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辰》


 Prologue- Fall.

    『小米，好多落叶呢。』
    季节总是在不知不觉下悄悄更迭，往往一回过神，或是在一呼吸一心跳间，四周的景色便会不同于前，就像是夜晚的城市灯火，那样繽纷、那样五光十色。
    四季就像是走马灯，每天每夜都以不同的样貌呈现在眼前，长大后离开台湾到国外念书，我才发现自己喜欢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地方，尤其是秋天，厚厚一层落叶铺满人行道，踩下去又软又脆，虽然矛盾，但又不觉奇怪，反而觉得很奇特。
    每当绿叶转黄、飘落之际，我经常一个人漫步在植物园里，顺便回忆从前的种种，放眼望去一片橘黄总能勾起有关我高中那段日子的回忆，那段和阿辰一起在秋风中散步、在植物园里踏着落叶狂奔，恣意欢笑的日子。
    『欸小米，你看，我是落叶怪人。』
    回过头，明明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却有种阿辰一定会站在我身后，等着我转头，当我看见她，她就会对我微笑挥手，然后像当年一样拾起地上地叶子遮住自己的眼睛逗我笑。
    阿辰很喜欢叶子，我还记得。
    其实还有好多好多有关阿辰的事情我都没忘，不，应该是说我不敢忘。
    「能够和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又有谁会觉得不幸福呢？」
    从前，阿辰总是这么说。

 Chapter-1 you and me.(1)

    敲在屋簷上的雨水声进入我耳里，愈来愈刺耳，我微微睁眼，转过头看一旁的闹鐘，上头显示着五点五十分。
    外头的雨下的正大，乒乒乓乓的很快便将我的瞌睡虫赶跑，我对着天花板缓缓眨了几次眼后，便从棉被里爬出来。
    换完制服也不过才刚过六点十分，爸妈都还在睡，我准备了一点简单的早餐，吃完后把爸妈的那份用保鲜膜包好放在桌上，又从冰箱里另外多拿了一个点心麵包收进书包便背起吉他出门。
    外头雨已经停的差不多，湿漉漉的柏油路和从树梢滴落的水珠，让今天的早晨的风景显得不太一样，空气中的微凉和湿气让我鼻子有点痒。
    到学校后连七点都还不到，教室还没有人来开门，我沿着安静的走廊漫步，最后走到了社团教室大楼，习惯性的往吉他社教室的方向移动，教室的门微微开着，从里头传来轻脆的拨弦声。
    「阿辰。」我推开门，教室里的人停下动作，抬起头来朝我一笑，「嗨，小米，你今天也很早呢。」
    「再早也没有你早，你每天都几点到学校啊？」我放下书包和吉他，「早餐吃过了吗？」
    阿辰摇摇头，「忘记吃了，一起床就急着想练昨天那首新歌……」
    我叹气，「就知道会这样，真受不了你，我今天有多带一份，拿去吃吧。」
    「耶，小米最好了！我爱你！」阿辰调皮地咧嘴笑笑，接过我拿给她的麵包大口，我则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小米，你不吃吗？」阿辰忽然问。
    「我出门前吃过了。」我说，只见阿辰把麵包塞到我眼前，我眨眨眼，「干嘛？」
    「啊──张开嘴巴，」她说，「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我说我已经吃过──」说时迟那时快，阿辰已经把麵包塞进我嘴里！为了脱身，我只好勉强咬了一口。
    「要乖乖吞下去喔，不然下次社课我就不教你和弦。」她继续吃。
    我摀住嘴巴，慢慢把满口的食物吞下去，「下次不要把你咬过的东西塞给我啦。」吞下去后我抗议。
    「有差吗？这跟接吻有什么差别？」
    「那次是意外！」
    我别开脸不想再理她，却又不时用眼角偷偷瞄她，阿辰似乎很享受吃麵包的过程，从头到尾双眼都瞇成一弯，很满足的笑着。
    阿辰的侧脸很好看，静静望着她，我再也不忍心生气，伸出手轻放在她的大腿上，阿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也将她的手叠在我手背上，微微一笑。

 Chapter-1 you and me.(2)

    今年秋天，我第一次见到阿辰，一开始我以为她是男生，但听见她的名字后，我才晓得其实阿辰是个女孩子。
    阿辰又高又瘦，一头男孩似的短发削到颈后，有一双我见过最明亮的眼睛以及最温柔的嗓音。我们不同班，但是同样参加吉他社，一年级的社员中阿辰弹得最好，让学长姐们都喜欢找她一起合奏，虽然阿辰很厉害，但她从不因此怠惰，上课总是很认真也很乐于帮助其他同学，包括毫不起眼的我。
    我非常不擅于与他人交际，而且容易害羞，只要有人和我搭话我便会紧张的不知所措，再加上我不聪明，学习总是慢人好几拍，当大家都在练习和弦，我却连音阶都还弹不好，自卑更让我不敢在社团里开口说话。
    但阿辰似乎不在乎，偶尔，她会在我看不懂谱时过来指导我。
    在我印象中阿辰一直是个开朗强壮的人，因为她和我不一样，总是开心的和社团里的人谈笑，像是个不会悲伤的人。
    一天清晨，我被下雨声吵醒，吃完早餐后便背起吉他到学校，因为时间还早，我到处走走晃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吉他社的教室前，门微微开着，从里头传出音乐声。
    我愣住，这么早有谁会在？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悄悄推开门想看看是谁在里面，只见阿辰独自坐在课桌上弹吉他，她认真的模样吸引了我，让我好一阵子无法移动。
    说不上为什么，自从见到阿辰开始，她身上总有一种无法解释的魅力，不知不觉便会将我的视线给拉走。
    「谁？」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害我吓了一跳，我这才发现吉他声停止了，阿辰看着我，想了想后忽然说道：「啊，你也是吉他社的！」
    「呃、嗯……」我紧张了起来，声音都闷在喉咙里，「梁同学，你早……」
    「阿辰。」
    「呃？」我一愣，抬起头。
    她莞尔，拍拍身旁的另一张桌子道：「我说，我是辰瑄，叫我阿辰就好，不要紧张，过来一起坐吧。」
    我接受了她的提议，进了教室后赶紧自我介绍：「我叫做张芯媛……」
    「嗯，我知道喔！」阿辰失笑，「我有注意到你，你上课时总是好认真，我好佩服！」
    我有些害羞，「不用佩服啦，我只是个不起眼的人而已，没什么特色，长的又丑……」
    「不会啊，你很漂亮啊。」阿辰伸手轻轻将我的瀏海撩起，俯身凝望我的双眼，「你的眼睛很清澈，皮肤也很白，我很喜欢，而且你身上还香香的。」语落阿辰凑近我的脖子，「真的很香欸，这是什么的味道？香水吗？」
    我愣住，完全说不出话来，刚才和她距离那么近，我看见她浅褐色的皮肤和修长的睫毛，她的眼睛近看显得非常深邃，炯炯有神，像是两颗星子。
    她呼出的温热鼻息碰触到我的肩颈，软软痒痒的，让我两颊一热，别开脸伸手推她。
    「啊，我不是故意……」阿辰似乎知道自己有些失礼，连忙退开。
    我摇摇头表示没事，但还是不敢看她。有一段时间我们尷尬的说不出话来，只依稀听得见外头雨滴滴答答打在屋簷上。
    阿辰忽然开口：「唔……已经秋天了，怎么还会下大雨？」
    我望着她，她似乎在等我回答，我点点头，「是啊，好奇怪，我早上被雨声吵醒。」
    「你也是吗？」阿辰漾开笑容，「我也是耶！我虽然不讨厌下雨，但是超讨厌睡的正熟时被雨声吵醒！」
    我们之间的尷尬似乎消除了一点，我微微抿唇，但没有笑。
    「对了，你早上是淋雨过来的吗？」阿辰问我。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阿辰指指我的肩膀，她脱下外套披到我身上，「你发尾跟肩膀有点湿呢，穿上吧，感冒就不好了。」
    「呃，谢谢。」我有点傻住。
    阿辰咧嘴笑笑，我正想开口的时候，上课鐘便响起，我拿起书包和吉他要站起来，却发现阿辰还坐在原地不动。
    「不走吗？今天有週会喔。」我说。
    「我知道，」她哭丧着脸，「只是我发现我现在肚子好饿，站不起来了。」
    「咦？你没有吃早餐吗？」
    阿辰有些丧气地摸摸头，「我忘记吃了，一早起来就想着要练吉他……」
    我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拿出原本要用来当点心的麵包，「拿去，给你吃吧。」
    只见她像是看到什么山珍海味似的双眼发亮，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谢谢你，小米！」
    「什么小米？」我不解。
    她撕开麵包的包装，边咬边说：「糟糕，我不小心口误了啦，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他常常在我忘记吃东西时带吃的给我，他就叫做小米。」
    阿辰笑笑，「我决定了，我也要叫你小米！你就是我在这个学校的小米！」她眨眨眼，「拜託啦，我可以叫你小米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帮我取绰号。
    「不回答我当你是默认囉！」
    我没有说什么，「赶快吃一吃吧，这样才赶得上週会。」
    「小米，我们翘课吧！」她这么说，害我吓了一跳，不禁蹙眉道：「不能翘週会啦，会被记警告耶！」
    「反正也从来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嘛，求你啦，我刚学了一首新歌，现在马上弹给你听好不好？」
    我还没答应，她就拿起吉他开始自弹自唱，这一唱让我再也移动不了脚步，完全被带进她的世界里，阿辰温柔的嗓音触动我心里的某一块，最后直直流入心坎，让我整个胸口都暖暖的。
    我情不自禁又放下东西，坐回原处，轻轻闭上眼睛，拉紧身上那件带点馀温的外套。
    伴着雨声的和弦及歌声让我的眼眶渐渐变热，这个画面一直是我到现在还无法忘怀的。
    那时我还没想到，有一天这个人将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再也看不到她笑、再也听不到她温暖的歌声……
    ※※※

 Chapter-1 you and me.(3)

    「小米，好囉。」语落阿辰放下剪刀和吹风机，仔细端详着我的瀏海，笑说：「唉哟，我剪的还不赖嘛。」
    我拿起镜子，摸摸头发，「你确定这样不会太短吗？」
    「反正已经冬天了，剪短一点才不会因为围围巾就看不到脸啊。」她把工具收进包包，顺手将厕所地板上的头发踢到一角，「走吧，外套穿一穿，我们出去了。」
    我点点头，穿上羽绒外套，跟着阿辰从后门离开学校，逃离星期六的留校自习。我们牵着手在街上间晃，她不时问我渴不渴、饿不饿，我都只是摇摇头。
    「怎么了？你还是很在意那个考试吗？」阿辰问。
    我还是摇头，「不是，自习课的考试老师都不会算成绩。」我轻声说，「只是我果然还是很不习惯翘课，这是坏事，对吧。」
    「留校自习不会算在上课时数。」阿辰说，「而且你不是说看书很无聊吗？怎么忽然不想去玩了？」
    「可能是班上气氛的关係吧……看大家都在为了升学奋斗，我却老是在偷懒，有点过意不去。」我苦笑，「对不起，我想我还是回去好──」
    「欸，小米，你看。」
    我顿了一下，抬起头就看见阿辰拿着两片叶子遮住自己的双眼，朝我扮了个鬼脸，用怪里怪气的声音说：「咧──你看好不好笑？我是落叶怪人。」
    「什么跟什么啊──」我先是一愣，忍不住被逗笑，「不要那样啦，看起来很好笑欸！」
    「不管，小米要是不高兴，我就不会拿掉。」她继续扮鬼脸，我举双手投降：「好了啦，我这不是笑了吗？赶快恢復正常啦你。」
    阿辰哈哈大笑，把叶子放回地上，走向前拉起我的手，「小米，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也算是另类的学习喔，而且比学校更有意思！」
    她先带我去搭公车，最后公车停在一座很大的铁门前，我看着门上镶着的三个金色大字，疑惑道：「植物园？」
    「嗯。」阿辰点头，「来这里总比在街上乱晃好多了对吧？」
    我望着她。
    「小米，不要觉得你是独自拋下大家，你还有我，我们不是不认真，只是换种方式学习。」她眨眨眼睛，「有时候真正学到的东西往往不出现在书本上，而是要靠自己亲眼去见证，你同意吗？」
    我说不出话，只觉得阿辰真的很用心，让我眼眶好酸。
    见我这模样，阿辰只是摸摸我的头，说了声：「走吧。」
    植物园里瀰漫着各式各样大自然的香气，一路上只要是阿辰看见的，她都可以为我做详细的介绍。
    「你很常来植物园吗？」我问她。
    「当然，我从小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阿辰伸手轻轻捧住一朵从藤蔓上垂下的花朵，闭上眼睛道：「无论是欣赏或是自己亲手照顾，只要跟这些植物在一起都可以让我忘记所有不快乐的事情。」
    我有点诧异，「你也有这么少女的时候哇？」
    阿辰咂了咂嘴，敲了我的头一下。
    「我又没说错！」我抗议，「阿辰你长的本来就不像是有少女心的人嘛，感觉上你就是一副会对汽修科动心的样子！」
    「喔？」阿辰贼贼地笑了起来，把外套拉鍊拉开一半，「难道说你其实很想看我的少女心吗？小米你这是在引诱我脱衣服囉？」
    语落她拉着外套的领口扑过来，我朝旁边一闪，让她扑了个空，「我没才有说要看，给我滚开！」我大叫。
    「我才不管，既然都说了那就给你看一下吧，我要掀囉──」
    「哇！不要公然掀衣服，你是女生耶！」
    我率先向前跑，阿辰边追还作势要把上衣掀起来，惹得我不停尖叫，我们就这样又喊又跑，像是个孩子，两个人也可以当作全世界。
    「嘿，抓到你囉！」忽然我一个没注意，阿辰已经用力抓住我，我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倒，两个人同时摔进一旁的落叶堆中。
    几片叶子飞到空中，接着缓缓飘到我们的脸上身上，仰望着白色的天空，美的让人几乎忘了要呼吸。
    「是我赢了。」阿辰有点喘，「天啊，好久没这样玩了，你有看到刚才叶子飘起来的样子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侧过头看着阿辰，她的瀏海被汗水黏在一起，两颊红通通的。
    「你看你。」待呼吸平稳后，我伸手帮她把头发拨拢整齐。
    阿辰露齿微笑。
    休息一阵子后，我们从地上爬起来，阿辰抱了我一下，「我好高兴。」
    「高兴什么？」我问。
    「高兴有你陪我。」语落她又给了我一个笑容，俯身亲了我的额头。
    我正要回话，这时身旁有两个人经过，是两个年轻女生，我发现他们正看着我和阿辰，眼神像是玻璃般尖锐。有时候并不想听见别人的间言间语，但坏话总像是被无行的扩音器放大似的，她们窃窃私语：
    「天啊，那两个女的是同性恋对不对？我第一次亲眼看见！」
    「我也是，真她妈的有够噁心，搞清楚这里不是宾馆！」
    说完她们还尖声大笑，又看了我们几眼才离去，我几乎僵在原地，彷彿被她们的话狠狠赏了一记耳光！
    「臭八婆。」阿辰狠狠瞪了他们的背影，「小米，不要理她们。」
    「可是……」
    「小米，同性恋有错吗？」阿辰直视我的眼睛，清澈的双眼透出坚定，「她们可以交男朋友，我们就不能爱别人？」
    我摇摇头，她轻抚我的脸庞，「这就对啦，爱上就是爱上了，谁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心？所以不要太在乎外人的眼光，那只是他们太不成熟，我们没有错。」
    「我爱你，小米。」

 Chapter-2 love and die.(1)

    「张芯媛。」
    听见有人叫我，我从书页中抬起头，班上的一个女生两手叉腰站在我桌子前面，「听说你跟仁班的梁辰瑄很好是不是？」
    她问话的时候身子微微前倾，挡住了我看书的光线，让我不得不请她走开。
    「要我走的话就乖乖回的我的问题。」她说，十足大姐大的口气。
    我叹口气，「我跟她是同社团的，好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口气别这么差，丑八怪。」她瞪我，「你讲话老是这么不耐烦，怪不得在班上都没人想里你。」她伸手拨头发，一阵发妆水的为到缓缓飘来，「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梁辰瑄是t？」
    我愣住。
    「跟我很好的两个三年级的学姐告诉我，她们在植物园里看见梁辰瑄和一个女生抱在一起，你说很噁心对不对？」她轻蔑地撇撇嘴角，食指用力戳了我的额头两下，「所以啊，身为同班同学，我就好心提醒你别靠她太近，省的到时候她来把你，虽然机会不大就是了。」
    她一说完，班上其他人跟着訕笑起来，让我感觉很差，我站起来，厉声道：「不准你这样说她！」
    「怎么，不行啊？这么兇干什么？难不成你喜欢她是不是？」她望着我，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我听学姐说，她马子留着很丑的瀏海，不会就是你吧？」
    闻言我下意识伸手压住瀏海，这个动作逃不过她的眼睛，「天啊！原来张芯媛你也是t？！」她尖叫，惹的全班都看向我这边，「噁心死了，你不要再靠近我了！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不正常？」
    我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她再一次尖叫给打断。
    「我警告你不要再说话了！你的细菌会传播到空气中，害我们都变成同性恋！」她用力推我，害我跌坐回椅子上，「我告诉你，我爸爸是立委，我可以让他叫立法委员修法，让你们这些同性恋都滚出台湾！」
    她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我傻住了，胸口一股莫名的情绪正在翻腾，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整间教室没有人敢说话，她摀着脸，愕然望着我，我牙一咬，推开她，立刻走出教室。
    当我一离开教室，眼泪瞬间爬满脸颊，好想哭又好生气，凭什么她可以这样说？我跟阿辰才没有不正常，才没有……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在走廊上游荡，下课时间已经结束了，走廊上空无一人，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晃到吉他社社团教室。
    当我伸手想开门时，却摇摇头阻止自己，阿辰不可能在这里，她要上课。
    然而当我转身要离开时，却听到一阵清脆的拨絃声，我打开门，只见阿辰坐在桌子上，背对着我弹吉他。
    「阿辰？」我唤。
    她微愣，接着转头，「喔，小米，你怎么在这？」
    我摇摇头，走到她旁边坐下。
    「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她放下吉他，轻抚我的脸颊，蹙眉，「谁欺负你了？」
    我默默把刚才的事告诉她，她听完后轻拍我的头，「小笨蛋，不是说不用担心别人的眼光吗？」
    「可是他们说你的坏话……」
    阿辰搂了搂我，让我的头轻靠在她肩膀上，「乖，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我都最清楚，这样不就够了吗？」
    我没有说话，就这样靠着她休息，良久才开口：「阿辰……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被人说是同性恋时，我竟然有一种很想反驳的衝动。」
    「其实……对于我自己本身的性向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轻轻闭眼，「阿辰，我是吗？」
    她望着我，缓缓眨了眼睛，「不知道，那要看你怎么认为，难不成你以为跟我在一起你就是同性恋了吗？」
    我有些不解，然而阿辰只是把我搂的更紧，柔声道：「应该说，我觉得不是性别的问题，我喜欢的是张芯媛这个人，无论今天他是男是女，芯媛就是芯媛，就是我所爱的那个小米。」
    「你今天会跟我在一起，也只是因为我是『阿辰』，对吗？」她说，「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人要有型体，若只有灵魂，是不是每个人就能毫无顾忌的在一起了呢，再也不用担心别人是怎么看我们的。」
    「没有人喜欢被贴标籤，但是社会上一些观念让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阿辰露出微笑，「但是呢，对我来说，能够和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又有谁会觉得不幸福呢？你说是不是，小米？」语落她吻了我的额头，「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怕，小米是第一个能让我认真去爱的人，是我的避风港。」
    我忽然觉得眼眶好酸，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的腰，「我只是不要你再受伤害。」我呜咽道。
    「我知道，但我不会在乎那些间言间语，我只要我们是爱着彼此，那就够了。」阿辰轻语，语气很温柔，温柔到我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就这样溃堤。
    「我也不希望你再受到伤害，从今天起我会装的像个男生，我会加油，所以小米也要努力对外宣称阿辰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喔！」她嘿嘿笑，「我们打勾勾，说谎的是黄牛！」
    我伸出手勾了勾她的小指，应了声。
    「太好了，我们彼此都要努力努力，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鐘，我们不要回教室了，来唱歌吧，唱shaniatwain的you'restilltheone。」
    她拿起吉他开始唱歌，我也跟着轻轻哼唱。
    那年，爱这个词对我来说其实还很陌生，我没有办法确切说明我对阿辰的爱有多强烈，我只能说，或许没有她对我那样来的那么深、那么广、那么伟大……
    这些事情，当时在社团教室里的我们都没有想到，只是用尽所有精神和力气去相信，相信只要有爱我们都会很幸福；相信在彼此的羽翼之下，我们都会受到保护。
    我紧紧靠着阿辰，唱着歌，没有留意到心里头的恐惧正在蔓延，有种预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什么时候会出现后续只是时间的问题。
    没有人可以保证，我和阿辰的翅膀，谁的会先成为断肢……

 Chapter-2 love and die.(2)

    「小米，我们去学校吧。」在我家门口，阿辰看着一脸惊讶的我，伸手顺了顺她变得更短的头发，「你的表情好怪啊，怎么了，我这样不好看吗？」
    「……为什么要剪这么短？」我的舌头好顿，一时之间完全无法反应过来。
    「我觉得这样比较像是男生。」她嘿嘿笑了两声，「怎么样啊，这可是我自己剃的喔，技术不错吧？」
    我点点头，应了声，轻轻将门带上。
    「等一下一样不要去週会吧，去吉他教室，我又练新歌囉。」阿辰双手放在口袋里，故意压低声音说。
    「嗯。」我拉紧吉他的背带，牵住阿辰的手，「我也不想再见到那些人。」
    「对了，你爸看到你把头发剪成这样都没说什么吗？」我轻轻拨了几个和弦后，问道：「我知道他是理发师，但看到自己的女儿把头发剪成这样还是会说点什么吧？」
    「他只说我技术有进步，乾脆等我出师后把店交给我好了。」阿辰笑笑，「不过那种小小剃头店我才不要咧，所以我跟他说等他把我们家的店变成连锁店我才考虑要接。」
    我也笑了，转而问道：「不然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想了想后，说：「现在还没有个底，我只知道自己想出国去看看。」
    「那你想去哪个国家？」我又问。
    「法国好了，那里好浪漫啊。」
    「不错啊，很适合你。」我说，「想像一下，穿着风衣的你走在香榭大道上，手上还拿着咖啡。」
    「然后旁边还要跟着小米。」阿辰接着说，「不管我去哪里，只要没有你就没有意思了，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去。」
    我忽然感到两颊一热，点点头。这时上课鐘响了起来，「啊，糟糕，我这节是体育课，我要走了！」阿辰收好吉他，从桌子上跳下来。
    「我这节也是体育课，一起走吧。」
    「ok，我们用衝的。」
    语落她牵起我的手，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教室放吉他再跑到体育馆去集合，在往各自的班级排队前，我们还约好等一下下课一起到福利社买饮料。
    今天我们班和阿辰的班上的都是篮球，我对篮球这种运动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坐在一旁的地板上看阿辰和其他男生玩斗牛。
    不知何时，阿辰的体育服已经换成男生的样式了，衣服在她身上不会太大，可是很旧，应该是从学校的旧衣回收里找来的，远远看着，阿辰的新发型和打扮真的会让别人比之前更容易误认她的性别。
    我忽然觉得有点难过，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想到阿辰为了不让我被流言蜚语影响，居然得隐瞒自己原本的模样……
    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一天这场戏能结束。
    「天啊，臭阿辰，才多久没玩你就变得这么厉害！」斗牛结束后，一个男同学拍拍阿辰的肩膀，「你算是哪门子的女生啊，强的这么变态！」
    「不好意思喔，我阿辰可是男生，不要认错。」阿辰拉拉她的衣服，随后笑笑：「再来一场吧，这次我也不会放水喔！」
    语落，跟她一起打球的男生们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也都笑笑，跟着她再次回场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阿辰的同学们听见她说自己是『男生』时的那种笑容好奇怪，似乎有点尷尬。
    「欸，你们不觉得梁辰瑄变的更噁心了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惊讶地抬起头，我这才发现是之前那个被我赏巴掌的大姊头，她边说还边用眼角瞄我，分明就是故意的！
    「是啊是啊，女生头发剪那样能看吗？」另一个人笑的很尖锐，「啊，我忘了她是同性恋，不正常，不能用一般人的角度去看她！」
    忍住，张芯媛，你给我忍住。我咬牙，不断用深呼吸去压下想衝向前的衝动，努力想着阿辰跟我说过的话，不要理她们……
    但她们似乎不不想放过我，愈说愈大声，还不断朝我这里走来，最后居然就直接停在我旁边！
    「唉哟，这不是丑八怪张芯媛吗？」她说，「你看看你女朋友，你觉得她这样好看吗？你怎么不去剪一个跟她一样的发型？」
    忍住，忍住……
    「不回答是怎样？哑巴啊？」她伸脚踢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的站起来大喊：「你到底要怎么样？这样随便骂人你很高兴吗？」
    这次她没有被我吓到，反而是像我上次对她的方式一样，给了我一记耳光，冷笑道：「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们很噁心而已，为什么还有脸来学校？」
    「你真的是够了，我和阿辰之间是我的私事吧，你凭什么──」
    我还没说完，肩膀便被一股力量给拉过，「你为什么要欺负她？」阿辰冷冷问道，看着她的双眼尽是怒火，「说啊！你为什么要欺负我的女朋友？」
    那女的似乎没料想到阿辰会出现，脸上出现些许惊讶，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说：「你看看你，连『女朋友』这种话都说的出来！你真的很噁心，同性恋这种东西──」
    「我跟芯媛才不是同性恋！」阿辰忽然大吼，音量大到体育馆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停下手边的动作，「我们不是同性恋，我们是正常的情侣！看清楚，我是货真价实的男生！」
    「男生？」那女的大笑，伸手把阿辰的领口往下拉，露出她的胸口，「穿着竖胸的傢伙还会是男的吗？有种你给我去变性再来啊！」
    阿辰狠狠瞪着她，揽着我的手臂愈来愈用力。
    「省省吧，你一辈子都无法改变你是个女的，而且还是同性恋的事。」
    我感觉到阿辰似乎忍无可忍了，我担心她就要情绪失控，这时有个男老师走了过来，「你们几个都不要再讲了！」
    「你，我刚刚都听到你说的话了。」老师指着那女的，「不管今天别人性向如何，我想那不关你的事，你没有资格做任何评论。」
    「还有你们，信班的张芯媛和仁班的梁辰瑄，对吧？」他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扫了一会儿，「你们一下课都跟我到训导处，我发现你们两个最近常常翘课，我想要了解情况。」
    我和阿辰点点头，他要全场的人都继续活动便走掉了，那女的狠瞪我们一眼后便甩甩头发，跟着同伴走远。
    「阿辰，你还好吗？」只见阿辰死死盯着地板不动，我轻轻拉拉她的手。
    过了一会儿后她才沉声道：「抱歉，小米。」
    我不解，她继续说：「我发现我之前说得太容易了……原来要忍受这些人的话不是这么简单，对不起，连我都办不到，我又有什么资格要你不里她们呢？」
    「没这回事。」我抱抱她，「我做的到，你也可以，而且有老师帮忙，她应该暂时不会再找麻烦了。」
    阿辰默默应声，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像是陷入了强烈的思绪里面，最后她连篮球也不玩了，跟着我坐到体育馆旁边的椅子上休息。
    「阿辰，我去拿水给你好不好？」我问，她点点头，算是回答。
    我赶紧跑开到外头的贩卖机买两瓶矿泉水，等我快要回到原处时，我赫然发现阿辰在哭，她用一隻手按着嘴巴，两行泪静静在她两颊淌着。
    我好想唤她，可是看着这个画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低下头，紧握手上的瓶子，沿着我的手滴下来的水珠，就像此时此刻阿辰流下的泪水，明明眼眶灼热的刺痛，眼泪却冷的像是溶雪……
    我好后悔，为什么我不能再强一点？为什么要让阿辰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不是我保护她，却总是要她来守护我？
    我回到她旁边坐下，紧紧拥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等待下课鐘响起，解救这里令人窒息的空气……

 Chapter-2 love and die.(3)

    「我调查过出席记录，我发现你们两个经常翘掉正课以及週会，由其是你，梁辰瑄。」下课后，我和阿辰在训导处里听刚才那位男老师训话，他甩甩手上的纪录册，蹙眉道：「从开学到现在，你除了第一周有参加週会之外，其馀时间都无故未到，这样会被记警告难道你不晓得吗？」
    阿辰抿唇，「报告老师，我知道。」
    「知道还翘！这警告是会留级的，下週的集会我会特别去调你们班的点名单，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缺席，听到没有！」他警告。
    「报告老师，我不要。」阿辰敛下双眸，「我不想参加和班级有关的所有集会。」
    「为什么？」老师挑眉，「给我一个理由。」
    阿辰没有说话，她别开脸，咬紧下唇。
    「不说的话，纵使你有再多理由我都不会同意你不参加集会。」老师说，「还有，你的头发是怎样？想引人注目也不用搞成这样，瞧瞧你，一个女孩子这样能看吗？」
    「老师。」阿辰忽然冷下脸来，她拉拉身上的运动服，「看清楚，我是男生。」
    「梁辰瑄，你够了。」老师似乎不想再听这些，「你的学籍资料上清清楚楚写着你是女的，就算穿成这样你始终都是，」他再次蹙眉，「我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弄成这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虽然我们是公立学校，校风比较自由，但也不代表你可以搞怪，看看刚才在体育馆，造成那种骚动你很高兴是吗？」
    「老师，是那女的自己先挑衅，不关我们的事。」我开口。
    那个老师刚才忙着训阿辰，似乎暂时忘记我也在旁边，他抬眼望了我一眼，接着想起什么似的摸摸下巴，问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们，你们在交往的传闻是真的吗？」
    「是真的。」阿辰说，警戒地板起脸，站得更直，「我是张芯媛的男朋友，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张口想说些什么，随即又摇摇头，「不，没有问题，这不在我们今天讨论的范围内。」语落他再次拿起那本纪录册，「总之，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翘课或是翘集会，张芯媛，梁辰瑄，听到没有？」
    我们点点头，在训诫单上签完名后他说我们可以走了，但就在我们要离开时，他又忽然叫住阿辰：「梁辰瑄，你等一下，关于集会的事我想要再和你谈谈。」
    阿辰转过身，略显疑惑地看了老师一眼，最后点头。
    「小米，等我，ok吗？」她凑近我耳边问。
    「好，我下一节也是体育课，等谈完我们再一起回去。」
    我到走廊上去，靠在佈告栏边，下课时间还没结束，还是有很多学生一边走动一边嬉闹，这时有两个抓着零食的男生从转角处走过来，正好与我擦肩而过，我立刻认出他们两个是刚才和阿辰一起玩篮球的人。
    我抬眼，视线刚好和他们对到，因为刚才的骚动他们似乎还记得我，他们看到我也吓了一跳，尷尬地退了几步。
    「你们好。」我頷首。
    「啊，你好，你是信班的……」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也朝我点头，「呃……快上课了，你不回教室吗？」
    「我在等阿辰。」我指指身后的辅导室，「她被抓去问事情了。」
    「喔……这样啊。」另一个染了一头金发的搔搔头，他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忍不住纳闷：「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不是啦！」戴眼镜的那个惊慌大喊，「我们只是、只是想确认、确认你跟阿辰是不是真的事那种关係……」他愈说愈小声。
    「是啊。」我想都没想就回答。
    「喔，这样啊……」染发男搔搔脸，笑得尷尬，「原来……原来阿辰真的是t，我一直以为那是别人乱讲，亏我还有点喜欢她呢，幸好还没有跟她告白……」
    「难道你会因为现在知道了阿辰性向的就不喜欢她了吗？」最近这种话听多了，我不自觉不悦了起来。
    「不是啦，同学你不要误会。」眼镜男连忙开口：「他的意思是幸好他即时知道阿辰有交往对象，不然告白的话不止阿辰困扰，这傢伙也会很伤心！」
    染发男微笑，「我们跟阿辰以后还会是朋友，所以你们两位就好好交往吧，阿辰很喜欢打篮球，欢迎体育课跟她一起来斗牛！」他想起什么似的凑向前，小声说：「对了，我有点喜欢那傢伙的事麻烦帮我保密啊。」
    我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们……不会觉得我和阿辰很噁心……很不正常吗？」
    「干嘛这么无聊？」他们竖起大拇指，「我们是阿辰的好哥儿们，她幸福我们也替她高兴啊！」
    我也笑了，觉得胸口暖暖的，「谢谢。」
    「哈哈，不用谢啦，那我们先走囉。」
    我挥挥手。他们才刚走没多久，阿辰便从我后面走过来，「走了。」
    「老师找你谈了什么？他有让你可以不参加集会吗？」我回头，问道。
    阿辰轻轻应了一声，从我旁边走过去，我发现她的脸色有点苍白，连忙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陪你去保健室好不好？」
    她转过头来，朝我勾勾嘴角，摇摇头，「我没事。」
    「看起来不像，你的脸色很糟糕。」我把手掌贴在她额头上，想看她有没有发烧，忽然一道力量将我往前拉，阿辰紧紧拥住我，将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脑袋一片空白，直到悠悠的鐘声响起才把我拉回现实。
    「阿辰……我快不能呼吸了？」我疑惑轻唤。
    「让我抱一下就好，现在是上课，不会有人看见的。」她放轻力道，低喃。
    我愣愣应声，约莫一分鐘后她才放开我，我退了一步，发现阿辰的眼神还是有点黯淡，让我不禁担心刚才在训导处里到底发生什么事，阿辰低着头看了地板一会儿才出声，「好了，我陪你到体育馆。」
    她轻轻拉起我的手，边走我不时转过头看她。阿辰看起来很专心的在走路，但眼神却不是对焦在前方的路上，像是陷入某种思绪里。
    「阿辰。」我停下来，「我不想去体育馆了。」
    她看我，「不然要去哪？」
    「我们去吉他教室，我要听你唱歌。」我说，「不用回去拿吉他了，指导老师有一把吉他留在那里。」
    「刚才不是才说不能翘课……」她眨了眨眼睛，随后头一仰，吐了一口气，看向我微微一笑，「好吧，我们走。」

 Chapter-3 seek and wait.(1)

    在吉他教室弹了一会儿吉他后，阿辰的心情总算看起来好一点了。
    「果然我在任何时候都少不了吉他啊，」她勾勾嘴角，轻叹一口气道：「惨了，这样好像是我在逃避现实一样。」
    「逃避是人类的本能。」我缓缓开口，「有时后逃避反而会让人松一口气。」
    阿辰看着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最后放下吉他，抓抓头发失笑道：「说的也是呢，给自己一点空间去想一想总比在现实中被攻击的伤痕累累好。」
    「果然，还是我的小米聪明，说的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她伸手轻碰我的脸颊，「我最喜欢你让人安心这一点了。」
    我望着她，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感受着从她指间传来的微凉温度，阿辰掛着比平常更温柔的微笑，她背对着窗户，淡淡的光线从她身后透出来，那画面美丽的不禁让我想起书中说的天使。
    或许，阿辰本来就是天使。
    那时的我脑中忽然闪过这么一句话，因为阿辰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还温柔的心，不忍心让我知道她藏了多少痛苦。看着她的笑，连带着我也笑了起来，却殊不知那个笑容的背后，其实还隐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咦，居然。」正在电脑桌前的妈忽然叫了一声，「居然有这么一个画面，我怎么没有注意到？」
    正在看电视的我我回过头，「怎么了？」
    妈推推黑框眼镜，伸手指着电脑萤幕上正再拨放的影片，「就是这部mv啊，之前朋友拜託我翻译这首歌的歌词时我顺便看了mv，可是今天才发现它最后有一个画面我都没注意到。」
    我放下遥控器，走到妈的身边，弯腰看着她说的那个画面。那是一首由五个男生组成的团体，在影片的最后几秒鐘，有一面五彩的旗子一闪而过，随后两个了年纪的女子便将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是……？」
    「在看到旗子之前，你还有看到什么吗？」妈一手支着头，微笑着看着我。她轻轻摘下眼镜和发夹，一綹发丝瞬着她的面颊滑下，「影片中的那个电视机里，有两个男生结婚了，还套上戒指了呢。」
    我看她，搞不清楚她就竟要表达什么。
    「芯媛你不懂吗？他们的模样看起来超幸福的啊！讨厌啦这样害人家好羡慕啊！」
    妈双手捧着两颊，像因少女漫画剧情而心动的小女孩，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是这么说，但是你也太激动了吧。」
    妈是个翻译，从以前她就很容易被一段文字或是影片之类的东西给影响到，相当的感性。
    「唉哟，就像这首歌的歌名嘛，『真情难捨』啊！」妈笑笑。
    「妈你不讨厌……」我停顿，嚥嚥口水，「同性恋吗？」
    「为什么要讨厌？」妈有点诧异，「他们又没有惹到我。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乾笑，摇摇头，「……没有啦，就只是好奇。」
    「那么你讨厌他们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不禁愣住，妈微笑着看着我，正等着我的回答。
    过了好几秒我才开口：「不会……不讨厌，我有一个朋友跟我说过，『能和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又有谁会觉得不幸福呢？』，妈，每个人都有相爱的权利对不对？没有人可以随便阻挠别人的爱情对不对？」
    「当然啊。」妈轻拍我的头，「你那个朋友说的很好呢。」
    我忽然觉得眼眶一热，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把我和阿辰的事告诉她，只要说得出口，就没问题了吧？我就可以让自己更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妈，其实我是──」我开口，但话音未落就被一阵开门声打断。
    「啊，芯媛，等一下再讲好吗？你爸爸回来了，我去帮他拿东西。」妈说。
    妈走后，我望着电脑桌发了一会儿呆，最后移动滑鼠，将停留在萤幕上的那首歌重新播放，轻快、激昂的歌声从喇叭流泻出来，虽然好听，却无法消弭此刻停留在我胸口的窒闷感。
    饭后，阿辰打了一通电话给我，「小米，你下週六有没有空？」
    我想了想，学校下星期就开始放寒假了，「当然啊，不是就要放寒假了吗？」
    「啊，对喔。」阿辰失笑，我可以想像到她在电话另一头搔头的模样，「那可以来我家住一个週末吗？我想让你看看我成长的地方。」
    「好啊，不过应该不会乱的跟猪窝一样吧？」我说。
    「屁啦！不要乱讲，我很爱乾净的好不好！」阿辰一听，立刻骂道。
    「猪其实很爱乾净的。」
    「臭小米！」

 Chapter-3 seek and wait.-(2)

    说好要去阿辰家的那个週末，下午过后阿辰特地骑脚踏车到我家门口来接我。
    「快上来吧，这是vip座位喔！」她笑着拍拍后座。
    「我坐那里，那行李要放哪？」我问。
    「给我吧，」阿辰伸出手拿过我的行李袋，「我帮你背，反正也没有很多。」
    自从上次去植物园后，我就没有再看过阿辰穿便服的样子，她今天一身深灰色羽绒衣和牛仔裤的打扮，头上还戴着一顶洋基队的棒球帽，看起来相当率性又有自信。
    「你也知道头发剪这么短会冷啊？」儘管她头发已经长回以前的长度，我还是故意笑她。
    「其实也没有那么冷啦，我只是觉得戴帽子看起来比要帅而已。」语落她脱下帽子往我头上一戴，「这个先暂时交给你保管吧，等一下要骑车，我怕你着凉。」
    一路上，阿辰以不快不慢速度骑着车，我抱着她的腰，露在帽子外面的发丝随风飘扬，我紧紧捱着阿辰的身子，嗅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香气。
    「咦？阿辰你有戴项鍊喔？」忽然，我发现阿辰从外套领口露出的白皙后颈上有一条银白色的鍊子。
    「嗯，对啊。」阿辰直视前方，「你猜上面的坠饰是什么？是我爷爷年轻时从山上打来的山猪牙喔！」
    「不会吧！？」我诧异。
    约二十分鐘后，我们到了阿辰的家。她家是一栋两层楼式的老旧独栋房子，房子最前面有一道铁门，屋墙表面的白色油漆处处斑驳，露出里头深灰色的墙壁，平坦的顶楼似乎装了晒衣架，几件衣物掛在上面随风飘动。
    「欢迎光临。」阿辰为我打开铁门，朝我鞠了一个躬，「当做自己家，不要客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丛丛的深绿浅绿，阿辰家有一个不算大的院子，但是塞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植物盆栽！
    「哇！好多盆栽！」我惊呼。
    「嘿嘿，这些可都是我一手养大的喔！花了我很多心血，可是超值得的！」阿辰轻轻捧起最靠近我的一株植物的叶子，深吸一口气，「每次看到它们，我的心情就超好的。」
    『当然，我从小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无论是欣赏或是自己亲手照顾，只要跟这些植物在一起都可以让我忘记所有不快乐的事情。』
    对喔……她很喜欢植物，尤其是树叶。
    「小米，手伸出来。」阿辰说。
    我抬起头，将手掌打开伸到她眼前，她轻轻将拳头松开，几朵淡黄色的花朵就落在我的手心上！
    「好可爱！」我再次惊呼。
    手上的花小小的，感觉很脆弱，浅橘色的花瓣带点半透明，看起来水分饱满。
    「这是鳞托菊，花语是永远的爱。」阿辰微笑，轻抚我的头发，「现在正好是它们长得最好的季节，送给你吧。」
    我望着阿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快要把我的思绪佔掉。
    永远，究竟什么是永远？
    这是一个遥远且不太真实的词语，无法描写也无法度量，它充满太多太多不确定，有谁可以真正担当某人的一辈子，没有任何意外，幸福而完整的与他走下去？
    我不知道。这些问题，一直以来都是无解。
    每次只要有人一说起『永远』，我都会开始不安……我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好讨厌，明明爱我的人就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还是会想到这些？
    但阿辰看不出我的异样，「怎么？感动到说不出话来吗？」她嘿嘿笑了两声后，拉起我的手，「走吧，外面好冷，我们进去了。」
    我点点头，她牵起我的手，推开家里的门，「爸，我回来了。」
    站在一楼理发厅里唯一的男人回过头，温柔地朝我们一笑，「回来啦。」
    「叔叔你好。」我打招呼。
    「爸，她就是芯媛，可是我还是比较习惯叫她小米。」阿辰笑说。
    叔叔点头。这时我发现他的视线往我和阿辰的手飘了过来，我才想起我和阿辰的手还是牵着的！
    不过叔叔也仅只是看看，几秒后便收回视线，我看不出他眼里的情绪。
    「好了，辰瑄你带芯媛进去吧，记得要把你房间收乾净。」叔叔说，他再次朝我微笑，「芯媛，这个週末就开心的玩，好吗？」
    我愣愣点头，阿辰带着我上楼时回头问道：「爸，今天晚饭你煮还是我煮？」
    「看你啊。如果你不怕她吃了你煮的菜会中毒的话。」
    「臭老爸！你吃我煮的饭那么多年也没有怎么样啊！」阿辰抗议道：「好，那我今天就来大显身手，你怕中毒就不要吃！一口都不能吃喔！」
    语落阿辰朝她爸爸扮了个鬼脸后，便带我到她房间去放行李。
    阿辰的房间是个正方形的房间，大小适中，贴着白条纹图样的淡蓝色壁纸的墙壁上贴满了nba球星、各国乐团和老电影的海报。
    由门边开始逆时针旋转便是衣柜、cd柜、放着整套音响的矮柜子、书柜和一张大书桌，书桌上堆满笔记本和乐谱，以及一座黑色的檯灯。
    再沿着书桌看过去是一张单人床，床尾的地方放着一个铁架，模样很像是用来放雨伞的，不过上面却架了满满的吉他！
    「哇，你有好多把吉他喔！」我数一数，「这里至少有七把耶！」
    「嗯，以前还有更多喔，不过我爸嫌我买太多了，就把我小时候用的都送人了。」阿辰坐在床上，把外套脱起来，只剩下里头的黑色长袖，「小米你也把外套脱掉吧，不然等一下会很热喔，脱下来的东西随便放就好。」
    「随便放？这样好吗？」我纳闷。
    「没差啦！」阿辰嘿嘿笑，「房间乱一点比较像是艺术家嘛。」
    「听你胡扯。」
    在阿辰去做饭前，我们就在她房间里听音乐，她除了吉他演奏的cd之外，还有许多来自各国的唱片，我还发现原来阿辰喜欢摇滚乐。
    「这个团体叫『daughtry』，翻成中文就是『道特雷』」阿辰肩膀靠着我，晃晃手上的cd，「是一支由chris.daughtry所组成的摇滚乐团，现在正在播的这首歌叫做＜nosurprise＞。」
    她微笑，「虽然我英文不是很好，但我对这些英文歌却很有爱，由其看到主唱的名字叫做克里斯后，我更是爱这个团体爱得要命！」
    「你喜欢克里斯这个名字啊？」我问。
    「对啊，」她又往我这里挪近了一点，「如果我真的是男生，我的名字就要叫克里斯。」
    我的胸口忽然一震。
    「其实我很清楚，无论我装的再怎么像，我永远都不会变成男生。」她闭眼，嘴角却微微扬着，「可是我不怪我父母给我生了个装错灵魂的身体，我只要知道我没有走上歧路，有好好活着不让父母丢脸就够了，什么样的身体都是上帝决定，况且我也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因为我是女生，所以我才更可以理解所有小米要的，因为我们的心灵某部分是契合的，因此，我才有办法这么爱你，不需要绞尽脑汁去猜测那些有的没的。」阿辰忽然轻轻吻了我的脸颊，害我顿时脸一阵热，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我这样，阿辰哈哈大笑，搂了搂我的肩膀后便去煮饭。

 Chapter-3 seek and wait-(3)

    阿辰烧得一手好菜，做完菜后连锅子也被她洗的晶亮，看样子似乎对家务事相当拿手的样子。
    晚餐时间阿辰和她爸爸不断斗着嘴，他们父女的感情好得让我有点羡慕，我爸爸是那种很严肃的人，他说一就是一，从没有商量的馀地。
    「芯媛，怎么看你都没怎么吃呢？」叔叔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菜不合你的胃口吗？」他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平常也就我和我这笨女儿两个人住，我能教她煮的菜也有限……」
    「不！很好吃！我只是有点恍神啦，哈哈哈。」我连忙又夹了几口菜，「真的很好吃啦，不用担心，阿辰做的菜可能都要比我妈做的还要好吃了！」
    闻言阿辰和叔叔面面相覷，最后都笑了起来。
    我乾笑，匆匆扒了几口饭，却不慎呛到，叔叔赶紧倒了杯水给我喝，一边轻拍我的背，「不用急，慢慢喝。」
    我点点头，我大概知道阿辰的细心体贴是遗传自谁了。
    「吼，老爸！」阿辰不满地敲敲桌子，「那是我的工作耶，不要跟我抢啦！小米是我的，餵她喝水是我的责任！」
    这傢伙……！宣示主权未免太明显了！我差点就要昏倒……
    「你可能会先把人家呛死。」叔叔摸摸下巴，哈哈笑道：「你可以餵她吃饭啊。」
    接下来阿辰赌气似的不断帮我夹菜舀汤，还主动帮我把汤里的火锅料吹凉再沾上酱油，我有点怀疑她这样为什么叔叔始终没有用奇怪的眼神来看待我们的互动？
    我摇摇头，这样怎么讲得好像我很喜欢被人家怀疑一样？
    看着阿辰和叔叔的互动，我勾勾嘴角决定放自己一马，那些不愉快都是寒假前的事了，我没必要想那么多。
    晚饭后我们一起玩扑克牌直到深夜，最后他们让我先去洗澡，阿辰家的浴室不大，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薄雾般的水蒸气，让人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我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浴室走出来，经过客厅时忽然听到叔叔的声音：「……你已经确定了吗？真的非她不可了吗？」
    谁？我停下脚步，虽然知道这么做很不好，但我还是听了。
    「……嗯。」阿辰轻应一声，她的声音比平时来的低沉、沙哑：「爸，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跟妈一样，你……可以谅解我吗？」
    语落阿辰便沉默了，我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啜泣声。
    「……是吗，跟你妈一样啊。」叔叔喃喃唸着，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开口：「辰瑄，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做为一个父亲，我很高兴你找到真爱，但是另一方面来说，我不希望你过着受人歧视的生活──」
    「爸，歧视我们是那些人的事！」阿辰打断他，「我跟小米只要拥有彼此就够了！」
    我秉住呼吸，心脏开始狂跳，她在说我们的事……
    「傻孩子，这种事我当然了解啊。」我偷偷往客厅里一望，他们背对着我，叔叔轻轻搂着女儿的肩膀，柔声道：「可是你总该适时的向外看看。」
    「照你这样讲，那我搬到哪去都没有用了啦！」我看见阿辰伸手抹了抹泪，语气宛若哭闹的孩子，「『能跟真心相爱的人人在一起，又有谁会觉得不幸福？』为什么他们就是没办法了解？为什么他们有权利跟喜欢的人告白、在一起，我们就不行？为什么我们老是要受到这种对待？为什么？」
    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我的脸颊，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阿辰在我面前的坚强都是假装，原来她其实也会害怕，害怕被别人用奇怪的眼神去看待、害怕自己不被大眾所认同……
    我紧紧摀住嘴巴，却快要压抑不住从喉咙冒出的呜咽，我快步跑回阿辰的房间，使劲把自己往床上一摔！
    等到阿辰进房间，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了，她穿着短袖t恤，一边擦着短发一边走进来。
    「抱歉喔，我忘记我床很小，睡不下两个人了，」她望着躺在床上的我，「要我去跟我老爸拿他的折叠床吗？」
    我摇摇头，把棉被拉到鼻子下，闷声说：「不用……反正现在是冬天。两个人挤比较温暖。」
    阿辰轻轻笑了几声，背对着我开始吹头发，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我测过头看着她，看见她脖子上的那条鍊子反射着月光，一闪一闪的。
    「在想什么？」阿辰鑽进被窝时，问道。
    「你那条项鍊，」我顿了顿，「真的是山猪牙吗？」
    闻言阿辰先是一愣，接着大笑，「你还真的相信啦？山猪牙配这种鍊子好看吗？」
    她挪了挪身体，背靠在枕头上，从衣服里把项鍊拉出来给我看，那是一只小小的、型状像是鸡蛋的坠子，我在黑暗中看不出来它是什么顏色，只依稀觉得应该是深色的。
    我轻轻抚摸着它，很光滑，应该是石头之类的东西吧，上头还残留着阿辰的体温，坠子的下半部裹着一层摸起来硬硬的，很像金属触感的东西。
    「这个是琥珀。」阿辰说，「这是我妈送给我和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一人一条的礼物。你看这个琥珀里面有一块黑斑长的很像是树叶哩！」
    我想仔细看清楚所谓的树叶黑斑，才刚弯下身却忽然被阿辰的手臂给圈住，她低头，鼻尖在我发丝里磨擦，在我耳边吐出温热的鼻息，并轻舔我的耳骨。
    我一震，却挣不开她的手。
    阿辰像是搂着娃娃一样紧紧抱着我，我贴着她的胸口，沉默中似乎可以听见她规律、沉稳的心跳……阿辰仍然在我颈边轻轻吐气。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几乎要超乎我的想像，她捧着我的脸，双唇缓缓凑近，在夜中她的双眼看起来更加深邃，就跟小时候我看星星一样，总有种自己会被吸进去的神奇魔力。
    她吻了我，一开始只是浅浅的吻，但几分鐘后她开始轻咬我的下唇，舌尖缓缓伸进我嘴里，一股麻麻的感觉窜过我的脑袋，但我却一点也不想反抗。
    阿辰一路往下吻，经过我胸口时她停顿了一下，最后毅然掀开我的上衣，「有点冷，忍耐一下吧。」她说。
    我们躲在棉被里，我任由阿辰抱我，抚摸着我的身体，吻遍我每一寸肌肤。
    在一阵激烈的拥吻后，我们微喘着气，阿辰缓缓将手指伸入我的下体，我不由自主地呻吟了起来，她安慰道：「等一下会有点痛，但是很快就好了。」
    语落她在我眉间轻轻一吻。
    阿辰的手紧密贴合，规律的前后按摩，温热的指尖触摸到那个不可思议的点后进入更深的地方，第一次被人这样弄有点刺痛，但随着阿辰手的速度愈来愈快，我感到一阵又一阵酥麻，像是被轻微的电流通过。
    最后彷彿触动一个开关似的，一个小小的声音从我喉咙发出，接着便是剧烈的颤抖，配着强烈的兴奋感和收缩，我体会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
    「小米，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完事后，阿辰抱着我，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注意的话也许还没听到她在说话。
    「嗯？」第一次那样让我感到有点昏昏欲睡。
    「你还记的我叫你小米的原因吗？」她问。
    「因为我给你东西吃，你说我像你小时候认识的另一个会给你吃东西的人，他叫做小米，然后我是你在这个学校的小米。」我喃喃说。
    「对。」她抱我抱得更紧，我不知道她怎么了，但我从流过我脸颊的水知道，阿辰哭了。
    她的语气颤抖，最后泣不成声：「芯媛……那个愿意给我东西吃，拿走另一条项鍊的那个小米走了，他再也不会回到阿辰身边……那现在的这个小米，会不会永远陪在阿辰身边，不再让她那么孤单了……」
    我静静望着阿辰的泪水，伸手拨拨她的头发，应声道：「……嗯。」

 Chapter-3 seek and wait-(4)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阿辰已经坐在书桌前，她背对着我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缓缓坐起来，棉被与床单摩擦的声音让她注意到我，她回过头：「早，亲爱的。」
    我望着她，明明昨天晚上没有感到怎样的，但今早看到她却害我好害羞，我别开脸，「我我我我我我的衣服呢……？」
    「在床头，」她说，唇角愉悦一勾，「害羞，是吗？」
    我拿起抱枕扔她，快速穿好衣服后衝去厕所盥洗，昨天晚上确实很美，却好像是在失去理智之下才会这么做的，怎么想都不该──不，应该是说，不对劲，做那种事，和一个女生……
    我一边洗脸一边说服自己阿辰是阿辰，不是其他女孩子，会做那种事事因为我们相爱，我紧张不是认为我们不正常，只是还没习惯罢了。
    我从厕所出来后，叔叔已经在做早餐了，阿辰坐在餐桌前喝牛奶，叔叔一看到我便问：「芯媛，早啊。喝牛奶，茶还是咖啡？」
    「请给我咖啡，谢谢。」
    「收到。」他按下咖啡机，转身把平底锅上的法式吐司和炒蛋分到放着生菜的盘子上，「吃饭囉！」
    早餐时他问我睡得好不好，阿辰抢先一步回答：「当然好囉，有我在她还可已做好梦呢！」
    「少臭美。」叔叔微笑，喝了一口咖啡，「今天是星期天，你们有什么计画吗？」
    「爸，我要带小米去植物园逛逛，你要跟吗？」阿辰说。
    「不了，你们就好好去玩吧。」叔叔笑说：「老爸我想要看棒球！」
    吃过饭后我和阿辰到公车站去，搭车到上一次去的那个植物园。
    「好可惜，落叶变好少。」阿辰略微失望的瘪嘴，「不能跟上次一样躺进树叶堆了，那样很好玩的说。」
    「没关係啦，还是可以散步啊。」我说。
    我们一路走走逛逛，看了一些上次来时还没盛开的植物，阿辰还是照样表演她的『落叶怪人』给我看，惹的我哈哈大笑。
    「小米。」
    午后，我们坐在长椅上喝饮料休息时，阿辰忽然轻唤我一声，我从眼前的鸽子群中移开视线，「嗯？」
    「这个给你。」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夹鍊带，我看着她将一条细细的鍊子到在掌心上，「这是我早上为你做的，第二个小米不能没有项鍊。」
    她的手绕过我后颈，为我把项鍊戴上，我伸手轻捧着上面的小坠饰，那是一片粉红色的水晶枫叶，阿辰还记得我跟她说过我喜欢粉红色……
    「喜欢吗？宝贝。」她柔声问。
    「喜欢！」我一把抱住她，「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谢谢你一直鼓励我，谢谢你，谢谢你──你也是我的宝贝！」
    阿辰有一瞬间僵住了，但她随即用力地回抱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的很紧很紧。
    那一瞬间，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我很爱阿辰，至少在那个拥抱之中，我可以清楚告诉自己，我对阿辰的感觉就是她对我的那种感觉。
    没有迷网，没有不安，只有满满幸福与渴求，甚至希望她可以永远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一辈子都不走。
    我是爱阿辰的，我这样告诉自己，即使是在开学后面临那样的环境时，我都深深希望我跟阿辰会永远都是情人，不要因为那件事而分开……
    然而我很清楚，事情会演变成那样，全都是因为我太软弱。
    对不起。

 Chapter-4 secret and dodge.(1)

    回到学校后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灾难中，曾在植物园里撞见我跟阿辰拥抱的那两个学姐不知道何时将我和阿辰的事情传了出去，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听的见有人在谈论。
    这些日子以来，我在阿辰的教导之下对于这种事尽量保持平常心，况且我也完全无法想像他们到底说我们『不正常』什么？我跟阿辰每天正常上学、参加週会和社团，有哪一点跟大家不一样？
    只是说到週会，阿辰这学期开始相当抗拒参加各种全校性或班级性的活动，每次只要学校要开週会或是她要上体育课时都会要我陪她翘课，但我怎么问就是问不出原因。
    「喂，阿辰，再继续翘週会我们就等着被退学了。」在社团教室里，我弹了几个音后转头看着低头认真研究和弦谱的阿辰，「你知道我们目前共领了几支警告吗？」
    「没算过，反正我不在乎。」阿辰翻了一页，嘿嘿笑了两声：「我只要有吉他和小米就够了。」
    「你喔，被记过的话会影响到升学耶。」我无奈，「要是到时候学校不给我们消过，就等着申请不到大学吧。」
    「噢。」阿辰点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係啊，我本来就不打算上大学。」
    我一顿，手瞬间一滑，难听的打弦声从我指间迸出。
    「吓到啦？」她闔上手上的谱，望着我，「不要那么惊讶啦，我又不喜欢念书，还不如早点去工作帮我爸分担家计，他很辛苦欸。」
    我想起寒假时去阿辰家玩的事，叔叔的体贴和对孩子的体谅让我很感动，现在回想起他当时对阿辰说的话我还是不禁有种想流泪的衝动。
    我不清楚阿辰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跟叔叔坦承的决定，换做是我，跟妈的话或许还可以，但要是对爸说的话……我根本不敢想像会怎样。
    「是喔……」我愣愣，「不过，那你想去做什么工作？」
    「街头艺人好了，」阿辰笑说：「我去考个证照，然后就可以穿梭在大城市中，到处弹吉他给人听，一边赚钱。」
    「那等你存到钱你爸爸可能就先饿死了。」听到她天真的决定，我我忍不住失笑，「不过我想阿辰你满适合过旅人的生活的，因为你看起来很自由自在，好像没有人可以真正限制住你一样。」
    我的手背忽然被一股暖意轻轻覆上，阿辰我紧我的手，双眼含笑，「对啊，除了你。」
    我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我一生中最甜蜜的枷锁，我离不开你，更不想离开你。」她轻轻在我额头上一吻，柔声说：「我还没忘记我们的约定喔，除了要赚钱孝敬我爸之外，我还要早一点存到旅游资金，带你到法国去。」
    语落我们彼此相视而笑，就这样依偎着对方的肩，忽略掉耳边从操场传来的国旗歌，过没多久耳边传来阿辰的鼾声，我才发现她居然睡着了。
    「受不了。」我忍俊不禁，伸手摸摸她的脸颊，最后视线落到了她胸前的项鍊上，果然跟我猜测的一样，那个坠子很漂亮，椭圆形的琥珀上包覆着金属雕花的外壳。
    我轻轻把它拿起来，让光线穿透它，同时也看见了所谓的叶子形状的黑斑。这时操场传来教官宣布散会的声音，我赶紧摇醒阿辰，叫她一起回教室准备上第一节课。
    「哟，你还真敢来学校。」我才刚坐下，头上便传来一个声音，「刚开学的时候我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学校不需要你和梁辰瑄这种噁心鬼，小心我叫我爸爸修改法律喔。」
    嘖，又是她。我抿唇，自顾自的拿出课本开始预习，然而那女的却忽然用力一掌拍在书本中央不让我看。
    「喂，我在跟你说话耶，你怎么那么没礼貌？」她不悦。
    我根本就懒的里她，抬起头，「拿开。」
    「我就是不拿开，怎么样？」
    「拿开。」我冷然，又说了一次，「你一定要这么白目才可以吗？」
    「那我也请你不要无耻，赶快离开『我们的』学校好吗？」她露出不友善的笑容，推了推我额头，「张芯媛小姐，算我求你好不好，跟你在一起我们都会变得跟你一样不正常的！」
    语落班上开始传出訕笑的声音，我皱了皱眉，从位子上站起来，「……罗郁雯，我正常与否不是由你来评断，还有要骂别人之前请先长点知识，立法委原是不可能有权利私自修改法律的。」
    说完，我冷着脸走出教室。
    我作在操场边，手里拿着从贩卖机买来的果汁发呆，我真的觉得罗郁雯那个女人真的是白痴到了极点，我根本就懒得和她争。
    呼吸够了新鲜空气后我才起身回到教室，现在是下课时间，我不用担心进教室会遇到老师，然而当我走进教室时，发现全班同学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我的整套桌椅和私人物品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一个空空的位置。
    「是谁做的？」我问。
    没有人承认，他们都只是看了我一眼后便转头做自己的事，我忍无可忍的揪住离我最近的一个男生的领子，质问道：「喂，你一定知道，跟我说实话。」
    然而他只是别过头，一把将我推开，「不要碰我，死同性恋。」
    那一瞬间我愣住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他紧紧闭起眼睛，五官全皱在一团，「不、不要碰我！你这个死同性恋，滚出去我们的教室！」
    这时四周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最后愈来愈大声，愈来愈整齐，「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所有人的眼神都很不友善，每个人都离我很远，好像我身上真的有什么病菌似的，我看见那女人和她的狐群狗党正冷笑着，我立刻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
    「喂，不要摆一副苦瓜脸嘛，」罗郁雯笑着走向我，伸手就是给我一记耳光，「我好心告诉你，你的东西被我们搬到垃圾场去了，看你以后是要在那待一整天还是怎样都随便你，总之，我们这里不需要你！」
    最后在大家大喊『滚出去』的声音中，我转身，像个游魂一样失神的离开教室……

 Chapter-4 secret and dodge.(2)

    最后我是在回收场找到我的课桌椅，我一个人把它们拖回教室，本来罗郁雯那伙人很坚持不让我回到原位，但基于老师会有疑问的分上，我暂时取回了我的安身之处。
    不过在她们的煽动下，我目前的处境是没有半个人肯跟我有所接触，甚至是完全漠视我的存在，就算我上课时走出教室也不会有人想要管我。
    这算是短暂的自由吗？
    是吗？
    我知道我在同学和师长眼中一直是个很不起眼的人，但是我安分守己，从不做踰矩的事情，我好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认真上学、练吉他、陪在爸妈、阿辰身边，在阿辰忘记吃饭时为她准备点心……这些我都认为是我该做好的。
    我渴望自由，但这分明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晓得事情是从哪里开始改变的，是认识阿辰开始？是被她吸引开始？还是我决定要好好面对我对她的感情开始？
    自从和阿辰有所交集后，我总以为那种简单的快乐就是幸福，没想到竟然只是风雨前的寧静……他们说我是错的，我就是错，只是，从来就没有人愿意告诉我，我和阿辰究竟错在哪里？
    时间会让人对彼此產生猜忌，尤其愈痛苦的时候，那些不安的思绪几乎想是要衝破你的脑子、心脏，像是头要把你撕碎的野兽。
    我喜欢阿辰，但是我已经不能确定我对阿辰的感觉是不是像她对我的那样，不，其实打从一开使我就对这一点深感怀疑，打从一开使我就註定好要成为伤害阿辰最深的人……
    「能够和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又有谁会觉得不幸福呢？」
    还记得，阿辰总是把这句话掛在嘴边。
    无论是笑着、哭着还是紧紧抱着我的时候。
    我早就知道，阿辰对我的种种誓言是我无法离开她的原因，因为阿辰看似坚强，却有一颗脆弱无比的心。
    我早就知道，即使阿辰再怎么想，学得再怎么像，她也不可能变成真正的男孩，因为她不是男生，所以我们的日子里才会有这么多疼痛。
    我好想知道，我跟阿辰之间的关係是不是不正常？
    她总说爱了就是爱了，外界的眼光不算什么，没有人可以阻止一个人的感情，
    但对不起，阿辰，我就是做不到，我太害怕外人是怎么看待我……
    对于我在学校发生的事，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阿辰。
    现在我几乎没有再待在教室，反正也没有人在乎我。
    因为每次翘课都会跑到社团教室弹吉他，不知不觉我的吉他愈弹愈好，但只有阿辰是我唯一的听眾，无论我什么时候进社团教室，她总是在那里，有时候我们都没有回教室，躲着教官在那里一整天。
    我发现她愈来愈不喜欢离开社团教室。
    对于这一点，她始终笑着带过。
    「哟，丑八怪，你脖子戴的是什么？」
    一天下午，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时，班上一个女生时忽然注意到我脖子上的项鍊，她连问都不问一声直接走过来将项鍊从我衣服里拉出来！
    「这一片粉红色的是什么？」她问，「是叶子吗？」
    「不关你的事。」我冷冷道，伸手抽回项鍊。
    「喂，我还没看够呢！你也太没礼貌了吧？」她忽然冷笑了起来：「反正这种鍊子一点也不配你，啊，乾脆送给我好了。」
    有够无耻。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转身就走，这是阿辰给我的东西，鬼才要给你。
    就在我刚转过身的时候，脖子忽然一阵疼痛，接着我听到一阵清脆的声响，脖子上原有的金属触感立刻消失不见！
    「哼，」她故意装出娇嗲的声音，「谁叫你不给我看，我只好自己动手拿囉，嘻嘻！」
    我的项鍊断了，掛在她手指上甩啊甩，我蹙眉，大吼一声：「还来！」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想要我干嘛，只见她的脸马上垮了下来，「呜，我只是借来看一下嘛，你为什么要这么兇？」她摀住脸，装出哭腔，「明明就是你自己弄坏的还凶人家……张芯媛你真不要脸……呜……」
    这一招果然奏效，马上就有人转过来看我们，大家的眼神都是冷的，她知道没有人会帮我，因此变本加厉的用力把项鍊扔到地上，还用脚去踩，「呜……这种烂东西人家才不希罕呢，你要，就还你好了……」
    当她踩到项鍊的那一瞬间，我的理智几乎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我一个箭步，衝向前将那个以为装哭就可以博取同情的混但推倒在地，伸手就是给她一顿猛揍！
    「要杀人哪！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她愈是尖叫我的力道就就愈大，大家像是全吓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男生过来把我拉开，我双手被架着，喘着气，咬着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倒在地上，衣服上沾满自己的血，我冷冷看着她，用力甩开架着我的人，朝她走过去。
    她面露恐惧，然而我只是弯下腰把项鍊检起来放进口袋，我环视着全班，平淡地开口：「从今以后，不准你们随便碰梁辰瑄给我的东西，否则下场就是这样，听懂没？」

 Chapter-4 secret and dodge.(3)

    「好啦，项鍊修一修就好了，小米不可以再生气囉。」
    午休时间，阿辰在社团教室用她随身携带的工具替我把项鍊的鍊子修好后，轻清帮我把它戴回脖子上。我觉得很累，低头靠在她肩上一句话都不说。
    「嘿，小米。」阿辰伸手轻搂住我，语气中有淡淡笑意，「就算我现在就你不要在意那些人，似乎也没有用了，对不对？」
    我点头，「……就算不在意，那些事情一辈子也都会在……」我忽然一阵鼻酸，眼泪沿着我的脸颊滑下，滴在阿辰的衣服上，「我真的不懂为什么喜欢别人还要受到这种对待──」
    阿辰没手伸手将衣服擦乾净，只是把我搂的更紧。这次她没有说任何安慰我的话，我猜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芯媛，你是真心喜欢我吗？」阿辰一边轻抚我的背，幽幽开口：「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你是阿辰。」我微咽，「……永远的阿辰。」
    「傻瓜，这算什么。」
    我听见她笑了，语落她也没有再继续说话，整个空间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声，我问：「阿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是在什么时候吗？」
    「嗯。」她回答，「是你不小心跌倒，结果就这样亲到了。」
    我抬起头，「我们可以再吻一次吗？现在。」
    「为什么不行？」她温柔地拭去我脸颊上的泪痕，俯身吻住我。
    这个吻那天在她房间的不一样，只是一个很轻、几乎感觉不到的吻，像是总在不注意就悄悄溜走的秋天。
    距离很近，我清楚感觉到阿辰的鼻息，她闭着眼睛，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眼里的笑意像是黑夜中的星子，一闪一闪。
    迷濛中，我想到也许阿辰就是秋天，而我是属于她的那片落叶，秋天不能没有落叶，所以阿辰不可能让我离开她。
    我伸手，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她。
    「喂！你们在干什么！」
    忽然一阵喝斥吓的我肩膀一颤！教官快步走进社团教室，狠狠把我们拉开并命令我们到训导处报到。
    我们被教官训了将近一节课，因为我们两个女生独自在没有人的教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更惨的是，他还把这件事通知给爸妈！
    班上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听闻这件事后当然不会轻易就放过我，罗郁雯站在我座位旁边，凉凉地说：「你看，我就说你跟梁辰瑄不分手的话时早会落到这种下场的，不是吗？」
    我狠狠瞪她，「闭嘴，这不关你的事。」
    「哼，你儘管跩啊，都已经是大家的眼中钉了，你还想在辩解什么？说你没有错吗？说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很正常是吗？」她大笑。
    「你跟你那票猪狗朋友，」我冷然，「当你们高兴时，你们不也会抱在一起？罗郁雯，那你也是同性恋吗？」
    「我？」她拔高声音，「我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是那么噁心的东西？」
    「你就是！」我几乎快要失去理智地大喊，站起来用力把她往墙壁推，一拳一拳搥在她肩膀上，「你就是！你就是！照你那种说法，跟同性别的人抱在一起就是不正常、就是同性恋、就是该死！你也跟你的朋友们抱在一起过，所以你也该死！你也该死！」
    我的手愈来于无力，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滑下，几乎要很用力才能从喉咙挤出声音，「……你该死、你也该死。」
    「你神经病。」我望着她鄙视的神情，接着一阵晕眩，跪倒在地，她的声音像是刀子用力划过我的心，「要死当然是你死啊，不要随便误解别人的意思好吗？」
    我抬头。
    误解。
    误解……
    「嘿，张芯媛，」她忽然勾起一抹另人厌恶的笑，「要不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保证以后我们全班再也不会对你不好了？怎么样？」
    「啊，说话啊？」

 Chapter-4 secret and dodge.(4)

    「说话！」
    爸用力地朝桌子一搥，我抬起头，却还是紧紧抿着双唇。
    妈坐在爸旁边，她拉着爸的袖子不停劝他不要生气，但我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爸讨厌同性恋，我知道。
    从学校被接回去后这个场面以经持续约两个小时了，教官早已在电话里头将我和阿辰的状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所有老师都已经知道了我和阿辰的事，我知道。
    我望着妈，她正担忧地望着我，而我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从上次和妈谈论那首歌后，我知道她现在很担心我。妈不反对同性恋，我知道。
    只是在爸面前她不可能说什么，爸是权威式教育，在这里他就是法律，只要他不喜欢的东西，我跟妈谁也别想要在他面前讨论。
    「张芯媛！我叫你说话！」爸一把甩开妈的手，对我大吼：「你耍脾气也要有个限度！快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过了一会儿，我才开口：「哪种事？」
    「还问？」爸这回又是拍桌子，「你为什么要做那种让父母蒙羞的事﹖为什么要和一个不男不女的人交往？还接吻？以为你这样很厉害是不是？都不觉得这样很可耻，以为长大了父母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我垂下眼帘，「和阿辰交往事我的事，你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我应该要听什么。」
    「你！」爸猛然站起，厚实的手掌用力甩了我一记耳光，妈尖叫一声，拉住爸，眼里噙着泪，大叫：「老公，不要打她！不要！」
    但是爸完全不想听，「你还给我顶嘴！你看看你跟那种人来往不只变的不正常，连品行都变差！这样要我怎么让你出去，到外头还不是只会丢人现眼而已？」
    我伸手抚着脸颊，最近实在是太常被人赏巴掌了，害我都不晓得该有什么反应。我看着我的父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隐隐约约感到有咸咸的东西从我嘴角滑下。
    我知道那不是眼泪，在学校看阿辰最后一眼时我就知道我绝对哭不出来，只要这件事没有解决，我就发誓我不哭。
    「不正常也是你说的！丢人现眼也是你说的！」当声音从我喉咙出来时已经来不及了，我奋力朝桌子一按，站起来尖叫：「说我可耻我就可耻，全部都给你说就好了！反正我就跟你们这些人说的一样，该死！因为我是他妈的最噁心的同性恋！」
    「芯媛……」妈被我这样子吓到，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你们说我不正常我就不正常，因为我是同性恋我就活该要被人打、活该要被人欺负、活该老师同学都用歧视眼神看我！」我几乎完全失控，我瞪爸，「那你说要怎样让我变正常啊，看你是要带我去看医生还是要找道士来都可以啊！反正我不是人、我不配做人！在你们眼里我是妖魔鬼怪，我只是同性恋！告诉我，为什么活着这么困难？为什么？」
    我看见一滴泪从妈泛红的眼眶滑下，我想开口，想告诉她，没事的，别哭，我说的『你们』没有包括你，你是我妈妈，我爱你……
    但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度望了他们一眼后，我转身逃出家门，大口大口吸入冰冷的空气，企图让寒冷麻痺自己。
    『嘿，张芯媛，要不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保证以后我们全班再也不会对你不好了？怎么样？』
    我吸气。不要讲了，不要！
    『如果你和梁辰瑄分手，我就不会再怂恿其他人对你不好，也会叫我学姐帮你放话说是梁辰瑄逼你和她交往，这样谁也不会怪你。』
    我大口吸气。不要！
    我发狂似的跑着，最后拌到一颗石子，一个重心不稳，我狠狠摔倒，筋疲力尽，嘴里却还是喃喃唸着：「不要……」
    阿辰很爱我，我知道。
    阿辰重视我甚过于她自己，我知道。
    阿辰冒着被叔叔讨厌的风险，也要叔叔认同我，我知道。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她，我知道。
    我说过她是永远的阿辰，我知道。
    『芯媛……那个愿意给我东西吃，拿走另一条项鍊的那个小米走了，他再也不会回到阿辰身边……那现在的这个小米，会不会永远陪在阿辰身边，不再让她那么孤单了……』
    那一夜，阿辰哭了，我怕她哭，我知道……
    我常常背信自己的诺言，我还是站不起来，身上有几处受伤了，感觉起来在流血，我趴在地上，这才终于放声大哭。
    我崩溃大吼大叫：「我知道，我都知道，拜託不要再讲了！我受不了了！我不要再过这种生活！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摀住自己的耳朵，竭尽全身的力气尖叫，彷彿这样喊完我就可以解脱，我就可以从此幸福快乐。
    但是啊，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想得到幸福，就必须要有其中一个人牺牲。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阿辰。
    不会忘记她笑的样子、她说过的话、她喜欢的东西、她听见我说要分手时的表情，更不会忘记她居然为了我，藏了这么大的秘密。
    「阿辰，我们分手。」隔天我一看到阿辰立刻这么说，我不让她有机会发言，一口气把我想说的话说完：「我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因为你，我每天都被人欺负，我讨厌这样，自从遇到你后我根本就没有开心过，我期望的是一场快乐的恋爱，不是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你在骗我吧……」阿辰瞪大双眼，我看见她将她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
    「我没有骗你，而且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喜欢过你。」对不起，既然要做，就做的彻底点吧。我冷冷道：「我只是跟你玩玩，谁晓得你会这么认真？现在游戏结束了。」
    阿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居然轻轻笑了几声，「看来我们一样，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看我们。」
    「什么？」
    她边笑边从我身边走过，「游戏结束了，你不需要知道。」
    「喂，你等一下。」我追上去，拔下项鍊，「这个还给你。」
    她淡淡看了我一眼，最后伸手将我的手掌包住，「我也不要，你就丢掉吧。」
    她走了，我握着项鍊的手垂下，游戏结束了。我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罗郁雯很高兴我们分手了，她保证我到毕业为止都会好好的，不会有人再对我们么样，如果我要，她可以当我最好的朋友。
    「欸，张芯媛，仁班那里发生了好玩的事，要不要去看？」第三节下课的时候，罗郁雯忽然把我拉到教室外面去。
    仁班的走廊上聚集了很多人，我和罗郁雯推开好多人才可以看到一点点，教室门口有一套被推倒、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课桌椅，旁边散落着撕烂的课本和碎纸屑，以及一把被砸碎的吉他……
    「够了！已经够了！」我听见有人哭吼，「我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你们高兴了没？」
    「欸，你看，是你的前女友。」罗郁雯身手一指。
    大喊的人是阿辰，她站在走廊上，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得这么惨。
    「喂！信班的女生！」忽然一股力量将我拖到人群外，我发现是和阿辰很要好的那两个眼镜男和染发男。
    「喂，你知道阿辰怎么了？」眼镜男急忙道：「她进教室后就一直怪怪的，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吉他砸掉！」
    我摇头，撒了谎，「抱歉，我今天都还没和她说到话……」
    「你能去劝她一下吗？」染发男说，「我们是她的好哥们、是她唯一的朋友，就连我们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了，你──」
    「我劝你不要多管间事，」一旁的一个女生开口，「那个人已经被他们班欺负很久了，你看外面那套桌椅就是她的，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是迟早的事情。」
    「……什么？」我愣住。
    「阿辰因为性向的关係，一直不受班上的人欢迎。」眼镜男说，他朝染发男点点头，「但是我们很喜欢她，所以一直陪着她，希望可以撑到高中毕业，我们三个一起上大学，一起展开新生活……」
    『看来我们一样，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看我们。』
    那瞬间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不顾大家的眼光衝到阿辰面前，拉住她的手：「住手！不要再这样了！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从来就不告诉我？」
    「放开我！」阿辰大叫，「游戏结束了！你再也不会看到我，高兴了吧？」
    「阿辰……」
    「闭嘴！」
    她闭起双眼奋力推开我，抓起地上的背包头也不回的就跑走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Final Chapter Messages.

    「嗯，我大概下个月会回去一趟。」四周的人声鼎沸，我将手机靠紧，「我也想你，郁雯。那就先这样，掰掰。」
    事事变迁，我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涵意。高中后来的时光，我和罗郁雯不只变成真正的好朋友，甚至保持联络到现在，她常跟我说她高中的时候真的太幼稚，才会觉得欺负人是理所当然，而我都是淡淡笑着，告诉她我早就不在意了。
    掛上手机后，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原来巴黎的天空和台湾并没有分别。
    离开台湾后，我才发现无论你身在何处，当你习惯那个环境后，所有一切都会变的和从前一样，很习惯。
    「芯媛，这里。」忽然一声叫唤使我回头，那个人在坐在街角的一家咖啡馆的露天座椅上跟我招手，我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等很久了吗？」
    「不会。」他微笑，露出一口白牙，「今天很冷，你赶快点些喝的，然后跟我说完昨天的那个故事吧。」
    他是我到巴黎念大学后偶然在和别校办的联谊活动上遇到的一个同样来自台湾的男生，目前正在蓝带学院就读。我们一拍即合，认识不到一天就交换了彼此的电话。
    「我昨天说到哪？」咖啡送上来后，我轻啜一口后问。
    「你说到那个叫辰瑄的女孩离开学校后。」他提醒我。
    我点点头，放下杯子，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开口。
    那之后我再也没看过阿辰，听别人说她休学了。
    阿辰离开前的模样让我很害怕，但是我不敢去找她，直到快放暑假时我才鼓起勇气到她家。
    按下电铃后，来应门的是叔叔，「芯媛，好久不见。」
    我喉咙一阵乾涩，「叔叔，我找……」
    「芯媛，辰瑄不在了。」叔叔打断我，「她已经出国了。」
    我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叔叔开门请我进去，「上个月。进来吧，那孩子说要是你来的话，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我坐在客厅，叔叔拿了一个本子给我，「这是那孩子的日记，收下吧，她说这里面有要写给你的话。」
    我点点头，望着本子发愣，阿辰要写什么给我？我猜应该是很负面的东西。
    「芯媛。」叔叔忽然叫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嗯。」
    「我这辈子最爱、也最心疼两个女生，一个是我前妻，一个是辰瑄。」他说，「我用尽我一生的力量去守护她们的幸福，既使我知道辰瑄的妈妈喜欢的并不是我，我也接受，因为我爱她，所以我心甘情愿成为她的避风港，只要她想回来，这里都有一个安全的家在等她。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点头。
    「我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要认定一个託付终身的人还太早、也不容易，但是啊，辰瑄那孩子是真的爱你，就算这段感情并不长，她都爱你。」我看见叔叔的眼眶渐渐泛红，「就算她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有你和她相处的这段回忆，我都相信她可以勇气百倍，所以……」
    叔叔的话让我很难受，我艰涩地开口：「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他摸摸我头，「我没有要说什么，我只是要谢谢你曾带给她一段美好的回忆而已。」语落他起身，「本子你慢慢看吧。」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阿辰的日记。
    阿辰的笔跡映入我眼帘，
    『喜欢吗？宝贝。』一个短发女孩柔声问她。
    『喜欢！』她一把抱住短发女孩，『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谢谢你一直鼓励我，谢谢你，谢谢你──你也是我的宝贝！』
    短发女孩有一瞬间僵住了，但她随即用力地回抱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的很紧很紧。
    我的视线一片模糊，我好傻，跟阿辰比起来，我真的太幼稚了……
    她一直都待在我身边，一直为我着想，我却这么轻易说出伤害她的话……
    对不起。
    对不起。
    我紧紧抱住本子，泣不成声，但是我知道，我在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
    「我的天啊，这故事真的很悲。」他抹抹眼眶，「可是你之前不是辰瑄是影响你来巴黎的原因吗？你还没告诉我和她有什么关係呢。」
    「我不是说过阿辰想来法国吗？」我说，「我后来听叔叔说她一个人跑到巴黎，所以我就来了，看能不能遇到她。」
    「巴黎很大耶，要遇到她很难喔。」他说，「而且遇到她之后你要跟她说什么？」
    「秘密。」我轻笑，「轮到你了，你还没跟我说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喝完他最后一口咖啡，背起包包站起来，「你是来找寻爱的女孩，因为这里有个人一定会等到你。」他微笑，「而我跟你相反，我是被等的人，有个女孩正在等我实现梦想后回台湾跟她结婚。我还有课，先去上囉，芯媛，prendssoindetoi。」
    「嗯。」我挥手。
    说完这个故事后，我忽然有种很想去植物园的念头，想去找一个落叶堆，躺在上面回忆从前。
    如果我见到阿辰，我要跟她说什么？
    说，对不起。
    说，我爱你，我以前太幼稚了，请原谅我。
    说，如果我想要再爱你一遍，你会答应我吗？
    说，如果刚才的那些话你都不想听，那只有这一句请你务必要记住。
    谢谢你，第一个让我学会怎么爱的人。
    註：prendssoinde，法文『保重』之意，多用在两个熟人之间。
    ※※※
    我拨了通电话，『salut，阿辰，我告诉你一个好玩的消息。』
    『你帮帮忙，我下班后才刚睡着耶！天杀的我昨天上大夜班你知道吗？』她的语气不悦，『李先生我警告你要是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我一定干掉你，然后再也不教你弹吉他了。』
    『好啦，室友大人，这个消息你一定会喜欢的，我遇到一个你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喔。』
    『谁？』她打呵欠。
    『白痴啊，当然是小米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