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的声音》 第一回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白居易?《花非花》 接近晚上七点,结束校刊社学期初的讨论会议,我抱着一大叠书,踩在因下雨而湿软的草地上,仰眸,藉由教学大楼透出来的光线,凝视眼前这棵高大的樱花树。 如果是白天来看,可以看见树枝上盛开的樱花,只是,白天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我赏花。 新生入学的第一天,我就被它深深吸引。当时正值盛夏,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来赏樱──樱花 都还没开──只有我会来,只在下雨天来。 我对雨天,存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对台湾人来说,雨季常令人感到烦躁,理由无他,因为雨天不方便出门,不方便做许多事, 但是,雨天对我来说,是一种恩惠,尤其是在我想哭的时候。 台湾几乎每天都是艷阳高照的晴天,只有在雨季或是颱风来时才会下雨,大热天对我而言,才是真的会令我感到烦躁的天气。 雨天给我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也许行动会很不方便,但是至少天气不冷不热,稍稍抵挡难耐的暑气,更重要的是,在雨天里我比较容易写得岀东西来。 「就知道你在这里,晚点名的时间要到了,回去吧。」声音停顿一下,「那叠书会不会很重?要不要我帮你拿?」 这声音,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 「不用了,我可以搬得动。」 来者,是我在国中时就结交的死党,小优。 我们考上同一所高中,又碰巧读同一个班级,现在又同为室友。 我们学校的住宿生,无论年级,只要是新般进宿舍的第一个学期,都由校方来安排你的室友,之后,你可以自行找四个人与你同住一间宿舍。 也就因为如此,我跟她才有机会可以成为室友。 我和小优也是邻居,她家距离我家不远,走几步就到了,从我们成为好友之后,两家变得熟稔。 跟我不同的,小优在她家排行老二,但却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而我是家中的独生女,没有其 馀的兄弟姊妹。所以每次我去她家玩的时候,看见她和兄弟打成一片的模样,心里好生羡慕,她不像我这么孤独。 小优跟我的个性互补,她活泼,我文静──虽然说自己文静感觉有点噁心;她有些男性化,我则是十足的女性;她爱说话,我很少开口;她迷漫画,我爱看小说;我喜欢写东西,而她喜欢画东西。 「这个礼拜还申请留宿吗?」并肩行走,她开口问。 「嗯,如果你想回家也可以。」 因为假日还要补习,有时我会嫌回家麻烦,乾脆申请留宿。 「不了,我还是跟你在一起会比较好,上次只有我一个人回家,我妈还问你怎么没有一起回 去,问得我好烦。」她摇摇头,一副嫌麻烦的模样。 我被她的表情逗的笑岀声音,她佯怒打了我好几下,嘴里直嚷着没良心。 「校刊社那么辛苦,为什么还要选它?你转社来我们漫研社,漫研社很好玩的。」 从上学期我选择校刊社开始,她就一直说服我加入动画漫画研究社。 想也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去漫研社。我对漫画的了解不深,看过的漫画十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更何况,我根本不会画漫画。 走回宿舍正好是晚上七点,大家已经集合在一楼大厅准备点名了,我和小优混进去,找到我们的位子,然后排好队。 我的手开始支撑不住书的重量,小优帮我搬了一半,我顺手拿起搁在最上面的书籤,放进制服上衣的口袋里。 宿舍外的雨又开始飘了,不知道雨会不会飘一整晚。 第二回 上了高中之后才知道,原来,高中生活并没有想像中的美好,反而是多了许多苦闷。 我和小优看过一本又一本小说、漫画;书涵暗恋的对象从国中的排球校队队长,换成高中的篮球校队队长;龚黑轮和阿凛仍然继续耍白痴,不放过任何一堂可以翘掉的课。 我们已习惯苦中作乐。 走进校刊社教室,我边拍掉衣服上的雨珠,边跟社团里早到的社员打招呼。 这间教室是学校拨给校刊社使用的,我们除了社团时间会来,几乎每个午休都来报到。不一定是为了校刊的事而来,有的时候只是无聊、不想午睡罢了。 「还在下雨啊,真烦!」一个顶着小平头、趴在桌上的学长,一看见我走进来便坐起身开口抱怨。 「你哪时候不觉得烦过?」坐在小平头学长旁边的学姊闻言,随手拿起桌上的生物课本往他的头上招呼。 「喂,不要太过分,小心我打你!」课本砸到小平头学长,他火大的叫嚣着。 「来啊,怕你啊?!」学姊不怕死的挑衅。 别看他们彼此好像是杀父仇人,其实他们是一对情侣,只是相处的方式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我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因为吵架吵太多次,而培养出感情来的。 「千嵐,来看看这个。」坐在电脑桌前面的阿凛一脸兴奋的唤我过去。 他该不会又在网路上看见什么清凉的美女写真吧? 我嘀咕着走过去。 阿凛原是数理资优班的学生,这学期突然转到我们班来。被转到普通班,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因为在认识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有多么智障的人。 新生入学的前一天,我和小优跑来学校间晃,刚好看见他像蹲马桶一样的蹲在操场边,两手臂搁在膝上,目光凝视着远方。我以为他在冥想,但是当我们经过他面前时,他却突然开口:「喂,你们看那朵云,像不像大便?」 后来,得知他竟然是数理资优班的学生,着实吓我好一大跳。 「干麻?」走到他身后盯着电脑萤幕,我实在看不懂他的重点在哪里。 这傢伙早上翘掉英文课跑到社团教室玩电脑,英文老师气得扬言要将他死当。 「萤幕有点脏耶。」阿凛伸出手,指指萤幕上的小污渍。 我抢过小平头学长手上的课本,狠很地朝他头上砸下去。 不理会他的惨叫声,我拿起放在门口的伞走出校刊社教室,到中庭的樱花树前,仰眸凝视。 樱花的花季才刚开始不久,雨季也随之而来,被雨打落的花瓣还真不少。 下意识地掏出口袋里的护贝书籤,轻捏着。 「现在是午休时间吧,不睡觉跑出来乱晃。」一道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受到不小的惊吓。 我转过身去,看清楚眼前这个男同学并不是纠察队的,因为他没戴纠察队臂章。 「你自己不也一样。」没好气的回嘴,正想别过脸继续看樱花的同时,我瞥见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香菸和打火机,大剌剌地在我面前抽起菸来。 「喂,把菸熄掉,你就不怕被教官抓到啊?!」我不客气的瞪着他。 每每只要闻到刺鼻的菸味,我便感到浑身不舒服,连心情也跟着变差。 「我认得你,你是一年五班的。叫什么来着……林什么的……」他吸了一口菸,又开口: 「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你好没礼貌!明明是我先问你问题的。况且,我叫什么名字干你何事?!」我心头一火,口气又更差了。 悄悄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服装不整,制服上衣的下摆没扎进去,随意的露在外头,长裤也没系上皮带。但不管怎么看,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刻意的,想摆脱些什么。 见他要开口之际,一阵粗吼声伴随着急切的脚步朝我们袭来── 「你们,午休时间为什么出来走动?」全校最机车的蓝教官大声质问。 「教官,你这样会吓坏小女生的。」他手中叼着的菸并没有因为蓝教官的出现而被丢弃,反而是大方的在教官眼前乱挥,「人家只不过是要回教室,半路看见我在这里抽菸,劝我两句而已。」 「又是你!莫宸风,不要再抽菸了,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蓝教官看清他的长相,并没有怒不可遏地抓他回教官室,只是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愣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怎么可能只有这样?!大家口中最机车的蓝教官何时转性了? 「同学,你先回教室。」教官对我说道。 我頷首,没多说些什么,带着满腹的疑问往教室缓缓走去。 那时的我丝毫没有察觉,我遗漏了重要的东西在樱花树底下,那样东西竟成了日后我与莫宸风接触的开端。 我存着疑惑,听见又有脚步声靠近。 该不会又是教官吧? 抬头,看见刚刚被我用课本砸头的阿凛,脸上还掛着很白痴的笑容。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早该回到教室了吗?」他两手插在腰间,像个老妈子似的碎碎唸着,说什么现在大家都在午睡,单独走在空无一人的中庭很危险啦,怎么不等他一起走…… 「阿凛,你知不知道莫宸风是谁?」 我一股脑儿地将疑问拋给他,却没注意到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僵硬。 第三回 莫宸风是数理资优班的,是全校老师、教官又爱又恨的学生。当然,他也是阿凛只为期一个学期的同班同学。 这些事都是后来我向班上同学打听来的。 「他呀,功课很好,体育也很棒,可是品行很差,这就是老师们又爱又恨的原因。你不是很讨厌这种人的吗?」 「啊?还好啦……那你跟他『曾经』是同班同学囉?」吃饭时间,我捧着便当坐到阿凛前面的座位面对着他,对于他的问题我避重就轻地乱扯。 「嗯。你可以不要一直强调『曾经』。」他嚥下嘴里的食物,「你对他有兴趣啊?问这么多要干麻?」 怎么每次一问到有关莫宸风的事,他便显露出十分不悦的表情? 「没有啊。」我自讨没趣地拿着便当走回自己的座位。 从上回在樱花树前遇见莫宸风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说不在意那天的事情是骗人的,我在意那天蓝教官的反常,在意莫宸风刻意营造出来品行很差的模样。这或许是好奇心在作祟,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 「阿凛他吃炸药啊?这几天都不知道在不爽什么。」我向坐在左边的书涵抱怨。 「不要理他,大概是更年期到了吧。」书涵的眼神飘忽不定,低头猛扒便当。 我看着她诡异的行径,非常不解。「你什么时候食量变得这么好?」 她平时便当吃不到三分之一就喊饱不吃了,今天却几乎吃光整盒便当。 「我早上没吃。」 我沉默,狐疑地盯着她看。 这孩子,说谎不打草稿。我们明明早上一起吃过早餐。 「啊!我……我…我肚子很饿嘛……」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当我问起有关莫宸风的事情,所有人都露出怪异的表情,说他人品极差,叫我不要和他有所牵扯,就连小优也这么说。 「千万别把你写小说的那套用在这上面,听我说,这是现实人生。」陪我上学校图书室借书时,小优这么对我说。 我充耳不闻,装作没听到,从书架上挑出一本武侠小说,递给她。「这是不是你说的那本?」 短期之内,我已不想再和任何人谈论莫宸风,每一个人都以为我之所以对他的事有兴趣,是 因为我对他有意思,天晓得哪来这么多以为。我没有,至少一开始没有。 愈描愈黑,愈想解释清楚就会愈不清楚,所以,我放弃为自己争辩。 「不是。」她把书放回架上,「千嵐,我说真的……」 「你再不挑好要借的书就要上课了,距离上课时间只剩下三分鐘。」我打断她的话,故意亮起手腕上的錶。 不说她,我自己也还没挑好。学校图书室里八百类的书籍,大部分我都读过了。学校最近选购的新书都偏向读书高手啦、教你如何读书之类的,完全挑不起我的兴致。 心情很糟,很沮丧,最大的原因竟是为了莫宸风。 那天午休结束,我将遇见莫宸风的事情告诉小优和书涵,她们口微张,一脸诧异,问我: 「你不知道这号人物?」 我是不知道啊,知道又何必问你们? 我承认,平时自己对学校的八卦不感兴趣,就连班上同学的也是,所以当他们在聊八卦是非 时,我大都躲在角落里写小说。 我放弃借书,开始在图书室里间晃,等小优借好。 远远的,看见龚黑轮和莫宸风并肩,有说有笑地走进来。 我躲到小优身后,小声的问:「龚黑轮跟莫宸风认识?」 明明要别我跟他有所接触,自己却又为什么和他如此熟稔? 我不懂。 「嗯。阿凛跟莫宸风是朋友啊,龚黑轮跟他当然也认识,好像还挺熟的。我们班大概只有你不认识他。」小优将视线从她手中的两本书移到我身上,「你问这个要干麻?」 我沉默着,伸出手朝他们的方向指去。方才谈话中的两位主角已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嘿,你们也在啊?」说话的是龚黑轮,莫宸风只静静地待在一旁,嘴角掛着淡淡地一抹微笑,没有开口。 他的笑容不及眼底,很冷。很淡。 「嗨。」小优尷尬的打招呼。 「天下红雨,你怎么会来借书?」我率先对龚黑轮发难。 好吧,我承认,是我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和莫宸风打招呼也怕困窘,只好先拿龚黑轮出来开刀。 「说这什么话?!我有这么差劲吗?!」他哇哇大叫,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小优在一旁默默点头,无声地附和。 「那边的同学,小声一点!」 图书室组长板着一张脸,我们只能低头道歉。 「千嵐,这是莫宸风。」龚黑轮并不知道那天午休的事,没察觉我和小优的异样,只顾着介绍。「宸风,这是我们班的林千嵐。」 「我知道,上回见过。」手指不安地梳爬及肩的头发,我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他在刚才我们三个被骂之际,已经借好两本书。我瞥见书名,分别是介绍希腊及中东地区的旅游书籍。 希腊和中东?旅游书? 我狐疑地偷瞄着他。 「有事吗?」见我摇头,他又说道:「快上课了,不赶快回教室会被记迟到。」 记迟到? 对了! 「等一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拦下他欲离开的身影。 他看着我,无声地询问。 「午休那件事,我想问你,教官有没有追究?」是好奇心吧,我寧可相信现在的自己是好奇心作祟,也不愿承认是想多了解他,甚至是想关心。 「没有被记过,放心,不会牵扯到你。」 怒气涌上心头,我衝着他说:「没被记过并不代表没犯校规,我不知道教官没惩戒你是为了什么,但是希望你以后别在学校里抽菸。」 「你是纠察队的吗?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叫我不要抽菸?没被记过就表示没事,每一个人都只懂得看表面,维持表面的优良,不是吗?」莫宸风嗤笑一声,掉头离去。 在场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我拉着小优往外跑,没再多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回 在上高中之前,我始终认为每一个人都可以将出现在自己世界里的人都分类得很清楚,好人、坏人、喜欢的人、讨厌的人、可以当朋友的、不值得结交的……直到他出现之前,我一直分得很清楚。 他出现之后,教会我原来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没有单纯的好人或坏人。世界不可能划分得那样清楚。 在图书室闹僵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他出现,和阿凛的关係也因为不提他,渐渐恢復和往常一样。 连续下三天的雨,今天好不容易才放晴,趁着空档,我找阿凛一起去逛大卖场,买齐生活用品。 「喂,你是要开同乐会啊?买这么多饼乾、饮料?」看着他一直往购物车里塞零食,我忍不住开口。 找他出来,原本是要买洗衣粉和卫生纸回宿舍的,我连这两样东西都还没放进购物车里,车就被他的食物给塞满了。 阿凛直嚷着说他半夜睡觉会肚子饿啦,家里的冰箱没食物可以吃等种种理由。 不想对他的藉口多做表示,我翻着白眼欲将购物车推往日常生活用品区的方向时,他却抢着推购物车。 「这是男人的工作。」 他学起电视偶像剧里男主角耍酷的表情,没有得到青睞,只招来我一记白眼。 阿凛将我要的卫生纸堆在零食上面,又捞起放在架上的熊宝贝拿在半空中,思考着要怎么塞进车里。 「等等,你拿的东西是什么?」我指着他手上的熊宝贝。 「洗衣精啊。」他晃晃手中的『洗衣精』,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 「看清楚,那不是洗衣精。」 那是衣物柔软精啊,同学。 事实证明,我比你聪明多了。 啊!他大叫。 我无奈的将衣物柔软精放回架上,重新拿一袋洗衣粉给他,原先想要他放在下层,但定睛一看,竟连下层也都被他放满了零食。我要他想办法塞进购物车。 阿凛试了老半天,说塞不进去,我逼他把一部分的零食放回原位。 「为什么我要跟你做这么丢脸的事?」要不是因为他会骑机车,我又没其他交通工具,肯定不找他来。活受罪。 哪会丢脸?!阿凛又开始大声嚷嚷。 我连忙要他噤声,不想引来旁人的注意。 「等一下,我要买啤酒。」说着,他抱起六罐装的啤酒往空岀空间的购物车里放。 看着他的举动,我脸上顿时冒出三条线,「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好像跟我同年龄耶。」 十六岁的毛头小子。 「你看我像十六岁吗?」他得意的扬起笑,那笑容让我有股想捏他脸的衝动。 「是不像。」像老头子,因为鬍子已经好多天没刮了。「那我呢?我看起来像几岁?」 突然之间觉得很好笑,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你不像十六岁,真的。你比较像小学生。」 我懂。他指的是我的身高。 好傢伙。 「走吧,东西应该都买齐了。」阿凛盘点购物车上的物品,推车走向收银台。 结帐时,我计算洗衣粉和卫生纸的价钱,正要掏出钱,阿凛快一步连同我的部分一起付清。 我说要将钱还给他,他却说不必了。 「你家开银行啊,好野人。」我瞪他一眼。 「你改天再请我喝五十嵐不就好了。」他故做帅气的挑眉。 这一次我没送他一记白眼,而是送作呕声。 阿凛一个人提着两大袋的战利品,我说要帮忙,他却坚持不肯。 走到他的机车旁,我抱着安全帽等他把东西放好,载我回宿舍。 「需要我帮你提进宿舍吗?」他将机车停在校门口,将装满洗衣粉和卫生纸的购物袋递给我。 我摇头。 阿凛不是住宿生,不能进宿舍,更何况这些东西又不重,一小段路没有那么难走。 「下次请你喝饮料。」 和阿凛分手后,我转身走进学校。 「你回来了啊。」 一开门走进宿舍,小优便笑盈盈地迎面走来。 嗯。我边回答边从袋子里掏出一罐奶茶给她。 才下放手中的提袋和侧包,就听到窗外一声闷雷响,倏地下起滂沱大雨,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快,令人措手不及。 之后小优似乎又说了一些话,内容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这场骤雨,让我想起了莫宸风。 第五回 从没想过,我和莫宸风会再有接触的一天,以为那次之后,我们就算是在学校里碰面,也不会再有交谈,直到发现护贝书籤不见后的第四天。 这四天来,我找遍所有的衣服口袋,几乎将整间宿舍翻过来找,依然没有找到我视如生命一样宝贵的书籤。 冒雨走过平时我常走的几条街,学校里每一条走道、每一层楼、每一棵树下,甚至重回上次和阿凛一起去逛的大卖场,还是没有找到那张书籤,反而是得了重感冒。 书籤没找到,我的心情好不起来,一连着几天死气沉沉的,搞得小优和阿凛也到了快要抓狂的地步。 「只不过是一张书籤,你何必要把自己搞成这样?!」阿凛双手用力拍打桌子。 「你不懂。」淡淡地瞥他一眼,我低头继续赶英文作业。 「我不懂?!」 他无法理解的狂抓头发,上前想把我摇醒,龚黑轮及时将他拉开。 不想理会这个乱局,我丢下写到一半的作业,转身走出教室。 走出教室,室外正在下雨,我没有带伞出来。 懒得再回去拿伞,我淋雨跑到樱花树下,想去看看书籤会不会掉在那里。 樱花树的周围我并不是没有去找过,只是会担心,当我在寻找的时候,会不会遗漏了哪些角落? 我猜测着各种可能性,被别人捡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假如真是这样,我又要去找谁讨?找谁要回我的东西? 想到此,我的心情更糟了,喉咙一痒,克制不住地弯下腰猛咳嗽。 在这之际,我清楚地瞥见一个人影朝我走来。 是莫宸风。 很不愿意让他看见我现在的狼狈样,不只是头发被雨淋得微湿,还止不住一连串的咳嗽。 「还好吧。」莫宸风面无表情的轻声询问。 「嗯。」稍稍止住想咳的衝动,我尷尬地和他四目相望。「没事的话,我要先回教室了。」 装做若无其事的越过他身边,眼睛在地上搜寻着,我在想是不是要等下节下课的时间再来这里看一次。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莫宸风突然出声道。 吓我一跳。 「没有啊……」我可没忘记上回他凶恶的眼神及态度,找书籤的事还是不要说出来会比较好,说了搞不好还会引来他的訕笑。 他掏出一根菸叼在嘴上,没有点火,看起来也没有要点火的打算。 皱起眉,我不晓得他现在的举动究竟有何意义,但是,我的心理却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 莫宸风的双手又伸进制服长裤的口袋,随即,左手抽了出来,握着另一样东西。 是我的书籤! 惊呼出声,我一个箭步上前,想将书籤拿回来,他却把手举高,那是我勾不到的高度。 「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我愤怒地说。 为什么我的东西会在他手上?!这个问题,现在我已无心去思考,只想把书籤抢回来。 「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淡淡地问。 「很重要!你快还我!」我边说边试图从他手上将它夺回,眼眶泛起雾气。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它很重要?」仍然是淡淡的语气,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捉弄的意思, 但是心急如焚的我并没有特别去留意。 我停下动作,低头不语。 不明白是不是上回的图书馆事件,所以他现在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復我。 「不说就不还给你。」 「整我……很好玩吗?」泪水潸潸落下,抬起头,我瞪着他。 如果真是因为图书馆事件所造成的,那么,这个人未免也太恶劣了。 莫宸风将书籤递还给我,连同一包面纸。 「原来,你跟其他女生一样爱哭。」他淡笑道。 我沉默,抽出面纸想擦乾脸上的泪珠和雨珠,却不论怎么擦都止不住泪水。 啜泣着,哭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现在所流的眼泪,不只是因为莫宸风的无端挑衅,也因为在生自己的气,我好气自己,太轻易地就让自己长期以来隐忍的情绪就这样溃堤。我一点也不想在别人的面前哭泣。好丑,好丢脸。 这场雨愈下愈大,脸上的水珠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泪,不说手上的卫生纸已经溼烂,连衣服都溼透了。 「我爱不爱哭……干你什么事?」可恶,我最狼狈的模样全都被他看见了。 企图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大雨却比刚才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更加模糊视线。我们彼此都很狼狈。 他将我拉到离樱花树不远的八卦凉亭里避雨,而我还在抽噎啜泣。 稍待我心情回復之后,他才开口,「好些了吗?」 「嗯。」我点头,抹去脸上的水珠。 呵,全身都溼透了。 从我手中接过随身包面纸,他抽出一张,擦乾我的脸。 我僵硬着身体,由他动作。 除了小优和我妈之外,从来没有人帮我做这样的事,甚至连阿凛也没有。 「假如你不想说关于这张书籤的事就算了,可是别再哭了,让人看见,我又会多一项罪名。」他温和地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他的笑容里带点苦涩。 紧握着手中的书籤,心里没来由地赶到一阵委屈,眼泪又掉出来。 或许是方才莫宸风的举动引发了我隐忍已久的情绪,想好好大哭一场,以宣洩长久以来的压抑。 莫宸风没有阻止我哭泣,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旁,陪我。 突然,他伸出双手将我拉进他的怀中,他抱着我,我没有推开他,依靠着他的肩膀。 淋过雨的身体因为还穿着溼冷的衣服而感到寒冷,然而心里却感觉很温暖。 在莫宸风的怀中,感到一阵暖流在心里流淌。 「莫宸风……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边流泪边开口问。 「给你问。」他轻声答覆。 「千嵐?宸风?」 正要开口之际,另一道声音闯了进来。 将头从莫宸风的怀中抬起,我看见阿凛一脸像是吃了好几记闷拳的表情。 第六回 和莫宸风两个人上课时间全身溼透在凉亭独处,而且我还靠在他肩膀上哭的事,不知怎么地被传开来。 为此,我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包刮书涵、小优、龚黑轮及班上的、社团的人,全跑来质问我,我从一开始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到后来已放弃解释。 随便谣言要怎么传了。 那天淋雨过后,我发高烧了整整两天,感冒变得更加严重。 小优提议叫我请两天病假回家,我拒绝了。 「你在宿舍,根本就没有人可以照顾你。」 「我可以照顾我自己。」勉强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像乾旱已久的土地,龟裂的联想不起它原先该有丰沃。 她说不过我,只好放弃要我回家的念头。 我不愿拖着病容回家,那会让我妈担心。 从床上起身,走到装设在走廊上的饮水机装热水,空荡的走廊上原本应该只有我的脚步声,但是却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中,以为是学校的教官或是舍监来查看我的状况,转过头看见的却是我意料之外的人物。 莫宸风。 他是怎么进来女生宿舍的?!宿舍大门不是已经拉上了铁门?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一看见莫宸风,我脑袋里闪过许多疑问,不知要从何问起。 「看你的气色好像很不好。」他伸出手测我额头的温度,皱眉,「还再发烧。」 莫宸风牵我的手,另一隻手接过我手中的茶杯,走进方才我没有闔上门的寝室。 他让我半躺回床上,将盛满热开水的茶杯小心翼翼的递过来。 「你的薬放在哪里?」他的眼睛搜寻着寝室里每一张书桌。 在桌上,上面贴有粉红色便条纸的就是。我说。 莫晨风取出薬袋里的退烧药,拉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看着我把薬服下。 吃下退烧药后,我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莫宸风还坐在椅子上,右手托着脸颊,眼睛紧闭着。 看样子是睡着了。 他没有走,这让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感觉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我起身取下掛在一旁的运动外套,盖在他身上。 坐在床沿仔细的打量莫宸风,其实他长得很好看,虽然没有帅到像爱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但是却足以迷倒一些高中女生。 对于他的行径我大感疑惑,纯粹好玩,亦或只是好奇而已。 莫宸风和我,原本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即使生活在同一所学校里。彼此不同班、不同社团,甚至在週遭的人眼里,我们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人,到底是谁强行进入谁的世界,抑或是命中注定?这个问题过于复杂,我不愿,也不想多做思考。 「在想什么想得这认真?千嵐?」莫宸风醒来,看见我做在床边发呆,出声问道。 「没什么。」我笑着说,「只是在想,你是怎么进来女生宿舍的。」 我当然不可能白痴到把刚刚的疑问全盘托岀,如果说出来了,我们之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敢去想。 「宿舍大门上了锁,我是发现一楼有间房间的窗户没上锁,从那里爬进来的。」他轻描淡写的带过。 垂下眼,我看见他的右手手臂上有一块擦伤。 「你不怕被发现吗?」我沙哑着嗓音问。 「这种事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很常在犯校规。」他自嘲的轻笑了一声,随即抬起眼凝视我,「况且,你重感冒是我害的。」 心一紧,眼睛酸酸的,我垂下眼,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我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它让我好想哭,想在莫宸风面前在一次宣洩我的情绪,但是不可以,理智靠诉我,不可以再这样。 我希望自己可以变得坚强,而不是做一个弱者,到处依靠别人的肩膀。 「该不会真正的原因是你想翘课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我扯开笑容开玩笑地道。 「或许吧。」莫宸风没有多做回答,只是耸耸肩。 他从椅子上起身,将运动外套掛回原处,要我回床上躺好,自己则打量着整间宿舍。 「你们一寝有五个人啊?」他四处随意乱看。 「五张床、五张书桌,看也知道有五个人。」我好笑的说。 「也许你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进来女生的房间。」 莫宸风的话,无故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没交过女朋友吗?应该有进去过女友的房间吧?」我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疑问给吓到。 「如果你有去向别人打听,你应该会知道我有交过女朋友,我没去过她们的家,顶多只到门口而已。」 「是喔。」 他走向我的书桌,「女生的房间和男生的有很大的不同,顏色柔和多了。」他把玩起桌上一个用珠子串成的十字架。 「那是我玩的串珠,还没替它装上鍊子,未来是一条十字架项鍊唷。」我带着邀功的语气道。 「其他人的桌上用珠子串成的吊饰也是你做的?」他指的是小优和书涵桌上的金鱼跟海豚吊饰。 我点点头,「也没什么困难的,只要看得懂线图就好了。」书涵喜欢海豚;小优每天都充满活力的样子,像一隻色彩鲜艳的金鱼。 「下一次,做一个给我,可以吗?」 我愣了下,「海豚还是金鱼?」 「是十字架。」他回过头,温柔的笑着,「可以吗?」 「好啊。」 我也笑了。 因为看见莫晨风的眼睛。在我面前,第一次,他的眼睛里有了笑意。 第七回 对于莫宸风,我存着许多疑问,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接近我,为何要翘课爬进宿舍来照顾我,他在我的生命里将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想,这些疑问不是一时可以解得开的,需要时间去一一釐清。 请了两天病假,还让莫宸风照顾我整个下午,隔天我便回到班上上课。也许是消失了两天的关係,流言似乎退去不少,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和阿凛的关係降到冰点,比上一次还严重。 他不愿意主动跟我说话,我也因为他脸上的寒霜而不敢主动凑过去找他。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直至午休结束后的第一堂体育课。 小优说今天要测八百公尺,我的脸上顿时出现三条黑线,没有印象上礼拜体育老师有说过要做体适能测验,很后悔没有再多请一天病假。 我讨厌跑八百公尺。 跟着眼前滑稽的体育股长跳暖身操,我漫不经心地望着操场上别的班级,突然瞥见有人向我挥手,是我不认识的人。正疑惑着他是不是认错人的时候,看见他右手勾着莫宸风的脖子。 他们班的体育课跟我们在同一节。 「千嵐,莫宸风他们班今天也要测跑步唷。」低下身子拉筋,排在我左边的女同学向我说道。 没有多做回答,我偷偷瞥向阿凛,还是那副冰霜脸,不知道他方才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两班的体育老师得到共识,让我们一起测耐力跑,将近八十个人挤在同一条起跑点上,画面好不壮观。 我紧挨着小优,隔着前方两排同学才是阿凛,他和莫宸风站在一起,两人正在交谈,阿凛板着一张严肃、正经的脸,莫宸风则还是那张温和的笑脸。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然而周围太吵,声音传不过来,没办法听清楚。 我看着体育老师吹岀哨声,下一秒每个人拼命的往前衝,擅长耐力跑的同学在跑完一圈后逐渐地和大家拉开距离,不过很可惜,我并不是擅长跑耐力的那一群,我跑得很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优跑在我前面,差距一大截。 跑完第二圈,我努力保持速度,视线所及的地方都随奔跑的身体而上下晃动,脚步是沉重的,儘管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加快速度,仍感觉双脚沉重的像绑了铅块一样,脚掌踏在地上的感觉是如此地不真实,彷彿才碰到地一秒鐘就又要离开,回到半空中。 我跑过体育老师身旁,进入第三圈,呼吸逐渐不稳定,好喘! 不能停下来,更不能慢下脚步! 我这样告诉自己。 以往都是我跑最后一名,每回测完耐力跑都免不了被笑是乌龟投胎转世,这回,我可不想再当垫底的那一个,就算是倒数第二也好,这样我也开心。 很难否认这心态跟莫宸风在场无关,我不想在他面前出糗。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是体力一点一滴的从体内流逝,没办法,谁教我平常就不爱运动,跑起步来缓慢也就算了,更没有可以维持速度到终点的本事。 呼……快不行了…… 耐力跑进入第四圈,我逐渐慢下脚步,跑最快的同学已经超越我,将我远远地拋在脑后了,我和他足足有一圈多的距离。 「别停下来用走的,慢慢跑就好。」身后响起一道嗓音,回头一看,莫宸风竟跑在我后面。 难道他跑步有比我慢吗?! 「我不行了……好喘……」喘着气,我刻意忽略跑道旁体育老师的催促声。 我想用走的。 「你还没有跑到终点,怎么知道你不行?」他牵起我的手,带我跑了起来。 「其实人生就像耐力跑一样,每一场所谓的战役也是。人在跑道上也许会有伙伴,但是最后能帮助你跑到终点的也只有你自己,没有人可以一直陪伴你到最后。」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加重手心的力道。 我可以感觉到,他手心微微沁岀的汗水。 「不要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你做不到,你可以的,只是你不相信你有能力。」 莫宸风说完这些话时,已经领着我跑回终点。 是我的终点,而不是他的。他还有另外一个八百公尺要跑。 「四分五十秒,爱情的力量很伟大嘛。」体育老师按下码錶,玩味的说。 我已经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了,莫宸风说的那些话让我的心感觉好温暖,眼睛有些酸涩。 「没有谁可以陪谁到人生的尽头,但是,孤单想哭的时候,只要你一回头,一定能看得到我,我就在你身后。」 放开我的手之前,他这么对我说。 第八回 从未想过我和莫宸风将来究竟会发展成何种关係,儘管旁人不断地猜测,我还是不愿去多想些什么,毕竟,人生并非依靠自身的想像在走,将来会如何,现在的我没有心思跟着旁人瞎起鬨,但是莫宸风牵我的手跑八百公尺时,所说的那一段话却让我思索良久。 只要你一回头,一定能看的到我。我就在你身后。 我当然不可能白痴到以为每次转过头就会看得到他的身影,我思索的是他话中的涵义。 思绪紊乱,完全理不出头绪。 我心里唯一清楚的,是莫宸风这一番话在我被现实世界的一切压得逐渐喘不过气,濒临崩溃的情绪大海里,救了快要溺毙的我。 他成了一块浮木,让我紧紧攀附,好维持我那微弱的呼吸。 阿凛在体育课结束后的隔天,主动来跟我说话。寒霜脸不见了,换成和以往一样的笨蛋笑容。我们有默契的不去谈他生气的理由。 有些事,不去说破、维持现状对于彼此而言是好的。 至少,我单方面这么认为。 自私的,认为。 阿凛说自己最近迷上线上游戏,一放学就赶着去网咖,在网路里和其馀像他一样的人廝杀较劲。 我赏了他一记白眼,并没有多做表示。 他跟龚黑轮完全是一个样子,两人混在一起越久,行为举止就越像对方,简直像是亲兄弟一样。 阿凛开始噼哩啪啦的说着什么公会啦宝物啦一些我听不懂的术语,他讲得很兴奋,我却听得很头痛。 「停!」用左手手指揉着太阳穴,我说,「够了,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你把这些拿去跟龚黑轮说,他会很乐意听的。」 他大笑出声,说我是个标准的乖乖牌。 「如果我把你带坏,莫宸风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止住笑声,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我直嚷着跟莫宸风的关係不是你们所想像的那样。 「我才不会被你带坏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吗?况且我会不会被你带坏跟莫宸风没有关係。」耳朵里听见自己坚定的语气是这么说的。我说给阿凛听,也说给自己听。 「最好是这样啦。」他一脸痞子样的道。 我收起慌乱,开始像老妈子一样说什么玩线上游戏不好啦无助身心健康的话,试图将谈话焦点从莫宸风引回原来的话题。 「你干麻不讲高二要选组,叫我提早做准备?还是讲说我这学期英文铁定会被死当,叫我努力在英文老师面前装乖一点?」 他斜睨着我,堵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死瞪着他。 倏地,他伸出手揉揉我的头,「不管怎么样,我们是死党。以后不会再有不理你的状况发生了,对不起。」 阿凛的话一说完我便红了眼眶,我一边将弄乱了的头发拨整齐,一边小心翼翼地整理我的情绪。 我承认我很自私,对于阿凛,只想维持现在的关係就好,甚至,对莫宸风也是。 除了自私之外,更多的是胆怯。 雨季结束之后,高照的艷阳宣告夏天正式到来。暑气蒸腾,烘得人时常满头大汗。 左手抵着脸颊,右手手指转着蓝笔,我努力的让自己集中精神,但是很难,台上的物理老师讲得口沫横飞,台下的同学睡死一片。 没办法,听他讲课实在是太无聊了。不说我对数理毫无兴趣,眼前被同学戏称为达摩祖师爷的物理老师连讲废话表情都是一派正经的那种,最妙的是,就算台下的同学已经玩成一片,他还是可以无动于衷的讲课。 真不愧是达摩祖师。 「你们班这次园游会的主题是什么?」祖师爷的一句疑问,引起努力不去找周公下棋的同学注意。 「我是说,你们班这次园游会决定要卖什么了吗?」看见我们满脸疑惑,他重复了一次问话。 「还没有决定。今天最后一节课会开班会讨论。」书涵回答道。 我惶恐的转过头去,看看书涵又看看小优,阿凛就不用看了,因为那傢伙根本就已经睡死了。我完全忘了还有园游会这回事,这学期班上的总务股长是我,不知道该说自己太混还是神经太大条。 学期一开始除了收班费之外,班上鲜少有必须要我处理的事,日子过得太轻松,有时会忘了自己也是干部。 龚黑轮在物理课结束后说,祖师爷是来打探消息的,做为他们班园游会的参考方向。 话一出口,引起不少同学的咒骂。当然,不是骂龚黑轮,是骂祖师爷。 班会上对于摊位的主意很多,每个人的意见都不大一样,空气里微微散发出一股烟硝味。 「卖水球啦,班上同学给来玩的人选,看他想砸谁。」 「你自己上去被砸就好了,不要拖我下水。」 「那卖饮料好了。」 「哪一种饮料?宝特瓶装的,还是一般饮料店卖的那种?」 「烤吐司。」 「卖水果。」 「烤棉花糖。」 「卡通造型气球。」 「各位,一个一个来好吗?刚刚达摩祖师来探敌情,我们当然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赶快讨论出来,一定要卖得比祖师爷他们班好!」班长讲得慷慨激昂,一副要赴死战场的脸。 「靠!我刚刚怎么没有听到他问我们班园游会的事?!怎么没有人叫我起床?!我要跟他对呛说!」阿凛从座位上跳起来,火大地叫嚣着。 我摇摇头,装作没有听到。 将视线移到窗外,飘到窗外不知距离这个城市有多远的山头上,使我回过神来的,是书涵传来的一张字条。 我决定要去跟他告白,在这次园游会上。 我将纸条收进抽屉里,没有回传。 告白啊…… 我将思绪转回班会的内容上。 最后的表决结果,决定要卖烤肉和红茶。 第九回 夏天炽热的阳光烤得人浑身懒洋洋,持续飆高的气温也是。 但是,雨天的脚步并没有随着炙热的夏季而停歇,连续几天的午后都下起西北雨,前天的气象报导还说吕宋外海处形成热带性低气压,不久会形成颱风,有极大的机率侵袭台湾。 不过,我们已经没有间暇时间去在意颱风的事了,连几天的西北雨下得又急又快,打乱了园游会摊位搭蓬的进度,不只是学校,连各班的准备也乱七八糟的。 我从原先的很间到后来忙得焦头烂额,连想忘了自己是总务股长都不可能,每天都有一笔或一笔以上的金额支出,摸钱的次数比摸课本还多。 放学后我和莫宸风坐在学校附近便利商店的骑楼桌椅上,我向他抱怨着园游会所带给我的忙碌。 「这也是必须要做的事啊。」他放下手上的纯喫绿茶,淡淡地笑着说道,「每个人不可能永远都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偶尔也会面临到自己不喜欢的。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只要这么想就好了。」 我知道啊,只是很累,很烦。我说。 真的很烦。 「不然园游会结束之后,找一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了,就当作是犒赏。」他轻啜一口绿茶,认真地思考道。 「什么犒赏啊?好奇怪。」我笑出声,「要去哪里?」 「不知道。到时候再决定吧。」他顿了一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跟随心的方向就好了。」 我不语,垂下眼盯着桌上那瓶绿奶茶。 莫宸风说出来的话都很奇怪,每一句话中彷彿都蕴藏着玄机,除了那些话语表面上的意思之外,我想不透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每当他说出那些语带双关的话语时,我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恐惧感,很小,小的我足以去忽略它的存在。 然而我不知道,因为我的忽略,将造成日后的许多遗憾。 「找阿凛他们一起去吧。」我抬起眼说。 「好。」 园游会将在明天正式展开,摊位全集中在广场,像一个小型市集。我们班的在广场右边靠近北楼的位置,莫宸风他们则在广场左边的转角处。 学校的大门前架起拱门型的气球,上面印製一排『欢迎蒞临』的红色大字,但是,印着欢迎字样的气球不久随着气象局的陆上颱风警报而撤了下来。 学校临时决定,园游会延到下星期六举行。 阿凛和龚黑轮偕同班上另外四名男同学去将上午搬到摊位上去的课桌椅在搬回教室。 星期五的下午,天空呈现一片晦涩,灰色的云层看起来很厚重,却又快速的游移,阿凛他们才一岀教室,天空便哗啦哗啦的下起大雨,等他们将桌椅搬回来时全身早已溼透了。 「干,什么鬼天气。」龚黑轮一进教室,劈头便是一句脏话,「看,这个明显智能不足的白痴,全身上下都溼透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他指的是随后进来的阿凛。 「你说谁智能不足?!老子我比你聪明多了!」阿凛收起笨蛋笑容,对着龚黑轮大吼。 唉,我无声的叹口气。 这对宛如从马戏团里走出来的猴子,对话白痴低能到成为全班的笑话而不自知。 「你哪里比我聪明?!」龚黑轮瞪大双眼。 「我以前待过资优班啊,而且我现在打怪也比你厉害,等级也比你高……」阿凛伸出手指细数着。 最后,书涵忍不住地上前将两人分开,将他们搬回来的课桌椅推回原位,细心的取来抹布擦乾。 「你们两个够了吧,吵没完的。」书涵两手插腰说道。 「哇,你越来越像妈妈了耶。」龚黑轮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的说。 「妈……」阿凛则恶作剧地向书涵喊了这么一声。 书涵没差点气到吐血,「两位从马戏团出走的低能儿,麻烦去借吹风机把你们的『毛』吹乾,不然我会误以为你们是荡树到荡树枝断掉,还不小心掉到水里,狼狈不堪还不自觉的蠢、猴、子!」 眼睛一亮,想不到她脑袋里想到的竟会跟我相同。 还真有默契。 见他们又要吵起来,我和小优连忙上前将他们拉开。 「摊位的棚子怎么样了?」小优问道。 「因为是中度颱风,好像决定要先拆掉吧。要是砸到人就不好了,这毕竟不是学校可以承受得了的。」阿凛耸耸肩道。 「哈,学校这回亏大了。」龚黑轮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 窗外的雨彷彿是在回应他的话,愈下愈大。 「多卖几杯红茶吧,伙计们。」阿凛学着古装剧怪里怪气的语调,一边朝着大家挤眉弄眼,全班被他逗得哄堂大笑。 「对了,千嵐。」阿凛突然变得正经,「刚刚遇到校刊社的学长,他说这次园游会的摄影要请你帮忙。」 闻言,我的脸垮下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都已经够忙的了,没想到连校刊社在这次园游会活动的拍摄都算我一份。 「那你要做什么?」 「我啊,哈哈。」他大笑几声,「学长说依我的才干,做这种事情太勉强了。」 「结论是?」我握紧拳头,咬牙问道。 「结论是什么都不用做。看吧,我果然够聪明。」 龚黑轮,我认同你说的话。 这傢伙果然很白痴。 第十回 桃芝颱风从台东的外海登陆,夹带强风豪雨。每每颱风一来,总有不怕死的人跑去海边观浪,然后记者去採访道:「为何要在颱风天跑来海边?不怕危险吗?」;受访的人永远嘻皮笑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会啊。」 我和小优坐在宿舍交谊大厅,眼睛专注盯着电视新闻。 方才补习班来电通知明、后两天停课,因为是国定假日所以也不必在意学校究竟有没有要停课。 交谊厅里几乎坐满了人,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要看颱风的新闻特别报导而来的,与其说是担心灾情,不如说是让自己更真实的感受到窗外的风雨声都是电视新闻上正在讨论的颱风所引起的。 「好可惜啊,颱风怎么会选在放假的时候来?颱风假泡汤了。」小优哀怨地道。 「你还是有放到颱风假啊,补习班的。」我好笑地睨了她一眼。 「回房间看漫画吧。」感受到她投射过来的哀怨眼神,我拉她起身,离开交谊厅回到位于三楼的寝室。 强风将窗户吹得砰砰响,种在宿舍大楼前的一排树杀出沙沙的声响,大风呼啸着,那声音在黑夜里听来格外可怕,像极了童话故事里坏女巫尖锐的笑声,令人浑身不舒服。 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小优二人,其馀的室友都回家去了,寝室里少了平时贯有的嘻笑怒骂声显得空荡,顿时间感觉有些惆悵。 小优和我并坐在我的床沿边,她放下手上的漫画书,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倚着我,闔上双眼轻笑出声。 「我们好像困在鸟笼里的绿绣眼喔。」 问她在笑什么,她这么回答道。 「为什么是绿绣眼?」 「记得吗?国二时有回早上我们在当交通导护,那天清晨下过雨,路面潮湿,我们经过学校外围墙的人行道时,捡到一隻从树上掉落下来的小鶵鸟。」小优睁开眼,继续说道:「那隻小鶵鸟才刚学飞,却不小心掉下来,翅膀受了轻伤。」 点头,我说我记得。 后来那隻鶵鸟被我们捡回班上,参加野鸟协会的地理老师告诉我们如何照顾牠,在牠伤好以后我们便将牠野放。但我想告诉小优的是,那隻鶵鸟不是绿绣眼而是白头翁。 转头,我看见她沉浸在回忆的温暖里,将欲脱口而出的话又吞了回去。 「当时是你在照顾绿绣眼的,那短短几天里牠成了我们的班鸟,你还跑去买彩虹糖,泡成糖水餵牠。」 我都还记得小优现在所叙述的那些事。关于那隻鶵鸟,我的感情不会比小优少,那段日子里我每天提着鸟笼上下学,为了牠无法自行吃饲料,我去买糖果泡成糖水,用吸管餵食牠。 我很喜欢那隻鸟,心里很希望可以一直饲养牠,让牠陪伴我这长久以来的寂寞,但这也只是我的私心而已,我不能不放牠走,对牠而言失去自由、无法自在翱翔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雏鸟是我放生的,在牠的伤康復之后我拉开鸟笼的门,牠快速地鑽岀笼子,我看着牠展翅飞远,心情十分复杂,我知道牠不会再回来又必须放走牠,不捨与开心同时在心里交杂着。 结束交谈,我们静默着,小优仍靠着我的肩膀,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我也将头靠着她,静静听着窗外的风雨声。 倏地,手机的铃声响起,我迟了几秒才会意过来,那是我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莫宸风。 「喂喂。」我连忙接起电话,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吵杂声,仔细一听竟是落雨声。 「喂,千嵐吗?」莫晨风的声音因周遭的吵杂显得有些透明。 「你那里好吵,发生什么事吗?」我推开一旁企图偷听的小优,退到角落去讲电话。 「我在学校里面,有一些麻烦。」莫宸风叹口气,苦笑道。 「麻烦?!你现在人在哪?我去找你。」我几乎跳了起来,小优也发觉不对劲,衝到书桌底下翻找东西。 「在图书馆地下一楼的桌球室,我被困在这里了,出入口的铁门被拉下来,我出不去。」他顿了一下,「原本是想要等到天亮的,但是窗玻璃破了,我被玻璃割伤,可以请你帮我去请蓝教官来处理吗?」 「好,你等等我。」掛上电话,我转身看见已从桌底下躦出来的小优,手里拎着两件轻便雨衣与手电筒。 我怔了怔。 「你要去找莫宸风吗?」小优问道。 我将方才的对话说给小优听之后,她将手上的两件物品塞进我怀里,「雨衣跟手电筒给你,你先过去找他,我去找教官。」 「不是先去找教官吗?」我疑惑地问道。 「唉,我是在给你製造机会。懂不懂?」 唔,不是很懂。 小优拉着我走到一楼,直接推开一间寝室的房门,室内的人全睁大眼睛看着我们。 「请问……」其中嘴里咬着一块饼乾的女生欲开口却被小优打断。 「不好意思打扰了,借用一下你们家的窗户。」她逕自将我拉到窗户旁,要我将雨衣穿好,爬窗户出去找莫宸风。 「为什么要爬窗出去?走大门就行了啊。」我纳闷着。 「走大门还要经过舍监那关,我们还得跟她解释好半天。与其我们两个跟她耗着,不如你先想办法出去,我再去跟她解释必须要去找教官的缘由。」小优理了理我穿上身的雨衣。 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我顺从她的意见爬窗出去。 关上窗,我打开手电筒,大雨打在我身上有微微的疼痛感,风雨使我险得睁不开眼,勉强睁开眼直视前方,我往前走,离开宿舍大楼。 然而,我没有听见的是关上窗后,小优低声呢喃的那句话:「绿绣眼要飞出鸟笼,迎向自由去了。」 第十一回 举起手电筒探照前方,心底油然而生的是一股恐惧感,我从未在夜如此深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在学校里,更何况是这种天气不佳、视线不良的时候。 颱风夜里学校的教学区内一片漆黑,我仅只能以手电筒微弱的光亮前进,方才在寝室内听到的强风至今在我周围呼啸着,害怕,但必须前进。莫宸风还再等我。 走过广场,摊位的棚架以全部拆除,铁条躺在地上的样子很像是还在施工的建筑工地,在雨夜里显得荒凉可怖。 每栋教学大楼的出入口都拉下铁捲门,我绕了一大圈才走到图书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和馆内的是分开的,所以很轻易地就可以下到地下室。 由于先前能打扫过地下室走廊,我知道电动铁捲门开关的所在,只要开关按钮外不上锁,我就能轻易的打开铁捲门。 走下地下室的楼梯,阶梯的尽头耸立着一道铁捲门,实为薄薄的一道铁门在这时看来却十分沉重,我找到开关处,庆幸的是负责上锁的警卫忘了将它上锁,按下『↑』的按钮,铁捲门开始往上捲,没待它整个打开,我便弯下腰鑽了进去。 地下室的走廊未开灯,我靠着手电筒先找到走廊电灯的开关,『啪』的一声黑暗转为白日,日光灯将电能转换为热能进而发出亮光。 关上手电筒,我找到桌球室。 桌球室内灯如同方的走廊一样未开,走廊日光灯的亮光微微透了进来,只能隐约看到物品的影子,我打开灯,却被室内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大部分的物品都还在原位,看来没什么损坏,可怕的是一排对外的玻璃窗被强风吹破,碎玻璃散落一地,雨水也跟着落进屋里,地面潮湿,甚至有几处水滩。 「莫宸风?」发现莫宸风坐在窗旁的地上,低垂着头,周围满是碎玻璃片,我急忙走上前去。 一走上前,我倒抽了一口气,。他的左手手臂被玻璃割伤,划出一道长达十公分的伤口,鲜血如注,大伤口的周围还散佈着一些小伤口,除了被玻璃割伤的,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瘀伤。 我吓得摀住嘴。莫宸风的左手手臂无助地垂在地上,血与地面上的雨水匯融在一起,形成一幅怵目惊心的画面。 「宸风?」我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採过地上的碎玻璃片,走到他身边蹲下来。 「千嵐。」他抬起头唤了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仍是我所熟悉的笑容,但那抹笑容此刻让我感觉到的却不是心安,而是恐惧。 「还好吧?要不要紧?」查看他的伤势,那道伤口还在流血,「你再忍耐一下,小优马上就带教官过来了。」 我试着在护理课上学到的各种方式帮他止血,但却都没有用,那到长达十公分的伤口顽固地像一个心眼小的老头子,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讨他的欢心。 「不用了,没关係的。」他将手臂抽离,「这里到处都是碎玻璃片,你小心一点。」 瞥见堆叠在墙角的软垫,我上前去搬了一块过来,直接摊开,好让莫宸风和我可以坐在上面。 「这样就不用怕地上的碎玻璃了。」我对他露出微笑,待又看见他手臂上的伤,笑容随即隐没,「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指的是他为何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为何会发生这些事。 「我打桌球的,所以经常放学后来桌球室练球,偷懒不想上课或累了的时候我就会到这里来。」他将右手放在我左手掌的手背上,手掌心传来的温暖使我渐渐地从慌乱镇定下来。 视线从他的伤口处往上移,我看着他的脸。 「对我而言,颱风天也是平常的日子,我只是依照习惯来这里休息而已,没料到玻璃太过老旧,不堪强风的侵袭。」 「但是你也不要在颱风天做这种事啊,什么平常的日子?!你知不知道我……」急着噤口,将『担心』二字收回去,我不清楚我究竟该不该说。 「嗯?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要说,你的家人会很担心你。」静静地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热度,只要这样就好了。「要不要再试一次止血?」 他摇摇头,「不用了,试了也没用。」 正欲开口问他,门口就传来动静,走进室内的是小优和紧跟在后的蓝教官,两人走得匆忙,衣服淋湿了一大半。 「你们没事吧?」他上前询问道。 「我没事,是莫宸风被玻璃割伤了,我试着想帮他止血却都没有用。」从软垫上起身,我扶起莫宸风,他却脚步踉蹌跌坐在软垫上。 「莫宸风!」 「啊!」 在场包刮我三人,全被吓得惊呼出声。 「没事的,只是头有点晕而已。」他缓缓起身说道。 「我先送你去医院。」蓝教官神色紧张的扶过他,临去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对我和小优说道:「今天晚上的事别说出去,教官会处理。」 「千嵐,谢谢你。」莫宸风则是回过头来向我道谢。 目送他们离去,我找来扫帚和拖把与小优二人将桌球室打扫乾净。 「我和舍监谈过了,所以不用担心回去会被骂。」小优身上穿着我方才脱下来给她的米白色外套,边拖地边说道。 頷首,没再多说什么。 我不在意会不会遭来责备,只想做我认为该做的事。 稍稍整理乾净,我们回到宿舍寝室。 这夜里所发生的一切来得太急太快,使我来不及去消化去思考,然而现在的我不想去多想什么,身体和心都很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脱去穿在外面的雨衣,我和衣将自己重重地摔进床里鑽进被窝。 小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让我疲惫的模样给噤了声,她关上灯,也紧跟着上床睡觉。 第十二回 颱风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彷彿没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教官对外没有多做说明,只在朝会时说桌球室的玻璃因颱风而毁损,在修好窗户之前禁止学生进入;宸风对于他手臂上的伤同样也没多做解释,若有别人问起,他只是淡笑地说没什么。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总觉得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那东西像一层薄雾或薄纱,隔在我和宸风之间,原先我以为这层隔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这层薄雾却逐渐扩大,成为使我迷失在森林深处而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嵐。 一扫颱风的阴霾,园游会如火如荼地展开,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欢乐、忙碌的氛围里,没有人去在意桌球室的老旧玻璃窗和教官的训话,如同电视新闻所报导的社会事件,快速地被人遗忘。 上完最后一节枯燥乏味的物理课,阿凛和龚黑轮原班人马将课桌椅搬到摊位去,我双手空空没有帮忙可也跟去了,阿凛说我是去凑热闹的。 我们在下楼时和别班的撞在一起,谁也不让谁,龚黑轮还跟他们吵了一架。我认得,那一伙男生里带头的便是书涵暗恋的篮球队队长,他挑衅地推了龚黑轮一把,阿凛沉不住气地欲上前却被我拦住。 「不要闹事,没有好处的。」我告诉阿凛走廊的另一端一个男老师正朝这里走来。 不待那名老师走近,他们便搬着桌椅下楼,临走前还放话道:「总有一天路上遇得到啦!」 「妈的,这么嚣张。」同行的其中一个男同学说道。 「算了啦。」我说。 并非是我怕事,只是不希望再有什么事发生。 但空气里的烟销味久久不散。隐约感觉到这不过是山雨欲来前的片刻寧静。 因为桃芝颱风而延期一个星期的园游会终于得以顺利展开,校长及几名主任、教官在校庆典礼上讲的口沫横飞,站在底下的我们一颗心早已飞到广场上的摊位去了,根本无人去理会。 好不容易等到典礼结束,人潮开始往广场移动,此刻园游会才正式开始。 我偕同班上的同学往广场移动,大伙逐渐被人潮冲散,最后在我身边的只剩下小优和阿凛,书涵和龚黑伦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们沉默地并肩走在一起,起初阿凛跟我讲了几句话,我没听清楚,最后我们都放弃交谈。 心里感到非常不安,我想着书涵在班会上传给我的那张纸条,想起昨天下午的那场小衝突,根本毫无心思去听仔细阿凛说的话。 我们走回班上的摊位,抬眼便看见塑胶棚上贴着摊位的名字『千里香』,也不知道当初这个名字是怎么决定的,怎么看怎么怪。 摊位里课桌椅朝外的那面全贴上海报,内容是价目表,插图则是小优画的漫画。她画的少女图看起来比海报中央的价目表还要显眼。 「我们是在卖漫画的吗?」一大早负责布置的同学看着那张贴上去的海报这么问道。 不过真的没有人会去计较着么多,小优画的漫画为『千里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甚至有人直接来问园游会结束之后海报可不可以送他。 「不行不行,我的作品不随便送人。」她一脸正经地说,大牌漫画家似的。 「千嵐,来帮我一下。」阿凛在摊位后方大喊。 「马上来。」我将从客人手上接过的二十元园游券放进收钱袋里,要另一名女同学帮忙顾着前面,说完我就走到后面去了。 「这个生猪肉片怎么串起来啊?!滑滑的。」他一脸噁心的表情指着保鲜盒里醃渍过的肉片。 「你的手有没有洗乾净?」无声地叹口气。 不知道是谁叫他来后面做这个的,完全不清楚阿凛的粗手粗脚。 「有啊,我用肥皂洗过了。」 那就好。 要他等等,我把手洗乾净之后回来将生猪肉片用长竹籤串好,要阿凛照我的方法去做。 「串好的放进这个盘子里,我再拿到前面去。」我从塑胶袋里拿出免洗餐盘放在桌上,将串好的食材放在上面。 正纳闷着阿凛怎么都不说话,我转头定睛一看,发觉他还在跟生猪肉片奋战,肉片快输了,不,更正,是快要被他弄烂了。 「算了,我来好了。你去前面帮忙。」我急忙抢下他手中的长竹籤和肉片说道。 再被他这样乱搞下去东西就不能吃了。 我将每一样食材都串了一点,盛到盘子上在拿到前面去。 「阿凛呢?」我左顾右盼着。不是叫他来前面帮忙的吗?跑到哪里去了? 「让他出去了,一直岀错。」顾前头的女同学满脸无奈说道。 唉,我明白。 摊位的事务是採轮班製的,我和阿凛分配到的是校庆典礼结束后的两个小时,小优飞配到正中午的时一点到下午一点,龚黑轮和书涵由于是採购组的,所以没有分配他们的班。 想不到阿凛做不满两个小时便被赶出去『玩』了,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每一个人都巴不得赶快做完这两个小时好可以恢復『自由身』,而他不是採购组的,竟也不需要轮完两个小时。 我边想着,不禁失笑出声。 「千嵐,外找。」前面的同学大喊道。 待我走上前一看,找我的人是宸风。 「啊。」看见他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纱布,纯白色,上面没有一丝血的红色,心底放心了不少。「找我有事?」 「刚才阿凛逛到我们那边去了,他说他跟你一起值班到十一点,所以我想你应该还在这里。」他将拿在手上的一隻热狗递给我。 给我的?我问。 「嗯,我们班在卖热狗,请你吃。」他点头道。 我回请他吃烤肉,顺口将阿凛得以在外面消遥的原因告诉他。 「我也不用轮班,因为手受伤。」他淡笑道。 我怔怔的看着他的伤口,突然有些想哭,无可否认地我非常担心他,那样的担心带给我极大的不安、害怕。 「你以后别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我说。 「我习惯了。」宸风转过头去,看园游会上熙熙攘攘的人潮。 「不然,找一个人陪你啊。」我也跟着转过头去,远远的看见阿凛和龚黑轮并肩朝这里走来。 「该找谁陪我?」 宸风应该也看见了。 「我陪你。」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并不后悔。 我转过头去看他,手主动握住他的,随后我感觉到他反握住我的手,那力道好大,大得我的手心感到一丝疼痛。 我们的手紧握着,直到阿凛和龚黑轮走近了才放开。 「嗨,宸风。」龚黑轮打完招呼,转身看了他身后的阿凛一眼。 「喔,你来啦。」阿凛的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惊讶着宸风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你不是『放假』去了,怎么又折回来?」我刻意忽略他的反应问道。 「篮球场上的三对三斗牛赛要开始了。」他答非所问的道。 「原来上次那个男生是篮球队的队长。」龚黑轮接着说道。 我知道。我说。 潜在心底的不安逐渐扩大,我四处张望了下,想起从早上典礼结束后到现在都还没有看见书涵的身影。她不会是跑到篮球场上去了吧? 以她原来的个性,就算是没有排她的班也会来帮忙的。 心一急,当下我便要阿凛他们陪我去走一趟篮球场,顺道将赶回来换班的小优也一并拉去。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我问宸风道。 「你说过你要陪我。」他牵起我的手,「我跟你在一起。」 很感动,但是现在我没有时间。 我担心书涵。 害怕,她会受到伤害。 第十三回 我曾将书涵欲告白一事约略告诉小优,一行人只有我和她清楚事情的状况,其馀的人一脸茫然,阿凛急切地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思索应该怎么告诉他关于女孩子的心思,最后小优替我说了──书涵要跟篮球队队长徐煜豪告白。 话一出口,阿凛和龚黑轮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走在前头的宸风沉默地在一旁不多做表示。 他只是来陪我而已。 直到很后来的后来,我还一直矛盾着究竟该不该感谢宸风陪自己来这样的场合,发生了这一些事。 一行人走到篮球场边,球场上聚集不少人,校外校内都有,我瞥见学校体育组的老师站在角落,把舞台让给了场中央正在比赛的学生,书涵暗恋的篮球队队长徐煜豪站在那名老师旁边,他并没有察觉到我们正朝他走近,专注地看着球场上的比赛。 我们分散寻找书涵的踪影,在人群里穿梭来去,我和宸风牵着手挤进人群中,途中宸风的左手不小心与人发生擦撞,他一吃痛松开了我的手,而我来不及反应,双脚又前进了几步才停下来,人潮移动,我和宸风就这么被冲散了。 焦急的回首,我企图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但我的周围全都是比我还要高大的人,就算是努力的垫起脚尖也无法看得更远。 没办法,我试图从人群里走出来,要找到宸风恐怕很困难,要找书涵更是。 顾不了周围的人,我拼命的往前推挤,想要到比较空旷少人的高处,一不留神却撞到一堵肉墙。 我稳住踉蹌的脚步,抬眼一看,是那个篮球校队的队长徐煜豪。 唉,早上出门时怎么没想到要先拜拜。 「你没长眼睛喔!」他一脸不爽地朝我直骂道。 「对不……」我的『对不起』还没有说完,便看见书涵从另一个方向缓缓走来。 她惊讶地看着我。 「我和宸风他们走散了,我在找他们。」我当然不能白痴到直接了当地跟她说我们来的目的,尤其是她现在已经站在徐煜豪的面前了。 一切都已来不及阻止。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可以吗?」她怯怯地上前问道。 接收到书涵的眼神,明白她要我回避,我转身走到距离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眼睛四处搜索宸风他们的身影。 倏地耳边传来一阵狂肆的笑声,是徐煜豪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看见书涵受伤的眼神,我明白我所担心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你在开玩笑吗?」他止住笑声,「我们在练球时常看见你来,但是我对你没有兴趣。」 「我只是想认识你,想跟你成为朋友。」她紧握着拳头说道。 「成为朋友之后呢?事不是要在近一步的要求?」他的表情满是不屑,十分伤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对待一个女生?!」沉不住气,我衝上前指着徐煜豪的鼻子大骂。 「你又是谁啊?」他不耐烦地睨了我一眼,「我用什么样的态度关你什么事?!」 「我是书涵的朋友。」我挺直身子,用坚定的神情告诉他:我不怕你! 他吊儿啷噹的模样看得我很想直接赏他一拳,前提是如果我够有力气的话。 「千嵐,书涵。」小优、阿凛及龚黑轮急忙朝我们走来,小优将我稍稍拉离徐煜豪,「莫宸风人呢?」 我摇摇头,向她表示我们走散了。 「我认得你们,是那天在楼梯口遇见的那帮人。」他脸上不悦的表情显露无遗,「告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用意是衝着那场衝突来的吧。」 「真正找麻烦的是你,老子没那么小心眼。」龚黑轮跟着拉开书涵,气愤地对他说道。 担忧地看着她,我明白场面已经失控了,没也没有料到紧接着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欲走到书涵身边,她异常的沉默让我有些担心、焦虑,忽地小优一隻手拉住我,她对我摇摇头要我别过去,一旁不知何时过来的宸风也是。 「又来一个帮手了吗?还是莫宸风呢。」徐煜豪的语气里满是嘲讽,听在耳里十分不舒服。 我突然之间对书涵感到生气,气她为何会喜欢上这样的人,这样只会伤害她的人。 「你说话可以不用这么酸,这里没有人对不起你,更没有人欠你钱。」宸风皱眉说道。 「我们不会为了搬桌椅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刻意来这里找你麻烦,没有那么无聊。」阿凛板着一张脸说,「如果你为了那件事情不满,儘管衝着我来,这跟书涵没有关係,你不要扭曲了她的心意。」 「就算是你不喜欢她,直接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何必把一个女孩子弄得如此难堪。」宸风将我挡在他背后。 我远远地看见来了四五个穿着比赛背心的男生朝这里走来,我明白他在保护我。 事情越闹越大,我们以变成两派人马在互相衝突。 「仔细看看你又没有晓翠那样漂亮,又何必来这里丢人现眼。」穿着二十四号背心的一个男生朝书涵这么说。 「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衝上前将他推开,握着书涵的手。 晓翠是八班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听说最近和徐煜豪走得走近。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何连这样的传闻都出来了,书涵还是不肯放弃对他的感情。 爱情,果真那么难以割捨吗? 我好想问她。 突然感受到书涵用十分强劲的力道将我的手甩开,我错愕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此刻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够了,不要再吵了。」她抬起头,眼眶里满是泪水和愤怒,那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 「书涵……」我低声唤着,心里有些害怕。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为什么要带他们来?!」她满是怒气的眼神投向我,「来看我出糗的吗?!」 「我没有……」被她的眼神这震慑住了,我竟忘了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这件事情我只跟你说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指责我,像一头受伤的猛禽在拼命的向对手反击。 「千嵐是怕你受到伤害,你不要扭曲我们的好意。」阿凛将我和她分开。 「靠,早知道你是这种人老子就不来了。」龚黑轮拉着阿凛,意识我们离开。 「谁需要你们啊?!」她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扑沭沭地落下,十分激动。 这一句话着实伤了很多人,受伤最重的是我,就算我想装作没有听到,装作这是一句玩笑过重的话都不行。 我没有办法。 无法假装若无其事。 「打乱你的告白真是抱歉。」所有人一阵沉默之后,宸风牵起我的手,「我想你误会了千嵐的好意,为了你神圣的爱情。」 抬起眼,我望向阿凛、小优和龚黑轮,大家的脸上满是既愤怒又受伤的表情。 龚黑轮吆喝着,叫我们离开,随即和小优、阿凛转身离去。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们走吧。」晨风紧握着我的手欲离去。 我们迈开脚步,却因身后突然传来徐煜豪的笑声而停住。 他到底在笑什么? 「莫宸风,她就是你的女朋友吧。」他指着我,「最近传得很兇的那一个。」 「你想说什么?」宸风的脸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很大,使我的手传来阵阵疼痛感。 我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可以令宸风脸色如此难看,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搜索徘徊着。 「喂,你知不知道你跟一个有病的人在一起?」徐煜豪及他的伙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有病? 什么意思? 抬起眼望向宸风,他紧绷着脸不发一语。 「你难道没看见他守备上的淤青吗?」 「如果你指的病是他手上的伤口,那个我知道。」我真的以为只有这样。 「看来莫宸风没有告诉你,他是血友病的患者。」徐煜豪的一番话使我怔住了。 突然间我明白了为何他受了伤的伤口会血流不止,为何我做了一切止血的方法也没有用,为何他会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告诉我。从一开始。 宸风松开我的手。 对他这个举动我感到心慌,隐约感觉到我们之间也随着他的放手而距离愈来愈远。 「宸风?」泪水迅速溢满我的眼眶,我焦急地抓住他的手。 不要这样!不要因为徐煜豪说的话就把我推离你的身边。 拜託你。 「对不起。」他抽回手臂,嘴角扯出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我们第一次在樱花数下相遇时的那样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说完『对不起』三个字,他随即转身离去,而我的眼泪就像洪水溃堤一样,我蹲了下来,哭得不能自己。 为何要说对不起?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不在意的,真的。 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为何我会感觉到身边的人全离我好远?明明是艷阳高照的夏天,此刻我却感受到一股寒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身体上。好冷。 之后我没有在学校里看见宸风,我知道他刻意地避开我,任凭阿凛他们怎么问我,都问不出个所以然,而书涵也没在和我说过一句话。 高一就这么结束了。 第十四回 升上高二的暑假,我被远嫁到高雄的阿姨接到高雄去住,原因是爸和妈又吵架了。 他们时常吵架,每每一吵起来整个家就跟战场一样,每次吵架都是在爸喝醉之后开始的,他总是借酒装疯把怒气发洩在无辜的家具和无辜的妈身上。 小时候常被这样的景象吓哭,长大后看了太多次,渐渐觉得麻痺了。 我会被阿姨接到高雄去,也是因为向来疼爱我的阿姨怕这场看似熄灭的大火还有一些馀烬的小火苗波及到我。 「千嵐,你暂时在这里住下来吧。」阿姨领着我走进屋里,我的行李则由开车充当司机的姨丈帮忙提进来。 阿姨和姨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我要叫他表哥,一个是表弟,表哥阿伦今年夏天抽到金马奖到金门当兵去了,表弟小易是今年欲升上高一的考生,目前还在与第二次国中基本学力测验奋战。 阿姨和姨丈一直很希望可以生一个女儿,连生了两胎都是男孩子后便放弃了,她说她不想再拼第三胎,万一生出来又是个男宝宝,三个男孩子凑在一起她会很头大。 为了我将要在这里住上近两个月的时间,阿姨将阿伦表哥的房间彻底打扫乾净让我住进去,把房间内部分属于表哥的物品搬到表弟小易的房间去,甚至连原先单调的深蓝色床单和枕头套全换上专属于少女的草莓图案。 阿姨先到我到阿伦表哥的房间去,他们两兄弟的房间都在二楼并且仅仅相邻着,三楼是阿姨和姨丈的卧房和书房,那是属于他们夫妻的天地。 一踏上通往上楼的楼梯,我看见一颗头颅微微地从楼梯转角处的墙角探出来,极欲隐藏却又极度想看的模样令我不禁觉得好笑,带我和阿姨走到转角处时,窥视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我知道那个人是表弟小易。 姨丈帮我把行李放好之后便去忙了,阿姨怕我太累要我先休息,吃饭的时候再来叫我。 他们退出房间,这个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顿时安静了不少,我坐在单人床上听着房间窗口外车辆行驶来往的声音,宸风的身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甩甩头,我闭上眼躺下,将脸埋在枕头里,甚至用被子将整个人包裹住,宸风的影子还是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地侵占了我的大脑,直到感觉棉被里的空气逐渐变得又热又稀薄,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才将棉被拉开,大口大口地吸气喘息。 我和宸风的关係从那次之后便得很僵硬,他托人带给我一本吉本芭娜娜写的小说《厨房》,除此之外他不再跟我见面,也不再和我说话,就算是不经意的碰着面,他也会移开视线,把我当成透明人一样。 一开始我很难过,时常独自一个人躲起来哭,我没有料到在失去书涵这个朋友之后,我又随即失去了宸风。难过之后继而感到的是愤怒,我不明白为何他要为了徐煜豪的一番话就将我推离他的身边,拒任何人都于千里之外。 我并不在意他的血友病,对我而言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当下我有一丝迟疑也是因为惊讶而来不及反应。 有好几次看见他在距离我不远之处,我都好想衝到他跟前大骂他:莫宸风,你这个胆小鬼! 可我终究没有这么做。 不能再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再待下去我怕只会变本加厉的胡思乱想。 起身走出房外,我看见隔壁小易的房门没有关,想起方才上楼时他鬼鬼祟祟的行为举止,我没有多想便走了进去。 一踏进小易的房间见他坐在书桌前,神色慌张地将某样东西藏进参考书下面。 「咳咳,我都看到了喔。」突然之间觉得很有趣,想逗逗他。 他猛一回头看见是我这个不速之客,立刻赏了我一记白眼,「拜託,林千嵐,你不要吓人好不好?!」 我走近他身边,顺手拿起他放在一旁的英语杂志打了他的头,「你在叫谁啊?我比你大耶,应该要叫我表姊才对。」 「是,表姊。」他满脸无奈地答道。 我很自动地在书桌后方的床沿边坐下来,眼睛开始打量他的房间。 房间的格局和家具的摆设都和现在我睡的阿伦表哥的房间差不了多少,唯独不同的是房内的物品和床单的花色。 「林千嵐表姊。」小易突然出声叫我,害我有些吓到。 「干麻?」微微蹙起眉头。用不着在『表姊』前面加我的全名吧。 「你为什么间着没事跑来住我们家啊?」他放下手中的蓝笔,靠着椅背问道,「高中生不是都很忙吗?」 想来阿姨和姨丈并没有告诉他我来的缘由。 我沉默了一下。 「我的学期总成绩太烂了,很多科目都被当掉了,我爸妈气到快吐血,所以我就跟阿姨求救。」睨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们家。」 我不打算要告诉他真相,并不是基于『家丑不可外杨』的烂理由,而是觉得这样骗他很好玩。 真的,纯粹只是好玩。 「真的假的?我妈几天前还跟我说你的功课很好耶。」他瞪大双眼,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那她都是在骗我的囉?」 我被他的反应惹得大笑出声。 他好容易受骗上当。 「笑什么啦?该不会是骗我的吧?」他狐疑地看着我。 止住笑,我装作一脸严肃,「不,我没有骗你。」 我的确有一科被当了,那便是我最痛恨的基础物理,不过我爸妈还不至于会吐血就是了。 这样也不算完全骗他。 他半信半疑,一直盯着我看。 「要我拿成绩单给你看喔?现在不在我身上,在我家里喔。」被他看得受不了,我只好这么说。 「好啊,你回家记得影印一份寄给我。」他表情十分认真地道。 我有些无言以对。 「你藏在参考书下面的东西是什么啊?」转移话题,我起身走到书桌旁,趁他反应不及将书底下的物品抽出来。 将『不明物体』抽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本我从没看过的少男漫画。 「快还给我啦!」他急忙从我手中夺回漫画书,收进书桌抽屉里。 「恼羞成怒了?」我笑着坐回原位。 「干麻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你很讨人厌耶。」他一边骂一边翻动参考书,「你就是因为这样你爸妈才会生气,结果沦落到我们家来的吧。这就叫做活该,知不知道?」 我沉默了,真的不知道可以再说些什么。 也许他说的没有错,我确实很讨人厌。如果不是这么讨人厌的话,书涵大概也不会那样对我,说翻脸就翻脸,丝毫没有转圜的馀地;也或许这个家里没有我,爸和妈之间的摩擦、衝突会少一点,这样他们至少不需要顾虑到我的感受,可以毫无顾虑的还给彼此一个自由自在的空间。 「喂,表姊。」见我沉默,小易的神色有些紧张,「我刚刚说的只是玩笑话,你不要当真喔。」 「放心,我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心感到有些微的疼痛感,有些难过。 除此之外,我很好。 小易放心的转回头,双眼盯着自修书,嘴巴却在跟我聊天,说他可以当我的导游,带我到好玩的地方去玩。 「高雄好热呐,这里的夏天比台中还要热。」阿姨在一楼的楼梯口喊我们下楼吃饭,起身离开他的房间时我这么说道。 「当然啦,这里是高雄耶。」他关上房门,和我一起走下楼梯。 「而且太阳很大很毒。」 来这里住上两个月,我应该会晒得很黑吧。我想。 「当然啦,这里是高雄耶。」 踏下最后一个阶梯,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十五回 高雄的夏天真的很热,直到入夜之后,温度才稍稍降低一点。 我在这里的生活作息几乎和在家里时一样,每天都睡到九点十点才起床,由于不熟悉环境,我也不敢轻易地岀门乱晃,只每天花上一点点的时间在阿姨住家附近『探险』。 晚餐时间,我和阿姨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饭,筷子正准备夹起盘子里的空心菜时,听见阿姨对小易说:「等一下老师来了,你可要认真点上课。」 小易只顾着埋头吃饭,也不晓得究竟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老师?做家庭访问吗?」我偏着头问道。 这年头还有老师会亲自登门拜访做家庭访问喔? 「不是啦,是家教老师。和他们班上另外两个同学一起请的,他的两个同学等一下会一起过来了。」阿姨笑着说道。 「这孩子的功课不好,让我们很担心。千嵐,你有空的话也教教他吧。」姨丈顿了下,转头向小易说:「听见没,小易?不懂的地方可以问表姊。」说完便夹了一块猪肉往嘴里送。 小易默不作声,却投给我一记戏謔的眼神。现在他对于我会来住他们家的理由确信不疑。 之后阿姨私下拿他第一次国中基测的成绩单给我看,分数惨不忍睹。 晚饭过后,小易以准备功课为由先行回房,我在帮忙洗碗的同时他的同学来了。他们打完招呼便直接朝二楼走去,就连随后赶来的家教,我都来不及从厨房探出头看看庐山真面目,直到我帮忙将切好的水果送到小易的房间里,才稍稍满足我的好奇心。 小易的两个同学一男一女,男孩感觉上心不在焉,没怎么把心思放在他眼前的讲义上,而是趁家教老师一不留神就跟旁边的女孩说话嘻笑;女孩长得很可爱,用红色苹果造型的发夹将过长的刘海往旁边夹住,眼睛不时地往男孩的方向瞥去。小易的眼睛则在我进来房间时朝我瞄了一眼,就定在讲义上没离开过,彷彿周围其馀的人都是空气似的。 小易的家教老师是中山大学的学生,他自我介绍说他叫李博钧,就读生物科学系二年级。 我没有同他多聊,就怕打扰他们上课,没说几句话便从小易的房间退出,回到我暂住的阿伦表哥的房间。 李博钧每星期来上两次课,每次都是两个小时,有时他给小易他们上完课会在家里坐一会儿,跟姨丈、阿姨聊几句话才离开,谈话的内容大多是与小易或考试有关,唯一令我感到不解的是他每回来上家教都会找话题和我说话,但说得都不是与小易有关的话题,而是把话题围绕在我身上。 他说在我还没来高雄前就听小易说过我的事情,因此也知道我会在这里住上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有回阿姨请他来家里吃饭,还在饭桌上跟他说:「千嵐对这里不熟,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拜託你充当一下导游,带她四处走走。」 当下,一个贡丸卡在我嘴里,没差点把我给噎死。 晚上结束和妈的通话,不禁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在通话中得知爸和妈还在冷战,彼此都当对方是透明人,生活在同一个屋簷下,心却和对方的距离很遥远,感受不到彼此的心,在不断地摩擦和互相伤害之后,剩下的只有自舔伤口和对彼此无止尽的埋怨。 人在生活中,好像就是永无止尽的伤害他人、攻击他人,只要对方说的某一句话或做的某一件事情不如自己的意,虽然也会有『爱』的出现,但是更多得好像都是摩擦。 我传了一封简讯给阿凛,告诉他我人在高雄,过得很好。昨晚和小优通话时她告诉我阿凛因为我这些天的失联很担心,怕我还受『园游会事件』的影响,我这才想起从暑假开始后,我连手机都没有开机,难怪他会疯狂地找人,还一天到晚打电话去骚扰小优。 心里很清楚阿凛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不过我仍然自私地用『朋友』这个词在我们之间画了一道界线,那条界线也如同一堵墙,使他无法越界。 小优要我好好思考,阿凛和宸风究竟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她说她原以为和宸风在一起对我而言也许是好的,现在她却不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 这阵子以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我所能预料得到的,我只是想保持与大家友情,自私地希望大家永远不要散,只要保持这样的关係就好。 从台中出走的我,这些天突然感到轻松了不少,也许是因为暂时远离了那块我长久以来生活的土地,远离了所有的是非,远离了那些乱成一团、理也理不清的复杂问题。 从一团混乱中脱身,来到高雄的我终于可以喘口气,可以暂时不用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我想,比起小优、阿凛他们还现在这淌浑水里,可以喘口气的我或许是幸运的也不一定。 「姊,千嵐姊。」 回过神来,小易站在我跟前,一隻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着。 「干麻?你怎么进来没有先敲门?」半瞇起眼睛,我质问道。 万一我正在换衣服怎么办?! 「我有敲啊,敲了好多下你都没应门,再说,你又没有关门。」他耸耸肩,样子十分无辜,「你神游到哪里去了?」 「抱歉,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所以才会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在担心成绩的事情吗?放心啦,阿姨和姨丈很快就会原谅你了。」小易随手拉来一旁的椅子,面对我坐了下来。 「嗯。」我漫不经心地答道。 「表姊。」小易唤了我一声却又不再开口说话,我看见他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感觉……有些怪异。 「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他囁嚅地问道:「有没有恋爱的经验?」 「没啊,读书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一瞬间脑海闪过宸风的身影。 「喔。」一阵沉默后,他只吐岀一个单字,样子有些失望。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我这种问题?」小易的反应好奇怪,我从未看过这个样子的他。 「没什么。」他起身欲走出房间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来。 这次我懒得再开口询问,只用眼睛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博钧大哥说他明天下午有空,可以当你的导游,要我帮他问你愿不愿意?」恢復正常,小易满脸兴奋地道。 我怔住了,有些傻眼,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才开口说道:「喔,好啊。」 没有适当的理由可以拒绝,只好答应。 小易满意地准备离去,没走几步又折回来。 「又怎么了?」我不耐烦地问道。 「我忘了他还要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问完了赶快走,少在这里碍眼。 「博钧大哥要我问你,他可不可以跟我要你的手机号码?」 「……」 第十六回 后来我才知道小易问我谈过恋爱与否并非是有意把我和李博钧凑成一对,而是他有感情方面的烦恼。这是李博钧私下告诉我的,他要我留神观察小易和他两个一同上家教的同学之间的互动。 小易喜欢那个女孩,戏剧化的是女孩喜欢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孩。 我对于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了解不多,也没有想过要主动去问小易,我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又如何去分担小易的烦恼? 再者,感情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当事人自己去处理会比较好,虽说当局者迷,但身为旁观者的人真正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又有多少? 他不说,我就不问。 在小易跟我说过李博钧主动提出可以当我的导游的翌日下午,他如期地出现在阿姨家楼下,穿着白色t恤配上黑色五分短裤的他一见我下楼便微微地蹙眉说道:「我们要去海边喔,穿长裤的话容易弄脏,换成短裤会比较好。」 他一说完我便上楼把长裤换成七分裤。带来的衣物中除了一件裙子之外,就只有七分裤了,没有其他选择,穿裙子又不方便,只好换上。 随后他骑机车在我到一处海水浴场。 初到海水浴场看见四周都是穿着泳衣的游客,不论男女老少皆趁着休假来海边玩水,由于是暑假,年轻男女更多。 海滩上人满为患的情景使我皱紧眉头。 我不喜欢这样的地方,无法放松心情,只会感到更累而已。 「走吧。」他抓起我的手臂,往海水浴场里唯一的建筑物走去。 他到底要做什么?我纳闷着。 海滩上的建筑物通常不是住宅,而是商家。 李博钧只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便逕自地往室内走。 我站在门边,满脑子全是问号。 从外面望进去,商店好像有提供一些游泳设备租给游客,我看着许多人不断地进岀,却始终没有看见李博钧的身影,只好将目光转移到远处的游客上,大多数的人都在浅海处玩水,有的人则乘着水上摩托车至离岸较远的海面处保览海景。 等不到他出来,我索性在旁边的海滩椅上坐下,心里嘀咕着,不晓得他到底在搞什么,我有些后悔答应小易同李博钧一起出来,这反而让我更烦躁,对他也有些生气。 抬起眼望向海天交界处,浅蓝色的天空和深色的大海在远处连结,阳光投射在波澜的海面上,反射出的白色光线瞬间迷炫了双眼,光线刺眼地快使我睁不开眼睛,直到感觉衣角被人微微地拉扯,我才收回视线。 是一个头上绑着两个包包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稚嫩的童顏上掛着笑容,模样十分可爱。 「大姊姊。」她衝着我直笑,努力地仰头看我。 「怎么了,小妹妹?」我低下身子问道。 她看起来不像是和家人走失的孩子,没有一私焦急的神情。 「为什么姊姊穿的衣服和大家不一样呢?」她偏着头问。 我望了四周她所谓的『大家』才明白她的意思──大家都穿泳衣,而我没有。 「因为姊姊不是来玩水的呀。」虽这么对她说,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可是这样衣服很容易脏喔,而且姊姊的布鞋上沾了好多沙子。」说完,她蹲在我的脚边,企图用手帮我拨掉帆布鞋上的沙子。 我跟着蹲下来,拉起她的手,拍掉掌心的沙子。 「鞋子脏了就脏了,回家再洗就好了。」让一个小妹妹用手帮我清理鞋子,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感觉都不太应该。 「手脏掉很容易可以洗乾净,可是鞋子不是啊。」她摇摇头,「等一下我还要去玩水,脏了没有关係哟。」 我瞧着她可爱的模样,顿时对李博钧的怒气消了不少。 算了。 「姊姊一个人来的吗?会不会很无聊?」她站起身,和我的视线连成平行。 「不是一个人喔,还有一个……大哥哥。」我不禁笑了出来,怎么有股她在跟我搭訕的感觉。 「是姊姊的男朋友吗?我表姊也有一个男朋友喔,可是我不喜欢那个哥哥,以前还没有哥哥的时候,表姊都会陪我玩,现在都不一样了。」她微微噘嘴,垂眼看着脚尖的模样有些落寞。 「为什么不一样呢?多了一个哥哥陪你玩不好吗?」我握住她软柔的小手,轻声问道。 「不好。」她猛力摇头,「表姊很少跟我玩了,大哥哥把表姊抢走了。」 「这样啊……不过,姊姊没有男朋友喔,大哥哥是姊姊的……导游。」语毕,我笑出声。 「导游?」她不解地重复我说过的话语。 「对,导游。因为姊姊不是高雄人,所以需要找一个人帮忙带路,不然就会迷路啊。」我努力地向她解释。 「喔……」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说道:「姊姊可以陪我玩吗?」 我犹豫了一下,同她说道:「可以啊,你想要玩什么呢?」 反正李博钧也不知何时才会从里面出来,总不能一直叫我坐在这里乾等。 「陪我玩……」她偏着头,一双大眼打转着,正欲开口之际,远处传来一阵模糊的叫唤声。 「妹妹,你怎么可以到处乱跑?!」一个穿着深蓝色泳装,模样约为三十岁出头的女人两肋插腰站在小妹妹身后。 「妈咪。」她仰起头,软呢的语调轻唤了一声。 原来是她的妈咪。 「对不起,我一不留神她就四处乱跑。」她弯腰将她抱起。 我笑着直说没关係,妹妹很可爱。 「姊姊再见。」离去前她向我挥手。 小妹妹走了之后,我陷入一个人的沉默,和周围的吵杂形成了一种对比。过了良久,我才等到李博钧出现。 「抱歉,等很久了吧。」他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 废话。没同他说话,我用责备的眼神睨了他一眼。 时间接近黄昏,部分游客开始收拾行囊回府,还留下的大多都是一对对状似亲密的情侣。 蓝天渐渐燃烧为一片橘红色,方才还耀眼地无法直视的太阳逐渐落向海平线,海面也因此染上了大片顏料。 落日使週遭变得十分寧静,也使我的心情变得平静。 我和李博钧沉默地贪看着夕阳,直到夕阳整个落下,天际最后一抹馀暉消逝,黑夜正式来临。 「很美吧。」他打破沉默。 「嗯。」我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原本想带你到我们学校去看的,不过,假日不论到哪个景点人都一样多。」他跟着站起身,「正巧朋友托我代班,所以带你来这里看。」 「这么说来,我只是顺便的囉。」我挑眉说道。 「如果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他的眼眸透着一丝狡黠,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夕阳很漂亮。」我仰头望着一片漆黑、不着边际的夜空,已有几颗星星出来了。 「小易说你因为被当了好几科,不得已只好跑来高雄避难。这是真的吗?」他突然转移话题,「我可以教你功课喔。」 「不了,我不想多花一笔家教费。」忍住笑意,我这么说道。 「免费的喔,难得我不想赚你的钱。」他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插在口袋里闔眼深吸了一口气,「我想,你需要的大概不是家教吧,而是一个可以听你说话的人。」 「你说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我是说,其实你并不是因为被当才来高雄的,一定有别的理由,只是你不想说而已。」他回过头说道。 当下我有些慌乱,彷彿自己正赤裸着身体站在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前。那样的惊慌失措是我从未有过的。 「如果我说没有其他理由呢?」我别过头,心虚的避开他。 「那就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他满不在意地耸耸肩。 沉默着仰视夜空,微弱的星子透着些许冷冷的光线,此刻海边相依偎的情侣也走得差不多了,海风比白昼时吹得更加兇猛,我环抱着胸,有点冷。 「走吧,离海水浴场关闭的时间快到了。」他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膀上。 「嗯。」 我跟在他后面,拉紧外套。 「还早,我们去城市光廊走走,顺便去吃饭。」李博钧发动机车,意识我坐上。 「嗯。」我頷首。 第十七回 和李博钧从城市光廊回到阿姨家已是深夜十点多的事了,阿姨和姨丈早已回房间休息,为我等门的是这个週末即将面临第二次国中基测的小易。 前几天在餐桌上姨丈曾说过这个週末他要上班,无法陪考,而阿姨不巧地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处理,所以陪考这件事便理所当然地落在我的头上。 小易的考场位于雄中,由于陪考的是我这个一点也不熟悉高雄的台中人,我和李博钧从城市光廊回来的路上特地绕道去看了一遍雄中,他说如果我到了考试那天还不认得路的话,他愿意当免费的司机接送我和小易。 「我是小易的家教啊,如果他因为表姊迷路而耽误了考试,会坏了我的招牌。」 唔,好啦,我承认,我的确是宇宙无敌超级大路痴没错。 为了预防我的迷糊可能会造就小易的不幸,在李博钧送我到家门口时,我便同他约好考试当天早上来接我们。 小易一见我回来,便开始问东问西的,他问我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又发生了什么事。 拗不过他,我只好将和李博钧出去时所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说给他听,只不过我直接省略了他戳破我谎言的那一段。 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开得了口的,尤其是贴近自己内心的事情。这么一想,我便发觉或许宸风他之所以不愿意开口向我说明关于血友病的事情也是因为如此,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开口,就算找到了也因为害怕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而產生退缩的念头,在难以啟齿的情况之下,只好等待对方发现的那一天。然后,再去选择面对,或是逃避。 宸风在当下选择了后者,为此我感到有些难过。 回到房间梳洗过后,我从带来的行李中找出宸风送我的小说,我坐在床上翻读着,还是不明白他送我这本小说究竟有何用意,只是我没有想到,当我明白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这本小说将会在我往后的人生漫长岁月中成为我最大的精神支柱。 我不断的阅读,直到倦意来袭才将它放在枕头旁边。 国中基本学力测验登场的第一天,阿姨全家起了个大早,连我这个平时都睡到九点十点的人也破天荒的在六点时分自动醒来,明明上战场的不是我是小易,我却感觉比他还要紧张,好像是我要去考试似的。 「放心啦,没有什么好紧张的。」早晨的餐桌上他嘴里咀嚼着包子,神态自若。 我看着他自信的表情,真的很想给他巴下去。 李博钧开着他爸的深蓝色马自达来接我们,往考场的路上车况不是很好,交通警察站在各个路口疏导车流量,道路十分拥挤,我们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十分鐘。 充当考场的学校周围可以停车的地方几乎全停满了车辆,人潮陆续地往考场内移动,校门口站着许多工读生,带着些许疲惫的笑容发送上头印有补习班字样的卫生纸、扇子或是考前某科重点总整理。 因为不好停车的关係,李博钧在雄中校门口先让我和小易下车,他要去找停车位,随后再和我们会合。 和小易一进考场,我便看见与他一同上家教课的那一对男女同学,他们与七、八个人站在一处花圃前说话,看样子应该都是同班同学。 小易拉着我走近他们,听着一群国中生的谈话,我发觉其实内容都跟我以前国中时的差不了多少,更发觉小易在他们当中说的话并不多。 「怎么你今天这么安静?太紧张?」其中一个高个子这么问他。 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目光却忍不住往女孩的方向瞄去。 在心仪的女孩和情敌面前,他显得太过僵硬,不像平时的自己。许多人在爱情里都会丧失部份的自己,小易是,而我也是。 女孩和男孩的感情似乎比我上回在家教课时看到的更要好了,不论她走到哪里,男生一定会跟在身边,偶尔还会牵她的手,如此细小的动作看在眼里便越发觉得小易的希望很渺茫。 李博钧将车停好进来和我们会合的时候,小易已偕同他的同学进教室考试了,我和李博钧找一处无人的台阶坐下,视线刚好可以看到操场,突然广阔起来的视野使我一大早紧绷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又不是你要考试,紧张什么。」他好笑的睨了我一眼。 我轻瞪着他,脸微微地涨红,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尷尬。 「他还没有告诉你,他正在苦恋。」不是疑问句,他很肯定的这么说道。 「嗯。」我漫不经心地回应,视线停留在那些间着没事正沿着操场跑道走路的人,看模样大约都是来陪考的,只是间得发慌,想找点事情做。 他见我没有想要聊天的意思,也识相的闭上嘴巴拿起一旁早上买来的报纸随意读着,我没有理会他,逕自的望着操场发呆,坐在我们旁边的两个女生突然起身往操场走去,加入了那些人的行列。 我没有移开视线,就这样一直盯着操场看,李博钧也没说什么,只是翻着他的报纸,找寻体育版的新闻。 我看着那两个女生走在红色pu跑道上,当她们走到第三圈的时候,我突然开口跟李博钧说了那天在海水浴场他问我的那一件事,我告诉他关于我父母的纷争,甚至连我和宸风的事情也全跟他说了。 我没有转过头去看着他说,视线依然还停留在操场上,而他也没将手中的报纸放下。 太阳很大,我的语气很平静。 两个女生走完第四圈操场的同时,我的话也说完了,他在我将话说完之后才缓缓的将报纸折好放在一旁,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打开矿泉水的瓶盖,喝起水来。 我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瞥了我一眼,盖上矿泉水的瓶盖,开口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你家的私事,很难解决的。不过,我倒是对你说的莫宸风很感兴趣。」 「谁是莫宸风啊?」李博钧的话才说完,我的身后便响起了一道嗓音,回头一看是拿着黑色笔袋的小易。 他站在我的背后,不知听了多少事情。 「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惊讶地看着他,该不会写完没检查就出来了吧? 「早就过了三十分鐘,你没有发现很多人都出来了吗?」他落坐在我旁边的空位,随口说道:「你不是也考过,这么快就忘了喔。」 我斜着眼睨他,不想答话。 「快说啦,表姊,你和博钧大哥刚刚在说什么?莫宸风又是谁啊?」他抓起我的手臂猛力摇晃。 「啊……」被他摇得受不了,我大叫出声,「如果你这么间就去准备下一科,不要来烦我!」 「在讲你表姊的心上人啦。」李博钧戏謔地说道。他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反而使小易巴着我不放,像一个三岁小孩发现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样。 「你听他乱讲,宸风是我的朋友,我们的关係仅止于此。」死瞪着李博钧,我反驳道。 真的,仅止于此。 「那有没有可能……」小易曖昧的眨眨眼。 「还说我咧,那你有没有可能追到那个可爱的女生?」话一出口我恨不得咬舌自尽,真是哪提不开提哪壶啊。 小易突然坐回原位,若无其事地说:「你说哪个女生?」 「就是和你一起上家教课的那个女生。」李博钧答腔道,完全不理会我警告的眼神。 我怕伤害了他,怕他会和书涵一样,有极大的负面反应。 我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 「喔,那个啊……」小易沉默了良久,随即笑开来,「是啊,我是很喜欢她,不过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今天我听到别人说他们在一起了,所以……」 「所以你失恋了。」李博钧很顺口的接话。 「对呀。」他虽然笑着,我却很清楚的感觉得到他心里很难过。 那样的苦涩,却无人可以分担。 「可是你从来没有明白的告诉她你的心意,对吧。」李博钧见小易点头,随即说道:「所以她从来也不知道你之于她有特别的情感,你等于没有宣战就投降,就认输了。」 「一开始我就知道她选择的是他不是我,我故意考差了第一次基测,原本是想再製造和她相处的机会,怎么知道当我向她提出一起找家教上课时,她又马上邀了他。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懦弱,连告白都不敢,但是,我实在不想在告白之后会和她连朋友也做不成。」小易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 我轻拍他的背,无语地安慰着他。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连自己和宸风之间的事情都无法解决,又有什么资格向他说教。 我不懂爱情。 「反正,你现在也已经失恋了,多说无益。」李博钧像是在谈天气一样,轻松地说道。 「是啊,这次就要拿出我真正的实力来考试了。」他笑开来说道。 「不过……」李博钧的眼神瞥向我,「我还是要说,如果不能坦白、坦荡地表露心意的话,不只是爱情,就连友情也可能会失去唷。」 语毕,我听见考场的鐘声。 第十八回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失恋后的小易。不,正确来说,应该是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再正常不过了,然而这样却让我感到担心。 曾经冒出想要找他谈谈的念头,最后我放弃了,因为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才好,每每走到他的房门口,我便又退缩回去,就算真的敲了门进去,一看见他,想要说的话就会自动吞回肚子里去。 小易考完基测之后,便时常拉着我出去玩,偶尔李博钧也会和我们一起出游。小易抱怨他出来玩的次数太少,他笑着直说他要打工,没空和我们这些间人出来玩。 每每见到李博钧,我就会联想起他在小易考试当天所说的那句话── 如果不能坦白、坦荡地表露心意的话,不只是爱情,就连友情也可能会失去。 我明白这句话是他对小易说的,同时也是对我说的。 只是他不明白,我和宸风之间并不光是告诉彼此『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就可以的,我们之间隔阂着一些东西,是我感觉得到却无法看清楚的,也许他的病是最大的原因吧。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心明明很想靠近,很想仅仅得依偎在一起,却隔着一个跨不过去的障碍,像一道强化玻璃,用尽一切力气也无法打破。 我和宸风,也许就像这样吧。我想。 在高雄生活了一个多月,八月初我就必须回学校参加暑期辅导课,暑辅结束一个星期之后紧接着就开学了,没有什么喘息的空间,我们就要进入『战场』的预备期。 原先阿姨极力反对让我回去台中参加暑期辅导,她说暑辅不要上也可以。我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只是我无所谓了,也不感到害怕,只想要尽快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 从台中出走的一个多月里,我的心情沉淀了不少,更何况许多事情早晚都要回去面对的,我不想逃避。 升上高二的暑辅前夕,我们就搬进了学校宿舍,这是校方考量我们这群家离得较远的学生,所以高二和高三的住宿生都会提前住进宿舍。 这样也好,除了不用忍受通勤所带来的疲累之外,我也能从家里紧张的氛围中脱离出来。 爸妈其实已和好了。我知道像这样的争吵再没多久之后的某一天又会重新上演,现在只是表面上的和平而已,私底下的裂痕早已无数,只是,人就是如此的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认为裂痕可以修补如同当初的完好,在高昂的情绪逐渐冷却下来之后,开始感觉到对彼此愧疚,待这种愧疚感逐渐淡去、逐渐随着日常生活中看似细微的摩擦而消逝,情绪再一次变得尖锐起来,再一次伤得彼此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如此的,深陷在这样的循环当中而无法自拔。 我和小优选择在同一天搬进宿舍,室友有些变动──书涵不在了。她选择另外找自个人同住,而我们这一寝也补进了一个新成员。 虽然我们同住在宿舍里,还有碰面的机会,然而我很清楚,我们之间已不可能回復到当初的样子了。裂痕已经造成。 高一下学期结束以前,学校方下一张单子要我们选组,小优选择读第三类组,阿凛和龚黑轮在自然组的选项前打了一个勾,我们当中只有我选择读社会组。想当然耳,我们不同班了。 后来知道书涵选择的同样是社会组,只不过我的同班同学里没有她的名字。 倒掉擦拭完桌面及床具的脏水,小优一见我走出浴室便凑上前来说道:「阿凛刚刚打电话来,说他在宿舍外头。」 只是喔了一声,我没有更进一步的反应。 我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才好,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打招呼,然后像往常一样嘻闹,还是要告诉他关于我和宸风之间的事情,认真的跟他说暑假在高雄这段期间我所发生的一切。 思绪紊乱,还没有整理好。 将脸盆收好,我着手舖起床垫,全然不理会小优的催促。 「晚上再整理也还来得急啦。」她受不了地强行拉我走出宿舍,走到户外时我才发现,上午高照的艷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灰云。 一个『快要下雨了』的念头才从我的脑海中闪过,下一秒天空便轰隆地响起一声闷雷,随即落下滂沱大雨,速度快得使我们来不及反应。 西北雨落得太急太快。 我和小优跑进中庭的凉亭里,那个当初我与宸风一起躲雨的凉亭。 喘着气,我试图拍掉头发上与身上的雨珠时,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自远处朝着凉亭跑来,他的双手微举在半空中遮挡雨水的侵袭。人影很熟悉。 我随手用衣袖抹去脸颊上水珠的同时,那道人影跟着闯进了凉亭里,使我吓一大跳,因为来人不是阿凛而是全身湿淋淋的宸风! 看见我,他的表情也显得吃惊。 「宸风!」我惊呼出声。 此刻的我心情有些复杂,如果说我还没有整理好思绪去面对阿凛,那么,要与宸风见面我更没有心理准备。我很想念他,很想靠近他,就像以往一样,在另一方面我却有些逃避和害怕,怕他会把我从他的身边推开,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嗨,莫宸风。」小优从错愕中回復过来打招呼道。 「好久不见。」他的嘴边依然掛着淡淡的微笑,那抹笑容和我初次遇见他时所看见的一样,没有到达眼里的笑意,他将自己与外界隔阂,再一次的。 一股难过的感觉顿时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已经无法像初遇他时那样用大剌剌的态度面对他了,因为知道他为何要穿上盔甲、戴上面具示人的原由。 我没有办法,也无法假装。 「好久不见。」勉强从嘴里挤出这四个字,我有些想哭,却要拼命地隐忍情绪。 曾经彷彿是海上一块可以让我仅仅攀附的浮木,现在却不见了,我只能无助地任由自己的躯体在海浬载浮载沉,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你有拿到那本小说吧?」见我点头,他紧接着开口道:「那就好,雨就要停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他徒留给我的,只是一道背影。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雨天味道的空气。 西北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跟宸风一样。这个认知使我紧闭的双眼渐渐泛起水气。 我睁开眼,他的背影已消失不见了,感觉温热的泪珠贴着脸颊缓缓滑下,我止不住泪水,也不想止住,任由它夺眶而出,或滴落或停留在脸颊上。 决定不再隐忍之后,我从原先的轻声啜泣到最后变成整个人蹲在地上痛哭。 我需要发洩,需要好好的大哭一场。 「千嵐……」小优不知所措的蹲在我身旁,轻轻拍抚我的背,不断地说一些安慰的话语,也不断地骂宸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想哭……和宸风没有关係,他没有什么错的,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啊……没有谁对谁错…… 不是的…… 「千嵐?!怎么回事啊?!」 急切的脚步声停在我的跟前,嗓音熟悉到不用抬起眼,我就知道是谁── 阿凛。 第十九回 哭过之后,我整顿好心情准备面对随之而来的新学期。 如同往常一样,我和大家嘻笑打闹,虽然班上大多数的同学都还是生面孔,但是这样宛如重新出发的感觉使我更振作起精神。 看着我再正常不过的生活,小优显得担心,就像我担心小易那样,不同的是,每每我结束一整天的课回到宿舍,小优若不是凑上前来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今天……还好吗?如果有事可以告诉我喔。」,就是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我。 不只是小优,甚至连阿凛也是。 「林千嵐,外找。」下课十分鐘的空档,我时常听到这一句话。 往外探去,看见的通常都是阿凛欲言又止的表情。 很想告诉他们,我真的很好。哭,是因为需要一个可以发洩的管道,让满载负面情绪的心抒发一下。 我不需要太多安慰的话语,需要的只是可以整理自己的时间与空间。 然而知道小优和阿凛不会把我这一番话当真,我也就由着他们认为此刻的我很脆弱,很需要朋友的关怀和安慰。 有的时候我时常会被他们过度关心的眼神弄得烦不胜烦,但这却也令我感到友情的温暖。 午休的鐘声落下最后一个声响,校园里遍佈的吵杂声,此刻像是按下遥控器的减少音量键一样,逐渐安静下来。 我很喜欢午休时间,静謐的校园里不需要提耳聆听就可以听见不同声调、频率的鸟鸣。每当耳朶享受着天籟,我会闭上双眼想像自己在山林深处悠游。 很平静,很放松。 走过中庭,我往校刊社的专用教室走去,不经意地抬头看望那棵高大的樱花树。夏季里她的枝叶繁茂,一大片深浅不一的绿色使她变得平凡、不显眼。 好久不见。我在心底对她说道。 一直没忘记那个午休,我也从这里经过,宸风蹲坐在树下抽菸,一副不良少年的模样。那是我陷入深渊的开始。 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来招惹我。 甩甩头,我转身走进校刊社教室。 小平头学长和他的女朋友不在了,不只是他们,其馀升上三年级的学长姊都一样,从社团中退出,奋战去了。 带头的学长姊不在,又还未有新血的加入,校刊社里的气氛显得低迷,失去往常的欢乐,连说笑也提不起劲,唯读在他们偶尔偷溜回来时,气氛才会和以往一样轻松。 「不要因为我们不在,就好像失去了方向一样。」学长摇头轻叹道:「你们还有下一届的学弟妹啊。记得你们在校刊社里所学的吧?我们在不在都无所谓,你们要靠自己去摸索,去寻找你们方向,不要老是以为没有我们就什么都做不好,这样我们也才能放心的考大学啊。」 学长说的这一番话才使得整个校刊社振作起来。 还没开学,校刊社也还未到真正忙碌的时刻,我们一方面等待新生的加入,另一方面也开始着手整理上学年所有活动的相关照片及文章资料。只是,活动照片中独缺少园游会的部分。 「啊!没有园游会的照片耶!」负责分类整理的女同学将所有照片摆放在桌上,随即惊呼出声。 那瞬间我的脑中闪过『完蛋了』三个字,当时为了书涵我顾不了这么多事情,也由于发生了太多的事使我一时之间很难消化,所以忘了去做补救。 「抱歉,那部份原本说好是我要拍的,可是因为当天临时有急事,出了一点状况……我没有拍……」硬着头皮,我囁嚅地说道。 原先预料会引起的一阵责备声没有出现,反而看见大家都是一副『我能谅解』的表情。 我乱感动的。 「没关係啦,我能了解。」一个长得很像小熊维尼的男同学开口说,其馀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了解?难不成大家都知道园游会那天发生的事吗? 心理存着疑惑,可是我没有勇气开口询问。 「可是……」女同学一隻手抵着下巴作沉思状,缓缓地开口:「照片要怎么办呢?不是已经决定好要在校刊的前三页放上活动照片,少了园游会的行得通吗?」 「我觉得照片不放也可以,反而放上照片以后,整个质感都被破坏殆尽了。」一个男同学露出嫌恶状。 「请注意,这是校刊,所以无法免俗。何况我们如果不放上去,最后到了老师那里他也会放啊。」她说的老师是指校刊社的指导老师。 「我记得园游会那天有看到几位老师拿着像机在拍照,不然去跟那些老师调照片好了。」小熊维尼提议道。 「前提是我们要知道那些老师是谁。」 「不然就去导师办公室问看看好了。」 我自告奋勇地前去导师室调照片,毕竟这本来就是我负责的部分,总不能叫别人来替我收尾。 午休时间,老师们通常没有睡觉的习惯,有些老师趁午休的空档改作业或考卷,有些则是喝茶聊天,因为如此我才毫无顾忌的敲门进去。 「老师,我们是校刊社。请问一下有没有园游会那天所拍的照片可以提供给我们?」瞄了一眼班导的位子,现在是空的,人不知去向。我只好从最靠近门边的老师开始问起。 正欲开始忙碌,导师室的门又再度被敲开来。我下意识地抬头往门边看去,来者是面色凝重、跑得气喘吁吁的两个同学。 大概是出什么大事了吧。我心里嘀咕着,转回头和那名老师协调讨论,并没有多加理会。 「陈老师,张老师,你们两班的同学在打架。」其中一个喘着气说道。 我看见两个男老师错愕的从座位上站起身。 「是莫宸风和阿凛。」另一个同学紧接着说。 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几乎站不住脚,耳边老师又说了些什么,我全都听不见── 第二十回 跟在两个同学和两个班导师的身后来到『案发现场』。这是靠近中庭的一个小穿堂,平时行经这里的人不多,属于学校较偏僻的角落。看样子很明显,他们是刻意约在这里见面谈事的。 我们赶到时,现场已有不少人围观,有人试图将两人拉开,也有人只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我挤上前推开人群,随即看见阿凛抡起拳头往宸风的腹部重重挥去,而宸风禁不住如此猛烈的力道,脚步踉蹌,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我倒抽了一口气,没有多想便衝上前将他们拉开。 「千嵐?!」阿凛看见是我,吓了好一大跳。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我质问着,却没有人愿意回答我。 为了阻止、也为了预防他们再度打起来,我挡在他们两人之间,不肯退让。 「回去睡觉,没有什么好看的。」两个班导跟着排开人群,赶走好事围观的学生。 「你不要管。」阿凛推开我,衝上前抓起宸风的衣领,两人的脸靠得很近。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与宸风的冷静自持形成强烈的对比。 「放开!阿凛,你在干什么?!」阿凛的班导师走上前企图将两人分开。 我站在一旁,气得全身颤抖。 他们先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怎么了?为什么打架?」随后赶来的蓝教官面色凝重地瞥了两人一眼,「全部跟我到教官室去。」 我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犹豫着该不该跟上前去探视情况。阿凛和宸风的大打出手表面上与我毫无干系,但私底下呢?我们是朋友关係,不该去看看吗? 很想搞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一咬牙,决定跟在他们后头走。 走到教官室门口,停下脚步,怕走进去之后会被赶出来,我索性就站在门边偷听。 「为什么要打架?」教官低沉的嗓音带着怒气,再度质问道。 我站在门口偷听偷看,看到教官偕同两位班导师坐在办公桌作为会客用的木製桌椅上,而阿凛和宸风站在他们跟前,像是受审的犯人。他们两人挡住了教官和老师的视线,正巧方便了我的窥视。 阿凛默不作声,宸风也是,谁都不愿意开口解释。 「为什么不说?连打架都敢了,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说的?」宸风的班导气愤地说道。 我在门外忍不住轻声踱步,心里焦急着。 「是谁先出手的?」蓝教官又问。 在场的人又是一阵沉默,坐着的在等站着的解释,而站着的唇瓣像是被黏上了强力胶似的,紧紧闭着。 「是我的错。」宸风率先打沉默。 他的脸和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都可以看见多处瘀伤,而阿凛一处都没有。我对于宸风将错揽在自己身上很不以为然,也料想教官会再追问下去。 结果,我想错了。 「你们两人各记一支大过。」蓝教官鏗鏘有力的声音随着午休结束的鐘声落下,「老师们请先回去上课,他们两个还需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我看着两个班导师脸色铁青的站起身走出教官室,甚至连我就站在门边也没有发现。想必气得不轻。 「你们两个跟我来。」蓝教官轻叹了一口气,用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语气说道:「同学,你也一起来,不需要偷看了。」最后补了这么一句话,着实令我吓了好一大跳。 真搞不懂我一天究竟要受到多少惊吓,再这样下去心脏恐怕会负荷不了。 蓝教官走在最前头,我、宸风及阿凛偕肩默默地跟在其后面。 他倏地停下脚步,我们来到空无一人的体适能测验教室。 心里纳闷着,蓝教官到底想做什么? 他没有理会我们疑惑的眼神,兀自将上了锁的体测室打开,意识我们进去。 体测室放了不少用具,木製的地板透出冰冷,坐在上头感觉很舒服。我喜欢那样冰凉的触感。 我们坐着,面向站着的蓝教官。 「宸风、阿凛,刚刚两位班导在场的时候,你们什么也不说。」教官缓缓地开口道,「我想,你们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什么,我虽然不想多听内情,却还是希望你们的问题能够解决。这节课你们就待在这里,自己把话说清楚,横竖也已被我记了一支大过,如果你们要打架我也不会阻止,只要不打出这间教室。」 语毕,蓝教官踩着一双擦得油亮的皮鞋离开,留下我们三人无语地共处一室。 忽地宸风起身,往窗边移动。他靠着窗櫺,望着外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阿凛也跟着站起身,倚在教室前门的门板上。 空间因为我们的沉默而凝结,空气和时间也彷彿凝结了起来。 站起身,我开口打沉默:「我要走了。」 既然我在场会使你们什么都不说,那么我寧愿离开。反正又不干我的事,待在这里祇会让你们感觉碍眼而已。 心头涌上一股怒气,我要阿凛从门边让开,好让我出去。 「千嵐。」正欲走出门外,宸风突然开口叫住我。 没有回头,我僵在门边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对不起。」他落下最后三个字。 我轻笑出声,那笑里带着许多苦涩。 什么话都没有说,我关上背后的门,身体无力的贴着门板。 第二十一回 连续一个多星期我没有理会阿凛,和宸风也没有再见面,我负气地决定不去理会他们,不再和他们说话,是因为生气,也是因为我无话可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下定这样的决心之后,就算阿凛出现在我的面前也同样视若无睹,小优则是被我这样的决定搞到快要抓狂,天天嚷着她再也不要插手管我的事情,而我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我知道她很关心我,然而此刻我需要的是时间,足以让我消化这一切的时间。 阿凛和宸风的打架事件掀起了一阵一阵馀波荡漾的浪潮,开始有流言传出,各种版本的流言都有,有的说法是他们早就看彼此不顺眼,有的则说他们喜欢上同一个女生,为她争风吃醋,更有人说那个女孩是我,林千嵐。 我于是成了整啟事件的罪魁祸首,承受眾人异样的眼光。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受不了连续几天大家曖昧的目光,好似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情绪累积在胸口处,闷闷的,实在很想杀人。 一肚子的烦闷无处发洩,我愈发不想理人,甚至连小优也是。小优却没因为我的臭脸而却步,反而无所不用其极地缠着我,找我说话,想办法逗我开心。 「你不需要心情不好啊,那又不是你的错。」我和小优趴在同一张书桌上,脸与脸十分贴近。 是啊,他们打架与我有何干係?我为何要心情不好…… 流言真是可怕啊!我带着这个认知,怀中抱一大叠社团老师托我影印的资料走进校刊社专用教室。 开学没多久,社团的新生正式报到。一年级的新生怀抱着几许兴奋的眼神看待学校里一切事务,热血得很。想当初我们刚进来时也是如此。 将整叠的资料放在最靠近前门的桌子上,我往教室后方走,捡一个角落的座位坐下,静静地看着台上校刊社指导老师口沫横飞正在为新生介绍本社团的特性及运作。是的,为一年级新生,讲解社团的一切为使其更加了解何谓校刊社。 连我帮忙影印的资料也是给这群热血新生看的。 突然发现到平日举手头足皆十分优雅端庄的老师,一站上讲台便瞬间化身为一个表演者、演讲人甚至是解说员,搭配看似协调的肢体语言使其演说内容更具说服力。 瞄了一眼在座的所有社团新生,视线转移至窗外,望着教学大楼外一排高至三层楼以上的大王椰子树出神。 几天前的社团时间,有个学妹怯怯地跑来问我:「学姊,听说有两个男生为了你打架。是不是真的啊?」 我从惊吓中回復过来,正经又无奈的摇头:「不是喔,那只是别人胡乱传的。我和他们只是很普通的朋友,他们两个人连打架的理由都不肯告诉我。」 故结论是,流言真的很可怕啊。流传的速度之快,快到连才进校门没有几天的学弟妹全都有所耳闻。 无力为自己辩解,我想我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横竖已洗不清,所以连为自己解释的话都不想再说。 「千嵐,外找。」 教室门口传来同学的喊叫声,我无奈地起身往门口走去。在场的学弟学妹及老师全定格般地盯着我看。 知道不是阿凛,如果是,他会自动走进教室不会在门口喊『外找』,毕竟他也是校刊社的成员之一,只不过已有好一阵子没有在社团里露脸,惹得指导老师有些火大。 他不敢出现,因为我扬言不再理他,不再和他说话,把他当成透明人似的。所以来者不会是他,而是好一阵子没有碰面的龚黑轮。 一整个暑假他都忙着搬家,从新社搬到丰原,据说他的新家落坐在距离我和小优家不远处的国小附近。那一带我不常去,也没有听说竟有新社区在小学附近的深巷里盖起来。 是为了我爸的工作方便,搬家真的很累呢。他说。 「啊,龚黑轮。」我发现他晒黑不少。 「好久不见啦。你一整个暑假都死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没有看见你?」 唉,仍旧是满口粗话。我还以为这两个月下来他或多或少会有些改变。 「没呀,我去高雄。」我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打算向他报告详情。 「去高雄喔,这么好。」他撇撇嘴又开始说起搬家辛苦谈,我一边听一边幻想未来他若是服完兵役会说起当兵辛苦谈,想到此不禁完尔一笑。 「啊,对了对了。」龚黑轮倏地像是想什么似的叫出声,「阿凛和宸风打架的事情我听说了。」他刻意压低声音,好似什么重要军情怕被隔墙的敌方听见。 我收起笑意,只是以『唔』了一声代为回应。 不想再谈论这件事情,我什么都不想再说。 「唉,搞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抓抓头发,「刚刚去小优的班上找她,结果她不在。我想跟你说也一样,所以就跑来这里找你了。」 什么事?我问。 「下下个週末,请你们去我新家玩,我妈答应的。」龚黑轮神采飞扬的说道。 「你还有请谁啊?」我随口问道。 反正一定会有阿凛,他们是哥俩好。 「为了避免出现尷尬场合,大家玩得开心,所以不会请你们不认识的人。」他露出一副『我很替你们着想』的表情。 「认不认识都无所谓啦。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得吗?没有的话你可以滚了。」 听不下去,我无视于他的叫嚣转身走回教室。 第二十二回 龚黑伦说,为了避免尷尬所以不会请不认识的人,为求大家玩得开心。唉,他的确没有邀我不认识的人来,但他邀来的人同样使我尷尬。他应该是想办一场和解大会才是。 週末,我们约好上午十点在小学的校门口集合,我和小优因为住得近,所以比较早到,这场派对着主办人龚黑轮还比我们晚到,等了老半天才和阿凛一起出现。他们两人共乘一辆机车。 「人都到齐了吗?」心理存着疑惑,我问道。 只有我们四人?我的生活圈也没有小到只剩下他们三个朋友而已吧。 「等等,一个人还没有到。」龚黑轮要阿凛熄火,等待最后一个珊珊来迟的某人,「怪了,他明明答应我会来的,就算不来也该打个电话才对。」 「到底是谁啊?」小优好奇地问道。 不同于小优的好奇,我看着来往的车水马龙,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感觉。有些害怕,和期待。 「啊!来了来了。」龚黑轮朝右侧车道挥手挥得起劲,我却看不到有任何熟悉的人影。 就在我猛盯着马路边看时,一辆银色宝马停在我们的跟前,龚黑轮走上前敲敲副驾驶座的窗户,车窗摇下来,副驾驶座上空无一人,而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人是宸风。 「抱歉,我迟到了。」 原来那个珊珊来迟的人是他。 偷偷瞄阿凛一眼,他除了脸部僵硬之外没有多说什么。 「好啦,全员到齐,我们可以出发了。」龚黑轮吆喝着,「宸风,小优和千嵐给你载,我和阿凛骑机车载你们前头带路。」 上车前我稍有迟疑,小优打开后座的车门,要我坐进副驾驶座。 「我是对他有很深的成见没错,但我也希望你可以跟他把话说清楚。」之后回到宿舍时,小优这么对我说,「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希望你会幸福快乐就好。」 我坐进宸风身旁的副驾驶座,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车内的气氛有些许僵,宸风也不说话,只是专心开车,紧跟在阿凛和龚黑轮的机车后面。 车载狭小的巷弄里拐了好几个湾,实在不输给北宜公路的九弯十八拐,弄得我已搞不清楚方才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又该在哪里左转,该在哪里右转。 光想辨识来时的路就感到头痛。 「这台车子是谁的啊?」小优忽地出声问道。 「是我的。」宸风的回答使我和小优瞪大双眼。 宝马耶!他怎么可能有能力买车?更何况他应该没有驾照才是。 「是我爸买给我的。我晚了一年才入学,国中时又因为生病,中间休学一年。」他顿了顿,「所以我有驾照。」 「你比我们大两岁喔。」小优惊呼出声。 生病?我想问他究竟生了什么病,话语梗在咽喉处,直到车停在龚黑轮的家门前,我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不敢问。 宸风让我们在门口下车,他要去找停车位。 我四处望了望,如此深的窄巷里很难找得到停车位,连两辆车会车都还需要相让了,哪里还有位置可以停车。 后来,龚黑轮要他把车停进他家车库,「反正我爸开车上班去了,车库空着。」 龚黑轮的新家落坐于窄巷的深处,白色的透天厝后头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真的很小,光我们五个人就可以挤满这座小花园。 说是花园又有些不像,没有软泥的草地,地上舖着浅色瓷砖,花草树木全种在花圃里,细细一看,有杜鹃、日日春、彩叶草还有山芙蓉。全是一些住家常见的植物。 「这些花草全是从旧家搬来的,把塑料盆栽去掉,种在花圃里。」龚黑轮边搔头边说道。 他的新家真的很新,淘汰了多数旧家具及电器用品,换上许多新的。 龚黑轮带我们参观各个房间,除了他父母的卧室之外。 我们在他的家里四处乱走乱晃,晃久了不免感到无趣。 「好无聊,中午要吃什么?」阿凛半躺在客厅里的红色沙发说道。 十九吋的液晶电视此刻传出蜡笔小新的猥褻声,我抬起眼望了一眼电视萤幕,很好,他正在露屁股。也不知道是谁切的频道。 「你不要就只想着吃可不可以?」小优赏了他一记白眼。 龚黑轮提议要去订披萨,他跟阿凛借机车骑到闹区去取,我们无聊地呆坐着,直到龚黑轮回来。 「嘿,快点快点,我们到饭厅去。」他两手提着满满的东西,边催促我们起身边往饭移动。 所谓的饭厅其实是厨房的一部分,只是用一个屏风将餐桌和厨房区隔开来,而厨房流理台的旁边还有一扇门,那扇门打开便是小得不能在小的花园。 「咦?宸风跟阿凛人呢?」龚黑轮将披萨和可乐放在餐桌上,回过头看我们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人已不见踪影。 「大概还在客厅吧,我去叫他们。」说完,我便转身跑到客厅。 客厅里空无一人,连方才透出蜡笔小新声音与画面的电视,此时也变得沉默。萤幕一片黑色。 「不在客厅耶。」跑回饭厅,我对着等待的两人说道。 小优和龚黑伦往楼上寻找两人的身影,留我一人独自在饭厅。试图回想他们是何时离开客厅的,怎么我和小优丝毫没有注意到。 週遭静謐无声,我却隐隐约约听见厨房外、小花园里有人声传出。 他们该不会是躲到后面去谈事情了? 念头自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动作轻柔地打开通往小花园的门,微微开啟一条缝隙。从缝隙里望出去,宸风和阿凛皆背对门,面朝花圃的方向,使我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明显感觉得到,他们并非间聊。 「上一回衝动打了你,真是抱歉。」阿凛低沉的声音传来。 「该说抱歉的,好像是我。」宸风说道。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有点距离的关係,两人的声音听在耳里竟有一种飘在半空中的感觉。 我可以想像得到,此刻宸风的脸上必定掛着那一抹淡淡的笑。那是他的偽装,他的面具,也是他将其他人阻隔在自我之外的一道墙。 就像今天早上见面时,他给我的只是淡笑和一句在普通不过的招呼语。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是啊,你是该说抱歉。」阿凛仰头望向天空,「但那句抱歉不只是对我说的,还是对千嵐说的。」 气氛逐渐变得凝重,空气里隐隐可以嗅出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记得你在上学期测耐力跑的时候,我跟你说了些什么,而你又是如何承诺我的吗?」阿凛不知不觉地加重语气,「当时我问你,你对千嵐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她是我的朋友。你也答应过我,你会守护她的不是吗?」 我震惊地倒抽了一口气,像是被人狠狠的赏了一个巴掌。 第二十三回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五味杂陈。我从来不知道阿凛是如此地保护我,也或许心里早已明白的感受到,只是不愿意去承认阿凛待自己如此之好,一味的在我和他之间划了一条界线,告诫他:不可以越界。 「我想要守护她的心意一点也没有改变,想要紧紧抓住她,却又感到罪恶,因为自己不能为她做什么,所以选择放开她的手。」宸风缓缓开口,语调平静。 同样地我也明白宸风为何退缩,他不要他的缺陷暴露在我的面前,不想我看见他脆弱的一面。他不愿意,选择独自面对。 「这是什么鬼理由啊?!」阿凛满脸怒气地道:「算我看错你了!」 我闔上眼许久,感觉温热的泪水贴着脸颊滑落,心里满是苦涩。 左肩突然被人拍了脸下,转过头定睛一看,小优和龚黑轮站在我身后,好似十分了解此时的情况,安慰性的拍拍我。 将脸上的泪水抹去,我向他们摇摇头,示意他们先到饭厅去,我要听完宸风和阿凛的对话。 此刻我才真正弄清楚,那天午休阿凛会出手打宸风全是因为我,而我却任性的、自私的一口咬定这件事情是他的错,他不该出手打人,不该如此衝动,却从未想过他跑去找宸风,谈的是关于我的事情。 「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解释,我能给的只有一句对不起。」最后,宸风这么说道。 我知道他们的谈话就要结束了,悄悄的闔上门,我从门边退开到饭厅去,落座在小优身旁的座位。 没多久时间,他们从厨房走出来,阿凛的脸部表情明显僵硬,宸风则是神态自若。 龚黑轮试着把气氛炒热,拼命的说话。 我低头静静吃着盘里的食物,却感到食不知味。 原先该是欢乐的派对,现在变得很僵。 午饭过后,小优提议到方才会合的小学打球,原本我想提出异议,念头一转,或许小优的提议可以让阿凛和宸风宣洩负面情绪,我才将『我不会打球』这句话吞回去。 我们用散步的方式走到小学,途中龚黑轮说要买一颗新的篮球,说完便一溜烟的跑进对面的文具行,徒留我、小优、宸风及阿凛呆站在国小的矮墙外,好不尷尬。 沉默无语的偕肩站在一起,直到龚黑轮抱着一颗全新的篮球回来,才稍稍缓和气氛。 我和小优走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漫画和小说,三个男生走在我们后面,只听见龚黑轮一直说话,宸风和阿凛偶尔出声回应以简短的话语。 假日的国民小学操场聚集了许多人,吵杂的嬉闹声充斥着整座校园。 我不会打球,只坐在篮球场边看他们打。 一股凉风吹来,我仰头看蓝白分明的天空,夏天就快要结束了,而台中的冬季不会有雨。 闭上眼,我等这一阵风吹完才睁开,一张开眼才发觉阿凛不知何时坐在我左边,汗流浹背。 「你很想睡觉喔?」他边用袖子擦去两颊上的汗珠边说道。 「没啊,只是一阵风吹来,感觉很舒服。」我从牛仔裤口袋掏出一包面纸欲递给他,他却像我摇头。 「我倒是觉得那一阵风打乱了我们原本的生活。」他意有所指的说道。 沉默了半晌,我才开口说:「生活……本来就是会改变的嘛,也没有什么打乱不打乱的……」 私心里,我还是为宸风说话。阿凛不知道我和宸风之间存在着的问题癥结点在哪哩,他不知道宸风有血友病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知道我的话很伤阿凛,也知道他之所以会如此气宸风是因为我,对于他,我的心理存着很深的愧疚,但是,我没有办法。 阿凛是朋友,而宸风是我喜欢的人,也是懂我的人。 「上一次你们打架的事情,我不会再去追问理由,也没有真的那么生你的气。」清清喉咙,我对阿凛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相处。你们原本就是朋友,不是吗?我不要看见你们闹得这么僵,我心底会很难过。」 他无语的仰视天空,我焦急地拉住他的手臂,想得到他的承诺。 「好啦。」阿凛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我笑了开来,刻意忽略心里那一股淡旦的罪恶感,我很清楚自己利用了阿凛守护我的这一点,去逼他答应我要与宸风和好。 我只希望他可以谅解,我不要他为了我和宸风闹得不愉快,不喜欢看见这种场合。 「在聊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小优跑过来,一屁股坐在我右侧的空位上。 随后龚黑轮和宸风也朝我们的方向走来,并肩坐在一起。 我淡笑着,没有回答小优的问题。 气氛开始热络起来,阿凛不再摆出一张臭脸,主动说了许多好笑的事情。 李博钧的那一句话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浮线现出来,望向宸风,我心里暗自有了决定。 第二十四回 我坐在车厢内,气氛很是沉闷。 车内只有我和宸风,除此之外在无其他人。我将他们都支开了,这是我们自龚黑轮家分手时,我刻意做的安排。 小优让阿凛送她回家,而我则坐上宸风的车。 「你家住哪里?」刚上车时,他这么问我。 没有正面回应,我说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心跳得很快,因为有话想跟他说。 宸风没有对我的回应表示任何意见,他开着车在市区里随意乱走,最后在一处公园前停下。 彼此无言以对,我望着驾驶座上宸风的侧脸,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才好,该如何开口才会使他接受我的想法。 宸风和阿凛不同,不论阿凛再不情愿,也会勉强听进我说的话,但是宸风呢?我不知道。 「还记得有一次你捡到我的书籤吗?」我语调平稳地问道。 小心翼翼地注意我的用字遣词,害怕宸风会有很大的反弹,所以我没有直接了当的说。 他点头。 「那一个雨天,我们在学校中庭里的凉亭躲雨。」缓缓地叙述着,那个雨天彷彿是昨日般,景象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你还哭了呢,哭得跟小孩子一样。」他笑了开来,「我不过是想捉弄你一下而已。」 他的笑容使我放松了不少。 「那时候我跟你说『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结果因为阿凛的出现而没有问成。」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知道他已藉由我的叙述而回到当时,忆起那时候的某些心情。 「我记得。一直很想问你,究竟想问我什么问题?」他淡淡地回应,眼底已有了笑意。 「我啊……」我摇下车窗,一阵风吹了进来,「当时的我想要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感觉你对我很熟悉,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宸风似乎是最懂我的人,从一开始我们认识,不,或许应该说,从我还没认识他之前就是如此了。 他很懂我,甚至是认识我最久的小优也没像他如此懂我。 他沉默片刻,「知道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我认识龚黑轮和阿凛。」 我怎么有股他也很紧张的错觉?大概是会错意了,我想。依照宸风的个性似乎不会这样。 「不管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我还是不希望我们之间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不要你很熟悉我,而我却一直不瞭解你。」我望向公园外围一排不知名的树,「我知道你是莫宸风,你知道我叫林千嵐,可不可以不要用陌生人的方式看待彼此?我想靠近你,靠近你的心,就像一前那样……那样好的朋友。」话说完,我有些哽咽。 宸风下车,身躯倚在引擎盖上。他仰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随后我也跟着下车。 傍晚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华灯初上,风犹劲,使我感觉有一点冷。 双手微微环抱身躯,我走到他身边,与他偕肩站立。 我在等他的答覆,等待的很焦急,他却迟迟不开口说话。 「你和阿凛今天在龚黑轮家的谈话我全听见了。」我焦急的开口说道:「阿凛是为了我好,你不要怨懟他,你们会打架也是因为我,这些我全部都知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对阿凛说那一番话,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的血……」 「可是我在意!」宸风打断我的话,「你不会懂的。」 「是啊,我是不懂……你除了对不起之外,什么都不说……」眼眶泛起水气,我低喃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可以感受得出来,他对于自身的遗传病存在着一些心结,一些疙瘩。 「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回到以前那个样子。不要闹得这么僵,好吗?」抬起眼,我拉住他的手臂问道。 「对不起。」他抽回手臂,给予我的仍旧是那一句说到快烂掉的『对不起』。 我拼命的忍住眼泪。 宸风转身回到车上,我仍呆站在一旁。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摇下车窗,催促我上车。 我摇头说道:「不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家。」 隐忍住情绪,我不要在他面前示弱,是倔强也好,是任性也好,我想要为自己保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宸风车开走了,没多说什么。 我看着他的车尾灯渐渐消失在夜晚的马路上,情绪霎时崩溃。 眼泪像是断了线着珍珠,不停地落下来。 我和宸风的交谈没有任何共识,为此,我难过得直掉泪。 我哭得昏天黑地,也不管是否有人注意到我的行径。 啪!地一声,周遭突然暗了下来,我惊愕的抬起头,连脸颊上的眼泪都忘了擦。 停电了,四周一片黑暗,连街上不眠的路灯及红绿灯全熄了,看不见任何景物,伸手不见五指。 我站在原地不敢随意走动,心里害怕着。隔街传来车辆相撞的声音,紧接着是互骂的吵杂人声。 心跳漏了一拍,我很担心宸风的安危,不论他如何对待我,我都狠不下心不理他。 试图离开原地,我往前走了几步,凭着记忆走,也不晓得自己究竟走到哪里去了。 渐渐稳住慌乱的心情,适应黑暗。 黑是那样无止尽的黑,没有尽头黑,看不到前方,未来,也没有所谓的现在。天空甚至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悽凉之感。 深陷在感伤的情绪里,忽然一股强烈的光束朝我照射而来,光线刺眼地使我一度睁不开眼。 「千嵐。」宸风下车,脸上尽是担忧。 他的车头灯照亮了周围景物,我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我正站在马路政中央。 看见他,一方面我放心了不少,至少他没有出事,还好端端地站在我跟前,另一方面却也为他不顾自身安危,在没有交通号志的路况下开车赶到有些生气。 他不要命了是不是?! 「没事吧?」他走上前询问道。 「没事,只不过是停电而已。你不需要特地回来。」我逞强地回应道。 「我担心你。」 「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将我推开,就不该说出担心我这种话。」我负气的说道。那会使我陷入万丈深渊。 别过脸,我不愿意看他。 「你哭了?」光线照映下,他清楚地看见我脸上的泪痕。 「不用你管。」抹去泪水,我转身就要离开,他却猛地将我拉进他怀里。 「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哭了。」 此时天空开始飘雨,绵绵细细的冷雨,我知道,这是夏季的最后一场雨,冬天就要来了。 第二十五回 和宸风的关係就这样合好如初,与小优、阿凛织之间紧崩的关係同样也解除了,我们如同往常一样地嘻笑打闹过日子,谁也没再提起那日在龚黑家所听见的宸风与阿凛之间的谈话内容。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希望维持现状好。这样就好,我深深地以为。 平和的生活从高二上学期初一直延续到高二下学期,我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十分满足,即使此时我们已被视为考生,课业压力经过一个寒假变得庞大,和书涵之间已没有任何联系,父母之间的争执加剧。 即使生活中还是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但只要一想到宸风他们都在我的身边,便会感到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地方。 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如此容易满足现状,也许这和我与宸风的关係愈来愈亲密有关。 我和宸风,在旁人看来十分曖昧,像是朋友可却又比朋友更为亲密,週遭好事的同学、朋友时常以带有曖昧的语气问我:「你们什么时候要在一起?」或者是要我们别再拖了,拖久了会像八点档连续剧。 我只是报以一记无奈的微笑,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我心底清楚地知道,我们─我与宸风─并非只要我向他告白,他接受我,然后我们在一起就可以的。 我们早已超越了爱情这条界线。 四月初,清明节刚刚过去不久,充斥在鼻息、胸腔中的空气隐隐可以嗅出潮湿的泥土味。雨才刚落完。 校园中庭的樱花树已有开花的跡象,台中的清明过后,天气明显的燥热起来,也宣告梅雨季节即将揭开序幕。 想到此,我的心情不由得雀跃起来。 我喜欢雨天。 「瞧你春风满面,在想宸风喔?」校刊社专用教室里,阿凛坐在我右侧的座位调侃的说道。 赏了他一记白眼,随后我收拾个人物品离开社团教室,预计到凉亭和宸风见完面后要直接回班上,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再外面逗留至午休结束,因为今天下午要开班会讨论一件大事:毕业旅行。 我们学校的毕业旅行和其他学校一样,选择在高二下学期举行,这是为了避开高三庞大的课业压力,同样的也意味着毕旅过后将有比现在更加沉重的学业在等我们,那时,我们会被『正式』地和考生划上等号。 「千嵐。」 一抬眼,我看见宸风做在凉亭一角,他开口唤我,我则朝他微笑。 每回一看见他,心底便升起一股暖意。我并非像大多数的人一样,认为两个人走到比友情更要好、亲密时就非得成为情侣不可,只要他在我身边,不转过身背对我,这样就好。 我们始终没有开口说要在一起。 「你今天早到了。」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呢,「在看什么书?」 我走近他身边,看见他手中正摊开一半的书。 宸风将书递给我,是他前些日子託人送给我的小说《厨房》,但不是同一本,他送我的那一本现在放在宿舍的书架上,我没有带出来。 「你似乎很喜欢这本小说。」我随口说道。 小说的书况和宸风送给我的差不多,想必是同一时期买的吧。 关于小说的事情我一直没有问他,纵使心里存着些许疑惑,还是没有开口。 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问他。 他似乎也感受到我心里的想法,「下次再告诉你,关于这本小说的事情。」 我笑出声。 「我们班今天下午要讨论毕旅的事宜,你们呢?」坐在他身旁,我闻着雨后泥土的腥羶味,微微蹙眉。 「我们也一样。」说完,他饶富兴味地盯着我看。 「干麻?」我感到有些怪异。 「听你班上的同学说,你最近比以前活泼,和班上的人互动也比以前频繁。」他露出一脸安心的表情,看得出来心情很愉快。 「我也有听说你最近的笑容变多了,话也多了不少。」我笑着说道。 不只有我发觉的改变,连週遭的都有感觉到,他正一点一滴的在改变。 宸风淡笑不语。 生活恢復如同往昔之后,我和宸风时常单独出去见面什么的,我们每天午休都会约在凉亭见面,假日也常在一起。 「你有带伞吗?」忽然又下起雨来,宸风望向庭外的雨问道。 我将怀中的摺叠伞抽出来。 他点点头,随即合上眼不再说话。 我也跟着闭起眼睛,我知道,他要我听雨落的声音。 第二十六回 早晨的空气充斥着鼓动的因子,这是毕业旅行出发的当天,十几台游览车成排地停在学校外的马路上,车身的绿色烤漆被炙热的阳光晒的发烫,车顶折射出金色光晕,柏油路微微透出热气。 突然有股我们陷在城市沙漠里的感觉。 小优比平时还早把我从被褥中挖起来,我揉着惺忪睡眼同兴奋的她将昨晚收拾的行李清点一次。可想而知,她一整晚都亢奋的无法入眠,而我也被她吵得没睡多久。 「阳光少女,你的精神也太好了吧。」将背包的拉鍊拉上,我忍不住调侃她道。 「还好啦。」她满脸笑意。 收拾好东西,我们往各自的班级集合。 昨晚赶在门禁之前,我和宸风见了一次面,谈起关于上个礼拜的模拟考是如此紧绷,也谈起这次的毕业旅行,我想像着,期待会发生许多好玩、难忘的事情。 同时也谈到为期三天二夜的毕旅大概没有办法见上对方一面了,就算见了面也无法好好地说上话,只能匆匆地打声招呼,除非彼此有脱队的打算。 游览车的车身摇摇晃晃,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有听说那件事吗?」坐在前排座位的同学向她身旁的的开口问道。 她们的谈话内容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说隔壁班的书涵吗?」答覆的刻意压低声音,「我在补习班有听她的同班同学说过,听说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来学校上课,也没向学校请假,后来她妈来学校帮她办休学。」 我惊讶地看着前方的椅背,一股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都已经快要升上高三了。」那同学又问道,另一个只是以『不知耶』三个字草草结束这个话题。 我的心里隐藏着不安,连窗外的风景也无心再看,不知道阿凛和小优他们对这件事是否早已知情,只是没告诉我而已。 右肩的重量使我分心,转过头,坐在我右边座位的女同学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笑地盯着我看。 微微蹙眉,我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是你怎么了?把不开心的事情暂时忘掉吧,今天、明天、后天这三天该是我们大玩特玩的日子,是属于欢笑的,别把它浪费在想其他烦人的事情上。」 说完,她抬起手抚平我蹙起的眉头。 她和我也是高一的同班同学,高二分组后又被分到同一个班级,对于我和书涵的事情她略知一二。 我点点头,随即展开笑顏。 是啊,她说得没有错。 暂时将这件事情忘却吧。 「千嵐,要不要唱歌?」班长捧着一本厚厚的歌本站在我们的座位旁。 我接过歌本,和跟我坐在一起的朋友随意翻着。 「喂,我也要看,等一下传给我。」后排的人攀着椅背说道。 「这里有纸,把想点的歌抄在上面,传到前面给我。」他离开了一下,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叠纯白色的纸条。 我看见每个人的双眼全钉着我手上的歌本看,不免感到有些好笑。唱歌还真的是全民运动啊。 我和朋友讨论着想在空白的纸上填写什么歌,热络的欢乐氛围充斥着整台车,使我忘了前一刻正在为书涵的事情伤神。 将写好的传到前面去,我稍稍举高歌本欲递给后排的同学,手还没拿稳随即被人抢去,惹来不小的抗议声。 电视传来音乐声,我抬眼一看银幕上出现的字幕,是一首前些年十分流行的快歌,当时引发一股热潮,颇受人欢迎。 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点歌的同学抢过麦克风,站在走道上蹦蹦跳跳的大声唱了起来,其馀的人也没有间着,更不甘只能听别人唱,週遭鼓譟亢奋,有人离开座位直接在走道上跳起那首歌mv里的经典舞步,随后纷纷有同学跟进。 大家鬼吼鬼叫的,全都疯狂了,连平时板着一张严肃面孔的导师李老,此时也只是坐在位子上笑着任我们玩乐,开车的司机也没阻止,反而跟着哼起歌来。 「千嵐,一起来玩啦。」 坐在位子上拍手的我突然被朋友拉起来。 我不会跳舞,四肢僵硬,只会身体微微地跟着音乐摇摆。 「站着的同学小心嘎,这个路段有很多大型的弯路,我要转弯囉。」司机抓起他身旁的麦克风说道。 我捉紧椅背上的把手,随着车身忽左忽右的转弯,身体也跟着忽左忽右的摆动起来。 在一连串转弯的惊呼声中,快歌结束了,下一首是抒情歌,一样是每个人都能琅琅上口的那一种。 走道上的同学相互推挤着回到各自的座位,车子行走的同时,走起来就有些摇晃不稳了,更何况还遇上转弯。 站在我后方的人一个不稳,重心往我身上压过来,我被突如期来的状况吓一大跳,腹部撞上座椅的扶手,右脚拐了一下,跌坐在地。 好痛! 「千嵐!有没有怎么样?」週遭的同学围了上来,关心的询问道。 我痛得无法开口说话,眼眶逐渐泛起水气。 「脚好像扭伤了,我爬不起来。」我缓缓气说道。 同学一直不停的跟我道歉,我向他摇摇头,毕竟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可惜了我的毕业旅行,极有可能因为这样而泡汤。 班导师过来了解状况,要同学坐回自己的座位,并帮我做初步的处理。 「还好吧。」导师走开后,朋友仍旧不放心的询问道。 「没事啦,刚刚老师不也说一下车就会带我去看医生的吗?」我笑了笑。 腹部的撞击没什么要紧的,但扭伤的脚踝隐隐作痛,让我接下来这几天行动不便,也使我玩乐的心情大打折扣。 我们下榻垦丁福华饭店,第一天晚上为班级自由活动时间,十点半导师会到各组同学的房间点名。 班级自由活动时间,我是缺席了。 第二十七回 一抵达目的地,我便被带往邻近的医院,推拿的中医师一见到我的脚伤,大骂老师怎么拖那么久才带我来。我瞥见李老涨红的脸,有些愧疚。 老中医师拉来一张小板凳让我悬在半空中的脚靠在上面,转身拿来一条乾净的白布覆盖在伤处上,手中握着一罐装有深褐色液体的罐子,他将深褐色液体倾倒在白色的布上,清冽的中薬味扑鼻而来,是药酒。 被染成深色的布服贴着肌肤,我感觉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现在帮你做薬洗。」老中医说道,「你的脚实在太肿了,做完薬洗会好一点。」 我頷首。 敷药酒的时间大约十分鐘,正确的时间我没有计算。过程中我尷尬的不敢直视李老,视线在诊疗间里打转。 薬洗之后,我明显的感受到扭伤的脚比之前快活许多。 「在伤好之前不能跑跳。」包扎之后,老中医叮嚀着,「明天晚上记得来换薬。」 晚上的班级自由活动时间,我们班预计要去六合夜市逛逛,原先同组的朋友欲留下来陪我,被我拒绝了,我不想打断大家的兴致。 一个人待在饭店里,我反而有了可以独处的安静时间,虽然不能和大家去逛街有些可惜,我更享受这样的时刻。 我站在阳台上看夜晚的景色,这次来南部的心情与暑假寄住阿姨家时有很大的不同,当时有太多烦心的事务,不论再怎么美的景色都无法缆进眼底。 我犹豫着该不该打电话给小易,后来想想算了,前些日子和他通过电话,考上雄中的他找了一个雄女的来当女朋友。 「我的女朋友很漂亮喔。」他在电话中炫燿般的说道。 我没有问他李博钧的近况,毕竟我只是他家教学生的表姊,只见过几次面,谈过几次话,我们还不到朋友的关係,充其量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擦身而过后,就不该再去询问什么,何况依照他的个性,我相信他一定生活得很好,绝不会亏待自己。 隐约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我从阳台走回房间去开门。 「千嵐。」一开门,我看见小优担忧的面容。 侧身让她进来,我问她怎么没跟他们班上的同学一起出游,反倒是往我这里跑。 她说:「我担心你,你们班同学跟我说你受伤了,我想过来看看,随便找了一个身体不适的理由留在饭店里。」 小优一屁股坐在大床床沿处,垂眼仔细审视我裹着一层白色纱布的左脚,她拍拍床沿,意识我坐下。 「只是扭伤而已,没什么大碍的。」我坐近她身旁,头倚在她肩上半撒娇地说道。 「还说咧,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才出来第一天就出状况了。」她将我的头推开,「要撒娇的话去找你家莫宸风,不要找我。」 「什么我家莫宸风?!」我涨红着脸反驳道。 坐正身子,我轻瞪她一眼。 「阿凛原先也想一道过来,可是他们班那群男生不放他走,说之前就计画好的怎么可以临时改变主意缺席,更何况对方是别人的马子又不是他的,还笑他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小优一本正经的说。 感觉脸颊微烫,想装作若无其事却没有办法。 「我们没有说要在一起,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低头看着伤处说。很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被周围的人问了多少次,亏了多少遍。 「我知道啊。」她说,「那是阿凛的朋友说的,我只是转述给你听而已。」 没有答话,我起身走到饭店房间里的冰箱前,烦躁的开了又关,再坐回原位。本来起身想拿瓶水喝,走到冰箱前打开却又忽然不想喝了。 「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小优轻声问道,「大家都认为你们迟早会在一起。」 我望向小优说道:「没有人规定走到比朋友还要好一点的阶段就要成为男女朋友啊,我们现在这样很好。」 我没有告诉她,关于我那个已经超越爱情界线的观点,她只会觉得我的脑袋烧坏了,并不会赞同。 「万一有别的女生喜欢他,那你怎么办?」她扶着额头说道。 「那要看宸风的意思啊。」我笑着说。 爱情本来就是一连串的选择题,选择要在一起或不要在一起,选择要告白或不要告白,要分手或不要分手,要选择a还是想选择b。如果有其他女生喜欢他,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那么选择权不在我身上,而是在宸风身上。 会说这样的话,或许也是因为心里很清楚宸风的个性吧。 他说过会守护我,不会拋下我,不会再让我哭。 而我很相信他,一直都很相信他说的话。 「你也太消极了吧,不要跟我说什么不是你的,就不会是你的,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这种屁话。」小优很激动的样子,好像她用很大的力气忍住不把我抓起来摇一摇。 我看得哈哈大笑,直说笑到肚子好痛。 「我是为你好耶。」她看见我满不在乎的神情,有些生气。 「我知道。」点点头,我说:「你和阿凛都对我很好,也为我做了很多事情。」 小优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虽然你们嘴上不说,但是我可以感受得到你们的关心。」我停顿了一下,「我跟宸风的事情,我不想那么贪心,我们之间的关係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我不想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就破坏了我们中间的平衡点。顺其自然吧。」 她沉默了半晌,随即说道:「听得我头好痛,反正这是你和他的事情,不要到时候出了问题跑来找我哭。」 敲门声再次响起,我欲起身开门,小优却抢先我一步跑去开门。 「喔,你来啦。」她站在门口和对方交谈了几句话,我则因为角度的关係而无法看清楚来的人是谁。 「千嵐,我先走囉。」小优突然转身朝我说道,使我一时会意不过来。 「我找了另一个人来陪你。不用感谢我了。」她眨眨眼,挥手消失在门后。 直到小优走后,我才看清楚她找来的人是宸风。 我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处,他一步步的朝我走来。 随后,我笑了出声。 第二十八回 垦丁大街上人潮拥挤,虽然还不至于出现如同假日万头鑽洞的景象,但依旧充斥熙攘的人群。 宸风半搀扶我走在其中,我们遇见不少认识的同学,全用曖昧的眼神投向我们。我故意视而不见。 和宸风来到垦丁海边,脚踝上包覆的纱布使我不利于行走在沙滩地上。 我迟疑地站在原处,怕细小沙子沾覆上白净的纱布,不易清理。 宸风见我落在他身后,他走回我身旁,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微微拱起背,「上来吧。」 嘎?!他要揹我喔…… 我半羞赧着脸,身体僵硬地靠在他宽后的背上,「可以吗?我很重耶。」 宸风的背和他的胸膛一样很温暖,我倚着他的背,他身上的温度彷彿会渗透似的渗进我的肌肤,又缓缓渗进我的心里。 好温暖,我竟有些想哭。 他没有回答我重或者不重,只是背着我走在沙滩上,海风捲起海浪,细碎濡沫的浪花被拍打上岸,死在宸风的脚跟前。 我们静静地感觉属于彼此的,这样难得的时刻,脸颊紧贴着宸风的背,我默默感受着,似乎彼此之间有相同的温度,相通的心灵。 「脚好些了吗?」宸风低沉浑厚的嗓音藉由海风,传送到他身后的我耳中。 「好些了。」我扯开嗓门,将音量放大。 夜晚的海风很强,强得压过人的音量。 宸风揹着我走了一段路,好几次我忍不住问他会不会太重,他只是摇摇头,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可以,我想要这样揹着你一直走下去,走到海天连结处,走到天涯海角。」他看着远方,嘴里低南着。 「嗄?你说什么?」风吹来,耳边全是海风呼啸的声音,听不清楚他的话语。 宸风淡笑着没说什么。 走了一段路,他把我放下来,我们坐在海边一根平躺的木头上,树干没有来歷,不知道是海边的漂流木或是有其他可能。 宸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胶袋,在我脚边蹲了下来,轻轻地将我扭伤的右脚微微抬高,套上塑胶袋。 在做什么?我问。 「防止沙子跑进纱布里。」他起身坐回我身旁,「早上买早餐时的袋子,被我塞在口袋里,刚刚才想到,正好派上用场。」 右脚上套着塑胶袋,乍看之下虽有些好笑但也很佩服,佩服他竟然可以想得到要用塑胶袋。 我望向此刻呈现黑色的海水,海浪不断地衝向沙岸,那声音十分悦耳。 「今天在车上碰巧听到其他同学的谈话。」我语调平静的开口说道。 「他们又说了什么吗?」宸风转过头来看我,「不要去在意,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不是的,我听到的不是什么流言蜚语。是有同学在说书涵的近况。」我将在游览车上听到的谈话全说给他听。 我和书涵就算已渐行渐远,也不希望听到她不好的消息,无论如何,我们曾经是如此要好的朋友,并非是因为重大的仇恨使彼此决裂,内心深处还是想她可以过得很好。 「或许她家里有什么事情吧,亦或是她自己有其他的规划也不一定。」宸风安慰地说道。 我不住叹了口气,知道我和书涵已回不去以前那样的关係,不胜唏嘘。 视线移回深色的潮水,从小学开始,自然课本、生物课本里一直不断的告诉我们,海洋是万物的根源,一切生命皆来自海洋,海天辽阔,视野开旷,看海可使人如此平静,就算心里牵掛着其他事物,也能冷静的去面对。 「别想太多,她有她自己的方向,更何况没有谁可以陪谁一直到永远。」宸风撁住我的手,他的手和身体不一样,好冰。 我知道没有谁可以陪谁走到永远,很少两个相识的人,可以同年同月同一刻走到人生的最后,但一想到此,内心还是涌起一股伤感。 好希望宸风可以和我一起走向永远,不只是宸风,就连小优、阿凛他们也是,我期盼大家可以一起到很久很久。 抬起眼,我望进宸风黑眸深处,「可是你会一直在我身后,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你。不是吗?」 我想起去年夏天的体适能测验,他带着我跑到终点时,对我说的那一句话。 「是啊,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得到我。」宸风将外套脱下,披在我的肩上。 我紧拢着外套,不是因为怕冷,而是为了藉由他的外套再一次感受他的体温是如此温暖,如此让我深陷其中。 人潮愈晚愈少,海滩上只剩下零星几人,我和宸风就这么做着看海,没有想要起身回饭店的念头。 「你觉得书涵还会回来学校吗?」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我对自己在意的事情放不下。 宸风沉默了半晌,「不知道。如果我们升上高三,他大概也很难回来,就算回来了,也必须重读高二。」 「我希望她可以过得很好,就算我们已形同陌路,在同一片天空下,不想起有她这个人曾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是很困难的事情,要淡忘也需要一段时间。」我同宸风说道。 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有了感情之后,要放下谈何容易,有些人的由爱生恨也不能代表已放下,只是一种变相的执着。 「我知道。」宸风紧紧握柱我的手。 远处有人焦急地朝我们跑来。 「千嵐,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来者是和我分在同一组的女同学,「老师开始点名了,我们一直等不到你回来,快一点,再不回去事情会闹很大的。」 我急急站起身想走回饭店,但受伤的脚使我行走缓慢,最后还是得宸风揹我。 「你先回去,如果遇到老师就说我们带千嵐出来走走,但是她受伤走不快,无法赶在点名以前回去,所以你先回来报备,我们随后就赶回去。」宸风向她说道。 「对不起。」我看着同学往回跑的背影,对他说。 我又给大家添麻烦了。 「太好了,我们又多了这一段路的时间可以独处。」他笑着说。 啊,心好温暖。真的好暖。 第二十九回 毕业旅行那天的晚归被导师训了一顿,或许是宸风的理由奏效,也或许是出来玩,教官和老师们不想管得太紧,反正只要人平安带回家就好,我们仅是被骂一顿,并没有将事情扩大。 我跛脚跛了将近一个月才痊癒。 事后宸风告诉我,他之所以会知道我的脚扭伤是小优通知他的,也是小优告诉他我住的是几号房,否则他大概会到毕业旅型结束才会知道我受了伤。 原来是小优跟他说的啊…… 我知道比起宸风,小优觉得阿凛对我更好,更保护我,她却没有因为如此而跟我说什么。 高三上学期,天气明显燥热起来,气温节节上升,我们几乎一整个暑假都在学校度过,压力向一颗千斤重的大石压在头顶上,重得快喘不过气来。 我们只能在这其中想办法苦中作乐,每一个人的笑点都比以往还低。真的,不论是多难听的笑话,都会有人哈哈大笑。 趁着午休时间,我溜到校刊社专用教室去探望那群高一高二的学弟妹,看见他们就好像看见以前的我们一样,以前在一旁指导的学长姊不见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停!一个一个说好吗?」 最后,我总会忍不住的吼出这一句话。 虽然感到他们烦人,但还是会想念这里,小平头学长和他的女朋友早已毕业,新选出来的社长是当初问我,阿凛和宸风打架是否是因为我的学妹。 退出校刊社,心底总有股惆悵感,面对怎么读也读不完的参考书,心情更加恶劣,我只能靠着与朋友说话聊天来排解这些负面的情绪。 考了一个上午的模拟考,我趁着午休时分大部分人正熟睡之际,到校刊社看看学弟妹,从校刊社走出来,我独自一人转到凉亭喘口气,没有约宸风。 走近凉亭,听见里头传出人声,隐约看见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背影,我在矮灌木丛后站定。 男孩转过身,他的侧脸跟宸风好像,身形也很像。 「我说过了,你不要再靠近我。」男生的声音藉由风传送过来,是我所熟悉、温柔低沉的嗓音,声音的主人是宸风没有错。 我疑惑地看着他和陌生的女生,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语调带有怒气,那是我从没见过的。 「为什么?因为那个叫林千嵐的学姊吗?」陌生学妹咄咄逼人的说话方式,令人感到不舒服。 她对我好像很有敌意耶。 我想起上回曾有同学跟我说过,有一个学妹喜欢宸风。 「小心一点,不然你家男人会被狐狸精给抢走。」她恐吓似地说道。 我以为是旁人在危言耸听,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有去在意。 「你难道没有听其他人说过我和千嵐的事吗?」宸风反问道。 「当然有。」学妹答道:「可是你们没有在一起啊,就算在一起了又如何,我就是喜欢你。」 虽然对方可以算是我的敌人,对我有很深的敌意,可她大胆表露的话语令我感到佩服。 我就没有她那样的勇气。 「没有正式说要在一起,并不代表我们就没有在一起。就算我对千嵐没有情愫,我也不会喜欢你。」宸风回覆,还补上一句:「反正我就是讨厌你。」 噗嗞一声,我差点笑出来。 我和宸风什么时候在一起了,我怎么不知道。此外,从他最后说的那句话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她。 「没关係,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学妹挺直背脊说着,临走前还不忘说她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 我欣羡她对自己充满信心,却不赞同如此执着一段感情,当对方没有回应亦或是已转过身,就要学会放下。 等她离开后,我才从暗处走出来。 宸风一见到我,露出诧异的眼神问道:「你……看见了什么吗?」 我逕自坐了下来,隐忍着笑意,故作担忧地说:「先别说这个,你早上模拟考考得如何?我完蛋了,分数一定是惨不忍睹。」 说话的同时,我不时用眼角于光瞥向他。 宸风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只是模拟考不是正式考试,别放在心上,况且我的分数应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刚刚有看见什么吗?」他状似不安地问。 忍不住笑出来,我台眼看他说道:「看见一个学妹跟你告白,看样子她很喜欢你呢。不过,她对我好像有很深的敌意。」 「啊,果然让你看见了。」宸风有些沮丧地说,「你不需要去在意她的存在,她是我们班上同学的妹妹,和她只打过几次招呼,没想到会被缠上。」 「因为……你比以前开朗许多,以前你的周围有一堵墙,任何人都被阻挡在墙外,你掛着『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牌子,当墙变得薄弱甚至消失,自然有很多然想靠近你。」我沉吟了半晌说。 宸风的身上确实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就算是对他有所偏见的小优、龚黑轮等人仍会和他来往,当他浑身散发的冷淡气息减弱,就会有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并不意外。 「墙并没有消失,只是变成薄薄的一层膜,那层膜还是将大多数的阻隔在外,只有很特别的人才能进来。」宸风偏着头看向我。 「特别的人?谁啊?我吗?」我半开玩笑地问道。 「一个叫做林千嵐的女生,我对她为了一张书籤而哭得像个孩子的模样印象深刻。」他淡笑的说着。 原以为宸风会说『那个人谁自己知道』等等的话,没想到他却是直接把我的名字叫出来。 啊……怎么办呢?心里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开心到连要说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傻笑而已。 宸风的视线停在我的脸上没有移动,他一直盯着我呆傻的笑容,直到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撇开脸,移开我的视线。 「那个,学妹我并不会在意的,但是她最后说不会放弃你,想必不容易摆脱她吧。」唯一教令我担心的是,她是否会带给我和宸风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嗯,我和她从上星期就不断重复类似今天的对话,不想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同时也怕她跑去找你,带给你困扰。」宸风微微蹙眉,「她的个性太骄纵了。」 我頷首。 「她怎么知道我?」不会是你告诉她的吧? 他摇摇头道:「从很久以前每个人就都在传林千嵐跟莫宸风是一对情侣,当事人虽不愿亲口承认,但私底下确实是男女朋友的关係。」 这版本的传言怎么我之前没听过?不对,现在不是讨论有没有听过的问题。 「你觉得我们要不要乾脆成全大家,当一对名副其实的情侣?」宸风戏謔地问道。 我睨了他一眼,「才不咧。」 嘴角忍不住扬起笑容。 第三十回 夏季炙热的阳光晒得人头晕目眩,气温飆高也使人的火气上升,不论谈话、做事都提不起劲,甚至有些许不耐烦。 模拟考结束后没多久,紧接着面临段考,接连三天的段考只考上午,下午放温书假,我趁着下午的空档约好和宸风一起出去,我要去买昨晚被我喝光的即溶咖啡,宸风当司机,买完东西后,我们要去图书馆读书。 坐上他的银色宝马,车子行走的同时我将头倚着玻璃车窗假寐,连续几天熬夜读书,眼睛酸涩,身体感到万分疲惫。 真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什么段考模拟考的,很想不再去管。管他考的好不好,全部去吃大便。 感觉车子停了下来,宸风冰凉的手贴在我的脸颊上轻抚,下意识地往他的手靠去,我用脸颊轻轻摩蹭他的手,像一隻正被主人爱抚的猫咪。 「我下去买个东西,你先睡一下。」宸风说完不久,我便听见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迟疑了一下,我嘀咕地张开像是沾上强力胶的眼皮,探头望向车窗外,这是正要前往图书馆的路上。 宸风将车停在路边,人不知道跑去哪里。他没有告诉我要去买什么。 我眨眨乾涩的双眼,企图在街道两旁的骑楼店面中找出宸风的身影。 他从星巴克走出来,手中拿着两杯咖啡,他将其中一杯递给我,是滚烫的热咖啡。 我抱怨的说天气那么热还喝热的。 咖啡要热的才好喝啊,宸风如是说。 车子驶进图书馆的停车场,我们坐在车上,打算喝完这杯咖啡再进去。 啜一小口黑澄澄的咖啡,我皱起眉,好苦。 「是黑咖啡吧。」我说。 嗯。他答道。 「好累喔。」我将咖啡圈在手中,热度透过杯子传进手心里,我稍稍恢復了精神。 「再撑一下下,明天考完最后两科就可以休息了。」他安慰地说道。 我摇摇头,有些闷闷不乐。 两个星期之后还有一场模拟考,可以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我几乎连喘口气的空档都没有。 「现在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说完,我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传至整个口腔,使我整张脸全纠结在一起。 嚥下这一口咖啡的同时,舌尖和喉头嚐到一股甘美的滋味。 轻啜了几口,我似乎不讨厌黑咖啡了。 一开始感到苦涩的液体入喉,在极苦当中竟牵引出另一种甜美。 好不可思议。 「黑咖啡如何?」宸风突然开口问道。 我抬眼,发觉他正盯着我看,审视着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好苦。」我说,「可是很好喝。」 隐约感觉到他有话想跟我说,我等待他的下文。 「这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每一个人都会经过不同的成长歷程,对于生活上的事物有所感触,除了表面上那些开心或不开心的情绪外,更深一层、更接近内心的感触。」 我点点头,不太明白宸风说的那一些话,因为听不懂,我等待他来向我解释。 「我买黑咖啡给你喝,就像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一段话一样,黑咖啡很苦,一开始喝的时候很苦,那味道令人厌恶,它使你皱紧双眉,然而你喝下去的那一刻会惊喜地发现它的甜美。」宸风伸出手来拉住我的,「它的表面是苦,里面是甜。」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我与宸风一同走进文化中心。 夏季文化中心的冷气开得很强,强到令人感觉冷,我穿着短袖制服,身上套着宸风方才脱下来的运动服外套。 台中县的文化中心有四层楼高,表演厅独立为另一栋建筑物,走进大厅,挑高的设计使得二楼只剩下一个展示区,文化中心一入门大厅的楼梯直达三楼,三楼为文物陈列室、展示室及编织工艺馆,我们要去的自习室位在四楼。 站在四楼的走廊边往下望,可以看见一楼大厅人进出的景象。 文化中心一直是我最爱的地方。 我们离开台中市,跑到中县的文化中心,除了这是我喜欢的地方之外,也是为了躲开各自熟识的同学,以及追在宸风后面跑的学妹。 宸风说她是被宠坏的小女孩,太自以为是,而他不喜欢这样的女生。 「连说上一句话都觉得很受不了。」宸风说。 我淡笑着不表示任何意见。 段考前几天那名学妹曾经来找过我,开门见山的告诉我她喜欢宸风,并且点名我是她的阻碍。 当下我十分恼怒,却没有表现出来,冷冷地说:「你喜欢他,那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他是否回应你,有与我何干?如果你这么有把握让他也喜欢上你,为何不是对他展开攻势,反而是跑来骚扰他『传闻』中的女朋友。」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宸风,不想把事情闹大。 走进自习教室,我和宸风捡一个靠近窗户的双人座位,桌子中间隔着一块不透明玻璃,就算面对面坐着也看不见对方。 拿出数学讲义,明天一大早第一堂课的考科是数学,是除物理化学外,我最头痛的科目,就算给我公式我也不见得算得出答案来。 趴在桌上,我有气无力地盯着讲义封面。 叩叩!白色玻璃传来细微的敲击声,我下意识的抬头,看见玻璃的另一端贴着一张纸,上头写着:「加油喔,不懂得地方问我。」 我莞尔找了一张计算纸,写上「都不懂耶,你接受这么笨的学生吗?」敲敲玻璃,我将纸贴在玻璃上。 随后宸风贴出「我接受呵,拿你的讲义和笔,我们出去吧。」 我们站在走廊上,紧靠着栏杆,木製宽版的设计方便人可以站在这里写字或进食。 「看这一例题,你必须先看懂这个题目,将文字叙述转换成数字……」宸风从考试范围一题一题地教我。他讲解得很仔细,使我很自然地带入其中。 他出了一个题目给我,要我解出答案给他,在演算的同时,他一直站在身旁看我。 我将解题的算式拿给他看,战战兢兢地等待他的反应。 「其实你不笨嘛。」宸风玩笑地揉揉我的头发。 用手爬梳整理被弄乱地发丝,我的心情感到愉悦起来,却没注意到空气中瀰漫着未雨绸繆的气息。 第三十一回 一大片厚重的灰色云层滞留在天空中,没有风,空气闷闷的,就快要下雨了。 我和宸风走出导师办公室,他不发一语,逕自迈开`步伐往中庭的凉亭走,我跟在他身后,同样没有开口说话。 彼此都需要时间去消化方才在办公室中的一切,慢慢沉淀情绪。 心情真是坏到极点。 和宸风一起到文化中心的隔天,也是段考的最后一天,我被通知下午留校到导师办公室找李老,一推开门进去便诧异地发现宸风也在里面。 宸风的导师和李老并肩坐在一起,桌子的另一端我和宸风并肩坐着。 两位老师板着一张严肃的脸,我瞄了宸风一眼,他对于我的出现同样感到讶异。 办公室只剩下少数老师还坐在桌案前改考卷,没有人交谈,偌大的空间此时出奇地安静。 「知道为什么找你们来吗?」宸风的导师率先开口道。 我和宸风面面相覷,心里隐约知道答案,却下意识的摇头等待这两个老师开口。 「有老师说看见你们两人在文化中心,状似亲密。」李老沉着脸道。 愕然地瞪大双眼,我试图在脑中寻找适当的词语来反驳,耳朵听见宸风紧绷的声音:「我们去文化中心纯粹只是为了考试,我教她功课,站在她旁边为她讲解,这样的『状似亲密』又有何不可?」 坐在宸风身旁,我猛点头,也希望对面的两位导师能够轻易被我们说服打动。 现在高中生谈恋爱不算什么,这是很希松平常的一件事,但之所以会被约谈,主要的原因是我们交往的传闻传得太久了,满城风雨,看在许多人眼里,我们是只顾谈恋爱的两个人,不管周围的人如何看待,也顾不了功课。 被叫来办公室,用意大概是要我们收敛一点。可是我的心里却隐隐藏着不安感,李老处理事情总是很固执,很少有人能够说服她,是一个挺意气用事的老师。这也是为何我们班跟她的感情不好。 「你们在一起的传闻流传很久,该知道,即使是风气如此开放的现在,学校也不允许你们将恋爱摆第一,课业第二……」 「我们只是朋友。」我打断老师的话,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们说的话有些激怒了我。 「你们只是朋友,却可以忍受流言传那么久?!」李老高声说道。 「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何必要怕流言。」撇撇嘴,我不以为然地说。 和宸风之间的情感虽然是如此曖昧,但我们的互动却从未踰矩,又何必在乎那些不能当饭吃的流言? 宸风班导师轻轻拍了李老的肩,似乎在安抚她的情绪。 「就算你们只是普通朋友,也该保持适当距离,别让这样的流言在校园里传那么久,尤其千嵐是女生,对她来说这是一种伤害。」他试图缓和气氛。 宸风沉默不语,我则思索着老师话中「保持适当距离」的字眼,怎么样才叫做人与人之间最适当的距离?我不懂。 「毕旅的第一天晚上有人看见你们两个人单独在海边,他揹着你,你们就像一对情侣一样……」李老咄咄逼人的语气再度弄僵整个局面。 「我扭伤脚,走路不便,他揹我只是为了照顾我的脚伤而已。」我反驳道。 升上高三的暑期辅导课期间,班上也曾有一对情侣像这样被叫进办公室谈话,女同学回教室后哭肿的眼睛吓坏不少人。若不是今天换成我被约谈,还真无法体会当时她的心情。 我不是她,不会因为李老强硬、不客气的态度和用语而掉泪,这大概也是由于宸风陪在我身边的关係。 李老听完我说的话,深吸一口气,随即开口:「张老师,可以请你先将莫宸风帯出去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林千嵐说。」 没等宸风的导师开口,宸风率先说道:「有什么话直接在这里说就好了,何必要刻意支开我?」 桌子底下,宸风的手紧紧握住我的,紧得令我感到手掌发红涨热,有些疼痛。 他想保护我,那股强烈的意志憾动了我。 「莫宸风!」李老拍桌,怒不可遏地叫着宸风的全名。 办公室里少数埋首桌案的教师纷纷头来关切的眼光。 我望向宸风,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两位老师。 「我本来是想跟林千嵐单独说几句话就放你们回去,但你们的态度令我感到不快。这是你一个学生该有的态度吗?」 看的出来她此刻十分不悦,我不敢在这时开口说话。 「宸风,跟李老师道歉。」张老师脸色铁青道。 「对不起,我太衝动。」宸风缓缓开口,「如果你们今天找我们来,只是希望我们可以将重心摆在课业上,那么你们大可放心,我们从来没有放掉课业。」 「宸风和千嵐,你们先回去吧。」张老师说:「今天耽误太多时间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和他起身,活动僵硬的身体。宸风提着我和他的书包,我们走到办公室门边。 「等一下。」李老倏地出声。 我们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回头望向两个导师。 「有没有放掉课业,等这次段考成绩出来就知道了。」李老走近我们,「我们到时候就会知道,你们今天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宸风抓着我的手臂,将我拉到他身后,我的视线仅能看见他宽阔的背膀。 宸风的动作,保护意味十足。 有些话,他从未说出口,可是像这样的小动作时常出现在我与他之间。 他总是这样让我感到好温暖,一不小心就会红了眼睛。 「您现在是在质疑我们说的哪一句话是真是假?是我和千嵐之间只是朋友关係,您不相信?还是您认为我们没有放掉课业是假的?」他冷冷的语调透露初不小的怒气。 站在宸风背后,我没有注意到李老的表情有些难看,耳朵听不见她或是张老师开口说话。 想要探出头,他却紧紧嵌住我。 「亦或是您觉得考试成绩不理想,就等于我和千嵐正在谈恋爱?」他停顿了下,「我们都很清楚大学学测快要到了,文化中心也不是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去哪里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还是说李老师有『其他经验』,所以才以为我们不是去唸书?」宸风意有所指。 看来他真的很生气耶。 我厅着他说的话,有些想笑。 「你……你……」李老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 「宸风,够了!」张老师出生遏止,「你们先回去,别再说了。」 宸风打开办公室的门,我先走出去。 一脚踩出门槛,我听见身后李老的声音而停下步伐。 「我会考虑请你们的父母过来一趟。」她半威胁的话着实吓到我。 「随便你。」宸风淡淡地答道。 他牵着我走出办公室,碰地一声将门带上。 第三十二回 天际边一声闷雷响,随即下起倾盆大雨,闷热的空气在雨珠往下落的同时凉快不少,甚至有风伴随雨的脚步,将整个下午的闷热一扫而空。 坐在凉亭的石椅上,我注视庭外的雨景,宸风站在凉亭的出入口,倚着木造圆柱,同样望着外面。 转头,我茫然看宸风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 疑惑停留在喉间,问不出来。我还震慑方才在办公室内发生的一切,理不清的思绪使太阳穴感到隐隐作痛。 头好沉重,心也好沉重。 我一直很努力扮演乖乖牌的角色,在学校老师面前努力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好学生,虽然成绩平平,至少不惹是生非,只安分坐在自己座位上,不引人注目,尤其是老师。 今天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大概已经将我长久以来给老师的印象打破了。 我不懊恼,却有些担忧。 担心的是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事发生。我们彻底的激怒李老。 她不会真的找我爸妈来吧? 想到此,我不禁皱眉。 「在想什么啊?想到眉头都皱起来了。」他不知何时迈开脚步,我回神时他已坐在我身旁。 我随口说没什么。 这场雨丝毫没有缓和的跡象,反而愈下愈大,雨水微微飞溅进来,靠近凉亭外的背部有些被雨打湿。 不得已,我们往凉亭中央靠去。 「别在意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宸风一边将外套脱下披在我肩上一边说,「我比较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收紧他的外套,我嗅到外套上属于他的气息。淡淡的,好闻的味道。 眼睛有些酸涩,有点想哭。 宸风对我很好,他的一举一动全透露出这个事实,我无时无刻都感受的到,即使他很少说出口。 就算是已经习惯了有在他身边的现在,面对他的好,我仍然会忍不住眼眶泛红,有时甚至眼泪流个不停。 为了他这一句话,我红着眼笑了。 他用食指和拇指轻捏我的左脸颊,「别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我们没有做什么事,不怕他们查,只怕他们会乱说话。」 「你是说怕同学跟李老他们乱说,还是怕李老去跟我们爸妈乱说?」我拍开他的手问道。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我所乐见的。 宸风沉吟了下,「比较怕的应该是让父母知道这件事情,我是无所谓,但比较担心你家里的反应。」 「李老真的会去告诉我爸妈吗?」我不免担心,可以想见会有场不小的家庭风暴。 「我不确定。」他答道。低下眼看见我忧心的脸庞,开口道:「对不起,不是故意说出来吓你的,不要当一回事,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摇摇头,我没说什么。 宸风的猜测很有可能发生,并非是随口说说的话,李老是我们班的班导,依照她的个性大概会採取较为激烈的行动。 「都跑那么远了,想不到还是被看见。」他似笑非笑地叹口气。 原先要躲的是同学的目光,结果反而招来更大的麻烦,「是啊。」我显得有气无力。 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天被导师抓去约谈。 雨依旧哗哗地下,我穿着宸风的外套,无视石椅上的水珠,一屁股往下坐。 臀部感觉湿凉,起身时别人从后面看过来,应该会很好笑吧,但现在的我不在乎这些。 重新审视我对宸风的感情,究竟是友情多了一点,是爱情多了一点,还是真的就如同之前我所坚持的那样,我们之间已超越爱情界线? 仔细去回想和宸风认识到现在的点滴,我们所遭遇的一切,所相处的情形,审视的结果竟是我不知道。 搞不清楚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对未来的路是如此,对宸风的感情意识如此。 我只希望和宸风永远都可以这么好。 胆小如我,害怕在未来某一天有些东西会变质,所以不敢作任何改变。 我不要宸风离我而去,孤单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人懂我,愿意听我说话,我不想那个人从我身边走远。 书涵的『告白事件』让他曾一度走离我,那段日子里我感觉心空空的,好像少了什么,怎么填也填不完的空缺。 令我手足无措。 『导师约谈事件』呢?会不会又在一次改变我们的关係呢? 我忧心的不是他会背对我,而是是否要被迫转身的人是我。 「脚酸了?」他的声音透出一丝怜爱很明显,我听得出来。 他跟着坐下。 「不是。」我说,「只是再想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不安在心里发酵。 几乎不敢去想像最糟的情况,我没有勇气。 他搂住我的肩,将我拉近他。 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闔起眼睛听外面的雨声,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刚刚在办公室里,看你好像很生气。」突然想起来似的,我说道。 「被你们班导惹恼了,她还真的是观念思想传统到不行啊。」他无奈的语气几乎要逗笑我。 「李老就是这样,没有人受得了她。」她带我们班,好像是一个专制的君王,是暴君还是贤君我不敢加以评论,但她专制的要我们遵照她的一切规划走,让人消受不了。 这样才能考到好学校。 想起她的口头禪,我不以为然哼了一声。 像是在说『辛苦了』似的,他揉揉我的头。 「我似乎不该衝动回嘴,事情好像因为我的衝动变得有些不可收拾。」他语带歉意地说,「不知道会被渲染成什么样子。真是对不起。」 「只要不要扩大就好了。」我不要他说对不起,当下的情形不论是谁都会想回嘴。 对宸风来说,他已经收敛很多了。 「希望你爸妈不要知道这件事。」宸风补充了我最担心的那一部分。 「希望如此。」一想到他们很有可能会接到李老的通知,我简直不敢想像。 快疯了。 「别害怕,有我在。」 第三十三回 星期四,非假日的日子,上完最后一节课后,我接到妈的一封简讯,要我马上回家。 收到简讯,我的心往下沉。 李老威胁的话语还停在我的耳边,随即又接到马上回家的命令,更为沉重。 「你妈怎么会突然叫你回家?明天还要模拟考耶。」小优坐在我的床上,边吃洋芋片边盯着我看。 「她没有说什么事,我也不知道。」随手抓起放在书桌上的参考书往包包里塞,这个动作有些多馀,如果家里真的有事,我也没办法安静读书。 收拾好,我抬头看见她仍旧坐在我的床上吃洋芋片,悠间的模样映入我眼帘有些刺眼。 「喂,你要一直在我的床上吃吗?碎屑会掉出来啦,要吃回你自己床上。」我没好气地抢过她手中的饼乾,随手吃了几片。 「那是我的耶!」小优抢回洋芋片,坐回自己床上。 我转身背上包包,切熄书桌檯灯。 「明天来得急回来吗?」她拍拍沾满饼乾屑的手,站起身走到我旁边。 「嗯,会赶回来上课的。」 「是考试。」她纠正,「从第一节课到最后一节课全都是考试。」 没有回话,我背着包包跟她说了一句『拜拜』,跑到学校前面不远处的公车站牌等车。 事情来得又快又急,来不及告诉宸风的情况下,我撘公车到火车站,从台中乘火车回丰原。等车的空档我打了通电话给他,他的手机却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我好焦急,心中不安持续扩大。 不得已,我留下语音讯息给他。 踏入家门,感觉家中温度好低,空气彷彿凝结了,可以嗅出浓烈的酒味,大门进入客厅的地板上躺着空空如也的酒瓶。 爸又喝酒了。我暗自叹口气。 每当他不顺心,或者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高兴时便会喝酒,将自己灌醉,然后借酒装疯,向我和妈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乱摔东西。 长期下来我有点麻木了,虽然心里深处还是有沉重感,还是会感到难过,却已不像最初痛得那么刻骨铭心。 环伺整个空间,爸半躺在红色沙发上,嘴里不停的咒骂着,妈站在通往二楼楼梯的走廊间,双手环抱胸前,脸色铁青地往爸的方向看。 愤怒、伤心、怨懟……她的一双眼眸里充斥各种各式复杂的情绪,直到她意识我的存在,才收敛起眼底的情绪。 「回来了。」她气疯了。语气向我透露讯息。 我以沉默代替回答,走进客厅的同时关上大门,隔绝外面的世界。自由的空气已不再属于我,彷彿再也不能随心锁欲地呼吸。 爸睁开因酒醉而迷濛的双眼,我看着他发现我,控制不协调的肢体搀扶沙发,企图撑起整副躯体,他歪歪斜斜地重复起身又跌倒的戏码,很可笑,但在我的眼里更多的却是难过。 直到他最后一次成功地从柔软的沙发爬起身走向我,我意识到自己正被转入巨大的漩涡中,我试图回头,试图游开,水底下的暗流却扯住我的双腿和身体…… 「去那边坐下。」妈拉着我的手臂,要我坐在单人沙发上。我一直很讨厌这张单人沙发,它将我侷限在这小小的位置里,看着父母一次又一次不断争吵,看着爸的醉态,妈的眼泪。 他们每次吵架,结局总是爸踩着怒气离去,妈撇下我,自顾自地上楼,躲进房间里。 我还是没有异议的坐下了,今晚在他们眼中我是待审的犯人,不再是可以缩在角落看他们吵架的女儿。 「干……你给我讲,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好事?!」爸状似清醒率先破口大骂。 我想他大概没喝多少酒,只是想藉一点酒意来装疯,他的口齿还算清晰,只是肢体表现的像个酒鬼。 「你们班导师今天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你和同学校的男生一天到晚在一起,问你和他是不是在谈恋爱,却被你们……」 「我们只是朋友。」我打断妈的问话,「是老师她不相信我们说的话。」 「你就是这样没大没小,人家老师才会打电话来家…家里。」爸操着一口台语,「谁……谁叫你打断长辈说话…话的。」 「你闭嘴啦!你除了喝酒还会做什么?!她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是你真正关心过的?!」妈怒气难掩地对着爸大骂。 「你现在在讲什么啊?!我是一家之主耶,这里我最大,你敢、敢骂我?!」他歪斜地起身拿起地上的酒瓶。 「我为什么不敢骂你。」她不畏惧地回嘴,「你拿酒瓶要做什么?要打我喔?来啊,我站在这里给你打,你好胆给我打下去,我去叫警察来。你敢打我就去医院开验伤单。」 「没,我没……没有要打谁。」他投降状的举高双手。 「没有吗?没有那你手上拿空酒瓶要做什么?」妈反问。 「没…没有要打谁…我……」他放开手中的酒瓶,酒瓶瞬间撞击地板,硬是破裂在木製地板的温暖里,碎玻璃散落一地,造成许多伤痕。 「我等一下再跟你吵。」妈回过头面对我,「你说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如果只是朋友为什么还一天到晚见面,老师还打电话来家里特地告知我和你爸?」 「我们没有一天到晚见面,我和他并不同班,又怎么一天到晚见面?如果真要这么说,我和小优也是一天到晚都在见面,那我是不是也跟小优谈恋爱?」我平静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你这是什么态度?!」爸庞大的身躯朝我逼来,他粗鲁地揪起我的衣领。 「你咧衝啥?!给伊放开!」妈拉开爸的手。 「你管这么多要衝啥?!我在教小孩!」他松开手,恼怒地说。 「你需要这样动手动脚吗?你也不想想看,除了她的成绩单外,你还关心过她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动粗?!」妈的背影为我挡去爸的一部分。 在我眼中妈纤弱的背影以及剩下一部分、残缺的爸爸影像,那一部分剩下的是什么?义务吗……这是我的家,是我的家啊……哈……哈哈……哈哈哈…… 从微弱的笑声至弯腰大笑,我笑得眼角流出泪水。 妈错愕地看着我。 「你笑什么?!你给我讲你在笑什么?!」爸似乎被我吓着了。 「千嵐……千嵐……」妈抱住我因狂笑而不断颤抖的身体,嘴里喃喃唤着。 「不要再笑了!你发疯了是不是?!」爸推开妈,抓着我的肩不停摇晃,「你快点给我讲啊?!嗄?!你都在外面做什么好事?!」 我倏地狠狠推开他,将爸推倒在地,我站起身,不笑了,耳朵只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呢?你又在外面做什么好事?!爸,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我不是白痴,不要以为你可以瞒得过去,那种小把戏!」 我低下头看见爸呆愣的神情。 「你可以出去外面找你的相好,不过你要记住,不是你不要我们,是我们不要你。」我的语气异常冷酷无情,「我,只要有妈妈就够了。」 说完,我抓起包包夺门而出。 第三十四回 漫无目的地走在深夜街道,手腕上的卡西欧手錶告诉我,时间已将近十一点,难怪圆环东路的车不多,难怪裸露在外的手臂感到一丝凉意。我仅能将包包报在怀中取暖。 走在闃寂无人的圆环东路,直扑而来的寒气使我激动的情绪逐渐趋于和缓,冷静下来的脑袋迫使我回想方才究竟自己说了什么话。 我,似乎打破了长期以来努力维持的,幸福家庭的,假象。 这样也好。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或许我真的认为说出来也好,是累了,不想再自欺欺人的过日子,明明没那么幸福,却硬要假装。真的,累了。 无意识地踩上天桥的阶梯,我在天桥的中央处停下脚步,椅着栏杆屈膝而坐,温度下降冷得我想咳嗽。 这座天桥从我有记忆以来便矗立在这儿了,它是我小学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拾阶而上,拾阶而下,我蹦蹦跳跳得数着阶梯的数目,直到换上白衣蓝裙的国中制服。 记得这座桥在九二一过后,被撤彻底底做一次整修,连外貌都变了,上头多了没有标示数字的时鐘,色彩也比原来丰富,彷彿地震是为了替它揭开重生的帷幕。 崭新的天桥过不了多久时间,已在成日风吹雨打烈晒中快速的苍老,天桥似乎不得不老,週遭已有年岁的平房容不下突兀的新生儿。 它是真的老去了。低下眼,微弱的灯光下还可以看得见角落里被人丢弃的饮料罐。 桥下一辆机车急速呼啸而去,我想起离家时爸妈惊愕来不及反应。 妈回过神来,大概会穿上她的外套骑着机车跑出来找我,要不就是猛打我的手机。 拿起手机,没有任何一通来电显示。 我并不希望她来找我。 不论是爸是妈,还是我,都需要冷静。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要想什么自己也不太清楚,至少此时此刻,至少今天晚上,我都不要再回去面对一场乱局,且他们之间也需要把话说清楚,我不适合在场。 虽然我无法确定我离开家门之后,他们会不会再度吵得不可开交。 不确定的事我已不愿再去猜想。 手机想起一阵短而急促的铃声。 你现在在哪里?阿凛如此问道。 天桥上。我回覆。 今晚的月亮好圆。抬起头,我自言自语的说。 如此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一件温暖的夹克落在我的肩上,来者脸上也带着温暖的笑容。 「找到你了。」宸风笑着蹲坐在我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传简讯给我的人明明是阿凛。 啪地一声,他用右手手掌打了我的额头,说道:「你家附近就只有这座天桥,在远一点的你大概也不知道在哪里,所以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可能。」 「你是名侦探柯南啊?」我一边轻揉额头边戏謔的回嘴。 「不错,还会回嘴就表示你撑得下去。很痛吗?」他将披在我身上的夹克收紧,靠我好近。 几乎,我可以闻得到他身上的气息。 「很痛啊,从下次出手可不可以轻一点?不对,是你不要再打我了。」嘟起嘴,我学着装无辜。 「因为你乱跑让你妈担心,所以我才打你。」他收回手,却一就好靠近我,「你也让我很担心。」 「我妈?」不解的望向他。 「嗯。」他点点头,「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不想被找到,不想回家,不想看见我爸妈。」直视前方,我凝视只有一轮月华的天空。 宸风不再说话,陪我静静坐在天桥上。 以为他会就这样陪我做到天亮,他却突然起身说「走吧。」,把我拉下天桥。 他牵着我停在一辆熟悉的机车前。 「这不是阿凛的车吗?」我纳闷地问。 「是啊。」他跨上机车,发动引擎要我坐上,「听到你的留言时,我正好和阿凛在一起,电话里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我跟他说要来找你,他叫我骑他的车来。」 他帮我戴上安全帽。 「你的车呢?」 「前几天出了一点问题,进厂维修了,这件是你不是早知道了?」声音听出一丝淡淡的无奈。 「对不起,太多事情发生我早就忘了车子维修的事情。」垂下眼,有些低落的说。 「没关係,你不用为这种小事道歉。」他催下油门。「抱紧我。」 我听话的抱紧他,脸和前胸贴紧他的背,迎面而来的寒风丝毫不客气地刮着我的脸,使手臂不由自主地将他圈得更紧。 宸风骑车的速度好快,快得我有些害怕。 风的力道十分强劲,勉强争开眼睛,认清这条路是要去中正公园的路。 「我们要去哪里?中正公园吗?」我扯开喉咙大声问。 「不是。不是要去公园。」 宸风说话的同时,中正公园已远远地被机车拋在后头。 他往路的前方骑去,拐进一条我不熟悉的柏油路。 这条路是上坡,一条山路,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一台车。 「害怕吗?」宸风转过头问我。 怔了半晌,我再次贴紧他,「不怕。只要有你在,什么都不害怕。」 我闭着双眼,直到他停车才睁开。 「公老坪?」跳下车,我迟疑地看向他。 「是公老坪没错,你是丰原人,怎么连上来这里的路都不认得?」他将车停在一旁。 这一处是上坪顶的路旁,这公老坪的这一段山路为了方便民眾看夜景,所以设置了一处小公园和一处平台。这里是平台。 「我上次来是要升国中的时候,不对……好像是小学五六年级……」走向栏杆,我望着眼前的灯海,「太久以前的事情,久到我都忘了。」 「你不常上来?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上来看夜景。」他轻声说。 是时间太晚,是露水太重,此时这里只有我和宸风。 「那条大道是什么路?」举起手,我指着一条用肉眼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的路,它的两旁站立数不轻的黄色路灯,我甚至可以看见车子在上头行走。 「是国道四号。」他笑答道。 「真的?」我半信半疑。 「别人告诉我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姑且相信吧。」他说,「有一些事情要努力不去相信会很辛苦。」 宸风似乎意有所指。 「你想要说什么?」我不解他话语里的含意。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事去质疑比去相信还需要花很大的力气。」 我没答话。 「和家人吵架了?」 「嗯。」 「因为我们的事?」 他的手搭上我的肩。 「嗯。」 「难过吗?」 他顺势抱住我。 「嗯……」 我啜泣地抱紧他。 第三十五回 「这个,刚刚离开天桥时,从你裤子口袋掉出来的。」宸风将护贝书籤递给我。 看着手上的书籤,感觉一阵酸涩,我不由自主的捏紧手心,放在胸口。 「别再弄丢了,还记得那天你拼命想从我手上把书籤抢回去。」他将双手搁在栏杆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否则你不会那么失控。」 垂下眼,趋于平缓的情绪又再次翻腾起来。 「它对我而言也很重要。」他突然说道。 闻言,我抬起头,来不及眨去眼眶中的水气,「为什么?」 「因为那一天我看见在乖乖牌学生的偽装下,比较真实的林千嵐。」他背对一大片灯海,微弱的灯光下,他的眼底有浓浓的笑意。 眼泪无法克制的落下,在宸风面前,我抽抽噎噎的哭。 在他面前哭,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以前的我似乎没有泪水,连爸妈吵架都哭不出来;宸风出现之后,我的眼泪就像找到一个宣洩的出口般,流个不停。 宸风任由我哭,他在一旁轻轻拍抚我的背,没有开口说话。 一辆闪着灯的巡逻车开过,没多久又折回来在我们身旁停下。 公老坪往上走,已没有车子可以通过的路,我知道他必会照原路折返,却没料到他会停下来。 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察。 「你们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看夜景?怎么女生哭了呢?」略带台湾国语的警察问道,「是不是你给人家欺负?」 大概是我哭得太惨了,才会引来他以为宸风欺负我。 「不是啦。」我擦去泪水反驳道。 「不是喔?」他狐疑得重复我说的话。 我点点头。 「我在向她告白,把以前没对她说的话告诉她,才一开始她就哭了。」宸风镇定的答道。 「所以你哭是因为太高兴喔?」 即使此刻心里情绪复杂,我仍点头说是。 他摇摇头,状似无奈:「你们还是学生吧,别待在这里太晚了。」说完便转身回到车上。 我们站在原地目送巡逻车离去。 被带有台湾国语腔调的警察一搅和,我的眼泪顺理成章得缩回去了,彷彿那个警察的出现,就是为了要我收回眼泪。 「你应该会觉得我很爱哭吧?从开始认识我到现在,不知道在你面前哭过多少次。」数也数不清的数字。 「我们来交换秘密吧。我用两个秘密来交换你一个秘密,愿不愿意?」宸风突然这么问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用两个秘密来交换关于这张书籤的故事。」他指着我手中的书籤。 「书籤的故事……」我喃喃重复最后这五个字,像是走入一个长长的隧道,隧道另一端闪烁着微微的光,好像走出隧道就能够回到从前。 「你愿意吗?」他又问了一次。 「嗯。」点点头,我说。「好啊。」 宸风说从他开始讲属于他的第一个秘密,然后我必须说出关于护贝书籤的故事,等到我说完,他才要告诉我第二个秘密。 因为这样我才能确保,你不会等我将两个秘密全说出来之后耍诈不肯说,你这个人啊,有时候真像一隻驼鸟。宸风说。 我涨红着脸,哪有哪有地辩道。 「那你保证我说完之后,你会乖乖将第二个秘密奉上吗?」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我有骗过你吗?」他笑问道。 偏着头想了很久,我摇头。 「先说第一个吧。」他转身凝视一大片灯海,说:「你曾经问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你想知道为何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可以准确又轻易的将你的名字脱口而出?」 我不语,等待他的下文。 夜愈来愈沉,露水很重,使得寒意跟着加深。 「基测放榜的隔天,我和朋友约在丰原街头一家简餐店见面,我们对面那一桌坐了两个女生,他们在聊考上同一所学校的事情,我听见那所学校正好也是我考上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忍不住转过去看他们。」他说到这里便停下来。 「我……吗?」我指着自己的鼻子。 宸风点头,「你和小优。」 「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我丝毫没有注意到当时隔壁桌的客人。 「我也还在寻找答案,我想可能是你外表开朗,心里却隐约藏着许多事情,那时你的眼神,你散发出来的感觉吸引了我,导致对你印象深刻吧。」他偏头思索。 我似懂非懂。 「开学后我不断用各种方法打听你,之后某一天,阿凛跟我提到他在新生辅导前一天在学校遇见两个女生,他向我形容你,不断和我提及你的事。」 「阿凛跟你说过我的事情?」他从未向我提过这件事。 我一直以为和宸风的相识纯属偶然。 「他同我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后来我也常在学校看见你。」宸风对我说:「我认识你已经很久了喔,在你还没认识我之前,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号叫做林千嵐的人物。」 难怪他如此熟悉我。 「现在换你说说关于书籤的事了。」第一个秘密完毕。 沉默半晌,我整理脑中属于回忆的片段画面,低下头喃喃自语:「书籤啊……」 随后我抬起头,缓缓开口道:「离我家不远,隔着几条街的距离,有一条蜿蜒的巷子,道路并不平缓,只容得下一台车子的宽度,巷子出去是一条街,街对面是我曾读过的国中。」 「书籤上的樱花花瓣是学校里的?」宸风问。 摇头,我回答:「不是,虽然学校里也有种樱花树,可是不是。花瓣是巷子里人家种的,街近巷尾的地面隆起形成一小小陡坡,斜坡两旁的房舍随地势而建,隔着巷子,两幢平房各自在狭小的院子里种樱花树,每每一到春天,巷弄里两棵樱花默默的相视而开,同时花开,同时花谢,好像互相牵引一样,谁也没办法离开谁。」 「前男友送的?」他打断我说故事。 我失笑地说:「你听我说完嘛!」 「好,我听你说完。」 「那条路是我国中每天上下学的路径,每年一到花季我常在那里流连忘返……」我笑着睨他一眼,「这是题外话。」 嗄?!他以眼神问道。 沉吟了下,我开始进入正题,「它对我而言是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小时后吃过晚饭,爸捧着我的手或骑脚踏车载我去散步,偶尔,我妈会跟我们一起去。某年春天,我们散步到那里,梅雨季节,雨刚下过,柏油路上落满一地樱花花瓣,落花很多,还兀自开在枝头上的更多,为此,我几乎着了迷,那一负景象深深烙印在我心里,大概连死了都不会忘记。」 宸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天我妈也一起去了,我们站在两棵樱花树中间,我第一次看见樱花盛开,所以一直贪看着,后来我爸说时间太晚该回家了,我不论如何就是不肯走,闹了好大的脾气。」那时好像着魔一般。 「后来呢?」他问。 「后来我妈要我把掌心围成钵,她和爸爸偷採了许多樱花放在我的手心,我就这样捧着满手樱花回家,离开树枝的花朵会有腐烂的时候,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书桌上的樱花,其中一朵花瓣开始泛黄,我哭着要妈妈想办法,岁有了这一张压花的护贝书籤。」故事说完了,我停下来等宸风发问。 「是一个充满与家人回忆的东西啊……那么,书籤上的诗词呢?白居易的花非花。」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我轻声读了一遍,「白居易的这首诗词当时我正在背的,我喜欢它的意境,读起来好美,后来看书才了解它的意思。」 「纯粹只是你喜欢才放上去的?」 「嗯。」我点头,「那时我原想直接放樱花瓣就好了,可我妈说一定要放文字上去,我才放了这一首。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的感情生变了。」 静默之后,我主动提及今晚发生的事。 「老师打电话去我家,今天晚上简直就像一场闹剧,可笑至极的闹剧。我爸他……一直责怪我妈没把我管好,结果两个人又吵起来了……最后我忍不住脱口,说出我知道他有外遇,他可以去找外面的女人再组一个家庭,而我,只要有妈妈就够了。」我状似平静地说。 「说完,你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我默认。 「我大约知道今晚的情形,听见你的留言我马上赶到你家……」 「你去过我家?!」我打断他的话。 「是啊,刚好看见你妈站在门口,满脸疲惫和担忧,一直不停的往巷口探去。」他顿了一下,「她很担心你。」 没说话,眼眶忍不住又泛起水气。 「她讶异的看着我,我跟她说『阿姨你好,我是莫宸风。』,你妈没多问我什么,只说你跟你爸起衝突之后跑出去了,她请我跟你好好谈谈,随便聊什么都好,重要的是一定要和你说说话,别让你把一切都闷在心里,会闷坏的。她从不跟你说这些事,因为她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宸风轻声说。 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泪水,我说:「所以你才会跟我交换秘密吗?」 「是,也不是。」宸风答道,「就算你妈没这么托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露出一个微笑,心里满是感动。 「我比较想问你,和你爸摊牌之后,你心里有没有感到一丝懊悔?」 「有。」大方承认,「一跑出家门我就后悔了,但当时话是自然而然脱口的,怎么样也收不回来,后悔又有何用?我好希望这一切赶快过去,宸风,我好累了。真的,好累好累。」 他走上前抱住我,用力地收紧手臂,我将头枕在他的肩上,视线望出去,我看着国道四号昏黄的灯光及川流的车辆,缓缓闭上眼。 夜,很深了呢。 「你们还在这里啊?」是刚刚和我们说话的台湾国语警察。 我离开宸风的怀抱,看向一旁闪着灯的巡逻车。 「不是跟你们说已经很晚了赶快回家。」他板起脸说。 「我们等一下就要走了。」宸风回道:「不好意思。」 台湾国语警察又重复类似的话后便上车离去,还给黑夜一片沉静。 「走吧,如果不回家就先住我家好了。」他发动机车,「我明天早上送你回学校。」 我坐上后座,玩笑地说:「你该不会想对我怎么样吧?」 他帮我扣上安全帽,轻敲了一下,「你觉得呢?」 机车骑下公老坪,我还抱他的腰,看向道路旁的纽泽西护栏,突然想起宸风还没告诉我他的第二个秘密。 「你的第二个秘密是什么?」我大声问道。 「嗄?什么?」 「你的,第、二、个、祕、密。」再度提高音量。 「喔,那个啊。」他的声音从前方飘来,「你知道我在图书馆借书,为何要借旅游书吗?」 「为什么……这哪算秘密呀!」 「因为我想去旅行,中东,全世界认为最危险的地带。你会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我没有答话,只是在他背后点头。 天涯海角,我也愿意去。 第三十六回 高中三年级的寒假,在不停歇的模拟考试中到来。 感觉时间过的越来越快,而我的生活却没有多大的改变。回头看去,许多当时鲜明的记忆,竟变得十分模糊,有些感慨。 今年冬天,不知为何特别冷。 我穿着深蓝色长大衣,围起粉红色围巾站在家门口等宸风来接我,双手不断的摩擦,想藉此取一点暖意。 这是大学学测登场的第二天早晨,和宸风约好在我家门口见面之后一起去考场。我在门外站了许久,却始终没看见他的人影。 打了两次电话给他却都没有回应,令我有些担心。 时间快来不及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先走时,阿凛骑机车停在我面前。 「阿凛?!」我诧异的大叫。 「有必要向撞见鬼一样吗?」他苦笑地说,一边将安全帽递给我,「宸风早上打过电话给我,说他人有些不舒服,没办法开车来接你,要我先载你去考场,他的家人会送他去考场。」 我跨上后座问道:「他不舒服?有说哪里不舒服吗?我打给他他都没接。」 「他没说,大概是不想让你担心吧。等一下就会看到他了,见了面再问他。」说完,他发动机车,戴着我直奔考场。 我同小优站在考场教室的走廊上,等候预备铃响起进入教室。 还是没看见宸风的身影。 他的教室和我们不同栋楼,在隔壁楼考试。 「他们班的人说没看见他耶。」阿凛气喘嘘嘘地跑回来说。 到底去哪里了,我的心里忐忑不安。 隐约感到好像又有事情一样。 自从和宸风上公老坪那一晚,我在他家过夜后,日子平静好多,好像所有人都接受我们的说法。 连李老也意外地没在找我们麻烦。 我隔了一个月回到家,妈没问我那夜我在哪里度过,晚饭的餐桌上,只有我和妈两人,她边吃饭边看着我,抚摸我的头发,她倏地开口搓:「爸爸搬出去了,他说这间房子要留给我们。」 我应了一声喔,低头扒饭,不愿意看她的眼,也不愿意让她看见我眼底泛起的水气。 心里满是懊恼,说那些话的当下,我并没有考虑到妈妈的心情,虽然我说自己只要有母亲就够了,但母亲并不一定不需要丈夫。 她一个人,也许会很辛苦,也许会很寂寞,我都没有为她想过。 思即此,我忍不住说了一句『对不起』。 妈搂住我的肩头,我将头枕在她的胸前,轻声啜泣。 爸走了,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只是,我好心疼妈妈。 「我们把这幢房子卖掉吧,找一个有小花园或小院子的房子。」停止哭泣后,我抬起头道。 妈状似安抚地頷首。 之后,随着宸风来家里的次数增多,我与宸风之间的事情逐渐变成我和妈之间的默契。 她几乎默许,我们之间那种若有似无的曖昧情愫。 预备铃响了,考生鱼贯入场。 我关掉手机,将其连同包包一起放置在教室前方的奖台上,走到贴有我准考证号码和名字的座位。 首机关机前,还是没有收到宸风的简讯或电话。 接下来他就像是消失般,就算我在课堂间开机也没收到任何讯息。 「奇怪了,虽然平时他偶尔会翘课,可是不可能连考试都不来啊。」阿凛搔着头说。 「你们吵架了?」小优试探地问我。 我摇摇头。 「最后一科考完就可以回家了,你要不要再打一次电话?」阿凛提议。 我再拨一次宸风的手机。 第三十七回 宸风直到考完试的一个星期才出现。 假日他约我外出,我们坐在市区新开的一家甜品店,吃着热甜汤,彼此沉默到我开口询问学测第二天他为何没出现。 「因为身体不舒服,只好放弃学测去考指考。」他淡笑着,「搞不好明年必须重考了。」 我垂下眼,「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想考哪间学校?」 他说他想和我读同一所大学,「我怕你到一个完全没有熟人的环境,你会感到寂寞孤独。」 心头暖暖的。 我好像越来越依赖他了。 高三下学期末,我同小优跑到丰原的闹区逛街,之所以捨弃一中街是因为假日人潮汹涌,万头鑽洞,我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 今天出来是为了选购要送给老师的毕业礼物。 中午我们去庙东吃排骨麵,我和小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对了,等等我要去手工艺店。」我突然想起那条未完成的十字架项鍊。那是我答应宸风的。 宸风近来身体渐弱,他的脸越来越苍白,来学校的次数逐渐减少,我们见面经常是在下课后,我去他家找他。 有时我会在他家过夜,宸风只有父亲,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所以他几乎是一个人住。 他说,他妈过世了,因为癌症,不过是前几年的事情而已。 在他家过夜,我有的时候和他聊天聊到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他家客厅地板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被;有的时候夜里他不舒服,我在床边照料,一夜未闔眼。 总隐隐约约感觉,宸风会离开我的生命似的。我深深恐惧着。 我想赶快装串珠十字架做好。 「好久没见你做串珠了。」小优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感慨。 我笑了笑。 在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烦躁得什么都不想做,留下的一点馀力只能够应付考试,其馀的事情都没有心思去做,即使是在我心中比考试还要重要的事我都没办法。 小优拉着我在闹区里逛来逛去,我趁她不注意,买下一对天使娃娃,其中一个是要送给她的,另一个是我自己的。 「你买了什么?」她走近我身旁,看着我从店员手中接过零钱,有些疑惑。 「你不会又是买给莫宸风的吧?」她佯怒地说。 忍不住噗哧笑了一声,我说:「你从刚刚开始,看的东西都不是可以买给老师的礼物,还敢说我。」 「老师的礼物我已经买好了。」她高举手中的一个袋子。 「其他东西呢?你要送谁的?」我故意问。好笑地睨向她手中另外三个购物袋。 「其中一个是送给朋友的啦,剩下的这两个……都是我的东西。」讲到后来她自己都心虚了。 「是什么啊?」我笑着追问。 「漫画和美术用具。」她乖乖回答,表情有些闷。 我大笑。 「那你呢?我要看你买的东西。」她不满地走近,要抢我手中的袋子,我不让,藏在身后,玩起老鹰抓小鸡游戏来。 「不可以给你看啦,里面是要给你的礼物。」当她快抢走之际,我大声喊道。 「好吧,既然是给我的。」她悻悻然地将手收回去,结束游戏。 「你买这么多漫画做什么?」我问。 小优的妈妈很不喜欢她看漫画,有一次曾把她从租书店借来的漫画书撕成两半。她很重视她的成绩。 「难得可以出来嘛!光明正大的跟我妈要钱,我跟她说是要买送给老师的礼物,她不会查我到底买了什么。」她稍顿了下,「我妈对我的漫画禁已经放松不少,上回她竟然主动跟我说,只要我的成绩可以保持在一定水准之内,她就不反对我看漫画。」 「你很高兴吧。」我随口说。 「嗯,是很高兴啊。不过,我更高兴的是她总算高明不少,看漫画之外,我自己会排读书的时间,根本不会影响课业。她老是往坏的方向想。」她耸耸肩。 我垂下眼,想起爸爸。 「你呢?」小优突然问。 「什么?」还没有意会过来。 「你们家啊。」 我想起还没有告诉小优,我们家因为班导师的一通电话,因为我的一时衝动,所以我爸离开家了。 「我跟我妈最近还不错。」剩下的,打算之后再告诉她。毕竟大马路上,不是说这种事的场合。 「你爸呢?」小优隐约知道我和他的关係不是很好。我虽没有向她透露全部。 「老样子。」反而更加恶化了。 「究竟是怎么个老样子?说来听听呀。」她似乎感觉到我想轻轻带过这个话题。 「老样子就是老样子嘛。」感觉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小优拉着我走进附近一家新开张的冰品店,点了两杯红茶,开始逼问我。 每回当我企图带过不想说的事情,总会被小优视破,最后还是得告诉她。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的个性我会不了解吗?」她撇撇嘴说。 怎么她这一句话应该改成『别以为只有莫宸风那傢伙了解你』才对。我惊愕的看着她。 「快说、快说!」店员将饮料送上桌后,小优的拷问大会正式开始。 好吧。我无声地叹气,缓缓道出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你还买东西给李老啊?!不要给她,太过分了!」小优注意的重点好像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毕竟她是班导嘛。」我顺着她说的话。 「你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她状似无奈的摇摇头,好像我无药可救似的,「后来呢?你爸怎么了?」 我搅动吸管,「不知道,他没有再回来了,房子过继到我妈的名下,我们打算要搬家,还在找房子,要把原先的房子卖掉。」 「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爸后来到哪里去了?」她问。 「八成是到他外面的女朋友那里去了。我不知道他跟我妈究竟签字了没有,我妈没告诉我,而我也不想主动问她,是我伤害了她。」心里有许多说不出的苦涩感。 「明明是你爸的错,为何说是你伤害了阿姨?」小优有些气愤。 「我曾经想过,说出来也好,可是我没有想过,当我把那些话脱口而出时,妈妈的心情。未说出来之前,我们还可以维持表面正常的假像,可是说出来以后,假像便破碎了,她不得不面对事实。我妈很辛苦,所以不只是我爸,连我也是伤害她的人。」我说。 桌上沉默不语。 随后宸风打了一通电话,说要来接我回家,我告诉他地点。 小优和我在冰品店分手,临走时她对我说:「阿姨一定会很高兴你在她身边,不要一直沉浸在后悔中喔,和阿姨开开心心过你们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小优把我从中释放出来。 我一直站在和宸风约定好的地方等他。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我没有等到宸风,只等到一通使我失了心魂的电话。 第三十八回 宸风死了。 我错愕地放下手机,一时之间会意不过来。 电话中警察告诉我,他出车祸,事发地点就在离我不远的两条街外。他的父亲没接电话,而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所以也只能通知我。 天空好像会旋转似的,我感到强烈的晕眩,几乎站不住脚。 无视週遭异样的眼光,我蹲下身子,试图稳住自己的情绪。 接着,我缓缓起身,拔腿往医院的方向奔去。 几天来,我一直在恍惚中过日子,完全被习惯支配着,什么时候该吃饭,什么时候该读书,该洗澡,该睡觉……靠得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动作。 我几乎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宸风走的隔天上午,他父亲才从中国内地感回来,眼神里满是悲慟。 他看见我,只是朝我点点头,好像之前便知道我似的,静静地坐在我身旁,沉默良久,他开口说:「宸风妈妈走的时候,我很难过,怕留在这里会触景伤情,那样会使我崩溃,所以我选择远离。我要宸风和我搬离这里,他不肯,后来我到内地工作,不放心他,想请人照顾他,他却说他可以照顾自己……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我不发一语,垂着头,回想我和他在樱花树下认识,他捡到我的书籤,教我听雨落的声音,毕业旅行那一天晚上的海……闔上眼,想哭却没有眼泪。 心很痛,痛得连呼吸都感觉困难,但是,我,哭不出来,胸臆里满满的泪水,却找不到洩洪的水闸开关。 宸风的父亲将他们家的钥匙留给我,我认得那一串钥匙上的饰品,是我送给宸风的礼物,手逢的不织布娃娃,天使造型。 随着宸风的头七过去,我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我越来越沉默。同学和我说话,我还是会笑,也会有反应,外表的过于正常让周围的人担心,包括我妈,她将我揽在怀里,告诉我,想哭就哭出来。 心好像有一大半都空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你真的没事?」星期天,小优跑来我家,抱来一堆漫画说要给我放松心情。 我边看边笑,笑到肚子很痛,小优看着我,眼里最多的是担忧。 「我真的没事啊。」我放下手中的漫画,「笑总比哭来得好。」 「我现在寧可看见你哭。」 告别式那天,我将做好的十字架放在他的灵堂前,这是我答应给他的,我不会遗忘,更不会食言。 之后的某一天,我同阿凛到宸风的住处,帮忙收拾他的遗物。 打开房门如同打开回忆的开关,我似乎摸到了水闸门口,悬在半空中的心和玻璃一样脆弱。易碎。 站在客厅里,我看着前些日子常常躺在上面睡觉的沙发和毛毯,那日子离我不远,就在宸风走的前天而已。 明明是没多久以前的日子,对我、对他爸爸,对周遭所有人来说,都以变得非常遥远。 阿凛打开宸风房间的门,让我先走进去,室内如同往常一样,我看见吉本芭娜娜的《厨房》安稳地躺桌上,眼泪啪地流下来。 水闸门打开了。 小说上面还压着一本日记,没有上锁,我将日记本移开,轻轻翻着小说,从书中掉出一封信,署名要给我的。 我拆开信封,将信纸展开,纸上有淡淡的香味。 千嵐: 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道歉了。很抱歉,我没有向你说起学测当天为何失约,虽然已过了一段时日,但我脑海里不时浮起,那天你站在家门口,缩着身子等我的画面。那一天天气很冷吧。 学测当天早晨,我从家里出发要去你家接你,在圆环东路路口出了一场小车祸,没什么事,只是右腿割伤了,我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对一般人而言,很容易便能止血的伤口─突然意识到,我并没有能力保护你,为此我感到害怕,甚至有些恐惧。 或许早在这之前,我便有相当的认知,只是一直没有去正视,这也是为何我送你《厨房》的原因。一开始,连我自己都不太能确定,为何要送你吉本芭娜娜的小说,学测当天的车祸过后,我才恍然大悟。我怕有一天,如果不能够陪在你身边了,至少我还留了一本小说给你。它很温暖,我希望它可以陪你疗伤。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觉得很生气,我人还好好的,干麻没事诅咒自己(想到你气愤的表情,我竟然不由自主的笑了),我喜欢看你任何时候的样子,流眼泪时的你,生气时的你,偶尔搞笑的你,睡着时候的你……你一定没有发现,我的眼睛最近越来越贪看你,想把你的身影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千嵐,你还记得小说最后一个篇章〈月影〉吗?记得皐月和阿等的故事?千嵐,你不是皐月,而我也不是阿等,但是,若我们之间有天真的拉起一条生死的界线,我希望我们可以像站在桥两端的皐月和阿等一样,向对方挥手道别,心里满满的祝福…… 最近你时常在我家过夜,照顾我,感觉车祸过后,虚弱的身体逐渐復原了,我开始期待,未来的每一天和你相处。 千嵐,你的名字我一直在心里反覆叫唤着,你在樱花树下的身影不断縈绕我的心头,我好高兴,可以遇见你。 读完信,我勉强称着发软的双脚,拉开椅子坐下。 「千嵐,还好吧?」阿凛发觉我的不对劲,走近拍拍我的肩膀。 我摇摇头,泣不成声。 「阿凛……你……先出去好吗?」我边啜泣边说。 听着他带上门的声音,我张开嘴,无声的说:「我也很高兴,可以遇见你。」 我专注的哭着,尽量不去想任何事情,尽可能在这个充斥宸风身影的房间,宣洩我的悲伤。 宸风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当下的我没有办法揣测自己的心。宸风的离去,对我而言过于悲伤,其馀的,什么都来不及去想。 哭了良久,我深深吸一口气,打开原先压在小说上的日记本。 熟悉的字跡再次映入眼帘,我的双眼又开始泛起水气。 日记的第一篇,日期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最后一篇是宸风车祸身亡的前一晚,他在这本日记里,几近详细的纪录了我们之间的一切,相处的情形,发生了哪些事,他对我说过的一些话,或者,我对他说过的一些话。 宸风在最后一篇里写道: 千嵐,这日记纪录我我们之间的一切,我把它送给你,当作是我送给你的高中毕业礼物。至于我,就算没有这本日记,我也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事,回忆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重复播放着。这只是第一本日记,也许我们还可以有第二本、第三本…… 我闔上日记本,也闔上我的眼睛,感觉温热的泪水不断滑落。 不会再有第二本日记了。不可能会有。 第三十九回 夏天欲开始时,我在没有宸风的日子里毕业了。 学测之后的学校推荐及个人甄试,我收到通知,前往几所学校面试,当时宸风还陪在我身边,宸风走了以后,这几所学校也跟着没有下文,其中只有一二所是备取。 毕业后的七月,每个考生更加紧张的指考逼近了,而我却无心准备考试,我像个游魂似的,每天呆在家里乱晃。妈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我心里清楚,她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我多久。 週末假日,我坐在书桌前摊开讲义,开始恍惚。宸风离开后,我一直是这个模样,我没有皐月的失眠,反而变得嗜睡,每天都睡到近正午才起床,晚上九点十点便熄灯睡觉,对我而言,或许睡眠也是一种疗伤。 妈今天偕同当房屋仲介的舅舅去看房子,离走前她要我有空出去走走,别一直待在家里。 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是待在房间里。拿出从宸风家带回来的的一本小说和一本日记,还有,他给我的一封信,我凝视着这三样东西,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旁的手机响起一阵和絃铃声,才让我漂远的思绪回到现实。 「我在你家楼下,快下来。」阿凛劈头便说。 我告诉他我不想出门,他却说他会一直在楼下等我,等到我愿意走出大门为止。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走出阳台,看见他的车还停在门外。 无奈的将手机和钱包丢进包包里,我走下楼前随手抓了放在电脑桌前的钥匙,手心柔软的触感使我打开握着钥匙圈的手。 我拿错了,拿到我送给宸风的钥匙圈,上面还掛着他家大门的钥匙。 甩甩头,我将它塞回口袋,另拿起家里的钥匙,走出门。 阿凛倚着他的机车,见我出来便站直身子,将安全帽递给我。 「要去哪里?」我瞪着手中的安全帽。 「放心,不会把你抓去卖掉的。」他边说边跨上车,发动引擎。 我跨上后座,意识开始有些恍惚。 阿凛载着我在街上急驶。夏天的风迎面而来,我彷彿回到那一天深夜,宸风载着我的时候。 我好希望那时的我们,正驶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如果路就这样一直延伸下去,如果我们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面对离别、失去的痛苦?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心浸在咸咸的泪水里,找不到上岸的路。 我看着熟悉的道路景色,睁大双眼。 这是往公老坪的路。 柏油路一路蜿蜒向上,阿凛将机车停在可看夜景的小平台上,这里同样也是当时宸风在我来的地方。 踩在同一块土地上,放眼望去几乎一模一样的夜景,国道四号仍旧状似将醒未醒地躺在一片灯海之中,只是,陪我看夜景的人不一样了,最初的他永远不会再出现。那个曾经笑着眼,手指着远方一条昏黄长龙,告诉我那是国道四号的男孩,如今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将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前方无垠的灯海,良久以后才发现我哭了。 阿凛站在我边,双手抵着栏杆道:「宸风曾经带你来过这里吧?」 我点点头。 「觉得很奇怪,我为何会知道?」他没看着我,放下双手,转身用背倚着栏杆,「不是宸风告诉我的,他没有说,你们之间的事他从来不告诉我。不过,我猜测他曾经带你来过这里,那天他在我家,听了你的留言,立刻借我的机车骑去找你。」 他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按了几个按键后递给我。 我定睛一看,里面有一张照片,是我的背影,旁边有许多点点亮光,是这里的夜景。 「我和他的手机是同一款的,那天他急忙要出门找你前,匆匆上了厕所,走出来拿错了手机,大概没发现他拿错了,所以拍了一张你的照片。后来也没有删掉。」他接着说。 我同样没有察觉到,那天传简讯显示的人阿凛,而来的人却是宸风,没有发现宸风拍了一张我的照片。 「赶快好起来,千嵐。」他将手插进口袋里,「除了去宸风加收拾遗物的那天你哭过之外,我就没有再看你哭过。我多希望你可以好好大哭一场,不要闷在心里,所以我才把你带到这里来。这个对于你和宸风而言,有过回忆的地方。」 我低头啜泣,答不上一句话。 如果说宸风拍那张照片是为了留下纪念,那么我还寧可他拍的是他自己,流下他的身影给我。 静默许久,公老坪上开始飘下绵绵细雨,夜晚的气温骤降,水珠在发间形成一颗颗的小圆点,路灯的灯光照下来,像是在发光一般。 阿凛将夹克披在我的肩上。 「他也常常做这种事。」我拉拢外套,知道自己说的话很伤人,不论是宸风还是阿凛,他们对我都很好,我却无法克制自己去思念那一个,如今已不在世界上的人,就连阿凛体贴的举动,都会让我联想到宸风。 「他……给过你很多很多温暖吧?」他望向远方的灯海。 我无语的頷首。 「有很多时候我在想,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为什么会是那傢伙走进你心里?」他转过身,凝视着我,「我当然明白,这种事情是说不定的……其实,也因为宸风身上有某些特质是我所没有的,我心里清楚,他有很多地方都胜过我。」 「阿凛!」我蹙眉。 「不是他的外表或者成绩,是他和你身上都有一种特质,而我说不上来。」他微微一笑。 我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常像他提及你的事,所以他才接近你,这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摇摇头,我说:「我和宸风在基测放榜的隔天,就在同一家店里遇见彼此,那时我只顾着跟小优聊天,没发现另一个角落里,有人在看我。」 想起宸风曾在这里跟我说过的话,我忍不住笑了。 「他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你的啊。」阿凛的眼里带着笑意。 「我们站在这里看夜景的那一天晚上,他告诉我的。」闭上眼,彷彿还可以看见他的身影,在我身边,不曾离去。 雨愈下愈大,灯海在雨雾中愈发朦胧。 阿凛和我都淋湿了,他问要不要马上带我回家,以免感冒。 我摇头说不要。 将双眼紧闭,我仔细聆听雨声。 这是宸风的声音吧。他始终没有走远,始终都在我的身边。 随后我徵开眼,国道四号昏黄的灯光仍在雨中发亮。世界彷彿沉寂了一样。 「那一条黄色的大道是什么路?」阿凛指着它问我。 「国道四号。」我笑了开来。 第四十回(结局) 你离开后没多久,在已来临的夏季中指考结束了。你知道吗?好多人走出考场都松了一口气,小优笑着对我说:「终于考完了。」 随着放榜,我们各自上了不同的学校,阿凛和小优在北部,龚黑轮在南部,而我则留在中部。在大度山上展开我新的生活。 你一定不知道这里的冬天非常冷,而且风好大,早上在宿舍里梳整齐的头发,一走出大门就又乱了。还有还有,每每颱风一来,校门口的大马路便会积水,如同一条大河。 偶尔这里也会下雨,有时风大得连雨伞都撑不住,有撑伞跟没撑伞一样,淋得一身湿。 我还是无法习惯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有的时候会有股错觉,感觉你好像在我旁边一样,想转过头跟你说话,却发现身旁已没有你的影子,怔了好久才意识到,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想要大哭一场,却不敢在别人面前哭。 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你一次面。 宸风,你知道吗?大家现在都分散了,虽然有时我们会见面,大家一起吃顿饭,聊聊天,可是彼此的友情似乎变淡了一些。 大家偶尔会谈及你,每次不小心提及你,我都会热泪盈眶,你或许会觉得我很爱哭,只是,关于对你的回忆,已变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对了,龚黑轮交了女朋友。他老是炫燿他的女朋友很漂亮,阿凛不相信,后来有一次我们在阿凛家烤肉,他把女朋友带来,真的长得很漂亮,他没有骗人。 小优也过得很好,虽然还没有交到男朋友。我跟她说大度山的冬天好冷,她却不以为然地回我:台北才冷咧,老是下雨。 她要我别老是想着你。 宸风,你知道吗?你的《厨房》一直放在我宿舍寝室的书架上,就算不去翻它,只要看见它,我便会感觉你在我身旁,不曾离去。 另外,我们家已经搬家了。爸爸和妈妈虽离婚了,可是两人相处的情形比以前好很多,爸爸要我好好照顾妈妈,现在我和妈搬到台中市区,有我们自己的小花园,我们在其中种了许多不同品种的花草。 宸风,昨天我回到以前的高中,我在那棵樱花树下坐了很久,脑中不断浮现过去的画面,关于快乐的,关于泪水的,关于你和我的……好多好多的回忆,属于过往岁月的,回不去的。 前几天你来到我的梦里,这是我第一次梦见你。梦中的你如同小说中的阿等一样,站在另一端不断地像我挥手道别。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却来不及。 宸风,我开始写起第二本日记,就在阿凛载我去公老坪那晚,我所作的决定。你来到梦里的第二天,我刚好写完第二本日记。 梦见你之后,我明白你要告诉我,不要一直回首,佇足不前。对吧? 于是,我也要向你道别了,将你放在心底深处。 再见,宸风。 我会像皐月向死去的男友道别那样,向你道别。 再见,在每个雨天我都会想起,生命中曾有一个这样的你。 啊,你听到了吗?窗外下起雨来了,雨声哗啦哗啦的,世界变得好寂静。 宸风,你会跟着我闭上眼睛吗? 我们一起闭上眼听。 你听。 这雨落的声音。 后记 当青春渐逝,我只能用不断的书写来追悼。 我今年二十岁了,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二十岁谈青春渐逝,说自己老了是过分夸大、过于神经质的,但是自己是真有这样的感觉,没有疯狂过,没有过于偏执,甚至连叛逆期好像都没有经歷。记忆中穿着制服的日子就是每天上学下课,回到家乖乖吃饭洗澡写功课,除了每晚躲在棉被里偷看言情小说之外,我想不起来自己在那段时期做过什么疯狂事。 (这跟朱氏姊妹作品中的「老灵魂」应该没有关係吧。) 小说写完了。故事写完了。我却好像还活在里面似的,有些情绪还无法抽出来,有好多好多心情、感觉没有放进去,但打上一个「完」字的时候,我的心情是轻松的,且很高兴。我写完了。 在写这个故事时,我一边写一边体认到自己为何紧紧抓住手中的笔。想要为自己的青春留下一些什么,至少要自己留下的,不只只有脑中回忆─我害怕哪一天我老了,记忆力衰退,会忘了那些曾经让我很感动很感动的人。 青春正在一点一滴的消逝,而我所能做的只有拿起笔,用不断的书写来追悼,来抓住我对青春仅存的记忆、感觉.……种种什么的。 在我的现实人生里,当然没有莫宸风,不过却在一个时期有好多好多关心我的人(现在也还有)。有一天我因为家里的问题,下课时盯着手中紧握的美工刀发呆,一个女同学从我身边走过去,她告诉我:「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我们可以聊一聊啊,你看,你还有那么多好朋友.……」 我在她带笑的语气里释放了。释放了我的心情。那时候我感觉一股暖意淌过我的心脏,我开始发觉大家对我好好,至今回想起来,总是让我感动得直想掉下眼泪。 我想把这样的感情写进故事里,写进我的小说当中,那时候大家带给我的温暖。 我现在对于那一段岁月,仍会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看,可是我知道岁月已不断地往前走,当时的许多人许多事都淡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傻傻的回头看。 于是,我也要逼自己往前看了,往前走,把当时的温暖放在心里深处,好好的整理起来,而《雨落的声音》就是我整理起来的情绪,我把一些东西辗转的放在里面了,当作是我对于那一段时期回忆的总结。 这个故事写完了,我也该向前走了。对之后的作品不会再像《雨落》一样,放进一些属于自己的感觉与记忆(这算是我对下一篇小说的预告=v=)。 我一直很喜欢雨天,雨一下,世界变得沉寂。每当下雨时,我喜欢看着雨景,静静的听雨落下的声音。 你呢?喜欢雨天?还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