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魔术师》 真正的翅膀 「欸,梅,你觉得我等一下要去那个讲座吗?」 晓梅和朋友在大学的学生餐厅里排队,准备夹菜。她眼里盯着白白胖胖的鲁豆腐,嘴角泛出唾沫。不过想到豆腐称重起来比肉还贵,心里便有些犹豫。 晓梅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对朋友提出的话题不是很上心。她随口应答。 「什么讲座?」 「领袖培训社的招生讲座。」 「想当领袖就去呀,怎么不去?你以后变成领袖,我下半辈子就靠你养囉。」 「我养一个整天鼓捣魔术道具、鼓捣得没钱吃饭的傢伙干什么?要养我也要养服侍我的小鲜肉。」 「欸,你要想,你养一个小鲜肉,只有你一个人快乐;如果你养我,我可以为全世界带来欢笑!这不是更划算吗?」 「不要再说那一套『给世界以笑容』的话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先顾好自己在说。要认清现实,懂吗?」 晓梅惋惜地叹气,食指点上眼角:「没想到准备冉冉上升的领袖新星,会被一顿自助餐消磨殆尽。还以为听过一堂讲座的领袖大人,能带领我们这些凡人前往新的世界……」 晓梅的朋友发现自己挨了晓梅一记「相信成功鸡汤」的闷棍。她为自己辩驳。 「哎唷不是啦,我是看到传单上说只要缴五十块钱,咖哩麵包就能吃到饱。有点想去。可是又觉得去到那边,如果每个人都不认识很奇怪。」 「咖哩麵包吃到饱?」听到关键字,晓梅从在滷豆腐上弹跳的幻梦中惊醒。她说:「你怎么不早说?那我们现在排自助餐是排几个意思?」 「活动之前先吃晚餐垫垫胃呀。」 「哪有人吃吃到饱之前先垫胃的,走啦,又不是傻了!」 晓梅一边催朋友归还餐盘,一边逼问她活动的时间地点。还好晓梅当机立断,讲座再三分鐘就开始了。 她们来到学生活动中心一楼角落的一间小活动室。活动室门口临时摆起的桌子前面有几个人陆续签到。 朋友签名的时候,晓梅看着接待人员背后堆成山的咖哩麵包,肚子咕咕作响。负责接待的学长没有发现晓梅望穿秋水,在她们签完名后便催促她们进入活动室。 脱鞋之后,晓梅小心翼翼地推门。活动室里,每个人都盘腿坐在地上,房间最里面的讲台上的人也盘腿坐着。 因为活动已经开始了,晓梅和她的室友想找最边边的角落坐下。站在活动室后方的学长姐却鼓励她们往前坐。 在晓梅放下手里的提包的时候,讲者正在分享她成功的经歷。一开始还算正常,就是讲者炫耀她十多年前,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大公司上班的辉煌时刻。不过后续故事的走向越来越奇怪。 那位讲者说工作半年之后,她意识到这种只追求获利的公司註定会失败。讲者诅咒现在已经上市上柜的大公司倒闭。她大声宣布,追求性灵的富足才是正道。 然后讲者开始传授打坐冥想的方法。 「欸。」晓梅的朋友趁着大家闭上眼睛,靠到晓梅耳边说悄悄话。 「不要在我耳边吹气!干麻?」 「我们是不是来到不得了的地方了?」 晓梅仔细思考了一下迄今为止发生的事:匿名社团举办的培训讲座、煽惑人心的演讲,和近乎免费的餐点。她似乎想通了什么,不过她最后决定继续自欺欺人。 「还好吧?就一般的冥想啊,为健康的啦。」 「可是他们??」朋友话说到一半,这才注意到讲者身后墙壁上掛的不是国父遗像。她说:「那个照片里的人是谁?」 「好。请大家睁开眼睛。这就是一次冥想的流程,一开始先五分鐘,之后十分鐘、十五分鐘,慢慢增加冥想的时间和次数就可以了。」 这时讲者为自己的分享做结,并将时间交给负责主持的学生。学生接过麦克风,微笑着将活动引导到下个阶段。 他举起左手比向掛在墙壁上人像,说:「这位是我们的上师。今天在上师的见证之下,我们请新加入的社员上台分享想实现的愿望。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只要跟着上师,所有的愿望都能够实现喔。」 当晓梅和她的朋友还在争辩所谓「新加入的社员」包不包含她们两个的时候,主持人亲暱地叫了坐在第一排学生的名字。 学生毫无迟疑地起身,应该是事先安排好的桩脚。那人说自己要成为一个更积极正向的人。台下站着的学长姐们一股劲儿地鼓譟叫好,让其他人不得不跟着拍手。 接着其他一脸被骗进来的人们,依序被催促上台。 「那??变得有自信好了。」 「我想得书卷奖。」 「希望这个月能瘦五公斤。」 每一个人从上台分享到学长姐拍完手要三分鐘。当主持的学生一股劲地称讚想要变漂亮的人,因为上师的庇荫已经变得十分美丽的时候,晓梅的耐心终于到达极限。 她倏忽站起,挟带着没吃到咖哩麵包的怨气大步向前,从准备上台分享的人手上抢过麦克风。 「这位同学,你的愿望是什么呢?」负责主持的学生看到有人主动上台,热情地招呼。 晓梅看着台下的人,想到自己的魔术表演从没来过这么多观眾,内心悲愤交加。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地回答。 「我想要一对翅膀。」 「这样呀。」主持的学生尷尬地微笑着圆场,他说:「只要跟随上师的教诲,每个人都能拥有隐形的翅膀、乘着梦想尽情飞翔喔。」 当台下的学长姐准备拍手鼓譟的时候,晓梅展开双手,挥动双臂。 「不对。我想要真正的翅膀,直接从我背上岔出来的翅膀!」 静默。 全场人员默不做声。 晓梅故作失落,对着主持的学生追问:「伟大的上师,连这种小事做不到吗?」 「这个??」 晓梅拋下不知所措的主持人,准备离开。这时,台下传来一阵低语。 「想要翅膀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晓梅似乎听见了清脆的铜板落地声。突然有什么拉扯着晓梅的后背。晓梅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倾倒。 在视线边缘,晓梅看见了模糊的轮廓。 她背上长出了一对白色翅膀。 轮回地狱的餵养人 人们的想像蕴含着力量。 当想像凝聚成思念,庞大的能量便开始形塑现实,最终创造出了新的世界。 所有美梦都能实现的「异空间」于焉诞生。 然而沉迷其中的人们将与现实脱节,最终理智崩解,永远困在「天堂」当中。 为了控制异空间对人们造成的损害,政府在调查局的组织架构下,成立了异时空探测组—— 「明萱,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等我一下,我看看。」 山间昏暗的路灯下,两个穿着黑色正式套装的女子穿梭而过。 走在前方的女子举起手机,开啟手电筒模式照亮前路。儘管女子身着正式套装,她脸上画着透明感妆容,随步伐摇摆的水晶耳环,配着半个巴掌大的圆框假眼镜,看上去依旧十分时髦。 走在后方,被称为明萱的女生,正低头摆弄着一台陈旧的收音机。她西装外套的肩线比肩宽略长一些,加上左边眼角下那颗褐色的痣,让她看上去有些稚嫩。 明萱手中的收音机发出沙沙声。她一边调整收音机的接受频率,一边四处走动。当她偏离道路,走进树林之中,收音机爆出剧烈杂讯。 「妍希学姐,这边!」 「气温是不是变冷了?」 妍希用右手搓揉着自己的左手上臂。她一跟着明萱进入树林,手臂瞬间立起一片鸡皮疙瘩。 「这是进入异空间的意思吗?」明萱似乎没有注意周遭的变化,专心地摆弄手中的收音机。她说:「网友上说这里很阴,还会听到『吹狗螺』的声音。学姐,你觉得这个异空间的核心是什么?」 异空间是人们想像的聚合体。明萱口中的「核心」,指的是集合眾人的意识、引发想像的事物。凶宅桌上放着的一封信、废弃工厂墙上的一句涂鸦标语,或者路边祈愿的花瓶,都可以是核心。 「我不知道,但是核心是不言自明的,看到就知道了。」 妍希四处张望,突然左前方传来踩踏落叶的声音。她快速看向声音来源,可是手机手电筒的光照不远,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妍希吞了吞口水,她让明萱停止摆弄收音机,轻手轻脚地往前走。这时明萱也紧张起来,她躲在妍希的背后好奇的张望。 突然灌木丛后传来树叶摩擦声。妍希和明萱马上停下动作,两人对看一眼。最后妍希鼓起勇气,拨开树丛。 一个不锈钢铁盆放在地上。 「呼——找到核心,没事了!」 妍希摀着胸口叹气。站在妍希身后的明萱则不明所以。 「什么意思?」 「有人在这餵食流浪狗,造成狗群群聚,才会有听见『吹狗螺』的都市传说。」妍希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捡起铁盆。她说:「我们先把铁盆移走,这个异空间就会散掉了。不过因为核心是『有很多狗』这件事,所以之后异空间可能还是会再出现,只能看之后里长能不能跟餵养的人协调了。」 「这样就结束了?」 「唉呦,我的好妹妹。」妍希用手机的手电筒照向嘟着嘴巴的明萱,说:「怎么一脸失望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我们在这里绕了两、三个小时,结果造成异空间的是这种小事,感觉很不值得!」 「我也没办法呀。」妍希看了看錶,叹一口气:「如果你哥也来的话,我估计半小时就可以结束了。结果他临时被队长调走。」 「我哥?干嘛又提到我哥?」 「他是『观测者』啊。我想他在山脚下就可以知道核心的大概在哪了吧?倒是你,怎么感觉你对异空间很不敏感呀?看到了核心还没感觉。」 被拿来和哥哥比较,明萱的脸红起来。她说:「那是因为这个异空间太弱了啦!而且只要用探测器,感觉敏不敏锐根本就没有差!」 「是、是,多加两个小时的班没有差。」 妍希敷衍地应和明萱的主张。这时手机传来通知,妍希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然后皱起眉头,再次细读讯息,最后她睁大眼睛。 「怎么了?」 「发生大事了。」 妍希将手机萤幕转向明萱。萤幕上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一个高举双手的人。 那人背后长着一对天使的翅膀。 硬币女 「你有看见说话的人吗?」 「没有,我只有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 现在明萱坐在医院的病床旁边,正在访问照片中那一位「长出翅膀的人」。 依据明萱他们掌握的情报,有人在宗教集会中,使用异空间的力量让参与者长出了翅膀。 确实,异空间能够让想像的事物成真。不过一旦成真的想像和现实落差过大,就会造成人的认知错乱。受害者轻则大脑资讯超载、反应变得迟钝;重则世界观被完全颠覆,直接陷入疯狂。 这次事件当中,活动参与者或多或少,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歇斯底里。长出翅膀的人,更是陷入了深度昏迷。明萱花费了很大力气,才让受害者们清醒过来。 「嗯??你还好吗?」坐在病床上的人察觉明萱神色有异,出口关心。 「我没事。」 明萱刚刚用左手手掌将写字版压在大腿上,右手振笔疾书。她忙着记下口供,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折到左手包扎成棒状的两隻指头。 明萱的额头渗出斗大汗珠。她紧咬嘴唇,脸色惨白,身体微微轻摆,似乎就要晕倒。坐在明萱身旁的妍希赶紧摇了摇明萱的肩膀。 「我们今天就先这样吧?」 「再一下就好。」明萱忍痛将左手藏在背后,勉强微笑着,继续向坐在病床上的人问话:「晓梅小姐,那个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我也不太确定,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女的。」回想早先发生的事,被称为晓梅的病人一阵头痛。她捂着头说:「我不太确定,想不起来了。」 「没关係的。」明萱站起身来,从套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晓梅。她说:「你才刚刚醒来,现在先好好休息。之后如果有想到什么再跟我们联络。」 晓梅接过名片,细细地唸出印在上面的资讯:「调查局??我们捲入了什么犯罪事件了吗?」 「我们在找……」 「没有。这只是例行问话。」妍希插嘴,以防明萱洩漏机密。她和善地笑着说:「没有人受伤,刚刚听上去整件事也没有可疑的地方。所以不用担心。」 妍希一边安抚晓梅,一边搀扶明萱离开病房。在病房门口和晓梅的母亲打过招呼后,妍希赶紧从明萱的提包里,翻出止痛药让明萱吃了。 明萱还没把药吞下去,背后有的女人喊了她的名字。明萱听见那人的声音吓一跳,直接把药粒吸进食道,开始剧烈咳嗽。 「铭桂队——长!」 妍希将明萱藏在身后,僵硬地向靠近的人打招呼。话一说出口,她发现声音高了,赶紧压低音调,掩盖自己的惊慌失措。 刚刚一男一女在走廊的另一端会合,一边交换情报,一边走向明萱和妍希。 其中被称为铭桂的女人一身挺立西装。西装的外套下缘微微外扩,低调地展现她惊人的背肌。她精瘦的身形,衬得半闭眼瞼下的无神双瞳更为兇狠。 铭桂绑着马尾,动作俐落老成,不过从她的容貌和宽广额头上盖着的齐瀏海看来,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铭桂说:「你们那边怎么样?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听到问话,妍希简短地报告了刚刚访谈的重点:「有关于使用判定骰的目击证词。这件事是判定造成的。」 虽然异空间能够实现人的想像,但人的想像通常不够具体,也难以掌控。因此,人可以使用带有随机性的道具进行「判定」。一旦判定成功,使用者就有足够的信心相信愿望会成真,从而利用异空间的力量。 而执行判定的道具,就是「判定骰」。这就是为什么受害者晓梅会听见掷硬币的声音。 铭桂用食指指背,轻触自己的下嘴唇,边思考边说。 「那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没有在活动会场找到异空间的痕跡了。那人可能用某种方式,强行把力量低下的异空间和现世连结,然后再使用判定实现愿望。因为让人长出翅膀违背了现世的规则,那个异空间就直接被『道』消灭了。」 铭桂抬头问道:「目击者有看到使用判定骰的人的样子吗?」 妍希摇摇头,说:「只知道是硬币之类金属製的判定骰。还有使用者是个女人。说不定……是硬币女。」 谈话中出现「硬币女」这个关键字,铭桂转身看向她身后的男人。男人明显受到动摇。 「明豪,只知道判定骰是硬币,不一定是她。」 「我知道。」被称作明豪的男人撇开视线回应。 铭桂撇撇嘴叹一口气。她向在场所有人说:「最近很多人利用异空间作案。现在只有我们有能力处理异空间。之后我们要处理的案件会越来越多,也会有越来越多人受到牵连,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对了,明萱。」 「是。」 受到队长点名,明萱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慌乱地整理好瀏海,才从妍希身后探出来。 「这是你第一次出外勤,觉得怎么样?」 「有些紧张。不过有妍希学姐在,所以没问题。」 「好。慢慢来就好。」铭桂放缓神情,原本无神的双眼变得无比温柔。她说:「有什么疑惑和困难一定要提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在异空间里,任何异样都可能造成意料之外的后果,平常就要养成互相帮助的习惯。」 「是。」 明萱口里答应,左手还是紧紧地藏在身后。这时,原本站在队长身后的明豪向前,口里说着:「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伸手就想用手背量明萱的额温。 明萱用力拍开明豪的手。她说:「干麻看我看得这么仔细?你真的很噁心耶!」 「我是你哥,当然关心你。等等。」 明萱动作大了,打着石膏的左手露了出来。明萱想要把手藏回去,结果手腕被一把抓住。 「这是什么?」 明萱低着视线不作回答,最后抵不过哥哥和队长追问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说:「那些人看到翅膀,神智都错乱了。我只是用判定帮他们把理智拿回来而已。」 「『只是?』」明豪举高明萱的左手,再问一次:「这是什么?」 明萱没有回答,一旁的队长铭桂向妍希发出询问:「妍希?」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妍希惊慌地撇清责任:「我已经跟她说了,占卜的结果是『凶』。她坚持要判定,失败了就发狂似地折自己的手指,我也没办法。」 「妍希学姐!」 人可以藉由判定实现愿望,但那是有代价的。 某种程度上,判定是和异空间「对赌」。判定失败,最常见的代价是精神耗弱,也有可能像明萱那样用肉体「偿债」。 明豪训斥妹妹:「为什么明明知道会失败,你还要判定?我每天都跟你说判定很危险,为什么你就是不听?万一判定失败的代价不只是折断两根手指怎么办?」 「哪有这么严重?每次失败只要折断一根手指就好,根本不是什么特别难的判定。」 「你失败两次还继续?」 「就只是几根手指,异空间想要,给祂就是了。难道你要我让在场全部四、五十人下半辈子都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吗?长出翅膀的那个人更惨。她看到自己的翅膀之后就晕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难道你要我不判定,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植物人?」 「要判定也不用你判定。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就好了。」 「为什么你行,我就不行?」 「我没有说你不行,只是时候还没到。」 「那什么时候才到?我已经不小了,不需要你一直护着我!」 「明豪、明萱,你们俩个先停一下。」 队长试着调停两人。明萱用力甩开明豪,站到队长面前。 「先不管我哥了。队长,出勤报告我还不太会写,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明豪刚刚说他有事找我??」 「他只是想跟你单独吃饭而已,不要理他。」 明萱不管队长为难,她勾起队长的左臂,拉着队长离开。临走之前明萱还不忘转头,拉下她那点着一颗痣的眼角,对她哥吐吐舌头。 消失的报告 「明萱,你哥和你们队长是什么关係?」 中午,明萱带着便当,和其他三个受训期间的同梯,在间置的会议室里一起吃饭。在场的人都对明萱被分入的「传奇第四小队」内部情况感到非常好奇。 传言在明萱入职的前一年,第四小队仅凭四人,在毫无损失的情况下,消灭了规模覆盖全岛的超大型异空间。 「哪有什么关係?就是上司和下属的关係啊。」 「欸?他们不是常常走在一起?」 一个带着舌环的女生调侃问话的人:「问这么多干嘛?你喜欢明萱她哥那一型的喔?」 「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嘛。听说他受训还没满一个月,就出任务解决了『现象级』的异空间耶。」 「现象级?」明萱咬着筷子,问:「那是什么?」 「你队上的前辈没跟你说吗?就是力量强大、影响范围广阔的异空间啊。他们解决的那个还被给了一个代号,叫什么『大地震』的样子。」 「这样的话,应该是铭桂队长的功劳吧?」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插嘴。她闭着眼睛,双手十指紧扣,正在想像铭桂的颯爽英姿:「啊,你们不觉得铭桂队长淡漠的眼神非常帅气吗?」 「那只是双眼无神而已吧?」 带着舌环的女生撑着下巴,无情吐槽。一开始问话的人则把话题拉回去。 「明萱,你也跟我们说说他们在异空间里发生的事嘛。」 「我那时又不在,怎么会知道?」 「你就跟你哥问一下呀。」 明萱嘟着嘴巴,她最讨厌哥哥获得女生的关注。她说:「我干嘛听他自吹自擂?」 「不然问问铭桂队长?」戴着眼镜的女生还沉浸在幻想当中,她说:「啊,她一定会很酷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戴着舌环的女生继续她的毒舌:「你这么梦,怎么不去写铭桂的同人小说?」 「我有写喔,」戴着眼镜的女生从她的包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你要看吗?」 「我的错,会问你这件事是我的错。」 戴着舌环的女生无奈地捂着额头。午休时间就在一阵嘻笑声中结束了。 收拾完便当盒,明萱回到办公室。她发现早先递送的案件报告书,已经经过上级批准,放在了她的桌上。明萱便拿着报告书到档案室归档。 档案室里放满着厚重的多孔档案夹。在明萱将自己的报告书放入最新的档案夹时,她想到午餐时和同梯的话题。她禁不住好奇,顺着档案夹的时间序往前看,想找去年她哥出任务的纪录。 每个档案夹背后的标籤上,都只写着档案夹编号,以及收录档案的时间段。突然,一个特别的标籤吸引了她的注意。 「异时空探测档案no.147:车笼埔断层。」 明萱唸出档案夹上的字。她想起同梯说哥哥处理的异空间的代称是「大地震」。异空间的名字和断层相互呼应。而且,一个案件就佔了一个档案夹,也暗示着该案件的重要性与复杂性,符合「现象级异空间」的描述。 明萱吞了吞口水,她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才抽出档案夹、翻看其中的内容。 一张a4纸。 整个厚重的档案夹里只有一页报告。 报告上的出勤人员那一栏,确实写着第四小队前辈们的名字,但是报告内容,只有一行娟秀的手写字。 「藉由宋仁杰奇蹟般的判定,小队抵达异空间最底层。」 仁杰是明萱队上的其中一个前辈。明萱查看了报告的署名,这报告居然还是仁杰写的。 明萱感到非常困惑。她想了想,从最新的档案夹里抽出自己的报告,连同「no.147」的档案夹带回办公室。她走向仁杰的座位。 仁杰前辈现在正神情颓废地瘫软在办公椅上,用手机看网路影片。 仁杰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他留着一头褐色长发,长发绑成马尾。他身上原本烫得平整的衬衫,因为他的坐姿拗出皱摺。他懒散的样子,清楚地说明了为什么之前他没有赶去医院。 明萱清了清喉咙,说:「学长,上班的时候好好上班呀。」 「我在好好上班呀。这叫情报蒐集。你看。」 仁杰将手机递给明萱。手机里播放的是一段侧录影片。影片里是一座舞台。舞台天花板如同缎带一般在空中舞动,看上去像是浪花、也像是贝壳——是台中的圆满剧场。 画面里是一片雾濛濛的白,明萱只能勉强看出一个魔术师装扮的人影站在舞台中央。同时,手机喇叭传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这是什么?」 「一个魔术师让天上下起了益全香米。现在整个网路都炸开了。上头要我们查是不是跟异空间有关。」 明萱这才意识到,那些听起来像户外录影的背景杂音,是米粒落到地上的声音。 「确定不是什么机关吗?」 「一般的米也就算了。问题是,网友把米拿回家煮之后,飘出芋头香。如果最近没有人大量採购益全香米,这就跟异空间脱不了关係了。」 「我们要去查吗?」 「不用,这案子由第一小队负责。他们现在已经在台中了。跟我们没关係。」 明萱鼓着嘴巴,说:「那你刚刚不就是在偷懒吗?」 「人生在世,要对世界抱有好奇心。」仁杰又随手拋出心灵鸡汤打发明萱,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他说:「那你呢?不用好好上你的班吗?」 「没有啦,我是想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检查一下报告书。」明萱从怀里的档案夹里抽出自己的报告,递给仁杰,说:「队长看都不看就签名了,我都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很像她会做的事。」 仁杰这才挣扎坐起。接过明萱的报告书,他看一眼就吐槽。 「都什么时代了,报告用电脑打字的吧。网站上下载得到表格的word档。」 明萱心里默默回嘴:「还说我呢。」不过她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看到最后,仁杰皱起眉头。他说:「你这个长官都签过了,又没有问题。给我看干嘛?」 「其实。」明萱撇开视线,他说:「我是想问你们之前关于『大地震』的报告内容。」明萱打开「no.147」档案夹,送到仁杰面前。 「『大地震』的报告?那份报告不是我写的啊??」 随着明萱的手指指向报告的署名,仁杰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几乎将脸贴在报告上仔细地瞧。 这时,明萱注意到一旁桌上的手机传来震动声──是哥哥的手机。 明萱偷偷撇了一眼来电的人。那人的名字让她有些眼熟。 「詹嘉琪??」 明萱默念了几次,才想起来。 那是哥哥以前的暗恋对象! 来自硬币女的联系 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明萱直接将仁杰的简陋报告拋诸脑后。她拿起手机,衝出办公室。 「喂?」 「你是谁?为什么拿着他的手机?」 对方第一句话,就是质问明萱和明豪的关係。对方的语气,就好像醋劲大发的女友一样。 明萱感到有些意外。在她印象中,哥哥的恋情在对方大学毕业之后就无疾而终。照理来说,两人的关係应该仅止于朋友而已。明萱实话实说。 「我是他的妹妹。」 「明豪有妹妹?嗯——真有趣。」 对方兴味盎然地哼一声。思考一阵子之后,语气舒缓下来,她的声音变得如同银铃一般轻响。 「把电话交给他吧。我时间不多。」 对方说的话极为傲慢,依照原本明萱的个性,一定直接爆气开骂。不过明萱现在只觉得对方的声音非常好听。 「他现在刚好有事抽不开身。不然,你把事情告诉我,我之后再跟他说。」 「可以是可以,但你懂异空间的事情吗?」 当明萱听到「异空间」这个关键词时,皱起眉头。她迟疑地回答:「是的,我也是异时空探测组的探员……」 说到一半,明萱觉得她作为新任探员,没有任何实绩可以佐证自己的知识。她不自觉地加了一句话:「就跟哥哥一样。」 对方沉默了三秒才接续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在明萱的想像之中,对方扬起了嫵媚的微笑。 「是吗?那这样好了。看在你是明豪妹妹的份上,我给你一个立大功、让你哥哥对你刮目相看的机会好不好?」 对方的语调悠然自在,说出的话语却蛊惑人心。她瞬间看穿明萱的自卑与烦恼,一句话就套住了明萱的心魂。 另一边,仁杰抱着头,一字一句地读眼前的调查报告。这份报告的格式和内容都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报告的署名是仁杰自己。 而他没有撰写这份报告的记忆。 他反覆地查看自己的签名,却找不出任何破绽。 但他知道这份报告一定不是他写的。 「藉由宋仁杰奇蹟般的判定,小队抵达异空间最底层。」 仁杰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将完成任务的功劳全揽在身上。 他看着娟秀的手写字,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他闭上眼睛,摸摸下巴上刚长出的鬍渣。 灵光乍现,仁杰拿出明萱的报告书,仔细比对。 笔跡一模一样。 从墨水顏色来看,两份报告还是用同一支笔写的。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仁杰拿着报告走出办公室,想问清楚明萱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结果在最近的楼梯间,他听见让人闻风丧胆,以至于只能用「硬币女」作为代称的名讳。 「欸?嘉琪学姐以前也是合唱团的吗?下次学弟妹们期末公演要不要一起去看?」 仁杰看着明萱扬起天真的笑容,毫无顾忌地说出杀人狂魔的名字,背脊发凉。 仁杰开口,声音乾涩紧缩。 「你??在跟谁说话?」 街头魔术师 「b2,回报。」 「没有异常。」 明萱走过围观表演的人群,悄声地和完成定时联系。 周遭魔术表演轻快的配乐,和嘈杂的环境人声混在一起,明萱几乎听不清无线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不过接下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精确地勾起她的反抗心理。 「b2,手指情况如何?」耳机里传来明豪的声音。 每次明萱的哥哥摆出监护人的姿态,都会让她感到莫名烦躁。明萱说:「都两个星期了,还一直问,很噁心。」 「别用公用频道聊天。」队长简洁地阻止两人斗嘴。她说:「专心。」 明萱发出不满的哼声,找了个围观群眾之间的间隙鑽进去,站到表演第一排。 这时戴着白色半脸面具的魔术师伸出右手,隔空摘出了一朵玫瑰花。魔术师笑着,绅士般地鞠躬,并将玫瑰递给明萱。 明萱尷尬地露出微笑,礼貌性地点头答谢。收下花朵便不好意思离开,她索性留下来观看表演。 如今距离「天使事件」已经过了半个月,他们对于事件的主谋和作案动机依旧一无所知。前几天明萱接到「硬币女」的线报,说今晚西门町会发生「有趣的事」。 明萱和硬币女的对话好死不死被仁杰听到,所以今天第四小队全员出动。 「你一直都这样跟你哥讲话吗?」 仁杰走到明萱身边站定。他穿着洁白的西装衬衫,手插口袋,棕色的头发扎起马尾。儘管仁杰的衣服烫得平整,他稀疏的鬍渣和歪斜的站姿,还是散发出掩盖不住的颓废大叔气息。 「他自找的。谁叫他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明萱没有转头。她还在生仁杰告密的闷气。明萱只是盯着眼前的魔术表演,说:「管东管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年纪看上去还挺小的啊。」 听到仁杰的话,明萱兇狠地瞪过去。仁杰则吊儿郎当地用眼神示意明萱的衣着。明萱抬起双手,看向自己oversize的棒球外套和丹寧热裤。 「怎样?」 「如果我是你妈,上班的时候穿这样我也会很担心。」 「担心个头?这叫掩护。」明萱伸手,开始把仁杰衬衫的下摆拉出来,她说:「哪有人逛街像仁杰学长这样穿的?如果我们暴露了,都是你害的。」 「嘿,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这时仁杰开始闪躲,他说:「尊重个人的穿衣自由好吗!」 「你起的头,还敢说我!」 「咳,那么,为大家献上今天最后一段表演。」 就在明萱和仁杰两人进行穿搭攻防的时候,魔术师清清喉咙,向两人发出宣告。 明萱这才发现魔术师是女孩子。她放下仁杰可怜的、被揉得满是皱摺的衣襬,将注意力转回表演本身。 魔术师向观眾行了一个绅士礼后,她右手手掌朝上,从左到右移动,让在场的观眾确认她手上空无一物。 接着她的手掌翻转朝前,食指和中指之间闪出金色反光。魔术师将她变出来的五十元硬币卡在拇指之上,用力弹往空中。 硬币快速翻动,减速向上到极限又往下坠,最后消失在魔术师的左手手背与右手手掌之间。魔术师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窒碍,完美得彷彿重播的电影片段。 在那一刻,明萱心底浮出如旧胶捲电影般颤动的画面,画面中有一枚五十元硬币。 「数字还是人头?」 魔术师向明萱提问。明萱不自觉地说出她看见的场景。 「人头。」 「正确答案!」 魔术师笑着揭晓结果。她收起硬币之后牵起明萱的右手,向上高举。明萱的视线受到引导,她看见一片鲜红的玫瑰花瓣飘过魔术师的指尖。 接着是一阵花瓣旋风。 在那个瞬间,明萱的鼻尖似乎触碰到了伴随着旋风出现的浓郁花香。 魔术师抬手,明萱便向上腾起,如舞蹈般踩着浮空的花瓣旋转一圈,再落到魔术师怀里。 明萱耸着肩膀,僵硬地被魔术师摆回原地。 明萱呆愣地看着魔术师向观眾行礼接受掌声,耳中嗡嗡作响。她精神恍惚。突然两个黯淡的褐色圆盘向明萱迫近。 「明萱!你怎么了?」 仁杰抓着明萱的双肩,用力地摇晃。明萱回过神来,意识到刚刚的晕眩隐含的意义。她转身指着魔术师大吼:「那是判定!她就是魔术师!」 这时魔术师向两人展示手背上的钱币,嘴边弯起笑容——显然又成功完成了一次判定。遮掩魔术师身形的斗篷开始扭曲变形,向内旋转收缩,似乎就要拧成一点,消失不见。 明萱顾不得仁杰还拉着她的外套,奋力往前扑,想要抓住魔术师。 不过当明萱靠近悬空的黑点,她感觉从指尖开始,全身的肌肤、肌肉和骨骼,如同拉金线一般被抽得细长、抽离自己的认知。 最后明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始祖鸟吊饰 「b2,回报情况。b2?明萱?仁杰?」 听见耳机那头传来骚动,铭桂不断地呼叫明萱和仁杰。迟迟没有等到回应,铭桂、明豪和妍希便奔向两人负责的街区。 明豪远远就看见街灯晕黄的光线狂暴地涌动。他在人群之间的间隙,看见一隻擦得晶亮的皮鞋逐渐分解,消失在半空之中。 明豪认得那隻皮鞋。 「仁杰学长!」 明豪来回张望,想找到明萱和仁杰的身影,无奈两人没有留下一点痕跡。跟在明豪后方的铭桂毫无犹豫地下达指示。 「明豪,观察判定!」 明豪闭上眼睛,试着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復情绪。他必须在现世和异空间的连结断开之前进行判定。明豪凝聚心神,一字一句、坚定而明确地在心里阐述自己的愿望。他不断地重复。 不过眼前依旧一片混沌——他的祈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在他几乎就要感到绝望的时候,他的意识底层,闪烁的银白杂讯放出米色光芒。光芒投影出旧胶捲影片似的画面。画面正中闪动着一个巨大的阿拉伯数字。 「九。」 明豪向铭桂回报心中的数字。他近乎本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十面骰。十面骰在明豪摊平的手掌上翻动一步,显现判定胜负的依据: 十。 判定成功了。 明豪睁开眼睛确认结果。他许的愿望是:「知道明萱和仁杰的去向。」他现在应该能得到两人所在位置的线索,只要注意寻找就好了?? 明豪搜索到一半,左手掌心传来一阵冰凉触感。他举起左手,发现自己握着一个皮革吊饰。吊饰中间黏了一个椭圆形的金属薄片。金属薄片上拓印着一隻始祖鸟的图样。 整个吊饰看上去是某些旅游景点会摆放的压币机。只要游客将圆形铜锭投入机器,机器便会将铜锭碾平,并拓上游客指定的图样。 铭桂凑过来,看着明豪摆弄吊饰。 「这是哪里来的?」 明豪唸出吊饰上的刻字:「国立自然科学博物馆。在台中。」 铭桂马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边拨号边说:「我马上联络渊哥。第一小队他们正在台中出差,先让他们过去看看。」 「我们必须过去。」 「嗯,我知道。」 「我们必须过去!」 刚刚电话拨通,铭桂低头听着来电答铃,对于明豪的要求随口应答。哪里想到明豪突然掐着她的双手手臂,用力地摇晃。 「明豪?」 「抱歉。」明豪意识到自己逾越了界线,放开铭桂。他骚抓自己的头发,来回踱步,说:「能把台中的异空间连接到这里的人只有那个人了。现在明萱还在她手上。我怕光靠渊哥他们应付不来。」 铭桂点点头。她转过身去,摀着手机麦克风,向第一小队的队长交代大致情况。通话结束之后,她拍拍明豪的手臂。 「我们先回去整备。然后搭最近的一班高铁下台中,好吗?」 明豪停下脚步,他点点头说:「谢谢。」 水声。 在办公大楼的洗手间里,铭桂用水冲脸。 昏暗的光线中,铭桂看着镜中的倒影。到现在她还是不太习惯这副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年轻样貌。她叹一口气,准备回办公室和明豪与妍希会合。 突然她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她皱起眉头,解开自己衬衫的前三颗钮扣,揭开前襟,露出右手手臂。 「哎呀!」妍希走进厕所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撇开视线,不禁抱怨:「队长!」 「妍希。」 「是?」 「最近你有没有发现明豪哪里怪怪的?」 「我不知道。平常你们不是一起行动的吗?」 「我是说他的精神状况。」 「他有一阵子没有进行判定了,应该休养得还不错吧?喔,天啊。」 妍希摀着嘴巴惊叫一声。 铭桂的手臂上印着手掌型的瘀青。 海上漂流 坠落。 然后是刺骨的冷,以及令人晕眩的浪。 「好咸!」 明萱深吸一口气。她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落入海中,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她靠本能奋力划水,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 明萱抹脸,睁开眼睛,眼前海面上除了波浪之外什么都没有。 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身后一个庞然黑影推挤过来,将明萱撞入水中。海水呛入明萱的气管,让她更加慌乱。 突然,有一股力量拉扯着她的后衣领。 「攀上船舷!」 再次出水,耳边传来仁杰的声音。她依照指示伸手乱抓,终于在这茫茫大海中找到一个着力点。 身边仁杰狼狈地翻身上船,回头将明萱拖到船上。 明萱喘了一会儿,才有馀力观察四周。她发现自己正在一艘木製的船上。船体的左边伸出支架,连接着另一艘小型的独木舟。 明萱目力可及之处,只有海面反射的月光,还有他们的船。明萱抬头。 天上是满天星斗,与高悬的月。 明萱被绚丽夺目的星空震慑,同时一股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们被魔术师传送到了大海中央! 「学长,判定还能做到空间转移吗?」 「我根本没碰过可以在异空间外进行的判定!」仁杰焦急地回答。他埋头操作手机,说:「你收得到讯号吗?我手机连不上线,没办法定位。」 「不行,我手机不防水。打不开。」 明萱用力长按她手机的开机键,按了几次依旧萤幕全黑,没有反应。 她抬头看向天空,想用北斗七星找北方。不过佈满星星的夜空看得她头昏眼花。一旁的仁杰瘫倒在船舱中。 「啊,不管了。」仁杰说:「我们听天由命吧。」 「你现在就要放弃了吗?」 「不然我们现在可以做什么?就算我们知道哪里是北方,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就算我们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我们也不会操作这艘船啊。到最后还不是只能顺着海流飘?」 被仁杰的论点击溃,却又不想承认,明萱鼓起脸颊,开始翻看船上的物品,希望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别浪费力气了。我们现在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与其毫无目的地消耗能量,不如多看看星空,对你的心理健康有好处。」 仁杰说完,开始感叹没有被光污染的星空多么壮阔动人。 「等到那时候,我先把你宰来吃了。」 明萱低声碎念。以明萱的个性,气消之前她是不会停下来的。她就这样在小小的舟舱中折腾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明萱精疲力竭,倒在仁杰的另一边,和仁杰头对着头躺下。 「星空好漂亮。」 沉默许久,明萱像是要递出和解的橄欖枝一般,发出感叹。 「很漂亮对吧?」 「学长,为什么你能这么镇定?」 「我不是很镇定,我是在想对策。这种时候就是要靠脑袋,知道吗?」 「那你想到什么对策了吗?」 「听天由命。」 「那不是什么都没有想到吗!」明萱坐起来,转身要骂仁杰。可是想一想,觉得对他说再多话也只是白费力气,又倒回去。明萱说:「我们会不会就这样飘到世界尽头?」 「不一定,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纪录片。有一个航海家驾驶小型帆船,想要独自跨过太平洋,却在预定航行结束的最后一天失踪了。」 「她遇到暴风雨、沉船了吗?」 仁杰摇摇头,他说:「搜救人员有找到她的船。船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缺失,甚至像被找到之前还有人在活动一样。只有人不在。」 「这不是什么网路上老套的鬼故事吧?」 「比那还糟。他们发现主桅上有一台摄影机对准甲板,用来纪录她的航行生活。他们就把影像调出来看。你知道摄影机拍到什么吗?」 明萱懒得吐槽仁杰的老套铺垫。她只是发出否定的哼声。 「出事的时候,航海家跨坐在船舷上整理绳索。海面风平浪静,这时一团比船还要大的黑影,悄悄地从画面的右下角出现,往左上角飘。」仁杰举起手,比划黑影的轨跡。「当它经过船底下的时候,船身晃动,航海家落水。」 「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落水的时候连水花都没有,就这样消失了。」 对于仁杰的故事,明萱毫不买单:「这听起来也不是很恐怖呀。」 「我又不是在跟你说鬼故事!你要听的话我再讲一个!」 就在仁杰准备拿出他压箱底的都市传说的时候,船底传来些微的震动,船身各部件发出令人心惊的吱呀声。 仁杰倏然起身。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海面已经平静下来,四周安静得吓人。 「你有听到什么吗?」仁杰问。 「我只听到你说话的声音。」 明萱起身攀在船舷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拨弄海水。看着明萱的动作,仁杰才发现异样。 「欸,海水的顏色是不是比刚刚深??」 仁杰话说到一半,全身僵直。 因为他看到三公尺之外的海面还是原本的顏色。 仁杰还没来得及出声,船隻突然一颠,他以不可思议的动能被拋向空中。 再次落水。 仁杰这次有所准备,他马上调整自己的姿态。期间似乎踢到了什么光滑的表面,然后他被一道水流掀翻了跟头。 他忍住盐水的刺痛,奋力睁开眼睛。眼前月光穿透水面。十多公尺之外,明萱双脚乱蹬,挣扎着想要上浮,可是无济于事。 明萱身下,一隻身形超过六公尺的巨大鱼类,展开血盆大口迅速逼近。 那隻鱼长相奇异。牠头部覆盖着厚重的鳞甲,嘴部边缘锐利如鸟喙,尾端则像如鲸豚一般光滑。仁杰只在新闻报导里看过这种古生物化石的復原想像图。 是邓氏鱼。 就在那隻超乎想像的巨型邓氏鱼要吞下明萱的时候,四周捲起漩涡。 两隻长满吸盘的触手捲起邓氏鱼,并以压倒性的力量将其撕碎。一片血污扩散开来。 血污后方晃出两颗发着红光、如同海滩球一般大的血色眼珠。眼珠注视着明萱,牠蠕动触手,轻柔地用水流将明萱从远处推入仁杰怀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仁杰楞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直到仁杰再也憋不住气,他才回过神来,边吐出气泡,边拉着明萱上浮。 二十一世纪鲁宾逊 海浪拍打声。 仁杰睁开眼睛。他在一片金色沙滩上醒来,因为刺眼的光线而半瞇着视线。 转头,身后是一片金色朝阳。 他和明萱似乎被海浪冲上一座小岛。小岛上有椰子树,也有丛林。仁杰挣扎着站起,跪倒在明萱身边察看她的情况。幸运的是,明萱还有呼吸。 仁杰心里一放松,全身虚脱。他躺在沙滩上,花了一点时间回復体力,才打起精神,将明萱拖到乾燥的地方。 沙滩上,淡金色的沙子掺杂着细碎的珊瑚枝椏,远方湛蓝的海水清澈见底,海天一色的美丽景象如同幻梦一般。 就在仁杰考量要不要进入丛林探索的时候,明萱咳嗽了几声。 「你还好吗?」 「还没死透。」明萱双手撑着上身喘气。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一些意外??」仁杰对他们的奇异遭遇轻描淡写:「我们漂流到这个小岛上了。我想去捡一些木材,在晚上之前至少要生个火堆,你要一起去吗?」 「拉我一把。」 明萱向仁杰借力,才刚站起,就一阵头晕目眩。 「你先坐着休息一下吧。」 仁杰让明萱靠在树上休息后走入丛林。仁杰怕自己迷路,也不敢深入,就绕着丛林边缘捡拾落下的树枝。 当仁杰回到沙滩,他看见明萱正吃力地拖动粗重的漂流木。仁杰赶过去。 「你状况不好,老实待着休息就好。在干什么?」 「我想做排一个求救标志。有飞机经过就看得到。」 「我们一起做吧,这样比较快。」 仁杰和明萱花了一些力气,在沙滩上排出sos求救标志。 在那之后,仁杰又花了很多时间摸索生火技巧,等到他终于成功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太阳依旧漂浮在海面上,散发着黎明的金光。 天上的太阳,就像设置好的场景道具,悬停在最美的时刻。 仁杰感到异样。他做了这么多事,时间却几乎没有流逝。 然后他想起他们在海上的奇异遭遇——已经灭绝的古生物,还有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巨型海怪。 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能让所有的幻梦成真。 「明萱,我们好像在异空间里面。」 「什么意思?」 明萱刚刚抱着膝盖,正在用手中的树枝拨动灰烬。她停下动作,看向仁杰,希望他给出更多说明。 「我在想,我们不是被传送到太平洋的某个角落,而是跟着那个魔术师进入异空间了。」 「不是,我是说,异空间不是像结界一样的东西吗?」 明萱惊讶地看向四周。在她的印象中,异空间就跟会发生灵异事件的能量景点差不多。她说:「这一切根本不像想像出来的呀!」 「就像你不会发现自己在做梦一样。这里的一切,基本上是依照我们的认知生成的。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异状。相信我,我去过这样的异空间。」 明萱吞了吞口水,才问:「是『大地震』吗?」 仁杰点点头:「我们要开始攻略这个异空间了。我问你,你看到小岛和沙滩,会先想到什么?」 明萱听到仁杰的问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还是回答了。 「旅游广告。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个。」 「这是联想法。透过联想,可以猜出形成这个异空间的概念,幸运的话,还能找到这个异空间的核心。」仁杰观察四周,确定没有变化之后,他说:「快,再试试。」 「航空公司的广告?」 「不是,再试试。」 「信用卡红利广告?」 「为什么都是广告呀?你是电视儿童吗?说点别的!」 明萱红起脸颊,她说:「电视不好,那你说一个高雅的兴趣呀。」 「我又不是在嫌弃你的品味。」仁杰用食指搔搔自己的下巴,他说:「『无人岛求生一百天』怎么样?」 「那还不是电视节目?你好歹也想一部电影什么的。一个人跟一颗排球生死与共的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 「那部是讲空难劫后馀生吧?我们一开始是在一艘独木舟上,应该要把这个关键字也考虑进去。」 明萱想起独木舟船舷上,木头凿痕细緻的触感、舟体复杂的结构,以及舟身上不对称的雕刻纹饰。 船的轮廓不是概念化的完美弧线,所以明萱他们对船的印象不是从书籍来的;船的形象清晰立体,他们也很难从电视节目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段,获得这么细緻的体验。 明萱想着,还有什么场合能够接触独木舟相关的知识。要得到这么深刻的印象,最可能的情况是亲手触摸。最低限度,也得有充裕的时间观看实物或者照片。 是当地岛民做嚮导的深度文化体验?是不定时的主题展览?还是进行文化保存的在地博物馆? 「博物馆??」 明萱想起她小时候的户外教学,为了试胆,和同学跑进位在博物馆角落、不断重复播放着澳洲毛利人战舞纪录片的阴森展区。 突然,明萱脚下一空。 他们再次坠落。 澎湖诺氏古菱齿象 「呜哇!」 明萱和仁杰「碰」一声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明萱挣扎着从仁杰身上爬起来,便看见眼前有一尊一比一的古棱齿象骨架模型。 模型上方,月光透过天顶的玻璃罩撒落下来,呈现一种介于现实与幻想的氛围。 明萱环顾四周,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入口大厅,让她不禁脱口而出:「科博馆?」 「是异空间。我就知道!」 仁杰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大拇指用力地搓揉太阳穴。他懊恼地叫一声。 「所以说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们是要找硬币女提供的线索,不是要抓魔术师!现在好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就被送到异空间里面,你要怎么办?」 「看着办吧。还能怎么办?」明萱嘟嘟嘴巴。明明让两人脱离困境,却没有得到称讚,她心里有些不平衡。她说:「至少我们离开小岛了不是吗?」 「我们在小岛上说不定还能活久一点。算了,你有带判定骰吗?」 明萱一边四处张望,一边从棒球口袋里伸出右手,挑衅般地摆动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四隻手指。她拇指夹着两片鲜红色的半月形木片——是一对筊杯。 仁杰爬起来赶上明萱。他说:「不要乱晃!听好了,如果想出去,我们现在的优先事项是找到这个异空间的核心。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要管,知道吗?」 「那个魔术师呢?就放跑她吗?」 「如果我们有五个人,还有足够的物资可以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你想干什么我都没有意见。」仁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打开盒子,确认卡牌的数量。他说:「现在我们身上连水都没有,先想办法活着出去吧。」 「有这么夸张?我们判定骰都带在身上,大不了最后用判定离开异空间不就行了?这次也麻烦学长使出『奇蹟般的判定』了。」 明萱咯咯笑着调侃仁杰。 在明萱入职之前,异时空探测组第四小队曾经因为误判情势,在几乎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进入一个「现象级」的异空间。结果第四小队不仅全员平安归来,还解救了所有迷失在异空间里的民眾。 明明是如此重大的事件,最后的任务报告却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报告上笼统地写着仁杰藉由一次几乎不可能成功的判定,带领小队找到核心。 重点是报告还是仁杰写的。明萱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仁杰在自卖自夸。 「异空间不是这样运作的。」仁杰扶着额头,好像正在后悔自己乱写报告。他说:「不能要把判定当作超能力。判定是我们对抗异空间的最后手段,不能随便使用。严顏没有教过吗?」 明萱回想起当初受训时,严顏教官教授的理论课。他说人们灵魂深处的慾望会互相融合、扭曲现世的规则,最后產生异空间。 在异空间里,人会看见无以名状的现象,一旦精神无法承受超乎想像的事物,理智便会开始崩解。失去理智的人只能依靠本能行动,永远迷失在异空间之中。 在理智崩坏之前,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使用带有机率的道具和「道」连结,以世界最本源的规则,覆写在异空间里发生过的事。例如明萱使用判定,让因为看见天使翅膀而失去理智的人再次清醒。 如果没有判定骰,他们只能任由异空间宰割。这便是为什么他们随身携带判定骰:明萱带着筊杯,仁杰则是扑克牌。 课是这样上,不过明萱感觉判定从执行面上来看,更像是一种祈愿:向异空间祈祷,进而实现愿望。比如硬币女让人长出翅膀,或者魔术师表演在现实世界里不可能完成的魔术,最后甚至进行了空间转移。 「严顏只是随口说说吧?我觉得异空间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可怕啊。」 明萱看着被仁杰称作异空间的大厅。大厅的佈置让她回想起小时候参与校外教学的美好时光。同时天上洒落的月光微微发亮,让人心底生出探索的渴望。 「不要大意,异空间就是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叫异空间。」 「是、是。不过你说要找到核心。这里这么大,我们要一个展区一个展区找吗?」 离开异空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破坏核心、直接消灭异空间。这两个星期以来,明萱参与过的任务大多都是处理网路上流传的闹鬼地点。 那些异空间的力量薄弱,只能引发一些无关痛痒的超自然现象。比如让进入屋内的人感到毛骨悚然、听见奇怪声响,最多就是让人拍到灵异照片。 而引发这些传说的物品不外乎是插着花朵的牛奶瓶、滴有泪渍的书信,或者钉在墙上的一张旧照片。他们只要把那些东西收起来就好了。 第一次真正进入力量强大的异空间,眼前没有前辈们掛在嘴边的「无以名状的恐怖」、「避无可避的绝望」,那什么「不可违逆的命运」也一根毛都没有看见,明萱有点提不起劲。 至于仁杰,他从以前就管不动新世代的熊孩子。看着明萱屌儿啷噹的态度,他无奈地叹气,决定不再计较明萱的鲁莽行径。 「我们继续联想吧。所有的异空间都是从一个核心概念延伸出来的。只要找出关键的意象就行了。听到科博馆你第一个想到的东西是什么?」 「这范围太广了吧?再说,现在这么一大尊大象的骨架就在这里,我还能想到什么?难道要想到那边跟化石格格不入的编鐘吗??咦?」 明萱面对古綾齿象的化石模型高声抱怨。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静止下来。明萱的视线停在右前方,嘴巴上下开闔,说不出话。 「怎样?」 「刚刚那里有那排编鐘吗?」 仁杰顺着讲话磕磕巴巴的明萱手指方向看去。阴暗墙角前的双层红色木架上,吊着两排合瓦状的青铜器——曾侯乙编鐘。 那些青铜器纹丝不动,就像从这个博物馆开幕的那一天就已经存在。可是从明萱的反应看来,事情并不是那样。 「在那里喔。你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存在的——打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我们没有意识到而已。」 说着:「这就是异空间。」仁杰耸耸肩,从口袋掏出他的手机,打开手电筒模式,走向编鐘。 「不过做得好呀,如果有什么变化,说明我们联想的方向对了。下一个线索多半就在这里。」 「欸,靠这么近没问题吗?」 明萱想到刚刚编鐘彷彿直接灌入意识一般出现在眼前,头皮一阵发麻。 大厅边缘光线昏暗,编鐘的轮廓模模糊糊,怎么都看不清。刚刚感受到的冒险氛围荡然无存。 明萱感到莫名心慌,她想要缓和心中的焦虑似地,搓揉自己的左手上臂。她全身僵硬,一步都迈不出去,只能站在原地等待。 「这样就怂了可不行哦。」 仁杰挖苦明萱,从编鐘的最左边开始查看。明萱觉得有些难为情,她转换话题。 「你们之前在『大地震』的时候,也是用联想吗?」 「差不多吧。」 「那时候的意象是什么?说出来参考一下啊。」 明萱用词依旧尖锐,可是语气已经没这么呛辣了。仁杰也不计较,随意地回答。 「土鸡城、堰塞湖,然后是祖坟。」 「什么跟什么?这之间根本没有关联啊。」 「说来话长。呃,你在异空间里面自然而然就会知道的。」 仁杰话说到一半语气骤变。他边说话边朝明萱倒退。仁杰蹲着马步向后平移时,几乎没有抬脚,看上去相当滑稽。 「你??」 明萱刚想提出疑问,仁杰举起左手要她安静。明萱的视线跟着仁杰的食指一点点往前,最后落在了编鐘和木架之间的间隙。 那间隙后方站着一个人。 甜美的梦靨 「喝!」 明豪倒吸一口气惊醒。睁开眼睛的瞬间,他被贴在脸前的两颗眼珠再吓一次,缩进座位。 铭桂眨眨她那双无神的大眼睛,在明豪眼前挥了挥手,表情有些担忧。 「你还好吗?」 「没事。」 明豪用力搓揉太阳穴,尝试舒缓头痛。他刚刚做了个很真实的梦。他梦见自己坐在办公大楼的阶梯会议室里。 他迷茫地看着眼前一排排的座位。窗外向后飞逝的夜色,以及列车到站的提示音,提醒着明豪他正在高铁上。 第四小队剩下的成员,现在准备前往台中和另一个小队会合。 「马上就到站了,准备一下。」 明豪点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查看公务用的通讯群组。最后一条讯息停在两个小时前:「异空间入口,在科博馆前生命演化史步道。」 「学姐,渊哥有回应吗?」 铭桂摇摇头,她也盯着自己手机里的私讯页面,不停下滑刷新对话视窗。最后她将手机盖在大腿上,转头向明豪和坐在后方的妍希交代注意事项。 「他们好像进入异空间了。我本来请他们帮我评估异空间的规模。我们到的时候就能执行救援计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直接进去了。」 「是怕我们抢功吗?」妍希皱起眉头。 「不管如何,很可能那里第一层异空间就能屏蔽电磁波,我们要小心。」 虽然所有超自然现象发生的场所都称为异空间,但一般异空间的力量薄弱,比起真的创造出一个与现世有所区别的世界,它们更像一种结界。 而少数强力的异空间拥有多层结构,越深入其中,越多现世的规则被覆写。最后,异空间的核心就成为那个世界的「神灵」。 现在第一小队进入异空间后便与外界失去联系,代表那个异空间有着一定的力量。 铭桂他们上一次进入『大地震』的时候,妍希在第一层异空间就因为精神衰弱掉队。铭桂转头问妍希:「妍希,你没问题吗?」 妍希抿着嘴唇。想着即将到来的危险,她握紧掌心里的日式迷你籤筒吊饰。 「我会努力的。」 明豪看着妍希手上涂着的宝蓝色指甲油,又想起刚刚的梦。 梦里阶梯型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人们因为新进人员的队伍分配而鼓譟,明豪却无法融入周围的欢腾气氛。 因为台上站着某种「存在」。 明豪的记忆像是被撕扯下一部份,那存在前方遮掩着黑色的裂隙。裂隙里传来强烈的低频声响,震得明豪内脏翻搅。 在迎接新人加入的欢呼声中,那存在走下台阶。随着那存在越靠越近,一股浓烈的鱼腥臭气直衝明豪的鼻腔,引起剧痛。 明豪进入战斗状态,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十面骰。可是他还来不及完成判定,一隻腐烂的手掌「啪」一声拍上他的手背。手背上黏腻的尸水流入明豪的指缝,明豪头皮发麻。 他顺着那隻手臂向上看,原本的黑色裂隙逐渐填入色彩:米黄色的头骨、暗红色的肌肉,还有勉强掛在脸上、坑坑疤疤爬满蛆虫的蜡黄色肌肤。 两片半月形的鲜红色嘴唇弯起邪佞微笑,涂有黑色指甲油的食指轻轻举起。 「要保密喔,『哥哥』。」 那是明萱的声音。 明豪头痛欲裂。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妹妹加入小队,明豪便不停地做着类似的梦。他一开始觉得,这只是要和家人一同工作,有些压力。不过随着时间过去,梦境越来越真实,他和妹妹之间的记忆则逐渐变得破碎。 明豪知道这一定跟异空间有关。而他接触过如此强力、能够操纵记忆的异空间只有一个──大地震。 然而,他无法回忆起那次任务的经过。 当他回到档案室想要查看结案报告,他发现他花了一个星期整理的资料只剩一页。而且公文上签署的名字还是当时住在疗养院里的仁杰学长。 有人想要掩盖这件事。 或许是硬币女。明豪知道硬币女和上次的任务有关联,却想不起细节。明豪不禁怀疑她在组里也有帮手。 「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明豪心底浮现出这句话。 车到站了。明豪跟着铭桂和妍希下车。他不自觉地退到后方,想要找出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跡。 然而,看着眼前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们,明豪又觉得自己非常荒谬。 他摇摇头甩掉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快步跟上两人。 之后铭桂三人又搭了半小时左右的公车,终于抵达第一小组指示的地点──台中国立科学博物馆前的生命演化史步道。 生命演化史步道 暗灰色的水泥地面刻划着各式生物,另外有一条已经乾涸的漆黑水道穿行其中。 明豪还记得他小时候兴奋地踩水向前的情景。那时他嚮往着古生物的神秘面貌。现在他看着地面上凹凸曲折的线条,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动物们,只觉得非常诡异。 「入口在这里吗?」 妍希左右张望,拿出手里的迷你日式籤筒。铭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不先占卜一下吗?」 妍希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惊讶铭桂知道她要进行观察判定。 事实上,妍希占卜的时候,会散发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其他人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弄错。 妍希摇摇头,她说:「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进去对吧?我觉得现在占卜只会让我们心神不寧而已。啊,抱歉。」 「你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吧。」 铭桂叹一口气。妍希从一开始只能依靠籤筒判定吉凶,到现在越来越有灵媒的架势了。 为了不让妍希横衝直撞,也避免明豪衝动行事,铭桂再次重申他们的任务目标。 「现在明萱和仁杰孤立无援,第一小队也失去联系。我们要带着补给和他们会合,然后在异空间里等待总部的支援。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是搜索与保全人员。行动以安全为上,知道了吗?」 「是!」 「那拜託你了,明豪。」 「知道了。」 明豪接到指令,拿出自己的十面骰。他闭上眼睛,在心中寻求异空间入口的线索,不久眼前浮现映着数字颤动的旧胶捲影片。 「三。」 明豪开口唸出数字,接着他展开手掌让十面骰在手中翻动一步。十面骰停在「八」那一面。 地面传来微微震动。 「明豪!」 明豪被铭桂粗暴地向后扯,重重跌落地面。明豪张开眼睛,一隻如同廊柱一般的巨兽腿踩过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那隻形似雷龙的巨兽身旁,像豹的、像狼的、像蜥蜴的各式生物从博物馆的方向走来。上空还有翼龙和鹰鷲飞过。看着这幅景象,明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百鬼夜行。 原本的水泥步道现在充满泥泞,中间漆黑的水道则变得深不见底,时不时有小艇一般大的黑影突出水面。步道向远离博物馆的方向延伸,消失在与地平线相交的那一点。 步道两旁的森林之外,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都市建筑。不过明豪知道,他们已经进入异空间,无法原路返回了。 铭桂翻出手机。她说:「我没有信号,你们有吗?」 「没有。」明豪和妍希都摇摇头。 「讯号真的被屏蔽了哪。」 铭桂把自己的手机收回口袋,拉起坐在地上的明豪。这时,妍希招呼铭桂和明豪往森林里走。 「他们好像往那边了。」 森林的泥地上有一群人的鞋印,是往科博馆的方向去的。 铭桂仔细观察珍奇异兽的游行队伍,队伍里没有一隻怪物对他们展现出兴趣。三人讨论了一会儿,顺着步道行进应该没有危险,便跟着鞋印往前走。 「欸,真的是朝这边吗?」 他们走了快半个小时,步道上已经几乎没有动物了。对于看不见尽头的步道,妍希心生不安,她停下脚步。 铭桂拍了拍妍希的肩膀说:「就算走错边,我们能和渊哥他们会合不是比较好吗?」 「我想应该快到了。你们看,水都快没有了。」 明豪指着步道中央。原本深不见底的水道,现在已经变成一缕潺潺小溪。先前泥泞地面也换成了堆叠的砾石。如果这条水道象徵着从海洋到陆地的变化,他们再走不久应该就能抵达溪流的源头。 事实上,明豪身为「观测者」,他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远方的黑暗中闪烁着微微光亮。得到明豪的支持,铭桂拍拍手激励妍希继续前进。 一行人走着走着,一幅奇异的景色映入眼帘。 森林被三层楼高的岩壁截断,没有继续往前的道路。流水和光从岩壁与地面的交界处漫溢出来。水往下游流去,光则向上照亮一颗浮空的巨型圆球。 黑色大理石质感的圆球上,镶有金线描绘各个大陆的边界。每个边界的中心位置还有圆点亮起了黄色的光芒。 妍希踮脚看向圆球后方,说:「这是开门的机关之类的东西吗?还是我们要再进行一次判定?」 「先找找看有没有记号吧?渊哥他们应该会留下一些线索。」 铭桂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开始四处查看。 在妍希和铭桂两人忙着确认前进路线的时候,明豪直勾勾地看着大理石圆球本身。 他直直地看着圆球,他不得不看。 「明豪,你在干什么!」 铭桂发现明豪的异样,飞身想阻止明豪行动。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在铭桂拉开明豪时,他已经伸手触碰位于中美洲的黄色光点。 瞬间,从圆球中心发出的白炙光亮,透过黑色的大理石球壳、透过三人的眼皮、血肉、骨骼。 最后,纯粹的白佔满他们的全部意识。 鐘乳石标本 在科博馆入口处,月光从天井向下洒落,触及地面没有一点声响。 明萱呜着嘴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仁杰则是不动声色地后退,嘴里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看到这些编鐘,就会觉得以前的人能做出这些东西,真的很厉害呢。是吧?」 被仁杰催促着回应,明萱拉紧喉咙说着:「是呢。」接着皱起眉头,用唇语无声咒骂仁杰话多:「快想想办法!」 「说得简单!」仁杰也用唇语吼回去。他接着用平静的语气说:「这里好像已经没什么好看了。我们去其他地方晃晃吧。」 仁杰拉着明萱慢慢转身,准备撤退。眼角馀光中,仁杰看见那人影从编鐘后方晃出来,他的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跑!」 仁杰大叫一声。结果两人默契零分,朝着对方跑,直接撞在一起。两个人倒在地上——仁杰捂着胸口,明萱则护着额头——各自用另一隻手和两隻脚推挤对方。忙乱之间,身后响起稚嫩的童音。 「你们还好吗?」 「咦?」 意料之外的清晰声音让两人冷静下来。明萱躺在地上抬头往后看,就看见一个倒掛着的、背着后背包的小女生。 喔,不好意思,倒掛着的人是明萱。明萱赶紧翻身,从地上踉蹌地站起来。 明萱仔细地查看眼前的小孩,那小孩除了表情有点不安之外,没有任何异样。 明萱用视线徵询仁杰的意见,可是仁杰还处在震惊之中,并没有回应。明萱没有接到危险信号,便往前一步,撑着膝盖和女孩说话。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我在等小圆上厕所,所以我就跟狮子班的美美玩。结果小圆没出来,老师也不见了。」 小女孩讲话没头没尾,也没解释小圆和美美是谁,明萱根本就听不懂。不过女孩讲到最后声音里已经掺杂着哭腔,明萱赶紧出声安抚。 「没关係喔。姐姐马上带你去找老师,不用担心。」 「真的吗?」 「真的,再忍耐一下就可以回家了。」 「喂,你真的要带着她?」 在明萱做出承诺的时候,仁杰凑到她身旁和她咬耳朵。明萱转头小声回应。 「不然怎么办?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我们不知道她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 异空间最大的危害,就是会让人们迷失其中,最后将他们的精神和灵魂吞噬殆尽。像是明萱入职之前,他们小队处理的「大地震」就吸纳了超过三十个人。 因此,在异空间里碰上一、两个走失的人没什么奇怪。但仁杰也在同一个异空间里,遇过依照队员们的潜意识创造出来的似人的怪物。那些怪物的行为阴险、残暴,充满恶意。 然而,不管眼前的孩子究竟是无辜的民眾,还是偽装的怪物,仁杰都不能在那孩子面前直白地和明萱争辩。他急得跺脚。 明萱对仁杰的警告不以为然。她牵起女孩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晓梅。」 「晓梅,你就先跟哥哥还有姐姐走,好吗?」 名叫晓梅的女孩警戒地看着仁杰,她拉了拉明萱要她蹲下。晓梅悄悄地在明萱耳边说话。 「他不是哥哥,是叔叔吧?」 「嗯,是叔叔。」 「我听得见喔!」 仁杰大声抗议。明萱和晓梅则咯咯地笑。明萱说:「怎么样?你之前遇过的那些可怕的东西,会讲这些俏皮话吗?」 仁杰辩不过明萱,低声抱怨:「祂们会更有礼貌一点。」 「好了,别说笑了。我们要继续检查编鐘吗?」 经过一番折腾,明萱对于异空间的惊怕已经消退。她镇静下来,走向大厅角落。 「不用,编鐘会出现,大概是因为她躲在那里。我们随便选一个方向探路吧。大不了就再绕回来。」 「随便逛吗?怎么态度差这么多?」 刚进入这里的时候,仁杰这也说不行、那也说不行,他现在突然摆出随便的态度,让明萱有些惊讶。仁杰则是耸耸肩。 「晓梅是在科博馆里面迷失的。现在距离闭馆时间绝对超过三个小时。在这里待了三个小时还能说胡话,表示这里不是很危险啊。」 仁杰双手插着口袋,走到科博馆本馆入口查看玻璃门。玻璃门上了锁,门外是一片纯粹的黑。 仁杰转头问晓梅:「你是从哪边走到这里的?」 「那边。」 晓梅指着入场柜檯旁的另一个叉路。入口处的墙上写着五个大字:「生命的演化」。 「如果能从那里走过来,表示核心不在那边。」仁杰走回来,指着一楼特展室的方向。他说:「我们先往里面看看吧。」 明萱点点头。依照明萱的记忆,本馆的展览区域中心是一个圆形的露天广场。广场以大片落地窗和室内区隔开来。落地窗旁是一道环形走廊,走廊外便是各个展厅。他们现在应该站在入口处连结走廊的地方。 确实,眼前是一道环形走廊,但是横在明萱眼前的,并不是落地窗和玻璃门,而是一面米白色的弧形的墙。 明萱伸出手指触碰墙面。墙面虽然隐隐闪着结晶光亮,但摸上去非常光滑。 明萱想起来了,这是鐘乳石。她曾经在这附近的展示小间里摸过。 「怎么了吗?」 「这里跟印象中不太一样。这边不应该都是玻璃,然后有门通到中间的广场吗?」 「是这样吗?」仁杰看着把前路堵得严实的墙,似乎并不觉得有问题。 「你没来过科博馆?」 「这是应该来过的地方吗?」 「我们小学的时候户外教学、和家人一起来什么的,每年都会来几次耶。学长你真的是台湾人吗?」 明萱看向晓梅寻求认同,晓梅也点点头。仁杰摆摆手。 「我只是不是台中人而已。如果是小时候,你和明豪也常常来吗?」 「嗯?」 明萱听到问题,想要张口却答不上话。她结结巴巴地开闔嘴唇几次,最后瞇起微笑。 「对呀,我们常常中午搭公车过来,在这里待一个下午。」 说完,明萱招呼仁杰继续前进。不知为什么,晓梅拉了拉她的手。 「晓梅,怎么了?」 「那是姐姐的东西吗?」 明萱和仁杰顺着晓梅手指的方向看去,两个人同时楞在原地。 明萱的判定骰——半月形的红色筊杯——被随意地丢在地上。 明萱看看筊杯,又看向仁杰,来回几次,依旧无法从震惊的情绪中平復过来。她捂起嘴巴。 「这是在异空间里会发生的事吗?」 「还不确定是你的筊杯吧?你先看你的判定骰还在不在。」 明萱放开晓梅的手,右手伸入口袋摸索。她吞了吞口水,捡起地上的筊杯,收回左边口袋。 「明萱,我们要小心一点。在这里没有判定骰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说出来。」 明萱低声抱怨着:「晦气。」重新牵起晓梅的手,左手则紧紧握着口袋里的筊杯,闷头往左手边走,结果走没两步就被仁杰按住肩膀。 才想挣脱,明萱看见仁杰的另一隻手矇着晓梅的眼睛。明萱抬头,眼前的场景让她心脏落了一拍。 走道左边是一个玻璃橱窗隔出的工作室。白净的空间里摆着满满的绘图用具。虽然工作台上零散地散佈着植物和昆虫的标本,置于工作台中央的画纸上描绘的图样,却是大片的鲜红肉色。 明萱用力吸气,气却吸不进肺里。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将晓梅面朝自己抱入怀中。 她希望晓梅永远都不用见到这幅景象。 因为工作室最深处,一个赤裸的男人如同解剖课的青蛙一般,敞开着腹腔被巨大的大头针钉在墙上。 科学绘图演示空间 「好过分??」 明萱伸手摀住嘴巴。仁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被钉在墙上的人。光线一晃而过,明萱并没有看清楚男人的面容。只见仁杰低头,双手握拳抵在玻璃墙上咬着牙咒骂。 「是朋彦。」 「谁?」 「第一小组的,大你两届。」 晴天霹靂。 听到这个消息,明萱脑袋一片空白。纪录、回报、重复确认,每天学长姐们耳提面命,执行任务要依循标准作业程序。但在明萱心里,在异空间里面发生意外,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断几根手指或住几天精神病院。 现在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受难者还不是个陌生人。她对于那个在队间聚会上,坐在角落的文静男人还有淡淡的印象。 太残酷了。残酷得明萱甚至无法理解这幅景象代表的意义。 「进得去吗?至少要把他放下来。」 内心的防御机制让明萱直接跳过了恐惧与悲伤。理智回来的那一刻,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让同事好好安息。 仁杰点点头,在透明的展示间周围来回检查。可是他发现展示间的四面墙上没有任何一道门。整个房间,就好像巨大的昆虫饲养箱——只有天花板上的通风口能够对外打开。 「这没有道理啊?他是怎么进去的?」 「我觉得他不是在这里遇害的。更像是有什么人用判定把他传送过来。」 仁杰贴着玻璃,仔细地观察房间内的状况。虽然朋彦被开肠破肚,不过四周的地面没有溅上一滴血。 事实上,就连朋彦本身都非常乾净。他看上去就像是为了研究而製作的精緻标本。比起对生命的蔑视和无来由的残暴猎奇,执行解剖的人在朋彦身上留下的念想,更像对知识的渴求,甚至是对自然的敬畏。 「魔术师?」 仁杰頷首。他说:「这么强的异空间,是融合整个区域、甚至整个世代的人的潜意识產生的。如果没有经过判定统合意志,不可能完成这么精密的工作。」 仁杰摸着口袋里的扑克牌组,思量着今后的行动方针。 人们在异空间里会遇见无以名状的恐怖,是因为只要有小小的动静,人就会透过想像引起极端的恐惧。简单来说就是自己吓自己。所以仁杰作为老手,只要顾好明萱和晓梅的潜意识便能排除大半的危险。 现在不一样了。有一个杀人狂在异空间里间晃。仁杰见识过能随意对人进行判定的心理变态有多么危险。 「明萱,你的格斗技怎么样?」 「没有队长那么强,但比起明豪还可以。」明萱知道仁杰的体能在小组里敬陪末座,但这没有必要说出来。她说:「怎么这么问?」 「那傢伙的判定骰是硬币,光靠判定,我不一定赢得过她。」 「判定骰还有分强弱?」 「跟个性有关。用硬币进行判定,结果只有输赢,是最兇的。像我这种用扑克牌、选项多一些的人,通常个性比较好商量。」 明萱第一次听闻这件事。她用看着科学家谈论星座运势的表情看着仁杰,皱起眉头。 「那十面骰呢?」 「中规中矩。」 「日式籤筒?」 「除了好说话,面对选择还会犹豫不决。」仁杰摸摸下巴的鬍渣,说:「不过妍希开车的时候很兇呢。」 「筊杯呢?」 「说什么呢?筊杯是寻求神灵应允祈愿的道具。异空间的核心本质上就是神灵。在异空间里,用筊杯和异空间的核心求平安不是自寻死路吗??嗯?」 清脆的木片落地声打断仁杰的侃侃而谈。仁杰开始结巴,之后嘴唇无声张闔几次。当他再度开口的时候,推论和先前完全不同。 「筊杯呀。有三个还是四个结果对吧?嗯,你可能比你哥更任性一倍。」 「欸?你是在说我很难搞吗?」 「这不难搞吗?」 仁杰厌烦地闭着眼睛,手掌朝上,用五指平伸比向明萱吐槽。不想继续和难搞的人纠缠,仁杰叹一口气,合掌和透明展示间里的朋彦道别,往走廊深处走去。 「总之就是这样。如果我们遇到魔术师,我会用判定拖住她。到时候你要抓紧机会抢她的硬币。」 明萱点点头,轻声应答。想到同伴的遭遇和之后必须面对的战斗,她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她摸摸晓梅的头招呼晓梅继续向前。 这时晓梅再次拉了拉明萱的衣襬。明萱顺着晓梅的视线看过去。 两片筊杯落在地上。 明萱的心脏蹦蹦直跳。她这才意识到,刚刚似乎听见了木片掉落地面的声音。而在那之前,仁杰似乎说了什么话。 想不起来。 明萱一尝试回想,头就开始剧烈疼痛,好像她的记忆,从脑袋里被直接撕扯下来。 明萱意识到,他们的现实被改变了! 而且是有人用了她的判定骰进行判定。明萱想到的第一个情境,是有人把手伸进她的口袋掏出筊杯,然后再进行判定。但她马上就明白这不可能。 只可能是明萱自己。 明萱心底升起恐惧。如果她会无意识地进行判定,那她便不能保证,她没有将朋彦关进玻璃橱窗。 明萱紧缩着喉咙,颤抖着手捡回落在地上的两片鲜红色筊杯。 她想要找仁杰商量,但想到兇手可能是自己,又想到仁杰可能会对她兴师问罪,她就开不了口。 对于想不起来的事情是无法辩驳的。 明萱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和无可言说的恐惧,默默地跟上仁杰。 热带雨林温室 潮湿的、腐朽的树叶味道侵入鼻腔,空气闷得皮肤发烫却流不出汗,头上传来小型鸟类落上枝头的声响,和牠们好奇打探的鸣叫。明豪翻身仰卧,眼前枝繁叶茂的热带乔木树林劈开一线天空。 深呼吸几次,明豪挪动痠痛的躯体,确认四周状况。铭桂侧身倒在河边,妍希则不见踪影。明豪爬到铭桂身边,摇晃她的肩膀。 或许是因为铭桂的身体素质要比明豪好上很多,铭桂睁开眼睛之后,马上就能起身,还拉了明豪一把。两人环顾鬱鬱葱葱的雨林,寻找妍希的身影。 「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去碰那个球。」 刚刚明豪一看到光点,就觉得那是展览听里的互动按钮,他必须按下去,听听导览说了些什么。表现得像三岁的小孩一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明豪感到非常懊悔。 「没关係,那应该就是第一层通往第二层的入口。不管怎样我们都是得碰的。你觉得我们进到科博馆里了吗?」 「很难说。如果这片热带雨林代表的是植物园,我们就离科博馆越来越远了。」 在科学博物馆的后方一条马路之外,有植物园和一个巨大的、外观如同蜘蛛结网的热带雨林温室。比起本馆,这里的雨林更有可能是依据人们对温室的印象建构出来的。 明豪努力回想年幼的时候和家人一同参观植物园的过去。他想起位于温室中心的瀑布、吊在空中的空气凤梨和增加湿度的喷雾、以及温室入口前方,那隻一层楼高的巨型珠光凤蝶雕塑。 瞬间,千百隻金黄色的蝴蝶从河的对岸起飞,如同一阵绚丽的碎花飘过明豪和铭桂身边。明豪看见对岸有一个不自然的突起,他穷目望去。 那是妍希像婴儿般蜷缩着,倒在地上。 「妍希学姐!」明豪高声呼喊。 妍希没有动静,让人有些着急。铭桂走到河边,确认水深和流速。虽然河道宽度不超过二十公尺,不过水很深,也不知道水里有什么,贸然下水并不明智。 「明豪,你能找找竹筏或小船什么的吗?」 「如果这里跟亚马逊雨林一样,感觉会有独木舟什么的呢。」 明豪接到指令,用间聊的语气建立两人想像的共同点。增加成功的机率之后,他闭上眼睛,进行观察判定。 「六。」明豪唸出他心中浮现的数字。 明豪睁开眼睛,在手掌上翻滚的十面骰刚刚好停在「六」的那一面。他低头,便看到一艘从原木直接凿出、看来有些粗糙的独木舟停在脚边。 明豪晃了晃独木舟。虽然独木舟的长度足够承载两、三个人,但感觉很不稳,一不注意就会侧翻。 「虽然是我进行判定的,但搭这艘独木舟过河真的没问题吗?」 「要对自己有信心。」 铭桂瞇着眼苦笑鼓励明豪。她脱下身上的背包,弯身捡起放在独木舟上的桨,两手扶着船舷,左脚踏进舟中,右脚一蹬,独木舟便衝出去五、六公尺。接着她左右来回划浆三下,舟身摇摆着越过水道中线,抵达对岸。 不等独木舟停稳,铭桂飞身上岸,两步便赶到妍希身边。虽然铭桂看上去很冷静,这一连串急促的动作透露出她的焦急。明豪则因为铭桂将自己留在原地有些失落,同时也对自己的犹豫感到失望。 「她没事!」 铭桂转身招呼明豪。她拉起妍希的右手将她扛到背上。要将一个失去意识的人搬上独木舟并不容易。铭桂试了几次,最后还是用公主抱的方式抱着妍希,直接踏入水中靠近独木舟的侧边,将妍希安放在舟中。 划回明豪所在的那一侧河岸后,铭桂一边坐在独木舟里和明豪商量接下来的计画,一边拉起裤管确认没有被水蛭、蚂蝗等等的寄生虫缠上。 「明豪,接下来呢?你说这里跟植物园有关,植物园距离科博馆很远吗?」 「不会,虽然离我们进来的生命演化史步道有一段距离,但是和科博馆本馆只隔着一条马路。」 「你还记得科博馆在植物园的哪个方向吗?或许我们可以直接走过去。」 明豪环顾四週。现在太阳被繁茂的枝叶遮蔽,他们无法判别时间,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儘管有一条河道将雨林一分为二,雨林两边在明豪眼中看起来也一模一样。 一旦离开河岸,他们一定会迷失方向。更不用说,明豪根本不记得科博馆在植物园的东边还是西边。 「不,太危险了。我想如果我们搭独木舟往下游走,出海之后,应该可以靠着联想,直接进入本馆的展区。」 明豪记得科博馆的角落里有一个大洋洲展区,展示着来自南岛语族文化的器物和雕塑。如果他们乘着独木舟入海航行,藉由连结海洋与他对该展区的印象,就能直接转移过去。 铭桂点点头,从明豪手中接过背包放到身后。等明豪登上独木舟之后,铭桂托着妍希的上半身,让明豪负责划桨。 「明豪,感觉你对科博馆很熟悉。以前常来吗?」 「是,校外教学的时候很常来。那时候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也很神秘。不知道的、知道的东西都用从未想过的方式展现在眼前。主题和主题之间也巧妙地联系在一起。」 明豪想到小时候,眼睛追逐着展览品下的说明文字,全然不觉时间流逝,轻笑出声。 「现在回想起来,在科博馆参观有点像我们在异空间里找下一层的入口呢。只是遇到的都是好的回忆。而且不只是同学,偶尔也会跟家人??」 难得明豪说了这么多话,结果一提到家人,他的脸色就沉下来。铭桂以为他在担心妹妹的安危,出口安慰。 「不用担心明萱。我们一定能跟找到他们的。再说仁杰也在。他当保姆很有经验,不是吗?」 铭桂故作顽皮地向明豪眨眼。在「大地震」里,铭桂因为受伤昏倒,仁杰带着第一次进入异空间的明豪到处乱跑。铭桂醒来的时候,发现两个臭男生丢下她跑得没影,吓出了一身冷汗。 明豪一边咕噥着说他们不是自愿的,一边道歉。接着,他收起桨,让独木舟顺着水流向下游漂。 「我是有点担心明萱没错,可是我刚刚在想的不是这个。」 铭桂意识到气氛有所变化。她稍稍倾身,抬头看向明豪的面容,示意他继续说。 「从『大地震』出来之后,我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很多事都想不起来。」明豪低着头,悄声地说:「我本来以为在异空间里遇见无可理解的事情,记不起来也没什么奇怪。可是最近连更早以前的记忆都开始受到影响了。」 「像是刚刚,我试着回忆跟明萱一起到科博馆的事情。可是除了『我们常常中午搭公车过来,在这里待一个下午。』这样的印象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记不得我们从哪里搭公车,我们搭到哪里下车,甚至想不起来我们看了什么。一点细节都没有。」 铭桂下意识地抚摸她左手手臂——被明豪抓得瘀青的地方——她说:「小时候的事情没有印象也很正常。应该不用太担心??」 「这么说好了。」 明豪打断铭桂,他深吸一口气,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做好心理准备,才说出下半句话。 「我没有和她一起生活的记忆。」 虚构人生 「我没有和我妹妹一起生活的记忆。」 明豪一字一句缓慢地着话,他焦虑地揉捏着自己的指头。 「我和她唯一的回忆是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等父母下班的样子。可是这根本不可能,我家没有电视。其馀比较清晰的记忆,都是在她加入我们社团之后发生的。」 「你们社团,是你和嘉琪加入的那个吗?」 明豪点点头。嘉琪就是他们口中的硬币女。她也曾经是异时空探测组的一员。但在七年前的一次任务之中,她拿着一个十元硬币对人进行判定,将同行的所有探员屠杀殆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魔。 在「大地震」里,明豪他们也差点栽在嘉琪手中。在那之后,利用异空间的犯罪便层出不穷。 「所以我才觉得这件事跟异空间有关。学姐,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用异空间的力量消去别人的记忆吗?」 「异空间是依靠记忆和想像存在的。利用判定能到做的最多就是改写现实,我很难想像能够利用异空间消除记忆。没有记忆,最大的可能就是那段记忆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你还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用异空间復活家人吗?」 「你说这样做的人很可怜。」 「对,因为我们不可能持有另外一个人的所有记忆。所以依靠着我们的想像,创造出来的『存在』并不是原先的那个人,而是我们想像中,那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人物。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可能出现整段记忆的缺失。」 「这只是学姐的推断吧?」 铭桂看着满脸疑惑的明豪深吸一口气,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提起不可谈论的话题。 「明豪,我,就是那个没有存在过的人物。」 铭桂鼓起勇气,手掌平贴在胸前,郑重地坦承自己是利用异空间製造出来的怪物。她紧张地盯着明豪,血液在太阳穴里鼓动,不知道明豪会作何反应。 「居然真的是这样。」明豪扶着额头叹气。 「你已经知道了?」 「你还记得我和仁杰学长在『大地震』里发现的影片吗?嘉琪对人进行判定的那个?其实你也在影片里面。那时候大概就猜到了。不过我也不认识以前的你,所以觉得没有关係。我和仁杰说好了,只要你没有提,我们就不问。」 铭桂回想起明豪给自己看影片时的表情,才明白当时他是在试探自己,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对于铭豪和仁杰的接纳也感到暖心。有些害臊,铭桂咳两声拉回话题。 「总、总之,光靠判定是没办法消去记忆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些记忆一开始就不存在。」 「你是说我??」 「听我说完!如果你真的是被谁造出来的,那你的记忆应该会围绕着某个人转。现在不是这样,你是缺少了关于某个人的记忆。所以你不会是被造出来的。应该还有其他原因,除了没有记忆之外,还有其他奇怪的事情吗?」 「上次回老家过夜,家里没有明萱的房间。我把床让给她,自己睡沙发。」 那时候明豪还很生气,为什么父母在妹妹离家之后就清掉她的房间。可是现在想起来,他们老家的公寓里只有两间寝室:一间主卧和一间客房。 从头到尾就不存在妹妹的房间。 意思是妹妹从头到尾都不存在? 想到和自己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妹妹,可能不是自己的妹妹。就连这本应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关係本身,都是这两年才出现的幻觉,明豪摀着嘴巴,有些反胃。 「你觉得她是被造出来的吗?」 「我不知道。不过她跟嘉琪很熟吗?」 铭桂思索着明豪身边,还有谁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利用异空间窜改现实。除了嘉琪,明豪入职之前和异时空调查组没有任何交集。 另一方面,在铭桂的记忆之中,没有人和嘉琪在同一时期进入异空间探测组实习,而嘉琪也没有旧识在组里。说实话,嘉琪那时候跟所有人都处不好。 所以除了嘉琪,没有人会操纵明豪的记忆。 「不,明萱是我大一下才加入社团的,那时候嘉琪已经不在了。而且我每次提到嘉琪,她都表现得很奇怪。等等,难不成明萱是她的内应??」 明豪说着说着陷入思绪之中。铭桂因为明豪毫无逻辑的推论皱起眉头。 「明豪,冷静一点。我们现在还不确定问题出在哪里。明萱对你态度很差,但她也没有做过什么可疑的事情。」 「说到最近有什么可疑的事情??虽然不确定是谁做的,可是关于我们上次进入『大地震』的纪录都消失了,结案报告只剩下一张记载着无关紧要的事情的纸。」 「我记得报告原本就只有一张纸呀。」 「我也是这么记得的。」 「那还有什么问题?」铭桂这句话还没问出口,就「啊」地惊叫一声。 「就是这样。因为嘉琪的关係,现在组里除了学姐你,没有人资歷超过三年。没有前辈、歷史资料也残缺不全。我们好不容易有进入现象级异空间的经验,有可能什么资料都没有留下吗?」 理所当然地出现了不可能出现的状况,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用判定覆写了现实。 「我们已经被渗透了。学姐,你曾经跟嘉琪交手过吧?你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吗?」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问这种问题?」 铭桂眨眨眼睛。明豪一直以来执着地追查嘉琪的行踪,她很惊讶明豪对于嘉琪的野心一无所知。 「因为在组里我不知道有谁可以相信。只有在这种连电磁波都传不出去的地方,不会被监控我才问的。」 其实这两个星期里,明豪早就旁敲侧击好几次,可是每次都因为出乎意料的紧急情况被打断。 最烦的是每次他想要找铭桂单独谈话,明萱就会缠到铭桂身上,拉着她东奔西跑。每次明萱得逞之后,她转过头来、吐着舌头的得意鬼脸更是欠揍。 这么说来,明萱真的很可疑。 「嘉琪她……她想要把异空间的力量导入现世。只要每个人都能使用异空间的力量,就没有人会挨饿,也没有人会受到欺凌和压迫。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得到实现。」 「这有可能办得到吗?」 铭桂摇头,那动作轻轻的,看起来比起否定,更像是无奈的叹息。 「把异空间的力量导入现世,结果就是天使事件。想要每个人的愿望都能实现的结果,就是所有人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明豪点点头,他说:「我们必须抓到她。如果明萱把我们引进这个异空间也是嘉琪的计画,嘉琪一定在这里。」 听着明豪已经把妹妹当成犯人,铭桂内心非常不安。她伸手按上明豪的膝盖。 「明豪,不要忘记我们的任务是带着补给跟仁杰和明萱会合,然后等待总部的救援。就算你现在觉得明萱有问题、就算你越想越篤定,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这一切都只是猜想而已。万一明萱真的是你的妹妹呢?我希望你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学姐??」 「先别谈情说爱了,那边的观眾看过来!」 突然之间,一个带着半脸面具、穿着魔术师装扮的人打断铭桂和明豪的对话。 魔术师华丽登场 明豪和铭桂话说到一半,远方突然传来热闹的音乐声。声音的源头,突兀地搭着一个简易舞台,台上站着一个带着半脸面具、穿着魔术师装扮的人。那人对着大声公吶喊。 「机智问答。在亚马逊河里,有什么鱼?」 「科博馆跟魔术师有关吗?」 铭桂刚刚将疑惑脱口而出,就看见对方朝空中拋出了硬币。高速旋转的硬币闪烁着金黄的光芒。 「明豪,那是人!用抵抗判定!」 听到铭桂的警告,明豪瞬间抽出口袋里的十面骰备战,可是他的心里并没有出现作为判定标准的数字。 「答案是,象鱼!」 魔术师情绪高昂的揭晓答案。突然,独木舟四周扬起水波,一隻四、五公尺长的、棕褐色的巨型鱼类甩动尾巴,拍翻独木舟。铭桂、明豪和妍希三个人直接落水。 明豪奋力划水,扒上独木舟背面的时候,他看见硬币再次落在魔术师手上。 「还有食人鱼!」 魔术师语音落下,四周的水域沸腾起来。无数巴掌大、长着利齿的鱼互相推挤,衝撞巨大的象鱼。 象鱼再次摆尾,十数隻食人鱼喷出水面。场面混乱至极。 「好了,请尽情享受表演。我必须赶场了。」 魔术师鞠躬谢幕之后又丢了一次硬币,随即消失在半空之中。 明豪看着水里食人鱼在象鱼周身形成一堵鱼墙。他们在象鱼周边逡巡,躲避象鱼鱼尾的同时,似乎也在寻找新的猎物。 明豪知道食人鱼奈何不了象鱼,却能轻易地将人类撕成碎片。他张望四方,发现妍希因为呛水恢復意识,开始挣扎。铭桂则游到妍希身后,奋力将妍希往河岸边拖。 受到妍希挣扎的动静吸引,水下无数的黑影聚集过去,衝上水面。转眼之间,食人鱼鱼尾拍出的水花已经溅到妍希身上。 明豪脑袋飞转,最后想起了小时候逛科博馆时,导览员说的冷笑话。 「学姐,你知道为什么食人鱼可以跟其他小鱼养在同一个水箱吗?」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说什么!」 铭桂大吼着要明豪快逃,可是明豪继续他的故事。 「是因为食人鱼都被餵饱了,所以不会攻击其他小鱼吗?不是!」 这时数隻食人鱼咬上妍希的脛骨和小腿肚,妍希高声尖叫。明豪心脏砰砰狂跳,他闭上眼睛,努力凝定心神,内心终于出现颤动着的数字。 八。 「是因为食人鱼和小鱼之间隔着一块压克力板!」 明豪展开手掌,手里的十面骰停在「十」的位置。 在那一刻,食人鱼们好像撞上了什么透明的障碍,就连咬着妍希的那几隻鱼都被弹飞,发出咚咚声。 铭桂心有馀悸地看着身边的食人鱼开始同类相食。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后,踢着透明的墙面,借力将妍希拖到岸上。 妍希后背躺上河岸后,就转身边挣扎边爬上浅滩。失去浮力的支撑,她趴倒在地上喘气。 铭桂则站起来,拖着脚步走到岸边,一屁股坐下仰天休息。她撑起上身,扫视宽广的河面。 「明豪!」 迟迟不见明豪的身影,铭桂大声呼叫。最后,独木舟旁溅出水花。 「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先看一下妍希学姐的情况!」 明豪将背包甩到翻覆的独木舟上,确定不会滑落之后,再度潜入水中。铭桂走到妍希身边。 「你还好吗?」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妍希喘着粗气,艰难地问话。铭桂一边帮妍希顺气,一边交代他们进到这片雨林之后发生的事。不久,明豪就拉着独木舟回到岸边。 「背包都找到了,东西没有少。」 铭桂从明豪手中接过背包,从里面掏出登山炉点燃,让三人烤火。 明豪从背包里拿出三条保暖的毯子,其中一条递给妍希,让她在毯子底下褪下湿透的衣服。铭桂则蹲在一旁帮她包扎伤口。 不久,三人都整理好了。铭桂抱着毯子,手里握着钢杯,小口啜饮刚泡好的运动饮料。 明豪抬头看向枝叶间的缝隙,他发现天色还是像他们刚抵达时一样明亮。 「还没晚上呢。」 明豪想起在「大地震」里,一转眼就是一次日出日落。这里的时间则显得非常漫长。 铭桂漫不经心地说明:「这个异空间的力量不够,没办法重现天色的变化。」 异空间的力量不够,对明豪他们来说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明豪叹一口气,说:「是说,刚刚的魔术师是怎么回事?」 「魔术师?你是说变出益全香米的那个魔术师吗?」 妍希来回看着明豪还有铭桂,希望得到详细说明。刚刚妍希一醒来就吃了一肚子水,还被狠狠地咬下几块肉,根本没有看到魔术师的样子。 「不确定。」明豪摇摇头,他问铭桂:「铭桂学姐,你对那个魔术师有印象吗?会不会是以前的探员?」 「用硬币当判定骰的人很少,如果是以前的探员,我一定会有印象。而且明明风险非常高,她还是肆无忌惮地进行判定。从过来这里到离开,连舞台都搭出来了。她至少进行了五次判定。完全成功的机率不到百分之五,她没有受过正规训练,是完全不认识的人。」 铭桂仔细地分析魔术师使用判定骰的习惯,她继续说。 「看她匆忙的样子,应该是在这个异空间里来回穿梭,到处杀人。虽然她不像嘉琪这么兇残,但我有不好的预感。」 「如果轮到我们,就表示明萱和仁杰他们已经??」 妍希抓紧了手边的毯子,无法完成句子。 「不,我已经向总部通报。在确定这个异空间的规模之前,是不会有其他小队进来的。在攻击我们之后,她又进行了转移,表示她不是依照进入异空间的时序进行攻击。不过不管如何,迟早会轮到明萱他们,我们必须加快脚步。明豪,独木舟还能用吗?」 他们的独木舟受到碰撞便会翻倒,明豪心有馀悸。他不敢想像出海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万一在河口翻船,被捲到海底就没救了。我觉得我们应该改变策略。」 「还是要走陆路吗?那得确定科博馆和植物园的相对位置呢。有办法吗?」 听完两个候补计画,妍希嘟嘟嘴巴,说:「先出海再连结到大洋洲展区,感觉是绕远路呢。如果是自然科学博物馆,我记得展馆里应该有像丛林的地方吧?」 「是吗?」铭桂眨眨眼睛。「因为我没有去过,所以不太清楚。」 「队长,你真的是台湾人吗?小学的时候校外教学至少会去过一次吧?还是现在的学校已经不会带小朋友去科博馆了?」 妍希不知道铭桂的真正身世,一直觉得铭桂是个刚刚从高中毕业的小鬼头。这让铭桂觉得有些困扰。但铭桂比较擅长外勤,行政上常常出一些小包需要妍希补救,所以也不好意思要求她更正态度。铭桂只是小小声地反驳。 「我只是不住台中而已。」 「如果不是雨林,而是丛林的话??」 明豪不理会两人斗嘴,摸着下巴独自思考。突然间,他看见从腐叶下鑽出的马陆。 明豪想起扁平的、一节一节、大约三公尺长的古代马陆,接着是巨型古蜘蛛、古蜻蜓,还有古蟑螂——他想起了科博馆本馆、生命科学厅里展示着的最早的森林。 才刚想完,登山炉的火光闪动,天色瞬间黯淡下来。周遭依旧植被茂盛,不过植被已经不是熟悉的超高乔木树群,而是如同笔筒树一般,在树干上带有密集叶痕的鳞木。 「明豪,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惊恐地睁大着双眼的妍希还有铭桂,明豪缓缓开口。 「我们到了,科博馆本馆。」 无限回廊 无人的走廊上非常安静,只有仁杰、明萱,还有晓梅的脚步声。原本宽敞的走道,没有了透过大片玻璃洒入的天光,显得压抑窒闷。 也或许,明萱觉得周围的环境幽暗闭塞,单纯只是因为她内心不安。想到这里,明萱握住晓梅的手抓得更紧了。 「姐姐,你还好吗?」 「啊,不好意思,弄痛你了吗?」 晓梅发出否定的哼声,她指着左手边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的方型门洞,说:「我也觉得这里很可怕。」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些方形门洞是特展室入口,负责为科博馆定期注入活水、为熟悉常设展的访客们敞开新知识的大门。原本门洞里面,应该充满对应不同展览主题的繽纷色彩,现在只却剩下空荡荡、深不见底的黑暗。 明萱向仁杰发出自己的疑虑。仁杰耸耸肩,停下脚步。 「先不说这里原本长什么样子,我们应该要先担心这里到底有没有尽头。这已经是我们经过的第二十个门洞了。如果全部的特展室都是一个出口一个入口,那我们至少经过了十个展区。原本的科博馆有这么多特展室吗?」 「我不太确定,不过应该不会超过五个??」 「我有点担心,这里是在概念上重复的结构。不管怎么走,只要我们的概念没有改变,就没办法走到尽头。」 上一次,仁杰他们在土鸡城往后厨进发的路上,遇见了无限左转的走道。最后还是靠着观察判定,才找到下一个地点。听完仁杰的说明,明萱脸色铁青地开口。 「如果要判定的话,可不可麻烦你?」 明萱柔弱的请求话语听得仁杰头皮发麻。 仁杰听妍希说过,明萱在医院连续折断两隻手指之后,继续进行判定,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如今明萱不只以往的毒舌不见了,带刺的态度也消失殆尽。 明萱明明一直以来都天不怕地不怕。仁杰感到异样。 「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进行判定吗?现在正是需要判定的时候啊。」 明萱担心自己会在无意之中做出可怕的事。手里没拿着判定骰都能进行判定了,明萱根本不知道如果拿起判定骰,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能和仁杰坦承心中的惊惧,明萱只是含糊带过。 「抱歉,看到朋彦的样子,我到现在还有点后怕。」 仁杰愣了一下,最后搔着后脑勺,叹一口气。 「是我该道歉。因为你太优秀了,我都忘记这是你第一次遇上这么强的异空间。其实就连我看到那幅景象都觉得有点受不了,我应该要好好跟你说明的。」 仁杰以为明萱是因为见识到了判定的真实力量而感到惧怕,开始为明萱解说不同判定之间的差异。 「最基本的判定分成两种。第一个是观察判定。用来寻找概念上会存在,但还没有发现的东西。比如说我们在异空间里看到冰箱,想要一罐可乐,就能使用观察判定。」 「而将朋彦定在墙上的,是覆写现实的判定。像你之前做的,和异空间交涉,直接更改既定的现实。这种判定风险更高也更为强大。不管是哪种判定,都需要用肉体或着理智作为筹码,让异空间愿意和我们对赌。对了,还得告诉你抵抗判定。」 仁杰小声地抱怨:「这根本不是菜鸟该学的东西。」才继续说。 「如果有人对你进行覆写现实的判定,在现实被改变之前,你可以进行抵抗判定。只要成功,就能推翻对方的判定结果。这种情况下,时机至关重要。所以你之后一看见魔术师拿出硬币,就必须要准备好判定骰进行防御。」 「如果只是使用观察判定,并不是很危险。失败了,顶多认知出现一点错乱而已。不用太担心。」 仁杰对于观察判定失败的代价,是认知失调这件事轻巧带过。说完,他发现明萱还是紧皱着眉头,并没有放松下来。 「如果现在还是感到不安也没关係。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哥之前也有一段时间,焦虑得连判定的标准都看不见。」 「真的吗?」 「真的。所以这种事情慢慢来就好了。说实在话,如果现在没有魔术师在这里,我们也不一定要仰赖判定骰。就像我们这一路上做的,我们可以用联想取代观察判定,只要真心相信就行了。」 「那我们要相信这条走道有尽头吗?」 明萱打起精神,为了改变现况开始思考。仁杰微笑着说道。 「概念上是这样。不过在你这么想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失败了。因为你潜意识里认为『走道没有尽头』这件事是必须被改写的现实。我来示范一下吧。晓梅。」 「嗯?」刚刚因为仁杰说着难懂的、无聊的话,晓梅已经昏昏欲睡。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仁杰指着漆黑的门洞,询问晓梅。 「你今天来的时候,那些房间里面也有展览吧?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东西?」 晓梅想了一想,她说:「一种石头。黄色的石头,很漂亮。好像是树的汁液埋到土里变成的。」 「是琥珀吗?」 「对,就是琥珀!还有绿色的、蓝色的。那种要用光线去照它才会变蓝色。也有些琥珀里面有很多小虫子。」 「学长,成功了。」 在晓梅越说越兴奋的时候,明萱拉了拉仁杰的衣袖,指向他的身后。 眼前特展室的门洞透出了明亮的光芒。 在深渊边缘踮脚舞蹈 仁杰身后原本漆黑的门洞透出光线,内部墨绿色墙板上印的字,还有墙前展示柜里的标本,都表明展览主题确实是晓梅口中的琥珀。 「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明亮展厅在漆黑走廊的衬托下,似乎聚集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元素——光、色彩,以及淡淡的、新装潢的味道——就差没有播放欢快的背景音乐。 明萱看着巨大的展厅标题,上前阅读说明文字的渴望油然而生。她的左手手臂被仁杰一把抓住。 「明萱,醒醒!」 明萱被仁杰的叱喝声吓了一跳。她拍拍自己的胸膛,抚平惊吓。 「干嘛突然这么大声?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刚刚你的魂魄差点都要被勾走了。」 「灵魂被勾走是这种感觉吗?我只是看到展览,就想逛一逛。」 听到仁杰的话,明萱惊讶地睁大眼睛。她在训练课程上听过,人在异空间里受到蛊惑的时候,会像是被附身一样无意识地行动。 因为学长姐的分享中,常常出现类似「不可违逆的命运」和「避无可避的绝望」的形容词,明萱一直以为那种感觉更像是被强加了一件「不得不做」的事,而不是「自然而然」就会想做的事。所以明萱刚刚根本没有察觉到异样。 仁杰皱起眉头,看上去非常困惑。他弯身仔细查看明萱的面容。 「学长,你这样很像是路边盯着别人看的变态大叔喔。」 「连毒舌都回来了。」 仁杰搔着他下巴上似乎又长长了一些的鬍渣,低声嚅囁。明萱斜眼瞪着仁杰,用眼神催促他解释。仁杰耸耸肩。 「我从来没有看过灵魂被蛊惑的人,精神变得比原本更好。如果每个人都是这样,就没有人会在异空间里发疯了。」 「所以呢?这不是好事吗?」 「所有和经验相悖离的现象都不是好事。这代表我们先前对于异空间的理论有错。理论有错,就表示存在未知的事物。而异空间里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未知本身。知道了吗?」 明萱被训斥之后,心情又低落下来。仁杰也不管,招手就要他们继续向前。 「学长,不进去看看吗?」 「异空间想要我们进去的地方,你进去干麻?找死吗?」 「你之前说过,所有的异空间都是从一个核心概念延伸发展出来的。我们可以用联想顺着关键的意象,往回找到核心概念。这样的话,我们不是应该去看看用联想找到的展览吗?」 因为明萱引用了自己早先的发言,仁杰对要推翻明萱的论述感到很为难。当然一句:「时空背景不同。」就能随便带过,但这对树立前辈威信和进行后辈教育都没有好处。 仁杰看着很明显在诱惑人们进入的展览空间,支支吾吾地回话。 「靠着一个世代的人们累积的印象建构出来的博物馆,核心概念会在每次展期只有不到几个月的特展里面,我自己是有点怀疑??」 「如果不进去,你为什么要让晓梅想到这个展览?纯粹只是想要炫技而已吗?」 「不是,如果让晓梅回想她看过的展览,她就会想起进去那个展区的过程。那在她的概念里面,这条走廊就不是无限长的。我们就能出去了啊。」 居然会因为使用再寻常不过的异空间探索技巧,而被贴上炫技的标籤。仁杰觉得很无辜。他指向走道的深处。果然左边原本不断延伸的墙壁向内凹去,变成挑高的大厅。 明萱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虚无的空洞。她想起刚进入异空间时,突然出现在入口大厅角落的编鐘;她想起莫名其妙出现在地上的筊杯;她也想起,那毫无遮掩、残酷地展现在眼前的解剖标本。 「姐姐!」 晓梅的左手被明萱紧握,惊叫出声,用力地拉扯着想要挣脱。明萱也吓一跳,赶紧放开晓梅的手,让晓梅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明萱的心脏砰砰狂跳。她现在不只无法掌握自己的判定骰,连身体的动作都不能控制。她的内心升起寒意,寒意又继续加深恐惧。 昏眩。 明萱犹如坠入深海,身体越来越冷,周围也越来越暗。 「明萱、明萱!」 「什么?」 名字被大声呼唤,明萱回过神来。她打颤着牙齿回应,抱在胸前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不管你在想什么,先停下来!看着我的手。」 仁杰平举手掌,在明萱的眼前缓慢而稳定地上下摆动,引导明萱调整呼吸。不久,明萱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仁杰松一口气。 仁杰来回看着明亮的特展室,和暗得有如黑雾瀰漫的大厅,有些乱了分寸。 他手边没有镇静剂,力气和战技也不足以压制明萱。一旦明萱发起疯来,开始自我伤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萱堕入狂乱的深渊。 最后他决定,比起尽快脱离异空间,现在让明萱保持理智更为重要。仁杰指向特展室的入口。 「我们逛一下吧。只是要提高警觉。」 仁杰说完,向刚起身的晓梅使眼色。晓梅意会过来,她揉捏自己依旧隐隐发疼的左手,迟疑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轻轻牵起明萱的手。 「谢谢。」 明萱细细的声音穿过走廊,在挑高的大厅低低回盪。 第三特展室 「蓝琥珀??这怎么看都是黑色的啊。」 明萱踏进展厅便放松下来。她唸出玻璃展示柜上方的展品名称,弯身查看展示柜里拇指大小的宝石样品。看到鼻子都要贴上玻璃了,明萱还是看不出蓝琥珀为什么叫蓝琥珀。 晓梅指着展品名称下方的解说文字。 「要用光照啦。之前解说的阿姨拿手电筒照它,真的是蓝色的。」 「喂,你靠得太近了。」仁杰出声纠正明萱的动作。 「近一点也还好吧?」明萱好不容易远离灰暗的世界,进入安全地带——至少她感觉安全——想要放松,就被泼了一桶冷水,心里有些不满。不过她刚刚已经答应仁杰要谨慎行动,所以她乖乖地向后站一步,只是嘟着嘴巴悄声碎念。 「又不会有机关什么的。」 「我是说你应该要尊重一下策展的人。」仁杰指着地上划出界线的一条胶带,说:「你小时候是不是那种在水族馆里,会把额头的油印在玻璃上的小鬼?」 「我才不会做那些像是队长会做的事好嘛。」 明萱上次和队长铭桂从医院返回办公室的路上,经过一家宠物店。铭桂把她那圆润晶亮的高额头顶在玻璃橱窗上,两眼放光地看着一隻陆龟百无聊赖的嚼食芹菜,还拉着明萱的衣袖招呼她一起看。 铭桂笑得像央求玩具的小孩、笑得明萱都想掏出钱包,让她把陆龟带回家了。先不说为什么一间宠物店的门面会是乌龟,明萱很好奇一般正常的成年人会不会这样向部下撒娇。 听完明萱一阵抱怨,仁杰挑了挑眉毛。 「我还以为是你和老大撒娇呢。平常不是一直黏着她吗?」 「我是不想要我哥绕着队长打转。看他整天跟在队长后面摇尾巴就很烦。」 「那也没办法,最近任务这么多。」 「他任务多,我们的任务就不多吗?我也没看你整天跟队长卿卿我我啊。」 「说卿卿我我也太夸张了。那只是例行报告吧。这个月老大的文书工作都是你哥在做,当然常常报告。」 因为铭桂实在不擅长文书业务,让她处理公文,十件有十二件需要重做(多出的两件公文会像异空间里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被退回的文件堆中),所以她的文书工作都是队员们轮流负责。这个月明豪猜拳输了,明萱才会有明豪汲汲营营,当铭桂的工具人的印象。 明萱想起她问铭桂怎么填出勤表的时候,铭桂大脑直接当机的表情。无可辩驳,她破罐子破摔,直接承认。 「我就是不喜欢看他们两个待在一起!」 明萱吶喊之后,摀住脸「吼」一声叹气,她说:「之前他都喜欢姐姐。进来之后我还很高兴队里只有我年纪比他大,结果现在居然变恋童!」 明萱大声呕气说出的那段话,直接颠覆了仁杰先前对明萱的认知。好在仁杰的精神受过异空间严格的锻鍊,区区几句话吓不倒他。 仁杰驯服在心里横衝直撞的所有疑惑,找出最关键的那一个问提问出口。 「你比他大?」 「对啊,就算只大两个月也算姐姐吧??嗯?」 呯! 清脆的木片敲击声。 「喔,我妈生完我哥之后又马上怀我了,所以我们同届。说实话,我有时候还比较像姐姐呢。」 明萱结巴了两次之后,说出了完全不同回答,但仁杰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只是咋舌。 「我怎么看都是他在让你。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像姐姐了?」 明萱骄傲地哼一声,抬起下巴,右手平放在胸前,骄傲地回答。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是很照顾他??」 呯! 「我刚加入社团的时候还是很帮他的好吗?每次社课结束,都等他把教室里的桌椅归位才一起离开。」 「你是故意坐在位置上不离开,找他麻烦而已吧?」 明萱像是被戳到痛处一般「呜!」一声低吟,撇过头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轻描淡写:「我是给他机会让他多认识我??」 呯! 「我只是要确认他晚上不会乱跑。如果他每天跑出去夜衝,像话吗?」 仁杰读大学时,确实每天都骑着机车和朋友上山夜衝。躺着也中枪,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敷衍地拍手。 「是、是,真是个好妹妹。你该不会高中也是这样盯着他唸书??」 呯! 「啊,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明萱伸手按住仁杰的肩膀阻止仁杰继续说话。明萱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 「大叔,肚子有点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 「可以是可以,但要吃什么?」 仁杰露出疑惑表情,感到莫名其妙。他们两手空空,只带着判定骰就闯进来,什么补给都没有。只见明萱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天花板。 「这里二楼有一间速食店,以前每次来都会去。小妹妹,我们去吃汉堡好不好?姐姐我请你吃圣代。」 明萱弯腰问晓梅的意愿,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后,便喜滋滋地拉着仁杰和晓梅走出特展室。 此时科学绘图演示空间,就在他们面前不到五公尺开外的地方。明萱无视玻璃橱窗里的猎奇景色,直接走回验票大厅。 他们经过古棱齿象骨架模型,登上左边的楼梯,眼前是一间灯火通明的速食餐厅。 明萱进入餐厅,双手手肘靠在柜檯上,盯着印着菜单的看板沉吟几声,最后做出宣告。 「我选好了,你们要吃什么?」 「经典汉堡就好了,不用套餐。」仁杰回答。 「妹妹呢?」 晓梅指了指看板上的金黄色鸡块。明萱点点头,向突然出现的店员点餐。 「哎呀!」 「怎么了?」 原本仁杰站在一旁,靠着墙,双手盘在胸前闭目养神。听见明萱惊叫一声,赶紧向前查看。 这时明萱对着仁杰搔搔后脑、吐吐舌头,手里摇着一盒体验挖掘恐龙化石的石膏玩具组。 「我刚刚在纪念品店忍不住买了这个,现在身上没有钱了。大叔你可以先结帐吗?我之后再请你。」 「居然会把爸妈给的午餐钱拿来买玩具,都多大的人了?」 仁杰边咋舌,右手掏向口袋,准备付帐。这时明萱突然凑到仁杰边上,小声地说话。 「大叔。」 「怎样?还有什么事?」 「不要问这孩子多馀的事情。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所以这次先放过你。」 「放过我什么?」 仁杰不理解明萱口中的「这孩子」是谁。他皱起眉头。如果明萱指的是晓梅,这一路上他几乎没有和晓梅交流。说最多话的一次,是在破解无限回廊的时候,问了晓梅逛展览的感想。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也算是多馀的事情。 面对仁杰的疑惑,明萱不做回答。她拉开距离,笑着眼睛瞇成一线,伸出握着筊杯的右手,指向店员。 「大叔,在这里还是用信用卡比较好喔。」 仁杰的视线顺着明萱的指示,移向他正在付帐的右手,瞬间一口气换不上来——他手里拿着他扑克牌组里所有的人头牌。 有人要抢他的判定骰! 仁杰紧握卡牌,不让店员抽走。 「先生?」 「我用行动支付!这里可以用载具吗?」 仁杰赶紧掏出手机结帐。一阵忙乱之后,他瞪向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在通往用餐区的斜坡上,明萱手里拿着餐盘,好奇地望过来。 「学长,你的餐我帮你拿了。怎么,你不来吗?」 「你们先去找位置吧。」 明萱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让仁杰感到有些错乱。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见了幻象,仁杰环顾四周。 他们自然而然地抵达了早该关门的餐厅,没有人察觉到异样。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有人对他们进行了判定;另一个,是异空间本身干涉了他们的行动。 仁杰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他们要面对的问题,不只有那个魔术师而已。 最初的森林 「科博馆本馆?」 铭桂望着四周奇异的树林。林木树干上的叶痕像千万隻眼睛,直直地望过来,让人浑身发麻。 明豪看了看周围,说:「本馆的生命科学厅里,从生命的起源到人类的出现,有一连串内容连贯的展览。现在我们在植物和昆虫登陆的最初的森林,大概是整个展览的前半段。」 「你觉得异空间的核心就在展览的终点吗?」 「终点?意思是我们要顺着展览,绕科博馆一整圈吗?」 妍希惊讶地抬头。她想到他们刚进入异空间,光一条生命演化史步道,就走了快半个小时。现在要穿过以内容丰富的展览为基础形成的异空间,难保不会走到天荒地老。 她脚上被食人鱼撕咬的伤口还在渗血,不可能走这么远。 铭桂听出妍希的难处,她开口安抚妍希。 「不会的。我们的目标是找到明萱和仁杰,不是破坏核心。现在我们已经到本馆内部了,下一步是和他们会合。妍希,如果你觉得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整一下。至于可以在这里待多久??」 铭桂看向明豪,说:「明豪,你的印象里,这里会有什么危险吗?或许应该这么问:『你是怎么联想到这里的?』」 铭桂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蕨类,虽然称为「森林」,但她不觉得在概念上,可以从热带雨林直接连结到这些样貌奇异的植物。 「我刚刚看到马陆从腐叶堆里爬出来,就想到本馆展览的模型。都是一些昆虫,应该不会太危险。」 「昆虫?什么样的昆虫?」 「大马陆、蜻蜓,还有??」 明豪看着筋疲力竭的妍希,欲言又止。铭桂轻声询问,看见明豪用唇语说了「蟑螂」之后,点点头表示理解。 上一次妍希脱队的原因,就是因为她被如同浪潮一般的蟑螂淹没,还吃了满口蟑螂内脏,受到了过度的惊吓。现在她的身体情况已经出了问题,让她听见这里可能有一、两公尺的远古大蟑螂,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 「还有蜘蛛,小型犬大小的蜘蛛!」 听见明豪没来由地补上一句话,铭桂愣了一下。她长到这么大什么都不怕,最怕蜘蛛。 一般的蜘蛛就算了,居然是跟小狗一样大的蜘蛛! 铭桂想到长着毛绒绒脚爪的黑色魔鬼,眼泪直接从眼角飆出来。她颤抖着,用尽全力才得以发出声音。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不是,我??」 明豪看着铭桂泛着泪光的眼睛,不知所措。刚刚他和铭桂悄悄沟通完,妍希突然转过头来用眼神逼问明豪。 明豪思来想去,唯一能合理解释他为何欲言又止的原因,就是他不想让铭桂知道她怕得要死的蜘蛛也在这里。 比起妍希,铭桂身体状况更好,意志也更为坚强。明豪觉得说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哪里知道铭桂的反应会这么大。 「上次你看到蜘蛛也没这么怕呀。」 「那是因为上次没有小狗那么大!」 「你那已经是藏獒了吧?那里是小狗?」 铭桂激动地比划着她想像中的蜘蛛大小。明豪就她预估的小型犬尺寸表示抗议。妍希摇摇头。 「明豪,这种事就私底下跟我说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你真的很不贴心耶。」 「什么?我是因为??」 明豪有苦难言,只能任由妍希数落。铭桂这才反应过来明豪的用意,转而为他说话。 「啊!没有啦,是我反应太过了。没关係的。」 妍希却摇头叹气:「属下白目就是要教。你现在这么宠他,以后还得了?」 没想到作为队长的铭桂也被训一顿。再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铭桂转移话题。 「妍希,你累了吧?先睡一下,我来守夜。」 妍希点点头。她拿出她的迷你日式籤筒吊饰,闭上眼睛深呼吸。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嬉闹的氛围荡然无存。她低着视线。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望向虚空的眼睛。 妍希慎重地甩动籤筒,籤筒的开口吐出一支籤。 「『小吉』,我们待在这里不会有事。」 妍希低声道出占卜结果。她缓缓转身,举起右手指向自己身后。 「危险,会从那个方向来。」 缺失的第三人 占卜结束之后,妍希眨眨眼睛,恢復寻常状态。她说:「队长,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嗯,当然可以。」 妍希说完便瘸着脚,绕过火炉,靠在铭桂肩上坐下。她闔上眼睛后不久,便发出轻轻的鼾声。 虽然不知道妍希是怎么从只记载着好运与否的籤上看出额外的资讯,不过她的预言总是百发百中。明豪也移动到铭桂的左手边,方便警戒。 才刚坐下,明豪发现铭桂摇着手上的空杯子,还一边还盯着登山炉上的水壶,一边抿嘴。看来铭桂是渴了,却又不想打扰妍希休息。 明豪拿起水壶盛了一杯电解质饮料,问过铭桂之后,也为她倒了一杯。 「谢谢。你不睡一下吗?」 「你呢?」 铭桂抿了一口电解质饮料润湿嘴唇。她说:「睡不着。那些树上的叶痕像眼睛一样,有点可怕。」 就算密密麻麻的叶痕会引发密集恐惧症,也不至于到怕得睡不着的程度。明豪苦笑着向铭桂道歉。 「刚刚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说昆虫的话题。」 「没关係。现在知道了,总比睡到一半牠们爬到身上要好。啊!」 铭桂低叫一声耸起肩膀,两手互相搓揉前臂。靠在她肩膀上的妍希,皱着眉头调整位置。 「一想到那个画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们换个话题吧。你最近还好吗?」 「怎么这么说?」 铭桂用指尖轻抚自己的上臂——被明豪捏的瘀青的地方——说:「你说你的记忆出了问题。除了关于明萱的记忆,其他的事情呢?上次在异空间里发生的事情都还记得吗?」 明豪思考着哼了一声长音,他说:「报告被换掉之后,我试着把发生过的事情照时间顺序写出来。大部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接得上,可是关键的细节就记不得了。」 「有什么例子吗?」 「这里。」 明豪从防水袋里翻出自己的手机递给铭桂。手机的笔记软体上密密麻麻地列满他们上次进入「大地震」时经歷的所有事件。 因为是由明豪的视角出发,笔记里会出现铭桂活跃的身影,也有很多铭桂不知道的事。铭桂感觉有些新鲜。 明豪补充:「我后来总结了有违和感的地方,其中大部分都跟嘉琪有关。所以我才觉得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关係。」 铭桂用拇指滑动页面,一行一行地阅读。最后,她摇摇头。 「你在最后一层的纪录也支离破碎。」 「最后一层?怎么说?」 明豪凑近手机萤幕,铭桂指着整份笔记当中,字数相对稀疏的段落。 「我们跟仁杰分别之后,在追捕嘉琪的过程走散了不是吗?那时候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合之后,我会拿枪指着你?」 明豪只记得异空间的最后一层,是一个格局方正的社区。他们走散之后,明豪转了几圈,终于找到精神看上去不稳定、紧握着枪的铭桂。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铭桂进行了逃脱异空间的判定。 狗屁不通。 明豪独自回想的时候还察觉不出异样,现在听着铭桂一条一条唸出笔记,他就发现事件之间的关係,好比海龟汤题目的开头和结尾——完全没有关联。 「你发现问题在哪了吗?」 「嗯,这段记忆也被消除了。」 铭桂再次摇头。她说:「这段记述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大地震』的核心。」 明豪皱眉表示不解。确实进入强力的异空间之后,如果不破坏核心一般是出不去的。不过铭桂最后用判定离开了异空间,没有见过核心也没什么奇怪。 「如果真的这么容易,那我们现在根本不用进来,只要等仁杰和明萱用判定脱困就好了。在我看来,我最后一次判定的场景,应该是在核心面前,直接跟『大地震』谈判才对。」 「在你看来?」 「我记得的经过,和你记得的经过,是一样的。」 明豪真正地感受到经验的差距。就算想用逻辑推演所有的记忆,找出不合理的地方,没有足够的背景知识,还是难以察觉根本的问题。他愣了一下。 「所以问题出在嘉琪,还有核心。」 「对了,你的第一次判定呢?怎么没有记在上面?」 「在这里。」 明豪将笔记移到他们刚到南投,明豪用判定找到异空间入口的段落。 「不是吧?你第一次用判定是我们还在总部的时候。因为我们发现有一个失踪者是你很重要的朋友,所以打算让你留在总部。结果你就进行判定??改变我的决定。」 「我怎么可能会对你进行判定!」 对信任自己的人进行判定是重大的背叛。明豪听到铭桂的指控,惊慌地辩驳。铭桂摆摆手安抚明豪。 「没事啦,我不在意。毕竟是你重要的朋友。」 「我重要的朋友?大学的吗?」 通常在谈话中,聊到其中一方不认识的朋友,开啟话题的人并不会提到那位朋友的身分细节。铭桂无奈地笑着。 「我不知道。不过你说她是重要得像家人的朋友。」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吗?」 明豪摸着下巴,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确实他在上个异空间里和铭桂谈论过某个人。但他已经记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 再往深处想,他大学的交友圈里已经有了一个妹妹。如果真的有朋友像他的家人一样,他应该会有他们三人一起活动的记忆。 问题是现在不管怎么想,能让他用「家人」来描述的对象,就只有妹妹一个人而已。 「好像叫林宣的样子。应该是个女生。」 「所以目前这整件事的疑点有嘉琪、核心,还有一个我认识,但你不认识的人。」 「嗯,大概就是这样。」 铭桂再次重头瀏览明豪的笔记,确认没有显而易见的疏漏。就在她将手机还给明豪的时候,刚刚妍希手指的方向,传来一阵呻吟声。 速食餐厅 「楼下变成丛林了呢。」 在速食店的用餐区,明萱带晓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仁杰整理好心情,戒备地坐到明萱对面。他顺着明萱的视线转头望向窗外,二楼楼下是一片蓊鬱的热带丛林。 「这也和之前不一样吗?」 「嗯,原本楼下是一个广场。」 明萱没有多做讨论,将注意力转回餐点。她递给仁杰乾瘪的小汉堡之后,兴致勃勃地打开糖醋酱包,开始享用套餐加点的炸物点心。过程中明萱看上去心情很好,似乎下一秒就会开始哼歌。 明萱吃了一口鸡块和几根薯条,觉得风味不够,开始摆弄番茄酱包。因为她的右手食指拇指已经蘸上油脂,为了不把油渍沾得到处都是,她只用小指和无名指笨拙地夹着酱包边缘,绷着全身的力气撕开包装。 在把番茄酱挤到汉堡纸盒的上盖的时候,她发现仁杰盯着她看。本来明萱开口要劝仁杰用餐,可是她来回看着自己面前丰盛的餐点和仁杰手上乾瘪的汉堡,不满地鼓起脸颊。 「学长你真的很不贴心耶。你只吃这样,我看起来不就是个贪吃鬼吗?」 仁杰耸耸肩。他撇开盯着明萱的视线,拆开小汉堡的包装,说:「我这个年纪,宵夜吃太多会胖的。倒是你,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我没吃晚餐。我本来想在我们解散之后,在西门町附近随便买个东西。哪里知道会被困在异空间里面?现在都快饿死了。」 虽然明萱对自己晚餐原本的规划轻描淡写,但她大概率是想要拗学长姐们请客。仁杰庆幸自己躲过破财的厄运,不过他又就想到自己刚刚确实付了钱。 仁杰甩甩头把无关紧要的事情甩出脑袋。既然明萱提到今晚的任务,现在应该顺着话题试探她的态度。 仁杰回想他们遇上魔术师时的事情。在最后一次定时回报的时候,明豪关心明萱手指的復原状况,以此为契机,仁杰和明萱两人就服装问题起了争执。 有什么不对劲。 仁杰看着明萱双手抓着汉堡、大口咬下、露出满足的神情,内心一阵寒意上涌。 这个明萱的手指没有受伤! 「欸,明萱,你的手指感觉还好吗?」 「手指?怎么突然问这个?」 明萱用舌头舔掉嘴角的酱料,看向自己抓着汉堡的双手,然后她睁大眼睛。 「怎么了?」 仁杰若无其事地探问。考量到这个明萱可能不是真的明萱,仁杰不给提示,只是引导眼前的人说出情报。 「我手上打的石膏都不见了,而且伤口也不会痛??学长,进入异空间,身体都会復原吗?」 对方没有露出破绽,反而把话题拋回来。仁杰想了一想,决定不着痕跡地继续扮演「前辈」的角色。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在这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还记得我们跟着魔术师过来的时候,身体好像被一层一层分解掉了吗?或许你心里不觉得你手指的伤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在这里重组的时候就被略过了。」 「这么说,以后我们只要让得了绝症的人进来,就能治好他们的病!」 「不是每个人神经都跟你一样大条。万一有人觉得他痛得身体都要裂开了,那他进来的瞬间就会碎成肉酱。」仁杰紧盯着眼前的人的表情,对于对方的身分再次发出试探:「而且你这样想,就跟硬币女一样了。」 「硬币女?」 明萱没有表现出警戒与不安,只是好奇地望过来。仁杰拨开汉堡的包装纸,一口气咬了三分之一个汉堡,继续说明。 「她想要大家都能自由使用异空间的力量。我在想,那个魔术师一定跟硬币女有关联。」 仁杰装作漫不经心地又咬一口汉堡,斜眼观察着明萱,然后提到那位魔术师为明萱施展的最后一个「魔术」。 「她大费周章地使用判定,只为了实现华丽但完全没有任何益处的表演,表示她根本不知道判定的风险。有可能是硬币女把异空间连上现世之后,诱骗她使用异空间的力量。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明明异空间存在的消息被封锁得这么严密,这几个月以来,用异空间犯罪的人却越来越多。」 「意思是,只要我们抓到硬币女,就能釜底抽薪吗?」 「就是这样。」 对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仁杰几乎没有咀嚼就吞下最后一口汉堡。他将包装纸摺叠整齐放到一旁后,再次全神贯注地观察眼前的人的一举一动。因为仁杰对明萱平时的习惯动作并不熟悉,只能从她的神情来判断她是否在说谎。 明萱感受到了仁杰冷冽的视线,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晓梅。这时晓梅已经吃完鸡块,在摆弄明萱买的玩具。明萱突然提议。 「你可以吃我的薯条。」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仁杰摸不清明萱的意图,只能见招拆招。他伸手要拿薯条,突然看见明萱眼神丕变,专注地瞪着自己伸出的右手。 不知道又是什么陷阱,仁杰小心翼翼地选了一根中等长度的薯条。他战战兢兢地将薯条送入口中。直到最后,明萱都没有表示意见。 「你干嘛?」 「我在看你是不是敌人。」 明萱的语调平板,毫无起伏。她盯着仁杰,仰头喝了一口气泡饮料。那微微扬起的头、向下俾倪的眼神冷酷无情。 仁杰想起结帐时的场景——那双威胁要夺走他判定骰的兇狠眼神——紧张地连薯条的味道都嚐不出来。仁杰不晓得明萱是发现了他在试探她,还是他又说出了什么「多馀的话」。仁杰小心翼翼地探问。 「怎样的敌人?」 「一次拿两根薯条的敌人。如果你抓了一撮薯条塞到嘴里,我马上跟你绝交。」 仁杰听到不明所以的无厘头话题,愣在原地。 看着没有反应的仁杰,这次换明萱困惑地眨眼。她在仁杰面前挥动手臂,要他回神。 「学长今天怎么了?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你从刚刚开始就好怪喔。」 「你才很怪!」 两边的温度差让仁杰感到无力。既然眼前的明萱跟硬币女和魔术师都没有关係,继续防备她并没有好处。仁杰直接说出了他内心的疑虑。 「你真的不记得刚刚在柜檯发生的事情了吗?」 「什么事情?」 仁杰指着晓梅手上的玩具,说出明萱诱导自己交出判定骰的经过。 「你点完餐之后,突然拿着那盒玩具,说不小心把零用钱花掉了,要我付帐,然后让我从口袋里拿出扑克牌。」 「学长,我听不懂。我们都在一起,我怎么有时间去买东西?而且付帐的时候应该是拿钱包,怎么会拿扑克牌??」 在异空间里,理所当然地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有一种可能。 想到这里,明萱睁大了眼睛。她颤抖着瞳孔,原本轻松的神情消失殆尽。他颤抖着声音说。 「我那时候,是不是,拿着判定骰?」 明萱的自白 「好像是。你想起来了吗?」 仁杰摊牌之后,明萱沉下脸色,突然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鲜红的月牙状木片。 仁杰见状大惊失色,一边喊着:「你干什么?」一边猛力站起、惊慌地掏口袋里的扑克牌。他的椅子向后倾倒,发出巨响。 不过明萱接下来的行动,让仁杰再次愣在原地。 「学长,请帮我保管判定骰!」 仁杰看着明萱双手捧着筊杯,脑袋一片混乱:「你说什么?」 「我??我们进来这里之后,有好几次,判定骰都莫名其妙掉在地上。我好像会不自觉地进行判定。」 明萱说话断断续续,似乎承受着非常大的痛苦。 「所以当我看到橱窗里的尸体的时候真的很害怕,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又做了什么。现在连学长也被我攻击了。让我继续拿着判定骰,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所以,请帮我保管判定骰吧!」 听明萱说她在某些时刻会失去记忆,仁杰想到了精神分裂或多重人格。确实明萱在威胁他的时候,语气、眼神,乃至于用词都与面前的明萱不同。 各种想法在仁杰的脑袋里乱窜。他知道现在该决定的事情,只有收或不收明萱的判定骰。但他却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现在他不收下明萱的判定骰,便无法控制明萱的行动;但同意收下明萱的判定骰,难保「另一个明萱」不会出手干涉。 从柜檯发生的事情看来,仁杰不只体能输明萱一大截,就连判定也不一定能赢过她。 就在仁杰进退两难的时候,晓梅突然打断两人的对话。 「楼下有人耶。」 仁杰看向窗外。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和原始丛林格格不入的舞台。舞台上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魔术师!」明萱惊叫出声。「她想干麻?」 华丽的舞台灯此起彼伏地闪烁。台上魔术师手舞足蹈,她的视线落在台下的某个角落,似乎正在和观眾互动。 不知道是距离太远,还是玻璃窗的隔音效果,仁杰他们并不能听见表演的音乐和魔术师的声音。 顺着魔术师的视线看过去,仁杰发现舞台对面的树荫下站着两个人。 「是渊哥他们!第一小队的人!」 「真的吗?」 明萱用力地敲着窗户,想要吸引第一小队队长的注意。不过没什么用。那两个人的注意力完全在魔术师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仁杰还有明萱他们这边的情况。 魔术师肢体动作丰富的引言结束,手里闪出金属反光——是一枚五十元硬币。仁杰马上意识到魔术师的意图。不管楼下的人听不听得见,仁杰使尽全力大喊。 「是判定!对人判定!」 可是第一小队的人没有经歷过和硬币女的战斗,对判定完全没有防备。他们呆呆地看着魔术师将硬币拋到空中,动作流畅地完成了判定。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数隻小型犬大小的巨型蜘蛛从阴暗处鑽出,将两人撂倒,并用雪白的蛛丝将他们捆成肉茧,然后搬运离开。 那是一场超过十分鐘的惨剧。仁杰扳着窗户把手,想打开窗户。他的手指已经变成青白色,窗户还是不为所动。仁杰也试过用椅子砸开玻璃,但用尽全力也砸不开。 玻璃受到敲击时,发出咚咚闷响。就好像他们看见的景色只是投影在一堵墙上的影像而已。 此时魔术师已经不见踪影。现场只剩空盪盪的舞台。一旁的明萱跌坐到椅子上,双手摀着脸,开始啜泣。 看着埋首哭泣的明萱,仁杰开口。 「朋彦不是你杀的。」 「什么?」 「你也看到了。魔术师正在狩猎入侵这个异空间的人。第一小队至少已经有三个人被杀了。」 虽然仁杰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从他鼓胀的咬肌看来,可以知道他非常愤怒。 「魔术师转过头来对付我们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我们看过了魔术师的手法,应该先拟定作战计画。」 明萱想到魔术师召唤出蜘蛛的场景、想到被做成标本的前辈。要和能轻易做出这些事情的人战斗,自己势必也得用相同的手法反击,明萱内心一阵寒颤。她不安地紧抱双臂。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而且我现在最好不要再碰判定骰了。学长,你说过我哥之前也不能进行判定吧?有没有不用判定也可以在异空间里战斗的方法?」 仁杰搓着自己下巴上的鬍渣,想着魔术师攻击之前特意搭建的舞台。他在心里沙盘推演,原本只有概念的想法逐渐变成具体的方案。 「别担心。我有比让你判定更好的计划。」 森林里的狩猎者 「明豪,我们去看看。」 听到呻吟声,铭桂对着明豪摆摆头。明豪接到指令,小心翼翼地起身,避免发出声音。 铭桂则摇醒妍希。妍希只是看了一眼铭桂手指的方向,便对当前的情况瞭然于心。她拾起背包,跟在两人身后。 铭桂和明豪用眼神沟通后,决定由铭桂打头阵,明豪则潜伏在暗处作为伏兵。 铭桂从掛在腰间的枪套拔出一把银白色的左轮手枪。她左手握着手电筒,右手拿枪上膛,后靠在左手手背上,一边警戒一边前进。 明豪躲到铭桂的左后方,手中紧握着十面骰,随时准备展开战斗。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手电筒光源和黑暗之间的交界。不知名的植物和苔蘚出现又消失。突然,稳定向前的光线骤停,瞬间向下。 刚刚视野一晃而过,明豪并没有发现异状。看到照向地面的光晕微微发颤,他压下内心的惊慌,小声地探问。 「学姐,怎么了?」 「像小狗一样大的蜘蛛。」铭桂颤抖着声音回答。 「在哪里?」 如果蜘蛛就在附近,那可不妙。明豪环顾四週,寻找活物的动静。可是铭桂却摇摇头。 「我没有看到。」 「那你怎么知道有小狗一样大的蜘蛛?」 「我好像看到蜘蛛网了。」 「很大的蜘蛛网吗?」 「我不知道。」 「什么叫做你不知道?」 「我不想看。」铭桂闭上眼睛往后退,她说:「要看你自己看。」 「你这样我要怎么看?把手电筒抬高。」 「不要,照到蜘蛛网,这把手电筒就不能用了。」 「手电筒又没有碰到蜘蛛。」 「手电筒的光会碰到呀!」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妍希打开自己的手电筒照亮四周。铭桂慌张地摀住双眼,手电筒和左轮手枪同时贴到脸上。 「看来队长暂时是不行了。」 妍希叹一口气,拿出她的迷你籤筒,替补上场。她要铭桂牵着她的后背包走,并让明豪打头阵。 妍希不擅长战斗,没有办法作为伏兵。她贯彻她作为支援的角色,用手电筒为明豪照亮视线死角。 三人又往前走了十多公尺,明豪看见在远处的林木间隙之间,垂掛着白色的丝状物。丝状物的末端结成纺锥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明豪小心翼翼地接近蜘蛛网。悬掛在半空中的物体共有两个,并排吊着,各自都比明豪的身形大上一圈。 照理说网里裹着的东西是巨型蜘蛛捕捉的猎物。不过蜘蛛网将物体裹得严严实实,明豪并不能从纺锤形的轮廓辨识出动物的种类。 明豪努力回想在最初的森林里,有什么东西这么大。如果是古代蜈蚣或是巨型蜻蜓,明豪无法想像,一旦牠们挣脱了束缚,情况会多危?? 「喝!」 右边的物体发出吸气的声音,开始前后摇摆。明豪隐隐心惊。站在明豪身后的妍希也被吓一跳,她后退一步。闭着眼睛的铭桂,则因为突如其来的推挤惊叫出声。 「怎么了?」铭桂问。 妍希吞了吞口水,才说:「被蜘蛛网绑着的东西发出了人的声音,让人很不舒服。」 「??人的声音?」突然,铭桂睁大眼睛,她衝上前去,喊道:「妍希、明豪,那是人!快放他们下来!」 这时明豪和妍希才反应过来,他们合力去救右边的人。 铭桂则去扒左边的蜘蛛网,她忍着发麻的头皮,用力一扯,便将那人连同弯到极限的树枝扯落地面。 那些蜘蛛网一丝一丝不是很黏,却很有弹性。铭桂一抓,一把蜘蛛丝便缠结起来,变成一束柔韧的绳索,将人綑得更紧。铭桂费尽全力,也只拨开最外面的那一层。 铭桂听见身旁传来咳嗽声——另外一个人已经被救出来了——她加快动作。在她扯出一条缝隙的瞬间,指尖传来软糯的手感。 铭桂困惑地触摸那人的手臂,结果那人的皮肤像装水的气球下陷,她直接摸到了那人的骨头。 铭桂全身竖起寒毛,一阵寒颤从心窝涌出,伴随鸡皮疙瘩衝上喉头。她发出尖叫,两道泪水流过她捂住嘴巴的双手。 「怎么了?」身后传来妍希的声音。 「不要看!」 铭桂扯着紧缩的声带,哽咽地阻止妍希和明豪靠近。她紧闭双眼,眼角又滑下两道泪水。铭桂大口吸气,想让自己镇静下来,不过最后还是啜泣出声。 被融化了。 裹在蜘蛛丝里的人,被蜘蛛的消化液融成一袋血水。 泪水模糊视线,铭桂摸索着掉落在地上的左轮手枪。她举起手枪,颤抖着将枪口指向自己,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 「队长,你想干什么!这不是判定吧?」妍希大吼。 「嗯?喔。」铭桂带愣地回应,有点失神。 铭桂的判定骰是俄罗斯轮盘。在出发之前,铭桂将枪膛填满了子弹。现在进行判定,她必死无疑。 妍希拨开铭桂的手指,帮她将手枪收回腰间的枪套。妍希让铭桂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撑着她站起来。 铭桂用力地眨眼,将眼泪挤出眼眶。她虚弱地说:「另一个人,还活着吗?」 「还有一口气,不过刚刚蜘蛛丝缠得太紧,压迫到呼吸。现在还没有醒来。那个人??是渊哥。」 在铭桂他们抵达台中之前,第一小队就抢先进入异空间。小队的队长渊哥在此遭难,其他队员也凶多吉少。 妍希努力不去想另一个人的身分。确定铭桂能够自己站立之后,妍希蹲下来帮忙明豪清理渊哥身上的蜘蛛网。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铭桂看着妍希和明豪的背影,小声地询问。面对蜘蛛便动弹不得,铭桂觉得自己很没用。可是一想到刚刚的蜘蛛网、和那人手臂的触感,铭桂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右手抓着左手手肘,肩膀内缩,努力忍住哭泣的衝动。 妍希转头看到铭桂的扭曲表情,猛地站起,按着铭桂的肩膀把她转向后方。妍希说:「队长,如果很间就去那边警戒,不要看我们在干什么!」 「嗯??好。」 铭桂发现,虽然妍希的语气兇悍,可是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妍希也是硬撑着精神在行动的。 铭桂告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让队友去做。相反的,她作为队伍的骨干,有自己的责任:她要让队员行动有所依循。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试图恢復平静。 「队长,我们准备回营地拿东西??」妍希走到铭桂身后,或许是发现铭桂还在调整呼吸,她说:「如果不想看到渊哥身上的东西,我可以牵着你走。」 「麻烦你了。」 闭着眼睛走了一段距离,听到妍希表示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铭桂做好心理准备才睁开眼睛,但还是因为预期之外的景象愣在原地。 原本巨大的蕨类植物已经变成参天的热带雨林。林木之间散落着他们的背包和睡袋,而营地中心的登山炉斜放在一窝放射状排列、巴掌大的椭圆形的蛋上。 「怎么回事?」 铭桂左方,明豪刚刚让渊哥靠着树干坐下。他走到两人身旁,回答铭桂的提问。 「我们好像不知不觉??来到了爬虫类时代。」 爬虫类时代 明豪他们原先放在营地中心的登山炉还没熄灭,火光摇曳,照出层层叠叠、巴掌大的蛋。 「这是爬虫类的巢?」 铭桂蹲下,她不自觉地用食指轻触巢穴周围圆扁的蛋。指腹抚过蛋壳上凹凸的纹路,壳中包裹着温热的气息,舒缓了她对蜘蛛的恐惧。 明豪点点头赞同铭桂的意见,他补充说道:「如果是常设展,这有可能是窃蛋龙的巢。赶快走吧,等等这些蛋的父母回来就糟了。」 「恐龙会护巢吗?」 「其他的恐龙我不确定,可是印象中窃蛋龙会孵蛋。」 妍希听明豪说这些蛋的背后有靠山,赶紧靠到铭桂身边,将铭桂的手从蛋上拉开。 铭桂用力拍开妍希的手,说:「窃蛋龙不是专门偷蛋的吗?也会孵蛋?」 「我只是有牠们名声被平反的印象而已,不太清楚细节。」明豪搔搔头。 「可能就是因为大家对窃蛋龙的印象不一样。没有明确的概念,异空间没办法把想像实体化,所以这里只有蛋而没有龙。」铭桂拍拍沾上土壤的手,说:「不过明豪说得对,谁也不知道牠们什么时候会出现,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妍希抚摸着被拍得通红的手背小声抱怨:「队长你都知道牠爸妈有可能会回来,还一直碰。像管不住自己的手的小孩一样。」 「同事姐姐怀孕,都可以借摸一下肚子。只是碰一下而已,又没有要拿走。人家哪有这么小气?我跟你说,你再开我年纪的玩笑,我就要??」 铭桂还没重新建立自己的威信,她身后就传来「啪嚓」一声踩踏枯叶的声响。 铭桂以为半人高的蜘蛛又追上来,全身寒毛直竖,她右手下意识地按上左轮手枪。她赶忙用左手紧紧压住右手,忍住拔枪自尽的衝动。 铭桂的神经再次紧绷到极限。她用力闭起双眼,两道泪水立刻流过双颊。铭桂想要深呼吸平抚情绪,却「喝」一声岔气。 没有时间再次尝试,牙齿还在打颤,铭桂打算强迫自己回头面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就在这时,她的后颈吹来一阵腥臭的热气。铭桂困惑地「咦」一声,她从没听过蜘蛛会喘气的。 她皱起眉头睁开眼睛,眼前只见明豪和妍希惊讶地瞪大双眼,身体僵直微微后仰,像是想要逃离现场,却又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极度好奇。 铭桂顺着两位队友的视线,动作缓慢地转头,鼻尖蹭上细细的茸毛。 整片视野都被模糊的影子佔据,铭桂向后倾身拉开距离,就和两颗金灿灿的眼珠四目相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隻头看起来像蜥蜴,全身却长满金色绒毛的野兽站在铭桂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她。 那动物脸部狭长、双脚站立,举着两隻细长的前肢,身后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和蹲下的铭桂差不多高。 铭桂以为是恐龙蛋的爸妈回来了,她展开尷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嘴唇几乎没有动地向明豪问道。 「这是窃蛋龙吗?为什么有毛?」 「很多恐龙都有毛。不过这个是另外一种。」 铭桂确认了对方的身分,一边若无其事地起身后退,一边和眼前的恐龙间聊。 「啊,真巧,原来你们也是来串门子的。可惜今天主人不在,我们就先各自解散吧。」 铭桂一站起来,体型突然变高一截。那恐龙后退一步,晃着长型的脑袋打量铭桂,似乎很好奇铭桂为什么会突然变大。 看那恐龙没有攻击的打算,铭桂向身后的明豪和妍希摆手,招呼他们拿起背包撤退。 哪知道下一刻,六、七隻长得一样的恐龙,从四周林木之间的黑暗踏入登山炉照出的光圈,将他们团团围住。原来这种藏獒体型的恐龙是群居动物,其他成员是因为不确定安不安全才躲在一旁。 其中一隻恐龙走近渊哥,仔细嗅闻。渊哥是第一小队的队长。他们在铭桂的小队抵达台中之前抢先进入了这个异空间。后来遭到远古蜘蛛的袭击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恐龙会靠近他,可能是因为他是在场看起来最虚弱的人了。 铭桂警戒地观察着那隻恐龙的动作。她的右手再次按上腰间的左轮手枪,轻轻地拨开枪套的扣带,准备随时发难。 那隻恐龙用鼻子顶了顶渊哥。渊哥嚅囁了几句话,翻过身去。铭桂这才发现,渊哥是睡着了! 恐龙见渊哥没有反应,抬脚想将渊哥翻回来。牠脚爪内侧、筋肉纠结的指头向上直竖,其末端膨大成尖锐的利爪。利爪高悬半空,足足有十公分长。那隻恐龙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捅穿渊哥的胸膛。 铭桂看着那隻恐龙粗大的脚爪在渊哥头上乱挥,心脏蹦蹦直跳。 就在她神经绷到极限的时候,铭桂身边的恐龙向前翻倒,直直地撞进窃蛋龙的巢穴。 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悲鸣。 铭桂转头看见有另一隻体型略大的恐龙和原本待在铭桂身边的龙扭打在一起。新出现的恐龙身上的羽片更像鸟类的羽毛。牠橘褐色的羽枝在火光下闪烁着虹彩。铭桂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巢的主人回来了。 小隻的恐龙挣脱开来,身上尽是血痕。其他小型恐龙围了上去,嘶吼着向窃蛋龙叫嚣。牠们前后挪步掂量距离,试着跳到窃蛋龙身上。 前三隻小型恐龙的进攻都被躲过,第四隻小型恐龙从窃蛋龙的背后跳上去,双脚的拇指向下插入,两道血从窃蛋龙身上直直喷了出来,将牠羽毛染成鲜红顏色。 窃蛋龙嘶吼一声,速度慢了下来。其他小型恐龙接连加入战局。随着一隻隻十公分长的爪子刺穿身体,窃蛋龙挣扎的力道逐渐减弱。 铭桂见胜负已分,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招呼明豪和妍希彻退。妍希跨坐到渊哥身上,两个巴掌把他拍醒,然后拽着他往森林深处逃命。明豪也抓起背包,快步跟上。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往那里跑。 他们只是疯狂地逃命、不停地狂奔,直到完全听不见恐龙们打斗的声音为止。 水运仪象台 在速食餐厅吃完晚餐之后,仁杰带着明萱和晓梅,回到科博馆本馆一楼挑高的大厅。 大厅中间矗立着一栋四层楼高的木建筑,建筑中的齿轮机构不断运转。明萱印象中,这是「水运仪象台」的等比模型。 就在仪象台旁,仁杰蹲在地上不停喘气。明萱轻拍仁杰的背。 「学长,你还好吗?」 「没事,再一次肯定能成功。」 「这次把要求降低一些吧。我感觉这个异空间不是很愿意让人在这里搭一个舞台。如果只是一个十公分高的平台可以吗?」 「嘛,平台也凑合吧。」 仁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整理手中的扑克牌。刚刚他为了在走廊上搭建舞台进行了判定,不过前两次都失败了。仁杰用手臂擦去斗大的汗珠,他再次闭上眼睛,检视意识底层浮出的影像。 「大老二规则。方块五。」 仁杰说出他看见的花色——他的潜意识和异空间谈判的结果。明萱振奋地握紧拳头。 「祂同意了!学长,抽牌吧。运气再背也不会抽到比这小的牌面了。」 「等等。」仁杰睁开眼睛。他说:「我原本还有蛮有信心的。你这样一说,旗都立起来了,我还这么抽牌?」 「喔,我不是故意的。」明萱愣了一下,意会过来,她说:「不过你还是得抽牌啊,判定不是不能中断吗?」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从以前到现在运气都很背。不然这样,你帮我抽。」 明萱看到仁杰把排递过来,退后一步,她惊恐地瞪着那叠扑克牌:「你明明说好不用我判定的。」 「这是我的判定,又不是你的判定。」 明萱刚刚才想把自己的筊杯交给仁杰保管,她现在完全不想碰任何跟判定有关的东西。 依照仁杰的说法,她已经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抢过仁杰的判定骰。这次如果让她碰到仁杰的扑克牌,她根本不能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那你就自己抽牌啊,不要到时候失败又怪我!」 确实一般来说,在异空间里把判定骰交给其他人是极度不理智的行为。不过仁杰用自己的理智和异空间对赌,已经输了两次。原本他想趁着气势想进行第三次判定,被明萱打断之后,他已经提不起勇气继续下去。仁杰坚持要明萱代抽。 「不会啦,你运气再怎么差也不会比我背,你就选一张。」 「叔叔,你们不抽,那我抽啦。」 站在一旁的晓梅看两人争执不下,不耐烦地走向前去,直接从仁杰手里抽出一张扑克牌。仁杰惊慌地大叫一声。 「你抽卡之前也说一声,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嘛!」 「给,黑桃十。」 晓梅确认牌面之后,把牌递回去。仁杰松一口气,收回扑克牌,向四周张望。 他身后出现了一座半个走廊宽的平台。平台的木头纹理上,漆着斑驳的黑漆。 明萱看着陈旧的舞台,不明所以地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我说过了,那个魔术师正在狩猎异空间里的人。现在第一小队至少已经有三人遇害了,接下来找上我们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呢?那跟搭建舞台有什么关係?」 「你在餐厅也看到了吧?那傢伙是站在舞台上攻击渊哥他们的。」 仁杰边说边站上木台边缘,上下晃动测试木台的结实程度。木质地板发出嘎吱声,不过还不至于倒塌。 「在森林里还坚持要搭舞台,这一定跟她的执着有关。如果我们先把舞台搭好,就能把她引诱过来,限制战斗发生的地点。」 明萱皱起眉头,抱怨仁杰的作战计画荒诞无稽:「那个魔术师又不是老鼠,放一块起司蛋糕就会乖乖靠近。她真的会上当吗?」 「依照她使用判定的方式,说不定她现在比动物更像动物呢。」 仁杰并没有因为明萱的讥讽发怒,他一如往常地解说异空间运行的机制。 「在异空间里面,失去的理智越多,人的行为就越遵从本能——越像动物。每次为了变出物品都要进行观察判定,一旦判定失败,就会被夺去理智。那个魔术师拿着硬币,还这么频繁地使用判定。理智一定所剩不多了。放心吧,我赌她一看到舞台,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站上去。」 明萱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她说:「那我们现在呢?躲起来埋伏吗?」 「不用。」仁杰走下木台,他说:「观眾也是舞台演出的一部分。我们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 明萱看着仁杰整理手上的扑克牌。她发现仁杰洗牌的双手在颤抖。她知道仁杰因为判定失败,理智所剩无几。 身为同伴,接下来该换明萱进行判定了。不过现在就连要她握住判定骰,都会让她感到恐惧。 明萱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才开口。 「学长,你要对那个魔术师使用判定吗?」 「我说过了吧,对人判定是禁忌。那个魔术师要做就让她去做。我们有自己的方法。」 仁杰话说到一半,耳边传来劈哩啪啦的声响。他看向声音来源,舞台上方空气扭动,螺旋的黑影如倒放的咖啡广告——被搅浑的拉花回復成原本图样——现出穿着西装、披着黑色披风,带着半脸面具的魔术师。 仁杰用眼角馀光瞄了明萱一眼。明萱已经僵在原地。 仁杰低低地对明萱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很轻柔,却非常坚定。 「不用担心,交给我吧。」 仁杰的计策 空中的静电声昭示穷兇极恶之人的到来。仁杰紧绷着神经,瞪大眼睛观察眼前发生的一切,生怕错过任何金属反光——来自魔术师的判定。 在散落的静电火花中,舞台上一疋深黑色的布匹扭曲收缩,「啪」一声向外展开,化作一件披风。魔术师从披风后面现身,在半空回旋一圈,优雅落地。 她环顾四周,又踩了踩脚下的木台,似乎对仁杰搭建的舞台很满意。 仁杰首先喊话,吸引魔术师的注意:「大师,既然来了,就变个魔术来看看啊。」 「谢谢你们的热情欢迎。」魔术师无视仁杰的挑衅,她扬起微笑,向仁杰身后的明萱躬身致意:「很高兴你喜欢我的魔术,调查局的姐姐。」 「谁是你姐??」 明萱没想到魔术师的注意力会放到她身上,连忙将晓梅藏到身后,以免成为魔术师的目标。也因为这样,她慢了半拍,才理解魔术师话语的含义。 「你认识我?」 魔术师低下视线,她双手握在胸前,似乎非常失落。 「姐姐真冷淡呀,明明就是你向我展示判定的力量。我那时真的非常、非常的感动呢。」 明萱因为自己会无意识地进行判定,精神早已处在崩溃边缘;仁杰则因为明萱的诡异行径,对她的真实身份有所顾忌。 魔术师的话语正好插入明萱和仁杰内心最脆弱的缝隙,使两人阵脚大乱。 「明萱,她是什么意思?」 「我不认识她,真的!」 魔术师不管两人的混乱,继续自己的独白。她高举右手,说道:「所以,休想从我手中夺走这份力量!」 明萱见大事不妙,放声呼喊:「学长,不要管我的问题了,先应付这个判定!」 「呜,真是!」 仁杰用力地搧了自己一巴掌,斥责自己中了拙劣的语言陷阱。他指着魔术师的鼻子大骂:「你这个不入流的傢伙,东西都没有凑齐就想变魔术,还敢自称是魔术师?」 被仁杰这一骂,魔术师停下动作。她说:「这里有表演者、有观眾,也有舞台。还缺什么?」 「让我教教你什么叫排场!」仁杰从手中的牌堆里抽出一张牌,他确认牌面之后,大声宣布结果:「天助我也,是黑桃a!」 魔术师咒骂一声,也拿出自己的判定骰准备进行对抗。 然而,两秒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魔术师困惑地放下戒备姿态。正要询问,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声。魔术师迅速回身,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全身僵直。 「是助手??」 这时明萱穿着笔挺的燕尾服,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捧着一顶黑色高帽。她长长的睫毛下掩着胸有成竹的安适自信,好似她已经为了今天的演出排练过千百次。 明萱在舞台中央站定,转身向台下展示帽子里空无一物。 「我从来没有过助手??」魔术师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全身发颤。她用眼神询问明萱:「都准备好了吗?」 明萱面露微笑地点头,将帽子递到魔术师面前。 收到肯定的答覆,魔术师展开笑容。她朝空中伸出拳头,拳头在空中扭转半圈,一桿半公尺长的魔术棒从她的拳眼和拳轮弹出。 她挥舞两圈魔术棒,吸引台下的观眾的注意力,然后转身用魔术棒轻点明萱怀中帽子的帽缘。 一隻纯白的鸽子从帽中拍翅而出。 鸽子在空中回旋一圈,降落到魔术师左前臂上。演出结束,魔术师向台下鞠躬,好似在答谢观眾们的喝采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似乎散发着光芒。 突然,台下的仁杰大喊:「明萱,就是现在,制伏她!」 明萱因为仁杰的喊声回神过来,彷彿大梦初醒。她左右张望,看见魔术师就在两步之外,也顾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在台上,飞身扑倒魔术师。 魔术师手上的鸽子受到惊吓,扑腾翅膀,开岔的绒羽在空中翻飞。 「别再挣扎了,你逃不掉的!」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明萱将魔术师的左手扣在身后,膝盖直接顶在魔术师腰上,将她死死定在地上。明萱吐掉嘴巴里的羽毛,开始搜魔术师的身,想收走魔术师的判定骰。 哪里知道魔术师张开左手,一枚五十元硬币落在落到地上。 魔术师说:「带我离开!人头!」 硬币在地上旋转,逐渐倒下。原本人头那一面朝上,就在硬币完全贴合地面那一瞬间,硬币不自然地翻转,最后停在数字那一面。 「为什么!」 魔术师不可置信地大喊。 仁杰这时慢悠悠地走上舞台。他弯腰拾起地上的五十元硬币,说:「因为我不相信你能逃脱、明萱不相信你能逃脱,就连你自己也不相信你能逃脱。没有人相信会成功的判定是不会成功的。」 魔术师咒骂一声:「可恶!」继续挣扎。明萱扭住魔术师的左臂,痛得魔术师尖叫一声。 「居然真的抓住了??」 明萱惊讶地低声嚅囁。仁杰没有多做说明,他在魔术师身边蹲下。 「我劝你乖乖跟我们一起出去。你继续待在这里,早晚陷入癲狂,死不瞑目。」 魔术师恶狠狠地瞪着仁杰。她说:「用不着你多管间事。」 「你不听,我也无所谓。只要你帮助我们找到这个异空间的核心,要我们放你一马也不是不可以。」 「学长!」听到仁杰要纵虎归山,明萱大声抗议。 魔术师则轻笑一声:「要我带你们去核心?可以呀,先把我的判定骰还给我,我一个判定就带你们过去。」 「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吧?」仁杰将五十块硬币用拇指弹到空中。硬币翻转几圈,落回仁杰手上。他说:「我们的目的是毁掉核心。异空间会奋力抵抗。你觉得现在的你赢得过这个异空间吗?」 仁杰将五十元硬币收进口袋。他伸手去摘魔术师的面具。 「不停用理智和异空间对赌,我猜你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了吧?看看你的面色就知道了。嗯???」 仁杰扳了两下面具,发现面具好像是黏在魔术师脸上的。 「你的面色倒是很憔悴呀。」魔术师笑着说:「我和你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我在这个异空间里是自由的!」 明萱反呛:「自由的?都被我们抓住了,还在说大话。」 「不相信吗?我最擅长的就是逃脱魔术。」魔术师转头看向身后的明萱,说:「调查局的姐姐,你听过缩骨术吗?」 话还没说完,魔术师便开始扭动她的肩膀。明萱一时之间摸不透魔术师想玩什么把戏,只是将她在地上按得更紧。随后就听见魔术师低声笑道:「真的有用呀。」 说这话的时候,她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想到魔术师手里可能还有判定骰,明萱心里一阵惊骇。 魔术师大喊一声:「金蝉脱壳!」同时嘴里吐出一枚硬币。这次硬币下落,转也不转,直接落地。 人头朝上。 明萱看着判定的结果,感觉手里掐着的魔术师的手腕收缩变形,滑腻得抓都抓不住。 下个瞬间,魔术师向前飞腾而出。十公尺之外,魔术师扭曲的肢体再度展开,在台下站定。 「调查局的姐姐,虽然我不会缩骨术,不过谢谢你相信我。」 魔术师伸出右手,将她拇指上扣着的五十元硬币弹入空中。硬币快速旋转。明萱和仁杰感到大事不妙,护着身体戒备。与之相对,魔术师优雅地弯身鞠躬。 「今日表演告一段落,我们来日再会。」 魔术师周围的空间扭曲变形。她的身影随着迸裂的静电火花逐渐减弱,消失无踪。 中国科技与技术 确定魔术师真的离开之后,仁杰坐倒在木台上大口喘气。 明萱也蹲下,将脸埋入大腿之间。仁杰不确定明萱是不是在哭。考量到明萱倔强的个性,他没有多问,只是静静等待。 过了许久,明萱轻轻地开口。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被她的话带着走,才会让她跑掉。」 仁杰搔搔头。其实要不是他多话,魔术师也不会想到用话语操纵人心。 看来魔术师和硬币女的关係并不紧密。硬币女可能只将利用判定骰和异空间的方式告诉魔术师,没有传授魔术师在异空间里战斗的方法。 「没关係啦。重点是我们都还活着。咦?那是什么?」 明萱顺着仁杰的视线看向身旁的地面,地面上是一张米白色的长方形小卡片。明萱捡起来查看,皱起眉头。 「怎么了?」察觉明萱神色有异,仁杰凑过来。 「是我的名片??」 「刚刚跟魔术师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吗?」 明萱摇摇头。明萱这次出任务,打定主意要仁杰请晚餐,并没有带她的肩包。她所有的证件和资料都放在里面,不会有额外的名片可以掉在地上。不过她还是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确定钱包还有名片夹不在身上。 然后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明萱这才发现自己戴着一双白色手套。原本的棒球外套和热裤也变成了烫得笔挺的燕尾服。明萱起身,打量着身上的装扮,斜眼瞪向仁杰。 「看女生穿男装是你的癖好吗?」 「是这个异空间的癖好。」仁杰两手一摊,把锅给甩得一乾二净。他说:「比起这个,我们先去找那个小妹妹吧。她一个人不知道行不行。」 「对了!晓梅!」 明萱慌乱地寻找晓梅的身影。让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异空间里落单,可不是什么好事。 仁杰撑着膝盖站起来。他说:「可能在后台吧?我判定的时候,想像她是协助你换装的工作人员。」 明萱快步走下台阶,靠近水运仪象台侧边时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窥探舞台后方的空间。 舞台后面、水运仪象台另一边的空间放着地动仪。地动仪旁边有布幔围起来的简易更衣间。更衣间外面放着塑胶椅子。晓梅就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明萱走上前去,摇了摇晓梅的肩膀。 晓梅打了一个哈欠揉揉眼睛,原本捧在手里的衣物掉到地上——那是明萱的热裤和外套。 明萱赶紧捡起来,交代晓梅绝对不能让仁杰靠近之后,便进入更衣间换装。 「和那个魔术师接触之后,你有发现什么吗?」 仁杰扯着声音问道。他似乎被晓梅推到距离更衣间很远的地方。 听到这个问题,明萱双脚一软。她赶紧用手撑着膝盖。明萱张嘴想要回应,鼻腔却一阵酸楚。 「她好像??认识我。」 明萱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堵在喉咙里的句子。 刚刚魔术师说话时肉麻的语调,除了让明萱觉得噁心,也让她感到恐惧。 明萱不只会用判定攻击同伴,她还和穷兇极恶的杀人狂关係亲暱。重点是,她自己对此没有印象。 这种情况,就像有谁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在「使用」她的身体一样。 明萱终于受不了压力抱膝蹲下。她感觉她的人生已经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你先冷静一下。」不知何时仁杰已经走到布帘外面,他轻声地说:「那个魔术师说的话很曖昧。很可能她只是看过你进行判定,所以认得你。你除了医院那次之外,还做过其他判定吗?」 「要说没有,我自己都不相信!」明萱大吼出来,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她说:「你都亲身经歷过了,我用判定抢过你的判定骰!」 老实说,在异空间里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是陷入疯狂的前兆。仁杰知道现在他只要说错一句话,就可能会让明萱崩溃。 仁杰不能否定明萱的忧虑,也不能加深她的恐惧。要如何在不进行判定的情况下稳定明萱的情绪,仁杰脑袋飞速运转。迟疑了三秒,仁杰才开口说话。 「你是抢了,但你没有抢走。」说到一半,仁杰吞了一口唾沫。他一字一句、缓慢而谨慎地说:「所以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们。你先出来,我们把我们现在知道的线索统整一下,看下一步该怎么做。好吗?」 明萱知道仁杰正在安慰自己。不想成为累赘,她咬紧牙关,用力地搓揉自己的头发振作精神。她换完衣服后,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拉开更衣间的帘幕。 「我没事了。」 仁杰看着明萱泛红的眼角和坚定的眼神,露出欣慰的微笑。他让明萱在更衣间外的塑胶椅上坐下,开始谈论魔术师来转移明萱的注意力。 「其实跟魔术师接触之后,我感到最惊讶的是,她在进行观察判定的时候好像不需要用理智作为赌注,可以不受限制地连续判定。」 明萱困惑地皱起眉头。她还记得在医院的时候,她被异空间戏弄一般地折断了两根手指,才换回受害者们的理智。 「你不是说观察判定需要代价吗?不管是用精神还是肉体当赌注,要引起异空间的注意才能进行交涉才对。怎么能不受限制地连续判定?」 「那个魔术师说:『她在这里是自由的。』我也没有看到她判定失败之后有任何变化??」 「平常光是判断队友判定有没有成功就很难了。就算她的理智被异空间收走,我们也看不出来啊。」 如果只被异空间夺走一部分的理智,外人很难察觉。这也是为什么进行判定的标准流程,其中一步,是告诉队友判定的标准。 不过依照魔术师使用判定的习惯,除非她是天选之子,不然经过几次战斗,她的理智一定所剩不多。这一点从她不得不顺着心底的慾望,配合明萱展开表演,就能看出来。 除非那个魔术师是个单纯的笨蛋。 仁杰摸着下巴的鬍渣,仔细回想战斗的经过。突然,他想起魔术师那副盖住上唇、大小尷尬的白色半脸面具。 「你还记得我们在西门町的时候,魔术师的面具是什么样子的吗?」 「面具还有分吗?就是普通的半脸面具啊。」 「我是说多大?是只遮着眼睛,还是连整个鼻子都遮起来了?」 仁杰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比划各种面具的覆盖范围。明萱耸耸肩。 「只遮着眼睛吧?我印象中是很俐落的造型,我有看见她的鼻子。」 「不过刚刚她跟我们战斗的时候,她大半的脸都被盖住了。」 仁杰尝试摘过魔术师的面具,他比对自己的手掌和脸的大小。那时魔术师戴的面具确实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不一样。 「这很重要吗?」 明萱感到有些心烦。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魔术师,对魔术师的装扮品头论足更是不感兴趣。 「就算她每次表演都换一套全新的装扮又怎么样?她对舞台都有奇怪的坚持了,换个面具又有什么特别?」 「还记得她的面具是黏在脸上的吗?我在想,如果她每次判定失败,作为理智的替代品,面具会逐渐变大的话??」 仁杰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吞了吞口水。对异空间来说,比人的理智还有价值的东西并不多。异空间愿意延迟满足,魔术师承诺献上的事物绝对非同小可。仁杰说出他的顾虑。 「我只是在想,最后整片面具出现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大洋洲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吧?说不定是什么行为艺术。可能单纯只是想在最后一场表演变出完整的面具,然后揭开面具正式出道。」 在明萱眼里,魔术师就是一个幼稚的小鬼头。她完全有可能做出看上去很酷,实际上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明萱不耐烦地结束关于魔术师的话题,她抬头看向仁杰。 「这种事我们讨论再久都不会有结果。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在这里等她再次出现吗?」 仁杰摇头叹气:「我已经没招了。我们还是在她重整旗鼓之前离开这里吧。渊哥的小队凶多吉少。我们得靠自己找到这个异空间的核心。」 「还要继续走??」 明萱用力地抹脸。明明才从科博馆入口走到这里,她却觉得异常疲倦。如果他们沿着环形走廊走一圈,最后又回到原点,她一定会当场崩溃。 「加油吧,我们只能这样了。」 仁杰叹气,转头观察四周环境。宽广的空间中除了地动仪,还有木桥、星盘,和指南车等等的展品。加上走道旁的水运仪象台,全部都是中国古代科技相关的内容。仁杰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科博馆的招牌。 「这里是什么地方?很有名吗?」 「还好吧?印象中都没有什么人在这里逛。」明萱指向他们左手边的区域,说:「那边都是展跟中医相关的东西。然后右边那个坡道下去是??啊!」 明萱看着漆黑的入口,低呼一声,好像想到了什么。仁杰也转过身去。 「怎么了?」 「那是『大洋洲』展区……我们一开始到的那个小岛。」 「不对呀。」仁杰「嘶——」一声吸气,右手不知觉地摸着下巴。「我只有听过人在异空间里越走越深,还没有听过可以回头的。」 强力的异空间在结构上会分层。一般可以靠着联想,一步一步回溯,找出形成异空间的最初的概念。当他们转换概念,就能进入下一层异空间。只要一层一层往异空间的内部探索,最后就会抵达核心。 每当进入下一层异空间,可以说就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整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除非像魔术师那样使用高风险的判定进行移动。 仁杰他们从孤岛的海滩跳到了博物馆内部,现在没有道理能够回去。 另一方面,明萱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很熟悉。异空间不太可能变出和根深蒂固的印象相异的事物。那里一定是明萱口中的「大洋洲」展区。 如果理论悖离现实,那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 「我们去看看吧??明萱?」 仁杰指向通往大洋洲展区的入口。过了两秒没有得到明萱的回应,仁杰转头才发现她无神地盯着那漆黑的通道。 仁杰试探性地叫了几声,不过明萱都没有反应。最后仁杰摇晃她的肩膀才让她回过神来。 「喂,你没事吗?」 「什么?」 「我说,我想去那个展区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喔??嗯。走吧。反正如果又回到那个沙滩,我们再从科博馆的入口大厅进来就好了。」 明萱说话的时候避开仁杰的视线,双手抱在胸前。明萱紧握自己的手臂,在椅子上越缩越小。当她说完,她的指甲已经狠狠地掐入肉里。 这时,站在一旁的晓梅用食指点点明萱的手肘。 明萱抿了抿嘴,最后放下紧绷的表情。她点点头,牵起晓梅的手。 明萱脸上扬起有些僵硬的笑容。她左手在胸口握拳,闭着眼睛深呼吸,勉强自己站起来。 「谢谢你。」 明萱向晓梅道谢之后,再次看向漆黑的入口,吞了吞口水。 「明萱,没事的,我们都在。」 仁杰出言安抚明萱,率先进入大洋洲展区。 跟在仁杰身后,明萱最先听到的是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然后她看见和记忆中一样的、向下的坡道。 坡道是由透明的玻璃组成的。坡道地面的玻璃之下涌动着湍急的水流;右侧的玻璃墙外隔着一片宽广无垠的海。透过左侧的玻璃围栏,下方长方形的展区一览无遗。 那里的景象吸引了明萱的注意力。 明萱放开晓梅的手、推开仁杰,不由自主地迈开步伐、跑下斜坡。 展区中的灰色地面空无一物,四方的橱窗后面,原本陈列的祖灵像和面具全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金色的沙滩。 沙滩上散落着漂流木。 漂流木整齐地排列成三个英文字母。 是sos求救标志。 「喂,不要在异空间里面乱跑呀!」 仁杰这才牵着晓梅赶上来。明萱整个人贴在玻璃上,大声地说。 「学长,那是我们做的求救标志!这真的是那片沙滩!」 仁杰也认出了熟悉的场景。他仔细地检视玻璃橱窗的构造,希望找到可以开啟缝隙的机关。最后他敲了敲橱窗。橱窗明明是透明的玻璃,却发出「咚咚」的闷响,听上去像一堵厚实的水泥墙。 视觉和听觉的感知出现落差,再敲下去难保不会疯掉,仁杰赶紧停手。 当时仁杰他们在沙滩上待了老半天,如果沙滩和这里只隔着一片玻璃,仁杰应该会发现才对。他的脑袋飞速运转,最后得出结论。 「这跟速食餐厅的窗户一模一样。」 「学长,什么意思?」 「这里有一些地方——可能是窗口或者是橱窗——可以看见其他层异空间的情况。魔术师就是用这个方法确认我们在哪里的!」 「那我们现在要找魔术师吗?」 明萱困惑地皱起眉头。从已知的情报来看,第一小队的队员已经凶多吉少。现在这个异空间里,除了明萱他们之外就只有魔术师了。而知道魔术师的位置,对他们目前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 「我是说,说不定可以看见核心的状况。如果知道核心长什么模样,那就像看着答案写考卷,找到核心只是分分鐘的事情。再说,如果我们知道魔术师在哪里,提前避开她也不吃亏呀。你快想一想,这附近还有没有类似的地方。」 明萱抱着头,努力回想自己的童年生活。虽然她完全想不起关于哥哥还有家人的事情,但她对国小的校外教学还有淡薄的印象。她发出思考的哼声。 「我们再顺着走廊走一段路,可以到一个有很多显微镜和摄影机的地方。如果往回走,二楼有一些动物标本和史前人类聚落的缩尺模型。」 「你觉得呢?要往哪边走?」 明萱想到标本室里被钉在墙上的前辈,一阵颤慄。 「我??不想回去。」 仁杰点点头。他现在巴不得明萱可以多逛一些展览恢復精神。 从刚刚开始,明萱行动就不受控。有时恐惧得动弹不得,有时又横衝直撞。很明显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想要明萱维持理智,除了避开会造成明萱压力的环境,他们别无选择。 「那我们走吧。」 仁杰拍拍明萱的肩膀,对于明萱面临的危机闭口不谈。 立体剧场 眼前白光朦朦胧胧,意识迷迷茫茫,晓梅的身体很轻,好像漂浮在温暖蓬松的云朵上。她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晓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世的,但她现在一定身处天国,毕竟她记得她看见过天使的羽翼。 早先那些几乎将她的内心撑破的课业的压力、对表演成名的渴望,以及对社会不公的愤怒都已经消失无踪。这里的一切都非常安适,合适安睡。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平静的感觉了。 上一次还是国小的时候全家去农场看山羊吧? 自从上了国中,她就忙着准备考高中。上了高中,就准备忙着考大学。浑浑噩噩地上了大学,终于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却必须赶着在毕业之前做出一番成就,不然就得放弃变成魔术师的梦想。 她一刻都没有停下脚步。 晓梅没有想到,从汲汲营营的生活中解放出来,居然如此轻松。 天国真是个好地方。 除了两个人争吵的声音让她感到有些烦躁。 「明萱,不要再判定了!」 「下一次一定会成功!」 那个被称为明萱的女人说完话之后,撕心裂肺地低吼一声。 「你已经折断两根手指了,还要继续吗?」 「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无名的异空间啊,恢復大家的理智吧!」 在女人的祈祷声后,紧随而来的是清脆的木片敲击声。 呯! 眼前是清冷的水泥天花板。 晓梅眨眨眼睛,半梦半醒的意识瞬间聚拢。她撑起上身,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边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年轻女人。 晓梅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女人额头上斗大的汗珠、藏在背后的左手、逞强弯起的微笑,还有她递过来的那张名片。 晓婷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情。 她瘫坐在立体剧场的台阶上,任由大萤幕画面闪烁。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晓婷问着自己。 她只是想要一场完美的表演,就这么简单而已。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想破坏她的愿望。 她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理解她的理想。 她不明白为什么就连憧憬的对象都是她的敌人。 晓梅愤恨地大吼出声。 「你看起来就像丧家之犬呢。」 婉转灵动的女声从晓梅身旁传来。晓梅吃力地转头。 一旁的走道上,一个女人穿着一袭天蓝色连身裙,双手在背后,上身微微前倾。 女人外表看上去纯真无邪,嘴里说出的一字一句,却都精准地挑动着晓梅的敏感神经。 「你再偷懒下去,他们就要找到核心了喔。」 晓梅虚弱地抓挠着面具的边缘。原本的半脸面具如今已经覆盖到她的下巴。 「不能判定了。」 「啊,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吗?」 女人说着惋惜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同情,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晓梅本该感到气愤,她现在却只觉得女人的声音非常好听。晓梅对自己的窝囊感到懊恼。 「你知道解决的方法吧?告诉我。」 「除了人的理智,异空间也很喜欢鲜明的记忆、强烈的情感,或者是紧密的关係。」女人俏皮地比出食指,说:「上次你已经用你的心预支理智,这次得拿出更好的东西喔。」 「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哎呀。不是都说自己的异空间自己救嘛。这个异空间消失了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女人微笑着。她笑得瞇起的眼睛里,两颗圆睁的虹膜透出邪佞气息。「倒是你,异空间消失之后,你抵押的心也会随之消散。没有了心,就再也不能变魔术了。这样好吗?」 晓梅低头想了一想,挣扎着脱下她右手戴着的编织手环。她递出手环,手就像戒断症状发作的毒虫那样剧烈颤抖。 「这是我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可以换多少理智?」 女人掩嘴轻笑一声,她说:「我可不是当铺的『朝奉』呀,怎么会知道呢?不过嘛,帮你问问倒是可以的。」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两枚有点古旧的十元硬币。她双手合掌夹着硬币,朝空中拜了两拜,口中低声询问。 「祢喜欢这份供品吗?」 随后两枚硬币被拋到地上。 圣筊。 「看来祂很喜欢你和你朋友之间的关係呢。」 女人捡起硬币,向明萱摆摆手告别。女人踏入黑暗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清冷的剧院里,女人最后的话语在晓梅耳边来回震盪。 「剩两组入侵者,还请多多加油喔!」 生物的灭绝 喘息声。 铭桂举着手电筒快步前进,喉咙像在燃烧一般热辣辣地痛。 明豪拖着沉重的背包向前逃,汗水模糊视线,只靠一口气跟着眼前晃动的光点。 妍希走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她扶着第一小队的渊哥,还是渊哥在扶着她。两人如同参加两人三脚竞赛一般踉蹌前行。 不知道逃了多久,妍希扑倒在地的声音才让眾人停下来。 「大家还好吗?」 铭桂转身,撑着膝盖看向后方。 被拖倒的渊哥坐在一旁,喘得不行。妍希则伏在地上,双手撑着上半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她脸上斗大的汗珠接连落到地上,渗入土中。 「我不行了……咳!」 妍希话说到一半便开始剧烈咳嗽。铭桂蹲下来轻拍妍希的背,帮她顺气。 「没关係,我想我们已经摆脱那些恐龙了。先休息一下吧。」 铭桂抬头查看周遭环境。不知不觉天已经矇矇亮了。阳光透过针叶林的枝叶间隙撒落下来。铭桂意识到她们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展区。 「明豪,树的种类又变了,你对这里有印象吗?」 「不,我以前对动物比较有兴趣,植物什么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如果我们已经离开了展示恐龙化石的区域,下一区展出的应该是现代动物的标本。」 「在那之后呢?」这时妍希已经缓过劲来,她咬着牙说:「队长,我们已经走过很长一段路了。虽然经过很多地方,可是概念都没有变。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核心。我觉得我们继续走下去不是办法。」 「我是觉得没什么问题。」明豪插话:「我们本来进来这里的目的是确保明萱还有仁杰学长有足够的补给。搜索耗费的时间本来就会比较长。」 妍希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她全身的不适转为愤怒。她大吼出声。 「说要搜索,现在一点他们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跟我们在同一个展区。说实话,在异空间里找人原本就是大海捞针!」 「但我们找到渊哥了啊!这件事证明搜索不是不可能的。说到底,这个异空间根本就没有这么深。」 「什么叫没有这么深?在正常的异空间里面,最多就是录音的时候会录到静电杂讯,或者拍照会拍到模糊的灵异照片。」妍希举手比向四周:「哪里会有这些东西!不要你以为你碰过『大地震』的核心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被质疑态度,明豪有些开始不耐烦。他觉得妍希的态度才有问题,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消极。 「你怎么这么自私?明萱和仁杰学长都是你的队友,你要放着他们不管吗?」 「还提仁杰,你只在乎你妹妹吧?你这个死妹控!本来有认识的人涉入案件,就该退出搜救任务。我们明明可以等到上头组织联合搜救队。现在好了,不仅我们都被困在这里,还死了人!」 「你们两个先停一下。」铭桂在话题开始撕裂队伍之前,打断两人的争论。她拍拍妍希的肩膀,说:「是我决定要进来的,有意见的话骂我就好了。明豪,妍希也一路跟我们走到这里来了。大家帮助队友的心都是一样的。现在我们遇到先前没有想到的情况,先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吵架以后再说。好吗?」 明豪和妍希两人的表情都很难看,他们撇开视线。 「说到联合搜救队。我对第一小队的情况有些在意。」铭桂将话题拋给坐在一边、脸色凝重的渊哥。她说:「当初在异空间的入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第一小队不说一声就进来了?」 「是硬币女,我想。」 渊哥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忘记争吵。明豪和妍希转过头来注意聆听。 「有个女人用硬币偷袭我们。我们只原本打算标记异空间的入口,等你们抵达台中之后,再你们商议后续行动。结果,突然有一个女人在我们身边说话。之后我听见硬币落地的声音,就被带进来了。」 先用语言诱导想像,再用判定打击对手。这种手法是硬币女嘉琪没错。 「其他人呢?」 才问出口,铭桂就想到被蜘蛛消化液溶解的队员。她呜着嘴巴,差点吐出来。 渊哥摇摇头,说:「我不清楚。我们进来之后顺着步道走,在一颗黑球前遇到那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各自送到不同的区域。之后好不容易和我的副队长会合,却又遇到的那个自称是魔术师的傢伙。」 「先把你们带进来,再将你们分散??」明豪说出自己对这件事的第一印象。「感觉就像是在教魔术师狩猎一样。」 根据硬币女在「大地震」里展现出的压倒性的力量,她一个人就可以瞬间歼灭第一小队。根本不需要将他们分散之后再各个击破。 然而,从魔术师使用判定的习惯来看,魔术师根本没有经过任何训练。 这整件事看上去,就像硬币女刻意让魔术师在异空间里消耗理智。 但为什么? 普通人处在异空间里,迟早会因为失去理智而陷入疯狂。如果只是想把人「餵」给异空间,硬币女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引诱铭桂她们进来。 硬币女是反社会人格者,可是她并没有渴望他人关注的表演型人格。 她做事一定有目的。 明豪说出他心里的疑惑。眾人沉默不语。最后铭桂给出结论。 「虽然我们不知道嘉琪想干什么,但我们不能让她得逞。」 铭桂若无其事地说出硬币女的真名,除了明豪之外,其他人一阵胆战心惊。 「那我们要追捕魔术师吗?」妍希问。 铭桂摇摇头,她比出两隻指头,说:「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找到仁杰、明萱,和倖存的第一小队队员。既然我们是让魔术师进行判定的诱饵。魔术师一定会找上我们任何一边。我们越快会合,人数越多,就越可能在魔术师理智归零之前制服她。」 「第二,找到核心、消灭这个异空间。不管嘉琪想要做什么,没有异空间的力量,就什么事都做不成。这是釜底抽薪的办法。以上两点,我相信如果仁杰还活着,他也会做出一样的判断。」 「也就是说??」 明豪睁大眼睛,刚刚他跟妍希的争论完全是多馀的。他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我们要往核心前进。」铭桂接上明豪的话:「如果所有人都以核心为目标行动,只要前往核心,就有可能会合。」 妍希对上次进入「大地震」发生的事情还心有馀悸。对她来说,目前最安全的方案就是待在原地等待救援。她低声地说。 「靠我们几个人真的有可能攻略这个异空间吗?」 「妍希,如果你心里还有疑惑,不如占一卦吧。」 渊哥开口安抚妍希。他也赞同铭桂的判断。主要是因为异空间正规的处理程序非常繁琐。从探测异空间的范围和规模、规划探索的策略,到搜救人员的筛选和编队,每个阶段没有三、五天是完成不了的。另一方面,在异空间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什么事都不做不一定比较安全。 妍希抿嘴思考反驳的理由,最后放弃争论。她无奈地叹一口气,正坐起来,双手平放在大腿上。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调整气息。 当妍希再次睁开双眼,疲惫愤怒的面色消失殆尽。儘管她脸上和衣服上满是污泥,全身上下却散发出不容质疑的圣洁气息。 她双眼澄净,如同高原湖泊映照周围景色;她视线锋利,彷彿雷电击穿大气。 她看到了,在名为「现在」的边界之外的风景。 妍希举起手,指向右前方。 她开口,声音空灵悠远。 「东方是眾人求生之所,而我将在那里遇见无上的圣灵,然后死去。」 妍希突然双眼圆睁,两道血泪从眼角流出。 「我看到了,圣灵的容顏,多么崇高,多么超凡!」 「我敬拜祂。我将永世服侍我永世的王。我无上的主人!」 妍希口中爆出尖笑,拔尖的音高刺痛所有人的耳膜。 「她理智消耗殆尽了,快阻止她!」渊哥大吼,爬起来就要扑倒妍希,却被铭桂拉开。 「不行,她还没有断定凶吉。她的占卜跟判定很像,是不能中断的!」 在场的其他人看着妍希继续笑。妍希颤抖着甩动手里的日式钱筒吊饰,可是并没有籤掉出来。 于是妍希继续笑。 她的双耳流出血来。 她继续摇,还是没有籤。 所以她继续笑。 她的鼻孔喷出血来。 妍希继续摇。她的笑声已经转为尖叫。她叫得撕心裂肺、叫得咳出血来。 在叫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妍希如同断线的木偶一般卧倒在地。 她晕了过去。 生命征服天空 「现在是什么情况?」 明豪摀着嘴巴,不敢直视倒在地上、四肢扭曲的妍希。渊哥也吓得不轻,杵在原地,喃喃地问。 「你们觉得她看到什么了?」 「不知道。总之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铭桂说完,吞了一口唾沫。她俯身检查妍希的呼吸。妍希还有气息,这让铭桂松一口气。铭桂帮妍希翻身朝上,双手摆在身体两侧。 这时妍希的籤筒从她的右手里滚落地面。铭桂发现有一隻籤从籤筒的开口伸出来。她拨动籤筒,查看籤上的文字。 「骗人??」 「怎么了?」 明豪这时才缓过来,他绕到铭桂身后查看情况。铭桂捡起籤筒,给明豪看占卜的结果。 是「大吉」。 「这种情况是大吉?你确定吗?那条籤是刚刚妍希学姐倒下的时候,碰巧掉出来的吧?」 「应该不会。这不是普通的玩具——是判定骰——这应该就是占卜的结果。」 铭桂端详手中的籤筒。籤筒做成了吊饰模样,看起来就像从转蛋机掉出来的玩具。籤筒上的印刷字已经磨损褪色,可以想见妍希经常将籤筒带在身边把玩。 「那我们应该相信哪一边?我们真的要往东方走吗?」 明豪转头看向脸上佈满血渍的妍希,感到极度不安。会让人七窍流血的未来,和可以称为「大吉」的未来,两种讯息互相矛盾。 「在决定接下来的行动之前,我有个问题。」渊哥打断铭桂和明豪的对话:「她占卜凶吉的对象是谁?」 「对象是什么意思?」铭桂困惑地眨眨眼睛。 「如果她只为自己占卜,那断定吉凶的结果就和她的表现有所衝突;如果她是为我们占卜,那么两者之间便没有任何矛盾。我认为占卜的结果是可信的。我们应该往东走。」 「妍希确实说东边是我们的生路。问题是,如果我们往东走,她??」 「她继续走下去,恐怕凶多吉少。不如先把她留在这里。等我们消灭了这个异空间,再回来找她也不迟。」 用镇静剂等药物控制丧失理智的队员,并将其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地点,是异空间探勘任务的标准作业程序。先前探索「大地震」的时候,铭桂也曾经把妍希留在异空间的表层。 渊哥的提议非常合理。不过铭桂觉得这里并不安全。 「我同意妍希不应该再继续探索异空间了。不过,我们还是再带着妍希走一会儿吧。」 铭桂看向四周。虽然现在还没有听见鸟鸣,不过这里放眼望去,全是苔蘚、蕨类,和低矮的植被。四周一片生机盎然,难保不会有野兽出没。 这么想着,铭桂看向林木之间的间隙,正好和两颗圆圆的小眼珠对上视线。 铭桂眼前是一隻只有她前臂长的小动物。小动物整体看上去像西方奇幻故事里的小型飞龙,身上却披着黑白间的羽毛。牠两隻羽翼前端带有爪子,牠藉此攀在树上。小动物嘴里叼着一隻看起来像是蜻蜓的昆虫。现在正歪头好奇地打量铭桂。 「哇!好可爱!」 铭桂发出看见动物幼崽的低声感叹,伸手就要去逗弄小动物。明豪惊呼一声,要铭桂赶快回来。他认出来了,那是一隻始祖鸟。 「队长,不要弄啦!」 「没关係啦。牠那么小,碰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铭桂用右手食指指背去磨蹭始祖鸟的下頷。始祖鸟向另一边摆头,牠的羽毛和铭桂的手指维持在了轻触的状态。过了一会儿,始祖鸟发现铭桂并没有停手的跡象,牠眨了眨厚重的眼瞼,看上去有些无奈地转身,向森林深处滑翔而去。 「好像猫喔。」铭桂傻笑着说。她想起之前跟妍希去猫咪咖啡厅。店里喜欢装酷的猫咪就是这个样子的。 「学姐,我求求你,不要再乱碰异空间里的东西了。」 还没等明豪松一口气。始祖鸟消失的林木间隙传来机械制动的刷刷声,然后是一个如同播音员般、字正腔圆的男音。 「你们总喜欢谈论关于我们看起来像什么动物,其实你们人类才很怪呢!」 骚包龙 「这次又是什么?」 明豪向后退一步,掏出口袋里的判定骰准备战斗。铭桂右手也按上左轮手枪的枪套戒备,她试探性地喊声。 「那里有人吗?」 「你们呢,才出现不过短短两百万年,却总是喜欢以人类为中心思考。这个大地上可不都只是人呢。」 对方微妙地偏离对话的回答,以及不断重复的相近句式,都让他听起来像是初阶的聊天机器人。明豪反应过来。 「那好像是骚包龙?」 「什么龙?」 「就是类似吉祥物的东西,算是科博馆里的『老员工』。应该不会有危险,要去看看吗?」 铭桂思考了一会儿,她说:「我们去看看吧。难得有可以沟通对象,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关于核心的线索。」 铭桂在妍希身边蹲下。确认妍希的呼吸平顺稳定之后,她粗略地为妍希擦去脸上的血跡,然后将妍希背到背上。虽然铭桂身高比妍希还矮一些,不过铭桂的肌力惊人,背上妍希并不是很吃力。 「明豪,我对那骚包龙不熟,应对就交给你了。不要大意,好吗?」 明豪受到指示,他点点头,紧握手中的判定骰,领着渊哥和铭桂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明豪就看见树丛之后,站着熟悉的身影——一隻如人直立,略显肥胖的卡通化龙形机器人——正望向远方。 铭桂看着骚包龙身上随意地掛着蕨类叶片,感想脱口而出。 「它是暴露狂吗?」 「不是——!」明豪一隻手盖在脑门上,他觉得自己的童年被铭桂一句话摧毁。「虽然树叶贴成那样是有点若隐若现的感觉,但恐龙本来就不用穿衣服的好吗?」 「你们总是喜欢谈论我们的残暴天性。」骚包龙转过头来吐槽:「而你们呢?才那么年轻,脾气就这么暴躁。」 「对不起??」 被骚包龙训斥,明豪乖乖道歉。他问骚包龙:「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虽然灭绝了,我们还真风光过一亿五千万年呢。而你们呢?短短几个小时,就忙着四处搞破坏。」 这大概是「牠一直都在」的意思。明豪继续问:「你知道下一层异空间的入口在哪里吗?」 「我们才刚灭绝,你们也将步入后尘,到了终点又会重新开始。真是事事皆轮回,苍天饶过谁!」 「那是什么意思?」 骚包龙的回答让明豪感到一头雾水,不过不管怎么问,它都重复着同一句话。 铭桂凑到明豪身边,悄声说:「它会不会说这里是个环形结构,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 「那怎么可能?如果没有通往下一层的入口,那这一层的概念是从哪里来的?」 一般来说,异空间是从「核心概念」开始延伸,一层一层向外扩展。不同层之间靠着转换概念互相连接。只要知道建构最外层的概念,就可能顺藤摸瓜找到核心。而明豪所谓的「下一层的入口」,就是建构下一层的概念,或者说是「关键字」。 「我们从进来到现在,好像都还没有确认这一层的概念是什么。可能这里的结构和我们熟悉的异空间不同。或许我们该换个方式问问看。」铭桂想了一想,她问骚包龙:「你知道核心在哪里吗?」 「就像我们和你们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个核心在西边,一个核心在东边。」 听到骚包龙的回答,铭桂、仁杰,以及渊哥惊讶地交换视线。 这个异空间有两个核心! 「两个核心?这么可能有这种事?」 骚包龙的话让渊哥不禁咋舌。异空间是想像的共同体。人们强烈的思念或具体的想法集结之后,会形塑出新的现实。在这个过程中,个人意志蕴含的能量是有限的。如果人们对于一件事没有共同的想像,就不会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形成异空间。 也就是说,一个异空间里,不会有复数核心。 「这件事确实有蹊蹺。不过事实摆在眼前。」铭桂向骚包龙喊话:「你应该不会骗我们吧?」 骚包龙哼一声,说:「我们可是风光了一亿五千万年。我们有的骄傲和矜持是你们这些才出现两百万年的人类不会明白的。」 「它是这么说的。」铭桂耸耸肩。「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妍希占卜的预言,和凶吉评断结果看上去相互矛盾。如果她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直接看见了核心,七孔流血也不让人意外。」 铭桂叹一口气,转向明豪还有渊哥,她说:「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往东走,我们很轻松就能脱困,但妍希会有危险;另外一个选项是往西走。我们所有人都前途未卜,但至少妍希不用去服侍那个『圣灵』。」 「妍希是你们队上的。」现在最懂失去伙伴的打击的人,就是渊哥了。他说:「不管你们下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明豪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有一个选择了吧?」 铭桂看着明豪坚定的视线点点头,她说:「那我们往西。」 三人商议完毕,就准备往妍希占卜时指的反方向前进。完成装备确认,铭桂走到骚包龙的身边,拍拍它的肩膀。 「都风光了一亿五千万年,还是赶紧找件靠谱的衣服吧。」 「你们人类就是??」 骚包龙被气得来回转头、发出机械自动地沙沙声,不停重复它的预设台词。 铭桂忍着笑帮忙明豪背上妍希,自己则背上包包。原本精神紧绷的明豪,看到自己小时候的「老朋友」和铭桂斗嘴,放松不少。一行人只剩渊哥面色凝重。毕竟,他带领的小队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了。 老实说铭桂有点担心渊哥的精神状态,不过现在人手不够,也不能让他在一旁休息。作为折衷,铭桂自己打头阵,让渊哥殿后。背着妍希的明豪则走在他们两人之间。没有队友掩护,铭桂抽出自己的左轮手枪戒备。 指南针在这个异空间里并不管用,铭桂只能在妍希指示的相反方向上找参照物──一段距离找一棵树当作目标前进。换了两次目标之后,铭桂感觉自己只是顺着直觉乱走。好在不安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带着白色面具的黑色魔术师,就站在森林的边缘。 「我,等你们很久了。」 魔术师如是说。 再战魔术师 魔术师如今脸上戴着白色的全脸面具,身上裹着黑色的披风,没有露出一点肌肤。比起铭桂第一次见到她的活泼形象,魔术师身上「人」的要素越来越少了。 魔术师开口,她身上的披风随着话语轻轻摆动。 「你们不要再??」 「碰!」 不等魔术师把话说完,铭桂对空鸣枪。巨大的枪响在空中爆裂,衝击波穿透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在难以忍受的耳鸣声中,明豪看见铭桂脱下背包、如同飞箭一般窜出。等到魔术师从惊吓之中回过神来,铭桂已经到了她跟前。铭桂抓着魔术师的衣领,一个大内割将魔术师放倒。 魔术师的背部直接撞上地面,因为剧痛在地上蜷缩成婴儿姿态。 铭桂趁机扯开魔术师的披风,抓着魔术师握拳的那隻手往地上狂砸。砸到了第三下,一枚黄铜色的五十元硬币从魔术师手中喷出。铭桂捡起硬币,远远地扔到了浓密的森林中。 「明豪,束线带!」 铭桂一方面指示明豪放下妍希、拿出控制犯人用的塑胶手銬,一方面则强迫魔术师翻身。她将魔术师的手折到背后,直接跪在魔术师的腰上继续搜身。 「没有了,没有武器了。真的!」 铭桂的膝盖直接顶在魔术师的脊椎上,魔术师痛得哭喊出来。 铭桂接过塑胶手銬,束缚魔术师的双手。完成压制之后,铭桂喘着粗气,偷偷瞄向站在一边的渊哥。此时渊哥站在一旁,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这次铭桂选择先下手为强有两个考量。第一,魔术师是会对人使用判定的危险份子,放任不管,难保不会直接发动攻击。第二、痛失队友的渊哥,可能会因为魔术师的挑衅而做出非理性的行动。在异空间里失去理智,离死亡就不远了。 不管如何,对铭桂他们来说,和魔术师对峙有害无益。铭桂谨慎地开口。 「告诉我们,核心在哪里。」 「我就是为了阻止你们才来的。呀!」 铭桂轻轻地将魔术师的手肘往上扳,魔术师便痛得尖叫。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核心在哪里对吧?我劝你从实招来。」 铭桂放手之后,魔术师开始啜泣。 「我只是想给大家表演魔术而已??为什么你们要破坏我的好事?」 「你的好事?」铭桂眨眨眼睛,她很惊讶眼前的傢伙完全没有犯罪意识。她说:「你知道你杀了几个人吗?」 「杀人?我只是想把你们赶跑而已,哪有杀人!」 「你没有想?那些蜘??」铭桂想到被溶解的人体就感到一阵反胃。她闭上眼睛忍住噁心,跳过第一小队的经歷。她说:「你召唤出的那隻象鱼,还有食人鱼呢?那些算什么?」 「我用象鱼打翻你们的船,然后用食人鱼把你们赶到岸上。我让食人鱼和象鱼打斗之后才追你们,让你们有时间逃跑。不然你们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说谎。」 「我骗你干什么?痛!不要再折了,手会断掉的!我没有骗你!」 铭桂转头和明豪交换视线。这时渊哥走过来,蹲在魔术师身边,语气冷酷地问话。 「你跟硬币女是什么关係?你绑住我们之后她就过来了。」 听到渊哥的话,铭桂才意识到为什么两个人都被蜘蛛捕获,却只有一个人被消化液溶解——因为在硬币女准备杀渊哥的时候,他们就到了。 真正在到处杀人的人是硬币女! 听到硬币女的名号,魔术师大声抱怨。 「你说那个用硬币的女人吗?就是因为她不帮我,我才会这么辛苦!明明是依照她的方法做出异空间的,后来却翻脸不认人。说什么自己的异空间要自己保护。她现在一定也在哪里幸灾乐祸!」 铭桂发现魔术师的抱怨里掺杂着奇怪的关键字。她问:「你的异空间?」 「这个异空间是我创造的,当然是我的!你们这些非关係人快点离开!」 「个人怎么可能有力量创造异空间?」 明豪忍不住插嘴。渊哥则代为回答。 「不过确实,前几年科博馆根本没有变成异空间的跡象。两个月前突然出现异常的能量波动。组里一直有定期监测,没有想到内部已经变成异空间了。」 「两个月前??就是魔术师开始活动的时间。」 「所以说,」被明豪当面质疑,魔术师非常不满,「我没有骗人!可以放开我了吧?」 「魔术师小姐。」铭桂不知道魔术师的名字,于是用了很彆扭的方式称呼对方。她说:「如果你说的话都是真的,那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我们是来帮你的。」 「我自己过的很好,不需要你们的关心!」 「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异空间并不是什么完美的、能实现所有愿望的地方。在这里,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会迷失自己,永远在这里游荡。」 魔术师没有反驳,铭桂感觉魔术师就快被说服了。她看着魔术师的白色面具。面具经过刚刚的激烈打斗也纹丝不动,显然有问题。 「我看你脸上的面具不是你自己要带上的吧?听我说,你现在还能照着自己的意志行动,还来得及。只要你告诉我们核心在哪里,我们就有机会帮你。况且,我们也不一定要破坏核心。」 「真的吗?」听到这句话,魔术师转头看向铭桂。 「真的。如果你捨不得自己的异空间被消灭,我们也没有必要破坏祂。只是,不管要帮你跟异空间谈判,或着离开异空间,我们都必须找到核心才行。因为现在是核心在掌管这里的一切。」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带你们到最后一层。」 「你愿意吗?」 魔术师点点头:「不过我没办法带你们直接找到核心。在我创造出这个异空间之后,我就没有看过祂了。」 「这样就足够了。」 「等等!」渊哥看见铭桂和魔术师达成协议,惊讶地说:「你确定要放开她吗?」 「如果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异空间,也没有杀人,那她并没有危险。」 虽然口中这么说,铭桂从明豪手里接过小刀的时候,还是迟疑了一会儿。在人力不足,队伍里还有伤员的情况下,拉拢曾经的敌人对铭桂他们非常有利。 前提是魔术师并没有说谎。 铭桂握了握小刀,下定决定之后,才切开绑住魔术师的塑胶手銬。 重获自由地魔术师按摩被手銬勒得发红的手腕。她活动肩关节做好暖身,然后郑重其事地解下披风,如同斗牛士一般将披风举在身体右侧。 「各位观眾,请看。」 魔术师放开左手,披风垂落时,她右臂下方的空间,出现了和周遭森林格格不入的灰色光滑地面。昏黄的展示灯光从她的身体和披风围成的方框中透出来。 是科博馆本馆内部。 「请过去吧。」魔术师说。 铭桂和剩下的两人交换了视线。明豪看上去有些迟疑,渊哥的表情则非常难看。铭桂明白两人还没有完全信任魔术师。其实,铭桂理智上判断魔术师可以信任,情感上一时半会而也接受不了。 于是铭桂从枪套取出左轮手枪,打开保险、拨动手枪的击槌。她把枪口对准魔术师为他们打开的通道。 「你们先走,我来殿后。」 在铭桂的掩护下,渊哥先行探路。随后明豪背着妍希通过。在铭桂弯身准备探入魔术师的右臂下方时,她转过头问魔术师之后的打算。 「你呢,要跟着我们走吗?」 「我??我想在这里找一下我的硬币。找到之后再追上你们。」 魔术师的回答有些迟疑。铭桂直视魔术师的面容,想确认对方有无隐瞒。无奈隔了层面具,看不出魔术师的表情。想不出反驳的理由,铭桂只好同意。 在铭桂进入异空间的最底层之后,魔术师放下右手,关闭通道。她一阵腿软,跪倒在地。紧绷的情绪一瞬间放松,差点哭出来。 「成功了??」 魔术师知道,靠着用友情「典当」来的些许理智,不可能打败受过正规训练的探员。她最后决定,将这些人转移到有着怪物游荡的异空间深处,让他们自生自灭。她在找到铭桂他们时,就进行了判定。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里会有怪物,不过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魔术师抱着膝盖,搓揉着双手,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哺乳类的适应与演化 随着铭桂踏入异空间最底层,魔术师关闭通道,四周的光线暗淡下来。 铭桂从原本潮湿闷热的森林,突然进入乾燥舒适的冷气房,有些不太习惯。 她来回观察四週。他们现在所在的空间,是一条曲折的长形走道。走道两侧都是透明的橱窗。明亮的橱窗里放着现代动物的标本,有北极熊,也有企鹅。 走道中间有一座展示台,台上放着猛玛象的颅骨模型。 「明豪,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和印象中的一模一样。魔术师应该没有骗我们。我们所在的位置跟我预估的差不多。」明豪用下巴指着前方,说:「如果沿着这个方向,我们可以到本馆的入口。」 「你觉得核心会在那里吗?」 「我不知道,不过至少那里可以通到其他地方。」 明豪说完,把妍希晃了晃,调整姿势。这时妍希轻咳几声,然后她一吸气,似乎把凝结的血块吸进气管,便开始挣扎。明豪赶紧放下妍希。 铭桂见情况紧急,毫不留情地举起她的手,「砰、砰、砰」地拍妍希的背。 明豪听声音不对,赶紧插入两人中间。期间明豪被铭桂一掌拍到手臂上,痛得整个人扭成麻花辫。 铭桂不明白为什么明豪要凑过来,她皱起眉头,说:「她呛到了。你快让开。」 「我才不让。再拍下去,会死人的!」 「我只有听过被水呛死的。人被拍哪会死?」 妍希又是一咳,一口血喷溅到地上。明豪大喊。 「你看!学姐都被拍到吐血了!」 「明豪,你先停一停。你这么叫我头很痛。」妍希吐出呛进气管的淤血之后,终于得以呼吸。她左手捂着头,举起右手阻止明豪继续大吼大叫:「我没事啦。刚才只是呛到了。」 听到妍希的说词,铭桂得到十足的底气。她睁着她招牌的无声双眼,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指向明豪,用明豪想像得到的最毫无起伏的音调,说出小屁孩一般的呛声。 「被拍到吐血这件事从科学的角度来看根本就不合理。不要每次都把电视剧里的情节当真。明豪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队长。」这次妍希打断铭桂,她说:「你也一样。刚刚差点被你拍死。我出去一定告你职场霸凌!」 「欸?怎么这样——?」 对于妍希的指控,铭桂感到非常无辜。 「先别说那个了。」看三人闹得差不多,渊哥把话题导回正轨:「妍希,你还好吗?精神怎么样?」 「还可以,只是头还有点痛。」妍希从铭桂背着的背包里掏出面纸,把残留在鼻腔的血块擤出来。她边擦鼻子,边说:「刚刚占卜有成功吗?我说了什么?」 三人愣了一下。铭桂小心地探问:「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好像说东边会发生什么事对吧?之后就没有印象了。」妍希看了看四周,对于他们已经脱离丛林这件事似乎感到很满意。她说:「往东的运势是中吉吗?我占卜时的感觉还蛮好的。」 「??是大吉。」 妍希听到之后松一口气,她说:「太好了,我没有选错!所以你们往东走就走到找到这里了吗?」 「不,我们是往西走??」 「往西?」妍希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为什么?我凭感觉就知道往西边走,运气不是末凶,就是大凶!都已经判明往东走是大吉了,为什么不去?」 铭桂看向明豪和渊哥,不过两人也一样不知所措。在妍希的逼问之下,铭桂只好和盘托出。 「因为你说如果往东走,你会死。」 「我?」妍希指着自己,不敢相信。「如果我会死——就算不是我——凶吉判断也不可能是大吉呀。」 「我们也觉得很困惑。而且听你的描述,你不只会有生命危险,连灵魂都会困在这里。」 「什么意思?」 「你说你会遇到圣灵,然后永远服侍祂。」 「圣灵??」 「圣灵」两个字在妍希的脑袋里轻轻震盪、嗡嗡作响,最后演变成巨大的轰鸣。 那时在闪着微光的未来世界,妍希看到了,一团涌动着的、緻密的、如同太阳一般刺眼的深黑。 她看到了一个不可理解的、超出认知的、绝对的存在。 她看见了?? 「不要再想了!」铭桂用力摇晃妍希的肩膀,将她从「未来」拉回「现在」。 妍希用力喘气。她光是回想占卜的场景,灵魂就差点从肉体上被撕扯下来。妍希心有馀悸地捂脸,然后她发现她的双手沾满鲜血。 刚刚又有两道血泪划过她的双颊。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往东走的原因。」铭桂轻拍妍希的背,希望能舒缓妍希的焦虑。「不用担心,我们没有选择那样的未来。」 妍希双手抱胸,颤抖着碎念:「祂会得到我的??」 明豪向用眼神向铭桂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铭桂用口型回应:「我来照顾她。」挥挥手让明豪和渊哥先走。 铭桂他们现在在异空间的最底层,不可能把妍希留在原地。就算现在妍希失去理智,他们用镇定剂制伏她之后,也得揹着妍希走。 在异空间里能见到的「圣灵」是什么,答案显而易见。让妍希落单,就等于把妍希送到异空间的手里。铭桂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喔。我们再走一段路好不好?」 铭桂轻轻揽着妍希,低声哄着她前进。 圣保罗大王魷鱼 在大洋洲展区中,明萱和仁杰决定要继续沿着环形走廊探索。要出发的时候,明萱注意到晓梅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晓梅,那是什么呀?」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很漂亮吧?」 听到明萱的问话,晓梅大方地展示她左手手臂上,一圈色彩繽纷的编绳手环。手环太松了,晓梅一举手就往下滑,直接掛在她的手肘上。 明萱注意到晓梅的手环是可以调整尺寸的,只是调整时得把手环两端的绳结往反方向拉才能束紧。晓梅的手指可能还没灵活到能用单手捏住其中一端绳结,刚刚才会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嗯,很可爱。不过有点松耶。姐姐帮你拉紧好不好?」 得到了晓梅同意,明萱帮忙把晓梅的手环绑在手腕上。晓梅举起左手转动手腕,仔细地看着手环的每个细节,眼睛闪闪发亮。 「你很喜欢这个手环呢。」 「当然,这是很珍贵的宝物嘛!」 休整完毕,明萱他们从大洋洲展区所在的地下室走出来。 面对漆黑的前路,明萱牵着晓梅,躲在仁杰身后,亦步亦趋地沿着环形走廊前进。每每明萱听到一个较长的回声,她都要拉着两人在原地停上半天,确认没有异状才肯继续前进。 虽然仁杰知道明萱是因为理智告罄才显得情绪不稳,不过他还是被明萱的一惊一乍弄得有些神经衰弱。 「我说明萱,如果你还记得前方有什么,可不可以先提前说一下?让我有些心理准备也好。」 「我记不得了。因为这里的路是环形的,小时候不管要去哪里,乱走一通最后都会到。大不了就从头再绕一圈。路上有什么根本不会仔细看。我只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明萱的话语让仁杰头皮一阵发麻。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黑暗,似乎真的有那么一双眼睛瞪着他们瞧。 幸运的是,明萱的担忧并没有成真。走了几分鐘,走廊便再度宽阔起来。他们顺利地抵达了另一个展厅。 和设置着水运仪象台的人类文化厅不同,这里的广场直接打通地板,开了一个连通下一层楼的开口。开口四周围着半人高的围栏。 一眼看过去,最吸睛的就属围栏旁的圆形展示台。展示台上放着超过三公尺高的压克力水箱。水箱底端散出微光。微光矇矇地照亮了四周。 水箱中矗立着一隻顏色苍白、体型巨大的圣保罗大王魷鱼标本。大王魷鱼的触手先向上直竖,再往下垂落,悬掛在身体两侧。水箱四角加强结构的金属夹板和粗壮的底座,在在显示着水箱里大王魷鱼和福马林防腐液的巨大量体。 看到浸泡在福马林里的大王魷鱼,明萱松开晓梅的手、推开仁杰,直直地走向展示台。她双手撑在不锈钢的环形护栏上,入神地盯着眼前的大王魷鱼。 「明萱,怎么了吗?」 「我觉得??」明萱举起右手伸向空中,好似抚摸着大王魷鱼一般。她说:「牠让我感到很怀念。」 仁杰想起在海里,庞大得佔满他全部意识的八爪海怪。 「你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不。」明萱摇摇头,说:「只是看到以前熟悉的事物到现在都没有变,感觉很安心感。我们走吧。」 明萱指向栏杆对面、半圆形的入口。 「那边是『微观世界』。有很多带有摄影机的饲养箱。更里面还有一些显微镜,展示人类的组织切片之类的标本。」 听到「人类」、「切片」之类的词,仁杰感觉很不吉利。他们已经看过第一小队的人被做成解剖标本,难保那里不会出现猎奇的画面。到时候不只是明萱,连仁杰都可能瞬间失去所有理智。 「我们还是先看看前半段的情况,显微镜那边就算了吧。」 看过大王魷鱼的标本之后,铭桂的精神似乎恢復了一些。她领着仁杰还有晓梅往如同隧道的展厅里走。 现场和明萱记忆中的微观世界有些许落差。原本橱窗里的动物的饲养箱,换成了一个个箱庭一般的袖珍模型。模型的场景外面有一隻可以上下左右移动的摄影机。 橱窗内部的左上方有一台显示器实时播放摄影机拍摄的画面。橱窗外面则有一个装着摇桿和用于调整摄影机焦距的按钮,远远看上去就像大型街机的操作台。 明萱快步走过那些橱窗。橱窗里展示的场景有大厅的编鐘和古棱齿象骨架、有速食餐厅的座位区,也有一整片森林地带。 「学长你看!是那座岛!」 明萱指着其中一个橱窗,招呼仁杰过去查看。那个橱窗里的场景,是一片风光明媚的海滩。海浪幽幽地拍打着沙岸,在海浪能触及的最远端,排列着熟悉的求救标志。 「这是即时影像!」明萱激动地叫道。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即时影像,但里面的内容确实会反映我们在异空间里留下的痕跡。你看这边这个。」 仁杰指向他们左前方的橱窗,水运仪象台模型的前方,有一座木头搭建的破旧舞台。 「我们来找核心吧。也要留意魔术师留下的痕跡,说不定会发现第一小队的人。」 「如果你说的痕跡,是跟科博馆里原本的展示不同的地方,我和晓梅应该能注意到。不过要怎么判断一个东西是不是核心?」 「核心是发展这个异空间的最基本的概念,基本上是不言自明的。看到就会知道了。想太多也没用,我们开始吧。」 明萱点点头,和晓梅开始一个橱窗、一个橱窗仔细地检查。仁杰对于科博馆不熟悉,就走在她们两人身后,警戒突发事件。 仁杰手插口袋,打着呵欠,随意地张望。突然,他看到远方一个橱柜中的显示器里站着几个人影。仁杰擦擦眼睛,后来才意识到是摄影机没有对焦。他走过去,伸手移动对焦的摇桿。人影逐渐清晰——是铭桂、仁杰,还有妍希。 仁杰睁大双眼,后背渗出冷汗。 一隻长矛刺入妍希的腰侧,前后贯穿。 微观世界 「明萱,这边!」 仁杰大声呼叫明萱和晓梅。萤幕中,妍希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铭桂和明豪警戒地站在她身旁。他们身后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虽然仁杰只看得见他的背影,但应该是第一小队的队长渊哥。 他们全都盯着一个四肢粗壮、头发散乱的原始人。 明萱赶到之后,脸直接贴到橱窗上,极力想釐清当前状况。无奈萤幕本身的解析度并不高。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遇到危险了。明萱,你看得出他们在现在在哪里吗?」 明萱看着画面中的人类聚落模型,她说:「好像是生命科学厅,在科博馆的另一端。我们快点过去帮他们!」 说完,明萱就往外跑。仁杰还没反应过来,明萱已经跑出七、八公尺。仁杰只能跟在后方狂奔。他用尽全力,在明萱跑出「微观世界」、准备进入走廊时,抓住她的衣角。两人双双扑倒在地。 「你先冷静一点!现在路上不知道会有什么,贸然过去太危险了。再说,我们从门口大厅走到这里都花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出发,我们到的时候事情也该结束了。」 「那你要我怎么做?」明萱甩开仁杰,挣扎着爬起来。 「事情就交给队长还有明豪,我们趁现在找关于核心的线索。」 「你还有心情找线索!妍希学姐快死了啊!」 「你想干什么?」 「退后。」明萱掏出筊杯,喝退想阻止她的仁杰。明萱说:「你再靠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明萱深呼吸两次,捧起筊杯朝空中拜了拜。她低声祈求:「请把妍希带过来吧。」 明萱掷出她手中的筊杯。筊杯落地,响起清脆的木片敲击声。 圣杯。 判定结果确定的瞬间,四周刮起强烈的风沙。姍姍来迟的晓梅被风吹得双脚离地,仁杰赶紧往前飞扑拉住晓梅。他把晓梅紧紧护在怀中。 狂风过去,仁杰心有馀悸地睁开眼睛。 原本在画面中的妍希就倒在眼前。她侧躺着,一支手腕粗细的矛将她斜插在地上。黏稠的鲜血不断地从妍希腰部的伤口涌出来。 「妍希学姐!」 明萱想拔出插在妍希身上的矛,却又害怕让妍希大出血。明萱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对了,判定。」 明萱碎碎唸着:「请让妍希学姐恢復。」再次投出筊杯。 笑筊。 第二次也是笑筊。 到了第三次还是笑筊。 「为什么?这没有发生过呀!」 明萱着急地想要继续掷筊。仁杰抓住她的手臂。 「明萱,等一等,你有看到判定标准吗?」 「什么判定标准?判定不是只要掷判定骰就好吗?」 仁杰困惑地皱起眉头。一般在进行判定的时候,虽然形式不尽相同,判定骰的持有人都会在心底看见判定的「标准」。 比如铭桂的判定骰是俄罗斯轮盘,进行判定的时候,她会看见装填的子弹数量,还有瞄准的肢体部位;明豪的判定骰是十面骰,进行判定的时候,他会看见斑驳的数字在旧胶捲电影的画面里闪烁。至于仁杰自己以扑克牌作为判定骰,他会看见赌桌上对手的牌面。 有了标准,表示人的潜意识和异空间达成了初步的「共识」。在这样的基础下,才能进一步进行判定。 在仁杰眼里看来,明萱没有看见判定标准,就一味地掷判定骰是单方面地祈求异空间大发慈悲、实现她的愿望。那被异空间戏弄、或者被受到冒犯的的异空间撕成碎片也只是刚好而已。 不过情况不容仁杰深究,他只说:「如果你没有看见判定标准,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异空间的力量不够,无法实现你的愿望。」 「我想要的,只是妍希学姐恢復原状而已,有什么难的?」 「破坏和復原需要的力量是不同的。尤其是像人体这么复杂的东西。就算你有坚定的信念相信妍希可以恢復如初,这个异空间也不一定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让这件事成真。」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仁杰叹气,遗憾地摇头,他说:「如果这里有外科医生,或许还能施救。不过我们现在没有物资也没有知识,随便处置也不知道会不会让情况更糟。」 「叔叔,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可以了吧?」 站在一旁地晓梅突然发声。她驼着肩膀,双手缩在胸前抓着自己的背包,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看上去非常恐惧。 仁杰这才想到小孩子根本不应该见到眼前的血腥场景。 不过还没等仁杰出口安慰,晓梅打开她背包的拉鍊,从背包里拿出一隻精緻的袋鼠玩偶。 仁杰觉得袋鼠玩偶非常眼熟。 他认出来了,那和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偶长得一模一样。 他不明白为什么晓梅会有一样的玩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晓梅要在这时候把她的玩偶拿出来。 他呆楞地看着晓梅弯身将袋鼠玩偶摆在妍希身边。袋鼠玩偶短小的双手刚好就扶在妍希的伤口附近。 在那个瞬间,仁杰直视袋鼠玩偶深黑的眼睛。那颗塑胶眼珠在仁杰心中无限放大。深邃的黑暗像宇宙的深空迅速向外拓展,淹没仁杰的全部感官。然后仁杰仅存的渺小意识被无可抵挡的引力向前撕扯。 在那虚空的最深处,仁杰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星体。 星体中超出认知的緻密质量剧烈翻涌、互相倾轧,向外喷溅炙热的能量。 溅射能量產生的震波穿过仁杰,无数的思念和念想灌入他的灵魂。 所有的讯息在他心中交叠融合,逐渐凝结成一个具体的概念。仁杰不禁说出眼前存在的真正名讳。 「大地震。」 仁杰想起来了。 在他们攻略名为「大地震」的异空间时,仁杰用观察判定找到了异空间最核心的概念。于是异空间的最后一层以仁杰对「家」的想像建构出来,而仁杰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偶就成为了承载核心的符号。 仁杰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他们离开「大地震」之后,如此强力的异空间会在一夕之间消声匿跡。 因为祂的核心被带到了这里! 解开困惑的兴奋感并没有持续太久,仁杰感觉自己正在下降——他距离星体越来越近——他感觉将要和眼前绝对的巨大融为一体。 他感觉自己将要消失无踪。 神灵转世 「大叔,不要再看了。」 在仁杰的灵魂跌入名为「大地震」的黑洞之前,一隻纤细柔长的手遮掩了袋鼠布偶的眼珠。 仁杰回过神来。他轻触自己的脸颊,沾得满手是血——他脸上流出两道血泪。 仁杰抬头看向手的主人。就看见妍希从仰躺的姿态,无视贯穿腰部的长矛,以极其扭曲的方式就地起身。她双膝跪地,挺起胸膛,庄严地正坐。妍希捡起身边的袋鼠布偶,将它捧在怀中。 「终于跟你说上话了。林宣。」 妍希开口,柔美的声音底下垫着如雷鸣一般的粗糙声响。她说话时整个地面都在隐隐震动。妍希现在半闭眼瞼,双眼迷离,彷彿蒙上了一层雾气,很显然说话的「存在」并不是她。 「林宣?那是谁?」 明萱听到完全陌生却又极其熟悉的名字,内心感到一阵混乱。 「你去年在南投遭遇山难,然后作为你大学同学李明豪的妹妹——我的容器——重新回到现世。」 明萱睁大眼睛,无法理解妍希的话语。她希望妍希只是在开玩笑。不过确实这一年来,她时不时感觉记忆和现实之间存在着无可忽视的差异。 她没有和现在的家人一起生活的过去。 「因为你不接受你作为明豪家人的身分,我在现世的存在变得不稳定。这让我很困扰。」 听见妍希的话语,明萱内心思绪互相缠结。如果明萱和明豪不是兄妹,那么她就不需要再隐藏她对明豪的情感?? 「就是这个。」妍希打断明萱的思绪,像是对她的想法瞭若指掌。妍希说:「只要你放下这个不会实现的恋情,一切就会很顺利了。」 「不要!」明萱双手握在胸前,放声吶喊:「都还没开始,你怎么知道不会实现?」 「因为你现在的身分,就是他的愿望。」 「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总是自说自话?这是我的人生,要这样做也先问过我吧!」 「那我要问了。」妍希的右手握上插在腰际上的长矛矛柄,直接拔了出来。鲜红黏稠的血液喷溅,淡黄色的脂肪从皮下外翻,露出白花花的肠子。妍希说:「你想救她吧?只要你让我稳定地存在,我就有足够的力量完成你想要的判定。」 「这太奸诈了??」 明萱捂着嘴巴。妍希的伤口看得她心惊肉跳。 「所以呢?」妍希拋开长矛,像捧着幼犬那样捧着袋鼠玩偶的腋下,将玩偶递向明萱。她说:「你要接受我的存在吗?」 明萱看着袋鼠布偶无辜的双眼,内心一片空白。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她根本没有选择。 明萱抿着嘴唇,颤抖地伸出双手,接过袋鼠布偶。 在明萱拿走布偶的瞬间,妍希直接向前瘫倒,前额重重撞上地面。 明萱则停止颤抖,表情豁然开朗。她挺起胸膛,左脚向外跨,站出三七步。 此时明萱霸气外露的站姿,和她左手抱着的袋鼠布偶形成鲜明对比——「大地震」已经接管她的身体。 明萱右手伸入口袋拿出鲜红色的月牙形筊杯,随手掷出。 圣筊。 随着木片敲击声的声响结束,妍希开始痉挛。地上的血倒流、聚集到妍希身上。最终妍希外翻的皮肉收缩归位,伤口完美地癒合。 「大叔。」 判定结束,明萱似乎注意到什么异样。她低头,发现自己的鼻血不断滴落。明萱摇摇晃晃地走向仁杰,一个踉蹌往前跌。 仁杰赶紧搀扶明萱,耳边传来明萱的话语。 「核心的资讯太多了。」 说完,明萱便全身瘫软,失去意识。 仁杰轻轻将明萱放倒。他坐倒在地,喘着粗气。刚刚他目睹异空间夺取凡人肉体的瞬间,心有馀悸。他以前只知道异空间会以迷失的人的心智作为食粮,从没听过连肉体都一起吞噬。 不过从他们的对话来看,比起夺取肉体,更像是「大地震」取回本来就属于祂的东西。仁杰想起在速食店发生的事情。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时「大地震」要抢他的判定骰。因为他和明萱的谈话已经严重威胁祂作为「明豪的妹妹」的存在。 仁杰用力搔抓着自己的头皮。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现在这里只剩他还有一个小学生能够行动。要照顾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敌友不明的傢伙。 不要说找这个异空间的核心,他们能不能和铭桂会合都是一个问题。 就在仁杰烦恼的时候,整个科博馆开始警铃大作。仁杰转头看着疯狂闪烁的红色灯光,疑问脱口而出。 「怎么回事?」 「这个异空间失去能量来源,准备要坍塌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回答了仁杰的提问。 仁杰惊讶地回头。在他身后,晓梅依旧紧紧抱着她的背包。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悲壮。 「那个姐姐拿回了她的核心,所以这个异空间就要瓦解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对于仁杰的提问,晓梅理所当然地说:「我是这个异空间的核心的守护者。」 「你说什么?」 「??叔叔真的很奇怪,明明就有听见还要再问一次。」晓梅红起脸颊,显得有些慍怒:「我就这么不像吗?」 「不是,如果你是核心的守护者,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寻找核心?」 仁杰没有想到一行三个人,只有他是普通人。不过想来也是,要在闭馆之后的博物馆里遇到迷路的小学生,并不是这么容易。 话说,力量强大的异空间不只会分层。装载核心的最后一层异空间还可能会得到主体意识,称为「核心的守护者」。祂们掌管异空间的运作,在异空间里,堪称神灵。 比如和明萱交涉的存在,与其称呼祂为「大地震」本身,不如说祂是核心的守护者。而那隻袋鼠布偶,才是具象化的「核心」。 一般核心的守护者为了保证异空间的存续,会阻碍外来者寻找核心。仁杰不明白为什么晓梅会跟着他们乱走。 「被你们发现之后,找不到机会离开,不知不觉就跟着你们走了??」 晓梅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耳根红通通的。看来祂是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那种类型。短短几分鐘,仁杰的常识被颠覆数次。他扶着额头,按压太阳穴。 「祢不怕我们找到核心吗?」 「嗯?我的核心吗?」晓梅嘟嘟嘴唇,皱着着头,疑惑地说:「你们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人类的演化 稍早之前,在生命科学厅二楼,铭桂安抚妍希之后,一行人顺着哺乳类演化的轨跡,想进入本馆大厅。因为妍希的占卜表明往西方的运势是「大凶」,也因为妍希的精神状况并不乐观,他们非常小心地前进。 当背景的画板从沙漠转变为青翠的树林,展示橱窗里开始出现狐猴、红毛猩猩,以及黑猩猩等灵长类动物的标本。 「等等,它们是不是在动?」 妍希走到一半,突然惊慌地左右查看。她颤抖的声音让铭桂感到心疼。 「这些就是普通的标本而已。我们快走吧。」 铭桂说完,轻推妍希的背想要继续前进。就在那时,她感觉展示橱窗里有人盯着她。 「谁?」 铭桂转头看向身旁的橱柜,可是橱柜里空无一人。 「怎么了?」明豪转身询问。 「没事,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铭桂也被妍希弄得有点紧张,她甩甩头振作精神,和妍希一起跟上明豪还有渊哥。 她们身后的橱窗里,标本们的眼睛追随着两人的身影移动,就像是活生生的动物一样。 「这些骨骼有什么问题吗?」 在展厅的正中央,立着六具灵长类动物的骨骼标本。它们三个排成一列,面朝两边。明豪和渊哥正在仔细研究。 「我是觉得这跟我印象中的摆设差不多,不过渊哥说看着有些不太对劲。」 铭桂越过明豪,看着攀在树上的狐猴的骨骼。她发现狐猴的尾巴正在轻轻摇摆。铭桂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但她不动声色,只向渊哥说:「一般来说,在异空间里看见尸体、骨骼之类的东西很不吉利。不过这里是博物馆,有骨骼标本很正常。再说,这些标本没有肌肉,不可能会动。不会影响我们的。」 为了转移渊哥的注意力,铭桂还用眼神比向妍希,暗示渊哥在说任何话之前要顾虑队员的精神状况。渊哥点点头,不再坚持查看骨骼标本。于是铭桂挥挥手招呼明豪继续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灯光在展览内容进入人类的演化之后,越发地暗了。铭桂让明豪从背包里抽出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源随着明豪的步伐上下起伏,扫射四周,照出一个又一个人类聚落的缩比模型。橱窗里的模型有穴居的人类、有在荒原饲养山猪的牧者,也有建立聚落的原始部族。 然后一件浮空的格子衬衫出现在眾人的视野之中。 「那是什么?」 妍希惊叫一声。铭桂马上捂住她的嘴巴。 明豪将手电筒对准衬衫,才发现那是一个人。那人背对着铭桂一行人,脸贴着橱窗玻璃,似乎正在端详里面的展品。 那人头发蓬乱,身穿的衬衫也佈满皱摺。看上去极为狼狈。此时渊哥说话了。 「那好像是禹哲。」 「禹哲?你们小队的人吗?」铭桂问。 「对。那是他的衬衫。我们队里除了他,不会有人穿这么俗的衬衫了。」 渊哥说完,就想过去招呼。铭桂叫住他。 「他看起来不太对劲。被手电筒照到都没有反应,不知道精神状况是不是出了问题。你先叫他的名字看看。」 渊哥点点头。他双手圈成喇叭状,大喊禹哲的名字。喊了几次都没有回答。于是渊哥小心翼翼地绕到那人的面前。 看到那人的脸的那一个瞬间,渊哥大叫出声,他拔腿往回跑。 铭桂还来不及赶到困惑,就看到那人转过身来。 铭桂第一眼看到的是原始人粗獷的面容,然后是他左手提着的血淋淋的头皮,最后是他右手握着的、粗厚的石矛。 那人举起右手,身体向后延展,之后奋力掷出长矛。 铭桂眼睁睁地看着长矛划过半空,越飞越近。 然后贯穿妍希的左腰。 「你们都后退!」 铭桂因为长矛的衝击力向后翻倒。顾不得妍希的情况,铭桂爬起来的同时从枪套里掏出左轮手枪。 她才要瞄准,就看见原始人身后的橱窗里,一群揹着弓箭的原始人战士正在研究玻璃,似乎想搞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被挡住。 万一铭桂开枪射偏、打破橱窗玻璃,会有更多敌人被释放出来。 就在铭桂进退两难之际,另一项异变发生了。 如裂帛一般的巨响划破空气。原始人上空的天花板撕扯出一道裂缝,其中黏液伴随着鱼腥臭气喷涌出来。 原始人的脸面被黏液覆盖,他因为无法呼吸而痛苦地挣扎。 浓重的腥味逼得铭桂几乎无法睁眼。她用手袖擦拭眼角的泪水的时候,一条长满吸盘的巨大触手从裂缝中窜出,攀到妍希身上,瞬间就将妍希捲入缝隙。 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裂缝闭合。 经歷这一连串的变故,铭桂和明豪对看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口。 「是大地震。」 铭桂想起来了。在名为「大地震」的异空间深处,她以自己的性命,和顶着两颗鲜红眼珠的八爪邪神谈判,最终带着所有人逃离异空间。 「为什么『大地震』的核心的守护者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明豪抱着头,他斑驳的梦境,现在如同拼贴画一般,一张一张贴上清晰的碎片。 在山林中失踪的好友、从来不存在但是极为重要的妹妹、和妹妹一起寻找被偷走的核心的约定?? 因为硬币女偷走了核心,「大地震」的核心的守护者,以「明豪的妹妹」的身分追到现世。 一切破碎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明萱就是『大地震』。」明豪说出他的结论。 「你说什么?」 「之前你有提到我有一个叫做林宣的朋友对吧?大地震的核心的守护者用她作为原型,创造出了李明萱。」 「那你现在??」 从一开始,明豪就在怀疑明萱的身分。铭桂担心,如果明豪知道明萱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他会对明萱见死不救。 可是铭桂又没有理由要明豪接受明萱,她感到非常两难。意外的是,明豪没有迟疑。 「我们能看到触手,这说明明萱还活着!」 「明豪,你确定你没问题吗?我是说,如果她不是你妹妹的话??」 「我之前是怕她是硬币女的卧底,才会对她有所戒备。如果她是『大地震』,那至少在夺回核心这件事上我们是同一阵线的。而且林宣也是我??」 明豪没有说出「重要的朋友」这几个字。他顿了一下,说:「现在妍希学姐也被带过去,我们赶快去和他们会合吧。」 「说要会合,你知道她们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明豪摇摇头,说:「不过,我知道要怎么找到『大地震』。」 会合 明豪伸手,拉起铭桂。铭桂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双手握着左轮手枪,走到刚刚袭击他们的原始人身边。 原始人倒在地上,面部扭曲。应该是被「大地震」的黏液包裹,最终窒息而死。 铭桂发现原始人只是把格子衬衫披在肩上,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衣服主人的结局。 「明豪,你知道之后要怎么走吗?」 「我们走出这个展区之后,会到一间速食餐厅。在那之后沿着走廊,就能找到明萱他们所在地的线索。」 铭桂点点头,她用眼神确定渊哥准备好了之后,便示意明豪带路。这时整个空间警铃大作,红色的灯光疯狂闪烁。 铭桂说:「我们加快脚步吧,我有不好的预感。」 于是三人快步跑向生命科学厅的展厅出口。在路上,其中一个橱窗破了个洞,玻璃散落一地。附近还有一个人影倒在墙边。 看来那里原始人就是从这个展柜跑出来的。而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影的身分也不难猜。渊哥上前查看,他右手轻掩那人的侧颈。几秒之后,渊哥摇摇头,起身重新加入铭桂和明豪的行列。 即使警报的蜂鸣声掩盖了渊哥的话语,铭桂也没有要渊哥把话再说一遍。 警报扫除了激发想像的细微声响,闪烁的红光弭平了引发恐惧的曲折轮廓。现在铭桂他们看也看不明,听也听不清,反而比之前更为安全。 他们加快脚步。离开展厅之后跑下楼梯,眼前是科博馆的入口大厅。明豪转了一圈,看到古棱齿象骨架模型之后,便朝模型左前方的走廊狂奔。 明豪经过绘图演示空间的时候,看见橱窗里,如同被解剖的青蛙一般钉在墙上的人,他不禁停下脚步。 「詹嘉琪??」 眼前的景象百分之百是硬币女的手笔。明豪紧握双拳,不甘心地说出那人的名字。铭桂拍拍他的手臂。 「你还好吗?」 「只能祈祷我们不会遇见她了。」 儘管这么说,明豪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他的十面骰,做好战斗的准备,才继续前进。 他们顺着走廊,远远地就看到水运仪象台。明豪无视水运仪象台前突兀的木製舞台,绕到仪象台后方。他看到用黑布和支架搭出的简陋更衣室愣了一下,才绕过去。 铭桂从后方跟上明豪,她翻看整齐地叠在椅子上的燕尾服。燕尾服的肩宽很窄,是女生的尺寸。 「明萱他们来过吗?」 「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直接问他们。」 「你要怎么做?」 铭桂不太理解为什么明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好奇地越过明豪的肩膀往前看。眼前是一个半人高的大瓮,瓮的边缘直立着几条龙,面朝不同方位。龙衔着金珠,下方有各自对应的蟾蜍张嘴向上。 这是地动仪的復原模型。 「难道??」 「要找到『大地震』,没有比这更好的道具了。」明豪深吸一口气,说:「带我们去找明萱吧!」 明豪紧握十面骰,再平展手掌。十面骰在他掌心翻转一圈,停在「十」的位置。 几秒之后,地面传来隐隐震动。之后震动越发强劲,地鸣声甚至盖过了警报的声响。 地动仪的大瓮似乎和地震產生了共鸣,所有活动的部件振得嗡嗡作响。最后,金珠从位于东方的龙嘴落下,掉入其下的蟾蜍嘴里。 明豪看向地动仪指示的东方,面前凭空开出一道闪电形的裂痕。然后空间伴随巨大的轰鸣撕裂开来。 在时空裂隙的另一端,仁杰一脸茫然地望过来。 「你们都没事吗?」 铭桂见到倒在地上的妍希,赶紧上前确认。她惊讶地发现妍希的伤口已经完全癒合。妍希身上唯一留下的痕跡是衣服上的破洞和血渍。 「妍希没事。」 仁杰说完,接着转头看向他身边的明萱。他脑袋里浮出了各种说词,但没有一种能够完整地描述发生在明萱身上的事。仁杰最后放弃,只说:「明萱的话,我不知道??」 「学长,『大地震』出现了吧?」明豪问:「祂做了什么?」 「姐姐拿回了自己的核心,并且以治疗那个人类的伤口为条件取得肉身。不过核心的资讯量太庞大,肉体超载了。」 明豪被说话流利的小女孩吓了一跳。 「她是?」 仁杰无奈地捂脸,说:「这个异空间的核心的守护者。」 明豪听到仁杰的回答瞬间紧握他的十面骰,铭桂也举起左轮手枪准备战斗。仁杰赶紧挥手调停。 「等等,晓梅不是敌人。」 「什么意思?」铭桂不解地问。 「是晓梅拿出『大地震』的核心,妍希才得救的。祂不会伤害我们。」 「交出核心?我不相信。只要失去核心,异空间就会崩溃不是吗?」明豪「啊」一声。这就是这个博物馆警铃大作的原因。他问晓梅:「你为什么这么做?」 晓梅低头,咬了咬指甲,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 「用你们的话说,虽然人们对于科博馆的记忆很深,但整体的印象并不鲜明。本来是不会形成异空间的。但是有人用『大地震』的核心作为触媒,召唤出了我。那个的核心本来就不属于我。我也没有能力运用里面的所有能量。如果要救那个人类,我所能做的,只有把核心物归原主了。」 「现在这个异空间要消失了。」铭桂尖锐地点出整件事中的不合理之处:「你看起来很镇定呢。是因为你有两个核心吗?」 或许明豪一时没有想明白,但铭桂还记得,骚包龙说过,这个异空间里有两个核心。 晓梅点点头,她说:「那个核心还不属于我,但我会拿到的。现在就等那个人了。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她身上。」 晓梅看着走廊另一头的黑暗。她紧紧抱着怀里的背包,看来冷静的态度只是在故作坚强。 「等一个人?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 铭桂刚说完话,就想到了问题的解答。在闪烁的红光中,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脸戴白色面具的人踉蹌地跑过来。 「你们这群傢伙,快把核心还回来!」 是魔术师。 奇琴伊察神殿 「你们这些傢伙,话说得这么好听,最后也只是想搞破坏而已!」 魔术师大声怒骂铭桂。铭桂觉得有些无辜。 「不是,这不是我们做的??」 「废话少说!快把核心还来!」 「晓梅。」女孩挡在铭桂面前,她向魔术师说:「你拿来的核心原本就不属于我们,偷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我已经帮你物归原主了。」 看到女孩的身影,魔术师明显受到动摇。 「祢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们是同一阵线的呀。」 「跟立场没有关係。晓梅,你忘了吗?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该做。」 「晓梅?」第二次听到女孩对魔术师的称呼,仁杰感到异样,他说:「魔术师也叫晓梅?」 女孩点点头:「之前说过,大家对科博馆抱有各种回忆,所以没有统一的印象,也就没有办法形成异空间。叔叔,我问你,除了外加巨大的能量之外,还需要什么条件才能整合所有人的想像呢?」 仁杰一脸茫然,于是铭桂代为回答。 「人祭。」 「就是这样。我是以晓梅对于科博馆的回忆凝结而成的。」女孩说完,将话题导回魔术师身上:「我已经帮你还了你偷走的东西。现在你也该还你欠我的东西了。」 魔术师退后一步,她说:「我已经把手环给祢了。」 「你预支的那点理智,早就已经被你挥霍殆尽。履行你的承诺吧。」 女孩举起右手食指指向魔术师。走廊左端覆盖的乳白色方解石墙面出现裂纹。墙面裂成碎片,向外喷溅,露出后方的玻璃落地窗。 落地窗外,月光洒落中庭,中庭中心竖立着一座三层楼高的玛雅奇琴伊察神殿。神殿用石头砌成平顶的金字塔型,表面用石灰石膏涂成白色。神殿四方都有通往顶端的阶梯。 当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的时候,他们身边的大门突然敞开,几乎撞上铭桂。五、六名玛雅战士从门外窜入。他们迅速地制伏了魔术师,并强硬地将她带入中庭。 魔术师拼命挣扎,拎着她的战士直接将她的双手向后拗折。魔术师放声尖叫,痛晕过去。她垂着头被拖上神庙的台阶。 神殿顶上,带着华丽头饰的祭司们,庄重地等待。 女孩走出大门,专注地望着整个过程。在她身后,落地窗如同萤幕一般实时转播神殿顶端发生的情况。 玛雅祭司们将魔术师的双手双脚按在祭台之上。 其中一名祭司走到祭坛中间,双手高举利刃,用力刺下。 开膛。 祭司将利刃刺入魔术师的胸骨之后,粗暴地上下切割。 魔术师似乎被痛醒,她开始奋力挣扎,可是因为胸腔被刺穿,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肋骨,被上前助阵的祭司们左右扒开。 「为什么没有?」女孩震惊地喊声。 魔术师的胸腔里并没有搏动的心脏。祭司愤怒地将魔术师推下祭坛。 魔术师的躯体滚落台阶,转了几圈之后被披风完全包覆。下落的披风先是收缩成圆球,之后快速膨胀。 随着「啪」一声清脆声响,披风展开,完好如初的魔术师华丽现身。 「各位观眾,完美逃脱!」 魔术师宣告表演成功,优雅地向四周鞠躬。女孩愤怒地握紧双拳。 「你把你的心藏在哪里了?」 「我可是魔术师呀,小小的障眼法还是会的。」 「你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个异空间——我——就会消失吗?」 「如果我没办法继续表演魔术,那异空间在不在也无所谓了。」 「你这无赖!」 「哎呀,上了舞台,就要表演,你说是吧?」 慌乱的场面之中,一句轻灵动听的女声,巧妙地牵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现场安静下来,然后是清脆的硬币落地声。 站在最远处的渊哥开始结结巴巴地说话。 「啊,是、是的,我这就开始。大家请看。」 渊哥笨拙地向眾人鞠躬之后,他开始掏挖喉咙深处,为自己催吐。 然后他哗啦啦地、如同吐彩带一般地吐出自己的肠子,吐到最后,鲜血伴随内脏喷涌。 渊哥扑倒在地。 有人对渊哥进行了判定。 是硬币女! 明豪头皮一阵发麻,转头就看见詹嘉琪。詹嘉琪悠然地弯身捡拾地上的十元硬币。 嘉琪淡褐色的发丝,衬着水鑽耳环轻轻摇晃。她将鬓发拨到耳后,嘴角微微上扬。 「不好意思,他挡路了。」 她身上穿着一袭天蓝色连身裙,脚下踩着一双米色凉鞋,很有邻家女孩的感觉。 明豪明明晓得眼前的女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却移不开视线。 他只觉得她非常可爱。 「明??」 铭桂想要向前支援明豪,看见嘉琪举手,马上停在原地。在铭桂眼里,嘉琪手里那枚硬币和散弹枪没有区别。 「你要做什么?」 明豪看着嘉琪走到自己面前,全身冰冷、不能动弹。 嘉琪双手牵在腰后,微微向前倾身,抬头四十五度看向明豪。 「这么久没见了,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你??杀了人。」 「怎么可以对女孩子说这么粗鲁的话呢?真是扫兴。」 嘉琪鼓鼓脸颊,娇嗔一声。之后把注意力转移到倒在地上的明萱。 「哼嗯,她就是你的『妹妹』吗?很可爱嘛。」 嘉琪打量着明萱,故作好奇地用食指点点嘴唇,侧眼偷瞄明豪的表情。 「你别对她下手,有事情就衝着我来!」 「你把我当什么了啦?我只是要跟她借个东西。」 嘉琪呵呵笑着,蹲下伸手去掏明萱的外套口袋,抽出一张长方形的小卡——是明萱的名片。 嘉琪慢悠悠地走过明豪还有铭桂身边。她走到女孩面前,将名片递给女孩。 嘉琪微笑着看向魔术师。她的下眼瞼没有上提,虽然笑着,眼睛却似乎燃着熊熊烈火。 「就算是魔术师,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喔。」 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魔术师全身僵硬。 「为什么??会在哪里?」 女孩困惑地接过名片,在那个瞬间,名片加厚、向上膨胀,变成一副白色面具。 「先把『给世界以笑容』的心愿转为『为他人奉献』,然后再藏起来吗?原来如此。」 女孩喃喃自语,戴上面具。 瞬时之间,女孩周身的空间开始螺旋扭曲。她头上蹦出白色的魔术帽,后背延展出金色披风,衣着换为米色西装。女孩抽高,长成大人身形。 与之相反的,魔术师尖叫着,无力主阻止自己的存在收缩、崩塌,消失于一点,最终只剩呜咽声伴随披风飘落地面。 女孩——或说晓婷——揭开脸上的面具,露出她大学年纪、青涩的面容。 她大声宣告自己取得了现世的位置。 「这个愿望我收下了。我将『奉献世界以笑容』!」 尾声 「首先,第一件事。」 晓梅甩动她金色的披风,举起右手,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掌一翻,凭空抓出一颗由鹿角雕刻而成的四面骰。她伸出食指比向嘉琪。 「驱逐!」 「好吧,如祢所愿。」 嘉琪耸肩苦笑,不做抵抗。她周身的空间扭曲收缩。一阵静电劈啪声响过后,嘉琪消失无踪。 晓梅转向铭桂一行人。她手心朝上,指向四周的建物。 「科博馆的使命是让自然和文化的知识成为公眾的力量,而不是从人们的想像中榨取能源。所以在这之后,我会离开这里。」 晓梅看着地上渊哥的身躯,她低下视线,面露悔恨之情。 「很抱歉我的能力不足,没办法保护他们。现在我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让他们復原。」晓梅挺直腰桿,右手点上胸口。「不过请相信我,这份力量不会再被用来伤害任何人。」 既然异空间——神灵——本身已经做出了承诺,铭桂一行人也没有置喙的馀地。 铭桂说:「祢之后会去哪里呢?」 「我已经取得我在现世的位置,那便是我的归处。」 晓梅摘下帽子,向三人深深鞠躬。 「请期待『黄衣魔术师』登上舞台的那一天。各位再会了!」 晓梅戴上面具。她肩上的斗篷开始扭曲变形、往腰间出现的黑点向内旋转收缩,最终拧成一点,消失不见。 晓梅离开之后,原本泛着黯淡月光的天空转为灿金色——科学博物馆迎来了黎明。 终于结束了。 铭桂呆楞地站着。明豪则因为长久以来紧绷的精神突然放松,跌坐在地。 不久,大厅门口传来嘈杂的人声动静。 直到有人将厚重的保温毯披到自己身上,铭桂才意识到那是被挡在异空间外的搜救人员。 铭桂对于那天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救护车的鸣笛声,以及医师测试她瞳孔反射的手电筒光亮。 三天之后,铭桂终于提起兴趣回应外在的刺激。又过了一个星期,她的精神恢復正常,顺利出院。第四小队的其他队员,则在疗养院休养了一、两个月后陆续归队。 虽然这次铭桂他们遇上的异空间规模并不大,不过造成人员巨大伤亡。管理层决议给予这个异空间「魔术师」的代称。 在「魔术师」中,第一小队因为硬币女嘉琪的袭击,几乎全灭。幸运的是,被做成解剖标本的朋彦,因为神经和大血管没有受到损伤,在缝合伤口之后倖存下来。可惜精神鑑定判定他不适合继续任职探测组,之后会转为行政人员。 明豪和仁杰之前经过「大地震」的洗礼,这次精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在疗养院留院观察了一段时间。 明萱的精神诊断则是:「精神良好。但抱着袋鼠布偶,便会性情大变。」铭桂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掩盖住明萱就是「大地震」这个事实。 起初异空间在现世取得肉身,第四小队的队员们都感到非常不安。不过「大地震」似乎只是想要体验「有人陪伴的生活」。加上人类的生活的琐事,比如呼吸、吃饭,或者纯粹眨眨眼睛,对「大地震」来说太过麻烦,祂很少接管明萱的身体,队员们也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比较困扰的是妍希。她如同她自己的预言一般,成为了服侍「大地震」的巫女。因为明萱对异空间的感应能力是零,「大地震」并不能和明萱沟通。当「大地震」有任何需求,妍希都会受到召唤。 例如上个星期,妍希在上班时间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宜兰,就为了买一条「大地震」想吃的奶冻捲。回到办公室之后,还得将这热量爆表的甜点,塞进正在节食的明萱嘴里。 为了掩护这「因不可抗力因素进行的翘班活动」,作为队长的铭桂下了不少功夫。也多亏如此,铭桂终于学会该怎么填出勤表。队员们表示非常欣慰。 至于明萱,她得到了第二次人生的机会,偶尔还能跟着明豪拜访以前的家人。除了时不时被强制餵食美味的甜点,明萱并没有什么怨言。 而且有「大地震」随行,明萱接近弱小的异空间,异空间就会瞬间被碾成碎片。她日常勤务变得非常轻松。只是出于得不到恋情的报復心态,明萱时不时就会揠苗助长般地凑合铭桂和明豪。 经过讨论,铭桂和队员们认为「大地震」来到现世的唯一隐患,是硬币女已经成功将异空间带到现世,而没有人知道她的下一步计画。 铭桂他们只能提高警惕,戒备硬币女再次出击。 异时空调查组第四小队,就在队员们打打闹闹的过程中,回归日常。 另一方面,「魔术师」事件结束后的某天晚上,在北部某所大学的学生活动中心里,晓梅和朋友端着不锈钢餐盘,排着称重的自助餐。她和朋友的左手手腕,都带着一样的手鍊。 「欸,阿梅,怎么最近都没听你提起魔术的事?你准备要放弃了吗?」 晓梅盯着菜盘中的皮蛋豆腐。虽然豆腐称重起来比肉还贵,不过如果她从现在开始吃蛋奶素,就不用考虑cp值的问题。脑袋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晓梅随口应答。 「哎呦,好的表演总是要酝酿的嘛。我还在练习吼。」 朋友右手捂着胸口,故作欣慰地说:「我们阿梅终于要开始脚踏实地了。我终于不用再忍受那些倒贴钱才有人看的表演了。」 「我原本也没有很差好嘛!不过,如果有人能够给我一些赞助,练习会事半功倍哦。」 晓梅食指拇指互相搓揉,催促朋友掏钱请客。却被朋友泼一桶冷水。 「我请你,谁请我啊?领袖培训社吗?」 「还说那个。一想到他们随便办个打坐活动,人都比魔术社成发还多,我就觉得很气。」晓梅叹一口气:「如果我以后表演,都没有人来怎么办?」 「不用担心啦,我会去的。」 「每一场都来?」 「每一场都去。」 听到朋友的承诺,晓梅的苹果肌止不住地上提。她展开灿烂的笑容,为这个世界献上她的第一个祝福。 「那就够了!」 《黄衣魔术师》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