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花事了》 楔子 顾陈烟偶尔还是会想起,那天在水里的漂浮。 他全身放松,双眼微闭,任由自己的身体在水面上慢慢浮起、慢慢漂流。 脑海里出现小时候,他一个人蹲在公园的沙坑里,用树枝在细黄的沙面上作画,可是他记不起自己画了什么;又出现夜晚的画室里,他完成人生第一幅水彩画,他画了摆在桌面上的苹果、香蕉,以及作为背景的白色布幔。 老师夸他画得特别好、很有美术的天份。 他想起自己拿着画展示给妈妈看,然后妈妈把画撕坏了。 顾陈烟想到妈妈生气的脸,四肢微微缩紧,身体开始下沉,四周的水如流沙一般争相灌进他的耳里、鼻里、嘴里…… 他强迫自己开始回想那幅水彩画上的色调和光影,光从左上方打下来、苹果和香蕉摆在藤编的篮子里,他在画苹果的时候犹豫了很久,他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苹果的表皮有黄色也有红色,他害怕不小心让两个顏色混在一起,老师告诉他,混在一起也没关係,顶多让苹果变成橘子。 小时候的自己对老师的话有些不满,因为他就是想画好一颗苹果,他不想画橘子。 但是要现在的他来说,他也可能会告诉以前的自己:没关係,最坏、最坏,也不过就是把苹果画变成了橘子。 只要手还拿着画笔,就有机会把最坏的结果修正成最好的结果。 顾陈烟的脸上湿了一片,一滴、两滴,从他的眼角滑落,融入包裹着自己的这片液体当中。 画被撕破的隔天,妈妈教他背了长恨歌,长恨歌很长、很难,很多字他都不认识。 妈妈念了一次给他听,说了一次诗里的故事,但是他都听不懂。 妈妈总爱教他这种又难懂、又难背的东西。 后来等他再回头去寻,那些画笔、顏料、调色盘,已经通通被丢了。 他忘记自己有没有发怒,也忘记自己有没有难过。 他在水上漂浮着,任由一潭水把他撑起来。 水会累吗?撑起一个这么沉重的他。 他觉得这种被包容的感觉很舒服,他不用面对眾人的期待、不用面对舆论、不用孤军奋战,因为有人会保护他。 顾陈烟在漂浮中想到了很多事、忘记了很多事,到很久以后的后来,他又一次想起那次的漂浮,他才驀然想起一件事,连他自己也几乎要忘了。 他把那幅被撕成碎纸片的画,从垃圾桶捡起来,拼回去了。 画的角落签着自己努力工整的名字,只有「陈」,没有「烟」。 那一小块,他找不到了。 1.1 顾陈烟是学校赫赫有名的人物。 从入学以来,他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从来没有人能够把他从榜首的宝座拉下来。 但这并不是他有名的原因。 他总是喜欢做出一些脱序的事情来引人注目,每个星期都能在升旗时间或下课时间听到学务处广播他的名字,久而久之,全校的人都知道顾陈烟这个人。 学务处视顾陈烟为问题学生,但他同时又是教务处和校长室的心头宝,因为他的成绩关係到整间学校的升学率和入学率,所以无论顾陈烟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校长和教务主任总是能第一时间出现,让顾陈烟全身而退,简直就像公主身边的骑士、皇上身边的暗卫,暗号都不用打就会自己出现。 孟夏当然也听过这个人,只是对于她这种默默过日子的小人物而言,顾陈烟就像歷史课本里被后世歌功颂德的歷史人物一样,意象模糊而遥远。 第一次遇见顾陈烟,是在午休时间的游泳池。 孟夏和几位惯性迟到的同学被处罚中午来打扫游泳池,但是到了午休时间,她被其他人「拜託」单独打扫,藉口不外乎是要准备考试、身体不舒服等等,孟夏知道她们在说谎,却没戳破,也没多说什么,就这样接受了。 她已经习惯被这样「拜託」,老实说,就算她拒绝了也不会起多大作用,不做事的人一样不做事,她不是一个会积极替自己争取权益的人,她总是想着:没关係,我无所谓。 当她拿着拖把和地板刷,光着脚丫走进泳池区,一眼就看到一个巨大的东西浮在水面上,或者说,一个人。 她先是愣了几秒,然后瞇起眼打量那个人,她不确定他到底是在游泳还是溺水了? 「同学?」她试探性地开口,没有得到回应。 「同学?你在练习仰漂吗?」她又问,但立刻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因为那个人身上穿着制服,正常人应该不会穿着制服练习仰漂才对。 但是除了练习仰漂以外,孟夏也找不到他浮在那里的原因。 「同学!你还活着吗?」孟夏一连问了几次都得不到回应,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她丢下拖把和地板刷,衝到外面的楼梯口,往上面的体育室大吼:「有人溺水了!老师!有人溺水了!快点来帮忙!」 不等楼上的人回应,她又衝回泳池,半分犹豫也没有便纵身跳下,用生涩的游泳技巧,往那个人扑腾过去。 孟夏远远就看到那个人满脸是水,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她害怕他已经死了,只恨自己动作太慢,没办法马上把他救起来,一时悲从中来,竟然不受控制的开始流泪。 「同学,你等一下,先不要死啊!」她一边游一边哽咽,一到他身边双手就是一拉,把他整个人拉进水里。 没想到那个人顿时生龙活虎起来,四肢在水里挣扎不休,好不容易摆脱孟夏的魔掌,马上浮上水面,大口大口的吸气,想是刚刚吃水了。 「咳咳咳,你、你干什么?咳、咳咳。」他痛苦的咳嗽,一脸狰狞。 孟夏又懵了,原来他没事,他真的只是在练习仰漂。 「我刚刚喊你你为什么不回答?」孟夏问,「你不知道穿着制服不能进泳池吗?」 「我在思考事情,当然没听到你在叫我。」他无奈的皱眉,往岸边游去。 「思考事情干嘛要在泳池里?我还以为你溺死了。」孟夏咕噥着,跟着他后面游。 「顾陈烟,又是你!」迟来一步的体育组长在门口大吼,「你们午休时间在这里做什么?」 孟夏有些畏缩,不敢上岸,这个体育组长的坏脾气眾所皆知,骂人就像河东狮吼,生怕对面的人听不清楚他说的话一样。 「怎么还不上来?」首先上岸的顾陈烟对孟夏伸出手,孟夏不安的瞄了体育组长一眼,心想怎么躲也躲不过,终是要上岸的,便让顾陈烟把他拉上去。 「你们在这里干嘛?」体育组长杀气腾腾的开骂,「读到高中看不懂字啊?门口的注意事项不会读吗?『要换泳衣才能下水』,不然你们是哪个字看不懂?」他瞪着我们,视线在我们身上上下扫射一次,「穿制服?你们以为自己在拍偶像剧啊?」 「老师,我是来打扫游泳池的。」孟夏吞了吞口水,胆怯地举起手。 「打扫?二年级的?」 「对对对。」孟夏连忙点头,指着刚刚被自己丢掉的拖把和地板刷,「我要进来打扫的时候看到他浮在水面上,我以为他死了,所以赶快跳下去救他。」 「顾陈烟,那你又在搞什么鬼?」 「老师,学妹全身都湿了,应该要先让她去换衣服吧?」顾陈烟没有回答,反而转移了话题。 孟夏刚刚跳下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衣服会湿这件事,现在顾陈烟提起了,她才开始烦恼,她没有带乾净的衣服来换啊。 「你有衣服换吗?」顾陈烟看着她,微笑道:「没有的话,我那里有乾净的衣服,但是没有女生的内衣、内裤,不然你──」 「我打电话请家人帮我送来就好了!」孟夏整张脸都热了起来,她不太习惯跟男生接触,尤其是在这种对方全身溼透、衣服下的肌肤清晰可见的情况。 「同学,那你明天再来扫好了,今天先回去吧!」体育组长说,「顾陈烟,这次就放过你,再有下次我就请学务处做处分。」 孟夏和顾陈烟一同离开体育馆,孟夏看着前面的顾陈烟,双手插在口袋里,发尾还滴着水,白色而透明的布料黏在他直挺的背上,看上去是很帅,但是因为他连裤管都还滴着水,所以经过之处都会留下两条水渍,孟夏看了想起蜗牛爬行的时候也会留下痕跡,正要发笑,忽然一阵风吹过,还没笑就让她先打了个喷嚏。 前方的顾陈烟停下脚步,与尷尬的她对望几秒,开口道:「你跟我来。」 孟夏不知道他想干嘛,但她也不擅长拒绝别人,便跟了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顾陈烟忽然问道。 「孟夏。」 「孟子的孟?夏天的夏?」 「嗯。」 「你的名字也太偶像剧了吧?」顾陈烟想了想,笑道。 「我爸姓孟,我妈姓夏,所以我才叫孟夏。」孟夏说,「你的名字才中二吧?我第一次在榜单上面看到你的名字,还以为是武侠小说的角色,你是姓顾,还是姓顾陈啊?」 「你认识我?」顾陈烟有些讶异,「我姓顾,叫陈烟。的确常常有人搞不懂我到底姓什么?」 「果然是学霸,连名字都与眾不同。」孟夏叹道。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顾陈烟留下孟夏,走进教室,一会儿后出来,手里多了两条毛巾。 「这个先让你披着,你快点给家里打电话,我去换个衣服。」 孟夏接过顾陈烟的毛巾,心里有些挣扎和羞赧,她到底要不要用一个陌生男子的毛巾?不用很失礼,用了又很不好意思。 犹豫了很久,孟夏还是决定用了,大家都是清清白白的,而且本来就是他害自己跳下水的,她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她掏了掏口袋,发现自己把手机放在教室没带出来,只好在原地等顾陈烟回来。 「你打电话了吗?」 「我的手机放在教室,我回教室再打就好,这个毛巾我拿回家洗乾净再还你。」 「还要回教室一趟太麻烦了,你直接用我的手机打吧!」顾陈烟马上递给她一支手机,是市面上最新型的,孟吓怕弄坏,小心翼翼地接过,操作了半天,也没见她拨电话出去。 「我……我不会用。」对上顾陈烟疑惑的眼神,孟夏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顾陈烟的手机实在太新型了,操作界面和她的差很多,语言又是设定成英文,害她压力很大。 顾陈烟恍然大悟,露出微笑,却没有嘲笑的意味,他打开萤幕键盘,递给孟夏,让她自己拨号。 虽然顾陈烟帮她解围了,但是孟夏立刻又碰到另一个难题,她迟迟没有按下号码,心里左右为难。 「怎么了?」顾陈烟凑到她身边,「你忘记号码了吗?」 「没事、没事。」孟夏吓了一跳,回避顾陈烟的眼神,往旁边走了几步,和顾陈烟拉开一段距离。 顾陈烟奇怪的看她拨出号码,明明才几个数字而已却按了很久,一脸不敢打的表情,好像碰到他的萤幕手指会烂掉一样,电话拨出后过了很久对方才接听,孟夏背对着他,很低声地讲着电话,他没听清楚,只依稀听见『阿姨』、『对不起』之类的词。 通话很快就结束了,孟夏的表情很难看,她把手机还给顾陈烟,道谢后就想离开。 「你家人会帮你送过来吧?」他问。 孟夏勉强笑道:「会,晚一点送来。」 「送到大门吗?」顾陈烟又问,「我陪你等。」 「不用不用!我家里的人马上就来了!」孟夏焦虑地摆手拒绝,她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私下的一面。 「你刚刚才说晚一点送来,现在又说马上就来?」顾陈烟微笑,好看的双眼瞇起,变成两道弯弯的月亮,「学妹,你在说谎。」 孟夏的谎言被戳破了,也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最后还是让顾陈烟陪着他到门口等。 顾陈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孟夏也是,尤其孟夏不停绞着手指,看上去很焦虑,两个人之间有些尷尬。 「你到底在紧张什么?」顾陈烟盯着她像麻花绳一般绞到几乎要打结的手指,好笑的问道。 「蛤?没有啊。」 「不紧张的话你要不要放过你的手指?我看它们都快抽筋了。」 孟夏闻言触电一样的放开双手,眼神在大门口的方向游移不定,接着忽然打了个喷嚏。 「你快点把头发擦乾啦!不要感冒了。」顾陈烟托着腮,发现孟夏一直在回避自己的眼神。 孟夏没有回应他,只是听话的用肩上的毛巾擦拭头发。 「你为什么要打扫游泳池啊?」两个人坐在警卫室旁的花圃边,桂花树的影子遮蔽住阳光,空气中充满桂花的香气,小巧而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顾陈烟开始感到无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孟夏聊起来。 「我迟到次数太多,老师处罚我们去扫地。」 「你们?」顾陈烟抓到她的语病,「我只有看到你一个人。」 「其他人没空,拜託我帮她们扫。」孟夏不想多谈,但是正常人都听得出来,孟夏是被别人坑了。 顾陈烟也不是第一天当学生了,学生之间这种『拜託』,往往牵涉到人情世故,不答应就显得自己小气,但是答应了一次之后,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别人会知道你好说话,接着就会得寸进尺,大事小事都要拜託你『帮忙』。 「学妹,你要懂得拒绝别人,如果养成这种滥好人的个性,以后会很辛苦喔。」 孟夏沉默不语,她何尝不知道姑息只会养奸?只是她懒得再去拒绝别人,因为拒绝别人之后恐怕会出现更大的麻烦。 「同学,家长来囉!」警卫伯伯从警卫室探头出来,对孟夏喊道。 孟夏起身小跑步出校门,顾陈烟隔着大门观望,帮孟夏拿衣服来的人是一名中年妇女,开了一辆价值不斐的轿车来,顾陈烟发现孟夏与她说话从头到尾都是弯着腰、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家人之间相处的态度。 孟夏提着袋子走进大门,脸色比刚才更难看,顾陈烟甚至发现她眼眶微红。 「怎么了?被骂啦?」 「没有。」孟夏垂着脸,语气低落的回道:「学长,你借我的毛巾我洗好再还你,谢谢。」 顾陈烟感觉得出来她心情不好,便不再搭话,和孟夏各自回班级。 1.2 孟夏心情确实不好,要不是衣服湿透无法继续上课,她也不愿意打电话给阿姨,不但要看她脸色,还得加倍工作还她人情,刚刚阿姨骂了她一顿,说她浪费了她的时间,还说要扣她工钱,孟夏在心里算了一下,要是再被扣工钱,这个月就不够家里吃饭了,急得她又想哭。 「孟夏,我今天放学后赶着要去补习,能不能麻烦你替我当一下值日生?」 下午打扫时间,孟夏将扫具放回置物柜里,正要回座位,刘怡晴拦住了她,双手合十,向她恳求道。 虽说是恳求,却让人感受不到她的诚意,中午要去打扫游泳池的时候也是,她和她身边的跟班集体『有事要忙』,所以让孟夏一个人去扫,现在又要孟夏代替她作值日生,算一算,这已经是这学期她第三次拜託孟夏帮忙值日了。 要是平常时候,孟夏肯定会答应的,她不想和同学闹不愉快,所以基本上只要不是太夸张的请求她都会答应,但是今天不行,她答应阿姨要提早去上班,如果留下来值日她会来不及。 「可是我今天放学以后也有事……」孟夏在心里挣扎一番后,终是拒绝了她。 刘怡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她有些不悦地道:「但是我今天有很重要的考试要考,没办法当值日生,你就帮我一次嘛!」 孟夏不禁皱起眉头,心里很是为难,当她又要再次回绝时,几个刘怡晴身边的跟班围住了她。 「你就帮一下怡晴嘛!值日生的工作又不会很粗重,帮一下会怎么样?」 「对嘛!」 孟夏想到阿姨中午时的表情,又想起昨晚小瑞拿给她的户外教学同意书,小瑞一直很期待出去玩,她也答应要让他去,如果今天她迟到了,阿姨肯定扣她薪水,那家里就没有多馀的钱让小瑞出去玩了。 「孟夏,帮不帮忙一句话,用不着考虑这么久吧?」 孟夏哽住喉头说不出话,她看着刘怡晴,心里开始安慰自己,只要骑快一点,应该赶的上上班时间。 「好,我帮你做值日生。」 刘怡晴的表情立即由阴转晴,她指着置物柜旁边的垃圾桶,「那顺便麻烦你倒垃圾喔!谢谢你。」 孟夏的眼神飘向那个一个人肯定抬不动的大垃圾桶,几次开口却还是把话吞进肚里。 刘怡晴一群人打打闹闹走出教室,忽然一个人不长眼一样往刘怡晴身上撞。 「韩东远!你走路不会看路噢?」刘怡晴肯定是给狠狠撞了,因为她被作用力震开了几步,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个罪魁祸首。 韩东远像是没听见身后的怒骂声和白眼一般,他回到座位上,趴在桌上,用外套盖住自己的头。 孟夏心里倾斜的天秤忽然平衡了一点,刘怡晴的臭脸让她觉得好过一些,她很想大笑却不敢笑出来,在自己位置上装作订正考卷,其实是在偷听刘怡晴那群人在咒骂韩东远。 两节数学课结束之后放学鐘响,孟夏迅速收拾好书包、将窗户都上锁,背起书包,准备去倒垃圾。 孟夏把书包甩到身后,吃力地拖着垃圾桶,忽然手中的重物一轻,垃圾桶被整个抬起来,孟夏愣了一下,才发现同学都走光了,剩下睡了两节的韩东远还没走。 「我帮你。」韩东远面无表情,像是机器人在重复指令一般地说道。 「没关係,我可以自己来……」孟夏从来就不擅长麻烦别人,尤其她和韩东远一点都不熟,就更不好意思请他帮忙了。 「你等一下不是还有事?」韩东远轻轻松松抬起垃圾桶,不容她拒绝地走出教室。 孟夏很是讶异,原来刚刚她和刘怡晴她们说的话都被韩东远听到了,她连忙追上韩东远,从他手上接过一边的把手,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刚刚撞到刘怡晴,是故意的吗?」 韩东远冷笑一声,答道:「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家里有几个钱就以为自己是公主。」 刘怡晴家里是开建设公司的,爸爸是学校的家长会长,她每天都有司机接送,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什么事都有佣人帮忙做,听说从来没有自己绑过头发,连在学校都是身边几个跟班帮她绑,虽然有点夸张,但也只能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是公主没错啊。」孟夏想想她,再想想自己,只能无奈笑道。 韩东远听了孟夏的丧气话,只是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孟夏隐隐发现了韩东远在生气,虽然心里有些疑惑,还是向他道了谢,「韩东远,谢谢你来帮我,我以为你不太喜欢跟别人互动耶。」 「反正我又没事,就当作做善事积阴德。」韩东远很不自在的撇过头。 「说到积阴德。」孟夏试着找话题,「你知道三年级有一个叫做顾陈烟的学长吗?就是每次都校排第一的那一个,我今天午休去扫游泳池的时候,他竟然整个人浮在水面上耶!我差点没被吓死……」孟夏见韩东远的脸色缓和一些,便更积极的向他分享中午发生的事。 韩东远盯着孟夏的侧脸,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偶尔露出笑容,他发现她笑的时候,脸颊上会出现一道小小的梨涡,看上去很是可爱。 他以为孟夏不是话多的人,甚至以为孟夏是一个懦弱的人,没想到她的话还挺多,说起话来也很有自信。 「然后那个体育组长就……」孟夏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发现校舍后面有一群人,远远看去像是在打群架一般,吵架的声音大到连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有人在打架?」孟夏放下垃圾桶,准备靠近他们。 「别管。」韩东远拉住她的手,双眼也望向那群人。 「现在学校的人都快走光了,他们在这里打架,如果有人受伤了没人发现怎么办?」孟夏皱眉,她想也不想的挣脱韩东远,往校舍后走去。 韩东远恨不得把她抓回来再往她头上倒一桶水,看能不能让她冷静一点,人家打群架她一个小女生去有什么用?一起被打吗? 孟夏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群人,目测大约五、六个人,她原本想扯开嗓子阻止他们,却忽然哽住了喉咙,因为她在里头看见了顾陈烟。 顾陈烟额上都是血渍,脸上也沾了一些,他面色狰狞的扯住一个男学生的领子,朝他瘀青的脸上揍,一下又一下,直到原本还想反抗的男学生停止哀号,顾陈烟才放开他,男学生像没了生命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其他四、五人围在顾陈烟四周,没人敢轻易上前,顾陈烟揉了揉刚刚被招呼上的脸颊,嘴里充满铁銹味,他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环顾四周后,毫不犹豫地扯过一个人,彷彿重复刚刚的动作,双眼眨也不眨的往死里揍。 忽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剩下的人都往顾陈烟身上扑去,嘴里喊着:让他死! 顾陈烟放开手上早已鼻青脸肿的人,躲过呼啸而来的拳头,反身一躲,一脚往那人的背部踹了下去,几个人叠成一团,顾陈烟还不等他们回过神便抬脚往他们身上踹,每一脚都像是用尽生命,彷彿和对方有什么深仇大恨,几个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动也不敢动,也没力气动,衣服上、脸上,沾满了血渍和顾陈烟的脚印,一阵沉默之后,顾陈烟发现自己的拳头上都是血,骯脏不已,他低身蹲了下来,听到其中一人嘴里喃喃自语,他又靠近了一点,那人倏地抬起脸吐了他一口口水,嘴里骂道:「干恁娘!」 顾陈烟将自己拳头上的血往那人身上抹,直到手上几乎乾净,而后起身,走到墙角边,抓起堆叠在墙边的废弃木椅,走到他们身边,高举起木椅,面无表情的就要往他们身上砸下。 「顾陈烟!」 顾陈烟在混乱之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他像是睡醒一般忽然清醒过来,他看着手中的木椅和一旁被自己揍到爬不起身的人,他忽然想起来了,这几个人约自己来谈判,谈什么呢?什么也没谈。纯粹是这几个人看他不顺眼,想找他出来发洩怒气,没想到却反过来被他打得不成人样。 人是他打的吗? 他转身看向那道声音的来源,夕阳刺眼的馀暉使他看不清楚对方,他抬起手试图遮蔽光线,他看着对方的脸,马上想起她就是中午的学妹。 孟夏。 孟夏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多半是被吓的,顾陈烟发狠的样子让她觉得很害怕,和中午那个借她毛巾和手机的人完全不一样,她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甚至无法说话,直到看到顾陈烟抄起椅子要打人才惊叫出声。 顾陈烟与孟夏相望,什么话也没有说,站在孟夏身旁的韩东远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视线在顾陈烟身上停留了几秒,忽然伸手去拉孟夏,将她带离现场。 孟夏没有挣扎,她的眼泪也没有停止,她和韩东远抬起垃圾桶,一路沉默地完成了工作。 「不要哭了,你不是还有事吗?」韩东远看着孟夏一直流眼泪,原本想说的话都吞进肚里,他一个人抬起垃圾桶,「垃圾桶我帮你拿回教室,你快点去吧!」 孟夏被刚刚的场面吓得六神无主,没有韩东远的提醒,她还真的忘记今天自己必须提早去上班!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谢谢你!」她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很抱歉地向韩东远道谢,然后匆匆忙忙地往校门口跑去。 远远地,顾陈烟望着两人的背影,他发现了韩东远的视线一直在孟夏身上,顾陈烟再回头去看那几个地上的人,他徐行至他们身边,微微弯下腰,轻轻地问道:「伤得这么重,谁打的?」 方才还虚张声势的几个人顿时哑巴一样噤声,只一人还不服气,咬牙叫道:「干!我回去一定叫我爸告死你。」 顾陈烟也不多说什么,抄起刚刚放下的椅子,反身一把摔得粉碎,碎裂弹飞开来的木屑扎到几个人身上,顾陈烟拿着木椅的残骸,蹲了下来,又问了一次。 「伤得这么重,谁打的?」 「……不知道。」那个人眼见木椅的残肢尖锐不已,一吋一吋往自己的眼球逼近,立刻洩气改口。 顾陈烟丢下木棒,拍掉手上的灰尘,看着操场对面孟夏那个小到几乎要看不见的背影,脸上忽然扬起一抹微笑。 1.3 孟夏手里紧揝着顾陈烟昨天借他的毛巾,站在他的班级外面,这已经是放学前的最后一个下课了,她一直鼓不起勇气来还他毛巾,就这样拖了一节又一节,拖到最后不得已才来,但是站在他们班外面,她还是不敢主动去叫人。 「学妹,你找谁?」直到有人发现了她一直站在外面,看了她制服上的绣线顏色,才好心的开窗问她。 「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还给顾陈烟学长,谢谢。」孟夏压抑住转身逃跑的衝动,勉强答道。 那人应声后接过毛巾,转头去叫人,孟夏透过窗户,看到原本正和同学有说有笑的顾陈烟停止了谈笑,视线移转到她身上。 孟夏原本想马上离开,顾陈烟却看着她露出笑容,双眼又瞇成两道弯月。 顾陈烟接过毛巾,走出教室。 「谢谢学长借我毛巾,我已经洗乾净了。再见。」孟夏不给顾陈烟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要离开。 「孟夏。」顾陈烟看她急躁不安的样子觉得有趣,便出声唤住她,「你在怕我吗?」 「没有。」孟夏立刻答道,脑中闪过昨天他打人不眨眼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颤。 「有啊!你在怕我。」顾陈烟饶有趣味的搭上她的肩,「你在怕什么?」 孟夏真想甩开他搭在她肩上的臂膀,但一想到他下手的狠劲,不由自主僵直了身体。 他想要她怎么回答?怕他忽然像昨天一样发狠、怕他一个不开心就把她当沙包打? 孟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忽然瞥见他乾净的额头,上面一点伤痕都没有,她讶异地指着问道:「你……你的额头?」 顾陈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解的问:「额头?额头怎么了?」 「你昨天头上不是流血了吗?」 顾陈烟回想了一下,接着恍然明白过来,笑道:「那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别担心。」 没受伤?那么多人打他一个竟然还能毫发无伤? 孟夏觉得脚更抖了。 「昨天他们找我去谈判,我一个生气不小心就下手重了一点。」顾陈烟表情十分柔和,轻声细语像是在说着什么小秘密,「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我昨天看到你哭了。」 孟夏瞬间觉得脸热了起来,她尷尬的回避着顾陈烟的眼神,「没、没有啊!你看错了。」 顾陈烟心底明白,没戳破她的谎言,「昨天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及时叫住我,我怕我现在就没办法好好的在学校上课了。」 「我只是刚好经过而已。」孟夏犹豫了一下,低声对顾陈烟说:「学长,你以后还是不要打架比较好吧!如果下次他们叫了更多人来,你怎么办?」 「照样打啊!」顾陈烟理所当然的答道,而孟夏竟然也觉得就算对方人再多几个来,顾陈烟也还是会赢。 「不是啦!打架本来就不好了,我觉得你还是去报告教官比较好,而且你如果因为打架被记过,对以后申请大学不好……」 顾陈烟轻轻拍了拍孟夏的头,打断她的话。 「谢谢学妹的关心,快上课了,你快回教室吧!」 孟夏莫名其妙地被送了客,她回到教室,坐在位置上,头顶好像还残留着顾陈烟手掌的温度。 孟夏的体温不如她的名字,她的体温比别人还低,所以顾陈烟手掌的热度令她感到格外清晰。 她能感觉得出来顾陈烟的手不大,十隻手指又细又长,是一双适合弹钢琴的手。 他就是用这样漂亮的一双手去打人的,而且打得还挺狠。 孟夏整节课都心不在焉,她回想着昨天顾陈烟失心疯的样子,又发了会儿呆后,盯着教室角落的空位,那是韩东远的空位,他常常翘课,就算来了学校也只是睡掉整天。 听说他也很会打架,听说他和家人的关係没有很好。 其实她和韩东远一点也不熟,所以昨天她真的很惊讶,韩东远竟然会帮她出气,还肯帮她倒垃圾。 孟夏一点也没心思听课,她早早就收拾好东西等下课,今天阿姨的店公休,所以她不用上班,之前小瑞说想吃蛋包饭,但是她一直没有时间做给他吃,等等去菜市场买个菜,晚上做一盘又大又满的蛋包饭给他吃。 放学后,孟夏骑着脚踏车都传统市场买了些菜后,便直接回家。 说是家,其实孟夏只是借住而已,正确说起来,这里是孟夏阿姨的家,当年孟夏爸爸出了意外之后,家里欠了一大笔医药费,于是把所有的保险理赔都拿去还债,家里失去收入来源,年纪小小的孟夏只好去拜託阿姨收留他们,交换条件是孟夏必须在阿姨的餐厅工作抵生活费,是到了快上高中,孟夏开始进厨房工作之后,阿姨才支付她微薄的薪水。 「小瑞,我回来囉!」孟夏的脸上掛着笑容,回家看到可爱的弟弟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一刻,但奇怪的是,每天都会飞奔出来迎接她的孟瑞,今天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瑞?」她脱下鞋袜,走上二楼,发现孟瑞站在走廊上,身体紧贴着墙壁,双手高举过头,一脸不甘心的流着眼泪。 「怎么了?怎么又被罚站了?」孟夏皱着眉,去浴室拿毛巾把他脸上的眼泪和鼻水都擦掉。 「活该!谁叫他要打我?」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衝了出来,指着孟瑞骂道,「我妈妈说他是小乞丐,姐姐跟叔叔也是乞丐。」 「婷婷,你是不是想要我告诉你妈妈你上次不小心摔破了什么?」孟夏已经习惯了周安婷骄纵的个性了,也很懂她的弱点,她老是喜欢欺负她和孟瑞,但是孟夏不必动怒也有办法让周安婷收敛一点。 「孟瑞本来就是小乞丐!不然他为什么要吃学校的厨馀?」周安婷生气的朝他们哼了一声后,转身跑回房间。 「小瑞,你为什么要打人?」孟夏对孟瑞说,「好了,手放下来。」 孟瑞放下痠痛的双臂,表情一样倔强,双眼却又流下眼泪,「谁叫她要说我们是乞丐!」 「我们是吗?」孟夏反问,孟瑞的小脑袋波浪鼓似的摇头,「婷婷本来就喜欢欺负别人,你别管她说什么,我们当作没听见就好了。」 「姐姐,我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带学校的饭回家了?同学都笑我跟猪一样吃厨馀。」孟瑞说没几句,委屈的投入孟夏怀里,抽抽咽咽地道:「为什么婷婷都可以吃家里的饭,我就要吃学校的厨馀?」 孟夏听了弟弟的控诉,眼眶发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轻拍弟弟,对他说:「谁说那是厨馀?厨馀都是坏掉的食物,学校的饭有臭臭的吗?」见孟瑞摇头,孟夏又道:「你乖乖的,以后不管婷婷说什么都不要理她。」 孟瑞平常是很听话的,这回不知道是不是被周安婷刺激到了,硬是不听话,闹腾着不想再打包学校午餐回家,到了最后,孟瑞边哭边叫道:「都是爸爸害的!如果爸爸没有生病,我们家就会很有钱了!」 孟夏想不到孟瑞会在房间外说这样的话,她红着眼睛给了孟瑞一记耳光。 「你不喜欢我们家的话就出去啊!去更有钱的家!」 孟夏从来没有打过孟瑞,就算他再怎么不听话,孟夏也顶多是骂骂他就了事,这次她真的是气不过,气自己没办法让弟弟过更好的生活、也气弟弟的不懂事,要是爸爸在房间里听见了会作何感想? 孟瑞被打懵了,他傻了一会儿才对孟夏哭吼:「我讨厌姐姐!我讨厌姐姐!」完了转身就跑回房里,隐隐传出他的啜泣声。 孟夏抹掉眼泪,把手里的毛巾洗乾净后回到厨房,准备给孟瑞做蛋包饭。 孟瑞那个孩子脾气很急,来的快去的也快,等等他看到好吃的肯定就不闹彆扭了。 孟夏手脚俐落的淘了米、洗了菜,趁饭煮好的空档把昨天的脏衣服拿去洗,末了快速的炒了个饭,打了两颗蛋下锅,用滑蛋包覆住粒粒分明的炒饭,快速完成了一盘又香又滑嫩的蛋包饭。 蛋包饭的味道没吸引到闹彆扭的孟瑞,倒是把周安婷引来了,她躲在楼梯转角,盯着桌上的蛋包饭,默默吞着口水。 孟夏老早就发现楼梯间的婷婷了,她好笑的对她招手:「婷婷,过来。」 周安婷有点拉不下脸,心理却很想吃那盘蛋包饭,「干嘛?」 周安婷嘴里问道,眼睛却是很诚实,直盯着热呼呼的蛋包饭不放。 「你还没吃饭吧?这盘先给你吃吧!」 周安婷再骄纵也终归还是个孩子,她点了点头,乖乖在餐桌边坐好。 孟夏边炒着饭边对她说:「婷婷,你不要一直跟小瑞吵架,姐姐有一天存到钱之后就会搬走了,你如果乖一点姐姐就煮好吃的给你吃,嗯?」 周安婷敷衍的点头,嘴里猛扒着饭。 孟夏也知道周安婷不会把话听进去,只能在心里无奈地叹气,她炒好孟瑞的饭之后,在楼梯口喊了几次都没人回应,她回想刚刚对孟瑞说的重话,会不会孟瑞把话真的听进去了,现在还生着气? 孟夏上了楼,敲了敲紧闭的房门,「小瑞?小瑞吃饭囉!」 她扣了许久的门都得不到回应,最后便直接开门进去。 小小的房里摆了一张上下铺和一张单人床,单人床让爸爸睡,她为了方便照顾爸爸所以睡下铺。 孟夏先到床边给沉睡的父亲掖紧了被子,然后对着上铺轻喊:「小瑞,姐姐帮你炒了一盘蛋包饭,快点下来吃。」 喊了几声都不见孟瑞回答,孟夏只得爬上床去,却发现床上根本没有人。 她怔了一秒,接着离开房间,满屋子的找孟瑞。 「小瑞!你躲在哪里?快点出来。」 找了许久,孟夏几乎要把整间房子翻遍了,还是找不到孟瑞的人,周安婷才从厨房里悠悠说了一句:「小瑞刚刚出去了。」 「出去了?」 「对啊!我叫他不要出去但是他不理我。」 「你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孟夏气急败坏的带上手机和钥匙,「你乖乖待在家里,我要出去找小瑞。」 屋外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路灯也点亮了,孟夏骑着脚踏车在路上寻找孟瑞,孟瑞每天的生活范围只限于住家附近,因为孟瑞的学校离家里有一段距离,所以每天都是由他载去上课,放学才让他自己慢慢走回来,所以孟瑞认识的路也不多,一定马上就会迷路了。 孟夏把附近都骑过了一遍,甚至还骑到孟瑞的学校去找,却还是找不到孟瑞,她急得哭了出来,最后甚至一边骑车一边放声大哭。 「孟夏!」 街边忽然有个人开口喊她,孟夏迷迷糊糊的煞车,鼻子还一抽一抽的。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那人手里提着晚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韩、韩东远……」孟夏一看是韩东远,眼泪像洩洪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她抽抽噎噎地道:「我弟弟离家出走了,我找不到他。」 韩东远看她哭花了整张脸,有些无奈地来到她身边,把晚餐附的卫生纸递给她,「你弟弟多大?附近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他才八岁,大概这么高。」孟夏大概比了一个高度,「我刚刚骂他,他趁我不注意跑出去了。」 「不要哭了,我帮你找吧!你先下车。」 韩东远跨上孟夏的脚踏车,让她坐在后座,「小孩子没有那么笨,就算迷路了他们也会找人多的地方待着,你光找这种住宅区有什么用?」 韩东远带着她往市区骑,忽然回头问了声:「你去警察局报案了吗?」 孟夏愣愣地摇头,她光顾着找人,一时也没冷静下来,自然不会想到要报警。 韩东远不知道叹了第几口气,在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停下。 孟夏和韩东远一起走进警局,孟夏一眼就看到坐在里面的孟瑞,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吃着便当。 「孟瑞!」孟夏知道弟弟平安无事,胸口大石瞬间放下,而孟瑞看到姐姐来接他了,马上丢下便当扑进孟夏怀里,嘴里不断哭喊着姐姐,两个人就在派出所里相拥大哭。 孟夏忽然推开孟瑞,边哭边道:「你不是不喜欢我们家吗?那你去别人家啊!去有钱人家里,以后就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东西。」 孟瑞见姐姐还在生气,又鑽进孟夏怀里,紧紧抱着她,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韩东远向警察解释了一下情况,见两个人又要开始吵架,过去拍拍孟夏的头,说道:「不要说让自己难过的话。」 警察告诉孟夏他是在公园前发现孟瑞的,他一个人坐在人行道上的长椅放声大哭,问他问题也不回应,只好把他先带回派出所。 「对不起,他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个便当的钱我明天再拿来还你们,不好意思。」 几个人向警察道了谢之后才离开,孟瑞一直缩在孟夏怀里不肯下来,但是孟瑞太重了,让孟夏有点吃不消,协调过后,由孟夏牵车、韩东远揹着孟瑞陪他们走回家。 「韩东远,我又欠你一次人情了,还好今天有遇到你,不然我不知道还要在外面空转多久。」孟夏又对孟瑞说:「还不快点跟哥哥说谢谢。」 孟瑞立刻把脸埋进韩东远背上,模糊的咕噥道:「谢谢哥哥。」 韩东远是独生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孩子,原本以为小孩子都麻烦,但孟瑞倒是让他觉得很可爱,一张脸哭得和他姐姐一样,笑起来也和孟夏一样脸上会出现小小的梨涡,说起来,这两姊弟还真像,一样衝动、一样爱哭。 他送姊弟俩回家后才一个人离开,手里晃着早就凉掉的晚餐,一边吹着口哨,走入夜色中。 2.1 顾陈烟今天回家回得晚了,他又迷迷糊糊地打了一架,脸上带着伤,制服也脏了。 他拖着疲惫骯脏的身体走进客厅,房子里没有晚餐的香味,只有被刻意洒上的香水味。 顾母坐在沙发上,手里看着公文,即使察觉顾陈烟回来了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多益成绩单寄来了,你自己看。」她将成绩单丢向他。 顾陈烟没有看、也不用看,只要看妈妈的态度就能知道成绩大概落在哪里。 「这个周末妈妈要跟t大医院的教授吃饭,你也一起来。」 顾陈烟沉默了一会儿,冷眼看着妈妈,许久没有回应。 顾母见他没有回应,便又重复了一次:「听到没有?」 「我不想当医生。」顾陈烟说。 这次顾母终于有反应了,她抬头正想说话,瞥见顾陈烟脸上的伤口,愣了一下,却也没过问,「餐厅订十二点半,你自己斟酌一下时间。」 「我不想当医生。」 「不然你想当什么?」顾母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像毒蛇一般,接着一脸瞭然,对顾陈烟嗤笑道:「画家啊?」 顾陈烟提着书包的手掌紧紧握成拳,手指掐进背带里。 「你以为我和你爸干嘛那么辛苦工作?为的还不是要栽培你。你不当医生可以啊,那你以后想做什么?」顾母放下公文,直视顾陈烟,有些咄咄逼人的问:「不要说我是一个不听孩子说话的妈妈,我现在就听你说,你想做什么?律师?教授?公务人员?」 见顾陈烟哽住不吭声,顾母口气加重:「说啊!不当医生你想当什么?」 顾陈烟想起几天前在游泳池里的自己,他现在也想像当时一样,眼睛闭起来,不用说、不用听、不用看。 他想,他那时为什么不乾脆死在里面? 僵持了许久,顾母起身,抽了几张卫生纸,伸手替顾陈烟擦掉脸上还没乾掉的血,用手指稍微梳理他凌乱的头发。 「我的儿子这么帅,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她仔细端详着顾陈烟,拍了拍他的肩膀,「妈妈都是为你好,希望你以后过更好的日子,你喜欢画画,等你找到一份薪水优渥的工作之后,再来画也不晚啊!你周末就和教授吃个饭,给他一个好印象,将来申请大学就轻松多了。好了,去洗澡,妈妈煮饭给你吃。」 顾陈烟听话的把书包放回房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他脱掉衣服,站在莲蓬头下,打开最强的水压,任热水冲洗掉他身上的污秽。 他闭着眼睛,靠着墙,想到了当医生的爸爸。 爸爸回家的时间不固定,因为他是主任,有一堆事等着他做。他的薪水很优渥,但是拿到他的薪水之后,他有钓过任何一次鱼吗?爸爸最爱钓鱼了,他小时候也跟着钓了几次,虽然一无所获却很快乐,后来爸爸升官了,薪水多了,可以买一堆鱼,却没有一条是自己钓的。 妈妈也希望他过这种生活吗? 他感觉自己就像刚刚那张被丢在地上的成绩单一样,写着漂亮的成绩,却没有人要。 洗完澡后,顾陈烟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顾母正忙着把洗好的碗盘归位。 「妈,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受伤吗?」他忽然问道。 「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后果,你已经长大了,不用我事事都过问吧?」顾母说完,又补了一句,「只要别让妈妈丢脸就好。」 顾陈烟没再说话,他拿着筷子,面对整桌菜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他与几盘菜对望许久,最终他放弃了,低头用筷子将碗里的东西扒进嘴里,如同嚼蜡。 今天就当作没吃晚餐吧。 他吃完饭后便直接进房间了,他将门反锁,呆坐在书桌前,不知道放空了多久才回过神,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白纸,握着笔就开始写。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顏色。 他开始疯了似的在纸上写字,一点迟疑都没有,这首诗他已经默写过几百次,一字一句都刻在他的血肉里了,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完完整整的写出来。 顾陈烟眼底不见情绪,黑色墨水在檯灯柔和的灯光下溶进洁白的纸面,他的字如同细细密密的树纹一样挤在一起,没有任何标点符号和空格,就这样一字接着一字。 忽然,鐫刻在纸上的墨水被晕了开来,形成许多黑色小水漥,一个、两个…… 他的字跡越来越潦草,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颤抖得无法握好笔。 他丢下笔离开座位,倒在床上,将脸死死的闷在枕头里,他咬着牙,发出闷声哀鸣,他恨不得把自己闷死。 他把所有的哭喊都锁在房里,外面的人都听不见。 不久过后他忽然想起了,明天学校还要模拟考。 眼泪瞬间止住,彷彿不曾流下,顾陈烟从床上爬起,看着被眼泪沾湿的枕头,他弯腰将枕头翻面、铺平,看起来若无其事。 他坐回书桌前,将刚刚那张早就被黑色墨水渲染开的白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然后拿出课本和习题本,开始读书。 2.2 午休时间,孟夏结束值日生的工作之后,一边洗着手一边望着对面的大楼发呆,她在心里数了一下,她大概快一个月没有午睡了,她的午睡时间都拿去消过,因为每天都要送孟瑞去上课,所以她没有一天不迟到,消过的速度根本赶不过累积的速度,她也不是没有跟老师解释过自己的情况,但是生教组长给的回应只有一对白眼和一句『全部都是藉口』,草草的把她打发了,重点是警告一样照给。 几个星期下来,孟夏一个人几乎要打扫完整个校园了,每个角落都有扫过。 今天组长叫她去打扫美术教室,美术教室特别脏,从洗手台到架上的石膏像,没有一个地方是乾净的,难道艺术家都不爱乾净吗? 一架飞机飞过学校上空,它飞得很低,看来是快要降落了,引擎的巨响让树上的鸟儿一阵骚动,孟夏抬手挡住阳光,想看看经过的飞机,馀光却瞄到教学楼的楼顶上有人,而且正坐在女儿墙上,双脚悬空在外面。 孟夏以为自己眼花了,瞇起眼再确认一次,那人好像察觉了孟夏的眼神,他原先游移不定的视线直直射向孟夏,接着对她挥挥手。 孟夏的心跳简直要停止了,她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她其实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是她能确定那是顾陈烟。 顾陈烟到底在那里干什么? 孟夏对着顾陈烟用力挥动手臂,示意他快点下来,顾陈烟像是不懂她的手势,身体微微向下倾斜,作势想看个清楚。 孟夏被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吓坏了,原本想去教官室报告教官,但是一想到这样他又会被记过,情急之下她穿过两栋楼中间的草皮,用生平最快的脚程爬上楼顶,偏偏这栋楼又是全校最高的教学楼,共有五层,抵达屋顶时孟夏早就上气不接下气外加双脚虚浮,差点在屋顶上软腿。 「顾陈烟!你、你快点过来!」她撑着腰,用尽剩下的力气对墙上的人大吼。 顾陈烟听到了孟夏的声音,没有一丝意外的回过头,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后,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俐落的翻身下墙。 孟夏差点没有被他的动作吓死,只要一个不好他肯定马上从顶楼摔下去,她一点都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你来啦!真快。」顾陈烟双手插着口袋,悠悠哉哉地晃了过来,完全不像是刚在生死边缘走过一回的人。 她跑得要死要活地,就是害怕他做傻事,结果对方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孟夏一个气急攻心,连眼泪都飆出来了,她心里又愤怒又恐惧,一边用力抹掉眼泪一边骂道:「你到底是那里有毛病啊?坐在那里会死人耶!」 顾陈烟见她哭了,缓步至她面前,低下身子,掏出手帕替她擦掉眼泪。 孟夏一把挥掉他的手,用自己的袖子把眼泪擦掉,一双眼睛又红又圆,气冲冲地瞪着顾陈烟。 顾陈烟自知理亏,默默地把手帕塞回口袋,接着拍拍她的脑袋:「你是想救我吗?谢谢你。」 孟夏撇开脸,眉头皱地死紧,转身就要走人。 「孟夏,你要去哪儿?」顾陈烟跟了上去,她口气不善地回答要去消过,顾陈烟于是又道:「我帮你吧!」 孟夏这次没有拒绝了,她正需要一个人来帮她,否则美术教室那么大,她肯定无法在一个午休里就扫完。 顾陈燕跟着孟夏来到美术教室,他看见教室门口的牌子时愣了一下,站在门口迟迟无法跨出脚步。 「你不是要帮忙吗?」孟夏见他还不进来,以为他要反悔了,放下手里地扫把就要上前把门关上,「你不帮忙就算了,不要妨碍我。」 顾陈烟看了一眼牌子上的『美术教室』,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放下心里的纠结走了进去。 「老师叫我把洗手台和画架整理乾净,还有那边的顏料和道具,我负责这里,你去整理那里。」孟夏简单的分配好工作后,拿起菜瓜布就开始刷洗洗手台,而顾陈烟也没有意见,乖乖地听从孟夏的分配,默默站在架子前面开始帮凌乱的顏料归位。 顾陈烟只接触了一会儿,马上弄清楚老师编排顏料的顺序,他发现原来自己对色彩的敏感度依旧敏锐,一点也没有退步。 他很快的整理好顏料架,准备开始整理道具的部分,他仔细地用湿抹布把层架上的灰尘都擦掉,甚至还把一些已经长了灰的道具拿去用水清洗,放在一旁晾乾。 他在角落发现了一个水果篮,篮子里放了仿真的水果,香蕉、苹果、橘子…… 顾陈烟盯着表皮已经蒙上脏污的橘子不发一语,接着把整个水果篮丢进洗手台里和别的道具一起清洗。 孟夏平常在家里做的家事可不少,所以打扫的速度也不是盖的,几个沾满顏料的洗手台立刻让她刷得乾乾净净,她接着又去整理教室旁边的柜子,从最里面拿出一大叠已经泛黄的水彩纸,她随手将纸丢在地上,打算扫完之后再一併拿去回收,顾陈烟发现了她丢在地上的纸,心里微微一动,走上前向孟夏讨那叠纸。 「这些是要丢掉的吗?能不能……给我?」他问得小心翼翼,双眼咬着那叠纸不放,见孟夏没有回答,他又像是忽然回过神一般的补充道:「如果不行也没关係!」 这话说得大了点声,孟夏总算是听见了,「你要吗?给你没关係啊!反正都是要丢的。」 顾陈烟听到许可,马上如获至宝的将那些纸捡起来,仔仔细细的叠好。 「你要练习画画吗?」孟夏见了他的反应,心里感到奇怪,「那个纸已经太久了,你要练习可以直接拿新的啊!美术老师有说可以自己来拿。」她低头整理着柜子里的散纸,忽然想到顾陈烟是升学班的,课表上没有音乐、美术这类的副科,于是又补充道:「你想画画随时都可以来这里画,这里的东西都可以随便用,只要跟老师说一声就好,但是不能带出教室喔!」 顾陈烟上一副水彩用具用完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水彩,距离上一次画画,也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他从国中就开始加入升学班,美术、音乐、家政……这些科目他通通都没上过,长这么大连中音直笛都没吹过,何况画画。 「随时都可以吗?」他想再确认一次,得到孟夏的点头回应后,他发现自己的指尖不停的颤抖,就像那天自己在房里失控的情形一样。 「你现在想画吗?虽然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但是午休快结束了耶,你下午没有课吗?」 顾陈烟压抑住心里的激动,他强作镇定的问孟夏:「你明天还会来这里吗?」 「今天已经打扫乾净了啊!明天应该会去别的地方。」基本上专科教室都是排在一起的,所以她想明天组长应该会叫她去扫隔壁间的音乐教室。 「我改天有时间再来画,谢谢你。」顾陈烟急着要走,他用最后一丝理智向孟夏道谢后,藉故先离开了,手里还紧紧拿着那一叠泛黄老旧的水彩纸。 他快步走上楼顶,甫一推开楼顶的铁门,带着太阳暖意的风便阵阵袭来,顾陈烟的泪水立刻滑下,他看着手中的纸,像疯子一般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太阳照在他脸上,风的吹袭逐渐带走他脸上的泪水,他恍惚的抬起手去触碰自己的脸,他感觉泪痕是冰凉的,照进他眼底的阳光使他感觉刺痛不已。 顾陈烟走到围墙边,趴在墙边上,往下鸟瞰整座校园,看到水池里的乌龟爬上岩石晒太阳、看到树上的松鼠跳到洗手台上偷吃香皂、看到草皮上的黑冠麻鷺正追着麻雀、看到工友用採摘器摘取树上的青芒果。 顾陈烟脸上扬起笑容,泪水却又不断滚落,他心里杂乱无章,悲伤的情绪瞬间将他团团包围住,他想起刚刚自己坐在围墙上的时候心里一点害怕都没有,又想起孟夏哭着骂他的表情,心里彷彿有两股力量在拉扯,几乎要将他撕裂,顾陈烟将拳头砸在围墙的碎石子上,几颗细碎的石子嵌进他的皮肉中,艷红的血开始沿着皮肤表层的细纹向外奔走,他感觉伤口隐隐作痛,心里却解脱了一点,他不断地深呼吸,在骯脏的地面躺下,感觉心里的黑暗正如洪水退潮般慢慢散去,他看着天空,让烈日带走自己身上的水分,额上的汗水沿着额际滑落。 他用指腹轻轻摩擦纸面,听见两者製造出来的沙沙声,他心里剩馀的一点悲伤化作眼泪,与汗水交融后掉落地面,顾陈烟彷彿能听见它接触地面后破碎的声音。 楼顶的广播器忽然传出下课鐘声,午休结束了。 顾陈烟睁开眼,起身走到墙边往下看。 开始有人走出教室,乌龟、松鼠和黑冠麻鷺都不见了,摘芒果的工友漏接了很多颗,地上满满都是烂芒果。 顾陈烟从未感到如此的愉悦,他挑掉伤口上的石子,到保健室做了简单的包扎,将那叠纸裁成四分之一的大小,小心的收进资料夹里。 他拖着腮,望着教室外欢声笑语的人群发呆,忽然感到有些羡慕。 他也想像那样好好的活着。 2.3 孟夏今天晚了一点,午休鐘声都打了快二十分鐘她才准备好去消过,因为又有同学『拜託』她值日了。 孟夏走在安静的廊上,嘴里哼着小曲,应和着树上的蝉声。 她走上四楼,经过昨天整理的美术教室,然后她发现本应上锁的美术教室是开着的,窗帘被暖热的薰风吹出大敞的窗子,孟夏好奇地走近,透过窗帘来回飞舞之间的空隙,看到了教室里的顾陈烟。 他正在画画。 孟夏看不见顾陈烟的脸,他背对着。 顾陈烟手里拿着画笔,在画架的纸上添了几笔浓淡不一的顏色,孟夏依稀看的出来,他正在画花。 孟夏躡手躡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凑在门边偷看,她终于看见顾陈烟作画时的表情,他神情专一,下笔时从未有过一丝犹豫,笔法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没上美术课的人。 孟夏不敢惊扰他,只偷偷在一旁瞧着,顾陈烟的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儿就见到他在角落写上日期了,孟夏等着他落款,却只见他将画笔投入笔洗中,清澈的水立刻渲染成金黄。 顾陈烟站在画架前,若有所思地盯着未风乾完全的画。 「你不落款吗?」孟夏终于忍不住的开口。 顾陈烟讶异地回过头,身体微微移动,挡住了自己的画。 「你画完为什么不落款啊?」孟夏走进教室,「我可以看吗?」 顾陈烟感觉不太自在,但又想着对方是孟夏,那应该是可以的,于是便侧了侧身子,让孟夏看个清楚。 「好漂亮喔!看不出来你这么会画画耶!」孟夏这才看清楚顾陈烟的画,画里的绿叶上开出一朵一朵的白花,白花上缀着几点金黄,看上去就是一株不知名的花,栩栩如生。花长得很面善,孟夏却叫不出它的名字,便问顾陈烟:「这是什么花?」 顾陈烟沉默了一会儿,给了孟夏一个名字:荼糜。 「荼糜花有很多种,你看着觉得熟悉,却不一定知道它的名字,它长得不出色,却特别有骨气,当它盛开之时,表示花季快结束了。」 「我有听过一句话,『开到荼蘼花事了』,就是那个荼糜吗?」孟夏问。 顾陈烟点头,又道:「虽然没有真正见过这种花,但是我很喜欢它。苏軾曾写过:荼糜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它不跟别人争,等到别人开尽了,它再慢慢展现自己。」顾陈烟彷彿说给自己听一样,嘴角轻扬,「它和别人不一样,它很做自己。」 孟夏愣愣地听着顾陈烟的解释,心里暗自讚叹顾陈烟的博学,却又忍不住要提出问题:「菊花才做自己吧?它秋天才开,很晚耶。」 顾陈烟听了她的话顿时愣住了,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点着头不停赞同着孟夏的说法。 孟夏第一次看顾陈烟笑得这么开心,心情看上去很好,她便鼓起勇气问道:「学长,我可以问你昨天为什么要跑到顶楼去吗?」 顾陈烟的笑容意外地停留在脸上,没有因为孟夏的问题就变了脸色,他一边收拾画具一边回答:「心情不好就上去了。」 「那你上次为什么要打架啊?」孟夏再问。 「心情不好就打架了。」 「那你上上次为什么要在游泳池里面想事情啊?」孟夏又问。 「心情不好就去了。」 「你老是喜欢做一些危险的事,你不怕死掉吗?」 顾陈烟回以一抹令人无法捉摸的微笑,云淡风轻地回道:「怕啊。」 「那你干嘛还做?」 「心情不好啊!」顾陈烟拿着笔洗和调色盘走到洗手台边,打开水龙头,让水冲掉色盘上的顏料。 孟夏皱眉,心想顾陈烟怎么老是心情不好,索性就直接问道:「你干嘛一直心情不好啊?」 顾陈烟停止手上刷洗的动作,回头看着孟夏,一样是让人摸不透的笑意,答道:「因为我有病啊!」 孟夏翻了个白眼,摆明不信他的话,「有病就去看医生啊!」 顾陈烟关上水龙头,苦笑了一声,低声道:「连你都知道有病要看医生,怎么就是有人不知道?」 「你说什么?」 顾陈烟将画具摆回原位,回头把画架上的纸胶带小心的撕下。 「我说,你今天都不用消过吗?午休时间快结束囉。」 孟夏惊呼一声,她真的全忘了。 「那我先走了,记得把钥匙还回去喔!」 「等等。」顾陈烟喊道,「这张你顺便帮我丢掉吧!」他把刚完成的作品递给孟夏。 「丢掉?画得这么好干嘛丢掉?你不落款吗?」孟夏不解地问。 「不用落款了,它没地方去,丢掉也好。」顾陈烟把教室的窗户都锁起来,催着孟夏离开,「你要就给你,不要就丢了吧!」 孟夏望着顾陈烟离开的背影,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她将画小心的收起来,放学回家之后把画贴在床边的墙上,用手机搜寻了一下荼糜花的意思,她找到了一个自己觉得最喜欢的解释:荼糜花的意喻是沉寂下去的最后一点繁华,是绚烂归于平淡的前奏。但是她又左右思忖,发现这个解释一点都不适合顾陈烟啊!因为顾陈烟根本不像是会归于平淡的那种人,而是兴风作浪的人才对。 她躺在床上望着画发呆,发呆许久后忽然从床上爬起,从桌上拿了一枝笔,跪坐在画的前面,一笔一画、极其恭敬地在角落写上『顾陈烟』三个字。 她侧身躺下,右手轻抚着纸面,回想顾陈烟作画时的神情,那眼神里的温柔,简直和打架时的他相去甚远,甚至能说是两个人。 「小夏,你能不能来帮帮爸爸?」睡在孟夏旁边的孟云澜嘶哑着唤道,讲起话来很是吃力,听上去像是很久没喝水了。 孟夏听见爸爸沙哑的声音才想起来,自己一回来就忙着做家务,爸爸边上的水壶应该早就没水了,她却忘了帮他加水。 「爸,你渴了吗?我去帮你倒水。」她起身查看,发现爸爸满头大汗,原来是她把被子盖得太过严实了,爸爸没办法自己拿开,于是她赶紧把他脚上的被子移开一些,孟云澜才缓和过来。 孟夏拿着爸爸的水壶去给他装水,经过阿姨和姨丈的卧房边时忽然听到姨丈在骂人,随之而来的是孟瑞的哭声,嘴里还喊着姐姐救我,孟夏立刻去敲姨丈的房门,开门之后发现孟瑞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两隻胳膊上布满紫红紫红的伤口,显然才刚被打,孟夏不敢相信姨丈竟然敢打孟瑞,她衝进房里一把抱住弟弟,愤怒的质问道:「他做了什么?你凭什么打他?」 周家庆手里拿着皮带,对于孟夏的质问十分不满,他将皮带甩到孟夏脸上,孟夏的脸颊上立刻出现一道红肿的伤口,他指着两姊弟骂道:「你们这两个垃圾,吃老子的、住老子的,竟然还敢偷老子的东西!」 对于他的指控,孟夏更大声地反驳回去:「谁想偷你的东西?你有证据吗?」 周家庆从床上的书包里拿出一条金项鍊,冷笑道:「我的金项鍊几天前就不见了,结果今天在你弟弟的书包里找到,不是他偷的是谁偷的?」 孟夏气得全身颤抖,她问孟瑞:「告诉姐姐,你有没有偷项鍊?」 孟瑞用力地摇头,呜咽道:「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 「在你的书包里面找到的你还敢说谎?」周家庆把孟瑞的书包扫到地上,里面的课本、文具散落一地,「那不然你说是谁偷的啊?」 孟夏相信孟瑞,虽然他偶尔会使点小性子,但是还是很善良的,从来没见他佔过别人的便宜,更遑论偷窃! 但是为什么姨丈的项鍊会在他的书包里呢? 孟夏脑中闪过一个人,也就只有她会做这种事了。 「是婷婷做的。」孟夏说,「一定是婷婷拿去放小瑞书包里的。」 其实她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事情是婷婷做的了,因为之前早有前科,婷婷常常犯错之后把责任推到孟瑞身上。 「放屁!自己手脚不乾净还想推给我女儿?」 「你不相信就算了,反正东西不是我们偷的。」孟夏把地上的东西收进书包里,扶着孟瑞起来,对周家庆说:「如果你下次随便打小瑞被我发现了,我会马上报警。」孟夏一手拿着书包,一手牵着弟弟走出房间,身后的周家庆建她还敢威胁自己,随手拿起床边的东西就朝她砸了过去,砸中了孟夏的背,孟夏闷哼一声,痛不敢言,带着弟弟若无其事地回了房间。 孟云澜在房间里就听见了妹夫和女儿的吵架声,心急如焚却没能力亲自去劝阻,没想到一个人去两个人回来身上却都带着伤,还边哭边流着鼻涕,他急得问道:「怎么啦?怎么吵得这么厉害?」 「姨丈说小瑞偷了他的项鍊所以打他,但是项鍊分明是婷婷偷的。」孟夏把弟弟按在床上,拿药来给他敷上,她一边上药一边对孟瑞说:「下次有人打你,你就大声喊姐姐的名字,姐姐马上报警来抓人。」 孟瑞点点头,嘴里喊着痛,还不忘向姐姐诉苦:「为什么我没有偷东西就要被打?为什么偷东西的人不会被打?」 孟夏听了弟弟的控诉,心里又气愤又难过,她让弟弟今晚睡她的床,小心的给他盖上被子,抚着他细滑的头发,轻声说道:「不用担心,姐姐帮你报仇。」 孟瑞一听姐姐要给他报仇,心里才平衡了一点,闭上眼没多久就睡了。 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欺负,自己却无法给他们出口气,孟云澜心里是很难受的,他安慰了孟夏几句,却不敢把心里的歉意说出口,他明白说出口也没用,事情还是要由孟夏去处理。 孟夏安抚好弟弟后,嘴上敷衍着爸爸的嘘寒问暖,又回头去处理爸爸的水壶和尿壶,一开始弄这些她是相当不习惯的,但是久了之后也就习惯了,天天给爸爸擦澡、换尿壶,偶尔还要帮他洗头、推他出去晒太阳,还要餵饭,说实话,孟夏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顾两个孩子一样。 孟夏有时心里会闪过一个想法,『要是没有爸爸就好了』,她肩上的负担就能少一点,但是随后又会被自己的念头吓到,她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小时候爸爸也是这样照顾着她长大的,她怎么可以有『希望爸爸消失』这种念头? 「废人生垃圾。」周家庆经过门边,有意无意的丢下一句,孟夏发现爸爸的脸色马上变了,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闭上眼装睡,毕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孟夏对爸爸的沉默而感到失望,可是也习惯了,也就装作没听见姨丈的讽刺。 她坐在床沿,看着爸爸几年来消瘦不少的脸和身躯,用手给爸爸按摩脚,虽然医生说过爸爸的脚已经不会好了,但她还是习惯每天帮爸爸按摩,她心底多少还是存有一丝期望,希望爸爸的脚有一天能康復,可以带着她和孟瑞离开这里。 孟夏把事情都做完了以后,轻轻掩上了门,打开家里的大门,瞒着阿姨和姨丈骑着脚踏车出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她骑着骑着,背上忽然痛了起来,她才想起自己被姨丈用东西砸中了,只是刚刚忙着处理孟瑞和爸爸的事,一时忘了身上的伤,直到现在疼痛才提醒她,她受伤了。 反正身边也没人,孟夏骑着骑着索性就哭了,她搞不懂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多鸟事?明明不常麻烦别人,别人却常来麻烦她、好心救了人之后反而害自己受委屈、明明没偷东西却莫名其妙被冤枉……她每天都很认真生活,下了课就是去阿姨的店里工作,回家后就要忙爸爸和弟弟的事,要说她有什么做得不好,也就只有功课差了一点,但是她也很努力在补救了,她前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这辈子要这么累。 她骑到一处社区公园,见到里面有个鞦韆,便把车停下,坐在鞦韆上晃呀晃呀,一边发着呆,公园里只有几盏灯,四处都是虫鸣鸟叫,一阵颤慄从骨髓蔓延至全身,孟夏仰着头数着星星,有几分害怕,怕会忽然有什么变态出现,就把她绑走了要赎金,但是绑她应该会要不到钱,如果有钱的话她早就带爸爸和小瑞搬出去了。 她一点也不想回家,她觉得自己好无力,好想放下一切远走高飞,不用管爸爸也不用管弟弟,但是不行啊,他们是她的家人。 想着想着,姨丈刚刚那句『废人生垃圾』闪过脑海,孟夏气愤地踢着沙子,嘴里不断咒骂周家庆祖宗十八代,不时还会吃到几滴眼泪,她发誓自己总有一天要搬出去,到时候他们一家再敢找他们的麻烦,她肯定给他们好看。 孟夏心里的蓝图画得正欢,忽然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公园大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往她走过来。 孟夏心跳开始加速,她没想到自己胡乱的话会成真,一想到自己要被绑架了,她赶紧起身,跨上脚踏车,打算从男人旁边的空隙突破出去,她发觉自己害怕得连手都在抖,牙一咬就衝了出去,没想到男人大手一捞就捉住了她,她惊声尖叫,却被男人摀住了嘴,她拳打脚踢得想挣脱,被摀着的嘴勉强发出呜咽声,她紧皱着眉头,眼泪刷刷的流下,滴在那双手上。 「你哭什么?」对方放开她的嘴,无奈的问。 孟夏心里一怔,这声音她熟啊!抬头一看,他不是韩东远是谁? 「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干嘛?」她惊愕地指着他,顿时觉得自己脑洞也太大了,还没确定对方是谁就开始脑补。 「我才要问你,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韩东远皱着眉头,瞪着孟夏脸上那颗停在颊上的眼泪和那道红肿起来的擦伤,「怎么老爱哭?脸怎么了?」 孟夏尷尬地别过头,反嘴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么晚了不用睡觉啊?」 她牵着脚踏车坐回鞦韆上,韩东远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 「我出来买东西,老远就看到某个人像狗一样用脚在挖地上的沙子。」韩东远打开袋子里的洋芋片,递给孟夏,「谁惹你生气了?」 孟夏也不客气,嘴里吃着洋芋片还边跟韩东远抱怨,包括学校的同学、家里的臭亲戚、还有自己破烂的人生。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么倒楣?我是不是犯太岁?蛤?我是不是犯太岁?」孟夏悲从中来,咀嚼着洋芋片,像喝醉酒一样开始胡言乱语。 韩东远就在一旁看着她发疯,也不搭话,默默地听她发洩。 孟夏发洩够了,抹掉眼泪,忽然转头看着韩东远,沉默了一秒接着说道:「你其实长得满帅的。」 韩东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上一秒还在抱怨全世界的人,下一秒竟开口夸他帅,她脑袋的思路真叫人捉摸不透。 「你说我的人生是不是烂透了?我从来没有为了自己做过一件事,永远都是我在为别人着想,从来没有人为我着想过。」 韩东远咀嚼着孟夏的问题,然后笑道:「你的人生还不是最烂的,有人比你更惨,只是你不知道。」 他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那包就给你吧!吃好吃满,然后快点回家,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不要在外面游荡,我先走了。」幸好附近的治安还算良好,晚上也会有居民出来运动,孟夏一个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韩东远回味着孟夏时而生气时而难过的表情,忍不住要笑,他踏着轻盈的脚步回到家,用钥匙打开铁门,嘴边哼着调,转身把门上锁,刚回头忽然一个酒瓶罐子朝他砸了过来,他头上一阵剧痛,酒瓶掉在地上,破裂成无数块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 如同他说的,孟夏的人生还不是最烂的。 3.1 孟夏吃力地把垃圾塞进半身高的垃圾桶里,她捶了捶自己的背,前几天被砸到之后就开始痛了,她没办法自己上药,也不敢告诉爸爸,只好就忍着,没想到疼痛却日益加剧。 「孟夏,倒个垃圾是要倒多久啦?」厨房里传出厨师的骂声,孟夏赶紧盖上垃圾桶的盖子,跑回厨房。 「今天客人这么多,你动作可不可以快一点?」二厨边起大火便骂道,「外场不够人手,你快点出去支援。」 孟夏应声后便出去帮忙,她虽然是老闆的外甥女,待遇却比工读生还不如,简直就像卖身给这间餐厅的僕人一样,从外场到内场、从玻璃窗到厕所,无所不包,连工读生都能对她颐指气使,但是孟夏都一一忍下来了,她想自己的逆来顺受应该就是在这里养起来的。 孟夏忙着招呼客人,忽然一个工读生把她拉到一旁,把手中的点菜板交给她,然后悄声说:「二桌客人交给你了,有够难搞。」 每次遇到难搞的客人,外场的服务生都会丢给她处理,让她站第一线被骂,孟夏也习惯了,反正骂她她又不痛不痒,她拿着点菜板准备帮二桌客人点餐,却没想到同事口中所谓难搞的客人,就是她的同学刘怡晴。 她远远就听见刘怡晴在跟妈妈抱怨着她不想吃这间,什么装潢很丑、灯光不美、气氛不佳……孟夏忽然想起韩东远之前的话:『有几个钱就把自己当公主』,不由得暗自偷笑。 她走到二桌,公式化的提问需不需要帮忙点菜,刘怡晴一看是她,停止了对餐厅的一切批评,反倒装起笑脸,一副优雅地翻着菜单,孟夏见状差点没送她一对白眼,她以为自己刚刚没听到她的抱怨吗? 「请问准备点菜了吗?」 刘怡晴的爸妈首先点好菜,刘怡晴才慢吞吞的点了附餐,孟夏等着她选择主餐,却见她将菜单闔上,于是开口提醒:「不好意思,请问主餐需要哪一道?」 刘怡晴笑着摇摇头,眼角瞥向隔壁桌的主餐,有些嘲弄的回道:「不好意思,你们的主餐看起来热量太高了,我最近在减肥。」 孟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最近要减肥』的客人,于是她耐着性子解释:「如果您觉得主餐热量太高,那我们可以请主厨帮您客製化,用不同的调理方式,避免接触过多油脂,请问能接受吗?」 「不用了,我吃不下。」 「不好意思,我们的餐点没有单点,都是套餐搭配,如果您吃不下我能请厨房帮您把分量降低,请问您想要哪一道呢?」孟夏继续维持着笑容。 刘怡晴见她依旧不依不挠,脸色也难看了,她臭着脸说:「我说不要你听不懂吗?」 孟夏在心里冷笑,反正付钱的人不是她,既然她不要,那就改问付钱的人就好了,于是她转问刘怡晴的爸爸:「麻烦您点一样主餐,让我们尽快替您上餐,谢谢。」言下之意就是你快点配合就快点有饭吃。 幸好刘怡晴的爸爸不像她一样处处为难,很乾脆的就点了餐。 孟夏一转身,身后就传来刘怡晴的骂声,什么『烂餐厅』、『什么样的餐厅请什么样的员工』、『家教有够差』之类的话,孟夏的笑容立刻消失,她把单子交给柜檯打单,走进厨房,动手开始调製二桌餐点的酱料,做到刘怡晴的餐时,孟夏偷偷扭了一点抹布水进去。她早就看刘怡晴不爽了,只是不愿意与她正面起衝突,没想到给她一点面子她还上天了,批评餐厅她无所谓、批评她她也无所谓,但是骂到她的家人她就不能忍受了。 刘怡晴那张嘴那么臭,吃抹布水刚好。 孟夏一瞬间有些害怕,要是自己这么做被发现之后害阿姨关店怎么办?但是转念一想,阿姨一家人对他们也不好,动輒又打又骂,最常骂他们『乞丐』,骂爸爸『废人』,他们对她不仁不义,她还替他们担心什么? 孟夏便想边弄着餐,想到以后刘怡晴还是会继续欺负她,忍不住又拧了一点抹布水进去。 餐做好了之后,孟夏笑容可掬地替刘怡晴上餐,嘴里补了一句:「祝您用餐愉快。」 她躲到厨房里偷看刘怡晴吃饭的样子,刘怡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餐里面被掺了抹布水,吃得津津有味,简直大快人心。 她愉快地洗着碗,心里喜孜孜地叹道:「我的人生也不是那么烂嘛!」 3.2 放学时间,孟夏慢慢地收着桌上的东西,不像平时的急急忙忙,因为今天店公休,表示她今晚能自在悠间的做自己的事。 她在脑海中计算着这个月的家计用度,因为这个月的业绩奖金特别多,所以有多出来的钱能给小瑞买零食吃,一想到孟瑞的馋嘴,孟夏忍不住哼起歌来。 「孟夏。」刘怡晴和几个同学背着书包,把孟夏团团围住。 「要干嘛?」孟夏很想翻白眼,这几个人来找她每次都没好事,她可不希望今天的好心情被她们打坏了。 「今天轮到小倩倒垃圾,你帮她倒一下。」刘怡晴说,「反正你不是很间吗?」语毕,她示意几个同学一同离开,彷彿篤定孟夏不敢拒绝一样。 如果是以前的孟夏,她大概只会犹豫一下,然后马上答应,但自从上次她在餐厅听到刘怡晴说她的坏话之后,她就一点也不想理她。 「不好意思,我今天很忙,以后也很忙,麻烦轮到谁倒垃圾就自己去倒,谢谢。」孟夏不留情面的说,刘怡晴许是没料到她会直接回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眼角微微抽蓄,好像在隐忍着怒气。 刘怡晴臭着脸,问孟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倒不倒?」 孟夏终于知道,韩东远为什么从以前就看刘怡晴不爽了,因为刘怡晴那副高高在上、好像全世界都理所当然要服侍她的样子,真令人不爽。 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不倒。」孟夏说,「该谁倒就谁倒,如果不想倒,你可以打电话请你家的司机或佣人来帮你倒,你不是很有钱吗?」 刘怡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别人像这样呛声过,她给了身边的人一个小眼神,那人立刻会意的点头,忽然离开教室不知道要去哪。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领情的。」刘怡晴给了孟夏一个微笑,阴阳怪气的,害孟夏顿时一阵恶寒。 离开的同学手里提着一大桶水回到教室,一个动作就要把水桶往孟夏泼。 孟夏吓了一跳,连忙用身体挡住书包,要是里面的书都被泼坏了,她可没有多馀的钱可以买新的。 水桶里装了满满的水,要是全部都泼在孟夏身上,可不是用抹布或拖把擦一擦就可以收拾好的惨剧,刘怡晴站在边上等孟夏出糗,却不想一道黑影忽然从身边飞过,重重打在准备泼水的同学身上,那名同学一个重心不稳,失了准头,只几滴水泼在孟夏身上,剩下的水都往旁边的刘怡晴身上招呼过去,刘怡晴瞬间失了全身,整个人狼狈不已。 刘怡晴被整桶水泼懵了,回过神后她马上发出高分贝的尖叫声,对着朋友叫也对着孟夏叫。 「对不起,有东西撞到我所以我不小心……」几个同学连忙围到刘怡晴身边,用卫生纸和手帕替她清理。 「不要擦了!」刘怡晴又一个尖叫,她推开旁人,发现刚刚飞进来撞到人的东西是一个书包,「谁的书包?」她怒吼。 「我的。」教室外一个人走进来,脸上带着温煦笑容,一点也不像攻击过人的样子。 「顾陈烟?」孟夏的脑袋被刘怡晴的高分贝叫声搅得糊里糊涂,看到顾陈烟走进来脑子又更混乱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你丢什么书包?」刘怡晴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她用力在顾陈烟的书包上踩踏,书包上立刻布满脚印。 顾陈烟还是一样的笑容,他一脸好脾气地道:「欺负同学是不对的事情喔!自己的工作就要自己做,这样才是为自己负责任。」 刘怡晴厅了他的话之后心里更火,一脚踢开书包,捡起地上的水桶之后往孟夏砸过去,挑衅地转头呛道:「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顾陈烟见孟夏躲避不及,被水桶给砸到头了,搔了搔头,把水桶给捡起来,递给刚刚去装水的女同学,轻声说道:「去,把水桶装满。」 女同学愣愣地接过水桶,茫然地看向刘怡晴,不知道该不该去。 「去啊!快去。」顾陈烟长得很好看,也算会打理自己,所以笑起来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女同学不由自主的点头,乖乖去装水。 顾陈烟走到孟夏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问道:「头痛不痛?」 孟夏尷尬的闪开,结结巴巴地回道:「还、还好。」 顾陈烟把孟夏逗趣的反应收进眼底,他宠溺地拍拍她,眼神简直要甜出蜜,「以后不要乖乖被人欺负,要懂得保护自己。」 刘怡晴看顾陈烟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七窍生烟,正要上前开骂,女同学就提着水回来了。 顾陈烟接过水,对刘怡晴笑道:「孟夏是我的好朋友,以后不要找她麻烦,知道吗?」 刘怡晴这时候才看到顾陈烟制服上的名字,她冷笑道:「顾陈烟?校排第一嘛?校排第一就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进别人班级欺负人啊?你这个校排第一当得真称职。」 顾陈烟其实不太喜欢别人称呼他『校排第一』,但是也习惯别人这样叫他了,所以不曾告诉别人他其实不喜欢这个名号,刘怡晴真的是第一个让他打从心里想要出手呼巴掌的人。 顾陈烟笑容褪去一点,他提着水桶走到刘怡晴面前,「你的书包呢?」 「你想干嘛?想泼我啊?」刘怡晴嗤笑,「你信不信我让你被退学?」 顾陈烟转问旁边的同学,「她的书包呢?」 几个人面面相覷,不敢把刘怡晴的书包交出去。 顾陈烟发现一个女同学身上揹了两个书包,他伸手猛力将两个书包都抢了过来,掀开来把整桶水倒进书包里。 刘怡晴不敢相信他真的敢倒,她尖叫一声,衝过去抢书包,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试图抢救里面的考卷和笔记。 「你疯了吗?」刘怡晴开始歇斯底里、胡言乱语,「我一定要告死你!你等着被退学!」 顾陈烟看着她的样子,终于露出真心的微笑。 「顾陈烟,你干嘛这样啦?如果真的被退学怎么办?」孟夏终于被顾陈烟吓到了,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在他耳边紧张的说。 顾陈烟安抚的拍拍她,对着刘怡晴说:「慢慢整理,教室还有半小时才关。」 刘怡晴心里一个不爽,把手中烂成纸浆的讲义和笔记往地上一丢,搬起一旁的椅子就要往顾陈烟砸过去。 顾陈烟岂是好惹的?他早就看穿刘怡晴的意图,动作比她更快,也抓起旁边的椅子往刘怡晴摔。 刘怡晴还没打到人反而被打,心里畏缩了一下,撒手后躲开朝她丢过来的椅子,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顾陈烟原本想给刘怡晴一个教训而已,他以为刘怡晴只是普通的公主病,没想到刘怡晴不是公主,只是有病。 正好,他也有病,知道要怎么要治这种人。 他刚刚在教室外面就听到了,她们要孟夏帮忙倒垃圾,所以他对着垃圾桶轻轻一拉,把整桶垃圾翻倒在地上,累积了几天的垃圾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教室顿时瀰漫噁心的臭味。 他双眼紧紧盯着刘怡晴,一字一句的说:「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喔!」 刘怡晴没遇过这样的疯子,她心里第一次觉得害怕,也不敢再回嘴,只能愤恨在心底。 顾陈烟见她终于安分了,才满意地拉着孟夏离开。 走到教室门口还不忘装模作样地对孟夏说一句:「以后他们如果再欺负你,记得来告诉我喔!」 孟夏又何曾遇过顾陈烟这种疯子? 他不断地打破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或许像顾陈烟刚刚的『英雄救美』对于其他人来说,简直就是白马王子、梦中情人的化身,但是孟夏只觉得莫名其妙和害怕,就像上次看了顾陈烟打架之后,她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梦到顾陈烟把她抓起来当沙包打。 「孟夏,你今天有空吗?」顾陈烟忽然问。 「……有。」她一瞬间想说没有,但是她不擅长说谎,她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破之后会被当沙包打。 「太好了,你陪我去一个地方。」顾陈烟高兴地说,又问:「你家里的人都怎么叫你啊?」 「我爸都叫我小夏,我弟弟就直接叫我姐姐。」 「那我以后也叫你小夏,好吗?」顾陈烟笑问。 「……好啊。」孟夏哪敢拒绝,她赶紧转移话题,「刚刚谢谢你,但是刘怡晴的爸爸是家长会长耶,我怕她回去告状,你真的会被退学。」 孟夏是真的很担心顾陈烟被退学,但他本人却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简直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你不用替我担心,只要我还是校排第一,就没有人敢让我退学。」顾陈烟向她保证,「倒是你,不要乖乖被欺负啊!要学会保护自己,如果今天不是我刚好要找你,全身湿的人就是你了。」 「你、你找我干嘛?」 顾陈烟回头对她笑,神祕地回道:「我要去做一件亏心事,想让你帮我壮胆,就当作是报答我刚刚帮了你吧!」 亏心事? 孟夏立刻往那天打群架的方向想,她连忙叫道:「我不做犯法的事喔!」 「放心,违法的事我来做。」顾陈烟哭笑不得,「你只要负责做我的心灵依靠就好。」 孟夏立刻脸红起来,说什么心灵依靠啊?也太矫情了吧? 孟夏一路上忍不住胡思乱想,结果最后顾陈烟带着她走进一间文具店。 「你要来这里做什么亏心事?」孟夏问。 顾陈烟带她走到卖美术用具的架子前面,蹲下来挑选水彩顏料,「我妈不喜欢我画画,我大概快六年没拿过画笔了,上次跟你去整理美术教室之后,我就下定决心,要重新开始画画。」 原来顾陈烟说的『亏心事』指的就是这个,自从上次把那一叠水彩纸带回家之后,他老是想着找个时间去买顏料,但是每每到了文具店门口又不敢进去,他苦恼了很久,才决定拉个人跟他一起进去,很奇怪的是,这次孟夏陪他一起来,他竟然一点胆怯都没有。 顾陈烟表面看起来是安安静静的挑着顏料,其实心里雀跃不已,他挑了很久,选了一盒十二色的携带式水彩盘,小小的一盒很容易藏起来,这样就算在家里画画也不会被发现,他起身想去结帐,眼角却瞄到上层架上的大盒顏料,顏料的牌子和自己小时候学画画时买的一样,那个牌子的顏料特别好,顏色特别顺眼,他一直很希望有一天能再使用它来作画。 顾陈烟在架前呆立许久,直到孟夏开口唤他才回神。 他的视线捨不得离开那盒顏料,心里挣扎了许久,还是别过脸,转移视线。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好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拥有一样东西,但是他必须说服自己,那盒顏料太过显眼了,房间藏不下的。 他咬牙转身离开,但走没几步却忽然回头,差点撞上身后的孟夏。 他快步回到架前,把手里的携带式水彩盘放回去,改拿大盒顏料。 顏料盒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一盒总共有三十六色,顾陈烟脸上终于有笑容了,他就像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快乐。 妈妈一定不会搜他的房间的,只要小心藏好,就算妈妈进去整理他的房间也不会发现,一定不会这么倒楣。 顾陈烟把顏料拿去结帐,并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 一定不会这么倒楣。 3.3 韩东远手里提着袋子,里面装满啤酒,玻璃罐彼此碰撞的声音,在夜晚的街上格外清晰。 他推开铁门走了进去,还没进客厅就听见麻将洗牌的声音和男女调笑的声音,他旁若无人地走过客厅,对于客厅里的糜烂视而不见。 「等一下。」韩耀宗喊住他,「看到长辈不用叫吗?」 韩东远沉默了一秒,转身向麻将桌边的男女打招呼。 客厅里充满香烟和别种东西混杂的味道,韩东远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想快点离开。 「酒直接放这里。」韩耀宗已经有点醉了,他拍了拍身边的小几,要韩东远把酒给他。 「这么久不见了,小远长大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紧贴在韩耀宗身上,手还有意无意的撩拨着他,她看了韩东远一眼,手里打出一张牌,「看不出来你这丛歹竹还能生出好笋。」 「什么好笋?」韩耀宗从袋子里摸出一罐啤酒,开瓶之后马上往嘴里灌了几口,打了个酒嗝,指着韩东远骂道:「整天只会跟拎北讨钱,长这么大也不会出去赚钱,废物。」 韩东远习惯早已对他的打骂麻木了,转身就要回房。 「等一下。」韩耀宗又道,「你过来。」 韩东远无数次想逃离韩耀宗,但是他想起妈妈的话,便忍了下来,走到韩耀宗身边。 「老李,拿那个给我。」韩耀宗说,跟着打出一张牌,「干恁娘,奥牌。」 绰号老李的肥胖男人从包包里面拿出许多小包的三合一咖啡,递给韩耀宗。 「靠么啊!你拿这个要干嘛啦?」韩耀宗一看便骂道。 「如果被查到怎么办?」 「他们是学生不会查啦!拿那种没包装的给我。」 老李将咖啡包放回去,接着掏出许多小包分装在透明夹链袋里头的白色粉末。 韩东远紧握拳头,不用说他也知道夹链袋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忽然一阵反胃,却硬生生把那种不舒服压了下去。 他等着看,看这个男人到底会做出多荒唐的事。 「你们学校应该不少七逃囝仔,你想办法卖这个给他们。」韩耀宗看韩东远冷着脸,便又道:「赚的钱分一点给你。」 韩东远忽然很想哭,恍惚地想起,距离上一次哭大概是妈妈出殯当天吧! 他心里挣扎拉扯着,迟迟伸不出手去接韩耀宗手上的东西。 「干,叫你卖个东西在那边给我臭脸?啊不然拎北养你是还有什么路用啦?」韩耀宗说完拿起一旁的酒瓶就丢过去。 韩东远早已习惯韩耀宗动不动就拿东西丢他,他俐落地闪过酒瓶,瓶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他蹲下身子,拉来一旁的垃圾桶,任命地把碎玻璃丢进桶子里。 「好了啦!都几岁的人了脾气还那么大?小心高血压发作。」女人拍拍韩耀宗的胸口替他顺顺气,接着拿过他手上的白粉,好声好气对韩东远说:「小远啊!你帮阿姨卖这个,阿姨会分红给你啦!卖越多赚越多,你不要惹你爸生气,他最近身体不好没办法出去工作,你就帮忙家里赚一点钱……」 韩东远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盯着爸爸盛怒的脸,比起从前,不知道苍老了多少。 碎玻璃刺破了他的手指,冒出血珠,他愣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把血抹掉。 他起身接过那几包白粉,默默转身回房。 他在房里听着门外爸爸的怒骂,不时还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接着就是女人安抚的声音。 韩东远躺在单人床上,这张床是很久以前买的,以前他躺在上面,床板还会空出很多位置,妈妈会在床边哄他睡觉,偶尔给他讲个故事或唱首歌,在他睡着之后,爸爸会故意挤上床把他吵醒,然后被妈妈骂。他和爸爸会在床上玩,爸爸会假装和他打拳击,他扮超人,爸爸扮坏人…… 他想起以前回到家,妈妈会问他饿不饿?然后弄点心给他吃,煮好饭之后会叫他来吃饭,吃饭的时候老是喜欢替他夹菜,因为小时候他很挑食,不吃的东西有一大堆,妈妈总会一边念他一边逼他吃菜。 他记得自己不喜欢吃青椒,所以妈妈就把青椒和苹果、凤梨一起搅成果汁,虽然喝起来还是有一点青椒味,但是小时候的他完全察觉不出来,是喝完之后妈妈告诉他,他才知道果汁里面有青椒的。 好久没有人关心他,饿不饿? 韩东远盯着天花板,年久失修的天花板上长了大大小小的壁癌,一片一片的油漆剥落,露出原本的水泥顏色,以前他不懂壁癌是什么,所以当第一块油漆剥落时,他害怕的发现原来房间原本的顏色是黑色的,他曾经有好一阵子都在害怕,他以为房间的四面白墙底下都藏着黑色的墙壁,他以为自己住在一个黑盒子里。 爸爸那时候告诉他,墙壁生病了,所以才会变成黑色。 他小时候真信了,现在也一样,但他在想应该不只他的房间,应该整栋房子都病了,所以住在里面的人们才会一个一个跟着病了。 韩东远翻了身,头枕在手臂上,因为床太小了,所以他只能将手臂伸出床外。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躺在这张床上,什么时候发觉床变小了? 他忽然觉得头痛,抬手揉了揉额头,摸到结痂的伤口,回想起上次在公园里遇见孟夏。 好像每次遇到她,她都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像世界每天都对不起她一样。 孟夏那天一边往嘴里塞着洋芋片,一边抱怨自己的人生很烂时,他其实也很想一起大吼,他的人生才是烂得一蹋糊涂。 烂得不值得同情。 他双眼环顾着这间狭窄昏暗的,他的房间。 世界上只有这个地方是属于他的了,但是这个唯一的容身之处确是如此的惨澹,正如同他的人生。 韩东远不想再去想,他伸手把灯关了,把自己关在黑暗里。 他伸手到床边的矮桌,拿了一包白粉,手指在包装外轻轻戳揉,指腹感觉到类似沙子一般的流动感,刚刚刺破的伤口有些疼痛,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把又冒出的血舔掉,嘴里顿时充满铁锈味,他犹豫了一会儿,将粉包凑到鼻子边,轻轻地吸了一口,然后他像触电一般忽然清醒过来,立刻把粉包丢回矮桌上。 他觉得自己好悲哀啊!好想就这样一睡不醒,不用再面对这种烂生活,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死在这样一个烂地方。 其实他大可以一走了之,顶多不读高中,顶多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再怎么难熬,肯定都比现在还要快活。 但是他忘不了妈妈临终前对他说的话,每当他想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妈妈的声音就像魔咒一般回盪在他耳边,他好想念妈妈,但是他最爱的人竟然成为綑住他的枷锁了。 他耳边听着不停碰撞的麻将声,那个声音很像流动的沙子,他渐渐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躺在流沙上,慢慢的被吞噬进去,被埋进了最里面,无法呼吸。 真好,真希望可以就这样一睡不醒。 韩东远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4.1 放学时间,校园里的人所剩无几,某栋校舍的角落里,几个人正围着韩东远,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见韩东远从书包里拿出几天前爸爸给他的白粉,低声和对方交易着价钱。 「不能再便宜一点吗?」对方显然知道韩东远是第一次干这种句当,便想趁机削价。 「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这批剩这一点,下次还有得等了,而且跟别人买价钱不一定会比我便宜,你自己考虑。」韩东远面色阴鬱,把爸爸在家里教他的话照着念一遍,对方果然不再跟他杀价。 韩东远手里拿着白粉,感觉自己腹中一阵翻滚,额头冒着冷汗,他强力将反胃的感觉压下去,也把丢掉白粉的念头从脑中挥掉。 只要卖完这笔,把钱拿回去给爸爸就没事了,就当作普通买卖。 「好啦好啦!这些我先订了,明天给你钱。」对方犹豫了一阵子之后,还是同意成交。 「要先给订金,不然我直接给别人。」韩东远说。 对方脸上闪过不耐烦,但还是乖乖地掏钱出来。 「等一下。」 当韩东远正要收下订金,忽然有人从围墙后出现。 几个人以为是教官,原本要作鸟兽散,却没想到走出来的人是同校的学生。 「你们几个,爱打架就算了,吸毒没前途啊!」 顾陈烟在放学后去导师室找老师,没想到回程竟然意外撞见有人在贩毒,原本想视而不见,但是却忽然发现贩毒的人好像就是那天拉着孟夏离开的人,想到孟夏,顾陈烟觉得自己好像无论如何,都得伸手拉一把这头迷路羔羊啊! 「顾陈烟,没你的事,你最好滚远一点。」这几个人都是跟顾陈烟打过架的人,吃过他不少亏,对他多少有些顾忌。 「你们吸毒我不管,但是你们跟他买毒,我就管定了。」顾陈烟指着韩东远,「简单来说,就两种选择,第一,你们马上离开,我当作没事;第二,我马上报警,大家一起吃牢饭。」 韩东远不知道顾陈烟为什么要来管他的间事,他只想快点完成交易,快点离开。 「买不买?我敢保证外面没有这种价格,你再犹豫我就直接卖别人了。」 对方忌惮顾陈烟,却也捨不得错过韩东远开出来的价格。 「你再犹豫啊!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把柄在我手上,一次给警察不知道够不够关到你弟弟娶老婆?」大家都是同一个学区升上来的,顾陈烟对他也有几分了解,只是平时井水不犯河水,话不说亮罢了。 对方知道顾陈烟狠起来一点也不留情面,他头上那道疤就是顾陈烟拿东西砸的,他跟其他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放弃这笔交易了。 「干,你不要以为拎北怕你。」 一群人一哄而散,只剩韩东远和顾陈烟。 顾陈烟手插着口袋,走到韩东远面前,看的出来很不爽,他笑笑的叹道:「学弟,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关你什么事?」饶是韩东远这种不关心学校事务的人也知道顾陈烟,何况他上次还亲眼见过他打人的狠样,只是他不懂,他和顾陈烟应该八竿子打不着关係,他干嘛来干涉他要做什么? 「贩毒是大罪啊!我看你不像药头,这些东西是谁给你的?」 既然交易失败了,韩东远也不想多留,更不想理会顾陈烟,他把白粉藏进书包深处,不看顾陈烟一眼就要离开。 像韩东远这种被人利用来贩毒的学生,顾陈烟其实见多了,只是从来没插手过,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韩东远都不会理他。 所以他也不打算用说的。 顾陈烟将书包随手往旁边一丢,捲起袖子,转身扯住韩东远的后领,狠狠摔在地上,韩东远的书包连着被甩落,包里的白粉散落一地。 韩东远没有料到顾陈烟今天还真是管定他了,被人摔了一下脑子都懵了,他不明所以的朝顾陈烟怒吼道:「到底关你什么啊?」 顾陈烟在他面前蹲下,摸了摸鼻子,「我看多了你这种人,我不管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都把那个东西给我丢掉。」想了想,顾陈烟好心的解释道:「你要知道,一旦你接触毒品,你的人生就完蛋了。看你这个样子,人生应该已经够烂了,你还想在烂泥上泼一桶屎吗?」 韩东远被顾陈烟戳中痛处,他身体里的不舒服累积到极限,几年下来吞进肚子里的所有负面情绪一下子爆炸出来,他猛地扑向顾陈烟,双拳毫无章法地挥舞,嘴里发出斗兽一般的怒吼。 「我的人生就是烂!你以为我希望我自己活得像垃圾一样吗?像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懂什么?我也希望自己去死啊!最好全部的人都跟我一起死,凭什么只有我要过这种烂人生?」 顾陈烟原本想让他发洩一下,照韩东远那种胡乱的拳头,他轻轻松松就可以躲开,但是听到韩东远的话之后,顾陈烟心里忽然一阵怒气轰然而起,他朝他的腹部用力一揍,韩东远立刻痛得倒地不起。 「干!什么叫含着金汤匙长大?你以为只有你的人生很烂吗?」顾陈烟控制不住自己,接着用脚不断地狠踹着韩东远,「你爱你妈妈吗?蛤?你爱你妈妈吧?」 韩东远被顾陈烟踹得全身疼痛不已,他在地上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头,意识开始浑沌,他听不清楚顾陈烟在说什么。 顾陈烟不断问着他:你爱你妈妈吗? 见韩东远没有回答,他伸手去扯他的领子,逼迫他看着自己,他与韩东远对视,又问了一句:「你爱你妈妈吗?」 韩东远不懂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一直执着在这个问题上,只得嘴里模糊的回答:爱。 顾陈烟得到答案之后放开他,目眦欲裂的吼道:「可是我却想杀了我妈妈!」 顾陈烟眼眶微红,双手开始颤抖,他努力想平復自己的情绪,最后,他颤声问道:「谁的人生不烂?」 两个人在隐密的校舍后面,谁也不说话,沉默的收拾自己的情绪。 久久,顾陈烟对着韩东远说:「因为你是孟夏的朋友所以我才鸡婆一次,不管药是谁给你的,你有自主权决定要不要卖,如果你不敢把药丢了,就让警察帮你处理吧!」他捡起书包,拍掉上面的红土,离开之前丢下一句话:「怎么样的人生是自己选的。」 韩东远躺在地上,大力的喘着气,手里紧捏着小包的白粉,全身不停的颤抖着,一阵无声后,他用另一隻手紧摀着自己的嘴,想压住从身体里发出的呜咽声。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很想念妈妈,也很想回家,但是他不敢。 他流着泪,感觉全身到处都痛,心也痛。 夕阳早已落下,四周开始暗了下来,只剩韩东远一个人倒在校园的角落里,被世界遗忘了。 4.2 打开客厅的灯,柔和的黄色光线立刻洒落,顾陈烟疲惫的瘫在沙发上,闭着眼,回想刚刚发生的事。 他在一旁看着韩东远交易毒品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头上、手上都有新旧不一的伤疤,他觉得韩东远应该不是那种喜欢跟别人打架的孩子,不然孟夏也不会愿意靠近他,既然不是打架留下来的,那他身上的伤肯定是被家里的人打的,换句话说,那些毒品就很有可能是家人要他带来学校卖的。 一想到韩东远也是可怜人,他心里仅剩的惻隐之心才会爆发,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大好青年就这样为了家庭因素赔上一生。 他又想到刚刚自己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话,心里一阵无力,他觉得自己应该要找个时间去看医生了。 顾陈烟休息了片刻,决定先去洗个澡,然后弄东西来吃。 他走到厨房去,打算把食物拿出来加热,他发现妈妈留在桌上的字条,说是今天晚上会很晚回家,要他自己弄东西吃。 顾陈烟没有多留心,因为顾母平常也时常不在家,他常常是一个人吃饭,吃完饭就进去读书,读完书就上床睡觉,通常到了闔眼之前,家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顾陈烟把食物放进微波炉,接着就先去洗澡了,从浴室出来之后发现厨房里坐了人,正在吃他的晚餐。 「吧?你今天怎么这么早?」顾陈烟有些讶异,因为两个人的作息时间总是交错,所以他已经快要一个月没有见到爸爸了。 「我今天肠胃有点不舒服,所以请了假。」顾父整天忙医院的事情忙不完,中午也没好好吃上一顿饭,回到家已经饿到不行,闻到厨房里有食物的味道,索性就先拿来果腹了,「不好意思啊,没问过就吃了你的东西。」 「没关係,我等等自己煮个麵就好了。」顾陈烟头上披着浴巾,发尾还滴着水,他边擦头边到客厅给爸爸拿药,「你肠胃不好还吃那个,你肚子饿可以叫我一声啊!我煮清淡一点的给你吃。」 顾陈烟翻了翻药盒,找了一罐治肠胃不适的,顺便给顾父倒了杯水。 「自己是医生还不好好照顾身体。」顾陈烟拿出锅子烧开水,准备自己煮麵。 顾父囫圇地把食物吃完了,从药罐里倒了药后配水吞下去,他起身将盘子放进水槽里,捲起袖子要洗碗。 「你最近成绩怎么样?」顾父边刷着盘子边问。 「不怎么样,总之没掉。」顾陈烟不太喜欢和爸爸谈论课业的话题,他随口敷衍道。 「没掉不代表进步,你现在虽然是全校第一,但是学测是要跟全国的人比,你要是掉以轻心小心被别人拉下去。」顾父给盘子冲好水,将盘子放到架上晾,「如果最后的成绩没达到理想,你妈又要生气了。」 顾陈烟看着在滚水里上下浮沉的麵条,与那天游泳池里的自己做了连结,他沉默着没有回应,心里淤赌着,好想直接问顾父能不能别再谈论成绩了? 顾父看他没有回应,心里也知道这个孩子背的压力不小,自己又经常不在家,也只能偶尔这样督促督促他,他想到妻子的脾气,忍不住叹了口气,拿了公事包和外套后就要进房。 「爸。」厨房里的顾陈烟忽然回头唤住他。 「怎么了?」 顾陈烟几次啟唇,欲言又止,锅里的滚水发出啵啵啵的声音。 「火关小一点。」顾父见他没说话,便开口提醒道。 「爸。」顾陈烟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勉强挤出笑容问道:「要不要一起去钓鱼?」 顾父愣了一下,接着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突然。」 顾陈烟乾笑道:「忽然想到我们好像很久没去钓鱼了,就想问问你。」 「每天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你说我怎么有美国时间去钓鱼?」顾父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很想要钓鱼的话,等你考完学测吧!我再看看能不能请假。」 顾陈烟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他有些失望点点头,转过身子继续煮着麵。 爸爸的保证不是骗人,只是无法兑现的可能性很大,就像他考高中之前,爸爸也答应考完大考要请假带他出去露营,只是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因为爸爸太忙了。 顾陈烟一点食欲也没了,他随便的把麵吞了,然后回到房间,他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数学讲义,讲义里的每道题号上,都被用不同顏色的笔画上大大小小的圈,那是顾陈烟自己做的标记,每做过一次他就会画上一个圈,比较难的题目甚至已经被交错的笔跡给划破纸面了。 顾陈烟呆坐着,望着数学讲义恍神,脑子里模糊成一团,他忽地觉得眼眶有点酸涩,他并不难过,发呆能有什么情绪呢?只是眼泪不受控制,一颗一颗的滑下脸颊。 他并不难过啊。 顾陈烟哭了一会儿,眼角馀光瞄到一旁纸篓里的废纸,那一大叠都是自己拿来练习数学用的,他并没有特别的嗜好,不喜欢玩电脑也不喜欢滑手机,平常也不喜欢和同学出去玩,所以回家吃完饭后的行程就只有读书,他的人生大概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读书吧!他其实并不聪明,他考到好成绩的唯一方法只有拚了命的不断练习,直到把作法深深刻在脑子里为止。 如同当年的长恨歌,他记得小时候的自己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背,只要背错马上就会被妈妈骂,后来他找到方法了,他开始疯狂的默写,长恨歌那么长的一首诗,被他默写到牢牢地和灵魂绑在一起,连死了也不会忘记要怎么背。 他就是靠这样的方式把愚钝的自己给比下去的。 他努力的读书,拚过班上所有人乃至全校所有人,然后爸爸刚刚告诉他,他该开始准备和全国的人比了。 顾陈烟猛地闔上讲义,把讲义收进书包里,接着拿出一叠裁过的水彩纸,又从衣柜最底层的冬衣下拿出新买的顏料。 反正今天没有人会来敲他的门,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喜欢的事。 顾陈烟偷偷跑出房间,把几隻自来水笔都装满水,偷偷摸摸的在房里画画。 他不敢光明正大地把顏料挤进调色盘,只敢打开顏料,直接用笔沾取,这样既不用清洗调色盘,桌面也不容易沾到顏料。 顾陈烟几年来的快乐加起来大概都没有这阵子来的多,他每天都会偷偷的把顏料和笔拿出来,在小小的纸上画画,就算只是像这样偷偷摸摸的,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他沾了一点红色,利用笔的特性,在纸上一勾一压,画出一朵花瓣紧密交合的玫瑰。 重新提笔之后,他发现自己尤爱画花,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柔软的花瓣给治癒了,他彷彿能闻到各式各样的花香,他就像採蜜的蝴蝶和蜜蜂一样,在花丛之中飞舞,自由自在。 顾陈烟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想起了那天孟夏说的话,于是沾了一点橘黄色,三两下就在纸上勾勒出一从菊花。 他接着又在菊花旁边提上『孟夏』两个字,才满意地笑了。 顾陈烟手里拿着那张画着菊花的纸卡,一会儿想着孟夏一会儿又开始发呆,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完成的一堆纸卡上,他愣了一下,放下菊花的那张,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画了荼蘼的画。 他把荼蘼放在菊花旁边两相对比,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最后他又提起笔,沾了一点黑色,颤颤巍巍地在荼蘼边上落下『顾陈烟』三个字。 小时候的回忆忽然一幕幕如同海浪一般朝他扑啸而来,他想起小时候被妈妈撕坏的那幅画,那幅画被撕坏之后他再也没去过画室了,妈妈说他的成绩不好,不可以浪费时间在不重要的事情上面。 他也记得那天晚上,爸妈都睡着了以后,他偷偷地爬下床,在客厅翻着垃圾桶,把那幅画的纸屑都找出来,最后一个人在书房里开着小灯,一块一块的把画拼黏回去,只是他并没有成功把画拼好,因为画少了一小角,他有再回去翻垃圾桶,只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顾陈烟倏地起身,走到书柜旁边,把书柜稍微地向外搬移一点,头探过去看,果真在书柜后面发现了那幅勉强拼起来的画。 顾陈烟轻轻抚摸着碎片之间的接痕,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甚至忘了小时候的自己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花了很大的工夫把画藏在书柜后面。 他看着自己稚嫩的划法和笔触,然后看到了那颗被画成橘子的苹果,最后视线停在角落的签名上,以现在的自己来看,这个签名毫无疑问是歪七扭八的,但他还可以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以多么雀跃和骄傲的心情来签名的,那时候的他想着:回家要给妈妈看,老师说我画得有多好! 本该是长方形的画纸缺了一角,签名也只剩下『顾陈』两个字了。 顾陈烟又瞧着画发呆了一会儿,最后默默地将书柜移回去,把那张画又藏了起来。 4.3 夜晚的路上车水马龙,市区的灯光打得夜空也亮了,车子和行人来来往往,大家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的,只一人没有。 韩东远揹着书包,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犹如行尸走肉。 他身上带着伤、脸上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路走来没有人敢上前关心他。 韩东远觉得肚子很饿,但是他已经没钱了,也不敢回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他好几次都想直接走去警察局,让警察把自己关进牢里,这样至少有三餐温饱,还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能容纳他。 如果自首等于放弃了那个家,那爸爸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韩东远走着走着,忽然被迎面而来的人给拦住,抬头一看,竟是孟夏。 「韩东远?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打架喔?」孟夏刚下班,因为家里食材不够了所以特地绕了远路去买,没想到刚从超市出来,就看到韩东远像游魂一样在街上走。 「我心情不好,你不要跟我说话。」韩东远回避孟夏的视线,他不想让孟夏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心情不好?」孟夏失笑道:「装什么忧鬱青年啊?走啦!你住我家附近吧?我现在要回家,一起走啊!」 韩东远一点也不想回家,但是除了跟孟夏一起,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所以最后还是跟着孟夏走了。 他看着孟夏手里大包小包的,肩上还揹着书包,便主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谢谢你啦!」孟夏已经习惯了韩东远主动帮她,所以也没拒绝。 两个人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孟夏自顾自地说起上班时遇到的客人有多难搞,还说起上次刘怡晴的餐点被她加了抹布水的事。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吃抹布水喔!我躲在厨房里偷看的时候差点笑死。」孟夏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韩东远见她笑得开心,嘴角也跟着上扬。 「对了,还有上次,刘怡晴她们放学之后叫我去倒垃圾,我说不要,结果她们竟然要拿水泼我耶!」孟夏想到刘怡晴跋扈的样子就来气,她不爽地哼了哼,又道:「幸好顾陈烟刚好来找我,帮我教训她们。刘怡晴原本还很嚣张说要让顾陈烟被退学,结果最后被顾陈烟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我简直要笑死。」 韩东远见她说起顾陈烟时,整个人神采飞扬的,回想刚刚顾陈烟揍他的狠劲,不禁沉默。 孟夏是该喜欢顾陈烟,顾陈烟长得好看,功课好,还有能力保护她,不像自己,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凭什么比得过顾陈烟? 想到最后,韩东远才回过神来,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里跟顾陈烟做比较。 「对了,你这么晚还没回家,应该还没吃饭吧?饿不饿?」说着说着,孟夏忽然问道。 韩东远愣了一下,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所以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应该还没吧!常常看你很晚了才出来买饭。」孟夏说,「你是不是打架了不敢回家啊?」 韩东远还没来得及回答,孟夏举起右手的餐袋,对他说:「这个是我今天的晚餐,给你吧!」 「不、不用了……」韩东远难为情地连忙回绝。 「因为你帮过我很多次我才给你吃的!」孟夏笑道:「这个是我自己煮的,我的手艺很好喔!」她拉了拉韩东远,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我今天偷偷丢了几块很贵的牛肉进去,原本想带回去给我弟吃的,但是看在你是恩人的份上就让给你,不准拒绝喔!」 韩东远原本又想拒绝,但看她一脸坚持,便接受了。 他陪着孟夏走到她家外面的巷子口,孟夏要他别送了,让他快点回家然后把饭吃了。 「餐盒你吃完洗一洗,明天再还我就好,晚安。」孟夏接过他手上的袋子,对他挥挥手后走进巷子里。 韩东远在巷口待了一会儿,望着孟夏离去的方向,接着看看手里的餐袋,回头找了个街边长板凳坐下。 他藉着微弱的路灯打开饭盒,一阵香气和热气立刻扑鼻而来,他不禁吞了吞口水,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 孟夏的大话说得不假,她确实厨艺很好,韩东远发现自己好久不曾吃到这么热腾腾又好吃的食物了,以往他都只会随便买个路边摊,或是直接在超商里解决,但是怎么吃都是那些东西,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吃晚餐』的感觉了。 韩东远细细地咀嚼着,甚至捨不得吞下去,他低头吃着饭,泪水却掉进餐盒里,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哭了,他边舀着饭起来吃,边用手背抹去眼泪。 他的脑海里闪过顾陈烟对他说的话:怎么样的人生是自己选的。 韩东远慢慢地吃完了饭,决定回家。 站在熟悉的铁门前,韩东远迟迟鼓不起勇气开门,他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拿出钥匙开门。 进到屋里,客厅的灯和电视都没关,韩耀宗坐在沙发上,浑身酒气,他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韩东远松了一口气,想到不用马上面对爸爸就一阵轻松,他把电视关了,原本想把韩耀宗叫醒让他回房睡,但想想还是算了,他当转身正要回房,沙发上的韩耀宗忽然睁开眼,瞪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声:「知道要回来了?」 韩耀宗的声音如同地狱的饿鬼,韩东远打了个寒颤,定在原地不敢动。 「东西卖掉了没?钱呢?」韩耀宗今天打输牌,输了很多钱,一个人在家里喝了闷酒,又等不到韩东远帮他买晚餐回来,所以心情比平常还要恶劣。 「丢了。」韩东远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身对韩耀宗说:「全部丢了。」 韩耀宗一下没反应过来,接着才勃然大怒,他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就砸了过去。 「你说什么?丢了?」 韩东远闪过打向他的牌尺,喊道:「对,全部丢了,你知不知道贩毒是违法的?我才不要帮你做违法的事!」 韩耀宗花了不少钱才跟药头买到货,现在韩东远一句丢了,等于把他的钱全部都放水流了,韩耀宗气急攻心,马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开始对韩东远动手动脚,嘴里一边骂着:「干恁娘,生你这个垃圾真的是白生,把拎北的钱当作什么?蛤?干恁娘!」 韩东远躲得过他丢的东西,却躲不过他如雨般的拳头,加上身上原本就有伤,立刻不支倒地,他双手护着头,对韩耀宗喊道:「你整天只会喝酒赌博,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儿子了?」 韩耀宗见他还敢还嘴,停止了殴打,抽出腰上的皮带,像打畜生一样的抽打韩东远。 「不想当我儿子就出去啊!看你是要当乞丐还是什么都随便你,反正生你也没有用!」 韩耀宗的话听在韩东远耳里是无比心痛,他一把抓住皮带,对着韩耀宗哭吼:「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你不是很爱妈妈吗?为什么现在要跟一堆不三不四的女人搞在一起?你对得起妈妈吗?」 韩耀宗最讨厌韩东远跟他提起亡妻,他丢下皮带,抓起旁边的铁椅开始疯狂攻击韩东远,他的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如同恶鬼,他嘴里唸着:「我最恨别人跟我说道她,你那么想她,你去地狱跟她团圆好了!」 韩东远被铁椅打得遍体鳞伤,他躺在地上,承受爸爸一下又一下的殴打,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刺痛了他的眼,眼泪从瘀青流血的眼角滑落,在韩耀宗又要把椅子砸下来的前一刻,他瞄到了倒在一旁的酒瓶,韩东远用尽所有的力气伸手去搆,酒瓶到手的当下他立刻用力往韩耀宗的头上砸,韩耀宗没料到他会还手,加上他已经醉得神智不清了,只能撒手丢了铁椅,整个人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韩东远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看着倒在地伤呻吟不止的爸爸,没有犹豫的转身向门外跑。 韩东远害怕韩耀宗再追来,一路跑到住家附近的小公园之后才停下,他感觉喉咙深处有东西向外涌出,他开始不停的咳嗽,最后竟然吐出鲜红的血丝,他抹掉嘴角的血,拿出手机,拨了号码出去。 对方很快就接听了,韩东远颤抖着说:「我要举报有人贩毒……」 警方跟韩东远要了他的姓名和所在位置以及家里的住址,并告诉他会马上过去,韩东远掛上电话之后再也撑不住了,他瘫软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他感觉有东西正从头上滑落,滑过他的眼角,接着他的视线被染红了。 韩东远无力的闭上眼睛,耳边又出现妈妈的声音,妈妈在喊他过来吃饭,要他写完作业再看电视…… 他想起妈妈在厨房晕倒的那一天,他正在客厅看卡通,忽然听到厨房有东西翻倒的声音,便好奇过去看,没想到妈妈已经倒在地上了,他吓得大哭,也不知道要去找人帮忙,等爸爸回来才赶紧将妈妈送去医院。 后来妈妈就住在医院不回家了,他不知道妈妈生了什么病,只知道妈妈越来越瘦,好像没吃饭一样。 韩东远总觉得,他的家庭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生病的,不但妈妈开始昏睡不醒,爸爸也变了,看他就像看陌生人一样,再也没有开口喊过他的名字。 他记得妈妈去世的那一天,精神忽然变得很好,他还开心地以为妈妈的病好了,可以跟他回家了,但是没多久医生就告诉他妈妈快要走了,他坐在病床边,紧紧握着妈妈的手,无声的留着眼泪,妈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小远,以后妈妈不在,你不能离开爸爸,要好好照顾爸爸喔!答应我。」 那时他哭着答应了,所以从此之后他没有离开韩耀宗,无论他如何对待他。 他答应过妈妈,不会离开爸爸,会好好照顾他。 妈妈,对不起。 韩东远痛苦的蜷缩成一团,他好想撕心裂肺的大哭一场,但是他没有力气了,他的眼泪混着血液打在地上,他全身不停颤抖,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东远隐约听见警车的鸣笛声渐渐靠近,他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他有好多次都想离开的那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他寧愿一无所有也不愿意再待下去的那个家,就快要只剩下自己了;连自己都唾弃的这个破烂的人生,被自己亲手了结了。 5.1 孟夏刚收拾好书包,就看见顾陈烟倚在窗台边,她揹着书包走到他面前,「你来这里干嘛?」 顾陈烟笑笑地拍了拍她的头,「来找你啊!对了,上次跟你一起倒垃圾的那个学弟今天有来吗?」 「学弟?你说韩东远吗?没有耶,昨天我回家还遇到他,他好像跟别人打架,全身都是伤,我还把自己的晚餐给他吃。」孟夏说,接着蹙眉惊喊:「他不会是伤势过重所以没办法来学校吧?」 顾陈烟知道韩东远没有来上课,又听了孟夏的臆测,他有些尷尬地笑道:「应该是不会太严重啦!」他又没有打得很用力……好吧,是有点用力,但是他知道分寸,韩东远应该不会体弱到没办法来上课。 「那你来找我干嘛?」孟夏问。 「你今天有没有空?上次你陪我去买顏料,今天换我请你吃冰,怎么样?」 「可以啊,我今天刚好没班。」孟夏嘴上答应得很快,但是冷静下来后,她疑惑地问顾陈烟:「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想一想,她和顾陈烟认识的过程真的是荒诞离奇,第一次见面是在游泳池,后来是在屋顶上,然后顾陈烟莫名其妙要自己跟他一起去买顏料,她怎么想都觉得他们两个还不是很熟啊!怎么那么快就进展到一起去吃冰的程度了? 「你觉得我们两个是什么关係?」顾陈烟反问。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不确定的答道。 顾陈烟噗哧一笑,长臂勾上孟夏的肩膀,摇头说道:「不,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顾陈烟带着她到学校附近一间冰店,两个人各自点了一碗冰,孟夏这辈子从来没有跟家人以外的人一起出去玩,她懂事以来就一直忙着家里的事,这样和朋友一起吃冰还是第一次,她心里又兴奋又觉得新奇,嘴里含着冰,一双眼骨碌碌地到处看。 「怎么样?好吃吗?」顾陈烟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他看见孟夏的脸上沾道了巧克力酱,便抽了两张卫生纸,伸手去替她擦拭。 孟夏被顾陈烟的举动吓到了,她往后坐了一点,红着脸接过卫生纸自己擦拭,两个人顿时一阵沉默。 她整个脑子里都在回想顾陈烟的举动,他干嘛这样?普通朋友会这样吗? 孟夏的表情变化一丝不漏地落入顾陈烟眼里,他用汤匙戳弄着碗里的布丁,问她:「小夏,你记得上次在美术教室你对我说话吗?」 孟夏被顾陈烟的一句『小夏』弄得心慌意乱,除了爸爸之外没有男生会这么亲密的喊她,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问:「什、什么话?」 「菊花啊!」 经顾陈烟提醒,孟夏才想起了,顾陈烟跟她解释了喜欢荼蘼花的原因之后,自己还问他:菊花不是更有个性吗? 「记得啊!怎么了?」 顾陈烟从书包里拿出那张落款『孟夏』的图,又拿了另一张落款『顾陈烟』的图,递给孟夏。 「你的画吗?」孟夏惊喜的欣赏着两张画,她一眼认出这两张分别是菊花和上次顾陈烟画过的荼糜花,「这张你有落款耶!你之前明明都不落款的。」 顾陈烟看着孟夏,由衷的说:「多亏有你,我才能重新开始画画,也才敢在自己的画上面签名,真的要谢谢你。」 「多亏我?」孟夏有些疑惑,「我什么也没做啊!」 「你带我进去美术教室,让我在里面练习画画,又陪我去买顏料,因为你陪着我,所以我才有勇气继续画下去。」 要是顾陈烟现在站起来把冰倒在她头上,或是衝到外面把柜台砸了,孟夏或许还能以平常心看待,安慰自己应该要习惯了,但是顾陈烟第一次这么认真又正常的对她说话,还是说这么矫情的话,孟夏一时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做回应,她和顾陈烟对看一眼,接着马上低下头猛吃冰。 「你干嘛?不相信我的话吗?」 「不、不是,因为我不习惯你这样。」孟夏尷尬的缓和气氛,「你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完全猜不透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顾陈烟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评论自己,以往他接收到对自己的评价大多都是正面的,比如:你很优秀、你做得很完美……头一次有人说他很奇怪。 「我哪里奇怪?」 「你还不奇怪?光是游泳池和屋顶上那两次就够奇怪了吧?你还打群架耶!重点是还打赢。」顾陈烟打人的样子,孟夏想想都觉得后怕,她知道顾陈烟其实是好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架来这么狠? 「我问你喔,打架有什么绝招吗?」 顾陈烟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问道:「嗯……你有什么很讨厌的人吗?」 「有啊!我姨丈。」 「那你就把对方当成你姨丈,把对他所有的恨都发洩在对方身上,就会赢了。」 孟夏愣愣地听着顾陈烟解释,想起顾陈烟在揍别人的时候,脑中也有一个假想敌,不禁问道:「那你是讨厌谁啊?你打人超级狠的耶!你讨厌的人是上辈子跟你结了什么仇是不是?」 顾陈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脑海里浮现对方的身影,罪恶感却油然而生,他不敢告诉别人他的假想敌是谁,因为那个人是他不能讨厌的人。 顾陈烟想找个藉口搪塞,然而孟夏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话题上了,她抬头看着冰店里的悬掛式电视,新闻正播报着昨晚发生的社会案件。 「昨晚警方接到韩姓高中生的举报,表示韩姓男子有贩毒嫌疑,警方赶到韩姓高中生的所在位置后,发现他身受重伤,便立即将其送至医院,并确实掌握韩姓男子贩毒的证据,当场将他带捕到案,后经警方证实,韩姓高中生与韩姓毒贩的关係为亲生父子,韩姓高中生身上的伤,不排除是家暴所为,根据本台独家追踪,韩姓高中生现在已经恢復意识,转送到普通病房休养中……」 主播播报完后,镜头切到了媒体昨晚拍摄的画面,一个浑身是血的学生倒在公园里,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接着是警察进入民宅,把倒在地上的醉汉上銬,男人嘴里骂着脏话,神智不清的胡言乱语。 「刚刚那个……是不是韩东远?」即使镜头一闪而逝,但是孟夏在男人被上銬的时候清楚看见了,自己昨晚借给韩东远的餐袋被丢在一旁的地上,「他是韩东远吧?」 顾陈烟也确定新闻里的人就是韩东远,他脸色铁青,心中大概猜到了韩东远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看来韩东远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孟夏看着后续的追踪报导,提到韩东远的爸爸平常沉迷于喝酒赌博,家里常常有人出入,每天都会吵闹到很晚,喝醉了又会在街上大声喧哗,是附近的头痛人物。 记者访问韩东远的邻居,韩东远是个怎么样的小孩,邻居一边叹气一边说:「这个囝仔平常很安静,可是很乖很善良,他妈妈在他细汉的时候就死了,他爸爸又变成这样,他也算是可怜人。」 一旁的邻居还补充到,平常会听见他们家传出打骂的声音,却没想到韩东远会被打得这么惨。 孟夏看完了报导,心里还是不敢相信,昨天晚上还跟她说说笑笑的人,现在竟然躺在医院里,她三两下吃完剩下的冰,告诉顾陈烟她要去医院看韩东远,想不到顾陈烟也马上起身,表示要和她一起去。 医院离学校并不远,两人很快的赶到了医院,原本想询问医护站韩东远的病房号码,但是前来採访的媒体记者们马上透露出韩东远的位置,孟夏向护理师表示了自己的身分,询问能不能进去探望韩东远,幸好韩东远的伤势多是外伤,恢復状况良好,已经可以见客了,护理师于是带着两人穿过媒体群进去病房。 因为韩东远醒来后需要製作笔录,于是医院将他安排进单人房,孟夏和顾陈烟进去的时候,韩东远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像是还在睡,他全身缠满了纱布,连头上都有,孟夏都不敢去想像那该有多痛,她在韩东远的床边坐下,韩东远受了惊动,微微睁开眼睛。 「韩东远,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我刚刚看到新闻差点吓死了。」孟夏见他醒了,连忙急切的丢了一连串的问题给他,问到最后还开始哽咽起来,「你爸会对你家暴,我昨天竟然还叫你快点回家,对不起。」 韩东远哭笑不得,被打的人明明是他,她哭什么? 「死不了,不要哭了。」韩东远现在全身都痛,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安慰人都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孟夏连忙叫他不要再说话了。 「那你之后怎么办?」站在床尾的顾陈烟问道。 韩东远很感谢昨天顾陈烟及时阻止他去做傻事,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也得进牢里吃免钱饭了,但是一想到身上的伤有一些是他贡献的,口气就好不起来。 「社会局会安排以后的生活,我也会打工养自己。」 「那你爸爸……」孟夏欲言又止。 「我爸爸已经被羈押了,他这几年做了一堆不见光的事,最好在牢里别出来了。」提到韩耀宗,韩东远眼神一黯,心里五味杂陈,却还是故作释然地笑道:「以后我就能自由了,早知道我应该早一点报警抓他才对。」 顾陈烟和孟夏都笑不出来,他们都感觉到了韩东远心里有多难过,也知道韩东远不想要别人拆穿他强掛上去的面具,所以两人只能沉默不语。 「谢谢你们特别来看我,快点回家吧!我已经没事了,大概过几天就能回去上课了。」 因为韩东远身分特殊,所以会客时间也不能太久,顾陈烟和孟夏就先离开了,孟夏特别去护理站询问韩东远在饮食上需要注意的地方,她想抽空给他送点吃的过来,韩东远之前帮过她这么多次,无论是基于报恩还是基于朋友关係,她都想对他表示一点关心之意。 孟夏走之前又绕到韩东远的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偷偷往里头瞅了一瞅,看见韩东远没包扎的右手横放在脸上,遮住了双眼,一道清晰的泪痕却滑下他的侧脸。 孟夏看到韩东远哭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眼眶也跟着红了,想进去安慰他却也无话可说。 顾陈烟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拍拍孟夏的肩膀,拉着她离开。 5.2 韩东远在医院里待了将近一个月,期间韩耀宗确定以家暴、聚赌、窃盗及买卖毒品等多样罪名遭起诉判刑,如同韩东远说的一样,他终于自由了。 孟夏和顾陈烟经常抽空去探病,顾陈烟发现韩东远看着自己的眼神始终带着戒备和警告,他观察许久之后才终于发现原因,原来韩东远是在不爽他和孟夏之间的距离太过靠近,每当自己喊孟夏『小夏』的时候,韩东远眼神里的不爽简直要杀死他,顾陈烟就觉得奇怪了,孟夏长得不漂亮成绩也不好,还特别鸡婆,要说优点也就只有勤俭持家、刻苦耐劳,怎么韩东远会那么喜欢她呢? 和顾陈烟猜测的一样,韩东远心里确实是相当不爽的,他看着顾陈烟和孟夏两个人出双入对的,顾陈烟还喜欢偷偷对孟夏动手动脚,搭搭肩膀啊、拍拍头之类的,旁人来看绝对会以为两个人是恩恩爱爱的小情侣,偏偏孟夏的个性超级迟钝,还以为只是朋友之间的小碰触,一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韩东远就纳闷了,孟夏的外表不算拔尖,只勉强能说是可爱,个性又衝动又爱多管间事,还特别爱哭,以顾陈烟这种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的人,到底是看上孟夏哪一点了? 韩东远不知道的是,像顾陈烟这种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的人,对孟夏就是特别上心,几乎每天下课都会去找她一起走,午休的时候顾陈烟会先帮孟夏完成她消过的工作,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去美术教室看顾陈烟作画,顾陈烟很喜欢自己作画的时候,孟夏在一旁问东问西的,这种时候他的心情就会特别放松,甚至希望每天的午休都不要结束。偶尔,顾陈烟也会要孟夏带试题到美术教室来,他会利用短短的时间帮她恶补上课进度,顾陈烟从来没有想过教别人读书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情,他似乎被孟夏挖掘出了教学的天赋和热情,他最喜欢看孟夏对着试题愁眉苦脸,最后豁然开朗的表情。 「这一题我解不出来啦!」孟夏对着一题数学僵持了许久,才终于举手投降。 顾陈烟放下画笔,快速看过题目,然后仔细地再给孟夏解释一次,其实同样的题型他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只是每当题目再比原本的多出一点变化,孟夏就会立刻被搞混,顾陈烟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因为他知道孟夏不是故意的,他也和孟夏一样,常常在变化题上出差错,只是因为他花了大量的时间重复练习,所以才能掌握好每一种类型的变化题。 「你回家有时间的时候记得把数学拿出来算,每天做个五题,等考试的时候你一定会进步的。」顾陈烟帮她把考试的重点题目都圈起来,「这些题目尤其要加强练习,考试绝对会考。」 孟夏很感激的看过顾陈烟圈过的题目,心里对他简直要当神一样膜拜了,因为她不擅长读书,回家之后光是要完成作业进度就很勉强了,所以难一点的科目基本上是跟不上大家的,现在有顾陈烟替她补习,她每次都是怀着感恩戴德的心在努力听课,她都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顾陈烟这种学霸来教她读书。 「真的很谢谢你耶,花那么多时间教我,你说你不收学费,那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我会努力做到的!」 顾陈烟站在画架前,双眼在纸上和窗外的树上来回扫射,笔尖轻轻点出枝枒间的黄色花瓣,他听了孟夏的话,露出玩味的笑容,转头对孟夏笑道:「那你以身相许好了。」 以身相许? 孟夏想不到顾陈烟会用这种老梗来调戏她,她在心里默默吐槽后,爽快的答应他:「好啊!」 这次换顾陈烟想不到了,他原本以为孟夏的反应会和一般的女生一样靦腆害羞,没想到她竟然答应得这么快! 「喂!你也答应得太快了吧?是不是只要有人教你数学你就马上愿意以身相许啊?」顾陈烟急叫着,「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啊!你给我记住,要女生以身相许的男生都不是人!都是禽兽!不能相信知不知道?」 「所以你也是禽兽吗?」孟夏问。 顾陈烟差点被口水呛到,他清了清喉咙,义正严词地说:「我不一样,我指的以身相许是要你帮我跑腿、陪我买东西……这类的体力活,不是要你的肉体喔!」 「我指的以身相许就是体力活的这种啊!」孟夏对他冷笑,「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顾陈烟尷尬地转移话题,「那、那你今天放学陪我去买东西吗?」 「不行,我要打工。」 「你工作到几点?」 「八点半。」 「那我八点半之后再去找你。」顾陈烟鍥而不捨。 「学长,快要考期中考了耶,我打完工还要忙家里的事,忙完还要做功课和复习,你觉得我们要不要等考完试再出去?」 以往只要时间接近大考,顾陈烟都会准时回家,准时读书准时睡觉,把一整个星期的作息排得井然有序,以确保大考时的精神和状态都维持在最好,但是最近他发现自己读书的时间少了,一个人待在房里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分心,拿着笔的时候会想画画,躺在床上的时候会不小心想起孟夏,想她现在在干嘛?下班了没? 要不是孟夏提醒,他真的忘了期中考快到了,一想到这次的进度复习连一半都还没达成,顾陈烟顿时慌了起来。 想不到他也会有这一天。 「那……那等考完我们再约喔!」 孟夏低头算着数学,嘴里回道:「好啊!韩东远好像快要出院了,我要去看他,你要去吗?」 「韩东远都出院了你要去哪里看他?」顾陈烟神经立刻绷了起来。 「他家啊!他家住我家附近而已,我想说去看看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你也太鸡婆了吧!他都出院了表示已经不需要别人照顾了,你干嘛那么热心啊?」顾陈烟的语气中难掩酸味,只是迟钝如孟夏,却是一点也没听出来。 「你干嘛这么激动?他以前也帮过我啊!礼尚往来嘛!」孟夏莫名其妙地看他,嘴里嘀咕着:「鸡婆关你什么事?」 「我也要去。」他怎么可能放孟夏一个人去单身男子家里? 「算了,我自己去好了,你应该很忙才对,就不耽误你了。」 「我间得很。」顾陈烟咬牙,握笔的力气重了一些,纸上的小花立刻爆炸,「我间得很,所以我也要去。」 孟夏对他忽然加重的口气感到莫名,她看了他一眼,落下一句话,顾陈烟听了差点没气死。 「想不到你跟韩东远感情还满好的嘛!」 5.3 柔软的笔尖在纸上勾勒出细密的浅蓝色花瓣,脑袋里浮现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过一段时间就是绣球花季,会有很多地方的绣球花都开得很漂亮,顾陈烟特别想和孟夏一起去看花,脑子计画着要编什么藉口出门。 正当顾陈烟想得正入神,忽然一阵敲门声将他唤回现实。 顾陈烟吓了一跳,心想妈妈不是说了今天会加班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他赶紧把散在桌上的顏料丢回盒里,来不及排列整齐,就把桌上所有东西一起扫到床底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数学讲义和铅笔盒,再抽几张纸篓里写满计算过程的废纸起来,摆在讲义上。 「顾陈烟?你在干嘛?快开门!」门外的顾母不耐烦的不断敲门。 顾陈烟仔细检查过房间四周围,确定没有破绽之后才去开门,顾母一脸怒气的站在门外,眼神不同以往,顾陈烟心里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在干嘛?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开门?」顾母怒气冲冲的进房,凌厉的眼神扫过他的书桌,接着在床边坐下。 顾陈烟一见她接近床边,紧张得不得了,他努力掩饰掉心里的不安,一脸平淡的回道:「我在算数学,刚刚戴耳机所以没听到你敲门。」顾陈烟说完谎才发现自己没有把耳机和手机放桌上,连忙移动身体挡住书桌。 幸好顾母并未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她把手里的单子丢向顾陈烟,问道:「这次的成绩单,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烂成绩?你最近在干嘛啊?你每天在房间里到底都在干嘛啊?书是读去哪里了?」 顾陈烟愣了一下,顾母从来没有拿着成绩单这样对他咄咄逼人,他弯腰捡起成绩单,是学校寄来的、期中考的成绩,他看到班排名和校排名的那一栏,上面的数字让他呆愣了好一会儿,他大概已经快十年没有拿过这种成绩了。 「班排掉到第五,校排掉到三十,你到底在干嘛啊?」顾母越想越激动,拿起身边的枕头就往儿子扔过去,「你已经十八岁了,我以为你会自律自爱,所以不管你外面做了什么事我都不管你,我只要求你把成绩顾好,很难吗?」 顾陈烟一直都是校排第一,或许是因为规律的读书计画和生活作息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份了,所以他只要好好的遵守、好好的去考试,基本上都能简单拿到第一,所以他从来不看自己的成绩单,这次的名次掉了那么多,他心里竟然没有一点的难过,倒是有个声音对他笑说:哈哈,你这次考了第五啊! 要不是因为顾母还在,顾陈烟简直要捧腹大笑了,原来不考第一也不会怎么样啊! 「妈,考第一名真的有很重要吗?」顾陈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忽然一股衝动,他就这样把十多年来一直积在心里的问题问出口了。 「考第一名人生就会顺遂吗?考第一名就能长生不老吗?你看爸的病人有多少都是高学歷高薪资的?还不是一样死在医院里。」 顾陈烟的心情意外的平静,他忽然发现以前的自己好窝囊啊!整天就是读书读书,长了这么大竟然连一点兴趣也没有培养出来,连最爱的画画都得这样藏着躲着,他连孟夏那学渣都比不过,至少孟夏很好的在过着自己的日子,那他呢?他十多年来都过着谁的日子了? 顾母听了的话只觉得是谬论,她冷笑一声,反问:「你连同一间学校的同学都没办法打倒,你以后出了社会呢?你就等着被别人踩在脚底下。」 顾陈烟知道顾母求学时后的成绩很好,一路下来都是榜首,所以对他的要求自然也高,但是顾母好像从来不瞭解,他想走的人生并不是重蹈覆辙。 「你学歷这么高,成绩这么好,你有比别人有钱吗?」顾陈烟一直不想说出口,他怕戳痛妈妈的伤口,但是妈妈又何曾为他想过? 「你的成就有比别人高吗?名望有比别人高吗?说穿了你整天把以前的学歷和成绩掛在嘴边,现在一个月还不是只有几万块薪水?如果你要我考第一名为的是让我走上你的后尘,那我寧愿去死。」顾陈烟把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一股脑地说出口,他知道自己在伤害妈妈,他也不想,但是他忍不住,于是他一边平静的说着,一边流着泪。 顾母从来没有听过儿子说这种话,儿子一直都很听话的,从来不用她担心,她叫他做什么他就会乖乖的完成,他什么时候顶过一次嘴了?什么时候反抗过了? 「你知不知道妈妈是为你好?」顾母心理的伤疤被儿子毫不留情地揭开,她有些癲狂的尖叫道:「要不是当年你爷爷阻止我,我现在会变成这样吗?妈妈叫你当医生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的成绩如果比别人差,上的大学比别人烂,那你的人生基本上已经是毁了,你懂不懂?」顾母说着,忽然弯腰从床底下拉出顾陈烟刚刚丢进去的画具和画纸,顾陈烟简直不敢相信,他不懂为什么顾母可以毫不犹豫地找到他才刚藏好的东西。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顾母拿起顏料盒就往墙上砸,「我以为你会懂得分寸所以才没有阻止你,结果你拿什么回报我?看看你的烂成绩!想当画家?你乾脆直接去死好了!不要浪费我的钱。」 顾陈烟还纠结在心里的疑问上,对于顾母的行为视而不见,半晌后,他终于囁囁嚅嚅地问道:「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瞒着我做了什么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多久没有念书了?」顾母阴阳怪气地尖笑道:「你以为妈妈不知道你把那张被我撕掉的画偷偷捡回来,用胶带拼好之后黏在你的书柜后面?」 你以为妈妈不知道你把那张被我撕掉的画偷偷捡回来,用胶带拼好之后黏在你的书柜后面? 顾母的话让顾陈烟毛骨悚然,如置冰窖,他无言了好一阵子之后,环顾四周,一种被窥视的感觉爬满全身,他疯了一般的开始翻箱倒柜,嘴里喃喃地道:「在哪里?在哪里?」 顾母面无表情地看着顾陈烟,一言不发。 顾陈烟几乎翻遍整间房间了,仍是一无所获,最后他的视线停在房门边上的钥匙掛鉤,他走了过去,伸手猛力去抠,修长柔软的指甲立刻断裂流血,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将掛鉤硬是从墙上抠了下来,撕开掛鉤背面的胶,一个迷你型的针孔摄影机掉了出来,滚到地面上。 顾陈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抬头看着墙上那个掛鉤留下来的胶痕,简直想大笑。 太好了,这个位置太好了,不管他在房里做了什么事,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得一清二楚。 顾母看着顾陈烟颓丧的样子,捡起她踩在脚底下的画,如同重复顾陈烟小时候的情景,一下一下将画撕个粉碎。 小时候的顾陈烟没办法拯救自己的画,长大后的顾陈烟也没办法,他不敢靠近妈妈,因为他感觉到心里某种被压抑了许久的东西,想从他的身体里窜出,耳边恍惚一个人在对他说:把妈妈杀了,把妈妈杀了。 顾陈烟双拳紧握,指甲陷进手掌心,指上的伤口把整个手掌染得都是血。 顾陈烟紧紧咬着唇,低声呜咽着。 好想杀了妈妈啊! 「你继续画啊!继续画没关係,你画一张我就撕一张。」顾母没有发现顾陈烟的不对劲,她边说着边将剩下的画全都撕碎,一张一张鲜艳的花朵碎裂成千百片,全部都散落在地上混杂成一团,大概也拼不回去了。 顾陈烟默默盯着满地的碎纸,忽然转身走出房间,他缓步走到客厅,家里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陈烟?怎么了?家里怎么这么暗?」顾父刚好回来,他没发现顾陈烟难看的脸色,一手关门一手忙着脱鞋。 顾陈烟见到大门打开的一剎那,原本想衝出去的,但是顾父一个反手就立刻将门关上了,关门的声音就像耳光一般响亮地打在他脸上。 「爸,你什么时候要去钓鱼?」顾陈烟问。 「你什么时候对钓鱼这么感兴趣了?」顾父好笑地说,他扯掉领上的领带,在沙发上坐下,「我最近没空,你想吃鱼叫你妈买回来啊!」 顾陈烟站在一旁,垂着脸,他的眼泪越流越急,但是顾父却没发现,他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小作休息,也没跟顾陈烟搭话。 顾陈烟的视线集中在桌上水果篮里,他弯腰去拿篮子里的水果刀,没半分犹豫的往手腕上划,就像小时候和爸爸在湖边烤鱼的时候,爸爸会先在鱼的身上划上几刀。 他白皙的手臂上立刻出现伤口,或深或浅,密密麻麻的血珠冒出伤口,有的甚至匯集成细流滑落在地。 顾父睁开眼时,就看见儿子像疯子一样的一刀一刀砍在自己的手上,皮都开了,鲜血流了满地,可是儿子却没吭声,只是一直流眼泪。 饶是顾父这种在急诊室待久的人也傻了,他连忙上前去抢顾陈烟手上的刀,一边大喊着顾母的名字。 顾陈烟握刀子握得死紧,顾父抢了好半天才抢下来,他嘴里骂着顾陈烟,边找东西来给他止血,抓着儿子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快点!快点拿医药箱来!」顾父大声喊着顾母,碎念着顾陈烟的伤口必须马上到医院缝合。 顾陈烟没有反应,任由爸爸帮自己处理伤口,他听见妈妈从房里走出来,感觉到妈妈站在边上看他,最后妈妈轻轻对他说了一句:「没出息。」 顾陈烟双眼无神的看着落地窗的方向,他心里想:如果有下次,他应该会从那里跳下去吧! 6.1 晚上七点。 孟夏和孟瑞一起到医院替爸爸送饭,因为几天前孟云澜忽然开始感冒,并且状况越来越严重,最后不得已只好送他到医院来,医生检查过后建议孟云澜住院观察几天,所以孟夏跟阿姨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每天放学后就去医院照顾孟云澜。 走进医院大厅,经过开在医院里面的超商,孟瑞忽然吵闹着说想喝饮料,孟夏经不起吵只好让他自己去选。 「姐姐,我想喝养乐多。」孟瑞蹲在架前许久,伸手拿了两罐草莓口味的养乐多。 「小瑞,只能喝一瓶喔。」孟夏示意他把另一瓶放回去。 「这一瓶是要给姐姐的。」孟瑞说。 孟夏把那瓶给自己的养乐多放回去,告诉孟瑞:「爸爸现在住院要花很多钱,我们要省一点才不会没钱吃饭啊!」 孟瑞听了姐姐的话,低头看着手里的养乐多,最后把它放了回去,他对孟夏说:「那我也不要喝了,我们要省一点。」 孟夏好笑的拍拍他的头:「等下个月姐姐存到钱了再买一整排给你。」 孟夏左手提着便当带,右手牵着孟瑞,两个人在电梯前等待,孟瑞一直往旁边的病人身上瞧,他好奇地问孟夏:「姐姐,那个阿伯手上吊的是什么啊?」 「点滴啊!爸爸手上也有吊,有的病人不能吃东西,所以要靠打点滴补充营养。」 「要打针喔?」孟瑞一听到要打针,整张脸立刻皱成一团。 「当然要打针啊!而且那个针很粗很长喔!所以你看爸爸有多勇敢,打那么大根的针都没有哭,哪像你,那么爱哭,一点都不勇敢。」孟夏打趣道。 「因为我还是小孩啊!小孩都不勇敢。」孟瑞振振有词。 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孟夏牵着孟瑞就要进电梯,没想到迎面走出一个熟人。 「顾陈烟?」 顾陈烟原本打算自己到楼下买点东西吃,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孟夏,他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把袖子好好的拉下来,并扣上扣子。 「你怎么会来医院?探病吗?」他故作镇定的问。 「我爸爸住院。」孟夏简单的解释道,接着反问:「你穿病人的衣服,你也生病了吗?」 顾陈烟表示自己也是感冒了,并立刻带过这个话题,「你爸住几楼?我跟你一起去啊!」 「不用啦!你身体不舒服还乱走,你快点回去休息啦!」 顾陈烟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假装自言自语,其实音量大得能让孟夏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我只有一个人住,都没有人来看我,我快无聊死了。」 顾陈烟的套路简直和八岁的孟瑞一模一样,孟夏看了觉得好笑,于是安抚道:「知道了啦!我等一下弄好我爸的东西之后就去看你啦!」 顾陈烟高兴地把房号告诉她,并不断叮嚀她一定要去。 孟夏和孟瑞进电梯后,孟瑞问她:「姐姐,刚刚那个哥哥是你的朋友吗?」 「对啊!那个哥哥很厉害喔!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而且又很会打架,之前还帮姐姐教训学校的坏蛋。」 「所以那个哥哥也是superman囉!」 「呃……应该算是吧!」孟夏说。 孟瑞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他兴奋地问:「那可以请那个哥哥帮我打婷婷吗?」 孟夏简直要笑死,她问:「你干嘛要打婷婷啊?」 「婷婷是坏蛋啊!」 「但是婷婷还是小朋友,大人不可以打小朋友,所以哥哥不能帮你打婷婷。」 孟瑞失望地噘嘴,一会儿后又问:「那上次那个揹我回家的大哥哥呢?也是你的朋友吗?」 「对啊!」 电梯抵达五楼,孟夏牵着孟瑞往爸爸的病房走。 「那哪一个哥哥才是你的男朋友啊?」孟瑞天真的问。 孟夏诧异的问:「谁教你的?才几岁就知道男朋友。」 「学校的老师在聊天我都有听到啊!上次我们老师说隔壁班的老师跟体育老师告白,结果体育老师说不要,然后隔壁班老师就生气。」 孟夏想不到现在的孩子都那么早熟,还会偷听老师说话,她好笑的问孟瑞:「那你有女朋友吗?」 孟瑞摇头,答道:「我没有女朋友,可是我有男朋友,我男朋友是我们班二号。」 「你不喜欢女生吗?」 孟瑞又摇头,外加紧皱的眉头说:「女生都跟婷婷一样讨厌,我喜欢我们班二号,他会跟我一起玩溜滑梯。」 「那等一下姐姐去看刚才那个哥哥的时候,你可以跟爸爸说你跟二号在学校都一起玩什么。」 安静的进入病房,孟夏看见爸爸正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孟云澜住的是双人房,原本孟夏害怕没钱让爸爸住好一点的房间,幸好保险有全额给付,孟云澜才能幸运住进双人房。 「爸,我帮你带饭来了,你饿了吗?」 孟云澜看到女儿和儿子来了,枯瘦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拍拍床边,要孟瑞坐下。 「刚刚护理师说我可以吃东西了,但是不要吃太油腻。」 「我知道,我帮你带粥来,你应该可以吃。」孟夏替爸爸把床升高,并在两边的护栏上架上桌板,「我有一个朋友也住院了,我先过去看看他,等等再来帮你收拾。」 孟夏帮爸爸处理好晚餐,并提醒孟瑞要乖乖和爸爸在一起后,才离开病房。 她搭了电梯到顾陈烟的楼层,在房外敲敲门后才进去。 顾陈烟柱的病房是单人房,而且高级得不像话,简直就像饭店一样,他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一边吃着泡麵一边看电视。 「你也太享受了吧!」孟夏惊叹,「你根本是来度假的啊!」 顾陈烟见孟夏来了,连忙把旁边的杂物都丢到床上,「来,坐这里。」 孟夏依言在他身边坐下,好奇的打量四周,「你不是生病吗?还吃这么不健康的东西。」 顾陈烟又吸了一口麵进嘴里,无奈的苦笑,「因为没有人会帮我带饭来啊!所以只能吃超商。」 「没人帮你带饭?你妈呢?」 顾陈烟其实很不想提起妈妈的事,他含糊的答:「我家人都很忙,没时间帮我带饭。」 孟夏看他吃完泡麵之后又开了一块麵包来吃,桌上还摆着一罐奶茶,她眉头紧蹙,看不下去的问:「我这几天都会帮我爸带饭,要不要顺便帮你带啊?」 顾陈烟正要咬麵包的动作忽然凝结了,他愣愣地看着孟夏,接着欣喜的狂点头,「好啊好啊!如果不麻烦的话。」 「但是你要贴餐钱给我喔,我最近没去打工所以钱快用完了。」孟夏赶紧补充道。 「好啊!你愿意顺便做我的份我就很开心了。」顾陈烟起身去拿钱包,从钱包里掏出五千块,「我一次付清,麻烦你了。」 「太多了啦!才一个星期耶,我在家自己煮不用花很多钱啦!」 「你不是说你最近没打工吗?剩下的钱就当作你的薪资啊!」顾陈烟笑道,「你如果不拿走,我也会用这些钱去买其他的垃圾食物,不如你拿去帮我做健康一点的料理。」 孟夏想了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就收下钱了。 「那你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吗?」 顾陈烟指着泡麵碗里的残渣,「我讨厌红萝卜,也讨厌豆类,其他都可以接受。」 孟夏啼笑皆非,「你是小孩子吗?你讨厌的东西跟我弟一样耶。」 「你改天也可以带你弟弟来啊!」顾陈烟指向电视柜,「我这里有ps4,我们可以一起玩。」 「改天吧!我弟弟很调皮的,我怕他吵到你。」孟夏看见桌上杯盘狼藉,职业病就犯了,自动的开始收拾。 「你这几天住院,那学校功课怎么办啊?我今天在学校听到老师在聊天,听说你这次成绩退步很多。」 顾陈烟脸上的笑容瞬间退去,他的表情有些僵硬,迟疑的问道:「小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如果连书都读不好,那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孟夏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地看向顾陈烟,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顾陈烟像是赤裸的暴露在孟夏面前一样,顿时尷尬不已,他连忙打圆场,「没有啦!我、我就是忽然想到,我这次成绩退步这么多,好像很多人都对我很失望……」话说到最后,顾陈烟的声音细小如蚁,几乎要听不见了。 孟夏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暗忖原来学霸也会有自卑的一面啊!她在心里偷笑,一边把垃圾丢进垃圾袋里,一边说:「照你这样说,我是不是要先重新投胎了?我连书都读不好,也没什么专长,甚至没有人对我有期望,这样有比较好吗?」 孟夏的话让顾陈烟沉默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原来自己是被期望的。 「但是别人给你的期望你做不到,不是很不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孟夏反问,「那是他们给你的期望,不是你给你自己的啊!你说你书读不好就是没用的人,那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多有美术天分?我看你的画都挺好的啊!」 见顾陈烟没有回应,孟夏又道:「你家经济能力应该不错吧?家里有钱又会读书,不用每天为了钱的事情烦恼,我想不透你为什么还会为了成绩退步这种小小的事烦恼。」 小小的事? 「成绩退步是小小的事吗?」 「废话,你来我家住一个月,你就知道什么叫大事了。学费缴不出来、餐钱缴不出来,有时候没钱吃饭还要打包学校的午餐回家,担心钱都担心不完了,成绩退步算什么?」 顾陈烟愣愣的点头附和,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烦恼好像都不是问题了。 「好了,我帮你整理好了,明天我再帮你带饭过来,记得不要乱吃垃圾食物啊!」孟夏将桌面收拾乾净后,起身就要离开。 「要早点来喔!我等你。」顾陈烟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挥手说再见。 孟夏离开后不久,护理师推着护理治疗车进来,说是换药时间到了。 护理师见他身穿长袖,便问道:「医生不是说尽量不要穿长袖的衣服吗?这样布料会挤压到你的伤口,而且不透气,伤口会很慢好喔!」 「我刚刚下去买晚餐,穿短袖不好看。」 护理师小心的帮他把袖子捲起来,把外层的纱布脱下来,「你也会怕不好看?你伤害自己的时候怎么就不会想到不好看?」 顾陈烟看着纱布下的伤口,原本漂亮的皮肤上布满结痂的伤痕,简直怵目惊心。 「有什么事就要好好说,不要这样伤害自己,顾主任很担心你,一直叫我来看你有没有好一点了。」护理师小心的用棉棒清理伤口,有些责备地说:「漂漂亮亮的一双手被你自己弄成这样,我听顾主任说你精神状况不稳定,明天给你排楼下张医师的门诊,记得去看喔!」 顾陈烟听护理师说着爸爸有多么担心自己,心里其实有点愧疚,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爸爸一直搀扶着他的那双手,从来没有停止过颤抖。 爸爸肯定也很害怕吧! 流了那么多血,事后他自己想想也觉得可怕,幸好伤口都包起来了,不用看到伤口缝合的丑陋样子,否则他应该会更害怕。 「好了,你这几天尽量不要吃太重口味的东西,会影响伤口的復原速度。」护理师将新的纱布仔细包扎上去,「早一点睡,不要熬夜了,我晚一点会再过来看看。」 她推着护理治疗车离开,关上门前忽然想起某件事,又探头回来问道:「对了,顾主任要我问你需不需要帮你订饭?」 顾陈烟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臂,小心地放下袖子,唇边漾起一道笑容。 「早、午餐就好,晚餐有人会帮我送来。」 6.2 「你最近睡得好吗?」 一个问句打破了沉默的咖啡香味,顾陈烟拿起搅拌匙轻轻搅散上层的奶泡,接着抿了一口,感觉有些太烫便又放下杯子。 「你是指住院之前还是住院之后?」 「之前。」 「睡得好啊!」 「那之后呢?」 顾陈烟看着心理医生嘴角边的一颗黑痣,忽地笑了。 「不好。」 「为什么不好?环境不适应吗?」医生边问,手里边打着纪录。 「你应该知道我爸是急诊室顾主任吧?」顾陈烟反丢一个问题给他,见医生点头后又问:「那你应该也会认识我妈吧?」 「你妈跟我以前是高中同学。」 原来是高中同学啊! 顾陈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妈在我的房间装针孔摄影机,十几年来天天偷窥我,我连住院了都还会怕,怕她不知道会叫谁也在我的病房里装监视器,你看我能睡得好吗?」 张医生敲打键盘的手停住了,他诧异地向顾陈烟确认:「你妈在你房间里装针孔摄影机?」 「对啊!她偷偷装在门边的掛鉤上,可不可怕?」顾陈烟一派轻松地笑道:「你说,我想自杀是正常的吧?」 张医生又问:「你爸知道吗?」 「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应该被我吓到了,如果再让他知道我妈在我房里装监视器,我们全家应该都会来掛你这一科了。」 「除了睡不好以外,你还有发现自己有什么精神上面的问题吗?例如幻觉或幻听之类的现象。」 顾陈烟想了一想,答道:「幻觉没有,但是我常常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我小时候想要画画,但是我妈不让我碰,还把我的画撕掉了,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画过画,直到最近才又开始。」 「最近才开始?是什么动机让你想要开始画的?」 顾陈烟的脑海立顿时浮现孟夏的笑脸,他的嘴角扬起,笑道:「我的作息一直都很正常,没有多馀的时间休息或是做休间的活动,但是最近我遇到一个人,她带我去一个可以放松,甚至可以随心所欲练习画画的地方,所以我才想,试着重新开始好了。」 「然后呢?」 「然后我的成绩退步啦!」 「除了成绩退步之外,还有给你带来其他精神上的影响吗?」 「我会常常有幻听,但是是从以前就有的了,跟开始画画没关係。」 「幻听?那你大部分都会听到什么?」张医生停止打字,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搅拌杓在杯里一圈一圈的绕着,摩擦杯壁发出细微的声音。 「我会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叫我杀死我妈。」 转圈的动作戛然停止,张医生放下杯子,脸上不动声色,「然后呢?你听到之后会採取什么行动?」 「我会躲进房间里,开始默写长恨歌,不然就强迫自己睡觉。」 「默写长恨歌?每次都只默写长恨歌吗?不会写一些其他的?」 顾陈烟摇头,「习惯了。」 张医生从旁边抽了一张白纸,又递了一支笔给顾陈烟,「你现在默写给我看,就像你平常的方式和速度就好了,我让你停你再停。」 顾陈烟听画的开始默写,因为早就写过千百遍了,身体都知道该用什么速度和大小去写,笔在纸上书写的速度极快,所有的字都挤在一起,以旁人来看还得花一些时间才能认的出字来。 「好了,停。」 张医生说完,顾陈烟的手立刻停止,他看着张医生说:「还不到一半呢!」 张医生在纪录上又加上一些註解,并对顾陈烟说:「我先给你开一些药,这个药不重,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作息。你记得住院这几天好好休息,尽量让自己放松,药吃完记得回诊。」 张医生送走顾陈烟后,拿起电话拨了内线。 「喂,顾主任吗?我是精神科的张医生,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跟你谈一下顾陈烟的状况。」 6.3 顾父提着顾陈烟的换洗衣物,正要推开门,却听见房里传出来的笑声,他十分讶异,印象中儿子很少有笑得开怀的时候,是朋友来了吗? 一想到刚刚张医生和他说的事,顾父的心里就无比复杂,他没有想过儿子一直以来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也想不到妻子竟然会在儿子房里装针孔摄影机,那天顾陈烟双手都是血、一脸无神的样子真的让他受了不小的惊吓,看来自己必须找个时间和儿子好好谈一谈。 他推门进房,看见儿子和一个女孩子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桌上摆满餐盒。 「爸,你怎么来了?你下班了吗?」顾陈烟看到爸爸来了,立刻起身去拿他手上的行李。 「还没,我等一下还要回去。」 孟夏也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叔叔好,我是顾陈烟的朋友。」 「你就是给他带饭的那位吗?」顾父问,从口袋拿出钱包,「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带来,我贴补你一些钱吧!谢谢你了。」 孟夏赶紧摆摆手,指了指顾陈烟,「他已经有给我了,谢谢叔叔。」 顾父闻言才收回钱包,他看了看桌上的料理,竟然意外的精緻,而且都是使用不引响伤口癒合的食材,看起来十分美味可口。 「同学,你很会做菜啊!」他称讚。 「爸,她做的菜超好吃,你要不要吃一点,她今天做超多来。」顾陈烟挤到爸爸旁边,拿起筷子帮他夹菜,「超级好吃,你吃吃看。」 顾父没有推辞,一连试了几样菜都被味道给惊艷了,他给了孟夏一个大拇指,讚道:「难怪陈烟要拜託你送饭来,真的很好吃。」说完,他又从钱包抽钱出来,「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多煮一份叔叔的?我在这里上班。」 顾陈烟见到爸爸的胃立刻被孟夏收服,心里不知道有多骄傲,他催着孟夏赶紧把钱收下,「快收下啊!就当作打工嘛!」 多准备一个人的份量并不会很麻烦,而且顾陈烟父子出手一样大方,孟夏一想到自己这几天都没有收入,为了补贴一点家用,便答应了替顾父也带一份晚餐。 顾父看了看时间,他也该走了,他在顾陈烟耳边低声说道:「我暂时把你妈送回娘家了,你拆线之后就回家吧!有什么事等你回家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顾陈烟怔住了,爸爸对妈妈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十分迁就的,从来也不见两个人起什么争执,因为爸爸总是对妈妈的要求百依百顺,而他和爸爸都知道妈妈有多讨厌回娘家,这次爸爸竟然有办法把妈妈送回娘家,可以想像是用了多大的坚持才能成功。 顾父和孟夏打过招呼之后便离开,关上门之前他对顾陈烟说:「我下个月排假了,我们一起去钓鱼吧!」 闻言顾陈烟的双眼立刻蓄满泪水,他和爸爸相视而笑,努力睁大双眼不让眼泪掉落。 「怎么了?好好的干嘛要哭啦?」孟夏发现顾陈烟的眼泪,她吓了一跳,连忙抽卫生纸给他。 顾陈烟没有接过卫生纸,他转身张开双手就把孟夏抱个满怀,脸窝在孟夏颈边低喃着:「太好了……」 孟夏全身都僵住了,她被顾陈烟牢牢抱住,根本没办法抵抗,只能出声抗议:「顾陈烟,我要报警囉!放不放开?」 此刻顾陈烟的心情是无比高兴的,他抱着孟夏晃了晃,笑道:「不放、不放。」 孟夏什么时候被这样光明正大的吃过豆腐?她满脸通红,却怎么样也挣脱不开顾陈烟。 顾陈烟的伤口被孟夏压得很痛,但是他一点想放开孟夏,他觉得好快乐。 「顾陈烟,我要生气囉!快点放开啦!」 顾陈烟见孟夏作势要发火,才不情愿地放开。 孟夏原本要破口大骂的,但是看到顾陈烟又哭又笑的那张脸就骂不出口了,她无奈的叹口气,递卫生纸给他,「把眼泪擦乾净啦!难看死了。你自己慢慢吃吧!我要回去找我爸了。」 顾陈烟一听到她要走,表示也要和她一起走,「我也要去看你爸爸。你来看我,所以我去看你爸爸,礼尚往来。」 孟夏拗不过他的歪理,只得把东西收拾一下,让他跟着自己下楼。 出发之前顾陈烟还把房里的零食都集中在同一袋,说是要给孟瑞吃的,孟夏警告他:「我爸可能再休息了,如果他已经睡了你就要马上离开喔!」 一进房,顾陈烟就听见一个男人低声给孩子说故事的声音,他和孟夏一起走到床边,他首先向顾云澜打招呼:「叔叔好,我是孟夏的朋友。」 顾云澜正在给孟瑞讲故事,忽然一个陌生人在他旁边向他打招呼,让他吓了一跳,他赶紧让孟瑞去拉椅子,「这里坐、这里坐。」 顾陈烟看顾云澜的第一眼,就觉得他非常的面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客气的坐下,和顾云澜聊天。 「爸,我朋友是我们学校校排第一喔!」孟夏语气中颇有炫耀的成分,但是下一秒又立刻损人,「可是他这次掉到第五了。」 孟云澜笑道:「掉下来有什么关係?爬回去不就好了。」 顾陈烟感觉孟夏的个性多半是随他爸爸,开朗又正面。 他把带来的零食递给床边的孟瑞,笑道:「这个给你吃。」 小孩子对零食一点抵抗力也没有,但是孟夏从小就教孟瑞,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所以孟瑞要拿之前还得看孟夏的脸色,见孟夏点了头才喜孜孜地接过零食。 「谢谢哥哥。」孟瑞收到零食的快乐完全显露在脸上,顾陈烟在他心里已经打上一百分了,他拿出一条巧克力棒,撕开包装后一口塞进嘴哩,接着含糊地问:「哥哥,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小瑞,不要乱说话!」孟夏飞快的瞥了顾陈烟一眼,然后尷尬地喝斥道。 顾陈烟觉得这包零食还真是买对了,一点点的零食就能换来的弟的神助攻,他下次一定得买多一点零食收买他才行。 「那姐姐的男朋友是上次揹我回家的那个哥哥吗?」 孟瑞的问题让顾陈烟立刻竖起耳朵,他笑着问孟瑞:「上次的哥哥是哪个哥哥啊?」 「就是一个很高的哥哥,然后他和姊姊──」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孟夏打断孟瑞的话,并赶紧转移话题,「对了,爸,我朋友很会画画喔!你记不记得我贴在墙上的那一幅画?就是他画的。」 顾陈烟闻言心里一喜,原来她还把自己的画贴在墙上啊! 孟云澜想起那幅孟夏带回来的画,看上去作画的人程度确实不差,他有感而发的叹道:「要不是我出了意外,我可能到现在还在继续画画吧!」 「叔叔以前也喜欢画画啊?」顾陈烟问。 「何止喜欢画画,我爸爸以前还是老师呢!而且得过很多奖。」孟夏说,「是因为后来把钱都拿去动手术了,画室才关起来的。」 顾陈烟听孟夏说着孟云澜以前的故事,视线一直盯着孟云澜消瘦的脸不放,记忆中那道模糊的身影和声音,如摇晃而后静止的水波一般逐渐清晰,最后竟然和眼前的男人不谋而合! 他不敢置信,颤抖着开口唤道:「老师……」 孟云澜和孟夏都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覷,孟夏问道:「呃……你是在叫我爸爸吗?」 顾陈烟的情绪有点激动,他点头如捣蒜,声音带了一些哽咽:「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顾陈烟,我以前有去你的画室上过几堂课,后来被我妈妈强迫退学,你还说过我很有天分……」 孟云澜原本还在状况外,但是听到顾陈烟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脑中立刻浮现一个噘着嘴对他说不会画苹果的孩子。 「顾陈烟?太巧了!我们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孟云澜也很高兴,当初教顾陈烟画画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出这个孩子对美术的天分和热情,只可惜才来上不到一个月,他妈妈就让他退学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再见面,世界真是小啊! 「我以为不会再见了。」顾陈烟欣喜的说。 「是啊!只可惜我现在已经不画画了。」孟云澜遗憾的说,「你如果还喜欢画画,记得要坚持下去。」 孟夏也想不到顾陈烟竟然是爸爸以前的学生,她见顾陈烟和爸爸聊天的时候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便不开口打扰,默默地给爸爸削水果吃。 顾陈烟和孟云澜聊着聊着,就聊到当年发生的意外,顾陈烟听了之后告诉孟云澜,他知道有一个基金会是专门帮助孟云澜这种案例,可以补助他,帮助他继续完成想做的事。 「老师,我回去帮你打听一下,你一定可以继续画画的。」 「我会的,真的很谢谢你,你也要继续坚持下去喔!」孟云澜一想到有机会再次拿起画笔,心里便一阵激动,眼眶都红了。 孟夏在一旁看着两个人的互动,也替爸爸感到开心。自从发生意外、下半身瘫痪之后,孟云澜就一直萎靡不振直到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爸爸脸上散发出自信的模样了,她由衷的感谢老天让她遇见顾陈烟,顾陈烟根本就是上天派来救赎孟云澜的天使。 「好了好了,今天已经太晚了,你们要聊明天再聊吧!」虽然两个人相谈甚欢,但是孟夏不得不打断两个人,孟云澜现在身体很虚弱,需要充足的休息,眼看再聊下去会客时间就要结束了。 顾陈烟和孟云澜约好明天再来,孟夏送他到病房门口,低声向他道谢:「谢谢你,我爸爸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幸好我有遇见你。」 顾陈烟微笑,大掌压在她头上,轻轻的拍了拍,「我才要谢谢你,没想到你竟然是老师的女儿,这大概是命中註定吧!」 孟夏羞赧地躲避顾陈烟的视线,她挥开放在她头上的大手,反手就要关上门,「好了,你快点回去吧!晚安。」语毕,她立刻关上门。 顾陈烟透过玻璃看着病房里的一家人,几天以来心里的不愉快好像几乎消失殆尽了,他看着孟夏的笑脸,由衷地感谢上天。 幸好他也遇到了她。 6.4 放学后,孟夏特地到市场进行了一次大採购,因为阿姨一家人出去员工旅游了,所以家里只剩下她跟孟瑞,那就表示厨房里冰箱的空间全部归她所有。 前一晚从医院离开前,顾陈烟告诉孟夏他想吃燉饭,所以孟夏还特地买了平常买不起的食材,毕竟出钱的人不是她嘛! 孟夏请孟瑞替她将九层塔洗乾净,并且把梗去掉留下叶子,最后用厨房只将把多馀的水分吸乾。 她拿出果汁机,倒入九层塔、少许松子、橄欖油以及调味料,均匀打散之后完成青酱,小心装进玻璃罐后拿去冷冻库冰。 再等待青酱凝结的时候,孟夏把米拿去泡水,然后和孟瑞一起把要使用的菜都洗一洗。 「姐姐,我们晚上可不可以睡在医院啊?」孟瑞边洗着香菇边问。 「不行,你明天还要上学,而且等等还要回来写作业。」 「可以把作业拿去那里写嘛!医院离学校又不会很远。」孟瑞蹭蹭姐姐的手臂,撒娇地说。 孟夏哪会不知道弟弟的小心思?分明是这几天和顾陈烟混熟了,一心只想去他房里玩ps4。 「不行就是不行,等星期五晚上再说。」孟夏俐落地将杏鲍菇切丁,「你要不要吃荷包蛋?」 孟瑞噘着嘴,一脸哀怨,不开心地答:「要。」 孟夏看弟弟闹情绪了,想到这几天他的表现都很好,最后心还是软了下来,「好啦!你现在去写功课,如果我煮完饭之前你就写完了,那今天晚上就可以待晚一点。」 孟瑞见姐姐妥协了,立刻眉开眼笑,一蹦一跳地到客厅去写功课了。 孟夏手里翻炒着锅里的东西,拿起一边切好的红萝卜就要倒进去,但忽然又想起顾陈烟说他不爱吃红萝卜,犹豫了一下,还是都倒进去了,反正她切得很大块,要挑起来也方便。 昨晚在医院的时候,顾陈烟偷偷告诉她,补助的事情有着落了,因为顾云澜以前在业界还是小有名气的,所以有人愿意捐出一笔钱,让他继续画画,甚至愿意帮助他们搬离阿姨家。 孟夏当下简直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人愿意帮助他们,不仅可以让爸爸重燃希望,甚至能给他们一个新的家,一想到终于能逃离阿姨一家人了,孟夏立刻喜极而泣,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烧了什么好香,让她遇到了顾陈烟这个贵人。 孟夏回想昨晚她直接在他面前哭了,不管他怎么哄都停不下来,忽然脸上一热,觉得无比羞赧,不知道今天该用什么脸去面对他。 孟夏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游泳池见面的时候,以及当天放学后无意撞见他打架的时候,她觉得他们两个的缘分实在是太奇妙了,学霸和学渣竟然能这样莫名其妙地搭上线,最巧的是,顾陈烟竟然还是爸爸以前的学生。 孟夏的脑海里闪过顾陈烟各式各样、不同角度的笑容,一时恍了神。 其实他不生气的时候还满好看的嘛! 「姐姐,我写完了,你煮好了吗?」孟瑞的叫唤让孟夏回过神来,赶紧去翻炒锅里差点焦掉的食材。 「快好了,你帮姐姐把米拿来。」 孟夏把泡过水的米和泡米水一起倒进锅里,和炒过的蔬菜一起燉,最后从冰箱里拿出青酱,拨开浮在上层微微凝固的油,取下层的青酱加入锅中。 快速的收尾之后,孟夏小心地把饭装进不同便当盒里,然后带着孟瑞前往医院。 她首先给一楼的顾父送饭,然后送饭给孟云澜,并要孟瑞先待在爸爸身边,乖乖吃完晚餐之后才能去顾陈烟房里,最后才给顾陈烟送饭。 顾陈烟无聊了一整天,殷殷期盼着孟夏的到来,所以孟夏开门的时候,就见到顾陈烟拖了一张椅子坐在门边,自己还差点撞到他。 「你不躺床上,坐在这里干嘛啊?」孟夏好笑的将饭盒放桌上,打开两个人的餐盒,青酱的香气立刻瀰漫整个房间。 「太香了吧!」顾陈烟迫不及待吃了一口,但是立刻被烫得大叫。 「你要不要等它凉一点再吃?」孟夏笑问,指向桌上的另一个餐盒,「我有切水果,看你要不要先吃。」 顾陈烟摇头,随便对饭吹了几口气之后马上又塞进嘴里,「饭就是要趁热吃啊!」他见孟夏没有动作,便主动地汤匙给她,「你也快点吃啊!真的很好吃。」 孟夏接过汤匙,「说得好像你煮的一样。」 顾陈烟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餐时间,不但可以吃到好吃的食物,还能见到孟夏,他吃完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咂咂嘴道:「小夏,如果你能一辈子煮饭给我吃就好了。」 孟夏睨了他一眼,答道:「行啊!只要你付工钱给我,我可以帮你煮一辈子。」 顾陈烟叉起一块水果,不乐意地道:「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你吃完了吗?吃完我要收囉!」孟夏不理会他的碎碎念,把吃剩的餐盒收进袋里,「今天放学的时候,韩东远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冰,我说我要帮你们带饭,他听到你住院脸色超难看的,好像很担心你耶。」 顾陈烟翻了个白眼,从沙发上跳起来,对孟夏说:「他怎么可能担心我?下次他再找你出去吃冰,记得一定要拒绝,知道吗?」 「你们男生怎么这么爱吃冰?是因为青春期吗?」 「没错,就是因为青春期。」就是因为被你的荷尔蒙吸引了,所以才会邀你去吃冰啊! 「那女生青春期怎么没有特别爱吃冰?」 「你们有月经嘛!月经来了吃冰会经痛啊!」顾陈烟煞有其事的胡诌。 孟夏似懂非懂的点头,又道:「我下次带韩东远来看你怎么样?」 「不用、不用,我没有很想看到他。」顾陈烟给孟夏叉了一块水果,又拉她坐下,「你最近有算数学吗?」 一谈到数学,孟夏便开始结巴,「我、我最近太忙了嘛!每天回家就忙着带饭的事,所以就……」 「你明天带来,我盯着你写,你再不用功,照你这种成绩怎么可能考到好大学?」顾陈烟碎念道。 「你还不是一样退步了,这几天我怎么没见你用功?」孟夏有些心虚,忍不住反驳。 两个人因为大学的事开始争论起来,说到最后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的,最后就这样笑倒在一起。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了开来,一个女人提着一大袋书进来,看着儿子和女孩笑在一起,她出声打断房里的欢笑:「陈烟。」 顾陈烟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望向女人,那种噁心到另他反胃的感觉从身体深处衝了上来,他与女人对望许久,谁都没说话。 见两人都不说话,孟夏尷尬地起身打招呼,却也不知道对方如何称呼,只好先介绍自己:「你好,我是顾陈烟的朋友。」 女人忽略孟夏的招呼,逕自走到床边,将袋子里的书拿出来,在一边的柜上整齐的摆好。 「你休息好几天了,够了吧?妈妈帮你带你的课本和讲义来了,这次就原谅你,下次一定要考好,知道吗?」 孟夏发现顾陈烟的表情一下子不对了,她不安地拉拉顾陈烟的袖子,轻轻问道:「顾陈烟,你怎么了?」 顾陈烟挤出勉强的笑容,对孟夏说:「小夏,你先回去吧!」 孟夏再迟钝也发现气氛不对,便赶紧收拾好东西,只留下那一盒未吃完的水果然后离开。 「那我明天再来喔。」 孟夏离开后,顾陈烟才开口:「你来做什么?」 女人理所当然地说:「儿子住院,当妈妈的不应该来关心吗?」 听了顾母的话,顾陈烟讽刺的笑道:「关心?你懂什么叫关心?爸不是把你赶回去娘家了吗?你来做什么?」 顾母丝毫不在意顾陈烟散发出来的敌意和怒气,她开始替顾陈烟清里房里的垃圾,又整理起桌子,儼然一副慈母的样子。 「刚刚那个女生是谁?你喜欢的人吗?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你现在谈恋爱还太早了,最好不要跟那种随便的女生搞在一起,只会拖累你,你想要谈恋爱,妈妈也认识很多很好的女生啊!随便找一个都比刚刚那个好。」 顾陈烟听不了顾母污辱孟夏,他起身走到顾母旁边,抓住她的手就要把她拉出病房。 「你出去,我的朋友不需要你的评论。」 顾母用力挣脱开来,面色微慍:「朋友?朋友要慎选,这一点不用妈教你吧?哪个正经的女孩子会这么晚跑到男生的房间里?这么随便的女生你也要?我才几天不盯着你,你就开始放肆了!」 顾陈烟听到『盯』这个字,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那种遭人窥视的不安全感又冒了出来,他觉得好想吐,好想快点远离眼前这个人。 「听妈妈的,你出院之后妈妈帮你转到好一点的学校,一定是老师不会教你才会退步,你身边所有的坏朋友都不要来往了,刚刚那个女生也是。」顾母的手轻轻抚上顾陈烟的肩,却被顾陈烟猛地甩掉了。 顾陈烟觉得被碰触到的感觉无比噁心,恨不得马上衝进浴室把那块皮肤刷掉,他对着顾母大吼:「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从有意识开始,顾母就严格监管他身边来往的每一个人,小时候同学都去公园玩,只有他不行,因为妈妈说公园很脏,那些聚在公园里聊人八卦、道人长短的妈妈们都很没水准,所以他小时候唯一的去处就是图书馆,而且妈妈还会跟在他身边,禁止他随便跟其他小朋友去玩;长大之后,也曾经发生过好几次顾母打电话到朋友家里,要求对方离他远一点的例子,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邀他出去玩,他自己也不敢主动加入班上的朋友圈。 想一想,唯一敢主动接近他的人,就只有孟夏一个。 「与其浪费时间跟没水准的人当朋友,不如好好读书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妈妈是为你好,等以后你坐上比别人更高的位置,你就会感谢我了。」顾母脸上哪有一丝动摇?在她心里,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儿子好,她希望儿子长大会有出息,不要像自己一样做了错的决定,她相信顾陈烟以后会明白她的苦心。 顾母的话听在顾陈烟耳里简直不可思议,他紧紧盯着顾母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分一毫的悔意,他不敢相信直到现在,顾母还是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他好,他以为自己激烈的举动能让妈妈明白,他有多么讨厌现在的生活和现在的自己,看来他错了,就连孟云澜那个只当过自己一个月老师的男人,都比她这个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和他血浓于水的女人还要关心他,孟云澜会关心自己身体好一点了没?吃饭了没?一个人在病房里会不会孤单或无聊?但是她却只关心他是不是没有好好读书?成绩有没有进步? 顾陈烟觉得好累,他在想,是不是就算拚了命的反抗妈妈,妈妈也不会多给他一点宽容?如果他死了,妈妈是不是只会觉得他没出息,是不是不会为了他而难过? 顾陈烟看着顾母的表情,她看起来好不快乐啊! 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 沉默半晌,顾陈烟对顾母说:「我不想转学,我会努力拿回第一名,这样可以了吧?」 顾母见儿子回心转意了,才满意地露出微笑,她摸了摸儿子的脸,笑道:「妈妈也知道你辛苦,再撑一下,等考上大学之后,我们一家人在好好的出国放松一下,你好好休息,妈妈明天再来看──」 「不用了,我直接回家,反正伤口也差不多好了。」顾陈烟打断她,「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顾母已经达到目的了,便不再坚持,临走之前还叮嚀他记得念书。 顾母离开后,顾陈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了许久,接着给顾父打了通电话,说他想要出院、想要回家。 他叉起水果送进嘴里,一块又一块,都没咀嚼就塞满整张嘴,他艰难着咬碎嘴里的水果,面无表情,无声的流着泪。 7.1 午餐时间,韩东远坐在位置上,眼神却一直往孟夏的方向飘去,孟夏也正在吃饭,但是她看上去若有所思,精神并不集中在吃饭上面,韩东远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孟夏旁边。 孟夏并没有发现韩东远正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当韩东远决定开口叫她时,室内广播忽然响了起来,广播着顾陈烟的名字,要他立刻到教官室报到。 一听到顾陈烟的名字,孟夏放下汤匙立刻起身,这才发现韩东远一直站在她桌边,她没给韩东远开口的机会,直接奔出教室。 韩东远见她走得这么急,心里也知道她这是要去找顾陈烟,不由得有点失落。 坐在孟夏附近的刘怡晴自从上次吃了顾陈烟的闷亏之后,就一直看孟夏不顺眼,她见孟夏一听到顾陈烟的名字马上跑出教室,便对围在她身边吃饭的同学说:「孟夏也太噁心了吧!看顾陈烟是校排一就缠得那么紧,她以为自己是顾陈烟的女朋友啊?噁心死了。」 这话说得大声,几乎班上的人都听到了,还有人发出窃笑,韩东远冷着脸走过刘怡晴桌边,伸出脚踹开她的桌子,刘怡晴桌上的汤汤水水立刻洒了一桌,韩东远的眼神透露出警告意味,他的视线扫过刘怡晴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刘怡晴脸上,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令人不寒而慄。 「嘴这么贱,不怕被人打烂啊?」 7.2 自从那天离开顾陈烟的病房后,孟夏就再也没见过他,隔天晚上她给他送饭去的时候,顾陈烟的病房已经空了,下楼去问顾父才得知,他已经出院回家了。 孟夏当下的心情其实有点生气,她不懂为什么顾陈烟没有告诉她,害她还多煮了他的份,但是后来几天在学校都不见顾陈烟的面,中午消过的时候他没来,去美术教室找也不见人影,于是孟夏开始担心顾陈烟了。 孟夏躲在教官室外面,看到顾陈烟背对着自己,站在主任教官的办公桌旁,旁边还站着几个熟面孔,就是上次集体要围殴顾陈烟,最后却反被打的那群人。 主任教官的表情很严肃,说话的音量也很小,只旁边一圈人听得见,孟夏看不到顾陈烟的脸,心里很紧张,因为上次她亲眼看到顾陈烟打人打得有多狠,要是对方现在要翻旧帐,打算集体告顾陈烟的话,他很有可能会被学校记过退学。 顾陈烟一直站得直挺挺的,偶尔点头附和,旁边几个人却像是很不耐烦,眼神一直往顾陈烟身上瞧。 主任教官和几个人谈了约莫十分鐘,才让一群人散了,顾陈烟一走出教官室就撞上孟夏担心的眼神,他很想视而不见,但是最后还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刚听到广播,所以来找你。」孟夏着急地确认过他全身上下,确认没有新伤后才松一口气,「你要出院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还多准备你的份,你的病有好一点了吗?」 「对不起,我没有你的联络方式。」顾陈烟说。 孟夏这才发现顾陈烟确实没有他的联络方式,她拿出手机打开通讯软体,「要不要加我好友?这样以后比较方便。」 顾陈烟摇头,表示没有带手机出来,孟夏打开个人资讯,指着自己的id给顾陈烟看:「我的id很简单,就是summer加上我的生日,你回去之后可以加。」 顾陈烟看着萤幕上的id,孟夏的生日还有很久,差不多就是自己面试完后放榜的日子,顾陈烟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帮孟夏过个生日? 「最近寒流要来了,你的病刚好,记得多穿一点啊!你看你穿得这么薄,很容易感冒耶。」 因为伤口的关係,顾陈烟的制服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内搭衣,顾陈烟不经意地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告诉孟夏,他得回教室吃饭了。 孟夏还没跟他聊多少,他就要离开了,让她有一点落寞,但又想吃饭时间有限,他赶着回去也是正常的,于是释然的笑道:「昨天我写数学的时候,有好几题不会,等一下你可不可以──」 「孟夏。」顾陈烟打断她,见她不明所以的表情,只得忍住心里的难过,硬挤出平常的微笑,说道:「我以后没办法再教你了,也不画画了,我要准备考试,上次退步那么多,我得好好准备,要考上好大学才行。」 孟夏看着顾陈烟脸上的笑容,明明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但是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哦……也是,你要准备学测了嘛!那以后就不麻烦你了,考试要加油喔。」孟夏脸上藏不住失落,但是也不知道能再说什么,只得尷尬的笑笑,「……再见。」 她没等顾陈烟回应,转头就走了,她总觉得顾陈烟好像瞒着什么事,好像在躲避她一样。 顾陈烟看着孟夏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反方向走去,走廊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唯一关心他的人也走了。 经过导师室,一群女老师聚在门边聊天,正好聊到顾陈烟,一位女老师语带遗憾地说:「三年级那个顾陈烟真的很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退步这么多,希望他学测可以考好,不然校长肯定会生气。」 另一位女老师的口气不善,她轻蔑地说:「我就不懂为什么主任跟校长要那么坦护他?我觉得他早就应该被关进少年观护所了,会读书的人又不只他一个,整天只会惹事生非,这种人光会读书有什么用?根本是社会的败类。」 她们以为自己说的很小声,殊不知全被顾陈烟听的一清二楚,顾陈烟并不觉得生气,他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社会的败类。 他装作没听见,走过导师室,一阵风吹过走廊,他忽然感觉有些冷,伸手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继续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7.3 拖着购物车,孟夏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路灯光影,她若有所思的低着头,脑袋里拼命的回想,自己是不是有做错什么事,惹顾陈烟不高兴了?所以他才会故意躲她。不然为什么这些天以来,顾陈烟完全从她的生活中消失,连室内广播也不再出现他的名字,好像学校里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孟夏不停的胡思乱想,但是最后也只能给自己订下一个结论:他忙着念书,因为要考试了。 孟夏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顾陈烟的事情,明明和他也认识不久,一开始对他还是心存恐惧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能和他自然的谈天说笑,或许是因为顾陈烟给她的感觉起了变化,每当顾陈烟拿着画笔,专注看着每一笔落下的笔触,她就会觉得周围好安静,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将笔投入水中清洗的声音,和她用铅笔在计算本上书写的声音。 孟夏真的很喜欢,和顾陈烟两个人一起待在美术教室里的时光。 她又想起那天教官室前,顾陈烟脸上的笑容。 总觉得不对,但是无论她想破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孟夏。」身后一个人叫住她,是韩东远,他手上提着晚餐,看来又是吃外食了。 「你怎么又吃外食了?」孟夏停下脚步等他跟上,看看袋子里的微波食品,对他说:「你也该开始学煮饭了吧!一个人很好处理啊!别老是吃外食。」 「一个人还要开伙,太麻烦了,不如直接买来吃。」韩东远瞥向孟夏手里满载的购物车,直接伸手去拿,「我帮你拖。」 其实购物车并不重,用拖的根本不需要多少力,但是孟夏知道就算她想自己拖,韩东远也会不由分说地拒绝,于是索性直接让他接手了。 「你最近还好吧?一个人住还习惯吗?」孟夏问,「打工做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也就那样子,一个人还过得去。」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耳边传来购物车的轮子在柏油路上滚动的声音、路边住家传来的电视声、某家宠物狗的吠叫声……孟夏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注意到这些寻常又细小的声音了。 「我要搬家了。」孟夏说,「有一个基金会愿意资助我们家,他们要和我爸合作,让我爸开设一个艺术空间。」 孟夏向韩东远解释孟云澜以前的身分、顾陈烟是如何替他们找到基金会的资助,以及这几天基金会联络他们的合作事项等等,韩东远知道她要搬走了,有几分不捨,却有更多的祝福。 「虽然说是要搬家,其实也在这附近啦!」孟夏笑道:「我爸打算开一间复合式的餐厅,结合晚餐和画廊,你以后也可以常常来我家啊!我请你吃饭,不要一直吃外食。」孟夏滔滔不绝的聊着餐厅的构想,眼里满是期待,因为他们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了! 几天前她接到基金会的电话,并得到对方的邀请时,她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好事,不但可以帮助他们脱离现在寄人篱下的窘境,还能让爸爸再次握住画笔,她把一切告诉爸爸之后,爸爸脸上的表情和喜极而泣的眼泪让她久久无法忘怀,如同她小时候爸爸时常告诉她的一样:给生活一点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韩东远静静的聆听孟夏脑海里的蓝图,嘴角微微勾起,「我就告诉你,你的人生不会是最烂的吧?」 韩东远的话令孟夏想起他全身是伤、倒在公园里的样子,她下意识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就像安抚孟瑞时的动作一样,她对他微笑,轻轻地说:「你也是啊!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韩东远看着她的笑容愣住了,心里微酸,眼眶也是,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一碰到孟夏,情绪就会变得这么脆弱,他不自然地抹掉即将从眼角滑落的眼泪,用轻微到几乎无法让人听见的声音说:「我喜欢你。」 「什么?」 孟夏好像听见他开口了,却没听清楚,韩东远摇头笑道:「没事。」 韩东远陪她走到巷口,和她道别后一样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景进屋,然后才转身离去。 手里的晚餐随着步伐的移动而前后晃动,韩东远低头看着饭盒上超商的商标,暗忖着从明天开始试着做饭吧! 他也是,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7.4 时间过得很快,明明期中考刚结束而已,期末马上就到了,孟夏这一个多月以来必须兼顾功课、打工和新家的事,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连爸爸工作室的事宜也得由她出面帮忙,于是在她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跨了一个年,也快过了一个学期。 由于要忙的事情越来越多,孟夏迟到的天数也增加了,自然就有消不完的过,孟夏曾经再次打扫美术教室,在整理的过程中,她无法控制的一直想起和顾陈烟在那里相处的时光;想起顾陈烟在他们班替她出的气;想起顾陈烟的好脾气、坏脾气…… 最终她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她还有好多事要忙,他也是。 孟夏在学校时一直有谨遵顾陈烟对她说的话:要每天练习、每天做题目,久了之后作法就会牢牢的记在脑中了。 所以孟夏每节下课都会在位置上写题目,一开始遇到不会的题目还很不知所措,因为身边没有顾陈烟耐心的教她,但是后来她学着鼓起勇气,去问班上的人,踏出第一步之后她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嘛! 孟夏以为这个学期就会这样结束了,但是在期末考前一天的午餐时间,孟夏在走廊上的洗手台洗着餐具,和韩东远聊着天,忽然听到别班的同学往操场的方向跑,嘴里还叫着:「快点快点!听说校排第一又跟别人打起来了,好像很多人打他一个!」 似乎除了教官室以外,很多人都听到消息了,一小群一小群的人开始往操场的方向聚集,孟夏一听见『校排第一』,脑中立刻浮现顾陈烟的笑脸,她丢下餐具也跟着往操场跑,韩东远知道她容易衝动,害怕她去了会受波及,也立刻跟了上去。 7.5 顾陈烟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只剩下肉体还活着。 他用力的呼吸空气、大口的吃饭,甚至开始拿利器往自己旧的伤痕上割,他竟然没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努力回想着几个月前,他决定重新拿起画笔的那一天,他在屋顶上吹风,鸟瞰校园里的乌龟、松鼠和黑冠麻鷺,觉得活着真好,于是他跑到操场旁边,拼命的往水池里找乌龟、往树上找松鼠、往草地上找黑冠麻鷺。 但是他什么也找不到。 他坐在操场边,捲起袖子,看着新旧不一的伤痕,他想,最悲哀也不过就是这样吧! 他呆坐着,偶尔有人从身边走过去,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走了。 顾陈烟觉得好无聊,他忽然发现一群人从垃圾场的大门翻了进来,身上都背着乾瘪的书包,每个人的头发都染得像稻草一样,经过他身边时还能闻到浓浓的烟味和塑胶味。 坏孩子。 顾陈烟在心底认定,他们全部都是坏孩子。 他回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低头四处寻找某样东西,最后捡起了一颗石头,用力地往最中间的人头上砸过去。 『扣』一声,正好打中了那个人的后脑勺,像是把石头打进细密的沙子里一样,石头一时嵌在头里面,一会儿后才掉了下来。 对方痛得倒在地上,双手摀着后脑,泊泊鲜血窜出指缝打在地上。 一群人见朋友受伤了,纷纷惊恐地回头看,只对上顾陈烟盯着他们的脸,慢慢出现笑容。 其中一人嘴里骂了一句,反正就把书包砸在地上,往顾陈烟衝过去,从正面就是一拳,哪知道顾陈烟打架打习惯了,拳速不知道比他快多少,不费吹灰之力就躲过他的拳头,还立刻补上一记,那个人结结实实地吞了顾陈烟的拳头,踉蹌几步后倒坐在地上。 顾陈烟的动作很明显就是挑衅,他是故意的,他想要激起对方的怒气,他想好好打一场架,而他也确实成功了,对方几个人同时衝上前去围住他,又是揍又是踹的,顾陈烟脸上掛了彩,嘴也破了,满嘴的铁锈味,他的内心蠢蠢欲动,身体不知道哪来的一股蛮力,抱住离他最近的人就往一旁教学楼的柱子上撞,对方没料到也躲避不及,就这样一股脑撞上水泥柱,人立刻倒下。 其他人看他又伤了人,便又想上前教训他,顾陈烟一转身,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活脱脱就是一疯子,一群人心存顾忌,都不敢贸然上前,被顾陈烟打种后脑勺并倒在地上的人勉强恢復意识,他指着顾陈烟大吼:「干!吼伊死!」 顾陈烟在靠近他们的时候,鼻腔充斥着烟和塑胶的臭味,他觉得很不舒服,心里也不快活,随手抓了一个人就揍,拳拳到肉,却还是不满意,一个用力把人扛起来就摔,摔得对方脛骨当场裂开。 大家都是学生,再坏也就是偷偷抽菸吸毒、偶尔跟着老大到处收保护费,逞凶斗狠也只是装装样子,什么时候有遇过这种神经病?像是不见血不满意一样。 顾陈烟见再没人敢上前,便走到脑袋破掉的头头面前,低声说:「不要吸毒,吸毒对身体不好。」 那人发现顾陈烟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只能敢怒不敢言,愤恨地瞪着顾陈烟。 一旁的人见老大的仇还没报,却也知道光是手脚赢不过顾陈烟,一双眼睛四下寻找武器,最后在操场边找到一把铁畚箕,他抓起畚箕,趁顾陈烟不注意就想从后方偷袭。 顾陈烟同时听见远方有人在叫他,他立刻回过神来,并警觉的闪开后方的偷袭,却仍然被畚箕扫到,立刻鲜血直流,倒地不起。 后方的人偷袭一次不够,还想再补一次,却听见远方有人在喊教官的名字,赶紧丢下手里的畚箕。 孟夏早在远处就发现顾陈烟身后有危险了,顾不得喘气就大叫顾陈烟的名字,却还是太晚,孟夏一边跑一边喊道:「我们已经通报教官了,你们快点住手!」 几个人一听教官要来了,顾不得再报仇,纷纷抓起地上的书包,扛着人跑了。 孟夏跑到顾陈烟身边,他双眼微瞇,眼皮不停颤抖,嘴角也留着血,却是高高的扬起。 孟夏又一次见到他失控的样子,再也没有以前的恐惧了,她蹲在顾陈烟身边,检查他的伤口,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颤着声问道:「干嘛又打架?你不是要好好准备考试吗?」 顾陈烟久违地听见孟夏的声音,他满足地笑着,眼角的泪和血混合之后滑落,他很想举起手拍拍孟夏的头,叫她不用哭,不用担心他,但是他动不了,他觉得头很痛,全身像是被石头压住一般无法动弹,但是他还是努力的开口,用虚弱的气音开着玩笑:「……因为我心情不好。」 随后跟来的韩东远也蹲下来帮忙,他请一旁围观的同学打电话叫救护车并通知教官,并要孟夏跟顾陈烟不断的交谈,防止顾陈烟晕过去。 顾陈烟这次的伤口很大,又是伤在头上,孟夏心里很害怕,她见顾陈烟头上的血要流进眼里,着急地直接用手把血抹掉,「顾陈烟,你要醒着,明天要期末考了,你要好好的回来考试,听到了没有?」 顾陈烟的意识混沌,却有听见孟夏的话,他忽然发现自己感觉的到疼痛了,他还活着。 他闭着眼睛,整张脸又是血又是泪,狼狈不已,他笑着对孟夏说:「小夏,我好累。」 孟夏紧紧握住顾陈烟的手,紧咬着下唇不让哭声洩漏,她不想让顾陈烟知道她想哭,她捏着顾陈烟的手,告诉他:「不要睡着了,再撑一下就好、再一下就好。」 孟夏的声音没洩漏,但是滴落在顾陈烟手上的眼泪却出卖她了,顾陈烟知道孟夏在哭,他努力保持清醒,问道:「基金会的人有联络你了吗?我有告诉他们要尽快连络你……」 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顾陈烟还在关心他们家,孟夏的双手不停颤抖,她哽咽地答道:「有,他、他们有联络我了,我们寒假就可以搬家了,到时候你再来我家,你可以跟我爸一起画画,然后我请你吃饭。」 顾陈烟想像他和孟云澜一起在崭新的画室里做画,画完之后可以吃到孟夏煮的饭,吃完饭还能跟孟瑞一起玩ps4,就算只是想像的,他也觉得好快乐。 教官很快就赶来了,他们疏散周围的人群,让救护车开进来,孟夏站在一旁看着医护人员将顾陈烟台上担架,测试他是否意识清楚,她很想上前去,却被教官制止了,她紧张地绞着手指,双眼紧盯着顾陈烟。 像是感觉到孟夏担心的眼神一般,顾陈烟用尽全力睁开眼,他看着孟夏,笑着说:「没事。」 顾陈烟被推上救护车,孟夏直到车门关上都看着顾陈烟,直到救护车驶离学校。 韩东远把孟夏的焦急都看在眼里,他眼神一黯,安慰着孟夏说:「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 7.6 顾陈烟打架送医的事,隔天就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听说连校长和教务主任都特别到医院关心,孟夏因为当时也在场,所以隔天便被教官请到教官室去。 孟夏不安地坐在边边的椅子上,整个教官室乱成一团,校长和主任站在一旁窃窃私语,不知道说着什么,等了一会儿,一个女人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踏进教官室,孟夏一眼就认出她是那天出现在顾陈烟病房里的女人。 顾母满脸慍色,她被主任教官请到中间的位置上坐下,接着校长、主任和几个教官也纷纷坐下,顾母似乎也认出了她,一双眼紧盯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顾太太,我们已经有调监视器出来了,但是因为陈烟和他们发生衝突的地方正好是监视器死角,所以要找到对方可能还要一点时间。」主任教官首先说。 顾母一听就不乐意了,她怒气冲冲地拍桌:「死角?真的是死角还是你们有意包庇?我们陈烟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连期末考都没办法考了,你们要怎么赔?」 「真的很抱歉,我们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对方,然后给你们一个交代。」 顾母不想听这些官方的解释,她指着孟夏说:「你当时在场吧?是谁打我儿子?长什么样子?有几个人?快点说啊!」 孟夏稍微描述对方的长相,因为她当时一心只在乎顾陈烟伤得重不重,也没多分神去管对方的样子,等她回过神,对方已经逃了。 「五、六个人打我儿子一个人,这很明显就是校园暴力,你们学校都不管的吗?我儿子就活该被打得头破血流吗?要是伤到大脑,他的未来谁负责?你们要负责吗?」 顾母一直吵闹不休,硬是要学校给个交代,但是目前还不能确定对方的身分,顾陈烟也没办完整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根本没办法给顾母一个满意的答案。 「你知不知道少了这一次期末考的成绩,对陈烟影响有多大?我要求让他重考。」 孟夏在一旁听顾母无理取闹,一边感到荒谬,顾母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一丝对陈烟伤势的心疼和关心,话题一直围绕在『没办法考期末考』和『考不到好大学』上面,连她都觉得心冷,那么顾陈烟会怎么想? 顾母就这样闹腾了半小时,最后和校方达成了共识:无条件让顾陈烟补考期末考,并且在确认对方身分之前,由校方先支付医药费及精神赔偿费。 孟夏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顾母的态度和看她的眼神都令她觉得不舒服,她询问教官是否能离开,得到应允后便走了,才走没几步,忽然有人从身后搭住她的肩,回头竟是顾母。 「阿姨好。」孟夏礼貌的问好。 「你就是上次去医院的女生对不对?你为什么老是缠着我们陈烟?为什么陈烟被打的时候你也在现场?你也是同伙吗?」顾母连珠炮似的咄咄逼问道。 「我是听到陈烟跟别人打架才过去关心他的,我不认识打他的人,也不是跟他们同伙的。」孟夏如实答道。 「我告诉你,我们陈烟不会喜欢你这种随便的女生,你最好不要再靠近她,免得妨碍到他的课业。」 「阿姨,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为了帮陈烟讨一个公道?还是根本只是为了确保陈烟的成绩不会掉?你根本不关心你儿子嘛!开口闭口都是成绩,你应该关心的是陈烟才对吧?」孟夏气不过,忍不住对顾母骂道。 顾母哪曾被这样一个丫头片子当面斥责过?她面子掛不住,怒气一腾上来,举起手就往孟夏脸上扇过去。 身后一隻手将孟夏整个人往后拉,顾母挥出的手直接扑空,孟夏没想到顾母这么没品,还会出手打小孩,一下子愣住了,幸好有韩东远及时将她拉开。 「你如果要在这里使用暴力,我们随时都可以调阅监视器,请你自重。」韩东远丝毫不在乎顾母身上的气焰,他拉着孟夏回教室,无奈地对她说:「你下次能不能冷静一点?你跟顾陈烟他妈起衝突对你有什么好处?」 孟夏颓丧地叹气道:「我气不过啊!也不知道顾陈烟现在怎么了?」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顾陈烟的事等考完试再说。」 孟夏翻开书,却没有心情读,她满脑子不断重播昨天顾陈烟被畚箕打到头,倒在地上的瞬间,那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要停了一样,那种恐惧到现在还馀悸犹存。 两天的期末考很快结束了,学校再也没有关于顾陈烟的消息,顾母也没再来学校,学期结束,大家都开始放寒假了,顾陈烟的事就像石沉大海,没人提起。 孟夏没有顾陈烟的联络方式,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打听顾陈烟的消息,只好作罢。 寒假一开始,孟夏便着手搬家的事情,幸亏基金会志工的帮忙,新家的装潢和家具早就已经就定位,孟夏一家三口的行李不多,韩东远在搬家当天也来搭把手,所以才一个上午就搬好家了,好笑的事,在离开周家之前,孟瑞和婷婷两个人竟然抱在一起哭,还跟婷婷约定好以后要去新家找孟瑞玩,这两个小孩,虽然总是打打闹闹的,总归是一起长大的,原来也有了感情。 因为基金会的人有特别请人来了解他们家的情况,所以新家特别找在公园旁边,是一栋三层楼的透天厝,一楼规划成无障碍空间,前面是用餐区,后面是展示区,屋里还特别设置了升降梯能让孟云澜方便上下楼,孟夏和孟瑞也终于各自有了自己的房间,搬进去的第一天,孟瑞还因为不习惯,跑到孟夏的房间和她几同一张床。 孟云澜再次提起笔的瞬间,孟夏给他照了张相留念,孟云澜想给店取个店名,因为感念顾陈烟的帮助,所以想取个和他相关的名字,他左思右想,忽然想到孟夏贴在墙上的那幅画,于是提笔沾墨,写下了『荼糜花事』四字,他向孟夏解释道:「虽然说荼糜花开了,代表花季结束了,但是一季走、一季来,大自然是生生不息的,就像爸爸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画画了,生命却给爸爸找到了出口。」 孟夏把孟云澜的字拿去请人製成招牌,掛在店外,又把那幅顾陈烟的荼糜花裱框,掛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 开幕的时间定在新年后、开学前,爸爸开店以前,他们一家人能好好的过个新年。 忙完搬家的事情后,孟夏和韩东远约了学测当天返校打扫,他们两个负责扫大门边的花圃和草地,地上满满的花瓣和落叶,她和韩东远聊着开幕的事情,并邀请韩东远到他家一起吃年夜饭。 提到年夜饭,韩东远沉默了一小会儿,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年夜饭了,也忘记过年通常会吃什么来应景,以往的过年他都是一个人过的,顶多出去火锅店吃顿暖胃的,但是一个人吃火锅的感觉不好受,周围老是有一堆异样的眼光跟着他,经歷一次过后他就再也不在外面吃饭了,总是打包回家,在客厅边吃边看除夕特别节目,每年的过年爸爸都会在外面玩到昏天暗地才回家,对他来说,有没有过年好像没分别。 他偷偷瞧着孟夏,嘴角不经意的弯起。 孟夏扫着地,接着把落叶倒进垃圾袋,眼神时不时往大门来来往往的考生飘过去,她故意选了今天返校打扫,因为她想碰碰运气,看看会不会碰见顾陈烟,但是她找了很久,一点顾陈烟的影子都没找到,她心里于是又开始担心,顾陈烟是不是真的伤得很重?重到没办法来考学测了?那他这三年这么努力读书不都全白费了? 韩东远在另一边扫满了一个畚箕,他喊着孟夏请她过去帮忙,但是孟夏却没回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韩东远心里有底,知道孟夏在想顾陈烟的事,也多少猜到了她选今天返校打扫的原因,他拖着垃圾带走到孟夏身边,弯腰对她说:「不用担心,顾陈烟肯定会来考试的。」 孟夏讶异韩东远竟然知道她心里的掛念,她回以一抹微笑,点点头,出手帮忙他把落叶倒进垃圾袋里。 结束打扫,两个人一起到卫生组长那里回报,韩东远让她去登记,然后便一个人将扫地用具都扛回去还。 孟夏在原地等韩东远回来,忽然远方的教学楼传来铃声,考试结束了,不一会儿人群便涌了出来,往她身后的休息区移动,孟夏坐在司令台上,看着顏色混杂的人群,因为各校规定考试当天要穿着校服,所以很轻易就能辨别出哪些人是他们学校的,孟夏看着人涨潮又退潮,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睁大眼睛再去看,那个人却消失了,她不死心的往附近找,一样一无所获。 「孟夏,走囉!叔叔不是说中午有工人要来吗?快来不及了。」还完扫具回来的韩东远对她伸出手,让她扶着跳下来。 两人一同往大门的方向走,但是孟夏却频频回头,那个人是找不到了,孟夏在想,或许是她看错了吧! 8.1 窗外的鞭炮声声声入耳,顾陈烟独自坐在病房里,面前摆着一个冷掉的便当。 他望着窗外,绚烂的烟火在高空中炸裂,开出一朵朵烟花,医院对面的公园有年街,从楼上看下去就像一条长长的火龙,到窗边看仔细一点,整条街尽是万头攒动。 今天是除夕,顾父还是得加班,而顾母则是去和她的『医生好友』们聚餐了,说是为了他以后面试大学,得先打好关係。 病房里没开电视,手机也没放音乐,一点声音也没有,顾陈烟看着那个冷掉的便当,完全提不起食慾,他瞪着桌上的手机,几欲伸手去拿又缩了回去,几番挣扎后还是拿了,他打开通讯软体,滑到交友的页面,在搜寻id的地方输入那个早已印在脑子里的id,按下搜寻后,页面上出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灿然若夏。 他将她加入好友,犹豫了许久后才拨出电话,他把手机贴在耳边,持续在话筒里响着的铃声令他焦躁不安,他怕孟夏不接,又怕她接了之后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了许久,电话那头仍然无人回应,顾陈烟一颗高高悬住的心轰然坠地,他放下手机,望着外头的夜景,一言不发。 他发着呆,心里想着,不如睡了吧!睡醒新年就过了。 当他正要躺回床上时,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迅速的接通电话,试探的问了一句:「喂?」 孟夏正在忙着准备晚餐的火锅料,人在厨房没带上手机,所以错过了来电,她一发现是顾陈烟给她来了电话,便马上回拨过去。 「顾陈烟?你在哪?身体有好一点吗?」 孟夏一连串的关心令顾陈烟的心里感到十分的温暖,他不禁笑了:「我还在医院,之前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过开学前就能出院了,别担心。」 「我原本想去看你,但是没有你的联络方式,幸好你有打给我,我过几天去看你吧!」知道顾陈烟的伤势没有大碍,孟夏一直纠在心头上的结才解了开来。 「你不要来!」顾陈烟叫道,接着又补充道:「我妈她脾气不好,我怕你来她会……」 孟夏也是见识过顾母脾气的人,她瞭然地说:「我知道了,不然开学后见吧!这几天特别冷,你记得保暖。」 「嗯,你也是。」顾陈烟又想开口说话,忽然听见对面传来疑似韩东远的声音,他警戒地问:「韩东远在你旁边?」 「对啊!我们在新家这里,我邀请他来我家吃年夜饭。」孟夏像是顾虑到韩东远的心情一样将音量降低:「我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在家里过年,来我们家至少能好好地吃一顿饭。」 顾陈烟听了很不是滋味,他不依地闹着彆扭:「小夏,你忘了我上救护车前你跟我说的话了?你说要让我和老师一起画画,还说要煮饭给我吃,你全忘啦?」 「当然记得,你要来吗?我们今天吃火锅,我准备了很多,你现在来也有得吃。」 顾陈烟想到热腾腾的火锅,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饿的,只是面对冷便当时选择逃避而已,他马上说道:「我马上到,记得等我。」 说完之后他掛上电话,换了一套休间服,又加了件外套,带上手机和钱包就要走。 一打开门,顾母便和他迎面撞上,顾陈烟满心的雀跃顿时被浇熄。 「要去哪里?」顾母手中拿着一叠资料走了进来,「伤都还没好,你想去哪里?」 顾陈烟说不出他要去找孟夏,最后只得又换回病人服,坐回床上。 顾母发现桌上的便当连拆都没拆开,便问道:「你怎么不吃?没胃口吗?」 顾陈烟点点头,给孟夏传了封讯息过去。 我不去了,我爸要带我们去吃大餐。 新年快乐。 顾母把那叠资料递给顾陈烟,「这是几年来面试的考古题,你拿去背熟,过两天我会去帮你打听看看今年考古题的方向,开学后准备都还来的及。」 顾陈烟盯着纸上那堆密密麻麻的字,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放下资料,问道:「妈,我能去逛逛年街吗?」 顾母的视线往对面公园的年街看过去,脸上满满的嫌恶,「那种地方什么人都可以去,一堆没水准的人,而且东西又不卫生,要是你吃了闹肚子怎么办?不准去,你如果饿了我下去超商帮你买吃的。」 「不用了,我就是问问。」顾陈烟垂下头,假装看着考古题。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没意外的话,爸爸后天就接你回家,你和爸爸的朋友一起吃一顿饭。」 现在无论顾母说什么,顾陈烟都已经学会了接受,即使顾母的要求再不合理,他也能面不改色的点头说好,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再怎么样强硬表态,也无法改变妈妈的决定。 顾母离开后,顾陈烟给自己到了一大杯热水,咕嚕咕嚕全喝下肚,他感觉胃暖暖的,安慰自己有喝到了火锅汤,他回到床上,看着外头的烟火,听着对面年街播放的歌,索然无味的滑着手机。 萤幕的通知栏忽然蹦出一则讯息,顾陈烟点进去看,是孟夏传来的语音讯息,一播放讯息就出现了孟瑞凑上来大吼着:『哥哥新年快乐』的声音,孟夏还叫孟瑞给他唱恭喜发财歌,孟瑞唱得七零八落,还自己笑场,接着是孟云澜向他拜年的声音,还要他有空去店里看看他,然后是韩东远没感情的道贺,最后是孟夏,她轻快地说:「新年快乐,开学见喔!」 顾陈烟重复听了好几遍,听到孟瑞给他唱歌,他明明很想笑,却忍不住流下眼泪,他把手机按在胸前,脑中回盪着孟瑞的歌声,逐渐睡去。 8.2 春节结束后,马上就开学了,空气中还带着一点凉意,校园里的枝枒端开始冒出新芽,告示着春天即将来临。 新的学期,孟夏还是有消不完的过,她站在走廊的洗手台前,因为水太冷了,所以她只用了十指的指尖把湿抹布拧乾,拧好抹布之后便直接晒在一旁的架上。 因为是午休时间,所以走廊上走动的人不多,对面的廊上一有人移动,孟夏便能立刻察觉到,她洗好手准备回教室,忽然瞥见一个沿着阶梯一层一层的往上爬,她立刻察觉那是顾陈烟,于是也跟着他身后走。 她心里大概知道,顾陈烟是要去美术教室,爬上四楼后,顾陈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躡着脚步走到美术教室外,顾陈烟已经把窗户都打开了,料峭的春风扬起窗帘,孟夏看见他正弯腰拾起地上的画笔,起身后发现窗外的她,两人对望了一瞬,顾陈烟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 「你来啦?」 孟夏忽地感到有些羞赧,久别再见的感觉与近乡情怯相似,她踏进教室,来到顾陈烟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静静看着顾陈烟准备用具,她看多了顾陈烟画画,也大概知道他的准备过程,便主动替他将水彩纸用纸胶带贴在画架上。 那么久没见,两个人倒也没太多交谈,顾陈烟也是久违的一张画,他的笔触不同以往细緻,而是大起大落,利用笔在指尖转变角度勾勒出花的形状,不一会儿就大致完成。 孟夏发现了他的改变,她开口道:「好久没看过你画荼蘼了,你之前画的那一张我现在还贴在墙上呢!」 顾陈烟眼神专注地给花添上细节,笑回:「花季还没过呢!不急。」 顾陈烟完成一幅画之后,小心的将画架移到旁边,换上另一个。 「你寒假有去考学测吗?」孟夏问,见顾陈烟点头后,孟夏笑道:「我返校打扫的时候好像有看到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我也有看到你,但是休息时间太短,没办法过去和你打招呼。」顾陈烟笑道,手里一个不注意,笔洗里的脏水泼到了袖子上。 「你的袖子要不要折上去啊?等一下又弄脏会很难洗掉喔!」孟夏说。 和之前比起来,天气的确变热了,但是顾陈烟不敢把袖子折上去,他怕手上的疤会吓到孟夏,他不在意地笑笑:「不用了,医生叫我不要吹风,最好穿长袖保暖。」 「这几天老师上课一直在说今年学测的事,听说数学特别难,社会特别简单,你觉得呢?」 「还好吧!」 「那你以后能继续画画了吗?」孟夏问,「我爸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要来我家。」 「再过一阵子吧!等我面试完。」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孟夏又道:「那天……你干嘛又打架啊?我差点被你吓死,你看起来好像要死掉了。」 顾陈烟不想多提,便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你妈隔天有来学校,在教官室跟教官和主任吵架吵很久。」 画笔的尖端停滞在纸面,立刻围着笔尖漫出色圈,顾陈烟问:「你也在场吗?」 「对啊!教官把我叫去说明事情的过程。」 「那我妈有私下跟你说什么吗?」 孟夏想起那天顾母说的话,又想到自己气不过反呛回去,她不想让顾陈烟知道,顾母自始至终都只关心他的成绩,而不是关心他,所以她否认了。 孟夏从来就不擅长说谎,顾陈烟一眼就看出她闪烁的眼神,心里也有底了,顾母肯定跟她说了什么。 顾陈烟不着痕跡地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才要请我吃饭?」 「随时都可以啊!我辞掉我阿姨家的工作了,现在都在家里帮忙,目前感觉起来还不错。」孟夏一提到家里的店,兴致都来了,她想起孟云澜提的那幅字,兴奋地说:「等你来我家,我们再给你一个惊喜。」 「韩东远不会去吧?」顾陈烟瞇起眼,小心眼地说。 「当然会啊!他每天都来我家。」 顾陈烟的下笔忽然加重,「去你家干嘛?」 「吃饭啊!他老是吃外食,所以我就叫他来我家吃饭,反正也近嘛!」 顾陈烟老想起韩东远眼中的敌意,他觉得自己也有必要每天去孟夏家蹭个饭了,反正也近嘛! 8.3 学测结果出炉后,顾陈烟轻松的通过第一阶段的筛选,为了第二阶段的面试,他背熟了满满一叠的考古题,自从出院回家之后,顾陈烟指有睡觉的时候会回房,其他事情都在客厅完成,因为他只要一进房间,心里就会开始揣测,顾母是不是又在哪个角落装针孔摄影机了? 为了面试,顾陈烟向学校请了三天假,南来北往的四处奔波,结束面试之后,他和孟夏约好去她家玩,并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应付顾母。 顾陈烟前去拜访前还特别买了伴手礼,是孟云澜曾经提起过、他很喜爱的一支茶。 因为孟夏的新家离市中心很近,所以顾陈烟走个路就到了,他穿过公园,远远的就看到黑夜中散发柔和光芒的招牌,小巧别緻的招牌上提了『荼糜花事』四个字,顾陈烟才明白那天孟夏说的『惊喜』是什么意思,他轻轻推开木门,马上就闻到火锅的香味。 孟夏特地跟顾陈烟约了公休的日子,她把用餐区的桌子併成一大张,把火锅移到前面来,孟瑞在一旁摆着碗筷,而韩东远则是跟在孟夏身边忙进忙出。 「哥哥!欢迎光临!」孟瑞见顾陈烟来了,蹦蹦跳跳的扑了上去,「快点进来,要吃饭囉!」 顾陈烟再次见到孟瑞,就想起住院那一个星期,两个人总是玩在一起,一晃眼半年都过了,孟瑞也长高了不少,他牵着孟瑞走进去,意外的看到墙上唯一的一幅画,被细心的錶框起来,画的右下角还被人签上了他的名字。 顾陈烟暗自窃笑,没想到孟夏把他的画这么小心的保护起来了。 「你来啦?快点快点,今天吃火锅。」孟夏把切好的火锅料放上托盘,让韩东远拿到前面去。 韩东远对顾陈烟点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这两个人大概都看彼此不顺眼,但是看在孟夏的面子上,倒也相安无事。 顾陈烟提着伴手礼再往里走,果不其然见到孟云澜坐在轮椅上,正打算把完成的画摆上架。 顾陈烟立刻上前帮忙,孟云澜见顾陈烟来了,心情也活跃起来,「陈烟,你终于来了,等等我让小夏带你四处看看。」他指着工作室角落里靠着墙放的一叠画架,「搬来这里之后我创作了不少作品,这里环境好、生活机能也方便,真是多亏了你。」 顾陈烟把礼物递给他,笑道:「我哪有帮什么忙?是老师的才华终于被看到了,老师以前只是缺一个机会。」 孟云澜见到礼物包装就知道内容物是什么了,不禁为顾陈烟的有心而感动,他问:「你有看到外头的店名吗?那是为了感谢你所取的,你以后一定要常常来这里看看,知道吗?」 顾陈烟和孟云澜两个人聊得正开心,前头便传来孟夏的呼唤,顾陈烟推着孟云澜到前边去,还细心地给他盛饭。 孟夏看到两个人相处起来像父子一般,心里也很是安慰,她觉得像这样大家一起在一桌上吃饭、聊天,虽然再平常不过,却是值得珍惜的时刻。 「顾陈烟,你过年的时候错过火锅,现在我补给你了。」她一边往锅里添菜一边笑道,「你以后可以常常来啊!只要你来我就请你吃饭,怎么样?」 「这是你说的,老师有听到吧?老师要当证人喔!」 孟瑞站在桌边,伸手想去搆桌上的火锅料,无奈手太短拿不到,他拉拉韩东远的袖子,只着想吃的火锅料说:「哥哥,帮我拿。」 韩东远正要伸手去拿,对面的顾陈烟已经眼明手快地夹了一块进去孟瑞碗里,韩东远和他的眼神隔岸交锋,韩东远想不到顾陈烟竟也如此幼稚,一顿饭下来,顾陈烟殷勤得可怕,一下子夹菜给孟云澜、一下子帮孟夏煮麵、一下子又给孟瑞添饭,偏偏只对韩东远的示意一盖不理。 酒足饭饱过后,孟夏和韩东远一起收拾着残羹和碗盘,孟瑞带着顾陈烟在屋里四处参观,最后顾陈烟得走了,向大家道别之后,由孟夏送他出去。 孟夏坚持陪顾陈烟走一段公园路,她问:「面试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顾陈烟摇头晃脑,大口呼吸着公园里新鲜的氧气,他举起双手向上伸了个懒腰,「必须有把握才行啊!一定要考上。」 「听说你这次的是榜首,压力很大吧?所有的人都把期望压在你身上。」 顾陈烟沉默不语,压力很大吗?可能吧!可是他已经习惯了,一个普通的人,十几年来都背着枷锁不停地往前跑,你问他不重吗?重啊!但是再重也都习惯了。 「顾陈烟,以后如果累了就到我家来,我让小瑞帮你搥搥背。」孟夏玩笑地说,「反正都面试完了,你也尽力了,就不要想太多。」孟夏拍拍他的背,对他挥挥手,「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喔!」 顾陈烟藉着公园里的路灯,将袖子挽起,昏黄的光线打在新长出来的粉色皮肤上,提醒着顾陈烟那晚的失控。 他猛地又把袖子都卸下,告诉自己不能再去看,也不能再去回想。 他做得很好,他已经尽力了。 8.4 顾陈烟依旧每天到美术教室画画,孟夏也会在一旁陪着他,这彷彿成了两人的默契,他喜欢这样,她也是。 孟夏曾经问过顾陈烟:「你现在快乐吗?」 顾陈烟当下笑着回道:「快乐啊!」 顾陈烟的笑容让孟夏以为,他真的没事了。 她曾无意偷听到导师室的老师们聊天的内容,他们说顾陈烟精神有问题,好像还去看过精神科,接着有老师高声附和道:「我就说他是神经病,难怪老是喜欢惹事,他父母怎么不把他送去神经病院啊?这种不定时炸弹放在学校里,不知道还要发生几次上次那种事?」 孟夏听老师这样高谈阔论地大肆批评顾陈烟,心里非常地难受,她多少有察觉到,顾陈烟因为承受过大的压力,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她从不认为顾陈烟是个神经病,因为顾陈烟那么善良、那么勇敢,他不但帮助他们一家人,还救了韩东远。 在顾陈烟住院期间,韩东远私下告诉她,当天要不是顾陈烟出手阻止,或许他也和爸爸一起被关进监狱了。 顾陈烟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上装做无所谓,其实他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孟夏天天陪着顾陈烟,两个人会一起放学、一起回家吃饭,她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他,不要再让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幸运的是,自从面试结束之后,顾陈烟好像卸下压力了,他不再做出脱轨的事,每天就是专心地画画,画过一张又一张。 天气逐渐转热,顾陈烟笔下的花也渐渐鲜艳繁茂,他们挑了几张好看的,再拿去裱框,然后掛在店里的墙上,店里四处都摆满了顾陈烟和孟云澜的画,恰恰符合了店名『荼糜花事』。 顾陈烟收到面试结果的简讯时,他人正在美术教室,刚刚完成要送给孟夏的生日礼物。 他打开了简讯,重复了几次深呼吸之后才敢去读。 面试的结果是好的,他录取了。 顾陈烟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到了这个瞬间他才真真正正的放下心里的大石头,他立刻打了电话给顾母,电话接通后,他忍住哽咽,对顾母说:「妈,我录取了。」 顾母的语气没有太多的喜悦,她只问:「正取多少?」 顾陈烟的喜悦生生被截断,他愣了一下,再次打开录取简讯,正取的后面写了一个数字十三。 「十、十三。」他吶吶地回答。 顾母沉默了一下,又道:「刚刚陈老师打电话给我,他儿子正取五。」 陈老师是顾母的好朋友,顾陈烟和陈老师的儿子小时候常常玩在一起,顾陈烟是认识他的,知道他最喜欢烹飪。 他搞不懂,为什么父母们永远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为什么要叫一个喜欢美术和一个喜欢烹飪的孩子去当医生? 顾陈烟想起他和张医生那天开的玩笑,张医生的爸爸原本要他接管家业,否则他们家只传子不传女的独门秘方就会失传,但是张医生逃走了,他笑说:要是他真的接管了家业,他心里的怨念可能会像病死猪身上的细菌一样多,还有可会害客人食物中毒。 那时顾陈烟也开玩笑道:「那如果我当医生,我很有可能会医死一堆病人。」 陈老师的儿子也是这么想吧! 因为父母的坚持,世界上每年会多出多少不想医治病人的医生呢? 话筒抵在耳边,顾陈烟说不出话来了。 「你自己想想看,你的成绩和陈老师的儿子一样,那为什么你的名次跟他差那么多?你在你们学校第一名,一出去外面跟人家比,马上就被比下去了。」顾母越说越生气。 顾陈烟觉得好累,他好想大声的告诉妈妈,他把成绩提到和别人一样的高度,已经是用了最大的努力了,不管是考古题还是什么,他也全部牢牢记在脑海里,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妈,你一直要我考医学系,我考上了,你开心吗?」顾陈烟低声问道,泪水滑过脸颊,窗外阵阵凉风袭来,他只觉得浑身冰冷。 「开心什么?你是正取一吗?怎么这么不知羞耻?」顾母骂道,「算了,回来再说。」说完,顾母没有向顾陈烟说再见,便直接切断电话。 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风起了,窗帘高高的扬起,顾陈烟坐在画架前,看着画里对他笑的人。 他忽然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 爸爸说会带他去钓鱼是假的。 妈妈说考上医学系就让他自由是假的。 他告诉孟夏他很快乐,也是假的。 妈妈不会放过他,他会像狗一样,被主人用绳索鍊着,哪儿也去不了,可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顾陈烟看着画里的女孩,笑得凄凉。 孟夏,我真的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8.5 孟夏刚完成值日生的工作,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她打开通讯软体,原来是顾陈烟给她发来的讯息,讯息里只说了一句:我在美术教室。 孟夏不明所以,回电给他也没人接,于是她决定直接去美术教室找他。 外头正下着小雨,孟夏用手遮着头,快速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草皮,爬上四楼。 美术教室的窗依旧开着,孟夏远远的便看见教室的窗帘,她以为顾陈烟在里面,但是一进教室,她没看见顾陈烟,倒是看见了整片墙的花。 「荼糜花?」孟夏靠近墙壁,发现顏料都没有完全乾,大概才画上去不久,她赶紧传讯息给顾陈烟,问他人在哪?竟然把教室的墙壁画成这样,肯定又要被骂了。 顾陈烟完全没有回应,孟夏随后发现一旁画架上的画,画里的人是她,旁边写着:孟夏,生日快乐。右下角还有一个顾陈烟的签名。 孟夏伸手去触碰那幅画,嘴角微微勾起。 原来顾陈烟记得她的生日。 忽然一阵强风从外头刮了进来,堆叠在一旁柜里的纸张纷纷作响,孟夏下意识地望向风的来向,窗外一道黑影疾速向下坠落,紧接着从楼下传来响彻云霄的尖叫声,整栋楼立刻喧闹起来,午休中的校园忽然惊醒了。 孟夏慢慢地移动到窗边,她探出头向下看,看见一个人四肢扭曲的倒在地上,雨水打在他身上、地上,将他身体里的血带向四周,腥红一片。 他的四周围满了人,不断有人喊道:校排第一跳楼了! 没有人喊他的名字。 孟夏张着嘴,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身体甚至无法动弹,整个脑袋一片空白。 昨天还和她一起放学、一起回家的顾陈烟,正一动也不动地倒在雨中。 孟夏搭在墙上的手一片湿润,她翻开手掌,发现是墙上的顏料,耳边驀然闪过顾陈烟的话。 荼糜花开了,花季就结束了。 尾声 「小夏,你是要到了没啊?我快要热死了!」 「快到了、快到了,我刚刚错过公车还迷路,这里的路很难找,你再等我一下。」孟夏边向好友赔不是,边四处张望找,寻找的地图上的地标。 「哪会难找?你看到一间麦当劳之后右转,继续往前走就到了啊!」 「麦当劳?」孟夏四周都看过一遍,终于发现麦当劳的位置,「我找到了,你再等我五分鐘,我马上过去。」 孟夏跟朋友约好要来看画展,但是她从来没来过这附近,所以花了不少时间在找路,走过麦当劳后右转,孟夏果然立刻就看见了画展的宣传旗子,她远远的就看见在门口等她的朋友。 「对不起啦!害你等那么久。」孟夏不停的喘气,边用手搧着风。 「麻烦你提醒我,下次要跟你出门一定要约在学校,你真的很爱迟到耶。」 「好啦!对不起啦!等一下请你吃冰。」孟夏勾起她的手,撒娇的摇了摇。 两个人一起进入会场,这个展览是由一名刚刚归国的新锐艺术家所举办的首场展览,展览地点选在很特别的迷宫花园,票刚开卖就被抢购一空,孟夏的朋友是美术系的,一直很喜欢这位艺术家的作品,所以就约孟夏一起去。 看着手里的票根,上面写着画展的名称:花季。孟夏之所以会答应和朋友一起来,是因为这个艺术家的风格总让她想起一个人,尤其画展的名称还取名为花季,记忆中那个下着雨的中午又浮了上来,那个消失在她生命里的人也开始清晰。 彷彿有一股力量告诉她,必须要来。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位穿着西装的男子从门口走入,身边跟着几名保全,男子的脸孔特别深邃,看起来应该是混血儿。 「小夏!就是他!」朋友激动地挥舞手上的票根,并从后背包拿出作品集,「他就是花季系列的创作者!我们快点去跟他要签名!」 场地内所有的人都往那位创作者跑去,每个人都像她朋友一样,疯狂的围着他喊着签名,孟夏摇摇头,让朋友自己去,她对创作者没兴趣,她感兴趣的只有作品。 孟夏一个人走入迷宫,迷宫内的设计很特别,每一个转弯都会有一幅作品,作品里有提示,只是不能确定提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孟夏一边找着提示一边前进,她在迷宫里遇到不少人,但是大家好像都没有发现画里的提示,只是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目的绕圈子。 孟夏越看,越觉得这些画很眼熟,尤其是在詮释花朵的笔触上尤其熟悉,简直就是出自顾陈烟之手,但是刚刚大家热烈的反应已经告诉她了,画的创作者并不是顾陈烟。 一想起顾陈烟,孟夏就想哭。 在她高一那一年,顾陈烟从顶楼一跃而下,她拼命的跑到一楼,想去找顾陈烟,但是教官禁止所有人接近,她就在远处看着顾陈烟,他双眼紧闭,胸膛一点起伏也没有,像是没有呼吸了,她拼命的喊着顾陈烟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回答,雨越下越大,救护车又一次驶进学校,不同的是,这次救护车开了警铃,顾陈烟溼淋淋的被抬上担架,彷彿断线木偶一般。刺耳的警铃声划破雨幕离开学校,孟夏的视线被雨水模糊掉了,只能勉强看见救护车红色尾灯,那道刺眼的顏色随着远走的铃声而消失。 孟夏再回头去看,顾陈烟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全被雨给打散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顾陈烟跳楼后没多久,应届毕业生们正式离开校园,而顾陈烟也离开了,听说顾父将顾陈烟转到其他医院,转到哪里?伤得多重?孟夏一无所知。 她曾试着去连络顾陈烟,但是也连络不上,最后,顾陈烟这个人算是完完全全与她的人生脱轨了。 有很长一时间,孟夏克制不了自己去想他,她不知道顾陈烟现在怎么了?她害怕他其实早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离开了人世。 孟夏沿着迷宫走,走过一幅又一幅的画,她发现自己竟然能轻易地辨别出画中的花种,或许是当年在美术教室的那一段时光,留给她太深的印象,顾陈烟老爱一边画一边教她,没想到她真的都记起来了。 孟夏走着走着,最终走到了终点,终点只摆了一幅画,画前站着一个男人,他背对着她,双手插在口袋里。 孟夏往画走了几步,她想看看最后一幅画画的是什么,画前的男人忽地转身,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孟夏想像过几百种和顾陈烟再次相遇的情况,她只没想过,他们真的能再见面。 顾陈烟倒在血泊中的情景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害怕自己只是看错了,她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眼前的男人。 男人发现她的意图,早一步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你来啦!小夏。」 孟夏的眼泪克制不住的落下,她用双手摀着脸,不敢去看顾陈烟。 那么久不见,孟夏没变,顾陈烟也没变,他上前拥住孟夏,把孟夏圈在怀里,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如同当年她安抚他那样,「别哭了。」 孟夏清楚地感觉到顾陈烟身体的温度,几年来累积在心里的不安瞬间崩垮,她用力地哭出声,不管顾陈烟怎么安抚。 「我、我以为你……」孟夏哭着质问:「你没死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 顾陈烟低声在她耳边道着歉:「我爸把我送出国了,我復健了好几年才恢復,对不起,吓到你了。」 原来当年顾陈烟跳楼之后,伤势严重到几度没了心跳,经过无数次抢救才终于把顾陈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后来顾父、顾母带着顾陈烟出国疗养,并陪着他復健,顾母在看见顾陈烟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时,终于痛哭失声,从此之后,她不再干涉顾陈烟做的每一个决定,而顾陈烟也在父母的陪伴下,辛苦復健了几年,才终于又再一次拿起画笔。 「我朋友邀我来看画展,我以为是你。」 顾陈烟笑着摇头:「他是我的学生,我是这次的策展人。」 顾陈烟神采飞扬地讲述他短短几年内,在艺术界所达到的成就,他开了一间工作室、投资一间画廊、收了无数个学生。 他说,他过得很快乐。 顾陈烟牵着孟夏走出迷宫,孟夏瞥见他手臂上的伤疤,问道:「还会痛吗?」 顾陈烟看着手上的印记,那是以前的自己留给他的提醒,他笑着对孟夏说:「都过去了。」 一阵微风吹过树上的枝枒,花园里百花齐放,蝴蝶正在丛间摘採最新鲜的花蜜,阳光正好。 花季走了,又回来了。 全文完 后记 终于又可以打后记了(眼神死 我只能说真的会被自己的懒惰害死,七月就开书了,结果把心力拿去写欠了一年的《日出》的番外,写完之后以为自己可及时完搞所以很relax的放了自己很多天假,后来发现简直作死。 幸好还是完成了(而且踩线踩得很彻底 这个故事虽然是爱情小说,但爱情线真的短的可以,我一开始的设定就比较没有着重在爱情上面。 去年年底,一位几乎能代表我国中时期的偶像自杀了,我到现在还是不敢去听他去世前的最后一首作品,我开始在想,他那么开朗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因为忧鬱症而自杀呢? 所以我想写一个故事,主角被大家所期待着,其实他的心里早就千疮百孔。 有人问我为什么顾陈烟会喜欢孟夏?我只能说,孤单的人会被彼此吸引。 无论是顾陈燕、孟夏还是韩东远,他们都有自己最孤单的一面,顾陈烟会喜欢孟夏,就是因为孟夏是唯一一个参与到他心境上改变的人。 看完这个故事,希望大家能理解我想说的话,多多关心、陪伴身边的人,或许你会无意成为拯救他的那一个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