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 01.生日快乐 『生日的那个月份,运气是不是通常都不会太好呢?』 星期五的夜晚。 就算我的工作形态与週休二日扯不上任何关係,内心里却仍旧一到了这种日子,还是会用一种期待假期到来的心情渡过。 只是……是单纯被假日的氛围感染上了,还是有什么原因呢? 我显得非常难耐。脑袋和身体也免不了有几颗小鏍丝松脱。 「一个字都写不出…肯定是交不出稿来了……」我带点火气地用力将电脑键盘推回电脑桌里,一边生着自己的气,一边抓着头,烦躁不肯罢休地一波波来袭。 其实是懊恼,写作是我赖以为生的工作,这阵子来却连一个最基本的爱情故事也无法顺利完成。 对,是已经好一阵子的事了,绝非週末来临的关係。 这样很好,至少知道不是什么假日症候群或是假日效应所犯的毛病。 「嘶……」习惯地用嘴巴吸了口微凉的空气,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敲动着。 禁绝抽菸的事将近两年。 在焦炙的状态下,也不是菸癮再犯,只是除了不再碰抽惯的davidoff外,早在不自觉当中让抽菸时候的习惯动作给保留,甚至衍生下来。 我这个人一向如此,要就不做,所有的事全堆在一旁也可以装做没看见;一旦让我决定要执行的事,我咬着牙也蛮干了,就像戒菸的事,也不过光花两个月的时间,就不再想去动那包纤秀细长、泛着淡淡金黄光的烟盒了。 我甩了甩头,让自己稍缓急躁。 再怎么说都不能让写作的无力感侵袭自己,还得靠这一点微薄的稿费来付小套房的租金、卡费、生活费…… 是很无奈,也很现实。 我套上轻薄的军绿色外套,往从没养过鱼的玻璃鱼缸里掏出一把零钱,另一手拿起手机,各置外套左右两边的口袋里,再抓起早分装好狗饲料、钥匙,匆匆忙忙下楼。 中秋刚过不久,夜间的空气呈现一种淡淡的稀薄感。 「汪、汪、汪……」几隻不太起眼的狗儿一见我步出公寓大门,便急忙地从黑暗中窜出,热情地跟我摇着尾巴。 「饿坏了吧?」我赶紧将手中装着饲料的塑胶袋打开,「快吃吧,天气越来越凉了。」 说真的还真感激牠们的不挑食,每个月里,自己的伙食预算不多,只能买乾饲料加减餵餵这些流浪狗。 其实,我觉得狗比人厉害,也可爱多了。 在困难的环境里,牠们尽竭力活下去,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自暴自弃。明明是让人类丢弃了、瞧不起了、虐待了……照旧奋斗地活在人类的世界里,相对就越让我心疼牠们的处境。 也或许我会不捨牠们,是因为我在牠们的身上看到自己的缩影,被好多人拋弃的那个自己。 看着狗儿们飢饿地吃着乏味的饲料,我的体内莫名地涌起一股激动,体温跟着升高,心底被注入一股暖泉。 我轻拍额头,这燥热的身子,该不会是更年期提早到来的徵照吧? 算了── 至少提早衰老,就可以提早一脚踏进幽河彼岸,不属于人类的那个世界…多好…… 反正值得眷恋的东西,早就少得可怜。 「慢慢吃喔,我先走了。」习惯性地,跟牠们打声招呼后才离开。 虽然不是同类,但是所处的情境异常接近。 我起身就走,没有摸摸牠们任何一隻狗儿的毛发。我就是如此胆小害怕,因为我知道多一份爱情,就会多一份离情。 这里的流浪狗来来去去,固定的就那几隻比较怕生的傢伙。 住在这栋公寓的期间,偶尔会有新朋友加入牠们,偶尔也会奇怪地消失几隻,我从来不敢想牠们打哪来,更不想牠们为何离开,离开后的下场又是什么;一如我不敢想在我身边来来去去的家人、朋友、恋人是什么时候会热情而来,又是什么时候会冷血地弃我而去。 步出巷子,外头不同于巷内的寂静,接连小巷的马路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 鸡排、奶茶、冰店、小麵摊,各类小吃……可惜没有一个是我的首选。 我走进7-11,打开冰柜。 冰啤酒才是适合寂寞又烦闷的今晚。 收银檯前,站着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忍不住就打量他起来,他的身形的确合适那套窄版黑色西装,又直又挺,真不知是西装衬他,亦是他把西装衬得如此好看。 我将两罐冰啤酒置在柜檯,上头还有一只摆满零食和泡麵的购物篮。 应该是男人的吧! 但是该死的店员是去哪了? 收银檯内,空盪盪的。 我和男人一同站在那,让我泛起焦虑。「嘶……」只好使劲吸进一口空气。 「小姐,你可能还得再等一等,我已经等五分鐘了。」男人对我点头,嘴角在此时牵起极浅的一笑。 我的内心又因为他的笑容而呈现像看到狗儿吃饲料画面的感动。 我的脸微微泛红,潮热-- 老天!该死的更年期症状怎么会出现在既奇怪又诡异的氛围中。 我勉强朝男人轻点下頷。基于礼貌。 很庆幸,我的手机在这一刻响起,因为总认为该跟男人回个话什么的,而我……开了不口…… 「喂,于真--」那端传来朋友阿眉一贯的大嗓门。 我试着把话筒离耳朵远一些。「嗯,最近好吗?」 「我当然很好,你人在外面吗?」她的音调突然飆高,好似抓到我的坏事,一副开心的口吻。 我撇撇嘴,「在便利商店买点东西。」 「一个人?」 「废话,你忘了我……」从上一段恋爱的空窗期一直到现在,我就对爱情乃至人类保持非常客气的距离。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 「不会吧?」阿眉的惊呼声快要穿破我的耳膜。「你怎么那么可怜,今天你生日,还一个人过,害我还高兴了一下,以为你总算拋下电脑,迎接人群了。」 「生日?谁的生日?」我一边拨弄收银檯旁的口香糖,一边开始想结束这通电话。 实在是在意就处在身旁的男人目光,或许他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谈话的内容,只是被陌生的感觉围绕和侵略,依然让我不能自在。 「你的生日啊……我的老天!你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今天九月二十七日,于真小姐的生日啊--」 阿眉又在尖叫了,像是发生命案的怪叫声。喔,曾经有别的朋友形容说这更像杀猪的声音,不过我不喜欢这种形容法,听起来太过血腥。 「今天是二十七日?我还真过到忘了……」 记得,也没意义。 大家都很忙,不是吗? 「好啦,找个时间过来我家,我再替你补过生日,煮个猪脚麵线,过过运。」阿眉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孩子的童言童语,「妈麻……猪、猪、猪脚…我也要吃吃……」 「好,改天一定。」这样就足够,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记住就够了。 「于真,生日快乐。二十九岁囉,是很大的大人了,好好照顾自己。」阿眉难得一派正经。 「谢谢,我会的,掰掰。」 我平静地掛下电话。 同时,我似乎感觉到从男人注视的目光,才这样一想,穿着超商制服的男孩双手环抱着肚子,一脸铁青地开门衝了出来,「啊--那个客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先生--」我与男人一同开口。 「两位,真的不好意思啦,我拉肚子啊,另一个大夜又迟到还没来上班。」看着店员一脸倒楣样,还真让人也不好意思再接下去说什么了。 这次,男人是直接看了我一眼,我正好瞧见。 他又转向收银员,将我的两罐啤酒丢进他的购物篮里。「请帮我一起结帐,还要一个袋子。」 「先生,啤酒是我──」我抬头看他,他的举动完全越过我的安全防线,让人不太愉快。 「生日快乐。」男人扬起笑容,不再是浅浅的微笑,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才发现他不只有穿西装的好身材,更拥有一张好看的脸蛋。 只是,我的啤酒、我的生日……关他什么事? 只是,我居然还让他短短的一句生日快乐,弄得哑口无言。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着,宣告着『属于我的二十九岁生日,再过半个小时即将结束。』 于真,生日快乐。我跟自己说。 02.陌生人 『陌生人,我们只是陌生人。』 「欢迎光临、谢谢光临、欢迎光临、谢谢光临、欢迎……」超商的两片玻璃门开开关关着。 我和男人站在玻璃门前,也不管是不是挡住别人的去路,就是彼此不相让彼此。 他硬不收我递过去的零钱,我也死推回他手上的啤酒。 直到-- 今晚遭逢拉肚子,同事不来当班,还遇到我们两名古怪客人的店员走过来,一脸可怜兮兮抱着肚子说:「两位客人,我知道刚才让你们结帐等那么久,心里肯定是不高兴,可是现在你们挡住别的客人的路。看可不可以…进来谈,或是走出去再谈,就当看在我今天已经够衰的份上,拜託一下啦。」 「我……」真是有苦难言。 我跟这个男人有什么好谈的呢? 我们在几分鐘前才第一次见到对方,连认识都说不上,根本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罢了。 男人倒挺当机立断,将手掌中捧着的两罐啤酒丢回他的袋子内,就当我以为他要放弃逼我收下啤酒的时候,他出奇不意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拖出7-11之外。 属于男人暖热的温度毫无保留地递送到我的肌肤上,跟女人的不太相同,暖和和的,却不烫人……只是我下意识的反应,一颤,还是连忙用掉他的拉扯。 他似乎也让我的反应吓到,将手举得好高。 「嘿,抱歉,我只是……」他用一种你懂的眼神回望我,充满期待。 「我懂,你是因为不想挡路、不想为难店员,情急之下才会出手,不是故意要侵犯我。」没有思考,我一股脑儿将他期待我对他的理解全说了出来。 他楞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点头,浓眉下的一双黑眸闪闪发亮,彷彿诉说--谢谢你的理解。 我…… 一点都不想当他感觉良好的对象。 我开始后悔说出我懂的那句话,更为正确的说法是我后悔出门。 我并不想惹上任何麻烦的事物,尤其是麻烦的人。 「算了,啤酒我不要了。」我摆摆手,准备逃走,不打算继续跟他牵扯下去。 「生日礼物。」 「礼物?」我瞄了他一眼,真搞不懂他为什么一定要在我生日的这件事上执着。 他从袋子里捞出那两罐开始退冰冒汗的啤酒。「生日是该有好事发生的,所以…生日快乐……」 「……」我无力反驳。 虽然我总认为生日的那个月份,运势肯定遭透,心情容易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忧伤悒鬱,但不可置否,当他一说『生日是该有好事发生的……」,便简简单单唤起那份埋藏在深处好久好久,对于生日这个节日的某个期望和悸动。 「别任性了,收下吧。」他说。 我摊开双手,任由他将啤酒放在我的手掌中。 啤酒冰冰凉凉地刺痛我的掌心和我的一颗心。 「谢谢。」我头一低,拔腿就往对巷里鑽去,不敢回头。 我承受不住他这般宽厚的对待。 更怕的是,他也润溼了我的眼眶。 「喂,你等一等--」他在后头,追着我跑。 大概是他腿长,大概是我对运动天生没有慧根,才跑个几步路,他已经超到我的前头,将我挡下。 「还有什么事?」我的警戒线再度拉起,虽然不至于将他当成坏人,只是他一步一步地示好,让我完全不知所措,甚而会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何况我对他是一无所知。 「蛋糕。」他的手里不知何时拎着一条便利商店贩售的杯子蛋糕。蛋糕的形状小小圆圆的,非常可爱,外包装则是长条状,里头约有四、五颗,非常合适当成早餐或是下午茶的时间食用。 「不行,有啤酒了。」我有我的坚持。 「生日一定要有蛋糕才行。」他也有他的坚持。 「为什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本来就没有道理收你这些东西。」 「我说过,生日就该有好事发生的。」像是想起什么,他略皱起眉头道:「我刚买的,不可能下毒。」 「不是那回事,只是我和你……我们并不认识,我们只是陌生人,陌生人是无需对另一个陌生人热情,也不需要替陌生人过生日。」我说得够白了,希望他能听得懂。 「我们的确是陌生人,但是你不觉得因为是陌生人给的祝福,反而更容易產生最大的惊喜,因为陌生人从来不会在你的预期下。不在预料中发生的事,不就拥有最特别的魅力吗?」他说得好诚恳。 他高大的身影挡去了晕黄的路灯,这种昏暗不明的时刻,一颗冷漠的心也会被软化了一些些。 当然,也仅止于一点点而已。 我伸手接过他一直拿在手上的蛋糕,这是打发他离开的最好方法。 如果他敢再继续尾随我的后头,我就会大喊失火了、失火了……听说,只有喊失火的时候才会有人愿意衝出屋子来,叫色狼、抢劫是不会有人理会的,这就是可悲社会的真相。 「谢谢。」一半感激,一半也想他快点离开。 「不客气。生日快乐,真的,要快乐。」他没有笑,就像电话里阿眉的样子,正正经经地再说了一次生日快乐的话。 「我走了。」我转头就走,脚步放得很慢,因为不忍心用最冷淡的方式对待算是有心的陌生人。 陌生人,就让我和你的缘份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假设我和你真的在这个夜里成为了朋友,我就会对你有期许,期许你有更多让人开心的巧思,偏偏人生里不可能常有特别的、幸运的事发生,认识越久,任何最初的心思都会磨光、赶跑。 不过,还是谢谢你给我了一个最特别的特别。 一通电话,换来两罐啤酒和蛋糕,的确是很特别。 面对这么特别的生日,我一个人在黑夜里笑了。 03.女朋友 『别人的事,不过问、不参与、不干涉。』 生日后的那几天,特别避开可能会遇到陌生男人的时段,后来不再刻意,不过并没有二度见面的机会,我也渐渐将生日事件和他一同拋到脑后,继续一个人的过日子,毕竟那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我不奢求,甚至觉得没有交集反而很好。 我的生活一切照往常作息,饿了就吃、累了就睡、定时定量写稿、下楼餵餵无依无靠的狗儿们,如此日復一日地重覆着。 这几日,被阿眉的电话吵到我不得安寧。 为了避免她一再打断我为了写稿而培养出的规律,我只好答应她的邀约,条件是赴约后,她不准再找任何理由来吵我平静的思绪。 我从略空的衣柜里拖出白色麻料的长洋装给自己套上。 我非常中意长洋装带来的便利性,轻松中还不失礼,很适合我这种已经在流行趋势退化的人类。 最后再穿上平日穿的外套,把该带的东西拿一拿,就出门了。虽然心中真正的本意是万般无奈。 傍晚,还未到流浪狗活动的时间,找个角落放置好给狗儿们的饲料,我才慢慢地移动脚步,往巷子口走去。 我抬头看着处在这片拥挤都市上头的天空,微亮,夕阳是一抹淡淡的红霞。将双手插进口袋,秋风萧瑟,再低头-- 对街有一抹好熟悉的背影。 不待思考,我直觉停下脚步。 是他…… 还是相似的影子而已? 待那抹背影侧过身,我确信我认得那张脸。那拥有下頷坚硬线条的男人就是半个月前,硬是塞给我祝福的他。 原来,我还记得他的样子。 关于这一点,我自己都感觉到惊讶。 他并没有瞧见我,正和一名年轻女孩在超商前,似乎两人起了一些争执。 为什么说像是争执的样子,因为他的面色僵硬,不苟言笑,完全没有那晚说着生日快乐的轻快,何况女孩的表情是气呼呼地鼓着双颊,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念了一长串的话。 她说了什么,我听不见,马路上人车往来频繁,虽然马路并不算宽敞,但这儿离捷运站不远,又有店家一间接连一间,噪音污染很严重。 好吧,即使听得见,我也会装做听不懂,因为那是别人的事,而别人的事从不关我的事。 也或许,他们起的是年轻恋人间的小小磨擦罢了。 心里有一股微酸,不是忌妒,只是曾经关心我的人原来都早拥有自己的幸福。那么我呢?过着没有避风港的日子,就像我心疼的流浪狗一样,永远都不会有人瞧见我们所有的辛苦和脆弱。 要活,就只能向前走。 我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来车后,加快脚步越过马路,准备安静地略过那对男女,再直行到捷运站。 「于真--」这么巧,才安全穿越马路,随即有一道爽朗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 我顿住,内心充满疑惑,这一带几乎没有认识我的人才对,或者也能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将自己隐藏得非常好。 回过头,我总算知道是谁叫住我。 是他── 他正用着一种热烈的神情向我衝过来。 不知为何,我感觉他就像某种灾难朝我而来一样,令我有些许的恐惧。 陌生人,你忘了吗? 你忘了我们的缘份早在那个夜晚结束了吗? 我藏在口袋里的手握拳,看来得正面迎战莫名飞来的劫难。 另一方面,让我更惊恐的是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女孩,她精緻漂亮的脸蛋上充满浓浓的愤怒,略显狰狞。 欸,又不是要演恐怖片。 「于真,你要上哪去?怎么不等我去接你?」他朝我挤眉弄眼,用非常熟稔的语气问话,一副双方的情谊来得很早,而且一直持续的样子。 对于他丰富的表情和热络的态度,我皱起眉,相信脸色是不悦的。何况,他还知道我的名字。 没有回话,我只想走。 我知道如果同他多一句对话,两人的牵扯就将会变得没完没了,虽然我的确是感谢他给我一个惊喜的生日结尾,但是一切早就画上句点。 才刚提起右脚,要跟出第一步的同时,他快速地搂住我的肩,不让我离开。 趁这个间隙,女孩看不见的角度,他在我耳边放轻音量地说:「抱歉,请帮我这个忙。」 我知道我可以大声拒绝,我却顿住了该有的防犯。 「嘶--」我以为我可以冷静,却嗅到一股淡淡的温柔白麝香,来自他身上的味道,惯入满满的胸腔。 「于真,生气了?我当然记得今天说好要带你上那家餐厅,我也预约了,只是临时有事……」他用一种无奈的眼望先瞅了我,又瞧了她。「担误了……」 年轻女孩的眼神可不是无奈,也非无辜,两只眼里像是各有把燃烧猛烈的怒火,「檀、亚、青,她是谁?」 「伊秀,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只属于我的完美女朋友。」语毕,他搂住我肩头的劲道施得更大了。 女朋友-- 完美女朋友-- 属于他的完美女朋友-- 叫伊秀的年轻女孩比我先做出反应,又细又尖的声音拉扯着喉咙,「檀亚青,你骗人、你骗人…你肯定是为了要拒绝我对你的爱情才这样说的,告诉我,其实她只是一个平凡的路人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对不对?」 她歇斯底里地伸出两隻纤细的手臂扯住他,而他的另一手依旧紧紧搂住我,遇到这种危机,他很坚持地不放手……我们三个就这在街头上拉拉扯扯。 老实说,难看死了。 这一秒,我仍然保有权力选择不要参与他和她的关係。 我用力拍去他的拥抱,在他俩都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前拔腿狂奔。 我知道白色的裙摆正在风中飞扬,带了些遥不可及的味道,但谁能知道实际上的我是情势窘迫,狠狈逃亡。 后悔、后悔,真的是后悔也来不及。我应该早点避开,这样他就没有机会把女朋友三个字说出口。 我总是在事后才后悔,总是抓不住专业人士所谓的时间点来反应。 啪--啪--啪--- 夹脚拖鞋在柏油路上產生好大的声响,我想我的后悔还包括了这双跑不动的烂鞋。 「于真--」 「亚青--」 唉……我边跑还得边想,现在到底是上哪一齣戏码? 陌生人,为何每当我遇见你,我总是得奔跑而去? 陌生人,还有陌生的女孩,你们…… 别追来了…… 放我条生路吧。 04.心软体质 『对别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残忍。』 「嘶--呼--嘶--呼--」喘嘘嘘的,几乎快要上气接不了下气。 我扶着墙壁,完全靠着意志力做出买车票、投零钱的动作。 我没有每个城市人必备的悠游卡,或者该说我曾经拥有它,但是在我选择避开人群的开始,许多必备的东西都遗失了,也许它正在我房里的哪个角落,不再让我忆起。 「于真,抱歉。」陌生男人赶上我,一派轻松地站在身旁,担心的语气问:「你还好吧?你看起来快喘不过气?」 我白瞪他一眼,就算晕死在捷运站内,还不是他害的,还敢大言不惭问我好不好。 可惜这一路上,除了加快奔跑的速度外,早就没有多馀力气阻止轻易就追上来的他,再加上方才活像马拉松路跑的举动也惊动不少路人的目光,让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唯一能值高兴的是我至少把两个陌生甩成剩一个陌生人。 「嘿…别用那种想杀死人的目光。」又来了,他最厉害的眼神--希冀我的理解与晾解。 为了防范自己再度后悔,死也不再开口回答他所有的期望,俐落抓起蓝色塑胶币,飞快往入口处鑽去。 嗶-- 顺利通过。 这次终于掌握到时间这种东西,总算偶时切断我和他接下来任何可能的发展。 嗶--嗶--嗶-- 身后,很多人进入月台,他却只能被排拒在外,我内心泛起一丝丝的得意。 「亚青、檀亚青……你们……」忽然,年轻女孩的声音叫着属于他的名字,又显得距离有些遥远。 忍不住,我回头望去,验票的那道闸门隔绝了拥有悲伤神色的女孩,而他…不知道何时走到我的身旁,一身沉着的气质。 我叹了口气,因为当下我有两种认知。 第一,年轻女孩毕竟还是朝气蓬勃,就算你比她们先走上起跑点,她们仍是浑身带劲地充满着毅力追逐而来;第二,原来人与人之间要不要有互动的选择,已经不单单只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尤其面对这种难缠的男人。 「你在生气?」他跟着我下手扶梯。 就算我有认知,我依旧不想脱口而出任何一个字、一句话。 我极度不愿意打破我这些年努力维持的良好平衡。 他没有因为我的冷漠而死心,候车的短暂时间,硬是要站在我的前方,把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拉得好近好近。 「别这样,我是真的感到抱歉。」他懊恼状地搔了搔有型的短发。 太近了,我和他的中间间隔太近了,压迫感如猛浪袭来。 我很孬种地在脑袋里哼着不知名的曲目,手指在大腿上敲动节拍。 如果说……我没有戒掉抽菸的习惯有多好。 至少现在的我可以先点燃我的davidoff,左手或许还插在腰间,自在地吐出飘渺的烟圈,就不会在这种时刻不知道将双手摆放在哪,眼神焦聚该扫到哪,而感到手足无措。 「你一定要先听我的解释。伊秀她只是客户的女儿,我只能用委婉的方式拒绝她,所以我撒谎告诉她我有女朋友,不过她一直都不愿意死心,也不愿意相信我的话,最近更是紧迫盯着我……」他难得浮现羞涩的神态,「然后,刚好你经过了。我知道如果是你,她一定会放弃的--」 「如果是我?」本来盘旋在脑中的音律戛然而止,我怎么又被他正中下怀,回话了。 「对,如果是你……」月台边的红灯闪烁,列车呼啸像一道急风驶来,也掩盖住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也好,我不觉得他接下来的话会让我多开心。 人们不都是这样,甜言蜜语就只是为了掩饰曾经犯下的罪,以为可以弥补些什么。 我跳上车,他追随而来。 车厢里已经没有空的坐位,他选择站在我的侧后方。多像赶不走的背后灵。 「对了,我叫檀亚青,很抱歉,现在才自我介绍。」他自顾自地介绍自己起来。 等等── 我不在意他的大名,就算叫张三、李四也不相干,不过多亏他的提醒,我才想到,为何他知道我叫于真。 我侧过脸,双眼对上他的目光。 他略显讶异。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于真--」 他一手抓着吊环,一手比了讲电话的手势。 「上次的电话?」 「你朋友的分贝太高,不想听也不行。」 「所以我的生日,你也是刚好听到,不是从我的话里猜测到的?」我想也是,只能怪我太疏忽,没有特地去分析过。 他点点头。 「好吧,下一站你下车吧,我不想跟你计较,我累了。」就快要到阿眉家的那一站,我害怕他缠着我去。 就算一点点痕跡,我也不想留下。 「我是想…方便的话,让我请你吃顿饭,至少让我为刚才的事道歉。」 我转头,继续面对一片漆黑的窗外。「我去朋友家,所以很不方便。」 「你说话一向那么直接吗?还是只对我?」 我从映在窗上的影像瞧见他笑着,很灿烂的笑脸。 「直接很好,拐弯抹角多累,所以这跟对谁都没有任何关係。」 「不过有时候直接的言语,并不适用于这个社会之上。」 「无所谓,至少不需要委屈自己就好。」我在吊环上的手握得好死硬,过去很多伤痛原来没有完全消退。 他一点停顿都没有,不带转折回应我,「很酷。」 我怎么有种破涕为笑的感觉。对我而言,也许是一个很好的称讚,似乎像一般女孩被说很美很正一样,心里有些飘飘然。 「一起吃饭吧。」他又提出相同的提议。 「我不是说过不方便吗?」我发现这傢伙总是先摸摸你的头,然后再来惹毛你。 「你不是说要直接,而我是真的很想陪罪。」 「我要下车了。」 「约会吗?」 「什么?」 「你是准备要去跟男朋友约会吗?」 男朋友这个词,很久没人同我提过了。 我摇着头,「不是,是那个分贝很高的朋友家聚会。」 「这么巧!我倒满想一睹她的卢山真面目。」他的音调提高好几度。 一睹阿眉的真面目是会如此令人兴奋的事吗? 我不懂。 我只懂当我一知道陌生人姓名的当下,他就不再是陌生人,而是转变成一个有代名词的男人。 我也懂,我好像又对他心软了。相对的,也让我发现我的心软体质一贯的停留在体内,这让我困苦的烂体质,排也排不出去,剩下的只能靠自己的偽装。 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说得多好。我的座右铭。 05.读心 『人,本是由多种矛盾因子集结合成的综合体。』 绿灯,我一反常态将脚步停滞在十字路口。 「怎么不走了?」他挑眉问我。 我困惑瞅着他,一方面问自己,他为何而来? 我又为何让他跟着我来? 一路上,太多的问号咚、咚、咚……以花式跳水之姿跃进我脑中的深海里,然后真的是石沉大海,连一点涟漪也无,因为…我找不到答案。 其实我了解在本质里的矛盾,就像现在我无法解释这些困惑;我也明瞭在本质里的脆弱,就像我为自己筑了道很高很高的心墙,明明那道墙像寒冰一样冻人,却也薄得易碎,一旦面临顽固的攻击,便会迅间溃散瓦解,仅剩鸵鸟姿态的无助自卫。 当然,我也有经歷过想被他人喜爱,扮演过亲近他人的角色,往往结果都是大坏,导致全身伤痕累累。 又或许我真的拥有可以亲人的体质,甚至渴望被人了解与爱着,但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现在的我并不愿意这么想以及这么做。 生活里头,只要超过一个人以上的人、事、物,都只会把自己搞得太过敏感与纤细,更重要的,我受够那一切的虚偽。 我也慢慢理解,拥有和善的基因并不等于能成为一个热烈又有丰富情感的动物,何况通过这两端的中间是一条荆天棘地之路,既然如此,何必苦难自己一定要往好人前进。 终归一切,最后导致我索性远离外来的,随时可能会砸烂我好不容易建立起高墙的傢伙,也乾脆让自己显现枯躁乏味,这样就不会有充满好奇的无聊人士想来接近。 不给任何机会,就是远离被冒犯的最好方式。 我躲在小房间里写稿,断绝大多亲戚朋友的连络,拒绝陌生人的认识可能,甚至能不出门就不踏出一步。 只是我都已经如此尽力躲开繁华人世,怎么还会招惹到这个死缠的男人。 「于真、于真……」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 「怎么发起呆了?一点都不像你。」 「像我?你又知道什么是我,什么又不是我!」我冷淡地回批他的用词。 「嗯,现在这模样就够像你了。」他得意的点头,接着说:「其实你很不高兴跟着你,比我稍早请你当我的挡箭女友还更为不悦。」 「……」 「但是你并没有拿出全部的火力来赶我走,就证明着你不是很讨厌我,只是不喜欢我跟着你。」 我闷哼了一声,暗暗地咒骂着他,该死的。 见我连应都没应一声,似乎是命中他的猜测,他的嘴角高兴地扬起最漂亮的角度。原来如此,不笑的他显得严谨很多,却在浅浅一笑的转瞬间,露出孩气的脸庞。 「讨厌说不上,喜欢更谈不上,一切就是很陌生。还有,我老实跟你说,我没钱、没色,你跟着我没有用。」掏出口袋中的一把零钱,「这是我最后仅剩的财產,要就拿去。」 我真的是走头无路,才会使出这种烂招。 他低头扫过置于我掌中的零钱堆,没有轻藐的语气,慎重地道:「我只是单纯希望能为我做的事尽一点弥补,好表达我最深的歉意,何况我知道如果今天不把握这个赔罪的机会,将来要遇到你一定更为困难,因为你肯定会躲得老远,而我接下来的日子就会时时抱着愧歉。这将是很令人难受的一件事,你晓得吗?」 「我说过我不计较了。」我垮下双肩,彷彿置身在草原里对牛弹琴的错觉。 还有,他说的话干嘛搞得跟日剧台词一样,文皱皱又纯清的要命。 「但是我计较啊,我还发现你真的跟牛一样固执,比我的上司还难搞。」 说我是牛,我才觉得你是牛。我没说出口,我不想表现幼稚、不成熟,国小一年级生才会为了谁是牛的事狡辩。 「于真,不要任性了。」他伸出大掌,揉了揉我的头。 真的是让他惹得我又气又羞。「我……」话未完,阿眉打来的电话倒先响起。 我闷着气,接起电话。 「于真,你人是在哪里啦?是不是八百年没来找过我了,所以连路都认不得?」阿眉的大嗓门像是拿着大声公一样,嗡嗡地从话筒里震了出来。 「我……」瞧着身旁的他正一副准备听好戏的表情,我到口的话也停留嘴边。 「你什么你,你不会还在家吧?抱着你那台电脑没有用的啦,快点过来。」阿眉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又劈哩啪啦地念着。 总算趁着阿眉喘气的空档,我将话插了进去,「我在赶稿,编辑突然要我先交稿,我晚点再过去……嗯…我看明天好了……」 想一想,还是不要赴约较为妥当。 有一尊背后灵在,是得不到安寧,加上阿眉的好奇心比她的食慾要更旺盛,我不想单纯不过的事情因为更多人而搞得复杂。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这里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阿眉发飆。 「什么人?」 「嗯……嗯啊……就我老公、小孩到了……」阿眉咿咿哑哑,方才的气势全消。 「你确定?」 「好啦!好啦!我承认就还有多几个朋友,有男也有女啦,不是全都男的……好啦,你写你的,我叫他们吃他们的……都是我该死的老公找的朋友啦…我看我们改天见囉,哈哈……」喀啦,阿眉直接掛了电话,来去一阵风。 我呆望安静的手机,对朋友说谎的感觉并不好受,虽然她也对我撒了一个小小的谎,不过我知道她是希望我的人生能够拥有更多不同色彩,而不是一个人独老。 「你不去了?」 「对。」 「你高分贝的朋友如此轻易就放过你?感觉她的个性不是这样的人。」 他还真有心情剖析。 「她只是怕把我逼急,以后我会连电话都不接。」我转身,朝回头路的方向前进。「虽然她的好意不是我需要的东西,不过也是一场好意。」 「嘿……我们可以去啊,你何必一脸自责的样子。」他使出老招,挡住我的去路。 我冷瞠他一眼,他居然看得出我的自责? 回想起来,他似乎都能字字句句精确正中我的想法和我的薄弱。 驀地,一阵凉意窜进我的脚底板,慢腾腾地攀上背脊。 不-- 不要-- 可以不要再下去了吗? 不要如此亲近我,不要如此想读取我渐渐暗淡的那颗心…… 06.还有贴心 『再怎么冷漠、再怎么乾枯,心底终究保有一堆柔软的土壤!』 我和他回到原先出发的捷运站别,再一同走到大街上。 我保持沉重着实的态度与他并肩。不是不想逃开,只是因为我累了,累得不单单是来回路程的奔波,更累的是与他一对一的攻防战,心力交瘁。 「要不要吃点什么?」他很自然的问着我,近似我们是一对友人出门散心。虽然后来的路途上,他的话不再多了,脸色也总对我抱着一丝尷尬。 「随便。」 他顿了好一会儿。「你刚说什么?」 「我说随便。」我彆扭地快步地向前走,不等他的反应。 我彆扭不是因为我害羞,单纯是因为我说出了违背本意的话。 我说随便也不是真的随便,只是我渐渐瞭解就算拒绝他的陪同,他仍然会坚持他的意见。很多时候,尤其当你越想撇清什么的时候,就偏是撇不乾净,倒不如给他所想的,他就会发现很多事绝对没有想像中的新奇有趣,不过一点时间就会腻了,然后很快就会摆摆手离开。 「那吃什么好呢?」他追上我的步伐。「还是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没有,你决定就好了。」 「真的可以吗?」他犹豫地问。 为了饭局后的自由,我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想到一个好地方,跟我往这边走。」他毫不客气地抓起我的手腕,「附近有一间还不错的居酒屋,你一定会喜欢。」 「喂……会痛,我的手……」其实我是想叫他,可是亚青两个字很不配合,硬生生地卡在我的喉咙里。 「抱歉。」他将紧抓我手腕的力道放到最轻,一点也没有放开的打算。 这一刻开始,我和他的情况完全转变,变成他才是主导,由他引领着我每一步迟疑的脚步。而我仍然为了往后的自由,将此刻过份亲密的恣态隐忍下来。 「其实我以为你会酷酷的说不要。」他转头跟着我说,脸上浮现淡淡的靦腆。 嗯……靦腆的样子虽然和他的外型不是太协调,却是可爱,没有压迫感的。 头一回,我望着他而出神了。 「嘿,你又在发呆?」 「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到好剧情……」我慌忙低下头,胡乱扯着话,就是不想让他发见我迷濛的眼神。 「剧情?那是什么?」他继续牵着我走。 「没什么,我的工作而已。」 「听起来满有趣的。」 「还好,就是工作。」 「方便问吗?」他诚恳地问。「不过你不想说也没有关係。」 我随口应了声,话很自然地就流洩出来,「一开始写抒发的,后来算是写得还可以吧,出版社就来接洽,最后就变成工作了。」 「所以身份是作家吗?」 「算是吧,反正每个月也是为了微薄的薪水在拼命写,其实跟在外面工作没什么两样。」我咬了咬下唇,「比较好的是不需要跟人有任何多馀的互动吧。」 「我觉得这样很好,很适合你。」他平淡地说。 我终于不再把目光停留在红砖路上,瞇着眼紧盯他从容的背影。 对于他这个人,有一点点的不解,也有一点点的好奇,如果是别人,一定会立即奉承我的作家身份,吹捧着我的写作能力……等等,就算他们始终不明白我写的是什么题材、什么类型的书刊,又出版过哪些作品,他们还是会歌颂着一句又一句諂媚的话语。 「很适合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想了一下,才道:「或许你的工作有我想像不到的难处,不过至少你的生活可以简简单单,不需要交际,不需要为难自己的个性,所以我觉得很适合你。」 他,总是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说出体己的话。 「到了,终于可以好好向你赔罪了。」他停下步伐,停在位在骑楼下,包夹于两个店面中间的一个小楼梯口。 「你先上楼。」 「我的手……」我无奈地瞧他一眼。 「我又忘了。」他笑得清朗,放手的速度倒没那般爽快。 我撩起裙摆,小心翼翼爬上狭长的楼梯。 一上到二楼,服务生亲切并充满干劲的打着招呼,日文里的欢迎光临顿时贯穿全场,真的是非常有元气。 「两位吗?」女服务生朝我问着。 尾随上来的他抢着答话,「两位,还有包厢吗?」 「假日包厢都没有空位了,外场的话,两位是有位置的,要不要用餐呢?」 「这样啊……」他用眼神询问我…要吗? 我点头。 接下来的事我全全交给他处理,虽然中间有不时穿插问我想吃什么、喝什么,不吃或是不喜欢吃什么的话,不过我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肚子先不争气地咕嚕咕嚕叫了。 我抱着肚子,有点不好意思。原本想说晚餐是上阿眉家解决的,中午只随便吃了点东西打发,所以现在一饿,就叫得特别大声。 「饿了?」他边问,边将先被送上桌的茶碗蒸推到我的面前。「先吃,垫垫胃,剩下的料理可能不会那么快上来,这里生意很好。」 嫩嫩黄黄的茶碗蒸上头还摆着一只整尾肥厚的虾子,看起来很诱人。 我一手拿起小汤匙,一手轻扶在茶碗蒸的杯子上,发烫的杯身就跟心头暖暖的滋味一样,『先吃,垫垫胃』这话还满让人有小小受到呵护的错觉。 我没多说什么,很认真地吃着有奶酪软嫩口感的茶碗蒸。 这一餐之后,我和他不该有的牵连就要划下句点。 「这间居酒屋很特别,没有招牌,连店名也没有,全靠口耳相传。虽然消费不高,不过不要小看来的客人,很多大老闆都很喜欢这里的料理。」他没有开动,啜了口茶。「所以我比较喜欢包厢的位置,我不太喜欢在下班后遇到工作上的客户。有些客户、甚至同事……我是不喜欢的,但职场上,我能展现我的专业,下班后的话,还会有人与有利害关係的人士交际,那说穿了是虚假,像演戏罢了。」 我默默地点着头。 听着他认真谈着偏向严肃的话题,我知道生活的辛苦,只是我说不出加油这种讨人喜欢的话。 居酒屋里头,音乐停止,新的歌曲随即又接了上来。 是一首耳熟又好听的曲目。 「满好听的。」 「嗯,这首很好听。」 「你听过?我也觉得很熟悉。」 我朝他一笑,「老歌。」 歌名,我没告诉他,因为不太妥。 女歌手哼着日文与英文交错的歌词,意思是-- 亲爱的我需要你无论如何 有个说不出口的心愿 週末的夜晚也希望有你陪伴 停下旋转拨号盘的手 我只是个坠入情网的女人 (※中译歌词摘自小林明子-恋におちて~fallinlove~) 07.观察 『要了解某一物种,行为观察是最基本的工作。』 随着一道又一道美味的料理上桌后,警戒心这种东西便随着口腹之慾,渐渐和缓下来。 「合口味吗?」他蹙眉,用一种我看不透的表情望向我。 我轻点头,又让他的面庞给拉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一双手白净修长,指甲修剪整齐,剥虾时候的态度总是仔仔细细;他不壮硕,身形修长,平直的肩,合身的七分袖衬衫在他身上显得流畅有型。 他顶着一颗俐落的发型。五官拆解来看,不是各各精緻的那种,组织起来后,反而有股性格的味道,还有一种渐进成熟的男人味。 只是,最能吸引我的还是他的笑容。 明明抿直的嘴角是严肃正经,只需轻轻一提高时,就能带出迷人的笑意,完全柔和原有的刚毅脸型。 脸和笑都是很矛盾的组合,同时也很迷人,像漩窝似地,让人一被引入后就深陷其中,目光再也逃不开。 然后我也在想,他对我呢?也是用一种观察的态度吗? 那么我们不就成为动物园里的动物与人的关係,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窗,好奇观望对方,审视对方是不是和自己身为同一物种,还是只是用来捕食的猎物,进行着吃和被吃的行为。 当然,也许我们从来都不在同一个食物链上,一点关连也无。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你很特别。」 拉回了飞出去的心思,却还是没听清楚他的话语。「你刚说什么?」 他绽放纯真的笑靨,抬高手,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比画着,「你常常灵魂出窍,害我真想知道到底是飞去哪里了。」 面对他无厘头的动作,我苦笑着,看来又让他抓住我的弱点。 「你真的很特别……第一次在7-11见到你,我就想有哪个女孩子会忘了自己的生日呢?」 「也不是特别,本来就没什么好特别要记起的,过来过去……日子有哪一天不一样呢……」我开口,也不是想辩解,说的是事实,只是一般人从来没发现而已。 「或许吧,也或许不是特别,而是属于你的一种气息。」 「气息?」 「淡淡的,冷冷的,又好像隐藏了什么东西……我也不太会形容,最起码……是跟商场不同的气味。」 「你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吗?」第一次,我破例主动开口询问他私人的问题,不单是好奇心作祟,还包括见到他无力的神情,总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来回应。 他摇着头,「其实很喜欢,很有挑战性,不过相对的也会看到人性真实的面貌。」 「什么类型的工作呢?」很早就放下筷子的手,禁不住地又在桌上敲动。 侵略别人的生活,也会让我惴惴不安,就担心了解太多,牵连也会跟着多了。 「特别助理,跟在董事长身边,相对的要面对的人士也都是权高位重。」他简单带过,话锋转回我身上,「很难得,你问我了两个问题,你说这两道能写进故事里面吗?」 「或许。」我倒抽口气,并不希望让他误解我发问的动机。 「你抽菸吗?」他学着我敲着桌面。 「戒了。」我惨笑地收回手指,「只是菸戒了,习惯却戒不掉了。」 「不好戒吧?」 「还好,忍一下就过了。」 「又怎么会想戒菸,不会戒掉灵感吗?」他慢哼哼地问我。 「倒是还好,对我来说两件事搭不上边。」我眨了下眼睛,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往事像电影画面在脑袋里重生,急忙地挥去过往,我随意答道:「人生,很多事没有特别想还是不想,就是这么发生了。」 是啊,这是事实啊。 后来的我们,几乎以他为主,他问、我答,或是他说、我听。 一顿饭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非常有存在感。 饭后,他坚持送我到公寓的大门口,我却只让他送到我们初识的7-11前头。 「谢谢你的晚饭,还有上次的啤酒、蛋糕。」 「应该的,弄得你不上朋友家吃饭,又还请你假装是女朋友,一定让你陷入很大的烦恼。」 「那我走了。」 「等一下。」他唤住了我准备提起的脚步。 我仰头读取他的黑眸,却什么都读不出来。 为何呢?经过一晚的相处,我依旧窥探不出他的思路,是我真的不想了解他,还是他并不想让我了解。 他从一只质感很好的皮夹里掏出名片,朝我递了过来,「上头有我的电话,有任何事都可以打给我。」 我慌恐地退后一步,没有伸手接过他的名片。 从知道他的名字开始,他就不再只是陌生人了,现在如果还有了名片、有了电话……我们的关係是不是就称得上所谓的朋友了? 「收起来吧,在外面生活,很难说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我想我比你的朋友住得还近,有事多少都能帮上忙。」他逼近过来,自作主张地摊开我的手掌,然后放进那一张又薄又轻的名片。 骤然,一辆急速的轿车呼啸而过,也带过一阵狂风,我赶紧握住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名片,也握紧了他又敲入我心里头的话语。 「我知道,你也不会客套跟我说,下次换你请客,你也不会把你的电话留下来给我,更或许你也不会拨电话过来,不过没关係,至少我留下了什么,就像是出自朋友的关心。」他加重着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彷彿要我安心。 「抱歉。」我垂下捏着名片的手,冒出歉意。 「别想太多,有事的话真的可以打给我,当然,没事最好。」 一阵尷尬出现在我与他面对面之中,这微小的距离里。 「那么我先走了。」他说 我点头,他转身就走,背对着我扬起手,瀟洒地挥动,最后的道别。 我也走了,和他不同的方向。 其实,没那么感伤。 只是太过陌生的两个人,真的无法一下跨越彼此的鸿沟,我们只能互相揣测对方,互相不踩到对方的点,一切小心翼翼。 到头来,这个出现在我身边的陌生男人-- 我依然看不清。 08.一句缘份 『缘份有时太浅,有时过深。』 「呼--」我重重地喘着气。 连续几夜的恶梦将我惊醒。 我平躺在床上,紧紧握着拳,短短的指甲陷入掌心,连睁开双眼的勇气都没有,好怕当我一张开眼的瞬间,我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明明梦里没有人人畏怕的鬼怪,那我到底在惊恐什么? 不过就是梦到过去,梦到那一连串发生的不愉快罢了,难不成那些总总仍然是我惧怕的阴影,死牢缠绕着我的身、我的心,还有我的未来。 「没事的、没事的……」我如此告诫自己。 起身,开了灯,却愣在书桌边。 檀亚青,名片上的字体端端正正。 我伸手轻抚过他的名字,宛如有温度一般,又顺又暖地滑进指尖,飘浮在血液里。 恶梦,从几天前与他的共进晚餐后开始;恶梦,也在这一刻因为他留下的什么而停止。 甩了甩头,我顺手抓起名片揉成一团,丢进一旁装着废纸的纸箱里,停止莫名被骚动的心。 啟动电脑的电源。写稿吧,这才是我该做的事。 熬过黑夜,太阳升起,外头又是人车鼎沸。 一直到下午,我才慢吞吞步出公寓,准备採购一些能存放的粮食,一方面也是想出外接受属于世俗的空气,来证明自己现在活的很好很好。 在巷口打住脚步,我记得要先探探每一个路过的人,能不要再遇到檀亚青是最好不过的事,不论他的出发点是不是出自善意和那些不讨人厌的举动,我都已经负载不下太多的试探。 在这同一时间里,我却忽略远处有一双虎视眈眈、如曈铃般的杏眼。 「欢迎光临。」7-11的玻璃门开啟,而我被拒绝在门外,进入不了。 「你总算出现了。」女孩骄气的声音在我的正前方响起。 我没回话,迷离的双眼望着女孩闪亮又精巧的脸蛋,年轻、耀眼,全身散发着像猫科动物似的骄傲。 我试着回想这张看似熟悉,却又比陌生还更遥远的脸庞。 到底是谁呢? 我想不起来。 「你不会忘了我吧?」 她不可置信地瞠视着我,一副我对她做了非常不敬的事情。 「我想应该是你认错人了。」我礼貌地朝她微点下頷,想侧身走进超商。 她生气地拉住我的手臂,「你怎么能忘记我,我是李伊秀,你的竞争者。」 「竞争者?」这个好玩了……我都一无所有了,还能跟我竞争什么呢? 「不管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忘了我,总而言之,檀亚青这个男人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宣誓的同时,她圆滚的眼珠像要冒出火焰一样,气盛十足。 亚青、伊秀…… 脑袋里的记忆体自动调出部份残存的画面,我总算记起女孩了-- 李伊秀,那名为了檀亚青追逐而来的陌生女孩。 「你有听进去吗?亚青我是不会让给你的,就算他说你有多好,有多爱你,我都不会被打败,懂吗?」她恼怒地直瞪我。瞪着一直没有太大反应的我。 她骄横的架势,开始引来眾人的侧目,有意无意飘过来的打量让我焦躁。 「如果你还有话要说,前面有一家咖啡厅。」我说。 换她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我转身离开,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知道她绝对会跟上来,年轻女孩不正是如此,爱得猛烈,越多阻碍,越能激发无穷的潜力,这就是青春。 下午的阳光和煦地照射过来,穿透我出门前随手抓来就套上的白色衬衫,皱巴巴的模样说有多颓废就有多颓废。 说实话,论我这般居家的装扮,早就远远输给女孩一身紧贴曼妙曲线的小洋装,再论年纪与活力,更是输的一塌糊涂。光凭这些,我们还有什么好竞争的呢? 可惜很多太过年轻的女孩不懂,不懂自身佔的优势;也或许是太懂,太懂得年轻的本钱,而散发出过盛的气焰,糊里糊涂地乱抓一把,就将喜欢的男人给吓跑了。 咖啡厅里是採半自助式,先在柜檯点好餐,才让服务生送上桌。 「摩卡碎片冰沙。」女孩问:「你呢。」 「热红茶。」我准备从牛仔裤里拿出铜板。 「是我找你私下谈话,我请。」她大大方方说,豪气万千地递出大钞给女服务生,让我不由得打量她起来。 在我看来,她和亚青在某些点上,或是相似的两个人。 我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这种时候越隐蔽越好。 「你知道吗?我倒追亚青一年多,他说什么就是不愿意接受我,输给别人还情有可原,但是输给你,我是非常不甘愿。」她有些无可奈何的语气。 我抚着皱得太过有型的衬衫,怎么也抚不平。 是啊!如果是我输给毫不在意外表、完全毫无生气的女人,我也是会不甘心。都是身为女人的我们,我又怎么会不懂呢? 我用一种能体会的心情凝视她,脑筋却突然像方才是一时断了线地又衔接上来,纠正我走偏的想法-- 我跟檀亚青是什么关係,怎么会想着眼前的女孩输给了我? 事实上,谁也没输,于真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谎言里的误会。 「第一次见到檀亚青,我就深深的迷恋上他,他就像耀眼的星子,埋身在黑夜里也埋藏不了他的光芒,但是他对我没有相同的意思,所以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做才可以得到他的认同和爱情?」 她说的很认真,我听得心惊胆跳,年轻女孩为何可以可爱到这种程度,为何可以坦率地问着她心目中的竞争者这种问题? 再相对的自己,是不是变得好可悲,少了对爱情的真诚,少了为自己奋斗的勇气,少了活得理直气壮的生气。 我又来了,阻止不了抽气和指尖轻敲桌面的坏习惯,思考片刻后,才缓缓地开口说:「缘份吧,虽然这是很宿命的解释,但也是很实际的理由,本来爱情就是一种没有公式的东西,谁会喜欢谁都说不准,所以是缘份吧……」 她冷哼一声,双手环抱住傲人的上围。「我才不相信这种东西,我又不是老人,更不是那些宿命的人。」 「那你觉得呢?为什么他不会喜欢上你的原因?」 「我……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她嘟嚷着,又气又骄。 「所以总归就是缘份吧,谁又知道亚青真正喜欢的女人是哪一种呢?只是遇到了,有缘的就有感觉,没缘的,就没有后续。」说完,我自己都想笑了。 缘份啊……还真是烂到底的答案,可是我想不出来更好的理由来给女孩了,如果她不能平息这种骄气,她肯定是赢得不到檀亚青的青睞。 另一个让我想发笑的原因是,原来我也多少了解檀亚青这个陌生男人的喜好啊! 我还以为我完全看穿不了他。 「那么你说我跟亚青还有没有缘份呢?」 「我不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的缘份会到哪里一样。」 女孩都能坦白真率地面对我,我想我也能这样直言真爽地回答了。 就像明明以为应该和檀亚青划下句点,又让女孩出来搅和,未来难保不会再出现任何连接点。 下一秒的事,真的是越来越难以想像,我只想好好控制住自己清静的心湖,尤其是在控制不了别人之际。 陌生女孩啊,你可知道,我们不应该是竞争者,因为我们都只是随着命运飘流的一叶浮萍而已。 09.一个拥抱 『如果你的使命是煽动人的真情,那么我想远离。』 我不自然地坐在那柔软的单人沙发上,身体的曲线不管怎么扭动或摆放都显得与眼前的李伊秀好不搭调。 她刚从洗手间出来不久,整张脸更显粉嫩可爱,看来有特别补妆过。不过再怎么说都奇怪,我想走,她反用各种理由留下我。 如果是平日,我定逃开了。 偏偏这一个午后,见到她的哀求,我告诉自己就一次,毕竟她不过是一个为了爱情努力的无知女孩,至少她拥有我缺乏的那一块。 命运老早註定好了,我只能在她的前方扮演年长而理性的女人。 为了缓颊片刻的冷场,我问:「你怎么知道要在超商那等我?」 「亚青说你们在那里相遇,虽然我不怎么相信,真的会有人在超商里认识?然后相恋交往吗?超商里面应该只会出现擦肩而过的路人而已,不过我又想,我一定要找你说清楚,告诉你我是不会放弃亚青,所以我就去那里等。老天有眼,今天总让我等到了。」她一反先前的哀怜,盛气临人,一股气恼儿全朝我丢过来。 「很好,你等到了。」 我倒抽口气,从吧台瀰漫过来的咖啡香一併让我吸进胸腔里头。 原来这就是女孩,短短的时间内可以一下大哭一下大笑,一下娇嗔地说着爱意,一下气忿地指责不顺着她意的人。 莫名的压迫感又直击过来,是我本来就不该在她的面前装什么理性。 「我想我真的该走了。」我起身,不打算再当个好人。 「等一下,你再等一下……」她慌慌张张地从椅上跳起来,挡住的我去路。 面对她举动,越来越让人感到可疑,不是吗? 我微微斜视她,也逐渐找回冷硬的表情,差一点点就忘了冰清水冷的生活才真正适合我,而不是在这里怜悯她未完成的爱情。 「我是说再陪我一下,拜託,我求求你。」她一脸悲伤地望着我。 我懊恼地拍了额头,怎么最近遇到的对象都是狠角色。 李伊秀--绝对是拥有最佳武器及懂得善用的女人,所以我何必怜惜她的脆弱。那根本不是她需要的。 「你需要的不是我,你应该去找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我不再给她开口的时间,直接跨出大步往门口去。 「喂,你等等我……」后头的她嚷嚷着。 我没理会,只是在意地低头拉着我皱巴巴的衬衫。 怎么我还是会在意不够体面的自己啊…… 叮咚-- 在我尚离玻璃门还有两步路的时候,它先开啟了。 「于真,你真的在这──」伴随而来的是他充满柔软的音调。 又是檀亚青。 甩也甩不掉的男人。 摆也摆脱不了的相遇。 我逼着自己抬头,神情凝重。 我有气-- 不论是对他有意无意的纠葛,还是对她突然将我拉下水,甚至是对自己一而再的对所有人心软,这些林林总总,我都有气。 「亚青,你真的来了,虽然你来得有点晚了,不过这段时间我跟于真相处的很愉快。」她快速地越过我,挡在我和檀亚青的中间。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能想像那张像猫咪一样娇媚的脸庞,多洋洋得意! 「李伊秀,这次你玩过火了,下次不准再来打扰于真。不,是不准有下次。」檀亚青沉着脸,连名带姓厉声地道,一点宽容的空间都没有。 「亚青,你好兇喔……」小猫发出轻微的啜泣声,朝我讨支援,「于真,你看亚青这样对我,好兇喔。」 我惛懵地看着眼前上演的戏码,一边扯着自己身上衬衫的双手没有放掉。 如果女孩像猫一般自负、难以捉摸,那么我呢?又像什么……真的是像那些被拋弃的流浪狗一样,无助地被人类耍来耍去。 不发一语,我越过她和他,离开咖啡厅。 外头闷热的空气迎面而来,搞得我脑袋发胀。 我还是逼自己提起无力的脚步,远离所有的不愉快。 「于真,别走。」 下一秒,我便感觉到我手腕上那暖和的体温和紧迫的力道。 我侧过脸,怒瞪着他,「檀亚青,这场孩子气的游戏我玩不下去,也没有本钱玩。」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找上你。」 「那都无所谓,我只拜託你们的事不要再牵连上我了,我不想玩,一点都不想。」我的目光扫过他和她,其实我比谁都更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一动怒了,就表示是我受伤的时候,是我在意起别人的时候。 他猛力一拉,将我抱进他的怀里,「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 拥抱,它……重重的,连空盪盪的心房都感受到重量。 「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每次见面的结果都是伤害到你,我真的是收到她的简讯才知道这件事,以后她再来找你,你拨电话过来,我会立刻处置。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生气难过的样子。」他低头在我的耳边喁喁细语,热气吹送到我的颈上。 这样的拥抱和这样的话语都太过煽情── 「檀亚…青……」我发出挣扎,试图推离他结实的胸膛,一不小心往另一头撇看过去,将女孩哑然失色的表情收入眼底。不过我并不会因此而高兴自满,总觉得事情只会越来越糟,更怕的是会有一场直袭我来的风暴。 他松开了对我的亲密的拥抱,却仍然紧扣我的手腕。「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我拒绝。 「这是我该做的。」他的坚持真的让我不容忽视。 半推半就之下,我被他推上了轿车的副驾驶座。 「我呢?亚青,也送我回去……」女孩这次脚步跟得很扎实,碰地--后车门被关上,瞄了眼照后镜,已经见她四平八稳地坐在后坐。 「伊秀,是司机送你来的吧,就让司机送你回去。」檀亚青回头,一手搭在副驾的椅背上。 「不,我要你送我回去,你可以先送她,最后再送我。」 「下车,你给我下车。」 「如果现在你不送我回家,你会后悔。」 女孩冷哼一声,坐在前座的我听得一清二楚,而亚青默不吭声,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在我看来……好像在隐忍什么的感觉。 「送她回家吧,我家很近,到了我就下车。」我伸手将他搭在椅背上的手拉开,放上方向盘。 「好,我会送,仅此这一次。」他念了一下,不像对我说的,反倒像对他自己说。 油门一踩,车子以飞快的速度往前方行驶。 只是…… 方向反了、反了…… 檀亚青,我的家,在另一头才对啊! 我没有出声喊他,经过了今天的事,我隐然可以感受到他内心有一道孤独的影子。 不过,我给他的温柔也将仅止这一次。 因为我脆弱的情感面已经禁不住任何人的煽惑,尤其是面对这一个突然而来的过客-- 檀亚青。 10.力量 『世界就是这么小,越是想逃,越是逃不了。』 车内,寂静一片。 目的地是哪里,不在我的掌握之中。 明明看似平静的片刻,我的胃在此时紧紧纠结,就像给猫咪吃进的毛发一般,最后纠缠在一块,化也化不开。就是这样,每每心有不忍,倒苦了自己的身体,想反抗自己内心那片温柔,又好像在预告接下来的每一步路都将走入末途,恐慌开始折磨自己。 瞟了眼一旁的檀亚青,他早已经恢復沉稳,轿车在他的驾驶之下保持一定的速度,流畅地翱游在这个不完美,但保有独特味道的城市里,一连他先前的迟疑也被远远拋在车身之后。 后座的猫咪也停止她高分贝的吵闹,像是知道状况已经到达某个极限,再闹下去会过溢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奇妙,当别人浮浮躁躁的时刻,我总能比对方安定,甚至淡漠,直到事后,大伙都缓和态度下来,我才不知道在不痛快什么,然后紧张兮兮地猜测命运的走向。 车子开上山,不到一瞬的时间我便感到晕眩,延途的美景与住宅在我的眼中重重叠叠,迷迷濛濛。 禁不住地皱起眉头,靠着窗户边,我开始渴望呼吸新鲜空气,哪怕一口也好。 檀亚青的右手离开方向盘,握了握我置在大腿上的右手。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有一点,可以开窗户吗?」连这种细节,他都能查觉到,不免又让我的心震了一下。 他噗嗤一笑,「你会晕车,这一点算是有女孩子气了。」 「是吗?」不管如何,我尽全力保持我的冷静。 他将手抽回,替我按下了窗户的开关。「开一些就好,不然风一直吹到头,不用太久,你就会犯头疼的。」 我转头,藉由那小小对方的窗口,呼吸着山上溼气较重的冷空气。 「亚青,我也晕车。」来了,猫咪的不甘示弱。「我还想吐……」 「那你可以下车,走回家就不成问题了。」檀亚青淡漠地道。 他的态度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虽然我也不喜欢她爱耍的把戏,但是相较之下,他对我的态度就亲密很多,这绝对不单单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后头的她咕噥一声。 大概是风在我耳边一阵接一阵地呼啸,让我听不清楚她的话语,也懒得问她到底说了什么,我轻轻闭上眼,享受片刻寧静。 缓缓地,车速降了下来,虽然双眼未张开,仍然可以感受到车子是以滑行的方式拐进某个地方。 「李伊秀,你可以下车了。」语毕,檀亚青小小地吐了口气,好像完成某种重要任务的模样。 听着后车门开了关了,接着是驾驶座那旁的门开了,外头开始出现交谈声,有一、两道年纪稍长的女人声音。 原来,当闭上眼,失去目光后,人类的其它感官功能会变得如此强大。我的嘴角小小提起,在心底笑自己,这个时候不该是做这种领悟的时候吧。 叩--叩-- 副驾驶座上的车窗被敲打着。 「于真,出来啊,我妈咪说想见见你。」猫咪李伊秀的声音从窗户的缝细传了进来,又清又楚。 「伊秀,于真人不舒服。」檀亚青打断她的催促,又朝另一头说着,「阿姨,我女朋友今天人不太舒服,改天吧…改天再来拜访。」 「檀亚青,她只不过是晕车,又不是什么重病,下来一下会死吗?」李伊秀慍怒地道。 「你……」他压低音量,「于真没有义务需要下来认识你们。」 「你为什么要一直护着她,何况我只是想让她认识我妈咪和妈咪的朋友而已,会吃了她吗?」她直嚷着,丝毫不顾檀亚青的面子。 这种场面,为难的是檀亚青,不能像平时为所欲为地说话,我感觉得出来,不论谁的面子,此刻的他,都得一一顾到,只是这又是什么身份该做的事呢?我对他的印象更加模糊不清。 他一次我一次顾虑到我,我是不是也该还他一点什么,只盼望心软之后,不要又受到更大的创伤。 迟疑半晌,我半睁开眼问:「怎么了吗?」 檀亚青见我问话,皱起眉头,凝重的双眸宛如责难着我不够配合。 李伊秀就不同了,眉飞色舞,也不多解释什么,车门一开,就拉我出车外。 「于真,这里是我家,我妈咪和我妈咪的朋友说想见见你。」她挽住我的手,一副我们说有多熟识就有多熟识的样子。 其实,我还有些眼花瞭乱。 这一大片庄园离主屋还非常遥远,仿欧式建筑风格的每一处显得派头十足,也隐隐约约地有那么些流于低俗的匠气。还是我才是真正没有审美观的那个? 我将视线从远方的景致拉回,瞟到前方三位女士的身上,她们一面朝这里点头微笑,也一面低语地谈论着什么。 李伊秀拉着我想向前靠近,我的双脚抗拒着,不想移动。 不…不是我抵抗,是那里扫过来的某道眼神太过犀利又太过熟悉,逼得我快喘不过气,逼得我动弹不得,逼得我把过去种种的回忆重新翻腾过来。 我回头,揪结着眉头向檀亚青求救。 「于真?」他担忧地喊着我的名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空虚感。 「于真--」第二次,他又喊着。这次,他已经佇立在我的身旁,轻抚我的背。 「我没事……」我虚弱地这样说着。 来了,该来的还是会来,该会遇到的还是会遇到。 只是现在的我,还不够坚强,还需要一个可以给我力量的支柱。 我紧紧抓住檀亚青的手臂,他似乎让我的举动给惊吓,讶异地看着我。 我向他摇了摇头,然后要他带着我前进去面对…… 檀亚青,如果你是现在唯一能给我力量的人…… 那么,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吗? 11.重来的力量 『承接你的平静,承接你的希望,或许一切都还有重来的可能。』 我的心底真真实实凉了大半,勾住檀亚青的手不断抖动,连自己都无法随心所欲克制自己。 不确定是不是这般的颤动实在太过火,他先将我的手拉开,再回握进他的大掌里,一併握住了我轻敲手指的恶习。 我仰面瞅了他一眼,他一身泰然自若,不急不徐,同时也发现我的注视,低头望着我,对我轻頷下额。 这一瞬间,我不确定到底是我信任他,还是他相信我,又或者是说,当有一个愿意相挺你的人,你还需要去胆怯那些只能在过去伤害你的人吗? 答案呼之欲出。 我冷静地将这些年早就模拟不下百次的画面搬到现实里。 「你们好,我是于真。」 「果然是你,我就想怎么那么面熟。」其中一名女士冷冷地开口。 「沉阿姨,你认识于真吗?」跟在一旁的李伊秀惊喜问着。 被小猫咪称呼为沉阿姨的中年女人乾笑了几声。「认识,不过不怎么熟,这么自我的女人,我们沉家不敢高攀,也高攀不起。」 她尖锐的话语带刺地窜犯进我的耳里。 我僵着脸,差点又要输给她了。 沉碧-- 好多年前,我也是亲腻地称呼她为沉阿姨。只不过在人与人的相处当中,不是当你释出善意的时候,就一定会有相同的回应。 我该开口吗? 一旁的檀亚青施加力量到被他握紧的…我的手。似乎希望我沉住气。 「于真,既然沉太太认识了,就不多介绍。这位是伊秀的母亲…李夫人,这位是力晶建设的总经理夫人。」他微微地倾身,往前一步,站在我的前头。「阿姨,这就是我的女朋友--于真。」 檀亚青简单的介绍,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真正的本意不过是在化解上一秒尷尬僵硬的气氛。 听完他的话,剩下两位女士与我点头。 她们的仪态保持良好,脸上掛着很极浅的笑意,大概是大风大浪见多了,小小的狼狈实在称不上什么,自然是看不出那位沉阿姨不客气的措词有影响到她们,也看不出来她们真正怀抱着的本意。 其实都已经到这种时候,她们怎么看待我,我都不在乎,这些年来,我一个人不也过得很好。 喔,不!应该说一个人更好。 当然檀亚青更不需要替我维持任何形象,因为我有自知,这个与我不同层级的地方,本来就不是我该来的,只是……明明已经抱持自知之明的想法,我还是生气,难堪,更想像只鸵鸟把自己埋起来。 「我看大家就进屋坐吧,我让人去备茶。」些许是因为李夫人到底是屋子的主人,态度客气地道。 「阿姨,不用了,我还得赶回公司,我看我回去准备让上头骂了……」檀亚青訕笑着,在我听起来,却有种意有所指的意思。 李夫人顿了顿,轻瞥一眼李伊秀,才摆摆手。「多谢你送伊秀回来,她就是那么不懂事。」 终于可以离开,我松口气,一边强迫自己抿起嘴角。 「不好意思,今天完全没想到会过来,所以什么礼数都没有到。」这话,一点都不是我的本意, 我只是在还檀亚青替我做的人情。 「哼--」冷不防地,李伊秀旁的沉太太一声低哼,将好不容易暖和一点的温度给降低。 我低头,这么多年了,她依旧对我不满,我的伤口也还在。 「阿姨,我们先走了。」丢下话,檀亚青大大方方地牵着我走回他的车上。 方向盘一打,我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离开那个偌大却十分拘谨的豪宅。 「你……」他要说不说的样子。 「我什么,别吞吞吐吐的。」我扯了扯让我不快的衬衫,把所有让我不舒服的气都发洩在这个动作上。 「刚才的你在怕什么?」他的问题太过犀利。 我靠上椅背,将头转向车窗那面,方才的气势让他的一探,迅速退缩回来。 我不回答,他也不再发问,任凭寂静无声无息佔满车内的所有空间。 这是一种会让人想窒息的沉闷,明明我和他在小猫咪的花园里合作无间,为何进入私人状态里,就充满敌对的味道。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不禁反省,敌对……是我对他,不是他对我。 说到底,我是不是越来越任性。 遽然,没有预期的,车子的剎车被踩到底,停在刚下山的一处空地上。 「嘶--」我重重地吸气,一手撑在前方的置物箱上,一手紧揪住胸前的安全带。 「你逃避什么?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他一边问,一边将四面车窗都降下,随之进入车内的冷空气特别稀薄。 「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我调整好姿势,将安全带给解开,急迫逃开他的身旁。 「于--真--」他跟了出来。 「檀亚青,是你一直闯进我的生活,不是我请你进来的,所以我不需要解释这些吧?」 他收敛表情,正色地道:「是,你是不需要,从开始到现在,我也尽力不要过于去打扰你,但是今天你的表现太怪了,还有沉太太的话,我觉得我应该要问,我应该要关心你。」 「凭什么关心?我们的关係真的没有你想像的熟稔。」我轻笑,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他靠拢过来,张开手臂,就像老鹰抓小鸡的雄壮姿态,将我收纳在他的羽翼之下。 「至少我们在别人面前是以男女朋友相称,所以关心你是应当的事。」 「檀亚青--」我不悦地嚷着。 这傢伙真的越来越得寸进尺,越来越以为我们的关係是有多亲密。 真叫人恼怒。 「于真,你可不可以活得开心一点,我知道每个人常常会有过不去的关卡,但是不见得是克服不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随时支持你,陪你,给你最大的力量。」 他压着嗓,不顾我的接不接受,硬生生地一波又一波震撼我的心。 「我不需要,更不关你的事,我一个人过的很好,我不需要回头望,也不需要向前看。」我将头仰得好高,任凭脖子卡在他手臂上,将激动的泪水一颗颗地流回眼睛里头。 「你真的很傻,一个人……一点都不好。」他笑出声。「或许还可以我陪你,然后你陪我」 一副我已经答应他的请求,他的羽翼紧紧收拢。 你陪我-- 然后,我陪你-- 现在,又演到哪一齣呢? 原本让我自豪的简单、不复杂的生活,怎么会冒出一个个不简单的人物,而我该是卸下紧闭的心房,还是选择逃离是非之地。 只是,一无所有的我,还能逃去哪里? 我用一双溼润的眼盯着檀亚青,他满满的自信充斥在散发出来的气息里。 12.他的外套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一定会有一个人,你总是会输给他。』 我们坐在他的轿车里,他依然是正驾驶,而我是副驾驶,只是车子并没有发动,静静栖止在漫长的黑夜里,唯有路灯斜照过来的晕黄灯光伴着。 「你真的那么有兴趣吗?关于我的事情。」我试图憋气,不让抽气的习惯上我的肺和我的指尖。 「或多或少,其中还有关心、好奇,零零碎碎的因素参杂着。」我先听见檀亚青的笑声,才听到他的回答。 「其实……」 「好吧,其实你不想说,那也不打紧,本来就是你的私事。」他淡淡地道,又一副好像不太有兴致。 我笑了。「那你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他摸着下巴,思考片刻,才说:「你知道吗?这很复杂,也很为难,我是真的想多了解你,但又不想侵犯你,甚至让你觉得不舒服。」 「你能了解我的这种矛盾吗?」 他充满善感的眸子扫过来,虽然不是像带有强大杀伤力的连发枪械,却也是具有近距离即可杀伤对方的低威力手枪。 我不安地环抱住双臂,搓了搓。 是夜了,气温下降的速度很快,我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从心里冷到身体外,还是外来的冷空气侵入到体内和我最脆弱的心脏。 「冷吗?」他问。他总是能注意到小细节。 「是有一些。」 他俐落地褪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穿上吧。」 我推开他递来的外套。「不用,还没冷成这样,把车窗关紧就好了。」 「又来了,你生日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笑咪咪地说,彷彿是件很甜蜜的事。 我咬牙,真的是得寸进尺的傢伙啊。 真是不该每每臣服在他的羽翼,虽然对他有恼也有怒,倒也常让他的仔细和话语给弄得心暖呼呼的,然而更多时候,是有一种又输给他的错觉。 「穿就是了,别老提那天的事。」我接过他的外套,一边觉得不妥。「那你呢?不冷吗?」 「还好,开个暖气就好了。是你太单薄,快把外套披上吧。」他说得一派轻松,坐挺身子,发动他的车。 我没把他的外套穿上,只是盖在身上。 外套里,还残存他暖烘烘的体温,穿透我皱巴巴的白衬衫,大举入侵我每一个微小的毛细孔。 我一时没由来起了鸡皮疙瘩,颤了颤身子。 「还冷?」他的手探到冷气口。「已经暖和多了。」 「欸,不冷了。」我赶忙摇头。 「那就好。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什么话题?」 「你不是要说……」他搔着头,刚才大男人的模样在这一瞬间完全崩解,孩子气才是他的真面目。 「说什么?」很想整整他,也只有这种他突然无措的状态下,我能小小赢他一把。 「啊……你这样太贼了,话题一过就带不回去了。」 「我是真的冷。」 「算了,这样也好,你真的不想说,我也好像松口气。」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把问题丢回我身上。 「我没……」我没不想说--这种话,让我吞了回去。 因为我想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能还是退开的,退开檀亚青、退开过去、退开所有的人群。 他似乎不在意我想表达的是什么,径自对我道:「于真,人终究是要面对的。面对后,你反而会开始觉得轻松坦然,更可以真真切切做自己,没有人会再有能力伤害你,也应该说你将更有能力保护自己,因为那些会干扰你的是与非不过只是一场云淡风轻。」 这段话,他说得轻轻松松,却又好似他也曾经歷过,字字深刻。 「这是你的经验谈吗?」我歪着头,打量着他。 「勉强算是。」换他转过头,审视我。「要不然你觉得我看起来就像是一帆风顺的人吗?」 「不知道,也无心猜测,你记得我说过的吗?我们……真的不熟……」我将头转正,我害怕与他四目相对。 「你真的很固执。」他边说,边伸手将我身上快要滑落肩头的外套拉好。「这样怎么找得到人疼你呢?」 这样怎么找得到人疼你? 咚--咚-- 我听见了,我的心在他言词间漏了两拍。 没错,不是一拍,也不是一点五拍……是两拍,果真就是两拍,我很确定。 「你觉得我需要人家疼的吗?」我心虚地故作镇定。「你看不出来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我说过一个人一点都不好,能过日子不代表是不需要被依靠,不需要有一个伴。」他认真的语气,听得我心惊胆跳。 有时候不是我想对号入座,像檀亚青这样的男人,拥有很不错的条件,不然李伊秀不会倒追得这么勤快。可是他总流露对我深感兴趣和主动关切的态度,叫我怎么能不想他对我的意思是有带那么点曖昧的含糊,只是我并不想自己跳入这个位置,我不是小女孩了,对于爱情与人性不再怀有童话故事的色彩。 我果断地摇头。「你真的错了,我一个人很好,非常好。」 「好、好、好……你说好就好。」他举高双手。 「是吧,你认输了吧,一个人真好,又轻松又自在,不用讨好谁,也不用特别配合谁。」我得意地扬起嘴角。 「你就是这点可爱,永远不想认输。」他伸出他的鹰瓜,顺着我的发。「在怎么武装,你还是有淘气的一面。」 我翻了翻白眼,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不适合的称讚。 「檀亚青,我觉得你弄错了,我不是你说的这样。」 「那又如何,你看到的自己和我看到的你,当然不同。」 他怎么可以说的如此理所当然。 我再度败阵下来,输给眼前这位过于自我的对手。 「于真……」 「还有什么问题吗?」我嘟嚷着,心里早是气急败坏。好不容易心如止水,毫无波纹的时候,他总来搅乱。 「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考虑我和你的可能,你陪我,我伴你……我想,我们的一加一应该是大于二的。」他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看来挺满意他的总结。 话题怎么又兜回来这里,早知道我就该把过去发生的不快乐全部倒出来,避免他把话转回上我们任何的可能性。 我终究没有回他话,只是楞楞地低头,盯着覆盖在我身上,充满异性味道的西装外套。 虽然外套的尺寸对我来说是大了点,却更能将我的上半身紧紧里住。 甚至里头还充满极大的、连我都抗拒不了的安全感。 对我而言,他是这种诱惑吗? 在他这种软包装下藏着强硬的保护,所有的不愉快也可以变得没那么沉重? 13.心之轨 『心之轨,严重行驶不慎,即将出轨。』 当我睁开双眼的那一刻,黑夜已经消失在城市的尽头,车窗外是微亮的天光,恍如隔世。 有一点矇矓,有一点不知所措,因为我居然蜷曲着身子在车上睡了一宿。 檀亚青也是,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躺在放平的驾驶座上。 我竖起双耳听着,确定他是否熟睡。 他缓慢平静的鼻息声,在呼与吸之间,犹如拍子似地打进我的耳里,让我的心头没来由地跟着悸动。 我恼乱地重整心境。 在这种摸不着头绪的时刻,我为着一颗软弱的心而担心着。 不得不承认对他在一次接着一次的对峙后,渐渐放下对陌生人的成见,只不过这个夜晚还是太超过,当然没发生什么会超出原有轨道的事情,只是这样的一夜,对我而言依旧是太放纵。 还是说,走脱的不是事件,而是我的心早超出我为自己设下的常规? 就在我思考的同时,属于清晨的冷风阵阵从他刻意留下的车窗缝细鑽进车内,我看原本睡得好好的他翻动身子,大概感觉到冷了,身体也捲了起来。 我紧闭着嘴,就怕笑出来,毕竟如此一个高大的人瑟缩起来,是有些可爱。 我挺直腰桿,侧过身,准备将让我穿暖的外套盖回他的身上。 我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一点都不想吵醒他,尤其在这种近距离的状况之下── 然后,他说:「早。」 对上他半张开的双眼,我吓坏地弹回座位上。 「早……」我发出微弱的声音对应,指着盖在他身上的外套,「我怕你冷,所以把外套还你。」 「喔,好。」他瞇着眼,迷迷茫茫的模样。 「欸,还有……天亮了。」 「喔,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伸直腰桿,将椅子调正,最后把外套又丢还给我。 不知道是不是刚清醒的关係,他一脸紧绷,一边热着车,一边对我解释,「快早上的时候,眼皮重了,又不好叫醒你,所幸把车熄火,跟着你瞇了一下。」 「不好意思,害你没办法回家。」 「你忘了是我硬将你留下来的吗?傻瓜。」他轻笑一声,气氛和缓多了。「说实话,那时见你迷迷糊糊睡着,我还真莫名其妙觉得很开心,因为一定是你对我没有那么多防备了,才会如此放松自己,所以有些话,说与不说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我低下头不语,将他的外套抱在怀中,默默地将喉间快满溢出的叹息吞了回去。 又变成这般,角色颠倒的状态。 他越来越能主导两个人的气氛和我飘泊好久的心。 我也在这一秒鐘感受到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些,他从毫无关係的陌生人变成一个有代名词的男人,又进而快速介入我停摆的人生,就算心惊胆跳地抗拒命运,也阻挡不了朝我汹涌而来的浪潮。 他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车子开始滑行出去,驶离原地。 清晨的街头十分寂静,偶有几辆车驶过,几间早点店亮着,但是不怎么多。 「真的不想知道了吗?不好奇我这副躲躲藏藏的模样是为何而来的吗?」我不甘心,试着讨回我的主导权。 「我想看看,再给你答案。」他朝我瞧了一眼,很正经的眼神。「吃早餐吗?」 我摇头,让他的回答弄得烦躁。 他越是平静,就更弄得我浮动不安,因为我抓不住他的思路,也寻不到我该如何反击的方向。 我不安地用指尖拨弄唇间,双眼的目光直视前方,却找不到一个焦距。 「一路走来,我自觉没有对不起谁,每进入一个环境,一个新的身份,跟一个新的对象交往,我都尽力去做,我讨大家开心,但是一切就是不够,总是这样的……有人欣赏你,也就有人无法与你同一个频率,所有的好与坏都能让人挑出毛病。后来的日子,是我自己脱离不了,就像一个主角下不了戏,还卡在上一个角色里,也让我感觉到身体里像有一根刺,无法痛痛快快生活,在意这个、在意那个……」 还是抑不住急躁,话就脱口而出了。 「不是不想说吗?别说了……」他的右手搭了过来,搁在我的腿上。 我丧气地垂下肩。「为何大家要一直朝我逼迫过来,我是人,我会累…会累的……」 大概是太过专心地吐露出被揪痛的心酸,完全没有注意到檀亚青已经将车子又停驶马路旁。 「嘿,于真,你要晓得,其实生活没那么困难的……」他道。 「我知道,我还是走过来了。」逞强是我的强项。 「以后,还有我陪你走。」他说得非常诚恳可信的样子。 「别傻了,何况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净说好听的话来哄我,诺言到头来只是会变成伤人的工具罢了。」 「于真,再相信一次,我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我们失望。」他哄人的语气,令人发噱。 「不要,我没有勇气。」 为了不想对上他请求的眼神,我乾脆将双眼紧闭而上。 当我看不见、听不见,这个世界就将以我为中心。 只是很多事总来得让我措手不及-- 倏忽之间,一股暖和的热气先朝我而来,再来是两片溼润柔软的唇瓣贴上我乾燥的唇间…… 他又轻又慢地来回磨蹭,像是还在试探底线的意思,我却只敢紧闭着呼吸,不敢吐出一口,间置的右手指尖僵硬地敲动。 「于真?」 「嗯?」 他停下他的吻,「你怎么没呼吸?」 我涨红着脸,推他回驾驶座上,恼怒地指挥着,「快点开车。」 他憋着笑,「下次……我会先刷牙的。」 下次…… 「没有下次了。」我恶狠地瞪他一眼,快速地又将头撇开,还能感受到面颊上的火热。 「嗯……呵……」听见了他的应和,以及忍不住的笑意。 我-- 一定是中计了。 14.拥吻 『接吻的行为,可能还包含了嗅取荷尔蒙的生物意义。』 从起点到达住处的这一段路程,快不知道是如何渡过,不时地在意发烫的脸颊怎么不快降温。 「我自己上去就好,你可以走了。」我的背抵着早就脱漆生绣的公寓大门。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上班了。」他徐缓地点头示意,嘴角淡淡地上扬。 瞧着他那副无关痛痒的神情,似乎是不把先前的亲吻当一回事,又似乎是刻意隐藏夷悦的面目。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在背后的手指头无意义地拨弄大门上凹凸不平的铁锈,还是会想尝试釐清他真正的意图。 又或者先该弄懂的是,那到底能算一个吻吗? 因为说穿了,仅不过是唇上的肌肤相互磨擦而已,可是在当下,我也深刻感受到他柔软的唇瓣,还有他贴近的身体传递过来的每一分热度。 何况,光是这么初级的吻法,不也让我手足无措、隐隐发胀,甚至内心佈满不安与悸动? 所以,那的确算是一个吻。 那么这个吻对主动的他又是什么意义? 是一时衝动? 还是说,就像无聊男孩总爱在犯错时说的那句好玩而已? 我径自地摇了摇头。非但是釐也釐不清,还再一次受到了檀亚青的干扰,判断力丧失严重。 「于真……」 「怎么?」我抬起头,佯装镇定。 「你又飞去哪了呢?」他兴味盎然地打量着我。 「没有。」我真不喜欢他兴致高昂的表情。「你不是要走了?」 「对,得先回家冲个澡,换套衣服。」 「好。」 「你呢?不上楼?」 「要……当然要上楼……」 「嗯,好。」 一连串无聊,不具任何意义的对话后,我和他依旧面对面地站在原地,没有各自转身离开,彷彿连时间都为我们停摆在这一秒鐘。 到底是在等待什么呢?其实我也弄不懂,反正就这么耗着。 「嘿……你有带手机吗?」 下意识使然,我从牛仔裤口袋掏出折叠式的旧手机。 「给我一下。」他接手过去,看了一眼,很顺手地开啟。 心底燃起一种不安全感,我想拿回手机。「快还我……」 「等……」他将握着手机的那隻手高举。「等我一下……」 「檀亚青,手机还我。」我急忙踮起脚尖,根本搆不到,反而有一瞬被打乱脚步,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迷离倘恍间,以为要丢脸倒地之前,他一双有力的臂膀从我的背后紧紧搂持住,很顺势地被朝他胸口一拉,让我是站稳了,却也几乎服贴地黏在他的身上。 「呼--」我们两个同时松了一口气。 他俯首对我说:「于真,你吓到我了!」 「我也千百个不愿意。」一仰面,对上他微微紧张的目光,实在不想被这双幽深的瞳孔吸进去,只好将视线往下带一些……这不移还好,一移更糟了,这回对上的是他微啟的两片薄唇。 我开不了口,连分泌在嘴里的唾液都不敢嚥回喉咙里,哪还有气魄去重新注视他此刻正盯着哪儿瞧,或是问他是做何打算。 再耗了几秒鐘-- 实在是受不住了,我用力一吞,将唾液吞嚥下去。 紧接而来,我隐隐睇见他也相同做了吞嚥口水的动作。 性感的颈部线条,滚动的喉结,很具有男性魅力……欸,我想我把焦点放错位置了。 「于真……」 呼,他总算先开口了。 快--快点解决现在僵着的画面。 「抱歉。」他忽然道歉。 「为什么要说抱歉?」我瞪大眼,狐疑地回瞪着他,眼前顿然成一片漆黑。 四周一片静悄悄,他低头将上唇移到我的双唇之间,带着温柔地吸吮着,不再只是摸索底线的意思,我只能意识到我双唇肿涨、浑身发软。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种极度惊吓的时间点,自然会出现迟缓的反应?我像是他枪口下的逃犯,再也无力逃开他的怀抱与亲吻。 「檀…亚………」我一边尝试开口,一边紧揪住他的西装衣襟,防止绵软的身子滑落。 回应我的,只有他压抑着的轻微喘气声。 事情没有结束,他滚烫的舌尖舔过我发肿的唇面,一次次地挑逗着我官能上的刺激,连我小小的叹息声,都被他全身的热情给吞噬。 软滑的舌与舌交缠,失速衝撞的脉搏,吸不进任何空气的胸腔,这个世界开始失真。天旋地转的两人舞台,半空里飘落一瓣瓣的粉红色花瓣……谁来告诉我,其实这一切只是如海市蜃楼的幻影。 「嘶--」离开彼此,我们重重地吸着冰冷无味的氧气。 「咳、咳……」缺氧状态,太大口的吸气反而呛得我猛咳。 「于真,你还好吧?」他轻拍着我的背。 我甩了甩头,把被吻得混沌不清的神志强拉回来。「檀亚青,你真的越来越过火了。」 是我太没有杀伤力还是威胁性吗?他伸手抚过我红肿的嘴角。「于真,这就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意义。」 「胡扯,根本就是两回事。」 「不然你说一个人怎么接吻,怎么享受被人紧紧拥抱的那份存在感?」他瞇起眼,半酣的笑容。 我咬咬牙,恨不得咬他一口。 「手机。」他终于放开对我的怀抱。 我接回手机,抑遏住五味杂陈的情绪。 「上班真的要来不及了,我先走囉。」 他摆摆手,满脸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也转身进入老旧的公寓大楼,缓慢地爬上阶梯,内心满不是滋味,亲也被亲了,抱也被抱了,换得的又是什么? 男人,拥有再好条件,终究还是男人? 抵达居住的楼层,搁在口袋的手机响起,是简讯的短音乐。 我一边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一边接收简讯-- 『下次,我一定会记得刷好牙的。 还有,记好我的电话。檀亚青。』 很好…我终于知道他拿我的手机是做什么用了。 问题向来都不难,是因为遇到他,失了理智,失了思考能力,可是同时间,我因为他的简讯觉得踏实了些,担心受伤的心也被安抚了一点。 原来,这回合于真还是输给了檀亚青。 输得非常彻底-- 15.透明的你(上) 『我的世界只有黑与白,没有灰色地带。』 要让故事发展下去吗? 关于这个问题,假设我是笔者的立场,我抱持否定的态度。 如果每一个章节里缺乏爆点和纠缠,口味平顺得像一杯白开水,便丧失了能让读者像自身承受一样的感动,那么这本书肯定没有出版的价值。 只是我和你--檀亚青,都不是存在于小说里的角色,更不是被人操弄的玩偶,而是确实活着,活在现实生活里的人物,有血有泪,有七情有六慾,也有各自的轨道与人生的羈绊。 所以,更正确的说法-- 我和你的故事该发展下去吗? 电脑萤幕上,word档呈现空白状态。 啜了一口搁至到冰冷的无糖咖啡,分不清到底是人生苦涩,还是咖啡较为苦涩。 我摊开掌心搓揉开始嗜睡的双眼,再使劲拍打几下脸颊,死也不愿意躺上床睡上一觉,因为个性越来越直了,没办法包容太多模糊的界线,要就不沾染人世间的尘埃,要就把问题好好地划下一个句点。 逃避或是清除,这是让我的人生越来越简单的方法,是另一种对自己慈悲的方式。 打开手机,重新读过你一早传进来的讯息-- 『下次,我一定会记得刷好牙的。 还有,记好我的电话。檀亚青。』 忆起你初登场的姿态,如春日的雨丝细微甜美,浸溼人心,再也单纯不过地点缀我的寥寂人生,的确美好,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浸润,久雨成灾,已经到达某种我不可能再承受的重量。 这就是你。 如此任意介入并掌控局面的你,到底想在我的身上找寻什么? 而我…… 轻易接受你摆佈的我,又是想在你的身上获得什么? 关于真相,我是否当真该去探检,还是根本无需理会事情的根本,直接删除,从此不再困惑。 『方便的话,请与我见个面。』回传简讯给你。 最后,我吐出悠长的一口气,嘴角居然浮现发痒的奇异感。 # 我坐在7-11里的座位区,正前方的落地窗阻隔子夜时分的冷空气,阻隔一切外来的喧嚣与尘埃。 双手捧着空的咖啡杯子,里头的热拿铁早喝得一滴不剩,开了手机才知道,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枯坐四十分鐘,这一切只为等待檀亚青的到来。 前日发出的简讯,很快就收到檀亚青的回覆,约好今晚碰面,不过临时又收到他得陪大老闆应酬的电话,拖拖拉拉的,直到一个小时之前再度接到他的来电,说他准备从交际场合脱身,方便的话,务必见一面。 然后,我赴约了,他却迟迟没有现身。 我不是年轻女孩,在等候的时刻已经没有权力骄恣任性,所以我并不打算拨电话催促他,顶多猜想他大概也不好脱身,身为一名下属,面对上司和客户,没有发言和反驳的权力,这是很正常的状况。 另一方面我也相信做事谨慎的他一定会安全抵达,因此迟到了也无伤大雅,倒是假设我一头热,狂拨他的手机,不是更怪异,毕竟我对他而言,谁也不是。 更何况很多意外都是在赶时间的状态下发生,至于意外这种麻烦事,能免就免了吧。 我失笑,会说出这话的人是不是显得老派? 「嘿,你一个人在笑什么?」 檀亚青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的心底也响起一声怨叹,总是那么凑巧,无法保持好完美的冷漠。 我转过身,开口回应:「没什么。」眼底也接收风尘僕僕而来的他,那张清俊的脸庞上有一丝丝的疲乏。 他单手松开着似乎让人紧绷的银灰色领带,另一手将公事包丢在桌上,嘴里掛着歉意。「抱歉,来晚了。本来要拨电话给你,不过当时场面太混乱,手机也摔坏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疑惑地斜睇着他,「听起来似乎很严重。」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一些平时看起来得体的大人物喝醉,把原本和睦的场面搞僵了,虽然那些看似融洽的相处也只是表面的事……」他莞尔一笑,感觉并没有被先前的事困扰着。「其实应酬的时候,难免都会碰到这种状况,尤其今天又周末,很轻易就会松懈过头,甚至也有人藉酒装疯,反正奇怪的事说起来还真不少,所以看多了,渐渐也见怪不怪。」 「嗯……没被影响到心情就好。」 「看到你,一切似乎就没有那么糟糕了。」 我放下咖啡杯,「要喝杯咖啡吗?」藉此含糊带过他的话。 他想了一会儿,「好吧,来一杯好了。」 我起身,逃开。 「于真--」 「……」回望着他,胸口忽然一阵紧缩,震悸不安,好像有什么会严重衝击心脏的话或是事即将发生。 我和他眸光相对。 他目光灼灼,一扫委靡,「于真,说真的…能见到你真好。」 我木木然的站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直视着他。 他一身笔挺西装,内搭的黑色衬衫加深沉稳的男人魅力,总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勾起的嘴角,或许这些都是让人对他怦然心动的问题所在。 我轻点下頷,不忍心在他工作疲惫后再多说什么,反正不就是一句『见到你真好』的话而已。 原来,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也有不错的样貌。 「咖啡不喝了,我们去吃宵夜。」 「宵夜?」 「对,我们走吧。」他快速起身,一把抓着我的手腕准步出大门,让我一点拒绝的时间都没有。 大夜班的店员瞧我们一眼,又低头继续补着货品。我记得他,初初和檀亚青遇见的那时,他是那名铁青着脸的倒楣店员。 只是这个同是星期五的夜晚,不同的是-- 陌生人已经不再是陌生人。 不是陌生人,那该是什么呢? 我忆起主动约檀亚青的目的。 「请等一下。」我反拉他一把。 「怎么了吗?车就停在前面而已。」 「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谈一谈。」 「我知道了,你说吧。」他动作轻柔地松开手。 「我希望你能明白,走到这里的我和你,自然不再是陌生人,但是我加你也不可能因此等于二,更不会大于二。」 「那不重要,哪怕是零也没有关係。」 多傲逸的告白,不留一点后路给我退。 16.透明的你(下) 『他说,哪怕是零也没有关係。』 「你是打算听不懂我的话?」我微弱地替自己腾出残剩的空间。 「是你所说的都不是我要的答案,我也不准备向你要答案。我反覆思考,想着要如何才能让你安心,结果呼之欲出,很简单,就是留给你足够的私人空间,尊重你的任何意愿,而我唯一只能奢求互动间的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这种事,只会互相伤害罢了。」 或许我也该不再给他退路,对彼此都好。 他向我跨了一大步,两双手抓住我的肩头,摇摇晃晃的。 「于真,你可以不给我机会,但是你不可以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可怜我,施捨我吗?」 「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想追求你的男人,对你有慾望的男人,绝绝对对不是你口中那种无聊布施的烂好人。」 「那你又看不出来吗?其实我是像利刃一样的人,来回犹豫的瞬间,一不留神就会伤了过于靠近的你,还有自己。」我慍懟,不再软弱。「再过不久后,你会后悔,因为我已经不值得被爱。」 「为什么你不相信自己?我喜欢你,这段时间的接触不算多,我不敢说这叫爱情,可是我欣赏你,喜欢与你在一起,更想保护你,每当见到你的时刻,原本背负在肩上的压力都能解除。对…这样听下来,是我自私,好处都是在我身上,但是你回头想想,和我相处的时光,难道你不快乐吗?」 你不快乐吗-- 不就是找不到我迷失的心才来见你的吗? 不讨厌你,连自己都说不上的卑贱的,渺小的动心,然而零零总总的反应都不该是我的本意。 我敛下眼睫,掩住酸楚的眼角。「快乐……那又如何,短暂的欢愉能维持多久?」 「你……」他一脸发疼,揉着太阳穴,不痛快的样子。 「我只是希望你提早明瞭事实。」 「于真,如果这真的是你希望的……我也只能将选择权还回你手上,假设你觉得我只是在侵犯你,你就走;假设你觉得多个我陪伴并不会太差劲,让所有的事自然发展,那么我请你留下。」 我听见他徐徐地吐了口气。 一时之间,我动弹不得。 沉默的气氛,像暗夜一样又深又重。 对我们彼此都有利的选择在哪里? 「对不起。」不让任何人久留在我的身边,就是最好的抉择。 我掉头就走,他一如所言,保持缄默。 踩着迷惘的脚步,明明是自己的决定,却为此感到不知所措。 # 身体,空空的。 我打开冰箱,空无一物。 我和冰箱一样空虚吗? 「嘶--」深深抽了一口气,迈入十一月的天气,冰凉的啤酒或许不相称,一根菸倒是挺合适。 不对劲地,我居然没有迟疑,顶着淋浴后还半乾的短发,身上的灰色长版t恤早洗得泛白,又松又宽,一样的外套,难穿的夹脚脱鞋,不在乎形象便出门了。 有效率地先餵食见我总摇头摆尾的狗儿们,纵使在遥远的地方,他们也知道我的出现,从不同的角落窜出。 这种被期待的感觉有一些飘飘然。 「欢迎光临。」店员有气无力地打了招呼。 和他们不同,我的心有力地紧迫撞击。 「请给我……」我顿口。 真的要这么做吗?我问着自己。 「小姐,需要什么吗?」 我对店员摇头,提起置在收银檯边的提篮,走进卖场,连思考的片刻都没有,直接丢进冰啤酒、麵包、几包饼乾、几盒微波食品。再抬头,一双目光灼灼的黑眸直勾勾地望向我而来。 我蹩脚地抓了抓微溼的发丝,半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檀亚青也静默不语,低敛眼瞼,将原有的情绪收进眼底,垂下头,往另一头去。 站在冷气风口下的我微微地颤抖。 不是没想过会再相遇,也不是将他视为过去式,只是如果我刻意不再出现相同的场景,不进行相同的事,就代表单薄的我被他和不该出现的感情影响了。 我不能被打倒,活下来的意义我找不到,死亡也是,就算行尸走肉的生活,我也要撑下去,让那些打击过我的人,有一天会抱持亏欠。 「嘶--呼--」我的肺比我还要焦急。 「请给我一个袋子,还有一包davidoffgold。」我对店员说,不安份的馀光瞥见缓缓移动过来的檀亚青停下脚步,让我和他之间还能保持距离。 已经听不到店员对我说的话,只瞧见一张一合的嘴型,我揣揣不安地从口袋掏出一张折皱的千元大钞,待一收过找零的金额,快速提起沉淀淀的袋子走出超商。 我佇立门外,从装满商品的购物袋里打捞仅能依靠的菸,我需要一点慰藉。 一如在超商里,两个人的样子,透明的他,透明的我,就算擦身而过也假装一无所知,现在更不可能过来打搅我,也这么一想,才发现满载酸楚和悵然的心情远超乎想像的重。 我一手拿着未拆封的菸,一手拎着装得满满的塑胶袋。 转瞬间,有一种无法说清楚的力量促使我回头-- 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他背对我的身影,修长的身型依旧帅气,只是那从来不是属于我的。 我回头,仰面…… 不争气的眼角还是让泪水滑落。 其实早被他影响了吧!两年未再抽过的菸,毫无顾虑的衝动。 不诚实的自己,寧愿伤害他,也不愿意承认震悸不安的心动。 再次掏出淡金色的菸盒,丢了。 也许,不值得被爱的我与透明的你全然不同,就让距离以外的我们保持完美。 17.咖啡牛奶 『对过去抱持感激,才能拥有真正美好的未来。』 「阿眉,早。」我颓然地走进阿眉娘家开的早餐店,连自己都怀疑脸上硬是扬起的笑容不知道会不会显得乏力无味。 「于真?」站在柜檯内的阿眉诧异地望着来访的我。「怎么过来了?」 「你不是一直叫我过来,还是不希望我过来?那我可以马上回去喔。」我挑了挑眉,装做一般时候,那种满不在意的调调。 「来了还想走啊!我是一直叫你过来啊,不过要过来前应该先跟我说,上次说好要帮你煮猪脚麵线……真是的,生日都过了那么久……」阿眉嘴里念念有词,又问:「喂,早餐吃了吗?」 这就是阿眉,圆润的身子与脸庞特别有亲切感,还有着一种……所谓言语暴力的温柔吗? 她很懂得不该持续用高温照燃你的身心,总是在嘮叨后,你发脾气之前,收好自己的嘴,让你明白因为她爱你、她重视你,才会施加她的期许给你,大概就是像母亲那样的心情吧! 不过,世界上当然还有部份的母亲,并没有天生的母性。 「还没吃,我看还是先给我一杯咖啡好了。」我摀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跟你说别那么晚睡、别喝那么多咖啡,讲都讲不听,耳朵比我家那一大一小都还硬。」 「我今天又还没喝。对了,你家妹妹怎么不见人影。」坪数不大的早餐店内,只有阿眉与我。 「妹妹一早发烧,我老公紧张兮兮,先跟老闆请半天假,带去看医生了。」阿眉的眼角弯起,笑着说:「年幼的孩子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让人担心,不过迟早有一天会茁壮,我老公就是不懂,现在捧在手心里,以后等孩子要起飞的时候,一定会捨不得放手。」 「是啊,总是有那么一天的……不过说来说去,阿眉,真的嫁了好老公呢。」我欣慰地道。 如果自己获得幸福的机率只有零,也没有关係,反倒是一直陪伴与支持自己的人能顺遂圆满,才能让我拥有更多力量,因为我不需要为他们担心烦恼,当想帮忙又帮不上的时候反而更加痛苦。 现在的我,是没有任何能力的一个人而已。 「哪有多好,不就还可以。」阿眉走出柜檯,把咖啡和三明治放在餐桌上。「你只是还没遇到,不然以你的条件,随随便便都会比我嫁得好很多,以前追你的人那、么、多--」 我拉开椅子坐下,没有回答。 我并不喜欢在以前的事情上与阿眉多着墨,不论是好是坏的过往。 真的是讨厌过去的总总吗?连我自己也不确定。 是因为失去了信心吧,对人、对事、对自己都是抱持同样的心情。 和阿眉初识的时候,我刚进入一家颇有名气的时装贸易公司,职称是服装设计师,阿眉则是公司里的打版师,资歷只多我两个月,加上年纪相仿,凑巧被分发到同一组别,两人臭气相投,什么话都聊得来的样子,这也让我们在工作上的默契加分,大概又是彼此都年轻气盛,凭着热情就想征服时尚潮流的领域,运气正巧很好,那一季我们组上的系列卖出预期之上的好成绩,开始得到上层的赏识,然后我与阿眉各自的爱情也同时展开。 阿眉生来就是爱聊天的个性,从现实聊到网路,也让她认识现在的老公;我对网路的兴趣就低了很多,满脑子只想在业界有更多作为,一方面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一方面也当做未来创立品牌的一个好跳板。待在公司的时间多了,也让我和企划部的组长走得很近。 直到深入交往后,我才知道年纪大我两岁的他,虽然身为组长的职位,却是公司老闆的儿子。 从那个时间点,我和阿眉的人生因为不同的男人走往两条不同的道路。 我端起咖啡,阿眉板起一张扑克脸,警告地道:「于真,要先吃三明治,才可以喝咖啡,我可不希望你胃痛,然后控告我们早餐店。」 「阿眉,你的笑话很难笑。」我翻了翻白眼,拿起杯子,喝下被阿眉加入很多牛奶的咖啡。 阿眉曾经说过,这样的咖啡才不会伤胃。但是不热衷咖啡的她,并不知道被加味的咖啡已经不再纯粹,已经不是能被称为咖啡了,不过就是咖啡口味的牛奶罢了。 「写稿写得还顺利吗?」阿眉问着。 「一直都时好时坏。」我心平气和地回答。 「别给自己压力那么大。」阿眉起身,收拾着旁桌被翻乱的早报,背对着我说:「真的过不去,可以来这里帮忙我,薪水不多就是了,但吃住的开销应该是不成问题。」 「我没那么惨,勉勉强强过得去。」 「我只担心你硬撑。」 「好,我知道,阿眉妈妈。」 「真的是……」阿眉轻哼一声,随即又笑了出来。「就是管你们这些不会、也不爱照顾自己的人,才害我老得那么快。」 「早餐店生意怎么样?」这次换我问。 「还可以,忙的时候,我老爸老妈会下来帮忙,不忙的时候,就慢慢做,反正都是熟客。」 「阿眉,你一点都不后悔吗?」我淡淡地问,不置入私人情绪。 阿眉转身,愣了一会儿。「后悔什么?」 「那时候,你只需再一步就能升上设计师了。」那时候,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于真--」阿眉难得发恼。「我是会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的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要放弃自己的兴趣、放弃努力打拼的工作,明明是心知肚明就差一点点了,不放弃的话,你就能立即拥有一直想拥有的美好果实了。」 阿眉在我的身旁坐下,口气和缓许多,「你知道我的个性,就像我懂你的为人一样,所以你要我眼睁睁看你深陷风暴,而我却冷漠接手你原有的职位吗?说真的,我办不到。况且我从来没有后悔,只是很怨叹人性这种东西。不过偶尔再回想过去,我充满感激,如果不是离开那份工作,我不会那么快答应我老公的求婚,也不会有妹妹,也不会接手早餐店,让我爸妈早点退休。现在的我,你不觉得比以前更幸福吗?」 「就是看你很幸福,才问的。」不知为何,我心里像是丢掉一颗大石,一个抱歉的重担。 「于真,我不知道我这样想对还是不对,毕竟很多事不是说想过就过得去,但是如果总是被过去的事情给困住,那么就没有向前走的机会。是不是换个态度,对过去抱持感激的心情,我们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 「阿眉……」我吶吶地说,「前些日子,我遇到沉碧了。」 「咦!」阿眉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手扶着我的肩膀,激动地道:「你怎么不早说,那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阿眉的动作让我楞瞪住。有一个男人在不久前也抓住我的肩头。 「于真?」 我笑着摇头,是笑自己的多想。「没事的,都过那么久了,她还能怎么样。」 「可是怎么会遇到她?」 「欸,我去出版社的路上遇到的。」抱歉,原谅我善意的谎言。 「然后呢?」 「没有,就刚好认出来了,没有后续。」 阿眉抚着胸口,开始爆发压抑的心情,「好啦,我承认,我想到她曾经对你那么坏,我气好久,气她,又气自己不能替你出口气。」 「这怎么跟你刚才说的话完全不同。」我瞇起眼,訕笑阿眉一股脑儿的怒气。 「没办法啊,我总不能在你前面说我气得要死吧。」阿眉扁着嘴。「而且我老公说,我在这里气几十年,人家日子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干嘛没事气死自己,不如感谢对方提早让自己看清真相,看清楚后,就不会再遇到同样的事了。」 「阿眉的老公真的很好呢,说得很透澈。」我带着一点羡慕的口气道。 「还好啦。」阿眉羞红着脸,「嫁了之后,的确是有很庆幸自己嫁给这个人。」 「这样就好了啊,有着你爱的人,有着爱你的人,就很富有了。」 「于真,我也希望你有,不是一直窝在那个房间里,这样太卑鄙了。」 是吗?逃避的行为太卑鄙了吗? 我也只是想图一个幽静。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18.讽刺 『人生没有剧本,荒谬的时候居多。』 对过去抱持感激,才能拥有幸福-- 这句话,不自觉地在脑中反覆推敲着。 那么假设,不需要幸福的话呢? 我不贪心,给我一个不需要被打扰的寧静就好。 我带着空泛不已的气魄踏进久违的市中心,昂贵的黄金地段上,大型百货公司和知名的商业大楼林立。只是真不知这个云雾较重的午后,是该面对过去,还是面对自己? 展示橱窗里,模特儿人台穿搭復古风格浓厚的衣物,搭配多层次的鲜明色彩,颇有低调奢靡的味道。 我将手掌贴上玻璃窗,感受窗后的世界,如果品牌标志是该牌子的价值与文化,风格代表是创办人的精神,那么一季轮替一季上市的作品就是设计师想传递的情感。 服装设计师与写稿这件事,同属创作,却仍有着不少差异。 过去服装工作所参与的活动、各大精品、秀场、街头文化……工作的一切,都是需要与现实接轨,在从里头观察流行脉动,寻找贴切真实的设计。 如果不是以不愉快的状况离开服装公司,或许是不会放弃拥有的一切。 从那些纷扰之后后,直觉的反应,再也不愿意触碰所有相关的种种,也没有勇气,因为一有接触便会重新自我揭开曾经被贱踏、体无完肤的心情。 我将手缩回,那个地带已经离得太远,还是放进口袋比较安全。 偏偏离开的时机太慢。 「于真--」显得很惊讶的尖叫声在身后响起。 我想,真正应该尖叫的人是我才对,毕竟三番两次遇见认识的人,这机率升高的速度叫人害怕。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太幸运了。」不需要我转身,一隻小猫咪又叫又跳地闯进我的视线范围。 命途多舛,一旦划清跟檀亚青的界线,她便像计算好的出现,然后加以招惹打扰。 「不会吧,你又忘了我?实在很难有像你这样的人。」李伊秀娇嗔地对我抗议。「你来逛街?」 「不是。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微点下頷,把握对的时机逃开,不愿意再发生上次相同被耍着玩的状况,也不愿意让檀亚青牵扯进来。 「欸,别急着走嘛。」她扯住我外套的一角。「难得见面,不喝杯茶吗?听说你是自由业,应该不太会被工作缠身,是吧?」 「是,但是我得离开了,这是事实。」压低声量,热络的商圈,来来往往的人潮,我隐忍着她越来越无理的烦扰。 「喝茶的时间不会担误太久,何况我跟家人…正确说法是未来的姊夫一同来的,要挑个又大又亮的婚戒给我姊姊秘密求婚,很浪漫吧!对了,上次问沉阿姨怎么认识你,她都不肯说,今天不如为我解答一下,我真的很好奇。」 她的话从东兜到西,拐了好几个弯,令人摸不着头绪。 「没必要……」 「伊秀,离开也不跟我说一声。」无视我和小猫咪的对话,低沉的嗓音径自切入-- 「姊夫,你来的刚好,她是于真,阿姨也认识她喔。」李伊秀一脸无罪无辜的样子。「于真,他就是快成为我未来姊夫的罗祐康,也是yolanday服饰的企划部经理,说不定快升总经理了呢。」 罗祐康-- yolanday服饰-- 我抬头,这才仔细看清靠近我和小猫咪的男人面貌,一张逐渐陌生的脸庞,有过熟悉的阶段,可惜曾经沧海。 我将下巴提得高高的,微怒地蹬视着罗祐康,没有人知道,比起表面镇定的偽装,我垂下的双手指尖异常发颤着,无法克制。 「于真?」 至于对方开口的剎那,听来是惊诧的意味吗? 我真的无法确定。 「姊夫,你跟于真认识?那太好了,我们一起去喝下午茶,你们也能续续旧。」李伊秀雀跃地建议。 我该怀疑她吗?怀疑这隻比狐狸还狡诈的猫咪,她知情的似乎比她透露的多,我相信这是偶遇,但李伊秀说的每一句话并非纯粹巧合,而我又怎么能够成为她圈套下的牺牲品? 罗祐康轻瞥了我一眼,「我和于小姐不熟,只是同事一阵子过。」 「是不熟,不过还是恭禧罗组长升官了。」我略酸地道。五味杂陈。 「伊秀,走吧,司机还在等着。」他催促着。 「可是……」李伊秀嘟着嘴,生气地跺脚,「好啦,走就走……于真,姊姊和姊夫的婚礼要来参加喔。」 像是恐惧瘟神的威力,罗祐康拉起李伊秀快速离开。 可笑的状况,突然蹦出的两个人,一个等看我笑话,一个在过往的日子成为我的笑话。全怪自己太过松懈,再遇到沉碧的时候,不正是风暴再起的预告。 檀亚青、李伊秀、沉碧、罗祐康、yolanday服饰……多好,我静止无波的日子一而再掀起波澜。 循着车站的方向,我只想回属于我的地盘,当一只逃避的鸵鸟。 如果,到此结束就好了,可惜一个接一个的不愿放过最无心参与的我。 「于真,你别太过火!」罗祐康挡在前方,一手扣住我的左肩,硬拖着我进入窄小的死巷。 我气恼打去他的纠缠,「放开你的手。」 他松手了,却没有打算放过我的意思。 「我是不清楚你又打什么主意,但是我劝你立刻收手,别再出现在我和李伊秀的家人面前了,如果你执意要做,我会连同过往的事一併跟你清算。」他冷冷地道。 「现在是你挡我的路,不是我挡你的路。」看着他一连串的指责,说的头头是道的嘴脸,这就是于真爱过的男人吗?说穿了,只不过是个让人无法尊敬的男人。 「别再装清纯了,以前你骗得倒我,那也仅止于以前。还是需要我提醒你做过的事,别的不说,光是侵占公款就是一条事态严重的罪状,听说连在业界也混不下去了吧,圈子很小,消息传得很快,如果再大肆渲染一下,连台湾都不需要待了。」 是因为自以为是的身份,所以加注虚有的罪名到别人身上变成一件容易的事吗?我将十指收起,握成拳头,将愤懣怫鬱紧紧发洩在掌心。 「罗祐康,那些事我从没做过,信不信由你,不过你最好现在马上给我滚。」 「哼,别以为我还爱你,想缠你,我只是警告你,别再以为自己多有身价。」 听不下去,也不想回话了。 可是能怎么办?衝离现场,惊动所有的人,让事情更难收场? 惨淡地笑了,比起对方的背景人脉,最后难看的还是我。 「你说话啊,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果不是我妈揭穿你的真相目,我还会傻傻地信你,如此对你好、疼爱你的我,最后又是落得什么下场,等着让人嘲笑……人家笑我的眼光,笑我和你未完成的婚礼,笑我是凯子……」不间断的斥责,让狭隘的空间压迫感更深。 前方传来的字字句句,惹得耳膜嗡嗡作响,我开始沉不住气,颈部莫名的一阵搔痒感,用力抓了几下,指尖下的肌肤发肿发烫,呼吸也跟着急促,氧气不再能顺利进入肺部-- 求救。我仅剩这条路可走。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急迫地拨出电话号码-- 19.存在 『不看不听,不代表它的不存在。』 仓皇地逃离小巷,一手轻掐微微窒息的颈间,一手握紧手机。 「于真、于真、于真……」已经分不清是后头追来的那人发声喊道,还是话筒那端传来。 「于真,听我说……我快到了,你待着别乱跑,我才找得到你……」 终于让我听仔细了,是檀亚青。 「……」我抖着,张望四周,没见到檀亚青的身影,只见到罗祐康离我不远,焦虑地蹲下身子,将话筒贴上耳边,那端传来呼啸的风声,还有檀亚青残留的温柔。 罗祐康;檀亚青,两个不同面貌的男人。 而我,不是恐惧罗祐康,比起不安,更多的是怨懟,却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成这副德性,全身上下的肌肤不断发烫发痒,如果可以,真恨不得褪光衣物,用尖锐的指甲刮破它,血流如注也好,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消除浮躁的搔痒感。 「你到底在搞什么--」跟上来的罗祐康重重拉了我一把,怒吼着,「你最好说清楚,突然把我撞开,然后逃走,是做贼心虚吧?」 我猛力地摇着头,越想出声反抗,喉咙的阻塞越重,呼吸几乎停摆。「咳……噁…」像咳嗽,也似乾呕,喉头黏乎,发烫的利害。 罗祐康不给喘息的时间,猛摇晃着随时会陷入呼吸停摆的我,「如果禁不起别人的责骂,当初又为何要做出一连串伤人伤己的事……」 有那么一秒的念头,我想放弃呼吸,放弃人生。 可是…… 有人在呼唤我。 有人需要我的存在;我也需要他的存在。 「于真--」十字路口的对角,檀亚青的身影。 我双手一撑,本能的使劲推开罗祐康,不管可能行驶过来的车辆,没命似的奔跑。 心里好酸好涩,如果有一个人也用相同之姿,为你驰骋而来,该不该心动,该不该感动? 偌大的马路,没有人阻挡我们的相逢,我扑进檀亚青发喘起伏的胸膛,泪水扑簌的流个不停。原来,我怀念他。 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轻柔地磨蹭着,「真傻,幸好四面红灯,不然被撞飞了,就没有现在那么浪漫的拥抱。」 身体的痛苦依旧还在,然而心灵上被撕裂的伤口不痛了,过去也好、罗祐康也好,这一刻我不需看重。 「于真,我们现在得先离开马路的中心点,然后我们来看看你现在的状况,好吗?」像哄幼子的口气,他道。 我点头,又伸手抓了几下浮肿的脸颊,现在,我一定很丑。 回到安全无疑虑人行道上,他的手抚过我的脸庞,再捲起我外套的袖子…… 「嘶--」不是我,是他倒抽口气。 情况恶劣,一大块一大块红红鼓鼓的疹子爬满手臂,不用想,身上的其他地方一定也是一样。 「应该是食物过敏吧?」他的口气听起来不是太肯定。「先去掛急诊再说。」 我抹去泪水,期盼自己不要太过依赖他,不要像个孩子一样的无助,他却不轻易放手,牵紧我的手、我的心,替我发落一切的一切。 只是坐进计程车,我以为早离开的罗祐康即时抵住车门。 # 急诊室内,週围的事物都显得非常焦急,好像只有躺着接受点滴注射的我才是唯一静止的生物。 疲累地闭上双眼,隔离所有可能瞟过来的眼光和两名男人存在的事实。 电话是我拨出的,痛苦地请求檀亚青的救援,他来了,并未因为先前的事而拒绝我;而另外一名男人,几乎要成为仇人的昔日恋人,执意要来,看不出原由。 「打完点滴就能走了,医生说只是急性蕁麻疹,喉咙產生黏膜,才会呼吸不顺畅,再加上搔痒的动作,疹子很快就遍佈全身,回去后再配合药物控制,两、三天内就会痊癒,所以罗先生无需担心,请先回去吧,于真我会照顾。」 「蕁麻疹?」 「是,医生说了,症状產生的时间本来就是很突然,多数是偶发,发生的原因更是多的无法确定,有可能是饮食、环境、细菌,甚至是衣物的压迫,或是压力造成的。」 「檀亚青,我问你,你跟于真是什么关係?」 「抱歉,我认为这是我和于真的事,无需奉告。你请走吧,今天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当然包括伊敏和伊秀。」 「你……好吧,那于真交给你照顾了。」 一阵沉寂。 都走了……吗…… 我眼皮下的眼珠子不安份地滚动着。 20.懺 『神啊,我想我有罪。』 檀亚青的家。 黑白两色为主的傢俱陈设,充满极简风格的型态,衔接矮柜的半落地窗呈现最大的亮点整体的空间感十分充足,与他多相似,带来的压迫感总是懂得适可而止。 我跼促难安地端起装满水的马克杯,这种不安的态度并非来自他,而是面对他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下午是我私人的急事,至于今晚的宴席我就不出席了。是,剩下的事麻烦徐秘书代我处理。」 他倚靠窗边,通话中。 拆开领带后,立起领的白衬衫在他身上特别出色好看。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他掛掉电话,没有坐下,反而抓起钥匙,对我说:「你先休息,我下楼买点吃的,不能让你空着胃吃药。」 凝睇着他的背影,想着我是不是麻烦他太多,赶忙叫住他,「是不是公司有事?我不要紧了,打完点滴后好很多,你去忙吧,我可以走回去,路程很近。」 「公司没什么重要的事,倒是医生说还是要观察你的状况,晚一点我会送你回去,现在就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他轻松带过,出门了。 我垮下双肩,疲惫地靠在沙发的扶手上,不是真的脆弱,顶多是点滴的副作用,微弱的晕眩,意态懒散的消沉。 已经不打算多想罗祐康的事,却不得不思考檀亚青的人,抱着亏欠,对于他的无私,我是一个小人。 我喜欢他,越来越重的心意,导致我沉重的步伐更不敢前进,所以当我一旦正视他的存在,我对他的需要时,先前对他的拒退断绝就显得更加讽刺,也让我无法释怀愧歉之意。 累-- 连极为简单的思考都委靡起来。 看来这种时候,还是转移注意力比较妥当,我将袖子挽起,检视手臂上的红块,原本肿涨的疹子稍有消退,只泛着微微的痒意,再伸出手抚着双颊,不知道状况好点了吗? 起身,小心翼翼地在不探及檀亚青的隐私下,找到乾溼分离的卫浴间,借用一下洗手间,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我褪下外套,看着照映在镜子里的自己,原本鲜少接触阳光的偏白肤色上都是红斑,偶有几道渗着红点的抓痕,连露在衣物外的脸、颈项,一直到锁骨上的皮肤也都无一倖免。 这么吓人的面容,真是辛苦一路维护我的檀亚青。 「唉--」叹口气。这般的症状像是接力赛一般,一处接连一处犯毛病,现在又换看不到的后背难受了。 隔着t恤扒了几下,搔不到痒处倒也罢了,没想到却像是受到刺激,整大片的背痒得捱不过忍耐的限度。 我走到门边,贴着门缝听着外头的动静,确定檀亚青还未返回住处,绕回洗手檯前,心一横,直接把贴着身躯的t恤给脱去。 「糟透了。」触目惊心的身体,真的不好看,东一块西一块的泛红。 十隻手指头全派上用场,这里抓了抓,那里抓了抓,利用镜子审视同样情况的背部,一样的,让双手伸至极限,用力扒着背。 明明知道医生交代的话,偏是克制不住地想狠狠动手收拾身上无可奈何的痛苦。 想不透,为什么会出现蕁麻疹呢? 今早的饮食是阿眉家的咖啡牛奶和三明治,午餐用一杯连锁咖啡店的拿铁打发,再来就没有任何食物下肚。况且从来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对于蕁麻疹的记忆仅止于年幼,唯一的弟弟会因为某些食物出现异常的病症,父母亲为了让他乖乖吃药,极尽所能地哄骗他。 当然,那最后也成为一种孩子变相勒索亲情和物质的管道。 那么,我想勒索谁? 「于真,于真你在里面吗?」 我刚回过神,来不及回应,喀啦……那扇门无预警地开了,我居然忘了上锁-- 「啊--」我尖叫。 「呼--」他惊呼。 下一秒,他退出门外,碰地一声,即时将门带上。 老天!今天的惊吓指数似乎高得破表。 我慌张的一塌糊涂,花上些许时间,才穿整好衣物,将外套的拉鍊拉到底,胀红着脸,走出卫浴间。 他早在外头等着,背对着我。 「我……」 「你……」 「你先说好了。」我说。 「你要不要先上一些医生开的药膏?」他朝后递来条状的药膏。 我接过,愚蠢地问道:「是不是…很丑?」 「咦?」 「我的身上都是红斑吧?样子一定很丑。」 他紧闭双脣,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看到。」 欸,看着他给的药膏,再对上他的话,摆明的谎言,跟急诊室的情况一模一样,一句都不提及他和罗祐康的对话,也一句都不问我和罗祐康的关係。 是刻意的吗?檀亚青特有的温柔。 没有任何原由的使然,我从后环住他的腰,贴着他温热的背,喃喃地对他说:「不要对我那么好,我是小人,只会欺负好人的小人。」 如果你尝试剖析透澈,就会发现,我不过是个卑劣的人。 像阿眉说的话。「于真,太卑鄙了。」 21.再一次 『人生,是有重新洗牌的机会。』 我环抱着他,倾听从背脊附近传来微弱的脉膊声,它们鼓动澎湃;我的双眼彷彿能遇见无形的尘埃分子,通过幽暗不明的那瞬息之间。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期望他给我热烈的回应什么,只是这种时机,少了对方的反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弄得彼此停滞那里,另一方面我也懊恼说不上来的激动,真的不该不加思索就去破坏自己给自己订下的底限,才会弄得此刻的狼狈不堪。 我刻意放慢速度,缓缓松开贴在他腰际上的双臂,希望让双方的尷尬降到最低;希望现在退开不会太迟;希望还来得及收拾自己种下的僵局。 以为就此结束这场滑稽的局势,收回中的双手冷不防地让他飞速捞了回去,手腕也被牢牢扣住。 「嘶--」仓皇地吸入氧气。数不清的寥寂冷清日子,这是第一次,我的心不甘示弱地跳动着。 他打破沉默开口道:「这算是好人卡的意思吗?」 好人卡? 有些啼笑皆非,看来我的前半局真是白紧张了。 「其实你无需特别对我再解释,我对你好,自然是同样抱持着喜欢你的意思,同时我也明白你的想法,你想一个人生活我也接受,幸好喜欢可以分很多型态,我不会强迫你接受我的喜欢。」 听着他的话,换我糊涂了,现在是让他给拒绝了吗? 「所以,现在换你发好人卡给我吗?」 「我是希望你别因此感到压力。」他试图转过身子,一边抱怨着说:「而且明明是你发给我,还不只一次。」 我使力圈住他,「不准转过来,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好吧,我知道了。」他举高双手,放弃抵抗。「你想问什么呢?」 「檀亚青,你几岁?肯定比我还小吧……」 他噗哧地笑了出来,「于真,这算什么问题?」 「很严肃的问题。」 「咳……」他边咳边笑了几声,才完全将笑意收净,「二十七岁,这个答案有满意吗?」 我摇着头,「不太妙,果然比我小,还小很多。」 「一点而已,没有很多,你夸大了。」 「你又知道没有很多?」 「你在九月二十七日当天过了二十九岁的生日,所以我知道。」 不对不对,他怎么知道? 我气呼呼地问:「你很早就知道我们年龄上的差距了吗?」 「是,第一次相遇就知道了,你的朋友在电话里说的,但是我可不是故意偷听,单纯是她的音量太大,分贝太过。」他急忙撇清。 女人的秘密原来早就不是秘密了,我像洩了气的皮球,松垮垮的,斗志消去一大半。 「谁的年纪比较大,这很重要吗?何况也不过两岁,至少不是三、六、九。」他像是赢家地开始把玩我的指头,一整个轻快适意的样子。 「什么三、六、九?」 「从以前就传下来的忌讳不是这么说的吗?说男女交往,差三岁、六岁、九岁,会感情不睦,不好吗?」 「我有说要交往吗?」我不满意地咕噥着,「厚脸皮的傢伙。」 「既然有机会,当然要把握,好好推销自己一番。」对于我的话,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那么你不怕吗?不怕现在我的温驯是短暂的,很快会消纵即逝,不怕我只是利用你的温柔,来当我避风的港湾?」 「为何要怕,不试怎么知道结果是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更何况,我相信你,相信于真。」 「相信?」我起疑地问。 「我不会说我很会看人,但观察这件事基本上并非太难,如果我不是你值得信任的人,今天我和你不会站在这里,我的电话你也一定删除,不可能拨出。所以你信任我,而我也信任你。」 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到底是自信甚满的大男孩,还是成熟稳重的男人? 说来说去,他才是真正充满谜样的人。 「信任,可以持续多久?」对此,我灰心消极,缺乏积极的面向。 「于真,胆怯是不能解决事情,如果你不尝试着去了解,怎么又能知道檀亚青将最大的承诺给了你,并且已经在执行了呢?」他的话夹杂了很多含意,而我听不懂。 「假设我的过去,有很多流言和谎言,这样的我,你还要喜欢吗?」 「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至于过去,当你想倾诉的时候,你会说的。重要的是,我想保护你,不管任何时候、任何事件。」 「你把我说得很弱,我才没糟成这样。」我笑着驳斥。 「嗯…这个嘛……」他假意地想了想。「你当然不是弱者,只是看着你,我会看见我自己。」 「我是你的同类?」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在我的想法里,很纯粹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我懂得保护自己,而你却是 如此赤裸裸地活着,这样很好,也很不好。」 鼻头酸酸的,眼眶也一阵溼热,他看得太过透彻。 趁着我的松懈,没得我的同意,他回身,将我搂进他的身躯里。 「你,要不要重新考虑我呢?」 「我不知道,我害怕……」我贴紧他的胸膛,呼吸的气息间尽是他身上一惯的清新淡雅。 「你知道吗?最后在超商见到面的那次,我看见你,你却什么都没说,我就告诉自己,我应该放弃,不要再打扰你,让你不开心……不过今日你的电话一拨过来,我就知道人生有很多次洗牌的机会,也让我知道好人也不是只会被发好人卡,好人还是会有好报的。」 「胡扯。」我的眼含着泪水,嘴角却弯弯地笑了。 「于真,我希望我有这个荣幸,请你再考虑看看吧?至于考虑的时限,由你决定。」 现在的我,究竟在哪里? 我的人生不是一则童话,你却不时製造出我是公主的幻觉。 22.预习 『每件事都没有捷径,需要反覆练习。』 我,真的有立场考虑吗? 事实上,人生并不会因为一段像告白的对白后,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毕竟这里是货真价实的世界,实际而残酷,或许檀亚青可以是英风盎然的王子,我却永远不会是妖嬈娇嗔的公主。 尤其一个人的日子过久了,甚至是老早就完全抗拒任何情感介入的状态下,突然要接纳另一个人的加入,对我而言,是非常生疏的局面。 「檀…亚……那个……」我生硬地开口,没有耽溺太久在像香檳泡沫般的梦幻里。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 我斜睨一眼被他握住的手。「有必要一直牵着手吗?你家到我家,不过五、六分鐘的时间。」 「噢,因为你是病人。」 「虽然我是病人,不过也只是过敏而已,不需要让人牵着走,我又不是眼睛有问题。」 「病人有分的吗?」他停顿脚步,直勾勾地盯着我瞧,「疲累、脆弱、需要被照顾,这些症状你都符合,所以牵手是正确的决定。」 「听起来都是歪理。」不由自主地犯起嘀咕。 「如果不喜欢,那你有第二个选择。」他揽住我的腰,往他的怀里送,「这就是第二个选择。」 「檀亚青…放手……」我双手死命地抵住他胸膛。 「看来真是如此,于真的温顺的确是短暂的美丽,让我珍惜最后一秒鐘就好。」他压下腰,将脸窝在我的肩窝。 我还需要考虑吗?像王子的男人。 可是我不得不在意东西也越来越多,过去也好,未来也好。 我,于真-- 没有自信能好好谈一场恋爱。 「不说话,生气了?」他停下嬉闹的举动。 「没有,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事呢?」 他揉了揉我的肩,安抚的意思吧,默不作声,继续前进的脚步。 是这样的吧,他永远会将我冷冷的个性搁在心上,小心翼翼地待着,如此差异甚大的两人是无法磨擦出灿烂夺目的火花,。 拐进巷子,再没几步路就是我的住处,这也说明两人的阶位处在不同的层级,同样的区域,他住的是高级管理大厦,我则是老旧的公寓,将来的日子还会有更多人、事、物来见证我们不同。 他的表白,我收下;我的爱情,我吞下。 「我们永远都不会适合彼此的。」 「为何?」 「女人的直觉。」 「连考虑都不给?」 「我…」轻言放弃的我会被看轻吗?我随便搪塞个说法,「也不是这样说的……」 「不是这样说的?那好,这就表示我还有机会,我只要你记住,不管多久,我等着你的答覆。」 听着他的回应,有种被反将一军的错觉。 「于真,别想太多,脑袋偶尔让它放空一下不是很好吗?本来就是没有哪一段感情特别合或特别不合,有差异才有互补的机会,步伐也是在一次接一次的考验中,才会并列一起。」 又来了,他文情并茂的说法,我的心一软一软地,快让他打动。 「上楼吧,週末我会过来接你。」 「有什么事吗?」我皱眉。 「出去走走吧,闷久了,会闷坏的。」 「一定要去吗?」肯定是独身的日子太久,冷感的太过明朗化。 「基本上是,放松对病人是最好的配药。」他挑着眉,问:「你有事?」 「也没有。」我歪着头回答,看来谎言是说不出口。 「很好,过来前我会先拨电话知会你一声。」 我无奈地点头,接受他的安排。 当我掏出钥匙,他似乎还不想结束这一刻的相处-- 「对了,你挑食吗?」 「基本上不挑食,不要太怪的东西,都吃。」 「很好,跟我一样,这是第一个相同点。」 很好?看不出哪里好。 这个傢伙摆明想作对,都答应他的邀约了,还不肯放人。 我不服气地说:「我不喜欢出门,待在家的时间居多。」 「为了生存,我是得出门工作,不然比起外出,更喜欢在家的时间,所以这是我们第二个共同之处。」 「我对人际关係没有把握,也没有兴趣。」我覷着眼看他,就不相信他还能掰下去。 「我对人际关係没兴趣,但是我对你有把握。」他扁着嘴,要笑不笑的。 我恼地垂了他几下,「别玩弄我。」 「我只是希望先从中找出我们的共同点,其实还满有乐趣,你不就玩得挺开心,这个时候生气也没有关係。」」他从我的手中取走钥匙,将那扇老旧的红铁门开啟。 「下次,我们来做预习,预习爱情。」他说。 我能吗? 爱情,爱一个人,爱自己。 「檀亚青…那个……晚安……」鼓起勇气,我在后头喊着。 离去的他回身,凛然的英姿,双眸明亮,对我微微点着下頷。 23.傻瓜 『你眼中的爱情,是什么模样?』 黎明时分,云雾濛濛,水气在窗檯边留下凝结如珠的露水。 躺在床上的我,时睡时醒,如同年幼的孩子为着隔日的校外教学一夜精神振奋,期待特别的一日到来。 在四周围随手乱摸一通,从枕头底下挖出手机。 『明日上午十点,我去接你,如果是你,小小的迟到也没关係。檀亚青。』 如果是我-- 好熟悉的话,不是吗? 同样来自你的口中,对年轻女孩的拒绝谎言里听到的话。如果是你,她一定会放弃的。 如果是我-- 原来我在你的心里,有一种特别的待遇,一种特别的色彩。 套句檀亚青常用的说词,很好-- 是的,真的好,一整夜的振奋换来的是我睡过头了。 睡眼惺忪地抓起一旁通常只用来装饰的闹鐘,十点三十六分又十九秒,看来我迟到了,而且不单是小小的超过时限。 丢掉派不上用场的闹鐘,接下来的惨况不提也罢,盥洗后,一阵手忙脚乱的上了久违的妆彩,至于平日穿惯的服装没有一套称头,翻箱倒柜后,才勉强捞出黑色平口洋装和短版的牛仔外套。 穿整完毕,非常懊恼地揉着发,这又不是约会,我和他也不是男女朋友,那么…我到底在忙什么呢? 没时间给我思考,急奔下楼,还是超过十一点鐘,一开门就见檀亚青坐在停置骑楼的机车上,手持咖啡,一派轻松。 「抱歉,我睡过头了。」 「没关係,反正也不急。」他瞄了我一眼,慢哼哼地回答,「何况等待的结果很值得。」 值得? 他的话,我无法理解,也不打算多问,一早的措手不及,让我焦憋,却又不能随意发洩情绪,毕竟是自己的问题,没有任何人对不住我。 我是成熟的大人、我是成熟的大人、我是成熟的大人…… 我催眠自己,却无意识地咬着食指的关节,非常不爽快。 「还好吗?」他拉住我的手,笑盈盈地问:「不会有起床气吧?」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麻烦的事一堆。」我只晓得,此刻的我面目可憎。 他一脸饶富兴味的问:「有哪些麻烦的事,说来听听。」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睡迟了,后头的事全挤在一点点时间里面,化妆穿衣的事难倒我了,最后连家里被我弄得一团乱,想发脾气又不能发……」我拗彆地揉着脸,幸好最后只上加强气色的底妆,不怕变成大花脸。 他憋着笑,把咖啡递到我的手上。「你会需要这个。」 啊-- 看他自在的样子,真让人恨得牙痒痒。 半杯左右的咖啡,我赌气地一口喝尽,不再维持所谓的矜持。 「喏。」我将空杯还给他,起步就走,才想起我和他共饮一杯咖啡是不是称得上间接接吻? 随便了,也不是没吻过。 「于真,你去哪?」 「不是出去走走吗?总是得走出巷子的,你说是吧?」 他轻快的脚步追上我,与我肩挨着肩一同前进。「真好,于真你又回来了。」 「我不是一直都在?」 「不一样,不能直率说你想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好像就不是你,虽然也是你……」 「那…到底是不是我?」 「是不是也不那么重要了,至少我感觉到你存在。」 至少我感觉到你存在-- 他的话一直都是比元宵的猜灯谜可爱,然后费疑猜。 上车后,情绪和血糖大概分别受到少量的咖啡因和糖份影响,镇定平稳好多。 我双手抱胸,质问正在发动引擎的他:「你在我家楼下不是足足白等了一个小时,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叫我?」 「前一天的简讯都跟你说迟到没关係了,我当然要守信,继续装个大器的男人。」 「一个小时不是小小的迟到而已,话不能转,脑袋也能转的嘛。」我没好气的说。 他把手一摊,訕笑地说:「一个小时是小意思,以前交友不慎,那种任性的迟到才叫人害怕。」 「任性的迟到?没听过这种说法。」 「就是错了也要拗成自己对的,凡事要人迎合,就算约午餐,也会变成吃宵夜。」 我被逗笑了。「你太夸张,午餐变宵夜。」 「是有说得夸大一点,但差距不会太多,都是被惯坏的温室花朵。」 「至少被捧在掌心的公主,能被惯着宠着,也是她们的幸福。」像我,没有那个命。 「公主,还是少接触为妙。」他剎有其事地朝我点头。 点头,有什么含意吗? 好奇和介意併存在心里,我略带玩笑话地问:「所以常遇到公主?好像应付过很多的样子?」 「算是吧,一些场合上常会遇到。」 我听出他的含糊带过,却不知怎么再开口问得更深入,给对方保留空间,也是为自己留下后路。 「我以为王子要配公主,可惜我不是公主。」话题转回自己身上,也是一种暗示。 「非常完美,正好可以配我,我不是王子。」他伸手轻轻捏着我的鼻子,「况且公主王子有什么好呢,爱情要的不是高高在上,当傻子也无所谓,傻傻的去爱,傻傻的一辈子。」 我陷入他流光四溢的眼神里,辉映着他对爱情的宣言。 为何他愿意将他的爱情给我? 是的,为何是我? 要不就是选择我的他,一定是傻的天真,傻的可以。 24.失速 『当我释放自己,就是开始想了解你的时候。』 俩人共享一顿午餐,看完一场老套脚本的爱情电影。午后四点,秋老虎的气势依然盛大,只好躲进连锁经营的书店里慢吞吞地搅和着,花上些许的时间,我挑中几本书,他选了几本商业杂志。 假设这是情侣该有的约会,没有压力,只有慢慢进入彼此的心扉,不知不觉之间,遗忘自我,的确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很想告诉他,何必一加一大于二呢,这样的一加一等于一,才是可以长久的爱情。可惜,这种话我不能对他说。 结完帐,抱着满满的一袋书,心满意足的离开,才发现外头的秋老虎早被无情的滂沱大雨灭得无影无踪。 他伸手探了下屋簷外的雨。「我去取车,你在这里待着。」 我拉住他。「不好,雨好大。」 「别担心,不然也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我跟你一起走好了……」 他戳了戳我的额头,「傻瓜,雨很大,又不是淋好玩的。」 我的指尖也回触他的胸膛,「你还不是一样,雨很大,又不是给你耍帅用的。」 「我知道了,既然你坚持,我也说不赢你,那就一起走吧。」语毕,他脱下身上的铁灰色开襟外套披在我的头上,两隻袖子还在我的下巴处打上一个结。 「喂,这样能看吗?」我噘起嘴,不甘愿地说:「檀亚青,你一定是在整我!」 他满脸堆笑,称心满意的神情,一句话也没回,将原本在我手上的书取走,捧在自己的胸前,另一手牢牢地与我十指紧扣,领着我一同奔向倾盆大雨里头。 冰凉的雨水惹得身体一阵寒凉。「啊--」我又笑又叫。 双颊被豆大的雨滴打中的疼痛,外套也派不上用场,水珠不间断地从额上滑落嘴角,虽说如此,并不是坏的糟遇,恣肆地违背正常规律,比起浪漫,更多的是猖狂痛快。 被人牵领着,是不是无论去哪儿都不需要再担忧与顾虑了? 喘嘘嘘地躲进车上,我还是咯咯地笑个不停,像是被解开一道困住好久的魔法那样,释出沉睡太久的能量。 他,当然不会发现我内心的隐隐拂动。 他蹙眉,抓住我的肩头,懊悔的口吻,「别乱动,先让我解开你头上的外套吧,玩得那么开心,早知道就不要让你跟着跑,溼得一踏糊涂。」 臣服于他此刻的关切垂爱,我静止不动,连我都看不见的一颗心狂乱地疾驰,朝他前进着。 我窥视低头专注的他。一头濡溼的发紧贴他饱满的额头,水珠滚落他挺直的鼻樑,滴落我的胸前。 呼-- 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烧烫。 「檀亚青--」 「嗯?」他仰面,两片薄脣半开啟。 怎么觉得他每一个举止都动人遐思,大概是让大雨的衝击打坏我的脑袋瓜,我抹去他脸庞上的雨水。 这个男人,我能为他付出多少,又能付出什么?再俯首,像随风飘洒的雨丝一样,瀟洒而不在乎地覆盖他溼润的脣,舌尖轻巧地滑入他的口中,吸吮属于他的气味,炽热又柔软的,充满秋霖的味道。 他的被动渐进式地化为主动,缠绵交叠的深吻。他的手不安份地探进我的牛仔外套里,摩挲着我的背,一阵酥麻的快感让我颤抖身子-- 「于真……」他脱离我的吻,贴近我的耳边,「我一定还没跟你说,但是我一定要跟你说……」 「要说什么呢?」 「今天的你很美,有一点点的不一样,让我看得目不转睛,不论是一早的等待,或是这一场的大雨,所有的一切都很值得。当然…平日的你也有另外一股洒脱的清新……不管哪一个面貌都好…都是属于我的……」他半酣地呢喃着。 我轻推他一把,他的话听起来多引人发笑,明明是一滴酒精也没沾取的人啊! 「对你,我不敢急躁的前进,却总想怎么表达我的真心呢。虽然有点挫,但是暂时只想到这个办法--」他拉起我的手,放进一串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钥匙。 我不知所措,比起冰透的雨水,这显得更为沉重。 「回去再说,我可不希望你才刚脱离蕁麻疹,又犯新的感冒症状。」他不再让我发言,替我拉整好外套,转动方向盘,往返家的方向驶去。 他坦然地将自己放在我的手上。我的心呢,遗留在哪儿呢? 你的宣言-- 你的心、你的家、你的隐私,都是属于我的范围。 25.原地 『人生,不是前进,就是后退,最糟的状况或许是原地不动。』 回神之后,双脚已经踩在檀亚青的住处前。 我知道这一秒只需轻轻转动钥匙就能站在另一端,以不同的角度看天空,却迟迟无法真正动手执行。 当内在的孩子重新萌生的时候,原有的矛盾部份并不退缩,导致接纳与迟疑在心里不断拉扯,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我原地不动,好巧不巧的,门扉从里头开啟。 檀亚青一脸困惑地望着门外的我。「于真?」 没料到他的出现,我吱唔地开口道:「欸,我、我…在想钥匙……是不是该还你。」 「所以你就一直站在这里吗?」他听然而笑,走出门外。「我去买点东西,一起去?」 我点头,跟随他的步伐。 「钥匙是我对你的证明,所以你不能还我,如果哪一天你做出决定,就用它来告诉我,至于现在让你感到困扰的话,就将它丢在不起眼的地方,这样就好了。」 比起昨日递交钥匙的尷尬模样,今天的他又恢復到成熟男人的理性。 我呢,沉沦下去,默默地将钥匙收回口袋。 二十分鐘的车程,跟着他来到附近的大型卖场。 「要买什么吗?」我问。 「一个人住,只能利用星期日採买一些家里需要用到的东西,既然你也来了,顺道复习一下我们昨日的预习。」 「昨日……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是吗?有需要复习吗?」我小覷他一眼,忘了自己说出的话,早就是自打嘴巴。 他挑高眉毛,反问:「越是简单的事,拥有越强大的魔力,能让人被动化主动,不就是特别的事吗?」 如此轻易,他赢回这场发球权。那一秒鐘,我毫不犹豫地捧起他的脸,深情亲吻的画面,在脑袋里不间断地热烈放送。 我臊红脸,窘步地想逃开现场,却无法称心如意,还是让他反手拉回。 瞧他微齿媚笑、欣欣自得的模样,真觉得自己彆脚。 原地不动,永远是-- 最难过的处境。 # 「你确定吗?」我不安地探头看他将泡麵丢进水未煮开的锅子里。 「不是丢进去就好了吗?」他怯声怯气,不太肯定地回答。 「当然不是,麵得等水滚开后再放,不然泡麵从冷煮到滚,麵心软烂就不好吃。」我找了双筷子,夹出一整块还没来得急软化的泡麵。 「你平日不会都这么吃吧?」 「一个人的时候,直接冲入热水,没那么麻烦还动刀动锅。」 趁着空馀时间,将先前在卖场买的青菜洗净,想一想不对劲,又回头问:「那平时不煮,干嘛买这些生鲜食品?」 「因为现在不是一个人,是我们两个--」 「所以你是算计好的囉,知道我会看不下去。」手没停,嘴也没停,我叨唸着,「什么都让你算好,我一点赢面也没有。」 「那你说你想赢什么,我就让步一点。」他端着马克杯,倚在冰箱前,打量着我。 「说实话,我都想赢。」 「于真很贪心。」 锅里的水沸腾的时间很迅速,再丢进泡麵,香料,青菜,打个蛋花,算是大功告成。 分装好两大碗的麵,我和他坐在餐桌前,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慨,最关心我的人,是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最让我想倾诉的人,也是这个相识不久的男人。 我搅和碗里的麵,像是自言自语的低着头道:「其实我不太喜欢泡麵,后来都是逼不得已,贪图方便的时候,才会来上一碗。」 「这样啊,那我下楼帮你买些东西,想吃什么呢?」 瞧他要起身,我扯了扯他的衣角。「噯,不是这个意思,不喜欢只是因为有着不好的回忆。像食物、香味、歌曲,或是某个动作、场景……是会和人的记忆做连结的。」 他停下舀汤的动作,心思飘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似乎,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我正好抬起头,我不会见到他眉头愁蹙。 是不是,应该再多了解他一些呢? 「亚青有兄弟姊妹吗?」 我的问题,又让他微楞一会儿。 「有是有,不过不怎么亲近。」 「我也是,不论是双亲还是唯一的弟弟,都不太亲。总觉得家就像泡麵一样,不太营养。重男轻女的观念,让我產生很大的反抗,还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想博取父母亲的关心,我傻得寧愿不吃饭……」我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可是还是会饿,只好靠泡麵里腹。」 「快吃,麵要糊了,你不是说烂了就不好吃了。」他用力吸进一大口麵条,「啊!好烫……」 「傻瓜,刚煮好的当然烫。」 如果人生能够在一小个又一小个的不幸闯关成功,不知道是否能换来最后的幸福终点? 以为话题结束了,又换他说:「你知道吗?」 「……」 「亲情的缘份跟爱情也是一样,有的深有的浅,有一天等我背负完,找到让我离开的点,我会没有疑虑,放下所有的一切。」 我默然不语,不是对他的话,是对他的人。 檀亚青,你一再的深入试探我,什么时候又才愿意让我了解真正的你,与你背后的那份沉重? 26.围城(上) 『能困住你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十二月的第一天,第一波的寒潮也提前侵袭。 四季的定律是这样,相对人生也是如此,该来的总是会来,推不得,退不得。 胃被飢饿磨得难耐,我往电脑右下角瞧了眼,才下午九点十五分,大概是让檀亚青没隔几天便找我用餐的状态下养出习惯,只是空一顿晚餐,身体便忍耐不住。 「嘶──」考虑三秒鐘,还是出门买点食物。 和檀亚青这段互动频率提高的日子,只要不提及感情、过去、未来,双方还能彼此共处,也因此减少对提供便利的7-11那份依赖。 虽然多数女人期待的是男人给你各种大小不一的惊喜,但是男人达成的次数总是几根指头就数得出来,最后有爱情的日子还是过得极为平庸。我偏向少数的那一派,也许是年纪到了某个岁数,也许也是受过某种不公平的待遇,总觉得朴实才是真正的踏实,不给对方压力,如果哪一天两个人的结果化整为零,也不会有任何辛苦。 轻薄的短外套换成黑色长版大衣,一踏出公寓,寒风直逼而来,看来这个冬季有得受了。 「狗狗,狗狗…吃饭了……」我轻唤着,却没有一隻流浪狗出来对我摇头摆尾,心里有担心有着急,还是说服自己是因为夜晚的温度下降太多,牠们不知躲去哪处避寒。 在角落放下特地多加份量的饲料,我仓促地往超商的方向行进。 是的,我胆子很小,我不想面对真相,不想看清牠们离开的事实。会离开的狗儿,多半是受到人类的阻挠,甚至是扑杀,牠们跟我一个样,只想过着平静无波的日子,没有冒险的性子,都是活累了,才在这里勉强自己呼吸,绝对不会自己没来由的脱离。 已经有一件让人烦心的事,通常这时候命运之神不太会放过你,紧接着会有更大的灾难等着你来开啟。 很好,正有领悟的同时,另一个劫难出现了── 李伊秀步履轻盈地走出超商,手上抓着一只公文袋,泰然地朝我招手。 「于真,好久不见。」她轻声道,往常的骄矜自喜收敛许多。 也不是多久没见到她,怎么从里到外像翻新过的一个人,越长越出眾,娇艳的脸蛋,婀娜曼妙的姿态,叫哪个人能不多注意她一些呢。 我不搭话,与她擦身而过,指尖的颤动提醒着我的血糖值已经低过标准。 「怎么还是冷的像冰山一样啊?」再开口,她破功,娇滴滴的抱怨语气。 我在没几坪大的超商里绕了一圈,她也像怕把我弄丢似地紧跟,一同绕了一回。 我无可奈何地回头说:「我以为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或该说的事,何况我相信你知道的东西比我告诉你的还多,所以我身上并没有你要的任何讯息。」 「基本上是如此没错。」 她…是认同我的说法吗?可是她并没有离去的打算。 唉,胃口被搞得全然尽失。 什么也没买,我步出超商,慢腾腾地往住处的反方向移动,并不想让李伊秀知道我的住处。既然她不让我脱离她的视线,就只能陪同她耗点时间。 寒冬的风犀利,刮得双颊冻红,不免有一点想念檀亚青,几乎是每几日就见面的两人,不会特别在乎对方,却是常常需要在看见他的时候,我才感觉得到自己还存活的事实。 真奇妙的心境。 算不算是爱呢? 这样的问题,我不能问檀亚青,不能问李伊秀,只能与自己对话。 「于真,要去哪?」 「随便走走。」我朝她眨了眨眼,试图用自在的口吻道:「你不觉得冷冽的空气会让人的脑袋清醒一点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希望你快点清醒,檀亚青不是适合你的男人。」 她的果断犹如在提点我,以她对檀亚青的了解定然比我还深还多。 要轻易就被她打倒吗? 我不想。 「是因为檀亚青是你要的男人,所以才不适合我吗?」 她的嘴角上扬,斜眼注视着我,「不管我要不要他,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认真说来,你明白他多少呢?像是他的家人?他的身世?他的工作?你能从他口中听到的话,都是很表面的事吧?」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说着挑拨的话?」 「这只是给你一点心理准备,不相信你可以亲口问他,看他愿不愿意跟你聊聊…」冷不防地,她撂下一句让人措手不及的话,「聊聊他身为私生子的事,或是像棋子般被操弄的人生……」 我尽力地保持静默。如果一不小心说了错话,那被伤害的人不是李伊秀,而是被人无情摊出想隐藏事实的檀亚青。 「其实我也猜得到檀亚青为何着迷于你,不是外貌,不是背景,更不是女人味,就是因为单纯的像座冰山,活得充满自我,拥有他不能存在的个性,因此对你產生一种憧憬和挑战性,但是有一天你真的臣服于他,埋没自己的时候,就是他离去的日期。」 表面的我,抿着嘴笑,不想让她以为她的剖析精准。背地里,心脏一阵要命的紧缩,其实她说的很对,假设男人是猎人,女人就是猎物,达成使命的猎人会迅速寻找下一个目标。 她唯一说错的是,不论是男人或是猎人,都不是有耐性的人,所以不论我臣不臣服,拖不了太长的时间,他们始终都会离去。 「亚青他绝对是拥有野心的人,跟你不同。虽然现在的他只能被摆在一个特助的小位置跟随父亲工作,但是他的才能是有目共赌,当然这些你都不会懂,但是我懂,甚至以我的家庭背景,我能帮他更多,不论是他要创业,或是提高他在家族的地位,都不成问题。」 她说的信誓旦旦,我也相信以她的疯狂,能付出的东西比我还多。 只是此时此刻的我,比起听她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贡献,我更想了解檀亚青的故事。 而他向来不太说他的事,还真如同我一般。看来我和他又多了一个共同点。 「于真,亚青最后会选择我,你就放弃吧。」 她轻脆的声音一字一字敲入我的耳里,我又如何告诉她,我没有选择檀亚青,就算有失速坠落的日子,不过都是偶发,我多明白自己担不起别人的未来。 「对了,我特意等你好几天,是有更重要的事。」她从公文袋拉出半张纸,瞄了眼,道:「于真,台北市人,一九八六年九月二十七日出生,现任琅琅出版社的作家,笔名芜菁……嘖…芜菁……看来看去还是过去的于真较为精彩,yolanday的服设计师,当时的销售量远远超过现在的出版书量,听起来很可悲吧!」 我徐缓地吸了口气,「你还知道多少?」 「现在你居住在对面的那条武昌街,几乎足不出户,连家人也断了联络。」 「如果你知道我确实的住址,为何不直接上门找我?我相信你没必要耗时间在超商堵我,浪费时间对你来说,就像浪费青春一样。」我得稳住阵脚,更不相信她手上的资料能如此齐全。 「那是因为我发现等猎物自动送上门,才是真正的赢家,不只是你,亚青也会来的。」她嫣然一笑,扬声地说:「你和檀亚青,我可是各握有不同的把柄。」 年轻女孩已经不再纯粹,竞争的性子已经大于她当初的爱情。 「就算你有这些,关于我的资料……其实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因为没有人会想拥有,也威胁不到我。」 「偏偏有人想要。」她訕笑地道:「你不想见到他吧,我未来的姊夫。」 童话,到头来都会走向破灭。 幸好,我从来都不是童话里的公主。 27.围城(下) 『命运和机会,你选择哪一个?』 两杯拿铁之后,我又向柜檯点一杯espresso,如果能藉由咖啡因麻痺毫无头绪的自己,多喝几杯,我并不介意。 宛如被绑架的受害人家属,坐立难安,李伊秀让我来咖啡馆等她,我便乖乖的上咖啡馆报到。 说实话,明知道就算她将资料归还于我又能如何,复製备份从来不是问题,她依然随时随地都能将我的地址交给罗祐康。那么,我还是选择愚昧坐在这里等她,是为了什么? 因为…… 我想赌赌看,赌人性,赌机会,赌她不可能拿自己姊姊的幸福开玩笑。 服务生上第三杯咖啡的时候,有人到了。 命运赢过机会,我让小猫咪摆了一道。 「你果然来了,伊秀说你一定会出现,我还不相信。」站在桌边的罗祐康高高在上,充满怨懣眸子对着我。「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嘶--」指尖敲动桌面,很快的从颈间出现奇异的搔痒,我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我不知道你会来,我以为应该出现的是李伊秀。」 「谁来重要吗?重要的应该是你想要从我身上再得到什么。」他带着怒气坐在对坐的位置。 「你身上没有我要的,也没有值得我要的任何东西。」 「你……你变了…如果你重头到尾都愿意把事情好好澄清,抱持歉意,甚至对我母亲的态度更加软化,或许我和你的局面不是这样。」 听着他的诉说,我更加明白眼前的男人既可怜又可悲,更糟糕的是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搔着脖子,看来连身体都对这个男人產生反感。 「罗祐康,我和你都没有变,当初我该说的话都说了,是谁听不下去,你从来不知道问题是出在你的母亲和你的身上,而不是我。一旦你保护不了我的时候,我只能选择用离开的方式来保护自己。」比起上次的偶遇好一些,真正的想法开始能表达出口。 也许他说的对,其实我变了,但不是因为过往的事改变,而是为了檀亚青再度啟动残剩的能量。 「既然走了,那又为何要回来,为何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不同于恨意,他悽愴的语气酸得可以腐蚀人心。 「罗祐康,现在不是我要出现,是你追来的,你可以捫心自问,还有……你老是把问题都往外头推,有错误的时候只怨别人,如果你还是相信你母亲的话,相信我偷挪用公司款项,相信我背着你勾引男人,那么麻烦请你继续恨我一辈子,不要摇摆不定,这样我们彼此都会比较痛快。」丢下话,我抓起外套和皮夹,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馆。 痛吗?我问自己。 一点也不痛,只有躁动不快,我搔了搔手臂,内在的反应还真大。 # 身材圆胖的医生笑着说:「小姐,这不是很严重,只是蕁麻疹,吃几天药就好了。」 「请问,蕁麻疹这种病症有没有可能会因为讨厌某个人,所以一当见到这个人,身体就会出现红疹?」 「蛤?」胖医生看来有些为难地道:「心理因素的部份也是有可能,不过医学上还没有正式的数据,至少我是还没遇过这种案例。」 走出诊所,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檀亚青的住处移动,一边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居然跟医生问了个蠢问题,像傻子一样。 抱着路上买的矿泉水,药包,钥匙,我蹲坐在他家门口。 他说过,不能空腹吃药…… 没有关係,和着水,我吞下一粒粒药丸,早早喝下三杯咖啡的我,不能算是空着肚子,真正空虚的是一颗心。 第一次,感觉寂寞。 等待,多漫长,什么时候才换我的王子带着威风凛凛的姿态,瀟洒登场呢? 从天亮等到天黑,一步也不敢离开。 其实我已经能独立面对某部份的过去,所以不需要寻求支援,我也不是爱抱怨的女子,想寻找温暖的拥抱;唯一仅剩的只有单纯的渴望,我想见到他,见到檀亚青-- 「于真?」 王子登场,我窘困地堵在他家门口。 我苦笑地打了招呼。「嗨,你回来了。」 「怎么不开门进去?」 「噢…我……」钥匙握在我的手中,来去几次,从来没有使用过。 他看我答不出话,大概也懂得我刻意划出的界线,重重地叹口气,自己掏出钥匙开锁。 「快进来,外头很冷。」他催促着。 趁着他没注意,我悄悄地将药包塞进大衣口袋,我想见他,并不是想让他发现我的软弱。 「今天加班?」 「临时有点事,以后要过来,先打个电话给我,省得白跑一趟。」他脱下西装,披掛在椅背上,又解着袖扣,往厨房走去,口气听起来比平日冷淡。 「因为没什么重要的事,路过就上来看看了。」我试探地问:「吃晚餐了吗?怎么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吃了,回家一趟,被嘮叨念了一会儿,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头一回,听见他主动提起家里的事,又想起李伊秀的话,不禁想问得更多了。 「亚青的家里有谁呢?」刻意的,叫得亲昵。亚青-- 「我母亲。」半晌后,他才将语补齐,「剩下的家人,不常出现。」 「是因为不方便对我说吗?」 「不是,只是觉得不重要,就像你对你的过去抱持的态度一样。」 他的话,在我耳里像带着刺地尖锐,刮出一道小伤口。 我起身,「我先回去好了。」 「于真,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解释着。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本来就不该多问话的,这一点的宽容我做得没有你檀亚青做的好。」开始对李伊秀吃味。我都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也想了解他,关心他…… 他无奈的望着我。「那你想问什么,你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话?」 我低下头,心里五味杂陈。「所以你认为是我吗?我是这场争吵的源头?」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这样,为何要故意扭曲?」 看着他微慍的脸色,我慢声地说:「我走了,截稿日要到了,得回去赶稿了,你早点休息。」 他的私事,不论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高,都不该去触及。 檀亚青,因为是你,所以我不愿意让你伤心;坏人,让我来当就好。 昨夜、今日,我是座重要的城堡,他们等着攻陷。 但是,檀亚青是另一座城池,无法侵略。 28.起程 『因为结束,才有开始。』 这些天,楼下的狗儿们回返,气温依旧偏低,我始终不知他们去哪里,又为何归来,不过我还是为此事感到雀跃,因为这代表我们并未被打倒。 我站在那儿,一手抱着几件不打算再穿的旧衣,另一手捧着拌了狗罐头的乾饲料,享受让狗狗们包围着的幸福感,暂时还没有人能取代牠们释出的善意和温柔。 放下饲料,我双手抱膝蹲在一旁,对牠们说:「今天加菜喔,多吃点,庆祝你们终于回来了。放心,我不会问你们去了哪……你们看,我还带了可以勉强御寒的衣服,睡觉的时候要垫在地上,知道吗?」 「汪汪?」狗儿一张无辜的脸摇晃了两下,低头继续吃饲料。 「只叫两声?回应的这么简短,真伤我的心。」 「知道吗?他们都走了,我不希望来打扰我的人最近不再来了,那自然很好,但是对我好的那个人也没再主动连系我,幸好你们终于回来了,不然我会很孤单,一定会的,说来说去都是那个人害的。」 我就像六、七岁的小女孩,跟着永远不会回话的小熊娃娃一字一句地吐露自己真正的心声。 「还有关于过去的事,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么大不了,至少我跟你们一样还存在,所以我想放下,本来惧怕的成份就低了,是因为怨恨太深才会扑簌的发抖,这些年沉淀好多,再面对起来,似乎有慢慢轻松,好像以前不能脱口反驳的话,都能自然说出来了。至于那个人嘛……」 「那个人怎么样?」 「随风吧,我想这样的结果对谁都好。」 「于真,你太可恶了──」 「吓!」我转身,以为不会再出现的人正佇在同一个屋簷下。 檀亚青一对黑眸死瞪着我,「什么叫随风,我不同意。」 「你怎么会来?」我懊恼地想着,刚才和狗儿对话的情节应该也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当然是来看你。」他低头看着正在吃饲料的狗,发醋地说:「真好,对我和对牠们摆明有差别待遇。」 「来看我干嘛?」 「那天你说走就走,我等你好多天,连一个主动都没有,所以今天来先看你过得好不好,既然看起来很好,那接下来就要来好好审问你。」他霸道地将我刻意遗留在他家中的那串钥匙塞进我的手中,「我有说钥匙可以还我了吗?」 我懦弱的低声道:「你说等我做出决定,就可以还你。」 他沉默,半晌后才轻啟双脣,「所以你确定了?」 「亚青,你还年轻,会有更多更好的机会,如果是几年前的我,我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你,可是现在的我没有能力帮你什么,甚至是当一个支持的力量都很难。」 「你不需要帮我什么,我说过我想保护你、照顾你,所有的一切,不管从内到外都应该是我提供给你,不是你去烦恼这些东西才对。」 我哑然失笑,跟这个人发脾气也不成,讲理也不成,还有什么让他离开的好方法。 冷静后,我仔细思考,不论他的背景是什么,他都不该选择失去人际关係的我,也不该选择让爱恨痴嗔主导的李伊秀,这两个例子都太过偏激,世界上绝对会有的真正适合他,不论能力、外貌、坚强都匹配他的女人。 「于真,我们去旅行吧,小小的旅程,如果还是僵持不下,我会比你更主动放弃。」他的眼眸闪着光彩。 「我知道了。」虽然有犹豫,但是成全他,最后也能成全自己。 # 一年当中的最后一个月份,每过完一天,街道上欢乐的氛围就会加重比例,圣诞节、跨年,紧接着重新啟动新的年份,希望与心愿就有再次更新的机会。 一定会实现的吧,一定会达成的吧,每个人的心里都会萌生此种想法。 光是这样想着,就惊觉得到自己是多么渺小。 我提起脚边的行囊上车,即将开始属于今年的最后一趟旅程,或许也是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与他的旅程。 「早。」他摘下墨镜,眼眶一圈黑晕。 我指着下眼瞼的部份,「黑眼圈,没睡好吗?」 「也不是,只是连续几天处理工作上的事比较晚睡。不过今天精神很好,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每一秒鐘。」 「工作忙的话,也不急着出去玩。」 「不行,说好的约定就要达成,基本的做人原则。」他执意的神情,纯真的可爱。 「我的约定,达成的不多。」故意的,与他唱反调。 「说的也是。」他无所谓的耸耸肩。「刚才在想什么呢?远远的过来,就见到你的魂又飞得老远。」 我莞尔一笑。「也特别想什么,只是想……啊!快过完一年了,那么明年的我,会不会像电脑一样更新生活,更新想法。」 他不怀好意地眼神瞟了过来,「不是已经在更新了吗?」 噯,就知道跟狗儿们的对话早让他听光了。 「也不全然是,毕竟我的电脑型号比较老旧。」 「耶?原来我们于真也会开玩笑啊!」 我瞋着他,光是一句话,又让他损了回来。 他顺了顺我的头发,戴上墨镜,「安全带系上,我们要起程出发了。」 「没有目的地,只有你和我。」伴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我听见他说。 没有目的地的小旅行,也是一段自我揭发、自我疗癒的路程。 29.迷途 『能引导你的,只有最原始的初衷。』 广播电台放送重节奏的摇滚乐,随着轻摆身体,久违的青春是这么一回事。 「看来你喜欢这类的音乐?」红灯的时候,他问。 「没有特别喜欢或不喜欢,摆动只是证明我很青春。」车子行驶出城市,时时提防的一颗心似乎跟着松懈。 他捏了捏我的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真的是越来越爱顶嘴。」 「你才越来越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大人?」我将他的手移开,放回方向盘上头。「记得吗?我比你大两岁。」 「两岁,又不是二十岁,为何要在这个点上计较,比你晚出生也不是我的意愿。」 「跟你一样,比你早生两年,也不是我愿意。」 「那我们何必为了这两年争辩,以后都不准再提了,不如好好在意未来的二十年。」他郑重其事地宣告。 「很多事都不是自己介不介意的问题,是你身边的朋友、亲人,一直到整个社会的观感。」我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转头看着他道:「很不公平,但这就是事实。」 换他一声喟叹,「你说的没错,只是当你清楚自己所想所要的,就不会轻易被动摇,除非你根本就不了解自己,才会忘记曾经想争取的那份真心。」 「那你了解自己吗?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也有那种每走一步,就对所做的决定感到迟疑的日子,经过一步一步的修正,我发现我要的很简单,也能精确地看到哪些该是我的,哪些是多馀的。」他眼带笑意,嚷声说:「所以就算少活两年,我也是已经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我若有所思地凝睇专注开车的他,是因为像小猫咪说的那样吗?通过不够平等的淬鍊,才有今天的他。 他斜眼瞄了我,「干嘛盯着我?是我太英俊的关係?」 「噯,又知道我在看你?」 「我什么都知道,唯独你……让我困惑。」他的话锋一转,「于真呢,想要什么,未来的人生需要什么?」 问我吗? 正视着前方,一幕一幕飞梭而过的景色,多像人生的道路,过了之后,再回头也望不到,只有一直前进。 最后摊开怀抱迎接我的,会是什么?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因为我所想,而得到的结果? 我歪着头,微弱地说:「说实话,我想不到。」 「或许还没到那一天吧。」他,意有所指? 那么,他口中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话题跟路线同样地绕来绕去,没有得到哪一天的答案。 轿车下了公路后,紧接一段不短的路程,最后开上附近的山区。 半山腰上,茂密杂生的枝干掩去冬日的阳光,不知名的虫鸣吱喳响个不停,车越往山上开去,景况越荒芜冷清,连道路的宽度也随着高耸的坡度缩减,着实令人捏把冷汗。 「我们应该是走错路了。」他心平气和地说着,像是在诉说一件不关己的小事。 我探头寻找显着的标的,一无所获。「连路标都没有,不往回走吗?」 「这边恐怕不好回车,再往前看看好了。」 「好吧,慢慢开,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 「不怕吗?」 我慢条斯理地回应,「开车的人都不怕了,我当然不怕。」 「其实我很怕。」他的语气带点兴味。 「地图,你有吧?」 他指着我前头的置物柜,「里头有,不过连人都看不到的鬼地方,地图上会标记吗?」 打开置物柜,里头的东西整齐地堆叠着,不知道这能不能代表一个人的个性。 「有了……」抽出一本泛黄的地图,「很久没用过了吧?」 「刚买车的时候一併买了一本,现在几乎不太需要了,跑来跑去也是差不多的地方。」 他忽然笑出声音,我抬头正对上他微弯的嘴角,棱角分明的下顎,这男人连侧面都能如此这般清俊爽朗。 他接着说:「算一算,我也两、三年没有出游过了,就算是出国也是公差,心境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我也差不多。」我漫声地应道,动了动嘴角,偷偷地将他好看的侧脸收进我的回忆里。未来,谁会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坐上这个位置。 准备闔上置物箱的盖子,车轮大概是驶过一个窟窿,整个车身颠震了一下,一个淡金色的盒子也从置物箱里头滑出,落在我的腿上。 「呼!真惊险。」他握紧方向盘,没有注意我这头,继续前行。 我盯着已经拆封过的davidoffgold,是我抽惯的菸。 「我以为你不抽菸。」我顺口地说,没有责怪的意思,以为不过是一场误会。 「嘶--」他出现我习惯的抽气声,慢吞吞地回道:「这是那次你丢在7-11外,想要还你,又觉得好像不是很适当,就一直摆着。」 「可是当时我没拆开。」我打开菸盒检查,一根菸也没少。那日,差一点就沉沦回去了。 「我拆的,好奇那么多品牌,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支,看能不能多了解你……」 「啊……檀亚青,你好像变态。」我假意地惊嚷着,一颗心却按捺不住的妄动。 「怎么能这样说我,我也是……」 「等…等会儿再说,前面、前面好像有人。」 发现前方的人影,更让我情绪激昂,遏止不住。 总算找到人能问路了。 「年轻人,你们要去的地方在山的另一头,等一下车再往前开个十分鐘,有个叉路,那边有路标,照着走,大概半小时就会到那个教堂了。」戴着斗笠的老伯再三叮嚀着,「记得一看到叉路就要弯馁,不然一直往前开去是没有路的,路早让土石流冲走了。」 「谢谢阿伯。」 「不会啦,慢慢开嘿。」亲切的老伯跟我们挥了挥手,露出一口烂牙。 我挪动身体,坐回副驾驶座上。真是有惊无险的一段路。 「幸好有遇到人。」我说。 檀亚青重新发重车辆,抿着嘴笑说:「说不定不是人。」 「别开这种玩笑。」 「不过是不是人也无所谓,至少是好心的那种啊。」 「你又知道他是好心的?」玩笑,我也会开啊! 他思考片刻,很认真地回应我的话,「不过还是抱持相信生命会有奇跡和好事发生的想法比较好,迷路了也没关係,永远记住当初为何想前进的初衷,就一定会有路好走。」 那么是不是得寻回我的初衷,我才能到达你口中说的那一天呢? 30.神啊 『当上帝关上你一扇窗,祂会为你再开啟另一道门。』 偌大的草原中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大教堂,两侧高耸削瘦的石砌楼塔,正中的大门上镶圆型的玫瑰窗,绚烂地带着神的悲伤,爬上青苔的扶壁和充满痕跡的清水红砖外墙,隐隐透露教堂的歷史。 慄冽的寒风吹动远方相繚丛生的芒草,颯颯作响,或许那是从云端传递下来的声音,护卫这座位处深山,见不着人烟出没的教堂。 「好美。」木訥地吐出最简单的词意,真挚的感动无法用更多的言语表达。 「是啊,美的原始、美的纯粹,慎重欢迎你来到我的秘密基地。」他做出禁语的动作,「不过你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因为这里是最后的净土。」 我扬起笑容,望他点了点头,这片土地也将是我内心最后一块净地。 「檀亚青和于真的第一个约定。」他勾住我垂下的小指。「约定越多,相互的羈绊也越多,我期待那一天。」 我没吭声。 在神的面前,我不想反驳檀亚青的情意,不想抗争神指引我的真心。 「进去看看。」 「能进去吗?」教堂附近没见着任何的人影,但是看起来还是有妥善管理的样子。 「我事先跟神父请示过了,他说欢迎我们的到来。」 我鼓起双颊,不满意地问:「这又是玩笑话吗?」 他轻敲我的头,「傻瓜,我怎么敢开神父的玩笑。这里本来就是开放的教堂,不过山上的居民渐渐往平地迁移后,就不太会有人特意上来告解、礼拜,现在全靠神父和少数的信徒维持着。」 「说得你很了解似的。」 「前几年,为了寻求心里的平静是还满常来访,现在工作繁忙,相对的也拥有更多能力,换我替教堂和神父处理一些基金会的事务,虽然不再能常到访,但我也算接近上帝的子民之一。」他平淡的语气,谦卑地陈述着。 算是多认识檀亚青一些了吗? 他心中不曾说过的柔软。 「那么先前的迷路怎么说?」我特意提醒他。 「那个……哈、哈……」 像一同想起一段像是探险的车程,两人忍俊不住地笑成一团。 神啊,如果命运是由您来安排,那么机会是由我来创造的吗? 走进教堂的那一刻,忽然绽放的阳光透过瑰丽的窗扇洒在我和他的身上,肃静地屏住呼吸,接受一场日光的洗礼。 站在耶穌之前,微渺的哀悯,宛如尘埃的细碎。 双手十指交扣,摆在胸前,我聆听不到上苍的声音,只好请上帝倾听我的声音。 「神啊,虽然我从来没有直接信仰过您,但是我相信您的存在,初次探访,我便领会您给予的安静详和。在这里渺小如我,只盼有一日寻回我的初衷,请您释放我乾涸的灵魂;也请您赐予我身旁的这个男人,顺遂平安,还有我给不起的幸福。阿门──」 睁开眼,他深邃含情地凝视着我。 「于真跟上帝说了什么?」 「不能说,那是我跟上帝的约定。」说是约定,其实是愿望。 你问,于真想要什么呢?现在我知道了,我只要你幸福圆满。 任谁都捨不得离开这个与天堂好近的地方。 「是不想走吧?」他看出我眼底的依恋。 「是啊,来了就不想离开了。」待在车门边,我望着旷远广大的神圣之地。 「曾经我也不愿离开,一心只想待下来,但是神父对我说,其实上帝是希望子民们能脱离祂的庇护,走入世俗的考验,明白生命的意义,祂不能说出口的种种,都要靠自己去感动。」 他的话,触动我的心。 我的眼通过他清澈剔透的眸子,看见自己。 「你,到底为何会喜欢上我,一个平凡无趣的我?」藏在心底好久好久的问题,能不能在上帝的面前一次釐清? 「喜欢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原因,也可以没有理由,像我之前说过的话,在你的身上,我看见自己,还有遗忘的初衷,要远离上帝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那么为何要努力又悲哀地生存下来,遇到你之后,我知道了。」 茫然若迷的片刻,他的话如云雾笼罩的水面,隐隐约约能见到微动的涟漪,却见不着真实的深度和样貌。 何以我的身上,有他最初的心愿,最本始的初志。 「生命不该浪费在停留与疑惑,前进的时候,才能获得答案。」他打开车门,「还有下一个旅程在等着我们。」 延途的美丽景色,是你与我共享。 当你已拾获你的心,请顺道告诉我,我的初衷在哪个方向,带我一起找寻它。 31.星星(上) 『按照最开始的愿望,你会走到终点。』 「檀先生,非常抱歉,已经超过原本登记入房的时间,所以临时有其它客人入住,柜檯人员就把房间腾一间出去了,现在仅剩一间房。」饭店经理战战兢兢地鞠躬致歉。 檀亚青皱着眉头,「林经理,不是我刻意要刁难你,只是怎么说我也先付了订金,基于客服原则,都应该先拨个电话跟我确认。还是,我有说错吗?」 「檀先生,不是没先试着与你通话,不过一整个下午您留的联络电话都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经理的神情,看得我都为难了。 我扯着檀亚青的袖口,压低音量说:「下午的时候,我们都在教堂里头,大概是山上没讯号吧,我看一间房就一间房,就别为难人家了。」 「那么我们再去附近找看看别的饭店还有没有房间好了。」 「没关係,也晚了,只要有地方休息就好。」 我拖着行李,离开柜檯,让他去处理入房的事宜。 饭店就在与教堂同一座山的山脚下,没有城市里的酒店那般华丽丽,原木建筑反倒有一股浓厚的温情,更贴近旅人漂泊的心境。 在都市里出生、成长的我,偶有去郊区旅行也待不久,一心只想赶回繁盛喧闹的都邑,忙忙碌碌的工作、恋爱,好摆平心中那份孤单。 再回想,我发现原来心灵的空乏不是土地的问题,是自己。 一点一滴想起早早让我埋藏在最深层的意识;一丝一毫清理真正的问题与阻碍,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或许,我快寻回我自己。 「瞧你又发起呆来了。」檀亚青拿着房间的钥匙,在我耳边摇动,鐺鋃作响。 我朝他盈盈一笑,顿时开朗。 跟着他的步伐,能走多久,连我都没有答案。 步出大厅,进入饭店后方的庭园,延着幽静的日式长廊前进,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芳草香。 走前几步,忍不住地问了他,「这里也好,教堂也好,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地方?」 「这里嘛,有个女人带我来的,她很美,却美得凄凉,眼神的哀伤像是随时随地向人祈讨爱怜,她不爱说话,却非常深爱着另一个男人。」 完话的他,不转神地瞅紧着我的双眸。 这是要我解读什么吗? 「真想看看她。」撇开他和她的关係,真心地想看看如此富有画面和故事性的女人。 「不问问她是谁吗?」 我对他摇头。 「我还以为你会吃醋,害我这里……」他将手掌放在左胸上,「感到悲伤。」 「因为你一定很爱她,所以我更不能问。」 「从哪里解读出来我爱她?」 「这里。」我抚过他微拧的眉头。 他按住我放在他轻锁的浓眉上的手,感叹的口气说:「原来,这里藏不住祕密。」 「进房吧。」我抽回手。 关于他的祕密,我没有勇气开啟。 关于他与另一名女子的故事,我更不想听。 不知觉之中,我将我的心浸到酸溜溜的柠檬水里了。 幸好,还只是微酸的程度。 「故事还没说完呢。」他取走我的行李,和他的一起搁置在长廊上。 「你说对了,我爱她,但是不论我如何渴望她也能相等程度的爱我,她就是无法回应。」他温柔却愴然的嗓音,话语显得凝重。 我低头看着庭园里打着水的石磨,心被揪成一团,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他──檀亚青。 「或许这也是一种亲情的表现,不是每个母亲都有天生的母性,她对我的爱,只是希望我的父亲能更加宠爱她。我没有恨过她,对于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她尝试尽力了。」 「我以为……」我将视线挪上他苦涩的脸庞。 「你以为我本来要说的是某任恋人吧。」他揉了揉我的发,墨黑的眸子终于有了笑意。 「那么她带你来这里是……」 「逃家,一种争宠的手段。」他以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接着说:「我的父亲是位成功的商人,跟他手下的產业一样,多金多情,真正的情意却放的不多,能长久留在他身边的女人也不多,母亲是少数能让他捧在手心的女子,但是这不代表他不需要跟大老婆交代,也不代表不再流恋花花草草之中。」 「恨吗?对于你的父亲……」 「他也尽力了,对于一个做父亲的义务。」他提起行囊,转头道:「比起恨,更多的是无奈吧,对于受到整个家族羈绊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解脱,我在等那一天。」 你的那一天和我的那一天,是相同的吗? 我甩甩头,跟紧他前行的每一步。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问着,「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事呢?」 「迟早你都会知道的事,而且那天你匆匆地离去,不就是想问我这些吗?一直没有提起,只是不觉得这些很重要罢了。」 如果沉重的背景都不重要-- 那么能让你珍惜重视的,会是什么? 32.星星(下) 『爱人与被爱,我的本能。』 浴室里,我不安地来回踱步,其实已经蘑菇好久,明明沐浴过了,头发吹乾了,连牙齿都刷上两回,还磨磨蹭蹭的开不了门。 没办法,光想到一出去就要和檀亚青共处一室,虽然这把年纪,还是显得难为情。 「于真,你还好吧?」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他的声音传来,似乎也像在公告我不能鸵鸟下去。 「噢……我、我…很好……」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嘶--」尽全力地将空气吸入,让肺部饱满,再将垂落的发丝塞在耳后。 一鼓作气,拉开那扇门-- 门外,他已经抱着换洗衣物地在一旁等候。看着他两颗眼珠闪烁地转呀转的,我彆扭地扯了扯及膝的棉质长版衣,全身紧绷。 擦身而过的片刻,他訕笑似地在我耳边喃喃地道:「明明是你说一间房就一间房,那时多帅气,结果现在你的表情却是一副好像我会吃了你的样子。」 「快去洗你的澡。」我推着他进浴间,赶忙将门带上,将我们隔离门扉的两端。 呼-- 独处,自在多了。 没有多想,我扑上掛有白色幕帘的大床,蓬松的床铺软绵软绵,舒适的让人想闭上双眼,如果这是梦,我会以为我身处云雾里,虚幻的天堂。 打了一个大哈吹,自得其乐地滚了几圈,顺道捞起在床脚边的电视摇控器,心想…这样就能感觉幸福的自己,会不会太容易满足,会不会对于人生还不够积极。 当然,上帝应该会说:『无所贪求更好,至少不是失去自我。』 我打开电视,频道正在放送充满罐头笑声的综艺节目,不知是否现在的生活几乎摆电脑前,所以感受不到主持人刻意铺陈的笑梗吗!只好无趣地切换台数-- 「嗯……啊……啊……啊……」一不小心就转到成人级的陷阱,男女情慾的曖昧。 「啊--」配上我的尖叫,真是惊彩。 喀拉-- 几乎是和我按下静音的时间同步,浴室的门再度开啟。 「于真,怎么了吗?」檀亚青探出光裸的结实上身,打溼的发上还顶着一堆白色泡沫。 两头都是限制级,未免也太滋补。 「啊!」我再度尖叫,下意识使然,倏地跳下床,想掩住萤幕上更不堪入目的肉慾画面。 大概是进入轻熟阶段中的肢体老化僵硬,也再度证明天生体内的运动细胞少得可怜,一个跨步没站稳,脚踝扭了一下。啪--电视没掩着,人倒直接仆伏贴在冰冷的实木地板上。 沉默的十五秒后,那端传来他毫不修饰的爆笑声。 # 丢脸丢到家了,要说我恼羞成怒也可以,抓了罐矿泉水拉开阳台的落地窗,蹲坐在这个位处一楼,但是一点也没马虎,设计非常精巧的景观台上。 真不知道怎么面对沐浴完毕的檀亚青。 重重地拍了拍额头,是因为太久没有外宿的机会了吗?居然忘记饭店的电视陷阱。 啊-- 我的形象,我冷漠个性的形象-- 难得没有心情再去想繁杂无解的心事。 「在外头吹冷风干嘛?」背后传来他小小的音量。 他拿了一条薄毯披在我的肩上。「我又不会笑你,你肯定是转错台,转到了未满十八岁不可收看的频道,可是你已经满十八岁了,所以这是合法行为,不需要为此自责。」 怎么让他一解释后,更颠倒黑白。 我气呼呼地反驳,「越说越弔诡,我是转错台啊,又是谁没穿衣服就开门啊。」 「针对你的指证,我要补充说明,我只有上半身探出浴室外,所以好说歹说我都是辅导级的画面,满十二岁就可以收看。」 欸,这个男人是我认识的檀亚青吗? 狡滑的过份。 「你……」 「傻瓜,别生气了,再生气就要错城市里没有的景色了。」他打断我的话,伸手遥指黑夜的天空。 差一点,我就要错过了,如果他不说的话。 乾爽的冬夜,漆黑的天空怖满明亮闪烁的星子,也装满满地在我的眼眸里。 「你知道吗?冬天的星星其实比夏季的星星还亮。」 「真的?」我疑惑地问。 「应该是真的吧,我母亲带我来这里的时候,是这样对我说,但是我没有去查证过事实。」嘴角提起,他淡淡地笑着。 「我可以了解和家人不够亲近的感觉,你却比我好,只是无奈而已,我却是无论对什么事都抱持怨恨的人,从父母亲的偏爱,一直到出社会对每一个不公平对待我的人,都怨着,怨这个、怨那个的,只是我不随意说出口而已,其实我很怨。唯一能消除怨懣的方法,就是逃避,最后也逃离了真正的自己。」 我,说出口了吗?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我。 连怨恨都想遗忘的我,才会变得冷漠-- 是这样的吧? 我将一半的毯子披到他的肩上,与他挨得紧紧的。 属于我的本能,我一定会找到,并且让它重回体内。 33.梦 『给你我的所有,就算我将一无所有。』 我做着一个梦。 无边无际的白色一片,以为是云朵的地方,脚却踩在扎实的地面之上。 你倚靠在从枝干到一花一叶皆是银白色的树上,双眼闔上,像是陷入沉睡的样子。 我动作轻柔地摇动你,直到你张眼甦醒。 「跟我走。」我张口,无声地说。 你摇晃脑袋,我才发现你的身躯让银白色的藤蔓綑紧,逃离不开。 「你快离开,我不够重要,别等我。」你张动双脣,我读出你的话语。 「不,要走一起走。」我义无反顾。 衝上前,使劲拉扯捲曲带刺的茎蔓;艳红的血从掌中喷出,逐渐染红刺眼的银白。 你,还是原地不动。 我奉献我的吻,温柔地啄弄你的脣瓣。 如果不能与你合而为一,我也要等你一辈子。 你的双臂挣脱,揽住我的腰,热烘烘的气呼在我原本冰凉的额上…… 「解开了,你解开了!」我睁开眼,檀亚青的脸近得离我仅剩几厘米的距离,目光炯炯地虎睽着我。 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眼珠子瞟来瞟去,眼前的场景从原本白茫茫的世界跳回饭店房间典雅和式的陈设,而他的呼吸是如此炽热,我的身体则是让他牢牢地綑在怀里。 这里……是现实的世界…… 「你做梦了,一直扯我,又说奇怪的话。」他张口哈气,无奈地说:「害我整夜睡不好,只好架住你,不让你乱动。」 「抱歉。」我狼狈地垂上眼睫,困难地开口问:「我不会还亲了你吧?」 他的身体往后倾去,「你记起来了?实话是你不只吻我,还一直扯我的头发、衣服、手臂,喊着说,跟我走跟我走。幸好有香吻抵消,不然我一定跟你算这笔帐。」 「天啊!」我懊恼地将头埋进他的胸前,什么都不想面对。 「不会是你昨天看了太热血的影片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幸好我还算个正人君子……」 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发恼地直捶着他的胸膛,还不是看天冷,才让他上床睡的,好人的确不能常当。 「于真,我是说真的,不要乱动。」他的嗓音变得嘶哑。 我一时没意会过来,仰面看他,「唔?」 下一秒,他长驱直入,狠狠吻住我的脣,滚烫的舌尖强行滑入我的舌下,如一场暴风骤雨,让人无力反抗它的威力。 我颤慄地抖动身躯,双手攀上他的颈间,任由他激情的摆弄。或许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很久很久以前,便期待崩陷在他强烈的情感里面。 我可以感觉到裙摆被捲到腰间,一阵刺骨的凉意。 他温热的手掌爬上腰间,我不安地啃咬他叠在我嘴上的下脣,那么多年了……无论是我的心理还是生理,都不再接纳过任何男人,虽然渴慾他的全部,仍是会侷促地不知如何是好。 「于真…可以吗……」他头一偏,含住我的耳垂,含糊地问。 怎么回答,肿胀的双脣,全身酥麻软摊,我怎么推得开白麝香的蛊惑。 「可…以吗………」他又问了一回,低沉地嘶吼。 「亚青…我……嗯……」脱口而出的嗓音,原来我也可以娇媚。 得到正面回应的他,显得更急迫,跃上背的指尖拨弄着我内衣的暗扣。 「嘖,这个……」他停下动作,懊恼地说:「怎么办,我解不开。」 我一愣。也是有难倒檀亚青的时候嘛,这么一想,一扫先前几乎快溺毙在他激情中的脑袋瓜儿,忍俊不住地放声大笑。 「你居然在这种重要的时刻笑,真没礼貌。」 他一股狠劲地搔我痒,我抑制不住笑意,在床上拒抗地翻来覆去,根本没发现他正趁机褪下我的棉t。 「哈、哈……不要,求求你快住手,我快受不了。」我趴着求饶。 他的胸贴上我的背,手肘撑在床上减去重量,这样的姿势又是给他天时地利人和之便,轻轻松松地解去扣子,胸罩的背带成功滑落。 这次,换他得意地笑了。 让他翻过我的身体,我的双手环抱住胸前的春光,一双眼不知道注视哪里才好。 他变得温柔,没有强迫,轻柔地重新吻住我的脣,吸吮住我偷探过去的舌,火辣辣的。待我放弃探锁他的吻,他开始向下移动,轻啃我的颈间,不浪费每一片肌肤。 他笑得狡诈,不安份的手指滑过我的锁骨,说:「这里是我的。」。 抚上我抱住胸部的手臂,再道:「这里也是我的。」 又在小腹上轻弹两下,「当然…也是我的。」 「嘶──」我紧张地重重吸口气,忙着双脚併拢,谁叫我仅剩一件丝质底裤遮蔽重要地带。 摆明撩拨的意态,不再是指尖,而是整个手掌的覆盖,从小腿肚开始又磨又揉地蹭上大腿,灵巧地鑽进底裤的边缘。他只稍轻轻地扯拉蕾丝的边线,就更足以我体内的荷尔蒙大量增生,下腹紧张地收缩,渴望他真实的进入。 我看着他脱下上身的衣服,又贴近而来。 「于真……」他低呼我的名,将脸埋进我的胸口。我没得选择,将手放开,揪住他的发梢,感受他溼滑的舌舔过我的圆润,又是另一波高潮,他嗍住我的顶端。 再差那么一些…… 对,就只再差那几步的距离…… 一切都怪那通无情的电话响起。 我推了推他,「你的电话。」 「不接。」他垂头丧气地摀住双耳,摊在我的身上。 「这么早打来,说不定有急事。」总是这样,我们的角色在不同时候交错,他孩子气的时候,我便安抚他。 他挪开两人紧密交叠的身体,接起摆放在一旁矮柜上的手机。「喂,我是檀亚青。」 静静的,他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回应,「在家还是医院?我知道了,我赶回去就是了。」 医院? 听起来十分危急的一通电话。 「于真,我得赶回台北,家里有点事。」 我赶忙朝他点头,见他匆促的脚步踏进浴室后,才起身拾起掉落在地面的衣物。 还好,小裤裤还安全地穿在身上,成功捍卫最后一道防线。 再多一点,我和檀亚青或许会改写人生,直接进入亲密的情侣关係。而现在,卡在更加綺思曖昧的地带。 会不会因为差这几步,我们将迎向不同的命运呢? 「可恶啊--」浴室传来他愤怒的厉吼。 34.沙洲 『请你,别走。』 油门到底,他以超过速限的车速一路飆回繁盛荣华的大城市。 双手难安的拧着安全带,现在的我只能静寞地窥视他凝重的神色,他的一颗心肯定是悬在半空中的难捱吧,通话里都提到医院了,我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关于那通电话的事。 我有吗…… 关于问话的资格与分担的能力? 问题又兜回到自己的身上。 他将轿车停靠在我们初识的那间7-11前头,歉疚的口吻说:「抱歉,原本应该是两天一夜的旅行,最后成了这模样。」 「不是你的错。」我轻拍他的手臂,想安慰却无从抚慰起。 「老是这样,一堆琐碎无聊的事缠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该令人担忧的事让他说成杂事,他的无奈和我的困惑,完全南辕北辙的走向。难以啟齿的,别人的私事,我问:「家里的状况,还好吧?」 他惨兮兮地捏弄着我的脸,我的手,一边道:「一直都是老样子,只是这次不快的问题好像出在自己身上,原本忍耐的弹性逼近临界点,看来快到那一天了吧。」 「哪一天?」又来了,那一天到底是何谓的哪一天呢! 「回来再跟你解释,我该走了。回家后记得好好补眠,毕竟做了一夜的……」 「欸……什么时候了,还爱开玩笑。」 看出我的不悦,他绽出不同于上一秒情绪的粲笑,「嘿……我是说做了一夜的梦!」 「我先下车了,你小心开车。」 「也请记得思念我。」他目瞳之中的慾望毫不掩饰,「老天啊,真想继续一早未完成的事……」 我发出不屑的轻哼,拎起行李跳下车,重重地甩上车门。可恶,这傢伙不是普通的得寸进尺。 当然,我不会承认自己就是让他贪得无厌的原兇。 # 原本是一片汪洋,直到有个男人路经此地,被无波水面的幽祕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地注入他的真情,耐着性子花上百年千年,一点一滴沉淀淤积在汪洋的中心点,终究形成笔直的腿,弯曲的腰线,饱满的乳房,最后是一张细緻的脸庞--一个庞大的沙洲女人。 男人却开始为难,忆起他出发的起点上,还有很多他该顾念的种种,可惜他带不走沙洲女人,因为女人永远走不出宽广无边的海洋,如果离开了,她将不能再恣意生长,或许更悲愴的结局是她会幻化回毫无价值的淤沙,流逝于指掌之间,不留任何依恋。 男人想,该选择哪里呢? 那一端的过去,还是这一端的沙洲。 「男人最后选择哪里了?」话筒的另一头传来编辑声音破哑的喊叫。 我将手机拿得离耳膜远一点的地方,怎么跟我有保持连系的女人,个个都像拿大声公在说话,直率地令人心惊胆跳。 「你别吼,都要没声音了。」我好心地提醒。 「还敢说,你们一个比一个没良心,老是要我催稿催到好比哭倒长城的孟姜女,好不容易你算乖了,结果交完稿后你也无声无息。」 「不就在提供新故事了吗?如果还可以的话,我就写囉。」 「前面是可以,带点神话的题材,最近算是满热门的,但是重点你没说男人呢,结果呢,听得我心痒难耐。」 「还不知道。」 编辑轻斥道:「于真,芜菁…都好啦,反正就是别给我故事只想一半。」 没办法嘛,男人还没做出决定。 我望出窗外,细雨纷飞的日子,才过几日,与檀亚青出游的喜悦已不再了。 不是刻意冷漠,只是我回到这片沙洲,他回到那片源头,都有走不出去的困难。 「男人的选择,女人也要负起一些责任。」我有领悟,也不打算再退缩。 「废话,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等…等……你这女人不会恋爱了吧?」我的编辑啊,讲话比阿眉更有力。 「哪有这回事。」还不确定的事,我都不会招供。 「还是不要跟真人谈啦,跟你书里的男主角恋爱就好了,这样你才会准时交稿。哈……」编辑在电话里笑疯了。 「……」 「好,你好好给我完稿,不要让我三天两头催你,先掛了啦,我还要去催下一家呢。」迅速地冷却她的情绪,好无情地结束通话。 就说嘛,接近我的女人都不是一般般的普通人,跟她们在一起,我还能冷静,面对檀亚青就不行了。 问题出在檀亚青是男人的关係吗? 绝对不是。是因为我只愿意给他最特别的待遇。 才想着他,他的简讯便传来了。 『好想你,想见你,我的于真。 手边的事好多,却没有一件比你让我想念。』 我牵动嘴角,带着手机窝进被子里,准备回传讯息出去。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原来我的淡漠在见到他时,就会消失得无影踪。 『我等你。』我给檀亚青的承诺。 沙洲女人放男人走了,无声地说『我等你归来。』 因为她要男人无忧无虑地放手离开。 比起男人,她更自由,整座沙洲像流沙地腾涌翻动,陆地散了,每一颗沙粒飘流到世界各地,总有一天会换她流至男人待的那片土地。 所以,请你别走,她不会轻易说出口。 35.羈绊 『传说,每个人的小指头上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红线。』 有时候你以为你可以阻断一段恋情,相反地其实你是助长恋情的火焰。 是这样子没错,每当我和檀亚青隔出一段只能遥望的距离,李伊秀便会登场煽动情绪,重新将我们拉得好近,让我们毫无距离。 我和你和他,如果这是你的希望。 李伊秀踩着高跟鞋跋扈飞扬地逼近过来,有如千军万马的气势磅礡,不过很不巧的遇上才刚睡醒,正好下楼准备餵食狗儿的我,还有些迷迷糊糊。 「为什么不接电话?」她的态度相当凶悍。 「电话?什么电话?」让她问倒了,哪有什么电话。 她杏眼圆睁,双颊鼓得圆圆的,不可置信地道:「问我什么电话,应该是问你吧,昨天打了一整天,你连一通也不接,做人不需要做到这么大牌,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 回想着,昨天和编辑通过电话之外,的确有几支陌生的号码也拨进来。 我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原来那些都是你的电话。」 「你什么口气,还是说你做贼心虚?所以连个电话也不敢接,一个人躲在这个破烂的公寓里。」 看着她口无遮拦,连本该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再来质问的礼貌都贫乏的可怜,当初我又怎么会以为她和檀亚青是有类似的本质,现在看来真是荒谬,忍不住地将她归类到和罗祐康那派以自我为中心活着的人类。 「基本上,不认识的电话,不认识的人打的电话,我都不接。」我陈述着事实。 「还以为檀亚青会看上你,多少是有点聪明的女人,结果你不过跟沉阿姨说的一样,目中无人,老摆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再说好歹我也是城硕科技的千金小姐,不用到总资產,光是零头就可以排上台湾十大富豪,走在路上有谁不知道我的名声。」她手插在腰上,气焰甚高。 「喔…」我漫不经心地应声,不想跟着起舞。 多年前,遇到一个护子心切的沉碧,我败阵;三年多后满我遇到一个争夺爱情与面子的李伊秀,我好像不该再输了,只是并非积极地想要赢得什么,而是对檀亚青的一份责任,因为每一个诬蔑都是间接伤害选择了我的檀亚情。 「你--」 「我想你不如直接说明特意来找我的原因会比较快,我相信你一定有事才来,不是单纯想找我吵架。」 「如果不是檀亚青的事,我也不想见你。」 檀亚青的事? 发生了什么严重的状况吗? 昨天的简讯完全看不出来有何异状。 「那么请你快说是关于檀亚青什么事。」微微地心悸,多怕是我承受不起的消息。 她双手抱胸,指尖在手臂上敲了敲,姍笑地问:「怎么,于真也会紧张吗?」 「是啊,比起注意你的自我夸耀,更关心檀亚青的事。」我冷淡地回应。 「算了,不跟你一般计较,倒是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亚青做了什么傻事?」 面对她的另一个质问,我还是无法进入状况。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快说吧。」 一把火怒升,真想请小猫咪能够一次把话说的清清楚楚。 「亚青他前几天宣布要辞退特助的工作,不打算继续待在自家的企业,更不想只靠着双亲的力量生存,而这已经被解读放弃继承遗產的权力,檀伯母气得跳脚,原本她是很寄望亚青和我能够早日结婚,一方面能稳固在檀家的地位,一方面也能不用再只是个小跟班的跟在檀伯父身边,但是亚青说他绝对不可能和我,甚至是其他的女人结婚,因为──他已经选择了你。」 我瞇着眼,打量着小猫咪,对于她一长篇的讲述起疑,可信度是多少,还是她跟沉碧打交道久了,编织谎言的能力也一併学起来了。 「这一切都是你指使他做的吧?」这句话,应该才是她真正的来意。 「你想太多了,我何德何能。况且,无论他在哪里,哪个位阶,他都是檀亚青,独一无二的檀亚青。」没有人能取代他的一切。 我退回公寓里,手中还拎着饲料袋,大概是小猫咪在这里叫嚣,连狗儿都夹紧尾巴潜逃。 从口袋摸出一串钥匙,或许那道门后有更多我不知道的祕密。 36.靠近你 『这次,说什么都不轻易离开了。』 『我在你家,等你。』 站在檀亚青住所前,我发出简讯,就算早被授予这个权力,侵入他人的隐私,依然不是我擅长的项目。 确认讯息成功发送,才敢进到屋里去。 玄关处,我特意将脱下的鞋子整齐摆好,走进客厅,挑了单人座的沙发,端正的坐下。 环视整个客厅,没有上次来的整洁,不少文件夹直接堆放在透明玻璃的桌面,地上也摆了多个纸箱,有封装好的,也有完全空荡荡的。 这样的景象多少能和李伊秀的话不谋而合。 指腹滑过沙发的扶手。放弃一切的檀亚青,等待飞翔的檀亚青,也会坐在这个位置上沉思吗? 几个月前的他,一定没有想过会遇到毫不起眼的我吧。 到底,我也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不客气地请求我解开重重的心房,任他毫无条件的进驻。 既然是无条件的情况,我就能不在意他真正的身份,不介意他最后挑选哪个女子成为他的所爱,就算心会痛,也比不过让他得到幸福的想愿。 我问我自己,那么我何以而来? 是那样的吧,叫怯懦的坏细胞依旧强大,一道过不去的关卡,怎么都征服不了的内在,担心让檀亚青选中的自己不过是他任性逃脱的一个藉口,逃离亲情束缚的一个託词。 选了没有门当户对的我,没有能力匹配的我,冷漠自私的我,不够光彩过去的我,纵然那不是事实的真相,但是没有人会相信拿不出证据的我,数不尽的缺点,想也是踏不进他的生活当中。 当然,一切只是我不安的臆断,如果我全盘否认他的真心,我就不会来了,有怀疑,有波荡,表示保有相信的成份,差别只在不是百分之百。 或许,也不能全盘怪檀亚青,是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更熟悉他。 「铃--铃--」跟文件一同放在桌上的手机陡然间响起,着实吓了一跳。 「喂。」一手接起手机,一手轻拍着胸口。 「于真,还在我那里吗?」他的语气似乎十分欣喜。「我快到了,等我…别乱跑……」 「我不会走的。」我瞧了凌乱的桌上一眼,「不过有点乱,要帮你收拾吗?」 那头传来他尷尬的笑声。「最近忙得没时间归档,不然先替我把桌上的文件装进地上的空箱,先这样了,到家再说。」 掛了电话,我随手抓只空纸箱,无意义地一边翻阅文件,一边将堆叠进去。 行程表、企划书、合约书,看来特助的工作也是挺繁杂,又在自己父亲的身边工作,几乎算是贴身的职务,是否会更容易感觉到绑手绑脚呢,毕竟是处在为难的立场。 所以是因为如此复杂的背景造就成熟想法的他吗?一如总是得不到宠爱的我,寧可选择保持冷漠的样貌。 夹在眾多文件夹中的一纸牛皮公文袋吸引我的注意,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直觉想到在超商遇到小猫咪的那晚,她手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纸袋。 明明是随手可及的公文袋,我真是傻得跟神经病一样,太神经兮兮了。 「我回来了。」玄关传来檀亚青高昂的声音,「欸,我回来了,要来迎接我啊。」 我顺手将牛皮纸袋搁在桌上,往玄关走去,见到好几日不见的对方,彷彿所有的云雾旋即烟消云散。我扬起发自内心的笑容。 「于真,见到实体的你真好。」他淘气地跳了过来,又搂又抱。 我咕噥着,「什么实体的我?不然还有什么我?」 「幻想的啊!」他比着脑袋,对我眨了眨眼,「回忆无限美好。」 「老爱说着奇怪的话。」我推开他,再度走回客厅。 「怎么会过来?」他问。 想起上次的经验,我决定还是把话说清比较好。 「下午的时候,李伊秀来找我。」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他看起来并没有太震惊,好像早知道的样子。 还是,都是我多想? 「打电话干嘛,我又不会被她欺负。」 「当然,于真只能被我欺负。」他抓起我的双手,放在他的双肩上,「来吧,帮我解开领带。」 「你又不是没有手。」 「感觉不一样,加上最近很忙,回来都晚了,也不敢吵你。」 「很忙的原因是你要离职了?」我将话题兜了回去,抬头观察他的眼色。 他挑眉,对上我的目光,「她都说了?」 我耸肩,为难地道:「我也不知道那些算不算都说了。」 「所以你是为这个而来,然后准备要来发脾气?」 「为何我要跟你发脾气?」 「不知道,我一做决定的时候,所有人都跳出来说我疯了,其实迟早都会走到这一天。」 看得出来,他显得烦躁。 我松解他的领带。 「如果决定是为你自己,我没必要跟你生气,虽然李伊秀把矛头指向我,但我又不是如此值钱的女人,你不会把赌注放在我的身上,是不是?」 「真好,我的于真,想法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他的吻啄上我的鼻尖,蛮横的命令,「我先去洗个澡,而你不准偷偷溜走。」 檀亚青,你知道吗?我终于明瞭我为何而来。 从来不是输给软弱的自己,是因为我的爱情在这里,所以我靠近你。 37.真实 『真相是容易被渲染的东西,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相信。』 清晨的阳光像画笔一般,将金黄色的闪亮大量地挥洒在白色的床单上,有光晕,有起伏,有阴影。 我枕在檀亚青结实的臂弯里,两人的关係似乎越来越像一回事了。 只是曾经请上帝赐予幸福给檀亚青的我,得重新收回这项祈求。不知道是不是就像替人作媒那样,结果演变成介绍人和相亲对象谈起恋爱,还一副苦主地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将两人的立场比喻得很弔诡,自己傻乎乎地笑了起来,肯定是被檀亚青严重传染,谁叫他私下老爱说些无厘头的话语。 「嗯?」双臂圈住我的他发出微弱的疑惑声,「于真?」 我忍住抖动肩膀的笑意,闭上双眼。 他另外一隻能活动的手在半空中探了探,摸上我的面颊,嘀咕着,「还在睡啊,还以为你又做梦了,不过真的好,醒来的时候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你在身边。」 听着他的话,整个心窝暖活起来,梦囈也没有关係。 或许经歷各种挫折的女人,更渴望一份让人呵护的恋情,需要一个能尽情撒娇,却又需要自己母性本能照顾的男人。 我翻过身,与他面对面相视。 他睡眼惺忪,还未完全清醒。 我的指尖划过他浓密的眉毛,学着他说过的话,「这里,我的。」 大拇指的指腹从右到左滑过他纤长的眼睫,「这里也是我的。」 轻弹他俊俏尖挺的鼻头,「也是我的喔。」 我的脣贴上他的,含糊地道:「嘴巴,当然也是我的。」 最后再将我小小的手掌放上他的胸口,「你的心,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尽了极限,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告白。 他倒被逗乐,咧着嘴笑兮兮的说:「于真,的确都是你的,我的从里到外,经过昨夜你的摧残之后,没有第二句话,很确定都是你的了,请你好好为我的清白负起最大的责任。」 我嗔睨着眼神迷茫的他,这傢伙只要给他一点甜头,又会耍起嘴皮子。 「你说,我们以后都过这样的生活好吗?醒来的第一眼,接收到的是对方的脸庞。」他一脸陶醉地问着。 「有一天看腻了,那如何是好呢?」 「可以换啊,有时候是全部的脸,有时候看的是侧睡的脸,还可以换看后脑勺,不就很有新鲜感。」 「好吧,听起来是有可行性,不过和我共同生活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只要你想清楚,可以试试看。」瀟洒地对他说,也是我的一种承诺。 「可惜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他将还有倦意的双眸瞪得好大,认真地看着我,「我真正担心的是我即将一无所有,虽然现在也是一无所有,但勉强还有家族的庇荫,如果正式脱离,我将只拥有你,这样你还会愿意吗?」 「我一直对檀亚青你都不算全盘了解,我认识的你本来就算一无所有,所以有差别吗?而且,我也是一无所有,但我愿意给你全部。」我羞涩地舔着乾燥的下脣。 「这样听起来,我们的恋情根本是瞎子摸象,对彼此一知半解,还是莽莽撞撞地扑了上去。」 噯……我哑口无言。 好好的气氛又让他的一句话搞得滑稽,但也许是瞎子摸象没错,以为正经成熟的他,剥开来才发现内在是淘气的孩子。 # 我悠哉地品嚐着才刚煮好的咖啡,欣赏眼前把自己搞得忙乱的他,明明只有一双手,一会儿扣着蓝灰色衬衫的扣子;一会儿在纸箱里翻找文件;再过一会儿又衝进书房拿公事包……说穿了,这一切都是这男人赖床的后果。 「需要帮忙吗?」我淡定地问。 「不用,快好了。」语毕,一个大哈欠。 比起他的忙碌,显得我清间的过份,干脆把咖啡杯放下,拿起昨天让我在意的公文袋,伸手拉出里头的文件。于真,台北市人,一九八六年九月二十七日出生,现任琅琅出版社的作家,笔名芜菁…… 小猫咪轻脆的声音伴着文件内容,重新敲醒我的记忆。 原来人的一生里,多数可能会发生的事都可以分演上下集,和他上床的事也好,连现在的惊愕也是,几乎比我笔下的故事还精彩逼人。 「嘶──」吸进残留咖啡馀香的空气,我比想像中的平静。 说不定这是有好处的,看看公文袋里面有我详细的资料,有任职yolanday服饰的经歷,当然也有被沉碧设计的照片,那个什么秘书的,利用一些角度製造出的曖昧照片。 连解释都无需提起,反正檀亚青什么事都知道。 重新将文件和照片塞回纸袋里,忽然想起亚青说过的话,能够精准看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多具有谋略性的男人啊,那么我又算什么。 我开始怀念被我丢弃的菸。 「这个,你觉得怎么解释比较好?」见他已经穿戴整齐,我亮出那只公文袋。 他蹙起眉头地问:「你已经看过里面了?」 我轻点下頷。 我想要的已经不是结论,是看他怎么悍卫自己的清白,就算要割捨也不是非常困难,像戒菸的事一样,花个两三个月,将今日以前的事当春梦一场,偶尔会怀念,不过是偶尔。 「已经好久之前的事了,某天在信箱里发现的公文袋,打开后发现都是你,只是多数是以前的你,我不认识的你。」 「那为何不亲口跟我说,或是问我呢?」 「提了你只会难过和不开心而已,我不觉得需要为这些事来影响你现在的生活。」 「所以你相信吗?还是因为可以靠这些事来营造一个让你逃离现实的假象?」 我啊,越来越口无遮拦了,气焰也比未遇到他之前的高涨许多。 我以为,他会让我激怒。 他没有,不疾不徐地说:「因为太好奇是谁送来,就刻意去打听了三年前的事,可是版本眾多,像流言那般随着时间下沉,缺乏真实。之后……每见你一回,你的一举一动,一顰一笑都好像在告诉我,你才是事实的本身,而不是外传的那些,这就足够了,这就是我需要的真相。」 「于真,你要明白真相是一件容易被渲染的东西,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相信。」 我垂下双肩。 因为被爱着,所以我选择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哪怕是飞蛾扑火。 38.仙人掌花 『仙人掌花--坚强、刚毅、忠贞的爱情』 一早醒来,心脏明显负荷不了连续几日睡眠不足的身体机能,跳得又重又慢,还有晕眩和眼花,连专注力也下滑不少。 不过看着电脑萤幕上的word档,『沙洲女人』的故事几乎成型,也觉得值得了,就等过些时间,正式完稿后,再来好好休息一阵子。现在还有一个到哪里都能相随的伴,沉默已久的心情有比以往愜意了些。 啊── 我拍了拍额头,差点忘记还得找时间带亚青去阿眉那里打声招呼,毕竟他还没出现的时候,都靠阿眉的照顾,才能一路撑到今天。 翻着桌上的月历,再过两天的圣诞节正巧是週六,挑那天好像也不错,顺便给阿眉的孩子带个礼物,孩子开心,也不失一个过节的意义。 我拿起手机,打算先询问亚青的行程,才注意到原来老早有封简讯进来。 那支电话号码,曾经熟悉,现在陌生。 『于真,我是祐康,希望没打扰你,如果方便,能见个面吗? 仅此一次就好,我保证不会再对你说任何不礼貌的话。』 # 白皑皑的圣诞节。 即便这个城市不会下那么一丁点的雪花,圣诞节仍然在多数人的印象里是霜雪洁白的基底,还有温暖的大红与自然的大绿交错,也只有在这个日子里,它们活跃并且奔腾着。 只是原本计划拜访阿眉家的节日里,我却坐在人声喧嚷的咖啡厅里,而对座的人-- 「谢谢你愿意见我一面。」罗祐康一如他的承诺,客气地说。 「不会,不过我还有别的约,请你长话短说。」我加重语气,表明我们早就疏远的关係。 「我知道,跟檀亚青有点关係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你们正在交往,而他为了你放弃家业。虽然说他在眾多的兄长里,本来要再爬升上去的机会也是渺茫,但是他还是愿意放手,一般人是不会这样做。」他苦笑地紧接着道:「至少…我没有那个勇气……」 我啜了口咖啡,看着难得放低身段的罗祐康,大概可以猜出他一定面临什么难题,不然这种轻贬自己的话,不可能从他的嘴中说出。 「檀亚青他会这么做,到底真相是不是为了我,我并不知道,人都有自私的那面,我唯一知道的是他做的每个决定的前提便是不会伤害到我。」 「他对你好吗?」 「很好。」 「那就好。」 「你呢?不是之前准备要跟李伊秀的姊姊求婚,还是结婚了呢?」话题,还是转回他的身上比较安全,我并不想透露自己的事。 他从外套的口袋掏出香菸,打开菸盒的右手轻微的颤抖。 「嘶……来一根吗?」 「我戒了。」 「什么时候戒的?我还以为你应该戒不掉,毕竟以前你嚷过好几回,却从来没有成功过。」他提起回忆。 「就在我们分手后,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完全戒除。」罗祐康,那段时日也包括戒掉曾经对你的感情。 「是吗?那还是别在不抽菸的人前面抽好了。」他将抽出来的白菸又塞回去。 看他那副不伶不俐的姿态,我挑明了说:「你直说吧,我知道你有事。」 「这么轻易让你看穿了。」他的指尖敲着桌面,吱唔地道:「我取消了跟对方的婚约。说真的,没想到我也会有这一天,以前是你选择离开我,现在是我决定放弃。」 「我以为你母亲应该是喜欢你的未婚妻才对。」 「她是喜欢,但我不喜欢;我喜欢的,她又不喜欢。」 我不对号入座,不论是他或她喜不喜欢。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我的未来蓝图里,婚姻也是我看重的事情之一,成家立业,我在外头打拼,回家后看到妻儿孩子,再辛酸的事也都觉得值得,这样的画面你不觉得很美吗?可惜遇到的对象都是不对的。」 听着他问为什么的时候,我多想请他应该反问自己,太多的事情看得理所当然的时候,就会忘记珍惜,忘记初衷。 「祐…康……」我困难的叫出这个名字。「你的问题有很多解答的方向,但是重点出在你的身上,你的确是没有勇气,一份决定好就勇往直前的勇气。」 这回,他惨淡地牵动嘴角。 我不知道他懂不懂得,反正结果是什么,对我也都不重要了。 我起身,「我得走了。」 他也站了起来,伸出手…… 我的目光穿过罗祐康的肩,迟疑地看着也随着我们起立的那男人。那个男人满脸洋溢着笑容,朝我轻点下頷。 我也堆起笑容,伸出手短暂地和罗祐康交握了一下。 「祝福你早日拥有属于你的幸福。」我说。 离开咖啡厅,我踏着三年来最轻松的脚步快步前进,连身体都跟着轻飘飘的。 「喂,等等我啊!」那个男人追了上来,气吁吁地嚷着,「走那么快,故意要甩掉我啊。」 真是的,男人又变回了男孩,吵着要糖吃的男孩。 「我心情好嘛。」我扯了扯檀亚青的衣袖,「你知道吗?就是那种卸掉一些沉重又多馀的担子,结果轻到连人都好像要飞起来的感觉。」 「那就太好了,我希望等我们起飞的那一刻,不是逃避的心态,而是恣意翱翔。」他张开双臂,再次将我收进他的保护里。 我在想,我谈的不是一场既普通又平凡的恋爱,我所正在进行的是一场自我疗癒的旅程,一开始有很多刺,扎着别人,也扎痛自己,他却让我明白,我不需要完全褪下防卫,也是有开花的一天。 如果我是花,我是一株带刺的仙人掌花,就算有下一个关卡,我也能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保持柔软。 39.原谅的代价(上) 『不是一定要原谅,…………』 坐在檀亚青家中的书房角落,眼睛是盯在萤幕上没错,但是放在键盘上的手一动也没有动,思绪飞得老远-- 照理说迎接新的一年,也该顺道迎接新的运势,没有倒也就算了,结果现在是只能用每况愈下来形容檀亚青的处境。 现在的他就像我曾经的梦境一样,被血缘的藤蔓綑得死紧,动弹不得。 关于他正式离职日期的人事公告比天气的变化还多端,从十二月三十一日开始往后修,每隔几天就会更正一次日期,延期的理由都是因为由他负责的公文或公事上需要顺延,他便得又多待上几天,只是几个几天之后会变几个星期,紧接着会是几个月,永远都没有真正能离开的那天。 大概也是清楚这孩子的个性,既然工作上有责任心就朝这儿开刀,从来不直接拿亲缘的压力施加在他的身上,顶多就派他多出公差,事业版图国内外都有,离远一点,不用怕他闹。 一如李伊秀的话,檀亚青的真正身份就是一颗棋子,他的母亲利用他来绑住爱情,他的父亲利用他来平衡亲情。 一切听起来都很复杂,看穿了其实就是一致的自私。 没有人记得他也还是个孩子,没有人知道他是为多尽一些身为子女的义务,想让双亲心甘情愿地放他离开,才多留那一天、两天的。 我甩了甩头,既然这样的日子,他都能死撑下去,我也该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写好自己的稿件。 偏偏再眨眼,一隻人手在萤幕前晃了又晃-- 「吓--」本能反应地跳上电脑椅,一手紧压着胸口,有一剎那间,以为连心脏都要崩落了。 檀亚青紧紧抱住我的腰,「老天,你是准备想摔死吗?这椅子下面是有该死的轮子,知道吗?」 见到是他,我气恼地捶着他的背,「可恶,你太可恶了,我还没摔死之前,就会先让你吓死,该死的是你,坏傢伙。」 「差不多了,我大概快不行了。」他有气无力地说着。 以为他是刻意装得像可怜虫的样子,没特别安慰他,只借由他的身体支撑跳回地板上,才问:「不是说晚上访查完南部的分公司后,会直接在那里住一晚,怎么赶回来了?」 「亲爱的于真,你现在该问的不是这个。」 「不然还有什么能问呢?」 我抬头朝他定睛一看,他也低头朝我迷眼一瞧,像是重心不稳地模样,他一个踉蹌后,像一块大石块朝我直扑而来。 碰地── 好大一个巨响,我躺下,他倒下。 当然,他比较幸运,因为至少还有我垫底,看来还没摔死、吓死之前,我会先被压死或者脑死。 嘶--痛-- 我的后脑勺…… # 「亚青、亚青,起来吃药。」 「嗯……」他痛苦地呻吟着。 如果和我疼痛的,只差还没撕裂的后脑勺相比的话,这傢伙的痛苦指数应该也不会亚于我,因为他发高烧,所以才会晕眩过去,才会狠狠地把我撂倒在地。 「于真,你怎么会在这里?」睁开眼的他问着。 「傻子,是你跑回家的,忘了吗…先吃药再说……」我将他扶起,再端水和退烧药给他。 「啊……对,我开车回家了,身体好难过,又烫又笨重的。」 「干嘛急着回来呢,应该先就地看医生吧,都烧成这样了。」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担心,因为这个男人在我的生命中已经占有一席之地。 「我想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你的身边。」他神情呆傻地对着我笑着。 「完蛋了,该不会连脑子也烧坏了。」我将额头贴上他的额间,鼻头一阵酸楚,和他的高温一样滚烫的泪水滑下眼角。 我用手背抹去泪水鼻水,乾涩地道:「不准抓我陪葬,下面很黑,我会怕。」 「于真……」他将我的身子往他怀里一带,俯首看着我说:「你才是脑袋烧坏了,哭哭啼啼的干嘛,我又还没死,我只是说如果而已。」 「……」 「还有,我怎么睡在书房里啊?」 「……」 白哭了,我的脑袋一定是撞坏了,为了这个男人。 40.原谅的代价(下) 『…………,只是一定要放过自己。』 脑袋,大概真的在那个晚上给撞傻了,为了那个男人。 连被我抓来询问地址的李伊秀都以为我疯了,才会打算做出这种事,不过幸好的是,她大概也让我的一股傻劲吓到,一刻都不犹豫地把檀亚青母亲的地址给我。 至于没有告知檀亚青,完全是偷偷摸摸地来这里,真不晓得他会不会生气。 但是,我亲爱的亚青,这是我仅存的能力,唯一一件能为你做的事,全然不能计较后果,顶多是我被轰出门,说什么他们都不会轻易动你,毕竟你们有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係。 「于小姐,麻烦请你在厅里稍待会儿,夫人正在招待比你先到的访客。」一位削瘦、穿着朴素的老妇对我说,没有轻视的眼神,只是感觉得出来是位个性严谨的老太太。 「不好意思,没有事先通知就过来了,这是我的疏忽。」我保持沉着,并不希望因为我的关係,而让檀亚青受到任何戏謔的言语。 老妇终于面带微笑,「不会,其实平日访客很少,夫人不爱说话,不过打从心里还是爱热闹,你别担心太多,先坐吧,我出去了。」 正当心里要松口气的同时,一名体态纤细的妇人推门而入。 「夫人,这位是来访的于小姐。」隐约间,我听见老太太这样说的。 妇人对老太太点点头,朝我走了过来。 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的心连松懈的片刻都没有,抿着嘴,鞠躬问候。「您好,我是于真,抱歉临时来访。」 檀亚青的母亲,真如他说的很美,美得气若幽兰,快感受不到她的呼吸气息。 古典美人的细緻,蛾眉淡扫,柳眼弯弯,小巧的俏鼻与一点絳脣,全身上下是一股淡淡的色彩,说不出的忧愁。 「坐。」她说。 我挺直腰桿,保持仪态地端正坐好,双手交叠在腿上。 「唉。」她一口微轻的气吐出。 唉,连我都想跟着叹气。 如果是李伊秀那种娇嗔,或是罗祐康那种仗势,好像还知道怎么对付,只要使出冷漠的本性,基本上不会输到哪里去,可是亚青的母亲,柔弱单薄的神采完全揪住人心,酸楚楚的滋味,连从哪儿开始说起,都很为难我。 「你就是于真啊,看起来乾乾净净的呀,我还以为……唉……看来我被误导得严重呢。」她勾起嘴角,连笑容都只用了极轻的力道。 这么说来,不少人也上门来过了,那么我还有替檀亚青赢的局面吗? 说什么,也要试一试吧,既然都来了。 「今天我来,亚青并不知情,但是我一定要来,因为现在的他过得非常辛苦,身体在奔波,心灵也苦受折磨,就算他选择离开的决定会影响到整个家族,还是请您身为母亲的角度试想,这场绊住他的人生并非他的想愿。至于我……一定会在他完全倒下以前,带他离开这里,就算扮演坏女人的角色也没有关係。」我表达我的真心,对檀亚青的真心。 「亚青的父亲,不只我一个女人,虽然算是其中幸运的一位了,还能在这个不年轻的岁数,在他的生命里佔有重要的位置,我看得出来他很疼亚青,我分辨不出来,他是为了亚青才留下我,还是为了我才留下亚青,所以我得试尽一切办法来留下他的心。」她苦笑地看着我,「我们同为女人,同样深爱着自己的男人,这样的心境你能懂吗?」 或许可怜的不是女人,而是扮演痴情的那个人。 「我想…他是因为爱你才会将亚青留在身边,而他却以为你更在乎的是亚青……」 我看进她的眼,彷彿看见檀亚青-- 41.未完待续 『我们的故事,未完待续。』 乡间小路的两侧只有绿油油的稻田,来往的人和车辆都少得可怜,嗡嗡的虫鸣声环绕,偶尔一隻、两隻不确定是青蛙还是蟾蜍的生物跳过被烈日晒到烫脚的柏油路。 我摇下车窗,一点都不介意伴随微风而来的热气扑上我的脸。 「于真。」檀亚青惨淡地叫着我的名。 「欸,不会吧……」为难的预感。 「好像是真的,我们又迷路了。」 我苦恼地捏了捏鼻樑,试图保持冷静。 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便是常常走错路。 「地图?」我问。 「更新了,换卫星导行。」他俊俏的脸庞,带着得意的笑脸。 「很好,在哪里?」我二度发问。 「后座。」简短有力的回答。 我一回头,看到的是两隻狗儿狼狈地分食着那台已经看不出来曾是卫星导行的机器。 「嘶--」我真的尽力了,最后一次见过罗祐康后,便试图戒掉抽气和敲动手指的动作,平时都好,但是一遇到不是我容忍限度内的事…… 「亲爱的,牠们咬烂了。」 「也不能怪牠们啊,新官上任三把火,突然离开一直生活的地方,又没坐过车……」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乾笑和狗儿的叫嚣声。 欸,这就是我的新人生。 我实现我对檀亚青的诺言,将他带离了那一片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他居住的都市丛林,至于遗留在那里的风风雨雨,都不再关係到我们。 当然还有牠们,我一直餵食的毛孩子,只是牠们的脾气比我还要拗彆,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的只有后座两隻。 然后,还有他?或是她? 「于真。」 「又干嘛?」 「坐好,系好安全带。」在我发怒前,他说:「是为了我们的宝宝。」 幸福,是什么,我到现在还是不够明白。 每个人都有自私的那一个面向,就算在爱情里面也是同一个模样。 可是,当你的自私出发点是为了我,我会以为这就是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