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属于未来的你》 Chapter 1-1 「早安,栩陌,一星期未见,我真的好想你,希望你快点回学校!」 光是一封短短几十个字的讯息,我却构思了将近半小时,重复删改好几遍,最终才定稿。 顶着连日失眠造成的黑眼圈,双眼紧盯手机萤幕上的这串字,我又犹豫了约莫十分鐘左右,才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手指缓缓移动到聊天对话框右下角的蓝色发送键上方。 接着,颤抖的指腹往下,轻轻一压。 咻一声。 一秒不到。 讯息总算发出去了。 看似一连串简单无奇的小动作,竟耗费了好久的时间才搞定,我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而接下来,真正令人煎熬的还在后头。 因为每隔几分鐘,我就像患了强迫症似的,不受控地反覆滑开原已暗下的萤幕,检查男友是否已读取讯息。 说真的,这简直会把人活活折腾死,但若我不这么做的话,又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算一算,从上星期三至今,南栩陌已无故缺席一星期的课了。 手机不回就罢了,我打电话去他家,不仅没人接听,就连亲自登门拜访,也无人应门,一家子彷彿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天,我问过南栩陌班上和他较熟的同学,谁也不晓得他的去向。谣言漫天飞,甚至有传闻说他转学了。至于班导师那边,听到各种八卦后,则面有难色地叫大家别再胡乱猜臆,表示南栩陌很快就会回学校上课。 在对方下落不明的情况下,我难免胡思乱想,接连好几天焦急地打了数通电话、传了数十则讯息给他,最终他只在深夜回过一次line,以「累了」两字随意带过,自此没下文。 累了? 照字面上的意思,指的是疲劳。 那,他所指的是精神疲惫,或是,身体疲累想睡? 当我把这事说给好闺密周映沁听时,她不假思索拋出了个令我震惊的结论:「累,指的是感情上的累。」 起初,我认为她的解释太过荒唐,但后来她更进一步鉅细靡遗地分析出重点:「南栩陌明明可以直接回电,却又刻意不做,不愿安抚你,寧可放任你一个人乾着急,无非是想顺势藉这次机会与你疏远、划清界线。说白一点,这是分手前惯用的手段。不信的话,你不妨去请教一下google大神,据说搞失踪也是对感情厌倦的一大指标。」 真是如此吗? 那他家人也跟着一起搞失踪,又怎么说得通? 再说,与他交往的这段时日,我们一直相处融洽,未曾吵过架,没理由平白无故甩掉我吧? 然而,不管我想得再多,当事人不证实也不回应,真相终究无法解开。她那毫无事实根据的揣测,也犹如一根致命的毒刺扎进了我脆弱的心,不安的种子逐日悄然生根发芽,害得我接连几天彻夜难以好好闔眼,分分秒秒纠结于此。 在那之后,我不敢贸然拨号给他,怕打扰对方引发反感,传过去的每则简讯内容总是不忘字字斟酌,唯恐稍有不慎真会造成我俩情感上的裂痕。 「宋茉茉!你到底在蘑菇什么?不怕上学迟到呀?」 突然间,妈妈在楼下的怒吼声隔着门板传上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啦,我这就要下楼了嘛……」 我有气无力地答,抓起桌上的手机放进口袋,同时站起身来,伸手拎起掛在衣柜吊鉤上的书包,连微微捲翘的发尾也懒得顺齐,便打开门,直接下楼去了。 Chapter 1-2 到一楼时,眼角馀光瞥了一眼墙上的鐘,距离出门上学的时间明明还算充裕。但妈妈对时间却很敏感,我只不过比平时晚了两分下楼,她就气得火冒三丈。 「先说好,要是明天又搞到这么晚才下来,你可要自己想办法打工赚钱,别指望我会给你下个月的零用钱!」妈妈横眉竖目,一面厉声斥责,一面跟着我走入饭厅。 上高中以后,妈妈为了改掉我国中时期天天迟到的坏习惯,无论当天是否有朝会,严格规定我一律得七点出门,好赶上七点半前到校。 我低着头,快速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 「你看,不准时的下场,就是连吃饭都这么赶时间!」 在餐桌上,妈妈边骂边盯着我吃饭,被她一直盯着,我因一时紧张,不由得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却反而被她从中挑毛病。 吃到一半时,她忽然又重提了上週模拟考的数学成绩,斥道:「你怎么会那么笨?你大伯和姑姑的小孩们,考试都拿前三名,每次被他们比来比去,我的面子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我本以为她昨晚已经骂够了,没想到今早她又拿起来温习。 自从升上高三以后,妈妈与我的对话内容,多半只侷限于考试成绩和学业表现上。 谁叫我数学这科的确又爆掉了,自知理亏,只能摸摸鼻子,默默转过身走到玄关边,坐下来穿鞋子。 本以为不回嘴的话,妈妈的怒气会稍微止歇,哪知她继续在我背后嘮叨碎唸:「长这么大了还赖床,真是不像样!高三了耶,高三!」 偏偏我的鞋带又正好打结,得花一点时间才有办法解开。 「你闹鐘是不会设定更早一点喔?」她又骂道。 奇怪,她今早是哪根筋不对?干嘛这么咄咄逼人啊? 我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她一眼,随口咕噥了几句,「其实我很早就起床了,只是晚两分下楼而已,再说,今天週二没朝会,八点才算迟到,晚几分鐘又没差……」 「天哪,你居然还敢顶嘴?动作慢吞吞,连鞋子也穿不好!」她愈说愈气:「跟你爸一个样,拖拖拉拉,你铁定是遗传到他笨手笨脚的毛病!」 「干嘛把我骂得那么难听?」我低下头去,系好原本打结的鞋带。 「宋茉茉!」这下她更加抓狂,刻意提高语调,「你怎跟你爸一样,老爱顶嘴?明明做错事也不愿承认,唸几句也不行,真的很讨人厌!」 ……做错事不承认? 啊! 顿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火气之所以这么大,绝对不单只针对我迟到一事,八成是因为昨天深夜她又跟晚归的爸爸吵架了吧。 至于争吵的原因,不外乎是妈妈怀疑爸爸近日加班到深夜的理由不单纯,怕是在公司发生婚外情了。 关于这点,爸爸那方则辩驳,最近被指派一堆需要紧急处理的案子,上司规定他要在时限内完成,加班是在所难免的。 就这样,双方你一来,我一往,激烈交锋。 其实,诸如此类的口角,他们多半不好意思在我面前公开挑明了吵,既然如此,我为什么又会知情呢? 要怪就只能怪隔墙有耳,他们的秘密全被我听光光了。 这几天,由于失眠的缘故,我偶尔会不小心听见从他们卧房内传来的争执声。 虽然他们每次吵嘴时,总是刻意压低音量,不想让我听见,但当时夜深人静,加上我难以入睡,只消些许高昂激动的声音,扬起的声波就会一下穿透墙壁传进我的房间。 不过,昨晚倒是例外,因为太过心烦,所以我戴着耳机听了一整晚的音乐,只为了转移被南栩陌已读不回所萌生的焦虑情绪,根本无暇像前几晚那样,再竖起双耳去留意双亲是否又起衝突。 现在仔细想一想,一早就不见爸爸的身影,无疑是提早溜去上班,藉此避开和妈妈再次重挑争端的机会。 眼下,她的怒火似乎短时间之内不会熄灭,我乾脆假装没听见她的谩骂,起身拍拍裙襬,准备三秒内走人。 「待会别为了赶时间骑太快,懂吗?对了,今天放学后记得直接回家,不要在路上溜搭,因为我──」 临走前,我隐约听见她在后头还想交代些什么,可我压根儿不想理会。 连挥手道别的动作也省了,我跨上脚踏车,头也不回地朝距离家里约二十分鐘路程远的学校奔驰而去。 Chapter 1-3 骑着单车快速穿梭在巷弄间时,我感受到透着湿润水气的初冬凉风不停往面颊扑来,风儿划过耳际发出阵阵呼啸声响。放眼望去,街道四处瀰漫着一层如薄纱般的半透明白雾,细碎的阳光在雾气里缓慢前行,幻化为带有朦胧美的暖橘色光晕,渐进式地覆盖大地。 清晨时段,由于这附近人车稀少,一心急着想尽快到校确认讯息有无被读取的我,忽然兴起了一股侥倖心态,觉得可以再骑快一点。于是,基于此愚蠢念头,双脚更加拼命地往脚踏板加速猛踩,期盼能藉此争取到更多时间。 我估计依此速度骑,若没慢下来的话,到校时间至少可以提早个五、六分鐘。 说真的,每天骑脚踏车上学,我本以为自己早就相当熟悉上学的路况,绝不可能会发生任何闪失,哪知一时抢快,剎车器竟在一路长陡坡的巷子交叉口失灵了,而我正将失控的车头转入右手边的一条无人小径。 更惨的是,一时煞不住的紧急状况下,我眼角馀光瞥见有一台单车也刚好从对巷的转角处,火速朝这条路左转弯进来。 眼见下一秒会有擦撞的危险,我扯开喉咙用力大喊:「小心!我煞不住!」 只不过这话没起半点作用,对方要不是没听清楚,不然就是陷入完全的恍神状态,他的速度没有丝毫放慢的跡象,反而更快了。 在我来不及阻挠悲剧发生之际,砰一声,脚踏车相撞了! 惊觉身体瞬间正要从椅垫上弹飞出去,剎那间,我的脑袋骤然迸现这三个字:死定了。 「啊──」 我闭紧双眼,咬紧牙关,没胆直视眼前的画面──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刻意抢快过,没想到第一次逞快,就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我下次不敢了。 真的。 我发誓。 拜託,神哪,我不能死,在还没有找到被南栩陌无视的原因之前,绝不能死…… 也许,仁慈的神听见了我可怜兮兮的呼唤,片刻,伴随着一阵全身的痛楚,我疼得睁开双眼,只见我和对方双双摔倒在路边的草地上,两辆脚踏车离我们大约有五、六公尺远,可笑地交叠在一起,两人书包里的杂物通通散落一地,看起来和乱七八糟的垃圾没两样。 唯一庆幸的是,这条路平时鲜少人车通行,因此,我们勉强不算阻碍交通,只引起了一隻从旁路过的小猫投以鄙夷的一瞥。 「痛、痛死了──」 手脚抖个不停,尤其是左脚踝不太对劲,光要站起身来,就费了我好大的劲,低下头,我看见自己全身上下沾满地上的污泥杂草,手肘和膝盖处也都磨破皮渗血了,十分狼狈。 我真是活该,只有擦伤破皮已算万幸,再加上跌落的位置恰巧是土质较柔软疏松的草皮,大抵来说,有惊无险,堪称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么想的同时,我将目光移往一旁,好奇对方的状况是否和我差不多,没想到与我相撞的少年竟还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连眼睛也闭得紧紧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人还躺在地上不动?该不会已经…… 我心里吓得猛一哆嗦,连忙忍痛蹲下身,检查他的状况。 我把他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一遍,基本上,除了身体多处轻微挫伤外,从外表来看,没什么大碍,但怕就怕是跌成了脑震盪,刚才他骑车的速度似乎比我还快,也许衝击力更大,所以才迟迟没醒来? 「先叫救护车再说吧……咦,我的手机呢?」我伸手探入裙子口袋想取出手机,却没找着,显然手机也在方才顺势被拋飞出去了,得去脚踏车附近找看看才行。 一起身,我忽然感觉右脚踝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反射性低头一看,原来躺在地上的男生醒过来了。 Chapter 1-4 我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急忙回过身弯下腰问:「你、你还好吗?」 穿着同校制服的他收回手,躺在地上仰望着我说,「别打电话,我没事。」那沙哑的嗓音略带点慵懒,彷彿只是刚睡上一觉而已,还煞有其事地揉了揉眼睛。 「你有办法站起来吗?」我担忧地问。 听我这么一提,他皱皱眉,伸了伸右脚,沉思两秒后说:「能不能拉我一把?」 我点点头,伸出手迫切地想将他扶起,熟料他居然抬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往下一拽,害得我一个重心不稳,连站都站不住了,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直接跌进了他的怀中。 这还不打紧,最糟的是,我的嘴竟不慎擦撞到他的唇。 短暂的尷尬一瞬,思绪一片紊乱,我浑身赫然僵住,脸颊如被火烧灼般热辣,恨不得时间能倒带,抹去这一切的连环失误……直到他肩膀抖动发出一声闷笑,我才从恍神中惊醒过来。 「喂!你、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我气急败坏放声大吼,急着想要站起身来,却被他力道快而坚决的双手牢牢箝住腰,动弹不得。 「都有。我只是想把你看个仔细,看看你是不是──」 他讲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想也不想地大叫:「放手!啊,你该不会是出没在这附近的变态吧?」 「我看起来像吗?」他一手霸道地扣住我的下巴,要我正眼认真瞧瞧他的脸,「看清楚了,我到底哪里像变态啦?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他的五官轮廓极为俊秀而深邃,一头漂染成亚麻白金色的短发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衬得白皙面色更显透亮,活脱脱像是天生自带主角光芒。 而在我观察他的同时,他同样也在审视我。 他眉目轻蹙,那双澄澈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直直望入我的眼,纤长睫毛眨也不眨,高挺鼻樑下,带着玫瑰般红润色泽的嘴唇微啟,勾起了一抹轻浮的浅笑。 这一近距离对望,我才惊觉这张脸愈发的眼熟,也许是刚才撞车后心情太过浮躁紧张,眼眶因泛泪稍微模糊了视线,我才没及时认出他是和南栩陌同班的男生,都读三年六班,名字叫做崔焕遥。 之所以对他特别有印象,倒不是我们和他之间有什么交集。而是因为崔焕遥一天到晚在学校闹事,作为学务处的常客,三不五时便被生辅组长广播请去处室喝咖啡,搞到几乎全校没人不认得他的名字。 然而,真正让他出名的不光只有这点,而是他超醒目的外型,让他顺理成章成为学校公认的不良校草,顏值妥妥在线,人气丝毫不亚于南栩陌。 虽然我私心还是认为南栩陌比他更好看,更有魅力…… 但,眼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实在是太可恶了! 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放肆地喷吐在我脸上,淡淡的菸味掺杂着薄荷清香扑鼻而来,难以形容的曖昧姿势几乎把我逼到抓狂的崩溃边缘。 「你是谁关我屁事啦!快放开我!」我拉扯他的衣领,忿忿然吼叫:「你就长着一张不折不扣的变态脸啊!」 闻言,他愣了下,因一时错愕而不自禁松开手,困惑嚷道:「什么叫长着一张变态脸?」 我趁隙逃脱,起身后退好几步,并不忘补刀几句:「字面上的意思,你这坏蛋!大坏蛋!」 不知是不是阳光转强的缘故,我的脑袋一下变得热烘烘的,加上情绪激动使然,心跳太过急促,有种快要虚脱的无力感。 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的是,本以为左脚只是轻度挫伤,没想到从脚踝处渐渐传来微微肿胀感,大概是刚才动作太大,疼痛的感觉一下涌了上来,现在只要一踩地就觉得刺痛。 我只好蹲坐在地,尝试揉压脚踝外侧,企盼可以减缓些许疼痛。 「你找死喔?」 一道黑影压上来,抬头一看,崔焕遥不知何时已走到我面前,一手揣在长裤口袋里,一手撩起凌乱蓬松的瀏海,神情带着明显不悦,视线朝下睥睨着我。 找死?他该不会想修理我吧? 我作出防备的警戒手势,壮胆大叫:「你、你是想怎样?想打我吗?只是骂你几句不行吗?谁叫你先不礼貌的!」 「……白痴。」他轻轻摇头叹气,「我指的是,你刚才骑那么快,是想送死喔?」 「我干嘛想不开?你才想送死。你骑得更快好吗?」 「我是为了救你,白痴。」他翻了一记大白眼,比手画脚的与我争辩,「你没注意到我抢先拦截在你前面,机警充当你的缓衝垫吗?否则的话,你早飞到外太空了。」 我差点没被气死。 这傢伙是不是说谎从不打草稿? 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夸口说是为了救我才疾驰过来的? 「哈,救我?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咕噥道,继续揉捏脚踝。 「你的脚扭伤了?」他蹙眉,指着我的脚问。 「嗯,只是稍微拐到而已,没有很严重。」 「傻瓜,脚踝扭伤不能搓揉,那样只会愈揉愈肿。」他以责备的口吻斥道。 「是、是吗?」我怔愣住,停止了手部动作。 他没答腔,兀自屈膝半跪在我跟前,并在我来不及阻止前,双手已轻捧起我受伤的那隻脚踝,擅自脱下我的鞋子,低下头仔细评估伤势,「虽然轻微,还是得赶快冰敷。」 他手指的冰凉触感使我浑身不自在,我尷尬极了,脸颊燥热,忍不住缩回了脚,「好啦,我会自己看着办!」 「自己看着办?难不成你打算一跛一跛走路去上学?」 「谁……谁说我要走路去?我有脚踏车,就算脚受伤还是勉强能骑。」我逞强地说。 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起身绕过我身旁,指向前方不远处的脚踏车说:「我们的车子毁了,要送修才行。」 「咦!」我大吃一惊。 Chapter 1-5 他走过去牵起脚踏车,将车子提到我面前,果不其然,就像他所说的,我的脚踏车前轮已经扭曲变形,根本不能骑。 「惨了,怎么办?我一定会被妈妈骂死。」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地盯着眼前的惨状喃唸。 「总之,我先打电话给学校对面那间车行的老闆,他是我爸的朋友,应该会愿意伸出援手过来载。」 他吩咐完毕后,便拿起手机,一面拨打电话,一面来回走动将散落在一旁的东西全收拾乾净。 半晌,他结束通话后,转过头来对我说:「老闆说他愿意帮忙载车,也说可以顺路送我们去上课,只要再等个大约十分鐘就到了。趁这段时间,我先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冰块,你待在这边不要乱动。」 我只能乖乖照他说的话待在原地,毕竟不这样也不行,总不能冒着被骂的风险,硬着头皮将破烂如废铁的脚踏车牵回家吧?要真是如此,我看我恐怕不光只是零用钱被没收,连假日都会被妈妈禁足。 更何况,煞车器坏了,也得想办法解决。 只要脚踏车在今天放学前修好,妈妈也不会发现我在上学途中出了这桩意外。 至于脚的伤……只能祈祷到下午放学时会有好转了。 等待之馀,我拿起崔焕遥帮我捡回来的手机,想查看南栩陌是否已读取我的讯息,哪知手机乍看之下无事,实则比我的状况还惨,摔到黑屏,不管按什么键都没有反应,完全打不开。 「到底招谁惹谁了?我今天也太衰了吧?」我喃喃自语,欲哭无泪。 「怎么了?」 循声抬眸一看,崔焕遥手里提着一袋冰块回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盯着我瞧的同时,正在调整呼吸频率。他似乎是卯劲全力想尽速赶回来帮我冰敷。 我有点诧异,他干嘛对我这么好? 即使曾在南栩陌班上见过他好几次,但我们也只不过是同年级的同学而已…… 纵使曾听闻他从不欺负弱小,却时常见他频繁与学校另一帮混混起衝突、干架,非得教官亲自去制止才得以平息纷乱。 因此,在此之前,我对崔焕遥的了解,始终停留在旁人眼中的刻板印象:愤世嫉俗、叛逆不羈的坏胚子,最好少接触为妙。 如今,我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其实算是挺有肩膀的,也很可靠,似乎没我想像中的那么坏,好像还满善良的…… 以前,我是不是错看他了? 「手机坏了,开不起来。」我苦笑,开始以当他是朋友一样的语气说话。 「你想打电话给谁?我的可以先借你用。」 「嗯……谢谢你。」我的脑海浮现起南栩陌的身影,犹豫片刻,终于决定接过手机,不经意脱口而出:「我想打给南栩陌。」 没想到他竟恶作剧似地用力把手机抽回去,冷哼一声道:「如果是想打给南栩陌就免了。」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怨恨自己刚刚在一时之间產生了愚蠢错觉,把崔焕遥想像得太美好,才会误以为他很善良…… 「他失踪了,不是吗?成天看你跑来我班上找人,怪可怜的。」他挑眉,语带挑衅。 「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才没有失踪!」 「喂,我可以代替他宠你,要不要考虑改当本大爷的女友?」 「不要!谁稀罕啊!」我一口回绝,怒呛他:「你是头壳撞坏了吗?」 他瞇眼笑了笑,无所谓似地耸耸肩,默不吭声蹲在我面前,用毛巾包裹住冰块,小心翼翼敷放在我脚踝的伤处。 在一起等候车行老闆前来救援的空档,他走到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抽起菸,不晓得为何,从他嘴角往下垮的模样来看,他的心情似乎有股说不上来的烦躁,但每次偏着头,迎上我好奇的探寻目光时,却又刻意扬起一抹轻挑邪魅的笑。 阳光转强了,他瞇眸瞅着我,浓密纤长的睫羽盈满光亮,左耳戴的那只吊墬弦月银色耳饰在风中浅浅晃动,闪着炫目光泽,令我情不自禁看得些许出神。 片晌,他的双颊微微泛红,扯动唇角,淡淡的嗓音中略带沙哑,「看什么?」 「抽菸对身体不好,不抽菸会死吗?」我数落他,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我原本是想死啊。」 语落,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繚绕他过分美丽的面容,我猜不透他说这话的含意。 「干嘛开这种无聊的玩──」 嗶── 车子的喇叭声打断了我的话。 戴着顶鸭舌帽的车行老闆下车,匆匆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先让受伤的同学上车吧。」 「好。」崔焕遥熄掉手里的菸,迈开笔直长腿来到我面前,冷不防倾下身,轻而易举便将措手不及的我拦腰抱起,附在我耳畔随口般呢喃了几句,「个子真消瘦,南栩陌平时没好好餵你吃饭?」 「要你管!」我咬着牙,心底恨不得他赶紧放我下来,但碍于脚疼,只能暂时任由他处置。 岂知,他抱我入车内时,又撂下一句狂妄语:「我是管定了。」旋即甩上车门,不给我反驳的机会。 Chapter 1-6 在车上,聆听脚踏车店老闆和崔焕遥的对话内容,我约略得知原来崔焕遥出身医生世家,他的父亲不仅与老闆是童年旧识,长年累积深厚情感,也是老闆娘的主治医师。 「记得放学后再过来车行一趟,到时车子就修好了。」 载我们抵达学校后,脚踏车店老闆亲切地交代一声,便将车子缓缓靠右停在白线区域,好方便我们下车。 向老闆道谢完,崔焕遥先下车,而我捏紧书包背带,理所当然也要跟着走出去,却被车门外的崔焕遥一手拦住,恶狠狠质问:「谁准你直接下车了?」 「下车还要你管?你谁啊?我要赶快进教室上课,我可不想迟到!」我瞪了他一眼,不爽地回。 「既然知道迟到不好,还不赶紧让我扶你下车?」一说完,他指指我受伤的左脚,挑起一侧眉梢,口气比我更不爽百倍,「一点常识也没有,你是想让伤口恶化吗?少了我的搀扶,你只会走得像蜗牛一样慢,害我们两个一起迟到。」 一个成天打架翘课样样来的校霸,会在乎迟到才怪! 坦白说,自从他拋出那句「管定了」的蠢话后,我再也不想跟他產生任何瓜葛,本以为一到校就能摆脱他,怎料这傢伙真不是普通难缠,明明我自己勉强可以行走,却硬要充当我的拐杖。 万一被其他人看见的话,岂不是又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侧目?我可不想让南栩陌误解我在这一星期内移情别恋了。 我自认固执,想不到崔焕遥也不遑多让,我不让他搀扶,他就坚持佔住我的路不给过。 由于好心的车行老闆还在等候我们下车,崔焕遥又牢抓着我不肯放,总不能死赖在这里僵持不走,最后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他搀扶下车了。 幸好早自修时间剩下大约十几分鐘左右,所以相对的,也能减少被班上同学撞见这一幕的机会。 即便如此,我仍清楚感受到许多陌生的好奇目光往此方向投射过来,充满着疑惑、不解、看热闹等各式各样心态,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有些眼神中混杂着明显的敌意和忌妒。 殊不知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行经校门口时,巡检的教官见状,立即扬嗓唤住我们,「慢着!同学,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警卫伯伯也跟着从警卫室里探出头来问:「崔焕遥,你的手怎么了?又打架了?旁边那位女同学又是怎么搞的?」 哇,我真佩服崔焕遥,连警卫伯伯都认得他,恶名昭彰的程度果然不是盖的。 「没有啦,谢谢伯伯关心。路上出了一点小状况,跌倒之类的。」 「跌倒?出了什么事?」教官扠着腰上前盘问。 崔焕遥用轻描淡写的方式,随便瞎掰了两三句想蒙混过去。 教官听完后,眉头紧锁,脸上堆满狐疑和担心,上下打量我们,似乎觉得事有蹊蹺,于是又反覆询问相关细节。 对此,崔焕遥的态度倒是挺老练的,可能是长时间被训练出来的结果,他拼命打迷糊仗,顾左右而言他。 只可惜教官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忽然无预警地转过头来定睛瞅住我,口气严厉:「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只是在路上不小心跌倒才扭伤了脚?而他为了拉你,也跟着跌了一跤?」 没料到自己也会被问,我因一时太过紧张,冷汗直冒,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Chapter 1-7 「这个……」我囁嚅。 「欸,教官,再问下去都快打鐘了,我今天难得提早到校,可不想再被记迟到。」崔焕遥插嘴,「早上第一堂课要考数学,我想早点进教室准备,拜託啦,放我们一马!」他苦苦哀求,只差没跪地求饶。 犹豫一会后,教官终于勉强放行,只是临走前还不忘口头告诫我们上下学须严加遵守交通规则。 一小步一小步地相偕走在通往穿堂的椰林大道时,我不经意转头瞥了身旁的崔焕遥一眼,没想到他一迎上我的视线,迅速勾起一边的唇角,露出坏坏的痞笑,表情十分欠揍。 心底一股气涌上来,我问,「喂,笑什么?」 「笑你呆。」他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你真的很迟钝耶。」 「哪有?我又不像你常跟教官交手,说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真服了你。你说谎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因为没说实话的缘故,愧疚感尚未消散,此外,只要一想起下午回到家之后,也得继续瞒着妈妈,就感觉心头着实难受。 「这也没办法,我也不是故意要说谎的。难道你想被教官骂到臭头?更何况,除了扭到脚这点,我和你身上都只有轻微擦伤而已,拜託你,别再纠结啦。」停顿了数秒,他话锋一转,语带戏謔地问:「对了,你刚才下车时,折腾那么久真的很呆,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却可以耗这么久。莫非,你是想延长我们相处的时间?」 「延……延长?谁想延长跟你相处的时间啊?」我气呼呼,握拳挥舞,以示不满。 「能近距离和我有亲密接触,学校很多女生求之不得。」他耸肩淡淡地笑称,「我的魅力一般人很难抵挡。」 受女生欢迎这点,倒是事实,可我却不想承认,只想找机会损他:「你也未免太自恋了吧?告诉你,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要不是脚受伤的关係,我恨不得一辈子跟你保持距离!」 「我和你明明就没有距离了。」 我错愕,不解地问:「什、什么意思?」 「又吻又抱的,你忘了?」他话说得曖昧,隐隐笑出声。 「胡、胡说什么,那全是意外!我警告你,如果敢到处乱说,你就死定了!」我涨红着脸低吼。 「你要我保密,得给我封口费,一千万拿来。」他伸手作势要讨,活像讨债集团。 「没钱!我零用钱早花在修脚踏车的费用上了。」 「你也可以用吻来换。」他弯起唇角,轻挑一笑。 「别闹了,你这疯子!」我板起脸瞪他。 到了穿堂,他骤然停下步伐,逼得我也不得不停下来,我不耐地问:「干嘛?还不快走?」 「左转,去健康中心擦药包扎,反正八点十分才上课。」 「你刚才不是还很在意迟到的事吗?」我忍不住斜他一眼。 「只是想找机会延长我们相处的时间,」他笑嘻嘻,眨了眨眼,还补了一句:「学你的。」 「都说了,谁想延长跟你相处的时间啊?」我咬牙切齿,大声反驳。 可恶,这傢伙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没理睬我的抱怨,崔焕遥再次迈开步伐主导我前进。 Chapter 1-8 左转后,沿着廊道直直前进,经过校史馆,再走没几步,我们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健康中心。 走近时,只见门上掛了一只木製掛式留言板,上面写着:护理师阿姨临时公务外出,马上回来,急事请直接拨打手机联系。 推开门的霎那,室内靠窗那侧的白色帘幕被掀起,一抹单薄頎长的熟悉身影正从帘幕后方走出来,紧紧捉住了我的目光,我一眼就认出这优雅漂亮的少年是谁。 这一瞬,我的心脏跳得飞快,胸口涌起一股抑制不住的雀跃之情,又惊又喜,禁不住脱口喊了他的名字:「南栩陌!」 被我这么一叫,他沉寂的眸光一下落到我身上,对望的同时,我留意到他那张轮廓深邃绝美的脸庞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苍白憔悴,不带一丝血色。 原本以为相隔一星期未见,他至少会如往常那样眼底含笑地轻声唤我,然而,此刻,他一声也不吭,白净的脸上不仅没有笑容,连丝毫表情变化也找不着,平静淡漠,犹如早就预料我会出现在这里。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南栩陌也只是不动声色地轻轻扫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崔焕遥,又很快收回了目光,连一点吃惊的细微反应也没有,似乎并不觉得崔焕遥搀扶着我一起走进健康中心有什么好奇怪的。 会是我的过度联想吗? 照道理,南栩陌应该要关切我们为何而来、为什么受伤,就像我迫切想弄清楚他何以出现在这,不是吗? 更别说,我一早才摔车,脸庞的污泥还没洗掉,两边膝盖瘀青渗血,不用照镜子也猜得到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无论是车行老闆,或是警卫室伯伯和教官等人,一见到我和崔焕遥,都会不自觉把脸皱成一团,显露出担心神色,而他呢?简单的招呼语不说倒无妨,至少给个安慰或担忧的眼神吧? 平日,他对其他人冷漠也就算了,但我是他的女朋友,他竟不闻不问。 这实在很不寻常。 自高一下学期交往以来,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很呵护我,宠爱我,远超出眾人预期的程度。我从未要求他将我摆在心中的第一顺位,他却主动这么做了,相处时,每件事总是优先考虑我的感受。他曾说过,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凌驾于这世上的一切,甚至远远胜过他最着迷的摄影。当时我听了受宠若惊,感动到红了眼眶,所以,我一直很相信,他比谁都爱我,甚至比父母更关心我。可如今,他看我的表情,却不一样了。是我看走眼了?多虑了吗? 总觉得,这些日子他所有的已读不回,似乎真是疏离的开始。诚如周映沁前两三天所叮嘱的,要我先做最坏的打算,以免承受不了突来的分手打击。 一想到此,我连日以来积累的不安感又加剧了…… 不行,我怎么可以怀疑他对我的爱呢? 我用力摇头,甩开消极的思绪,不顾脚伤的痛,毅然将原本搀扶住我的崔焕遥拋在门边,步履蹣跚地趋上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生病了吗?回学校怎也不事先告诉我?我快担心死了!」 见我走近,他微敛下眸,有意无意地向后退了一步,似是刻意想与我保持一段距离,淡答:「不是,我只是跌伤,来擦药的。」 Chapter 1-9 「跌伤?为什么会跌伤?」经他这么一说,我瞇起眼更加仔细地端详他,发现他眉上果真有一块白色纱布,起初是被额前碎发遮掩住了,所以第一眼对视时才没注意到。 「看来今天是个坏日子。」站在我身后的崔焕遥没来由开口插嘴,「若不是跌倒,就是撞车。」 坏日子?是吗?今天几号? 我忍不住用眼角馀光瞄了一眼掛在右侧墙面上的日历。 十一月九日? 等等……那今天不就是我的生日吗? 我竟然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曾几何时,南栩陌成为了我的全世界,成了我整个生活的重心。 他的一举一动不仅时时刻刻牵动我的思绪,也随时掌控我的喜怒哀乐,我甚至疯狂地认为,唯有和他相处的时候,时间才具意义和价值。 好比说,今天是我和他相爱的第625天,这点比起我的生日,对我而言更重要。 不过,说到生日……该不会这其实只是一种幌子吧? 说不定,他纯粹想趁我生日这天,偷偷献上精心策画的大惊喜,所以才故意选在庆生前夕,佯装对我冷漠……电视剧一般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若非如此,又怎能解释他一连串的反常行径? 只是,演归演,他又不是专业演员,怎么可能有办法演得如此逼真?逼真到我总觉得他是真的很想迅速摆脱我,想和我澈底划清界线。 那么,倘若不是演戏,我并不觉得自己曾做错什么得罪他的事,严重到他非得要疏远我呀? 他总不会是因为跌伤,造成性格骤变吧?问题是,他是什么时候跌伤的?今天?一星期前? 话说回来,跌伤,会影响性格吗?除非是摔伤脑袋,失去记忆等情况才有可能吧?可是他又不像失去记忆,他认得我,不是吗? 正当我思忖着各种可能性时,南栩陌答非所问地表示:「我很忙,要走了。」 我的心狠狠揪痛了下。 总结来说,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无法合理解释为何他会忽然像换了个人似地,对我如此淡薄。截自上个礼拜请假前为止,都很正常,怎么会隔了一个星期,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我完全无法接受。 我非得问出原因不可,于是急忙张开双手挡住他的去路,单刀直入地问,「等一下!你到底为什么连续一星期都故意冷落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就算他在私底下选择对我已读不回,总不能连亲自见了面,还当面忽略我的问话吧? 我无助地望着他,眼神里满是卑微,只求他能给我一个足以消弭焦虑的合理解释。 然而,他毫不犹豫地回避了我的视线,再一次忽略我的问话,硬是推开我,还想直接从崔焕遥身侧的空隙挤出去。 「别走,回答我!崔焕遥,拜託帮我拦住他!」我转身下意识求救崔焕遥,而他也很识相地替我挡在门前不让南栩陌走。 僵持一阵,双方互不相让,最后,南栩陌迫于无奈只好停下来,侧过身面无表情望向我,不发声。 见他依然不语,我遏止不住愈加发酵的悲观情绪,顾不得在场还有崔焕遥,像疯子一样连珠炮般发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连一通讯息也不回?电话也没接?这段时间,你到底跑去哪了?请假一星期是怎么回事,你至少要──」 「不关你的事。」他冷声截断我的话。 「不、不关我的事?你在说什么?我是你的女朋──」 「再也不是了。」 Chapter 1-10 「什……什么意思?」 「我们到此为止吧。」他说得异常坚决,句尾那个「吧」只是多馀的赘词,任谁都听得出来那根本不是疑问句。 恋情的句点来得太快太急,我感觉自己瞬间墬入万丈深渊,看不见尽头。 就算之前内心早已埋下一些不安的预感,但没料到恶梦在顷刻之间成真了。 当下所受到的巨大刺激和衝击一时之间难以负荷,也无法理解他为何会在突如其来的一瞬,光凭一句话就残酷无情地甩掉我,连否定的机会都吝于施捨给我。 我全身僵硬,双唇紧抿,两眼茫然注视着他,整颗心沉到了谷底。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犹如晴天霹靂,令人难以置信。 很讽刺的是,此时此刻,他原本冷峻的面部表情比起方才明显柔和了些,那双幽深如潭的瞳眸盛满着我难以理解的……悽楚。 不,我必须将之解读为,同情。 没错,我被同情了……被这个在一星期前还信誓旦旦承诺会爱我很久很久的他,同情了。 我不想被同情,我最讨厌被同情了。被同情是一件可悲的事。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悲的。 最可悲的是,我仍对眼前的他感到如此喜欢,讨厌不起来,就算是在听见那句残忍至极的话后。 ……简直太没志气了! 没头没脑被拋弃,我应该要气到想甩他一巴掌才对。 想归想,我的手却举不起来,没有半点气力,虚弱得可悲。 我近乎绝望地含泪瞪着眼前的他,儘管希望渺茫,却依然幻想下一秒,他会忽然迸出噗嗤一笑。 但没有,我什么也没听见。 迟钝了好半晌,我才勉强扯开乾涩的喉咙,脱口吐了句:「什……么?」 事实上,我想说的是:为什么? 不过,脑袋实在太过混乱,我完全丧失了控制思绪的能力,以至于说出了不完整的话。 他可能以为我没听清楚,要不就是单纯想再提醒我一次,反正就在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前,他竟再一次轻啟薄唇,用柔和到令人揪心的低沉嗓音轻声说:「分手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次的语句更为简短,竟连「我们」两字都直接省略。 须臾,不等我接话,他无情地用肩膀撞开了崔焕遥,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徐步离去。 我在心里拼命吶喊,回来。 可是我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消失在被泪水氤氳了的视线范围。 这一刻,我确信,我的心被狠狠揉碎了。 Chapter 2-1 一生中最悲惨的事都集中在同一天发生。 而这天,居然是我的生日── 事实上,我曾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被甩的情境,但再怎样也没料到,南栩陌会选在这天拋弃我,更毫无避讳地在外人面前亲手撕碎我的自尊。 作为我失恋的见证人,幸亏崔焕遥还算善解人意,省略了矫情的场面话,否则我只会感到更加无地自容。 他坚持的唯有伤口照护这点,逕自帮我在脚踝处包扎绷带,最后默然地护送我走回教室门外。 上课鐘声已敲响超过十分鐘,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用力咬紧牙,攥紧拳头,努力不使泪水再次决堤,也尽量走得正常些。 我不能哭,不能让更多人瞧见我这副狼狈模样。 庆幸的是,室内灯光全暗下,窗帘皆被拉上,黑板前的白色投影布幕播放的是前一週老师忘记带来课堂的实验影片。 老师天生好脾气,他站在讲台的另一端,侧身面朝黑板,馀光一瞥见我,没有半点指责,只稍微挥个手,示意我赶紧去座位上坐好。 坐下时,在我后方的周映沁一手轻按住我肩头,压低音量问:「宝贝,迟到这么久,是怎么回事?睡过头啦?该不会还在烦恼南栩陌缺席的事吧?我早自习时看见他回学校了,待会我陪你去他班上──」 听见南栩陌的名字,我隐忍的泪水倏地滑落,拼命摇头,无声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她自高一入学认识到现在,每个细微动作她都晓得,我猜她也差不多理解了我不想多说什么,于是自动闭上了嘴巴,和其他同学一样,静静地在昏暗的死寂里欣赏影片。 她所疑惑的,也许是何以我突然对南栩陌的事没兴趣了,而泪流满面的我所想的,则是如何在影片结束前止住扑簌簌直落的眼泪。 手背抹去脸上的湿润后,我深吸了好几口气,尽量专注于影片内容。 隔了大约十几分鐘,影片结束,窗帘重新被拉开,老师好奇地问起班上各组科学研究竞赛的准备方向,有同学举手说想以脑控无人机为探究的主要论题,老师对其表示讚许,并走到黑板前高举手臂在上面画出很多图,同时在空白处填入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 「近几年来,科学家在脑波的研究上,有更多突破及崭新的运用。说来很不可思议,人们的大脑甚至有办法控制他人的手,曾有脑神经科学家在眾人面前演示过此成果。脑部确实会发送讯号,而该项实验本身也证实了这些讯号同样可以触发到身体外在的地方。无庸置疑的是,人的意念,确实拥有无限潜力。」 不知怎的,老师竟愈说愈起劲,话题愈扯愈远,甚至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骤下了一个似是过于天真的结论:「由此可知,人的意识,不仅具有超越空间侷限的潜能,往后,说不定还可能大幅跨越时间的隔阂,以意念的型态,返回过去,或者穿越未来。你们信不信?同学们,别以为我在开玩笑,这都是有可能的,在尚未存在网路的久远年代里,也几乎没人愿意相信未来的人类能够同步接受地球彼端的第一手讯息──」 若能穿越时空是很好,可是,就算相信又能怎样,相信就能回到过去吗? 心情低落到极点的我,禁不住暗自在内心消极吐槽。 这时,坐在我斜前方的男同学打了个超大的哈欠,遮也不遮,对他邻座的女生低声发起牢骚:「哈,又来了,老师又在讲废话了,科幻片看太多,真以为可以回到过去改变未来吗?笑死!」 「是很异想天开,欸,不过,说实在的,如果可以时空旅行,那也不错啦。」 「真假?你想穿越到什么时代?」 「不用考试的年代吧,哈哈哈哈哈……」 「靠,你直接穿越到原始人时代算了!」 那两人笑到肩膀直抖动,而老师侃侃而谈的同时,丝毫没留意台下同学发出的骚动。 双方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倒挺好的,反正我也没有心情听课。 我将目光移向窗外。 厚重的云层从未知的远方绵延过来,迅速遮蔽住阳光,天空的色调灰濛濛,渲染出暴风骤雨前的黯淡和寧静。 光秃秃的树枝上只剩几片在风中微微打颤的残叶,倍显冷清,仅有一对雀鸟栖息在随风摆盪的枝椏间相互理毛。 稍早前,天气明明很好,现在却有风雨欲来之势,显见这世上并不存在永恆,说变就变。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逃离这个悲伤的时间点,逃离回南栩陌还愿意深爱我的那个时候。 至少当时的我仍沉浸在恋爱的幸福中…… 想着想着,或许老师沉稳敦厚的声音真具有几分催眠效果,恍恍惚惚中,哭到麻木的我不知不觉进入了一种白日梦状态,彷彿真回到几个月前,才刚与南栩陌初识的原点── 就这样,我感伤的思绪逆着时光重返过去,回到了记忆里的初春三月── 当时,正值高一下学期初。 湛蓝的天空,白云轻飘,阳光和煦,树木青葱碧绿,繁花烂漫盛开,一如我们本该绚丽繽纷的青春年少。除了上课以外,发呆也好,聊天也罢,时间彷彿多到永远花用不完,未来似乎离我们好远好远。 那是某一节愜意暖阳里的体育课,一如往常,我和周映沁懒洋洋地坐在斑驳的树影下乘凉。 望着篮球场上一道道来回奔跑、驰骋飞跃的身影,像是纯粹临时起了个话题般,周映沁转过头来,语调轻松地对我说:「吶,茉茉,我有个认识的人想请你帮一个小忙。」 迎上视线,与她那双明亮美眸对望的同时,我清晰感觉到她的意图其实并不单纯,于是不安地问:「认识的人?朋友吗?」 「也算不上是朋友啦,唉唷,别转移话题嘛,我还得交差呢。快回答我!」她用手肘轻推我,调皮催促道。 「你又没跟我说是帮什么忙,万一把我卖了怎么办?」我佯怒。 「怕你不答应啊。」 「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我有哪次陷害过你呀?」她横了我一眼,伸手捏住我的脸颊。 「几乎是每一次!只要你叫我帮忙,准没好事发生!」我拨开她的手,斜睨回去,「每次都是我负责收拾你的烂摊子!」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她眉眼低垂,头微偏,不以为然地将长发拢到另一边的肩上,露出肤色白皙的修长脖颈,流露出浑然天成的性感抚媚姿态,惹得篮球场上有些男同学忍不住停下脚步,朝此方向多看了两眼。 对此,身为她知心好友的我,早已见惯不怪。 从高一认识以来,只要她一单身,我每天都得额外抽空帮忙应付她那一票络绎不绝的追求者。据学长姐说,周映沁走在校园里的回头率,创下歷届新高,这说法一点也不夸张。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周映沁就成为公认的校花,她是典型的大美人,甜美精緻的鹅蛋脸,明眸大眼,身段纤细匀称,举手投足散发着女神风采。 其实在认识她以前,我并不喜欢和学校风云人物相处,不用想也猜得到,只要走在一起,铁定会被旁人拿来做多方比较。然而,儘管我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她却反而黏得紧,更坦率地对我吐露心声,说自己在高一入学典礼当天,一眼即锁定我是她高中未来三年好友的最佳人选,还说日后就算分班,也会死心塌地持续在下课时间黏在我身边。 起初我以为那只是一番矫作的玩笑话,后来我才晓得这一切的背后原来是有隐情的。某一次,我无意间透过旁人口中得知,周映沁以前有位自幼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后来因为某个令人遗憾的变故,对方走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周映沁曾鬱鬱寡欢,几乎是想不开的。 在她一见到我的那一剎那,惊讶地发现我和她失去的那位好朋友神韵相似,于是打那天起,她一心一意想要藉由我填补内心的缺憾。 Chapter 2-2 与她不同的是,我非常幸运,还未体验过何谓真正的失去,因此,较难想像失去一个人会有么多痛。一直以来,家人、朋友总是陪伴在我左右。可周映沁告诉我,那将是一种痛到椎心刺骨的折磨,每每会使人在夜里辗转难眠,深陷无法挽回的极致思念。是徒劳,却无法压抑,再怎么想念也于事无补。心中永远会有个填满不了的缺口,连呼吸也会觉得疼。 单就外表来看,是无法感知到一个人的灵魂已然伤痕累累的。 当然,我也无从得知她在遇见我之后,是否纯粹只是耽溺于失而復得的假象之中,强顏欢笑罢了。毕竟这世上,每个曾经的存在都是无法被取代的。 就个性上来说,我欣赏她不矫作的个性,讨厌什么就直接了当地明讲,不会刻意隐瞒喜好,也不会故意为了得到什么而去讨好别人,但她这种不懂修饰的呛辣性格,也总是常常得罪人,有时候甚或被形容成骄纵。 说真的,她直言不讳的脾气,也未必真正称得上是优点,有些时候,实话往往能够比谎言把人伤得更重。在感情方面,她草率的处理方式很不成熟,足以让人詬病,连身为她好友的我,都看不下去。 也许是天生缺爱,又太偏执于想在人海茫茫中找到对的人,现实与理想两相矛盾之下,她换男友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这点几乎全校皆知,但不知何故,总有一堆不死心的人慕名而来,抢着追求她。而她也从来不考虑太多,只要当下认为对方条件不错,就会同意交往,并开始鑽牛角尖研究这人是否符合她幻想中的理想型。 好几次,那些可怜的男孩被甩后,私下跑来问我,周映沁何以停止爱他们的真正理由。 我很同情他们。 出于同情,我坦白地告诉他们实话,我说,总有一天她会定下来的,只要找到对的人。 她到底觉得谁才是对的人?他们自言自语般的低喃,甚而有些人眼眶禁不住红了,还泛出了心有不甘的男儿泪。 无论是在学校多么威风耍狠的风云人物,只要爱上她,都不得不拜倒在她的制服裙底下。每一名被甩的男孩,在一夕之间竟变得如此狼狈,如此不堪,叫人不敢直视,露出的绝望表情宛若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就是爱情的代价。对爱情的渴望,同时摧毁了双方── 「好了,你考虑如何了?」 见我陷入无止尽的恍神,她拉扯我的衣袖,将我唤回现实。 「你先说对方是谁,要帮什么忙,我再考虑。」我难得坚持自己的立场。 很久以前就听过,大部分上当的人,都是被熟人骗的,我真的认为很有道理。 俗话说得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多次受骗后,人总会学乖,这回我不打算像往常那样二话不说地接下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了。 「何必这么小心翼翼?」她噘起嘴埋怨。 「周映沁,你可别以为我忘记两星期前的事了,你叫我转交一封信给霍琛珉,结果他当着我的面拆开,发现是封分手信后气得差点原地爆炸。」 她那封信里只潦草写了五个斗大的字:滚远吧渣男。 当时,对方气到整张脸快冒烟,觉得澈底被羞辱了,一怒之下把信揉成一团扔还在我脸上。 周映沁皱起眉头,说得一脸委屈,「给他分手信算很客气了,谁叫他竟敢背着我偷吃,害我沦为学校群组的笑柄。」 这倒是,在她陆续征服好几位校园男神后,校内外的黑粉数量便呈直线攀升,只要一逮到机会,黑粉就会大作文章,拼命狂酸她。 站在不偏颇的立场,男友一个一个换不停的她是该收敛,但另一方面,霍琛珉的行为也不可取,是该教训。只不过,教训的重责大任,不该是当事人亲自出马吗?怎会是我? 「你干嘛不直接跟他当面讲清楚,顺便教训一下他也好?」 「那怎么行?万一我气到打死他怎么办?」 这也不无可能。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反正你以后别再轻易同意交往了,要先打听清楚。」 「打听清楚?哼,我才不要。不亲自认识,光听别人评论有什么用?别人讲的话又不一定是对的,之前大家也谣传霍琛珉很纯情啊。」停顿一下,她嘀咕几句,「讨厌,又把话题扯远了。」从裙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滑没几下,在我眼前秀出一张照片:「我就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这人啊,想请你让他拍张照,你对他有印象吧?」 定睛一看,我认出对方是和我同为摄影社的南栩陌。 我们连续一起上过好多堂社课。 即使如此,我和他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 我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外在形象,纯粹只是觉得这男生长得真不错,五官深邃,轮廓分明,连皮肤都比其他人还要白净,纤长睫毛下有一双流转着澄澈光亮的褐色眼眸,煞是好看。 ──如此而已。 因为编在不同班,所以除了社课外,我和他平日几乎毫无交集可言。 况且,我也不想自讨没趣去接近他,曾听闻这人连在班上都非常不好亲近,待人处事方面总是冷冷淡淡的,对恋爱似乎不感兴趣,谁也没见过他交女朋友。 他在学校还有个人尽皆知的封号,叫做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顾名思义,是位云上之人,只能远观而不可褻玩焉。 万万没想过,这名明明只可远远欣赏、保养眼球用的禁慾系男神,会想请我让他拍照?这是在整人吗? 「我和他根本不熟。映沁,你该不会又想把自己的问题扔到我身上吧?他是不是想追求你?」 她眼神飘忽,「才不是呢,我跟他更不熟,好吗?国中只同班过一年而已。他主动来问我你的事时,我也很惊讶啊,想着他怎不自己去问你比较快,非得透过第三方,真是闷骚。」 闷骚? 总不会是故意假装接近我,实则是为了接近周映沁吧? 说起来,学校有许多男生会玩这种把戏,藉故装熟过来攀谈,而后又拐弯抹角向我探询周映沁的事,真是不堪其扰。 一想到此,我狠下心来一口回绝:「不要。」 Chapter 2-3 岂料,同一天下午,社课开始前的三分鐘,南栩陌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所谓的闷骚,在我看来,却是撩妹的箇中翘楚。 想一想,一个在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高冷男神,居然首次破例主动走到一个女孩子的桌前,双手率性地撑放在桌上,俯下身与坐在位子上的她近距离对视。 若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那女孩必定是令人羡慕的,毕竟那是偶像剧里才可能出现的梦幻场景,只有女主角才配拥有的殊荣待遇。 而,谁也想不到,在现实世界里,那名令人羡慕的幸运女孩,居然会是如此平凡的我── 事后我才得知,这种出其不意的花式撩妹套路,是周映沁一手教出来的,学费是两杯珍珠奶茶。其中一杯还是周映沁在午休时间结束后,若无其事以她自己的名义请我喝的。我怀疑也许某一天我真会被她给卖了,还得傻傻地帮忙数钞票。 儘管之前南栩陌从未追过人,想来他领悟力很快,技巧高超卓越,他不吭一声,若有所思地低头凝望着我,那双深邃又充满魅惑的褐色瞳眸眨也不眨,摄魂的视线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不知怎么回事,我被他瞅得心慌意乱,心跳一下子飆飞到一百三,整张脸烫到几乎要烧起来了。 我真恨他长了一张蛊惑人心的脸,神仙顏值叫人百看不厌,移不开视线。 然而,看归看,我一点也不想服输,怎能屈服于肤浅的外貌,轻易就范?我从来就不是花痴,校草也向来不在我考虑的范围…… 「你、你想干嘛?」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我主动打破沉默问,同时像隻刺蝟一样全身保持警戒,却忘了刺蝟其实是很胆小的。 「你同意吗?」他低沉的嗓音很轻,柔和,却予人莫名的压迫感。而那紧迫盯人的目光仍持续着,丝毫没有收敛的打算。 「同意……你是说拍照的事?」我狐疑地问。 「除了拍照的事,还有其他的事吗?」他态度自若,坦荡大方。意思是我想太多了? 我霎时產生一种被他摆了一道的错觉,怔怔然回:「是没有。」 「没有就好。那你这星期六有空吗?」 「我又没同意要拍照!」 「你刚刚说了同意。」 「什么时候?我怎没印象。」 他复述一次我的话:「『同意……你是说拍照的事。』」 那两句话明明是疑问句,就被他硬拗成直述句,我真的败给他了。 事实上,我本来可以直接拒绝他的,但不知怎么搞的,他这样偏执蛮横的态度反而意外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不由得想搞懂他葫芦里究竟是卖什么药。 「既然这样,我只有这节的社团活动有空而已。」我故意刁难他,假如待会上课时,社团老师没有留给社员额外的户外自由活动时间,那等同于可以顺势婉拒他。 「好。」他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旋步离去。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哪知才过了两秒,就见他带着笔记本和背包回来了,还拉开我身旁的空椅子坐下。 以前从没这样过。 我本以为他是个很孤僻的人。 至少他在上学期是那样的,一副疏离淡漠的姿态,和其他人的相处总是刻意保持距离。 现在他莫名来亲近我,我忽然感觉到有股不安感袭上心头。 他是不是在自己班上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所以被迫要随便找个人搭訕? 话说回来,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南栩陌平日搞孤僻。 或许他只是更偏好独处罢了。 再说,他也不是唯一的特例。 就我本身的情况来说,这学期班上只有我和另一个男同学继续待在摄影社,我和对方本来就没话聊,更不可能坐一起,再加上,我没有多馀的心思去进一步与别班的社员混熟,因此大多时候我喜欢坐在教室内最不醒目的位置,无形中也能减少被临时指派去协助处室或其他社团活动的机会。 由于社团人数不多,社员们大多习惯以小圈圈的方式分散在教室各个角落。我左右张望了一下,四周的空位虽然还很多,但说不定南栩陌单纯认为这里视野不错,鲜少人来打扰,再加上他又有事想麻烦我,所以才会破天荒暂时搬来我隔壁坐。 我在内心拼命说服自己,照南栩陌方才的说法,他只是单纯想拍照,没别的事。 对,没别的事。 好。我要专心上课了。 说来很玄,自从南栩陌在课前凝视我许久后,我似乎陡然落入了所谓「八秒法则」的陷阱。我之所以知道这个乍听之下很专业的理论,是上星期中午在学校餐厅吃饭时,周映沁无意间在饭桌谈起的古怪理论。她说自己在网路看到一篇文章,说什么经科学研究证实,男生和女生只要相视达到八秒,就会自动萌生爱意。当时我听了差点没喷饭,笑称那只是骗人的无稽之谈。 现在,我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第一次见识到男神施以桌咚的奇妙威力,更发现后劲很强…… 上课中,由于要看投影片及抄写白板等缘故,我和南栩陌的视线总会时不时就碰撞在一起,吓得我压力大到快爆炸,赶紧慌忙移开目光。 社团教室摆的是长桌,由于他坐得太近,偶尔,我们彼此的手肘不小心贴近,或者桌底下的左脚意外碰到对方的右腿时,只是淡淡一个触碰,我的心脏便会猛地漏跳好多拍,脸热烫到不行,必须巧妙地让颊边的几缕发丝自然垂落,甚至故意用手撑着下巴,以遮掩发红的脸颊和耳朵。 当台上的社团指导老师专心讲课时,我满脑子所涌现的不是课程的事,而是他那双深邃勾魂的眼眸! 实在太糟糕了! 话说回来,截自他主动搭话以前,我明明有办法和他正常在同一空间相处,现在却浑身不对劲,我……我是被下蛊了吗? 「剩下的时间,同学们可以自由活动,看要随便去拍哪都行,范围限制在校园内。」 忽然间,一切彷彿照着南栩陌的剧本走,老师快速交代完毕后,便拿起讲桌上的遥控器按掉投影机开关,正前方的投影白布幕也跟着慢慢捲起,我瞄了一眼墙上的鐘,距离下课还有半小时以上耶。 南栩陌收拾桌上的文具,简短说了声,「走吧。」然后他站起身,瞥向我,敲了敲桌面似是在催促。 走?走……去哪? 他是在对我说话吗? 我全身紧绷,装作没听见,假装正忙着翻阅课前老师发放的讲义。 「你拿反了。」 「啊──」太丢人现眼了。我真想找个地洞去躲好躲满。 思绪完全混乱的情况下,我快速闔上讲义,慌慌张张起身,一鼓作气地将桌上所有的随身物件一併扫进乱七八糟的提袋内,打算火速闪人,也顾不得是否食言了。 「去花圃那边。」 孰料,还没来得及应声前,他已兀自执起我的手腕,把尚未反应过来的我直直带出教室外了。 Chapter 2-4 等我真正回过神时,我们已身处在校园后方较僻静的花圃,而他拿出背包里的单眼相机,熟练且架式十足地指导我该如何摆姿势,活脱脱就是一名专业摄影师。 见他神情专注的沉稳态度,我实在不想显得太愚蠢。 其实,早在上学期,指导老师和社长就曾做过人物如何摆姿的相关教学,我很庆幸当时有认真做笔记,才不至于太扯他后腿。但就现实面来说,实际演练起来却依然扭捏不自在,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以模特儿的角度被拍。 站在鲤鱼池畔的石板走道上时,我有点羞窘地咬着下唇,囁嚅道:「对不起,我……我不太会摆姿。」 「没关係,我已经构思好要拍什么了。你只要按照我所说的做就行了。」他走上前调整好我的动作,口吻中透着不为人熟知的温柔:「表现自然,像平常一样,不用紧张,也无需顾虑。」 「南栩陌,你……你要不要考虑拍周映沁?她很漂亮,拍起来一定很美,而且她也很擅长被拍。假如你是要练习拍人像,我觉得她最适合。」我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竭力想说服他採纳:「如果你觉得她不好约,我可以帮──」 「不。」他一口否决,见我露出不解的诧异神色,于是他又接下去补充道:「我眼中只容得下你,我想拍的只有你。」 一听,我涨红了脸,无措地瞠圆双眼望着他,忍不住脱口问:「为什么?」 他垂眸看着我,不假思索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 很笼统的答案,有说和没说一样,可听在我耳里,却含意曖昧。 当我尷尬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往后退了几步,微微頷首示意我像刚才一样如散步般继续往前走。 通过他充满自信的手势、目光,我甚至逐渐感到安心地沉浸于这异常美好的寧静氛围中,也趁隙偷偷观察他专注的模样。 注视着他按下快门的每一瞬间,我莫名感觉自己变得如此特别,如此独一无二。 像是没人能够取代我一样。 ──我眼中只容得下你。 这句话,宛若石子般落入我心湖,在水面上轻轻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儘管如此,片刻过后,当他告诉我已经拍下心目中的理想作品时,我仍不免感到些许错愕。 坦白说,短短二十馀分,是很难捕捉到美好一瞬的。更遑论拍照的地点、光线、时机等等,我敢打赌,必然不符合他最初的构想。 可他却轻易妥协于我的严苛条件。 临走前,因着心头涌现的罪恶感,我坦言道,「南栩陌,其实我星期六是有空的。」 「没关係,这样就行了。谢谢你今天的帮忙。」他礼貌似地浅浅一笑,走到树下去收拾放在长椅上的东西。 不知道怎么搞的,相比他在教室的蛮横霸道态度,以及摄影时的耐心体贴,此时他的措辞和举止突然变得过分生疏客套,反而让我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我很担心是自己把画面搞砸了。 万一拍起来不上相怎么办?他是不是后悔找我拍了?也许他透过镜头才发现,我的样子不够起眼?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先看看拍得怎样再走吗?」我不放心地走到他身旁问。 迟疑了两秒,他才停下手边的动作,重新从相机包里拿出装备,将照片透过无线传输到手机上。 短短几分鐘的等待时间,我忐忑不安绞动着手指,偷偷瞄向他面无表情的绝美侧顏,暗自揣测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他一声也不吭,笑也不笑,不会是觉得我很烦吧? 就在我的焦虑指数持续飆升时,突然听见他开口问:「你这样看得清楚吗?要不要再靠过来一点?」 我只好乖乖挨近他。因为距离很近,和刚才在课堂上一样,我隐约闻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新淡雅的舒服香气,和他平时予人的内敛气息很吻合。 说来真是惭愧,这么一来,反而使我更难专心检视眼前的拍摄成果了。 我的目光一直不自禁地飘向他。 我不算矮,少说也有一百六十,而身形削瘦高挑的他,则足足高出我约二十公分,估计身高至少有一百八十以上。 也不晓得是不是巧合,我的脑海里居然很不争气地浮现起周映沁前几天在line上与我聊过的内容:「有些浪漫的花招,很适合身高差二十公分的恋人做。」 我当时还哀叹地回她:「没有男朋友的话,母胎单身的我什么也做不成。」 哪知她火速秒传了张掩嘴偷笑的图,补上两句:「会啦,自有贵人会帮你安排妥当。」 隔天,她还找我陪她去拜月老求姻缘。 就连桌咚也是。我记得前一晚她来我家过夜,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追剧时,她随口似地问我最喜欢片中哪个浪漫的桥段。在毫无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我不经意脱口回说桌咚好像还挺令人脸红心跳的。那时她听完后,嗯了声,说会好好笔记下来。 总不会……她把这些琐事当成情报一一透露给南栩陌了吧? 仔细想想,她似乎在这短短几天内,连续提前铺排了好多有关爱情的陷阱…… 不,慢着慢着! 是我想太多了吧? 就算她想从中牵线,南栩陌也不见得会配合她啊?不然,为什么我刚才改口说星期六有空,他又觉得没必要了?况且,他也没说过喜欢我,只称是单纯想拍照而已,我干嘛胡思乱想?像个白痴一样,自作多情…… 「我们要不要坐?」他冷不防出声唤醒了发呆的我。 「做?」听到这个词,我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惊愕地问:「你、你想做什么?」 「坐在椅子上。」他指向长椅,眼神飘移在我脸上,眉头微蹙,好像正在思忖我的反应何以如此激烈。 「喔……好喔。」 丢脸死了!神啊,能不能大发慈悲让我收回刚刚的蠢话? 坐下后,我抿起唇,双手捏紧帆布袋的背带,努力装出很严肃的模样,竭力压抑住漫上心头的慌乱。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他坐在我身旁,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手机萤幕滑了下,秀出其中一张照片。 我红着脸,颤抖着双手接过他的手机,尽量不要碰触到他的手指,以免又像个花痴一样想入非非。 瞇起眼定睛一瞧,这才惊觉他拍得极好。 好到我都差点认不出自己了! 只见影像中的少女微瞇起眼,仰头面对阳光,双颊緋红,表情带了点羞涩,及肩长发随风轻扬,她行走在池畔的最边缘,似是为了保持平衡而伸展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身侧那片沉静清透的池面如镜,倒映出整个天空,彷彿水池底下蕴藏着另一个上下颠倒的平行世界,梦幻似画。 虽然早在社团分享的成果报告中,屡屡对南栩陌拍下的照片感到惊艷,但这回他拍的不是风景照,而是我,总觉得有点害羞,而且更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有办法捕捉到这么美好的……我? 这真的是我吗? Chapter 2-5 离开花圃后,已超过放学时段,夕阳西下,走廊幽暗无人,我抱持着渺茫的希望转动教室门把,倒也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前、后门果然早上了锁,打不开。 糟的是,明天一早要抽查作业,而我还没写完,书包和习题本都放在教室里面。 「茉茉。」 突然间,背后响起一抹熟悉的清脆女声。 太过突然,她走路又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害我陡然吓出一身冷汗,扭头瞪视她:「周映沁,你想吓死我吗?」 「哪有?你要感谢我才对,我等你超久的,书包早帮你拎出来了,喏。」 「哇,太好了,谢谢你!」我感激地从她手上接过书包,打开一看,习题本也在里头。周映沁真不是普通细心。 揹起书包,我们一起往学校侧门边的车棚方向走去。 「拍得怎样?」下楼梯时,周映沁用手肘轻推我,笑得很贼,调侃道:「耗那么久,和南栩陌在培养感情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和他去拍照?」我张大嘴巴反问,耳根子发烫。她的消息也未免太灵通了吧? 「你难得晚回教室,我猜八成是答应他了。我也预料到你们可能会耗一阵子,所以刚刚就先跑去球场晃了一圈再回来。」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长发扎成一束俏丽的高马尾,裙子也换成短裤,想必方才不只绕上一圈,大概又在球员的起鬨下,下场小试身手,陪着他们打了几球。 我不禁想像,如果南栩陌今天下午拍的是她,在照片里呈现的会是什么模样,肯定能创作出更超凡的意境吧? 见我没搭话,她亲暱地勾住我的手,追问道:「所以说,到底拍得怎样嘛?他有把照片传给你吗?我想看。」 「虽然我动作很不熟练,不过他拍照的技术实在没话说。他说回去会再传line给我,等我收到后,再传给你看。」见她两眼闪烁着兴奋的神采,我很快补上一句:「假如拍的是你会更好。」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才不呢,他对你是有爱的,要有感情才能拍出好照片,不是吗?」她说得信誓旦旦。 我失笑:「有爱?你又知道了?你不是说跟他不熟吗?难道你骗我?」 「哈哈,当然是骗你的,要先让你放松戒备呀。」她嫣然一笑:「不瞒你说,其实他说自己从上学期就对你產生兴趣了。」 「上学期……怎么可能?上学期他的态度明明很平常啊。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之前从没来找过我聊天?」 「他那人本来就不轻易流露感情,所谓的喜怒不形于色。你以为别人称呼他为高冷面瘫男神是叫假的啊?他是典型外冷内热的闷骚型。相信我,他真的非常喜欢你。」 「既然他像你形容的那么闷骚,那他今天突然变得这么主动又是怎么一回事?」 「要怪就怪霍琛珉囉!」她捂着嘴像是在憋笑,双肩频频颤抖着。 「霍琛珉?关他什么事?」我皱起眉头问。 「哈,想一想也真是够夸张的。我之前拜託你转交分手信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传到南栩陌耳中,居然变成了你向霍琛珉递上情书的神奇版本。结果,南栩陌就误会你喜欢的人是霍琛珉了。」 我手指向自己,吃惊喃唸:「他以为我喜欢霍琛珉?」 周映沁憋不住地笑出声来,顿了顿,捂住胸口调整了下呼吸才答,「对啊,你应该看看南栩陌当时的表情,他好像是怕你真喜欢上霍琛珉呢!我还花时间跟他解释好久,说那封信不是情书。不过这样也好,无意间刺激了他,才会让他有所警惕和动作。我也乾脆趁机叫他积极点,以免你被别人追走,然后,又索性卖了一些情报给他,从中牵线,做做人情囉!」 她说的情报和牵线,无非指的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些……桌咚、八秒理论、身高差、月老之类的。 在我的审问下,她吐吐舌头,一併招出了拿珍珠奶茶当学费的事。 「你怎么不先跟我说?」我气呼呼地瞪着她。 「说了那些招数就不管用啦,总要来个出其不意嘛!再说,追一个人,当然要先拟定完善的计画,才能一举攻下美人心啊。我真的好希望你们两个可以在一起。说实在话,他顏值和内在兼具,完美得无可挑剔,真的,我不骗你。」 我真心怀疑除了珍珠奶茶之外,她又额外拿了南栩陌什么好处,才会如此大费周章想撮合我和他。 只是,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周映沁这么称讚一个人,真是超级罕见。 她虽然交往很随便,可是实际上对另一半的标准却很严格。 能博得她青睞的人,少之又少。 于是,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禁不住连续拋出好几个疑惑:「说得好像你跟他很熟一样,不是说国中才同班一年而已吗?为什么这么积极想撮合我和他?他该不会又是你的某任前男友吧?」 我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她很少结交男性的朋友。 换句话说,只要是与她熟识的异性,通常都曾与她交往过。 在周映沁的字典里,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 她之前甚至曾把某位前任男友介绍给我认识,理由是他们虽然合不来,但也许我能与对方试试看。 当然,不用想也知道,我不可能接受那样的「好意」。 「不是。」她摇头否认,不知怎的,眼神倏地黯淡下来。 我以为我看走眼了,但她神色紧绷,骤然松开了原本勾住我的手,变得异常沉默,久到让我开始苦思该如何重啟这段对话,才能打破莫名凝结的尷尬气氛。 糟糕,我是不是问话问得太过直接了?可是她向来不会计较这些啊…… 总觉得南栩陌对她而言,似乎不单纯是国中同窗的关係。 最令我疑惑的是,她还拼命想撮合我们,这实在很不寻常。以前她就算听到有认识的人喜欢我,也不会如此费尽心力地想凑对,顶多只是问过就算了。 越过操场,终于来到了学校侧门左边的脚踏车停车棚。由于我俩的车子分别停放在不同且距离有点远的车格,因此先暂时分开去牵自己的车。 我一面思索着待会该说些什么以缓和气氛,一面心不在焉地伸手解开车锁。 正准备将车子从车格牵出来时,我察觉后方隐隐传来细小的啜泣声,回头一看,只见周映沁就站在我身后,一手扶在自己的单车把手上,一手忙着擦拭脸上的眼泪。 「你……你怎么了?」我慌了,扔下车子不顾,衝上前去,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为什么哭?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到我慌乱失措的模样,她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落下。 于是我只好把她拉到一旁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去,任凭她哭,一边哄她,一边从书包里拿出面纸帮忙擦拭她眼角的泪。 哭了好一阵子后,她吸吸鼻子,语带哽咽地说:「老实说,南栩陌是……是我那位好朋友的初恋啦,他们以前曾经彼此喜欢……」 霎时,我整个人怔愣住了。 她口中的好朋友,指的不外乎就是她那位已不在人世的手帕交。 短短一瞬,我好像澈底明白了什么。 脑海里也同时跃出当时南栩陌检视照片后的表情。当时他看了那些照片,对我的态度突然转变了,变得很生疏。我果然没有理解错误…… 我记得社团老师曾在课堂上提过,摄影作品可以看出创作者本身如何詮释客体。也就是说,不同的摄影者即使拍摄同样的对象,在各自的作品中也会產生出不一样的样貌。 假设真是如此,那就足以说明何以我观看南栩陌的作品时,会察觉到自己在照片里的样子看起来格外陌生。 当然,那是我。 可是,某种意义来说,又不是我。 确切来说,那只是透过他眼中所詮释出来的「形象」。 那么,他真正想在照片里见到的那个人,到底是我还是她? 或许,他之所以想拍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而是因为我的外表长得像那个女孩? 就像他在社团教室反问我的那两句话:除了拍照的事,还有其他的事吗? 而且,就算真的是喜欢,也不是一般的喜欢吧? 假如是单纯的喜欢就罢了,但他却是把我看成是别人一样去喜欢,等同于是为自己找了个感情世界里的替代品来爱…… 谁愿意当别人的替身被爱呢? 更何况,不论是友情或是爱情,都被当成是替代品,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这下,反而换我觉得想哭了。 见我不发一语,周映沁又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我之所以发现他们彼此喜欢,是从许多小细节观察到的。他们并没有交往,始终停留在朋友阶段,因为南栩陌从来没有主动追她,而她也没有勇气表白。不瞒你说,每次看到你,脑海中就会自动勾起我对她的思念。所以我一听到南栩陌喜欢你,便一股脑地想将你们凑对,好实现她的心愿──」 愈听愈伤心,困窘、失落、难堪的情绪同时混在心口翻涌搅拌着,无法克制地对那女孩產生了妒忌。她拥有周映沁的友情,也拥有南栩陌的爱,即使知道不该对那女孩產生吃醋的念头,但我仍无法抑制地感到难过和落寞。 想着想着,我的眼眶不禁被泪水浸湿了。 一时按捺不住内心的失落悵然,我握紧双拳,终于残忍地说出这番话:「映沁,我一直很看重我和你之间的友情,所以,我可以接受你把对她的爱移转到我身上,也愿意分担你的痛苦。只是,在爱情方面,我恐怕不能帮你实现她的心愿,真的很对不起。」 她瞠大眼,满脸错愕,「你不喜欢南栩陌吗?」 「不是的,我只是还没有像喜欢你的程度那么喜欢他,所以实在没有办法忍受他是那样看待我的。」 这一刻,当着她的面我说得斩钉截铁,以为这样,就可以轻易斩断一段初萌芽的情丝。 Chapter 2-6 返家之后,我混乱的思绪已经逐渐沉淀下来,叹了口气,在漆黑的卧房待了好一阵子才开灯。 突然间,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响起,我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竟是南栩陌。 我的心狠狠揪紧了一下。 该怎么办才好? 我现在完全没心情和他说话。 好半晌,在我踌躇不决时,铃声适时止歇了。 过没多久,讯息声又响了几次,他依约传来了今天下午在花圃拍的那几张照片,我没勇气点进对话框检视,怕看了之后,会动摇原本已打住的情感。 深吸了一口气,我从聊天列表中删除他送来的讯息,便逃避地爬上床去,用棉被蒙住身子,将自己蜷缩在床的一角,闭紧疲惫酸涩的双眼,试图想把所有烦闷和失落的心事全都埋进柔软的被窝里。 不知隔了多久,手机又响了。 但这回不一样,来电者宛如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般,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再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下去,手机电力很快会被耗尽。 我只好掀开棉被跳下床,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固执,一瞧,是周映沁。 停滞片刻,我走到床沿边坐下,一手捞起床头柜上的小鸡抱枕揽在怀里,接着另一手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 电话另一端立即传来她像是刚哭完没多久的沙哑嗓音,「茉茉?」 「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想了好久,澈底反省过了,以后我不会再把你想成是她了。也不会强行把你和南栩陌凑对,就算那曾是她的心愿。反正,我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个朋友的!拜託,请你原谅我之前的任性,别让南栩陌坏了我们的感情。只不过,我必须老实告诉你,我觉得他真的很喜欢你,并不是故意想找个替代品。我总觉得,在我还没说出那些话以前,你也确实被他吸引了。所以要是有一天你真的选择跟南栩陌在一起,我也会祝福你们的。同样的道理,如果他辜负了你,我绝对也会跟他没完。」不容我插嘴,她一股作气说完。 沉默半晌,我佯装轻松地说:「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只是我实在不打算和南栩陌有任何瓜葛了,所以以后我们别再提他的事了,好吗?」 「别再提他的事?」她长叹一口气,「你以前对毫不在意的人,是不会有任何限制的,随我爱怎么讲就怎么讲。看来你是真的在乎他了。」 「就算在乎又怎样?况且,才刚认识而已,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是无关理由和时间的,就算刚认识,也可能一下深陷爱情啊,他都使出杀手鐧了!」 「杀手鐧……还不都你教出来的。」我低声埋怨,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小鸡玩偶抱得更紧了些。 「那是因为我跟你很熟,而他观察到这点,所以才私底下来找我帮忙。当他向我询问有关你的喜好时,他是真的想去深入了解你这个人,而不是单纯看你的外表才喜欢的。如果他只在乎你长得像别人这点,那他也不必管你喜欢什么,不必去迎合你,不必为你勇敢跨出这一步,更不必用行动证明他对你感兴趣。」她顿了一下,笑着问:「我说得没错吧?」 我无从反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应了声:「嗯……」 「虽然只是几个简单的小动作,天知道那对一个平时素来闷骚寡言的人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他本来就不擅长交际,对他来说,光是主动攀谈,也难如登天,可他最后勇敢为你克服了呀。不管这段感情到底会不会长久,但至少试试看也不为过吧?千万别让自己的青春留下任何遗憾。在爱情里跌跌撞撞又如何,就算失败又怎样?争取不一定有好结果,但不尝试什么都得不到,这是我过来人的经验。」她语重心长地说。 心思全被她看透,我有点恼怒地反问:「你是特地打电话来开导我的吗?没别的事了?短短一日内,你三番两次劝我跟他在一起,反而让我觉得很困扰,为什么我就非得跟他在一起?要不是因为……因为那个女孩的缘故,你会这么坚持吗?」 即便听出了我的怒意,可她仍鍥而不捨地坚持说完:「对不起,我知道我最没有资格说这些了,毕竟我也曾做出让你伤心的事。但撇除那点,身为你最好的知己,我还是得想办法开导你,以免你日后后悔。如果你只是为了一个理由,就决定放弃喜欢他,那我会觉得你很傻,因为你连试都没试。再说,喜欢一个人,一定包括那个人的外在条件,要相处久了,才会逐渐熟悉对方的内在,晓得双方是否合拍,到时候不合的话,再分开也不嫌晚呀?就像我一样,也是经由和你相处过后,才发现你和我以前的那位手帕交性格迥异,但我依然非常喜欢你。」 听到这里,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她心目中份量有多重。温热的泪水顿时溢满眼眶,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很快地顺着脸颊滑下。 话筒的另一端也不间歇地传来她抽抽噎噎的哭声。 那个女孩一直是周映沁深藏于心的痛处,但为了在今晚解开我们之间长久以来不敢言说的心结,她忍着心痛,重提了当年与那位好朋友的往事,以及遇到我之后她心境上的转变,可见她非常珍惜我俩之间的友情。 而现在,不管有没有和南栩陌在一起,对她来说,不再是重点,她只想一心一意地对我好。 后来,我和她谁也没有主动聊起那晚的事。 但自那天起,对彼此的信任了然于心,感情也变得更稳固了。 间隔几日后,在学校,中午用完餐,周映沁被老师叫去导师办公室讨论壁报比赛的细节,而我则趁着午休前的五分鐘空档,奔去合作社买饮料,打算下午请她喝。 买了两罐红茶,步出合作社,行经栋与栋之间的草皮砖时,一阵悦耳响亮的鸟鸣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不禁停下脚步,寻声抬首望向左前方的树梢,目光不经意地瞥见一旁的空中回廊上佇立着一抹頎长身影。 定神一看,竟是南栩陌。 他侧身倚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任和煦温暖的阳光照拂在身上,白皙的皮肤在柔和的光晕下几近光洁透明,整个人耀眼得令人屏息。 自然的明暗光影勾勒出他侧顏的完美轮廓线,唯独他的神情看似有些说不出的落寞,却美到不像话。 我看得完全恍神了,以至于久久凝视下,他彷彿感应到我的目光,偏着头,往下望,在我来不及回避前,瞬间与我四目交接了。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本以为经过几天的疏远会逐步平息内心对他的情愫,岂知效果适得其反,对他的迷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光是一个视线的对望,就足以惹得我全身发烫。 他瞇起双眸,迷濛的眼神几乎让我看傻了眼,紧接着,他轻啟薄唇,那嘴型,似是以气音轻声呼唤了我的名字:茉茉。 我心一揪,吞了口口水,赶紧低下头,想快步逃离现场。 走没几步,经过一条栋与栋之间的狭窄过道,突然间,有人冷不防从后方一手捂住我的嘴,另一手揽住我的腰,无视我挣扎推拒,便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强行将我拖进了走廊旁的小隔间。 太过惊恐,导致于我的脑中一度陷入空白状态,好半晌,我才回过神来。 我微微睁大双眼,凭藉着仅有的一扇气窗所透进来的光线,发现自己被拖进一间放置废弃扫具的杂物室。 我记得这里平时被列为校园的视野死角,平除鲜少人出入。 对方忽地松开了双手,回头一看,站在我身后的人居然是── 「霍……霍琛珉!你、你为什么……」 他绕到我面前来,好整以暇地欣赏我受到惊吓的模样,并发出嗤嗤的訕笑声。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较暗的缘故,他脸上显露出一股异常阴冷的神色,让我不自觉缩起身子,打了个哆嗦。 他冷笑一声,接着用自嘲的语调,指着我的鼻尖说:「唉呀,託你和周映沁的福,我现在成了全世界公认的渣男!现在没个女人敢接近我,那影片准是你怂恿她上传的吧?」 「影片?什么影片?」我愕然。 「嘖,把我的自尊践踏在脚底下,还敢装傻?」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滑开萤幕,拿到我眼前。 我定睛一看,才知道居然有人把霍琛珉劈腿偷吃的证据製成影片,甚至添加特效、音乐及旁白,上传到sns,标题为:「oo高中霍琛珉,渣男无误!去死!」,吸引了千人点击。 印象中,周映沁曾说过他很爱面子,羞辱他的最好方式就是把事情昭告天下。 他见我迟迟没回话,逼问的口气变得更凶暴了:「怎样?被我抓包,所以心虚了?」 听他这么质疑,这下换我恼火,握紧双拳,不甘示弱地反酸回去:「这影片真叫人大开眼界,你劈腿的对象还真不是普通得多。明明自己得罪这么多人,偏偏只怀疑我和周映沁?说什么抓包?是你被抓包才对。你这叫做自食恶果,活该。」 「哼,我长这么帅,要不是被这次的风波给害惨,妹子还不是一个一个自己倒贴上来?是她们心甘情愿要我陪她们玩的。玩不起就翻脸,还敢怪我?」 「你……你真的很不要脸耶!伤了那么多女孩子的心,欺骗别人的感情不会良心不安吗?晚上不会睡不着觉吗?周映沁上次为了你的事,伤心得眼睛都哭肿了,难道你不会感到愧疚吗?」 我以为这席话会使他识相地摸摸鼻子离开,哪知反而引起反效果,澈底激怒了他…… 他登时恼羞成怒,气到嘴角抽搐,整张脸因愤怒而涨红,陡然亮出一把锋利的瑞士刀,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寒光闪烁,恐吓意味浓厚地低嚷道:「干!我不要脸?臭婊子,敢教训我?很行嘛!怎样?你想不想体验一下不要脸的感觉是怎样?」 语毕,他朝我逼近一步,比划着手里的刀,威胁般地想朝我的脸颊刮下去。 Chapter 2-7 「你、你疯了吗?」 我惊骇到连连踉蹌,反射性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张嘴想高声呼救,可他一察觉后,霎时一个箭步衝上前来,用力拨开我的手,然后一把捂住我的嘴,直接将我整个人粗暴地压靠在后方的墙面上。 「你如果敢叫出声,你就死定了!」他面目狰狞,低吼警告道,「听懂了没?」 被捂得快喘不过气来,我只好拼命点头,心里则竭力思考着该怎样做才能趁隙逃脱。 只不过,他阴险的程度远超出我想像的范围,放开后,竟用握刀的那隻手架住我的脖子,威胁道:「还不赶紧给我移除影片!公开道歉!告诉大家说影片是你们恶意捏造的!」 「问题是,影片根本不是我们做的!而且,说什么道歉?你才道──」话未说完,迎上他更显凶狠的目光后,我连忙改口:「我、我立刻删除,但得先把手机拿出来才能删,能不能让我拿一下手机?」 犹豫半秒,他说:「网站的帐号密码给我,我自己上去删,谁知道你又会搞什么花招。」 重点来了,我根本就不是影片的主人,怎么可能会有密码? 被逼到绝境,我急中生智,「帐……帐密在周映沁那里,你先让我打电话给她,好吗?」 「不要用打电话的。传讯息问她,叫她马上回传。」 「好……」 我一面在心底咒骂他,一面不自主地抖着手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定念头要趁他一个不留神时,快速拨打紧急电话求救。 「哼,」见我刻意不把萤幕给他看,他啐了一声,夺过我的手机,「我有那么呆吗?你现在是想打电话跟她求救吧?」 「不、不是的,我……我是要问她密码。」我哑着声解释。 「他妈的,还敢骗我?看,这不是手机的拨号画面吗?你当老子我是蠢蛋?竟然还敢跟我玩花样!你是不想活了吧?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失去理智地直跺脚,抓乱自己的头发怒吼:「看来不给你一点教训不行,不搞点把柄出来,你一定会把今天的事抖出去!」 把柄? 我倒抽了一口气,心里浮现不好的预感,惊惧到全身上下都在剧烈颤抖,唯恐再不反击的话,他真会干出恐怖的事。 见他不知何故,预备将刀子换到另一隻手上,于是我咬紧牙关决心豁出去,便以突击的方式,猛烈地用手肘撞开他的手臂。 他一个闪神,不小心让手里的刀滑飞出去。刀子在地面弹跳了几下,噹啷一声,最后落在离我们约有三、四步远的废弃课桌椅底部。 原本以为他会转身去捡刀,那我就能找到空隙逃出去,熟料他忽地再次伸手捂住我的嘴,另一隻手往我的头部快速挥下,被压制在墙边根本无法闪躲的我,感受到他拳头的钝击,痛得眼泪直流,且由于嘴巴被捂住,连叫也叫不出声,只能从喉咙发出虚弱的低吟。 有那么几秒,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两眼涣散,双脚发软,在没法反应之际,他塞了一团布到我嘴里,还将我的双手绑了起来。 我感到恐慌不已,亟欲想从这可怕的束缚挣脱开来,却徒劳无功…… 「来拍点有趣的画面吧!要是你敢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这些照片就会散播开来,就像你和周映沁那贱人对我做的事情一样!谁叫你们两人联手把我辛苦经营的好名声搞臭了,我当然得加倍奉还!」 说完,他蹲下身,一手拿起手机,另一手朝瘫坐在地的我伸了过来,边冷笑边动手解我的制服钮釦。 午休时间,周遭死沉沉,破碎的闷哭声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迎上我恳求哀伤的眼神,他却无动于衷,继续残忍地将手指往下游移,动作很慢,充满凌迟的意图。 脑袋昏沉沉,无助、羞愤及近乎绝望的恐惧感几乎要把我淹没了,我感觉跟死了没两样,差点要以为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把我从无底深渊中救出来了…… 没想到就在此时,门倏地被打开,光线一下子涌入,只见一道頎长人影闯了进来。 因做了亏心事,霍琛珉突然停止动作,僵愣在原地,仓皇失措之际,原本握在手上录影的手机瞬间落地。 泪眼模糊,我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光线一扫阴霾,捎来了希望,我知道他发现了我,于是便试着发出闷闷的呜咽,然后── * 须臾,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急速衝上前来。 霍琛珉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重重地敲中了后脑杓,痛得抱头倒地,发出凄厉的哀号。对方又趁胜追击,猛击了好几拳,拳如雨下,霍琛珉无力招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哀号。 伴随噠噠的滚落声,一只圆罐滚落到我的脚边,透着金属的凉意。我认出那是合作社贩售的罐装红茶。 这无疑是稍早前我买的那罐饮料。 当我被霍琛珉掳进这里前,饮料也许掉落在附近,意外成为了搜救我的线索…… 驀地,一抹黑影压上前来,我下意识缩了下肩膀。 「宋茉茉。」 低沉的嗓音从上方响起。 仰头抬眸一望,一双深邃的熟悉瞳眸直直撞进我眼中,他的眸底映照着惊恐、担忧,还有……我。 他额前的头发散乱,绝美脸庞苍白若纸,眉头紧蹙,半跪在我面前,伸指替我拭泪,并为我取出嘴里的布。 「南……南栩陌……我……我好怕!」湿热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了,我不停发抖,泣不成声。 「没事了,别怕,有我在。我刚刚已经先通知教官了。」 他很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颤动的眸光缓缓向下,赫然想起了我还是衣衫不整的狼狈状态,便急切地先帮我拉好校服,扣上釦子,再解开綑绑双手的领带。 紧接着,他瞅了一眼倒卧在一旁神情呆滞的霍琛珉,语带嫌恶地低嚷:「你这禽兽不如的人渣!如果不是因为教官快来了,我一定会宰了你!」 下一秒,我毫无预警地被他紧紧拥入怀中,熟悉的淡香窜入鼻尖,他身上的炙热体温隔着布料传了过来。 儘管是在如此不堪的场合,这却是我俩之间的第一个拥抱,我不由自主地把脸贴着他的胸膛,聆听他心口上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一种被呵护,被深深爱着的感动,再也不想放开他。 他的手指轻轻梳弄着我的发丝,节奏规律而轻柔,逐渐化解了我内心的焦虑与惶恐,让我重归平静。 我不禁闭上疲累的双眼,感到安心放松许多,听见他反覆轻声安抚道:「从今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了。」 这一瞬,我已经变得开始依赖他了。 我知道,他绝无仅有的这份温柔,本该是属于那个可怜女孩的,但在命运的安排下,却将之留给了我。 我贪婪地想要霸佔这份柔情,想要摘下这朵高岭之花…… 也许,我并不是最初他想像中的那个我。 但,他绝对是我想像中的那个他。 没多久,教官真的来了。 很快,我们被带到校长室旁一间较为隐蔽的会议室。 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霍琛珉也懒得狡辩了,可这不代表他承认自己的过错。 他仍心怀怨恨,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珠子,露出恨不得把我给杀了的阴毒表情,显然,他认为这件事全都得归咎于我。 见状,我全身止不住地发抖,瑟缩起身子慌忙躲到南栩陌身后。 南栩陌转头轻声安慰我:「别担心,我在这,他休想动你。」 隔了大约三十分鐘左右,霍琛珉的双亲匆忙赶到现场。 他母亲穿着得体,光鲜亮丽,上了个浓妆,却难以掩饰脸部的憔悴和疲态。 他的父亲长得倒和他有几分相似,西装革履,着装讲究,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见了教官、主任等人,先是礼貌性地递上名片,寒暄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随即走到霍琛珉面前,瞬间板起脸孔,扬起手,忿忿然朝他狠狠甩了一巴掌。 一条血丝倏地从霍琛珉的唇角渗出,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只是紧抿着唇,摀住半边脸,低下头去,不愿让人看见他窝囊的一面。 一旁的老师怎样也没料到他父亲变脸如翻书之快,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花了大把钞票养你,你竟然干出这种泯灭人心的事!丢人现眼的混帐东西!你叫我以后出去脸往哪里摆啊?为什么不去死一死算了?」 骂完,他的父亲又想补打一巴掌,他的母亲连忙跑过来制止,用身体挡在他面前,哽咽着哀求道:「拜託你,别那么兇好不好?孩、孩子都吓坏了!」 「是对方吓坏才对!都闹这么大了,还敢帮腔?羞不羞耻啊?他还不都你平时惯出来的?」 「拜託你,别说了!」她慌张地转过身去,从手提包里掏出手帕替霍琛珉擦拭嘴角的血,却被他别过脸拒绝了。 随后,两人又走上前来,他父亲一手压住霍琛珉的头,强迫他向我赔不是,并承诺会把他带回家严格管教。 在那之后,学校又召开了几次性平会议,进行详细的深入调查,也为我安排了一连串的辅导和心理治疗。 过了一段时间,我听说霍琛珉的父母替他办了休学。那天过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他了。 即使如此,这件事早已引起了副作用,对我的心灵造成不小的衝击和伤害。 例如,有时候光是一个人走在路上,总不免会產生一些诡异的幻觉,深怕有人会突然从背后袭击我。此外,我也无法在太过狭隘的空间里独自待着,否则就会出现呼吸困难、胸闷的反应。 总之,我变得不太一样。 特别害怕落单的感觉。 辅导老师告诉我,这些后遗症会持续好一阵子,但只要接受妥善的心理照护,情况就会渐渐改善。 也许,正因为这样,我和南栩陌的距离,一下子被命运拉近了。 一切发生得很自然,就像他本该陪在我身边一样。 Chapter 2-8 是他,在我绝望到濒临崩溃之际,为我带来了光,驱走黑暗。 不久之后,到了五月中旬。 忽然间传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南栩陌在全国高中组摄影比赛获得优异成绩,而获奖作品竟是三月初他以我为拍摄对象的其中一张照片。 当下我又惊又喜,兴奋到说不出话来,很荣幸自己能沾到光。 我知道这全然是南栩陌的实力发挥,并非凭着侥倖和运气。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我了解到南许陌对摄影非常投入与专注,在课馀时间也花了许多心力去练习,并不像我当初加入摄影社的理由就只是单纯因为兴趣而已。 当天放学,社长还特地约了全体社员去学校附近一家餐馆吃饭,一起帮他庆祝。 聚会结束后,天色已暗,南栩陌主动要求送我回家。 路上,我本来很期待在愉快的曖昧气氛下,他会顺势提出交往的要求,但…… 并没有。 我很确信我们已经超越了朋友关係,但却又达不到恋人的程度。 打电话和周映沁诉苦后,她提出了个看法:「如果他不主动,那就由你主动出击吧。」 然而,光是思考着要不要告白,就让我犹豫了好久。 坦白说,主动跨出一步需要极大的勇气,虽然知道他对我有好感,可是又无法保证他是真的想跟我交往。我怕自己承受不了被拒绝的打击,也不想失去目前的关係。 为此,我的内心持续挣扎着。 更无奈的是,无法下定决心告白,却也迟迟等不到他的主动。 转眼间,迎来了高一升高二前的暑假。 在周映沁苦口婆心的建议下,到了七夕那天,我鼓起勇气约他一起去拜月老,想顺便趁此机会试探他的心意。 「周映沁之前带我来这里拜过月老,听说这间庙的籤诗很灵验。上次她有求籤,真的挺准的,我这次也要来求求看。」我故作镇定地说。 他抿唇笑了笑,没说什么。 放好供品,点香并拜过神明后,专心想着南栩陌,我双手合十,虔诚地向月老求了一张籤诗,籤文为: 【两世一身,形单影隻。】 看到这几个字,顿时,我的心情有点低落,差点哭出来,赶紧深吸一口气憋住眼泪。 沉默了半晌,我忍不住好奇地转头问身旁不发一语的南栩陌:「你求到的是什么?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他的目光从自己手里的那张籤纸移到我脸上,轻轻嗯了声。 我凑近一看,上面写着这串字。 【话别无长夜,相思又此春。瑶姬不可见,巫峡更何人。运石疑填海,乘槎欲问津。瑶情每未注,谁共尔为邻?】 我本想问问柜台庙方人员,请他们帮忙解籤,但想想还是算了,我应该回去再自己上网查。 走出庙宇后,空气中瀰漫着暖洋洋的夏日气息,刺眼的光线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地上点缀出斑驳晃动的光影。庙前枝叶茂盛的树荫下,有几位老人家边下棋边饮茶,淡雅的茶香随风漫溢开来。 沐浴在阳光下,全身涌上一股温暖的平静感,烦恼好像瞬间都一扫而空了。我重新振奋起精神,对他提议道:「既然都来了,我们顺便逛逛老街,好吗?」 「好。」他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俊逸的脸庞掛着一抹淡淡的笑。 虽然这里的老街我来过好多次,但是有他陪着,就是不一样。 这是我们第一次出游。 相偕漫步在古色古香的巷弄间,我感觉心情很愜意轻松,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地散步,什么都不说,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觉得很幸福满足。 正如周映沁之前所说的,他很寡言,但我反而觉得这样没什么负担,也不必顾虑会发生找不到话题可聊的困窘局面。 彷彿,许多事都是不可言说,只可会意,无声胜有声。 沿路,走走停停,他不忘拿起相机捕捉美景,偶尔,快我几步跑到前面,再旋过身拍下我朝他走来的模样。 我们随意参观了附近几个知名景点后,无意间发现前方不远处的一条街口围着好多人,我拉着他的衣角,走近一看,原来正在举办情人打卡拍照的七夕抽奖活动。 一位身穿白色t恤、配戴工作人员名牌的甜美女生,走过来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哈囉两位!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小关卡活动呀?很简单哦,而且只要参加就可以抽奖。」 她绑着双马尾,年纪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顶多读大学,我猜她也许是活动单位聘请来的工读生。 见我们迟疑,她又补充说明:「我们设计的小关卡都很浪漫喔,很适合情侣参加。」 犹豫了几秒,我扭头问南栩陌:「我们也来打个卡好不好?好像挺有趣的。」 停顿片刻,他忽然问:「不是男女朋友也可以参加吗?」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不自觉把手从他身上缩了回来。 没想到,从头到尾我都会错意了……喜欢,不代表想交往。 那位女生似乎也察觉到了我脸上流露的失望,她有点尷尬地答:「当、当然可以喔,」说完,她顿了顿,又搔搔头发,小小声地说:「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们是男友朋友。」 「没关係,误会是正常的。」他淡答,在我听来,却是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 我的喉咙乾涩,心中不太好受,本来想要勉强挤出一丝笑,消弭窘况,但我实在做不到。 眼泪在眼眶打转,再不离开,我真的会哭出来,搞得场面更难堪。 念头一起,我急促地扔了句:「下次再一起玩。」 语毕,我马上低下头,忍着即将掉落的眼泪转身离开。 不顾身后南栩陌的呼喊,我快步越过恰巧亮起绿灯的十字路口后,想尽速混入另一条街的壅挤人潮中。但拥有一双笔直大长腿的他,具有天生的优势,走一步等于是我的两步,下一秒,他已来到我面前,竟不顾周遭的视线,直接揽我入怀。 怔忡一瞬,随即我满腹委屈地问:「不是讨厌被别人误会我们的关係吗?为什么还要抱我?」 「没有讨厌,只有喜欢。」他口吻坚定:「我很喜欢你。」 ──我很喜欢你。 听见那句我期待已久的话,我整个人激动到心跳得好用力,感觉心脏快从喉咙跳出来了。 强压着内心激昂的情绪,我强作淡定地问:「骗人……如果喜欢,为什么刚才还会说出那种话?」 「太喜欢你了。」 我推开他的怀抱,想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想知道他对我的喜欢,究竟是出于同情,或者出于爱。 然而,当我仰头注视着他时,只找到了他眼底难掩的落寞。 他说:「所以那句话其实是我说给自己听的,我是在安慰自己。因为你的言行举止,很容易让人误会你也喜欢我。」 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我确实是喜欢你啊,那根本就不是误会!」 「我不确定你对我是喜欢,还是依赖。」 「什……什么意思?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喜欢一个人,一定也会依赖对方,不是吗?还是说,你不喜欢我依赖你?」 「我很喜欢你依赖我。可是,这不是我要表达的重点。」仅停顿半晌,他解释:「实际上,依赖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你不一定会喜欢自己依赖的人。」 「我喜欢你,所以我才想依赖你!」 「不,你只是把喜欢和依赖的感觉搞混了。」他沉着嗓音说,「你并不喜欢我,你纯粹只是依赖我罢了。」 「你凭什么断定我只是想依赖你?」我扯了扯嘴角,非常不满。 「你本来不是想疏远我吗?」 「疏远……」一时之间我无法答腔。我确实曾想疏远他,但并非不喜欢才疏远的。 「自从社课时间拍完照后,你就一直躲着我,讯息也不回覆,我猜你要不是对我无感,不然就是排斥我,想跟我保持距离,连朋友也不想当。直到发生那件事情后,你对我的态度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之所以没告白,是因为我担心你只是才想找一个人依靠。而我正是当天救你的人,你理所当然会来找我。」他轻叹一口气,眸光缓缓黯下,「不管怎样,我都不能趁人之危,不然太狡猾了。」 那声叹息戳刺在我的心尖上,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怔怔地以乾哑的声音说:「那我要怎么证明,你才肯相信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依赖你?」 「什么也不用证明。」他眼眸半敛,夏日的阳光凝在他浓密纤长的睫羽上,深刻的五官在阳光下美得透出疏离感,脸上的神情又恢復成平日那副在外人面前,不想理人的淡漠模样了。 不甘心被误解,一股衝动使然,我决定乾脆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心意── 「我偏偏要!」 语落,我垫起脚尖,双手绕在他的脖子上,主动吻上了他凉薄的唇。 他抬眼,深邃的眸里掠过一丝惊诧,我本料想他会对此措手不及,那我就可以稍佔上风。熟料,对上眼之后,我反而感到一股热气回盪全身,整张脸发烫到不行,便亟于想撤退。 而他似乎看准了这点,倏地倾身强行拿下主导权,一手搂紧我的腰,另一手陷入我的发间,从本是唇与唇间的浅嚐触碰,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深吻,全神专注地享受这一瞬的美好。 剎那间,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外在的喧嚣,我完全听不见。 此时此刻,我眼中只有他,清晰又亮眼,其他的事物都自动模糊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吻。也是我的初吻。 事后想想,我居然会如此大胆地在大庭广眾下主动吻上他的唇,实在很不可思议。 然而,我从来不曾后悔与他做出如此张扬之事,毕竟,青春,本该是肆无忌惮的吧…… 当整座城市充满七夕的浪漫气氛时,我们的爱羡煞旁人,而这是我们正式交往的第一天。 Chapter 2-9 回程,我们预定搭乘的那班公车大约还有五、六分鐘才会到。 傍晚时分,温度稍微降了些,不像白天那么炎热了。 绚烂的落日馀暉在天空铺上一层迷濛的橘光,飞鸟盘桓于天际,陆续结伴返巢栖息。街道上的路灯纷纷亮起,城市变得更加热闹,却又显得如此感伤。 无论城市的喧嚣是否依旧,都改变不了此一不争的事实:美好的一天就快步入尾声了。 这不外乎意味着,所有在今天之中发生的事,终将成为只能在回忆里回味的往事。 我不敢分享这样的想法给南栩陌,我怕他责备我的想法太悲观。 坐在候车亭等待时,我不经意往右方一瞥,看见一辆公车打着方向灯,由叉路口转入对向车道,而车身斗大的广告看板陡然吸引了我的注意。上面的產品正好是那天我在学校合作社买的红茶品牌。 我的心微微一震,不由自主地转头望着正低头滑手机的南栩陌,禁不住地说:「还好有那罐红茶……你那天是因为红茶才找到我的吧?你原本想找我吧?那天你原本打算跟我说什么?」 「什么?」他放下手机,抬起头看我,似乎刚才没听得很仔细。 「我是说,假如那天没有发生霍琛珉威胁我的那件事,你本来是为了其他的事来找我的,对吧?」 他陷入一阵沉默,然后才回答:「我是为了去救你。」 我瞪大双眼,茫然地追问:「救我?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会有危险?你看到霍琛珉跟踪我吗?还是……你下楼时,在地上看见那罐饮料?」 「不尽然如此。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我是凭着一种莫名的感觉……姑且称作既视感吧。」 「既视感?」 他不紧不慢地说:「有些时候,我会突然对某些正在经歷的事產生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彷彿那些事早已在未来发生过似的。我猜想,之所以那样,也许是因为未来的我,努力透过意念的型态,传达讯息和画面给现在的我。所以,那天的我,才会事先知道你会在那个时候陷入危险。这些,你信吗?」 我一愣:「什么跟什么啊?」接着,瞇起眼端详他的脸,想知道他是不是存心想逗笑我,但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说笑。 「总之,就是他提供了我一些线索,让我在那天成功地解救了你。」 「他?他是谁?」 「未来的我。」他正经八百的回答。 「……你在说笑吗?」我故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打趣道:「奇怪,没有发烧啊。」 他不厌其烦地仔细讲解一遍:「你也许认为是无稽之谈,可是,我说的句句属实。我猜想,未来的我看着照片中的你时,感受到了罗兰巴特所说的那种punctum,也就是刺点,于是竭尽所能地以坚定的意念传达给当时的我,让我看到了一些未来发生过的画面。那个可怕如梦靨般的版本,我很不愿回想,但既然你问了,我只好告诉你了。其实,一开始在我的既视感发生前,我看见了霍琛珉对你做出了更多不好的事,让你从此深陷万劫不復的痛楚中。」他又问了一次,好似想从我这边获得肯定的答案:「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不确定……」我咬咬唇,皱起眉头:「不过,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你事先通报了教官……」 「没错。」他点头,「但那些来自未来的讯息,不仅来得突然,而且时常是断断续续的片段画面,所以光是要找你的确切位置,也花了我一点时间。」 儘管如此,思考了一下子,我还是觉得这个理论超乎现实可接受的范围。 我一手扶额,摇头说:「不行,我还是觉得很荒谬,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怎么会有那种事?如果真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那……那在未来一定早已成为定局,怎么可能还有办法改变呢?」 「假如你设定的前提是『未来源于时间的累积,是直线的前进』,那么,当然不可能。但如果我们假设『过去』、『现在』和『未来』,三者同时存在于同一个平面上,同时正在发生着,并可以相互交流,那么,所谓的『当下』就有可能被改变,不是吗?」 为了说服我,他举起手机,开啟备忘录里的涂鸦功能,简略画出心中建构的理论模型。 除了热衷的摄影外,他难得话匣子全开,像个孩子般亟欲想寻求我的认可,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幼稚。 我忽然发觉他煞有其事认真解说的模样有点逗趣可爱,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他眉头微蹙,双耳泛红。 「对不起,一点也不好笑,只是……」我笑岔了气,捂住胸口满是歉意地说:「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断的,你可以继续说。」 「算了,反正你好像也没兴趣。」他低下头,把手机收回口袋。 我还来不及解释,他已起身,牵起我的手说:「公车来了,我们走吧。」 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过这类的事了。 也许是为了纪念我们的交往日,在车上,南栩陌临时起意要带我去看七夕烟花,于是我们又在中途的停靠站下车,转程另一班车到河滨公园,一起欣赏即将到来的烟火秀。 繽纷绚烂的花火表演,如曇花一现般,在眾人眼前卖力绽放,只为留下一瞬的璀璨。 只有短短几分鐘,我们却充分感受到了被烟火环绕的视觉震撼。 看完了精采的表演后,散场时,不少人脸上仍流露出依依不捨,意犹未尽的神情。 奇怪的是,南栩陌竟难得没拍下烟火的照片,我很诧异地问:「你怎么没拍下来?一年才一次耶!」 他牵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轻啄一下答道:「不用拍,因为我们每年都会一起来看。」 每年? 我脸一红,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感动到一度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我深信,儘管烟花短暂,但此约定绝对会永远维持下去…… Chapter 3-1 我的回忆被准时扬起的鐘声打碎,提醒我是时候返回现实了…… 老师宣布下课的话语一落,周映沁马上过来关切我的状况。 由于刚才教室灯光昏暗,她没能看清我的脸和身上的伤,这会儿她一下子瞠圆了那双漂亮的杏眼,轻拍我的手臂紧张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瞧你眼睛都红肿成兔宝宝眼了,还有,你的脚伤是怎么来的?」她尽量避免主动提及南栩陌的名字,但从她的眼神里,我完全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为了防止她过度揣测,我索性自己招了:「我……我被他甩了。」本想回答得乾脆俐落,哪知一说出口,原本乾枯的泪水居然再次一涌而出,变成了声泪俱下。 见状,她脚步慌忙地去座位拿面纸,再回来帮我擦眼泪。 等到我呼吸稍微回稳后,便把今早遇见南栩陌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至于崔焕遥的事则隻字未提。 听完,她气到脸都变红了,手掌不停给自己搧风,「哎呀,气死人啦!就算早就察觉异样,可是还是很令人抓狂!」 而我,本以为说出来后,心情会好些,但想不到失恋的痛苦愈发强烈。 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检查南栩陌在sns的状态是否有任何动静,但这才又想起手机早在上学时就摔坏了。 眼泪霎时又大颗大颗落在黑屏上。 「好啦,别哭了,我都快心疼死了啦!」她先是擦掉我眼角的泪,而后又揉了团面纸,边擦拭手机边替我抱不平,「唉,我真是看走眼了。早知道他是那种人,我当初就不会把他介绍给你!分手就分手,还故意挑人家生日当天分,不怕你会想不开吗?我都怕你想不开了,他真的是──」 周映沁太过激动,忘了克制说话的音量,不小心引来了班上其他同学的侧目,所有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到我们这边。我马上从抽屉里拿出下一堂要用的课本,翻开来立在桌上,遮住自己的脸,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哭红的眼。 「想不开?谁想不开?你们到底在聊什么呀?」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从课本抬起头迅速瞥一眼,只见留着妹妹头,脸颊圆润透红的张昀萱走到周映沁身旁,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拎着手绘风的粉色蛋糕盒晃到她眼前,「周映沁小姐,昨晚你吩咐必买的生日蛋糕我帮你带来了,钱要记得平分啊,我不赊帐的。」 去年升高二选类组重新分班时,我和周映沁很幸运地又编在同一班。而在新班级,由于张昀萱的座号刚好在我前面一号,无论是值日生的轮值,或者是课堂上的分组活动,甚至是放学前的扫地工作,我和她几乎随时随地被老师分配在一组,加上她的个性和我颇合得来,我俩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说起来有点好笑,起初周映沁还曾为了这事险些跟我闹翻,她很担心我会被张昀萱抢走,因此整个高二上学期,总是拼命找她斗嘴。没想到,斗久了反而吵出感情。周映沁的现任男友,甚至还是张昀萱从中帮忙牵线的,双方交往到现在已经超过半年了,感情好到令人羡慕。 至于蛋糕为何周映沁会指定她买?这是因为她堂哥经营了家麵包坊,堪称是网路最夯的排队名店之一,所以周映沁才会时常拜託她买,举凡平时喜欢吃的三明治、吐司,一直到中秋月饼、草莓季和圣诞节的生乳捲,通通不用排队就买得到。 这时,张昀萱一屁股坐进了我前面的位子,把蛋糕摆到我桌上,开心地双手高举大叫:「茉茉,生日快乐!」 「张昀萱,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察言观色,茉茉现在根本没胃口吃你的蛋糕。」 「什么叫我的蛋糕?是你昨天疯了似地传讯息提醒我一定要买的!而且,察言观色是什么意──慢着!该不会刚才说的想不开,其实是……」张昀萱猛地伸手抽走被我立在桌上的课本,一眼瞧见我的双眼,她脸色倏地唰白了:「你怎么啦?为什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为什么想不开?」 一连串的问题如机关枪扫射而来,我挑了最后一个回答,「我没有想不开……」 「你没有?那难不成是南栩陌想不开,所以你才哭?」 周映沁屈指在她额头轻弹了一记,「疯子,别随便脑补,没有人想不开好吗?」 「痛──我明明有听到!」 「嘖,听话只听一半而已。」 她们两个吵得不可开交,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就在这时,教室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宋茉茉!在不在?」 我纳闷地循声望去,只见一堆人围在窗边往外张望,门口也被人群堵住了,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是谁想找我。 然后对方像是担心我没听到,又叫得更急促些了:「有人找你!六班的──」话语的尾音消散在吵杂喧嚣的人声中。 六班? 我的心头猛烈一震。 我这是在作梦吗? 他来找我了……会有什么事呢?他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的心忐忑跳动,手心渗出一层薄汗。 短暂几秒间,我犹豫着自己是否要改变一些态度,像是以欲擒故纵之类的方式来挽回他的心?或者,不计形象地低声下气求復合? 我实在拿不定主意,心烦意乱地啃咬着手指头。 于是,我回头望向周映沁,想快速请教她的意见,哪知她们两人仍争论不休,吵的话题竟已延伸到这一季哪一款的鞋子最百搭。 担心他在外头等得不耐烦走掉,我双手按着桌子吃力地起身,朝教室后门移动,哪知道走没几步,脚下突然有什么东西绊到了我,害我当场失去平衡,眼见身体快要倾倒的那一瞬,我的手臂忽然被人跩了一下,旋即栽入了一个怀抱里。 「还以为你会乖乖坐在位子上等我来,看来你一刻也等不得?」 揶揄的笑声滑过耳际,想也知道是他── 我本能地想挣扎,但崔焕遥却紧扣住我的手腕,只勉强让我跳离他的怀抱,左手却难以摆脱他的箝制。 「快放手!」我仰头瞪他,气急败坏地怒吼:「万一被南栩陌看到,他会误会──」 「他才不会看到,刚刚一下课他就被班导叫去办公室了,更何况,你们两个都分手了,他也没资格管你的事。」 闻言,我怔愣住了。 南栩陌被叫去办公室? 这么说来,来找我的人并不是南栩陌,而是……同样也是六班的崔焕遥? 想想也是,南栩陌都已经狠狠把我甩了,怎么可能还会过来找我? 我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胸口好似被石头压到快喘不过气来了,只好抬着头往后仰,深怕眼泪溢出。 忽然间,他松开了手,不一会,一股微凉的触感抵上我的脸颊,吓了我一大跳,诧异地转头看去── 不知何时崔焕遥手里多出了一个草莓奶油的杯子蛋糕,他竟用指尖沾着蛋糕的奶油,在我颊上抹了一道弧度。 「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刚刚溜出去买了蛋糕,想帮你庆祝。」 草莓浓郁的甜味随之扩散开来,我的怒火也不可遏止地升起,「我不需要你来帮我庆祝!你知道奶油很难擦掉吗?」 「我不知道耶,」他一脸无辜,装作好心地问:「那我来帮你擦乾净?」 「不需要,你走开!」 我又气又恼,手探进裙子口袋想拿出面纸擦拭,没料到崔焕遥又趁我侧着头不留意时,以我根本来不及躲闪的速度,俯身舔了一口我颊上的奶油。 随即他伏在我肩头耳语,「生日快乐,宋茉茉。」他呼吸的热气挥洒在我的颈项,我不由得一僵,心脏剧烈狂跳,说不出的燥热感窜上双颊── 这一剎那,我惊愕到不知如何反应。 他直起身子,双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曖昧地呢喃了句:「你果然是草莓口味的。」 在我扯开喉咙发出咒骂声的同时,四周登时响起如雷贯耳的起鬨声,完全盖过了我的声音。 我满脸茫然地环顾一圈,这才惊觉教室内外都围着一堆看热闹的人,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慌乱之中,我不知所措地将视线移回崔焕遥脸上。 驀地,他收起笑容,炯炯灼人的黑瞳凝望着我,直截了当地问:「我陪你忘了他,好不好?」 我的心脏一紧,被他注视得极为不自在,无意识揪紧了裙摆,脑中不断想着,为什么他非得在眾目睽睽之下,逼我说出狠心的话?这样他不就成了我的翻版? 「我──」 鐘声正好响起,连我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然而,就算话语被鐘声没收了,不过这串话只包含简单几个字,他明明可从我的唇形读出答案,可他却选择无视。 我之所以发觉,是因为当我说话的同时,他的眸光转趋黯沉,但只是那一霎,迅速又亮起了淡淡光泽,透露出他的性格是不轻易妥协的,也不在意络绎不绝投射过来的眼光。 「你不必急着给我答案,我会等你,直到你接受为止。」 光凭这几句话,我就该知道,他比我更有本领,更懂得挣扎的技巧,不仅推迟了判决,还成功夺下了主控权。 Chapter 3-2 不等我再次开口,崔焕遥就旋身步出教室了。 随后,驻足在教室外的围观人潮才逐渐散去,但班上同学的窸窣耳语仍未歇止,当我缓缓踱回座位时,依然可感受到诸多视线随着我沉重的步伐移动。 「崔焕遥怎么会来纠缠你?你到底是怎么招惹上他的?」我刚坐下,周映沁摇晃我一侧的肩,着急地低声追问,还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看,「喏,你看一下,上面吵得沸沸扬扬了。」 一瞧,我才知晓,方才那件事在学校群组里炸开了锅,引发热议。 虽然早在高一下学期时,我已因和南栩陌交往的事,意外成为学校小有名气的人物,但当时名声是正面的,并未引来太多妒忌,她们顶多称我为成功高攀到高岭之花的幸运儿。 而今,情况不同了。 这回有人刻意在群组带风向,编造不实的指控,说我和崔焕遥早在几个月前就暗通款曲,还贴出了好几张照片作为「佐证」。 其中一张是今年六月中旬校际游泳竞赛的相片,时值高二下学期。 这也勾起了我对那次比赛的记忆…… 当时,崔焕遥以破纪录的优异成绩勇夺50公尺蝶式的男子组第一名,激起了观眾激昂的欢呼声,全场热血沸腾、掌声如雷。见状,校长也笑得合不拢嘴,难得对他下了正面的评价,直呼好了不起。 由于摄影社受学务处体育组长之託,负责协助当天活动的影像纪录工作,因此社长特别跑过来嘱咐我尽量多拍一点崔焕遥,即使是赛后的也要,说可以提供给校刊社和招生使用。 毕竟他惊艳全场的不只是英姿颯爽的泳技,还包括那张轻易就能迷倒眾生的盛世美顏。 听完吩咐,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拦住正要独自离开场边的他,请求他让我多拍几张照片。 经他点头同意后,我举起镜头,准备要拍时,后方忽然响起了一抹细软的女音:「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拍我男友?」 我咬了咬唇,放下相机,边转身边向来者澄清误会:「不好意思,我是摄影社的社员,学校指示我要拍选手──」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五官秀丽细緻的女孩,留着一头如瀑布般的乌黑柔顺长发,身材纤细,只不过,她咄咄逼人的态度与其外在的柔和形象很不谐调。 她张嘴嚷道,「比赛的时候不拍,现在才拍?是想借拍摄的名义趁机接近他吗?」 我僵硬地微笑,试图澄清误会,「选手比赛的画面我当然也有拍啊,只是因为社长交代赛后也要多拍几张──」 不听完解释,她便一下子站到我和崔焕遥的中间,冷不防伸手将我用力推到一旁,害我差点跌倒。 「喂,你干嘛推我?」我感到莫名其妙,心想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我还没站稳,她又突然衝过来,想从我手中夺过相机,一面抢还一面大叫:「反正我不管是谁交代的,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拍他!」 「啊!」我急忙闪躲,双手牢牢护住那台贵重的单眼相机,怕万一摔了,我可赔不起。 「别乱来,谭妘梓!」崔焕遥赶忙捉住她的手,制止她无理取闹的行为,还暗暗使了个眼神示意我离开。 显然,我没法交差了。 没想到她前一秒还张牙舞爪地像隻兇猛的老虎,被他紧紧扯进怀抱后,下一秒竟变得像小绵羊一样温顺柔弱。 不知为何,我始终忘不了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双眼含泪地抚摸自己泛红的白纤细手,哀怨地重复这句话,「你弄痛我了……」 或许是恰巧瞥见她举起手时,手腕上那一道道怵目惊心的血色疤痕,让我觉得很不对劲,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于是赶紧加快脚步离去。 那件事过没多久,我听说那两人分手了。 我不清楚是为了什么理由,也不在乎,直觉告诉我尽可能与他们保持距离为妙。 事到如今,我居然和他扯上关係了。这是几个月前的我始料未及的。 差点忘了那是我第一次和崔焕遥有了接触。 要不是这次的轩然大波,我连想都不想去想,毕竟那是一段非常不愉快的回忆。 而群组上的那张照片,捕捉到的是我当时揹着相机走到他面前,询问他是否愿意让我拍照的那一幕。照片里,他垂眸望着我,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而我则双手交握在胸前,内心的侷促紧张透过肢体动作表露无遗。 剩下的其他几张照片,多半都是学校活动花絮的剪影,例如在跑道上偶然与他擦肩而过,或是一群人的合影照,而他都刚好站在我身后朝镜头微笑。 我实在猜不透带风向者的动机,但群组的对话框底下有许多人对此肆意解读、附和。 「看吧,这两人早就认识了!」 「我记得那时崔焕遥还在跟谭妘梓交往,摆明搞劈腿嘛……」 「哈哈,今天早上看到这两人一起来上学,动作很亲密,我当时还觉得颇奇怪。」 「欸,刚才崔焕遥闯进教室找我们班的宋茉茉时,我听见他当面说她和南栩陌分手了,我猜啊,她一定是被南栩陌发现了才被甩,大家认为分手后无缝接轨的行为渣吗?」 明明只是单纯的几张照片,却因为观者错误的詮释,害得身为当事人的我们被冠上了莫须有的不实罪名。 嚥不下这口气,我直接秒回了这行字:「今天才认识的!」 静默数秒。 哼,事实胜于雄辩,不是吗?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 正当我沾沾自喜,以为击退了那些胡乱造遥的傢伙后,熟料,忽然有人打破了沉默,发出这则讯息:「周映沁,你还真有脸帮你那好闺密扯谎,连劈腿也帮腔。我真后悔当初还一起帮你们骂霍琛珉,真是噁心死我了。」 看到周映沁这三字出现在萤幕上,我陡然吓出了一身冷汗,赫然想起这支手机不是我的,而是周映沁的…… 咬着下唇,我飞快地在手机敲出这些字:「我不是周映沁,我是宋茉茉,借她的手机用!我想澄清的是,我和崔焕遥今天早上才认识的,所以事实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底下陆续出现更多恶劣的讯息── 「呵呵,谁理你们……」 「难道当时霍琛珉被拍到偷吃的影片和照片也是骗人的?」 「真的,照片都被拍到了,还敢狡辩,我无语了。」 真正无语的人是我才对。 更惨的是,连无辜的周映沁也被扯下水。 我怀着浓浓的歉意,递还手机给后座的周映沁,「对不起,连你也被我拖累了。」 她接过后,手指随便滑了几下萤幕,撇撇嘴笑说:「清者自清,我老早就习惯了。倒是你,别理会这些无聊的恶意评论,他们只敢在网路上嚣张,见缝插针,说一些恶毒的话来中伤别人。要是你为了他们的蠢话难过,就等于是中了计,绝不能让那些人称心如意。」 「嗯……」我点点头,唇角扯出一丝有气无力的苦笑。 她话锋一转,小小声问:「话说回来,你怎么会跟崔焕遥扯上关係?他怎会知道你和南栩陌分手的事?我以为我是第一个知情的人?难道不是吗?」 无奈之下,我只好压低音量,全盘托出实情。 听完后,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敢置信的说:「南栩陌当着崔焕遥的面甩了你?这也太不留情面了吧?我还以为他选在生日当天分手,已经是很过分的事了,没想──」 她说到一半,班长忽地从前门晃进来,走上讲台前扬嗓宣布:「各位,国文老师临时有事,这节课先自习,等一下代课老师就会过来了。」 有人好奇地问班长怎么回事,我听见她这么答:「教务处本来想安排调课,可是临时找不到可以调课的老师,所以只好安排代课。」 我突然想起,国文老师是南栩陌他们班的导师,而刚才崔焕遥告诉我南栩陌被导师叫去谈事情,莫非他们还在谈吗? 感觉是很严重的事……不然怎么可能谈那么久?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很想溜去班导办公室偷看,可是我的脚伤会拖慢步伐,万一被巡堂老师撞见了,铁定会挨骂。 「对了,茉茉,我有件事非得提醒你不可,刚才差点就忘了。」周映沁轻轻拉了拉我的发尾。 「什么事?」我扭头问。 她把玩我的发丝,凑近我耳边低语:「崔焕遥这人我是不太了解,不过我听说他的前女友为了他的事去住院,前几天才回学校,他啊,说不定有暴力倾向,你要小心一点比较好。总之,我不建议你跟他来往。」 暴力倾向? 我歪着头思索了下,脑海里浮现起他之前耐心帮我包扎脚踝时的温柔神情,「他不像那种人……」 「人不可貌相呀,想一想霍琛珉,你就能明白了。」 对此,我依旧持保留态度。 但为了让周映沁放心,我简略地答:「我对崔焕遥没兴趣。」 「那就好,我怕他伤害你。」很明显的,她松了一口气。 Chapter 3-3 一整天的课,我都听得无精打采,完全提不起精神。 下午倒数两堂课是数学,老师边发考卷,边叫同学起来回答测验卷里犯错的题目。 轮到我时,虽然周映沁从后方再三尝试用气音提示我答案,但我因整个人心情太过低落而呈现麻木状态,无法集中心神去聆听背后那断断续续、模糊微弱的声音,最后乾脆选择不回答,被骂也显得无感。 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显然惹恼了台上的老师,她摔笔,鄙夷地唾骂道,「没救了,考这什么烂成绩啊?你怎么有脸活着啊?」 她举高我的试卷,故意让同学们瞥见上面的分数,接着将之扔向地上,手一指,「去捡。」 我不确定她这样算不算仁慈,上次她把班上一位同学的考卷从窗户丢出去,还命令对方要在三分鐘之内找回来。 她平时总是依照成绩断定学生的优劣,成绩好的人她就给予高度讚赏,成绩一般般的人,就等着迎接她的冷嘲热讽和百般苛责。换句话说,全班有半数以上的同学都曾被她的言词羞辱过,学生很讨厌她的为人,私下给她取了几个难听而贴切的外号。 当我跛着脚慢慢走上前去时,她走过来用鞋尖踢了几下,故作好心地想将试卷朝我挪近些,脚印却有意无意地印在上面。 印上脚印的考卷更加惨不忍睹了。 她洋洋得意地坐回讲桌前。 在一片静默中,她刺耳尖锐的嘲笑声格外响亮。 如果是平日我一定会忍下来,然而今天心情已经糟透了,加上她这一滥用职权的挑衅,含着眼泪的我实在气不过,忍不住朝她的位置瞪一眼。 以为不可能被察觉到,哪知她的视线正好和我不偏不倚撞上了。这一瞪,她似乎觉得有辱她的威严,顿时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一样,厉声拍桌:「不爽你可以出去啊!」 「出去就出去……」 极度沮丧的情况下,我的压力已然到达临界点,索性连脏污的考卷也不捡了,自顾自地走回座位揹起书包,在全班一片哗然声中走出教室。 背后传来她怒不可遏的叫声,但我什么也不想管,双手摀住耳朵,一跛一跛地往前走。 行经走廊尽头的转角时,我迎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呀!」捂住发疼的额头痛呼一声,心想,这时间点,走廊上一般不会有人,除非是巡堂的老师吧…… 「翘课?」 怯生生仰头一望,竟是崔焕遥! 我张大双眼,不敢置信,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他挑高眉梢,双眼亮着光,看起来有点惊喜,夸张的是,他身上也揹着书包,摆明就是和我一样……翘课。 「哈,看不出来,你也会翘课喔?」 「你管我!有谁规定只有你能──」 语音未落,他擅自扯下我肩上的书包,揹在自己身上后,又旋即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扬起笑说:「这样也好,我本来就在等你放学。走吧,我们一起回家。」 「你、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任凭我再怎么扭动身子、抡拳捶他胸膛,嚷着要他放我下来,但他始终无动于衷,牢牢抱住我,并迈开长腿匆忙下楼,一直到学校西侧偏僻无人的围墙边才停下脚步。 他轻柔放下我,然后把我们的书包往墙外的人行道扔过去。 「……现在是怎样?」望着这堵高耸的红砖墙,我满脸错愕,「非得爬墙吗?」 「不爬墙,难不成你要用飞的过去?」他转头过来看我,露出招牌痞笑。 我灵机一动,提议:「我们要不要趁着警卫不留意的时候,弯下腰快速跑过警卫室?你可以先想办法引开警卫的注意……」 「教官这个时间大多会在附近值勤走动。」他双手抱胸,挑了挑眉:「况且,你走路像蜗牛一样慢,我看,只有一种情形才会过关。」 Chapter 3-4 「什么情形?」我傻傻地问。 「如果警卫和教官的脖子同时抽筋,才有可能来不及回过头来抓你吧?」 「你……」 「你再继续拖延下去,到时候教官过来捉人我可没办法帮你。」 「好啦……那我要怎么办?」我不知所措地扭着手指。 他蹲下身,指示我:「你踩上来,待会先坐在墙上,等我翻过去后,再接你下来。」 事到如今,也只有乖乖地照他的话做了。 犹豫了几秒,当我抬起脚准备踩上去时,他忽然指着我的脚踝说:「对不起,可能要请你忍一点痛。」 我嚥了口口水,不是脚伤的问题,而是我从未爬过墙,感到有点害怕。 但我没说什么,下一秒,我咬紧下唇,心怀愧疚地踩上他的肩膀。待他两手抓牢我的小腿,并缓缓起身贴靠墙面后,我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催眠自己绝对办得到,随即便伸手用力攀住墙面,卯足全力地抬起一隻脚先跨上墙头。 「不错,你满有天分的。」他调侃道,停了半秒后,又补充说:「放心好了,我没偷看。对你的裙底风光没兴趣。」 「闭嘴行不行……我得集中精神。」我怒斥,跨坐在围墙上,迅速缓口气后,才又将另一条腿翻过去。 终于。我勉强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双脚悬空坐在墙头上的感觉让我很没安全感,不敢往下望,唯恐惧高症发作。 「等我一下。」 这高度对身型挺拔高大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见他手一撑,动作熟练且俐落地翻过了红砖墙。 「跳下来。」他走到我下方,张开双臂,做出预备要抱我的姿势。 闻言,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这堵墙比我想像中得还要高,爬上去的时候还不觉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作祟。 我头皮发麻,微微脚软,冒汗的手心死死压在墙头上,颤声答:「好高……」 「别担心,我会接住你。」他的声音很坚决,并许下承诺:「我保证,绝不让你受伤。」 他的神情柔和而专注,如此值得信任,一瞬之间我脑海里浮现出南栩陌的身影,胸口不受控地刺痛了下。 登时,毅然拋开恐惧,我咬牙纵身一跃,跳下了墙── 他稳稳地抱住了我,大手箍紧我的腰,温柔地让我轻轻落地。 「没什么,对吧?」他眨眼,嘴角微微上翘,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的脸颊发烫,有种说不上来的尷尬,身上还残留他的馀温。 他弯腰捡起落在行道树下的书包,转头过来说:「我去骑车过来,你先在这边等着。」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逕自跑远了,消失在转角处。 Chapter 3-5 学校外的这条街道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偶尔才有一辆车驶过。 天空依旧乌云密布,却没下半滴雨。 四周很安静,寂静到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莫名觉得有点恐慌,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手臂……我希望身边至少有人陪着我,希望崔焕遥能赶快回来。 这么想的同时,后头突然响起了喇叭声。 我转身一看,发现一台黑红配色的轻档车停在路旁,造型帅气新潮,而霸气跨坐在摩托车上的骑士朝我勾勾手指:「过来。」 我微微瞪大双眼。 对方的嗓音因戴着安全帽而略沉,但听起来似乎是…… 见我呆在原地不动,骑士掀开挡风镜片,扬嗓又唤了一次:「是我,快过来。」 我这才挪动僵硬的步伐走到崔焕遥身边,同时吐出心里的疑惑:「……这台车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我们的校规还蛮严格的,不开放有驾照的学生骑乘机车通学,理由是基于家长的反对,以及综合周边住户与商家的意见。虽然我曾听张昀萱提过,有些同学照样偷偷骑来上学,再把车停在学校对面的公园停车格,顶多额外穿件外套遮掩校服,就不会被逮到。 这些,我猜崔焕遥都晓得,他早已换上了件黑色夹克。 「我上午翘课去买蛋糕时,顺便回家一趟把车子骑来学校,原本打算等放学后再去教室接你。」 「那……我们的脚踏车怎么办?」 「车行老闆说今天比较忙,要明天才能修好,到时候你再传个住址给他,他就会帮你把车子载回家。」 「原来如此,老闆人真好……不过这样好像太麻烦他了?」 「不麻烦也不行,你也没办法自己骑回家,不是吗?」 「嗯……」我咬咬唇,不太放心地问:「对了,你有驾照吗?」 「你是在临检吗?」他翻了一记大白眼,从口袋里掏出皮夹,秀出了张证件,又补充解释:「这台车是我前不久考上驾照后,从我爸那里收到的生日礼物啦,本来不想骑来学校的,每天躲教官很累人。」 从车身的质感和流线锐利的仿赛外型,明显可看出其价值不斐,我禁不住一诧:「生、生日礼物?你爸也未免太慷慨了吧?」 「哼,慷慨?我爸每次只要一做亏心事,就会心虚地送礼物给我,藉此堵住我的嘴。不拿白不拿。」他拿了一顶安全帽递给我,頷首示意:「戴上。」 「堵你的嘴?他做错什么事了吗?」 「又被我撞见跟别的女人──」见我嘴巴愈张愈大,他迟疑了一下,话锋一转:「烦死人了,欸,你问题真不是普通多。我真心怀疑你是想拉长我们相处的时间。」 「才不是!」我抗议,赶紧戴上安全帽。 他轻笑了声,催促:「赶快上车,否则被老师看到就惨了。还是你真的很想被记过啊?」 「哪有……」 满脸困窘的跨上后座,等我压好裙子后,本想找看看后面有没有扶把可以抓,他却吩咐:「抱紧我,如果你不想摔下去的话。」 我愣了愣,不确定要不要照他的话做。 看我迟迟没配合,他乾脆直接拉我的手去抱住他的腰,多补了句:「安全考量。」 Chapter 3-6 我不得不承认他很细心,他先载我去维修店送修坏掉的手机,连我都差点忘了这件事。 走进店内,服务人员评估手机状况后,表示至少需三至五天才能领回。 填完维修单,取下sim卡时,崔焕遥说他有带备用机可以先借我用,我本想婉拒,但他却敲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万一南栩陌打电话给你怎么办?」 我只好答应了他的好意,而他也顺便和我交换了手机号码和line。 距离放学的时间尚早,虽然觉得妈妈迟早会发现我翘课的事,但我并不想这么快回家,能拖延就拖延。 于是,他又载着我在路上多晃了几圈,突然出声提议:「喂,我带你去一个可以治疗失恋的好地方,几个月前我也曾去。」 「哪里?」 「去就知道了。」 没多久,我们抵达了他所谓的失恋疗伤圣地。 放眼所见是一望无际的水平线,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冲刷着海滩,风声与海浪声不绝于耳。 原来是海边。 我想起不久前也曾和南栩陌来过这里,那天我俩手牵着手,看着海鸥自由翱翔,心旷神怡。当时天空是湛蓝的,不像今天一片晦暗,犹如我此刻的心情写照。 「吹吹海风,把失恋的坏心情都吹走吧。」 崔焕遥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尤其是「失恋」两字。 「有用吗?」我按住被狂风吹乱的头发问。 他瞇眸,点了根菸,漫不经心地答:「说不定在你身上很管用,看海可以平静心情。」 「如果有用就好了,」我叹了口气:「对了,你抽菸也是因为失恋的缘故吗?我讨厌菸味,否则我也想学。」 「别学比较好,抽菸不会让你比较好过,我是真的很想死才抽的。慢性自杀听过没?」 闻言,我的心中一颤。 迟了几秒,我说出了内心的疑惑:「所以说,你上学骑那么快,本来是想了结自己,对不对?」 他转头过来盯着我好一阵子,眸底泛起迷濛的光,缓缓说道:「现在不想了。」 听到这句话后,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点好奇是什么事改变了他的想法,但想一想,问了万一又让他兴起念头就惨了,不如不问。 随后,他把车停在一旁,并拉住我的手臂走到沙滩上席地而坐,继续间聊以打发剩下的时间。 我本来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南栩陌的事,也暂时办到了,但不知崔焕遥是否纯粹出于好奇,忽然随口似地问起我分手的理由。 我的心里一阵难受,忍着泪答:「我不知道。」停顿一下,又按捺不住地自嘲道:「我一直都以为他很爱我,但也许是我会错意了,因为如果深爱一个人,一定会捨不得离开对方吧?」 他沉思了一会儿,「不见得。假使他真的像你形容的那样很爱你,那么,他提分手一定有什么苦衷。既然都发生了,你不妨坦然去接受。有时候,分手不是不爱,而是无法去爱,不想去伤害一个人。」 我很吃惊崔焕遥没有站在我这边,明明亲眼目睹了分手现场,居然还帮南栩陌说话…… 我不满地瞪着他:「你懂什么?你又不是他!」 「就算不是他,我也可以理解。」他瞥了我一眼,继续说下去,「更何况,世上千千万万种人,什么样的爱都有,很多情感是你很难想像的,疯狂的。同理,人和人之间,不管是在一起,或是分开的理由,也是百百种,很复杂的。」 他反覆从地上掬起一把沙,握得愈用力,沙子就从他的指缝间流失得愈快。 一气之下,我脱口而出:「那你呢?你和她分手又是为了什么理由?」 「她?」 「那个在游泳池的──」 「你说的是妘梓,」打断我,他的神情陡然变得忧伤又黯然,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望向握不住的沙,「就像我说的,我们有不得不分开的理由。相爱的人不一定适合在一起,也不见得能走到最后。」 最后两句话让我实在无法接受,我站起身说:「我想回家了。」 Chapter 3-7 回家之后,我只想着要赶快逃回房间休息。 但妈妈一听见我进屋的声音,便一下子掀开厨房入口的帘布,直直走到我面前,挡住楼梯口,不让我上楼。 她不停地上下打量我,眼神很不对劲,我顿时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直觉她接下来一定会开骂…… 她皱起眉头,手指着我的脚伤问:「你的脚是怎么回事?严重吗?」 我反射性缩起左脚,扭捏不安地答:「只是轻微扭伤而已。」 「扭伤?为什么会扭伤?」 「就……就上学途中,不小心摔车,结果脚踏车就送修了,老闆说明天才修得好,会帮我把车子载回来。」 「哦?有这么好的老闆呀?」她的声音带着狐疑,又进一步追问:「既然脚踏车送修了,那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家的?」 「……有同学好心载我回来。」我简略地回答,这样应该不算说谎吧? 崔焕遥也算是学校的同学啊…… 而且,他也有驾照。只能怪校规太严格,否则都满十八岁了,骑机车根本不违法。 她瞟了一眼墙上的鐘。 我佯装镇定,幸好我事先就估算过时间了,她应该不至于会起疑才对。 虽然觉得有点多馀,但我方才还特地拜託崔焕遥让我先在巷口外的便利商店前下车,再自己慢慢走回家。纵使她收衣服时,从二楼的阳台探头望去,也不可能会瞧见崔焕遥。 想归想,但沉重的气氛始终没有散去。 在良心的苛责下,我很想一鼓作气地坦承今天一连串发生的悲惨事实,但妈妈质疑的目光,使我心生恐惧,我怕她不会相信我.怕她觉得我只是为了掩饰犯错而编造谎言。 她面色凝重,凝结的空气压在我的心口,时间变得如此漫长,连墙上秒针在走的跳动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倏地,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划破了沉寂── 她重重地摑了我一记耳光。 我茫然地看着她,热辣的刺痛感在脸颊上烧烫着。 她眼里同样烧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声调则冷得骇人,「说谎。」 我吞了口口水,瞬间了然于心。 她是明知故问的,而我却傻傻落入她的圈套。 「你翘课了!忝不知耻!我接到你导师的电话,她说你当眾羞辱数学老师,还当着全班的面走出教室!我每天要烦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呀?」 错的是我,我僵在原地无话可说。 儘管,这不是事情的全貌。 想也知道,导师不可能会提及数学老师做过的种种霸道行径,也不会告诉妈妈,我的考卷曾被践踏在地。 事实上,被践踏的并不是我的考卷,而是我的自尊。 如果我回嘴,她只会当我在狡辩。 泪水一下灌满了肿痛到不行的眼眶,不被理解的痛楚刺痛着胸口,我感觉心痛到快要死了。 「和你爸一个样。」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后,她转身离去。 我默不吭声地走上楼,在关起房门前,隐约听见她在楼下讲电话的声音,虽然音量不算大,但歇斯底里的语调让我全身有些发软。 「……今天是你女儿的生日,你就不能提早一点下班吗?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跟公司的哪个女人廝混了?没有?怎么可能?我不相信!藉口!说谎!你女儿也开始学会跟你一样谎话连篇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关上门,打开灯后,坐在床沿,从书包里掏出崔焕遥借我的备用机。 我拨打电话给南栩陌。 响了好久,他却迟迟不肯接听。 于是我只好打开对话视窗,颤抖着手指传了讯息给他。 「今天是我的生日,至少送我一句生日快乐,可以吗?」 「我真的很爱你。」 「拜託你施捨给我一句话也好,什么都行。」 「不要把我当成空气。」 「我的世界只有你。」 等到半夜。 等到天亮。 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Chapter 3-8 翌日清晨。 往窗外望去,天空仍笼罩着厚重的云层,一缕晨光勉强从云缝中透出来喘息,却不足以驱散家里那股隐形却浓重的低气压。 爸妈陷入彼此不交谈的冷战中。而夹在其中的我也不好过,再加上昨晚妈妈戳破了我的谎言,她瞪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憎恨爸爸那般,如此嫌恶,认为我也同样欺骗了她。 我没什么食慾,她也不像平时那样逼我要把饭吃完,当我放下碗筷时,她马上收走,扔进水槽里。隐约中,我听见匡啷的碎裂声。 我揹起书包起身去玄关,爸爸跟了上来。 「你脚受伤,爸爸载你去学校。」 「不用。」 他摸摸我的头,面露歉意:「茉茉,昨天很抱歉,爸爸工作忙晚回家了,现在对你说生日快乐也太晚了……」 他的行径真的很可疑。 推说工作忙,原本不太在意外表的他,却开始特别打理自己的穿着,不仅喷香水,还换了一条和他平常品味不同的领带,吃早餐时,偷偷摸摸在桌底下滑手机…… 我一整晚没睡,当然晓得他又深夜才返家了。 除了车库门打开和关闭时发出的声响外,细碎的脚步声在午夜中几乎难以察觉,但还是被整晚苦候在客厅的妈妈逮个正着。 「没差,又没什么值得庆祝的。」我别过脸去,不想看他眼中的歉疚。 往年,每到我生日,无论工作有多忙,他一定排除万难准时回家。 但今年却完全变了样。 他让我觉得好陌生。 「不然的话……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爸爸用这个月的绩效奖金买给你,好吗?你的手机不是用很久了吗?要不要换──」 顿时,我的耳际回盪起崔焕遥曾说过的话:每次只要一做亏心事,就会心虚地送礼物给我…… 这就是所谓的补偿心理吗? 为了平抚内心的自责和罪恶感,大人就想用这招来哄骗孩子? 我对他的信任澈底瓦解了。 「不需要!」我含泪夺门而出。 想要用礼物收买我吗?我不会上当的。 小时候,爸妈总是笑着告诉我,他们之所以相爱,是为了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还说,为了我,他们携手创造出一个和谐又美好的幸福家庭。当时的我从未想过,倘若有天父母不再爱着彼此了,那我一个人到底该何去何从? 这个家变得一点也不像家。 我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出了巷子口,走没几步,我在便利商店前停下来,知道有人会在这里等着我。 昨晚崔焕遥传讯息给我,他说在我脚伤痊癒前,都会来接送我上下学。说真的,我寧可被他载,也不想和带着亏欠、意图以金钱弥补伤害的爸爸独处…… 「真爱哭。」 抬眸一望,他从商店旁边的空地停车场走了过来,停在我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用指腹拭去我眼角的湿润,若有所思。 「快带我走!」我刻意拨开他的手,不能让这份曖昧维持太久,以免他觉得我们的关係可以超越友谊的界线。 他眼底瞬间闪过的失落,使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叮嘱自己,这一刻,我之所以依赖他,不是因为我爱他。 而是,我不得不如此。 就好像快溺死在水中的人,若不紧急找块浮板,一定会往下沉,直到淹死为止…… 单纯就只是这样吧。 Chapter 4-1 天空灰灰暗暗的,要下不下雨的湿冷天气就这样持续了将近一星期,直到今天── 再过两分,英文课即将结束,窗外颳起了阵阵强风,吹得呼呼作响,乍听之下很像哭声。不一会儿,最后一缕阳光终于被云层吞噬了,阴鬱的天色变得愈来愈暗,雨水忽地哗啦哗啦地狂泻而下。 窗外景物全被笼罩在迷濛的雨雾中。 来势汹汹的急雨斜斜地砸在原本透亮的玻璃窗上,水珠串联成蜿蜒曲折的水痕,顺着窗面疾下,集结在窗檯时又泼溅出一朵朵细碎的小水花。 望着这场雨,我不禁担心起南栩陌的状况,他最近这几个月很常偏头痛。他声称是下雨的缘故,而今年降雨天数确实不寻常地长,湿气很重。儘管如此,我觉得也有可能是课业压力太重所导致的自律神经失调。 自从升上高三后,每天总有堆积如山的作业、考试等着我们,尤其他父亲又特别重视成绩,逼迫他每晚一定得熬夜念书,要维持校排前三,还威胁他必须放弃摄影,难怪他半夜头也疼得厉害,换作是我也会气到肚子痛…… 就在这时,英文老师从讲桌前起身,抱着课本和一叠试卷,蹬着尖头细跟高跟鞋,脚步声混在下课鐘声里,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出教室。 南栩陌应该和他们班导谈完了吧?都过一节课了。 「这种天气太适合睡觉了,连动都不想动。」后头传来周映沁的呵欠声。 「下午第一堂课是体育。」她邻座的男生说,「大概会改在体育馆上哦。」 「不是数学吗?」她惊呼。 「你忘啦?前天第三节课本来是要上体育的,和今天第五节课对调。」 「是喔,所以今天数学作业就不必检查囉?」她语气带着明显的窃喜。 「嘿,大错特错,老师要我在午休前把本子收齐。」偏偏那人是数学小老师,理所当然地否定她的话。 接着我听见椅子拉开的声音,数学小老师迈步走到台上,握拳敲敲黑板,提醒大家记得在午休前交出作业。讲完后,他又拿起粉笔,在黑板最左侧写上端正平稳的提醒字句。 我凝视着这串字,同时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南栩陌与之迥异的字跡。人们说字如其人,果然没错,南栩陌连写字也写得空灵飘逸,我每次看他写字都觉得像是在欣赏艺术创作一样,甚至还厚着脸皮求他送给我手写情书。他认为自己不善表达,所以以抄写最爱的词句作为代替,在那之后,他送我的每张相片背后必定为我书写了美丽的文字。 有一回他在相片背后写上的是《恋人絮语》里的「回忆使我满足,使我悲伤。」出于好奇,我想知道上下文想表达的意涵,于是便向他借了那本书来看。翻了翻,记得是在282页找到的,他以蓝色的萤光笔标记了这段文字:「未完成过去式是诱惑的时态;貌似生动,实际并不真实;未完成的实在,未完成的死亡;既没有遗忘,也没有復活;有的只是记忆的诱饵,搞得人疲惫不堪。」非常抽象,我看不太懂,也不敢问他,怕突显自己的傻。 另外,见他曾在某一行字下面用铅笔划了线:「我真正爱上的只有一个」不晓得为何又用橡皮擦涂抹掉了,可因为当初划得很深,所以痕跡显而易见。我很想搞清楚他指的唯一是不是我,却也害怕因过问而引起他的反感。 而现在…… 他是不是爱上别人了?所以才拋弃了我?也许,他找到了一个比我更适合追忆过去的人? 愈想愈不服气,愈想愈不甘心。 我猜,我现在八成正处于失恋心境转换的某个阶段,愤怒、不平填满胸口…… 到了中午用餐时段,饭菜飘香,不过和前几天一样,我几乎没什么胃口。 猜疑、焦虑的气恼情绪在心中持续酝酿,登时累积成一股督促我行动的急迫力量。 「等等,你去哪?」 起身走没几步,周映沁焦急地从后面赶上我,儘管我的脚伤比起之前已明显好转些,但她仍不忘贴心地伸手扶住我的手臂。 「我要去找他。」我咬咬唇说。 「找谁?南栩陌吗?」她讶异问,「都分手了,你找他做什么?」 这段期间,她一直不厌其烦地安慰我,倾听我哭诉,同时劝我先把心情沉淀下来,好好平復情绪,不要急着去找他。 我本来也想照她的话做,以为自己可以撑过一段日子重新振作起来。如今,我还是放不下他,决定当面把话问个明白。 「当然是问他分手的理由……我很了解他,他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不会无缘无故──」 她皱紧眉头打岔,「你就算问出来了,又能怎样?」 「至少这段感情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劝阻不成,她犹豫了下,无奈地说:「唉,好啦,我陪你去吧。」 Chapter 4-2 在走廊上走到一半时,陡然间我的背脊一阵发凉,感觉身后有人用非常不友善的敌意眼神注视着我,令人毛骨悚然,极不舒服,有别于一般因好奇而投射而出的目光。 我反射性地绷紧了神经,稍微缓下脚步往后看,但诡异的是,走廊上完全没有一个人与我对上眼,也不见行跡特别古怪的人。大家似乎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要不是正与身旁同行的友人间聊话家常,要不就是边走边看手机,还有些人只顾着直直往前走,根本无暇注意旁人。 「怎么啦?」周映沁问。 「我好像觉得背后有人在跟踪我们……」说完后,不知怎的,我感到有点可笑。 「跟踪?谁会那么无聊?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她拍了拍我的背,用过来人的口气说,「放心好了,我从高一被骂到现在,依照我的经验,那些间间没事干只敢在网路叫嚣谩骂的人,通常在现实生活都很没胆,不至于会无聊到从背后袭击你。」 听见袭击两字,我没来由打了个哆嗦,惊恐地缩紧肩膀,噁心的反胃感升起,只因脑海猛然浮现出某人狰狞的脸孔,那段深埋于心的不快记忆突然重新鲜活起来…… 不,我想太多了…… 就算这几天学校群组有人存心提到他的名字来刺激我,他也不可能会凭空现身才对,他明明就休学了,伤害不了我的…… 我之所以感到如此不安,一定是因为南栩陌和我分手的关係,因为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陪在我身边守护我了。 他毁约,再也无法信守诺言了。 假使我真为了这种理由伤心,不就间接印证他最初的说法是对的?他以为我是因为依赖他才跟他在一起的……但其实并不是。 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我决定不再多想,尽可能忽略从背后传来的那股异样感,并努力将思绪集中在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上,琢磨着待会该如何面对南栩陌才好。 六班的教室位置位于不同栋的相同楼层,穿过一处两侧贴满活动海报的透明廊道,再拐一个弯就到了。抵达目的地前,周映沁忽然转头问我:「你想好等会儿要说的话了吗?你总不会一开口就逼问他分手的理由吧?」 「……不然呢?」我疑惑地反问。 她摇摇手指:「不行啦,那样只会让他离你愈来愈远而已,甚至会觉得你很烦。」 「那我该怎么办?」 「我建议你呀,尽量以委婉一点的温和口气解释来意,另外,你不妨顺便问他能否继续和你维持朋友关係──」 「我不想只当朋友!」我立即反驳。 「唉呀,我话都还没说完,你耐心一点听嘛!当朋友只是藉口而已,纯粹是为了製造往后你约他出来见面的机会,比方说,在课业上,假如有不懂的地方,希望能私底下向他请教之类的。他以前不也常常在课后陪你去图书馆复习功课吗?」 「嗯……」我思忖着她的话,觉得实在很有道理。 「不管他这人再怎么样冷酷无情,应该或多或少会念在往日的旧情分,抽空帮忙一下。反正也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呀,更何况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忙而已。而你呢,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让这段感情重新升温。」 「谢谢你,映沁,帮我想出这么多好点子。」我感激地说。 「没什么啦,只希望能帮上忙。不过,说实在话,我真的不赞成你们復合,他这人呀,太难捉摸了,说变就变,就像今天的天气。」停顿了片刻,她才又补充道:「但反过来说,你也有可能改变他,谁知道呢?」 我望着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再往左转,出了拐角处,就看得见六班教室了。 Chapter 4-3 外头的雨势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愈下愈大,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更加沉重。 我不经意看向前方,恰巧瞥见南栩陌的身影从教室的后门走出来。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尚未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 幸好他并没有朝此方向望过来,只是走到栏杆的位置往下眺望。 周映沁苦口婆心地叮嚀:「你得把持几个基本原则:首先,不要表现得歇斯底里。其次,对他的姿态绝不可以卑微,要摆出一定的自信,千万不可以像有些人那样死缠烂打。此外,你还得展现出一副就算没了他,你也照样可以过得很好的态度。俗话说的好,得不到的最美。总而言之,如果你要重新勾起他的兴趣,就得回復成最初让他喜欢上的那种模样。」 「好……」 「你先到那边等着,我去叫他过来。」 她指着楼梯转角处旁的一块长形空地,那里光线较为昏暗,很少人行经,是能与他静静谈话,不会被人打扰与侧目的好地方。 我点点头,缩到里头去,努力稳住心神。 当我做完两次深呼吸后,隐隐听到脚步声渐渐逼近,我的心又紧紧揪了一下,顿时有种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恐慌感。 我握住双拳,指甲掐进掌心,转身一望,发现那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瞬间近在咫尺之内时,内心的激动难以言喻。 一见着他,我简直澈底失控了,想都没想就扑上前抱住了他,完全忘了顾及形象地放声嚎啕大哭。 说真的,我并不想这么戏剧化,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将之归咎于潜意识在作怪,若我不把握最后这一次,我真的会丢失眼前这位曾经只属于我的美丽少年── 「南栩陌,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告诉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拜託,原谅我吧!」我边哭边喊,渴求他能倾听我的心声,重新回到我身边。 最可悲的是,我蠢到把周映沁告诉我的方法全都拋诸脑后了,一股劲只想全心全意表达我对他的爱。 他甩了我才过大约一星期,我就变得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他没有回抱我。 他冰冷疏离的态度逐渐冷却了我的激动与热情。 半晌,我终于稍微恢復了些许平静,带着万般不捨地退开了怀抱,想仔细瞧瞧他脸上的表情。他是如此沉默,沉默到我预期他脸上会出现不耐和厌恶…… 然而,并没有。 出乎我意料之外,他是用忧伤眷恋的眼神在看着我的,眼里泛着泪光,眉宇间藏着隐忍的激动,薄唇紧抿,握起拳头,手指关节处泛白。 他没有变心。 一瞬之间,我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预感接下来他必定会上前紧紧搂住我,坦言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是在开玩笑,但…… 他闭上眼,沉默过后,再一次睁开时,是一双再也找不到情绪的眼眸。 他送我的,竟是这两句话,「我们必须停止相爱,你才会有未来。」 这是我听过最伤人、最荒谬、最胡诌的分手理由。 怔忡一瞬,我问:「……也就是说,我的未来不会有你吗?」 「不会。」他很篤定地答道,像是没有任何退路。 现下,他承诺许我一个未来。 但最令我无法忍受的是,没有他的未来。 霎时,我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线澈底断裂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耍我?你不能这样!」我拼命拉扯他的衣服,像个疯子似地死命巴着他不放。 以前我还可怜过那种死缠烂打的人,说感情到底有什么好放不下的,现在我却成了那种人。 「分手才几天不到,你会慢慢习惯的,你现在之所以伤心,只是你一时之间无法承受。久而久之,你对我的感觉,就会逐渐随着时间淡忘了,你会找到可以取代我的人。」 他任我把他身上熨烫笔挺的制服拉得一团乱,面不改色,话更是说得决绝,彷彿自己曾经歷过那样的伤痛。 是啊,他确实曾经歷过那样的青春伤痛…… 对象,不是我。 我本想陪他告别青春伤痛,但曾几何时,他反而成了我心尖上的那抹脆弱,我再怎样也无法将他抹去,我想让他永远待在我身边。永远。 包括未来。 一想到这词,我又恼了。为了分手,他竟然找了个不着边际的空泛理由来敷衍我。 于是我也找他话里的碴:「说好听一点是为了我的未来着想,其实你真正想说的是我会阻碍你的未来吧?」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点头承认了,眸色深沉地盯着我,淡淡地答:「对。」 对? 意思是,我会妨碍他的大好前程吗?成为他的包袱? ……不对!我们才高三,他是上哪找来的歪理? 我左思右想,突然间灵光乍现,终于得出一个至为合理的推测:「……我懂了,是你爸妈的意思!不然,等你上了大学之后,我们再重新交往好不好?我这段时间会乖乖的等你,不会占用你任何时间,请你不要停止喜欢我!」 「和我父母没关係。」 所以是他自己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还喜欢我? 他所指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思绪紊乱之下,我更加懊恼了,只能用最激烈的方式表达内心的不满和诉求:「我只要你,我不要未来!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这么爱你!」 他瞇起双眼,似是想确认地哑声问,「所以,为了和我在一起,你寧可不要未来?」 我以为是我言语中的真挚感动了他,更进一步地抓紧机会嚷道:「这两年来,我每天想的都是你,我没有你不行,我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未来!如果是那样的未来,我寧可捨弃不要,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了,拜託你,求你了!」 熟料,他是被方才那些话惹恼了。 不只是我情绪失控,连他也失去理智了。 「你……你怎么有办法说出这么消极的话?你真的是打从心底这么想的吗?我的爱带给你的居然是这种负面的影响吗?」 我怔愣住了。 脑袋一片空白。 「我……」 下一秒,他奋力推开我,朝着我的脸大声咆哮:「这不叫依赖?什么才叫依赖?不要连分手都搞得这么难看,我拜託你,能不能好聚好散?」 前所未有地被逼到发狂边缘,他气到胸膛剧烈起伏,一手用力击打墙壁,骨节分明的白净手上青筋爆起。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Chapter 4-4 最后是周映沁跑过来,强行把我从南栩陌面前拖走的。 她没有带我回教室,而是在教室外走廊的尽头才停下。午休时间,整条走廊除了我们之外,空无一人。 也是,若被同学瞧见我哭哭啼啼的狼狈模样,肯定又会在校园群组传得轰轰烈烈,大作文章。 「他为什么会那么抓狂?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周映沁拉住我的那隻手,止不住地颤抖,看来她也同样吓坏了。 恍恍惚惚中,我抽噎着,答非所问:「我……我想不透,他明明还深爱着我,为什么捨得离开我……」 「宋茉茉,我拜託你清醒一点行不行?你到底是凭那一点认为他还喜欢你?他都已经对你绝情了,你还不死心吗?」她语重心长,猛力摇晃我的肩膀,一副想要把我从恶梦中摇醒那样。 不是不死心,而是无法死心。 ──「我们必须停止相爱,你才会有未来。」 他的话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为了证明自己的直觉没错,为了证明自己的未来还会有他,后来,我选择了一个至为残忍的方式折磨彼此,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甚至是对崔焕遥…… 人生每一次下的错误决定,不见得会铸成大错,但犯的错愈多,就可能更增加受伤的机率,这是必然的因果关係。 日后,每当我回想起这段年少时光时,总会懊悔不已,泪流满面,想着倘若我当时能成熟点,能真正读懂他眼中的讯息,该有多好? 但谁的青春不迷惘,不曾跌跌撞撞? 而当时的我更为极端,似乎非得撞成一身伤,才甘心成长……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我永远都忘不掉他那副痛苦、发狂的模样。 他说,他不想再看到我,可我偏偏故意让他看到。 衝着那句话,隔天以后,不顾周映沁的反对,我几乎每节下课都去六班找人。 不是找他,而是崔焕遥。 我想从南栩陌眼中看到妒意,如果他还爱我,他一定会吃醋,这点我无比确信。 以前交往的时候,他只要看见我和别的男生聊得很愉快,心里都会不舒服,要不是默默走开去生闷气,就是一整个鬱闷地闹彆扭、发小脾气。 有一次,当我黏上去撒娇,反覆逼问他生气的理由时,他才终于按捺不住地轻捏我的脸颊,边吻着我边埋怨道:「你为什么跟他私下聊天?你和他靠太近了。」其实,南栩陌口中的那个「他」,就只是一名站在走廊上,和我一起讨论分组报告的同组组员,两人还保持了一定的社交距离,只是后来因为走廊的喧嚣声实在太大了,对方才稍微挨近了些。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朵高岭之花的醋罈子很容易打翻,也难怪当时他误解我喜欢霍琛珉时,会突然表现得如此积极,尔后又一次次地为我打破底线,只为了讨我欢心。 坦白说,他吃醋的样子真的很可爱,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魅力,令人心花怒放。 虽然很心疼,但有时我就想故意小小的捉弄他一番。当然,我懂得拿捏分寸,绝不可能逾越该有的界线,单纯是想欣赏一下他宛若猫咪炸毛的反应而已。 因此,我深信,即使他的情绪隐藏得再好,如果心里仍旧掛念着我,肯定会有松懈的一刻。 另外,这一切的盘算,崔焕遥并没有被蒙在鼓里。 相反的,我把这个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毫无保留的…… * 这就得回溯至我跑去询问南栩陌分手理由的同一天── 那天放学后。 大雨仍下个没停,一如我止不住的眼泪。 我独自一人走在雨中,走在学校围墙外的人行道上,漫无目的,逆着返家的路而行。 任凭大雨打溼我全身,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晕开了视线,眼前所见模糊一片,我心中所思所想的,全都是何以幸福能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何以我曾拥有的美好世界可以在顷刻间澈底崩塌? 剩下的,只有空虚与悵然。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他凭什么认定只要牺牲我们的爱情,就能换取属于我的未来? 他所说的未来,指的到底是何时? 但,不管我怎么想,依旧改变不了我被遗弃的事实。 他寧可牺牲我们的爱情,也非得换取那个根本看不见的,该死的未来。 正当此时,后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水花溅起的声响泼进了我的心,我猛一回头,几乎以为是南栩陌像两年前的七夕那天一样,追了上来,对我招出实情── 希望,再次落空。 不意外的。 「宋茉茉!」 只见崔焕遥跑得气喘吁吁,他的校服也全被淋得一蹋糊涂了,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半透明的衬衫露出了精实轮廓,水珠顺着发梢滑落,那双深邃的桃花眼看起来比平时更显魅惑迷濛,若不是他被笼罩在雨雾迷濛中,必定又会引起路人的骚动,他不去当模特儿实在太可惜了,连本该狼狈的模样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狼狈。 相对之下,我的样子一定十分可笑,可想而知,成了不折不扣的落汤鸡。 连我自己都想笑了。 我第一次明白,原来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真的会不自主地发笑,绝望地大笑。我本来以为那只是电视上哄骗观眾的戏剧化效果而已。 崔焕遥盯着我半秒,随即拉住我的手说:「走,去避雨。」他望向对街商店直滴水的屋簷。 「来不及了。」我苦笑地推拒,把手从他的手心抽回来。 「没有什么是来不及的,只有你愿不愿意。」 早上是他载我来的,我猜,他是想要载我回家吧,所以我说,「崔焕遥,你不必管我,我想要自己一个人走回家,我想要淋雨。」 「这不是回家的路。」他很聪明。 「无所谓……反正我快要没有家了,我爸他好像外遇了,我妈快精神崩溃了。」停顿一下,我说:「我也失去南栩陌了,变得无依无靠。」 「你还有我。」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眼里没有别的,彷彿这世上只存在我们。 「你?」我哑然失笑。 在我反应不及之际,他拥抱了我,伏在我耳边恳求道,「让我陪你忘了他,好不好?」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的相同要求。 「你不可能办得到的……」 「既然办不到,就找一件我办得到的事。」 他炙热的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传递而来,我想推开他却无能为力。 我好想念南栩陌温暖的拥抱,以至于自私地想暂时把崔焕遥的拥抱当成是他的。 我囁嚅着说:「那好……我正好有件事可以请你帮忙。」 「尽量利用我吧,如果可以让你开心,我心甘情愿,也会全力以赴。」他不假思索地答。 于是,我便狠下心来提出了这个不情之请:就是请他帮我测试南栩陌是不是还爱我。 老实说,我并不奢求他会答应。甚至,在内心深处,有一个很微弱的声音要我立即收回这项残忍的要求。 我想,那是我的良心谴责。 此刻的我却刻意选择忽略,只为了挽回南栩陌的心。 当然,我深信,总有一天我也一定会因此受到报应的,并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那个代价来得这么快,即将出现在不久的……未来。 Chapter 4-5 十一月底。 鐘声响起,放下笔后,监考老师收走了国文科的答题卷,为期两天的期中考终于考完了。 我呼了一口气,整个人累瘫地趴在桌上休息,本以为可以稍微松懈一下,但不小心瞥了眼黑板右下角学测倒数的数字,压力指数再度飆高。 几个月前,我和南栩陌立下约定:就算心目中理想的科系不同,但我俩的目标一致,一定要考上同所大学。 姑且不论这个约定至今还算不算数,要达到目标的话,难度真的颇高。我当时甚至笑着跟他说,万一考不上同一间学校,我绝对会重考,而他则表示会在考前全力帮我复习、抓考前重点、猜题,尽量不让最糟的情况发生…… 现在,我只能靠自己了。 隔了大约半分鐘,教室广播喇叭传来学务处卫生组长厚实饱满的声音,提醒大家进行放学前的整洁活动。 即便如此,班上仍有不少同学聚在一起忙着对答案,有人哀鸣,有人欢呼,几家欢乐几家愁。 正当我起身,准备去教室后方拿扫具时,张昀萱蹦蹦跳跳走过来,显然对考试结果一点也不在意。 她一手搭在我肩膀,开怀大笑:「嘿嘿,终于考完了!等一下放学后一起去吃东西吧?附近开了家法式甜点店,我想去吃罪恶感破表的巧克力蛋糕。」 「你是该有罪恶感没错,节制点啦,你最近变胖了。」周映沁扫了张昀萱一眼,担忧地皱起眉头问:「不怕裙子太紧穿不下吗?」 「唉唷,穿不下是小事,胃装不下美食才是大事。我说,你们不觉得考试前后都特别想狂吃东西吗?」张昀萱转头望我,寻求我的认同,「茉茉,你有同感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尷尬一笑。最近心烦的事太多了,一直没什么胃口,我倒很羡慕她的食慾,无论心情好坏,都绝对吃得下饭。每次去她家,她哥哥老是糗她,说比家里的那对天竺鼠还好养,只要有食物就能轻松搞定。 「张昀萱,你问错人啦!」周映沁挡住我的去路,伸出美丽的纤纤细手环住我的腰,「讨厌啦,宝贝,你最近又变瘦了,心疼死我了。」 「不是和崔焕遥陷入热恋吗?怎么还会变瘦?」张昀萱纳闷。 「那还用问?因为崔焕遥不是真爱嘛!」周映沁抢在我之前答。 周映沁的想法是,既不期待我和南栩陌復合,也不赞成我和崔焕遥交往。 张昀萱则与周映沁意见相左,她认为崔焕遥将是个尽责的好情人,能帮我澈底忘记南栩陌。 而我…… 这些日子以来,徬徨不安。 儘管我的计画仍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为了刺激南栩陌,崔焕遥总是配合得很好,毫无怨言,早晚他都会来教室接送我上下学,而下课时间则换我过去找他,中午也一起用餐。我们假装像恋人般间聊、说笑,偶尔他会不经意的肢体碰触,轻轻揽住我的腰,或是恶作剧似地搭住我的颈项,作势想吻我。 至于南栩陌呢? 我不太确定自己的方法有没有奏效,我只隐约发觉他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下课时间若不是趴在桌上睡觉,要不然就是坐在位子上沉思般地闭紧双眼。当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时,他整个人显得更加苍白,无血色,如此疏离于外界,令我揪心不已。 只要一见他走出教室外,崔焕遥就会故意拉着我在门口堵他,等他回来。 然而,每次南栩陌一回来见着我们,都会刻意闪躲目光,避开眼神的交错,若不小心对视了,也会很快把眼神移开,我没办法在短短一秒内猜出他的心思。 这点让我格外难过和洩气,甚至有种像是在欺负他的罪恶感,开始犹豫是否要提前终止计画。 Chapter 4-6 当我把这些事告诉周映沁,她像平时那样劝我早早放手,叫我设定好感情的停损点,以免刺激南栩陌不成,反而和崔焕遥日久生情、弄假成真。 之后,我思考了一整个週末。 就在我预备撤退的前夕,也就是期中考成绩正式出炉的那天,原本胶着的局势貌似有了巨大的转变── 「大新闻!你们都听说了吗?」 早自修时段,班上有一群成绩特好的同学围在讲台旁发出惊叫声,那之中还有几个人频频往我的方向瞧。 窸窣的耳语声中,我隐约只听到一些像是分数、卡片、座号之类的字眼,以及几句声量高昂的感叹词,诸如此: 「哇,太夸张了!」 「靠,真假?你不是在唬弄我吧?」 我困惑地看着他们。 禁不起好奇心的诱惑,我走了过去,问:「你们在聊什么?」 班长转头过来看我,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神秘兮兮地说:「宋茉茉,你最近还有跟六班的南栩陌来往吗?」 我记得班长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在和南栩陌竞争校排的榜首位置。 「……问这干嘛?」我心生防备地反问。 另一个男生用手掌挥了下班长的后脑勺,「别卖关子,直接告诉她啦!」 班长吞了口口水,一手掩住嘴巴,音量不自觉压低了,「他啊,这次考试成绩惨不忍睹,好几科不及格,一开始有老师误会他也许是粗心疏忽,才把答案卡划错格,可是,那么多科都划错也超离谱。后来重新阅卷,才发现他几乎很多题都答错。你说扯不扯?」 「怎……怎么可能?骗人吧!」我惊愕。 「骗你干嘛?我一早去教务处填资料的时候,碰巧有老师正在讨论他的事,就听到了这个天大的新闻。」 「没想到学霸也会失常喔……而且还一次失常这么多科。」旁边有人说风凉话。 「哈哈,万一是学测就好笑了……」 「嘖,他死定了,繁星有纳入上学期的成绩耶!」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多半抱持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可能是平日南栩陌都不太爱理人,以至于莫名结仇的人比朋友的数量还要来得多。 听着这些没心没肺的言论着实令人生气,但佈满心头的震惊压过了我的愤怒。 失常?这意味着……南栩陌无法集中心力考试? 才刚这么想,崔焕遥就擅自跑进了我们班,他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一旁的角落去,兴高采烈地把方才在自己班上听见的消息复诵一次给我听。 他不晓得我刚刚得知了同一件事。 「笑死我了!肚子好疼,他一定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果然没有我不行吧?我真是大功臣,喂,你要怎么奖励我?」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得意表情,我几乎很想搧他一巴掌,叫他停止取笑南栩陌。但想一想,我和他可是共犯……对吧? 我根本没资格打人,我反而很想打死我自己。 由于我迟迟没答腔,崔焕遥陡然停止大笑,疑惑地瞅着我:「这不是你要的吗?忌妒的跡象都明摆在眼前了,为什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停顿几秒,他语带试探性:「还是,你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 「不是……」 「不是?不是你要的?还是你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到底是哪一个啦?」 「问那么多干嘛!」 我甩头想走人,他却牢捉我的手腕,紧接着,一个使力,把我紧紧揽入怀中。 「放手!我现在没心情──」 岂知,话才说到一半,他竟旁若无人似地,当眾俯身以吻封住我的唇,同时一手紧搂我的腰,另一手扣住我的头,不容我有任何抵抗的空间。 我霎时惊诧地瞠圆了眼。 他的吻不仅让我措不及防,还很深切激烈。 我紧闭双唇,他却霸道地用舌尖撬开了我的唇齿,不停吸吮纠缠着我的舌头,不愿停下,我可以感受到他强烈的占有慾和醋意,几乎把彼此弄得喘不过气来── 「放、放开我!」 趁着他太过专注亲吻的空隙,我使劲全力推开他,气到整张脸都涨红了,溢出的泪水倏地滑落脸颊。 他微张着唇,神情涣散地凝望着我,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蹌了一步。 看着他眼底那抹无法忽视的受伤与失望,我的心狠狠抽痛了下,片刻也待不下去,我握紧颤抖的拳头,直接往教室外衝。 Chapter 4-7 早自习时间已经结束了。 在厕所里,我独自一人站在洗手台前,扭开水龙头,转到最大,弯腰低下头,掬起冰凉的水拼命往脸上泼去,想洗净心头的愧疚和罪恶感。 喀嚓一声,身后响起门锁打开的轻微声响,随即传来有人从门后走出来的脚步声,轻盈而清脆。 抬起头,我在镜子里,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剎那间,我竟以为那个倒影是我,又或者是我的影子。 因为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双眼红肿失神,嘴唇乾涩,头发散乱,身形消瘦…… 那是……她。 谭妘梓。 儘管如此,她依旧不失秀丽,是一种无可言喻的病态美。 她缓步来到我身边,打开另一个水龙头,洗手后,再用清水抹了抹唇角,侧头轻轻甩动如瀑布般的及腰长发。 她从校服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唇膏,涂抹在唇瓣上,嫣红的顏色随之渐层晕染开来,对比苍白肤色,显得有朝气多了。 我偷偷瞄向她举起的左手,想看看她的手腕处是否还有伤。 毫无疑问的,新伤和旧伤都有。灼人的扭曲线条,可说是她全身上下仅有的瑕疵印记。 我怎会以为一个刚出院约一个月的病人,伤口会好得那么快? 再者,周映沁怎会觉得那些伤痕是出自崔焕遥的杰作? 「还记得我吗?今年夏天,发生在游泳池畔的闹剧。」 在我思忖的同时,她打破沉默,强行把我的记忆一瞬带回了那个六月。 她也晓得那是一齣闹剧? 真有自知之明。 不过,我本以为那只是她疯狂日常的其中一段小篇章,没想到我还留在她的心坎里,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记得了吗?」她又问了一次,收起唇膏,抿了抿嘴。 「……不记得了。」我低垂眼帘,一手支托在洗手台上,另一手关紧了水龙头。 「还愉快吗?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她讽刺地笑了出声。 「他?」我装傻,「谁?」 「还会有谁?」她讥讽,接着很快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哦,可能是因为你一次玩弄两个男人,所以搞不清楚我说的是哪一个。我指的,当然是我的,」停了下,她才又补了个精确的词,「前男友。」 我懒得正眼看她,馀光却注意到她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叉在胸前,侧过身端详我的侧顏。 这摆明就是在质询…… 心情已经够糟了,还要被她烦。 一气之下,我抬眸,对着镜中的身影反击回去:「现在是怎样?他不爱你了,所以把气出在我身上吗?」 「他不爱我?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镜中的她又笑了。 「难道不是吗?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想也知道肯定是如此,任谁都会怕你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哈,歇斯底里?你有没有认真照过镜子?你的程度也不亚于我。死死纠缠住南栩陌,苦苦哀求他回到你身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最后还被泼了冷水,叫你滚远。你不害臊,我都为你感到害臊了。」 我怔愣,脸一热,心想,她都看到了? 那天中午她是躲在旁边的楼梯偷看吗? 我扭头怒瞪她:「你……你干嘛跟踪我?你是跟踪狂或偷窥狂吗?」 「哈,就只是恰好路过看到罢了,我真为你那时的模样感到羞愧。」她把我方才对她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任谁都会怕你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我咬住下唇,无话可说。 「顺便告诉你吧,我和你的情况完全不同。我和阿遥是不得已才分开的,他是担心我疯掉才被迫跟我分手的。」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无意识似地抚摸自己手腕的伤痕,「因为他就像我的毒品一样,让我上癮,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们有不得不分开的理由。相爱的人不一定适合在一起,也不见得能走到最后。」 我赫然想起崔焕遥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他对我的爱很深,甚至可以为我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他一直都很听话。如果我叫他死,他就会去死,叫他去杀人,他也会照做的,你相不相信?」她说得沾沾自喜,彷彿把他当成是自己的所有物,自顾自接下去说:「可是,坏就坏在他那张脸,太好看了,太多女人想勾引他了,还有个女人为了他在泳池里自杀,你听他说过吗?虽然对方自杀未遂,可是,为了那件触霉头的事,他再也不游泳了。」 她扭曲的心态,使我的背脊泛起一阵凉意。 我不想让她察觉我内心的惶恐,只能佯装淡定地扯动嘴角问:「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不是不爱我,而是替我着想,才被迫离开我的。而你这女人,居然趁隙而入。果然,你就像网路那些人说的一样,当初去找他拍照的时候,怀着居心不良的企图接近他。」 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流传于学校群组内的谣言也信以为真?而且,还怀疑我暗恋崔焕遥已久? 简直不可理喻。 「网路一堆人乱造谣,你竟然相信?我真是无言。」我试着冷静。 「假如不是造谣,那你为什么一天到晚跟他搞曖昧?」 「我……」总不能告诉她,崔焕遥是为了帮我刺激南栩陌吧? 「怎么样,说不出话来了吧?」 「我喜欢的人是南栩陌。」我坦承:「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改变过。」 「哈,所以你的意思是,把阿遥当备胎吗?」她咄咄逼人,目光始终没有从我脸上移开。 我忽然发现,我不管回答什么,都不对。她完全听不下去,也不愿意听,看来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我要回去上课了。」说完后,我绕开她,逕自步出厕所外。 离去前,隐约听见她喃喃低语:「你没资格伤害他。」 Chapter 4-8 回教室的途中,我忍不住滑开手机,偷看校群组又有什么新的爆料。不知何故,那些人的消息总是很灵通,编造谎言的速度也出奇得快。似是而非的虚假谣言,也同样把谭妘梓骗得团团转,使她误以为我从今年六月就对崔焕遥意图不轨了,因而对我的恨意加剧。 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又有人在聊天视窗里颠倒是非了,随便瞎掰出好几则看图说故事的流言蜚语,底下一堆人留了负评。 「宋茉茉真不要脸,在教室勾搭崔焕遥,行径嚣张。一点失恋该有的样子也没有,也太不尊重前任了吧?」 「去死一死啦!」 「不检点,难怪当初会被霍琛珉欺负,活该,哈哈哈……」 「崔焕遥好可怜喔,天哪,怎么会喜欢上那种渣女啊?」 这是我的人生,我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懊悔是应当的,可那些与我不熟、不认识的旁观者,却恣肆跳出来评价我,更不觉得该为恶意满满的言论和后果负责……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我安慰自己不要在意,不准哭,但眼泪依然狂掉,只好先躲在走廊转角的柱子后整理完情绪再回去上课。 一进教室,英文老师正在黑板上抄写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名句,还提到他被称为天才预言家。 有同学找碴,在台下笑问,为什么可以预言,却仅活了三十岁。 全班哄堂大笑。 老师走过去,弹指轻敲了下对方的脑袋,叫他不要只光看一句话,就随便断章取义,并解释了此一封号的由来。 在老师发放的补充教材里,摘录了诗人其他作品的菁华部分,其中有两句话吸引了我:thepastisdeath's,thefutureisthineown.翻成: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你自己。 未来两字,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不由自主回想起南栩陌说过的话。我的未来不会有他。 也许,我不该执着于过去了…… 澈底埋了那段未完成的感情吧? 下课后,周映沁在我前面的位子坐下,放低声量问:「我今天早上比较晚进教室,没想到一进来却发现全班吵得像菜市场一样,左邻右舍全都在传你和崔焕遥躲在角落接吻的事。宝贝,你当真喜欢上他了吗?」 「不是这样的。」我满是无奈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 「我早说了,看吧,还没把高岭之花引回来,反而先引来了一朵烂桃花。」她翻白眼,拍了下桌子。 她最近这几天偶尔会那样叫崔焕遥,因着他那双深邃迷离的桃花眼,便随便把他取了个难听的绰号。 「不要那样叫他……」我困扰地说。 「你心疼他吗?还替他说话喔。唉,被喜欢的人强吻很难生气,对吧?」 「我没有喜欢他!」 「没有喜欢他还在乎我骂他?」她指着我的鼻尖逼问。 「不是,只是……」我解释不上来。 「你果然是对他心动了。」她手一摆,摇摇头:「唉,我想也是,都朝夕相处了,不互生情愫也难。难怪人家说失恋的时候最容易趁虚而入,他还真懂。懂得佔便宜。」 张昀萱凑了过来,「嘿嘿,你们在聊今天早自习的事吗?哇,好刺激唷!茉茉!真有你的。」她推了我的手肘一下,挤眉弄眼的。 我正想张嘴反驳,周映沁却抢先一步说道:「算了,如果你喜欢,我也没有立场继续反对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俗话说的好,缘分来了,想挡也挡不住,就只能祈祷你的失恋是为了迎来真爱。」 「哇,周映沁,难得你也会说好话,我早就希望他们在一起了!」张昀萱掩不住眼底的喜悦,手捂在嘴边偷笑。 周映沁转动眼珠,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茉茉,你刚才说南栩陌考试失常是不是?」 听见南栩陌的名字,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嗯,是我害的……」我痛苦地握紧了手。 「老实说,我不认为南栩陌考试失常是吃醋造成的。」她摩挲下巴说。 「为什么?」我错愕。 「如果是一两科失常就算了,好几科耶,不觉得很不寻常吗?」她歪着头想了下,接着竖起食指,得出此结论,「我猜,他是想搞叛逆,为了反抗父亲对他长期以来的压迫,所以才选在这次期中考澈底摆烂,来个绝地大反攻。」 我瞠圆双眼,「是、是吗?」 叛逆吗? 说真的,我无法把叛逆的形象和南栩陌画上等号,但要是他受不了父亲长时间的强逼施压,说不定真有这个可能…… 「喔喔!也许是喔!说不定他父亲反对他和茉茉交往,所以他现在正在进行无声的抗议!哇哇!惨了,这样我到底要站哪一边啊?我希望茉茉和崔焕遥,可是我又觉得南栩陌也很好!」张昀萱双手捧住脸颊,兴奋地直跺脚,还在原地转了个圈。 「又不是你在选,瞎起鬨什么?」周映沁趁机捏了下她的腰。 张昀萱痛得哇哇叫。 很快的,两人又开始吵起来了。 Chapter 4-9 一整天,崔焕遥都没来找我,我也没去找他。 放学后,他却出现了,站在教室门口等着我。 我下意识揪紧书包背带,低下头快步走开。 他追上来,捉住我的手不让我继续往前进,焦急地喊了声:「茉茉!」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台词我全想好了……只要一字一句照唸即可。于是,我板起脸来瞪他,冷声说,「以后你不必再来接送我上下学了,既然我的脚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脚踏车也送回来了,我何必再依赖你?计画也取消了。」说完,我想把手从他手心抽离,可他的力气太大了。 「原谅我好不好?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克制不了这份感情。」 语落,他将我按到墙边,喉结动了下,眸光灼热地凝望我。 透过眼角的馀光,我看见其他同学的目光纷纷飘向我们。 我慌乱极了,担心他又会故技重施,只好对他说:「我原谅你了。」 「真的?」他怀疑地挑了挑眉,接着问:「既然如此,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今天是最后一次,我不想继续伤害你了。」 「伤害我?你哪里伤害我了?」他蹙眉。 「利用你来刺激他……我觉得心里很难受。」 「我是心甘情愿的,你这笨蛋,看不出来我是为了追你吗?与其说你利用我,倒不如说我利用你想刺激他这点来接近你。」 「我心里只有他。」 「所以,你觉得他会来求你復合?」 「就算他没有意思要和我復合,我也会等他。」 「等他?疯了吗?你要等他到什么时候?如果他一辈子都不来找你呢?你打算等他一辈子吗?」 「那又怎样?」 「你真傻。」他抬手揉揉我的头发,眼中满是爱怜,补了句:「和我一样。」 一瞬之间,我的眼眶发热,心跳不受控地漏了一拍。 「不是要回家吗?走啊。」我拨开他的手,把脸撇过去,不想让他读出我的心思。 我不能再继续依赖他了。 不可以让自己的心澈底失守。 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断提醒他、提醒自己,强调这是最后一次让他送我回家。 然而,他置若罔闻。隔天一早,他依然一如既往,准时出现在我家巷口外的便利商店等候。 就算我不甩他,用力踩下脚踏车的踏板,从他身侧快速骑走,他也照样跨上单车跟在我后面,有默契地保持相同的速度行进。到了放学时间,他也会坚持陪我从教室走到车棚牵车,并像早晨那样稳稳地骑在后方。 日子一久,我似乎也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和保护……竟莫名產生一种安心感。 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身后的他默默跟着我,保护着我。不离不弃。 有时候,车稀人少的片刻,他还会骑来我的左后方,陪我聊上几句话,或者听我诉苦家里乌烟瘴气的气氛。 有一次,我惊觉他没及时跟上来,连忙折回去找他。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不小心错过了绿灯。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我甚至变得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他也像南栩陌那样无故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Chapter 5-1 过了一阵子。 连日以来的晴天,又因冷气团来袭,转为湿冷且阴雨绵绵的天气。 一早,坐在教室内,望向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我忍不住又想起了他。 心口一下涌进了忧伤,鼻子一酸,泪水悄然淌落。 好不容易在好友和崔焕遥的陪伴下,我慢慢地比较习惯了没有南栩陌的日子,也渐渐减少了思念他的次数。为了走出失恋的阴霾,我尽量不去回想那些曾有过的美好回忆,不去埋怨他当初如何计划着离别,如何残忍地提分手,如何对我视而不见…… 摇摇头,我拋开脑中的杂念,深吸一口气,继续埋头复习期末考范围。距离学测只剩下一个月了,我得积极一点才行。 到了第三节下课,后面传来周映沁推开椅子的声音,随即她附在我耳边说:「宝贝,我去教务处送作业抽查记录单,等一下如果有迟交的同学要找我,叫他们自己把本子交去教学组那里。」 我转头看她,「你不等个几分鐘再去吗?」 「一开始好心通融,后来愈通融愈随便。所以我决定这次不帮了,以免他们养成坏习惯,一次比一次晚,上次某个傢伙还索性把作业簿扔在我桌上,真的很想打人。」 「好吧,那要陪你一起去吗?」 「不必喔,你忙。」她挥挥手,走出了教室。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前脚刚走出去,便马上有几位迟交作业的同学急急忙忙走过来,问:「映沁呢?该不会是去送缺交名单了吧?」 我点头,转告他们周映沁说的话,只不过我说得较委婉些,担心他们会怪罪她。 「你们现在追上去也许还来得及。」 「好!谢啦!」 过没多久,走廊外头突然响起凌乱又急促的奔跑声,由远而近传来。 一转身,就见周映沁像风一样地奔回教室,她在公布栏前停下来,一手扶着班级柜,一手按着膝盖直喘气。 班上不少同学都对她投以奇怪的目光。 我急忙走过去问:「映沁,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张嘴想回答,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出了什么事吗?」不知怎么搞的,我也变得紧张起来。 「茉、茉茉!不……好了!」她跑得太喘了,说话断断续续。 「什么不好了?」我帮忙拍拍她的背。 「我、我有……」她又喘了口气,调整呼吸完才说:「我有两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两个坏消息?一般不是一好一坏吗?」我皱起眉头,怀疑她说错了。 「唉,先说最重要的,你听了可别昏倒喔!」她摇摇手,「你靠过来一点。」 「为什么我会昏倒?」我满头雾水,挨近她。 张望了下四周,她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得更近些,嘴巴贴在我耳边压低音量说:「南栩陌要办休学了。」 听见休学一词,我的心头陡然一震,禁不住大叫:「什么!南栩陌他──」 她向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赶紧捂住嘴巴,努力压抑内心的惊愕。 「嘘,小声点呀,我还不确定有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刚才教务主任和註册组长在讨论事情,不小心被我偷听到了。原本我以为他们是在讲南栩陌成绩考差的事,所以才特别竖起耳朵听,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比我预期得还要夸张。」 「为什么他要休学?」我忍不住问。 「我也不晓得原因啊,对了!第二个坏消息是,听说有人看见霍琛珉今天在学校里游荡,不知道想干嘛,你要小心点──」 但我满脑子只想着南栩陌要休学的事,无暇去聆听她剩下的话,不听她说完就跑出去了。 Chapter 5-2 一鼓作气急奔到六班教室,刚要从后门闯进去时,有人也正好要从门口走出来,但我已来不及收回脚步,整个人不偏不倚扑进了那人的怀抱。 对方本能地伸手扶住我的肩,稳住了我的身子。 「好痛……对不起!对不起!」眼前直冒金星,我边喊疼边道歉,同时把脸仰起,想看看谁是被我撞上的倒楣鬼。 岂知,抬眸瞬间,对上的竟是南栩陌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褐色瞳眸。 我登时怔愣住,以为再也不可能触碰到的美好,居然短暂地失而復得了。 熟悉的男性香气掠过我鼻腔,唤醒了埋藏于我内心深处的情感与悸动。 我的双颊灼热,肩膀因他的触碰而发烫不已,失速的心跳再再提醒我,连日以来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簣了。 太过突然,他或许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按在我的肩膀上,也忘了挪开视线…… 我多么渴望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刻,哪怕像是浮士德在死亡近逼的前一刻,对时间所做的最后吶喊:你是如此美丽,请为我停留! 「他不在。」 他冷沉清冽的嗓音陡然把我拉回现实。 「……他?」我愕然。 「你来找崔焕遥的,不是吗?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向来惜字如金,难得一次主动说了这么多话。 隐约察觉到他语气中轻微的慍怒,我很想将之理解为吃醋,但他稜角分明的淡漠脸庞依然不见一丝波澜。 「不……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他挑高眉梢,眸中掠过一抹隐而不显的惊讶,旋即似乎又想起了上次的不愉快,嗓音更加薄凉了些:「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而你也已经习惯没有我的日子了。」 我的心脏一缩,他的话深深刺痛着我,于是便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习惯?我应该要习惯吗?」 他抽回手,淡答:「我们分手了。」 「相爱将近两年,你以为我花两个月就可以习惯?」眼眶一湿,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想把眼泪逼回去。 「不习惯也得习惯。」 「但你并不是因为不爱我才跟我分手的!这叫我怎么能──」 「如果你又要像上次那样闹,我没空理你。」他冷冷地说,作势要离去。 我这才想起自己一路匆促赶来的目的,急忙拉住他的衣角:「等等,我有话想问你,求你了,很重要,不问出答案的话,我会……我会死!」我故意说得很严重,想博取他的同情。 音落,他瞳孔骤然一缩,顿住脚步,脸上布满惊骇神色,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颤着声问:「什么叫做会死?」 「不是真的会死……只是……」我咬紧下唇,他难道听不出那只是夸饰法吗? 他凝视我片刻,眼中凝着一抹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厉声斥责:「不要整天把死掛在嘴边!」 「整天?什么意思?我又没有……」 「所以你刚刚是在开玩笑?」 「嗯……我只是有事问你,怕你拒绝我……」我怯生生地说。 他敛下眸,才勉为其难地催促:「快问。」 担忧被旁人听见,我以细如蚊吶的音量说话:「听说你要休学了,这是真的吗?」 「听不见?大声一点。」 「听说你要休学了,是真的吗?」我又重复一次,但音量依旧很小。 我承认,这次我是故意的。 为了听清楚我的悄悄话,他只好俯下身来,我的心更加剧烈跳动,紧紧挨近他身边耳语:「你真的要休学了吗?」 他倏地直起身子,往后一步特意拉开我和他的距离,冷回:「我休学的事和你无关。」 他的音量正常,显然不在乎别人听到,迈开脚步准备再一次离我而去── Chapter 5-3 他连理由都不愿透漏。 不知何故,我產生了一种非常不安的预感。 惶恐之下,我失控地抓住他的手追问:「到底为什么要休学?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拜託告诉我好不好?」 「没你的事,你滚。」 「我不要!」 他气到浑身发抖的吼着,「不是叫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吗?你怎么都听不懂人话?放手!」 走廊上的学生纷纷好奇地停下脚步,包括教室内的视线也陆续聚集过来。 「除非你告诉我原因,否则我死都不放手!」我咬紧牙关,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顾不得被周遭人群当笑话。 忽然间,我眼尖瞥见他手里那张a4大小的纸,上面似乎写着申请书三个字。 ……申请书? 休学申请书! 上面一定会有他休学的原因。 留意到我的视线,他手一扬把纸张高举,可我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踮起脚尖死命抓住申请书的一角,两人拉扯之下,噝一声,纸张被撕成了两半。 很幸运的,我拿到的是上面那一半,必然会有休学理由的栏位。 低头定神一看……没想到那个栏位却是空白的。 我抬起头,既恍惚又失望。 他漠然看着我,淡声道:「玩够了没?」 我扯了扯嘴角,嗓音乾涩地问:「休学这件事,和你之前成绩考坏的事有关吗?」 他垂眸,沉默半晌,叹答:「当然,你猜得没错。如果我之后再回来重读的话,上学期的成绩就不算数。」 乍听之下很合理,但…… 凭他的优异资质,就算最后只拚大考,只要实力正常发挥,再无失常,甚至可大胆论定他绝对可以毫无悬念地稳上第一志愿。 他只是在顺着我的话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我紧抓他的衣袖,恳求地望着他说:「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求求你,不要一个人忍耐,不要自己默默承受。我想跟你一起分担痛苦!说出来,让我们一起想办法克服。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没有什么跨不过的关卡,相信我!」 他神色微微一变,自言自语般地低喃道:「相信你?」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他快要被我说服了。 他迟疑了。 他想要相信我,相信我帮得了他…… 于是,我更进一步地说:「是啊,无论什么事,只要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一起努力,就可以一起走向幸福的未来。」 「一起?」他哽着沙哑的嗓音,黯然的神情令人心碎,「未来?」 「是啊,我和你一定可以一起克服未来的难关。」 「那个未来的难关……」他的双眼泛着微光,欲言又止,攥紧拳头。 「到底是什么?」我急切地问。 他垂眸敛去眼底那片凄楚,随即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眼眶微微泛红,但语气十分坚定:「就是你。」 「我?」我瞠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不能冒险。」 Chapter 5-4 回到教室后,周映沁劈头就训我:「你性子太急躁衝动了,要改掉啦!心浮气躁的,迟早会出事!」 「又上群组的热门话题了吗?」我哑声问。毫不意外。 「图文并茂,连影片都有好吗?唉,搞到现在每个人都在揣测他休学的理由了啦,真是的!」她皱了下眉头,伸指轻戳我的额头:「倒是你,怎么每次都能把南栩陌逼疯啊?要不是还有一个崔焕遥死守着,我看,基本上全校没人敢追你了。」 我什么也没说,坐回位子上,想着刚才的事。 最后一次的,不欢而散。 也好,澈底决裂…… 第四节课在鬱闷的状态中结束后,到了用餐时间,制服裙的口袋里传来手机震动声,我掏出检视,是崔焕遥传来的讯息。 崔焕遥:我今天有事,不能找你吃饭。 我简短回了一个字:「嗯。」 隔没几秒,他又连续传了三则讯息过来。 崔焕遥:对了,听说你又去找他了…… 崔焕遥:死也不肯放弃他,是吗? 崔焕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死心? 明明是文字,却看得出满满的哀怨。 他说出了我的心声。 连我自己也不晓得答案,只好选择让手机萤幕自然暗下。 我闭上双眼,沉静在黑暗中。 突然间,又传来了一次手机的震动声。 本来不想看,但却又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萤幕最上方的讯息通知条。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竟然是……南栩陌。 我微微瞪大了双眼。 这是自分手以来,他第一次主动传讯息给我。难道他是想聊一聊刚刚的事?他改变心意了?决定把自己休学的理由告诉我? 我太紧张,却又无法抱持期待,说不上来内心翻搅的复杂情绪到底是什么。 歷经无数次的崩溃和绝望,原以为我的爱情已化成一堆灰烬,哪知灰烬深处又有馀温。 我终于再一次明白,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死灰復燃。 迟了一分鐘,我才鼓起勇气将对话视窗打开,岂知,映入我眼帘的却是灰底白字的系统通知:「南栩陌已收回讯息。」 「怎么会……」我不自觉啃咬起手指头。 突然间,班上一个男生走过来用指节敲敲我的桌沿,对我说:「有人要我传话,叫你现在立刻去晚自习教室,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 我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身,做最后一次的确认:「晚自习教室?你是说六楼的那间晚自习教室吗?」 他低头,摸了摸后颈,思索了下:「是啊。」 「谢、谢谢!」我疾步奔出教室。 南栩陌一定是想当面跟我说清楚,毕竟方才走廊上围观的人群太多了…… 我在走廊上跑得又急又快,三步併作两步的跨上阶梯,同时也命令自己的大脑停止思考,什么也不准多想,只怕若稍有延迟,他也许会像刚才那样收回想说的话。再不把握住这个机会,若是他真的休学的话,未来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到了晚自习教室的门口,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只好先在走廊上调整呼吸频率。 这里平时只有在晚自习时段才会有学生来。放眼望去,整条走廊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深吸一口气后,我握紧门把,喀一声,门开了。 走进去后,我环视了教室一圈,里头空无一人,几乎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唯独最右侧有一扇窗完全向外敞开。 他还没来吗? 我有点讶异。 思绪异常紊乱,我已记不太清楚那位传话的男同学到底说了什么,会不会是我听错了几个字?也许,约定的时间是在用完餐以后吧? 我想打电话确认,但伸手探入口袋,才想起手机没带,被我遗忘在桌上了。 算了,就等一等吧。 我移动到窗边,外面正在下雨,我伸出双手,感受雨滴打在手心的感觉,微微疼痛,但溅开的水花,美不胜收。 平静了心情,我前倾着身子靠在窗框上,往外张望,这才注意到底下正好是学校最僻静的那座花圃。 南栩陌为我拍的第一张照片,就在那里。 而我也在那儿,将人生中第一次的初恋悸动,无悔地献给了他。 我忽然觉得,这就是他约我到这里来的理由。 正当我放松心情,任思绪跌入旧日时光时,背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缓缓朝我走来。 我没有回头,怕自己又像上次一样把持不住地衝上去抱住他,惹他发怒,因此决定改採被动姿态。 与此同时,我的目光不经意落在花圃的水畔边,陡然被一抹佇立于石板步道的修长人影吸引住。 为了瞧得更仔细些,我不惜将半个身子探到窗外。 彷彿感应到我的视线,底下那抹人影忽地抬起头往上看。 四目交接的那一剎那,我惊愕到呼吸一滞。 ──如果他在那里,那在我身后的人又是谁? 我还来不及回头,突然就感觉到背后有一双手,狠心地把我推出窗外。 Chapter 5-5 我死了。 毫无疑问。 有人将我推入了万丈深渊。 我甚至记得临死前,南栩陌匆匆跑了过来,支撑不住地跪倒在我身边,他哀伤的惨白脸庞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俯身抱着我的身躯不断嘶吼痛哭,我却再也无法回应。泪水伴随着倾洩而下的大雨落在身上,也在地面激起了艷红的水花与涟漪,残忍地将我们的青春晕染成一片怵目惊心的血色…… 这是梦吗? 照道理,我不会记得任何事。 毕竟,所有曾经拥有的一切,全都支离破碎了,包括我自己。他的心。 然后…… 应该没有然后了才对,然而── 「茉茉!」 一道熟悉的女声划破了我的梦靨。 驀地,我从沉睡中猛然惊醒过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睁开眼,我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脖子、手臂、双脚,确认全身上下并未像梦境中那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周映沁走到我身边关切:「或是被蚊子咬到了?这种下雨天常常会有蚊子跑出来。」 我把手按在心口,一边感受急促的心跳声,一边喃喃道:「我以为我死了?」 「死了?你在说什么呀?」 「我本来……已经死在花圃了。」我仰头看她,馀光注意到我们正身处在教室里,而她站在我的座位旁,脸上写满了疑惑。 「死在花圃?你在胡说什么?」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又好气又好笑地问:「你是睡迷糊了吗?」 「是真的!有人从背后推我,把我推下楼!」我着急地说。 「唉,你是做恶梦了吗?听起来怪可怕的,」她伸手揉揉我的肩膀,安慰道:「醒了就好,只是一场梦而已,没什么的。」 「重点是,我根本不晓得是谁推的!」我左顾右盼,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降低了音量:「有人想杀我……」 「好了啦,我不会让别人动你一根寒毛的,要先跨过我的尸体再说!」她怜爱地捏了捏我的脸颊。 「不可以,我也不准任何人伤害你!」我从椅子跳起来扑抱她,磨蹭她的脸。 她憋着笑,为难地推开我:「唉,宝贝,我知道你很爱我,可是,我必须先去教务处送作业抽查记录──」 「去教务处?你不是已经去过了吗?」我瞥见她手里拿着一叠纸。 「瞎说什么?现在是第三节下课,我正要去送作业抽查纪录单呢。」 「第三节下课?不对啊,现在应该是中午吃饭时间才对!」 「不行啦,再拖下去我会被骂,等一下如果有迟交的同学要找我,叫他们自己把本子交去教学组那里。」语毕,她快速跑出了教室。 呆立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些事明明都发生过了,连她说话的内容也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人生跑马灯,让我短暂回味生前琐碎繁杂的生活片段……? 又或者,我梦到的其实是一场几近逼真的预知梦?预告我……即将被杀? 那接下来,倘若我记得没错,会有几位同学走来问我周映沁的事吧? 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班上那几个人就真的分别从不同方向朝我聚过来。其中一人凑近我身边问:「映沁呢?该不会是去送缺交名单了吧?」 我瞠目结舌,喉咙发不出声。 一切的发展太合乎预测,一股悚然感如电流般从脚底直窜我的脑门,后襟冷汗生出,全身僵硬。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到底死了没有?我忍不住低下头寻思。 见我迟迟未答,有人出声提议:「周映沁八成去教务处了,我们赶快追出去看看吧,说不定还来得及。」 「说得没错!」 「走吧,走吧!」 啪噠啪噠的脚步声离我愈来愈远,不一会即消散在教室里的喧嚣中。 而我还未理出个头绪,教室前门又传出另一阵骚动,我循声抬头,就惊见南栩陌闯进了教室。 这倒是那场「恶梦」中,未曾发生过的片段…… 他露出一副快喘不过气来的痛苦神情,却不忘左右张望,似是在搜寻着什么,直到与我视线交会的那一瞬,他气都还没喘匀,便急迫地跑到我面前,目光迅速将我全身上下扫了一遍。 就在我张嘴想说话时,他猛地用力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带出教室。 Chapter 5-6 我任由他拉着我的手。 就像以前那样。 不管他想去哪里,我都愿意陪他去,他可以自由主导我该往哪个方向前进,只要那个地方有他…… 而现在,他带我来到教学大楼北侧转角的半户外平台。 校方在平台中央摆着几张木製野餐桌,以前我们时常会把午餐带来这里享用,或是在社团的自由活动时间跑来这边练习拍摄,幸运的话也可以捕捉到松鼠的逗趣模样,因为偶尔会有几隻不怕生的松鼠从另一头的树上攀爬过来,然后再跳跃到平台另一侧的栏杆上。 除了花圃之外,这个地方无疑是我最喜欢的校园一隅,乘载着这两年来我们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 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莫过于高二上学期的寒假补考日。 那天星期六上午,他特地陪我来学校参加最恼人的数学补考。 作为陪考人,他实在很贴心,不仅在考前帮我复习最重要的题型和公式,还替我事先买好了早餐和提神醒脑的薄荷油。 进考场前,更在我的硬拗耍赖下,勉强同意赏我一个鼓励之吻,让身为考生的我放松一下压力。 不得不提,那是个令人目眩神迷的草莓之吻,淡淡的甜美滋味和香气瀰漫唇齿间,令人意犹未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趁他不注意时提前含了一颗糖在口中。 他当时吻到闭眼陶醉,片晌,竟才后知后觉地惊觉是我在恶作剧,倏地睁开眼,耳根子愈发泛红。 我始终无法忘怀的,是他与我对视两秒后所绽开的靦腆灿笑,让人想要永远拥有。 回忆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它总是喜欢挑在人们心灵最脆弱的时候浮现…… 往昔的欢笑声、身影与片段,纵使依稀徘徊于耳盼、眼前,却已然成为了一场记忆里的幻梦,可忆不可寻。 冬天的冷风无情地朝我们身上扑来,唯一庆幸的是,目前雨水暂时止歇了,空气中飘散着湿润土壤味。 他俯首专注地凝视着我,澄澈的褐色瞳眸中清晰倒映出我的身影。 我手足无措,只能目不转睛的回望他,试图想从他幽深的眸中探出一丝波动。 默然半晌,他叹道:「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语落,他揽过我的肩,紧紧拥我入怀,那力道之大彷彿要把我揉进他的灵魂里,化成他的一部份。 我的心脏不受控地愈跳愈快,屏住呼吸,深怕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就会惊动他,打碎这不可思议的一瞬。 然而,我却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他轻声问,嗓音沙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抽抽噎噎地说。 「你连自己都不爱了,怎么还有办法爱我?」他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松开了怀抱。 「什么意思?我不懂……」我仰头,泪水嘎然而止。 「你不懂?是啊,你当然不懂。你也不懂什么是爱。」他两手抓着我的胳膊,低嚷:「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不会轻生,你就不会放弃自己。」 听他这么说,我立刻反驳:「我哪有轻生?」 「没有才怪!你故意从我面前跳下──」他话说到一半,迎上我狐疑的眼神时,忽然马上住嘴了。 「跳?跳下去?所以说……那不是梦?」除非他也做了同样的梦,但那种机率可说是微乎其微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张大双眼,不安地盯着他瞧。 他一手捂着头,眉心紧锁,眼眸低垂,不自觉喃喃低语:「你怎么可能会记得?你应该不会保有记忆才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你不可能会记得未来的事……」 「保有记忆?未来的事?什么意思?」我更加困惑了。 他缓缓抬眸,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实情告诉了我。 Chapter 5-7 原来在过去,他之所以有办法把我从霍琛珉手中救出,真的是凭藉着「未来的他」的帮忙。 而这次的事件,也依循着同样的方法。 如果我理解没错的话,实际上,我早已死于「中午」的那场墬楼事故了,但当时身为目击证人的南栩陌,透过强烈的意念,拜託「一小时以前的他」去阻止那件憾事的发生。 起初我抗拒去相信。毕竟「时间倒流」以及「从未来获取讯息,并在过去扭转命运」,这些超乎常理的论述,只存在于科幻电影里,不是吗?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说法吻合了我的亲身经歷,因为我确实拥有了两种不同版本的记忆。一种是死去的版本,一种是现在这个版本。 根据南栩陌的理论,未来,会依据不同的抉择和事件而有所改变。由于他已经预见了一些曾经在未来发生过的画面,因此他拥有许多不同版本的未来记忆。透过此一优势,他能够尝试改写未来的命运。 解释完毕后,他问:「好了,让我们回归正题。你并没有想不开?」 「没有!我记得我被推下窗,然后就死了……死在你的怀抱里。」我看着他,回想起他当时阴鬱忧伤的悲痛神情,胸口传来阵阵闷痛。 而在我说完这几句话后,他的眸光再度黯下,似乎也想起了同一幕。 停顿片刻,等两人情绪稍微缓和之后,我才继续说下去:「可是,醒来之后,又发现自己莫名地活了过来,而且时间还倒流了,接下来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等等,这么说来,你不晓得是谁杀了你?」他震惊地问,又迅速补充:「对了,你为什么会去那里?你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那个楼层吧?」 「中午时,班上有一位男同学传话给我,说有人约我到晚自习教室,有话要对我说。我本来以为是你约的才去。因为在那之前你传了一则讯息给我,事后又反悔地收回了,不是吗?」 他不太自在地回避了我的视线:「嗯,本来想传封讯息再提醒你一次分手的事,叫你别再来烦我,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反正休学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所以才收回讯息。我并没有约你去晚自习教室。」 「原来是这样……」我的心情瞬间又沉了下来。 他到底为什么一再地想跟我撇清关係?明明很爱我,却又想甩掉我,他这样的矛盾的情感令我无法理解。 「言归正传。这么说起来,你以为是我约的,才去赴约?」他出声,中断了我的思绪。 「对啊,所以那时候当我看到你现身在花圃时,才会那么吃惊嘛……」我吶吶地说。 「真糟糕,我们都不晓得到底是谁把你推下楼的,」他揉揉太阳穴,懊恼地低喃:「当时我太心急了,误会你是因为想不开才跳楼的,一心只想着如果时间能重来的话,我要想办法打消你轻生的念头。谁知道事情居然和我想的不一样。」 「那……可以叫未来的你把后来发生的事传回来给我们吗?这样就可以知道谁是兇手了。」 Chapter 5-8 「不行。回溯前的画面,最终只停留在你当场失去生命跡象的那一刻。当时的我,并不晓得有兇手这件事,所以也没有办法告诉我们真正的答案。『预知』的前提是,必须是曾经在未来发生过的事。」 「什么意思?我有点听不太懂……」我问。 「是有点复杂。简单来说,未来之所以可以预知是因为曾经发生过。同理,我所预见的未来,就只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时间回溯,有点类似电脑硬碟格式化的原理,原有的资料会被删除,只能覆盖或是重新写入。换句话说,看是要改写未来,或者让同样的事情再重复发生一遍,这样就可以知道谁是兇手了。」他停顿半晌后,又再度自言自语似地低语着:「现在仔细想一想,这次你之所以保有记忆,也许是因为你本来已经丧生了,但又在时间回溯的过程中死而復生,所以才会记得这一切。因为你并不记得霍琛珉伤害你的最初版本,也不记得两年后的事。」 「两年后的事?两年后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不解地问。 不知为何,他竟然摇头,矢口否认前一秒刚说过的话:「我没说。你听错了。」 这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吧? 「骗人!你刚才明明有说!」我气呼呼地大叫。 他选择了沉默,不愿跟我继续吵下去。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两年后也许发生了什么事,致使他不得不离开我。 为了验证我内心的想法,我冷静思绪后,改口问:「如果这次事件过了以后,我们就能够復合了吗?」 「不行。我不能冒险。」没想到他坚持的理由还是没变。 「为什么?假如兇手被我们揪出来,我在未来就会很安全啊!」我不悦地问。 「这次的死亡事件,是突发事件,和两年后的未来无关。正确来说,一开始根本没有这件事存在。说来说去,都是我的疏忽,我忽略了所谓的变数。这个变数,应该是我和你分手引起的。」 「那我们不要分手不就好了?」我翻了翻白眼。 「问题是,我们不管怎样都得分手,才能确保你在未来继续活着。」他坚持。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两年后到底发生什么事啦?」我握紧双拳大嚷。 「如果说了,我这段时间的努力就白费了。」他轻叹了声:「茉茉,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是要先揪出兇手!你只要配合我说的话去做就行了。」 「我不会配合你的……」说到一半,接收到他慍怒的视线后,我马上提出了要我配合的先决条件:「除非你答应事后会把所有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他想了很久,最后才勉强同意:「我答应你。剩下的事,等处理完正事后再谈。」 「不可以骗我哦!」我再三强调,「约好的事,绝不能毁约!」 他虚弱地嗯了一声,一手扶着头,似乎很苦恼地闭紧了双眼,眉心始终蹙着。 确定他不会在事后甩头就走后,我总算放心了,决定先照他所说的做,暂时把其馀琐碎的杂事和疑惑搁置一边。 Chapter 6-1 等我返回教室后,已经超过上课鐘响十分鐘了,免不了的被数学老师臭骂了一顿,还被老师叫到台上解题。 託时间回溯的福,不出三秒鐘,我一下子便算出答案了。 因为,在时间尚未倒流前的同一堂课上,老师也拿了同一题来刁难张昀萱,并把张昀萱骂到臭头,说这人简直笨到骨子里、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最高境界。骂完后,她还保证下午第六节课一定会再随机抽同学上台解同一道题目,当时我有预感自己将是她的热门人选,基于此,便把老师的解题过程抄了下来,并背熟。 而现在,她难得对我另眼相看,不仅把原本要骂的台词全吞回肚子里,还不小心脱口讚美了我。 我走回到座位时,周映沁偷偷对我比了个讚。 中午用餐的鐘声敲响后,我的心情变得紧张起来,回想起方才南栩陌在回程时的特别叮嚀:「只要兇手的动机还在,事件就会重演。但别怕,保有记忆的我们绝对是佔上风的,只要对方一有动作,你就马上连系我,千万不可以单独赴约。」 我转头望向坐在靠走廊窗边那名留着微卷发的男生,等着他起身走过来,对我说有人要约我去晚自习教室会面。那我就可以顺便问他对方是谁了。 可是,不知为何,他迟迟没有过来找我。 突然间,周映沁移动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并压低音量说:「欸,茉茉,我有两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啊,对了,如果第三堂下课我没有被南栩陌拉出教室,她原本是要告诉我他休学的事。 我强装镇定地反问:「你是要说南栩陌休学的事吧?」 「咦?你都知道了?」周映沁杏眼圆睁,未预料我会提前得知此一重大消息,再加上我神色自若,没有表现出她预期中的吃惊神色,这倒是令她非常吃惊。 「是啊。」我点点头说,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不可否认的,我登时多了一种莫名的愉悦感,觉得自己变得像预言家一样神奇,不然就是宛若读心术般神准。 愣了半晌,她说:「什么嘛!我还以为主任和老师讨论得神秘兮兮的样子,是因为那是不能公开的秘密呢。原来每个人都听说了呀,害我穷紧张。」 我赶紧纠正她:「不是,目前应该没几个人知道。」 「难不成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不是……」 「不是?那还会有谁呀?」总不能告诉周映沁,就是她告诉我的吧? 我一时之间答不上来,这时,陡然有团阴影落在我座位的另一侧,转身一瞧,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名传话的男生,他果然来了! 他低头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我,像是有话要宣布一样地轻咳一声,却迟迟没开口。 面对他的沉默,我的手脚不听使唤地发抖起来,强烈的恐慌感如排山倒海般浸透了我的心。 他冷不防地说话了:「有人要我传话,叫你现在立刻去走廊尽头,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 「走廊尽头?你确定自己没说错?」我讶然。 他低头,摸了摸后颈,思索了下:「是啊。」 地点改动了? 只不过,走廊尽头再怎么隐蔽,那儿都算是开放空间,那人总不会想在那里杀我吧? Chapter 6-2 我吞了口口水,表情生硬地答:「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会。」任务达成,他掉头就走。 「哦,走廊尽头呀,该不会是要有人要对你表白吧?」周映沁笑着说。 「不是啦!」我连忙否认。 「不是才怪!那里可是告白的圣地呢!我先去福利社帮你买吃的,待会回来之后,再来替你鑑定一下对方是不是好对象,可别一下子同意或拒绝呀!」 「就说不是了!」 「喂喂!张昀萱,要去买午餐了啦,还吃!」 她招手走向张昀萱的方向,我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张昀萱正忙着把一片又一片的洋芋片大口大口塞进嘴里,那包零食是今天才刚推出的奶焗香葱新口味。 收回视线,我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准备赴约。 至少不是晚自习教室,不必跑到六楼,所以我动作慢点应该也没关係,先来打电话给南栩陌吧,告诉他对方约我在走廊尽头见,不过对方…… 慢着,对方是谁? 我居然没问! 我咬紧下唇,着急地在教室内搜寻刚才那位负责传话的同学,却不见他的人影,我跑过去问坐在他前座的女生,「他去哪了?」 「喔,他去福利社买麵包了。」 福利社距离这里少说也要好几分鐘,我不可能为此来回奔波。 待会一定会挨南栩陌骂。 硬着头皮,我打电话给南栩陌,响了好久,他却没接。 不可以,我不能再拖下去了,要是对方等得不耐烦,也许会直接离开,那我们就得再等上一阵子了……我的心理状态无法承受那么久的折磨,还是早点面对吧,反正这回约的地点应该算满安全的。 抱定此念头后,我匆匆走出教室,视线往走廊最末端望去,果真看到一抹瘦长的身影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背对着这个方向,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时而伸脚踢向那堵走廊尽头的墙面。 是他吗? 虽然距离颇远,但那背影好眼熟…… 瞬间,我的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就算未来已经重新洗牌了,背部仍残存着当初被用力推下窗的感觉。 我一面走,一面无助地低头望向手机萤幕,想检查南栩陌有无回拨,这时才迟钝的发现,我总共错过了三通未接来电。 来电人全是崔焕遥。 我的目光掠过他的名字后,猛地一抬起头,就见原本候在走廊尽头的人同时也旋过身来了,对方一眼就在走廊上看到了我。 直盯着我半晌,才对我挥挥手,远远地扬嗓唤了声:「茉茉!」 所以说,当时约我到六楼,并把我狠狠推下窗的人竟然是…… 崔焕遥! Chapter 6-3 我吓得反射性的后退几步,下秒转身拔腿就想逃走,但他一下子就追上来,一把从后面抱住了我。 「你哪里都不准去!」他命令道。 他的力气太大,我挣脱不开,只好向行经走廊的同班同学求救,「救我!」 但那个女生竟以为我们只是像平时一样在打闹,多瞄一眼后,便捂嘴笑着走开了。 她的反应其实很正常。 没有人觉得崔焕遥会谋害我,连我自己也想不透他干嘛那样做。 他甚至还承诺过绝不会让我受伤…… 我是那么地相信他。 忽然间,错综复杂的情绪一口气全部溢出心头,我的心尖彷彿被扎了一根刺,只要一呼吸就感到痛苦不已。 这才恍然发现,随着相处时间的累积,崔焕遥在我心中的分量与日俱增,我俩逐渐建立了一种对彼此的默契和信任。 当初,他像一阵疾风似的,在我最脆弱不堪的时候,闯进了我的世界,成为了我的避风港。 在我失恋时,陪我去海边吹风散心、也曾伴着徬徨的我在大雨中放声哭泣、每天准时护送我上下学、课馀时间来找我,说笑话逗我开心、知道我讨厌菸味,信誓旦旦地说要为了我戒菸…… 此外,在双方父母皆感情不睦的情况下,我们同病相怜,他理解我遭遇的伤痛,还时常听我诉苦、他让我有所依靠,让我有安全感,我可以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展现出最脆弱的一面。他的温柔体贴不常表现在言词之中,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触动了我的内心深处,淡化了我的悲伤。 儘管我始终抱持着绝不动摇的信念,但他对我毫不保留的爱与付出,令我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种总有一天真的会爱上他的念头。 这样的他,居然会想杀我? 就在我身心挣扎到筋疲力尽之际,崔焕遥强行将我拖进了阴暗无人的楼梯转角处,才终于放开手,但…… 严格说起来,我是被困在墙壁和他的胸膛之间,他双手扶在我两侧的墙上,使我无路可逃。 我绝望到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就只能两眼呆滞地望着他,遭受背叛的痛苦瞬间化成泪水,无声地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他看起来很是狼狈,亚麻白金色的短发蓬松凌乱,不像平时总是抓得很有型,校服衣衫不整的,彷彿刚从地狱走了一遭。 他紧抿双唇,漆黑的双瞳深不见底,暗沉的眸光把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 想也想不到,他又趁我因恍神而失去防备时,驀然倾下身,毫无预警地在我唇上落下了一吻。 这个吻快得让我来不及阻止,竟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宛若羽毛般短暂而轻柔地划过我的唇瓣。 他的神情如此温柔,几乎令人心碎。 我的心告诉我,眼前这人绝对不可能伤害我,但我的脑袋逼我认清现实── 「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一边痛哭一边用拳头用力捶打他的胸口,他连闪躲都放弃了,直接放任我打个够。 你怎么能…… 我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他低声说,眸光透着浓浓的歉意与懊悔。 光是这么一句话,就能原谅杀人的过错吗? 「你把我拖来这里……」 是还想杀我一次吗? 我想这么问,却开不了口。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以为我失去你了。幸好那只是一场梦,太过逼真了,我差点真的以为你死了。」说完,他伸手按住我的肩膀,我可以感觉他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 梦? 他为什么会记得? Chapter 6-4 这个问题从我脑中一闪而过,但眼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搞清楚他蓄意谋害我的理由! 于是,我气愤地拨开了他的手,并咬牙切齿地大叫:「那并不是梦,我是真的死了!那件事确确实实发生了!我从窗户被推下去后,惨死在花圃里。我们总不会在同样的时间做相同的梦吧?」 他被这番话震慑住了,愣在原地,直望着我,良久说不出话来。 他的反应和我当时一样。 半晌,他用手背抹了抹额角渗出的冷汗,慢慢地说:「虽然很真实,而且很诡异,但是,我相信那只是一场梦。因为,如果不是梦的话,又该怎么解释你现在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呢?」 显然,他不相信。 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很失望吗?」 「失望什么?」他蹙眉。 「姑且不论到底是不是梦,我想问的是,当你看到我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作何感想?你难道没有半点难过和悔意吗?」 一听到死这个字眼,他的瞳孔稍缩,眸中闪过一抹我无法理解的沉痛,叹息一声:「对不起,全是我的错,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代替你去死,幸好那只是一场梦。」 「不管到底是不是梦!都改变不了你杀我的事实!」我愤怒地质问:「你说,你杀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喂,等一下,你怎么会觉得是我杀了你?」他吃惊地瞪着我问。 「……你向我道歉,而且你也在同一个时间点约我出来。」 他微微一愣,停顿数秒后,才说:「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我连累了你,害你被杀,所以我才对你道歉。而我之所以约你出来见面,是因为那场梦实在太逼真了,逼真到我差点误为是真的,不约你出来的话,我不放心。而且我也担心那场梦会成真,万一她真的存心想杀你,那我必须先让你心里保持警戒,以免憾事发生。如果直接在教室里或走廊上谈的话,我担心会被其他人听见我们的对话内容,万一传出去也不好,所以一开始才会先约在走廊尽头。刚刚你一见到我就跑,我心里一急,忍不住就把你带来这里了。」 我花了几分鐘,努力让思绪冷静下来,慢慢消化这段话。 他说得倒是很有道理,我有点信服了,于是又问:「你刚才提到了『他』,这个『他』指的是谁?」 他眸色黯淡下来,神情哀痛的回答:「妘梓。」 ……谭妘梓? 原来是她! 她想杀我…… 不意外。 如果是她的话。 她失去理智又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至今想起来,仍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 而崔焕遥之所以向我道歉,无疑是觉得她想除掉我的理由,是为了他,所以才会深感自责。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发自内心对他懺悔。 「没关係,我说过了,我也有责任。」 「这件事和你无关。」 「我承诺过会保护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不会毁约。茉茉,请你务必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不管对方是谁。反正,我绝不会让那场梦境成真。」 「问题是,那根本就不是梦!那是真的!」 我把南栩陌的特殊能力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他。 包括霍琛珉那件事。 Chapter 6-6 失神之际,耳边传来崔焕遥的轻叹声,他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总是情不自禁。」 闻言,我抬起头,不经意地瞥见了他眸底隐约闪过的些许落寞。 只是,一触及我愧疚的目光,他却又牵强地勾起一抹浅笑,指着我的手机说:「快看是谁打来的,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怔了怔,才赶紧把手机翻过来看,来电显示是南栩陌。 我的心头一凛。 深吸一口气,我按下接听键,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低沉而熟悉的嗓音:「抱歉,我刚刚没接到你的电话。」 我察觉到他的气息听着很微弱,带着些许睏倦。 「你怎么了吗?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你人在哪?」我抓紧手机,急切地问,心跳陡然加快。 「没什么。」答非所问。 他的一贯作风,不希望我担心,就寧可轻描淡写,草草带过。 我一急,忍不住抬高音量埋怨:「听起来不像没什么,你为什么每件事情都非得瞒着我不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迟了将近半分鐘,他终于松口:「我好像感冒了,不太舒服,所以在健康中心躺了一下,不小心就睡着了,没接到你的电话,真是抱歉。」 不知为何,我登时想起分手那天,他也碰巧出现在健康中心。 这两件事有所关联吗?或是纯属巧合? 「头痛吗?是不是下雨的缘故?」我着急地追问,今天天气又湿又冷,或许是方才去平台时着凉了。 「嗯。」他简短应声。 「我现在过去找──」 「不用,我准备要回教室了。对了,你刚才打电话给我,是要说兇手的事吗?」 于是我简要地把事情原委叙述一遍。 另外,我心中存有一个疑问尚未解开,便一併问他:「有一点很奇怪,谭妘梓到现在都还没约我出来见面。是不是有哪个环节出错了?」 一旁的崔焕遥也跟着补充:「她也没约我。」 沉思了几秒,南栩陌答:「也许她晚一点才会约。未来一旦改写,偶尔会出现零星的变数,说不准的。她有可能会另外找时间犯案,你要谨慎──」 语音未落,我听见他发出一声痛苦而短促的呻吟。 伴随而来的是东西摔落在地的哐啷声。 话筒彼端传来阵阵模糊混乱的喊叫声和碰撞声。 骤然间,一道尖锐冷冽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只要杀了你,我就可以一次毁掉你们三个!」 是谭妘梓! 她居然直接去找南栩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全身上下剧烈颤抖,双手几乎快握不住手机了,但最后一丝理智要我撑着,我噙着泪,转头对崔焕遥说:「他、他……健康中心!」 我本来要说的话不只这几个字,想叫崔焕遥陪我去健康中心,一起去阻止谭妘梓伤害南栩陌,可由于过度惊吓,导致我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幸亏崔焕遥机警敏捷,见我一脸惊愕恐慌,立刻了然于心,他二话不说就直接抓起我的手,循着最近的路线往健康中心疾奔而去。 Chapter 6-7 当我们急忙赶到健康中心时,隐约听见里头传来谭妘梓歇斯底里的叫声。 一秒也耽误不得,崔焕遥赶紧撞开健康中心的门。 我们衝进去后,快速环顾了室内一圈,发现最靠近角落的隔帘后方传来紊乱的喘息声,隐约可见有人在那里相互拉扯。 我和崔焕遥对视一眼,急忙跑上前。 他猛地将帘布拉开,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眼前所见全是怵目惊心的飞溅血跡。 只见南栩陌正站在歪斜的病床旁,一手擒抱住谭妘梓不断扭动的身子,另一手紧扣她握刀的那隻手腕,试图要将她手中那把被染红的利刃抢下。他的表情看似非常痛苦难受,费力地呼吸着,鲜血已浸湿了他的衬衫。 至于已然失去理智的谭妘梓则披头散发,身上也全都沾满了血。 她抬眸一瞥见我,神色变得更加狰狞,充血的眼珠子紧盯住我,嘴里颤抖地发出激动的嘶叫声:「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杀了你最爱的人,让你痛苦一辈子,像我一样不幸!」 她拼命想挣开手,死也不肯就范,出乎意外地难缠,要不就是南栩陌伤得太重,一时无法端赖己力夺下她手里的刀。 见到此状,我体内的血液因愤怒和恐惧而沸腾着。 「快放下刀!」我忿忿地对她吼道,急欲上前去帮忙南栩陌制伏谭妘梓,声音因为担忧南栩陌的伤势而不由自主地颤抖。 崔焕遥却抢先一步制止了我,「我来!你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点头,馀光瞥见护理师阿姨横躺在墙边的地板上,连忙先跑过去用手指探探她的鼻端,确认她仍有呼吸,她身上有几处割伤,所幸划得不深,也许是头部受到撞击而昏了过去。 在我取出手机求救的同时,崔焕遥和南栩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确认谭妘梓的双臂被南栩陌牢牢抓紧了,崔焕遥便一个箭步上前,从后面趁她不注意时夺走了刀并丢到一旁,接着他们一起合力将她压制在床上,不让她有轻举妄动的机会。 「茉茉,你可以过来了。」崔焕遥轻声唤我。 他单独负责箝制住谭妘梓,好让南栩陌可以先休息等待救援。 忽然之间,我有一种想大哭的感觉,但在泪水快溢出前,即衝到南栩陌身边想检查他的伤势,确认他不会有事,不会死…… 南栩陌大概是用尽所有的气力了,他脸色苍白,步履蹣跚,左摇右晃到几乎快失去重心,我先扶着他到隔壁的另一张床上去。 幸好护理师阿姨这时也醒了,她惊恐地看了看四周,不停地问南栩陌是否安好。 在她意识澈底恢復后,立即为南栩陌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我强忍住泪,从旁协助。 过程中,南栩陌始终沉默不语地瞅着我,不知怎么搞的,他似乎很捨不得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深沉的眸中透着我始终无法理解的悲伤。我的心一阵一阵抽痛着。 最后,他疲惫不堪地闭上了双眼,彷彿进入了沉睡。 「你一定要撑着,救护车就要到了。」我紧握住他冰冷的手,不晓得他是否能听得见我说的话。 Chapter 6-8 同时间,我听见崔焕遥忿忿不平地对谭妘梓吼道:「妘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跟你无怨无仇,你怎狠心下得了手?为何你可以如此冷血?你以前是那样天真单纯,你真的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吗?」 儘管她不再挣扎,言语间却饱含恨意:「谁叫那女人爱他?她又把你抢走!只要杀了他,就可以让那女人痛苦一辈子,甚至可以让她发疯!你那么爱她,心里自然也不会好过!哈哈哈,我问你,我到底错在哪了?不就是你们逼我的吗?最恨的是,谁叫你们看到她墬楼死的时候居然那么难过!她倒是死得很乾脆,完全没有受到半点惩罚,两个男人都为她哭泣,成了最大的赢家!而我什么都没有!」 「你说什么?你说墬楼,难不成你都记得?」崔焕遥震惊地睁大双眼。 「对啊,我真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重来一遍……只可惜这回没成功,差一点点,」她露出非常惋惜的表情,「真希望时间能再重新来过,下次我一定要杀得更狠……让你们尝尝我内心的痛苦!」 「你太过分了!你还是人吗?」我插嘴。 她没理睬我,眼中只注视着崔焕遥:「我是你的初恋,不是吗?口口声声说爱我,却离开了我。我和你不同,就算你背叛我,我爱的永远都只有你。当时我看到你死了之后,我就果断自杀了,为你殉情,够浪漫,不是吗?虽然我也期盼你能像南栩陌抱着那女人那样,也抱着我的尸体痛哭,可是又怕我死后,你会跟别的女人过得很幸福,我不要那样,所以你必须早我一步先死。」 听到这席话,崔焕遥低下头,单手遮住泛红的双眼,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他曾经是那样深爱她,但她却以爱的名义伤害他,也伤害了自己…… 我忍不住大声怒斥:「你觉得自己不幸,却要拉着别人跟你一起不幸,你这不叫爱,叫做自私。你根本不爱他,你伤害了他!你叫我不要伤害他,可是你自己却──」 她气得咆哮:「闭嘴,你根本无法理解!全世界只有我能伤害他,只有我能爱他,他是我的,我想对他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他就算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终于,崔焕遥被她逼得崩溃了,他哽咽地说出这几句令人心碎的话:「妘梓,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真希望我们不曾相遇过,这样你就不会干出一堆傻事,你就不会为了我放弃原本可以美好的人生,放弃自己的未来,放弃整个世界。」 听完这些,谭妘梓潸然泪下,无从得知她是否真心懊悔了,但在那之后,她陷入了无止尽的沉思。 Chapter 7-1 警方赶抵后,当场逮捕谭妘梓并带回侦办,后依杀人未遂罪嫌移送法办。 之后我听说,她犯下的案子不只这桩,事实上她之前曾向我提过的那位在泳池自杀未遂的女生,其实也是她搞的鬼,但对方因恐惧再被威胁而自行转学,后来总算水落石出。 另一方面,救护车来了后,南栩陌立即被送往医院,进入开刀房紧急治疗,校方人员也陪同家属在急救室外一起等候急救结果。 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和不安。南栩陌的母亲掩面痛哭,而他父亲也同样流着泪,紧紧攥着妻子的手,讲了很多安慰的话。他就读国中的弟弟也在场,似乎是为了此事特别向学校请假,身上还穿着校服。 不知过了多久,医师走出来向家属说明病情已稳定下来,暂时脱离险境,但仍须住院观察治疗。 我本以为好不容易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但不知何故,南栩陌的父母仍止不住泪,神情哀戚沉重,我隐约听见他的弟弟低声问了句:「哥不会有事吧?」 我内心充满了疑惑,又不好上前去打扰,只好转头问身边的崔焕遥:「手术成功了吗?」 停顿半晌,他脸色黯淡,双手十指交握,答非所问地叹道:「我刚才好像有看见我爸。」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涵义,怔了两秒,才赫然想起崔焕遥的父亲似乎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但这和我的问题并无任何关联,我当下觉得他也许是心不在焉,根本没把我的问题听进去。 在护理人员通知可探视以前,崔焕遥叫我先在原地等候,他说有事去去就回。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他的神情看起来比刚才更为凝重,走到我面前,低声说:「在这里不太方便说,我们去另一个地方。」说完,便逕自拉起我的手,将我拉出了等候室。 来到一条较少人行经的走廊,他才停下来,目光移向身侧的窗外,嚥了嚥口水,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啟口。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了,夕阳馀暉斜斜地落在我们身上。今天从早到晚几乎阴雨绵绵,太阳却罕见地在日落时刻露脸,令人感到很不可思议。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一年多前,七夕那天傍晚的那片金橙色天空,我和南栩陌坐在公车亭,阳光也为我们留下过一幅青春飞扬的剪影。 我垂下眼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伤,真的好想、好想回到再也不復返的那一天…… 崔焕遥耐心地等我回神过来,他的手始终没放开,有那么一瞬,我几乎觉得他的温度,和南栩陌好相似。也许,我之所以会被他吸引,是因为他的内在特质有某些地方像极了南栩陌,即使两人的外貌迥异。 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再加上谭妘梓是他的初恋,他受到的打击肯定不亚于我。 我想安慰他,就像他安慰我那样,于是,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看着他说:「今天的事好无奈,不过幸好都结束了。往好处想,就是再也不会有更糟的事发生了,对吧?只要等南栩陌醒来之后,就──」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冷不防把我抱住了。 我有点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 「先别这样,好吗?如果你还有其他的话想说,能不能等过一阵子再聊?」我左右张望,试图推开他,但他双手却愈收愈紧,不容我有挣脱的馀地。 「我刚才打听到一件事,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顿了一下,他解释:「我怕你会做傻事,所以我得先抱住你。」 「做傻事?你在说什么?」我纳闷。 「南栩陌他……」 一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心脏一缩,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 停了好久,他都没说下去。 Chapter 7-2 我只好问:「他怎么了?」 「他罹患了癌症,情况很不乐观。」 剎那间,我脑袋变得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全身僵硬。 最后一抹阳光骤然从我眼前消逝了,世界从此陷入了天昏地暗。 受到的震撼感太强烈,以至于我无法相信崔焕遥所说的话,更别说去接受…… 我可以忍受无法在学校见到他的寂寞,但我不能接受他即将消失在这个世界的事实。 一个活生生的人,尤其又是我最爱的人,倘若有一天他忽然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他会去哪?我该上哪去找他? 只要想到他会凭空消失这点,我就…… 沉默半晌,我听见自己用剧烈颤抖的声音说:「骗人,你一定是在骗人。」 「我没有骗你。」他一手抚着我的后脑勺,试着想安抚我的情绪。 「不好笑,你干嘛说这种无聊的笑话?你很可恶耶!医生明明说他已经脱离险境了,他才刚被医生救活而已!」 「我没有骗你,也没有在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未说完,他哽咽,又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要把握这段时间,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过。」 「你为什么要说谎?」我不满地问。 「我也希望这是假的,可是经过我旁敲侧击打听到的结果是,原来我爸是南栩陌的主治医师,他们──」 我举起双手掩住耳朵,不想把他的话听完,拼命吼叫着:「我不要!不要!」 「你不要逃避,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要!这不是真的!」 「茉茉,别这样──」 他一时松懈,我突然用力一推,挣开了他的怀抱。 我踉蹌了好几步,直到背部撞到后方的墙壁,才因瘫软无力地跌坐在地。 我把头埋在膝盖,崩溃大哭:「不可以……这一定是一场恶梦,我要赶快从这场恶梦醒来才行!南栩陌在等我!他在──」 闭眼后,脑海里陡然浮现出这段日子以来,再明显不过的所有线索。 实际上,早在他请假好几天之前,他就时常犯头痛,尤其是在清晨和深夜时段发作,下雨天只是个用来安抚我的幌子,而分手那天出现在健康中心,肯定也是不舒服才去的。可我身为他的女朋友,我居然没注意到,满脑子只想着他为何要跟我分手的事…… 他对我说过的每句残忍的话,其实都是他对自己说的。 我始终没读懂他眼里的讯息,惆悵、逞强、焦躁、眷恋、遗憾……甚至是恐惧。 我在乎的只有我自己。 在他生病之后,我居然还偕同崔焕遥一起去他班上刺激他,希望能让他吃醋。他当时一定心痛到不行,却只能压抑不说。 考试的失常,必然也是身体不舒服所引起的。 迟至今天他才提出休学,也一定是苦撑到最后,快撑不下去才做的决定,以他的脾气,他怕我察觉,所以尽量想把日期往后压吧? 中午未接电话,不是因感冒而睡着,而是痛到非得躺下休息…… 我以为他对我最残忍,事实上,被最残忍对待的人,是他。 ──「没有讨厌,只有喜欢。」 ──「我很喜欢你。」 ──「太喜欢你了。」 这些话,他的嗓音,如今,再一次清晰地縈绕在我的耳畔。 他的呼吸声、温度、笑容、气息……这些都是永远留不住的。 而我们两人共有的回忆,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到最后,全世界只会剩下我一人孤单地,惦记着。 ──好可怕。 感谢赠封、练封 感谢芯虹、秣江、寒希、黎漫大神们在连载期间的赠封、练封!!? Chapter 7-3 崩溃过后,在崔焕遥的陪伴下,我重新收拾心情,准备等南栩陌甦醒时去见他。 时间来到了晚上,期间爸妈分别打了电话给我,他们已从学校老师口中得知了白天的事,他们都很担心我的状况,表示会在我探视完毕后开车到医院接我回家。 南栩陌甦醒后,被转送到了单人病房。 他的双亲见到我后,便说必须暂时离开一下,先去附近买些住院的用品。但我知道那是他们的体贴,方便让我与他独处聊一聊。 至于崔焕遥则藉口说要去买晚餐,就直接走掉了。 当我走进病房时,南栩陌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分手了。」 他的气色仍很虚弱,而态度却恢復得很快,已恢復成昔日的冷漠。看来他也已从警方那边得知谭妘梓不能再来伤害我了,所以才不愿遵守我和他在平台上立下的口头约定。 「我知道了。」我说,走到他床边坐下。 「知道就好,」他点点头,看也不看我一眼,淡淡地补了句:「可以滚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牺牲我们的爱情了,」说着,我微笑地握住他的手,他反射性地转头过来看我,这时我又接下去说:「因为你不能陪我到未来。」 语音落下的同时,我们都沉默了。 他静静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叹道:「好不容易都瞒这么久了,我想改变命运,但是到最后,又回到了命运最初的安排。」 他笑不及眼,语气里,也充满了自嘲的意味。 见到他这副模样,我有一股想哭的衝动,我想要依赖他,想要问他该怎么办,但我却不想表现出脆弱的样子,因为我虽然很恐惧,但他一定比我更恐惧,我要为他坚强才可以。 所以我不能哭。 这一次我想要保护他,而不是让他一直保护我。 我吸了吸鼻子,竭力忍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问他:「既然我都知道了,那我们可以继续相爱了吧?」 「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他毫不考虑地回答。 「从来就没有浪费过,还嫌太少呢。」我用力摇头,细数曾经与他做过的约定,如囈语般地述说自己的心愿,「本来预计要跟你一起做的事好多,像是一起参加毕业旅行、一起上同一所大学、一起去爬山看日出、一起去赏雪、一起参加跨年倒数、每年七夕都要一起看烟火、一起过生日……」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声音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不只如此。 我还想跟他做很多很多事。 一起追逐未来的梦想。 一起拍很多可以留念的照片。 一起挑婚戒,拍婚纱,结婚。 一起慢慢变老,一起走过馀生…… 这些事都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 怎么办? 时间原来这么不够用。 我们都还这么年轻,未来的时间不是都还很长吗? 为什么会这样? 况且,有些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要两个人才行。 「对不起,」他满怀歉意,彷彿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地,凝望着我:「我没办法跟你一起做了。」 「我们……我们可以先挑简单的做。」我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找出之前纪录下的代办清单。 「茉茉。」 「找一些简单的,不会很难的……也不花时间的,我看看喔。」低下头,我试着在其中找出最容易的几件事。 「事实上,我剩不到几个月了。」他冷不防地说。 我感到全身发冷僵硬,手机瞬间从我手心滑落。 默了片刻。 我抬起头,佯装镇定,嘴角勉强撑起了笑:「你、你怎么可以轻易断定?我听过很多战胜病魔的案例,你可以的。而且我刚才上网查过了,崔焕遥的爸爸是肿瘤科权威医师,他拯救过很多人,曾创造很多次的生命奇蹟……不要说几个月,几年都有可能……」 他敛下眸,遮掩住他眼中的眸光,打断我的话:「我看见了,最后一次从未来传回来的影像,是在几个月后。」 Chapter 7-4 「几、几个月?怎么会?你一开始说的不是这样……你说你曾经看到两年后的我们!你怎么可以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说过了,未来是有变数的。此外,除了变数,还要加上随机的运气。时间倒流固然可以改变很多事,但改变不了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的事实。你的未来註定不会有我。」 这恐怕不光是运气而已,他耗费了太多心神在处理我们分手的事、担忧我发现他生病,以至于延后治疗、再加上,他为了救我,而在时间回溯上劳心伤神…… 「那……那可不可以让时间重来,恢復成最初的未来版本?你做得到不是吗?」 「没办法了。再说,最初的未来版本,就算多活了两年,那也是最悲惨、黑暗的两年。无论如何,现在这个版本,已经是神给予我们最好的礼物了。」 这一刻,我才恍然,奇蹟的额度,早已在他救我的那一瞬──让时间最后一次回溯的那一瞬──澈底耗尽了。 我第一次觉得,预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就算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但不管怎么准备都不够。 「告诉我,最初的未来版本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逼得你寧可牺牲宝贵的两年,只为了换来几个月的时间?这代价……完全不对等!还有,你曾说最大的难关是出在我,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把实情告诉了我。 在那个曾经存在过的「未来」,我和南栩陌从未分手过。 为了照顾他,我不顾他与家人的反对,草草读完高中后,索性连大学也不读了。 白天工作,一下班就陪在他身边。 好朋友周映沁和张昀萱考上的都是距离较远的大学,大家各自展开了新的人生,拥有不同的交际圈和梦想,能聊的话题逐渐变少了。 就算高中时期感情再好,也很难同时兼顾两边。 周映沁有空仍会打电话关心我,但我却因心情太过沉闷聊不上几句话。她偶尔会来探病,但看到我闷闷不乐的样子也总是爱莫能助。 无论再怎么努力想维持友情,她的大学生活很忙,无法抽出太多时间,再加上我的态度冷淡,最终我和她渐行渐远。 另一方面,爸妈在一场激烈的争吵中离婚了。某天,妈妈在精神恍惚之中,走在大马路上发生意外丧生。想不到的是,爸爸居然很快就和小三结婚了。为此,我一直不肯原谅爸爸,认为如果他没有外遇,妈妈也不会死。 我恨爸爸,但爸爸还是固定会寄生活费给我,似乎为了弥补内心的罪恶感。 有一天,爸爸特地来医院找我。 我们虽然是在病房外聊的,但两人的对话都不小心被南栩陌偷听到了。 当时,小三在医院外等爸爸。我发现后很生气,怒骂他干嘛带她来,他却说,她已经是继母了,更何况让她在外头等,哪里碍着我了。 不仅如此,他还骂我把时间和大好前程浪费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更说幸好南栩陌就快死了,否则他实在看不下去我的宝贵青春继续被糟蹋。 ──「他有办法给你未来吗?没有嘛。」爸爸自问自答。 ──「我的未来只要有他就可以了!我死也不会背叛他的!」我怒回,「哪像你不知廉耻!为了小三,背叛我和妈妈!」 听了这番话,爸爸恼羞成怒,失控地往我脸上挥了一巴掌。 ──「你打死我算了,这样我就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了!」我歇斯底里大笑。 ──「疯言疯语!醒一醒,好吗?有时候你疯起来的样子,和你妈一个样!」 ──「妈妈还不都是被你害死的!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你走吧,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不屑你的钱!」我当下气到抓狂,大吼大叫地把他赶走了。 Chapter 7-5 渐渐的,好友、家人都走光了。 我的世界,最后只剩下南栩陌一人了。 某一日,南栩陌去捡一本从床头柜掉下去的书时,意外发现书里夹着一封我写给爸爸的遗书。在信中,我叫爸爸就当作世界上没有我这个女儿,反正他也可以跟小三生很多孩子,不差我一个,至于我,已决定南栩陌去哪,我就跟到哪,南栩陌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 南栩陌看了那封信之后,伤心欲绝。他不希望我为了和他相爱,牺牲自己的未来和生命。与其这样,他寧愿牺牲这段爱情,也不愿毁了我的人生。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牢牢跟着你,我不要未来,我只要你。」 夜里,我抱着他,趁他入睡时,在他耳边呢喃这个死意坚决的誓言。 但其实他没有睡着,而是默默流下了悲伤的泪。 他深感自责,于是日以继夜地不断向神许愿,祈求神能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祈求时间可以重新回到高中时。 为了我的未来,他决定放弃我们的爱情。 他觉得那才是真正为我好的抉择,而非苦苦廝守到最后一刻。 而神,怜悯了他,允诺了他的请求── 在濒死垂危之际,他把这个临终前的心愿传递给高中时期的南栩陌,也就是「过去的他」,而「过去的他」也向「未来的他」承诺,会为此做出必要的牺牲和改变。 「那个未来,很恐怖吧?纵使多活了两年,失去的却更多。只要可以远离那个结果,不管要我牺牲什么都行。」他感慨地看着前方,将视线聚焦在窗外的那片夜色里,彷彿是在自言自语般地说:「为了你着想,我必须放你自由。这一次,就算没有我,你在未来也会过得很好,你绝对会撑过去的。」 「你……你又知道我有办法撑下去?你根本没办法陪我到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你能活着。」泪水早已湿润了我的脸,我很艰难地说完这些话。 「你之前不是一直很希望我能相信你吗?」他反问我。 「是啊……」我怔住。 「既然事情已经演变至此,目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你。」他转过头来注视着我,抬手用微凉的指腹轻拭我颊上温热的泪珠,同时沉声道:「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我抖着唇瓣,吃力地说:「我原本预期的是我们两个一起努力,可是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 「不,和之前那次不同,这次你身边有人陪着你,你不是一个人。」他深邃的眸中映着微光,停顿了几秒,又接下去说:「事实上,在遇见你之前,我也曾经歷过和你一样的伤痛。我本来已经决定不再爱了。但是,遇见你之后,与你相恋,你不仅治癒了我,还成为了我心里最特别的存在。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遇见一个特别的人,他会陪你走过所有的难关。」 他口中的伤痛,无疑是那个「她」,他的初恋,周映沁的好朋友,那个与我神韵相似的女孩。 曾令一度我耿耿于怀的谜团终于在今日解开了:对他而言,我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这个答案来得太迟了。 我早就不在乎了。 他若有所思一阵子,扯动唇角,最后又加了这段话:「顺带一提,我不敢断定是不是崔焕遥。但是,似乎不管是在哪个版本的未来,你的生命中都曾有过他,只是一再错过彼此。也许这次我真的不得不把你託付给他了。」 Chapter 7-6 深夜。 返家途中,坐在车子里,我把头倚靠在车窗上,目光落在坐在前座的爸妈身上。 我发现他们之间的关係更加恶化了,除了彼此不再交谈外,也总是刻意避开眼神交错的机会,气氛完全降至冰点。 这意味着,南栩陌的预言迟早会成真。他们真的会离婚。而我所能做的,是尽可能保护妈妈,不让她在恍神之中遭遇不测。 其他,都只能顺其自然了。 我不想再知道太多未来的事了。 夜已深,我也累了。 就像南栩陌曾在请假那一星期的某一晚,有意无意对我吐露的真言:累了。 我深深体会到,知道太多,真的好累。 不管未来怎样,我们只要想着要如何努力、尽力活下去就好,不让自己后悔。 其他的,就交给命运吧。 在那之后,只要有空,我都会去探望南栩陌,而崔焕遥也总是坚持要陪我一起去。 我很意外他们颇聊得来,明明看似个性、喜好很不一样的两个人,竟有说不完的共通话题。 我发现他们有时会趁我短暂离席时,聊一些事,但等我回来时,对话却又瞬间嘎然而止,音量不大,我连句尾的残韵都没听仔细。 我扯动嘴角,佯怒:「在讲我坏话吗?」 「哪敢啊?」崔焕遥坏坏的笑,挑了挑眉,扭头问身旁的南栩陌,「喂,她想知道我们在讲什么,你要跟她说吗?」 「等你未来就知道了。」南栩陌露出一如既往迷人的微笑,生病让他整个人更显单薄憔悴,苍白的绝美面容也削瘦些了,但在我眼中,他还是一样很有魅力,一点也不输给气色始终很好的崔焕遥。 曾有一次,南栩陌对我坦承,其实自己常偷偷对我吃醋,却又矛盾地自认没资格吃醋。 那是在他半睡半醒之间,意识混乱时不慎说溜嘴的。 我听完后,原本强憋在心底的泪水陡然涌出,湿透了他的上衣。 然而,从头到尾,他也就只埋怨过那么一次而已,醒来后绝口不提那事,甚至还问我什么时候要和崔焕遥正式交往。 时间匆匆来到了七月。 考完大考后,隔没几天,崔焕遥突然心血来潮似地提议要去放烟火。 乍看之下像是个突发奇想的临时提案,没想到,他连烟火都买齐了,看来早有筹备。 他说要开车载我和南栩陌去人少的海岸施放烟火,为上大学前的最后一次高中暑假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一上车,系好安全带后,我才迟钝地问:「你什么时候考上驾照的?熟练吗?还有,这台车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要给你一个惊喜啊,我开车的技术连教练都讚赏有加!至于车子啊,是向我哥借来的啦,他最近出国开会,不会用到车。」崔焕遥边调整后视镜边答。 「给『我』一个惊喜?不是『我们』?这么说来,只有我不知道囉?」我不悦,伸手捏了下他的手臂。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他痞笑,视线投向挡风玻璃外,转动方向盘的同时,不忘继续调侃我,「南栩陌把你所有的蠢事都分享给我了,包括你熟睡时习惯──」 「什么?」我惊呼,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转头望向南栩陌:「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南栩陌微侧着身,把头靠在车用侧靠枕上,半敛下眸,慵懒地说:「他胡扯,你也信?」 「是啊,紧张什么?」崔焕遥改口附和,「真好骗。」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靠回椅背时,馀光却瞄见崔焕遥眉眼弯弯,透过后视镜在对我偷笑。要不是他正在开车,我真的很想打他或搔他痒,逼他供出实话。 抵达海边后,崔焕遥先让我们下车,自己再去找停车格。 一会儿,他跑来跟我们会合。而我们已先在沙滩上找到了合适的烟火施放地点。 崔焕遥大费周章地在地上用仙女棒排成了爱心,还说:「怎样?喜欢吗?」 「你很幼稚耶!」我吐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笑?你要记得拍下来啊!」他从我手中抢过手机,边检查边咕噥:「还不是某人背底里指使我排的!」 「某人?」我的目光往坐在一旁的南栩陌望去,心跳快了好几拍。 迎上我好奇的眼神后,南栩陌耸耸肩,装傻不语,还索性平躺在沙滩上,仰望星光点点的夜空。 「不舒服吗?」我凑近他身边蹲下,担忧地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虽然时值夏天,但我还是担心海风会使他着凉。 「只是想向星星许愿而已。」他轻声答。 「你许了什么愿望?」我疑惑。 「秘密。」他神祕一笑。 我也跟着在他身边躺下,紧紧依偎着,并擅自把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拉到我的唇边亲吻。 这时,站在不远处的崔焕遥为我们点亮了星空。 烟火瞬间划破了海岸的寧静,盖过了沙沙作响的细浪声。 繽纷炫目的火花渲染在黑夜里,忽明忽灭,照亮了我们。 我不经意瞥见了南栩陌的泪水悄声地顺着眼角滑落。这段期间,他一直忍着不哭,但此时却因太过专注地仰望天空,以至于一时之间忘了提防我的视线。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场笑中带泪的告别仪式。 是他,为了弥补未来无法与我一起看七夕烟花的最后一份心意。 Chapter 7-7 那晚过后,南栩陌的病情,从原本的看似稳定,骤变为急转直下。 他所承受的剧烈疼痛难以想像。只不过,他为了怕我担心,连吭都不肯吭一声。 挣扎了几天,他走了。 带着几分不可免的眷恋、不甘和遗憾…… 说好的不哭,都是骗人的。 道别时,我哭得稀里哗啦,心痛得撕心裂肺。 他当时很想伸手抹去我脸颊的湿润,但再也没有气力了,噙在眼眶里的泪水也在他闔眼的那一瞬间落下了。 「至少……那孩子不用再受折磨了……因为病痛都结束了……」他的爸爸一面竭力压抑着悲慟的哭声,一面忙着安慰南栩陌的妈妈。 她绝望地埋头抽泣,尚无法接受眼前的残酷事实。 他弟则和他一样倔强,双手抱胸,强忍着哀伤,仰起脸不想让泪水滑落。 我们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足以稍微平復心情。 我相信,南栩陌一定也很伤心,一定也在哭,因为他离开的那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直到我哭到泪水枯竭了,雨才停。 我望着重新放晴的天空,把手伸向天际,对着再也看不见的他轻声呢喃:「最后一次,我们一起哭。这也勉强算是一起完成的最后一件事吧?」 没有回答。 但没有关係。 无声也是一种沟通的方式。 过了几个礼拜,他的父母收拾完遗物后,决定将他生前最爱的物件几乎全割捨给我,理由是,我是他生前最爱的人,理当值得拥有这一切。 「你可以自由选择要怎么处理这些东西。」他说。 「谢谢您……」我流着泪,颤抖双手,从他爸爸手中接过了这一箱遗物。 本以为会沉甸甸的,没想到却比我想像中的还轻。 但是,实际上它们在我心中的分量却很重。 如今,得由我来独自守护这些回忆了。 箱子里有单眼相机、相片、高中校服、我们一起去看过的电影票、一起旅行时搭过的高铁车票…… 他收藏的照片,有一部分是他眼中所见的世界,除此之外,还有数张我俩的合影留念。有些相片留有被他的眼泪沾湿的痕跡。 每张电影票背后都写着电影名称、观看的日期,似乎是为了预防油墨退去。 他的校服依然残留着他迷人的气息。 一尘不染的乾净气息,再也不属于人间了。 我的高岭之花。 我小心翼翼将之收藏好,虽然我知道那些味道,总有一天迟早会随着时间流逝悄然褪去。 除了这些以外,我还意外发现箱子底下竟藏有一份他没送出的生日礼物。 原来他早就买好了,但由于当初必须和我分手的缘故,只好偷偷把礼物藏起来了。 打开一看,是情人对戒,盒子底下有一张小卡片,卡片上面写着他发自真心想对我说的话: 茉茉: 你是我的未来,我的梦想,我的最爱。 对我来说,能遇见你,就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奇蹟。 你的幸福,永远都是我的幸福。 我会一直守护你,直到最后一刻。 祝你生日快乐。 我的心再一次狠狠地抽痛起来,几乎快承受不住了,有一股很将所有的东西快速塞回箱子里的衝动,却又捨不得这么做…… 哭了好久,才有办法继续往下看。 令我吃惊的是,我也在箱子里找到我每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都保存得很好。 最后,压在箱子最底下的,是那本《恋人絮语》。 他最珍爱的一本书,居然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了我手上。 我翻开来,一张照片飘落下来,定睛一看,是当初他在花圃为我拍的比赛作品。 「你最爱的相片,夹在最爱的这本书里,你是这个意思吧?」我喃喃地问。 于是,我又一次重温了书中的那段话:「回忆使我满足,使我悲伤。未完成过去式是诱惑的时态;貌似生动,实际并不真实;未完成的实在,未完成的死亡;既没有遗忘,也没有復活;有的只是记忆的诱饵,搞得人疲惫不堪。」 这一刻,我真的读懂了。 终于澈底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那段落底下,其实还有这两句话,现在才落入我的眼帘: 「我回忆是为了感到幸福/不幸──而不是为了理解。」 这同时也是南栩陌的心情写照吧? 在反反覆覆的时间回溯里,他亲自为我改写了未来的命运,将原本的不幸改为幸福,即使最终牺牲了自身的时间,也在所不惜。 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让我顺利抵达幸福的未来。 为了不辜负他,我会永远惦记着他,想着他曾经为我付出过的努力、为我做过的事。 我会想着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幸福。 因为,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 尾声 你所许诺的未来 两年后,我写信给你,写给未完成的过去,属于过去的你。 我想让你放心。我正走在你为我选择的那个未来的旅途上。 我不晓得你看了这封信,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欣慰吗?还是不捨? 首先,我必须告诉你,我考上了我们心目中第一志愿的那所大学,虽然是重考一年才考上的。 很遗憾的是,在你想读的那个科系榜单上,我找不到你的名字。但我想像得出来,如果你还在的话,绝对可以看到你的名字,说不定还是榜首。 我们会相偕走在大学校园里,每天一起上下学。 为了增加相处时间,你会故意跟我选修同一门课,我们会常跑去图书馆找报告要用的资料,说不定有时还会趁着教授点名完后,偷偷翘课去约会。 想也知道,你一定会在课馀时间拍很多、很多照片,邀我一起参加丰富又忙碌的社团活动。 每天早晨,你会用轻柔的早安吻唤我起床、每晚睡前还会给我一个甜美的晚安吻。 假日的时候,我们会去学校附近吃排队美食、逛书店、看电影…… 对了,你一定还想知道其他人的事吧? 例如我的好闺密们,周映沁和张昀萱,我和她们持续保持联系喔。 至于你又爱又恨的崔焕遥,只要是课馀时间和週六日都一定会来找我玩。我和他一起幸福地活在当下,每一天都尽量不留下遗憾。我们常常会聊起你的事,别担心。 另外,我的妈妈真的和爸爸离婚了,不过我很常陪着她。她已经慢慢振作起来了,虽然偶尔仍会陷入低潮,但从我经歷的伤痛中,她也从中学习到了一些事情。你知道吗?就算长成了大人,人们还是会做出许多幼稚的事,所以需要在人生的旅途中不断成长、做好心理建设。 因为你,我学会了许多事。 我体会到时间的多寡并非绝对,重要的是看待时间的态度与活着的方式。每一天,都得尽量努力活得不让自己后悔,以减少遗憾的程度。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今天白天的时候,我回到了我们的母校。 我很怀念我和你的高中时期。在这里,你陪我一起走过了灿烂、甜美、苦涩的十六岁、十七岁和十八岁…… 我在社团教室静静待了好久,坐在我们初相识的位子上,那时你故意跟我同桌。 顺便说一下,我还记得你衝击心脏的桌咚,非常具有致命的吸引力。现在仔细想一想,也许你当初私下演练过好几次,才没不小心破功地露出靦腆微笑。 我望着身旁空了的座位,想像你其实已经在我身旁的空位坐下了,只是我看不见你,因为你不可能忍心放我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空荡荡的教室哭泣。 平静片刻后,我又去了楼上的半户外平台,刚好撞见有隻顽皮的松鼠跳到栏杆上啃食果实,你觉得牠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以前拍过的其中一隻小松鼠? 每一次站在这里,我彷彿都能听见我们当年的笑声,回盪在一去不復返的年少时光里。 最后,我在花圃里单独绕上好几圈,思念你的时候,忍不住又狂掉眼泪了…… 三月初春的微风迎面拂来。 我在想,究竟是风,还是你,轻轻撩起了我的发丝? 你一定是想叫我别哭吧? 南栩陌,我是带着我们的回忆、你为我拍的照片,回到这里的。 你纪录了我的青春,也成为了我的青春。 我永远忘不了你的温柔、倔强、霸道、聪明、勇敢…… 我从来不曾停止爱你。 你永远被我收在我心口最重要的那个位置。无可取代。 我时常在梦里见到你,梦见你重新来到我身边,轻声呼唤我的名字:「茉茉。」 我总觉得,我的梦境会成真。 但我不知道那将会是何时,在那之前,我会继续好好活着,继续走下去。 今晚,我向那片你许过愿的星空许愿了。 我告诉璀璨的星星们,总有一天,属于未来的我,一定要重新和属于过去的你,再一次遇见。 我希望我们将再一次相爱。 在某个属于你和我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