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美丽》 楔子 国小五年级是情竇初开的好发期,在大家讨论自己喜欢、偷偷暗恋着谁时,夏日安却是那个例外。 当时班上呼声最高的就是他们的班长,程风。 拥有一张俊俏的脸是基本,然而长得帅功课又好简直就是自带光环,但夏日安偏偏不喜欢他一脸高傲寡言的样子,当时班上将近一半的男生都是她的好朋友,但程风却不是。 没为什么,就是看着难相处,所以夏日安没什么和他打交道。 可偏偏人生就是这么奇妙,这世界唯一不会变的事情就是变,自小六下学期之后,夏日安看到程风一甩平常高冷,突然变成亲切和蔼邻家男孩的模样后,对他的观感全变了。 那是一个飘着毛毛细雨的放学时光,她看见程风撑着一把蓝色雨伞,对一个因跌倒而导致左脚膝盖处磨得都是血的小女孩说:「妹妹别哭有哥哥在,我带你去找安安姐姐好吗?」 就是这么温柔的一句话,在夏日安往后的日子住了好久好久。 却忽略了程风那句安安姐姐叫得有多顺。 小女孩听了程风的话彷彿得到勇气,停止嚎啕大哭,最终点了头,咬紧牙关,靠着程风支撑她的手,用没受伤的那隻脚站了起来,才刚跨出一步,便看见了在远方的夏日安。 「安安姐姐!」她高喊。 夏日安虽是独生女,但她却好几位表兄弟姊妹,大家都住在同个社区,所以学校也读同一间,身为最高年级的夏日安,每日的职责就是要把弟弟妹妹们安全地带回家。 程风见小妹妹急忙要朝夏日安奔去,便加紧了自己的脚步配合她,夏日安看着程风小心呵护小表妹的模样,心里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变化。 原来程风,这么温柔啊。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那天之后,夏日安改变了对程风的态度,平常那些对待哥儿们的大大咧咧行为都开始收敛起来,打闹的难听话语一到程风面前就会自动消音,而程风即便一脸高冷、依旧难搞,却也没拒绝过她。 夏日安就当程风默许了自己当朋友,三不五时就去闹他,但随时间推移,她发现在程风面前时总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却又不排斥那既忐忑又雀跃的感觉,纵然再也没看过先前那样温和的程风,她也不在乎,反正她那日的样子早已深深刻在脑海里。 她相信那才是程风真正的样子,而且只有她看过。 这种一想到程风心里就暖呼呼、在他靠近时心跳加快的紧张、偶尔和他说话时还会结巴的蠢样,夏日安就算再后知后觉也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眼看毕业日期将近,她心里有些着急了。 喜欢了怎么办? 就要告白啊!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夏日安趁大家午睡时偷偷跟着要搬联络簿去给班导的程风走出教室。 程风早就发现夏日安跟在身后,本来不想管,但碍于班长的职责还是需要管一下,于是他回过头,语气无奈道:「夏日安,你为什么跟着我?现在是午休时间。」 「程风,我喜欢你!」程风忽然转身,被吓个措手不及的夏日安,不小心就把在心里唸了千百万次的话喊出来。 她话音一落,周遭顿时安静得可怕,只剩炎炎夏日的虫鸣鸟叫声,而两人就这样站在榕树下的阴影处,你看我、我看你的。 程风沉默了许久,低垂着眼,看着矮他一截的夏日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喜欢我什么?」良久,他反问。 「我??」突如其来被问,夏日安答不出来,下意识的告白早让她的心兵荒马乱,最终鼓起万分勇气才重新把视线放在男孩脸上,而那双淡漠的双眼,彷彿在嘲笑着她连这都回答不出来,何来喜欢之说? 「我、我不知道啦!」喊完,夏日安转过头,头也不回地跑回教室。 原来喜欢是需要理由的啊。 那么,找不到理由的她,大概没那么喜欢他吧?? 直到毕业之前,夏日安再也没和程风说上半句话,自行宣布这场告白的失败。 第一篇 日子日復一日 (1) 「可预测的日子,虽让人感到安稳却有点烦躁。」 / 滴答滴答滴答…… 身为朝九晚五上班族,每日最期待的时刻就是拿下脖上那条识别证的瞬间,更别说明天就是假日再加上的迫切程度。 夏日安把手中的资料摆放整齐,看着电脑画面右下角的显示时间——下午五点整,时间在她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的动作中又过了一分鐘,努力按耐下心中的烦躁,视线再度朝门口处旁的打卡鐘望去。 打卡鐘是坏了吧?都过去两分了,鐘声怎么还没响起? 夏日安不着痕跡地收回目光,不想让人看清自己急于下班的小心思,当视线回到桌前,正巧与坐她对面的苏浅对上眼,仅一眼两人便洞悉彼此有着相同的想法…… 她们要看的电影赶不及了。 「靠!终于!」突然一道声音划破周遭的寧静,夏日安朝苏浅隔壁的男同事望去——就算被中间的隔板给挡住,也不难推测对方的桌面早已收拾乾净、电脑大概也关了机,以间然自得的姿态,双手拇指飞快在手机萤幕上游走,打着不知哪款游戏。 永远记不得他玩的游戏名称,只知道是在打怪的。 划破沉默的陆尚昊满脸欣喜的放下手机,瞧了手机上的时间后说:「下班了吧?」说完他便拿起掛在椅子上的背包站起了身,见眼前的女生们没动作,便狐疑地看向对桌脸上没什么情绪的夏日安,和一旁用着鄙夷目光看着自己的苏浅,问:「怎么还不走?你们平常不是都很准时的吗?」 陆尚昊这个人吧,并不在意他人眼光,在这员工年龄上至五十下至二十五的事务所里,资歷排行倒数第一的他倒是过得挺清幽的,一旦经理不在办公室,便会拿起手机玩游戏。虽然工作是採取责任制的,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即可,但偶尔大家忙得水深火热时,见到他如此清间,着实让人感到很不悦,他唯有在接近发薪日时才有些自觉,着手开始处理累积像山一样高的帐务资料。 平时太过混水摸鱼,客人若突然急着要报表时理当交不出来,但经理唸了几句后还是要先解决顾客的需求,而在这时受波及的就是夏日安和苏浅,会被指派去协助陆尚昊积累将近十个月的帐务资料,不断在情急之下获得帮助的他,自然不会改正自己的行为。 苏浅常嘲讽陆尚昊大概连「开除」是什么都不清楚,但他听到后依然是不在乎的痞样,继续打着游戏、堆积着工作…… 谁让他是老闆的宝贝孙子呢。 「下班鐘还没打,」苏浅那双媚艳的丹凤眼写满无语,「别那么活在自己世界行不行?」 岂料苏浅话才刚说完,响亮的音乐声就此传来,时间五点零四分。 陆尚昊漫不经心地耸耸肩,一脸欠揍语气还很屁,「哦鐘打了欸,那各位再见囉!」 苏浅气得差点伸出拳头。 鐘声落下,夏日安迅速地按下滑鼠指标早已对准的「关机」两字,自五点整就屏住的烦闷终于顺畅些。 上班期间内她什么都能忍,唯独下班这件事慢一秒都是折磨。 上班必须守时,下班自然也是,只要工作进度没任何耽误或延迟就该如此,所以她总是不明白坐在隔壁区,那些年资各个十几二十年以上的前辈们,为何之于鐘声就像没听到似的,屁股依旧紧黏在座椅上? 也因如此,夏日安觉得还是低调点好,所以儘管心急如焚,还是故作缓慢地收拾桌上的资料和文具。 收完东西,苏浅很有默契的和夏日安同时站起身、把旋转椅靠回桌边,然后一同踩着轻快步伐往打卡鐘走去。 良品会计事务所成立至今正好满五十年,由梁家兄弟白手起家,两兄弟出生于南部,起初创立时,在南部从事会计这方面工作的人并不多,所以在当时是相当吃香的工作也赚近不少钱财,成功在年轻时就闯出事业的一片天。 后期因各自成了家,大哥便随伴侣到北部定居,因此在北部另外设立一间事务所;而弟弟梁品诚则继续留在南部,十年前把经理的职位交给自家女儿梁曼丽,去享受退休生活了。 良品这里的员工多半都已经四十好几,和梁曼丽差不多岁数。四年前才因人手不足招募了年轻的新世代,夏日安他们就是在这批面试中招募进来的,事务所也从那之后呈现一条年龄横沟——前辈组和菜鸟组,就连座位也分隔得好好的。 办公室的工作区域呈现l字形,进门后右转为四位前辈的区域,而进门直走越过会议室,便是菜鸟组的区域,旁边有两间独立的办公室,其中一是经理的,而另间目前无人使用。 菜鸟组们入职到现在迈向第四年,从原先的六人到如今只剩下夏日安、苏浅和陆尚昊。 「你们要下班啦?」年资二十几年的小芬姐叫住了她们,「今天週五你们要去哪儿啊?」 「去看电影。」夏日安浅浅微笑回应,是礼貌,但点到为止。 「年轻人就是体力好。」小芬姐的语气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哀怨,「我们都上了年纪可没力气在外面跑来跑去。」 「回家顾小孩就有我们累的,哪有力气乱跑啦!」坐在小芬姐旁边的阿英姐随之附和,「我们年轻时也跟你们一样,」她侧头看向小芬,「还记得我们年轻时下班每天往酒吧跑吗?」 「当然!我还记得你的酒量,可是千杯不醉。」 小芬大笑了几声,「现在不能这样糟蹋自己了,一杯就倒得不省人事!」 忆起当年,前辈们来了兴致,一个接一个聊起各自的年轻时,夏日安和苏浅就这样被晾在一旁听着老鸟们的陈年往事,偶尔回应、偶尔微笑,也不是想敷衍,而是那些过往并不属于她们,没什么共鸣。 每当这时候,夏日安难免会想起如此我行我素的陆尚昊,不在乎他人想法实在方便,反观眼前的前辈们话题到聊到育儿去了,她和苏浅却仍在这罚站,很是偶尔,她也想做个不在乎他人怎么想的人。 「你们电影要来不及了吧?」前辈群中,原本埋首于工作中的李里突然抬起头,对被晾在一旁的女孩们说:「快走吧,假日愉快。」 苏浅拉了夏日安的手,彷彿得到救赎,语气雀跃,「好,那我们先走啦。」 路过李里时,夏日安也对她微笑说了声再见。 夏日安很喜欢李里,她是前辈组中最年轻的一位,虽话不多也不爱笑,是属于安静认真做事的人,她总是有种懂她们的感觉,不晓得是她否多想,总觉得李里时常在重要关头解救了她们。 其他前辈听到李里的话后才自觉聊过头,纷纷附和着让她们快点打卡下班。 夏日安牵起笑容,应了声好,内心暗叹着终于脱身了;而苏浅只是点了下头就转身往打卡鐘走去,迫不及待离开的心思略为明显。 可梁魔女突然从电梯走了出来,让她们的下班之路又遥远起来。 第一篇 日子日復一日 (2) 一股浓烈的香气随着玻璃门的敞开沁入鼻,不难闻就是浓烈了些,人没到,味道先到,这事务所中也只有梁曼丽了。 她是良品的经理,夏日安和苏浅私下喊的梁魔女。 梁曼丽身穿酒红色衬衫搭配黑色窄裙,贴身的装扮展现了她姣好曼妙的身姿,踩着清脆响亮的高跟鞋声踏入事务所内,正看着手机的眼睛忽然抬头,一眼攫住正朝门口走去的夏日安。 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夏日安才刚排解掉的烦闷又开始聚集回来,她收回手,停下打卡动作对梁曼丽喊了声经理,看对方若有所思的眼神,直觉告诉她出不了大门了。 梁曼丽把手中的写满公司名称的纸条递给夏日安,说:「日安,麻烦你帮我把这些公司的设立资料拿到我办公室,有几间公司要设立,我给需要参考……」见女孩神情略为迟疑,她瞅了眼手上的腕錶,轻喊了声:「啊!下班了啊……那我自己来就好了。」 夏日安听闻,内心暗自叹了口气,是无奈的,一群人在她眼前聊成这样,真不知道已到了下班时间? 算了就怪她没好运气在梁魔女回来前溜走?? 她伸手接下便条纸,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扬起微笑,「没关係,我去找出来,不会花多少时间的。」 真想……撕了自己的嘴。 「太好了麻烦你囉,我今天在外头忙翻了,顾客接二连三的打给我,让我连车都不能好好开,就连吃饭也是……」梁曼丽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打算,继续报告着自己外勤的行程。「喝下午茶的时候朋友介绍了几间客户给事务所,设立完成后那几间的帐务就交给你们了……」 奇怪的是,明明梁魔女的语气是轻快的,但夏日安就是哪儿感到不舒坦,总觉得她的话语里没有如她言语所带有的温度?? 梁曼丽说着说着,不禁让夏日安开始放起空来,水灵大眼看似专心听着,适时地点头附和,但心早已飘得远远的,想着如果现在放行让她去找资料,资料已经好好交在她手上了…… 后来甚至细细探究起梁魔女的容顏,不得不承认,四十五岁的梁曼丽保养算是非常得宜,大概是砸了不少钱在保养上面吧,她很喜欢听人夸奖她的外貌,总因此笑得乐不可支。 偏偏夏日安是那种除非发自真心想称讚,否则怎样都吐不出对方想听的甜言,认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内心就像有股叛逆因子,不爱顺从他人,说不出违心之论,然而这让她在社会打滚时一点都不吃香,到最后想着嘴已经不甜了,至少收起原有个性的锋芒。 忍,再忍。 见梁曼丽话说得差不多,夏日安抓紧空挡适时插了话,「真的辛苦了经理,那我先去拿资料了。」 「好,麻烦你囉!」 得到了应允,夏日安扬起自己都觉得虚偽的笑容后,转身后朝资料柜走去,她看了下手錶的时间—— 很好,电影确定赶不上了。 「苏浅,你在等日安吗?」梁曼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碍于位置的关係,她一开始没看到苏浅。 苏浅悠悠地从手机中抬起眼,语气平淡道:「对,我们要去看电影。」说完视线转向夏日安,「经理,我去帮她好了,不然怕时间会来不及。」 绝对是来不及的,苏浅是故意说的,暗示「已经下班了,她们不该在这里了」,只是梁曼丽有没有听懂又是其次了。 比起夏日安,苏浅反倒不太隐藏自己的情绪,用点心的人都看得出她此刻的不悦,但为了不惹麻烦,她也会点到为止。 夏日安总想,或许就因如此梁曼丽才总会找上没什么反应的自己吧? 「电影来不及了啦,梁魔女真的很……我已经找不到形容词给她了……」离开五楼办公室,苏浅一走进电梯这隔音十分良好的空间就迫不及待发洩怨气。 夏日安耳里听着,却什么都不想说,觉得多说一句都嫌累,终于卸下了社交面具。 电梯抵达一楼,两人走了出去。 「算了,我们先去我哥的店吧?吃饱后再看要看几点的,如何?」苏浅问道。 今天下午,前辈们叫了点心来吃,有炸物又有饮料的,吃得她们肚子没全饱也有半饱,所以夏日安跟苏浅想着五点下班后就先赶去电影院看五点半的那个场次,电影结束之后再去拓也餐厅吃饭,但被梁曼丽这一拖,五点半是来不及了,再下一场次是八点半的,中途直接空出三个小时,计画整个被打乱。 夏日安没什么意见,「就这么办吧。我还不太饿,待会儿就点个饮料就好。」 苏浅看夏日安这种平淡的态度,心火就旺,「你齁——就是人太好啦,梁魔女就是知道你不会拒绝才一再让你做这些杂事,你是这里的记帐人员又不是来打杂的小妹,老爱叫你做杂事……拿个资料是有多费力,每次都动一张嘴,就不能自己去拿吗?」 「但与其说不,然后听她在那边说些有的没的,我还不如直接去做比较快一些,反正最终结果都一样。」夏日安回,说她人太好也好,逆来顺受也罢,但更精确来说是她是放弃了。 放弃去与人争论,放弃去期待人可以改变。 为了生存,很多时候不得不为钱所困,不得不做没那么喜欢的事、听些不那么想听的话,活在这社会的框框内,只要资深前辈一句「你们还年轻不懂啦!」就堵死后面所有话语,就算心里有一千一万个抱怨和想争论的话语,吞也得吞回去。 苏浅最终叹了气,「算了算了,别管事务所的事了!我们要讲求work-lifebalance,既然都下班了就别想了,明天可是美好的假日,今晚就好好的放松!」 夏日安一笑,凑近苏浅,「不唸我了?」 「我放弃了,反正唸了也没用。」手机发出叮咚声,苏浅看了眼刚传来的讯息后说:「我哥帮我们留了位置,走吧!」 第一篇 日子日復一日 (3) 拓也餐厅是一间装潢为復古工业风的音乐pub,营业时间为下午五点至凌晨三点,午夜十二点后餐厅会进行管制,十八岁以下禁止进入。 餐厅有两层,为楼中楼,舞台位于一楼正中央,周遭围绕着铁製的用餐桌椅,二楼就像展演厅的看台区般围绕着一楼的舞台,每桌配置的仿真蜡烛让加上暖黄色温的灯光让餐厅内如被星星点缀着,刻意营造的昏暗气氛更是衬托舞台灯光效果和才华精湛的表演者。 拓也请来的驻唱歌手和乐手各个实力坚强,铁肺、疗癒、清新和原创,音乐种类多元兼创新,表演从七点到凌晨一点,每周都会释出表演者的演出时间表方便粉丝择时前来,拓也的老闆总说粉丝们是餐厅最大的收入来源,任何一位表演者请辞都可能造成餐厅严重的损失,但人本就来来去去,表演者有更好的机会自然会离开,于是用心对待他们的同时,也积极招纳有才华的新秀。 进到餐厅后,苏浅惯性地勾着夏日安朝吧檯走去,檯内站着一名顶着鲜橘发色、瀏海中分微卷,拥有深邃五官气质不凡的高挑男子,他正双手抱胸的椅在后方橱柜,侧头看着舞台的方向,犹如陷入深思。 夏日安率先朝男子挥手打招呼,「嗨,拓也哥。」 苏拓听到声音才发现吧檯前方站了两个人,不着痕跡地收回心神后对两人一笑,「来啦,帮你们安排在老位置。」 苏浅决定贴心地忽略她亲哥的那莫名涣散的神情,双手靠上桌面,扫了眼四周满座的人潮,说:「今天生意不错嘛!」 苏拓就是拓也餐厅的老闆,大家喊他拓也。 苏拓听闻唇一勾,眼底有着浑然天成傲气和自信,「我这里生意哪时不好了?」 「哎呀,这么厉害?」苏浅勾着长眼线的眼尾一挑,「若不是你顶着这张脸还会有人捧你的场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苏拓故作沉思地扶着下巴,「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是顶着这张脸。」 「老天,这么不要脸的人是谁啊?」苏浅翻了白眼。 「姓苏名拓,来自苏家却不属于苏家的帅哥。」苏拓继续不要脸。 苏浅非常想揍人,转而问夏日安:「欸,他哪位?」 「你哥。」夏日安早已习惯这兄妹俩的戏码,直接给苏浅这戏精泼了冷水,「我先去个洗手间啊,你们继续。」 「欸!」朋友不给力,苏浅无语,但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那双丹凤眼笑瞇成一直线,十分不怀好意,「是、是我哥啊,那哥——既然您生意这么好,您妹妹我最近缺钱……」 还演啊?夏日安边走边无奈地笑了出来。 苏家这对兄妹一互懟起来不过段时间是停不了的,人家总说兄弟姐妹越吵感情越好,而他们兄妹俩感情确实好,也真的很爱吵。 毕竟两人都离了家,或者该说逃家,再怎么争吵,彼此还是最重要的依靠。 从洗手间出来后,长廊尽头有人喊住了夏日安。 「安安?」是一道清澈柔和的嗓音。 夏日安转过头,昏暗的灯光让她有些看不清对方的样貌,虽然很清楚声音是来自谁,毕竟她是对方的小粉丝,却还是有些迟疑。 女子朝夏日安走近,确认没认错人后露出了欣喜笑容,「我果然没认错,好久不见了安安!」 夏日安也同样惊喜,「nina姊,你怎么会来?听苏浅说你都在家里照顾小孩??」 nina是苏拓的大学同学也是拓也餐厅里的驻唱歌手,她拥有浑厚高亢和极具特色的嗓音,曲风从抒情到摇滚都能完美驾驭。 几个月前nina跟苏拓请了產假,也顺利在几个月前生下了健康的女宝宝,苏拓答应nina休息到她想回来为止,毕竟她是所有歌手里拥有最多粉丝的人,简单来说就是餐厅重要的收入来源,是有资格任性的,就算nina说要休息一年,苏拓也会硬着头皮答应,只要最终会回来就好。 「还没、还没,我还没休息够呢!但每天待在家实在把我给闷坏了……」nina虽嘴上在抱怨,但说到小孩时的表情却带温暖的母爱,「正好今天我弟弟答应要上台表演,我请家里的人带一下,就溜出来放风几个小时。」 「弟弟?」夏日安愣了下,依稀想起nina说过自己有弟弟,出社会后在北部工作,「nina姐的弟弟也会唱歌?」 「是啊,我在这里开始驻唱后就一直试着说服他来这里表演,从小我们家最爱音乐的就是他了,烦了他好久可终于答应了。」说完,nina对夏日安提出了邀请,「他是九点的演出,一起看看吧!」 「可能要下次了……」夏日安有些惋惜,想着若是nina姊的弟弟,歌声一定也是不同凡响,「我跟苏浅吃完东西后要去看八点多的电影,票已经订好了。」 「这样啊……没关係,」nina摆摆手,「以后机会多的是,他最近搬回南部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约好了下次要去nina家中看小宝宝后,才不捨地挥挥手各自散去。 自苏浅带夏日安来拓也餐厅后,她因而认识这里不少的表演者和工作人员,其中她最先熟识的就是nina。初次见到她时,nina就是一个自带优雅和亲和力的人,但站在台上时的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享受一切的尽兴,能狂野又能抒情,收放自如的她就是一位天生的表演者。 待人亲切,闪闪发亮却不张狂且谦虚的nina,夏日安觉得自己成了鲜明的对比,比平常还要更黯淡无光,是不是到了像nina一样三字头的年纪,对人生就不会感到那么渺茫和漫无目的了呢? 好像大家都有为之努力和奋斗的人事物,就如nina拥有热爱的音乐,而苏浅和苏拓因清楚不想被家庭束缚而离开苏家为自己打拼,但她就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清楚,就像是迷了路,站在交叉路口上举步不前,没了勇气踏入任何一条未知的道路,放弃了选择的权利,更不清楚此刻的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打拼着…… 找不到属于她的答案。 第一篇 日子日復一日 (4) 苏拓替她们安排的位置是在二楼最为角落的座位区,如小包厢一样,座位与座位之间有着半木墙分隔,从中央篓空区域望眼下去正是一楼的表演舞台,七点一到台上表演者便出场卖力地炒热气氛,舞台边聚集了许多跟着歌曲高唱和摆动的观眾。 群眾雀跃兴奋的神情,好似在大肆宣扬:「呦呼!终于到星期五了!明天不用上班!」 夏日安一向不喜欢太过吵杂和混乱的场所,但自来到拓也餐厅后,渐渐不那么排斥了,甚至还挺喜欢的,或许是苏浅带她认识了内部人员的关係,让这里多了份亲近感,就算是遇到不太熟稔的人,也会亲切地向她打招呼。 下班后来这儿听现场的乐团弹奏歌唱,配着简单美味的餐点,似乎能暂时卸下平日上班所累积的压力和不快,很是舒压,只要週五下班没什么特别行程,夏日安都会和苏浅来这里。 「我觉得我哥还爱着nina姊。」苏浅吸了一口气泡饮突然开口,待会儿还要骑车,两人饮料都选择无酒精的,若换作是平日周五她可是无酒不欢,夏日安也是奉陪,就是喝的不多。 话题时常从西边突然跳到东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苏浅的风格,夏日安也习惯了这样的她。 「怎么说?」夏日安手背托腮,双眉一挑后看向苏浅,拿了块香蒜麵包啃了口,等着听故事。 苏浅朝二楼中空的位置挪了挪下巴,「你有看过我哥这样盯着别人看过吗?虽然他平常挺风流的,但我从没看过他视线在谁脸上驻留超过五秒。」她继续补充,「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一个人若真心要骗,连眼神都可以演的。」夏日安下意识接话,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那他们为什么分手?」 关于nina和苏拓的事,夏日安是听过一些,知道过去两人是一对情侣,但详情她没过问过,她不喜欢他人随意探询自己的隐私,除非她想说不然谁也问不到话,同理她也不会这样对他人。 「nina姊提的,说是个性不合,对未来的想法也不同。」话至此,苏浅想起亲哥那段时间的狼狈,放低了声音,「那段时间我真的很怕我哥因此想不开,那家里就只剩我跟老巫婆相处了……」她嘖了两声摇了头,「想到就觉得可怕。」 「你哥想不开,你担心的居然是这个?」夏日安顿时无语。 「人人为己嘛,」苏浅勾起红唇不在意地耸耸肩,「他若真逃了我怎样也要把他抓回来。」 言下之意,她不能失去哥哥,只是不想承认。 说起苏浅的母亲,是标准的想让孩子走上自己替他们舖好的康庄大道,若孩子不听就会被冠上不孝的罪名,所以离家开餐厅和在外上班的苏家兄妹,在苏妈妈眼里已经和不孝划上等号。 「你妈还是一直要你回去?不放弃?」夏日安问。 一年闹一年,如今都三年了…… 苏浅出生于企业世家,全台湾都有她家设立的据点,当初她大学读完,家人理所当然以为读商科的她要回去家里上班,殊不知她寧愿在外面领人家薪水也不愿回家。 起初苏家的人都赌苏浅顶多在外头撑一年就回家,殊不知苏浅也跟苏拓一样硬脾气,说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兄妹俩狼狈为奸互相撑腰就为了逃离家中的束缚。 「不放弃啊!前几天跟我通电话还在说这件事……我就是无法跟家里那些亲戚共事,思想老古板又爱指使人。而且每个人都跟我差了至少二十岁以上,我在那边工作肯定会闷死。」苏浅一脸嫌弃,光是想到就难受。 「那在良品有比较好吗?」夏日安问道,「不管在哪工作都会遇到这样的人。」 「但良品有你在啊!」苏浅秒答,「就算再烦再累身边有战友的陪伴什么苦都可以减一大半。」 「嗯,我也幸好有你。」夏日安同意地点了头,想着若不是有苏浅在上班互相协助,在下班吃吃喝喝发牢骚,她大概无法在良品待到现在吧。 她们两人是在大学打工时认识的,当时同样都是工读生的她们共同经歷初入社会的不安和懵懂,一同熬过无数多的困难和挑战,后来毕了业,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夏日安,听苏浅说有「无经验也可面试」的会计事务所,就相约一起去面试了。 出社会的日子一年过一年,打工的日子不算,她们出社会三年多了。 三年啊,看似很短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随着日子的增长,似是消磨了她对生活的热情,连带对未来的嚮往和期待也渐渐模糊,彷彿还没开始成长,就已经坠落了。 「日安,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好好的过日子,看到你幸福爸爸就满足了。」 现在的她,算是有在好好过日吗? 莫名的,她不怎么想让爸爸看到现在的自己?? 第一篇 日子日復一日 (5) 解决餐桌上大部分的食物,为了等待电影场次,两人继续待在座位耗时间。 夏日安单手托腮望着楼下的舞台表演发着呆,百无聊赖滑着手机的苏浅忽然坐直身躯,神情略微惊讶。 「欸,李政朗交女朋友了!」 夏日安视线回到餐桌,面色古井无波地叉了鸡块送进嘴里。 「是吗。」是句点,而非问句。 期待的回应可不是这样,苏浅身子向前、双手激动地拍上桌子审视着夏日安,「就这样?听了没什么感觉?」 李政朗曾经也是良品会计的其中一员,在去年离了职,虽说是因为个人职涯规划,但苏浅说有七成是因为夏日安拒绝他的告白,受不住尷尬氛围才离职的。 「要有什么感觉?」夏日安迎上苏浅目光,上挑着眉,这女人总是比她还更关心自己的事。 「心脏啊!心脏什么感觉都没有吗?」苏浅没想让夏日安糊弄过去,「没有闷闷的?或是感到烦躁?」 每每听脑海中充满罗曼史的苏浅说话,夏日安这理性脑主宰的人,难免会大笑出来,「不会啊??我的心脏可能死掉了吧。」 苏浅烦躁地嘖了声,「你当时也是对他有感觉的吧,我还是想不明白你当时为何要拒绝他??难不成是不喜欢办公室恋情?」 她确实是不喜欢成为他人谈论的焦点,特别是职场,但真正的原因?? 「夏日安,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什么?」 「他说他喜欢我的善解人意。」想起男人当时的回答,夏日安眼角弯了弯,带却半点笑意,「但他错了,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所以拒绝了。」 与其抱着错误的期待开始一段关係,不如一开始就打消对方的念头,如此一来谁也不会受伤害。 「你这对他人要求总是做到尽善尽美的人,还说自己自私?那我成了什么啊!」苏浅白眼差点翻到天边,「既然这样,那你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 「嗯?」 「你是因为他说你善解人意才拒绝的吧,那如果他重新告白一次,你要听到什么才会答应?」 「哪来的如果啦。」夏日安这回可终于笑着了。 「假设嘛。」 见苏浅问的认真,夏日安只好配合,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从没想过这问题因而愣了一会,她下意识搅拌起杯中的拿铁,「是啊??我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总之不是善解人意。 夏日安沉默了许久,很认真在思考,苏浅反倒失去耐心,最终叹气作罢,「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反正都错过了,人生确实没有所谓的如果。」 时间混得差不多,两人把桌上东西大略收拾后下了楼,到吧檯前和苏拓道别后就动身要前往影城。 苏浅推门出去,夏日安紧接扶着,舞台上骤然响起她最喜欢的吉他和弦声。 弦声攫着她的听觉让她回过头,台上的表演者和在楼上时看到的不同,换了一位,前舞台的灯光全数熄灭,舞台后的灯光逆着表演者打着,强烈地照在男子后背,使夏日安看不清中间主唱男子的面孔。 頎长的身影和光影交错着,修长的手指拨弄的琴弦,画面看在夏日安眼里成了美丽的构图,她下秒抽出口袋里的手机、开啟相机对焦后拍下了眼前这一幕,这一贯的动作趋近于下意识—— 每当遇见吸引她目光的画面时,她总会抓紧那瞬间赶紧拍下来,有些东西只存在那仅仅的一秒,而那独一无二的时刻不会再有了,因此她总想留住那些美丽片刻,毕竟时间无法倒转。 如果能在过去提前得知思念及懊悔会现在如此的吞噬她,那么当时的她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 夏日安看着拍下照片,发愣了一会儿,才把手机收了起来?? 人生确实没有所谓的如果。 所以才有了后悔。 她想起nina姊说她弟弟会在今晚进行演出,难道舞台上的人是他吗?她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没到演出时间…… 「夏日安,你怎么不出来?」走出酒吧外,迟迟等不到人的苏浅折返回来找人,「再不走电影就要来不及了。」 夏日安收回目光,心里依然好奇台上主唱的声音,不过这首歌似乎只是纯吉他弹奏而已,唱歌的是他身旁的钢琴手。 再不走电影就要来不及了,夏日安最后推门而出。 週五夜晚,怕影城的人潮会让他们找不到车位,苏浅提议两人骑一台机车一起过去,夏日安坐在后座,趁红灯时点开用来记录「那些片刻」的摄影帐号,将那张男子背着光的照片传了上去,并在底下打了几句话。 在她要按下「分享」的霎那间,突然刮起了风,是一阵很凉很凉的风,惹得穿着薄外套的她浑身一颤。 前几天的降雨让温度骤降了不少,夜晚渐渐褪去夏日的温热,月亮因密佈的云朵而看不见踪影,早晚的温差随夏季的逝去渐渐有了差距。 秋天要来了啊…… 日復一日的平淡日子,在不知不觉中起风了。 第二篇 吹起了一阵风 (1) 「忘不了的过去,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 「ray?」舞台上的贝斯手远离麦克风对着舞台正中央,现在应该要开口唱歌的男子轻声唤着。 上个时段的表演者因为身体有些不适提前下台歇息,所以安排在九点的演出只好被迫提前了,而这又是他第一次公开演出,难道这小子怯场了? 被喊的男人看着远方门口处恍着神,手指却仍按着乐曲拨着吉他弦,彷彿曲子已刻进骨子里,不带意识的拨弄着。 「ray!」关掉麦克风,贝斯手再喊了声,音量加大些。 远方的木门被关上,在男人心中肆意攀爬的紊乱在那瞬间全被阻断,耳朵终于灌进被喊了无数次的英文名。 回过神,男人也不慌,和帮唱的鼓手点头示意后,适时找了时间接续着歌曲,这无缝接轨的交接除了台上的表演者,谁也没发现异状。 整整一个小时的演出,除了开头那点小失误,后面一路顺畅到演出结束。愈到后段的曲风愈是摇滚激昂,底下的观眾也随着乐曲高昂了起来。 乐团在满堂的喝采跟掌声中下台,到了后台男人马上向伴奏的乐手们道了歉,「潮哥抱歉,开头的时候谢谢你们了。」 「没事没事,第一次演出难免的嘛,况且你那是哪门子的失误啊,除了我们应该没人发现的,而且后面都表现得很好呀,想当初我第一次上台紧张到大走音,别人想救也救不回来。」贝斯手姓曹,他让大家喊他潮哥,「不过我们才配合练习一个礼拜就有如此默契,很期待以后的演出哦。」 对于方才失误的原因男人没多做解释,就是觉得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然而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因而忽略到周遭的一切,潮哥见对方没说也就没问了。 他满意地拍了拍男人肩膀笑着问:「程风啊,真的不考虑转走音乐这条?」 程风笑了笑后拒绝,「目前没有这打算,音乐算是兴趣而已。」 音乐是他无法失去的存在,陪伴着他走过许多平凡日常,也走过那些黑不见光的日子,不想为了生存而失去了它带给自己的喜悦。 当兴趣成了工作进而无法养活自己时,往往会忘记起初的快乐和初衷,所以程风从没想过做音乐这行,怕唯一喜欢的事物成为自己讨厌的东西。 「当作兴趣也很好的。」潮哥看着程风眼中的坚定,尊重着他的选择,而后顺带一提,「以后如果有空想找地方练习都可以来这里,苏拓那小子做慈善的,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 「谁在做慈善?」前方传来当事人的声音,休息室里的人全往门口的方向看去,「不过如果对象是程风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录虑。」 程风扬起笑意朝苏拓走去,「拓也哥,好久不见了。」纵然苏拓和自家亲姊有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但两人是和平分手并没有交恶,而苏拓不管是和姊姊交往前还是后,对自己的照顾从没少过。 从以往到现在都是,只要时间凑的上,两人是会互相约饭局甚至小酌的关係。 苏拓伸手勾上程风脖子,大力揉着他发顶,「臭小子,长大了,刚表现得很不错嘛!」 「谁准你叫我弟臭小子?」话音才落,一个巴掌就从苏拓的头上落下去,力道之大迫使他放开了程风。 苏拓吃痛的双手抱着头顶,气得向身后的女人大喊,「程娜!你这女人就不能有气质点吗!」 「不能,我这当妈的已经不在乎什么气质了。」说完,程娜走进休息室,来到程风面前,「刚刚演出很棒呢,我好久没看到你在台上的样子了,不过你开头怯场啦?真不像你。」 「很明显吗?」程风笑了笑,果然内行人还是看得出来的,对团队依然隐约感到愧疚。 「找好住处了吗?」程娜问。 程风点了头,「在距离事务所十分鐘的路程找了一间公寓。」 「就让你回家住了,妈妈现在也不在家,但你偏要搬出去。」程娜撇撇嘴。 「我喜欢保有个人空间,况且姊夫不久后就要搬回来了,就不打扰你们了。」程风笑了笑。 程娜听了却没给什么回应,把话锋一转,「你怎么突然答应要到事务所上班?阿公在毕业时让你去时还那么不情愿。」 「就是蛮好奇的,」想起那张与小时候重叠的面孔,程风微扬起唇,「好奇事务所的大家。」 「也是,妈妈离开事务所后我也好久没回去看看大家了,小时候那里可是我们的游乐场。」不知道想到什么,程娜语气忽然缓了下来,「曼丽阿姨知道你要到事务所上班后,有说什么吗?」 程风想起阿姨那隐约看起来不太愉快,面上却又笑着的脸,最后说,「她说欢迎我。」 「真的?」程娜对亲弟的话有些怀疑。 程风微笑点了头,嗯了声。 程娜紧绷的脸,因而松了些,「那就好。」 第二篇 吹起了一阵风 (2) 「夏日安!」 抵达办公大楼,苏浅追上正在电梯里要上楼的夏日安,门一关上就迫不急待说出了假日从亲哥那儿听到的消息,「我哥跟我说nina姐的弟弟要进来事务所上班欸!」 「nina姐的弟弟?」夏日安不解。 「对啊,」苏浅大力点了头,思绪一转,「是说我哥跟nina姊分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上礼拜有听nina姊跟我说她弟弟要在拓也表演,怎么突然到这里上班?」夏日安疑惑,觉得资讯接不上轨。 苏浅:「你是不是忘了事务所是nina姊的外公里开的?」 被这一提,夏日安才想起来有这件事,「也就是说,经理是nina姊的阿姨?陆尚昊也是nina姊的……表弟?」 「对啊!你真忘了啊?」 「只是突然连结不起来。」夏日安回,毕竟这一家人各自的形象太不同了。 「不晓得程风怎么会来这里上班??难道是要接班吗?」苏浅自顾自地说,后面说什么夏日安已无心再听,那关键的两个字就像被按了插拨键,掩盖其馀的声音。 她回过神,圆滚的双眼睁大紧盯着苏浅,「你刚刚说nina姊的弟弟叫什么?」 苏浅被夏日安那张不知该说是惊讶还是惊吓的表情给愣住,「程、程风啊……」 知道样子太过异常,夏日安尷尬地清了清喉咙,时间彷彿静止好几秒,她在心中不断下心理建设,安抚自己没那么巧的事情,只是刚好同名罢了。 再开口时,夏日安已恢復平时的正常,最终「嗯」了声。 「不打算解释一下?」苏浅没打算放过夏日安,被勾起了好奇心,「你为什么那么惊讶?」 「没什么好解释的,」夏日安抿了抿嘴,「只是??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 在那炎炎夏日,她情竇初开时的榕树下告白,从那之后便频频回盪在记忆里的名字,如风一阵一阵地拂来。 偶尔,很是偶尔甚至会在梦里见到他,而梦里的他从没给她好脸色看?? 或许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又或许是第一次替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让她再也忘不了这个名字。 夏日安摇了头试图甩掉紊乱思绪,总觉得至今仍想着童年琐事,实在有些可笑。 事务所每个星期会轮流一位开门的职员,这礼拜轮到夏日安负责,她和苏浅一抵达五楼,看着已经被拉开的铁门,以及灯光全开的办公室心下觉得奇怪。 梁曼丽一年当中比他们还早到的时间手指都数得出来,陆尚昊也不可能提早时间到,前辈们一个个迟到更是家常便饭,但里面却隐约传出计算机的敲打声? 夏日安随着声源望去,发现自己座位旁边原本空着的办公桌居然坐着一名男子?? 阳光从落地窗望洒落进来,打在男人的侧顏,专注的模样勾勒出深邃的五官,夏日安朝走位走去,渐渐看清了男人的面孔,下意识停下了脚步,紧绷的身子让她感受到无比忐忑的内心。 明明敲计算机是如此普通的事,眼下的男人却像在拍什么电视剧,按得行云流水鏗鏘有力,来这里上班三年多,她按计算机的速度大概还比不上他。 「程风?」苏浅认出旧识的面孔,声音划破了乾涩的空间。 听闻,程风从帐务资料中抬眼,往旁边看去,率先对上了那双涣散的双眼,他站起了身想与她平视,没发现唇角正微微地勾起,然而女人眼里的情绪他却摸不透——就如前几年遇到她的时候一样。 自那之后,他再也忘不了她当时的神情。 而那,便是他进来事务所的原因之一。 「好久不见了啊!」苏浅来到夏日安身边,朝程风挥了挥手。 程风微笑回应,「好久不见了。」 「跟你介绍一下我的好朋友,她叫做夏日安,也在这里上班,你位置旁边坐的就是她。」说完,便侧头对夏日安说,「这就是nina姊姊的弟弟,程风。」 夏日安目光有几秒无处安放,最终强迫自己忽略紊乱的心跳,让视线重新聚焦在男人身上。 「你好。」她说。 不晓得是否自己多想,她似是看见了男人眼里的笑意,难道??他还记得她? 「你好夏日安,我是程风,以后请多指教了。」 「我们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呢,听我哥说你考上了记帐士,都可以当我们的主管了,我们只是小小记帐员而已。」苏浅热络地说。 拥有记帐士执照,只要有了三年与之相关的业务经验,是已经具有开业资格的。 「不管什么职位都很重要,一个人很难完成所有事的。」程风不觉得职位有贵贱之分,大家都是职场上的一份子。 「说得好,你以后一定是个好主管,懂得体恤员工。」苏浅一向心直口快,才想起自己意有所指的人与程风的关係,「我绝对不是在说你阿姨,所以别放在心上。」 这欲盖弥彰的话语,夏日安不禁笑了出来,发现程风视线又来到自己身上,她赶紧敛下眼从包里不知道在掏什么,最终拿出了识别证,「我先去打卡了。」 第二篇 吹起了一阵风 (3) 上班时间为八点半,同事们相继来上班后发现办公室多了一个人,纷纷投向好奇的眼光,迟迟等不到经理来介绍,程风便自行去向那些没见过他的人打招呼。 从小在事务所长大的他,好几位员工对他来说是熟面孔了,不过还是有几位并不知道他是谁,他先是和那些人介绍自己后才去和熟人寒暄。 小芬和阿英前辈在良品的年资都有了二十几年以上,年轻时就认识了程风那辈的孩子,而程风就算许久未见她们,对话仍是十分热络,看得出彼此间的熟稔。 「才几年没见到你,又长得更高更帅了啊!」小芬姐伸手拍了拍程风的肩膀,一脸看自家孩子长大的欣慰,「现在还成为我们同事了。」 「以前这里到处都是小孩玩耍的地方,娜娜也常常黏在我座位旁边让我教她摺纸,但你就爱安安静静待在会议室写功课看书,很乖呢??」阿英姐忆起过去,眼笑瞇成一条线。 程风听到自己的陈年往事,像是在和前辈聊一个不相干的人,面不改色地自嘲当时的封闭,对过去坦然以对。 「对了,娜娜的孩子出生了吧?」阿英的话题来到程娜。 「孩子出生三个月多了,最近她都在家里带小孩,说等孩子大一点会带来给大家看看。」程风眼带笑意地回。 「时间当真不饶人啊,现在娜娜还有了孩子。」 陆尚昊晚了将近半小时进来,似是早已得知自家表哥要来良品上班,打完卡后朝程风走去,简短打个招呼。 「哥,好久不见了。」 「来啦。」程风见他同样投以微笑,拍了拍他的肩。 陆尚昊仍是我行我素,打完招呼就走到座位,拿出手机继续沉迷于游戏。 这一家人的形象真是一个比一个还不同,旁观一切的夏日安心想,果然血缘并不代表什么。 虽然经理还尚未进办公室,大家也不忘要拿捏分寸,自知不宜聊太久,约好了时间再私下相聚。 大概是对程风的记忆停留在小时候,那一脸酷不爱说话的样子,所以当夏日安看着他对前辈们有说有笑的,不失礼貌进退得宜的谈吐时,觉得他很陌生。 抽高到目测一米八以上的身高,更加深邃的五官,稚气褪去的成熟,若不是他的脸蛋与小时候相差无几,夏日安是会认不出他的。 无论是个性,还是整体给人彬彬有礼的感觉,都像是个全新的人。 思及此,夏日安又再心里一笑,居然拿现在的程风来对比小时候程风,对方都认不出她了,她还在意什么呢。 他们都长大了,也都不一样了,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至今仍忘不了,她好像就是无法轻易把过去放下,记忆储存得好好的,挥之不去的清晰。 夏日安悄声叹息,觉得该收回心思了,她把椅子转到后方,从柜子拿出上礼拜整理到一半的帐务资料,准备着手进行。 十点左右,梁曼丽手拿着一杯咖啡,踩着高根鞋步伐悠悠地走进办公室,大家埋首于眼下的工作,空间中充斥着键盘及计算机的按键声,大家习以为常地看了一眼后便继续做事,方才程风所带动的欢愉气氛早已烟消云散。 香水气息越发浓厚,夏日安敲着数字键盘的手顿了顿,视线下意识略过身旁的男人,来到梁曼丽脸上。 「程风,你怎么坐在这里?我办公室旁边那间是空着的,去那边吧。」说完,她看向夏日安,「日安,里面有放些未归档的资料,你先去收拾一下。」 夏日安应了声,才要起身便听程风开口,「阿姨不用了,我坐在这里就好了,想在工作上手前先跟日安他们熟悉一下客户的帐务属性。」 从男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还如此地亲切地叫着两字,猝不及防地让夏日安心里晃了下。 像个傻子似的,莫名被他给牵动着。 「嗯,那就先这样吧。」梁曼丽听了程风的话,点了头应允也不囉嗦,「这座位空一阵子了,电恼还能使用吧?」 「可以的。」不同于前辈聊天时,程风对经理的回应十分简短。 「那好,你就先坐这里吧。熟悉个几天,我再把工作分配给你。」说完,转身到一半的梁曼丽忽然回过头,「对了,程风,上班时间要叫我经理。」 听闻,夏日安眼一抬,正巧与对桌的苏浅对上了眼,又不着痕跡地收回来。 她是清楚公归公、私规私的道理,但夏日安总觉得梁曼丽的口吻略带着示威,不知拽着什么心思。 她瞄了眼一旁的程风,只见他丝毫不受影响,面容和煦地回答:「好的,经理。」 夏日安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明明也与她无关,就是看着眼前几本还没算完的发票,心里驀地有点烦?? 第二篇 吹起了一阵风 (4) 整个上午,夏日安除了要执行日常帐务工作,还要协助程风了解客户的帐务属性,平时只要进入工作模式,她的专注力是可以自动屏蔽周遭的一切,然而今天却怎样都聚焦不起来。 碍于办公桌之间有着隔板,程风每要问她一次问题就站起来一次,那么醒目的动作总惹得旁人的侧目,搞得她压力有些大,她想着他为何不坐在旋转椅挪过来就好,不过后来程风似乎意识到这点,如她所想地开始挪着椅子来到身旁,换成与他近距离平视后,她又觉得没好到哪里去。 看来无关站与不站,她就是对程风的存在感到不自在。 如此频繁的交集,不禁想起他们曾经也是併桌的左右邻居关係?? 那是国小六年级的时候,新学期开始,老师为了换换新风气让大家重新抽籤换座位,抽好籤后要把名字填上黑板的座位图,顺序是按照成绩排名来排序的,班排第一的程风自然是第一位把名字写上黑板的人。 所有明里暗里喜欢程风的同学,各个在内心祈祷可以抽到他隔壁的座位,然而当时对程风还没感兴趣的夏日安,偏偏成为了那位幸运儿,正当她要走上讲台把名字写上黑板之前,有位女同学挡下了她,说要与她交换,夏日安正好烦闷位置太前面,一看到对方抽到比自己还要后面三排,心情立马舒畅起来,马上答应和对方换籤。 换到好位置的夏日安暗自窃喜,准备要把名字写上黑板时,程风突然伸手把她拉下了讲台,因为抽籤的关係教室呈现一片混乱,两人的动作虽没造成太大的动静,但还是几个人因此看了过来。 有程风在的地方就会自带目光,夏日安无语问苍天刻意回避他人视线,问了他有何贵干,只见程风不知怎么的从那位女同学手中拿回了她原先抽到的座位籤,一脸不悦又正义凛然的警告她不准私下乱换,否则就要去报告老师,夏日安听到差点没气死,除了讶异对方是怎么知道之外,更是觉得这位班长未免也管太多。 程风身旁的位置可是位于教室第三排的正中央,老师站上讲台一眼就可以看透的位 置,她才不想坐在那么醒目的位置! 夏日安原本想趁程风不注意时再去和那女同学换一次,谁知道程风居然因此钉上了她,她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直到她把名字写上黑板上后才肯作罢。 于是国小生活的最后一年,两人的位置就这么紧紧相依着,上课也见,下课也见,正中央的位置逼得夏日安上课无法太过摸鱼和打嗑睡,成绩还因此进步不少,也多亏程风的福,后来她告白失败之后,仍要忍受那十分不舒服的尷尬! 「在想什么?」 程风的声音驀地出现,夏日安回过神才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又把椅子挪来身边,吓得她身子往后一弹,发现自己反应不小心太大,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喉咙,才故作没事的重新坐正。 「没什么。」她回道,总不能跟她说在想他吧? 她看了程风手里拿着的笔记本,狐疑地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会计系统的部分可以从头教我一遍吗?」程风打开了笔盖,像极了一个准备认真听课的好学生,「因为前一间事务所用的系统跟这里不一样,还不太适应。」 「从头到尾?」夏日安毫无修饰地反问。 每间事务所的作业模式会有所不同她是能理解,但电脑系统除了版面和操作不太一样之外,所用的词汇都是一样的,排除对他小时候的资优生形象不说,现在好歹也是年纪轻轻就考上了证照的人,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么会不懂得融会贯通? 「嗯,没错。」男人似是没察觉到夏日安的抗拒,目光诚恳地看着她,又再说了一次,「从头到尾。」 「??」夏日安想离职了。 虽然这个念头在平时就很常出现,但从没像今日来得频繁,虽然知道最终不可能真的去离职,喊着也是喊心酸的,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有勇气离开了,或许人就是需要给自己一个不得不的理由,才有勇气去做改变吧。 她至今来到良品快四年了,依然还在寻找那个让她鼓起勇气的理由,她总觉得未来就是两条可预测道路,不是在这里做到老,要不就是有个突如其来的大事件或是大魔王来让她离开这里。 男人的脸庞近在眼前,夏日安再次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暗自叹了口气??到底为什么,程风这号人物会重新回到她的人生当中! 而她居然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进到了他家所开的事务所里工作,这里甚至还是他从小到大所待着的地方! 那每每想到就让她后悔莫及的告白,一直是她很想从脑中移除的记忆,却也从没像今日的后悔来得巨烈。 心中的想法剧烈翻腾,然而到最后夏日安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握上了滑鼠,点开系统主选单的第一个选项。 她目光一派淡然地回到电脑萤幕,说话的语气十分平缓,丝毫不见内心波澜的影子,「我们从第一个营业税申报的部分开始讲吧??」 看来,就连程风都不足以成为她离开这里的理由。 比起离职之后迎来改变的未知,程风还不足以成为推使她做出变动决定的大魔王。 或许,这就是现实吧,生存恐惧赢了内心所愿。 第二篇 吹起了一阵风 (5) 完成会计整个循环需要一年的时间,平时所做的帐务处理和税务申报就是为了在隔年五月得以申报前年度的营利事业所得税,忙碌的上半年度结束,已来到来到了九月,大家的工作压力轻了不少,只要好好完成入帐进度,近日基本上没太多繁琐的事要处理。 夏日安向程风介绍了会计系统上平时比较常用的功能,其馀暂时还不会用到的打算等之后再教他,看着程风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行云流水的字跡,和她记忆中写在黑板上联络簿内容的字跡,如今彷彿多了份洒脱,但仍是整齐和工整。 她不禁想起当时来到事务所时也是如此的认真,前辈在教的时候为了不漏掉她会先录影下来,回到座位再好好做笔记,避免一再去麻烦别人、问一样的问题,怕会造成对方的困扰。 说到做笔记的习惯,想想还真是多亏了打工时期的第一天的入职日被主管狠狠戳了下,方成为社会新鲜人的她什么都不懂,连要准备什么都不知道,抱着忐忑的心别上名牌后就到卖场上工。 主管走向她,准备进行教学,见她两手空空,便问了一句,「有带笔记本吗?」 夏日安和苏浅对看一眼后摇摇头回应:「……没有。」 主管叹了口气,眼神透着寒意,看是去十分无奈,「现在的妹妹都不做笔记了吗?」 从此以后,夏日安就有带着笔记本上工的习惯,为了预防这样的事情再度上演,经验就是这样累积来的吧,从青涩无知毫无盔甲的状态中慢慢学会防守和成长。 夏日安瞄了眼回到座位上微微蹙着眉的程风,看起来正认真消化她所教的东西,在笔记上写了写后又点开电脑画面做比对,她心想自己是否有哪里说不清楚,或是哪里说得太快了? 她滑动了椅子,来到桌子右方,打开了最下层的抽屉,拿出那本被她翻到都蓬松的笔记本,这是她当年进事务所的第一本笔记本,随着年资的增加,内容也渐渐补齐写得越来越详细。 她翻了翻,虽然里面字跡有点丑、有点乱让她有点在意,思索半晌后还是朝程风递了过去,说:「这是我之前写的笔记,刚刚我说的东西都在里面,你可以参考一下,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程风见状,眉眼顿时松开,扬了起来,也不推託立刻伸手接了下来。 「谢谢。」他说。 就像一个得到新玩具的小男孩,脸上的欣喜虽没有很明显却也足以看出,夏日安的目光没在他脸上驻留太久,便收回,「不会。」 这人??真的是她小时候所认识的程风吗? 五点四分,下班鐘声迟来响起。 陆尚昊准时起身要走人,就见梁曼丽突然从个人办公室走了出来,他便有自知之明地走回座位,主管在前他还是不敢造次。 梁曼丽让大家拿出她先前整理的全年度行事历,看到九月份的栏位,见大家动作完毕后才开口,「下礼拜就是营业税申报期了,大家明后天可以开始联络客户收发票的时间了。」她站在办公室中央,一一唸出本月的待办事项,「加班时间就看下礼拜收资料的情况而定。」 营业税申报是事务所每两个月就要进入一次的忙碌期,只要月份进入单数月——一、三、五、七、九、十一月,约莫从七号开始会一路忙到十五号截止申报。 夏日安听着听着,心思突然飘到行事历上九月末的位置,是唯一被她圈起来的日期,燃起来的心思自动屏蔽了经理的声音,没想到一年又这样过去了,总觉得日子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翻篇又翻篇,然而那股想念仍是如此浓烈。 梁曼丽的高跟鞋声让她把心思收了回来,才发现她人走到程风座位旁,并说:「程风,我会分配几家资料让你去收,你有车子的话可以跑远一点,到时再麻烦了。」 程风点头后应了声好。 梁曼丽继续说,「收的那几家客户之后也交给你负责记帐,你再去找之前负责帐务的人做交接。」 「没问题。」 梁曼丽说完,目光移开程风,转而环视周遭的人,「收资料的名单在谁那边?我记得之前是请……」她的话还没说完,苏浅便抬起头,看了夏日安一眼后举起手说:「在我这里。」 「不知道梁魔女又要搞什么花样了??」苏浅眼里装载的无奈和小心思大概只有夏日安读懂了。 梁曼丽:「印一份给我吧,我要重新安排。」 「哦。」苏浅单字音回。 「好,这个月的排程大概就是这样,大家没什么工作要处理的话就下班吧。」 不知为何,夏日安有个直觉,预测着程风下个礼拜会因那张收资料的名单而开着车跑很多地方。 是因为梁曼丽是学会计的吗?所以对她来说收支平衡相当重要,她很重视着「对等」,只要事务所有任何的异动,就会出来说要重新分配和调整,或许对她这成本概念极强的人来说才是真正的公平。 夏日安看了眼程风再看了眼梁曼丽,目光最后回到自己的桌面??明明不关她的事,却在心中暗自希望梁曼丽的槓桿不会因为其他的心思来影响衡量的标准。 毕竟只要以人为中心的公平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公平,人心本就是偏的。 就如她现在的心也是偏向他们这些菜鸟职员们。 第三篇 绕了圈的缘分 (1) 「我们都成为了记忆中不同的样子。」 / 平日做着繁琐的例行公事,为了养活自己而打拼着,上班打卡,下班耍废,长大之后这好像成为了大家的日常,日子就这样一日过一日总感觉时间很是漫长,但回过头看却又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就这么迎来了週五。 没有主管在时的事务所,气氛总是特别轻盈和欢快,大家像是说好了般一同关掉身上的警铃,说话的语气都飞扬不少,欢笑声也不间断在办公室回盪,可即便整体氛围散发着轻松,大家手上的动作仍是没停,有些人整理资料、有些人按着计算机,也有些人在把资料输入电脑里,没人因此耽误该进行的工作,暂且不提陆尚昊。 得来不易的时光就如员工间的秘密,是一种珍贵的难得。 夏日安有时不懂,明明轻松愉快的气氛里也可以好好的工作,为何她所待过的职场的主管们总是不容许员工们沉浸在良好的氛围当中?总是要大家情绪紧绷,才觉得员工们有上紧发条好好的在工作,见员工间间没事就好像不符合成本概念,总要想办法找事给他们做才肯罢休,彷彿他们累积起来的效率和辛劳都不復存在。 经理十一点进办公室之后,将重新安排好的名单拿给苏浅,让她重新打出来后发给事务所的同仁。 苏浅照惯例应了声,便将椅子挪到电脑桌前进行编辑,打到一半,她不禁脱口骂了声,「靠,这个路线也太不顺了吧??」 「上班时间不要骂脏话。」同样也坐在电脑桌前,不知道在瀏览什么网页的陆尚昊,漫不经心地回。 「好意思说我?」苏浅一计眼光飞了过去,视线瞄了眼对方的萤幕,「上班在看游戏攻略的人?」 被明明白白地被点出来,陆尚昊还有点羞耻心地赶紧关掉瀏览器,下意识看了周遭似是想得知经理的去向,发现她人在个人办公室后心安了不少,那里跟他的位置可是个妥当的死角。 好吧,或许有些人就是需要阶级制度,让上头施加压迫感才可以好好做事。 「还会怕喔?我还以为你百毒不侵呢。」成日看到一个人在身边无所事事,苏浅越来越藏不住内心对陆尚昊的怨懟,不过她还奢求什么呢,就算她开口对方仍是一副不在乎,也就唸个让心里舒坦罢了。 「你说什么路线?」苏浅骂脏话的反应,同样也吸引对桌夏日安的注意。 苏浅审视了周遭,眼下就他们菜鸟组四个人,程风虽然考上证照,但实务经验的年资也跟他们差不多,便自动被归类到菜鸟组。 她把名单递给对面的夏日安,让她仔细看看——大家收发票的数量看似分配平均,但程风的路线却是所有员工里面最不顺的,再加上有些客户资料量较多,给发票的日期时间总是很难确定,而那些都在程风负责的名单里面。 看来梁曼丽心中的槓桿,最终还是失去了平衡。 下班鐘声响后,夏日安走进茶水间要把中午放到冰箱的饮料带回家,孰料却看见程风站在里头,翻着橱柜不知道在找什么。 这一整週夏日安都儘量避免与程风私下接触,上班时间公事公办,谈话也没离开过公事,更没有多馀的机会去交流,唯独午餐时间难以避免,于是一个多小时的午休她总拉着苏浅出去吃饭。 「你不是都喜欢买回办公室吃的吗?」苏浅听到夏日安的午餐邀约后问道。 「最近天气变凉了,出去外面走走吹个风蛮好的啊。」虽然名字她姓夏,但她偏爱微凉舒服的秋日,虽然此刻只是个藉口罢了。 「那我们要不要找程风一起啊?」苏浅一时兴起的提议,猝不及防地让夏日安捏了把冷汗。 她顿了一秒后说,「……他今天好像跟前辈们一起订餐了。」 「对欸。」苏浅这才打消念头,「我见他这几天都买超商的饭糰吃,虽然我们的工作是坐在办公室,但动脑也是一种消耗的啊,这样吃会饱吗?」 夏日安没多说什么,耸耸肩算是算是给予回应。 虽不知道可以逃避到什么时候,同处在一个职场上实在难免接触,也怕再躲下去苏浅这有敏锐观察力的女人很难不发现她的异状,心想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夏日安望着程风的背影背脊凉了一片,才想轻声退出茶水间,后脚却不小心踢到门框。 该死。 「夏日安?」 程风回过头,声音在四下无人的空间里很是清晰,才发现他嗓音虽低却很清澈。 真的躲不掉了。 她尷尬地点了个头以示问好,然后故作没事地往冰箱走去,进行原本要放弃的任务,但程风就像有什么事要问她,视线紧盯着自己,最终她还是开口问:「在找些什么吗?」 「咖啡胶囊有补充的吗?」他指了咖啡机旁边的架子,「我刚把最后一颗用完了。」 「哦,」她愣了下后想了想,「应该放在咖啡机正上方的柜子里面。」 「刚刚看过,里面都没有了。」 「没有的话要去跟李里报备,她是负责事务所出纳的会计,办公室用品的购买都要找她。」 「知道了,谢谢。」程风回应。 解决对方的疑惑,夏日安打开冰箱拿出写着自己名字的饮料,不疾不徐的动作,心里却藏着十万火急想离开的心思,「那我先走了,下礼拜见。」 没等程风回应,她便转过身,孰料他的声音再度落下,促使她回过了头—— 「你不记得我了吗?」明明他说话的音量不大,却像大力震盪了她耳膜,「我觉得你很眼熟,所以回去翻了国小的毕业纪念册??」 夏日安多少是有准备程风若认出她来该怎么反应,但实际遇上却仍控制不了心脏紊乱的节奏。 她不断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况且当时跟他告白过的女生何止她一个,她心想,或许程风纯粹只是记得她是他的国小同学而已,其馀什么都忘了。 嗯,一定是这样。 见夏日安那无波无澜的双眼,程风仔细探究了一番,却探不出什么资讯,「我们是五六年级的同学,我是六年级的班长,当时坐在你位置旁边,还记得吗?」 哈,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可是多亏这位好班长而不得不坐在教室最受老师瞩目的摇滚区呢,更是让她上课都不能打混的罪魁祸首。 「嗯,不记得了,」夏日安想来就起了情绪,到口的语气满满是破绽,「有什么我该记得的吗?」 程风看着夏日安的面无表情停滞了许久,最终笑了笑,「没什么,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不知为何从程风嘴里说出来,反而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牵起礼貌却带着距离的微笑,说:「那我先走了。」 直到夏日安离开茶水间,程风嘴角的笑意才肆意地飞扬,他喝了口刚泡好的咖啡却忘了注意热度被烫了一回。 虽然痛,但笑意更盛了。 「看来??她没忘啊。」 / 小小后记: 小芬前辈:「安安你今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点午餐?」 安安:「不用了谢谢,我今天也是要跟苏浅一起出去吃,下次再一起订。」 小芬前辈:「好。」 安安:「对了小芬姊,你们要不要找程风一起订餐?我看他这几天都吃超商的东西,不晓得吃不吃得饱。」 「啊!」小芬前辈双手拍了下,「我怎么会忘记还有程风呢,好,我等等就去问他!」 第三篇 绕了圈的缘分 (2) 週五夜晚,夏日安和苏浅一起去了拓也餐厅,下礼拜就要进入加班期了,约有一个多礼拜的时间都不能来,原本想回家躺平的夏日安最终还是被苏浅给说服了,想着无论如何还是要解决晚餐,与其花时间烦恼吃什么,不如选择吃习惯的,一旦对上胃口,要她每天吃一样的也行。 抵达拓也,她同样先去向苏拓打个招呼后便到洗手间洗个手,想起上回在外面遇到nina,不禁好奇今日会不会遇到她,这念头才刚燃起,便听到对方的声音从远方窜进耳里。 她的声音很好认,咬字清晰,声线带着优雅的轻柔,平时说她说话都有种被安抚的感觉,可现下她的语气似是带着愤怒,夏日安从没见过nina姊生气过。 「你说你回不来?我在两个月前就说了说那天要去山上看爸爸,让你务必把时间空下来,但现在说回不来是什么意思,我是要怎么跟我妈还有弟弟交代?」她嘲讽似地一笑,「怎么,是她不让你回来的?」 准备要走出洗手间的夏日安听了对话内容,顿时止住步伐。 「我签下协议书的前提是不能让家人知道我们的事,这次你再不出现难道我还要再找藉口为你开脱?说什么?又要说出差?」 听脚步和说话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明明没做错事的夏日安心里却驀地紧张起来,她似乎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了??还在思索该怎么办时,才发现自己下意识躲进了厕所的工具间里。 「如果他们因此起了疑心,我是绝对不会签下的,你跟那女人就继续维持这种见不得光的关係吧!」说完,nina掛上电话,因生气而喘息声有些急促,她开啟了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几下水,不知是想冲掉脸上的泪水,还是想让自己清醒些。 她处在洗手台前愣了一阵子,才抽了一旁的擦手巾把手擦乾,最终把无用处的纸巾丢入垃圾桶。 听见沉重的步伐离开洗手间,夏日安才慢慢地从工具间走出来,庆幸没办发现缓缓吐了一口气,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她恨不得自己从没进到这里,心情瞬间沉重起来,虽然听不到话筒另一端的声音,但也足以推论出nina姊所遇到的事了。 她的老公似乎外遇了??且她不愿意让家人知道所发生的事,选择独自承受着。 离开洗手间,夏日安满脑子都是方才所听到的内容,想起最近遇到nina所展现出来的状态丝毫看不出她遇到这么大的事,对她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的nina,看起来是如此的强大和坚强,然而那些笑容现在回想起来却让夏日安的心感到酸酸的。 小孩才刚出生几个月,老公却做了这样的事,除了想关心的人之外,夏日安从来都不是多管间事的人,她就像给自己设立明确的界线和框框,把自己的心保护的好好的,只允许她在乎的人动摇着她,偏偏nina进入了她的框框内。 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庭都有各自要去面对和承担的事,但仍是排解不开她心底的烦躁,她能帮她什么吗?说到底这些都是不该听到的事,只能暂时搁置在心底。 她走上台阶,准备回到苏拓替苏浅和她安排的老座位去用餐,木製的台阶随着她的脚步发出了吱机声,餐厅充斥的谈话声在下秒突然安静了下来,心想应该是表演要开始了。 一道温润低沉的嗓音划破了寂静的空间,把夏日安紊乱的心思收拢了起来,一秒攫住她的听觉,她停下步伐在台阶上转过身,寻着声源望去——頎长的身影看上去很熟悉,认出来是上回那位因为赶着去看电影而没来得及听到演唱的表演者, 这回她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是程风? 男人独自一人坐在舞台中央,口对准着麦克风,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电子琴上面,无伴奏的唱着——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琴声渐起,是孙燕姿的《遇见》。 夏日安很喜欢这首歌,正确来说是以前很喜欢这首歌,每到ktv时总是她第一首点下的歌曲,这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电影内容她不记得了,只记得电影播毕之后,妈妈便时常唱起,或许她听着听着便也因此刻进脑海。 记得上次听到男生唱这首歌曲,是在几年前的生日,爸爸约了她跟妈妈还有一些亲戚一起去唱歌,她照惯例点了这首歌,坐在她身旁的爸爸也随着她唱着,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爸爸的歌声,也是最后一次。 如今再度听到男版的遇见,她眼眶顿时一热,没能控制住。 「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夏日安望着只有着一人的舞台,灯光也不像上回打了许多层次和变化,只有留一盏打在程风身上,如此简单的演唱让在场的顾客各个静下心聆听,吸引了无数多人的目光、捉住所有人的耳朵,成了全场唯一的焦点。 她想起小学五年级时,程风有被音乐老师选中加入校内的合唱团,只是被他一口拒绝了。 儿时的他,无论是外在的样貌抑或是各科成绩出色的表现,已让他全身上下充斥着耀眼的光芒,或许连他自己都知道,所以当别人想着怎么发光时,他却在学着如何压下自己的光。 她不禁有点好奇,他现在为何会选择站在台上呢?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时间从不因任何人的过去而停止前进,过去更不会因谁的逃离而从此消失,放不下的过去终将会成为心中的牵绊,弯弯绕绕还是会回来找上自己。 受过的伤在过去留下一块又一块的碎片,遗落在角落累积灰尘,不知要从哪儿开始清理。 失去的人事物并没有因重量的减轻而让心更加轻盈了,反而让心的重量愈加厚重。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人生路上总会遇上一些不晓得为何就是会发生在身上的事,问了已知再问了未知,依然没有解开迷惑,害怕着是否是自己犯下了错误才导致后来的事发生…… 真会有解开谜底的那一天吗? 第三篇 绕了圈的缘分 (3) 「安安!」 夏日安才上到二楼,就见坐在角落位置的苏浅频频对自己挥着手,响亮的声音把他从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先是不小心听到nina姐的秘密,再来是听到在她世界尘封已久的歌曲,就像被什么迷雾给挤压着,心也随之起雾。 「你有听到程风的表演吗?」苏浅在夏日安坐下后一脸兴奋地说,明眸大眼光亮起来。 夏日安嗯了声后,浅一笑说:「唱得很好。」 出自内心,真心讚道,只是她表面的热烈看起来比内心感受减了一大半。 「是吧?你也觉得吗!」苏浅知道夏日安只要说出口的称讚,就是真心的,「我也是第一次听他唱歌,之前我说他想让程风在餐厅固定演出,但一直被拒绝,现在我终于懂了我哥为何如此坚持了。」 苏浅像挖到宝一样满脸欣喜,而后默了会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站起身,「不行,我要让我哥再去试试!程风如果可以在拓也驻唱,会给店里带出多少营收啊!」 说完,苏浅马上就起身往楼下奔去,虽平常像很唾弃她哥哥,实则对于苏拓的事很上心,特别是事业的部分,大概觉得利他便能利己,所以总是出很多主意给苏拓。 即便没有接下家里的事业,也遗传到了苏家人的商业头脑。 夏日安看着苏浅的背影笑了出来,每回见到这对兄妹都在吵架,但在行为背后却是对对方的爱,他们骨子里的傲娇彷彿不允许自己直白地袒露真情那面,实则内心都是暖呼呼的。 肚子有些饿了,夏日安拿起叉子吃起白酱义大利麵,视线慢悠悠地飘向楼下的舞台表演,程风只唱了一首就下台了,现在已经换成另一个乐团演出,那首《遇见》的旋律还飘荡在她心中,莫名想再多听听他的歌声。 程风的演唱不照规则而走,偶尔刻意拖拍、偶尔变调玩着旋律,他不在乎曲目既定的规则,仍可以安然舒适地驾驭着音符,清澈的歌声融合琴声的搭配,整体的表演呈现独特的创新,令人印象深刻,开闢了一条属于他的路。 「又见面了。」 男人的声音穿破了环绕音响的声量,把夏日安的思绪拉回了此刻,她抬起头,发现一名带着黑色鸭舌帽的高挑男子站在自己身旁。 「我可以坐这里吗?」男子询问道。 夏日安愣了下,迟迟没给出回应。 餐听为了配合楼下的表演,主要灯光都打在焦点的舞台上,餐桌主要光源只有墙壁上的黄光壁灯,她虽然还没看清对方的面孔,却得知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程风。 她把放置在沙发座椅的外套和背包往旁边挪去,让出了左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两人虽隔着一隻手臂的距离,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想到早先在良品的茶水间,对于他询问,自己的反应是有多么欲盖弥彰之后?? 方才程风在舞台上的装扮为了配合拓也餐厅的復古风,所以在白t外穿上了显眼的蓝色牛仔外套,然而现在的他已换上黑色的夹克,连帽簷也压得低低的,低调的像在躲什么人似的?? 「为什么戴着帽子?」夏日安索性问出口。 没等到程风的回应,她便听到身后的座位传来好几个女孩的声音。 「欸欸,刚刚在台上表演的那个人是谁啊?长得好帅欸!」女孩兴奋地尖叫了声,「之前好像没看过他的表演,难道是新来个歌手吗?」 原来,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光。 「我上次来有看到他的表演,好像叫做ray吧?」另一个女孩说,「我有在餐厅的脸书看到公告,说今天原本要表演的chris临时换代班。」 「他才唱一首也太少了吧??」说完,女孩就像想到什么好主意「啊」了一声,接着开心地向整桌的人提议,「他表演完后应该都在后台的休息区吧?我们要不要去找他!」 「好啊好啊!」另一个人也觉得是好点子,开口附和,「但休息室在哪里,你知道吗?」 「好像在吧檯旁边的那扇门,我上次看到好几个人从那里走出来??」 「那我们等等过去!像这样刚起步的歌手,见到粉丝过去给他加油打气一定会很很开心,搞不好??」女孩贼兮兮一笑,「还可以要到联络方式呢!」 少女心喷发的女孩们讨论完后,就像准备要去猎捕猎物的狼群,各个眼神都充满了渴望,痴心妄想着掳获猎物后的好心情。 夏日安瞄了眼在身旁,准备被狼群猎狩的猎物本人,忍不住伸手替他压低了帽簷,「你还是一样人气很旺啊,班长大人。」 与其继续欲盖弥彰,不如自行招认身份,毕竟装疯卖傻也是有底线的,她也没自信可以否认到底。 程风有张有如小时候的脸庞,她又何尝不是,况且对方都直白地问出来,再否认装下去,就显得自己过于在意了。 程风听闻,视线在夏日安脸上驻留几秒后又收了回来,「想起来了?」 夏日安喝了柠檬水,目光悠悠地看着前方墙壁,「嗯,突然想起来了。」 程风一笑,「突然?」 「嗯,突然。」 承认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像前方有个略高的门槛,在抵达之前不断担忧着自己能否成功跨越,可一旦前脚开始跨越,后脚要跟上便是轻轻松松。 反正都过去了。 「我以为我这张脸应该很难忘的。」这不要脸的自恋终于让夏日安肯把视线转到程风脸上。 女人上挑着一边眉的表情与程风记忆中爱生气的小女孩重叠了。 微光中,他对着夏日安那双凌厉眼睛,说出了在事务所待了五天的观察—— 「你好像变得不爱笑了。」 夏日安不置可否,反回道:「你好像变得爱笑了。」 这十几年来的空白,看来他们都变了不少?? 第三篇 绕了圈的缘分 (4) 假日是上班族每週最期待的存在,夏日安也不例外。 短暂两日可以不随着世界速度而运转,透过最舒适自在的步调前进,没有底线的催赶、没有他人的吩咐指示、没有表面微笑心里却暗自想逃离的社交,她可以只是自己,不是各种需要扮演的角色。 六日像是把累积五日所残留下的污渍给洗涤了一遍,在这个不前进就怕会落拍的社会有个稍作喘息的空间。 过去夏日安是个无法在下班后就切割掉上班的一切,人虽然下班了,但思绪却无法轻易放下,总想着事务所那些未完成的工作和尚未处理的案件,习惯事先在脑海预演明日的工作规划,哪件要先开始、哪件又不急可以挪后,先想起来放才能让她安心,希望可以让事情事半功倍,更有效率。 直到失眠日渐严重起来,翻来覆去好几个小时仍是睡不着,苏浅见到她的黑眼圈,唸了好几回要她好好照顾身体,直到身体状况开始变差、越来越容易疲劳,她才觉得确实该调整了。自加好友成天在她耳边喊着work-lifebalance就像想给她下魔咒,透过一年多的练习,她才渐渐放下心,不在下班想着工作的未完成,找些不相关的事情去做。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在每次又要开始担忧工作时,她都会这么告诉自己。 可她还是不禁会去想…… 难道这样短暂的休憩就够了? 五日上班两天放假的无限循环,这一切要持续多久? 这样持续奔波前进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找不到答案。 起床之后夏日安绕过了餐桌开啟放置在角落的广播,转到平常爱听音乐电台让寂静的早晨稍稍活泼起来,接着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红茶并加热,想甦醒还半瞇着眼的自己,喝了几口后放在餐桌,准备替妈妈在离开南部前最放不下心且万分嘱咐要她照顾的「孩子们」浇水。 秋日的暖阳照耀着阳台的一盆又一盆的植物,先前看着妈妈边浇水还会跟她的孩子们对话,在一旁的夏日安总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蠢,但至今照顾这些植物将近半年的时间,夏日安看着「孩子们」在她的照顾下日渐茁壮茂盛,有些枝芽弯出奇妙的弧度、有些附着栏杆日渐攀高、有些被她忽略后不小心枯萎却又因后来的补救重新染上绿意……渐渐地,她发现自己也开始对它们说着谢谢。 保母行程结束,她慢悠悠地走回餐桌双腿盘腿坐在椅子上,开啟手机的相簿,想整理这一周所拍下的东西。她喜欢在假日回顾过去一周随手拍下的照片,发现若在当下检视总会看到拍得不够好的地方,然后就像有了强迫症般,逼自己一定要拍到满意为止,可她不想连摄影都感到心累,后来为了让自己没有挽回的馀地,她决定之后不在当下检视成品。 走过时间再回头看过去的那一刻,总因时间的距离和记忆的偏差裹上了一层薄雾,拍下照片的当下是什么感受,也很难精准回想起来。然而即便想不起当时那一刻,现在正看着照片的自己也会有全新的感受,感受和想法有了全新的视角滤镜,任由她恣意地添捕和增加。 很多在当时不太好的时刻,现在也没那么不好了。 删减了几张不太满意的照片后,再调整了几张的色调,夏日安把满意的照片放入「喜好项目」里,最后终于来到了昨日所拍的画面。 整个手机萤幕充满着一样背景的照片,是昨日程风在拓也餐厅演唱时她顺手拍下的,拍摄角度随着她的行走有着些许的变化,佇立在照片中央的男人目光大多微微低垂看着手下的琴键,偶尔视线环绕在餐厅的几处,最后还是专注地回到原位。 夏日安耳里不禁盘旋起昨日他的歌声,心想着要是知道此刻会如此回味,她就该把整齣表演录製下来,可惜人生就是没有所谓的早知道。 照片整理的差不多,她开啟社群软体,切换到经营的摄影帐号,要来更新这一週拍下的作品。打开喜好项目的相簿,按照习惯,从週一开始挑选,直到来到週五的照片,才发现那些清楚照到程风侧脸的照片,几乎都被按进了「喜好项目」中。 「刚刚在台上表演的那个人是谁啊?长得好帅欸!」 想起昨日坐在身后女生们的谈论声,有那么一瞬间,夏日安感受到自己的抗拒,手指停留在上空处,停止了动作…… 莫名,有点不想要分享了。 察觉到心里那很轻却很引她注意的声音,她摇了摇头一秒烟灭那个念头,而后彷彿没意识到那道声音似的,选完十张照片,随意打下配图的文字,标注地点和日期就快速地按下了「分享」。 她点进了「#拓也餐厅」的标籤里,如她所预料的,就算她不分享贴文,男人在台上满身是光芒的模样早以被昨日也去到餐厅的顾客广为散播,不只相片,连她漏掉的影片都有。 她随意点了个与自己拍摄角度不同的影片,想再听听程风版本的《遇见》,拍摄者的位置离舞台很近,清楚地拍摄到程风的表情,唱着歌的他宛如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中,透过歌声和音乐传递着不显露于表的情感。 夏日安有点好奇着,是什么情感引领着他的演出呢……是喜悦还是悲伤?是陶醉还是沉溺? 男孩成了男人再度出现在她的人生中,带着同样的面孔却不同的人生厚度重返了她的生活。她或许从来没认识过真正的他,就连小时候是基于什么原因去告白的都忘得透彻,好笑的是,对方早已忘了这场乌龙,她却像落了一隅重要的碎片在十几年前…… 夏日安不断想那个碎片究竟是什么,明明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为何至今仍干扰着她,在看到程风的表演之后,她好像有些头绪了…… 或许被程风拒绝之后,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好像没那么喜欢自己。 他的光,衬托出她的黑暗。 手机在没多久后跳出一则行事历的通知,她看着那条通知发愣了好一会,才把视线带到放置在餐桌上的月历。时间知不觉就来到了九月,而月历仍停留在八月,她把日历翻了过去,注意到被画了星星的日期,心突然被一股浓雾给包覆,很是沉重。 又一年了。 都曾以为眼前面对的难关是前所未有的庞大,然而随着日子的前进,那些以为会击垮自己的事件,都随着时间慢慢的翻篇了。 来到人生的尽头,到底会留下些什么,是一个充满幸福的人生,还是后悔此生的种种呢?? 她打开手机的联络人,拨打了电话,待对方接起,夏日安刻意提高自己的语气,不想让对方察觉她此刻的异样。 「妈,我们月底一起去山上看爸爸吧。」 第三篇 绕了圈的缘分 (5) 週一上班日。 每个奇数月份的十五日之前,是会计事务所忙碌的时刻,要替每家客户计算每两个月需要缴纳一次的营业税,若非遇上十五日在假日会延长申报日,通常都会在十五日申报结束。 夏日安早上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骑着机车去跟今日约好的客户收发票,回到办公室的时间快十一点左右,同事们也都差不多在这时间回到事务所,为了中午不再拨时间出去买午餐,夏日安跟苏浅只要是收发票日都会约好吃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 做了三年多的同事,陆尚昊也渐渐观察出她们两个的习惯,在近几次申报期都会主动开口让她一起帮他买一份,被苏浅纠正好几次他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之后,到现在学会了加上「请」字。 除了平日的工作态度让人看不下去之外,陆尚昊这个人其实并不差,没有那种「事务所我家开的所以我最大」的那种少爷态度,就是纯粹心思不在工作上,只想在当下找点乐子的及时行乐型,未来对他来说并非一个束缚。 反正也是顺便,夏日安并没拒绝。 在超商挑选商品时,她忽然觉得只买他们三个的午餐好像有点奇怪,办公区域是坐着四个人,少买一个就像在搞小团体似的,加上她刚好看见程风平常很常买的那款咖哩饭……呃,就是味道太香了想不注意都难,她犹豫了几秒,最后也把咖哩饭一起拿去结帐了。 她回到座位放下资料,看了眼身旁的空旷位置,想起上周经理重新分配的收发票名单,原先的疑惑转为肯定,想着程风这时间还没回来也是正常的,被安排的路线绕了市区一大圈,更何况他是开车并非像机车可以鑽小洞,容易半路塞车,若中午前赶回来都要怀疑他是否整路都是飆车兼闯红灯了。 夏日安走进茶水间要把食物放进冰箱,没多久苏浅也走了进来,递了杯在外面买的手摇饮给她,这是她们上班的小确幸,边工作边喝冰凉的饮料彷彿让心里也透着些许清凉,可以冷却上班时產生的紧绷感。 「你还有几家没收?」苏浅替夏日安插上吸管,吸了口后问道。 夏日安算了算早上收了几间客户后说,「还有一半吧,你呢?」 「我也是啊,明后天都还要再跑一趟,有些客户真的很爱拖,都特别是那几家……」苏浅努努嘴,一脸不耐,「外面太阳又好大,如果能一次收回来多好……我回来的时候满身是汗。」 虽已经慢慢进入秋天,可太阳依然很勤奋地上工,且今年也不怎么的温度特别的热,在外面骑车跑一圈就像去了趟三温暖。 见苏浅脸上热到有些泛红,夏日安随意拿起桌上的广告纸,在她脸旁煽了煽,「看今天的情况,大概不会加到班了。」 良品的工作是採取责任制,所以大家喜欢提早通知客户,方便提前作业,距离十五日的申报截止日还有一个礼拜多,报税前期各自把负责的资料完成后就可以准时下班。 见夏日安要把食物放置冷藏,站在前方的苏浅顺手打开冰箱的门,看着袋子里的四个便当,不明地问:「便当怎么买了四个?」 夏日安愣了下,明明没做错事,却隐约有着心虚感,「我……我也帮程风买了一个。」 苏浅恍然大悟,「对欸,不愧是夏日安,总是想得这么周到!」 她知道夏日安比起用嘴说,更习惯直接用行动关心他人,即便是新同事也不例外,就连她这个原本就认识程风的人都没想到要帮留一份,她居然想到了。 打工时期,夏日安早了她半年入职,两人都是被分配到收银的晚班小工读,苏浅初次见到夏日安那张自带淡漠和疏离,遇到事情也没过多表情的面孔,暗自想这人一定不好相处。 但几个月过去,她发现夏日安是商场里面少数几个正常人之一,不,因为大部分的人都不太正常,所以如此正常的夏日安或许才是最不正常的那个。 女人之间总爱搞小团体,好似不勾心斗角就对不起职场守则一样,但夏日安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没想选边站,后来在后期进加入也同样不爱搞小心思的工读生反倒成了商场的第三势力。 不玩勾心斗角,而是彼此互助,合作无间。 苏浅与她熟稔之后,才发现夏日安只是人际关係的城墙比较厚一些,那颗被包裹在中间的心,比谁都还要温暖。她对自己有一定的要求和标准,却不会拿对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上班的时候上班,下班时清点完收银机的金额后,不会因为事情做完就在一旁纳凉,会主动去收拾其它待处理的事项,让同在收银的大家可以一起准时离开。 然而这贴心却也是苏浅偶尔心疼夏日安的原因…… 她对待他人总是比对自己还好,身为好闺蜜兼挚友的苏浅,总希望夏日安身边可以出现一个比她想得更周全的人来照顾她。 苏浅看了下手錶时间,「我看程风中午前是回不来了,说不定会在外面吃一吃。」 夏日安垂下眼,用吸管搅绿茶里的冰块,淡淡地回:「我觉得不会……」 下意识说出口的话,攫住了苏浅的注意,她眼一瞇,对夏日安贼贼一笑,「程风他啊……」 夏日安含着吸管扬了眉,「嗯?」 「他单身哦。」苏浅凑近夏日安,「虽然我对他的感情史也不是多明白,但就是知道他长那样子一定多人追,不过我跟我哥打听过了……目、前、单、身!」 夏日安听闻愣了愣,一脸「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的脸,在对上苏浅的眼睛后差点被口中的绿茶给呛到—— 这女人又来了! 「所以呢?」夏日安视线闪躲。 苏浅轻推了她一下,手最后搁在她肩上,「少来,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夏日安才想找个时间跟苏浅说自己跟程风是国小同学关係,但此刻她很庆幸还没说出口……苏浅很爱看爱情剧,还是特别入戏的那种,喜怒哀乐都可以被剧情给牵动,且她特别爱吃小时候一起长大那味的。 夏日安心想她若说了,没戏也会被说成有戏。 更别说她和程风之间还有告白被拒绝的蠢事,夏日安不想给苏浅有机会乱来。 她拍掉苏浅的手,无视那张充满兴奋的脸庞,「孩子,我们该上工囉,再拖下去肯定在下班前完成不了。」 第四篇 不巧中的巧合 (1) 「贴心,是日常慢慢累积的关心。」 / 程风回来的时候是下午了,大家已经开始进行计算收回来的营业税资料,提前作业已经成了事务所的习惯,让报税更有馀裕的去完成,否则来不及申报可就麻烦了。 前辈们看了收资料的情况,果然在中午时跟夏日安他们说好今天不用加班,前提是要把手头拿到的资料先完成,毕竟隔日经理若看了统计表,发现前日收回来的资料还没完成,他们可不会多好过。 因为良品是家族企业出身,所以很多规定并没有像连锁企业那样条条分明,好处是有时候同事们可以决定一些事情,坏处也就是许多的规定都是人而订下,并非列在白纸黑字的明明白白,由于夏日安在打工的时候是在大企业底下工作,习惯了明白制度的规定,所以当时来到良品的时候因为拿捏不清经理或前辈们时常变化的规定,而很不适应。 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她并不喜欢,彷彿心中那把尺永远没有衡量的基准,不知道该做到什么程度,更因为人心善变,所以总有种怎么做都无法符合他人标准的感觉。 夏日安看了眼程风手中的大包小包,资料量似乎都蛮多的,在下班前完成恐怕是有点难度,见男人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位,脱下外套,捲起袖子,一刻不得间地拿出资料就坐下要开始计算。 她思忖一会,最终还是停下手指按计算机的动作,把椅子往左边挪过去。 「大家说好明日或后天才会开始加班,不过要尽量把今天收回来客户资料计算完成,经理在隔天早上都会看计算的统计表,检查进度。」周遭同事们埋首于眼下的工作中,全办公室安静得只剩键盘及计算机的按键声音,夏日安压低了声音说。 不知道是否与程风认了自己就是他的国小同学,夏日安先前见到他时那梗在心中的忐忑和小心翼翼渐渐趋缓了,彷彿少了一些些的防线,而剥落那道墙的鑽头,名为对老同学的关爱。 就是想着不加班的决定并非在同仁都在的时候提出的,不在场的人根本不会晓得,再加上程风刚进来,还尚未了解事务所的习性,虽然经理就是他的阿姨,但看着梁曼丽对程风公私分明的态度,坐在隔壁的她能做到的就是告知。 夏日安先是看了眼程风放置在地上的资料,再看了手錶时间,「有需要帮忙跟我说,我这边算得差不多了。」 如同学之间在严厉的教师面前,为了不被老师骂,会互相协助和提醒,夏日安也不自觉就这么做了。 「你说的喔,如果有需要我不会客气的,」程风弯唇一笑,眼里似是很开心听到夏日安对他这么说,「但我应该可以,也想测试自己会花多久时间。」 询问从来都是单方面的,若他人不需要帮助夏日安也不会自作主张,所以习惯了事先询问,免得给他人添乱,她默了几秒,望进程风的眼底—— 这是他来到事务所的第一个月,就算有相关的工作经验,但要说上手就上手也不太可能,不仅客户属性不同,就连电脑的软体也用的不同,确实需要透过一次又一次的实际操练才可以调整为自己独有的节奏和效率。 看来,程风把一切视为挑战了。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好像看见他眼里的不屈不挠,若有人插手反而像打乱了他的兴致…… 夏日安点了头,回应了声好,接着想起另一件事,「还没吃午餐的话,冰箱有一份多买的超商咖哩饭,会饿的话就去吃吧。」 她就像随口一提,没想到换来的是程风眼里些微的诧异,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 「……」夏日安是真的不习惯程风长大后的变化,这人的眼睛怎么可以比起小时候更为透彻和明亮? 曾经像是窝在自己小世界的男孩不轻易透露出喜怒哀乐,而长大后的他就像敞开了那个世界的大门,更加恣意不受拘束。 夏日安下意识闪躲了男人的视线,「我不知道你还没吃,只是刚好多买了一份。」 她确实不知道,只是猜到。 猜他比起自己的需求,更加在意工作进度的耽误。 看着夏日安把椅子挪回电脑桌,目光重新回到电脑萤幕的侧顏,程风眼里染上不明的笑意,「谢谢,我晚点就去吃。」 「嗯。」 她简短地把这次对话带到一个结束,把桌上的发票翻了页,继续把数字输入计算系统。 脑海在几秒后莫名浮现程风方才婉拒协助时那嘴角轻扬的笑容,那是一种对他自己的相信和信任,犹如再困难的挑战他都能迎刃而解。 这点,与他小时候没有差别。 下班的鐘声响起,把工作进度都完成的苏浅抬起头,坐直身躯,视线略过中间的挡板与夏日安对上视线。 「都算完了吗?」她轻声问道。 夏日安听闻点了头,知道这是苏浅要约她一起下班的邀请,她把桌面上凌乱的文具收好放回抽屉,把椅子往旁边电脑桌一挪准备把电脑关机,就见程风仍埋头在计算苦海之中,整个下午除了离开座位十几分鐘的时间去吃午餐,都没见他打混过。 她收回视线把电脑给关了。 苏浅提着包包往他们这边走来,提议道:「等我们加完班一起去我哥的餐厅聚聚吧,你们两个也可以好好认识一下,不然两位工作狂可能几年过后都还仅仅是同事关係。」 苏浅就是这样,见什么人都自来熟,更别说眼前两人都是认识的人,怎么可以让自家好友错过扩展交友圈的机会? 心想夏日安这个慢熟到不行的女人,真的需要被她好好推一把。 虽然程风是怎样的人她也不是很清楚,但每次见面都能讲上几句话人也落落大方,她亲哥苏拓更是对他讚誉有加,觉得让两人亲近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夏日安听了苏浅的话站起了身,频频感受到从旁扫来的目光,她不着痕跡地瞄他一眼,便看到程风弯着双眼若有似无含地对她笑着?? 似是用眼神对她传着话,「你没跟苏浅说我们是国小同学?」 夏日安瞟了回去,无声地回应,「对,我就是没跟人家说,怎样?」 他们也没多熟,何必呢? 苏浅自然没察觉到两人视线的交流,而是突然看了看周遭,确定四下无人后把声音压低地问程风:「你什么时候还要到餐厅演出?」 「要下个月了,这个月下旬有些事情,有跟拓也哥说近期无法演出。」 「下旬?」苏浅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看了墙上的月历赫然明白了什么,「没关係,以后有的是机会。」 夏日安才想着苏浅怎么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些卡顿,别人或许看得出来,但她就是察觉了她的不对劲。 两人走出办公室,进到电梯的时候才听苏浅开口,「这个月的某一天,我忘了确切的日期,是程风和nina姊的爸爸忌日……」 夏日安这才懂了苏浅那骤降的气场是怎么一回事。 「我哥当时跟nina姊交往的时候跟他们一家人都很亲近,所以程爸爸过世的时候我哥哥也很难过,我也不知不觉就把时间点给记下了。」 面对生离死别大家好像都是这样的,会突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对方,表情也会有些为难。 或许也因如此,夏日安才没能对苏浅说出,「不巧,我爸爸的忌日也在这个月下旬。」 这件事除了家人之外,谁也不知道。 毕竟她谁也没说。 第四篇 不巧中的巧合 (2) 今日正式进入加班期。 每到报税期间夏日安就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循环着每日的例行公事,收完发票后回事务所计算,计算完后输入电脑,直到工作告一段落后下班,然后回家休息一个晚上隔天再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行程。 她偶尔会出现这样的念头,这些像被按了无限循环重播键的日子,会有被按下暂停键的一天吗? 收完今日份资料后,夏日安骑着机车到公司附近的便利商店,准备要买午餐带回去事务所,她看了下时间,再三十分鐘就到午休了。 有一则讯息出现手錶画面,简短的四字讯息让她愣怔了下。 「我是程风。」 他在被加入良品的群组后,就加了她好友。 夏日安从后车箱拿出手几,接着点开讯息,回了个「我知道」。 大拇指悬在萤幕上方,她霎时间想不出要回什么,但想着对方应该没事不会传讯息过来,索性再回了一个问号,传送出去后马上就看到对方的已读。 程风:「你在哪里?便利商店吗?」 他怎么知道? 夏日安愣了愣,视线下意识环顾四周想着程风是否在附近,但搜寻无果,她视线重新回到手机,「你怎么知道?」 程风:「被我猜到了?」 夏日安:「嗯。」 程风:「午餐买了吗?」 夏日安:「还没??」 她再度因程风的讯息而发愣,他这几天午休时都不在办公室,又怎么知道她来便利商店是要买大家的午餐? 「今天就别吃超商了,我午休前就会回去事务所了,客户公司附近刚好有一间好吃的便当店,我等等买回去。」随后程风传了一张菜单的图片过来,「你要吃什么,也要帮尚昊和苏浅买对吧?」 为了不让程风等太久,夏日安没多想就点开菜单连店名都没看把图片放大,往品项的地方看去。 同事做久了,大致了解大家的口味以及不吃的东西,她把苏浅和陆尚昊平常习惯选的便当口味,连带自己的选择回传给他。 程风:「收到,便当会准时送到,不会让你们饿着的。」 使命必达的回覆让夏日安嘴角不经意一扬,笑了出来。 偶尔接受他人的好意好像也不错?? 秋日正午的太阳仍晒得尚未脱下安全帽的她满身热气,视线停留在萤幕上有些发懵,便利商店的门随着顾客的进出敞开了门,冷气的清凉从她后方袭捲而来,一次又一次吹来的冷风逐渐打散持久不散的闷热。 想起昨日程风在表格上登记的外勤路线,加上中午时间容易塞车以及买便当的时间,回来至少也要半小时以上?? 原本要收起来的手机,还是又拿了出来,最后打了几字,「慢慢来就好。」 午休时间一到,陆尚昊就拿着零钱来找夏日安付午餐的钱,只要跟钱扯上关係,他会算得分毫不差、很清楚,不让人家欠他,他也不欠别人。 夏日安拿着水瓶站起身,「今天是程风买便当回来,钱等他回来再给他吧,我帮你点了鸡排,」见苏浅从对面走了过来,「我帮你点了鸡腿。」 苏浅听闻扬起笑脸,有人肯记住自己平日所爱的小事总让她心暖暖的,「谢啦!」 才想问些什么,就见玻璃门在下秒打开来,苏浅目光侧了过去,见程风提着一袋便当走进办公室,香气也随之扑鼻而来,「他今天终于比较早回来了,我听前辈们说这几天程风都在晚上快十点才设定保全下班。」 夏日安随着苏浅的视线望去,有点讶异,「十点?」 若说八九点还好,但十点是真的有点晚了,自她进来良品之后还没有加班到这么晚过,但想起前日他说什么都会把工作处理好的神情,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总之他能把工作完成是再好不过了。 「哥,你买的这家便当超好吃的!」陆尚昊看到便当的店名后开心地说,「小时候阿姨很常买这家给我们吃。」 「你还记的啊?」 「当然,我最爱这家的鸡排了,」提到食物,陆尚昊的精神都来了,除了上班以外的时间他心情总是看起来很愉悦,一甩打鐘前时那昏昏欲睡的眼睛,来上班就好像只是来交差、做做样子,有种身体跟灵魂分裂的感觉,而下班之后又悄悄合一。 两人对话吸引了夏日安的注意,才发现提袋上的便当店名很是熟悉,而那份熟悉让她回顾到十几年前的夏天?? 小六的时候学校办了场海报比赛,夏日安身为美术股长为了完成作品和一些同学留在学校赶工,身为班长的程风也在老师指派的学生里,为了奖励为班上奋斗的同学,老师点了便当和珍珠奶茶给大家吃。 那家便当店名正是现在在她眼前晃呀晃,名为小俩口的店。 至于为什么夏日会记得,纯粹是记起那在当时不太在乎他人眼光的自己。 老师发给每个人便当之后,坐在她身旁的程风嫌鸡排太大吃不下,她却嗑完一整片鸡排还嫌不够,而男孩见她一直盯着他便当的方向,最后把便当往夏日安的方向一推,最后是她帮程风把鸡排吃完的?? 饿就饿,谁管女生吃得比男生多的羞耻感? 「小俩口一起吃鸡排,感情真好啊!」有位同学看到当着眾人的面呜呼了一声,甚至用了便当店的名字创意地造句了,夏日安才恍然大悟自己的行为,脸气到红的在教室追着人跑。 喜欢上程风后的记忆回想起来仍是鲜明,大概是因为青涩的童年时期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吧? 回忆起来总觉得有点可爱却又很丢脸。 「你点排骨吗?」程风声音唤回了坠入回忆的夏日安,她看着程风递过来的便当嗯了声后说了谢谢。 正当她伸手准备接下时,便听到他说,「我以为你会点鸡排的。」 夏日安碰上便当的那手就此一顿,抬眼对上程风的视线,只见那双隐含笑意的眼睛正诉说着些什么,且他脑海里所想的跟她刚刚想起的或许是同一件事?? 是她吃掉他鸡排的大胃口? 还是小俩口感情真好? 无论是哪一个,夏日安心里突然不安了起来。 如果他连这点小事都记得,那该不会连她那愚蠢的告白都记得吧?? 不会的。 不可能的。 嗯,一定不记得了。 对,他一定不记得! 夏日安加大力道接过便当,故作平静地弯起一个很大的微笑:「鸡排就不了,吃了会胖。」 她那带有戾气双眼,宛如宣战。 第四篇 不巧中的巧合 (3) 「小俩口」的关係说好算好,说不好也算不好,至少在夏日安告白之前两人的关係都是如此。 大家都知道程风在班上鲜少有与人说上三句话以上的时候,唯独坐在他隔壁的夏日安可以把他惹得又气又笑的,一向遵守规矩、严以律己的班长资优生,自六年级换了座位之后,就总因为上课分心而被老师点名。 甚至还有几个人碎语是夏日安把程风带坏的。 比起枯燥乏味的学术,夏日安更喜欢艺术那充满想像和变化的世界,美少女卡通和漫画是当时女生们最爱的共通话题,上课画漫画再彼此交换分享是家常便饭,她的课本底下总是压着好几张考试纸,趁老师不注意或听课听到想睡的时候翻起课本开始画着。 夏日安是有计算过座位角度的有自信不会被老师发现,以老师在讲台的视线看下去,她的桌面正好被前方的同学挡得稳妥,只要同学别乱动就会是个十分安全的区域,唯一的麻烦就是程风老是爱管她。 她是理解一个资优生无法容忍她这种上课偷间的行径,但说到底她如果漏掉什么重要内容没听到而导致成绩变差,那终究也与他没关係,就算真的被老师抓到她也会勇于承认的,她做的事情会自己担,不牵扯他。 于是她生气地跟程风说:「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 「如果你被抓到,我会很麻烦的。」他从书中抬眼,竖着眉毛,一脸正色地对回应。 「我说不会抓到就不会抓到!」她指了前方,「你站上去讲台看看啊,我测试过了,绝对不会被发现。」 「你有时间去测试这些,不如去多读点书。」程风目光重新回到书中,好学生的举止让夏日安有些反感。 「是我在画图又不是你,老师不会对你怎样的。」 「我身为班长就有职责管。」 整个对话程风都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夏日安呼了一口气有点想扁人,他这样多管间事才给她碍事,视线老往她的方向看,老师不会注意到才奇怪! 在某一堂数学课,夏日安在昏昏欲睡之际又打算来让自己提神,翻起课本就在纸上画了起来,程风注意到动静又把视线往她的方向移,她一如既往的忽视他。 心想随他去吧,反正说也不听。 「班长,你没带课本吗?怎么一直看着夏日安那边?」孰料在几分鐘之后,一切真如夏日安所言,老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朝着两人的方向说。 听到自己的名字,夏日安悄无声息地把课本给放下盖住了考试纸,头也不抬地假装正认真地看着课本,见程风迟迟没回老师的话,她才抬起视线瞄了眼一旁的男孩。 对眼的瞬间,她清楚看见对方眼里的那丝丝笑意,心下觉得不妙便听到班长大人毫无良心地说:「夏日安的课本页数一直没跟上进度,所以我正要提醒她。」 「……」 夏日安当下第一个想法,居然还有点感谢程风没把她画漫画的事给抖出来,下一秒才又觉得不对,她会被发现程风就是罪魁祸首,有什么好感谢的? 老师马上信了班长大的话,视线转而到夏日安身上,斥责道:「夏日安,你上次月考的数学成绩是全班女生中考最低的,上课还不皮绷紧点,专心听课!」 上回听到老师这样对自己说时夏日安还不觉得怎样,她并非太过在意成绩和排名的人,只是这回老师又当眾说了一次遍,全班视线的焦点都在她身上,有那一瞬间她感到了所谓的羞耻。 但仍在心里暗自反驳,她只是女生中考最低的,如果加上男生,她的成绩也没那么差好吗! 好歹那时候她也考了八十分,算很不错了…… 心底的气无从发洩,索性把矛头指向惹出事端的程风,「老师,程风上课常常盯着我,会导致我分心。」 程风虽知道夏日安不是会默默承受的类型,但这话却让他灵活的脑筋突然停止转动,班上同学随之吹起口哨声,更是有几位女同学的视线冷咧地像是在空气中放冷箭?? 夏日安这才知道自己的嘴又喷出让人误会的话了。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从现在开始都给我好好听课!」老师最后一声令下。 看着坐在对面程风慢条斯理地吃着鸡排,夏日安不知为何会想起这段回忆,或许是他曾经活生生的参与她的过去,那些被尘封的记忆才重新找了回来。 小时候嚷嚷着长大要当画家的她,长大后成了与数字为伍的记帐员,与儿时梦想大相逕庭。 不晓得这份梦想是什么时候被她给搁置,甚至到现在渐渐被遗忘,她也知道自己并非画得多好,但就是喜欢勾勒线条时的平静、沉浸在幻想世界的那种感觉,可随着长大,忙着埋首于眼前的现实,那些幻想反而成为了累赘。 梦想只是让眼前的现实更加残酷罢了。 课业压力随着年纪越来越重,当身边的同学眼里有光的说着第一志愿时,原先不怎么在乎成绩的夏日安也渐渐在意起未来该何去何从,更是不懂人与人之间为何老爱比较,就算在置身事外,也会被拉进竞争的圈圈中。 好似成绩不好,世界就要垮了一样。 过去的夏日安不懂得深思熟虑,也因此在成长过程中跌跌撞撞,她的脾气并不好,只是随着在社会上的打滚,逐渐削弱了她的锋芒,就算发生什么不公平的事,她也没了小时候的那份底气去争,到后来开始会在意起他人的眼光和想法。 渐渐的,她开始有种每一次的选择都越来越错的感觉。 加班通常需要加个四天的时间,但多了程风的加入,每个人负责的客户都少了些,原先预计四天的加班,直接减少了一天。 平时下班鐘声一打也不着急回家的前辈们,笑盈盈地跟程风说有他的加入真好,毕竟自愿留下在事务所与同事聊天,和因工作被迫需要留下来的感觉还是有差别的。 程风听了便说他也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 他这几天的努力夏日安都看在眼里,一吃完午餐也不午休,抓紧时间开始整理资料,害怕会吵到大家所以放轻动作,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作业着,善用任何空档时间,只为了把手头的工作快速完成。 「工作上有什么不清楚的吗?都可以来问我哦,不过你有会计的底子对你来说应该都不是太大的问题。」阿英前辈关心地说。 「多亏了日安坐在我旁边,我只要有问题都会去问她,她讲解得很仔细。」他看了夏日安一眼回道。 而当事人整个心思都在下班,没听到程风讲到她的名字,她收拾完包包起身,把椅子靠拢桌面。 经过他们时,向前辈点了头,「我先回去了,下礼拜见。」 「再见,小心骑车哦。」看着夏日安离去的背影,阿英转回头继续对程风说,「日安这孩子很棒的,进来事务所时就很认真也很听话,不过跟浅浅比起来就是安静了些。」 程风视线看着远方那正打着下班卡的身影,眼神变淡了些,「确实安静不少??」 他记忆中的她,一点都不安静呢。 第四篇 不巧中的巧合 (4) 週六。 夏日安前几週与自家母亲黄月慈约好今日要一起出门,原以为妈妈会早几天回来家中与自己会合,她们母女有好一阵子没见了,至少回家休息个几天再出发,孰料她在山上经营的民宿临时有事抽不开身,今早才可以赶下山回到t市。 黄月慈电话打来的时间接近中午,说再十几分鐘后就会抵达公寓楼下时,夏日安正在打包要带出门的便当,为了不让妈妈等太久,她加快了动作,收拾好东西就下楼。 走出大楼的门,才注意到天空中佈满了乌云,阳光被完美地遮掩住,皮肤也感受湿气的厚重感,心想大概没多久后就要下雨了。 她拨了通电话给黄月慈,「妈,你车上有放雨伞吗?」 「当然了,山上最常下雨,这可是必备的。」黄月慈说。 「那好,我就不上去拿了,」再跑上去夏日安也嫌麻烦,她提步走进大厅,「这天气是爸的最爱,他可能知道我们要去看他了??」 「是啊??」黄月慈有着不易察觉的感叹和笑意,「他知道了。」 夏日安才刚走出了大厅就见黄月慈把车子开到面前,时机点很有默契地抓得刚刚好,她在窗外挥着手,让黄月慈把车窗摇下来,「我来开车吧,你一大早就开下山应该很累吧?」 黄月慈几个月没见到自家女儿,脸上有藏不住的笑容,「没事,你上车吧,等等下起雨还要开山路,我可不放心让你开。」 夏日安撇了嘴,「不相信我的技术吗?」 「忘了你妈容易晕车啊?我要开车才比较有精神。」黄月慈从驾驶座推开了副驾的门,「快上车。」 她原意是想让妈妈休息,但确实黄月慈一晕车起来是会把胃里的东西给吐个精光到最后谁也不好过,夏日安见黄月慈坚持最终妥协,「好啦,那你累了要跟我说。」 比起上对下的母女关係,两人现在更像是朋友般的相处,虽然在青少年时期和黄月慈有过非常多的衝突和摩擦,说话时也因为一次又一次对彼此的不谅解而带着刺,好似一定要吵个输赢才痛快,最终只是两败俱伤。 可或许是比起冷漠,吵架也是一种沟通方式吧,多次的碰撞随着成长夏日安开始会反省自己的态度,黄月慈也学着尊重女儿的选择,两人开始站在对方的立场去设想,衝突也渐渐减少。 不过真正促成母女间改变的,是三年前的那天?? 毕竟没什么事能比失去还更能让人体悟到,得先要活着才有机会吵吵闹闹,一旦对方不在身边了,连吵闹的机会都没有了。 出发十几分鐘之后,天空如预测地飘起小雨,夏日安摇下车窗,伸手感受外面因阴雨天的冲刷而清新的空气,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天也是像这样天气?? 是他们三人都爱的天气。 自从爸妈分居之后,夏日安便和妈妈继续住在公寓里,爸爸搬离家后到了奶奶家去住,虽住处位于同个城市但也因为距离的关係她偶尔才会去和爸爸碰面吃饭。 从小就有话直说的夏日安,随着父母关係的变化开始会在意他们的想法,渐渐学会了察顏观色,一个细微的小表情都可能让她让多想,夹在中间的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说什么都错,而她谁也不想伤害,所以开始隐藏内心真正的想法和感受。 小时候夏日安很爱说话,而爸爸都是负责听的角色。自分居之后,他们见面时就像是各自有着说不出的话语,说内心话的机会也变少了,所以她特别记得在某个雨夜里,她和爸爸坐在餐桌聆听着雨拍打在铁皮屋顶上的答答声,爸爸藉着醉意对她说的那些话。 「安,你知道吗?你一直是爸爸的骄傲。」开口的他眼里泛着泪水,嘴角却掛着很浅的微笑,「你很独立,也会好好照顾自己,还靠打工让自己去了许多爸爸不曾去过的国家。」 从没听过爸爸对自己说过这些的夏日安,霎时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内心虽翻涌着暖流,但也有些彆扭,「爸爸你也可以啊,出去看看不同的世界很好玩的。」 爸爸听了微笑转为自嘲,「我这离不开菸酒的人怎么出国旅游??」 说完,爸爸把手中的啤酒一乾而尽,「日安,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好好的过日子,看到你幸福爸爸就满足了。」 那是爸爸离开这世界的前两年对她所说的话。 只是无论她现在是哪种样子,爸爸都没机会看到了,而她也只能用回忆去想念他了。 两个小时后抵达了位于山中的树葬园区。 夏日安下车后从后车厢拿出一束妈妈事先准备的紫色星辰花,她还特别去搜寻了花语——「永不变心,持久不变」。 她偷瞥了一眼黄月慈后把手机收进口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是爸妈让她了解到就算彼此相爱,也不一定要长长久久的陪伴彼此,就算分隔两地也不代表再也不爱对方了,虽然她曾经为父母的分开而感到难受,但最终也理解了父母的选择。 不是不爱了,只是再继续下去只是把彼此越拉越深。 夏日安打开雨伞,关上后车厢,朝园区的阶梯走去,前脚才刚踏上阶梯,忽然有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无论是那淡雅的穿着抑或是头发长度都让她想到一个人??心里随着距离的接近莫名有点忐忑,直到那女子突然侧过脸,夏日安才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 是nina姊。 她怎么会在这边? nina貌似在跟旁边的男人起争执,心情看起来并不好,所以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个月的某一天,我忘了确切的日期,是程风和nina姊的爸爸忌日。」苏浅的话突然盘旋而起。 难道那天就是今天? 连地点??也在这里? 还真是不巧?? 见nina姊整个人快要转向自己,夏日安快速侧过身闪避并不想被认出来,却因此撞进另一双熟悉的眸子—— 程风。 第四篇 不巧中的巧合 (5) 天空中飘着小雨,山上的温度比市区骤降不少,清晰的寒意不断袭来,夏日安和程风对上眼的那瞬间时间彷彿停滞了,世界了无生息只剩雨滴拍打在雨伞的声音,一帧一帧地慢速播放,画面和声音格外清晰。 不仅是他那双微微弯起的双眼,抑或是浅浅改变弧度的唇角,夏日安总觉得程风试图传达什么语意给她?? 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也是,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失去了生命中某位珍惜之人吧,即便她什么都没说他自然也会明白她在这里的原因。 男人似是看见她心里那无形的牴触,不想被认出的畏缩,最终收回与她对望的视线从凉亭的方向走去,不偏不倚挡住了nina姊看过来的视线。 「安安?」黄月慈见女儿脸上的表情有些异状,虽然仍是一派的冷静,但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分辨不出来,「怎么了吗?」 听闻,夏日安赶紧收回心神,摇了头,勾起黄月慈的手,领着她往阶梯迈步,「就是在看你买的这束花,觉得很漂亮。」 「是吧,这次我特意挑了一束简约的,」黄月慈随着阶梯走上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自然的生意,「你看,这里也开满了紫色的花朵呢。」 提及此,从刚才就心神不定的夏日安才注意到周遭环境。 佇立在园区周围的树木比起去年来的茂盛,树上盛开的花朵就如她手中的星辰花充满了紫色,她不记得上次来到这里时有见到紫色的花朵,雨势慢慢有些趋缓,然而空气的舒爽和园区的寧静,一切呈现都是如此的祥和。 夏日安悄悄地回过头,视线朝下方的停车场看去,她寻找着程风的身影正好被柱子挡住,而他身旁站着一名中年女子,猜测是他的母亲。 她不禁有些好奇,不晓得同样也失去爸爸的他是怎么走过那段悲伤时期的,是否像现在的她一样,光想到心就会裹上一层持久散不去的浓雾,而那种闷赌的鬱闷感彷彿就会这样持续到永远? 母女俩沿着坡道来到最上方的区域,夏日安估摸记忆中爸爸放置的位置后把星辰花放在草坪,再退回到石子路上。 「夏裕,我们来啦。」黄月慈对着草坪柔声地说,后面的话语禁了声,转为在心中的细语。 夏日安对着星辰花的方向,最终闭上了眼,试图把眼泪吞回心里,想要对爸爸倾诉的话在心中燃起—— 「三年了,爸爸你在那边过得好吗?现在身体没有病痛了,祢会不会就像那天把祢带来这边时所看到的那隻老鹰一样,自由地翱翔在天际了呢?爸爸,祢曾说过我是祢的骄傲,现在??还这么想着吗?我??我很努力的在生活着,虽然还不清楚所谓的幸福到底是什么,但或许有一天我会知道的吧??」 阴雨濛濛的昏暗天色骤然打亮了周围,夏日安抬起头朝天空一看,云层间渗透出强烈的光线,几秒之后又被乌云给遮起,看着天空的瞬息万变,她莫名感到一阵祥和温暖?? 彷彿爸爸用了他的方式来告诉她们,他听到了。 黄月慈朝她靠了过来,单手揽上她的肩膀安慰似底揉了揉,夏日安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还是落下了泪水,她伸手抹去眼角的泪,对星辰花的位置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最终开口。 「这辈子能成为祢的女儿真的很荣幸,爸爸??我真的真的很谢谢祢??也很对不起,祢在那边要好好的哦。」 人,很奇妙。 总要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才知道要把内心的话说出口,好似藏置心底至深的柔软在失去之后才会浮出表面。 偶尔夏日安会想着,她这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爸爸在另一边真的听得到吗? 如果她可以在爸爸生前就把话语传达给他那该有多好?? 可她不让自己时常想起这个问题,否则她的生活会前进不了??会沉重到她无法好好喘息?? 程风走离了凉亭,带着妈妈到园区旁边寺庙的洗手间,他回过头看着程娜和姐夫吴旭趁他们离去时又开始吵起架,叹了气觉得无奈。 他不喜欢插手别人事情,就算是亲姊姊也一样,觉得人与人之间真要分个对错是无稽之谈,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都有自己站得住脚的说法,除非确切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倾向保持沉默和观察。 虽确切不知道两人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在吵,或者说是因为他们在这段婚姻中任何小事都可以吵,以至于他压根看不清楚导火线究竟是什么。 当初姊姊因爸爸住院而着急结婚时,他就有试着挡过一次,私下找了程娜询问。 「姊,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程娜像是听到什么怪问题,「当然啦,爸爸的时间不多了,我想让他见证这场婚姻,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有个好归属。」 「我说的不是爸爸,是你。」程风缓了缓才又开口,「不是因为爸爸的心愿,而是你的心愿。你真的想嫁给吴旭吗?」 「当、当然了,能够进入婚姻可是我从小的愿望呢。」 那一秒的犹豫程娜自己或许不清楚,但程风却看见了。 程娜从小就是要什么就会做到的人,见她眼里的篤定,程风知道他再说什么也没用。每个人的选择都伴随着承担,他也习惯放手让人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毕竟他也需要他人给予自己相对的空间。 可当他以为自己就如名字里的「风」字一样,不容易因谁而驻留时,遇上了所谓的意外?? 程风的视线朝另一个方向转去,从对方的角度看不见自己,但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影。 没想到会在园区遇见她?? 乌云之间突然透出了一道强烈的光芒,照亮了雨天里的晦暗,女人的脸庞因那短暂的光线清晰起来。 又是那极力压抑情感的双眼了?? 终究也是因为那双眼吸引了他再次去到她的身边。 夏日安并不知道,他最后一次见到她并非是国小的毕业典礼,而是三年前那场他们都失去了爸爸的告别式?? 第五篇 世界异常暖和 (1) 「记忆会骗人,但感受是真实存在过的。」 / 週六下山之后,市区的雨便绵绵不绝地下着,察看手机的天气预测才发现整週的降雨机率都在80%以上,平常容易出错的预报这次倒是很精准。 今日是周一上班日,打理好自己后夏日安从阳台看出去探查雨势,看着眼前被雨水而模糊的城市,不晓得是否假日上山看了爸爸的关係,回来之后心情隐约地感到烦闷,明明喜欢雨天的她难得没随着阴雨的落下而被释放洗净,反而像承接雨水的容器愈发沉重。 总是无法轻易放下…… 她回到屋内把布鞋装进塑胶袋,穿上拖鞋,再从柜子里拿出雨衣,担心雨天骑车会延误车程,所以比平常早了十分鐘出门。 雨天骑机车虽然麻烦,裤管也可能被水泼溼,但好处是不容易塞车,夏日安全程为了行车安全放慢了速度,还是提早许多抵达办公大楼,她踩着湿答答的拖鞋走进大楼,手里捧着湿淋淋的雨衣走进电梯。 意识到稍后就要见到程风了,她的心突然忐忑起来…… 那天在山上遇到他实在太过措手不及了。 亲人的逝去在人生中几乎难以避免,明知道这点,但她就是还没准备好开口跟人谈论这件事情,于是在见到他之后什么都反应不出来。 她确定他们是有对到眼的,然而程风的反应无形中彷彿刻意保留了空间给她??想起小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子的,温柔的心并不张扬,不细细观察更是不会发现。 她心里某部分知道程风不会过问,但还是不禁去想,如果他问了呢? 夏日安时常这样问着自己,她想要逃离的究竟是什么?? 每每见妈妈在为爸爸的离世而感伤时,她的心又会再次坠落,但依然试图安慰着妈妈说,「爸爸去到那边没有病痛了,可以自由自在了,我们也要好好生活让他放心??」 好像这样安慰着妈妈就可以安慰着自己一样,可那药效却越来越低?? 还有十分鐘才到上班时间,夏日安进到事务所里发现只有李里和小芬姐在里面,小芬姐这一个礼拜负责开门,李里则是一位习惯早到的人。 她一一跟前辈们打招呼,小芬姐一见到夏日安便照惯例寒暄了几句,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便向她交代。 「今天下午艺文公司的陈先生要过来拿他的发票,你们整理发票的时候先把他的抽出来。」 「好,他大概几点会来?」夏日安询问道,确认后她才好抓整理的时间。 小芬姐看了下讯息后回:「他是跟我说下午三点左右。」 夏日安说了没问题,便走到座位把包包放下朝茶水间走去,位于茶水间的角落位置是通往阳台的门,走出去后她拿起墙上掛鉤的衣架把雨衣掛上。 离上班还有几分鐘的时间,她想着在阳台待一下,安稳有点紊乱的心情。 这雨下得真大啊...... 然而下得再大总会有停歇的时候,只是无人可以知道是什么时候,偶尔悄无声息,偶尔骤然停止,偶而停了又下、下了又停,任谁都无法准确预测,也因如此才让那些嚮往晴天的人们感到鬱闷。 听见上班鐘声从远处响起,夏日安重新走回室内,没想到自以为安抚好的心,再她转头见到同样处在茶水间的男人后,一个步伐没扎稳,又慌了?? 她不想去细想自己刚刚那一秒的脸到底有多像是被鬼给吓到,虽然马上就恢復往日的冷静,但她知道程风绝对收进眼底了。 「早、早啊。」她故作正常。 「早。」男人回道。 心思慢慢归位后,才发现程风的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你不是开车吗?怎么会淋到雨……」 「雨伞放在家里忘记带上车,」程风拨了拨湿淋淋的头发,笑了笑,「停车的位置跟事务所有点距离。」 「角落的那个柜子有放一台吹风机,去把头发吹乾吧,免得感冒了。」听程风应了好后,空气突然一阵安静,夏日安移开视线下意识捻着衣角,最后提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我先出去了。」 见她出去之后,程风听话地从柜子拿出吹风机,随后动作顿了顿,虽然不明显但他看出了她想快点离开与他单独相处的空间。 她是在躲他吧? 或许是在山上巧遇的关係吧? 思及此,他看着手中的吹风机,神情暗了暗,几滴水珠从发梢滴了下来,莫名感到烦躁。 偶数月份的工作量会比基数月还少一些,时间也比较充裕,营业税申报完成后就要回到平时的帐务处理,以及把下个期数的手开发票准备起来寄给客户。 夏日安和苏浅说好下午要一起整理发票,由于阿英姐早上的交代,原先预计明日要处理的工作只好提前了。 其实整理发票这件事也不是一定要她们两个才能处理,只是在某次被经理叫去整理后,从此就顺理成章成了她们的工作,她们不动也没人会去动,不做的话反倒成了她们的问题似的。 见时间差不多,夏日安走到位置对面找苏浅,却看她正如火如荼处理着客户资料。 「抱歉安安,刚刚客户临时要资料,我整理给他后就过去找你。」 顾客临时要资料是家常便饭,只要申办事务有需要财务报表就会请会计事务所协助。 「欸陆尚昊??」苏浅看过去隔壁的陆尚昊想叫他去帮忙夏日安,却发现他一甩平日的悠哉,才想起什么,「对欸,早上有客户要他传报表过去,看他这样大概又是累积好几个月的帐没做了吧??」 夏日安拍了拍苏浅的肩,「没事,你慢慢来,反正先把发票整理出来而已明天才要写。」 说完,她在苏浅满是歉意的目送下离开,她是真觉得没什么的,只是「好战友共患难」的精神就如狠狠刻在苏浅心里,更是不喜欢说了却没做到。 夏日安走着走着不禁笑了出来,若说良品有什么让她继续待下去的原因,苏浅大概佔了好大部分。 有人一起,好像再难受的事都可以再坚持久一点。 第五篇 世界异常暖和 (2) 会议室的门在夏日安进来的几分鐘后被开了起来,她从麻布袋中拿出綑绑的发票,视线正好被会议桌给挡着,她想是苏浅急忙把资料完成来帮忙她,于是说:「都说没关係让你慢慢来了??」 将重量不轻的发票放在桌上后,才知道进来的人是程风。 她眼神有一丝狐疑就听到他说:「我不是来这里度假的,你随时都可以叫我帮你。」 程风脸色没有太好,也没到臭脸的地步,就是看上去是严肃的,他想到她刚才在办公区直接略过他,心里就像被什么给闷着。 嗯,还有早上在茶水间的时候。 不知是否感受到对方没股来由的怒气,觉得莫名其妙的夏日安也没好气,「我又没说你来度假的??」 不是,他是在气什么?不就看他忙才没叫他?? 不对,那她又在气什么?? 夏日安顿时不明白他俩之间瀰漫的对峙究竟代表着什么。 她没想让自己深究下去,现在是上班时间就做该做的事,于是又弯下身子要继续把发票搬出来。 程风见状加快脚步到她身旁。 「我来搬。」他说。 夏日安没打算让开,「我来就可以了。」 进到事务所的时间以来,程风观察到的夏日安总习惯把事情揽在身上,更不会主动要人帮忙,或许是一个人就可以好好完成,所以儘管换花比较长的时间,也会默默地去完成。 她像是习惯了承担所有,无论是公事还是个人感受。 看着这样的她,程风目光暗了暗,才缓缓开口:「夏日安,你要给人帮助你的空间??」 夏日安想都没想就回:「可以自己完成的事为什么要麻烦别人?」 「你不会累吗……」 夏日安听了,弯下的身子突然一顿,才想要反驳却听到心中那道清晰的回应—— 累。 但又如何? 「我只是在工作。」她回道,「没什么累不累的。」 程风趁夏日安分心之时,弯腰拿走她手中的发票,搬到会议桌上,突如其来的凑近让夏日安倒退了一步,为了稳住自己,手掌压上会议桌,摸到了放置在上的发票明细。 她灵机一动,想着有了东西掩盖自己的慌,便转过身,故作镇定地拿起未撕开发票明细一张张开始撕,试图缓和自己。 程风见她的闪避默了默,平时很少会这样让情绪盖过理智的,半晌后才开口,「你不用躲——」 撕明细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特别大声,夏日安听程风好像在说些什么才停下动作。 「嗯?你说什么?」她撇过头问。 程风再搬了一綑发票放置在桌上,单手搁在桌上,双眼攫住夏日安的脸蛋不让她有机会再逃,「夏日安,你不用躲我的,我什么都不会问你。」 夏日安的视线直直坠进那双带着坚毅却透着温煦的黑眸,一时间忘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说,她在躲他? 早上看到程风突然出现在茶水间时的惊讶,还有今日都没找他说话也下意识避免,再加上他进到会议室时心里隐约的抗拒??确实,她在躲他。 不,她在躲的是其实她自己?? 只是程风刚好撞见了她正在逃避的东西。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夏日安敛下眼帘,抿了抿唇,「还有谢谢。」 谢谢你什么都不会问。 「我不是想要你的抱歉??」程风压低嗓地说,像在隐忍着什么,但在夏日安还没反应过来时话锋一转,不想再逼迫她了。 「艺文公司的发票号码是几号,要先抽出来对吧?」他问。 话题绕回工作,夏日安也赶紧收回心神,找出艺文公司的统编号码后拿给程风。 呼,她差点要窒息了。 叩叩—— 十几分鐘后阿英姐来敲门,领着艺文公司的陈先生走进来后,人就退了出去。 「小风!你都长这么大了啊!」陈先生视线来到程风身上,面容佈满欣喜,「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啊!」 程风有几秒愣了愣,似是在回想记忆中的资料库,而后搜寻成功,表情随之舒展开来,「您是??陈叔叔?」 「对!是我!这小子还记得我啊!」他转头看了下身后的阿英,「阿英跟我说你来到这边工作了,我就说一定要来吓吓你,怎么会突然进来良品?之前听你爷爷说怎么叫你回来都不肯??」 程风笑了下,「正巧有了来这里的理由。」 「理由?难道是终于想通了,打算回来接班?」陈先生再问。 夏日安的视线从发票中抬起,来到程风的侧顏,再看看会议室的门,幸好是关上的,否则陈先生宏亮的嗓门,想必会引起事务所同仁的注意。 她并不知道这话题是否是敏感的,毕竟梁曼丽现在还是良品的经理,谈接班是否太过于早,甚至还替程风庆幸着梁曼丽下午外出,刚好不在在办公室。 程风的表情如既往的从容,看起来丝毫没觉得对方的提问不妥,对这话题不足为奇。 「来这边上班只是暂时协助而已,之后也没有打算要接手。」他回道。 也是,以他的生长的环境,大概被问了很多次,只是夏日安见了他眼里的赌定,不知为何心里震盪了下。 她想,此刻心里的提问大概跟陈先生一样吧,都想着既然没打算接手为何还要进入事务所工作?毕竟程风不像是没有想好计画就行动的人。 夏日安莫名有点好奇了,好奇他的脑袋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他小时候一样难以捉摸??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陈先生愣了下随之又笑了起来,却带了点不自然,「果然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想法,想清楚就好啦,不然能接下家里的事业多好啊!」 「是啊,如果这么刚好就好了??」程风微笑回应道。 是个十分礼貌的笑容。 不过看样子是没打算把心里的想法说得透彻,也没打算多做解释。 第五篇 世界异常暖和 (3) 下班时间到,外面仍是阴雨濛濛,估摸这雨还要下好一阵子才能倾洩殆尽了。 苏浅看着与天气有着同样氛围的夏日安,想到下午程风来找她的事,当时她正因为顾客急着要资料而抽不开身,程风在夏日安走后没多久绕过来找她,似乎不明白会议室里有什么工作。 苏浅告诉他本来原订明日才要整理的发票,临时因为有客户要提前领取,所以夏日安先去准备了,正当她才要开口问程风是否有空去帮忙时,他说了声他去帮忙夏日安后就朝会议室走过去了。 直觉告诉苏浅,他们两个之间似乎发生什么事,围绕一种奇妙的氛围,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夏日安平常不让情绪显于色,人也慢熟,而她与程风之间好像少了一道防守线,有情绪在流动和翻搅着,或许不明显,但苏浅身为她好友就是觉得不太一样。 隐约探查出什么,又无法憋着心里困惑不管的苏浅,本想开口向本人询问,却在开口时顿时打住,好像一旦她开口问了,就像用锐利的针头在戳着一颗膨胀中的泡泡,导致消失成了梦幻泡影,夏日安这人越是要给她从中作梗就越不能顺其自然,先前的李政朗就是一个例子。 当时办公室的前辈们很喜欢胡乱凑对,不知道是怕单身者会孤单,或是觉得在这个年纪应该交个男朋友,才能在恰当的时机结婚然后增產报国,苏浅原本真觉得夏日安和李政朗真的可能发展出什么,殊不知旁人一开始起哄夏日安就缩了回去。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抓到好几次苏浅的小眼神后,夏日安疑惑问道,「要跟我说什么吗?」 说起察言观色,夏日安的技能比苏浅略胜一筹。 「没啦??」苏浅慌张地撇开目光,「就是今天下午到最后都让你去处理发票觉得有点抱歉,唉客户也不提前告知,临时说要报表就马上要,赶死我了。」 此话为真,虽她很大部分不是想着这事。 「抱歉什么,这是工作啊。」夏日安觉得好笑,避免苏浅自责,于是又说,「况且程风也有来帮忙。」 听她主动提到程风,苏浅用尽力气才把好奇心给塞了回去,「就、就算如此我还是要谢谢,我才不想把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苏浅撇了撇嘴,再说:「都说关係的变质是因为开始把对方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所以就算你听腻了我还是要跟你说谢谢。」 理所当然吗?? 听了苏浅的话,夏日安有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抽走心神,但旋即拉回来。 夏日安莞尔一下,「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两人来到门口的旋转门,很有默契的抓紧时间一同走了进去,门外的世界和室内空间成了反比,因雨声而吵杂起来,秋日雨天的寒意渗进皮肤里,两人都打了个寒颤。 「你车停在哪?」夏日安问苏浅。 苏浅指着左方,「天桥那边。」 两人的机车停了相反的方向,简单再聊了几句后就挥手道别。 夏日安从包包里掏出蓝色雨伞并撑了起来,办公大楼的骑楼不准人们乱停车,每每找个停车位就需要走个几分鐘的时间,今天早上她见便利超商前面有许多位置便停在那边。 接近超商时,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才想是否要去打招呼,但对方似是更早发现到她。 看他身上跟早上一样被淋的都是雨,想起对方说忘了带伞出门,不过他就站在超商前面啊,何不进去买一把呢? 到口的困惑在走到他面前时成了,「站在这里发呆?」她看了看外面的雨势,接着说:「这雨不到半夜大概不会停了。」 程风的视线这才从夏日安离开,眼尾扬了扬,「看着雨想些事情。」 「还真有间情逸致??」夏日安收起雨伞退到和程风一样的位置,站在超商屋簷不会淋到雨的地方,「在想些什么?」 好似没料到夏日安会提问,程风愣了一瞬,随后笑了笑说:「想了很多事,你想听哪个?」 「??」听到程风的笑声,夏日安冷下眼,有点后悔自己提问,「都不想。」 程风就像习惯冷冷的夏日安,脸上的笑意反而更盛,「有一件刚刚想到的事。」 夏日安:「??」都说不想听了。 程风的笑意缩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眼眸里的温煦,「就是觉得我跟你好像很有缘,到哪都可以见到你。」 突然扯到她身上,夏日安心脏犹如漏了一拍,有点不太自在,下意识回:「说不定是孽缘??」 小时候告白失败的对象回到生活中,就如把过去的羞耻给还了回来,这不是孽缘是什么?这话夏日安自然没说出口,毕竟程风大概早忘了。 在她有些担心是否太爱泼他冷水,要打些圆场时,程风突然侧过身,看着比他矮一截的自己。 「孽缘也是一种缘份,时常围绕在身边的话,说不定有一天也会成为好的缘分。」 感受到凑近的热气,夏日安不禁瑟缩,超商的明亮在他转身时照亮了脸庞,距离让夏日安的视线更聚焦在男人的脸上。 「好的缘分吗??」 从过去穿梭到现在的人事物,也会有好的吗?? 可是她总想着要摆脱。 「嗯,好的缘分。」 她试着从程风眼里读出话里背后的情绪,然而他却突然撤回身子,双手遮在自己头上,头探出屋簷查看雨势,岔开了话题说:「雨好像小一点了,你赶快回家吧,机车就停在那吧。」 夏日安整个心思都留在上一刻,忽略了程风怎么知道她机车就在那边,转而提问他,「那你呢,车子停在哪?」 程风指着对面,说停在五金百货前,说完就像急于离开似的迈开步伐—— 程风:「我送你过去——」 夏日安:「我陪你过去——」 两人同时发出了声音。 若要说谁胜出呢,夏日安没想到自己居然伸手抓住程风的手腕,就像怕他跑走似的?? 第五篇 世界异常暖和 (4) 「那就麻烦你了。」 程风并没有推辞夏日安的好意。 夏日安尷尬地收回拉着他袖管的手,打开被雨水浸湿的蓝色雨伞率先走出进雨中,程风伸手示意她把伞交给他,夏日安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身高落差觉得确实是个好主意。 两人提步走到斑马线前等待绿灯的亮起,车子轮胎路过眼前时唰唰作响,落下的雨水拍打着地面,溅起的小水花不断泼洒在球鞋上,夏日安这才发现离开事务所时忘记换上拖鞋。遇上雨天她就会带拖鞋出门就是为了不要让球鞋淋湿,但这平常会让她烦躁的小事现在却无心去注意。 和程风并肩站在红绿灯旁,等待之时,夏日安渐渐感受到内心起了些变化,而这变化让她感到不太自在。大马路上纷扰又吵杂,却抵不过内心逐渐清晰的失序,像被什么东西肆意乱窜,她的防守开始漏洞百出。 自程风来到事务所后,她好像刻意把自己的理智线勒得很紧,不让回忆的碎片有机会从隙缝中溜出来,不这么做就好像会迎来什么震盪?? 她害怕这样的自己,失控的感觉真的很糟。 绿灯亮起,倒数五十秒。 一男一女缓缓地朝对面走去,随着时间的减少彷彿走进时光的隧道,有什么东西悄然浮上,一些被夏日安遗忘或是刻意屏蔽的片段忽然窜入脑海中,向她宣布防守失败。 夏日安不晓得程风的车子是哪一台,任由他带领着自己,他停下脚步她就跟着停下脚步,他迈开步伐她就跟着迈开步伐,心想着这人是在鬼打墙吗,怎么来回走了好几趟还没找到车,难不成忘记停在哪? 事实上她也问出口了,只是程风的回话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一样是蓝色的雨伞呢??」他说,不知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 「什么?」夏日安不明所以。 她在问他是不是忘了车子在哪,话题怎么带到雨伞上了? 夏日安有点懵但还是抬头看了眼雨伞,「是啊蓝色??怎么了吗?」 问出口的瞬间,夏日安突然对上程风看着她的双眼,或许是听懂了他话语所隐含的意思,原先只能看到片段的回忆,开始清晰地往如投影布幕在眼前播放着—— 在六年级某一天,她和程风也是一起撑着蓝色雨伞过着马路。 那也是锋面报到的一週,夏日安难得没赖床,闹鐘一响就起床做上学准备,没在关注气象的她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也没多想就屁颠屁颠地出门了,孰料中午就开始颳风下大雨。 她翻了翻书包,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带伞出门,望着左侧的窗户只希望可以放晴,右侧是程风的位置,她刻意不转向那个方向,事实是她已经刻意忽略他一段时间了。 距离她衝动跟程风告白的那天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毕业了,夏日安自那天之后就拒绝了所有和程风的对话,如果进行一场「看谁说比较多话」的比赛,程风简直是不战而胜。 「夏日安,你的联络簿没签名。」 「夏日安,你课本又翻错页了。」 「夏日安,要午休了你午餐快吃。」 「夏日安,别再聊天了,安静。」 夏日安完全不想理他。 但随着自己的名字被叫的次数增加,心中有了很多怨气想发洩,想着这人经过那件事之后为何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喊着她?难道看不出来她已经极力避免与他接触了吗? 好啦,他是班长,要尽忠职守她是可以理解,但现在都快毕业了,教室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胡闹,干嘛老点她的名字? 不只她一个人,全班都看出来程风在针对她! 一旦下定决心做的事情,夏日安就会坚守到底,她下定决心毕业之前不会再跟程风说上一句话她就是会做到,反正毕业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这种不自在到绑手绑脚的感觉,撑到那时候就好了。 但她的决定是一回事,程风会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放学的时候雨下正大,夏日安下了楼梯在走廊观望着雨势,乌云浓厚甚至还打着雷,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她没什么耐心等待雨停,想着用书包着挡着雨就这么跑回家,她的家距离学校并不远,忍一下回家再换衣服就好了。 她一路从教室衝到大门玄关,躲雨的学生挤满了整个玄关去处,她垂下头看看自身的惨状才发现身穿着制服,淋湿的状态让制服里面的细肩带背心若隐若现,夏日安下意识查看四周,幸好大家的焦点都在老天的洒水恶作剧中,她把书包拿下来,想拿出里面的外套穿上。 孰料还没掏出来就感受身上被盖了一层东西,温暖瞬间袭来,尺寸略大的外套就这样把她身子给包覆起来。 她回过头,双眼直接撞进男孩的眼底—— 程风一脸正色地看着她,无波无澜的,总是这样的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然而她却对一点都不了解的他说了喜欢?? 那日他对她说,「你喜欢我什么?」 是啊,她是喜欢他什么? 不知道?? 好像就是不知不觉被他给吸引,没有原因的。 夏日安没忘记自己的决心,依然保持着沉默,眼神透漏着困惑,伸手拉拢了外套避开与男孩的对视,视线往下才发现程风的蓝色雨伞是敞开的,并把他们两人框在角落,也正巧挡住了她的上半身。 她没去细想对方的用意,只想要离开眼前这犹如死胡同的困窘之地。 明明身体正发着寒,和程风之间也有些距离,她却像被一股温暖的风给垄罩着。夏日安嚥了气,只要看着他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碎掉了,而她还没打算把它拼凑起来,任由一切撒落一地。 她拨开蓝色雨伞潮人群中走了几步,打算朝校门口外奔去,心情太烦躁了,现在只想赶快回到家把自己整理乾净,溼答答的太不舒服了。她不管外套的主人是谁,也不管被她留在身后的人,双手伸进去袖管,拉起拉鍊,再把垂在身后的帽子盖住头顶。 她跑出校门口,在玄关看不见的位置停下脚步,雨很大,打在身上还会疼痛,视线迷濛的让她一时半会失去了方向感,就在这时,她原本挡在头上的手突然被人拉了下来往前方拉去,而后就这样被紧紧牵着?? 「我送你回家。」男孩对她说。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程风来到她前方,如指南针一般,重新替她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第五篇 世界异常暖和 (5) 夏日安不知道程风是如何知道她住在哪里的,她不用出声,连拐进哪条弯道都不说,他就像自动导航系统的领着路,男孩迈开的步伐比她来得大,使她一直位于他身后。 她光顾着纳闷男孩的行为,像个听话小白兔被驯服着,直到被牵到自家门口的铁皮屋簷下才回过神。 男孩的脸严肃的可怕,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看,小白兔夏日安虽看上去一脸淡漠,但手指却在身后摆弄着,想着人家也是好心把她送到家前,是不是要跟道谢一下,想着想着又心想,但她又没有要求他这么做? 一旦心思矛头换了方向,就不禁越想越气,儿时的她只要脾气一来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发火。 你到底要干嘛?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你走那么快让我脚很酸欸! 累积起来的气愤衝上心头,夏日安脑中炸出好几句话,杂乱无章的?? 最后,她又一次出乎自己的预料?? 「你都拒绝我告白了,还一直烦我干嘛啦!都没看出来我尽所能地在远离你吗?还一直在学校找我麻烦,我是哪里碍到你了?既然拒绝我了,就不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问我喜欢的理由我就不知道啊,既然不知道大概是我根本没喜欢你吧,所以别再来烦我了!」 夏日安一气呵成地把压抑的话倾泻而出,脸颊不知是气到发红还是恼羞成怒,正当她想转过身子直接逃离现场时,有那么一瞬,她似是看见程风眼底的??笑意? 捕捉到那瞬间,就像让她玩了123木头人的游戏,迟迟动不了身。 那个笑容是他平时偶尔会露出的笑。。 底蕴是裹着温柔和包容感的那种笑。 每回见到夏日安都想回避的那种笑。 即便程风什么话都没说,也没什么表情,可却让她觉得??无论做出什么事都可以被他给接纳,再无厘头和乱发脾气都可以被他包容,可又像把她内心看得透彻的讨人厌。 他彷彿看见了那块连她都尚未发掘的内心地带。 几分鐘过去,男孩就像认输了般,率先打破了沉默,「夏日安,对我告白的人很多??」 不懂程风此话用意的夏日安,狐疑地挑了挑眉毛。 是怎样,现在是炫耀他被很多人告白? 「但你是第一个我想知道原因的。」 夏日安仍是给予沉默的回应,程风见她仍纹丝不动的死表情,叹了口气,若说两人在比赛谁的个性比较硬,实力大概不分上下。 算了,他从没想过要跟她争。 他缓了缓后又开口,「她们只是喜欢她们想像中的我,根本没有好好了解过我这个人,我想从你这边听到理由,是因为我希望你不是这样的。」 听了程风的话,夏日安那颗因被拒绝而防御起来的心像被开了一道缝隙,不小心偷窥到另一颗也受伤的心。 原来他和她同样的易碎。 在班上总是竖立好榜样的程班长,是非自愿当选班长的,只因为成绩名列前茅就被老师推举,同学一一投票同意,然而他内心其实并不想担起那重担,对任何事都随风飘盪、随遇而安,却因为班长的职责要担当起班上秩序。 脸蛋天生长得好也并非他可控制的,女孩子因外貌而喜欢上他也见怪不怪了,但那些从没跟他靠近过,甚至没聊过天的人就跑来跟他告白,这件事始终让他无法理解,她们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他又做了什么才让她们喜欢? 夏日安是唯一接触到他真实那面的人。 也是唯一见到他的死个性还可以笑着跟他玩在一起的人。 「夏日安,我没有拒绝你。」 雨滴拍打在铁皮屋簷下的声音愈发巨大,把夏日安的心跳声藏得隐密,唯一能确定的是脸颊上的热度又提升了,心中的思绪紊乱得很,不晓得是出自于何处。 他没有拒绝她?? 他说,他没有拒绝她?? 夏日安歛下眼,抿了抿乾涩的唇,「无所谓,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说完,她就像个忘恩负义的人,不管程风冒着风雨把她送回家,或是借给她穿上的外套,打开了自家的红色铁门跑了进去。 将撑着那把蓝色雨伞的男孩隔绝在外。 原来这才是她跟程风的最后一次对话??听说记忆是会出差错,大脑只愿意留着想记着的回忆。 勾起回忆的夏日安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眼前长大成人的程风,和那双眼保有儿时笑意的双眼逐渐重叠。 他似是不确定她心里正想着什么,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地等待着。 原来他们的起始点并不一样,她停留在榕树下的告白失败,而见程风对蓝色雨伞所產生的反应,似是惦记着被她扔在原地的回忆?? 但这一切的一切又对现在的他们有什么意义? 终究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是童年的回忆罢了,程风总不可能还紧抓着往事不放吧? 回去窥探到过去的自己,夏日安知道当时她被自己欺骗了,真实是她在告白之后以为被拒绝,所以心受伤了,而自尊心作祟决定自行结束那所谓的单恋。 等等?? 如果程风记得这那日的事情,不就意味着他记得她小时候那愚蠢的告白了吗? 最终,没有反应就是夏日安所给予的反应,蓝色雨伞的话题就此断在她口中,而程风也没打算听到回应似的,说他找到了车子。 把车子解锁后,程风开啟驾驶座的门,夏日安尽责地接过伞让他进去车内。 「关于山上的事,我知道我说不会问的??」程风的话再度把夏日安的思绪拉了回来,「但如果你要找人说的话,我都会在。」 雨又大了起来,裤管接近全溼,夏日安就像感受不到外在的一切,不知愣了多久的时间。 程风已经把车子开离了车格,这回换她被留在原地了。 不同的是,她的心却异常的暖和。 第六篇 逆风向前而行 (1) 「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罢了。」 / 「你还记得我的告白吗?」 当夏日安把客户名称写成「告白」二字之后,才知道自己被这件事情完全佔据了脑袋。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周遭的人,确认没人的注意力在身上后才快速拿起桌上的立可带把那两字抹除,期间又刻意不让视线往对面座位的人看去,製造不必要的机会和程风对视到。 蓝色雨伞?? 她昨天为何偏偏带了蓝色雨伞??才藉此勾起那荒谬的歷史。 他昨天的意思是他记得那小时候的事? 包括她的告白? 心中的疑问几乎成了肯定句。 但如果谁都没先开口,这件事就形同不存在了对吧? 菜鸟组一大早就到会议室集合,把下一期要发给客户的空白发票写下各家的公司名,明天就是假日了,赶紧写一写才来得及在下週一到邮局寄送出去,这是事务所每两个月的例行公事。 「哥,你真的没打算接班吗?」陆尚昊的声音打破了书写声外的寂静。 程风侧过头,眼神带着困惑,无声询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唯有跟程娜说过,还有昨日听到他回应陈先生的夏日安,两者都不像是会说出去的人。 倒不是不让人知道,而是没人问过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出。 而后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疑惑的目光收了回来,陈先生跟陆尚昊的妈妈认识,在工作上也是会碰到面的关係,当初就是陆尚昊的妈妈把陈先生介绍给良品事务所的。 后代是否要承接下家庭的事业大概是上一代长辈的热门话题,就算不说明白,心中也会希望孩子可以继续传承,所以昨天被问到,程风也不觉得奇怪。 「我妈听陈叔叔说的,然后她跑来问我,我回她不知道所以要来问问你。」果不其然陆尚昊解释消息来源,「我想不久之后就会传到曼丽阿姨的耳里的。」 「在这里要叫经理。」程风行云流水的字跡在发票写完后,拿了橡皮筋捆起来,放到一旁。 「是是,经理??」陆尚昊一脸觉得他表哥很有事地翻了白眼,「那你有跟她提过没打算接班的事吗?」 「没有。」 「不说吗?」 程风若有似无地笑了下,「经理如果没提,我自然不会多说,说不定……」 「说不定她根本没打算让下一代的接班,自己先提反而像自作多情了?」苏浅很自然地加入话题,毕竟话题让她心有戚戚焉。 程风愣了愣,笑了,「没错。」 「这种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我家的情况是我们没说要接,却在我们成年时直接召唤我们进去公司,幸好我哥当时就知道未来要做些什么,率先开了第一枪离开,我这做妹妹的自然复製贴上囉。」苏浅调皮似地吐了舌头,虽没直白地说,但言语间都透了着庆幸有了苏拓这个哥哥。 「虽然知道过程并不容易,」夏日安笑出了声,「但每次你讲家里的事都可以被你讲得这么好笑。」 「人生已经够苦了,就别再自讨苦吃了。」苏浅一向看着事情的光明面,这点就跟夏日安不太一样,每听到苏浅讲家里事情时她总会这样想着,如果今天事情发在她身上,她会为了自己发声吗?有勇气离开家族安排的道路吗? 虽然没有这种烦恼,但她想,她是没有勇气的。 黄女士一向都很支持她的选择,跟爸爸一样,他们只要她可以如名字般日日平安就好了,也希望她可以幸福?? 让自己幸福??她可以做到吗?? 梁曼丽突然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来,原本聊得热络的会议室骤然安静下来,她目光环绕在场的四人后,最终落到陆尚昊身上。 「尙昊,金鑫打来说要结到上个月的暂结报表,等等写完发票后处理给我。」她说。 陆尚昊听闻有些愣住地啊了声,夏日安和苏浅一眼就看出来他愣住的原因,显然梁曼丽也是,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只有一两次了。 「你又还没入帐了吗?」梁曼丽似是早已放弃,没有要骂人的打算,目光看向女生那边,再落在程风身上,问道:「程风你那边的客户资料处理得如何?」 夏日安写着发票,心里彷彿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那么一瞬间和程风对上眼,而后故作没事地继续提笔写字。 「还在处理中,也有几家客户跟我要报表,做完会再给经理过目。」程风才刚进来事务所,并不知道眼前的情况是什么,如实回答工作进度。 夏日安的笔顿了顿,想着下一个人就是她了。 梁曼丽:「是吗?好,那我请日安来协助——」 虽不知道情况,但程风可以观察得出来,于是赶在梁曼丽把话说完前又说:「经理,我会协助他做完的,尽量在今天之前让他交上去给您。」 夏日安才刚抬起的眼忽然无处安放,笨蛋,他明明可以逃过的?? 梁曼丽顿了下,接着点了头,「也好,程风你这个哥哥就帮忙他一下。」 夏日安收回视线,不是说公私分明,怎么程风突然成了「哥哥」了? 「那周一早上交给我吧,陆尚昊下次请准时完成你的帐务。」虽梁曼丽这么说,但永远都会有下次的容忍。 梁曼丽走出会议室后,程风才又开口,「尚昊,资料做到几月了?」 「呵呵,他大概又整个上半年都没做了吧,」苏浅在酸陆尚昊时就是不嘴软,反正他也不痛不痒。 陆尚昊嘖了下,瞪了眼苏浅,仍是不敢回答程风。 「下午把资料拿出来吧,我会在这里陪你,没做完不准回去。」 陆尚昊努努了嘴,一脸吃鱉的模样,「哦。」 这人好像怕他的表哥呢。 第六篇 逆风向前而行 (2) 午餐解决之后,夏日安走进茶水间打算先影印下午要用到的资料,其实并不急于作业,只是想暂时到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歇一会,总觉得她心中的压力锅虽不到燃点,却闷得不像话。 她把资料用得整齐,放进影印机上方的输送,最后按下啟动键。平时看着影印机快速输出复印的纸张,心情总会莫名感到丝丝的平静,然而今天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是吗?那我请日安来协助??」 梁曼丽的声音频频回盪在耳边,不断把她拉回早上的会议室当中。 「经理,我会协助他做完的,尽量在今天之前让他交上去给您。」 程风是意识到什么了吗?? 如果不是他突然打断,把事情往身上揽,这件事又会落在她身上吧?? 这种事明明也不是发生一两次了,以次数来说她应该要习惯了,却在每次发生时鬱闷的不得了,她告诉自己别再小题大作了,即便客户不是她负责的,但上班的时间做上班的事本来就很正常,有什么好不耐的。 她试图抓出心中的不平衡究竟哪来的,想破了头也没有确切的答案,或许是因为她好好的、准时的把工作完成了,而这自我督促所產生的效率,却让经理觉得她毫不费力,或是工作不够多,于是每次有事都第一个喊她? 她知道这世界是不公平的,但就算知道,还是每次会感到受伤。 她知道不该这么想,却总是有个声音不断盘旋,难道她的努力是这么廉价的东西吗? 愈是陷入思考夏日安的心情就越纠结,再这样鑽下去又要绕进死胡同了,她快步往角落走去,打开阳台的门,想去外头呼吸新鲜的空气让情绪缓一缓,孰料却听到两位熟悉的声音传进耳里。 她停下脚步,才要把开到一半的门关上时,却在对话中听见自己名字…… 「我说你,自己的工作不能好好完成吗?」苏浅训斥的声音落下。 「又要说这个?」陆尚昊十分不耐烦地回。 苏浅听了马上就来气,「什么叫『又』?我才想问你为什么怎么样都说不听?来上班领薪水,就要好好把事情做完啊!就算是在自己的家里工作,也不该这么废吧,那么其他认真工作的人成了什么了?」 「我一定要搞得自己很累才算是好好工作吗?」陆尚昊没想退让的意思,「我就想这样爽爽度日有什么错?就一定要跟大家一样搞得要死不活才算好吗?」 「什么?」苏浅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怎么会听到这样的歪理,「如果没有牵连到我们,你随便搞、怎么摆烂我都不会管,但显然情况不是这样,每次你因偷懒而赶不上进度时,遭殃的都是夏日安跟我,既然来这里工作了,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你要玩游戏可以,前提是顾好自己该做的事——」 夏日安听到这里就把门给关了起来。 她以为听了苏浅对陆尚昊说的话,会因为苏浅替她把心中所累积的不平衡都发洩出来而心里会好过一些,毕竟她的想法是跟苏浅一样的。 可在某个瞬间她不禁思忖起陆尚昊说的话。 「我一定要搞得自己很累才算是好好工作吗?」 夏日安认为她对职场的认真和尽责方面都是问心无愧的,可为什么这样的她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还是如此的不开心,并非她要追求开心,而是至少??可以让心舒坦一些就好。 她的心情总是时好时坏,有时因为自己的產力感到骄傲,有时候做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又觉得空虚,彷彿沦陷在一场毫无尽头的打拼,更是不知道这样下去到底对不对。 她说服着自己长大本来就不是来让她开心的,长大伴随着的是承担和成熟,没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的。 社会告诉他们要找一份稳定养活自己的工作,要对社会有所贡献,她却从来没想过这真的是对的吗?她一定要符合这社会对他们的期待吗? 她确实不赞同陆尚昊的工作态度,苏浅说得对,即便是在自家工作,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可是相较起来??陆尚昊看起来比她快乐多了。 嗯,是快乐很多。 夏日安才转过身,就见程风不知道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这种事情常发生吗?」他没头没尾地拋出问句。 「什么?」夏日安可不会读心术。 「替尚昊入帐的事。」 程风的表情异常的寒冷,夏日安不想没头没尾就回答,「怎、怎么了?」 程风目光紧盯着她,似是认定了答案,「夏日安,遇到不合理的事情要说出来。」 听闻,夏日安一时语塞。 不合理要说出来? 她? 她打从心里觉得好笑,这社会难道有合理过吗? 「我怕有误会所以直问了,」想起程风早上在会议室那一秒和她对视的眼神,「你会说要协助陆尚昊在今天把帐做完,难道是因为猜到经理打算要吩咐我吗?」 程风的神情没有变化,夏日安知道那意味着默认。 于是她说:「下次别这样了,这样你跟经理的关係只会更不好。」 「那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他这倒是回得很快。 夏日安一愣,惊觉自己确实多管间事,自嘲一笑,「抱歉,担心了不该担心的事。」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抱歉。 又来了,为何她的情绪总因他的三言两语而產生波动? 程风见状夏日安的脸色开始不对,觉得要把话说清楚免得她听错重点,在她离去前抓住了她的手,「我的意思是说,表面上的和平和隐忍并不能解决事情,在为别人想之前要先想到你自己。尚昊的工作,本来就是他要好好负责,就算经理要吩咐给你,至少不要一句话都不说就接下??」 夏日安噎了口气,「这我当然知道,但??」 但她就是做不到啊! 所以乾脆装作不知道。 夏日安垂眼看着程风抓着自己的手,「反正结果都一样??最后还是要我去做,那我不如直接去做。」 「就算结果一样,还是要试着说出来,难道要这样一直委曲求全?」程风的语气愈加严肃了起来,「经理的要求不合理,但某种程度也是你让她这样对你的??」 「什么?」夏日安抬眼,原先无奈的双眼渐渐被愤怒染上,「我让她这样对我?」 程风心一横,「没有表达自己的立场,一再逆来顺受,不断压缩自己的底线,他人只会变本加厉。」 「你凭什么对我胡乱指责?你把这一切说得好像很容易,因为事务所是你家开的,而我只是一个来这里工作的员工,不像你不用承担说出来后的风险!」夏日安甩开程风的手,「我难道不想畅所欲言吗?我也想啊!但??但我可以吗?」 第六篇 逆风向前而行 (3) 苏浅结束与陆尚昊的谈话,不应该是说对骂之后,心里的气确实宣洩了不少,虽然对方丝毫没有听话的倾向,但或多或少还是希望他可以改进一下他的工作态度。 她离开了家里所经营的公司,就是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只等着领钱的公主,她想要去经歷、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成为一个井底之蛙,虽然知道会有种种困难和挑战,但不想什么都没试就开始看扁自己。 也正因如此,她十分看不下去陆尚昊的态度。 苏浅叹了口气,「你还是自己好自为之吧,不要到时候离开良品了什么都不会。」 她决定就此算了,一直生气最终伤的也是自己,让他成为借镜就好。 她绝不会变得跟他一样的! 「我有说要离开吗?这不用你管。」陆尚昊耸耸肩,挠了挠耳朵,「况且夏日安都没说什么,你也未免管太多。」 「就是因为她什么都不会说,我才更要说,免得你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怎么可能让你继续把工作丢给她?」火苗又被点燃,苏浅才正要说什么,突然被其他人的声音给分了心。 茶水间内有人在说话,细碎的声音透过没关紧的窗户传了过来。 苏浅从窗户探头一看,发现站在里面的人是夏日安和程风。 两人注视着对方,说话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男人的表情看不出端倪,而女人紧蹙的眉毛和带着怒气的双眼显然是生气了…… 夏日安……生气了? 这让苏浅顿时產生了无比的好奇心。 夏日安鲜少对人发脾气的,特别是程风也才进来事务所不久,虽然知道两人之间有些什么,却也没料到会像眼下如此有张力。 苏浅拉开门走进去,「你们在说什么啊?怎么……好像有点激烈?」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夏日安有点无所适从,率先收回在程风脸上的视线,转而看向苏浅,「没什么??就、就是在说工作上的事。」 看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苏浅想问个清楚,但碍于程风在现场最后还是放下了探究,打算私下在询问夏日安。 「你们在阳台做什么?」夏日安转移话题。 「叫陆尚昊好好把自己的份内工作完成,别再给我们添麻烦了。」苏浅坦荡荡地回,也不管陆尚昊是否在一旁,「虽然有说等于没说。」 「尚昊,资料都拿出来了吗?」程风在两人对话时,提步走到摆放咖啡机的位置,从架上拿了一颗咖啡胶囊放进机器。 陆尚昊一愣,回应:「拿出来了??」 「快点去入帐吧。」程风把胶囊放入咖啡机,调整好水量。 「但现在是午休欸??」听起来在反驳,陆尚昊却没有了平时的底气。 咖啡开始输出,程风瞄了手錶一眼,视线朝陆尚昊看去,「你还有四个半小时的时间。」 陆尚昊就像哑巴吃了黄莲,平时说一句回三具的他,低沉无力地「喔」了声就朝门口走去,在握上把手的前一秒,被夏日安给抢先一步。 她转开门把,一句话都没说就走出去办公区。 陆尚昊不是会感受现场气氛的人,读懂空气的技能接近零分,但就连这样的他都不禁觉得被扫到颱风尾。 「她是在生气吗??」他问道。 「废话少说,还不快去入你的帐?」苏浅随意打发回应,藉机瞄了程风的方向,但碍于对方正背对的自己,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心想,日安和程风之间百分之一百发生什么事了。 「他真的很听你的话呢??」虽然是随意找个话题来讲,但苏浅确实讶异那个说只想爽爽度日的傢伙,原来罩门是他表哥啊,「真是活久见啊。」 还有活久见啊,没想到有一天可以吃到她好姐妹的瓜?? 程风每一个小时要陆尚昊报告工作进度,偶尔还会绕到他身后确保他没有一刻松懈的可能,结果是陆尚昊居然成功赶出了客户所要的报表。 他花了四个多小时完成,甚至赶上了下班鐘声响起之前。 「可见你平常真的混到不行。」苏浅揶揄道,「下次经理再要我们协助你,我会说咱们尚昊简直深藏不漏、卧虎藏龙、实力十分坚强呢,根本不需要我们。」 坐在对面的夏日安手弄着资料,听着苏浅的话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心思飘了整个下午,她的时间就像被强行按了暂停键,停留在茶水间和程风的对话当中…… 「经理的要求不合理,但某种程度也是你让她这样对你的??」 在那个当下,这句话让她彻底炸裂,什么叫她让经理这样对她的? 可随着情绪沉淀下来,她脑海渐渐浮上了「或许程风说得没错」的想法。 她确实总是逆来顺受,没为自己的权益而抗争过,也从未在不合理的要求来临时为自己发出声音。 她觉得她做不到,也不知道为什么做不到,所以乾脆承接着一切。 但让她更想不通的是,她的所作所为又关程风什么事? 夏日安不断揣测当时程风看着她的神情……究竟是生气?失望?还是其他她找不到形容词的情绪? 无论是什么,她彷彿都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所以到最后恼羞成怒了,索性逃离现场。 转眼间,夏日安和苏浅来到了拓也餐厅进行每週五的放松行程,她连什么时候下班,再来到这里都有点记不起详情,迷迷糊糊的。 她们照惯例先是去了吧檯找拓也哥打招呼,顺便进行点餐。 「安安,你先上去吧,我想跟我哥聊一下。」苏浅拍了拍整个心不在焉的好友,想把的心神唤回来。 「别了,你要跟我聊什么?」苏拓听着十分抗拒,「不会又要跟我说没钱了吧?」 苏浅瞪了回去,「少囉嗦!」 见苏氏兄妹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夏日安对他们说了声好,就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来到二楼的老位置,夏日安在面向墙面那端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身后的倚背犹如一道无形的分隔线,屏蔽了嘈杂的人群。 几分鐘后有人把餐点送上桌,夏日安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着被服务生摆完的餐点后轻声道了谢谢。 「今天下午的事,我很抱歉。」男子的声音从头上落下。 直到认出熟悉的嗓音,夏日安才发现送上餐点的人并非服务生。 怎么就忘了,拓也餐厅也是他的地盘?? 第六篇 逆风向前而行 (4) 夏日安整个下午都陷入自我拉扯当中,虽然气归气,但看到程风时又会不禁反省起自己。她想起梁曼丽对待程风的态度,就算没有太过分的行为,但他在良品的时候明显就不是如她所说的「自己家里开的事务所就比较好过」。 她知道程风即便是在自家开的事务所工作也并非多么轻松,他或许可以不担心被开除,但家族所加诸在他身上的期待和暗地里的刁难也没有比较好过。 气头上所说出的话让夏日安后悔了整个下午,一方面觉得被程风说了那些话让她很没面子,一方面又懊恼着自己为何不缓一缓平息怒气,至少一秒鐘也好,再开口说话。 出社会这几年明明已经改掉这种衝动莽撞的脾气,而程风的出现就像把掩埋在深处的小女孩给拉出水面。 是啊,遇到不合理的事情要提出来,她心里知道自己也有问题,可当有人当着面点破她……更何况对象还是程风,那个莫名不想让他看到不堪的人,结果就是理智线就此断裂。 她不想去想为何偏偏是程风让她如此在意,大概是她跟小时候落差太大,自尊心在作祟罢了。 夏日安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在见到程风时没自觉地站了起来,「应该要道歉的人??是我才对,我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是真的那么想的,我知道你进到良品之后付出了很多努力??」 程风来这里不是为了听到夏日安的道歉,只是不想两人因为下午的事而在心上留了疙瘩,又再度產生距离。 所以问了苏浅她们今晚会不会来到拓也餐厅,也请她让他跟夏日安说说话,苏浅马上就答应了。 「我没站在你的角度着想就说出说那些话,说到底是我的问题,我很抱歉。」他没说出口的是,会说出那些话,是他心疼着那个一再退让,选择扛下所有的夏日安。 夏日安望进程风眼底的诚恳,脑海中浮现了此念头——过去那个傲娇又难搞的小男孩,真的长大了。 小时候眼底看起来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他,不知道在长大时经歷了些什么,现在彷彿有灵魂在里头流动,很真诚也很真切。 夏日安发现她是好奇的,好奇着什么事情让程风產生这么大的变化,但拿小时候的回忆来断言他的变化又好像不太好,毕竟她并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他。 「我很在意你,夏日安。」 程风的话语把夏日安从过去拉了回来。 「啊?」她木然地反应。 又是那种感觉?? 他们之间的时间好像静止了,只有周遭的人群在环境里快速流动着。 「在……意?」出自于困惑,夏日安双眼渐渐回过神,想确认是否听错,接着又是一场让她十分彆扭的对视。 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不自在,程风率先别开了眼,又或者他也有些不自在,「因为在意??才会无意间对你发火。」 男人像是自问自答,好似也在摸索答案。 夏日安坐了下来,只想找件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于是抓了盘子里的薯条吃了起来,「??有什么好在意的。」 夏日安的心率愈跳愈快,差点伸手搧一搧脸颊骤热的自己。 这人知道他现在说的话容易被误会吗? 这是她最不想发生的事。 误会。 程风看起来很认真在思考她的提问,「大概是因为我们很有缘?总让我想知道这个缘分到底是什么。」 夏日安笑了笑,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有多么出自于不自在,「又是缘分?程班长怎么这么在意起缘分了?世界看来很大,其实一点都不,可能一出门就碰到曾经认识的人,国小同学变成同事这种事??应该不少见吧?」 一紧张,她的话就特别多。 「确实不少见,但会让我在意的很少见,」程风倒了一杯水递给夏日安,看她吃的这么急迟早会噎到,「我最近常想起小时候的你。」 果真在下一秒,夏日安就被满嘴的薯条呛得频频乾咳,程风见到她无形的抗拒,话也停了下来。 「想起我?」夏日安拍了拍胸口顺顺气,「有想什么好想的??」 好热。 「印象很深刻,」程风勾唇一笑,「毕竟你整个学期都坐在我隔壁。」 不好啊,真的不好啊。 好热啊。 空调是不是坏了? 夏日安观察出程风的记忆力出奇地好,这样真的不太妙,脑海中的思绪胡乱纷飞,有好一段时间,她只顾着吃东西没讲上一句话,而在一旁的程风似是没因此感到不自在,不仅留在座位上不走,甚至观赏起楼下的演出。 话说,苏浅跑去哪了?要上来了吗? 夏日安偷偷瞄了程风一眼,楼下舞台的光影从另一侧打到他的侧顏,衬出他那高挺的鼻樑和深邃的眼睛,嘴型轻轻地随着音乐歌词而开合,如此沉浸在音乐里的男人,让夏日安的视线像随着音乐拖着拍子,一秒、两秒、三秒地拉长再拉长?? 看来不自在的人只有她啊。 过去回忆她忘了许多,就像脑中的储存空间不够所以抹除了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徒留那些不想忘记的痛,可是感受却不会轻易消失。 她记得儿时喜欢上程风的那份感受,却忘了是为了什么、哪段回忆而喜欢上他,就如她记得小时候那感到无忧无虑的自在,却忘了她是为了什么、和哪件事而如此快乐地度日?? 相较现在的自己,她又產生了好奇。 夏日安目光重新回到桌面上的食物,神情逐渐黯淡,「程风,你之前说过我变得不爱笑了??对吧?」 程风闻声回过了头,凝视着眼前的女人没马上回应,觉得她还有话想说,于是等待着。 「以前的??她,有很爱笑吗?」夏日安犹如在问一位陌生人的事,「以前的夏日安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程风神情仍然没有太大的变化,更没有一丝的异样和探寻的意味,只有着真挚的神情在思索着,而他这样的反应让夏日安產生了莫名的安心,因问出奇怪问题而忐忑的心就像被缓缓接住了。 就是这股不轻易察觉的温柔吧。 她当时好像就是被他那不张扬的温柔给吸引了。 「那个夏日安??很率性、有话直说,还有些许的正义感,但脾气??」他一笑,「不怎么好。」 听闻,夏日安笑了。 真心的。 她莞尔道:「看来现在的她只留下了脾气不好这一点呢。」 「而她??」 「好了好了,别说了??」对方如此认真回答着提问,夏日安反而无所适从,摆摆手想打断。 「她不像现在这样,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程风的话语重重打在夏日安的心上,好像某部分的心就此脱落,但久久都无法坠入尽头?? 夏日安不知道自己看着程风多长的时间?? 只觉得不管多长的时间,好像都会有人在尽头处等着,而那里有着她该找回的东西。 「明天我有彩排,你要来吗?」 「??好。」 第六篇 逆风向前而行 (5) 前一晚苏浅不晓得跟苏拓在聊些什么,直到食物都凉掉了才回到座位区,心情看上去还很好,夏日安猜想大概是她成功跟苏拓拿到零用钱了吧。 程风后来说有事要去后台便下了楼,和苏浅错过了身,夏日安想着也好,若被苏浅看到她和程风见面,大概会询问下午所发生的事,但她还是问了她要不要一起来看程风的彩排,随意找个理由说是程风传讯息问的。 苏浅说假日有安排其他的事让她自己去,虽然一人到餐厅让她有些犹豫,但都已经答应的事也不好意思再取消,她并不喜欢毁约。 夏日安和程风约了下午两点在拓也餐厅见面。 随着惯性的作息,她照着平常准备去上班的时间起床了,虽然想睡晚点,但生理作息一养成就很难改掉,早餐简单弄了馒头夹蛋来吃,吃完后按照例行公事替黄女士的花花草草浇个水,午餐时间觉得不太饿便随意啃了几片吐司。 贱时间差不多,她回到房间,站在衣橱前发呆了良久,回过神后觉得为了穿着而陷入深思的自己太过好笑,最后还是选择她习惯的休间白t和牛仔宽裤,不知道会在餐厅待到几点,早晚气温又大,决定在外面套上轻薄的衬衫。 夏日安看着镜中的自己,古井无波的表情底下只有她最清楚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心脏的跳动速度早已透漏了紧张,不知何时她学会了隐藏情绪,让外显的样子比起内心的起伏缩减好几倍,表现得再淡然只有她最清楚参了多少的真真假假。 她轻吐了口气,试图安抚地说,「夏日安,就像去上班一样见到面??这没什么的。」 她拿起床边正在充电的手机,确定电池百分比为一百后才收进包包里面,拍照录影可是很消耗电量的,可不想因为这样的疏失而错过录製精彩的画面。 骑车到拓也的路上,夏日安脑海浮现了许多的声音,虽已尽量让不让自己多想,但还是无法控制住?? 程风今日会唱什么歌呢? 他会用什么乐器表演? 彩排时候的他??会是怎样的呢? 然而夏日安怎样也没料到,去到拓也餐厅后并没如预期看到程风的彩排,而是一场彷彿酝酿许久的大战?? 她前脚才刚踏进门,就见一名男子朝苏拓左脸揍了过去,他的身高虽比苏拓矮了些,但体型却壮硕不少。 「就是他吧?」男子气愤地对在一旁眼神惊恐无比的程娜说,「那个让你决定跟我离婚的人?」 「什么?」程娜一脸不可置性。 「那傢伙就是苏拓吧,你大学时交往的那个?在你当初说要来驻唱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原来都是瞒着我来跟这傢伙见面?」 男子说完开始歇斯底里,根本不给程娜有回应的机会,说着说着又伸出另一隻手要朝苏拓揍过去。 站在男子身后的程风即时上前抓住他的手试图阻止,被禁錮着的男子动了几下后大力甩开,身后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餐桌,没站稳脚步的程风就这样被绊住撞了下去,桌子像骨牌一样被推到,跌坐在地的他头部因而嗑到了桌缘。 夏日安在理智出现后,才发现自己早已迈开脚步往程风的方向跑过去。 「程风!」程娜大叫出来,想去看看弟弟的状况,却碍于男子又要来打苏拓而站起身子,张手挡在了两人之间。 「你没事吧?都撞到头了!」夏日安焦急地查看程风是否有伤势,动作又怕造成二次伤害而不敢太大。 比起夏日安慌乱的模样,程风的反应显得冷静多了,他单手摸上她的肩膀,让她的视线正视着自己,接着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我没事,抱歉吓到你了吧?」 夏日安因担心而剧烈的跳动的心确实因程风的话语而安了不少,却在几秒后又重新焦急起来,她赶紧伸出手下用袖子按住他额头。 「你流血了!」她说。 骤然寂静的空间,夏日安声音的显得清晰,程娜看了苏拓红肿的左脸,再看了远方弟弟的受伤位置,朝闹事的男子走过去。 「吴旭,你到底闹够了没!」程娜双眼溢满着愤怒,说话的声音甚至颤抖着,「我跟你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扯到别人?」 名为吴旭的男子是程娜的老公。 苏拓见情况不对,上前要伸手抓住程娜要她别动作,她回过头,双眼承载着是股不容阻挡的坚定。 吴旭看着两人交会的眼神,愤怒又被点燃,「现在是怎样?你们现在是承认偷吃了吗?」 夏日安赫然想起之前在洗手间不小心听到的对话—— 「我签下协议书的前提是不能让家人知道我们的事,这次你再不出现难道我还要再找藉口为你开脱?」 「如果他们因此起了疑心,我是绝对不会签下的,你跟那女人就继续维持这种见不得光的关係吧!」 根据她当时听到的内容是这样的,但眼下的情况怎么被吴旭说得像是反过来了? 「偷吃?你说我偷吃?」程娜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吴旭,「到底是谁偷吃?还不是一两次,而是整整两年?」 程娜话一出口,除了夏日安在场的人都是惊讶的,包括吴旭。看来这是程娜第一次把事实给说出了口,吴旭大概没想到爱面子的程娜居然会把这事给讲出来,之前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一犯再犯。 看着程风和苏拓的表情,夏日安似是明白了程娜为何即使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把这件事说出口的原因了——他们的双手各个紧握,眼神带着复杂的诧异和愤怒,底蕴却是满满的心疼。 程娜最不想的,就是让身边亲近的人替她担心。 隐瞒许久的事情终于坦然说出,程娜原先还发着颤的声音突然像被释放了般,渐渐浮上心头的是一股不惧怕的勇气,「你跟我提离婚这么多次,现在好了,我答应了,但现在却过来闹这一齣是什么意思?怎么,被那女人给拋弃了?还是她骗完你的钱就消失不见了?」 吴旭就像被逮得正着,狰狞的面目突然瑟缩了回去,「我??」 「离婚协议书现在就在我袋子里面,若不想场面闹得更难看,下礼拜就跟我去户政事务所,我不会阻止你跟孩子见面,但扶养权必须归我。」 没料到程娜会那么决绝,吴旭看着平日温柔的妻子不再对自己有任何留恋,而眼神的底气还如此强烈,最终崩溃地跪了下来。 「娜娜,我错了??拜託你原谅我好吗?我、我都是被那个贱女人给洗脑了才会这样对待你,我??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场面闹到这种地步,夏日安觉得继续待在这里好像不太好,毕竟这是他人的家务事。 她看了眼程风头上的伤势,血又慢慢流出来,她从包包里拿出卫生纸,抽了一张后压在他的头上,最终抓着他的手摸上去,示意他压着。 「等等记得去擦药,如果不舒服就去看医生。」说完,她把另一包卫生纸塞在他另一隻手里,「我先回去了。」 没等到他回应,夏日安便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直到手快摸上门把,有股温热气息从她身后笼罩起来—— 接着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落下,「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第七篇 日子藏着礼物 (1) 「眼里有光的人,都有着想前往的方向。」 / 「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夏日安看了眼程风身后的杯盘狼藉,身处在战场没有人是胜利的,无论是外显还是心理各个都是狼狈不堪,在她眼前的男人同样也是如此,她心想程风大概是暂时不想待在此处,nina姐发生的事让他感到窒息。 即便没有说出口,但从他的眼里可以看出来。 「嗯,我陪你。」夏日安回。 好像只要是程风开口的询问,她总是回答着好,也在每个应好的瞬间,感受到内心的意愿远比语言来的强烈。 儘管她对于小时候的事有着疙瘩,却发现自己始终不讨厌和他待在一起,甚至还会下意识找寻他的身影,儘管相处的时候不全然是自在的,甚至还会像上回那样起争执,但好像每次都能顺其自然地和好?? 她知道一再打破僵局的是程风。 个性上使然,她总是习惯站在原地不动,骨子刚毅的她很多时候不懂得什么叫进退得宜,就算被迫妥协,心底的不情愿依然会缠绕着她好几个夜晚。然而程风总有办法解开那缠绕的死结,好像事情到他面前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总可以轻易原谅她的任性和无理。 彷彿在他面前,她可以是小时候那恣意妄为、个性张狂的女孩,那随着长大而渐渐被她丢在过去的女孩,若不是他的出现,她大概不会再想起她。 总在身边退让一步的他,她怎么拒绝得了,特别是在他现在如此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走出拓也餐厅之后夏日安问了程风要去哪里,毕竟留在现场不太好,程风说隔壁巷子的尽头处有个小公园就去那边坐坐,为了带路他顺理成章地牵着夏日安的手,她原本想要挣脱却迟迟没有动作,随着路程她越发觉得有种熟悉感,开始张望着四周的景象,心思也从手心的温度飘远。 直到她看到公园门口有着一台卖关东煮的卡车,周围正因沸腾的汤底而飘散着烟雾,以及掛在车上写着「古早味红茶」的手写看板后,她加快了脚步跑过去。 突然抽离的手掌,让程风回过了头,就见夏日安与他擦肩而过跑向前方。 她脸上扬起的笑容,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好久没看到笑得那么开心的夏日安了。 真的太久了。 「老闆,你还在这里卖关东煮啊!」夏日安对摊位老闆喊道。 正搅拌着汤底,头发白灰交替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听闻后,愣愣地看着夏日安良久,双眼从原本的狐疑转而明白,认出眼前的女孩后双眼也渐渐睁大,是惊讶的。 「该不会是??」老闆像是绞尽脑思考着,「那个谁??啊,你是安安?」 被认出来的夏日安笑容又更盛了,「是啊是我,老闆好久不见了。」 「真的好久不见了啊,我记得以前都是爸爸带你来公园玩的吧?好像??好像还有其他的孩子对吧?」 夏日安点了头,「对,还有表弟妹们会一起」 老闆因成功唤醒记忆,兴奋地拍了下手,「哎呀,这都过去几年了啊,在读大学了吧?」 夏日安笑出声来,「我都出社会了。」 「你看、你看时间就是这么讨厌,徒留我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老闆不断感叹时间的飞快,接着突然询问:「那爸爸呢?大家都过得好吗?身体还健康吧?」 自夏日安和老闆聊天之后程风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她的笑容让他得以暂时搁置先前发生在餐厅的事,久久让他离不开眼,也因如此他清楚捕捉到那满盈笑容的双眼因老闆的提问而產生的一丝动盪。 「他啊??」夏日安笑容不明显地收了些,「嗯,他现在很好,身体也很健康。」 现在。 「那就好,」老闆欣慰地笑了笑,「活到这个年纪才知道健康是最重要的东西,也因为这样我才坚持开店到现在,老了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才行啊,才可以保持着活力,你们年轻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好。」夏日安莞尔,看着老闆健康的模样打从心底为他开心着。 「咦?小子,你的额头怎么在流血?」老闆视线来到刚走过来的程风诧异地说,接着快速把他拉到旁边的木凳要他坐下,「你等等啊,我这里有医药箱帮你上个药。」 程风才想拒绝,老闆就已经跑到副驾驶座的位置找寻着医药箱,动作十分敏捷。 「你真的不要紧吗?我陪你去看个医生吧?」夏日安看着伤口蹙起了眉,见程风要用手去摸伤口,她立马把他的手拍掉,「不要用手去碰。」 见她一脸担心,他安抚道,「只是刮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夏日安不是会强求他人的人,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了,状况好坏会自己好好评估,见对方坚持,她再拿出了几张卫生纸替他擦拭流出来的血。 「抱歉,让你的袖子沾到了。」想起她在餐厅吓得伸手去止血的样子,他感到抱歉。 「洗一洗就好了。」夏日安压根不在意这种小事,话锋一转,「你来过这个小公园?」 「小时候爸妈带我们来过几次。」他回。 「是吗?真巧。」她目光环绕着周遭,「说不定我们小时候玩在一起过呢。」 「小时候?」 「比国小还要更小的小时候,」听程风的提问,夏日安意识到了他的疑惑,「大概是幼稚园的时候吧?我爸爸那时候很常带我们来这边玩,你呢?」 程风想了想,回:「也差不多是那时候来过几次。」 老闆替程风消毒和简单包扎之后免费送给他们各一碗丰盛的关东煮和古早味红茶,两人不好意思地要付钱,但老闆说什么就是不收,最终两人也顺着对方的意思。 他们拿着食物走到公园内的凉亭享用,吃东西时两人骤然安静下来,伴随着周遭小孩的玩耍戏闹声,夏日安吃着吃着就坠入回忆当中,想着以前真的很常来到这个公园玩呢,比起人群眾多的大公园,她更喜欢人烟稀少的小公园,玩游乐设施也不用排队。 爸爸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带她和表弟妹过来这里玩,这个时间点住在这附近的小孩也会来此玩耍,随着次数增加原本陌生的面孔都成了熟面孔,大概这是夏日安喜欢这里最主要的原因吧,比起一面之缘,还是熟悉的朋友最对味。 可物是人非,那些曾喊着一辈子的好朋友,现在她连面孔都不记得了,而爸爸也已经不在她身边了??所以在见到关东煮老闆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开心吧。 驻留在过去的人一起来到了现在的时空。 「是爸爸,」程风的声音把夏日安心神拉了回来。 「什么?」 「那天我们一家去山上看的人。」程风看着远方缓缓地开口。 第七篇 日子藏着礼物 (2) 「我爸爸是在三年多前离开的。」程风看着远方被云层遮掩住的太阳说,刻意不把目光放在身旁的夏日安身上,好似和她对上眼会难以开口,「因为癌症走的。」 没料到程风会主动提起上回在山上遇到的事,以为这件事只要谁都不提就会石沉海底,夏日安原本含着吸管的唇瓣松开,缓慢地把杯子放了下来。 或许是nina姊的事情让他突然有感而发吧?不对,是她刚刚主动讲到爸爸二字的,可能间接勾起了他的回忆。 爸爸这两个字她光是听着就觉得沉重起来。 她瞄了一眼程风的侧顏,仍是像往成一样的平淡,谈及失去真的可以那么冷静吗? 夏日安收回视线,低垂下眼,不让视线再往程风看去,而他就像进入一个不同的时区,沉默了许久。对于这样的事情夏日安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要问些什么吗?要给他安慰吗?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做,决定给予她的等待。 过了良久程风才开口,「他卧病在床将近一年多的时间,有一天他把我们都叫到他身边然后紧握着我和姐姊的手説,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两个可以幸福。」 「我姊姊从小就是对婚姻有所嚮往的人,一路上都在找寻着一位可以让她进入婚姻的人,爸爸住院之后她急了,想在爸爸离去之前看见终于达成心愿的她,所以把吴旭带到医院说要结婚了,她想让爸爸看到因结婚而感到幸福的样子,藉此完成爸爸的遗愿。」 「他们去登记那天,我其实看得出姊姊笑容底下的犹豫,但我想着她一定是想清楚才会做这样的决定,所以我选择了忽略,也没有试图去阻止。」程风垂下眼,略微惆悵地苦笑,「幸福,真的是一道难解的谜……如果爸爸看到姊姊现在这样,他会怎么想??这是幸福吗?」 夏日安转着手中的饮料杯,觉得自己的心简直揪成一团,想起爸爸也总是掛心着她的幸福?? 幸福的模样到底是什么呢。 程风缓了一阵又继续说:「我爸是音乐製作人,从小我就听着他的音乐长大的,不过他却不希望我走上跟他一样的路,希望我可以有个安稳生活,他说音乐这条路太苦太坎坷了,有时候凭着一股热情是无法坚持下去的,因为热爱也伴随着一定的责任??」 「但你??」对于程风的选择,夏日安是意外的。 「嗯,我跟走上了爸爸最不希望我走的路,虽然我常说我只把音乐当兴趣,但其实心底是对音乐有很多期许和嚮往的,只是不希望因为衝太快而失去了做音乐的初衷和对我的意义,所以在更加稳定之前还是先进入了会计行业。」他笑了笑,「算是一种短暂的妥协吧。」 夏日安愣了愣,所以程风才说没有接班的打算啊?因为他的心一直在音乐上面,会计只是维持他喜欢的事的??安定剂? 「你??怎么知道的?」夏日安问,「怎么知道音乐就是你要走的路?」 「该说是喜悦指数不同?」谈到音乐的程风,语气有种更加柔和的感觉,但眼神却十分坚定,「在创造旋律和写歌词的过程还有完成一首歌后的满足,都比任何事带给我的成就感还大很多??」 夏日安一直好奇着那些眼里有光,在这混乱的世界也不会迷失方向的人们是怎么做到的,后来发现他们都有着想前往的地方、有着心中所爱的事,或许对程风来说那就是音乐。 「我跟小时候的跩样差很多吧?」看到夏日安因自己的话有些失神,程风话锋一转。 「什么?」突然拋来不同基调的问题,夏日安差点被口中的黑轮噎到,「你以前是蛮跩的,但听当事人说出口倒是头一次。」 「是不是变得更爱说话?」程风突然对比起过去自己。 明明是在说他自己,怎么变成在询问她?虽浮现这样的想法,夏日安还是思考了?? 「不是爱说话??就是好像更会表达了?」 「是吗?」程风莞尔一笑,「可能是爸爸住院的那段期间,我开始会把那些放在心里从来没打算说的话全都说了的关係吧。以前总觉得语言不重要,行动才是一切,那段时间我发现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对方就永远不会知道,更不想让自己事后去后悔,后来就渐渐适应了。」 夏日安赫然明白起初见到程风时会觉得陌生的原因了,排除时间的空白,更多是小时候的他确实如他所说的「跩」到不行,总是板着一张脸不爱说话,个性还有点傲娇,然而现在的他??很敞开。 连失去亲人都不避讳地去谈。 她知道有些伤要说出来才得以修復,可她就是做不到。 失去至亲会让很多事情產生变化,她也改变了,只是不是朝好的方向而去。 「要表达自己的想法很难??」夏日安就像是下意识脱口而出,音量很小。 「说出自己想法这件事一开始确实很难、也很??不自然,但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时间一久就习惯了。」程风的语气就像个过来人,一个走过许多波折却没因此而倒下反而好好接住了自己的人。 「可是??为什么是我?」夏日安问。 「嗯?」 「你为什么会愿意对我说这些?这些对你来说??应该都是很隐私的事情吧?」至少对她来说是如此。 「因为是你。」程风的视线重新找到了安放的位置,双眼彷彿看进夏日安的心底深处,「我想让你听听我的故事。」 夏日安半句话都说不上来,只知道她此刻的心律速度实在不太妙,能掩盖一切的只有眼前尚未喝完的红茶,她动作笨拙地拿起来狂喝,想安抚那毫无纪律的心跳。 程风就像把球拋在她的身上,没等到她的反应他也无法动作。 关东煮被吃完,红茶也见底了,没东西可以让她逃避了?? 「只要你说,我都会听的??」夏日安还是头一次说出口这样的话,内心彆扭的程度让她想挖个地洞,但或许就如程风说的,这是可以练习的。「可是我不太会安慰人,所以??」 「你已经在做了。」程风打断了她的话说。 「啊?」夏日安愣了愣。 「安慰。」 「喔??」 「谢谢,」程风对她一笑,「听我说这些事。」 「嗯。」夏日安闪避。 她明明不喜欢未知的。 可她却做了会踏入未知的事。 不对他人有过多的干涉,不踏足他人的隐私,是她步入社会后渐渐设立起来的准则,然而程风似乎在她不知不觉间悄悄地跨越她筑起的城墙,趁她没注意的时候溜了进来。 她再清楚不过此刻的感觉是什么了。 感受是不会随着时间消逝的。 物是人非,而他却重新回到她的人生中,伴随着那股喜欢的感觉?? 回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原以为苏拓已经开门准备营业,却看见店门上掛着「临时公休一日」的掛牌,夏日安见状打算回家去,想着整理好思绪的程风大概有话要对nina姊说。 程风彷彿料到夏日安的心思便拉着她进去餐厅,苏拓听到门上的铃鐺声,停下了擦拭杯子的动作,抬起眼。 「去哪了?」他问。 「我姊呢?」程风反问。 苏拓挪了挪下巴,示意人在后面的休息室。 程风把夏日安带到吧檯的位置,让她坐了下来后说:「喝个东西再走吧。」 夏日安蹙起眉,「别管我了,你快去吧。」 程风对苏拓点头,而苏拓就像接收到程风眼里的讯息后转而对夏日安说:「要喝什么?」 随意点了杯饮品后,夏日安侧过头望向程风离去的背影,彷彿听到了他要去对nina姊说的话—— 「姊,不管你做了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但我希望你可以把自己放在优先顺位,选择一个让你最能感到幸福的决定。」 第七篇 日子藏着礼物 (3) 梁曼丽一早就到进到事务所,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又急又大的,没料到经理会这么早到的事务所同仁们还在早晨的间聊之中,闻声都骤然停止谈话,看着经理的脸色和无形的气场就知道她心情不太好。 不,是很不好。 平常梁曼丽心情没有太多高低的时候至少还会向大家道声早安,但今日什么都省了就像一道风似的直直朝她个人办公室走去。 这种警报等级可不容小覷啊。 当夏日安下意识猜测可能是哪位客户又打电话跟她说要调整会计费,或者是最近工作繁重让她压力变大,也说不定是他们都不知道的私事导致她生气时,梁曼丽这回倒是主动招认让她心情如此不美丽的原因。 「程风,来一下我的办公室。」打开门前,梁曼丽一声令下。 原因是程风? 大家不约而同把视线往程风的方向看去,而当事人脸上掛着些许的疑惑,可又好像心里有底的恢復平静,他推开座椅站起身就要朝已经大力关上门的办公室走去,丝毫没有踌躇,就像一个无惧的人要去正面迎战。 陆尚昊在程风经过座位时,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哥,曼丽阿??经理她知道了你没打算在事务接班的事了,她昨天打电话来问我妈,说陈先生跟她提到了这件事,所以我妈又跑来问我到底怎么一回事??但我没跟她说你的打算哦!」陆尚昊解释完后瞥着嘴,「但经理也真奇怪,这种事情为何不打给你问个明白就好,还要透过这么多中间人??他是没有你的联络方式吗?」 兄弟俩间原本还摸不清梁曼丽究竟是希望程风可以接下家族事业,还是不希望他来这里分一杯羹,现在倒是确认了。 从爷爷那一代就开始的事业到现在梁曼丽接手,如果要继续将良品延续下去方式,不是交给程风这个有证照的后代,就是要把客户转给其他事务所。 看来长辈们都还是希望后代可以将事业再传承下去的。 「看经理的反应,应该是希望你接班的,毕竟你有考上证照??」陆尚昊说完脸上甚至突然有点庆幸,「幸好我没有去考证照。」 苏浅的嘴听了就痒,「你去考也考不上吧?」 陆尚昊送了白眼给她,大概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嘖」了一声就没想跟苏浅吵下去。 程风听完拍了拍陆尚昊的手,语气一派平静,「没事的,我先进去。」 只要事务所有什么事情,或者是梁曼丽的情绪不稳定时,夏日安都会像感知到空气中那种扭曲的张力,心脏也会随之烦闷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勒着她,呼吸也有点闷赌。 可在见程风明明身为事主还反而去安抚陆尚昊,甚至面上神色还有些胜券在握的淡然之后,夏日安心中那失序的乱流突然停了下来,觉得他就像一位开着船隻的掌舵者,无论遇到什么风雨都可以安全抵达目的地?? 为什么呢? 她想起那日在小公园,程风谈到音乐时那坚定的双眼,原来找到心中真正想要做的事会產生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因为知道方向在哪,所以不管过程经歷到什么都可以迎刃而解? 梁曼丽办公室隔音做得很好,从外面没有人可以听到两人的对话,但透过玻璃窗夏日安可以看到程风在里面说话的侧顏,他面色严肃且认真的在对梁曼丽说话,而那双眼依旧是带着坚定,没有飘忽的退却和动摇。 「所以梁魔女现在是因为程风没打算接班而发脾气?」苏浅压低声音对着夏日安说。 夏日安耸了下肩表示她也不清楚,只是听到陆尚昊的话后大家推测是如此。 在自己家族事业底下工作并不如她所想像来得容易,就如苏浅一样,程风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不同于家族的道路,或是家族替他给安排的道路。 她想起上回和程风起了争执,而对他说出「因为事务所是你家开的,而我只是一个来这里工作的员工,不像你不用承担说出来后的风险」这句话,那时候的她真的太自以为是了,只看见了自己的挣扎,没想到对方也在属于他的难关之中?? 没有谁的痛苦比谁还大,对当事人来说眼前的困境就是最大的挑战了。 夏日安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资料叹了口气。 生活在这个世界,大家都不容易?? 中午打鐘之前程风才走出经理的办公室,从他的表情丝毫看不出两人的对谈是否顺利,也没人去问。 午休过后,情绪看起来平稳些的经理让大家拿出行事历,说要顺一下十月的工作排程。 宣布完几个注意事项后,她来到了备註的栏位说,「上个月报税完毕了,这个月工作比较松一些,请大家拨空把去年的帐务资料打包起来放到楼下的储藏室,」说到一半梁曼丽突然想起什么,「我们的仓库好几年没去整理了,超过保存年份的可以准备清出不然储藏室快满了??」 正当大家以为经理又要让苏浅去安排整理名单轮流去清理之时,她的视线忽然转到程风身上,「程风,整理仓库的事就交给你了,如果手头的工作处理完了,就拨空到楼下把超过年份的整理到门口,到时候会再请人清出去。」 程风听了,视线从桌面上的行事历上移开对上梁曼丽的眼,面上仍是一点波澜都没有,最终回了一个「好」字。 梁曼丽继续说,「整理完后通知李里,让她连络之前帮我们回收过的店家处理后续。」 夏日安看着程风的反应,下意识蹙起了眉毛。 这合理吗? 她心里出现了这样的提问。 太不合理了。 下秒,答案在她心中盘旋而起。 「经理,我这边的资料——」 「没问题。」程风打断了夏日安话,音量比她还大,「我有空就去处理。」 夏日安才意识过来她在理智出现之前,就把话说了出口。 「嗯,那就麻烦你了。」梁曼丽说完后头一转,「日安,你刚要说什么?」 夏日安愣了愣,她原本是要说「她的资料处理差不多了,可以去帮忙程风」,然而她却感受到身旁男人的视线,正极力地阻止自己?? 「没什么??」她最后改口。 「好,那差不多就是这样,负责做查帐客户的人预估做出来后再拿给我看,以上。」 第七篇 日子藏着礼物 (4) 「安安,我们去吃阿美意麵好吗?」苏浅滑着手机未读的讯息,走出电梯时问了身旁的夏日安,迟迟没等到对方的回应,她侧过头朝她看去。 夏日安也同样在看着手机,苏浅才好奇她在看什么东西看得出神,凑近一看才发现她正看着主萤幕的画面发着呆?? 「安安?」苏浅再叫了一次。 没回应。 「夏日安!」这回她凑近夏日儿耳朵喊道。 被超大音量叫了全名的夏日安吓得伸手摀耳朵,视线才从萤幕中抬起,双眼聚焦起来,「嗯?你说什么?」 「我说,」苏浅努努嘴,「我们要不要去吃阿美意麵?」 「哦,好啊。」答应完,夏日安突然一愣,「今天怎么不去拓也,这不是週五的例行公事吗?」 「我哥最近在忙nina姊的事情,连最爱的店面都弃之不顾了,既然他不在我也拿不到零用钱乾脆就别去了,」苏浅说完贼贼一笑,用手肘推了下夏日安,「我是不是说对了?我哥还爱着nina姊。」 对于提问夏日安没同意也没否认,那天nina和她老公起争执之后苏浅没多久也赶来了,见到亲哥被揍了脸,气得差点要去找人算帐。 「虽然nina姊一直拒绝我哥的帮助,但我哥也没再退让的,说怎样也要陪她去面对这次的难关??」苏浅淡淡道。「大概是后悔了吧??」 「后悔?」 「其实他们当初分手的原因虽说是个性和价值观不合,但我觉得他们之间的问题是nina姊想结婚,但对我哥来说婚姻一直不是他的考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哥就是一直很排斥婚姻这件事。」 夏日安静静地听着,一时间给不出回应,只觉得胸口隐约闷闷的。 「不过如果绕一大圈能让他们彼此更确认自己的心意,我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他们两个如果復合我是无条件举双手赞成的,」苏浅总能看到事情好的那一面,「就是辛苦nina姊要忍受我哥那个烂脾气了??」 她接着一笑,「不过我相信我哥也不会亏待她的。」 夏日安也跟着一笑,「你果然还是很爱你哥的。」 「就??免强免强囉。」苏浅耸耸肩难得没否认,「不过你刚刚在发什么呆啊?」 话题绕回自己身上,夏日安的心陡然瑟缩起来,「??没什么。」 「是哦??」也是,她怎么会说呢? 其实不用夏日安亲口说出,苏浅也知道她思绪是飘去哪了,自经理指派程风去整理储藏室后她的表情就莫名的严肃,甚至在当下离奇地想开口说些什么。 这一对案情就是不单纯啊。 两人吃完乾麵之后,夏日安看了看滷味摊,好像在踌躇着什么最后又再心里按耐下拿出手机滑了滑,想转移注意力。 经理给了程风一个礼拜的时间去整理储藏室,但他怎么可能让事情拖到一个礼拜,所以今天就留下来开始进行了??有时候夏日安觉得会懂程风是因为某种程度他跟她很像,对他人的要求会想尽快完成,大概是出自那讨厌的责任感?? 明天又是假日,他会在事务所待到很晚吧。 应该??连饭都还没吃饭吧? 吃进最后一口麵的苏浅,见到又开始心不在焉的夏日安,缓缓地抽起桌上的卫生纸擦了擦嘴角的酱料,「在意的话就去吧。」 「什么?」夏日安抬起头,不知道苏浅从何时开始看着自己。 「一定要我说得很白话就是了??那我就顺你的意囉,」她扬起唇角,眼角调皮一勾,「程风啊,你刚刚其实想留下来帮他对吧?」 夏日安听了,反应诚实地诧异起来,「我??」 「放心吧,我今天没想审问你,」苏浅一副饶她免死的宽容样,可那眼神丝毫不带探究,反而是了然于心的等待,「其实我也想去帮他的,但我等等有事无法过去。」 「??」夏日安还是说不出话来。 「你之前说过『一个人若真心要骗,连眼神都可以演的』对吧?这句话对但也不对要视情况而定,不过有个大前提是你要骗的那个人并不了解你。」苏浅莞尔一笑,「除非你觉得我不了解你,不然的话就别否认了。」 苏浅那不同话语锋利的柔软眼神,夏日安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用说就可以被她给读懂,不催也不赶地在等她准备好。 她没说出口的事,苏浅好像都已经知道了。 「我不是说你一定要做出什么很大动作,但至少不要太过保护自己,顺着自己的心慢慢前进就好了。」最后她对夏日安拋个媚眼,「我真是个好闺蜜,对吧?」 夏日安凝滞的表情,煞地喷出笑声,「当然。」 重新回到办公大楼,站在电梯前的夏日安按了上楼键,等待之时,想到稍后要见到的面孔就莫名忐忑起来。 就是来帮个忙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过去的那位小女孩,对未来有着期待却又怕受到伤害?? 「顺着自己的心慢慢前进就好了。」她在心里复诵苏浅先前说的话。 嗯,慢慢来就好。 夏日安在储藏室找到了程风。 他捲起白衬衫的袖子,头发因汗水而有些凌乱,明明开着空调但储藏室却闷热得不像话,大概是太久没使用出了问题,空气中还有沉积的灰尘在飘散着。 夏日安把大门固定在敞开的位置让空气通风一些,看着地上成堆的帐务资料和麻布袋,不禁叹了口气。 男人听到门口处的声音后回过了头,看到是夏日安后脸上虽带着几分的诧异,却比不上那不经意扬起的笑。 「你怎么在这??」他问。 夏日安的神情满是无奈,「不是说遇到不合理的事要说出来?」 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丢回来,程风的笑有些尷尬,「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眼前的凌乱,让夏日安莫名想懟他。 一个人是要整理多久啊? 程风放下手上的资料,「这大概是曼丽阿姨默许我的选择的方式。」 「默许?然后用整理储藏室来对你发洩?」夏日安实在不解,「意思是她答应了你不接班的事?」 「就算她不答应,我也不会照做的。」 看着那双坚定的双眼,夏日安眼神突然一暗,「你好像都不会抱怨那些不公平的事??」 程风扬眉,觉得有意思,「例如?」 「例如??」夏日安愣了愣,「例如经理对你收发票路线的安排,跟大家比起来明显是分配不均啊。」 程风还需要想一下才知道夏日安指的是什么事,压根没放心上,「那个啊??大概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吧,算是预料之内的事情。」 「但你们是一家人啊??」夏日安想说的是,家人之间有什么好计较的?还需要暗中用位阶来压人。 「就是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更复杂,很多时候是不可能公私分明的。」 「但经理却老在嘴上掛着公私分明,」夏日安呵笑一声,「明明就做不到。」 看着夏日安在为自己出气,程风顿时觉得有点可爱,就如小时候那个正义感满分的小女孩。 他朝她慢慢揍去,沿路是一包又一包的麻布袋,要移开才有路可以走,「其实曼丽阿姨会这样,是因为她不知道有其他对待员工的方式。她在大学毕业后就进来事务所上班,外公当时对员工都很严厉,性格也不太好,她身边又是都比自己还年长年的人只能自立自强地去摸索,她没去过其他地方工作自然就延用了之前学到的方式来待人。」 夏日安对程风这种胸襟开阔的言论居然也开始见怪不怪,「都这种时候了,还可以站在她的角度去想?」 程风终于走到她面前,笑了笑,「我只是找一个让我比较舒坦的理由而已,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 夏日安乾笑几声,「你真的??自说自对啊。」 程风的话总让她第一时间想反驳,可再仔细想一想却又觉得不无道理,总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对话反倒让她渐渐期待和他说话,好像总能看见被她忽略的事情,藉此再多了一份理解。 「哪里需要帮忙整理的?」夏日安目光接着一凛,不是在提问,「别跟我说没有。」 第七篇 日子藏着礼物 (5) 今晚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把事情完成,两人把部分过期年份的资料都聚集在门口后打算歇一会。 夏日安抽了两张放在角落的塑胶椅放到冷气的出风口下,再搬了一张桌子放到前面,把先前在麵店打包的食物一一打开后朝里面喊。 「程风,过来吃吧。」 「好。」 才没花几分鐘的时间,夏日安所打包的滷味和乾麵就被吃得精光,见对方因而满足的模样,她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满足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偶尔什么也没说地沉默,原以为会因此感到不自在的夏日安却异常地感到平静,好像不用急于说些什么来填补空白也没关係。 她靠着后方的白色墙面,目光看着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握着手中的手摇饮惯性转了转??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渐渐不能很轻易地笑出来??大家觉得好笑的东西,我只感觉到我脸上的僵硬,就算笑了也不是真心的,比较算是一种配合,虽然明确说不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但??」夏日安笑了笑,可那笑却很苦涩,「我的故事有点长,要听我说吗?」 程风端详着那张逐渐淡漠的表情,想从中得到什么资讯却无法,「随时。」 夏日安垂下眼,良久才开口,「那天我去山上看的人也是爸爸,他也是在三年多前过世的,离开的原因也是生病。」 程风侧过头想看看夏日安却被她用手给转了回去,「别看我,不然我会说不出来。」 「嗯。」 她呼了口气,继续说:「我父母在我高中的时候就离婚了,但他们是和平分开的,后来我就和妈妈住在一起,在重要的节日才会去爸爸那边找他。」她垂眼看着手中的杯子,从没说过这些事的她声音有些颤,明明不凉的空调也突然间变得寒冷,「分开之后即便我们都没有说出口,但我知道距离和时间让我和爸爸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还会感到陌生,到后来我渐渐会抗拒去找他。」 「『可是他是我爸爸啊,我怎么可以跟他不熟?我们是亲人啊,我怎么可以跟他不熟?』我心中一直產生这样的想法。我爸爸生病的事是从奶奶打来的电话得知的,而我就算知道依然没有勇气去叫他看医生,也知道爸爸不说是因为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最后我选择写信给他??我自以为那是对爸爸的温柔,因为知道他不喜欢看医生,所以我不想逼迫他。」 「在我爸爸过世的前一年,我和妈妈去了他家吃年夜饭,当时我看到爸爸的时候傻掉了,他变得好瘦好瘦也看得出来正深陷疾病的折磨中,但他还是为了我们硬撑地煮了整桌的年夜饭,后来为了可以让爸爸好好休息我跟妈妈决定提早离开他家。」 「爸爸的状态让妈妈看了很是心疼,因此在我们离开时前去拥抱了他并拉着我一起,我们三个就这样安静拥抱了一段时间??国小毕业之后我就没和爸爸拥抱过了,而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爸爸。」 「我很后悔,太后悔了??也很气当时的自己,如果我可以鼓起勇气把爸爸带去医院的话说不定就可以阻止这一切了??」说到这里,夏日安停下了声音。 她说不下去了。 人生没有如果、没有早知道,正因为没有才有了后悔??因分隔两地就疏忽对爸爸的关心让到她到现在想起来仍深陷于无尽的自责。 某部分的她知道爸爸去到另一个世界没有了身体的病痛解脱了、没有痛苦了,可某部分她却不相信这个说法,她频频告诉妈妈「爸爸离开世界解脱了」但她却说服不了她自己。 泪水在某个瞬间开始溃堤,夏日安把藏在心中许久的故事说出口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很卑鄙。 因为太长时间找不到出口,所以藉机把这么沉重的事情丢给了程风,她无形中一直在寻找那块可以把自己带上岸的浮木,但浮木也有可能因为负重过度而有了下沉危机的?? 一隻手突然伸过来揽过她的肩,接着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夏日安,当时的你已经尽力了。」男人在她耳边轻声地说,「爸爸深陷在痛苦当中,而当时的你也同样如此。」 听闻,夏日安最后的理智和压抑开始崩塌,再也没有东西来阻止她溃堤?? 程风说得没错,就算再回到过去,她也无法欺骗自己会做出更好的选择,她依然会选择逃避、依然会无法跨越那道坎、依然会在和爸爸见面时產生抗拒,因为当时的她同样也是筋疲力尽?? 她一直都知道,但就是无法原谅自己?? 夏日安窝在程风的颈窝啜泣地问,「我真的??真的尽力了吗?」 程风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你尽力了。」 她卑鄙地把重量压在浮木,而那块浮木不仅没有斥责她还毫不犹豫地接住了。 「自责过去并没有帮助,如果想弥补遗憾的话就从现在开始吧。」程风说。 「现在?」夏日安从他怀里挣脱。 「嗯,现在。过去的事终究已经无法改变了,所以想想现在可以做什么才不再让未来的自己后悔才是最重要的。」 程风递了几张卫生纸给夏日安,缓了下才又开口,「程风这个名字是爸爸替我取的,他说『程风啊,这世上有许多狗屁倒灶的事,但爸爸希望你可以在任何逆境当中成为那个驾驭者所以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愿你可以乘风破浪。』」 「你好像做到了呢??」大哭之后,夏日安的声音满是鼻音。 「嗯?」 「乘风破浪。」夏日安想起每回陪在身边的程风所给予的一切,在好多个瞬间接住她,温柔地包覆着她内心不易让人察觉的脆弱,「你好像有很强大的力量,再大的事对你来说都没什么总能化险为夷。」 「是吗?」他笑了笑。「那希望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力量。」 「你已经??给我很多力量了。」夏日安缓缓抬起头,终于正眼看向了他,「谢谢你之前对我说了你爸爸的故事,我才有勇气也把我爸爸的事情说出来??」 「对于失去这件事大家好像都很难开口,有时候不说是怕让人感到沉重,而他人不问也可能是不想让我们伤心,所以大家最终都把话往心里搁置??」程风对夏日安温煦一笑,是一种对世间的释然,「可这是每个人迟早都会遇到的事,是生命的一部分。」 说出这话的程风是经歷了多少的风雨才可以在她眼前坦然地诉说呢? 用着属于他的温柔,给予她强而有力的力量。 「程风,」夏日安再度对上那双彷彿可以接纳一切的眼眸,「真的很谢谢你。」 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世界背叛了。 事情总不如她想像中的美好,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不总是愉快的,就算曾经感受到美好但那些人事物总是稍纵即逝,在乎的人们也会随着时间离开自己,当理想与现实不断產生撞击和摩擦,到最后心中那个嚮往的世界好像成了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最近她又开始对世界有了新的期待?? 无论是苏浅给予她的被读懂,亦或是程风给予的温柔陪伴,都让她渐渐觉得这世界或许藏着许多她从未好好去细探的美好。 而她现在想开始把那些藏在日子里的礼物都找出来。 第八篇 一起乘风破浪 (1) 「幸福,不该源自于他人的期望。」 / 夏日安一大早就去z书局去报到,平时虽然会看一些书但不多,这次去也并非为了找书,而是想要沉浸在书局给她的一种安心感,或许是这里有着她小时候的回忆。以前妈妈会在她英文补习班下课后带她到这里待着,不同于自家母亲,她当时对文字书籍没半分的兴趣,所以会待在一楼的儿童区和有缘相遇的小孩一起玩着积木或看图文书。 黄女士只要一沉浸在书海当中就会忘记时间的流逝,每次下课来z书局夏日安只会想到「等待」这两字,无法预估妈妈何时上来儿童馆接她回家,也常有闭店才看见妈妈身影的时候,等待是漫长的,不过她也因以养成了会找事给自己做的独立性格。 夏日安没想过这个地方会在长大后成为她补充电量的休息站,无意识躲回儿时的回忆中却不自知,在某个瞬间意识到时发现已经成了习惯。她曾以为她性格是洒脱的,可以任由他人在人生中来来去去,但随时间推移失去的越多才发现她是念旧的,更是无法轻易释怀和放下记忆中的人事物。 自从爸爸离开之后,她对人生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无力感,觉得所做的事都毫无意义,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打拼,再怎么努力向前,死亡之后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可是这世界的时间不会为了她一个人停止,再怎么难受依然要上班、依然要前进,停留原地不动在这社会是不被允许的,这世界每天都有人在面对失去,凭什么要人家谅解她呢,待办事项那么多怎么说休息就休息,只能硬着头皮撑下来了。 她想要放下一切,想要让自己更轻盈地前进,然而极力摆脱的愿望,彷彿產生了更大的引力朝她甩了回来。 但在那日和程风说出爸爸的事后,她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放不下就放不下吧。 或许逝去的人事物并非是心的重量,而心的养分。 爸爸对她的爱是无庸置疑的,纵使那个爱曾经让她感到窒息,自己也因为无法好好回报而感到无力,于是内疚和自责??她再清楚不过这不是爸爸想看见的。 也许短时间还做不到,但她想试着去改变,想开始练习带着这份爱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夏日安惯性地先走进儿童馆,看着周遭的小孩玩乐在一起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有的在玩桌上的积木、有的坐一起看同一本漫画书、有的和妈妈哭闹要买贴纸簿、有的静悄悄地坐在角落专心看着书?? 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呢。 无忧无虑地跟从自己的心,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压根不会去在意他人的眼光,不会隐藏着自己真实的想法和声音。 程风出现之后,日渐频繁的相处让她彷彿从他眼中看见那个被遗忘的自己,一点一滴拾回小时候的记忆,那个被她丢失在过去的小女孩渐渐回到她身边,许多压抑在心底的话语渐渐压制不住。 前几天梁曼丽又指名要她去协助陆尚昊作帐,但自从知道陆尚昊是有能力在短间内好好完成工作之后,她突然检讨起自己,是不是平常她那自己为少了她就不行的事情,其实是让对方一再踩在自己头上的原因? 她总是无条件接下他人的要求,即便自己有急迫的工作在身也不会拒绝,因为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所以总会告诉自己没关係她可以做到,却没想过独自揽下所有事会间接是让对方没机会去展现。 没机会让大家看见陆尚昊少了她的帮助也可以办到的。 于是她开口:「经理,我这里还有三间客户在等我的报表,可能无法马上抽身去帮他。」 说出话的当下她心跳瞬间飆升,就连肠胃都莫名在翻搅的感觉,可语落的瞬间紧接而来的是一股舒坦的平静。 空气因她的话语骤然安静下来,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各个脸上都是不明显的诧异,正当夏日安以为梁曼丽要绕一堆话,最后说什么还是要让她协助陆尚昊之时,梁曼丽居然只说了句「好」接着就转头对陆尚昊説,「你今天想办法赶出来,否则不能下班。」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夏日安的脑袋其实傻掉了,突然不明白她过去到底害怕什么,一句这么简单的话居然现在才说出来? 后来陆尚昊仍是如期赶出报表了,之后有客户跟他要报表时,经理就再也没叫她去协助他了。 可即便如此,夏日安还是觉得哪里不顺畅。 否则她就不会一放假就急迫地跑来z书局了。 夏日安在儿童区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看着满是小孩的地方发着呆,而后又觉得自己与整个空间不太搭的站起身,决定到地下室的卖书区晃晃,想着看一下有什么书可以买以解除此刻心中的烦闷。 唉,为期几个月的离职念头又来扰乱她的平静了。 且时间有越来越缩短的趋势。 总是在她想着就不如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工作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时,就会在某个瞬间被无伤大雅的琐碎小事给再度波动。 看着大家因工作上所得到的成就感而开心笑着时,夏日安却感受不到自己振奋。 有,但是就是不剧烈,且稍纵即逝。 回过神来夏日安发现自己走到了心理学的书柜分类前,接着自嘲似地一笑,的确该来这里,或许是她心理出现了什么问题了吧?? 否则心中那不畅快感为何总干扰着她? 为什么她就是无法装作没事的继续过日呢? 她随意抽了架上的一本书,无心的翻了几页,视线在瞄到某句话后赫然停下动作—— 「凡你抗拒的,会持续存在。」 抗拒?? 她在抗拒什么吗? 夏日安还没来得及思考,一道声音突然从她身后落下—— 「女孩,有空吗?」 她转头一看,发现是李里。 第八篇 一起乘风破浪 (2) 李里假日有逛书店的习惯,她家距离这里不远,有空就会泡在书店里面,偶尔不知不觉就这样待了一整天。她绕了绕新书专区、畅销排行,看看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书籍,觉得一本书就是一个世界,而她喜欢沉浸在书中彷彿和作者来场意识交流的感觉。 她拿了几本感兴趣的书走进人潮里想找个位置坐下,最后来某个角落柱子前的木凳上坐了下来,翻开书本没几分后被内容给吸了进去。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把书放下想思索下作者隐藏在文字背后的讯息,才一抬眼就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站在眼前。 是日安。 李里想出声喊她,却在出口前把话吞了回去,女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虽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就是可以感觉到她的人虽处在这里但心却飘到遥远的某处。 夏日安从架上拿了本书随意翻了翻,应该是想看看内容在讲些什么,最后视线驻留在某一页上然后就此发愣了许久,期间不知道叹了多少气,李里想着她或许是遇到什么烦恼了吧。 李里自认不是一个热心的人,只是日安这女孩让她挺喜欢的,根据这几年的观察她并不多话,对于工作很认真,看起来对什么人都一脸淡漠,可只要和她对话就会知道她的心地是柔软的,对话中不会想八卦探询他人的隐私,总是静静听着再适时给予回应。 随着进入社会,李里阅歷的人也多了起来,觉得像日安这样的女孩多半是习惯独自消化所有事情的人,喜怒不显于表,内心却总是波涛汹涌的人。她这将近四十岁的都还是有一堆烦恼,日安这二十几岁的都市小女子有烦心事也再正常不过,她可能无法帮她解决什么,但如果对方愿意的话她可以做个倾听者。 毕竟她还是年纪大她些,就算不能帮上忙,只是聊聊天也无妨。 李里最后站起身,拿起椅子上的书本走到夏日安身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女孩,有空吗?」 夏日安听闻,狐疑地回过头,看见是李里先是诧异后,眉眼舒展开来,「李里?」 不同于小芬和阿英前辈,李里曾对后辈们说过叫她的名字就好,说这样比较自在。 「吃午餐了吗?」李里询问。 「还没。」接着夏日安看了眼手錶,「都十二点了啊??」 李里提议,「要不要跟我一起到楼下的餐厅吃个饭?」 两人进到一间西式餐厅,服务生将她们带位到窗边的位置,就定位后翻阅了菜单就点了餐,等待餐点送来的期间两人开始聊了起来。 夏日安是第一次在事务所聚餐之外的场合和李里一起吃饭,平时两人偶尔也会在茶水间聊几句,话题也满投机的,所以不至于到尷尬的地步。 记得没错的话,李里和她差了快十岁,但她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夏日安常常觉得李里就是一个如同大姊姊的存在,话虽然不多,讲话只讲重点不拖泥带水,但很随和,有时候还很幽默。 「最近工作的处理上还可以吧?」李里直白地拋出问题,由于事务所的座位有所区隔所以无法近距离观察,想着在这年纪最大的烦恼大概跟工作有关了,「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李里讲话不喜欢兜圈子,可前提是她知道夏日安可以接受这样的方式,毕竟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接受如此直白的对话模式。 夏日安愣了愣下意识想要否认,却见李里用食指指着眼睛,示意着「没什么能逃过她眼睛」。 「看得出来啊?」夏日安有些难为情笑着,「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事情??就是一些平常会冒出来的烦恼。」 烦恼的事虽跟工作有关,但确切是跟哪个部分有关夏日安还没想清楚,又或者她不想让自己想清楚??还是其实她烦恼的是整个人生?太多的问题挤在胸口,夏日安一时间脑袋就像当机了一样。 「如果在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不用怕麻烦到我。」看来李里是认定了她的烦恼是关于工作方面的事,「我终究还是老你一些啊。」 夏日安踌躇了半会,最终心一横决定一吐为快,心想就顺势聊下去吧,「李里,你曾经有想过要离职过吗?」 听到这问题李里倒是有些意外,接着想起年轻的自己不禁莞尔,「当然啊,怎么可能没想过??跟你说个秘密,我去到良品的第一个礼拜就想离职了。」 「第一个礼拜就想离职?」换夏日安惊讶了。「为什么?」 「可能是我第一次做在办公室的工作,所以当时有点坐不住吧,毕竟一开始进去不像现在有那么客户要处理,所以有点??无聊?」她喝了口手边的冰水再说,「我这个人有点间不下来。」 「那之后呢??」 「之后啊??时间一久就渐渐习惯了,觉得这样稳定规律的生活也不错。我不会说因为有了年纪了所以怕找不到其他的工作,或是因为年纪懒得学新事物了,那些都是藉口罢了。但我确实是没了年轻的那股衝劲了,所以大家才总说要趁年轻时好好闯一闯。」李里顿了顿,看着夏日安问道:「你想离职吗?」 夏日安不知道该怎么回,双手摸着玻璃杯犹豫着,还是决定诚实以告,「想好久了??可是我不知道离职后还能做什么,也不晓得自己是否有能力办到??更是怕离开良品之后会后悔??」 「不离开也可能会后悔哦,往后也可能会为当初没勇气离开去试试其他路的自己感到后悔??」李里笑了笑,带了点不明显的惆悵,「因为我就是这样。」 看着女孩那对自己没信心的样子,李里是心疼的,她是明白步入社会后的渺茫、不安和无助的。 「日安,我问你一个问题??」 听闻,夏日安视线才中水杯移开,抬起眼。 「你待在良品这几年,觉得自己有喜欢这个行业吗?」 「我觉得在处理帐务的过程让我感到很平静,因为是重复性的工作,熟悉后就可以做很快,」夏日安默了一阵,「但其实我常常觉得无聊,有时候想到就这样在这个行业一直走下去会让我感到害怕??好像人生会这样无尽地循环下去。」 难到她的人生就只有这样了?这件事让她有点不甘心。 她不想只是这样。 可是她要的又是什么? 会计是一个让她感到稳定的工作,沉浸在那个世界里面可以没什么杂念,但这样的事她好像无法做一辈子,她好像需要一些佐料、需要一点不同的刺激。 李里默了一阵子才又开口,「你进来事务所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是个好女孩,很沉稳,做事很认真,交代的事情都能好好办妥,做起事来很有效率也很深思熟虑??这些特质都是好的,但同时也可能会绊住你。」 「绊住??我吗?」夏日安没想过李里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还很直白地戳中她没注意到的点。 李里继续说,「未来担忧的事情大部分都不会发生,要相信自己值得更好的未来。这世上没有所谓的正解,每个人的答案都有所不同,但属于你的答案只有你可以找出来。」 夏日安才想着李里怎么像个金句製造机,且咬字还字正腔圆到很不自然,就见她从书局纸袋内掏出了一本书,接着咧开嘴笑,「以上是我刚刚在书本里看到的片段,这本书就送给你了。」 夏日安伸手接下了书,看着李里的双眼好像有股暖流窜进心头。 李里再开口时,脸上掛着一种过来人的从容,「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让你好好想清楚的时间还是有的。」 第八篇 一起乘风破浪 (3) 夏日安今天和程风有约。 偶尔假日有空间时间程风都会约她出门走走,漫无目的散步或是随意找间餐厅坐坐,有时去看程风彩排,有时坐在一起各做各事,有时程风在创作时她就在旁边看书或用笔电。 她很喜欢这样舒服自在的相处,不用硬找话题填满空白挺好的,她可以就只是她自己,可以是当下最想展现的状态,不用为了谁而屈就。 程风早上传讯息提议要不要到他们的国小去走走,夏日安没多想就答应了,妈妈去山上经营民宿之后她偶尔会找时间去陪伴奶奶,刚好奶奶家离学校很近,几分鐘的路程而已。 看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夏日安打算提早出门慢慢走过去学校,半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花店,木质文青的简约装潢吸引了她的目光,好几种类的花摆在店门口前最终使她停下了脚步。 自从帮黄女士照顾她的「孩子们」后,经过花店时她都会多留意几眼,虽然对花种不太熟悉,可或许是与家中的花草绿叶相处久了自然在意起其他的同伴。 她最先被店面玻璃橱窗内放置的紫色星辰花给攫住视线,是黄女士那日去上山挑选给爸爸的花朵,使她不禁想起妈妈下山后在车上对她说的话。 「安安,如果暂且找不到方向的话休息一阵子也没关係的,我跟你爸虽然后来分开了,可我们两个对你的爱都是一样的也永远不会变,我们别无所求只要你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就好了。」 真的只要她开心健康就好了吗?? 夏日安仔细回想,父母确实从没要求过她一定要有什么大成就,对她的成绩也不太要求,也没有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父母离婚之后她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和失望所以总是对自己要求太多,总觉得怎么努力都不够。 那些无形中的枷锁,从来都是她的自以为,压垮她的或许一直都是自己。 夏日安接着想起前几天和李里聊天时对她的提问,「你待在良品这几年,觉得自己有喜欢这个行业吗?」 其实当下她想回答的是不喜欢,但又不敢太过武断。 她知道这行业在这社会中的重要性,可从中却感受不到触动她心的那份价值感,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记帐员,充其量只是跟会计沾上边而已,实际会计是一门可以好好鑽研的领域,若要在这个行业有所发展就要去考试,更精进税务方面的专业能力才可以在客户需要的时候给予最适当的协助。 但她不想。 她一点都不想继续鑽研会计这个领域。 甚至在替客户处理报表时想着,这些财务数字到底和她有什么关係,值得她如此尽心尽力去投入?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一点都不负责任,虽然她现在的工作内容只是简易的帐务处理并不需要太过深入,她仍责备着自己。 在还没搞清楚自己的时候,她就跟随着社会的步伐进到了职场,期间从没有好好停下来问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对什么真正有兴趣,她不甘心人生只能这样但又没有勇气跨出舒适圈,又因跨越不了而对现实和自己感到失望。 夏日安开始思索着,那个让她想鑽研的领域真的存在吗? 她会有找到的一天吗? 会不会找到最后发现只是徒劳? 她不敢离开良品,只是害怕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让你好好想清楚的时间还是有的。」 她好像??要先停下来了。 原以为是外部的种种原因让她起了离职念头,只要解决就没事了,但她从未想过是会计这个领域不符合她的内心所向和想要追寻的价值,即便现在她连符合内心所向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份工作没有不好,只是不太适合她。 「那是雏菊哦。」花店的女老闆推开了木门,笑盈盈地走出来。 「啊?」夏日安回过神才发现面前放着许多白色花瓣而花心是黄色的可爱小花?? 原来这花是雏菊啊,她看过却不知道其名字。 可能是新开幕的关係,老闆特别积极和热情,开始自顾自地就介绍起来,「白雏菊有很多话语哦,可以是离别、是永恆的快乐、更主要是代表暗恋,所以花语也有『隐藏在心底的爱』的意思。」 隐藏在心底的??爱?? 有个面孔在下秒浮现在夏日安脑海,她看了手錶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快要迟到了,但老闆丝毫没有提下来的打算。 「不送人的话也可以买一束花给自己哦,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喜欢买一束花来犒赏一直以来辛苦的自己。」老闆说着说着又介绍起另一边的花。 总是很难打断他人说话的夏日安,觉得此刻最好抽身的方法就是直接买一束,「老闆,可以帮我包一束雏菊吗,简约包装就好,谢谢。」 推销成功的老闆漾开笑容,「好的,请稍候哦。」 抵达校门口时,她迟到了三分鐘,程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看到夏日安是跑步过来的,他朝她笑喊着,「慢慢来就好,我不会跑的。」待人来到眼前,不知从哪掏出了湿纸巾问:「要不要擦个汗?」 夏日安喘了几口气,接下湿纸巾,「谢谢。」 「那束花是??雏菊?」程风看着她另一隻手问。 「嗯,」夏日安听了莫名有些侷促,好像怕什么祕密被发现一样,「??刚刚经过花店老闆介绍给我的。」 程风双眼弯了下,「包装得很简约好看。」 还以为程风会说些什么,原来是包装,夏日安不经松了一口气。 确实蛮好看的,老闆用了牛皮纸和黄色缎带搭配着花束,看上去很让人舒心,她从来都不喜欢太过累赘和华丽的东西。 「那我们进去走走?」 「好。」 第八篇 一起乘风破浪 (4) 走了半个校园,两人来到阴影处的长板凳上坐下歇息,程风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夏日安,走了好多路她正好有些渴了,笑着说他包包简直是百宝袋什么都有。 「教室都重新改建了??」程风灌了口水后说,「学校变了好多。」 「嗯。」夏日安环绕四周莫名有点感伤,回忆就这样掩埋在物换星移中毫不留情,「时间糊里糊涂就来到了现在,有时候觉得自己根本还没有长大,只光长了身高而已。」 「对我来说还是一样矮。」程风开起了玩笑。 夏日安送了白眼给他,「拿女生跟你比有没有良心啊?」 「我还可以更没良心。」他边锁紧瓶盖边说。 「是吗?」夏日安以为程风只是像平常一样在跟她拌嘴,于是呵笑了声:「儘管来,才没在怕。」 「真的?」 「当然。」 女人的反应宛如正中他下怀,程风的笑意突然更胜了,「那你还记得你在榕树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嗯?」夏日安意识到程风话里的含义,心突然一愣,「当、当然不记得了啊!」 该死。 程风一笑,「你好像忘了很多事。」 死没良心的。 夏日安别过眼,「那么小的事情谁会记得?」 「那需要我提醒你吗?」某人今天似乎没打算放过她。 「??不、不用。」 夏日安欲盖弥彰的样子让程风彻底笑咧开了嘴。 「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程风我喜欢你。」 夏日安:「??」 「是吧?」程风故作狐疑。 「才、才不是??」夏日安音量很弱。 「不是吗?难道我记错了,但——」 「??」见程风又要说什么,夏日安急忙喊道:「我明明是说『我不知道』!」 程风莞尔一笑,「你果然记得。」 「??」她现在是被设计了吗? 接着试图打哈哈,「小时候的我还不懂事,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如果我说我知道雏菊的花语,」程风视线来到夏日安脸上,「你愿意把那束花给我吗?」 「??」夏日安瞬间愣住,缓了下才又说,「店、店员跟我说了很多雏菊的花语,我怎么知道你想的对不对?」 程风笑顏逐开,「就是那个让你的心跳最快的那个。」 听闻,夏日安与程风四眼相对想看清他眼底的讯息,却不小心读到他隐藏在笑意里的忐忑??他是在紧张吗?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 或许她所想压抑的情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心事?? 「夏日安??」程风暂时移开了眼,没多久后又重新对上她的目光,「我的人生喜欢有你的存在也希望可以待在你的身边,如果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让你感到多一点点的幸福??你可以考虑跟我交往吗?」 夏日安多少是有察觉到程风的心意的,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他一点都避讳地直进着,总觉得他是顾虑她的感受才放慢脚步的。 自从和他重逢之后她的世界就变了,总有股引力在无形中拉扯着,让她无法不在意程风的一举一动,或许一开始是因为儿时那场告白所產生的羞耻,可随着对他的瞭解日渐深厚,后来一再吸引她的是现在的程风。 他成为了一个很棒的人。 小时候对他的喜欢太过张扬,所以长大后即便发现自己的动摇仍想紧守着对他的感觉不想被发现,兴许是那无用的自尊心吧。 苏浅说得对,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此刻程风的眼里早已诉说了他的心意。 程风眼里的她也是这样子的吗? 她的眼神早就露馅了吗? 夏日安敛下眼看向放在一旁的雏菊,心里是好奇的,好奇有程风待在身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不确定的事情很多,太多了,可此刻的心情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要为自己勇敢一次吗? 夏日安最终拿起花束朝程风递了过去。 程风望着夏日安缓缓递来的花束,眉宇一弯,「我收下的话,我们的关係就会就此转变,做的事情也会有所不同,这样你还是愿意给我吗?」 夏日安一时间没缓过来,「什么不同的事情?」 语落瞬间,她右手突然被热度所包覆,手指因吓到而瑟缩了下,不小心就和另一隻大手成了十指紧扣—— 「像这样的事,还有??」 男人的脸蛋突然朝她凑近,夏日安下意识闭上了眼,迟迟等不到她以为要发生的事,双眼尷尬地重新睁开—— 只见那双有着自己倒影的琥珀瞳,映照出他对她真挚的心意。 他清浅一笑,「我收下的话,就没有现在的距离了。」 夏日安屏住呼吸地噎了口气,清了清乾涩的喉咙,不知此刻的脸颊简直红透了。 「废、废话少说,你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话??」她才想把花束抽回来,却在下秒感受到手掌上的微风将之抽离。 「我收下了,」程风像身后的艳阳灿烂笑着,「不准反悔。」 「你、你才别反悔。」 谁也不肯先松开十指紧扣的手,早已剧透了两人新关係的展开。 「你为什么会知道雏菊的花语?」满是羞涩的夏日安,替他们的新关係随意找了个开场白。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程风愣了下,接着笑而不语。 「你确定真的知道吗?」夏日安挑眉地问。 「藏在心里的爱。」程风回应。 「还真的知道啊??」夏日安冷了他一眼,「看来是有很多女生送给你过?」 程风一秒转移了视线,却也没否认。 「看来我说得没错。」其实也不意外,毕竟程风的人气有多旺她从小就知道了。 但看在程风眼里又是另一回事了,为了不想让夏日安去细想甚至还出言解释了,「但我从没有收下过,你是第一个。」 夏日安是真不在意,「好、好我知道了??」 下秒,她的手被拉了一大下,身子顺着方向面向了程风,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个吻就在她的嘴上落了下来。 接着窜入耳朵的话语,让她的眼底激起了偌大的波澜—— 「这是第二个吻。」 「什、什么?」夏日安一脸不可置信。 程风笑了笑,「第一个没记错的话,也是被你抢走的?」 「??」 「嗯?又忘记了吗?」 夏日安只想找个地洞躲起来,「我发誓那真的是个意外!」 至于他们的第一个吻,又要回到十几年前的某一天了?? 夏日安可不想在这时被翻旧帐。 第八篇 一起乘风破浪 (5) 程娜顺利和吴旭离婚了。 苏浅一大早就打给夏日安说苏拓要重新回到拓也上班了,约她下午有空就一起去餐厅吃个饭吧。 她说,「结婚有婚礼的盛大庆祝,结婚前甚至还有结束单身的party,那为什么离婚就没有盛大的庆祝?离婚也是人生新阶段的开始啊!」 苏浅的思想实在很前卫,夏日安笑了笑觉得有理也觉得是个好主意,刚好下午有空所以马上就答应邀约。 她比约定的时间还早抵达餐厅,一打开店门就听到熟悉的歌声环绕着整间餐厅,她的脸上马上扬起了笑意,是程风在做表演彩排呢。 想起他昨晚有传讯息跟她提到今晚有演出,还传了他要表演的歌单给她,而他现在正在排练的正是歌单中她最喜欢的歌曲——westlife-mylove。 她小时候很常听到这首歌,是妈妈的循环播放歌曲之一,而爸爸总是在一旁跟着哼?? toholdyouinmyarms topromiseyoumylove totellyoufromtheheart you'realli'mthinkingof i'mreachingforthelovethatseemssofar 舞台的高度让一楼餐厅的动向一览无遗,程风在夏日安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她了,目光攫住她后就再也没离开过。 夏日安与他对上视线后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便随意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sayalittleprayer dreamswilltakemethere wheretheskiesareblue toseeyouonceagain overseasfromcoasttocoast tofindtheplaceilovethemost wherethefieldsaregreen toseeyouonceagain mylove 歌声随着乐器声一起结束,那日程风对她说的话语悄然浮上了心头?? 「夏日安,我的人生喜欢有你的存在也希望可以待在你身边。」 当时她没说出口的是,她的人生也喜欢有他的存在,也很谢谢他愿意陪在她身边,让她开始用了新的方式重新看待这个世界,或许现阶段她还是无法轻易的把内心话说出口,但有一天她会的。 在那个既让她忐忑却又期待的未来当中。 谢谢程风愿意等她。 他见过小时候那最肆无忌惮的她,所以在他身边时总会下意识卸下成长过程中所累积的厚实心防,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起那不小心被她丢失在半路的小女孩。 那个无惧、坦率、满满活力的女孩,若不是程风的出现她或许不会这么快找回来她吧,更是没有机会再次与女孩肩并肩前行。 谢谢程风,替她记住了女孩的模样。 离婚party的人都到齐之后,苏拓便把厨房弄了整个下午的餐点一一端上桌,程娜见他准备了一大堆东西也随之去厨房帮忙。 座位环绕着大型圆桌,苏浅笑说怎么有种在吃团圆饭的感觉,夏日安左边坐的是程风,右边则是苏浅,苏拓和程娜则是坐在她对面。 餐点都到齐后宣布开动。 苏浅夹了几口食物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侧过头看着夏日安,「你昨天留下来跟经理说什么啊?」 夏日安夹菜动作突然一顿,原本想派对结束后再跟苏浅说这件事的,她扫了眼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等着她的回覆。 「我??」她放下了筷子,「我跟经理提了离职。」 「什么?」苏浅听闻叫了出来,「昨天吗?这么突然?」 苏浅是夏日安要提离职的,在这个念头确定之后夏日安就打给了她,但她不知道提出的时间点,毕竟夏日安当时也不确定何时才会產生准备好的勇气。 在拨打电话前夏日安犹豫了好一阵子,害怕苏浅会觉得被拋下而生气,殊不知苏浅听到她的担忧后确实是生气了,可生气的事跟她所想的不同。 「夏日安你真的很欠揍!我很喜欢跟你一起工作没错,但不代表我们要被绑在一起直到永远啊?难道我们的友情会经不起距离的考验吗?」 她被骂了,却一点也没有被骂的感觉,原本重重压制在心尖的沉重感和担忧顿时被苏浅冲得烟消云散。 回到此刻,夏日安见苏浅的反应尷尬地笑了笑,「抱歉,我怕我先说出来会因为大家的劝阻而却步??我不想给自己留馀地退却。不过我还是答应经理会待到明年五月的结帐,把手头负责的客户做好好交接我也才安心。刚好我也需要一个缓衝期慢慢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大家倾耳听着,除了背景中淡淡的爵士旋律就只剩夏日安的声音,直到她扑进一个温暖的拥抱。 苏浅突然抱上夏日安,面上是替她开心的笑容,「夏日安你超棒超勇敢的,虽然不能在上班看到你实在很难过,但我会跟你一样坚强的!不要忘了我会一直支持你哦!」 「抱歉……总觉得好像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夏日安轻声地说。 苏浅拍了下夏日安的背,觉得要把她拍醒,「笨蛋,不要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抱歉,你的人生是你的,你有权利发号施令。」 突然感受到左边的手被股暖流给抓住,夏日安试图在苏浅的拥抱中侧过头,纵使她很清楚那人是谁。 程风的视线不知在她身上停留多久,就算不说话,她同样可以读到他眼里对她的支持,彷彿无声地对她说「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安安,我也会一直支持你哦。」对面的程娜笑盈盈地对夏日安说,「加油!」 苏拓插胸的手突然举了一隻起来,说:「metoo。」 听闻,夏日安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程娜,双眼是一如既往的温暖,程风也有双和她很像的眼睛,而一旁的苏拓眼神虽仍淡漠,但那隻如附议举起的左手让她有种被哥哥支持的欣慰,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当成妹妹的关照着。 大家都支持者她啊。 夏日安突然对自己有点愧疚,怎么过这么久才站出来支持自己呢。 「欸,你们够囉,也该公开了吧。」 苏浅不知道何时放开了夏日安,单手拖着腮,一脸吃瓜样地看着她和程风在桌子底下紧牵着的手。 夏日安吓得把手抽开,脸顿时热了起来。 「什么?」程娜的眼睛马上侦测到不寻常的气味,视线从苏浅脸上飘移到两位被调侃的事主,「你们??」 「你怎么会知道??」夏日安对苏浅这如早已知情的话感到惊讶,自上次在麵店之后她就没再跟她说过程风的事了。 「拜託,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可是你的最佳好闺蜜,就算你不说难道我就没眼睛吗?我还偷偷替你们製造了许多机会呢…..」她视线飘到另一边,「是吧程风?」 程风似是早已发现苏浅暗地里的协助,很多时候都刻意让他跟夏日安单独相处,就连夏日安近期也很常对他说「苏浅最近都莫名的忙碌约不到人。」 「谢谢。」他微笑回应。 苏浅摆摆手,「谢谢就不用了,我自己也乐在其中,就是嘴巴实在太痒了,看到你们两个明明有戏还要忍住该死的好奇心,」她一脸为自己终于熬出头而感到骄傲,「不过倒是有个疑问让我想破了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对对方……程风进来事务所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夏日安又不是那种轻易让人靠近的类型??」 惨了,这件事她也还没跟她说?? 「其实??」夏日安故作没事地喝了口冰水,含糊地说:「我们是国小……」 「什么?」苏浅压根听不到,「说清楚哦。」 「我们是国小同学啦!」 「什么!」除了程风,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这桌子,看来是要翻了。 夏日安觉得她今晚?? 不,是他们今晚不会太好过了?? 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夏日安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还在寻找的途中吧?? 她看着围绕在周围的人们,细数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唇角随着一来一往的聊天中渐渐勾起了深深的笑意?? 算了。 既然还不知道答案,那不如就先把幸福暂且命名为现在吧。 〈风和日美丽正文完〉 驻留在夏日的风——词曲:RAY 《驻留在夏日的风》 词曲:ray 你是我唯一问为什么的女孩 真真假假我已分不清 因为是你 希望从口中听到答案 你却因此转身离开 那紧掛笑容的你 有颗直率洒脱的心 在好多瞬间拨弄着我 回过神发现 因为是你 我嘴角悄悄扬了起来 将蓝伞递向你的瞬间 我不受控地乱了分寸 想起在红门前转身离去的你 后悔着没喊着你的我 想着喜欢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消失了好久好久 如夏日般地稍纵即逝 却驻留在我回忆中好久好久 再次见到你 已不是那时刻掛着笑容的你 你好吗 过得幸福吗 不断好奇着你走过的故事 双眼再次与你相会时却什么都问不出 那久违的悸动 牵引我再次走向你 你的失去 我的失去 最终化为一份温暖的拥抱 旅程上若累了 请侧过头来看看在你身边的我 你是我的真 我对你从来不假 因为是你 不再有了为什么 喜欢的意义 或许就是你 那阵暖风 再也离不开夏日 / 程风看清夏日安手中的本子后,快步走到她身旁,想着怎么会忘记把本子收起来。 他伸手抽起了本子,说:「不准看。」 「为什么?」夏日安急着想抢回来,「拿来啦,我才看到一半欸!」 程风把本子举高,身高优势果然好用,「不、行。」 「给我拿来!」 「不行。」 「为什么?」夏日安不服。 「草稿这东西是不能看的。」 「为什么?」夏日安不解。 「因为是草稿。」程风一脸正色地回。 夏日安:「??」乾脆不要回答。 「写完再给你看。」程风哄道。 「真的?」 「嗯。」 夏日安听话决定不再抢,放弃般地转过身后突然又回过头,「所以驻留在夏日里的风??『夏日』应该是在指我,那么『风』指的是你吗?」 程风:「??」 夏日安又凑近他调皮地闹着,「是吗是吗?」 「??嗯。」 哦,他脸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