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静境》 序章、失重 黑色慢跑鞋脚底下的红色地毯边缘有些翘起,淡黄色柔和灯光洒下,面前的门叮一声打开,里头没人的空间正在呼唤他,执拗的迟迟不关上门。 徐皓钧转头看那间西式餐厅,男女老少都为某件事庆祝,每张脸出奇的一致,像约好在这个瞬间展露笑容。他感到呼吸困难,没有思考太多就走进电梯随手按一楼,金属门缓缓关上,恢復寧静的瞬间他才知道刚刚有多吵。 我在这里做什么?他心想。 电梯轻轻顿一下,没有动静。 按键还亮着,手指轻轻按开门键,然后用力而持续的戳压,想压破那层铁片那样用力,但门或电梯都没有反应。然后电梯上方发出沉闷的『啪』的一声,遥远的像另一个世界的的电缆发生漏电的声响。 徐皓钧仰起头,全身汗毛同时竖起。 电梯缓缓往下,汗湿的背黏腻的靠着墙面,视线自然停在门上标示楼层的灯号:89───88──87-86、85……数字变化的速度类似死亡宣告的倒数。 隐约有风声在敲打外墙,灯光开始明灭不定,但马上,他生平第一次用力按紧急求救铃,消防警铃的声音响起,但却又让他更紧张,刺耳到无法忍受的铃响后他忍不住又放开,剩下风声。 砰咚、砰咚、砰咚…心脏跳动的声音开始响彻整个空间。他克制住想要大叫的衝动,双手用力支撑两边的墙,眼睛紧盯着金属门上头有自己朦胧的倒影,无暇思考自己诡异的姿势。 在这种时候脑袋疯狂转动,硬要想些什么跟坠落相关的情境,从高中物理学开始,地心引力,重力的单位是几公克受到几牛顿的换算…他觉得正在前往地心的路上,背部已经汗湿。 可能只过了几秒鐘,或其实根本没那么久,徐皓钧支撑不住胃部紧缩的巨大压力,缓缓蹲下身,双手掌心碰触地板。一阵晕眩打进他的头,眼前闪过白光,耳朵刺进高频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跟电梯地面拉开距离,身体开始使不上力,无法控制。 整个世界正在失去平衡,某种力量把他往上拉扯。 「失重?」徐皓钧的声音在电梯里来回衝撞,彷彿要呼应他的猜测,连手和脚都浮在半空中,空气变得稀薄,整个世界正在下坠。 这电梯的终点是一楼吗?他勉强抬起晕眩的头,刚刚按的楼层按键灯还亮着。他惊呼一声,原来这时候眼睛跟按键等高!同样的问题急促而反覆的浮现:最后会怎样?他会维持这个姿势浮到天花板上吗? 那一刻他像灵魂出窍那样从电梯外侧观看自己,处于一个自由落体下降中的渺小之物,才刚被别人决定未来出路的渺小物体,很快就要迎来结局。 巨大的轰隆声震动他身上每一寸肌肉,像终于有人替这台失控的电梯踩下迟来的剎车。瞬间,红色地毯上的纹路在他眼中快速的放大,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上头沾黏的一小块污渍是刚刚那家餐厅的xo酱,他闻到了,那时他的灵魂归位,头脑反应过来,身体以极速往电梯地面坠落! 他别无选择的再次双手用力撑地,脑中浮现双手骨折以及整个身体被往地板挤压变形的脆响。然后像观看人生的跑马灯,整个空间里的时间放到极慢的速度,那块污渍将紧紧压在他的右边脸颊正中央,关于地球引力的所有知识化作文字快速闪过。 双手手掌触碰到地毯以及地毯底下僵硬的地板,然后是膝盖、胸口、大腿与脸颊,像被两股超乎人力的力量从上方与下方同时挤压,一整片暗红色充斥视线范围,那后面是一整片黑暗。 「你选择再次……」谁在说话?他失去意识。 潮湿的土壤气息刺进鼻子,徐皓钧吃力的睁开眼,感觉浑身上下好像塞满棉花。一片黑暗,隐约看见两个影子一站一坐,像准备攻击的野兽或蹲伏在地上的人,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发出的是一连串没有意义的文字。 那两个影子注意到他,两对目光之类的光芒射过来,应该是人吧。 然而下一秒身体突然被往下拉,揉合浓重的土壤气息掩盖他的视野,从身体各处传来沉重的压力让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隐约知道自己正在被移动。耳里传来土壤不断翻动且方向单一的啪沙声,像沿着一条输送带被传送中的包裹。 然后是眼皮对光產生反应的跳动,一呼吸,鼻里嘴里同时吐出沙土,他忍不住发出呻吟,但至少手脚恢復了,而且清楚知道此时是趴在地上。勉强移动手肘撑起沉重的身体,背上的沙土扑簌簌的往下掉,突然左手臂一软身体侧翻仰躺在地上,衬衫的下襬从西装裤头整个翻出来,左侧腹一阵凉意。 上面有光,橘红色的光,在墙上被玻璃罩之类的东西紧紧盖住,沿着墙面每隔几公尺就掛着一盏。里头是火焰,他摇摇头,感觉空气中瀰漫一股挥之不去的灰尘味,在火光微弱的照耀下看见眼前是挑高的洞窟,光芒到不了的黑暗像黑洞。 他喘几口气,坐起身,撑起痠痛的身体。周围是不规则状的空间,目测可能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他不确定这是开放的空间或是牢笼,正犹豫要往哪里走的时候,正前方传来奇怪的声音。 沙──沙── 阴影穿越火光走出来,徐皓钧吓得差点忘记呼吸。那像一个严重驼背的老人,肩膀跟手肘的骨骼尖锐突起,最让人在意的是双手至少三十公分长的黑色指甲,细长泛着金属光泽,缓缓刮过泥土地而来。 泛白的脸接着穿过黑暗浮现,徐皓钧发现那个『东西』身上像纹身一样的黑色粗条纹缠绕白色肌肤,整体来说就像从黑暗中降临人世的死神! 是我在做梦,还是人死之前看到的情景就是这个?徐皓钧握拳,指甲用力戳进掌心,还会痛,这是好现象,他勉强撑起身体,跟对方一样微微弯着腰像要证明自己是无害的同类。 死神的嘴巴紧紧抿着拉成一直线,颧骨像长了两根针往外突出,一隻手…不,五根爪子正对着他,另外五根持续刮擦着地土,维持这个姿势持续朝他靠近。当距离缩短到足以看见那双全然漆黑的眼睛时,徐皓钧才发现死神正在准备攻击他,有目的的逐渐缩短距离。 「你…请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他边说边往后退,尽可能维持跟死神相同的速度,双脚颤抖着调转方向,求生意识像电梯的警铃大声响起。 死神不回答,往前走的步伐越来越大,那张面容也是。 「那…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里,这是你家吗?不好意思我马上离开…很抱歉我…我只是想问你知道出口在哪吗?」徐皓钧双手举在胸前,手掌心对着前方。 死神脚步不停,原本在地上画出五条直线的那隻爪子收起,两隻手爪朝左右展开,身体微微挺直,瘦长的身体散发危险的气息,胸前x形的黑色粗条纹等同危险的象徵。 徐皓钧眨一下眼,马上转身逃跑,一步稳一步跌的用力跑,目光慌乱的扫视附近,细碎的脚步声快速逼近。然而这里除了石头就是残破的水泥房屋,每一盏火光下矗立着断绝生路的巨塔,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天啊,出口…哪里有出口?这是监狱吗?」徐皓钧凭直觉往左边跑,脚步声与诡异的刮擦声宛如持续的雷鸣,随着他越靠近墙也越来越近,他脑中闪过细长的指爪划过墙壁的画面。 心脏猛烈的抽动,肺部几乎吸不到空气,更要命的是阴影随着火光照耀投影在他身边巨大的墙面上,突然间,刮擦声瞬间消失,徐皓钧几乎反射性的往前扑倒,唰的一声锐利破空从头顶扫过! 这下勉强拉开一点距离,他抬起头看到漆黑的凹陷处。如果这是死路,就註定要死在这个不知名的洞窟里了,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想也不想就往那里衝进去。 一片黑暗中,双手象徵性的往前伸直,脚底传来的感觉告诉他地势正在往上延伸,每呼出一口气都得花上极大的力气才能吸回来,每一步都像拖着几公斤重的石头。跑了一阵他才发现这条可能是隧道的地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笔直的地势对他来说简直太过幸运,好几次他都觉得下一秒会撞上墙。 跑了很久很久,远处出现一道小小的光芒,他感觉只要停下脚步全身就会散架,忍不住乱骂自己大学时代体育课总是选修桌球这类的课程,体力差到连逃跑都嫌弱。 但当时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搭上失重的电梯,来到未知的世界,遭遇死神的追杀呢? 光越来越大,他忍不住发出「哈、哈、哈…」像笑声又像喘气声或两者混和的声音,几乎榨乾身上每一滴汗水与肾上腺素强迫往前奔跑,直到他终于跨出黑暗的洞窟还顺势往前跑几步才停下来,双手按住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起先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白光让他闭上眼,等终于适应天然的日光,眼前的景象让他无法置信,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刺痛的双眼流下泪来。 眼前是泛黄的天空,一整片漫无边际、极不真实的延伸到天边的沙漠。 他回头又看了黑暗的洞窟一眼,看看脚上陪他来这里的慢跑鞋,只能背对日光的方向,跑进滚烫的沙漠。 时间在持续的日晒与一再重复的场景中变得稀薄,徐皓钧始终觉得眼睛一角持续出现的黑影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洞口,正如影随形跟着他。汗水像失去控制的水龙头不断从额上滴落,擦了又擦,嘴唇乾裂渗出血味。 身上的衬衫与西装裤被汗水浸湿又被阳光晒乾,有一度他发现后背有一块地方衣服紧紧黏着肌肤。稍微用力撕扯,一股皮肤撕裂的痛楚传来,然而这时候只剩眉毛有力气抖动两下,是伤口,是哪时候受的伤?那时他发现脑中一片空白,过了一小段时间才想起来。 洞穴里恶魔般的生物与外面永远掛在天空的太阳,他不知道怎么选。 他原本想确认伤口有多长,但手才伸到背后就软软垂下,全身的力气像被脚下的细沙吸收殆尽,一个踉蹌绊到脚,他用奇怪的姿势稳住身形。远方是像金色海洋一样的沙漠,没有高低起伏,没有波纹,就连一丝微风都没吹过。 回头看,两排脚印像从太阳中心一路延伸过来。 「天啊,这一定是地狱。」徐皓钧说,自己都听不懂在说什么,脚步不受控制的往旁边歪,身体旋即往一侧倾斜,半埋入沙子里。 这片沙漠让他有种用力往下拉扯的感觉,每一步都像从沼泽里拔出脚,他试了两次都没办法爬起来,索性就这样半蹲跪着,细长的影子朝前方拉长好像在等他。他盯着人形影子的头部,突然发现一口井就在影子前面不到几步远的距离,有水从那里头缓缓满溢出来。 「真的假的?」徐皓钧揉揉眼睛,有这么一座水井在这里但刚刚完全没看见?这些疑问旋即被喉咙与全身的乾渴拋诸脑后,他不敢眨眼,生怕那只是幻象。 但那是真的!那口井彷彿沙漠中心点,周围是坚实的土壤,水沿着土壤边缘溢出,没入同样飢渴的沙漠。他舀起水泼在脸上,是真的水,他舀一口喝下去,再舀一口,接着把整个头埋进水里,直到呛到才甘愿抬起头。 「阿───!」他用力喊着,没有人,没有回音,什么都没有,周遭安静的像死亡的世界,然而却有这样一口井。 他扶着井,身体虚脱沿着边缘爬行,爬到另一侧椭圆形的阴影处,沉沉的陷入睡眠,并且做了梦。 梦里面他没有走进那台没人的电梯,他隐约知道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但他也不想回到餐厅面对那场交易,面对像交易物品的自己,牌桌的两边是父亲洽谈中的工作与对方需要的经费。 「你还好吗?」背后有人问,同时一道椭圆形的阴影笼罩住他。 徐皓钧在梦里回头,奇怪的是那人同样身处阴影中,身上的深红色制服看起来是餐厅的服务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为什么要说走?梦里的他也不太明白。 服务生没有任何微笑,表情僵硬的像石头。「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死吗?」他隐约想到一整片金黄色沙漠。 「你不是为了死而来的吧?」服务生的脸孔在阴影中发光。 「但我…」徐皓钧朝他伸出手,触碰到宛如石像的服务生,浸泡在凉水里的触感让他猛然睁开眼睛,手正放在井的边缘,清水流过手背。他坐起身,井后猛烈的阳光让他忍不住又缩回去。「我不行,我没办法在这里活下去。」 他忍不住哭了,两行泪水滴进阴影下的沙里,无声无息,他就这样抽抽咽咽的哭了好一阵子,为了自己,为了梦里的场景才应该是现实。 「往前走。」他唸这三个字,彷彿加强语气那样又唸一次,然后再一次更大声的覆诵。「往前走!」他咬牙站起身,阳光像要击倒他那样发起攻击,他再度舀水泼在自己身上,泼到像水鬼一样,转身背对阳光继续走。 接下来是一段又一段重复的行程,平坦单调的像这片沙漠。每当徐皓钧被炙烈的阳光晒到无法忍受或走到体力耗尽时就会遇到一模一样的井,出现在一模一样的沙漠中央,如果不是背后的脚印,他怀疑这片沙漠其实是几公里大且无限循环的空间。 第十六口井,他终于发现井的椭圆形影子有往前拉长的跡象,临走前他用自己的手与脚丈量着影子的长度,再度出发到下一口井时确定这个事实:他正往某个方向不断前进。 可能因为心情稍微放松,飢饿感从胃的深处发出呼唤,他左右看看,眼前最接近食物的不是黄沙就是造出水井的土壤。 还要走多久?他不知道。他又发现一件事,这时候也无法感到惊奇了,无论他睡着或是醒着,这里永远都是白天。怎么回事?太阳有在移动吗?这是人世间吗?这些念头让他忍不住在阴影下失眠,同时感受到全身各处传来的痠痛。 幸好失眠通常不会持续太久,疲倦感很快就击垮不安,把他的意识拖进远离现实的深处。 又一次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他从井后探出头,阳光从同一个方向打在脸上,就像假的一样。徐皓钧转过头,一瞬间以为看到洞穴里追杀他的爪子,原来只是一隻奇怪的沙漠生物,有点像蜘蛛,浑身漆黑,但关节处与脚尖端都有细长刚硬的针,最大的不同是那个生物至少有十隻脚。 应该是眼睛的部位看不出任何器官,探询似的朝他伸出脚,这时徐皓钧已经连紧张的力气都没有了,静静看着它迟疑的模样,没多久鑽进沙漠深处。 一个想法闪过脑海:如果,只是说如果,这个世界只剩下他跟刚刚那隻蜘蛛,他会吃掉它吗?光是想这件事就让胃反感,喝下去的水在缓缓翻腾。 直到第三十二口井,他不是很确定是否有数对,但正不正确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他的目光注意到沙漠或水井以外的东西,那是一条金属通道在前方反射阳光,整体呈现通往某个光明国度的氛围。 徐皓钧在阴影下猛盯着它,生怕一旦睡着就从此错过离开的机会,然而他实在太疲倦了。在梦里他无限接近那个通道,意识脱离控制似的往前走去,每次走到通道口才发现身体没跟上,或是通道小的像给猫走的,只得不断的回到井旁,重复相同的动作。 徐皓钧真正的醒来,金属通道还在那里,没有消失。 他深呼吸站起身面对阳光,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它,或许这个通道能让他从此离开这个永昼的世界。水从沾黏沙子的双手,由上而下浇淋在徐皓钧的头上、身上、脚上,然后渗进沙里,留下深色的一漥痕跡。 每往金属通道跨出一步,通道口就放大一分,没多久就大到几乎可以容纳一个人弯腰爬进去。可能是视野范围终于有沙漠以外的标的,感觉有力量从脚底深处涌出,越走越快,几乎忍不住要快跑起来。 走到终点,徐皓钧双手举高欢呼着只有自己听得到的无意义字词。金属通道确实如刚刚估计,高度差不多到徐皓钧的腰部,他弯腰往里面看,意外发现通道里几乎就跟阳光一样炙烈,通道内壁整齐的佈满镜子般的设备,在异常高温下反射阳光。 当他整个人蹲在通道口时,通道内的阳光突然消失,黝黑的有如洞穴的黑暗,那张惨白的死神脸从黑暗中爬出,他猛然吓一跳往旁边躲,通道又再次亮起,原来只是幻觉。 这个通道的用途应该是收集阳光往某处传送吧?徐皓钧心想。这么一来这就不是幻想中能回到现实的通道,而是某种设备或工具?或者是被废弃在沙漠中的设施?不管怎样里头的温度肯定不是给人走的,他一阵失落,全身的力气在叹息中全数散失。 他沿着金属通道的方向走,越走越觉得生命来到尽头,阳光照射在金属表面反射的热能像要模拟地狱的温度,他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往前走,对眼前这一切逆来顺受,就算成为一具乾尸也无所谓了。 到这里还会有水井出现吗?或者所有的奇蹟都有终结的一刻? 「真安静。」徐皓钧说,模糊的意识继续推动双脚往前,脑中的所有念头渐渐搅成一片白光,连自己什么时候耗尽体力倒下都没注意到。 一章、毛族 和煦的光芒,三层楼高的市政大楼,一楼对外的门口是一整排比人还高的银黑色铁框,敞开的空间像欢迎任何人从任何地方进入。门框往外延伸向下宛如残破的方形碉堡,位于三楼的市长办公室像一顶方形小帽,背对阳光的那一面几层不规则状的石製阶梯,再往外就是一整片沙漠。 像从沙漠中长出来的市政大楼前方广场铺设杂色石砖,这时候整座城市的人都因为相同的原因聚在这里,安静盯着门口上方一个大型匾额般的灯箱,那里头显示一整排红色的六个数字,两两一组『99:87:30』。 30变31,然后32,规律的往前进。 触目所及大约几千人,在宽阔的广场与街道中显得稀疏。这座城市的街道简单的缺乏创意,市政大楼前也就是群眾背后数于背阳区,一条满是黄沙的笔直大道通到城市边缘石製堆叠起来的门口,两侧不太整齐的座落着几栋高矮形状不一的建筑。 绝大多数的房舍都只有一层楼高,比较简陋的只有一层平缓锥状铁皮,像金属帐篷那样支搭在沙地上,稍微好一点的则是石製的长方体,不管哪一种材质都留有被极为巨大的力量破坏过的痕跡,残缺的外墙让屋内一览无遗。 那条连接市政大楼与门口的主要干道名为风末大道,另一侧贯穿向阳区的则是风始大道,以市政大楼为中心点,另外两侧则是背阳左道与背阳右道,四条大道将风雷市切割成四块。 没多久,市政大楼上方的灯箱显示『00:00:02』,底下的人群一阵骚动,有几个人喃喃诉说着重复的几个字。大楼里走出两两一排的人,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披着深浅顏色不一的暗红色布料,系在肩膀上或腰间,他们是市长的侍卫队,同时也象徵地位。在这里,布料是极为稀少的装饰物。 侍卫队走出大楼后旋即沿着广场边缘移动,转眼间成一列弧形挡在市政大楼与广场群眾之间,第二列,第三列的空缺被填满时,侍卫队同时转身,全体面对群眾,一隻手按在胸前,另一隻手自然下垂。 面对面,无论是广场上或市政大楼走出来的人们,无论男女,全身几乎满覆顏色深浅不一的毛发,遮掩住所有皮肤;有些会长到脸上,和发际线融为一体形成各种不同的造型。毛发覆盖的范围不包含手掌,但会一路旺盛的蔓延到脚底,成为天然的鞋子,让他们能在滚烫的沙地行走。 长久以来,他们以『毛族』自称,在这片沙漠中央建立起生存的模式。 先走出来的毛族是个男人,毛色偏黑褐灰,淡绿色的布料披在背后用绳子系在没有一丝毛发的脖子上,长发披肩。他站在大楼门口正中央,微微俯视着阶梯下的眾人,一隻手按在胸前,另一隻手微微举高,背对大门的铁框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身处在巨型的画框内。 「各位,早安。」男人的声音浑厚有力,听到这句话的人同时将一隻手按在胸前,像受到某种宗教仪式的感召,没听到的人也跟着做出相同的动作,无一例外。 他是副市长,锐利的目光左右扫视着群眾,确定所有人都整齐划一的等他开口,才说:「按照主赐下的律例,由市长为大家祝福。」 男人往旁边让开,群眾的目光马上投向他后方的另一个男人,市长,几乎全白的毛发,跟副市长相比身材偏瘦,脖子两侧长出尖刺形状的毛发,左右对称尖端相对,与前一个男人一样身披淡绿色的披风,同样一手按在胸前。 「各位早上好。」市长的声音尖细,说话时笔直看着风末大道与远方的尽头,甚至是尽头以外的某处,说:「『我平生的年日又少又苦,不及我列祖在世寄居的年日。』」 这时广场中响起不整齐的人声,覆诵着:「『我平生的年日又少又苦,不及我列祖在世寄居的年日。』」这句话说完,现场陷入一阵沉默,没有质疑,没有不安躁动,这是象徵崭新开始的一刻。 「我代表主,祝福大家第四十轮年日长久,岁月静好。」市长把这几个字唸完后接着轻咳一声,放缓语调说:「接下来宣布这一轮的预定作业,探索队…」听到这几个字,广场里几十个人同时低下头,这是用心聆听的标准姿势。「往背阳区城外去,特别注意『羽裔』的踪跡,求主带领。」 「风雷齐鸣!」齐声的吶喊响彻广场,方才低下头的人们有默契的分做两队,群眾也让开左右侧的路给他们。 「然后是资源队…」市长接着点名,这次将近四分之一的人都低下头。生存环境的困难迫使大量人员参与资源队,将附近可用资源譬如金属、石头木材与珍贵的布料等等资源集中管理,这片广大的地域同时有几个大大小小挖掘场在进行挖掘。 然而这一天,毛族的说法是『这一轮』,市长说到这里突然静默,所有人的瞳孔瞬间缩小,,就连几乎要分队行动的探索队也停下脚步。那个瞬间整座城市的光突然变暗,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足以造成极大的恐慌。 市长回头看向市政大楼后方,跟副市长快速交换眼神。宛如日蚀带来的不安迅速扩散,广场中突然爆出层层重叠的低语,外缘部份民眾甚至慌乱的想逃离现场,不料转瞬间又恢復正常,不安的嗡嗡声持续不歇。 这时市长尖细的声音像持续运转的收音机。「资源队继续处理背阳左区的挖掘场。探索队改去向阳区城外检查光导管,若是发现『鳞族』马上回报,尽可能以安全优先,不要跟对方…」 这时市民们更加惶惶,市长似乎没有注意到广场的人流渐趋混乱,看着远方继续颁布下一项指令:「传令队负责…」但声音马上被广场里人们的讨论声盖过,属于传令队的毛族纷纷拉长耳朵,想听清楚任务分配。 「各位,无论是已经分配工作或还没有的,都听我说几句话。」宏亮的声音贯穿整个广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副市长与市长互换位置,站上高台,在眾人面前举高双手。 「我明白各位的担忧,毕竟我们有许多族人都死在鳞族与羽裔引发的战争之中,大家会感到愤怒、恐惧或两者皆有,都是正常的。」副市长说到这里用力搥一下胸口,沉闷的声音在所有人耳中响起。「对,再正常不过,我同样对两族怀有很深很深的…负面情绪。」 像和缓的风吹过广场,不安烦躁的声音渐渐消失,所有人不分探索、资源或任何队,全都停下来看着副市长。 「如果可以,我想亲自带队跟他们对垒,赢得我们生存的权利!」副市长用力举起手握拳,手臂上黑褐灰三色像狰狞的斑纹,拧住每个人的情绪。「但是大家还记得上一轮发生的事情吗?有什么侵害我们和我们的地土,没错吧?我们到现在还无法理解全貌。」 听到这个问题的人部分用力点头,少数闭上眼向神祇喃喃自语,当时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大部分的人都露出恐惧的神色看着脚下,紧张的踏几下地砖。 「我们得弄清楚,对吧?看看你们身边的同胞,为了主,为了他们,我们一个人都不能少。」他环目四顾,尽可能跟广场上每一个人对上眼。「一个都不能!在弄清楚敌人的手段前得委屈大家继续维持整个风雷市的运作,这是在静境里生存下去的方式,求主带领!」 「风雷齐鸣!」第二声,也是清晨祝福的最后一声吶喊,震撼了整座市政大楼,几乎一扫稍早光度乍暗带来的忧愁。没有人注意到市长与副市长在那之后交换的眼神里,带有难以掩藏的担心。 市长接着回到主席台上,平淡的把传令队以及其他各队的任务交代完,最后说:「按照常例,防御演练将在8度开始进行,请注意度分提早就位,这关係到整个风雷市的存续…」 例行的祝福结束后,不属于任何队伍的人们三三两两散去。广场角落一群人围着正中央两个人,各人身上的毛色条纹不同,背着顏色不一的腰包,聚在一起就像无法分析意义的抽象色块。这是专属于探索队的议事方式,探索队的编制是两队各约三十人,平时互相支援被指派的任务。 中央的两个人就是两队的队长。左边的是女性毛族,身上是毛族里难得一见的纯色,淡黄色的毛发均匀分佈在全身,双肩与脖子上则几乎没有毛发,黄色长发绑马尾垂到腰际。 右边的是男性毛族,身上则是杂乱的白褐黑三色,以黑色为底,白色与褐色东一块西一块的散落在身上手肘背上等各处,唯独胸口是一整片的白一路长到头上,短发根根倒竖。 「八荒,按照惯例向阳区一向我们负责,你想谈什么?」金毛女性毛族双眉紧紧夹住鼻樑上那道细细的短毛。「你最好说快点,趁我还有点耐性。」 「我当然知道,菲亚,我不打算说太久,只是现况得先釐清减少未知的疑问,这样…」八荒说到这里,他那队人群中伸出一隻淡绿色中缠绕着黑色斑纹的手,手指轻轻点他的肩膀,正滔滔不绝的话语旋即停顿。「嗯,我是说如果真的是鳞族来袭,他们的目的是用光导管诱使我们出城,留在风雷市的部队就是防守关键。战力上你强我弱,换言之,这次我去比较保险。」 「这什么歪理?要是我发现他们不正好一口气击溃吗?哪轮得到他们打进风雷市!」菲亚的两条眉毛几乎跟鼻樑上的细毛碰在一起,脸上形成微妙的黄色十字架,但现场没人敢笑出声。 比起战斗能力,她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另一项特质。 「他们打来是在我们熟悉的地方作战,我们出去是在他们的地方。」八荒看菲亚的神情就知道很难说服她,于是说:「不然老规矩,猜点数赢的去。」 「对方可能都打到城门口了还猜什么点…」菲亚看到一个淡绿色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顿时把后面的话吞下去。那是一名毛族女性,沉静的脸上不透露任何情绪,伸出单手,掌心向上,上头一个小小的褐色正方形物体。「好吧,那…那就二四六点。」 「那我就一三五吧。」八荒眼神朝淡绿色的女性示意,她也点点头。手掌握拳,翻转,放开,那颗骰子翻转着迅速往地上坠落,重重的掉进沙里。 「怎样?」菲亚猛盯着地上,双手紧紧握拳贴紧身侧才按耐住伸手去挖的衝动。 淡绿色女性优雅的弯下身,伸手拨开表层的沙土。「一点。」有一半埋在沙里的骰子,朝上的那一面只有一个大红点。 八荒的队员同时欢呼一声,菲亚的队员则是一片哀嚎,淡绿色条纹的女性则平静的将骰子收回自己的腰包,菲亚的拳头几乎同一时间用力打在刚刚骰子的位置。「去光的轮!」 「淑女讲这个不太好…」八荒才说一句话马上对到菲亚的目光,硬生生咳两声把后面的好几个字全吞回去。「那菲亚队先在城内待命,如果鳞族来袭我会派人回报,然后…菁菁,保险起见你也带几个人去背阳区城外,说不定是羽裔想扰乱我们的情报。」 「是。」淡绿色条纹的毛族女性说,她的身分是八荒队的副队长。 「你不会怀疑他们联手吧?」菲亚抬起头,双眼透露出炽烈的战意,搥在沙地里的右拳紧紧握住一把黄沙。 「只是做最糟状况的准备,过去8轮里他们没有联手的记录,但这是第一次光导管被动手脚,任何时候…」 「都得做最坏的打算是吧?好好好,别说了,你们赶快去总可以吧。」菲亚不耐烦的挥挥手。 「我想这是眼下最好的决定,如果只是刺怪或多节怪当然就警报解除,不过我不认为这两种生物会靠近…」八荒说到这里感觉到肩膀上被点两下,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菁菁提醒他话太多了,于是慎重的伸出右手掌按在胸口,左手自然下垂。「求主带领。」 菲亚站起身,伸手按在胸前。「风雷齐鸣。」她说完就转过身,她的队员也跟上前,失去一次以鳞族为目标的任务,他们发出的嘖嘖声表示惋惜。探索队都必须尽可能深入向阳或背阳区城外的沙漠探知各种危险,因此会加入的人都背负着某种足以支撑胆量的原因。 而其中大部分的原因都非常简单:復仇。 队员里面其中一个淡褐色的男性毛族走到菲亚身边。「队长,我们也分两队在市政大厅中央和背阳左区的挖掘场巡逻待命吗?」 菲亚想了想,其实她刚刚还脑中一片空白,对于这一轮的安排没有任何具体的想法。「好吧,就这么办,市政大厅这一区就交给你,昆奇,我跟侍卫队那群人最好保持距离。」 「对。」 「你是在偷笑吗?」 「当然不是。」昆奇说完马上转过身朝队员招手,大概十八个人出列。 明明就在偷笑吧?菲亚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但也幸好有昆奇这位副队长提出意见,她实在不擅长处理巡逻待命之类的日常性任务。她的视线越过市政大楼外墙直抵后面的尖塔型建筑,日夜塔,维系整座风雷市命脉的关键之一。 绝对要守护这座城市。菲亚在心中默唸。 位于市政大楼往向阳区不远处的日夜塔,塔顶往分四个方向各自延伸一整排的圆盘状设施,稳定的朝各个方向放射光线,随着市政大楼的灯箱上的数字发出不同的光度。 这时候市政大楼显示『00:62:37』,大约是白天的早晨时光,最左边的00在超过40之后光芒会慢慢变暗,风雷市迎来夜晚;来到90之后会慢慢变亮,夜日交替。从左到右依序是:『度』、『分』、『寸』,百寸为一分,百分为一度,百度为一轮。 在这些被发明之前,永不落下的阳光从向阳区的远处同一个方向持续照耀城里,他们的活动范围只能在风雷市的阴影处,又称为背阳区。长时间的日晒不只会造成身体过度乾燥,还会伴随难以痊癒的日晒病,初期只是毛发脱落无法再长出,再下去整块皮肤会发亮,然后像暗去的光,扩散到全身。 「在我们以前的年代,这会被称为皮肤癌。」父亲的声音从菲亚的脑海深处响起,她甩甩头拋开这个想法。 菲亚的父亲没有机会亲眼看到日夜塔建成,那是距今差不多4轮到5轮之前的重大事件。整个风雷市的毛族人全聚集在市政广场仰头看着灯箱的头两个数字跨过40度,然后像变魔术那样,整座城市渐渐变暗,直到无光,连平常共同生活的邻居的脸都看不清楚。 当跨过90度逐渐变亮时,新上任的市长走出市政大楼,用略显刺耳的嗓音说:「我向各位郑重宣布,日夜塔今日起落成,它将带来昔日的,属于我们的时光!」那时候大家的视线都被市政大楼遮蔽住,谁也没看到什么塔,但是很快的,大家感受到并且亲眼见到夜晚与白昼的分界。 那是第一次的祝福,几乎所有人喃喃的感谢主。 更多人流着泪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时起他们有了规律的昼夜,也是从那时起,他们开始组建各种队伍,踏进原本被强烈日光照耀的向阳区,之后更为了抵抗随时攻打过来的鳞族和羽裔做足准备。 相较于父亲的早逝,菲亚的母亲则是死于羽裔的入侵,她留在女儿记忆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段话语是: 不下雨,不吹风。 不见云雾,不闻雷响。 不更四时节气,不替冷热昼夜。 不暂不恆,唯静于境。 菲亚抬头辨明方向朝背阳左区的挖掘场走去,这一轮才刚开始她就感到无聊了。 另一方面,八荒带领十个队员往市政大楼后方的日夜塔,打算先确认出问题的光导管编号,同时暗暗向主祈祷千万不要是某个人当班。 塔的门口已经在肉眼可见距离时,日夜塔当班的塔队人员跟八荒对到眼马上三步併两步跑过来,队员们同时听到队长用力深呼吸,低声骂着:「去光的整整一轮阿!」 从塔队的值班人员走路的步伐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急促与焦躁,八荒的队员有默契的悄声放慢脚步,渐渐跟队长拉开距离。八荒当然知道队员们在想什么,毛族的强项就是听力与觉察危险的能力,他开始怀念菁菁了,至少她知道怎么应付人称『古辞典』的研究人员,优典。 「异常发生到现在都过半度了,我还以为你们弃城而逃了。」优典身上的毛色泛紫,一身白袍,颈部围绕一整圈尖刺状的纹路,冷冷的语调更让他全身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突发事件嘛,总要安排一下…」八荒陪笑。 「不就丢骰子决定谁来处里,有这么难吗?这要是鳞族打过来你们可以在向阳区城门掷骰子决胜负,顺便带点见面礼当赌注要吗?」优典毫无滞碍的拋出一句又一句的话,这些文字如果是沙,便是十个八荒都给埋了。 八荒边保持笑容边暗骂,要是自己懂得一些光导管那些机构的知识一定要他把那些话一个一个全吞回去。 「第十七号,那个方向。」优典指着向阳城门稍微偏斜的方向。 「什么?」八荒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进入正题,优典瞪大的眼睛代表将要再次发动攻势,连忙说:「喔,你说那个方向…的光导管阿?」 「不是光导管难道是故人吗?是失落的文明吗?还是离弃我们的神?我真好奇刚刚出现在你脑海里的到底是…」 八荒快速行礼后用力挤出最后的笑容说:「那我们就出发了阿,不用送我们没关係。」边迈开脚步往向阳城门的方向走,身后的一眾队员连忙跟上队长的脚步。 这一伙人不知道离开多久,耳根终于安静下来,一个短发褐黄斑纹的探索队员鼓起勇气回头瞥一眼。「天啊,他还在讲,我猜他是在骂你啊队长。」 「你还敢说?你们也是!这种生死瞬间给我躲起来!」八荒揉揉僵硬的两颊肌肉。 「阿!水井到了,你的份就交给我吧。」刚刚的队员率先衝出队伍,其他人跟着跑过去,留下八荒杵在原地瞪眼睛。 水井就位在向阳城门内不远处,或该说整个风雷市的地界就是依照周边的八个水井定出来的,没有人主动提出这个想法,但全都默认这件事。无论哪个种族在静境生活首先要确保的都是水,据说故人还需要各种食物,幸好他们的维生机制不太一样。 儘管城门只是比一般毛族再高一点的石製拱门,是多年下来毛族一块一块堆叠出来的成果,用的是风雷市内废弃的建筑材料,大小不一的石块金属与缝隙就像被天灾破坏过一样,不具备任何美观作用。 「队长,你的。」八荒接过队员递来的铁壶随手放进腰包里,回头再看一眼日夜塔和煦的光芒,接下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到『防壁』之前有身体不适的一定要说,要是主没眷顾到我们,遇到鳞族是要马上开战的,大家明白吗?」 「明白!」刚刚嘻笑的氛围转瞬间荡然无存。 「那么先决定回城通报小队成员,记得活命至上阿!」八荒的打算是遇到鳞族就派一小队人回城报信,其他人拖延敌人的脚步。「就你们三个,没意见吧?」 「没有!」那三个人包含刚刚第一个衝去装水的人。 「就你带头,你叫瞬没错吧?我看你满机灵的,加入我们队上没多久适应得还不错,交给你可以吧?」八荒说。 「我没有问题。」被指名的瞬一脸遇到倒楣事的表情。 「那么就出发吧。」八荒舒展筋骨,弯腰,双眼盯着优典指的方向,第十七号光导管,目前那个方向只有一整片垂直的像顶到天上的墙,致命的阳光被挡在墙后。 他感觉双腿隐藏在浓密毛发下的每一条肌肉都蓄势待发,以及没有明确向队员们吐露的战意,但他相信他们都能感受到刻划在骨子里的热度。 其他队员跟着弯下腰,目光紧盯着队长。 一个开跑,全员前衝,八荒衝在最前面,其他人呈伞状散开队形,各自监控着不同方向。沙墙在他们的眼中逐渐往上长高,不管看多少次,都不得不讚叹市长和副市长最伟大的发明,这道高墙完美的阻隔了太阳针对风雷市持续不衰的光与热。 越是接近『防壁』,刺耳的摩擦声就越大,转眼间就变成几千根针持续往耳膜深处鑽探的轰然杂音,对毛族的听力来说简直是一大折磨,所有队员都露出呲牙裂嘴的表情。 八荒尽全力大吼一声:「准备破壁!」上身伏低,双手交叉举在脸前,像一道盾牌那样挡在前方,后方的队员们也通通相同姿势,同时加快速度衝刺。 一队夹杂不同顏色的毛族队伍化作一支巨型的箭,快速的往沙墙『防壁』撞去,即将撞上的瞬间所有人齐声大吼。八荒咬紧牙根,感觉双手手臂像撞上一层极为坚硬的墙,然后手臂和头陷进去,巨大压力由上而下重击在背上,压得他双脚陷进脚下的沙漠! 紧接着其他队员也衝破沙墙,破口逐渐扩大,八荒脚下不停,挺起背脊踢起一把沙子继续往前跑。全员突破之后队型维持原样,探索队继续往前,盯着眼前同样参天的第二道沙墙,再次衝进去,然后是第三道,一口气突破! 他们几乎同时停下脚步,昏黄的天空,刺目的阳光从正前方照过来,除了喘气都不说话,等待眼睛适应无情的照耀,拼命张开耳朵倾听附近的声音。一片无声的安静,彷彿天地万物都不存在那样的安静。 「呼!先补水。」八荒说完,所有人从腰包里拿出各式各样材质大小不一的容器,全都是风雷市内各区的挖掘场挖出来的,他手上的铁壶也是。他们互相扫视所有队员,同时举起手中的水壶。 「求主带领。」由八荒开始喝下第一口水。 「风雷齐鸣!」其他队员覆诵,各自喝下一口水。 完成仪式,整座城市的安危都系于自己手上,探索队昂扬着士气向阳光再次出发,很快的第十七号光导管就出现在他们右侧,比他们身高矮一半的金属导管闪耀着黄铜色的光芒,没入地底。 光导管一共三十二座,如同风雷市内向阳区分左右的概念,穿过沙墙往左是编号十六到一,往右是十七到三十二。 八荒庆幸不是第一号或第三十二号发生异常,但他同时也更加慎重,背上的毛根根竖起,编号十六跟十七是距离向阳区城门最近的两座光导管,如果真的是鳞族攻击就麻烦了。 队型迅速变更,负责报信的三个人最靠近光导管,其他人则以八荒为首围成一个半圆弧守护内侧的伙伴,队伍的另一侧还有另外三名机动人员,维持着二十步的距离平行前进,扩大搜查范围的同时也兼具支援的作用。 探索队经过漫长岁月研发出来的防御阵型。十个人,二十隻眼睛仔细盯着眼前的黄沙,没有脚印,没有短小的鳞片或其他可疑的东西,没有人不识相的开玩笑,就连正前方的太阳都像静止的画。 八荒根据印象判断已经快来到光导管的末端,到这里还没发现任何鳞族的踪影,难道真的只是多节怪或其他未知的生物误触警报吗?几乎就在这时候,一个比预料中庞大的黑白色物体出现在前方,他把手掌举到超过肩膀的高度,所有人放慢速度,同时往光导管的另一侧散开,戒备四周。 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们毛皮底下流出的汗水与重重的喘气声,八荒判断那是一个人形,上半身是白色,下半身是黑色,算是非常少见的花纹。然而当他更走近,倏然发现那个人身上的并不是毛发,而是衣服。 居然是衣服,这片荒漠中有个人穿着如此珍贵的东西倒在地上! 他们围在那个人身边,所有人都保持沉默,甚至连呼吸声都渐渐消失。光滑的膀臂,集中在后脑勺少的不可思议的黑毛,唯一跟他们相同的只有嘴里发出的粗重呼吸声。 「队长。」五个探索队员从光导管尽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他们同时也是队形最外围的机动队员。「导管入口前面不远处有一口井。」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过去好几轮以来,从来没有收到这片沙漠中有水井的消息。「井的周围有任何踪跡吗?」八荒问。 「没有。」负责报告的队员也是一脸困惑,目光瞥向地上那个人。「只有他的脚印,一路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他指着后方。 「走过来?」八荒看着那人脚上的鞋子,凭直觉认为眼前这个人身上背负某种巨大的秘密,才会以这个姿态、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去光的轮!就他这副模样能穿过这片沙漠?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其他队员面面相覷,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八荒极力镇定心头的兴奋,脸上露出近乎狂喜的笑容。「你们不懂吗?他可能是我们探索队有史以来找到最有价值的东西啊!」 「队长,你该不会是说他…」说话的是通报小队的领头队员。「他是『故人』吧?」所有人都抬起头盯着八荒的脸,彷彿他将要代替主说出神啟般的话语。 「我不知道,谁知道『故人』长什么样子?还是你们知道?」八荒的目光轮流扫过每一个队员,确定没有人要接话。「但我确定他不属于我所知道的任一族,所以,先带回去再说!」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八荒率先把那个人拉起来揹在背上。「还看什么?夜晚会从光里面掉出来吗?出发!」 规律的震动,将徐皓钧的意识从深层的黑暗中唤醒,他很快感觉自己正在移动,不,是正在被移动。 他能感觉到双手垂在半空中摇盪,像两根钓竿那样左右摇摆着,整个胸口贴在一块毛毯似的东西上,毛毯下方规律的起伏,像趴在暖炉上那么热,他胸口的衬衫早已汗湿一片。 微微睁开眼,首先想到的是巨大的猫,很大,站起来比他还高的猫,无意识中倒映在他眼底的黑白褐三色也支持这个论点,但哪来那么大的猫?接着他想起曾经出现在生物课本上的人猿,达尔文进化论的人类演进图示,他眼前的人该不会是猫版的吧? 金属通道在他的左手边,往前延伸的同时也不停的往后退,炙热的阳光照在他背上像永不停止追逐的噩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传来一声:「看到防壁了!」 他们还会说话!他注意到前面不只一个毛茸茸的背影,而是好多个,吓得他全身上下不敢动弹半分,只能想像自己已经死了,尽量转动眼睛观看四周。 「我们绕一点路,要是揹着他穿过『防壁』给打成碎片,就只剩下他身上的遗物可以交差了。」 一阵此起彼落的短促笑声传出来,徐皓钧不用仔细算也大概推估的出来有十个浑身是毛的人一起行进。他看地上,那一双腿真的是人腿吗?他从来没看过有人类能用这种速度奔跑,快的只有影子,货真价实的『飞毛腿』。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像瀑布似的声响从最前方发出,他只看一眼吓的嘴巴差点掉下来,从高处轰然落下的竟然不是水,而是沙!绵延不绝的沙粒像水一样铺天盖地的倾泻而下,就连宽度都无法轻易掌握。 这支毛茸茸小队像要带他参观似的往左边偏移,原本就在左手边的金属通道也弯向相同的角度,与沙墙的距离越来越短。像要衝进死路,眼前的路非常快速的向中央紧缩,徐皓钧脑中浮现一堆人拥挤的贴墙挤成一团的画面。 但没有发生。他眼中奇形怪状的队伍没有跟着地形靠拢或放慢脚步,这时他才看到金属通道拐弯遁入地底,左边的景色瞬间一览无遗,也在这时候他终于看清楚这个地方。 儘管他们不断往前跑,却没有风,没有空气流动。 平坦的一望无际的沙漠宣告荒芜的存在,如果不是此刻自己正搭着超现代的人力车,甚至会怀疑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你醒啦?」揹着他的人说。 徐皓钧吓了一跳,没想到会被发现,这时候要再死回去也来不及,他只好问:「这里是哪?」 「这里啊…问得好,我们称呼它为『静境』。」那个人也转头看相同的方向。「对了,我叫八荒。」 徐皓钧本来想问些什么,但这片景物以同等空无的意义回答他的问题。 「你呢,『故人』,你叫什么名字?」 「徐皓钧。」 八荒的呼吸明显停顿。「说不定你真的是『故人』,这个名字…」 「『故人』是什么?」 「说真的,我还希望你能告诉我。」八荒指着右手边。「那是我们的城市,风雷市。」 徐皓钧的视线刚好捕捉到沙墙的尽头,在此之前他以为那片高得看不到顶的墙壁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原来墙后另有一个世界。他看到几栋高矮形状不一的建筑从沙地上突起,他看到远处的人形,一样毛茸茸的,却是难得一见让人眼眶泛泪的景象。 最高的建筑物在更远的地方,这个距离他还看不清楚,如果真的要他用一幅画展示什么是『文明』,这个画面就是了,宛如位处荒芜地表的遗跡,已经是到目前为止最像人居住的地方了。 「为什么城里好像…比较暗?」徐皓钧觉得整座城市好像被阴霾笼罩。 「这就说来话长了,等我们安顿下来再说吧,也说不定你不用问就会有人主动告诉你。」八荒嘿嘿笑两声。「我刚好想到一个不错的人选。」 二章、风雷市 以静境的时间单位──分寸来说,0度时市长祝福演讲,八荒回到城内已经超过4度,他将队员分作三队,一队往背阳区城外支援菁菁,一队跟着他去市政大楼向市长报告,至于第三队则是由瞬带着徐皓钧往挖掘场。 他不认为应该马上让徐皓钧出现在市长或侍卫队面前,尤其是『故人』在风雷市还具有信仰上的重大意义,必须小心行事。 进城后徐皓钧再次回到地上,隔着慢跑鞋能感受到城内地上的沙土温度还算凉爽,跟不久前自己一路走来的滚烫沙漠有巨大差异。他很快发现自己身上的服装、相貌、发型、肤色等等都跟城内的所有人不同,而看到他的毛族也纷纷停下手边工作,甚至隔一段距离跟在探索队后面看热闹。 他们所到之处都陷入乍然的沉默,就这样一路来到向阳右区,淡黄色的身影跟周遭往来搬运沙土、器具或不明物体的人群形成强烈对比,那人正是另一名探索队的队长,菲亚。 风雷市有两个主要挖掘场分别位于背阳右区与背阳左区,毛族从沙土中挖出能用的容器、工具、衣物等资源交由市政中心与侍卫队进行分配。因着资源队的人力与手工挖掘的缘故,全城有一半的人加入开採作业也顶多只能负荷两座挖掘场同时开发。 到目前为止挖掘出最有用的东西就掛在市政大楼门口,那只标示着度分寸的电子灯箱,经过市长调校后成为整座风雷市以及毛族对静境的时间定义,除此之外没多少能帮助他们在静境生存下去的事物。 儘管是在静境,人的本性终归是需要领导者与工作,挖掘的人们大多都带着欢愉满足的情绪看待每一样挖出来的东西,每一个瞬间都重叠着无数沙子被扒挖起来或倾倒的声响,也是静境里为数不多的成就与乐趣来源。 「所以带他来找我干嘛?」瞬解释来意后,菲亚盯着徐皓钧的眼睛像要射出阳光来,不幸的是这位探索队的队长刚好就是无法理解挖掘乐趣的人。 「队长说他先去跟市长报告,这位…就先交给你…」瞬说到这里观察菲亚的表情后,决定就把剩下的话都吞回去。 「你是想说八荒请我当临时保姆,是吗?」菲亚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可怕的笑意。 「怎么会是保姆呢?应该说…」瞬努力转动脑筋,可以说是用上了身上每一根毛的力气才想到一个说法。「他差点死在沙漠,不是热死就是被鳞族发现生不如死,乾脆先带回来再说。」 果然提到鳞族,菲亚的表情稍微松动了一点,至少鼻樑上那道细毛没有像要刺死人那样倒竖,瞬在心里暗自决定下次帮队长装水时一定要偷偷混一把沙子。 菲亚的目光从徐皓钧的头顶扫到脚底。「喂,你从哪里来的?」 那时徐皓钧正站在挖掘场边缘看底下深到可能有两层楼高的大型漏斗,好奇的看着里头各种水泥、钢筋、木片,更多的是不同顏色的毛族往返穿梭,听到问题马上耸肩退一步。「我…我也不太清楚,原本我在一家餐厅跟我…总之在吃饭,我离开去透透气,搭电梯的时候电梯突然往下坠落,等醒来就在一个山洞里,我…」 菲亚举起一隻手说:「等一下,你冷静点我再问你。瞬,你跟我来一下。」她示意身边几个队员帮忙看着徐皓钧,拉着瞬到靠近挖掘场的边缘。「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吗?」 「他到进城前都没有意识,什么都还来不及问他,不过我确实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瞬摇摇头。 「搞什么?这样就让他进来!」 瞬舔舔嘴唇拨弄垂在脸侧的毛发,说:「队长觉得他是故人。」 「你说故什么?」菲亚皱眉,旋即又因为听懂了舒展开来。「喔,你们该不会陪着八荒一起做梦吧?他说不定只是没带面罩的『流浪者』。」 「不管怎样都被我们遇到了,在确定前这样处理比较好。」瞬不打算跟菲亚争辩关于故人是否存在的议题,在过去风雷市还叫『风城』之时就已经存在这个大哉问。 毛族对于静境的诞生有两派说法,透过挖掘场以及此地遗留的建筑可以知道在曾经有一段文明的存在,被命名为故人文明。经过漫长岁月,被称为『平行派』的毛族认为静境的种族都是自然產生的新生代,故人文明是平行空间交错而来;另一派则是认为因为某种环境变异导致故人文明毁灭,透过某种跃进式的演变才有了静境的多个种族,提出这项假说的被称为『演进派』。 两种说法某种程度上都能解释毛族、鳞族与羽裔的存在,然而根本性的不同在于故人是否曾经存在这个世界,甚至各自发展出一套完整的关于社会、个性、特徵与遗物的观点。 「早晚都得面对现实。」显然菲亚不想轻易的放过这个话题,她是『平行派』的拥护者。 「不同的人眼中会有不同的现实嘛。」瞬陪笑,心想不久前八荒面对日夜塔的优典就是这种感觉吧,报应来的好快。 「不,现实只有一个。」菲亚的表情十分认真。 「我想也是,如果有两个你的话不就…」瞬发现这话不能说完。「这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想着就麻烦。不然我们带着他就好,说起来还得帮他个临时住处,那我先告辞了。」 菲亚的两道目光不温不火的看着他,突然灵光一闪,露出笑容说:「还是交给我吧,你们刚从城外长途跋涉回来,这点小事我们接手处理也没什么。」 对方态度的转变让瞬措手不及,但能够摆脱徐皓钧就好,瞬连忙点头。 有共识之后菲亚走向徐皓钧,先朝悄悄聚在他后方的群眾用力挥手。「好了!这里没有什么新鲜事,大家做自己的工作。」 那群人原本带着痴傻的看热闹笑容,听到这句话全尷尬的各自散去,显然他们还没意识到徐皓钧的可能身份。 「接下来就交给我,挖掘场你们看着,阿,我的队员暂时归你管,不用谢谢我了。」菲亚说完不等瞬回答就带着徐皓钧往市政大楼的方向走。 瞬回头看着挖掘场与菲亚的背影,好像突然弄懂了什么。 菲亚在挖掘场待不到1度就快无聊死了,好不容易抓到别人代替,脚步忍不住轻盈起来。「好吧,继续吧,你刚刚说到哪?」 「我在在一个山洞里醒来,那里很大,什么人都没有,墙上有火光,接着有一个…」徐皓钧吞口口水,在脑中寻找能够形容的字词。「有一个恶魔,我想应该不是人吧,高高瘦瘦的只有骨头,身上只有黑白两种顏色,最可怕的是手上的爪子,可能有…」他的肩膀同时感到巨大的压力。 「你刚刚说身上只有黑白?」菲亚停下脚步,没注意到周遭好几对目光同时看向她和徐皓钧两人。「有鳞片吗?」 「没有。」徐皓钧摇头。「我觉得那比较像刺青,在他身上缠绕出交叉或条纹的纹路,身体瘦到只有皮包骨。」 「刺青?」菲亚皱起眉,她不知道什么是刺青,但斑纹她知道。 「嗯,他看到我就衝上来追杀我,我背后还有被他的爪子划伤的痕…喂,你做什么?」 菲亚听到这里伸手把徐皓钧的衬衫后边拉起来,三道细细的血痕突兀的出现在近乎洁白的背上。「不对,应该不是鳞族。」她随手把衬衫放下,这时才听到几声惊呼,不知不觉身边已经围绕了超过二十个人。 「他连背上都没有毛。」一个小女孩说,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真可怜,是生病吗?」一个老人说,摇头叹气。 其他没说话的人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有几个甚至刻意别开脸,侧脸看得出来满是怜悯。 徐皓钧莫名困窘,菲亚拉着他的手往前走。「我们赶快走吧,还得帮你找个暂住的地方。」然而刚刚徐皓钧形容的恶魔形象在她心头盘旋,驀地她想起来曾经听谁说过类似的种族,但那里距离这里有好几度的路程。 菲亚还在思考时突然听到一阵陈闷的咕嚕声,像是被埋在沙里的某种生物发出的声音。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若说是挖掘场的方向传来的又太远,但这附近除了废弃的建筑物外没有其他东西。 「请问…这里有东西吃吗?」徐皓钧问,从进城到现在没看到半个像食物的东西。 「什么东西吃?」菲亚仔细倾听附近的动静,想再次捕捉声音的来源。 「就是…你们这边有没有餐厅?饼乾零食?填饱肚子的东西?」徐皓钧左右看看,观察在附近的每一个人与建筑物之后脸色大变,一整片像废墟那样的住处间杂排列,断壁残垣几乎遮不住在里头生活的毛族,乍看之下比贫民窟还要更破败。 菲亚想了一下,对照前后语意之后还是摇摇头:「你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徐皓钧惊讶的慢慢张大嘴巴,那时咕嚕声从他的喉间发出。「你们…还是你们都吃什么?」 「喔,我懂了!你是说『存续』,快到分寸了,你忍耐一下。咦,你是从沙漠来的,应该很充沛才对啊?」菲亚说着调整前进的方向。 徐皓钧满脑子疑问不知道从哪问起,索性保持沉默。菲亚以市政大楼为标的绕着市政广场拐弯,那时他突然注意到有一座笔直的角锥状的尖塔,塔身上朝四周散发着平稳的光芒。「那座塔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日夜塔,区隔白天晚上的。」 「区隔白天晚上?」徐皓钧想了下这句话的意思,突然领略了其中更深一层的涵义。「它可以控制日夜?」 「是阿,以前只有那颗太阳永远都在同一个位置。」菲亚头也不回地指着正后方,这时徐皓钧才注意到从城里的方向看不到太阳,一瞬间他把目前所见的事物结合起来。「是那片墙,你们用那片大到不行的沙墙阻挡阳光,然后用这座塔创造日夜!」 「你看过『防壁』?那解释起来就简单了。」菲亚转过身倒退走。「7轮之前市长建造的,从来没人想过那可以把阳光挡住。」她的双手大大的往左右两边比划。「这么宽的弧形,遮盖整座风雷市免于阳光的伤害。」 「轮?」徐皓钧抬起头,这是菲亚第一次看到外来者的正面。 原来还是个小孩子嘛!但是那张脸非常眼熟,应该是某个她十分熟悉的人才对,但想不起来。「『轮』的事情晚点再跟你说,先找『存物』再找临时住处,阿,刚刚也还没听完你的事…去光的轮啊!我有好多想问的。」 「对不起,麻烦你们了。」徐皓钧低下头。 「什么?不麻烦阿,也不是说不麻烦啦,就是没那么麻烦,哎呀,反正先跟我走就对了!」菲亚看徐皓钧不做任何回应,忍不住更加烦躁,脚步不自觉加快,两人一前一后像在路上竞走似的。 这里听不到挖掘场传出的沙沙声,取而代之的是风雷市的人们往来的脚步声与谈话声,跟菲亚比较熟识的人看到她的表情会马上选择点头打招呼不多说话。 他们快速的穿过几栋残破不堪的建筑,来到四栋一层楼高聚集在同一处的小屋前,入口各站着一位毛族,身上披着红色的碎布,意思是隶属于风雷市的侍卫队。 菲亚直接走到最右边,肩上披着暗红布料跟身上的深绿毛色形成巨大对比的毛族前,几乎是粗鲁的说:「我要一人份的存物。」 那名毛族侍卫眉头扬起,下巴的山羊鬍有几丝白色,身上隐约有深棕色与白色的直线条纹,身高比菲亚和徐皓钧还要高出半个头。「取存物的时候还没到。」 「我也知道,这还用你说!这位是我们探索队今天的收穫,八荒正在跟市长报告这件事,所以招待一人份的存物不过份吧?」菲亚说。 「你应该清楚存物的意义,讲这种话不太得体。」 「得不得体不是你说了算,人都在这里了,展现一下风雷市的风度不过份吧?」菲亚来到这里就像变一个人,语气更加咄咄逼人。「难道换了市长就不是风雷市吗?」 侍卫长叹一口气,再开口时还是相同的冷淡语调。「规定就是规定,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另外三名侍卫队的毛族静悄悄的站到他后面,四张脸不同的年纪却有相同的生硬感。 「风盔你!」菲亚右手握拳,正要往前衝上去时,一隻淡绿毛色的手无声无息的横过徐皓钧面前,轻轻点她的肩膀。就在菲亚分神转头的瞬间,另一个毛族往前挡在她面前。 「队长,你应该看得出来这位可能是故人吧?」后到的毛族应付这种情况有十足的经验,她正是八荒的副队长,菁菁。她刚确定背阳区城外没有羽裔的踪跡,收到八荒派人传话疑似找到故人的消息后决定往背阳左区的城门外巡视回城,刚好遇到菲亚和徐皓钧在这里。 为了避免探索队的人数加剧衝突,她命令队员往市政大楼找八荒回报这次探索结果没有发现羽裔的踪跡,独自留下来处里菲亚与侍卫队。 「故人?」风盔听到这句话五官顿时皱在一块,目光看向徐皓钧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尤其是手腕与颈部。「不可能…是真的吧?」 「还不确定,但我觉得机率很高。」菁菁用陈述事实的语调说。「如果是的话,我觉得应该要给一人份的存物。就目前已知的事实,故人在进食与时间的概念都跟我们不同,强迫他依照我们的分寸生活,不太礼貌。」 风盔低头想了想,回头跟其中一个毛族侍卫低声讲几句话,那名侍卫旋即回头走进小屋,没多久就拿一个木碗出来,风盔双手接过慎重的交给菁菁。 「谢谢你,风盔。」菁菁说。 「希望他真的是…」风盔吞一口口水,刚刚还在严格强调规则的侍卫队态度转为谨慎。 「又一个做梦的。」菲亚低声说,但并不是非常低。 「走了。」菁菁对菲亚说,回头把那碗存物交给徐皓钧,等到已经离开风盔的听力范围后才说:「菲亚,你应该多磨练交涉技能。」 「浪费分寸。」菲亚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得不佩服菁菁的交涉手腕。这句话跟浪费时间是同义词。 「有付出才有收穫。」菁菁回头发现徐皓钧还在盯着存物发呆。「那碗存物怎么了吗?」 徐皓钧惊恐的抬起头。「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它…有点像沙子。」 菲亚和菁菁听到这句话互看一眼,菲亚说:「不一样,存物是从沙粒过滤出来的部分,来源是挖掘场挖出来的沙子,你可以放心。」 「过滤掉沙子吗?」徐皓钧看看她们又看看碗里,困惑的说。 「过滤掉存物以外的杂质。」菁菁补充说,但徐皓钧还是没听懂。 她们同时看到徐皓钧用力的吞一口口水,看着那碗像某种诡异的东西。 确实,那碗黄澄澄的沙子很难说是食物,徐皓钧很想从这两位毛族女性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跡,可惜只能证明她们是认真的。毛族真的是吃这堆…沙子过活吗?他忍不住疑问。 肚子再次咕嚕叫,已经多久没有吃饭了?不知道。他想起上一顿饭是在高级餐厅里和父亲、某公司的两位主管一起吃沙拉、牛排、浓汤,感觉才没过多久,就只剩一碗沙子能吃。他从西装裤口袋拿出一个迷你的金属小水壶,进风雷市之前瞬给他的,里头有不多的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 看这碗的量,应该还要个三四壶以上才够配。 徐皓钧喝一口水,感受那团液体经过喉咙,消失在胃部的深处,接着深呼吸一口气,像要乾掉一碗酒那样仰头喝下一大口沙子!坦白说没有想像中难受,这种沙子比印象中的沙砾还要细,很接近液体,可能在过滤的过程中有加入轻微的水份,勉强说是入口即化。 除此之外没什么好说的,当然也没有味道,他想像那是没有玉米的玉米浓汤,大概三四口喝完再补上一口水。 「还不错吧?」菲亚问。 「还不错。」徐皓钧说,其实根本乏善可陈,还得准备承受胃痛。 「你原本打算去哪里?」菁菁问菲亚。 「在背阳左区找个临时住所,我看他至少会待到晚上吧。」 「先去市政大楼吧,我们队准备在那边集合。你的队员呢?该不会被你留在其他地方?」 菲亚顿时啊的一声。「还在背阳左区的挖掘场,我把他们交给瞬了。」 「算了,留在那边也好,状况未明,我们也不轻松。」菁菁朝市政大楼走去,菲亚则是落后两步跟徐皓钧并肩走。在这之前徐皓钧凭着直觉理解这位黄色的毛族惹不得,此刻他更确定那位淡绿色的毛族更不容小看。 一路上菁菁保持沉默,菲亚也有默契的不讲话。徐皓钧的舌头忍不住舔舐嘴里各处,总觉得有沙子卡在某处,吞口水都听到沙沙声,神奇的是吃下那一碗沙子后竟然没发生任何事,没有胃痛,而且确实不饿了。 他注意到人群大多出现在左手边的建筑物后面,阴影处有一个毛族妈妈带着一个小女孩,看那个大小还不到十岁,身上像三花猫的顏色,但举手投足间有种老练的感觉。接着又是两个可能七八十岁的老人躲在阴影处,儘管身上还是满覆毛发,白色居多,可以看出没那么浓密。 进城前他还觉得八荒等人的模样很怪,原来最怪的是他自己。 「你在看什么?」菲亚突然凑过来问。「喔,那边是背阳左区外围,是我们的居住区,几乎全城的人都住这边。」 「背阳左区?」徐皓钧往右看向矗立在远处的沙墙,阳光在那个方向,大致能了解风雷市的划分区域方式。「所以这一侧是背阳左区?」 「对,依照太阳的方向命名。」 「怎么不是用方向,东西南北之类的?」徐皓钧想起记忆中的市区马路都是什么东路什么北路的。 「东西南北又是…?啊,是你『那边』的说法吧?我们没有那种东西。」 徐皓钧不知道怎么继续解释,索性点点头作罢。 菲亚接着介绍风雷市的歷史,在防壁隔绝阳光之前,所有人都居住在背阳左区的阴影处,靠近城门口有水井,食物来源满地都是,那段无法分辨多久的时间,太阳总在固定的位置,他们连自己是活是死都不太确定。 不知道是谁开始探索沙子底下埋藏的东西,除了睡觉休息外都聚集在一处空地往下挖,从那时起他们才有一点点活着的感觉。资源队是城内第一个建立的队伍,到如今更被赋予探索真相的伟大使命,看不出来原本的目的只是为了让生存在这里的人有个微薄的生活目标。 徐皓钧大概十句有五句听不懂又不好意思打断菲亚,只好尽可能把所有内容都记下来。 「当时的市长学识十分渊博,几乎所有挖出来的东西他都能说出来歷,那全都是我们不懂的东西,只好集中起来藏到市政大楼去,堆的跟山一样,很奇怪吧?」菲亚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市政大楼。 「那是『藏物癖』吧?还不算太奇怪,我也会留一些根本用不到的东西在抽屉里,有些甚至还是全新的。」 菲亚露出困惑的表情,想了一下才大概抓到徐皓钧要表达的意思。「那你说的那种藏物什么的,那种人会讨厌小孩子吗?」 「看个人吧,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徐皓钧忍不住心想小孩子跟藏物癖有什么关联吗?还是菲亚误会他的意思? 「是吗?」菲亚突然转头看他,逐渐放大的瞳孔看得他很不自在。 「是啊,通常都会喜欢啦,如果不喜欢的话…也不会生。」徐皓钧尽可能自然的把目光看向菁菁的背影,暗自希望她能帮忙接话,不管接什么都好,可惜这个愿望连他自己都知道不太可能实现。 也是这时他发现男性毛族和女性毛族的身材还是有些许差异,尤其男性毛族的毛发短而刚硬,女性毛族的毛发则是柔顺略长,他把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也先记下来。 「说的也是。」菲亚没有再继续问,徐皓钧暗暗松一口气。 接下来又是一段沉默,没多久来到市政广场,稍早还是人挤人的地方,此刻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徐皓钧的目光瞬间被入口上方的灯箱吸引住,那上头显示的是『05:53:79』。 「那个79…没问题吗?」他从没有在电子鐘上看到79秒这种数字,原本走在前面的菁菁突然停下脚步。 「那是『寸』,左边是『分』,然后是『度』,一百度是一『轮』。」 什么跟什么?徐皓钧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徐皓钧!」声音从市政大楼的落地窗里面传出,魁梧的身影黑底参杂白褐两色,是探索队的另一个队长八荒,身旁跟着两个身上披着暗红色布料的侍卫队,徐皓钧发现那两片碎布原本应该是同一块布料。「菲亚,你怎么把他带到这来?算了,分寸刚好。」 「刚好什么?」菲亚问。 「市长想见他。」八荒伸出大拇指指着身后,两个毛族侍卫像收到指令似的一左一右同时朝外来者靠近。 菲亚也有所反应,跨前两步挡在徐皓钧面前。「做什么?这人是我们探索队找到的,自然是我们带他见市长。」 「这是基于安全的理由。」「我们得确保他没有恶意。」这两名侍卫像兄弟似的,语气和模样都十分接近,身上的褐灰色条纹也几乎一致,他们同时举起右手让现场的人都能看清楚手里握着某个黑色的细长事物。 「怎么?怕又有人要杀市长吗?这么小心翼翼的。」菲亚嘴上说得轻松,目光却谨慎的在侍卫们的手上快速来回,像有无形的火花迸发热度。 这时八荒和菁菁有默契的背对背插进两方的中央,八荒说:「好了好了别吵了,不就是带着人去给市长看看吗?你们看他的模样,除了毛比较少衣服比较多,哪还有什么跟恶意有关的东西?」 菁菁则是把菲亚往推到徐皓钧左边,接着自己站在右边。「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我会先阻止他。」 两个侍卫互看一眼后,左边的侍卫说:「走吧。」右边的侍卫则是绕到队伍最后面,徐皓钧没有错过菲亚在毛族侍卫经过她身边时大大翻个白眼,他们就这样保持奇怪的队形前进。 有机会一定要问问菲亚是不是跟侍卫队有仇。他心想。 走进落地窗框的瞬间光线暗了下来,市政大楼背对日夜塔,光线没办法完整的打进室内。徐皓钧觉得这粒非常眼熟,让他想起不久前跟父亲一起吃饭的餐厅,如果把窗外的石砖地替换成俯瞰市中心的夜景,可以说是同一个地方。 走没几步,徐皓钧发现自己的脚步声在毛族里面十分突兀,于是尽可能脚跟着地放轻脚步,毛族的脚步声轻的可以。 略为挑高的大厅,地板是黑白棋盘格子磁砖,原本应该有六根樑柱支撑房屋架构,靠中间的两根只剩下基座与天花板的部分,另外四根几乎只剩下里头的钢筋支架,地上则是外头带进来的沙子形成稀疏的沙滩。 他想像天花板上垂吊着夸张的水晶吊灯,右边靠墙有个高到他胸口的吧台,墙上有各式各样的酒与吊掛着的玻璃酒杯,几桌铺着酒红色桌巾的方型餐桌,点着烛光,左边是一座简约的小型舞台,布幕在上方左右对开,一座钢琴静静佇立着。 想到这里他突然眼眶发热,过去的日子变得好遥远,莫名其妙来到这个连吃东西都有困难的地方,于是吸鼻子吞口水压抑住差点溃堤的情绪。这座大厅荒废了,被什么世界末日般的天灾人祸给摧残过,将所有有形之物全部毁坏,连回忆都没遗留下来的废墟遗跡。 「你该不会来过这里吧?看得那么认真。」菲亚打断他的思绪。 「没有。」徐皓钧也知道自己的声音有点哽咽,吞口口水说:「只是觉得有点眼熟,跟我那边一些地方有点像。」 「那当然,世界和世界之间本来就会交错,原本不存在的人事物…」菲亚说到这里突然注意到菁菁锐利的目光,前后两侍卫的呼吸声与脚步也明显的沉重起来。「好好好,在市政大楼不要谈这个对吧?」 徐皓钧暗暗松一口气,这时候他比较想静静的想自己的事情。不管原本这里到底是什么都一样,他怀疑下半辈子可能要住在这里了。 一行人穿过空旷的大厅,右前方角落原本可能是安全门,上面长方体的框格本来应该是安全出口的绿色灯箱吧。入口旁边的墙上有两个平滑的方形按键上下排列,他凭直觉认为那是电梯的上下键,应该是电梯井的地方只有两个空洞。 带他来这里的应该就是电梯,如果有回去的路应该就是那里?想到可能又要再次体验高空坠落,不由得打个冷颤。这时徐皓钧突然想到,如果当时没有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应该会在电梯坠落到最后一层时摔死,尸体可能还挤压变形吧?或者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其实根本没有天堂? 他无意识的跟着侍卫和八荒走进安全门,窄小的楼梯间他们改成一直列的队型,很难想像外面满是残破不堪的建筑,内里的水泥阶梯与木製扶手像保存良好的古蹟。两个转折走上二楼,往上还有到三楼的阶梯,但一行人在这里停下脚步。 侍卫队推开左右对开的大门,二楼跟一楼差不多空旷,两侧的落地窗跟一楼相同只剩下窗框,不过六根钢筋水泥樑柱保存的十分良好,天花板正中央还有水滴形的巨大灯泡,而且正在发光,真难想像这种地方有电力。 徐皓钧突然想起当初遇到追杀他的恶魔的洞窟里,墙上的玻璃灯罩,那里面燃烧中的火焰显然是另一种原理,但可以的话他不想再回去探究。 正前方是一个大型舞台,台前的三层木製阶梯泰半都是空洞,舞台正上方不管有什么道具也全都被某种怪力扯掉,留下残破的刮痕,左右两侧的暗红色布幕更是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空荡荡的裸露开口,原本这种空间应该是当成大礼堂才对。 徐皓钧一个闪神,目光停留在最前面的侍卫身上的暗红布料,突然想通目前为止看过的侍卫队身上那块大小形状不一的暗红布料是哪里来的。 领头的侍卫带着他们一路走到舞台前,徐皓钧还以为市长会从舞台侧边的空间走出来,不料脚步声却是从后面他们刚刚走来的方向传来,看来市政大楼的三楼应该是市长办公室或休息室,二楼则比较像举办大型活动的礼堂。 篤、篤、篤…从脚步声听起来是个急躁的人,没多久一个黑褐灰的身影快速略过他们面前,徐皓钧反射性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各位好,求主带领。」雄浑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 「风雷齐鸣!」探索队和侍卫队成员同时开口。 「详情八荒报告过了,我很难相信静境还有不属于任一个种族的人,沙漠里有地方住吗?」那个声音又问。 现场沉默了一下,菁菁拉扯徐皓钧的袖子。「副市长在问你。」 「我吗?」徐皓钧抬起头,正面直视风雷市的副市长,第一印象是果然声如其人,粗獷的脸上几乎每一条肌肉都充满力量,让人望而生畏。更麻烦的是那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在沙漠里除了沙子和类似蜘蛛的多节生物外什么都没看到,而逃离出来的那个洞窟也不知道有没有住人。 「等等。」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副市长突然朝他走两步,其他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不,你来做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浑厚威严形象的副市长,这句话居然说的有点发颤。 「我叫徐皓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那张脸几乎要填满徐皓钧的视线范围,他脑中一片空白,想后退偏偏双脚在这时不听使唤,只得不停往后仰。「那个…我原本在一家餐厅吃饭…」 一旁菲亚插嘴说:「副市长,他有跟我说过他怎么来的,还是我来…」 「我不是问你,你不要插嘴!」副市长难得疾言厉色,就连一向脾气火爆的菲亚都张大嘴呆愣半响,菁菁原本想说什么,但才刚开口就又闭上,一贯的冷淡以对。 徐皓钧没来由的想起曾经看过这种表情。他的大学时代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因为同一个女生反目,几乎要动手打起来的时候,脸上就会出现那种既害怕又愤怒表情。但不管他怎么想,就是没办法从脑中捞出半点跟这位副市长相关的画面或记忆。 人的本能之一就是突然被强烈质问时首先会怀疑有问题的是自己。 「不,慢着,你不用告诉我。」副市长突然退开一步转向侍卫队。「把他逐出风雷市,禁止他在城内逗留,立刻把他带走,快!」 两名侍卫脸上迟疑但仍是遵从指令朝徐皓钧靠近,菲亚刚站出一步肩膀就被人按住,这次制止她的是八荒。「副市长,几分前我向你和市长报告时你们还想见他,一见面就断定他不能留在这里,人是我带回来的,要是他确实会危害风雷市,我会第一个送走他,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知道原因。」 「因为他是…不,你们不需要知道原因!」 「副市长,我觉得这样不太合…」 副市长压低声音沙哑的说:「八荒,如果你再坚持下去,我会连你也逐出风雷市!」风雷市不是权力集中的政治架构,副市长对探索队没有任命权,唯一能倚靠的是侍卫队的武力。 「喔?那我可以知道我跟徐皓钧是哪件事情危害到风雷市吗?」八荒还是原本的悠然态度,缓步走到副市长面前,菁菁有默契的站到他背后,观察着侍卫们的动作,随时准备支援。 「你!」副市长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但嘴巴开合颤动着,说不出口。 场面极度尷尬,徐皓钧像裁判一样卡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这时菲亚再也按耐不住,朝副市长说:「够了,你真应该道歉。」 「向谁?」副市长探头越过八荒的肩膀看向她。 「向前任市长。」菲亚往前站到八荒旁边,同一时间两个侍卫也迅速移动脚步分站副市长左右,菁菁补足最后一个空缺,三人面对三人。「风雷市不是你们建立的,你们来到这里也没被他赶走,说这种话你对得起他吗?」 「这…那不一样!」副市长低吼,脸色顿时胀红。 「我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怎么?得到权力就忘了自己怎么来的吗?」菲亚不甘示弱的吼回去,双手握拳准备好要动手。 徐皓钧茫然的听着,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搞懂副市长的问题,大家好好坐下来谈谈。正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请大家冷静点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你真的叫徐皓钧?」 徐皓钧吓的脚步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全身近乎白毛的毛族,脖子两侧各有一根横向尖刺形状的毛发,眼神虽然不算和蔼,但跟副市长比起来好上太多。「对。」 白色毛族静静地端详徐皓钧的脸,点点头。「难怪伟杰的反应那么大,确实是长的…满像的。」 听到这句话,前面剑拔弩张的六人同时往这里看,副市长说:「竣寧,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看到…不要靠近他。」 「你吼那么大声我在楼上都听得到,当然得下来看看,省得你把市政大楼给拆了。」白色毛族的音调十分单一,彷彿没什么感情起伏。「至于他…我认为就只是个客人。」他朝徐皓钧友善的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竣寧和伟杰分别是风雷市市长与副市长的名字,只有他们两人会这样称呼对方的名字。 「客人?你说他…」副市长还想说什么,但被市长打断。 「你是『流浪者』吧?」市长问徐皓钧,脸上带着笑容,几乎是微乎其微的点点头。「我应该没认错才对。」菲亚眼睛瞪大,不久前她也怀疑过徐皓钧是流浪者,但跟他交谈后已经打消这个猜测。 流浪者?徐皓钧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想想自己一路上走过黑暗的洞窟与无人的荒漠,经过一段无法测量的时间与距离才到这里,这样符合流浪者的定义吗?那时他注意到市长的眼神里有着期待,同时注意到轻轻点头的动作。 片刻的犹豫久到菲亚和副市长都捏紧拳头,徐皓钧跟着点点头说:「是,我是流浪者。」 「那就没问题了,我们跟『流浪者』应当保持友好关係,看来他只是不幸脱队,流落到这里吧。」市长友善的伸出一隻手搭在徐皓钧的肩上,目光缓慢的环顾现场所有人,最后停在副市长的脸上。「对吗?」 「但『流浪者』的服装…」 「各具特色,你是想这样说吧?」 副市长深呼吸,一次、两次,脸上拉扯出僵硬的微笑说:「对,有可能。」 市长略带冰冷的掌心与副市长灼热的视线里一定蕴含了某个关乎风雷市的重大秘密,而他,不久前才踏进静境的大学毕业生,完全想不到这些究竟跟他有什么关连,而后来的事态巧合的往更糟的状况发展。 三章、流浪者 静境的分寸来到『06:00:00』,二十四人组成的传令队从市政大楼出发,分别往向阳背阳的左右区疾跑,宣佈暂停手边工作。最多不过10分,来自挖掘场与风雷市各个角落的人都往背阳右区与风末大道,五顏六色或老或小全聚集在街道上。 风雷市的规律是每6度进行『存续』,居民们可以依照自己的位置前往设置于背阳区邻近主要干道周遭的32个『存仓』领取存物,稍早菲亚带着徐皓钧索要存物的地方也是其中之一。 以俯瞰的角度可以看到所有人井然有序一个接一个的排队,等待看守存仓的侍卫队发放一碗一碗的沙。没有抱怨,没有争先恐后,也没有老弱妇孺优先的潜规则;在平常状况,领取存物是为了维持其中的仪式感。他们的身体构造不需进食饮水也能正常生活,战争时期存物则另有其他用途。 等待的间话家常中,风雷市有外来者的消息很快传到所有人耳里,除了徐皓钧光滑无毛的特徵外,都在猜测他是从哪里来的。如此软弱无力的模样,居然没有死在沙漠里或被鳞族或羽裔攻击,谣传跟神蹟的程度差不多。 有人猜测他是沿着某条地下通道出现在城外,也有人相信他具备某种能在沙漠中生存的能力,其中不乏『平行派』与『演进派』各自从宗教观点提出的推测,平行派的论点中徐皓钧只是个不幸穿越的旅客,然而演进派深信他身上具备能解救静境的能力,当然最后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菲亚的副队长昆奇一听到这个话题就指派队员到不同存仓去收集情报,同时注意菲亚的动向,没多久,一个队员急匆匆的穿过街道与一列列排队的同胞来到昆奇身边。「副队长,我看到『流浪者』。」 「『流浪者』?」昆奇皱起眉。「距离上次拜访没过多久,他们这么快又有新的交易商品?」 「他们说有关于前1轮那场异变的线索,想等『存续』过后亲自跟市长和副市长讨论。」 那场异变是关乎全城的灾难,儘管时间不长,从祝福仪式上徐皓钧误挡住光导管导致的慌乱可见其影响性,但如副市长说的,目前还无法理解全貌,想不到『流浪者』竟然这么快就有情报。「难道是他们…不,算了,猜也没用,他是请我们知会市长吧?」 队员点点头,昆奇说:「我去一趟市政大楼,你们不用等我。」 市政大楼二楼,市长用艰涩的内容解释完光导管是透过遗留在风雷市的大量黄铜与各类金属打造,导引城外的阳光加以控制,因此当徐皓钧往光导管内侧探头的瞬间造成风雷市缺少一小部份的光源而变暗。大致上的原理很好理解,但很难想像如此贫脊的地方要怎么让光能转换成日夜塔使用的能源,照目前的观察,他认为日夜塔使用的是电能。 「非常抱歉。」徐皓钧低下头,接着述说自己来到风雷市前的过程。 「沙漠中竟然有水井,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不可思议。」市长听完十分讶异。「就探索队之前的搜查结果,风雷市周围非常荒芜?」 「是,而且十七号光导管附近离市内最近,是探索队最常巡逻到的地方。」八荒说。 「你确定是水井?」菲亚忍不住插嘴,向阳区一向是她的探索范围。 「真的,徐皓钧能来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八荒说。「倒是那个浑身漆黑,那么长的指甲能切入岩壁…」八荒在手指上比划几下,目光自然的飘向菁菁。 「应该是『爪裔』,传说中生活在地下的种族。」菁菁本来还想说这个情报是『流浪者』提供的,但转念一想目前徐皓钧的身份就是『流浪者』,于是选择说到这里就好。 她好奇的是市长为什么要谎称徐皓钧的身份,每一位流浪者都穿着各种不同的衣服,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能清楚描述那层衣物底下的身躯,换言之,市长应该也不清楚流浪者的特徵。也就是说,这是想掩盖副市长看到徐皓钧的异常过度反应,那么,为什么市长和副市长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应? 「你们曾经在城外遇见过爪裔?或是听别人说过这件事?」副市长提出疑问,特别在别人这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无法用已知的资讯做出判断时,菁菁通常倾向于保持沉默,和她合作多年的伙伴则会适时的补上缺口。「这当然只是传闻,就像沙漠里或许不只有刺怪和多节怪,未来可能侵略风雷市的也不只鳞族或羽裔,我们所知到的只是静境的一小部份而已。」八荒说的模稜两可。 「不如先让徐皓钧休息一下再做打算,他看起来还处于紧绷状态,我们也需要分寸重新思考这件事。」市长别有深意的看向副市长,而对方也正看着他。 「是阿,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副市长嘴角的缝隙给挤出来。 「那么就这样吧。」市长露出轻松的表情,转头问菁菁:「背阳区的探索队有发现羽裔的踪跡吗?」 「没有。」菁菁回答。 「城内呢?有什么需要报告的?」市长问菲亚,她摇摇头,实际上是不太确定有发生什么事,那被她归类在昆奇的负责范围。「那么徐皓钧的住处就交给你安排。之后…或许有需要再找你,可以吗?」最后一句话是对徐皓钧问。 「可以啊。」徐皓钧说,他只想远离人群安静一下,疲劳感在短短的时间里从全身各处涌出来。 「好,很高兴我们有共识,求主…」市长正要结束这场气氛诡异的报告会谈时,外头有两名侍卫带着一个毛族走进来,他认得那身花纹是菲亚探索队的副队长。 「市长,探索队有其他事情要报告。」侍卫说,一起进来的人是昆奇,他看到菲亚一愣,迅速判断现场没有火药味后,目光在徐皓钧身上多停留几寸。 市长清了清喉咙,示意昆奇直接说。 「有『流浪者』来到城内,他们说有关于…」昆奇犹豫了一下。「关于之前重大事件的线索想跟市长商议。」 流浪者居然这么巧刚好在城内?市长的微笑瞬间僵住,反观副市长拉开大大的笑容露出牙齿,对侍卫队说:「好!通知风盔,存续之后…就7度吧,带他们来市政大楼,我等他们很久了!」 距离上次来访有很久吗?昆奇疑惑,他两旁的侍卫应声退下。 就算徐皓钧再怎么状况外也知道事情有变化,而且是重大变化,他从市长与副市长表露出的情绪能感觉到。 「嗯,那么…」副市长浑厚的嗓音出现一丝可怕的温柔。「徐皓钧,你先去休息吧,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希望能有个对大家都好的结果。」这次加重语气的是都好这两个字。 「走吧。」八荒的手轻轻搭在徐皓钧的肩上,稍微用点力气把这个呆愣当场的年轻人扳个方向,转身,往外头走去。 市长默默看着他们离去,微瞇的眼里充满怀念与困惑。 「你们也先下去吧,守在门口,暂时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副市长对两名侍卫说,于是他们整齐划一的转身离开。 等到二楼的空间再次安静下来,确定没有任何人在现场后,副市长看着门口的方向说:「你想先谈哪件事?」 「先谈爪裔吧,省得一开场就吵架。」市长长长的叹口气。 「我们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哪有什么好谈的?关于他们的情报当初是流浪者提供的,你硬要说那小子是流浪者,哼,鬼才相信!」副市长不满的哼一声。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谈流浪者。」 「别装傻了,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这是我们辛苦建立的城市。」副市长紧皱着眉咬牙说。 「能有现在的成果,『他』的力量不可或缺,借来的总要还。」市长说。 「不,『他』只是强迫我们接受他的重担,然后拋下一切!」副市长说完重重踏步往门口走去。 「你想做什么?」 「保护我们的风雷市。」副市长头也不回的说。 探索队与徐皓钧静静的走出市政大楼,他们脚下的石砖地像抵御沙漠化的壁垒,往前画出一块半圆形的广大区域。阴影下的前方,一条笔直的大道像能够通往世界的尽头,大道左右两侧一簇一簇的人群,清楚标示出存库的大致位置。 或高或矮顏色不一的毛族全背对他们,有人右手放在胸前,有人跟前后排队的人正在间聊,融合成奇怪的嗡嗡声。徐皓钧看看自己裸露的手背再看看那一群一群的毛族,感到莫名的不自在。 「走吧,我刚好有个不错的地方。」八荒难得简短的说。 「不用,他暂时住我家吧。」菲亚说。 八荒回头看看她。「住你家?这样也不错,就算侍卫队要抓他也没那么容易,看副市长的样子…」 「事情有这么糟糕吗?」徐皓钧问。菲亚和八荒同时想回应他,菁菁以更快的速度举起双手在两个队长的肩上轻敲两下。 「先离开这里。」菁菁指着前方第二座存库的位置,侍卫队长风盔和几名侍卫队员正在那里谈话。 「我也这么觉得。」昆奇观查四周,确定附近没有侍卫队。 「好吧,副队长们说了算。」八荒迈开脚步,他们自然而然把徐皓钧围在中间,呈十字队形往前走。 刚经过第二座存库与人群好奇的目光后,和煦的光芒从背后的日夜塔照在他们背上,首先发难的是菲亚,她一向都是最缺乏耐性的那一个,她一隻手用力搭在徐皓钧的肩膀上。「你给我老实说,你不是什么『流浪者』吧?」 「嗯…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徐皓钧尷尬的搔搔头。 「那你干嘛承认?」菲亚的眉毛就快连成一线。 「因为那时候…市长好像希望我说是。」徐皓钧老实说。 「市长希望你说是?编故事也编像样一点!」菲亚用力捏紧他的肩膀,捏的徐皓钧发出喔的一声抓住她的手。 这时一隻淡绿色的手搭上菲亚的手腕。「我也觉得市长希望他这么说。」 「市长干嘛希望他这么说?」菲亚松开手,徐皓钧的肩膀比她想像中瘦弱很多。 「我也想不透。」菁菁看着徐皓钧。「第一次见面副市长就想赶你走,市长又硬是帮你编造临时身份,你真的不认识他们吗?」 徐皓钧摇摇头。 「该不会市长是演进派的忠实信徒,副市长却是平行派?基于不能明确表态的原因才这么曲折的表达自己的意见?」这已经是菲亚所能想到最有可能的推测,在此之前市长与副市长都没有明确表态自己的信仰,这个模糊地带某种程度上抑制了两派的衝突。 「不管怎样,流浪者来的真不是时候。」昆奇身为通报的人,从旁观者的角度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而身为菲亚的副队长,察言观色与安排事情的能力自然而然就会变成强项。 「昆奇,流浪者要说的是上一轮防壁突然消失的『异变』对吧?」 昆奇的目光再次看向徐皓钧。 「事情发生的当下,他应该正在向阳区城外的沙漠某处想办法活下来,不可能影响风雷市。」菲亚简短的说明,她虽然对徐皓钧谎报身份十分火大,但一码归一码。 既然队长都这么说,昆奇只能点点头。「我想他们只是对当时的状况感兴趣,照他们的说法是『这个世界的魔法突然消失』。」 「唉,他们感兴趣就跟勒索差不多意思。」八荒叹口气。 「请问…流浪者到底是什么人啊?」徐皓钧问,四对目光同时看向他,大家都没注意到要说明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最后由菁菁来说明。 「他们是一群在沙漠中游荡的群体,兴趣是挖掘静境的真相,不确定有没有固定的住处。尤其他们穿着风格各异的装备或衣服把身体完全遮住,有传说他们的成员包含各种族,但这也没有证实。我们知道的是他们每隔一段分寸会来风雷市交换物资与情报,这也是我们能交易外界物资的机会。」 「所以是考古学家兼流动摊贩。」徐皓钧说,其他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说的是他那边的语言,多听几次就习惯了。」菲亚帮忙补充自身的深刻体会。 「刚刚说的防壁是城外那堵墙吧?突然消失代表…阳光直接照射进来城内?」徐皓钧又问。 「没错,当时是夜晚,全城的人都在背阳区。」菲亚的目光飘向远方,好像看到当时的情景重现。「突然间天色大亮,刺眼的阳光穿透每一栋建筑的缝隙,全城的人瞬间陷入恐慌,更可怕的是…」 菁菁非常突兀的咳了两声,菲亚瞬间停顿,接着又说:「侍卫队跟传令队花了非常长的分寸安抚大家不是鳞族或羽裔的攻击,等到防壁恢復,整座城再度回到夜晚又掀起另一波恐慌,唉,总之就是一团混乱。」 「那次我有几个队员跟居民打起来,完全失去理智,一看到有人经过不是逃跑就是出手攻击,当然这怪不了他们,就连跟鳞族羽裔长年征战的侍卫队我们探索队也有部份人失去理智。然后就是你挡住光导管的意外,那个现场阿我看差一点又要暴动。」八荒说。 「原来这么严重,对…对不起。」徐皓钧再次低头道歉。 菁菁伸手点两下八荒的肩膀。「队长,你把事情说的太夸张了。」 「这样他比较容易进入状况。」八荒哈哈一笑,用力拍两下徐皓钧的背。 菲亚转进一条小巷,霎时阴影笼罩。「你不知道鳞族跟羽裔试图入侵风雷市好几轮了,有非常、非常多毛族死在他们手上,很多人都认为那场异变是他们搞的鬼。」 「他们为什么要攻击你们?」徐皓钧问,他一路看来风雷市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吃的是沙子,喝的是水,顶多就是沙墙与日夜塔让城内有白天和夜晚,这些对他来说毫无任何吸引力。 尤其他原本的世界相比,吸引力可说是低到不行。 「这件事到现在还是原因不明。」菁菁简洁扼要的回答。「从攻击路线来分析,他们针对的是市政大楼与日夜塔,不是背阳区的居民,也不是各城门口的水井。」 「你们语言不通吗?」 「语言相通,双方都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先是羽裔说我们杀害了叫『风之主』的神祇要为祂报仇,然后鳞族也说要找『风之主』,好像说好要用这个理由似的,问题是没人知道他们在说谁。」菲亚愤愤的一拳打在掌心。 「听起来像是误会,如果能好好谈就好了。」徐皓钧说,虽然到目前他还不知道这两个入侵者的模样,但光是想到洞窟里的爪裔就够可怕的,如果还有两种差不多可怕的种族存在,那这个世界也太危险了。 「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谈的。」菲亚淡淡的为这个话题做结。 整个背阳左区就像空城,有时候经过一个空旷的区域才有建筑物,有时候又是好几栋残破的建筑挤在一块,有高有矮,一块称搭起的铁皮就是一个住处。照徐皓钧过去的印象,这要是人为规划的,市长恐怕得下台负责。 左弯右拐穿梭几栋勉强具备房舍外型的不明建筑来到一处空地,菲亚停下脚步说:「我家到了。」四周像小孩子随手洒落一把跳棋,或正或歪还有横躺的,甚至有看起来是先被斜斜切掉三分之一再从侧边猛力撞击那样的残破。 他以为探索队队长会有相对比较完整的住处,但菲亚朝损坏最严重的建筑残骸走去,徐皓钧庆幸自己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菲亚的家没有门,应该说原本是门的地方已经被一道两公尺高的巨大裂缝给取代,裸露的钢筋水泥朝某个方向弯曲,隐约可以想像当时是多大的力道撞击破坏曾经完好的建筑物。 徐皓钧跟着菲亚跨过仅馀的矮墙,地上都是沙子,阴影处的室内没有太多东西。正中央一张木椅像给小学生坐的大小,跟木椅不搭的金属办公桌,几本书靠在最角落,旁边还有敞开的金属保险柜,墙上的痕跡原本可能有厨房系统柜,旁边奇蹟似的有扇完好的窗户,没有门且空荡荡的双门衣柜在另一侧。 他突然发现只有他跟菲亚在这里,其他人没进来,气氛有点尷尬,只好随口问:「这些全都是挖掘场找到的吗?」 「只有柜子和椅子是挖出来的,其他东西原本就在这,包含角落那几本书也是。」菲亚走到办公桌旁轻轻一跳坐上去,背对窗户隐约透进来的光,淡黄色身形像毛边的肖像画散发光晕,窄肩腰身的线条既朦胧又清晰。「那张椅子就塞在柜子里,上面有一具骨骸。」 「骨…你是说骨骸吗?」徐皓钧吞口口水,他耳中听到的是骨骸,眼里却倒映着菲亚的身影,那是他来到静境以来第一次跨越种族的既定印象,注意到菲亚是个女人。 「对阿,不知道是囚禁还是保护那个人。」 「我可以看看那几本书吗?」徐皓钧想找个东西转移注意力。 「可以,不过别问我里面写什么,那些文字我完全看不懂。」 他走到角落拿起其中一本,原以为是穿越到异世界的奇幻小说,没想到却是手写的研究报告,工整的字跡分布在每一页,徐皓钧翻到最前面找到标题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万物』?这是什么?」 「不是说别问我吗?」菲亚说,目光直直的盯着他蹲在角落地上把那本书放在腿上的画面。「那…那本书的只有我爸看得懂,但他去世很久了。」 「是因为…你们说的鳞族或羽裔的攻击吗?」徐皓钧问,从菲亚一直以来的态度与风雷市的状况不难猜到这个原因, 然而她却摇头说:「如果是就好了,但我想整个风雷市也没人知道。有一天他被发现死在背阳右区,不知道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杀害他,那之后没多久鳞族和羽裔开始攻击风雷市,侍卫队也没空调查。」 「我还以为你这么讨厌他们是因为你爸。」徐皓钧想起父亲,用尽各种手段也要让儿子进入某大型企业的父亲,如果他知道儿子搭上一部电梯就此逃离那场饭局,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是因为我妈。」菲亚每一个字都像沙粒掉落地面。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妈的死,她先是在鳞族的攻击中受伤,又在跟羽裔的战斗中死在战场上,很不要命吧?明明受伤了还是要站出来。」菲亚露出怀念的微笑。「她就是这样的人,越是大家不去尝试的事情她越要去做,背阳左区的挖掘场成立,她也是头几个志愿加入的人。」 一个直觉闯进徐皓钧的脑海,他来不及仔细思考就说出口。「你该不会是单亲家庭吧?就是从小由妈妈独力扶养,爸爸很少回家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很明显吗?」菲亚睁大眼睛。 「就只是一个感觉啦。」徐皓钧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走向那张小巧的木椅勉强坐在上面,就高度来说要抬起头才能跟菲亚说话。「我妈在我念小学的时候跟我爸离婚,那之后我就很久才会见到她一次…你怎么笑成那样?」 「什么单亲家庭阿小学阿离婚的我听都听不懂,那么多奇怪的说法,你们都不会搞混?」菲亚笑出来。 她笑起来带有一种纯然的天真,足以推翻从一开始到现在给人的印象,徐皓钧突然脑袋打结反应不过来。「说起来…偶尔也满…满容易搞混的。」 「是吧!说不定我们两个种族满相像的,你那边没有鳞族或羽裔吧?」 「我连这两个种族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 「那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菲亚双手手指交叉往上拉伸展筋骨,腰部的曲线明显到徐皓钧刻意转开目光,刚好窗外传来昆奇的声音。「队长,存续差不多结束了。」 「我正聊到兴头上,你跟八荒他们意思意思去巡挖掘场或城外吧。」不过一眨眼间,她又变回任意妄为的探索队队长。 「八荒队长说他们要再去巡视背阳区城外,向阳区就交给我们,先前他们只针对第十七号光导管,保险起见最好是安排一次例行性的巡逻。」昆奇以同样不慍不火的语气说,看来早就习惯队长的风格了吧。 「真麻烦,你召集队员们在背阳左区的挖掘场外集合,等我到了就马上出发。」菲亚转头再次看向徐皓钧,稍早那抹纯真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你先待着,没事不要外出,不要让侍卫队那伙人知道你在这。」 「好。」说归说,他其实对于要怎么不被别人发现没什么概念。 「这给你,晚点我再带一些过来。」菲亚把腰带上的银色水壶卸下,没多说什么就跨出大门仅剩的矮墙。徐皓钧听到他们四人低声讨论了什么,很快的四周恢復一片寧静,毛族的脚步声轻的可以。 他打开水壶喝一大口水,在这里感觉随时都在口渴。喝够了水,他回到角落拿起刚刚看到关于『万物』的笔记翻开第二页,原以为菲亚看不懂的文字是失传的古代文字或外文,不料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懂,甚至文法跟语意都能完全了解。 然而书里面的内容描述却是一个超出想像的物质。 静境的分寸来到7度整,存续结束,一群二十几人在毛族之中显得奇装异服的人集结在背阳左区的大道末端,维持稳定的步伐往市政中心前进。 他们身着各色布料,红黑白黄各色深浅不一的布料,唯一相同的是从头到脚包的紧紧,有破损的地方用布条结实绑住,不露出半点肌肤。另外,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不同顏色的毛线帽跟墨镜,只露出嘴巴,腰上缠着腰带与不同材质的水壶,长短不一的小刀掛在两侧。 带头的两人多戴一顶绿色米色褐色组成杂乱图样花纹的帽子,毛族们更注意的是他们脚上的鞋子,在沙地留下又重又沉的脚印。稍早在存续时他们也在领受存物的队伍中,毛族没有明令禁止外族参与存续。 『流浪者』,在静境中游荡各处进行交易的一群神秘人物,从前任市长就不定期拜访风雷市。严格来说他们并不算一个种族,而是如字面上意思:一群流浪者。私底下也有人猜测他们的服装是用来掩盖各族之间的特徵,目标就是古代遗物与贸易。 毛族的四个侍卫前来迎接他们,里头包含看守存物差点跟菲亚起衝突的风盔,不同大小的暗红色布块披在不同顏色上头,由他首先开口说:「欢迎你们来风雷市,求主带领。」 「风雷齐鸣。」流浪者带头的人声音沙哑沧桑,伸出一隻手按在胸口,入境随俗是他们做生意的手腕之一。 侍卫们带着他们穿过眾人好奇的目光,一路走到行政大楼的范围,进入被阴影遮蔽的地方,流浪者带头的人拉起墨镜,露出一对饱经风霜的眼睛。「我每次来都觉得日夜塔真是全静境最伟大的发明。」其他人一一把墨镜拉起,每一双都或多或少都有细纹,几乎没有年轻人的眼睛。 「也有部份是你们提供的材料。」风盔慎重的说。如果光靠风雷市内挖掘场挖到的物资要盖出日夜塔加上光导管等设备,可能再十几轮都不一定能达成吧。 「是商业合作,在我看来你们的挖掘场才是真正的宝库。」流浪者带头的人极力远眺市政大楼右边,日夜塔露出小小的尖端像奇特的人造太阳。 一行人走过不久前八荒和菲亚等人经过的大厅与安全门出口,各种鞋子在上楼梯时踩踏出不同声响。走进二楼的大厅,市长与副市长站在舞台前方,淡绿色的披风垂在背后,左右两侧各站着四个侍卫,不同的是这里的侍卫手中都握着某种细长的铁棒。 流浪者们全都着迷的看着天花板上那颗水滴形的灯泡,带头的流浪者也忍不住抬头直视着那里头的光,丝毫不在意侍卫们手中的防御型武器。 「你们还是老样子,只看那颗灯泡。」副市长露出熟识的笑容,但笑的比平常更用力一点。「乾脆送你当见面礼好了,海浪。」 「我看的是更里面的东西,谁像你只看外表。」带头的流浪者,海浪,也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在距离市长与副市长大约三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你不到1度前才刚离开,这次回来的真快。」市长的笑容则是多了分谨慎。 「欸,别这么快进入正题,我还没提出条件呢。」海浪一派悠间的说。 「我们也没说要买啊,是不是?」副市长刻意做出惊讶的表情。 「不,你们会买这么消息,欸,而且出高价,这关乎你们的世仇,和这个世界的秘密。」这意思是要卖的消息有两个。 「跟鳞族和羽裔有关?」市长问。 「欸,条件还没谈妥,我没说是这两族的事情。」海浪露出狡黠的笑容。「还是你们这一小段时间又跟哪一伙人结仇是我不知道的?」 「不瞒你说,可能还真的又跟别人结仇,而且你可能还不知道。」副市长别有目的的说。「当然也有可能你知道,我听竣寧说跟你有关。」他刻意亲切的称呼市长的名字。 「哦?跟我有关?」海浪脸上蒙着毛线帽看不出表情,但语调显得非常有兴趣。「跟我有关但我不知道?你知道情报的真实性在我们来说是第二开不起玩笑的吧?」 「当然,这么说吧,风雷市这一轮来了访客,既不是毛族,也不是鳞族或羽裔。」副市长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一下。「用来交换情报,我认为价值相当高阿。」 海浪没有接话,炯炯目光直盯副市长。「欸,大家不是第一次做生意,那来谈吧。」他回头朝其他流浪者示意,拔出腰间的小刀递给其中一个流浪者。 市长朝侍卫们招手。「请他们在楼下等,你们也在楼下待命。」 没多久,整个二楼大厅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适合谈事情的场合,他们坐在地上围成三角形,各自和另外两人保持相同的距离。副市长看着市长,市长看着海浪,海浪轮流看着他们。「怎么今天气氛这么尷尬?政策分歧啊?」 「是阿。」市长叹口气。 「有一点。」副市长说。 「好吧,这次我吃点亏,我先说好了。」海浪刻意叹口气。「照你们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1轮之前,风雷市有发生什么异状吗?」 听到这个问题,市长和副市长同时看着对方,后来由市长说:「当时日夜塔的光突然熄灭,防壁失效,阳光再次侵袭市内。」他说的很简短,同时也是不久前徐皓钧刚知道的内容,就过去经验,面对『流浪者』最不需要的就是隐藏讯息。「听说你有线索?」 「不只是这样吧?」海浪微笑,看着副市长。「欸,先说好,我只是可能知道,就跟你们的那位客人一样。」 「好吧,那我也说一点。」副市长敏锐的收到海浪话里的暗示,双手微微举起。「那位客人也造成…我姑且说是一点恐慌吧,而这个人远从沙漠某处走过来。」 「你们认为是流浪者?」海浪敏锐的察觉副市长想说什么。 「只有可能符合你们的特徵,除非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种族。」市长说,他在苦思怎么让海浪承认徐皓钧是『流浪者』。 「你当时倒是很坚持他属于流浪者。」副市长斜眼看着他。 「总不可能是故人或全新的种族。」市长看向海浪试图转移话题。「那么,关于那场关係到全城或世界的异状,你知道什么?」 「等等,这不太对。」海浪笑着摇摇头,他迅速搞清楚两人之间的矛盾八成就是那位客人的身分问题。「你们想用那位客人来交换情报,我应该没搞错吧?」 「对。」市长感到雀跃,他方才刻意提到故人就是为了激起海浪的兴趣。 「我们用这个人跟你交换情报,我赌你们看不出他的来歷。」副市长接口说,他只想找机会弄清楚徐皓钧的来歷,但异变的情报也不能轻易放弃。 「欸,未知的事物对流浪者来说是第三不能拿来开玩笑的。」海浪微微瞇起眼,眼神跟嘴形十分严肃,像要把每个字刻到钢板上。「刚刚市长提到的故人应该是演进派教义里的神,对吗?」 「是。」市长说。 「但也有可能是我们的人?」海浪再次确认。 「没错,这样我们就揭开你们的真实面貌了。」副市长刻意把话题带回到『流浪者』身上,到目前为止这群人的来歷也是谜团,如此就增加海浪不承认徐皓钧是『流浪者』的可能性。 「欸,讲得这么有把握,我开始有点害怕了。」海浪笑着说,他在思考的反而是造成两人衝突的原因是什么。 三人突如其来的静默,各自盘算。市长和副市长都想取得那场造成阳光再次照亮全城的异变线索,但对徐皓钧有南辕北辙的想法;海浪则是被勾起对徐皓钧的兴趣,但又顾虑『流浪者』的身份被揭露。对他们三人来说,此刻的每一寸都跟一轮一样长。 「为表诚意,我先说第一件事。」海浪压低身体,明明现场没其他人在还是像诉说祕密那样低声说:「大约1轮以前,鳞族和羽裔在你们背阳右区城外很远的位置,双方大战了一场。」 「什么?」副市长顿时惊呼一声,背上的毛竖起大半,市长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是海浪期待中的回应。 「我就说你们会感兴趣吧?」 「鳞族跟羽裔虽然没有同盟关係,但多轮以来唯一的敌人就是风雷市,怎么会突然…」副市长喃喃说。 「我以为他们想通了要联手进攻,还犹豫要不要通知你们,不料却自己先打起来。」海浪敛起笑容,有德行的商人不在受害者面前吹嘘情报。 「那么,谁赢了?」市长问。 「不分胜负。最大的关键是鳞族和羽裔的首领对决,单挑,简直是精采非凡,我没想到能活着看到那种景象。」海浪戏剧性的把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远处,从这个地方只能看到几栋残破房舍的屋顶,以及一望无际的天空。 「那两族…原来有首领吗?」副市长难以想像,过去这么多轮里从来没见过两族的首领亲上战场,而首领的模样与能力如果要海浪开金口,显然又是另一场交易。 「我能透露的就这么多,倒是风雷市除了防壁消失,没有其他异状吗?譬如…」海浪两隻手掌心朝上,缓缓往上升,用表情暗示。 市长叹一口气。「就是那样没错,所有人陷入恐慌。整个风雷市像突然飘浮在空中,人、房屋、沙地、石砖…各种有形之物全失去重量往上漂浮,我们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太能控制!」 「那我没猜错 ,这是遍及整个静境的异变。」海浪已经忘记刚开始刻意压低声音营造气氛的事情,兴奋的说:「在以前的书籍上这叫『失重』,只有科幻小说才有记载。引发失重的瞬间我刚好亲眼目睹发生的原因,就是鳞族羽裔两个首领的能力衝突!」 海浪的两隻带着手套的手握拳,在胸前用力互击发出闷响。「你们能想像吗?碰撞,互相撞击,你打我我打你,砰的一声好像空气中发生气爆,然后我跟其他伙伴们通通都飘在空中!天啊,是空中耶,我以为我会一路往上飞升到天堂你们知道吗?」毛线帽露出的皮肤因为兴奋而发红。 「你认为这件事跟静境某个运作的秘密有关?」市长冷静的拉回正题。 「没错!这件事背后一定有关于静境起源的线索,至少能知道能力的碰撞能引发特定的结果。」海浪稍微冷静下来。「就说你们会高价购买吧?过去几轮你们的交战中没掌握到吧?」 「这么巧被你们目击事发瞬间,确、确实了不起。」副市长彷彿刚从大梦中醒过来,差点咬到舌头。 「欸,说到这个,我一直很好奇日夜塔和防壁的动力来源,为什么防壁会因为这次异变而消失?」海浪再次往前倾身,这次不是说悄悄话,浑身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海浪,在商言商阿,这个情报你打算用什么换?」副市长的声音像吃了一大口未经过滤的存物。 「我是有些筹码可以拿来谈…」身为流浪者,海浪当然不会轻易受威胁就范,但静境最大的缺点就是客户少的可怜,不能轻易得罪。「不过既然你们要保密,我也只能客随主便。」 「那么,就这样?」市长轻描淡写的问。 「剩下的你们最好保证那位客人值得这个情报,不然我只能先说一声抱歉了。」海浪拉直腰身,隐约听到骨头发出喀啦声。「至少这个人大概哪时候或是从哪里来可以告诉我吧?」 「他从其中一条光导管的方向走过来的,身上什么都没有。」市长说。 「就这样走过来?怎么可能?你不是开玩笑的吧?这连我们流浪者都做不到。」 「至少他倒在光导管的旁边,还不小心遮住光源,这一轮的『祝福』差点变成作战会议。」副市长补充,当时他中断市长指派各队任务的说明设法稳定群眾,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再次发生失重。 「真的从沙漠来?」海浪的眼睛瞇起。 「从爪裔的地盘。」 从对话或他们口中的交易开始到现在,海浪首次陷入沉默,不到1寸的停顿表达了各种情绪。「这更不可能,那里距离风雷市至少1轮的路程喔!就算是我们也做不到。」 「事实摆在眼前。」副市长把徐皓钧形容的爪裔样貌一一细说,包含地点是在一个洞窟里面。 「确实像爪裔的地方。」海浪隔着脸上的毛线帽抚摸额头。 「等一下,你刚刚说距离风雷市1轮?」市长突然脸色大变,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对,但爪裔的具体方位我不能…」海浪也跟着想到市长想到的事情。 「怎么了吗?你们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副市长轮流看着他们,心想这个距离能证明什么。 「这个人值得刚刚的情报,欸,说不定我还得倒贴。」海浪几乎立刻站起身,急躁的来回踱步,如果不是在别人的地盘恐怕早就衝出去找人了。 「我认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市长站起身朝着海浪的背影说,流浪者几乎到安全出口了。 「我找人讨论这件事,你们忙你们的!」这句话还没说完海浪已经跑进楼梯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副市长一脸困惑。这时候眼前白影一闪,市长的手迅速压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压得他肩膀下沉。 「派侍卫队去找八荒或菲亚,总之先找到徐皓钧,快,我们也去!发生异变后他出现在静境,这不可能是巧合,他跟异变或静境一定有某种关联。」市长罕见的急躁起来,话刚说完就往出口跑去。 然而副市长却面带迟疑,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就在踏进楼梯间阴暗处的瞬间,一个画面快速闪过脑海,曾经有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凭空掐紧他的喉咙想置他于死地,以及一张绝望的脸孔。 假如徐皓钧跟异变甚至整个静境的运作原理有关,那很可能就跟那个人有关,最差的状况可能是…他改变行进的方向,改往三楼走去。 四章、偷袭 不管在信仰上属于平行派、演进派或是没有信仰,总会有人想找出关于静境或关于自身的各种意义。 从哪里来,又将会去哪里? 为什么存在? 静境是怎么出现的? 这些问题都需要线索。当市政大楼的情报交易以意想不到的结论戛然而止时,徐皓钧正站在菲亚家里的办公桌前摊开那本记录『万物』的笔记,紧皱着眉想看懂上面的内容在说什么。 光是开头的一段话:【初次接触『万物』,构成接近无机物,无法分析物质,询问固定答案与开放答案的问题,确认具备逻辑与思考能力。】就难以想像『万物』到底是什么,感觉像某种ai人工智慧系统。 如果是一套系统,作者想取得什么?总不会要研究电脑零组件吧? 接下来的记录大多类似,只是把难度提高测试『万物』的反应与智力程度。笔记越往后的内容越让人惊讶,记下实验记录的人假设语言、地理、歷史、物理、化学、数学等科目没有『万物』不知道的,不料实验结果出人意表,『万物』仅具备高度语言能力,其馀一概不行。 作者和团队在连续记录好几天的失败后,终于在纸页上留下【证实不具备数理与空间推演能力,对人类歷史地理一无所知,物理化学地球科学无法沟通专有名词。瓶颈,除了聊聊人生哲学没有其他用途!】 从这些失败的记录看起来,『万物』是透过某种实验研发出来的失败品,徐皓钧不断的往前翻到第一页确认作者写的是『接触』,意思应该是发现,而不是发明。 可以确定这个研究员非常非常有耐心,依照记载,曾经同一天有六个不同团队轮流对『万物』进行各种测试都是失败,漫长的时间化作书页在他手中快速翻过。 最后终于只剩下作者的团队独自继续研究,经费几乎断绝,可以想像一群人在暗无天日的房间对着某个玻璃罩里的事物深深叹息,考虑放弃。 过了几百或上千页,过程中无聊到徐皓钧数度中断阅读,连菲亚家的格局都快依照墙上的痕跡还原出三个版本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抗拒回到桌前读完这本笔记的想法,终于看到几乎一整页的空白大大写着【我终于搞懂了!】,最后一页,没了。 就这样?我到底看了什么?徐皓钧气到把那本笔记用力闔上,一整本的失败记录到最后成功了什么都没留下!花那么多时间看一大堆没头没尾的记录,连『万物』的形状都没讲到。 徐皓钧向后躺在阴凉的沙地上,太累了,那本书的内容就像整个静境的隐喻,如此清楚,却又什么都没说明。他只剩下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泥和裸露的梁柱还没研究过,这时他的视线注意到那堆书的正上方角落有个层板,上面好像有东西,从这里的风格来看,应该是阁楼被破坏殆尽留下的一小片地板吧。 他站到办公桌上用力踮起脚尖,没办法看清楚,太暗了。 突然他全身的汗毛同时竖起,有种跟幽灵共处一室的感觉。他跳下桌蹲低身体,警醒的检查聆听四周围的每一处缺口与声响,不意间跟一个毛族青年对到眼,淡褐灰色毛茸茸的头周围有几道深蓝色的纹路,就在大到可以容纳三个人同时进来的入口处边缘探头。 瞬间两个人都呆在原地,徐皓钧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对方似乎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跑。后来先鼓起勇气的是毛族青年。「你是故人吗?有好多人说你是,也有好多人说你不是。」 徐皓钧转动僵化的思路。「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 「是吗?」青年既没有高兴也没有失望的样子。「你从向阳区外面很远的地方走过来?」 「对。」 「那里有什么?」青年露出感兴趣的笑容。 「就…一大堆沙子跟水井。」 「那里有水井?骗人!沙漠里怎么会有水井?」 对阿,沙漠里怎么可能会有水井?而且还刚好在他耗尽体力时出现,徐皓钧回想当时的状况也忍不住怀疑。「为什么会有水井我不太清楚,但如果不是那些水井我绝对到不了这里。」 「还有呢?有看到多节怪或刺怪吗?」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倒是看过很多隻脚没有眼睛的蜘蛛,咻一下就躲到沙子底下去了。」徐皓钧坐在地上用双手模拟奇怪生物的模样。 「喔,多节怪!」青年扮个鬼脸,身体有一半都探出墙外。 「要不要进来聊聊?」徐皓钧说,上次说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感觉隔了一世纪那么久。 不料青年摇摇头。「不行,没有主人的邀请就不能进去,这是规定。」 难怪当时八荒和菁菁他们没有一起进来菲亚的家。「那刺怪又是什么?全身都是刺吗?」他好不容易找到人说话,很怕这个毛族拋下他离开。 「对阿。」青年因为背光的脸和毛茸茸的轮廓看不出年纪,但声音听起来大概十几岁。「刺怪比较少见,通常都生活在沙子下面的下面的下面,在很深的地方不停挖掘,几轮前我们有尝试诱捕牠们来帮忙挖掘。」他用两隻手在胸前画出一个很像大型仙人掌的形状。 「帮忙挖掘?结果呢?」 「有阿,牠们挖的比我们快多了。但是大部份东西都被牠们挖坏,破掉就是裂成两半,哈哈!资源队用了三次就把牠们放走了。」 徐皓钧莫名把菲亚跟青年形容的刺怪想像在一起,忍不住笑出来,笑声牵动他某处脆弱的神经,笑到弯下腰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差点岔气,冷静下来后擦掉眼泪说:「阿,天啊,真是太好笑了。」 「我叫九降,你叫什么名字?」青年说。 「徐皓钧。」 九降听了点点头。「很像故人的名字,我们家是演进派的,听说很久以前的人名字都是三个字。」 「演进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跟徐皓钧解释过这两个信仰,他不知道自身的存在就是这两派的实际衝突点。 「你不知道?」九降的两隻眼睛都亮起来。「那我偷偷告诉你,那是…」 「我来说明吧。」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九降背后冒出来,徐皓钧只能看到青年回头看一眼就往旁边让开,脸上的笑容收起,低下头,右手按在胸前。 一个几乎全身都是白色的毛族出现在外头,在背阳区的阴影中散发淡淡的光晕,有如神祇一般。 「市长?」 「走吧,我带你去见真正的『流浪者』。」市长露出复杂的表情,微乎其微的笑容与坚决的眼神出现在同一张脸上。「我们需要你帮忙,这件事非常重大,可能关係到整个静境的存亡,你也不想不明不白的过日子吧?。」 不明不白?这或许就是他原来生活的标准註解,徐皓钧反射性的伸手握住桌上的水壶,冰凉的触感稍微安定他的不安。在那里,他得靠父亲才有开拓良好未来的本钱;但在这里,他感觉遇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好,我跟你走。」他抬起头,坚定的说。 毛族拥有过人的听力与感觉神经,也因此在成长的必经过程之一不是将能力锻鍊得更加敏锐,而是学会专注在想要听到的声音上,否则过多的杂音很快就会瘫痪感官与思考能力。 菲亚也不例外,花了点分寸与八荒和菁菁确认各自的巡逻要点后,她和昆奇沿着风末大道绕过市政广场走上另一侧的风始大道时,先听到脚步声,才注意到远处那个穿着白袍快步走来的人,瞬间她就像站在防壁外面给阳光直射那样浑身焦躁起来。 「去光的整整一轮!」菲亚低声说。「昆奇,带着队员往一到十六号光导管去巡视,不用等我。」 「是。」昆奇也看到那个人,塔队最让人头痛的毛族──优典,正朝着他们走来,尽可能自然的转身朝向阳区的挖掘场走去,菲亚的队员们都还在那里待命,边帮忙资源队的工作。 「我们正要去巡视其他光导管!」菲亚远远的朝优典大声说,想藉此让他停下脚步。 不料一向急躁的优典听到这句话竟拉开大大的笑容,笑的菲亚背后毛发直竖几乎拔腿就跑。「菲亚队长,我都听说了,八荒队长带回来一个可能是故人的人,他在哪里?」 又一个演进派的,但却是唯一一个菲亚不敢得罪的异端人士。「市长见过他之后先安置在住宅区,等商议过后再决定后续处置。」 「那么,能安排我们见一面吗?不会花太多分寸,我有些学术上的研究想諮询他的看法,可能会对风雷市的技术有莫大的...进步。」优典的语气和善到让人发腻,通红的脸颊显示他极端兴奋的状态。 「这…还是要看市长他们的意思,如果有空档的话当然…」菲亚被那对热切的目光盯的浑身不对劲。 「阿,那真是太好了!」优典迅速来到菲亚面前紧握住她的手臂。 我倒不这么觉得。菲亚心想,想起徐皓钧那副呆头楞脑的样子连自保都有困难,怎么可能懂什么技术。「我下次遇到市长会跟他提醒这件事。」 「太谢谢你了,不枉费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那…那么我就先去城外巡逻了。」菲亚勉强压制住想一脚把对方踢飞的衝动,缓慢而坚定的把手臂上的五指铁箍一根一根扳开。 「喔,差点忘了。」优典这才发现自己失态,咳两声之后低声问:「早上第十七号光导管短暂被遮蔽,应该是他引发的对吗?」 「是,他当时往光导管里面看…」 「天啊,你是说他已经看过光导管了吗?怎么样?对材质或里头的折射角度有什么建议吗?还是不要告诉我好了,比起故人的技术我们简直上不了檯面,所以我才说如果他能…」优典自顾自的讲了一堆转换效能之类的听都听不懂的东西。 菲亚握紧拳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优典换气的空档连忙插嘴说:「我也会询问他的意见,不过我得去巡逻向阳区城外。」 「好,巡视辛苦了,记得帮我转达啊!」优典甚至热情的朝她挥挥手。 菲亚迅速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原来信仰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不,那根本是被另外一个陌生人取代了吧! 也就是这么一耽搁,正当她要跨出程门的那一刻,她的耳朵及时捕捉到一阵不寻常的脚步声,方向是市政大楼,声音的轻重是侍卫队,人数差不多是全体。侍卫队集体从市政大楼出发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果她是亲眼看到可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听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放缓脚步往城门口的水井走,拿着队上备用的木製水壶,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群脚步声的动向,呈放射状朝四周围散开。 市长或副市长出动所有侍卫队!她直觉想到是针对徐皓钧而去,流浪者的到来让整件事朝某种未知发展。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硬要说的话可能是那张脸让她逐渐想起某个十分亲近的人。 当徐皓钧来家里在昏暗的角落拿起父亲的笔记本,菲亚突然意识到那是父亲在她记忆中少数美好的画面,印象中的他在家时总是在桌上反覆翻着那堆艰难的书籍,像要找出某个答案。徐皓钧与父亲,身份不明的人与毛族,两不同时空的脸孔重叠在一起意外的有点相似。 菲亚连水也没装,回头就跑,风一般衝过还没走进日夜塔的优典面前,吸引了附近好奇的毛族抬头观看,但每一道目光都没让她停下来,再次经过市政大楼的瞬间甚至没注意到几个在门口集结的流浪者。 菲亚快速闪过走在路上的毛族,那些人就像静止不动的雕像,她目光紧盯着家里的方向。经过风末大道上的第一座存仓,她维持稳定的速度向前奔跑,全身的肌肉跟着心脏的节奏跳动。 回家的巷子出现在视线内,她压抑住加速的衝动,将注意力完全放开,不放过任何流入耳中的声响,左手攀住巷口那栋建筑物的外墙,整个人腾空而起旋进巷内,接着猛然停下脚步。 有如命运安排的相遇,阴暗的巷尾处,不该出现的白影正带着徐皓钧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市长,这么突然急着找他有什么事吗?」菲亚双手在大腿两侧戒备,同时注意附近有没有侍卫队的脚步声。 「我跟流浪者的首领谈过之后,发现徐皓钧是在异变之后出现的,这件事与风雷市甚至整个静境的某个重要规则有关,希望他能帮忙。」市长尖细的声音在两侧高矮不均的墙面之间回盪,后头的徐皓钧似乎陷入两难。 「那我可以跟着去听吗?」菲亚双手叉腰,巷子原本就不宽,她这一叉腰几乎卡住两边墙壁。 「这…目前状况不明,我希望能减少知情的人数,避免不必要的恐慌或期待。」市长打着官腔焦躁的前进,这时候他开始厌恶风雷市的制度,特别是没办法强迫探索队遵照他的命令。 「那可不行,我担心下次看到他是在背阳右区城外,毕竟你们副市长,可是一见面就急着想赶走他。」菲亚完全不为所动,背阳右区城外是她父亲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你父亲…那是一场悲剧,但徐皓钧可能是最接近静境核心的人,只要暂时让我们谈几分。」市长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没有任何攻击或防御姿态。 「我认为你跟副市长隐瞒了什么,尤其是副市长。」 「没错,我们确实有我们的的原因,但这次不是,我可以保证。」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 这时走在市长后面的徐皓钧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菲亚想不到其他理由,只好强硬的说:「既然人是探索队带回来的,我就得确保他安全。」 「他在我身边会比较安全。」 「是吗?那我暂时加入侍卫队好了,这样更安全。」 市长早就听说菲亚不好沟通,偏偏在这时候遇到,就算再有耐心也忍不住动气。「那就小心了。」那时两人的距离不到十五步,已经能在阴影中清楚看见对方的脸,而市长脸上有着从未有的严肃。 「反正我是跟定你…」菲亚刚说到这里,突然市长一摆手,一阵猛烈的暴风凭空吹起!这在静境中是不可能发生的自然现象,她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双脚离地而起,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飞去! 几乎就在同时,走在后面的徐皓钧听到背后不远处的某种声音,让他想起断掉的电线,转头只看到滋滋发出白色电光正在凝聚,他还来不及细看,猛然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他腾空飞起,越过市长的头上往菲亚的方向飞过去! 「跟菲亚去市政大楼。」市长双手张开按住左右两侧的墙。「快走!」 刚往后飞的菲亚好不容易抓住巷口的建筑物外墙,没料到徐皓钧马上跟着撞过来,力道之大让两人同时横越风末大道飞进另一侧的巷子。幸好风雷市的巷道还算有连通,要是正对面有建筑物哪怕只是一道矮墙,两人不死也重伤。 第二道将徐皓钧拋掷出来的力道比第一道还要强得多,菲亚紧抱住徐皓钧根本无暇顾及背后,只能祈祷能安全落地。那个瞬间她看到原先的巷内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惊人的是,市长空手就把那道电光挡在身体前面! 是谁偷袭?那是什么武器?完全都没看到。 「嗯────」徐皓钧咬紧牙关尽可能不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距离以难以想像的速度拉开,很快,市长的白色身影就变成模糊的一团白影,菲亚感觉到速度放慢高度下降,凭感觉双脚用力往地上顿,脚后跟陷入沙里划出两道好几尺长的痕跡。 这种速度力道,如果着地的是徐皓钧这种普通人八成会双脚骨折,但对菲亚来说只是小腿麻痺,停下来之后顺势坐倒在地,徐皓钧趴在她的大腿上,两隻手被压在身下,至少没有明显外伤或骨折,两人一时间都动不了。 「啊!」他这时候才终于喊出声。「哪来的风啊?还有电光?你们风雷市的特產吗?」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中混乱成一团。 「哪有那种东西。」菲亚说完重重的喘气,刚刚徐皓钧飞撞到她身上把她肺里的空气全都挤出去。「没事就自己爬起来,不要压在我身上。」 「好,等我一下。」徐皓钧一隻手伸出来用力撑住沙地,第一次滑掉,第二次才勉强找到施力点撑起上身,用尽全身力量才往另一边仰躺在地,吐出一大口沙。「呼、呼,这里是哪?」 「背阳右区。」菲亚没好气的说。「整个风雷市人最少的地方。」刚刚横越风末大道不知道有没有被谁看到,就算看到也没办法,这不是她自愿的。 「人最少?什么意思?」徐皓钧转头,颈部的神经与肌肉好像泡在温暖的水里,视线范围移动之后脖子才有绷紧的感觉。他看到的景象跟在背阳左区差不多:沙地、残破的建筑物、空旷的巷道,以这个标准来说整个风雷市还算满平均的。 「这一区是毛族的墓地。」菲亚终于恢復感觉,一隻接着一隻把脚从沙里拔出来,低头对仰躺在地上的徐皓钧伸出手。她注意到徐皓钧摆在胸前的另一隻手里握着银色的水壶,是她留下来的那个。 徐皓钧抓住那隻手把自己用力拉起来,一个重心不稳,另一隻手搭上菲亚的肩膀才没跌倒。 「你们的人都这么…没力吗?」菲亚紧紧皱眉,扫视周围确认没有危险。 「也是有把身体练很壮的人啦。」徐皓钧不满的说,马上松开手转头看旁边的沙地。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菲亚看着飞来的方向,刚刚那种白中带紫光她从没见过,很明显原本是针对徐皓钧而来。 「刚刚市长叫我们去市政大楼。」徐皓钧说,茫然的左右观望找到方向。 「也好,目前没其他办法。」菲亚转头看其中一侧巷道,脑中大致画出到目的地的路线。「走吧。」她顾虑徐皓钧身体的状况只用小跑步的速度,幸好身后传来的沉重脚步声还算有力。 虽然她对市长与副市长都没什么好感,但身为风雷市的居民,理所当然应该救援市长,既然遇上了就该出一分力。走在她后头的徐皓钧则是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要不是那阵怪风,自己可能会死在刚刚的地方。 菲亚毫不迟疑的直走或转弯,彷彿在墙上或哪里有他没注意到的路标似的熟门熟路。刚来到风雷市的时候多少看到隐藏在巷里的人,有老人也有母亲带着小孩;但这里就像迷宫,完全遇不到半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越走越觉得毛骨悚然。 「你常常来这里吗?」徐皓钧忍不住低声问菲亚。 「来看我爸,顺便看看能不能查出是谁杀他的。」菲亚平淡的说,徐皓钧这才想起菲亚说过她父亲被人发现死在背阳右区,这么说来坟墓应该也在某处吧。「查了不知道几次,只知道地上血跡不多,应该是死后才被移到这里。」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徐皓钧觉得一阵冰凉,可能是身处墓地的关係。 「什么『第一现场』?」 「喔没事,这跟你刚刚说的是同一个意思。」 菲亚想了一下。「喔,我大概懂了,你那边真的很喜欢把复杂的事情用几个字的简称。」 「应该是吧。」徐皓钧回想过去学校跟电视学到的内容。 他们走到某一栋看上去还算完整的一层楼平房,虽然有明显的倾斜,但至少看得出来外墙上那个长方形的空洞曾经是门,金属框格曾经是窗户。菲亚停下脚步,看往门里的暗处。「我爸的坟墓。」 「哪里?」徐皓钧左右看看没有想像中的墓碑,接着突然意识到菲亚说的是这整栋建筑物,看来风雷市房子的数量比人多太多,才能这么挥霍。「原来都是墓室,难怪我刚刚一路上都没看到墓碑。」 菲亚瞥眼看他,但什么也没问又转回头,那个神色只有在听不懂一些专有名词时会出现。「走吧,赶快找到侍卫队,你在干嘛?」 徐皓钧双手合十,对着菲亚父亲的墓室低头,喃喃自语。「求你爸保佑我们一路平安。」破败残缺的每一栋房舍可能都是一个毛族人甚至一整个毛族家族的墓地,感觉几十对几百对目光从各处缝隙窗格暗处直盯着他。 「开什么玩笑?他都去世那么久了,你求主还差不多。」菲亚不耐烦的拉着徐皓钧的袖子,不料啪啦一声衬衫的袖口应声裂开,她顿时呆住。两人尷尬的对看一眼,徐皓钧冷静的挣脱,轻轻拍两下袖子破损的地方,好像他更在意的是衣服染上沙子。「抱歉。」 「没…没关係,这布料满薄的,一路穿过沙漠到这里,没破才奇怪吧?」徐皓钧乾笑两声,不料菲亚的脸色刷白,表情严肃,两条细眉用力因为瞪大的眼睛而弯曲,突然那张脸迅速的贴近他面前,双手被用力握住。 「我一定会找一件衣服来还你,等这件事之后,可以吗?现在我们得先去市政大楼。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负责,这一轮结束前就会处理好,我一定会想办法。」 这下反而徐皓钧被吓到,他僵硬的点点头。「好,没…没问题,我们先去市政大楼吧。」 「真的可以?那就这么约定。」菲亚再问一次,握紧他的手,布料对毛族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古人遗產。 「可以、可以,约好了。」徐皓钧感觉掌心传来温热,脑中正胡思乱想着原来毛族的掌心跟他一样光滑,这是他第一次被女生这么用力握住,而对方的脸几乎近到可以接吻。 「太好了,那我们赶快走吧。」菲亚这才甘愿放开他的手,非常慎重的跟他拉开距离,维持先前的速度朝某个巷口跑去。 只是一件衣服,有这么夸张吗?徐皓钧看着袖口破裂冒出的缝线,连忙跟上脚步。 当菲亚与徐皓钧在背阳左区穿梭巷道时,市长跟偷袭者的斗争迅速来到尾声,这也是市长当机立断把徐皓钧送离现场的原因。打从他看到电光的瞬间就知道偷袭者的目标只有徐皓钧,绝对不会对他出手。 「你救他,他总有一天会杀你,最差的状况,他会害死整个风雷市和我们建立起的一切!」偷袭者,或该说是风雷市的副市长,把原本手上拿着圆筒状的东西掛回背后,为了这次出击他特地戴上特製的黑色金属腰带与腰包,淡绿色的披风垂下刚好遮住那个东西。 「那又有什么错呢?东西怎么创造的就怎么毁灭,『要知道你们的罪必追上你们』。」市长微笑,刚刚把徐皓钧送离现场时没能完全挡住电光攻击,双手手臂上的白毛缠绕好几条黑色线条,隐约有股焦臭味。幸好副市长市从侧边发动攻击,要是直直的对他发射就死定了。 「少跟我来经上那一套,你留着下次祝福说。」副市长举起一隻手,他特地等到市长对菲亚出手时才发动攻击,没想到会失败。「你运气好,依我对海浪的了解一定会拉他入伙。」 市长微微一笑朝老伙伴走去,两人肩并肩走,像刚刚的攻击只是例行性的存续仪式。如果菲亚当时坚持回来救援市长,见到这幅情景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想必不太良好。「你再也不用见他,我也保留退休的机会,不好吗?」 「不好!风雷市要不是我们哪会有现今的光景?防壁、存续、祝福,我们哪一件没做好?还要研发武器保护整座城所有的人,就算他不是『他』,我也不能眼睁睁坐等事情这一切回到从前。」副市长从腰包里拿出一件摺叠好的淡绿色披风,摊开,递给市长。「拿去,不然只有我一个人穿不太自然。」 「你就是顾虑东顾虑西才那么多烦恼,说不定这个他会赞成我们建立的这一切。」市长接过披风把绳子系在脖子上,两人自从8轮前执政以来都是成双成对的出现。「这附近没什么人吧?」 「尽量避开了,看到就看到吧,风雷市就这么一个小地方。」副市长的目光穿过好几栋或歪或斜很难称为房子的建筑物,最后看着市政大楼顶楼的小型碉堡,不知不觉已经活这么久了。「不然就说是武器实验吧,谁知道哪时候鳞族羽裔又要打过来。」 「只有你说的才有人信。」市长说。 突然两人都没说话,经过一栋只有两片墙跟一块天花板的住处,里头有一位全身深蓝色的毛族老年人朝他们挥挥手,他们同时举手回应。 「你记得这一轮的祝福吗?」市长说。 「『我平生的年日又少又苦,不及我列祖在世寄居的年日。』」副市长不需要思考就能从记忆中截取这段话,每次祝福前市长和他都会再三练习要说的内容。 经过一处存仓,原本顾守的侍卫队被调去寻找徐皓钧,三四座或直或歪形状不一的水泥建筑以奇异的角度互相支撑,像不规则堆叠的四角锥,门口空荡荡的显得冷清。 「当初应该你来当市长,你比较懂得掌握群眾的情绪。」市长想起第十七号光导管被遮住造成的骚动,后来是靠副市长那一番演说才顺利完成仪式。 「不,你才是真正想做些什么的人,毕竟在『沉默纪』之前我是学风险管控的,那是我的本能。」副市长突然笑出来,露出泛黄的牙齿。「倒是你每次报告都照稿唸,把那些主管气个半死。」 「稿子都写了,没唸完多可惜?」市长也笑了出来,那是属于他们共同经歷的美好过去。 「你看,其实就跟以前一样,是吧?」副市长看向最远处,像帷幕一样只露出一截的防壁,挡住另一侧让人丧失意志的太阳。 「是阿,希望还跟以前一样。」市长语带保留的收尾。 菲亚还没回到市政大楼就遇到三人一组的侍卫队,风盔刚好也在这一组队伍里,要是平常,侍卫队要把菲亚跟徐皓钧带回去是绝对办不到的;但这次出乎风盔和所有侍卫队的预料,菲亚竟然非常配合,还主动要求他们找到传令队就尽可能通报其他侍卫队回市政大楼。 当他们来到市政大楼时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侍卫队和五个得到消息跟来看热闹的流浪者,然后侍卫队难得顺利的行动也随之迎来尾声。 「侍卫队们,听我说!」菲亚往市政大楼前的阶梯站上一阶,俯视着现场少数侍卫队。「我们往背阳左区去,全副武装,我们去救市长!」 每一个身披深红布料的侍卫队都露出呆滞的表情看着她,菲亚似乎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侍卫队的注意,快速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一遍。从去找徐皓钧碰巧遇见市长,两人之间的衝突,以及那道电光被市长独自挡下,就像一段简短的冒险故事。 侍卫队员同时露出困惑的表情,菲亚正在描述的是风雷市内发生不明的攻击行动,而且就在背阳左区的住宅区!他们不约而同看向风盔,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风盔身为侍卫队长十分清楚遇到无法判断真偽的紧急情事,能处理的方式其实并不多。「你愿意在主,以及前任市长曾经奉献己身的市政大楼面前,发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对毛族的信仰来说,这个问题的涵义是愿不愿意用自身的信誉、生命甚或是更高权位的东西为自己做保,是非常严肃的问题。 菲雅像是被打了一巴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办法在这么少的分寸内判断真假,按规定侍卫队只听令于市长和副市长两人,因此只能交给主。」风盔皱起眉,深绿色的眉毛看起来像两片藻类。 「你!」 「我可以作证,菲亚说的是真的。」被冷落在一旁的徐皓钧说,他的目光低低的看着石砖地板,像在确认石砖跟石砖之间有没有紧密相连。 侍卫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风盔则是始终立场坚定的看着同一个方向。 「好,发誓就发誓!我,菲亚,在主面前,在前任市长毕生奉献的市政大楼面前发誓,我刚刚说的…」菲亚说到这里就闭上嘴,眼睛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从背阳左区的某处巷道内走出来的两个人,相同的淡绿色披风。徐皓钧看着他们一高一矮、一白一褐的身形,直觉想到黑白无常。 「看来下次有人要竞争市长宝座,已经在练习祝福了。」副市长浑厚的嗓音在人群中格外响亮。 「也好,我差不多该退休了。」市长朝菲亚和蔼的笑着点头。 风盔谨慎的靠上前,目光稍微在市长的手臂上的焦黑痕跡停顿一寸。「市长,刚刚菲亚说你…」 「这件事我们确定后会公布消息。」回答的是副市长。「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再次跟流浪者讨论重大议题,你把人召集回来在一楼待命,没有我或市长的命令不能让任何人擅自进来。」 「流浪者们,请你们也去找海浪回来,就说人找到了。」市长接着说。 「是。」风盔右手举到胸前,回头聚拢其他侍卫们,同时流浪者们也准备用自己的方式寻找正在城中某处的海浪。 在台上的菲亚目光始终盯着市长的手臂,原本的白毛上染上了几条黑色粗细不一的线条,凭直觉就能猜到大概是怎么造成的。然而此刻她无法停止脑中的想像,关于当时偷袭的人,身份明显到不需要猜。 「市长!你没事太好了。」徐皓钧绕过聚集在一起的侍卫队,正朝市长的方向跨出两步,一隻手按在他肩膀上强迫他停下脚步,菲亚自然的挡在他和副市长中间。 「我刚想集结这里的侍卫队去找你。」菲亚的目光从市长的脸上移动到副市长的腰带上,凝视他背后稍微不规则状的隆起。 「很好的决断,但就如副市长说的,请你们也保密。」市长只是微微往前倾身,没有副市长那种自然而然的威严。「我们需要徐皓钧帮忙验证一些事情。」 「他帮你们验证?他才刚来到风雷市,怎么可能知道什么?」 「这也要谈过之后才能确定。」 菲亚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侍卫队警觉的同时转过身。市长跟副市长同时停下脚步,双方看似会无止境的对峙下去,不料菲亚身后冒出一个声音:「我帮得上忙的话就谈谈吧,没关係的。」她不敢相信说这话的人是徐皓钧。 「你确定?」菲亚转身,看到的是异常坚定近乎悲壮的面容,好像换了一个人,而且那个表情她非常熟悉。 「我不想再不明不白下去。这就像一个『槛』,我的意思是说…每个人总会遇到需要克服的难关,不然就会一直卡在这里。」徐皓钧看着她说。 菲亚深呼吸,声音大到所有人都听得到,缓慢的吐出来。「我听不懂你那边的那些东西,但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那么,我们走吧,每一寸都很珍贵。」市长朝市政大楼走。 副市长经过徐皓钧身边时微微皱眉,铜铃大的双眼狠狠盯着他,脚步放慢到几乎要停下来的地步。「走吧,求主带领我们。」 徐皓钧以为会听到菲亚或侍卫队同时回答「风雷齐鸣!」,不料没有人应答这句话。儘管不安,他还是跟着两个淡绿色的背影往前走,心想这是他在这里,说不定是人生中第一场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谁打的仗。 菲亚既担忧又焦虑的瞪着市长等人的背影,双手手臂交叉在胸前,打算就在这里等到徐皓钧安全出来为止。她的目光停留在徐皓钧右手衣袖,一路走来已经沾染黄沙,最新的一道破损伤痕白的明显,她睽违已久的向看不见的主祈求能有机会弥补这个错误。 一旁的风盔讶异的看着菲亚的侧脸,看着徐皓钧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快的一队探索队员急匆匆的朝菲亚衝过去,带来向阳区的噩耗。 五章、鳞族 不过几度之前,以静境漫长的分寸来说,不过就是一轮的开始。以领受祝福起算,资源队才刚拟定这一轮的方针并集合准备必要的工具,向阳区的探索队刚穿过防壁,城内的侍卫队即将完成一次全市巡逻,当时背阳区由菁菁带领一半的探索队完成一次短距离的探索。 这几度同时也是掀开风雷市长久以来梦魘的短暂缓衝。 背阳区城外── 因着在向阳区发现徐皓钧与水井这两个从未出现的事物,八荒与菁菁决定出动整个探索队并增加探索范围,尽可能到最远的深处。长年照不到阳光的沙漠中隐含湿气,踏出的每一步都比在城内还要更费力一点,不同于在向阳区沿着光导管探索阵型,在背阳区他们一向採用攻击阵型,原因无他,背阳区的沙漠中不只充满危险。 还有羽裔。 一进入沙漠,八荒与菁菁就拆成两个小队分往左右行动,接着两个小队又再各自呈放射状散开队型,巡逻方式是每个人在黑暗中各自负责一条直线,只要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脚就得立刻回头。 菁菁的淡绿毛色在昏暗的天空下呈现淡灰,她留意每一个步伐,目光警觉的往四周围的天空快速巡视。此时已经看不到伙伴隐约的身影,连声音也逐渐隐去,她独自一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奔跑。不同于向阳区毫无遮蔽的日光与高温,背阳区考验的是孤身一人精神上的压力与寒冷。 啪沙、啪沙、啪沙…脚步声在视线不明的状况有点失真,像不是自己踩出来的。 她发现自己的脚已经糊成一团黑影,差不多该准备回头…这时脚下小小的不规则状的凹陷让他停下脚步。她吞口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希望这只是多节怪或其他不知名生物留下的踪跡。 菁菁弯下身,猛烈跳动的心脏在胸腔里撞击肋骨,她移开脚步,凝神观看地面,什么都没有。然而当她抚摸地面上那个不规则状的边缘,并且精确的捏住一跟细桿,拿起一整片薄薄的轻若无物的东西,她摀住嘴巴,把那根羽毛举到面前。 确实是羽裔的羽毛,彷彿是要呼应她的惊恐,在她视线范围内,眼前所见一小区域的沙地突然不再平整,隐约可看到遍地的羽毛如雪片洒落。 得尽快回去报告。这个念头在脑中非常用力的刮擦着每一条感觉神经,但是不行,这样还不够。菁菁抬起头,极目远眺漆黑的天空,奋力抵抗催促她回去的想法,就这么猫着腰继续往前走,忍受脚底传来异样的搔痒。 她先是往前走到这堆稀稀落落的羽毛的尽头,沿着左侧边缘行进,在想像中描绘出接近半圆形,在这里接回自己的足跡。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要赶快离开,她颤抖着脚跨过足跡继续往前走,接下来这半边不是简单的半圆形,她庆幸自己没有放弃。 那像是一个后宽前窄的尖锥型,羽毛的踪跡在这一头变得比较少,但那个方向距离风雷市背阳右区城外并不远。 菁菁的感受以某种超乎感官的方式传达给八荒,他正在巡逻的分歧起始点等待队员回报,沙地上画着一幅简易的图画,两个点各自朝左右两边散出无数条直线,每一条直线代表一个人。 包含八荒自己在内的左区的16条线尽头都打x,没有任何发现,右区的16线有超过一半的x,精确来说只剩下6处尚未标记,等于大部分的队员回来了。 但这样不对,还没回来的队员们以方位来说集中在背阳右区外侧,集中的程度太不寻常。他从腰包里面拿出水壶,含一口水在嘴里,在向阳区清凉的水在这边有些温暖,这次饮水不是为了祈福。 未归队的人里面有菁菁,而她向来对分寸有精准的掌控,这么慢还没回来代表发现了什么,八成是坏事。他把水壶放回腰包,维持无聊的表情强迫自己蹲在图画前面,这样才能维持住场面避免不安的情绪散布出去,跟他一起等待的队员们正聊着今晚的巡逻排班。 但真的好慢,他百无聊赖的摸索着腰包里面,摸半天才想到骰子一向被收在菁菁那里。这时又有三个毛族归队,从他们的脚步声就能知道无法再继续维持镇定,谈话的声音安静下来,他吞下口中的水走向那三个队员,在他们准备慢下脚步前抢先说:「慢慢说,不用着急。」 八荒快速的捕捉到那三个队员的表情,惊恐与着急淡化少许,他压抑住想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菁菁的想法。 「发现羽裔了?」八荒招手带他们到图画旁,他们各自从腰包里拿出一根白色羽毛,看来是一发现就马上回来报告。 「队长,我们应该立刻通知市长。」其中一个暗橘毛色的队员说,声音忍不住颤抖。 仅凭现有的资讯要决定结束探索任务还不太够,而且菁菁还没回来,但要是队员们保持这种情绪早晚会失控。「你们先把消息带回风雷市,找侍卫队或传令队。」他接着看似随意的在队员里面挑出几个人,共通点是这些人的惊慌全画在脸上,被点名的时候多少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去吧,求主带领。」八荒沉稳的说。 「风雷齐鸣!」被点到队员说,一共有六个人,佔整体的三分之一,他们连忙赶路回城。 「该来的还是会来,又要见到那群老朋友了。」八荒刻意发出笑声,有几个队员跟着笑。 他们继续等待,没多久又再回来两个,一向机灵的瞬也是其中一个,他的脸色在黑暗中惨白的十分显眼,想来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距离羽裔这么近。 八荒用相同的方式让他们缓下脚步,先喘口气再报告,他瞥眼看地上的图画最靠近背阳左区的6条线中菁菁是第4条。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这么多人在特定方向发现羽毛,代表这很可能是羽裔大举侵功的前兆。 「队长,我认为羽…羽裔正在往风雷市前进。」瞬回报,他研究了行进方向,可惜还不够。 「等菁菁回来就能汇总结论了。」八荒刻意微笑,暗自希望脸部肌肉的不自然拉扯不要让他们察觉出矛盾的情绪。 他们又经过难熬的分寸,淡绿色的身影出现在远方,像被后方漆黑的沙漠追杀那样疾奔回来,八荒终于放下心来。当看清楚菁菁的表情时,八荒没多说什么,静静的等着她放慢脚步,两人不发一语的走到图画旁。 「这里。」菁菁在负责的那条线,从左数来第三条前端画一个圆,接着往背阳左区城门的方向画一条线跟箭头。「往这个方向,是开战的规模。」 「好,回城,准备打仗了!」八荒高声喊道,转头问菁菁:「你还能跑吗?不要勉强,说不定一回去马上就开战了。」 「可以。」菁菁说完刚跨出一步,脚跟稍微歪一下,脚踝闪过一阵痛楚,长时间紧绷的奔跑突然放松很容易这样,八荒当然没有错过那个瞬间。她花了许多分寸在确认羽裔的数量与方向后尽全力跑回来,毛族的体能再好,这段距离对脚部仍是负担。 「你们直接回市政大楼报告羽裔可能从背阳左区进攻,我跟副队长有事情要再确认。」八荒对其他队员说,挥手要他们赶快回城,瞬着急的像要躲去哪里似的,头也不回的往风雷市跑去。 等到现场没有人后,八荒拉起菁菁的手,弯腰,将她拉近揹在背上。「说来真巧,我这一轮都在揹人。」 「嗯。」菁菁没说什么,双手轻轻搂住八荒的胸口,感受心脏的位置的有力跳动透过毛发与皮肤,微微震动着自己的心跳。在夜晚的沙漠里完全没有正在移动的感觉。 她隐约知道战争将要开始,不知道自己或八荒能不能活下来。 「不用担心。」八荒说,彷彿是感受到菁菁的情绪。「我相信徐皓钧来到这里是主安排的,祂让我们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只要撑过这次攻击,有足够的分寸静境就能恢復昔日的时光。」 八荒勉强算是演进派的信徒,但菁菁是个实事求是的无神论者。但这一刻菁菁打从心底希望他说的是真的,为此她愿意向看不见的主祈求平安,否则身为一个人,漫无目标的活下去实在太艰难了。 终于看到地平线彼端的光,风雷市,他们的家,八荒把菁菁放下来,她走了几步确定没问题后两人并肩朝市政大楼的方向奔跑,重新回到光明处的感觉真好。 走进城内发现许多人穿梭在背阳右区的巷道里,看来羽裔即将入侵的消息已经确实传达回来,市内的毛族们动线凌乱,不时发出身体碰撞或紧张的尖叫声,老人与小孩则是跨过风末大道往背阳右区走去,那里同时也是战时的避难所,一切如同之前演练般进行。 「又要打仗了。」菁菁说。上次发动攻击的是鳞族,那次在向阳区发现鳞族踪跡的是菲亚队的昆奇,好像副队长的诅咒就是迟早有一天会第一个发现战争的开端。 「上次打仗时你在哪里?」八荒问。 「我在那里。」菁菁指着背阳右区,毛族们的墓地。「保护那些人,同时希望不要遇见任何一个鳞族。」 「为什么?你怕因此而受伤?」 「我怕我真的必须跟鳞族拼命。」菁菁的语气没有气愤或畏惧,就像描述一件公事。「我记得你当时加入城外的攻击部队?」 「你记的真清楚。」八荒露出意外的表情,菁菁脸上一红,定定的看着背阳区往来的毛族男女。「这次大概也差不多吧,谁叫演练的时候我总是扮演鳞族或羽裔,大家可能忘了我其实是毛族。」菁菁轻笑两声,她知道八荒其实也很不安,这些话是特地说给她听的。 两人被往来的人潮阻碍,只能尽量快速的往市政大楼前进,好几次差点被慌张的人潮撞开。越靠近市政大楼越常看到侍卫队维持秩序,好不容易平安抵达目的地,广场已经集结了城内所有的侍卫队与传令队整齐的排成方阵。 角落有一群探索队员,八荒队与菲亚队的人都在里面,菲亚一看到他们连忙绕过方阵外缘跑过来,八荒看到她只有一个人感到十分意外。 「你们有遇到昆奇吗?」「徐皓钧呢?」两人同时问对方,同时都开口要回答对方的问题。 菁菁迅速无声的走到两人旁边,各伸出一根手指轻点两人的肩膀。「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我们没遇到昆奇,然后菲亚既然在这里,徐皓钧应该跟市长他们在一起?」 「对,流浪者刚好来这里,市长跟他们聊过之后就把徐皓钧找过去,中间还遇到副市…我是说有人想用某种发出电光的武器攻击徐皓钧,好险市长帮我们断后…」 「你喝口水再慢慢讲。」菁菁说完菲亚的脸瞬间涨红,像是后面想说的几百个字哽在喉咙,但还是勉强从腰包里拿出水壶。 「这么说昆奇没有回来?」八荒数着菲亚队的人数,如果都在这里的话包含昆奇在内应该少了三人。「你们全员在这里集合,鳞族也来了吗?」 菲亚听到这句话马上一口水喷出来,八荒反应神速的搭着菁菁的肩膀一起侧身,刚好闪掉每一颗水珠。「昆奇他们碰巧遇到鳞族的攻击部队,他和两个队员留下来拖住对方,派其他人回报。等一下,你刚刚是说『也』吗?」 「你没听错。」 「你们遇到羽裔?他们刚好在这时候发动攻击?」菲亚的声音大到让几个侍卫队转过头来。 「我们到那边去说,快点。」菁菁不由分说的拉着两人离开广场石砖地的范围,在沙上画出一个大圆,大圆右边画一个小圆。「大的是风雷市小的是太阳,我们知道羽裔的足跡是从背阳区来的,你们呢?」她在大圆左上方画一条弧线。 「第二十六号到二十九号光导管。」菲亚在圆的右下角画一条弧线。两条短短的弧线遥遥相对,但可以很明确的做出推论。「刚刚风盔才跟市长报告完鳞族入侵,你的队员马上就带回来羽裔的的消息。」 「过去他们都从风末大道与风始大道来,这次换背阳右区和背阳左区同时进攻。」八荒一拳打在大圆旁边的沙地上。「我们从来没想过同时应付两个方向的攻击,这次…」 彷彿是呼应他的想法,风盔快步从市政大楼走出来,站到方阵前说:「市长说按照平常演练的方式,分一半人防守背阳右区,另一半人防守背阳左区。传令队负责传递两侧战况,只要其中一侧佔有优势,就能及时援助另一侧。」 那如果两侧都居于劣势呢?菲亚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她相信八荒与菁菁也想到同一个问题。 「背阳左区由副队长风鎧领队。」风盔说,队伍中一个魁梧的深蓝色毛族右手举到胸前。「背阳右区由副队长风靴领队。」队伍中另一个瘦高的深灰色毛族右手举到胸前。两队毛族左右散开各自准备往两区城门行进,传令队跟着分作三队跟着侍卫队,广场瞬间冷清下来,接着再度被慌乱的群眾声音掩盖。 「这次可能是生死存亡的一战。」菲亚双手在胸前用力握拳,眼中燃起烈火般的光芒。 有脚步声笔直的朝他们走来,菲亚回头看,是刚刚还在前面发布命令的风盔,表情好像隐藏着巨大的困惑。她站起身挺直腰,八荒站在她旁边,菁菁则微微往后退一步。 「市长想请你们帮忙支援两侧的侍卫队,现在多一个人是一分力。」风盔说,风雷市的探索队与资源队属于自愿性质,职权上并不属于市长管辖,何况以探索队的人数,很难对战争造成决定性的影响。 「可以,我家也在风雷市。」八荒说。 「我等他们很久了。」菲亚说。 风盔点点头,欲言又止,难得露出迟疑的表情。「市长还说,有一件事请你们务必保密不要跟任何人说,菁菁你也可以听,到时候…」他述说一件让探索队的三人同时瞪大眼睛的情境。 「这没有演练过,确定要这样进行?」八荒的眉头比风盔还要皱。 「我是没意见,只要市长为结果负责就好。」菲亚说。 「请你们按计划行事,我…只能相信市长的安排,求主带领。」风盔说完右手举到胸前,坚毅的脸上掛着明显的忧心。 「风雷齐鸣!」菲亚和八荒同时说。 风盔转身往风鎧和风靴走去,不确定是不是讲同一件事,菁菁低声说:「那么这场仗可能关係到我们…不,是整个毛族能不能活到下一轮。」 菲亚和八荒都听在耳里,用沉默表示赞同。 市政大楼内── 「风雷市现今可以动用的人员,侍卫队六百多人,传令队二十多人,探索队六十多人,资源队负责防守背阳左区。」副市长低沉的嗓音在空荡荡的舞台前格外沉重。「照刚刚的运用方式足够抵挡两族的侵略。」 「让我知道这些没问题吗?」海浪露出机警的微笑。 「最差的状况是未来你可能少一个贸易对象。」市长直白的说。「但你不用担心,我不打算找你们帮忙,代价我们无法承受。」 「刚好我也不希望和鳞族羽裔为敌,你们三族都是我的客户。」海浪伸出大拇指指着旁边的徐皓钧,用谈论商品的语气问:「那他呢?你们有留着他的必要吗?」 市长看着副市长,后者叹口气摇摇头。「你要就带走吧。」 在这段对话之前,市长、副市长、海浪和徐皓钧在这里进行一段对谈,不幸的是就如菲亚所说,他们没办法从初来乍到的徐皓钧身上找出什么线索。最多只能证明他来这里的时间点跟鳞羽大战差不多同时,他莫名其妙出现在沙漠中爪裔的根据地,对于异变完全没有有用的资讯。 于是他们就现况做出一个假设:鳞族和羽裔的首领如果联手,将会引发静境异变并短暂连结到某个地方,徐皓钧就这样刚好被拉过来这个世界。这无异于宣告毛族过去在如此巨大的力量前奋力挣扎,好不容易勉强活到现在,而未来能不能这么顺利存活下去谁也不知道。 也就是这时候,坏事总是接连到来,风盔先后前来报告八荒队与菲亚队捎来可怕的消息:在风雷市外发现鳞族和羽裔的踪跡。 市长和副市长连忙中断会议,和风盔到三楼的市长办公室紧急拟定作战策略,海浪也连忙下楼跟其他流浪者讨论撤离措施。那时徐皓钧感受到这个世界并不如名字『静境』那样平静,拥有城市的毛族和以交易维生的流浪者都生活在突如其来的危险之下。 等他们再次回到二楼,静境的秘密或起源的线索没人有兴致继续谈,连带副市长也暂没空理会徐皓钧。和即将发生的战争比起来,徐皓钧到底是谁以及背后的意义不过就是个插曲。 海浪转头看着徐皓钧,兴奋的问:「你怎么说,小朋友?要加入我们吗?我觉得你身上肯定还有什么连你都不知道的祕密,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巧合,尤其在静境这种鬼地方,遇到巧合的机率比找出真相还难!」 徐皓钧还以为自己终于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不料跟他们谈了老半天什么都谈不出来。不过当看到流浪者的瞬间,他直觉认为他们是在沙漠中游荡的军队,儘管服装各异,但他们的气息和说话的语调很像职业军人。 「我留下来吧,说不定可以跟他们谈谈。」徐皓钧总觉得必须为救了自己八荒和菲亚做点什么,就这样离开不太够义气。 海浪猛然转头看着市长。「这小子我太中意了!如果之后副市长还是想赶他走的话跟我说,我用等值的东西跟你们换,不会让你们吃亏的!」流浪者的哲学是什么都可以交易,哪怕是人也有个价格。 「无所谓,我们很快就会忙到顾不了他了。」副市长快速朝海浪伸出手,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希望还有机会跟你合作。」 海浪用力握住那隻手。「希望下次可以知道风雷市动力来源的秘密。」 「如果我没活下来,你才有机会知道。」市长说。 「哈哈,难得市长也会开玩笑。」海浪看着市长的表情渐渐收起笑容。「你是认真的?」 「对。」市长慎重的点点头。 「真麻烦,你把话说的那么死,我又不想靠自己摸索,那只能有机会有时间再说了。」毛线帽之下海浪的嘴角往下撇,兴致缺缺的模样。 「请问…你也是故人对吗?」徐皓钧突然拋出一个震惊所有人的问题,他问的是海浪。「你刚刚跟我一样说『时间』,而不是『分寸』。」 海浪呆了一寸,哈哈大笑。 「首先,度分寸是毛族特有的东西,你不确定鳞族羽裔或是其他人是不是有各种称呼。其次,你跟他们一样,连你是不是故人都不清楚,这样的推测是没有依据的。」流浪者的首领露出惯有的商人笑容。「最后,所有有价值的答案都得用等值的东西来换,不一定都能无条件给予,你明白吗?」 「懂了。」徐皓钧点点头。「我下次会用换的。」 「很好,努力活下去吧。」海浪说。 市长和副市长交换眼神接着同时摇头,危机当前,哪还有心思在意故人不故人呢? 「那么很高兴跟你们合作,如果小朋友改变心意可以找我,我们会从风末大道离开。」海浪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沙粒,瀟洒的举起一隻手转身。「祝你们好运。」 「我们会在外面的广场待命,你就在这里待着吧。现在开始是战争,没事千万不要出来。」市长说完和副市长站起身,并肩走向安全出口,两条淡绿色的披风无力的下垂。 怎么又是待着不要外出?徐皓钧心想。他支撑着身体拿起放在地上的水壶,双脚因为长时间盘坐都麻了,一拐一拐走向舞台前的木製阶梯坐下。从这个角度来看就像是学校的大礼堂,他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的空间,突然没来由的感到自我厌恶。 不管在原本的世界或在静境,好像没有人帮忙就什么都做不到,他没办法摆脱那种没有价值的印象,用力一拳打在阶梯上的空洞边缘,啪啦一声一小片木板断裂,掉进底下的空洞里。那个声音像折断了心头的什么,他怪叫一声双拳猛捶,把一片一片木板捶弯折断往空洞底下丢进去,直到拳头敲到阶梯里面的钢架才停手。 颤抖发红的掌缘刺麻发痒,他双手盖住脸捏紧额头和脸颊大声的叹口气。 还是乾脆就跟海浪离开这里?这也是一个选择吧?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生活,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或要求。真正的自由。只要能克服沙漠,有得吃有得穿,就算没地方住也还好吧,不是吗?这些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方式,他一定也能活得好好的。 可以吗? 这样真的对吗?他想到菲亚。 在毛族墓地说「真的可以?那就这么约定。」的她。 在市政广场回头问他「你确定?」的她。 那些字句画面似乎挑动脑海深处某条敏感的神经,他霍然站起,对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大礼堂,双手平举像要宣誓似的说:「我还没开始做些什么!怎么能离开?」 徐皓钧用力踏步走向安全出口,头上那盏大灯把他的影子往前拉,笔直的指向出口。他踏进幽暗的楼梯间正要往楼下走,整个市政大楼完全无声,突然一个念头把他的目光往上拉,三楼,往上走才对,楼下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他需要能看清楚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他顺着直觉往上走,沿着墙壁拐弯绕过狭窄的u字形走道,前面几步远有一扇门透出缝隙的光,他悄声走过去,手按在门上,幻想着市长副市长与侍卫队等一群人就着地图开作战会议,或者里头只有一张被遗留下来的办公桌。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难以置信的画面,头上是一盏白色日光灯,四周围都是实心墙壁,一张几乎填满整个房间的工作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但这个房间是到目前为止保存的最良好的。 桌上有手持砂轮机、金属模具、各种形状厚薄大小不一的铜片、像马达的设备、被拆掉一半的飞机涡轮、一綑一綑铜线与板手螺丝起子之类各式各样的工具…更多的是他叫不出名字但可以确定都是他原来世界的工具材料。 从爪裔的洞窟一路走来,这是最接近文明的景像,他眼眶一阵发热,儘管过去只是个平凡的大学生,却在这里找到浓浓的故乡情怀,他满怀敬意的看着每一样东西。 墙上有一整排黑色细长金属棒,他研究过后认为这是改造过的电击棒,另一个角落的办公桌上摊开一本书,办公桌跟菲亚家里的看起来一模一样,那本书他看一眼就确定是《圣经》,书页侧边写着『出埃及记』,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徐皓钧突然想起现在不是研究这些东西的时候,回到黑暗的楼梯间,角落有一个a字梯架着,隐约可以看到梯子上头的天花板有一个方形暗格。徐皓钧尽可能把门关到跟稍早一样的角度,爬上梯子,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让他好像被电到一样,那梯子居然是铝製的。 他往上爬到最上方,双手用力往天花板的暗格推,推开的瞬间他差点失去平衡跌落地上,还好一隻脚滑进梯子空格,他弯曲膝盖用力夹住踏板才没有掉下去。重新站稳脚步后用力往上顶开,刺眼的光打在毫无防备的脸上,他低下头往上爬,等到眼睛适应光线时,矗立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塔。 日夜塔。 角锥形的塔尖上四面都有整齐排列的圆盘,就像通讯基地台才有的讯号放大器,只是这座塔放送的不是讯号,而是光,简直就像是一颗被光晕笼罩的巨型圣诞树。日夜塔后方远处是一片黄色沙墙,很难想像是怎么盖出来的,从这个位置还没办法看到那后面的阳光。 徐皓钧感觉眼睛深处发出直视光芒太久才会有的酸楚,于是转身背对日夜塔,一条笔直的黄沙大道,毛族人的风末大道笔直的延伸到风雷市的尽头,从这里可以看到背阳左区人数减少许多,靠近尽头的位置隐约还有一群人,其馀超过半数的毛族看来都躲到背阳右区的墓地。 往左看,一片不规则状的纯黑物质漂浮在背阳左区城外的空中。他马上知道自己刚刚说出怎样不知轻重的话,跟鳞族和羽裔谈谈?他连这两个种族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在那片黑色物质底下,没有号角,没有宣战布告,没有什么首领之间的对谈,只有一群黑压压的队伍和一群身披暗红色布料的队伍互相对峙!他只不过是来得及赶上双方队伍发出的第一声吶喊,响彻整座风雷市,宣告从这时候起和平将暂时离去。 「风雷齐鸣!」在一片吶喊声中,徐皓钧的目光精准的捕捉到一个熟悉的淡黄色身影,在毛族迎战的队伍中格外显眼。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战争的步伐已经来到风雷市门口。 这是第几次背对风雷市戒备眼前的敌人,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神,或主,或传说中的故人真的存在,那么祂或他创造毛族和鳞族乃至于静境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这一切本来就没有原因?每次上战场,尤其是开战前整个世界完全静止的时刻,菲亚的脑中都会不期然的浮现疑问。 背阳右区城门口,探索队位于侍卫队的后方,两边是负责观察战况回报的传令队,前方一整片暗红色的人潮,被他们遮挡住的更前方则是鳞族,多年来的世仇,隔这么远都彷彿能听到鳞片摩擦的声响。 她突然想起昆奇,前任探索队长卸任后,原本该由身为副队长的他往上升,然而他却独排眾议推举入队不久的菲亚上任。「我缺少那种非得达成某个目标的动力。」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后来他们一同防守数次鳞族羽裔的攻击,探索队通常负责守护市民,很少以前锋的身份上战场。 真希望他还活着。菲亚朝虚无默祷,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黑色,那朵陌生的不祥象徵倏地化成一支箭头,箭尖笔直的指向在场的每一个毛族!鳞族的队伍旋即发一声喊,数百隻脚踏着沉重的脚步朝他们跑来。 那片黑云是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有它在的鳞族恍若披上不祥的黑气。 鳞族全身漆黑,每一寸肌肤都隐藏在巴掌大的鳞片底下,就像一套连身盔甲从头到脚遮住,尤其那些鳞片异常坚硬,到目前为止的记录上还没有任何能造成有效攻击的武器,就像一座座移动堡垒,沉重的脚步声隔得老远也能隐隐感受到其中的魄力。 背阳左区的侍卫队长,风靴,举起一隻手掌。「稳住,不要衝动。」他正在计算最适当交锋的距离,依照过去跟鳞族每一场战役的经验,面对鳞族只能全力进攻,不是突破对方的防守就是被对方守住攻击,必须力求一击成功。 来了。 「举起武器!」所有侍卫队的手上拿出长短不一的钢筋,到目前为止对付鳞族最有用的武器,取自风雷市的水泥建筑与挖掘场,由现任市长透过某种技术加工成适当的长度,唯一比鳞族的鳞片还要硬的东西。 「求主带领!」风靴一说完立刻踏出代表毛族的第一步。 「风雷齐鸣!」他身后的侍卫队、传令队与探索队同时发喊,也是位于市政大楼顶楼的徐皓钧听到的那一声,开战的宣告穿过广场上市长与副市长的核心部队,甚至老远传到正在背阳右区等待羽裔的风鎧耳中。 「鳞族率先攻击了,所有人稳住。」风鎧沉声喝道,这时他的视线范围内还没看到羽裔,不安,以及想要救援同胞的拉扯感折磨着现场所有人。 背阳右区的探索队混编在侍卫队里面,身兼演练要职的八荒就站在侍卫队长风鎧的旁边,像两座深色的高山。他的手默默往后握住菁菁的手,对方也用力回握。 八荒以支援的形式上过几次战场,但菁菁只有防守的经验,比起防守,攻击需要更猛烈的决心。他们身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刺耳的撞击声,像金属之间互相用力摩擦,毫无规律可言,每一个声音都深深的摩擦他们的耳朵与耐心。 两个战场的中央,位在市政广场上的风盔双手握拳,指尖掐进掌心,紧闭双眼聆听左右两侧不平衡的声响,真正开战之后最困难的不是进攻或防守,而是待命,他相信在他面前的同胞们也是相同的感受,有几个侍卫甚至把嘴唇咬破了,暗红色的血液滴在胸前的红布上。 市长双手握拳抵在眉心默默向主祈祷。 副市长则是双手负在背后,抬头盯着市政大楼门口上方的灯箱,『08:83:02』,讽刺的是原本在这个分寸就是演练攻击或防御的时候,只是这次他们不用找人扮演敌人,一切都玩真的!他在脑海中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疯狂的氛围像低气压瀰漫开来,背阳左区城外不远处的每一个毛族都深刻的感受到那种眼前视线变得狭窄,听力像受损般无法清楚分辨同胞声音,手臂的每一条肌肉都吶喊着攻击的感觉。 「散开!」风靴深灰色的身影和手上银灰色的钢筋化作一团旋风,身后的毛族侍卫队们立刻四散开来,像两条红色麻绳尝试捆住中央的黑色碎石群。 论机动性与阵形变化毛族拥有绝佳优势,但若短兵相接要伤到他们极为困难。面对毛族展开来的阵势,鳞族前锋旋即排成半圆形,像巨型的子弹准备强硬突破! 「就是现在,攻击!」风靴率先加速衝出,此时毛族的阵形突然幻化成一支三叉戟,分从三个方位攻击鳞族,双方就保持这个态势衝撞对方,风靴手中的钢筋用尽全力朝正前方死盯着他的鳞族当头敲下,对方也举起手臂格挡,敲出第一声金属撞击声! 接着毛族们或用钢筋或用手脚,猛烈的朝触目所及的鳞族攻击。刚才挡住风靴攻击的鳞族伸出另一隻手,用力朝他身侧横扫,风靴不退不避,钢筋向下一甩格开对方的手,接着又是一挑勉强切入鳞族的缝隙打中对方的下巴。 鏗的一声,这要是一般人类被这样击中可能直接失去意识,但面对鳞族就没那么大的效果,那个鳞族往后退走时左右两侧又各补上一名敌人。风靴往两侧一瞥,毫不意外双方势均力敌,大多是两三个毛族对一个鳞族,然而鳞族还是缓缓往前推进,目的是将侍卫队们推挤到背后的建筑物逼入死角。 「来两个人!」风靴的左右两侧递补上两个毛族,他们再次朝对面那两个鳞族进攻,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解。喀的一声,不远处一个毛族没闪过飞来的石块,被直接砸晕,额上一道鲜血流过右眼下方。 转眼间鳞族中间门户大开,正前方,一小队鳞族在掩护之下来到适当的距离,鳞族的投石部队,用力一甩就是无数颗巴掌大的石块朝不同方位拋掷! 最可怕的是鳞族本身根本不怕这个攻击,打在鳞片上并不会產生伤害,风靴朝左右两边的侍卫队员示意,手上钢筋一挥接连打掉两颗飞来的石块,手臂麻到失去知觉。他连忙横越战场把刚刚被砸晕的毛族揹在背上,回头朝侍卫队大喊一声:「撤退!」惊险的闪过一颗从耳边擦过的石块。 如同之前面对鳞族在这时候都只能后退寻找掩蔽,侍卫队们规律的往后撤回风雷市,殿后的毛族尽可能击落飞来的石块,但仍不免被打掉几块皮肉,被砸晕的毛族很快被同胞带走。 风靴一进城内就高声说:「第二队准备!」 不是防御,而是继续攻击。他快速检视身边的侍卫队,失去意识和受伤较重的都遣往市政大楼,算一算只短少五分之一。如果刚刚在战场上没看错,鳞族受伤甚至不能战斗的可能不到八分之一吧。 如同过去的战争,单论人数毛族都是鳞族或羽裔的一倍以上,若不是这次分一半人防守羽裔,应该能够趁鳞族投石队现形时派一个分队攻进去。 「队长,背阳右区传来消息。」一个传令队员赶过来。「羽裔也出动了,目前双方正在城外交战。」 「没想到他们真的联手。」风靴点点头。「你回报市长战况,第一道防线被突破了。」传令队员面色凝重的离开。 「那么,我带我的队员去突袭他们后方吧。」菲亚的语气中带有一种莫名的信心。 「突袭他们后方?那要怎么守住这里?你疯了吗?」风靴连续拋出三个问号。 「等投石队进城我们马上又得撤退。」菲亚指着城门外,已经隐约可见鳞族逼近的脚步,很快就连他们那张佈满鳞片黝黑的丑脸都能看清楚。「他们的投石队就算在城内也能发挥巨大的伤害。」 「我们可以从两侧巷道展开游击。」风靴说。 「那你就照你的安排从两侧巷道,我从他们后方攻击,谁也不干扰谁,不是吗?」菲亚的脸上露出阴森的笑容,论到脚力跟突袭后方,她相信长年在沙漠中奔跑的探索队比侍卫队更厉害。 风靴静静看着她,叹口气。「算了,你要去就去吧。」 「好,那我就出发了!」菲亚迅速召集探索队员,离开前朝风靴举起右手放在胸前,风靴勉强用相同的动作回礼。 「准备好,这次一定要挡下来!」风靴高声喊道,尽可能喊到对方也能听到的地步,让他们以为毛族准备在这里背水一战。接着他几乎是无意识的把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也喊出来:「求主带领!」 「风雷齐鸣!」馀下的侍卫队与传令队同时吶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逼近城门的黑色身影,等着听到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的号令。 六章、羽裔 这是第几次背对风雷市戒备眼前的敌人,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神,或主,或传说中的故人真的存在,那么祂或他创造毛族和羽裔乃至于静境的目的是什么?这一切必然有某个意义。每次上战场,尤其是开战前整个世界完全静止的时刻,八荒的脑中都会不期然的说服自己去相信。 和背阳左区完全相反,面对羽裔的毛族打从一开始就在城外维持紧密的阵形,从羽裔的身影出现在沙漠彼端,直到那身白色羽衣大大展开他们也不为所动。大大小小的羽毛贴伏在眼前每一个白色军团脸上身上,腋下的薄膜上长满羽毛,张开时有如翅膀。 他们正弯着腰,像义无反顾突击的箭,更要命的是速度也跟箭一样快! 面对羽裔,保命的第一要务是绝对不能让他们脱离视野范围,儘管那身羽毛几乎没有防御能力,但那连毛族都望尘莫及的速度甚至会让人怀疑那是一群白色幽灵,所经之处就连脚印都没留下半点。 「举起武器,不要轻举妄动。」风鎧拿出一根黑色的细长金属棒,像天线一样拉长,遥遥对着正面朝他们俯衝而来的敌人,所有侍卫队都做出一样的动作,侍卫队的标准配备。 在风雷市防御歷史中,首先进攻的是羽裔,第一次入侵就造成毛族极为严重的死伤才勉强将他们驱逐出去,那之后发明出来的武器就是这根天线。直到鳞族也开始入侵,毛族发现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对鳞族造成有效伤害的武器或工具,才就近在住宅区裸露的钢筋水泥上着手,直到目前还是如此。 「预备!」风鎧举起一隻手。双方距离迅速拉近到能看到羽裔们掩藏在大片羽毛底下一根一根的木製长枪,在高速突刺时几乎可以一击毙命。 「一队出城,散开!」风鎧大喝一声率先往右侧迈开脚步,一队侍卫队跟着他移动,另一队侍卫队准备往左侧移动。 「二队出城,夹击!」领头的是八荒,他松开菁菁的手,迅速朝左侧维持相同的速度跟一队呼应,菁菁紧跟在队长身后,队伍最后方殿后的是瞬。两支队伍左右分击,目标是从侧面冲散羽裔的队伍分成三部份一一击破。 这时羽裔也没有间着,以毛族望尘莫及的速度分队转向,同时举起手中的木製长枪,在他们的行动中似乎从来不存在防守这件事。 「可恶,速度太快了。」风鎧看着再次衝过来的长枪,同时举起手中的武器对准衝向自己而来的羽裔。「正面迎战,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城!」突然间敌队后方有半数的羽裔高高跃起,长枪斜斜指着地上的目标,宛如铺天盖地的箭雨般落下! 「空中袭击,散开!」风鎧连忙下达闪避的指令,继续加速朝羽裔的地面部队进攻,背后传来几声哀号,从数量上听起来并不太多,然而敌人已经近在眼前,他连人带手上的武器近距离扑向其中一个羽裔,其他侍卫队也做出相同的动作。只要把距离缩到最短,长枪就不再是威胁。 被风鎧扑倒的羽裔尚未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旋即全身触电般颤抖,那根黑色天线里面埋藏了电击的开关,里头埋藏的电力改造成足以让人心脏麻痺。几个羽裔机灵的往旁边闪避,尽可能和毛族拉开距离,双方展开一场追与逃的拉锯战。 另一边,八荒却带着另一半侍卫队与探索队组成的毛族迂回前进,和羽裔的另一支分队互探虚实,同时遥望着风鎧的状况,看来不太乐观,敌人对这次的战术早有预备,在沙漠中难以冲散对方。他在等风鎧下达撤退的指令,然而风鎧正同时和两个羽裔近距离搏斗,他的侍卫队们则被冲散,无从顾及队长的状况。 「跟我衝,先救出队长,尽可能避免打斗。」八荒回头说,百分之百确定菁菁有听到并且把命令往下传,没过多久,直到手指轻轻戳他的肩膀,是时候了。「衝!」 他只讲一个字,笔直的朝羽裔的分队衝过去,幸好这队羽裔还拿不定主意攻击,稍微向后退开,刚好让开一条通往风鎧的缝隙。「全力和一队会合!」等到那队羽裔发现异状,八荒已经带领队伍从他们面前衝过,那队羽裔连忙紧追在后,双方的距离逐渐缩短。 八荒回头一看,忍不住说:「主真是不公平,怎么让他们跑那么快?」 「我们会先跟风鎧会合。」菁菁沉稳的说。以距离来说是这样没错,但还要穿过已经乱成一团的战场,菁菁不等八荒的命令就回头说:「传令下去,遇到攻击就反击,保命优先,不要脱队!」 此时风鎧已经撂倒三个羽裔,刚刚的二打一只在胸口及背上留下深及见骨的伤痕,深红的血染黑身上的毛,他发出怒吼,浑没注意到侍卫队人数正急遽缩减。驀地脑后传来风声,他想也不想就一棒往后面用力一挥,不料却打在软软的东西上,却是探险队的腰包。 「队长,该撤退了。」八荒的声音传来,一整队侍卫队与探险队围在他们周围形成保护圈。 「撤退?怎么可能?我们就快赢…」风鎧显然杀红了眼,激动的口水掛在唇边。 「风鎧,你仔细看。」八荒随手用临时配发的电击棒画一个弧线,引导风鎧的目光看向后方,地上一块一块触目的红,羽裔的尸身,双方的鲜血,与了无气息的红布。风鎧带领的侍卫队死伤过半,而对方仍留有馀力,羽裔正在不远处重新集结,观望他们的动作决定要继续迎战还是直接杀进风雷市。 风鎧的胸膛用力起伏,一抹鲜红从红布透出,不甘不愿的下达指令:「面向他们,撤退!」剩馀的毛族整队往城门的方向前进,那时羽裔也有了动作,像要挡住去路那样横亙在他们与城门之间。 羽裔不擅长防守,挡在那边做什么?八荒浮现这个疑问。风鎧却立刻下令:「击破他们,回城,求主带领!」 「风雷齐鸣!」侍卫队与探索队同时吶喊,他们以近乎哀兵的气势衝破羽裔那堵薄薄的墙,八荒的注意力全放在羽裔被衝破的开口,不安的感觉紧紧揪住他的视线。 然后,意外就发生在那个瞬间。 「阿,原来队长在这。」女人的声音,一道黑影从分开的羽裔队伍中突然出现,从空中降落,一枪就把风鎧钉入沙地!风鎧周围的四个侍卫队见状,举起电击棒衝向黑影,黑影像随意举起手,侍卫队被一道光芒障壁弹开,四个羽裔衝上前瞬间杀死其中三个侍卫队。 最后一个是被八荒紧急拉走,原本瞄准他心脏的长枪只在大腿上画出一条长长的伤痕。「全部撤退,不管谁死了都不能回头!」他最后回头看一眼,杀死风鎧的是一个黑色的羽裔,一整片白色中唯一一点黑,从来没见过的女人。 「居然还有人脑袋是清醒的。」黑色羽裔看着八荒和其他毛族的背影。 「光之主,要立刻进攻吗?」一个领军者模样的羽裔走上前。 「不用,先重整队形,把能救活的同胞救起来,不能的…就减轻他们死前的痛苦,求主带领他们。至于那些毛族…」黑色羽裔说着感觉长枪微微摇动,原来是刚刚钉在地上的毛族还活着,看来没有准确的命中心脏。 「你是谁?」风鎧此时的声音像破洞那样虚弱,想拚着最后一丝力气用电击棒攻击对方的小腿,但却完全动不了。 黑色羽裔蹲下身,全身密密麻麻的黑色羽毛,额上五片细长的羽毛呈扇状整齐排列,冷酷的双眼看着他。「求主带领你。」 「什么?」风鎧不曾想过这句话会从羽裔口中说出来,突然胸口传来一阵痛楚,原本钉在身上的长枪再次举起,他看见黑红的血液从枪尖滴落。 无声之中,枪尖再次刺下,留给他无边无际的黑暗。 就在八荒带领残馀的侍卫队与探索队回到城内,正烦恼要怎么重整态势的时候,背阳左区风靴带领的侍卫队在靠近城门的地方防御鳞族,压力一点一点逼近,越来越强。相较羽裔,鳞族没办法对毛族造成致命性的伤害,然而毛族也很难阻止鳞族的脚步。 简直就像是拿着铁棒在敲击铁桶。风靴尽可能快速进攻製造空隙,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其他侍卫队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分寸?他忍不住侧耳倾听,没有传令队的消息。 儘管万分不愿意,他还是期待菲亚能够在鳞族背后造成混乱,哪怕只有一下下也好。 这时候菲亚正绕出背阳左区,沿着风雷市的外缘靠近鳞族后方,他们手上拿着笔直或弯曲的钢筋,准备从鳞族的后方攻击。 「队长,怎么进攻?」一个探索队员问,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们主动对鳞族发起攻击,如果是昆奇大概会说句「从正面背面怎么打都没差,重要的是引起混乱。」吧? 菲亚搔搔头,说:「我们跳起来打。」 「什么?」好几个队员同时回头,还以为队长在开玩笑。 「你们也看到侍卫队打得那么辛苦,以我们的战力就算用尽全力也打不掉一片鳞片,所以把他们钉在地上就对了。」菲亚故作镇定,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对石头般的鳞族造成影响。队员们面面相覷,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 「所以打就对了,一边叫一边喊,只要鳞族动不了我们就算赢了,但最优先还是我们的生命,绝对不能死在这里。」菲亚越讲越觉得自己说的真是一回事,这时还没进入背阳左区的鳞族还有一半左右。 那群鳞族也看到他们了,分一小队过来迎击。 「绕过他们,目标是投石队,散开!」菲亚回头喊道,整个探索队立刻分散,以全无阵法的姿态躲过前来拦截的鳞族小队。很难想像全队不过十八个人而已,却造成他们无法想像的影响,鳞族顿时陷入进攻或防守侧面的混乱! 些微的乱象没有逃过风靴的耳朵,他等很久了。「全力攻击!将鳞族赶出风雷市!」城内仅剩的侍卫队加紧攻势,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鳞族真的后退了,侍卫队长在心里感谢主。 城外的鳞族注意到菲亚队的攻势是针对投石队,于是反过来让投石队面对他们发动攻击,然而这一次情况却不如预期,打定主意只是牵制的毛族探索队竭尽所能闪避,第一波所有石头都打在鳞族自己人身上。正当投石队准备好第二波攻势,甩手掷出石块时,菲亚覷准时机大喊一声:「跳!」 所有探索队员同时飞跃高空,朝投石队又更接近一大步,然而还是有两个队员跳的不够高,脚被石块砸到跌进鳞族里头,马上就被涌上的鳞族士兵压制住。 菲亚一口气闪过三个鳞族的攻击,一脚踩在其中一个鳞族背上一跃,这时距离已经够近了,她高高举起钢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其中一个鳞族投石队员猛力一砸,真的把对方的脚砸得陷入沙里,甚至打落了两块鳞片!鳞族的伤口迸出鲜血,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被敌人攻入正中央的鳞族陷入混乱,有些自作主张后退,反而让开一个空间给毛族发挥拳脚,毛族儘管根本伤不了对方,却成功牵制住投石队的步伐,菲亚甚至随手抓起投石队的石块就近攻击接近的鳞族。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往来攻击如入无人之境,千百隻手与石块飞向她都在千钧一发之瞬躲过。她矮身横移,一纵一跃,在间不容发的缝隙中穿梭。 正当她再次锁定一个投石队鳞族高高跃起,用力砸下之时,一片有形的黑暗突然挡在钢筋落下的地方,像打在一块软绵绵毫无着力点的东西上。她双脚使力一蹬也没能跳开,就这么跌落在地上! 菲亚还没爬起身就迅速挥舞手中的钢筋,不料没有任何鳞族来压制她,他们反而让开一个空间。那时她才发现全身肌肉都在痠痛,握住钢筋的手更是早就失去知觉。 那片挡住她的黑暗像一块布被收起来,一个全身白色的鳞族随即现形,是女人的声音。「你真能打。」 「我倒是觉得还打不够。」菲亚尽可能在脸上扯出笑容。 「不,打够了,现在你的队员全部都在我手上,我不想要你们的性命,只希望你们让开。」白色鳞族说完,鳞族队伍把探索队员一个一个押出来,运气还算不错,只有七个人失去意识,五个人手或脚骨折,其他人只是皮肉伤。 菲亚陷入悲伤的犹豫,不是为了这些陪她杀入敌阵的队员,而是为自己竟然不太认识他们而悲伤。长久以来人员安排几乎都交给昆奇规划,在这种时刻那一张一张脸竟是熟悉而又陌生,然而他们的安危仰赖她的决定。 「好,先让我回去,我得跟侍卫队谈谈。」菲亚说,随手把钢筋往前一丢掉到沙地里,反正也没力气再挥动了。 白色鳞族朝城门的方向伸手,鳞族旋即让开一条路,入侵城内的鳞族也退出城外。可以看到守在城门前方的风靴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一脸讶异,嘴角还掛着好不容易把鳞族赶出城门的喜悦,转眼间全化作失望。 菲亚勉强维持平稳的步伐,走了三步忍不住回头问:「你到底是谁?」 「影之主,我的子民这么称呼我。」白色鳞族露出礼貌的微笑,如果不是像头盔那样满佈脸上的鳞片,那几乎是友好的表现。「求主带领你,走上正确的道路。」 这句话真耳熟,简直就跟风雷市的祷告词一样。菲亚转身,抬头挺胸的往风雷市走回去,接下来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 风雷市没有类似对讲机的设备,但是背阳右区与背阳左区的两队毛族讨论的是同一件事情。 「我们往市中心撤退,立刻。」八荒对残馀的侍卫队与探索队说。 「应该先跟其他部队会合,再逐一击破他们。」菲亚向风靴建议。 市政大楼顶楼,徐皓钧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远眺两队毛族聚集讨论的模样就能知道战况不乐观,尤其八荒那边更是人数减少将近一半,损伤非常惨重。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这就是战争,不是电影特效或什么体验营,而是货真价实拿生命做赌注的战场,救了他并达成和解的那一边快输了。 两队毛族几乎同时,从风雷市的不同地方往他所在的位置跑来,在他的认知中,如果让敌人入侵到城内会更难防御,但要是让两个部队拚死守在城门好像也不对。左思右想之间,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你可以叫我风盔,市长说你跟我们一起行动比较好。」墨绿色的身影,是先前在存仓跟菲亚差点起衝突的那个侍卫队长。 徐皓钧回头眺望远处,右侧的城门一团白影缓缓进城,左侧的城门则是一团黑影缓缓进城,两支军队上头各有一片黑色与白色的云幻化箭头与交叉十字等等形状。他意识到鳞族和羽裔正在沟通,随着他们踏进风雷市,谨慎的经过每一个巷口,都会告知另一侧的友军。 通常打出交叉十字的都是羽裔,他们经过的背阳右区刚好是风雷市民聚集的地方,年轻力壮的毛族充当民兵防守在巷道内,不清楚虚实的羽裔时常得停下来确认前方是否安全,但又不敢轻易分散人力突入巷道。 「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来这里。」风盔说完走向顶楼边缘远眺着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有生以来第一次,他预见风雷市被外族入侵陷落的画面。 「这是他们第一次打到城内吗?」徐皓钧问。 「对,也是他们第一次联手。」风盔说。 所以这是第一次打败仗,刚好是我看到的第一仗。徐皓钧心想,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八荒和菲亚两支队伍在风末大道中间,大约是第二座存仓的位置会合,列队,很快的散进背阳右区的巷道里。 「他们在做什么?」徐皓钧转头问。 「接下来才是我们平常防御演练的内容。」风盔微笑转而狰狞,颤抖的双手握拳彷彿恨不得下场参战。 背阳右区,白色军团,他们要针对羽裔优先击破!徐皓钧的心头再次燃起希望,不知不觉他把自己当成毛族的一份子,衷心期盼毛族打败外敌赢得胜利。 几分前,八荒、风靴与菲亚在风末大道上会合,到这里为止都还是防御演练的一环。自从上次静境发生异变,整座城连人带物全飘浮在空中,毛族深深体认到不能完全仰赖城市的优势,着手规划防御演练,目标在于用最快的速度组织武力与利用地形。 不过当初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进行实战,而且还是两族联手进攻。 「我认为应该优先攻击羽裔。」八荒先开口。 菲亚点头,身为突袭任务的领军者,此刻脸上难掩失落。「我也觉得鳞族留到之后再处理就好,至少他们不像羽翼那么嗜血。」 「那没什么好讨论的,所有人分成三队进驻背阳右区准备袭击羽裔。」风靴回过头无声的朝剩下的侍卫队比划,侍卫队们马上整齐分开队伍。他没问风鎧为什么没出现在这里,看到侍卫队的人数就很明显了。「菲亚,你继续负责突击吧,从巷道刺穿羽裔的中央部队。」 「好。」菲亚点头,风靴用手势向三支队伍说明各领队者,每一队都电击棒与钢筋混杂,没分寸更换兵器。 剩馀的侍卫队与探索队迅速走进巷道内,朝着羽裔的位置前进。每一栋建筑里头都能在曾经是门口窗户或墙壁缝隙的地方看到窥视的双眼,到这里还没有毛族不明就里拿着武器杀出来,很好,比异变发生当时进步很多。 如果进攻的队伍不幸失败遭到反击,就会退回巷道内,这时就轮到建筑物内持有武器的毛族平民做为最后一道防线了,当然走到那一步就意味着灭族的可能。 八荒抽出电击棒,拉长,示意一队加速往背阳左区的城门口前进,他们负责抄截羽裔的背后,这时他发现没有看到瞬;但这是战场,他只能祈求主让瞬好好的活下来。 风靴率领三队往背阳右区靠风末大道的一侧加紧脚步,准备做为防线挡在羽裔的前头。 「队长,我们真的要往前衝吗?」菲亚这队分散藏身在巷道里,其中一个探索队员问,她刚刚才从跟鳞族的交换条件中活下来,身上淡淡的粉色与脸上复杂的表情產生强烈对比。她空着手,武器流落在与鳞族作战的战场。 不管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还是初歷战阵的新兵,好不容易从俘虏的身份捡回一条命都难免沮丧。菲亚突然灵光一闪,难得想起她的名字。「睦名,你经歷过几次鳞族或羽裔的攻击?」 「我吗?大…大概四次吧。」睦名因为突然被点名而惊讶。 「我大概十次左右。」菲亚转头看向突袭的正前方,他们特意选了能通往八个巷道的分歧点,从这里可以有效的让队伍能同时发挥最大战力。「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觉得赶走他们就不会有下次,但他们还是会再回来,夺去一部分毛族的生命,你有亲人死在他们手上吗?」 「没有,我爸妈都在后面躲着。」睦名指着后方藏身屋内的毛族们。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失败,就轮到他们面对羽裔了,对吗?」 睦名的双眼突然大大睁开,这是好现象,至少比刚刚好多了。「我不希望发生那种事。」 「错了,是『我们』。」菲亚伸手搭在她肩上,回头扫视其他听到这段对话的侍卫队与探索队员。「我们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相信只要打下去,就一定会有打赢的一天,你相信吗?」 睦名沉默的盯着队长,说:「我相信。」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残破的建筑阴影下燃起细微的光芒。 就在这时,稍早菲亚派去帮忙收集钢筋的探索队员回来了,逐一发送给手中没有武器的毛族,她再次熟悉金属的粗糙感,想着过去的人们把这种东西埋在墙里不知道做什么用。 「把武器准备好,不管是钢筋还是电击,那群白色的人就是敌人,过去残害我们的羽裔必将付出代价。」菲亚低声说,避免声音暴露他们的行跡,他们还需要等待攻击的记号,那时将会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沉静的时间并没有太久,菲亚队的右前方隔着层层建筑物很快响起风靴的声音。「进──攻!」 左前方发出杂乱声音的是羽裔,八荒大概已经出击了,菲亚举起手中暗褐色的钢筋大喊:「求主带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时整个背阳左区彷彿活了过来,就像来自过去已然逝去的生命都齐声吶喊着:「风雷齐鸣!」 菲亚沿着巷道往前衝,身后的毛族们有默契的分散开来,像五顏六色的水流匯入预定的渠道,目标是壮大突袭的声势,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那时八荒与菲亚还没想过毛族可能在自己的城市中战败,以及那之后超乎常理的发展。 刚踏进风雷市的背阳右区,比城外黯淡的亮度让羽裔陷入短暂的不安,惶惑的看着他们称为光之主的羽裔首领,从她的脸上找到近乎冷酷的沉着,继续踏进未知的土地。 光之主看着两侧稀稀落落或斜或损的水泥房舍,心头感叹着踏进这座城市所耗费的时间、生命与无法计量的耐心。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接近文明的地方,然而他们,她一手创造的羽裔,却与这些熟悉的事物如此不搭,相较之下毛族还比较像过去的人类。 她贪婪的呼吸着,好像能嗅闻到回忆里家乡的气息,在头顶的天空中用白色的物质比划出箭头的形状,告诉另一侧的临时盟友他们的状况。 除了羽翼摩擦的声音以外,风雷市里安静的可怕,他们没办法看到或听到撤回城内的毛族动向,但可以感觉到敌人正在酝酿下一次的攻击。他们警戒的举起手中的木枪防备着周围,左右两侧散乱排列遮蔽视线的阴影巷道似乎散发着某种恶意。 「光之主,我认为这里是毛族建造的阵地。」光之主身旁的羽裔说,她叫玉璇,额上有四片高过头顶的羽毛扇状展开。额上的记号是光之主设计的位阶制度,羽裔刚出生依照专长与功绩分成四类人,最高的一类是领军者,也是能够直接跟光之主对话的阶层。 「你说这是阵地?」光之主反问,沉静的表情从嘴角崩垮开来,所有在场的羽裔可能一辈子都没听到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低低的像被压抑的哀号。 过几寸,羽裔们才意识到那是笑声,她笑得很久,很压抑,天空中的白色物质也随之变为十字交叉的暂停行进图示。刚刚发言的位阶四领军者和其他相同层级的羽裔们面面相覷,只能别开脸防备四周,希望这个声音不要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 直到那阵呜呜呜的笑声终于停歇,光之主擦擦眼角的泪水,看着自己手背上密密麻麻短小的黑色羽毛,抬起头说:「这座城市本来就长这样,变成这样也真够惨的。」 所有羽裔的脸上都闪过困惑,但很快就消失无踪,在他们的社会里,光之主说的话等同神諭,从来没有人怀疑她的决断。 「但确实毛族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随时准备迎战。」光之主手腕一转,上头的交叉十字再次变成箭头,羽裔再次前进。因为狭长的地形加上他们的武器是长枪,队型自然而然的拉长,就算是少有作战经验的羽裔也隐约察觉到这里不利于他们作战。 「光之主,请停下,前面有人。」走在光之主前面的男性羽裔领军者孟琮举起手里的长枪,他在城外作战跟八荒互相牵制,生性谨慎。 挡在他们前方的是一个瘦高的深灰色毛族,他身后还有一群毛族,手上拿着褐灰色的金属钢筋,显然是从废弃的建筑中拆解下来的。孟琮看着风靴,两人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熟悉与无奈,这不知道是他们第几次交锋,只要在战场上活得够久,最后难免跟敌人產生这种情感。 就这样?光之主微觉失望。「你带队突破他们,其他队攻进左右两侧,毛族可能会从侧边攻击。」 那名领军者带领自己的分队往前,长枪往前举,其他领军者则是守护在光之主的左右两侧,空中的白色图示变成刀剑交叉代表受到攻击,孟琮迅速判断街道的宽度把队伍分成三组。「一三组进巷道,二组全力往前攻击,没有敌人就包围他们!」 挡在他们面前的风靴同时举高手中的武器,大喊:「进──攻!」 与这声再次开战宣告相呼应的,是来自羽裔后方队伍的哀号与愤怒的嘶吼声,光之主和其他领军者愕然回头,另一队毛族已经跟后方的羽裔部队近距离交战!八荒的攻击时机抓的异常准确,悄然无声的袭击羽裔后方,一出手就击倒数十人。 这么多人?刚刚城外不是已经杀死不少毛族了吗?光之主心想。 「玉璇留在这里,子仁支援后方!」她马上朝两名领军者下达指令。过去与毛族的交战中他们都尽可能保持距离,毛族在近身肉搏上比羽裔还要有优势。 玉璇连忙调动部队填补子仁队在光之主身边的空缺,前方的孟琮也跟风靴互相猛烈撞击,长枪的距离优势让他们第一击就刺伤多数毛族,几滴红血滴落黄沙。但此地毕竟是毛族的家乡,还有气在的毛族们儘管被枪刺穿仍死命抓住往敌人靠近,奋力反击。 羽毛。血跡。身处双方队伍最前方,孟琮和风靴互相闪过对方的攻击,两人都维持着基本的冷静,各自的同胞们也识趣的让开空间。 「这次我会尽全力。」风靴微微弯身蓄积力量。 「好。」孟琮挺直身躯,双手持枪,前高后低,尖端直指前方。 两人同时加速疾衝,孟琮的微调长枪的方向,从下而上佯攻,风靴手上的钢筋横扫,长枪后端举高从上方刺下来被迅速格开,接着是毫不试探的密集铁木撞击,双方都卯足全力攻击。 然后,震动整个战场的战吼从羽裔的右侧不远处响起。「风雷齐鸣!」可能混和了上百或上千人的魄力,这才是毛族真正的攻势!孟琮很后来才注意到分去另一侧的羽裔没有按计画从巷道对风靴形成包围,但那时整场战争都已经尘埃落定。 一个分神,出力过重刺穿风靴身上的暗红布片,风靴看准时机连人带棒将他拉近身前,用力一劈。 啪啦一声,木枪应声折断,钢筋一个回旋沉重的打在孟琮胸口,痛楚让他眼前一白,反而清楚听到接近光之主的位置,侧边巷道里杂沓的脚步声,往那里去的羽裔应该是败退了。 光之主。 孟琮的右手握住半截段枪一抽,反手一刺,枪身传来的触感让他稍微放心,中了!风靴也受了伤。等到视线恢復,两步距离外的风靴刚恢復姿势,短枪刺中的是他的肩胛骨凹陷处,而孟琮的胸口则是随着每次呼吸而刺痛。 两人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一咬牙,钢筋与断枪再次朝对方招呼。 菲亚带领队员们将羽裔分队全赶出去,衝出巷道迎面对上一整片白色的入侵者,以及唯一一个黑色的羽裔。她奋力欺近击倒对方,衝向光之主身边的羽裔领军者!每一根羽毛都带着悲伤的记忆,她咬紧牙猛力发动攻势。 那名领军者是玉璇,她马上下令一半的羽裔抵挡住毛族的攻势,然而这波突击队的攻击范围比她料想的广,光之主身边的羽裔马上陷入被包围的劣势。 更麻烦的是菲亚盯上她了,正在加速朝她进击! 「保护好光之主。」玉璇回头交代她的部属,提枪迎战。 菲亚斜斜挥出一棒,玉璇轻巧的向后一跃,长枪如电闪般再次刺来,初次交击菲亚反而被逼退两步。 两个毛族略过菲亚身边往她衝过去,玉璇握住手上的长枪,瞬间左右移动先后避过两支钢筋,用枪尾及枪尖分别击中两个毛族的胸口,被枪尖刺中的毛族后退三步后胸口才涌出血来。毛族们像潮水般涌上,距离光之主只剩下不到二十步。 菲亚瞥一眼玉璇身后。「看来你们的市长是那个全身黑的?」 「她是光之主。」玉璇回答,后退两步长枪横持。 「『主』是吗?看来你们的主是看得见的。」菲亚再次衝上去。 玉璇奋力格挡,两种武器近距离相接应该是钢筋比较有优势,但结果竟是菲亚的武器被弹开,她的手还维持着紧握钢筋的姿势! 跟鳞族交战过留下的疲劳开始產生效果。玉璇反射性的刺出三枪再次逼退菲亚后检视现况,前方的孟琮跟风靴还难分难解,后方的子仁正努力挽回被八荒偷袭的產生的混乱。玉璇连续挥出大范围攻击逼退附近的毛族,旋即往后面一跃到光之主的身旁。 「光之主,我认为应该先撤出…光之主?」玉璇喘着气说。 那时光之主的心思像完全不在这里,目光朝四周围远眺,几声毛族和羽裔的怒吼与悲鸣似乎完全与她无关,无法吸引她一丝丝的注意力。那个疏离的神情让玉璇感到恐惧,但长久以来的模式强迫她尽可能耐心的等下去,幸好一丝光芒渐渐回到那对瞳孔中。 「往上跳。」光之主轻声说。 「什么?」玉璇不小心脱口而出,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上方在哪?」 光之主露出冷酷的微笑,伸手在周围画一圈。「上方,你没看见吗?去告诉所有人准备好。」 「但要是那上面…」 「那上面是安全的。」 「是。」玉璇强压不安与想问出口的质疑,深呼吸。 这时一句话划破战场。「喂!你们讲悄悄话讲完了吧?」菲亚勉强捡回被弹开的钢筋,刚击败两个围上来的羽裔,淡黄色的身影周围一圈暂时没有羽裔敢靠近,玉璇看到她的手臂非常明显的颤抖。 驱动她这么拼命的到底是什么?守护吗?仇恨吗?或者两者兼有。 「传令下去,等我指示。」光之主一向不太解释命令,说完她又回復刚刚疏离的神情,这次是盯着前方,孟琮和风靴那里两族持续缠斗着。 玉璇只得尽可能找人帮忙传递指令,焦虑、怀疑、愤怒和各种负面情绪困扰着她,交代下去后才把目标转向菲亚。既然对方这么想打,那她也期待一场不需要思考的决斗。 光之主的目光穿过层层交错的人墙,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场战争背后绝对不能撤退的原因。她看到羽裔们像往常一样听话,儘管不了解指令仍然一个一个传下去,受伤休息的,被地形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胞们拼命战斗的,全都因为这句话转头看向她,她就是他们的神。 一个、五个、十个…就快了,光之主回头,刚好看到一把木製长枪从极远处朝她飞掷而来!身边的羽裔见状连忙纵身一跃挡在她面前,用手中的枪意图击落那把枪,不料只能将它稍微打歪,噗的一声刺入那个羽裔的肩膀,几根染血的羽毛飘然落下。 光之主讶异于毛族竟然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这么混乱的战场中摸清楚她接下来扮演的角色,她带着嘉许的目光看向靠近城门口的那头,把那身白褐黑三色的身影烙印在脑海中。 那个人…在城门外见过,是另一队毛族的领军者。 「早知道当时应该杀你。」光之主回想毛族奋起突围的那时候,她瞄准的是身上披的暗红色布的侍卫队长,现在却觉得这个毛族更危险。 然而那些都不重要了,时机已经成熟,光之主双手举高,宏亮的声音响彻战场。 「我亲爱的子民,把手放在心上,把心打开。」 真正让毛族愕然停下攻势的不是这句陌生的话,而是跟他们交战中的羽裔竟然真的收枪站立,闭上眼,一隻手放在心上,那动作像极了毛族听取祝福时一隻手平举在胸前的动作,那一刻他们如此相似。 无数毛族的攻击打在面前的羽裔身上,包括菲亚,她手中的钢筋陷入玉璇的侧腹,但这名羽裔的领军者紧皱着眉像在做极为困难的祷告,而不是正在承受肌肉或内脏传来的痛楚。 战场转瞬间陷入安静,稍后他们将清楚记得这一瞬间。 刚刚浮在空中的白色图示不知何时转为立体圆球状,随着光之主高举的双手旋转颤动,在那不到一寸的时间里乍然绽放不亚于太阳的光芒!长久处于日夜塔稳定光芒的毛族瞬间被光芒刺瞎,整体陷入盲目,部分毛族甚至失去理智大幅度挥舞手上的电击棒或钢筋。 菲亚单手摀住刺痛的眼睛,在眼皮底下的黑暗中还能看到可怕的残影,紧接着用力向后一跃,想用后方建筑物的外墙护住后背,不料却跟两个毛族撞在一块,她几乎是凭直觉闪过他们惊慌失措的反击,一路退到靠墙才缓过气来。 好不容易眼睛恢復,看到的只有毛族五顏六色的身影,模糊的一团团诡异的色块。他们人呢?菲亚流着眼泪,尽可能瞇着眼扫是整个战场,没有,一个羽裔都没有,全体凭空消失。 「怎么可能?」菲亚喃喃说。 「队长?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刚刚好像有一阵强光…」右前方有一个粉色的身影说,是睦名。 因为这句话,菲亚刚好目睹一根木枪由上而下,尖端对准睦名的后颈。 白色身影,夺命攻击,羽裔从天而降! 间章、爪裔 沉默纪创造静境,人类居住地底。 六主掌管元素,世界平衡,物种延续。 共同担负造物主的身份,重造秩序文明。 神弃之地,时日俱寂。 地面将长出城市。 力量分属,情谊崩裂。 分隔两地,却终将回归。 没人祈求预兆,而将明白预兆。 没人放弃希望,而将看见希望。 迷失的牧羊人重回地下,疲惫的背神者颓然倒地。 听哪,故人近了,齐聚的时刻到了! 合一,重拾过往的光景。 地下的子民擦去泪水。 万人兴起,万事復兴。 万物復甦,静境终结。 自从徐皓钧来到静境,或有意或无意的大小事件就环绕在他身边,儘管不愿意,他还是扮演着投入池中引发巨大涟漪的石块。在黑暗中甦醒,在地下洞窟逃生,在沙漠中存活,在城市中存续,每一个阶段事后来看,背后都是被激盪出深层震盪的暗礁。 就结果而言,引发鳞族和羽裔决定联手进攻风雷市的起因之一是误会,流浪者转述光之主和影之主的能力激盪能让整个静境失重的异变,就连鳞族和羽裔也深信他们的主具备影响整个世界的能力。 遗憾的是并非如此。 如果当时八荒找到徐皓钧时不是直接回城,而是循着他的足跡往爪裔的洞窟走,他们将会正面遇上爪裔的追猎者。 其名为,路加。 他不知道自己存活了多久,没有计算时间的单位,洞窟里除了黑暗与火光之外只有无只尽的洞窟。徐皓钧的出现撼动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原来所有的事物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哪怕是神的力量。 异变发生当下他们正聚集在火之主面前。那是特别挖出来的地下空间,有着自然生成的墙壁,火之主命名为『集会所』,正中央空出圆形区域,一朵巨大的火焰持续在那里燃烧。 爪裔的生活十分单调,因为构成通道的原料是沙粒,每过一段不定长的时间就会渐渐从上方或左右闭合,他们时常得重新挖掘,日復一日。过大的动作与声音都可能引发崩塌,也因此他们在长久的岁月里学会尽可能降低肢体动作的幅度,渐渐的连语言也不需要。包含集会所在内,每一处都是他们用坚硬的指甲或身上的尖刺去挖掘、收集、堆叠装潢出来的,就像不互相连通的房间与客厅,他们只是驱赶沙粒土壤,挖出通道连结,拆碎或多或少无法辨识的事物,弃置到固定的位置。已挖掘的工作来说,风雷市的作业可说是生活的一部分,对爪裔来说则是生存的必要条件。 只有火之主不限于此,他住在集会所最深处的另一个房间,无人可踏入。 如果用透视的眼光来看,爪裔的生活模式各自完全独立,唯一聚集的时候只有在集会所。那里有火之主,有象徵永不熄灭的火,还有同伴,儘管他们不太交流,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活着多少能带给他们平静。 那天是路加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火之主的光芒熄灭,眼前瞬间的黑暗让他们没注意到自己正漂浮在集会所的半空中,短短的时间里在黑暗中像永恆那样漫长。 直到火之主再次点燃正中央的火焰,表情异常可怕,时常在火之主身边的爪裔用不同的容器分取火苗,沿着墙面每个玻璃罩逐一点燃。一闪即逝的瞬间,他看到神的脸露出凡人的表情,让路加感到整个静境正在崩塌。 异变也造成各处通道坍方,要进来集会所的人都要重新挖出通道,直到半数以上的爪裔全聚集在这里不安的盯着火焰,一一被治癒,回归沉默的平稳。 路加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抬起头的人,在一片若隐若现黑白交杂的纹路海中,其他人都低垂着头,进入往常聚集时的冥想状态。他站起身,没人注意,于是他悄然无声的离开集会所,鑽进他们挖出来的走道,侧耳倾听墙里深处传来的某种大型物体移动的声音。 身为长期居住地下的种族,他们对于同在地下的动物譬如多节怪,保持某种互不侵犯的默契。这次在沙里移动的物体比过去知道的都还要大且迅速,来到一处走道拐弯处,他双手的指爪刺入另一边的土中,整个身体像一条绞转的鑽头刺入沙,追循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这个方向通往地面上的玄关处,他手脚并用加上腰部长期锻鍊的特殊扭动竟然还追不上那个物体。 等他终于挖穿通道来到玄关那个物体正准备爬起来,远远看是个人形,身上是他从没见过的白色布料,身体各处没有突出的骨骼,肌肉的分布看起来异常瘦弱。但是那一刻,路加马上把那个人跟刚刚的异变连结在一起,他的直觉重复述说不能让那个人活着离开。 直觉,火之主教导他们除了不能伤害同胞的规范外,直觉就是最高的指导原则,不管是在挖掘或是冥想,只要一点点直觉带来声音、影像或画面,他们都应当重视,并慎重看待。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那个人说。 路加讶异于自己居然听得懂对方的话,他想回应些什么,但常年没有使用的声带像石头一样,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但没差,他想说的不外乎展开手上坚硬的黑色指甲,身体往前倾,朝对方俯衝过去! 猎物比他想的还要会逃,路加连续出手几次都被闪过,指甲甚至刺入墙壁里差点折断,明明看起来脆弱到难以想像,但就是杀不掉,这让他十分焦躁。随着距离逐渐缩短,他能闻到那个人后颈上恐惧的气息,把身体往前伸到快折断,双手指甲同时交叉挥击,指甲尖端传来的触感告诉他:中了! 伤口不够深,那个人再度矮身躲开跌倒在地,一个拐弯就从旁边的出口逃出去,他盯着出口远处像一粒沙那样小的光点愤怒的沉默。火之主没有明令禁止任何人离开洞窟,但长期没接触日光的爪裔在阳光下非常脆弱,他认为应该要回去聚会所呈报火之主定夺,直觉却抱持相反的意见,原本专一的想法首次出现挣扎。 路加在出口前方来回踱步,等着脑中衝突的思想分出胜负,这次直觉没有佔上风,他回头沿着自己挖出来的地道往回走,快速回到集会所,这时几乎所有爪裔都聚集这里,火之主正在尝试做出解释。 「我们不需要去探究。末日会来就来,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那个时间只有神知道。」火之主的目光在眾人间扫视。若是在这之前,路加会坐在地上低头冥想,然而当他见过那位不明人物,这个说法像在逃避命运。 他放弃了询问火之主的想法,再度离开集会所回到玄关洞窟,试探性的往出口踏出一步,然后又一步,慢走很快变成奔跑,前方的光明越大越亮。当他走到尽头站在炙热的阳光下,几乎以为自己未来的日子都将在失明中度过。 成串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他发出痛苦的低吟,只能在原地等待眼睛一点一点适应光线。在盲目的黑暗里,整个世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他再次相信预言提到这原本是爪裔的世界,在沉默纪之后还住在地底的只有他们,最后终将等到六主的回归。 手爪勉强遮挡阳光,他瞇着眼看着地上两排脚印沿着沙漠往地平线走去,像维持某种仪式,双脚踩着相同的脚印往前走。体力消耗的比想像中还快,汗水持续流过身上的交错黑白,没多久他意识到长期穴居的身体无法应付背后的阳光,只得潜进沙中躲避。 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早中晚的区别,路加在沙里休息,在沙上行走,不知道重复几次才来到第一口水井,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一再重复的场景里他的脑中渐渐空茫,剩下的念头是自己在做什么?又在追寻什么?那个一身白衣从爪裔洞窟里逃出去的背影像一则啟示,不断出现在前方。 过程中他遇到一隻多节怪,就在不知道第几个水井附近,当他要往下潜进沙里时惊动了它,一人一怪同时回到地面。路加蹲伏着身体和多节怪等高,目光紧盯着没有脸也没有眼睛的中心处,他的眼睛开始适应阳光,至少背光的时候能瞇着眼睛观看这片沙漠为数不多的事物。 多节怪的几隻脚试探着周围的沙地,其中一隻脚像询问似的指着他,他右手的五根指爪也无声回应,不久后那几隻脚迅速后退,再次潜进沙里。路加则是巧合的像徐皓钧那样侧躺在水井后,感受水流持续流过背后,那股沁凉是过去从没有的。 他花费非常多的时间才依循着徐皓钧的脚步来到风雷市,当光导管出现在远方,他无法相信这世界上有这种东西。导管里头发着光,他用指甲往里探到极高的温度,打消进去里面的衝动。 接下来不再有水井,路加忍着口渴与乾燥到几乎裂开的皮肤,沿着光导管往前走,直到沙墙出现在远处时他无可遏止衝动的跪下,巨大而磅礡的沙流以他从未想过的方式由上而下倾泻。越来越靠近沙墙,听着沙瀑从高处击打在沙漠上的流动摩擦声,终于来到正下方,仰头看不到顶的高度让他眩晕。长久居住的洞窟外,除了偶尔来访交换物资的流浪者,原来地表上还有能造出这片高墙的可怕种族。 预言中的背叛者,逃往地面之人的国度。 跟过去在地下的生活方式与日子相比,真相得来如此容易,他感到失落,接着是失望,以及对自己竟然躲在地下如此之久的愤怒,他在晕眩中往地底下挖。 他仔细听,除了手爪双肩摩擦沙地的声音,左前方至少数百人以上杂乱的脚步声,他不知道那时毛族和鳞族揭开战争序幕,只得往右前方挖。感觉已经越过那面墙,他往上离开幽暗的地下,再次踏进光明,眼前的一切再次让他讶异不已,灰白色的建筑竟然长在地面! 过去他们不断在地下挖掘寻找这种空间,不像沙地随时会崩塌,每挖到一个都得珍而重之的确认用途。可能是某个家庭住处、公共用途或通往其他族人住处的中继站,然而在这里,他原地转一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当初叛离地下国度的人是否也将如此稀缺的资源偷走?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路加随意行走在背阳右区的巷道内,不时停下脚步触摸水泥钢筋,用耳朵贴近倾听,嗅闻不同形状残缺建筑的气息。那坚硬厚实的像某种沉默的神祇,恰好符合他心中静境神格化的象徵,一个永远不会崩塌的处所。 他浑然没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战争,毛族和羽裔在背阳右区的大道上正式展开衝突,直到他睁开眼,发现一小队白色的队伍手持削尖的长枪包围他。 「你不是毛族,你是谁?」羽裔队长问,两片羽毛在眉毛上方潮中间挤压。这是孟琮为了包围风靴派进向阳左区巷道里的小队,也是整场羽裔和毛族对战中唯一失踪的一群羽裔。 「毛族?」路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有限的思维导向一个最接近现况的推论,于是展开双手指爪。「背叛者,想杀我,不,是你们、抗拒、天命!」 「你说什么?」羽裔队长警戒的举起枪,在场所有羽裔将路加包围住。 「我、不会、输。」路加马上展开攻势,右爪扫开最接近的两支枪头,其他羽裔瞬间变脸,看不出来那几根细长尖锐的指甲如此坚硬。 「攻击!」羽裔队长下令,马上就有四个羽裔持枪靠近他。路加宛如骷髏的身躯往下矮身,双手交叉手指弯曲,併拢的指甲像一片狭长形的盾牌,喀喀喀几声长枪划过指甲表面偏斜了方向,旋即左右张开由下往上从难以想像的角度攻击,瞬间刺穿两个羽裔!剩馀的羽裔马上后退拉开距离,队长朝最外围六个人比手势,那六个羽裔微微屈膝准备跳跃。 路加抽回指爪,看着鲜红色的血液滴落在沙地,略感意外。想不到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他和这群背叛者的血竟是相同的顏色。 羽裔队长指挥第二波攻势从空中与地面展开,十支长枪从不同方向角度同时刺向路加,然而他们有幸见识到过去和毛族的战争从未发生过的状况。路加矮身双手指爪扣住刚才刺穿的羽裔,旋身用力往地面的羽裔甩过去,首当其衝的两个羽裔连忙收起长枪接住同胞,包围网露出缺口。 羽裔队长判断路加会趁这个机会脱离包围,在缺口外侧等着对方窜出,不料几声惨嚎,缺口附近的羽裔背后透出黑色细长的指爪。路加就像不要命的刺客,趁着那两个接住同胞的羽裔收手的瞬间,算好方位,将近三呎长的指爪两两成对同时刺穿四个敌人! 不管是毛族、鳞族或羽裔都未曾用对方的人做为武器,这激起他们疯狂的愤怒。 最靠近的三个羽裔尖声狂吼,长枪立刻往路加身上招呼,不料他以奇异的角度弯腰矮身避开攻击,只有一支长枪在他背上留下一道伤痕。路加咬牙抽回指爪,用力旋转身体,用肩膀上突起的尖刺刺中离他最近的羽裔,唰唰响声中,更多的长枪刺在他背上,他能感觉到其中两三根刺穿骨膜,少许鲜血沿着背部流下。 不能输给这群神弃之人。路加顺势往前衝,躲到一个羽裔背后,不料又是一柄长枪瞄准他的右眼刺来,他迅速弯曲手指用指甲用力撞开枪尖,只差一根手指的距离就要穿颅而死,背后惊出冷汗。 羽裔队长一击不中,旋身的同时枪柄重重打在他的腰侧,路加闷哼一声硬是站在原地,挥舞手中的指爪逼开对方。这时背后感觉空荡荡,刚刚被他当掩护的羽裔已经被其他队员救下来移到后方,也就是他正在腹背受敌。 路加感受身周震颤每一寸空气的敌意,心跳出奇的平稳。 爪裔长期在地下挖掘,身上的骨骼、肌肉与皮肤经年累月的摩擦沙粒后兼具坚硬与平滑两种特性,但还是无法应对围攻。羽裔队长急着支援外头和毛族作战中的族人,没注意到路加都用极小的动作反击以及两败俱伤的打法,仍是按常理发动攻击。 路加将反射神经运用到极限,两柄长枪在前胸后背各画出一条伤痕,伤口没有深到出血,指爪反向刺入两个羽裔胸口,一个回旋把两个羽裔甩出去阻挡攻势。 不料另一柄来自羽裔队长的长枪看准时机从背后刺入!他扭转身体让枪尖穿过皮肤与骨头之间的空隙从腰侧穿出,左手抓住透出的枪柄往外猛扯,一口气拉近距离,在对方选择放手前就刺穿对方的眼睛,更往里透出。 路加一脚踢开羽裔队长,任由皮肤底下那支长枪缓缓下滑脱落掉在沙地上,鲜血从好几道伤口流出,体力开始损耗,持久战不是爪裔的强项。 还有十二个,扣除那些拉开距离眼中透露出陌生恐惧的羽裔。空气中瀰漫吆喝怒吼与杂乱的铁木交击声,剩下的羽裔们面面相覷,队长已经身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路加收起双手指爪,盯着他们后退两步。 剩馀的羽裔试探性的揹起的上或死或伤的同胞,面对他往反方向的巷道有秩序的离开,往背阳右区撤离战场。 路加漫无目的的走了四步才趴倒在地,倒在残破的阴影中大口的喘着气。或许这里就是地狱,他倾听地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永无止境的碰撞与呼喊声。 等到稍微恢復一点体力,路加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一栋只剩下一个l形角落的建筑,一边的墙壁只剩下小腿高度,头上的天花板比地板大勉强提供遮荫,这样的格局让他莫名感到安心。 然而他不是第一个找到这里来的人,角落的阴影处一对目光机警的射向他上下观察,仔细看才发现一个身影。「鳞族?不,你…你是爪裔?怎么会来到风雷市?」那个人靠着墙站起来,双手握拳一前一后挡在胸前。 路加双手指爪展开,凭直觉认定不能让这个背叛者离开此地,然而这个前提对他不利,因为这里不是密闭空间,周围有太多残缺的空洞,于是他缓慢的往前一步想把对方逼到角落。 那个人往破损的墙壁走一步,显然也发现路加的意图,些许阳光照亮他毛茸茸的身躯。 「你到底来做什么?」那个人继续拋出疑问但双手肌肉紧绷。 路加稍微大胆的跨前一步,指爪刻意曲起收在手臂后方。 「你看到外面那场战争吗?他们…」那个人突然扑向墙上的空洞,路加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然而运气却站在路加这边,毛族绊到那堵残破的矮墙上穿出来的一截钢筋! 路加没放过这个机会,双手指爪同时刺穿他的双腿,硬是把他拖回建筑物内。毛族痛的大声尖叫,双手往前乱抓却没有任何着力点,不到两寸的时间就宣告逃脱失败。 路加跨站着把毛族翻过来,一手扼住他的喉咙,一手指爪高举对准那张满脸冒汗散发恐惧呼吸的脸。「你、是谁?」 毛族佯装坚强的脸在近距离的指爪前很快崩垮。「……瞬。」 「你、害怕、战争?」路加鄙夷的问。 瞬呻吟一声,紧紧闭上眼又再睁开。「对,我…不行,我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 「宿命。」 「或许吧。」瞬凄然一笑,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情,说不定跟着队长上战场面对羽裔还比较好。路加隻身击退一小队羽裔的过程全被他听到,但那时他不知道羽裔面对的竟是这样一个怪物。 当瞬放弃挣扎,内心突然一阵清醒,一道细细的阳光穿过层层建筑物打进残破的墙里,以及路加高举的两根指爪上。这么近的距离,他注意到那两根指爪在阳光下颤抖,或许眼前这个威胁者并不如想像中的从容? 「你呢,爪裔?就算要杀我也让我知道你是谁吧。」瞬刻意维持害怕的表情说。 「路加。」路加还没决定要不要动手,他在等待直觉下结论。 「这名字取的好。」瞬勉强露出笑容让这个称讚更有效果,集中精神感受双脚受伤的状况,看来两隻脚都没办法单独使力。 路加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名字在爪裔的一生中并不具备任何意义,他们对话的时机少之又少,更别提称呼对方名字。迟疑间肚腹传来一阵衝击,力道之大让他腾空而起,身不由主的飞出另一侧缺口,撞到另一栋建筑物的外墙! 瞬敏捷的屈起两隻脚同时往路加的肚子用力踢,然而爪裔肚腹的硬度超出他想像,也再度让两隻小腿迸出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咬紧牙齿眼前闪过白光,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来,还以为接下来会有馀力逃走,看来这下是完了。 路加也不好过,突然遭到攻击的狂怒染红他的双眼,然而却在猛力撑起身体的时候再次坐倒,他没想过毛族的力气这么大。 不能死在这里,得再拖延一点分寸。瞬心想。「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继续刺探着。 路加咬牙站起,背后传来的疼痛感代表被木枪刺透的伤口再次迸裂。 瞬拚了命想站起来,然而膝盖以下已经痛到没知觉了,小腿的伤口流出的鲜红血液蓄积成一漥水滩。他用手撑起身体拖着两隻脚往后退进阴影中,暗自希望至少不要死在阳光下。 那身黑白交错细瘦的身驱脚步不稳的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脸上骷髏般的表情透出愤怒的情绪。 「这里是风雷市,是我们毛族的城市,我们的家园!欢迎你常来坐坐,你这怪物!」瞬一口气把所有话都说完,混和着害怕与不甘的泪水流过脸颊。 「你,该死!」路加深信杀掉这个背叛者是他的天命,双手指爪賁张,忽视背后与前胸后背传来的痛楚,踏着沉重的脚步往瞬逼近,直到能看清楚那张爬满惧怕的脸。他弯下身躯,十指对准目标,蓄力准备衝刺! 路加的眼角即时捕捉到墙口一个褐色带有浅色条纹的身影突然出现,接着一股比刚才更巨大的衝击力猛然击中他的侧腹!那里刚好也是被羽裔队长的长枪刺穿的伤口,宛如雷击的疼痛瞬间蔓延到全身,这次没有墙壁的阻挡,他直接飞出屋外坠落在沙地上。 砰的一声落地,路加眼前一片模糊,完全无法思考,连叫都叫不出来,鼻腔里闻到沙粒的气息。他凭着本能摆动双手指爪往下挖,一直挖,地表隐隐传来的每一个脚步声都像在追踪他,他只能往反方向往安静的地方深掘。 「原来你躲在这里阿,瞬,我还想说怎么没看到你。」刚刚惊险一寸救了瞬的人缓缓蹲下身,露出令人怀念的微笑。 「队长?」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那身熟悉的顏色与条纹已经被他归类到回忆中了。「战争…战争结束了吗?」 「还没打完。」八荒说,瞬这才看清楚那抹微笑里的沉重与感伤。「还能作战的毛族都聚集到市政大楼,这时候应该往日夜塔去了。」 「往日夜塔?那里有…不,队长你该不会跟我一样…」瞬伸手拉住队长厚实的手,深怕接下来知道的事实,接受自己的懦弱还比较容易。 「菁菁为了救我受重伤,我带着她刚好经过这里。」 瞬松了一口气。「那我去取些存物吧,这我至少还…」他刚要起身就被八荒按住肩膀。 「你不要动,菁菁只需要存物,你可能还需要一些…木板与绳索之类的东西。」八荒说,他不确定瞬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脚已经严重变形,没有处理好可能终身行动不便。比起身体上的残疾,他更担心这个年轻毛族从此没有机会克服对战场的恐惧。「你和菁菁先待在这里。」 瞬有很多话想说,但说出口只有一句:「好,我等你。」 八荒从墙外抱起菁菁移到瞬的附近靠墙躺着。他们在和羽裔的战争后碰巧经过此地,先是发现羽裔队长的尸体与杂乱的足跡,接着从尸体上的伤痕确定不是鳞族或毛族下的手。 能在最后一刻救下瞬只能说是有主带领,在路加发现瞬之前,八荒也不知道瞬就躲在里面,他听到瞬的惨嚎后连忙将菁菁安顿好,在路加要下杀手时偷袭成功。 「你回来前我会保护她。」瞬严肃的说,至少这件事他还做得到。 八荒点头,拍拍瞬的肩膀,这时菁菁突然抓住他的手,距离太远,那隻淡绿色的手臂无法轻戳他的肩膀。「小心,注意爪裔的动向。」菁菁惨白的脸上,那对目光散发谨慎的光芒,咳出两小口鲜血,显然羽裔那一枪对她的内脏造成极大的伤害。 「好,你不要说话。」八荒轻轻把她的手放回去,朝瞬点点头后,先往路加坠落的地方走去。他找到坠地的痕跡,也有血跡,但却唯独没有看到爪裔的身影,只剩下地上凹陷的坑洞。 路加感觉自己的意识若即若离,像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求生本能持续运作,在没有光的地下不知道上下左右的行进。周围逐渐寧静,皮肤感觉到某个方向传来奇异的震动,停下动作彷彿在思考,然后直觉告诉他往那走。 越是靠近就感觉到越强烈的颤动,从皮肤到骨骼都迎合的震颤,里头没有让人安心的感觉,但是个令人好奇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指甲尖端感觉挖空了什么,然后整个人从某个陌生的地方掉在地上,坠落感让路加的意识醒过来,但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趴在地上一会儿,嗡嗡声从正前方传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响,他像回到原本居住的地方,伸长指爪感觉四周围是个走道,往前后延伸。 路加先往前走,不料却碰上死路,通道尽头有一个往上延伸的金属物,一格一格,往上看什么也看不见。往后走,双手指爪像某种探测仪往不同的方向尽可能伸长,走道笔直的往固定方向延伸,前面是一整片的白色世界,他连忙退回黑暗处,等待眼睛适应这片光亮。 他不知道在那片光芒中的嗡嗡声以前叫做『风声』。 等到适应那片光亮,路加看到一整排不断旋转的东西,那就像三根他的指爪的放大版朝三个方向平均展开,以手掌为轴心持续转动。除此之外,这里真像他居住的地方,埋在地底下的空间,大小比集会所还要大上好几倍。 他深信背叛者还隐约记得当初生活在地底的光景,然而眼前这些跟城外那片沙墙一样高大的事物到底是什么呢? 正当他想往前看底下到底有多深时,那些指爪放大版突然越转越慢,嗡嗡声越来越小,直到归于寧静,当他能看清楚那些浅灰色的扇叶时,同时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 又来了,他这时想起此行的目的是追踪那个上半身穿着白色布料,从地下世界逃出去的人,背叛者的一员,这一切跟他脱不了关係。以结果来说路加的想法算是歪打正着,然而他没有机会验证这件事。 他渐渐往上漂浮,看见那些扇叶的地上竟是褐色的土壤,就连刚刚走过的走道口也能看出人工建造的痕跡。接着他毫无预警的被拉往地面贴伏,彷彿地面有什么东西从下方紧紧拉住他的身体,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再次往上浮起,接着恢復正常。 其他人不知道怎么样了。路加心想,浑身处于极度戒备状态。双手贴着地面,颤动没有恢復,那片巨大空间里的扇叶维持停摆,两者之间必然有某种关联,但他想不透。 或许这是件好事,不管这些东西是什么,肯定都对背叛者有助益,现在这样刚好。路加露出满足的笑容,转身走进黑暗想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回到熟悉的地下世界,把这一切告诉火之主。 然而就在他好不容易回到刚刚掉出来的洞窟旁,原本是死路的通道底端喀的一声照进一片微弱的光亮!路加紧张的缩进自己挖出的甬道里,把呼吸都维持在最低限度,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蹬、蹬、蹬…有人踩着金属製的格子往下走,接着是细微的脚步声踏在地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眼前晃过去。 就是他! 路加鑽出通道,悄然无声的跟在那个身影背后。白色的身影不出所料,一路走到通道尽头,就在刚刚路加俯视底下那一列巨型扇叶的地方举起双手,一股像水流的力量流向最靠近他们的风扇,一路往前进。 令人厌恶的嗡嗡声缓缓响起,路加确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不能让背叛者再次啟动那个东西。刺眼的光芒再度让眼睛一阵刺痛,他尽可能瞇着眼靠近那个白色的身影,近了,够近了,他已经来到那个人背后的影子里,从这个视角看得到最远的风扇正猛烈转动,嗡嗡声回復,那个人垂下手。 永别了,背叛者。路加的左手五爪聚拢猛力一刺,几乎整隻手没入白色的身影中! 那时一阵狂风扑面,他全身的皮肤同时绷紧冒出警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聚集在背叛者垂下的手中,那比他过去面对的所有东西都更可怕。他猛盯着那隻无力的手,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撕裂他,再坚硬的指爪都无法对抗那个猛烈的无形事物。 呼的一声,那股力量往他的反方向离开,一滴冷汗从他的背后流下。 「那么,就拜託你了。」 不是他!路加惊愕的嘴巴微微张开,他清楚记得目标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候他看清楚自己刺杀的这个人是个毛族。 「只有这个地方的风,是我们,在静境里唯一的救赎。」 有某种无形之物沿着指爪侵入体内,吓的路加连忙收回手,那个白色的身躯缓缓倒下,白光由上而下照耀,逼得他再次闭上眼。然而无形之物仍然源源不绝的注入他的血管,沿着手臂到心脏,把他的意识从躯体弹出,无限扩张到无法掌控的地步,像是沉入极深的地底,又像悬浮在空中。 最后,有个声音对他说:「『万物』纪念你的付出,传承仪式即完成。」 八章、风之主 无情的日光照耀下,鳞族、羽裔和毛族各自面对战后的残局。 影之主带领鳞族穿过背阳左区的街道,她的目光左右观看两侧宛如废墟的残破房舍,浮现在脑中的画面却是沉默纪之前一整片繁荣城市美景。她的记忆能补足每一处缺憾,从消失的锥形屋顶到空荡荡的窗櫺,从斑驳的水泥外墙到断裂的钢骨。 驀地她注意到后头一栋田字形大门的房子里头,阴影处一个老年毛族坐在安乐椅上,空茫的眼神看着她与鳞族。那里头出奇的没有害怕或憎恨,但也没有盼望,到那把年纪,就算是鳞族也会露出同样茫然的表情。 鳞族在这场战役是存活最多的一群,所有的损伤几乎都发生在日夜塔的聚光炮之下,身为唯一的领军者,影之主真希望这时候能跟任何一个鳞族谈谈刚刚发生的事情。她孤独的走在黑压压的一群人之前,走在鳞甲互相碰撞的喀啦声中,看似知道方向,其实眼前的广大无垠让她畏惧不已。 过去的无数时光中她都在幻想着这一刻,然而当真的打赢这场仗走在风雷市中,却觉得一切都不重要。她为了一个真相而来,却看到噩梦成真,也明白某个不可逆的过程真实的发生了,所以还有什么期待? 一切早在许久前就已经失去。 静境。全都是静境,他们在自己打造的悲剧里寻找少数专属于他们共同的、未被破坏的隐蔽之地。 「影之主,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个鳞族问。 「你觉得,我们是为什么打这么久的仗?」影之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个鳞族想了想。「是为了您的嚮往吧。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跟毛族的首领谈话,但我相信您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是为了我们全族,因此我们必须要来。」 「是吗?」影之主勉强露出微笑,她也很想这样相信,但没办法。「你带一小队人保护受伤的族人回鳞窟休息,释放不久前抓到的毛族,剩下的我…我来处里。」 「是。」那个鳞族旋即后退组织队员。 她真希望他们能多问两句话,而不是这么轻易的接受她的命令。她忍不住露出怀念的微笑,这件事要是被姊姊知道免不了一顿斥责,但就算被斥责,也比被盲目的尊崇或服从好。 很久很久以前,比沉默纪更久远以前,当时还没成为风之主的男人曾经对她说:「你表面上看起来跟谁都好,但其实是刻意跟所有人都保持距离。」那是最后一个看透她、懂她的人,就在刚刚证实已经走了许久。 刺眼的阳光突然被隐蔽,她转头往左看,从几栋破旧建筑的缝隙中能看到一堵暗褐色的墙在远方凭空落下,日夜塔再次发挥作用点亮整座城市。八个鳞族快步走到她身边,带头的说:「影之主,我们出发了。」 影之主嗯了一声,目光却没有离开风雷市的防壁。她很难想像这是风之主设计的机制,在世界失去原本样貌,少数人才知道的『沉默纪』之后,她、光之主、风之主和另外三个人看着静境的一切,共同做出决定:绝不再运用科技改变生活。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武器,在日夜塔前,副市长手中圆筒状能发出电光的武器,或许科技的运就就是导致市长和副市长杀害风之主的主要原因? 很有可能。 没人再说话,就像带领一队没有灵魂的大军。 影之主走出背阳左区的城门,炙热的阳光再次从左边出现,八人小队把鳞族伤者聚集在一处,除了直接被菲亚攻击的四名鳞族以外都没有值得一提的伤口,他们留在这里等候下一个命令。 「影之主,确认伤势比较重的大概是六人,我们的人数足够负担。」八人小队的队长走上前报告。 影之主点点头。「求主带领你们。」那群鳞族躬身行礼,就连有伤在身的也不例外,回头往鳞族的家乡走。 她目送他们离去,突然眼前一黑,那种感觉似曾相识,立足不稳,周围的鳞族连忙涌上来扶着她。 不,这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有力量转移了。她首先想到的是光之主,眼前的景象一恢復就伸手在空中画出大大的黑色问号,转身朝正后方,风雷市的背阳右区的天空凝视。 良久、良久,那里的天空中出现一个白色的大大问号。 那到底是谁?谁的力量转移了?答案呼之欲出。 光之主还在城内,毛族跟羽裔的战争相比鳞族不知道激烈多少倍,从背阳右区靠近市政大楼这一侧往城门看,沙地就像弯曲且即将乾涸的溪流,被红色的石头或浅滩给包围切割。 存活下来的羽裔中,走在最后面的羽裔身上扛着在日夜塔下被聚光炮当场烧死的焦黑尸体。她身边的领军者中,孟琮带子仁跟着毛族的风靴去取存物进行医疗,只剩下玉璇在身边。 当时在聚光炮前,子仁负责引导族人逃离日夜塔,然而最后关头子仁回头救援一个被毛族绊倒的羽裔,就差最后一寸没完全躲进市政大楼的遮蔽内,半边身体瞬间燃烧起来。意外的是,回头把他拉进市政广场灭去身上火焰的是毛族和鳞族,在巨大的毁灭性武器下,不分种族都自然展现出良善的那一面。 很难相信这种情况会发生在静境,过去的知识告诉她,人在维持生存上需要付出的越多,救助别人的意愿就越低。当时愿意冒险救子仁的人里面没有羽裔就能验证这个论调,但是毛族和鳞族的行为却显然跟这个理论衝突。 是人性无法估计,还是她泯灭了羽裔的人性? 彷彿呼应这个困惑,一阵白光突然从她眼前展开,眼前的黄沙血跡道路建筑全都被淹没,一阵虚软从全身各处涌出。她紧紧咬住脸颊内侧,双脚用力往沙里踏,凭藉沙粒摩擦脚部的痛觉站立不动,硬撑着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此刻的状况。 直到鲜血与黄沙再次出现,她无声的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不发一语,羽裔们一对对目光看着她,没有人敢开口问这场无声的等待还要多久。 是谁?他们之中的一人失去力量。光之主感到短暂的混乱,她首先想到的是毛族在城内有其他陷阱,影之主可能出事了,然而眼前这群沉默等候她的子民也在听候接下来的安排,她所显露的情绪会马上感染整个部队。 「光之主,是影之主。」玉璇把她拉回现实,提醒的正是时候。 光之主回过头看到远处天空中的黑色问号,稍微放下心,旋即在空中画出白色问号,这是她们之间的信号。「先将伤者集中到市政广场,玉璇,你带人保护他们,其他人跟我一起将死者带至城外,准备埋葬他们。」 「是。」玉璇说完迅速带着自己的队员往前走,踏着陌生国度里染上毛族和羽裔鲜血的黄沙大道。 光之主咬紧牙根不露出一点困惑,脑中飞快的转着念头,种种状况看来最有可能出事的是风雷市的市长,但有可能吗?身为市长在自己的城市被杀害夺走力量?如果是毛族下的手,那过去这么长的时间里早该动手了。 鳞族应该没那么能力搞偷袭,难道是孟琮?在没有她的命令下动手?不太可能,获取风的力量并不代表从此能在静境顺遂的生存下去,在她或是影之主的身上,这份能力等于诅咒。 有其他人趁着战乱混进来了。光之主只能这样做结论,但,是谁? 毛族的侍卫队长之一,风靴,带着羽裔的领军者之一,孟琮,两人同时站在风雷市位于风末大道上的第三个存仓,三四个形状和残缺状况都不同的建筑物聚合成一座诡异的塔。 残馀的侍卫队至少一半被风盔派去防守几个背阳右区的巷道口,风雷市的居民们还守在里面等着战后谈判结束。孟琮在那些怀疑的视线下跟着风靴保持平稳的脚步,一路强压内心的着急走到这里。 「我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医疗用品。」孟琮转头说,拉扯到伤口的痛让他额上的四片羽毛随着皱眉的表情连成一片,这是他第一次跟风靴距离这么近而且两人都没拿武器对峙,他们的身上还留有不久前被对方留下的伤口。 「其实就藏在你脚下。」风靴蹲下身用右手捧起一把沙子,左手因为肩上的伤还不太灵便,在战场上无数次的对立默默建立的情谊与信任让他们能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你们应该也是靠吃下沙粒维持身体运作吧?我们只是萃取出最精华的部分。」 「真亏你们想的出来。」孟琮由衷的说,羽裔在远离阳光非常低温黑暗的地方生活,除了从流浪者那里见过或听过一些未曾有过的技术外,从来没想过长时间来对峙战场的敌人已经实际运用。 「是市长和副市长设计的,差不多…7度以前吧,说起来差不多是你们刚开始尝试入侵这里的时候。」风靴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羽裔和鳞族开始入侵风雷市的时间点是在现任市长与副市长上任后,在那之前,毛族的生活可说是平静甚至无趣。 「我可以保证光之主只想跟你们市长…谈某件事,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你们无缘无故对我们展开攻击。」这话如果是出自孟琮以外的羽裔,风靴肯定会立刻反击。 「那么你们到底想谈哪件事?」风靴带领毛族躲避聚光砲的威胁,没有在日夜塔下听到完整的内容。 「前市长的死。」 「你们认识他?」 「不认识,但那不重要。」 「不重要吗?」风靴无法理解那种没有原则的忠诚。 「光之主能让我们活下去,她想知道就好,这件事最重要。」孟琮抬头看着泛黄的天空。 风靴沉默的思考了几寸。「来吧,我们需要很多存物。」 他们走进存仓,孟琮眼前一暗,原以为会看到满山满谷的精緻黄沙,不料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空间,角落有五六个不同形状大小的容器,最大的橘色方桶差不多是他的双手能比划的极限,然而里头的存物高度甚至没超过他的膝盖。 「这次你们进攻前刚好是我们存续的时候,这是我们…」 「我听说过,那跟我们的『谢地』差不多。」 风靴皱眉,但旋即释怀,要说有什么情报会跨种族传递,只有特定的某群人有能耐做这种事。他也知道谢地的涵义,羽裔居住的地方位于阳光无法直接照射之处,低温导致他们的存物十分坚硬,因此羽裔会在仪式性的动作中用羽毛将其暖化后再食用。 有时候不是只有族人才了解你,不是吗? 「那些量应该够。」风靴走上前握住橘色方桶的边缘。 「那里面有什么?」孟琮问,视线落在旁边那面墙,不仔细看不会发现墙上的长方形轮廓,就像一扇门。 「过滤器,因为刚刚的异变停摆了,跟上次一样。」 「你刚刚说能过滤沙的东西?」 「有机会的话再说吧。」风靴心想这场和平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没关係,我也急着回去。」孟琮知道他的意思,走到橘桶另一边握住边缘,两人同时使力抬起,往下扯的力道异常大,孟琮差点立足不稳,力气不是羽裔的长项。 两人走出存仓沿着风末大道走,巷子里突然窜出一团色块般的人影,孟琮只看到一道残影,风靴却看得清清楚楚。 「八荒?」 那个人影瞬间停下脚步,探险队的队长八荒,腰上绑着三个腰包,看起来都装满了。「风靴,还有…你是羽裔?」 「暂时休战。」风靴说,庆幸在这里的是八荒,要是另一个探索队长八成已经动手。「那是存物吧,有其他人受伤?」如果是平常,存续以外的分寸要取用存务需要侍卫队核准。 「是我探索队的队员,你们…也是吗?」八荒看着孟琮,脸上露出明显的排斥感,隐藏的并不成功。「这场仗…是平局收场吗?」这是他从现有状况所能想到最可能的结果。 「目前所有伤者都集中在市政广场。背阳右区后你没有来日夜塔,那之后发生很多事。」风靴说脑中快速回想当时在现场的人确实没有八荒,平常跟他搭档的菁菁也不在。 「我有看到日夜塔的光,从来没见过的橘红色光芒,那是我们…做出来的吗?」八荒用力吞一口口水保持冷静,当时他正从向阳左区穿过风始大道前往向阳右区想绕过战场外缘,聚光炮的死亡光芒短暂吸引住他。 「说来复杂。」风靴语带保留。「快去吧,或许晚点一切都会有答案。」 「各自努力活下去吧。」八荒身为毛族的一份子,他为自己没有在战场上待到最后感到内疚,那就像他遗弃了在背阳区听候他命令跟羽裔搏命作战的族人们。 他没有听到风靴的回应,刻意挑没有侍卫队防守的窄巷逃离。 「他很了不起。」孟琮看着八荒的背影消失在背阳左区的巷道里。「我听我的族人说,有个悍勇的毛族差点杀掉光之主,可说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他从没待过侍卫队吗?」 「没有。」风靴耸耸肩,继续往市政广场的方向走。「太可惜了。」 孟琮刻意不去了解这句可惜指的是哪件事。 八荒沿着没有毛族居民的空屋巷道走,尽可能避开人声,他能听到大道的方向传来羽裔和少许毛族的声音,既然是暂时休战应该没有危险。他不断的挑阴影处疾奔,像独自在永夜的沙漠中逃亡。 他为了救一个人逃离战场,又因此救了另一个人,就结果而言无法评量是对是错,所有的原则互相衝突。 结束战争的关键是应该是当时日夜塔的橘红光芒。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光之主或影之主做出来的,后来他爬到背阳左区最高的建筑物,看到宛如恶魔的光芒底下,光之主和影之主一黑一白两堵墙挡在半空中。 八荒听到背阳区大道上有一个声音较弱的空隙,于是拐弯转换方向,准备穿越大道到背阳右区。然而他一窜出去马上跟一个黑色羽裔正面对上! 「是你!」光之主露出惊讶的表情,额上的五根羽毛笔直竖起,一扬手就在身前张开一睹白墙,其他羽裔则是举起手中长枪,几十个枪尖同时指着这个突然窜出的毛族,周围十几个本来扶着受伤的族人的羽裔也连忙安置好伤患后拔枪加入战局。 八荒旋即举起双手,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避免争端。「我没有恶意,我的队员受伤了还在等我,请让我过去。」 光之主缓缓后退,示意羽裔们让一条路给八荒。「是代替你挡我一枪的那个毛族吧?那不是我的本意,但这是战争。」少数羽裔抬头看光之主,这段话是到目前为止他们听过光之主的身段放最低的一次。 「谢谢。」八荒维持高举双手的姿势迅速穿过大道,隐入巷道前回头往后面与上面仔细观察,确认真的没人追踪他才松一口气。 看来战争暂时结束了,他忍不住想起那片橘红色光幕,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武器,过去几次演练也不知道有那种东西存在,从远处观望都能感受到那里头极大的杀伤力。 他更在意的是当时在那片黑墙白墙的庇护下不只鳞族和羽裔,还有毛族。 这可能吗?啟动武器的是毛族,但对象却是包含毛族在内的所有人?他不喜欢这个疑问背后代表的意义,风雷市竟是靠这种可怕的力量建造起来的? 八荒迅速回到瞬与菁菁的躲藏的房子,戒备周围是否有爪裔的踪跡,当他看到瞬和菁菁朝他闪烁的目光才放下心,庆幸自己尚有能力守护眼前的人。 毛族、鳞族和羽裔的倖存者在市政广场各据一方,长年的战争可以短暂选择和解,但没办法在一分一寸之间就一笔勾销。 「菲亚,你还好吗?」徐皓钧和菲亚的位置在市政大楼前,对毛族来说这是最后的象徵,就算受伤还是理所当然的守在大楼前。菲亚背靠着大楼外侧落地窗的铁架,大部分时间都紧紧咬着嘴唇,睦名则被她派去确认所有探索队成员的状况。 「当然好。」菲亚紧紧皱眉露出额前的黄毛十字,从嘴角挤出话来。「去光的轮!如果风盔在这里会更好!」 「你们受伤都…我是说都怎么处理阿?」徐皓钧小心翼翼的问。 菲亚用力吐出一口气,深呼吸。「存物。」 「存物?你说我吃的那碗沙?」 「对,那有用。」菲亚尽可能简短说明,每说一个字就像有人拿刀往她的侧腹深处往里戳,这时她的目光看到远处一个深灰色的毛族和一个白色羽裔抬着橘色桶子,照顺序分送存物。 怎么偏偏是侍卫队在这里?想到要跟侍卫队拿存物就忍不住作呕,菲亚想挺直身体,旋即痛的整个内脏翻涌起来。徐皓钧顺着她的目光看,马上想起菲亚跟风盔在存仓外针锋相对的画面,隐约能理解她的感受。 这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侍卫队在前市长死后却忠于菲亚怀疑的对象,不幸的是真相大白让怀疑变为确信,可以想见菲亚对侍卫队的好感只会更差。 「我去拿。」徐皓钧站起身。 「不用,好像我…有求于他们。」菲亚忍痛说完这句话。 「这…不然这样好了,你想成是我有求于他们,不是你就好。」徐皓钧说完没等菲亚反应过来就连忙朝风靴跑去。 他绕过鳞族那一区,是影之主留下来待命的小队,几乎没有人受伤。然而所有鳞族面对他都露出警戒的表情,好像他有能伤害他们的能力,僵硬的让一条路给他走。 然而徐皓钧丝毫没注意到,他的目光跟着风靴走,忍着在石头上奔跑脚尖作痛的不适,直到深入羽裔们的区域瞬间,像触动警铃那样现场半数以上的羽裔唰一声全站起来死盯着他。徐皓钧吓的停下脚步,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菲亚着急不已。 鳞族也在旁观这场突发状况,因此没人注意到两个穿着白袍的毛族匆忙经过市政广场角落衝进市政大楼。 「让路给他!」队伍最外围一个半身焦黑的羽裔说,焦黑的那一半有些歪斜,将近半张脸重度烧伤,羽翼的领军者之一,子仁沉声说,声音不大但足以震慑现场所有羽裔。 「他目前是我们风雷市的…客人,身份还在查证中,我可以担保他不会造成伤害。」风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徐皓钧,只能这样说。原本他打算优先提供存物给子仁,就外观而言,半黑半白的他可能是现场伤势最重的,但羽裔领军者却坚持照顺序配给。 「我…我可以解释,不,这有点难解释…总之…」徐皓钧看向风靴和孟琮手上的那桶存物。「我只想拿一些存物治疗我的…嗯…朋友。」 朋友。既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来到静境之后第一次使用这个熟悉的词。 「可以。」风靴双手从橘桶里捧出一把存物。「容器不够,用手接吧。」 徐皓钧的双手併拢成碗状看着风靴走近,那身红布加上周遭的目光让他想到类似颁奖典礼的场面,但他相信没有受奖者是这个动作。风靴小心翼翼的把存物倒进那双手碗,说:「求主带领。」 「风…风雷齐鸣。」徐皓钧顺口说,风靴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学的满快的。」风靴拍拍他的肩膀,在白色的衬衫上留下一抹淡黄色的手印。「如果你真的能了解其中的涵义就好了。」 徐皓钧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绷紧双手,回头往菲亚跑去,丝毫没注意到菲亚脸上惊愕的表情。「来,接好。」 「谢…谢谢。」菲亚从来没想过会有接受徐皓钧帮助的时候。 「这样够吗?还是我再拿一些?」 「什么?不用,这样就够了。」菲亚谨慎的举起手,但侧腹的疼痛席捲上来,像一根执拗的无形绳索让她全身的肌肉蜷曲起来,双手连抬起来都有困难。 这时那双捧着存物的手慢慢靠近她嘴边,有点迟疑,仍是坚持靠过来。 「我…我来吧。」徐皓钧低声说,菲亚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于是低着头吞下那些存物,眼里看到其中一隻手腕上被撕裂的袖口,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适合的衣服。 这时候几双杂乱的脚步从市政大楼里面走出来,除了刚刚穿着白袍的两个毛族外,还有一个魁梧的身影,副市长。 「请光之主和影之主来这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副市长洪亮的声音响彻市政广场,顿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来。「事关重大,无论如何请她们立刻来这里!」 彷如话中的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再次宣告终结。 从战争开始后已经过去将近3度,静境时间『11:61:02』,儘管处于休战状态,副市长下令原定12度的存续仪式暂停一次,同时指派侍卫队由防御背阳左区改为防守风雷市的四个城门,传令队再度四处奔跑传递各处是否有异状。 大部分的侍卫队都被保留在市政广场周围待命,广场上是鳞族和羽裔的伤兵,只有少数人陪在光之主和影之主身旁,风靴和子仁继续发送存物,同时谨慎观察四周。不远处,一场攸关静境未来发展的会议正在市政大楼二楼进行。 与会者中,毛族代表是副市长、侍卫队长风盔与塔队的优典,对面坐着的是羽裔和鳞族的代表,只有光之主和影之主参加。就结果来说,这是光之主和影之主跨越过漫长而无法计量的时间里唯一忍耐等候的事情,对副市长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样开头有点突兀,但我需要知道战争结束后你们人在哪。」副市长盘坐在地上,双手手肘往外张开,手掌紧紧按着膝盖,浑身散发紧绷的气息。 光之主和影之主有默契的对看一眼,光之主皱眉吐出一口气,失望的神情溢于言表。「很遗憾发生这件事。」 「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事?」副市长挺直背脊,双眼燃起憎恨的火焰,沙哑的声音回盪在整个空间,头顶上的水滴形灯泡微微震动。「是你们干的?我们答应会好好谈了不是吗?这样还不够吗?非得要搞得…」 「副市长,你误会了。」影之主沉静的说。「不是我们做的,但是当能力转移时我们会有所感应,这也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主动询问前任市长下落的原因。」也就是那时候,她就知道风之主可能死了。 副市长脸色胀红,表情既愤怒又悲伤,伸出颤抖的手盖住脸。「抱歉,我需要冷静一下,真的…抱歉。」他的身体有规律的剧烈颤抖的,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宛如静境般安静的悲痛,其他人有默契的不发一语。 良久,副市长终于用力呼的一声,佈满血丝的双眼带着深深的疲惫。「发现市长死亡的是优典,请你把当时的状况描述一遍,尽可能不要提及风雷市的技术机密。」 「是。」优典一改平常的模样,正经八百的说:「战争结束后,市长准备重新啟动动力,我们确实监控到动力重啟,向阳区城外的防壁恢復,日夜塔的光也能正常运作。 「但是过了很久市长都没有出现,我独自到市长所在的地方,发现他倒在那里,已经断气了。我先声明我们没有预设是谁做的,但伤口很小,呈现扁平状,可以推测凶器类似长枪枪尖的加长板。 「总之,我们没见过这种形状的武器,也不想怀疑你们在停战之后暗地里杀了市长,希望你们能帮忙找出兇手。」优典刻意避过市长所在的位置以及死前在做的事情,就连伤口在哪也没说。 风盔捏紧身上红色的布,这块布是市长亲手为每一个侍卫队员亲手别上的,是身份的象徵,同时也是认同。副市长疲累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连最细微的变化都没放过。 当对到影之主的目光时,她说:「感应到能力转移时,我正在城外确认族人的状况,我想光之主也正在做一样的事情。」 「当时我还在城内,我们发现城内的战场附近有一场…衝突,我有一个分队差点被全灭。」光之主双手盘在胸前。「至于伤口的描述,应该就是我的子民遇到的未知人物做的。」 「你们也遭到袭击?」副市挺直身躯,风盔和优典同时抬起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光之主身上。 「少来了,你们除了那座塔还有其他秘密兵器吧?」光之主露出一抹嘲謔的微笑,她对日夜塔下副市长出手偷袭的事实耿耿于怀。「隐藏的可真好啊!想想也是,现任市长杀害前任市长谋朝篡位,这么明显的事实怎么会没人看得出来?」 「你不懂事情的经过,不要说的这么难听!」风盔沉声说,侍卫队长风鎧被光之主亲手杀害是事实,更别提毛族和羽裔之间长久以来的深仇。 「对,我确实不懂。我们双方流那么多血死那么多人,就为了这样一个单纯的原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们没事做专门陪你们玩保密游戏吗?」光之主额上的五根羽毛像五把剑完全竖直,那股深沉的愤怒逼的风盔都忍不住别过目光。 一旁的影之主却是一脸哀戚,颤抖着声音说:「风之主…前任市长怎么会死在你们手中?」这才是她真正且唯一关心的事情。 副市长迎向质问的目光,说:「就先说这件事吧。前任市长是我和竣寧…市长一起杀害的,因为『他』突然攻击我们。」 「你想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光之主冷冷的说,双手张开,几乎就要准备出手。 「是真的,如果你们真的认识前任市长,应该知道他对所谓的科技或技术抱持着很深的恐惧,我想你们也是吧?所以跟我们的战争始终维持在最原始的武器!」副市长在会议前已经思考过可能的走向,这个疑问始终在他心里,现在他判断是最好的时机点。 光之主和影之主听到这句话同时保持沉默。 「你们和前市长一样,这么长的分寸不可能没发现旧时代的遗物,最差最差流浪者也会主动说出来吧?我直白点说吧,你们都怎么应付那些对科技有兴趣的子民呢?欺骗他们吗?」 影之主立刻反应过来。「那又怎么会是『他』逼你们动手?」她不打算回答副市长的问题,光之主也一样,那个问题关係到他们最深的秘密。 「直到刚刚我总算有点明白了。竣寧最后说『我们不必像前市长害怕这些科技,但不代表我们必须使用它。』是这个意思,抱歉,我没办法不提这件事,但你们应该听不懂吧?」副市长紧紧皱眉,他有能够拼凑出整个静境真相的感觉,但就是觉得缺少某些重要的讯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明。 不料光之主突然说:「你跟市长都还保有『沉默纪』之前的记忆对吗?」 副市长露出诧异的神情,缓缓点头,从风盔镇定的表情看起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有优典嘴巴大大张开,彷彿听到某个完全违背常理的事实,要是平常肯定会连珠炮的把问题全部丢出来。 「你还记得?」影之主惊讶的瞪大眼睛。「所以是『他』…」 「在沉默纪之前并没有毛族、鳞族或羽裔的分别,所有人都是一个共同的种族;然后沉默纪来临,世界经歷一次清洗。」光之主轻描淡写的描述里意外带有刀锋般的残忍。「在当时,这叫做『集体创伤症候群』,这个名词你有印象吗?」 影之主听到这里皱起眉,不发一语。 「因为发生的事件太过…严重,导致倖存者集体失忆…之类的?」副市长知道刚刚光之主是故意打断影之主要说的话。 「没错,但也有例外,就像你跟市长。你们应该也发现自己跟其他毛族不同吧?现在在静境的所有人,不分种族,有意识以来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加上没有时间之后,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静境的存在时间比他们的年岁要短。如果是沉默纪之前的事情,他们没办法做出回应。」 「我们没那种症状,所以前任市长才想杀了我们?你该不会也是这样对羽裔吧?」副市长皱眉,这个想法跟他原本想表达的有巨大差异,但偏偏又好像完全合理。 「对,我是这样处理的。」光之主承认的太过俐落,反而让副市长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还记得,就会对现况有更深的绝望与落差感,只要有一个人记得,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知道,然后整个族群都可能被拖垮!我反而比较佩服风之主过这么久才动手除掉你们。」 「我们只想运用过去的知识改变风城的生活模式,『他』听完说需要时间思考,没想到几天后给我们的答覆是突然动手想杀我!」副市长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在跟某个看不见的对手争辩,风城是风雷市在前任市长任内的称呼。 光之主冷笑两声。「别说这种话骗自己了,如果他真的想动手,你们随时都可能看不到隔天的太阳。你亲身体会过风的能力,『他』要是想掐死你们两个甚至不需要出现在你们面前。」 副市长愕然,睁大的眼睛眨了两下,对了,这就是他这么久以来找不到答案的其中一个问题。「所以『他』想逼我们杀了他?这怎么可能?那他自杀不就好了吗?」 「『我们』没办法自杀。」光之主轻声说。「被能力选中的人不管是经歷再怎么低的温度、长期不喝水不吃东西都会好好活着,就像被诅咒一样。」 「所以我们是在帮『他』解脱?就这样?」副市长两边肩膀同时垮下,没意识到两行眼泪滑过脸颊,这么多度以来漫长的心理折磨,到头来只是成全某个人的最后心愿?「对吧?这就是你说的绝望与落差?保守那么久祕密,浪费那么多人命,其实根本就不必要!」 「我倒不这么觉得,不过既然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好歹我跟风之主共事过一段时间。」光之主往前倾身。「『他』会选择把能力交给你们,是认同你们能带来改变,就结果而言,你们不是把风城改为风雷市了吗?」 过往的一幕幕回忆涌入副市长的心头,他的双手按压着眼睛。 他们建立侍卫队的防御制度,他们发现日夜塔地下的设施,他们建造出第一条光导管,他们盖起日夜塔,他们建立整套风能与电能转换的机制,他们创造白天与夜晚。 他们建立防壁,他们带领毛族跨出背阳区,他们建立的侍卫队挡下第一次羽裔和鳞族的攻击,他们设计过滤出存物的设备,他们的武器得以进步,他们渐渐能安全的活在静境。 然而那些画面全都有竣寧,从沉默纪之前就陪着他一路走来的伙伴,他们共同承担这一切,然而到了近期,他的朋友时常独自一人背对他望着远方,面对徐皓钧產生的分歧意见是最后一个象徵。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想法渐行渐远? 「我们先离开,让他静一静吧。」风盔判断这是最好的决定,其他人也跟着站起身安静离开现场,把副市长一个人留在偌大的大礼堂。 「抱歉,我再说一句就好。」光之主对着副市长说。「就你们刚刚描述伤口的形状,我认为十之八九是爪裔,基于某种类似宗教的原因,他们想抢走力量很久了。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光之主说完就转身离开,影之主跟着她的脚步。 优典特别看了影之主的背影一眼,他注意到整场对谈的后半段,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歷经好不容易止息的战争与异变,重回日夜掌管的风雷市正在歇息,部份侍卫队与毛族的居民们仍在背阳右区待命,等待一切暂时画上句号,然而谁都没料到市长的死亡会在此时发生。 市政大楼后方,抬起头就能从下到上看到整座日夜塔,以及那背后集合现有技术而成的巨型高墙,白色的鳞族与黑色的羽裔遥遥看着,同时对风之主的能力竟能如此运用感到惊叹不已。 「你说谎,根本没有什么『集体创伤症候群』,爪裔也没有想抢走我们的力量。」影之主说。 「『他』是故意把力量留给他们的,而且还特别保留那两人的记忆,从以前就是那副死德性,把团队当累赘,自作主张。」光之主的笑容像刀刻在脸颊上那样深。 影之主叹口气,有些事情就算发生世界末日也不会改变。「然后你又打算把力量抢走,对吧?」 「当然,这个静境阿,说起来是我们几个人一手创造,让风的力量寄宿在我们的造物或爪裔手中,太浪费了!」 「是吗?说不定那才是正确的。」影之主停顿一下。「『合一,重拾过往的光景。』,指的或许不是我们的子民,而是火之主的。」 光之主猛然伸手握住影之主的手臂。「『他们』才是叛徒!创造静境后躲在地底,地表才是我们应该生活的地方。」 「我知道你的意思。」影之主握住那隻手,轻柔的将它拨开。「但生活在地表又怎样?我们看起来好像能改变什么,其实能做的有限。」她把目光放高看着泛黄的天空,映照这片只有黄沙的土地。 「但你忍心看『他』的力量就这样流落在外吗?」光之主冷冷说。 「就像你不久前想抢走我的力量?」影之主问,光之主浑身一僵。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就是造成第一次异变的契机,如此单纯又毫不起眼,但就连她们也想不到引发异变的钥匙竟然是另一个人。 「我…那是一时想不通,妹妹,我真的十分抱歉。」光之主说完就紧抿着嘴唇,直到影之主又叹一口气,早知道姊姊的个性也是不会变的。这段漫长到没在流动的时间,她认真思考过,或许他们身上如同诅咒的力量只是催化了人性中恶意的那一面。 「算了,我帮你这一次吧。」影之主刻意避开内心的猜疑。「但只帮你到取回风的力量,之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那副市长呢?你打算放过他?」 「副市长?副市长怎么…」影之主突然搞懂了,一股噁心的感觉顺着咽喉往上爬。「我对报復没什么兴趣,你想怎么做都与我无关。」 「那是你的子民没多少死伤。」光之主冷笑,刚刚一度软化的语调再次强硬起来。「你多少也该认清风雷市藏了多么危险的武器吧?那甚至能压制我们的能力。」 「那些都与我无关。」影之主说完就转过身,对她来说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她只想依照自己的猜测,去帮助另一个人脱离险境。 「日夜塔那时候,那个人...你有发现他像谁吧?」光之主的话让她停下脚步。 跟这种人是姊妹的缘分真是该死,看来姊姊也注意到了。影之主心想。「那又怎样?这世界上本来就有长的像的人,说不定是流浪者在中间故弄玄虚。」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防身的能力,不知道撑不撑得过这场硬仗。」光之主好整以暇的说。 影之主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知道光之主当然并不关心他,如果照刚刚对爪裔取得风的处理方式,想必光之主正在考虑…她刻意用冷漠的语气说:「求主带领他。」 「是阿。」光之主露出笑容,刚好被日夜塔的影子遮蔽掉一半,不知道为什么那让影之主感到一股着魔般的疯狂。 「风盔。」 「是。」 「清点侍卫队人数,补足兵器,把徐皓钧、八荒和菲亚都找来,我要找到爪裔,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副市长做出最后的决定。「除了参与的侍卫队与探索队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市长不在了。」 「…是。」 九章、合一 从她有意识以来,世界就是这个模样,奇形怪状的房子,停在泛黄天空中持续发光发热的太阳,城市周围源源不绝看不到底的水井,只要没有人说话就完全陷入纯然安静的地方。 第一次进行存续时,她看着手中的存物觉得根本不可能放入口中,那时还没有过滤的设备,只是从背阳右区的角落取来勉强还算乾净的沙土。然而她必须吃下去,因为她的身份跟其他毛族不同。 她慢慢举起手到嘴边,拼命遏止想把那把沙用力甩到地上的衝动,于是有一双手接过那捧沙,坚定而又温柔的举到她的嘴边。她仰头吞下沙粒,混杂着小石砾与各种无法辨识的东西刮过她的喉咙,她以为会有好几天无法说话。 之后一次、两次,她渐渐习惯了。 直到那一天,父亲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隔天被发现死在背阳右区,没有人能断定那个伤口是哪种武器做出来的。然而现在她知道了,是那把手枪。 当时在日夜塔下她看得很清楚,孟琮扣下板机时发射出黑色的东西就像慢动作那么清楚,她的脑中直觉描绘出击中人体能造成的伤口,也就是说,那把枪就是兇器,拥有那把枪的人就是兇手。 但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杀了她父亲?她从未听别人抱怨过父亲治理的风城有什么不好,至少他们找到一个规律,有单纯的目标,能够在这片荒芜静止的世界里活着。菲亚在不断循环的梦中寻找不存在的答案,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刺穿这个无法辨识是好梦或恶梦的场景。 「徐皓钧,副市长有事情找你。」 她不用睁开眼就知道会看到那身令人厌恶的墨绿色,风盔。他们还在市政大楼的大门前,不久前吃下存物后她旋即因为伤势与疲劳陷入沉睡,不知道睡了多久。 「找我?」徐皓钧用手指着自己。 「对。」风盔点点头。 「找他干嘛?」菲亚坐起身挡在徐皓钧身前,侧腹的伤口还需要分寸恢復,但已经能活动身体,对于风盔那一踢她记的清清楚楚。 风盔看着菲亚皱起眉头,叹口气,接着做出意想不到的行为,他单膝跪下低头对着她说:「对不起,当时鳞族和羽裔都在,随时可能开战,我没有想到更好的做法。」 菲亚原本想大发一阵脾气,但身体刚恢復没什么力气,碍于徐皓钧就在旁边只好挥手说:「算了,侍卫队都是那副德性。副市长干嘛一下找他一下又想赶他离开风雷市?」 「这次还有找八荒。」风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是要连八荒都赶出去吧?」徐皓钧突然变脸。 「状况…有点复杂,等找到八荒之后再一起去见副市长。」风盔站起身刚走出两步,又回头问菲亚。「你带着他吧。」 「当然,只要他还在风雷市就归探索队管。」菲亚露出得意的笑容。 风盔耸耸肩去找风靴交代侍卫队的任务。 「奇怪,他哪时候变那么好说话?之前都这个不准那个不行的。还是副市长看你有那么大的能力,想改口留你下来?」菲亚嘀咕,徐皓钧引发异变时人就在她旁边,当所有人失重浮起时,只有他的双手还紧紧贴在地上。 「什么能力啊?那说不定跟我完全无关。」徐皓钧心里其实模糊的确定,地底深处有某个东西在向他说话。他怀疑再给他一次机会用相同的方式双手贴地,可以完美的重现被称为异变的能力。 「不管怎样你救了我们一命,说不定副市长想要为这件事道谢?算了,那更不可能。」 「我也这么觉得。」徐皓钧想像副市长严肃的脸。 当菲亚好不容易站起身尝试伸展筋骨时,风靴带着八荒两人一前一后跑进广场,向风盔行礼后接着准备找传令队去清点侍卫队人数,脸上不经意的透出即将又要打仗的无奈。 「接下来你们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能说出去,这件事非常严重。」风盔严肃的说,目光一个一个轮巡过他们三人。 还能有什么比鳞族跟羽裔同时在城里还要严重的事情呢?菲亚心想。 「你说的是真的?」八荒听完副市长说的内容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市长…死了?」徐皓钧吓的嘴巴都闔不起来。 「光之主说兇手是爪裔,当时市长正在恢復风雷市的运作。」副市长双手负在背后,原本就粗獷的表情这时候更带有一股杀气。「我打算追到爪裔的洞窟去。」 「你是说我遇到的那个一身黑像骷髏的…?」徐皓钧问,副市长点点头。 「去光的轮!原来那个爪裔是来杀市长的,当时应该立刻杀掉他。」八荒一拳打在地板上,悔恨不已,接着把跟羽裔在背阳区大道的战争后发生的事情一路说到碰巧撞见爪裔准备要杀掉瞬。 「这不能怪你,爪裔趁混战时潜入,我们光要活下来就拚尽全力了。」风盔在市政大楼顶楼跟徐皓钧一起目击风雷市内的战况。 「那更好,你跟徐皓钧都能认出那个爪裔,刚刚你说还有一个队员也见过他?」副市长问。 「是,但他的伤口在脚上,需要时间才能恢復。」八荒皱起眉。「不然我揹着他…」 「不用,他就留在这里养伤吧。」副市长举起一隻手,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急躁。 「副市长,你该不会是想…」八荒从这句话听出某个想法。「我们才刚打完一场仗,一场差点全军覆没的仗!应该先等一段时间…」 「这次有帮手,光之主说可以帮我们对付爪裔,说不定连影之主都愿意伸出援手。」副市长沉声说。 「鳞族和羽裔?你疯了吗?」菲亚忍不住说。 「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们?」八荒直接点中整个转折的核心。 「我知道你们都对这件事有疑问,但关于他们为什么攻击我们,这之间又发生什么事情,短时间内我没办法一一说明,只能请你们暂时接受现况。」从副市长嘴角用力往下拉,说完就急躁的想站起身。 「那真相呢?市长死了就不算数吗?」菲亚也同时站起来。 「真相?你是说你父亲,他确实是我跟市长杀的,如果你要报仇我没有任何怨言,但要等到拿回爪裔抢走的东西再说,那是属于所有风雷市民的,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就这样?」菲亚说完,猛然一拳往副市长的脸上揍下去,噗的一声打得他后退两步。「你把别人的性命当成什么?」八荒连忙按住菲亚的肩膀,菲亚一扭肩躲开,准备再出手的时候被另一双手拉住,她回头看竟然是徐皓钧。 「这时候不…不太适合起内鬨。」徐皓钧其实怕得要命。 副市长站稳脚步,脸上肿了一块但表情似乎感觉不到痛。「我没空解释!现在最重要的是追回那个力量,没有它,风雷市早晚会覆灭。我是认真的,这件事过后你要听几遍或怎么打都可以!」 菲亚瞪着副市长,又回头看徐皓钧。「你觉得呢?」 为什么要问我?徐皓钧吞口口水。「我想…市长那时候说如果发生异变就能停下日夜塔的攻击,后来异变一发生,外面那片墙也跟着不见了,代表动力来源会被异变给取消,就是消失的意思。 「在那之前,我们在背阳右区市长用一阵风把我们吹离现场,我猜那个力量就是维持运作的动力来源,我只是猜测,副市长的意思应该是说拥有力量的人可以决定风的存在,也就是说至少维持那片墙的动力来源可以被别人…」 菲亚抓住徐皓钧的手说:「等一下,你说慢一点,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这时另一隻黑灰相间的手也伸过来抓住徐皓钧的肩膀。 「是谁跟你说这些的?竣寧吗?」副市长激动的声音都在发颤。 「是我猜的,我…真的只是猜测。」徐皓钧心里想的却是不会真的猜中了吧?这只是一时紧张的灵光乍现而已。 副市长瞪大的双眼缓缓放松。「算了,差不多是那个意思。」菲亚惊讶的看着徐皓钧像第一次认识他。 「副市长,羽裔和鳞族开出什么条件?」八荒再次提出这个问题。 副市长皱眉,想了一下。「据光之主说,她也是爪裔追杀的对象。」说也奇怪,才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现在覆述一次后,他突然觉得不太合理,但这时候也不想喊停重新思考,市长的仇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认为他们…」八荒还想再说,但这时候门口传来陌生的脚步声,风盔带着光之主和影之主来了。 「副市长考虑接受我的提议,取回市长的遗物了吗?」光之主说,反射性的站在离八荒最远的位置。 提到市长,副市长的眼中再次燃起火花。「刚好有人在战场上目击爪裔攻击毛族,而且这位…徐皓钧就是从爪裔的洞窟一路来到风雷市。」 「他是从爪裔那里过来的?」光之主惊呼一声,她是真心感到惊讶,没想到那个穿着沉默纪之前服装的年轻人有这个来歷,还具备引发异变的能力,到底有多少秘密藏在他身上? 留他在身边真的没问题吗?光之主刻意露出微笑说:「太刚好了,我马上准备。」 「影之主呢?你愿意帮助我们吗?」副市长问。 影之主想了想,点头。「我也是爪裔的目标之一,可以帮这个忙。」 「那真是太好了,根据之前知道的内容,爪裔的洞窟并不宽敞,人数只需要…」副市长兴奋的说起他的规划,徐皓钧感到无趣,左右看看刚好跟影之主对上眼,不知道为什么从影之主的目光觉得她好像认识他,但他对这位白色的鳞族却全然陌生。 一个深灰色的身影走进来,侍卫队的风靴。「副市长,流浪者在城外询问是否能进来商谈。」 怎么又来了?副市长正想要拒绝,突然觉得这或许是好机会。「跟海浪说如果他有爪裔的消息,我很乐意跟他聊聊。」 向阳区城外不远处,黄沙底下隐约传出震动,越来越大像一场突发性的地震,没多久一根尖尖的形状突起,像传说中的刺怪经过时会留下的残骸。很快的一根黑色长枪鑽出地面,像花瓣那样张开成多支尖刺,最后是一个黑白条纹的身躯整个爬出来。 自从离开风雷市后,路加感觉像获得某种神諭,身体里有某种足以支撑起整个世界的力量在呼号。他试着像白色毛族那样张开手,呼唤出无形的某种东西往前吹起一整片黄沙,只是力道还没办法拿捏的很准确。 「『迷失的、牧羊人重回、地下,疲惫、的背神者、颓然、倒地。』」他吟诵起火之主传下来的歌谣,更深的体悟到里头的涵义,意思是这股力量本来就归属于生活在地下的爪裔,这只是物归原主。 然而内心深处却又有个声音提醒他,刚刚他亲手杀害一个无辜之人,那个人没有攻击他,然而他却先出手。更严重的是,那个人原本有机会用这股力量跟他同归于尽,但却选择放过他。 路加闭上眼,感觉身后远处的地下,风雷市的方向,那个诡异的白光空间里的风还在用力绕圆圈吹动一整排巨型大剑,他遵照那个人的遗愿,没有让那股力量消散。这样应该就够了吧?这算是他跟那个人的承诺。 那里还有人,好多人跟他有某种无法说明的关联,像是他们的一部分被储存在他的脑中,细细的一缕透明丝线牵连着。路加对这种关联感到陌生,想像两隻指爪抽出其中一条线,一张脸旋即浮现出来,那身诡异的顏色,是毛族。 然而这究竟是什么?他与这一群毛族共享某件事吗?路加逐一审视着年龄毛色不一的毛族,在其中一张脸孔上停留下来,那身白褐黑,没错,就是当时偷袭他的毛族!他也是其中之一吗?路加忍不住用力,将那条线断开,他以为会发生什么事,但没有,一切还是如此寧静。 他睁开眼,炙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在来风雷市的路上,他不时得鑽进地底躲避阳光催逼性命的侵害。然而这股力量在体内,他不再畏惧光与热,能自由的在地底和地面上来去自如,更别提将那股力量用在指爪尖端,挖进沙土里的效率不知道是往常的几倍。 他一边走一边想像爪裔可能曾经拥有的美好光景,或许现况是在那些叛逃者把力量带走后才变这样的。他想起另一句『六主掌管元素,世界平衡,物种延续。』也就是说曾经有六个人掌握力量,扣掉火之主的话,剩下的四个力量在哪里呢? 不,不要着急,这就是回归的预兆,火之主会想看到的。 路加迈开脚步,突发奇想的把力量缠绕在脚上,轻易的就漂浮在空中,但却差点迷失方向。他只得落地,一步一步的沿着自己来时的足跡回去。 彷彿看不见的主正在推动风雷市与爪裔的命运走向战争。 「一阵子不见,你们这里变得满…热闹的。」一身鲜亮的迷彩装头戴毛线帽的流浪者首领,海浪。「我看整个静境超过一半的种族都在这里,怎么没看到市长?」 他这次带着四个流浪者,身上的小刀交给外面的流浪者保管。现场加上他一共分成四群人,徐皓钧和两个探索队长挪动位置让一个缺口给他。 「他在处理其他事。」副市长轻描淡写的说。「倒是你既然来就代表有爪裔的消息吧?」 「你…或是你们跟爪裔有什么交情吗?」海浪看向光之主和影之主,她们全都保持沉默。「没有?刚刚才发生第二次异变,原本互相敌对的你们现在和平的站在这边要找爪裔,不可能只是随口问问吧?」 「就跟你一样,你是因为第二次异变才跑回来收集情报吧?」 海浪哈哈大笑。「欸,怎么可能?我已经找好地方观战了!鳞族和羽裔进城后这么久没出来我还以为风雷市易主了,谁知道没多久就撤退,这个状况…很有趣,所以才冒险进来关心你们。」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副市长刻意拖长语尾。 「我是不久前离开风雷市才知道,真的,诚信是我们的守则之一。」海浪正经八百的说完,马上又露出商人的笑容。「何况要是我先知道,这保证可以拿来交换风雷市的动力秘密或更有价值的事情,连谈判的空间都不给。欸,说真的,要是风雷市被打下来,那个秘密也不重要了你说是吧?」 「对,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副市长说完和海浪有默契的同时发出大笑声,光之主和影之主同时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她们实在不擅于应对海浪这种人。 「好吧,要知道爪裔的消息也不是不行,看你们想知道什么,是他们住的地方吗?这个消息满贵的喔,要锁定在广大沙漠里的定点对我们来说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住的地方我们刚好找得到,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想知道爪裔的身体特徵或弱点。」 「住的地点你们找得到?」海浪瞇起眼。「身体特徵可以免费告诉你,但是弱点嘛…这么多人想知道,价格可能会满惊人的。」 「这部分我也可以帮忙出点力。」光之主说,影之主则不打算表态。旁观的人里面只有八荒对光之主的态度感到意外,思考着她的意图。 「不用。」副市长往前倾身,双手按在地板上,威吓力十足的说:「我可以用风雷市的动力来源跟你交换。」 「哎呀,真可怕啊,这句话让我有非常、非常不好的想像,关于市长…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说不定,所以,要换吗?」副市长瞪大双眼紧盯着。 海浪非常难得的陷入思考,只露出双眼和嘴巴的毛线帽底下可能正在皱眉苦思,或在计算什么非常难解的数学题目,最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好,成交,但这个情报太贵重,你必须同意我加码。」 「加码?」副市长说。 海浪摊开双手手掌,可能想表现的无害。「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你们这场仗我也要去,不过你们放心,不需要特别派人保护我们,但我们也不会帮助你们,就当我们在收集情报吧。」 「可以,成交。」副市长几乎没思考就答应,依照过去跟流浪者交涉的经验,这个条件不难猜到。他站起身往海浪走去,海浪也同时站起来,两人在正中央交会,握手。「我在这里直接说吗?」 「之后再说吧,我还想保留这个情报卖给其他人呢!」海浪说完两人又再次哈哈大笑之后放开手,回到原本各自的位置坐下。「关于爪裔,就如同他们的名称那样,强项在于手上的利爪,不知道怎么长出那种指甲的,除了这个之外他们肩上手肘都有短刺。 「不过要说弱点嘛,我认为除了这些地方,他们全身都是弱点。」 「什么意思?」菲亚问,她知道八荒是靠偷袭才赶走爪裔后就对这个陌生的种族十分小心。 「这么说吧,就我的观察,静境里的种族特徵都是为了特定目的產生。譬如…既然现在我人在风雷市,我就只讲毛族,副市长不要见怪。」 副市长点点头。 「毛族茂盛的毛发我推测是为了抵御阳光与维持基本的灵活,毕竟这里有比较集中的建筑物。相同的道理,爪裔的设计是为了在地底下生存,如大家知道外头是一整片沙漠,身体必须有这种结构才能存活下去。」 「那怎么会全身都是弱点?」副市长问。 「就算是静境,世界还是公平的。相较于地面上的阳光和寻找遮蔽物、食物或水的困境,在地底下生存相对容易,长期在地下生活也会限缩他们筋骨肌肉的发展,常理来说,不利于持久战,也不耐打。」 「说来说去都只是推测。」菲亚忍不住插嘴。 「这也没办法,我们是商人,总不能跟他们打场友谊战…我是说真刀真枪打一架,所以我才会加码,这部份的情报还没完全验证。」谈到生意,海浪非常正经。「不过你们真的要想想怎么挡住那对爪子,我不认为你们能做出什么有效的防御手段。」 「鳞片吧。」所有人看向影之主,以及她身上白色的大小鳞片宛如金属。「这就是鳞片存在的目的,抵御任何可能的攻击,包括阳光。」 「我也很想知道结果。」海浪的眼睛再次瞇起,射出感兴趣的目光。「就地形而言,爪裔的巢穴易守难攻,不过他们人也不多。」 「比较适合组织小队进攻?」副市长问。 「很小的队伍,最多三队,每队八个人左右就是极限了,但是那里头到底多大我就不确定了,他们从来不让我们踏进去,不过幸好你们有人去过。」海浪用下巴朝徐皓钧点两下。 「我?」徐皓钧伸出食指指着自己,全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那里大概多大?」菲亚问。 「我…我不知道,大概就跟这里…比这里还大,怎么说呢…」徐皓钧还能清楚记得刚醒来时墙上的火焰,以及当时整个洞穴大致的大小,但要形容起来还是有点难度。「我是在靠近出口的地方醒来,没实际走过,目测深度跟宽度可能是这个礼堂的两到三倍吧。」 「有这么大…」副市长迟疑的看着海浪脸上越拉越大的笑容。 「再多一点人就可能互相妨碍,如果是我主导攻击,会选择有空间能避开指爪的攻击范围,尽可能诱导他们进攻消耗体力才是上策。」 所有人陷入各自的思考中,海浪双手一拍。「我就当作大家赞成我建议的战术囉。」 「如果是小队作战,鳞族也比较好发挥。」影之主接着说。「快速移动或进攻不是我们的长处。」 「但我很好奇另一件事。」副市长的手抚摸下巴。「我们攻击爪裔对你来说可能就少一个客户,你完全不介意?」 「前提是对方是『客户』。」当海浪再次开口,语气自然的让人发颤。「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成功的跟爪裔达成一次成交过,一次都没有。想要在静境生存下去,互助与分享是不可或缺的,这是我们对各位客户的承诺,也是流浪者的最高守则。」 「只…只因为这样…」徐皓钧彷彿发现心里想的事情不小心说出口,尷尬的搔搔头,后半句越说越小声。 「欸,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吗,小朋友?」海浪露出善意的微笑。 「也不是不够充分,只是就…那…」徐皓钧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在等他说些什么惊天秘密,于是大着胆子说:「那万一到时候开战,他们决定跟你交易的话,你会反过来帮助他们吗?」 海浪听到这句话愣住,副市长忍不住哈哈大笑,从市长遇刺之后首次发出爽朗的笑声,笑到流出眼泪来。一直沉默的风盔皱眉看着窗外,可能在评估刚刚的笑声会不会被外面的任何人听到。 「欸,你还笑?这么伤人的话是你教的吧?」海浪瞪副市长。 「要是我,我会问的是你当初想拿什么跟爪裔交易。」 「那不重要。」海浪轻轻带过这个问题。「但你们放心,就算爪裔愿意跟我交易,我还是两不相帮,先签约先赢阿!」他朝徐皓钧眨眨眼,徐皓钧反射性的陪笑后低下头。 「我倒想知道你想买他们的什么秘密。」光之主突然插嘴,不料海浪的反应更快。 「欸,我也很想知道不久前你跟影之主为什么会突然开战。」海浪笑吟吟的看着光之主,大概是看准光之主或影之主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很快就自己接话回答说:「原因恐怕跟你们一样,当然也有可能不一样,谁知道呢?就这样摊在阳光下多可惜,对吧?」 光之主的脸上瞬间闪过厌恶或愤怒或两者皆有的表情,旋即又是可以说是灿烂的微笑。「是阿,谁知道呢?」 「那么我想也没什么好等的…」副市长说到这里突然被海浪打断。 「欸,既然你刚刚问流浪者的立场,那我也得问你对等的问题,如果你们跟爪裔的战况不利,会拉我们下水吗?」海浪的目光迅速而又确实的扫视现场每一个人,不分毛族、鳞族或羽裔。 现场最高的领导者,副市长、光之主和影之主互相对看一眼,最后由副市长作结:「我可以保证不会主动把战火引到你们身上,但如果是你们跟爪裔起衝突就只能看状况了。」 「欸,太好了,我喜欢这样!」海浪点点头,心满意足的样子,下一秒又再次转换成一张严肃的脸。「那么,请替我向市长致意,他是我们清单上的优良客户。」 副市长眼眶微红,沉默半响才说:「好,我必定,会转达给他。」 大势底定,静境时间『13:02:91』,各族召集人手,没有经过多少分寸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徐皓钧站在市政大楼顶楼的边缘往风始大道看,用失而復得的心情重新审视整座风雷市,突然发现不久后他就要沿着进入风雷市的同一条轨跡回到爪裔的洞窟。 然后呢?那里有静境的出口吗?那之后又该怎么活下去? 说起来他还没机会看到夜晚的风雷市,来到静境以来就一直是白天。他在脑中默默计算,如果用静境的时间来看进城到现在不过7个小时,但这里的时间比他原本的世界慢将近三倍,换算过后将近是一整天了! 突然一阵痠痛隐隐从胃里冒出来,好像自从吃那碗存物之后就再也没觉得饿过?清醒这么久在过去的生活等于通宵,但好像…也没有觉得累?难道吃了静境的沙会转换身体的机能?他算是一个合格的『静境人』了吗? 徐皓钧摇摇头,强迫注意力回到眼前这片景象。 刚到静境时总觉得自己是外人,然而接连遇到爪裔、毛族、流浪者和另外两族后,想法却在不自觉间改变了。并不是他在这里找到归属感,而是所有人在这里都是外人,都同样不属于这里,都在努力求生存。 「在这里想什么?」菲亚无声无息的从背后出现。 「我…在想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徐皓钧差点惊叫出声,淡黄色的身影站在他旁边眺望同一个方向。「你的伤不要紧吗?」 「会慢慢好起来的,存物的效果不快,但有效。」菲亚轻压侧腹。 「真难想像吃一碗沙就能疗伤,要是在我原本的世界可能会让一堆医生全都失业。」 「医生?」菲亚问,徐皓钧对这样的疑问语气感到习惯。 「就是专门负责…疗伤的人,穿着白袍,还会开药给病人吃之类的。」 「白袍?像塔队那样?」 「塔队?」徐皓钧问,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跟优典或负责日夜塔运作的毛族说到话,两人突然对到眼,同时露出微笑。 「算了,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你要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我也不知道,说不定哪里回来就哪里回去吧。」 「我想也是,但我连自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徐皓钧对着空旷处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其实我偷偷想过喔,是不是在我那边死掉就会来这里,从这里死掉又会回去那边,人就是在这两个世界轮回。」 菲亚突然搥他的手臂,虽然已经放轻力道,徐皓钧还是感觉自己差点被迫跳楼。「你在说什么啊?那边的人都跟你一样这么爱幻想吗?」 「也不尽然啦。」徐皓钧揉揉痠痛的手臂。 「你应该想,你是从爪裔那边来的,那里就是你在静境的起点,那么回去的关键一定就在那里。」 「那万一入口关闭了呢?只进不出之类的?」 「那我们就打开它。」菲亚转头看他。「管它是入口还是出口,只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帮你打开它!」 徐皓钧深受感染,点点头。「好,不然我们就打破它!」 「对!打破它之后…」菲亚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没再说下去,日夜塔的光芒从他们背后照射下来,他们的影子照映在地上指着不同的方向。 这时候徐皓钧并不理解菲亚没再说下去的原因,他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遥远的家乡,隔着宛如平行世界的隔阂,更大的问题是他不确定自己想要回到那边去,也不确定留在这边好不好。 他只是和静境一起在沉默中等待必然的事情发生。 「准备出发,我听到八荒在叫我的名字。」菲亚说。 「有吗?」徐皓钧什么都没听到,他的听力不如毛族好,这时候菲亚自然的往前站一步,他连忙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下去啊?不然你怎么上来的?」菲亚问,徐皓钧指着后面地上的隐藏开口,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没关係,我们就…楼下见?」徐皓钧说,要他用跳的下去或让菲亚揹着跳下去,他都是无法接受的。 「楼下见,好特别的说法。」菲亚笑着说,背朝外往下一跃,看的徐皓钧心脏差点跳出来,他探出头只看到淡黄色的身影稳稳落地。 来自不同地方的四群人,顏色各异特徵不同,各自聚集在市政广场,静境创始以来首次组成跨种族联合阵线进行远征,没有统一推举的领导人,也没有宣誓此战的目标,所有的一切都在沉默之中开始,沉默之中进行。 人造的白天与夜晚,没有风,也没有天气变化,独自和整个世界抗衡。 依着流浪者建议的小队作战形式,光之主带着玉璇和孟琮,子仁已经恢復到能勉强行走,负责带领其他羽裔从背阳右区撤出暂驻。没有光之主同行,光靠羽裔无法穿过没有任何阳光照耀之处回到羽巢,只能如此安排。 副市长几经思量,分别与风盔和风靴各带三名侍卫队员,以防万一也请求八荒与菲亚各带几名探索队的成员负责探路与侦查。这次联合阵线中,毛族是出最多人力,也是动机最为强烈的一族。 影之主带着十五个鳞族随军出征,其他族人先回鳞窟,鳞族的体型较另外两族庞大,在狭窄的战场带太多人也没有作用。 徐皓钧则被安排在立场中立的流浪者队伍,以身份与能力考量,这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安排,尤其海浪满意到没话说。对于整场战争,他是因为能指认爪裔才跟着来,在目的也跟流浪者比较接近,他不知道的是,从来没有任何种族能够拥有短暂加入流浪者队伍的机会。 向阳左区,一个白褐黑的身影在巷口等待,直到一身淡黄的身影会合。「抱歉,刚刚去处理一件重要的事情。」 「没关係,临走前我也想跟菁菁和瞬说些话,你一起来吧。」八荒往背阳右区的方向走去。 「你没打算告诉菁菁实话?」菲亚跟上他的脚步。 「她早晚会知道。」八荒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马上就会识破了吧。」 「说不定在我开口前就知道了。」 「没想到你能活下来。」菲亚说。就结果而言,八荒扎扎实实打了两场和羽裔的战役,尤其毛族大量死伤都发生在这两场。 「我也没想到。」八荒突然想起侍卫队长风鎧,这时候应该已经被移入背阳右区的某个坟墓。 「市政大楼那场会议,光之主好像有点怕你?」菲亚没有漏掉光之主刚进大礼堂时细微的躲避动作。 「这样她下次就知道找人谈事情得看别人脸色。」八荒想过好几次,如果当时好好瞄准光之主,或后来当机立断杀了爪裔,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市长也不会死。他很少向主祈祷,唯独这次想向某个更高阶的存在跪地懺悔。 菁菁差点死亡,瞬也一样,身为队长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都打完仗了,昆奇还没回来?」八荒问。 「还没。」 「要不问问影之主吧?趁现在关係良好。」八荒提议。其实影之主已经派人释放俘虏的毛族。 「如果活着早晚会回来的,先专注在眼前的任务上吧。」 八荒听出菲亚语气中的抗拒,多年共事下来,他知道菲亚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很在乎队员,可能也对发生在昆奇身上的不幸而自责吧。说起来他们其实都是同一类人,烦恼的事情都差不多。 他们走到那栋只剩一半不到空间的废墟,菁菁和瞬已经能靠墙坐着,和菲亚一样吃下存物后等待身体自动恢復。 「菁菁!」菲亚从门口一跃过去菁菁身旁,地上和那身淡绿毛色身上都是乾涸的血跡,怵目惊心。 「没事,很快就好。」菁菁说完轻咳一声。 「瞬,你的脚?」八荒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菁菁身上移开。 「现在还不太能走,慢慢会好。」瞬轻轻按压两脚小腿的伤口,痛得整张脸皱起来。 「你们暂时待在这里,我、菲亚和其他探索队员得去向阳区,检查防壁与光导管的状况。」八荒尽可能按平常的语调说话,但说真的,谁会注意自己平常怎么说话的? 菁菁专注的目光看着八荒。「这场仗和平落幕了?」她感觉风雷市陷入深沉的沉默,无论是毛族或鳞族羽裔任一方胜利都不应该是这样,唯一的可能性只有双方和解。 「算是吧。」八荒毫不意外菁菁能跟上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庆幸菁菁问的不是另一个问题。 菁菁没说话,于是八荒又说:「只是巡视光导管有没有损伤,你…知道刚刚有发生异变。」 「你也准备同一套说法?」菁菁转头看向菲亚,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探入心头,像可以看穿任何秘密。 菲亚想同意八荒的说法,但完全移不开视线,迟疑半响后把日夜塔下发生的事情和市长遇刺,他们组成暂时同盟要去找爪裔报仇的事情都说出来,八荒则是不发一语的听着。 如果八荒或菲亚能转述光之主怂恿副市长的那场会谈,菁菁应该能隐约猜出光之主的目的与可能採行的方式,然而那场决定走向的会谈没有八荒与菲亚的戏份。 但是菁菁对于另一件事情却有某种猜测。「我明白了,那你们千万小心,尤其要保护好徐皓钧。」 「我当然会保护他,但为什么要特别提他?」菲亚问。 「因为他能改变静境的『本质』。」菁菁露出皱眉苦思的表情,这在她身上非常罕见。「异变不只是能让所有人飘浮起来,我目前没有根据,只是既然他出现在这里,又具备引发异变的能力,或许静境将要改变了。」 「又是故人那一套吗?」菲亚叹口气,好不容易活下来又要辩论这个,真是毫无兴致,到目前为止没人能证明徐皓钧来的地方跟静境有任何关联。 「我不是平行派也不是演进派,算了,现在是哪派也不重要了。」菁菁再次看向八荒。「你的骰子还在我这,记得回来拿。」 「好。」八荒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我答应你。」 「不要让我们等太久。」菁菁语重心长的说。 「我会尽快。」八荒双手搭在菁菁的肩上,就在那个瞬间,灰暗的墙、菲亚和瞬等人突然消失,一个脸上无毛黑色长发披肩的女性的脸出现在面前,他们的旁边是一张方形粉色大理石桌,桌上两个白色的碗,里头有食物残渣。 他闻到空气中还有轻微的滷肉味,酱汁与调味料的比例刚好,是属于眼前这女人的手艺,他俯下身轻轻吻她,发侧有一股香味,她…不,他们共同生活超过十年了,刚刚按照惯例用掷骰子决定谁洗碗。 那是一场短暂的别离,他必须去上班了,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会记得有一个女人在家里等他。不,不是这样,这段印象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后来他有回去吗?那个女人的脸长的好像… 「菁菁?」八荒眨眨眼,他再度回到风雷市向阳左区的废墟。 「怎么了?」菁菁问,刚刚的瞬间八荒的眼神飘离到很远的地方。 八荒没说什么,双手拍拍菁菁的肩膀,站起身转头离开,菁菁感觉到那双手正在剧烈颤抖,但她以为八荒是为将要发生的事感到不安。 「我们走了。」菲亚说完追上八荒的脚步,远离菁菁他们后才问:「怎么回事?」 隔一小段分寸,八荒沙哑着声音说:「菲亚,你…你有『沉默纪』之前的记忆吗?」 「我们是『沉默纪』之后才存在的,怎么会有之前的记忆?」菲亚以为八荒在开玩笑,但看到他的表情后就笑不出来了。 「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八荒紧握着右手,那上头有某种熟悉之物的记忆,他想知道,却又怕真的想起来那一切。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对他现在的存在本质造成重大衝击。 但为什么是现在?这些真的是他的记忆吗?是刚好现在才想起来,还是原本封住这些记忆的某种事物被揭开了?他想不通。 徐皓钧独自待在市政广场,看着四群明显不同的人们来来去去张罗远征的准备,忍不住想着又来了,又没有一件事是他能够帮忙的,这时左后方市政大楼的转角处,有一个人影正战战兢兢的探头观察他。 「请问你是故人吗?」那个人说话时吓了徐皓钧一跳,身穿白袍的毛族身上淡灰毛色脖子上黑色尖刺纹路让他想起坐牢的囚犯。 「唉,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这类的问题徐皓钧已经能应对自如。 「天啊!好有哲理的一段话。」那个人兴奋的双手握拳。「不好意思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优典。」 优点?到目前为止听过的名字只有这个比较有亲近感。徐皓钧心想。「我叫徐…」 「不,你叫什么不重要,我知道你,我可能认识你很久了。」 这个对话唤醒徐皓钧的某个回忆,大学时代被某个宗教研究社的人缠着问要不要入社时大概就是这个感觉。「是这样吗?」他缓缓往后退想拉开距离,但优典反而更靠近。 「是!我终于见到你了,你能告诉我在静境之前的世界吗?随便说点什么都没关係,少数文献或预言都提到你的出现将会改变这个世界,我还听说异变就是你造成的!」 「我也…不是…十分确定啦,说真的。」徐皓钧听的头昏脑胀,不知道应该回答哪个问题才对。 「原来你正在探索自己的极限吗?所有的世界都只是你过去的痕跡?太了不起了!未来我有这个荣幸加入你的旅程吗?」优典尖细的声音又高了三度。 「其实我也还在弄清楚要怎么回去,我的意思是说我怎么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所以你要加入也有点难…」 「没问题,我可以帮你!」优典的脸近到可以从瞳孔看到倒影。 「如果我弄清楚的话我会找你。」徐皓钧只能想到这样回答,这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刚刚优典提到的东西。「你看过什么预言跟我有关?」 「喔,这可是我珍藏的秘密。」优典左右张望,压低声音。「以前我曾经听前任市长背诵过几次,有一段是『听哪,故人近了,齐聚的时刻到了!合一,重拾过往的光景。』我认为这就是演进派的主要教义,等待故人的盼望,恰好证明静境之前不是现在这样。」 这要说是预言未免太凑巧?徐皓钧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件事。 「我原本就相信合一是关于毛族鳞族和羽裔的重大啟示,但没想到连流浪者都算在内,不,说不定这场远征也是主的计画,就连爪裔都会加入…」优典自顾自的往下说,后面的内容完全听不懂。 直到终于有人来救他。「喂,穿白袍的,如果你除了那些宗教言论没有其他想说的,可以让我跟他谈谈吗?」 徐皓钧忍不住露出微笑,看到那个说话的人瞬间表情僵住,优典也同时闭上嘴往另一边后退。那个一身黑色羽毛的人缓步走来,儘管在微笑也带着令人畏惧的气息。 「我有些跟你切身相关的问题,你最好拨点时间听我说。」光之主的微笑似乎能冻结阳光。 十章、回归 考量到穿越防壁对羽裔和流浪者有困难,远征军最终决议在背阳左区城门外集合出发,沿着光导管和城墙间的缝隙进入向阳区城外,这刚好跟八荒带徐皓钧进城的路线完全重叠,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沿着相似的轨跡。 毛族探索队带着日常配备的腰包,存物和水用不同的容器分装,侍卫队身上的是各区挖掘场出產的皮革製揹袋,只有副市长用的和其他人不同,是黑色的大型后揹包,外观看起来相当古老。 羽裔用的是类似麻布袋加上封口的绳索揹在背后,隐藏在羽毛底下,光之主也使用相同材质的容器,差别只在她的是黑色,其他羽裔都是淡色系。 影之主和鳞族不使用任何容器,身上坚硬的鳞片很难相容任何种类的背包或揹袋,常年生活在沙漠对各种资源的需求量非常低。 流浪者则是把包含水在内所有物资与装备堆叠在一片厚厚的钢板上,钢板底下装有两条木片,前端与地面接触的位置削去一角,用人力轮流在沙漠中拖行。那个载具的设计让徐皓钧想起类似雪地里的雪橇,然而他没有多花时间在思考这件事,出发前光之主和他的对话不断的在耳边重复播放。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这场衝突的最终目标其实是你。」光之主说。 「我?我根本没做什么…」 「异变,你不知道那对静境的影响有多大,但我们比你清楚。」 「你们比我清楚?」 「日夜塔那次异变有两件事情:一是日夜塔失去作用和防壁消失,二是我和影之主的能力无效化。」光之主露出可说是和蔼的微笑,笑的让人心里发毛。 「然后呢?」徐皓钧吞一口口水,他很少去回想那件事,可能他早已意识到即将从光之主口中说出的真相。 「非常刚好的,我知道风雷市的动力来源是什么,所以整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明显:你具有毁灭静境的能力。 「不管是毛族、鳞族或是我的羽裔,我们拥有的是维系各自种族存续的能力。譬如我的光能用在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影之主则能让族人免于被太阳过度曝晒,风雷市的技术说穿了只是运用风力发电加上光能转换的原理套用在大型设备上,就算我不说,你再想一下就知道了,我十分了解你原本的世界。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请你想像一下,就一个小小的事实,有一种外来的能力能够『取消』这些已知的能力,让好不容易进化的正常生活从头来过。那么,等他们发现这个事实,你觉得还需要远征吗?」 徐皓钧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但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爪裔的领袖长年以来运用火焰让他的族人们在地底能够生存,我敢肯定他们也同样受到影响。说不定杀害市长的爪裔原本不是要杀他,而是追踪你的脚步来的。 「毕竟从结果来说,你才是造成混乱的原因。」 「我…对,有可能…」徐皓钧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也就是说原本静境没什么问题,直到他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就引发一系列的异常。就连这场战争也是吧?如果他没来风雷市,市长可能还活着,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规矩,也不会有这趟復仇远征。 还有菲亚,如果毛族和他这个外来者必须做出选择,她又会怎么选? 我不想知道结果。徐皓钧把这个问题用力推出去。 「『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唉,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们都有在静境里的角色要扮演,也只能尽量做到无愧于心。」 「那我…我该怎么做?」徐皓钧感到一阵茫然。 「我没什么好建议可以给你,但我认为你现在还有选择。」光之主轻拍他的肩膀,手臂上的羽毛让他一阵搔痒。「你不能控制事情的走向,但你可以选择不要在你面前发生。」 选择的权利吗?徐皓钧走在流浪者队伍的最后面,看着他们笑闹的谈话,独自思考着。 四个来自不同地方的族群分成四个队形,毛族的探索队在最前面探路与确认方向,然后是副市长与侍卫队带领的毛族。影之主张开黑云遮掩鳞族,光之主则是薄薄的白墙掩护长久以来鲜少接触阳光的羽裔,两族在队伍中央左右分隔。最后才是拖着一堆设备与各种必需品的流浪者。 行进速度非常快,毛族就不用说了,就算是一向行动缓慢的鳞族,由于久居沙漠,也有基本的速度。体力最差的徐皓钧几乎都坐在流浪者的装备后方的空位被拖行往前,幸好也因为这样,海浪还没有机会来找他聊天。 他们每经过三到四个水井就停下来补给休息再往前赶路,不知道重复几次在水井旁扎营的时候,海浪拿出一叠摺起来的黑布递给徐皓钧。「欸,帮忙拿给副市长他们。」 「这什么?」徐皓钧接到就掉沙地上,闷响一声,重量超乎想像的重。 「帐篷阿,这是去打仗,得养足精神体力。」海浪说完又分发几个给其他流浪者带给鳞族和羽裔。「跟他们说一个营帐可以住四个人,等等我的人会带工具去帮忙架帐篷。」 徐皓钧蹲下来用力抬起来,抚摸到黑布的瞬间发现材质类似帆布,帐篷这个词和触感都让他怀念原来的世界,他忍不住大着胆子问:「我们…是来自同一个世界对吗?」 「欸,老规矩,等价交换。」海浪的毛线帽下方露出大大的笑容。「有兴趣的话晚点再换,先把帐篷给副市长。」他挥挥手示意徐皓钧赶快去办,就连这手势都熟悉到不行。 手上多了沉重的东西,徐皓钧再次感觉脚都快陷进沙里,这里的沙跟过去他在海滩上踩踏的感觉完全不同,像要用力把他吞进去。好不容易走到毛族聚集休息的地方只看到副市长和侍卫队。他尤其不想看到副市长,在刚到风雷市的时候,副市长莫名其妙的坚持要把他赶出去。 他们就像在市政大楼那样,副市长坐在最前面,两排侍卫队整齐排列,八荒或菲亚他们都不在。 「那是什么?」副市长问,风盔和风靴走上前把黑布摊开,副市长远远的看了看形状跟靠近边缘的几个圆形孔洞。「原来是帐篷。」 「你知道帐篷?」徐皓钧问,两个侍卫队长困惑的看向副市长。 「只是有印象。」副市长轻咳一声,事实是他的记忆全都还存在,但这件事不能被其他毛族知道。 「流浪者等一下会派人来架设,阿,还有,一个营帐可以住四个人。」徐皓钧说完准备离去,突然被叫住。 「等一下。」副市长说完朝侍卫队抬手,请他们暂时离开,现场只剩下他们两人。「你真的是从其他世界来到静境,不是假装的?」 「这有什么好假装的?」徐皓钧没好气的说。 「在风雷市的时候你第一次看到我跟市长,没有觉得很面熟吗?」 「我根本没见过你们,为什么会面熟?」 副市长露出沉思的神情。「我错怪你了,你长的跟前任市长…非常像,就只差在他是毛族你不是。我跟他有点…姑且说是不好的回忆,所以连带对你的印象也不是很好。」 不好到一见面就想把人赶出去,到底是有多不好?徐皓钧心想。这样应该算是想要和解吧?都把事情摊开来讲了,于是他挤出礼貌的微笑,选择最安全万用的说词:「有时候难免有误会,反正没事就好。」 「当时我们和前市长对于要不要重新使用科技的力量改善风雷市有极大的分歧,他甚至用我的生命迫竣寧做出选择。」副市长没听到徐皓钧说的话,陷入当时的回忆里想找出某个一直以来忽略的答案。「他是做出那么艰难的决定才取得改变风雷市的力量,但在最后…最后他却笑着告诉我『静境一定会成为歷史,世界将从过去开啟新的篇章。』」 徐皓钧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像在听关乎他未来的宣判,同时思考着刚刚那段话必须转告菲亚,儘管他不确定这对菲亚有什么帮助。 「但是你拥有更可怕的东西。」副市长的目光再次回到现在,回到他,全身的毛发用力竖起。「我还是很后悔当初没坚持把你赶出去。」 没想到光之主不久前提到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人想到了。 「你是说…因为异变跟我有关?」徐皓钧的表情也僵住,难道光之主说的没错,最后所有问题都会回到他身上? 「你也看到了,异变会让风雷市重温过去的痛楚。无论是防壁或者日夜塔都仰赖竣寧…市长的力量。如果他没死还能重新啟动,但现在那股力量在爪裔手上,你可以想像再发生一次异变会怎么样吧?」 徐皓钧不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与生俱来诅咒般的力量。 「我就直说了吧,万一事态演变成战争,我希望你跟流浪者一样维持两不相帮,要是你再引发一次异变但我们没有抢回市长的力量,那不只是打输一场仗,甚至会赔上整座风雷市。」副市长严肃的盯着他。 一阵沉默后,徐皓钧说:「反正我尽量不要做任何事就对了。」 「我就当作你答应了。」副市长重重的点头,直盯着他。「这也算是市长的遗愿,你还记得刚见面时他帮你偽造流浪者的身份吧?或许他早就预见这一切,我想…到头来他或许是对的。」 「可以。」他没来由的想起遥远的那顿踏进『穿越电梯』之前的饭局,父亲竭尽所能的明示暗示对方录取他能带来的好处,这段对话让他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回忆。当时他离开的理由是因为不喜欢被当成交换的条件,想不到换一个世界还是遇到类似的状况,只是换的东西更大了。 「我代表风雷市感谢你。」副市长隐约微笑。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流浪者那里。」徐皓钧说。 「之后你会考虑跟他们离开吗?」副市长突然又问。 「什么?」徐皓钧眼睛瞪大,突然反应过来副市长在问什么。他想说些什么,但又厌恶自己可能说出的答案,结结巴巴的说:「我还…还不确定。」 副市长可能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摇头。「帮我跟海浪说声谢谢。」 徐皓钧转过身,全身都在颤抖。 此时,路加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家乡,看到比人高的洞口出现在远方时,他兴奋的加速让整个身体像横过天空的蝙蝠飞过去。这一路上他都在练习风的能力,不久前终于能掌握稳定浮空飞行的能力,耳边传来的呼呼声非常新奇,过去在地底从来没有这种经验。 唯一可惜的是这份能力无法让他的眼睛更适应阳光,每隔一段时间他仍是必须回到地下休息。 但是火之主应该会很高兴吧?力量的回归是属于他们的胜利,如果能把这份能力运用在地底下,爪裔的生活一定能进一步改善!他仔细回想风雷市市长当时在地下用风吹动巨大扇叶的画面,儘管不知道原理,但他渐渐能够猜到当时市长正在维持整座城市的运作。 他就这样一路飞进洞窟,因为视野瞬间变暗而放慢速度,直到进入玄关处才落地,脚底一阵子没踩在地上有点不习惯,墙上的灯罩里燃烧着火焰,就跟他记忆中完全一样,离开没多久就感到新鲜。 怀着身处预言中的崇敬心情,路加一步一步往深处走去,沉浸在这份永恆喜悦中。走进狭窄的黑暗通道,墙壁摩擦着他的肩膀,往常需要矮身行走,此时他却尽可能挺直腰。 走出通道后是爪裔的集会所,大概是玄关处的四分之一大,此时不是集会的时间,只有寥寥十几个人,他朝每个人点头,其他人也朝他点头,不发出任何声音。 路加满怀自信的走到集会所最前方,墙上的火光照耀下,一个暗红与白色纹路的身影因为听到他的脚步声而回头,整个爪裔族群里唯一一个不是黑白纹路的人。 「火之主。」路加弯身,双手手臂在胸前交叉,指爪併拢在脸颊两侧。 「路加,你为何说话?」火之主炯炯的目光盯着他。爪裔就算在集会领受火之主的祝福也不会发出声音,更何况这时候不是集会时间。 「我带着、六主、的力量、归来。」路加说完右手食指一动,一股极其细微的风拂过火之主的身侧。 「风…你…原来是你,好,时候快到了。」火之主的表情宛如雕像,没有任何的情绪,看得路加也跟着歛起笑容。 「火之主,这样、不对?」路加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 「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火之主说完突然陷入沉默,可能在回想什么或什么都没想。「你去一趟地面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时候到了我再找你。」 原来是这样,路加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是,时候、快、到了,万人、兴起,万事、復兴。」他说完又行个礼,转身走出集会所。 火之主默然转身,走向集会所的深处,左右对开的白色大门紧紧闭合,材质是某种合成的金属。他双手指爪一上一下刺入缝隙朝不同方向用力,门嘶的一声开啟,在他走进去后又缓缓关闭,走廊两侧墙上一整排玻璃罩里的灯泡都烧掉了。 他右手掌心朝上,一朵小火光照耀部分走廊,朝最深处走去。每走一段距离两侧各有一扇门刚刚相同材质的单扇门,经过六扇之后,他站在最深处第二扇左右对开的大门前。 这扇门里面曾经有六个人,门时常开开关关;现在里面只剩下两个人,门紧闭后已经经过无法计量的时间。 他走到门的前面,像要宣布什么事情那样用指关节敲门,说:「静境将要终结了。」 菲亚、八荒和十个探索队员们维持互相能看到的距离,沿着徐皓钧来风雷市的足跡与水井往四周围,从天空中俯瞰可以看到他们自然的一字排开,扩大探索范围的同时掌握其他人的动向。一开始他们每找到一个水井就会停下来休息,但很快就发现水井之间的距离对他们的脚力来说非常近,后来差不多一口气往前推进五个。 沙漠就像静境的象徵,无边无际的安静,他们就像在原地奔跑。 这段分寸以来他们发现有另一道足跡跟徐皓钧的重叠,八荒几乎可以肯定就是爪裔回去的踪跡,所以问题在于爪裔知道他们正在追踪,并且朝着他们居住的地方前进吗? 越往前就越是谨慎,然而足跡没有变多,种种跡象显示刺杀市长的爪裔是单独行动,没有其他族人接应。那时八荒才注意到他们忽略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动机,爪裔为什么要跑那么远来风雷市刺杀市长?难道跟真的如光之主所说对收集这些力量有执着吗? 无法验证,这时候如果菁菁在就好了。八荒心想,想到菁菁胸口突然一阵酸楚,像他们之前曾经发生巨大的变化,他连忙静下心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探索任务上。 而不远处的菲亚也同样难以专心,她想知道父亲、市长和副市长当时在争执什么事情?最后为什么走到悲剧收场?她真的很想立刻掉转回头去找副市长问清楚。 她眼角馀光瞄到八荒加快速度,在奔跑中没有其他工具可以互相沟通,只能用脚步的快慢与肢体动作表达。八荒双手拇指同时往后指,代表要准备撤退回去跟副市长报告状况,她也放慢速度做出相同的动作,接着他们左右的毛族看到后依此传递下去。 发现下一个水井时,他们停下脚步,聚集在水井旁饮水休息,其他队员们在附近缓慢行走或舒展筋骨,等一下还要跑相同距离的路程回去。后来只剩下八荒靠在井边,双手感觉涌出的水流过掌缘,沿着石砖外缘进入沙里。 「这水是流动的?」八荒突然注意到这件事。 「是阿,怎么了吗?」菲亚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风雷市靠近城门处的水井也是无时无刻都有水涌出。 八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回头看着探索队过来的方向。「我在想,井和井之间的距离是不是配合徐皓钧的脚程?」 「你想说什么?」菲亚隐约能抓到八荒这两个问题背后的意义。 「如果这个水井距离再远一点,徐皓钧根本走不到风雷市,他的脚程比我们慢的多,看起来也不可能走到累了才挖井出来…」 「井本来就存在。」 八荒抬起头,他刚好也想到这件事。「有人在帮他?」 「我在风雷市没看过其他…那种人。」菲亚还是坚信平行派的理论,故人并不存在。但这个理论这时候反而让她感到更恐惧,他们突然陷入沉默。 「算了,可能性太多,猜下去没完没了。」八荒摇摇头,菲亚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刚刚她不觉间屏住呼吸。「回去吧。」他松开双手,被甩到沙上的水珠留下点点深褐色。 探索队啟程回去驻扎处,这些问题开始盘旋在菲亚心头,尤其被八荒问过之后,她忍不住去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在风雷市生活之前的记忆?又或者在日復一日不断重复相同的生活,连他们自己也刻意不去思考关于过去的事情? 可能有答案的人,她只想得到一个。 一行十二人在无限停止的阳光下奔驰,菲亚无法计量经过多少时间。回到毛族的驻扎处,她请八荒帮忙向副市长汇报尚未看到爪裔的洞窟,独自一人走向流浪者的位置。左手边一小群黑压压的鳞族单膝跪着右手放胸前集体进入冥思状态,不动时就像一尊尊满佈鳞片的石像,影之主不在那群鳞族里面,阳光毫不留情的打在他们身上。 菲亚定睛在正前方的人群,六七个穿着各色花花绿绿衣服和毛线帽的流浪者正在支搭黑色尖锥状的东西,大概能理解里面可以遮挡阳光与休息。 「大姊,你要找我们首领吗?」一个经过的流浪者问。 大姊?菲亚对这个称呼感到既陌生又新奇。「对,嗯…也不用,徐皓钧在这里吗?」 「他去你们那边送帐篷,还没回来。」 「去我们那边?」菲亚刚从毛族的地方过来,鳞族那里也没看到。「那我再找他。」 她加快脚步往羽裔休息的地方走去,远远看到一群白色,半空中白色薄薄的一片东西笼罩住他们,那片白色的上方反射光芒。当她一踏进那片领域,来自阳光的灼热感同时消失,光也变暗了。 孟琮和玉璇往她走两步,示意她能够走到的位置。 「毛族,你有什么事?」白色羽毛中唯一的黑点,光之主。 「我在找徐皓钧。」菲亚说完才想到光之主可能不知道徐皓钧是谁。「就是我们这边唯一一个看起来不像毛族的…」 「我知道他是谁,但不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光之主微笑。 「你怎么会知道…你说他走了?」菲亚对那个微笑感到打从心底的厌恶。 「是阿,这场仗他没办法帮上忙,可能感到很挫折吧,当然这只是我自己乱猜的,你听听就好。」 菲亚瞪着光之主,知道对方握有明确的资讯却硬是说跟自己无关的感觉让她很想动手,她也知道玉璇正全神戒备,她们不久前才在战场上打一架。「那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如果是我要找,我会回风雷市。」光之主每个字都拖长音说。「毕竟在静境不可能随便找个方向乱走。」 菲亚停下脚步犹豫着要道谢还是叫她把话说清楚,后来只是嗯了一声。 一开始回头还能看到流浪者的巨型行李,鳞族和羽裔分据左右两侧更远的地方,只能看到一片黑与一片白,没多久就连流浪者的行李都只是地平线那端小小的黑点。 如光之主所料,徐皓钧走在往回到风雷市的路上,他在一群杂乱的痕跡与脚步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两行,再次踏上旧路让他更感迷惘。光之主和副市长的话像漫天的雪片在脑中不断环绕,发出刷刷刷的声音,像一隻刷子不断的抹去原本定下的目标。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再看看地面,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到底为什么要给他引发异变的能力呢?儘管很难融入毛族,他还是希望能为他们或菲亚尽一份心力,直到不久前日夜塔下,他对于自己能帮上忙感到兴奋,转眼间这一切只是造成困扰。 每个人都有用,但必须挑对出路,否则再有用也等于没用。父亲曾经对他说,在过去某个时间点说的。 那么他的用处在哪?毁灭静境长久以来持续的规则?听起来就不是一个好的用处。徐皓钧的衬衫早已彻底汗湿,他想起背上那道爪裔造成的伤好像不知不觉就好了,旋即又想到他刚进风雷市的时候吃了一碗存物,那大概对他也有疗伤的效果吧,只是衬衫的下襬还是免不了像碎布。 如果好好当个风雷市民,每天定时按表操课,就能够安稳的过完剩下的人生吗?他幻想着这个问题。 当他走到脚痠,刚好也来到水井的旁边,他像刚来时那样喝几口水后把水全泼在身上,感觉水份在阳光下渐渐蒸发。他像刚来时那样躲在水井后方的阴影处,任由疲倦感涌上来将他拖进深层的睡眠中。 他像刚来时那样梦见自己回到那顿饭局,父亲坐在左边,两个某公司的高级干部坐在对面。桌上的排餐与生菜沙拉让这个梦更有虚假的真实性,他在风雷市不过一段时间就已经能清楚分辨出哪些东西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有些人注定将会一事无成,这也是主的带领。」他对面那位满头白发的年长女性说。 「但你不是,不是因为你是我生的我才觉得你有用,而是你的有用要用对地方。」父亲对他说。 「欢迎加入『万民』,我们服务万民。」父亲对面的男性主管说。 「皓钧,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一片阴影笼罩过来,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声音,徐皓钧抬起头,原本应该在头上万里无云的天空被深邃的灰色遮掩,宛如夜晚国度里一个白色的身影俯视着他。 「我在做梦吗?」徐皓钧仰头看着影之主。 「我也希望我在做梦。」影之主坐在他旁边,身上的鳞片喀拉喀拉响,她一脸歉然的说:「抱歉,我这样…有点可怕吧?」 「不,怎么会,你比光…算了,反正不可怕就对了。」 「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影之主屈起双脚,双手抱膝坐在水井后,井水沿着她背后的鳞片层层向下碎裂浸湿,这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 徐皓钧坐起身背靠水井,沁凉的水一路从颈背往下流进裤子里。「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就…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好像做什么都会伤害到人,那种感觉让我…很害怕。」 「我也曾经有那种感觉,有一段时间我跟一群人一起…研究静境,但就像你看到的,我的能力顶多只能这样。」影之主抬头看着黑色云朵,她尽可能设计出来的形状。「遮挡太阳,没了,就这样,但我要让一整群人活下去。」 「那压力真的满大的。」徐皓钧想像那个感觉。 「是阿,我不停告诉自己我可以,但是当他们…真的有事情找我帮忙,我常常会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可以做什么,还有为什么在这里。你知道吗?每个鳞族都没有姓名,因为我认为做为单纯的『人』活着是最好的,但这样真的正确吗?没有人会给我答案。后来我发现是我其实是想摆脱『我』这个人,我想知道的只不过是:为什么是我?」 她在说什么哲学问题?徐皓钧转过头刚好对上影之主幽黑深邃的双眼,那里面承受浓缩静境所有困难的热切,他莫名觉得影之主对他有其他情感,但同时又觉得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以前…还没有静境以前,我很喜欢一个同事,但最后我们没有在一起。然后静境…发生了,我们共事一段时间后还是不得不分开。」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徐皓钧突然为自己在这种时刻没办法多说什么适当的字句而生气。 「也没有,只是当时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共事下去。」影之主咬住嘴唇,极力阻挡某个事情化作言语。「他是第一个离开的,然后是我姊姊,最后才是我,但还有人没离开,继续留在原地。」 「你…有姊姊?在这里?」徐皓钧这时才发现到目前为止没遇过一个人是有兄弟姊妹的。 「阿,你不知道。」影之主歉然一笑,那一刻,徐皓钧能忽略她脸上的鳞片看到一张女性圆脸可爱的容顏。「我姊姊是光之主,我们不是一直都像现在这样。」 「那么先离开的那位是风之主,风雷市的前任市长?」 「皓钧,你的联想力跟以前一样…」影之主说到这里突然闭上嘴,但已经透露出很多事情。 怎么可能?徐皓钧伸手触摸自己的脸,粗糙,一张人类的脸,除了鬍渣外没有其他毛发。副市长接受徐皓钧只是长的像『他』,但影之主却直接跳过那个步骤,她真的认识他!「你…你认识我?」 两行泪水从影之主的眼眶流下,沿着脸颊上鳞片的边缘滴落。 「但我完全不认识你,为什么?我…我真的是『他』吗?」 「我不知道。」影之主勉强拉起笑容,旋即摇摇头又哭了。「我曾经…我曾经觉得最差也不过那样,分开,这辈子都见不到面。我答应跟姊姊合作只是想知道你怎么了,但…原来『你』已经死了。」她伏在徐皓钧的肩上,双手用力抱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原本跟我爸在一家餐厅吃饭,我只是搭上一台失控的电梯,我还没…不…还是我那时候…不对,我没有死。」徐皓钧双手抱头,脑中快速播放来到静境之前的每一个画面,但最关键的影格他却失去意识。 几片鳞片刮擦着后背甚至尖端刺进衬衫,但他几乎丧失痛觉。 一个哭泣,一个安静,徐皓钧感觉像隔着一层薄膜亲身经歷一段他也参与其中的故事,莫名的切身相关却又无法融入。 海浪算准时间,派几个流浪者去另外三个地方回收帐篷与工具,他直觉爪裔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大群人正往他们的地盘逼近。长久跟静境各族做生意,他清楚各族生存不易,然而毛族鳞族羽裔因为长年征战才有被入侵的警觉性,一向身处地下的爪裔很难想到要防备外人。 没算错的话,再休息三到四次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准备出发!」副市长喝令的声音从最前端传来,不愧是长期在市内发表演说的人,嗓门大这件事无可挑剔。 右前方的鳞族听到这个声音也从宛如岩石的状态甦醒,这时海浪拿下墨镜用手遮住阳光,瞇起眼注意看,原本在鳞族头上的那片黑色云朵不见了,说起来上次看到大概是什么时候? 「老大!」一个流浪者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干嘛?看到鬼了?」海浪说。 「毛族探索队有一个队长不见了!」 「一个毛族不见关我们什么事?还是副市长要请我们帮忙找?」海浪心下已经开始盘算帮忙找人的开价方式。 「她昨天有来我们这里找那个小朋友。」那个流浪者说,当时刚好就是他询问菲亚要找谁。「那个小朋友也不见了,昨天送完帐篷就没有回来过。」 「他不见了?」海浪皱眉,这下可难办了,当初议定徐皓钧是归在流浪者的队伍里,要是顾到人不见了多少有些信誉受损的问题。 「怎么办?副市长要出发了,我们没空找他们。」 「找他们?我们是什么人口协寻专线吗?」海浪半开玩笑的说,这时他再次注意到鳞族那群人确实少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你们跟着他们走,留一些装备跟水给我就好,其他人问起就说我跟小朋友在后面聊天。」 「是!」流浪者继续往羽裔回收帐篷。 只是碰巧吗?海浪快速想着所有可能性,瞥眼看人造拖车上的装备,手伸进去那里头精准的拿出一包东西。 另一边,鳞族的状况光之主也看在眼里,她爱死这种事情如她想要的方向发展的感觉,更好的是连原本没想过的好事也都跟着实现。 「玉璇,你去问问鳞族要不要暂时来我们这边躲太阳。」光之主伸手召来领军者之一。 「是。」玉璇刚要离开,光之主突然靠近她低声说:「务必要确认影之主是不是不在队里。」玉璇点点头,往鳞族的方向走去。 光之主几乎百分之百确定影之主脱队,她嘱咐孟琮准备出发事宜,隻身前往毛族的驻扎地,经过侍卫队通报找到副市长,不同于徐皓钧来访,副市长把侍卫队都保留在十步内的范围。侍卫队也明显维持高度警戒,风盔与风靴的手上都拿着黑色金属棒,随时准备出手。 「光之主,有什么事吗?」副市长客套的问,暗自希望光之主不是要说什么机密。 「我很好奇,你有想过万一谈判失败,爪裔根本不把你朋友的死放在心上,接下来该怎么办吗?」光之主开门见山的说。 「有,就算用抢的都要抢回来。」副市长说。 「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开始就打算用武力夺回市长的遗物吧?毕竟要取回能力只能杀死对方,而爪裔当然不可能站着让你杀。我想说的是,如果刚到玄关处就被发现,他们肯定会先出手。」 「看来你很了解爪裔?」副市长隐约觉得奇怪,但光之主说的他也不是没想到,两人都是以攻击为目的在交谈。 「我跟他们共事过一段时间。」光之主轻描淡写的说。「他们久居地下,可能没想到我们会来,但我认为你也必须知道我们目前的状况并不乐观。」 「什么意思?」副市长问。 「一旦我们发动攻击就没有退路,得在狭窄的地方打个你死我活,那里是爪裔的地盘,我们必须要打到那个爪裔出手为止,你跟我一样希望能减少伤亡吧?」光之主从副市长的神情看出他已经被引出担忧与兴趣。 「你有什么想法吗?」副市长的眼睛佈满血丝,凭着血气发动战争直到现在即将开战,他还没想到好的进攻方式。 「如果能在开战前就展现出巨大的力量,那他们将会丧失战意,你当初用来偷袭我的武器应该带着吧?」 副市长微笑的看着她,两人有共识了。 「唯一的问题是需要有人带头…」光之主娓娓道出一个计划。 不久后,四族再次啟程出发,不知不觉间,战争的走向从吊唁转往刻意性的入侵,稀释的正当性被不计代价的牺牲给取代。 影之主靠在徐皓钧轻微的啜泣,他隐约感觉肩上传来的刺痛感,但这时候也不好意思请对方起来,只好想着其他事情。 假如他没有来到静境,顺着电梯坠落的结果十成十死定了,那他是死而復活或者在死前穿越过来呢?他隐约想起刚甦醒时曾在黑暗中看到两对目光,他们又是谁? 这件事的时间序和空白太多,没办法想出什么,徐皓钧在心里叹口气,响起进电梯前那顿跟父亲的饭局,突然想起菲亚,还没告诉她副市长他们当年被迫杀了前市长,菲亚的父亲,风之主…然后是他自己。 这么说来菲亚是我的…徐皓钧突然全身一震。 这时影之主放开徐皓钧,歉然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她手上有几片鳞片勾起衬衫的线头,更是觉得尷尬。 「没关係,呃…衬衫也没关係,不是什么耐穿的衣服。」徐皓钧随口说些自己也不知道的字句,对于菲亚与他的关係处于惊愕中,他忽然很想再见她。 「接下来呢?」影之主问,一边扯掉几条卡在鳞片上的白线。 「不知道,我还要想想。」徐皓钧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沙漠。「反正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 然而影之主摇摇头说:「这样不对,你刚刚没听我说吗?总还会有变得更差的可能。」 「那我能做什么?」徐皓钧转头,用手遮住直射来的阳光,犹豫着关于菲亚的事情能不能找她帮忙。 「我曾想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去做任何做得到的事情,哪怕再小再不重要都无所谓,一定,一定有只有我能做的事。」影之主站起身,凝望着徐皓钧。「你…还没有真正的错过,就不要放弃。」 「我不是放弃,是希望有人告诉我…」徐皓钧突然发现远方的动静。 在阳光直射的方向,在通往爪裔洞窟的彼方,有一个人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们疾奔而来。他以为是直视阳光造成的错觉,但不是,那个人影的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太阳,而那身淡黄色反射出的光芒竟不比阳光弱! 「你看,总会比现在更好的。」影之主说,她已经能看清楚那个人。「不过她好像…」徐皓钧已经能看清楚那张脸上十字形的特徵,奋力圆睁的眼睛,以及她身上像刺蝟那样竖直的毛发,有一瞬间他寧可面对聚光炮。 如果八荒在这里,他会告诉徐皓钧:跑,尽你所能的跑! 「徐、皓、钧!」菲亚的速度快到让人转身的时间都没有,猛力一踏跃上半空,右手往后拉紧,左手架住他的胸口,瞬间就推倒他滑行一段不算短的距离。「终于、找到、你啦!」右拳重重落下。 徐皓钧反射性的把双手挡在脸上,脑中闪过自己双臂同时骨折的画面,咬紧牙关准备接受自己的选择造成的后果,这时候他阴错阳差的想到,自己完全被光之主摆了一道。 十一章、变故 一片广大的沙漠中,一口井旁,没有参与战争的三个人完全静止,直到其中一个人首先说出:「对不起。」 徐皓钧意识到自己躺在地上,正确来说是被菲亚扑倒在地上,他为自己能继续呼吸感谢不认识的神。刚刚那一拳打在他左耳几公分处的沙地上,一大把沙子刺进耳朵,后脑勺底下的沙地跟着下陷,到胸口左右的身体往下滑落。 「你把约定,当成什么?」菲亚收起拳头,从徐皓钧身上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到水井旁边用水洗脸。 徐皓钧坐起身,左耳里的沙子扑簌簌掉落,他先检查身体没问题,才注意到不远处影之主朝他使眼色瞥向菲亚。他吞口口水,先朝影之主点点头才走向菲亚。「对不起,因为副市长和光之主对我说…是我不好,我们约好了要打破出口。」 菲亚还是没有反应,徐皓钧再次看向影之主,再次得到点头的反应。 「还…还有,这场战争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万一又让风雷市停摆什么的就不好了,所以想来想去…」他发现影之主对他摇摇头,难道说这个不对?那要说什么才好?「我不知道会让你这么…」影之主点点头,用唇语跟他说两个字。「担心,是我不好。」 「谁担心你了?你根本没搞清楚自己在干嘛!」菲亚回头说,至少脸色比刚刚好一点了,希望不是错觉。 「嗯,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感觉做什么都只是帮倒忙,一点用都没有。」 「因为这样就不做了?这算什么!」 「对阿,我也觉得这算什么…」徐皓钧在菲亚的逼视下没注意到影之主的手盖住眼睛低垂着头。「但…但是,我希望能找到我能做的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可以再帮…帮我吗?」 菲亚先是错愕,然后脸颊一红。「帮就帮,但是下次要走之前先跟、跟我说,省的还要我大老远来找你!」她接着从腰包里抽出一团黑布。「这是给你的,当作是撕坏你衣服的补偿。」 「这是…」徐皓钧想起菲亚确实有说要补偿被撕毁的衣服,有了刚刚的经验后连忙改口,把黑布摊开。「这是衬衫阿,你居然有这个?」 「我出发前回家拿的,之前我父亲有留下一些东西,你先试试看合不合身。」菲亚说完忍不住又补一句:「你那边的人真麻烦,好像不穿衣服就哪里怪怪的。」 你们不需要穿衣服才奇怪吧?徐皓钧不敢说,把身上的白衬衫换下来套上黑衬衫。「还…满合身的,真巧…怎么了吗?」 菲亚和影之主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徐皓钧故作镇定的看着他们,他知道她们在看什么,不需要镜子也知道衣服合身到像原本就是他的,他乾咳一声。「你们看到什么吗?」这问题像乾巴巴的沙子从嘴巴吐出。 菲亚听到这句话连忙说:「没有,没什么,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么合身。没事的话我们赶快回头,说不定副市长他们在跟爪裔谈判了。」 「等我走到,可能他们都谈完要回风雷市了。」徐皓钧说,这是少数几次他是陈述事实而不是自暴自弃。 「那他说不定刚好可以帮忙。」一直沉默的影之主说,她指着来的方向不远处又一个深色的身影拖着一个包着白布的小型行李走过来。 「那是…流浪者吗?」菲亚尽量瞇起眼说。 「好像是海浪。」徐皓钧说。 他们沉默的等到那个人慢慢来到水井旁,没事一样拿出水壶喝水,喝完又用水井装满,在炙热的太阳下毛线帽一样戴的紧紧的。「你们看着我干嘛?要跟我买水吗?」 「你在这里干嘛?」菲亚问。 「欸,我听说有几个人脱队了,想说这应该是个做生意的机会,说不定会想要一个交通工具之类的,不然在这片沙漠里,要去哪都很花时间。」海浪说完看着他们。「该不会就这么刚好吧?」 「什么是交通工具?」菲亚问。 「就是…可以快速前往某个地方…你可以先当作是某种道具。」 「那好,我们刚好要去爪裔那里…」 「欸,不要这么急,我们先谈谈…」 「我刚好知道风雷市的动力来源,副市长还没跟你说吧?」徐皓钧在等待海浪前来的时间里早就想到可能发生这种对话。 海浪双手撑在水井边缘,紧盯着徐皓钧。「哇!你这是掀人家底阿,太没有道德了。」 「但是这场仗输赢难料,万一副市长不幸…你知道,那就没有人可以告诉你这件事了。」徐皓钧信口胡说。 「说认真的,有没有考虑加入我们流浪者?」 一旁的菲亚耐心已经被磨光。「有兴趣的话可以赶快成交吗?我还急着要跟上副市长他们!」 「那?」海浪伸出手。 「成交。」徐皓钧紧紧握住谈成人生第一笔交易,可惜不是在原来的世界里。 海浪也不囉嗦,回头打开小型行李的外包装,拿出四片黑色滑板一样的东西在地上整齐放好。「这是我们拿到最有价值的东西之一,交易的过程…我想这位毛族小姐大概没兴趣听,以前这卖的可贵了,叫『沙漠先行者』。」 「dp-0708,你居然找得到?」影之主衝上前抚摸着其中一片沙漠先行者的边缘,再翻过来看底部的结构,中间确实印着她刚刚说出的字串。 但海浪更是惊讶,他直视着影之主说:「刚刚是它的规格型号,你怎么会知道?」 这时候水井的一块石砖发出啪啦一声碎裂,菲亚说:「可以先出发,有什么想说的路上再说吗?」 「可以,还有时间慢慢聊。」海浪也不囉嗦,三块沙漠先行者啟动后稳稳浮在半空中。「我没记错这是太阳能充电,也就是说在这片沙漠中可以一直用到目的地为止,只要踏上去就好了,毛族小姐,你不是急着出发吗?」 影之主啟动手中的第四块后第一个踏上去,熟悉的姿态就像已经使用多年一样,鳞族超出常人的体重让板子一沉,但还不至于贴到地面。「像这样,站直就是不动,往前倾斜越低速度就会越快。」 「你怎么知道?」这时就连菲亚都忍不住对影之主感到讶异。 「小姐,不是赶着出发吗?」海浪说完向影之主眨眨眼,看来是想独佔这项情报,接着又朝徐皓钧说:「你可别爽约阿,最慢到爪裔他们家门口前我就要答案。」 在徐皓钧等人耽搁的时间里,联军来到可以看到爪裔洞窟的距离,门口没有任何人看守,长久以来矗立在昏黄的天空与沙漠之间的蜃影,长久的时光让这个族群忘记侵略者的可怕。他们在广大的沙漠中能找到目标感到欣喜,但那幽黑的地下酝酿某种能杀伤人命的可怕怪物又足以让人心惊。 副市长与光之主商议组织三个小队,由他、风盔和风靴各自带领一队侍卫队,各队有三个鳞族和三个羽裔,羽裔由光之主、玉璇和孟琮带领,事前他们各自向族人们述说这场復仇之战的目的,以及即将演变成战争。 由于市长的死,毛族们愤慨的握紧武器,鳞族则坚守命令,儘管影之主不在,随军出征的命令还是约束鳞族的行为。分好队形后所有人整装,全副精神都放在通往幽暗国度的入口,逐步逼近。 最后方的流浪者跟着前进,他们只打算做旁观者。 八荒加快脚步来到副市长身旁。「副市长,探索队也可以支援作战。」他刚刚才发现作战编制里没有探索队。 「很好,你们脚程最快,进去通报我们想找杀害风雷市市长的爪裔。」副市长淡然说,甚至没看八荒一眼。「风盔,提供钢筋给他们防身。」 「这条通道是完全笔直向下,你们可以不用担心撞墙。」旁边的光之主稍微使用侧眼看他,脸上带着不太友善的微笑。 「是。」八荒觉得这个命令有哪里不对劲,但又似乎合情合理,尤其光之主的表情特别让他不放心。 经过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分寸,他们穿越安静的世界来到洞口,脚底下踩的是天然的石头,当初徐皓钧就是从这里逃出来。副市长朝八荒使个眼色,八荒点齐十一个探索队员进入洞内,身影渐渐被漆黑给覆盖,只剩下脚步声。 这时副市长小心翼翼的放下身上的后揹包,拉开拉鍊,先从里头拿出腰带掛在身上,开始进行准备作业。 另一头,八荒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一阵阴凉包围他们,他和队员们小心往前走,直到前面类似出口的地方照进橘黄光芒,他们同时加快脚步往前走。一走出去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搆不到天花板的巨型空间里,墙上规律的掛着玻璃灯罩,里头各有一小朵照亮整个空间的火苗,温度稍微升高。 「有人在吗?我们是代表风雷市前来的毛族,希望能跟爪裔谈话。」八荒不熟任何外交辞令,尽可能礼貌的说,其他队员几乎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没人吗?八荒环顾四周,注意到这个玄关处的两侧里面有眼熟的东西,他往后招手带三个人前往查看。不会错,这里的墙壁是石头,然而再里面一点的东西不是,比较像风雷市的建筑材质。 突然感觉到动静,有什么东西从另一侧逼近!「小心!有人…」 他一回头旋即睁大眼睛,四个探索队员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被黑色的尖刺戳穿,几股鲜血瞬间就洒出地面,最接近八荒的队员溅出的血甚至洒到八荒身上!其他的探索队员发一声喊拔出武器,但瞬间的恐惧让他们多迟疑几寸才出手。 太慢了。八荒凭直觉知道爪裔的速度比他们想像的要快。「攻击!」仅存的毛族共同攻击防守,黑色指爪在昏暗的洞穴中有如鬼魅。 其中两个爪裔用双手指爪挡住钢筋的攻击,另外两个则是侧身闪避后展开指爪先后从探索队员的两边侧腹刺入,穿透胸腔刺穿皮肤。然而那两个探索队员也同时出手,打在杀死他们的爪裔的头上与肩上,逼迫他们退开。 八荒这时才体会到当时瞬的感觉,拿起武器朝头部被击中的爪裔攻击,趁他无法平衡时用相同的手法一棒刺进爪裔的胸口,幸好流浪者提供的情报还算有用,除了尖刺以外的地方都是弱点,这样勉强还能一战。 「稍微散开,保命为重!」八荒下指令,被突袭的状况下没有比简单的指令更让人安心。然而剩下的三个爪裔当机立断,其中一个回头跑向玄关处的尽头,看来是去找帮手。「我们不是来攻击你们的,就不能先好好谈谈吗?」 那两个爪裔不发一语也没有交换眼神,绕着圈子伺机攻击探索队员们,并且有意避开八荒,看来是想把他留到最后处理。 「最靠近门口的出去求救,快!」八荒迅速评估后锁定其中一个爪裔打开一个缺口。如他所料,剩下两个爪裔无法阻止,但人数减少使得战况更加严峻,双方互相刺探胶着一段分寸后,远处隐约响起刮擦声。 好快!八荒大喊:「坚持住,支援马上就来了!」 然而在火光下,他看到令人绝望的光景,一个又一个爪裔像潮水一样涌入玄关处,象徵死亡的指爪像荆棘海那样朝他们逼近。他们面前的两个爪裔也加紧攻势,探索队员们勉强支撑住,双方各有伤害,八荒心急如焚,背后的通道却一阵安静。 因为在洞外── 「副市长!请赶快派人…」刚刚逃出来的两个探索队员对副市长半蹲跪着的背影说。 「你们没带出半个爪裔阿。」光之主叹气。「我还以为探索队有多厉害,倒不如我亲自进去。」 「你是什么意思?」另一个探索队员说。 「风盔、风靴,把他们打晕。」副市长头也不回的说。 「副市长…」风靴对这个命令感到迟疑,于是风盔一手一个打晕这两个探索队员,命令侍卫队移到其他地方照料。 「从现在起,这是战争!」副市长厉声说,声音往通道里面传进八荒的耳中。 战争?在洞内生死相博的八荒突然搞懂了,难怪没有侍卫队同行! 这时有三个爪裔加入战局,毛族不再具备人数上的优势,爪裔的指爪太过坚硬,对上钢筋也不落下风,转瞬间一个毛族被两个爪裔的指爪刺穿,其他的毛族只能眼睁睁看着,战意瞬间消散。 「慢慢后退。」八荒终于意识到他们在这场仗只是燃起火头的角色,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活下去。 爪裔安静的逼近他们,比起跟鳞族或羽裔在阳光下或城市内廝杀,这种无声的氛围更有压迫感。八荒奋力挡开刺向他的攻击,瞥眼看到右后方探索队员就要命丧爪下,连忙衝过去挡下攻势,将队员拋摔到通道出口。 「活下去,快…」下一个字没有说出口,他只觉得手臂一麻,钢筋掉在地上,两根指爪刺穿他的手臂。 已经…这么近了吗?他抡起左拳打在对方脸上,听到瓷片碎裂声,一股鲜血洒在他的脸上,右眼的视线顿时一黑,但光听声音就知道有一个队员为了掩护他而死。左边,一个爪裔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阿,居然是他,那个刺伤瞬的双脚的爪裔! 五根併拢的指爪朝他的胸口刺来,但八荒早就料到这一着,他直觉发现爪裔对敌人的胸口异常执着,侧身避过的同时左手成抓,精准扣住那个爪裔的喉咙,一个扭身把对方压倒在地上。那个爪裔,路加的指爪刺进八荒的侧腹,但他丝毫不在意,就算是弃子,也有弃子的尊严! 正当他左手使力要捏碎对方的喉咙时,突然一阵呼呼声在他耳边响起,有什么东西在爪裔的手中聚集,呼的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八荒击飞到空中,一口气飞出战场撞上另一侧的墙!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砰一声坠落地面,全身失去力气。 他看到杂乱的脚步中,一个又一个仅存的探索队员倒下,同时他的耳中听到刚刚救下的探索队员的脚步声,沿着通道往外头逐渐远去。 看来这就是最后了吧?菁菁,你再等我一下。八荒喘着气,动弹不得。 接着那群黑白相间各自不同纹路的爪裔们涌进通道,他看到一个爪裔在黑潮中静止不动,抚摸喉咙缓缓站起,憎恨的目光看着他,他相信自己的眼中也写满相同的情绪。那个爪裔可能想给他最后一击,穿过族人们的队伍,脚步不稳的朝他逼近。 八荒尽可能凝聚左手的力量,打算跟对方拚个同归于尽,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劈啪声响,一道白光穿过路加的背后照亮整座洞窟,通道轰然炸开! 此时在洞外── 副市长维持刚刚的姿势,腿上放着一个圆筒形的武器,正冒着烟。 最后一个活着的探索队员跑出通道时,他听到令人满意的脚步声从通道彼端出现,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来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武器,小型的电光砲能在这里发挥最大的作用,尤其蓄能之后能将威力提升到极致。光之主在他背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敌人的数量越少越好,包括八荒。 当第一个爪裔骷髏般的脸出现,副市长稳住发抖的手,等待第二张第三张脸接连出现,近到能看清楚对方瞳孔因为适应光线而缩小的变化,猛力扣下开关,一道雷电轰然射出! 闪烁的白光一时间让所有人闭上眼,同时也夺去洞里所有的声音,等到再度恢復寧静,副市长说:「走吧,这样应该能好好谈话了。」蓄能后的电光砲短时间内无法二次发射,他收回后腰,从背包拿出另一个市长的遗物带头入内。 其他人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踩着洞里一具具还在冒烟的爪裔尸体进入未知的黑暗中。 光之主没有感应到任何能力转移的徵兆,运气还站在她这边。她想过要是刚刚那一砲让副市长取得风的力量也没关係,所有的一切都会在爪裔的地盘上画上完美的句点,洞里洞外都是她想像过的结局。 那天应该是跟平常一样的上班日,他亲吻妻子的脸颊走出家门,到公司后走进办公室,一路上跟值勤的三两同事们寒暄笑闹。然后走到后面的个人储物间,拿出他专属的腰带,掛上,拿出黑色的武器,清点内容物后放进皮套… 八荒的手握住空气,睁开眼睛,洞里恢復昏暗,刚刚还想取他性命的爪裔也不见了,整个空间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没有半个人影,通往深处的通道传来微弱脚步声。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仔细看才发现面前像一条静止和流的东西是一连串爪裔的尸体,焦臭的味道佈满洞内。只有一个人有这种武器,就跟日夜塔上的聚光砲一样,他心痛的自责稍早没发现其中的恶意。 不久后几乎同时,两侧通道走进这场战争的主角。 八荒左手边是毛族鳞族和羽裔的联军,右手边则是一个全身火红的爪裔领着爪裔们。看来刚刚那场攻击后,还活着的爪裔暂时撤退重整态势后。 那个杀害市长的兇手呢?他的目光搜寻着每一张形似骷髏的脸。 「为什么要杀我的族人?」火之主说,从他的语气听不出情感。 「是你先派人杀了风雷市的市长,我的好朋友。」副市长大声说,声音回盪在洞内。 火之主停顿一下。「风的力量本来就属于我们,他只是回归而已。」 「只是回归?」副市长大踏步向前,三队主力在他身后散开。「不说任何原因就先下手杀人,跟你们谈话的人几乎全部牺牲,这也不能怪我下杀手!」 不,不只是那样。八荒想反驳,但全身还是瘫软无力。 「攻击。」突如其来的命令,爪裔突然兵分三路朝三个小队涌上,无数指爪摩擦的声音让空气中传来细微的震动。不觉间,就连火之主的身影都混入攻击的队伍中。 远在战场外的八荒看出没有比稍早围困探索队时那么多人,但人数上还是比副市长带来的人数多,他陷入深深的矛盾,既想撑起身体加入战局,又觉得自己在这里的使命已经达成,剩下的一切不关他的事。 从这个角度看,他们更像是侵略者的那一方,不是吗? 转眼间站在最前面的鳞族跟爪裔碰撞在一起,毛族和羽裔谨慎的退到鳞族身后缓慢前进,连续发出刺耳的喀喀喀声后,鳞族丝毫无损,鳞片确实坚硬到就连爪裔的指爪也无法刺穿!在最前面的爪裔露出困惑的表情。 「反击!为市长报仇!」副市长抓紧时机的吼声响彻整个玄关处。 爪裔的攻势被鳞族隔开,羽裔的长枪与毛族的钢筋从鳞族防守的缝隙处直直刺出,很快就在防御的周围画出无法轻易越过的范围,以及周围无数被准确击中的爪裔尸体。 三支小队互相之间保持距离连成防线,不抢攻,以消耗爪裔的体力并尽可能从侧面展开反击。让他们倍感压力的是爪裔的沉默,无论是进攻、受伤或死亡,他们都以同等的沉默面对,彷彿毫无生命的魁儡。 副市长观察战场,火光照耀下,黑白的群体缓慢变少,而三族的联军还没有重大伤亡,一切还算顺利,除了光之主不知道跑哪去了。看时机差不多该开出条件扰乱对方,副市长深吸一口气,突然一个红影出现在左手边那团友军的前方。 那是风靴与孟琮率领的部队,一个羽裔快速反应,长枪从两个鳞族腰侧刺出,枪尖没入一个爪裔侧腹。不料斜地里一隻带有红色斑纹的手伸出来抓住那支枪,一股红色的火焰沿着枪身一路传到羽裔身上。 羽毛助长火势的结果是一团巨大的火焰从小队中猛然升起,一个羽裔尖叫着倒地,另一个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化作焦炭,一旁的两个鳞族背后被烧伤,阵势转瞬间就被突破! 火之主亲自出手了! 副市长突然意识到跟光之主拟定的策略中,从来没出现过针对火之主的对应措施,是没想到?还是刻意不提?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两队合併,小心红色爪裔的动向!」这句话还没说完,火之主再次隐入爪裔群,昏暗的火光给他隐藏的优势。 两个小队顺利合併再次站稳阵脚,副市长勉强喘口气,手上的钢筋往前刺穿一个爪裔的喉咙。在哪里?他快速寻找红色死神的身影,突然,风靴一把将他往后拉,两根指爪穿过鳞族的防线差点刺穿他的肩膀,挡在前面的鳞族一拳摜在那个爪裔脸上将他击退。 「副市长,战况胶着。」风靴说,儘管爪裔的死伤惨重,但仍然如潮水般伺机涌上,甚至踩踏自己同胞的尸体。 「第三小队也合併进来!」副市长朝另一侧下令,穿过友军来到孟琮旁边问:「光之主呢?」 「在其他小队吧?」孟琮头也没回,精准一枪刺进爪裔的口中,从骷髏脸的后脑穿出。副市长心头一阵空茫,想不出光之主在打什么算盘。 这时一声哀号窜出,巨大的火焰再次燃起,另一个小队也沦陷了!这次火之主一口气抓住两个毛族侍卫队的钢筋用同样的手法使他们燃烧起来,而且没有打算退去,双手用力一扫挥开鳞族的防御,笔直的朝阵中的三个羽裔逼近。 「玉璇。」孟琮听出其中一个惊呼声,立刻调转枪头前去支援,然而有四个爪裔跟着突入空隙,张开指爪迎向他。「让开!」 他的长枪拨开第一个爪裔的指爪,跟着侧身勉强躲过第二个爪裔直刺的攻击,但第三个爪裔一记横扫将他连人带枪打的失去平衡,一记可怕的痛楚从孟琮的侧腹猛然爆开,他咬牙倒转枪头刺穿对方的胸口。 他的瞳孔映照着第四个爪裔高高举起的指爪,这时旁边一个深灰色的身影窜入,连续几记重击将那个爪裔打晕,抬头一看竟是风靴! 就这么一耽搁,玉璇左右两个白色身影只能选择自力救济,同时举枪刺向火之主,然而他却不闪不避,指爪交叉同时扣住两柄枪,一翻一划间双手按在两个羽裔的胸口,两根指爪夹住他们的脸,轰的一声燃起两道巨大火焰。 「快走!」孟琮朝玉璇说。 「说的对,让开!」副市长大吼一声拔出背后的电光砲对准火之主,运气好,已经散热完成,他再度按下开关,整个洞窟亮起一阵刺眼白光! 火之主转身瞇起眼,双手迅速展开一道火墙,但他的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尖声说:「他是我的!」 那个瞬间事情太过迅速,但八荒看得很清楚。副市长手中的电光炮发射出的几道聚能电力打在一道白墙上,就像光在镜面反射一样,相同的电光沿着原先的轨跡反射回电光砲内! 副市长只是低头看一眼,脸上笑容还来不及消失,马上电光砲从内部爆炸,带着闪光的能量朝四周围炸裂开来!在副市长身后的风靴与孟琮等人全被震飞撞上石壁,鳞族像砲弹般被吹进爪裔阵中,一路撞倒不知道多少爪裔。 首当其衝的副市长整个人消失,淡绿色的披风碎片洒落地上,身上的某个东西也跟着飞出撞到斜上方的墙,不偏不倚掉在八荒附近的黑暗中,但他没分寸确认那是什么,就连所有爪裔都呆呆看着正在发生的异状。 一个羽裔迅速站起身,手中拿着燃烧的长枪,从火之主身后刺穿他的胸口! 光之主。 怎么可能?八荒亲眼见证一切,光之主是刚刚在玉璇身边出手却被大火吞噬的羽裔之一!但她怎么会变成白色?他过一会儿才想通,是光,光之主一定是在踏进战场的时候就全身涂上一层白光,就跟光墙的原理相同,所以才能挡住火焰! 「对,你没想过会这样吧?」光之主在火之主背后冷笑着。 「你?」火之主回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力量正流往光之主。「你变得…真多啊!」 「静境会改变一个人,你想不到的。」 「我想不到,这才是回归的真相,说的不是我,而是你!」火之主眼前一阵白光。 「到死还坚持你的信仰,你真够虔诚。」光之主拔出枪,火的力量完全传承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羽裔全数退出去,直接回羽巢!」 这时一个墨绿的身影从她身后冒出来,风盔怒吼一声钢筋朝她当头砸下,不料一打在白色的羽毛上力道旋即反弹回来,钢筋脱手飞出,他惊愕的看着自己的手。 「真可怜。」光之主充满怜悯的握住侍卫队长的手,一伸手,整个玄关大厅墙上的火焰全往风盔身上招呼,轰然燃烧起来照亮整个洞窟,就成果以及响彻洞窟的惨嚎声来说还算不错。 毛族和爪裔同时处于惊愕状态,这也难怪,刚失去领袖的族群都会这样。「我说你们也别打了,跟着出去吧。」光之主说。然而那群爪裔反而往后退,依旧保持沉默的退回更深处。 目击整个过程的风靴咬紧牙关正要再衝上去攻击,不料一支木枪精准的打晕他,孟琮一把扛起他,和玉璇召集倖存的羽裔和毛族迅速从入口离开,鳞族们则是尽忠职守的最后离去,仍然维持着防御的姿态。 「好了,该办正事了。」光之主刚说完突然一阵狂风扫过,瞬间把风盔尸身上的火焰吹熄,那里头的恨意让人刮面生疼。「阿,我忘了你还在,来吧,该回归了。」她解开覆盖在身上的白光。 八荒的眼前陷入黑暗,他凭印象伸手探摸刚刚从副市长身上辗转掉落到身旁的事物,熟悉的触感,完全与他的手相合,那是市长在用的手枪。 火之主遇刺时路加正在外围,那时他才体认到自己对毛族做出的恶行,然而后悔马上就被憎恨给覆盖,他控制风的力量熄灭了洞窟中唯一的光源,另一隻手操控一股微风吹拂整个洞窟。 眼前一片黑暗,光之主也把羽毛上的能力移除了,他蹲伏在地细心感受。 「现在就是看谁先找到谁吧?」黑暗中的声音说,路加立刻往那个方向扑去,毫不意外的扑空,但他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双手大大张开,放出两股微风去探侧洞里每一个角落,其中一股风甚至吹过八荒身上,吓得他不敢动弹。 然而什么也没有,他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敌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就在这时候,三个脚步声踏进洞内,他收回风蹲伏在黑暗中准备攻击。 不久前── 徐皓钧一行人终于赶到爪裔的洞口时,海浪先去找流浪者,正当其馀三人准备踏进洞窟时影之主突然脚步不稳,从沙漠先行者上跌落在地,徐皓钧和菲亚连忙扶起她。 「又有人…死了。」影之主脸色惨白,紧紧闭着眼睛。 这时洞窟里头衝出来残存的联军,带头的是孟琮,他身上揹着风靴,所有人身上都是轻伤,但全都一脸狼狈,而且人数明显少了非常多。 「怎么回事?打输了吗?」菲亚困惑的说,最后跑出洞窟的是鳞族,他们看到影之主连忙往这里跑过来。 「里面发生什么事?」影之主用听的就知道谁在她身边。 「我们挡不住爪裔的攻击,光之主杀了火之主。」一名鳞族停下脚步说。 「原来是火之主…」 「我来说吧,我们准备要离开了。」这时孟琮已经安置好风靴,玉璇则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洞口。 听孟琮事后描述过程像一场恶梦,就连菲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看着羽裔离开的身影,各自想着不同的事情。 「你们回去吧,我得进去。」影之主向其他人包含鳞族说。「我不能让姊姊继续下去,那里面还有我们的同伴。」 「我也不能走,我还得帮徐皓钧找到离开的路。」菲亚说。 「那你们要小心,我可能没办法保护你们。」 「老实说我们不想参与你们的战争。」徐皓钧盯着洞口,没想到这么快又回来这个地方。 后来,他们三人一路踩着尸体进来,闻到的满是鲜血与烧焦的味道,空气不流通,就算是菲亚和影之主也很难忍受,徐皓钧更是差点吐出来。 就在这时,左前方的墙上突然闪出一道火焰照亮整个洞窟,一个黑色蹲伏的身影也在这时现形,同时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往尽头的方向响起!就在徐皓钧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蹲伏的身影笔直的衝向影之主,双手指爪大大张开! 其实路加一开始并不是锁定影之主,而是针对杀害火之主的白色身影,因此一看到白色身影,身体瞬间就做出反应。然而指爪传来刺入物体的感觉让他心头振奋起来,然而他定睛一看却发现眼前的人不是光之主,指爪刺入的也不是她的躯体,那像是深入一片虚无的黑暗。 打从一开始他就在追逐着错误的白色身影,而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菲亚从侧边一脚将他踢入黑暗中,他们背靠着墙上燃烧的光源,谨慎的戒备四周,他们不知道这里只剩下一个爪裔,谨慎的不敢前进。而光之主留下这盏火的目的也就在此,让他们僵持在火光与黑暗之间。 在黑暗中的路加终于看清楚徐皓钧的脸,儘管换成黑衣,那仍是他一直以来追寻猎杀的对象,这一切都是从他出现后引起的。他悄声沿着墙壁移动,一步一步无声的逼近,菲亚的耳力虽好,但爪裔天生就是无声的猎杀者。 一切本来会照着路加的想法进行,他匯聚一股暴风从右侧吹袭,指爪从左侧进攻,从白色的鳞族到黄色的毛族,很快就结束了。没想到就在他移动脚步到另一侧时,火光、他、八荒刚好连成一直线! 八荒眼前的火光被遮住,想也不想就对着遮蔽住光源的黑影扣下板机。 砰! 黑暗中,路加只觉得胸口一痛,像被自己的利爪穿透,向前扑倒在地。他生命中最后的几口呼吸直直盯着火光,突然灵光一闪,六主带来静境的力量现在全都在这里。 这就是回归了,不是吗?他露出笑容,预言是真的。 「有人开枪?」徐皓钧缩着肩膀说。 「是我,八荒,我想我打中他了。」八荒有气无力的说,扣下板机后他全身仅存的力气都用完了,与此同时一股剧烈的力量突然涌进他体内。 「小心光之主!」影之主说完身体一晃倒在地上。 「八荒,你怎么样?」菲亚既想走又放心不下。 「没事,快去追她。」八荒对着一片空白说。 「走。」菲亚拉住徐皓钧的手往光芒尽头的通道跑去。 此时正在集会所的光之主蹲在地上,像个虔诚的朝圣者,等待力量转移的不适感过去,边思考被转移的是暗还是风。但没差,早晚都会是她的。她靠着意志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深处走。 如果这一切完成,她就能让静境迎来终结。 这才是预言里回归的真义,她露出笑容。 走到这里花费了多少心血,无法取得影之主的能力时有点挫折,幸好后来爪裔误打误撞杀害了市长,副市长又被她驱使前来復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这里有两个人,而她身上也有两人份的力量。 光之主来到集会所深处的大门,勉强将门左右推开,继续往前走到第二扇门前,双手贴在上头正要使力时,刚刚那扇门前传来脚步声。 「慢着!」菲亚大喊。 光之主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在玄关时她没注意最后的三个人是谁。「你…你们居然回来?为什么?你以为凭你的力量能改变静境?」 「我没有要改变什么,我只想离开这里。」徐皓钧鼓起勇气说,但其实双脚都在颤抖。 「离开?」光之主重复这两个字,眼前白光一闪一闪,力量转移的症状还没完全消失。「你总是想离开,搞出这些只想离开,徐皓钧阿徐皓钧,别以为不知道就能当作没事阿!」 之前居然没发现她不太正常。徐皓钧心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就告诉你。我、你和其他四个人就是引发静境的元兇,这个世界就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光之主说。 「什么?」徐皓钧和菲亚同时惊呼。 光之主冷静的走向他们,眼前金星乱冒,力量转移的不适感还在,还需要拖延时间。「我们曾经一起工作,一起想让原本的世界更好,我们也确实做出许多成果。但后来有个叛徒把『万物』据为己有,毁灭了原本的世界,静境就这样诞生了!」 「这是毁灭后的世界?」徐皓钧皱眉,难道这是…未来? 「你从来没想过吗?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平坦?地面上只有一堆废墟?为什么只要往下挖就能挖到东西?那是因为我们原本居住的地方正埋在深深的地下! 「当世界失去控制时,山脉、河流、大海、峡谷…有形之物匯聚成毁灭的浪潮清洗这个世界,灾难过后只留下一整片沙漠,我们其实都在几十层楼高的地方,践踏着过去的遗跡!」 「这太夸张了。」徐皓钧摇摇头。 「我们获得神的能力,也拯救倖存的人类,处理掉数以百万计的尸体,维持静境的平衡。 「但是不管经过多长的时间,我们总会回到同一个问题,私吞『万物』导致这一切的元兇到底是谁!」好了,光之主眼神一亮,手中猛然炸开火焰。 「快走!」菲亚判断形势不妙,拉着徐皓钧往回跑,不料身后竟是一堵白墙,她用力一撞反而被弹开,右肩左膝痛的失去知觉,徐皓钧勉强稳住身体没跌倒,伸手把菲亚拉起来。 「阿,多亏你的死,我终于搞懂力量能被转移,希望你是自愿的。」光之主好整以暇的步步逼近,眼中的锐利的精光有如火焰,狭窄的通道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躲。 那时菲亚俯身到徐皓钧的耳旁低声说:「你看到里面那扇门了吗?」 徐皓钧点点头,想不通这时候菲亚还关心那扇门做什么。 「你去开看看,如果打不开就等我一下。」菲亚说。 「什…」徐皓钧一句话还没说完,被菲亚一个过肩拋摔出去! 他感觉自己慢动作的飞过半空,光之主抬头看他微微露出讶异的表情,菲亚瞬间欺近她一个回旋踢命中她的腰侧!光之主撞上旁边的墙,徐皓钧则是越过整个通道和左右各四扇门之后重重跌落地上,他怀疑自己可能骨折了,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他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跑向尽头的门,用力推、敲、撞。 那扇门丝毫不动。 「有人在吗?拜託!不是人也行,帮帮我们…」这时他的背后传来一阵惊呼,菲亚踢中光之主的脚瞬间着火,但她不管逐渐往上蔓延的火势,笔直朝徐皓钧的方向跑来。 「我说过一定会帮你打破那扇…」菲亚话说到一半,白色的墙将她和徐皓钧隔绝开来,她撞上又往后飞倒在地上,一隻冰冷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她接连出拳打在那隻手上,不料光之主早有准备,包覆在手臂上的白光将菲亚的攻击全数反弹。 徐皓钧垂下手,看着此生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求求你放开她。」他喃喃说,他还没机会用另一个身份认识她。 「怎么可能?」光之主耸肩,微笑,一把火从掌中窜出。 终章、万物 「不!」徐皓钧大吼一声,这时他背后的门突然大开,一个女人绕过他的左侧,一举手就是一道水柱喷向光之主,猝不及防下她只得松开菲亚张开白墙抵挡攻势,这时她注意到水中参有泥沙! 糟了。光之主刚想后退,双脚已经被水与泥土牢牢抓住。 泥水逐渐凝固形成囚笼,瞬间填满她与白墙间的缝隙,将她往后推,胸口以下的身体严严实实的黏在墙上,多馀的水从另一侧门口蔓延出去。 「漂亮的一手阿,你们!」光之主冷笑。 菲亚身上的火焰被水浇熄,冒出焦黑的烟,徐皓钧连忙衝上去,她身上原本淡黄色的毛发几乎被烧的一乾二净,这时候看起来就跟惨遭火吻的一般人类完全相同。不幸的是,身上的重度灼伤也完全相同,红黑相间的黏液与血肉甚至沾黏到徐皓钧手上。 「菲亚!」徐皓钧喊着,脱下身上的衬衫盖在她微微瑟缩的身体上。 「你看。」菲亚的呼吸非常急促,只有右眼睁开一条缝隙,左眼不知道被烧焦的什么黏住。「我说了、门会开。」 「对,开了,你不要死,我寧可你活着。」徐皓钧两滴大大的眼泪掉在菲亚红黑交错的脸上。 「我休、休息一下就好。」菲亚闭上眼,呼吸急促,焦臭味像预告死亡的气息。 「抱歉,刚刚力量转移造成的影响太大,我们先确认地面上的状况。」女人歉然表示,她没有鳞片或羽毛,除了身上的白袍外,穿着特徵都和徐皓钧一模一样! 「水之主!」被沙土困在墙上的光之主大喊。「你跟土之主还没厌倦这一切吗?现在就是关键,所有人都回归了!预言是真的,静境就要毁…唔--」 「够了,姊姊。」影之主赶到,一举手一道黑色手帕盖住光之主的嘴巴,连带让她不能说话。她走到菲亚身旁对徐皓钧说:「快带她进去,里面是我们当初研究『万物』的地方,看有没有办法救她。」 徐皓钧茫然的看着她,将菲亚抱起来,沉重的一步步踏进房间。 「他就是…?」水之主问。 「应该是,只有他能引发『失重』。」影之主改用他们习惯的说法。 「我们当时没看出来,还把他往外面送,绕这一大圈,浪费时间。」水之主露出懊恼的表情。 「那时候谁知道呢?」 徐皓钧突然对到水之主的眼睛,迅速跟记忆里的画面比对,这是他刚到静境时那个黑暗房间里的其中一个人。原来当时他先在这里见到水之主和土之主,后来被埋入土中送往外面,有一个男人聚精会神的盘坐在地上,只是睁开眼睛看一眼徐皓钧,接着又闭上。 房间并不大,正中央有一个空荡荡的台座,左右边靠墙各放着三张灰色的办公桌,椅子全集中在另一个角落,还以为可能会看到神秘的宗教仪式装饰的房间,原来只是熟悉的办公室。 「土之主。」徐皓钧茫然说。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然后呢?他低头看着菲亚,希望她能露出往常那抹自信的笑容,但却只感受到生命的流失。 「抱歉,他没办法跟你对话,因为他负责维系整个静境的人造『重力』,利用空气中的灰尘或地上的沙土把人们留在地上,尤其在沙漠中最能感受到往下抓的力道,但没有办法。静境的所有东西能够像过去那样留在地面,全是因为有他不眠不休的随时守护,平心而论,『我们』的牺牲是没有标准能衡量的。」水之主讲到这里语调突然拉高。 「然后呢?」徐皓钧全副精神都放在菲亚的呼吸上。 「我们需要再一次失重。」 「失重?」徐皓钧听到这两个字短暂回过神,在一开始那部电梯里曾经说过,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于是摇摇头说:「不行,这样风雷市会暴露在阳光下。」 「那是我们唯一的救赎,预言也是这样说的,我们将就要从这个诅咒中解脱,那些受造物们…」水之主激动起来越说越快。 「等一下,先找方法医治菲亚吧,不然他没心思听这些。」影之主尽可能自然的按住水之主的手。 「她一看就知道没救了,先从可以做的事情着手吧!」水之主挥开她。 「你们全都不太正常。」徐皓钧喃喃说。 「不太正常?你以为沙漠里怎么会刚好有水井?那是我们集中全副精神精准的追踪你的脚步,控制地表的沙土与地下的水脉做出来的,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但也是凭良心在救你!不然你哪可能靠自己走到…」 影之主打断她的话。「够了!这个人对他很重要,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们不是神,只是霸佔『万物』的失败者!你还想要我怎样?」水之主说完长长的尖叫一声,衝到房间的另一边用力搥墙,土之主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没看她一眼。 「请原谅她,这段日子…太过漫长了。」土之主说,跟着捞起一把泥沙。「我可以聚集生命的能量,但可能来不及生效她就…」 徐皓钧意识到他说的是存物,属于沙土的一部份,土之主的能力范围。 菲亚没救了吗?他低头看着那张烧伤的脸,呼吸开始慢下来了,状况非常糟。 他还没遇到人生的另一半,也不清楚有女儿是什么感觉,但这些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菲亚,保护他的菲亚,在窗前微笑的菲亚,在沙漠中给他方向的菲亚…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皓钧,你想救菲亚吗?」影之主突然说。 徐皓钧顿时反应过来。「你有办法?」 「如果我没猜错,你在引发异变时应该能听到某个东西的声音,对吗?」 「你选择再次啟动『万物』吗?」徐皓钧说,影之主脸色大变,水之主用力转过头。 「就是这个,是『万物』,可是它不是被我们…这不合理阿!」水之主说。 「我认为他唤醒的是属于他那个时代的『万物』,当时我们还没引发『沉默纪』,因此『万物』送他来这里,一个『万物』已经死亡的世界,为的是再次唤醒这里的『万物』。」 「但这样时间的连续性…」水之主陷入沉思。 墙边的土之主突然问:「你听过『万民』这家公司吗?」 「我走进电梯前是跟这家公司的人吃饭,你们怎么知…」徐皓钧突然瞪大眼睛。「你们都是那家公司的员工?」 影之主接着说:「如果你回得去,你也会进这家公司。这些现在都不重要,我们有很多话想说,但菲亚没办法等,我只能说重点,你仔细听好。 「我们引发的『沉默纪』是让星球停止公转自转,所以太阳永远都在同一个位置,阳光照到的地方寸草不生,照不到的就是一片冻土。 「长久以来我们尽可能让人类存活,重新创造,抹去关于『沉默纪』之前的记忆,最多就只能这样,这就是你一路走来亲身经歷的世界,静境。」 「这些或是异变跟救菲亚有什么关联?」徐皓钧只在意这件事。 「抱歉,这里我来说,『万物』代表的是无法用言语完整说明的法则。如果你重新啟动它,依照法则来说你不属于这里,它应该会把你送回你的时代。」水之主跟上影之主的思维简单总结。 徐皓钧一呆。「那菲亚呢?法则会救她?」 「她会恢復成一般人,但这个伤可能…」影之主迟疑的看向水之主,但她也不说话。 「你们其实也不确定。」徐皓钧突然觉得累了,啟动异变或是静境恢復之类的大事,说到底跟他有什么关係呢?结果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差别?「算了,啟动就啟动吧,反正我最后的作用也只剩这个,对吧?」 「你把她带回去。」土之主突然说,所有人一起看着他。「你想想你怎么来的,正常状况下你不可能还活着。你懂吗?两边的法则不一样,她到那边就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我们不知道她会以什么状态存在吧?在那边菲亚根本还没…」影之主提出疑问。 「对,但在这边也一样,我们认识的徐皓钧已经死了。」土之主点点头。 「抱歉,我觉得可以试试看,而且要快,死了就没用了。」水之主说。 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徐皓钧弯腰把菲亚放在地上,她的呼吸随时都可能终止,必须赶在那之前。 「菲亚,你等我。」他再次把双手贴住地面,闭上眼,聚精会神的想像当时在日夜塔下的情景,来自地心深处的声音,某种把他往下吸引的力量。 那时盘坐在最角落的土之主最先发现异状,原本掌控住整个星球的沙土全数失去控制,而自己正缓缓漂浮起来,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水之主把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他安静,他点点头。影之主尽可能让菲亚维持在徐皓钧附近,然而她的目光却捨不得离开徐皓钧的脸。 再见,皓钧。她默唸。 不管是神或其他的什么,求你帮我救救菲亚。徐皓钧默唸。 「你选择再次啟动『万物』吗?」来了,机械式的问句,徐皓钧猛然用力抓着地面,所有人跟着被拉往地面,对现场另外三人而言却是熟悉的重力感,以及即将摆脱困境的期待。 结果是什么,他不知道。 能不能回去,他不知道。 菲亚会怎样,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选择相信,他说:「是,啟动。」 眼前迸开黄色的光芒,可是他还闭着眼,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光,但他十分确定这就是了,象徵一切的开始与终结,入口与出口。 徐皓钧突然无比确信自己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仰起头,摸索着抓住菲亚的身体,抬起双手,朝光的方向前进。双手手臂传来极度沉重的压力,彷彿在逼迫他放下这个决定,但他咬紧牙关坚持住,这次,一定,有他能做的事情。 还没有真正的错过,就不要放弃。 碰! 灯光当头罩下,徐皓钧吐出一口气跟着剧烈咳嗽。浑身无力,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空气中有股鞋底的臭味,这也难怪,他正躺在地板上,右手手背传来地毯的触感,好像几百年没接触到的熟悉感,眼角馀光可以看到两排数字的按纽在墙上。 是电梯,他回来了,他的头上就是电梯门。 那菲亚呢?菲亚在哪?他想起身却完全动不了。 电梯门再度碰的一声,喀啦拉打开缝隙,好几隻手伸进来硬是把门左右撑开。 「里面有人,还活着!」 「这么高摔下来还活着?真是上帝保佑!」 「把他拉出去,快点!」 两隻手粗鲁的从他腋下穿过,用力把他拉出电梯,日光灯照的他一时睁不开眼睛。得救的只有他一个人吗?他忍不住想哭,但眼睛却连分泌泪水的力气也没有。 「里面还有一个!两个人撑住电梯,快点!」 有一个人拉起徐皓钧的上半身,他的视角顺着从挑高的天花板移动到电梯门,看着一个带着工地安全帽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从里头再拉出一个娇小的身影,软垂下来的手臂与那身黄色衬衫的袖子已经有他想要的答案了。 他猛然坐起身往前扑想用力握住那隻手,口齿不清的说:「她伤得很重,拜託救救她!」说完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尾声、静境 风雷市里,两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风末大道末端的城门口一起往前看,他们后面还跟着许多许多的毛族。最后那场异变让防壁再次失效,阳光像燎原野火一路烧进来,恐慌迅速传递开来,庆幸的是他们都还没有离开背阳右区的范围,彼此三三两两的互相照应着。 经过一段分寸,开始有人发现静境不再一样。 首先发现的是从鳞窟被释放回来的探索队副队长昆奇,当他和两个探索队员回到风雷市的市政中心时,他们发现太阳在头顶正上方。他们在背阳右区告诉侍卫队与所有居民们一起出来看会移动位置的太阳,长久以来就像一幅静止画面的静境,终于动了。 整座城市的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太阳移动,不再在意过度曝晒的问题。 有一个毛族小孩刚好走在昆奇旁边,他叫九降,他记得在菲亚的家里有一个很有趣的人,身上几乎没有毛发,说话特别奇怪。他莫名的相信是那个人就是故人,而且就是那个人改变了静境,也是这份相信带来巨大的改变。 优典也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见证奇蹟,他在日夜塔工作很长一段时间,可能即将卸任,因为真正的日夜来临了。。 最后他们的停在终末大道的末端,看着太阳在远处慢慢转紫,变灰,然后夜晚来临,从来没见过的月亮与星星铺满整片天空,一路铺往他们对未来最灿烂的想像。 而在同一片星空下,四个人影艰难的从爪裔的洞窟走出来。 「这是星空吧?」八荒问其他三人,他的记忆中有这片画面,但又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 「是全新的旧世界。」土之主哽咽的说,他和另外两个女人看着,无声的流下如释重负的泪水。「预言是真的,万物復甦,静境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