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语》 一 叶芊出关时,外头景色早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 本来幽静的山头,不知何时起聚集了一大群人。叫卖的、走商的、还是避暑的,为了容纳这些人而建起的屋舍覆盖了大半个山头。 过往本是鬱蓊绿意的山林变得繽纷繁华,让她一时间看见了,还无法从这过大落差中反应过来。 盯着眼前景色,叶芊心里是莫名庆幸起,若非是她挑选的山洞足够偏僻,难保不会给人填了,将她直接给封死在里头。 沧海桑田百年间,虽说于修士而言,这光阴也不过是闭关后,闭眼睁眼间流转的剎那,但对凡人而言,已是能用生生世世来形容。 抬手蓄力,叶芊眼神一凛,灵力便匯聚在她的手心,凝成团化不开的白烟。 百年光阴,于凡人已恍若隔世,却成为了自个的弹指一瞬,说来也是有趣。 散去手掌的灵气,叶芊对自己施了个去尘术,身上白裙密密绣着的银丝云纹才终于重见天日,不再是灰扑扑像个流浪汉。 「大长老──」还呆站在洞府前发楞,叶芊便听闻一道嗓音远远传来。 那声音陌生得很,显然并不属于应该住在洞口附近,在发现自己出关后,总是会头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乖巧徒弟所有。 不解地皱起眉头,叶芊旋过身子将视线往声音来源望去,眼中便映出一名青年,正御剑向她飞来。 这头叶芊兀自发楞,那边来人还以为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呼唤,又扯开嗓子,比方才更加大声地吼:「大长老,我是掌门的小弟子陈修燁——」 身为修士,叶芊自是从大老远,就看清正满嘴嚷叫着她的人长什么模样。可无奈怎么回忆,她的脑子里对那人的印象,都还是一片空白。 要不是后头对方的自我介绍紧接而至,恐怕她会人都站在面前,依旧一脸懵懂模样。 果然外表如何年轻,她还是个活了快千年的老婆子,记忆力特别差劲。暗暗叹息,叶芊嘴角含笑,看着陈修燁急急在自己身前落下,额头上的汗也没来得及擦,就劈里啪啦,忙着把掌门要他传达的话一口气全吐出来。 全然不想认真听陈修燁说了什么,叶芊盯着对方开开合合的嘴,脑中只充斥着,一掌拍上他的嘴好取得安寧的念头。 也是直到这时,她脑中才闪过许久以前的场景——眼前这边说边喷口水,莽撞到不像是内门弟子排行前头的青年,她隐约还是记得的。 当年她家弟子什么都不懂,最喜欢板着脸不说话。要不是这孩子别于其他同门的故作老成,个性跳脱而活泼,三不五时来骚扰她家弟子一下,恐怕除了她,其他人都要以为她家弟子是个哑巴,老半天挤不出个完整句子。 缓下不耐烦的脾气,叶芊凭着这份情,对陈修燁多了点好脸色,「先停下,你急急忙忙做什么,难道我不过闭关百年,门内弟子便忘了我的规矩吗?」 玄镜门在修仙界眾多门派里也能勉强算个大户,门派里的几位大人物,自然也成了大家茶馀饭后的谈资。 其中尤为叶芊,更是让人说起,就是一箩筐的坏话,恶行恶状还不带重复。 能当上大长老,固然其天分之高,可她的性格却是让人无法轻易苟同──烈火似的泼辣,又过份地没耐性。 要惹上她,往往没给人多少解释时间,就是一把铁扇劈过去,非得把人打到皮开肉绽才肯罢休。 就是面对同门,也是鲜少让人把话说完,要不是底下有名极其乖顺的徒弟,说的话还能勉强让叶芊听进去,怕是她真会无法无天,闹得修仙界鸡犬不寧。 久而久之,凡事要找叶芊,都得先过她徒弟这处,便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听到叶芊的话,陈修燁脸上的激动情绪忽地褪去,留下一抹苍白,「老规矩我知道,只是……」 要请叶芊做事,可都是要透过她徒弟转达,若直接来寻叶芊,多半都是让她嫌麻烦给赶了回去。 只她徒弟这不爱说话的,能把掌门短话长说的冗长话语,重新缩回几句重点。她才能稍微多点耐心,听他用冷硬的语调,言简意賅地把事情因果说个透彻。 这些陈修燁自然明白,他也算是叶芊宝贝弟子在门派中少有的朋友之一,对于叶芊与她弟子的相处模式,他大致摸懂了八成。 就是凭这份交情同了解,掌门才会选他,在叶芊出关的第一时刻,她最是不耐烦之际负责传话……可老规矩他明白归明白,也要他能做到。 陈修燁的脸色着实难看,叶芊看着先是不解,而后才忽地浑身一震,突兀地勾起嘴角,眼睫毛低垂发颤。 「瞧瞧我这记性……风霆都不在了,哪里还有什么老规矩?」 风霆是她自修仙至今唯一的弟子。 也是唯一一个在她面前亲手剥去自己仙骨,断了正道之路的人。 百年光阴,寻常人间浅移默化的改变,在她面前成为眨眼间,就天差地别的现实。即便徒弟已经脱离师门百年,于她而言,竟也像昨日之事。 二 风霆的出现,于最开头对叶芊来说,仅仅是因果偿还罢了。 遥想初当上门派长老时,叶芊奉命除妖,一心只念想着早些完成任务,好叫那些不觉得她有能力当长老的人,能长长眼,千万莫要再来惹她。 却没料想到,胡天胡地不加收敛,莽撞行事只为完成任务的下场,就是伤及无辜。 当时眼见那大妖转身要逃,叶芊容易躁怒的脾气起来,没多思虑其他,一发强大咒术瞬即打出。 她已修练多年,攻势自然威力强大。可出乎她预料的是,除了大妖理所当然的灰飞烟灭外,竟连恰好路过的少年也给馀波扫过,损及内里不提,还硬生生地被弄成了瘫子。 事后,但凭她上山下海,费尽心思收集灵丹妙药,少年身子也仅仅回復大半,行动回復自如模样。可底子终归有损,无法弥补,唯有多加调养不致继续亏损。 少年本该长命百岁,晚年福禄双全的命运,就因为她的放肆行为,被害成了短命鬼,偏移本该拥有的美好人生。 修士最忌因果未还,在查明那少年六亲无依,天生即是孤煞之星后,叶芊不加思索,便甩动宽袖,直接将人包在怀中,带着回去见掌门。 「叶师姐,你这孩子哪来的,可是天生的好苗子呀。」 叶芊在她初入门派那时,还是排行前头几个,就算是掌门,也免不得叫她一声师姐,好生尊敬着。 此刻见掌门双眼放光,叶芊冷哼一声,忙护崽子般把少年揽在怀中,「别想了,苗子再好也是我的,带他来不过就是通个明路,以后他就是我唯一的弟子。」 闻言,掌门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脸庞憋得胀红,所有的话都闷在颤抖的嘴脣之下。 他有听错么?那个最讨厌孩子,对什么都不耐烦的叶芊,居然想收弟子? 掌门不是很想质疑自己的师姐,但看了眼营养不良,才刚到他胸口的少年,手臂细得他轻轻一扳就要断掉似,就忍不住开口,想替他求条生路。 「师姐,你能行吗?你要想收徒弟我给你找个壮实些,特别懂事的可好?」掌门问得战战兢兢,却只得到对方飞来的一记冷眼。 「先不说这孩子一向乖巧。」叶芊手掌落在少年头顶一揉,随后话锋一转,变得兇狠,「你还真当我对收徒起了兴趣?我虽行事不耐三思,还是懂得欠债还债的道理,我害他后半生坎坷短命自要补偿,要换了别人来,我还不立刻赶出去?」 她有义务让这孩子后半生无忧,甚至过上更好的日子,除了他之外,她还没必要容忍其他人。 这答案完全超出掌门预料,嘴唇开开合合好半晌,他才长叹口气说道:「师姐,你若要还债,不只有带徒弟这选项,要弄不好反倒才是又害了他。」 「吃好穿好,我必要他成为比我优秀的修士,哪里会害他?」叶芊并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在叶芊看来,光是她说的那两点,便已是多少人一生追求的目标,哪里会害到人? 有人帮衬自然是好事,不须自己从头摸索起有那里不好? 便如叶芊因为个性实在不讨喜的缘故,修仙之路并不平顺,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今日地步。 叶芊师傅当年也是名天赋极高的大能,见她灵根纯粹便收进内门当大弟子,最初自也曾想细心传授解惑。 可最终见她脾气差劲,难以教化,索性扔在一旁权当摆设,完全没了早先意图热络教导的意思。 放弃了她,叶芊师傅又接着收入好几个贴心徒弟,是让叶芊这大弟子,在师门内成了突兀且遭排挤的对象。 师尊不疼同门不爱,她那时在门内地位也是尷尬,顶着内门大弟子的身分,却没多少人尊她敬她。 更甚至是暗地里,多少人给她下绊子,当中辛酸也只有她明白。 时至而今,眼下那些声望,多半都是她一个个用实力打过去,蛮横赚回的。她的经歷从没让她学会收敛,只懂得横衝直撞,以力服人。 至于名声好坏,她早就不在意,但求洒脱自在,本我随心就是。 掌门也说不出叶芊这般心态是好或不好,毕竟玄镜门也不少次是托着叶芊拚尽全力守护,才能始终维持现今荣光。 「师姐,我知道我还是劝不动你,只是你必须答应我,领了弟子回去教养,就要多点耐心。」左右没法阻止,掌门只能长叹口气,就算妥协。 掌门话语里苦口婆心的担忧,叶芊听明白了,也难得没发脾气,只是拉起少年的手,说道:「我自会疼爱我的徒弟,小瓶子也别婆妈了。」 小瓶子。掌门眼底晃过一丝缅怀,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这样唤他。 走过玄镜门的倾覆之祸,就是好不容易重振门派,往日里熟悉之人也几乎早魂飞魄散。门中还知道他这绰号的,算来竟不过剩下眼前他幼时畏惧,而不敢轻易接近的师姐。 「师姐明白,我也不自讨没趣。」掌门走到房内的柜子前,动作俐落取下一枚玉牌,又转过身问:「什么名字?」 「莫平。」叶芊捏着一声不吭的徒弟的手,连思考都没思考就回答。 掌门垮下脸,简直想把玉牌直接扔在叶芊身上,「师姐,那是我的名字。要让你家徒弟正式加入我玄镜门,刻在随身玉牌及名册上的,必须得是他自己的。」 听到莫平这么说,叶芊才恍然反应过来,她查来查去,连别人祖宗十八代都摸得透彻,却一直都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在莫平的错愕目光下,叶芊弓起腰与少年平视,在认识他半个月后,才问出旁人早该在见面第一时刻,便会弄明白的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让叶芊带回来的少年外表看来消瘦弱小,松垮垮的破旧衣衫像布袋掛在身上,凹陷的脸庞更是直接埋在蓬松的乱发里。 一对乌黑深邃的眼缓缓上抬,少年乾损破裂的唇微动,前阵子身子才好不容易回復的他,嗓音还带着许久未说话的乾哑。 「疯子。」从前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喊他的。 许是少年的稚嫩模样太有欺骗性,让听着的叶芊与莫平,是一点都没往那两个字想,还自己凑出了其他名字。 「风紫?」叶芊蹙起眉头,对这名字显然不满意,「不行不行,我的徒弟何许人也,这名字太过女气了,会灭威风的。」 见莫平对她的话露出赞同的神色,叶芊当即没了犹豫,凑上前就问:「入我玄镜门便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为师帮你取个新名字可好?」 少年不说话,只是依旧盯着她,黑玉珠子似的眸所倒映的,全都是她。 「风……风霆可好?雷霆万钧的霆。」眼眉笑弯出弧度,叶芊也不管他同意与否,自顾自地说:「光听名字就有气势,就这个吧。」 少年没读过多少书,雷霆万钧是哪个霆他从没搞懂过,只是下意识的认为,叶芊口中的霆就是他猜得那个停。 风停、风停……所以这个女人,是希望他停在这里吗? 悄悄捏住叶芊的衣摆,风霆瞳眸定焦于她,嘴唇无意识跟着她无声覆诵,直至深刻烙进脑中。 那看来分外乖巧的模样,是让叶芊心情大好。挑衅的眼神扫过去,特别不知谦虚为何地向莫平炫耀着自己眼光特利,找了个好徒弟。 按了按眉头,莫平见到两人互动,再多的劝告都只能闷回肚子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人相处的好,他还能说什么反对的话? 叶芊从他小时候初见面,就一直是个特立独行的性子,这般和顏悦色的哄人模样,在这几百年来,就是身为她的师弟,莫平也没见她表露过。 起初他并不看好这师徒组合,但要这小徒儿真能磨去他师姐的锐气……让他拜师,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如此思虑,莫平将刻着印记的令牌交到风霆手上,对方微凉的手马上紧包住。 像是要将它彻底镶入自己手心般,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放下。 三 她自个没意识到,但门派里的人都这么私下议论着──叶长老怕是将所有的耐心,都花在了风霆身上,忒珍惜呵护着。 就算是再棘手的任务,以前从来嫌别人只会托后腿,不愿意带上任何人的叶芊,现在却开始以担心徒弟被欺负为理由,将几乎等于凡人,修为极浅的风霆带在身边。 初入修仙界的少年笨手笨脚,她也未曾嫌恶,还兴致勃勃地摆出师傅架势指点着,对人的双重标准一点都没要遮掩的意思。 如此行为,要不说谁还会认得出,她是那个以没耐心出名的叶芊? 叶芊也算是个修练狂人,长久磨出来的经验,让她对于探查奇遇与修道领悟自有一番手段。故而每每带着徒弟出去一趟再归来,不论大小,风霆皆能有所得。 这待遇让不少人眼馋得不行。给人托了几次,莫平招架不住,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到他师姐的山头说情,看能不能请叶芊出游时,多带些人跟着见识。 即便不如风霆能得那么多机缘,蹭些边角屑屑的好处他们也甘愿。 莫平在开口前就有不好的预感,结果自不出所料,狠瞪了他一眼,叶芊语气冷漠,甚至饱含嫌弃:「你觉得呢?凭什么我帮我徒弟找的好东西要分他们?」 给师门排挤,多是自个敖过来的叶芊,对于门派的归属感本就较低。要不是真让眾人闹烦了,莫平也不会自讨苦吃,在叶芊面前提起这事。 随手甩了个法术落在茶杯,让莫平捏在手中的茶水重新冒出热烟,叶芊神色疏淡,话音冷硬:「机缘天定,我替我徒弟做这些事,皆是出于因果循环,……旁人若想靠着我一步登天,反倒会毁了自己修练的心境。」 那里不懂这道理,莫平叹了口气,「师姐顾虑也有道理,只是师姐还债归还债,就不怕也影响到风霆?」 诚如叶芊所言,只试图靠着外力灌溉,对修仙这条漫漫长路,反倒是弊大于利,要心境跟不上境界,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挑起眉,听莫平说到徒弟,叶芊脸色显然好了许多,「他不一样。」 叶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也算是对他的徒弟有更深的了解。 不同于外貌的无害软弱,她本来还担忧风霆性子纯良,又对修仙界不够理解会给人欺侮,现在倒是更怕别人惹上他。 风霆不常说话,可脸上一对乌溜溜眼眸却极为纯净,叫人看了难以心生不喜。她本认为这是象徵他仍是孩子心性,思想简单而剔透,却不想真相实为风霆心思百转,却不露声色的代表。 许是幼时经歷所致,无父无母到处流浪的风霆,傻气天真都给磨出了痕跡,有着超于年龄的剔透心思。 见事清楚了,就算面貌看来再稚嫩,也难免显得过于理智。这样个性就算是叶芊如何用行动表明,她会对他好,会一心一意地将他捧上仙位,也从来不曾让他将其视为理应获得,而是加倍呵护这种关係。 如此旁人看来,在他这年纪实在不可爱的个性,在叶芊眼里是意外地满意。用自制力把持自己,不会将师父交给他的东西当作理所当然,甚至是恃宠而骄…… 本来还不知该如何磨练徒弟道心才好的叶芊,这下终能安心的,想怎么宠也不怕惯坏徒弟。 有了这样的感想,叶芊是出乎眾人预料,一改疏懒本性对弟子上了心,掏宝物更是不手软,好东西一个接一个捧到弟子前任其使用。 她自个是养徒弟养得尽兴,却万万没想着对徒弟太好,也会连带引来旁人的贼心眼。 自打叶芊有了带人出门游歷,并满载而归的先例,再添上这些年来风霆飞涨的修为。她便三不五时遇着来毛遂自荐当徒弟的;又或者是来说情,恳请她帮着带新人一把的门派高层。 如此行状之辈渐多,叶芊到后头索性闭门谢客。对外一概只留一句话──想让她带也成,她家徒弟同意,她便无话可说。 要想占她徒弟便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且不说风霆在乖巧外貌下,比她更计较的性子,光是要逗他愿意多说句除了客套外的话,就是件苦差事。 风霆早慧,七巧玲瓏心不用叶芊直接点破,自能理解他师父心思到底转着什么打算。 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白脸,兜兜转转,几年过去愣是没人能藉着风霆搭上叶芊的线,成为能时常出入叶芊所属慕云峰的客人。 至于主人的位置,更是再无第三人。偌大山头也就师徒二人,时不时出门遇个让人眼红的机缘,却又不得登门而入分杯羹。 山中无岁月,又何况是修士不知寒暑,百年光阴晃眼即逝,流年似水恍惚而过。 这些数不清的日子里,每逢叶芊短暂进修炼室入定,总是能在出关的第一时刻见到好徒儿出现在眼前。 从不过到她肩头的瘦弱少年,到与她同高,甚至是高了她一颗头。对于属于另一人的温度以及气息,叶芊早在潜移默化间记在心底,再也不曾排斥。 而后,就是风霆到了该自请山头居住的修为,在莫平的记忆中,自家那最是怕麻烦的师姐,于发现徒弟一点都没动静时,竟也没将他赶走。 而是继续任由对方同少年时期,那样待在自己身边。而她自也不负初衷,始终把最好的教给他,以期风霆修为能愈发高深。 光阴堆砌未曾懈怠,状似弹指实则悠长,打从叶芊将风霆带回悉心照料,满打满算竟也有一百五十年的光阴。 自问这些年几乎所有心思都落在风霆身上,待他并不薄。任叶芊用什么法子琢磨过往记忆,都想不明瞭,自己到底是那一步行差踏错,竟使他两人最终面对的会是那般结果。 四 一百五十年的相伴时光间,叶芊零零散散也曾闭过关。可到底担忧修为低的弟子,不如旁人有同门扶持,没人撑腰会出事,至多不过断断续续两天三日短暂入关,不曾真正一心衝击修行过。 好不容易待到徒弟长大,叶芊终于安心,百年来头一回决定彻底封洞闭关修练。 却不想,十年后出关那日,从前都会在外头边修练边等待她的徒弟,是忽地对毫无防备的她出手,重伤她外,还亲手毁去他自个的仙骨,全然断了正道修行之路。 ──在她这师父面前,毁去了这些年他好不容易养出的修为,彷彿是要将这些年,她花费在他身上的感情与心血,都一点一点剃除殆尽。 连同过往的师徒关係,都一同捨弃,再无留恋。 叶芊素来不喜欢听人解释,在曾经的日子,她遇上过太多对她不服甚至轻视的人,细听对方话语换来的总是伤害。不想处处吃亏碰壁,她这才养成先下手为强,不耐烦多听的习惯。 而今,她终于有了想逼问对方的衝动,风霆却只是神情不变,收回重伤她的手,紧抿脣角未置一词。就是去除仙骨后,修仙者一夕修为尽失,浑身充斥着撕筋裂骨的疼,他也不愿多停留下脚步歇息会,与叶芊多解释一句。 「站住!」叶芊喉头呛血,才开口,话语就同血珠一起滚出口,半张脸都浸在血污之中。 可能是她太过狼狈的样子确实少见,在她奋力挤出的嘶吼声响起后,风霆才施捨般旋过身,冷淡目光抚过躺在地上的她。 徒弟的视线每经过一次,叶芊便觉得那处生疼,撕心裂肺的痛。 「为什么?百年的相处,难道连个理由你都不愿给我?」就是当年让师门排挤,也不曾如此失态。 这还是叶芊头一回听见自己服软的嗓音,带着颤抖,带着恐惧,是她往日里最嫌弃的哭腔软调,脆弱得不堪一击。 玄镜门当年差点倾覆,便是内奸所致。 吃过一亏,除了师弟莫平,叶芊对旁人的戒备心始终没落下过。可风霆对她而言并不一样,不论是他与修仙界毫无干係的出生,又或者是他自幼相伴的情谊。 无论是客观抑或是主观,叶芊都以为他与她早是能推心置腹,完全信任彼此的存在。又怎么料想的到,当她全然坦露弱点在对方身前时,得到的不过是对方格外无情的背叛。 这叫她如何甘心?满腔的愤慨化作热流,又是大口的鲜血呕出,溅得她身前一片狼藉。 趴卧在地无力抽搐,叶芊从前总是殷红的唇瓣一片死白,形状美好的指甲抠着泥沙,缓缓收紧刻下一道深深地痕跡。 风霆闻言,眼眸迅速晃过道几不可见的异芒,目光晃过蜿蜒爬行在地面,扭曲而狰狞的挣扎痕跡,才缓缓迈开脚步往叶芊走近。 从少年到男人,风霆变得高挑而精瘦的身子遮蔽了大半阳光,在她身上拢下一片黑影。 墨发因为方才的打斗披散下来,从儿时病弱一路带上来的苍白脸庞,更不知何时沾上了几抹血花。风霆不言不语,只是用在死白肌肤与黑发的相衬之下,更显森冷无情的乌瞳盯着她。 叶芊强抬起的身子逐渐发沉,在神识彻底远离前,她只能隐约听到,风霆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不过声沉沉叹息,就成了师徒的最后道别。 没气力对他咆哮怒吼,叶芊眼前模糊一片,就连看清徒弟最后远去的背影都做不着,就全然失去意识摊倒在地。 因着叶芊的孤僻性子,慕云峰除却师徒二人,不过只有几名灵力所化的灵奴,来替师徒俩打点些杂务。再加上早些年叶芊的强硬态度,让平素会来找叶芊串门子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 乏人问津的山头,这会遇上风霆叛变,叶芊又失去意识昏厥过去,愣是在接着几天内,都没人发现异状。 最后还是来送每个长老月份例的童子,在山门口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总是会在第一时刻出现的风霆来取,才察觉到了异状。 就怕真出什么大事,童子是一刻不敢停,迈步飞驰去通知莫平。 也恰好碰着莫平那时正间着,是一点踌躇延误也无,拎着童子后襟就飞往慕云峰。 失了叶芊与风霆两人的不断加强与灵力供给,山头的守护结界没撑多久,便让莫平给掐咒破除。 进到山里,瀰漫当中的诡异寧静,是让莫平愈发不安,连一瞬都不敢停下脚步,直赶着亲眼见到那对师徒才算安心。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幸亏莫平对慕云峰算熟悉,大小细节都没放过,才在偌大的山头,寻着躺在血泊中,不知给耽误伤势多久的叶芊。 瘫在地上意识不明,她脸色素白如纸不见血色,胸膛的微弱起伏几不可见,身体更是发冷僵硬,似是所有温热都随鲜血流淌一地,难以保存。 多少年来,只见过叶芊意气风发模样的莫平,在第一时间,见到惨况如此,都要以为叶芊已然殞落。 脚步凌乱地靠近叶芊,莫平颤着手俯身贴上她的手腕,指腹下传来的浅浅脉搏,让他是差点热泪涌出,转而又是一阵后怕。 恁是叶芊再怎么皮厚肉粗,重伤给耽搁这般久,要不是他来得还算及时,再拖上几日,怕是大罗神仙出手也救不回,等着他的唯有冰冷尸体。 「快去通知丹药阁,就说本尊有急事,让他们立刻到本尊那儿!」对着童子失态大吼,莫平俊脸如冻了冰霜,平日里的温柔亲和一点都不得见。 咬牙打横抱起叶芊,莫平驱动灵力,不停灌进怀中发冷的人体内,再三确保有吊着叶芊最后一口气,他马上拋下满脸慌乱的童子,身影一窜就往自个山头飞速而去。 五 到底身为大门大派的仙门掌权人,莫平所能调动的资源并不算少,甚至能说得上是叫人眼红的丰厚。 可即便有莫平强硬如此的后台,不计成本地全力救治,将源源不断的灵丹妙药,半分不手软餵到叶芊肚子里,还是不足以让她伤势痊癒。 好不容易,都要把小金库搬空,才捱到叶芊甦醒,守在床边的陈修燁是连忙蹦了起来,手一直托在下巴,所压出的红晕都没来得及消,就神色慌乱地去寻了他师父来。 可待莫平身上还顶着炼丹沾上的尘土,一身狼狈出现在叶芊身边,师徒两人却是连一点资讯,都没能在她口中得到。 为什么叶芊会突然重伤,又为什么风霆会不见人影……这一切,叶芊都不曾解释过,只是紧闭着唇瓣,将所有思绪都锁在心里,不肯有丝毫流露,不过始终冷凝着脸色。 「小瓶子。」气息微弱,终于叶芊愿意开口,却仅是轻声一句话,简短而避重就轻:「我伤势太重,需要闭关。」 也明白这伤已非丹药轻易能治,筋脉之伤还是得经由闭关细细调理才行,莫平没有阻止,犹豫片刻,细声问:「师姐要闭关我当然支持,可……风霆呢?」 自打发现叶芊出事,莫平就没停下打听风霆状况的脚步。虽说基于情况不明,他只敢先在檯面下加派人手寻找。可诡异的是,恁是他如何出重金,请人必得仔细探听,连一点线索都不能错过,对方还是一点信息都没有。 难道是真的飞升了,不然怎么会完全找不着? 莫平的疑问,让叶芊浑身一僵,难得像是个嘴笨的孩童,说话说得结结巴巴:「你,是用什么法子找?」 抬眼看向叶芊,莫平有些不明白,叶芊这么问的意义是什么,修仙界寻人的法子可不就那几种? 伸手替叶芊拉好身上的毯子,莫平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用气息寻人。」 修士要更改容貌实在太过轻易,要找人当然得要透过气息,才不会有给人呼拢过去的可能。 莫平回答的理直气壮,叶芊却是轻嗤一声,低喃着让旁人无从听闻的细碎话语,「用这法子,当然找不着……」 她本想当这一切都是梦,可莫平简简单单的回答,是逼得她非得正视徒弟已经背叛她……不,是前徒弟根本对她毫无留恋的事实。 这修仙界,唯有一种法子能更改气息──那便是剥去仙骨,彻底改变自己的经脉运行,方能使气息混乱。 虽知有此种破解方法,但又会有谁会庖去自己的仙骨,完全毁掉自己的修仙机会? 要真有,也多半是被人强迫成了尸体,又哪里会有继续寻找的必要? 关于这点,莫平也随着大眾在心里如此认定,才会对寻不着风霆气息感到惊惶,就怕人是真的不在凡间,才没有半点消息。 莫平继续说着寻人多艰难,叶芊则靠着床柱不发一语,状似毫无反应,于被子下的手掌却是悄然收紧,指甲直刻进柔软掌心,即便肌肤刺痛发烫也没放缓力道。 叶芊以前也如同莫平那样认定,寻不着气息的人,怕是都已经让人给灭了。但此时此刻,风霆那决绝的离去,连一点消息都寻不着的结果,却成了最好的佐证。 ──她的徒弟,是真真剥了自己的仙骨,不会再回来了。 「小瓶子。」深吸口气,叶芊忽地一笑,带着诡异地决绝,「不用再找他了。」 「啊?」莫平说到一半,让叶芊打断本是不喜,但不满情绪尚未涌动,就让叶芊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截断,成了满满的诧异。 「师姐你说什么?你要放弃风霆?」莫平还当自己听错,可连声反问也没得到对方反驳,让他不得不明白,叶芊这话是说的真心实意。 几年相处,虽称不上知根究底,但莫平又怎么会看不透,叶芊虽脾气不好,可对她认定的自己人,心肠是柔软万分,不然也不会因为愧疚,就全心全意照料风霆。 这些年,叶芊待风霆如何,大伙是有目共睹,眼下突然说不理就不理,叫人如何置信? 可偏偏,说了这些话的叶芊,却没事人一样,眉目淡然,「如果我说,将我重伤至此的,就是风霆呢?」 气氛霎时凝结,不说陈修燁的目瞪口呆,就是莫平都瞬间将未出口的话嚥下,嘴张得像是能塞进一整颗鸡蛋。这要他们如何置信,相依为伴整整一百五十年的师徒,一夕之间便成为陌路……更甚至是仇人? 掀开身上的锦被,叶芊步伐摇摇晃晃,仍旧选择独自站起,缓慢地走向闭关石穴,「小瓶子,将风霆从我师门名卷上的名字抹去吧。」 「等等,师姐你……」想去搀扶,莫平的手却被叶芊马上甩开,只能留在原地,无措望向她的背影,久久难言。 ──「你在我收徒时说的话,眼下回头想想,当真是再正确不过。」 不过留下这句话,叶芊的身影便隐没在门后,再不见踪影。 她自以为是的收徒,从来都是错误,遑论对她,亦或者是对他。时至而今,木已成舟,对方的背叛是为了什么,叶芊也懒得深入追究。 终归一百五十年前于门派名卷上刻在她身旁的那个名字,还是离她而去,且同她给他取的名字。 风停只能一瞬,奈何她如何慰留,意图用手掌紧紧握住,依旧离别而已。 六 叶芊脾气极差,大伙是知晓,甚至是深有所感的。 要让莫平来形容他师姐,头个词汇当是一头猛狮,不怒自威的模样,叫人远远看着就觉得不好惹,心头萌生避其锋芒的怯意,不想去招惹。 可自从唯一的徒弟叛变后,这头狮子就给人拔了爪子,卸掉了大半气势。 「你瞅瞅你大长老,现在哪里有过往,那见一个打一个的骇人气势,可都成了刺蝟,只凭着武力虚张着刺吓人。」就是在叶芊面前,莫平也是直接的,对着陈修燁碎唸起来。 最后还是叶芊卧在罗汉床上抬眸冷冷注视,莫平才收住没说完的话,徒扯着虚假端庄,闭起嘴装回有气势的掌门。 叶芊一入关,由于伤势严苛,出关时又是百年过去。 于她闭关途中为防意外,更是担忧风霆的背叛对她有影响,莫平能做的,仅是让陈修燁对叶芊动静上心些,必要让她在出关后就来见他。 但眼下终于见到人,他盘算多年的慰问,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叶芊好似还是当年那个叶芊,但气质是一夕蜕变。 如同磨损过度的华服,从前张扬灿烂的艳丽犹在,却遮掩不住那落败的苍白,脱线破损,斑驳在华贵之间,再也拼不回过去模样。 且如叶芊外表彷彿如故的不可一世,但她眼底流露的疲倦,甚至是偶尔闪现的迷茫,都是过往她从不拥有的情绪。 当年的玄镜门里,莫平并非资质最好的,自是入不了叶芊那个吹毛求疵、眼高于顶的师傅法眼。 他也曾羡慕叶芊,可在看到叶芊师门以修行为尊,勾心斗角不断的内幕黑水,却又庆幸起自己的平凡。 玄镜门虽现在依旧是一流仙门,但比起过去跺跺脚,就能让修仙界一震的强势,不过是毫毛之威。 而造就如此局势的,便是叶芊只愿追求修为,不惜为了利益联合手下弟子,意图佔据仙门所有资源的师傅。至于叶芊,则是让师门拋下,差点一起抹杀的存在。 那时风霆要拜入叶芊门下,莫平极力反对的原因,当中不吝包含叶芊对于师门的特殊情谊与绝望。 要不是发现这少年性子寡淡不易起贪念,又确实只能倚靠叶芊,背景更是乾乾净净,他是断断不可能让风霆接近叶芊。 但又有谁能想到,好不容易叶芊的性子逐渐好转,少年还是拋下了她。 虽然不明白风霆这般做的缘由,却一点都不影响莫平瞒着不欲追究的叶芊,在她闭关期间对风霆下了绝杀令,只不过…… 「师姐,有句话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莫平收紧手掌,脸上还是温笑,平静面纱后,是衣袖下的拳头因为愤怒而发颤。 「婆妈什么,有话便说。」虽然脾气较风霆还在时好上不少,可莫平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依旧让叶芊看不过眼。 反常的,一向温和的师傅沉下脸,良久都沉浸在愤怒说不出话,陈修燁见状只好长叹口气,接替莫平说出未尽的话,「长老,风霆那个叛徒……当上了魔修。」 还是能让莫平不得不撤回绝杀令,须严加忌惮的大能魔修。 听到陈修燁的话,叶芊面上冷静,手掌却是直接拍碎罗汉床的扶手,良久才说:「很好,倒是比在我身边还出息呀……」 她闭关转眼百年过去,还以为没了修仙机会,已成凡人的风霆早随时光消逝。没想着拔了仙骨,他是毫不犹豫地投入修练方式并不相同,没有仙骨也能专研登顶的魔修。 她并非善类,在风霆背叛师门后,她之所以不选择抓回处置,一是因为这来往之间,她被风霆重伤也算是间接抵消当年错误。 就是她没有按照承诺,将风霆推上仙位,她和他也能从此谁也不欠谁,再无因果,自然无需报復寻仇,重沾上凡事尘埃。 二则她明白自己性子,当年师傅便不喜于她,而后面对风霆,她虽能给他物资上的满足,却也仅此而已。 人心复杂,她从不愿多费心思,去探究自己什么地方招人嫌,才只懂得以拳头压制。 算是她对风霆最后的心软也罢,好歹师徒一场,也算她予他最后祝福。 叶芊从来豁达,否则也不会遭师傅厌弃后,转身就自己闷头苦学起来,还不因此生出不甘心魔影响修练。那些纠缠难解的復仇,她从来深感厌倦麻烦。因果上既然他俩谁也不欠谁,就算莫平替她抱不平,她也从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如旁人建议,去动手清理门户。 只是即便她能既往不咎,心头仍旧难以忍受风霆将自己的修仙机会摧毁后,转眼就去当魔修。 「师姐。」似乎与叶芊想到同件事,莫平脸色阴鬱,「莫不会是我玄镜门叛徒,都特别喜爱加入魔修?」 当年叶芊的师傅以及那些背叛的同门,也同样在计划失败后,选择投身魔修。 魔修主杀戮,同级别的魔修往往较同级修士驍勇善战不少。这自然是让收刮玄镜门失败的叶芊师傅霍成羽心动不已──他这生最大的追求便是战无不胜,当然毫不犹豫投入其中。 这几些年间,虽正派魔道之间隔阂渐少,可骨子里那些互斥仍旧不少。彼此间尚能和平共处,但要相敬如宾已是难得,要不是真有什么利益怕是很难有所牵扯,真心相待更是天方夜谭。 门派里出了个魔修叛徒,虽不至于如过往那般罪无可赦,只是传出去难免成为笑柄──尤其是叶芊一脉上从师祖下至徒孙,最终皆选择步入魔修。 就是叶芊能耐再高又如何?要不是当年玄镜门内乱,甚至过往修仙界动乱,她皆以莫测手段相助,赢来旁人尊敬,怕是她早让当作不详之身从修仙界赶了出去。 大抵已经能猜到,旁人会对一门魔修的她有什么评价,叶芊终是只能勾唇一笑,拍了拍跑到她身边,一脸愤慨的莫平的头。 「小瓶子你要记住,嘴长在别人身上,拳头却是在我自己身上。」叶芊明白经此一劫,自己早不同往日那纯粹烈火般的性子,爱恨喜怒皆灿烂灼灼。 可就是如此,当年没有风霆陪伴的她能过得好,一百年后的她,自然能过得更好。 她从来不是喜欢亏待自己的人,而唯一那个能让她无限包容的,早死在了一百年前的那天,他亲手毁掉了她的自以为亲近。 恩断义绝,不外乎是。 七 叶芊此番出关虽是低调,可过往事蹟搁在那,在整个修仙界中仍是牵动起不少骚动。 本来于莫平的运作下,风霆背叛之事除却几个心腹之人,是谁也不知晓,连一点涟漪也激不起。 可偏偏风霆离开玄镜门后,竟是在魔修界闯荡出名气,连连打下几个魔修大能,百年间就在魔修界闯下凶狠名头。如此诡异冒出的新人,自会有好事者将他来头全给查出。 纸终归包不住火。叶芊那分明是修仙师门,却培养出一连串魔修的来歷,极快就被翻出,从魔修界一路流传,直至传入莫平耳中,已然是整个修仙界都知晓。 且不论她那群在魔修界都混出名头的师门,光是她自个,便也算得上是争议人物。 身为师门内唯一没堕落之人,叶芊从前的经歷,自然再也瞒不过,特剽悍特无赖,可实力惊人又有玄镜门掌门做后盾,让人就算厌恶也不敢轻举妄动。 即便莫平不敢在叶芊面前多说什么,听说这百年间风霆所做的事时,叶芊亦能隐约猜想得到,自己恐怕已是不少修士心里恶名昭彰的流氓。 不然又怎么会上有魔修师傅,下有魔修徒弟……可不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这日,叶芊到了莫平的炼丹房,环着手臂听莫平边手忙脚乱处理材料,边向她说起的百年回忆。 「小瓶子,你的意思是那小子非但当了魔修,还混得极好?」叶芊抬起眼皮,墨黑眼眸里的阴霾让莫平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若是平时,既已决定放过风霆,叶芊是不会这般反应。只是这一切如同歷史重演,逼得她又要想起她的那些同门与师傅,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坦。 她的师傅与同门在魔修界创了个门派,还混得颇有声有色;而她的徒弟,也斩下魔修其中一个门派的掌门,硬是在力量为尊的魔修界佔地为王,成了该门派新掌门。 说来说去,她这听来风光的长老,竟还是里头混得最差劲的一个。 「师姐,你可会怪我没阻止一切?」莫平眉头紧皱,要是他能早点斩草除根,也不至于让局面变成这样,让叶芊成为了名门正道里的笑话。 时至而今,风霆已不再是从前孤苦无依的少年,而是莫平对他动了杀机,也要掂掂斤两,就怕引起魔修、正道纠纷的大人物。 「有什么好怪的,我当初不就让你不要再管风霆。」那时的记忆还清晰着,叶芊记得自己只叫莫平,把风霆的名字从名录上去掉,并没让他对风霆动手。 虽说眼下,她对于风霆的作为很是不喜,可修仙重誓,说好不追究,她便不会因为这件事,再对风霆出手。 「师姐说得是。」这才想起自己是瞒着师姐下绝杀令,莫平放下药材,尷尬地抓了抓头,转移话题道:「让师姐扯跑了,我同你说起风霆可不是用来让你心情不好,而是有正事。」 「喔?愿闻其详。」叶芊这次闭关出来修为精进不少,连带也能多些选择权,要非真天大地大的事,可还不能请到她出手。 搁下手中药材,莫平转过身子看向叶芊,为了撑起掌门气势,而特意蓄起的鬍子,也不能全然遮掩他紧绷的嘴角。 似是掰碎重组了好几次句子,叶芊隔了许久,才听见莫平乾涩的声音,「师姐可是还记得百年前,我两唯一一次同师祖出任务那回,所发生之事?」 「自是记着。」这件事,叶芊是怎么也忘不了。 他们口中的师祖,自是前一代玄镜门掌门。当年整个修仙界都还以玄镜门马首是瞻,出了大事,头一个麻烦的也是玄镜门。 而其中能请到玄镜掌门亲自出马,更能象徵那件事棘手程度,已非寻常打打闹闹能简单处理。 此事说起,可还得从修仙界的修练习惯说起。修仙讲究传承,功法要传承,灵丹妙药要传承,神兵利器要传承……许多大门大派之所以屹立不摇,都是托这传承二字。 也因此,那些大能生前留下的秘境洞窟,就成了不少人眼中的必争之地,就怕里头的宝物给人抢了,少分到一杯羹。 但也不知什么缘故,那些秘境竟是毫无预兆的萎缩退化,在无人开啟,本该封存力量直至有缘人出现的情况下便成了废墟。 如何探查都寻不着缘由,这足以动摇修仙界根本的事,毫无头绪又棘手至极,!便让人从小门派一路上报,最终交到了前任玄镜门掌门手上。 好几次,玄镜门派了人先行探查,就是连镇派长老也亲身去了趟,得到的还是同样毫无头绪的结果,前任掌门这才决定走一趟。 前任掌门修为极高,在几次亲探萎缩秘境后,本以为能手到擒来解决之事,他归来后却是绷着脸,蹙眉向眾人交代结果。 似有顾虑,前掌门踌躇半晌,才挤出耐人寻味的一句话:「奇也怪也,竟是秘境齐齐破损,纯粹流逝力量。」 知道秘境破损是一回事,如何消除破损又是另一回事。左右盘算后,前任掌门判断暂且寻不着法子补洞,便朝当务之急下手──救下那些几年方才开放一次的秘境,好保住当中要消逝就再没机会还原的天珍地宝。 既找不着秘境破损缘由,将事情一了百了,便只能讨巧,先行补上破损处,后头再来谋划。 玄镜门自詡正道领头,自然当仁不让,成为修补秘境的召集人,还自愿出最多的力。变故也是在这时出现。修补秘境自要消耗修为,可霍成羽视修为若命,哪里肯为了那些秘境多耗心力,便寻了由头避过这次的修补大会。 前掌门念情未多刁难,任其待到事了,眾长老与掌门带伤归来,疲倦不堪之际,仍旧毫发无损。 也是见眾人目前毫无反抗气力的模样,霍成羽这才起了异心。趁着门内高阶人士都没法反击自己时,领着弟子试图颠覆玄镜门,将所有宝物占为己有。 且不说掌门同长老,在修补秘境后暂且回不过气。他显然也图谋已久,老早就安插不少暗桩在门派中,关键时刻一齐发作举事。这才让修仙第一门派的玄镜门,差点因为他的阴谋诡计彻底消灭。 时至尘埃落定,这玄镜门颠覆之祸,虽在掌门与长老以命相抵,叶芊大义灭亲下,于霍成羽逃至魔修界后落幕。却也因此断了前任掌门,打算接着探查秘境破损起因的筹画。 转眼又是几百年过去,当年正道们本就只是短暂封印秘境破损,仅仅事后补救。在始终没解决源头问题的情况下,光阴消磨封印直至浅薄无效,旧祸遂捲土重来,秘境再度衰弱,随时准备消亡。 八 「你的意思是,秘境又出了问题?」叶芊平时叛逆,却也明白正经事玩笑不得,当即沉声问道。 「没错。」想起当年之事,莫平还是不胜唏嘘,「师祖不在,我玄镜门当时情况也没法再召集各大门派协助调查,自然这事就搁下了……」 说到这,莫平又重重叹了口气,「又况且,我玄镜一倒,那些门派掌门脑中,都只剩下要争夺第一门派的位置,哪里还会管已经暂时无碍的秘境之事?」 叶芊对这些事无甚兴趣,看过霍成羽那为了追求力量,而变得狰狞疯癲的模样,她着实心生阴影,自也对那些名利声望不如以往看重。 不若如此,当年她也不会在事发当下,乾脆选择让莫平放过风霆。不打着清理门户的名号攻击魔修,好赚赚大义灭亲,正道至上的好名声了。 眼见叶芊兴致缺缺,不欲搭话的模样,莫平只好自言自语,埋头继续说道:「不过那时也恰好是争取门派地位的关键时候,他们不欲分神,多管那些事也是正常。」 「得了,那些门派之事我从不多加过问,你同我说起这些,到底是想做什么?」叶芊见莫平始终说不到点子上,索性自己逼问。 嘿嘿怪笑几声,莫平知道自家师姐对那些东西没兴趣,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都只是为了铺陈接下来想说的话:「这不是他们闹完,选出结果后,要来管这秘境之事了。」 挑起眉,叶芊总算是对莫平的话开始上心。 「只是玄镜门的下场还搁那呢,千辛万苦当上第一的卧云派学了乖,怎么也不肯像当年师祖那样。号召归号召,但要他们当贡献最多力量的那个,是想都别想。」 叶芊虽不明白现下修仙界实力如何,也明白大伙没人肯当出头那个,要想再度补强秘境封印,是怎么也不可能。 冷下脸,叶芊口气差劲:「那还凑在一起做什么?也办不成事,岂不是浪费时间。」 照莫平说来,给忽略那么久,秘境之事恐怕已经迫在眉睫,吵吵闹闹耽误了最佳时机,岂不是得不偿失? 也明白叶芊想说的话,莫平忙接着说道,「那些人自然不是傻子,力量不够,当然也有法子补上。」 「什么法子?」闻言,叶芊倒真生起了些好奇心。 难道是要用秘宝补?那各大门派岂不是要掏家底了? 看出叶芊眼底的惊讶,莫平狠狠地破坏了她的幻想,「总归不可能是法宝……而是人,越多的人参与,自然每个人所需要花用的力量就越少。」 「人?」这话说完,叶芊的好奇便成了疑惑,「够力量参与封印的,在各门派中也就那一些人,难道他们是要硬逼哪些还没练到位的孩童们也全加入?」 孩童……莫平也不纠正叶芊的用语了,他们这些修士各个百岁起跳,给人唤成孩童,实在诡异。但转念一想叶芊自个的岁数,他手下那些弟子,对比起来又确然如同孩童般稚嫩,再三细思都寻不着反驳话语,唯有默认。 「自然不是,门派就指着那些苗子壮大,哪里会让他们冒险。」 说完,莫平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看着叶芊说道:「他们是……是找来了魔修,请他们帮忙。」 魔修与正道之间,多是正道百般瞧不起魔修堕落,魔修看不惯正道矜贵模样。而今正道为了力量,愿意搁下面子,主动来请魔道帮忙,魔修自也乐得接受。只是未来正道要进秘境前,可就再不能藉着什么正魔之分阻挡他们。 「竟是直接让魔修插手!」虽知当中自有利益纠葛,叶芊还是不免咋舌。 她闭关百年,不曾想过再入世时,为了利益,正魔之间的隔阂竟仅剩纸绢般薄弱,哪里还有最初的你死我活,甚至能携手合作。 不如叶芊惊讶,这些年亲眼看着两方态度转变的莫平,对魔修剩下的那些诸多深刻偏见,倒与功法心性无关,大半皆来自于叶芊师门的那些叛徒。 「师姐,这百年正道式微,早不如最初能压制魔修,如此走势也是正常。」 莫平的话,叶芊略一思忖后也能理解,毕竟正道都忙着内鬨了,不说提昇精进,要不掉修为都是难得。 总算让叶芊理解眼下局势,莫平才说出自己闷在心中已久的话:「师姐,这次各门各派可都要派人前往。我仔细想过,咱门派还没完全回过气,到时真要镇住场子,还是得让你去一趟。」 门派尚在休生养息,莫平实在抽不开身,左右观望门中弟子,也就叶芊在门中辈分高,在外头本领大名声最响。 这次玄镜门在倾覆之祸后,要重新走回各门派视线,最好还是得像叶芊这样的人带队。虽争议多了点,可实力放在那,于实力至上的修仙界中,是怎样都不会让人轻视。 即便叶芊着实不乐意与人应酬,但也明白这种时候根本不该任性,便点头应下:「也成,只是这点小事,值得你这样欲言又止,扯东扯西老半天?」 莫平明白她的性子,要不是她脾气好了不少,老早在莫平还在解释前因后果时,就会甩脸转身而去。往昔的她从来领任务不问缘由,莫平也不是不知道,这次特别解释那么多挑战她的耐性,必定是有什么让他说不出口的事。 不说莫平懂叶芊,这么多年,叶芊自然也多少理解她的师弟。 叶芊话都说到这,莫平自然只能掏心窝,把该说的话吐得乾净:「这不是……既然魔修都要参加这次活动,怕你碰到你师门那几个人吗?」 莫平说完,叶芊才恍然,不提她都给忘了,师门里那几个魔修,可都是他们所属门派的中心人物,这种聚会很有可能出现。 但摸着良心说,时隔太久,叶芊已不如当年那样深深厌恶她的师傅,甚至是她的师兄弟姊妹,真是碰上,她至少面上都还能淡然面对。 唯独风霆,虽已百年过去,但对她而言不过是闭关时睁眼闭眼的间隔,要说能全部放下,还不是那么容易。 比起师门对她由头至尾的嫌弃排挤,她与风霆曾经也是相伴相随,携手闯荡不少秘境野林,能安心託付性命的存在。她的理智能让她以因果偿还,来说服自己原谅他。可情感上的背叛,又岂是那样简单,轻易能忽略不计? 心绪繁杂,叶芊却不愿意示弱,反倒是板起脸,像是那个当年最让莫平敬畏的大师姊,眉头吊起,眼帘微垂,只施捨般地用眼角扫了莫平一眼。 「少小瞧人了,他们与我何干?凭什么我就非得要因为见到他们憋扭?」 叶芊拧眉冷声说道。彷若不含波动的话语,是对莫平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九 此番叶芊携队外出,玄镜门上下是万分慎重。光是于挑选同叶芊外出的副手人选上,便已让一群长老与莫平伤透脑筋。 要提起整个门派中莫平较为信任且有能力,又能在这时候离开门派之人,首要选择自是他下头亲传徒弟们。 可徒弟大了,早被分到各个山峰自成峰主,又或是游歷远走,要叫回怕是得多费些时日。而眼下还留在他身边的小徒弟陈修燁,说来还算与叶芊有些交情,多少有些薄面,能在她脾气闹起时多少劝说些。 身为莫平亲手带大的自己人,还能管一管叶芊,按这逻辑,差事交到陈修燁手上,应当是再适合不过……只可惜他这徒弟,脾气毛毛躁躁,是怎么看都不让人安心。 不明白师傅的烦恼,陈修燁还傻呼呼地往他眼前凑,「师傅,叹这么多气做什么,有烦恼徒弟帮您解决呀!」 盯着小徒弟特傻特天真的笑脸,莫平就瞬间理解当年他师傅看到他到处胡闹,眉头三不五时紧锁,那种忒无力的感觉。伸出手,他拍了拍小徒弟的脸,「我说修燁呀,你什么时候能和你大师哥学学,稳重点不好吗?」 要知道叶芊的副手,可是要在叶芊不耐烦时,专门接替着管事的。小徒弟这过于活泼的个性,怕是叶芊胡闹他还会跟着拍手,让莫平是千百万个不放心。 「师傅,你早些时候不是说大师兄太无趣,让我千万别学吗?」无辜地看着师傅,陈修燁完全没有说错话的自觉,让莫平差点就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绷起脸,师威不振莫平可忍不下去,正要对小徒弟洗脑一番,就被从头到尾在旁听着的叶芊打断,「得了,就小燁子陪我去吧。」 「师姐,这真的能行吗?」闻言,犹豫许久,莫平还是忍不住问。 不是莫平太婆妈,着实是叶芊前科太多。从前遇到非带一票人出游的时候,叶芊通常都是自顾自地晃,副手可就得多点心思,替她管好底下人才行。 「放心吧,今时不同往日,我说了没问题,就不会出错。」叶芊说得诚恳,莫平也不能强迫她,终归只能信她一回。 可被说服是一回事,隔日玄镜门队伍出发时,他还是充满担忧,反覆叮嘱了小徒弟好几回,才在叶芊让队伍强行出发下,结束了他的十八相送。 玄镜门毕竟不如从前,这一回出动也不为抢锋头,而是在多数门派都选择藏拙的情况下,也跟随大眾,就带了几个能力够的长老弟子与内门弟子。 至于领头的门内六大长老,也不过让叶芊这一个资歷最深,能力最强的跟去压场子。 在莫平说来,这队伍虽看来略显简单,可实力却是不输人,以他们门派眼下在一流末端的地位,要想不引人注意,这般不上不下的正好。 在莫平担忧的目光下召出法宝,叶芊随手一摆,本是手掌大的羽毛银光一闪,于忽地冒出的白色烟雾中逐渐变幻形状,直至成为能容下所有玄镜门一行人的飞船后才停下。 叶芊于秘境打滚多年,手中法宝自然不凡。这一出手,底下弟子只觉双眼猛地闪过异光,再回神便见艘别緻精巧的木製飞船滞于半空,床舱窗边上的纱帘无风亦起伏拍打,牵出几许暗香涌动。 如此华美飞船,端的是优雅至极,乍看之下,竟真有几分仙家游船的飘渺氛围,如梦似幻,清雅脱俗,叫人轻易挪不开眼。 也不催促,叶芊双手环胸立于一旁,待到所有人东摸西瞧,终于都上了飞船,才跟着纵身而起,身子轻盈翻进船中。随后玉白手指快速掐动,不一会飞船即缓缓升起,让莫平连打声招呼的机会都没有,眨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此次秘境大会,是由现下修仙界掛名第一门派的卧云派为号召,好歹掛着第一门的名头,虽不肯多花力量修补结界,可要提供眾修士们集合修整的场地,自还是拿得出手,给折腾出了好几个院子,且给远道的贵客们歇息。 「长老,我们这是要去曲渠城?」在闭目养神的叶芊身边坐下,陈修燁细声问道,圆滚滚的大眼带着疑惑与小心。 出发前,莫平可是再三同他嘱咐,千万要好好顾着叶芊。虽说今次出关,她的性子似乎比起从前好上不少,可过往的印象着实深刻,让莫平在决定要让叶芊领队时,脑中还是忍不住回忆起叶芊从前给人挑衅后,追着不少人打的画面。 活像是凡间娘亲追着孩童打的惨况,闹得全部人不得安寧,已经不是简单的鸡飞狗跳四字能形容。 就怕那样场面再次上演,陈修燁小心翼翼观察着叶芊的表情,却诡异地在那张清秀脸庞上,看到了一抹不该存在的安寧。 「不去卧云派的地盘曲渠城,我们能去哪?」挥了挥手,叶芊赶苍蝇似的,虽然语气有些无奈,却没有陈修燁想像中的暴躁。 见叶芊确实没有过多情绪,陈修燁这才乖乖缩回自己位置,暗暗念叨着师傅说话实在太过夸张,长老这不是挺好的吗? 没理会陈修燁的碎碎念,叶芊感觉到对方气息离自己远了点,才睁开眼往下一望。即便飞船之下皆是烟嵐雾气,一点人间景色都看不清,她仍旧瞧得出神。 她还记着在闭关前,风霆才与她一起搭着这艘法宝,去另一个秘境探险。那时她对于赶路这事,还容易感到厌烦,只得用手指戳着鲜少表情的徒弟,试图拱出他更多情绪,好打发时间。 而风霆往往被她烦到不行,才会勉强勾起嘴角,弄个四不像的笑,直叫她笑疼肚子,忘却了赶路期间的枯燥无趣。 而今百年过去,强行闭关炼化了她不少毛躁性格,却无法全然带去被背叛的惆悵。 再过一阵子,便会大好的。这样反覆告诉自己,叶芊才闭上眼,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且如因为她不服管教,惹得师父刻意忽视她,让她于师门中毫无存在感那时,她也是调适一会,便学会放下。 风霆不过是因为对她好了点,让她多上心了点,才会在这时让她反覆忆起。可修士终归有大把时间来蹉跎记忆,总有那么一日,这些如同阴霾般的回忆,会彻底消逝在她脑中。 叶芊心中有了答案,就忍不住盘腿入定,流转浑身灵力好取得那份运功时,独有的安稳感。 也是如此,伴随飞船急速前行,越是接近曲渠城,叶芊心里的波动便越少──就好似那个从未遇到过风霆,不曾有人日夜相伴的她。 十 玄镜门与卧云派相隔遥远,即便叶芊鼓足劲加快速度,待到他们一行人抵达目的地,也已是半月而后。 于途中不断巩固心境,叶芊跃下飞船时,便如在当年给人称作玄镜门宝剑,曾肆意追砍无数修士的她身上多套上了个剑鞘,锋利仍旧,却不再一举一动皆清晰闪动杀意。 此次闭关,修道亦修心,给了她淬鍊脾气的机会,多少懂得什么叫韜光养晦,锋芒不露。虽离温驯收敛尚且有段距离,可这样性格的叶芊,却已能让一直提心吊胆,唯恐长老突然消失的陈修燁十分欣慰。 至少团队活动,这往日绝对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事,已经能安然进行──只是这份差异还来不及让人察觉,就已造成骚动。 「瞧,那可不是叶芊的飞船么?」 也不知是谁先喊叫出声,当叶芊惯用的飞船出现在曲渠城上空,不少本来还在拱手作揖的修士们就绷紧身子,紧盯着飞船不放。头一回跟着叶芊出门的玄镜弟子们不懂,还以为这一群人紧盯着他们瞧,是曲渠城一贯的招呼仪式,遂赶紧兴高采烈地对他们挥手回礼。 殊不知这举动,落在其他人眼中,可不就是让他们快逃,叶芊来了? 虽说消失百年,可叶芊恶名昭彰的形象早深入人心,再加上她的老资歷与实力,飞船之下围观的人群中,自有不少人在当年就让叶芊狠狠教训过,还是分外惨烈的那种。 也就同其馀玄镜弟子那般,在叶芊闭关时,才开始闯荡的年轻人们搞不清楚状况,还傻兮兮地看着同行的前辈,边对着飞船叫骂,边东拉西扯着衣衫,再狼狈也要把自己整出个整齐模样。 一阵骚动,除却叶芊早看惯这般场面,玄镜门其馀弟子都是一脸茫然,根本不明白底下前辈们,何以如此拘谨。 飞船缓缓落地,叶芊思虑着该要按照莫平吩咐震会场子,便抬手止住其馀弟子跃跃欲试,就要跳下飞船的脚步。自己则是凭空而起,挑了个最能唬人的姿态,从法宝上翻身而出。 女子清秀的眉目本是娇柔细腻,可偏偏碰着叶芊的豪放性子,竟也生生从中冒出股难以忽视的颯爽英姿。 纤瘦女子素白衣角翻涌,墨发轻灵飞舞,画面很是美好,却叫底下无数修士见状是变了脸色,脸庞上满是戒备。 先一步落地,叶芊很是配合莫平交代过的话,特别瀟洒地甩了甩衣袖,藏在袖中的本命武器──铁扇若有似无的露出,叫人不敢掉以轻心。 要知道,当年这把铁扇可是对事不对人,饶是对上大门派掌门,也是照打不误。虽说当年叶芊能如此横行,不外乎是背后,有个第一门派的玄镜掌门撑腰。 而眼下玄镜门早气派不再,不足以小心提防伺候,但曾经的深刻记忆仍是消散不去,总觉得铁扇出手,必然见血,必然惹麻烦,当是能避其锋芒,就退多远才是。 接着摆手让飞船下落,眼角馀光映入玄镜弟子安然下船后,叶芊才拱起手,对曾见过面的修真人们一一打上招呼,「叶芊闭关百年,与各位可是许久不见。」 叶芊闭关的理由,早在风霆闯出名声,就让人扒个乾净。故而,对于她此刻表现出来的淡定,不少人是冷眼旁观,就等着她为自己养出魔修弟子,还给狠狠反击而羞愧退却。 只可惜,旁人越是如此期待,所能见着的,便是越发自若洒脱的她。 除却不再同过往那般,说上三句话就要大打出手。岁月光阴没在她身上添上多少印记,唯有曾经面对的背叛,磨去了她烈火般的性子,多了点沉稳温润。 只是习惯使然,即便对那些打打杀杀已没了过去兴致,对旁人也没杀心,不到底线绝不会轻易出手,她仍是习惯板着脸,指尖时不时探入袖内摩娑铁扇,任由兵器特有的冰冷触感,凉了好不容易温暖的指腹,同时凝住她冷淡神色。 叶芊并无过多交心挚友,就是气质与过往不甚相同,也没多少人瞧出来。不过盯着她随时都能应战的姿态,还当她又有什么坏心眼。 这不等她刚打完一圈招呼,就有一名男子气呼呼地衝上前来,「叶芊!我还当你不敢见人了,没想到居然还会主动出现在这场合。」 「我为什么不敢,你倒是说说看。」叶芊身后跟着陈修燁与一干弟子,形容还有些赶路后的狼狈,才要前往卧云派给安排的位置安置打点,却莫名给人挡在路上。 如此情况,对于突然冒出的拦路人,叶芊自然没有分毫耐心,连抬眼好好看对方一眼都不愿意,「没事快离开,少找打。」说完,也不管对方脸色怎样,叶芊就是脚步一拐,绕过对方打算逕自离开。 她没想到的是,都已退让至此,对方还是又追了上来,脚步坚定地就是要挡在他们队伍正前方。 「叶芊你、你怎么又这样忽视我!」语气没了方才的嚣张,反而是莫名地委屈。 来人的情绪转变,让叶芊是终于多了点兴趣,懒懒地掀起眼皮,打量起挡路人的模样。 除却少数不肯重造形体,同叶芊般仅仅清秀之人,修士长相大多俊朗明媚,搁在寻常人里是一晃入眼便终生难忘。那些凡人话本里对于仙人所勾勒的出尘形象,在叶芊眼里,很是有几分缘故是因为外貌足够唬人,才会在凡人心中,留下高不可攀的印象。 而此刻在她眼前的人,倒是少数与她一样,没有修改外貌,长相普通的修士。 仔细来回扫着对方的五官轮廓,叶芊对拦路的男人实在没有记忆,便缓缓转开注意力,打量起对方的行头。 分明随着修行,外貌被停留在青年与少年的稚嫩模样,来人却硬是穿着一身灰僕僕长衫,装扮尽往老气打扮。 不伦不类,莫名其妙。这是叶芊看到他的打扮,最想说的话。 叶芊没有特别收敛脸上的茫然与嫌弃,这也让一直注意着她的挡路人,马上就看出,她对自己没有任何印象,反倒是开始挪过视线,厌弃起自己的装扮。 差点一口气回不过来,来人愤怒的大吼,像是要强迫叶芊,把自己深刻印在脑中似,「样貌也就罢了,你可千万不要说你忘了柳东奕这个名字!」 听到柳东奕的咆哮,叶芊并没有如他所料,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是怔愣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居然长这么大了,想当年,你明明还是让我按在地上打屁股的孩子。」 柳东奕也算是自家门派这次的领头人,叶芊这促不及防的拆台,让跟在他身后的弟子,都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让他羞恼的窥探。 「你、你、你胡说什么?」柳东奕脸上表情很气愤,话音却只有心虚,简直就是不打自招,承认了往事。 说起柳东奕,叶芊并非没有印象,反而是记忆深刻。 在她还恶名昭彰,四处鬼混时,柳东奕就时常追在她背后跑。 「你这坏人打了我师父,我一定要帮我师父打回来!」小人儿双手叉腰,气势万钧的喊。 只可惜嗓音还带着奶声奶气,就算是宣战,也像在撒娇。 那时候的叶芊和现在不同,对于这种挑衅,就算是孩子还不带任何威胁,也是照打不误。 又何况,她打过的人太多了,哪个是他师父她也弄不明白,自是将他当作特意来找碴的……来挑事,当然是不用客气,直接上手就是。 可对孩子毕竟不好下重手,最后没耐心的她,眼珠子一转,坏主意上心头,就把目标落在小孩肉最多的屁股上。 于是,在柳东奕师傅知道自家徒弟来找叶芊,急急忙忙跑来救人时,看到的就是小徒弟哭闹着被撩起外袍压在地上,给女魔头打屁股的画面,简直不堪回首。 十一 于叶芊而言,不过是给嚣张孩童的一点教训,可对柳东奕来说,已事关男人的面子,分毫退让不得。 这让叶芊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随手一打,还能打出一条小尾巴。还是会在自己离开门派时,为了证明自己有力量能反击她,专门追着自己跑的那种。 「这么久没见,看起来长进不少呀。」没打算继续揭柳东奕伤疤,叶芊上下打量了眼,难得说了句好话。 在她的记忆里,柳东奕一直都是带着稚气,包子似的软嫩好拿捏。断没料想到,闭关出来后她收敛了戾气,对方却多了几分锋芒。像是被寸寸磨利的刀锋,点点展露出应有的精光,叫人不敢小覷。 大约是被叶芊无视久了,不过是态度稍微转好,柳东奕就有些不敢置信,「你是在夸奖我?」 这句忒傻气的话刚出口,就让叶芊想收回方才的话。 原来他都长进在唬人的气势上,内里还是一般傻气,一开口便洩了威严氛围,叫她连想出口损损对方,都觉得是在欺负弱小,着实没劲。 「可能吧。」放弃继续对话,直接用手指点在对方胸膛,叶芊一点一点的推开柳东奕,嘴里是不诚恳的呼拢。 偏偏柳东奕还真吃这套,配合的偏过身子,目送玄镜门一行远去,都没回过神。 还是良久而后,柳东奕才神情恍惚的,对着身后弟子问:「你刚有看到她夸奖我吧?那个叶芊竟然除了她徒弟,还会夸奖别人,简直是天要下红雨了。」 身后弟子不认识叶芊,只知道刚刚那女子一脸敷衍,就把柳东奕给忽悠得自动让路。 弟子认真思索,最终还是败在,柳东奕作梦般的傻气表情下,附和说道:「我有看到,玄镜长老显然非常看好峰主。」 让峰主沉浸被夸奖的喜悦,总比让他想起自己出糗被大伙看见,羞恼迁怒后整治人好。 偶尔说个善意谎言,让你好我好大家好,弟子认为还是有其必要性的。 #### 叶芊头一回开始怀疑自己的价值观,并非是在莫平絮絮叨叨的劝戒下,而是一而再,再而三见到柳东奕时。 要她说,若是有人同她对柳东奕那般,怕是天涯海角,她都会追回去打。只是当她隔日见到柳东奕主动来寻自己,手掌都扣上铁扇,就等出手时,对方却是绽开一张灿烂笑顏,让她差点手一软,就要把武器扔到地上。 「叶芊,你早呀。」柳东奕语气自然,不带分毫杀气。 难道不是来报仇的?摸不着头绪,叶芊只能戒慎小心的应对。就连晚些柳东奕递给她的茶,都不敢喝上一口。 如此情状,一日还成,叶芊是万万想不着,紧接着好几日,于等待其馀门派到来的期间,对方是天天来找自己话家常。 更甚至是时不时在自己面前练剑,一点都不担心剑术让叶芊瞧了去,学起来该如何是好。 「叶芊,你觉得我如何。」像是隻开屏孔雀,柳东奕挺起胸膛,模样特别神气。 只可惜,她遇上的是叶芊,连一点风情都不懂,只是懒懒抬了抬眼皮,语气敷衍:「嗯,没把剑扔出去,也没摔倒,很有前途。」 前几日她还戒备着,在发现对方不是来寻仇后,叶芊在柳东奕舞剑时,就根本没兴致多看几眼,随便呼拢就是。 虽说对有人缠着自己,她很是厌烦。可转念一想,有柳东奕在,她当能以待客为由头,将一些必须要和其他门派攀交情的应酬工作,都给扔到陈修燁身上。 待在院子,她只需三不五时对柳东奕说几句话,对方就能自己找着乐子,绝对是比和那些个矜持修士,你来我往互相试探轻松许多。 「哼,算你识货。」柳东奕耳根微微发红,小时候被骂惯了,现在听叶芊对自己有些好评,他是百听不腻。 真要形容,大约就是死心眼的记恨孩子,打不过对方,就只想从对方的称讚里找回场子。只可惜这等心理活动着实复杂,叶芊这管打不管想的,不过觉得对方定是傻子,被打后还自己凑上来,被随意搭理也甘愿。 双方各有所需,耗上几日也不再如头几日的互相戒备,能稍微进行些友善的交谈。 便若大会开始前三天,柳东奕绷着张脸,面色凝重进到叶芊院子时,叶芊也没将他当作终于要寻仇,提扇打出去。 只是昂首凉凉撇了一眼,随口应付道:「板着脸做什么,想吓我的话,你还得再丑些。」 「说什么呢。」扯了扯嘴角,柳东奕好半会,还是没能松下自己的冷脸。 要平日,还会自己把这句话当成叶芊讚美自己样貌不错,心头暗爽。可方才得到的消息,是让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外头都闹得满城风雨了,也就你一点反应都没有。」眉头收拢,柳东奕当客人当久,也不用叶芊这懒骨头招呼,捡了个离叶芊近的位置,就坐下来。 还算有点当主人的自觉,叶芊推了杯自己身前没动过的热茶给柳东奕,就算热烈迎接他,「天塌下来有高个顶,外头风雨怎样,和我什么干係。」 抽了抽嘴角,柳东奕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眼前这人是有名的不管事,就算她的修为在修仙界能算是头几名,也不会同其他大能那般,将拯救天下掛在嘴边。 反倒是有事就缩起头,特爱装作龟孙子。 柳东奕想,在叶芊脑中,大约是没有凑热闹这回事,有的只有胡闹。叹了口气,他真是由衷佩服玄镜门前任与现任掌门,替这一个不省心的收拾残局,也是累得够呛的。 望着叶芊满不在乎的表情,沉吟半晌,柳东奕方才沉声说道:「也是怕那些魔修太早来,会与我们產生摩擦,卧云派才让他们晚些到这会合。」 有些本性上的牴触根深蒂固,不是这些年的改观便能全然带过。就是利益牵扯不得轻易放肆,正魔相遇,真要寻个私人恩怨,让人没理由劝阻,好打得天翻地覆,也不是不可能。 好歹也是在自家地盘上,不想一场大会就被弄得坑坑巴巴,卧云派也是无计可施,才和那些魔修交涉,让他们压着期限来。 这不正道们都串了一轮门子,才在越来越接近大会开始时,想着这事,开始焦躁起来。 早些年还是见着面就打,这下子要好好谈判,简直是拿羽毛在心里搔,手里的武器要拔不拔,简直折磨。 本来以为叶芊不会把他的牢骚当作一回事,没想着适才嘴里还说着与自己无关的她,却转过了眼,定睛在自己身上。 柳东奕先是对叶芊的难得主动感到讶异,而后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便觉得这年头要发牢骚也不容易。 他都忘了,那些即将到来的魔修们,有几个都和她颇有渊源……眼下他提起这事,可不是专门在叶芊伤口撒盐? 可不想,他本以为叶芊会愤愤暴起,对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从鼻息间挤出梦囈般的细微声响,「继续说呀,怎么停了。」 仔细观察叶芊,发现她当真一脸平静,柳东奕才面露古怪,探究视线直落在她身上。 「哪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那些麻烦玩意快来了……」盯着叶芊,柳东奕眉头挑起,意有所指地问:「我没话可说,那你有话想问吗?」 闻言,叶芊本来散漫的神色霎时收敛,眼角一勾,从前碰上敌人时,那叫人禁不住退避三舍的决绝杀意,又重新回到她脸上。这画面落在柳东奕眼中,且如本是乾枯的枝柴,在一瞬间又重新燃烧起来,狠狠灼烧上所有意图侵犯她领域的人。 瞇起眼,柳东奕嘴巴张了张,终归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叶芊,似乎隐约发觉自己反应太过,突兀的僵硬起身子,老半天说不出话。 手掌张开,收拢。掌心突然冒出的汗水遂着叶芊的动作滑进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她觉得莫名难堪──恰似是在嘲笑她,一点都不像过去自己,居然会为了一个叛徒过分激动。 闭起双眼,叶芊突然不想看见,柳东奕在围观自己失态后的反应,话语滚在喉咙良久,才妥协似脱口而出。 「那你知道,祈山弟子什么时候会来吗?」祈山,便是那个风霆斩杀掌门后,夺得掌门位置的门派。 听到叶芊憋了许久,问出的并非从前师门,而是徒弟的下落。这答案对柳东奕来说,是在意料之内,也是出乎预料。 十二 叶芊从前如何爱重她徒弟,于修仙界中自也曾被拿来说嘴,直呼不可思议。可就是愈爱重,这问话要从叶芊口中问出,便愈发艰难。 于柳东奕眼中,叶芊从来只将人分成三种:不顺眼的、顺眼的、不在意的。过往叶芊师傅初叛出玄镜时,她展露出的杀意不是作假,这也代表她并不能轻易接受叛徒。 眼下,在他以为叶芊不过将对方如同过去师门,一同当作不再重要的人,所以放过对方时,她却表现出对风霆的在意。 所谓感情越深,自是愈发容易恨得深。柳东奕很难想像,假若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放过,叶芊又是在如何心情下,会在风霆背叛后选择不动手,而是放任对方离去? 他知道的那个叶芊,从来敢爱敢恨,遇到让她不喜的,更是必要让对方付出代价的人。 端起用法术始终温着的热茶,柳东奕浅喫一口,才轻声说道:「祈山离这远,怕是要到大会当日才能到。」 叶芊重新睁眼,望着柳东奕的锐利眼神,像是要将他脑子剖开,自己亲自查探一番照消息是否属实。 要放在过往,柳东奕怕是会给她的眼神激到,恨不得打一场。只是搁在眼下,他倒是诡异地生出自己抓着叶芊把柄的优越感,也就毫不吝嗇地补充,道:「另外说来,我先前倒是听卧云掌门提过,那祈山掌门也是性格,先前派使者去邀请他时,他就嫌这事无聊。」 顿了顿,柳东奕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停在叶芊身上,幽深眸光有着朦胧难辨的窥视:「怕是……寻个代表过来就已顶天,要真让他亲自走一趟,唯有没门二字。」 放在身侧的手掌不自觉紧缩,叶芊语气却淡漠:「喔?倒是够威风。」 也没反驳,柳东奕只是顺着叶芊的话应下,便转移过话题,彷若适才骚动都不存在,两人不过同过往一般,间扯无聊的话家常。 直至半个时辰过去,一童子弓着身体,入内同两位道长说道,有人在外寻柳东奕,这场变得漫无目的的谈话才画下句点。 柳东奕告别叶芊,一路往院子外走。在童子面前刻意表现的高人风范,是直到发现外头等着他的,正是总习惯跟在自己身边的弟子,才瞬间瓦解。 「搞什么,是你呀……寻我何事?」摆手让童子退下,柳东奕忒没耐心的说。 那弟子也习惯柳东奕的变脸,神色淡然自若,从袖中抽出早备好的纸条,交与柳东奕,「这是掌门让我快些交给峰主的,要打扰峰主雅兴,可就罪过了。」 弟子嘴里唸着,柳东奕却没听出多少诚意,冷冷撇了他一眼,便摊开纸条扫过一眼,打算先将内容囫圇理解一番,再行打算。 待确认信中内容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掌门特意捎来,对大会安排细节的些许提点,柳东奕目光瞬即不多留恋,随手便将纸条收拢起来。 信步往前,领着弟子一路往自家门派的院子走,柳东奕在弟子一脸莫名的注视下,是突然迸出一句,「嘴硬的人,有时反倒最是心软呀。」 「峰主对何家女子心软?」弟子蹙眉,他跟了柳东奕这么久,一点都没听说过他有倾心哪家女子。 但要说起,方才和自家峰主品茶那个……要不是真是皮厚血丰,还是少招惹的好。 也不管弟子听懂与否,本就只是想与人说上几句,柳东奕也懒得解释,便又接着说:「所谓情深情浅,往往不过一念之差。但最怕并非深情难已,而是有情不自知。」 弟子自幼生长在仙山,对柳东奕说的情情爱爱一窍不通,只能瞪眼看着他,当个沉默听眾。 弟子脸上的困惑之色,让柳东奕一眼看穿,他摇了摇头,意味不明的叹息:「比起你,她怕是对所谓情感,也没多了解什么。」 悠悠叹息,柳东奕拋下弟子迷惑的目光,逕自大步向前。对于叶芊,他本以为这人当初玄镜之祸后,能那样快回復,定是真正看破红尘。 却没料想到,今日交谈后,竟让他隐约察觉,或许叶芊不过是过往不敢轻易松懈心防,直至她遇上以为能绝对信任的弟子,却又给狠狠碾碎弃置,这才变做灰心丧志模样。 只是无论对风霆,叶芊是单纯在意又或是其馀的情感寄託,在这时都已不再重要──那两人别相看成仇,就已经是谢天谢地。 十三 且如柳东奕在知道消息时,头件要事便是来寻叶芊,陈修燁自也不例外,踩着柳东奕刚走的时机,溜进了院子。 「长老!」全然不若在外应酬时的端正模样,陈修燁一路小跑,把身上长袍甩得凌乱,额发散落。他凑到叶芊面前时,发冠歪了边,看来特别傻气。 「长老,我、我这可是有大事,要和你说声才行。」没用法术,一路跑过来的他还喘着气,那说得断断续续的话,让叶芊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陈修燁也是无辜,偏就摊上柳东奕刚拨弄完叶芊心情,正是烦躁时刻过来,自是得不着什么好脸色。也亏他天生眼色忒差,愣是能将叶芊冷冷扫过的视线,当作鼓励开口的目光。 这不登时打了鸡血,陈修燁眼睛一亮,就把才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的全倒了出来。 叶芊见陈修燁这时候来寻自己,本就心里隐隐能猜着,他特意赶来是为了什么。待他说出口,果然不出所料,与柳东奕是相同目的。 只不过,相比起柳东奕的暗地猜测,对实情知之甚详的陈修燁,于风霆是一点好感都没有,提到祈山颇为咬牙切齿。 劈里啪啦吐了一堆关于魔修的坏话,陈修燁才心满意足的说:「不过长老且安心,那叛离我玄镜门与特别嚣张的,这次都不会来。」 从前师门那些人,不来倒也不出叶芊预料。当年还在正道,都不肯为了秘境出半分力气,而今脱了玄镜门管束,当然更无可能亲自碰触这烫手山芋。 如此一来,陈修燁口中另一个那特别嚣张的……自也不难推测,当是以这事无聊为理由,不愿露面的风霆。 听到陈修燁吐出和柳东奕如出一辙的结论,叶芊也说不上心底到底是愉悦还是难过,只能满怀复杂情绪,说道:「说到那人,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想问,只是料想你师傅肯定不会好好回答我,只得问你。」 莫平与叶芊一起走过玄镜门最是艰难的时候,心意难免偏颇,对于背叛了叶芊的风霆,自然只会有极差的评价。 可她想听的,并不是宽慰她的话,而是真正的实话。陈修燁性子直,即便跟着他师父一起嫌弃起风霆,但对于她的问题,回答的仍只会是大白话。 很是好奇叶芊有什么问题,自觉能派上用场,陈修燁颇为兴奋:「长老有话直说便是,要我知道,定知无不言。」 嘴角勾着微笑,却是带着讽刺,叶芊沉默片刻,才从喉咙挤出声音,「要霍成羽,他能耐自是了得,转头去了魔修界也不会吃亏……可我这几日回头一想,却是百般不得其解,风霆当初在我面前自毁修为,不过百年光阴,是根本不可能让他轻易有了今日地位。」 魔修仙修虽是不同路子,但唯一相同的,便是力量无法一蹴可几。百年对凡人而言确实长久,但若放在修行之人面前,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叶芊天资聪颖,当年修练起来,百年光阴也不过让她初露锋芒。要像风霆一般,斩杀掉一派掌门,进而以力服人……根本是天方夜谭。 听到她的问题,陈修燁表情有些微妙,嘴脣开开合合,隐约冒出的字词,许久都凑不成句。 叶芊看到这情况,那里不知道有古怪,绷起脸收敛起之前的忐忑,严肃问道:「小燁子,你可知道你这表情叫什么?」 傻傻的,陈修燁被叶芊牵着鼻子走,自然而然地反问:「叫什么?」 「欲盖弥彰。」冷冷吐出四字,叶芊厉声问道:「是不是我这阵子懒得出手,便叫人以为能随意呼拢我了?」 「我哪里敢呀!」这声惊呼出自真心实意,陈修燁虽然没有直接见过叶芊出手,但在自家师傅耳濡目染下,还是多少明白要自己碰上她,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要的就是陈修燁这份慌乱,趁着对方急着撇清,容易把该说不该说的都吐出来,叶芊喝道:「既然不是,吞吞吐吐做什么?」 受不住叶芊的庞大压力,就算莫平曾交代过,在她面前最好仔细点,别多提到关于风霆的事,陈修燁还是忍不住,战战兢兢地说:「这不是眾说纷紜,我才不知从何说起么。」 叶芊从前行事确实嚣张,连带大伙对她的徒弟也是多有关注。这不一等风霆成为掌门,叶芊所提出的疑惑,自也有人说起──由仙转魔不过百年时间,风霆就能如此成就,确实不可思议。 旁人尚且如此,对叶芊来说就更加无法理解。 风霆可是在她面前拔去仙根,还不是作假,之后莫平用气息寻人却一无所获,便是最好证明。 这样的风霆,到底是怎么在百年时间内,在毫无根基可言的情况下,在魔修界混出头,叶芊着实不解。 「说到修为突飞猛进,也曾有人提起,风霆许是在不知那个秘境寻着机缘传承……毕竟在这方面,长老是颇有建树,风霆自然也不差。」 看了一眼从前乐于教导风霆怎么破解秘境,带着他闯过无数险境的叶芊,陈修燁有些结巴,见她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变化,才又说道:「不过这不过是其中一种说法,更多人是说……」 话音戛然而止,陈修燁老半天也没法在叶芊面前说出后面的话,还是叶芊心领神会,冷笑一声,自个补上,「莫不会是那浑蛋跑去练什么邪门玩意?」 「这我……」闭上嘴,陈修燁斟酌良久,还是纠结不已,不愿正面回答是与不是的后半句结论,自让叶芊自个琢磨去了。 心头憋着话不敢胡说,他还没想好怎么转移话题,叶芊就先突兀站起,从衣袖中抽出铁扇,往院外走去。 「长老!你要做什么?」着急地跟上叶芊脚步,陈修燁盯着她手上的铁扇,活像是见到仇人那样咬牙切齿,恨不得收缴毁坏。 这关头,要长老真是憋不住,跑去揍人洩气,他可拦不住呀! 陈修燁不知道,他自以为不过徒劳的劝阻,实是大大发挥作用。几是在听见陈修燁的话那剎那,叶芊脚步便缓了下来,不过因着脑袋里一片混乱,茫然地继续迈开步伐罢了。 是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风霆早就不是自己的徒弟,他练不练邪术,又与她何干,她为什么要为此激动愤怒? 手掌握紧,叶芊对自己的躁动感到不悦。但她的所有反应,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心情愈发鬱闷,就要挑事的预兆。 「长老……」小心翼翼地问,陈修燁目光不断在铁扇,以及叶芊面容间游移。只要一点风吹草动,恐怕他就得伦起袖子,拚着给叶芊痛打一顿的危机,也要阻止她。 没想着他都做好会给打着玩的心理准备,叶芊却突然看向他,脸上完全没有适才她神色间的愤怒。 什么叫翻脸如翻书,陈修燁算是见识到了。 「瞎嚷嚷什么,我耳朵好着,犯不着一直吵闹。」好似方才那个满脸阴鬱,拿着武器就往外跑的人不是自己,叶芊淡淡扫了陈修燁一眼,又往外走。 对叶芊的行为摸不着头绪,陈修燁只得追上几步,问:「长老你要去哪?」 不管陈修燁在身后紧张,叶芊不过留下淡淡一句,让陈修燁无比同情柳东奕的话──「去找熟人切磋而已,你犯不着大惊小怪。」 十四 将自个刚刚的不平全归类到太久没动手,手痒会上火。叶芊不想惹事,就只好去寻柳东奕出出气,还坚决不打到同从前那些人一般呼天抢地的求饶,绝对不收手。 于是事隔多年,不少老修士,看着叶芊追着满脸慌张的柳东奕四处闹腾,倒诡异地怀念起这样场景,忘却了早先还在为魔修即将到来之事争论不休。 沧海桑田,修仙之道漫长无期,总有些事轻易变化,可遇不可再。 多年而后再见曾经,就算唯恐那女魔头转头对付自己,不少人也是乐见其成──反正看热闹,总是没人嫌事少。 即将迎接魔修到来的最后几日,曲渠城一如意料地鸡飞狗跳不得安寧,缘由却已然与魔修无干,而是笑闹参杂,暂且忘忧于吵闹之中。 如此熬过几些时日,叶芊的名头在那些新一辈弟子中,除却专出魔修的师门弟子外,更多出了灾星这称呼。 他们算是明白了,自家师长那日是为着什么,在发现叶芊飞船到来时脸色大变。 着实是这人太会折腾,那日与柳东奕切磋的不尽兴,转眼就开始在各门派游走起来。 偏偏从前他们还能以胡闹拒绝她,但这会人家是好声好气的要求比试,要拒绝倒显得小气。 最是可恨,便是在无从拒绝之下,就得和这活了千年的女魔头比拚。叶芊实力不容小覷,又偏爱戏耍人家。 往往比试到后头胜负已分,她就扔下武器,特别没脸没皮的睁眼说瞎话,对着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对手说:「我武器都给打没了,可真是输得落魄,不若咱们明天再来一场?」 谁想再来一场呀?几是每个与叶芊打完的,都禁不住在心底哀号。 如此曲折经歷,多数人切磋完,隔天便学了乖,和叶芊玩起捉迷藏,谁也不想与她正面对上。 如此场面发展到后头,是让压着时辰赶来的丰禾派魔修们开了眼界。 这不平日那些喜欢端着架子的正道,也不知何缘故,个个如临大敌守在院子,眼巴巴地盯着一童子跌跌撞撞跑过来,嘴里嚷着:「往、往这来了!」 这一声有如惊雷,直喝得眾人祭出宝剑法器飞跃而上,连多与他们互相冷嘲热讽的时间都没有,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还以为见面虽然不得动手,但免不得要打一场口舌仗的魔修们,直望着那些名门正道迅速远去的背影,傻愣愣地问。 拎起一人不慎落在地上的抹额,今日刚带队来到曲渠城,还一头雾水的丰禾派掌门顾啟诚咋舌,眼眉间凈是惊愕之色:「我和那些道貌岸然的老鬼们争斗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着他们如此不顾形象,光是这点,就让我这趟不算白来呀。」 「这有趣归有趣,但能让他们那样动静,莫不会是后头有什么猛兽在追?」走到师傅身侧,顾啟程的弟子白若霏探头往院门边瞧,模样与适才那些正道颇为相似。 她可还惦记着那童子进来劈头一句:「往、往这来了!」才让正道们神情风云变色,恨不得长翅飞遁了去。只是这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赶到,实在让人揣测不着。 听到她的话,顾啟诚也冒出好奇心,双臂还胸也不出声,眼眸淡淡落在院子边上的半圆拱门,就等着那猛兽出闸,他也好来会会。 没想着他们张头探脑好一阵子,最后等来的,却是名身型娇小纤弱的女修士。 与想像中的兇禽猛兽丝毫擦不上边,女子容貌不过清秀,窄肩细腰,样貌看来一点杀伤力也无,只凭眼眉点点英气,让她不至于被称作弱女子。 素白衣衫伴随脚步翻动,那翩然模样看来很是有几分仙气逼人……假若不开口,这形象还能在顾啟诚师徒俩心中多停留会。 「搞什么玩意?不是听说大伙都在这喝茶聊天?」语气充满不耐,女子娇柔嗓音都让烦躁情绪逼出几分粗哑。 来人正是找不着人切磋,兴致勃勃赶到此处的叶芊。虽是早听说魔修近日会陆续抵达,但叶芊实是没想到她这趟没找着人,却遇上了才赶来的魔修们。 转眸对上顾啟诚,她便注意着来人穿着华贵,深色长袍绣工精细,眉目英挺雋朗,眼神很是清亮澄澈,要非指尖縈绕几缕黑气,还真看不出是魔修之人。 只不过,这些对叶芊都不重要,她在意的不过是对方一副特别气派,看来很耐打的模样。 才嫌找不着人,就有自个送上来的切磋对象。正当叶芊要开口讨教,顾啟诚身旁的白若霏就先惊呼出声,扯着顾啟诚衣角,说:「师傅,这人怎么看来这样眼熟?」 不说还好,顾啟诚只当眼前之人动作粗鲁,这话一出,定睛看清叶芊面容,他便黑了脸,拉着徒弟往外走:「快走快走,灾星咱们还是不接近好,省得麻烦。」 修仙之人耳清目明,顾啟诚本也没避着叶芊说话,话语自然不一字不落,都进了叶芊耳朵。 还没来得及让魔修和自己打一场降降火,叶芊就得到对方头也不回,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的待遇。 「……」叶芊自认这些年没出什么锋头,怎么就落到人见人躲的下场? 她分明没见过那些魔修,前些日子也都在闭关,根本没有机会闯祸捣蛋。 还别提她出手打架不过最近的事,怎么可能这么迅速便传到魔修耳中,恶名昭彰到一见到她就想跑? 那些魔修的反应带给叶芊的,除却鬱闷,便是满满不解,毫无头绪去分析出魔修们会知道她的缘由。 实在扫兴,叶芊被顾啟诚这一搅弄,也没了继续找人切磋的打算。闷闷地回到分给玄镜门的院子,恰好遇上陈修燁往外走,险些两人撞做一块。 「长老这么早回来,没和柳峰主比试吗?」知道叶芊这阵子往外跑都是找人切磋,陈修燁在这时见到她,是满脸的疑惑。 没耐烦多解释自己令人哀伤的境况,叶芊直接推开陈修燁,脚步极为沉重地往院里走,「瞎弄什么呢,三天后再来打个痛快。」 三天后,便是这次修补大会真正开始的日期。但凡聚集一眾修士在一块,名头还是什么大会,最喜欢做的不吝是搭座擂台,把人拱上去打架好比出个高下。 尤其这次还聚集了魔修在这,于私下不得随意斗争的情况,这擂台自然就成了唯一能正大光明互殴的机会。 从前叶芊对这类被围观的活动没兴趣,但这会,却是无比期待──想跑是吧?她就真不信到了擂台上,他们还能撂下面子躲开来。 不懂叶芊心底的算计,陈修燁还当长老打够了,终于肯收心,当即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是真怕叶芊打着打着,会打出火气,开罪了其他门派,酿成难以收拾后果。 两人各怀心思,叶芊安分守己的缩在院子里,也让眾人得以歇停三日,好生准备修补大会事宜。 这场大会,可是难得聚集魔、正二派的菁英人士,要怀抱壮志,意欲扬名立万,不趁此时更待何时? 虽说大门大派,多是不愿派出真正砥柱人士来参与大会,但对于要藉机出头的人,这擂台已是极佳展现机会。 要表现得当,让大能看上,又或是替门派争光,后头好处绝不会少。这不大会前夕,多的是各门各派为了擂台胜负仔细筹谋,一夜未眠。 却不想,事前盘算再多,也抵不上一早到现场,发现上头有个不速之客强。 十五 「师傅……那不会就是叶芊吧?」本也打着到擂台玩一玩的主意,白若霏抬眸望见擂台上站得直挺挺的叶芊,所有兴奋之情都瞬间瓦解,成了满腹鬱闷。 谁家门派会一开头,就把长老放到台上,还让年轻小伙子们怎么打? 这样想法的人不少,还不登时冷瞪向玄镜门的位置,用愤慨目光示意陈修燁,赶紧去把人请下来。顶着眾人目光,台下的陈修燁是有苦难言。他哪里会不想让叶芊下来?只是这三天实在把叶芊闷坏了,她才会这样不受控制。 现场一片静默,眾人目光落在叶芊身上,只差没把她盯出一个洞,最好是能用眼刀就逼她下台。 便在其他门派徒劳瞪视良久,老修士们仍旧见叶芊毫无下台动静,思索着要不要亲自走一遭之际,远处是猛地传来噪音。 正是卧云派在院内忙碌的童子们,接连发出的惊呼声。毕竟是正道大门,平素最是喜爱端着架子,就是对伺候人的童子也是多有管束,若非什么大事临头,那些童子是绝不会出现失态反应。 就在台下眾人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时,叶芊也在台上转开视线,朝吵杂之处远远投去目光。 她还正在为了一大早来这等架打,却没人上台应战而鬱闷。这下听着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人来了,她只能暗自盼望来的人千万别怂,能陪她痛快打一场,好消消这几些日子里,她闷出的愤怒情绪。 只闻骚动越来越近,见到眾人纷纷挪过视线,就是叶芊这不爱参与热闹的,都忍不住探过头,想早些看清倒底是谁来了,才让那些童子闹出这么大的声响。 脚步声由远而近,当墨绿衣角出现在拐角,进而露出来人的整张脸时,魔修尚且能维持淡然,正道们却是憋不住的惊呼。 「竟是……」当眼底映入来人模样,几是所有人都不自觉转头,想看看站在台上,正好将自己所有反应都暴露在眾人眼下的叶芊,会是如何反应。 但见来人穿着件束身长袍,墨发一丝不苟用玉冠紧扣,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一不是死白枯槁,身形高大却消瘦。本该是不堪一击的病弱模样,他的双眸却是炯炯有神,缀在死白面孔上更显慑人,当中暗芒叫人难以直视。 虽说来人作态是修士中少有的孱弱,可单就如此,并不足以让眾人为之惊讶,甚至是骚动。让所有人为之注目的,是这领着一眾魔修到来之人,竟是那个命运似,同他师祖一样走上魔修之路的风霆。 ──那个轻易叛离师门,又毫无羞愧之意,出现在叶芊面前的风霆。 哪里还有心思劝叶芊下来,陈修燁不自觉张嘴,目光落在风霆身上,也不知是该厌恶还是怀念。 曾经的他,也是与风霆交好,在玄镜门肆意玩耍的同伴。在没见到面前,多少狠话他都说得出。可真正与百年过去,也没多少改变的风霆见面,陈修燁才发现自己心头最先涌上的,并非他想像的痛恨排斥。 反倒是千种万种的疑惑,就想听对方亲口说出当年做出那些事的原因,只要一个就好,他需要一个让他不觉得自己从前全然错付信任的理由。 自个都已如此,陈修燁实在难以想像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叶芊,心情该是多么复杂。 顶着眾人目光,风霆一步步踩得稳健,似乎完全没受到影响。甚至还能游刃有馀的反过来打量起旁人,流转的视线顺着眾人目光,淡淡地扫过台上女子,仅仅一瞬便轻巧移开,漠然的如同从不相识。 这直叫感受到风霆视线的叶芊,忽地从心底冒出一股冷意,指尖不自主打颤,只能错愕地看着,本来说好不会出现的人。 从陈修燁以及柳东奕那,叶芊所得来的信息都是风霆不会现身,就连他的弟子也不会到场,自然没有做好半点会与其相见的心理准备。 虽说于叶芊早前的想法中,即便是风霆真正出现,也与她无甚干係,既是路人般毫无牵扯之人,自然不需多加理睬什么准备不准备,一概无视便罢。 可放到眼下来瞧,她这预想却是太过自负,与现实大相逕庭。缓缓收紧手掌,叶芊有些狼狈的,挪开放在风霆身上的视线──她终究意有未平,心绪涌动难抑。 祈山也算魔修里的大门派,一路赶来,于情于理卧云派都该好生接待。 也因此,就是有些错愕,卧云派掌门丁禾騫还是从一旁座位上直起身,脚步匆匆迎上祈山一行人,面容含笑拱手道:「真是失礼,没想着风掌门竟是亲自到来,早说我便会让人去迎接掌门了。」 「无须麻烦,本是我临时起意。」态度倒是远比丁禾騫想像中温和许多,风霆虽面无表情,神色却是平和,不过语气稍嫌平淡,还不算无礼。 这般谦和模样,也实在让人难以看出,不久前他还让人传话,嫌这大会无趣,全然没有参与意愿。 眼见对方并无先前流传,不欲配合的骄矜神情,丁禾騫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将风霆引到属于祈山的位置,却发现对方猛然望向擂台,话音难辨情绪,说道:「这擂台,是谁都能上吗?」 不明白风霆问这做什么,丁禾騫傻傻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叶芊,才说:「那是自然,本就是大伙讨个彩头切磋切磋,无关身分……」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丁禾騫话说一半,就先让风霆的一举一动给弄矇,眨眼间便忘了方才没说完的话。 盖因风霆脚尖一蹬,明白二字还在嘴边刚刚吐出,身影便已拔高跃起,毫不迟疑落于擂台,停在叶芊身前。 「叶姑娘,还请赐教。」风霆嗓音低哑磁性,短短二句话也能说得饱含韵味。 要放在从前,叶芊还能说:「吾家有徒初长成,一晃眼连说话都能勾人了。」可此情此景,听着他口中冷漠至极的话音,叶芊却只觉对方每一分吐息,甚至是尾音不慎的颤抖,都是铺天盖地的恶意。 探手从衣袖中掏出铁扇,叶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表情,说出:「上了擂台便是生死不论,可千万不要挨打了,才嚷着要退缩。」 更不明白自己这句话,哪里惹到风霆,是让他眼瞳一缩,刀剑出鞘后寒光乍现,便立时逼身而上。 十六 说来也怪,风霆与叶芊分明过往是对极为出名的师徒档。但台下观战之人,却丝毫也看不出两人出于同门,尤为风霆兵刃抗衡间的进退往来皆不见从前影子,真是彻底改头换面。 叶芊的铁扇招式大开大合,专走一力降十会的霸道攻势;风霆的出招却有如精算后的结果,每一步都极为刁鑽,直往敌人七寸打。 且如才见叶芊一展铁扇,风霆的刀锋就循着空隙,笔直刺向女子纤细的手腕,显然是要让对方拿不稳武器,缴械投降。 可叶芊毕竟实战经验丰富,这等小伎俩她不过一转铁扇,任其遂着巧劲旋出道圆滑弧度,恰恰掩住手腕要害部位,同时撞开逼近自己的刀锋,终是丝毫未伤。 这对前任师徒你来我往,连着好几个回合都是在见招拆招的彼此试探,是让台下观眾瞧着都捏一把冷汗。 但论起耐心,终归是叶芊的罩门,且待几回过去,她便不愿继续温吞下去。 红脣微动,快速念过几道咒术,叶芊手上本是法器的铁扇登时闪现红光,翻弄间隐见火光点点,连带着铁扇周围空气扭曲,足见縈绕其上的空气该是如何高热。 方才动手,都不过是寻常招式比划,叶芊并不确定风霆的真实力量有多深,却也明瞭这包含灵力的第一击,实是事关后头气势高低,不能马虎。如此思量,叶芊就以七成功力,运起铁扇向风霆狠狠打出。 却不想,面对她的攻势,风霆是不闪不躲,诡异地瞬间停下所有攻击,就站在原地用一对深幽墨瞳紧盯着她。 叶芊也说不准,对方都漏出这么大的破绽,她不是应该赶紧趁胜追击,怎么对上那对眼,就忍不住歪了手。本该十拿九稳的一击,最后不过擦着风霆肩膀打过。 在发现即便她击偏,身体重心一歪而变得处处是弱点,风霆也像失了魂,突然就没再对自己攻击,叶芊哪里能打得下去。 「你做什么!」脸色难看,叶芊这句吼,也不知道是对自己喊,还是对风霆说。 没回答叶芊的话,风霆依旧张着那墨黑瞳眸,一瞬不瞬看着叶芊。 那柔顺姿态,是突兀地让叶芊忆起被扔在脑海角落,从来不曾注意的回忆──那个许久以前,她曾经因为担忧徒弟,而反覆叮嚀他的画面。 那时她还不懂得怎么教徒弟,他也不明白师傅是怎样存在,只能拙劣地尝试接触以及关怀。 「我说风霆呀,师傅我可是好生担忧呀。」 才与徒弟练完剑,叶芊对于徒弟的资质着实有些捉急,却没想到是她一下子就塞给风霆过深的招式,才让人老半天也学不起来。 个子才到叶芊的肩膀,小少年紧握着足有他半身高的长剑,不善言辞,只能用苦恼目光看着师傅。 手指贴上风霆脸颊,那不慎在练习时磨破的伤,叶芊也不想着怎么改善这窘境,倒是歪脑筋一下子冒出,就急着传授给徒弟。 「风霆呀,师傅和你说,能打到对方听话自是好事,但要碰上打不得,又或是打不过的,也有必胜的制敌方法。」 似是头一回听见这说法,小少年瞠大眼目,还带着未平復的喘息,就急切问道:「什么方法?」 贼贼坏笑起来,叶芊压低音量,一点没有名门正道的自觉:「从前我打不过我师妹师弟时,就爱不还手,只管张大眼装可怜。反正我收拾不了,自有旁人来收拾。」 「旁人?」默默记下师傅的话,小风霆眨了眨眼,显然是把这句话听进去,却又不敢尽信。 手掌压在弟子汗湿的发上,叶芊也不嫌弃,说道:「没错,这当中关键,就是这旁人够不够力,就拿我来说吧……」 在风霆的注视下,叶芊是越说越起劲,「当年我师父他们对我……总是比较严厉,如此情况下,以寡击眾难免不利,我也才想出装无辜这招,让掌门师祖替我出头。」 似懂非懂的点头,风霆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感想,叶芊又继续说:「当然,这不过是权宜之计,长久以往绝对行不通。」 「风霆明白。」捏紧手上的剑,小少年眉目凛然,不过歇息片刻,就又念想着要苦练。 那兇狠劲,已经快比得上当年叶芊被人欺负后,为了想早些打回来,加倍修练的份儿。 虽说大多时候,叶芊都是个不甚牢靠的师傅,但修练不可操之过急,她还是懂得的。突然伸手勾过少年肩膀,叶芊叹了口气,瓮声瓮气说:「我说徒弟呀,你怕是没听到我的重点。」 双眼眨呀眨,风霆细细回想过方才所有对话,是半点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我做错了?」 「当然。」叶芊挺胸后伸手自个拍了拍,一点没收力,直撞得咚咚作响,「适才师傅要说的是,要你哪里受委屈了,千万记得先别闹,给师父告状,自有师傅替你收拾,让他们连嚷嚷都不敢。」 「……师傅会帮我?」 「那当然,旁人或许靠不住,但只要有师傅在,就谁都别想欺负你!」信誓旦旦地吼,叶芊看着风霆小心翼翼提问的模样,只觉责任重大,允诺姿态十足诚恳。 要说闹,叶芊自认绝不输人,替徒弟出头不过小事。她也没当多严重的一句话,却让风霆傻傻盯着她,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似,用滚着沙哑的嗓音回:「师傅真会帮我?」 「那是自然,师傅我也没什么非保护不可的人,也就你……为师是义不容辞。」再次重覆,为了安徒弟的心,她是难得拿出万分耐心。 往事尚且清晰,于徒弟委屈时,她反覆教导,要他别忘记告状的话彷若昨天才说起。 可今日,却已是两人相对而立,怎么告状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兴许是风霆在擂台上收手时,那直望向她的漆黑眼瞳太熟悉,像极当年他反覆练习,想按照师傅希望,学会装可怜,也没见多少委屈的模样。 叶芊一对上,脑子来不急反应,就忍不住收手,心头隐隐冒出的,竟是自己居然欺负他的罪恶感。 当真是养徒弟养太久,惯出来的坏习惯。 重新握紧铁扇,叶芊还要继续,擂台对面的人却突然皱起眉头,收起武器便大步就往下走。 「风霆你什么意思,打一半就逃吗?」她追上几步,脸色何其难看。 听过这些年关于风霆的传言,叶芊是一点都不觉得风霆就这点把式。战斗正酣,都还没动真格,他猛地转身就走,难道是当真出息了,还能瞧不上她? 一如那年,彻底毁坏师徒关係那刻,风霆此刻亦在她的呼唤声中顿下脚步,侧首回望的眼神,是叶芊看不透的深幽,墨黑无际。 这些年过去,风霆早看不出刚到叶芊身边的瘦弱娇小。当年他因战乱而失去亲友,只能随着同样失去父母的其他孩子们一路乞讨,顺着人流进到大城市,只求温饱平安。 那时的他,能安然成长就已是万幸,又那里想过会有今日造化? 不论是外貌,又或者是浑身气势,叶芊认真地用视线刮过他每一寸肌肤,终究没寻着最初见到那孩子的模样。 就彷彿,从来不过她还停在那时,他早已经捨开一切,大步往前,半分留恋徘徊也无。 「我认输。」百年后,这是风霆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分明是自认不敌的妥协,落在叶芊耳中,反倒是饱含挑衅的轻视。 冷下脸,叶芊没有回话,不过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台下的陈修燁反而先憋不住气,不顾眾人还在观望,就放声大喊,「风霆你这浑蛋,当真没有其他话想对我,又或是对长老说么?」 可这一回,擂台上的男子是重新旋过身,脚下步伐半分犹豫也无,撇下等着他解释的陈修燁,没过多久便消失在眾人面前,在讨论大会正式开始前,先到丁禾騫安排的地方收拾。 气氛压抑,叶芊脸色阴鬱,浑身涌动的杀气,让台下那些围观群眾,无论知晓两人曾经发生之事与否,都没敢多出声息。 只能定在原地,看着她手一挥,用尚且燃着烈焰的铁扇扫过擂台,在上头留下怵目惊心的痕跡。 「简直无趣。」身影一闪跃下擂台,对上陈修燁的担忧面孔,叶芊吐出简短话语,便如同风霆,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视线里。 十七 自打那日后,叶芊心理就闷着气,忒想同过往一般,到外头撒野打架。 可每每行动那刻,都让她想起临行前自己的郑重承诺,与莫平的再三嘱咐,刚迈过门槛的腿又缩了回去。 到后头,即便心头都快烧起火了,她面上还是装作淡然镇定,死死守在院子里,不肯出门见旁人──就怕一见面,马上就会憋不住找人切磋。 没出门惹事是好,却也让她几乎对于这次大会后头谈论出来的信息,可以说是毫无头绪。仅能凭藉参与讨论回来的陈修燁,每日固定回报的话语,拼凑出大致情况。 原来她走后没多久,大伙便提起精神,该怎么热闹操办便怎么做,直闹腾了好一阵子,才终于进入这次大会的正题:如何解决秘境衰退。 当年玄镜掌门离飞升仅差一步,又拉上许多大能,耗费心力也不过堪堪封印几百年的光阴。可想而知,这封印之事当真不是能轻易处置的了。眾人一连商讨几日,也不过将将摸索个流程出来,更细节的却是没有。 「所以?」在房里躲了几天,叶芊颇是好奇那些一个个不肯吃亏的,能有什么方法。 「漏洞源头尚且不明,一时半会怕也查不出头绪。大伙便决议先同当年师祖的做法,赶紧封补漏洞,好减少损失。」陈修燁仔细回答,在看到长老打了哈欠后,是连忙说个结论出来。 「现在正闹着怎么分组,说什么各个秘境受损不一,得分别派出不同能力的人前往,务必确保各组都能稳妥封印漏洞。」 「喔。」好歹整出个名头,还不算歪理。叶芊应了声,就对这件事没了兴趣。 紧接着又是连日的讨论,明白事情大致走向后,叶芊也没耐心多听陈修燁与她说了什么,不过一概敷衍应答。 「长老,他们这样分配你当真能接受?」 「自然行。」 「你……罢了,要长老没意见,我这就应下。」 「你看着办吧。」叶芊是当真心烦,还以为陈修燁是怕她心绪不佳,到外头闹事,便捡了些如何分组这般鸡毛蒜皮的事找上她,才那种态度回答。 却没想到,待到眾人结束筹备,叶芊再不想管事,也得因为活动在即,出现在眾人面前时,是瞬即愣了神,老半天回不过气。 她早先还想着,这分组之事定下就定下,陈修燁三番两次跑去找她要做什么? 结果见到与她一组,要去修补结界的人,她才明白陈修燁实是再三考虑,这才反覆在她面前提起。怕是就想让她去发个脾气,翻了会场表示自己不愿与他一组的意愿。 只见,在他们那组约好的会合处等着她的,竟是领着一种祈山弟子的风霆。 当即垮下脸,叶芊顿住脚步,扯过一直关注她的反应,在她停下瞬间也跟着留在原地的陈修燁。 「小燁子,我问你,这卧云派掌门是谁?」人来是来了,却一直没关心过其他人的叶芊,这才想到问这问题。 因为再次见到风霆而面色不善,陈修燁也绷着张脸,只可惜他嘴角天生上扬,故作威严老半天,看起来也像是在笑`,「丁禾騫。」 一听到解答,叶芊脸色更差,手指不自觉摩娑袖袋里的铁扇,大有随时掉头痛打卧云派掌门的打算,「原来是那个老浑蛋,简直公器私用,私人恩怨都搁檯面上来了。」 就说能当到掌门的,依照他们的岁数,肯定都知道当年她与风霆的事,怎么还会把他们分在一组。原来这分组的人,还是当年被她追着打的人之一,没少哀号过那种。 就在叶芊满心愤慨之际,陈修燁还凑过来,多补上一句:「长老,当年丁掌门也託人带过话,想让您带风霆去秘境时,多捎上他徒弟。」 「那时候……风霆是怎么回的?」她问,心里却已经有答案。 果然,陈修燁的回答,不出她的预料:「头几回自然好声好气,但到后头实在来的太过频繁,谁还有耐心?乾脆闭门不出就是。」 难怪被记恨成这样,明知是正事,还把他们两个分在一起,不就是仗着因为不能耽误正事,所以把他们指在一起,互相折磨相看两相厌? 彷若被人塞了满嘴发臭腐烂的食物,叶芊面色发黑,脚步踌躇良久,还是没法往前踏出脚步,面对两人之后要一起行动的局面。 只是没等她想好,之后应对该摆出怎样态度,似乎隐约察觉这头动静,风霆本是背对他们的身子微动,就要旋过身面对他们。 手指用力扣紧铁扇,叶芊眉目顿时凛冽,展露出不自知的防卫动作,要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她面对的,是什么非得斗到你死我活的死对头。 便在只差一瞬,她的指尖就要弹出铁扇时,肩膀是突然冒出一隻胳膊,她反射性侧过头,看到的是柳东奕的光洁下頷。来人搭在她肩上,嘻皮笑脸的模样,瞬即拉回她飞远的神智,默默把铁扇推回原位。 叶芊暗地长吐口气,真是好险,只差一点,她就要暴走了。 「站这做什么,难道叶芊你是在等我?」目光淡淡掠过叶芊藏着铁扇的袖子,柳东奕仿若一点都没感受到现场的怪异气氛,笑容无比灿烂。 看在对方即时制止自己的份上,叶芊没有一扇拍开对方,只是僵着身体说:「等你做什么?」 这才放开叶芊,柳东奕挑起眉,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咱这队伍是四个门派代表一组么?」 「……」叶芊面无表情地看着柳东奕,就算她脸皮厚,也很难坦荡荡地说,自己虽然身为门派代表,但其实除了今天要会合,心里是对什么都没底。 不想说明,索性就不提了。叶芊只当柳东奕的问话是耳边风,双手插入宽袖,若无其事的大步往前。 待到近前,调整过心情的叶芊正要和风霆打声招呼,就发现对方黑眸目光落在柳东奕身上,嘴角紧抿,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 皱起眉头,叶芊是愈发不懂风霆在想什么,前阵子还主动上台与她对打,还以为他多厌恶她,没想着转头又瞪起柳东奕。 莫不会是加入魔修后,怎么看正道都不顺眼吧? 「风掌门。」虽然不想,但表面功夫要做足,叶芊喊了一声,等到风霆收回视线,挪到她身上时,才伸出手。 为了这次要让魔修和正道混在一组,也不会忽然互看不顺眼就大打出手,在大会讨论时,眾人是表决通过了个规矩──立誓。 但凡同组的门派代表人,都要在聚首时,代表该门派与其他同组门派起誓,过程中必须友爱互助,绝对不得因为立场不同对彼此出手。 想着早死早超生,就算千百万个不愿意,叶芊还是探出手,要和风霆立那个她听来笑话似的誓约。 叶芊从来厌恶束缚,就连身上服饰也都不喜修身紧贴的款式,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她伸出的手掌,有大半都藏在宽大的衣袍之下,仅仅露出白嫩指尖,就连指腹也半遮半掩,不肯多对风霆露出一点。 她想着两人都到这地步,能少接触对方也省得心烦。未曾想到风霆向来聪慧的脑子像突然断了线,也学着她,憋扭地拉直袖子,把自己的手掩了大半。 最终,竟是把露出的那一小截肌肤,贴上了她的指尖。 在感受到指尖温度那剎那,叶芊最想做的,就是马上甩开手,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自己烦躁的情绪,自顾自念起咒文。 要这时候她抽开手,这誓可就得重起。叶芊无奈,只得闷住气,强自忽略指尖的触感,跟着一起念咒。 等到柳东奕慢条斯理走来,两人也恰恰结束。叶芊极快的收回手,瞪着风霆说:「起誓用不着这样,不用真的碰到对方肌肤,隔着衣服也行。」 风霆点头,好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下一瞬看着也要来跟他起誓的柳东奕,抽出腰间佩剑,放在对方已经伸出的手心上。 柳东奕抬头,表情怔愣地看向他,他就理直气壮的说:「不用碰到对方。」 「……」柳东奕霎时不知该不该讚赏对方,学得快,实际运用得也很快。 一面担心对方一个失手劈了自己的手,柳东奕一面快速念完咒语,好不容易结束了折磨,正要把手对上叶芊,继续立誓,却又听见旁边传来的话音。 「不用碰到对方。」 柳东奕也是服了,他还以为风霆变了多少,怎么想到还是当年模样,对叶芊的话百般顺从,哪里像是已经背叛师门的人? 但叶芊却像和他槓上了,听到他这么说,反倒一把拉过柳东奕的手,还把纤细的手指镶入他的指间,冷冷说:「小柳子,咱起誓起的真心实意,自然要亲暱点。」 言下之意,她方才与风霆起誓是出于强迫,实是想狠打他一顿,半点不想和他好好相处。 风霆闻言,也没反应,只是默然地又把视线搁在柳东奕身上,像是要把他身上看出朵花似的。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每个人心里都莫名不舒坦,也就苦了最后到达的丰禾派一行人。领着弟子白若霏,顾啟诚从法宝上跃下,见到除了他的其他三队人都已到达,忙与他人打招呼,说道:「真是让诸位久等了,咱讨论正事前,还是先来立誓吧。」 于是话说完,就是两把剑,一把铁扇向他摊开的手心递来,还个个面色冷淡。 看了眼天色,顾啟诚不解,他嘴上说着晚到请大伙多包涵,但算起来他到的时候,可还没到约定时间,怎么就惹人嫌了? 十八 捧着颗遭嫌弃而哀伤的心,顾啟诚囫圇和所有人处理好誓约,眾人才准备啟程前往他们分到的第一个秘境。 原本照叶芊的想法,各家管各家,什么事分头到秘境再谈就是。却没想到风霆在这时,是突然迸出一句:「没这么简单,还是一起出发。」 要说说也就罢了,但这话说完,是迅速得到其他人的赞同,除却叶芊是一致通过,让她全无反驳机会,只得憋气遵行。 既然决定同行,这准备的飞行法宝定然不小,左右商量了下,风霆便与柳东奕一齐准备去了,遂留下叶芊与顾啟诚在原地整顿人员。 话是这么说,但叶芊懒散性子又犯,眼光一转落在陈修燁身上,在门内风光,到外头让长老随意驱使的掌门内门弟子,只好摸摸鼻子,特别卖乖地当个跑腿,处里杂物去了。 见到叶芊乾净俐落的推託责任,顾啟诚也算开眼界了,玩性一起,竟也跟着一样动作,让白若霏跑腿,自个在叶芊身边悠哉落座。这一来一往,两人愣是在眾人皆忙之际,弄出个间适自在的小角落。 可这份悠哉持续不过几息功夫,撇了顾啟诚一眼,叶芊是猛地冷冷说道:「不是说我灾星吗?还坐我旁边也不怕倒楣?」 叶芊记人不在行,但记仇本事忒好,才见面她就认出来,对方正是她之前在找人切磋时,分明从未见过面,就对着她喊灾星的魔修。 果然,她话才说完,顾啟诚脸上瞬即浮现尷尬,被接下来的同伴用这种方式记住,总归不是件好事。 「那啥,咱们现在好好相处,再不叫叶长老灾星便是。」顾啟诚陪笑说道,他总不能说,现在他愿意坐到她旁边,是因为有誓约关係吧? 「那不成。」叶芊脸皮不是普通的厚,连交际应酬都不想,「我很记仇,现在先记下,等誓约结束再要回来。」 「……长老开心便好。」听完叶芊的话,顾啟诚深刻觉得自己真是有先见之明,到这第一件事就是取得誓约,要不这祖宗现在还得怎么追打他也指不定。 就在他有些后悔没寻事忙去,竟选择坐在这位祖宗身边时,叶芊却突然软下口气,轻轻地说:「唉,小顾子我有个问题,想问老久了。」 「长老有什么想问?」面色纠结,顾啟诚无法适应小顾子这称呼,但想了想传闻中这位的年纪,又想到之所以会唤她灾星的缘由,就悄然把所有抱怨缩回腹中,兀自闷在心底鬱卒。 「我想问,且如我先前所言,咱俩应是没见过面,怎生的你才见我第一回,便指着我喊灾星。」 「叶长老不知晓,你在魔修那头也很是有名么?当年风掌门他……」对于叶芊这问题,顾啟诚似乎很是意外,瞠大眼眸,整理思绪老半天才出口的字句,方才说一半就让远处的喊声截断。 「准备妥当,还请叶姑娘与顾掌门上船。」 才要到手的答案,就给这样硬生截断,自然叫人不痛快。顺着话音来源,叶芊是恶狠狠地扭头撇去,来人也不出意外,正是风霆站在已经处置妥当的法宝飞船旁,定睛注视着他们。 他一出现,顾啟诚就闭上嘴,什么也不肯多说的模样,直让好不容易要得到真相的叶芊,从立誓时便累积的怒火瞬间爆发。 衣襬飞扬,叶芊的素白裙襬如浪翻涌,墨发白衣,清秀面容,这般顏色寡淡的搭配,搁在她身上,竟不过是眼眉间的怒气汹涌,就瞬即燃成烈火,叫人好似多瞧一眼都会被灼伤。 阔步走到风霆身前,叶芊脾气没有半分收歛,总不能骂人为什么要来通知自己上船,只好特别无理取闹的说:「谁让你叫我叶姑娘?」 比叶芊高上大半颗头,风霆低下头,黑漆漆的瞳眸映着她,有如在当中燃上一簇焰火,「可不叫叶姑娘……按姑娘的年纪,就只能叫叶姥姥了。」 叶姥姥?叶芊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可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叫唤她,还不黑了脸,厉声说道:「风掌门没听到旁人怎么叫我么?」 「只有叶姥姥与叶姑娘。」像是没听出叶芊语气中的不悦,风霆盯着她,一步也不退。 完全和她对着来,风霆的一举一动都让叶芊愤怒,只觉诸事不顺,又不得动手,简直憋屈至极。 但许是养徒弟后遗症当真严重,叶芊分明觉得自个厌恶风霆,时刻给弄得恼火,但每每对上那双过于熟悉的眼,再大的怒火又都会消弭于无形,徒馀不甘作祟。 「你行呀,当真成了掌门,派头都不一样了。」抽出铁扇,叶芊将武器抵在男子鼻稍,把剩馀的怒气一口气喷发在风霆身上,才转身上了飞船。 只是她肯罢休,对方却是极尽挑事。便若此刻,直到她登上法宝,都能感受的到,属于风霆的那对黑眸视线一路相随,叫人浑身难受。 「叶芊你才总算上来,适才陈修燁正四处找你,说要讨论安顿你们弟子的事。」恰好在叶芊顿下脚步时出现,柳东奕指指身后厢房,转达了陈修燁的话。 却不想,自觉做了好事的他,换来的是叶芊探究视线。 「怎么?我脸上有沾着东西?」抬手抚上脸庞,柳东奕好一阵摸索,愣是只摸到自己平滑的肌肤,旁的什么都没有。 「莫要胡思乱想,还是一如既往平凡,甭担心变丑或变帅。」拍拍柳东奕的肩,叶芊歛回视线,举步就往陈修燁所在位置前进。 前进不过手指数得出来的步数,她便听到身后传来,属于柳东奕的脚步声。 这让叶芊不禁蹙起眉头,愈发不明白到底是自己说话技巧变高了点,让大家听得顺心,还是当真大伙就爱听大直话。 她闭关百年,实是没想到这世道都变了,从前那些人听她说完话后,哪一个不是躲得远远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两个往她面前凑? 真是奇也怪也。 十九 好不容易将弟子整顿完毕,几个管事者聚集在一起,在中央圆桌铺上张绘製细腻的地图,就要商讨接下来的行程。 「咱们分到的,是暂时修补这一区块的所有秘境,地域略大了些,怕是得赶一赶,才不会与其他组进度相差太大。」在地图上用手指隔空虚画了个圈,陈修燁仔细地将当时大会时,讨论出的结果再说一回。 旁人只当他谨慎,又再确认一回先前信息。可实际上,他不过是怕他家不爱认真听人说话的长老,会因为没参与过先前大会讨论而在状况外,等会真正议事什么都理不清。 悄悄递给陈修燁一个讚赏目光,叶芊才收回视线盯着地图,沉吟片刻,说道:「从前我参与过师祖的封印行动,这区域可都是受损特别大的区域……那些人还当真是看得起我们呀。」 「当时叶姑娘不在……」风霆正要开口,就收到叶芊因为他喊叶姑娘而移过来的冷冷目光,顿了下,就又继续说:「叶姥姥……」 这话说出口,简直比叶姑娘还让叶芊无法接受,当即抽出铁扇比向他,额上青筋一股股跳动,显然饱含怒气。 只可惜,恁是叶芊怎么气愤,都已经让旁人听了去,各个错愕地看向她,却无法反驳风霆的话──叶芊那千年岁数,叫姥姥都是叫轻了。 头一回,叶芊能单凭旁人的直白目光,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反覆告诉自己有立誓,千万不能对风霆出手,她才压下自打见了风霆后,一直没熄灭过的气愤,「……叫我叶姑娘就好。」 叶芊说得咬牙切齿,对上风霆迫于无奈般,缓缓頷首的模样,更是觉得这人就是和自己犯冲,自打见了他,不仅没有过往相处时的舒适愜意,反倒惹了一肚子火气。 柳东奕看了眼叶芊的扭曲神情,又扫向她紧掐着的铁扇,十分有眼色的没有沿用叶姥姥这称呼,说道:「叶芊还真是说到重点,他们真是刻意分这区给我们。」 指尖隔空虚点地图上标记区域内所分佈的五个秘境,柳东奕眉头挑起,轻嘲说道:「他们可是说了,玄镜门也算是当年主导封印之人,对封印之事较为了解,自然是要能者多劳,多负责点。」 闻言,叶芊反而冷静下来,把铁扇重新拢入袖袋,说道:「丁禾騫就是挑事。我玄镜当年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有能力参与当年行动之人,现在还能喘气的,不过两隻手就能数得清,真要能者多劳,怕是得让师祖们从墓地里爬出来了。」 也不想对丁禾騫的小心思继续多说什么,叶芊随即转移话题,伸出纤细手指,白嫩指尖抵在其中一个秘境位置。 「各位若肯信我,不若从这秘境开始?」 叶芊指着的秘境点,对于眼下的情况,这选择可说是极其诡异。并非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近的,也不是最出名难缠的那个。 「叶长老选这有什么理由?」 顾啟诚的问话,让叶芊虽有些犯懒,还是只能打起精神回答:「当年秘境之事,我也算是略有参与其中,虽非管事之人,倒也略知一二。」 话说到这,就让叶芊忍不住想到,自己年纪大,给称作姥姥的事,忍不住又瞪了风霆一眼后,才继续说:「虽已久远,可我还记着师祖殞落前,曾说过已查出这秘境溃散,其实也有规律,并非依照秘境强度,或是大小差异而有区别。」 站起身,她手指比向地图,使其凭空漂浮后放大立起,直到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见上头图案,才用铁扇在上头移动,比划出一个圆圈。 那圆圈,还将刚才她所指出的秘境给包在里头。 「以这区域为中心,秘境的溃散程度是逐渐趋缓,怕是秘境溃散的理由便在这区域内。」叶芊说完,大伙也算理解为什么她想从那秘境开始调查。 要当真如玄镜前掌门调查那样,他们许是能在这秘境内,找到一些关于秘境溃散的理由。到时,若真正寻到根源,并彻底处理,后头其馀四个秘境自然不必前往。 「那成,我们的调查顺序,就以这秘境为中心向外,诸位可有意见?」柳东奕看出眾人面上已无犹豫怀疑,是当机立断说道。 既然理由合理,所有人当然没了意见,默不吭声就当通过这提议。 将地图回復原状,叶芊习惯性拍了拍并无染上尘土的袖袍,正要跟上其他人的脚步,先去改变这巨大法器前进方向时,却是意外听见陈修燁的细碎呢喃。 「这……是凑巧么?」 「小燁子,做什么呢?」顿下脚步,见他一脸疑惑,叶芊还当他哪里没懂,正想要打发他去问柳东奕,别来烦她时,就见他满脸踌躇的抬起头瞅向自己。 那模样,与其说是有疑问,倒不如说是发现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心头正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 皱起眉头,叶芊就不爱看人欲言又止的麻烦作态,便先开口说道:「那脸和你师父真是越来越像,我也不是猛兽,犯得着话都不肯好好说,绷着张怪脸吓人?」 「长老,这不是不知道这算不上发现的事,该不该来烦你吗?」 抓了抓头,陈修燁指着地图,眼神不敢对上叶芊,细着声音说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刚才长老标注的地方……恰好能对上那群人门派的驻扎地。」 不用多说明,叶芊就能从陈修燁的反应看出来,那群人指的是谁。 可不就是她的师父和同门们? 定睛注视着地图,叶芊脸色沉下,良久才道:「这事我会多注意点,没确定有关联的事,就先别和旁人提起了。」 「是。」应下,陈修燁拱手躬身,目送叶芊快步离开厢房。 二十 姑且排定行程后,眾人又连着讨论了几日关于封印阵法的细则,于抵达目的地前便开始落着没事,间荡晃悠起来。 这本是战前的寧静,但对叶芊而言,却是难缠的噩梦。 连着好几日,那天没听着答案的叶芊,都想逮着顾啟诚问清楚后面的话。可怪就怪在每次她一踏出房门,都会遇上风霆疑似不小心路过她房门口,什么动静都像给他盯着,自然没法成行。 「咱可是立了誓,就算你想对我动手,也得掂量一下后果。」总算受不了,沉下脸,叶芊冷声质问。除却警告风霆外,说这话也是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一念衝动,就对他出手。 路过好几天,头一回与叶芊搭上话,风霆也不囉嗦,直接就是一句,「切搓。」 「……啊?」叶芊不敢置信看着他,难道他这么认真路过她房门,就是想和她切磋? 虽然她是很想趁机打他一回,但还有誓约效果,动手可要惹祸上身。 「我不要。虽然不知道什么理由,但你当真过了百年,还对我记恨这么深,见着就想打我么?」挑起眉,叶芊冷笑说道。 叶芊虽已打消追究从前的念头,但要有人非得在她面前不停出现,她也不介意好好算帐。 岂料,听到她的话,风霆没有马上回应,反倒看着她,不熟练的学着她冷笑,「不过是彼此彼此。」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都听不懂?」 还不等她惊讶于这些年风霆终于学会冷笑,他就突然伸手抓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不用法术,不会受伤。」 「你有病,听不懂我的话吗?我就说我不想和你切磋!」想要扯回手,叶芊却发现对方扣得很紧,让她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 看着身前男子的背影,叶芊有气愤,心头也有慌乱。他实在变化太大,从前的风霆虽然也很冷漠,但对她一直温和体贴,除了那次下手,他未曾如此这么粗暴对待她过。 就好像,他心里的怨气,还比她这受害者还要大。 放松挣扎的力道,叶芊几乎让他牵着跑的反应,让风霆慢下脚步,黑幽深邃的眼看向她,让叶芊痛恨起自己与他朝夕相处的时光。 他没说话,她却懂了他眼里的意思──「你突然不反抗,是有什么打算?」 「你先松手,我会痛。」用空着的手指指手腕,叶芊对着有些犹豫的他说:「我愿意和你切磋了,能放手了吧?」 在叶芊的想像中,且如同她瞭解他,风霆也该明白她,对于她说出的承诺,他总该能相信,愿意放开手才是。 没想到,风霆本来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因为这句话起了波澜,又旋过身拉着她往前走,不顾她在后面叫唤:「风霆,你给我放手,我都说我愿意了,你还这样做什么?」 叶芊不顾形象地大吼,却换来他的冷冷话语:「我不相信你。」 谁才不该相信谁呀!叶芊简直想大喊。是谁不尊师重道?又是谁突然出手? 要不是他没对玄镜门做出像她师傅一般不可挽回的事,仅仅是打伤她,否则事情绝非是叶芊说不追究,莫平他们就愿意收手的。 叶芊自问对风霆仁至义尽,现在还能在这,与风霆和平相处更是给足他面子了,结果他居然还敢说他不信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风霆你有病就去吃药,别随便寻人发作!」叶芊开始一连串的骂,从前她早习惯直接抽出铁扇打过去,骂人也只有几个词转来传去,但都不见风霆有点反应,才慌忙挤出这句话。 没想到她前面放了感情使劲骂,他都当耳边风,这句随口漏出来的,他倒是认真回了。 风霆:「我吃了。」 语气还挺诚恳老实,让叶芊诡异地冒出自己做错事的感觉。她这一迟疑,让风霆是顺利的把人拉到了飞船宽广处,抽出武器,就和漫不经心的叶芊过起招。 也许是那股愧疚感冲散了面对风霆时固有的愤怒,叶芊这才发现风霆嘴里说着过招,但每一出手与其说要打败敌人,倒比较像是引导。 一举一动间,似是意图所在都是在让他们能在不伤及对方的情况下,多比划上几招。要不是风霆的招式对叶芊而言极其陌生,恍惚间,她都要以为他们还活在过去,还在师徒单独相处的慕云峰,还是那个彼此餵招修练的师徒。 但终究不同的,他已成为一派掌门,甚至只论剑招,还能稍微抵挡她一会。 从胡思乱想中定了定神,切磋的最后一击,是落在叶芊使劲一挑,直让风霆手上的武器脱离了主人掌握。 长剑勾出半圆弧度飞出的剎那,两人缠斗的动作也戛然而止。咚的一声,长剑半刺入飞船,森冷银光闪过,银亮如镜的剑身上,倒映着她与他互相凝视的模样。 「风霆,我都不同你计较当年的事,你爱当魔修就去当,我不过莫要再来扰我安寧一个要求,这还不成?」着实不愿每日看着他在自己房门出现,叶芊歪起嘴角,嘲讽轻笑。 她着实不解,分明被偷袭的是她,他怎么有脸,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面前,还总是若无其事,半点愧疚也无。 面对叶芊已经算是软言软语的话音,风霆脸色却更加难看,似乎比方才被一连串谩骂,还要无法忍受,「没完。」 「啊?」这回答确实超出叶芊预料,让她老半天回不过神。 「我已经不是你徒弟了。」说完这句话,风霆也不管叶芊反应,直接掉头就走。 愣在原地,叶芊脑袋转了好几转,才逐渐回过味。 ……他的意思是,因为她不是他师父了,所以她说的话他没必要遵守,她越说滚远点,他就越要来烦她? 这不就是针对她吗?怒火升腾,叶芊愣是强自深呼吸好几回,也没法平息心底汹涌的愤怒。 这样时刻,就是顾啟诚从她旁边行过,她也早忘了本来想问灾星由来的目的,而是抓着满脸疑惑的他,怒吼:「咱们来切磋。」 看叶芊额上青筋跳跃,顾啟诚直觉不好,便马上推託:「那不成,还有约呢。」 似乎早料到这回答,叶芊忽地绽开笑容,随手展开铁扇,遮住笑容狰狞的下脸,只露出隐约喷溅怒意的双眼,「不怕,咱不用法术,也不打伤彼此不就没事了?」 将适才风霆的说法直接用到别人身上,叶芊丝毫不觉羞愧。 「……那行吧。」顾啟诚想拒绝的心情还是多点,但看着叶芊认真的神色,他是猛地有种要是拒绝,肯定会被宣称自己很计仇的叶芊,再添上一笔的预感。 只当切磋一场无伤大雅,顾啟诚斟酌后,还是选择应下这没过多久,就马上后悔的决定。 他终于理解刚到曲渠城时,那些正道怎么见着叶芊就跑。她招式也是正道,对打也算让他颇有进益……只是这一场接着一场,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看着对面带着笑容,嚷着再来一场的叶芊,顾啟诚头一回觉得,以后千万让自己弟子甭成为练功狂……放出来简直残害世人呀。 二十一 几日吵闹,飞船总算抵达秘境所在城镇。虽说几个领头是接续着控制飞船,但到底能容下四派队伍的法器体积庞大,要使其运行所需之力自然不少。 左右商量了会,眾人还是决议先到镇上客栈歇息一日,让领头人能回些力,隔日再入秘境探个究竟。 既然说是歇息,四个门派的领头也没多管束随行弟子,只让千万别玩开,影响了明日精神,就原地解散开来。 眼见弟子们一团团踏出客栈,要去赏游一番,柳东奕也起了兴致,趁着包含陈修燁与白若霏,门派管事六人皆在大堂品茶时提起,「咱们好歹还要再合作一段时日,不若今儿个,也去见识一下这城镇风光,培养培养默契?」 此话一出,爱凑热闹的陈修燁是头一个拍手叫好,大眼汪汪看着长老,就差没衝上去,直接抱着长老大腿哀号想去。对比于他的明显意向,其馀人等便内敛许多。 白若霏面无表情,显是师傅让去便去,不让去也无妨。顾啟诚与风霆这两魔修平时不见感情多好,这会倒默契了,端着茶也不说话,眼眸溜溜在其他人身上转。 但差异就在于,顾啟诚是不置可否的随大流,风霆却是仔细看着眾人表情,时不时视线多定在叶芊脸上一会,又在旁人发现前转开,似乎盘算着什么。 按叶芊性子,她本是打算窝在客栈,随意混过一日便是。可转眼想起先前陈修燁所言,这地方竟是恰恰与他师门所立门派有关,她就是再懒,也必须去弄个明白。 「我这懒性子你们也懂,还是不了,你们玩去吧。」搁下手上茶盏,叶芊起身,拍拍陈修燁肩膀,让柳东奕多照顾后,就旋过身往客栈楼上厢房走去。 叶芊这反应,自是在柳东奕预料内,也不囉嗦,就要和其他人推销这城镇着名景点时,风霆是突然站起。 「我也不去了。」面无表情,风霆只是陈述他的决定。 「唉,你做什么呢,叶芊不喜欢出门,难道你也是?」柳东奕挑眉,出门当然热闹点好,一个接一个不去,算什么? 也不急着回答柳东奕的问题,风霆是一路走到二楼楼梯口,才微侧过脸,说道:「我寻仇,很忙。」 寻仇?眾人花了几息功夫,才消化了这句话。 去问外头的魔道还是正道,虽然没人弄懂过原因,但哪一个不知道,风霆的仇人就是他从前的师傅叶芊?一反应过来这话背后的意思,陈修燁头一个蹦起来,三步併两步衝上楼,先撞开风霆房门,再奔向叶芊屋子……然后就是一声哀号。 他对不起师傅呀!说好要看顾长老不乱来的,现在这两人一起不见,除了惹事他真是想不到别种可能! 要知道这城镇多是凡人,他俩要大战三天三夜,他们花六天六夜也收拾不了残局呀! 全然不知陈修燁此刻的焦虑,叶芊上了楼后,并非如眾人想像的,把自己捲成一团歇息,而是推开窗户,猛一翻身就溜了出去。 身影飞速前进,叶芊在陈修燁与他说起师门之事后,逮着机会,就抓了两个被她吓到瑟瑟发抖的普通弟子,问清了那门派的具体位置。 与风霆脱离师门略有不同,叶芊当年伤势程度并未公开,眾人只知师徒反目,不知细节。霍成羽一行判门脱离的动静却是极大,在门派衰弱时不帮衬便罢,更是差点害得玄镜颠覆。 这等行事所为即便是随心所欲的魔修,也很是看不上眼,就更别提正道了。也因此,如同这次修补大会这般,眾多门派聚集的场合,是难见她师门所组门派,就是缺席了,也同此回无人在意。 立场尷尬,也间接导致该门派的立身之处非常偏僻,叶芊就算全力飞行,从城中心出发,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抵达。 在路口深深刻着肃门二字的石牌前落下,叶芊忽觉怪异。 肃门便是霍成羽替这门派取的名字,霍成羽虽与她不亲,但相处几年,自然对方脾性如何,她还是略知一二。 便如他只收天分最好,最乖巧的徒弟,终其一生,他追求的便是完美。这样一个不容瑕疵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让门派口无人站岗,不过雕着肃门二字的门派名碑独自耸立? 手指紧扣铁扇,叶芊一路紧绷精神,面色阴沉,缓缓逼近门派主建筑。 就是弟子稀少,外围无暇理会,象徵掌门的主堂也必会有人才是。但叶芊一路行来,在不曾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却半个人影也不曾见到。 但要说惨遭灭门,可里头屋舍个个摆设整齐,分毫不乱,连一点缠斗痕跡也没发现,甚至是法宝也都好好躺在库里,显然并没发生不曾预料之事,未有逃难发生。 如此情状是让叶芊百思不得其解,要不是逃难灭门,偌大一个门派,又怎么会一夕之间悉数不见? 若要说他们不过转移据点,也绝无可能。几年攒下的宝物都没拿走,主堂里点着的薰香炉也堆着香灰,像是才熄灭没多久,不及清理。残留的生活痕跡实在太重,是让她怎么瞧,怎么不像这让人荒废掉了。 保持到别人师门作客的礼貌,叶芊谨慎的在原地待了会,都没发现任何人跡出没,才微微提声喊一句:「数三秒,要没人我可要翻东西了!」 一、二、三!无人应声权当默认,叶芊捲起碍事的宽大袖子,就要拨弄香炉里,检视可是有迷昏效果的香料,如此才能在半点反抗跡象也寻不着的状况下,将所有人带走。 可指尖才要触碰到香炉,就是一阵强风毫无预兆地向她猛烈吹来。猝不及防,叶芊只得退后几步,将身子藏在柱子后,好重整架式。 也是这时,有了喘息机会,她才发现这大风的始作俑者,竟是不该出现于此,本该和柳东奕去游玩的风霆! 二十二 「我的天,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叶芊不敢置信地看着风霆缓缓走来,招一招手收起狂风,便向她望来。 风霆脚步沉稳,走到叶芊身前时,手上的剑还未收起,显然与叶芊一般,对这地方始终保持戒心。但眼下这情况,叶芊还寧愿她真让人发现,死斗一场,也不愿又见到风霆。 「你不是该与小柳子一齐去玩了么?」她喊,完全不懂对方出现在这的理由。 「忙正事,玩不得。」风霆目光沉沉,落在叶芊身上,让她差点不管不顾,就要抢着和他打个你死我活。 她现在最不想做的,就是和这人扯上干係。只要看到肃门的存在,她就会联想到她也带出了个魔修弟子,本就正是纠结,他还出现在她面前,岂不是专门找事,来揭伤疤? 「什么正事。」要是不重要,叶芊是打定主意,立刻就要让他走。 听到叶芊的话,风霆倒也诚恳,毫不保留就回答:「来寻仇的。」 「……」叶芊要收回前头的感想,他不是岂不是找事,而是就是来找事。 「回去再找你切磋,现在我没空理你。」咬牙切齿说道,叶芊就要伸手继续检查香炉,没想到才伸一半,风霆就把香炉捧走,让她的手扑了个空。 这下换叶芊目光沉沉看回去,风霆也不受影响,还把香炉捧在手上,退后几步离叶芊远远的。 「风霆,你是非得和我死嗑到底?」叶芊是真恼了,只要风霆不能给她合理说法,管它誓言不誓言,她今儿个是非要把风霆殴打到他弟子也认不出来。 叶芊的视线太胶着,让风霆不自觉抱着香炉,又退了一步,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让她碰着了,「叶姑娘,这你碰不得。」 「怎么你能我就不能,风霆你真是好大面子。」冷哼出声,叶芊差点就要给气笑了。 此时此刻,叶芊只觉风霆定是她命中剋星,只要碰着,她就必定恼火,心情一点都不能平静。 见叶芊勾着冷笑,风霆似乎也察觉自己说法有所不妥,才又说:「这东西,漏魔气。」 正魔两派修练之法相距甚远,要魔气入体,拔除并非易事,免不得一顿折腾,自然能避则避。 故而叶芊听完,还算是能接受这理由。只是……瞇起眼,她追问:「我这修为,也算对魔气极其敏感,怎么我就一点感受不到?」 虽不明白风霆此时功力深浅,但要是连赢不过修连百年的魔修的信心都没有,叶芊这将近千年的岁月,也算是白熬了。要论起功力,着实断无东西搁面前,他有感应,她却一点都不知情的道理。 沉默片刻,确认叶芊不会碰触香炉,风霆才寻了个小几放下,哑声说道:「上头有祕法,要非特殊体制,是极难察觉异状。」 有封印才让她无从察觉,这缘由叶芊依旧接受。但风霆有没有特殊体制,她从他少年期看到大,都没听过这事,现在他却突然声称自己有,可能吗? 「风霆,你有话就一起说清,你懂我脾气,要说不明白,我可就要当你与肃门人等消失之事有所关联了。」叶芊这话并非纯粹威胁,她的修为搁在那,虽不知风霆眼下能力深浅,但要风霆真是一路尾随,她不可能不知道。 风霆早就知道她要来这,与她不同路到达这,自然不会被她发现。可她这行程本就是临时起意,风霆的行为就显得十足可疑,不得不让她觉得风霆不过拿她当理由,其实早就要来这。 皱起眉头,风霆面色不虞,「我没骗人,是寻仇。」 「我不管你是不是寻仇,我要你解释,香炉有古怪你是怎么知晓。」已经不想听风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叶芊只要一个准确回答。 面对叶芊的逼问,风霆脸色阴沉,似是纠结不已,仍是伸出手,露出当年拔除仙骨时,手腕所留下的疤痕,「当年之后,我的体质就变得极易吸收魔气。」 言下之意,他之所以发现这香炉古怪,便是因为他的体质,能让他马上吸收到香炉渗出的魔气,再怎么细微不易察觉的异状都没能漏过他的法眼。 风霆这回答实是出乎叶芊预料之外,却也同时让她理解,她一直想不通的一件事──短短时日,风霆是怎么爬到魔修界而今地位? 假如他的体质当真神奇如此,风霆的存在便如巨大的蓄魔器,一旦吸收魔气如反掌折枝轻易,修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反掌折枝般轻易就能往上飆。 「别动。」将自己的手指抵上风霆腕间,不敢随意相信,叶芊索性直接查探他体内状况。果不其然如他所言,他的体内有股巨大魔气,远比他外表修为所展现的,还要庞大兇恶不少。 至少不是真去练什么邪术。也不知道为什么,叶芊是暗暗松了口气。 收回手,她恶声恶气地说:「既是如此,我暂且信你。」 「我没骗人。」像是怕叶芊没听见,风霆再一次说:「我真没骗你。」 被风霆突如其来的慎重吓着,叶芊避开视线,指着香炉问:「既然你能碰香炉,就替我瞧瞧香炉里头是什么,也好快些找着肃门之人。」 頷首,似乎也明白正事重要,没多挣扎,风霆就扔下本来的寻仇目的,打开香炉细细检查起来。 没过多久,他直起身,沉思一会后说道:「里头只是寻常香饼残骸,其他厢房也是如此,都是用一渗魔气的炉子薰香。」 风霆的说法,让叶芊忍不住问:「魔修的进阶方式我不懂,可是也与你一般,以吸收魔气为主?」 「绝对不是。」风霆说:「正道与魔修,一个是锻造筋骨,另者则是用筋脉积蓄力量,两种修练基础虽大不相同,但修练方式却大相逕庭。要不是我体质问题,是绝无可能直接用吸收魔气的方法修行。」 末了,似是怕叶芊听了不明白,他又说:「所以,这渗着魔气的香炉,对魔修而言,就算当中蕴含力量再大,也不过瞧着好看而已。」 这结论,让一切回到死胡同。正当叶芊不甘心,又要继续搜查时,风霆却道:「叶姑娘,正事要紧,既无人伤亡,何不静待事情转变,再来操心?」 对他们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养精蓄锐,准备明日的封印工作。眼下肃门虽也怪异,但毕竟看来并无受损,押后再理也不迟。 虽然不想赞同风霆的话,但确实在理,叶芊也只好收敛怒气,甩袖飞身而起,也不等风霆,就整个人远去。 她走得急,自然就错过了,风霆脸上的复杂神情。 二十三 翌日,于陈修燁莫名感动,自家长老不惹事就归来的情况下,大部队正式出发。可就如叶芊所言,这秘境受损实在比其他已知情况的严重,修为较低者入内,极有可能被秘境内暗藏破洞给捲进去。 「这般不成。」看了眼身后的弟子,柳东奕面露担忧,沉声说道:「咱们这回还是不让所有人进去如何?就怕进去不到一会,就要出事,还得分心看护可不适得其反?」 「柳峰主所言极是,咱们不妨各自点兵点将,选个几人进去如何?」顾啟诚的话静候几息后仍无人反对,便当作是全数默认,四大派遂各自散去商议起来。 好在这几日功夫,叶芊也算对几个随队弟子有些理解,再配上与他们早有熟识的陈修燁,不过一会加上他们俩,玄镜一行便凑了六人出来。其馀三个门派,自也没多耽误时间,待叶芊领着陈修燁与弟子们前往秘境门口,他们也恰好抵达。 虽已有破损,秘境之行依旧不可马虎,以防万一,队伍便由叶芊与柳东奕领头,风霆同顾啟诚断后,以力求无人受损的方式前进。 虽相隔已久,但毕竟叶芊当年也曾跟随玄镜前掌门来过这,对于开啟秘境的方式多少明瞭,无须多议,这工作是毫无悬念,在眾人默默注视下落在她身上。 稍退于叶芊身后半步,瞇眼看着她双手手指飞快掐动,又抬手凭空画就符咒,柳东奕挑眉,显然是想起什么,调侃说道:「当真是修练狂,什么都记不清楚,也就这些秘境、功法这般长时日过去,还背得熟烂。」 没有心思回应对方调笑,直待大功告成,望着秘境门口赌着路的大石块轰隆一声巨响,开始缓缓移动,叶芊才转过视线,看向柳东奕。 还真别说,她这脑子还真就是填满功法招式,此番与柳东奕相会,可不就是老半天认不出人? 「不就是习惯了。」对柳东奕的冷嘲不以为意,叶芊还当他在夸奖她,「从前也就每日练功琢磨功法,没什么事好干,自然也就只记得这,不然还要记什么?」 漫不经心说着,叶芊正要招呼后面的人跟上,就又对上风霆那莫名其妙的视线,眼一点都不带转,就这样直愣愣盯着她。 被看久了,本该是要能习惯的。但风霆那不知含意为何的森冷目光,是让叶芊每每对上,都毫无缘由的心虚。 她就不懂了,风霆他怎么被她教了一百五十年,就没学到她专心修炼的脾气,也不知哪里得罪他,却能记恨到又一个百年,也还是放不下。 活像是她被他打了,还欠他似的。每次都用这种目光对着她,要知道她教他是用拳头说话,不是用眼神来逼疯人,到底他是哪里学歪了? 故作无事歛回视线,叶芊瞄了眼柳东奕不甚结实的身板,又低头打量自己矮短身材,便默默地挪了挪位。 「叶芊你跑到我前面做什么?」正是紧张时刻,叶芊突然鑽到自己身前,让柳东奕一楞后顿住脚步,满脸莫名。 「我对这熟,走前面也少点远路。」叶芊说的煞是义正严词,轻易遮掩她其实不过想让柳东奕充当下柱子,挡挡那磨人的视线的真实念头。 不知道叶芊的心思,让她呼拢过去,柳东奕点头,还当叶芊真与从前不同,特别识大体,「那成,就让你带头。」 殊不知自己背影快被风霆目光烧穿一个洞,柳东奕十分豪爽,把手搭上叶芊的肩,「你前头还说你没事就琢磨这种地方,千万别放完话就漏气了。」 「自然不会。」对方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叶芊心情转好,也就没拍开他的手,而是任其放到自个收回去,态度是让柳东奕以为自己又在作梦的友善。 一路前行,眾人不敢错过任何风吹草动,极目远望,却尽是芳草萋萋、如梦似幻的山林美景,未有预料中的戒备气氛,倒更像是蓬莱仙境才有的绝妙景致。真要仔细说怪异为何,也不过受到漏洞影响,秘境内虽样貌不变,可在场的修士们都能隐约感受到,空气中的灵气变得稀疏许多,甚至比起普通洞府也不如。 怕是再过些许时日,便会彻底溃散消失。脚步加快,眾人再不敢多停留,遂着叶芊的脚步,一路合力破开秘境机关,直逼当年玄镜前掌门所挑选的封印点。 要说这封印点也是有所讲究,是要逼近秘境力量核心处,好让封印能发挥最大作用,却又要拉开一定距离,让封印时所灌入的力量,不会影响到秘境核心灵力的精纯度。 就是叶芊,虽秘境大致机关她都能说得清楚,但这封印点位置着实精细,分毫马虎不得,绕了五六回,也没下定决心到底于哪处。 「距离当年实在过去太久,这封印点位置,光凭我记忆还不能轻下定论,看来是要咱们实际去探路了。」叹了口气,叶芊无奈说道。 也明白事情的严重程度,眾人自然同意慎重行事,连声说好。 寻找封印点的关键,就是在于要先确认秘境力量核心的位置,再依照秘境衰退速度进行推算,方能确认适当位置。 也亏队伍里头有来过这秘境的叶芊,要求得衰退速度还不是问题。于是眼下最棘手的,便只馀对秘境力量核心之处的难以推断。 「我还记着,师祖当年说过,这秘境核心力量来自一宝盒法器,只要寻到那个,就能开始进行封印。」叶芊思考片刻,略有踌躇说道。 只是话能说的轻巧,要寻到法器当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即便法器范围已经能确认就在附近,但秘境为防他人破坏,核心法器自是会藏得极深,一时半会,恐怕连影子他们都别想看到。 「这样吧,咱们分头行事?」没间工夫耽搁,柳东奕摸了把腰间佩剑,似乎已经跃跃欲试。 这话正是说进大家心坎里,自然眾人从善如流,无人多加置喙,好不容易齐聚的四门派队伍,顺此情势,于眨眼间又各自带开。 二十四 能进到这次修补结界的队伍,大伙自然都是门派里的菁英,搜寻也犯不着旁人一字一句叮嘱,因此没过多久,叶芊就不耐烦起后头跟着一群人。 陈修燁虽性子少根筋,被不放心他独立的莫平一直留在身边,但叶芊冷眼旁观,他功夫还是不错的。加上同几个性子稳重的弟子一路,在机关都让他们在进入秘境时卸掉的情况下,叶芊也不觉有什么好不放心。 最后确认了会周围环境,叶芊终是按耐不住,随口交代几句,就在早有被扔下心理准备的陈修燁目送下,独自前往另一处。 相较起跟着大部队,叶芊还是比较习惯这种状态,动作也俐落许多。毕竟往日里她早把探索秘境当作间暇趣味之一,经验实在丰厚,提起认真劲搜寻一番后,果真不一会就在株灵植下,挖出一个看不出作用的黑色木盒。 叶芊甩手轻摇,拿在手上分明沉甸甸的木匣,却半点声响也没发出,彷若里头当真空无一物,并非什么诡异玩意。 真没东西?叶芊自然不信,当即操起铁扇用出蛮力,带锁的箱子她也没兴趣去寻什么钥匙,敲敲打打完全没手软,竟是真让她成功,给撬出了个拇指宽细的缝。 反覆确认当中没什么机关,她才谨慎地凑过去,试图从缝里瞧出个所以然。却怎么也没料想到,她一探头看去,里头竟真是一片黑,确实什么都没有,不过发出沉沉香气,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呛入叶芊的鼻腔。 如兰似麝的香气引人心神沉醉,饶是叶芊意念极稳,芬芳气息仍是迷了她一瞬的神智。只待好不容易强行回过神,眼前景象早成了另一模样。 若说刚才的叶芊是走在一山川丽景,现下呈现在她眼前的,便是幽暗不见尽头的地底洞窟,触手间都是毫无温度的冷硬石壁,再无旁的饰物火把点缀。 「难怪方才怎么寻都寻不着,原来还有隐藏的空间!」不禁惊呼,叶芊这才恍然,原来自个先前都走在另一个空间内。 便若一个钥匙,那黑箱子的气味便是媒介,能让人从结界展示在眾人面前的外空间,进入真正精华所在的里空间。 且如大宅内藏着的地道,撇除平面的死角,要综观看来,两处不过是上下层的差别,状似毫无关联,实则相隔极近。 于叶芊看来,这秘境的里空间与外空间也是这样概念。怕是这空间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秘境核心法器所形成的隐蔽之处。才会导致他们在外头即便怎么于可疑区域内寻找,都是一无所获。 不外乎就是陷入盲点,忽略了垂直空间的可能,内外空间其实并不在一个平面,自然如何仔细寻找,都是徒劳。 屏气歛气,叶芊捏紧铁扇,每每踏出一步,都先仔细用脚尖轻点,就怕这秘境多有古怪,看似平坦陆地实是障眼法,迈错一步等着的就是万丈深渊。 正是紧张时刻,她的身后却猛地响起怪声,极为细碎尖锐,如同兵器相接时,那金属相互摩擦牵动的刺耳噪音。 登时旋过身子面对声音来源,叶芊一展铁扇平举于身前,锐利森寒的铁扇锋芒,都给隐在洞窟的昏暗光线之下,只待敌人自个进入她攻击范围内,一举击溃。 却没想到,她紧绷神经戒备,等来的竟是……老面孔风霆。 「……」拿着武器的手软了下,叶芊面无表情的,与缓步行来的风霆对视。 先前的戒备紧张在这剎那都丢到一边,她只想问个清楚,这廝莫不会是在她身上洒了追踪药粉,怎么她去到哪边,都会遇着他? 兴许是她眼中的疑惑太明显,风霆在发现她的踪影,顿住脚步后,头一件事即是问道:「你也在这?」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是,怎么我到哪儿都见到你,真没作手脚?」 面对叶芊的质问,风霆迅速摇头,淡淡说道:「我在外头灵植下挖到一黑盒,当觉有异便拿起观察,又怎么知道,忽地一股异香扑鼻,再回神我就在这。」 这话说的有凭有据,还能与叶芊经歷互相对上,就是不想相信也不行。从他俩人进入里空间的模式看来,要她料想无错,那黑盒应是用过一次便会消失,回到原位,另一人要再离开,必须得要再次挖到黑盒,不得累用。 叶芊虽然不想承认,但风霆探查秘境的本事,还是她自个手把手教出来的。她能找着的,风霆既与她有相似的寻宝手段,也查探到线索也是正常。 虽然互看不顺眼,但此时毕竟也是同一阵线,都进到这秘境当然得要互助合作……当然,要做不到这般友爱模样,能不见到就互砍也行。 长探口气,叶芊语气是自己没发现的妥协,「罢了,既然碰上,就一起行动吧。」 真碰上麻烦,也算是有了现成的肉盾。她坏心眼的暗忖。 「嗯。」没有察觉她的坏心思,风霆应下,剎那间化作沉默的影子,寂然无声地跟着叶芊的脚步前进。 久违的气息重新出现,还从身后走到并肩的位置。叶芊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甚至是排斥。可真正碰到,却是在瞬间,她就毫无挣扎情绪地任由对方气息再次包围自己。 眼角馀光是风霆似乎又高了点的身影,映在石壁上,已经长成男人的少年影子,比起初相逢,已经足够全然覆盖叶芊娇小身影。 乍看之下,竟有如密密张开的防护网,将她护在当中。 真是可怕的错觉。叶芊訕笑,要不知道他俩是谁,又有谁会看的出来,眼下还能并肩同行的人有多大恩怨,心心念念着伤害彼此? 迅速歛神收起无用心思,叶芊这才注意到,让她发现风霆的尖锐声响依旧,并未因为风霆的出现而消失。 顺着动静望去,她不禁愕然,「风霆,你做什么?」 原来那声响,是风霆用剑在地上刮动,所发出的尖锐声响。 在叶芊惊呼之后,风霆也没收回长剑,只是说道:「痕跡,拐个弯又会出现。」 在怎样的情况下,在地上的刮痕会如影随形? ──自然是鬼打墙不断走回原处时。 寻常时候,普通修士遇到这情况,都会仔细思考如何破了眼前应是阵法造成的情况。但事情换到叶芊身上,却是一点考虑都没有,就翻出铁扇。 「没路,就打穿个吧。」一力降十会,这是叶芊给自己不耐烦时用的蛮力手段,所找的好听说法。 在破坏结界这方面,叶芊也算经验老道,风霆也就没阻止她,反而动作迅速的退到一边,协助她控制破坏区域的大小。 真有那么一剎那,叶芊以为她还是她,风霆也还是那个小徒弟──他们还是那对在一起到处间晃的师徒。孤独太久,不过星火微光的温暖,就足够深刻……又何况,他们曾经朝夕相处,她全然託付信任过。 到底道行太浅,居然让往事影响了心情。叶芊彷若全意盯着在专注攻击过,隐隐破损的结界,可嘴角却是勾出无声轻笑。 「专心。」兴许是发现她一瞬间的情绪变化,风霆沉沉嗓音忽地在她耳边响起,在仅有两人的秘境内异常清晰。 也是直到这时,叶芊才发现无声无息间,风霆竟到了她身后,伸直手臂与她一齐发力攻击结界。 要只不过如此也罢,可从背后伸出手的动作实在曖昧,乍看之下,竟有如男子从背后轻环抱住她。驀然拉近的距离,叫叶芊猝不及防,只能被迫迎接男人的气息温度,与从前相似,又蜕变不少的模样,让她有些狼狈。 越是贴近,她才深刻意识到,即便人还是同一个,她与风霆分别后各自走上的路,早在两人身上留下不同的痕跡,即便光阴于她仅仅无知自觉,仍旧回不到当年。 百年后,风霆身上属于师徒两间的默契虽没消失,但更多的是习惯使然。相较于孩时仅能站在她身后的少年,他在流逝岁月之下,已成为能站在他身旁的男人。 熟悉与陌生,现下的风霆于叶芊而言,形象已模糊的无从界定。 二十五 沉默之间,两人一通合力,终于将结界打出一小指指节宽度的缝隙。虽这裂缝并不足以让两人通过,但有了破损的结界强度直降,碎裂的结果已在眼前。 也该幸亏秘境力量已然衰退不少,不然就算他们就是打上三天三夜,守护秘境法器的结界,也绝无可能这样容易拿下。 只待结界终于消失,见到能继续往后走的路,叶芊是猛一旋身,推开离他不过半臂之遥的风霆。 「我同你,应是没有能交托后背的交情吧?」收紧眉头,叶芊退后几步,说道:「要你又在我背后捅我一刀,我在这结界里,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荒地尸骨无人收,想想就凄凉。 风霆被重重推了把还没感觉,脸上凝住的神情仍是一动不动。还是等到叶芊那句话出口,他才神色一变,突然擒住女子细弱手腕,扯着她往石壁直直撞去。 叶芊本有后背迎来剧痛的准备,可临到关头,风霆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忽地转过身子,将她揽在怀中,改以自己的背对向石壁。 隔着肉垫,叶芊都能感觉到,对方背部肌肉在衝击那瞬间因为疼痛的收缩,他的所作所为让她是越来越迷茫了。 又是天旋地转,眨眼间叶芊被他带着在石壁上滚了半圈,换成她背抵石壁,给风霆彻底困在臂弯的狭小空间里。 将呼吸打在对方脸上,风霆弯下身体,凑近叶芊的脸,将脣瓣抵在她的耳旁,轻声说:「这样正好,我也不信你。」 语毕,他抽身而去,抢一步踏入新出现的路上,独留叶芊待在原地,神色怔愣。 「这傢伙,到底哪里学来说一句话,还得配上这么多动作的,不累呀?」叶芊话是这么说,但大动作自然也有好处,便如喜欢把别人的话当耳边风的她,着实被衝击一番,开始思索风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她记忆出错,其实那天不是风霆攻击她,而是她先动手?她虽霸道爱动手,但还没有厚脸皮到打完人,还和别人说自己给欺负……当然,在她记忆里的风霆,也和这种人扯不上边。 叶芊的急性子根本憋不住心里那么多疑问,绷着脸,几步追上风霆,马上追问:「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没有看向叶芊,风霆持续往前的脚步,向来苍白的脸庞难得浮现红晕,不是为了什么好事,而是单纯对叶芊感到愤怒。 「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兴许是风霆表情太复杂,太严厉,叶芊看着看着,莫名只想到一种可能,还不小心说了出来:「难道我强了你?」 还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惊世骇俗,叶芊直直盯着脸庞瞬间胀红一片,一碰就要渗出血似的风霆。 「你……」似乎是给逼急了,风霆深吸好几口气,依旧没能压下脸颊热度,热烫一片,「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追杀我的?」 「……啊?」叶芊一头雾水,只觉眼前这人定是与自己活在不同世界,怎么他说的,能让她一句也听不明白? 再度扯住叶芊的手,风霆神色不再是过往的平静无波,而是喧嚣尘上的阴霾覆面,彻底抹去他对叶芊最后一抹的温柔模样。 「这时候装成这样,是想狡辩什么?」眼中癲狂逐渐压过理智,风霆这次不论叶芊怎么示弱,都不肯停下脚步,只是阔步向前,半拖半拉着跟不上他的叶芊。 相互纠缠挣扎,却谁也没能争过谁,只能僵持在最紧绷那刻,让两人在抵达目的地时都显得狼狈。 「风霆,当年分明是你对我动手,现在这副受罪人的态度,又是为了什么?」 终于成功甩开风霆的手,叶芊再也压抑不住,对着他就是大吼,「你这副模样真让人作呕,就算我现在对你态度恶劣又怎样,让人杀你又怎样?难道你以为我会像你还是我徒弟时般容忍你?别做梦了!」 风霆被她痛骂,反倒顿在原地,不见方才激动。被甩开的手压指成拳,绷紧捲缩的手掌很快发热,盖过叶芊留在他手心上的温度,就像他掌心里的空气,一寸寸被他挤压出去,只残下逐渐扩散的刺痛。 「我不做你徒弟。」 风霆的嗓音虽细弱`,极似从唇齿间不慎漏出的叹息,还是让叶芊收入耳中,不禁訕笑,「终于说出心理话,那百年也就当我还债,白捡你一回……」 终于旋过身面对叶芊,风霆神情回归平静,难见适才波澜。可也就是太过淡漠,才让叶芊忽地停下话音,觉得连对他说话都是白费工夫。 仇人说的话,他又怎么会在意? 不过有些话没说,敏锐如风霆,又怎么感受不到她鼓譟难平的负面心思,不过剎那间的四目相对,就都给风霆黑幽瞳眸收入其中。 闭关后,叶芊从没有那么一瞬,这么直接将那些积蓄心中的不甘表露而出。此番出关,她懵懵懂懂,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那样不讨喜,就算再怎么努力对徒弟好,还是落得这样下场。 只得强迫自己面对他人,能学会最基本的礼貌拘谨。 从前那爱恨情仇都写在脸上,见人不爽直接追人去对打的叶芊,现在已经学会先对别人躬身一礼,学会说不好话,就闭起嘴少说多做。 即便做不好,可迟缓且努力的,她在试图改变自己……直到碰见风霆,才终于控制不住,将过往的蛮横个性曝露出来。 她本以为风霆会同方才,继续喊回来,却不想,他只是用漠然视线反覆刮过她身上每一寸,那细緻入微的打量,彷彿他对她是全然的陌生,。 「叶芊,修士当真到最后,就只剩下因果循环,修道大法……没了心么?」 他的嗓音极轻且淡,却让叶芊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从前,她也曾这般评价过她的师傅,未曾料想过也有这么一日,会听到也有人这般对她说。 二十六 本是一触即发的场面霎时凝结,风霆垂眸,似是不愿再说下去,「正事要紧。」 的确是正事要紧,唯一还能让她与他心平气和对话的,可不就只剩正事? 两人一路无语,就算撕破脸,但彼此掩护几成本能,每每破坏机关后,他俩才发现恍然间,又是并肩同行。 再一次若无其事的拉开距离,叶芊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开口说:「你的体质到底怎么回事?」 「剥了仙根,就成这样。」言简意賅,完全没废话。 风霆和上次一样的回答,却是让叶芊越想越不对。剥仙根不是件轻松的事,且不说过程痛苦,再来也定会对本人造成严重影响。 要想登踏正道仙途成为痴心妄想是其一,想上手魔修功夫也绝非易事。 仙骨与魔修练功所走筋脉能说是相依相伴,剥离仙骨的动作就算再细緻,也多少会伤及一旁的筋脉,未来练魔功恐怕会有所限制。 但风霆再出现,不仅功力大增,还多了个能自由吸收魔气的体质……叶芊从来只听过剥仙骨成废人的,可还没听过反而变好的。 疑惑满腹,叶芊想问,只是回忆起风霆从前在面对那群到慕云峰,拜託她多带人闯荡时的表现,闷葫芦不开口就是不开口。 当时还大讚过徒弟好毅力,现在叶芊倒反过来怨起这事。 撬不开的嘴,敬酒罚酒都不吃,当是风霆最佳写照。 前进约半个时辰,叶芊便隐隐察觉法器所在,不由低声喃喃,这一路行来过分容易,难免让人暗暗警戒,这秘境衰退速度确实刻不容缓,必须快些封印。 铁扇在石壁上轻点,也不见什么机关飞出,叶芊才将双手贴扶其上,细细感受后头力量波动。 良久,收回手后,她蹙眉说道:「后头有法器灵力波动,可实在微弱。要不是与进入秘境后,我所察觉到的本源力量相同,是一点都不会让人想到,后头竟是能支撑秘境形成的强大法器。」 闻言,风霆頷首,转眼盯着叶芊蠢蠢欲动的铁扇,开口说道:「这离法器太近,直接打穿石壁,恐怕会让秘境崩塌。」 「这我当然知道,囉囉嗦嗦,真婆妈。」默默收回露在袖外的铁扇,叶芊暴躁的抓了抓头。 这点事她自然明白,不过是和风霆单独待着心烦,这才会时不时把铁扇拿出来摩娑,心绪难平。 既然蛮力手段使不得,就只能另闢蹊径。 叶芊蹲下身子,用铁扇逐个敲打她觉得石壁可疑之处,动作细腻仔细,一点都看不出她的莽撞脾气。 眼见叶芊动作,风霆也不懈怠,旋过身子去推另一面墙上,特别突出怪异的石块。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道里才猛地响起两人话音,还异口同声地喊着同一句话:「找着了。」 这情况,让他俩不由同时别过头看向对方,这才发现叶芊铁扇正抵着一块已被推得凹陷的石壁,风霆则转动了个两拳头大的石块。 显然两处都有玄机,对视一眼,也不用多做交代,叶芊与风霆手下是持续用力,直接将机关齐齐搬动,待到耳边响起喀喀声响,这才住手。 两人刚站起身,身后石壁即缓缓转动,直至出现足够两人并肩通行的缝隙,所有动静才又消失。 提起戒备,叶芊带头与风霆前后穿过通道,本以为这就能看清法器位置,确认完毕,便大功告成,能正式开始封印。 却不想一抬眸望去,叶芊是当即双目发直,老半天不敢置信。 「风霆,快借我掐一下。」嘴里说着,叶芊手上动作早不老实靠过去,对着风霆的腰肉就狠狠抠下去,「会疼吗?」 目光淡淡落在叶芊身上,不多时,她才听见风霆的低沉嗓音:「疼。」 「我的天,活这么久,我还当真没看过这般场景。」得到回答,叶芊是完全忘记之前才落下狠话,又扯着风霆的手甩来甩去。 只见等在石壁后迎接两人的,是两隻呈现虎头龙身、身形足有五个叶芊那样庞大的守护兽。 似乎没察觉有人闯入,此刻守护兽们正紧闭双目,分做两边,尾巴各卷着个盒子,保护姿态不言而喻。 视线停在守护兽的尾巴,叶芊脸色难看,问道:「风霆,可有看出怪异之处。」 「成双成对,实在怪异。」短短八字,就足够叶芊明白,风霆与她看法一致。 能形成秘境的法器多有灵性,要普通时候,两个凑在一起还不是什么大事。但若将两个搁一起,要使其共同成为秘境核心,就必定出事。 为了使秘境安稳形成,法器为求自保不被破坏,会对自身外的存在產生排斥。 故而在一旁出现另一法器也要对秘境输出力量,并不会有合作效果,反倒是会互相争夺力量。 唯一结果,只会是一个力量被抢夺殆尽成为废物。断无可能如眼前画面,出现两个法器,旁边还都有只会出现在强大法器旁的守护灵兽。 「要我看来,事情虽有蹊蹺,但核心法器肯定还是只有一个……」蹙眉沉思,叶芊说道:「虽不知另一个法器是怎么来的,可事到而今,看来是免不得一场硬仗,得把那两守护灵收拾收拾,才能检查哪一个才是真正核心法器。」 并未回答,风霆不过握紧手上武器,眼神定在叶芊身上,状似询问。 没耐烦等人应声,叶芊话音落下,当即飞身而出:「你左我右,速度点!」 叶芊从前也与守护兽们打过不少回,从懵懵懂懂被追着打,到堪堪有能力回击,她甚至能自豪地说,她现下有一半应战能力,都是和守护兽们对打出来的。 犹记某次莫平无聊跟着她,旁观了整段她与守护兽决斗过程,就给了一句话当作感想。 ──两兽相搏。没学过正规路子,叶芊过往出手,总带着野兽临死奋力抵抗的蛮横,直到现在,那些个小习惯就算本事变高,仍旧根深蒂固的出现在她的招式当中。 铁扇一展,就算能放出强大法术,叶芊还是选择亲身靠近守护兽,直接用肉搏方式对上。 两人动作不小,才稍微靠近盒子,两隻守护兽便同时清醒,似乎心有灵犀,两兽皆是摆动长尾,对准飞在空中的敌人打去。 侧身避开尾巴,相较于叶芊动作迅速,贴着守护兽的尾巴一路前进,直往虎头逼近。 风霆却是退后一步,长剑出鞘也不急着出手砍杀,而是在空中画咒,在剑身凝出骇人寒气,方才迎上攻势。 叶芊力气不小,被老虎一口咬住铁扇后,并不因此着急,而是猛然发力一甩,硬生从虎口下夺回铁扇,并用锋利的扇面刮过老虎舌头。 当即一声怒吼混杂着痛呼响起,她忍住退后的慾望,趁着守护兽方寸大乱,放了个闪光术,好换取灵兽短暂的失明时间。 闪过灵兽无从视物后,胡乱甩动挣扎的尾巴与爪子,叶芊以极其灵活的身法,一步步靠近灵兽尾巴上,唯一没龙鳞掩盖的地方。 手掌成爪,积蓄灵力便直接掏向灵兽的内丹之处。修士练体成钢,灵兽内丹处又恰好是全身最脆弱的地方,这才让叶芊讨巧取出。 失去内丹便如人类没了心脏,几声哀鸣,灵兽几个挣扎倒地,她凑上前仔细查探,确定没了动静,才回过神去观看风霆状态。 又怎么想到,才一回头,她的确是看到灵兽已然倒地,但……风霆也半个身子泡在血里,在龙尾处单膝跪下,面色死白。 二十七 「你、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叶芊满脸惊愕,从先前切磋他所展现的实力看来,随着法器衰弱,相伴共生也跟着实力大减的守护兽,绝不可能把他用成这样狼狈才是呀! 没有理会叶芊,风霆只是紧压着被捅了个洞的肚腹缓缓起身,若不看额上凝着的细汗,当真从他神色间一点都看不出他受了重伤。 「先检查法器。」慢步走上前,他翻出两个盒子后,正要检视,就让叶芊一把抢过。 「你现在这模样,就算检查出来,我也不敢相信你的判断。」目光停在风霆仍冒着血的伤口,叶芊最终别过头,一副嫌弃模样。 顺着她的视线,风霆往自己伤口看去,似乎也觉得自己看来实在可怜,也不多挣扎,就自己走到角落靠着石壁坐下,从衣襟内摸出丹药治疗。 耳边是瓷瓶与药丸撞击的声响,叶芊并无同她原先所言,赶紧检查法器。而是顿在原地片刻,分辨出药丸滚出瓷瓶的动静,这才开始检视。 也算幸运,没让她多费工夫,就找出真正的秘境法器是哪个。 只是更多的疑惑,也从她的心底生出。经过刚才的检查,这法器照叶芊的经验看来,力量不过刚好足够让秘境运作,并不足以餵养守护兽。 且如刚刚她没多费工夫,就斩杀了守护兽,这法器对守护兽而言并不构成相对应的吸引力,让牠愿意待在这。 那守护兽出现的理由,是为了什么? 暂且压下疑惑,叶芊将注意力改放到另一盒子上,没想到才放出灵力,盒子就马上传来强大吸力,将其吞噬。 连忙截断灵力输出,她面色铁青,忙用层层封印将盒子包住,不让它有机会感受到外在灵力继续吸收。 她算是明白了,之所以有守护兽存在,恐怕不是在守护法器,而是在确保这能吸收灵力的盒子,能够完全吸收法器的力量。 之所以能那么确定,就是因为当年玄镜前掌门来的时候,绝对没有这盒子的存在。 如此看来,由头至尾,这秘境之事,都是人为所致。虽不知那人意图所在,但他所贪之事应是已到最后关头,这才不管可能暴露的可能,直接拿出吸收速度较快的法器,而非先前就是玄镜前掌门出手,都无从查探缘由的方法。 关于秘境之事,虽已有些许头绪,但…… 瞇起眼,叶芊紧捏住盒子,心情复杂──方才她从盒子上所查探到的力量波动,实在与她先前探查风霆筋脉时,所感受到的太过相似。 她并不怀疑风霆就是始作俑者,毕竟他的年纪实在和这事对不起来。可有所牵扯,却是不无可能。 正当叶芊正在考虑,要不要趁着风霆受伤,直接去逼问时,那头就先传来闷哼,以及重重坠地声。 反射性转过去一瞧,她就看见刚才还在疗伤的人,已经倒在地上,脸颊发红,不省人事的模样。 「……风霆,你不会假昏,然后我一走过去就拿剑戳我吧?」将盒子收入袋子里保管,叶芊一步前进,一步后退,拖拖拉拉老半天,才慢慢靠近他。 弯下腰轻触他的脸颊,叶芊只觉入手热烫,这下再不怀疑是假装,直接在他身旁坐下,对着死白的脸颊打了两下,「风霆,快醒醒!」 这两下没有收敛,直接把风霆死白的脸都打红了,也不过换来他低低的呻吟,一点转醒跡象都没有。 「找麻烦呀这傢伙……」冷着脸,叶芊盯着风霆简直要成为血人的模样,心里挣扎许久,最后还是伸手,把他抱到自己怀里,以免失温过度。 身为修士,自然有别种方法救人,可眼下就麻烦在她的力量与他并非相同,即便她好心要救,也无法输灵力给他。 就怕这一救进去,正道与魔修间的力量在他体内相衝,反倒出事。 不能诊治内伤,叶芊只好憋扭着脸,探入他的衣襟翻找有没有合适的药,给他灌下去后,才用灵力在伤口表面温养,以防恶化。 盯着风霆昏迷的脸,叶芊忍不住喃喃起来:「不是很能忍吗?当初把自己仙骨拔了,都还能活蹦乱跳离开慕云峰,现在居然一下就倒了?看来脱了我的训练,你还是不行呀。」 贴服在风霆肚腹的手掌所感受到的温热渐少,显然血已然止住,可叶芊却敏锐发现,他衣上的血斑还是有所增加,似乎不只一处受伤。 忍住不再对伤患动手,她见风霆脸色愈发难看,只能先把他的衣服剥了,好检查到底是哪里出血。 「先说呀,绝不是我要佔你便宜,而是你强迫我脱你衣服的,别找我替你清白负责,懂吗?」 一阵碎念,叶芊藉此化解尷尬感,手上动作则俐落地顺着衣领,把风霆的长袍给褪了下来。 风霆身形纤瘦,还管吃不管胖,这事她早就知晓……可她万万没想到,将他厚重外袍脱下后,她看到的,会是个皮包骨。 成年男子的骨架上,不过覆着层薄博肌肤也就罢了,她实在无从想像,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伤口。 除却这次给守护兽打伤的,以及横穿胸膛,当年挖仙骨的疤痕,在风霆的身上,还有眾多无从细数的伤疤。 「刀伤、剑伤、还有烙铁的痕跡……这到底怎么回事?」倒抽一口气,叶芊终于寻到仍在流血的爪痕,却无从反应,不过惊诧地看着眼前充满伤痕的胸膛。 这百年里,他遇到了什么? 二十八 叶芊万般思绪,都在风霆神智不清的低语下,霎时模糊。 「冷……」终于睁眼,风霆却是双目半垂,瞳眸难见焦距,似是连自己从唇齿间吐出什么,都弄不明白。 分明浑身发烫的人,却喊着冷,是让叶芊一个头两个大。 忙把风霆衣衫裹上,再度把人揽在怀中,她将手贴上刚找到伤口的位置,说道:「风霆别睡了,你体内的伤我帮不上忙,前面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和大家会合,不赶紧起来打坐,真是要流乾血了!」 见风霆手指抽动,似乎有了反应,她再接再厉,又说:「你要真死在这,大家肯定会以为我下的毒手,别随便害我背黑锅,听到没!」 也不知道当中哪个词引起他的注意,只见风霆黑眸微转,仍无焦点,但确实对往叶芊位置。 怀中之人苍白的脣轻动,吐出随时都要被吹散的话音,让叶芊不自觉俯下身,想要捕捉那声息。 「师傅……叶芊……」 「不会是昏迷了,还想着要砍我吧?」又气又好笑,叶芊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他有这么大的执念。 等着听风霆要怎么对付自己,叶芊没起身,依旧保持着躬身动作,自然能将他接下来的话语,一字不漏的收入耳中。 「叶芊,快躲开……尾巴往你打过去了。」 尾巴? 转头看向两隻已无气息的守护兽,叶芊目光定在风霆击杀的那隻,再比对地上那摊属于风霆血跡的位置,是猛然瞠大双眸,脸色陡变。 不会风霆之所以受伤,是为了替她挡住攻击吧? 守护兽似为双生,互有灵犀,方才情况看来,自己使守护兽痛鸣之际,确实极有可能,会招来另一头从背后报復她。 若是仔细回想,风霆那摊血的位置,可不就是自己击杀守护兽的正后方! 只是这样她就更不懂了,他不是恨她么,又为何要替她挡下这重重一击,把自己用成这副落魄德性? 「风霆你给我醒醒,快给我说明白!」想摇晃他,又无从下手,叶芊双目充血,满脑子凌乱思绪,已不知从何整理起。 手指发颤,风霆一脸迷茫,手指却准确寻着叶芊的脸庞,细细摸索:「师傅,我等了你好久,终于等到你来救我了。」 嚥下口水,叶芊只觉喉头发乾,一时无法正常言语,只能静静看着他自言自语。 「师傅你真是好狠,让我怎么等都等不到你……为什么你才教会了我怎么爱人,就马上把我扔下。」 「难道因为我永远学不会装委屈,你就不愿意来救我吗?」 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风霆的手瞬即滑落,摔在肚腹之上,叶芊为防他误触伤口,而提早拦截的手上。 紧捏着他的手腕,叶芊盯着他的睡顏,分明能将他的五官轮廓清晰映入眼中,她却忽地觉得,关于风霆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当年的事,她总以为就是风霆对她做派不满,终于忍受不住继续在她底下做事,这才出手。 现在看来,她的以为,确实不过以为,并非全然真相。 「你这小浑蛋,在我听到真相前,绝对不准出事知道吗?」 咬牙,叶芊一把将风霆背起,任由他的鲜血沾上她白色衣裙,大步向前,「伤口蹭到也给我忍着,男子汉大丈夫,要因为这哭鼻子,我就天天笑话你!」 似乎对叶芊的话起了反应,风霆头颅垂到她的耳畔边,伴随着温热气息吐在上头的,是他低低嗓音:「师傅,救我……我疼。」 「这不是在救了!」叶芊大吼,像是怕风霆听不见,直用上了丹田的力气。 「师傅……」 「叫什么叫,以前不是最不爱说话,我说十句才肯回一句吗?」 「叶芊……」 「不是让你叫我叶姑娘,现在硬气了,都能直接喊我名字呀!」 「叶芊、叶芊……你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这不是背着了吗?还囉囉嗦嗦,简直婆妈。」 不想面对自己心里此刻突如的酸涩,叶芊大吼大叫,想要盖过自己耳边分外深刻的话音。 缓缓收紧胳膊,让风霆紧靠在自己身上,叶芊加快速度,直往结界外赶去,目标即是外头同样身为魔修,能治疗风霆的顾啟诚。 #### 浑身是血的叶芊,背着同样狼狈的风霆出现的模样,着实是让所有人骇得不行。 「叶芊,这是怎么回事?」匆忙迎上,柳东奕目露惊愕,凭两人的本事,在这衰弱的秘境内,是怎么也不应该用成这副样子。 「等会再说,顾啟诚,你先来看看他。」把风霆放到草地上,叶芊退开几步,让顾啟诚有位置能靠过来。 将手掌贴上风霆背脊,叶芊本以为能放下心,却又看到顾啟诚马上收回手,满脸阴鬱。 「怎么了,救人要紧呀!」 面对叶芊的质问,顾啟诚面色难看,说道:「除却风掌门体质特殊,就是个魔力桶子,我这点功力灌灵力给他,不过泥牛入海,没什么帮助……风掌门最大问题,怕不是在内伤,而是毒性。」 「毒性?」叶芊皱眉,他有中她没有,恐怕这毒,是守护兽尾巴上来的,直接从尾巴打进体内,再顺着血液流转全身。 就算有旧仇,平素时候骂归骂,陈修燁到底还是不忍看到风霆就这样出事,连忙问道:「先别管什么毒不毒的,你先说说,这该怎么办?」。 要中的毒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他们修士自有法子,用灵力逼出。 但照顾啟诚的话来看,这把式放到风霆身上,旁人力量一碰触到他,只会直接被吸进去,毫无用武之地,只得让他自己醒来逼毒才行。 蹙眉沉思片刻,顾啟诚才道:「咱手边都没有适合治风掌门的药,想来眼下唯一法子,就是有足够的魔力灌进风掌门体内,让他有足够气力醒来,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我们现在哪来的强大魔力呀?有提没提不是一样,简直排挤不是魔修的人!」大吼出声,陈修燁望向风霆,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个死人。 魔气法器从来可遇不可求,也就别说。可就是他们能找到魔修大能,人家也未必愿意耗费功力,出手救他呀! 这问题的确难倒眾人,但对叶芊而言,脑中是忽地闪过某个画面。 「我知道,哪里有许多魔力。」在眾人惊讶的目光下,她沉声说道。 就在肃门,那个人去楼空的可疑门派。 二十九 风霆终于凭藉肃门不知作用,却能透出魔气的眾多香炉,逐渐有清醒反应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而这三日间,也让叶芊深感自己已是把整年的说话量都用完,发挥出前所未有的耐心,细细将自己所知情报,都给吐了出来。 从肃门诡异的人员消失,到秘境内的奇怪法器……种种疑点,是在叶芊从包里翻出离开秘境,顺手所带出来的盒子时,瞬间连接在一起。 「长老,你是说当时你让我们别管封印,先把人带出来,是因为发现秘境失去力量都是因为这盒子。至于当时老掌门查不出原因,却同样会剥夺秘境力量的存在,已经不见?」 盯着被叶芊层层封印的盒子,陈修燁是左看右看,也没瞧出它哪里特别。 「就是这样。」叶芊几乎整个人掛在椅子上,懒懒地说:「这盒子取出,咱待在那也无甚意义,不如出来商讨商讨。」 虽是已经封印过,顾啟诚还是对那吸力量的盒子敬谢不敏,连轻触的意愿也无,只靠柳东奕胆大拿起,详细观察。 将盒子在掌中翻来覆去,柳东奕眉头皱起,纤长手指隔空虚点落在一旁,让风霆吸乾后,毫无作用的香炉,使其轻巧飞起落入手心。 「瞧出什么了?」叶芊挑眉,她拿回来也没注意太多,只是当作证据,难道当中真的有玄机? 「确实有点意思。」将盒子和香炉整个倒置,柳东奕指着底下的花纹,说道:「这两东西看来毫无关係,但若仔细一瞧,就会发现这两图腾实在相像。 顺着柳东奕的话,眾人自然马上倾过身子查探。 果见同他所言,在盒子与香炉底部刻着的图腾,与从前常见的祥兽图案毫无关係,更不是某个门派的标志,皆是诡异且毫无规则的曲线。 至于盒子与香炉图腾差异,不过最中心点着的一颗圆形图案,实心或空心差异。 「难道这两东西,出自同一人之手?」陈修燁惊呼,要真是这样,怕这事肃门是拖不了干係。 「跑不了。」点头,叶芊就猜这背后肯定有人操纵,只是不知到底何方神圣,这样大能耐。 陈修燁的想法,显然其他人也隐隐察觉,顾啟诚琢磨一会,才问叶芊:「当年先掌门封印情况,叶长老可否说些?」 明白他们是想知道,关于霍成羽的事,叶芊也不废话,直驱重点,「当年他有跟着去秘境,可打从开始行动,便冒出些毛病不便出力,师祖只当他不愿多花修为在封印上,也不勉强……而后就是你们知道的,他背叛了玄镜,另创肃门。」 「在我看来,霍成羽当年实力不比玄镜先掌门,是少有机会弄出连先掌门如此英雄人物,都找不出线索的手脚。」说着,柳东奕见大伙没反对,才继续补充。 「最是有可能,当是霍成羽早与一高手串通,要在那时机后发动背叛,故而始终保持实力,不肯配合先掌门。」 柳东奕的推理在叶芊套入前因后果后,只觉十分合理。 从背叛到逃入魔修界,师傅顺利的诡异,就像是早有预谋,一点都不像见机行事。 可先掌门修为卓绝,师傅要能猜到他会有天,有机会让自己偷袭成功,简直不可能,定是早早就确定会有那么一日。 但眼下虽然确定秘境衰退一事,与肃门大有关联,他们却也已经不知踪影,让叶芊只觉情况诡譎,这些年种种往事,皆是由一个接一个算计,拼凑而成。 时至而今,叫她回头思索,要风霆从未将她当成仇人,当时他追着自己来到肃门,一见面就是劈头一句:「来寻仇。」 可不会当真如字面所指,这仇寻的不是她,而是针对肃门人等? 正当叶芊思绪逐渐陷入思虑,顾啟诚是忽地冒出一句:「要真说起,这事应是早有蹊蹺,当年风掌门入我魔修时,身怀那诡异吸魔体质,怕就与贵师门有关係。」 方才叶芊也曾说起,那盒子给她的感觉,实在与风霆相似。 既然这盒子与肃门有关,进而联想到叶芊,顾啟诚这结论,也不算太过冤枉她。 「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沉下脸,叶芊瞇眼望向顾啟诚,显是对他这言论很是不满。 与朝夕相处出感情的风霆不同,师门中其他人与她,当年互动用仇人来形容,都不算过分。 顾啟诚此刻硬要将他们所作所为与自己挨上关係,叶芊自然百般不愿,爆脾气又犯了上来。 「叶掌门多虑,我并没这么想。」赶紧反驳,顾啟诚说道:「当年风掌门仙骨尽失,又身负如此体质,除却踏入魔修别无可能。我曾以为风掌门这体质天生,而后才知,是给硬生生改造出来的。」 猛地站起,叶芊脸色铁青,「什么改造,给我说清楚!」 见叶芊模样实在难看,顾啟诚目露疑惑,踌躇说道:「魔修多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还是风掌门体质特殊,当年重伤发狂,扰得我们不得安寧,这才齐齐出手相助。」 「这一出手,我们才发现,风掌门原先体质并非如此,盖因一股力量于他体内作祟,且那力量竟会逐渐吞噬仙骨,最终控制宿主神智。怕风掌门也是知情,才自废仙骨以保理智存在,投身魔修。」 见叶芊当真一脸懵懂,顾啟诚才发现,那些往事背后似乎另有隐情,自然不敢隐瞒,忙将他曾见过的情况都给说出。 三十 原来当时风霆进入魔修界时,身上除却拔除仙骨的旧伤,还让人追杀濒死,神智不甚清晰,为了修护身体,本能地到处吸收旁人魔力,这才引起混乱。 尝有人见过风霆,知晓他出身玄镜,正想将他送回,不料才提起叶芊,便引来他更加癲狂模样。 重伤之痛,拔除仙骨之伤,再到那神秘力量寻无仙骨,无从消磨最终融于风霆体内,直接改变体质的拔筋裂骨折磨。 风霆的横生出世以及眾多怪异,让不少魔修是暗地打听叶芊动向,这才知晓他们师徒反目。 不明缘由,他们自然以为是叶芊心狠手辣,对风霆下此毒手,这才引来他不堪其扰,拚着重伤逃出玄镜。 甚至是重伤时神智不清,每每听着叶芊名讳,他仍反应激烈。 「莫怪你见我头一面,便唤我灾星。」回忆起初相见的场景,叶芊只觉自己这些年背了这黑锅,在眾魔修当中,恐是早给当成一大凶狠人物,哪里敢轻易接近。 也才明白叶芊真是无辜,顾啟诚还有些歉意,遥想那时这谣言流传,他也算贡献不少口水,「那是……毕竟风掌门到咱魔修时,后头还跟着你玄镜的杀手,要咱怎能不多想?」 「杀手?」叶芊只觉这短短几日,她过往记忆都给颠覆,怎么旁人说的,与她的印象会相距如此遥远? 便在此时,打从顾啟诚开始描述时,便一直沉默的陈修燁开口,语气愧疚:「杀手……那些追兵是师傅找的。」 对上叶芊锐利目光,陈修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长老你不知道,你闭关前伤口忒吓人!不论真相如何,他重伤你并无虚假,要师傅怎么可能真听你的话,放他逍遥自在?」 叶芊与莫平一起走过最坎坷的时期,那患难交情,他替她抱不平,容不下风霆轻易叛逃师门,她又有什么立场怪罪? 事到而今,叶芊也不想继续纠结,手掌不自觉紧缩,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说道:「咱这里继续说下去也无用,终归一切只能等他醒来,才会有答案。」 「且如修燁所言,当年起因正是风霆重伤叶芊,方才引来玄镜掌门追杀,倒也算冤有头债有主,怨不得人……」手上重新拿起香炉和盒子,柳东奕站起身,目光停在叶芊身上,「我们能得知他自毁仙骨的缘由,但他重伤师长,以及那股力量来源,都是未知数。」 柳东奕言下之意,就算风霆重伤,当年叛离之事似有怪异之处,终归摆脱不了他可能为知情人的嫌疑,仍需防备。 「我知道,囉嗦。」避开柳东奕的视线,叶芊反驳,语气尽是心虚。 不欲揭穿叶芊心思,柳东奕眼见眾人都是忧思重重,索性说道:「眼下看来,咱们封印秘境的事能先缓缓,寻到罪魁祸首才是头等大事,大伙也忙一天,先歇会吧。」 「柳峰主说的有理,我相信风掌门清醒过来,定能问出更多线索。倒不如赶紧整顿整顿,别紧要关头闹笑话就是。」 头个应声,顾啟诚只觉自己无意间可能翻出了陈年旧帐,秉持着趋吉避祸的原则,叶芊这看来满满一烂摊子事,他还是不参与好。 没人有心思继续谈论下去,还聚在这也只是浪费时间。 慢条斯理站起身,柳东奕举了举手上香炉及盒子,示意自己要带走后,便领着弟子,自个瞎琢磨去了。 有人起头,这会议也就迅速散去,留下玄镜眾人停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叶芊。 冷眼扫了陈修燁一眼,叶芊说道:「还愣在这做什么,是想等我计较当年追杀的事吗?」 当然不要!没有说出口,陈修燁不过抱着肚子,用具体行动表示自己非常想离开:「长老,我腹内翻滚,觉得有滔滔江水在我肠胃里汹涌,必须快点离开。」 这浮夸程度,比起莫平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叶芊无奈地挥了挥手,让得知不用被算旧帐的陈修燁,当即带着弟子们飞奔逃出,脚步极其轻盈。 没有动作,叶芊直至所有脚步声都远离,方才站起,在百般纠结思虑后,走向风霆所在的房间。 脚步停在门前,她不自觉深呼吸好几次,终于抖着手推开房门。 她不明白自己在忐忑什么,更不理解之所以有些胆怯的理由是什么,只是满脑子反覆思索,莫不会是她真的误会他,才让他受到那些折磨? 缓缓敞开的门板撞上滚落在地的香炉,框啷一声,叶芊恍然回神,发现地上已经满满都是香炉,似乎先前从肃门中收刮而来的,都给扔到地上凌乱一片。 僵硬的旋过身子,果不其然,叶芊对上的,是已然清醒盘坐床榻边,吸收香炉力量后,身前一摊毒血的风霆。 「你……醒了?」话音喑哑,叶芊顿感喉头乾涩,字字难呕。 「嗯。」刚睁眼,环顾四周情况与昏迷前的记忆,风霆也能大致猜出,后头发生什么:「你带他们来这救我的?」 往常听来冷漠的话,叶芊是莫名听出胆怯的试探,带着期盼与不肯定。 「是我。」叶芊对上风霆视线,这次不容他再语焉不详,「我都如此坦然,风掌门是不是也该将一些话说清楚了?」 仓皇的半垂下眼,风霆墨发散落,垂散在死白脸颊旁,再衬上一身雪白里衣,竟是成为一片苍白无力下,最浓艳的色泽,有如水墨泼洒所溅开的一朵黑莲。 「你,想知道什么?」半晌,他的嗓音响起,有着几不可闻的颤抖。 「你的气息与那盒子的极其相似,这点你不该解释吗?」叶芊看着风霆,她本该不信任他,甚至多有防备。 但此时此刻,她心心念念的,竟是希望他能说出一个,足够说服眾人的理由。 手掌收紧,叶芊眼眸发冷,不留情面,唯有将发颤的指尖藏入拳头,不肯流洩分毫的心软。 岂料,风霆闻言竟是猛地昂首,直盯着她:「你不信我?」 简直气笑,叶芊大步向前,寒声喝道:「那也要你做事值得人相信,风霆你摸着你的心,真敢指天说一句从未欺骗!」 本以为是警告,叶芊不曾想过,风霆会激动到直接从床上站起,消瘦却挺拔的身子停在她面前,盛怒语气配上的,却是他饱含哀伤的眼。 「我敢!我风霆从未背叛过你,若有半句虚假,定魂飞魄散不得好死,就是死后也不入轮回!我敢这般起誓,你敢信我吗?」字字含血,风霆牙咬得死紧,短短一句话被他咬过无数次,才艰难地郑重吐出。 「风霆你……疯了么?」哪里看过他这模样,叶芊原本气焰都给压下,瞪大眼,紧缩的手悄然松开,只是无助的捲缩。 「我就是疯了,才会把自己弄成这模样!叶芊,我敢把我的心剖开给你看,可你……为什么就没有心?」 忽地一把将叶芊揽入怀中,风霆绷得死紧的肌肉剧烈颤抖,大掌紧压着她的后脑勺,不肯给她任何窥探脆弱的机会。 「我以为你会信我……以为我迟早能够回去玄镜,陪在你身边,我当真太过天真。」 断断续续,风霆破碎的描述,让叶芊听了许久,才终于理解,当年是怎样的阴差阳错,让两人走上了而今的陌路。 三十一 原来在她进入长期闭关前,为了不耽误风霆,给了他全部书库的使用权。而这所谓的全部,自然是包括被她嫌弃,从来不曾进入,属于霍成羽的书房。 也就这一个决定,让风霆无意间发现了,霍成羽手写的一本诡异书册。 足足写满一大叠的分析里,尽是如何以人为引,豢养收集力量的方式。眾人皆知,霍成羽收徒只重资质,唯有仙骨灵根优异者,才能被他放在眼中。 从前只当他势利眼,直至见到那本书,风霆才知道,之所以如此,盖因他研究出一种方式,能将力量养在旁人体内,藉由吞噬仙骨及灵根壮大,再收回己用。 只是叶芊性子硬,对于强势的人,必会加倍挡回去。也不知哪时起,她喜欢起与她师傅对着来,不愿食用她师父所给,美其名能增强体质,其实都是用来稳固那诡异力量,不让旁人察觉的药丸。 故而霍成羽不肯让其他徒弟多接触叶芊,便是因为叶芊是他徒弟中,唯一不肯配合他养殖计画之人。 为防事跡败露,自然得使眾人离她越远越好,这才搧风点火,将叶芊置于孤立地位。 而这些年,风霆之所以拚搏成为魔修掌门,就是为了得到资源,调查当年之事。 于他所得资讯,而后所发生的一切,多是如同叶芊等人猜测,吞噬完仙骨,让人变得痴傻外,假若那霸道力量犹有馀力,还会改造宿主变成同风霆那般诡异体质。 深知这点,不欲成为眾矢之的,霍成羽一不做二不休,抢一步藉机造反,领着已逐个开始异变的徒弟们,齐齐坠入魔修。 如此而后,他便能正大光明,继续让他们吸收四处抢来的魔修法器,再掠夺他们体内积蓄的力量,从中反覆获取修为。 「你的意思是师傅收徒弟,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把咱们当成器具?」不敢置信,叶芊闻言,早把自己还在风霆怀抱之事扔到脑后,错愕的瞪大眼。 风霆的调查,再加上前头柳东奕的判断,肯定是有位高手,将那邪门手段交给霍成羽,并由他出面,吸收潜力弟子好豢养力量,最后与那人分享。 最是可怖之事,当是仙骨被吞噬后,他们也不放过神智尽失的弟子,持续压榨他们最后价值,直到身体不堪负荷,爆体而亡。 话说到这,叶芊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让她不禁推开风霆,满目惊惶,「我怎么会没事……该不会是你,把我体内力量收走吧?」 叶芊不笨,风霆身体的异状,她的安然无恙,无一不是代表,她该受的痛苦,都让他扛了! 避开叶芊质问的眼神,风霆狼狈的撇开头,回答自是不言而喻的沉默。 倒抽一口气,叶芊忍不住赏了自己一巴掌,她到底做了什么,又让人对他做了什么? 「你……」抓住她发颤的手,风霆满脸担忧都是为了她,甚至是说出真相,也只是对自己的无用感到痛苦。 「我知道得太晚,但还好来的及……本来,不想让你知道。」 风霆再次将她抱进怀里,不甚宽阔的胸膛并不温热,却让叶芊觉得浑身都被灼伤般,带动狂乱心跳。 「当年你并不配合师祖,所以在你体内的力量并不多,况且后来为了照顾又我疏忽修练,那力量并没有侵蚀你许多。」他说,话音里的淡淡欣慰,像刀子刮在她心口:「只是后来你去闭关,那力量必会在你的锻鍊下重新活跃……当时,除了把那力量尽快引到我身上,我想不到其他法子。」 语罢,他彷若想着什么,嘲笑道:「可你也不必在意,这都是我自愿的,后头发生的事,也都是我自以为是,错估在你心中地位所种下的果……」 本来准备再次推拒的手,倏然褪去所有气力,叶芊重重呼吸,瞠大的眼毫无情绪,却滑下一行泪。 这下,所有事都得到解答。 当年她以为的背叛,竟是他不管不顾,以自己为代价的救赎。他不欲让她难堪,就以他俩的信任为赌注。换来的,却是他在被侵蚀身体,甚至脱胎换骨无比痛苦时的追杀。 「你……怎么不告诉我?要你直接跟我说,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抓着风霆领子,叶芊怒吼,清秀的脸庞狰狞,也看不出是自责还是怒火。 「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子,才不想说。」抬起手掌,风霆轻压在她的眼上,不想看到她继续那样望着自己,「我不要你对我愧疚,更不愿意你知道真相后,拒绝让我把力量导到身上。」 纤长的睫毛随着眨眼刷在他手心,微微的搔痒感,让风霆脸庞沁染温柔,「我虽有怨,也恨努力后,却换来追杀的下场,但终归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是我自作主张。」 听着风霆第一次出现关于柔和的话音,叶芊却甩不开他掩在她眼上的手,只能让那话音一遍遍刮在耳边,牵起一片涟漪,「叶芊,你怕是不明白,我那时看到你站在擂台,对你出手时,想的是什么。」 叶芊无从制止身体的颤抖,只能努力压制嗓音可能流露的示弱:「不就是想打我,还一出现就出手吗?」 闻言,风霆眼底一闪而逝的,是无奈,是宠溺包容。 她不明白,他对她出手,是怕她身体还未好全的试探,才会在她想动真格时,选择立时投降。 只是第一反应就深刻认定,这些日子以来的应对,都是他在发洩积怨。 「你还是不懂……」风霆垂首,万般小心地隔着自己的手背,轻吻在她眼瞼上,眼眸涌动的情绪里,有着叶芊永远不会知道的怯弱,以及执着。 「剥离仙骨、遭人追杀……我从不后悔这些事发生,反而庆幸,能为你做这些事的──是我。」 幼时恰逢战乱,他与家人来不及抵达避难处,便硬生上演生离死别。 顿失依靠,他颠沛流离,只能乞讨掠夺,脑中反覆念想着父母死前交代的:「活下去。」 单单这一句,就够他为了生存抵抗各种苦难,甚至换来疯子的称号……直至遇着她,告诉他不用再如此辛苦,就算什么都不会,世界上也会有属于他的位置。 ──留在她的身边,就是他的归属。 那些人终归说得无错,他就是个疯子。明知她有时说话,不过无心,他却依旧甘之如飴,如同小时候为求活命的奋不顾身,只为了能保护她。 他拥有的不多,所以会将她的每一句话都烙在脑中,反覆回忆直到成为深刻痕跡,再也抹除不去。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于他脑中,只要有她,这世界就永远有他的归属。 她早成为了他的追求,甚至是执念。 旁人来瞧,或许会骂他不过是个傻子,轻易付出那么多,还是那般下场。可在他看来,一切再值得不过。 她在他的人生留下那般重的刻痕,身影几乎佔满他所有美好记忆,可他对她却无足轻重……所以一件也好,他也想做一件,于她而言独一无二,绝无取代可能的事。 遑论她知晓与否,他都喜悦,并以此为傲。 「我不懂什么?你才是傻子。」叶芊气呼呼地吼,可被骂的他,是笑着收回手。 「或许吧。」他说。在她面前当个傻子,他从来义无反顾。 眼上始终捂不热的大掌挪开,得以重见光明,终究看到他不及隐去的笑容,叶芊反倒开始不知所措。 或许是从徒弟,到变成足够替她挡风遮雨的男人落差太大,她像从前那样骂着,是意外开始心虚。 瞧出她脸上终于出现他梦寐以求的羞涩,风霆忍住再次触摸的衝动,轻声说道:「你从前的话,还算数吗?」 「我说过的话那么多,要都算数,我还用活吗?」冷哼着掩饰自己凌乱不堪的心绪,叶芊别过头,打死不肯多瞧他一眼。 没理会她的憋扭,风霆深邃的眼映着她,意图将她所有反应锁在里头,「你应许过我,不管怎样,都会保护我,对吧?」 错愕的转眼望向他,叶芊不敢相信一个魔修,甚至是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和她一个正道长老说这句话,「你又不是我徒弟,还保护你做什么?」 「但我是你徒弟时,承诺并没有达成,我现在要求补偿,不过分不是?」风霆理直气壮的说,他将所有不安悉数藏在衣袖下颤抖的指尖。 「你……」叶芊不善辩论,几句就让风霆绕了进去,老半天不知该怎么反驳,只能愣愣地瞪着他。 「你保护我,我守护你……这很公平吧?」风霆从来寡淡无情的脸庞,是让叶芊必无可避的认真。 捧着瓷器般细腻呵护,他冰冷指尖贴上她的下頷,以轻柔却不容闪躲的力道,把她扭了过来。 「你在地道里的话,我还记着。」他道,一字一句无比虔诚:「这一次,绝对不许你再随意扔下我。」 她从前对他,至多不过在乎,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可要是当个傻子,或成为疯子,才能换来她的更加注目,他是怎样都会一试。 那一年的创伤,让他再也提不起重剑,往日里她手把手教与他的张扬剑招,他这辈子都使不出来。 本以为,这是要绝了她与他的羈绊,可眼下既已将机会搁在他眼前,就算是再笨拙,他亦不愿退缩。 ──假若百年来的折磨,都是用来换取她的回眸顾盼,定是这荒唐半生里,苍天对他最大的垂怜。 三十二 有了头绪,自然又是一番动盪,叶芊也不麻烦他人,亲身挨个串门,把好不容易歇下的几人全找来。 除柳东奕暂且不知所踪,旁的人都在叶芊的强烈注视下,匆匆拢好衣衫到大厅议事。 几人也不挑拣,随意寻了个圆桌坐下,就说起方才风霆对叶芊坦白之事。 自然,在叶芊时不时的瞪视下,风霆省略了他掏心掏肺的告白。 「要风掌门所言属实,这肃门眾人,怕是已遭不测。」顾啟诚说着,目光不受控制落在并肩而坐的两人身上,显然有些疑惑。 怎么谈过出来,这两人周围气氛是截然不同,甚至往日的怒目相向,虽只有单方面,转眼都成了关怀宠溺。 「正是如此。」取了新茶盏,风霆满了杯送到叶芊面前,姿态极其自然,「当前要务,得先寻着肃门掌门,自能从他查到真正兇手。」 望着身前冒着热烟的茶水,叶芊也不知该不该接过,索性绷着脸,仇大苦深的模样,颇令人侧目。 她早习惯对风霆凶狠,一时之间也改不过来,听他说完话,头一反应就是驳斥,「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假话,要你是他们同伙怎么办?」 「叶长老说的有理,风掌门要不能拿出证据,单凭三言两语,并不能洗清嫌疑呀!」顾啟诚拍桌说道,要不提,他都要忘了眼前这人,可还背负嫌疑。 哪里想到自己随口一骂,会让顾啟诚热烈赞同,叶芊马上倒戈,用眼刀凌虐起顾啟诚。 谁让他这么轻易就被煽动,胡乱怀疑人? 那眼神锐利模样,显然是全然忘却,最早还是自己起的头。 将叶芊所有反应看在眼底,风霆分明让人质疑,但眼眸是盪起暖意,一点替自个争取清白的意思都没有。 叶芊的坏毛病,从来都是爱骂人,又极其护短。或许她自个没发觉,可在不知不觉,她又将风霆搁在自己人的位置,这才于旁人对他不满时,有激动反应。 眼见风霆没有解释的意愿,顾啟诚正要开口,大厅门板就给撞开,柳东奕的身影一下子窜到桌边,清秀脸庞还滚着热汗,可见刚才赶来是有多着急。 「小柳子,做什么呢?」盯着装扮凌乱的柳东奕,叶芊挑眉,十分不解。 「有大发现,能不急吗?」把手上之前拿走的香炉和箱子放到桌上,柳东奕伸手在衣襟一探,翻出分给他们这组的秘境地图就说:「这要搞定,咱这任务可就功成身退了。」 摊开地图,柳东奕微微退开,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上头标示,「你们可使劲瞧,看出点什么没?」 凑过去,风霆头一个露出愕然之色,接着便是顾啟诚哑着声音说:「这盒子底下图腾,怎会与秘境分布如此相似?」 先前他们看这图腾,只觉毫无规律,不知所以。但要对上秘境分布,一切即成恍然大悟。 要交叉比对秘境位置,就能发觉图腾曲线的每一个转折,恰好都能对上地图标註秘境的位置。 那盒子下的图腾,与其说是图,倒不如说,是一条将秘境串联起来的线条。 「正是,显然这图腾能当地图瞧,要真如此,这图腾中心圆点,到底代表什么,可就蹊蹺……又何况,先前叶芊说的那些衰弱情况严重的秘境,都是绕着这圆点分布。」 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柳东奕最终停在一处山峰,眸底跳跃精光,「我仔细比对,且能确认那圆点位置约略就落在此处,而这山说起来,也是颇有意思……」 没耐心听柳东奕吊胃口,叶芊站起,眉目凌厉,「话别吞吞吐吐,直接点。」 知晓再拖拉下去,叶芊怕是要真动肝火,柳东奕耸肩,在空位坐下后说:「这山说来也与玄镜有些干係,大伙都明白,当年玄镜先掌门惊才绝艳,这处理不了的事,多是到处推託后,都给交到他手上。」 也是这般缘故,眾门派才会在玄镜高层多半殞落之际,未曾落井下石。不外乎,就是从前麻烦别人太多,谁也没能捨下面子趁火打劫。 手指重重点了点那山脉图示,柳东奕继续说:「我查过肃门书库,意外发现不少从玄镜带来的书籍。里头就有本,记录着曾经玄镜先掌门给委託,将一魔狐封在这座山底下之事。」 似乎给勾起回忆,叶芊沉思片刻,说道:「这样说来,我倒有印象,确实每隔一段时间,玄镜都要派人到一个地方加强封印。我虽未参与过,可有一年负责的,就是霍成羽。」 「恐怕就是那时攀上关係。」面色凝重,柳东奕细细分析:「狐妖一族,最擅长于夺取旁人精气神,况且那魔狐修为高深,和霍成羽一搅和,要弄出夺取人仙根,甚至神智的力量也不无可能。」 几是能确认大半,从刚才解说完,便沉默下来的风霆,终于开口说:「要确认我清白与否,直接前往查探,可不是比逼问我,更能确认真相?」 这话有道里到,眾人没法反驳,只能各自回头收拾包袱。 本来叶芊还在想,要不回头把这事跟其他人说了,便能将这一箩筐的事都给拋出去,自己回玄镜休息。 但柳东奕却冒出头,阻止了她的纸鹤传讯,「这事我们并不确定真假,要让人都聚集到这,耽误了封印又不是真的,可是会出大事呀。」 叶芊明白柳东奕的顾虑,与其一开头就劳师动眾,不如他们几个先去探探,要有不妥再回头就是。 若真是他们推测错误,扰了所有人正事,叶芊可一点都不想担这责任。 就这样让人说服,叶芊把写好的信纸用法术烧了,眼不见为净后,便去打点事务,留下柳东奕一脸疑惑,接受风霆讚赏视线。 对于帮助他这时候,能多和叶芊相处的人,风霆都会释出善意:「你很好。」 「……」小时候追着叶芊跑,柳东奕也算和风霆培养过感情,自然明白这人和叶芊相同,一张嘴要迸出夸奖,是难上加难。 目送风霆旋身离开,柳东奕愣愣地转过头,还没问,身后的弟子就马上对他说:「弟子听着了,风掌门真夸奖您。」 「可不是我当真脱胎换骨,成为栋樑之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柳东奕的自言自语,落在弟子耳中,只觉深感压力沉重。 要风掌门与叶长老再来夸奖几回,岂不是回到门派时,柳东奕都给养得异常自恋? 想想往后可能三不五时就要听柳东奕,发表自己如何优秀的言论,弟子就一阵恶寒。 鸡皮疙瘩消也消不掉。 三十三 这趟山峰之旅,不知前路如何,境况一切未明,为防当真有个意外,商讨后几人并不打算带上所有人马。 只是要探路,也要有个实力足够的互相照应,仔细斟酌魔狐的危险性,四个门派代表最终决定亲自跑一回。 就留下陈修燁与顾啟诚的徒弟白若霏在外头,领着其他菁英弟子们,分散风险,去保持封印工作的进行。也另外注意要过太久,他们那头都没动静,得赶紧去通知其他人支援。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打点完毕,四人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就要御剑前往。 叶芊自认铁扇足矣,不曾佩剑,眼下一群男人眼巴巴等着她,只得抽出她的飞船法器,就要催大。 「无须麻烦。」就在这时,风霆话音落下,她还没反应他在说什么,手臂便传来拉力,天旋地转间,人就被扯到他的长剑上。 在她站稳后,叶芊还马上感觉到,温热大掌迅速地从手腕挪到腰上。 哪里被人佔过便宜,她脸色一变,铁扇就要出动,把身后画风突变,越发往不知羞耻迈进的人打下去。 但视线一转,她又意识到一旁还有惊愕莫名的顾啟诚,与掛着探究神情的柳东奕,只得无奈地将铁扇重新收回袖中。 事后算帐可以,但让人旁观,叶芊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恶狠狠用眼角刮了风霆一眼,她严重怀疑这人是刻意如此,专门吃透她的脾气,来进行应对。 「风霆,你好样的呀。」掐着嗓子,叶芊咬牙切齿的低声说。 似有羞赧,风霆垂下眼,贴在她腰上的手掌微微收紧,显然心底不似外表淡定,「不这样,你整趟旅程怕是都不会理我。」 一噎,叶芊真说不出反驳的话,她的确这样打算,还老早安排好,这边事情处理完,就要立刻回玄镜,闷着不出门。 要莫平见到风霆,肯定是举剑打出去的反应。她就不信,他还能越过莫平设下的重重关卡,直达慕云峰。 「我笨。」他忽地开口,毫无预兆的示弱,让她有些抵抗不住,「不会说好话,不懂怎么讨人欢心,要惹你生气,千万别忍,直接打我就是。」 身为手把手带大风霆的师傅,既然教出个只懂闷头行事,连解释也笨拙,把自己用得这样惨的徒弟,很显然对于表达情感这事,也是一大障碍。 她懂得别人惹她,她要打回去……但别人对她过分温情,总不能让她也温柔回去吧? 看着风霆低垂的眼眉,叶芊手指紧缩,这模样,她那里打得下去? 不能发洩的烦躁,让她在下一瞬果断转移目标,眼刀甩过,叶芊就对看珍稀灵兽似,盯着他两互动,眼睛不带转的顾啟诚吼:「没看过懒人吗?咱省点力,不如你也和小柳子一把剑。」 他还没回声,那头的柳东奕就马上变脸,「顾掌门,咱还是快些出发,我相信掌门能力,不用省力也行吧?」 「那是自然。」歛回视线,顾啟诚连忙说。爱看戏是一回事,把自己绕进去又是另一回事。 白日前进,晚上随意找间客栈容身。饶是几人未曾耽误,连日飞剑前进,仍旧花上半月功夫,才终于见着纪录里,封印着魔狐的山脉。 「就是这吧?」望着眼前依稀瀰漫魔气的山峰,叶芊转头,看着柳东奕问。 「没错。」点头说道,柳东奕指向一处平台,几人会意,立刻飞往那处落地。 风尘僕僕,也亏柳东奕本就习惯落拓装扮,顾啟诚不拘小节,不然就是用法术清洁,还是马上凌乱的装束,遇上习惯整齐的人,怕是早就吃不消。 也是看到另外两人的模样,叶芊才垂下头,看向自己始终整洁的衣衫,神色莫名。 一路上,风霆对她简直呵护备至。虽手脚笨拙,要替她拨开额发也能扯下几根,还只会倒茶不会泡茶,想献殷勤却弄了个极浓茶水,直把叶芊苦得整张脸皱起。 但确实,让她一路上极其舒坦,出门游玩都没这么享受。 抬手掩面,叶芊无声哀号。想当年,她肯定会把风霆所作所为当作挑衅,可眼下一瞧,她分明该对风霆的笨手笨脚感到不耐烦,却意外地觉得……可爱。 「叶姑娘,我很卑鄙。」曾经叶芊察觉自己诡异反应,不欲继续如此,直嚷着要风霆别在她面前转,他是这样回应她:「虽不是我想要的,可你对我还有情谊,才能容忍我。即便不懂怎么做才好,但只要有分毫可能,我都想抓住那点情分。」 「你这是得寸进尺!」不知是羞是气,叶芊脸颊胀红,一句话说着,差点都要气破音。 「就是得寸进尺……芊儿,你能教我,怎样才能让那点情分,变成我想要的那种么?」低下头,风霆从前学不会的委屈模样,现在倒是无意识,就能摆出。 即便叶芊理解,风霆这小子不懂甜言蜜语,说出来的肉麻话都是真心实意,她还是忍不住想骂。 芊儿你个头!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她直接抓住风霆的衣襟,憋着没抬起来,所有气力都用在咆啸上,「不准叫我芊儿!」 「……小芊还是芊芊?」 「也不看你姑奶奶我几岁,这种叫法,我还用在外头混吗?」差点要把手上的布料扯碎,叶芊双目喷火,咬牙切齿,「叫老叶!」 「老叶听起来……」怎么像哪里村口的大叔。后头的话,风霆很识相地在叶芊的瞪视下缩回。 成功让风霆换过称呼的叶芊,心情大好,也就无视了其他人在听到,老叶这称呼时的诧异表情。 「老叶,你对这可有印象。」胡思乱想间,风霆已带她落地,仔细观察起周身环境。 「没呢,霍成羽当年就算要带人一起来,也不会是我。」从风霆身前退开,叶芊说:「我也是头回到这,没迷路就是好事。」 说话间,其馀两人也轻松落地,俐落收起佩剑,就逐步靠近他们。 从旅程刚开始的窥探,柳东奕现在对着叶芊与风霆的目光,已经变成瞭然。 不过他看懂什么,叶芊身为当事人,反倒是一头雾水。 和叶芊同样茫然的,还有正四处张望,拿不定主意的顾啟诚,「这山这么大,纪录可有详细描述地点?」 柳东奕摇头,「要真那么轻松,我们何必亲自走一趟,之后的路,可就得咱们费些心思探索。」 正当叶芊考虑,索性用直觉挑个方向前进,风霆是忽地往前几步,面色犹豫:「那边,不太对劲。」 不曾无的放矢,风霆的异状,让眾人不敢轻视。 「哪里不对劲?」瞇眼远瞧,叶芊只看到绵延层叠的山壁耸立,一点异状都没发现。 面对叶芊的质疑,风霆没急着反驳,而是半垂下眼,好一会后才说:「那里魔气特别浓。」 经过前几日发生之事,对风霆的特殊体质,大伙心底也都有底,论起对魔气的敏感程度,他们感觉不到的,对他根本不是难事。 要霍成羽当真与魔狐联手,玄镜先掌门留下的封印,恐怕已岌岌可危。 又加上风霆所言的魔气浓郁,事态许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之势,稍有拖延,就是魔狐出世。 不像风霆能感受魔气,凭此判断强弱,也不同叶芊与柳东奕稍有了解,对于魔狐,顾啟诚是双眼一摸黑,完全不了解:「咱能边走,边有谁和我说说,那魔狐到底什么来头么?好让我等等不会措手不及,一爪就给拍飞了。」 柳东奕看过纪录,算是三人里,对魔狐最了解那个,「顾掌门谦虚了,这魔狐躯体早就被玄镜先掌门一掌轰没了,还怎么一爪拍飞人,该有多吓人呀?」 「早没了,我们还怕什么?」顾啟诚皱眉,他本来以为要镇压封印的,会是一蹦出来,个头山一样大的狐狸,哪里想到完全不是这回事。 柳东奕看他表情,就猜出他肯定误会,连忙说:「顾掌门,你觉得是怎样一种妖怪,在被摧毁身体重伤后,还能不神魂消散,需要每隔一段时间,都来加强封印?」 柳东奕的话,让顾啟诚开始往细处一想,顿时一凛,「这魔狐,有古怪?」 「根据纪录描述,魔狐灵体强大,虽无躯体已近消亡,但当年玄镜先掌门却无法将牠净化,怕是执念之深,无法轻易抹除。」 说着,柳东奕脸上浮现淡淡怜悯,「终归无法,自然只能层层封印……这趟我们主要打探情况,要真想对付牠,恐怕是心有馀而力不足。」 叶芊似也赞同他的话,頷首说道:「魔狐如是真兇,只待封印补齐,再将霍成羽捉起,回头将秘境内的箱子悉数摧毁,秘境之事,应是能彻底解决。」 事不宜迟,风霆见眾人说到段落,阔步一迈,就往前进,「往这。」 三十四 许是害怕旁人误触封印,玄镜先掌门挑的地点,可以说是极为隐蔽。 一路曲折难行,还专走小路窄缝,直把体格壮硕的顾啟诚逼到大吼:「再这样下去,还没见着狐狸,我就先给压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他的不满,又从个洞鑽出来,视野瞬即辽阔,放眼映入个插满火把的地底溶洞。 不过在场都是功夫不差的修士,没有火把,也都能看得清明,也就没去取一根,而是逕自大步前行。 溶洞内静謐非常,就算他们屏气凝神,脚下步履为防打草惊蛇,自觉放轻,也难免会有浅浅衣衫磨擦声,无从避免。 如此环境,柳东奕忽地冒出的咒骂声,就显得分外清晰,「该死……我们怕是来晚一步。」 越过宽广溶洞,随着风霆所感受到的魔气来源前进,四人一进入窄道,便发现横七八竖,倒在地上不知生息的肃门弟子。 心头一颤,叶芊在当中发现极为眼熟的,头脑还来不及反应,就蹲下身,将人翻了过来,「二师妹……」 肢体僵硬,倒在地上的女子断了呼吸,瞳孔睁大,呆滞的神色似乎是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明白生命就要了结。 叶芊叹了口气,谁也没想到,当初与她针锋相对的人,一转眼就落得这样境地,冷硬的肌肉,甚至连闔眼都做不着。 见到她的反应,其他人默然无语,即便再不想,他们的猜测,还是成为真相。 叶芊那些从前肆意飞扬的师弟妹们,在他们抵达之前,就成了魔狐祭品,生命力给彻底吸收殆尽。 从前恩怨如何,终归死者为大,叶芊也不想多追究,正想将他们尸体一把火化掉,也好过眼下随意扔弃,前方就先传来怒吼。 「你做什么!咱们明明说好,力量对半分……你独吞就罢,居然还把那鬼东西也放在我身体里!」 「是你愚蠢,这么多年,都没发现我交给你种在别人身上的力量,根本不是什么能吸收别人仙根的秘术,而是用来炼製解开封印阵法的祭品。不过你我本就是相互利用,最后我还让你短暂回覆神智,也算仁至义尽。」 窝里反!刚听到话音,叶芊就能马上确定,前头咆哮的是消失已久的霍成羽。另一个不做二想,肯定是意图解开封印的魔狐。 「有了这些年收集到的力量,九十七个祭品再加上你,离我解开封印,只差一个啦……」 痛苦的嘶喊,几是触动所有人本就紧绷的神经,当即脚步如飞,转眼到了尽头,将霍成羽的惨状悉数映在眼中。 只见魔狐并无实体,不过一团黑雾,漂浮在地上大阵中心。一旁则是同样双脚悬空,眼珠突出,面露惊恐,手掌垂落身侧,没了反应的男子。 叶芊等人穿过通道,进入此处时,恰恰碰着男子神魂飞出,让黑雾吞噬的画面。 眼睁睁的,黑雾发出一声饜足叹息,色泽愈发乌黑,几成浓墨。 给利用殆尽,男子无力身躯瞬即摔落地面,虽距离稍远,眾人也能看出,他已绝断气息,再没抢救机会。 眼见魔狐气焰嚣张,似离脱逃只差一步,几人眼神对视,就要先赶回去通报。 又怎想堪堪离门边近的顾啟诚先一步飞出,通道与魔狐所在洞窟交界,便猛地落下一大石块,彻底将馀下三人挡在里头。 「该死!」叶芊一把抄出铁扇,全力迎上,石块却毫无破损跡象。 「你们怎么了?」顾啟诚的惊呼声从另一头传来,伴随着金属撞击声,隐约传递出于另一头,他也是持剑劈砍,却没作用的现实。 柳东奕脸色难看,正要拔出长剑,就听见身旁风霆一声闷哼,身子倒飞而出,被吸到方才男子被悬吊的位置。 同样情况,叶芊自然也看在眼底,只是不等她上前营救,黑雾就发出戏謔话音,「我还在烦恼这九十九祭品就差一个,没想到还有人自动送上门。」 此话一出,叶芊与柳东奕当即脸色一变。他们怎么就给忘了,风霆身体也曾接受过那股力量改造,当然也能成为魔狐的祭品,带着他闯入,可不是白白送上性命? 叶芊面露狰狞,铁扇出手,火光即向黑雾横扫而过。但出乎预料,黑雾不仅毫无反应,净化火光还笔直穿透,彷彿叶芊刚刚就是在打一团空气。 「难怪当年只能封印,原来不惧攻击!」咬牙说道,柳东奕时刻看着风霆,只见他额角青筋暴起,却不似叶芊师傅毫无反抗能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东奕的疑惑,很快就在黑雾怒吼中,获得解答:「怎么会没炼製完成,还有这么清醒的神智来反抗我?」 对方无意识的呢喃,让他灵光一闪,一把抓住怎么攻击,都是徒劳的叶芊,急切说道:「我懂了,看来炼製祭品,除了改造身体外,最重要就是为了确保祭品不具有反抗能力!」 「你什么意思?」叶芊甩开他的手,拿在手上的铁扇微颤,焦躁急迫让他脑子一团混乱。 「我的意思是……」看出她的急迫,柳东奕匆忙说:「当初风掌门本就是从你身上渡过力量,加上自毁仙骨,炼祭不完全,故而现在魔狐要将他当作祭品,必定要再加强炼製,我们还有时间救下风掌门。」 「该怎么做?」叶芊大吼,现在多迟疑一刻,就是多一分风险,耽误不得。 脑子极快转过好几种法子,柳东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外一吼,「顾掌门可在?」 几乎他话音刚出,对面就响起顾啟诚的回应:「你们还成么?」 看了眼手指抽搐,仍在挣扎的风霆,柳东奕扬声说:「短时间内还成,要劳烦顾掌门通知其他人到这,齐心再次封印魔狐,务必要快!」 听出柳东奕话里的凝重意味,顾啟诚这次不再停留,身影瞬即飞出,嗓音送到石头这一端,已是微弱:「这成,你们坚持住呀!」 心头略定,旋身面对叶芊,柳东奕盯着她已经放在自己肩膀,要再不说清楚,就要抓起来狂甩的手,沉下脸说:「接着能不能撑过,等到顾掌门将人带来,就要指望风掌门,以及叶芊你了?」 「是要我去把魔狐给劈了吗?」收回手,面目狰狞,叶芊铁扇已经捏在手上,随时准备好大战一场。 「叶芊你冷静!这魔狐咱轻易对付不了,攻击是没有效果的。」厉声说道,唯恐叶芊按耐不住,柳东奕快速解释:「你应该也发觉,我们聊了这么久,牠都没对我们出手,只是一直试图控制风掌门。」 指尖直对地上大阵,他接着说道:「如此看来,当年封印仍有效用,所以他只能使唤已经被炼製成祭品的人,或是些无生命的物品,并不能直接对付我们。」 「所以?」话音颤抖,叶芊自然看出这回事。 但封印被破也是迟早之事,要魔狐一成功炼化风霆神魂,就凑满九十九祭品,逃离再简单不过。 「所以……」深吸口气,柳东奕眼眸锁着叶芊身影,「为了避免救兵没到,风掌门就成为祭品,我们必须要保证他的意识不被魔狐摧毁,祭祀才无法顺利进行。」 不过怔愣一瞬,叶芊就马上反应过来,要让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人意识清醒过来,最快的方法,便是外力侵入。 「你与风掌门本是师徒,意识侵入最好是对方信任之人,才不易起排斥。」 柳东奕话说到这,叶芊哪里还能不懂他的打算,脸色复杂,还是应下,「还真是捨我其谁,昏迷期间,我与风霆的身体,就交给你了。」 「定不负期待。」郑重答应,他拉着叶芊到离魔狐最远的洞窟角落,等叶芊意识脱离,便立刻接住她倾斜的身体,靠上石壁。 以剑代笔,他在地上刻出一个阵法,姑且起了防护作用后,眼珠子即一转不转定在黑雾上,就怕魔狐有所异动。 「这下子,可就当真考验你们师徒情分了呀……」喃喃自语,柳东奕眼角馀光,收入一光点飘到风霆身前,缓缓鑽进他体内,却毫无阻拦的模样。 口说无凭,但能如此轻易接受外人进入意识,柳东奕是不得不信,风霆所言背叛苦衷,全是实话。 也许对风霆来说,这趟封印任务,还能因祸得福也不一定。 三十五 一如柳东奕的愕然,叶芊在发现风霆对她毫无排斥,轻易对她松懈戒备时,心底是五味杂成,原先猜忌一扫而空。 嘴巴能骗人,但无意识下的全然坦承,是绝对没法欺瞒。 满怀杂绪,畅通无阻进入他的潜意识,叶芊看到眼前画面时,是心头震颤,差点没忍住,就要退出。 魔狐为了要让风霆失去反抗能力,定会用对原主而言最美好的幻境,让他不愿清醒,只愿沉溺美梦。 深知这点,叶芊本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风霆眼下功成名就的风光画面。 又怎么会想到,场景真正呈现,不过是一间小屋前,少年抱着沉沉长剑,一步深一步浅,微微颠颇跟在女子身后的画面。 「师傅。」少年正值变声期,发出的嗓音沙哑粗礪,似乎有所察觉,他绷着脸,喉咙只挤出细细的声音,好掩饰里头缺点。 也亏身前女子是修士,听力特好,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楚,「风霆你做什么,喊不腻呀?」 旁观两人互动,这久远回忆,也逐渐从叶芊脑中浮现。 她还记得,那是在她刚把风霆带回慕云峰不久,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孩子黏人得紧,即便她不过是闷得慌,就在外头院子绕圈踏步,他仍是硬要跟着,怎么甩也摔不掉。 人跟着还能无视,最惹她嫌的,还是他停不住的嘴,身后没消失过的声音。 明明他并不是喜欢说话的性子,怎么就爱师傅师傅唤个不停,都要把她耳朵磨出茧子了,依旧不肯消停。 可见到过往她走在前头,绝对看不见,少年脸上的神情,她就挪不开眼,只觉喉头发酸,满是涩意。 他于她面前,一向沉稳严谨,对她所交託的任务,必会办得一丝不苟。有时她都会因此忽略,他也不过是个普通少年,年纪远不如他展露出来的成熟。 少年身体底子不好,怎么养活,苍白脸色依旧根深蒂固着。此刻在削尖下巴映衬下,显得格外圆润的黑眸正闪烁着孩子气的喜悦。 话音平稳,可脣办却是发颤,带着胆怯与期待,跟在师傅身后一声声呼唤,就只为听到叶芊回话时,混着不耐烦的风霆二字。 叶芊几步往前,正想拉住少年不要傻傻跟在女子身后,手掌却直直穿过,扑了个空,她才恍然惊觉,一切都是回忆,她无从干涉。 眨眼间画面突变,少年已成青年,女子却仍是从前那个。 她探出纤细手指,掐在他的脸上,没控制好力道,他也没避开,只是任由手指下的皮肤发红痠痛。 「我说小霆霆,你怎么脸上表情这么少,真是不好玩。」她埋怨着,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又怎料,她随口一提的话题,让青年反覆琢磨,每每一人独处,都傻兮兮的用指尖抵在她掐过的地方,苦恼地拉扯脸颊皮肤。 他仔细观察过叶芊性格,自能猜出她会喜欢的,不外乎即是乖巧听话,少惹麻烦给她收拾的徒弟。 最开头,或许仅仅为了不让她捨弃,他总是逼自己行事成熟,切莫毛手毛脚,露出傻样。但久而久之,他竟心生贪念,总想让师傅再多喜欢他点。 绷着脸成习惯,他又是怎么都想不着,有天师傅竟要他看来俏皮些,真真难倒他。 隔日,青年忐忑不安,就怕他总学不会放松的表情,给女子嫌弃。可女子盯着他抽搐的嘴角,是猛然拍桌大笑,还笑得忒欢,直让他摸不着头绪。 到底是傻点她会更喜欢,还是看来干练些? 叶芊一路看着风霆详细将两人互动记在脑中,直至此刻,让魔狐翻出,全然幻化成为美梦。 手指捲缩,指甲刻进掌心,叶芊好几次想让风霆别犯傻,可见到对方甘之如飴,不自觉镶在嘴角的笑意,就褪去了气力,不忍破坏他的喜悦。 场景再换,这回地点总算不是在熟悉的慕云峰木屋,而是一处阴暗骯脏的山洞。 叶芊先是茫然,视线胡乱扫动,直到一声闷哼吸过她的视线,才僵住身体。 分明她不过是个意识体,竟然也会有全身发冷,血液倒流的冷意。只觉眼中映入的画面,每一寸都在撕扯她的心脏,难以呼吸。 石洞一角,痛呼来源处,叶芊看清风霆倒卧在血泊中,修长的四肢抽搐,双目毫无焦距,一身藏青色长袍早给染红,处处破损难见原样。 就在他似乎受不住折磨,艰难挪动身体,意图用头撞击石壁,弄昏自己时,洞口突然冒出一高壮人影,似是要引起他的注意,脚步极沉。 顺着足音,叶芊转眼一瞧,来人可不是顾啟诚么? 回忆中的顾啟诚当然见不到叶芊,但瞧他大步往前,眼中透着淡淡怜悯,唤了几声,风霆却半分反应也没给,不过继续往前爬行。 「风霆,你不想知道叶芊的消息么?」对方连斜眼都没赏一个,无奈之下,顾啟诚只得直接把话挑明。 话音一落,匍匐地面的身子停下挣扎,迟缓的转过头,望向他。 「叶芊她让莫平救出来,躲去闭关了。」且如顾啟诚所言,他那时还当风霆是给叶芊重伤至此,便说道:「撑过去,你自有机会回去復仇。」 风霆眼眸逐渐有了极浅薄的光彩,嘴里呢喃的,是无意识不停重复的「回去」二字。 叹了口长气,顾啟诚毕竟先前与风霆并无过多交情,自不好多说什么,在洞口替他加了防护阵法,就转身离去。 独留青年中毒般,用毫无血色的脣,一再挤压出饱含铁锈味的话语:「回去……」 叶芊这时哪里还看不出,这正是风霆刚逃到魔修界,身体让魔狐力量改造时。 逐步往前,她开口,嗓音尽是沙哑乾涩:「风霆你做什么,喊不腻呀?」 那声声呼唤,是少年当年最爱在她身后嚷着师傅时,她的回覆。 他每喊一声,她便应一句。就怕他听不着,叶芊一声比一声响亮,直到泪流满面,话音黏糊成一团,依旧持续。 在她鍥而不捨之下,似乎刺激到了风霆神识,青年的话语逐渐拉长,从回去变成我想回去,眼眸焦距从涣散,到了点滴光彩。 意识化出人形,明知青年看不着,感受不到,叶芊还是上前,指尖发颤,极为呵护怯弱地贴上他的脸颊,徒劳的尝试擦拭血污,又一再穿过。 「跟我回去吧,风霆,你说过不让我再有机会捨弃你,怎么自己就食言了?」 青年彷彿隐约察觉她的存在,眼珠子凌乱转动,慌忙寻找她的存在,脣瓣揉出的呼气,满是裹着颤抖的呼唤。 「师傅、师傅……不要把我扔在这……」 「不扔,不是来接你了吗?」 感受到熟悉气息,睁眼却怎么也寻不着,是让青年越发惊惧,几声困兽般悲鸣呜咽脱口而出,毫不收敛的挣扎让伤口顿时撕裂,溅出鲜血流淌。 见状,就算只是虚幻,叶芊也没法看他这样狼狈,想紧扣住他,手掌却始终碰触不着,根本无从阻挡。 青年的咆哮抽动,落在她的眼中,成了种折磨,伤了他也同时痛了她,却没有半点方法改变,只能声声呼唤,试图安抚。 眼见呼唤无用,她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只得屏住气息,带着颤抖弯腰凑上前,让两对冰凉的脣瓣能贴近相叠,细腻传递两人无从言语的情谊。 分明谁也碰不着谁,可伴随女子虚无吐息若有似无扫过脸庞,风霆却渐渐平缓下来,一道血泪从眼眶滑落,和她的眼泪摔碎在同个地方。 「傻风霆,同我回去罢。」紧贴着他,她极尽缠绵意味说道。 见他怔愣模样,叶芊眼眸闪过的,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目光,氤氳满腔温柔情怀,他没反应也没关係,换她一再叫他就好:「风霆、风霆──」 石洞缓缓破碎,她能感受到眼前的人逐渐清醒,一股暖意丝丝缕缕,细腻縈绕她的意识,是属于他对她的担忧,要亲自守护她的意识回到身体。 这样……也很好。 在意识远离之际,叶芊脑海只馀这一句话,与那个名字。 三十六(完) 对于自己,叶芊从来不会吝嗇称讚。 便如眼下,当莫平问她怎么协助封印完,不多替玄镜多拉些人才名气,担子一甩即回到慕云峰时,她底气十足说:「小瓶子,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叫深藏功与名,大家风范才更招眼不是?」 垮下脸,十分担忧今年徒弟招收的莫平,简直欲哭无泪。 ──信任叶芊的他,当真太傻太天真。 也亏叶芊脸皮够厚,铜墙铁壁打不穿,这么正大光明的理由,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明显睁眼说瞎话也不心虚。 在门内,谁会不知晓叶长老肯定是嫌应酬麻烦,才会不耐庆功锁事,脚底一溜逃回玄镜? 见师姐不过虚应几句,垫子都没坐热,身子一窜就回到慕云峰,莫平尽是无奈,只得抓过满脸无辜的小徒弟逼问一番。 原来当时顾啟诚捨了看家本领,什么祕宝法器都祭出来,才在短短两日内回到曲渠城,对丁禾騫将前因后果一通说完。 丁禾騫闻言是当机立断,指着弟子去通知各大门派,尽速前往封印地点。自个则是立刻领人前往救援,这当中,自然包括始终注意长老及师傅动静的陈修燁一行。 待他们紧赶慢赶,到达山洞,集眾人之力破开石块,所见便是叶芊紧抱昏迷的风霆缩在墙角,柳东奕于他们身前摆阵,凝出一结界,暂时抵抗魔狐对风霆的声声呼唤。 差之毫釐,失之千里。魔狐百般谋算,在没法突破结界的情况下,终究功亏一簣。让一个比一个还要积极热烈参与,就怕没摆显机会的修士们,强压回层层封印之下,要再折腾怕是极难。 正事告一段落,大伙眼睛都锐利着,眼见叶芊保护风霆的模样,哪里会没察觉古怪,八卦心思冒出就按捺不住,三不五时就往他俩身边凑。 也是刚好,意识让叶芊拉回的风霆眼睫毛颤抖,似是将要甦醒,直让叶芊瞬间起了把人扔出去的衝动。 可脑中驀然忆起最后那幕,青年在血泊中爬行,反覆叨唸回去的画面。她就怎样都没法下手,只能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低低呻吟,风霆尚且昏沉,只当刚清醒眼前就出现叶芊是场美梦,一点都没发觉旁人目光。 于眾人抽气声中缓缓抬手,直至冰冷指尖触上她温热脸颊,风霆眼底尽是饜足,脣角微微牵起不熟练的弧度。 「老叶,见到你了……」 再多的浓情密意,都让那一声老叶毁了大半。 正当旁观的女修士们暗叹风霆忒煞风景时,叶芊的反应,才更是让她们差点一口气回不过来,都给噎着。 就算是风霆那句老叶已足够破坏曖昧氛围,对从没碰过这等场面的叶芊来说,还是足够吓人。 莹白脸庞霎时胀红,叶芊在风霆的关怀目光下,抢在对方问出声前──果断一掌把人击飞出去,恶狠狠瞪向其他人,即飞身逃回玄镜门。 听闻陈修燁口中描述,莫平本还因为误会对方而心生愧疚,到最后,却是咆哮一声,又将他列做严禁靠近玄镜门人士。 「师傅……当年说起来还是咱们亏欠他,怎么还不让他回玄镜。」小心发问,陈修燁对于那时自己也曾参与追杀,正是满心眼的负疚,故而顶撞师长,也想替风霆说些好话。 「对不住是一回事,但咱们不能轻易用长老去赔偿呀!」对叶芊虽不说瞭若指掌,但对方随意递个眼神,莫平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这一副有猫腻的进展,要是他再放风霆进来,保不定最后门派长老就给拐了! 还在前头仔细防范自家长老被拐跑,莫平浑然不觉,他的戒备对象,早偷跑进玄镜,正站在叶芊身前,紧扣她的手,唯恐一眨眼,人又跑了。 「我记得。」他说,眼眸直盯看天看地,不敢看他的叶芊。 叶芊闭眼,这该死的默契,怎么就让她听懂,他在说什么? 「在你意识里说的话是为了救人,哪里能算数。」叶芊反驳,神色间却是愈发浓郁的闪避之意,不敢面对他。 「我记得。」再一次说道。风霆曾日夜观察过叶芊,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时候只要多给她一分喘息,她就会头也不回的逃走。 果然,叶芊避无可避,马上选择暴起迎击:「那又怎样,可不会是我不能实现,你就要再砍我一回?」 大抵是明白对方不是恨她,反倒是用另一种相思方式将自己融入骨髓,叶芊有了底气,半点不收敛,就是大吼。 要搁从前,风霆惧怕心思被她察觉,还真能让她呼拢过去。 但此时此刻,抱着破釜沉舟之心的他,手掌反覆捲缩,直至轻微颤抖,扔是不愿退缩,只是用慑人气势,一步步逼着叶芊背抵上墙壁。 「你……」叶芊惊诧,方才开口意欲询问,所有话音便悉数被另一人吞没。 浑身肌肉紧绷,风霆垂首贴上那柔软脣瓣之际,是用尽每一分自製力,才没将人彻底揽入怀中,疯狂佔有她的气息。 只是学着她,极其轻柔的贴服,触着她的脣说话:「我还记得你这么做了……往后只要你再忘记,我便会用这方式,一直提醒你。」 给这发展剥夺所有思考能力,叶芊瞠大眼眸,和风霆同样忘记闔上的双眸相对,却谁也没能看清对方眼底的羞涩。 直至外力强烈干扰,两个超龄青涩男女,才被拉开距离。 「风霆你这浑小子,对我家师姐做了什么!」伴随悠长嘶吼,莫平显然是用了老命在狂奔,话音才落,人影便至。 扯着风霆衣领一把甩出段距离,莫平情绪激昂,鬍子都给剧烈喘息喷起,「甭以为我当年错怪于你,就能对师姐下手!」 说着,犹是不平,又见风霆心不在焉,眼眸定在叶芊身上,时不时蹭上几步,意图越过他接近自家师姐,莫平哪里憋得住。 一声大喝,抄起长剑他就往风霆劈过去,丝毫不留情,「採花贼哪里跑!要不是我担心师姐,特意来这一趟,你还要怎么佔我师姐便宜──」 深知莫平在叶芊心中地位,风霆反射性按在剑上的手挪开,面对汹涌而至的攻击也不敢回手,只能飞身而起,左闪右闪憋扭躲避。 期间还不忘三不五时对叶芊投过目光,从前怎么也学不会,现在说起装无辜,他倒已经是行家。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身为当事人的叶芊却置身事外,双手环胸,墨色眼瞳定定落在风霆身上。 走过漫长修仙路,她从不执着从前,趋近于散漫的荒废过每一日,不过为了寻求乐子,一再穿梭于严峻秘境中。 未曾想过,她早拋在身后,于漫漫岁月里被掩埋,遥远到无从回忆的眷恋慾望,会有一天遇上一个人,无比珍惜地捧在心口,跟她说那是他毕生渴望。 嘴角一歪,她不自觉的轻笑起来,随着笑声涌动的,是心中萌芽已久,而今逐渐深刻的念想。 「喂,风霆!」 她突然的吼叫,让缠斗中的两人停下所有动作,满是疑惑地向她看去。 昂首,她清秀面容迎着阳光,生动而柔和,「等你学会做出喜怒哀乐的表情,就来接我吧。」 相较于莫平瞬间扭曲的愤慨表情,风霆愣了许久,才浑身颤抖,用双手把太过喜悦反而僵硬的脸庞包覆起来。 待到那日,从前是她教会他关于爱的喜怒哀乐,而后就换他陪她,学习如何携手相依。 「……好。」他说。 带着等候百年的释然,顶着灿然洒落的日光,绚烂如一场难以清醒的美梦。 既是如此,便沉醉不醒,又有何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