的肩膀做些哥两好的姿势也没什么,可他一来,叶知秋顿时就有些紧张起来。 还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心虚。 谢玹也不说话,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一张俊脸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 “我两没……”叶知秋想解释,但是一开口忽然就变结巴了,十几万碗下肚都没烧起来的热度,这会子硬生生急出了一身汗。 偏生周明昊还笑得很是开怀,“首辅大人也来了啊!你也是来送我的吗?这么大的雪,你又公务缠身,大可不必来跑这一趟,我这……有叶兄和四公子来送就成了!” 他憋了好些天的心事今日才得解,这一看开,着实喝了不少的酒,看见首辅大人来都没了平日里要恭敬小心的态度,反倒十分熟稔地说:“不过你来都来了,就坐下一道饮些酒暖暖身吧!” 谢万金闻言,眉头一跳,心道:周明昊这厮果然是喝多了,竟然敢让我三哥在这种地方喝酒! 叶知秋被首辅大人靠近时的寒气一冻,登时清醒了几分,连忙开口道:“首辅大人不喜饮酒,还、还是算了吧……” 谢玹听到这话,却只是眸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直接开口道:“拿酒来。” 身后的丰衣足食见状,连忙上前倒了一碗酒递给首辅大人。 谢玹接过酒碗也不落座,就这么端着,朝周明昊举了举,语调微凉道:“好走不送。” 他说完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周明昊见状连忙端酒回敬,一口干了,结果他刚喝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首辅大人转身走了。 “哎……”叶知秋愣了一下,立马就要迈步去追。 周明昊反应过来,一把就将她给拽住了,有些茫然地问道:“首辅大人这趟来是专程同我这碗送别酒的啊?” 叶知秋想想觉着也是颇有道理。 毕竟今日在宫中,三弦还曾这样严厉的指责过他,想来也不会是来寻她的,更何况谢玹喝完一碗酒就走,都不想多看她一眼,想来还在为白日里的事不太高兴,若是这会子追上去惹他心中更加不快,那就不好了。 她这般想着,就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上了轿,看着那些轿夫转了个方向,冒着风雪快步离去。 夜色越发深了,街上的灯盏也熄了大半。 狂风席卷长街,两旁屋檐下的火光也是明明灭灭的。 不多时,便瞧不见那些人的背影了。 叶知秋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边上的周明昊有些醉意上头,站也站不稳,直接就坐下了,又端酒来喝,喃喃自语道:“首辅大人还挺奇怪的哈,这大老远的跑来送我,就喝了一碗酒,坐都不坐一下就走……” “三哥又不高兴了。”谢万金低声同容生说道。 后者颇有些诧异道:“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什么,你如何瞧得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行?” 谢万金闻言,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故作高声道:“用心去看,自然就知道了。” 容生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勾唇道:“谢玹知道你一天到晚这么用心去琢磨他吗?” 谢万金想也不想就说:“这事哪能让他知道……” 这话刚说到一半,四公子就觉出了些许不对劲来,忍不住多看了容生两眼,悻悻然道:“那什么……我也没什么用心去琢磨去琢磨他,都是长兄琢磨完了告诉我的。” “哦。”容生淡淡笑道:“原来是谢珩琢磨的。” 谢万金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不怎么相信,但是当着周明昊和叶知秋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压低了声音同容生道:“那是我三哥,又不是别人,咱们有话回去再说,先把这两个放倒!” 容生微微挑眉,点头说:“好。” 可怜叶知秋发了些许的呆,刚刚回过神来,还不知道坐在对面的四公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就看见他拿着酒坛子把桌子上的空碗都满上了。 “坐下坐下,我三哥都走远了,咱们继续喝啊!”谢万金端起酒碗,继续灌周明昊喝酒,连带着不放过叶知秋。 周明昊本来就晕乎乎的,再喝几碗下肚,那是越发地晕头转向。 叶知秋也没好到哪里去。 喝到后半夜的时候,谢万金再把酒碗推到她跟前,叶知秋直接就趴下了,嘴里喃喃着:“不喝,我不喝了……我待会儿还要去找三弦呢!” 谢万金闻言,转而将酒推给了周明昊,“小叶不行了,周兄你喝!” “好好好,我喝、我!”周明昊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这喝酒是一点也不含糊,端着酒碗仰头就干! 谢万金笑着赞了一声:“好酒量啊周兄!” 喝到最后,这摊子上的酒坛都空了,再没有能上的。 叶知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含糊说着:“我、我得回去了。” “行!”周明昊也不拦她,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路、路上雪滑,你慢些走!” 叶知秋点头应了声“好”,冲周明昊一抱拳,又转而朝谢万金和容生颔首,这才离去了。 四公子眼看着这雪越下越大,抬手揉了揉脸,起身道:“那本公子也回去了,周兄你也回去歇着吧,何时离京再说一声,到时候我们再来送你。 ” 周明昊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笑着说“好啊”。 “走了!”谢万金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一记,而后伸手把容生拉了起来,一道步入风雪中,回家去了。 只留下周明昊一人趴在酒桌上。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睛看着漫漫飞雪,眼中醉意朦胧,却又带了三分清醒。 “雪真大啊。”周明昊缓缓地坐起来,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结账!” 李婆婆上前来,拿起银票一看,颇有些为难道:“客官,这银票数额太大了,我这小本生意找不开啊!” “不用找。”周明昊扶着桌沿起身,环视了小棚子一圈,指着边上载酒的驴车,笑道:“把那驴车抵给我就成!” 李婆婆闻言连忙应道:“好好好,给你给你!” 她说着喊来老板把驴车牵过来。 周明昊把身上最后一张银票也用了,再无半点身外物,他什么都没回府去拿,摇摇晃晃地走出棚子,直接坐在了驴车上,一手拉着绳子,高声道:“驾!驾!” 他骑了二十多年宝马名驹,骑驴倒还是头一次,可他往这又破又小的驴车上一躺,这样孑然一身,好似一瞬间全身都变得轻松起来。 寒风来,年岁去。 前路君不见,知交就此别。 金消银断无枷锁,自此天涯任遨游。 一碗浊酒暖风雪,一坛新酿敬星月,身穿红尘烟火间,最喜春风渡来年。 第891章 你可别端着了 帝京城,谢府。 谢万金和容生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雪越下越大,庭院之间一片素白,将什么都掩盖住了,只在微微烛火下折射出了些许白光。 四公子酒喝得不少,但是提前服下了解酒药,一路回来时吹了吹风,这会儿已经全然清醒了。 府中侍女小厮们提着灯盏迎上前来,他生怕这些动静太大,连忙抬手将右手食指放至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众人都轻些。 小厮侍女簇拥着四公子和容生入内而去,越发的轻手轻脚。 谢万金步入回廊走了几步,忽然开口问道:“三哥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松鹤堂呢。”大富轻声应道:“三公子回来之后就去了老夫人那里,都一两个时辰了吧,也不见人出来。” 谢万金抬手摸了摸下巴,转头朝容生笑道:“你瞧我这三哥,平日里也不见得能同祖母说几句,这人睡下了,他反倒在祖母那待了那么久,也不晓得他在那干嘛。” 容生微微笑道:“许是离家日久,心中甚念,就算说不了话,也想多交代底下的人几句,让她们好生伺候着祖母吧。” 谢万金听到这话,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容生一眼,忍不住“啧”了一声,很是感慨道:“没想到容兄还挺了解我三哥的? ” 容生笑而不语。 大抵是懂得孤独的人,更明白在意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 四公子生来父母双全,有兄有弟,自然很难明白此等心境。 谢万金抬手勾住了容生的肩膀,同他一道穿廊而过,迎着风雪笑意盎然地问道:“又想什么呢?” 他也不需要容生回答,便自顾自往下接道:“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你就是多了解我三哥几分也没什么,只是你知道归知道,千万别让三哥知道你知道……” 这话说得有些绕,四公子还没说完,自个儿便先笑了,抬手在容生肩膀上拍了两下,扬眉问道:“你懂了吧?” 好在容生能意会,点头道:“嗯,懂了。” 四公子觉着遇上容兄这般不管他说什么、怎么说都能听懂的人着实是不容易,不由得越发开怀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松鹤堂走去,前头皆是侍女提灯照明,脚步轻轻的,也不打扰主子说话。 不多时,谢万金和容生便行至了松鹤堂钱,还没来得及进门,瞧见谢玹从里头走了出来,丰衣足食在边上提着灯盏,两边人一照面,便是一阵行礼问安。 谢玹抬眸看了谢万金一眼,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四公子不知怎么的,莫名地就有些心虚,默默地把搭在容生肩膀的手收回袖中,背到了身后。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走到谢玹跟前低声问道:“祖母睡下了?” 三公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谢万金,“祖母一贯早睡,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谢万金晓得他后面还有一句“你说的这是什么废话”没说出口,这是当着容兄面给他留脸呢。 四公子心里清楚得很,却也不恼,仍旧笑吟吟地说:“我知道祖母早就歇下了,我就奇怪祖母睡着,你还在里头待那么久做什么?你这些时日赶路也怪辛苦的,回家了怎么也不赶紧歇息歇息……” “离家日久,回来之后总要先见过长辈。 ”谢玹今夜倒是颇有耐心的模样,还同四公子解释了一句。 只是他今日在宫里耽误了,又去了一趟天牢,还同周明昊喝了一碗酒,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老祖母早就睡下了,自然也不能把人吵醒。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皱眉道:“祖母睡下了,身边的嬷嬷侍女又没睡,问她们几句嘱咐几声总是可以的。” 谢万金闻言微微挑眉,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三哥不高兴,便连声道:“三哥说的是,三哥说什么都对!” 他这样说着,忍不住看了容生一眼。 没想到容兄还真晓得三哥心里在想什么。 真乃神人。 容生微微勾了勾唇,却没说话。 谢玹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顿时没有再多待的想法,抬手理了理袖子,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般道:“夜深了,休要乱跑,回去歇了吧。” “好。”谢万金含笑应了一声,“三哥有令,小弟岂敢不遵啊!” 谢玹 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都这般大了,还整日没个正形。 四公子被他横瞥竖瞥早就习惯了,当下半点惧色也没有,反倒笑着凑上前去,与他低声耳语道:“三哥,你今儿瞧见周明昊拉着小叶拜天地了吧?” 谢玹面色微寒,身姿如玉一般站在原地,冷声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别这么凶嘛。”谢万金看着自家三哥,微微挑眉道:“我这个做弟弟的呢,就是想提醒提醒三哥,小叶是个特别好的人,若是你不喜欢她,不妨说的再明白些,再直接一些,也免得耽误她太久,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谢玹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谢万金点了点头,等着三哥往下说。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下文,不由得开口问道:“没了?” 谢玹皱眉道:“那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至少……给点反应啊!”谢万金都被自家三哥在感情之事上木头一般的模样给气笑了。 他说这样的话,是想让三哥气一气,恼一恼,可不是为了看他这般无波无澜的说一声“我知道”的。 四公子伸手搭在谢玹肩膀上,很是苦恼道:“三哥,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喜欢小叶吗?” 谢玹没说话。 谢万金自个儿又往下接了,“小叶多好啊,除了太能打,真的动起手来,你占不了上风之外,完全没有缺点啊,更何况她压根不舍得对你动手……” 他这话还没说完,谢玹直接转身就走,完全不同他多说什么。 “三哥!别走啊三哥!我话还没说完呢!”谢万金追上前几步,“今天有周明昊觉着她很好,难保明天没有张三王三李三觉着她好,你可别端着了!听见了没有啊?” 第892章 我都等你好久啦 谢玹走的极快,转眼间便穿风迎雪而去。 边上提着灯盏的丰衣足食都小跑着都追不上他,只能快步跟在后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大人慢些,小心地上雪滑。” 谢玹充耳不闻,一路面无表情地回了隐竹院。 院中的江无暇早早就把铺床叠被的事都做完了,左右无事便站在屋门前侯着,只见夜色朦胧,风动烛摇之间竹影浮动,姿容清俊至极的首辅大人冒雪而来,面色比这风雪还要寒凉三分。 “大人。”江无暇见状心中很是奇怪,不由得迎上前去低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谢玹只说了两个字便抬手掀开帘子径直往屋里走。 江无暇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见丰衣足食提着灯盏急匆匆地跑过来,不由得开口问道:“大人今夜怎么……有些奇怪?” 丰衣足食站在门前缓了两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大人的事,我们也不敢问也不敢说啊……” 首辅大人风尘仆仆地赶回帝,在宫里待了没多久就去了天牢,还冒着风雪去同周伯爷喝了一碗酒,这匆匆去匆匆的,身上寒气越发重了。 江无暇默了默,没再说什么,转身掀开帘子跟着首辅大人往屋里走。 谢玹已经自行解下了披风挂在一旁的屏风上,他抬手拂去衣襟上的雪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问江无暇,“听闻那个姓纪的官媒经常来找你?” 江无暇愣了一下,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一张小脸,越发面无表情地同首辅大人如出一辙。 她语气淡淡道:“纪大人不是来找我的。” 谢玹抬眸看向她:“嗯?” 江无暇道:“他是来打听大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好早些为你找个来首辅夫人来。” 也不知他是从哪来听的消息,竟然觉得纪大人是来找她的。 这转达的人简直是离题万里,不知所谓。 谢玹顿了一下,没再说话。 江无暇见状,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再次低声问道:“大人今日好似与以往不太一样?” 谢玹依旧面色极淡,嗓音微凉道:“你今日也同以往不一样。” 江无暇闻言,不由得有些奇怪,“我……我有哪里不一样?” 谢玹走到桌案后坐下,随手拿出一本书来,坐在灯下细读,语气淡淡道: “今夜格外话多。” 江无暇一时:“……” 旁人都恨不得自己的侍女貌美如花温柔解意,最好还心灵手巧心有灵犀,可她家首辅大人就全然不一样了。 他就喜欢话少面瘫,安安分分做事,没事就离他远一点的。 江无暇自认平时都做的挺好,但是今夜着实是看他挺气恼的才多说一两句,眼看着被嫌弃了,只能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低头就退到门外去。 谁曾想,她刚走了两步,低头看书的谢玹忽然开口道:“有那么明显吗?” 他说的极轻,江无暇一下子都没听清,只好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大人方才说什么?” 谢玹放下了手里的书,抬眸看向她,微微皱眉问道:“同以往哪里不一样?” 江无暇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一时之间,神色变得很是微妙。 她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道:“就是瞧着很不高兴。” “没有。” 谢玹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便起身往里屋走去。 江无暇听的满心莫名其妙,问是首辅大人自个儿要问的,问完之后,他一边说着没有不高兴,一边沉着脸走了…… 这叫人到底该如何是好? 江无暇忽然觉得一心要给他找个首辅夫人来的纪大人也挺惨的。 这简直是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事! 这世上哪有姑娘猜的透首辅大人的心啊, 若是真的有,只怕也离成仙得道不远了。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跟上前去,可就在江无暇掀开帘账要走进里屋的时候,忽听见谢玹惊声道“站住!” 江无暇吓了一跳,当即便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去半步。 早知道首辅大人一向淡定从容,说话语调都极少有变化。 可刚才那一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听出了些许惊慌失措,些许恼怒,更多的还是无奈。 江无暇站在隔绝里屋和外屋之间的帘帐后,鼓足了勇气才敢抬头朝里头看去。 哪晓得什么都还没看清,谢玹便转身,沉声道:“出去!” 首辅大人在家中少有这样厉色的时候。 江无暇被吓得不轻,当即应了声“是”,低头退了出去。 守在外头的丰衣足食正在偷偷摸摸地往里瞧。 屋内的首辅大人似有所感一般,当即又道:“把门关上!” 几人岂敢不从,连忙伸手把屋门关上了。 夜里寒风忽来,吹的屋檐下的灯笼飘飘摇摇。 众人都噤了声,整个隐竹院顿时变得无比安静。 而屋内,谢玹看着醉醺醺的叶知秋躺在自个儿榻上,裹着他的被子,明明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非要冲他笑。 一时之间气的说不出话来。 “三弦。”叶知秋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笑呵呵:“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久啦。” 谢玹气的胸口发闷:“……” 不请自来也就来算了。 哪有等人等到主人家榻上去的! 首辅大人想到方才差点被人看见,他这一时清誉差点就毁于一旦,偏生叶知秋醉得跟什么似的,还笑的那般开怀。 他忍不住咬牙道:“叶知秋,你给我从榻上滚下来!” “不!”叶知秋整个人都窝在锦被里,整个人都醉的面色发红,偏偏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宁可杀不可辱!你可以打我!但是不能让我滚!” 谢玹气的心口冒火,可又不能对叶知秋动手,还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以免被外头的人听见。 他抬手,把锦被扯了下来,沉声道:“没人要辱你!” 再者说了…… 你是男子汉吗你? 还说什么大丈夫! 叶知秋仰头看着他,醉眼朦胧的,也不晓得能不能看的清。 只是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伸手揽住谢玹的肩膀,一把将他抱住了…… 第893章 屋里的歹人 偏生叶知秋这会子喝醉了,自个儿都坐不稳,抱住了谢玹之后整个人都往榻上倒去…… 两个人的重量猛地压得床榻摇动咯吱作响,谢玹一瞬间浑身僵硬,整张俊脸都黑成了锅底一般。 可叶知秋眯着双眼,也瞧不清眼前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她只晓得自己喜欢的人近在咫尺,这满心的欢喜多得好像马上要溢出来一般。 “三弦。”叶知秋把谢玹抱得愈发紧了,笑着喊了一声,用侧脸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动作旖旎地不像话。 三公子好似见到了天底下最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霎时 连呼吸都顿住了。 喝醉了的叶知秋却全然不知收敛,手摸着摸着就从他脸上摸到了衣襟里。 “叶知秋!”谢玹低喝了一声,不得不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她继续胡作非为。 “干什么啊?”叶知秋努力地把眼睛睁大了些许,很是生气道:“平时不让看也不让碰的,在我梦里还不给摸了?!” 谢玹被气得无言以对:“……” 先前同周明昊他们在一块的时候看着还挺清醒的,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开始耍酒疯? 也不知是真的醉糊涂了,还是装的。 首辅大人这般想着,咬牙将叶知秋一把推开了,扶着床沿站起身来,嗓音沉沉道:“叶知秋,别装了。你给我起来!” 可惜叶知秋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被推出去之后,立马又伸手拽住了谢玹的衣袖,就那么一拉,首辅大人的衣衫就被拽乱了,露出了肤色白皙的右肩…… 谢玹怒火冲顶,气的当场往后仰。 偏偏叶知秋还在笑,喃喃自语一般道:“奇怪,今天你这衣裳怎么这么好脱? ” 谢玹也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在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拂袖甩开叶知秋的手,立刻将衣襟拉回了原位。 叶知秋被扫了 一脸风,束发的银冠掉落在地,满头青丝顿时散落了下来,凌乱地披在肩头。 屋里烛火昏黄,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地温软了几分。 再加上叶知秋酒喝多了,面色绯红,此刻 竟无端地多了几分女儿姿态。 谢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冷言训斥她的冲动。 谁曾想叶知秋开口就是一句,“哎……脱都脱了,你还穿回去做什么?” 首辅大人顿时气得心口闷疼,抬手一把将叶知秋从榻上拽了下来,“你给我站着醒醒酒!” 叶知秋醉的意识朦胧,又见心上人在眼前,正是舒服的时候,一点也不愿意醒。 她接着谢玹手上的力道站起来之后,直接往他怀里靠去。 谢玹一惊,当即就松手迅速往后退了数步。 醉醺醺的叶知秋投怀送抱失败,一头栽到了地上。 “咚”的一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的动静惊人。 谢玹听得眼皮微跳。 外头的丰衣足食吓得立刻来推门,惊声问道:“大人!屋里发生了何事?” 两人说着就快步走了进来。 谢玹转身吹灭了里屋的烛火,强行平静下来,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同平时没什么区别,“无事,你们不用过来。” 丰衣足食闻言只能在外屋站定,想近前去看却不敢,就这么退出去又有些不放心。 两人颇是纠结地站在外屋暗暗朝里头打量了两眼,一个满是担忧道:“大人,您不是撞翻什么东西了?” 另一个飞快地接上,“方才的动静那么大,可别是您不小心摔着了!” “无事。”谢玹有些头疼,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出去。” 丰衣足食闻言越发觉着情况有异,先前无暇进屋伺候就被大人打发出去了,眼下他们过来问一声,大人又是用同样的话打发人。 这显然不太寻常。 两人对视 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屋里八成是进了贼人了。 府里守卫如此之多,竟然还进了贼人,定是武功高强之辈。 估计这会儿大人已经被武功高强的歹人劫持,什么话都说不了…… “您这些日子着实是累着了,若是磕着碰着、摔着了一定要立刻上药,可前往别不当一回事啊!” 这两人嘴上说着废话,实则已经在边上摸到了能砸人的花瓶,轻轻抬起了木椅, 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打算砸晕歹人。 里屋没有烛火,谢玹站在一片黑暗里,看着外屋人影晃动,顿时心道不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 躺在地上的叶知秋,转身去了外间。 丰衣足食看到有人出来,立马就拿手里的花瓶木椅招呼过去…… 谢玹侧身避过,站在珠帘旁凝眸看着两人,沉声道:“这是作甚?” “大人?” “大人!” 丰衣足食接着外头落进来的烛光,看清了站在跟前的是自家首辅大人,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将手里的木椅和花瓶都放到了一旁,“您没被歹人劫持啊,可吓死我们了!” 要论这大晏朝同人结仇最多的那位,首辅大人说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说自个儿是第一。 连晏皇陛下都没他那么招人恨。 待在天牢里的人没少咒谢玹短命,说要报仇什么的更不在少数,搞得底下这些人天天悬着一颗心。 以至于,担忧过多。 谢玹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里屋,而后抬眸看了看丰衣足食,一时头疼的很,忍不住伸手扶额,无奈道: “我这里没事,你们回去歇了吧。” 丰衣足食刚闹了乌龙,也没脸再多呆,只齐声说了句,“大人快些歇息,小的告退”便匆匆退了出去,还轻手轻脚地把屋门给关上了。 谢玹站在原地揉了揉眉心,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到里屋看那位“歹人”。 屋里没什么光亮,只有外头重重积雪折射进来些许白光。 勉强可以看清屋中摆设,和躺在地上滚来滚去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叶知秋。 谢玹一时:“……” 他这一夜心情实在是万分复杂,朝叶知秋走过去之后,在距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首辅大人微微皱眉,不解地问道:“叶知秋,你在干什么?” 第894章 休要胡闹 “太热了!”叶知秋停下来同他说话,倒是没继续在地上滚,只是忽然伸手扯开了自己衣襟…… 屋里暖炉烧得正旺,外头飞雪如盖,此处却是温暖如春。 叶知秋自幼习武,体质本就不似一般女子那般阴寒,今夜又饮了那么多酒,一路飞檐走壁狂奔而来,自是浑身发热,难以驱散。 “叶知秋!”谢玹惊了惊,连忙上前摁住了叶知秋的手,沉声道:“休要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为什么在梦里你也这么凶?老是动不动就训我、我只是很热啊……”叶知秋很是茫然地发问,却在谢玹的手碰触到她肌肤的一瞬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猛地就抓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脖子上。 “凉快!”叶知秋闭着眼睛,含笑说了一声:“真凉快!” 她手劲极大,拽得又紧,谢玹想把手抽回来,试了两次愣是都没能成功。 眼看着叶知秋把他当成冰块降温用了,握着他的手从颈部移到了脸颊上。 三公子长到这么大,除了长兄就没同别人有过这样的‘肌肤之亲’,一时间又急又气,抬手另外一只手就朝叶知秋头上招呼。 可怎么也没想到,她喝醉了还反应极快,忽地抬头、张口,就咬住了他的手。 谢玹顿时:“……” 这人醉得不轻,下嘴也没个轻重,一口就给他咬出血来了。 血迹沾在她唇上,平日里总是男子装束的叶知秋,莫名地多了几分艳色。 谢玹疼的皱眉,在黑暗之中看她,朦朦胧胧的,竟觉得熟悉又陌生,心底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只是此刻他也没空多想,咬牙怒道:“松开!” 首辅大人平日里对付那些下属和犯人有诸多手段可用,可这叶知秋似乎是故意来同他作对的,赶也赶不走,训也不训不怕。 平日那模样就已经够磨人的了,喝醉了之后,更是让人完全没有办法制住她。 不过好在这两个字她听进去了,也或许是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不怎么美好,她就这样慢慢地松开了口。 谢玹立刻捂着手上的伤口后退了数步,坐在了榻边。 他从枕边拿起一方锦帕来,轻轻擦拭手上的血迹,也不知道伤口究竟有多深,一碰就疼,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躺在地上的叶知秋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就要起身来看。 谢玹抬手就把锦帕砸在了她脸上,低喝道:“起来作甚!你给我继续在那躺着!” 叶知秋的眼睛被落下来的帕子盖住了,眼前本就是一片朦胧,这下彻底什么都瞧不见了,再加上头晕脑沉的,就乖乖躺那不起来了。 谢玹看了她片刻,见没什么动静了,不由得点亮了榻前的灯盏。 火光忽的窜上来,将四周都点亮。 偌大的屋子里,一片暖黄。 谢玹皱眉看着地中央的叶知秋,只见她伸手拉了拉脸上的帕子,用其盖住了上半张脸,嘟了嘟嘴,大有就此酣睡的架势。 首辅大人抬手抄起了边上的枕头又朝她砸了过去。 先前总说长兄动不动就拿东西砸人的习惯十分不好。 直到这会儿,他才知晓,怒从心来的时候,只是拿东西砸人都已经算是十分克制了。 可叶知秋喝醉了之后不老实,不由着人砸,枕头扔出去还没碰着她,她就伸手接住了,往怀里一抱,继续呼呼大睡。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谢玹越发气得呼吸不畅。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好大一排牙印子,血也流了不少,这怕是要留下痕迹难以消除了。 若是被长兄和四公子他们看见,少不了又是一通盘问。 三公子越想越气,拉起榻上的锦被就朝叶知秋身上砸。 后者来者不拒抱着枕头又伸手一只手拽住了锦被蹭了蹭,她还一点都不见外,翻了个身把锦被压在下头就继续睡的香甜了。 留下清醒又气恼的首辅大人盘腿坐在榻上,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念道经。 他为了平心静气,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俗话说眼不见心为净。 叶知秋这样的人,别的法子都对付不了,只能无视她了。 谢玹这般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想道法想刑罚想长兄,想朝堂千般事,用以转移注意力。 只等着叶知秋醒来之后,让她自个儿回去好生反省。 可他一晚上都没睡着。 叶知秋却已经枕着他的枕头,裹着他的锦被,一夜好眠了。 谢玹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他素来勤勉,总是天没亮就去上朝,时时在内阁过夜。 今日却是反常得很。 丰衣足食和江无暇在门外转了好几圈,又到窗外提醒了几声赶不上早朝了。 这是首辅大人回到帝京之后第一日上朝,又有耶律华和完颜氏那些大事要商议,原是耽搁不得的。 可他没起来,出不了门,这些事自然也办不了。 众人更担心的是首辅大人的身子累坏了,连老夫人和谢三夫人那边都派人都问了,谢紫姝和谢子安更是站在门前喊了他好几声。 谢玹只说没事,让他们散了去。 众人都没法子,只能听他的。 而被一家子担心身子累坏的首辅大人一直都盘坐在榻上,等着酣睡的那人醒来。 他原本觉着眼不见为净,可这人就在跟前,就算闭着眼睛不去看,这心也是不怎么静的。 气啊。 凭什么她还能睡得这么香? 谢玹闭着眼睛,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经气得快炸了。 叶知秋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有些沉,但睡得香啊,她伸了个懒腰,缓缓地睁开双眼,定睛一瞧,忽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这好像不是我的屋子…… 她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猛地放开枕头坐了起来,这一抬头就瞧见了面似寒霜的首辅大人盘腿坐在榻上。 是了,瞧这屋中摆设,是三弦的屋子没错。 叶知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嘀咕道: 我是怎么跑到三弦这里来着? 她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屏住呼吸打量了谢玹片刻,见他双眸紧闭、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叶知秋掀开裹在身上的被子,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就准备翻窗离去。 奈何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那人语调寒凉道:“醒了就走?” 第895章 平时从来不这样的 叶知秋听到这微凉的嗓音立刻就顿在了原地,不敢再动弹了。 她心跳快得不行,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强自镇定下来转身看向首辅大人,有些尴尬地笑道:“这不是……不想打扰你歇息么?” 谢玹都被她气笑了,“不想打扰我歇息?” 他说着,当即起身下榻,走到叶知秋面前,冷声问道:“那你昨夜都做了什么?” “我……”叶知秋抬手摸了摸头,却发现自己的发冠早就不知道去哪了,头发乱糟糟披散下来,衣襟也大开着,衣衫不整的,看起来莫名的有点像是干过那事的。 她想到这里,心里猛地一惊,连忙抬头又看了谢玹一眼,见他仪容齐整,只是好像一晚上都没睡,眼下有些泛青,脸色也难看得很。 谢玹见状,越发恼怒:“看什么?” “不看我怎么知道昨儿晚上发生了什么?”叶知秋整个人都有点懵,想也不想就说:“你这守卫不是很多的吗?巡逻的府卫呢?暗中护着那些青衣卫呢?我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 先前她想来看三弦两眼都要大费周折,这喝醉了怎么就进来得这么容易? 多喝酒这么刺激的吗? 谢玹气得呼吸不顺,咬牙道:“你问我?” “不、不是!”叶知秋眼看他马上又要生气,连忙改口道:“我就是一下子有点震惊……对了,我先前都对你做了些什么来着?” 谢玹眸色如霜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叶知秋这人,也就是看着不太聪明。 每到关键时候,都能把别人堵得死死的。 叶知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首辅大人开口,心下不由得越发忐忑: 糟了! 看三弦这样子,只怕我昨夜做的事还挺过分。 她抬手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唇,试探着开口道:“你要是不愿意说,那我就先走了啊……” 外头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光大亮,还有人在外头走来走去的。 按照三弦的性格,定然不愿意被人知道她在这个屋子里。 叶知秋想着先走为上,回去再办法补救,免得这事闹得被旁人知晓了,谢玹这气只怕要生得更久了,若是一恼以后都不理她,这可怎么好? “走?”谢玹眉头皱得更深了,“青天白日,外头人多眼杂,你怎么走?” 叶知秋听到他说这话,就以为他是怕自己这会儿出去会被人看见,连忙开口道:“没事,我会小心,不让别人看见。” “喝酒误事!”谢玹闻言,拂袖转身坐到了桌边,“难不成你同军中将士、和那些同僚都是一起喝酒的?” 这人只怕是早就忘了自己是个姑娘家。 从前在飞云寨的时候,她是大当家,无论如何行事,没人会说她什么,也没人敢说她不对。 如今在朝中,虽有长兄护佑,可底下的臣子到底人心难测,若有想算计她的人,要害她实在太容易了,偏偏这人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多防备。 叶知秋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话锋一转,说起这个来了。 但是首辅大人这人啊,有个毛病,你同他说话,三句他未必回你一句,但是他同你说话,必须是他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 她深谙这个道理,伸手拢了拢头发,全部都拨到左侧耳边,认真解释道:“没有,平时从来不这样的……” 叶知秋生怕他不信,说完之后,立刻又补了一句,“他们都喝不过我,昨夜是碰见了周兄和四公子这才、饮醉了。” 谢玹想到自家那个不着调的四公子,顿时有些头疼,忍不住伸手扶额。 叶知秋见他好一会儿也没说话,转头朝窗外张望了片刻,而后低声道:“这会儿外头人少,我……” 谢玹冷声打断道:“你急什么?” “我不急啊。”叶知秋连忙回头道:“我是怕你急,若是可以的话,我待到入夜之后再走,那就更好了。” 谢玹一时没说话。 叶知秋又道:“就是待到那么晚的话会饿……” 她说着,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屋里安安静静的,这肚子饿得咕咕叫,便显得格外地清晰。 谢玹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叶知秋有些不好意思朝他笑了笑,“现在就饿了……你到底是让我走、还是留下啊?” 谢玹一下子不太想说话。 叶知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便自顾自又道:“若是留下的话,你让人送些吃的进来吧,你也得进食啊,别一生气就闷着,不吃不喝的,受罪的是你自己……” “叶知秋!”谢玹忍不住冷声打断了她,“你走。” “又让我走了啊?” 叶知秋着实是搞不明白三弦这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什么。 只不过,她听话啊,当即便点头道:“那我走了啊,你、你别气了,气坏了我还要来看你。” “走!” 谢玹只说这么一个字,也不看她。 “好好好,我走。”叶知秋一边应着,一边走到窗外朝外头看了两眼,看见丰衣足食和江无暇他们都在门前,边上还有嬷嬷模样的人正在同他们说着什么,立马就从另外一边的窗户翻了出去,又飞檐走壁地快速离去。 谢玹坐在屋子里,等那人走了,才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抬头一口饮尽。 好似这般就能浇灭心中怒火一般。 可惜,并不奏效。 叶知秋好像越来越知道怎么能把他气得半死了。 他闭眼,又坐了片刻,才起身走到屏风后掬起盆里的水洗了一把脸,拿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开始洗漱更衣。 不多时。 外头的丰衣足食齐声道:“大人,您起了吗?宫里的王公公来了。” “首辅大人!”随后便是王良的声音传了进来,“您可是身体不适?陛下和娘娘特意让老奴来问候一声,您可要传太医?” 谢玹披了件外袍走过去打开了屋门,面无表情地朝众人道:“我无事,走吧。” “首辅大人,你走哪去?”王良见状连忙上前道:“陛下和娘娘说了,让您在家中好生歇息,这朝中的事……” “不必。”谢玹说着直接就往外走,刚出了院门就瞧见十几个年轻大臣拎着人参灵芝什么的朝这边走来…… 第896章 做贼心虚被围观 谢玹都还没来得及转头朝另外一边走,那一众人便小跑着上前来,纷纷开口问候道:“首辅大人您身子还好吧?” “首辅大人这脸色瞧着着实是有些憔悴,您怎么也不多歇息歇息?” “是啊是啊,外头冷,您还是回屋里……” 谢玹实在是不想听他们这样关怀问候,当即开口打断道:“我没事,用不着你们拿的这些东西,都拿回去。” “这……” 几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 以前首辅大人从来都是最早进宫,最晚回府的,也从来没有告假的时候,一众大臣们平日里连个朝他示好的机会都没有,今日还是因为听闻宫里下了旨意让首辅大人好生歇息,他们才紧跟着过来看看。 结果话都还没说上两句,就被首辅大人下了逐客令。 众人神色都很是微妙,走在最前面的秦墨脸皮厚些,笑着开口道:“用不着最好,但是下官拿都拿过来了,自然没有带回去的道理,这样……改送到老夫人那里,让老夫人补补身子,首辅大人以为如何?” 他们都是明着来,又不是暗里走后门要好处的,自认为做事相当的光明磊落。 谢玹微微皱眉,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不远处的的屋顶上有人惊呼:“何人擅闯谢府!站住!” 他心下微惊,连忙抬头看了过去,只见几个武将站在屋檐上拦住了一个叶知秋。 他们刚过了好几招,踩碎了好几片屋檐上的瓦,碎片和灰尘一同落下来,阳光穿过其中,满天都是飞尘。 叶知秋显然是宿醉刚醒,人还不太机敏,再加上不好和几个同僚武将动手,一时间竟落了下风,一个不慎直接从屋檐上掉了下来,径直落在了谢玹边上。 “这人谁啊?”一众年轻大臣惊呼着往边上退开,“连谢府都敢闯,不要命了?” 众人惊诧万分,嘀嘀咕咕个不停。 谢玹看着叶知秋伸手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一张俊脸完全没了表情。 这就是她说的会小心,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叶知秋还拿袖子挡着脸,心里也在琢磨着这事,今个儿要是让三弦丢了脸,以后怕是想在一处说两句都难了。 偏偏刚才多事飞上屋檐拦她的那几个武将也跃了下来,将她团团围住,还不忘同谢玹道:“首辅大人,这府里的守卫不行啊,这青天白日的竟然有歹人在屋檐上走!” “这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定然会担心首辅大人的安危。” 叶知秋心道:你才歹人! 你们话怎么这么多! 谢玹面上也不好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众人议论着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敢送上门来找死, 秦墨在边上多看了首辅大人两眼,又忍不住看了看一直拿袖子挡脸的那人,心下忽然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可除了他之外,众人都义愤填膺,一边喊着要严惩歹人,一边说:“你有本事青天白日来做贼,没本事露脸啊?挡什么挡?” “把袖子拿开!” 谢玹越听他们说这话,脸色越发难看。 叶知秋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架势,平时她脸皮厚心也大,同拍桌子吵架那是半点也不带怕的。 偏偏今日这事着实不太光彩,又同三弦有关。 怎么做都有点不太好。 但是这些文官叨叨起来,是真的念得人头大。 叶知秋琢磨了片刻,还没想出来眼前这情形要怎么才能解决。 可就这时,边上有人忽然伸手拉下了她用来挡脸的袖子,“说你呢,挡什么脸……” 众人看清了这人是叶知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伸手拉掉她的袖子的人更是傻眼了。 谢玹面色微僵,忍不住抬手扶额。 周遭的声音好似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众人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尤其是刚才飞上屋檐同叶知秋过招将其拦下的那几个武将一时间尴尬非常,纷纷低声道:“这、这怎么会是墨衣侯?” 叶知秋眼看这事躲不过去了,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朝众人笑了笑,“干什么呢这是?我就是同你们一样过来看看首辅大人,但是你们知道我这人……不喜欢走门,那个就喜欢飞檐走壁的,你们都知道的吧?” 众人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墨衣侯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天那一身,头发也只用发带随便扎了一个高马尾,衣衫凌乱,形容不整,明摆着就不是她说的那么一回事。 但是首辅大人不开口,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就是那么一个不长眼的,很是奇怪的开口道:“侯爷这模样可不像是从府里来的啊?”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转头瞪他。 那人顿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了嘴。 叶知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昨夜喝多了在外头歇的,一听到首辅大人身子不适,就顾不得洗漱更衣直接就跑过来了……” 她说着连忙伸手整理衣衫,笑道:“让诸位见笑了!” 秦墨见她这模样,心里好似忽然明白了几分,也不敢细想,连忙开口打圆场:“侯爷真是关心首辅大人啊,其实我们也是,这下朝马上就过来了,张大人方才走的太急,在外头还摔了一跤呢!” 被点名的那个张大人连忙走上前来,他衣衫上还留着先前摔倒沾到的泥印子,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侯爷肯定也是因为太过担心首辅大人,才从上头走的,肯定是误会,误会一场。” 众人都知道首辅大人和墨衣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虽说先前关系不太好,但是这次乌州一行,同过生死定然不似从前了,连忙给两人搭好了台阶。 谢玹顺着台阶下来,面色淡淡地朝叶知秋道:“我无事,你看也看到了,回府去。” “哦……好。”叶知秋点了点头,又朝众人笑了笑,当即飞身上了屋檐。 谢玹微微皱眉道:“好好走路。” “好吧,走路走路。”叶知秋抬手摸了摸脑袋,又一跃而下,步入回廊中,匆匆离去。 众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久,又忍不住齐齐看向谢玹。 首辅大人心里窝火,沉声道:“都闲得发慌?那都同我一道去把这些事情的事务再细查一遍。” 众人闻言顿时苦了脸,“首辅大人……其实我们也不是很闲!” 谢玹也不理他们,直接就走入回廊,快步离去了。 一众年轻大臣匆匆忙忙地跟在他后头,暗暗叫苦不迭: 我们今日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让首辅大人不痛快啊? 第897章 你当真连我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谢玹回京之后,底下的大臣们都跟着忙碌了起来,首辅大人天天早出晚归,众人也时常风里来雨里去。 谢珩有了空闲就时常同阿酒一道赏赏月看看雪,这年节将至,宫里也开始筹备着宫宴和各家的封赏。 最悠闲的还是谢万金,各地送来的账本他都让底下的人去核对了,谢三夫人闲不住,也会拿着算盘对账。 四公子就天天带着容生在帝京城到处闲逛,哪里热闹往哪里钻,为了出入方便不惊动长辈,索性住到了暖风别院去。 留下不记在府中,依旧是谢子安照顾着,朝起暮睡都是他这个小七叔在旁。 谢紫姝连着看见了好几回之后,忍不住感慨:“小七,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你女儿呢。” “休要胡说!”谢子安让人铺纸磨墨,准备带着不记练字,听小六这样说,不由得俊脸微红,“我都没成亲,哪来的女儿?” 不记闻言,忍不住问道:“七叔成亲了,就会有自己的女儿吗?” 谢子安都被问愣了。 偏生小姑娘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端的是十分认真的神情。 谢紫姝见状,含笑道:“当然了,他这么喜欢你,将来成亲了,肯定想多要几个女儿,是不是啊,小七?” “我还没到成亲的年纪。”谢子安伸手把不记牵到了桌案后,握着小姑娘的手拿笔沾墨,头也不抬地说:“不像我们家六小姐,早早地被人惦记上了,以至于兄长们日日放心不下。” 谢紫姝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你……你胡说什么?” 谢子安手把手地教不记练字,笑意温和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不记低头偷笑。 谢紫姝气得把手里的帕子捏作了一团,“现在连你也欺负我!” “我哪敢啊。”谢子安话说得好听,脸上却毫无诚意,下一刻便温声对不记道:“手别抖,笔握住了,下笔要稳。” 谢紫姝见他一副除了不记就瞧不见旁人的样子,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转身就走。 谢子安抬头看去的时候,只瞧见裙角擦过门槛,转眼便离去了。 少年朗声问道:“你去哪啊?” “去看不见你的地方!”谢紫姝匆匆离去,喃喃自语道:“还是五哥最好……五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一走都好几月了。 跟在她身边的小侍女连忙低声安抚道:“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想来五公子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前两日奴婢还听四公子在老夫人面前提过一嘴呢。” 谢紫姝闻言,心中大喜,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低声问道:“真的?” 小侍女笑道:“四公子同老夫人说的话,岂会有假?” “那可太好了。” 谢紫姝听到这话,方才的满心不快顿时就散了大半。 长兄自个儿有了嫂嫂,万事足,三哥又是个一心扑在政事上的,四哥哥一天到晚找乐子,偏偏盯她的事盯得跟什么似的。 还是五哥最好。 他若是回来了,定然会帮我的。 小姑娘这样想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走入回廊中,随手招来一个侍女,温声道:“我要出府去买些小玩意,你同老夫人和三夫人说一声。” “是。”侍女当即应声去了。 谢紫姝抬手理了理微皱的衣袖,再迈步出府时,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一旁的小侍女有些奇怪地开口问道:“小姐都好些日子都没有出府走动了,怎么今个儿有了兴致?” “给我五哥挑几匹好布料,等他回来就能量身做新衣裳了。”谢紫姝笑道:“他在外头游山玩水好几个月,这回来过年,总是要换新的。” 侍女笑道:“府里有那么管事,还有三夫人和四公子在,小姐还怕五公子没有新衣裳穿吗?” “那怎么能一样?”谢紫姝从袖中取出面纱来戴在脸上,双手拉着丝带在后头打了个结,这才收手回袖,眉眼认真道:“他们备的是他们的事,我给五哥备的,才是我的心意。” 小侍女好似这般才明白过来一般,连忙低声应道:“小姐说的是。” 人人都说谢家六小姐命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金银珠玉,绫罗珍宝,都是垂手可得的东西。 的确如此。 可平日里这些细碎的小事,还能亲自去做,便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今个儿天公作美,没有下雪,风也不大。 淡淡阳光穿过云层,洒落人间,主仆二人出了谢府大门,看长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忙着置办年货的,瞧着热闹非凡。 “六小姐这是要出门?”门前的守卫见状,连忙上前道:“四公子吩咐了,若是你要出府,怎么也得带几个护卫。” 谢紫姝也知道先前的事,把兄长们吓得不轻,当即便点头答应了。 下一刻,那守卫回头喊了一声,几十号人瞬间就从府里跑出来,齐聚门前,抱拳行礼道:“六小姐好!” 谢紫姝被这阵仗惊了惊,忍不住腹诽:四哥该不会让我带着这么些人上街吧? 她刚这样想着,带头的守卫便开口道:“四公子说了,先让小姐带着这几个,等属下放出信号,每条街道和谢家名下的铺子,都会有人保护小姐安全……” “等等!”谢紫姝忍不住开口打断道:“我只是上街买些东西,又不是去当街抢人,带这么多人算怎么回事?” 四公子做事忒不靠谱! 带这么多护卫,像极了那些当街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 她就是上个街,又不是出府抢上门女婿! 那守卫还想再说什么,谢紫姝直接说:“带四个护卫就成了,你们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众人也不好违拗她的意思,留下四人跟着她上街,其余的都回去了。 谢紫姝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步下台阶,穿过人群径直朝着最近的那家衣庄。 好在她也没想在外头闲逛,买些布料回去也就是了。 可没曾想街上人实在太多,刚走出百来步,周遭行人挤来挤去,将跟在谢紫姝后头的小侍女和护卫硬生生都挤开了。 “小姐!” 小侍女想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却没拉住,眼睁睁看着她没入人潮中。 谢紫姝也没想到人会这么多,刚想走到边上,等他们找过来,忽的被一个乱跑的顽童撞到,整个人都往一旁的胭脂摊上倒去。 就在这时有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其带离拥挤的人潮,飞身跃上屋檐,穿过繁华长街,行至梅花盛开的某处,坐在最角落那颗梅树上头,抬手将她抱坐在怀中。 谢紫姝抬头看向他,忽的睁大了一双美眸。 “怎么?”少年微微勾唇,俯身同她靠得极近,嗓音温柔里带了几分危险的意味,“你当真连我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第898章 再仔细找找 “你……”谢紫姝见他如此,莫名地有些心慌,“你怎么在这?快放开我!若是被人看到了……” 赵曦轻笑,“被人看到了又怎样?” 他说得理直气壮,反倒让谢紫姝一时无言。 她不说话,赵曦俯身到她耳边,低声道:“当初可是你说要把我关起来的,如今我都送上门来了,你却要反悔?” “没有!我不是要反悔。”谢紫姝连忙解释道:“你也知道的,你身份特殊,我那几个兄长都……” 她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几个兄长都不想她太早成婚,尤其不想她同赵曦有什么瓜葛,若是知晓赵曦来找她了,只怕真会要了他的性命。 这事她和小和尚都心知肚明,可就是不能说得这么直接。 谢紫姝满心纠结,也不敢再同赵曦靠得那么近,一手撑在边上的枝丫上,想起身离开他的怀抱,哪知刚起来些许,就被赵曦一把揽了回去,抱得更紧了。 两人的动作震得梅树微摇,刹那间,落花如雨,随风飘满园。 少年嗓音低越,在她耳边说:“小心些,你若是摔下去,摔伤了,你那几个兄长想不知道你我见过面都难。” 谢紫姝想到会被哥哥们轮流说教就头皮发麻,当即也不敢再乱动,她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少年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随之萦绕鼻尖,一如当年。 她渐渐地平缓下来,轻声对赵曦说:“你先放我下去。” 虽说坐得高,看得远,此处风景绝佳,又安静,是个说悄悄的地方,但是一直待在少年怀里,谢紫姝这思绪便好似冻住了一般,完全转不动。 这可真是要命。 赵曦见她好似有正经话说,便抱着她一跃而下,站在了梅花树旁,温声道:“下来了,你要同我说什么?” “咳咳……”谢紫姝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子,正色道:“小和尚,你听话些,莫要偷偷来找我,多等些时日,等风头过去了,我会来找你的。” 说话声还未落下,赵曦忽的含笑逼近她,“这么说,你先前说什么忘了我生的什么模样了,都是骗你兄长的?” 谢紫姝闻言,不由得四下张望了片刻,见这一片都没有旁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小声同赵曦道:“这事你知道就好了,干嘛非要说出来?小心隔墙有耳。” 长兄和三哥更是耳目通天的主儿。 这要是传到他们耳中,她最多也就是被说几句,罚着抄些书多做点女红,到头来,倒霉还是小和尚。 赵曦却笑了,“这么说来,你都是为了护着我才这么说的?” “可不是。”谢紫姝道:“所以,你也要收敛着些,咱们的事急不来。本来嘛,你未至加冠之年,娶妻成家再过几年也不迟,你也不必担心没我在身边,长兄会对你如何,若是他要杀你,早就动手了,不会拖到今日的。” 她其实从来都琢磨不透赵曦心里在想什么。 但现在,他来了帝京,站在了明面上,说不会再同长兄和三哥作对,她就愿意相信。 不管他想娶她,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娶了她之后,可以保全性命。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和尚和她的兄长们都能好好的,再不起纷争。 “再过几年。”赵曦抬眸看她,“究竟是几年?” 谢紫姝一下子被问倒了。 她觉着自家兄长们的意思,极有可能是留她在谢家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但是这话不能同小和尚说。 于是她思忖了片刻,换了个说法同赵曦讲:“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到我变成嫁不去的老姑娘,兄长们都开始着急我的终身大事了,你再来娶我,到时候肯定能成。” 谢紫姝说着,还真觉着此事可行,当即又道:“其实吧,如今你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已无性命之忧,若是为了自保娶我,又因非要娶我而招来祸事,这两者本就十分矛盾,不如……” 赵曦却忽然说:“谁说我娶你是为了自保?” 谢紫姝顿了顿,像是没听清他说什么一般,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赵曦刚要开口说话,不远处忽然有人朝这边奔了过来,怒声道:“谁在这里?” 谢紫姝惊了惊,“有人来了!” 赵曦不再多言,揽着谢紫姝便飞身而起,脚尖点在梅花枝头上了屋檐,这青天白日的,也不好太过张狂的飞檐走壁。 他索性就停在了屋顶上看底下的情形、 这园中的仆从一喊,几十人便都朝这边赶了过来。 众人在梅花园里搜寻闯入之人,“奇怪!人去哪了?刚才还看见的!” “再仔细找找!” 仆从小厮们一通找却什么找不到。 不远处传来谢万金的声音,“秦兄啊,不是我说你,非要弄个什么风雅之地,自个儿瞧着是不错,可这也太招乱七八糟的人来了。” 谢紫姝一听就心虚得不得了,窝在少年怀里屏住了呼吸,却又忍不住抬眸朝底下看去。 这一看,就瞧见谢万金从园中的小竹楼里走了出来,穿过红梅纷飞,朝这边走了过来,容生落后他一步,只片刻的功夫,就与他并行了。 最后出来的是秦墨。 后者很是无奈道:“这傲雪园是我妹妹喜欢的地儿,平时也不会有人来,每到冬日里,风景无限,总要招几回不速之客,万金兄不必理会,让下人们找去,你我回去喝酒便是。” 谢紫姝这才想起来,此处是秦墨的府邸,偏生这人又同四哥私交甚好。 这好巧不巧的,小和尚就带她来了这,还正好撞上四哥来此。 她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大气也不敢出。 赵曦见状,有些好笑的地低声安抚道:“别怕,他看不见你的。” 底下的谢万金见满园红梅却忽然来了兴致,“有这样的好风光,为何要在屋里喝酒啊?秦兄,你可真是没意思。” 秦墨愣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自个儿的脑袋,笑道:“倒是我忘了,咱们万金兄可是个风雅人啊。” 他说完,当即喊了人来,将酒席摆在园中,赏梅共饮。 谢紫姝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底下坐定,谈天说地的,大有不醉不归的势头。 她坐起来看了片刻,又靠在了赵曦肩膀上,就在这时,发间的紫晶钗忽然掉了下去…… 第899章 追 谢紫姝伸手想捞回来,却没来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钗穿过枝叶间,落了下去。 坐在不远处的容生听到动静 ,不由得眼眸微眯,当即便捏来一片落梅当作暗器发出来,将那支紫晶钗打飞,嵌入梅花树中。 一时之间树动枝摇,落花如雨。 秦墨当即站了起来,朗声道:“谁在上头?还不赶紧下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府里的小厮仆从们上去捉人。 谢紫姝哪里敢下去,同赵曦紧紧靠在一起,有些慌乱地低声问道:“怎么办?” “莫慌。”赵曦揽着谢紫姝起身,拂袖掀起几片屋瓦朝底下的那些人砸了下去,而后带着小姑娘从另外一边飞身离去。 秦府众人冷不丁被屋瓦砸了满头,痛呼声此起彼伏。 秦墨抬袖拂了拂漫天飞尘,连咳了好几声,忍不住道:“来都来了,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又没说要拿他们怎么样?让他们下来说两句都不成么?” “谁知道下来之后是同你说两句话,还被你府里这些人打一顿?”谢万金说着抬头看去,只见插在梅花树上的那只紫晶钗分外眼熟。 四公子面色微变,生怕自家看错了一般,连忙起身走近了,伸手将钗拔出来再看。 他越看,面色越僵。 这不是他前不久送给小六那支吗? 这帝京城里再也找不出第二支了! 秦墨不由得走上前去,奇怪地问道:“万金兄,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谢万金没理他,转身看向容生,喊了声:“容兄。” 容生当即起身走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万金拉住了容生的手腕,咬牙道:“追!” “好。”容生也没有多问,拥着他便飞身而起朝方才屋檐上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秦墨惊了惊,连忙仰头高声喊道:“万金兄!你们上哪去啊?这酒还没喝多少呢!” 谢万金没好气道:“不喝了!” 妹妹都不晓得出什么事了,还喝什么酒! 他怕高,靠在容生肩膀不敢往下看,但着实又气恼得很,忍不住嘀咕道:“我送给小六的紫晶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小六平日里也不出门,我又在府中又安排了那么多护卫,交代过若是她出门就跟在后头保护着,总不至于在这天子脚下又被人绑了去!” 他们谢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姑娘。 平日里小六皱皱眉,都要让兄长们多想,更别说出什么事了。 容生淡淡道:“不会。” 谢万金听到他这样说,渐渐地冷静了几分,思忖着道:“应当不会,不管了,先追上去瞧瞧。” “你抱紧我。” 容生低声说了这么一句,施展卓绝轻功,掠过重重屋檐,朝人声鼎沸的大街追了过去。 方才那人也是个中好手,而且不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藏,偏往人来人往的地方扎,一时间也难以寻觅。 而前头先走一步的赵曦带着谢紫姝跃下屋檐,步入街上的人潮中,两旁的小摊贩招呼着过往行人买东西,招呼得热热闹闹。 少年牵着谢紫姝穿过其中,步入某个小巷子里,周遭的喧嚣声渐渐淡去。 谢紫姝见后头没人再追过来,不由得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赵曦抬袖擦了擦她额间的细汗,含笑问道:“怎么怕成这样?” “我四哥最是记仇,你若是被他瞧见就惨了!”谢紫姝还奇怪这小和尚怎么就一点也不怕。 明明最要担心的是他的小命。 这人却好似完全不当一回事, 她望了赵曦好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还被他抱着,顿时两颊绯红,如同兔子一般从赵曦怀里跳出来。 少女离他一两步远,抬头往屋檐看了看,见没人之后,又转身朝后头瞧了瞧,好在只有街上来往的行人。 谢紫姝认真道:“我要去回去了,若是府里的人迟迟找不到我会着急的,你也赶紧回去吧。” 她说着转身便走。 身后的赵曦却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拽了回来,“话都还没说完 ,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你要说什么直说便是。”谢紫姝咬了咬唇,轻声道:“老是拉拉扯扯地作甚?” 赵曦轻笑了一声,缓缓松开了谢紫姝的手,却不忘道:“谁让你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撒手就跑得不见人影?下次再想见你,可又要费些功夫了。” 谢紫姝闻言,微微有些恼怒道:“谁是兔子?” 赵曦笑而不语。 谢紫姝却觉得他把“你是 ”两个字写在了脑门上,有些生气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她作势转身就走,忽听得少年在身后低声问道:“想不想知道同你父母有关的事?” 谢紫姝转过身来看他,美眸微亮,只片刻便垂眸,低声道:“不想知道。” 赵曦诧异道:“为何?” 他知道耶律华同小六小七关系匪浅,所以在拥雪关前,只废了那人的手筋脚筋留其性命押入帝京,原本以为谢珩和谢玹会多加审问,对当年之事追根究底。 那兄弟两从来都不是走寻常路的人,当天就结果了耶律华的性命。 似乎也没有要同小六小七提起耶律华的意思。 赵曦想了许久,还是想亲自来问问她想不想知道,方才瞧她神情,明明是很想知道的,可嘴上说出来的却又是另外一种意思。 谢紫姝垂眸看了鞋尖上绣的兔子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赵曦,眉眼温软得不像话,语调也是轻轻柔柔的,“我家长兄不想让我知道的事,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赵曦闻言微愣,而后忍不住笑了,低低道:“说的也对。” 小巷子里寒意逼人,地上积雪未化,淡淡阳光洒落在少年身上,他一扬唇,冷冽的北风也好似轻缓了几分。 谢紫姝看了他片刻,忍不住柔声道:“小和尚,那些事你都不要管了,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赵曦点头说:“好。” 两人正说着话,谢紫姝忽然听见嘈杂人声传来小侍女喊“小姐”,好似还有四哥和容生的说话声。 她心下一惊,连忙对赵曦道:“你快回去吧,他们都在找我,我得赶紧过去了。” 赵曦伸手拂去她发间的梅花瓣,温声道:“好了,你过去吧。” 谢紫姝抬眸看了少年一眼,随即转身跑出巷子,没入人潮没走几步,小侍女就匆匆朝她跑了过来。 “小姐,您上哪去了?”小侍女气喘吁吁道:“可把奴婢急死了。” 谢紫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四哥和容公子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第900章 做哥哥的不容易 谢紫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笑着迎上前去,“四哥,容公子,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好巧啊。” “巧?”谢万金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微微皱眉道:“这年节将至,外头街上人挤人的,你出来乱跑什么?身边也不带人,方才去哪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目光就定格在了谢小六身上,好似不管她说什么,都要好生思量一番似的。 谢紫姝见状心里越发地压力山大,面上却是一脸无辜,软声道:“我一直在这啊。” 她生怕四哥不信,随即又补了一句,“是这街上人太多,把我和随行的人挤散了,我找了好一会儿才瞧见笑笑呢。” 笑笑是随行那个小侍女的名字,一听到六小姐说到她,立刻上前帮着解释道:“是啊四公子,事情就是小姐说的这样。 ” 谢紫姝递给小侍女一个“回去重重有赏”的眼色,只一瞬间,又装出来纯良温顺的模样对着自家四哥。 刚好这时候走散了的几个护卫也找了过来,上前同谢万金和容生见礼,而后道:“四公子,今儿这事……” “不用多说了。”谢万金扫了众人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们退开。 众人连忙低头退到了一旁。 四公子走近谢紫姝,嗓音微沉地问道:“没去过别的地方?也没见过什么旁人是吧?谢小六。” “啊。”谢紫姝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声,“没去过,也没见过。” “好。”谢万金点点头,袖下的手轻轻地摩挲在方才在傲雪园拿到的发钗,微眯着桃花眼问她,“那四哥哥不久之前送你的紫晶钗去哪了?” 谢紫姝心里咯噔一下,心知方才在屋檐上掉下去的发钗定然是被四哥捡去了。 如今他有“罪证”在手,定然是压着火气等她自己认错,说不定连训她的词儿都想好了。 不行!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小六这般想着,脑子转得极快,忽然间灵光一现,开口便同自家四哥说:“那紫晶钗几日前就不见了……许是太稀有、太贵重被人给偷了?” “被人偷了?”谢万金都被她这说辞给气笑了,“我们府上有多少侍卫守着?什么样的贼人能进你的闺阁偷东西?谢小六!你今日若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就等着去三哥那里受训吧!” 家里阳盛阴衰,唯一的姑娘被宠得无法无天。 四公子自个儿除了装模作样地说她两句,也没别的法子治她。 三哥就不一样了。 光是搬出他的名号来,就能让小六老实不少。 谢紫姝听到这话,也确实被吓了一吓,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前几天的事,当即开口道:“什么样的贼人能进咱们府里偷东西我不知道,反正前几天有人偷偷潜入了三哥的隐竹苑去了,四哥哥是让我去问三哥,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在他屋里吗?” 小姑娘一脸天真烂漫,好似只要谢万金点个头,她就能即刻去问一般。 四公子气得头大,这小妮子越大越知道怎么气他。 三哥的事是他们能随便问的吗? 也不怕被冻死。 谢万金抬手揉了揉眉心,仍不见好转,忍不住转头问一旁的容生,“容兄,你那里有没有让人吃了就乖乖听话的药?给我来两颗,这小六不治是不行了。” “有。”容生应了一声,便伸手去袖子里取。 “容公子!”谢紫姝连忙出声制止,“我四哥哥是在开玩笑呢,你可千万别当真。” 谢万金微微挑眉道:“谁说我是在开玩笑?我认真得很!容兄,来……” “四哥!”谢紫姝放软了嗓音喊他,上前拉着谢万金的衣袖,撒娇一般摇了摇,柔声道:“四哥哥,是我在同你开玩笑呢,我哪敢去问三哥啊?” 谢万金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好好说话,撒什么娇?手放开。” 谢紫姝缓缓地松开了他的袖子,继续温声软语道:“四哥哥担心什么,我知道。俗话说长幼有序,三哥同你,还有五哥都没成亲,怎么也轮不到我,更何况,我如今过得欢喜顺遂,巴不得一辈子都这样过,只盼着四哥哥日后莫要看我一直在家里觉着厌烦才好。” 谢万金闻言,不由得扬眉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嗯。”谢紫姝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万金听到自己想听的,心下大悦,抬手在小姑娘头上敲了一记,“不用以后,我现在瞧着你就厌烦的,赶紧回家去,莫要在我跟前晃!” 他话是这么说的,嘴角却已经上扬起来。 谢紫姝心知逃过一劫,也不同四哥计较这话不好听,连忙福了福身,柔声应道:“是,我买完布料就立刻回家。” 谢万金当即道:“去买什么布料啊?想要什么样的,让人送到府里去任你挑便是。” “我都出来了,也不差这几步路。”谢紫姝坚持要自己去挑,带着小侍女转身便走。 谢万金拗不过她,站在原地喊了声“小六。” 急着要跑谢紫姝很是无奈地转过身来,轻声问道:“四哥还有何吩咐?” “这个还给你。”谢万金抬手将手中的紫晶钗抛了过去,“收好,莫要再丢了。” 谢紫姝伸手接住,愣了片刻才开口说:“知道了,四哥。” 声未落,她便匆匆转身跑了。 谢万金站在原地看少女的倩影,抬了抬手示意一旁的护卫们,“还站着做什么?快跟上!” “是,四公子!” 众人齐齐应声,跟了上去。 谢万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忽然有些感慨,转头同容生道:“我忽然觉着你把夜离养的那么刁蛮任性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 容生笑意淡淡道:“离离是有些任性,但算不上刁蛮。” “啧。”谢万金伸手搭在容生肩膀上,含笑道:“我还没说她什么呢?你这就护上了?” 容生抬眸看他,“也不知是谁,火急火燎地要追过来,一见到人却连重话都不舍得说。” 谢万金一下子被噎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四公子才拍了拍容生的肩膀,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做人哥哥的不容易啊!” 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侯爷!” 谢万金转身看去,只见抱着一大堆册子的纪凌朝这般快步走了过来。 四公子一见这人就忍不住笑,“纪大人,忙得很啊?今日要到哪家府上办大事啊?” 纪凌腾出一只手来,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抬头笑道:“今日要去首辅大人那里。” 第901章 您至少翻一翻 谢万金闻言忍不住笑道:“又去我三哥那里啊?” 这位纪大人也是怪执着的。 旁的大臣都是能离首辅大人多远就离多远,纪凌倒好,但凡有空就要去蹲首辅大人回府来。 四公子很是佩服这人的毅力和胆识,伸手托了一把纪凌手上马上要掉下去的册子,帮他堆回去,勾唇道:“真是辛苦纪大人了。” “哪里哪里。”纪凌擦完汗,又赶忙地用双手抱着册子,回之一笑,“只是做些分内事而已,这马上要过年了,各家府上催着办终身大事的骤然变多,这些都是帝京城里今年适龄的千金闺秀的画册,我得赶紧送到首辅大人那里去,请他过目。” 谢万金点头道:“那是得赶紧去,我刚好要回府,顺路带纪大人上门去?” 纪凌闻言顿时面露喜色,“那就再好不过了,多谢侯爷!” 这街上这么多人,他一眼就瞧见了谢万金,就是想着能沾沾光,顺利走进首辅大人的府邸去。 说来也奇怪。 这帝京城里还未成婚的年轻官员瞧见他都欢喜得很,巴不得纪凌上门来保媒,唯独谢玹,见了他没个好脸色也就罢了,这门都不给开。 谢万金心里清楚得很,一路同纪凌同行,一边低声和容生说:“这纪大人遇上我三哥是真的惨。” 容生微微挑眉,含笑看他,“还成。” “啧。”谢万金摇了摇头,“我家三哥要是哪天答应娶妻,那千年老铁树都能开花了,你信不信?” 容生笑而不语。 一旁的纪凌听着他们说话,在心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这飞来的官帽也不好戴。 让首辅大人起娶妻之意,堪称大晏朝一大难事。 好在今日他运气好,碰见了谢四公子,有此人同行,首辅大人的府门算是顺利进了。 谢万金和容生都没有进去的意思,让人带着纪凌进去之后,便转身回谢府去了。 本就在隔壁,几步路的事。 纪凌抱着一大堆册子,连连道谢,然后跟着府里的小厮去了偏厅。 这地儿他熟。 先前好几次来此,见不到首辅大人的时候,就坐在这儿等,一等就是一天。 纪凌把二三十本美人册放在桌案上,调整了几次吐息,做好了在这等大半天的准备。 随即有人奉上香茶,“纪大人,请用茶。我们大人还在宫中议事,今儿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呢。” “多谢。”纪凌端过茶盏,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带着笑,“不打紧,我在这再等等。” 府中的人都晓得这位执着,奉茶的小厮便也不多劝,当即便低头退了下去。 纪凌一个人坐在偏厅里,饮了两口茶,便开始整理美人册。 这次有几个千金生得是真的貌美,家世也好,若是能入首辅大人的眼,并能成就一段大好姻缘。 他这般想着,心里又开始打腹稿,待会儿见了首辅大人该如何说话。 江无暇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她抬手敲了两下门,语气极淡,“纪大人又来了啊。” “江姑娘。”纪凌看到是她,连忙起身见礼,面上带笑道:“是我又来府上叨扰了,你来此处,可是首辅大人回来了?要见我?” 江无暇面色淡淡道:“首辅大人还没回府,不过他早就交代过,若是纪大人再来,奉上香茶,请您饮上两口便回去。” 纪凌顿了顿,神色有些微妙道:“如今连等都不让等了啊?” “嗯。”江无暇冷漠地应了一声。 纪凌站在原地,心情一时难以言喻。 他见过首辅大人几次,每回都是来去匆匆,也没机会搭上话,这上门来等就从来没见到过人。 可不管是坐在偏厅里等,还是坐在大门外头的台阶上等。 总归是可以耗一耗的,现如今瞧谢玹这意思,怕是让他以后都不要再来,来了也就是一杯茶就送客,其他的事都别想。 首辅大人的意思不好违逆。 但是陛下交代的事,他也不能不办。 纪凌犯了难,瞧着眼前的屋檐瞧了好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低声开口问道:“江姑娘,我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江无暇面色如常道:“不当讲就不要讲。” 纪凌顿时:“……” 果然是唯一一个能跟在首辅大人身边伺候的侍女啊,这冷淡模样也学来了好几成。 纪凌厚着脸皮道:“首辅大人不喜欢旁的女子近身,江姑娘却是个例外,难道是因为首辅大人心里已经有了姑娘,所以无论我找的千金闺秀有多美貌贤良,他都不屑一顾?” 他瞧这江无暇也是容貌过人,满身气度也不是寻常侍女可比,又是谢玹身边唯一的例外。 纪凌心中疑惑已久,直到今日才忍不住问。 江无暇闻言顿时面色一变,随即正色道:“休得胡言!大人与我只是主仆,他不喜欢旁人近身,我亦不可。” 纪凌听到这话才真真是惊了,“连江姑娘也不行?那首辅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莫不是他真如传闻中所说,对陛下……” 他这话还没说完,身着绛紫仙鹤袍子的年轻首辅迈过门槛,大步入内而来,冷声问道:“对陛下如何?” 纪凌立马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恭声行礼道:“参见首辅大人。” 江无暇也转头福身:“大人。” 谢玹俊脸微沉,径直走到主座处坐下,拂了拂衣袖,抬眸看向纪凌,“纪大人,今日所为何来?” 纪凌盯着官媒的名号,上门只为一件事。 可他好不容易见着首辅大人一次,就因为胡乱说话被抓了个正着,心虚,怂地不敢开口。 丰衣足食跟走进来,见纪大人如此,不由得低声提醒道:“问你什么就赶紧答。” “不说话下场更惨。” 纪凌闻言连忙硬着头皮抬起头来朝谢玹笑,尽量语调清晰地说:“下官、下官是奉命来给首辅大人送美人册的。” 他说着,见首辅大人没有当场发难的意思,胆子也大了些许,连忙抱着那些美人册拿上前放到谢玹身侧的桌案上。 纪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谢玹冷声道:“用不着,拿回去。” 纪凌有些为难道:“这……您至少翻一翻吧。” 谢玹没说话,只是眸色凉凉地看向他。 “行、行……”纪凌心想着五公子那般温润如玉一般的人,怎么有个这么冷若冰霜的哥哥。 他怕归怕,脑子却转的飞快,低声说了句,“那您要是不看,我就送到墨衣侯府上去了啊?这贤淑美人可遇不可求,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纪凌说着,便转身到一旁抱册子,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首辅大人开口。 他打算就这么走的时候…… 谢玹忽然开口道:“等等。” 第902章 纪大人发大招 有那么一瞬间,纪凌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来首辅大人府上这么多会,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人了,说上了话,谢玹居然还开口留他。 这事简直跟做梦一般。 纪凌不太敢相信,于是只是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回头。 谢玹见状,不由得微微皱眉,再次开口道:“纪大人且慢。” 其实不止是纪凌,就连一直伺候在首辅大人身边的江姑娘,还有丰衣足食此刻也很是震惊。 这么些年了,他们何曾见过首辅大人下了逐客令,又开口把人留住的? 纪凌缓缓地转过身,暗自打量了一眼谢玹的脸色,低声问道:“首辅大人还有何吩咐?” 谢玹俊眉微皱,沉声问道:“你方才说……要把这些册子送到哪里去?” 纪凌道:“送到墨衣侯府上。” 他说完之后,生怕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连忙补充道:“陛下先前交代了,要先紧着几位重臣的终身大事先办,首辅大人您自然是第一位,紧跟着后头的是墨衣侯了……” 纪凌笑了笑,纠结了一番用词才继续道:“他同您一样,都忙得很,还时常带兵在外。这一年到头在帝京的时日也不多,说不定过了年,又不知道要带兵上哪去平叛剿匪了,下官得赶紧去他府上走一趟。” 谢玹抿了抿唇,语气极淡道:“她也用不着。” “这……”纪凌听到这话,不由得犯了难。 他忍不住心道:看不出首辅大人还挺霸道啊! 自个儿不想娶妻也就算了,还顺带着把墨衣侯的婚事也给拖着。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过帝京许多人都说墨衣侯和首辅大人关系很不好,尤其是首辅大人,整天面无表情的,都不愿意搭理墨衣侯。 据说是墨衣侯叶知秋好美色,男女不忌,曾经对首辅大人起过不可言说的心思,还动过手…… 纪凌来帝京来的晚,许多事都没有亲眼见过,只能听旁人说道。 他本来是不相信这些传言的,但是看首辅大人这模样,心下不由得觉着可能有那么一两分是真的。 但不管真假,陛下交代的事,他都得照办。 纪凌思量过许多,一脸正色地同谢玹道:“首辅大人,您不愿意去相看适龄佳人,下官也不能押着您去。可墨衣侯那边去不去,是墨衣侯的事,您这样独断地说他用不着,是不是……不太好?” 谢玹冷不丁被他噎住了。 许是这帝京城里,太久没有人敢同首辅大人这样说话,边上的丰衣足食都忍不住嘴角微抽。 偏生纪凌在这种事上,忍不住想多讲讲道理。 过了片刻,他又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首辅大人是百官之手国之重臣,这终身大事更是重中之重,可您不愿意的事,陛下也不舍得为难你,下官嘛,就更不敢了。” 纪凌一脸“我是个老实人”的表情,说的尽是些旁人不敢写说的大实话,“但墨衣侯的婚事,您真的不该这样……哪怕您同他真的有私仇,不愿意看他抱得美人归……” 谢玹听到这,忍不住冷声打断道:“你在胡说什么?” 足食见状,连忙上前同纪凌耳语道:“纪大人慎言!” 纪凌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试图补救一下,呵呵笑道:“其实下官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那个……若是墨衣侯成亲了,以后也就不会来叨扰您,您也好清静一些不是?” 谢玹抬手示意纪凌打住,莫要再说话了。 后者十分自觉地闭了嘴。 纪凌心道: 我该不会是误打误撞,说到了首辅大人心坎上吧? 谢玹抬手扶额,靠在椅背上静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方才说的贤淑美人是哪家千金?” 纪凌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连忙答道:“是秦墨秦大人的妹妹秦问夏,年方十八,容貌过人,温婉贤良,是个难得的风雅人,帝京城中最雅致的几处园子之一傲雪园就是出自她之手……” 他早早就把首辅大人可能会看上的那几本美人册从头到尾都背了下来,为的就是有机会说上话的话立马就能报与首辅大人知晓。 这秦问夏到了十八岁都没出嫁是帝京城里少有的“老姑娘”,这眼看着过了年就十九了,家里老夫人也急了起来,所以才托人让纪凌多上点心,给她找个好人家。 他想着首辅大人大抵不喜欢那些十四五的小姑娘,秦问夏各方面条件又十分出挑,所以把她放到了第一个。 纪凌看首辅大人听得还挺认真,心说有戏,便将手里捧着的一大堆美人册都到了桌子上,一边拿出了秦问夏的那本双手呈上,一边道:“下官听说秦小姐还有一手好厨艺,做糕点最是拿手,瞧着桩桩件件,简直同首辅大人您天造地设……” “我知道了。”谢玹接过了秦问夏的册子却没看,直接放到了一旁,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纪凌见状,一时有些茫然,“那首辅大人到底是去相看还是不去相看啊?” 谢玹没说话。 纪凌硬着头皮继续道:“您得给我一句话准话,不然我今儿还是要送到墨衣侯府上去。” 谢玹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心道:长兄到底是上哪招来这么个二愣子? 二愣子纪凌低头看了好一会儿的地面,才抬头对上首辅大人的视线,有些僵硬地笑道:“陛下说了,但凡遇到首辅大人不说话,就当您是答应了,那下官就当您是愿意去相看了啊。那您几时得空呢?” 谢玹没开口,心下忍不住道: 长兄自个儿时常坑他也就算了。 如今竟然还同一个官媒说这样的话,简直不可理喻! 但是不管首辅大人心下如何生气,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纪凌到底不是谢家人,也瞧不出来首辅大人这模样到底是生气还是高兴,他思忖了片刻,又道:“下官瞧您今日难得早些回府,想来是得空的,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去相看如何?” 第903章 那就有意思了 谢玹闻言,顿时不太想说话。 偏生纪凌是个执着得很,等了许久没等到首辅大人开口,便将陛下交代过的话又搬出来,“首辅大人若是不拒绝的话,那就今日了哈!” 江姑娘和丰衣足食见状,都惊呆了:“……” 还能这样? 纪凌越发的胆大,不过首辅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首辅大人放心,您这样尊贵的身份,就算是去相看,也不能同那些小官吏一样。下官会派人去秦府送信,让秦老夫人安排小姐去北街的千峰园赏景,您到时候过去‘偶遇’一番,看看秦小姐的样貌是否能合您的心意,回来之后咱们再说正式相见的事儿。” 谢玹想着今日去了,回来之后说句不合适,这事也就过去了。 免得这厮跑到叶知秋那里死耗。 首辅大人这样想着,面无表情地点头,“那便如此。” “好!”纪凌高兴得差点当场跳起来,生怕谢玹反悔一般,立马拍板道:“那一个时辰后,请首辅大人移驾北街千峰园子!就这样说定了,下官赶着去告知秦老夫人那边,先行告辞!” 谢玹语气淡淡道:“不送。” 纪凌一边抱起桌子上的册子,一边又反复同谢玹说了几遍“首辅大人可一定要来”。 这才脚步欢快地离去。 而此刻,整个偏厅里都安静不像话。 听到首辅大人答应去相看的几人都呆若木鸡,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还是江无暇最早反应过来,低声道:“大人……” 谢玹直接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语调微沉道:“不必多言。” 丰衣足食猛地被两人的说话声惊醒过来,想说些什么,又听首辅大人说不必多言,只能硬生生地忍下去,恭声道:“那小的伺候大人更衣。” “嗯。” 谢玹淡淡地应了一声。 此处几人各怀心事,而藏在阴影处暗地里保护的三公子的青衣卫们听到这事,惊了又惊,连忙让其中一人进宫去禀报陛下。 一炷香后。 皇宫,御书房。 身着玄色龙袍的谢珩坐在御案前看折子, 边上只有王良在伺候着。 叶知秋站在案前几步开外的地方,很是震惊地问道:“陛下真的要把原来的衡国公府赐给臣?” 她想了想,又道:“这好像不太符合规制,臣已经有侯府,再赐一座,只怕会引起非议……” 谢珩放下折子,抬眸看她,“那本就是你们家的府邸,空着也空着,原本早就要还给你的,只是前几年忙着南征北战,也顾不上这些事。偌大个府邸荒废了这么多年,让人修缮也花了不少时日,如今都诸事都办妥了。” 他抬手示意一旁的王良把东西拿出来。 后者连忙呈上了一个木盒。 谢珩起身亲手拿起了那个木盒拿起来,绕过御案将其交到了叶知秋手里,“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回去看看。” 当初衡国公府满门被灭,整个府邸血流成河。 过了这么多年,仍有传言说衡氏一族蒙冤受苦,死不瞑目,行人夜里经过此处会听到里头会传来哭声,老皇帝赵毅在时也心虚,刻意略过了此处不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衡国公府才一直空置着。 死了的人,没法子再回来。 但是该还给叶知秋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 这府邸虽然她也不一定会去住,偶尔得空也可以去闵怀先人一番。 叶知秋见状,连忙双手接过,“谢陛下。” 她声音有些异样,眼眶也有些发红,生怕被谢珩看见,连忙低头看着地面。 谢珩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也没什么别的事,你早些回府吧。” “是。”叶知秋应了声,就打算往外走。 恰好这时候,暗中保护三公子的青八风一般掠了进来,“陛下!启禀陛下!三公子那边出大事了!” 叶知秋闻言,面色微变,没等那青八走到谢珩跟前,她伸手就把人拽住了,“你说什么?三公子出什么事了?” 青八冷不丁被拽得转了个方向,一看眼前的是叶知秋,连忙解释道:“不是侯爷以为的那种事!是、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三公子他、他答应纪大人去相看秦家小姐了!” 叶知秋一下子都没明白过来,“相看秦家小姐?” 青八见状,连忙又道:“先前陛下一直让纪大人对三公子的终身大事多上心,纪大人吃了几十回闭门羹,直到今日才劝动了三公子去相看一番。” 叶知秋明白过来,缓缓松开了拽着青八衣角的手。 她的眼睛还有些发红,这会儿还多了几分酸涩。 叶知秋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角,一时之间没开口说话。 青八连忙走到谢珩跟前,抱拳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三公子这次必然是天降良缘、红鸾星动、铁树开花……” “行了行了!”谢珩笑着打断他,“等这事成了再来讨赏也不迟,废话这么多作甚?” 青八低头道:“属下失态了。” 说话声还没落下。 叶知秋又伸手一把将青八拎了过去,着急地问道:“哪个秦家小姐?在哪相看?” “城南,千峰园。”青八眼皮微跳,连忙道:“秦家小姐,就是那个……” 叶知秋着急得很,没等他这话说完,便朝谢珩说了句“臣告退”,转身匆匆出宫而去。 青八见状,不由得开口问道:“陛下,墨衣侯这样去怕是会坏事,要不要属下跟去看看?” “不急。”谢珩倒是淡定得很,缓缓走回御案后坐下,随口问道:“你方才说的是哪个秦家小姐?” 青八连忙接下去道:“就是秦墨秦大人的妹妹,秦问夏。” “她?”谢珩随手拿起一本折子翻着,似乎先前听秦墨提起过来,还略有几分印象。 他徐徐道:“就是秦墨说的,他那个做糕点把心上人毒得上吐下泻,把人吓跑了的妹妹?” 王良忍不住笑道:“秦大人只有一个妹妹,应当是她没错了。” 青八听着这话,突然觉得首辅大人也危险了。 谢珩笑了笑,徐徐道:“那就有意思了。” 第904章 秦大小姐 叶知秋出了御书房,直接把陛下给的木盒子往随从手里一塞,有些心不在焉地吩咐道:“你拿着这个先回府去。”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左右随从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 叶知秋却完全没有心思多说,“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回去!” 随从们不敢再问,连忙点头应:“是。” 叶知秋的手轻拢成拳,便径直快步出宫,而后打马过长街,飞速往城南千峰园赶去。 没几天便要过年了,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潮,挤得水泄不通。 叶知秋心里急,可这路却难走得很,她只能绕道从小街巷里走,飞马掠尘,穿过淡金色的阳光,奔向目的地。 其实她也知道,迟早有一天,谢玹会娶妻生子。 他是大晏的首辅,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年轻重臣,模样生得好,又有着这世上最鼎盛的家世。 到今天还是孤身一人,在寻常百姓看来,已是一桩让人无法理解的事。 所有人都说首辅大人应当娶一个温婉贤良、美貌又聪慧的妻子,叶知秋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只可惜,她这辈子注定成不了那样的姑娘。 所以,她只能陪着谢玹一起等。 若是那人一直都不出现,那她就能遗憾而庆幸着,默默地陪谢玹一辈子。 若是那姑娘真的出现了,叶知秋也要亲眼确认她真的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配得上她的三弦才可以。 可原本想得那么清楚了,也早早地做好了决定,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依旧酸楚得不像话。 叶知秋把缰绳拽得很紧。 她先前同谢玹说什么,只喜欢他那张脸,等有一天遇上比他长得更好看的人就不喜欢他了,那些话其实都是假的。 叶知秋的心说大是真的很大,装得下千军万马锦绣天下,说小也是真的很小,喜欢的,最想要的,始终就只有三弦一个人。 纵然世间真有倾城之色,她这双眼根本就瞧不见,又有什么用? 长街噪杂喧嚣,她亦满心纷扰。 马蹄踏着青石板越过街道,叶知秋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却在这时忽然看见人群中有个小贼正撞在一个妙龄美人身上,伸手顺走了她腰间的钱袋,趁乱转身就走。 后头的两个侍女忙着扶那个美人,急声问:“小姐没事吧?” 叶知秋策马径直朝那小贼冲了过去,四周行人见状纷纷惊呼着四下逃散:“快避开!” “退、退开!” 叶知秋面不改色,在行至小贼边上时微微俯身,一伸手就把钱袋从他手上夺了回来,而后连带着调转马头,骏马极有灵性后蹄一刨,就把那小贼的腿踢断了。 “哎呦——”小贼痛呼一声,摔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叶知秋抬手把钱袋扔到了那妙龄美人怀里,一边打量着四周,寻找谢玹的踪迹,一边朝底下的佳人道:“收好了,下次出门小心些。” 每到过节街上人多的时候,小偷小摸的人也跟着多起来,专挑她们这些一身锦绣钱袋鼓的贵府下手。 后者刚刚被侍女扶着站稳,伸手接住了钱袋,抬头一看是叶知秋,不由得笑得眉眼弯弯,“原来是侯爷,多谢了!” 叶知秋原本打算掉头就走,一听她喊侯爷,这才正眼瞧她,有些诧异道:“你认得我?” 虽说她从飞云寨下来已经有好几年,可是真正待在帝京城的日子也没几天,除了老是军营的那几个将领和一同在议政殿上上早朝的那些大臣认得他,其他的都不曾有过什么往来。 这姑娘生得明眸皓齿,杏目含笑,是那种让人见了一面便很难忘记的美人,身着也端庄大方 ,头上发钗和颈间璎珞还有手腕上的手钏都是贵重之物,可见是家里富贵细养着的。 叶知秋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曾认识过这么一个美人,不由得满眼疑惑。 那美人把钱袋随手递给了边上的侍女,笑得很甜,“久仰墨衣侯大名,又见过几次,自然是认得的。” 叶知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这会儿完全没有同人闲聊的心思,便随口道:“那小贼我会派人送到官府去。小姐若没什么事,便尽早回府吧。” 美人闻言颇有些诧异,“尽早回府?你不是来同我……” 这话只说到一半,边上的侍女便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低声提醒道:“小姐!这是在外头,您矜持些。” 咳。”美人闻言轻咳了一声,果真矜持了许多。 叶知秋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晓得这主仆三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只是她急着找谢玹,实在是耽搁不起了,抬手把巡街的官兵喊过来把那断腿的小贼押走,当即又朝站在边上的美人开口道:“我还有……” 那美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道:“还不曾同侯爷报过家门,我是秦府大小姐,秦问夏。” 这话一出,叶知秋后边的话便顿住了。 她坐在马背上,看着底下的秦问夏看了许久,才勉强清醒了几分,低声问道:“你就是秦墨的妹妹……秦问夏?” “正是。”秦问夏笑着应道,仰头看了她片刻,又问:“街上人这么多,侯爷是一路策马疾驰过来的?” “啊,对。”叶知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她心想: 这世上的事,果真是无巧不成书。 三弦还没找到,反倒先见到了秦问夏…… “倒也不必这样着急。”秦问夏含笑道:“此处人多,侯爷还是下马走一段吧,进千峰园里随便逛逛如何?” “也好。” 叶知秋想着这时节外头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么个美人再遇上个小贼什么的也不好,索性就送到谢玹跟前好了。 她心情复杂地下了马,将缰绳递给边上押解的官兵,让其先送回侯府去。 一众官兵看了看墨衣侯,又瞧了瞧秦府大小姐,带头那个同叶知秋挺熟,朝她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凑上前低声道:“侯爷,这是好事将至啊?” “胡说什么!”叶知秋抬手就在那人头上拍了一掌,“赶紧把人押到府衙去,继续巡街!天子脚下这么多盗贼,成什么样子?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是是是!”带头的官兵立马低头应是,带着一帮人火速撤了。 其中一人走的时候小声嘀咕着:“侯爷这怎么了?美人在侧,好事将近啊!怎么还这么大火气?” 叶知秋听见了,恨不得跟上去踹他一脚,却听见旁边传过一声轻笑。 她转身看见,看见秦问夏正抬袖掩唇,眸中笑意却正浓。 美人身上笼罩了一层温暖的光,眸色灵动,又添了几分容色。 叶知秋抬手摸了摸护腕,有些尴尬道:“那个……他们平日里胡言乱语惯了,秦小姐莫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方才说什么了?”秦问夏故作不解,轻声道:“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叶知秋愣了一下,从善如流道:“不知道,许是……什么都没说?” 秦问夏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叶知秋笑了笑。 叶知秋心道这姑娘果然聪慧,也是千金闺秀之中难得的活泼灵动,容貌又这样出挑,看起来同谢玹果真十分般配。 跟在秦问夏身后的两个小侍女则是小声同她耳语。 左边的说:“这就是墨衣侯啊,奴婢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他呢,果真气度非凡,生得好生俊俏……” 右边的那个脸都红了,“难怪老夫人非要催着小姐出门,原来是在这安排了相看。” 秦问夏抬手摸了摸耳垂,笑着低声道:“你们两个别说话。” 她的册子是母亲前些日子才送到官媒那里的,前两天纪大人上门来,说是要同她相看的人不是首辅大人不是墨衣侯,当时秦墨还在家,还连连说此事肯定成不了。 秦问夏自个儿也没当一回事,在家当大小姐当得好好的,也不急着成婚。 也就母亲天天念叨着她过了年就十九了,这往后亲事越发难寻到好的,念得人头大。 一个时辰前,母亲非要让她更衣打扮来逛千峰园,还一个劲儿地催着赶紧出门,秦问夏本来是满心不解,直到方才见着了墨衣侯,才知道母亲是赶鸭子上架,骗了她来同人相看。 不过…… 这墨衣侯,不论是气度和相貌,的确都是万里挑一。 两人各怀心事,走了挺长一段路都没再开口说话,只是经常抬眸看对方一眼。 行至千峰园门口的时候,叶知秋和秦问夏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愣了愣。 秦问夏率先反应过来,含笑低眸。 叶知秋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来,“秦小姐先请。” 秦问夏缓步入内,叶知秋落后她一步,刚跨过门槛,同秦问夏并肩而行绕过迎客松,行至假山旁,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丰衣足食的声音,“侯爷怎么在这里?” 秦问夏停步,转身看向叶知秋。 叶知秋抬眸,顺着声音望去,就瞧见了站在长青树下、面无表情 的首辅大人。 第905章 招惹 今日天光晴朗,此时又正值午后,阳光烂漫,落在满园青翠枝头,也落在了那冷若冰霜的首辅大人身上,可不知怎么的,竟然暖色全无。 跟着叶知秋一道停下来的秦问夏莫名地觉着周遭忽然冷了下来,不由得把手缩进了袖子里,低声同叶知秋耳语道:“侯爷……你有没有觉着这千峰园里格外地冷?” 叶知秋的目光落在了谢玹身上,好一会儿也没移开,不由自主地有些走神。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 三弦这面色看起来很是生气啊…… 难不成因为不想见到我,偏生走哪都能碰见? 又或者,是因为我同秦问夏走在一块,让他心生不悦了? “侯爷?”秦问夏半响没等到应声,又唤道:“侯爷!” “怎么?”叶知秋猛地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向秦问夏。 后者微微笑道:“我说这千峰园里好生比外边冷得多,侯爷穿得这样少,可觉着冷了?” 叶知秋有些心不在焉道:“还、还好。” 再冷的地方她都去过,首辅大人满身寒气的时候,也只有她敢近前去,这点冷还真不算什么。 秦问夏多瞧了她一眼,低声喃喃道:“习武之人果然体格强健啊,都不怕冷的。” 叶知秋今儿个穿的是一身墨色的圆领袍,双手都带了袖腕,墨发用同色发带扎成了一个高马尾,显得格外地利落、英姿飒爽。 而站在不远处的首辅大人则是一袭深蓝色的广袖云袍,颈部露出里头白色的内搭交领,发束玉冠一丝不苟,却又俊美飘逸得如同画中神仙客。 这两位一文一武,堪称晏皇的左膀右臂,又年纪相当,不知是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佳婿。 可惜都没什么成亲的想法,这一拖便拖到了今日。 叶知秋可不知道边上的秦小姐都在想些什么,她一直在纠结到底是上前拽着三弦就走,还是自己拔腿就跑。 平日什么事她都能做的果断利落,唯独在对谢玹事情上,总是万分纠结。 偏生谢玹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 全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也没打算走过来。 反倒是秦问夏瞧了瞧首辅大人,又瞧了瞧身侧的墨衣侯,心道传言都说这两人关系不好,果然不是一般的不好。 但此情此景之下,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一直这样尬着,再这样下去,今儿这园子还逛不逛了? 秦问夏轻咳了两声,低声同叶知秋道:“侯爷,既然都在这碰见首辅大人了,不妨上前去问声好?” 叶知秋眸色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也好。” 两人说着话,不约而同地迈步上前,走到了长青树下,谢玹的面前。 叶知秋硬着头皮抱拳行礼道:“首辅大人。” 秦问夏微微俯身,含笑道:“见过首辅大人。” 两人行礼的动作和开口说话的声音几乎都是同时进行的。 声未落,谢玹一张俊脸便越发黑得彻底了。 他心道: 这两人还是头次见面,怎的还夫唱妇随上了? 首辅大人也不还礼,只嗓音寒凉地喊了一声:“叶、知、秋!” 秦问夏只觉得跟前的这位年轻首辅寒气逼人,不着痕迹地往叶知秋身后靠了靠。 叶知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见过礼之后,便负手而立,抬眸看向谢玹。 她原本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一看谢玹脸色这样难看,顿时就全都咽了回去,连忙解释道:“我其实……我是来……” 结果没等叶知秋说完,秦墨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把将秦问夏拉到了自己身后,满怀歉意地朝两人道:“首辅大人、墨衣侯,舍妹就是出来逛个园子,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带她回去了。” 叶知秋都被他搞懵了,刚要开口说话,便听秦墨又道:“家母糊涂,舍妹同两位都不太合适,这相看之事就此作罢,改日、改日我请两位喝酒赔罪、先行告辞了!” 他说着,拉着秦问夏就走。 后者想甩开他的手,可用了好大的劲都没甩开,不由得咬牙低声道:“你干什么啊?我这同墨衣侯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个什么劲儿?”秦墨也不管秦问夏怎么说,拽着人便快步离去。 边上两个小侍女见状都懵了,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一旁的丰衣足食见状,也连忙退到了一旁,帮着四下张望不让闲杂人等近前来。 瞧自家大人同墨衣侯这模样,怕是有不太好听的话要说。 叶知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外头街上人来人往,千峰园里到是安静得很,游人不多,满园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又有各种各样的假山林立,没什么人会刻意走过来。 因此,四周静谧得只闻落叶声。 叶知秋站在离谢玹两步开外的地方,暗自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解释道:“我是来寻你的,结果还没找到你,先碰见了秦问夏……” 谢玹闻言,眸色越发不解,几乎是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没找着我,就去招惹了秦问夏?” 他发觉自己好像越来越不知道叶知秋成天都在想什么了。 先前还觉着这人心思简单,虽然粗枝大叶的,但是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从来不含糊。 但是近年来,叶知秋做事总让他看不明白。 叶知秋听到他说这话,却惊得险些跳起来,急声道:“我没有!我好端端地去招惹她做什么?我是什么身份,你是知道的,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可能一气之下就去喜欢姑娘啊……” 谢玹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实在是气得说不出来。 叶知秋顿了顿,又十分实诚地补充道:“虽然这秦小姐生的是不错,不……已然不只是不错,是极好看,但是我真的只是在路上碰见她了,若是随便说两句都算招惹的话,那你岂不是成天都在招惹我?” 她的话越说越轻,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近乎自言自语。 谢玹站得近,刚好听了个清清楚楚,当即俊脸沉沉,咬牙道:“叶知秋!” 第906章 你我般配得很 叶知秋看着他,很是苦恼道:“你怎么又生气了?” 她以前在飞云寨的时候,也没怎么见过外头的人,刚把三弦带上山的那一阵子,见他面上总是没什么表情,还极其不爱说话,便以为生得好看的人,都有那么一点说不清楚的怪癖。 可叶知秋在朝为官也好几年了,见过陛下那样脾气冲的,也见过谢四公子那样同谁都能交好的,更看多了秦墨周明昊那种办差事的时候正正经经,私底下却爱开玩笑的,也算是见过千人千面了,却依旧捉摸不透谢玹的喜怒。 她为此,甚是苦恼。 今儿却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问出来。 谢玹神色微僵,过了片刻才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微凉地反问道:“你问我?” “我不问你,还能问谁?”叶知秋四下看了看,无奈道:“这里除了你我,也没旁人了啊。” 谢玹见状忍不住抬手扶额,嗓音低沉道:“秦家小姐待字闺中,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你这般模样的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不是招惹是什么?” 叶知秋听得越发云里雾里,“我这般模样的怎么了?” 谢玹听她这样问,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他收手回袖,抬眸看向叶知秋,看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跟我来。” 说完,谢玹转身便走。 “去哪儿啊?”叶知秋一边问,一边快步跟了上去。 谢玹走的头也不回,亦不答话,绕过一大片假山,穿过树木间,走到一片池塘前,在水面前站定,沉声道:“你且上前来。” 叶知秋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走上前去,站在了谢玹身侧。 她看了首辅大人许久,愣是没搞明白,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要我做什么?” “低头。”谢玹都无奈了,强忍着怒气,尽可能地平静道:“照照你自己的模样。” 叶知秋“哦”了一声,垂眸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一袭墨衣穿的整整齐齐,袖子也用袖腕束得很是利落,头发也扎的好好的,脸上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动静。 她心道:看着还成啊,没什么错处可挑的。 三弦这到底是让我照什么? 叶知秋琢磨许久,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回头看向谢玹,低声道:“我这打扮挺正常的啊,也不至于丑到吓着人家秦小姐?” 谢玹闻言,差点都被她气笑了,嗓音越发地冷,“丑?” 叶知秋一听这声音,就心道不好: 这回只有一个字。 完了。 后面肯定要大发雷霆了。 谢玹倒是没大发雷霆,他只是冷声道:“墨衣侯不妨再好好看看?” “好好好……” 叶知秋一边应着,一边回头继续看水中的自己,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到底让我看啥啊? 就不能直接说吗? 真急死个人! 谢玹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侧,嗓音极淡道:“侯爷怕是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 叶知秋茫然道:“什么意思?” 首辅大人心里怒火中烧,面上却丝毫不显,淡淡问道:“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叶知秋恨不能一头扎进池子里好好清醒清醒,可现下却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这……我该知道什么?” 谢玹凝眸看她,薄唇张合间,语气淡漠道:“帝京梦中佳婿榜第一,墨衣侯叶无痕。” 叶知秋都听懵了,目瞪口呆地说:“梦中佳婿榜?什么玩意?第一居然是我……这帝京城的人开玩笑也开得太奇怪了吧?” 谢玹也不理会她,脸色漠然地继续道:“武官之首,年少有为,人清正,貌俊秀,一杆长枪定四方,无父无母、无兄无长、无不良嗜好……” “等等!”叶知秋越听越觉着头有些晕,忍不住打断道:“你这是在夸我?” 她问完之后,好似感觉自己在梦游,又问了一句,“你刚才……你还夸我长得好看?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谢玹没有回答她的话。 倒不是他想夸叶知秋,而是那梦中佳婿榜就是这样评定她的。 偌大个帝京城,青年才俊无数,可长得好看得没她官位高,比她地位高的,比如首辅大人,又是个面无表情,让人不敢近身的。 谢四公子风流浪荡,是满城皆知的事,更是不用说。 陛下又一心只有阿酒,这些人比来比去,竟让这榜首落在了叶知秋头上。 什么英雄年少、朗朗风华,位高又没架子,笑起来明媚直爽,从来不在外头拈花惹草,就连家中只剩她一人,无父母长辈,都算是优势一条。 这些话就连不喜欢听市井坊间那些传言的首辅大人都没少听,偏生叶知秋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陷在“三弦竟然夸我长得好看”的震惊之中,盯着水面好一会儿,忽然瞧见水中也倒映着谢玹的模样,年轻的首辅大人面容俊秀,广袖被风吹得翩翩飞扬。 同一身劲装的她站在一起,正好是一个雅致稳重,一个利落果敢,正好是文武相辅相成。 池边两人并肩而立,水中影成双。 思绪变换只在转瞬之间。 叶知秋忍不住低声道:“这么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谢玹一听顿时黑了脸,“你说什么?” “你自己看啊。”叶知秋忽然也想和他卖个关子,抬了抬下巴示意谢玹看水面,徐徐笑道:“其实你我也般配得很。” 谢玹微微皱眉,倒真的低眸看向了水面。 恰好在这时候,一阵寒风吹来,拂落枯叶无数,大半落入了池水中,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将倒映其中的两人打散了,只余下一池波光粼粼。 谢玹收回目光,不甚在意道:“你到底听明白我说的没有?” “听明白了。”叶知秋点头,很是认真道:“你夸我长得好看,不要太妄自菲薄,我听得清清楚楚的,明白得很呢。” 谢玹微愣,看着叶知秋,眸中缓缓地浮现了不解之色。 后者凑到谢玹身边,低声同他耳语道:“话说,你先前只说不想娶妻,可没说过不成亲吧?” 叶知秋这样说着,没听谢玹回答,便含笑继续道:“既然我是帝京城梦中佳婿榜第一,你也晓得我的诸多好处,就别同那些个千金闺秀们相看了,多瞧瞧我,如何?” 第907章 一定得是我 谢玹闻言,一张俊脸僵了大半,咬牙沉声道:“叶知秋,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叶知秋却正色道:“我不是胡言乱语,我很认真的,谢玹,从前你喜欢独身一人,我不好往你身边凑,可若是你觉着一个人太孤独了,想要天黑了有人打着灯笼来接你,下雨了有人给你撑伞一起回家,入了冬之后有人跟你同床共枕给你暖被窝,那这个人,一定得是我!” 这些话她平时想也不敢想,可此刻说出来的时候,却十分地自然而然。 似乎本应如此一般。 谢玹站在落叶飘零的园林之中,嗓音寒凉道:“我不想。” 叶知秋当即又道:“不!你该想想了。” 谢玹一时无言以对:“……” 叶知秋心里慌乱得很,面色也很是紧张。 天底下有那样多的美人,不乏出身好、貌美又温柔的,今日冒出来一个秦小姐,谁知道明天是不是还会有李小姐、王小姐…… 若是不把心思摊明白了讲,以后怕是再也没有计划了。 她难得敢开这个口,鼓足了勇气继续道:“你看啊,除了我,你也没几个熟悉的人了,俗话不都说生不如熟吗?” 谢玹完全不给面子地反驳道:“我从来不曾听过这样的俗话。” 叶知秋顿时:“……” 她忍不住心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三弦怎么就一点都不上道呢? 叶知秋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道:“那你现在不是听到了吗?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觉着我长得也不错,这不是明摆着你瞧我越发的顺眼了吗?这天底下的人那么多,能有几人是入得了你的眼,还觉得顺眼的?” 她越说越觉着自己讲得极其有道理,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徐徐笑道:“谢玹,你现下能站在这里听我说这么多话,已然同从前大不一样了,你自己没发觉吗?” 谢玹愣了一下。 在叶知秋说出这句话之前,他还真的没发现这事。 若是换做旁人在他面前这样胡言乱语,废话连篇,他早就让人拖下去了,绝不会多耽搁片刻。 可如今…… 不对! 谢玹想到这里,忽然醒过神来,心下道: 我原本来警示叶知秋两句。 怎么反而被她绕了进去? 真是见鬼了! 他眸色骤沉,一张俊脸冷如冰霜,语调寒凉道:“你说完了吗?” 叶知秋见状顿时心道不好,但她还是厚着脸皮继续道:“还没有,要不……你再多听两句?” “不必了。”谢玹直接拒绝,语气极淡道:“我在此听你废话如此之久,只是为了提醒你一句,想想自己的身份,你要自寻死路,我不拦你,唯有一点,你要记住。” 叶知秋越听越觉得槽糕,说了那么多,非但没让谢玹的心动摇半分,此刻看起来,好像还越发不喜她了。 她有些懊恼,不由得低下头来,轻声问道:“哪一点?” 谢玹冷声道:“莫要给我长兄惹麻烦。” 叶知秋听到这一句,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张了张嘴,“我、其实……算了。” 再没有比什么用尽一身勇气去尝试,却碰得满头是伤回来更让人无可奈何了。 满肚子的话都没法再说出口,最后全都成了一句“算了”。 “我还有事,就不陪首辅大人了。”叶知秋说着,抱拳朝谢玹行了一礼,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平时没什么区别。 “告辞。” 她忽然不想再听谢玹那些冷言冷语,说完之后转身就走,甚至都没等后者开口。 只片刻,便余下谢玹一人独自站在原地。 满园枯叶飘零,他看着假山盆景连一片,叶知秋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外。 谢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 虽说如今西楚和大晏合为一国,女子亦可为官 ,可叶知秋毕竟也不是西楚的人,更何况如今她兵权在手,同别的官员也完全不一样。 若是她恢复女儿身,不说论什么罪,手里这兵权定然要分出去的。 真要让她同寻常女子一般嫁人生子,从此待在后宅之中绣花持家…… 这样的画面,谢玹根本就想象不出来。 人的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许多事从来都不能两全,叶知秋在大是大非上从来都不曾含糊过,这事怎么就这样看不明白? 更何况,像他这样的人…… 根本就不值得叶知秋这样的喜欢。 谢玹伸手接住一片飞向他的枯叶,垂眸看着, 缓缓地有些出神。 在他看来,花枯叶落人消亡,皆是天地早注定,不可更改,唯独情爱之事,可有可无,不一定是人人皆可得,如他这般,一生孤独才是最好的安排。 这几年来,也有不少人爱慕他这所谓的好容颜,可对表象声色的喜欢,都不曾用什么心,也不长久,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冷言冷语,不近人情一些, 那些所谓的爱慕者便不敢再多喜欢半分了。 只有叶知秋不一样。 她说她喜欢的浅薄,只是爱他这张脸而已,亦无非要个什么名分的念头。 可偏偏就是这个人,最难打发,最长久。 不过,今日这番话后,应当是彻底斩断了吧。 谢玹这般想着,忽然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枯叶,风一吹,那些碎屑就从指缝中溜走了。 转眼间,便落进了池子里,随流水渐渐远去。 他调息吐纳了片刻,刚要开口喊丰衣足食一道回去,结果一转身就看见一袭墨衣的叶知秋折了回来,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谢玹愣了愣,还没想明白这人怎么又回来了,就听叶知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街上人潮拥挤,我来送你回去。” 她原本是气得很,什么不管都要回府的。 可转身一想,谢玹长得这样好看,若是外头街上冒出一两个不上眼的,把他绑回家去当上门女婿怎么办? 我得不到人,也不能随便让别人得了去。 所以这就又回来了。 谢玹显然不知道在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愣了片刻才恢复如常,面色极淡道:“不必。” “什么不必?你不就是怕我再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才要这样清楚明白地划清界限么?”叶知秋这一通来回也不是白走的,想明白了许多事。 她这心里越是清楚,就晓得自己同谢玹是真的没什么可能,心下哭笑,面上却得装得风轻云淡,“那个爱慕你的叶知秋方才已经走了,现下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同僚——墨衣侯叶无痕。” 谢玹听到这话,眸色微变,心道:这又是唱的哪出? 叶知秋心里却在暗暗地骂自己: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她抬手拂去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枯叶,一本正经道:“叶无痕满心装的都是如何保卫家国,一点也不爱慕首辅大人,送你回去也是为了给陛下分忧。走吧,首辅大人。” 谢玹薄唇微张,一下子无言以对,又合上了,闷声迈步朝前走去。 叶知秋暗暗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走在他旁边。 两人都没再说话。 叶知秋心想:算了算了,以后还是多看几眼就算赚,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谢玹琢磨的是:那秦家小姐看样子是看上了叶知秋,这事还得趁早处理妥当才行。 第908章 你是不是嫌我命太长 帝京城,秦府。 秦墨拽着秦问夏一路飞奔回府,两个小侍女在后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多时就落后了好长的一段距离。 一进了秦府大门,秦问夏就抱住柱子不肯再走,还一把甩开了秦墨的手,皱眉轻喝道:“你拽我做什么?是母亲让我去的,纪大人在中间牵的线,又不是我非要上赶着去找人家!” “你还说呢!”秦墨一看她还挺委屈,不由得气笑了,“你知道墨衣侯和首辅大人是什么关系吗?你就敢往两人中间站!我瞧你是平日里被人夸多了,飘飘然要上天,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你……” 秦问夏被他训得一时无法反驳。 边上的小厮侍女眼看着两位主子这样,不由得急得抓耳挠腮。 明明两人在外头的时候都是温良文雅的人物,一个是年轻有为的尚书大人,一个是帝京城里人见人夸的大家闺秀,可凑到一起就变了样。 这也就是秦府自家的人才晓得何为庐山真面目,谁出去都没人敢信! 秦问夏调整呼吸缓了片刻,而后松开柱子,站直了身,看着秦墨字字清晰道:“我瞧你就是自己娶不到媳妇,也不想我有门好亲事,觉着我比你先成亲,你脸上挂不住是不是?” 秦墨被气得有点心梗,“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实话。”秦问夏极其认真道:“秦墨!告诉你!我不愿意嫁人那是我的事,可你非要跑出来阻我姻缘,那就是不行!” 这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边上的小侍女一脸焦急地要上前去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秦大人沉声道:“你们都退下。” “让她们退下做什么?”秦问夏道:“你有理只管当着众人的面说便是!” 小厮侍女们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赶紧撤好,还是继续在这待着。 秦墨拂袖,再次开口道:“退下!” 如此一来,众人也不敢再耽搁,连忙低头退了下去。 顷刻之间这庭前就剩下秦墨和秦问夏两个人相对而立。 周遭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秦墨看了秦问夏许久,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正色道:“你平日里不是装温柔端庄的模样装得很好么?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这样任性不讲理?” 秦问夏闻言,放缓了语调,温温柔柔回击道:“尚书大人在外头不是温和端方地很么?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是不由分说、直接上手又拉又拽?全然不顾颜面?” 秦墨冷不丁被她噎了个半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那是因为方才情况紧急,都说长兄如父,我还能害你不成?” “你又不是我亲哥哥。”秦问夏直直看着他,这会子淡定下来,语调轻缓地,说着最直接的话。 秦墨微愣,一下子没说话。 当年他亲生父母被赵毅迫害致死的时候,他还年幼,满门覆灭,只留下他一个幼儿被秦父收养,这才得以改换身份,读书成才还入朝当了官,有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扶持谢珩登基,为父母昭反,得今日之荣华。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秦家人,甚至都没想过要恢复本名。 直到秦问夏方才这一句,才让他意识到了当成一家人和亲哥哥其实还是有所不同的。 秦问夏见状,随即又道:“难道在你眼中,我就真的那么不好?谁都配不上?” 秦墨渐渐缓过神来,轻声道:“那倒没有。” 秦问夏听到他这样说,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结果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秦墨又继续道:“你也就是厨艺差了些,学琴棋书画也都没什么耐心,一直到了如今也无所成,人家夸你还不是为了我面子偏生你还当真了,还有啊,你装温婉贤良也装得有点假,眼光还不太好,还总是同我闹脾气……” “秦墨!”秦问夏越听越想打人,“你说什么呢?” 后者连忙止声,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但是我方才把你从千峰园拉回来,并不是因为这些。” “你就不能把话说得清楚些的?”秦问夏强压着心中火气,耐着性子问道:“你究竟为什么忽然跑来拽我回家?” 秦墨无奈道:“我说小夏儿啊,你平日里闲着没事,就不能出去打听打听?那首辅大人为何独身至今?” 秦问夏不甚在意道:“我知道啊,他忙于政事,眼光又高,一直都没碰上合心意的嘛。不过他是否独身同我有什么干系?我又不是去同他相看的!” 秦墨一下子都听懵了,“你说什么呢?不是去同首辅大人相看的,那你……” 秦问夏用看傻子一般的眼光看着秦墨,极其自然地接话道:“我今儿相看的是墨衣侯啊。” 她提到那人都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墨衣侯人可好了,今儿在街上还帮我从小贼手里抢回了钱袋呢。” 秦墨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站都站不稳,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廊柱靠着,努力把这一番话消化掉。 年轻的尚书大人还还穿着绯红色的官袍,是听闻问夏去同首辅大人相看了,墨衣侯策马飞奔出宫之后,匆匆赶过去的,寒冬腊月的,硬生生急出了一身汗。 这会儿越想越觉得这事简直绝了,他热得不行,就伸手摘了官帽放在旁边的石桌,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 “等等!怎么又拿袖子擦汗?”秦问夏见状,不由得取出了袖中的锦帕递了过去,“用帕子擦吧。” 秦墨接过了帕子,按在自个儿额头上,像个药石无医随时可能倒地的重病之人一般,虚弱地开口道:“妹妹,你是真的没听说过墨衣侯心仪首辅大人吗?” “听过啊。”秦问夏走到一旁的栏杆旁坐下,忍不住笑道:“我还听过墨衣侯同首辅大人都对陛下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表面平静,暗地里势同水火,恨不得掐死对方的传言呢,这个不比你说的那个有意思?” 秦墨闻言,不由得难以置信道:“还有这样的?” 秦问夏伸手折了一枝绿萼梅把玩在手里,笑盈盈道:“西街有家卖话本子的,里头好些本写他们之间那些恩怨情仇的,还有写你和首辅大人的呢。冷清冷面的俊美首辅缘何格外关照相貌不凡的年轻尚书?是微末时便私交甚笃?还是别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玩意!”秦墨都震惊了,“你这一天天的装大家闺秀装的像模像样的,暗地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他忍不住心想:改天一定要去抄了这个西街的话本铺子。 这要是被首辅大人看到了,我焉有命在? 秦问夏见他如此,方才被硬拽回家的火气顿时全都消散了,极其淡定道:“都说谣言止于智者,这帝京城的事哪逃得过首辅大人的眼睛?他都不在意这些小事,你这般失态,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 秦墨道:“我……” “你什么你?”秦问夏笑道:“话说同你墨衣侯同朝为官那么久了,对他知道多少?” 秦墨缓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和首辅大人有一腿的传言中缓过来,一听她问这个,当即道:“你同墨衣侯没戏,死了这条心吧。他只对首辅大人有那个心思,你若是不信,尽管亲自去问他。” 秦问夏听到这话,扬起手里的梅花枝,作势便要打他,“你还胡说!” 秦墨伸手就夺过了花枝,抬头,很是不解地道:“还有,你今儿个明明是去同首辅大人相看的,这怎么就看上了墨衣侯?” 秦问夏惊声问道:“什么?”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秦墨又道:“且放下墨衣侯和首辅大人那档子事不说,你这一脚插得挺豪横啊,一边是文官之首,一边是武将头头,你出去相看一趟,还真是两边都不耽误。这回得罪了谁都没好果子吃,大小姐……” 他拉长了语调,缓缓问道:“你是不是嫌我命太长,想提前送我一程?” “我、我这……”秦问夏整个人都有些凌乱,过了好久,才强自冷静下来,轻声道:“墨衣侯看起来挺好商量的,我同他相谈甚欢,这首辅大人吧,看着清清冷冷的,也不愿意同我多说话,连多看一眼都不曾,应当不会有什么的吧?” 这话说得相当不确定。 秦墨把贴在额头上的帕子拿了下来,递还给她,“要是换成别的两个,哪怕是四五六个撞在一起相看那都没办法,可这次偏偏是他们两……首辅大人虽然对墨衣侯没那个意思,但是同他相看的人,忽然瞧上了墨衣侯,这事他肯定会觉得没脸。” 他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啊,首辅大人这人格外的记仇……妹妹啊,你说这次是我走在前头,还是你先下去?” 秦问夏越听越是心慌,她还试图安慰一下自己,“不、不至于吧?” 话声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禀报,“启禀大人、大小姐,首辅大人身边的江姑娘亲自上门来了。” 第909章 人生不易,小叶叹气 秦问夏闻言,面色惊诧道:“首辅大人身边的人?她来做什么?” 秦墨拂了拂衣袖,调整了一下仪容,“先把人请进来再说。” 传话的小厮当即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带着江无暇过来了。 秦问夏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冷美人到了眼前,跟在首辅大人身边好几年的人气度容貌皆为上乘,一点也不像是侍女丫鬟,反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 她忍不住想:首辅大人身边都有这样的美人了,还来外头相看什么? 这样好相貌都瞧不上,看得上我才是奇了怪了! 江无暇手中拿着一封请帖,在两人三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将帖子双手奉上,“见过秦大人,秦小姐。我家大人请秦大小姐明日午后,城西落英亭一见。” 秦问夏一听这话,联系上先前秦墨同她说的那些,不由得脸色微变,心道:该不会是被秦墨这乌鸦嘴说中了吧? 她也不敢伸手去接这帖子, 半回头问站在身侧的秦墨,“首辅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秦墨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是一头雾水。 先前也没听说过首辅大人约见哪个姑娘过? 秦问夏见状,面色越发纠结了,压低了声音道:“见就见吧,可为什么选了落英亭这么个地儿,听起来就好似我要有去无回似的?” 秦墨低声道:“你闭嘴。” 他抬头朝江无暇笑了笑,伸手接过了那张帖子,语调如常道:“有劳江姑娘跑这一趟,请回去转告首辅大人,这帖子,舍妹收下了。” 江无暇微微颔首:“那我先告辞了。” “好,江姑娘慢走。”秦墨送了她两步,抬手招来一旁的小厮侍女,“来人啊 ,送送江姑娘。” 小厮侍女连忙应“是”,上前来,恭声道:“江姑娘,这边请。” 江无暇来的快,去的也快。 转眼间,便只剩下了兄妹两人。 秦问夏无语道:“你接这个帖子做什么?明日你替我去赴首辅大人的约吗?落英亭、落英亭……怎么听着这般像送命的地儿?” 这人方才还在讲首辅大人极其记仇,不能得罪呢。 这一转眼,就接了帖子,这不是明摆着让把她送入虎口吗? 秦墨转身看她,只一瞬,便好似有了底气一般,“这事倒也不是不能解决,你好生同我认个错,哥哥就帮你把烂摊子收拾了,如何?” “不如何!”秦问夏看他这模样就觉着十分不靠谱,“敢情你先前同我说首辅大人那些坏话,就是为了吓我,让我在你面前低头呢?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她伸手就把秦墨手里的帖子抽了出来,“不就是落英亭吗?明儿个我自己去,这天子脚下,王法昭昭,首辅大人再位高权重,还能一个不高兴就杀了我不成?” 秦问夏说完转身就走,连看都不看秦墨一眼。 后者站在原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额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自家妹妹胆量无双,还是说她一生气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着实令人钦佩。 秦墨思量了片刻,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扔到屋檐上,喊了声:“梁上的兄台,劳烦你进宫将今日之事禀报皇后娘娘一声。” 如今天下安定,先前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些青衣卫清闲下来没什么用武之地,便时常在一些心腹大臣府上蹲点,一来是观察为官是否清廉勤政以此作为日后升迁的考量之一,更重要的是关键时刻可以护其性命。 通常别的官员都装作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唯有秦墨,把他们当作信使用。 又快又省事,还能少花两个雇小厮的月钱。 他等了片刻,上头没人应声,只有一道人影掠过了半空,而后,他刚扔上去的那块小石子又落下来。 秦墨伸手接了回来,把玩在指尖,笑道:“多谢啊!” 片刻后,秦墨又喊来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厮,低声同他道:“去墨衣侯府上,就说……”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小厮听得一愣一愣,连声应是,然后快步跑出府去办了。 秦墨看着天边日头隐入云层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养在深闺的娇气妹妹在前头惹麻烦,到头来,还得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在后头跟着收拾残局。 少不了要未雨绸缪。 而此刻,另一边:墨衣侯府。 叶知秋把谢玹送回去之后,穿过长街步行回府,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冬日里昼短夜长,北风疏狂又寒凉。 饶是她一向不怕冷,这会子都忍不住搓了搓手。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身上冷,还是心里更冷。 叶知秋迈步上了台阶,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做不来真的强人所难,也放不下心中喜欢。 哪怕提醒过自己无数遍要克制,别让三谢为难,可每每见到他,总是把那些反反复复提醒过自己的话忘到了天边,只想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 每次都被打击拒绝,偏偏每次都不长记性。 所以才变得这样尴尬为难。 “侯爷回来了!”门前的守卫们纷纷同她行礼问好。 叶知秋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嗯,回来了。” 结果她刚迈步进门,瘦猴那几个先前在飞云寨就跟着她、如今在麾下做小将的兄弟们就迎了上来,一个个七嘴八舌地问道:“大当家今个儿不是去抢首辅大人了吗?” “人呢?怎么没带回来?” 其中一人很是疑惑道:“不对啊,我怎么听说大当家是把未来的首辅夫人是给抢了?”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目光微妙地看着叶知秋。 叶知秋忽然有点头疼,还不想说话。 这帝京城的小道消息也传得太快了! 这才多久,就把这些人都招了过来。 一个个的正事不干,都盯着我这点破事干什么? 她心下这般暗骂着,忽然想到了关心三弦终身大事的人更多,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叶知秋忍不住伸手按住了额头,无语问苍天: 做人怎么就这么难! 第910章 招揍和讨喜 瘦猴神色复杂地看着叶知秋,憋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大当家,你该不会是一直都搞不定谢玹,心中不平以致于那什么……以后就喜欢姑娘了吧?” “我喜欢?我喜欢什么姑娘?”叶知秋抬手在瘦猴肩膀重重拍了一下,只拍得人站立不稳,往边上倒去。 身后的兄弟们见状连忙伸手把人扶住了,纷纷笑道:“我就说这些小道消息不靠谱,你们非不信!” 叶知秋笑了笑,见着这些人闹腾,身上沾染的寒意好似也瞬间散去了。 她扬眉问众人:“你们都不当值?怎么全跑到我这里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本来是要当值的,可我们一听说大当家抢人就去了就拉了同僚先顶上,想来给大当家帮把手来着!” “谁知道大当家下山太久,变斯文了,连咱们的老本行都忘到了脑后……” 叶知秋听他们说这些话,颇有些嫌弃她的意思,又是心酸又是想笑,“你们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不是打晕了扛回家就是强抢,这里是帝京城,天子脚下!” 众人张嘴就要反驳,叶知秋见说不听,就抬手准备拉人出来练练。 众人见状,当即就把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才对嘛。”叶知秋的手放了下来,背到了伸手,笑意朗朗道:“难得兄弟们都有空,既然来了,喝酒去?” 众人这才由忧转喜:“好啊!喝酒好!” 叶知秋笑着转身吩咐府中小厮到厅中摆酒开宴,夜色渐渐降临,整座府邸都点起了灯盏,这厅中格外明亮,十个几人挤在一张大桌上,几坛子酒下肚,便从叶知秋和谢玹那档子事说到了自个儿也想娶美貌妻子生大胖儿子。 暖炉烧得极旺,众人说得唾沫横飞,有人在笑,说:“这帝京城可真是太大了,出了规矩太多,其他的都挺好。” 也有人喝多了哭,喊着:“我想回寨子!我想北山养的猴儿!” 叶知秋笑着喝了一大碗酒,低声道:“一晃眼,咱们都下山好几年了……” 都说繁华景象迷人眼,可有些人纵然权势在手,一身富贵,心中所想一如从前。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抵是以为她没什么出息,所以身边的这些兄弟也差不多都是这样,从前在山上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一心想着娶个美貌娘子,如今当官了,有府邸有身家,还是一心想着要娶媳妇。 喝醉了还喊着要回到寨子里去。 叶知秋抬头看向窗外,天边明月高悬,皎皎月光落满人间,似乎伸手就能得到,可没人能靠近半分。 她还没喝醉,头却隐隐有些晕眩起来。 正好这时候,小厮领着一个眼生的书童走到了门口,小厮让人在外头候着,自个儿走到了叶知秋身侧,低声道:“侯爷,这是秦大人府上的书童,说是有要事相告。” “要事?”叶知秋抬眸看了门外那书童一眼,又瞧了瞧在座的兄弟们都喝得东倒西歪,怕吓着人,便扶着桌沿起身走到门外,随口道:“说吧。” 那书童连忙开口道:“侯爷,我家大人让小的来同您说一声,首辅大人忽然给我家小姐下了帖子,说是明天在城西落英亭一见。” 叶知秋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 她忍不住心想:三弦从不曾给姑娘下过什么帖子。 难不成是因为今天相看被我打搅了,所以才特意改到明天再单独见见? 那秦家小姐生的貌美,看那通身打扮便知道是个雅致人儿,性子还好,打着灯笼也难找。 “侯爷?”书童见她迟迟没有说话,不由得轻唤道:“侯爷!您听到小的说什么了吗?” 叶知秋这才回过神来,“嗯,听见了。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搅和这种事,第一次还成。 可今日谢玹都说那样的话了,她如何还能再去第二次? 书童见她这模样和自家大人说的完全不一样,急的抓耳挠腮,“不是……侯爷,您怎么、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我家大人说了,您一听这事,就应该趁着月黑风高飞檐走壁去首辅大人府上的……” 叶知秋都被他气笑了,“我飞他大爷!回去告诉秦墨,明儿个下朝别走,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别别别……”书童闻言顿时苦了脸,连声道:“都是小的失言,您可千万别揍我家大人!我家大人可经不起你这一拳两拳的!” 叶知秋挥了挥手示意小厮把这书童弄走。 边上的小厮上前架着书童就拖了出去。 叶知秋站在厅前,夜空下,仰头看月亮隐入了云层里,慢慢地抬手覆住了双眸。 有些人,真的是一见误终身。 离得远了,就想靠近一些了。 好不容易近一些了,又要退开。 还得告诉自己不能那么贪心,站得远远地,看个一两眼就很好了。 可若是他真的成了别人的夫婿,多看一眼都不成。 叶知秋今晚明明没喝多,头却忽然开始疼了。 都怪秦墨! 若是不知道还好,这厮偏偏要特意派人来告诉她,嫌人不够伤心似的。 她气的不行,却无处消。 舍不得怪谢玹,也怪不到秦问夏身上,便全都记在了秦墨身上。 明日见到这人,一定要狠狠地揍一顿! 叶知秋这般想着就转身往回走,继续同兄弟们喝酒。 偏生就在这时候,小厮又匆匆领了一人进来,“侯爷!这又来一个秦大人府上的。” “不见!”叶知秋头都不想回,有些窝火道:“秦墨那厮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不够,还派了两?他莫不是觉着最近太闲了,想找事?” 小厮还没来得及开口,秦府来的侍女连忙上前道:“不是的,侯爷。奴婢是奉小姐之命来同侯爷说一声,她明日去赴首辅大人的约,是身不由己,绝不是因为她对首辅大人有意,还请侯爷不要误会。” “什么?”叶知秋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那侍女。 侍女连忙道:“我家小姐还说了,首辅大人那边她会说清楚的,明日侯爷就不必再去落英亭了,以免您同首辅大人再起争端。” “这……”叶知秋忽然觉着头晕,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那小侍女便行了个礼,匆匆告退了, 她站在夜风里,有些凌乱地想: 这秦家兄妹两不是一个娘生的吧? 肯定不是一个! 不然怎么一个那么招人揍,一个那么讨人喜欢? 也不知道秦小姐要同三弦说清楚是说什么,但这样一来,她还真的去看看了。 落英亭位处长生观底下。 谢玹那么好面子。 万一被人家姑娘下脸了,一个想不开就出家做道士了怎么办? 第911章 离她远一些 第二天午后,秦问夏被家中老母亲催着梳妆更衣,好生打扮过才让出门,老母亲以为她同首辅大人这事有戏,家里的嬷嬷和侍女们也跟着欢喜不已。 可她一颗心却七上八下的,生怕首辅大人是来找她秋后算账的。 这般关键的时候,秦墨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怎么也找不着人,秦问夏只能悬着一颗心,带着两个小侍女去了城西落英亭。 冬日里风大,日头隐入云层里,只有依稀金光穿透出来,落在山顶的道观上,显得很是风景秀丽。 落英亭位处桃花林中,这般时节,所有桃树都光秃秃的,没有春日里繁花似锦也就算了,还特别萧条。 若是有情男女相会,绝对不会选这样的地方。 秦问夏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着:“这地儿怎么越适合杀人埋尸……” 身后的两个小侍女听见这话,不由得嘴角抽搐。 好在她们入了萧条的桃林没走多久,就瞧见首辅大人身边的丰衣足食迎了上来,“秦小姐,这边请。” 秦问夏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结果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发现带来的两个小侍女十分自觉地站在了原地,丰衣足食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也没有再跟上来。 这是要她和首辅大人单独相处的意思? 不是吧,一上来搞这样,着实有些吓人啊。 秦问夏连上前的脚步声都放轻了不少,落英亭就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四面都挂了白纱帐,此刻已经全都放了下来,被风吹得飘飘扬扬,隐约可见亭中坐了一人,身姿如玉,气度非凡,肯定是首辅大人没错了。 她走到台阶上的时候暗暗吸了一口气,便停下行礼问安,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亭中传来一句,“你和墨衣侯绝无可能,离她远一些,莫要纠缠。” 那人嗓音寒凉,迎面吹来的北风更冷,秦问夏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恨不得扭头就回家。 可首辅大人这话说得也太奇怪了。 不是因为看上她了下帖子相约这事不奇怪,奇怪的是一开口就说墨衣侯…… 什么叫她和墨衣侯绝无可能,莫要纠缠? 就算是真的没有可能,这话也不该是他来说吧? 秦问夏满心诧异,抬头朝亭中多看了两眼,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谢玹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嗓音微沉道:“秦问夏?” “我是秦问夏没错。”秦问夏迈步上前,伸手掀开飞扬的白纱帐,“可这亭中坐的是不是真的首辅大人,我就不知道了。” 话声落下,她的目光便撞上了谢玹幽暗的眸子。 是首辅大人本尊没错。 谢玹闻言,微微皱眉道:“秦小姐此言何意?” 秦问夏将纱帘放入挂钩之中,在离他三四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压下满心惶恐,尽可能自然地开口道:“就冲您方才说的那话,我还以为是墨衣侯家里的长辈或者是相好来了呢。” 谢玹顿时:“……” 这姑娘是在故意噎他! 秦问夏见他如此,胆气又足了几分,红唇微微上扬道:“不过,您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吧?似乎不太熟练呢,您不晓得这种时候打发人,要给银子或者好处?” 谢玹忍不住沉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秦问夏听得心里一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住了,继续道:“我就这么一说,首辅大人要是不知道就算了。不过……我还是问问,您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让我离墨衣侯远一些的?” 谢玹想到她方才说的那句‘我还以为是墨衣侯家里的长辈或者是相好来了呢’,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他自问这些年事事都做得周全妥帖,没什么可以让人指摘的,可今日却在叶知秋的事情上,被一个小丫头问得说不出话来。 谢玹忍不住反思: 我同叶知秋究竟算什么关系? 从来没人这样问过。 连叶知秋都不曾。 以至于此时此刻,处理家国大事都面不改色的首辅大人,眸中竟流露了几分茫然之色。 是一起为大晏为陛下效力的同僚? 还是几番同生共死,生出了几分情义的‘兄弟’? 亦或者,如同市井坊间传言中说的那样关系时好时坏,能举杯共饮,也能转过身便是路人。 可如此种种,没有一样能让他够格站在这里,让秦问夏离她远一些。 谢玹久久没有开口。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今日这事做得有些荒唐。 甚至是完全不应该。 秦问夏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看见首辅大人眸色变了变,她听过有关首辅大人和墨衣侯关系如何的传言有千百种,话本里写的却大多都是墨衣侯爱慕首辅大人,愿意为他舍生忘死,编的多离奇的都有。 不过这会儿,她似乎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一下子想捂嘴惊叫,更多的却是忽然向天借了十二个胆子,想要再试探试探确认一下。 秦问夏暗自调息吐纳,又开口道:“若首辅大人是因为昨日相看之事心中不悦,问夏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 她说着,便朝谢玹行了一礼,而后站直了身,不卑不亢地继续道:“我自认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也知道首辅大人您压根看不上我,可您不想成亲,只想着一心扑在政事上是您的事,外人管不着,可您今日所做之事着实令人不解,我忍不住想问一句。” 秦问夏缓缓抬眸看着谢玹的眼睛,字字清晰道:“您和墨衣侯什么仇什么怨?非要拉着他一起孤独终老?” 谢玹袖下的手轻拢成拳,冷声道:“休要胡言!” “我胡言?”秦问夏忽然笑了,“这里不是议政殿,首辅大人何必骗人骗己?” 周遭是满林萧瑟,飞扬的白纱帘拂过两人身侧,狂风寒意更甚。 秦问夏一身绫罗衣裙都被吹得翩翩欲飞,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眉眼都变得艳丽了许多,就这样抬头看谢玹:“你明知道墨衣侯钟情于你,愿意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今日此举就是怕他成了亲以后,以后心里有了旁人,就不会同以前那样对你好了,是不是?” 第912章 试探修罗场 秦问夏看过好多话本子,有才子佳人花好月圆,也有情深总被无情负,而印象最深的就是墨衣侯对首辅大人不要命地护着、掏心掏肺的好,却总是被嫌弃。 以前这两人都离她太远了,纵然心中不平也没法做什么,如今首辅大人就站在她面前,说两句总是可以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世间总有些人看起来好似被上天眷顾,比如叶无痕,年少封侯,手中重兵,衡族天大的冤案都被他翻了过来,好似天底下再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了。 偏偏钟情这么个冷情冷性玉雕像一般的首辅大人。 比如她,从小门小户的姑娘沾着养兄的光成了千金贵女,人人都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最想要的,总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谢玹并未急着出声反驳,只是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眸色如墨地看着眼前的秦问夏,缓缓道:“那秦小姐今日又是用什么身份来问我?” 他方才因为想到往日同叶知秋的关系难以定论,心神动摇了半分,因而被问的无言以对。 如今见她这般肯定说自己是个自私自利之人,心境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此一生,常常被人误解,本也不在意旁人如何看自己,如何评说。 秦问夏愣了片刻,立马没了方才的气势。 原本就是同老天爷借的胆子,用了这回没下回的那种,只是这会子已经把自己架在了半空上,这上不去又下不来的难受非常。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喜欢侯爷,为他抱不平不成吗?” 这话一出。 谢玹看她的目光莫名地复杂了许多。 叶知秋是个女子这事,军营里那些将士打不过她不敢怀疑也就算了,朝堂上那些怕挨揍的文官不敢靠近她,无从得知,也能说得过去的。 可秦问夏这么个以心细婉约出名的闺阁千金,同叶知秋走的那么近过,怎么就一点没瞧出来,还说什么喜欢她? 首辅大人负手而立,沉吟了片刻,语调清寒、格外斯文地问:“秦小姐,你莫不是有眼疾?” “我……”这回轮到秦问夏连连败退了。 其实也怪不得那么多人倾心于谢玹,明知同他没有缘分也要想法设法地多看两眼。 这人长得也忒好看了。 这般清清冷冷的神仙人物,稍稍对你客气有礼一些,便会让你色授魂与,恨不能将心捧到他面前。 不过…… 他刚刚好像是在骂我瞎? 秦问夏咬了咬唇,快速让自己清醒过来,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首辅大人此言何意啊?” 谢玹道:“帝京城这么多尚未娶亲的青年才俊你不喜欢,怎地就看上了她?” “他生的好看啊,年纪轻轻就封了侯,家中也没什么通房小妾,也无长辈……” 秦问夏一一细数着墨衣侯的好处,说到一半,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首辅大人问这个干什么? 她适时收了声,末了,只补了一句,“当然了,首辅大人也很好,可我就喜欢墨衣侯那样的。” 谢玹一时无言以对。 秦墨这个妹妹也不知道怎么养的,说她蠢吧,偏偏又口齿伶俐的很,说她聪明,又着实眼瞎地无可救药。 首辅大人抬手按了按眉心,语调微沉道:“你同她成不了,我言尽于此。” 他说完这话,转身欲走。 秦问夏越琢磨首辅大人的话,越觉着这两人关系微妙。 她知道错过了今日,以后大抵再也没有机会再亲口求证了,不由得朗声道:“怎么就成不了?” 谢玹驻足,回眸看她。 秦问夏后背都开始冒冷汗了,还是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继续道:“他若暂时不想成亲,我就多等几年,反正我不着急。” 她没谢玹开口,自顾自又道:“我知道墨衣侯时常要上战场,刀剑无眼,常有性命之忧,若他真的有一天为国捐躯,我就为他守寡。” 秦问夏说这话的时候,暗暗在心中道:呸呸呸!老天爷我就是胡说两句,吓吓首辅大人,您可千万别当真啊! 谢玹没被吓到,就是脸色越发难看了。 这才和叶知秋见了一面,秦家这姑娘就想到守寡那么远了? 秦问夏暗暗打量了首辅大人一眼,觉着火候还差那么一点,当即又道:“这些都不必多,咱们说点最不可能的,哪怕墨衣侯是个女子,我也能同她做假夫妻,只要每日能看她两眼,离得近一些就好。” 谢玹实在忍不住了,满眸不解地问道:“秦小姐身患何疾?为何至今不治?” 秦问夏被问的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尽量平静地说:“我这不是病,是喜欢,首辅大人不曾对人动过心,您不懂。” 她想着话本子上写墨衣侯曾说自己只是爱慕首辅大人的脸,就直接照搬过来,随便改了两字就说:“我只是爱慕墨衣侯的容貌,看见他就满怀欢喜,至于他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 谢玹顿时:“……” 这话听着怎么就同叶知秋说的那么像? 首辅大人一时间忽然头疼地很。 秦问夏说完,忽然墨衣侯是个女子更好。 家里老母亲总催着她成婚,这满帝京也找不到墨衣侯这样的好人家,若她是个女子,那她两走的近一点不仅可以解决各自的麻烦,又不影响彼此喜欢彼此的心上人,还不会吃醋,甚至还可以改变一下现下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叶知秋和宫里传旨的内侍一道匆匆赶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秦小姐说这话。 小内侍当场就脚软,连台阶都迈步不上去了。 叶知秋着急地大步上前,抬手掀开白纱帘便开口道:“那什么……这事其实还是有点要紧的。” 谢玹和秦问夏齐齐转身看向她。 首辅大人眸色微寒,满眼都是:你到底对秦问夏做了什么? 叶知秋一时间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回以眼神:我什么都没做啊! 秦问夏也没想到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会被墨衣侯听到,心道: 完了,这下误会大了。 气氛僵持地不像话。 第913章 侯爷试试 叶知秋正发愁要怎么缓解气氛,好在跟在后头的小内侍这会子开口了:“皇后娘娘有旨,召秦家大小姐秦问夏进宫觐见!” 秦问夏愣住了,很是不解地侧目看向叶知秋,低声问道:“皇后娘娘怎么会忽然召我进宫?” 叶知秋心说:我也不知道啊,谁也不知道宫里那两位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但陛下一直想让三公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今日娘娘下旨召见秦问夏,应当也是觉着她同谢玹颇为般配,这婚事可成才急着要见一面。 可现下这情形乱七八糟、全然说不清楚…… 偏生秦问夏还在等着她回答,谢玹犹如寒芒一般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身上。 叶知秋忽然有些呼吸不顺,心道: 不管了,眼下先把这两人分开再说。 她连忙上前隔开了两人,背对着谢玹,朝秦问夏道:“既然是皇后娘娘召见,肯定只有好事没有坏事,秦小姐就赶紧去吧……”别耽误我劝解三弦啊! 秦问夏见状一把拽住了叶知秋的手,“我有些害怕,侯爷与我一同前去吧。” 这话却不是请求也不是询问,她说完直接拉着叶知秋就走。 后者连回头看一眼谢玹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秦问夏拉着匆匆步下了台阶,眼看着这姑娘急哄哄地走,马上就要撞上树枝了,连忙伸手拨开枝丫,让其安然无恙地走过去。 这时节满林萧瑟,北风卷起落叶纷纷,原本同好景致毫不沾边,可这两人联袂翩然离去却自成一方风景。 殊不知站在原地的谢玹见到这一幕,一张俊脸都黑成了锅底。 小内侍传完旨意,也不敢多留,朝他躬身行礼道了声:“首辅大人……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转身就飞似地离去了。 “那个……秦小姐。”前边的叶知秋扶叶穿风一般出了桃林,实在忍不住抽回了自己的手,当即停步,正色道:“承蒙错爱,叶某愧不敢当,但你同我绝无可能,秦小姐还是早日另觅良人为好。” 秦问夏也随之停步,见叶知秋这般一本正经地相劝,忽地笑了,“你还真当我看上你了啊?” “啊?” 叶知秋乍一听这话都有些懵了。 秦问夏笑着解释道:“我只是想诈一诈首辅大人确认一些事情而已,结果好像还挺出人意料的,你想不想知道?” 只怕写首辅大人和墨衣侯有一腿的那个书生也没想到,自己胡乱编扯的事儿竟然是真的。 叶知秋抬手摸了摸额头没说话,心下却道: 如今这些妙龄佳人心思都这么复杂的吗? 难怪朝中还有这么多年轻大臣没娶到媳妇。 秦问夏打量了叶知秋两眼,随即又道:“不过,真要说起来,侯爷的确可以算是我的‘良配’”。 她把‘良配’二字咬得格外重,美目含笑,柔声道:“毕竟你可是帝京城梦中佳婿第一呢。” “不不不,真不行!”叶知秋连连拒绝道:“那什么榜都是他们吃饱了撑的随便说说而已,秦小姐切莫当真,而且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秦问夏说:“我知道,是首辅大人对吧?” 叶知秋闻言猛地抬头看向眼前人,眸色很是纠结地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世间的人真的很奇怪。 你直截了当地说自己喜欢谁,想要什么,谁都不会信。 他们非要自个儿猜来猜去,把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添油加醋一番变成离真相十万八千里的奇事,然后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感慨万分地说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叶知秋喜欢三弦,哪怕嘴上不说,总也忍不住待他好一些,更好一些。 偏偏那些个人要说她是别有所图,只因为他们见过的自文官之首和武将领头的各掌大权,绝无真心相交的前例。 但秦家小姐好像很不一样。 秦问夏笑道:“猜的啊。” 叶知秋一时无言以对:“……” 秦问夏道:“喜欢一个人,纵然只字不语,眼睛里也藏不住为他欢喜为他着急的心绪……” 叶知秋心道:这小姑娘心思百转,也不晓得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 不过三弦不喜欢别人知道我喜欢他,有关此事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她想了想,一脸正色地开口打断道:“这事与秦小姐无关,你还是快些进宫面见娘娘去吧。” “进宫是肯定要进的。”秦问夏笑了笑,语调温柔道:“但是我想侯爷与我一同去。” 叶知秋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同一道去会被看做什么?” 这姑娘方才同三弦说的那些话就够让人误会的了,这要是再加一把火,只怕这事就再也说不清了。 偏生秦问夏笑的很是从容,缓声道:“我知道啊,皇后娘娘心思玲珑,你我一道进宫,她必然就会知道我对首辅大人无意,肯定就不会再提我同他的婚事了,只是……我与你的名声,会有稍稍有些受损,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侯爷应该不会在意的。” 叶知秋越发不解,“你知道还让我和你一道进宫?” 她说话间,眼里全是:姑娘,你吃错药了吧? 秦问夏却半点不恼,仍旧笑意盈盈道:“侯爷至今未娶,你的婚事被整个帝京城的人分外关注,也不知道你是不想娶还是不能娶,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甚要紧,因为我只是不想被母亲逼着嫁人,想借侯爷打个掩护而已。” 叶知秋听完,颇有些无奈道:“你既然不想嫁人,为何不直接同你哥哥秦墨说?” “他?”秦问夏听到那个名字,唇边笑意忽然淡了下去,轻轻地哼了一声,“侯爷有所不知,家家有难言事,不可说,不可说啊。” 叶知秋抬手摸了摸额头,“秦小姐,此事不妥,你还是自己进宫去吧。” 她说完,转身就打算回亭子里去。 “等等。”秦问夏喊住了她,嗓音稍稍提高了些许,“侯爷,难道就不想知道首辅大人心里究竟有没有你吗?” 叶知秋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身后,秦问夏再次开口道:“过了这村没这店,侯爷真的不试试?” 第914章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帝京城,皇宫。 温酒在御花园饮茶相候,听身边的小侍女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那秦家小姐如何美貌如何温婉灵秀。 三公子一直独身至今,谢珩见了着急上火,温酒也 很是发愁,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让谢玹看得上眼的,自然要赶紧见见。 这传旨的小内侍出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把人带过来,上前回话时,面色还相当的微妙,“启禀皇后娘娘,墨衣侯和秦家小姐秦问夏一道来了。” “哦?”温酒闻言不由得眼角微挑,将手上的茶盏搁在了石桌上,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眉眼飞扬俊秀的叶知秋和一个美眸满是灵秀之气的妙龄佳人并肩行来,两人身高差了半个头,看着很是般配。 四周的小侍女低声议论着:“这秦家小姐不是被首辅大人看中了么?怎么同墨衣侯一道进宫来了?” “墨衣侯该不会是要同首辅大人抢人吧?” “这下要出大事了……”。 温酒把这些议论声尽收耳中,不由得轻咳两声示意众人都噤声。 叶知秋和秦问夏齐齐上前行礼问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温酒抬手示意两人起身,笑吟吟地问叶知秋:“你今日不去找陛下,怎么到本宫这里来了?” 叶知秋被问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那个……我……” “侯爷是陪臣女过来的。”秦问夏帮她把话接了,虽不敢直视温酒,话却说得很是顺畅,“臣女初次单独面见娘娘,心中忐忑,刚好侯爷也在,就请他陪着一道来了。” 温酒语调微扬道:“原来如此。” 秦家小姐这话说的相当的自然而然。 可正因如此,才让人一细想就 觉出了里头有事,墨衣侯是她什么人? 才能陪着一道进宫来? 这要是换做别的年轻大臣,温酒也就晓得秦问夏是早有心有所属,对三公子无意了。 可叶知秋……是个女的啊! 她眸色复杂地看了叶知秋好一会儿,而后又瞧了瞧秦问夏,“你们这是?” 秦问夏忽然提着裙摆就跪下了,低头道:“臣女心仪侯爷,万望娘娘成全。” 温酒怔了怔,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瞧着眼前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心下很是唏嘘,从前总是因为三公子命犯桃花而担心受怕,如今好不容易没人在头上压着了,想正正经经给他说门亲事,可这姑娘怎么就看上了叶知秋 ? 温酒特别想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墨衣侯是个女儿身。 但见叶知秋也要跟着一道跪下,她连忙伸手拦了一把,阻止道:“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跪的。” 叶知秋语气生硬道:“这事若是不跪着说,我说不出来。” 温酒顿了一下,又忍不住笑,“那你待会儿再说,来人啊,先把秦小姐送回府去。 ” “皇后娘娘!”秦问夏一听这话立马抬起了头,但见左右宫人侍女林立,又压轻了声音柔声问道:“臣女所求之事,您可应允?” 温酒笑道:“这事不急,你先回去等着便是。” 秦问夏还想再开口问些什么,又碍于天家威仪不敢造次。 还是温酒看出了这姑娘的心思,微微笑着安抚道:“本宫今日召你来,也只是瞧瞧你生的是何模样,没什么别的事,你安心回吧。” 她现在更想知道小叶究竟在搞什么。 总不能是得不到谢玹,就抢他相中的人吧? 秦问夏诚惶诚恐的行礼道了声:“臣女告退。” 临走时还不忘递给叶知秋一个“靠你了”的眼神,这才转身出宫而去。 温酒挥了挥手示意左右宫人内侍都退下,不多时,便只剩下了叶知秋和她两个人。 温酒笑道:“还站那做什么?过来坐。” 叶知秋非但没过来,还往后退了两步,很是认真道:“三弦说了不让我和娘娘单独在一处,若是被言官看见了,很不好的。” 温酒牵袖亲手倒了两杯茶,笑意徐徐道:“ 你那么听他的话,怎么还同秦问夏一道进宫来?” 叶知秋摸了摸自个儿的袖腕没说话。 温酒端起茶盏轻轻地吹了吹热气,状似随意一般问道:“若我没记错,阿玹给这位秦家小姐下的帖子是今日午后吧?你同她在一处,那阿玹人呢?” 叶知秋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和秦问夏一起离开的时候,三弦那张俊脸都快结冰了,顿时满心纠结。 她在温酒面前一贯藏不住事,这会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就走过去坐下,怅然道:“不知道啊,估计气坏了吧。” 温酒抬眸看了她一眼,“喝杯茶,慢慢说,你同这个秦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知秋端起茶盏如同饮酒一般把整杯茶一饮而尽,而后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低眸看着杯中水荡漾着,想起秦问夏在桃林外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有些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嗓音微低道:“我想成亲了。” 温酒闻言一口香茶差点喷出来,好在四下也没有旁人,没有人会说皇后娘娘失了仪态。 更加庆幸早早屏退左右,没人看到墨衣侯为情所苦。 “那什么……想成亲可以,但你也不能找个姑娘吧?”温酒抬手摸了摸叶知秋的额头,“你是不是这几日身子不适?还是男装穿久了忘了自己是个姑娘?” 叶知秋拿掉了她的手,正色道:“娘娘,我身体挺好的,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她满心酸楚说不出,又生怕温酒听不懂,低声补充道:“以前吧,总想着多看三弦两眼就算赚了,可这样的日子久了又不知足,同他走近了些许、多说了几句话,得了他些许好颜色就想让他变成我的,我一个人的!” 叶知秋说完这话,忽然意识到倾诉对象有些不太对,眼前这个可是谢家人。 当着她的面说要谢玹成为自己的,好像有点讨打。 叶知秋抬手摸了摸额头,低声问道:“我这人是不是太贪心了?” 第915章 小叶的请求 温酒见叶知秋如此,眸中流露出了些许诧异,温声道:“贪不贪心的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对阿玹……” “娘娘!”叶知秋忽然意识到自己藏了好几年的心事就这样泄底了,还是自己抖露出来的,一时间又窘迫又口拙,只得喊了温酒一声,先打断她的话,再做斟酌。 温酒是个明白人,了然得很,也没急着追问。 当初在石宁山上初见叶大当家的时候,三公子被抢了当压寨夫君,整个飞云寨的人都把谢玹当作是大当家的人,叶知秋满心满眼都是他,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后来下了山谢玹恢复了身份,叶知秋也跟随谢珩一心保家卫国,谁也不提当初在飞云寨上的那档子的事,两人在明面上似乎也很是避嫌,因此温酒只知道叶知秋待谢玹极好,原以为是昔日有缘做不了夫妻,也是个共过生死的友人,却不晓得叶知秋这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竟然会把对谢玹的喜欢藏在心底,藏了那么久。 “娘娘……”叶知秋沉默了许久,又开口喊了温酒一声,低声道:“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都配不上三弦?” 温酒极其认真地回答道:“没有配不上,我们小叶很好,什么样的人配不上?” 她说的是大实话,还不忘继续道:“外人都说我们三公子容貌俊美、年少有为好得天上有地上无,其实真的同他相处的人才知道,他脾气别扭还难相处,若非如此,东风也不会时常担心他以后会一直独身。” 但是首辅大人生了一张性子再冷也能招蜂引蝶的俊脸,这就另当别论了。 叶知秋抬眸看着温酒,像是在思考她这话到底能不能全信。 温酒屈指轻轻点着桌面,随后又补了一句,“只是这姻缘是天底下最需要缘分的事。” 叶知秋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目光越发暗淡了,声音也低了下去,“娘娘是想说我同三弦没有那个缘分,不可强求,是不是?” “你这……怎么就不想点好的?”温酒忽然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她认识的那个小叶从来潇洒又从容,同人动手的时候也能笑得开怀,可怎么一遇到谢玹的事,就好似低微到了尘埃里。 叶知秋说:“从前我总是想的很好,可直到现在才知道光想得好没用,还得命好。” 温酒一下子没说话。 叶知秋又道:“若我是个温柔婉约的闺阁小姐就好了,在待字闺中的年纪同刚好要娶妻的三弦相看,他瞧见我的时候不会烦得皱眉,走在一处的时候会轻声说些诗书趣事……” 温酒听着,忽然发觉小叶是真的很羡慕秦问夏。 可她最后却来了一句,“可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为那样的姑娘。” 温酒抬手拍了拍叶知秋的肩膀温声安抚道:“阿玹虽然给秦家小姐下了帖子,但是我瞧那秦小姐对他无意,这事铁定是不成的了。” “今日的秦小姐不成,明日还有王小姐李小姐。”叶知秋今个儿想的格外多,声音也闷闷的,“他多相看几个,总会找到中意的,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便会成亲,到时候珠联璧合琴瑟和鸣、三年抱两……” 温酒忍不住笑了,开口打断道:“等等!陛下让你多看书,不是让你泛酸的时候用的。” 说真的。 她虽然天天听着谢东风说要给三公子娶个媳妇,但着实想象不出谢玹同哪个姑娘双双对对浓情蜜意的样子,还三年抱两呢。 就首辅大人那个冷淡劲儿,三年能走到同人家拉个手那步就算是天大的进展了。 叶知秋却全然想不到这些,苦着脸道:“娘娘,你还笑我!” 温酒忍了忍,低声道:“好,我不笑,你继续说。” 叶知秋抬手揉了揉自个儿的脸,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一个解决之策来,“娘娘,你能不能跟陛下说说,让三弦过了年再同那些世家小姐相看?” 温酒有些不解道:“为何?” “反正就是能晚几天就晚几天。”叶知秋近乎自暴自弃一般说道:“等过完年,我就向陛下请旨出京去,到哪个犄角旮旯都成,反正离帝京远远的,最好听不到他的消息,这样他同谁相看、钟意谁、要娶谁为妻我都不知道……” 她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还带着几分难掩的伤情,“哪怕听到了些许风声,相隔千里我也没法子做什么,等过几年我再进京来,他早已成了亲,那时候说不定都儿女绕膝了,这样我也就彻底死心了。” 想想墨衣侯这些年为大晏出生入死,从不曾向陛下求过什么。 这番同温酒开口,竟也只是让谢玹晚几天再去相看,连稍稍过分一点的要求都不敢提。 温酒一时间都有些替她心酸,轻声问道:“那个秦小姐应当给你出了主意吧?你年后就要出京,可同她说过?你们这出戏刚开锣就又不唱了?” “还没来得及。”叶知秋想到秦问夏又有些头大,“三弦惯会生闷气,若是知道我和秦问夏一起气他,只会恼火得再也不搭理我,我还是早点走远些地好。” 温酒顿时无言以对:“……” 这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叶知秋这样,什么事都让着谢玹了。 自个儿都伤心成这样了,还想着三公子会不会恼火。 换做是她,早就撇下这别扭人不管,忙着赚银子去了。 过了片刻。 叶知秋端起茶盏将杯中水饮尽,又道:“秦问夏那里,我会找机会同她说清楚的。” 温酒点头,温声道:“不急,你再好好想想。” 叶知秋“嗯”了一声,将茶盏放回石桌,起身道:“娘娘,那我得告假几日,待在家里慢慢想,劳烦您在陛下那帮我说说。” “好。”温酒温声应了。 叶知秋这便行礼告退了,温酒原本还想留她多说几句,但见她心神不定的模样便没再留,由着回去了。 然而,这边叶知秋刚走。 不远处谢珩缓步而来,含笑问道:“不是说小叶和秦问夏进宫来了,人呢?” 第916章 伸手推一把 “你来得不巧。”温酒抬头朝他笑,“她刚走。” 谢珩伸手拭去温酒唇边的些许水渍,顺势在她身侧落座,徐徐笑道:“小叶怎么回事?听说是同秦家小姐一道进的宫,怎么走得这么快?” 跟在后头的一众内侍和宫人见状纷纷在十来步开外就停下了脚步,不再上前来,十分地自觉。 温酒瞧谢珩颇有些赶着瞧热闹的嫌疑,不由得抬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心,笑道:“还好小叶走得早,不然她瞧见你这般笑话她,只怕心里又要多难过几分了。” “冤枉啊,我的娘娘。”谢珩低眸看着眼前人,薄唇轻勾着,连嗓音里都全是愉悦之意。 他凑近了温酒些许,“我一见你就欢喜,一欢喜就不自觉地笑,可不是来笑话小叶的。” “是么?” 温酒一脸‘我不太相信’的表情。 谢珩却郑重其事道:“字字真心。” 温酒听到这话,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谢珩抬手顺势将阿酒揽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部,语调也不自觉地温柔下来,“话说,小叶和秦家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宫来报信的青衣卫说的乱七八糟,一下子说三公子有中意的姑娘了,一下子又说三公子中意的那姑娘似乎瞧上了墨衣侯,方才来的那个更离谱,说墨衣侯和秦家小姐不带三公子玩了,直接成双成对地进宫来向皇后娘娘讨赐婚的旨意了。 这一个个都不靠谱,让他们去蹲个墙角听消息,回来的时候说得比说书先生还离谱,还不串供,自顾自地编故事。 他听了好几回,只听明白了一点。 那就是: 三公子又落单了。 温酒靠在他怀里,顿觉暖和舒适得有些犯困。 她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温声道:“秦家小姐不喜欢阿玹,拉着小叶当挡箭牌呢。” 谢珩一听,颇是难以置信道:“这帝京城还有瞧不上我家三公子的姑娘?” 温酒瞧他这模样就忍不住笑,“是啊,还真就有这么不看脸的姑娘。” 谢家这几位公子被人追捧久了,着实很难遇到这样与众不同的。 别说是帝京城,放眼整个大晏都难找。 “秦墨这个妹妹挺稀奇。”谢珩笑道:“不过她怎么想的,要拉着小叶当挡箭牌?” 本来两边相看这事挺简单的,瞧得顺眼两家都有意那就多处处,若是不喜欢,直说了也没人会多纠缠。 在他看来,这个秦家小姐着实是多此一举,还有些搞事的嫌疑。 温酒抬头瞧谢珩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笑道:“那她也不知道小叶其实是个女儿身啊。” 她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清。 谢珩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如今这些小姑娘一个个心思重得很,成天都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温酒却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缓声道:“心中所属,意有所求,自然便要辛苦些,多琢磨琢磨才行。” 其实叶知秋羡慕秦问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生于闺中,长于深宅,有人疼有人宠,娇生惯养的,却不无知还有主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愿意为之奋力一争。 不问结果如何,只看自己能做多少。 这姑娘不比那些对父母言听计从,或者明知长辈为自己选的那条是自己不喜欢的路,却什么都不做,只等着被推着往前走,等到前路走不下了,再回头来埋怨父母长辈误了自己好得多么? 连她也都喜欢秦问夏的。 谢珩闻言,抬手捏住了阿酒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他一双丹凤眼里笑意泛泛,“娘娘这话说的,颇有深意啊。” “随口一说而已。”温酒仰头望着他,与之四目相对。 两人眼中都带着笑意,周遭明明是寒冬腊月,寒风瑟瑟,也好似春风日暖一般。 过了片刻。 温酒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对了,小叶到现在还喜欢阿玹,你说这事究竟要怎么解决才好?” 她想的还挺多,缓缓道:“这两人都是大晏的顶梁柱,一个是群臣俯首的首辅大人,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墨衣侯,这要是普通的不和倒没什么,反正数数前朝,也有不少太平时将相不和,真有大事便尽释前嫌的。 可偏偏就是这情爱之事最是说不清楚,虽说得不到也死不了人,最怕是伤了心,这身上瞧着无伤无痛的,到了没人的地方哭得死去活来,吐两口血说不定人就这么没了。” “等等……”谢珩忍不住开口打断她,“你说别的瘦弱文人为情所困没了命我还能信,你说小叶一伤心吐两口血人就没了这事、我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 温酒抬手拍了他一下,不悦道:“我还没说完。” “好好好。”谢珩到了现在还看不出娘娘是什么意思,就是蠢了。 他连连点头,笑道:“那你继续。” 温酒被他这么一打断,有点扰乱了思绪,一下子有些接不上来。 谢珩见状,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十分自觉地把话帮她接上了,“小叶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死心眼,但凡她看上的是秦墨、周明昊那几个,都不用她说,我直接就让人绑了送到她家里去!” 陛下这话越说越豪气大方,暗处的青衣卫们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暗暗为那几位大人捏了一把汗。 “只可惜她看上的是阿玹。”谢珩摸了摸阿酒的下颚,手放了下来,揽住她的腰把人抱坐到了膝上,“我们家三公子的脾气你也知道,谁敢绑啊?” 温酒伸出右手食指放到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隔墙有耳,小心被阿玹听见。” 谢珩十分配合地闭上了嘴。 两人相视一眼,又无奈又想笑。 谢珩笑道:“照我看啊,这个秦家小姐还挺能闹事的,小叶缺的那些,她刚好能补上,且瞧瞧她们究竟能闹出什么样的动静来,阿玹整天冷着张脸,也该被闹一闹了,不然这年纪轻轻的,总像个一脚迈进黄土的糟老头子,也怪无趣的。” 温酒闻言,忍不住道:“那这事你就这么放任着不管了?” 她很是怀疑谢珩和谢玹的兄弟情义究竟是不是真的? “不是不管。”谢珩满眼认真道:“是暂且顺其自然,到该出手时再出手。” 温酒看着他的目光不由得意味深长起来。 她心道:我信你才有鬼! 明明就是嫌最近事少,不够热闹了。 不过,仔细想想三公子平日里对谁都冷淡得很,可再怎么也要保持几分客气有礼,唯独对叶知秋,脸色臭得不行,还动不动就训她。 这份不同,是真实存在的,可到底少了点什么。 瞧谢东风这样子,倒像是早就知道叶知秋心里有谢玹,一点不奇怪,还颇为习惯。 就如他所说,且由着他们再闹腾闹腾,瞧准时机,该出手的时候再伸手推一把也就是了。 都说缘分天注定。 可不争一争,怎么知道何为天命? 第917章 满城流言 当天傍晚,温酒又赐了好些首饰玉器到秦府给秦问夏,这姑娘瞧着就讨人喜欢,合眼缘这种事真的是很奇妙的。 同时又让人挑了好些兵器和银子送到墨衣侯府去,小叶喜欢舞枪弄棒的,府上也没人会经营,银子是最顶用的东西。 温酒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但是她以前难过的时候,只要有银子就好很多,想来这招对小叶应当也有些用处。 她想的挺简单,可这些赏赐一送出去,整个帝京城的人就炸开了锅,纷纷猜测皇后娘娘此举的深意。 几乎是一夜之间,满城都知道首辅大人中意的姑娘被墨衣侯截胡了,陛下和娘娘非但没有帮着自己家,还很有成全墨衣侯和秦家小姐的意思。 这几天谢玹不管走到哪都能听见那些人议论他的声音,于是本就时常面无表情的首辅大人站在议政殿上越地的寒气逼人,连陛下都忍不住嘱咐众臣天冷出门多加衣。 众臣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默默地多加两重衣,然后三五成群的议论得越发起劲。 偏偏叶知秋从那天之后便开始告假,不来上朝也就罢了,私底下也几乎都不在一众同僚面前出现。 众人十分好奇这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却找不到叶知秋问,也不敢往首辅大人跟前凑,一个个好奇地吃不下睡不好的。 叶知秋告假的第五天,谢玹依旧早出晚归,只是话越发地少了。 连谢老夫人和谢二夫人见着他的时候都问过两次,“阿玹啊,你当真看中了那秦家小姐?” 谢玹说“没有。” 家中两位长辈满眼怜惜可叹看着他,当面说着“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结果他告辞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两位长辈低声嘀咕着:“阿玹就是嘴硬!” “都气成那样了,还说不喜欢人家姑娘呢!” 谢玹觉着这事真够说不清楚的。 他对秦问夏半点意思也没有,偏偏这些个人都觉着他好像是被抢了媳妇,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隐竹苑都不能不回了,谢玹索性 住在了自己府里,别的不说,至少还能清净些。 结果他一个人站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竟然还能听见小厮低声说着:“咱们首辅大人也是怪不容易的,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个中意的人,还被墨衣侯横刀夺爱了。” “可不是,听说那秦小姐都同墨衣侯一道进宫请旨赐婚了,可惜了咱们首辅大人,铁树开花,还被人用剑斩断了。” 谢玹头疼地扶额。 这几日他好像陷入了一个十分奇怪的诅咒的,身边所有人都在提叶知秋。 先前也有流言蜚语说他同叶知秋像一对什么的,都没有这次的惹人心烦。 不远处的丰衣足食匆匆赶过来,瞧见这一幕,一个连忙重咳了几声,一个挥手把那几个闲扯的小厮赶走了。 两人快步上前,丰衣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地解释道:“大人,他们这些人听风就是雨,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足食连忙附和道:“若是墨衣侯和秦小姐的婚事真的成了,陛下和娘娘肯定会和大人说的,您说是吧?” 谢玹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丰衣瞪了足食一眼,低声道:“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后者顿时:“……” 这事最奇怪的地方在于陛下和娘娘同首辅大人本是一家人,可对墨衣侯抢了秦家小姐这事没有一句斥责,反而赏赐许多,甚至连安抚都没有安抚首辅大人一句,直接把这事当做理所当然就应该这样发生一般。 市井坊间更有小道消息传出,陛下和娘娘有意成全墨衣侯和秦家小姐,这般丰厚的赏赐就是为了提醒首辅大人要成人之美,自觉点靠边站。 丰衣足食这两人没少听这样的话,却一句也不敢和自家大人听。 主仆三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呼啸而来的北风都变冷了许多。 正好这时候江无暇经过不远处。 丰衣吹了声口哨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抬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江无暇有些不解他们这是在搞什么,但还是快步走了过来,低低唤了声,“大人?” 谢玹这样闷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开口询问什么的。 丰衣一边给她使眼色一边开口问道:“秦小姐这几日一直都在家中待着吧?好像没听说她还同墨衣侯有过什么走动,是吧?” 江无暇想了想,十分实诚的说:“我倒是听说大前日墨衣侯陪着秦小姐逛了梅园,昨儿个一起去听戏了,今天好像在千金楼挑首饰……” “怎么可能!”丰衣递眼色递到快抽筋也不见江姑娘意会半分,眼看着首辅大人一张俊脸几乎黑成了锅底,不得不开口打断道:“你肯定是听错了!” 足食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连忙道:“江姑娘这整天不出门的,这消息不准确!” 两人说着,不约而同地偷偷打量着谢玹的脸色。 只见首辅大人面似寒霜,周身冷气环绕,他们这几个常年跟在他身边的都要受不住冻了。 唯有站在稍远些的江无暇抬眸看了谢玹一眼,仍旧实话实说:“我不用出门也知道是因为墨衣侯和秦小姐相会的时候从来不避着人,他们每天在一起做什么,整个帝京的人大抵都知道。” 话声未落,谢玹拂袖而去。 丰衣足食齐齐压低了声音对江无暇道:“江姑娘!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怎么竟说这些话扎咱们大人的心?” 明明江姑娘平日里话少又聪慧,从来不会这样! 江无暇站在原地看着谢玹匆匆离去的背影,面色如常道:“你们想瞒,也得瞒着住啊。” 丰衣足食闻言,齐齐沉默。 这天底下的事从来都没有能瞒住首辅大人的事。 更何况这满城流言蜚语,想不知道都难。 过了片刻,两人猛地回过神来高声问道:“大人!这天都黑了,您要上哪去?” 可别是怒火中烧要去找墨衣侯算账! 丰衣和足食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恐之色。 而后齐齐像是踩了风火轮一般,急匆匆追了上去…… 第918章 有点不爽 大冷的天,谢玹没乘马车也没坐轿子,出了门径直往墨衣侯府去。 正是暮色时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带着一身寒气走的极快,所经之处,认得首辅大人的和不认得的都不由自主的给这位让出道来。 有刚到帝京不久的外乡人又奇怪又可惜地问:“这公子生得俊美无双,怎的满脸都写着你欠了我一条命?” “小声些!” 有长住于此的帝京人士低声提醒道:“刚才那位是咱们大晏的首辅大人!” “刚刚被人抢了媳妇,这脸色能不难看吗?” 街上人一听这茬立马就议论纷纷,又把前几天听到的那事又翻出来与众人谈论一番,这亲眼看到首辅大人不悦的神情可比传了几百道口的流言可信多了。 众人纷纷认定:首辅大人这回要和墨衣侯结仇没跑了! “啊呀!”人群里忽然有个大娘惊呼了一声,“首辅大人方才是不是朝着墨衣侯府的方向去了?!” 一声惊起千层浪,众人颇是慌张道:“这这这……该不会打起来吧?” “要不要去府衙报声信啊?” 这两位可都是张张嘴抬抬手就能翻云覆雨的大人物,要是真的打起来,只怕整个帝京城都要跟着震一震。 三两句话的功夫,众人已经推出一个年轻人去府衙报信。 刚好丰衣足食追至此,见状,连忙把人拦下了,又好声好气朝众人道过谢,忙着一同否认种种流言,两人唱双簧似的,“我们首辅大人和墨衣侯好着呢!” “没事儿……哪有抢媳妇啊?那都瞎传的!” 等丰衣足食把一众行人都打发散了,再看四周,哪里还有首辅大人的影子,只怕这会儿都到墨衣侯府上了。 两人连气都顾不上松一口气,一个念着佛号一个喊着道祖但求保佑什么都还没发生,急忙忙接着往前追。 再说前边的谢玹。 首辅大人这几天一直站在流言蜚语的浪尖上,可谓是独领风骚,人人见着他都得停下来多打量两眼议论上那么几句,比当初他和长兄假意闹不和、争阿酒那会儿闹得还夸张。 明明是腊月寒冬,街上北风瑟瑟,行人们愣是能就事说出热火朝天的气氛来。 谢玹心里恼火,但法不责众,哪怕他是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气也没法朝这些个爱嚼舌根的平头老百姓发,于是生平头一回那般迫切地去见叶知秋。 想要问问她: 你明明是女儿身,还要娶个娇小姐,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堂堂的首辅大人为了避开那些莫名其妙的目光和议论,不得不穿陋巷走小路,人迹少的地方,瘦狗野猫倒是有几只,见着他也全跑了。 好不容易走出巷口,他一抬头就瞧见了墨衣侯府那块偌大的牌匾,走了不少路,出了一身汗,迎面的北风一吹,登时通体寒意缠绕,怒意忽沉,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这是谢玹第一次来墨衣侯府。 他忽然想起,先前都是叶知秋明里暗里,找各种各样的由头来寻他。 在一处的时候,也总是叶知秋叽叽喳喳讲个没完: --天热了要多喝酸梅汤解暑,你不喝酸的爱甜我知道,那就喝绿豆汤,多放两勺糖。 --明儿个似乎要下雨,你出门的时候记得撑伞。 --再忙也要吃东西啊,糖又不能当饭吃…… 谢玹起初觉得很烦,后来慢慢地,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那些当初恨不能打坐凝神当做完全没听见的话,此话却忽然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 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觉得叶知秋每次出现在身边是十分的事。 无论怎么训斥,她总是认错极快说改,可下回又不知道从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冒出来。 人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自认不是,恐怕这辈子都做不到小五那般对谁都温润和气,可这么些年身居高位,同一众朝廷大臣打交道表面上总算的上是客气。 唯独对叶知秋,数年如一日,只有训责和不悦。 连长兄都私底下说他好几次。 谢玹先前都没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叶知秋真的知难而退,不再试着靠近他了,他才发觉这事其实荒唐得很。 叶知秋与他非亲非故,又一样身居高位,若非是当初瞎了眼瞧上他这张脸,根本就不用受这么多气。 而且别说她现在同秦家小姐走得近些,哪怕她两真的要成亲,又干他这个外人何事? 城中传言说叶知秋抢了首辅大人看中的姑娘,这事若是真的,那他来找叶知秋是应当的。 可压根就没这事! 谢玹站在巷口看着墨衣侯府的大门思忖良多,想得越清楚越觉着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找叶知秋了。 他心中怒气散尽,却转而变成了满心莫名的不悦。 一时间,竟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侯爷!” 谢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侧身避到了墙后,然后慢慢抬头去看侯府门口。 夜色降临,府中小厮忙着掌灯,灯光火色在地上门间晃来晃去,叶知秋正牵着马从府里出来,许是连着不上朝的缘故,她一袭墨衣广袖,行来时风吹的衣袂翩然,头发没竖冠,只用檀木簪随便一挽,大半都散落下来,随性至极的模样,虽是文人贵公子的打扮,却多了几分世家贵族公子没有的利落劲儿,没有半点女儿娇态。 大门口的守卫们笑着问:“侯爷,今晚又去看美人啊?” “嗯。”叶知秋随口应了,笑意朗朗道:“若是有人寻我,就让他们到天香楼来寻我!走了!” 众人连声恭送。 叶知秋牵着爱驹下了台阶,就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她经过谢玹所在的巷口的时候,好似心有所感一般,回头看了一眼。 谢玹往角落里避了避,正好躲开了她的视线。 叶知秋什么都没瞧见,这才打马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 谢玹才从角落里走出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要躲。 他满心思绪杂乱,也想不明白。 不过,看叶知秋现在,似乎越发很是逍遥快意。 同一心缠着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谢玹意识到这一点,却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样松一口气。 反而…… 有点不爽。 第919章 您瞧我怎么样 夜色满长街,叶知秋打马而过,转眼便没了踪迹。 谢玹在原地站了片刻,在丰衣足食追到这里还没开口之前,率先一步揣着满心不爽回内阁处理政务去了。 繁杂的公务可以使人暂时忘却很多不悦,他这一忙就忙到了天亮,到了第二日早朝,整理仪容后往议政殿上一站,端的是面似寒霜,呵气成冰,文武百官冻得抖了三抖,直后悔为何没再多穿两件衣裳。 谢珩坐在龙椅上,俯看众人神情,晓得自家三公子这是心里有事,不高兴了。 但谢玹闷了好几天都没来找他,他这个做长兄也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谢珩听罢众臣说了几桩事,都不甚要紧,便抬头给一旁的王良递了个眼色。 王大总管当即上前,拂尘一扫,“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俯首,山呼“吾皇万岁”,再呼“恭送吾皇!” 谢玹行完礼本想跟上去同长兄说说话,但陛下今儿个走得极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楞了片刻,便连长兄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殿中大臣们也放轻了脚步,生怕惊动首辅大人一般,悄悄然地往殿外退去。 秦墨最是小心,他原本的站位就在首辅大人后边,这会儿偷偷摸摸地绕到另一边走,堂堂尚书大人搞得跟做贼似的。 “秦大人。”谢玹嗓音清冷地喊了一声,转身看向秦墨,“留步。” 原本弯腰低头往外溜的秦墨被点到名猛地站直了身,笑着看向首辅大人,连忙拱手施礼道:“下官在,首辅大人有何吩咐?” 边上的年轻大臣们见状纷纷对秦大人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秦墨这几天躲首辅大人躲得如同耗子见了猫,满朝文武都知道秦家小姐被首辅大人看中之后又同墨衣侯走到了一处,如今正是浓情蜜意,满城皆知的一对儿了。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这妹妹管不好,就得当哥哥的来背锅。 首辅大人受此大辱,能放过秦墨才怪。 众人都这么想,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谢玹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们闲着没事,便一同留下吧。” 众人闻言,顿时如遭雷劈,连忙抢着找由头,“首辅大人,我家那七十老母还等着我回去一起用膳呢!” “纪大人今日给下官安排了相看,这事可不能耽误……” “我夫人养的猫快生了,这事也挺急的!” “我我我家……” 谢玹眸色寒凉地扫了众人一眼,只字未言。 一众年轻大臣们纷纷闭了嘴,认命一般齐声道:“下官听凭首辅大人吩咐!” 谢玹沉着脸让众人把过年后底下马上要升迁调任的官员人选定出来,家世政绩为人生平都要写的清清楚楚。 众人心里想着这原本是吏部的事,怎么落到了我们头上,从前纵有推举那也是写封举荐信的事儿,这么突然还要搞得这么详细,这事怎么可能是一天之内能做好的? 这不是摆明了让大家伙儿今天都不能好过吗? 可首辅大人有命,众人也不敢有异议,连忙低头应是去办了。 秦墨也应了,准备混在一众人当中溜走。 偏生刚到殿门口,又听见谢玹开口道:“秦大人留下。” 秦墨听到这一声,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心口不太舒服,再多想些许,又觉着自己可能会命不长。 可有什么办法? 人在屋檐下,秦墨转过身来,微微颔首,饶有风度地温声道:“请首辅大人吩咐。” 谢玹漠然道:“等他们把人选定好之后,你把册子收上来。” 他说完,转身便走,迎着寒风衣袂飘飞得好似立刻就要扶摇直上九天去。 秦墨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 明明是误落人间的神仙客,偏偏要做无情炼狱执笔官。 不过话说回来…… 秦墨心想:等他们把人选定好之后,我去把册子收上来,那岂不是要我最后一个走? 那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府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忙追上前去,喊上一众年轻大臣,催促道:“诸位兄台可要多费心,快点把事做完做了,我今晚能不能回府就看你们了!” 众人没好气地回头看他,“我们今日可真是沾了秦大人的‘光’了。” 秦墨苦笑,然后同一众打哈哈,说改日请喝酒。 这一日,众人在阁中绞尽脑汁地琢磨各自的人选,连午膳都是内侍送来的,谁也没心思吃就这么凑合着用了,可饶是如此还是入了夜才琢磨出个大概。 其实众人也清楚,首辅大人不可能就这么用他们今日呈上的人选,他们不过是受了牵连,一同在这‘受苦受罪’而已。 熬到了天黑,看时辰不早,首辅大人的气也该消一些了,才先后将写好的名册呈上,回府去了。 秦墨将所有册子收齐,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抱着送到了首辅大人案前,见谢玹奋笔疾书,全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的意思,便放下册子悄然退了出去。 哪知他刚退两步,忽然听见谢玹开口道:“你妹妹真的钟情墨衣侯?” 首辅大人手中笔都没停一下,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秦墨却硬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 你闷了那么久,折腾了那么多人,就为了问这么一句话吗? 你怎么不早说! 秦墨定了定神才抬头道:“没有、不会、不可能!” 谢玹微微皱眉,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就将狼毫搁在了笔架上,“怎么不会?” 秦墨道:“我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虽然她一直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人相貌好就一心都全系在那人身上 ,她好吃好玩还好许许多多的东西,心野着呢!如今这般,也就是瞧墨衣侯比较顺眼,想相交一番,无关男女之情的那种,同外头那些传言说的不是一回事。” 谢玹语气微凉道:“是她亲口说自己钟情墨衣侯。” “啊?” 秦墨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片刻,他才琢磨着开口道:“那、那估计是被我母亲催的,想尽早找个人嫁了,墨衣侯他确实……” 秦墨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周遭越来越冷,“那个首辅大人啊,其实我们秦家也不止问夏一个是适婚之年,若是您实在觉得这事这坎过不去,您瞧我怎么样?” 第920章 再气谢玹 谢玹抬头看了他一眼,眸色变得复杂难言。 秦墨是试图贫嘴缓和一下气氛,这才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见首辅大人这般反应,一时竟不知怎么收场好。 此刻,殿中又只有他们两人,连丰衣足食都站在了门外不敢进来打扰。 秦大人自己搬起的石头眼看就要砸脚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举着,睁着眼睛继续胡扯道:“首辅大人您看啊,外头都传墨衣侯抢了你媳妇……” 他刚说到这,就瞧见谢玹俊脸黑沉,连忙着重解释道:“都是谣传、我知道都是谣传!但是外人都觉着是您吃亏了,您大抵也为此有那么一点困扰,但您想啊,流言之所以叫做流言,那就是因为都是假的啊。” 秦墨觉着自己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咱也不是真的要在一块,就是您对我好点,我有事没事多看您一眼,哎……这一来二去的,外头传你我这档子事的肯定比我妹妹和墨衣侯多!到时候不就没人说您看中的姑娘被墨衣侯抢了吗?说不定还能绝了那些千金闺秀爱慕您的心,以后就再没人逼着您娶妻了……” 谢玹越听越恼火,强忍着抄起名册就往秦墨脸上砸的冲动,沉声道:“滚。” “啊?”秦墨一下子都有点懵。 谢玹皱眉看他,伸手就去拿桌上的册子。 秦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往外走,“您觉着这么解决不好是吧?那下官回去再好好想想别的法子,您可千万别动气,保重身体啊!” 话声未落,他便出门而去,风一般溜走了。 谢玹把手中的名册扔回桌案上,气的心绪难平,瞧什么都不顺眼。 忽然很想去问问长兄,怎么就让秦墨这么个不着调的做了礼部尚书。 比起家中四公子来都不遑多让! 而外头,风一般滚走的秦墨都没顾得上理那些朝他行礼问安的宫人内侍,冒着夜色匆匆出了宫,上了自家马车就吩咐车夫,“去墨衣侯府。” 他算是看出来了,若是这事不彻底解决,像今日这样的苦日子就过不到头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得找墨衣侯才行。 等秦墨急匆匆赶到墨衣侯府,却被府中下人告知:“侯爷不在府中。” 秦墨问:“那他去哪了?” 小厮答:“侯爷近来时常在外头闲逛,赏曲听戏或者同人喝酒,今夜在哪,小人哪里知道?” 得! 秦墨抬手扶额,这些时日整个议政殿的大臣们都活在寒潭冰窟之中备受折磨,叶知秋倒好,这日子过得格外逍遥快活。 没办法。 他只能派人去各大酒楼戏楼里去找。 自个儿也没闲着,一家家地去,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在芙蓉堂把人找着了。 这是家百年戏楼,在帝京城颇有盛名,多的是王侯贵人在这喝茶听曲,这会儿正是夜场,台上唱着《西厢记》,多话的红娘带着多情的书生悄悄去会莺莺小姐。 秦墨匆匆入内,目光在楼中转了一圈,很快就瞧见了坐在最前头的墨衣侯。 叶知秋身着一袭墨色广袖,坐在灯影浮动之间,身侧香茶的热气萦绕,她抬头看着台上,眉头微皱着,明明听得是出唱烂了的老戏,她却听得格外认真,好似在参悟什么了不得的真理。 秦墨如见救星一般,大步上前,一把拍在了叶知秋肩膀上,“侯爷!” “秦大人?”叶知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颇是惊诧道:“这么巧,你也来这听戏?” 秦墨哭道:“我现在哪还有心思听戏,我是专程来找侯爷的。” “哦?”叶知秋越发不解了,“你找我何事?” 朝中文臣武将从来都是各司其职,秦墨同她鲜少有职务上的往来,更何况谁都知道她这些时日告假,没有那十万火急的事,也不会来打搅。 但这人看着,还真的挺急的。 秦墨这一夜找人找的几乎翻遍了大半个帝京城,可这人真到了眼前,忽然又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边上不少人认出了他来,纷纷开口一个一声“秦大人今晚也来啊?” 他随便同人寒暄了两句,这才继续同叶知秋道:“ 就是你和我妹妹那事吧……” 叶知秋一听,面色不由得有些尴尬起来,连忙把边上的椅子拉开了些许,“你坐下说。” 同秦问夏那事,她现在也觉得有些不好。 偏偏这事越传越离谱,搞得他们两个马上就要成亲做夫妻一般。 何况人家是个姑娘,养在深闺里,叶知秋想把那事说清楚,也不好找上门去。 先前好不容易在街上遇到,能说上两句吧,边上又全是人,吵吵囔囔的,也没机会说。 这会子人家哥哥都找过来了。 叶知秋心里不由得有点内疚,就想对秦墨客气点,拉了椅子之后,又伸手给他倒茶。 秦墨却坐得很是受宠若惊,“那个……侯爷啊,你该不会是真的对首辅大人死了心,就看上我妹妹了吧?” 除了陛下和首辅大人,还有谁得墨衣侯这般客气过。 叶知秋闻言,震惊得倒茶的手一晃,差点把热水往秦墨身上浇,好在她反应快,当即就提壶把水接了回来,身手利落得好像在耍杂技。 秦墨看得叹为观止,连带着看叶知秋的眼神都变得惊艳了几分。 “对不住。”叶知秋放下茶壶,将杯盏推到了秦墨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同秦小姐……” 她只说到一半,就停住了,颇有些不知道怎么讲的纠结。 秦墨见状连忙道:“侯爷但说无妨。” 叶知秋抬头刚要开口继续说,忽然瞧见一身常服的谢玹穿过一阵热闹喧嚣朝这边走来。 她抬手搭在桌沿上,有些刻意地提高了音量,“其实我同首辅大人压根什么事都没有。” 秦墨听懵了,“什么?” 后头几个爱凑热闹的戏也不听了,纷纷凑过来问道:“怎么就什么事都没有?先前不是……” 叶知秋开口打断道:“先前我那是奉陛下之命,要好生保护首辅大人,才时常多看他几眼,往边上凑,不过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而已。” 她装作不经意,扫了不远处的谢玹一般,含笑同众人道:“你们要是有陛下那样的兄长,我奉命护你,亦可更为尽心!” 第921章 你能不能稍稍开怀一些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秦墨最是震惊,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叶知秋,“这么说来,侯爷先前对首辅大人格外的……” 他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先前叶知秋对谢玹那是过分的好或是关注,反正怎么想这事都不简单。 可叶知秋压根就没给秦墨说完这话的机会,直接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姿态随意至极,笑道:“都是奉命行事而已!” 她同众人道:“你们是不知道啊,咱们陛下有多在意首辅大人,私底下嘱咐过我多少回,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护得首辅大人安然无恙。” 众人作恍然大悟状,纷纷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之前我们都以为侯爷是爱慕首辅大人才这样的!” “我就说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瞎转的,咱们侯爷风华位高,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会想不开去爱慕首辅大人!” “就是!这断袖之癖可沾不得!” 叶知秋笑道:“谁要断袖了?方才这话谁说的?” 她理了理宽大的袖子,作势要站起来,“出来比划比划!” 众人见状连连摇头否认,最滑头的那个瞧见秦墨坐在她边上,挤眉弄眼地笑,“侯爷和秦小姐好事将近啊,都同大舅子坐在一处喝茶听戏了!” 边上几人话锋一转,连忙附和道:“这事肯定没跑了!” “行了!闹腾什么?”叶知秋挥挥手示意众人坐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飘,谢玹早已经不在远处了。 她眉头一挑,连忙四下扫了一圈,这才瞧见他缓步上了台阶,独自一人去了二楼的雅座,此刻正抬手掀开帘帐往里走。 叶知秋不敢多看,很快就转头看向台上,虚无的花园里,才子佳人正相会。 而坐在二楼的谢玹,却在垂眸看她。 叶知秋这人,自小不穿女装穿男装,行事作风更是七分匪气外加三分侠气,闺中密友手帕交这辈子怕是不会有了,拼酒比武的好兄弟倒是有好一大堆。 如今闲着在帝京多待一些时日,连朝中的文官都想着与她相交。 好似天生就是知交满天下的命。 不像他。 身在高位,那些只会敬他怕他,却不会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胡侃。 人、同生于世,却无相似。 戏楼里嘈杂得很。 众人围着叶知秋而坐,时不时笑言几句,满是热闹欢愉。 叶知秋也在笑,只是心系在二楼某处雅座,没心思同众人谈笑,更无心听戏了。 秦墨坐在她边上,好几次欲言又止,喝了一整杯热茶之后才再次开口道:“我家问夏不是个长情的人,她说倾心侯爷,大抵只是一时贪图侯爷的俊俏,来日侯爷离京数月,只怕她连侯爷长的什么模样都忘了,她年纪小……” “等等。”叶知秋忽然听到这一句,不由得开口打断道:“秦小姐今年一十有八,换做别人家姑娘,只怕出嫁之后孩子都有俩了,秦大人说她年纪小?” 她原本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不想听秦墨在耳边叨叨,随口反驳一句。 可秦墨听到这话,却愣了愣。 别人家的姑娘若是十八岁还没嫁人,只怕要被街坊邻里嘲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连家里的老母亲都开始为问夏的婚事急得不行。 唯独他觉着问夏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行事任性,爱惹麻烦,还不该出嫁。 叶知秋许久没听到他说话,有些奇怪转头看他,见秦墨神色微异,连忙低声解释道:“秦大人别误会,我同令妹清清白白,绝无结亲的意思,至于外头的那些流言,等年后我离京自然也会淡了。” 她其实也觉得挺愁人的,只能无奈道:“解释不清,不如顺其自然,秦大人以为如何?” “侯爷说得有理。”秦墨缓过神来连忙接话,可过了片刻,他才诧异地问道:“侯爷年后要离京?” 这事陛下没提过,恐怕是墨衣侯自己的意思。 叶知秋点头,笑道:“帝京虽好,待久了也厌烦,还是外头天宽地大快马乘风的更畅快。” 秦墨听她说这话,特想问那你同首辅大人那档子事怎么办? 又一想叶知秋同众人说的那些,这戏楼也着实不是说话的地儿,反正这事同问夏是没什么关系了,先扯清,至于剩下的,就让墨衣侯和首辅大人自个儿纠缠去。 秦墨这般想着,觉着自己总算是保住了半条命。 只是不知道上朝如进冰窟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偶尔问一句叶知秋觉着这戏如何。 叶知秋心不在焉的,随口道:“还成吧,反正我也听不懂,好不好的都这样。” 秦墨一时无言:“……” 叶知秋以前就同风雅二字不沾边,品茶嫌苦,怎么都觉着不如酒,书画不通,自小学兵法认的字,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总共没听过两个,还是兄弟们歪解之后加了粗话的版本。 若不是想着快要离京,以后没什么机会再附庸风雅,这几日也不会全泡在这里头。 只可惜,戏子唱得再好,才子佳人再多情,她愣是看不懂这一个“情”字从何而起。 亦如她不知道自己对三弦的喜欢,该从何而终。 秦墨震惊之后,试图给叶知秋讲讲这戏中情风流事,“这有什么听不懂?呐,这一段唱的是张生和莺莺小姐相会满眼相思满怀情……” 叶知秋闻言,想到了自个儿每次偷偷去找谢玹的时候,总是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别说什么情啊相思的,连好好说话都难。 她忍不住问道:“这小姐怎么不怒斥书生半夜来花园是逾越之举?” 秦墨顿了顿,无奈道:“戏文里没写这个,再者说了,这要是小姐怒斥了书生,这戏就没得唱了。” “是没得唱了。”叶知秋说着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近乎喃喃自语一般,“早就该适可而止的。” 只有两厢情愿的喜欢才能成就一段情。 一厢情愿的那些,凄美点叫做飞蛾扑火,清醒点叫扰人清静,再难听点,便是痴人说梦。 秦墨没听清她后边说的什么,四周又吵得很,不得不凑过去问“侯爷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叶知秋抬手将散落下来的墨发拨到耳后,接下来的半出戏再没同秦墨说戏,只时不时同人闲谈两句。 她唇边一直带着笑,再没抬头多看二楼那人一眼,戏散场的时候还打赏了不少银子,众人都以为她心情很好,喊着出了戏楼一道去饮酒。 秦墨急着回府去教训秦问夏,率先告辞了。 叶知秋同一众人一道走出戏楼,被闹着请喝酒,耳边尽是热闹喧嚣,心却记挂着谢玹还在里头,戏楼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谢玹结怨甚多又不会武功,若是遇上什么仇家,必然性命堪忧。 这缘分不够,做不成有情人。 陛下交代的事还是要做的。 叶知秋怕他有个万一,顿时就没法子再继续往前走。 她在戏楼门口驻足,朝众人道:“我好像有东西落在里头了,得回去找找,这酒咱们还是改日再约吧。” 其中一人道:“侯爷要回去寻的东西必然是贵重物件,要不我们帮着一起回去找找?” “不必。”叶知秋道:“人多了反而不好找。” 众人不疑有他,连忙说下回再邀。 叶知秋转身回了戏楼,看客们纷纷往外走,方才还满座锦衣的地方此刻已经空荡荡的,台上也空无一人,多情人和旖旎梦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整片的人走茶凉。 她站在大堂中央,抬头望二楼的雅座望去,只见那处纱帘飘摇随风散开后空无一人。 谢玹早已经不在那里。 叶知秋闭了闭眼,有些自嘲笑了笑,心道:我在想什么? 这里是帝京城,天下脚下,他首辅大人好手好脚,一张利嘴可抵十万兵,训起人来可夺命于无形,哪里那么容易被人谋害。 为他千愁万虑,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叶知秋抬手揉了揉眼角,准备离开,可一转身就瞧见衣袂飘然的谢玹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正凝眸看来。 她惊了惊,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玹微微皱眉,“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知秋想也不想地就开始解释,“就是以前都没见你来这种地方,乍一看见,还挺……新奇的。” 谢玹语气极淡道:“新奇什么?你以前也从不踏足这样的地方。” 叶知秋忽然有些尴尬,强行把话接了下去,“以前是以前,人生在世总要多找些乐子,不多瞧瞧多看看,怎么知道自己究竟更喜欢什么?” 谢玹却从这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一张俊脸当即就沉了下去。 叶知秋见他这样,不由得抬头摸了摸额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以前见谢玹,总觉得是座面无表情的玉雕像,近来再看,却总觉得这人似乎很不高兴,都把这几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叶知秋很是认真想了想: 近来也没听说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啊,难不成是他瞧见我就不高兴? “那个、首辅大人啊。”她清了清嗓子,很是认真道:“烦请您再不想看见我也再忍几天,等年后我就出京了,到时候我一定离你远远的,遥遥千里,山水无期,若有事奏折也由青衣卫直呈陛下,定然不会再让你因我而心烦。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你能不能稍稍开怀一些?” 第922章 有损首辅大人的清白 谢玹微愣,一时间心情莫名地烦躁,神情也变得很是复杂。 叶知秋见他不说话,心道: 难怪我同三弦没戏唱了,在这人面前,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将手背到了身后,稍稍别过眼不再看谢玹,低声道:“不想瞧见我是吧?行,我这就走了。” 其实也不是非要缠着他,做让他生气的事。 离得远些。 少看两眼。 莫要多加攀谈,也不是什么难到完全做不到的事。 叶知秋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外走,“你再稍坐片刻,我去外头喊两个官兵来送你回去,这月黑风高的,你一个人走,甚是危险……” “叶知秋。” 站在原地的谢玹忽然开口喊了她一声。 就这一声,叶知秋便停了下来。 她像是抬不动脚一般站在了那里,也不敢回头,生怕谢玹这会儿喊她又是一顿训,背对着人才能佯装无事地说:“好好好,我不说了。想让我快些走是吧?行!” 叶知秋咬了咬头,就要再次迈步离去。 “叶知秋!”谢玹再次开口,嗓音略沉了些,大步走到她身侧,“好什么?谁让你快些走了?” 叶知秋闻言有些懵地抬眸看他,“你以前不都是这样赶我走的吗?” 谢玹被她噎了一下,顿时无言:“……” 这下子,叶知秋也搞不明白这人究竟要如何了。 一下子走也不是,站着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两人都沉默着。 台后有唱词的、调笑的,连带着几声拨弦弄乐的,热闹得很,越发他们这一处寂静无言。 叶知秋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谢玹到底是哪出。 总不能有他首辅大人的地方,她就不能来吧? 就算真要这样,也得提前让人告知一声。 她心说我又不是算命的,这种事怎么避得开? 若是不是因为这个,别的……叶知秋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了,渐渐地有些走神。 不多时,戏楼里的人默默地出来洒扫收拾,班主已经暗暗交代大人物来这不管干什么都要当作没看见,谁也不敢上前打搅这两位,只埋头做自己的事。 其中有个小姑娘扫地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桌椅发出的吱呀声惊醒了叶知秋。 她抬手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开口试图打破这尴尬,“首辅大人,你要训我就直接训吧,这半天不说话,也让人怪难受的,早点训完咱两也能早点各回各家。” 谢玹无语道:“平白无故的,我训你做什么?” 这个叶知秋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三公子心道: 莫不是一天到晚都在琢磨怎么气死我? “那我怎么知道啊?”叶知秋比他还无奈,小声道:“你不是一向都没事也能找点事出来训我的吗?” “你说什么?” 谢玹闻言,一下子都有些怀疑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没!”叶知秋反应过来,连忙否认道:“没什么!” 谢玹不信,凝眸看她,打量了好一会儿。 两人仅有一步之遥,叶知秋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不由得往边上退了一步。 结果动作太大,直接撞在椅子上了,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整个戏楼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谢玹皱眉道:“你退什么?” 叶知秋都顾不上腰疼,站直了身,一本正经道:“我怕离得太近了,有损首辅大人的清白。” 谢玹都被她气笑了。 同人家秦小姐在街上同游,又是逛首饰铺子又是依依惜别的,被那么人瞧见都不觉着会误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这会子同他站在一处说两句话,反倒讲究起来了。 首辅大人薄唇勾起一抹冷弧,“那秦小姐的清白又如何讲?” “秦小姐……”叶知秋一下子都转不过弯来,心说我同她都是女子,再怎么也误不了她的清白啊。 不过这几天外头的转眼确实闹的有点凶。 她迈步靠近,怎料一动就腰疼,方才撞在桌角上撞得不轻,当着谢玹的面又不好意思直接揉腰,怕被人一句“堂堂墨衣侯,毫无仪态”压得没面子,于是右边的腰伤,她愣是用左手背过伸手去慢慢揉着,今个儿这一身广袖玄衣宽大且层层叠叠,愣是遮掩得好好的,让别人什么都瞧不出来。 而在谢玹看来,就是叶知秋提到秦问夏便支支吾吾,其心不正,肯定没好事。 首辅大人本就心火未消,这会儿愈发怒气冲顶,当即一把握住了叶知秋的手腕,把人拉出了戏楼,大步朝街尾无人处去。 “做什么?”叶知秋惊呆了,愣是忘了挣开他的手,就这么被拉走了。 戏楼里一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众人不敢相信方才那一幕是真的,不约而同抬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外头夜色正浓,戏散了,看客尽归家,街上也没什么行人。 弯月如勾,半隐在云层之中,边上只有零零散散几点星辰。 北风如狂呼啸而来,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叶知秋整个人都是懵的,风扬起她的长发拂过脸颊,没觉着冷,反倒是心痒得不行。 三弦这是干什么呢? 她心想,戏楼里只有香茶瓜果,也不让喝酒啊! 三弦身上也没酒气,这人没醉没疯的,怎么就忽然做事出格起来了? 谢玹拉着人走到墙边才停下,这地儿昏暗,等闲没人来,连带着周遭的事物看不真切,只有站得极近的两人能看清彼此的眉眼。 他有些呼吸不畅。 叶知秋的心跳也很是失常。 明明天那么冷,风也大得能把人刮飞。 可她却忽然觉着心口忽然有些发烫的。 莫名其妙的。 叶知秋抬眸看着谢玹 ,哪怕此刻夜色昏暗,只能看清他的轮廓,看他眸色如星。 看谢玹呼出的热气,徐徐扑簌在她脸上。 叶知秋想: 我是真的很喜欢这张脸,这个人。 多看一眼,心就开始叫嚣着,要占为己有。 该死的!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 谢玹还在强行压下火气,一时没说话。 彼此相望了片刻。 三公子便沉声开口道:“难不成你还真想和秦问夏闹个百年笑谈出来?” 第923章 改不掉这毛病 “什么百年笑谈?”叶知秋一听这话,就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 敢情谢玹今夜这般反常,还是为了秦问夏? 她暗自猜想着,却连多问一句都不敢。 谢玹怒道:“两个女子说什么亲事?你同她才见过几次?哪里就非要一生相守、死心塌地了?你究竟在闹什么?秦问夏行事再荒唐,也有她哥哥会帮着收拾烂摊子,你呢?” 他见过太过前人之事,青史之上丹心只一笔,抵不过野记杂谈之中那些添油加醋的“逸事”。 他不想百年之后,叶知秋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功绩,变成她生平最无人提的事迹,最后只留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被后世之人猜测这大晏的墨衣侯啊,其实是有个磨镜之好的假男人。 都说巾帼不让须眉是美谈,可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污点,又算什么? 三公子眸中情绪万千,微微一顿,又道:“衡国公满门忠烈,只余下你这一个后人,难道你还要让他们因此蒙羞,九泉之下不能安宁吗?” 叶知秋被他训得面上血色尽褪。 她忽然很想打自己一巴掌,这人就是太不知自重,才会见了他些许主动就欢喜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觉着太阳能从西边升起了,天真地以为他心里也有那么一点位置是自己的。 “首辅大人!”叶知秋对上谢玹的视线,咬字清晰道:“你平日里动不动训我就算了,你扯我家长辈做什么?” 什么蒙羞? 什么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宁! 谢玹这话说的比打她两个大耳刮子还狠。 战场上中箭受伤都不流泪的墨衣侯在黑暗中红了眼,“谢玹,难道在你眼中,我就真的那么蠢笨?” 谢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太重,顿时很是后悔,想开口解释,却又被叶知秋抢先了。 她抬袖抹了一把鼻尖,“你以为我是如同外头传言所说的那样,因为你瞧上了秦小姐才故意去抢的?” 谢玹一时没说话。 叶知秋觉得今天夜里的风格外冷,把她四肢吹得发冷,眼眶也酸涩得不像话。 她强忍着,委屈至极,又恼怒,两种情绪交加却忽然笑了,问他:“还是你觉着我和秦小姐一起故意气你?还把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名声败坏尽了,还连累你首辅大人名誉扫地,简直是愚不可及?” 谢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叶知秋……” 叶知秋抬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说,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我是没有你们谢家人聪明,但是我也不至于蠢到用人家秦小姐的终身大事去赌你能不能多看我一眼,女子名声大过天,我虽无惧,但不可误她人,哪怕我义父是个山匪,这样的道理也是教过我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帝京城的闲人那么多,明明秦小姐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同自己私下见过面,只是街上遇见了一起走了两步,说了两句,就传成了这样。 但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 叶知秋站在寒风里,仰头望天,字字清晰道:“我同秦小姐的事,我离京之前自会同她说清楚,这满城流言我也会想法子散去,绝不会让人把这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这样,首辅大人可还满意?” 谢玹见她如此,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他好像一直都对她很不好。 说话也总是很伤人,纵然叶知秋有铜墙铁壁,也被寒透了心,才会如此。 到最后,三公子只说了一句,“如此,甚好。” 叶知秋听罢,道了一声“那我先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迈得很大,只是连过转角的时候都一直望着夜空,再没低过头,连路都不看。 “叶知秋!”谢玹站在夜色里想了许久,不由自主地迈步上前追了两步。 叶知秋听到他喊,便站在转角处,没转身也没回头,更没说话。 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狂风,街头的落叶被席卷而来,从她肩头擦过,飞向了身后的那人。 “方才是我不该提衡国公府的先辈……”谢玹也在转角处停了下来,拱手朝叶知秋行了一礼,“我在此赔礼了,还望海涵。” 月色淡淡的,不远处铺子酒楼门前的灯火落下来,将三公子行礼的身影拉得很长,叶知秋没回头,微微垂眸就能看见他赔礼的影子。 叶知秋不想海涵,还特想揍人。 回府去抄起十八种武器,去军营把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武将全都叫出来练一遍的那种。 偏偏这里头,不包括这个叫做谢玹的人。 她忍了又忍,才能稍稍平静下来说:“首辅大人不必如此,那些人都说你媳妇被我抢了,你心里不痛快,还没给我穿小鞋,只是恶语相向几句而已,我也没少块肉,当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谢玹心道我不是因为那些人说你抢了我媳妇心里不痛快,是…… 可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沉声道:“我不是为了秦问夏。” 他说:“叶知秋,我来寻你,不是为了别人。” “嗯,我知道。”叶知秋背对着他,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抢先道:“你是为了你长兄嘛,怕我再给陛下添麻烦是吧?首辅大人请放心,不会了,我心中有数,肯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这次她没等谢玹再开口,直接就快步走了。 长街寂静,唯有落叶飘零相随,显得叶知秋的背影格外孤独。 站在原地的谢玹也是一身冷冷清清。 叶知秋走得极快,听见街道旁的小屋子里媳妇儿女一起暖床的中年男子在说着过年的时候买几斤肉,闻到了西边楼里飘出来的酒香,风声里还掺杂着几声风月场的调笑与笙歌…… 人人都说帝京繁华帝京好,可她却觉得此处尽添人烦恼。 叶知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到街头时遇见巡逻的士兵,却又开口把人喊住,“你们两个去把街尾的首辅大人护送回府,剩下的继续巡逻。” 士兵们一头雾水嘀咕着“首辅大人要人送为何他自己不出来说一声?” “还要墨衣侯来代劳?” 领头的是个极有眼力见的,重重地咳了两声示意他们闭嘴,带着众人行礼应“是”立马去照做了。 叶知秋独自一人走入灯火昏黄之中,有些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明知是多此一举。 怎么就改不掉这毛病? 第924章 气成孔明灯 谢玹被几名巡逻的士兵护送回府,刚进了大门,几个小厮便齐齐迎上前来,这阵仗很少有,他一瞧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皱眉问道:“怎么了?” 丰衣连忙低声道:“大人,四公子来了,等了您好一会儿。” 足食道:“四公子把府中人都说了一通,说、说小的们都是脑子不灵光的,光会做事顶什么用?主子的终身大事一点都不上心不帮忙!” 余下一众小厮七嘴八舌的说了几句,还没说江姑娘被四公子烦得直接躲了…… 便眼看着首辅大人一张俊脸越来越黑,众人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谢玹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说,只留下一句“散了”,便径直往后头园里走去。 此时夜色浓重,月光依稀落在屋檐上,檐下的灯盏被夜风吹得翩翩摇晃,连带着灯火光辉也跟着徐徐浮动。 那一身锦绣的谢四公子坐在暖光萦绕之中,石桌上摆了七八盘下酒菜,五六盘下糕点,他一手搭在桌沿上,一手端着白玉酒杯,正举杯饮着,姿态随意而闲散,像吃饱了撑的,特意抽空来气死人似的。 谢玹行至桌前,嗓音微凉道:“谢万金,你来这作甚?” 谢万金这才放下酒杯抬眸看他。 四公子爱笑,这会子饮了半壶酒,桃花眼里也染了星光,明亮如许,只是看了谢玹片刻后,就很是发愁道:“三哥,你怎么对着谁都一副你欠我一条命的臭脸啊?” 谢玹还没说他,反倒被四公子这一句说的险些气吐血。 偏生谢万金一点也不觉着自己这话气人,他放下酒杯,缓缓起身同谢玹平视着,很是苦口婆心道:“三哥,你知道你为何到现在还没娶着媳妇吗?” “此事无需多言!”谢玹知道这人是个话多的,叨叨起来就没完,当即沉声道:“有要紧事你就说,没有就赶紧走。” 谢万金“啧”一声,也不恼,还上前撞了一下谢玹的肩膀,笑道:“如今还有什么比我三哥娶媳妇更要紧的事?你去问问祖母和我阿娘,还有长兄!他们若说别的事更要紧,我跟你姓!” 谢玹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了四公子一眼,“你我本就同姓。” “可不是。”谢万金一点也不尴尬,反倒很是从容地说:“所以,不管别的多要紧,在我这里都比不上三哥的事要紧。” 谢玹本就满心不悦,这会子更没心情听四公子在这贫嘴,不由得冷声道:“谢万金,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 岂料四公子张口就答:“是啊, 我就是闲的,闲得很!” 他把谢玹气得扶额,还一点都不慌,甚至还胡侃道:“容兄啊 ,贤良淑德得不像话,什么事他都抢着做了,我可不就闲着了么?” 谢玹不愿意同他多说,只想让人直接把这厮拎着扔出府去。 可府里的人知道四公子在此,压根就不敢凑上前来,这会儿都离得远远的,愣是没人晓得自家主子的心思。 于是气氛,莫名地僵住了。 谢四公子最不怕气氛僵,他抬手揽住了谢玹的肩膀,将人拉到石桌旁坐下,又亲自斟了一杯酒递过去,“三哥,你啊就是说话太伤人,若你不是我三哥,今夜我肯定不来。” 谢玹不情不愿地接过去,一听这话,越发不悦了,冷声道:“我也没叫你来。” 四公子闻言,顿了顿,在心下问自己: 是家里的酒不香吗? 是同容兄在一起不有趣吗? 本公子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自讨没趣? 可谁让这位是自家三哥呢,谢万金姑且忍下了,徐徐笑道:“还在因为小叶和秦小姐的事恼火呢?” 谢玹侧过身举杯饮酒,并不理会他。 “你不说话,那肯定就是了。”谢万金凑过去,靠在石桌上,颇为闲散地抬起一条腿来轻轻地晃了晃,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三哥究竟是因为小叶要娶妻生气呢?还是为了秦小姐要嫁人生气?” 谢玹重重地将酒杯放在石桌上,沉声道:“我没生气!” 四公子被他吓了一跳,顿时站直了,睁大了一双桃花眼看谢玹,“三哥,你都这样了还没说生气?你都快气成孔明灯了,一个拉不住就飞上天去的那种!” 谢玹实在忍不住踹了四公子一脚,忽然万分后悔为什么先前没有劝长兄让老四多读点书,不然今日也不会被他这些乱七八糟气得半死。 什么叫做气成孔明灯? 什么见鬼的玩意! “嗷!”谢万金疼得叫了一声,连忙往边上退了几步。 他在修竹旁站定,斑驳竹影映了满身,寒意萧条也压不住他满身锦绣富贵,四公子揉了揉腿,很是认真地劝道:“三哥,我当你是我三哥,今夜才来的,这事你可得想清楚了,不管你是要小叶还是秦小姐,只要你一句话,我这个做弟弟都帮你抢过来!” 谢玹一时无言:“……” 这混账东西脑子装的都是什么! “你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用?这话就得说出来才行,否则你就是把那些人都冻死了,也没人晓得你究竟要什么!”谢万金见他不说话,当即又道:“你别看长兄阿酒现在好像要撮合小叶和秦小姐似的,但其实只要你说一声,他们肯定会帮着你的,我们才是自家人,但你得尽快想明白!” 四公子是真的急,“时不我待啊,三哥!” 谢玹只觉得心口堵得慌,拂了拂袖子,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谢万金说完也有点怕,毕竟从来都只动口不动手的三哥方才就踹了他一脚,难保这人恼了会揍他。 “我今夜这话就放在这里了,三哥你好好想想!”四公子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墙面快步往外走,“容兄还在等我回去呢!他娇气得很,一个人就睡不着,我先回了啊!” 谢玹只觉得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 偏偏谢万金走到了拱门处,又停步转过身来,高声道:“三哥,两个人真的比一个人舒服多了!夜半睡不着还有个人说说话,又暖和,你试试呗!” 谢玹强压着心中火气,冷声道:“还不走?” “走了走了!”谢万金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无奈地罢了罢手,穿过拱门回家去了。 谢玹站了片刻,坐回石凳上,将四公子温好的那壶酒,慢慢斟着饮下。 他府中一直只有为了公务往来的人,入夜之后便格外的冷清。 这冬日里,竹叶也黄了许多,风吹落大半,满园纷飞,凌雪君子也萧瑟。 四公子方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还在谢玹耳边萦绕着。 这人说话没谱,却有一件事没说错。 长兄才是做主的那个人。 因那秦家小姐惹出许多麻烦,三公子在叶知秋面前是多说多错,还不如直接找长兄。 第925章 以何身份管她的事 第二日早朝后,谢玹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去找长兄,到了永和宫,却被侍女们拦住了,连门都不让进。 谢玹压了压满怀思绪,在门前站定,语气淡淡道:“还请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陛下。” 说话声还未落下,王良便慢悠悠地从殿中走了出来,呵呵笑道:“陛下眼下有要紧事正忙着,让首辅大人有什么就在这同老奴说。” 谢玹闻言面色微僵。 谁都知道他同陛下手足情深,在这宫中行走从未受限过,像今日这般被拦在门外更是破天荒头一回。 一众宫人内侍们眼看着首辅大人身边寒气渐重,都十分自觉地往边上退去,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只余下王良还在他跟前站着,赔笑着喊了一声:“首辅大人?” 岂料向来最讲规矩的首辅大人今个儿偏就不讲了,直接绕过了这个老内侍,就快往殿内走去,“长兄!” 王良和几个小内侍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只能匆匆忙忙地跟着往里去,“陛下、陛下!首辅大人他……” 谢珩坐在殿中,正悠闲地提笔作画,听到外头一阵吵吵囔囔的,头也不抬地说:“叫唤什么?进都进来了,你们还能把他抬出去不成?退下。” 王良连忙低声应“是”,带着一众小内侍退了出去。 谢玹行至案前站定,眸色如墨地看着自家长兄,低低地喊了声“长兄。” 谢珩也不抬头看他,只一心勾勒自个儿的那副画,语气不咸不淡道:“这下了朝,你不回府,也不去寻些消遣,跑我这来做什么?” 谢玹还在思忖怎么同长兄说叶知秋的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谢珩半响也没听见一点声,不由得抬眸扫了三公子一眼,意有所指一般问道:“你方才在外头说什么有要事,怎的又不说?” 其实他这个做长兄的,最是清楚自家三公子的脾气,若是为了朝中要事来,那必然是一身正气,上来就是一通国为重民为本,断然没有这样半天不吱声的道理。 加上这几天叶知秋一直告假不上朝,首辅大人把群臣冻得苦不堪言,虽然没人敢来陛下面前告状,但是青衣卫们整天来来去去的,谢珩想不知道都难。 他故意避开三公子不见,也是想让这闷葫芦想明白了再说,不然讲得再多也是白费。 谢玹看了长兄许久才闷声开口道:“长兄,那叶知秋的事你当真就这样放任不管?” “我有什么可管的?” 谢珩这话问得相当地理所当然。 这会子阿酒不在,那些个小侍女都跟着一道去了,连王良和内侍们都退到了殿外。 此刻殿中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自然也不必装什么。 谢玹听到这话,顿时俊脸微僵,一手搭在桌案上,低声道:“你明知道叶知秋是个女子,怎么能同那秦家小姐结连理,这事闹得满城皆知,你这做陛下的,怎么能坐视不理?” 谢珩心道:三公子这是急了。 他心里清楚得很,偏偏面上淡定无比,连语调都要比平时里缓和许多,道了声:“此言差矣。” 谢玹闻言,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偏偏谢珩描画下笔缓缓,姿势慵懒闲散,愣是不抬头看三公子一眼,语调如常道:“那秦家小姐要同谁结连理是她的事,自有她家中长辈操心,用不着你这般着急。至于小叶,她自打下了飞云寨,跟着我南征北战吃了那么多苦,也没求过什么,若是想要个美人去侯府操持后院之事,那人自己也愿意,我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缓缓说着,忽然抬眸看了谢玹一眼,“是不是啊?三公子。” 谢玹眉心一跳,沉声应道:“此事绝不可!” “为何不可?”谢珩搁下了手中画笔,俯身轻轻吹了吹画上未干的痕迹,装作不解道:“阿玹,你近来是不是太闲了?不然怎么管起小叶的事来了?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她往你身边凑?” 谢玹被噎住了,一时间无言以对。 谢珩却没有就这样放过他的打算,再抬头看三公子时,颇是语重心张道:“小叶脾气好,从前不管你如何待她都没放在心上。但是阿玹,你自己多少要有些分寸,她同小六到底是不一样的,由不得你去训你去管。” 谢玹闻言,面色都白了白。 谢珩见状心知这话说的也够明白的了,便起身绕过书案,抬手拍了拍三公子的肩膀,“为兄知道你不是因为外头那些流言生气,此番来找我,也是一番好意,但是我的三公子,你这回真的是多此一举了。” 谢玹心口发闷,低声道:“长兄,我……” 他刚一开口就被谢珩揽住肩膀揽着往窗边走,窗外那株红梅开得正盛,给寒冬添了不少艳色。 谢珩问他:“你若看上了那秦家小姐,只管开口同为兄说便是,为何字字句句都在提小叶?” 谢玹道:“我对那秦家小姐无意,我只是……觉得此事很不妥。” 谢珩忍着笑,一本正经道:“这天底下不妥的家务事多了,你是首辅大人,只管国事朝政便是,管旁人的婚娶之事作甚?” 三公子不说话。 谢珩又道:“难不成是你这首辅大人做厌烦了,想去试试官媒?” 谢玹今日不知为何,每次要开口说些什么都被长兄堵得哑口无言。 此刻更是如此。 他有话说不出,面色越发地不好看。 可谢珩不同于旁人,不怕首辅大人身上寒气萦绕,见他生气还觉着挺有意思,想逗逗。 他权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徐徐道:“那可不行,纪大人这官媒做得好好的,可不能平白无故让他回家喝西北风。” “我绝无此意,长兄。”谢玹也觉出几分长兄是在故意戏弄他了,脸色微僵道:“我今日来找长兄,只是为了叶知秋的事。” 谢珩点了点头,做深思熟虑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正色道:“女子之事,出嫁前是家中父兄长辈帮着把关,出嫁后是夫君子女相持相护。阿玹啊,你于小叶来说非兄非长,今日又是以何身份管她的事?” 第926章 名分 谢玹显然没想到自家长兄会问这样的话,愣了一下,而后就是沉默。 谢珩侧目看他,三公子这般反应倒是意料之中的事。 特意晾了这么多天,堂堂晏皇陛下退朝的时候走的飞快,后头有虎狼在追都不见跑得这样快,只想让自家三公子早点想明白。 偏偏这厮好似把所有心力都用在家国大事上,到了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上,竟愚笨至此。 谢珩操碎了一颗心,忍不住伸手掐住三公子的下颚,让其对上自己的视线,正色道:“不是为兄说你啊,你要管小叶的事,你也得有个名分吧?不然你是打算顶着首辅大人这个名头,把议政殿上那些大臣的家事都管了?” 谢玹都被自家长兄掐懵了,“什么名分?” 谢珩见他如此,一双丹凤眼里笑意泛泛,饶有兴致地说道:“这名分嘛,自然是夫君啊、相公、官人……” 谢玹很是认真地听完,只想问这几个称呼究竟有什么分别? “长兄!”三公子面色微僵地打断他,“就不能是别的?” 谢珩摇了摇头,送他两个字,“不能。” 然后,三公子又不说话了。 谢珩见他这模样,也不知道这人又闷多久,但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再啰嗦也无用。 他眼角微挑,道:“你要是不说话,就别在这杵着了。” 谢玹越发无言以对:“……” 谢珩伸手还抬脚在他小腿上踹了一下,催促道:“想不明白就回去想,待会儿阿酒回来看见,还以为是为兄怎么欺负你了。” 谢玹被赶,当下也不好再多待,原本想着来找长兄事情就迎刃而解,结果话没说几句,倒被莫名其妙地说教了一通。 他一脸郁郁地转身就外走,步履比平时稍慢。 谢珩站在窗边看他,又好笑又好气,还有那么一点不忍心,当即开口道:“等等。” “长兄?你也觉着那事不妥了?”谢玹当即转过身来,眸色如星地看着他,就等自家长兄开口说一句,叶知秋的事,他出手管了。 谢珩心道这弟弟就是平时被我惯坏了,瞧瞧这样子! 做长兄的一横心,无视了三公子眸中的希冀之色,很是无情地开口道:“谁要同你纠结那事了?我是瞧见你闲得发慌非要去管别人的事,故而让你去陪陪老郡公,他如今年事已高,膝下也无儿孙作陪,眼看着要过年了,府里那几个仆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冷冷清清的叫人不忍,你左右无事,便去瞧瞧他老人家吧。” 先前谢珩都是抽空自己去的,但是身份摆在这里,每次去一趟还要搞得郡公府上兴师动众的,总是太麻烦了些。 眼下三公子这样,谢珩想着让他多忙活些,多同那些活通透了的老人家学学,想来也能早点看清自己的心。 谢玹显然一下子领悟不到长兄的用意,但君王在上,吩咐下来的事就要做,他低眸应了,又道了声“臣告退。” 这一次脚步明显要比方才快些许,已然不再抱着听长兄唤回的心思。 谢珩倚在窗边看着三公子远去,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道:“我好好的三公子,可怎么一遇到小叶的事就不太聪明了?” …… 墨衣侯府。 叶知秋一连在帝京城各个消遣处混了个脸熟,可不管是赏舞听曲还是看戏,都不是她最喜爱的事儿,比不上从前在飞云寨的时候一大帮兄弟聚在一起喝酒吃肉说美貌的姑娘,虽说待在热闹的地儿总能让人觉着高兴些。 可她昨夜在戏楼里见着了谢玹,又一次不欢而散,难免心灰意冷,连门都不愿意出。 瘦猴和几个飞云寨的兄弟来府里找她喝酒,叶知秋也提不起劲儿来,院子里狂风席卷,枯叶落了满地,到了午时也不见日光。 门外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看这样子,像是要下雪了。” 叶知秋忽然想起那秦家小姐弄了个风景极佳的傲雪园,这帝京城里好些人都想上门去看一看,她今个儿借着去赏景的由头去见秦问夏一面,把先前那事回绝了,也算是了却一桩事,年后离京也能走得安心些。 她这般想着,当即便让人备马,又带上两个小厮一同往傲雪园去。 到的时候,才知道秦老夫人上香去了,秦墨又在外头忙公务,这府中只有秦问夏一个主子在,叶知秋来都来了,也不好扭头就走,只能硬着头皮进了秦府大门。 秦问夏听闻小厮来报,当即便带着几个小侍女迎了出来,一见叶知秋穿廊而来,恰好这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花也落了下来,倒像是风雪送人至。 秦问夏站在庭前含笑迎她,“下雪了,侯爷怎么挑了这个时候来?” 叶知秋也笑,张口便道:“早就听说秦小姐的傲雪园景致好,这不,一看要下雪,我立马就来了,不知道秦小姐愿不愿意让我这样的粗人来瞧?” “侯爷若是不说话,定然没人敢说你是粗人。”秦问夏说笑了一句。 叶知秋却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唇角,“真的么?” 难不成是因为她说话太老粗了,所以三弦才不喜欢她话多? “真的。”秦问夏笑得越发明媚,“侯爷要赏景,却不知道自己也是景中人呢,来,这边请。” 她一边领着叶知秋往傲雪园去,一边吩咐边上的侍女们沏茶备糕点。 叶知秋来得突然,秦问夏却好似早就知道她会来一般,事事都从容妥帖。 两人的事外头传得如火如荼,又是正当年纪极有可能结亲的人,秦府的老嬷嬷和侍女们自然不敢懈怠,一直跟在边上不让两人有独处的机会。 叶知秋这次来,所说之事却不便被人听见,只能假装兴趣盎然跟着秦问夏一道逛园子,坐在亭中品茶赏景。 雪越下越大,不多时便是满园银装素裹,梅花枝头积了霜,红梅吐艳,绿萼凝香,尽是人间盛景。 叶知秋颇有些感慨道:“我也见过好些园子了,却少有傲雪园这样好的。” 美人她也见过不少了,但是像秦问夏这般天生就一副让人看了就喜欢的却少有。 这样的姑娘定然会遇见顶好的郎君,有绝佳的归宿,不像她,这么些年都是一厢情愿,一生无缘圆满。 第927章 哥哥,你娶我吧 秦问夏抱着暖手炉朝她笑,“侯爷若是喜欢,天天来赏景也可。” “怕是难有这样的闲情。”叶知秋见那些嬷嬷侍女们防她防得跟什么似的,心知今日没有同秦问夏单独说话的机会了,便尽可能地含蓄道:“况且,这般美景与良辰,秦小姐应与良人共度,我自是不便再叨扰。” 秦问夏颇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叶知秋,闻言登时便明白了几分,微微笑道:“侯爷的意思我知道了。” 叶知秋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些时日,她都听后悔自己先前不知怎么就答应了秦问夏这样荒唐行事,听闻外头那些流言蜚语的时候,更是担心会耽误人家姑娘日后的婚事,今个儿特意来这一趟,一是为了能让三弦放心,二是为了秦问夏。 这姑娘是个聪明人,也不用叶知秋说得太明白便已了然,再不提先前那档子事,只坐在一起赏雪说景。 叶知秋连饮了两杯茶,听秦问夏这么个美人在跟前温声细语地说话,只觉着自个儿整个人都飘飘然地文雅起来,倒比特意去外头寻消遣的时候更加开怀些。 不过边上又一堆人守着,叶知秋也不好久留,坐了半多个时辰便起身告辞,“这景色也看的差不多了,秦小姐,来日再会。” 秦问夏跟着站了起来,柔声道:“我送送侯爷。” 叶知秋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头,“那就有劳秦小姐了。” 两人走出亭子,并排走入回廊中,侍女嬷嬷们跟在后头,迎面是飘扬的飞雪和落梅,风中带着清清淡淡的幽香。 过了两个转弯,秦问夏才轻声开口道:“虽不该多言,但我还是好奇,想问问侯爷为何忽然就改变了主意?还特意来这一趟。” 先前商议这事的时候,叶知秋就有点摇摆不定,还是她下了一记猛药才让其下定决心的。 可后来进了一趟宫之后叶知秋对这事也不太上心,在街上遇见也是闲话几句,并无其他举动,也就是市井坊间那些闲人添油加醋传得厉害。 其实她们之间心里都清楚得很,没那个事儿,照秦问夏看来,若是墨衣侯不愿意接着唱这出戏,只要不吭声便是,时间一久,她自然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叶知秋却亲自来同她说,此举着实让人有点想不明白。 又或许是叶知秋喜欢的那个人已然十分不高兴了,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奇才,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却一败涂地,连稍稍让人不悦都舍不得。 这般深情,实非常人可解。 秦问夏自叹弗如,亦无话可说。 叶知秋负手而行,身姿挺拔俊秀,风吹梅花携雪扑面而来,其中一朵红梅粘在了她额间。 成日里舞刀弄剑的墨衣侯,此刻添了几分夺目的艳色,她自己却未曾察觉。 秦问夏和一众侍女们却忍不住频频看向她,几个脸皮薄的还红了脸。 “怎么了?”叶知秋觉得有些奇怪,行至门前时,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你们一直看着我作甚?” 秦问夏笑道:“侯爷脸上有花。” 几个小丫头听到这话,纷纷低头偷笑。 “啊?”叶知秋一下子没听明白。 “这朵梅花相中了侯爷。”秦问夏伸手轻轻点了一下黏在叶知秋额头上的那朵梅花,笑吟吟道:“要跟着您走,不肯下来呢。” 美人的手柔软而纤细,指尖还带着一丝凉意。 叶知秋往后退了一步,抬手将额头上的梅花摘下握在掌心里,笑意爽朗道:“这花我带走了,秦小姐请留步。” 秦问夏带着秦府一众人站在门前福身相送:“侯爷慢走。” 叶知秋点了点头,当即便下了台阶,翻身上马打道回府去了。 秦问夏站在门前看着叶知秋策马飞驰而去的背影,漫漫飞雪模糊了视线,她渐渐地有些走神。 乱七八糟地想着墨衣侯若是个女子,那首辅大人肯定就会喜欢她的吧? 毕竟人人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倾其所有去喜欢一个人,不求任何回报实在难得一见,只可惜人生如戏却不由人执笔写结局,于是便多了那么多憾事。 恰好这时候秦墨回来了,刚下了马车就瞧见秦问夏站在门前发呆,他一边步上台阶,一边开口问道:“大冷天的,站这做什么呢?难不成是在等我?” 他说着便笑了,不等秦问夏回答,便自己把话接上了,“难得,今儿这么乖,可是又瞧上什么好物件想让哥哥给你买了?” “想什么呢?我等你做什么?”秦问夏瞥了他一眼,便转身往里走。 秦墨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迈步进门时,随口问边上的小侍女们,“不是等我,那你们一个个地站在门前吹风做什么?” 小侍女们忍着笑,连忙低头答道:“方才墨衣侯来了,奴婢们随小姐出来相送。” 秦墨闻言微愣,片刻后反应过来,立马快步追上前去,“秦问夏!你给我站住!” 他一把扣住了秦问夏的肩膀扳回来,强行让她面对自己,沉声道:“我同你说了多少次,近日不要再同墨衣侯来往,你怎么就是不听?” “哥哥这话说得好生奇怪。”秦问夏一点也不怕,仰头对上他的视线,不急不缓道:“今日是墨衣侯来傲雪园赏景,母亲不在,你也在外头忙公务,我不出来招待墨衣侯,难道还让下人直接把他轰出去不成?你是大晏的礼部尚书,若府中人这样待客,旁人又该如何说你?” 这话讲得有理。 秦墨顿了顿,又道:“那你也不用站在大门口送他,那人都走远了,你还像块望夫石一般站着,这再让人瞧见,明个儿的传言就该说你和墨衣侯孩子都有了!” “哥哥也知道那些只是传言而已。”秦问夏微微笑道:“父亲从前常说谣言止于智者,哥哥近来怎么同智者越离越远了?” 秦墨被她噎得一下子说不出话,只能硬生生憋出来一句,“休要胡闹。” 这几日因为秦问夏同墨衣侯的那些传言,首辅大人已然盯上他了,虽说明面上不曾有过什么训责,可这天天的独享“首辅大人关照”,也叫人承受不来。 年轻的尚书大人站在风雪萦绕的廊下,重重地咳了两声,正正经经地对自家妹妹说道:“你要胡闹能不能挑个哥哥能吃得消、扛得住的人? 这事越来越麻烦,你让我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秦问夏却垂眸看着地上的积雪,“其实哥哥真要收拾的话,也不难。” “敢情你惹麻烦之前还把后招都想好了?”秦墨气笑了,“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难法?” 他松开了扣住秦问夏肩膀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她抬手握住了。 秦墨惊了一下,然后就听见秦问夏说:“哥哥,你娶我吧。” 第928章 首辅大人救我 秦墨听见这话,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满脸难以置信地问:“墨衣侯到底对你做什么了?我、我今儿才出门半天,你怎么就疯了?” “我没疯。”秦问夏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嗓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加温柔,“你不是怕首辅大人因为我同墨衣侯的事为难于你么?只要你娶了我,那首辅大人自然就知道我与墨衣侯之间什么都没有,如此,不是比你解释一百句一千句更有用么?” 秦墨心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一对上秦问夏的视线便觉得这事不对劲,想找个人来问问“小姐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偏偏边上的小厮侍女们都被自家小姐这般惊人的举动震住了,一个个呆愣愣的,谁也没有出声。 他心口一震,连抽带甩地把自个儿的手收了回来,还往后退了一步,“我现在忽然觉着被首辅大人为难为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问夏眸色清亮地看着他,缓缓问道:“是么?” 秦墨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脑子如同灌了浆糊一般转也转不动,好半天才开口道:“夏夏,你这玩笑开得有些大啊!这闹得满城风雨,为了吓哥哥,你这也太过分了!” 他也不敢往别的地方想,抓住了这一点,就说她:“好在这话是在自家府上说的,这要是被外头的人听到,岂不要说我们秦家兄妹有乱伦之举!你、你也十八岁了,要懂事些,要知道什么样的玩笑能开,什么样的事不能做,不可……不可如此胡闹!” 秦问夏站在原地,字字清晰道:“我没有胡闹。” 她眉眼认真地说:“我喜欢哥哥。” 秦墨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比秦问夏大八岁,初到秦家的时候,这小丫头还在襁褓之中,这么多年宠着护着才长成这么个娇小姐,旁人说她懂事又温柔,只有秦墨知道,那是因为这丫头所有的任性和胡闹都用在了他身上,在外人面前自然是什么都好的。 秦墨一直觉得自己又当爹又当哥哥的,怕她遇人不淑,不如多留家里养几年,愁她表里不一,慕她温柔意而来的,娶回去之后发现压根不是那么一回事,闹得以后没有安生日子过。 可秦墨担心的事千百件,独独没有想过要娶她为妻。 秦墨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这一直都最喜欢给他惹麻烦的小姑娘,怎么就喜欢他了,这同别人家小姑娘爱慕暗恋人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啊。 他半响没说出话来。 秦问夏朝他逼近了一步,语调温柔又执拗,“我此生非你不嫁,若你不娶我,我就赖在你身边当一辈子老姑娘!” “说什么胡话!”秦墨再退两步,这事对他来说太过突然,完全无法招架,竟急中生智憋出一句,“我忽然想起还有公务没办完,得回去办!你、你给我回去好好清醒清醒!这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胡闹?不像话!” 他虽说着训人的话,却全无气势可言,几乎是一边说着一边夺门而逃。 外头下着大雪,秦墨愣是连伞都没打,也没叫马车轿子,就自个儿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里。 秦问夏转身看着自家年少位高,从来都稳重自持的哥哥吓成了这样,唇边扬起了浅浅的弧度,带了些许自嘲:“果然还是不行呢。” 她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只是入戏太深,被收养后改姓了秦氏,便真当自己是秦家的亲儿子,她的亲哥哥,半点他念都没有。 秦问夏原本想着细心筹谋,缓缓试探,不可操之过急,这同一个屋檐下住着,日日相见,欢喜与共,年年岁岁地耗着,终有得偿所愿的那一天。 可自打认识了墨衣侯,忽然就孤勇加身,不愿耗、也不愿等了,想豁出去试一把。 成与不成,但凭我命。 而冒雪走在外头大街的秦墨满脑子都在问自己:今儿是什么日子? 出门不看黄历会倒霉,难道现在回家也要挑好时辰吗? 雪下的那么大,北风呼啸而过,街上都没几个行人,他愣是不觉得冷。 秦墨郁闷地想: 这回好了,墨衣侯和首辅大人那边是解决了,但是这难题怎么就落在我头上了? 夏夏怎么会喜欢我? 秦墨觉得这事真的是难以置信,简直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但是这事又不能像解决国事大事一般找同僚商议。 他纠结再三之后,直接去了首辅大人府上,带着满身风霜进门的时候,把府中守卫和丰衣足食都吓了一跳。 两人惊了惊,齐声问道:“秦大人怎么弄成这样了?马车呢?这是青天白天被人抢劫了?” 秦墨连连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多问,直接就往首辅大人书房走去。 丰衣足食和一众守卫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谢玹此刻正在书房里练字,门虚掩着,忽然就被人推开了。 “首辅大人救我!”秦墨大步走进来,直接就往他书案前奔,往常一直都躲首辅大人躲得远远的人,今个儿恨不得上手抱住他。 谢玹惊了一下,放下狼毫,沉声问道:“秦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秦墨一手撑在书案上,一手拂去了发间的霜雪,一本正经道:“首辅大人,我想清醒清醒。” 谢玹被这人弄得一头雾水,不由得站起身来,皱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离首辅大人近一些就成。”秦墨整个人还有点晕,无意识一般说道:“别的地方都太暖和了,就首辅大人这里够冷,冷一点,人才清醒,清醒些才能好好琢磨事情。” 丰衣足食等人站在门外都急坏了,特想进去把秦墨拎出来扔雪地里,问问他:这样够不够冷? 可人都在里头了,没人敢擅动。 谢玹看了秦墨片刻,语气淡淡地问道:“秦大人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说出来首辅大人可能不信。”秦墨同谢玹离得极近,破天荒似的苦着一张脸,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同他说:“我妹妹说,她非我不嫁。” 第929章 炸了毛的凤凰 谢玹凝眸看着秦墨,犹如在看一个傻子。 秦墨对上他的目光,情绪起伏极大,低声问道:“首辅大人你也不敢相信是吧?” “我那妹妹,先前也瞧上过别人的,还因为做糕点太难吃把人家公子搞得上吐下泻才把人吓跑了,她那时候可烦我管她的事了……”秦墨轻声说着,试图从那些过往记忆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但愣是没找出来。 他嗓音不由得越发低了,“这小丫头怎么越长大越让人捉摸不透呢?” 谢玹沉声道:“你确定要问我?” 秦墨还有点神游天外,想也不想地就说:“那我也没别人可问了。” 先前周明昊在帝京的时候,还能给他出出主意,可这人自请出京也好些时日了,如今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朝中年轻大臣们基本都还没成家,这男女之情自个儿都搞不明白,更别提帮他了。 秦墨这会儿比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有胆气,同谢玹道:“首辅大人,你看啊,我妹妹喜欢的人是我,那同墨衣侯就半点干系也没有了,那我来你这就一点也不用怕了不是吗?” 谢玹道:“秦大人何时怕过?” 这人先前还同他说过秦家不止一个正值婚龄之人,毛遂自荐恨不能为妹妹以身相抵。 怕? 还真让人半点也看不出来。 “还是怕过的。”秦墨看了谢玹一眼,见他面色不愉又立马改口道:“就一点点!首辅大人平日里对我、对我们还是挺好说话的。” 他这会儿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玹都懒得理他,直接朝门外道:“丰衣足食,送秦大人出去。” 丰衣足食立刻应声而入,上前便对秦墨说道:“秦大人……请吧。” “不!我还不想出去。”秦墨却一副赖着不肯走的架势,“首辅大人先前说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便来找您,我今日也不是非要您给我想出什么解决之法来,就单单只是想站您边上冷一冷,静一静都不成吗?” 丰衣足食一时都有些不忍直视。 谢玹一张俊脸隐隐有些泛黑,瞧秦墨这模样竟瞧出了几分自家四公子耍无赖时的影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同谢万金走得近的, 果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真是辛苦秦墨平时在议政殿上装得一派正经。 可秦墨完全不知道首辅大人心里是怎么想自己的,趁着还没被赶走,立马又道:“我不说话,不吵您还不成吗?” 谢玹强忍住把他赶出去的冲动,转身吩咐丰衣足食:“去备膳。” 两人连忙应声去了。 秦墨拂了拂衣袖上的雪尘,笑道:“真巧,我也饿了,今儿能在首辅大人这里蹭顿饭吃,真是三生有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谢玹来说,却是拿厚脸皮的人没办法。 晚膳摆在了花厅里,厅里没生火盆,四面窗户大开,狂风任来去,飞雪时不时落入其中,十分符合秦大人想要冷一冷、静一静的要求。 谢玹步入其中,在桌边落座,墨发被风吹得散乱飞扬,面色愣是半点不改。 秦墨冻得打了个寒颤,还是厚着脸皮坐在了他边上,还亲自伸手给首辅大人布菜,“说来也奇怪得很,今个儿我和母亲都不在家中,墨衣侯忽然来了一趟也不知道同我妹妹说了什么,这事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谢玹微愣,“她去过秦府?” 那天晚上叶知秋在巷口同他说的话好像一下子又在他耳边响起了。 她说年后便会离京。 说自己会同秦问夏说清楚。 谢玹知道叶知秋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却也不曾想她竟这样突然地就去找了秦问夏,还把事情变成了这样。 着实让人难以预料。 三公子思及此,忽然食之无味,开口吩咐门外的小厮,“热酒来。” “首辅大人要请我喝酒?”秦墨顿了顿,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是了,琢磨这种事就应当多喝几杯酒!” 首辅大人不爱饮酒爱品茶,这是满朝皆知的事。 哪怕是宫宴之上,也不曾见他多饮,主动要酒更是难得一见。 过了好一会儿,小厮才将酒热好送进来,因耽搁得久,便解释了一句,“府中无酒,还是去家里取来的,让大人久等了。” 谢玹挥挥手让其退下。 秦墨也不想有旁人在场,如此正合心意,他主动拎着酒壶斟酒。 谢玹沉默许久,忽然开口问道:“她同你妹妹说了什么?” 秦墨端了一杯酒递过去,“我回去的时候,墨衣侯已经走了,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这婚事肯定是没戏了。” 谢玹没说话。 秦墨举杯饮尽杯中酒,很是感慨道:“我倒宁愿夏夏是被墨衣侯拒了,一时气昏了头才同我说那些话的。可她同我说话的时候再平缓不过,我倒像是只炸了毛的鸡。” 谢玹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语气淡淡道:“那与你同桌而坐的我是什么?” 他开始后悔让这厮留下。 人吵话多,让人不堪其扰。 秦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道:“是我失言、失言了!首辅大人就算是炸毛,那也是炸了毛的凤凰,同我自然是不一样的。” 谢玹差点拿杯中酒浇他头上,忍了又忍,才将杯中酒饮了。 秦墨见他不生气,便一边饮酒一边同他说秦问夏小时候的那些事,千头万绪理不清,到最后只有一句,“这姑娘家的喜欢真的是来得莫名其妙,让人捉摸不透!” 谢玹闻言,不由得有些出神。 其实他也不知道叶知秋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当年在石宁山下他落了难满身血迹狼狈不堪,既无长兄少年时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的风流意气,也没有小五那般六畜无害叫人一眼瞧见便心生亲近的温柔。 怎配她如此偏爱,至今心意不改? 两人坐在一处,秦墨一边喝着酒一边说个不停,谢玹一边听着一边神游天外,气氛竟出奇地和谐。 直至夜深,外边一片夜色深沉。 秦墨饮酒歇气的功夫,四周安静了片刻。 谢玹忽然听见屋檐上传来了些许声响,他几乎不做他想,端着酒杯的手微顿,心道:她来了。 第930章 一个敢问,一个敢说 秦墨多喝了几杯,俊脸发红,人也有点迷糊,半点也没发觉谢玹的不对劲,还伸手搭在了他肩膀上,“首辅大人!你看这事,我要怎么办才好?” 他苦恼极了,絮絮道:“父亲对我有大恩,母亲把我当成亲儿子养,我想着一辈子姓秦,把秦家老小都当成自家人,可这妹妹怎么就、怎么就给我整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 若是自小领到家中当童养夫童养媳养着的,长大了之后同家中公子小姐结成连理,那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好事。 可秦墨不是,他是正正经经拜过秦家先祖,上过秦氏族谱的秦家长子,这要是同秦问夏发生点什么,必然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兄妹乱伦的,这日后如何抬得起头做人? 谢玹听秦墨说着,目光却落在了窗外,一心两用。 外头夜色浓重,风雪大盛,寒风吹得满院竹叶飘散,有些随风吹入屋里,缭乱了烛火灯光。 除非方才那一记声响之外,他再没听见别的动静,担心叶知秋会当着秦墨的面忽然闯进来,她要是不进来的话,外头又那么冷,身子再好也经不起这样冻。 谢玹心里乱,看眼前絮絮叨叨的秦墨越发不顺眼,心下忍不住道: 这厮怎么还不走? 可秦墨非但不能意会首辅大人的心思,还郁闷地低头喝酒去了,喃喃着:“哪位神仙此刻得闲,救救我吧!” 谢玹伸手接住了其中一片竹叶,语气淡淡道:“其实也不难。” 秦墨一听,立马眼眸微亮,连忙追问道:“首辅大人有何高见?” 他生怕谢玹不肯说,紧接着又道:“下官实在是束手无策,还请首辅大人发发善心,救我这一回!” 谢玹语气极淡道:“方法有三。” “首辅大人请讲。”秦墨连忙坐直了,正色道:“下官洗耳恭听。” 谢玹道:“其一,你回去娶了秦问夏。” 秦墨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个真不行,首辅大人还是直接同我说第二个解决之法吧。” 谢玹看了他一眼,又道:“其二,你回去告诉你妹妹,你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非但不会娶她,此生亦不会娶任何一个女子。” 秦墨原本就有些醉了,脑子不太清醒,闻言不由得定定地看了谢玹片刻,为难道:“这也不行啊,我妹妹不好骗,若是到时候她非要问我为谁断袖的,那首辅大人肯定又免不了……” 话说到一半,他十分知趣地打住了。 这议政殿上,生得最好看的就是陛下和首辅大人,先头那位已经有了此生挚爱,也没人敢再肖想。 至于后者,但凡朝臣有那么点断袖的倾向,都是为他这神仙般的相貌折了腰,墨衣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谢玹也不想听秦墨再往自己身上扯,当即意简言骇道:“其三,你出家去吧。” 秦墨一个没坐稳差点连人带椅子往后栽倒,当下酒意都吓醒了三分,连忙扶着桌角站了起来,“首辅大人这几个法子都挺好的,只是天色已晚……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到底用哪个,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拱手朝谢玹行了一礼,便匆匆告退了。 谢玹早想让他走了,淡淡道:“不送。” 候在外头的丰衣足食代为送客,一时间门外无人,只有飞雪扑簌而来。 谢玹坐在原处,静静地等,看灯盏里的火光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可过了很久,也不见叶知秋下来。 他不由得频频抬头往屋檐上看。 往日都是叶知秋笑呵呵地往他身边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晓得会从哪里冒出来。 今夜却很是不同。 谢玹等得有些心浮气躁,索性起身走到了门外,抬头朝高处道:“下来。” 可无人应声,只有寒风和雪花落在他身上。 谢玹环视四周的屋檐,只见夜色满寒霜,庭院皆覆雪。 屋檐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仿佛他方才在屋中听到的那动静只是错觉。 谢玹抿了抿唇,身姿如玉地立在雪地里,广袖被夜风吹得翩翩飞扬,整个人面色如霜,久久未动。 过了很久。 守在暗处的两个青衣卫都看不下去了,飞身而出落在两三步开外的雪地里。 青六低声劝道:“三公子,方才没人来过,就是只耗子窜过了屋檐……” “是啊,若是有人来,属下一定禀报三公子。”青十二接话道:“外头下着雪,风又这么大,您可别冻着,快些回屋里歇着吧。” 谢玹面无表情道:“我不觉着冷。” 两个青衣卫顿时无言以对:“……” 而后。 三公子又道:“今夜风雪正好,最适合赏夜景。” 青六和青十二对视了一眼,十分知趣地躬身退回了暗处。 就当做他们从来都没出现过。 谢玹仰头望着方才传来声响的那片屋檐,定定地望着,好似要透过夜色,看出个什么来。 可惜过了很久,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而此刻,倒挂在屋檐后的叶知秋倒是冻得不轻,偏生又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再有点什么动静被谢玹抓了个现行。 其实她原本是想来告诉谢玹自己已经同秦问夏说清楚了的,走正门怕被人看见,所以才趁着夜色悄悄来。 哪知道碰上了秦墨在求助,叶知秋听完了才知道原来男子被不喜欢的人爱慕只会苦恼,而无半分欢喜。 于是不敢再打扰谢玹丝毫。 偏偏方才那点动静被听见了,他人就站在底下等,叶知秋走也不是,下去也不是,只好继续在上头挂着。 这会儿寒风吹得手麻了,脸上脖子上也落了霜雪,整个人都冻得不轻。 陪着挂了好一会儿的温文看不下去了,直接伸手拽着叶知秋飞身而去,掠过墙头,落在了外头的大街上。 少年放开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忍不住问道:“我说侯爷,你从军之前是不是耍杂技的?” 常人哪能用那般刁钻的姿势吊挂如此之久! “不、不是。”叶知秋冻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揉了揉自个儿的脸,好一会儿才醒过来,问他:“大晚上的,你不好好在国舅府里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温文第一反应就是解释:“你别误会啊,我对首辅大人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也怪不得他这般紧张,实在是谣言犹如洪水猛兽。 谢玹这个首辅大人平日里看起来多禁欲难以接近,那些个话本杂谈偏偏就写他情情爱爱的最多,许是那些个人左等右等怎么都等不到首辅大人铁树开花,只能靠自个儿想想得些趣味。因此上至晏皇,下至百官但凡同谢玹能说上几句话的,都曾入得话本,同首辅大人有那么一段。 温文这个国舅爷,也未能幸免。 叶知秋闻言,不由得有些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姐夫让我来的。”温文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把话说得更清楚些,“今日谢玹进宫去了,我姐夫说了他两句,生怕他回来生闷气把自己闷坏了,就让我有空过来瞧瞧。但是谢玹这人什么样你也知道……” 少年给了叶知秋一个‘你比我更清楚’的眼神,“若是我上门去问,必然是什么话都问不出来的,所以只好偷偷地瞧上一瞧,谁知道就碰上你了,还莫名其妙地和你一起在上头冻了那么久。” 温文几乎是和叶知秋同时到的,在屋檐上听了半天秦墨和谢玹絮叨,大雪天的,寒风冻人,这会儿还觉得自个儿脸僵得不像是自己的。 叶知秋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悻悻地抬手摸了摸额头,“对不住对不住,要不你跟我回府去喝两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今夜就不了,下回吧。”温文道:“我还得进宫去同姐夫说一声,免得他心中记挂。” 就今夜瞧谢玹给秦墨出的主意,说出去保准让阿姐和姐夫都哭笑不得。 他赶着去,说完转身就走,叶知秋却忽然喊了他一声,“温文!” “有事儿?”温文转过神来看她。 叶知秋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大步走上前,轻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同陛下说我今夜来过?” 温文不解道:“为何?” 叶知秋对姐夫来说,不只是臣子,更是自己人,平日里便护着紧,这般夜访谢玹府邸的小事自是不会同她计较,更不会怪罪。 叶知秋低头,卷了卷自个儿的袖子,低声道:“就……莫让陛下再让我的事烦心了。” 她不知道陛下今日同谢玹说了什么,想来能让他生闷气,还担心他会气坏专程让温文来瞧,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谢家兄弟向来感情极好,今日之事相必多半是因她而已。 若是陛下知道她还喜欢谢玹,以后只怕避免不了这样的事,还不如让陛下以为她已经死心了…… 这样的话,谢玹以后应当就会少许多麻烦吧。 温文虽然不知道叶知秋在想些什么,但见她这般神情,犹豫了片刻后点头道:“成吧,那就不说。” 叶知秋抱拳道:“多谢国舅爷。” “客气客气。”温文抱拳还了一礼,“其实光是谢玹给秦墨出的那主意,就够姐夫头疼的了。咱们大晏最难婚娶的两个老大难凑到了一起……” 少年站在漫漫飞雪里,笑道:“一个敢开口问,一个敢出主意,真乃奇人也。” 叶知秋微顿,也笑了,“可不是奇人么?” 第931章 不羡神仙羡少年 叶知秋的身子一向极好,那晚淋雪回去之后染了风寒,府里人原本都以为只是小毛病,可连着几天都没好到后来竟难以下榻。 她活了二十多年,头回尝到了几分病来如山倒的滋味,眼看着告假的日子越拖越长。 宫里那两位亲自过问,让青七和太医院的人都来看过,竟出了个不是什么大病,却药石无灵的结果。 这药汤汤水水地喝了不少,果真半点用处也没有。 除了谢玹不曾有过什么表示之外,其余的朝中同僚断断续续地来看望,连谢四公子都带着容生登门了一回。 谢万金进了屋子,含笑道:“原本是早就该来的,可我家中那兄长非说我来无用,得带上容兄才成,否则不如不来,可容兄又忙,这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四公子说着,便让容生上前给叶知秋看看。 以前那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被当做大夫使唤也不恼,什么药都没开,只留下了一句,“心病,要么取心药来,要么断情自医。” 叶知秋也知道自己这是心病。 无非是从前还能骗着自己,说偷偷地喜欢谢玹,只有天知地知己知,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如今真的要硬生生将那着魔般的钟情之意连根拔起,满腔情意丝丝抽去,可不得要了半条命。 墨衣侯府这边的下人这些天忙着迎来送往累的不轻,叶知秋身体不适,心情也不太好,没那个同人打交道的心思,索性就闭门谢客。 谢玹那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事,反倒捡了先前长兄吩咐过的,得空便去陪老郡公徐洪武那孤寡老头子,上门陪着下了几盘棋,一道听了两出戏,这一转眼就到了腊月十五。 谢玹早早便到了郡公府,徐洪武难得没寻别的消遣,带了两个老仆说要去桃源观上香,这一天风雪初歇,和煦的阳光穿过层层云海笼罩着人间,地上却满是未化的积雪,这老人家若是不小心摔一跤,只怕骨头都要摔散架。 长兄那边没法交代。 谢玹想着他既是来作陪的,便不管老郡公要做什么,只管在旁做个伴也就是了,嗓音淡淡道:“我与郡公同去。” “那可再好不过了。”徐洪武笑道:“我在桃源观给我女儿供了个长生牌位,她十几岁那会儿最喜欢俊俏郎君,若是她还在,见到首辅大人这样的好相貌,只怕要欢喜得走不动道,你愿意去看她,她在天上瞧见了,必然欢喜得很。” 谢玹一时无言:“……” 好在老郡公十分健谈,即便三公子不吭声,他自个儿也能说得很高兴,就这般一老一小登上了车厢比邻最下,两个老仆在前头驾马出城。 下了连日的雪,今日放晴,出城踏雪的人不少,恰好又逢十五与年末,到了桃源观所在的山脚下,谢玹一下马车就瞧见长长的石阶上满是来上香的人,几乎没有落空的地方。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老郡公不看他也知道首辅大人不喜欢来这人潮汹涌处,笑着说:“今儿是个好日子,才能碰到这么多人一起来上香,热闹才好!” “嗯。”谢玹淡淡地应了一声。 “首辅大人啊。”徐洪武这一路也没听谢玹开口说几个字,忍不住道:“不是老夫说你啊,这年纪轻轻的,性子怎么这样沉闷?往后日子还那么长,你这样无趣,什么时候才能娶到夫人?” 谢玹拾阶而上,不紧不慢道:“我没想过成亲。” “啊?没想过?”老郡公都听愣了。 他倒是听过这位首辅大人年少时过得很是凄惨,不近女色想来也同从前的经历脱不了干系,也晓得前几年谢玹同他长兄争温酒在帝京闹的沸沸扬扬,虽说后来澄清了是做戏,可无风不起浪,传言里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徐洪武想了许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理却家国兴亡事,不沾红尘贪嗔痴,难不成你还真想孤独一生,临老了把世间俗务一抛问道修仙去啊?” 谢玹淡淡道:“未尝不可。” 若非是长兄身上那怪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他或许还能多点空闲去清清静静地悟道。 老郡公这会儿彻底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人各有志,爱美人爱繁华的人很多,不沾情爱一心想脱俗成仙的也不少,只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说不上谁比谁好。 他两走得悠闲且慢,后头的香客大多都越过两人往前去了,有年轻姑娘貌美小姐频频回头看来,连带着那些个一心赶着上祈愿求神仙护佑的有人也跟着多看了谢玹了几眼。 徐洪武心道谢玹这性子,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好相貌,他看着边上一边打闹着一边往前跑去的少年少女,很是感慨地说了一句,“老夫心与游人异,不羡神仙羡少年。” 谢玹顿了一下,他自是明白老郡公这是在劝他要珍惜年华,莫要等将来老了,再去后悔如今错过的,只能空叹一声羡慕少年人。 三公子的薄唇几不可见的上扬了几分,“可我也早就不是少年了。” 十七八岁的时候都没有学来长兄半点年少轻狂,如今更是心如止水,一潭寂静。 “才二十出头,同少年差得也不远,这善意的提醒你不听,怎么还故意挑老夫话里的错处?”?徐洪武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首辅大人!” 谢玹垂眸看着石阶上被霜雪冻住了的青苔,没说话。 好在老郡公是个肚量大的,早就知道谢玹这人的性子,也没同他计较,过了没多久又开始同他找话说,一路闲谈着进了桃源观之后。 徐洪武对此处极熟,不论是看门的老道人或者是十来的道童,连观中扫地的都认识他,想来这些年没少来此处。 老郡公打过招呼便径直往供养长生牌位的偏殿去。 谢玹跟在他旁边,迈步而入,结果一进门就看见跪在其中一排长生牌位前上香的叶知秋…… 第932章 圆我此生心愿 谢玹愣在了门边。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知秋。 她为先人奉香火,整个人都站在烟雾缭绕之中,因为病了好些天整个人都清瘦了,背影都纤细嫌多。 “怎么不进去?”老郡公还没瞧见叶知秋,忽然看见谢玹这模样,不由得奇怪道:“里头供得都是长生牌位,受这桃花源中神仙护佑,享些人间香火,又没吃人的厉鬼,你忽然杵这不动做什么?” 说话声惊动了叶知秋。 她手里握着一捧香回头看来,一眼瞧见了面容清冷的谢玹。 谢玹的目光落在叶知秋身上只一瞬便移开了。 于是,多日不见的两人,便连一个对视都没有。 老郡公却顺着谢玹方才的视线看去,瞧见了叶知秋,一边伸手拽着三公子往里走,一边笑着上前道:“巧了,小叶侯也在啊。” 叶知秋正奉香与先人,不便寒暄,只微微颔首示意,就转头归于蒲团之上,闭眼不言。 老郡公也没多说什么,让老仆把早就准备好的果盘放在案上,就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自个儿上前点了香,絮絮地同女儿的长生牌位说了句,“儿啊,为父又来看你了。” 谢玹站在几步开外,看他将自个儿的如常琐事说与那早就不在人世的徐小姐听,颇是自然而然的模样,再看边上半点声响也没有的叶知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式,可思念又好似是一样的。 殿内只有这三人,自忙各的,没多久,一个小道童走了过来,轻轻叩门,“郡公爷,我师父请您去后园品茶。” “哦,好。”徐洪武回头看了小道童一眼,把香插入炉中,对着那长生牌位笑道:“儿啊,那爹同老友品茶去了啊。” 老郡公面上并无什么伤心之色,转身走到谢玹边上的时候还不忘道:“我同那老道品茶谈天时常忘了时辰,今夜八成就要在这桃源观中歇下了,首辅大人若是有旁的事尽管先回去,不必等老夫!” 徐洪武说完就同那个小道童一道走了,一点也不觉着把人家首辅大人带到这桃源观里来,又把人丢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余下闭眸跪在先人牌位前的叶知秋,和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的谢玹。 此处一时半刻也没旁人来,着实太过安静。 谢玹没有马上离开,反倒打量起四周来。 满殿都是各家供奉的长生牌位,王家慈父李家慈母,还有张家爱女之类的,牌位有新有旧,叶知秋前面那一排都是姓叶的,足有百余座,牌位上的字迹都还很新,想来是近年才供奉于此的。 衡国公府翻案之后,陛下曾经下旨在皇陵之侧为衡族先贤树丰碑立衣冠冢,此事是他经办的,叶家的那些人死后多年才得以昭雪,早已尸骨无存,再多的哀荣也是无济于事。 可老皇帝也死了,这帐早已经清算,叶知秋也没多说什么,再三叩谢陛下隆恩感激涕零。 众人当面的时候都说她有分寸识大体,背地里却免不了说她到底是在山匪蛮夷之地长大的,同衡国府亲情淡薄才这般不在意。 叶知秋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如何议论她,却从未解释过一句,连为先人供奉长生牌位也不曾露出半点风声,连谢玹都不知。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了几分,叶知秋是个好强的人,可以为人挡刀剑,却绝不会把伤疤露于人前。 世人笑她三分憨,她亦无需人看穿。 谢玹站在几步开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上前取了一把香点燃,而后走到叶知秋身侧朝一众叶家先人的牌位拜了三拜。 叶知秋察觉到身边有人,不由得睁眼看去,瞧见谢玹近在咫尺,还拿着香参拜。 她不由得愣了愣,诧异道:“你……” 谢玹语调微沉道:“衡国公府一门忠烈,我既已来此,给他们上柱香也是应该的。” 叶知秋自打病了一场之后,这名药补品吃了不少,人也清醒了不少,当下听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谢玹说的是:我是敬重衡族先烈才上的香,同你半分干系也没有,休要再自作多情。 叶知秋笑了一下,低声道:“那就多谢首辅大人了。” 她说着,便起身将手中那捧香分出来,每三根插一束,一一为每座长生牌位都奉上,眉眼间难得地带了几分温顺柔和。 谢玹跟在她边上,做着同样的事。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周遭安安静静的,只有衣袖擦过桌案发出的细小声响。 从前谢玹同叶知秋在一处的时候,总是觉得她话多太吵,如今她性子沉稳下来了不再多言,反倒觉着有点不太习惯。 这地方原本就太过沉重,这天气又冷,饶是谢玹性子闷也有些扛不住。 但三公子又着实不是个会说暖场话的人,只能陪着叶知秋给每个先人都敬了一轮,直到她插完最后一炷香,才堪堪说出第一句,“前些天听闻你染了风寒,如今可大好了?” “好了。”叶知秋侧目看他,温静而从容,不似从前那般带着恋慕偷偷的瞧,还要怕他发现了会不高兴。 她大大方方地朝谢玹笑,回话时也带了几分客气有礼,说:“多谢首辅大人关怀。” 谢玹淡淡道:“不必客气。” 他从前总想着他们之间相处应当是这样才对。 可今日真的如此了,却又觉着好似哪里都不对。 叶知秋拂了拂衣袖上的香灰,转身往外走时随口道:“我这便下山回府去了,首辅大人可要一道同行?” “嗯。”谢玹应了一声,同她一道走出了殿门。 外头香客众多,入目便是熙熙囔囔的人间烟火气。 叶知秋绕到殿后走小路,避免了同许多人擦肩并行的拥挤,不经意般开口道:“你今日是陪老郡公来的?” “嗯。”谢玹道:“长兄嘱托。” 叶知秋立马了然。 这天底下能让谢玹唯命是从的也只有陛下一人。 她问完之后,也没别的什么可说,便一边看着远方,一边缓步下山。 不曾想,一向寡言少语的谢玹却忽然问道:“衡族先烈的那些长生牌位都是你自己来供奉的?” 叶知秋脚步微顿,很快便恢复如常,徐徐道:“是啊,他们沉冤多年,想必在底下的日子也不好过,我还在,总得让他们享上几分后人供奉。” 谢玹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衡族先烈的那些人的名字一个个查出写下来供奉在此处的,这几年,她少有能在帝京待着的日子,旁人征战归来同一家老小喜相聚,她却来这山中道观里为先人奉香。 此中滋味,只怕没别人能懂。 片刻后,谢玹却听她语气如常地说:“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待在这里受供奉,真要说起来,不过是我想求几分心安而已。” 叶知秋一边往前走,一边伸手拂开霜雪压弯的树枝,“这殿不大,长生牌位却不少,挤得很,若是我死了之后才不要这长生牌位!” 谢玹闻言,不由得皱眉。 这三两句的功夫,叶知秋已经连带着想到了自个儿的身后事,徐徐道:“我大晏历代忠臣良将逝后,可留画像于流芳阁,埋骨于皇陵之侧,与君王同葬,共看千秋盛世。” 她说着,含笑着看向谢玹,问道:“谢玹,若有一日,我有幸以身报国,可否请你亲笔在墓碑上为我题字?” 她问完之后,谢玹一脸俊脸便沉了下来。 这才刚出了桃源观,神明还在上头看着,她就这样咒自己,真的嫌命长不成! 叶知秋觉着他肯定不会答应,连忙抢在他开口之前继续道:“我已无父母兄弟,亦不会再成亲,此生无缘夫婿子女,王侯之位无人为继,偌大的府宅家业只能白白便宜别人,不如这样,你给我题几个字,我的身家就全部送你,如何?” 她笑的明朗,“谢首辅一字千金,如此,你也不亏。” 谢玹沉声道:“你如今好好的,平白无故咒自己做什么?” “这不是为以后的事早做准备么?”叶知秋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给死人的墓碑题字确实有些晦气,这样吧,我死后,挂在流芳阁的那副画像,就由你来主笔。后世之人见到这画,若有一两个不长眼的,编几出你我关系匪浅的折子戏出来,也算圆了我此生心愿。” 谢玹越听,俊脸越黑。 叶知秋故作轻松道:“谢首辅,我用全部身家换你一幅丹青,不算辱没你吧?” 谢玹没理她,直接转身往回走,踏着满阶霜雪快步往桃源观去。 “哎!首辅大人!” “谢玹!” “三公子!” 叶知秋连唤了好几声都没能喊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才下山都缓步而行优雅从容的三公子,飞一般往山上去了。 她也不知道这人究竟要做什么,只能匆匆跟了上去。 叶知秋再回到桃源观,看香客来来往往,她扫视人海,竟看见谢玹快步穿过人群入了主殿,捧了一炷香跪在巨大的神明像上,虔诚祈愿。 人太多了,她索性就站在殿外等着。 叶知秋以前倒是知道谢玹信道,但他从来不跪神明。 今日却不知为何,竟破了例。 而此刻,跪在蒲团上的谢玹,生平头一次向 诚心祈愿:“神明在上,休听叶知秋胡言,请君护佑天下心系家国之人皆能康乐顺遂,愿她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第933章 同乘一骑 观中香火鼎盛,叶知秋站在殿外看人来人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跪在神像面前的谢玹。 也不知道他在求什么,这么久都不出来。 她等得有些无聊,伸手接住了一片被狂风刮过来的竹叶,坐在门槛上闭着眼睛徐徐地吹着。 很是悠闲飞扬的曲调,是叶知秋从前在山寨的时候最喜欢的。 谢玹敬完香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叶知秋靠在门框上用竹叶吹曲,边上进进出出的年轻姑娘小媳妇频频侧目看她。 三公子站在她身后,一时也没有出声打扰,就这样静静听着曲音绕梁。 北风吹得两人衣袂飘然,叶知秋的长发凌乱飞扬有几缕拂过了三公子的手背。 谢玹垂眸看着面容平静的墨衣女子,前面是烟火人间滚滚红尘,身后是巍峨神殿香烟袅袅。 一道门槛,好似隔开了两个世界。 而他们,一个坐在门槛上,一个站在了门边。 咫尺之间。 有缕缕香烟萦绕周身,像千百条无形的线,将他们缠绕在了一起,偏偏烟雾无形,一触即散。 直至一曲终了,叶知秋才睁眼,一抬头就瞧见谢玹站在自己身边,不由得愣了一下,想也不想地就问:“你好了怎么也不叫我?” “刚好。”谢玹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淡淡的。 他率先跨过门槛,“走吧,下山。” “走。”叶知秋一边应声,一边顺手丢了竹叶,跟着他一道往外走。 下山这一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山脚下,叶知秋看见了栓马的棚子,才侧身朝谢玹抱拳道了声:“我的马在那边,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嗯。”谢玹微微颔首:“侯爷请便。” 从头到尾,客客气气。 没有半分从前那般动不动就训她,对她没好脸子的样子。 叶知秋心道果然是要有分寸些才行。 她转身快步走到马棚边上,将自个儿的爱驹牵出来,当即便翻身上马,拎着缰绳喊了声“驾”,马蹄踏雪即刻便飞驰而去了。 谢玹站在最底下的那层石阶上,看着她策马乘风而行,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如今倒真是说走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三公子负手望天。 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叶知秋一道下山来。 他今儿个是乘老郡公的马车一道来的,小厮随从都没带,这会儿徐洪武还在同山上的老道喝茶,那马车也是郡公府的老仆栓的,他下山了也回不去。 这会儿若是再上一趟山,也不一定能寻到老郡公,若是恰好他们一行人走了小路下来,两边刚刚好岔开了,三公子今日怕是要在此过夜了。 饶是谢玹这般老成持重的人,此刻也有点头疼自己忽然如同中了邪一般的举动。 他忍不住伸手扶额。 可就在此时,忽然听见远处马蹄飞踏而来,飞一般跃至阶前才堪堪勒绳止步。 谢玹抬头看去,只见墨发飞扬的叶知秋又出现在了眼前,扬眉问他:“首辅大人,你知道回城的路怎么走吗?” 谢玹微顿,而后淡淡道:“知道。” “那太好了。”叶知秋笑道:“我方才到了前面的三岔路口忽然忘了要走哪条路回城,能不能劳烦你与我同行指指路?” 她神情坦荡,半点也瞧不出去诓人。 谢玹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好。” “那你上来。”叶知秋左手拎着缰绳,将右手伸到了谢玹面前。 此刻阳光微弱,她笑起来,眼中却满是光华璀璨。 三公子薄唇微抿,在她手上搭了一把便准备翻身上马,谁知叶知秋握住了他的手便将他整个人就甩到了马背上,落在她身后。 周遭一众人瞧见都惊了惊。 有眼尖的瞧见了,忍不住惊呼道:“这不是墨衣侯和首辅大人吗?” “坐稳了。”叶知秋同谢玹说了一声,便调转马头飞驰而去,顷刻间便将后头那些议论声都远远地抛开了。 谢玹与她同乘一骑,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骏马跑得飞快,哪怕他不想同叶知秋有什么肢体接触,颠簸时也难以避免。 叶知秋晓得他不自在,不过今日他愿意和她骑同一匹马已经是破天荒了。 别的也没什么好说了。 她身子微微往前倾,只是跑马时背部难免要蹭到他怀里,周身都被狂风吹得生冷,唯有那处得了些许暖意,若有似无的,显得那样不真切。 不过叶知秋这会儿更愁的是,这一路跑过来都没瞧见有三岔路口。 方才她跑出去好一段路才想起来,谢玹今日是同老郡公一道来的,很有可能没坐自己府上的马车,虽说这事并不一定,但她还是想绕回来看看。 结果就瞧见三公子一个人站在台阶上,想带他一道回城,又怕这人别扭不答应,就胡扯了个由头,说自己忘记回城的路怎么走了。 结果…… 这路是肯定没法帮她圆谎了。 叶知秋这一路都不吭声,只一心策马飞驰,心中默念只要我不提,三弦就会忘记先前那事。 许是上天有灵,一路回到城中,谢玹都没提忘路那事。 叶知秋把他放到府门前,一个字都不曾多说,策马就走。 “叶知秋。”谢玹却忽然开口喊住了她。 叶知秋勒马,都没好意思回头,有些僵硬地问:“首辅大人还有何吩咐?” 谢玹站在大门前,语气不咸不淡道:“方才这一路,都没有三岔路口。” 叶知秋去桃源观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会忘了回城的路? “是吗?”叶知秋侧目看他,佯装平静道:“那我先前肯定是走错道了,说起来还是首辅大人厉害啊,你一上马,都不用说话,这话都能找到回城的路了,佩服佩服。” 谢玹看着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一时无言以对。 这人怕是把他当傻子了。 “那个,我府上还有事,先回了。” 叶知秋说完,立马就策马飞驰而去,转眼间便穿过长街,没入转角中。 谢玹站在原地,取出袖中那个没来得及给出去的平安符看了一眼,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上头的“平安顺遂”几个字。 这种事果然不适合他做。 求得来,送不出。 第934章 叶知秋请旨出征 腊月十九这一天,北漠边境传来急报,战火又起。 叶知秋到底没能在帝京待到过年。 边境急讯是午后送入宫中,她得了信,穿着便服便匆匆入宫去了。 谢珩身着玄色龙袍坐在御书房里,谢玹也是临时赶过来的,穿着一袭蓝衣广袖的便服,墨发一半用白玉簪束着,一半垂到腰间,比平日里穿官服带官帽的时候多了几分飘逸俊朗,只是面无表情站在君王身侧,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清冷模样。 十几个年轻大臣也是穿着常服便匆匆赶到了,连着过了挺长一段太平日子,这入冬的战事来得突然,却也尚在意料之中。 秦墨道:“北漠那边每到入冬之际,都要冻死不少人,粮食短缺,牛羊也难以成活,从前年年要来大晏境内烧杀掠抢,还是从陛下登基之后同他们打了几场硬仗,将他们打怕了才消停,只是今年曾传出陛下龙体抱恙的消息,北漠那边估计是想来试探试探,暂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另一个官员接话道:“正因为北漠那边是在试探,咱们才要把他们打得把头缩回去,不敢再犯!” 众人纷纷附和:“论打仗,咱们大晏还没怕过谁!” “朝中最不缺的就是武将!” 话虽这样说,但是这些大臣们心里也清楚,大晏之所以能从一个积弱之国变成今日昌盛之地,全靠陛下战无不胜,只是他如今贵为九五之尊,先前又曾无故昏迷过几次,这带兵出征的事,断然是不能让陛下涉险了。 朝中武将不少,但是能同谢小阎王相提并论的,实在难找。 而且在谢珩登基之前,北漠战力一直是列国最强,先前谢珩亲自带兵与之硬战数次都是险胜,好几次都是两败俱伤,万人斩萧凌天也不是乱喊的,实力不可小觑。 谢珩懒得听他们胡吹,问一旁的谢玹,“阿玹,你觉着呢?” 清清冷冷的首辅大人终于开了尊口,“打。” 打是肯定要打的。 就是这带兵的人选叫人头疼。 一众大臣们纷纷闭了嘴,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了下来,窗外日头西移,阳光又淡了几分。 就在众人头疼让谁去的时候。 叶知秋匆匆入内而来,朗声道:“臣叶知秋,请旨领军出征,定叫北漠不敢再犯我边境一寸!” 众人齐齐转身看去,纷纷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墨衣侯来了!” “墨衣侯来得正好!” 头疼什么人选,这人不就来了吗? 谢玹看着来人,不由得微微皱眉,却一下子没说话。 谢珩薄唇微勾,“小叶来了。” 叶知秋行至御案前单膝跪地,抱拳道:“还请陛下准臣所请。” “急什么。”谢珩道:“起来说话。” 叶知秋应了一声“是”,当即起身站到御案右边,同站在御案左边的谢玹隔了四五步远,再没像从前那样一碰面就忍不住偷偷瞧瞧他。 她今日正经得很,没等陛下开口,便又道:“除了陛下之外,只有臣同北漠交战的次数最多,最为了解萧凌天的用兵之道,整个大晏都找不到第二个人比我更适合此次出征,陛下就允了臣吧。” 一众年轻大臣们纷纷附和,“这战的确非墨衣侯莫属!” “再没有比墨衣侯更合适的人选了!” 众人说话间的功夫,更有几个武将出列,一个接着一个地说:“末将愿为侯爷先锋!” “下官愿与侯爷同往!” “末将也愿往!” 谢珩原本也属意叶知秋去,见众人如此,便当即点了帅将,又吩咐兵部和户部备好粮草,然后吩咐叶知秋,“点兵十万,明日出征!” “臣领旨!”叶知秋抱拳谢恩,整个人却越发地英姿勃发,好似告假这些天染了的病气顷刻间便消散赶紧了,只余下鲜活明朗的模样。 “行了。”谢珩笑了笑,“都忙去吧。” 一众人朗声应“是”,出门时一个个都十分振奋。 唯有谢玹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说话。 谢珩心里猜到了几分这个弟弟,只怕是心里已然有些不舒服,正准备再敲打敲打他,喊了声“阿玹”。 哪知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谢玹忽然抢先开口道:“长兄,我也告退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偏偏谢珩开口喊住了他,“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他们如今个个都能独当一面,用不着首辅大人天天在后天盯着了,你回来,安生在我这坐会儿。” 谢玹缓缓转过身来,皱眉喊道:“长兄。” “这次只是让小叶去震慑一二而已,萧凌天先前受了重伤,底子早就大不如前,对上旁人或许还有胜算,但是对上小叶他已无胜算。”谢珩心中有数,所以很是从容。 他也知道三公子今日怕是因为叶知秋要出征的事心虚杂乱,偏要故意扯开话题,“你这些日子很是不对劲,若是累了,尽管告假歇歇,莫要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年纪轻轻地累坏了身子。” “我不累。”谢玹急着要走,“我还有急事,真得立马走。” 谢珩把玩着案上的白玉镇纸,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事这么急?” “我……” 谢玹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见长兄这模样,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不说话。 谢珩就一直看着他。 兄弟两人如此许久。 到底还是谢珩这个做长兄的,舍不得真的急坏了三公子,笑容无奈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待会儿若是真的追不上人,你只怕要生好些天的闷气。” 谢玹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闷闷地说了声“谢长兄。” 这一次,他转身便急步出门而去。 谢珩坐在御案后,放下手中把玩的镇纸,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家这三公子啊,比石头做的还难开窍。” 而此刻,外头的谢玹匆匆穿过宫门,连向他行礼问安的宫人内侍们都无心理会,行过大半座皇宫才堪堪瞧了叶知秋和一众大臣们的背影。 “叶知秋!”谢玹喊了一声,可离得还有些远,那人愣是没听见。 他的脚步越发快了,衣袍被风吹得纷翻飞不止,墨衣也凌乱飞扬,又喊:“墨衣侯!” 这一回,前头那人才听见了,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第935章 我便为你镇守一方 连带着一众年轻官员也转身看来,众人生平都是头一次瞧见首辅大人这般急匆匆追人的模样,不由得满眼惊诧: 什么情况啊这是? “首辅大人唤我有何要事?”叶知秋有正事在身,整个人都严肃了许多。 谢玹走到她面前两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刚要开口,又被众人的目光看得不太自在,便顿了顿。 一众年轻大臣们平日里在首辅大人底下做事,最是清楚这位的性子,以秦墨开头,当即便陆续开口道:“陛下交代的事要紧得很,下官先去办要事了!” “末将先去召集各位将军!” “粮草也不能耽搁,下官也先走了。” 转眼间的功夫,众人便走了个干净。 长长的宫道上,只剩下谢玹和叶知秋两人。 狂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拂过两人身侧,连飞扬的衣角都带了几分寒冬的冷意。 谢玹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说话。 叶知秋不得不开口提醒道:“首辅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她估摸着三公子应当是不放心她带兵出征,特意来交代几句。 倒也不是首辅大人瞧不上人,而是这位一直都是个操劳命,从前陛下出征,他也放心不下,总要再三嘱咐小心谨慎。 谁知,谢玹一开口,说的却是:“你原本不必去的。” 叶知秋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忽然笑了,“首辅大人,你这是觉得我不该出头说要领兵出征?还是担心我?” 她有时候也觉着三弦这人着实奇怪。 说他待她好似有情吧,这么些年,硬是郎心如铁,半点也不许叶知秋动别的心思。 说他待她无情吧,偏偏管得比亲爹娘还多,总叫她心生出几分自己是不同的,暗自窃喜。 到了现在,叶知秋也不想一个人在这猜来猜去的了,想不明白就直接问。 至于说不说,那就是三公子的事了。 谢玹薄唇微抿,并不直接答话,只道:“朝中武将那么多,并不是非你不可。” 叶知秋听他这样说,忽然想起这人方才在御书房里听她自荐的时候就一直沉默,这会儿又专程追了出来说这些,估计是不太属意她去。 至于缘由为何,就只有首辅大人自个儿知晓了。 “的确不是非我不可。”叶知秋抬头看他,眸色极其认真道:“可我是最想去的那个。” “你……” 谢玹完全没想到她会忽然来这么一句,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被她堵了回去。 叶知秋说:“京中无趣,我已经待够了,原本要熬完过年才能出京,如今能提早走,我求之不得。” 谢玹越发无言以对:“……” “你放心。”叶知秋见他如此,不由得多解释了一下,“我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才赌气离开的,人这一生有那么多事要做,哪能耽于情爱,首辅大人、谢玹。” 她唤了一声,又换了成他的名姓,好似这般便能更加郑重几分,“你若是这样看我,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谢玹一时语塞,此刻竟有些接不住叶知秋的话,闷声道:“不是。” 叶知秋难得能在三公子面前占一次上风,忍不住笑了笑,“不过,真要算起来的话,我还是存了几分私心的。” 谢玹看着她,眸色不解道:“什么?” 此刻正是日暮西山,漫天红霞如绯。 叶知秋站在巍峨殿阙之前,衣袍被北风吹得猎猎飞扬,笑起来眉眼傲然,“你要这天下海清河晏,我便为你镇守一方。” 她说:“我要这青史之上,你我之名并列,万载相传。” 她字字清晰道:“即便你对我没有半点男女之情,这世上,也不会有人比我与你更相配!” 叶知秋想: 此生若注定不能同榻交颈为鸳鸯,那博个一世齐名也是很好。 谢玹愣住了,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来。 叶知秋说完之后,抬手拍了谢玹的肩膀一下,“好了,我想要说的都说完了,真要办正事去了,弟兄们还等着我呢。你莫要多想,反正想得再多我也猜不着。” 谢玹还有些出神,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叶知秋说完转身就走,可刚行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朝谢玹道:“对了,三公子,你方才叫我的时候叫错了。陛下交代过,在人前要叫我叶无痕的,你今日忽然当着旁人的面喊叶知秋,反倒让我不知道该不该应了。” 谢玹行事想来谨慎,从来都只有他提醒叶知秋的份,如今追出来的时候却失了分寸。 丝毫不顾仪态,还喊了叶知秋的本名。 先前原本以为她是没听见才没回头,这会儿说来,却是当着旁人的面不好应这名。 他心乱了,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那行。”叶知秋微微颔首,率先出宫而去。 她走出了好长一段路,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心想:这一次,总算是说得既清楚又有骨气了。 而身后谢玹看着她越行越远,眸色越发地幽深起来。 他这一生,所得甚少,亦不敢妄求什么。 叶知秋的好,谢玹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她可以这么好。 好到,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这样的喜欢。 人间欢喜不长久,从来是好梦难留。 一个人的容颜再好,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更何况他性情又差,连长兄有时候都受不了他,叶知秋也不过是偶尔见一次才会觉着尚且忍一忍,若是真要朝夕相对,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后悔同他在一处。 一辈子不说情爱,百年之后,成齐名之辈,已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谢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此,最好。 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忽然觉得好似少了些什么。 谢玹不愿让自己多想,一边快步出宫,一边想着这次同北漠开战的事,琢磨着钱粮和兵马,还有叶知秋他们明日开拔,还需朝臣送行。 上次求的那个平安符还没送出去,刚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给她。 也免得一直留在自己手里,每每看见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完,心中总想着。 嗯,明日就送出去。 第936章 偷玉 此次战事突发,陛下虽然没有特指首辅大人要做什么,但以秦墨为首的各部官员还是十分自觉把消息往谢玹府上。 一来是众人平日里所经大小事务都是由首辅大人过眼的,二来是秦墨觉着谢玹同墨衣侯的关系不一般,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无论是偶尔流露出来的几分不同和这次在御书房商议时谢玹令人想不通的沉默。 世上大多数人总是看不清自己,却总能瞧出别人身上的不对劲儿来,秦墨便算其中打头的那个。 是夜,谢玹府上大小官员来来去去,灯火不歇,直到后半夜,丰衣足食才把人都送出门去,书房只留下谢玹一人独坐。 他把众人交上来的册子和文书又翻看了一遍,确认天亮之后一切皆可就绪之后渐渐地有些出神。 谢玹这府邸紧挨着谢府大院,只做公务繁忙之时会客用,以免打搅府中长辈歇息,因此这里伺候的人并不多,仅有的几人都知道自家主子喜静,无事都不会往跟前凑,江姑娘也是做好分内事就回屋待着的。 周遭寂静悄然。 窗边有道黑影冒了出来,偷偷地朝屋里吹迷烟。 谢玹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时没发觉,只觉着头脑忽然变得昏沉起来。 “谁在那里?”刚送完客回来的丰衣足食见状,立马惊呼了一声。 窗边那人见被发现了,竟不往外逃窜,反而直接翻窗进了窗内,径直朝谢玹掠了过去,伸手直接探他腰间。 迷烟尚且完全生效,谢玹还清醒着,当即便起身掀翻了桌案阻止那人近前来,恰好这时丰衣足食也冲了进来同那黑衣人硬拼上了。 外头的守卫也被惊动,纷纷拔刀冲入屋中,不消半刻,便将那人拿下,按在了地上。 丰衣足食齐声问道:“大人可有伤着?” “无碍。”谢玹伸手揉了揉眉心,落座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嗓音微沉道:“把窗开开。” “是。” 丰衣足食连忙应声,把屋中所有窗户全部打开通风。 屋中炉火的暖意被涌入的寒风吹散,烛光晃动不明,照着四周十几号人一个比一个面色紧张。 但谢玹没开口,众人也不敢擅自多言。 被按住的那人穿着府中小厮的衣裳,低着头,整张脸都贴在地上,被拿下之后一直不闷声。 谢玹收手回袖,抬眸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抬起头来。” 那人死活不肯,还是守卫们强自将他架了起来,令其面朝首辅大人。 一旁的小厮提着灯盏上前一照,那人咬牙别开了脸。 谢玹原本怕是叶知秋派来的人不好处置,见他是生脸孔,面无表情地问道:“阁下夜半来访,有何贵干?” 那人同哑巴了一样不说话。 今夜送到谢玹这里的文册的确不少,若是北漠那边奸细混进来想要偷取大晏的机密,也极有可能。 只是这人独自前来,手段同高明二字完全不搭边,武功也算不上很好,更没有一失败就即刻自尽之举,却是半点也不像能做奸细的人。 谢玹思及此,难得耐心了一回,又问:“谁让你来的?” 那人还是不吭声。 首辅大人是出了名的寡言少语,今夜碰上这么个完全不张嘴的,边上众人看着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谢玹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发出了第三问,“所来为何?” 这次,那人终于开了口,“要杀要剐尽管动手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丰衣上前就踹了他一脚,“大人问你你就答,耍什么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全然不知道自己能首辅大人这般耐着性子问话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要是先前死在谢玹刑罚之下的罪犯泉下有知,只怕要从地底下爬出来问一问:同样是落在你手里,待遇怎么能相差如此之大? 屋中众人都用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眼神看着假扮府中小厮的那人。 后者被看得莫名其妙,只觉得背后寒气顿起。 谢玹思忖了片刻,语气淡淡道:“押到柴房去继续审问,若是他还不肯说,天亮之后直接送刑部。” 他有些累了,方才中了迷烟头还有些犯晕,也需要歇一歇。 众人齐声应“是”,押着那假小厮退出了书房。 书房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谢玹回想着方才那假小厮翻窗而入后,径直朝他扑过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桌案上的文册? 还是他的性命? 亦或者是他身上什么东西? 天边斗转星移,月隐乌云中。 而另一边,叶知秋连夜点兵,戎装加身,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召集兄弟们一道喝暖肚酒的时候,忽然发现了少了侯海平,在石宁山上的时候大伙儿都叫他瘦猴,从军有了官职之后才请人起了这么正儿八经的名字。 叶知秋也改不过口来,直接问身边众人,“瘦猴人呢?平日总囔囔着说我出去打仗都不打他,这回捎上他了,马上要出发怎么还到处乱跑?” “在外头呢。”边上一个副将应声道:“转悠好半天了,看那神情像是有急事,我问他,他又不说!”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侯海平便匆匆走了过来,走到叶知秋边上低声说:“侯爷,出事了。” 叶知秋闻言,神色微变,“出了什么事?” 侯海平低声道:“这不是马上要出征了吗?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帝京,我就让人去把谢玹的玉佩给你拿来当个念想……” “什么?”叶知秋闻言,只觉得一肚子火瞬间冲上了头顶。 她强压着火气问道:“你知不知道他的玉佩……他的玉佩从不让人乱碰的!” 谢玹不似那些好赏玩的富贵子弟,他常带的玉佩只有两块,一块是温酒亲手所雕送他的,另一块是谢家公子身份象征,作许妻定终身之用。 侯海平咬牙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他那玉佩是许妻定亲用的,反正他不愿意成亲,拿来给你做念想又有什么不行?” 叶知秋被他气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瘦猴以前在飞云寨的时候就是做梁上君子那档子事,没曾想如今成了官,竟还支使旁人去做这样的事,还不怕死地偷到了谢玹头上! 她昨日才同谢玹说的那样大气潇洒,今天就被自己的狠狠地打了脸。 仅剩的骄傲被碾了个粉碎不说,还成了反复无常,拿得起放不下的平庸女子。 谢玹会如何看她? 如今这倒不是最要紧的。 叶知秋只希望那个被瘦猴派去偷玉佩的人还活着,否则她这一厢情愿还平白搭上了旁人的性命,日后回想起来便全是良心不安了。 她不再多说,只问道:“此事等我回来再说,你到底让谁去谢玹那去偷玉佩了?” “我手底下的一个小兵。”侯海平见天色越来越亮,这事已然瞒不下去,便和盘托出,“他家中老父是做菜贩的,平日常去谢玹府上走动,我就让他偷偷混进去偷,可昨晚进去后,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也听说过首辅大人的手段,这人落到了他手里,只怕小命难保,这才急了,不得不来找叶知秋想办法。 叶知秋又气又急,交代了身侧的副将几句,又说马上回来,而后随手从小兵手里拉了一匹马上,翻身上去就往谢玹府上赶。 身后一众副将小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问道:“侯爷,您做什么去?” 侯海平见状后悔不已,也立刻翻身上马追了上去,“侯爷!侯爷、你等等我!” 半个时辰后。 叶知秋策马踏着晨曦的微光到了府门前,恰好这时候谢玹换好了官服要出门,左右小厮把大门一开,狂风刮得门前灯盏飘摇,随从们手中提的灯笼也被明明灭灭。 踏霜乘风的那个勒马而立,衣冠齐整的那个抬眸看去,视线便对上了。 第937章 想要 谢玹看见她来,眸中闪过了一丝异色。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如常。 叶知秋翻身下马,大步走到谢玹面前,急声道:“首辅大人,你府上有没有来一个……” 她话说到一半,才觉得实在难以问出口,不由得顿了顿。 谢玹眸色如墨地看着她,语气如常地问道:“来一个什么?” 叶知秋瞧他这架势俨然是马上要出门,边上又有丰衣足食和随从们跟着,着实不好耽误太久。 她往里瞧了瞧,见府中下人们都神色如常,不像是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又着实担心被侯海平派来做糊涂事的那倒霉弟兄已经丢了性命,毕竟首辅大人从前在刑部任职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手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是下手轻的。 怕就怕这些人早就对首辅大人处置不法之徒的狠厉习以为常,所以才这般半点也瞧不出异样的。 叶知秋咬了咬牙,“一个混进你府上偷盗之人。” 这话一说出来,她便觉着自己半张面皮都硬生生扯下了,当即便豁出去,继续道:“昨夜来的,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就是一时糊涂,还请首辅大人高抬贵手,饶他一命!”但愿他还有命在。 谢玹见她一脸沉重,不由得淡淡问道:“你怎知他是一时糊涂?” 叶知秋本不想多说,但人家问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他是因我才来,所以……我知道。” 里头的事真要说清楚很复杂,更何况她也不想同谢玹在这里解释什么自己原本毫不知情,都是底下的人要闹事。 这样说倒显得她在刻意找由头,反正谢玹对她这个人已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看法,索性就黑到底算了。 叶知秋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偏偏一向话少的谢三公子,今个儿格外地仔细,又问了一句,“那他是来偷什么的?” “他、他来偷……”叶知秋这回真的是咬牙回答的,“你的玉佩。” 谢玹闻言,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眸色越发复杂了。 “我知错了。”叶知秋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教训自己的话来,率先认了错,又抱拳行了一礼,自降身份且礼数周全,“还请首辅大人海涵!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谢玹抿了抿唇,转身吩咐一旁的随从,“去把昨夜那人带过来。” 叶知秋特想问一句“人还活着吧?”,可此情此景之下,她着实太过尴尬,于是只好道了声“多谢”。 而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谢玹今儿也不知怎么的,原本是看着是要急着出门的,这会儿偏生陪她一同站着,也不走。 身后一众人跟着站得身形笔直,如同一排松柏长青树。 偏生去领人的那些随从好一会儿都没回来。 叶知秋等得心急,恨不得自个儿冲进去拎上人就走。 她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心大,从没什么事能让她觉着没脸到这般地步。 可人生头一回,便闹到了谢玹面前。 可见这人没有缘分,是真的不能强求。 若是非要强求,就难免把场面搞得如此难堪,哪怕以后遥隔山海,回想起来也不是多舒服的事。 叶知秋在心中又劝诫了自己一回,脸这种东西,既然没有了,那就索性不要了。 可即便这样想,心里好像还是很难过。 于是只能沉默。 晨光一点点笼罩街道,天边朝霞骤起,原是一日之中最朝气蓬勃的时辰,这府门前却寂静悄然。 只有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谢玹沉吟许久,忍不住低声问她:“你真的……很想要?” 叶知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这会儿说不想要反倒假兮兮的,她有些僵硬地点头,“嗯,想要。” 谢玹沉默了。 他袖下的手暗暗摩挲想要送给叶知秋的那个平安符,眸色幽暗地看了她片刻,嗓音微哑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叶知秋想问他做什么去,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什么来。 恰好这时候侯海平策马追了过来,急得连滚带爬一般走上台阶,急声问道:“侯爷,人呢?人怎么样了?” 叶知秋满肚子火气,一瞧见他就有些压不住,又不好当着谢玹底下这些人的面发,咬牙低声道:“还没出来。” “这怎么还没出来?”侯海平急得伸长了脖子往门里瞧,“不会是已经死了吧?还是被打得半死不活,只有出气没进气了?” 他担心极了,自顾自说道:“佛祖保佑,可千万得让他活着啊!若是能不缺胳膊少腿儿就更好了!” 以丰衣足食为首的府中众人瞧侯海平的眼神都带了几分“这人是不是想太多了?”的疑惑。 就这片刻间的功夫,先前去押人的随从们带着那假小厮过来了,上前时还很是客气有礼地询问叶知秋:“侯爷瞧瞧,可是此人?” 叶知秋不知道是不是这人,但见他穿着一身小厮服侍,身上不见伤痕也没血迹,也就是头发乱了些,衣裳沾了些灰,完全看不出是从首辅大人底下走过一遭的。 她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侯海平也是。 “是他、是他!”但后者见着了自个儿手底下的弟兄安然无恙激动地忘了旁的,上前一把将人从门里拽了出来,絮絮地说了好些话。 那假小厮喊了声“侯大哥”,又满脸愧疚朝叶知秋低下头称了声“侯爷。” 叶知秋也不想在谢玹府门口教训自己的人,强忍着火气,朝众人道了声“有劳”,又着实觉得自己无颜再见谢玹,当即便道:“我还有要务在身,耽搁不得,就不等首辅大人了,还请代为转告一声。” 丰衣连忙开口劝道:“大人既然说了请侯爷等一等,想必很快就出来了,侯爷还是再等一等吧。” “是啊,侯爷。”足食也道:“您人都在这了,也不差多等这一刻。” 一旁的侯海平也知道自己这事办得不妥了,连忙低声劝道:“是啊,万一有什么要紧事呢,再等等吧。” 叶知秋原本还能忍住,一听他说话,怒火蹭蹭往头顶冒,只怕待下去就要忍不住当着谢府这些人的面动手揍人。 她当即道:“家国大事在前,片刻不能再耽搁了,烦请转告,告辞!” 说完,叶知秋便转身下了台阶,一手勒着缰绳一跃上马,飞驰而去。 侯海平见状,心知自己这次是真的惹恼了大当家,连忙领着一旁的小兄弟一起上马,飞一般追了上去,“侯爷!您慢些!” 谢玹匆匆穿廊而来,跨过门槛的时候,叶知秋早已不在原地。 阶前的马也不在了。 天边晨光落下来,穿透了布满长街的大雾,入目所及,只余下一阵飞扬的尘烟。 第938章 要收好 谢玹皱眉,有些无意识地说:“我不是让她等一等吗?” 边上的丰衣闻言连忙回答道:“侯爷说家国大事耽搁不得就先走了。” 足食立马补充道:“大人原本就要替陛下去送侯爷出征,这会儿乘马车赶过去,要说什么做什么都还赶得及的。” 谢玹袖下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物件,沉声道:“牵马来。” 门前一众人闻言都愣了一下。 首辅大人不善骑射这事,整个大晏都知道,今个儿他却要骑马。 丰衣足食最快反应过来,当即便应声去了,很快马夫就牵着几匹马到了府门前。 谢玹俊脸微寒,直接牵了其中一匹翻身上了马背,立刻挥鞭而行。 身后的几个随从连忙跟着上马,匆匆追了上去。 马蹄声踏破清晨的寂静,众人飞扬的衣袂划过了朦朦大雾,一骑当先的谢玹甩开了后头的随从远远的一段路。 他坐在马背上,颠簸得整张俊脸都变了颜色,却不肯放慢半分。 路过秦府门前时,秦墨刚好准备上马车去送墨衣侯,一抬头就瞧见了一队人策马飞驰而过,当先那人竟是首辅大人,当即惊了惊,也不敢坐马车了,叫仆人牵了马来,立刻骑马追了上去。 他如此,住同一条街的其他几个送行官员见状也不敢多耽搁,纷纷改成了骑马。 其中一个生怕赶不及,当即便道:“也别回去牵马了,直接把车卸了!首辅大人都赶得那么急,我可不能做最后一个到的。” 于是这一日的清晨,帝京城中出了这样一幕奇景: 平日里最是注重仪容的文官们在京城街道上策马狂奔,风一般穿过了茫茫大雾。 而此刻,城门外。 叶知秋连马都没下,直接居高临下地同一众副将道:“天亮了,开拔!” 副将们纷纷问道:“这么急?” “天才刚亮……” “陛下还派了首辅大人他们来给侯爷送行呢,咱们就这么走了多不好,再等会儿吧?” 叶知秋顿了顿,面色微僵地问:“首辅大人今儿还要来送行?” 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那方才走的那么快有个毛用? “是啊。”副将瞧她神色有些不太对劲,低声应道:“陛下连夜下的旨意,末将还以为是侯爷想让首辅大人来,特意求的,就没同您说……” 边上几人显然也是这样想的,这会儿都不说话了。 以前叶知秋没少做这事,每次打了大胜仗传捷报回帝京,陛下亲笔回书问她想要什么,叶知秋回回都要写上两三页纸,说什么为国而战,废话写一堆,最后才提一句:“若谢首辅得空,可否请他在大军回朝之日,出城迎我?”好似这般,便会显得被拒绝了,也不那么丢脸。 好在陛下十分给她面子,首辅大人又是个唯长兄之命是从的,还真回回都到城外来接。 叶知秋以为自己这事做的很是巧妙,旁人都不知她这点小心思,殊不知副将们早就把这事传得满军营都知道了。 关键是,别的将领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也不见首辅大人来接过一回啊。 今儿这事却显然同以前不太一样。 叶知秋想着待会儿还要再见谢玹一回,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翻身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一旁的随从就闷声往后面临时搭建的营帐里走了。 众副将不明所以,也不敢追上前多问,一众人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侯爷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的功夫,带着一个小兄弟奋起直追的侯海平也到了,他匆匆下了马,急声问众人:“侯爷呢?” 众人连忙道:“里头!” “你们究竟做什么去了?侯爷回来之后,脸色好生难看!”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侯海平说着话便匆匆往营帐里走去,“侯爷!侯爷,你听我说……” 众人见状生怕临行前再闹出什么事来,连忙凑到了营帐外偷偷听里头的动静。 谁曾想侯海平刚掀开帘帐,就听得里头传来一声怒斥:“滚出去!” 周遭众人听见了这一声,都不敢靠近营帐,连忙往后退开了几步。 侯海平瞬间面色青白,放下帐帘,往后退了几步,直接跪在了营帐前。 与他同来的那小兄弟见状,连忙上前同他跪在了一处。 寒冬腊月,地上的露水都凝成了霜,寒气逼人。 叶知秋坐在帐中,拿白布反反复复擦着银枪。 她恼自己为什么非要喜欢谢玹。 也气侯海平不知上进,从前在山寨的日子穷苦,有今日的地位有多不容易,不好好珍惜,还让人去做偷盗之事。 偏偏侯海平做这样的事,还是为了她。 一本糊涂账,算来算去,错在己身。 叶知秋擦了不知道多久,外头天色大亮,有士兵来报:“首辅大人和秦大人、李大人等人都到了……” 叶知秋没等他说完,便提着银枪挑开了帘帐,往外走去,见两人还跪着,没好气道:“还不起来?” 她说完,便抬手示意一众副将们跟上,“快些,别让那些文官们等!” 众人齐声应是,跪在地上那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城门前三军列阵绵延数里,气势浩浩。 天公也极作美,出云破日,霞光笼罩万里。 叶知秋带着一众人从中穿行而过,逆着光走向站在城门上的谢玹。 一众文官们见她来了,纷纷拱手行礼,“墨衣侯!” 叶知秋点了点头,没什么想说的,也一刻都不想多待,瞧见了边上的内侍端着酒坛子,便直接伸手去取,想着早点喝完早点走。 谁知她的手刚碰到,就被谢玹抢了先。 三公子亲自拎着酒坛倒了一大碗酒,又亲手端着递给了叶知秋,“愿君此去逢战,早日凯旋。” 叶知秋双手端酒,举过头顶,朗声道:“谢陛下!” 她说完,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随手把碗抛给了一旁的内侍,抱拳朝谢玹行了一礼,客气有礼地说:“谢首辅。” 边上一众文官和副将们都察觉到了这气氛不太对,一时之间都有些面面相觑。 叶知秋也懒得再寒暄,直接说:“诸位大人,咱们他年再会了。” 她说着,便转身下城楼。 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听得首辅大人沉声道:“等等。” 叶知秋着实是觉着自己在三公子面前没脸了,想赶紧走,偏偏又被他叫住,只能硬着头皮转回身,“首辅大人还有何事?” 周遭众人也有点搞不清这两人现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谢玹迈步走到了叶知秋跟前,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她,低声道:“这个,你收着。” “什么?”叶知秋接过一看,才看清了是个荷包大小的平安符,里头也不知道塞了什么,还挺重。 正是桃源观中的样式,不过她从前见到的都是两指大小可以挂在脖子上那种,这么大的,还是头一次见。 难道上次谢玹在神殿中待了那么久,就是被求这道平安符? 她想到这,生怕自己又自作多情,连忙醒了醒神,朝谢玹道:“那就多谢首辅大人好意了。” 叶知秋说着,随手将平安符塞入了袖中。 谁知谢玹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那道胡乱塞进去的平安符拉了出来。 边上千万道目光看着,叶知秋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怎么说了,一下子震惊得有些缓不过来,低声道:“谢玹,你干什么?” “我给了你,你就要收好。”谢玹抿了抿唇,将平安符底下的穗子抚平了,嗓音低沉而郑重,“不可如此轻慢,也不能弄丢了。” 叶知秋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心道:左右不过就是一道平安符。 难不成就因为是你求来,所以就比别人的都金贵? 平日里那些奇珍异宝也不见谢玹多看一眼摸两下,今天就这么个东西,他连底下的穗子皱了都要理好,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她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谢玹垂眸看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勾着平安符上头的红绳穿过叶知秋腰间的系带。 后者整个人都僵住了。 边上众人也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其中几个已经开始反复地揉眼。 等到叶知秋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玹已经将平安符系在了她腰间。 此刻日光落满城墙,向来面无表情的三公子带了几分暖色,开口时嗓音也不自觉温和了许多。 他说:“叶知秋,你要平安顺遂。” 叶知秋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忽然很想进宫去问问陛下,是不是这次战事并没有先前说的那样有胜算? 是不是她这次去是九死一生? 不然……谢玹怎么忽然这样了呢? 不过她也只是在心里这样想想,多看了谢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下了城墙。 叶知秋骑上战马,在千军万马前,长枪一举,朗声道:“开拔!” 三军齐声相应,声可震天。 顷刻间,号角声响,战鼓鸣,烽烟在长空中舞动。 临近年节之时,数万儿郎再度离京,远赴边境。 第939章 不习惯 这一年的年节过得很热闹,还没到大年夜帝京城中便是灯火如昼,入夜之后南北街的铺子都不打烊,各大酒楼茶馆里尤其地人满为患,台上说书客同听客们将至兴起处,唾沫横飞地说:“诸君得享盛世太平,是我大晏儿郎浴血奋战,以命相博换来的。我等亦要为大晏昌盛尽绵薄之力,星火微芒,可聚烈焰,然放眼天下,唯衡族赤血最为滚烫,一将当关,万夫莫敌!” 声落,台下叫好声如雷动。 谢玹除了在内阁处理政务之外,就会独自来这一带走走,听到他们提起叶知秋来夸声不绝,也会进去听上一听。 他这人奇怪得很,听到旁人夸自己夸得天花乱坠或是贬低自己踩到污泥里都不觉得有什么,听人说起叶知秋的种种长处来,心下竟有几分莫名其妙的与有荣焉。 一连好些天都如此,到了大年夜这晚都不忘在外头走一走,满朝皆知首辅大人不喜喧闹,谁也不晓得他怎么就多了这么个奇怪的爱好。 谢玹平日里忙过得完全忘了今夕是何夕,只奇怪今儿外头的人格外地少。 不多时,丰衣足食便匆匆寻了过来,“大人!我的大人,陛下正在宫宴上寻您呢!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足食也是一头的汗,忍不住絮叨道:“不是说换身衣裳就去的吗?还是这边忽然有急事要办?大人吩咐一声,我替您去就是了。” 谢玹来此哪有什么要紧事。 可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往这处来,便秉持一贯的寡言少语,回府更衣去了。 丰衣足食也不敢多问,匆匆跟在了他身后。 藏在暗处的青衣卫又默默拿小本记了一笔:三公子自墨衣侯出京之后,行止屡屡失常,叫人摸不着头脑。 陛下虽然看起来对三公子的事都是听之任之,却也怕这个在感情之事上一窍不通的弟弟一个没看住就出了岔子,于是便苦了底下这些人,事无巨细都要记下来往宫里禀报,连三公子一天走了几次神,皱了几次眉都不能落下。 这也就是已经有皇后娘娘在了,否则陛下至今无子,那些老大臣定然要将大半的错处都栽在三公子身上。 就没见过谁家堂兄弟关系好成这样的! 谢玹换好衣裳赶到宫里的时候,谢家人都已经在席间落座,宫宴刚开,歌舞悠悠,满宫其乐融融,一片太平景象。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陪着老夫人坐,来了宫宴难免要盛装,这几人比在家的时候都更显年轻了几分,谢万金与容生同坐,一边亲手给后者倒酒一边逗着几个长辈发笑,两不耽误,可谓是得心应手得很。 刚赶回帝京的谢琦同夜离也坐在了一处,坐在他两边上的温文似乎又同那小妖女杠上了,几度想起身换坐,又被温文含笑安抚住了,还有就是谢紫姝同谢子安带着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不记。 连赵曦都到了,他留在帝京不肯走,这般盛宴到场也应该,又是封了王的不可能把他的位置放到太后边,但离六小姐近了肯定也不行。 安排席位的官员十分有眼力见,将这小子的席位安排到了谢紫姝对面,中间隔了好些个宫人内侍,又有美人献舞,水袖飞扬间更是连视线都给阻隔了,可谓是煞费心思。 拢着宽大的袖袍直接从边上绕过去,不想惊动众人起身行礼问安,奈何他的席位就在谢珩旁边,万人之上,权力中央,想不惊动人也难。 不知是谁喊了声“首辅大人来了”,前后左右一片官员纷纷起身见礼,谢玹面色淡淡地还了礼,一抬头就瞧见坐在首座的长兄和阿酒正齐齐看向他,眼里都带了笑。 那两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俯耳说悄悄话的时候,面上笑意更浓了。 谢玹不知怎么的,被他们这么一瞧,莫名地有些别扭起来。 谢珩却朝他挑了挑眉,“过来。” 谢玹觉着肯定没什么好事,但当着宫宴上这么大臣的面,不好明着违背圣意,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一本正经地拱手施礼,“陛下。” 谢珩见他不喊长兄喊陛下,丹凤眼微挑,也正色了几分,问道:“首辅大人,你是觉着站远些看朕更能看出朕的俊美无双吗?” 谢玹一时无言:“……” 他有些震惊,心道:长兄为何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忽然这般不要脸? 这宫宴刚开,酒也还没喝多少,长兄怎么就这样了? 谢珩见他不答,又问道:“不然你方才为何站那么远看,半天也不上前来?” 谢玹被厚颜无耻所折服,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一旁的温酒有些看不下去,低声道:“行了,谢东风。这么多人呢,莫要逗他了。” 谢珩无奈笑道:“你瞧瞧他这样子,原本就不爱吭声,如今更闷了,若是连我不逗他,以后还有谁敢同他开玩笑?” 宫宴上众大臣纷纷腹诽:陛下想多了。 以前也没人敢同首辅大人开玩笑啊,何谈以后? 谁知谢玹缓过神来,竟一本正经地开口道:“的确是远观更俊美些。” 温酒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忍不住问道:“什么?” 谢玹面色微僵道:“离得近了,长兄一开口,再出众的脸也就没那么好看了。” 谢万金顿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有四公子放肆在前,宴上众人也有些按耐不住,或以袖遮面,或者低头偷笑,反正基本没有能忍住的。 温酒就近瞧了谢珩好几眼,笑的窝进了他怀里。 娘娘一笑,陛下就欢喜了,也不怪三公子,挥了挥手同他道:“你赶紧坐下。” 谢玹在帝后左下方的席位落座,看灯花繁影之中满座衣冠带笑颜,声乐悠悠里美人舞姿蹁跹。 他一人独坐一席,纵身处繁华,亦觉出了几分孤寂。 其实以前每年首辅大人的位置都是一人独坐的,这次的席位安排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叶知秋在的时候,总是不顾规矩就往他边上坐,一场宫宴下来,酒不少喝,话也不少讲,高兴了还上来勾肩搭背的,每每还要闹出些流言蜚语来让人在背后瞎嘀咕。 可这次,叶知秋不在,谢玹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第940章 她从没想过要和别人成亲 叶知秋带兵赶到边境的第一天就直接同北漠开战,打了个大胜仗,捷报传回帝京,满城欢欣。 宫宴之上,众臣提起她来,没有一个不夸的。 连那些个先前嫌弃墨衣侯出身草莽,不知文雅为何物的清高老顽固都忍不住赞她“盖世英豪,人间少有。” “陛下!”有个多饮了几杯的老大臣站起身来,笑呵呵道:“老臣家中还有个小孙女,乖巧又听话,模样生得也讨喜,对墨衣侯仰慕已久,不知陛下可否看在臣这张老脸的份上,金口玉言赐个婚呐?” 此言一出,整个宫宴上的人都炸开了锅。 坐在那老大臣边上的几人,忍不住打趣道:“李大人下手也太快了些,这让我们还怎么开口向陛下讨这样好的女婿?” 有人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这年头脸皮不够厚,连孙女婿都抢不着!” 谢玹微微皱眉,凝眸看着那个起身向陛下讨旨赐婚的李大人,想着叶知秋都不在帝京,还被这么多人惦记着,气的一身寒气收都受不住。 后头一排年轻大臣们不约而同地拢了拢自个儿的衣襟,默默地又多饮了两杯酒,以此御寒。 坐在秦墨边上的张大人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怎么回事?墨衣侯前些日子不是相中了你妹妹,还同首辅大人争得满城风雨,这李老莫不是酒多喝了,脑子也糊涂了?” “休要胡说!”秦墨偷偷瞥了面似寒霜的首辅大人一眼,低声道:“我家问夏同墨衣侯那是知己相交无关风月,都是外边瞎传的,他们之间一点事都没有。” 边上几人听见了,都用“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的眼神瞧着他。 秦墨心下叫苦不迭:你们可长点眼吧! 没瞧见首辅大人的脸色有多难看吗? 再胡咧咧,小心他叫你后悔来这人世间! 一众大臣们一下子体会不到秦墨的良苦用心,首座上的陛下纵观全场,倒是眼明心亮得很。 “阿玹。”谢珩含笑唤了三公子一声,煞有其事地问道:“你觉着李大人的孙女同小叶可还般配?” 他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跟着落在了谢玹身上。 后者抿了抿唇,语气极淡道:“我与李大人的孙女素未谋面。” “没见过啊?”谢珩想了一下,忽然道:“那就召进宫来见见。” 他说着,便抬手召一旁的内侍,“传朕旨意……” “长兄!”谢玹刷地站了起来,明知这个做兄长的是在当着众人的面逗他,可把人家李小姐召进宫来,无论最后怎么打发人走,总归会给叶知秋招惹麻烦。 三公子颇有些忍无可忍,沉声道:“墨衣侯远在边境,这婚事还是等她回来之后,自己定夺为好。” 谢珩看着他,一时没说话,丹凤眼里笑意泛泛,戏谑之色半点也不掩饰。 偏生那李大人还觉着陛下是有意成全自家孙女的良缘,当即开口反驳道:“首辅大人此言差矣!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墨衣侯家中无兄无长,陛下为他赐婚乃是天大的殊荣,他自然也会更加感恩戴德的。” 几个同李老交情不错的大臣纷纷开口吩咐。 平日处理朝事的时候不能明着和首辅大人叫板,但是这大好姻缘牵红线的时候,没道理还要让他一个二十出头还不成家的人说了算。 众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暗地里猜测“首辅大人那里定然是有点毛病”的人真的不少。 谢玹咬牙,斩钉截铁道:“她不会。” 他对上谢珩的目光,因为恼怒难忍,又不能发火,眼尾微微有些泛红,白玉般的神仙模样也沾了几分人间烟火。 谢珩俯身凑到温酒耳边,低声道:“瞧把我们三公子气的。” “差不多得了。”温酒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瞧着多委屈啊,真委屈坏了,还得你自个儿去哄。” 谢珩觉着这话十分有理,点点头,含笑开口安抚自家三公子,“行,我们首辅大人说她不会那就肯定不会。” 那李老却不依不饶,“陛下,这……” “墨衣侯的婚事她早就同朕说过了。”谢珩看了谢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她说哪家的人,生得什么模样,性子如何,都无所谓,只要首辅大人觉着好就成,她一切都听首辅大人的。” 他这话已然说得很明白,想要同墨衣侯结亲,行啊! 你得让首辅大人瞧得上你那小孙女,点头同意。 但这,压根行不通。 陛下一句话把这事打了个死结,方才在李大人开口求赐婚旨意的时候就开口问首辅大人的看法,前后连上一看,好似叶知秋说过婚事要听谢玹的话确有其事一般。 谢玹愣了愣。 叶知秋没同他提过这事。 长兄逗他的时候嘴里就没真话,随便编几句出来诓他也不是不可能。 但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觉得,这话就是叶知秋说的。 余下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纷纷议论:“墨衣侯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李大人听完之后怎么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忍不住问道:“墨衣侯同首辅大人非亲非故,平日里私交也算不上多好,怎么会说出婚事由他说了算这样的话来?” 谢珩微微挑眉,“朕也想问问首辅大人,墨衣侯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这事好生奇怪。”谢万金笑着凑热闹,抬眸故作不解道:“三哥,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啊?” 谢玹自入朝为官后,从不曾当众被人问的说不出话来过。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众臣都伸长了脖子等一个答案。 这般奇事,谁都想知晓其中缘由。 谁知首辅大人面色几变,愣是一声不吭。 “我知道我知道。”纪凌连忙出来解围,“墨衣侯是因为首辅大人慧眼独具,识人最清,能让首辅大人瞧得上眼的人自然是世间难得……” 哪知这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谢玹清清冷冷的嗓音打断了。 他说:“不是。” 纪凌意识到人家首辅大人压根不需要自己解围,登时闭了嘴。 宫宴间歌舞乐曲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悄然停了下来,众人安安静静地等着谢玹的下文。 他沉吟了片刻,而后抬眸,字字清晰对所有人也对自己说道:“因为她从没想过要和别人成亲。” 第941章 没有给你的 首辅大人这话这一出,李老被堵得哑口无言。 宫宴上众人都默了默,心下各自都琢磨出了一番不同的理解。 完全不知情的以为墨衣侯同首辅大人一样对娶妻成家这事极不乐意、同两人走得近些的觉着这里头有猫腻,闲书话本子看多了的更是认定了墨衣侯和首辅大人果然有一腿。 这大好佳节想求个金口赐婚的没求成,这宴上却反倒更加热闹了。 谢珩笑道:“想来也是如此。” 这话也只有他们自家兄弟才听得懂。 谢玹没吭声,又端端正正地又落了座。 一旁的谢万金和同坐的容生咬耳朵,“你瞧三哥,这话说一半藏一半的。” 后者薄唇轻勾,“那你去教教他。” 谢万金退开些许看眼前人,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声道:“长兄刚招过他,这会儿肯定正憋着气呢,我才不去找不痛快!” 四公子聪明得很,只想好好地瞧热闹,边上的温文同夜离拌了几句嘴竟直接起身坐到了谢玹边上。 这一下,众人都不由自主朝国舅爷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温文也是被那小妖女气昏头了,夜离同谢琦这一去江湖,潇潇洒洒的,难得回来一趟还要损他在这富贵乡里养得越发像小白脸了。 温文压根忍不了,等到他察觉周身寒气萦绕,冻得清醒过来却是不好直接起身走人了,“那个……” 他试图缓解一下尴尬,闭着眼睛说瞎话,“他们老看你,我坐在这里帮你挡一挡。” 谢玹面色极淡道:“不必。” 温文顿时:“……” 这要不是早就知道谢家三公子是个什么破性子,他这会儿都想揍人了。 不远处的夜离明显知道他在谢玹这里吃了瘪,心情愉悦地朝他笑了笑。 温文气得半死,硬扛着寒气,坐这不走了。 还是谢琦看不下去,抬头摸了摸夜离的头发,温声道:“离离,你不要总是和小文吵。” 五公子说着起身朝这边走来,也坐在了谢玹边上,笑意温和地喊了声,“三哥。” 先前还一人独坐的谢玹被一左一右夹在了中间,忽然有些不太适应,嗓音低低地问:“难道你也觉着他们都在看我,特意过来挡一挡?” 谢琦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微微笑道:“三哥又不怕被人看,何须我来挡?” 谢玹对上他也没了脾气,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不过……”谢琦抬眸看着自家三哥,唇边带笑,“我这次回来,打算和离离定下婚事了,想问问三哥何时娶亲?我这做弟弟的,总不好越过你去。” 谢玹闻言眸中露出了惊诧之色,“你和夜离……” “你和夜离要定下了?”温文的反应更大,当即便拉住了谢琦的手,“五公子,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啊?夜离那小妖女有什么好的?我……” 他说话声音不小,边上一众人全都看了过来,夜离更是眸色不善地盯着他,手里拿着酒杯随时准备砸。 温文意识到之后,连忙压低了声音,“五公子,你可别冲动啊,再好好想想,世上的好姑娘何其多,你可千万别被那小妖女骗了去。” 谢琦却笑着说:“离离很好。” 温文对其十分地不赞同。 谢琦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又朝谢玹道:“三哥还不曾回答我。” 三公子这几年被催婚催了不知道多少回,但从不曾有哪次这样窘迫过,这最温柔和煦的弟弟有了想娶的姑娘,顾着礼节说不好越过哥哥去,来问他什么时候娶亲。 不似长兄戏谑着推波助澜,也不像四公子总是隔岸观火瞧热闹。 谢琦他是认认真真地询问。 于是谢玹再不想回答,也只能闷声说:“你只管成你的婚。” “好。”谢琦对此点到为止,笑了笑,便起身回到原来的席位去。 温文见状连忙起身跟了过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问:“你方才说的那事是真的,还是就想推你三哥一把?” 后头的话,谢玹听不清了。 这宫宴上热闹喧嚣,他身边的位置又空了下来。 恍惚间,外头内侍来报,说前线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墨衣侯的折子。 谢珩当即挥退舞姬乐师,“呈上来。” 谢玹生怕是边境战事,自从内侍把那折子交到谢珩手里之后,神色就不自觉地变得凝重起来。 周遭一众大臣们见首辅大人如此,纷纷提起了一颗心。 结果陛下看完了把折子往案上一放,笑骂道:“小叶这字写的是越发得丑了,打了胜仗难得知道往里头加几句好词讨朕欢心,可这跪爬一般的字,简直叫人看了便头疼。” 一众大臣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跟着一起笑。 温酒忍不住横了谢东风一眼,笑道:“这下好了,今夜之后,只怕满天下都要知道墨衣侯字丑了。” 一众近臣哈哈大笑,熟些的都知道墨衣侯是个粗人,这朝中的笔墨活儿都轮不到她做,字不好不奇怪,但是陛下这“丑”字一出,笑谈便又多了一笔。 秦墨道:“这字丑,必然是墨衣侯亲手所写,可见他远在万里,心系陛下啊!” 众人跟着附和,又把那远在边境的墨衣侯夸了一通。 谢珩笑着说:“赏!” 吩咐内侍赏了叶知秋好些东西,又拨了好些钱粮去边境犒赏三军。 谢玹等着长兄看完之后把折子给自己,可眼神都递了好几次,后者愣是当作看不懂。 谢珩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拿起那封折子抖了抖,朝自家三公子道:“呈上来的就这一封折子,没有旁的东西了。” 以前叶知秋在外打仗的时候,每次往帝京送折子都要捎上给谢玹的东西,有时候是信有时候是糖,有时候是她觉着很有趣的玩意。 但这次没有。 谢玹沉默了一下。 偏生谢珩还笑着补了一句,“真没有给你的。” 谢玹顿时无言:“……” 因这么一下,首辅大人坐到了宫宴散场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宫宴散后,众人都赶着回家共聚天伦,谢家人则全都留在了宫里。 谢玹不太想去长兄跟前被他变着法子戏弄,便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走,刚好瞧见有些喝高了的秦墨左手揽着张尚书的肩膀,右手拉着李侍郎的袖袍,问:“你们两位也还没成家吧?谁府上能让我借住几天?” 有人问:“秦大人你自己大的那么大的府邸不能住啊?” 秦墨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气。 边上人都看笑了,又问:“怎么着?你府上有妖精还是有猛兽?” 秦墨道:“妖精自有神仙收,猛兽尚有能人驯,这……”这妹妹瞧上我了,真搞不定啊! 他染了醉意,还是把后头的话吞了回去,家事不能外扬,只道:“不可说!不可说啊!” 众人还能趁着他醉套些话出来。 谢玹反倒有些看不下去了,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几个内侍上前,“把秦大人送回府上去。” 内侍们齐声应“是”,立马上前把人扶着送出宫去。 那些个大臣们一回头瞧见了首辅大人站在那,道了声告辞,纷纷打道回府。 谢玹看着众人的背影,目光渐渐放远,见宫道两旁灯火如昼,夜幕中升起了无数盏孔明灯。 不知道此时边境风光如何? 今夜叶知秋有没有酒喝? 万里寒风共明月,离合聚散又一年。 第942章 离琦定亲 谢琦在宫宴上同谢玹说自己要同夜离定下来的事儿显然不是说说而已,元宵前一日便同家中长辈都说了,要在十五这天给夜离下聘。 五公子说:“即便离离无父无母,这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一步也不能缺。”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为此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在松鹤堂说了好些话。 元宵那日,谢珩与谢玹皆身着常服,带着媒人和聘礼填满了四公子的暖风别院,容生是夜离的师兄,唯一的亲人,除了谢万金在谢府过夜的时候,平日两人都住这里。 说是个别院,但是比一般大臣的府邸还要大上几倍,四公子又是个过惯了舒坦日子,在此长住之后,光是伺候的小厮侍女都有百来人,大门一开,那出迎的阵仗也大得很。 虽说几人平日里也常见面,但这回是为了自家弟弟和师妹的终身大事,这为兄为长的架势总要摆足。 谢琦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但见长兄一见了容生便含笑说话,后者更是客气有礼,连一贯寡言少语的三哥说起场面话来都异常地漂亮。 纪凌这个做官媒更是出口全是吉祥话,妙语连珠说得喜庆无比。 五公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容生身后瞧。 却不见夜离。 “还没出来呢。”谢万金笑着打趣他,“成天都在一处,怎么还跟头一次见似的?” 谢琦被自家四公子一句话调笑得微微红了脸。 容生做主家,领着一众人入大厅喝茶。 这天子与首辅亲自上门来,他也姿态从容,好似真的只当是寻常人家说亲下聘,除了阵仗闹的大了些,也没什么不一样。 谢万金笑着则吩咐侍女们:“去请小姐出来。” 夜离提前知晓了谢琦要做什么,便早一天搬过来与师兄同住,昨儿还缠着容生不放,一直在担心些有的没的,这会儿他们上门下聘了,她反倒迟迟不来。 过了好一会儿,夜离才出现。 她才换上了平日里都不会穿的锦绣华服,梳着发髻,打扮得如同窈窕淑女一般婷婷袅袅地到前厅来。 谢琦一见她就笑。 俊秀公子温润如玉,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只是从来都不会盯着姑娘瞧的人,这会儿目光落在了夜离身上便再没移开。 而夜离则直接走到了他面前,抬眸问:“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好看。”谢琦答得极快,说完之后又怕诚意不足一般,立马又补了一句,“尤其好看。” “咳咳!”谢玹端着茶盏,假咳了两声提醒这几人要做些合规矩的事。 谁家姑娘在人来下聘的时候扇子不挡,面纱不带,直接就上来问自己好不好看的。 谢万金难得逮到了机会说夜离,当即开口道:“离离,你好歹矜持些,哪怕是装也装过这一时半刻的,等人走了你再问。” 夜离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想娶我的人来娶我,我见的是我想嫁的人,什么话不能问?我为什么要装?” 谢万金一时无言,只能点头:“行,你有理,你继续。” 四公子话是这么说的,侧目看向容生,却是满眼的“管管你师妹!” 容生笑了笑,“离离,坐到那边去。” “师兄!”夜离有点不满。 师兄虽然没说她什么,但让她坐的那个位置离谢琦着实有些远。 不过谢琦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着实温柔得不像话,于是她心里那点不满又在看他一眼之后全都消失不见,乖乖地坐到了一旁。 然后就是纪凌大挥所长的一段,说媒定亲,光是聘礼单子就读了半天。 座上都是自家人,夜离一颗心又早就系在了谢琦身上,容生又早早成了谢家的人,这亲事自然顺遂的很,从前怎么都不对付的几人如今为了喜事坐在一起饮茶,谈笑风生,好似从未为敌过。 唯一对这事纠结的只有谢万金。 夜离这小妖女成了他的五弟妹之后,怎么称呼他才算对? 四公子自然是想让夜离跟着小五喊他“四哥”的,但这小妖女非说什么“天大地大,师兄最大”,要按着容生为长的称呼来。 谢珩和谢玹看事不关己,一个笑看热闹,一个高高挂起。 谢万金忍了好半天,开口就问容生:“你这师妹当年是不是对你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四公子原本就对自家小五被夜离这个小妖女拐走的事不太乐意,又见她总是对容生非同一般,先前为此没少拔剑就砍他,如今眼看着要进谢家门了,还当着兄长们的面故意下他的面子。 谢万金不由得想没事也找点事出来讲讲。 不然这气没法顺。 哪知容生含笑看他,徐徐问道:“怎么着,你是不同意这门亲事?” 谢万金不说话。 容生便说:“成,那就把你家五公子的庚帖退了,这亲事本座不同意,让夜离再不同你家小五来往。” 厅中众人都没想到这事会横生变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谢珩和谢玹继续品茶看戏一般瞧着,纪凌却是震惊得连念礼单都忘了。 “师兄!”夜离见状睁大了一双美目。 她早知师兄对谢四纵容无度,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一句话就把她的亲事给推了,不由得委屈起来,“你、你简直是……” 谢万金见这小妖女都快急哭了,又见谢琦也站了起来,连忙开口道:“退什么?这亲事得成,必须成!” 四公子凑到了容身耳边低声道:“我也就是想吓唬吓唬她,你别太认真啊,这大好的日子把人惹哭了,可不得把我家小五心疼死。” 容生纵着他顺了气,又开始担心起谢琦来,笑着问一旁的纪凌,“方才的聘礼单子念到哪儿了?怎么不继续?” 他这神色自若地好似方才说要退庚帖的人压根不是他。 纪凌缓过神来,心里暗暗提起了一口气,连忙继续念着。 真是好一番大起大落。 夜离都气得眼眶发红了,又笑了。 谢琦手心都出了汗。 四公子则被长兄三哥齐齐横了一眼之后,低头装模作样地饮茶。 他心道:是夜离先招我的! 再说好事不都得多磨才显得这事格外的好么? 第943章 朕为她选夫 这亲事定得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整个帝京城的百姓都跟着沾了谢五公子的光,温财神和谢四公子底下的各大产业都挂上了“庆”字,逢买必送,搭棚施粥救济贫苦这样的事更是下足了本钱砸银子去做。 再说这回原本只是谢家的喜事,谢琦不喜铺张,夜离又是个打小就没被世俗规矩束缚过的,这边家里想着如何大操大办,这两却手牵手游览天下去了。 夜离给容生留书说还是很气师兄有了谢四就对她不好了。 谢琦则很是含蓄地留信说三哥还未成家,他既定下了,这正儿八经成亲的日子还能再等等。 留下几个谢家长辈面面相觑,纷纷又将目光落在到了谢玹身上。 谢老夫人问:“阿玹还没中意的姑娘啊?” 谢玹不说话。 谢三夫人便开口了,“实在不喜欢姑娘,就算了,找个活的,顺眼些的,能知冷知热的就行,咱们家也不是看不开……” 首辅大人被这话惊得夺门而逃,连着好几天除了上朝便回自己的府邸,都不敢进谢府大门。 而边境那边,三日一报,五日一书,不论是谁执笔,谢玹总是第一个查阅,可消息看了无数,愣是没有一封是叶知秋给他的。 那个人自从出了帝京之后,似乎就真如同她和谢玹说的那样,一心只有家国万民,再没什么心思分给所谓的情爱了。 倒真是言出必行。 谢玹时常独自一人坐在内阁中,反反复复地看那些边境战报,偶尔可从中窥探出几分叶知秋在战场厮杀的模样。 边境的大雪裹尸狂风泣血随着这些战绩传回了帝京城,种种画面浮现在了谢玹眼前,冬去春来,暖风吹开了帝京满城繁花却吹不到叶知秋身边。 同行的青衣卫也会时不时传些消息回来,大多都是因为叶知秋报喜不报忧的时候,他们帮着把墨衣侯受了什么伤,谁谁谁家姑娘又对侯爷倾心不已,还有刚进军营的毛头小子老是偷看墨衣侯练枪,林林总总的事说与陛下听。 谢珩听了总是哭笑不得,且每次有这样的消息回来,都要让谢玹边上一起听。 这回也是。 青衣卫把边境的事禀报完了,就开始说叶知秋,“不少年轻的士兵都爱往墨衣侯跟前凑,他们显然已经不太满足于给自家的姐姐妹妹同侯爷拉红线,属下看他们瞧侯爷的眼神越发地像是自个儿想献身!” “不奇怪。”谢珩笑道:“哪个少年不爱英雄?再说小叶生的也不错,军营里又长年见不着姑娘……” “长兄。”谢玹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 谢珩唇边带笑,却又故作不解地扬眸看他,问道:“怎么?” 谢玹闷声道:“那些人只是仰慕而已,同那事何干?” “那可不一定。”谢珩笑道:“小叶再怎么样也是个姑娘,在军营里那么久,说不定真有慧眼识红妆的,若逢红鸾星动,缘分到了,遇到了能相知可相守的良人,她回朝之日,朕便给她赐婚,还她女儿身,也免了小叶总是因怕这假装男子的事被人发现,有此隐患,总是睡不安生。” 谢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眼中却划过了一丝难言的复杂。 一闪即过。 却被谢珩捕捉到了。 做长兄起身拂了拂衣袖,状似不经意道:“若是军营里遇不到也不打紧,等她回了帝京,朕为她选夫,召天下才貌戒备、文武双全之人来,朕还就不信了,列国之大,找不出一个能让小叶中意的人!” 他说着,走到谢玹身边,伸手搭在了后者的肩膀上,满脸认真道:“阿玹,你放心。为兄很快就能让叶知秋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从此再不纠缠。” 谢玹听到这话,面色并不好看,甚至还忍不住想磨牙。 边上的青衣卫特别想开口提醒陛下:您可别说了! 再说下去,非得把三公子气死不可。 偏偏谢珩对青衣卫视若未见一般,连近在眼前的三公子面色不善都当做丝毫不曾发觉,很是语重心张地继续道:“你与小叶是我的左膀右臂,等这不该有的旧情了个干净,你们日后便能简简单单、好好地做同僚,为兄再也不用你们两个的事头疼了。” 声落。 谢玹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想说什么又没法说的样子,到最后竟连平日最看重的尊卑规矩都不顾,直接拂袖而去。 边上几个青衣卫看得目瞪口呆。 谢珩却满目笑意,还不忘吩咐青衣卫们,“去跟着三公子,若看见那个倒霉催的被他撞上了,适时出手救上一救。” 就首辅大人现下这模样,谁碰上了都得去半条命。 众人连忙齐声应“是”,匆匆追了出去。 而前边的谢玹穿过重重宫门,一路上面无表情,稍微有些眼力见的宫人内侍瞧见首辅大人这模样都十分机灵地避到了一旁,连个多偷瞧他一眼的都没有。 他回了内阁就开始提笔写信,领命跟来的青衣卫也不敢近前,只能趴在屋檐上偷瞧,低声猜测着三公子这究竟在写什么: “这被陛下气得不轻,回不了嘴,也不可在纸上写些骂人的话吧?” “这到底写的什么?离得这么远,也瞧不见啊!” “我猜……是写给墨衣侯的?” 这话一出,一众青衣卫们都默了默。 底下的谢玹只写了几个字就把宣纸揉成了团,换了一张纸继续,如此反复数次,最后宣纸废了好些张,也没写出什么来。 他随手搁了笔,看向窗外。 如今已经是四月天,窗外桃李芳菲都被风落了许多,满地残红翻飞。 边境战报频传,叶知秋不说战无不胜,但是基本都是胜仗,照这样看,最多两三个月便回京。 听长兄今日所说,必然是要给她找个佳婿不可了,算算日子她六七月便可回京,天子下令为其选夫,不出数日便能定出人选来,八月中秋正是办喜事的大好佳节。 班师回朝,恢复女儿身,选夫,大婚,这些事好似已经近在眼前。 长兄觉得这是大好事。 或许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谢玹心下有些乱,一时之间只想知道:叶知秋是怎么想的? 第944章 别不认账 谢珩显然很清楚自家三公子心里在想什么,当天下午便让青衣卫来告知谢玹,“陛下已经下了密旨去问叶知秋对这样的奖赏可还欢喜,不日便会有回音。” 还极其贴心地提醒了一句,“首辅大人且放宽心。” 首辅大人气得当场就折断了手里的狼毫。 宽什么心?! 如今长兄说话越发地让人分不清真假,心思缜密如谢玹,这思绪烦乱时,也琢磨不透长兄到底是真的要让叶知秋从此与他再无牵扯,还是吃饱了撑的故意用这事来试探他逗着他玩。 谢玹思忖再三,还是按下了烦乱的心,等着叶知秋那边回音来。 数日后,叶知秋的亲笔信便到了。 谢珩把谢玹叫到了御书房,把信交给他亲手拆。 丰神俊朗的年轻帝王坐在御案之后,姿态慵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弟弟。 清冷俊秀的首辅大人拿着一封薄薄的书信站在光影里,面色微僵,好半天才动手拆了信,展开来看,上头却只有寥寥数语: 谢主上隆恩,然天下之大,我倾心之人世间独一。 纵然主上金口一开,可许我今生圆满,我却不愿为难他半分。 望君三思。 --叶知秋拜上。 谢玹在看到这两句话的时候,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连一贯波澜不惊的面容都险些维持不住。 “情”字易写,却难得。 世间夫妻能从青丝走到白发的少之又少,多得是能同甘不能共苦遇到点事就劳燕分飞,或者能同苦,不能共富贵的。 一辈子太长,多少年少情深,不消几载便相看两厌,往往闹得半生意难平,空留旁人叹一声兰因絮果。 谢玹从有记忆开始,父亲和生母便不在了,嫡母丝毫不加掩饰的憎恨和苛待,府中人对他忌讳莫深,还有刁奴时不时的谩骂,总是他午夜梦回的时候响起。 “你就是个孽种!二公子死了,你却活的好好的,怎么不死!你为什么不死?” “妖女生的儿子,肯定也是妖物!” 还那些非常遥远且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此刻好似近在耳边一般 “二爷的死因府里不让提……其实就是那妖女,三公子的生母,因爱生恨把他和自己一起毒死了……” “可叹二爷当年一片好心,结果反遭横祸!” “二夫人才可怜,好好的儿子生来便是死胎,夫君也被那妖女害死了,如今还要帮那妖女养儿子……” 人人都说他生来妖异。 来路不明的生母偏执成魔。 谢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所以安安分分地待在那个破败的秋枫院里,能不同人接触就绝不接触,悄无声息地长大,等着哪一天命数尽了,再悄无声息地死去。 对他好的人很少,但是不管是长兄还是小五,都被放在他的心尖上,不惜以命相护。 并不因为那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而是那十几年无边黑暗里给过他温暖的人,屈指可数,铭心刻骨。 兄弟,让他尝到了亲情是什么滋味。 可喜欢一个人,倾心爱慕,一心为她对谢玹来说太难了。 他深知自己骨子里的冷漠与阴暗,那同凶名在外的谢小阎王完全不同,长兄是因为身在厮杀场不得不双手沾血,而他,是真的不在意旁人的生死。 鲜血、尸首无法让他恐惧。 大牢里那些哭天抢地的哀求,恶毒至极的诅咒,都没法让他产生半分的怜悯。 谢玹有时候也回想起那些人说起他生母的样子,所有人都不明白一个因爱生恨、为了独占心上人,不惜一起去死的女子,在做这事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可他知道: 我看中的,只能是我的。 旁人多惦记半分都不行。 阴暗在心里疯狂滋长,忌妒成癫狂。 到最后,宁可同死,也不能让他与别人同生共欢。 哪怕他压根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生母长什么样子,生下他的时候心中可曾有过一丝欣喜。 这种微妙的牵系,似乎便是母子天性使然。 即便谢玹再努力地克制压抑,那股子与身俱来的阴暗偶尔也会跑出来,叫嚣着要吞噬他。 所以…… 那么好的阿酒,被他当成了家人。 满帝京的千金闺秀,他也不会多瞧一眼。 家中长辈催着他成家,催了数年也没结果。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不会娶妻”是认真的,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可叶知秋…… 为什么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冷言冷语赶不走。 漠然以对,她也不在意。 连退让都步步温柔。 果真是‘许一人以偏爱,尽此生之慷慨’么? 郎心似铁如谢三公子,此刻也有点心动神摇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待他这样好? 谢珩一直在打量着他的反应,见状,不由得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谢玹没说话。 谢珩却等不得他开口了,起身走到三公子面前,伸手就要拿信。 谢玹却握紧了,转过身叠好收入了袖中。 “你藏这么快作甚?”谢珩见他如此,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小叶在信上写什么了?” “没什么。”谢玹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声落后,他又补了一句,“她让你莫要多事了,一切等得胜回朝再说。” 谢珩“啧”了一声,眸色幽幽地看着自家三公子,徐徐笑道:“这可不像是小叶会说的话啊,三公子……” 他眼角微挑,忽然凑近了三公子,低声问道:“这话究竟是小叶说的,还是你说的?” 谢玹顿了一下,故作镇定道:“有何不同?” 谢珩开怀而笑,很是感叹道:“我的三公子啊,这可是你说的,等人回来,你可别不认账。” “我有什么不认的?”谢玹扯起瞎话来面不改色,缓缓道:“她信上就是这样说的。” 兄弟两正说着话,外头内侍来禀报说:“秦墨秦大人求见。” 谢珩笑道:“让他进来。” 内侍应声去传了。 片刻后,秦墨匆匆而入,朝陛下行礼问过安,一看谢玹也在,不由得笑道:“首辅大人也在,那可太好了,微臣要告假半月,请陛下和首辅大人应允。” 第945章 终身大事 人都有个小病小痛的,朝臣告假也不奇怪,但如同秦墨这般神采奕奕,看起来全无病气的上来就要告假半月,还真没人这么干过。 先前叶知秋出京前那段日子都没来上朝,还是因为病了一场才多歇了些日子。 这厮倒好。 谢珩有些诧异看着秦墨,挑眉问道:“告假半月?你要做什么去?”也没听说秦府出了什么事啊。 谢玹眼里也有着同样的困惑。 秦墨正等着他两问呢,闻言立马笑着说:“大事!终身大事!” 谢珩“啧”了一声,忍不住笑道:“朕说怎么瞧你有些不大一样了,这是相中了哪家小姐?纪凌动作这么快,已经帮你把亲事说成了?” 说真的,他瞧秦墨这般满面春风的模样还真奇怪得很,明明前些天还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天天琢磨着上别人家借住去,这几天却眼看着朝谁说话都带笑,容光焕发地好似要把“天大的好事砸我头上了”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不是别人家的。”秦墨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额头,还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眼里的笑却藏也不藏不住,“是我自己家的。” 谢玹惊诧道:“秦问夏?” 三公子还记得这厮上次被秦问夏吓得窜到他府上来,举止时常地紧挨着他“冷一冷,静一静”的狼狈模样。 宫宴时喝醉了,非要问一帮同僚能不能借住的情景也好似还近在眼前。 但是这才过去多久,就……就要成了? “对!”秦墨点头,“我家夏夏那性子,寻常人也压不住,与其让她去祸害别人,还不如让她祸害我。” 这话一说出口,他的脸色便愈发地自然了,徐徐道:“而且纪大人自打来了帝京,也怪忙的,我能自个儿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就不麻烦他了,毕竟还有好些同僚盼着他上门说亲,日日望穿秋水。” 谢珩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你是要用告假的这些时日成婚?”年轻的帝王笑起来,丹凤眼里星华流转,“半个月够么?” 秦墨果断地回答:“不够!” 其实这告假半月已经算长的了,旁的官员成婚最多也就告假三日,这过了洞房花烛夜之后,若是遇着了什么事立马就要去处理事务,真要算起来连三日都没有。 若非是他在陛下面前颇有几分情意,也不敢一开口就要半个月,如今陛下问半个月够不够,秦墨也敢厚着脸皮说不够。 谢珩笑道:“不够?” “说不够吧,勉强也能够。说够吧,其实也不太够。”秦墨精得很,绕来绕去地说了两句,当即又道:“我这次是要带着夏夏回老家去把族谱改了,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十多天,这成婚还得过些时日,若是到时候陛下还能准臣告假半月,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年秦父是正儿八经收他做儿子,上了族谱,继承香火的。这婚要成,必须得回去照着规矩把这兄妹关系改了,顺便从养子改成女婿。 谢珩都被他逗笑了,“到时候再说。” 秦墨立马行了一礼,笑道:“那臣先谢过陛下隆恩!” 站在一旁的谢玹一直都没开口说话,仿佛还沉浸在“这厮怎么就要成亲了?”的震惊之中。 这边秦墨倒是乐颠颠地同谢珩说了许多话,甚至已经说到了大婚之日要请陛下娘娘亲临,仿佛明日便是洞房花烛一般。 谢珩倒是很高兴,底下这些年轻大臣早几年因为国事耽误了,好些都还没娶到夫人,时常有老大臣担心本朝将会是开国之后独身大臣最多的一代,再过个二三十年少年才俊就会青黄不接。 虽然有了纪凌这个官媒之后,这事解决了不少,但到底是忙不过来。 像秦墨这样自个儿把终身大事解决了的人越多,谢珩也好少听那些老大臣念叨这些。 更何况,朝臣们要披上官服居庙堂之高,泽披万民,下了朝也要有佳肴暖巢,拥所爱之人白头偕老。 如此,方不负这一生。 君臣相欢,相谈甚久,才有小内侍在外头禀报:“娘娘派人来问,陛下可要用午膳了。” 谢珩闻言,含笑道:“朕回永和宫和她一道用午膳。” 他说着便起身往外去,也不同秦墨多说了,直接挥挥手让他“早去早回”,走到门口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朝谢玹道:“首辅大人,你也要抓紧啊。” 谢玹莫名挨了一记迎面痛击,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珩却已经笑着跨过了门槛,穿花而去了。 只留下心情极好的秦墨,笑意徐徐地问道:“首辅大人一道走吗?” “嗯。” 谢玹闷声应了,率先一步出门而去。 秦墨见状,连忙加快了脚步追上他,不管首辅大人面色如何难看,自顾自高兴地说着:“说起来我同夏夏这事,还要多亏了首辅大人出谋划策,不然我两还不知道要蹉跎到什么时候去。” “什么?”谢玹都听懵了,“我什么时候给你出谋划策了?” 三公子有点怀疑秦墨这厮是不是人逢喜事喜得脑子坏了。 秦墨很是认真道:“就那天,你给我出的三个主意啊。” 他扳着指头数,“第一个,是回去娶了她。第二个是装断袖,第三个是出家。后头两个我都试过了,出家得剃头,这官也不能当了,这肯定是不成的。断袖我也装了,结果夏夏没当一回事,反倒搞得朝中这几个同僚见着我就用十分微妙的眼神瞧我,一下朝就离我远远的,生怕被我看上似的!” 秦墨说着,忽然有点气愤:“这样也就算了,上次宫宴我喝醉了,居然有人趁机偷偷摸我腰,给我恶心得不行。” 谢玹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厮怎么话这么多? 要成亲了了不起吗? 秦墨全然不知道首辅大人心里在想什么,忽然如同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抬手在谢玹肩膀上拍一下,“我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试你教我的第一个法子!这要是早些娶了夏夏,哪有还有这么多麻烦事!首辅大人,你说是不是?” 第946章 暴雨至 谢玹压根不想同他说话。 先前所谓的帮秦墨“出谋划策”,纯属是为了早点把这烦人精打发走。 没曾想,这才过去几个月,人家愣是从这没花半分真心思的法子里悟出了解决之法,把他家秦小姐搞定了,眼看着就要欢欢喜喜成夫妻,气煞朝中一众还不知晓自家夫人出生没有的年轻大臣们。 说实话,首辅大人也不大高兴。 但秦墨早就习惯了这位的冷淡性子,见他不开口也毫不在意,自顾自又道:“不过这佳偶终成,不论先前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反正下官要多谢首辅大人就是了!” 他说着停下来朝谢玹行了一礼。 “你谢我做什么?”谢玹瞥了他一眼,不愿生受这礼,便加快了脚步往前走,闷声道:“你的事能成,全靠你自己。” 这人只要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什么事都能圆满。 秦墨见状,赶忙追上前去走在谢玹身侧,笑道:“首辅大人不要谦虚嘛,虽说你这么多年连个红颜知己也没有,但帮我想法子的时候是真的厉害,连纪大人那个官媒都赶不上你。” 谢玹顿时:“……” 他也不知道这厮说的话到底是在夸人,还是在损人。 总之,一句话都不愿同他多讲了。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过了宫道,谢玹眼看着走过宫门口,能甩开秦墨了。 偏偏就在这时候,秦墨忽然开口道:“先前墨衣侯说过,若是我家夏夏成亲,一定要给他送张喜帖,眼下他在边境,远隔千里我也不好让人把喜帖送到那去,首辅大人若是方便下次京中传书与他时,可否同他提一提这事?” 谢玹闻言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就提一提?” “那肯定是先提了,再让他备份厚礼什么的……”秦墨缓缓走到他身前,笑意泛泛地说:“他能赶得及回来喝喜酒最好,若是赶不及,这礼也是不能少的,毕竟他当初同夏夏一起诓得我好惨。” 谢玹看了这满脸带笑喜气洋洋的尚书大人片刻,而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答应得太过简单。 以至于秦墨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满眼都是“首辅大人这就答应了?”的震惊之色。 谢玹也不同他多说,直接登上自家的马车回府去了。 秦墨这厮虽然自个儿有了喜事,就话多地让人不快,但这事也算他给叶知秋传书的一个由头。 先前三公子那些写完了之后揉成纸团扔掉的那些,没有一封送出去的,是因为他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问什么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但这次不一样,是秦墨这厮求着他去给叶知秋捎信问的。 谢玹的心莫名地松快了几分,一路上都在想怎么这事写得简单明了,又能问问叶知秋近来如何? 身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关键是……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天,守在暗处的青衣卫眼看着三公子回府之后,自个儿一个人待在书房里,从下午待到了半夜,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大事,花了这么大半天才写出一封信来,让信使八百里加急送到边境,亲手交到叶知秋手上。 拿到这封书信的信使片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就启程送去了。 可谢玹等回信等了好些天,久到秦墨带着秦问夏回老家把族谱都改了又回到帝京来,半月过去,愣是没等着,连那送信的信使也一去不回。 边境的战报倒是每隔三日便往宫里送。 谢玹惯来是个性子闷的,等不着也不同人说。 众人只觉着首辅大人见天的性情不悦,以至于这天气越来越暖,他还是满面冰霜,谁也不敢问,只能默默地离他远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便从初夏入了盛夏,六月的天,时而烈日当空,时而大雨倾盆。 这一日,正是骄阳似火之际。 下了朝之后,谢珩特意把谢玹叫过来一道往永和宫去,“小叶那边来消息了,这几天便收兵班师回朝,算算日子,这月下旬便能回帝京来了。” 谢玹顿了顿,“她回来便回来,长兄特意同我说这个作甚?” 谢珩笑道:“还不是看你一直等不到她的回信,天天都不高兴,为兄这才特意同你说一声?” 谢玹气的不轻,咬牙道:“哪个青衣卫如此多嘴?” “不否认就是真的了。”谢珩伸手搭着三公子的肩膀,“你不高兴什么?小叶在边境是去打仗的,又不是整天忙着找夫婿逍遥快活,这兵荒马乱的,你让人送过去的那封信都未必能到她手里,你有什么话就等她回来之后当面说。男子汉大丈夫,脸皮那么薄做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玹直接甩开了谢珩的手,转身就出宫而去。 “啧,还别扭起来了。阿玹啊!”谢珩站在原地,笑意盎然地唤了他一声,徐徐道:“做几身颜色鲜亮些的衣裳穿吧,成天不是官服就是暗色衣裳,简直白生了这样一张俊脸。” 谢玹脚步微顿了一下,而后更快地离开了。 他出宫的路上,好好的艳阳天风云忽变,下了一场暴雨。 夏季多雨,原本谁也没当一回事,谁曾想接下来的十多天竟连着大雨不断,河面大涨,大江翻浪,钦天监的那帮老子眼看着这雨量惊人,算着大抵是天灾难躲了,底下州县的大坝和桥梁都要加固,户部拨银,工部众官员下派,朝中重臣一下子便忙碌了起来。 这一转眼,便到了六月下旬。 谢玹算着叶知秋就快回来了,便见天同长兄待在一处,那人回来第一件事必然是来参见陛下,他也在此,也就可以最快见着。 这日傍晚,一帮年轻大臣们都在御书房禀报这几日的要务。 谢珩正听户部的人和工部的人扯皮,修长如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角上。 谢玹面无表情地站在御案旁,外头暴雨惊雷,狂风吹折了花枝,留下满地残红。 有人高呼“急报!”、“陛下!雨江州急报!”踏着雨水飞奔而来,刚到了御书房门外便惊声道:“墨衣侯薨了!” 第947章 我能找着 御书房里一众大臣听到这话都脸色大变,谢珩也猛地站了起来,刚要开口问话,便见身侧的谢玹大步冲上前,一把拎住了急奔入内禀报之人的衣襟,急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三公子此刻面色发白,嗓音发颤,强撑着又问了一声:“谁薨了?!” 报信的青衣卫衣襟被谢玹拎着,被勒得面色发紫,有些困难地回答道:“墨、墨衣侯!” “阿玹!你先放开他。”谢珩沉住气唤了自家四公子一声,又朝那青衣卫道:“说清楚怎么回事,这人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一众大臣们也满脸难以置信,议论纷纷道:“这仗都打完回来了,前几天不还说马上就回帝京了吗?” “先前也没说受过什么重伤啊……” 谢玹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愣是没松手,边上的两个年轻大臣见状连忙上前拉开了他,低声劝道:“首辅大人先把手松开,让他把话说清楚。” 他这手一松,浑身湿透的青衣卫便跪在了地上,“陛下!墨衣侯在过雨江州的时候,大军过境时山洪突发,暴雨决堤,他、他为了救人被洪水冲走了……” 谁也没想到战场上千军万马都夺不走性命的人,竟会折在这样一场山洪里。 整个御书房里静得可怕。 青衣卫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哽咽着继续道:“将士们已经寻了好几日,只在洪水捞到了这个。” 他说着把负在背上的银枪和一个香囊大小的平安符取下,双手呈上,“这两样东西都是墨衣侯从不离身之物,可是……” 那杆银枪众人都认得,是叶知秋祖传之物,曾用它杀得敌军肝胆俱裂,望风而逃。 而另外一件东西,只有谢玹认得。 素来最注重仪态的首辅大人在看见那个破破烂烂的、满是水污的平安符的那一瞬间,眼眶就红了。 他颤着手接了过来,摩挲着从中取出一块玉配来…… 一瞬间天崩地裂。 谢玹身子晃了晃,险些都站不稳,咬牙勉强站住了,整张俊脸却苍白如纸。 “你先前就把玉佩给小叶了?”御案后的谢珩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连忙起身走过去扶了他一把,就近看清了三公子手中的玉佩确认是谢家公子自幼佩戴,用来赠与心上人许亲的那块无疑。 他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连这样的东西都离身了,难道小叶真的……” “不会的!”谢玹沉声打断,将那破烂的平安符和玉佩握得紧紧的,转身朝门外道:“备马!我要立刻启程去雨江州!” 他说着,直接拂开了长兄扶着他肩膀的手就外走。 谢珩见状,皱眉道:“你去做什么?那么多人都找不着,你去就能找着了?” “我……”谢玹抿了抿唇,异常肯定道:“我能找着。” 谢珩刚想开口说他,便听见三公子嗓音喑哑,近乎偏执一般说道:“我就是能找着!” 声未落,他便转身奔入了大雨之中。 守在门外的小内侍吓了一大跳,连忙打着伞追了上去,“首辅大人!首辅大人,您慢些!这么大的雨!” 谢珩站在门前,看着滂沱大雨模糊了谢玹的背影,抬手就砸了旁边一个半人的花瓶,“朕好好的墨衣侯说没了就没了?竟连个尸首都找不着,雨江州那些官员都在做什么?每年拿朝廷这么多俸禄是用来养猪的?” 碎瓷片飞溅满地,陛下骂得怒气冲天。 众臣惶惶,连忙屈膝而跪,齐呼:“陛下息怒!” “传朕旨意。”谢珩没有半点息怒的意思,俊脸沉沉,怒道:“命雨江州全境搜寻,哪怕是把雨江州的江河的水都抽干,也要给朕找到墨衣侯!” 众人连忙齐声应“遵旨”,然后匆匆起身去办。 谢珩深吸了一口气,又朝门外吩咐道:“青一,调一百青衣卫跟着三公子一道去,护他周全。” 暗处的青一飞身至门前,抱拳应了声“是”,便没入雨帘而去。 谢珩面色不愉地站在一地碎瓷旁,看了边上一眼,大有再砸几件的架势。 随侍一旁的王良见状上前劝道:“墨衣侯吉人自有天相,陛下莫要太过忧心……” 谢珩一脸“朕没耐心听”的表情,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王良低头,带着一众内侍宫人轻轻地退了下去。 一时之间,御书房里只剩下那个浑身湿透的青衣卫和面沉如水的谢珩。 两人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原本跪在地上哭的青衣卫,往后一倒直接坐下了,一边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和雨水,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陛下,我方才差点被三公子勒死!” 刀枪剑阵不知道闯过多少回,可今儿差点被谢玹这么个文官要了小命,这要是说出去,肯定要被兄弟们笑死。 谢珩面上的不悦瞬间褪去,薄唇轻勾道:“他勒不死你,手抖着呢。” 那青衣卫嘴角抽了抽,当即又道:“陛下,三公子可记仇得很,这回没能勒死我,下次见我,肯定会真的弄死我。” 谢珩绕过碎瓷片,走回御案后坐下,笑意泛泛道:“你有什么值得他记的?死讯是雨江州那边报上来的,你也说了人没找着,唯一的错处也不过就是嘴快说了句人没了。是他自己急了要去的,你怕什么?” 青衣卫张了张嘴,心里想的是“最知道怎么坑三公子的果然是陛下”,一开口说的却是:“陛下英明。” “行了,起来吧。”谢珩随手拿起桌边的朱笔继续批折子,还不忘吩咐道:“砸几样东西再走。” “是。”那青衣卫应了声,爬起来就伸手抄边上的白玉瓶准备砸。 “放下。”谢珩眼角余光瞥见了,连忙抬头道:“这个不能砸,太贵了,娘娘会心疼的。” 青衣卫伸手摸了摸那白玉瓶,又轻轻地放下了,扫过边上一圈,也找到什么便宜物件。 最后只能苦着脸道:“陛下,这御书房里也没不值钱的啊!” “那边。”谢珩随手一指,“拿那两个,砸得动静大点。” “哎,这个属下在行。”青衣卫抄起另外一个花瓶就砸了,砸得惊天动地,守在外头的内侍宫人吓得脸色发白。 温酒恰好这时候过来,听到动静,匆匆入内而来,瞧见满地狼藉,不由得诧异道:“怎么了这是?” 第948章 金郎扶腰 谢珩看见阿酒来了,立马搁笔起身迎上前去,笑意泛泛道:“小心些,别碰到地上的碎瓷片。” 温酒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那几个小内侍急匆匆跑过来说什么“墨衣侯没了,陛下震怒,正在御书房摔东西迁怒群臣”之类的话全然不靠谱。 好在这会儿宫人内侍们都怕触主子霉头,不敢近前来,不然瞧见陛下这一脸笑意,只怕要以为陛下气疯了。 她绕过地上的碎瓷,走向谢珩,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谢珩含笑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往御案后走,让她好生坐在龙椅上,才缓缓俯身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阿玹这榆木疙瘩怎么都不开窍,不得不下记猛药。” “你诓他?”温酒有些惊诧地睁大了一双美眸,只片刻,便缓过神来。 这像是谢东风能干出来的事。 大晏朝的首辅大人,断得了千桩案,压得住满朝臣,唯独防不住他长兄的坑弟大法。 温酒看了唇边带笑的谢珩片刻,忍不住问道:“我听说他已经往雨江州赶了,这事儿不出两日就会被他查清楚,到时候他回来,你可怎么收场?” “收场?”谢珩坐在一旁,顺势拥住了她,“那就不是我的事了,主意是万金出的,后头的事儿归他管。” “万金也掺和这事了?”温酒忽然觉着三公子有点惨。 不光是被长兄诓,连带着四公子都要推他一把。 她眯了眯眼睛,语气微凉道:“敢情就我不知道这事?” “不不不!”谢珩见势头不对,连忙解释道:“朝中再无人知此事了,小叶毕竟是个姑娘家,一直带兵打打杀杀的,还要冒着随时会被人揭发身份的危险,这隐患总得解决了才行。这事我已经想了许久,恰好这次出了她在雨江州救人这事,就……顺水推舟了。” 温酒对他这一把顺水推舟的“顺”字深表怀疑,明明就是布局已久,就等着谢玹入套收网,还非要说得好似天意如此一般。 不过她此刻更担心叶知秋,便略过其他不提,直接问他:“那小叶现下如何了?人在哪?” 谢珩抬眸看了几步开外的青衣卫一眼,“娘娘问你呢,回话。” 青衣卫默默把砸了好几个瓶子的藏到背后,生怕被温酒看到会被砍掉一般,恭声回答道:“好好的养在雨江州一个富户家中,墨衣侯是为了救人被洪水冲走的,被救的人里刚好就有那家富户的公子,被冲出半里地就被我们救上来了,性命无虞,只是先前这一遭引发了先前的旧伤,不宜颠簸赶路,便在那富户府上将养些时日,也好方便施展陛下和四公子的请君入瓮大计……” 他顿了顿,而后又笑着补了一句,“三公子若是再晚去一会儿,只怕那家的公子以身相许都要许成了。” 温酒顿时:“……” 三公子这回只怕要气得没掉半条命。 她想了想,很是认真地问谢珩,“你就不怕把你家三公子气出个好歹来吗?” 谢珩不假思索道:“那让青七跟着一起去,要是阿玹真的气坏了,边上立马就有大夫给他医治。” 他说着,便高声吩咐外头的内侍传旨让青七马上启程追上首辅大人。 温酒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可真是谢玹亲长兄啊。” 这边正说着话,外头内侍通传,四公子来了。 声还未落。 谢万金便快步入内而来,“我居然没赶上!” 四公子上来就是这么一句,很是遗憾道:“听说三哥在御书房里听见小叶没了的时候面色大变,差点徒手勒死一个青衣卫,这么热闹的一出戏,往前翻十年往后再等十年都未必能遇上事,我居然错过了!” “四公子……”方才差点被谢玹勒死的青衣卫还在御书房里待着,闻言不由得幽怨地喊了他一声。 “没事、没事啊。”谢万金顺手递过去一张银票,笑着安抚道:“拿去压压惊,这浑身衣裳都湿透了,赶紧回去换一身吧。” 青衣卫接过银票顿时眉开眼笑,立马就行礼告退去了。 御书房里,只剩下温酒谢珩和谢万金三个人。 都是自家的。 四公子越发随意,抬脚踢开了挡路的瓷片,便大步走到了两人面前,笑道:“长兄,你同我说说,三哥方才还干什么事了?” 谢珩反问道:“你还想看他干什么?” 其实今儿这事能把谢玹刺激成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这连着十几日的暴雨,各州县的河流堤坝早早就已经开始疏通水流,像雨江州那样的积水之地更是这回的重中之重。 但凡三公子脑子清醒一些,就能想到大军过境时刚好遇到洪水决堤这事十分的扯淡,而且那么多将士在,怎么会找不到叶知秋的下落? 不过是当局者迷。 方寸大乱,才顾不上多思多想就往那处赶了。 四公子抬手摸了摸鼻子,“我想看三哥哭。” 温酒闻言顿时:“???” 这一家子兄弟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得亏谢玹这会儿不在此处,否则估计这会儿已经上手勒住四公子的衣襟了。 谢万金靠在御案上,姿态闲散,笑得很是纨绔浪荡,“阎王低眉我常常瞧见,就想看看玉雕垂泪是什么模样,不行么?” 温酒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阎王低眉,玉雕垂泪?” “你竟不知道这个?”四公子满眼震惊地看着她,“先前长兄被人称作谢小阎王时,看谁都是一脸‘你欠我好几颗人头’,唯独在你面前愿含笑低眉,也不知道被谁哪个书生瞧见了,说这是阎王低眉,大地春回,十八层炼狱的尸山血海化作了春江水。” 谢珩听了忍不住笑,丹凤眼里华光泛泛,“还挺酸。” 温酒抬眸看他,忽然觉着这话虽然酸了些,倒也不假。 谢万金说得兴起,又道:“这玉雕垂泪嘛,纯粹是因为三哥生的好看,又时常面无表情,像个玉雕像,还总叫人哭,姑娘求而不得伤心落泪,落到他手里那些天牢重犯求饶哭得惊天动地,可从没人见过他大悲大喜的模样,所以啊,想看他的哭的其实不少。” 四公子说着,忽然着重解释道:“可不单是我一个人想看。” “嗯。”温酒点了点头,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但她看着眼前的四公子笑的这么开怀,忽然有点看不过过眼,开口便问:“那你呢?” “我什么?”四公子都被问懵了。 温酒想了想,含笑问道:“金郎扶腰?” 第949章 我用不着补 “扶、扶什么?”谢万金先是懵了一下,片刻后反应过来急得差点跳起来,“咳咳咳……真要干什么,本公子也是上面那个!容兄才是那什么……咳!” 他说到一半,忽然感觉不对,好像被阿酒绕进去了,立马话锋一转故作厉色道:“什么金郎扶腰,本公子的腰好着呢!扶什么扶?我用得着吗?你不知道不要乱说啊!”这要是被别人听见了那还得了! 温酒笑盈盈地看着四公子,“我什么时候乱说了?难道成天看到桌案、廊柱就往上靠的人不是你?” 刚刚一进来就靠在御案上的谢万金顿时语塞:“……” 这种事被阿酒随口拿来说笑,饶是四公子脸皮厚如城墙也扛不住,一下子又说不出什么来反驳,硬生生臊地面上泛红,只能看向谢珩,用眼神求助长兄想让他开口管管阿酒,赶紧把这尴尬的事儿给掀过去。 可谢珩是个眼中有了阿酒,便再看不见旁人的,当下 便无视递眼色递到眼皮快抽筋的四公子,含笑道:“我说万金怎么越来越没骨头似得, 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还到处倚着靠着,原来是因为腰不好啊。” 谢万金听到这话,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咬牙唤道:“长兄!” 这换做三公子黑脸发脾气,谢珩还要琢磨一下把人气狠了,之后还得自个儿去哄好了怪累人的。 可四公子不一样了。 这厮一直都是哄他们高兴,逗乐子那个。哪怕真的气跳脚了,四公子也是回去祸害容生,与他们无碍。 “你自己整天在人前按手扶腰的,喊我有什么用?”谢珩薄唇噙笑,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说道:“前些日子秦墨那几个还曾私底下同我提过,锦衣侯最近看着体虚,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我、我……”谢万金气得呼吸不畅,明明长兄只是简略地说了这么一两句而已,他的脑海里却瞬间浮现了那几个年轻大臣聚在谢珩身边时,紧张兮兮或者笑得不怀好意地问‘锦衣侯最近是不是太劳累了,看着很是体恤啊’的样子。 他想到就觉得头大,不由得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我真是多谢他们挂心了!” 温酒饶有兴趣地看着四公子,十分温柔体贴地说:“这年纪轻轻的腰就不好了,以后怎么得了,该补的时候还是要进补,我那里还有不少上好的……” “不!不要羊鞭鹿茸!不吃韭菜!我用不着进补!”谢万金几乎是咆哮一般说道:“我腰很好!特别好!” 温酒生怕他太激动蹦起来一头扎进那一地碎瓷片里,连忙道:“行行行!你非要硬撑着说好那就好吧。” 谢万金看她应的这般敷衍纵容,越发地气不过,加重了语气又道:“我身子骨真的很好,要进补也是容生补!” 温酒微微扬眸,神色微妙地“哦”了一声。 谢珩笑着拥住了心上人,有些好奇地问:“容生比你还虚?” 谢万金刚要开口回答,就听见长兄自个儿又话接上了,“不应该啊,容生内力高深,看着也不像是个体虚的……还能让你占了上风去?” 四公子都被问懵了。 他同容生会一生到老这事,虽然父亲阿娘已经点了头,府里小厮侍女都知道,但是到底同寻常夫妻不同,平日里长辈多少都知道避着些,不会过问房中之事。再加上容生那厮不喜旁人近身,底下伺候的小侍女们也不敢在屋里多待。 但这做长兄,今日忽然提起这一出来,边上还有阿酒在,还说的这般自然而然,简直让四公子尴了个大尬。 谢万金抬手摸了摸鼻尖,拿出了平生所有的厚颜来,让自己看起来很是从容淡定。 他轻咳了一声,缓缓道:“这就要归功于了见多识广了,经验丰富了。” “什么意思?”温酒一下子都没听懂。 谢万金看着自家长兄,微微挑眉道:“这个,你问长兄就知道了。” 谢珩对上四公子的视线,瞬间就从对方的眼神中意会了,不太相信地轻笑着道:“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你?” “这有什么奇怪的?”谢万金硬着头皮回之一笑,“看旁人眠花宿柳是见过,翻过那么多本秘戏图也算见过,增长见识的法子多了去了,即便没有真的下过手,也比那些一无所知的强吧?” 温酒惊诧道:“真没想到容生看起来什么都懂的样子,在这种事情上居然……” 她说着便忍不住笑了。 谢珩道:“容生对这事一无所知?哈哈哈哈哈哈……” 谢万金就这么站在御案前看着这夫妻二人笑,挑眉道:“有什么好笑的?没事就要多看书知道吗?” 谢珩屈指敲了敲桌案,“秘戏图也叫书?” “都是本子,都是人花心思写出来画出来的,怎么不算书了?”谢万金特别理直气壮地说:“能派得上用场的书就是好书!” 也多亏了阿娘,知道他对那些考科举的正经书不感兴趣,便不拘着他,随便什么野史杂书都由着他高兴看什么就看什么。 哪知道到了关键时候,还真用上了。 谢珩已经没法说他什么了,笑道:“行,那为兄回头再送你几箱。” 温酒道:“不管是你补还是容生补,那些……药材你先带回去吧。” 话题又绕回了这里。 “不!我不要!容兄也用不着!”谢万金果断拒绝,这要是带回去,怎么和容兄解释啊? 他生怕长兄和阿酒再问些什么奇怪的事,连忙抢先开口道:“三哥这次去找小叶,估计要吓破雨江州八成官员的胆,我反正在帝京也没事,还是跟去看看。” 谢珩看了四公子片刻,“你去了也按不住阿玹。” “但我能安抚那些被他吓破胆的官员啊。”谢万金道:“那都是大晏的中流砥柱,你的子民,平白无故要遭此一劫,多惨啊,我去救救他们。” 谢珩看着四公子的目光就是明晃晃的:你有这么好心? 谢万金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道:“不说了不说了,这事怪急的,我得马上去!” 温酒和谢珩对视了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无妨,你只管去雨江州,那补药我直接让人送到暖风别院去。” 谢万金刚好走到门边,闻言忽的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还好他反应够快,伸手扶门站稳了,无奈地回头看向长兄和阿酒,一脸后悔莫及地说:“我今天就不该进宫!” 第950章 小心你的腰 谢珩笑道:“原也没人让你来。” 温酒 缓缓接了一句,“别走得这么快,小心你的腰。” 谢万金差点气得吐血:“……” 他这回什么都不说了,直接夺门而走 ,奔入大雨之中。 候着外头等着给主子撑伞的随从愣了一下再跟上去就怎么也追不上了。 温酒见状,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去,只见瓢盆大雨打得花落飘零,残叶翩飞,浮于满地积水之上 。 整片天空雾沉沉的,乌云遍布,不知何时才能放晴。 谢珩缓缓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担心阿玹啊?” “有点。”温酒伸手去接随风飘洒进来的雨水,垂眸看着微湿的掌心,“也不知道小叶在那个富户家里住得怎么样,她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跟在她边上的青衣卫也不会特意挑破了说,这次为了救人被洪水冲走,虽说救回来了,也难保不会伤着身子……” 谢珩听着,忍不住道:“那你是更担心小叶啊。” “这不是一样的吗?”温酒抬眸看他,极其自然道:“ 小叶受伤了,还不是阿玹心疼?” 这话要是放到前几天说,只怕没人会信。 但今个儿叶知秋的死讯一传回来,谢玹反应激烈至此,却是毫无虚言了。 谢珩点点头,笑道:“就是要让他心疼。” 温酒微微扬眸,“有你这么当长兄的吗?” “正因为我是他长兄,所以才这么煞费苦心。”谢珩牵过阿酒伸出去接雨的手,拿一旁 的锦帕来细细擦去她掌心的水渍 ,徐徐道:“你方才没听见万金怎么说他吗?玉雕。连咱们四公子都觉着旁人这样形容阿玹没什么不对,可见他平日里有多不像个人。” 这个温酒倒是没有异议。 事实 便是如此。 她没说话。 谢珩又道:“你再看阿玹平日里除了处理朝事就是一个人待着,身边只有一个江姑娘,还因为人家对他毫无非分之想,才允许她留在身边做个侍女。” 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就这,还是晚上不让人家姑娘 进屋的那种。” 温酒颇有些无言以对:“……” 想想前世的谢玹无情无心一般,最后还去修了道,如今谢珩这样做,已然算是未雨绸缪,极有先见了。 虽说这法子用的有些损,但怎么也比光看着着急什么都 不做强。 她思量了片刻,已然觉着这事对三公子一点都不亏了。 坑的好! 坑的对! 谢珩瞧阿酒这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微微笑道:“你还记得小五是为什么只同夜离定了亲,还不成婚吧?” 温酒想了想,“说是因为阿玹还没成家?他这个弟弟的,越过哥哥去不太好。” “是了。”谢珩伸手拥住她,笑道:“为了我们小五早日把他的离离娶回家,也要让阿玹这颗铁树尽早开花啊。” 温酒无奈道:“你们这一个个把他比作玉雕、铁树的,就不怕他知道?” “不怕。”谢珩看着她,微微挑眉道:“万金贼着很,不会让阿玹知道的。” 温酒看着窗外的大雨,笑道:“贼的很的四公子马上就要去雨江州了,也不知道他那张嘴,会不会刺激得阿玹急吐血。” 谢珩想了想,觉着这事还真有可能会发生。 他眼角微挑,忽然朗声吩咐外头的内侍们,“来人,去太医院取一瓶护心丹送到四公子那里去。” “遵旨。”外头的内侍们连声应声去了。 “护心丹?”温酒忍不住笑道:“连这个都给阿玹备上了?” 谢珩抬手把阿酒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低低笑道:“你也知道万金那张嘴有多厉害,有备无患嘛。” 温酒点头笑道:“确实。” 这边两人并肩站在窗前,临风看雨。 另一边,谢万金出了宫匆匆往暖风别院去。 他刚下了马车就瞧见容生撑着一把油纸伞穿雨而来,缓步走下台阶,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飘然欲飞。 容生在看见四公子一瞬间便加快了脚步,举伞到他头顶,大半都倾倒了谢万金这边,为他遮去了风雨。 “容兄!”谢万金一瞧见他,方才宫里被长兄和阿酒气得不行的心瞬间就缓了下来,桃花眼里不自觉就带了笑,“这么大的雨,你出来做什么?” 容生不答反问:“你说我出来做什么?” 谢万金只笑不说话。 容生道:“何事这么急,这般大雨,你连伞都不拿就回来了?” “这个……”谢万金 自然不能告诉他,自个儿是因为在宫里被长兄和阿酒欺负地落荒而逃,才连伞都不要了。 他顿了顿,手就不自觉地按了按腰。 容生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他按腰的手上。 哪知他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还没说,四公子忽然就炸毛了,“你、你看我腰干吗?” 饶是容生多年来洞察人心,此刻也不知这厮的反应这么就如此反常,他心中奇怪,目光不由得又落在了四公子腰上。 “还看!”谢万金一把夺过了容生手中的油纸伞,另一只手按着后者的肩膀强行让其转过身去,咬牙道:“我的腰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容生不解道:“既然没事,为何要特意说这个?” “我……”谢万金差点被他这一句噎死,再开口时,声音不自觉地就低了下去,“都怪我长兄和阿酒,没事非说我腰不好,还要拿各种补药给我吃,我就说用不着……” 容生想了想,眯着眼睛转头看着他,“谢珩和温酒好端端地怎么会说你腰不好?” 谢万金心道:自然是 因为本公子为了长脸,多说了几句…… 但这事绝对不能让容生知道。 四公子到了嘴边的话立马就咽了回去,一双桃花眼也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他轻咳了两声,试图转移话题,“那个……就是随口一说,我三哥急匆匆去了雨江州,我怕他出事,就同长兄说了要跟去看看……” 容生没等他说完,便再次开口道:“随口一说?” 第951章 我会想你的 谢万金转移话题失败,不由得抬手摸了摸下巴,含糊不清地说:“都是阿酒在胡说……也不是我要提的。” 四公子向来脾气极厚,少有这样心虚浮于表面的时候。 容生不用想都知道这厮必然是在谢珩温酒面前胡侃了,说的必然还是他们之间的事,否则也不会心虚成这样。 他这样想着,握着伞柄的手拢紧了些许,语气淡淡地问道:“不是你提的,那你顺着他们的话锋说了什么?” “咳咳咳……”谢万金刚一开口就被风呛着了,一双桃花眼微敛,刚好借此不说话。 容生见状,把油纸伞倾向另一边帮他把风给挡了,语调微扬道:“别咳了,我不问便是。” “真没什么。”谢万金缓了缓,没什么诚意地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家长兄和阿酒平时就喜欢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不用管他们,咱们回去收拾收拾,这就启程去雨江州吧。” 四公子说着,便极其自然地伸出右手接过了容生手中的油纸伞,将原本大半都倾到自己这般的伞面往他那边递,另一只手握住了容生的手腕,拉着人一道往别院走,徐徐道:“三哥急匆匆地去了,那边只怕没人受得住首辅大人的怒火,咱们得快点过去救他们的命。” 容生被他拉着往里走,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只管去救便是,我去作甚?” 谢万金刚迈过了门槛,闻言不由得侧目看容生,极其理所当然地说:“我都去了,你当然也要去。” 容生眸色微动,语气却淡漠如常,“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谢万金把伞扔给迎上前来的小厮,一边牵着容生步入廊下,一边道:“雨江州离帝京挺远的。” 后者一副没听懂的模样,淡淡道:“能远到哪里去?” 大晏帝京和西楚都城隔了几万里,如今谢珩和温酒不还是在一处了。 “对我来说,一日赶不了来回就算远。”谢万金道:“而且三哥这次很不对劲,要是被他知道是我设计坑了他,这次我去雨江州肯定就有去无回了,你若是不同我一道去,到时候等消息传回帝京来,你再赶过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容生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缓缓道:“谢玹哪怕真疯了,也会留你一条命在的。” 谢万金闻言猛地噎了一下,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容生,“你不知道落到我三哥手里的人,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吗?” “是吗?”容生微微挑眉,“我只知道落到我手里的人是这样的。” 谢万金瞬间有些无言以对:“……”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觉着容生或许是知道他在宫里说了些什么,故意在这里拿话噎人。 檐外风雨如晦,园中花叶竹枝都被打弯了腰。 四公子的目光有些飘,扫了周遭的事物一眼,觉着自个儿也还能再厚脸皮一些,便凝眸看着容生,极其认真道:“可这一去就要好些天,我会想你的。” 容生微微挑眉,而后别过眼不看他,薄唇却不由自主地上扬了许多。 “真的!”四公子伸出食指戳了戳容生的脸颊,再开口时嗓音里还便带了笑,“哎,你当真不去?” 容生垂眸看着谢万金在他脸上胡作非为的那根手指,眼角微扬,“我若真不去,你待如何?” 四公子收手回袖,故作怅然地叹了一口气,“我还能如何?一天写三封信叫人五百里加急送到你手里呗。” “那还是算了,拆信也怪累的。”容生转身往前走去,不急不缓道:“还是同你一起走一趟更省心些。” 谢万金“啧”了一声,连忙加快了脚步同容生并肩而行,笑道:“对对对,拆信可累了。” 不远处的大富大贵等人听见自家公子说这话纷纷抬袖掩面:简直没眼看了。 四公子不用看也晓得这些个人是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看什么看?赶紧收拾行装去!” 侍女小厮们面面相觑了片刻,齐齐应了声“是”,连忙照办去了。 前边的谢万金和容生刚走回主屋,后头宫里的人就来了。 带头是王良,人还没到门前,一声“侯爷”便先传了过来。 谢万金刚在桌边坐下,端了一杯茶水递到唇边喝,闻声差点呛着。 他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容生。 后者被四公子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你今日进宫到底做了什么?” “没、没什么……”谢万金以为长兄和阿酒真的派人追着送补药来了,连忙放下茶盏奔出了房门,朝来人道:“我都说了用不着!你们还送来干什么?拿走!赶紧拿走!” 王良见状,笑着走上前道:“侯爷!侯爷稍安勿躁,没您想的那些东西……” 他说着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小内侍把东西呈上,“这是陛下让您带给首辅大人的护心丹。” 谢万金看清了对方递过来的丹药,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早说啊,你光喊我做什么?就应该一进来就说送护心丹来了才对啊。” 王良笑呵呵地应道:“是老奴思虑不周,还请侯爷多多包涵。” 谢万金对着这样的人也没法说什么,一边把装着护心丹的白玉瓶取出来往怀里塞,一边开口道:“没什么事,你赶紧回吧,雨下的这么大,别着凉了。” “哎,老奴这就回了。”王良话这样说着,却伸手从后头的小内侍手里拿过一个酒葫芦递给谢万金,还特意凑近了,压低了声音同四公子说:“这是娘娘让老奴带给您的,说是您喝的时候避着些容公子,千万别让他瞧见了,否则会有损您的雄风。” “我……”谢万金差点跳起来骂街。 去你大爷的有损雄风! 偏偏容生就在屋里坐着,他还不能骂出声让人听见,只能咬牙硬生生忍下了。 王良见他面色不虞,连忙找了个由头就带着小内侍们开溜了。 只留下谢万金一人站在门前,一下子都就不知道把那个酒葫芦往哪放。 偏偏容生这个时候走了出来,见四公子这般模样,不由得问了一句,“宫里送了什么来?” 第952章 你来干什么 谢万金都来不及藏,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瓶护心丹,一壶酒,说是让我带给三哥,也不知道我长兄想干什么?” 容生有些狐疑地伸手把酒葫芦接过去,打开闻了一下,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你长兄到底有多想让谢玹沾染红尘风流事?” “额……”谢万金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很是淡定从容,缓缓回了一句,“许是很想吧。” 容生见他如此,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万金抬手就把那酒葫芦拿了回来,绑在自己腰间,正色道:“长兄交代的事,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照办就是了。” 容生看了他许久,忍不住笑道:“你这会儿倒是不怕谢玹会弄死你了。” 谢万金极其自然地接话道:“有你在,我还怕他作甚?” 容生看着他,微微挑眉,却没说话。 谢万金心里一阵阵发虚,生怕被他看出点什么来,连忙转身催促小厮侍女们,“行装打点好了没有?” 他不等众人回答,又道:“本公子急着出门去办人命关天的事,你们别磨磨蹭蹭的了,随便收拾一些带上就成,没备全的沿途再随手置办也就是了。” 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以前四公子出门时是最讲究的,什么都要最好的,在外头随意置办的东西他都用不惯,这回却格外的着急,好似在这别院里多待片刻,都如同火烧到了他眉毛一般。 容生扫了他一眼,心下忽然间好似了然了几分。 而谢万金心中有鬼,频频侧目偷瞧容生,在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又连忙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移开,没好气地催促众人,“快些收拾!” 这暖风别院里众人匆匆忙忙,雨打得花落叶飞。 而前头冒雨出帝京的谢玹那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雨江州赶。 原本到那处去,最快的法子是走水路,可如今到处暴雨连绵,水面高涨,河流湍急,也没人敢行船,连官道都被暴雨冲的满地泥泞,谢玹策马急行,整个人都颠簸地不行,眼前的视线也被雨水打的有些模糊。 左右随行的人都在劝:“首辅大人!这雨太大了,您还是坐马车吧!” “您这身子金贵,同我们这些武夫不一样,这要是淋雨淋出个好歹来,还没到雨江州,您就撑不住了……” 这话一出,身侧众人齐齐呸他,什么倒霉玩意!敢这样咒首辅大人! 被呸的那个立马闭了嘴,默默去队伍最后方,把离谢玹最近的地方让出来,方便另外几个接着劝。 谢玹却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只一心想着早点赶到雨江州。 他少时过得不大好,那些年里没少淋雨淋雪,虽然浑身都不好受,但还真没有撑不住的时候。 如今纵马飞奔,颠簸地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大雨淋得整个人都快麻木了,也没觉着有什么好歹。 唯独那颗心,如同被刀绞着一般疼。 谢玹咬紧牙关,手紧紧地勒着缰绳,无比坚定地告诉自己: 叶知秋不会死的…… 她绝不会就这样死了的! 谢玹提着这样一口气,在一天一夜之间,策马踏过五百里风雨连绵,终于赶到了雨江州,沿途就命所有人搜寻叶知秋的下落。 当地所有官员们在破晓时分得到帝京送来的消息,得知首辅大人亲临的时候,瞬间如临大敌,披上衣裳就冒着大雨诚惶诚恐地到城门前接驾。 可一直等到天亮也不见首辅大人出现,一众官员们心底发虚,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不是说首辅大人和墨衣侯一直不对付吗?怎么这人没了,最急着赶来的竟是他?” 另一个年轻些的官员压低了声音道:“那些不合的传言不可尽信啊!” “何止是不能尽信。”边上有人接话道:“我可听说墨衣侯和首辅大人之间有好些不清不楚的事,人家好的时候咱们瞧不见,稍稍有些不合就被人拿出来当大事讲,可谁知道人家是不是在外头吵两句嘴,关起门来就……” 他说到一半就极有分寸的住了嘴,留下一半没说完让他们猜去。 众人各自凭本事意会了几分,一半人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另外一半人越发惶恐了,其中一人颤声道:“这要是真的,墨衣侯在咱们这没了,首辅大人还不得拿我们这些人的脑袋给墨衣侯陪葬……”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白了白。 大雨下个不停,远处青山都掩于大雾之中,什么都瞧不见,众人只觉着自个儿的前程和小命也被快被这场大雨给下没了。 年纪最大的那个官吏低声说:“我宁愿首辅大人和墨衣侯是真的不合,此番前来也只是确认他死透了没有,不然……咱们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众人连连点头,不约而同地开始求神仙保佑:首辅大人和墨衣侯可千万别有什么。 这边正说着话,不远处衙役飞奔来报,“首辅大人已经到了,只是他不进城,直接去了雨江堤被冲垮的地方……” “什么!” 几个官员异口同声地惊呼,也顾不上坐什么轿子马车,提着官袍就急忙忙地往雨江堤的地方跑去。 一众人匆匆忙忙急奔在大雨之中,后头一大帮衙役小厮跟着,踏过满地的泥泞往那处去。 而此刻,谢玹在被冲毁的堤坝旁看两岸良田被尽数冲毁,放眼看去滚滚洪水几乎连着天际。 再次搜寻数日无果的将士们正在向他禀报。 谢玹有些麻木地听着他们说,“已经找了好些天了,至今不见侯爷的下落!” “附近被洪水冲走的百姓要么被救上来了,最差也捞着了尸骨,只有侯爷他……” “谢玹!”其中有个一直跟在叶知秋身边的副将,原本还在忙着打捞,一看谢玹到此,便扔下捞网飞奔了过来。 他满身都是水污,脸都被泥巴糊住了,一双眼睛里却满是毫不遮掩的恨意,怒声道:“你来干什么?你不在帝京好好做你的首辅大人,你来干什么?专门来看她死得有多惨?连尸骨都没剩下吗?” 第953章 一叶知秋,似水温柔 谢玹听到这话身形微晃,原本就苍白的一张俊脸瞬间血色全无,咬着牙才勉强站稳了。 他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人还没找到,就一定还活着!说什么死得惨尸骨没剩下!” 首辅大人一向都只是语调微凉地说寥寥数语就把一众朝臣们搞得满心忐忑,从不曾有过这样严词厉色的时候。 一众随行的官员和青衣卫们都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纷纷愣在了几步开外不敢再上前。 那满身泥水的副将却越发怒火冲顶,仿佛丝毫不惧首辅大人的威仪,更大声地吼道:“最想她早点死的人就是你!现在又假惺惺地跑来找什么?” 他嗓音破碎嘶哑,“要不是你每次见了她都横眉竖眼的,她会请旨带兵出征吗?要不是你嫌弃她这嫌弃她那,她现在肯定还好好地在帝京待着!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谢玹在赶来的路上也想过这些,此刻听旁人如此质问,心里更加乱糟糟的,一时间全身血液好似都被冻住了一般,难以呼吸,手脚冰凉。 他不说话,越发刺激地那副将心头火烧。 大雨一直下,将两人浇的浑身湿透。 那副将咬牙强忍着掐死眼前这位首辅大人的冲动,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污泥,露出大半原来的样貌来。 谢玹这才认出了,这副将是侯海平,从前在飞云寨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叶知秋身边的,外号叫做“瘦猴”的那人。 “废话休说。”三公子此刻也没心思同他计较什么言行失当以下犯上,只沉声问道:“叶知秋是在哪里被冲的?你们有多少人在此搜寻?都在什么地方找过了?” 侯海平却怒道:“不用你假好心!她在的时候,你对她爱答不理,好似同她多说一句话都会玷污你的清白似的,现在她出事了,你倒是来的挺快,怎么着?” 他眼睛里红血丝遍布,瞪着谢玹的时候好似恨不得将其生吃了一般,“没亲眼见到她的尸骨你就不能真正放心是不是?你他娘的放一百个心吧!她不会来缠着你了,再也不会了!” “侯海平!”谢玹也压不住火气了,低喝道:“我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侯海平解了身上的外袍重重的甩在地上,“老子就不听你的,你有本事杀了老子啊!” 他骂着,忽然冲上前给了谢玹一拳,恶狠狠道:“你今天不杀老子,老子就揍得你亲娘都认不出你来!你到底哪儿好啊?不过就是长了张好脸吗?你凭什么瞧不上我们大当家啊?!” 谢玹被打得一个踉跄,连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三公子!”边上的青衣卫连忙飞身上前扶住了他,再抬头一瞧,谢玹右边嘴角处破了, 只瞬间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几乎同时在心里冒出了一句:完了! 可谁也没想到,谢玹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袖擦去了唇边的血迹,并未发怒。 反倒是那个侯海平怒目圆睁,冲上前来还想再打。 边上的青衣卫们连忙出手将其摁住了,喝道:“侯将军你疯了?这是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是担忧墨衣侯的安危才日夜兼程赶来的!” 侯海平挣扎了两下没挣开,继续破口大骂,“首辅怎么了?我们大当家也是堂堂正一品墨衣侯,哪里就比他差了?” 众人不知道这人怎么就恨上了谢玹,而且这话也确实无法反驳,只能偷偷瞧一眼首辅大人的反应再做打算。 谢玹却沉声道:“放开他。” 青衣卫们怕这副将发起疯来又对谢玹动手,连忙开口劝道:“首辅大人!他……” 谢玹面色如霜:“放开!” 摁着侯海平的青衣卫连忙应“是”,齐齐松了手。 “你凭什么瞧不上她?”侯海平再次冲到了谢玹面前,眼眶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声音却因为嘶哑压低了许多,“叶家人世代征战沙场,性情多豪爽粗犷,全族上下多儿郎,没几个姑娘,她母亲怀胎的时候,叶家上下夜盼夜盼,满心欢喜的想要个娇娇儿……” 他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叫叶知秋吗?” 谢玹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事实上。 叶知秋知道他嗜甜,知道他好饮茶,知道他许多不为人知的偏好。 可他对叶知秋,实在是知之甚少。 “因为她母亲说……一叶知秋,似水温柔。”侯海平嗓音颤抖地不成样子,“因为叶家人想把她养成温柔美好的姑娘,予她绫罗朱玉,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叶家人肯把热血撒疆场,也是为了让她能长于盛世太平之中,寻最俊秀雅致的夫君,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他哽咽着说: “为了守护大晏,她的父母兄弟没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就来担起这个重任,一腔赤血守家国!有仗打的时候,你们说她英勇豪气,说什么不爱红妆爱武装!世道太平了,又说她粗鲁没规矩,满身都是缺点,你们这些文官他娘的就知道躲在别人屁股后面瞎扯淡!” 一众青衣卫听得胆战心惊,既怕三公子被人这样句句诛心会绷不住,也怕这事被旁人听见,徒增许多麻烦。 众人十分对视了一眼,留下几人看着这两位,其余人全部散开,把另外的人全都隔绝在外。 “谢玹!你凭什么说她配不上你?”侯海平完全沉浸在满心的愤怒和悲伤之中,嗓音逐渐压不住了,“为什么既要她神勇无敌冲在最前头护着你们这些人的狗命!又要她温柔小意文采风流?!神仙也没这么十全十美的!他娘的!北漠大军压境的时候,你们倒是上啊?” 谢玹越来越沉默,连眸色都一点点灰暗下去,变得黯淡无光。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对叶知秋那些自以为是的提醒说教有什么可笑。 原来叶知秋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每一分心大和浑不在意,都曾被人当做执拗痴傻、无可救药过。 可她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半分…… 谢玹眼前的视线越来模糊,一时竟分不清是被大雨淋的,还是泪湿了眼眶。 侯海平还在嚎,简直是一边骂一边哭,三十多岁的男子伤心得像个孩童一般,“她又不是非要嫁给你不可,也没拿刀逼着你娶她啊!难道就连默默喜欢都不可以吗?多看一眼会怎么样?” 第954章 把人藏在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伤心处而已 。 谢玹也无暇同侯海平计较,哑声道:“这些事等人找到之后再说。” 侯海平一听更气了,握拳就要动手揍人。 谁料谢玹动作更快,抬手就在他颈部落了一记手刀将其打晕,顺手就推给了一旁的青衣卫,哑声吩咐道:“送他到府衙去。” “是!”后者愣了一下,连忙应声把人扛走了。 一帮人急匆匆跑来的官吏们刚好瞧见了首辅大人徒手把武将打晕的这一幕,个个都吓得睁大了眼睛:不是说首辅大人文弱得很,手无缚鸡之力吗? 这帝京城里的大人物没一个实诚的啊! 谢玹收手回袖,压下满心纷乱的思绪,转身看向众人,面沉如水地问道:“早在十几日前,帝京便对各州县下发文书,疏散居于危地的百姓,开渠泄洪,为何你们雨江州不照做?” “冤枉啊!首辅大人!”雨江太守一听这话腿都软了,当即就带着一众人齐齐喊冤,先是说着雨江州不同于别的地方,暴雨山洪连着来,这事办起来格外地难,然后又解释接到帝京旨意之后便已经照办,这堤坝塌的实在是没法子…… 再加上百姓伤亡已经压到最低,真不是他们这些当官的没作为之类的话,唯一解释不通的就是墨衣侯怎么就在他们这里没了。 这些官员们也是面面相觑,说话时字里行间全是‘我们雨江州怎么就这么倒霉催的’的悲苦之情。 谢玹连发几问,然后让他们领着去看早先开渠泄洪留下的痕迹,亲自一个地儿一个地儿去确认。 冒着暴雨跑了十几个时辰,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到雨江太守府查阅各种官吏们曾经为了防洪做出各种安排的文书文册,同时把所有在此地的青衣卫全部召来太守府。 他心里始终不相信叶知秋会就这么没了,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甚至觉着是 长兄暗中筹谋的,可先前侯海平这一通又哭又嚎的质问又好似这事是真的,搞得他越发的心慌意乱。 外头依旧是大雨不断。 到了辰时,依旧是黑沉沉的天。 一众青衣卫冒雨而来的时候,谢玹正在大厅里翻看各种文册,案上点着灯盏,狂风钻窗而入,吹得火光缭乱,他的发丝也被吹乱了几分。 明明是夏日,三公子所在之处,却寒气逼人。 青二带头入内,被冻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同众人一起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三公子。” 谢玹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看向众人,眸色晦暗如深海,沉声问道:“陛下让你们把墨衣侯藏在哪里?” 一众青衣卫心里齐齐“咯噔”一下。 位于最前方的青二反应最快,眸色纠结地看着谢玹,十分真诚且担忧地问道:“三公子……您没事吧?” 谢玹定定地看着对方,沉声不语。 青二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神色凄苦地开口道:“墨衣侯前些天为了救人被洪水冲走了,至今没有音讯,这雨江州上上下下都在找,陛下哪里知道墨衣侯的下落?属下等人更无从藏起啊!” 后头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甚至有人满脸担忧地劝道:“三公子这一路奔波而来,数日未眠,要不还是先歇息歇息吧,不然这……”不然这脑子都不正常了。 后半句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众人都十分默契地意会了。 谢玹抬手就把厚厚地文册砸在了那个青衣卫的脸上,语气寒凉道:“陛下下旨、朝廷明令,雨江州既已有泄洪之举,责令居于危地的百姓迁移,又怎么会让墨衣侯身陷险境?” 一众青衣卫闻言,不约而同地低了头。 谢玹在帝京的时候一听这个消息就乱了方寸,来不及想太多就往这边赶了。 这一路的深思,加上昨日在各处实地查探,越发觉着叶知秋不可能死。 这极有可能是个局。 他成了局中人。 但奇怪的是,谢玹并不愤怒,甚至因此感到庆幸。 三公子一手撑在桌案上,缓缓起身,皱眉道:“我不过问陛下到底在让你们做什么,也不想为难你们。” 他说:“我只想知道叶知秋现在在哪,还请诸位据实相告。” 一众青衣卫里,已经有一半人快撑不住了。 三公子是个记仇的。 这次若是被他记上了,以后怕是都没好果子吃。 但陛下吩咐,不得不听。 众人都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儿,青二才壮着胆子开口道:“陛下先前确实动过让墨衣侯假死,换个身份的念头……”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抬眸看向了青二。 谢玹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 青二顿了片刻,而后又道:“但是……陛下又觉得墨衣侯战功赫赫,哪怕是恢复女儿身,继续做墨衣侯也能堵住那些人的嘴,所以这事就着手去办。” 一众青衣卫高高提起的心又默默放回了原位,这个‘但是’用的极好极妙。 谢玹凝眸看着青二,久久未言,静静地思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青二面上看着十分真诚,心里却已经得张地好似在敲战鼓,强撑着再次开口道:“谁曾想这人算不如天算,墨衣侯竟然在这雨江州为了救人失踪了……” 后头一帮青衣卫们生怕青二顶不住,纷纷开口分散谢玹的注意力,又是惋惜叶知秋,又是怨这老天爷没事下什么暴雨! 谢玹不相信。 但是他一直没说话,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眼前众人,整个人漠然如冰。 渐渐地,青衣卫们也不敢再多言。 整个大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只剩门外狂风暴雨呼啸而来。 青衣卫们被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马上就要扛不住的时候。 外头传来了一声“锦衣侯到!” 众人几乎是在听到这四个字的一瞬间,就不约而同回头看向门口,眼睛发亮,如见救星。 谢万金拂了拂衣袖上的雨水,迈步入内而来,见众人这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这是?我三哥怎么样了?要吃护心丹不?” 第955章 想见她 一众青衣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青二看着谢万金的眼神尤其热烈,一脸“我得吃颗护心丹才能撑下去”的表情。 谢万金给了众人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在他们求救般的目光中放慢了脚步,等后头的容生走过来,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这才一起往谢玹面前走。 “三哥,你看着有些不大好啊。”四公子在桌案前站定,把自家三哥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 他慢悠悠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来,把盖子打开倒了两颗丹丸出来递到谢玹面前,“来,先吃个两颗。” 谢玹没接,只凝眸看着他,沉声问道:“叶知秋在哪?” 谢万金心里一慌,手急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只瞬间便压了下去,茫然地问道:“你说什么?谁在哪?” 他面上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心里却暗暗地把这些青衣卫都骂了一通: 难怪一个个都把本公子当做救星! 原来是被三哥瞧出了破绽,正押在这里审问!就这样也不知道早些让人来通个气,害得本公子被三哥 打了个措手不及! 简直个个都该派到云州去挖硝矿! 谢玹并不关心四公子心里在琢磨什么,眸色幽暗地对上他的视线,像是在强压着满腔怒火勉强保持着些许平静,再次开口问道:“你们把叶知秋藏到哪里去了?” “三哥,你是不是淋雨淋得太久被淋坏了脑子?”谢万金把手里的玉瓶和护心丹都往桌案上一放,抬手就去探三公子的额头,极其担忧地说:“这小叶还没找着,你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谢玹抬手就扣住了谢万金的手,面色沉沉地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饶是四公子没少见自家三哥黑脸生闷气,这一回也被吓得不轻。 连手腕都被捏得发青。 “三、三哥!”谢万金连忙收起了那副假担忧的模样,正色道:“你的手劲儿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大,先把手放开,我手腕都快被你捏碎了……” 谢玹闻言非但没松手,反倒加重了力道,“谢万金、我在问你话!” 谢万金疼的没 心思扯瞎话,开口便喊:“容兄……” 声未落,一旁的容生便抬手便把住了谢玹的脉搏,迫使后者松手的同时,他一手把谢万金拉到自己身后,一手给 谢玹把脉,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谢玹,你病的不轻啊。” 这一刻,两人的视线对上,好似有电光火石悄然炸开。 片刻后。 谢玹面无表情地拂开了容生的手,“不劳费心。” 谢万金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用眼神示意一众青衣卫赶紧走,假装怒斥道:“你们一个个的还在杵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出去找人!没瞧见我三哥急成什么样了吗?” 众人连连应是,极其快速地离开大厅。 不多时,此处便只剩下谢玹、谢万金和容生三人。 外头风雨交加,身旁灯火摇晃。 谢万金侧目看着谢玹,既怕他闷声不说话气出内伤来,又怕他一开口就问叶知秋在哪,真真是满心纠结。 “那个……三哥,咱有病就得治,趁早治才行!”四公子打量着谢玹的脸色,试图找点别的话说,“你看你都糊涂了,上来就问小叶在哪, 你刚才是不是还问那些青衣卫小叶在哪了?” 谢玹看着他,却一个字都没说,只有那双眸色如墨的眼睛里满是‘我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的睿色。 谢万金被他这种眼神看得背后冒冷汗,不由得往容生身边靠了靠。 他以此稳住心神,硬着头皮同自家三哥车瞎话,“你以前绝不会做这么离谱的事,这也就是咱两自家兄弟在,若是被旁人听见了,明儿个定要传出咱们大晏的首辅大人患了失心疯这样的传言……” “谢瑜。”谢玹尽可能平静地喊了四公子一声,直接打断了他后边的话, “你真的不告诉我?” 谢万金都不说这人怎么就这么肯定他知道叶知秋的下落,但事已至此,断不能这样轻易就全都交代了。 “三哥……”四公子满眼无奈,苦着脸反问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怎么告诉你啊?” 谢玹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也不再同多说什么,直接快步出门而去。 “三哥!”谢万金惊了一下,连忙追上前去,高声问道:“三哥你上哪去啊?” 谢玹也不回答,直接步入雨帘之中,穿过了庭院,行至这太守府的花园中,沉声对着暗处说:“去查青衣卫这些时日都去了何处,如有异常即刻回禀!” “是!” 暗处有人低声应了,眨眼间数道人影闪过雨中,立马就消失不见了。 谢玹沉吟了片刻,再次开口道:“去盯着四公子和容生。” “是!”暗处又有人应了,立马就去照办,随狂风拂过树梢枝叶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玹站在雨中,闭上双眼沉思叶知秋现下到底会在何处? 他几乎可以肯定长兄和四公子有事瞒着他,但这起因为何尚且想不透,所以在来的路上就把手底下最隐密的那拨人召了过来。 虽然平时办事都是让青衣卫去,但他们在某些时候只听命于长兄,就像现在,不用只听命于自己的人,总归像是被人蒙住了耳目,难以看清真相为何。 他没法坐着等长兄主动开口说叶知秋的下落,哪怕多一天甚至是一时三刻都等不了。 这场雨下的太大、太久了。 谢玹浑身都被大雨淋湿,雨水从脸庞滑落,滴入衣襟之中,浑身都是冷的,可那颗心却越发的炙热滚烫起来。 像是多年沉寂,忽然被唤醒了一样。 它因为那个人真正的‘醒’了过来。 谢玹独自一人在花园里站了许久,立于狂风中,淋着暴雨,太守府的下人小厮们瞧见了 也不敢上前去打扰,更别说去劝。 过了很久。 狂风吹得园中花叶飞转,有竹叶被风卷着擦过谢玹的衣袖,腾飞而起落在他额间,因被雨水打湿而稍稍粘住了。 他抬手摘了下来,拿在掌心垂眸看着,忽然回想起侯海平说叶知秋那名字的由来,低低地念着:“ 一叶知秋,似水温柔。” 那人总是明朗而直爽的模样,大碗喝酒、提枪会友,没有半分女儿家的贤淑婉约,但对他……着实算的上倾尽一身温柔。 如此,倒也不算 辜负了叶家长辈的期望。 这话,他想着当面前告诉叶知秋。 迫切且难以自制地…… 想要见到她。 第956章 好东西 而此刻,留在大厅里的谢万金正揉着手腕,低声同容生商量着,“我瞧三哥这模样有点疯啊,先前在宫里有个青衣卫说差点被三哥徒手勒死,我还不信,可方才他掐我手腕那力道……” 四公子说着面上都带了几分后怕,“我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把我手腕折断了。” 容生垂眸看着谢万金红肿的手腕,朝他伸出手示意其放过来。 “怎么?你要给我瞧啊?”四公子说着便递了过去,展颜笑道:“那就有劳容兄了。” 容生微微眯了眯眼睛,一边帮他按着手腕舒缓疼痛,一边道:“早知如此,我也该折了他的手腕才是。” “不不不……”谢万金见状连忙改口道:“我就是想说三哥的力道大得出乎我的意料,并不是说他故意要折断我的手腕,而且这不也没断吗?” 容生没接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了。 谢万金继续同他说谢玹的反常之处。 说来也奇怪,三哥那么多年一直都是提笔从文之人,几年前刚中状元游街时连骑马都骑不稳,每次帝京暗潮汹涌的时候,长兄总是安排青衣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在暗处护着他,从不曾有人说过他有如此力道。 与他们同来的随从们已经去同雨江太守打交道了,此刻厅中也没旁人。 谢万金神色如常地同容生说着话,心下又有些担忧谢玹已经猜到了小叶这事背后有他和长兄的手笔。 “今日瞧三哥这模样,只怕是不找到小叶绝不肯罢休的。”四公子说着话的时候,颇有些唏嘘的样子,“雨江州是挺大的,但也经不住他挖地三尺地找啊,而且青衣卫们都怕他怕的要死,也抗不了几天……”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地说出了最担心的一点,“最主要的是小叶在他面前什么都藏不住,一旦让他见着了人,到时候小叶把所有事一说,那我一定会被三哥记恨一辈子的!” 容生耐心地听完,不急不缓地问道:“那你要如何?” 谢万金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凑过去用肩膀撞了容生一下,“自然是让小叶见了三哥也不能把我和长兄供出来。” 容生认真了想了一下,然后说:“那就只能把她毒哑了。” “那不行!”谢万金道:“就算开不了口,也能用手写字的啊,而且……”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容生说:“那就把手也废了。” 四公子好生无奈,都被气笑了,“我说容兄啊,你能不能别总是动辄就毒啊废的,小叶多好一人啊,你就不能对她一些?” 容生抬眸看他,眸色幽幽地问:“我对她好做作甚?” “都是自己人嘛……”谢万金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也不用容生揉手腕了,默默地将手抽了回来,“而且她还是个姑娘,日后定然是要做我三嫂的,反正你不能拿以前的那些手段用在她身上。” 四公子在得知叶知秋是姑娘的时候,差点惊掉了下巴,但又觉得这事似乎就应该是这样。 她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喜欢三哥,就该是诸事圆满,再不能有任何多余的阻碍了。 “嗯。”容生语气如常地应道:“听你的。” 谢万金见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半点不满,忽然觉着自己方才说他的话有些重了,连忙解释道:“我也不是说你以前做的不对哈!就是现下这人是 小叶,咱们得悠着点,毒不能用,人也不能废,你看看你那有没有什么一吃下去就会短暂忘记一些事情的药?” 他记得先前阿酒刚被长兄找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虽说是久病造成的,但里头大半都是容生一手导致的。 眼下若是能把小叶的记忆抹去一些,让她见到三哥的时候把这些时日的事都忘了,那就好了。 四公子想到这些,看着容生的时候,桃花眼里光华泛泛。 后者被他看得忍不住微微挑眉,“有,但是……” “别但是了,有就赶紧拿出来用。”谢万金都没心思听他说后边的话了。 三哥这人多可怕啊。 都心乱如麻,方寸大乱了,还能把这事联想到长兄和他身上,把一大帮青衣卫都召过来质问,虽说他来得及时,暂时把局面稳住了。 可三哥绝不是一个会坐着等消息的人。 如今又不太信任青衣卫,极有可能已经吩咐另外的人着手去查了。 四公子越想越觉着片刻也不能耽误,让容生赶紧把药配出来。 这边谢万金刚把这话说完,雨江太守便带着底下一众官员们来拜见锦衣侯了。 自从首辅大人来此之后,众人便没合过眼,吃也不敢吃,个个都眼下青黑,一见这能说会道还没架子的锦衣侯才找回了几分在官场上八面玲珑的模样。 谢万金一边把众人安抚住,一边又安排顺着谢玹的心思走,去各处寻找叶知秋的下落,事情办得忙忙碌碌且井井有条。 入夜之后,还得去劝谢玹放宽心,好歹要吃些东西,早些歇息。 他说的苦口婆心,且满目担忧,叫人半点也瞧不出他是那个在背后琢磨着怎么让小叶没法开口同谢玹说真话的人。 饶是谢玹对他再怀疑,也不由得打消了大半。 谢万金劝三哥劝到了半夜,才出了屋子,他带上门,转身往廊下走的一瞬间,面上的担忧之色便全然褪去,只余下几分“就你这破性子!不让你急让谁急?” 青二自暗处而来,正好瞧见了四公子变脸的过程,瞬间敬佩万分,恭敬地上前喊了声,“四公子。” “来了。”谢万金从袖子取出一个小玉瓶递到青二手里,“你把这个拿给小叶,亲眼看着她吃下去再回来。” 青二不解道:“四公子……这是?” “好东西。”谢万金挑眉坏笑了一下,“容兄亲自配的,一般人还受用不起呢。” 青二直觉四公子好似要坑三公子了,也不敢多问,这时候还是知道的少一些更安全,他低头应“是,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便飞身而去离开了太守府。 谢万金站在原地,摩挲着指尖算:三哥几天能找到小叶的所在之处。 而此刻,身后的屋子里灯火灭了,黑漆漆的一片。 谢玹静静地站在窗前,凝眸看着谢万金吩咐青衣卫来去。 第957章 我懂 自从谢玹到了雨江州之后,为了找叶知秋几乎把这方圆五百里都翻了个底朝天。 当地的官员们虽然早就听闻首辅大人雷霆手段、断案如神,却不曾想他能执拗至此。 众人又惊又怕还满心疑惑:“这被洪水冲走这么多天都找不到,神仙也难生还,首辅大人怎么就认定墨衣侯还活着?” 比这些官员还担惊受怕的是领命在此办事的青衣卫们,糊弄了三公子第一天尚且还能勉强保持镇定,过了一晚上之后就撑不住了,照三公子这样的找法不出几日必然就要找着人,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如何承受得住首辅大人的千丈寒潭冻人大法。 青二带着几个青衣卫暗戳戳地潜入 太守府去找四公子商量对策,开口说的第一句就是,“四公子救命啊!” 四公子自个儿也忐忑地很,派去给叶知秋送药的青衣卫一去不回,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好在容生就在边上,谢万金一边想法子,一边频频抬眸看他一眼,以此安稳心神,同众人道:“我三哥不是那么好骗的,而且眼下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这样……近几日你们谁都不要去看小叶,就好好地帮我三哥找人。” “帮三公子找人?” “可我们就是把墨衣侯藏起来的……” 几个青衣卫都有点摸不准谢万金这话到底 是什么意思,齐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说你们练武功练多了脑子会变笨你们还不信!”谢万金有些嫌弃地扫了他们一眼。 他招了招手示意众人都凑过来,才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因为同他作对了,才越不能心虚,你们得从心里就觉着自己压根没干过那事,然后去做好他吩咐下来的事,甚至多做一些比以前都更尽心尽力做的更好。这样才显得你们先前什么都没做过,知道吗?” 青衣卫们意会了一下四公子说的,一时之间都有些茫然。 容生唇角微扬,语气淡淡道:“所以你昨日特意跑到谢玹屋里对他献了大半个晚上的殷勤?” “哎……”谢万金伸手摸了摸下巴,笑着解释道:“那可不叫献殷勤啊,我是关心我三哥才去陪了几个时辰。” 这话一出口,屋里众人看他的眼神全是:四公子真乃睁眼说瞎话第一人! 明明是做了坑了三公子的事心虚,还能说成是关心,也是世间少有之了。 “你们都这样看着本公子作甚?”谢万金拍了拍桌子,“别忘了是你们来求本公子给你出主意!” 青二最快反应过来,连忙道:“是是是!四公子出的主意一定是好主意,我们都听四公子的。 ” 另外几个青衣卫纷纷附和,“还请四公子再指点属下一二。” “这还差不多。 ”谢万金随口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大雨滂沱间,太守府里的人来来去去,对面的屋门一直紧闭着,谢玹早早就出门去了,丰衣足食等人也都在外头忙碌着,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样……”四公子琢磨了片刻,便又开口道:“你们出去多转几圈,轮流给我三哥送小叶的消息,但凡是见着一个有些许相似的就跑到他那去说一声,不论男女,反正去不去确认是他的事,你们只管不断禀告就是,切记切记,要比我三哥手底下的那些人更尽心尽力地‘找’小叶……”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把一众青衣卫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来了一句,“反正就是不能让我三哥闲着,他那人心思重,一有空就爱琢磨事,真让他琢磨明白了,咱们就完了!” 青衣卫们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个理儿。 “都听明白了吧?明白了就赶紧去,还杵这干什么?”谢万金 挥了挥手,“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别让人瞧见你们又偷偷来找我了。” “是!”众人齐声应了,飞身没入暗处悄然离去。 只瞬间。 屋里就只剩下谢万金和容生两人。 四公子说了这么些许,有些口干舌燥,刚要伸手去倒茶喝,就瞧见容生倒好香茶递了过来。 他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接过来饮了一口,徐徐问道:“容兄,你想同我说什么?” 容生微微挑眉,语调微扬道:“今日这般看来,你当年对我尚算手下留情。” “咳咳……”谢万金闻言差点呛着,干咳了两声,忍不住问道:“此话何意?” 容生淡淡笑道:“就是觉着,谢玹还没弄死你,也算是很顾念兄弟情义了。” 谢万金顿时无言以对:“……”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对视了片刻。 四公子放下茶盏,笑着开口道:“不然你以为我昨夜为何要去他 屋里待好几个时辰?” 容生不答。 谢万金自个儿又把话接上了,“以我三哥的城府,怀疑到我和长兄身上是必然之事,只是如今小叶还没找到,他就算怀疑也没证据,而且我越是怕他躲着他,只会坐实了他的猜想。 可我偏要往他跟前凑,他就……” 他给了容生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后者勾唇,低低笑道:“不知为何,忽然觉着谢玹有点可怜。” “此言差矣。 ”谢万金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年少便做生意走八方,算是比旁人要少年老成些,并因此有些沾沾自喜。 可我爹说,少年便该有少年模样,天真懵懂也好,桀骜轻狂也罢,都是很好的。” 容生静静地听着他说,眸色无端地温柔了几分。 谢万金徐徐道:“如我长兄那般,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路见不平便拔剑相助。我这般爱财的,也曾见悲苦之人慨慷解囊赠其千金,小五和小六七更不用说了,唯独我三哥 ,事事都做的无可挑剔,身上却没几分人气……” 四公子说着,面露三分苦恼,“我想他也会着急会心慌意乱,会哭会笑,同我一般爱这大好人间,而不是一个抓不住就会弃红尘那样的。哪怕我这次这事做的不是那么好,但人生苦短,此时不做,焉知还有没有下回?” 他自个儿都觉着自己说的有些啰嗦,忍不住停下来问了一句:“容兄……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嗯。”容生点了点头,眉眼认真道:“我懂。” 第958章 园中相遇 自从四公子给青衣卫出了主意之后,谢玹一天到晚都在各处奔波之中,在暴雨中来回十几二十趟,如此反复折腾了三四日,马都跑废了好几匹,谢玹也因淋雨染了风寒,发了高热。 可饶是如此,也一点都拦不住他往外跑。 哪怕那些下属和青衣卫报上来的相似之人没有一个是真的叶知秋,谢玹还是有一点消息就过去亲眼确认。 这一天的清晨,雨落如珠。 丰衣足食带着人冒雨来禀,“大人,人有下落了!” 昨天半夜才回来的谢玹披衣而出,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人在何处?” 来人道:“属下已经查探到墨衣侯是为救洛家公子才被水冲走的,那日后墨衣侯下落不明,洛公子那三代行医的外祖家——人称雨江名医方妙手的府上却忽然来了一位身份不明的姑娘……” 他说着,偷偷地瞄了一眼谢玹的面色,见后者并没有大惊失色,还一点都不奇怪这事,才稳下心来继续说。 因为暴雨连天的缘故,雨江州的人户变得有些乱糟糟,谁家少了一个,多出一个,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尤其是那位洛公子家中算是一方大户,府中人多…… 三公子一边听,一边思忖着:那洛公子收留了叶知秋却不报与官府知晓,甚至不留在自己府中,还故意藏到了外祖家,明显是有意隐瞒。 还有叶知秋还活着,却没给青衣卫和雨江府衙送消息在,这也说不通。 这里头必然还发生了别的事。 谢玹越想越是心急如焚,眸色微变,“她怎么了?” “属下只知道这些了。”来报信的青年人有些羞愧地低头道:“毕竟首辅大人先前吩咐了属下暗中查探,属下也不好惊动太多人,得知此事便立马回来禀报了。” 谢玹缓了片刻,哑声道:“是不该惊动,我、我自己过去看看。” 他说着抬手示意丰衣足食备马车,然后一边将披在身上的大袖衫穿好,一边压下翻涌如潮的思绪同来报信的属下一道快步往外走。 谢万金站在 窗前看他步履匆匆,又心虚又心疼,再三斟酌之下,决定追上去把小叶的下落含蓄地透露给三哥。 “三哥!”四公子三步并作两步走,急忙忙地追了一路,直到大门口才算把人追上了。 他一把拉住了谢玹的胳膊将其拽住,气喘吁吁地说:“三哥,你还病着呢,可不能再淋雨了,不然小叶没找着,你先病垮了,叫我如何同长兄交代?” 谢玹回了头却没说话,只是眸色幽暗地看着他。 只这样一眼。 谢万金忽然觉着三哥已经知道了什么,再看谢玹边上跟着的人是这些天不断在外头查探叶知秋下落的那一拨里的。 四公子心里一惊,面上却还得保持着神色如常。 他一边想着怎么圆场子,一边琢磨着怎么把小叶的所在之处不显山不漏水地告知三哥,琢磨了片刻才 继续道:“我听说这城里有个雨江名医方妙手医术高明,离这太守也不远,我先陪三哥去瞧一瞧病,再一道去找小叶如何?” 谢玹眸色微凉,“你没事打听那个方妙手作甚?” “还不是三哥你病了,我心里着急吗?”谢万金扯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昨儿晚上我原本就已经派人去请这位方妙手,可他府上的人说他最近在忙什么棘手的事,暂时不出府诊病了,所以三哥咱们就上门跑一趟吧。” 谢玹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猜测:名医大多都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为豪。 但是这个方妙手府上的人忽然以主子在忙棘手的事为由,不再出府看诊,会不会是因为……方府里又更难治的病人,以至于方妙手必须要专心救治这一人? 巧的是,叶知秋就是这段时间才出现在方府的人。 三公子意识到这一点,脸色忽然变得很是凝重。 “三哥?”谢万金见他如此试探着喊了一声,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方才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谢玹一下子没说话。 四公子心下越发地忐忑,没话也要找话说:“其实吧,找人这事真的是要看缘分、要看运气的,你看你兴师动众的,或许就是因为人太多,闹得动静太大,小叶想过几天清闲日子的话,反倒不愿意出来了。” 他说着发觉谢玹脸色越发难看了,连忙改口道:“反正你跑了这么多趟都没找着,也不差看病这点功夫了。万一运气好,你去方妙手府上瞧个病就正好那什么……找着了呢?” 谢万金就快明着同谢玹说:小叶就在这个姓方的府上你快去! 他心下想着: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以后事情摊开了,三哥应该也不会掐死我了吧? 谢玹面色苍白,瞥了谢万金亦是寒气十足,只是此刻无暇多说,当即便让丰衣足食等下都留下,只叫了来报信的那人还有一个车夫同往,登上了马车便往方府赶去。 谢万金和丰衣足食等人站在太守府门前,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足食低声道:“大人怎么就这样去了,连我和丰衣都不带,他还病着呢,嗓子都哑的说不出话了……” 谢万金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道:“上门看病就要有病人的样子?又不是上门去抢媳妇,带那么多人干什么?” 丰衣足食顿时:“……” 四公子每次说的话都有点怪怪的,但是又格外有道理。 前面的车轮滚过满地积水,不多时便到了方府门前。 下属率先下了马车上前通报,谢玹紧跟着冒雨而出,步上了台阶。 方府的下人将主仆两人打量了一番。 三公子今日出门匆忙,穿的是深蓝色的便服,玉簪束发,又因病着少了几分气势迫人,多了几分清冷公子的温雅俊逸,也没人把他同那位一到雨江州就搅得这一方翻天覆地的冷面首辅联系在一起,当即便客客气气地将人请进了门。 方府小厮一边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边说:“我家主人近些日子都在醉心研究医术,连饭菜都是送进书房去的,也不知几时能出来见两位,若是今日白跑一趟,还请两位见谅。” “无妨。”谢玹开口应了,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来。 随行的下属连忙替他说了一句,“我家公子说等一等也无妨。” 方府的小厮也不好再说什么,领着人穿过回廊又入了偏厅,让婢女沏了茶来,便退下了让两人在此等候。 谢玹自是无心饮茶,等方府的小厮婢女一走,便走出了花厅,穿过一旁的拱门往西厢房去。 来的路上,他已经把这方府的府邸布局琢磨了七七八八,但凡有外人来,大多都在厢房住,这府里的主人又不是什么闲人,在这等着不知何时能见到,见到也未必会如数告知。 既然来了,自然还是自己亲眼看看才行。 而且西厢房紧挨着花园,有客来访到了此地,也可以说是为景色所迷,误入园中,也不算太失礼。 谢玹走的极快,随行的那个下属是个习武的,稍稍慢了一两步,竟只能跟在后头追不上他了。 三公子心中想的有些多,乱七八糟的,不知道那什么洛公子打的什么主意,想不通叶知秋为什么忽然就宁愿隐姓埋名留在这里,更怕其中之事有关生死。 雨水迎面而来,他步履匆匆,心思繁杂,却在穿过花园拱门,抬眸的一瞬间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撑伞站在园中,她的面容被伞面挡住了,只能见她穿着一袭浅蓝色的云袖罗裙,如墨般的长发披散下来长及腰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飞扬…… 第959章 在我身上靠一会儿 落下枝头的花叶擦过她翻飞的云袖 ,头顶乌云遍布的天空都无端地褪去了令人沉闷的暗色。 这一刻。 谢玹所处的这一方世界仿佛所有声音都不复存在,滂沱大雨无声,过耳狂风也悄然。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如同击响了重鼓一般。 “叶、知秋?”谢玹站在雨里开口唤她,嗓音却完全哑到了失声,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站在不远处的那人好似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出声询问。 谢玹袖下的手紧紧收拢,步履沉重地迈步走上前,有些艰难试图开口。 可眼前人先他一步,含笑开口道:“你来了。” 谢玹的心颤了一下。 是她的声音! “我都同你说好多次了,不用日日跑过来看我,你怎么就是不听?” 叶知秋说着把手中油纸伞举高了一些,露出素面朝天的脸,虽然未施粉黛却是三分英气三分温柔,还有四分是清丽多娇。 肤色比离京时白净了许多,也更清瘦了。 她换上了云袖罗裙女儿装,用银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手里无刀无剑,身处在这落叶飞花之中,好似眉眼也柔和了许多。 这要若是换做别的朝臣,只怕站在此处都认不出眼前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墨衣侯。 谢玹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连大雨打在脸上都没什么感觉。 叶知秋半响没等到回音,不由得收了笑意,有些失望地低声说:“不是阿回啊?” 谢玹发不出声音来,无意识地开口道:“阿回……是谁?” 叶知秋把油纸伞搭在肩膀上,偏了偏头,做出一个聆听的姿势,过了片刻后,又开口问道:“你不是这府里的人?” 谢玹听她这样问,一时间惊诧莫名,不由得抬眸看向叶知秋的眼睛,这才发现她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可那双总是清朗明亮的双眼变得暗淡无神,没有半点光彩。 “你的眼睛……”三公子用喉咙里挤出一丝声响来,却喑哑难听全然不成语句。 叶知秋看不到唇语,自然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笑了笑,温声问道:“你是来此求医的吧?怎么不在花厅里等着,跑到这里来了?” 谢玹反正就发着热,此刻知晓她伤了眼睛,一下子气血倒涌,头晕眼花险些站不稳,连忙伸手扶住了花枝才借力站稳,喉间却又涌上一丝腥甜。 他强行压了下去,霎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从前只觉得她没心没肺,无论遭他如何冷待,都能笑容如初。 如今再见,才知她一笑亦可摧人心肝。 叶知秋闻声,当即把伞递过去挡去了谢玹头顶的风雨,微微蹙眉道:“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一个人乱走?这么大的雨,连伞也不撑,这若是被挂念你的人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死?” 谢玹好不容易止不住咳嗽,闻言忽然鼻尖发酸。 他本来就是寡言之人,如今嗓子又全哑了,更是说不出话来应她。 好在叶知秋也不是非要旁人答话的人,一边上前半步方便给谢玹撑伞,一边取下腰间的铃铛摇了摇,同他说:“我摇了铃,附近的小厮婢女听见之后很快就会过来的。” 谢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片刻也没有离开。 叶知秋看不见,又没听见他出声,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站的住吗?若是站不稳便靠在我身上靠一会儿,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了。” 谢玹抿了抿唇,默默地放开扶着花枝的手,压低了呼吸缓缓地往叶知秋身上靠。 他身上衣裳都湿透了,整个人都发着高热,叶知秋则是本身就自带热源一般的练武之人,两人体温透过衣物转到彼此身上,霎时变得滚烫起来。 叶知秋在他靠过来的一瞬间,怔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试图解释道:“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病人可以不讲这个,保住性命最重要……” 对方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往常一听到铃声就飞奔而来的小厮婢女们,又迟迟没有出现。 “你怎么一靠到我身上连吸气呼气都变没声了?”她莫名地有点尴尬,只能没话找话说试图稍稍地化解一下,“难道是我长得就像那种一看到模样清隽的男子就会抢回家当夫君的山匪样吗?你放宽心……反正我也看不见别人长什么模样,不会用什么肌肤相亲讹你娶我的,你且放心吧。” 谢玹顿时:“……”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叶知秋等了片刻,还是没等到他说话,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问道:“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谢玹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眸色如墨地看着她。 叶知秋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瞧不见,便当他是默认了,连忙开口道:“对不住、对不住!不能说话是吧?其实哑巴也能治好的,这家的主人,人称雨江名医方妙手,那医术可不是吹的,只要你能听从医嘱,把那些苦哈哈的药都喝下去,肯定能治好!”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觉着这会儿走到大门口,就能立马给方家拉客揽生意了。 这些天用了方家不少名贵药材,她如今身无长物,若是以此还上一二,也是很好的。 否则这样下去,就真的还不上,只能以身相抵了。 谢玹看着她说着说着,唇边带了笑,不由心想: 她这些日子在这里过得似乎还挺开心。 这才几句话,便已经开始替这方家招揽生意了,俨然一副把此处当做自己家的模样…… 雨不断地落下,三公子喉间的腥甜也有些压不住了。 他只字难言,默默垂眸,看见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叶知秋的裙摆,便握住了她的手腕想把人拉到屋檐下再说别的。 谁知刚一迈开步子,不远处便有一群人匆匆而来,最前头的那个一袭淡蓝色锦袍,玉冠束发,俨然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却走的最快最急,一开口也满是关怀急切,“秋姑娘!大雨未歇,这电闪雷鸣的,你怎么又一个人出来吹风了?” 第960章 最应怜取眼前人 谢玹侧目看向叶知秋,因为离得极近,所以才清晰地看见她在听见那人的声音时便露出无奈而安心的笑意来。 他听见叶知秋说:“阿回,你来正好,他身上好烫,还是淋雨来的,你快请人帮他瞧瞧。” 那叫做“阿回”的年轻公子快步上前来,一边吩咐随行左右的小厮去扶谢玹,自己则解下外衫披在了叶知秋身上,温声道:“吃药的时候嫌苦,多喝一口都不愿意,让你小心吹风受寒怎的就是不听?” 叶知秋抿着唇,笑道:“我只是眼睛伤着了,又不是整个身体都垮了。莫说是吹吹风淋点雨,就是上山打两头狼都不在话下。” 随行而来的小厮婢女顿时:“……” 那年轻公子一时也无言以对,默了默,无奈道:“你啊,总是不知道心疼自己。” 谢玹扶着花枝慢慢站直了身,眸色幽暗地看着这两人温声带笑地说话。 一旁的小厮婢女走过来便伸手要扶他,被他抬手拂开了,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求助般看向自家主子,“公子,他……” “怎么了?”叶知秋虽然看不见,但这会儿还是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她忽然想起来身侧这人不能言语,连忙开口道:“他说不了话,你们都耐心些。” “好。”那被唤做“阿回”温声应了,用眼神示意边上的婢女上前给叶知秋,而后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给谢玹挡雨。 只片刻的功夫,他就站在了两人之间,隔开了谢玹看着叶知秋的视线。 年轻公子唇边带着淡淡笑意,气度翩翩地朝谢玹一颔首,“在下洛回春。” 他没有问谢玹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什么身份,只告知其自己的名姓,甚至不报家门。 可偏偏…… 谢玹听过此人名号。 十四城粉黛佳人盼东风,三千篇锦绣华章羡回春。 前一句说的是年少时肆意轻狂的谢家大公子谢东风,后一句说的便是这雨江第一才子洛回春。 谢玹刚入帝京,在国子监修学的那些时日里,时常听那些学子谈论此人,饶是那些学子自诩文采不凡、是人中龙凤,提起洛回春来也是艳羡不已。 他们说洛回春命好,出身高,样貌顶尖,家中富贵,又是唯一的嫡子,且天赋过人,六岁能诗,八岁能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几岁便是名扬雨江的第一才子…… 最关键是洛回春无心仕途,早早便说了不会考科举,家中长辈也由着他,写诗是为了消遣,弹琴至为悦己,闲了找家学堂教书,挎上药箱行医也可走四方,春来蓄雨煎茶,秋至策马赏枫,逍遥肆意,无拘无束。 别说是皇帝,做神仙都未必有这位洛公子过得快活。 而对谢玹来说,最重要的是:小叶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一让再让,在这个洛回春身边,却明显要舒服平缓的多。 好像真的是离开了错的人,走到了对的人身边,一切都变得不同起来。 “公子?”洛回春见他愣了许久不做任何反应,不由得再次开口道:“来者是客,不管是求诊还是为旁的事,还请移步花厅稍坐片刻。” 谢玹侧了侧身,目光掠过洛回春,落在叶知秋身上。 后者虽然目不能视,却似有所感一般,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微微笑道:“让他们扶着你去吧,病嘛,早治早好,拖不得的。” 谢玹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能默然以对。 一旁的洛回春见状,温声道:“我外祖父闭关调药去了,待会儿便先由我来为公子看诊,你看如何?” 谢玹微微点头,用口型说:“那就有劳了。” “花厅似乎有些远,能不能就近借用一下贵府的厢房?”随行的下属在不远处呆愣了半天,这会儿才清醒过来,急奔上前道:“我家公子都病了好些天了,身染重疾,心病也难解,实在是拖不得了啊!” 其实实在怪不得他愣了那么久。 谁知道这墨衣侯说变成 女的就真变成女的了呢! 他也就晚来了两步,就瞧见两人站在雨中说话,这说话就说话吧,首辅大人这忽然就柔弱地风一吹就站不住了,墨衣侯还让他往自己身上靠。 这都是什么多听一句就会小命不保的房中密语啊! 结果首辅大人还真靠上去了! 这年头,当人下属的不容易啊,一起出趟门找个人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差事。 洛回春闻言微微挑眉,将谢玹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心病?” “啊……就是心病,不然就是淋雨之后染个风寒发个热,能病成这样吗?”那下属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不由得偷偷瞧了一眼首辅大人的脸色。 见他那张脸同方才一样难看,很难再有恶化的倾向,这才放心了许多。 “心病啊?这就有点难治了。”叶知秋虽然目不能视,但是说话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朝着对方,微微抬起头,煞有其事地劝解道:“人活着还是得想开点看开点,太执着某个人某些事真的容易短命。” 她说着话的时候异常认真,颇有些“我就是前车之鉴,你千万不要步我后尘”的意思。 谢玹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反倒是洛回春淡淡笑道:“秋姑娘说的极是,世上万千事物,唯有光阴不可留,所以才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若等到明朝风吹雨折,只有满地残红时,再后悔也无用。”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谢玹脸上,唇边扬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我一向觉得,最是堪折今日花,最应怜取眼前人,公子以为如何?” 谢玹眸色如霜地对上他的视线,无声道:“所言甚是。” “咳咳……”叶知秋不晓得谢玹作何反应,只觉着当着有心病的人说这个,好像有点扎心,轻咳了两声,试图缓解一下气氛,结果找不到话来,开口便是一句:“还不知道你的心病是怎么来的?既然要治,还是得出来才能治……” 随行的下属连忙看向自家首辅大人。 谢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七分僵硬,三分微妙。 那下属意会了片刻,连忙开口道:“我公子的心上人前些时日忽然下落不明,他夜奔数城、掘地三尺仍旧遍寻不得,因此郁郁成疾,成了心病。” 第961章 这病不好治 随行的下属说这话时嗓音里带了哭腔,眼底泛起了泪光。 周遭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了谢玹,一个个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这位公子看着冷若冰霜的,没曾想还是个痴情人。 谢玹神色微僵,听见跟前的洛回春轻叹道:“原来如此,那公子的病还真不好治了。” 叶知秋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物件,摸了个空,却触动了铃铛,引得众人齐齐看了过来。 她忽然有些尴尬,连忙开口道:“雨下得这么大,都别在这站着了,赶紧把公子扶到厢房里去,我先回屋换身衣裳。” 叶知秋说着转身便走,身侧的婢女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回房去。 谢玹连忙松开花枝,追上前去,却被一旁的洛回春伸手拦住了。 “上门即是客,既是客人,就应当知道做客的分寸,是不是?”后者语调温和,却不容置喙。 谢玹看着他,眸色沉沉,面色却和缓了许多,微微点头,用口型说:“自然。” 洛回春笑了笑,抬手扶住了谢玹的手臂,温声道:“我领公子到厢房去。” 一旁的随行下属看着这一幕,楞了片刻,刚开口要说话,就看见谢玹微微点头应了。 做下属的也不晓得首辅大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位姓洛的公子看起来也不像省油的灯,他只能张着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嘴,默默跟在了两人身后。 一旁的小厮婢女们也连忙快步上前去打开厢房的门,忙活着沏茶焚香之类的一应事宜。 洛回春扶着谢玹落座,替他把了脉,当即吩咐小厮:“去取三颗护心丹来。 ” 谢玹闻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反倒是随行的下属吓了一跳,“真要用护心丹?还一吃就吃三颗?” 如果他还没记错的话,这丹似乎是太医院的镇院之宝,只有那个叫做青七的太医才制得出来,因为极其难得所以量少而珍贵,连皇室都 不轻易拿出来用。 不曾想这雨江之地竟还如此卧虎藏龙,出手还这样大方。 洛回春收手回袖,面色如常道:“公子这病来势汹汹,若是心中再郁郁难解,只怕再多的护心丹都保不住你这条命。” 谢玹垂眸,示意自己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方才在园中那般失态,如今坐在屋中,听别人说自己这病情反倒静了下来。 只是方才见了叶知秋一面,知晓她尚在人间,却伤了一双眼,这些天紧绷的心弦忽然一下子绷断了,此高热烧得的头重眼花,谢玹坐都有些坐不住,整个人昏沉沉的,已然有些意识不清。 “那要怎么治才能好? ”随行的下属听得胆战心惊,看了看自家首辅大人,又看了看洛回春,急声道:“我家公子家中权倾天下,富贵滔天!花多少银子都成,要什么都可以,还请您出手相救!” 洛回春听到这话,忽然笑了一下,“这倒不必。” 谢玹头脑晕沉地有些睁不开眼,废力地想要抬头看眼前之人,视线却是模糊不清的。 连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不太清晰。 恍惚间,他听见洛回春嗓音微微带着笑说:“我想要的,你家主子已经备好了。” 谢玹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随行的下属慌慌张张地上前去扶他,“公子!公子……你怎么样?” 谁也没顾得上细想洛回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洛回春见谢玹昏了过去,转身吩咐外间的小厮备热水药浴,又让人取银针和各种药物来,温声让那下属退到门外去,即刻便开始为谢玹施针医治。 这府里的人都是见惯了病患的,个个都手脚麻利,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不多时就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叶知秋换好干净衣裳,由侍女们扶着走到这间厢房门前的时候,两名小厮刚刚扶着只着中衣的谢玹坐进倒满了药物的浴桶里。 她站在门外问:“阿回,他怎么样了?” 洛回春一边抬头让众人都退出去把门关上,一边温声回答:“刚喂了三颗护心丹,人还昏迷着,我先施针护住他的心脉,人一时半刻是不会醒了,你回屋去歇着吧。” 他说完,又想到什么一般补了一句,“待他醒了,我会让人来同你说一声的。” “屋里怪闷的,我在这站会儿吧。”叶知秋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转了个身,背对着屋门,面朝檐外飞雨。 洛回春也由着她,只温声吩咐婢女们,“再给秋姑娘添件外衫。” “是,公子。”婢女们笑着应声,越发觉着自家公子和这位秋姑娘是一双璧人。 叶知秋拂了拂沾在衣袖上的落叶飞花,低声道:“我穿的够多了。” 一旁的首辅下属见状,心情不由得越发地复杂,这墨衣侯忽然变成女子就算了,这怎么还同这洛家公子处的像一家人? 首辅大人来的时候好像还没病的这样重,就是方才见着这两人之后…… 他这般想着,忽然懂了其中关窍一般:首辅大人该不会被气晕的吧? 紧闭的屋门,隔开了里头的人和门外的人。 洛回春连个药童都没留下,亲自为谢玹除去白色的里衣,在袅袅热气里,取出银针扎入其背部的穴道,从头到尾几乎都没发出什么声响。 随行的下属紧张地背后冒冷汗,生怕首辅大人在这出点什么事,日后陛下问责起来,难承帝王的雷霆之怒。 叶知秋则默默地在听里头的动静,庭前雷声阵阵,暴雨不断,奇怪的是她此刻好像可以清晰地听见屋里那人闷声承受病痛袭身。 洛回春天赋异禀,虽无做个盖世名医之心,但医术极佳,施个针应当是得心应手之事。 可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今日这遭,比针扎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疼。 头顶乌沉沉的天空,时不时有雷电轰隆隆地破开阴霾,呼啸着降临人间。 叶知秋听得有些心慌意乱,忽然在这时,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闷哼。 “他怎么了?”她想也不想地就转身推门而入。 几乎是同一时间,昏迷中的谢玹猛地喷出了一口瘀血…… 第962章 顽疾可治,相思难解 叶知秋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何事,心头一惊,再次开口道:“阿回?” 随行的下属也快步跟了进来,一抬头就看见猩红的血迹落在了屏风上,星星点点地映活了上头描绘着的水墨梅花。 谢玹彻底昏睡过去,整个人都往药水里沉,洛回春眼疾手快地把人托住了,温声应道:“他郁结在心已久,方才只是吐了口血而已,死不了的。” 叶知秋有些僵硬地站在屏风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低声道:“那就好。” 反倒是那个随行的下属听了面色几变,人都吐血了还说的这么风轻云淡!难道死不了就不用管了吗? 只是屋里几人都无视了他。 洛回春把谢玹扶出了浴桶,这年轻公子看着矜贵文雅,力气却一点也不小,都不需要小厮婢女帮忙,就帮三公子换上了干净衣裳,把人放到了榻上。 “你在这里好生照看着你家公子。”?洛回春绕过屏风,温声同谢玹的下属说:“晚些时候药童会送汤药来,务必让他喝下。” 下属看了看昏睡榻上的首辅大人,又看了看一身红妆站在两步开外的墨衣侯,迷迷瞪瞪地行礼道:“是、是……多谢公子。” 这都是什么事啊?! “不必多礼。”洛回春朝他点了点头,当即走到叶知秋身侧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缓缓道:“那位公子性命无虞,须得安睡一阵,待他醒来之后,我再行他法救治。你也不便在此久留,我送你回房。” 叶知秋由他扶着往外走,斜风吹雨落在脸上,凉意袭人。 洛回春送她到对面的厢房,到了门前便极有分寸的止步,抬手召婢女们来近前伺候,低声同叶知秋说了句,“府中还有客来访,我先去会一会他们。” 他说完,转身便走。 “阿回。”叶知秋忽然开口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洛回春一转身便看见她扶门而立,眉头微蹙着。 叶知秋没有立刻回答。 洛回春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叶知秋才低声问道:“他真的没事吗?” “秋姑娘这话问的……”洛回春像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笑了一下,“没事的话就不会昏过去了,若是没病,来求医做什么?” 叶知秋一时无言:“……” 洛回春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很快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说他性命无虞,也是真的。秋姑娘在此待了这么些时日,我从不曾骗过你,不是吗?” 叶知秋点点头,“我自然是信你的。” “既然如此。”洛回春嗓音里带着笑,徐徐道:“那秋姑娘不妨同我说说,你是不是知晓方才那位公子是何方神圣?” 叶知秋闻言,扶着门框的手忽然收紧了许多,片刻后,她又松开了,恢复成自然放松的样子,语调如常道:“为何忽然这样问?” 洛回春笑道:“只是有些好奇。” 他这外祖父人称“方妙手”,声名远播,莫说是雨江州这一带,放眼整个大晏乃至大晏都是数一数二的,每日都有上门千金求医的人,叶知秋住到方府也见过不少求医问诊的病患,虽然她本性良善,多有怜弱惜残之举,但是像今日这般紧张人,让人看不出其中不同也难。 叶知秋收手回袖背到了身后,淡淡一笑,轻声说:“我如今什么都看不见,哪里能知道他是什么人。” 洛回春看着她,语调温和道:“有时候,认不得才好。” 叶知秋没说话。 门前风雨催花落,檐下水滴如珠帘。 洛回春看着她,嗓音徐徐地说:“顽疾可治,相思难解,有的人一旦入了眼便铭心刻骨,多少人抛得了壮志豪情风光无限,抛不开心尖明月,眼睛看不见的,心未必看不见……” “阿回。”叶知秋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微微笑着说:“你方才不说府中还有别的客人吗?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快去前厅瞧瞧,莫要怠慢了客人。” 洛回春凝眸看了她片刻,温和地应了一声“好”。 说罢,他转身缓步离去。 而叶知秋一直倚门而立,久久未动。 她听了许久的雨打花叶声,才缓缓地抬头,睁着空洞的双眸望着对面的厢房…… 而此刻,方府前厅。 洛回春回廊而过,步入厅中,一抬头就看见那个眼攒桃花、满身风流的谢四公子坐在厅中同几个婢女说笑,把几个小姑娘逗得面色绯红。 他缓步上前,笑意极淡道:“锦衣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失敬失敬。” 谢万金闻声,含笑抬眸看他,“几年未见,洛大哥怎么同我这样生分了?” 洛回春挥挥手示意婢女们都退下,而后姿态优雅地在主位落座,“别了,你这声大哥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洛某怕折寿。” “啧。”谢万金饶有兴趣地多看了他两眼,笑吟吟道:“折谁的寿都折不了你的啊!” 四公子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又继续道:“说起来,我同洛大哥也真是有缘,先前底下的人传信回帝京说小叶救了雨江一个富户家的公子,马上就要成就一段姻缘了,可没人告诉我,小叶的救的人竟然是洛大哥你……” “秋姑娘救的是我家二弟。”洛回春早就领教过谢四公子这张嘴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当即温声打断道:“谢四,你所为何来,意欲何为,不妨直说。” 谢万金听他这样说,才稍稍放心了些许。 毕竟这个洛回春是可以同当年的长兄相提并论的人,而且这人比长兄还年长两岁,这脸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看起来还如同二十来岁一般俊逸非凡。 若是真的看上了小叶,照这人性子好,家世文采样样出挑,那三哥还真没什么胜算。 四公子这般琢磨着,笑着开口道:“想必你已经见过我三哥了,他同小叶前缘早定,只是好事多磨尚未磨成。都说君子成人之美,还请洛大哥出手相助,让我三哥和小叶早日携手同归。” 洛回春抬眸看他,“那我的人呢?” 第963章 你怎么来了 谢万金愣了一下,只片刻神色便恢复如常,含笑问道:“不知洛大哥说的是哪一个?” 洛回春不答反问:“你不知道?” 四公子一副六畜无害地模样,微微挑眉道:“我若是知道就直接把人带来了,哪能让洛大哥开口同我要。” 洛回春才不信他的鬼话,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丢给谢万金,“秋姑娘的眼睛伤着了,用药繁多,这东西带毒不可掺着一起用,你还是拿回去吧。” 四公子接住了一看,才发现是前几天自己让容生配出来之后连夜让青衣卫送给叶知秋服下的那瓶药,这人一去不回头,他还奇怪了许久。 现下药还回来了,那送药的人呢? 谢万金一时间也琢磨不透洛回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笑着开口道:“用不着也好,那我就先收着了。对了,洛大哥,你把东西还我了,那先前来送药的还有这些天来过你府上就没了踪迹的那几个青衣卫……” 洛回春语调温和道:“我只是留他们在府中做客。” 谢万金闻言,嘴角抽了抽。 不声不响把人扣下了,还说是留人做客,这看着脾气温和好说话的,才是真的惹不得! 洛回春扫了谢万金一眼,将他心中所想意会了大半,面色如常地说:“回去告诉你长兄。” 谢万金一听这话,立马就洗耳恭听。 “当年他怎么把人带走的,就怎么给我送回来!”洛回春双眼微眯,“否则……” “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四公子连忙开口打断了他,“我知道、我懂!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三哥和小叶估计要在你这住些时日了,还得劳烦洛大哥费心照顾。” 洛回春不紧不慢道:“秋姑娘是我二弟的救命恩人,照顾她是分内之事,至于首辅大人会如何……” “我马上回去修书给我长兄。”谢万金语速极快,说完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笑道:“不过……洛大哥同我长兄应当早就说好了吧?人都在路上了,你才说当年怎么带走的现在就怎么送回来,难不成是觉着我三哥已经在你府上了,不多加些价码有些可惜?” 洛回春并不回答他,只悠然道:“我的家人都很喜欢秋姑娘。” 四公子微微扬唇,“所以?” 洛回春又道:“我也觉着秋姑娘正直善良,风采卓然,堪为良配。” “行行行……”谢万金实在不想再同这样的人绕弯了,双手合十做拜神状,“你还是披上你那张温良和善的神仙公子皮相吧,这副模样可千万别让旁人瞧见了,这寻常人可经不起你这样变脸磋磨。” 也就是四公子见过千人千面,尚且还能撑得住。 洛回春笑道:“真要算起来,洛某不及谢四公子一二。” “洛大哥真是太谦让了。”谢万金起身,又同他寒暄了两句,便起身告辞:“那就这样说定了,改日再会。” 洛回春起身送谢万金到了门外。 四公子让婢女领着自己到西厢房,站在窗外看了看昏睡着的自家三哥,确认性命无忧,这才悄然离去。 这天半夜,连着下了半月的大雨忽然停了。 第二日清晨出云破日,阳光洒满整个庭院。 在叶知秋身边伺候的婢女们都活泼了许多,替她更衣洗漱的时候,叽叽喳喳地说着园中的芍药花开了,东侧的爬墙虎攀到了外墙,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叶知秋一夜未眠,没什么精神。 婢女们也瞧出了她的疲倦,纷纷开口关心: “秋姑娘莫不是身子不适,这气色怎么瞧着不太好?” “难道是想家了?” “二公子出去寻药引也有好几日了,想来也快回来了……” 叶知秋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婢女们伺候了秋姑娘这些天,发现她同寻常女子全然不同,珠玉配饰什么的都不在意,挽什么发髻穿什么衣裳也不讲究,她们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提出扶着她去花园里走走,散散心。 这园子少有外人来,叶知秋很喜欢来这待着,但不喜欢身边人多吵闹,便把婢女们都打发了,自己一个人缓慢地摸索着往园中央走。 府中众人都习惯了她这样,也不会殷勤上前扶她,只会在经过时停下来看她一会儿,以免摔着碰着了没人扶。 叶知秋听力极佳,走了一段路之后就听见有人在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止步,低声问道:“昨日来府中求医的那位公子现下如何了?” “昨日误入后花园的那位吗?”小厮应声道:“听说今早已经醒了,公子亲自给他施的针,想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叶知秋点点头,抬手道:“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小厮当即应声去了。 叶知秋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抬步继续往前走,穿过垂下的花枝,扶着栏杆走上了八角亭,她摩挲柱子靠在栏杆旁坐下,听屋檐的积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日暖风缓,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没有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浴血厮杀,也没有帝京遍地权贵的热闹繁华,此处静谧安然,仿佛一切都变得很慢。 不久之前还远在千里的那个人,如今就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 叶知秋有些茫然地想,这得是多深的孽缘啊? 得多有缘才能在茫茫人海之中遇见彼此,有多无份才能在近到咫尺也难相拥? 既然做不了枕边人,那就离得远一些。 可现在又算什么? 昨天听到的那些话,她不敢信,谢玹这人心思重,郁结在心多时是免不了的。 但是说他是因为心上人才如此,叶知秋就不信了。 她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往后仰,靠在了栏杆上,听风声过耳,落花别枝轻轻拂过她脸颊。 叶知秋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地踏上台阶,走到了她身边。 来人没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 叶知秋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她抬手摘掉了落在自己眉心的落花,坐直了身,有些不太自然地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964章 我扶你 来人站在她面前,嗓子发哑说不出话来,只好屈指敲了敲栏杆。 屋檐上的积水划过花枝落在地上,滴答声伴随着指节轻叩木栏杆的声响一同传入叶知秋耳中,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颤了一下。 好在这时候有人匆匆追了过来,急声道:“公子!大夫说您还要卧床休养!您这身子可不能再……” 随行的下属追近了瞧见谢玹和叶知秋在亭中一站一坐,连忙止声停步,恨不能当作自己从未出现过一般转身就走。 “你跑什么?”叶知秋出声喊住了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你家公子还在这,不扶回去?你自己就走了?” 那下属缓慢地转回身来,瞧见了一眼自家首辅大人的脸色,思忖着开口道:“今日天色极好,我家公子来这园中走走,嗮嗮太阳,多看几眼他想看的……这病肯定会比躺在榻上休养好的更快。” 叶知秋闻言顿时:“……” 谢玹瞥了那下属一眼。 后者连忙继续道:“下了这么多天的雨,难得放晴,姑娘和我家公子在此稍坐,我去让人备些点心茶水来。” 叶知秋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那人飞一般离去的脚步声。 只瞬间,便跑远了。 这亭中又只剩下她和谢玹二人。 微风拂过枝叶花间,把叶知秋鬓边的发丝吹乱了些许,拂过面颊的时候有些痒痒的。 她微微低头,抬手勾着发丝别到了耳后。 谢玹垂眸细看,这才发现叶知秋那双拿惯了长枪刀剑的手其实生得十分修长纤细,正如她这个人,不穿玄甲铁衣,不骑烈马和人以命相搏,换上这简单清爽的素衣罗裙,也是个岁月安然的姑娘家。 叶知秋其实不太想和谢玹独处。 虽然她不像一般的姑娘那样脸皮薄,被人拒绝了就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可她如今双目已盲,总是不想让谢玹瞧见她这狼狈样的。 世上大多数的女子都愿做柔弱娇花,博得旁人怜惜照顾,甚至能以此为利器,得到许多自己想要的东西,诸如绫罗美玉、宠爱怜惜之类。 而叶知秋最不屑于此。 她想告诉谢玹:我变成现在这模样,同你一点干系都没有! 可人在身旁,这话却不能说。 不然又该如何解释这眼睛都看不见了,怎么就能知道跟前的是谢玹不是旁人? 若被他知道,岂不是又要以为她执念未消。 她思虑再三,轻轻地吸气再呼气平缓了一下心绪,然后才扶着栏杆,客气有礼地开口道:“这天虽然放晴了,风却不小,公子身子虚弱,莫要贪看这园中风景,随便走两步就回屋歇着去吧。我也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小丫头们该着急了。” 叶知秋说着,摸索着栏杆便转身欲出八角亭,刚迈出一步,就被谢玹伸手扶住了。 他身上高热还未完全退去,掌心的热度透过轻薄的云袖传到叶知秋身上,烫得她身形微僵,脑子也变得稀里糊涂,完全搞不懂谢玹这是要做什么。 叶知秋就这么僵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你不用扶我,这园中的路我熟得很,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前面有水坑。”这几个字几乎是从谢玹嗓子里发出来的,沙哑得完全听不出原本的声音,又轻的几不可闻。 他语气却认真地过分,说:“我扶你。” 叶知秋有些尴尬,想拂开他,又生怕自己这反应太过,反倒让谢玹看出端倪。 于是只能由他扶着,低低地道了声“有劳。” 谢玹也没再说什么,扶着她慢慢地往前走,时不时提醒前面有水坑,停下来调整一下方向。 叶知秋每停下来一次,身子微倾,便免不了往谢玹怀里靠一下,看不见着实是件挺麻烦的事,瞧不见前面是什么,想同他保持一些距离,却又不知道往哪出避。 而且……她来的时候,压根就没踩到什么水坑,怎么让他扶着往回走,就平白多出来这么多个坑? 她满心疑惑。 谢玹却提醒地格外认真,让人察觉不出半点凭空捏造。 叶知秋觉着自己很有必要同这人撇清一下关系,佯装对谢玹一无所知,随口道:“还不曾问过公子是何方人士?” 谢玹怔了一下,很快便嗓音低哑地说:“江安人士,久居帝京。” “哦。”叶知秋一副神往已久的表情,缓缓道:“江安和帝京都是好地方,美人如云,那公子应当已经娶妻了吧?” 谢玹抬眸看着叶知秋,像是想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惜除了些许笑意再无其他。 三公子淡淡说了两个字,“不曾。” “那肯定是公子眼光极高。”叶知秋微微笑着,像调侃友人一般说道:“眼光高也好,寻常姿色瞧不上,要娶便娶个世间绝色,才不枉来这红尘走一遭。” 谢玹闻言忽然止步,眸色如墨地看着叶知秋,“我被人骗了。” “什、什么?”饶是叶知秋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也知道这人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幽深而灼灼。 谢玹握着她臂弯的手徒然收紧,哑声说:“她说喜欢我,愿同我百年相依,却在拿走我许妻的佩玉之后一去不回。” 叶知秋一下子都听懵了,心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那么大胆敢往谢玹身边凑? 什么许妻的佩玉? 谢玹给谁了?! 谢玹眸中倒映着茫然失措的叶知秋,眼眶渐渐充血发红,“我给她写信,她不回,催她回京,她不理。一走半年,送回帝京的信件消息无数,却没有一字半句是给我的!” 他的嗓音哑的不成样子,好似字字泣血一般,“到最后,他们告诉我,她在回程途中为了救人死在了那场暴雨山洪里……” 叶知秋有点不敢继续听下去了。 这样的谢玹是她从未见过的,也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个清清冷冷的少年会这样失控。 这简直都不像谢玹了。 第965章 其实你早就知道是我 叶知秋看不见谢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只觉得跟前这个人格外的不真实,一切都像假的。 她连做梦的时候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会见到这样的谢玹。 她特别想抓个人过来问问:我跟前这个人是谁啊? 是不是有人故意装成谢玹来戏弄我? 可四周悄然,连个路过的小厮婢女都没有。 叶知秋思绪凌乱地头都开始发晕,咬牙掰开了谢玹的手,强自镇定下来,“人有些时候是很奇怪的,不喜欢的人在跟前时,她做什么你都一点也不喜欢还觉着十分碍眼,一旦那人出了事死了,便会生出痛彻心扉的错觉来,但错觉这玩意,通常也就那么几天有,过了那阵子就没事了。” 谢玹没说话,眸色哀伤地看着她。 叶知秋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瞎了,以前同谢玹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去观察他的表情,一旦他微微皱眉或者露出一点不悦的神情,她都要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哄他高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转个好几圈才能说出口。 如今她瞧不见了,自然也不知道谢玹如今听完她说的话是个什么反应。 算起来,也算是件好事。 叶知秋这样想着,难免有些心酸和自嘲,心绪却因此平静不少,转移话题一般再次开口道:“昨儿我还以为公子是个哑巴,原来不是,你那小厮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平白让我说了那么多废话……” 谢玹看她神色转换地十分自然,仿佛一点也没瞧出他是哪个,听见了那些话也当做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竟还提起昨日来。 饶是三公子惯看人心,此刻也有些不确定叶知秋到底知不知道站在她跟前的是故人。 他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叶知秋也没有再继续讲下去。 两人皆无言,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花枝上的雨水被风吹落,有些许滴在了叶知秋额头,清清凉凉的,分外醒神。 她抬袖便要去擦,谢玹却快她一步,抬手轻轻拭去了她额间的水渍,指腹自鬓角处轻轻摩挲过了眉间。 谢玹的动作很轻。 可叶知秋却如遭雷劈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僵硬,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公子读过书,应当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从自己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没法子像从前谢玹训她一样张口就说出什么义正言辞的话来,憋了半天也只说出了一句,“被人瞧见了不好。” 谁知谢玹一本正经地问道:“哪里不好?” 男女授受不亲,说的是那些没名没分的要发乎情止乎礼。 叶知秋完全没想到他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猛地被噎了一下,“哪里都不好……公子还是回房歇着去吧,你我在一处太久,被人瞧见了恐生非议,到时候对谁都不好。” 她说着,率先一步离去,可是这看不见路总归是麻烦了一些,也走不快。 “叶知秋。” 谢玹跟在她身后,低哑地唤了一声。 叶知秋顿时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立在了原地。 原本她想着谢玹八成只是来此求医,恰好遇见了她,这既然见着了人,必然是有那么几分悲喜波动的。 毕竟谢玹也是个人,会生气会高兴,只是不似旁人那般全然写在脸上。 或许对她还有些许“自己人”的在意,知道她还活着,不小心伤着了眼睛,总是不能当做没看见的。 叶知秋以为谢玹看到自己没死,过得还成便会放心回去了,最多也就是装作素不相识的人说两句话,比邻而居几日,以后不会再相见。 哪怕是真的再相逢,她这个瞎了眼的当做从不曾知道谢玹在这里出现过,谢玹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的,也不会同人说自己曾经见过她。 两不多话,各自一转头就忘了,多好。 这才是她们会走的、要走的路。 偏偏今天的谢玹吃错了药,居然喊了她的名字。 饶是叶知秋想装傻充愣,当个什么都发现不了的好瞎子,这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道怎么装下去好了。 谢玹就站在她身后,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她后颈,“其实你早就知道是我。” 这话确定的很。 而非询问。 叶知秋没回头,也没开口。 她忽然有些后悔方才把那些小婢女都打发走了。 但凡这时候有外人在,谢玹都不会说这么奇怪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叶知秋脸皮厚,心大,其实有的时候,比如这会儿,她也是很怕尴尬的。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谢玹平时说话总是有些冷然,今日这般嗓音又低又哑的,反倒让人听起来有些委屈的样子。 叶知秋被他一句接着一句砸的有些头脑昏沉,张口就要否认,又深知没有人能在首辅大人说假话而不被看穿。 她曾经太喜欢这个人,也太清楚这个人的本事。 所以连瞎了眼之后都没法在他面前扯谎。 最后只能半真半假地反问:“是谁在装啊?” 叶知秋自嘲地一笑,“我又看不见,婢女和我说园中开的最好的是牡丹,我便说那牡丹开的肯定很好,婢女说边上的芍药开的更艳丽,我也点头,那就是芍药更艳丽些吧?其实什么花我都瞧不见,开的好不好,哪个更好看些,对我来说又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谈而已,只是她们说的时候,我就觉着都很好。” 谢玹看她很平静地说着,好像看不看见对她来说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叶知秋缓缓转过身来,明明看不见谢玹的脸,说话的时候,还是习惯着面朝他开口,“你认得我,却不告诉我你是谁,反倒在这里怪我这么个瞎子知道你的身份却装作不知道……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她是真的气笑了,“你若真的是个哑巴,口不能言,只能听我说话那也就罢了。可你不是,有话不说非要藏着,那你长这么一张嘴是做什么用的?” 第966章 你以为我是什么 谢玹从未见过如此尖牙嘴利的叶知秋,好似恨不得把一字字一句句都变成刀剑往他心口上扎。 她从前都是懒得说这么多的,讲什么都不如直接干一架,能用拳脚解决的事用不着唧唧歪歪的。 率直爽朗至此的姑娘,找遍整个大晏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样的叶知秋,唯独对他格外地有耐心,连说话时嗓音都比对着旁人的时候要温柔许多。 只是现在,她伤了心,不愿意再对他有什么不同,仿佛说两句刺耳的话,就能把彼此的距离推到最远,再不必有什么瓜葛。 “我昨日……”谢玹原本可以开口解释的,可说了几个字就止了声。 因为他忽然发现,其实叶知秋说的没错。 他昨天是嗓音哑得发不出声音来不假,可以前有过那么多次的相处,明明很多次都可以对她好一些的。 那时候的叶知秋多爱笑啊,他多说个只言片语的,就够她高兴好半天的。 可他却那般吝啬,连同她多说一句都不愿意。 谢玹压下满腔剧痛,哑声道:“我不是怪你装作不知道,我只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微顿后,又强撑着发出声来,“我只是怕你不认得我了。” 叶知秋在暴雨山洪里救人,是往生死关里走一遭,谁能保证她除了眼睛受伤之外,还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 谢玹双目泛红地看着叶知秋,“也怕你明明认得我,却装作不认得……” “你……”叶知秋忽然有些眼眶发酸,强撑着硬声道:“你还是别说了。” 她生怕被谢玹看见自己眼中的水光,连忙抬头望天,有些自嘲地笑着说:“你从前不愿意同我多说其实一点错都没有,瞧瞧,你现在愿意说了,好不容易说了这么多,可我一句都听不懂,有什么用?” 其实这几年叶知秋也读过不少书的,她喜欢的人学富五车、才冠天下,十七岁便蟾宫折桂,羡煞天下文人。 她自然也不能一直做那个粗鲁无理不通文墨的山大王,出口成章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可花前月下的时候憋一两句打油诗,灯会同游时一起猜猜谜底,这点墨水怎么也得有。 大抵是真的做不了一路人吧。 谢玹方才说的那些话,分出来每一句她都能听懂,可凑到一起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她忽然就听不明白了。 谢玹怔了怔,急声道:“从前、从前我不是不愿同你说,这么多年来,从没人像你这般待我,我以为、没人会真的喜欢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张尚能入眼的皮相之下是个什么怪物……” 我不敢信真的有人会满心满眼都是我, 不敢信有人会长长久久地喜欢我,甚至连同人多靠近一些都被怕被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 没有的东西若是一直没有也就罢了。 可拥有过,再失去,却是不能忍受的。 朝堂上“妙句书华章,冷语斥群臣”的年轻首辅,此刻竟 说得语无伦次,露出了紧张而慌乱的神情。 可惜此刻没有旁人在场,叶知秋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如此平生仅见的场面,竟无人有幸得见。 “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谢玹?”叶知秋看不见谢玹有多紧张她,只是听他杂乱无章地说着那些话,便觉得自己这事干的真够强人所难的。 山大王强抢了压寨夫人,还得由着她撞墙悬梁以证清白不可辱呢。 谢玹也是真的命不好,遇到她这么个难缠又麻烦的。 以前是明知道谢玹不喜欢,还非要厚着脸皮往他身边凑。 如今好不容易离得远了,两不相扰能松口气,又拿死了瞎了的事折腾他,看把好好一个高高在上身不染尘的首辅大人折腾的,还要受累编扯出这些他自己都不信的话来哄她。 硬生生把这么个舌战群儒、口吐莲花之人逼成了字字磕巴。 真是造孽! 叶知秋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地紧,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起来。 她生怕自己撑不住会晕过去,连忙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抢在谢玹继续说之前开口:“其实你一点错都没有,根本就用不着勉强自己来同我说这些话。” 叶知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她以为是笑的弧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 洒脱一些,释然一些,“不过就是你不喜欢我而已,多大点事啊?世上的人千千万万,看不对眼的多了去了,年少情深还会走到劳燕分飞呢。何况是我这般一厢情愿的,早就该识相地走远些才对。” 她说着渐渐缓过气来,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道:“ 那谁说还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来着,除了你不喜欢我之外,我这辈子其实还挺如意的。” 叶知秋笑了一下。 这次是真的笑,只是难免带了几分苦涩。 她仰着头,早已经看不见蓝天白云,眼眶却蓄了水光。 她拼命掩饰真实的情绪,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潇洒大气一起,继续道:“在寨子里的时候,虽然穷但是兄弟们都很好,谁也没苦着我,后来跟着小主上去了帝京,深仇大恨得报,还封了侯,别的姑娘都被困在闺阁里绣花扑蝶背女戒,我可以如同男儿一般骑快马、饮烈酒,纵横沙场,枪挑列国名将也少有败绩,放眼天下女子,有几个能如我这般快意的?” 谢玹沉声不语。 叶知秋这些年过的快意是真的。 刀口舔血生死置之度外,不知道哪天会去见阎王也是真的。 叶知秋说完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谢玹说话,不知怎么的,有些怅然若失,同时竟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只是前者太微弱了,她轻而易举就其忽略过去了。 这样的谢玹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沉默寡言,冷静自持,绝不会 失态地胡言乱语。 “还有…… ”叶知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忽然补充道:“阿回说了,我的眼睛能治好,我只是暂时失明,不会一辈子看不到的,如果你是觉得我瞎了太可怜需要人照顾才善心大发,想说几句我以前想听的来安慰我,真的大可不必。” 谢玹眸色幽深地看着叶知秋,嗓音嘶哑却又字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你的眼睛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他说的太过认真且笃定。 以至于叶知秋都觉得他似乎完全没意会到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 谢三公子心思何其缜密,旁人一句话,他都能琢磨出百样心来。 偏偏这时候,他不琢磨了。 叶知秋在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一笑,“其实我并不想治眼睛。” 谢玹显然没料到她心里是这样想的,愕然问道:“为何?” 叶知秋就等着他问这个,缓缓道:“你我之间走到今日这般,全因我这双眼睛好美色而起,也算是害人害己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想,是不是老天爷看我这双眼睛平白惹出了这么多麻烦,才让我变成瞎子的?” “休要胡说!”谢玹双目发红,强行咽下涌上喉间的腥甜,哑声道:“不是这样的。” 叶知秋自顾自道:“其实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眼前人是美是丑我也不知道,自然也就无需在意了。对了,瞎过这么一次,等到恢复之后,我再看你应该也就同旁人无异,到时候就再也不会老是偷看你,惹你不快,谢玹。” 她唤了谢玹一声,声音变得有些温柔,“你该高兴才是。” “我高兴什么?”谢玹嗓音实在是低哑,这话说的如同在自言自语一般。 叶知秋也就是同他离得近,才勉强听清了。 片刻后。 谢玹忽然爆发了一般,提高了嗓音,近乎嘶吼:“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叶知秋被他吼的一怔,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去。 谢玹再抬头看她的那一瞬间,眼神晦暗如幽海,仿佛撕破了那层冷若冰霜的表象,第一次在阳光下露出底下那个偏执而阴鸷的自己,就这样踏着积水和落花一步步逼近她,“你想以后看我同常人无异? 想一点也不在意我?” 叶知秋虽然看不见他此刻的模样,却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不断地后退。 谢玹眼看着她要撞到树身,当即伸手托住了她的背部,手背抵着粗糙的树皮,掌心却接触到了叶知秋身上的温度。 枝头繁花 齐刷刷落下来,扑簌在两人身上。 谢玹把叶知秋圈在自己怀里,然后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擦过她的眼睛。 分明是旖旎无比,温情脉脉的情景。 叶知秋却有些战栗,渐渐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她总觉得这样的谢玹太过陌生,好似全然变了一个人。 谢玹垂眸看她,低声道:“这么多年,我拒人千里,我甘于孤寂,我走一步算百步……” 他的唇贴在她耳边,近乎情人低语一般,说的却是,“为的就是所有事尽在掌握之中,永远不在人前露出现在这个样子,可你把我的一切都搅乱了,却想潇洒从容地抽身而退。 ” 谢玹怒极反笑,难掩眼底偏执癫狂,“你以为我是什么?你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了?” 第967章 做我的谢夫人 叶知秋震惊得难以言表,一时间心神大乱,竟分不清跟前这人是真的,还是她 又稀里糊涂地流连在有谢玹的梦境里不愿醒。 若是梦…… 叶知秋有些自嘲地想:那我这次也真够敢想的。 谢玹的目光停留在叶知秋的眉眼间,修长的指节摩挲着她的脸颊,嗓音低哑地喊她的名字:“叶知秋。” 他这一声唤,一直把叶知秋从自我麻痹的胡思乱想里拉了回来。 身上高热未退的谢玹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呼吸的气息萦绕在她耳侧在她肌肤上留下了一层水汽。 “叶知秋。”谢玹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又喊了一声。 他慢慢地将叶知秋拥进怀里,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唤她:“知秋。” 叶知秋不明白谢玹为何忽然如此执着于喊她的名字。 奇怪的是,他喊的时候口中只少了一个姓氏而已,竟连本来嘶哑难听的嗓音都无端地充满了温柔和眷恋。 她看过那么兵书,攻城略地使过的兵法计策不知凡几,却不知道谢玹此刻用的到底是哪一招,哪一计? 叶知秋只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强装出来的洒脱从容快消耗尽了。 谢玹再多说一句,哪怕只是轻唤一声“知秋”,她都会一败涂地。 “你病糊涂了!”叶知秋伸手去推谢玹,心乱如麻,脸上带了几分刻意装出来的漠然,“有病就吃药,到处乱跑什么?” 她咬牙怒斥:“在这 和我说什么胡话?” “我没病糊涂!我清醒得很。”谢玹揽着她的腰不肯让她抽身而退,“你拿了我的佩玉,这辈子就是我的人,休想反悔!” 叶知秋一句‘我什么时候拿你的佩玉了 ’刚要脱口而出,就感觉谢玹忽然把一样物件塞进了她手里,极其郑重地说:“这一次真的要收好,不要再弄丢了。” 叶知秋忽然觉得这东西烫手,想也不想地就要还给他,哪知谢玹重重地按着她的手,半点也不肯松开。 他的语气变得执拗而温柔,缓缓地说:“知秋,我会带你回帝京,让你堂堂正正地穿绫罗着红妆,做我的谢夫人。” 叶知秋如遭雷劈般愣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这时候该同他说点什么。 这几年来,叶知秋觉着自己就像个试图捂热寒冰的愚者,无望而可笑。 谁能想到在她知难而退,准备哪里舒服哪里待着去的时候,这寒冰自己裂开了,里头藏的竟是可以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焰。 叶知秋咬了一下舌尖,试图让自己自己清醒一些。 就在这时,有人快步冲了过来,急声道:“你们在做什么?秋、秋姑娘……” 突然出现的少年徒然拔高了音量,震惊无比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在小爷的地盘对秋姑娘如此无礼!” 他说着便冲上前要动手。 叶知秋如梦初醒般一把推开了谢玹,落荒而逃似得转身就走。 她亦是满心震惊,心里又慌又乱,还忽然有点喘不上气,非但忘了把手里的物件还给他,反倒木然地拽得更紧了。 谢玹被推得猝不及防,撞在了花枝上,宿雨落花齐齐落在他身上,清冷若仙的人儿徒然多了几分狼狈。 他到底是个病人,说这么多话已然费了大半的力气,眼看着叶知秋跌跌撞撞地跑了,也顾不上搭理这半路杀出来的少年,拂开花枝便要去追。 “你站住!”十七八岁的少年伸手拦住他。 谢玹无心同他纠缠,直接拂了拦在前方的手。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那少年,他抬手就在谢玹右肩上打了一掌,怒色道:“小爷乃洛府二公子洛回风!此间少主人,你若再行无礼之举,休怪小爷让家仆把你乱棍打出去!” 谢玹被这一掌打的偏过身去,喉间腥甜上涌,再也压制不住,只片刻,唇角便溢出了一丝血迹。 洛回风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错愕之色。 少年怎么也没想到青天白日就敢在别人府上如此无礼的人竟然这么不经打。 他 忍不住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是我近来功力精进而不自知,竟然一掌就能把人打吐血了?” 谢玹抬袖拭去了唇边血迹,冷冷看着洛回风一眼,“你再拦我一步,我就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洛回风特想回他一句“敢和小爷这样说话的人才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可在对上对方幽暗骇人的眼眸之后,背后忽然开始冒冷汗。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竟忘了这个时候装也要装出些气势来,反倒默默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谢玹面色如霜,挥手一拂袖直接把少年拂开了,大步朝叶知秋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留洛回风一个人愣在原地。 少年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顿时因为自己竟然也有一天被会这么个一看就半点武功都不会的文弱公子震慑住而懊恼,同时还担心这人会再对秋姑娘做出来什么不可原谅的出格之事来。 洛回风忘了自个儿原本来这要什么,一边匆匆往西厢房去,一边怒火冲顶地怒问随后而来的小厮们:“谁把这么个疯子弄到这里来的?” 几个小厮连忙跟在少年身后低声劝着:“二公子……二公子消消气。” 洛回风怒色难消,恨恨道:“有病就该好好关在家里,放出来祸害别人干什么?到底是谁家这么缺德?” 小厮悻悻道:“公子,您是不是气糊涂了?咱们府上就是做治病救人这 行当的啊。” 洛回风气得想回头踹那个小厮一脚。 刚好这时候,洛回春从转弯处走了出来,看着气得炸毛的弟弟,温声训道:“胡闹什么?” “兄长。”洛回风一看到自家大哥就立马恭谨温驯了许多,只是还记着方才遇到 的谢玹,难免心中气愤,当即又道:“我出门寻药引前,兄长明明亲口答应过会好好照顾秋姑娘的!可怎么有疯子缠着她,你都不管?还让那人留在了府上?” 洛回春拿手里的医术在弟弟头上敲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我早就同你说秋姑娘心有所属,你不信,非要把人留下。如今人家的夫婿寻上门来了,你还掺和什么?” 第968章 你别怕我 “什么?”洛回风听到这话,只觉得是晴天霹雳,又惊又怒,“秋姑娘亲口说过她还没成亲,我早就问过的,怎么会忽然冒出一个夫婿来?兄长……我知道你觉得我年纪尚轻,同秋姑娘在一起不般配,但即便如此,你不能拿这事来诓我……我不会信的!” 他不过是出门去给秋姑娘寻药引,才走了三天!就三天! 家里就多出了那么个莫名其妙的人,看着就哪哪都不顺眼,好似上辈子有仇一般。 现在兄长却来告诉他,那是他想娶之人的夫婿。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洛回春看着自家弟弟,淡淡一笑道:“我诓你做什么?你若不是不信,只管去问秋姑娘。” 洛回风试图争辩,“可她说没成过亲的……” 洛回春老神在在地说:“她只是没成过亲,又不是从未对谁动过情。” 洛回风噎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洛家在雨江州算是数一数二的名门,颇得上天偏爱,家底厚,门风正,洛父二十岁的时候娶到了心上人,夫妻恩爱到如今,后院里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膝下唯有二子,洛母方氏出生于杏林世家,自小便耳濡目染治病救人之事,总想着能悬壶济世。 洛父爱妻如命,早些年便陪着夫人天南地北地行医救人,反正府里小厮婢女多得很,自会把两个儿子都照顾妥当。 洛回春和洛回风兄弟两差了整整十年,二公子自打懂事开始,便晓得自家兄长是那个羡煞世人的回春公子,又自小受其教导,对这个兄长比对父亲还要更加尊敬。 此刻听他这样说,既无法反驳,又觉得心里难受得紧,不由得低低地喊了声:“兄长。” “喊我也没用。”洛回春把医术卷了卷,负手于背后,抢在洛回风开口之前,又说了一句,“要哭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哭,莫要叫人看见了,笑话我洛回春的弟弟娇气。” “我哭什么?我才不哭!” 洛回风这话更像是在和自己说。 后头的小厮们纷纷别过脸去,假装没听到两位公子说话。 洛回春笑了一下,抬手抚平了弟弟微乱的衣襟,温声嘱咐道:“离那个人远一些,莫要招惹,不然到时候小命难保,可别怪兄长没提醒过你。” 洛二公子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自家兄长说这种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雨江州地界,从来都是别人不敢招惹洛家,从来都没他们不能招惹的。 少年惊诧地问:“那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洛回春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缓缓道:“天子一怒浮尸百里,他若是怒了,大抵是九十九里?” 洛回风到底年少,又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并不清楚朝堂之事,此刻听了也是一片茫然,满脸都写着‘兄长此言何意?’ 洛回春并不说破,只继续道:“更何况,那百里也是他家的,惹不得。” 他想起谢东风那护短的样子,几乎是有些同情地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 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一边转身离去,一边给出真诚的建议,“你若是真的想同秋姑娘做一家人,不妨同她结拜做姐弟,拜过皇天后土,同饮结义酒,也算不负此番缘分了。” 洛回风茫然过后是越听越生气,转身看着自家兄长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抱怨道:“兄长!你怎么能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弟弟的威风?” 洛回春不再同他多说,施施然远去了。 而此刻,另一边的西厢房。 叶知秋几乎是逃一般出了后花园,路上撞好了几回树枝,还险些被石子绊倒。 她一进自己屋子,就摸索着把房门栓上了。 确定谢玹进不来之后,才虚脱了一般靠在门上费力地喘息着。 真的是好一场惊梦! 叶知秋此刻额间细汗遍布,掌心湿热,心跳快得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真真是狼狈不堪。 好在被她打发走的那些个婢女们还没回来,不然见到了她这般慌乱的模样,定然要围着一通问。 叶知秋头晕脑胀,如同瞬间失忆一般,忽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方才在后花园里都干了些什么。 她忍不住想:谢玹方才和我说什么来着? 好像说要带我回京。 还说什么做他的谢夫人…… 叶知秋回想他在自己耳边说的话,还是好一阵心跳如雷。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喃喃道:“他是真的病了。” 过了片刻,叶知秋又道:“他果然是病的不轻!” 声还还落。 熟悉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屋门外。 叶知秋不自觉的压低了呼吸,拽紧了手里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件,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其揉碎。 “知秋……”谢玹喑哑而虚弱的嗓音从门缝里传了进来,难掩忧虑地问:“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叶知秋的确吓得不轻。 倒不是因为他所谓的“真正的自己”,而是在寒冷冰窟里抱着顽石想要将其暖化的人,忽然被从天而降的烈焰包围,本能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更不敢轻易地接受上天的馈赠。 她早已明白,镜花水月再美也是一场空,海市蜃楼引人入胜却是夺命关。 谢玹低眸看着眼前的些许缝隙,额头抵在雕花门上,低声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我,这世上没人会喜欢、我也不喜欢……” 两人其实离得很近,可以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只是中间隔着一道门,叶知秋才勉强能平稳些许心绪,不至于完全失态。 她听见谢玹嗓音低哑地说:“你别怕我。” 那声音轻的如同在自言自语一般,语气如盟誓一般认真,“我会把怪物关起来的,我以后都做你喜欢的那个谢玹……你别怕我……” 叶知秋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揪得生疼,疼得头重脚轻站都站不住。 她背靠着房门一点点滑坐在地上,颤声道:“我不怕你……” 叶知秋觉得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有些词不达意,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格外漂亮而精准的说辞来,只好翻来覆去地说,“我不是怕你,谢玹,我是……”怕我自己又自作多情,误人误己。 她咬了咬唇,尝到了些许血腥味才清醒了几分,继续道:“你还病着,先回去、回去好好睡一觉,等你清醒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 谢玹没说话。 叶知秋闭上眼,语气疲惫地说:“我现在心里好乱,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我得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门外的谢玹嗓音低哑地说:“好。”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了对面的厢房。 叶知秋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呼出了一口浊气。 她在战场上被人用刀剑刺穿了血肉,都不曾这样满心兵荒马乱过。 叶知秋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紧紧握着谢玹先前塞给她的那个物件,掌心满是湿热的汗,又握的太久,已然有些发烫了。 她把那物件放在膝盖上,指尖一寸寸抚摸着布料纹路和绣花, 确认此物就是出征北漠那日,谢玹送给她的那个平安符。 这个平安符系在她腰间半年,日日都带着,从不离身,直到在雨江州救人才遗失了,她曾托洛家二位公子找了许久,可惜一直都没找到,也不知怎么会回到了谢玹手里。 叶知秋脑子乱,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手不自觉地继续摩挲着这个平安符,发现不仅流苏散乱了,上方还破了一个大洞。 她的指尖摸入洞中,碰触到了温凉的玉佩一角。 叶知秋的呼吸顿了一下,然后把那块玉从平安符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放在掌心细细摸索了好几遍。 温凉美玉,山水纹,还刻着一个‘谢’字…… 饶是她目不能视,也摸出了这是谢家公子许妻用的那块玉佩。 叶知秋靠着雕花门坐在地上,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谢玹在后花园里对她说——我被人骗了。 ——她说喜欢我,愿同我百年相依,却在拿走我许妻的佩玉之后一去不回。 还有出征那一天,侯海平自作主张派人去偷谢玹的玉佩,非但没偷成,人还被扣下了。 叶知秋当时上门去请他放人,只觉得颜面尽失,同他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没脸。 却忽略了谢玹为什么会忽然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要,还让她等一会儿,可她实在没脸等,也不敢想谢玹真的会把玉佩给自己,就先走了。 后来,谢玹出城相送,不但一反常态亲手把这个平安符系在了她腰间,还再三嘱咐——我给了你,你就要收好。 ——不可如此轻慢,也不能弄丢了。 她当时只觉得谢玹行事让人摸不着头脑,送个平安符搞得像是赠出了绝世珍宝般郑重,却没想到符里藏的东西对他而言远胜珍宝。 可笑自己日日佩戴在身上,竟没有半分察觉。 直到现在,叶知秋把所有原本想不明白的事连在一起回顾了好几遍,还是觉得很不真实,久久不敢相信: 他竟然……真的把玉佩给了我。 第969章 格外上心 洛回风到西厢的时候,就看见叶知秋住的那间屋子房门紧闭,屋里人似乎是坐在地上,半个身影映在门上,半响也不动一下,安静到有些木然。 “秋姑娘。”洛回风蹲在门前喊了她一声,有点着急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被方才那个怪人吓着了?” 里面那人一点回声也没有。 洛回风刚被兄长嘱咐了不能去找那怪物的麻烦,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继续趴在门缝上同叶知秋说:“他是不是欺负过你了?你同我说,我去把他赶走!” 叶知秋还是没说话。 洛二公子长大这么大,也从不曾对哪个姑娘上过心,家里也没个姐姐妹妹的同他闹别扭,连小婢女们都活泼讨喜的很,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哄人才好。 先前叶知秋得知自己失明之后,沉默了许久,反倒开口安慰他们说不要紧。 少年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可以为救素不相识之人不顾安危、连双目失明都能从容面对的人,为什么会因为见了那个怪人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不解之余,洛回风心中忽然浮起了另外一个念头: 那个人对她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他还满肚子的话,忽然就不敢问出口了,万一那人真的是秋姑娘的夫婿,哪怕是没成过亲只有过些许情爱瓜葛的人,也够让人头疼的。 洛回风压了压满心烦乱的思绪,开始同叶知秋说这次出门寻药引的所见所闻,因为连月暴雨的缘故,山洪倾塌,从前熟悉的各处风景都大变样了,他打小就是个只见世间诸般美好的人,说起这些也是少年不知愁,满是新奇与谈兴。 叶知秋其实很喜欢这少年的性子,只是今日着实心乱的很,没有同他胡侃的兴致,只轻声道:“小风,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洛回风在门外说了许久,好不容易听见她开口说话了,却是这么一句,却也不生气,连忙道:“好,你想一个人待着就一个人待着,只是别坐在地上好不好?连着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地上太潮了,你会着凉的。” “嗯。” 叶知秋低低地应了一声,却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 洛回风等了片刻,也没法子破门而入把她扶起来,只能再次开口提醒,“快起来吧,不然又要多喝好些药了。” “好。” 叶知秋还是应了声,却坐着没动。 洛回风也没办法了,心里暗骂都是那怪人把秋姑娘给弄成了这副模样,越想越气转身就喊住了路过的一个小厮问:“最近来府里的还有谁?都住在哪?” 小厮答道:“就昨日来的那位公子在府里留宿了,就住在对面那间厢房……” 没等他说完,洛回风就快步地朝对面厢房走了过去。 房门虚掩着,隐隐约约传出来了些许说话声。 洛回风刚要抬脚进去,就被凝神屏息侯在窗边的小厮侍女们拉到了边上。 众人紧张兮兮地劝道:“二公子!可不能扰了屋里的这位贵客。” “大公子特意交代过的。” 洛回风更气了,“这人到底有多金贵?” 小厮婢女们都说不上来究竟多金贵,只要用眼神示意二公子自个儿往里屋里瞧。 轩窗半开着,洛回风站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正在给谢玹施针,温声说着什么的是正自家兄长。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抬手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地看了看,确认是洛回春无疑。 少年不由得又惊又疑,喃喃问道:“兄长怎么对这人格外的上心?” 洛回春虽然是自幼学医天赋过人的,但是除了自己有兴致的时候在外头行医治病,对携重金上门求医的那些人一贯都是甩手不管的,更何况外祖父府上医者众多,也不是非得洛公子出手不可。 可他对那怪人实在是过于关照了。 “这算什么。”小婢女顺着二公子的目光往里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昨儿这位的衣裳都是大公子亲手换的呢,都不让奴婢们沾手的。” “什么?”洛回风听得目瞪口呆,“兄长、兄长还亲手给那人换衣裳了?” 小厮婢女连连点头。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洛大公子自打出生以来,那就是含金戴玉的主儿,什么时候做过伺候人的事? 这说出去谁敢信?! 洛回风在窗外站成了一个木头桩子,看着兄长给那人施针用药,看着兄长温声嘱咐那人诸多事宜,甚至还说起宽慰人的话来,和风细雨地不像话。 洛回春在屋里待了大半天,二公子在窗外看了大半天。 他越看越怀疑自家兄长被鬼上身了,又仔细看了谢玹的眉眼,这人怪归怪,不得不说这张脸生的是真的好,好的不像人间能有的,反倒像专门食人心魄的妖! 日落西山去,天色渐渐暗下来。 在洛回风纠结要不要进去把自己兄长救出来的时候,两个婢女匆匆走到他边上,很是着急地说:“二公子,秋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肯开门!” “这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汤药也反复热了好几遍,她若是再不喝,前些天用的药可就前功尽弃了!” 洛回风也顾不上去救兄长了,匆忙转身去叶知秋的屋门前喊她开门,“秋姑娘?” “秋姑娘你把门开开!” “你到现在都没开门没喝药,莫不是上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他喊了几声不见门开,索性走到到边上直接翻窗进去了。 一众小厮比女们见状顿时:“……” 叶知秋听到动静,惊诧道:“你怎么……” “你不搭理我,也不开门,我怎么知道你是好好的醒着还是昏过去了?自然要进来看看才放心。”洛回风伸手把她搀了起来,扶到桌边坐下。 叶知秋还有些稀里糊涂的,也挑不出他这话有什么错处,只好低声道:“对不住,又让你费心了。” 洛回风不爱听这个,“你我之间说这个就生分了。” 少年看她心绪不宁,不由得又想起对面厢房的那个怪人来,脑海中浮现出婢女们说兄长亲手帮他换衣衫的画面来,怎么想都怪异地很。 他忍不住咬牙道:“秋姑娘,那个怪人是不是会什么妖术?怎么一来就把你吓得连门都不敢出?还把我兄长迷的团团转?” 第970章 我想照顾你 叶知秋被他问的不知从何说起,愣了许久,只憋出一句,“他不是怪人。” 洛回风看叶知秋这模样也知道她不会多说,郁闷地说了句“反正看着就不像寻常之辈。 ” 叶知秋忍不住开口替谢玹解释,“他只是……”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他了。 ”洛回风也不想多提那人,当即让婢女们把热好的汤药端进来,又问叶知秋想吃些什么,吩咐底下的人去准备。 叶知秋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平常难以下喉的苦汤药都端着碗一口干了,面对满桌佳肴和精美糕点也是食不知味。 洛回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叶知秋率先开口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忙你的事去吧。” 洛回风其实不太想走,但也不好再多留,又开口嘱咐了叶知秋几句要早些歇息,莫要思虑太多之类的话,这才起身离去了。 夜色悄然降临,府中小厮婢女们来来去去地掌灯,叶知秋把几个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姑娘都打发出去,让她们把门带上。 屋里叶知秋留她一个人,在窗边静坐。 虽然叶知秋看不见,但是婢女们还是在屋里点了灯盏,昏黄的灯火把整个屋子都染上了一层暖色,宁静而温暖的模样。 叶知秋细细思量着自己和同谢玹这档子事究竟要如何收场,她向来都不是喜欢费脑子琢磨事的人,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甚至想连夜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才能稳住心神去想以后的路究竟要怎么走。 就在她思绪繁杂,头疼不已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琴声。 叶知秋忽的抬头, 细细聆听,琴声时而婉转悠扬,时而如泣如诉,像是抚琴之人在借此曲诉说心意。 叶知秋袖子的手不自觉地收拢,低声问:“是谁在抚琴?” 门外婢女轻声回答:“是住在对面厢房的那位公子在抚琴呢,秋姑娘。” “谢玹?”叶知秋喃喃着那人的名字,心中惊诧于更甚。 她知道谢玹通音律,但他这个人,同那些有闲情雅致附庸风雅的公子哥不同,学文提笔是为了安天下,偶尔吹吹笛子和萧,也是为了排遣孤寂。 叶知秋认识他那么久,从未见过他抚琴。 这事太过风雅,又总是同风月息息相关,很难让人和谢玹联系在一起。 她愣了许久,才起身扶着窗沿站了起来,如在梦中一般自言自语:“这曲子是……相思曲?” 说话声太轻了,没听见,自然也没人回答。 唯有那悦耳的琴声绕梁不绝,声声传入她耳中,悄然沁入心房。 叶知秋不敢多想,也不敢再听下去,有些 慌乱地关上了轩窗,摩挲着边上的摆件往里屋走。 她上了榻,把层层帘帐都放了下来,整个人都窝进了锦被之中,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听不要想,赶紧睡。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有。 可惜叶知秋拿着谢玹佩玉都不知道放哪好,拿在手里都觉得烫手,塞到枕头底下又怕压坏了。 她反反复复折腾出一身的汗,越是想睡,越是难以入眠。 这一夜,叶知秋翻来覆去好几个时辰才堪堪有了睡意,那以“相思”为名的琴声好似一直没听过,连她迷迷糊糊地入了梦乡,都被这曲子围绕着,怎么也逃不开。 在梦里,叶知秋还在窗边站着,她的眼睛没受伤,一抬头就看见谢玹坐在花下抚琴,公子似玉着云裳,微风徐徐拂过,落花缓缓擦过他肩头,明月别枝上中天,连夜色都变得分外动人。 他一身寒凉之色换做闲情逸致,低眸抚琴时眉眼如画,抬头看向她的时候,一双墨眸惑人心神,叶知秋被那一眼勾了魂魄,半点动弹不得。 然后连那个谢玹起身朝她走来,牵着她在花间漫步,一起赏月的时候,都像个木头一般,完全不知道敢作何反应。 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心跳都快的 过分,还口干舌燥的不像话。 叶知秋掀开帘帐起身下榻,摸索着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口气饮尽,然后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低声对自己说:“一定那琴曲有古怪!” 不然好端端的,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全是谢玹?! 没等她稳下心神,房门忽然被人叩响了。 叶知秋以为是来伺候洗漱她的婢女,定了定心神,开口道:“进来便是。” “咯吱”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来人缓步入内,端着装着清水的铜盆放在架子上,然后把方巾浸入水中,弄湿了再拧干递给叶知秋。 后者被梦中人的那一眼搞得心神不宁,随手接过方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不太自然地说:“劳烦你备些温水,我想沐浴。” 到底是夏日里,这一晚上的昏梦,搞得她浑身是汗,又热又黏极其不舒服。 身侧之人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开口应了一声“好”。 “谢玹?!”叶知秋听到这个声音惊得差点把刚擦完汗的方巾扔他脸上,惊诧万分地问:“你来我这做什么?” 相比之下,谢玹显得镇定多了,缓缓道:“我想照顾你。” “不、不是……”叶知秋满心凌乱,把手里的方巾揉作一团,“我不用你照顾!我现在好得很,一点事都没有。还有、你堂堂一个首辅大人抢人家小婢女的活计算怎么回事?”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要成百年笑谈? 她说着便要转身喊人,平日里一醒来就有一大帮婢女们忙前忙后地围着转个不停,她还嫌烦,今日却不知道人都跑哪里去了。 留她一个人对上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的谢玹,简直是要命! 谢玹抿了抿唇,低声说:“我没抢。” 因为嗓音喑哑的缘故,听起来竟还分外委屈。 叶知秋觉得这个走向不太对,在这样下去怕是要越来越不对头。 她刚要开口说话,忽又听见他说:“她们都是拿银子办事的外人,少做一些多做一些都不甚要紧。” 叶知秋心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堂堂首辅也没必要管这些小事吧? 谢玹伸手取走了被她揉做一团的方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语气极其自然而然:“我照顾你,才是本分。” 第971章 想吃什么 叶知秋猛地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那个……谢玹,你是不是对本分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谢玹把方巾折好搭在水盆上,抬眸看着她,“嗯?” 叶知秋默默往边上移了半步,双手搭在桌沿上摸索着离他远一些。 她到底是吃了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亏,问出这样的话之后,便明显的底气不足。 要是换做以前,叶知秋喝个十几坛酒烂醉如泥的时候不敢在文冠天下的首辅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偏偏这厮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发高热烧坏了脑子,做的事越发让人不敢置信。 若是再来个人就好了。 她想着,随便来个谁,赶紧把谢玹弄走。 偏偏整个西厢房都静悄悄的,檐下花枝垂晨露,微风轻轻动珠帘,只发出了些许的声响,竟再没有半点旁人的动静。 谢玹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叶知秋对先前的话详细一番,暗暗反省了一下,觉着好像是她说了挺长一句,自己只说了一个“嗯”字不太对。 他有些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道:“那你同我讲讲你觉得的本分是什么样的?” 叶知秋挪了好几步,刚摸到椅子准备坐下的时候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惊得猛地一下子坐空了,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好在谢玹眼疾手快,连忙冲过去一手托住了她的手臂一手托住了她的腰,扶着人坐到了一旁的软椅上,担忧之中略带一丝的责备地低声道:“你慢点,要小心。” 叶知秋有些僵硬地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慢慢地挺着腰往软椅上倒,心道:我挺慢的,也够小心了,你要是不在这,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谢玹缓缓地收手回袖,站在一旁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叶知秋又开始浑身冒汗,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才开口说:“你如今这样,也没法子自己沐浴更衣,不如……” “不如你出去帮我把那几个小婢女叫过来吧!”叶知秋语速极快地开口抢了谢玹的话。 饶是她现在瞎了,也能感觉到谢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觉地开始紧张出汗。 这厮现在完全不能用常理来形容,她都怕谢玹忽然冒出来一句“不如我来帮你”,那她恐怕会当场倒下去,洛回春再加上这方府的所有医者加在一起都未必能救的回来。 吓人,实在吓人。 谢玹抿了抿唇,低声道:“那你在坐这等一会儿,我去叫她们过来。” “好!”叶知秋应的极快,声落之后又发觉自己这模样急的好似把恨不得谢玹马上从这屋子里消失的心思写在了脸上,连忙放缓了语调说:“好……那就有劳了。” 谢玹一边往外走,一边温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叶知秋连忙闭了嘴,心道:这该死的心跳又变快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屏住呼吸去听谢玹往外走的脚步声,心想着他走远了走远了,放松放松…… 反复做了好几次心里暗示仍旧没有半点用处之后,她忍不住有些泄气地骂了一声: 叶知秋,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明明已经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因为谢玹在身边就心动? 恰好这时候,快要走到门口的谢玹忽然转过身来,问她:“你早膳想吃什么?” “啊?”叶知秋一下子都没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醒过神来。 谢玹站在晨光萦绕的门口,极有耐心地再次开口道:“你昨日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应该饿了吧?早膳想吃什么?” “想吃……”叶知秋有些茫然地想了一下,片刻后才意识到问这话的事谢玹,立马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吃的!我不饿!” 谢玹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眸色如墨。 叶知秋知道他站在原地没走,像是想想他会是个什么表情便很快败下阵来,“这些事婢女们都会办妥的,用不着你专门过问,真的,你没事回房去歇着吧,早点养好身子早点回帝京去。” 谢玹静静地听完,然后低声问道:“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叶知秋顿时:“……”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在谢玹身边缠着他不放,说个没完的样子有多讨人嫌。 反正首辅大人现在这样,她有点没眼看。 哦……她现在有有眼不能视物,也确实看不见。 但这厮和她以前认识的谢玹,好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啊! 谢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答案,再次开口道:“那就甜的咸的都来一些?” 这次叶知秋压根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听见他说:“行,你沐浴更衣完,就差不多了。” 三公子说完就走。 叶知秋靠在软椅上,觉得开口叫住他不是,不叫也不是。 如此纠结了片刻, 那人早已走远了。 不多时婢女们进屋来,准备好温水浴桶与干净衣裳等物,伺候叶知秋沐浴更衣,期间还好奇地问她:“住在对面厢房的那位贵客到底是姑娘的什么人?今儿天没亮便侯在姑娘门前,连奴婢们伺候姑娘洗漱的活计都抢了……” 叶知秋听得一个头两个头大,闷不吭声,装作认真沐浴的样子。 她生怕太快洗完,又要同谢玹两两相对,便迟迟不起身,这次沐浴足足用了平日两三倍的时间。 直到婢女们催着她起身穿衣,说泡久了皮肤会变皱才结束。 叶知秋这一晚上出的虚汗,加上一大清早被谢玹吓出来的热汗都被洗净了,换了衣裳之后顿时神清气爽,坐在梳妆台钱由婢女们帮着挽了发髻。 差不多是她这边刚弄好,外头就传来了三记叩门声。 叶知秋看不见都知道知道来的是谢玹。 眼虽盲了,心却一点没忘记那人,这种感觉真的难以言喻。 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把叶知秋扶到了桌边,就全都默默地退了出去。 谢玹提着食盒入内而来,把一盘盘的吃食端出来放到叶知秋跟前,“如意糕,合心卷、鸳鸯饼、红豆百合粥,你想先吃哪个?” 第972章 三弦追妻 “不、不用了……我现在还不饿。”叶知秋低声拒绝了。 她一听这些吃食的名字就心慌外加头疼,这他娘的不是婚宴上才会出现的吃食吗? 也不知是不是她做了一晚上怪梦,还没彻底清醒的缘故,总觉得谢玹说的每一个字都意有所指。 这怎么让人吃的消啊?! “你怕是过头了才觉着不饿。”谢玹端起那碗红豆粥,用汤勺舀起些许放到唇边吹凉了才喂到叶知秋唇边,低声道:“再怎么样也吃两口,嗯?” 粥的香甜味瞬间充斥着叶知秋四周,连带着跟前这人的声音都温和了许多。 她惊了惊,连忙在心下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不可以乱想!’ 谢玹看她似乎已经神游天外,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直接又说了一句,“张嘴。” 叶知秋想着绝对不能吃谢玹喂得东西,可身子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张了嘴。 下一刻,谢玹便把那勺粥喂了进来。 叶知秋木然地咀嚼着,心下戚戚然地想着:完了。 我吃了他的粥,这下更说不清了。 “再吃些。”谢玹看她咽下去了,就接着喂第二勺。 叶知秋有些自暴自弃似得放弃了挣扎,闷不吭声地把他喂过来的东西都吃了,不知觉地就喝了大半碗粥,好几块糕点。 直到实在撑不下了,她才硬着头皮开口道:“不行了,撑着了,真的不能再吃了……” “那就不吃了。”谢玹放下碗筷,取过一边锦帕轻轻地拭去叶知秋唇边的点心渣子。 后者浑身僵硬,几乎要变成石雕。 四公子极其自然地问:“我扶你去院子里走走?” “不了不了!”叶知秋心说我吃你喂的东西已经开始消化不良了,再让你扶着出去逛园子只怕要折寿。 谢玹沉默了一下,而后又开口问道:“你先前不是很喜欢去花园里吹风吗?” “先前是先前。”叶知秋没想到这厮居然还去打听她前段在这府里的事儿,更不想同他多待了,连忙扯了个由头说:“我吃得太撑了,不想动,在这屋子里坐着就挺好。” 谢玹很是认真地说:“吃撑了才更要出去走走。” 叶知秋都无奈了,“我……” 她开始觉着讲道理这事太麻烦,索性就不讲了,“我就是不想走!” 谢玹一时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那就不走。” 叶知秋默了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玹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这么好脾气? 简直不可思议! 她见惯了那个一句话不对就黑脸,动不动就训她,对她爱答不理的谢玹。 虽然叶知秋也幻想过某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谢玹瞧她顺眼些了,会稍稍改变一下态度,但那也仅仅是不反感她的靠近,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玹发现叶知秋总是动不动就发呆,想着待会儿要去问问洛回春是药物用多了的缘故,还是叶知秋看不见之后心中郁郁。 他这般想着,语气越发地温和了,微微俯身到叶知秋耳边低声道:“我扶到你窗边靠在软椅上吧?那里更舒服些。” 叶知秋猛地回过神来,差点一蹦三尺高,连双手紧紧扣着桌沿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不用!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什么都不用做,真的!” 谢玹站直了身,却没说话。 他好像总是做什么都不对。 以前叶知秋想让他多说些话的时候,总是半天也说不出来。 如今她想离他远一些,两不相扰,他也做不到。 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许的僵持。 叶知秋渐渐冷静下来,忽然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了。 她抬手摸了摸额边的虚汗,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首辅大人此番来雨江州应当还有许多正事要做吧?你若是觉着自己病好了,不如早些回去忙正事。” 谢玹眸色如墨地看着她,闷声道:“我还没好。” 叶知秋原本还觉着自己方才那话说的既得体又又有道理,结果就听到了他这么一句,顿时就被噎住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怒吼:你病还没好,跑来我这里忙前忙后的干什么?! 谢玹像是一眼便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般,缓缓道:“同你在一处,我才能好。” 他这话说的太过认真。 说的叶知秋都快信了。 她再次无言以对:“……” 还开始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对,一定是还在梦境还没醒过来! 叶知秋一手撑在桌沿上借势起身,眼前一片漆黑,脑子又稀里糊涂的,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她自言自语一般道:“我床在哪呢?我得再躺会儿……等会儿再起来,肯定就不是这样的了。” 谢玹伸手扶住了她,低声道:“在后面,我扶你过去。” 可他的手刚碰到叶知秋的手臂,就被她猛地拍开了。 叶知秋连忙道:“不不不……我还是不去里面了,就在窗边的软椅上凑合一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往窗边走,安然坐在了软椅上之后,便闭上了眼睛同谢玹道:“我要睡了,你赶紧出去吧。” 谢玹也知道她其实不是想睡觉,只是不想他在身边待着而已。 他也不说破,一边把桌上的盘子收拾了,一边低声说:“好。” 然后就端着碗筷出去了。 叶知秋一直悬着一颗心,直到听见雕花门合上的声音,那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睡是肯定睡不着的。 但是谢玹不在这个屋子里待着,她总算是能喘过气来了,就这么静静地靠在软椅上,听窗外风吹花落,鸟叫蝉鸣。 她想着梦里梦外自己同谢玹的那档子事,有些懊恼方才方寸大乱,竟然忘了把玉佩还给他,那玩意继续留在自己这里真的烫手。 叶知秋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来想去,看不见外头的天色,完全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身侧响起三记敲窗声。 谢玹的声音随之传了过来,“睡不着的话,听我给你讲些书中奇闻趣事如何?” 第973章 贪心 叶知秋刚想说‘不好’,就听见谢玹又问道:“还是你觉得听些诗词歌赋更容易入眠?” 她想象了一下谢玹对着自己念那些词赋的样子,生怕没几句就扛不住会更喜欢他,连忙把到了嘴边的那两个字咽了回去,无奈道:“还是奇闻趣事吧。” 叶知秋琢磨着,谢玹这人平日里也没什么消遣,就是喜欢看书,但他着实太过正经,又难得一笑,实在不像是会把什么奇闻趣事记在心上的人。 罢了罢了。 就当是让他消磨些心力,她就假装睡着了,等到谢玹一个人没什么话好说,自然就会走了。 谁知谢玹博览群书那真不是白看的,从深山有狐爱捉摸路过的书生说到某朝某代的皇帝爱微服出巡在闹市间玩什么游龙戏凤,语调清朗而缓缓,却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的还引人入胜。 叶知秋忘了自个儿要假睡的事,越听越精神,还忍不住追问谢玹“后来呢?” 她小时候就极爱听义父说山下的人和事,只是她那身为一寨之主的义父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鲜少能抽出功夫给她讲,寨子里其他人又所知甚少,哪怕有那么几个闯荡过江湖,肚子里揣了好些江湖奇闻的,也比不上谢玹这般一边讲,还能一边因为叶知秋想知道后来如何了,就直接接着往下现编讲给她听的。 叶知秋不想那么多的时候,也就不觉得同谢玹待在一处是什么别扭的事了。 后者也稍稍收敛了一些,不再步步紧逼非要亲自照顾她,不再抢婢女们活计,只是三餐茶饭必然要比先前那些橱子们做的更为精致可口。 每日就到叶知秋窗边给她说各种有意思的小故事,有些是书里看的,有些是现编的。 谁也不知道那个看起来粗枝大叶、勇冠三军的墨衣侯,竟然是个听到异闻趣谈便走不到的人。 谢玹像是要把前几年少同她说的话都补回来似的,讲完一个又一个,一天到晚的也不到别处去。 如此过了三五日,渐渐地连方府的婢女小厮们都偷偷跑过来,躲在角落里蹭听。 有时候谢玹还会给叶知秋说门外的风景。 说今日池中的荷花开了几朵,树上栖息了两只画眉看着好像是一对,有只狸花猫抓老鼠的时候跑得太快一头撞在廊柱把自己撞晕了……如此种种,不厌其烦地一一道来。 方府上下的医者为叶知秋的眼睛忙得团团转,又新试了两种法子,把洛回风出门寻回来的药引都用光了也没能让叶知秋复明。 众人虽然有什么话避着她说,但是她也知道失明的时间越久,恢复的可能就越小。 只是习惯了不给人添麻烦,叶知秋对此只是一笑置之,还反过来安抚府上的医者,“一两次不成、十次八次才成的事多得很,诸位莫要心急,慢慢来,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就当在这多过些清闲日子了。” 众人都同她说“再试试别的法子,总能治好的。” 她笑着应道:“嗯,总能治好的。” 看不出半点焦灼与忧色。 连洛回春都瞧不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谢玹却在众人走后,站在窗边同她说:“我会让你看到我眼中的一切。” 许是他说这话的时候,风声太温柔,叶知秋这些时日压抑的情绪忽然如同泄洪一般,冲破了心墙。 她生怕自己会当着谢玹的面哭出来,强撑着保持面色如常,略带鼻音地说了句,“谢玹,我想吃如意糕了。” “好。”谢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便快步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叶知秋站在窗前,听到他走远了,才抬手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抹去了马上要溢出来的水光。 其实谢玹先前也只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而已,每天所说所做的,都已经让她“看”到了周遭的一切。 可奇怪得很,她在旁人面前好似不管面对什么都能坦然受之,却听不得谢玹一句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的话语。 叶知秋目不能视之后,其实挺害怕四周安静下来的。 所以整日听风听雨听花落,总要边上有动静才能安心下来。 可到底是住在别人府上,不好太麻烦别人,也不能让婢女们一天到晚都围着自己转,那样太矫情。 虽然叶知秋不想同谢玹在纠缠,可自从他来了之后,便让她觉得哪怕看不见,这日子也是很有趣的,值得留恋。 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更喜欢谢玹了。 哪怕如今的谢玹只是因为被她的失踪吓到了,才这般行为失常,亦或者是可怜她瞎了,不管哪一种,都挡不住叶知秋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谢玹的喜欢。 人都是很贪心的。 若是谢玹没有在她面前出现,或者是来了就走,那她独在异地用个三五年就能渐渐地把他给淡忘一些了,等年月再久一些,还能骗骗自己,说当年哪里就那么喜欢那个人了? 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而已。 可如今,他就在自己身边,那么好那么近,如何能让人不去贪心地想要拥有更多? 叶知秋的手紧扣着木窗,力道几乎要把雕花木栏捏碎。 她不敢放任自己继续贪心下去,哑声开口唤来婢女,“去把大公子请来。” “是。”婢女连忙应声去了。 没多久,洛回春便到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洛回风。 后者一进门,便抢先开口道:“真是难得啊,那怪人这会儿竟然不在。” 洛回春看了自家弟弟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温声开口问叶知秋,“秋姑娘特意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要离开此地。”叶知秋松开了紧扣窗台的手,转过身来,面朝洛家兄弟,“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去向,阿回,你可否派人送我一程?” 洛回风懵了,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走?是因为那个怪人天天都来烦你吗?” 洛回春抬手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示意他闭嘴,然后问了一句,“秋姑娘想什么时候走?” 叶知秋低声道:“越快越好。” 洛回春想了一下便要回答,这下洛回风不干了,拂开了牵着压在他肩膀上的手,气呼呼地说:“秋姑娘!你的眼睛都还没治好呢,若是去了别处就更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复明了!” 叶知秋一时间没说话。 洛回风更气了,“而且你在这住的好好的,走什么?要走也是那个怪人走啊!” 第974章 不喜欢我了吗 叶知秋黯然低头,轻声道:“我走之后,他应该就不会留在这里为难你们了。” 哪怕她这几天一直在西厢待着,也没往别处去过,也知道谢玹这样身份的人在此,给方府的人造成了诸多不便,只是洛回春脾气好不说而已。 二公子已经是满肚子火没处发,一听这话就要炸毛,当即道:“秋姑娘,这事你得听我的,别想那么多了,你什么都不用管,我这就去把那人弄走!” 他说着就大步出门而去了。 “小风!”叶知秋喊他,洛二公子却转眼就跑没影了。 她急得连忙追出去,走了两步就撞到了边上的置物架,腰撞得生疼,花瓶瓷器碰撞在一起碎了满地。 这一瞬间,她因目不能视而产生挫败感来的异常猛烈。 在战场的时候,总听那些老兵说死其实不可怕,可怕是誓死拼杀的时候却要饿着肚子,可怕的是缺胳膊断腿只剩半条命还要苟延残喘。 她是提枪跃马可横扫千军的大晏墨衣侯,怎么能变成的这样的废人? 或许……以后都只能是废人了。 洛回春伸手扶了叶知秋一把,把她扶到一旁坐下,温声道:“你在这坐一会儿,别乱动,我让婢女过来收拾。” 叶知秋沉默着,一言不发。 洛回春看她神色不对,又缓缓开口道:“你放心,小风没那个本事为难你的心上人。”谢玹也不是好惹的。 后一句,他没说出口,但天下人皆知。 叶知秋张了张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洛回春微微笑道:“其实小风去赶赶人也挺好的,秋姑娘这样好的姑娘,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若是那么轻易就被那位谢公子抱回家去了,我也不太乐意呢。” “不是,阿回你这话怎么……”叶知秋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前这位洛大公子总是一副什么事都不太在意、特别好说话的神仙模样,今日这番话却好像忽然多了几分地气。 关键是,她忍不住想:洛回春,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还莫名地有点像被人拐了媳妇的怨男,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早成家似得。 洛回春往窗外看了一眼,徐徐道:“你若真要走,我定然是要帮你的。可说实话,你如今并不适合在外奔波,一来是你走之后眼睛很难得到妥善医治,二来那一位若是真的疯起来,只怕拆了这府邸都解不了气。更何况,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大晏天下姓谢,他真要找你,翻遍天涯海角也会找到的,你走了也能多折腾些时日而已,还不如用别的多折腾折腾他。” 他说的句句在理,叶知秋听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洛回春见她明显有些动摇了,忍不住笑道:“说起来也就小风这般什么都不知道且年少不怕事才敢这般行事,若换做是我,还真不好这么明目张胆地得罪那一位。” 这话说的好像他也很想去赶一赶谢玹似得。 叶知秋无奈道:“你别在这同我说这么多了,快去看看小风吧。” 洛回春好像总能给人一种能够看穿人心却温和有度的感觉,哪怕在她这么烦心的时候笑,也让人完全生不出半点不喜来。 “不急不急,去的早了,这么短的时辰不够小风发火的。”洛回春格外的从容不迫,又温声安抚了叶知秋几句,唤来婢女们收拾这满地的狼藉,这才慢悠悠地出门去给弟弟圆场子了。 叶知秋坐在软椅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听婢女们说话,等几个姑娘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好了退出去,屋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忍不住想: 洛回风那个少爷脾气,爱憎分明,一直都是有火就发,这会儿忍了好些天也不知道会谢玹说什么难听的话赶人。 而且刚才连洛回春都说要不如多折腾折腾谢玹,叶知秋想着想着又有些坐不住。 她刚扶着桌沿站起来,就听见三记扣门声——是谢玹来了。 叶知秋站在原地一时忘了动弹,也没说话。 “如意糕好了。”谢玹端着刚做好的如意糕走进屋子里,端到了她面前,嗓音低哑地说:“你还吃吗?” 叶知秋缓缓地坐回了软椅上,神色颇为不自然,“先、先放着吧。” 谢玹还端着那盘如意糕站在她面前,低声说:“你说想吃,我就去厨房做了,只是同人说话才稍稍耽误了片刻。” 叶知秋一下子都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有些茫然。 谢玹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哑声说:“我没去做的事,只是同人说话才稍稍耽误了片刻,晚来了一会儿,你就不想吃了吗?” “说什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叶知秋忽然意识到谢玹口中的同人说话,大抵就是洛回风过去赶他走。 可他没走,还端了如意糕来给她。 谢玹没回答叶知秋的话,神色黯然地在软椅面前蹲下,视线同坐着的叶知秋齐平,嗓音低低地说:“我也没想过要同别人成亲,只是不知道自己配不配起你那样炽热的喜欢,明白得稍稍晚了些,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来晚了的如意糕,她不吃了。 明白得的太晚,她是不是也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谢玹……”叶知秋有些无措的抓住了软椅的扶手,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谢玹把那盘放到叶知秋怀里,语气平静之下伤情如许,眸色渐渐染红,“洛回风说,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你要离开,是这样吗?” 叶知秋咬了咬牙,低声说:“是。” 话是她说的,断然没有当着谢玹的面就否认的道理。 这话一出,谢玹就沉默了。 叶知秋也完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相顾无言。 四周悄然。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叶知秋以为谢玹终于无话可说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再怎么样,你也该亲口同我说吧。” 谢玹凝视着她,“若是真的不喜欢我在你身边,想让我离你远一点,为什么不亲口和我说?” 第975章 把你一起带走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前后两句话的意思分明相似得很,但是语气截然不同,后面那句明显地多了些危险的意味。 像是压制已久的偏执阴暗下一刻覆灭温和体贴的假象。 叶知秋虽然看不见谢玹此刻的表情,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谢玹。”她喊了他一声,满脸无奈地说:“我同你说过的,只是你没听而已。这种话,说第一遍的时候没用,说第二遍就能有用了?” 更何况,她也没办法硬着心肠当着谢玹的面说第二遍这样的话。 谢玹沉默了一瞬,不答反问,“所以,真的是你让洛回风来赶我的?” 叶知秋没说话。 洛家二公子到底是年少气盛,也不知对谢玹说了什么,有多口不择言,才能把谢玹气得这样反常。 但无论如何这事是因她而起,总不能让那少年真的被谢玹记上。 更何况,与其让谢玹记恨别人,不如记恨她。 往好了想想,即便日后再不相见,也难两两相忘。 无所谓喜欢或者厌恶,到底是在彼此心里占了一席之地。 谢玹一时之间也没再开口。 两人默然许久。 屋里安静地只余下微风拂动珠帘发出的细微声响。 最后,到底还是叶知秋先扛不住先开了口,“你要是想继续住在这养病,你就住着,我走、我走成不成?” 谢玹道:“不成。” 叶知秋顿时:“……” 这话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过了片刻,谢玹又道:“我会走的。” 叶知秋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一时间五味杂陈,万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她还没来得及品出点什么来,便又听见他说:“我走的时候必然会把你一起带走。” 叶知秋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玹这厮从前不管什么都要同她讲道理,讲的她头晕眼花分不清东西南北。 如今反常起来,反倒比谁都不讲理。 而且她拿谢玹完全没办法,只能默默地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如意饼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这如意饼好香啊。” 这话题转的相当生硬。 谢玹听了,眸色却忽然变得温和了许多,“喜欢就多吃一些,我明日再给你做。” 叶知秋听到这话猛地噎了一下,谢玹见状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香茶递到她唇边喂了两口,她才渐渐缓了过来。 香茶的热气熏得叶知秋的脸颊发红,她忽然发现谢玹照顾她好像已经是极其自然的事,递完茶擦唇角,不必多说什么,动作已是温柔至极。 哪怕这样的谢玹反常的很,犹如镜花水月一般,可能今日有,明日便无,还是让她难以自抑地沉迷其中。 谢玹看着她吃了好几块如意饼,喂了三次茶,彼此心境都慢慢平复下来。 他才开口说:“这几日我有要事须得出门去办,你好生在此待着,莫要乱跑。” 叶知秋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其实这对她来说反倒是好事。 两个人整天待在一处,总是觉着在梦里。 分开反倒能更好地冷静下来想想。 谢玹抬手轻轻拭去她唇边的水渍,语气微沉道:“别想着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离开,你知道的,天下之大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你我之间也不该走到那一步。” 叶知秋那点心思都被他挑明了说,面色浮过一丝惊色,不过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其实听不懂他说的那一步究竟是哪一步,总归不会是什么令人欣喜的场面。 既如此,还是不要多说为好。 谢玹说罢,又同她温声讲了几句,这才出门办他的要事去了。 叶知秋把人送走之后,便靠在门前听风吹叶落花飞的声响。 正是盛夏时节,天气闷热。 在屋里同谢玹说了许久的话,她觉着掌中满是汗意,心口处滚烫。 接下来的几天,谢玹果然都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有几日甚至晚上都没回来,有时候叶知秋浅眠时能感觉他站在窗外,安安静静地立于夜风中,迎曦光而沐晨露。 若是赶着她还没睡着的时候回来,谢玹便会同之前一般在窗外讲些古今趣事,好似铁了心要把叶知秋留在这场美梦里。 渐渐地,她也有些但愿长醉不复醒了。 只是一丝清醒尚存,便成了悬着一颗心贪图这不知何时便会到尽头的欢喜。 如此过了好几日,洛回风来陪叶知秋闲谈的时候,她足不出户消息闭塞便猜测谢玹是因为公事繁忙又要顾着她才这样辛苦地两头跑,忍不住问少年是不是雨江州这边的水灾太严重,难以治理? “水灾?水灾的事儿有朝廷的官员在治理,安民的事儿做的挺快挺好的……”洛二公子原也没把府里这人同大晏首辅联系在一起,多说了几句说漏了嘴,“那个怪人怎么都不肯走,我便同他说,要治秋姑娘的眼睛,得去找格外珍稀的药引子,我也没骗他,只是那药引的确格外难找,有这药草的地方都被大水冲了,我先前去的时候山也塌了,根本进不去,平素在山中采药的药农都不愿冒险……” 洛回风自个儿也寻了好几日,深知此事费时费力,因此觉着用这个法子把人支开甚为高明,“既然他不肯走,让他有事可做,忙起来便没功夫缠着秋姑娘不是挺好的吗?更何况,他若不是真心喜欢你,遇到这般棘手的手,自然就会知难而退了,若是真心,或许能为姑娘寻来药引也说不定,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叶知秋越听,脸色越发不好看,没两句就把洛二公子打发走了。 先前雨江州暴雨山洪不断,这一带危地实多,平素在山中采药的药农都不愿冒险,谢玹如何能去寻那药引? 她吹了暗号把青衣卫喊来,让其去寻他回来。 可一等就是两天,也没等到人回来。 第三日上午,反倒是谢万金先来了。 “小叶!来让我好好看看。”四公子一进门就围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满是心疼地说:“怎么瘦成这样了?” 第976章 把我三哥收了吧 叶知秋先前也不胖,只是个子高穿男装怎么都比这红妆绫罗裙看着要壮一些,再加上这些时日确实心绪难宁清减了一些,只是她瞧不见,也不太在意。 谢万金却是个一丁点事都很在意的公子哥,一边用折扇敲了敲桌子示意边上的小婢女给自己倒茶,一边说:“我三哥可真不会照顾人,难怪你到现在都不愿意跟他回去。” 叶知秋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说:“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谢万金笑了笑,眼攒桃花,一身风流模样把屋里几个小婢女都笑得脸上绯红,扛不住退到了屋外。 只片刻,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他和叶知秋相对而坐。 四公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笑道:“那你倒是同我说说为什么还不回京?” 叶知秋听到这话,才发觉自己一不小心又被四公子给绕进弯里去了。 她默了默,低声道:“眼睛还没好,回帝京也做不了什么。” 这回轮到谢万金有些尴尬了。 不过好在他脸皮厚,放下了茶盏,那尴尬劲儿便消失不见了,徐徐笑道:“我们小叶吉人自有天相,这眼睛肯定会好的,不必着急,也不要太忧心,咱们啊顺其自然。” “嗯,顺其自然。”叶知秋笑了一下,“不顺也没别的法子不是?” “你真是……”谢万金都被她这话都给逗笑了,随即而来的,却难免替她感到可惜。 多好看的一双眼睛啊。 曾经灼灼美目,而今暗淡无神。 若说一个人有十分神彩,九分在眼睛里,小叶这一瞎,直接就失了神采。 也难怪窝在这府里不愿出去了。 “话说回来,四公子。”在谢万金出神的时候,叶知秋忽然开口喊了他一声。 而后皱眉问道:“你是不是给谢玹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啊?”四公子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了叶知秋片刻:“你说什么呢?” 叶知秋抬手揉了揉眉心,颇有些头疼地说:“四公子,你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你是不是给谢玹喂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让他对我……” 她顿了一下,神色不太自然地继续道:“让他误以为自己喜欢我、还对我百依百顺,变得全然不像原来他?” “冤枉啊!” 谢万金第一反应就是喊这三个字。 “我可什么都没干。”四公子这次是真冤。 他先前听青衣卫们回来禀报说三公子在方妙手府上久留不回,对那位秋姑娘好的不得了,行为十分反常,像变了一个人似得,他还不太相信,特意偷偷地来瞧过两回,被惊掉了下巴不说,晚上回去做梦还梦见三哥对自己也是那副温和体贴的模样,第二天早上硬生生被吓醒了,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眼下谢万金见小叶这样,破有些“本公子太懂你的感受了”的心情,但话还是要说清楚的,“世上要是真有能让人死心塌地百依百顺的药物,我也不敢用在三哥身上啊,我还没活够呢。” 叶知秋揉眉心的动作顿了一下。 要论这天下寥寥几个能让谢四公子说“怕”字的人,谢玹绝对要占一个。 谢万金吃再多的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自家三哥头上动土。 “不过……”四公子拿起手边的百折扇把玩着,“我原先倒是打算在你身上下点药什么的,但是你还在用着别的药,怕药性相冲所以才没下成。” 叶知秋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道:“你这话说的好像还挺遗憾那药没下成?” “是有那么一点。”谢万金“刷”地一声展开了百折扇,轻轻摇着,笑意盎然道:“不过那药没下成也不打紧,下次咱们换点别的。” 叶知秋听的头都大了,忍不住问道: “四公子!你今儿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不干什么。”谢万金一副我就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出来找点事干的模样,含笑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叶知秋有些头疼地扶额,然后就听见四公子饶有兴致地说:“小叶,说真的,你穿绫罗裙还挺好看,这要是换做以前,本公子肯定要邀你去游游湖,踏踏青什么的……” “你也说是以前了。”叶知秋这话再扯下去就扯远了,连忙开口打断了他,“就此打住吧,我怕你家国师大人知道你说了这话会连夜跑来毒死我,我还想多活几年的,你可饶了我吧。” 谢万金抬手摸了摸下巴,不自觉地往窗外看了两眼。 虽然容生今天没有跟来,但是这么危险的话题还是打住为好。 他极其自然地当做方才没说什么不能说的话,笑了笑,画风一转道:“其实我三哥最近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吓人哈,但算不上多么反常,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那么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也挺吓人的,无非是换了个样子吓人而已,你习惯习惯就好了。” 叶知秋无语道:“你今日特意过来同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劝我习惯习惯?” “是,也不全是。”谢万金道:“我就是觉得我三哥这样的人吧,除了你也没人能抗得住那冻人的架势,要是连你都不喜欢他了,那他大抵真的要孤独一生,啧,想想还怪惨的。” 叶知秋一下子没说话。 谢万金细细得打量了一下叶知秋的表情,而后又道:“你也知道我三哥脾气差,性子又冷,先前官小的时候还能对人客气有礼,自打当了首辅以后,那一个叫目无下尘啊,满朝文武谁见了他不想绕着走?” 他也无需叶知秋回答,自个儿又把话接上了,“反正我是最想绕着走的那个!也就是我和他是一家子,没办法绕开。” 叶知秋顿时:“……” 她要是早知道这位四公子要来,无论是装睡装晕还是装作忙别的事,都不能被他拉住开始闲扯。 这一开始讲,就没完了了。 谢万金尚不知叶知秋心里在想什么,循序渐进地说着:“倘若他不是我三哥,我肯定会劝你别跟他纠缠了,走!赶紧走!喜欢谁不好啊喜欢他?但不巧,我倒霉,我是他弟弟……” 四公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和你说,小叶,你好人做到底,把我三哥收了吧。” 第977章 我想和你生米煮成熟饭 叶知秋听到这里已然招架不住,默默地放下了扶额的手,无奈道:“四公子你这话说的……莫不是把我当傻子?” 谢玹没人要? 谢玹没了她便会孤独终老? 这话也就是谢万金说得出口。 列国见过谢四公子的人都说他巧舌如簧口吐莲花,这话绝非虚言。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黑的也说成了白的,她都险些信了。 “哪能啊。”谢万金道:“小叶,你是当局者迷,才觉着我三哥千好万好自个儿怎么都配不上他,其实除了你也没人想去同他凑成一对了,莫说你现在只是眼睛看不见了,哪怕是缺胳膊短腿儿还毁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还算是个活人儿能陪在他身边,也好过他一辈子孤灯冷榻不是?” 叶知秋彻底不说话了。 谢万金见火候差不多了,当即又把谢玹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其实都是在帮她寻药引的事儿说了。 四公子缓缓道:“人生苦短啊,小叶,今日不知明日事,你这会儿想的是自己眼睛瞧不见怕拖累我三哥,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一没有明年今日怎么办?先把今儿过高兴了,再去想明日的事不好么?” 叶知秋默然不语。 四公子说起这样的话来,总是又荒唐又极有道理的样子,叫人无从反驳。 谢万金瞧了瞧小叶的脸色,又继续道:“反正三哥这回已经把你当成他的人了,无论你点不点头,他反正是不会放手的,你若不是觉着他这样是吃错了药犯怪病,指不定哪天好了就又不搭理你了,我这里倒是有个好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叶知秋像是被蛊惑一般,无意识地问道:“什么法子?” 谢万金笑着收了百折扇,俯身到叶知秋耳边轻声说:“你同三哥先有了夫妻之实,再这样、那样……” 他絮絮地说了许多,全是让叶知秋惊吓下巴的话,最后还来了一句,“就算到时候觉着他没甚滋味还是不想要,那好歹也是得偿所愿过一点也不亏是不是?” “四公子,你还是忙你的正事去吧。”叶知秋实在忍不住强行送客了。 谢万金极其认真地说:“你同三哥的事就是我的正事啊,我这不是正忙着呢吗?” “哎,我的剑呢?”叶知秋转身去摸挂在墙上的长剑,二话不说就拔剑出鞘,银光一闪把四公子吓得往后退。 谢万金连退了好几步还觉得有些不太安全,一路退到了门外,才略停了停,“小叶,咱们有话好好说!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若是一个不小心划着本公子的脸怎么办?” 叶知秋把长剑往地上一扔,“你若是没事就赶紧去把人找回来,他的病还没好全,成天在外面跑什么?” 谢万金细细品了一下她这话里的意思,徐徐笑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三哥回来,你就把他收了是吧?” 叶知秋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好!”四公子却完全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了,“你等着哈,我这就把人找回来!说好了啊,你可不能反悔!” 他说着就飞快地出门去了。 只余下叶知秋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回想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我方才那话也不是这意思啊? 这四公子真真是只听自己想听见的,旁人不说,他也能自个儿把话曲解成他想的那个意思。 真乃世无其二的奇人也。 也不知道谢玹听到四公子胡说八道的那些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过……有谢万金去找,应该很快就能把人找回来了吧。 叶知秋也无心做旁的事,被侍女们服侍着用过膳便坐便窗边等谢玹回来。 虽然谢万金说话扯的很,但有一件事他没说错。 今日不知明日事,也许一辈子根本就没有她想的那么长。 不如珍惜当下。 最多、最多要是谢玹哪天忽然清醒了,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她,她再走就是了。 真到那一天再说也不迟。 叶知秋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打算去摘这镜中月水中花,可这一日却过得格外漫长,她一下子站着一下子坐下,足足等到了后半夜才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些许动静。 而后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走至窗才停下,伸手搭在了窗沿上,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叶知秋知道是谁来了,猛地站了起来,低声道:“谢玹,你回来了。” 她说完之后觉着自己这话说的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谢玹却极其自然地接了话,“嗯,回来了。” 叶知秋站在窗边,身侧灯火摇曳,她微微低下头,身影映在轩窗上,落下了一抹温柔的剪影。 谢玹隔着窗看她,眸色微暗,嗓音不自觉的温和了许多,“万金说,你急着找我? ” “也、也没有很急。”叶知秋莫名地有些结巴,“就是四公子过来同我说了许多话,我就随口问了一句……” 谢玹抬手把轩窗推到最高,看屋中昏黄烛火在叶知秋身上镀上了一层暖色,嗓音低低地说:“随口问的?” 他像是沉思了片刻,一本正经地说:“这可同万金和我说的不太一样。” 夜风穿窗而入,带着谢玹身上独有的幽竹气息,拂过叶知秋鼻尖,墨色的青丝被风吹乱,有些散落下来垂在脸颊旁,时不时拂过鼻尖,弄得有些痒痒的。 叶知秋知道他近在咫尺,心跳不自觉的加快,连手心都开始冒汗,有些不太自然地轻声道:“四公子惯会胡说。” “嗯,他惯会胡说。”谢玹语调如常地接了这么一句,然后缓缓问道:“那你急着找我原本是想同我说什么?” 许是夜深人静,风声缓缓,连他的声音都无端得变得温柔起来,带了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 叶知秋憋了半天,说不出什么风雅应景的话来,索性直接伸手拽住了谢玹的胳膊就胡乱把人拽了过来,拿出了数年前在飞云在当大当家的气势,字字清晰对他说:“谢玹,我想和你生米煮成熟饭!” 第978章 人比人,气死人 谢玹微怔,平素一贯面无表情的俊脸满是错愕之色,而后渐渐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粉。 他愣了片刻才稍稍有些缓过神来,略带无措地说:“这、这事还是地按着规矩来,三书六礼缺一不可,你我都是大晏……” 叶知秋一听他开始讲道理讲规矩就瞬间清醒了许多。 这熟悉的感觉,简直让她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感到无地自容。 三玹肯定觉着她粗鲁又轻佻吧? 叶知秋慢慢地放开了拽着谢玹胳膊的手,开始准备往后退。 哪知她刚一放手,谢玹就好似察觉了什么一般,忽地伸手把她拉了回去,“周公之礼还需得等到洞房花烛夜,但是现在……我应当可以先同你亲近亲近。” 叶知秋都听懵了,一时间都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忍不住心道:“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 然后下一刻,谢玹就低头吻了她。 他的唇全然不似他这个人看起来那般清清冷冷的。 叶知秋被亲得整个人都傻了。 深夜寂静,夜色如水。 朦胧月华笼罩屋檐和庭院,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有夜风徐徐拂过,枝头花叶翩然落到他们身侧。 叶知秋压根不知道怎么喘气。 渐渐地,她脸红到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谢、谢玹……” 说话声也变得轻柔无比。 过了好一会儿,谢玹才慢慢地离开叶知秋的唇,推开些许,眸色如墨地凝视着她的眉眼,“我不太会,请你多担待。” 叶知秋深吸了一口气,才感觉自己又能喘过气来了,一听他这话顿时又有点头晕,想也不想就说:“你还是少说话吧。” 这同样从未有过经验,怎么她同谢玹就差的这么多?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比人,气死人? 谢玹默了默,低声道:“这时候,我应该多说点什么的。” 叶知秋听他这语气,竟莫名地觉着他好似有些委屈。 真是奇了怪了。 她顿了顿,刚要开口说话却忽然发现自己还一直拽着谢玹的袖子,握了这么久,又握着死紧,想来已经被她搞得皱的不成样子了。 她脑补了一下人如玉树的谢玹穿着皱巴巴的衣服的样子,顿时就觉着有点想笑,“说什么?说为什么你天赋异禀,我却这么笨拙么?” “不是。”谢玹这次回答地特别快,微微一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是我太笨。” 叶知秋:…… 说这个怎么都很尴尬,怎么谢玹就能如此从容? 她特别想知道他脸上的神色如何,可惜眼睛看不见,心下难免觉着有些遗憾。 下一刻,谢玹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般,忽然开口道:“知秋,我好像快烧着了。” “什么?”叶知秋一脸茫然地问:“什么快烧着了?” 谢玹握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脸好热。” 确实。 叶知秋原本觉着自己的脸已经很热了,谁知道谢玹居然比她还烫的厉害。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感慨还是该笑。 昔日清冷如霜的谢三公子,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叶知秋面上绯红更甚,连忙把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连带想把被谢玹握住贴在他脸颊上的手也抽回来。 奈何她一动,谢玹就握地更紧了,全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三公子语调如常地说:“我可以先给你摸摸。” 摸你大爷! 叶知秋最受不了他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好似这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似得。 谢玹人还站在窗外,虽说这会儿夜深了,也没什么婢女小厮闲着没事跑到厢房这边听墙角。 但那些成天窝在暗处的青衣卫说不定这会儿就哪颗树梢上窝着呢,这种话要是记在小本本上送回帝京去给陛下看,底下再一传开,那她的脸还往哪里搁? 她越想越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连忙甩开了谢玹的手迅速收回背到了身后,无奈地问:“你能当我之前没说过那话吗?” 谢玹温声道:“不能。” 声音是难得的温柔,却拒绝的一点也不含糊。 叶知秋不说话了,默默地伸手关窗,打算把谢玹这厮隔绝在外。 哪知她刚一动手轩窗就被谢玹抬手撑住了,半点也推不动。 这厮好像能看透她心中所想一般,连她下一步想做什么都能看出来。 叶知秋实在没办法了,松开了轩窗,面色纠结地问他:“那你能赶紧回去睡不?” 谢玹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等着她说下半句。 叶知秋道:“你一直站在这里,搞得我有点想把你打晕,然后找四公子要点药,把你……” “用不着找他。”谢玹道:“你想对我做的事,不下药也可以,只是今夜…… ” 叶知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想什么呢?我是想找四公子要点能让人忘记某些事的药,不是你想的那什么……我用的那玩意吗?用那玩意和强行把你绑到榻上有什么区别?” 谢玹听她说完,徐徐道:“你果然还是想对我做那事。” “我……”叶知秋虽然觉着自己有点百口莫辩。 虽然以前瘦猴和其他几个飞云寨下来的兄弟们都给她出过主意,说谢玹是个冰雕做的怎么都捂不热,倒不如用点硬的,他们说“反正大当家也只是贪图他的美色,得到了人就好了,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今个儿四公子说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是谢四口才好,同样一件事到了他嘴里就变得一点也不龌龊,反而对谁都好,就本该如此一般。 谢玹伸手抚上叶知秋的眉眼,嗓音低低地问:“你前些天看着我的时候,莫不是都在想那事?” 第979章 我夫人说的是实情 他这话说的好似认定了叶知秋前些天就在看着他琢磨那事一般,如此笃定,莫名地让她觉着这事就是如此一般。 叶知秋听得面如火烧,忍不住甩开了谢玹的手,没曾想一不小心力道没控制住,把他整个人都甩的撞在了窗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 木轩窗倒了,谢玹也被撞得一个没站稳,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叶知秋先是听到了窗塌了的动静,然后又是一记重物落地的声响,还有谢玹的闷哼声。 “谢玹?”她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不由得有些无措道:“你、你怎么样?” “无、无碍。”谢玹有些艰难地出声回应,一手撑在地上试图借力起身,奈何浑身发疼又无力,一下子愣是没站起来。 叶知秋听他这声音虚弱地完全不像无碍的样子,急的探身出窗,结果头撞在了塌倒的窗板上,撞得一阵头晕眼花。 可她心里着急谢玹,也顾不上别的,在窗棂上摸了一圈,就翻身跃了出去,弯腰摩挲着地上去扶谢玹,“三弦,你怎么样?撞到哪了?哪里疼?我这手、我……” 她悔得恨不能把自己的手臂卸了。 三弦多文弱一人啊。 怎么经得起她力大如牛的蛮人狠狠一甩? 谢玹见她如此,却忽然笑了一下。 叶知秋听到笑声的时候愣了楞,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谢玹伸手一拉,倒在了他怀里。 她一动都不敢动,身体都僵住了。 谢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哪里都不疼,就是忽然想抱抱你。” 他实在爱极了叶知秋为他手足无措的模样,那是她喜欢他、在乎他的最好证明。 谢玹抱着叶知秋,闭上眼感受她在自己怀里,彼此体温交融的奇妙感觉。 回想他这二十多年来,曾经在破旧的废院里一个人借着月光苦读诗书,也曾着朱袍紫袍同满朝魑魅魍魉同处,周遭的一切都在变,身边人来人去,唯有他好似数年如一日,孤上高楼俯看人间,想的最多的不过是如何在世间生存,又远离人群,孤独且按部就班地过完这一生。 只有叶知秋是例外。 独一无二。 谢玹连日里的烦躁不安,仿佛在抱住她这一刻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心安处为可为乡。 得可以让自己心安之人,这世间便处处都是温暖锦绣乡。 叶知秋也不知道谢玹究竟是伤到哪里了,心里琢磨着‘该不是撞到头了吧?’、‘这怎么抱着我就继续躺着了?也不说话……’ 以及躺了一会儿之后,还忽然有了一种舒适安心的感觉,想法就变成了‘只要是和三弦在一起,躺在地上好像也挺舒服。’ 夜色深深,月华皎皎。 两人躺在满地落花之上,微风带落枝头花叶飘在他们身上,满是静谧安然,年华静好之感。 “谁倒在地上了?” 第一声惊呼是从十几步开外传来的。 片刻后,混杂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众人提灯飞奔而来,惊声道:“秋姑娘那屋的窗户都被人拆了!” “这大半夜的,莫不是歹人潜入把秋姑娘给劫走了?快!快去禀报大公子和二公子,还有老爷!” “地上那个……地上那好像是两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婢女多瞧了一眼,小声道:“好像是秋姑娘……” 一阵吵吵囔囔,众人的声音几乎都混杂在一起了。 “别!”叶知秋连忙拽着谢玹坐了起来,“别去吵他们,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没事儿、真的。” 一众小厮婢女们提着灯盏在叶知秋和谢玹跟前站成了一整排,最前头的那个小婢女不太相信地问:“秋姑娘不小心摔了一下,那这位公子是……” 众人齐齐看向闭着眼睛被叶知秋拽着才坐住了的谢玹,一时间个个脸色微妙,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叶知秋顿了顿,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地说:“其实他先摔倒了,我出来扶他,不小心也摔了……” 她说完之后,自个儿都觉得似乎不太可信,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摔倒其实挺常见的,两个人摔一块了而已,你们以前都见过的吧?” 众人很给面子的齐齐点头,有个极机灵的小厮还飞快地接话道:“见过的、见过的!不就是两个人摔了之后抱一块了嘛,谁摔疼了还不得躺在地上歇一会儿?” 余下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您这都算好的了,奴婢上次都见过摔得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呢。” 虽说他们一个个都极其配合着相信叶知秋说的话,但是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她心道:你们说信就行了,用不着举一反三说别的两个人摔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啊? 真不用! 叶知秋忍不住把谢玹往前拽了拽,“三弦,你来同他们说。” 她想着许是自个儿这段时日同这些小厮婢女们没个正形地调侃,闲话说多了显得人不是很正经。 同样的话换做谢玹这种长得就清冷正色的人来讲,效果肯定完全不一样。 谁知谢玹缓缓睁开双眼,开口就是一句,“我夫人说的是实情。” 众人惊了一惊,再看叶知秋的时候,眼神都明显都不一样了。 这才几个时辰没看住? 秋姑娘就变成这人的夫人了? 叶知秋也被谢玹这句“我夫人”吓了一大跳,猛地扭头面朝他,连自个儿眼盲都忘了,就这么震惊朝着他,有些结巴地问:“夫、夫夫夫人?” “错了。”谢玹眸色幽暗地看着她,薄唇微微上扬,“你喊我的话,应当是夫君才是。” 叶知秋震惊地脱口而出就是第一句“我喊你……”我喊你大爷! “嗯,你喊。”谢玹恰是时候地打断了她的话,抢先把话给接上了。 叶知秋顿时无言以对:“……” 偏偏谢玹见好还不收,等了片刻没等到之后,竟还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你喊,我听着。” 第980章 我才舍不得走 叶知秋立马松开了拽着谢玹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心道:喊什么喊! 你快给我收住! 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庆幸自己眼睛看不见过。 眼瞎也有眼瞎的好处,至少她这会儿瞧不见那些小厮侍女面上的表情也是件好事。 谢玹等了许久没等到她开口,便倾身靠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害羞了?” 叶知秋憋不出话来,用手肘撞了撞谢玹的胸膛,示意他闭嘴,结果力道没控制住,一下子把谢玹撞得倒在了地上。 只听得谢玹闷哼一声,边上的小厮婢女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怎么又倒了?”叶知秋都震惊了,愣了片刻后连忙伸手去把谢玹扶起来,没曾想一下子还扶不起来。 先前她碰一下谢玹的衣角都难,如今却是一推就倒,不由得心情微妙。 叶知秋正胡思乱想着,手触摸到谢玹的肌肤,觉着他身上烫得不太正常,忽又想起这人刚来方府的时候风寒侵体,发高热,也没静养两天就又忙着在外头跑,想来压根就没恢复这又烧上了。 她连忙把人抱住了,急声吩咐站在一旁的小厮婢女们,“他还病着,劳烦你们快些去请阿回来给他看看。” 众人看谢玹确实像是病的不轻的模样,连忙应声去了。 叶知秋一边拉着谢玹站起来,一边既上火又心疼地说:“你还病着你自己不知道啊?就不能好好歇一歇,有什么事都等身子好了再说?” “来不及。”谢玹低声道:“到那时候,你又不知道去哪了。” 叶知秋噎了一下,轻声道:“我才舍不得走。” 这一句轻的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谢玹一直在看着她,看唇语也看出了她在说什么,被扶着起身的时候顺势靠在了她身上,嗓音低哑道:“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叶知秋没什么出息地重复前一句,“你的病还没好你自己不知道啊……” “不是这句。”谢玹嗓音低低的,莫名地带了几分勾人,“你刚才说舍不得。” 叶知秋反应过来,忍不住问:“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没听清?” 谢玹抿了抿唇,面不改色地说:“就听见你说舍不得了,别的没听见了。” 叶知秋都被他气笑了,直接说:“没别的了。” “有。”谢玹很笃定,缓了缓,放软了语调低声道:“我头有些晕,你快说给我听,让我缓缓。” 叶知秋特想问‘我那句话还能治你的头晕?你这毛病是不是忒奇特了一点?’,但边上还有婢女们在,她想着要给谢玹留脸,就硬生生改成了,“待会儿阿回来给你把脉的时候,你也要这样同他说吗?” 这回轮到谢玹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都没吱声。 叶知秋竟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道:三弦还是话少的时候比较正常。 她虽是扶着谢玹起身了,但脑子还稀里糊涂的,完全分不清哪个是回他那间厢房的方向,拉着人转了一圈之后,边上的婢女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道:“秋姑娘,奴婢带您回厢房。” 然后叶知秋和谢玹就被婢女带着回了她的这间屋子,她看不见也不知道,进屋之后就把谢玹扶着躺到了榻上,轻声道:“你好生歇着,莫要说话了,等阿回来了……” 她这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洛回风的声音,“秋姑娘!他他他怎么在你榻上?” “啊?”叶知秋满脸茫然。 洛回风快步冲了进来,又急又恼地说:“我就一会儿没在,你就放他进了你的屋子,还上了你的榻!” 洛二公子毕竟年少,尚没有瞬间平心静气的本事,看着两人一个躺在榻上,一个坐在榻边,手握在一起,举止亲密,更是瞪大了一双眼。 叶知秋忽然又有了想捂脸的冲动。 谢玹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只眸色淡淡地瞥了洛回风一眼。 后者气得几乎要跳起来。 “小风,休要聒噪。”洛回春上前拍了拍自家的肩膀示意他让开些,然后走到了榻边,伸手去给谢玹把脉。 洛二公子压下了性子不喷火,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叶知秋凝神静气等了许久,听到洛回春收手回袖的动静,才开口问道:“阿回,他怎么样?” 洛回春温声道:“高热未退,又连日劳累须得加药量,静心休养,虽然暂无性命之忧,但若是再这样折腾下去,洛某就不能保证了。” 洛回风忍不住插话道:“他要折腾那是他自找的,管我们家什么事?” “不会了不会了!”叶知秋连忙开口道:“有劳阿回大半夜还跑这么一趟,写了方子药量就交给底下的人去煎吧,你和小风早些回去歇息,等过些时日他好全了,我再让他好好谢你们。” 她这话刚说完,谢玹就开了口,“多谢了,洛公子。” 叶知秋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刚说让你好了再好好谢他,你这……” 谢玹正色道:“今日谢今日,好了再谢好了的。” “好,这声谢我也担得,就不同你们客气了。”洛回春看了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微微扬唇。 边上洛回风还想说什么,刚一开口就被洛回春拎住了衣领,拎着一道往外走。 洛大公子把婢女们都带了出去,温声道:“那你们先歇一会儿,药至少要过两三个时辰才能送过来。” 然后就把房门给带上了。 屋里只剩下叶知秋和谢玹两个人。 这旁人一走。 她就觉着这屋里确实热得慌,被谢玹握住的手,汗意更甚。 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咳咳……”叶知秋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一下这莫名的气氛,“那什么,你不是头晕么?赶紧闭上眼睛睡会儿,等会儿她们把汤药熬好送过来了,我再喊你。” 谢玹眸色如墨地看着她,嗓音低哑道:“眼下倒不是很晕。” “你不晕?刚才、不是……”叶知秋都有点搞不清这厮究竟在琢磨什么了。 反正她有些扛不住,索性往床柱上一靠,闭目道:“我晕、我晕行不行?” 第981章 你赶紧睡 谢玹看了她片刻,而后低声问道:?“那你上来躺着?” “不、不了。”叶知秋立马坐直了,伸手把试图坐起来的谢玹按回去躺着,“我现下也不是很晕,还是你自个儿躺着吧。” 她心跳快的厉害,生怕自个儿再听见他说点什么都会胡思乱想,又抢在谢玹说话之前开口道:“阿回说汤药要过两三个时辰才能送过来,你闭上眼睛睡会儿,等药送来了我会把你喊醒的。” 谢玹凝眸看她,“我不困。” “不,你困!”叶知秋按着谢玹不让他起来,想也不想就说:“你该困了,在外头跑来跑去累了好些天,方才又……算了,不说这些,你赶紧睡。” 谢玹幽幽道:“那你……” “我没事!我好的很!”叶知秋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连忙开口打断了,还忍不住磨了磨牙,“你要是再不睡,我就只能把你打晕了。” 谢玹闻言一时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应道:“好,我睡。” 说罢,三公子就放松下来,闭上了双眼,他原就带病在身,头脑晕沉,只是有叶知秋在边上才暂时忘却了自己还病着,猛地松懈下来,困意就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 叶知秋静静地坐在榻边,听着他呼吸渐渐平缓,估摸着他大概是真的睡下了,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以前总觉着谢玹这人冷冰冰的难以靠近,哪怕你脸皮厚不怕冻,他也有无数种法子让你知难而退,在她琢磨着怎么谈情的时候,这厮一本正经地给你讲大道理,搞得跟爹养闺女似得。 现在不那么寒气逼人了,这般粘人的劲儿,也叫叶知秋很是吃不消。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谢玹,都是她喜欢的谢玹。 这一点,从未变过。 叶知秋静坐许久,心上人近在身旁,仍旧感觉有些不太真实的样子。 她伸手摸了摸谢玹的脸,发觉他似乎是睡熟了,并没有什么反应,便压低声音喊了两声,“谢玹?” “……三弦?” 谢玹睁眼看她,眸色有些迷蒙,却没应声。 叶知秋却想着他应当是睡熟了,便一手撑在床沿上,一手捧着谢玹的脸,缓缓地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而后唇微微下移,在他眉眼间流连,似吻非吻的,动作十分轻微,生怕把他吵醒一般,轻声道:“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谢玹闭眼,无声地说:“我绝不会负你。” 他像是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句,忽然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最后一丝清醒也被病痛席卷,沉沉地睡了过去。 叶知秋给他的,何止是喜欢。 简直是倾尽此生偏爱。 如此情深,天公焉能不作美? 他岂可不动心不动情? 叶知秋亲近了谢玹一会儿,便默默地趴在了榻边,想着还要好些时辰才能喂药,不如先眯着睡会儿。 毕竟也好几天没睡好,这稍微宽下心来,就困了。 而门外,洛回春刚开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煎药,又嘱咐小厮婢女们不要惊扰厢房里那两位,说完之后就打算转身回屋去了。 “兄长!”洛回风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又气愤又委屈,“那怪人和秋姑娘还没成亲呢,这无名无分的,你就让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一点也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洛回春笑了笑,“ 可不是我让他们两待在一个屋里,是他们自己原本就在一处。” 洛回风道:“可你帮他们把门带上了!你、你这事做的……一点都没想过我会很伤心吗?” “想过的。”洛回春回头看了他一眼,语调如常地说:“少年人就是要伤伤心,才能长大懂事。” 走在边上的小厮婢女们听见这话都忍不住笑了,又怕被二公子瞧见,纷纷低下了头。 可洛回风还是听见了,一时间又羞又恼,忍不住问道:“兄长,你是不是收了那怪人什么好处?不然你怎么就放着自己弟弟不管,反而这样帮外人?” 洛回春笑道:“是啊。” 短短两个字,却让人洛二公子忍不住怀疑人生。 洛回春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洛回风站在原地,低声喃喃:“这得是什么样的好处啊?” 前头的大公子听见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头也没应声,只是穿过灯火夜色,迎着依稀晨光,走到了后花园里。 婢女们捧衣而来,替洛回春套上了一件轻薄如蝉翼的白色外衫,把原本就瞧不出年纪的洛大公子衬得越发年轻俊美了。 他一掀袍角就在石桌旁坐下,婢女们端着茶盏点心鱼贯而来,很快就摆满了一桌。 又有人点了熏香,袅袅烟雾飘散在风中,只留下了一阵淡淡的香。 洛回风站在不远处的回廊,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只觉得四层相处,仿佛梦回数年前一般。 只听得外头街上的更夫敲得五更天,惊醒这一片寂静,洛二公子才确认这些都是真的,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兄长要穿好几年前的衣裳?都多少年不穿白了,这是吃错药了吗? 洛回风还没想出个所以来, 边上小厮抱了一只通身雪白的大肥猫从他身边经过来,洛回春伸手就抱了过去,放在膝上轻轻抚摸着。 洛二公子觉着这一幕,看着更熟悉了。 但是他还是没看明白,今儿个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片刻后,有小厮高呼着:“来了!人回来了!” 洛回春抬眸朝那处看去,眸色一下变得有些幽深。 “谁啊这是?”洛回风一边问着,一边大步走上前,“谁来了这么大阵仗?” 洛回春回头看这自家弟弟,微微皱眉:“你不该在这。” “什么?”洛回风懵了,“兄长,你这……” 洛回春看了他一眼,虽没说话,但是眼神里满是“还不走?” 洛二公子看看不远处的来人,又看了看自个儿兄长,又气又无可奈何,“行行行,我走我走。” 说完,他就自个儿从另一边穿廊而去了。 洛回春垂眸,轻轻抚着猫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不远处,青七背着大药箱跟着小厮快步而来,一进花园就瞧见了这位,不由得面色微僵。 他驻足而立,好一会儿才恢复成面色如常的模样,低低地喊了声:“洛公子。” 洛回春抬眸看他,语气微沉,“你喊我什么?” 第982章 师兄,我错了 青七愣了一下,微微垂头,改口喊了声,“师兄。”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兄?”洛回春唇边还带着笑,嗓音却不似平日里那般温和近人。 青七察觉不对,连忙开口道:“我不会在此就久留的,看完三公子的病状之后我立马就走……” “走?”洛回春面色平静地说:“行啊,那你走的时候记得把谢玹也一并带走。” “这、这……”青七心说这事根本做不到啊。 但是师兄看起来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明显的,还生气地很。 他心头越发突突,本来想偷偷地来一趟看完三公子就走,抱着些许侥幸的心说洛回春每日那么忙也不能说碰上就碰上,没曾想刚到这就遇上了。 “你为了不在此多留,还真想着把人带走?”洛回春些许罕见的怒色,沉声道:“姜术,你这些年数次经过雨江州而不入家门,真是好大的架子,跟谢东风走了之后,你就当真把别的都全抛了不成?” 姜术是青七的本名。 已经好些年没人这样叫过他了。 青七浑身一震,抬头看了洛回春一眼,又立马低下了头,轻声道:“当年我跟主上走的时候,师兄曾说过,踏出府门一步就永远也不要再回来,我、我不是不想回来,只是不想再让师兄因我而动气,心生不悦。” 青七是谢东风生母承宁公主心腹的儿子,宫变之后流落他乡,挨饿受冻吃了好几年的苦,后来机缘巧合地被洛回春捡回家,还拜入方妙手嫡系门下做了弟子。 因为头脑聪明,年岁又同洛回春相仿时常一同学医读书,所以备受优待,过得同这府上的小公子一般无二。 直到七年前谢东风是为了替五弟求医才上门来,结果走的时候,不光请走了方妙手,还顺便带走了十几岁的姜术。 姜术的师兄、雨江洛家的大公子自打出生以来就诸事顺遂,与年少时的谢东风齐名一点也不逊色,甚至还因为家中长辈早早避开各方争斗,多了几分闲情逸趣。 偏偏,他这个被洛回春当做亲手足的师弟被谢东风说带走就带走,成为了洛大公子完美无瑕的人生里唯一的例外。 七年前的洛回春还没有今日这般沉稳大气,明面上看起来脾气再好,其实也是个自小没受过挫折,从没失去过什么的少年人。 洛回春知道谢东风身份特殊,若是哪天暴露了必然是祸及全族鸡犬不留的下场。 所以洛回春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把“搅入朝堂之事,必会引火烧身甚至祸及亲属,你今天若出了这道门,就再也不是我家的人”这样的狠话都说出来了,结果姜术非但不松口,还应下了。 姜术这些年一直因为当年说走就走的事儿觉着自己对不住师兄、愧对师门,越发不敢回来。 而洛回春这些年看似过得十分逍遥,天下人看他都是平生多快意,一生无憾事,实际上心里却有那么一块地方因为在一年又一年的“等师弟回家认错”里,渐渐等成了一个无法抹去的执念。 那一年也是在这庭院里,少年朝着师傅的药堂方向跪下哐哐哐三叩首谢过师恩谢过师兄多年关照爱护说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连累他们,就噙着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走,就是七年。 他隐姓埋名成为了谢珩数百青衣卫中的一个,为其奔走卖命,数次经过雨江州,果真再也没有同方府与洛府有半分的瓜葛。 洛回春一开始还想着,只要师弟回来,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和以前一样对他好,可这师弟小时候看着机灵乖顺的,却是个死心眼,真的就一去不回了。 空留他一个反反复复地想是不是当初话说的太重了?还是师弟跟着谢东风身边出了什么事? 气归气,面上也装作浑不在意装了许久,到后来也、还是忍不住派人暗中查探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只是心里这口气一直憋着,怎么也消散不去,开不了那个让人回来的口。 若不是叶知秋忽然在雨江州出事,他同谢东风也不会再有来往,更别说把这师弟换回来。 如今两人又站在这园中,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天。 青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师兄身上穿的衣裳,怀里抱的猫,甚至连石桌上放的吃食同他走的那日一般无二。 好似光阴飞逝,岁月如水,他一回头,就又回到了年少时最依恋的那个家、对他最好的那个人的身边。 青七的眼眶湿润了,低声道:“师兄,我错了。” 洛回春抚摸白猫的手一顿,抬眸看着青七,“你错哪了?” 后者抱着药箱,强压下满心汹涌的情绪,缓缓道:“我不该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其实我特别想师兄,特别想家……” “嗯,你想我也是应当的。”洛回春忽然发现自己等了这么久就为了师弟这么一句话。 有了这么一句,这么多年深埋于心的怒气,好似就立马散尽了。 他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说:“谢东风操心他那几个弟弟都操心不过,哪里顾得上你。” 青七刚要开口说陛下其实很好的,如今的朝堂天下也同老皇帝在位时截然不同,但他一看师兄虽然面上不说还介意当初他抛下师门跟陛下的走的事,立马就闭嘴了。 这么多年了,总是要让师兄说几句,解解气。 于是青七十分含蓄地说了一句,“陛下日理万机,我的这些小事就不敢劳他费心了。” 洛回春看着他,笑了笑,“行了,看你的三公子去吧,晚些时候再来与我一同用膳。” “好。”青七应了声,多看了师兄两眼,这才让领路的小厮带着去了西厢。 洛回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把抱在怀里的猫放到地上,轻轻地拂了拂衣袖,唇边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他消了气,便开始琢磨着师弟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跟着谢东风水里来火里去的,朝不保夕,到现在都没娶妻,帝京城急着想成家的年轻官员那么多,猴年马月才能轮得着太医院的人? 到时候帝京那些好人家的姑娘都被别人挑走了,留下的能是什么美人。 那姓谢的白白把他家师弟诓走使唤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要他来操心师弟的事。 可惜这师弟越长越不太聪明的样子,不想着美人在侧红袖添香过逍遥日子整天想着陛下如何如何。 好在雨江州美人如云,要给师弟找个佳偶定不是难事。 反正已经把人弄回来了,日后无论怎么活都比他给谢东风卖命强。 第983章 是我最大的幸事 谢玹体质特殊,所以一病就极其难好,先前洛回春给他开的药只能让他缓缓恢复,可惜也没好生养两天就又开始折腾,硬生生搞得越发严重了。 好在青七这次来,带了谢珩先前专门让人给三公子研制的药物,这药用下去,这身子便眼看着逐渐转好。 这连着几日,青七又同洛回春和一众方府的医者们把谢玹找回来的药引研究着用在了叶知秋身上,反复试了好几次,最后的药量全都用上的这一次,仍旧只有五成把握。 可以把缠在叶知秋眼睛上的纱布拆下来这一天,大家都很紧张。 连一向最沉得住气的谢玹都有些心浮气躁,只是他一贯能装,握着叶知秋的手说:“别怕。” 说的异常坚定,让人半天也听不出他心慌。 叶知秋心大地很,听了只是笑,“我其实不怕。” 谢玹低低的,“嗯?” 叶知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握了握他的指尖,“有你在,我忽然觉得看不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是真话。 同先前那些故意说出来宽慰旁人的不同。 自从她敞开心扉,接受谢玹对她的好,不再那么患得患失之后,发觉日子舒适了很多。 虽然眼盲吧,但真算要算起来,这段时日被照顾被人疼着宠着的日子,着实她这二十多年来过得最舒服的日子了。 若往后余生都能如此,那一直瞎着还真不是什么坏事。 谢玹勾住了她乱动的手指,低声道:“我会一直在,但我也想以后余生都能看见你满眼都是我的样子。” “三弦,你真是……”叶知秋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低头笑了一下,“不说则已,一说就句句都要我命啊。” 她心下道:我也很想很想,心里藏着你,眼里看到你。 谢玹薄唇轻扬,伸手轻轻去解覆住了叶知秋双目的白纱布,随着纱布一层层掀开,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正经。 掀到最后一层的时候,连原本笑意正浓的叶知秋也凝重了起来。 她能听见守在门外的谢万金和洛回春等人的呼吸声都变轻了,谢玹的手顿了一下,一切都细微地很。 但闭着双眼的叶知秋都敏锐地察觉到了。 谢玹把接下的白纱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俯身凑到她眼前,温声开口:“你试着睁开眼睛,看看我。” 叶知秋实在失望了太多次,这一回若是再不成,就真的没希望了。 她长睫微颤,鼓足了勇气才缓缓睁眼,眼睛睁开一条缝,被光线刺激的立马闭了回去,而后又睁开,就是谢玹近在咫尺的俊脸。 叶知秋满眼都倒映着他的模样,先前一直黯淡无光的双眸就这样变得明亮无比,连带着整个人的鲜活气精神劲儿都瞬间回来了。 她高兴地一时之间都忘了言语。 谢玹看着她眼中倒映着的自己,不由得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知秋,你能看到吗?” 叶知秋点了点头,眼中渐渐有了些许水光,她捧着谢玹的脸,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满目地深情,有些忽然且不着调地说:“我眼睛不瞎,也会喜欢你。” 谢玹被她亲了之后,俊脸瞬间浮上了一层薄红。 叶知秋见了,又惊又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谢玹的脸,“三弦,你竟然会脸红!” “没有……”谢玹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乱摸,试图争辩道:“不是脸红,是天气、天气太热了。” “你以前可是三伏天都不出汗不惧热的人啊。”叶知秋笑起来,眉眼飞扬,再明朗不过的模样。 谢玹又不吭声了。 叶知秋瞧他这模样觉得有趣地很,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半点也不移开。 她实在是太喜欢能看见三弦的感觉了,满心满眼都是欢喜之色,欢喜之余,又想起自己先前同三弦说过的那些混账话,不免有些内疚。 叶知秋捧着他的脸颊,极其认真地对他说:“谢玹,我以前说只喜欢你这张脸是骗你的。” 谢玹眸色微动,“嗯?” “其实我是因为见了你才喜欢生的好看的人。”叶知秋笑起来眼睛微眯,还有那么一点不太适应光线,“其实在遇见你之前,那些美或者丑,我都都不太在意,反正做兄弟嘛,力气大功夫高有些本事就行了,但是你不一样。” 谢玹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叶知秋说着,用指腹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唇,“不管你是石宁山下那个一无所有的文弱书生,还是朝堂上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都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 她说完之后,笑意越发浓重。 这种什么都不用藏不用编,不用假装很潇洒的相处真的太舒服。 一次就会让人上瘾。 谢玹眸色微暗,唇追逐这她的指腹,轻轻地吻了吻,嗓音低哑地说:“此生得你之偏爱,是我最大的幸事。” 叶知秋被他这若有似无的碰触,搞得有些心跳如鼓,如今眼睛能瞧见了,越发地扛不住他这般模样。 她用鼻尖轻轻碰了碰谢玹的鼻尖,含笑道:“我看以后还有谁敢说我家三弦是玉雕?” 谢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等在门外的洛回风等不及冲了进来,“秋姑娘,你怎么样啊?眼睛能看见了吗?” 这人进来的太快,叶知秋都没来得及退开些许,一起站在外头的谢万金就拉着容生一道进来了,青七和洛回春一众医者们紧跟入内,只瞬间就站满了大半个屋子。 好几个人的询问声重叠在了一起,“怎么样?怎么样?能看见不?!” 叶知秋缓了一下,很是艰难地开口道:“能……” “能看见了。”谢玹面上微红,却极其镇定地伸手抚平了叶知秋肩膀上的褶皱,缓缓站直了身,拱手朝洛回春和方府一众医者们行了一礼,“多谢诸位尽力施救,此番恩德谢玹铭记在心,来日必当报答。” 府上这些人先前知道只知道这位贵客身份不凡,现下一听他自称“谢玹”,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躬身还礼,“岂敢岂敢!” “您可折煞我们了!” 洛回春仍旧是笑意浅浅的模样,悠悠然受了这一礼,才缓缓开口道:“首辅大人言重了!” 一旁的洛回风瞧见这一大帮人诚惶诚恐的模样,再看谢玹充满了难以置信,“你是当朝首辅谢玹,那你……” 他的目光移到叶知秋身上的时候,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小风。”叶知秋喊了他一声,起身站在谢玹身旁,含笑道:“我姓叶是真的,知秋是我母亲取得的名,知道的人没几个。世人大多都唤的是义父给我取的那个名字——叶无痕。” 众人一惊再一惊,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只有洛回风万分震惊地看着几步开外的叶知秋,“你、你就是墨衣侯叶无痕?” 叶知秋微微颔首,再抬头时,眉眼间忽然多了几分英气,“正是。” 第984章 去看 洛回风得知秋姑娘的真实身份后,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连谢万金带着容生和一众青衣卫上门来,说要把谢玹和叶知秋一起带回帝京去,这位洛二公子都还失魂落魄的。 四公子原本是按照原本说好的那样把青七送还,但临了的时候又补了一句“你如今在太医院也是举足轻重的人了,想以后都留在雨江州当个闲云野鹤之辈,还是歇一阵过些时日再回帝京去都由你。” 然后他就再三代替长兄和谢家谢过这洛家兄弟二人,将谢玹和叶知秋还有先前暗中探访此处被洛回春扣留下来的青衣卫都全都带走了。 首辅大人把云江这边的赈灾后续事宜都安排妥当,一行人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四公子安排了五辆马车,他同容生同乘一辆,三辆拿来装他这些时日在雨江州搜罗的好东西,打算带回去送给家人和好友,青衣卫们都去骑马,或者隐于暗处去做先前没做完的那些事了。 剩下的那一辆明显是给谢玹和叶知秋坐的。 洛家兄弟送众人出门,洛二公子瞧见众人都十分自觉的各归各位,只有叶知秋站走到马车前面的时候愣了一下,明显有些吃惊的样子。 洛回风这才稍稍回过神来,不由得开口道:“秋姑娘,你眼睛才刚好,不如再留下多住些时日吧?你来雨江之后就一直在府上养伤,也不曾看不过什么风景……” 叶知秋心里还纠结和谢玹单独坐一辆回京,这一路上走慢些少说也得三四天,这日日夜夜的,总是有点那什么……正纠结着没细听洛回风说的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身侧的谢玹开口道:“不劳洛二公子费心,雨江绝佳之处,我会带知秋去看的。” 洛回风一时无言:“……” 叶知秋伸手把谢玹拽到了自个儿身后,笑着开口道:“小风,我在雨江耽搁太久了,京中友人都担心坏了,得早些回去同他们报个平安,下次、下次我来雨江一定来找你……”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谢玹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叶知秋顿了下,很快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道:“找你把雨江各处都好好游玩一番。” 洛回风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那秋姑娘可一定要来啊。” 叶知秋刚要开口接话,谢玹就在她手心捏了一下。 她又好气又好笑,心道:堂堂首辅大人在人家府门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这种小动作,也不怕人笑话! 没等她接话,一旁的谢万金连忙上前道:“来!一定来!” 四公子面上带笑再次同洛家洛家两兄弟拱了拱手,“我长兄也说雨江风景绝佳,又有洛大哥这样的妙人,若是得空定然要再来的,我也觉得此处绝好,再来几趟都不嫌多。” 这话一出,洛回春和洛回风两兄弟齐齐变了变脸色。 前者还好一些,只片刻便恢复成面色如常的模样了。 洛二公子毕竟还年少,一听这话就忍不住道:“我是想让秋姑娘来,你们爱来不来,管我什么事?” 一旁的容生闻声,袖下的手微动。 谢万金见状连忙把容生的手往下压了压,他只当做没听见洛回风的话,面上笑意不减:“好了,两位就送到这里吧,后会有期了,告辞!” 叶知秋也跟着抱拳道了声:“后会有期,告辞。” 声落,谢玹和容生都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自己要上的马车。 “容兄!”谢万金笑着喊了他一声,一手撑在容生胳膊上上了马车。 谢玹则放慢了脚步等叶知秋和自己并肩而行。 两人一同行至车厢前,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扶对方,两手相碰,而后四目相对。 “做什么?”叶知秋忍不住笑,“以前上马车的时候不都是我扶你吗?” 谢玹面色微红,强压着不显,低声道:“以后我扶你。” “还是我扶你吧。”叶知秋笑道:“这样习惯一些。” 谢玹默了默,还是由着叶知秋伸手扶了自己一把。 他上了马车之后,又转过身来伸手牵着叶知秋上来,另一只手抬起来掀开车帘方便她入内,无声之中体贴又细致。 叶知秋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他两眼,心中颇有些受宠若惊,嘴上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进了车厢。 几步开外的洛回风看着这一幕,知晓秋姑娘这一回帝京以后再见就难了,忍不住想开口喊她,可刚一张嘴,就被谢玹凉凉瞥了一眼。 这大夏天的洛二公子硬生生被这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哆嗦,顿时就不敢开口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谢玹紧跟着叶知秋走进了车厢,车帘缓缓落了下来,把他的视线彻底隔绝在外。 谢四公子坐在马车里,抬手掀开窗帘往外头看了看,笑音懒散地喊了声“启程”。 片落后,一众骑马的青衣卫和车夫齐齐喊了声“驾!”,策马扬鞭,马蹄飞踏带着车轮滚滚,转眼间便绝尘而去。 洛回风站在原地,喃喃道:“也知道那怪人以后会不会一直对秋姑娘好。” “会的。”洛回春温声道:“他这种人轻易不动情,若是动了情,必然就是一世不移。” “真的吗?”洛回风转头看向自家兄长。 洛回春点了点头,含笑道:“你若是不信,只管跟去帝京看看。” 洛回风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站在一旁的青七悠悠道:“帝京挺好的,就算不去看叶侯爷过得好不好,去帝京瞧瞧也是很好的。” 洛回风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对!我就算不是为了秋姑娘,也该去帝京看看!” 他说完,立马就飞奔回府,一边往回走,一边高声道:“王伯!快替我打点行装!我要去帝京!” 青七闻言,不由得转头看了洛回春。 恰好后者被自家弟弟气着了,正没好气地瞧着他。 青七默默抬头摸了摸鼻尖,轻声道:“我说的是实话,帝京真的挺好,陛下也很好,如今天下太平,朝局安定,同前朝腐败灰暗的模样大不相同了,师兄有空也该去看看才是。” 第985章 携手归 数日后,帝京城。 正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到了日暮时分,一轮红日落西山,街上依旧没有什么行人敢冒着暑气出来闲走。 偌大个帝京城,唯有墨衣侯门前站满了人,京中早早得到了消息,首辅大人在雨江州赈灾的时候找到了失踪的墨衣侯,将其带回了帝京,今日便到。 满朝文武听闻此事下了朝之后就早早等在此处,打算同大难不死平安归来的墨衣侯好好寒暄一番,路过此处的百姓见状也纷纷聚过来,渐渐地挤满了这条街。 众人凑在一起,一边抬袖擦汗,一边低声议论着“墨衣侯真是福大命大啊!” “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首辅大人把墨衣侯找了回来,先前不是说这两位不和吗?” 秦墨带着一众年轻大臣们站在最前头,伸长了脖子看路口。 年轻的尚书大人低声道:“传言不可尽信知道么?” 边上的李侍郎忍不住问道:“秦尚书可是知道些什么内情,快些同我们说说!” “这事不好说。”秦墨笑道:“也用不着多说什么,待会儿人来了你们自个儿仔细瞧不就知道了?” 众人纷纷说他卖关子。 秦墨笑而不语。 正好这时,站在几十步开外眺望的小厮高声喊道:“到了!到了!见着马车了!” “好了好了,赶紧把你们那些琢磨乱七八糟事的心思收一收,侯爷回来了,快快上前迎接。”秦墨拂了拂衣袖吗,上前两步。 众人连忙跟着上前走去,理了理形容,眼看着马车飞驰而至,随着车夫勒紧缰绳长长地“吁”了一声,停在了几步开外的地方。 片刻后,车厢里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地掀开了帘子。 秦墨和一众年轻大臣们还没见着人,面上便带了笑,齐齐拱手实力高声道:“恭迎侯爷回京!贺喜侯爷安然无恙!” 声未落,众人就瞧见一袭蓝衣广袖云纹长衫的谢玹走下了马车,有转身抬起右手去扶随后而出那人,左手抬得更高些,遮住了后者的眼睛,动作细致又温柔。 众人睁大了眼睛,只见首辅大人亲自扶下来的是个身量偏高又清瘦的女子,穿着轻纱罗裙,下车的时候搭在谢玹手上轻轻跳了下来,身移风动间,云袖随风飘扬,长及腰间的墨发只用玉簪随意挽了个发髻,唇边带着笑,却难掩眉眼之间英气逼人。 秦墨等人一看,顿时全都愣住了。 好一会儿,才有回过神来的人低声道:“这姑娘怎么同墨衣侯生的那么像?” 有人接话道:“或许是墨衣侯的妹妹吧?” “可我先前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墨衣侯家里还有个同他长得这么像的妹妹?” “最奇怪的是……”在秦墨身边的李侍郎把声音压得极低,却依旧充满了疑惑,“首辅大人为什么会对这姑娘如此亲近?”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闭了嘴,一双双眼睛瞧着首辅大人同那个与墨衣侯长得极为相似的姑娘并肩行来,恨不得在两人身上瞧出个洞来。 “首辅大人。”秦墨最早恢复如常,笑着喊了一声,然后抬头往他身后看去,左看右看不见车厢再下来个人,心下不由得越发奇怪。 身侧的李侍郎跟他的动作几乎是一致的,只是稍稍沉不住气一些,忍不住问道:“墨衣侯人呢?不是说首辅大人带他一道回京了吗?您都在这了,那侯爷……” 谢玹侧目看向身侧的叶知秋。 倒也不能怪这些人眼拙。 着实是因为叶知秋脱了战甲着霓裳,又在雨江细养了好些时日,同先前模样着实大不一样。 “我在这。”叶知秋轻咳了两声,抱拳朝众人行了一礼,笑道:“这些时日有劳诸位挂念了,我没事,等我进宫向陛下请罪问安之后,一定挑个好日子请诸位喝酒!” 众人一听她开口说话,便找回了先前的熟悉感。 只是怎么也看不习惯她现下这样的女子装扮,几十号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好几回。 谢玹见状,不由得微微皱眉,“好了,她赶了好几天的路须得歇下了,你们没事便早些回去。” 众人还没从墨衣侯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变成了女子之中醒过神来,又见首辅大人这般体贴的模样,简直是惊了又惊。 这片刻间,谁也没说话。 偌大墨衣侯府门前,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年纪最轻的那个忍不住低声喃喃道:“先前只听说侯爷在雨江州为了救人被暴雨山洪冲走了,可古籍万万册,从来都没有哪一本记载过被洪水冲走死里逃生之后会从男子变成女子啊?” “胡说什么呢你!”秦墨用手肘撞了那人一下,恨不能伸手把他嘴巴捂上。 余下众人更不敢说话了。 正因为墨衣侯不可能是忽然从男子变成女子的,这事才棘手。 若是她原本就是女子,这几年一直都是女扮男装征战沙场,还成了大晏执掌兵权的第一人,那明日朝堂之上,必然又要吵翻天了。 众人思及此,面容都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原本迎接墨衣侯安然回京的喜悦之情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谢玹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微微转身同叶知秋道:“进去吧。” 叶知秋也差不多猜到了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今日特意来此等着要接她的都是新一辈的年轻大臣,哪怕知道她是女子也不会起什么加害之心,那些老顽固就不一定了。 她笑了笑,同众人道:“诸位请回吧,明日朝堂上见。” 秦墨等一众年轻大人们纷纷应了。 叶知秋和谢玹并肩而行,踏上台阶入府而去。 一众人站在门前看着他们的背影,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刚好这时候,谢四公子的马车也跟了上来,车夫拉住了缰绳,谢万金掀开了车帘看向外头众人,徐徐笑道:“你们都凑在这里做什么?有事明日上朝再说,我这里带了小玩意回来,诸位顺路去我的别院挑两件喜欢的啊!” 第986章 我本红妆 墨衣侯恢复女儿身回京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帝京城,第二天城中茶楼酒馆都是在说她这些年传奇事迹的,大街小巷的人谈论地热火朝天,不论走到哪都能听到一句,“哎,你听说了吗?勇冠三军的墨衣侯竟然是个姑娘家!” “听说了听说了!我家小女还因此哭了好几个时辰呢!” 路过的年轻男子听到这两人说话,又好笑又好气地说:“别提了,我妹妹哭得快把家都淹了,眼下家里帕子都用光了,我还得赶紧给她买去!” 谁能想到帝京城“梦中佳婿榜”的第一人竟然是个女红妆,叶知秋这一摇身一变,叫满城芳心碎了一地,无心之中搞得帝京人仰马翻。 回府之后便早早歇下的叶知秋尚不知外头发生的这一切,她这些时日在雨江州闲散惯了,一觉醒来便已经是天光大亮,阳光洒落在窗户上,明媚而敞亮。 叶知秋愣了片刻,然后猛地从榻上跳起来,飞快更衣穿鞋袜,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到隔壁谢玹睡的那间房门前,透过门缝往里瞧。 “侯爷?”一早就侯在廊下的小厮看见她,连忙跑了过来,“您起了啊?先洗漱吧,早膳想吃什么?小的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叶知秋眼皮微跳,连忙道:“嘘!轻点儿。” 小厮当即闭了嘴。 叶知秋往门缝里敲了许久,也瞧不见里面那人,又侧耳聆听了片刻,发觉什么动静都没有,不由得低声问道:“他起了吗?” 小厮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 “你这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叶知秋觉着有些头疼,“你看见他起身出门了吗?” 小厮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小声说:“小的没看见。” 叶知秋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他连日赶路许是累了,你同府里的人都说一声别来这吵吵,让他多睡会儿。” “是,侯爷,小的就是这。”小厮应声去了。 叶知秋轻手轻脚地去边上让侍女打了水来洗漱了一番,便匆匆进宫去了。 她想着正好这天众臣休沐,陛下也不用上朝,她先去宫里和陛下商量商量这身份暴露之后的事要怎么办才好,无论如何这明面上的事要做的漂亮。 虽说谢珩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并且因为琢磨这事的应对之策颇费心神不会问责她什么,可这朝堂之上什么人都有,那些个老大臣先前便因她执掌兵权这事颇有微词,如今知晓她是个女子必然不会消停。 叶知秋闲了这么些日子,一回来就要面对这事很是头大,但人活在世间,多得是不得不去解决事情的时候,她不想让谢玹卷入这样的麻烦事里,无论那些人拿着明枪备好了暗箭要在等着她,她自个儿都能应对。 叶知秋用玉簪挽发,身着一袭淡紫色绫罗裙,云袖翩翩,腰间宫绦被风吹得飘飘欲飞,到宫门前的时候还被守卫给拦下来了, 皇宫守卫统领问:“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擅闯皇宫!” 说话的这人三十来岁,同叶知秋过招过了好几回,每次都被打趴下爬都不爬不起来,情义越打越深厚,得知她在雨江州没了的时候,还曾当着众人的面洒了好些男儿泪。 如今人就在他面前,却一点认不出来。 叶知秋有些好笑,从袖中取出了墨衣侯的令牌递过去,“并非擅闯,皇上曾赐我随时出入皇宫的特权。” 众守卫一见令牌顿时就傻眼了,过了片刻才开始低头接耳议论纷纷。 统领把叶知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你……” 叶知秋没等他说完,率先开口道:“我有要事要即刻面见陛下,等我出宫再同你细说。” 后者怔怔地点了点头。 叶知秋把令牌收回袖中,便大步入宫而去,所到之处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落在她身上,满是震惊之色。 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径直去了永和宫。 她们这位陛下的心思谁都猜不着,唯有不上朝就一定是在永和宫和皇后娘娘待在一处这事雷打不动,猜也不用猜。 叶知秋到了殿前,低声让宫女入内通报。 偌大个永和宫宫人众多,原本各司其职自从她入内之后,就频频抬头看她,还三五成群就聚在一处悄悄地议论着。 叶知秋忍不住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今个儿出门太急把衣裳穿反了,或者是头发梳的不好……也可能是穿女装还是不太好看? “小叶!”殿中传来了温酒的声音。 叶知秋抬眸看去,只见一袭凤袍的温酒快步而来,伸手便将她抱住了。 温酒的嗓音里满含喜悦之色,“你可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没事,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叶知秋被她抱得浑身都僵了僵。 许是这几年一直都被谢玹教训不能同温酒走的太近,会被言官骂的话听多了,她现在都有了后遗症,开口便道:“进去通报的宫人都还没出来,娘娘怎么亲自跑出来迎我?这若是被人看见了……” “被人看见又如何?”温酒放开她,推开了些许,笑意盈盈道:“如今你都恢复女儿身了,阿玹还能因此再说你什么不成?” 叶知秋很是认真地想了想,“似乎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温酒见她如此,眼中笑意流转,抬手抚了抚叶知秋头上的玉簪,温声道:“反正首辅大人管天管地,也管不着我。” 叶知秋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对,你是皇后娘娘,你有陛下宠着,别人都奈何你不得。 可我怎么办? 没等她把这话说出口,忽然发觉温酒这都出来好一会儿了,爱妻如命到一步都不愿意的陛下却还没影。 叶知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开口问道:“今日不是休沐吗?陛下怎么不在永和宫?” “今日原本是休沐没错。”温酒微微笑道:“只是朝中有要事,群臣都到了议政殿,所以他又上朝去了。” 第987章 你这是在同我撒娇么 叶知秋微怔,心中忽然有了不太好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道:“这……这事已经惊动满朝文武,要到议政殿上去说了吗?” 当今这位陛下刚登基的那两年南征北战,全年都没个歇息的时候,可谓是大晏开国数百年来最勤勉的一位。 自打有了皇后娘娘,他就同朝臣们一般要五日一休沐,无论是带着他的爱妻微服出宫,还是一起窝在永和宫里朝夕相对一整天,总之十分不喜有人打搅。 大臣们都晓得陛下的脾气,无人敢在这种日子触他的霉头,像今日这样的事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她原本想着无非就是抛去这墨衣侯的侯爵不要,把兵权上缴,最多再打个几十棍扔到天牢里吃些皮肉之苦,有陛下在,那些个老顽固就算抓着她女扮男装欺君罔上这事不放,也不能真的要了她的命去。 但前提是,这事得是叶知秋先请罪认错,陛下才能做做戏走过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眼下那些人都闹到议政殿去了,就是明摆着不肯轻易放过她。 这事麻烦了! 一旁的温酒见叶知秋沉思着,眉头紧锁,不用问也知道小叶心里在担心什么。 温酒微微一笑,温声宽慰道:“这事虽然闹得大了些,但也不是不能收场的,你不必忧心。” 叶知秋苦笑道:“娘娘,您说的容易,事闹这么大我怎么……” 她这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温酒打断了,“反正已经有人在善后了,你什么也不用管,只需安下心来在这陪我说说就好。” 温酒说着,伸手拉着叶知秋往殿内走,左右的内侍宫人们恭声相请,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叶知秋心里急得很,见状不由得越发奇怪了,忍不住问:“娘娘,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难道……” 她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又不太敢确定心中所想,不由得顿了顿。 温酒把人拉到桌边坐下,含笑看着叶知秋,故意不接她的话,把桌上的糕点盘子推了过去,“御膳房新来的那个御厨糕点做的极好,你尝尝,若是喜欢待会儿带些回去。” 叶知秋怎么想都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不由得开口道:“娘娘……” “尝尝这个荷花酥,是三哥爱吃的。”温酒直接拿起一块糕点喂到了叶知秋嘴里,把她后边要说的话都堵住了。 叶知秋想问也没法子,只能先把食物咽下去,又着急又无可奈何。。 温酒看着她这模样觉着招人喜欢极了,忍不住笑,俯身凑到小叶耳边轻声道:“我还偷偷藏了酒,就等你回来一起喝呢,趁这会儿谢东风不在,咱们先喝两杯?” 叶知秋闻言差点被糕点噎着,连忙端起桌上的茶盏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无奈道:“娘娘,我要是陪你喝了这酒,只怕陛下原本想保我都觉得不必保了,八成还得罪上加罪、重重惩治!” 守在几步开外的侍女们原本听见温酒说的话也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这会儿听了叶知秋说的,一个个都忍不住低头偷偷地笑。 温酒假咳了两声,笑道:“哪里有这么严重。” “有的。”叶知秋满脸认真地说:“陛下视娘娘如命,我可不敢在这种时候再同你喝酒。” 温酒笑了笑,也不好真的为难她陪自己偷偷喝酒,只叫人上来沏了新茶,多添些糕点吃食来,一副要同小叶促膝长谈的模样。 此刻晨光正好,殿外微风吹落繁花,殿中暗香幽浮。 温酒静下心来,细细打量眼前的叶知秋,只觉得一段时日不见,当初披重甲舞银枪的墨衣侯换上了轻罗裙,梳了姑娘家的发髻,看着连眉目间都添了几分温柔,将原本那满身英气与凌厉化去了大半,成了一个气质独特的美人。 “娘娘一直这样看着我作甚?”叶知秋原本就想着要到议政殿去,被温酒拉着才暂留此处,这会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忍不住低声问道:“我现在这模样很奇怪吗?还是……很难看?” 温酒眼角微挑,连忙道:“不!不奇怪也不难看!我们小叶长得极好,是个难得一见美人呢。” 侍奉在侧的欢天喜地、团团圆圆等一众侍女纷纷附和着把叶知秋从头夸到脚,夸得那是天上有地上无。 叶知秋听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后颈,心下有点怀疑她们这些人是在安慰自己。 毕竟穿男装这都穿习惯了,忽然换回了女儿家的装扮叶知秋自己都看不习惯,先前在雨江方府的时候还好,她瞎着也晓得自己形容如何,那些丫鬟小厮们原本也不认识她,不晓得她原来是什么模样,也不会觉得有哪里奇怪。 回了帝京之后就截然不同了。 这些个同僚和旧相识见了她都像是见了鬼,叶知秋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传说中的貌若无盐,面似罗刹。 可照镜子照了无数回,也只能说:就算我长得不是特别好看,也没有丑到吓人的地步啊! 叶知秋思绪飘得有些远,忍不住甩了甩头,强行让自己醒过神来,看着温酒道:“不说这个了,反正好不好看脸都只能是这个样子了,娘娘还是同我说说我这事陛下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温酒拿起团扇轻轻摇着,笑而不语。 叶知秋见她不说话,忍不住又道:“陛下与娘娘恩爱情深,这事应该不会瞒着你的,娘娘……”她轻唤一声,伸手拿住了温酒手中的团扇,放柔了嗓音说:“你就和我透露一二吧。” 温酒见状,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发了,含笑道:“小叶,你这是在同我撒娇么?” “我……”叶知秋第一反应就是想否认,但见对方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想着早点知道陛下的打算,便硬着低头点头应道:“是。” 温酒笑道:“陛下的打算么,自然是要护住你的。” 叶知秋特别想说: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但她忍住了,静静等着温酒的下文。 片刻后,温酒又道:“你若是要问别人是要如何,我就不知了。” “别人……”叶知秋想了想,猛地站了起来,急声问道:“谢玹他是不是也在议政殿?” 第988章 臣有罪 温酒面上笑意越发深了,不答反问道:“他难道不是最应该在议政殿的人么?” “不、不应该。”叶知秋面色纠结道:“他是当今首辅,百官之首,平日里最讲规矩堪称为群臣之表率,若是他今日为我徇私破例,以后还怎么管束底下的大臣?” 温酒悠悠然道:“小叶你还没过门呢,就为他操心这么多,这以后成了亲可怎么办?” “娘娘!”叶知秋正着急着,忽听得这话,不由得面红耳赤越发慌张无措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温酒抬手理了理叶知秋微乱的衣襟,温声道:“这天底下也只有你会担心谢玹讲道理的时候会讲不过别人,那至尊之位上坐的是他长兄,大晏这些王侯谁能尊贵过他去?更别说满殿朝臣没一个敢真的同他对着干的,即便有,你觉着谁扛得住他三句话?” “可……” 叶知秋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温酒说的句句在理,无从反驳。 可她心里就是放心不下。 温酒也瞧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了,也不再劝,只微微笑道:“你即便要去,也晚些时候再去,谢东风说了,如今这些朝臣在首辅大人面前都太过识时务,连个和谢玹呛声的都难得一见,他都好久没见到他家三公子发脾气了……” 她说着看见叶知秋露出了“陛下这是嫌安稳日子过太久了吗”的神情,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立马转了话锋,“他说他很想再瞧一瞧三公子舌辩群雄的风姿,今日恰逢其时,让我前万要拦住你,不能让你去议政殿扰了他的好兴致。” 最起码,不能这么快就去。 最后一句,温酒没有说出口。 叶知秋喜欢谢玹,数年如一日地抱着块寒冰当至宝,受了多少冷言冷语全然不放在心上,被训斥了嫌弃了也不记恨,总是笑着把一切都深藏心底,把她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她的心上人。 连谢珩这个护短的,都有些看不过眼,哪怕三公子现在把叶知秋捧在了手心里,他这个长兄的,还是觉着三公子亏欠了小叶的。 谢东风的原话是:‘堂堂男子,错了要认,喜欢的要得到,亏欠了的也一定要补上。’ 他说:‘今日,正是大好时机,要让小叶知道,叫那些成天说阿玹是块冰的人都瞧瞧,我谢家的三公子不是没有心!他若动情,必是情深入骨、叫那些成天把情啊爱的挂在嘴边的人都汗颜!’ 叶知秋听完了前头那些,不用深想也知道是陛下和娘娘想护着她才这样说的。 他们一番好意,她也不能拒绝。 只是心中不宁,难免忧心忡忡,不知谢玹此时在议政殿说什么做什么。 而此刻,议政殿那边。 身着一袭玄色龙袍的谢珩高坐龙椅之上,今日阳光极好,无数淡金色的光线从各处窗户间洒落进来,把整个大殿笼罩得明亮生辉。 谢玹站在阶前,长身玉立于层层光影之中,身上的绛紫仙鹤袍齐整地没有一丝褶皱,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众老大臣跪伏于地声可泣血一般朝陛下进言。 这些人已经说了许久,将收集了许久的‘叶知秋的罪证’当堂一一讲来,从叶知秋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这样的大罪到她在军营里提拔哪个亲信晋升,还有犒赏三军时私吞了某个小兵的军饷之类的,事无巨细,讲的声音越来越大。 待诸多罪证都说完,跪在前面的王大人往低头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而后满怀忧虑地说:“陛下!墨衣侯身居高位、手握重兵,此番之事关系到我大晏国本,绝不能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身后几人跟着高声道:“出了这样大的事,墨衣侯连议政殿都不来,其猖狂之至,可见一斑!” “陛下!叶无痕不能就轻易放过!往陛下圣断啊!” 年轻的晏皇俯看众臣,见自家三公子虽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袖子的手似乎已经紧握成拳了。 谢珩丹凤眼微微一挑,问谢玹:“首辅大人以为如何?” “回陛下。”谢玹忍着把那些老大臣参叶知秋的话听完,若是这次没有让他们把底牌都亮出来,即便他把人保住了,下次若是再被这些人抓到机会,便会更麻烦。 所以他强压下心中怒火,一句句仔仔细细地听了,心中思量着对策,嗓音微寒道:“叶知秋女扮男装虽有罪,但她也曾数次拼死护陛下、这些更是为了保卫大晏疆土不畏生死。臣以为功可抵过!” 他这话一出,老大臣们都怔了怔。 先前都说首辅大人和墨衣侯不合,所以哪怕这次墨衣侯失踪是首辅大人找到她带回帝京来的,也觉着巧合多过其他。 而另一边被谢四公子引到别院去,好生交代过一番还拿人手软的年轻大臣们想法就全然不同了。 秦墨连忙出列,上前一步站到了谢玹身后,高声道:“陛下!臣以为首辅大人所言有理,如今大晏本就推崇女子也能顶半变天,无论是为官经商还是从军,只要有本事皆可为之!墨衣侯虽为女子,可英勇无双,这天下间也没几个男子敌得过她,若陛下不降罪她反而重重奖赏,必能让民间纷纷效仿,到时我大晏必然更加昌盛繁荣!” 谢玹侧目看了他一眼。 秦墨连忙回了他一个眼神。 谢四公子的好处不是白拿的,能在首辅大人跟前露回脸这样的好事更是不能错过。 有这位带头,一众年轻大臣纷纷开了头,说法各不相同,反正意思都一样,不能降罪墨衣侯! 理由有无数个,最大的原因是陛下不想罚,首辅大人要护着。 偏生那些个老大臣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硬杠。 西楚合并过来的那些个女官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指责这些个人是老顽固。 老顽固们一听,气得面红耳赤,强撑着还要讲理:“若叶无痕是以女子之身受封墨衣侯,不曾欺君罔上,老夫今日又何必说这些!” 他们咬死了这一条不放,一帮年轻大臣们据理力争了好半天也没法子,气氛顿时僵持住了。 谢玹由着他们吵,等到偌大个议政殿鸦雀无声,才拱手行礼朝着明堂上的帝王跪了下来字字清晰道:“是臣教唆叶无痕女扮男装入朝领兵为将,臣有罪!” 第989章 臣甘愿受之 谢玹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方才痛斥墨衣侯目无法纪、扰乱朝纲恶行多到好似大晏朝会因为她女扮男装挣得军功封了侯就覆灭一般的老大臣们霎时闭了嘴。 一众为墨衣侯说话的年轻大臣们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这和昨日四公子不太一样啊! 首辅大人怎么一开口就把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了? 这处大戏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唱啊? 谢珩稳坐高处俯看众臣,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哦,竟是首辅大人唆使墨衣侯的?” 一众大臣听不出陛下的喜怒,只能偷偷打量谢玹,试图从后者身上瞧出点什么来。 奈何首辅大人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连跪姿都比旁人挺拔俊朗许多,俨然一副‘罪我认,要怎么责罚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众人不由得越发惴惴不安,谁让那龙椅上坐的是人家的长兄。 事实上,谢玹此刻也摸不准自家长兄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心下思忖良多,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沉声应道:“众臣参奏墨衣侯种种罪行,不论真假,皆是臣之过。” 他看了高坐明堂的长兄一眼,低头道:“请陛下降罪于臣,无论何等罪责,臣都甘愿受之。” 众大臣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顽固们个个目瞪口呆,心下暗骂:谢玹来这一招真的是太狠了! 自打陛下有了皇后娘娘之后,这朝中事务大多都是首辅大人在处理,他在御书房待的时辰比谢珩还多得多。 这罪要怎么罚? 削官还是降职? 若是谢玹真的不做首辅了,平日的繁杂政事谁能像他这般处理得当,这到底是在罚他还是罚陛下? 谢珩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当初谢玹考科举是入朝为官是为了让谢家更快地在帝京城立足。 他这几年步步高升风风雨雨见过了无数,做了百官之手替他处理朝政见天下已显太平之象后,便时常独自去道观之类的地方,一待就是好半天。 谢珩原本就总是做那些真切地不得了的怪梦隐隐觉着自家三公子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弃官问道去了,所以看着叶知秋爱而不得就总想着帮一把,好断了谢玹那动不动就要与世隔绝的念头。 可怎么没想到自家三公子好不容易开窍了,眼看着乱了心动了情,好事将近,弃官做道士是不会了,却忽然给他来这么一下。 谢珩心想:怎么着?三公子还打算娶了媳妇就不做首辅,带着我的大将天高海阔逍遥去了? 这可不成! 想都不要想! 他面上亦是不动声色,缓缓起身,嗓音微沉道:“首辅是甘愿受之了,怎么不问问朕愿不愿意?” 谢玹不卑不亢道:“陛下圣明,只需秉公行事即可。。” 谢珩都快被他气笑了,“朕今日若是不降罪于你便不圣明了不成?” 谢玹嗓音略低了些,“臣绝无此意。” 谢珩用‘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的眼神看着他,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家三公子留了些面子,缓缓坐回了龙椅上,语调如常道:“既然墨衣侯所犯之错都是你唆使的,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如何唆使的。” 谢玹面色微僵,抬头看向高处,“陛下当真要听?” “君无戏言,朕既然让你说,自然是当真的。”谢珩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首辅大人且将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地细细说来。” 谢玹顿时:“……” 他顿了顿,一下子没说话。 满殿朝臣都看不透这兄弟两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觉得身在云里雾里的老大臣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谢玹什么时候惹陛下不快了?” “莫不是谢玹同上头那位还有些陈年旧恨没料理干净?” 老顽固们看着一向都是‘我家首辅说什么都对’、‘我家首辅干什么都行’的陛下抓住谢玹的错处不放满心不解。 秦墨琢磨了一会儿,率先开口道:“陛下所言甚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首辅大人是百官之首,就想替墨衣侯担罪责就能替她担了,这事还是要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行!” 一帮年轻大臣们见状不由得多思忖了一会儿。 几个眼明心亮的连忙开口附和道:“陛下英明!” “秦大人所言甚是!” “首辅大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唆使的墨衣侯?如何唆使的?” “为何堂堂墨衣侯会对你言听计从,其中到底有何内情,还请首辅大人一一道来!” 老大臣们见势头不太对劲,一个个气得脸色青紫交替,其中一人忍不住高呼道:“陛下!” 谢珩在那个老大臣说出一连贯的谏言之前抬手示意他闭嘴,然后居高临下地说:“首辅大人,你讲。”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年轻帝王的视线一起落在谢玹身上。 他微微颔首,只片刻的功夫便已经缓过神来,不急不缓地开口道:“臣谢玹,与墨衣侯叶无痕——她本姓叶,名知秋,于数年前相识于石宁山下,当时我奉先帝之命出巡云州途中遇刺险些丧命,是叶知秋将我救回山寨做她的相公。” 话声还未落下,殿中一众大臣们便炸开了锅,“什么!首辅大人先前竟然是墨衣侯的压寨相公?” “这这这都是前朝的事了啊,先前竟然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过,这两位可真够能瞒的啊!” 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谢玹面色如常道:“我当时对她无意更不愿留在寨中,便伺机偷偷离开,谁知她竟不辞万里跟了来,我怕她缠着我不放再生事端,又见她武艺高强少有敌手便诓她女扮男装去从军保家卫国。” 他微微一顿,而后又继续道:“如此一来她长年在外少出现在我面前的机会,二来我手中有了置她于死地的把柄,她也不敢再提当年强留我在山寨做夫君之事……” 谢珩抬手摩挲着龙椅上的纹路,心下想着:阿玹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可以和万金一较高下了。 若不是当初小叶是奔着我来的帝京,这番说的我都快信了。 一众大臣听了谢玹这番话,神色都变得十分复杂,低声说着“如此心计,倒真像是谢玹能干得出来的事!” “这首辅大人也忒狠了……” 谢玹对此充耳不闻,抬头便继续道:“叶知秋所犯之事,皆是被我算计而起……” “谢玹!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叶知秋推开殿门,大步入内而来…… 第990章 我与她夫妻一体 以前都是谢玹训斥叶知秋的时候说‘胡言乱语’、‘不知所谓’这样的话来训斥她,如今换成叶知秋来说这个,犹如平地起惊雷,整个议政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玹说到一半的话嘎然而止,他回头,满目震惊地看着快步而来的叶知秋。 三公子心下茫然地想着:不是说好了让阿酒拖住她,不让她来议政殿的吗? 殿外还有那么多守卫和内侍在,叶知秋究竟是怎么连通传一声都没有就进来的? 方才我说的那些话……她究竟听到了多少? 他一颗心悬到了半空,看着叶知秋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莫名地有些不畅,目光却落在她身上怎么也移不开了。 恰恰此刻殿外暖阳高照,淡金色的阳光自云层倾洒而下,笼罩在她身上,饶是身着女儿罗裳也是英气不减,行走间云袖招展裙袂翩然,更给她添了几分明媚之美。 整个大殿因为叶知秋的出现,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殿中大多数都还只是从传言中听闻墨衣侯是个女子,还未曾见过她女装的模样,私底下还有人不少人说‘墨衣侯当男子都比别人更粗犷,这要是换成女子装扮得丑成什么模样?’,现下乍一瞧见这么个腿长腰细的大美人,忽然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 “罪臣叶无痕参见陛下!”叶知秋行至谢玹身侧才站定,抱拳便欲向陛下行礼,结果她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穿的是绫罗裙,颇有些不自在,索性就跪在了谢玹边上,朗声道:“罪臣所犯之事同首辅大人半点干系也没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望陛下圣断!” 其实她早就来了,只是请殿前内侍通报的时候,那些个人推来推去既不进殿通禀,也不肯放她进来,耽搁了好些工夫,刚好把殿内这一番动静听了个七七八八。 叶知秋从头到尾都震惊得不行,直到方才听见谢玹把先前在飞云寨给她当压寨相公的事儿都翻出来讲,她才彻底等不下去推开拦在殿前的众人直接闯了进来。 谢玹多在意脸面的一个人啊! 今日竟然把数年前被她扣留在山上当压寨相公这么丢脸的事都拿出来当众讲了,还把她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说的全是阴谋算计,最可恶的竟然有人真的信了! 她在等陛下降罪的片刻间抽出了一丝空闲侧目看谢玹,低声同他道:“你怎么什么都不同我 说就自个儿来议政殿把罪责揽下了?” 三公子薄唇微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原本清冷如霜的一个人见到叶知秋,寒气瞬间就弥散了,此刻反倒显得有些无措。 龙椅上的谢珩看着底下两人跪在一处越看越想笑,当着众大臣还得有帝王威仪只能强行忍住了,一本正经地问:“你们以为担罪责是什么好事不成?还争着抢着要往自己身上揽?” “陛下!” “陛下。” 叶知秋和谢玹不约而同地开口,两道声音完全重叠在了一起,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偌大个议政殿,群臣林立,谢珩看这两人四目相对却旁若无人一般,不由得右手轻拢抵到唇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正色道:“被叶卿这么一打断,朕都忘了谢玹方才说到哪了。来,谢玹,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叶知秋有些急了,当下便要开口求情,边上的谢玹却忽然伸手拽住了她袖下的手,抢先道:“陛下明鉴!叶知秋所犯之事,皆是被我算计而起,要降罪自然也该降罪于我!” “谢玹!你还嫌这事闹得不够大吗?”叶知秋急得反扣住了他的手,紧紧握着,低声道:“别说了。” “算计不算计的,暂时不论。”谢珩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家三公子和小叶,适时开口道:“谢玹,朕只问你,你是墨衣侯什么人?凭什么说这样的话?替她担这罪责?” 秦墨等一众年轻大臣们纷纷在心里喊了一声:陛下问的好!陛下问的妙! 谢玹道:“我与她夫妻一体,她有罪,我自然担得!” “夫、夫妻?”叶知秋顿时睁大了眼睛,震惊地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谢玹侧目看向她,总是蕴含着冷意的眸子也多了几分温柔,“你我缘分早定,在飞云寨在时便有夫妻之名,只怪我有眼无珠,辜负你一腔情意,蹉跎数年,直到近日才识得本心,吾心甚悔、甚愧。” “这……”叶知秋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先前同谢玹单独待着的时候,倒是没少听他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是今日是当着满朝文武,史官一笔记下,这可就是要传到百年千年后的话了。 谢玹眼中倒映着她有些慌乱的样子,眸色温情如许,话说得越发坦荡,“多谢夫人不计前嫌,还愿与我携手同归。” 叶知秋被他一声“夫人”喊得有些找不着北,脑子一片浆糊,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了。 老大臣们眼看着这势头越来越不对劲儿,急地频频倾身去问前头的王大人,“那三位大儒怎么还不来?” “他们再不来,这事可如何是好?” 谢珩见状,薄唇轻轻勾起。 昨晚青衣卫便送消息送宫,说这些老大臣们为了把叶知秋的罪名坐实施以严惩,特意联手把当时的三位大儒请出山,入朝谏言,谢玹听闻此事连夜要出城去拦人去,结果被自告奋勇的四公子抢先去了。 谢珩算算时辰,不管拦不拦得住都该有结果了。 果然下一刻,殿外便有内侍高声通禀:“陛下!锦衣侯派人送了急信来,要即刻呈与陛下!” 谢珩微微扬眉,“呈上来。” 内侍奉信而来,一直站在玉阶旁的王良快步走下去接了过来,又走回高处双手呈上。 谢珩拿过来便拆开了,一目十行地把信件看完,唇边笑意压都压不住,他索性起身走下了玉阶,把那几章信纸递给了站在最前头的老大臣,“众卿都来看看当世大儒给叶无痕写的文章!诸位眼中她罪责无数,三位老先生却道她是举世无双的奇女子,劳苦功高,配享太庙,千古流芳也当得!” 一众老大臣们纷纷传看,看完之后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笔迹用词都是那三位老先生惯用的没错,就是这文章来的太过蹊跷,说好要入宫的人面都没露就忽然反水了也让人不敢相信。 随着谢珩一句“三位老先生果然胸怀广大”,这事显然已成定局。 眼看着陛下压根没有降罪叶知秋的意思,老大臣们纷纷闭了嘴。 “朕觉得三位老先生所言甚是。”谢珩抬手示意谢玹和叶知秋赶紧起来,这戏唱到这里差不多就行了。 结果两人都不肯起身。 谢珩只能微微倾身,一手扶谢玹,一手扶叶知秋,把两人一块提溜了起来,“你们两跪在一起就怎么都不肯起来,莫不是等不及另择良辰吉日,要直接在议政殿拜堂成亲?” 第991章 相妻教子 谢玹和叶知秋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染了淡淡的红。 后者低声道:“陛下!这么多人看着呢……” 一众年轻大臣们见状忍不住低头偷笑。 谢玹一脸正色,字字清晰道:“虽然臣很想即刻成亲,但婚姻大事不能如此匆忙委屈了我的夫人。” 叶知秋顿时:“……” 满朝文武顿时都不说话了。 连谢珩都有点被三公子噎到,顿了顿才收手回袖。 他正琢磨着怎么接三公子这话,两步开外的王大人抢先开口道:“老臣以为墨衣侯若是同首辅大人成了亲,这往后就应当退居后宅,以相夫教子为重,这大兵打仗的事就不宜再做了。” 一众大臣看了几位大儒写的这个信,深知让陛下降罪于墨衣侯是不可能了,忽然听见谢玹提起同叶知秋的婚事,心思一转就借着二人这婚事说事。 老大臣们各自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便纷纷开口:“大晏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女子封侯的先例,老臣以为可以给叶知秋另封诰命以示嘉奖,这侯爵之位还是应当收回更为妥当!” “这叶知秋究竟是个女子,这大晏兵权由她执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叶知秋闻言,面上的表情逐渐消失。 虽然她早就料到这些人会这么说,进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交出兵权的准备,可真的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依旧免不了意难平。 只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不论做什么、付出了多少都能被他们一句话就全部抹掉吗? 他们说的那么理所应当,好像不这样做就是天大的过错一般。 叶知秋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可强撑着不愿让情绪外露,闷不做声地去取腰间的虎符。 她指尖刚碰触到虎符,就听见身侧的谢玹沉声道:“墨衣侯的爵位是用累累战功挣来的不可轻言褫夺!” 叶知秋心中一震,猛地转头看着他,一时间眼中光华泛泛,满满的感动与难以自抑的欢喜多得快要溢出来。 谢玹说:“什么万古流芳、名垂青史都是虚的,有功之臣就该受嘉奖、被世人敬爱、被天下善待,而不是因为男女之别就被抹去一切!” “首辅大人所言甚是!” “臣附议!”一众从西楚过来的女官们听到这话个个热血沸腾,连连附议。 她们这些时日被大晏这些老臣排挤得不轻,这会儿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般,说起谏言来慷慨激昂,搞得秦墨后头那些年轻大臣们都被抢了话一般没机会开口。 一群老大臣见势就急了,连忙开口道:“首辅大人!我等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这历朝历代就没有夫妻二人同朝为官、还一个做文冠一个做武首的先例!” 老臣们想着这夫妻两同朝为官,官位还差不多高,日后若是家中不和睦,都没办法用身份压一压对方,这日子过得舒坦? 老顽固们想不通这谢玹怎么如此不识好,个个都提着一口气恨不能说出百八十个道理来。 “诸位好意,恕谢玹无福消受。”谢玹侧目看着叶知秋,再开口时嗓音都变得温和了许多,“若是因为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夫妻二人同朝为官的先例而必须让我二人其中一个退出朝堂,谢玹无话可说,但墨衣侯必须留下,我退!” “谢玹……”叶知秋想开口制止谢玹,却被他一个眼神给安抚住了。 谢玹很久以前就知道军营里那些将士参军各有缘由,有些是为了建功立业博个前程,有些个是因为兵营里管饭能领军饷,有些是被强征收来的,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缘由令人咋舌。 只有叶知秋不一样。 她身上流着衡族的赤血,自小被义父教导要同叶家先祖一般为“护我家国寸土不失”而倾尽一生,她是真的热爱这大晏天下,把大好年华都用来驰骋沙场,把“守护万民”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这样的人就该站在高处,一辈子做她喜欢的事。 谢玹低头,朝谢珩拱手施礼,嗓音清朗道:“谢玹愿辞去首辅一职,退居府宅,从此相妻教子,不问朝政之事,望陛下成全!” 满朝文武听到这里都直接傻眼了。 叶知秋怔怔的,三弦那句“谢玹愿辞去首辅一职,退居府宅,从此相妻教子”一直在她耳边回旋着。 从震惊谢玹居然为了她连首辅之位都不要了,到最后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相妻教子。 相的哪个妻? 教的什么子? 她想着想着的心忽然就乱了吗,脑子也开始有点不太清楚。 谢珩听了,心下暗骂:我成全你大爷! “首辅这是说的什么话?从前没有夫妻二人同朝为官的先例,难道我朝就不能有了?”谢珩面上丝毫不显怒色,反倒是薄唇微微上扬,带了三分笑意,嗓音徐徐道:“诸事皆有第一桩,两位爱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更何况朕看文冠武首共结连理堪为佳话,同在朝堂更是有利无害,众卿以为如何?” 一众年轻大臣和女官们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道:“陛下英明!” 尤其是方才被女官们抢了词没能说几句话的年强大臣们,这会儿逮着了机会就对着陛下一顿猛夸,什么“英明神武”、“宽容大度”换着好几个花样说。 谢珩听得笑意盎然,一时间君臣相欢,满殿和乐之象。 老大臣们彻底插不进嘴,不吭声了。 众人心里都明白得很,陛下根本离不开首辅大人,且不说人家同是谢家人,光是这朝堂之事繁复没了谢玹,压根找不出第二个能统领百官还敢把陛下摁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大臣。 这事已成定局。 谢珩伸手把一直作行礼状的谢玹扶了起来,趁机俯身到三公子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阿玹,你想趁机撂挑子不做首辅不管这些朝堂琐事?想得美!” 谢玹看着自家长兄,一时无言以对:“……” 站在边上的叶知秋恰好听见了,面色也颇为微妙。 谢珩说完也不管这两人反应如何,便转身上了玉阶坐回龙椅上,他看今日这事解决得差不多该收场了,含笑看着下方众人,“别的暂且不论,首辅大人此番费尽周折把朕的墨衣侯找了回来,乃是大功一件,该赏!” 谢珩说着,给自家三公子递了个“为兄就差推你进洞房了”的眼神,笑问道:“你自个儿说吧,想要什么?” 谢玹墨眸微亮,从善如流道:“请陛下为臣谢玹和叶知秋赐婚!” 第992章 高山之雪终消融 “啊?不是……”叶知秋咋一听见这话都懵了,刚才不是还在说罪责吗?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谢玹开口求陛下赐婚?!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谢玹牵住了。 “求陛下成全。”三公子说着抬眸看向谢珩,再开口嗓音顿时寒意全消,破天荒得带了几分飞扬明朗的意味,“请长兄为我二人证婚。” 叶知秋的手被握的紧紧地,她侧目看着此刻的三弦,心里忽然冒出来一句:今日就是死了也值。 这辈子能看到谢玹为她走到这一步,已无憾了。 谢珩忍不住“啧”了一声,笑得丹凤眼微微上扬,“谢玹,你这样,是让朕不赐婚都不行了啊。” 谢玹一句求陛下、一句请长兄,把公私两边都给摆到了明面上来,他当了这么久的首辅,从未在办公事的时候喊过一声陛下,也不曾不在私底下称谢珩为陛下过,可谓是有理有度,公私分明得很。 唯独今日与往日都不同。 叶知秋生怕谢珩再当众调侃谢玹再调侃出个千古趣谈来,连忙开口道:“陛下……” “允!”谢珩没给叶知秋把话说完的机会,含笑道:“叶爱卿莫急,你们二人的婚事朕允了。” 叶知秋顿时无言以对:“……”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明明不是急着催你赐婚…… 谢珩扫了两人一眼,朗声道:“王良,拟旨!”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赞誉之词当着众臣的面缓缓道来,把小叶和三公子一同夸,然后又让钦天监的人帮着择良辰吉日,最后又补了一句,“这良辰吉日越快越好,早早安了我们首辅大人的心,也好让他早些回来处理政务。” 钦天监的人连忙恭声应道:“臣遵旨。” 谢玹和叶知秋对视了一眼,携手谢恩,异口同声道:“臣叶知秋/谢玹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谢珩笑道:“今日天光正好,正是携手同游的好时候,你二人忙碌了数年也难得有闲,这便出宫去吧。” 谢玹和叶知秋齐齐行了一礼,携手退出了议政殿。 先前连片衣角都不会挨到一起的人,今朝比肩并步,走进淡金色的光晕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殿中众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感概有之,艳羡有之。 一众老大臣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刚要开口说话,谢珩便抢先道:“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秦墨等一众年轻官员意会了陛下的意思,连着说了好些琐事,硬是不会给那些老顽固插话的机会。 谢珩装模作样同他们议了会儿事,便给王良使了个眼色退朝往后宫去。 “陛下!陛下留步!”偏偏那些老大臣极其没眼力见,还匆匆追了上来,“首辅大人说墨衣侯那些事儿都是他教唆显然不是实话……” 谢珩直接打断了那个老大臣的话,“当然不是实话。” 几个匆匆追上来的老顽固们都愣了愣。 年轻英武的帝王转身看向众人,丹凤眼里带了淡淡的嘲弄之色,薄唇轻勾道:“因为教唆墨衣侯女扮男装带兵打仗护卫大晏的人,是朕。” 他眸色微暗,沉声问道:“尔等是要问罪于朕?” “臣不敢!”一众老大臣齐齐跪伏于地,大夏天的,愣是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谢珩不再多言,直接拂袖而去,一众内侍宫人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巍峨殿阙,至尊皇权,繁复龙袍也压不住他一身桀骜。 而另一边。 叶知秋被谢玹牵着走出了议政殿,她走得有些魂不守舍,满心都在想着:我这就没事了? ——我跟和三弦这就成了? 两人携手迎着光走在殿前的白玉石板上,身在高处,共看大好风光。 叶知秋依旧有些不敢置信。 “知秋。”谢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叶知秋开口,不由得低声问道:“我今日进宫没有事先告知于你,你是不是心中不快?” 叶知秋怔了一下,连忙道:“没有没有!我就是……还有点没醒过神来。” 她抬起自己和谢玹交握在一起的手看了片刻,眼里星华璀璨,唇边的笑压也压不住,忍不住说:“我就是没想到天上掉馅饼、不!天上掉夫君这样好事,有一天会落到我头上。” “不是天上掉的。”谢玹忽然停下了脚步,眸色如墨地看着她,极其认真道:“是我心悦你,想做你的夫君,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 “嗯、嗯……” 叶知秋在谢玹面前总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满心的喜悦难以自抑,便忍不住点头再点头。 一点头:我愿意。 二点头:我欢喜。 三点头:莫说是一生一世,就是生生世世也可以! 谢玹伸手拥住了叶知秋,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嗓音低沉的说:“对不住,今日之事,是我私心太重。” 叶知秋被亲的晕乎乎,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什么、私心?” 谢玹低头,用额头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低声说:“我想要这天下都知道是谢玹爱慕叶知秋,甘愿为之弃官、舍一切身外之物。” 他说:“我想百年千年之后,所有人都说是谢玹为娶叶知秋为妻,费尽心机。” 而不是叶知秋痴恋谢玹,苦求数年而不得。 后半句谢玹没有说出口,却俯身在她耳边说:“我想骗天下人,谢玹喜欢叶知秋要比叶知秋喜欢谢玹更多一点。” 他要告诉天下人:这段情不是叶知秋强求得来的。 他们是:两相欢喜,一朝成双。 叶知秋听完之后,眼里渐渐泛起了水光,“三弦,你这人平日里都不爱说话,怎么一说就……就这么招人!” “我只招你。”谢玹笑了一下,好似万里冰霜瞬间消融。 他牵着叶知秋一步步走下台阶,如玉般的人儿,满身光华,却不再是从前那般不沾烟火气的模样,半点也不愿意松开她,连目光都一直停留在她脸上,有些执拗地说:“所以你喜欢我,就要喜欢一辈子。” 叶知秋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周遭一切的都变得有些虚无起来。 她 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念头: 高山之雪终消融,九天明月入怀中。 第993章 阿酒果然疼我 谢珩给谢玹和叶知秋赐婚的旨意一下,整座帝京城都震了震。 百姓们这些年没少听首辅大人和墨衣侯想怎么弄对方的事儿,这这位侯爷忽然变成了女子,这两人就怨怼全消做了佳偶,所有人都觉着这天是越变越有看头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钦天监的人夜观天象、白天给两位重臣合八字,在陛下“越早越好”的圣意下,挑出了个夏末秋初的好日子,距离现下还有两个来月,正好够谢府众人准备婚宴,又合了陛下尽早的心意。 做长兄的为弟弟娶媳妇的事操碎了一颗心。 谢玹偷了几日闲,竟也不大愿意成天待在宫里了,换着由头告假不来,把谢珩气得不行。 这一日,连着好几日都被朝堂琐事缠的没空陪阿酒的谢珩下了朝就永和宫里躲,怎么也不愿意去御书房里连夜批奏折了。 “阿酒,这弟弟要娶媳妇就不搭理长兄了!我看这弟弟是要不得了!”谢珩快步而来,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温酒正坐在窗边喝冰镇酸梅汤,一见他这模样便笑了,“他都三五年没好好歇过了,这要马上要成亲需准备妥当的事多的很多告几天假也是应当的。” “唉。”谢珩轻轻叹了一口气,故作神伤状,“我算是看明白了,这要成亲的弟弟就是泼出去的水。” 温酒看着他,微微扬眸,笑意盎然道:“好在他们几个都不在,你这话若是让他们听见了,非得好好同你说道说道不可。” 边上一众小侍女们听了纷纷低头偷笑。 首辅大人若是在此,必然是面无表情地要同陛下好好讲道理。 锦衣侯么,定要不依不饶说上半天直到陛下收回那话为止。 至于五公子和七公子,那可真是白白受了连累…… “反正他们也不在。”谢珩扬眉一笑,走到温酒身侧,顺手把桌上的折扇拿起来“刷”的一声,轻轻摇着给她扇风,含笑道:“今日不理那些大臣和朝堂琐事,咱们出宫逛逛去?” “那些大臣不理可以,但是奏折已经堆在这里了,你现在不批要出宫去,回来之后也得连夜批。”温酒抬头示意谢珩往另一边的桌案上看。 后者一看那堆积如山的折子,不由得面色微变,忍不住骂道:“这些混账!” 通常这种时候陛下都要娘娘温声安抚好生哄着,侍女们不敢多听,连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谢珩有点气,手里的扇子摇得更快了些,“阿玹偷闲好几日了他们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反倒来拿捏我了。” 底下那些个人不敢同首辅大人一般来皇后娘娘宫里逮陛下,便暗戳戳地把奏折早一步送到了温酒这里。 反正不管陛下去哪,总是要回这里来的。 温酒笑着抬起青瓷碗,把酸梅汤喂到了谢珩唇边,笑盈盈道:“好了好了,喝口酸梅汤消消火。” 谢珩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就着温酒的手喝了半碗酸梅汤,顺势揽着她坐在了软榻上,幽幽道:“阿酒,咱们想个法子把阿玹抓回来批折子吧。” 温酒忍不住笑了,把碗搁在一旁的桌子上,缓缓道:“倒也不用抓。” “哦? ”谢珩闻言眸色生辉,唇边也扬起了笑意,“娘娘有何高招啊?” “不是什么高招。”温酒抬手点了点谢珩的眉心,“只不过就是我让小叶今日进宫来挑选衣裳首饰的样式。” 她这话只说一半,谢珩便明白了。 以三公子如今粘媳妇那粘人的劲儿,小叶进宫来,他必然要跟着一道来的。 谢珩思及此,面上笑意更甚,“阿酒果然疼我。” 温酒特别想说她原本让小叶来压根没想到这些,只是因为小叶常年以男装示人,这大喜的事也没个手帕交什么的帮着参详参详衣裳首饰,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也怕挑的准备得不合叶知秋的心意,再三思量之后就把这事同温酒说了。 可温酒出宫不太方便,索性就把人都召到了宫里来,反正这宫中织造和帝京有名的各种铺子基本都是她的人。 不过温酒见谢珩这一脸“有人疼、就不跟他们生气了”的模样,只能笑着说:“反正人是会来,要怎么让他去给你批折可就是你的事了。” “好。”谢珩含笑应了。 两人又坐在一处说了些话,不多时,殿外内侍来门前通禀:“启禀陛下娘娘,首辅大人和墨衣侯到了。” 声未落,那些个金楼玉铺还有各种衣庄的掌柜和宫中织造的人也到了。 谢珩笑着让一众人都入内。 偌大个宫殿,顿时就站了几十号人,齐齐行礼问安道:“参见陛下、娘娘!” “免礼,平身。”谢珩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落在了三公子身上,开口便道:“首辅大人来的正好,朕这里有一事未决,正想找你商议商议。” 谢玹哪能不知道自家长兄心里琢磨的是什么,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抬眸看向叶知秋。 后者还没反应过来。 “小叶来。”温酒便笑着招呼叶知秋到边上来坐,温声道:“今日来了可要好好挑挑,这怎么也要两三时辰,要不……” 叶知秋缓缓走向温酒,转身对谢玹道:“要不你还是先同陛下一起去商议正事吧?” 她想着自个儿一女的挑这些个衣裳首饰都头大,让谢玹陪着在这也是受罪,还不如去半点正事。 谢玹看了她许久,后者愣是没有领会他想在这陪她的心意。 三公子无奈且心累地说了声:“好。” 叶知秋走到了温酒身边坐下,面上颇有些不自然,低声问道:“叫这么多人来,两三个时辰能挑完吗?” 温酒笑道:“今日挑不完,明日接着来。” 叶知秋还没说什么,谢玹的眸色先暗了暗。 谢珩见状大步上前,伸手揽住了谢玹的肩膀便往纱帘后走,笑道:“首辅大人来来来,朕这里有好些要事正等着你呢。” 谢玹闷不吭声,心下道: 长兄好生不要脸! 第994章 三弦最好 温酒同叶知秋坐在一处看了好些衣裳首饰的样式,又听织造局和各大铺子的人说了半天今年盛行的是什么样式。 外加一众侍女和金玉满堂几个轮番说了自个儿的见地,不知不觉就说了将近两个时辰。 叶知秋听得那是云里雾里,忍不住有了困意,悄悄凑到了温酒耳边低声说:“娘娘,我实在是看着都差不多,你行行好,帮着挑了吧。” 温酒见小叶如此,唇角上扬的弧度就没下来过,她暗自侧目去看另一边的谢珩和谢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叶知秋拉住了腰间的宫绦。 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墨衣侯此刻跟个遇到一点事就找长辈撒娇求助的小姑娘似得,低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娘娘!” 温酒“噗呲”一声笑了,而后把众人觉着好的样式梳理了一番,取十之三四这样让叶知秋自个儿回去再好好想想喜欢哪些,最后说了句,“今日就先到这里吧,你明日再来。” 叶知秋实在是坐不住了,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抱拳行礼,“多谢娘娘,那臣就先告退了。” 谢玹听到动静当即放下了折子,抢在自家长兄开口之前掀帘而出,“谢陛下娘娘盛情,那我就先带知秋回去了。” “嗯,去吧。”谢珩坐在桌案后,不紧不慢地把批完的折子放到了一边,见三公子抬脚就走半点也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悠悠然问道:“阿玹,你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来吗?” 谢玹刚牵着叶知秋的手往外走,听到这一句不由得俊脸发黑、脚步微顿。 “应、应该是……”叶知秋只说了两个字,就被谢玹拉着走了。 谢珩见状,丹凤眼里笑意泛泛。 “你们也都退下吧。”温酒把众人都打发出去,起身拿着折扇走到案边,轻轻敲了敲谢珩的额头,“你啊,好端端的非要气他做什么?” 谢珩抬眸看着她,笑意徐徐道:“谁叫他说跑就跑的?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做差事。” 这做皇帝是天底下最累的事。 偏偏没摸到过这个位置的人都觉着是这世上独一份的好事,争得死去活来,不惜赌上身家性命。 真正坐在这至尊之位的人,不累得英年早逝也得短命好些年。 “就你有理。”温酒瞧着谢珩整天批折子也心疼,不忍心多怪,展开了折扇,轻轻摇着给他扇风。 不管谢珩占不占理,反正叶知秋要到永和宫来找温酒,谢玹就得跟着一道来。 一连好几日,陛下都在此逮着了首辅大人一起批阅折子。 温酒则帮着叶知秋定下了许多物件,四公子和小六小七也时常会进宫来凑凑热闹。 因为首辅大人忙于终身大事,秦尚书也婚期将近的缘故,朝中事务大多又落在了谢珩身上,便没了出宫避暑的念头。 这一年的夏日没有往年炎热,反倒是雨水不断,好在各处都早早接到了朝中下发的治水之策,免去了许多祸事。 温酒为后宫之主,要主持诸多事宜,又要操心三公子的婚事,抽空回了趟谢府同谢家人商量婚宴。 谢玹虽说办朝政大事的时候利落得很,可家中事宜尤其是这些各家往来之事平日里是一点也不沾。 当然了,也没人敢让首辅大人学着这些,临了临了,只能被四公子取笑,站一旁看家人为他和叶知秋的事费心忙碌。 叶知秋就更不懂这些了,她那些个弟兄也都是寨子里下来的,除了问一句“你同首辅大人成亲之后,是你搬到谢家住,还是首辅大人搬到墨衣侯府来住?”给她添堵,其他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谢玹这些天住在侯府里跟住在自个儿家里一般自然从容,看着也不像是会介意这事的人。 叶知秋心想:谢府住两天,侯府住两天,谢玹的那个院子住两天,应当也是可以的。 小六小七尚且年少,来了也是凑个人头,除了讨巧卖乖之外不说什么。 真正为此费心的是温酒、谢万金,还有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 温酒道:“阿玹喜甜,这甜糕喜点须得多几样。” 众人连连说:“要的要的。” 温酒又道:“小叶不喜满头珠翠,给她做的婚服也要另做样式……” 反正就是和原本那些新娘婚服会有很大不同的意思,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都没什么意见。 谢四公子笑道:“别说是改改样式,就算是小叶穿男装,三哥扮新娘我也没意见!” 谢玹闻言,目光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谢万金起身和容生换了个位置,直接避开了自家三哥的目光,又不怕死地朝叶知秋道:“小叶,就看你喜不喜欢了!” 他这话一出,谢家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叶知秋身上。 叶知秋原本就是一听复杂的事就容易困的人,猛地被四公子一句话惊醒,颇有些不自然地说:“不了不了!虽然三弦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但……还是别让他扮新娘了……” 她越说声音越轻。 谢万金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即又道:“小叶你叽叽咕咕说什么呢?你想让他扮新娘你就说!我们谢家人开明得很,只要你高兴,这婚事怎么办都成!” 谢玹的目光落在叶知秋脸上,低低唤了声“知秋?” “那不行!”叶知秋站了起来,正色道:“我家三弦生的这么好看,他若是扮了新娘,容色倾城招得满城的人都倾慕他,那我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没法过了?” 谢玹握住了她的手,把拉回自己身边坐下,低声道:“莫要理会他。” 谢万金一听这话,忍不住道:“小叶,也就你觉着这天底下的人都会看上我家三哥了!其实啊,除了你,压根没人敢想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 谢玹皱眉道:“谢万金!” “四公子此言差矣。”叶知秋反握住了谢玹的手,抬眸笑道:“在我眼里,三弦最好!莫说是被那么喜欢倾慕,哪怕旁人只是多看他一眼,我都不愿意。” 第995章 你的夫君,想亲就亲 谢玹闻言原本微皱的眉头就这样舒展开来,长年没什么表情的一张俊脸也带上了浅浅笑意。 他看了叶知秋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到了四公子身上,极其温和地说:“你要是想穿嫁衣去游街,为兄也没意见。” 午后暖阳高照,一家人坐在花架下纳凉,三公子这一笑啊,连边上的冰块都融化地更快了。 谢万金见自家三哥这般模样,吓得全身寒毛倒竖,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三哥你还是别搭理我的好!你这样……我实在是害怕。” 话声还没未落,就被谢老夫人用“你消停些”的眼神看了一眼。 一旁的谢三夫人更直接,抬脚就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四公子一记,低声道:“瞎说什么?闭嘴!” 天知道阿玹露点笑模样有多不容易?! 虽说这几年三公子对几个长辈也是孝顺恭敬得很,但也仅仅是每逢佳节到跟前行礼问安,问他什么也就是点点头嗯一声,连催他婚都催得没什么意思,但今日显然同以往都不一样。 他都学着东风一般讲笑话了呢! 虽然这笑话说的不太好笑,还把谢万金吓得不轻。 但谢三夫人和谢老夫人还是十分捧场地笑了笑。 四公子被踹疼了,整个人都往后缩,直接靠在了容生身上,凑到他耳边轻声抱怨:“我瞧着我阿娘是把三哥当亲生的了,我八成是捡来的。” 容生勾了勾唇,微微俯首同他耳语,“我倒是真想看你穿一次嫁衣。” “这……”谢万金习惯性地想反驳,可只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容生,心道:我明明是想逗逗三哥的! 怎么变成了我自己给自己挖坑? 这都什么事啊! 四公子抬手把容生推得面朝另一边,低声道:“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被三哥摆了一道,你光在边上看着不帮忙也就算了,可不能再生事了啊。” “我是认真的。”容生的嗓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你穿嫁衣极好看。” “我穿什么都好看!”谢万金已经不想再同容生说这个了,就直接在抢在他再次开口前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成功让对方闭了嘴。 容生转头,目光微妙地看着他。 四公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容生去看谢玹。 而三公子回赠了谢万金这么一句之后,便一直凝眸看着叶知秋。 正值天光大好,人间好时节,便连彼此对视时多看片刻,也是脉脉情深,眉目可传情。 温酒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心知这两位也没什么心思放在这些琐事上, 便含笑同几个长辈说话。 谢小六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自家三哥这么接近凡人的时候,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和叶知秋两眼。 谢玹因为这张脸生得极好,常常被人偷看,早就习惯了。 反倒是叶知秋有些坐不住, 她方才说那话的时候十分自然而然,也没觉着是什么不能让别人听见的情话,此刻见谢玹和众人如此忽然觉得有些脸热,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和谢玹咬耳朵,“我刚才是不是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你说那些话?” “没有什么不该的。”谢玹抬手把叶知秋鬓边洒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低声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都可以。” 叶知秋一听这话,满心的欢喜压不住,心底有道声音叫嚣着要去抱着他,亲一亲他。 她心想着:我可真喜欢谢玹这张嘴啊! 偏偏这时候,她觉着谢家众人的目光好似都落在自己身上,一时又不敢太过放肆,忍得颇是辛苦。 坐在她边上的温酒眼角余光瞄到了这两人的小动作,拿着在宫里记下几样要事的册子出来,缓缓起身替两人挡了挡,一边翻看一边同几位长辈说:“这是暂且定下的婚服样式、帖子样式、朝中还没娶妻的年轻官员还不少,到时候让他们来给把婚宴办的热闹些,这是纪大人出的主意……” 叶知秋在温酒起身说话的时候,一把将谢玹拉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就飞快地退开了。 这背着众人偷亲的事,既让心跳加快,又有种难言的欢情。 而且她方才亲的太快,退开地更快,完全没尝出味来,颇有些后悔,便趁着温酒还没坐下来,又飞快地凑过去亲了谢玹一下。 这次的速度要比方才慢了一些。 等叶知秋准备退开的时候,谢玹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不肯放开了。 谢家人的注意力好似都被温酒带过去了,一个个都凑在石桌上看那些册子,连对那些事完全不感兴趣的小六小七都在抬头看着半空的飞鸟。 周遭繁花齐放,有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枝叶间,落在所有人身上,浮了满园锦华光。 谢玹眸色如墨地看着叶知秋,低声道:“你的夫君,你想亲便亲,躲什么?” 说完,他便低头轻轻在叶知秋唇边吻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开她。 叶知秋脑子“嗡”一声,然后开始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三弦这人真是…… 怎么一定下婚事就这样啊! 她有些乱糟糟的想着,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当初在飞云寨的时候就应该对他用强的,做了她的人那肯定不必有后面这么多事。 说起来,那就是两个字。 后悔! 不过……刚才有没有在看我和三弦啊? 叶知秋偷偷转头,看向众人。 结果谢家一众人商量事的依旧商量着,小六小七还在看屋檐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有谢万金的目光正对着她,颇是促狭的地挑了挑。 叶知秋眉头一跳,低声同谢玹道:“谢四肯定看见了!” “不妨事。”谢玹顺着叶知秋的目光看向四公子,语气淡淡道:“他若敢把这事拿出来说,我就让他去云州挖矿。” 叶知秋闻言瞬间忘了害臊,颇有些同情地看对面笑的格外开怀的四公子,“这……不好吧?” 谢玹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我看挺好的。” 对面的谢万金顿时:“……” 虽然他没听见三哥和小叶在说什么,但这背后忽来的凉意是怎么回事? 四公子心道:不好! 三哥肯定又在心里琢磨怎么算计我了! 第996章 多吃点,少说话 谢万金就被自家三哥看了一眼就心生“离京躲一阵”的心思,身侧的容生极其自然地抬手搭在了他肩头,对上谢玹目光,露出极浅极淡的一抹笑。 谢玹不以为然,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去看一直在商议这婚事要如何办的谢家众人。 四公子顿时放下心来,靠在容生身上低低地笑,与之耳语道:“首辅是百官之首,我们国师大人也是万人之上哈哈哈。” 算起来,还真不用怕三哥! 容生笑了一下,“其实谢玹性情尚可。” “什么?”谢万金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一双桃花眼看着眼前人,“你说他性情还不错?” 容生点点头,低声道:“你天天这般招惹,他至今没把你怎么样,想来是心胸甚广之人。” 四公子这才听出来容生这厮是在损自己,顿了一下,而后勾唇笑道:“容兄,我这可不叫招惹。” 容生扬眸看他:“嗯?” 谢万金歪头,脸颊贴在容生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背上,轻声道:“我这是分明是想法设法地给三哥加些鲜活气,用心之良苦,唯有天地知。” “唯有天地知?”容生勾唇道:“那我也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谢万金道:“你么,你知道了和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何不同?” 容生星眸染笑,微微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本公子说的话什么时候没道理了?”谢万金是个得了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人,当即便喜笑颜开。 边上的小六仰头望天望了许久,仰得脖子都酸了,刚低头按了按颈部就瞧见自家四哥和容公子凑地极近,当即又立马做仰头看花状,动作之迅速把边上准备换个动作休息一会儿的小七吓了一跳。 “怎么了?”谢子安轻声问道:“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谢紫姝委屈道:“我也不想的啊,都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自家哥哥坐在边上非要做这样‘非礼’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谢子安顿时无言以对:“……” 先前谢家公子到了年纪不娶妻的事儿被满天下的谈论,说的他们谢家男儿好像都有什么毛病一般。 如今一个个都成双成对了,却苦了他们这两个小的。 温酒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了小六小七,把桌上的糕点推到了他两跟前,温声道:“不知道往哪看就专心吃糕点吧。” “好的,嫂嫂。”谢紫姝这下倒是应的极快。 谢子安拿了一块糕点慢慢吃着,回头朝拱门处看了一眼,低声同小六说:“不记喜欢吃这个。” 谢紫姝闻言,目光极其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我说你还真把不记当女儿养啊?” 她也是真的想不明白,忍不住问道:“谢子安,你这年纪轻轻的,这当爹的瘾头怎么这么大呢?” 谢子安平日里除了读书习武,但凡有点空闲功夫都围着那小丫头转了。 今个儿还是因为不记在午睡,所以没被他带在身边,算起来最多也就一个时辰没见到吧,这小子吃块糕点都在惦记那小丫头。 真是怪了。 谢子安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道:“什么当爹不当爹的,我就是觉着不记很讨人喜欢,你休要胡说!” “原来你不喜欢当爹啊。”谢紫姝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少女音色温软,又带着笑,显得格外地动听,“那你是在给自己养童养媳吗?” 谢子安顿时:“……” 这天真的没法聊了。 少年拿起一块糕点直接塞到了谢紫姝嘴里,“多吃点,少说话!” 后者顿时被堵住了嘴,想说什么也说不了了。 几个长辈一边商议着正事,一边看几个小辈笑闹,虽没有特意去看哪个在做什么,其实一切尽收眼底,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些。 谢家众人就着诸般事宜商议了两三个时辰,又时不时闲谈说笑,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日头西沉之际,霞光万丈,忽然间晴空起惊雷,狂风忽起,滚滚乌云转瞬而至,豆大的雨随之落了下来。 温酒和谢家众人纷纷起身进屋里,一众小厮侍女飞快地收拾花架下的东西。 谢三夫人看了一眼天色,奇怪道:“这好端端的,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 谢玉成道:“这夏季多雨不就是说下就下吗?” 谢老夫人也说:“入夏皆是如此。” 她说完,又转头看向温酒,“下这么大雨,阿酒今日怕是不便回宫了。” 温酒刚要开口说话,边上的谢万金就抢先道:“那长兄今夜肯定要孤枕难眠了。” 温酒笑着横了四公子一眼,温声道:“这雨来得快,想必去得也快,等雨停了再回也不迟。” 谢老夫人点点头,又转头问谢玹和叶知秋,“阿玹和知秋今儿个在家里歇吧?” 叶知秋愣了一下,忽然有些脸红。 虽然这些时日谢玹时常来侯府来住,但他们只是住隔壁,各睡各的,今日若在谢府留宿,那意义就全然不同了。 她一下子没说话。 谢玹也不催促,只是一直眸色如墨地看着她。 边上的谢三夫人见状连忙开口道:“这么大的雨,今儿个不一定能停,你们住哪儿不是住,而且阿玹那隐竹苑还比旁的地方都凉快,夏日避暑最适宜不过!” “那……”叶知秋还有些犹豫不决,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屋外惊雷阵阵。 乌云遍布的天空电闪雷鸣,颇有传说中仙人的道前渡天劫的架势。 这么一来,众人都没了说笑的心思。 谢三夫人连忙扶着老夫人坐下,试图缓解气氛道:“今儿个这雷公电母莫不是在打架?怎么打这么凶?” 温酒颇有些心神不定,走到窗边看外头的景象。 谢玹和谢万金等人也走到了她身后,看向乌沉沉的天空。 一道道响彻天地的雷声不断地响起,闪电破开了乌云,照的众人脸色明了又暗,忽然有几道落到了同一个方向。 片刻后,那处火光四溅,隐隐地冒起了白烟。 谢万金愣了愣,“那是……” “皇宫的方向。”谢玹嗓音骤沉地接了一句。 温酒脸色忽变,转身拨开众人就要往外走…… 第997章 来,抱抱 “阿酒。”谢老夫人见状连忙起身喊住她。 谢家这些小辈都算稳重之人,温酒也是遇事不慌极其沉得住气的,可那事一旦同谢珩沾边,对她来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老夫人也知道阿酒心系谢珩,和蔼地劝道:“外头雨下得这么大,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你这会儿出去,道上也难走,还是在等等吧。” “是啊是啊!等雨停了再回吧。”谢三夫人闻言,也跟着起身劝道:“皇宫那么大,东风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伤着?阿酒莫要多心,咱们东风自打坐上那个位置之后日夜操劳国事,勤政爱民,那雷劈谁都不会劈他的!” 温酒心乱如麻,听了这些话也没安稳多少,随口应了两声便要出门去。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也拦不住她,只好让谢玹和谢万金跟着一道去。 这样一来叶知秋和容生也坐不住,索性一同进宫。 外头倾盆大雨不断,温酒这一行人齐齐出了谢家往皇宫去,一众随行的侍女宫人撑伞的撑伞,驾车的驾车,谁也不敢拖延半分,个个都动作利落至极。 狂风穿街而过,吹得两旁花叶离枝,凌乱纷飞,地上的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加深。 温酒一颗心悬在半空,坐在马车里听闷雷阵阵,越来越不安。 侍女们的柔声安抚,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抬手掀开车帘时不时往外看,催促车夫:“快些!再快些!” 马蹄飞踏过雨水,破风行至宫门前,坐在车厢前的内侍高声道:“皇后娘娘回宫!” 声未落,宫内便有几个内侍冒雨急奔而出,行至车厢前,惊声道:“娘娘!大事不好了,娘娘!” “何事如此惊慌?”温酒掀开车帘看向那几个内侍,从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上应证了她那不祥预感。 她嗓子忽然有些哑了,“可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陛下他……” 最靠近车厢的那个小内侍刚开口说话,就被急匆匆赶来的王良打断了,“陛下好着很,陛下什么事都没有!” “娘娘休惊。”大内侍拂开一众人凑到车窗旁,压低了声音同温酒道:“陛下在永和宫等着娘娘呢,您快些去吧。” “好。”温酒应声便放下车帘,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嗓音如常,“回宫。” 声落,一众人匆匆进了宫,直奔永和宫去。 途中叶知秋低声和谢玹说:“这么大的雨,王公公跑到宫门前来……而且前头跑出来的小内侍那么慌张,怎么看都……” 谢玹摇了摇头,叶知秋的话便嘎然而止。 谢万金干笑了两声,故作轻松道:“没事没事,王公公不是说了长兄在永宁宫吗?肯定没事的。” 温酒没接话,一路到了永和宫都是沉默的。 “娘娘!”宫中众人一见她回来,便齐齐迎了上来。 温酒都顾不上问她们发生了什么,就急奔入殿,她还没看见谢珩,先瞧见了候在殿中的一众太医,而后目光微移,就看见了谢珩躺在榻上,头上包着厚厚的白纱布,隐隐还渗出了血色。 “谢珩!”温酒喊了一声,急奔到榻前,“你这是怎么了?我才出宫半日,你……你让王良到宫门前来接我,是不是想吓死我?” 她都急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天知道她方才在宫门前瞧见王良喝止那几个小内侍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谢珩看着这样的阿酒,却笑了,“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忽然很想你。” 温酒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他朝自己伸出双臂。 “吓坏了吧,阿酒?”谢珩笑着说:“来,让我抱抱。” 温酒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怀里,彼此的心跳几乎连在了一起。 她何止是吓坏了,自打重生之后,便敬畏天地鬼神,每逢打雷变天,都生怕自己这场梦要结束了,怕这些欢喜都是偷来的,也怕谢珩同她在一处,会被牵累。 “又急得不打伞了?”谢珩轻轻拂去她发间的雨水,温声道:“下次了不能这样了,阿酒。” “嗯。”温酒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刚要开口问他的伤是怎么来的,谢珩便抢先一步,低声开口道:“我困得很了,要先眯一会儿,你可别哭啊。 ”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丹凤眼从半睁半眯变成了完全闭上,只是一瞬间的事。 温酒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忽地下垂,竟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她心惊不已,在他耳边唤道:“谢珩……” 榻上已然听不到,不会回应了。 谢玹等人紧跟而来,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首辅大人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沉声问殿中众人,“究竟发生了何事?陛下怎么会受伤?” 小内侍们结结巴巴地说:“雷劈塌了刚建好的望月楼,落下来的木板砸伤了王老,陛下是为了救王大人才受的伤……” “望月楼?不是原来揽月台那地儿吗?那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先前炸坏了,这才刚修建好,怎么又在那地儿出事!”谢万金急道:“那陛下和王大人没事儿跑那去做什么?” 他是真的想不通,这么大的雨不好好在殿中待着,跑去新建的望月楼做什么? 吃饱了撑的吗? 宫人们低声道:“陛下去望月楼的时候还没下雨。” “王大人和一众老大人是为了朝中之事去找陛下进言的,谁知……” 这些个人说的不清不楚的,好在没一会儿王良就回来了,当着众人的面,把王大人因为不满陛下不处置墨衣侯这些时日一直追着陛下不放的事儿一说。 王良说:“王大人身上带着引雷针,原本是接着今日有雨会打雷,以此在陛下面前引雷死谏,用天意示警之论在民间引起流言绝了女子入朝为官的势头,陛下眼疾手快将他救下了,自己却被落下来的木板砸伤……” 温酒不想听这些糟心事,转头问一边的太医们,“陛下的伤势如何?用了什么药?何时能醒?” 第998章 我要他 “陛下的伤势倒是不重,已经止血包扎,且服用过护元丹。”最年长的那个太医把陛下早就吩咐过的说辞讲与温酒听,说到后面不由得看了其他几人一眼,神色明显有些迟疑,“至于何时能醒转还得看陛下……” 温酒一听到这些搪塞人的话就知道再听下去全无意义,当即打断道:“容生、容生……你来看看他的伤。” 谢万金才想起自己拽着个宝不放手,连忙拉着容生走上前,催促道:“容兄、快!你看看我长兄究竟怎么样了。” “别慌。”容生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也不知是在安抚谁。 他一边温声说着,一边伸手把谢珩一直抱着温酒的手轻轻抽了出来,指尖搭在他脉搏上。 殿中一时间悄然无声,倒不是谢家这些人瞧不上太医院这些人的医术,着实是因为谢珩这身子状况复杂,先前连着两次昏迷都让人素手无策,这次虽说是被砸伤的,但难保他昏睡之后又同上次一样好几天都不醒。 所有人都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温酒更是一直看着谢珩,片刻也不曾移开。 容生给谢珩把脉把了好一会儿,又凑近看了看谢珩头上的伤,这才开口道:“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只是刚好砸到了头才会如此。至于他为何没有当场昏迷,偏等你回来才睡过去,你还等他醒了之后自己问他吧。” 饶是国师大人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儿,也搞不懂温酒和谢珩是怎么做到频频搞出这些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温酒闻言,不由得急声问道:“那他……” “若只是砸伤,应该明日就会醒。”容生知她心中所想,没等问完就直接回答了,“若是引发了他那怪疾,那便说不准了。” 温酒闻言不由得黯然神伤。 若非是她,谢珩也不必受这罪。 “我上次从寒川带回来的那些丹药呢?拿出来给长兄用上啊。”谢万金拉了一下容生的手,压低了声音说:“说点有用的,不该说的就别说了。” 容生抿了抿唇,对上四公子的视线后,适当改口道:“先前本就说他这怪疾时有时无,若要根治,还得等它来了才能真的对症下药,这回倒算是个时机。” 他说着便让温酒把谢四先前从寒川带回来的东西都拿出来。 温酒把一众太医和宫人内侍们都打发出去,只留下王良和谢家这几人,然后就直接打开了榻下的暗格,把那些瓶瓶罐罐拿出来放在了榻边。 她拿东西的时候手都有点抖,外人一走,那慌乱之色便藏也不藏了,“都在这了。” 这些时日谢珩和她都如同没事人一般,看起来好似对那怪疾毫不在意,其实温酒忧心至极,生怕哪天谢珩忽然就长睡不醒,所以把这些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放在睡觉的地方,伸手就能拿到。 容生伸手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摆好,语调平静道:“温酒,你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没到你慌的时候,你不必乱,也不能乱。” 温酒脸色微白,强撑着点了点头。 容生又道:“现下,派人去谢府把不记带过来。” “好。”温酒应声之后,转身吩咐王良,“王公公,你带人去请七公子院里的不记姑娘,务必让她即刻进宫。” “是、娘娘。”王良连忙应声去了。 谢玹微微皱眉,沉声问道:“难道真的要让那个小丫头来治我长兄?” 哪怕他早就知道那姑娘不简单,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把长兄的安危交到来历不明的人手里。 容生头也不抬地说:“三哥有这琢磨她年纪来历的功夫,还是先想想怎么让她自愿出手相救吧。” 谢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顿时不说话了。 叶知秋连忙低声劝他别想那么多,眼下人醒过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谢万金用手肘撞了容生一下,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三哥也是担忧长兄心急才问这么一句,你就不能好好同他说么?” 容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若是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他大抵要开始担忧我同外敌联手要害谢珩。” 谢万金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 三哥爱琢磨事这毛病,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算了算了。 就这样吧。 殿中几人都各自说着话,只有温酒一直静静地,凝眸看着昏睡的谢珩。 她想着,若是自己能和谢珩换一换就好了。 宁愿病痛加身,也不想这样担惊受怕地看着心爱之人受苦,却无能为力。 好在没多久,王良就去而复返,“娘娘!六小姐和七公子带着不记姑娘进宫来了。” 他在半道上就遇上了这几位,当即就把人带了来。 谢紫姝是一路小跑进殿的,绣花鞋上全是雨水。 谢子安直接抱着不记快步而来,入内之后瞧见众人就抬眸看向自己,七公子还有点懵,不由得开口问道:“怎么了这是?长兄怎么样了?” 谢玹沉声道:“把不记姑娘放下。” 谢子安不解其意,但还是缓缓把小姑娘放到了地上,又拿袖子抹去她脸上的雨水。 七公子见几位兄嫂都急匆匆回了宫,在家宽慰了长辈们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跟来看看,结果临出门的时候遇上了被雷电吓醒的小不记,没法丢下这小姑娘不管,心里又着实担心长兄,索性就直接抱着不记一起来了。 结果半道上遇见王公公,竟然开口就先问不记在哪。 眼下这情形瞧着也不太对劲,好像兄长和嫂嫂瞧见不记比瞧见他要紧的多。 容生抬眸看了小姑娘一眼,波澜不惊道:“过来吧。” 不记站在谢子安身边没动,“我从来不会白白出手救人。” 小姑娘的嗓音依旧软软糯糯的,只是说话时背着手,隐约中有了几分大人模样。 “你想要什么?”温酒看着几步开外的小姑娘,“只要是这世上有的东西,我都能给你。” 不记微微一笑,抬手指着眼前的少年,字字清晰地说:“我要他。” 第999章 童养夫 谢子安见状,顿时呆若木鸡。 刚才不是在说长兄身体如何了吗?为什么忽然要让不记这么个小姑娘去看? 嫂嫂还说什么她要什么都可以。 最最关键的是,这小丫头还说要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一直以来完全被蒙在鼓子里的七公子,脑子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谢紫姝也不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第一反应就是开口说:“谢子安,你这个童养媳想你给他做童养夫啊。” 谢子安神色微妙道:“你别说话。” “她没说错。”不记笑盈盈地抬头望着谢子安,“我就是这个意思。” 谢紫姝闻言连忙捂着了自己的嘴,默默走到了叶知秋身边。 谢子安费劲地把心里那些‘我今日好像没睡醒’、‘我该不会是在梦游吧’的念头压下去。 少年缓了好一会儿,才神色复杂地开口问道:“……你还这么小,知道童养夫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不记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嗓音软糯地说:“而且我不小了,算起来,我好像比你还大一些。” 谢子安看着眼前的这个小萝卜丁,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不记……比我大? 这怎么可能! “我们寒川之人都是瞧不出年纪的。”不记说完这么一句之后,便抬手开始卷自己的袖子。 谢子安的思绪还在神游,但是身体好像比他的脑子反应更快,直接弯腰给小姑娘挽起了袖子,还折了两道再往上卷,顺带着把不记额间凌乱的碎发拨了拨。 殿中众人瞧见这一幕,一时皆无言:“……” 边上的谢紫姝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谢子安做完这些之后,忽然有些尴尬。 这种时候,他原不该做这些的。 不记抬头看着眼前如玉如琢的少年,笑容越发明媚,嗓音软糯地说:“你也不必急着回答我,反正我也得看看你长兄还有没有得救。” 谢子安顿时:“……” 不记在殿中众人的注视下转身走到了榻边,抬起右手将食指和中指放到谢珩眉心点了点。 少女闭上眼睛感知了片刻,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然后睁眼就把枕边那些瓶瓶罐罐翻了一通。 温酒在一旁看得忧心忡忡,“不记,他究竟如何了?” 不记也不答话,从中挑出一个青玉小瓶,倒了颗红色的丹药出来喂给谢珩。 谢玹快步上前拦住了不记的动作,厉声问道:“你要给我长兄喂什么?” 不记不紧不慢地抬眸看他,“放手。”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谁都知道谢珩对谢玹极其重要,平日里首辅大人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身上寒凉已经够吓人的了,今个儿事关长兄,他简直是整个人都成了冰渣子。 “三哥!”谢万金生怕不记反悔不干了,连忙上前拉住了谢玹的手,“三哥、你先放开,这些丹药都是我从寒川带回来的,都是好东西,我先前都让容兄验过了,不带毒的。” 四公子说话的语速极快,一边回头看了谢子安一眼,一边低声道:“寒川那边的人说要什么就要什么,不诓人的。” 谢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不记,又转身看了看小七。 后者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忽然觉着今儿这事有点像做梦。 不记极其淡定地把手里的丹药喂给了谢珩,这药入口即化,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瞧着他服药之后的变化。 不记拂了拂衣袖上的雨水,漫不经心地说:“这丹药吃下去之后,只能暂时稳住他的心脉。” 谢玹闻言,当即开口道:“那……” “都眼巴巴地看着我做什么?我先前就说过了,真的要根治他这动不动就晕睡过去的毛病,得用离魂珠。”不记直接打断了三公子的话,脸上已经浮现了几分不耐烦,“那珠子你们到底弄到手没有?” 温酒听他们这般说话,神色不由得越发木然。 谢珩在她面前几乎对那怪疾只字不提,有关于此的全都避开了她,连不记什么时候给谢珩瞧过病,说要什么离魂珠之类的事,温酒一概不知。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 越是瞒得这样彻底,谢珩这怪疾越是难治。 谢万金眼下也顾不上长兄先前交代的要瞒着阿酒了,开口便道:“那离魂珠,乃南华至宝,当世只此一颗,传言有逆天改运、使光阴倒流之奇用,南华皇室当做眼珠子一般宝贝地藏着。怎么到了 你这小丫头口里,却说得只是随地就能捡到一颗石子一般?” “我管它是谁家的至宝?总之眼下要用,若是没有,那我也救不了谢珩。”少女转而看向了谢玹。 谢玹沉声道:“我已派人去南华交涉数回,前两回皆无功而返,最近一次去的人还没回来。” 叶知秋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那珠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东西是陛下救命用的,那边却不肯给,她想想就气得手紧握成拳:“这南华的人忒小气,要颗珠子都不肯给,待我挥兵南下踏平了南华把那什么离魂珠取来!” “长兄怕是等不了那么久。”谢万金难得地一脸正色,同众人道:“这帝京还得三哥和阿酒来稳住,眼下只能我去南华跑一趟,看看能不能把那珠子弄到手。” 四公子回眸看向了容生。 大晏前几年用武力把周边的国家压得死死,周遭列国都不敢妄动,是因为战神为君,天下无人敢犯。 若是谢珩身染怪疾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保不齐又会变成天下大乱、狼烟四起的局面。 南华若得知此事,说不定非但不给离魂珠,还会把过去的人扣下当人质。 这一去,祸福难料。 容生对上了他的视线,嗓音如常道:“我同你一道去。” 他这话声未落,另一道声音紧跟着响起,“我亲自去南华取离魂珠。”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了说出这话的温酒。 而她只是极其平静地抬手摸了摸谢珩的脸,嗓音温柔地道:“你口口声声说再也不会有事瞒着我,却又骗我。我也答应过你此生再不涉足险地,这一次也要说话不算数了,如此算来,你我之间就扯平了。” 王良闻言大惊,连忙急声劝道:“娘娘……” 殿中众人也闻声色变,个个都急着开口劝她,刚好这时候殿外内侍来报,“启禀皇后娘娘,宫外有人呈上此物,说是娘娘故人,跋涉千里,特来相见。” 那内侍说着低下头去,双手呈上了一条红色的水袖。 温酒见状,顿时眸色微红,当即上前把那条水袖拿过细看,哑声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第1000章 水酒相逢 来禀报的内侍怔了怔,连忙颤声应道:“就在宫门外。”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温酒只说了这么一句,把那条水袖紧紧握在手中便匆匆往外走。 “阿酒!” “娘娘!” 谢玹、谢万金等人齐齐开口喊她,温酒却恍若未闻一般出殿而去。 殿外风雨交加,她快步没入雨帘之中,衣袖和裙袂被狂风吹得徐徐拂动,一转眼便走远了。 来回禀的内侍急忙忙地追上前去带路。 谢万金见状,连忙转头同容生道:“容兄,你和三哥在这守着,我跟去看看!” 他说完转身就走。 叶知秋见状也回头看了谢玹一眼,连忙说了句“我也去”,便匆匆跟了上去。 外头整片天空都是阴沉沉的,狂风刮过宫道与重重回廊,带落数不清的枝叶繁花。 豆大的雨滴不断地落下,满地积水泛起阵阵涟漪。 温酒走得极快,裙角和鞋沾满了雨水都恍然不觉,一路急奔到宫门前,瞧见不远处屋檐下有个人披着黑色斗篷背对着宫门,宽大的帽子罩住了整个头部,只露出了几缕飞扬的发丝。 仅仅是这样,便难掩其风姿绰约。 温酒脚步微顿,只瞧见这么一个背影便眼眶泛红。 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刻再见故人。 守宫门的将士们瞧见皇后娘娘冒雨急行而来,都吓了一大跳,纷纷行礼当头的那个刚要开口说话,温酒便抬手制止了。 她生怕惊着了不远处的那个人一般,放缓了脚步走过去,直到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才轻轻地开口唤了一声,“苏美人儿。” 那人闻声掀开了偌大的帽子回头看她,露出一张笑盈盈的玉颜来,“别来无恙啊,温掌柜。” 两人一同站在屋檐下,瓦片上的雨水不断地落下来汇成断了线的珠帘,有些许落在了她们身上。 雨意微凉,心却滚烫。 温酒与苏若水一别数年,再相见,依旧是当时模样。 哪怕换了行装,身在高处,看见彼此时,眼睛里依旧有光。 “你……”温酒曾经想过许多次故友相逢会是怎样的场景,或许有说不完的话,或许唏嘘不已,或是绝口不提从前说说现下如何也是很好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只伸手摸了摸苏若水的脸,说了句,“你还同从前一般好看。” “那是自然。”苏若水倒是一点也不客气,面对这样的夸张直接含笑受之,甚至还握住了温酒的手捏了捏,“你来的挺快,连伞都没撑,就这么想见我? ” 温酒很想朝她笑一笑,但此刻心系谢珩,这唇角怎么也扬不上去,便点了点头,眉眼认真道:“想的,很想。” 苏若水闻言,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起来,“算你有良心,不枉我千里迢迢来这一趟。” 她当年同温酒前后脚离开大晏,一去数年,此番重回故城,原本以为难免伤感,如今见温酒无恙就只剩下满心欢愉了。 温酒同苏若水说了一会儿话才想起来她身后看了看,见再无旁人,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潜伏在南华的暗线说苏若水最得南华国主宠爱,李浔为了她不惜遣散后宫三千佳丽,闹得前朝臣子吐血重病了好几个,已是一团糟乱,怨怼四起。 今年入夏之后,各地水灾频发,李浔怎么肯让她来这么远的地方? “原本是一个人来的,可惜到了半路就被人追上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苏若水微微一笑,越发地妩媚多娇,她伸手从袖中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白玉盒塞到了温酒手里,“重要的是这个。” 盒子不大,却无形之中带着一股子寒气,触手便寒气袭身。 温酒被冻得一个哆嗦,顿时睁大了一双美目,问道:“这是?” “你要的离魂珠啊。” 苏若水说的极其随意。 随手就把南华的至宝给了温酒,好似只是随手给了个尚可把玩的小物件。 全然不顾南华那大臣为了不让李浔把离魂珠给大晏在朝堂上吵得天翻地覆,差点把大殿给拆了。 温酒只觉得手上拿着的白玉盒似有千金重,万分感激道;“多谢你了,苏美人儿。” “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苏若水对上温酒的视线,颇有些可惜地说:“这珠子一直放在藏宝阁里没人去动过,可不知怎么的,竟然自己碎了,我虽然能把珠子拿来给你,却没有让它复原的本事。” 温酒微愣,喃喃道:“怎么会碎了?” 苏若水道:“关于这珠子碎了的说法有很多种,有人说是南华国运到头了,也有人说是有人已经启用了这颗离魂珠……总之那帮臣子们知道这珠子碎了之后个个胆战心惊,吃不下睡不着的。” “不管这珠子是碎的还是完整的,我都要多谢你把它送到我手里。”温酒抬眸看着苏若水,嗓音微哑道:“你就这样把离魂珠拿来给我了,南华那边会如何对你,还有李浔,若他知道你做了这事,以后会如何对你?” 苏若水笑着抬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温酒的额头,“我说温掌柜,你是不是被人宠得太久了,脑子不太好使了?” 温酒面露不解:“什么?” 苏若水提起这事来还觉着有些可笑,“自打大晏派遣使臣来南华说要用珍宝换离魂珠之后,他们生怕大晏是早就知道离魂珠碎,要以南华国运已经到头为借口吞并南华,看守这破珠子的人便多了三倍不止。” 她红唇微扬,笑问道:“那么多人盯着的东西,你觉着若不是李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我去拿,我能给你送到帝京城来吗?” 温酒默了默,才开口道:“言之有理,但是……” “但是什么?”苏若水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会被怪罪,抢先打断了温酒的话,右手轻抬拂开了温酒微皱的秀眉,笑道:“对谢珩来说,温酒的好友可值城池十座,在李浔眼中,苏若水的至交难道会抵不过一颗碎了的破珠子?” 第1001章 碎了 温酒闻言登时热泪盈眶,笑着说:“我们苏美人儿是无价之宝,自然什么都比得上。” 她与苏美人儿一别数年相隔千里,因两国曾有不睦连个音讯都没通过,只能从暗桩线人传回的消息里得知彼此的近况。 可这次,南华那边摆明了是不愿意把离魂珠拿出来的,苏若水却为她不惜得罪南华众臣,若非有李浔护着,只怕根本就出不了南华都城。 温酒思虑良多,却有一事不解,不由得开口问道:“不过……那十座城池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苏若水面露惊诧之色,“谢珩竟然没同你说过那十座城池的事?” 温酒摇了摇头,“他不曾同我提过。” “他倒当真大方得很。”苏若水感慨了这么一句,便把当年李浔用十座城池来换自己去南华的事儿说了。 自然,她其中略去了她同那旧冤家的种种恩怨不提,说的时候语气更是轻描淡写地将过去一笔勾去,只是抬手摸了摸温酒有些湿润的眼角,含笑道:“你与谢珩啊,一个为了心上人抛去身家性命眼睛都眨一下,一个为了心上人的知交,十座城池说不要就不要。你们两,可真是天生一对。” 温酒强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眼中含泪,却笑道:“我和他自是天生一对。” 在阿酒和谢珩分开的那三年里,各自经历的事说也说不尽,所以十分默契地鲜少提及。 如今她听苏若水说起这样一桩事,才发觉情到深处,是真的会爱屋及乌。 两人正说着话,叶知秋和谢万金等人匆匆追了过来,转眼间离她们只有二三十步远了。 苏若水瞥了那些人一眼,柔声同温酒道:“好了好了,下着这么大的雨,你连伞都没拿,他们都追出来了,你快些回去吧,免得他们瞧见了我,又要说些有的没的。” 她说完便戴上了宽大的帽子,转身欲走。 “苏美人儿。”温酒见状连忙伸手拉住了她,有些着急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苏若水笑着反问道:“不然呢?你要留我喝酒吗?” 她用尾指勾了勾温酒额边的碎发,有些可惜地说:“我倒是想留下同你一起喝酒来着,只是如今你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怕也没心思喝酒说笑了吧?所以,那些想同我说的话要同我一起做的事都留到下回吧。” 温酒被说中了心事,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盒,嗓音微哑道:“话都被你说了,我……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了。”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谢吗?”苏若水笑道:“不过,你要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好了。” “好,你说。”温酒这会儿对她完全是有求必应。 “你答应这么快,就不怕我要的是你给不起的东西?”苏若水天生一双秋水含情目,看着她的时候也是多情地很,一如多年前她们在永乐坊谈笑时的模样。 “且不说你不会乱要东西。”温酒微微扬眸,不紧不慢道:“哪怕是要那难寻的珍宝,只要世间可得,就没有我温酒给不起的。” 苏若水笑意更浓,“好,我家温掌柜果然豪气。那你可得听好了……” 她说着忽然俯身到温酒耳边,低声道:“若有朝一日,南华真的气数尽了,请你务必让谢珩留李浔一命,让他做个富贵闲人,就当是今日的报答。” 南华朝中乱势已起,大臣们各自为营,李浔这人爱美人爱享乐,诗文舞乐样样精通,唯独不愿意做君王,被强摁在国主的位置上这么多年,或许也是真的厌倦了,所以才放任那些事不管,整日里拥美在怀,只闻歌舞悠悠。 这些消息早就经由暗桩传到帝京了,但是从苏美人儿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还是难免让人震惊。 温酒微愣,低声说:“好。” 苏若水没再说什么,当即转身没入雨帘之中,风扬起黑色的斗篷,转眼间便消失在转角处。 “阿酒!”谢万金快步走到温酒身侧,给她撑伞挡去风雨,“刚才那是?” 温酒把白玉盒握的更紧了,低声道:“故人,来送离魂珠的。” 叶知秋顿了顿,忍不住道:“这人……来的挺是时候啊。” 温酒没有细讲,只道:“先回去再说。” 谢万金和叶知秋齐声说:“好。 ” 天色越来越暗,电光穿过层层乌云在天空中狂舞,雷声阵阵不绝。 几人都面色沉重,快步回了永和宫。 温酒走在最前面,直接把白玉盒拿到了不记面前,“离魂珠拿到了,只是不知何故,这珠子自己碎了,你看看还能不能用?” 她把那盒子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堆破碎的透明晶体,隐约中还带着细微的光晕,只消看一眼,便知绝非凡品。 不记伸手拨了拨那堆碎片,随口道:“这离魂珠既被南华当做至宝一般藏着,又有诸般奇用,怎么可能会自己碎了?你稍微用脑子想一想成不成?” 温酒一时无言。 她急的方寸大乱,哪里还能想到这么多。 后头谢万金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不记抢了先,“你想好了再问,我若是因为说话说得太多累了没气力救人,可不能怪我。” 谢万金顿时:“……” 四公子气得牙痒痒却不能说,心下暗暗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小丫头这么娇气?! 缠着小七说这说那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像是说话能说累的人。 他这般想着,忽然灵机一动,用眼神示意谢子安去问。 后者抬眸摸了摸额头,硬着头皮走到不记面前蹲下,与她视线齐平,低声道:“那这离魂珠若不是自己碎的,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小姑娘伸手刮了一下谢子安的鼻头,笑盈盈道:“自然是因为这珠子已经被人用过啦。” “什么!”谢万金惊得睁大了一双桃花眼:“离魂珠被人用过了?被谁用过了?” 谢玹俊脸沉沉,“不可能,我先前已经查探多次,确认南华这颗离魂珠,三百年来,从不曾被人动用过。” 小姑娘抬眸扫了他们一眼,不急不缓道:“可以你之力,只能查到今日及今日之前的事,查不到以后的日子里那些人都做了什么不是吗?” 第1002章 请姑娘笑纳 众人闻言一时间神色都变得有些复杂。 毕竟这小姑娘是从寒川之地来的这事已经够玄幻的了,眼下又说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怎么听都觉着谢珩这怪疾想治好怕是难了。 温酒愣了愣,却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你是说……” “这些你别问我啊。”不记一对上她的目光就知晓她要问什么,直接打断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这事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现下,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 温酒强自镇定道:“你说。” 不记嗓音软糯地说:“离魂珠有奇用不假,但只能用一次,用完就碎,碎了之后用来救人也是可以的,但是只能用来救那个与此珠命魂相系之人。” 她说着,眼角余光一扫便瞥见了谢子安和殿中众人都是一脸不解的模样,又耐着性子同众人讲这离魂珠的奇妙之处,“按理说这珠子碎了之后就没用了,但是用它逆天改命过的人出现在它边上,这碎片就会出现些许的光芒,呐,就像现在这样。” 小姑娘把白玉盒托高了一些给众人看,离魂珠碎片发出的微光虽然时有时无,但那幽幽色泽不容忽视。 谢万金奇道:“你的意思是,把这颗离魂珠用碎的人就在此处?” 不记点头,“算来算去,此处能拿到离魂珠,并且真的用到实处的人,也只有榻上那位了吧。你们几个……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谢玹闻言, 侧目看了叶知秋一眼。 后者恰好也在此刻看向了他,低声道:“似乎说得很有道理。” 谢万金与容生对视了片刻,不约而同地默认了这话。 这两人许是去寒川走了一趟的缘故,要比旁人更容易接受世间千奇百怪的事存在,所以第一反应不是质疑不记的话,而是琢磨起了到底谁最有可能是用过离魂珠的人。 这殿中就他们几个在,小六小七全然不会去做这样的事,阿酒又是个一心爱财的,想来想去,能拿到南华至宝,并且真的用起来的人,也只有长兄了。 但究竟拿来做什么用的,纵然睿智如谢家这几位,也是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六茫然道:“可是长兄好好的,用这离魂珠做什么啊?” 唯有温酒面色渐渐发白,如此说来,那她重生根本就不是上天怜悯,不是她格外幸运,才有重来的机会。 而是谢珩替她强求来的? 这、怎么可能?! 前世的她,与谢珩是敌非友,多是对立的时候,他怎么会为了她做这么多? 温酒回想间,前世种种都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却怎么也想不起谢珩何故如此。 霎时间心中百味杂陈,万分复杂。 不记依旧淡定如常,不咸不淡地回答:“如今也不知道他用这珠子用来改了谁的命逆了多大的运才碎的。如今的离魂珠能不能修好,谢珩醒来后会改变什么更是难以预料,反正以我的灵力,无论成功与否,都只有一次机会。要不要试,你们自己商量着好了再决定。” 小姑娘说完,便走到了一边坐在了软榻上,一脸天塌地陷都与我无关的表情看着众人,缓缓道:“反正要让我出手的话,得把我要的人许给我。” 谢子安原本还在担心长兄,听到这话,一张俊脸忽地就红了。 温酒和谢家一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谢子安。 谢万金最先开口道:“把小七许出去这事就不用商量了吧?我主要还是担心这离魂珠本来就不是寻常之物,碎珠子修的时候会不会伤着长兄?” 容生嗓音微沉道:“此事怕是难免。” 叶知秋急道:“那可不行。” 小六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来。 谢玹看向不记,皱眉道:“还有没有什么更稳妥的法子?” 不记抬眸看向众人,“只有这一个法子,不算稳妥,但还算有救。你们知足些吧,谢珩是鸿运当头三生有幸,才能遇着我。” 谢子安看他们一人一句地说着,完全没把他当回事,不由得怀疑自己这个谢家七公子是捡来的。 但凡有一个兄长稍微犹豫一下,都不至于这样。 一个个的,卖弟弟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温酒心中思虑万千,看了榻上的昏睡的谢珩许久,才回头看向谢子安,哑声道:“小七……” “我愿意的。”谢子安虽然心里想着兄长们只担心长兄不怎么在意我,但在嫂嫂开口的时候,都没让她把后边的话说出来就自个儿说:“别说是为了长兄,就是算是没事,让我一直照顾不记,也没什么,我愿意地很,嫂嫂不必多想。” 温酒一时间有些接不上话。 少年却直接走到了不记面前,拱手朝她行了一礼,“在下谢七——谢子安,往后就是姑娘的人了,还请笑纳。” 不记仰头看着他,“你既要做我的人,便要守我的规矩,此生眼里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人,一世欢喜与偏爱都不许分给旁人半分,如有违背,以命来偿。” 这话要是换成旁的女子、哪怕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谢子安都会觉着是桃花债缠身了,跑都来不及。 偏偏眼前这个是个才丁点大的小丫头,哪怕说的认真又顺溜,他非但不觉得可恶,反而觉着这丫头怎么看怎么可爱。 若是她一直是这样,让他慢慢养大就好了。 少年心里这样想着,一本正经地举起右手,“我愿对天发誓……” “对天盟誓不如点血为记。”不记站了起来,把右手食指放到嘴里咬了一下,然后踮起脚抬手…… 谢子安见状连忙俯身,凑到了跟前。 不记笑着把带血的指尖点在了少年眉心,然后轻轻朝上头吹了一口气。 众人只见点在谢不安眉心的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不记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谢子安,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小姑娘郑重其事地同他说:“你的这些哥哥都不如我喜欢你,所以你以后也要最喜欢我,记住了吗?” 第1003章 若有万一 谢子安顿时有些面上发热。 他怎么都觉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同自己说这样的话应该只是小孩玩闹,但不记说得这样认真,眉眼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又着实让人心情微妙。 就在这时谢万金在身后推了他一把,低声道:“问你话呢,发什么愣。” 谢子安猝不及防地往前倾,眼看着要扑向不记压着她了,连忙伸手一捞把小姑娘抱在怀里,转了个身以落座的姿势倒在了软榻上。 众人见状顿时:“……” 不记笑盈盈地看着谢子安,抬起右手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少年眉心,嗓音软糯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就算你很愿意,也得等我恢复原貌才成。” “我、我……”谢子安平日里也算能言之人,这会儿在小姑娘面前竟有些结巴。 偏生殿中还有这么多人在,他又心系长兄安危,当下也顾不上解释什么,便心想着直接先说正事,“那、那都依你,现下你先救我长兄可好?” “行啊。”不记十分好说话地点了点头,笑道:“但是你得先放开我。” “啊……好!” 谢子安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还把小姑娘抱在怀里,连忙起身将她放下了,一张俊脸越发地泛红。 谢家众人见了,一时间都有些无言。 唯有谢万金俯身同容生耳语道:“你说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们家小七了?看这样子,简直是要把小七吃的死死的啊。” 容生回头看他,幽深的眸子如同染了墨一般,低声道:“歃血结契,终归不是一时兴起。” “结契…… ” 谢万金无意识地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脑海中忽然浮现自己同容生在寒川之地差点丧命的那一回。 当时结下同心盟虽说是为了保住容生的性命不容迟疑,四公子至今也没有后悔过当时那样做了,但那至少是他自己选的,小七今日,毕竟同他那时候不一样。 四公子看了看脸色泛红的谢子安,又看了看眉开眼笑的不记,脱口而出道:“不是一时兴起,难道是早有此意?” 不记闻言不由得抬眸看他,“有心思琢磨这个,不如想想你长兄。” “谁有空琢磨别的啊。”谢万金立即改口道:“你赶紧救我长兄,完事之后你想怎么样都成!” 谢子安看着恨不得把弟弟用锦被卷起来送到不记榻上的四哥,一时间神色微妙地很。 叶知秋和谢玹异口同声道:“先救人!” 后者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谢家人答应的事从不反悔,你且放心便是,先救我长兄要紧。” “急什么?”不记淡定极了,扫了众人一眼缓缓道:“你们先把东西和人配齐了再说。” 温酒闻言,连忙开口问道:“还要什么东西?哪种人?” 不记一边往榻边走,一边随口道:“把所有门窗都打开。” “好。”温酒当即应了,吩咐王良带小内侍去开门开窗。 这会儿外头大雨滂沱,门窗一开,便有狂风席卷而入,吹得殿中帘帷浮动,众人衣袂翩飞。 温酒的墨发被吹乱了,她也无暇顾及,当即开口问道:“还要做什么?” 不记走到了榻前才止步,不急不缓地说:“殿外点灯九百九十九盏,无论风雨有多大,灯一盏都能不能灭。” “外风这样大,又下着雨,这灯盏如何才能一盏都不灭?”谢小六一听这话就急了,忍不住道:“你这不是……”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谢子安拦住了。 少年温声道:“总有法子的,还需什么?你只管说便是。” 不记点点头,又道:“还需乐师,会奏归魂曲的乐师,在人醒之前,曲声不能断,亦不能有出半点差错。” “归魂曲是什么?”谢万金表示这曲子听都没听过,为难道:“乐师好找,要多少都个都城,但是要会归魂曲,还一点差错都没有的,这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得到?” 四公子说话间,已经在心里把不记给暗骂了一通,这小丫头生了一副乖巧又讨喜的模样,可说话怎么总是说一半留一半? 这么要紧的事,先前不说,这临了临了的让人着急上火! 不记回头瞥了谢万金一眼,不用问也知道这厮心里在想什么,不咸不淡道:“谁让你们弄到是这么颗碎了的破珠子?平白要让我多费这许多力气。” 谢万金立马不说话了。 能救人的就是大爷。 没啥可顶嘴的。 但是四公子愁啊。 就在众人愁眉不展之际,容生忽然淡淡开口:“归魂曲,我会。” 谢玹闻声抬眸看他,“有劳你把曲子写下来,我试着先现学一曲。” 容生点头,算是应了。 谢万金连忙道:“那我再去找几个有灵气的乐师来。” 他说完转身便走。 谢子安见状,连忙道:“我去吩咐人点灯。” “我也去。”谢小六当即也跟了出去。 不记见少年走了,瞬间便没了多说的兴致,右手轻抬朝众人道:“把寒玉笛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什么寒玉笛……”叶知秋刚想说这姑娘说话怎么让人云里雾里的,话说到一半就瞧见身侧的谢玹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白玉笛走过去递上。 三公子眸色如墨地看着那小姑娘,“你说的,可是我这支?” “自然。”不记伸手便接了过去,“此乃我寒川之物,在你手里不过是个寻常玩意,在我这里却不同,待会儿笛声一响,归魂曲便要奏起,迟半刻都不行。” 不过她没有多说的意思,讲了这么一句,便道:“至于你想问的日后再问也不迟,没你们事了,出去。”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了温酒。 温酒抬了抬手,“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纷纷低头退了出去,谢玹和叶知秋走在最后。 唯有温酒在原地站了片刻,就走到了榻前。 不记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我不是说了,让你们都出去吗?你留下也做不了什么,若有万一,反倒会搭上你自己的性命。” 温酒伸手摸了摸谢珩的脸,面色温柔,眼中却满是坚定,“他若有万一,我绝不独活。” 第1004章 珩酒前世篇 不记见温酒如此坚决,不由得暗暗咋舌这世人一旦沾惹情爱,果真是既勇且愚。 她心知再多说也无用,索性就由着温酒留下了。 殿外谢玹和容生带着抄写曲谱,让乐师们抱琴现学现教,谢万金和小六小七领着宫人内侍们拿宝库里的鲸鱼油燃起长明灯。 叶知秋则亲自带人守卫永和宫,不让任何一个多余的人进出。 大雨滂沱之中,所有人都忙碌着,狂风吹落庭前枝叶,满宫飘零,众人快步来去,踩得地上积水飞溅,扬起水花无数。 温酒缓缓在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抚摸着谢珩的脸,平日里在她面前总是爱笑又多话的人,此刻双眸紧闭,剑眉深锁,安安静静地不知陷入深渊里。 “谢东风。”她俯身,贴上谢珩的脸,低声道:“我还有很多事没同你讲呢,你不是想知道我以前做噩梦的时候都梦见了吗?你快点醒过来,我把一切都说给你听。” 那些前生的事对温酒来说是多提一句都会心生惧意的噩梦,哪怕同谢珩在一起时所见所得皆欢喜,也不愿提起那些惨痛的记忆,谢珩其实有的时候是想问的,但一提起察觉她有一丝不喜便自觉地不再多提。 失而复得纵然欢喜至极,到底是多了几分生怕明珠易碎好梦难留的恐慌。 直到此刻,温酒才想把两辈子的事都说与谢珩听。 只要他能听见,能有些许的反应,怎么都好。 温酒低声说:“若是你一直不醒,那我就陪你长眠。” “那我现在就成全你。”不记在边上站着,莫名地觉得有些听不下去,一个手刀就把温酒给打晕了过去。 小姑娘把温酒的腿抬起来往榻上一放,让她和谢珩躺在了一起,有些头疼地说:“我其实不太想听,你们两自个儿讲去吧。” 殿外暴雨惊雷呼啸而来,狂风来去,将殿中纱幔珠帘吹得翩飞晃动,光影缭乱。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照亮了整座寝殿,琴师围着永和宫坐成了一个圈,谢玹容生居东南位, 谢子安从宝库中翻找出了薄如蝉翼的云罗纱,直接拿着就飞上了永和宫的最高处,喊了声“青衣卫,速来!” 数百名青衣卫应声而出。 “接着!”少年站在至高处将云罗纱一道一道抛下来,青衣卫们飞身而起,接住另一头,三步立一人,用水火不侵的云罗纱挡住几欲浇灭灯盏的漫天飞雨,也叫底下众人免受雨淋。 只他一人受风吹雨打。 叶知秋见状,不由得高声道:“小七你下来,我顶上!” 谢子安摇了摇头,“我顶得住,三嫂放心。” 叶知秋被他这一声三嫂喊得不知如何应对,恰好这时,殿中玉笛飞声,散入风雨中,霎时绕梁而起。 谢玹和容生同时奏响归魂曲,一众琴师紧跟着抬手拨弦,一时间琴声与风声雨声同鸣。 一道闪电划亮了夜空,殿中白光乍现,与九百九十盏长明灯的光亮融合在一起,刚被打晕的温酒还对周遭存有一丝感知,她只觉得光影重重间,好似有无数画面模糊闪现。 然后就是彻底的黑暗。 过了许久,她才再次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光点,那光点渐渐变大,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温酒发现自己所在的是座偌大的宫殿,殿中陈设富丽堂皇,除她之人却再无旁人。 窗外传来些许议论声,她走近了倾耳听,便听见有三四个年轻女子低声说着:“大人们今儿又在御花园撺掇着皇上同摄政王说选妃的事儿呢,这都连着说了好几年了,摄政王完全没有立正妃的意思,王府里的姬妾美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我听说啊,摄政王那里……有过人之处,一夜须得换好几个美人才能尽兴,谁家正经小姐受得住他的恩宠啊?” “你们瞧着吧,这次八成又是选几个美人送进王府供摄政王享用就了事。” 年轻女子们谈论着,又说起那位摄政王的风流韵事,不由得个个含羞带怯地笑闹起来。 温酒越听越觉着这些话耳熟得很,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静下心来,细想许久,忽然睁大了一双美眸,这是…… 这是前世,谢珩做摄政王时,那些爱慕他容颜的宫人们私底下时常说的话。 温酒几乎是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许是身处谢珩的梦境之中了。 他昏睡之后,竟在梦着前世。 温酒快步走出宫殿,嘴里无意识地念着:“御花园……谢珩在御花园。” 廊下来来去去的宫人内侍们仿佛都看见她一般,直接便迎面而过,温酒也顾不上这其中的怪异之处,一心往御花园那边走。 好在这皇宫两世都差不多,她又着实是个熟门熟路的,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一众大臣们正苦口婆心地劝摄政王立正妃,说的好像将来江山社稷如何,全看摄政王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此时正值春季,满园繁花似锦,将那些个人都挡住了,温酒只能听见说话声,不见其人。 那些大臣劝人娶妻的话有的说得十分漂亮,有的说得十分激动,温酒看不见人都听见了唾沫横飞之声,然而如此种种,却只换来了那人低低一笑。 温酒在桃花树后站定,抬手拨开花枝往那低笑声的来源看去,只见那人身着一袭玄色暗纹广袖袍,发束紫金冠,容貌之俊美世无其二。 他薄唇轻勾,虽含笑,一双丹凤眼却戾气横生,只字未言,众人便骇然非常,十分自觉的闭了嘴。 整个御花园里瞬间静了下来。 小皇帝赵曦笑道:“众卿所言,也是为摄政王着想。武侯之女率真娇憨,王相掌珠贤良温婉,梁氏双姝容貌倾城,不知摄政王,意下如何?” 谢珩剑眉微挑,笑意凉薄道:“皇上若是喜欢,只管纳入宫中便是,不必同孤多说。” 赵曦愣了一下,面色很快又恢复如常,笑问道:“大晏朝好女数万,竟无一人能得摄政王青睐?” 谢珩举杯,饮尽杯中酒,眸色幽深如海,字字清晰道:“孤生平只得一好,亦,只愿娶一人。” 赵曦诧异地问:“何人?” 谢珩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缓缓道:“温氏阿酒。” 第1005章 赠她星辰与明月 谢珩的回答只有短短四个字,可语气却无端地温柔了三分。 站在桃花树后的温酒听见自己的名姓从谢珩口中说出来,抬着花枝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他想娶的人……怎么会是我?” 前世她因为孟乘云的立场,一直认为自己与谢珩是站在对立面的,除却家国大事不得不一致对外的情形,其余时候总是针锋相对,恨不能送对方上西天。 可在这是虚实难辨的梦境里,谢珩竟然同小皇帝说要娶她。 温酒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通谢珩何出此言,她不知道自己当初被仇怨蒙蔽了双眼,究竟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此刻只觉得前世种种自己认定的事,好像都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谢珩,满园繁华景象,衬得他越发漠然孤寂。 谢珩身在锦绣丛中,边上有那么多人,畏惧者有之,谄媚者有之,想算计他的更多,可他什么都没有放在眼中,却说只愿娶温氏阿酒。 这一刻。 温酒忽然觉得前生万般事,真真假假,所谓的对立怨怼都不重要了。 那玄衣如墨的俊美青年对众人的惊诧视若无睹,显然是对这些人都敷衍都不屑。 他慵慵懒懒地倚花而坐,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接住了一片被风吹落的桃花垂眸看着,薄唇轻轻扬起,神色凉薄,却难掩一身风流。 有光穿过云层,落在在他身上,周遭众人与万物都变得暗淡无比,温酒眼中只能看到那一个人。 那是……我的谢珩啊。 温酒一刻都等不及,直接就拨开花枝朝谢珩走了过去,她此刻发了疯一般想抱住他。 可就在温酒离他只有两步之遥的时候,谢珩忽然起身离席,朝她走来。 温酒站在了原地,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眸中水光泛泛。 下一刻,谢珩却径直与她擦肩而过,好似完全看不见她的存在。 “谢珩。”温酒唤了一声,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在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化作了虚无的模样。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四周的一切都晃了一晃,所有的人和事物都变得有些透明虚幻起来,只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谢珩!”温酒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脱口而出就喊他的姓名。 好在这黑暗只存在了片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暮色黄昏里雕栏画柱的摄政王府大门,温酒看见谢珩跨门而入,连忙跟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厉喝:“谢珩!你站住!” 她回头一看,就瞧见面无表情的谢玹快步而来,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此刻暮色渐深,王府上下掌灯,门外长街家家点盏。 光影四合之间,温酒站在几步开外,犹如看客 一般看着这两兄弟对上。 谢珩转身看来,微微挑眉,问道:“首辅大人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谢玹一张俊脸冷若冰霜,嗓音沉沉道:“你平日行事荒唐也就算了,今日竟在宫中说你要娶温酒,你是不是疯了?” 谢珩脸上笑意瞬间淡去,不急不缓道:“我没疯。” “谢珩,你……你简直寡廉鲜耻!”谢玹脸色黑如锅底,气得手都有点抖,“她曾是小五的妻,与人私奔毫无廉耻、满身铜臭庸俗至极!你身为长兄,不但不为小五惩戒她,竟然还要娶她,你怎么会、怎么能看上她这样的人?” “住口!”谢珩看着眼前的愤怒至极的首辅大人,面色沉沉道:“谢玹,你口口声声讲廉耻道庸俗,何曾有半句讲过道理?你这些年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玹冷声道:“我讲的是纲纪伦常,句句在理,字字有道。” 他说完,越发气极,当即又道:“更何况,温酒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讲理有用吗?她就该被千刀万剐,以慰小五在天之灵。你身为长兄,如此行径简直不知所谓,糊涂至极!” “这世上没有把人卖了就要人认命的道理。”谢珩怒极反笑,抬眸问道:“若换成是你被卖给别人做夫君,叫你活着的时候当牛做马,死了还得陪葬,你肯不肯认这命?” 谢玹顿了一下,眉头皱成了川字,“强词夺理!” 谢珩忽然笑了笑,缓缓道:“你我这一生都是今朝身困金玉笼,来日不知尸骨何人收,何必这样认死理?” 谢玹一时没说话。 谢珩又道:“温酒当初是被卖到我们家给小五冲喜的,若非要被活埋她用得着跑吗?你说她与孟乘云私奔,他两人至今以友相称,未行逾越之事,怎么就毫无廉耻了?” 他凝眸看着眼前的首辅大人,“你说她满身铜臭庸俗至极,这几年国库空虚大大小小的战事将士们既要打仗又要挨饿受冻,都是她牵头找商贾大户筹钱筹粮源源不断地送到军营来吗,才有大晏今日之安定。” 他嗓音低沉,字字清晰地问道:“你告诉我,何为高雅?何为庸俗?纲纪伦常是用来把人逼到死路上的,还是约束已心,明辨是非?这世间对错究竟是谁人来定?” 谢玹被问的愣了愣,而后大怒道:“你、你简直鬼迷心窍、不可理喻!” 话声未落,年轻的首辅大人便拂袖而去。 这两兄弟吵得不可开交,廊下的侍卫和小厮侍女们都吓得脸色发白,纷纷低头退到了远处。 谢珩站在远处,冷冷一笑,无奈而悲伤。 整座府邸悄然无声,纵然居巍峨府邸雕栏玉砌,终究少了家人与共的欢乐与温情。 “你别这样笑……”温酒明知道谢珩看不见自己,也听不到她说的话,但还是想摸摸他的脸,同他说说话。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前世做了那么多事,吃了那么多苦,都有人默默地看在了眼里。 她没有白白付出,没有被这人间辜负。 终有一人,怜她命运坎坷,穿过那么多的流言与谩骂看到了她的好,为她争辩,哪怕身在困局,满手鲜血,也想着把她放在心尖,赠她星辰与明月。 第1006章 藏欢楼 温酒鼻尖发酸,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眼前的谢珩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那人似有所感一般朝她这边看了过来,眸色有些许的困惑,可他什么也瞧不见,停顿了片刻便转身入了回廊。 恰好这次有个三十多岁的副将从回廊尽头大步而来,嗓音粗狂道:“主上,方才首辅大人来过啊?” 旁人都恨不能原地消失,只这人不怕死地往谢珩跟前凑,压低了声音劝道:“您与他到底是堂兄弟,又同在朝中手握重权,就算合不来也不好当着下人的面这样吵,这传出去也不好听。” 谢珩唇边勾起一抹冷弧,“名声这玩意,孤什么时候要过?” 副将顿时就被噎住了,连忙话锋一转,说:“这首辅大人也真够钻牛角尖的,您说要娶温酒显然就是为了应付小皇帝,绝了他以替您纳妃为由派眼线到您身边盯着的心思啊,亏他还是首辅呢,这都瞧不出来。” “不。”谢珩看都不看他,语气如常道:“孤是真的想娶温酒。” 副将闻言,瞬间呆若木鸡:“……” 谢珩都走出十几步远了,那副将才猛地回过神来,快步追上前去,诧异无比地说:“主上您这……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啊,怎么忽然瞧上了那个温掌柜?” “不是突然。”谢珩只说了这么四个字,步履从容地往前走去。 “不、不是突然……那您是早就看上温掌柜了?”副将一边风中凌乱,一边追着问:“那您既然看上人家了,为什么直接不上门去求娶?那么多人都笑她嫁不出去,您就这样看着?” 谢珩脚步微顿,默然道:“求娶过的,她不答应。” “啊?”副将惊呆了,“您这样的人物求娶她,她竟然不答应? ” 连一路跟在谢珩身后的温酒听到这话,顿时惊诧万分,满心疑惑: 前世谢珩求娶过我?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珩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恼怒道:“她眼神不好,不喜欢孤这样的,偏偏瞧上了孟乘云那样的伪君子,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 副将闻言顿时傻眼了,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 温酒听到这话,顿时:“……” 以前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谢珩每次碰见她和孟乘云在一处的时候脸色总是格外难看,还常常针对孟乘云挑事儿。 温酒那时候只觉得,谢家这几兄弟格外的惹人厌烦,却不曾想,谢珩心中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只怪自己当时有眼无珠,辜负了真心,虚度了年华。 她愣神的功夫,谢珩越说越气,直接穿廊而过去了这府中最高的那座楼,温酒紧跟着他的脚步,行至门前一抬头就瞧见了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藏欢。 温酒抬手揉了揉眼睛,看着谢珩推门而入,神色忽然变得复杂。 这座楼,她知道。 且算是耳熟能详。 传言说摄政王谢珩好美人,夜御数女仍觉不足,在王府之中修水榭造楼台,从各处搜落能歌善舞的美人充入府中,人数之广远超后宫佳丽,尤其是这座高达九层的藏欢楼,造的雕栏画柱,极尽奢靡,御史台的人因此事上奏骂街,气病了好几个。 小皇帝对此只是笑笑并不多加约束,一众王孙大臣就趁着谢珩不在朝中的时候扎堆骂摄政王骂得唾沫横飞,等下了朝就收罗各种各样的美人偷偷往摄政王府上送。 温酒也曾听闻摄政王府上的规矩,美人也分三等,二等三等住在各处院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人满为患时还常常被一句话就遣出王府。 绝色都入了藏欢楼中,但凡谢珩回帝京,必定宿在此处,楼中灯火通明,夜夜笙歌。 她此刻瞧见谢珩进了这藏欢楼,明知前生之事无可更改,自己也管不到那时候的谢珩每天是怎么过的,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哪怕亲眼看到他天天拥美在怀,榻上美人流水一般换着,也没法子。 可温酒这时候心情微妙得不像话,连眼眶里的湿意都顾不上了,连忙跟着走入楼中。 她进去之后抬头一看就愣住了。 眼前景象同她想的、听到过的,全然不同。 藏欢楼里空无一人,别说绝色佳人了,此处连个鬼影都没有,楼阁之中镶嵌了夜明珠用以照明,所有墙面都砌成了同样大小的格子,每一层都用云锦铺就,放着数以千计的酒樽酒杯,白玉的、琉璃的、青铜的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连放置酒杯的底座都是用晶石雕成的,在夜明珠的光芒笼罩下在每一个格子里熠熠生辉,满楼华光异彩,奢华无比。 温酒置身其中,环视了一圈之后,眼睛都被晃花了,心底满是惊奇与震撼。 藏欢楼里藏得不是美人,而是这些酒杯? 她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根本就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 前世的谢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和姓谢的都是死对头,私底下也没少派人查探谢珩的事,偶尔自作聪明的时候还觉着已经知己知彼。 如今才知当时错。 且错的离谱。 她对谢珩知之甚少,便已下定论,这般行径何其浅薄无知。 温酒转身看着几步开外的谢珩,眼里光华流转,却倒映着他。 她看着谢珩倚窗而坐,随手从架上取了个白玉杯把玩在手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越发幽深如海。 窗外花开似锦,满府繁华景象,他却静静待在这里,好似同外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了。 楼中华光无限,却满是寂静。 温酒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喃喃自语一般问道:“谢东风,你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她明知这只是梦境,一切都是虚幻,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这个人,明知触碰不到他的发肤,还是抬手去描摹他的眉眼。 偌大个藏欢楼里光影浮动,悄然无声。 过了片刻,几个青衣卫端着佳酿入内而来,放在了窗边的桌子上,走在最后头的那个笑着问了句,“主上今夜又宠幸这楼里的了?” 谢珩也不答,只勾了勾唇,便抬手拿起一壶酒,姿态优雅地自斟自饮。 “怎么同主上说话呢?”青二见状,当即开口打圆场,“你们这几个说话没正形的,晓得这些话转到外头变成了什么样吗?” 一众青衣卫都晓得方才首辅大人找来门上大吵了一通,主上这会儿正满心不悦,个个都极其配合地同青二唱双簧,“啊?还有这事?” “传成什么样了啊?” 青二很是苦恼地说:“明明主上只是好酒,夜换数杯尝滋味犹不足,就因为你们这些人天天乱说话,传到外边就变成了我们主上夜御十女仍觉不足,搞得那些王公大臣都变着法子往王府塞姬妾美人!人多占地儿不说,吃穿用度多费银子啊?我们主上若真是好美色也就罢了,可这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白白养着多亏得慌?” 谢珩连饮了数杯,听到这里才稍稍展眉,笑意凉薄道:“那些庸人看孤不顺眼,又杀不了孤,连比命长都比不过,塞这么多女子进来,八成是盘算着把王府吃空,让孤穷死。” 温酒听见这话,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又满是心酸。 一众青衣卫们见谢珩心情好转,纷纷笑着附和,“主上说得极是!” 谢珩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青衣们立马悄声离去。 雕花木门合上的那一瞬间,谢珩把手中酒杯放在桌子中央,暗藏的机关发出细微的声响,一副画自横梁后滑出,挂在了半空中,恰好在他对面徐徐展开,这画中人呈坐姿,画像大小与真人一般无人,此刻悬挂的位置又极妙,看起来竟像是正与谢珩相对而坐。 他凝眸看着那副画,满目温柔,又掺杂着几分求而不得的伤情之色。 温酒顺着谢珩的视线看去,细看这画中人之后顿时眸色微滞,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画中风雪茫茫,有一年轻女子坐在火堆旁,穿着淡黄色的罗裙,披着厚厚的白狐裘,墨发被风吹得凌乱,素面朝天,唯有坠在眉间的那颗琉璃珠子格外引人注目,那女子目视前方,面带三分笑,看似温良,却又精明狡黠。 分明就是温酒二十来岁时的模样。 她看了画像许久,然后侧目看向身侧那人。 谢珩举杯敬画像,动作好似已经做了千百次般自然而然。 他倾杯饮尽,眸色暗淡道:“今日之事若传到你耳中,你是不是又觉着我是在变着法子羞辱你,然后拉着孟乘云一起商量着怎么杀了我?” “温酒。”谢珩轻唤了画中人一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为孟乘云一掷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就不知道花点银子治一治自己的眼疾?那么个薄情寡义的伪君子,你还上赶着对他好!” 温酒在边上听着,忍不住说:“那你每回看见我都是一副我欠了你几百条人命的臭脸,也不曾流露出半分对我有意的心思啊。” 她知道谢珩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仍旧继续道:“你还同人说什么求娶过我,你什么时候……” 温酒说到一半,猛地抬头看向那副画,忽然想起了那一年的冬天。 那时候,谢珩也才二十出头,还没当上摄政王,朝中那些各怀鬼胎的老臣最讲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带兵在边境苦战之时,时常腹背受敌,缺衣少食分外艰难。 那一年天寒地冻,两国交战死伤惨重,粮尽援绝,千军万马困于幽谷,寸步难行,是温酒带着大批的粮食和寒衣冒雪去接应。 那天夜里风雪如盖,天地苍茫成一色。 温酒和谢珩在火堆旁相对而坐,见他寒意满身,便将随身携带的酒囊递了过去,“天冷,喝口热酒暖暖身。” 谢珩也不再提那些旧怨,接过去就仰头喝了大半,大大方方地说了声:“多谢。” “谢就不必了。”温酒笑道:“我行商数载,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此番倾囊相救,将军用什么还我?” “如此大恩,自然是要还的。”谢珩凝眸看着她,薄唇轻勾道:“以身相许如何?” 温酒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微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只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彼时,她只当那是谢珩随口讲的一句玩笑话。 不曾想,谢珩是当真的。 前世。 温酒终身未嫁。 谢珩一世不娶。 竟这样错过了一生。 第1007章 与天换回一个她 温酒再也抑制汹涌的情绪,转身去抱谢珩,可就在扑到他怀里的一瞬间,谢珩和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云烟。 她转身环顾四周,看见眼前景象变成了门前车水马龙的温府。 首富府邸一向都是进出者甚众,这一天却是锣鼓喧天格外热闹,长街两旁挤满了围观的行人,温酒穿过人群走上前一抬头就看见,数以百计的发簪红花的侍女们手捧奇珍,腰系红带的小厮们肩挑聘礼,红绫罗铺满了长街。 摄政王唇边扬起了一抹笑弧,负手步上台阶同被外头喧嚣惊动迈步而出的温首富迎面就碰上了。 温酒看见前世的自己强压着怒火问谢珩:“你拿我做由头拒皇上赐婚害得我被众人指指点点还不够?当年谢家买我只花了百两纹银,我这些年已经百倍千倍地还给你们了?你们谢家人究竟还要羞辱我多少次才肯罢休?” 谢珩闻言,眸里的光芒瞬间暗了下去,语调微沉道:“孤今日来此绝无羞辱你之意。” 咬牙强忍怒气的温首富冷冷地看着他,“那你来此作甚?” 谢珩忍了忍,才当做全然不在意眼前人没给自己半点好脸色,再次勾唇笑道:“孤这几年用了你钱粮无数,还是这辈子都还不起了,只能娶你为妻当作报答,恰逢今日良辰吉时,特来登门求亲。” “大可不必!”温酒冷声道:“温某福薄,受不起摄政王如此恩宠。” 她此话一出,四周瞬间静了下来。 谢珩也默然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温酒漠然道:“我如今坐拥天下之财,已经没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了。” 谢珩看着她,沉声不语,高大身躯阻挡了她的去路,半点没有让开的意思。 门前又挤满了人,温酒拿他这种蛮横的做法毫无办法,只能抬眸看向他,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字字清晰道:“我想此生重来一回,我想清清白白,不会被人卖到你们谢家冲喜!不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成人尽可夫的娼妇!这些你能给我吗?” 谢珩地看着她,一时哑口无言。 前世的温酒再也不想多说,直接伸手推开了挡在身前的谢珩,拂袖而去。 谢珩站在原地,看着她怒气冲冲地走远,眸色越发晦暗不明。 长街两旁围观的行人见状,生怕摄政王一怒殃及百姓,纷纷飞快地离去。 温酒站在几步开外看着人潮来去,日头隐入了云层里,谢珩站在朱色大门前满身孤寂,心疼得红了眼。 那时的温酒不知道谢珩是真的倾心于她,不知道后来边关起战事,谢珩领兵出征会三载不归,不知道这一天会成为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她一步步走向逐渐虚化的谢珩,光影缭乱之间,只见眼前画面不断转换,前世种种飞快地浮现又消失,虚无的画面在她自高楼坠下时停顿了片刻。 温酒站在狂风里,看见数万兵甲犹如潮水一般纷涌而至,包围了整个皇宫,无数火把照亮了黑夜,一袭玄衣的谢珩策马飞驰而来,惊声急唤:“温酒!” 平日里睥睨天下、见了她总没好脸色的摄政王,看见她从高楼坠落,倒在血泊之中的这一刻,瞳孔瞬间放大,整张俊脸惨白如纸。 他从马背一跃而下,不顾血污把气息将绝的她抱在怀里,跪在地上,颤声道:“温酒,我来迟了……是我来迟了。”即便他从接到赵帆和孟乘云联手设计温酒的消息便快马加鞭赶回帝京,还是迟了一步。 温酒站在两步开外,看见对谁都不屑一顾的谢珩双眸充红,悲伤浓重得难以形容。 他咬牙,从喉咙里发出了暗哑的嗓音,“杀!” 他满身戾气,沉声道:“把赵帆千刀万剐、将孟乘云剁成肉泥!孤要今夜在此之人全都不得好死!” 众将士齐声应是,顷刻间手起刀落,周遭的内侍宫人全都血溅三丈,染红了台阶和栏杆。 “谢珩……”温酒眼看他为自己造下杀孽,而没法改变,不由得满心酸楚。 她匆匆朝谢珩走过去,可就在离他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画面再次转换了。 这次,出现在温酒眼前的是一座华丽的宫殿,殿中光影冷然,正中央的位置放置着一副寒玉棺,她走上前看见自己前世的躯体静静地躺在棺中,身上血污早已经拭去,换了干净衣裳,描了简单的妆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温酒,你怎么这么贪睡啊?” 一袭玄衣的谢珩倚坐在寒玉棺旁低声说话,眸色晦暗,整个人都没半点鲜活气。 他嗓音暗哑,“你不是一直都说自己视财如命吗?你再睡下去,那些银子我可就都拿走了。” 棺中人听不见他说话,自然也不可能气得从棺材里蹦起来。 温酒走到谢珩身侧,生怕离得太近,他又会像之前一样转瞬便消失,便站在离他半步之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有人推门而入,“主上,南华那边死都不肯把离魂珠拿出来!” “不肯?”谢珩嗓音低沉,起身看向来人,“那便灭了南华。” 温酒闻言心头大惊,可她喊不应谢珩,也拉不住他,只能看着谢珩逆着光越走越远,随着天光暗淡下来,眼前景象不断变换。 她看着谢珩挥军南下攻城略地,看着他在千军万马里厮杀,看着他玄衣血染,每攻一城都昭告南华: 孤无意取南华,只要离魂珠! 他连破十城后,南华那边再也不敢硬撑,连忙派使臣把离魂珠奉上,以求速速送走这活阎王。 谢珩得珠之后,即刻退兵,广召天下能人异士齐聚帝京,启用逆天改运之禁术。 然而,众人绞尽脑汁尝试了无数方法都没成功,但见谢珩身上戾气越来越重,都心生退意。 谢珩不与他们为难,只一心遍寻世外高人,不论神佛道,但凡有一丝希望,便倾力一试。 温酒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寻到希望,又失望,一双丹凤眼彻底失去了光芒,只剩下满目悲伤。 人人都说谢珩疯了。 为了一个温酒搞得天下大乱,无一处可安宁。 就在列国震荡之际,闭关数年的应无求出关邀他至万华寺相见,坦言道:“君妄造杀孽,执念太重,此生注定求不得,不妨广积功德,以修来世之缘。” 谢珩默然许久,转身入了大殿。 温酒看着他跪在佛前,双手合十道:“我本不信神佛,世间万事从来都是求神不如求己。不过从今日起……我愿为三千神佛塑金身,此后护万民、修善业,但求诸神善待我心上人。” 数日后的夜半时分,谢珩在以揽月台为中心在皇宫用离魂珠起法阵,千余名僧者齐聚,焚香诵经化怨愤,佛号声声渡芳魂。 与此同时,大晏万民共祈愿,无数盏长明灯照得整座帝京城灯火璀璨。 法阵起时,有闪电划破夜空,刮狂风,引阵雨,有天雷自九霄高处降落人间。 谢珩手持斩尽剑,站在电闪雷鸣之中,歃血以祭离魂珠,对天起誓:“我以此身许天下,与天换回一个她!” 声落,数道天雷齐齐朝他落了下来。 一直在旁看着的温酒大惊,明知这一切是梦是幻,仍旧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就飞奔上前扑到谢珩身上帮他挡去所有雷击。 漂浮在半空的离魂珠瞬间被击碎,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落了下来。 奇怪的是这次的景象没有立刻消失,温酒真真切切地抱到了谢珩,连被雷电击中那要命的疼痛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谢珩看见突然出现的她震惊不已,但来不及反应便当即弃剑,转身抱住了她,无措地跌坐在地上,“阿酒,你、你怎么……” 温酒倒在他怀里,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前生忍下了太多的泪和着血吞,这连番辗转在虚幻的梦境里又重看了一回,知道了许多误解和错过,如今却怎么也忍不住了。 温酒费力地抬手摸了摸谢珩的脸,想把这辈子最好的温柔给他,弯唇道:“谢东风,你该醒了。” “我一直在等你。” “你是我……等了两辈子才等到的良人。” 第1008章 独属我一人 温酒说完那句话便昏了过去,意识全无了。 她再睁开双眼时,看见一张俊脸近在眼前,是谢珩……这厮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满目忧色地看着她。 温酒欢喜得险些从榻上蹦起来,张开双臂就抱住了他,带着哭腔说:“谢东风,你吓死我了!” 不论是十四五岁的少夫人,还是后来手握金银的温掌柜都是遇事不慌的淡定人儿,此刻却像个小姑娘一般又惊又喜。 谢珩见状忍不住抱住了她,另一只手哄孩子一般在她背部轻轻拍着,笑道:“抱一抱,吓不着。” 温酒窝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忽然听见边上传来了一声轻笑。 她抬眸一看,就瞧见了谢万金、叶知秋等一众人此刻都站在榻前看着她与谢珩。 温酒顿时:“……” 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谁让他们进来的? 为什么全都围在榻边不出声! “咳咳……”四公子抬袖掩唇假咳了两声,其实一直在强行忍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醒了自然是很好的。”温酒硬着头皮接了这么一句,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气氛一时间很是微妙。 恰好这时候不记伸手收回了漂浮在空中的离魂珠,忽然身子一晃,往前栽去,惊得众人齐齐看了过去。 “不记!”谢子安眼疾手快地伸手抱住了小姑娘,惊声道:“你怎么样了?” 不记耗神了两天两夜,已然累极,有些虚脱地靠在少年身上,神色黯然地说:“谢子安,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什、什么?”谢子安一下子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一边侧耳去听,一边说:“你先好好歇一歇,有什么话等你恢复一些再说。” 少年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你放心,我从不骗人,既应了你,便不会反悔。” 不记闻言,这才放心地闭上双眼往他怀里缩了缩,低声道:“好冷啊,你把我抱紧一些。” “冷?”谢子安连忙解下外衫披在了不记身上,又抬手搓了搓小姑娘的胳膊,发觉她整个人都寒气萦绕,如此酷暑之际她竟冷得面色青紫,不由得眉头紧锁,“怎么会忽然这么冷?” 谢万金见状,连忙道:“他们寒川的人原是最不怕冷,眼下这般应是……”应是需要好好暖一暖了,各种法子都得用上。 四公子见自家弟弟急成这样,当即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直接说:“小七,你赶紧带她去暖风别院,那里的温池可以驱她身上的寒气。” “好。”谢子安应了一声,连忙抱着小姑娘就出宫往暖风别院去了。 叶知秋看着这两人远去的背影,颇是感慨地说:“四公子懂得真多啊。” “那是。”谢万金笑道:“先前容兄冻得跟冰块似的,全靠我每天想法设法给他暖回来的,我还特意把那别院的温池修建地……” 四公子说到一半,忽然发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立马打住了,话锋一转道:“阿酒和长兄刚醒想来有许多话要说,咱们也累了这么久先回去洗漱更衣睡一觉,旁的事都改天再说,祖母阿娘那边也得回去报个信,想想还挺忙的。” 他说着便伸手揽着容生的肩膀往殿外去,“走走走,容兄咱们先回。” “嗯,那我们也回。”谢玹点头应了,拉着叶知秋就外走。 谢小六虽然还是满目担忧,但也不好多留,立马就转身离去了。 王良说着让人去准备膳食热水,也带着一众宫人内侍退了出去。 片刻后,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温酒和谢珩两个人。 此刻雨停风歇,原本漫天电闪雷鸣都踪迹全无,只剩下四下灯火通明,殿外晨光破云雾。 日出东方,朝霞万里。 温酒眸中只有眼前人。 虚幻之中所见种种,伤心伤情,追悔莫及,每一次都有数不尽的话要说,如今良人安在,反倒什么都不用说,相视一眼便已诉尽情衷。 温酒仰头吻了吻谢珩的眉心,语调轻柔道:“谢东风,你上辈子好笨啊。” 谢珩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徐徐笑道:“阿酒,你以前着实有些眼瞎。” 两人说完这话,不由得相视一笑。 温酒轻轻靠在谢珩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今儿天气晴朗园中必然风景极佳,说不记看着不太好也不知道去泡那温池有没有用,说阿玹知秋和众人这回真是累得不轻。 前生之事,在这温情如许的相拥里尽数消弭,一生酸楚不必提,唯有情意留心间。 她温声细语地同谢珩说着这些细碎的琐事。 后者也耐心听着,时不时回应一两句,安静下来的时候,彼此也舒缓平静得很。 过了许久,温酒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眸看着谢珩,问道:“你为何要收集那么多酒杯放满整座藏欢楼?” 她不确定谢珩是否还记得梦中之事,只是忽然想到了这事,便问一问。 谢珩对上她的目光,笑意泛泛道:“藏欢楼,藏欢喜。” 温酒美眸微亮,“你、你都记得?” 谢珩笑道:“我心悦你,用了两辈子才得以与你相守,怎么舍得忘记?” 温酒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谢珩俯身在她耳边,低沉而温和道:“我每想你一次,便寻一只酒杯来,想着总有一日,要将那个温酒的姑娘捧在掌心,抱入怀中,此后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都独属我一人。” 前世未能说出口的话,今日终能讲与心上人听。 温酒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得上天怜悯得以重活一世,其实是有人为她以命相酬,逆天改运。 缘之一字,生死难解。 前世未了之事,今生金玉良缘。 她鼻尖发酸,已无言语能诉满腔深情,抬头便吻上了谢珩的唇。 谢珩微愣,而后拥住了温酒瞬间反客为主,仿佛要用这唇齿相依来道尽所有深情一般。 窗外风声忽来,吹灭了殿中烛火,淡黄色的罗帐随着两人的相拥缓缓落了下来,挡住了所有的缠绵。 第1009章 慕少年 帝京城,暖风别院。 谢子安抱着小姑娘策马出宫,直奔别院温池而来。 因为谢万金和容生平日里都住在这座别院里,候在此处伺候主子的小厮侍女人数众多,一见七公子来便赶忙凑上前来帮忙。 谢子安小心翼翼地把不记放入温池里,转身吩咐下人去取干净衣裳来,又想着小姑娘要泡在这池子里得把身上这些衣物都除去才能更舒服些,他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便唤来侍女,“你们在这伺候着,我、我去边上。” “是。”众侍女连忙应下。 谢子安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不记一眼,刚起身要走,衣袍就被小姑娘拽住了。 “别走……”不记嗓音孱弱,强撑着半张开眼眸看他。 谢子安瞬间就心软得动摇了原本的想法,只是碍于多年来的礼仪修养,不得不低声劝道:“不记乖啊,让侍女姐姐们留在这陪你,我就在边上,不走远,你一喊我就能听见。” “不要。”不记拉着他衣袍不肯放,脾气极倔地说:“我不要她们陪我……我只要你。” 谢子安还想再开口说什么。 下一刻,不记就似乎连抓住他衣角的力气都没有了,松了手,整个人都靠在池边,小声说:“你要走,让她们也走,都走。” 侍女们看了看虚弱不堪的小姑娘,又瞧了瞧对此素手无策的七公子,一个个都不吱声了。 谢子安纠结了片刻,颇有些无奈地挥挥手让一众侍女都退出去,自己则走到屏风后重重白纱之间背对温池而立,低声道:“那你自己把衣裳解开,先放到一旁,我、我就在这屏风后站着,你有什么便喊我。” “嗯。”不记嗓音轻轻地应了一声。 谢子安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小姑娘这次似乎真的损耗极大,吃点什么补品,用些何种灵药才能让她恢复。 少年一边操着当爹的心,一边侧耳去听屏风后的动静,生怕不记太过虚弱,有个什么好歹。 他神色紧绷,屏住呼吸站了许久,忽然听见身后屏风“咔嚓”一声裂开了。 谢子安一惊,连忙转身去把倒向温池的屏风拂开,力道有些过大了,袖风扫得重重白纱浮动,饶是他有心不去看温池之中的景象,眼光余光还是无意扫见了些许。 只见池中央白雾缥缈,原本身形只有五六岁模样的不记,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个人一般,竟成了十四五的少女,冰肌玉骨,眉眼如画,隐约可见身姿窈窕。 她身上什么衣衫都没有,正眸色幽幽地看着少年,笑问道:“你发什么楞?” “我、我……”谢子安都傻眼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顿时俊脸飞红,心下默念着非礼勿视便要转过身去看向别处。 不记见状,当即便伸手扯下一段飞纱扬了出来,卷住少年的腰身猛地拽入温池里,拉到自己身边。 “怎么?”她凑上去,呵气如兰道:“我这模样生得不够好看?” “好、好看。”谢子安不敢直视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偏生不记还抬手捏住了他的下颚,非让他对上她的视线,“那你为何不看我?” “我……”少年整个人都泛起了粉色,有些结巴道:“这、这于理不合。” 不记微微皱眉道:“这是哪家的理?你既是我的人,便该听我的。” 谢子安想退开些许,却被她拽得更紧了,只能红着脸温声解释:“……我谢家儿郎未满二十不能娶妻,你我虽已定了名分,但还需……还需再等几年。” 不记被他模样逗笑了,轻轻地靠在了少年身上,轻声道:“倒不是我等不及了,只是这池子太大,你不抱着我,我站不稳。” 少年身子微僵,面色越发红了,“那……我闭着眼睛抱。” 这边不记恢复之后,便变着法子逗少年玩,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眉眼间满是笑意。 而另一边,谢府。 谢紫姝回府已是累极,进屋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许是那离魂珠扰人心神,这天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中她像嫂嫂一样身着凤袍,每日受人参拜,遭人算计,金玉为笼锦绣缚身,坐在那至尊之位的人竟是赵曦。 谢紫姝与他年少夫妻,看似天造地设,却同床异梦。 她从进宫的第一天就知道,赵曦娶自己是为了牵制家中兄弟,稳定朝局,她这个皇后做得并不开心,要顾好佳丽三千,要把大大小小的事都办得妥妥帖帖,要比任何人都更加循规蹈矩小心翼翼。 唯一一次遵循本心大概就是,那天长兄为救心上人闹得列国天翻地覆,用离魂珠在宫中起法阵,聚万民共祈愿更是闹得一众老大臣们恨不得撞死在御书房进谏,要让赵曦派人毁了这法阵。 谢紫姝带人把御书房团团围住,亲自拦住了赵曦的去路,“你今日若要阻止我长兄,就先杀了我。” 一旁的众臣闻言个个气愤不已,怒骂:“谢氏女祸国!” 赵曦却只是抬手把她鬓边微乱的发丝别到了而后,满目温柔,神色平和道:“你明知我舍不得。”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顿时四下鸦雀无声。 连谢紫姝也愣了愣,可她知道这人的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能当真,轻轻拂开了赵曦的手,勉强维持面色如常,同他说:“你我之间何来的舍不得?等我长兄事毕,我便任你处置。” 说话间,外间天色大变,雷电齐至。 谢紫姝无心再与赵曦多言,快步走到窗边,闭眸尽祈愿之力,轻声道:“信女谢紫姝,愿以皇后之位和此身最宝贵的换长兄心愿得偿。” 她说完之后,忽然听见赵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年少深沉的小皇帝,语调平静地说:“若真能重来,你我便做对寻常夫妻吧。” 谢紫姝闻言不由得地回头看他。 赵曦抬眸,与她四目相对,微微笑道:“我只愿你一世天真烂漫,不沾半点烦忧。” 谢紫姝惊诧无比,刚要开口,便见眼前一切都被那滚滚雷电给劈得烟消云散了。 她猛地惊醒过来,此刻夜已深了,屋中仅剩的一盏灯火被风吹得明明灭灭,守夜的小侍女靠在一旁打瞌睡。 谢紫姝抬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轻手轻脚地下了榻,迎着夜风走到窗前,一抬头就看见赵曦坐在墙头,衣袂被风吹得翩翩飞扬。 她做了那么个怪梦,此刻看见少年却觉得很是欢喜,轻声问道:“大半夜的,你坐在这墙上做什么?” 赵曦看着她,眸中带笑,嗓音温和道:“我梦见你说想我,我便来了。”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抛入窗中。 谢紫姝连忙伸手接住了,一打开便闻见了甜味,里头是她最喜欢的芙蓉糕,还是温热的。 她心里一暖,轻声道:“谁想你了,我只是有些饿。” “嗯。”赵曦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微微笑道:“你饿了,既不下楼,也不叫侍女送吃的,偏生要跑到正对着我寝居的这扇窗前瞧风景,如此算来,莫不是对你来说,看一看我便能充饥?” 谢紫姝顿时:“……” 赵曦含笑看着她,缓缓道:“我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秀色可餐了?” 谢紫姝背过身去不理他,低头吃着香甜的芙蓉糕,却忍不住偷笑。 那些奇怪的事都是做梦真好。 醒来之后,月色依旧皎皎,少年眉眼含笑。 一切都温暖而美好。 第1010章 皆如愿(全文完) 承明五年秋,八月十五。 大晏首辅与墨衣侯成亲之日,举国同庆,万人空巷,帝京百姓把谢家和墨衣侯府围得水泄不通。 侯海平那几个跟着叶知秋从飞云寨下来的,一直觉得都谢玹太过轻易就把大当家骗走了,众人心中都愤愤不平,凑在一合计,就带着手底下千儿八百号弟兄跨马横街,拦住在谢家去墨衣侯府迎亲的半路上,愣生生整出了要抢亲的架势。 众人看见迎亲队伍过来了,见谢玹身着红袍,眉梢带了喜意,全然不似平日那般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就能吓死个人。 弟兄们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异口同声地朝谢玹高声喊道:“谢首辅,你听好了!” 这些个人都正值壮年,中气十足嗓门极大,这一声喊得空中回声阵阵,原本喧闹不已的围观人群都止声看着这一幕。 谢玹知道这些人都是叶知秋的亲信,当下非但不恼,还忍不住薄唇微扬。 他缓缓打马上前,语气温和道:“诸位请讲。” 侯海平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大当家是堂堂墨衣侯,你与她成亲后,不得纳妾,通房也不能有!” 谢玹点头,“本应如此。” 一众武夫都被首辅大人这如同被鬼上身一般的好脾气吓得呆若木鸡,半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过了好一会儿,弟兄们才陆陆续续开口道:“大当家爱舞枪弄棒,谢首辅不能嫌她粗鲁,哪怕只是心里嫌弃一下也不行!” “成婚后,得多住侯府。” “不能成天管她这管她那的,我们大当家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谢玹极有耐心一一点头应了。 巧舌如簧的四公子在边上看着,好几次想开口愣是没插话的机会,只能看着自家三哥这“怎么都行、什么都好”的模样笑得桃花眼微眯,心道:三哥,你也有今天! 日头西沉,长街之上越发热闹喧嚣,两旁围观的百姓闻言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惊呼一声。 一帮五大三粗的武将骑着骏马、提着刀,气势汹汹,说的都是些琐碎的细节,恨不得拉着谢玹当场约法三千章,才信他余生会善待叶知秋。 甚至还有人开口说:“你们成亲后生的第一个孩子要跟我们大当家姓!” 长街尽处有人策马飞驰而来,直接把马鞭甩在那些说越说越离谱的弟兄们身上,笑骂道:“你们这些混账乱喊什么!一个个娶不到媳妇也就算了,还想坏我好事不成?” “大当家……”众人见状,不由得委屈地往后退去,瞬间就给她让出来一条道来。 一时间,只有首辅大人还在原地没动。 谢玹抬头,看见天边晚霞似火,来人身披红妆,眉眼艳而不妖,英姿飒爽地纵马越过人群。 叶知秋笑意飞扬地来到了他面前,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谢玹,我实在等不及,便来接你了。” 后者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笑意盈眸道:“我已候卿多时。” 叶知秋面上笑意更甚,手上一用力就把谢玹拉了过来,让他稳稳当当落座在自己身边的马背上,而后策马穿过人群,朝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两人就这么扬长而去。 一众武将和迎亲队伍的人都傻眼了,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大当家!” “首辅大人!” 众人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拍马急追,一时间街道上人仰马翻,匆匆带着人从墨衣侯府追过来的纪凌见状,差点当场从马背上摔下来。 谢万金连忙打马上前,扶住了他一把,含笑劝道:“稳住啊,纪大人。” 纪凌看见四公子笑地这么欢畅,差点气晕过去。 这婚仪是早就定好的了,首辅大人带人去墨衣侯府迎亲,然后一同进宫去拜天地行大礼,原本都说好的好好的,谁知道临了临了变成了现在这样,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墨衣侯这种路子野的新娘子,简直是来要媒官命的。 纪凌抬眸看了谢万金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了缰绳,朗声朝众人道:“追!务必要赶在首辅大人和墨衣侯之前进宫!” 众人齐声应是,当即快马加鞭。 这一日,宫门大开,数百名宫人内侍奉盏相迎,宫道上灯火如昼,红罗铺地,喜气洋洋。 谢玹与叶知秋刚下马,侍女们便奉上红绸带,让两人各执一端,并行入宫。 叶知秋身上的婚服虽是层层叠叠的,却不失翩翩轻盈,发髻凤冠也是大气而不繁琐的,又不似寻常女子出嫁那般带着红盖头,整个人气势都与谢玹不相上下,可谓是平分秋色。 两人同步而行,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四目相对间,笑意染上了眉角眼梢。 婚宴设在万华宫,文武百官齐聚,谢珩与温酒高居主位,谢家长辈在旁同坐,五公子与夜离、容生,小六小七和不记在一旁,赵曦则同别的臣子一起坐在略远些的位置。 随着内侍高声唱礼:“首辅大人到!墨衣侯到!” 所有的人目光都聚向了入口处,谢玹与叶知秋缓步而来,踏着满地的暖色,行至众人面前,红影成双。 好不容易才踩点赶到的纪凌,一边迈步跑上台阶,一边高声道:“一拜……” 他为了赶上这两人险些跑断气,说了这么两个字就喘不上气了。 随后而来谢万金见状,连忙高声道:“携手谢天地,含笑拜君王。联袂尊亲长,夜夜入洞房!” 谢玹与叶知秋拜了三拜,直到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 谢四公子这活宝一开口,就逗得整个宫宴的人都开怀欢畅,满堂喜气洋洋。 礼毕,侍女上前把谢玹和叶知秋手中的红绸带收走。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作为长辈都给了大红包,又添礼众多,和和气气地嘱咐了两人好些话,老夫人说着说着便喜泪盈眸。 温酒见状连忙出声安抚,又抬手示意小五小六等人说些欢喜话。 谢珩抬了抬手,一旁的内侍连忙奉上早就给谢玹和叶知秋备好的美酒。 谢珩与温酒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举杯相敬,含笑道:“祝我家三公子与小叶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叶知秋被这句“子孙满堂”搞得面色绯红,二话不说就把杯中酒饮尽了。 谢玹眸里染了笑,微微抬高了酒杯,颔首道:“多谢长兄长嫂。” 声落后,他便仰头把杯中酒饮尽。 叶知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喝得太快了,都没说点啥,连忙跟着他说:“多谢长兄长嫂。” 谢万金很少看见自家三哥饮酒,眼看他今夜喝得这么痛快,当即便从容生案上取了一杯酒来,含笑道:“三哥三嫂,请满饮此杯。” 容生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举杯相敬。 两人并肩而立,更似一双璧人。 这三哥三嫂都喊了,叶知秋和谢玹自然也只能痛痛快快地饮下这一杯。 然而,谢四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己敬完了,还一直给边上的小五和夜离使眼色。 谢琦见状,与夜离齐齐起身,持杯行至一双新人面前,温声道:“祝三哥三嫂珠联璧合,永结同心。” 连一向不给旁人面子的夜离也是眉眼带笑,跟着谢琦说一遍祝词。 谢玹与叶知秋又满饮一杯。 “我……我也敬三哥三嫂一杯。”谢紫姝等了半天才轮着,连忙倒了一杯酒上前去敬,嗓音温软道:“祝三哥三嫂,比翼连枝,天长地久。” 她说完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谢玹和叶知秋身上,偷偷举杯,敬了不远处的赵曦一下。 后者笑了笑,举了举杯,然后与她同时将杯中饮尽。 宴中光影浮动,有情丝暗牵。 将这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谢子安见状,连忙同不记一道起身凑到谢玹和叶知秋身边,替小六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一时间又是敬酒,又是说祝词,才把兄长们的注意力移开了。 谢万金今夜也光顾着趁机把谢玹灌醉,把一众年轻大臣都招过来轮番给谢玹敬酒,倒真没人顾得上谢小六。 首辅大人平日里那一身寒气,不苟言笑,冻得众人敢怒不言,但见他今夜满面春风,对敬酒的人也是来者不拒。 众人一个个都来劲儿了,端着酒杯上前变着法子说喜庆话,但求再灌首辅大人一杯,后半辈子都有得吹。 把叶知秋心疼坏了,拿过谢玹手里的酒杯就要代他饮,结果被众人拉着一道灌,她一向都是听不得好话的,平日里又太过豪气干云,连成亲之日都没人真的把她当作娇气的新娘子,没多久被灌得有些晕头转向。 宴上欢声笑语不断,琴瑟齐鸣,歌舞悠悠,一片太平盛世繁华景象。 温酒趁着众人闹腾,连饮了数杯,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泛起了恶心,开始干呕。 谢珩连忙抬手轻抚她的背部,沉声吩咐左右,“太医上前来。” 恰好李松南就坐在底下,见状连忙起身上前给温酒把脉。 这事来的突然,众人都有些惊慌,也不敢再笑闹。 偌大的宫宴瞬间静了下来。 李松楠把脉把了许多都没说话,还反复看了许多回。 谢珩一颗心悬得太高,不由得皱眉问道:“究竟如何了?” 李松楠神色复杂道:“有了。” 谢珩一下子没听明白,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有了?” “娘娘有了。”李松楠大笑道:“有身孕了!” “有、有身孕了?”谢珩看向温酒,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大喜过望,小心翼翼把温酒拥入怀中,笑道:“阿酒,我们有孩子了!” 温酒虽然高兴得很,但又怕是空欢喜一场,低声同他道:“万一李老先生喝多了,诊错了怎么办?” “不会错的。”谢珩为了安抚她,当即让所有太医乃至容生都过来给温酒把了一次脉。 太医们纷纷道:“喜脉。” “有了,是真有了。” 容生最是淡定,把完脉之后说了句,“不只一个。” 谢玹借机从疯狂灌酒的人群里出来,牵着叶知秋到最角落的席位坐下歇息,眼睛虽然还睁着,却平时的凌厉模样全然不同。 他迷迷糊糊地,在角落里掐指算了许久,忽然站起来朗声道:“龙凤胎。” 众人看了看首辅大人,又看向有些木然的温酒。 谢万金走到容生边上,有些着急地问道:“容兄,你看出什么没有?” “嗯。”容生语调如常道:“龙凤胎。” 温酒听到这句才猛地醒过神来,真的相信自己腹中已经孕育了小生命。 谢珩闻言更是龙心大悦,当即宣旨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宫宴上下欢呼雀跃,人人喜笑颜开。 温酒轻轻靠在谢珩怀里,轻轻抚摸着自己还没显怀的腹部,不由得笑中带泪。 此刻,天上星河辽阔,人间烟火璀璨。 谢珩低头,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低声道:“有了小的,你也要最喜欢我。” 温酒被他吃还没出生的孩子飞醋的模样逗笑了,不由得抬手点了点他的眉心,笑意温柔道:“谢东风啊谢东风。” 她重来一世,走上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道路,嫁得心上人,有了完整的家。 也正因前生 吃过亏,受过罪,今世方知珍惜眼前人有多难能可贵。 最好不过悲欢与共,终得携手后,诸事不怨,尚能含笑说一句: 纵经俗世千般苦,逢君便见万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