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好》 你好。1 【2013年4月12日春水街19巷】 「你好。」我跟他在走廊相遇,他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的垃圾,未分类,脸上掛着鬍渣,一脸通宵过后的疲态。也许是我的出现太过突然,他像是吓到一样。 「你好。」我回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你是刚搬过来的?」他指着我的套房门口。我跟我的朋友正在把家具搬进去。 「哦,对。不好意思,应该没有挡到你吧?东西有点多。」我赶紧清出一个空间,实际上我是怕他的垃圾碰到我的行李。 「没事,我可以的。」他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因为原本隔壁一直都没人租,哈。」他似乎想要用这句话解释他现在的邋遢。 「哦。」实际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能继续微笑了。 「总之欢迎你。」他的微笑我记得很清楚,如此阳光与亲切。这句话让我回想起几天前的事情。 原本以为会在开学季四处碰钉,却幸运地找到喜欢的物件,包含厨房与新傢俱,在这紧邻大学周围与商圈里,几乎不可能有这种价格。 我很快地跟房东签约,整个房间的格局令人相当喜欢。套房内空间不含浴室与阳台目测约有十来坪大,有乾湿分离浴室与设备齐全的厨房,明亮的对外窗、可晒衣的独立阳台与洗衣机。电器用品也是全新的,饮水机刚好在我的套房外不远处,若是衣服一次要大清洗还有楼顶大阳台可以使用。 房东所拥的户数不多,上下两层仅有六户,更令人惊讶的是一楼是自由开放空间,内观像是咖啡厅,除了有吧台与书架还有座位,合理怀疑房东似乎日后想改装成民宿或日租套房。 『春水街』是夜市商圈尾端的商店街,它的美好是避开了国内外观光客的袭扰。不用再担心选衣服的时候会受到大妈吵杂的干扰。打从大学开始我跟女孩们就在这里买衣服,因此哪个巷子有标准日系服装或者韩系配件我都很清楚,包括几间必买的小舖。 因此我在上门签约时,我是这么迟疑了几秒,虽然在租屋网上看到春水街时是意外地亲切,但我也想起三年前的大火,将春水街19巷的几栋大楼都燃烧殆尽,如今现在又站在这里,不禁有些犹豫。 「别担心。」房东投以一个安心的眼神,他大概知道上门的房客都问过这件事:「这栋房子本身就是要改建了,基本上那场大火没烧到这里。」 「哦,我是还好啦。」虽说如此,我手上的钢笔似乎在空中打转。 「基本上客人都有询问过,因此我这边也是有品质保证的。你不觉得我们的价格比较优惠吗?」 「对,我是有发现。」我尷尬地看着房东。 「那是为了客人才这么做的,不降价一些,品质不好一些,客人心中的疙瘩还是在,虽然我怎么样都解释过了。」房东看起来很困扰。 「没关係,我很满意。」我投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真的谢谢你。」房东对我採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敬礼。 「您太客气了。」我立刻签完字,要他不要这么客气。 「真的很感谢你。」他用力地握手,看起来不像是故意的,因为我感受他的手心不禁留着手汗,双手也微微颤抖。 「没事的,那还有什么我要注意的。」我只能拨拨头发,採取女孩的一号客气表情。 「那徐小姐,这边是您的钥匙以及感应扣。」房东在他的置物柜拿出一些物件,一隻钥匙、一个长相特殊的感应扣以及一张说明书:「为了你们的安全起见,每个房间都有三层锁,当您用感应扣进行感应过后,您的手机会收到验证码。」 「验证码?」我不晓得竟然有这种方式。 「无论是苹果或是安卓系统,您只要搜寻这个『j.locking』app,使用这app时本身会跟感应扣做连结,感应扣后方有一层qrcode。记载着它的序号。」我很怕这些东西太复杂,于是就依照房东的指示下载了app,然后用qrcode扫描程式去扫描感应扣后方的二维码。 「接着呢,你会连接到一个随机运算的网页,它会输出一串序号给你,你只要在你的app上输入,你的手机就跟感应扣连接在一起了。之后只要你用感应扣感应过后,手机app就会產生随机密码,再输入密码就可以进门了。」 「这好像有点复杂呢。」 「对不起呢,这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量。」他认真地看着我。 「这是因为有什么情况吗?」我以前只有用过单纯的感应扣,顶多就是自己设定的密码锁,这种先进的设定方式还是第一次遇过。 「哦,这是因为现在人很容易忘记带钥匙出门,但是手机肯定会记得的。」 「但是我还必须要带着感应扣吧?」 「所以你没发现门锁这里有一个指纹辨识系统?」当他说完时,我感到有些不寒而慄。 「哦?」 「只要第一次用感应扣与手机连结完毕后,在app内就可以进行设定了,接着只要把你惯用手指的指纹输入就可以把感应扣、密码、手机各项设备连接在一起。以后出门基本上有带手机出门就可以。」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只是好奇过去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让这名房东寧愿花些庞大的费用建立这种门锁。 「好,我试试看。」我在房东的指导下,再三确认过指纹辨识系统,也现场操演一次。 「这门锁可以自动切换解密程度,像现在最方便的方式就是使用指纹加上手机随机密码。另外你可以加上基本钥匙以及感应扣,最多可以使用四道手续,当然这可能太不方便,一般我们建议用指纹以及手机就足够安全了。」 「看来手机不带不行呢。」我摸摸自己的额头,将那些冷汗给默默擦掉。 「忘记带手机也是可以的,但这会比较麻烦一点,建议你记下这组电话,然后记得上j.locking的官方网站註册帐号。我们这社区警卫有签一支市话,这里的住户都可以使用那支市话。你只要打客服人员,确认你的帐号基本资料后,他们就会给你一串密码,透过指纹跟密码就可以进门了。」他用很正常的口气在描述让我傻眼的情形。 「哇,所以以前的住户很容易忘记这些东西吗?」半夜出门将手机、感应扣、基本钥匙都放在房间这种案例似乎在这里是很常发生的,否则房东不会有这整套防备装置。 「也不是,我希望你们真的很安全。」我听得出他话里的恐惧。 「好,真是谢谢你了。」我再次投以一个感谢的微笑。 他向我挥手拜拜,准备离开,我也正准备联络朋友可以把我的行李跟东西载过来。正当我拨出电话时,我看到房东不好意思地回头。 「对了,徐小姐。」 「嗯?」我暂时先按掉手机。 「所以,指纹是最重要的,千万别掉了。」他认真地说。 「啥?」我愣愣地看着他,我还在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没事。总之欢迎你。」他转身离开。 房东那句话彷彿一直漂浮在空中,悬宕在我的心头,直到现在我还不能确定是我听错还是他是开玩笑的。 我跟朋友花了几个小时终于把新房间整备完毕,好险明天是星期六,我可以懒懒地睡醒再打扫,我送朋友离开后,在一楼公共区稍做休息,默默地观察四周,以及那句让我心有疙瘩的话,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却让我一直掛心。 「哈囉。」是下午那个住在我隔壁房的男生,这次他穿得体面多了,他应该是带着他的晚餐回来,朝我挥手。 「哦,你好。」即使很累了,我还是有办法挤出一号专业微笑表情。 「你看起来累坏了。」 「哦,刚搬家都是这样的。」 「需不需要一杯咖啡?」他站在咖啡机旁边说。 「哦,这是我们可以用的?」 「当然,房东有说过这边一楼东西我们都可以使用,大家其实满常下来打屁的 。」他边说边将豆子放入咖啡机,熟悉东西的位置与操作,看起来应该是很常在这里喝咖啡。 「哇,真好呢。」 「怎么样,新环境还可以吧?」他向我问起,背景声充斥着豆子咔拉咔拉的声音。 「这里很好。不过…」当我说完很好时,不禁有些犹豫。 「怎么啦?」他好奇地问。 「这里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事吗?」希望我的表情没有太过恐惧。 「哦?怎么这么问。」咖啡机传来令我陶醉的咖啡香,我听到水流的声音。 「你不觉得我们的门锁好像有点过于先进吗?」我回应。 「哦,这倒是真的。」他转身将咖啡杯拿起坐在我的对面。 「你搬来多久了?」 「大概半年多吧。」 「哦,原本想问你这里的状况。」 「传闻倒是有啦,但我也不是很确定。」他傻笑着。 「什么传闻?」 「我刚搬来时就有这套系统了,你说的是搞了有指纹的密码锁吧。」 「对。」我喝了一口咖啡。 「听说是这附近住了一个怪人。」从一个阳光男孩的口中说出这件事的确有些奇怪。 「怪人?」 「嗯,听说我们社区的管理委员会为此开了很多次会。」 「他会骚扰其他人吗?」这是我的猜测,否则不需要这么复杂的门锁。 「我不确定,或许等其他住户来,你可以问问他们。总之那傢伙虽说不会做些什么越轨的事情,但是就是令人浑身不对劲啦。」 「例如?」 「我们这栋大楼还好,因为算是小型独栋,出入就是我们跟房东而已,但隔壁那栋就不太一样,有十几层楼,基本上有些是自住,有些层是房东租给房客的。但电梯是共享的。意思就是大家共用同个电梯到不同层。」 「所以?」 「所以那怪人有时会站在别人家门外。」 「什么?」我差点把咖啡洒出来。 「那也是我朋友跟我说的,总之他就像这样。」他开始演了起来,他大概是想演丧尸的概念吧,用一个恐怖呆滞的表情歪着头看着我。 「真的还假的。」 「真的。」 「他只有做这件事吗?」 「所以才奇怪啊。」 「如果只是这件事房东有需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如果只是门外倒还好。」 「所以?」 「他有时会出现在门内。」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啥?」 「就是你偶尔打开家门,或许有机会看到他对着你这样。」他再次装出那个奇怪呆滞表情。 我虽然是笑了出来,但是算是苦笑。 你好。2 【2013年4月15日】 「所以是真的吗?」同事小雅将文件分别排好,我们等等可有一场重要的会要开。距离那场玩笑之后,已经过了三天,为了让生活快点恢復轨道,我反覆让自己沉浸在工作之中。 「也许只是笑话而已吧?」我不断翻阅签约文件,毕竟小雅最容易把这些基本文件给搞错。 「要不要请你男友…」 「是『前』男友。」她话还没说完我就堵上她的嘴。 「好啦,不管啦,你知道我在说谁。」 「没办法啦,不然我干嘛搬家。」 「是说之前还好好的…」她在一旁嘀咕,真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 「小雅,拜託。文件编号这东西竟然也会错?再拿去印过,然后这个英文是怎么回事。」我只好动用主管的口吻来让她住嘴。 「好啦好啦,不问就是了。」她嘟着嘴把文件拿走,好险距离开会还有十五分鐘。当小雅提到那些关键字时,又让我的癮头犯了,我很想进厕所抽烟,但是这么做会让我丢了这份工作。 真是悲惨的三月呢。我说。 有时候生活的麻烦不在于你怎么处理它们, 而是它们总会无预警的找上你。 我并不喜欢处理这些事情。 我实际也不想瞥见他跟他的好友上床, 淫贱又可贵高尚的友情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痛恨某些偶像剧。 我宛如那个配角一般, 要是生气了,就只是嫉妒而已呢。 只是差别在剧中的男女主角没有在观眾脸上上床而已, 要是如此,你还会这么支持吗? 所谓的『高尚』是不是只存在『你』还没遇到烂人呢? 会背叛我的男人,肯定会后悔的吧。 也许那个男人,詹正奎,真的做了很多, 但不能否认的是我们彼此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 过去已经有太多回忆, 我不想让那些玩意涌上心头。 对此,我还没有计画作些什么, 我最擅长的就是离去。 我并没有太快搬离那个房间, 藉着那微小的确认,以试着从中寻求平衡。 这世界最不能够相信的或许就是『稳定』, 因为背后靠着无限细緻的谎言支撑着。 包括我也是一样。 我并没有哭,我逼自己一滴眼泪都不许流下, 我想好好重新开始, 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在某个部份, 像是被硬生生地掏空。 我不想被这种矛盾感觉包围。 因此下班后,我还在翻译一些文件, 这原本应该是下礼拜才要做的事情, 但是我不得不让自己脑筋满载, 否则我会想起那一天。 结果不知不觉, 我书桌旁已经堆叠了好几瓶平价红酒, 隆河地区,真是可笑。 我竟然下意识地继续喝着这个熟悉的味道, 『抽离』彷彿像是最难完成的仪式, 它几乎控制了我所有下意识的选择。 叩叩叩。 我以为我听错了。 叩叩叩。 我在那寧静的房内听见声响。 叩叩叩。 是来自我的房门。 我吞了吞口水, 默默地站起身, 看着那经过层层防御的房门, 我想起三天前听过的故事, 关于隔壁邻居『小连』提过的故事, 那个公寓怪人。 会出现在门外傻笑的傢伙。 倏地,我脑子有些打结。 我的双脚像是被钉在地板上, 我随手拿起已经喝光的红酒瓶, 庆幸自己今晚已经乾了三瓶, 我有三次机会可以打爆这怪人的头。 「喂,小曼吗?」我用力地将门打开,当我准备用红酒伺机攻击时,我看见了阳光男孩。他看着我拿着瓶子惊吓地说:「你还好吧?」 「喂,你也出一点声音,我还以为是你说的怪人。」 「唉呀,你放心啦,我们这边很安全。我说的是隔壁大楼又不是这里,况且我们还有『指纹』辨识系统呢。」当他提到指纹的时候,我想起房东那句奇怪的叮嚀。背脊不禁冷冷地发寒。 「所以你那么晚到底想干嘛?」十一点鐘敲邻居的门,我看在他算是上相的情况下原谅他。 「吃宵夜啦。」 「什么?」 「来,新住户party。」他一声令下,我看着他身旁突然窜出好多人一同拉开便宜拉砲,彩带们从空中飘扬,洒在我的头上。 「什么啊。」我好气又好笑,我是参加大学社团迎新会吗? 「身为最优质的『春水居』伙伴们,我们要欢迎来自春水居的新住户,小曼小姐。」小连不停用着像是主持人的口吻介绍我,好险那天我跟他聊得并不多,否则全世界都会知道我是一个刚被人甩的失意女子。一同来参加宵夜party与我住同层的可爱女子『小麦』,以及楼上层的『阿庞』与『小雨』。 小麦看起来非常年轻,十分漂亮,可爱的发尾与时尚空气感瀏海将她的年纪拉低,也或许是因为她的上妆技术。她似乎在春水街卖衣服,从吐槽阿庞跟小连的态势看得出来在店里应该已经是管理阶级的人,跟我一样。 阿庞之所以叫阿庞,那是因为真的长得很像阿庞。他的笑话很难笑,应该还是社会新鲜人,整天会抱怨自己的老闆但是不会有任何作为的感觉,看起来就是别人调班最喜欢找的同事,通常只会唸个几句就答应对方了。 小雨听说是钢琴老师,我有注意到阿庞总是一直关注她,包括帮她夹菜以及随时关心她有没有饿到了,真是贴心呢,阿庞。小雨看起来算是文静,但是一喝『金牌』就变成嗨咖了,开始畅谈大学的美好生活。 小连,我的隔壁邻居。我心中都称呼他是阳光男孩,因为他看起来就是年纪非常小的大学生,但实际好像已经是而立之人了。从他的描述,他应该是自由业,做什么我不清楚,但应该办公的地方都在家里吧。 我们一同在一楼公共区煮火锅,阿庞已经都把备料准备好了。大伙开心地随意聊天,包括认识彼此。我随意地胡诌了自己的搬家原因,也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做什么工作,或许是我保养得还可以,他们对于我因为重新换工作这种说词并没有太多想法。 这样的美好时光冲淡了我内心的疙瘩以及不好的他。我想起大学生活的美好,看着此时此刻,不禁有点辛酸。 「来呦,喝喔。」小连高举酒杯,我们一同敬那天的不愉快。 【2013年4月17日】 原则上我是不需要面试的, 但是签约出了问题,各级主管要赶快去处理烂摊子, 我只好来去打发打发那些年轻人。 小雅通知我在十二楼会议室, 已经将面试名单的资料副本给我。 我边走边看那些资料,左手拿着热美式咖啡。 我都已经快忘记刚进公司时的矬样, 肯定只会在面试的时候说『我会努力、我没问题』, 这种没有立足点的失败回答, 好险当时面试我的上司也因公去开会了, 所以我才被录取。 我忍着哈欠看着资料,清一色的高级学歷资料, 如果他们爸妈知道送儿子女儿来我们公司当黑手还会不会想来? 但我不想浇他们冷水,要是想做些有意义的工作, 还是别待在国内比较好。 毕竟我们总是把博士当黑手技术员使用, 一通电话就要从被窝中跟老婆告别的工程师, 开着算是名车基本款但在公司总是被糟蹋的人比比皆是。 没有靠山想要考绩高升比中彩券还要困难, 这是国内企业的生态,也许也是民族劣根性使然, 『贪心』 不愧是贪婪之岛。 一流的代工事业,我们国家以当黑手自詡为『有竞争力』, 可怜的年轻人,满怀着雄心壮志却不知只是踏入火坑, 职场中没有所谓专业,只有把位子站稳才是重点。 「王以翔。」小雅将最后一位面试者请进来。 「你是白渠大学毕业的啊。」我隔壁的主管看着资料。 「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我正在记录上一名面试者的分数统计,于是没有抬头看他。 「你们老师我知道。你研究所做的领域是三五族的吗?」隔壁主管继续问。 「对…主要是不同光电元件的製程与设计。」王以翔回答。 「哦,所以蚀刻跟微影都很熟悉囉。」 「没错。」 「电路呢?以前有弄过吗?有办法碰一些model的东西吗?」 「系统的东西大学有碰过,但是研究所就走固态了。」 「可惜呢。系统的年薪是我们的三倍啊。」隔壁主管看着我,我知道那是他固有的笑话,我抬头看看王以翔,但手中的原子笔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王以翔,不。 是阿庞。 就坐在我眼前。 当我看到他时,我发现他面如死灰,脸色苍白。 「你好像很紧张?」我问。 「有一点。」阿庞的额头开始冒汗。 「哈哈,这小伙子大概是看到我们曼姐的关係。」我受够了他的揶揄。今年我会让他考绩跌到谷底。 「所以你研究所应该已经毕业超过半年了吧?至今还没找到工作?」这是我身为面试官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听阿庞当天所说的,我压根想不出来他是唸工程的人,彷彿那天的他跟今天的他是两个人。 「我…我出国了一阵子。」他紧张地说。 「哦,所以你当过兵啦。」我正在检查他的资料。 「对…」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我猜想不应该是我问的问题,从他极致绝望的脸孔中,我似乎嗅出他是因为『看到我』才如此畏惧。 接下来隔壁的愚蠢主管继续问他一些问题,我把小雅叫了过来,我要她面试之后,帮我多留一个会议室。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即使他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也不至于如此害怕,而他现在就像是看到死神那样。 二十分鐘后,小雅帮我开了十三楼的小会议室, 为了避嫌,我要小雅陪我一起去。 小雅递给了他一杯水, 我手上有愚蠢主管留下的资讯, 他应该是会被录取,蚀刻部门,我为他感到悲伤。 但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 我要小雅去我办公室拿资料,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我想搞清楚状况。 「你还好吧?」我问。 「小曼姊…」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让我惊讶。 「你好像有点太过激动了。」 「拜託…」他竟然向我低头。 「拜託什么?你放轻松啦,阿庞。」 「我不应徵了,我去别的地方。」 「什么?」我以为他在跟我拜託让他录取。 「我不应徵了,拜託。」 「阿庞,你醒醒,我还是我,你怎么那么紧张?」 「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到底在说什么?」 「小曼姊,赶快离开。」 「阿庞,你是哪根筋不对。」 「赶快离开。」 「离开哪?」我耸肩,阿庞真的是疯了。 「赶快搬走!」 「搬走?」那一刻,有很奇怪的感觉在我胃里,我不确定是早上的咖啡,还是我想起了『指纹』。 「趁他还没出手之前。」 「谁?出手什么?」 「我不能说。」他全身是汗,像是碰到天敌那样,光是说话可能都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这里只有我跟你,你别担心,你要我搬走是指我租屋的地方吗?」 「对…」他点点头,回应很小声。 「为什么?难道那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不是…」他站起身,拿起他的公事包。 「你说清楚啊。」他已经要夺门而出。 「是还在进行中。」他回头看着我,我不清楚这几个字花了他多少努力,他是用一个字、一个字唸出来的,彷彿要摇动他口中的机械零件一样,极具不自然又生硬的声音贯穿我的脑门。 「什么?」我对着他喊,但是他再也没回头,离开时他撞了小雅一把,我跟上去想追他,但满地的文件与小雅的碎唸使我停驻,包含着我的疑惑。 那天晚上,我反覆地将房门锁了三次。 我坐在床上,看着美好的套房, 这间套房是从大学以来住过最好的一间。 难道我会一名社会新鲜人的忠告, 而选择放弃吗? 尤其这份忠告听起来令人无法理解。 当我正在思考的当下, 我瞥见放在工作桌上的闹鐘, 我吞了吞口水, 向前仔细观察。 我反覆确认我是不是我的问题, 因为人生有很多原则是不容被质疑的, 那些原则精准地保证了『人』的意识与存在, 我深信不疑。 我拿起闹鐘反覆观察。 我在为我自己找理由, 千万别大惊小怪, 徐媛曼。 肯定是你弄错囉。 我将闹鐘放回我的床头柜, 又再次将房门锁重锁一次。 原则上,我的闹鐘永远都放在床头柜, 一直以来都是。 你好。3 【2013年4月19日】 失眠的味道在我舌尖打转,只有苦涩的热美式才能有效综合。错置的闹鐘以及失控的阿庞让我有些神经衰弱,我试着敲了阿庞房门三次,按了两次电铃,但终究无人回应。 严格上我试过连续敲过楼上各间住户,但是很巧的是昨晚大家不约而同地出门去了。 我不想大惊小怪,因此我告诉自己要好好安稳地过完这个工作天,合约的问题已经到了一个段落,接下来是扩厂而伴随的人事调动。大家总是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刻,我收到很多资讯,无论内转或者长官私人调动。 「曼姐。那个…」小雅好像等了我很久,她在我电话轰炸过程中的空档凑了过来。 「怎么了?」我无心不耐,只是有太多混蛋主管为了自己部门喜欢的『女新人』跟我抱怨考绩的事,我很想跟他说考绩跟含香肠技术是两回事。 「我不想打扰你,但詹sir希望你赶快回电。」小雅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晓得正奎到底有什么大事要囉唆,实际上从某一个层面来说,他也是应尽他该做的。 「你应该有跟他说过我不谈私事吧。」我说。 「当然,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寻常,话都说不清楚,听说是跟『夫肯』有关的。」她说到夫肯时,我心头揪了一下,此时我才想起昨天半夜他的确打了三通电话,没简讯、讯息,因此我猜测又是一通酒精才引起的联系。 「好,我知道了。」我拨打熟悉的内线电话。嘟嘟声并没有维持太久,我从他接电话的口气可以感受到他的焦急,毕竟夫肯是我们在一起陪伴我们的忠心小伙伴。由于这两个礼拜我忙着搬家的事,将夫肯托给他照顾。 「小曼。」 「怎么了。」 「夫肯…」 「牠怎么了?」 「我昨天半夜有打给你。」 「我以为你喝醉了。」我冷冷地说。 「我回家时就发现牠怪怪的,后来带牠去医院检查,牠的情况很不乐观,应该被人餵食奇怪的东西。」他说话有些颤抖,我知道并非在开玩笑。 「什么?怎么可能。」 「真的。」 「你这两天有带牠出门吗?」我不敢相信。 「没有。牠就这样…」他的断句使我崩溃,我反而希望他把话说完,这样等于让我站在死刑台边缘。 「不是,为什么啊?」我哭了,两行泪无声地落下。 「我不知道,这礼拜你也知道我们在忙大单签约的事,我根本没带夫肯出门。」他解释。我讨厌他急着撇清责任的口气,我当然知道。 「那怎么可能?你的女人吗?」我说完就后悔了,但我还是说了。 「小曼,跟她无关好吗?」他的口气变得刻薄。 「那还有谁能进你家?」 「你不要只是臆测就想定人罪好吗?」 「所以呢?撇清责任就是你会做的?」 「天啊,要是如此,我干嘛打给你?」 「你还不清楚吗?我不是要你解释什么。」 「你可不可以理智一点。」 「你不要随便一口气就觉得『这样』就好,牠是个生命耶。」我很大声地说,这笨男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好像是在报备什么,我不清楚你怎么想的。你要是觉得这真是件大事,你现在还在这里干嘛?」 「妈的,我今天可是有个重要的报告,我…」他的急躁无法掩盖他的心虚。 「好吧,你上你的班,牠在哪?」 「不是,小曼,你这样…」 「牠在哪?」 「我们常去的动物医院。」他说完答案时我就用力地掛上电话,直到这一刻我很庆幸我们的分手是完美的值得。 因为一个靠不住的男人永远只会记得『解释』。 我急忙地离开公司,关于那些庞大资料的整理只能留给美好的假日,我请小雅把它们全部丢到令人不悦的云端。 很熟悉的角落,去年我还带夫肯来这里看皮肤病,我从没想过现在要为牠打理后事。兽医已经帮我联络了业者,他的建议是进行火化,由于詹先生完全没留我的联络资讯,那傢伙离开医院后就没接手机了,因此当医院看到我的出现时,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在我阅读资料时,我似乎阅读到了更多无法细数的玄机。医生跟我说明死因并非掺入毒药所致,毒药通常是路边草沾染农药所致以及掺入老鼠药的食物。而夫肯不同,应是食用大量含有木糖醇的食物而导致肝脏衰竭而离开的。 一般来说木糖醇是常见的糖替代品,对糖尿病患者来说是很好的糖替代品,也因如此,它大量地应用在我们的生活中。狗的胰岛素浓度与人不同,食入含有木糖醇的食物时会引发低血糖症状,只要剂量超过0.5g/kg就会肝衰竭。因此过去案例最常发生在家狗误食家中的蛋糕所致。 我很清楚这不会发生是因为正奎并不喜欢甜食,只要在家里,夫肯是不可能发生误食的。 因此,刚刚的对话,我记得一清二楚。 「徐小姐,你可能有些误会。」 「什么?」 「一般的蛋糕来说,假设使用木糖醇的话,大概就是几十克到一百多公克吧。我们可以从肝指数跟血糖确认是否是xylitol(木糖醇)中毒。但夫肯的情形有点特别。」 「什么意思。」 「我希望徐小姐能再确认一下。不然我很害怕这不会是单一个案。」 「确认?」 「基本上夫肯食入的蛋糕,木糖醇含量超乎想像的高。简单来说,那傢伙,无论是谁当时在做这蛋糕时…」他停滞了一会,似乎在思考措词。 「根本不是想食用的。」他语带恐惧。我无语地看着他,原本我还在思考会不会有哪个客人带了这样的食物给夫肯吃。 这是很惨的一天,我拖着沉重与谜团下车,走在即将蒞临週末的热闹街道,我无意打起精神。自从那天开始,诡异的房东、失控的阿庞、错置的闹鐘、夫肯的离开,使我心力交瘁。 「天啊,你还好吧?」是小连,正在泡咖啡,我开始羡慕他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样子。 「哦,今天没办法陪笑了。」我打开信箱检视一下是否有帐单。 「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又是习惯的动作,我讨厌他那若有似无的笑。 「我今天很惨。」我只想用一句话总结。 「既然都这么惨了,不差一杯咖啡的时间吧?」他将咖啡递给我。 「看来你观察力不错。」纯粹的热美式,此时我才想起只跟他喝过一次咖啡,也在这里。 「通常会想加糖奶的人,接下咖啡时总是会抬头看看四周呢。」他说。 「真的吗?」我虽然想脱口说出『不见得吧』,但为了应有的礼貌还是回应了一个女孩会说的话。 「不说这个了,今天发生什么大事啊?」不知道是我演技变差还是我真的太累了,他的话抽得真快。 「这有点冗长…」我喝了一口咖啡,正在考虑要不要跟这个看起来很蠢的大男孩聊这些事情。 「不聊的话,就陪我吃晚餐吧。」他的话就像脱韁的野马,他不仅耸肩还用双手托着后颈,一副早就知道我会说这句话的样子,因为我的『改天再说』已经掛在嘴边。 「喂,你是想约我还是只想听故事啊?」我吐槽。 「边吃晚餐边聊故事是最好的。」他露出非常憨的微笑,我很想说『想约老娘的话等下辈子』,但最后我还是答应了他的邀约,原因是他约我去吃春水街上的麻辣鸭血豆腐。可能是我太久没吃了,他一提到我就想起令人怀念的味道。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肤浅的外表,跟赏心悦目的人吃饭心情应该不会太差。 麻辣鸭血豆腐加泡麵,这是我大学时期的最爱。 「我觉得你可以查看看,这太奇怪了。」他听完夫肯的事情后,突然问起。 「怎么查?」无论怎样都于事无补了吧,我想。 「至少可疑的点很多啊,假如剂量真的那么高,夫肯送过去时,医院应该早就发现衰竭了吧?怎么可能会让狗狗待在那里,自己就走了呢?另外即使手机不接总会传个讯息吧?」他说的疑点我都知道,但我就是因为太了解正奎的逃避心态才完全不去怀疑。不过光是如此,也确定小连的确对我有奇怪的好感。一般来说具有好感的男伴都会有『前男友效应』,只要能揭穿前男友的不是就会尽全力推理跟附和,若能多成功吐槽前男友一件事,就会在嘴角的微笑上记上记号。 「他那胆小鬼作不出来这种事情啦。」我笑着说。我们喝了一手啤酒,彼此都有点情绪。 「劈腿的人有时候决心会好到不可思议。」他语重心长地说,脸红红的。 「听起来你好像很有经验。」我笑着问。 「这种经验大家都会有啦。」 「喂,别一桿子打翻一船人。」我随意地拍着他的肩。 「好啦,我也是随便乱扯的。我要是你前男友也不会这样做,细节粗糙、用意太过明显。」 「是啊,我真搞不懂到底惹到谁,这听起来就像是蓄意杀人。唉。」 由于多喝了一些,情绪容易失控,等我回神时已经泪流满眼,我不确定是事件本身,还是我想起了哪个部份的回忆。而小连只是默默地看着我,递给我难用的餐巾纸。 「你也拿面纸给我嘛。哇,好丢脸。」他笑了一下就拿出面纸包给我。 「看来你还很清醒呢。」他说。 我们这顿餐吃了很久,为了让我平復心情,他说了些自己的事情。小连是做线上直播的,透过赞助与平台的广告收益来赚钱,我从没想过玩游戏还能这样赚钱。当然光是如此没办法支撑自己的所有支出,剩下的时间以soho族的方式维生,帮忙写网页、卖东西、经营网路各平台,应有尽有。我有问他为什么不找一些稳定的工作,他说他只会带来其他人的困扰。也是,他说话活生生还是保持尚未社会化的模式,肯定被同事跟上司轮番洗脸,洗得肤质吹弹可破。 虽说如此,这样的他却让我很羡慕。 我再次想起美好的大学生活。 我的难过、不解与复杂的情绪, 随酒入肚。 那天晚上,我跟他在走廊上道别,也许是气氛使然,还是我卸下心防,我跟他提到关于闹鐘的事情。 「真的假的?」他惊吓的样子就像小孩子一样。 「真的。」我要他别那么大声,虽然隔壁房的小麦还在上班不在家,但我不想大声宣扬这件事。 「可是这怎么办?」 「我想了想,这很难查证。」我说,也许是不用独自承担,我变得比较能放松。跟小雅或者好友提到时,总不能好好喘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分享的对象是同处于类似空间的邻居吧。 「但有点跨张。难道我们这么高科技的锁也没办法防范吗。」小连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有听过房东说过一些事情吗?」我把那天签约时,把房东奇异的行为告诉小连,包括那句最让我恐惧的『小心指纹别掉了』。 「天啊,你认真的吗?这是在演恐怖片吗?」小连看起来就是胆子被吃的样子,我怀疑他妈妈忘记为他生棒子。 「哇,看来你很害怕。」看了他的反应真觉得好笑。 「不是,你也太淡定了吧,我要好好请我们的邻居讨论一下。」看他想到处串门子八卦,我赶紧拉住他。因为我想起来更为诡譎的事情,但我很犹豫要不要跟小连说。 「等等,还有一件事。」我说。 「什么?」他问。 「你胆子看起来有点小,我不知道要不要…」 「喂,我只是天生是演戏的料别这样。」他转身看我,认真小声地问:「你还好吧?」 「你跟阿庞熟吗?」 「熟啊,我们常一起吃早餐。」 「他最近还好吗?」 「还好啊,不过这几天他好像都去面试了,都没看到人。他怎么了吗?」站在保护阿庞隐私的角度,我在思考怎么詮释我那天所看到的状况。 「我最近有遇过他一次…」正当我由于该怎么说时,我们俩都听到一声巨响。 砰! 我跟小连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也许是哪个声音太过清晰, 像是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 又有点像是重物击中墙上的声音。 我们不约而同地向上看, 因为声音从楼上发出来的。 「你…你有听到吗?」他尷尬地问。 「有。」 「这听起来不太寻常。」 「要去看看吗?」从声音听起来应该是我房间的正上方。 「对了,我怕是我醉了,我刚刚上二楼就有…」他准备移动时,搔了搔头发。 「你说味道吗?」我也闻到了,我以为是谁没到垃圾,也以为是我真的喝醉了,最后我们喝了几乎两手的啤酒。那种味道很难形容。 比臭掉的餿水更为浓厚, 带有着一种能让人轻易呕吐的浓郁味道。 小连走在前面,我们都不清楚眼前的情况, 但是肯定不乐观,味道从二楼到三楼之间楼梯变得更为浓厚, 当我们站在三楼平台时,我认真地乾呕了一下, 小连的全身都在发抖,我轻轻拍着他的背, 虽然没有镇定效果,但我们仍然稳定的前进。 三楼楼梯上去后要经过一个小弯, 走到那里时,我的酒几乎已经醒了, 我跟小连都大概知道是不好的事情,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小连的身体像是石化一般。 「怎么了?」 「小曼…」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哭泣。 「你赶快下去楼下,拜託。」 「什么?」 「打电话给房东…跟…」 「到底怎么了?」 「千万别看。」他满头大汗地转身看着我。 小连急忙着要把我推走, 但是我还是看到了, 他的双手触碰着我, 我感受到他的恐惧与颤抖, 我们退到楼梯旁, 彼此沉默与停滞。 我的头皮从来没有如此发麻, 冷静似乎已经与我们远离, 我拿起重要的『手机』, 看着自己的『拇指』。 我连用指纹解锁都感到恐惧, 双手连手机都无法握紧。 中间的房门半掩着, 内容如同你们想像。 房门外尽是血跡斑斑, 一隻断掉的手掌躺在地上, 走廊黄色灯光照耀之下如此亮眼, 断掌不仅仅只是断掌, 他的拇指被狠狠砍下一节, 用不知名的黏合物,黏在意义深远的指纹辨识孔。 发出的巨响应该是尸体撞击墙面所致, 兇手不知道用什么技巧,製造出戏剧化的一面, 让我跟小连有机会捕捉到那精彩的砰击瞬间。 之所以称呼为他杀,是因为眼前这种情形不管怎么说都与自杀无关。 他或者她,我都无法确认脸部其面貌, 等等,我刚刚是说了两个他(她)吗? 那是因为就观察而言是如此。 死者的脖子被悬掛着, 在空中飘盪, 依照体格来看,死者的身体应该是男生, 但是头应该被掉包过了, 是个女人的头, 用粗糙的缝纫法将尸体跟头缝合在一起。 那张瞪着大大的脸我无法忘记, 那张我这辈子不会忘记的脸庞, 细緻、年轻、充满着活力的第三者, 正奎最喜欢的新欢。 即使她多么犯贱, 我认为她也不需被如此对待。 也许夫肯的死亡,也获得解答了? 兇手做了一个高含量木糖醇蛋糕丢给夫肯? 然后在正奎的租屋处把这个女的杀了? 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 但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不该发生, 我不知道是谁,但这傢伙肯定连变态都不足以詮释。 黑暗中,我跟小连瘫坐在春水居三楼, 恭迎我们真正的『吉屋』出租。 你好。4 【2013年4月28日】 九天前,我与她的双眼四目交接。 我从那憎恨的眼神中看见了死前的哀嚎。 直到此刻,我还在思考那天血刃两条人命的兇手, 心里头到底住了什么魔鬼。 鑑识报告、法医报告一一出炉。我跟小连于当晚八点半发现陈尸尸体,依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应是在下午的时间死亡。死者确认为王以翔,阿庞。死前受到长时间的凌虐,兇手在凌虐的过程中就已经砍下阿庞的右臂与拇指。凌虐现场就在我上方的房间。过程手法细腻与充满效率,因此警方研判应是惯犯,现场的指纹与鲁米诺测试对警方开了小玩笑。兇手有长期蒐集路人指纹的习惯,将整个房间后製上难以计数与判别的指纹。另外兇案现场某处空地用漂白剂清理固定范围,因此使用鲁米诺测试之后就可以一睹极具发亮的美丽爱心形状,中间留了空白用血液涂抹写下『hello』的象徵。 这是鑑识小组有史以来难得在得到鲁米诺报告后露出诡异的微笑。真实的刑案案件不比csi影集,没有多馀的华丽死法与细腻的尸体后处理。大多数都是杂乱无章的资讯,若现场还有需要急救的病患,那么现场物证肯定会遭受无情的蹂躪。但此案却像是一个宣告案件,精心设计的现场,就像等人光临参访一样。 女尸的部份是在半夜凌晨一点半的时候,由正奎报案的。手法如出一辙,差异在于女尸男头,现场一样留下了『hello』的微笑讯息。 更令警方感到不解的是兇手的细心对于常人来说应是一场噩耗,头与身体互接的缝纫有两道缝线。外面那一道奇乱无比的缝线应是为了让发现者注意展示所用,本身无法承受着绳子吊掛的力量,因此内层还佈满细腻的第二道缝线,可以有效地让尸体掛起来,且避免撕裂,兇手曾多次试验过,因为勒痕的痕跡过于明显。另外警方还发现尸体被砍下头的时候有明显的两道不同伤痕,根据分析应是死者生前有遭受到砍头的心理性虐待,等到死去之后,再利用有效率的工具割下。 另外让我跟小连震惊的巨大声响并非是巧合,而是精心设计的机械式结构。他在墙面上装设了一个可以旋转的木板,木板一侧用高张力线材、滑轮组、特製重物组成一个活动式机关,依靠重物平衡来让木板水平达成力平衡。特製重物设计是利用一套笔电与多个可操控电路板设计组成的。笔电直接显示简易好操作『labview』人机介面,像是嘲笑警方一样,利用写好的程式驱动电路板,来完成特製重物重力改变,一旦重力变化超过临界点,线材就会顺着滑轮的轨道开始移动,让木板旋转使尸体吊立起来。 原本警方估计兇手应是用远端操控笔电的方式来执行程式,后来才发现兇手有多写一道回圈,让时间数完时自动执行程式。 这样如此多工的手法只是为了让我跟小连成为第一目击者,另外兇手应该多次验证过这套系统,可以从现场遗留的痕跡看过他曾经『练习』过。另外笔电是死者本身的,键盘指纹都被过滤过,只剩杂乱无法辨识的痕跡。 由于此两案的关键人物都与我相关,我是最常接受警方的询问。我将过去一一来到春水居的奇异事件都告诉了警方,让他们列为资讯。虽然整个过程中,调查警官已经用一种嫌疑犯的口吻来盘查我,但是我认为我还没有寻找律师的必要。 在经过多项的查证与资料比对过后,全案陷入了近乎死寂的胶着。两栋租屋处的监视器在关键点都没有拍摄到可疑画面。应该说当天两栋租屋处的摄影设备是处于瘫痪状态的,至少调资料出来的时候,4月19日完全没有资料。因此嫌犯应是能轻易出入监视器办公室的人。 当然我们都很清楚,这个方向如同死巷,因为能在刑案现场进行细腻吐槽警方的兇手,不可能没思考到全身而退的方法。灭证与找到证物之间就像两个控制狂的对决那样,取决于谁的细心已经踏到底限了,显然的是警方的细心已经踏到底限。 两栋的租屋者都经过调查,没有一个人吻合所谓『嫌疑犯』的最低标准。这有些过于不自然,毕竟几个犯案时间点就像是昭告天下一样,所有租屋者似乎都能在其中找到可以举证的不在场证明。包括开始凌虐到杀人的时间都是。一切就像是完美的死局,连一个说当时可能在家睡觉的说词都没有。 房东与社区管理委员会希望将事情消息压到最低,我不晓得他们为此花了多少钱,至少没有一家媒体找上我。因此这诡譎的杀人案终究只是报案者脑海里的一抹记忆。 那天之后,正奎请辞了。也许是他再也不可能待在那令他崩溃的屋子里。他的房东付给了他一笔可观的费用,以作消口保证,可能是避免他那情绪起伏过于激烈的情况下会自动去找新闻媒体爆料。他似乎罹患了创伤后心理压力紧张症候群(ptsd),在高张力的科技业几乎无法支撑,直到此刻,警方还在掌握他的行踪,引免他找上警方最美好的敌人『媒体』。 关于阿庞,那是我心头上的一根针,我非常后悔他面试那一天我为什么没有追上去询问。他口中所说的一切,如今像是一面镜子,我会不时地看见镜中的自己。 那春水居呢?整栋大楼已经经过清洁公司地毯式的洗涤。上楼层除了阿庞的两名住户小雨与另外一个我没见过面的房客解约搬离了。如果我也住在楼上,应该也忍受不了压力吧。至少现在我从没有勇气再踏上通往三楼的阶梯,因为这会让我想起那一天,我在小连的背后,一层一层走上通往地狱的光景。 小连那天之后依然住在里头,我佩服他的勇敢。他苦笑直播节目可不能因为刑案而停止,我笑他难道他的观眾不能好好为他想想吗?他依然苦笑地说:『他们只会一直在聊天室聊鬼故事』。我们互相交换电话与通讯软体id,每天晚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推敲案情跟兇手,但凭藉我们低落的推理能力,很快就走向死胡同了。 最终只是在随意间聊,也许是小连的幽默让小雅都误会我们的关係了。 对了,上个礼拜我都借住在小雅家,至少短期内我还没有勇气回去那里。 至于另外一个隔壁邻居『小麦』,由于新住户party当天也没留下她的联络资讯,所以我也不清楚她有没有遭到警方的高压盘问。据小连的说法,她应该也跟我差不多,跑去朋友家住了。 今天,午后雷阵雨打在春天的衣裳。由于年纪已经到了不能再逛『北部商圈』,那边是高中生、大学生的最爱。我最终还是只能回到国际级观光夜市里头的春水街。 一条令我百感交集的街道。 春水街一般傍晚才开始营业。我跟小雅约在春水街旁的停车场。 美好的星期天。 再过不久,又要迎接惨澹的星期一, 凭我现在的状态,回到公司宛如服下私刑。 那件事件之后,我觉得心空空的,无论何事都一样, 即便是过去我遇过怎样的困难,都没有遇过那晚如此耸动。 我从前那些深埋在我内心的拼劲与强硬化为一滩死水。 有同事笑说不应该再继续称呼我为『曼姐』, 应该回到善解人意的『小曼』称呼。 我既生气又感到好笑,却也无力反驳。 「你还可以吗?」小雅远远走来,天生的韩系女孩,只有瘦瘦的衣架子才制得住,可惜小雅开口就是浓浓的腔调。 「可以啊。」我微笑回应。 「你这礼拜还来上班,实在是太敬业了,我是你的话,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反而更糟呢。」我们沿着春水街行走,所谓的春水街商圈也只是三条街像是三角形那样连接在一起,它由于低调小而美,可以快速地找到物件跟不需太耗费腿力,一直是我们的最爱。我们的习惯是从外围的春水街绕进巷子,走完一个圈。 「怎么说。」我们边聊边走,她拿起一件她不会买的衣服端看。 「工作反而让我冷静。」我也拿起一件我不会买的衣服,我们这种客人是店员最讨厌的,即使不买还是会手贱拿起。 「别想太多啦。」小雅是真的很不会安慰人的傢伙,我微笑看着她。 「你别一直挑这些吼,根本不会穿。」我们其实只是想聊天而已吧,手上的物件只是让我们彼此此时存在于这里的要素。 「欢迎看看喔,有这礼拜去国外带的新品。」一如往常的制式介绍。我如果不想继续在公司做事,应该可以无缝接轨到服饰业,至少她们单调的话术我都会七成以上。 我微笑瞥过店员,然后眼睛定睛在上排的洋装, 倏地,我脑中好像闪过很多画面,呼啸而过。 此时,我并非在注意可爱的碎花洋装的细节之处, 而是转头看着那令我印象深刻的可爱店员。 可爱的发尾与时尚空气感瀏海, 口音亲切又熟悉。 「是小麦吗?」我对着她说。 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她的表情, 我很专注地在『认出她』, 当我喜出望外地想要多说下一句话的时候, 我的恐惧竟然爬升到我的喉头, 因为那个亲切的笑容瞬间在我眼前崩塌, 我看见她戏剧性的惊讶从脸庞化开。 会让我停驻于此刻的原因, 就是那面镜子, 我终于想起来为何有这排山倒海而来的直觉。 阿庞。 阿庞也是。 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 在他们眼里, 我如同死神那样降临。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的疑问快将我的口腔爆开。 顷刻, 她转身, 如同阿庞一样。 「等等。」我没有拉住她,她往街道外跑去。 那是百米的速度。 就像是猎物嗅觉到危险而瞬间逃开。 我赶了上去,如鹰如豹那样。 踏着高跟鞋。 「等等!」我大喊,如同追赶罪犯一样。小雅在我后头叫着我。 「等等!」无论胸腔如何感受到炙烧,也不能停下。 那变态还在, 我不能让小麦成为下一个人。 「等等!」好像毕竟是女孩,她的体力出卖了她的生存能力。 我追上了她。 「为什么…」我的喘气无法停止,我牵着她的手,她满是恐惧。 「不要…」她哭了。那是认真的哭泣。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逃?」 「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到底是为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我认真地问她。 「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们可以好好聊一下。」 「真的不行。」她摇头,哭红了眼。 「为什么?」我很沮丧。这三个字如同重复播放。 「因为…」 我看见她的犹豫, 就在那剎那之间, 我看见她想要说出的决心。 可是那个剎那稍纵即逝。 我看着她的脸庞从苦涩的恐惧, 转为刻意的微笑。 面对着大街, 面对着那个现在正与我们招手的人。 小连。 那是小连一如往常的热情表情, 但如今在这条街道上却显得刻意矫情。 我还没有办法消化眼前的光景, 我好不容易追到这唯一的线索, 然而她却无法告诉我任何事情, 而巧合的是,小连也一同在这里遇上我们。 「哇,你们怎么在这?欸,小麦你怎么哭了。」那是他的一号打招呼表情。 「哦哦,我刚好逛街时…」我揉着小麦的肩膀,藉以化解眼前尷尬的局势。 「我们聊到阿庞的事情,我一想到就觉得好恐怖就哭了。」小麦的反应神速,她的演技就像是天生的演员一般,我看着小连专注地听着小麦乱扯。 她刻意地用一种微妙的态度, 与小连打情骂俏藉以化解当下的情况。 当下我觉得天摇地动, 为什么, 为什么她寧愿说谎? 寧愿使用这个生硬又突兀的谎话? 难道她害怕什么? 害怕我会说出什么事情? 脑海里,那些生活片段的细节, 好像在微小的空间里连接在一起。 「那是你的朋友吗?」小连拍着我的肩,我才缓缓地回神。我转头看着小雅上气不接下气地走过来。 「哦哦,她是我公司的同事,小雅。」我回应。 「你们跑太快了啦,哇。」小雅搭着我的肩,我尷尬地微笑,正要说话时… 「看来你们公司面试非常严格呢。」他说,一如往常地开玩笑。于是我也下意识地拍着他的肩膀,那是我们习惯的节奏,而眼前的我还在消化我脑中的环节。 「喂。小连,不如我们请新朋友一起去吃吃喝喝如何?」刚刚从店里夺门而出的小麦竟然如此提议。我不确定是不是小雅随意的抱怨让她这么选择,她就像是急于把聊天空白填满一样,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吃喝什么啊?你不是还有班?」小连回应。 「我刚下班呢。」她用非常甜美的表情看着小连,轻轻地用左手拭去留在脸上的最后一份泪滴。 「真的吗?」小连开心的问。明明是刚刚从店里跑出来的,我心想。 「是啊。不然就买些好料的。一起回去。」那关键字如同电流穿过我的心头,回到『春水居』?小麦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们呢?你们ok吗?你们刚刚是不是在逛街啊?」小连看着我跟小雅,我脑中一片混乱。而小雅只是靦腆地等待我发号施令,我从眼角馀光已经看见小雅似乎都在专注眼前这名男性。因为小连完全就是小雅喜欢的类型。 「好啊。」我虽然后悔,但还是说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掩饰好我的恐惧,我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吃错药,但是眼前局势会变成如此,肯定会有原因。小麦会这么做,肯定有她的想法,虽然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眼前将会是一条不明朗的道路。 我内心的声音告诉我, 要是拒绝了, 现在在我身旁的这个女孩, 会不会走上阿庞的命运? 「好吧,那我们去买东西吧?」小连看着我们。 我们缓缓地往街道一侧走去, 我刻意地放慢走路速度, 让小雅自然地靠近小连, 小连一如往常地展现他的礼貌。 他嘴角微笑, 露出洁白的牙齿, 说了一句: 『你好。』 而小雅以一个少女的微笑回应。 她也许正小鹿乱撞吧? 那句你好,如此悦耳也熟悉。 搬家那天,我跟小连一同在走廊巧遇。 他向我问好,提着两包垃圾。 当时,我并不注意那是什么味道, 虽然很淡,却难以忘却。 而现在的我, 却完全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我想起了那一种熟悉的味道。 你好。7 【2007年。连】 「你是认真的吗?biodynamicwine。」我问,视讯电话里头的凯只是微微一笑。2007年的春天,我在东部的民宿接到这通电话。 「是啊,在标准程序之外,我想使用不同的作法。」凯回应。 「拜託,那么多土壤专家都做过了那么多研究了。」我没记错的话,有个奥地利哲学家在1924年提倡这个作法,藉由生物力学上的方式,来让栽种葡萄树的土壤有着更棒的风土条件。大多数这类作法不被多数人青睞,但近年来已经有显着的成效,至少在病变上的处理,都可以有效保障。 主张生物动力法的人认为,它能「真正体现產区的风土」。然而大多数情况下,这类葡萄酒的口感与普通酒相比并无特别之处。 此类作法,会在葡萄园中施用一些植物、动物、矿物类的『元素』,在牛角中放进牛粪和硅石,在冬天夏天把他们放进泥土里6个月左右。接着再将牛角挖出拿出肥料和硅石,再用水稀释,并作为喷洒泥土的肥料,这种物质对葡萄的健康据说极其有益,酿造出来的葡萄酒也更具有矿物味道。另外还有炒过的茶树叶子洒在土壤表层,帮助葡萄树提高免疫力。 当然,就以现在的生物动力前置准备(biodynamicpreparations)也有标准化作法,从501至508有应用于堆肥的选项中,我在猜这混蛋应该在打歪脑筋。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英文名字应该叫作perfume:thestoryofamurderer。」凯问我,我想不出来这跟这种红酒有什么关係。这部片我在台湾看的,片名应该叫作香水。 「看过啊。」 「当我有一天看完时,我才发觉我们也能这么做。」 「别那么快扯上『我们』好吗?」我说。 「小连,是你一定可以的吧?」 「少来。」 「没有你,我还没逃出来呢。」他露出感恩的表情。 「我知道啊,跟这有什么关係。」 「我不敢说这有什么用,只是我们需要做一个简单的试验。」 「别傻了,你要在酒标上打上『biodynamic』可是要经过严格验证呢,国际认证组织怎么可能放过你?」 「就是因为已经做好了『打算』才打给你啊。」他露出诡异的笑。 「所以连『沟通』都已经做好了?」我心里已经在计算价钱。 「我们的老闆就像是个落后的二流选手,只能想些旁门左道啦。」 「前人这么做都是有道理的,别傻了。」 「所以你到底干不干啊?」 「拜託,我要怎么拿给你呢。想要『那种东西』,我不信法国境内的人没办法做到。」 「我需要专家,又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依据我需要的骨头、部份大体、粪便程度来交货?」凯已经侃侃而谈。 「所以我就要接受你这疯子无理的要求?」我冷淡地说。 「别这样。」 「好吧,先送来报价单,根据我的传统。」我冷冷地笑。 「太好了,就知道连大师不会弃我于不顾。」 「所以这还在研发阶段吧?」 「目前只有规划一部分土地而已,就是拉低部份產值来进行研究。」 「那我可以准备多久?」 「有没有可能两个礼拜就可以索取一些范本?」凯大言不惭地说。 「我要自己飞去法国吗?这可不像一般的走私。」 「连大师,法国这边有很多落脚处等你呢。」 「不了,那还是帮我用老航班路线。」 「舟车劳顿的太麻烦你了。」 「我喜欢这里,没办法。」虽说大多数人认为外国月亮比较圆,但仍然无法改变我的想法,定期的法国观光旅游只能纳入我的规划行程。 「那就两週后见啦,我会把细节传给你。」 「记得别犯笨蛋会做的事。」实际上现实世界的人不搞多重转寄这一套,只要把行话进行美好包装就好。这世界有太多现代文盲,因此拥有文学素养的犯罪者才能在当道当代。 那晚我望着美好的景色,开了一瓶疯子凯曾经给我的biodynamicwine。单凭我这种拙劣舌头,完全品嚐不出差异,这有可能吗?我开始认为这只是凯临时喝酒醉开的玩笑。 【2013年。连】 这差事一开始是美好的, 至少我保持着我喜爱的节奏。 一如往常地相识、恋爱、热恋、轻而易举的得到猎物, 接着再根据客户需求进行一些艺术雕刻手术。 这一类的知识是需要非常多的经验淬炼,至少解剖技术除了学理上的知识以外,更注重了『气』的延展,下刀的时间与力道都跟物品时间有关。这些都会影响最后的成品结果。 我在2007年交给凯的第一批成品当中, 私自地为他设计一些参数,来最佳化我的处理流程, 当然,这些流程根据他们栽种结果已经有了犹如演化的演进。 这种差事一旦多了,就会影响品质, 这是我再三告诫凯的。 这种差事很棒,虽然我不缺钱, 但是每份收穫除了优渥的薪资以外, 还能品嚐出自于双手中的感动。 这种修復土壤机制的葡萄酒真的会有差异吗? 至少我在喝下第一瓶之前都不会改变观念。 接着,我跟凯还有有钱的老闆都被那衝击给耗损青春。 奇异的风土,带有韵味的味道, 喝过一次就知道绝非凡间作品。 前三年,我们都在口味上的开发不断精进, 直到最后我们才发现,参数已经多到无法最佳化, 因为每份『素材』带来的惊艷与元素根本无法轻易量化, 每一次新的素材就像是带来全新的改革与创新。 这是我在多年洗心革面之后,获得最完美的工作。 将才能之极限与品嚐之美好结合的工作。 但一切都被那傢伙给毁了。 马歇尔帕克(michelparker)。 这种美好一旦给味蕾超于常人的品酒师品嚐, 那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他的评价总是业界的风向球, 他在一个宴会上恰巧碰上凯的老闆, 再三推託之下,喝了一瓶我2009年很满意的作品。 2009年是近年有名的伟大年代, 因此我在那个年代也选了十大最香甜的素材搭配, 想当然,凯的老闆自然端出最过份的biodynamicwine。 那支我想独自珍藏的作品, 一直到现在都怀念的作品。 「我喝的是红酒吗?骗人的吧?」 「这是骗局,这不可能是红酒。』 「你说谎之前有照过镜子吗?」 「如果这真的是红酒…」 「我坚持这支红酒不能被评价!」 「一旦评价了,就将否定过去所有歷史的美好。」 『犯规之红艳』-马歇尔帕克的称呼。 唯一一个马歇尔帕克放弃评价的酒,也是大多数不被公开场合谈论的酒,因为马歇尔帕克对此感到职业厌恶,喝了那支『犯规之红艳』就多次退居幕后的马歇尔帕克影响了这几年的品酒活动。 这事情乍听之下似乎是好事,但是套在我身上就是一场悲剧。我跟凯多次争论过这个话题。一年提供八份素材是我的极限。用一个半月发芽一个从无到有的爱已经近乎苛求。但凯摆明跟我说,时程必须要缩短,订单已经超乎他们的想像,他们打算将大部份区域都实行这种新型素材的土壤修復。 因此这三年是我的创作低潮,一年需要產出近乎五十样素材的我已经进入了半自动化流程,对于女孩,我採用最有效率的见面方式、接触方式以及斯德哥尔摩症候群(stockholmsyndrome)手法来完成目标。因为如此,我的工作室从一层公寓扩充成一栋楼,再扩充成整条街及整个社区。 被品酒师与业界人士称讚的凯自然已经被冲昏头,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这一切都是素材品质美好的根基。 虽然这已经进入了偽科学范畴,基于我的范本数也仅仅只有一百多个,谈不上统计的领域,但经验告诉我,只有曾经生前享受美好的爱的素材,才能激发出土壤中最真实的风土。 被2009年宠爱的我们,怎么还能接受过于平淡的素材呢?那些还没品嚐到恋爱甜美的女孩,要怎么才能盛开美丽的花朵呢?我不停问自己,这样的为做而做,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初衷? 这样的作品变得有些生硬,所有的作品都输给了2009年的完美之作。虽说如此,那些品酒师与凯仍然喜爱这样的作品。我不禁好奇那样的土地是否只要经过『人』的陶冶与催化过后,就能获得葡萄酒最高境界『天、地、人』? 这样的困惑不断切割了我的味蕾与神经, 一百七十份作品过后,我的创作生涯似乎走到了终点。 直到那个女人意外闯进我的生活。 看似平淡的外表却蕴含着危险的眼神, 当我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就嗅到了。 『绝对是偽装的吧?』 这名叫小曼的女子, 才不是楚楚可怜的女孩而已。 你好。8 【2013年。连】 我并不是单纯那种毫无同理心的血刃之徒,实际上过去丰富的心理治疗与临床经验告诉我,她的眼神已经背叛了她的人生。 虽然只是一瞥瞬间,我看见了那眼神中背后的危险。 连我这种不需再害怕黑夜与意念的人都会感到一丝恐惧的危险。 那是生活在迷途城市之中,因为被世故文化与社会性所侷限住的野兽,一旦开啟了通道,她的新人格将会全新佔据她的一切。 多数人对解离性人格有所误解,依据解离性人格的定义与分类,我们总是框架在那些充满电影味道的人格转换现象,实际更接近过『人性转变』的我更能分辨出那些细腻过程。 人格的复杂性其实超越固态晶体的晶体结构,那些固定排列、晶向、物理特性的差异,其实像是微小性的人格分野。我们敏锐及敏感的天性会把所有投射在自己周遭的事件有效的分门别类,都在那些默默的状态下进行。 所以,稍不注意,染上坏习惯只是发现了这些状态已经扎根而已。 那些被隐藏的人格,其实是社会中更加危险的一群,被所谓的社会性给框架住的人生观,只是他们的偽装,他们只是想对世人说,『我也一样呢』而已,殊不知他们心底深处的恶意若用言语描述可能会使你眉头深锁。 就像看着天生可爱的宝宝哭闹,满怀爱意与稍有困扰的表情安抚着,实际已经想好背后一百种可以取人性命的作法,而装作微笑的人,可能不是少数。 每个人深藏在内心的恶意,就像孤岛一样,就像圣域一样。 除非自己,生人勿近。 有时甚至自己,也不得靠近。 为了确认我的直觉是否正确,我做了一个较为生硬的庆祝party。那是她心情不好喝红酒的夜晚。从社区的监视摄影机都清楚地看见她带了好几瓶红酒回家。 整个火锅party其实是一场心理测验的包装,三位邻居都拥有可独立进行『树木绘画测验法』分析的雇员。在餐桌上进行树木描绘当然是相当不自然的作法,因此三位学生都准备七到八种简单的心理测验对话,虽然只是对话测验,我已经蒐集到足够有用的资讯,但若有更为具体证明的树木测验,那是再好也不过。 利用钢琴教师谈到教授小朋友描绘小豆苗的基础下,他们悄悄地进入了树木描绘的范畴之中。由于喝了大量红酒的酒精效应之下,她那令我印象深刻的笔触更加确定我的猜测。 试图掩饰的笔触,看见了树木中具有大量切断枝条的现象及树干伤痕,几乎不用判断树木的高度就可以看出应是小时候造成的阴影影响了她。 然而因为后天成长关係,可以发现笔触细节及树干阴影,呈现着一种极大反差的差异,内心敏锐善感但有充满威胁知觉,彷彿同一颗树中拥有两种灵魂一样。将铅笔放平涂色及树枝前端尖锐是否代表着一旦探听到危险,就会奋不顾身地攻击他人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她第一次进行这种测验,那种刻意的描绘方式应该是经过训练,或者经由有研究心理测验背景的人指导,让她刻意地将衝突的笔触堆叠在一个画面。我自己记录了她描绘的先后顺序,藉以分析实际潜藏在她潜意识的答案。 最后,我们在聊天中可以发现她似乎有好几件感到怀念或者遗憾的事,一个在高中时期及大学时期。这种答案的确定都是来自于『话题转移』,由于三个人各自认领了不同属性及领域的话题,我们藉由先前的职前训练,已经将这些话题先后顺序作了调整,这样可以快速地在几场谈话中分析出聊天者的印象深刻的经验以及不愿说出的经验。 那天之后,我找了几个擅长调查的奴隶,发现了几个有趣的消息。她的高中男友似乎前景美好,大学就出国留学。我们不特别将触角延伸到她高中男友的现在成就,而是转往把高中的所有蛛丝马跡查证乾净。她大学的社团生活经验似乎更好查证,我们很快地确认她可能非常接近我想要的目标。在所有调查进行过程中,我指派了『代号715』进入她的公司面试,由于常驻于她公司的派遣员工还是新手,要让他搞清楚状况,我还多花了一些力气。 让代号715成为诱饵只是我私自的恩怨,刚好一鱼多吃也是不错的选择。如果要牺牲一些人员来达到效果,最好要找已经准备汰换的傢伙,代号715、737、785都是。 接着根据她这几天在房间的习惯,我挑了六个细节进行微小更动,最后令她最惊讶的竟然是闹鐘,而不是我认为更为明显的细节,于是调查的奴隶又多了一项代办事项。 为了确认她的心理状态,我走访了她前任男友的住处,以及拜访了杜小姐,访查方式自然是利用737雇员进行调查。为了加快调查的速度,我们以半胁迫的方式要杜小姐配合我们进行调查,包括前任男友詹正奎跟她的所有相处细节。 一开始我并不了解杜小姐为何如此恐惧小曼,后来从那些小细节中我才确认小曼那看似微不足道的报復,更胜于一般的报復。 杜小姐提过小曼早就知道詹先生跟自己的事情,时间长达半年。身为同是女人的争宠模式,要在男人留下一些女人才会注意的细节,应该不是太难的事情。 小曼能够忍下半年的煎熬,竟然只是沉浸在『套话』当中。要女人改变姿态与外貌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绝对可以重回旧梦。杜小姐非常确认小曼在最后半年的过程中,仍然在知情的情况下与詹正奎发生频繁的性关係。最终,一直到杜小姐发现自己的生活逐渐失序与受到莫名的迫害之下,才强制要詹正奎结束这段藕断丝连的过程。 令她感到更为不舒服的是,小曼可是非常轻易地就答应了。 就像是『好啊,我随便』的态度结束这一切。 实际上会被觉得只是利用性的性爱,应该就是因为资讯密度随着多次的性爱开始递减过后,詹先生应该开始变得一无是处而已吧? 这与我当时看到灌醉自己的小曼相差太远,我的猜测是她身上存在着某种程度的自己,就像是心底的『军师』。会下意识地为她打造心里所想要『世界』,而外人不知情的眼里,只会看见故事中楚楚可怜的自己。 那深陷于悲伤失恋中的她,的确不像是演戏, 除非那个军师已经深化在她的心底角落, 就像是个导演一样,她本人只要做好上戏的角色就可以。 光是如此臆测,可能有失谨慎。 为了测试这女人的底限,只能利用动物。 实际上带夫肯去动物医院进行检查诊疗的人是杜小姐。 我们对夫肯掉了包,牠现在应该还跟杜小姐安置在我的仓库里。 如果连自己的宠物都无法感受伤心的话, 那应该就可以确定答案了。 当我决定将计画说给詹正奎听的时候, 就听到他的激动地允诺, 不过他就算他不想配合演戏也没关係, 我对男人没有怜悯之心, 即使他配合演出也绝不能留下活口。 我必须设计出一些不自然现象,将送去医院的时间拉长、告知时间、死亡时间拉长。詹正奎那种奇异的行程,若是给常人知悉,恐怕会引来不停地追问与质疑,但是小曼的态度就道尽了一切。 那有点像是作给外人看的感觉,虽然她看起来真的伤心。 否则她不会连自己的宠物都认不得。 好像只是看到大体,哭了哭,签完手续,就可以下班了。常人也不会在接到如此噩耗的情形下,还能跟一个不熟的邻居聊天吃饭吧。我甚至多次引诱她回到这个话题,她只是继续嚼着口中的美好,即使哭花了双眼,我仍然看尽她的眼底的眼神。有点像是,『事件结束了呢』、『我都处理完后事了啦』。 这种人可能比杀人放火的反社会人格更加危险哦, 如果你们只是定义在『做的事情』上。 对我来说,深层的心理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隐藏最后爆发宣洩的火焰,可不是能够轻易熄灭的。 如果一个杀人魔可以随机杀人,逕自结束掉四到五个他人的生命。 那眼前这楚楚可怜的女人,可能足以毁灭多两个零的人次。 也许这没有根据,也许只是直觉。 所以我又多做了几个验证。 小曼对于衝击性场景的反应, 是否还能够完美演出? 还是会不小心漏了馅? 代号785,外号为小雨的雇员,我拿来做为女尸,画上杜小姐的易容。 虽然有点浪费,但我相信拿去做biodynamicwine只是多了一个不足为奇的作品,比起这样,让她跟代号715,外号为阿庞的男朋友成为死后相伴的身躯也是不错的选择。 实际上我没有空作出复杂的鲁米诺美妙图形, 而且我根本没有时间作出两个尸体, 我的工作都拿来精心製作这具女头男尸。 第六分局谢警官已经长期与我合作, 基于我动用了今年最大笔的经费, 要他们修出一些可以令人畏惧的照片应该不是太难的事。 绝对安全的正牌修片,合法又合理。 巧妙声音机关也是一份技术报告而已, 只要后来补上就可以。 只要透过警方的口说明调查结果, 就能塑造出一个完美的罪犯, 所以你们应该猜得到,另外一件男头女尸案基本上不存在。 我们的时间只拿去解决掉詹正奎。 由于我不喜欢他,更没有杀男人的喜好, 因此就交给常用的奴隶去处理。 真相有时出奇地简单, 就像科学论证一样, 只要有一个错的前提, 基本上就可以毁灭一个学说。 只要相信你眼前的警方, 那么就会相信自己遇到一件完美谋杀案, 有超越物理极限的双线佈尸, 有美好戏謔天分製作犯罪现场, 完美又精妙的机关。 好美,又愚蠢不是吗? 也因如此,我已经非常确认了小曼的内心了。 虽然她极度地偽装,还是不能欺骗与她近距离接触的我。 我看见她冷静的做笔录, 几乎在一种稳定的状态下讲完案发过程, 常人在看到那种现场之后,肯定会有极大的心理负压, 她好像只是不小心拍拍沾到脏东西的裤子一样, 几分鐘的害怕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吧? 这世界,只要骗倒了自己,就能骗倒全世界。 她的眼神让我决定试一次看看。 我要直接让她确认我是兇手,又必须製造出一层层堆叠感。 我设计了几种剧本,选了一个危险度比较高的剧本。 为了让这个礼拜有所进度, 我要一次解决掉两名少女, 我锁定了她的同事『小雅』及代号737外号小麦的雇员。 小曼并不清楚我跟小雅曾经见过面,要在有固定生活流程的单身女性生活中巧遇,并非太难的事情。我曾经试图在案发之后,她借住小雅家的过程中,聊到这块话题,但显然效果不彰,倒是顺便测验了小雅对我的好感度。不过光是当下见到小雅的反应,我就确认小雅应该是容易上手的角色,很快就可以顺便达到业绩了,我想。 在成为『专业土壤修復专家』之前,我是一个画壁画的艺术家, 只是工具不是普通顏料而已。 这只是我个人不可告人的喜好及病态而已, 就这么做吧。 蓝图就这样从脑海划开。 剧本为了製造出诧异感,肯定要超展开才可以。 代号737,外号小麦的雇员根据詹先生生前的指示,到最有可能上门的店家准备。这样的目的就是让小曼可以把巧合之处连接在一起,我不自然地出现及小麦不自然的表现都是刻意要宣达答案而已。她肯定会回忆一些我作出的细节,要揣摩出我是兇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小麦的应答很好,我都看在眼里,我就像是魔王一样,不是吗? 虽说如此,我仍然持续关注小曼的表现,她的紧张中,总携带着一种压抑的感觉,那种压抑并非恐怖,而像是阻止什么。 由于春水前后延伸到福全路对街及至胜街都是我的『势力范围』,我指派了多个店家都派有我的线人。小雅的喜好可以从平常穿着就揣测的出来,我在几间有机率上门的店安排好人员。她们的试衣间都备有昏迷系统,其实就只是粗暴有效地强行敲击被害者而已。 这是我常用的设备,试衣间后面的墙壁都设有暗门,只要一不注意,就很容易昏迷呢。关于让人昏倒的技术有很多,尽量不產生外伤的方式就是让攻击接触面有多层缓衝,最常携带具有缓衝效果的细沙来作为媒介敲击。当然,如果要直接用更粗暴的方式带走也无所谓。 方法有一百种,只要做好一个暗门就好。 总之还是不要进试衣间试衣服呢,这是我的劝告。 为了突发状况,我多了准备几部车。 除了救护车,还有消防车、计程车、黑头车、警车等等。 情节要怎么处理,已经配套了几个方向。 我可以随时依据小曼的回答,决定要不要上救护车。 她要是不上也无所谓, 只是要是被医护人员强行昏迷的惊讶程度可能会比较高。 感谢她顺从我邀请的手一同前往,如此赏光。 至少她不必品嚐我随时可以加入的迷幻药, 或者是更为粗暴的方法。 在她昏迷的过程中, 我要代号737顺便帮我买宵夜, 她大概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到了, 迟了十五分鐘后,被在外巡逻的奴隶带回来了。 为了告诫她这是不好的事情, 我破戒让奴隶们享用她。 由于太久没上工,刀感有些误差, 虽然最后没人会注意,我多花了几小时调整墙上画面的对称性, 为了让小曼能看这一幕,我延后一天要交货给凯。 但我清楚,交货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而是既然已经佈局到这个状况, 那么剩下就是正面对决的时刻了。 我找了她唯一听得懂的古典乐来听, 及她最爱的早餐组合, 顺便留下一抹血腥,提醒着她。 她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我, 当她说出『我的眼神背叛我的时候』,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我非常确认这样的她并非只是在装傻。 我有句话含在口中未提, 『有时我们在别人眼神中看见的, 或许只是自己的投影。』 我们是同类啊。小曼。 我将2009年第七支好喝的经典作品留给她, 她最美的表情从我眼前溜过。 我专注地观察, 近距离地与她互动, 比女头男尸的画面更为凄美的画面, 是不是能激发出她内心一直压抑的潜力? 最终,那股悲伤突然化为一种勇气, 她吻了我。 很棒的一个吻, 她嘴中含着的并非恐惧, 而是一种充满力量的制伏, 在那之后,就是一股测试的味道, 她在测试我是否能受到这个吻的波动, 她在分析环境中所有可能性, 她在试图从中妥协与选择。 那是受到内心军师的呼喊才会做的决定。 而现在才是开始。 真正的坦诚。 赤裸地面对彼此。 她的下一步将是我们重新交手的时刻, 如果我的预测没有错的话, 我看看镜子中的自己,望向眼神深处的自己。 【2013年4月29日曼春水居二楼】 我的手机从下楼前就无法接受到讯号, 能做到电波干扰的男人, 能私自使用救护车、警方的男人, 放下细腻罪犯的男人, 喜欢使人崩溃的男人。 如果逃跑,应该是最坏的选择。 如果让这男人动怒了,他会如何杀我? 不。 诚如他说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下手不是吗? 他在等待什么? 别的让他更为期待的动作吗? 我呼了一口气, 打开化妆包, 一笔一笔地掛上美好的偽装。 像是穿上战袍一样, 我回忆起记忆中的某个片刻。 或许过去熟悉的事要再次温习并不是太难。 我优雅地换装, 刻意地放慢穿上丝袜的角度与速度, 我知道他正在监看。 那么这样会是最好。 『我们来约会吧。』我认真地看着镜子的自己。 你好。9 【2013年4月29日连】 这一直是一个危险的决定。 是怎样的勇气让我选择这么做呢? 我随时可以改变决定, 这间名为『春水居』的刑场怪物, 足以断送任何一个微小的希望嫩芽。 由于过去待过许多监狱的经验,让我打造了春水居。最美好的监狱就是要能照顾到监禁者的身心灵,能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中好好成长,学习改变。但在这些美好的背后必须要有专业的护盾在后,保持着一种最佳空间的距离,太多就显得危险,太少则会显得压迫。 整个春水居具有三层楼的生活起居空间,共六间房,实际上只会有一间空房留给挑选者,也就是现在小曼的房间。挑选者的隔壁两间房间墙壁镶上了单向式暗门,一侧是武器房,一方面也是我的武器收藏室,能够让人轻松地进入选取武器藉由单向式暗门进入。这代表着小曼不可能藉由这单向暗门来到武器房中,武器房的进入方式当然是藉由指纹辨识,权限目前只有我可以开啟。 另一侧单向门是毒气陷阱房,为了任何逃犯所准备的房间,陷阱房的布置与一般房间没有差异,为了让逃犯上鉤,通往陷阱房暗门外的墙壁会放在柜子的后方(逃犯总会自以为的发现有逃脱的可能),并残留下逃犯可能会察觉的细节。进入陷阱房准备离开房间的剎那,就会让陷阱房的毒气系统打开,为求执行顺遂,毒气掺入了一种十年前就开始开发的新型奈米机器人,当然这种机器人管道有限。 奈米机器人发明的初衷就是为了协助人类可以有更好的技术来面对之前不能解决的问题。例如动脉内斑块和可能导致阿兹海默症的蛋白质沉淀。另外也能鑽进飞机翼与桥樑中,修復肉眼看不见的裂缝。 但这些范畴已经是属于十年前的计画,目前已专注在是否能『快速修復』人体机制而研究,因此我认为这个实验算是满变态的,中了神经毒气的身体中,拥有了大量奈米机器人协助修復,这样的概念就像是不断地用刀子切割自己,又进行手术缝合,如果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应该是一种满困扰的感官经验。 由于我过去研究所所接触到的专精,我也提供了他们另外一种思维,既然可以控制身体修復机制,那么就可以藉由『伤害』与『修补』来毁灭人的意志。这应该是很适合用在『问话』工作上。也因如此,我才获得这个工作,由于这类系统还在先期研究,或许等到几年后,就会受到各国人士的爱好。 当然,我不希望小曼接受这项病态实验,我在她去上班的过程中就暂时封闭暗门装置。 三楼有三个房间,里头放满了资讯设备,中间那间房间为了改造成刑案现场,所以最近这两个礼拜,我都忙于资讯设备的迁移。资讯设备也包括那些会违反电波法的电波干扰设备,但由于我发现政府选购的干扰系统效果强大,近年来我已经不使用民间购买改造设备。 二楼连接一楼及三楼的楼梯具有经费昂贵的『截止系统』,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按下触发按钮后就会自动强迫打开藏在楼梯中的刺刃,这些刺刃由于埋在楼梯中可能会影响建筑系统,我还找了熟稔结构力学的奴隶帮我计算一下各参数的限制值,有没有哪个转角在受力过程中会超过降伏强度点。因此整个刺刃的长度并不是平均的,这让实际操作起来尽量要让受害者走到楼梯下缘处的地方进行开关啟动会有最好的杀伤力。 这道系统不在于取人性命,只是要让受害者不能有效的止血与长距离逃脱,刺刃的密度与螺旋尖端有经过设计,被刺到的人很难强迫止血,另外血肉模糊的双脚寸步难行,即使能逃脱一楼大门的机关,只要残有血跡在逃脱上几乎就是宣判死刑了。 当然,我也不希望小曼被这刺刃刺坏双脚,我这两个礼拜关上了自动器,全交由手动操控,为了不要让自己误触遥控器的可能,我将遥控器上的选项移除了截止系统。 最后一楼大门的机关就是最单纯的监测武器系统,搭配红外线感测的摄影机会自动进行脸部辨识。早期的红外线系统都是连接警铃,并且锁住感测频宽。只会侦测人体体温所发出的6-14um等级红外线波长。因此我特别找了新竹专门做感测光电元件的研究生,帮我设计多闸道的感测元件系统,透过择频元件,即使穿戴铝製胶带綑绑的外套与装备都可以有效侦测,加上无论如何都会开啟的脸部辨识与快速照相,一旦进入逃脱范围内,就会打开大门两侧安装的白朗寧m2机枪设备,以全自动的方式进行扫射。而这武器设备都是利用军购弊案所留下的馀料流进黑市低价收购来的 当然,我也不希望小曼的身躯成为千疮百孔,我解除了白朗寧m2机枪设备的talk。 春水居的地下五楼都是工作区,为了达到美化环境及研究之需求。我依据无尘室class10、1k等等的标准在各楼、各室安装无尘系统。有些大体是为了我的个人生涯研究,所以需要高纯度的空间,另外空气循环系统佔有了很大的空间,目的就是要让客户进入春水居完全感受不到那份味道。 整栋大楼的都安装了各自的不断电系统。为了品质与安全性,我依据不同重要性,选择不同的不断电系统,这是为了逃犯切断大楼电路开关。实际上为了让逃犯感到自己是有机会逃生的,我做了三到四个假的电表与总开关系统,实际整个大楼的配电都重新拉过,他得要闯到地下楼层才有办法关起总开关,即使关起还是拥有不断电系统,而且不断电系统各自独立。而整个地下大楼只有我才有权限进入,未经授权绝对採予极刑处理。 总之, 我不必担心小曼有任何向外寻求救援的可能。 只要有任何一个环节有问题, 整栋大楼都是我的杀人武器。 但我的内心却不想现在伤害她, 我内心深处告诉我,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直到了奴隶刚送来的两个礼拜调查报告, 我更加确定了这个现在在二楼化妆的女子, 她就是我要的人。 她的人生,处于一种极致的偽装状态,由于这个国家的心理諮询、辅导都处于较为劣势的状况,她的状况从未受到大人们的质疑。拥有一路顺遂的人生,美好的家庭、交友广阔、活泼个性、善解人意。这些特质都一一掩盖掉她内心极具黑暗的一面。 两项记录证明了我的猜测。即使人再怎么隐藏自己的内心,都无法轻易抹煞掉内心那股可能会翻腾的火焰。 嫉妒。 嫉妒的层次很多,在我眼里大致分为三种。一般型、外显型、隐性型。由于嫉妒的心理状态并非是少数人的专利,而是大多数人都会面对的状况,因此这项议题鲜少有人长年研究。 一般型的嫉妒最容易发生在喜爱的对象聚焦在他人、他人要素上。例如曖昧的对象与异性友善的聊天,就会被解读成是『怎么搞的,没想到连他也对她有意思?』、『好吧,原来他的进度已经这么快?』、『妈的,这死荡妇。』无论是言词的夸示度与尖锐度强烈与否,只是反应出这份嫉妒的重量有多重而已。这类人会在脸上画上『我在吃醋』的表情,容易察觉,并且善于改变情势,只要有好感的对象进行关心,问题通常迎刃而解。 外显型的嫉妒通常不仅仅会在内心犯嘀咕,更为展示在行动上,有意无意的进行活动分类与策划,以及善于用不经意的角度拆开爱慕对象与他人的连接。这类型人在小时候最容易观察出来,由于小孩尚未受到社会化的薰陶,并不会设想眼前的状况是否会引人察觉,会依据自己的逻辑开始进行排除活动。通常最容易发生在哥哥姐姐有弟弟妹妹不受宠爱的状况,一般型的嫉妒小孩只会哭及抱怨,外显型的小孩则会有意无意地要求抱、安抚、作出会引起父母亲专注的事情。长大之后,排除活动会更加熟练,例如在社团中善于分类,将自己与爱慕对象有机率性摆放在一起,并且会排除其他追求对象,利用言语或者流言来进行利己的活动。这类人的治癒方式只有爱慕对象才能根治,只有通过爱慕对象的潜移默化才能冲淡这类型的嫉妒心态,一时的关心可不能改变局势。 最终,也是最为棘手的嫉妒、最高学问的嫉妒。 这类型的人即使是在死后,也不会被人说起自己是善嫉的人。 他们的内心宛如一层巨大浴缸, 可以将满满的嫉妒装下,因此可以忍住所有可能会衝动的行为。 他们的行为只会採取最有效的方式, 一次到位,不多也不少。 这类型人最容易在青少年时期发现,过了那段时期,几乎无法从任何细节看出。好胜心强的案例通常会极限地隐藏自己获胜的决心与慾望,即使失败仍然会保持着正面的心态,虽然内心就像是恶魔一般想要毁灭评审,但总会微笑面对大眾。唯一会让他们失去底限而露出马脚的就是与自己相对平行的强敌与表露完美之能人。 这类型的人无法接受眼前的强敌超越自己所接受的范围,一旦进入强敌模式,会激发出内心无限毁灭。他们会通过打破眼前的强敌来获得可以压抑内心强烈嫉妒心的能量。 假如有两个人共同追求一位女性,会激起他们想要採取行动的可能,就是眼前的情敌已经进入到了『他可能会喜爱的程度』。那些过于完美的光芒与外显,会使他们内心无法抗拒这一份想要毁灭的时刻。 会选择最重要的地方毁灭。 假如他有最美的眼睛,则会遇到意外而失明。 他的专长是舞蹈,则会遇到意外的车祸而断送舞蹈生涯。 他的专长是钢琴,则会遇到无法解释的意外,而结束美好的前程。 范先生,现任于某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他的外型姣好,善于交际,钢琴底子深厚,成为圈子里的能人。两年前在一场鹰架倒塌的意外中失去了人生再次可以演奏钢琴的机会。虽然他的保险保障了他的馀生,但是无法再给他梦想。整个案子虽然只能以意外作为终结,但是事后调查起来仍然可以找到可疑之处。此建筑公司对于自己案内的品管要求完善,绝对不会进行赶工作业,但是当天却发现某工头意外地开始加速进行吊掛作业,在意外发生后也奇异离职。 也许这样的连结过于牵强,但是为了作到这一点,徐媛曼小姐甚至在大学之后『放弃』了自己曾经学过钢琴的『经验』。为了确保自己能够在最大化的空间中低调,她从不承认自己的双手飞舞曾经是那个高中音乐班的第二把交椅,第一名则是那位失去钢琴生涯的范先生。当时老师并没有给小曼推荐函,巧的是老师也在一年前发生了意外,一场大火烧掉了她的资本,录音室、工作室、钢琴教师全部陷入了火窟之中。 明明喜欢看现场演奏,却会刻意拒绝所有演奏会邀约。 明明喜欢钢琴,却只能忍住双手,而產生手指强迫现象, 当琴声在空中飞舞时,会不自觉地用双手敲击大腿。 但,无论怎么隐藏, 也骗不了莫札特, 那首k397播放时,她好像回到了那个时空。 为此,我亲自访问了老师。 我由于拥有志工证与心理医师执照, 加上和蔼可亲的面容,自然让老师卸下心防。 「绝对是她。」她在听了我说的假故事之后,这么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看起来完全没证据。」我翻阅资料。 「我有对她跟小伟进行一对一指导。」老师看起来有些哽咽。 「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她喜爱当追随者。」 「什么意思?」 「只要小伟弹的曲子,她也一定要弹。」 「不过,只要是同儕,都会这样啊。」我反问。 「不,她很特别…那不只是同儕间的比较而已。」 「嗯?」 「我有跟她说每个人擅长的曲子与态势不一样,只要展现出适合自己的曲子与对钢琴的热情就好。但是她执意要与小伟一样。」 「所谓一样是什么?」 「所有细节。她仔细地看我录小伟的影片,甚至连犯错的细节她都照单全收。我已经好多次跟她说不准这样,但是她非常坚持。」 「连错都要学习啊?」我思考着。 「所以我拒绝写推荐信。这样是不行的,我很想导正她。」 「后来呢。」 「她就再也没来琴房了。」老师说着,虽然带着遗憾,但是我看出她眼底的恐惧,肯定还有很多细节,但是当下最多就是想到这个了。 完美的复製。 即使错也是。 这个细节,是唯一我无法理解的。 当我思索半晌的时候, 我看见她走了下来。 她换上我不曾看过的服装, 不再是熟悉的洋装与上班西装, 而是永远都藏着危险气息的晚礼服。 后记 【第一版后记】 由于非常喜爱贵志祐介的『恶之教典』,于是开始着手进行这部小说的撰写。在恶之教典中,上下半集几乎可以拆成是两个作品阅读,比起大屠杀的精彩桥段,我认为上半部那种处于隐晦不明的状态会让人迫不期待翻阅下去。 恶之教典的主角最后因为败在aed的录音系统时真的让我很震惊,不过翻阅了贵志祐介大多数作品,可以发现,虽然是恐怖、惊悚、推理起家的他,仍然会想在作品尾端给予读者警世的味道。 对我来说,我更喜欢主角要是最后能够全身而退就好。 就因为是『他』,所以才能成功不是吗? 因此才造就了这部小说的诞生。 但上述所说的都是这部小说的包装, 实际核心所要叙述的却是爱情的平等性。 不特别说明小连与小曼的完整过去,而是藉由片段资讯让大家了解他们的目的在于,发生在现实生活的我们,在互相『解剖』对方内心的时候,应该也是如此吧。 透过每一次微小的瞭解渐渐建立出一个过去的轮廓线。 就像是现实生活,不会有人打开肚子愿意一次宣洩出自己一切一样。 另外,即使如此病态的两人,却仍然感受幸福,而美好地活着。 在法国南部开拓自己的『特别事业』。 这算是一种两人世界的描述。 现实世界的我们, 等到年纪越来越大, 才会发现那些爱情着力点慢慢涉及于各个生活角落, 两人之间或许不仅仅只能是爱情。 相爱而成长的成熟个体,需要更多初衷来提醒自己。 所以,千万要保持那爱情中最单纯的因子, 才能感受真诚的彼此。 「在我面前,你/你只要做你/你自己就好。」 【第二版后记】 随着『佳餚』、『岁月』这些作品的诞生,许多读者也认识了『你好』,也更多人提供了我宝贵的意见,因此这次润稿中,我希望让第一人称的小曼更为独立,更蕴含着一些过去没被说明的独特情感。最后也让告白戏码作了更多的描述,于此同时,才能相辉映下一部以小曼人生为主轴故事的都市恐怖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