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初恋》 楔子 被午后阳光温柔包裹住的少年,轻轻地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她就觉得,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自己会因为这一幕而铭记这个少年。 但她并不清楚这段记忆的保存期。 也许那个尽头,并不存在。 萧成 初二上学期的露天音乐节晚会,方恺音因为跑回宿舍取耳机和自己的外套而错过了班级的队伍,只好跟着一个完全没有认识的同学的班级行进。 一开始有几个女孩子不时地边望她边议论几句,让她感觉不自在透了,还好过一会儿她们的注意力就都转移了。 “啊啊!那边那个就是萧成!” “哪里哪里?!” “就那个啊!灰色外套那个!” 之后女孩子们“哇”“呀”地叫个不停,原本走在前面的班导又折回,示意她们安静,她们才停止尖叫,但还是窃窃私语着。 方恺音无聊地想:萧成是谁?姓萧的人她只想得起萧红萧军萧敬腾……啊,还有萧十一郎。 “咚!”她低着头走路又出神,没留心前面。 “对不起!”方恺音虽然脑门吃痛,也还是条件反射地先道歉。 “抱歉。”对方却在同一时刻脱口道。 方恺音抬头。 眸中星光闪烁的萧成,无声询问她是否还好。 完蛋了,她想。 爹地妈咪,你们女儿动春心啦。 * 方恺音与萧成在一起十年。 他们上同一所中学,大学也考去同一座城。 这十年里,她可能有问过八百遍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每次萧成都会耐心地回答她: “你这么傻兮兮,没我照顾可怎么办?” “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 “女朋友做到你这份上,对我已经足够了。” 不过当他问她时,答案总是永恒不变的那一个。 “嘻嘻嘻,你帅嘛。” 其实不是的,不止是的。 洁白的牙齿,细碎的额发,唇边的梨涡,在停电教室的黑暗中伸过来紧握住的手,挺拔字迹所录的课堂笔记,下晚自习后并肩而行时氤氲的气味,一条条收藏下来每天听的语音里储存的温润嗓音。 都是她喜欢的啊。 可是啊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厌倦了的呢? 越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忘却了廉耻抛弃了自尊,她抱持着微渺的希冀,做着无谓的纠缠。 “方恺音,你以为你在演戏吗?”萧成蹙眉,甩脱她的手,掉头离开。 啊,原来如此。 她曾为他种下的每一朵玫瑰,皆长成为庞大可怖的荆棘,那些尖锐冰冷的刺丛直插她的身体,将她高高抛起,然后狠狠摔落—— 破碎,是故事的结局。 * “她很胖,可是胖得曲折紧张。”这话出自张氏语录。 与青春期相比,如今身材走样得厉害的方恺音隐秘地喜爱着她,对外几乎不提。 她也不知自己是在怕什么。是因为萧成后来交往的女孩子们,推崇的要么是珍妮特·文特森、西尔维娅·普拉斯,要么是a·s·拜厄特、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吗? 就算她也读波伏娃与安吉拉·卡特,却是远远、远远,远远不够的。 在日复一日地视奸前男友的现女友在各种sns上的动态的过程中,某一时刻,方恺音终于醒悟并认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低头看看自己的游泳圈,再瞅瞅某人两只手,不,猪蹄,就能掐过来的那女孩子(id名“程程爱笑爱吃橙”)的a4腰,她扔掉鼠标,扑回床上,认真考虑到: 总之,先去买一件大码的西装穿去拍证件照吧。 两个月后,瘦身小有成效的她在越州一家出版社入职,与人合租一套七十平左右的两室一厅,暂时定了下来。 这样就很好。 才不是逃避。 绝对不是。 逛完超市的方恺音边暗想,边提着两个巨大的塑料袋,咬紧后槽牙,在绿灯倒数前七秒穿过了那条人行横道。 我只是不想,再见到、听到、接触到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 夜风冷冽。裙摆打着她的小腿,像离别前的预告。 元羡 元羡同另两个不认识的人立在墙边,被人紧盯着。 他的腿其实麻木到疼,但他一蹲就要挨揍。 此时有个高个子女生提着两大包塑料袋经过,再近些才发现后头还背着一个。 附近有个中型超市,她可能去采购了。 元羡一直都是有钱下馆子,没钱饿肚子,从没像她那样狼狈过。 可这一瞬间,他莫名觉得她的生活应该很踏实。 她忽然开始跑。 他抬头,看见前方的红绿灯。 姑娘及膝裙下露出的小腿结实,他于是说不好她究竟跑不跑得过去。 绿灯还有七秒。她已经在人行道那头。 他突地挺起了胸膛,把监视他们的人吓了一跳,嘴里骂骂咧咧。 他充耳不闻。 他忽然想活得像她。认真买菜做饭,认真奔波辛苦,为赶上最后几秒绿灯拼尽全力,恰好成功了,就会有点开心。 平昔苦心何所恨,受恩多是旧诗篇。 元羡决定等这场无妄之灾过去,就去跟踪她。 * 第二天清早,元羡顶着额角的伤出现在公交站台附近。 他向早餐车买包子豆浆时被人瞅了好几眼,他就笑,然而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十分凶相。 对方迅速低头,结账时少要了五毛。 元羡挺奇怪,把那钢镚重扔回不锈钢盆里。 现在是六点半,太阳才冒了个尖儿,今天又是周一,元羡估摸着姑娘不大可能这么早就上班,就还是蹲去了昨晚那个“罚站”的墙角。 想起昨天那破事儿,元羡没忍住,往斑驳墙皮踹了好几脚。 白混灰的碎屑纷纷扬扬地落。 尾随 他闲着没事在网吧通宵,突然闯进一堆持枪带棒的混子,老板劝了没用说要报警,他们就把角落几个滑头滑脑要溜的家伙逮了个正着。元羡则受了无妄之灾——被认错,给人敲了脑袋。 该帮派老大对付敌人的手段之一,是让他们在“八荣八耻”的立牌下罚站俩小时。元羡从前闻所未闻,如今长了见识。 后来他被塞了两百块钱。 “对不住了啊兄弟,”那老大回头瞪了先前监视元羡的手下,转脸诚恳道,“小孩子不懂事,兄弟买根烟抽抽。” * 蹲到腿麻了,元羡就站会儿再接着蹲,始终没敢玩手机。在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确切地说,是七十二分钟后,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从远处跑了过来。 他便慢慢悠悠地站起来。虽然有点晕头,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公交来得快,上车的人又不多,她很可能赶不及。他计算着步伐,恰拦下将闭的车门。 气喘吁吁的姑娘紧跟着上来,淡淡的香气越过肩膀弥散开来。 元羡脑子热热乎乎,像炖了两小时的牛腩。 “投币。”司机见他半天没反应,催促道。 “哦……”元羡忙掏口袋,摸出两张红的一张绿的,愣住。 “两块。”司机提醒。他迟迟不发车,几个乘客已在发牢骚。 元羡窘迫道:“对不起,我钱没带够,麻烦您开门……” “嘀。” 元羡一扭头,正好和刷完卡的方恺音对上脸。 她眉眼清秀,面洇霞粉,淡蓝百褶裙衬得腰身纤细。 他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 姑娘伸出手,元羡迷瞪瞪瞅着—— 她往钱箱里塞了一块钱,朝他微微笑,往车后厢走了。 方恺音哪知自己好心反而“引狼入室”?这天早上,元羡尾随她进了夕拾出版社的格子间,趁她去洗手间的空档,摸出姑娘一张两寸照溜之大吉。 两年 那之后,元羡统共见过方恺音三次。 有两回她在等车,湿冷的冬季穿得却单薄,哈手跺脚不停。 旁人因此侧目偷笑。 但照他瞧,她可爱又招人疼。 他臆想她是新来的北方人,尚未习惯异乡气候。 他又尾随了高个儿姑娘一次,依旧悄悄的,并未叫她察觉。 她这样地总瞧不见他,叫他分辨不出自己高兴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第三面是在没有预谋的水果摊。她挑挑拣拣,称走了一颗柠檬、两根香蕉和三个橘子。 擦肩而过时,元羡被一股左冲右突的情绪推搡着,朝前迈了步。 方恺音的头往下稍落,与那瞬间相错。 两个人就又是毫无联系的了。 元羡没有追过去。他好歹才劝住自己:时机未到,时机未到。 兵贵胜,不贵久。他要稳准狠地攻占她的心,眼下只能蛰伏。毕竟……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捏捏格子衫的衣角。 毕竟,没有颜、没有钱,也就没法给心上人最起码的喜悦和安全感啊。 * 两年了,方恺音仍弄不清楚,时间是否只对她起致郁作用。 依没走出失败的旧恋情,她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除工作购物吃喝睡外,她的日常还包括:视奸萧成及其现女友前女友红颜知己暧昧对象(不多,就七个)的微博豆瓣知乎人人,读女配重生逆袭、挽回或者碾压男主的爽文,等等。 然而看着窗外的雨,方恺音突然良心发现。 她啊,就是太闲了。 她抹掉莫名其妙眨落的泪,提笔写字: “辞、职、信。” 不知为何,这三个字让她想起了一部十多年电影的台词: “阿廖沙,别害怕,火车在上面停下了,他一笑天就亮了。” 同事 “又没墨粉了。” 方恺音撸起袖子开始捣鼓打印机。 亲笔信好像不够正式,想打份铅字的吧,结果这家伙一点不给力。 “哎哎,恺音。”部门头头到老师立在办公室门口扬手唤她,“过来一下。” 到老师发现了她想走,要先下手把她开了? 方恺音心情复杂地将墨盒复位,拔下u盘塞进裤兜,敲办公室的门:“到老师。” 到先韧忙起身招呼:“恺音,这是新同事元羡,待会儿你带他熟悉熟悉工作环境。” 他边说,那个男人边站了起来,回身与方恺音对视。 新同事个子真高,眉眼似乎生得很齐整,皮肤也白。 她胡乱想着,没敢细察,把视线停在元羡锁骨处,那里刚好与一米七五的到先韧的嘴唇平齐。 “要麻烦你了……方小姐。” 元羡盯着姑娘干净饱满的额头,强忍住一亲芳泽的冲动,尽可能柔声道。 他自己也紧张,就没瞧出对方的身子微微颤了两颤。 方恺音是个s级声控。 而元羡那把大提琴一般的嗓子…… 成功地让她湿了底裤。 * 转完两层楼,元羡道声抱歉,去了洗手间。 方恺音目送他走远,才往墙上一靠,揉起僵硬的脸部肌肉和回忆有没有哪里表现得不够端庄矜持来。 胯那儿有点硌,她随手一摸,愣住。 差点把它忘了。辞职信。 那……还走吗? 方恺音承认自己对新同事有好感。 当年她会喜欢萧成,他的低音炮是原因之一。如今又碰见这么个极品,没理由错过。 但,她拍拍面颊,年纪大了就能随便发春么? 她是想谈恋爱,想去爱人,也想被人爱。 然而就目前来看,自己能不能毫无芥蒂、百分百真心地对待对方,会不会以鸵鸟心态去逃避恋爱中的矛盾问题,以及最重要的,可否勇敢坦然地面对过去、重新开始等等,她都无法确定答案。 所以…… 尾生 所以,唉,方恺音叹了口气,这样的自己还是不要去祸害…… 五根修长的指头突然伸到她嘴前,虚抓了把空气。 方姑娘傻傻地看着那只手像鸽子般优雅飞过,最后在她肩头轻巧一点。 “你不知道吗?叹气的话,幸福会跑掉。” 元羡是犹豫了下,才由拍头改为拍肩的。 ……草,他快控制不住抱她亲她的冲动了,怎么办怎么办? 而方恺音都快哭了: ……草,大哥你说话就说话,干嘛靠这么近……好想扑倒啊啊啊! “嗡-嗡-嗡。”姑娘手机乍响,打断了俩人的旖旎心思。 元羡勉强微笑,看她慌乱地解锁手机屏,读着读着微信,脸色骤变。 信息来自到先韧。 “你不是很喜欢尾生? “他的书已确定由我们出版。 “《无为录》。”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方恺音眨巴眨巴眼,真哭了。 * 尾生是一年多以前突然冒出来的新人作家,如今已跻身大神行列,年收入近千万。 很多读者都猜测“尾生”其实是某明星作家或者历史研究员的马甲。 也有少数人,包括她,则坚信他是所谓的天生之才,终将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 由书名即知,《无为录》的内核乃“道”,是无为、不言,是守冲、不争。 可是父母惨死、初恋失踪,少年身负血海深仇,私心难抑、欲壑难填,怎可能甘心推翻过往,走上一条没有意义的“绝路”? 但尾生做到了。他说服了男主,更说服了读者。 三百六十余万字、五百章的网文,方恺音追更打赏不辍,统共读过四遍。 这样的一个脑残粉,疯了才不参与《无为录》的出版发行! 哪怕她真疯了,也要先供奉好实体书再舞蹈至死! “……怎么了?没事吧?”男人问。 方恺音缓缓摇头,羞笑: “嗯。其实……现在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嫉妒 “杭州元生羡,薄有文才思,心慕方氏久,未料凰求凤,不堪其喜卒。” 这二十五个字,拿去做他墓志铭也很够了。 而乍见她落泪时的那股慌乱无措,被突如其来的“表白”冲撞得四散游离。 “……吗?” 嗯?他匆匆回神:“对不起,你说什么?” 她连连摆手,一脸雀跃娇羞:“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尾生?” 他面部肌肉直抽抽:“……‘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呃,对,但我说的是一个大神。你听说过《无为录》吗?就是他写的,非常了不起。男主人设蛮像林平之,为了复仇不断成长,但结局很好。文笔不算老辣但特别吸引人,叙述客观冷静却还能酝酿出他希望读者感受的氛围,很奇怪。” “……好,有时间我去看。” 是什么正在他胸腔里发酵?酸胀的,陌生的,风一吹,又凉又烫。 “好呀。谢谢你。”姑娘的眸子亮晶晶。 “谢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嘿嘿。”怎么她傻笑的样子也好看?“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哦,他知道了。这种情绪,名叫—— 嫉妒。 * 方恺音亢奋了一整天,忍了又忍才只发了个“?★,:*:?\( ̄▽ ̄)/?:*?°★*有生之年普天同庆!!!”的朋友圈,哪怕评论里一堆问号,也憋着啥都没说。 已加她好友的元羡,叼着鸡蛋沙拉三明治给她点了赞。顺着往下刷新,嗯,很好,找不到一条疑似秀恩爱的。目标确定是单身。 他嘴角噙笑,哼着“bemymirrormyswordandshield”,一路刷到最底,才稍稍蹙眉。 是2013年年末发的:“分手了。”第一张配图是相迭的一副手套,第二张只有右手那只。 他因此发了半晌呆:两年半……足够她准备好开始一段新恋情了吗? 搭车 “你好,方,恺音?” 喊了。她的名字。 “诶?”方恺音正赶公交,差点错过某人看似随意实则紧绷的邀请,“啊,你好。” “今天多亏你了。” 她摘下耳机走近:“不用这么客气啊大家都是同事,你还给我点赞了咧。” “你是要回家?我载你到公交站?” 她看看依旧强烈的日光:“那麻烦你啦。” 他莞尔:“嗯。” 客气的是她才对。 他理所当然地驶过了公交站。 姑娘略拘谨:“真的不用了其实。” “有件事我很好奇,你是不是鲁州人?” “你怎么知道?” “猜的。鲁州人说话很喜欢倒装,你刚刚就是。” “还真是,真奇怪啊。” 她是不想聊下去了吗?“‘真奇怪’是你的口头禅吗?” “不是耶,不过我挺喜欢奇怪的人的。” 唔?“为什么?” “感觉会很有趣。我喜欢跟有意思的人待在一起。” 啊……“我也还算是有趣吧?” “啥?”她抬眉。 我明明很小声啊?“没什么。接着怎么走?” “直走,两个红绿灯之后右拐。” 方恺音决定好了要送人家的回礼:一颗费列罗。因为她就一颗啦哭唧唧。 却见元羡神色“古怪”地转头瞧她:“你住溯溪园?” “对呀,怎么了?”她伸手去掏巧克力。 “我也住那儿。” “?!”整个人僵住。 然而—— “我住56幢。” “真的假的,我也是……” 她言语中并无喜意。 元羡的心就咯噔一下,叫屈不已:他只猜到她住溯溪园而已,真的不晓得她住哪幢啊!会不会被误会成跟踪狂? “那以后有事的话能去找你吗?”方恺音倏忽粲笑。 “没问题。” 是错觉吧。 入室 是错觉吗? 方恺音紧咬下唇,呆呆望着正停车的元羡。 不是的,不是错觉。 刚刚路边那个人……的确是萧成。 他怎么会来越州? ……来找她? 怎么可能。 “噗……哎哟。”她内心自嘲,忽笑出声,紧接着痛叫。 “怎么了?”几乎就在下一秒,元羡已经向她跑过来。 ……诶? 他反应好快,可是车门……? “没关系没关系,我太蠢,咬破嘴唇了……”她一手按伤口一手指着车,“你车门还没关呐。” “没事。”他又走了几步才停下,“你真的没事?” “嗯嗯,真的没事。” “那就好。”他嘴角稍翘,转身回去车旁。 ……什么啊? 她脸有点烧。 这人笑起来……超犯规的啊。 * 他们先后迈进电梯,元羡按下“13”。 “我们居然是上下楼,真的好巧。”方恺音说着,按了“14”。 如果她脑袋上有呆毛的话,这种时候应该会立起来吧? 他努力克制不去看她:“回去之后会做什么?” “嗯,做饭吃饭,刷锅洗碗,看书刷剧,洗漱睡觉,这样。”她掰着指头数,楼层数跳到了“10”,“那再……”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诶?? ……半分钟后,方恺音跟在元羡后面,慎重地边说“打扰了”边进了门。 他没绷住笑:“你怎么跟扶桑人似的?家里就我自己。” ……诶??? “那……” “你等我一下。” 元羡一阵翻找,回来时手里拿着西瓜霜喷剂和意可贴:“你看看使用禁忌,处理下伤口吧。家里还是太乱了,下次再邀请你来。” ……什么啊。 原来他温柔起来,更要命啊。 禁忌 回到自己房间,方恺音犹豫了好一会儿,叹口气,还是乖乖去洗澡先了。 半晌的乒铃乓啷后,她懒得抹身体乳,就直直地扑倒在床上,摸到手机瞧了眼时间和空荡荡的屏幕,有点兴味索然。 啊,好想叫外卖,上次那家的龙利鱼酥和甘梅地瓜就不错吃…… 算了还是。肚子又攒起一堆肥肉了,夏天还要不要过? 姑娘一面碎碎念一面艰难地爬起身,从包里翻出意可贴。 “【用法用量】一次1片,一日总量不超过3片。” “【不良反应】偶见皮疹等不良反应。”从小没得过皮疹的人这里加一。 “【禁忌】严重高血压、糖尿病……有精神病史、癫痫病史、青光眼等患者禁用。”嗯?青光眼患者禁用?为啥? 度娘了地塞米松,禁忌不是一般得多啊。了解了解。 “【注意事项】本品仅限口腔使用。”诶?嘴唇不算口腔吧? ……不管了,不能浪费同事情谊。 慎重地洗好手、对镜贴“花白”时,大近视室友君有有捅了四五下都没戳进钥匙孔,她匆匆贴好去帮忙开门,跟人家脸对脸撞上。 “你嘴唇……流脓了?”君有有大惊,“不是让你别抠粉刺吗?” “……是意可贴啦。”方恺音宽面条式流泪,“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啦。” ……然后老实交代了貌似见到前男友的事。 君有有一扶刚戴好的眼镜:“你已经恢复了嘛。” “什么?” “以前不是提都不能提吗?是禁忌来的。” “……真的吗?” “对呀。但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嘛,恭喜恭喜~” 啊,原来是能克服的啊,失恋后的禁忌。 过往 方恺音曾喜欢萧成到什么程度? 把想唱给他听的情歌录成了九盘磁带,为租到他想看的电影跑去邻市; 勒紧裤腰省吃俭用五个月,赶在他生日前把要送的iqadmini换成了mini2,自己瘦小了一个码; 贬低自己,假作信任他,哪怕他说“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也因极度厌恶不完美的、在他面前刻意伪装的自己,而患上焦虑性神经症。 太喜欢他,太恐惧失去他,分分合合无数次,彼此都疲惫不堪。 然而年纪小的时候,是真的以为天长地久很容易就能做到。 至少她始终确信,将偕老此生的伴侣除他无二。 可他的心已在纠缠拉扯中沉成了一口古井,无论她做什么,都再激荡不起半丝涟漪。 十年啊,十年。 午夜梦回之际,但想起他,她的泪便要浸湿枕巾。 方恺音吃药,看心理医生,在健身房跑到膝关节损伤,养病,勉强痊愈,逃去越州呆过两年,仍旧没能走出去。 他不在她心里; 他早生根于她身体都每处角落,野火连绵灼烫,烧之不尽。 她甚至决定这辈子且孤独至死。那般模样的爱情,倘使再有一次,她便要灰飞烟灭。 谁知如今再谈起萧成,方恺音竟是平和的。 那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喜欢他憎恶他、原谅他不原谅自己的曾经,被宣布无罪释放。 是否,再丑陋愚蠢的过往,也总能凝成纸上瘦瘦字几行,团一团扔掉,就可遗忘? 不会。永不可能。 爱萧成,后来又努力忘记他,已是胆小又自卑的她做过最勇敢的事。 现在,新同事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惊心动魄,她理所当然开始逃避。 只还想不通究竟在担心什么而已。 总不好说是元羡跟她聊天时,应对太自如、分寸太到位吧? 迷茫 她怀疑元羡要么是知乎博物的铁粉,要么谙熟撩妹经验老到。毕竟他们从艾伦·索金、坂元裕二聊到弗洛伊德的婴儿性心理,从席勒、莱辛论及王阳明与李贽的心学,所谈从中外至古今乱七八糟,他却什么都能聊两句,且桩桩件件都接近所谓“标准答案”,各种逼她跪唱征服。 跟闺蜜竹秀榛吐槽起来,反被秀了恩爱: {完蛋,刚刚] [怎么了怎么了?} {被男神表白了] {要哭了(?w?*)] ……她才不羡慕咧哭唧唧! [〒▽〒羡!慕!晕!倒!!} ……但实话实说的女孩子才比较可爱啦。 [soooosweet!} [_(:3)∠}_我也好想恋爱哦} {嘿嘿~不过] {千万不能先表白] {彼此再多了解下吧(づ●─●)づ] [(??w??)?はい} [真的真的太好} [要幸福啊少女(*?w-q)} {好~(?′?`?)你也是~] {要抱抱] [抱住!} {???] 然后竹少女更新了朋友圈:“期我所爱诸君,心愿得偿,喜乐安康。” 方姑娘点了赞,没留言。 抱歉啦秀榛。幸福什么的,要做到,好难啊。 可她其实已在尝试往前走了,只不过太迟钝而尚未发觉。 当一个人开始好奇另一个人的事,十有八九是对ta有意。 竹秀榛细腻聪慧,略有所觉,却没对小白闺蜜说破这点。 得靠小音自己去发现才行啊。她想。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希望那位新同事“原先”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哇。 萧成那样的王八蛋一个都嫌多,我替小音敬谢不敏。 酸奶 还真有绰号叫“原先”的元羡,自然地双手接过姑娘沉重的布袋,略困惑:“怎么没再多买点?” 方恺音一下红了耳尖。 这人,这人什么意思哦?反讽式吐槽咩? 不管,她不管。反正是他一天天地求着载她回家的。 好吧,“求”字用得过分了,换成“主动”,主动载她回家。 本来她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这事不太好,便借口逛超市想婉拒人家,谁知他反更坚持要送。送就送吧,还非得一直等她逛完,还巴巴地候在门口,跟,跟条小狗似的。 他图什么?她的美色? 呕,还是别自己恶心自己了。 不被打“好人”tag,他不会放弃的是不是? ……可恶,其实她超开心享受的! “我怕你等啊。”方恺音从袋里掏出一盒酸奶,“这个给你喝。” “谢谢。”元羡稍提手上的东西,“吸管,帮我插一下?” “ok。”她扭开盖,把套着一半塑料的吸管插进去,然后把塑料抽掉,“喏。” “谢谢。”他浅笑,长睫毛半掩黑提般的眼珠,弯身低头,就着姑娘的手,嘬了一口酸奶。 接着,他像是无心,又像是蓄谋已久地轻语: “没关系,我,愿意等你。” * ——啊啊啊! 嗓子好了不起啊?睫毛长了不起啊? 一笑,周围空气瞬间甜腻到爆,了不起啊?? 谁同意你不分地点场合和对象、胡乱撩妹的? 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咩?超过分了啊元先生! 你你你,不要以为后脑勺长得像张震我就会原…… 好,看在张先生的份上,这次先原谅你。但,绝不可以有下次! 哼唧唧!! 来串门子的君有有啃着苹果,冷酷无情地对内心咆哮而面如桃李的方恺音下了定义: “发情了?啧啧啧。” “……有有,你嘴真毒。” 她就不承认,怎、样! 悦者 丝毫未觉自己令某女春心荡漾的某男,回家洗漱毕,顺着姑娘微信的藤摸到了微博的瓜,开始慢条斯理地啃。 心上人喜好驳杂,几百条浏览下来,倒也增广了见闻。而她艾特频率较高的朋友的微博,他也有点进去,只能说物以类聚,大家都积极向上五好四有。 至于喜欢她的他,咳咳,当然是眼光最棒的那个。 翻至14年年初,元羡忽然有点紧张,此时手机恰好振动,他情绪不明地接起来:“您好。” “尾生老师?”是到先韧,“在忙吗?” “没有没有,您请说。” “好,是这样,咱们夕拾出版社的工作环境、流程进度您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吧?……尾生老师?” 笔名“尾生”的男人,看着网页出神,没有回答。 一会儿自哀自怜, 一会儿自怨自伤。 十分沉醉,十分迷茫, 非常严肃,非常轻狂。 结束当时灯乍亮, 台下空荡无声响。 这首不算诗的诗,题为《悦者不悦吾》。 “……啊,到老师不好意思,我在听。 “是,我个人非常满意,各方面都无可挑剔。 “不不,能到贵社实习是我的荣幸,您能给予这样的机会,我感激不尽。 “对,我想待满三个月后再考虑。 “您太客气了,是我给贵社添麻烦了。我是尾生的事还请……当然,没问题。好的,晚安。” 挂断电话,元羡习惯性地要摸出烟来抽,却摸到一条口香糖。 闲聊时得知方恺音相当厌恶老烟枪,他急吼吼戒烟,劲儿上来了就拿它解瘾,效果不佳,右手两根指头时不时就犯痒。只是再想想姑娘的绯红脸颊,到底忍耐住了。 烟瘾难戒,情瘾又如何? 桌上的一体机旁,摆着一张七寸照。是姑娘放大了的证件照,左脸三颗痣清晰可见。 元羡摩挲着她的脸,把那首平庸的小诗嚼出了苦味。 重逢 元羡两年前对方恺音一见钟情,如今更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他确信,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她,每次见到,就让他心脏揪紧,下体发疼。 但她究竟是怎么想他的? 他应该要怎么办? 骤然,一股冲动猛地攫住男人整个的灵魂,迫使,或者说怂恿他滑开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去。 “嘟-嘟-嘟。”无人接听。 元羡抓起钥匙往外奔,来不及等电梯,从楼梯直冲向14层,敲响了其中某户的门: “恺音,方恺音?”无人应答。 他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为什么从来,看不见我呢? 明明我是这么地……喜欢你啊。 * 今天的不祥之兆会不会有点多?方恺音想。 收拾东西划破了手指,漫不经心喝水时呛到了嗓子,后来小心起来,还是被床角磕痛了膝盖。 她欲哭:最熟悉的,往往伤己最深。 虽说沐浴期间已在尽量避开指头,但伤口果然还是趋向恶化。方恺音瞅瞅因下雨而呈现魔幻效果的天色,决定事不宜迟滚去药店。 于是她趿拉着人字拖,举一把灰扑扑的蓝雨伞地出了门。 快九点了!——她走到保安室才记起看时间,慌忙开跑,然而伞遮蔽视线的刹那,她与人相撞,跌坐在水坑里。 靠幺! 方恺音又气又恼,赶紧检查手机钱包,然而对方出声,只三个字就让她整个当机。 “方恺音?” 她的心分明老早就枯萎了啊? 却又是怎么样地,瞬间重新萌芽,再以更迅疾悲哀的姿态谢掉了呢? 世界这么大,萧成,我们为何会重逢? 她看着没甚变化的男人,倏忽间他的面与从前的少年模样重迭起来,记忆像是纷至沓来,又像马孔多镇,被飓风裹狭着一去不返。 方恺音忽然发觉,对于这个人的事,自己是真真正正,一丁点都不想知道了。 拜托 [不好意思呀q^q} {?] [刚刚没接到电话,怎么了吗∑(′△`)?} {没事拜托到老师解决了] [太好啦ovo} {你] [嗯?} {嘴唇的伤好点了吗] [?|???|?*完全好了!真的要多谢你的药} {客气了大家是同事又是邻居有事尽管找我] [(???)?真的吗?红豆泥?} {_(:3)∠}_嗯] [惊见颜文字!!!} {(〃′-w?)多少会用懒得打] [嗯嗯,懂(′???`),下个颜文字app就行啦} {所以是什么事] [……} {?] [我我我想拜托你} [假装一下我的男朋友(?﹏?)} 半分钟不到,元羡回复: “好。” * 正苦苦思索眼下究竟算怎么回事的方恺音,瞥见西装革履的新同事现身时,喷出了满嘴的奶茶:“咳咳咳!” 男人连忙掏出棉质手帕给她一点点擦净,半点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要死要死要死!方恺音羞臊得几乎是将手帕抢过来的:“谢谢咳咳,不好意思,手帕我洗干净还你咳咳咳。”当然没有再用,而是拿纸巾即用即丢了。 元羡手足无措,要帮心上人抚背的手抬了又落。 但他很快镇定,用骨骼分明的温暖手掌不断轻拍着弓起的背。 姑娘暗骂:人家是帮你拍背,又不是给你揉胸,脸烧个什么劲儿啊笨蛋! 然后她边庆幸对方看不见自己大概红成了狒狒屁股的脸,边努力调整呼吸顺气,刚觉得稍好些,就听见不远处某人的招呼:“方恺音!” “咳咳咳。” 萧成跑近,瞅瞅情况,斟酌着开了口:“你这是……先上车后补票?” “咳咳咳咳咳!” 姑娘好歹没噎死。 对峙 在店里坐定,简单做过介绍,萧成表示要请客。姑娘点了咖啡冰沙,他笑:“你现在喝冰的不胃疼了?” 元羡微不可察地皱眉。 方恺音觉得别扭:“早好了。元……阿羡,你喝什么?” 娇娇糯糯的一声“阿羡”,在某人简直如闻天籁。 “那就,也要咖啡冰沙。” 嗯?自己怎么跟着点上了?……算了。 萧成要的是冰镇果味啤酒和藜麦综合沙拉,等待时掏出张桃色信封,方恺音刚抬手,元羡已经把它接了过来。 萧成见状没作声。 信封正面印着烫金花体的“weddinginvitation”。姑娘愣怔,随即道贺:“恭喜恭喜。” “谢谢。到时候如果……” “我没问题。”飞速浏览完请帖的元羡突然插话,“小音,我记得你那天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小音”一下心跳过猛,缓了两秒才去瞅婚礼时间:“……啊,是。” “我们一定到场。恭喜了。” 奇怪,他替自己做决定,她怎么一点都不反感? 餐点上桌,姑娘轻声道谢,元羡克制又克制才没把她揽进怀里,持勺轻搅饮品。 萧成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直看着方恺音说:“后来没再碰上过吧?” “什么?” “跟踪狂。” 元羡停止动作。 “……你怎么知道?……秀榛说的?” “对,但当时……” “哗—刺啦——” 元羡弓身站着摸裤兜,然后看向正慌张用纸巾帮他擦拭的方恺音。 “没关系。”他轻拍她的手,“不好意思,我去处理一下。” 方恺音后知后觉地取出手帕,目送他离开的模样颇可怜。 “你没发现?”萧成突然开口。 “……嗯?” “这个,应该比你全身上下加起来都要贵。” “你在说什么啊……” 她蓦地止声。 手帕的一角缝着h牌标志。 表白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只想着自己的事,并没察觉气氛哪里不对。 方恺音偷偷用手机查过,如果那个不是假货,最便宜也要上千一条。 ……所以新同事要么是隐形土豪,要么是装13犯? 可是,她转念,说不定人家别的地方都能将就,唯独此物不行呢?何况她并无评判他人的立场。于是很简单地就释怀了,甚至于哼起歌来: “如梦境总是喜剧收场,万人敬仰,为你鼓掌,华丽的新装,做自己的国王。” 就这么一小段。元羡稍等了会儿才出声赞美:“很好听。是什么歌?” “嘻嘻。叫《小人物》,我回去分享给你。”方恺音挺害羞,摸着出风口的某物转移话题,“这个是……香氛?” “对,比液态的安全。” “唔,神奇。是什么香呢?佛手柑?檀香?” “檀香、香草和酸橙。” “怪不得这么好闻,原来是香草。”方恺音意足地微眯眼。 她是可爱的。 也是他触手可及的。 元羡不得不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开车上: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对她做些什么。 姑娘见他没搭腔,一瞬间鬼使神差道:“你的手帕是喧默斯的啊。” 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是。” “唔。” 对话理所当然刹在此处,仿佛面前亮起红灯。 车头忽然转弯。 “我今年二十五。” “……嗯?” “双鱼座。身高188,体重76。杭州人,有房有车。父母通情达理,感情和睦。” “……”等、等一下,这节奏是要…… “方恺音。”元羡停好车,抬起心上人不安的手,轻吻白皙手背,“我喜欢你。” “能不能请你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 事后 元羡很好。 他岂止是“很好”?认识这些天,根本桩桩件件都戳她g点。 可她还是犹豫了。 “对不起,那个……我现在有点乱。” 元羡瞧着淡定,手心却漉漉:“抱歉,是我唐突了。” 谁知方恺音又小声反驳道:“怎么会,我……很高兴的。” 她不怕他误会自己打一棒槌给个枣。跟元羡相处她如沐春风,一举一动都发自肺腑。 这里头的差别,元羡又并非情事上的愣头青,哪会听不出?边告诫自己别太得意忘形边试探:“那等你想好了就告诉我,好吗?” 妈呀,方恺音想哭,末尾俩字那一扬声,她人都要跟着飘上天了。 “嗯,好。”不然还能说什么呢? 可问题还是要考虑。他竟比她小一岁,还是杭州的,距北方老家更远了。 原本计划做完尾生大神的书就辞职,哪料到这节骨眼会撞上桃花运? 方恺音在床上翻来覆去,起身倒水喝。咕嘟咕嘟咽了,瞅瞅脚底,忍不住猜测那人是否跟她一样心潮澎湃。 说不惊喜兴奋是假的。萧成并没好到能让她心灰意冷半辈子的程度,是她太沉溺过去、执迷不悟,丢不开又放不下,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可竟还有人在意这样的自己。 “傻瓜。” 方恺音双手掩面,窃窃地欢喜,决定明天给出答复。 被冠以新名号的家伙,也正因为睡不着在读书,恰瞥见首小诗,才意识到今天的表白少了什么。 “无可救药。”元羡喃喃。 传情达意的礼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 笨蛋作者有话说: 预计36章结束!感谢小天使@茶茶pp给我动力qvq,比心~ 坏蛋 姑娘第二天顶着厚粉早早地上班打卡,因为某些隐秘的心思,又出门溜了圈才回。 但到九点半,元羡仍未现身。 方恺音装作不经意地询问到老大,答曰:“请假。” 她咬唇,担心那家伙是不是出事了,却又顾忌什么“你对男人越上心,他越瞧不上你”等所谓的“恋爱箴言”,不敢主动。 老油条眨眨眼,翻过一页书:“花开堪折直须折啊。” 小弱鸡脸一僵,正要分辩,到先韧努努嘴:“啊呀,明天又要交工作量咯。” 闻言,方恺音头重脚轻地坐回座位,比平日多加了两个半小时的班。 微信开了关关了开,一天过去,没有一条消息来自那个人。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委屈巴巴的姑娘偷偷扎小人:可恶,你既然食言而肥,那祝你早日吃成大胖子。 不过,1米88的胖子……光想想都很壮观啊。 “噗。”她忍俊不禁,又立刻懊恼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 斜挎包啪啪打在腿上。走到公交车站,依旧不见熟悉的修长身影,勉强热乎起来的期待感再次冷却。 他算什么? 他算什么,要让她变得忽喜忽悲、不像自己呢? 她望着车窗外夜景,努力想把扰乱心神的坏蛋从脑袋里赶走,可越这样,他的信誓就越清晰、如在耳边: “我喜欢你。 “能不能请你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 “……大混蛋。” 方恺音擦掉滚落的泪,冰冰凉凉。 元羡,你如果跟萧成一样,我,我绝对…… 她的眸子突然睁大。 立在站牌旁、正帅气挥手的那个人,是元羡。 我,我绝对…… 不要再喜欢你了。 礼物 姑娘走得慢慢吞吞,元羡体内那点喜悦,刷地被不安所淹没。 他长腿一展,站定了细看,才发现她眼中漾着水色:“你哭了?” “眼睛进东西了。你今天请假啦?” “嗯,有件事。” 见对方没有追问的意思,他只好另寻话题:“明天说是有雨。” 方恺音仰头,孤月悬空:“七夕不是早过了么?” “是。”男人突然开窍,转身扶住她肩膀,“你在生我的气?” “……?” “我迟到了,所以你在生气。” 方恺音真懵了:小弟弟,你这是自比牛郎织女?“真没有。” “对不起。” 什么啊。真狡猾。 “真的,对不起。” 但有什么办法呢?“嗯,没关系。” 啊,明明真的没关系了,眼泪却…… 觉得丢脸而要转身掩饰前,她被他揽进怀里。 那怀抱既温暖,又坚实。 “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喂喂,问题不在迟到,而在完全不联络好吗?“我跟你说……咦?” 元羡举着个绿丝绒小盒,在她耳边柔声道:“收下它,答应我,好不好?” 方恺音惊喜甜蜜又犹豫纠结:坏蛋,犯规!这要人怎么拒绝啊? 可还没等她回答,他已经打开了小盒:里面卧着条金色项链,中间是两只鸟围绕簇火展翅。 “太好看了吧……”姑娘呆住。 “peregrinapalomaimaginariaqueenardeceslosultimosamores.” “你在说什么?” 冲动和狂热旋成股飓风攫住他的大脑,身体因此变得大胆诚实:他在她的额角落下深深一吻。 “‘幻想中的朝圣之鸽,把火焰带给最后的爱情。’ “如果你愿意,此后一生,我的爱情与灵魂都只会刻有一个名字—— “方、恺、音。” 突变 恋爱后的生活似乎并没什么不同。 无非就是空气变得有那么点甜,忽然傻笑起来的时候有那么点多。 但方恺音总忍不住与室友聊元羡的善良体贴,幽默博学,以及反差萌不要太多……君有有笑骂她是屠狗辈:“甜死人请偿命。” 没几天人就去做了近视激光矫正术,方恺音好奇,答曰:“唉,都怪你撺掇。又到春心荡漾时,总得努力试一试。” 有有摘掉眼镜的确更秀美。方恺音嘿嘿笑,给了她个熊抱。 喜欢着人,且被人喜欢着,真好; 身边的大家都这样温柔,超级好。 所以哪怕有一丢丢遗憾,也不可以抱怨的吧? 但她真的好想见一次尾生大神啊。 到老师为什么不肯透露大神哪怕半点消息?把校稿反复阅了四遍,连标点符号也再三确认的自己,不配得到相关嘉奖吗? 她跟元羡抱怨起来,被他揽入怀中刮鼻子:“都有我了还这么想男人。” 她噘嘴:“什么啦。有人说大神可能是女生哎,虽然我坚持他是男生。” “为什么?” “你看完《无为录》没?” “嗯。”还改了错别字,加补写三篇番外。到老师说会尽快交给她校正。 “男女主之间,怎么说,感觉大神有点一厢情愿。” 元羡失笑:“什么意思?” “他技巧始终在线,氛围营造、人物群像也很精到,但偏执狂男主和正常人女主太快在一起了,缺乏起码的沟通理解。” “等等,我去下洗手间。” 听不下去了。 角色多少有作者的投影在。她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洗了把脸,调整好表情回去:“小音,你……” 桌子最底层的抽屉被打开,方恺音则怔盯手中相框。 恍有一盆冷水,对着元羡兜头而下。 “是你吗?” “……什么?” “跟踪我的变态,是你吗?” 分手 方恺音曾经丢过一张证件照,哪里都找不见。 保洁阿姨偷偷告诉她:“有个青年跟了你一路,我还以为是你朋友。他从你桌上拿了什么才走。” 翻箱倒柜,少的只有照片。 那天早上的奇怪感觉果然没错,确实有人尾随她。 几乎是劫后余生,她不寒而栗。之后很久都杯弓蛇影。 现在它出现在新男友家里。 真相呼之欲出。 “……不是我。”他脊背发凉,“你听我说。” 方恺音轻声回应。 他重燃希望:“你说什么?” “我说……”她拾起包,“你可真恶心啊。” 一句话,足以将他打入地狱。 他罪无可恕,当有此报。 方恺音早带相框离开。元羡呆立许久,猛然扑跪在地。 * 方恺音没辞职。变态的又不是她。 倒是元羡再没出现。 她嗤之以鼻,决定专心工作。 可对那人的爱与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刻滴答作响,如驱之又聚的迷雾,纠缠难脱。 于是装作公事例行:“到老师,元羡已经几天没填工作记录了。” 上司正眯眼细擦老花镜:“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曷至哉’?” “问你对象去。”到先韧大哈了口气,镜片立时雾蒙蒙,“我这把年纪爱当鹊桥不假,做传信青鸟却飞不动啦。” 方恺音喏喏坐回工作桌,脸上着火:臭小子,竟然告诉领导…… 不过是否多少能证明,他待这份感情的认真? 她因此泄气,大起大落后胸中徒留虚无。光标在名为“201708”的工作文件夹上逡巡,新任务让人兴奋难抑,却完全提不起精神…… 她忽然去翻日历。 三个月前,元羡入职。 所以,他不干了? ……正好。变态就该死得远远的。 另一边,到先韧在qq对话框打下几个字:“小姑娘总算问起你啦,把握机会。” 对方即时回复:“一定,多谢您了。” 闺蜜 “在干嘛?” 方恺音眼皮打架地接通语音聊天:“在读《罗杰疑案》,头都大了。” 竹秀榛正嚼橘子,及时鼓励:“加油加油,阿婆写人性很透彻。” “人性哦……世界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对啊,无差别杀人、强奸犯,恐怖分子、变态狂……冷酷无情又自私自利,一群蛆虫。不过也要分先天和后天的。”对方觉出异常,“怎么了,你碰到什么事了?” 岂止是碰到? 根本深陷地狱。 方恺音道明始末,闺蜜先翻着花样地骂,渐渐却没了声响。 “就是这样。吓死人了。” “你觉得他真心喜欢你吗?” 她委屈得不行:“我哪知道呀?他动机不纯我脑子又笨,根本分辨不出来。” “瞎说,笨也是他笨。”竹秀榛连忙顺毛,“那你有没有报警,或者跟领导反映?” “……没有。”连想都没想过…… 啊,这姑娘真的是……“你租期还有多久?能不能搬家?” 某人瞬间缩成土行孙:“上个月刚续了半年……而且搬家好麻烦。” 能有你招惹上甩不脱的变态狂麻烦??竹秀榛边大力揉头发边想辙:“让阿姨过去……不行,她要上班……平时锁好门,出门就跟你室友一起,绝对不能落单,明白吗?” 方恺音乖乖应声:“好,我知道啦。”话在嘴边转了几转,终究没问。 她是想问,元羡会不会有苦衷? 但那般藏掖忸怩的感情,秀榛曰之“自以为是”,向来瞧不上。泡菜剧里主角瞒这瞒那的,她嗤鼻:“借口,其实还是不够爱。” 如果自己到现在还摇摆不定、没有觉悟的话,跟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没差了。况且…… 况且这样的恋爱,叫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去死 何谓“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元羡这几天兵荒马乱,算很有体会了。 从睁眼就开始想她:她在做什么?有好好吃早饭吗?早晚风凉,她晓不晓得带外套?以及…… 她今天,会原谅他吗? 听见楼上响动,元羡狠狠抑下去见方恺音的冲动,打一杯果汁,不知道第几回地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一万来字的番外改了又改,到老师催了一周,他借口不合意,压着不发。 其实不合意的,只有那个人讨厌自己这件事而已。 她戒备又鄙夷的表情,他毕生难忘。 尾生笔下少年愈意气风流,元羡本君就愈瞻前顾后;他们唯二的共同点是目标明晰、步履坚定,但他做不到少年般孤注一掷。 他明白在爱情中将自己贬得太低是最危险的尝试,但方恺音于他,意味着通往救赎的圣光,降临得恰逢其时,沦陷得顺理成章,不由得他不垂下高傲的头颅,去寻求攻占她心房的路途。 元羡读研期间因患中度抑郁辍学,吃过大半年的药就不肯再治,离家出走到越州与人合租住单间,几乎不出门。租房附近有河,他每每经过,都要望着那波光徘徊许久:直接投河,怕嘴里灌进污泥;想往身上扔把火再跳,就要担心死得不彻底。这世上为何找不到干净又优雅的死法?藏地的天葬倒很唯美,可……胡思乱想一番,不知不觉已在家门口。 那天晚上他烟头扔了满地,脑子呲呲尖叫“月色正好,赴死何难”,终于晃晃悠悠,长腿往护栏一跨—— 就被高个姑娘拽扑在地。 “你,你别死!” 她陡然抽噎,眉毛眼睛鼻子挤缩得像丑橘的底部。 可他心脏扑通、扑通、扑通,四肢百骸暖暖烘烘。 啊,他想,活着原来也不是只有坏事。 贿赂 言念君子,乱我心曲。1 自初见,他就不曾停止过对她的恋慕。 “一见钟情”太泛泛。这是一种被深埋在地心、却终究蔓延千里破壁而出的情绪。 又是从何时开始,企盼甘霖般期冀她也能爱自己? 经历了短暂却炽烈的甜蜜、且迅疾落空后,那份渴求之心愈盛,像沉默渐涌的潮水将要漫过他的头顶,吞噬他,要他永远地留下。 而他愿意。 哪怕泥足深陷、万劫不复,他也做定了她的囚徒。 甘心情愿,至死无悔。 * 前些天遭遇瓶颈,尚能栽给水逆,可鸡毛蒜皮母猪生仔似的没个完,君有有憋忍很久才卜卦:巽上坎下,涣也。精心维护的眼睛正明亮,不在忧虑范围内;人心不齐也算不得问题,毕竟由来已久。“患难将消,利涉大川”,柳暗花明实乃吉卦,君有有思忖论不到自身上,想回去问问室友,电梯刚开,就见外头站着小音的前男友。 她一面腹诽“张冠李戴、方卦君卜”,一面摆出封建大家长的架势:“有何贵干?” 元羡除了不敢直面小可人,对其他女性一视同仁:“打扰了,我想拜托你帮我和小音和好。” 君有有嗤鼻:“就你这么个火坑?……mashami?” 男人双手捧上女画家的水彩原作:“不成敬意。” 某画痴摸着粗砺树干的边缘、斑驳小径的光影魂游仙境:“……她应该在加班,你先进来。” 音女王在上,千万莫怪。 元羡把前因后果述说完,君有有抽纸巾大声擤了下鼻涕:“以后我就是你们头号cp粉。”瞥向时钟,“她也太晚了。”低头发信息。 元羡莫名不安。 对方猛递过手机来:“小音回冀州老家了。” “记得锁好门呐。”方恺音回复完,握紧行李杆等候检票。 注:1原句为“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上门 今年老家供暖受限,方恺音担心爸妈日子难过,打定主意要他们收拾东西跟自己去越州过冬,谁知道迎她进门的,除了一如既往既傻又活力的宾果,还有—— “你怎么在这儿?!” 元羡双颊浮着红晕:“我坐飞机来的,咳咳,没想到这么冷。”他怕去迟了又被拒之门外,回家抓上外套就走,皮鞋都没换,折腾了一夜才赶在姑娘前头敲开了方家门。 带鼻音居然是别样荡漾,方恺音脑内中指高竖——对自己,当下恶声恶气:“你来干吗?我家又不是医院,不治感冒也不治精神病。” 他侧头在她耳边轻语:“我来见岳父岳母。” shit!“你是不是……” 他目光炯炯:“我没病。” 宾果尾巴摇得要掉,笑成一朵花的方妈走近催促:“杵在门口干啥?进屋说进屋说。”见娘亲那两道浓眉熨过般舒展,方恺音就知道她对“女婿”的到来有多额手称庆了,说不定还要择吉时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念叨念叨…… 她假笑着揪住男人衣领:“你要敢乱来,关门放宾果,听到没?” 元羡弯了眉眼:“是。” “哼。” ……结果乱来的根本是她妈。“小元啊,你刚刚说你是做什么的?” “阿姨,我写书。” 方恺音蹙眉:这就瞎说八道上了?可惜她妈最烦…… 方妈一拍大腿:“真出息!这么好的儿子怎么养的?你父母是……” “妈……”被方妈一瞪,某人噎住。 元羡岿然不动:“我父亲是牙科医生,母亲在高中教物理。” 方恺音大翻白眼,方爸方妈喜不自禁,硬要留“女婿”在家吃饭,趁他俩在厨房忙活,她把元羡扯到里屋:“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裹着羽绒服手依旧冰凉,他心疼地覆上去,不让她甩开: “小音,我错了。请你,嫁给我。” “……不行。” 原谅 “请嫁给我”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多重含义的? 方恺音拒绝承认对于那一瞬间的犹豫甚感羞耻,而且她不打算修正答案。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在咣啷啷的火车上,她反复咀嚼这两句诗,其实明白自己已经深陷情网无从逃脱,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拥有无视理智、抛弃一切以换情爱的资格。 她将头偏向一边,不为对方忧郁而惑人的面庞所动:“除非,我们先把病治好。” 再然后,还得去见公公婆婆。 啊不害臊,这话绝对不能…… 元羡倏地紧拥住她,像攀附于树的藤蔓: “谢谢。真的,谢谢。我会一直努力,完成你所有心愿。” 不晓缘由,方恺音的眼眶骤然溢满了泪,接着,她轻拍了拍他的背: “好。” * 他们去做检查,虽然元羡试图将病史轻描淡写,但方恺音依旧听得怔在那里。 抑郁症基本上是与自己的斗争,自厌压抑、麻木窒息,孤独甚至绝望……患者无法调节自己的情绪,整个生理机制也持续崩溃,假使再得不到家人的理解与支持,熬不过去而选择轻生的人并不在少数。 方恺音后怕地埋在他肩窝啜泣。她终于记起俩人的初遇:他想死,她拦住了他。 她竟曾经可能失去他。这念头,仅仅在脑子里打个转,她就心痛到无以复加。 元羡抚着她的秀发,落下一吻:“没关系,都过去了。” 他更多的还是感激,为蜕变新生的自己,也为与她彗星般交会碰撞的耀目姻缘。 “你是怎么走过来的?”离开医院,她迫不及待地吻他,问。 “健身,写文。”元羡觉得姑娘滋味甚好,和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边啃边嘟囔,“结果居然吃自己的醋。” “啥?”她被亲得迷迷糊糊。 “我是说,结果居然能这么幸福……” 日常 元羡抑郁症基本痊愈后,为免夜长梦多,在自己生日那天跟方恺音扯了证,心想着总算能名正言顺酱酱酿酿了,谁知俩人都忙,碰都难得碰到一块儿。 自从得知未婚夫对自己乃一见钟情,方恺音很是臭屁了段时日,这晚趴在床上校稿子,遽然埋首偷笑。 “怎么又这么方啊小方?”紧赶慢赶终于得空了的元羡凑近,瞥一眼文档末行的“任尾生牢捧住成小趣的脑勺”,点点她鼻尖儿。 “小方高兴不行哦?”她板着脸依旧可爱。 伊根本是刚出笼的肉包子,白生生香喷喷。“嗯,不行。”他一本正经,“因为我会忍不住想……” 他凑近她耳边悄声调戏,被姑娘娇娇一捶:“你好烦。” “烦你一辈子,怕不怕?” “哼。”她啊呜咬住他光洁下巴,小舌在褐痣上流连,“谁怕谁小狗。” “……小母狗。”男人突然爆粗口,翻身紧贴压住惊呆的小方,落下昏天黑地的深吻。 她脸蛋腾地燎了原:秀榛有有救命嘤,这人,这人好像要把她吞进肚子里! * 小方当然没被元野兽吃干抹净——但也差不离。 她鼓着粉颊糟蹋他头发:“我要不稀罕你了。” 含着姑娘粉嫩樱果的某人乍惊:“为什么?……你不舒服?”他揉揉她的小肚子,揪起一团肉肉。 “大坏蛋,”她丢开他的手,要哭不哭,“不是叫你轻一点吗?” “我没听见,”元羡装蒜,俩爪子恨不得黏在她身上,“我就听见你说还要还要……” “你你你!”方恺音羞恼太过,拿嘴去堵那吧唧吧唧吐浪花,啊不,是浪话的口条,结果…… 她那个悔啊,羊入虎口不外如是。 元羡提枪上马,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乖,再来一次。” “唔!” 女王 《无为录》实体书共十二本,一二册发行后一个月,销量即超二十八万。夕拾出版社终于咸鱼翻身。 第三册发行前夕,越州卫视纪录片栏目的制作人找来,想做一期关于网络文学出版主题的节目。考虑到营销策略,到先韧劝元羡借此公开身份:“又不是坏事,再说还能瞒多久?” 他顾虑方恺音的反应,举例女驸马试探:“你是李兆廷会怎么想?” “他脑子抽抽才会不要冯素珍,”预备妻子边洗米边撇嘴,“人家才貌双全到皇帝那里都挂号,还是为了救他才骗人。” 元羡忍俊不禁,谁知她又说:“但也不会对她多好吧,毕竟她太厉害了。” 他沉默地环住她,知道她的意思: 不论古今男女,能做皇帝就别做臣子皇后,拿住了自我命运的权杖,就别再将它拱手相让。 * 方恺音知道尾生大神将在今晚的庆功会首次亮相公众前,特意换了小黑裙白西装,她个头高,这样穿相当打眼。君有有笑她心机,开车送她的元羡则意味深长道:“他肯定只看得见你。” 然而在现场,她只有和摄像师并肩站在人群外缘的份,却也因此被“就地取材”采访了。 她刚介绍完出版的基本流程,整个大厅骤然全暗,所有人屏息看向舞台。 “大家好,我是尾生。” 台上的男人走进光圈,深鞠躬。 “感谢大家远道而来。没有各位的努力与读者的喜爱,《无为录》绝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绩,我也会努力在写作这条路上寻找并坚守自己的‘道’。除了始终支持鼓励我的到先韧老师,我还想特别感谢我的未婚妻兼校对,方小姐,没有你就没有尾生。” 灯光“啪”地打在怔愣的方恺音身上。 “mireina1,”他看着她,“余生,请多指教。” 注:1西班牙语“我的女王”。 结局 元父元母始终自责对儿子关心不够,所以在元羡出走后,哪怕他们第一时间跟寻去了越州,也不敢贸然干涉他的生活,直到他顶着头上的伤,求他们给他两年自由的时间。 柔顺的元母难得地强硬起来,她并没自己想象中坚强,她需要足够充分的理由。 元羡沉默良久,开口: “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两年半后,他们把儿子儿媳迎进门,嗔怪道:“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方恺音手搁在腹部羞涩地笑。 扶着她肩膀的元羡扬声宣告:“爸、妈,你们要当爷爷奶奶啦!” * 婚礼现场,新郎背了半宿的演讲稿被伴郎弄丢,对着众宾客懵了圈。 君有有的竹马向改打起呼哨来,好歹消解了尴尬气氛;竹秀榛则趁机高喊“尾生大神求签名”,荡开一阵笑浪。 元羡深呼吸,与紧张得手指绞在一起的方恺音对视。 “我刚从一场重病中痊愈,写过一本还可以的小说。 “我能想出十八种让男女主角相爱的办法,不少于三十六种让男主跌至谷底又起复的转折。 “我这二十六年并不完美,但也从未后悔。 “可是,方恺音,我想不出不爱你的理由,想不出,错过你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不出前者,是因为它们并不存在。 “想不出后者,是因为我不希望它们存在。” 然后他诵聂鲁达的《女王》: “‘钟响摇荡着天庭,宇宙溢满赞歌声。 只有你我,只有你和我,爱人,我俩在倾听。’” 方恺音泪流满面,小跑上前与他拥吻。 阳光下、花香中,戴着鸽子与火焰项链的她在他耳畔轻语: “teamo1,我的第二次初恋。” 注:1西班牙语“我爱你”。 番外一·婚礼 方恺音与元羡的婚礼于一次花园party举行。 竹秀榛也是临了才知道,在厨房抱着“始作俑者”不放:“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如果是他的,我现在绑架你成不成?” 套一条简洁白裙的方恺音将装满餐具的樱桃木木盒轻搁下,拍着她的手,好笑又感动:“当然是我的,我更想去蜜月旅行嘛,你不是知道?” “唉,我真嫉妒你。”竹秀榛撅起嘴,一瞬落泪,“要幸福啊,一定要幸福。” 方恺音心柔似水,与闺蜜相拥。 “我知道啦,你也是。” * 萧成和唐婧都没料到结婚现场大撕逼后,会在别人的婚礼上遇到彼此。 他俩左顾右盼,假装互不相识。 “?,”唐婧悄摸摸去扯堂妹的蕾丝袖边吐槽,“我也是醉了……” 转头却见唐娜自个杵在那儿,对着手心嘀嘀咕咕、挤眉弄眼,她脸都快跟黄瓜一个色了。 “班长。”元羡打完一路招呼,走过来,“也恭喜你新婚快乐。” 然后他微笑着朝萧成敬了一杯酒。 ……wtf。 藏起根本没戴戒指的左手的唐婧向满天神佛保证,姓萧那家伙的眼珠绝对是被吓大的。 咋,你瞅我干啥?我怎么知道我高中同学怎么知道的! 你丫再瞪?再瞪?! ……萧大白我跟你没完! * 作为新郎新娘的头号cp粉,君有有自觉身肩必须接到捧花的重任。 然而天不遂人愿,临时“借来”充场面的发小才是老天爷真儿子。 向改将几乎是飞进怀里的捧花递至她面前,浓郁的香气把她熏懵住了。 “什么时候有空,也考虑下我。” 啊呀,君有有发呆,原来他腼腆起来,耳朵会变成樱花布丁。 * 唐娜往四周警惕地望了望,捧着粉色护身符细语:“学长,那你先睡一下下,等回家了我叫你呀。” 然后她把护身符贴在耳边。 “……好。” 那声音沙沙的,小小的,像有风拨弄光的琴弦。 番外二·初遇 那天的事对于方恺音,比起纷繁细碎的浪花,更像起伏不止的浪声。 无比清晰—— 无比遥不可及。 一个被反复炙烤的毒辣下午,她拖沓着脚步,慢慢往架子鼓教室走。 当初学这种乐器是因为觉得酷,但日子久了,每天报到便使之成为一种折磨,尤其在盛夏。 目的地位于商品城某不起眼入口的三楼。楼下有初中生情侣着情侣衫卿卿我我,方恺音没忘抛白眼——在经过之后。 踩着布满灰色脚印的台阶上楼,穿过一段幽暗又带潮气的走廊,唧唧喳喳的女孩子背负吉他进入隔壁教室。 方恺音推开那扇厚重的深灰色防盗门。 全世界瞬间安静。 微尘浮动,少年慵懒扭身,嘴角微弯:“回来了?” 日光倾泻。 ……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啊。 分明初相遇,却似久重逢。 “抱歉,认错人了。”元羡笑道。 “嗯?没关系。” 方恺音摆摆手,没在意噗通乱跳的心。 他们都不知道:三个月后,她也认错了人。 这一错,就是十二年。 可所谓缘分就是这样奇妙: 会遇见,会分开; 要经历,要去爱。 再早再晚,或好或坏,总将如此。 你知道吗? 我不怕等你。 你相信吗? 在等待的日子里,我爱的,只有你。 试译聂鲁达《女王》 不懂西语,自嗨来的。 ******** lareina 女王 pabloneruda 巴勃罗·聂鲁达 yotehenombradoreina. 我唤你为女王。 haymásaltasquetu,másaltas. 有人高过你,比你更修长。 haymáspurasquetu,máspuras. 有人天真过你,比你更纯良。 haymásbellasquetu,haymásbellas. 有人妩媚过你,比你更艳亮。 perotuereslareina. 但你是女王。 cuandovasporlascalles 你漫步街边 nadietereconoce. 无人识芳。 nadievetucoronadecristal,nadiemira 无人见你水晶的冠冕,无人 laalfombradeororojo 注目你走过时 quepisasdondepasas, 铺着的金红地毯, laalfombraquenoexiste. 不存在的地毯。 ycuandoasomas 当你显形 suenantodoslosrios 我体内所有 demicuerpo,sacuden 血流汹涌轰鸣, elcielolascampanas, 钟响摇荡着天庭, yunhimnollenaelmundo. 宇宙洋溢赞歌声。 solotuyyo, 只有你我, solotuyyo,amormio, 只有你和我,爱人, loescuchamos. 我俩在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