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唱给月亮听》


 一、并非期待的相遇

    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来。郑宇星拉着行李箱走过空中廊道，扑面而来台湾独特的潮湿气息。
    离开到日本工作已经八年了，这八年来他从居酒屋服务生，一路辗转做到企业的分公司代表，大家觉得他无比幸运，却不知道他一边掛点滴一边做简报，直到疫情袭捲了他的家人，他在视讯画面里看见父母的遗照，那个瞬间，他失去了所有倔强。
    「反正都辞职了，这段时间就先来帮我吧。」把切块的牛排塞进嘴里，西装笔挺的男子笑容可掬。
    「唉，果然是鸿门宴。」摇了摇玻璃杯，红酒香气随及溢出，郑宇星无奈喝下一口。
    「好不容易熬到疫情结束，娱乐產业也要起飞啊，看在老同学一场，你就当我们国际联络的窗口，待遇从优。」
    王宇晨笑了笑，当年他俩因为名字相仿，在大学被取了个宇宙星晨的组合绰号，还说要不是风格太过迥异，全班就集资开公司让他们出道。
    不过如今一看，两人衣着打扮都透露出商场菁英的气质，比起舞台更适合在谈判桌上较劲。
    「你那公司是专办演唱会的吧？就是俗称的垃圾主办？」
    「说话怎么那么不客气，能当人的话谁想当垃圾。」把最后一块肉吃掉，王宇晨举手让服务生收盘。
    「我可以再不客气一点，你那小地方供不起我这尊大佛。」
    「当然是比不过你的百万年薪，就是来玩玩嘛，当个翻译也好啊。」
    「你怎么好意思让百万年薪做翻译？」郑宇星说完忍不住苦笑，眼前男子是标准富二代，偏偏这种游戏人间的态度，让他能毫无芥蒂寻找能用的棋子。
    「真的不来？我可是打算邀请韩国女团……，啊，你比较喜欢男团吧？那我找几个小鲜肉来。」
    「你可不要说送几个到我房间啊。」郑宇星瞇起眼睛。
    「不至于不至于，我们这是正派经营。」王宇晨挥了挥手，随后像想起什么道：「但是我堂哥的夜店……」
    「别闹了，我没那个心情。」
    郑宇星语气严肃，王宇晨自然也闭起嘴巴，他爱玩归爱玩，脸色还是会看的。不过只消停一会儿，很快又开口道：「我知道你还需要一些时间，但俗称工作是最好的疗伤药，你考虑考虑，我都是为了你好。」
    「谢谢。」郑宇星昂首喝光红酒，逕自站起身，「听你灌的鸡汤，让我想起前上司常跟我说，加班是为了走更长的路，真的很长，差点就进坟墓了。」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你不帮也没关係，我等下把夜店地址发你，报我的名字能打折。」
    「谁要啊神经病。」郑宇星苦笑，「今天谢啦，骂一骂你我心情好多了。」
    「好兄弟说什么谢，你等下出去不准偷刷卡啊，这顿说好我请。」王宇晨也站起身。
    「亲兄弟明算帐，还是aa吧。」转过身去，郑宇星举起黑卡说再见。
    说实话，回到台湾的郑宇星没有其他朋友，当年他万念俱灰的离开，为了断绝所有挽留，他一股脑将联系方式全都解除，直至三年前，他因缘际会发现过去的电子信箱还能登入，打开后除去满满广告信，其中居然有王宇晨每年发送的生日贺卡。
    虽然只是设定的罐头讯息，但这不曾间断的祝福，还是成为他重温友谊的契机，毕竟他们大学期间确实当过气味相投的伙伴。于是他碰运气的发出电子信件，而对方也奇蹟似的顺利看见，两人交换彼此近况后，就开始时不时的联络。
    他和王宇晨之间的感情很单纯，所以能够无拘无束的轻松往来。对比直至临终都不愿留下隻言片语，却让他成为眾多房地產唯一继承人的父母，郑宇星始终无法分辨，那究竟是残存下的亲情馀暉，抑或带有什么残忍的讽刺。
    此刻的他隻身靠在阳台，俯视底下万家灯火，却迟迟不肯点亮自家大厅。
    ※
    结果还是来了。郑宇星坐在会议室，觉得自己真是天生贱骨头，不过劳死不甘心。
    「没事没事，今天轻松点，就看看这几个提案，哪一个cp值比较高。」王宇晨说完便把一台笔记型电脑转过去。
    「不是说翻译吗？这跟你当初说的工作内容不一样啊。」嘴巴抱怨着，手指倒是灵活点开简报档。
    「唉，你平常都做几亿的案子，怎么能大材小用。」王宇晨理直气壮。
    「剥削的资本主义。」郑宇星眉头紧锁，认真瀏览眼前档案。
    虽然他早就习惯分析简报，但娱乐產业他十分生疏，报表上的数字也不敢照单全收，于是条列笔记下重点，表示有些东西他还需要调查。
    「你看看，年入百万的人做事就是不一样。」王宇晨双手捧心感慨。
    「所以我百万年薪的合约呢？」郑宇星指尖敲击桌面，发出咚咚闷响。
    「别急，我们兄弟一场，你还怕我跑路吗？」
    「这很难说，娱乐圈不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觉得你对这个產业有很多误会，来，让哥哥我一层一层洗刷乾净。」王宇晨说完话便伸手去剥郑宇星的西装外套。
    「神经病。」郑宇星笑着把对方手打掉，「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现在才想骗我来不及了。」
    「也对，毕竟你身边有个杨明川嘛。」
    杨明川。
    彷彿闪电在眼前乍现，白光叫人措手不及，郑宇星陷入剎那恍惚。但那也仅仅一瞬，当他回过神来，看见王宇晨正用双手摀住嘴巴。
    不错，至少知道自己挺白目。
    「怎么，怕我撕你嘴啊？」郑宇星唇角上扬，摸不透底下是什么情绪。
    「没有没有，就是不小心脱口而出，你也知道我没别的本事，记人名就是一流。」这点王宇晨倒是没说错，从小到大他只要把名字和脸配上，就几乎不会再忘记，天生就是交际应酬的人才。
    「无所谓，都是以前的事了，又不是佛地魔，连名字都不能说。」摊开双手耸耸肩，郑宇星无所谓说道。
    「你这样想最好，前男友那东西，就不是个东西。」王宇晨点头附和，一脸感同身受。
    「讲得好像你有前男友一样。」
    「唉，我是别人的前男友啊，我就觉得我不是个东西。」
    「真是神经病。」郑宇星哼笑，并不讨厌这种自嘲的笑话。
    「哎呀，忘了说正事，周末有个摇滚音乐节，你要不要去参观参观。」
    「你家承办的？」
    「没，这次只是协办，先看状况如何，有机会也想试试这块。毕竟台湾的独立音乐也有自己的市场，多方涉猎总是好的。」
    「总算有点老闆的样子了。」郑宇星低头轻笑，「好啊，我也很久没听团了，去看看也好。」
    「你在日本还不听团？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娱乐啊？」
    「说对了，真没有。」
    「哎呀年轻人不要把时间都花在工作上，青春都这样被浪费。」王宇晨摇头叹息，要是他在日本，可是有大把新鲜想去体验。
    「是谁上次还跟我说工作是最好的疗伤药。」
    「拜託，你都去了八年，总不是这八年都在疗伤。」
    确实没有，只是把伤口放着烂。郑宇星在心底嘀咕，嘴巴倒是说：「反正现在有空，是时候回顾一下青春。」
    「就是就是，我等下让人拿工作证给你，音乐节嘛，到处走走逛逛别客气。」王宇晨用力比了个讚。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到底让我来你这做什么？」说是要工作，内容又跳来跳去，连薪水小偷都称不上，简直就是廖添丁。
    「就说来玩嘛，透透气也好，自己待在家多无聊。」富二代的想法就是这样朴实无华。
    「行吧，那我之后把刚才的资料查一查，整理完的分析再传给你。」社畜的想法也是这样毫无长进。
    「没问题，你办事我放心。」
    到底是哪来的自信？郑宇星叹一口气，觉得多半是友人善意的敷衍。
    ※
    睡前窗外仍在飘雨，郑宇星有些担心，毕竟他目前没有足够热情，无法穿着雨衣和一群年轻人狂欢。不过隔日一早阳光普照，倒是给了他不错的心情。
    踩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这次音乐节标榜破土重生，选了个相对清新的场地，郑宇星看着服务台旁的大型节目单，发现没有任何熟悉的名字，但舞台前早就站满难掩兴奋的观眾，看来这几年自己确实冲离潮流很远。
    掛着工作证移动是很方便，但夹在一群真正在工作的人中间，又显得格外尷尬。郑宇星在后台帐篷逛了一圈，觉得还是去看表演比较实在，于是他转身准备离开，迎面而来是刚进帐篷的乐团，郑宇星先侧身让揹着吉他的乐手通过，甫一抬头，便和一双眼睛四目交接。
    杨明川。
    这三个字不消思考就佔据整颗脑袋，剧烈膨胀几乎叫人生疼。
    而对方那双桃花眼也装满惊讶，彷彿用力一摇就能掉落满地枯黄。
    「……宇星？」
    先开口的是杨明川，这让郑宇星有些庆幸，如果连名字都被忘记，那他的人生真是一败涂地。
    「嗨，好久不见。」郑宇星曾经设想过重逢那一天他会说什么，但已经是太久前的记忆，现在他脱口而出的，不过是这些年在职场上打磨出的客套本能。
    「很久了……，你变了好多，我差点以为认错人了。」杨明川苦笑，彷彿真能从舌尖尝到苦涩。
    我当然变了。郑宇星心想。他在大学还是戴着眼镜垂着瀏海的乖乖牌，到了日本这个讲究外貌礼仪的国度，自然就脱下眼镜梳起瀏海，连穿的西装都比周遭人时尚合身。
    反观杨明川只是从棕发恢復成黑发，依旧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驼峰鼻，虽然少了点年轻的胶原蛋白，却平添不少成熟的男人味，无论从哪一点看来，都仍具备一定的吸引力。
    但郑宇星能摸着良心说，当年他喜欢上这个人，并不全然是因为这副皮囊。
    「这么多年总是要有点改变。」郑宇星轻笑，「那你呢，在搞乐团？」
    「嗯，我是键盘，顺便写一些歌。」
    「顺便？」郑宇星皱起眉头，口吻充满怀疑。
    「发生了很多事，我……」
    「我现在要去工作了，祝你演出顺利。」不打算听长篇大论，郑宇星高举胸前悬掛的工作证，点个头便逕自转身。
    「我的团叫《赤道仪》，希望你能听一下我的歌。」
    最后的声音被垂下的帆布掩盖，郑宇星大步迈前。他不回头，没有理由回头。

 二、别说来不及

    直觉应该找王宇晨兴师问罪，但郑宇星打开啤酒喝了一口，念头便伴随冰凉液体吞嚥下去。
    依对方那没心没肺的个性，约莫也不是刻意牵线，顶多是看见自己不算排斥的态度后，就顺水推舟了一把。至于两人能不能重逢，就全看老天安排，虽然郑宇星早就不信神佛。
    在日本街头他曾被传教士缠上，男人不停说着要将自己献给主才能得到救赎，郑宇星就用中文回应不好意思我不信教，以为传教士听见外国语言能知难而退，没料想对方还留了一手，竟用中文说了句神爱世人，你也爱神。瞬间郑宇星的好斗心被澈底点燃，他接连用日文英文法文吼了我不爱你，最后用台语烙下「林北丢爱挖嘎低」。
    他离开时没有留意对方的表情，满心满意都是自己赢得这一局的快感，不都说神力无远佛届，怎么会连小小的语言障碍都突破不了？不过现在回想也觉得太过幼稚，刁难一个打工仔不是成熟社畜应该有的行为。
    总之他变了太多，如今的郑宇星就像一只底下破洞的青瓷花瓶，外表看起来温润优雅，但无论倒什么进去最终都会流淌殆尽，爱也好恨也罢，根本没有执念能留在心底。
    郑宇星摇摇罐装啤酒，觉得现场晴空万里，没必要为小事搞坏心情。
    会场的音控台搭了鹰架挑高，郑宇星默默找了根柱子靠近站立。台上乐团正在试音，电吉他的馀响，爵士鼓的敲击，对郑宇星而言既陌生又熟悉，他曾经那么沉迷音乐，但这八年他记起的新曲只有电视广告的旋律。
    没过多久第一组乐团开始演唱，郑宇星听着他们飘忽不定的音准，希望这仅止于开场暖身。松散的氛围直到第三组表演终于有了变化，观眾反应也肉眼可见的活跃起来，郑宇星依照刚才听见的歌词进行搜寻，发现是点阅率颇高的乐曲，不禁暗想自己的耳朵果然还行。
    接续上台表演的团体，支持者声量明显大上不少，还隐约能听见女孩的喊叫声。郑宇星心头微动，望向两侧转播主舞台的大萤幕，果不其然发现那抹高大身影。
    他们是三人一组的团体，主唱兼吉他手是个容貌出眾的阳光帅哥，移动途中时不时对台下挥手招呼，惹得女孩们尖叫连连。反观贝斯手是一身黑的长发美女，整个人气质疏离，彷彿电影里刻板印象的杀手。一直在后方默默装置键盘电线的杨明川，戴着渔夫帽看起来并不醒目，但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高度，外加宽肩窄腰长腿，即使不看脸都引人瞩目。并且女孩们呼唤的团长，十之八九就是指这个人。
    郑宇星吞嚥下啤酒，觉得眼前画面确实赏心悦目，但这毕竟不是偶像选秀，长得好看是额外加分，耳朵听见的才是真正考科。
    没过多久乐团便开始演出，郑宇星先是注意到主唱的声线，虽然称不上天籟之音，却彷彿包裹一层肥皂泡泡，有着让人想仔细聆听的特殊共鸣。
    脸蛋好看，声音又有辨识度，真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啊。郑宇星内心感慨，却还是皱了皱眉，觉得这表演和自己期待有所落差。等到第二首歌开始，他忽然理解杨明川那句顺便写一些歌是什么意思。
    在郑宇星的记忆里，杨明川宛如魔法师，他随便哼哼唱唱个什么，都能让当时的自己神魂颠倒，彷彿每个音阶都是恩典，是造物主精挑细选的宝贝。
    当然到了现在，他知道纯粹是自己滤镜厚得不可思议，不过眼前正在演出的歌曲，也确实离印象中的杨明川太远。
    或许是江郎才尽吧。郑宇星说不上有什么情绪，只是感觉两人更陌生了而已。
    「谢谢大家。」唱完两首歌后，主唱趁机喝了口水，「接下来这首歌，是我们团长临时更动的，也许是有什么特别想法吧？啊，别问我啊，我也不知道，真的是很久没唱了，如果唱错词会不会很尷尬。」
    主唱回过头挤眉弄眼，杨明川则是弹出了综艺节目常有的罐头音效。
    「总之，知道的朋友跟我们一起唱，这是首非常好听的作品，《别说来不及》。」
    当前奏响起的剎那，郑宇星从尾椎一路麻到头顶，他太熟悉这种感觉，那无法抑制的颤慄，就是当年死心塌地的原因。
    别说来不及我还有十分鐘可以准备旅行
    别说来不及我还留着为你录的一张cd
    里头都是你爱的旋律
    你说我们还有青春可挥霍
    你说最爱我偷偷牵你的手
    你说有什么理由让彼此错过
    所以别说来不及所以别说来不及
    所以别说来不及因为我爱你
    温柔轻快的男声，朗朗上口的旋律，观眾摇头晃脑的哼唱，不难想见这首歌受欢迎的程度。
    当然受欢迎，因为杨明川写的歌就是那么好听。
    他就是可以写出这种，一瞬间获得所有爱意的歌曲。
    郑宇星没有等到演唱结束，他将啤酒罐捏扁丢进垃圾桶里，随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
    「老大，所以嫂子听见了没啊？」刚走下台没多久，林浚瑞便像隻小鸡吱吱喳喳绕着杨明川转。
    「别乱喊，没有嫂子。」杨明川只是低头整理电线。
    「少装了啊，这么临时改歌，还选了这种少数你自己写爽的，不就是想唱给谁听吗？」
    「……应该听见了。」
    「哇靠！真假！你怎么知道，还是说他站很前面？」聊起八卦，林浚瑞整个精神都来了。
    「pa台附近有人，他从以前就喜欢那个位置，看穿着感觉也是。」
    「哇操会不会我很快就有喜酒喝了？恭喜啊！」
    「他后来走了，八成是不想理我，所以别乱说话，很烦。」
    是真的烦，杨明川心想。记忆中纯粹而热情，总会崇拜凝望自己的恋人不復存在，唯有那从未改变的站位习惯，才让郑宇星残留下些许当年的影子。
    「那他干嘛要来，不就是欲拒还迎吗？老大你是不是劈腿被抓……」
    「我没有劈腿。」用力关闭工具箱，连帐棚外的演唱都没能盖过巨响。
    「快点，要让位。」将贝斯袋俐落揹起，刘紫芳一如往常惜字如金，却恰恰转移这不寻常的火药味。
    「晚上我不吃饭了，团练时间再联络你们。还有，造谣算是毁谤罪，不要以身试法。」杨明川冷脸说完便拎着箱子走出帐篷。
    「……干，我刚感觉老大眼里有杀意，我是不是大踩雷了啊。」林浚瑞皱眉撇嘴，活像被遗弃的小狗。
    「你，白目。」刘紫芳毫不留情补给这隻小狗一脚。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有劈腿。盘腿坐在沙发上，杨明川抓起威士忌，直接口对瓶喝下去，食道立刻灼热起来。
    原本以为再见到郑宇星，应该会先揍他一拳，当年走得那样突然，自己的后知后觉彷彿成了做贼心虚，没有人相信他一无所知，全认定他是始乱终弃的陈世美。
    当时自己坠入人生最黑暗的阶段，是不忍回顾的穷途潦倒。然而事过境迁，他重新振作起来，如今真正看见人时，杨明川只在意郑宇星瘦了好多。明明印象中还是婴儿肥的脸颊，现在却看得出颧骨形状，身形也整整小了一圈，这段日子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而当郑宇星表明自己工作人员的身份，杨明川第一直觉想到的，是终于可以把这首歌唱给他听。
    经歷种种调适，杨明川已经掌握根据歌手条件，将优势最大化的创作技巧。但早期的他其实充满本位主义，写歌全是因为他有执念、有寄託，必须将欲望完完整整呈现，《别说来不及》就是这样的存在，而这种歌通常很受听眾欢迎。
    杨明川曾经自嘲，他要是想红就必须掏心掏肺，把所有心路歷程都摊在阳光底下，然而他生命里没有那么多情感足够支撑，火红只是曇花一现。
    酒精正在侵入体内，杨明川觉得身体轻飘飘，脑袋却异常清醒。在见到郑宇星之后，他久违的起心动念，即便轮廓还模模糊糊，却很有继续挖掘的价值。
    ※
    「依据各团的网路声量，过去动员的规模，以及能带动的经济效益，我初步……」
    「等等等等，你就没什么要先问我吗？」王宇晨盯着一碰面就开始做分析简报的郑宇星，觉得想像中的风暴没有来临，竟有那么点不自在。
    「要问什么？你的预算上限或是预期收益吗？这些后面……」
    「你真的没见到那个人？」这是王宇晨唯一能给予的提示。
    「谁？杨明川？」
    「所以有见到嘛。」王宇晨表情顿时拨云见日，「那你干嘛这样？不问我点什么吗？骂一骂我也爽啊。」
    「你不仅神经病还有点m啊？」郑宇星抽了抽嘴角，「但我没什么想问的，反正就当巧合，我没有兴趣深究。」
    「真冷淡，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王宇晨长叹一声。
    郑宇星刚想回答，对方却抢先补上一句：「所以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把你的电话给他了吧？」
    「……蛤？」意想不到的发展让郑宇星皱紧眉头。
    「就，音乐节那天晚上他传讯给我，因为他知道我是协办嘛，就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络方式，所以我给了你的电话。唉呀这年头谁还讲电……」
    「原来你根本没有要尊重我的意思。」郑宇星说完便将笔电啪的一声闔起，两脚一站就准备离开。
    「等等你先冷静，我只是想说大家缘分一场，而且你不是也不介意……」
    「王宇晨，我是把你当真兄弟，留在这只是想帮你，并不是欠你什么。公事公办我没有意见，假公济私我马上走人。」
    一字一句，郑宇星说得清楚无比，王宇晨尷尬的揉揉鼻尖，随即露出讨好的表情：「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这次是我不对，不会再有下次了，先坐下、坐下。」
    严肃观察对方反省的神情，郑宇星深呼吸一口，重新回到座位上。
    「……我再确认一次，你应该没有跟杨明川进行什么交易吧？」
    「天地良心啊，我和你是宇宙星晨，是四年的好同学，他跟我又有什么屁关係。」王宇晨挥舞双手，极其浮夸的撇清。
    「没点屁关係还出卖我？」也算清楚眼前这人个性，身为商业巨擘的独生子，从小在利益场耳濡目染，八成是认为没有危险那施点小惠也无所谓。
    「是他想跟你有点屁……，呃不是。反正呢，如果你真的不爽，他找你的时候直接黑单就行了，现在手机那么方便，随时随地都能把他消音。」
    「……算了，先不管他，难道还能强迫我接电话啊。」郑宇星自嘲的冷笑。
    「就是嘛，你要真不放心，我免费帮你家装个保全怎么样？我叔叔他……」
    「停，知道你家族什么都有，但你想不想先把自己的事业做下去。」
    「想想想，麻烦这位专家继续你的简报。」王宇晨摆出请开始的手势。
    要不是看在这人还有几分正经，否则自己绝不可能奉陪。郑宇星无视口袋里传来手机的震动提示，重新打开了笔电。

 三、跟你一起谈恋爱

    「宇星，我是杨明川，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希望你可以记一下。」
    有了提前告知，第一封简讯并不令人惊讶，以重新取得联系的朋友来说，距离感也很恰当，说实话没有能挑刺的地方。
    虽然有些自作多情，但在音乐节上听到的那首歌，内容明显有着挽回的意思，如果杨明川张口就想求復合，郑宇星会毫不留情将他拉黑，不过现在这副带点客套的模样，反倒像是单纯念旧。
    郑宇星犹豫半晌，最终没有储存号码，却也没有删除简讯。
    若真要计较，与杨明川相处的记忆里，好的部份是远远多过不好的，他是一个专情、有仪式感，并且才华洋溢的帅气男友。郑宇星不曾后悔与他交往，可再续前缘的念头也是从未萌生。
    这无关过往，纯粹是感情已经枯竭了，你不能期待从一片沙漠开出花来。
    很快将这则简讯拋到脑后，基于工作理由，郑宇星打开电脑瀏览起韩国偶像的演出影片，他顺着推荐下滑，主要观察短期间有高点阅的组合，而他正巧碰到新曲发布，自然是好奇的点进去欣赏。
    开头嘻哈饶舌搭配低彩的色调，郑宇星才刚适应这种风格，下一秒旋律却一百八十度转变，华丽的西域风情来得叫人措手不及，宛如是将二首不同歌曲剪辑。这出乎意料的编排让郑宇星皱紧眉头，他赶忙翻阅留言区，果然发现一个名词叫「变奏拼接」。
    顾名思义，就是在一首歌里放进至少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曲风，大胆而前卫，充满实验精神，至少网民是这样说的。
    原来叫变奏拼接啊。郑宇星嘖嘖称奇，却不是针对眼前这首歌，而是将近十年前，杨明川为他创作的那首歌曲。
    大二的时候宿舍重新抽籤，郑宇星的顺位排在最后，必须和别的年级同寝。当他发现室友是谁的当下，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杨明川，那是音乐系的风云人物，身高和能力一样醒目，学校有什么大型活动都是由他负责音控，郑宇星不只一次在距离不到二公尺的位置佇足站立。
    「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这是杨明川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标准的搭訕台词，几乎预告了两人未来不纯洁的关係。
    当然刚开始还是很单纯的，郑宇星国中时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但他的家庭非常传统保守，电视播到同性剧情都要骂几句的程度，所以他完全没有出柜的打算。
    而杨明川感觉比起人类更喜欢音乐，他在经过室友同意后，搬来一架电钢琴，大四的他不常待在寝室，只要在就基本是戴上耳机弹琴。
    他们寝室一共四人，另一位也是大四学长，在开学二个月后便搬出去和女友同居。最后一位则是一天到晚打工，郑宇星甚至担心他是不是负债累累，问过之后发现他只是想买辆大型重机，也就不打扰他自立自强的决定。
    而郑宇星主修企管，辅系应用外语，课表本来就比一般情况要满，有空也会跟同学间逛瞎闹，宿舍功能就只剩下睡觉。总之宿舍成员到齐机率趋近于零，更别提要建立什么感情。
    就是有一天夜唱回来，清晨微光透过窗户显得格外柔和，座位上的杨明川正闭着眼睛弹琴，一切都是这样安静，唯独郑宇星的心脏莫名喧嚣不停。
    「……你回来啦。」睁开眼睛的杨明川很快注意到门口的室友，他脱下耳机，毫不在意打了巨大的哈欠。
    「嗯，刚跟同学去夜唱，你整晚都没睡啊？」或许真是累过头了，此时此刻郑宇星的精神和肉体十分割裂，他的身体想直接扑向床单，心里倒是扑向眼前这个人。
    「刚好有些灵感，做完就这个时候了。啊，不行了，我要睡觉。」杨明川摇摇晃晃走到床边，自由落体般倒下。
    「你是在写歌吗？我可以听吗？」小心翼翼的，郑宇星蹲在床缘，两颗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睡顏。
    「……嗯，再让你听，我睡了，晚安。」似乎连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杨明川每个字都黏黏糊糊，要很仔细才能听得清楚。而郑宇星深吸一口气，在日光逐渐明亮的房间里，轻声道了晚安。
    在杨明川实现承诺，而郑宇星将曲子夸得天上天下只此一首后，两人在寝室共处的时间明显增加，更正确来说，是郑宇星刻意营造出这些时间。
    他会传讯息问杨明川在不在，要不要顺便买份滷味回去。或是说刚好遇到买一送一，可不可以帮忙分摊一杯珍奶。总之各种藉口半真半假，杨明川似乎也乐意配合。
    过了几个月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郑宇星推掉和同学去踏浪的邀约，只是拉过椅子坐在杨明川身边。
    「……我可以弹看看你的琴吗？」郑宇星对那架电钢琴好奇许久，总算找到适合的空档开口。
    「可以啊，你弹。」杨明川起立伸了懒腰，他现在弹琴不用戴着耳机，行动也跟着自由许多。
    得到对方允许，郑宇星立刻鳩佔鹊巢，他用右手食指一个个按压，弹出一首笨拙的小星星。
    「你对音乐那么有兴趣，就没想过要学吗？」虽然没有刻意追问，但杨明川猜测郑宇星家境不差，不像是无法负担费用的模样。
    「有啊，但我爸觉得那是玩物丧志，我是要当总裁的人，不可以浪费时间。」郑宇星边说边摇头，露出不敢茍同的表情。
    「完蛋，我现在浪费总裁一秒鐘几十万上下，是不是要破產。」
    「神经病啊。」郑宇星大笑，「我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本来要考外语系，也是被我爸阻止，现在企管成绩不上不下，开公司是真的会倒。」
    「你家很严格喔？」
    「嗯，我爸是长子，可是我爷爷把事业交给他弟去经营，说我爸脑袋太古板，只适合去收租，所以虽然是包租公不缺钱，但我爸一直希望我帮他扳回顏面。」指头无意识抚摸琴键，这些话郑宇星还是第一次对外人说。
    「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你和那些不太一样。」
    「什么不太一样？」郑宇星仰首，疑惑的望向杨明川。
    「你特别乖。」察觉对方瞬间皱眉，他马上补充道：「不是在调侃你，是说跟你在一起感觉很安心。」
    「……我勉强当作是称讚吧。」总觉得话中有些暗示，但郑宇星自己心里有鬼，并不敢多问。
    「好，为了答谢你刚刚的献技，我也来一首小星星。」说完话的杨明川没有要郑宇星让位，他逕自坐在边角的位置，优雅伸出双手，弹出的却是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你怎么骗人啊，你再弹一次。」
    「我才没有，这也是一种小星星。」杨明川说得理直气壮，应要求又弹了一次小星星变奏曲，只是这回郑宇星也加入了，他在每个停顿点都随意按下一个键，一首名曲瞬间四分五裂。
    「你现在说这首叫什么啊？」感觉恶作剧得逞，郑宇星笑得眉眼弯弯，十分满足。
    「这首叫……跟你一起谈恋爱。」
    那一瞬间，郑宇星整个人停止呼吸，他只能傻傻望向那双桃花眼，看着里头笑意越堆越高。
    「别那么紧张，是弹钢琴的弹，那首歌我取名叫做恋爱，怎么样，很适合吧？」杨明川边说边笑，连肩膀都止不住颤抖。
    「……神经病！」郑宇星双脚用力一踏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杨明川见状急忙拉住他的手臂。
    「你不要生气，我没别的意思……，不对，我有别的意思。郑宇星，我想追你，应该可以吧？」
    抓住的手正轻轻摇晃着，郑宇星不用看就知道杨明川在笑，其实自己也笑了，但不想那么快让对方知道。于是他板着一张脸回头，语气冷淡说道：「我先说清楚啊，我们现在还只是室友关係，你不要趁机乱来。」
    「那当然，我很乖的。」杨明川把手松开，漂亮的眼睛眨呀眨，深諳魅惑人心的办法。
    不过奇怪的是，在告白后的日子里，杨明川无预警从宿舍消失，这让郑宇星莫名其妙，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作为室友没有报备行程的义务，若是以前他还能用食物钓一钓，但现在他就是食物，没有理由自己送上门去。
    难不成是欲擒故纵？郑宇星没有恋爱的经验，也不知道可以找谁商量，只好默默累积起不满，这样的压抑在杨明川终于出现时一口气爆炸。
    「我不是故意的，这几天被公司关在录音室里赶工，对不起对不起。」
    杨明川双手合十求饶，跟一般学生不同，他早就在音乐业界工作，时间控管是永远的难题。而郑宇星听完对方解释，气一下就消了。
    「……所以你以后要当艺人吗？」郑宇星小声询问，他不想当无理取闹的人，但前提是先搞清楚状况。
    「我？没有啊，只是幕后人员罢了。」
    「为什么？你那么适合上台。」
    「你是在夸我帅吗？」杨明川笑出一口白牙。
    「是好看的啊，而且你又高，随便站上去都比其他人醒目。」郑宇星认真说道。
    「……你说这种话，我真的会忍不住亲你。」
    「不可以，我没答应。」双手捂住嘴巴，郑宇星瞬间后退好几步。
    「你等着吧，我很快就会让你答应。」杨明川挑了挑眉，表情充满自信。
    之后杨明川仍然是宿舍的闪电侠，常常出现一会儿就消失，但郑宇星已经知晓对方分身乏术，自然也就不再计较。
    两人关係真正变化是在圣诞节晚会，以往杨明川都会担任音控，可他毕竟已经大四，就趁这次机会把任务交接下去。而无论是谁负责，郑宇星就是习惯站在音控台旁边，他喜欢这个能环视全场的位置，远胜过前方纷纷扰扰的人潮。
    出乎意料的是，杨明川在歌手轮替的空档，突然抱着一把吉他上台。
    「嗯啊，麦克风测试，我是大四的杨明川，现场应该有不少人认识我。」杨明川朝台下挥手，底下有好几团人配合的吶喊，而郑宇星非常确定，杨明川在看见自己时笑得特别狡猾。
    「我从以前就担任各大活动的音控，今天终于卸下重担，就趁机帮自己谋了福利。我没有在台上唱过歌，大家忍耐两分鐘让我爽一下。」
    大学生多半爱玩，对于这位大四学长，多少也有些感恩付出的善意，于是乱哄哄的鼓譟过后，眾人安静的让吉他声响传遍会场每个角落。
    一闪一闪亮晶晶只有你在我眼里
    今天一早起床看不见你突然有点沮丧
    想到开始和以前不一样我也应该长大
    可是怎么办啊不够成熟的人还在赖床
    其实我没有那么想离开还是最想你啊
    一闪一闪亮晶晶全都在说我爱你
    放在天上放光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一闪一闪亮晶晶等你说一声我愿意
    真是一首太奇怪的歌，用小星星当开头，随后变成无关的民谣风格，最后又回到小星星结尾。
    一曲结束，全场寧静片刻，下一秒发出如雷的欢腾，大家什么反应都有，「这什么歌啊」、「学长你超屌」、「我愿意」，而杨明川只是深深一鞠躬，便在喧闹掌声中下台。
    郑宇星想，也许仅有这首歌的内容称得上追求，可就只消这样，二十岁的他便心甘情愿坠入爱情漩涡。
    现在三十岁的他在网路找到当年影像，晃动的画面和糟糕的收音，没有半点浪漫的痕跡。
    但是这回忆并不坏。郑宇星苦笑，只要把滑鼠控制在看不见底下留言的地方。

 四、快来救我

    因为疫情肆虐影响，父母的丧礼办得十分简单仓促，等郑宇星回国早就尘埃落定。然而后续仍有行政程序要处理，掛断和律师的通话，郑宇星忍不住叹一口气。
    虽然感激亲戚们能陪父母走完最后一程，但接下来的疏远回避，还是让郑宇星有股说不出的无奈。他并非想当个不孝儿，却无法掩盖未尽照顾的事实，也不怪只剩冰冷的法律文字与他碰面。
    但实在是太冷清了。郑宇星看着手机里的联络人，除了王宇晨和律师外没有其他，不禁怀疑自己会成为孤独死的案例，最后被草草焚烧掩埋。想想还是趁早规划后事，花葬应该不错，既省力又环保……。
    思绪到一半被震动突兀打断，郑宇星看了一眼手机，随后面无表情复製简讯文字，丢进搜寻引擎里一探究竟。
    「所以这餐厅是杨明川推荐的？」王宇晨注视眼前男人俐落的点餐，内心涌上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嗯，他没事就给我传一些店家，而且是他自己吃过的，不是什么网红业配。」
    「喔唷，这样听起来你们相处还不错嘛。」王宇晨嘖嘖称奇。
    「没有啊，都是他单方面联络我。」郑宇星一脸理所当然。
    「……好兄弟，你一封都没回？」
    「没。」
    「那他传了几封给你？」
    「我看看。」郑宇星拿出手机划了一下，「至今一个月八封，也不算多吧？」
    「这得看是用什么标准。」假如是追妹那确实少了，王宇晨暗想，「不过他除了菜单外就没跟你说什么？」
    「没有啊，如果多说我可能就删除了，现在这样感觉还能留着，毕竟我那么久不在台湾，也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
    不愧是前男友，很清楚要从什么地方渗透。王宇晨在心底发出感叹。
    说实话，他虽然是郑宇星的朋友，却没有对杨明川產生敌意。当年不少同学对他们交往诸多揣测，但就后来王宇晨在业界的人脉，他没听说过杨明川乱搞的事蹟，反而有许多人惋惜他的遭遇，也许还得是圈内人才能掀开蓝色窗帘。
    至于郑宇星为什么突然离开，王宇晨不清楚原委，可能也没必要明白。人活着开心就好，刨根究底有时候只是徒增伤疤，把麻烦的事变得更加麻烦。
    「所以你韩团的事进展到哪里？」察觉对方开始神游，郑宇星乾脆把话题导回工作。
    「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称讚你的敬业精神。」王宇晨摇头叹气，「目前还有些疑虑，电脑前讲不清，所以我打算亲自飞一趟韩国。」
    「喔，要陪你去吗？我可以做做简报。」
    「不用不用，我有秘书，你知道的。」王宇晨双手按住胸口点点头，郑宇星马上想起那位波涛汹涌的美女。对富二代而言，下半身的快乐跟工作能力相比，孰轻孰重大家心里有数。
    并不喜欢这种话题，郑宇星很快将目光移到送上桌的餐点，油亮的焢肉看起来层层分明，咬下去软烂入味令人胃口大开，郑宇星配着饭越吃越满意，整张脸洋溢难得的幸福表情。
    「……我帮你拍张照吧。」吃惯五星级的王宇晨，在铜板价餐厅只点了道汤，眼下十分有空的掏出手机，迅雷不及掩耳按下快门。
    「干嘛啊，有什么好拍的。」郑宇星皱眉同时不忘咀嚼。
    「记录你今天吃饱睡饱，状态良好。」手机快速点击几下，王宇晨露出欣慰的表情。
    「神经病。」不想理会眼前胡言乱语，还是品尝美食比较要紧。
    ※
    无聊。王宇晨出国之后，郑宇星可用度日如年来形容自己的生活，并不是说他对唯一好友如何依赖，而是他手头突然没有了需要处理的业务。
    郑宇星不是天生工作狂，能偷懒他当然想放假，但人类就是依靠对比取得判断的动物，百忙之中获得十分鐘空间弥足珍贵，无所事事里就想做点什么证明没有虚度光阴。他当然有考虑找份正式工作，可是大公司逃不了绩效竞争，小公司免不了一人多用，无论哪种都不是郑宇星想要的。眼下他不愁吃不愁穿，没有要向什么人证明自己，不需要像从前那样糟蹋身体。
    看见窗外阳光普照，郑宇星想乾脆去买些植栽布置，让死气沉沉的环境多点生命气息。他戴顶棒球帽徒步走在台北街头，却发生从未设想的意外插曲。
    「远端橈骨骨折，不过并不严重，建议先打石膏固定，这几周都要休养。」医生埋头敲打键盘，对常见的手腕骨折没有太多情绪。
    郑宇星在日本生活久了，不自觉遗忘马路如虎口的警句，他完全没料到只是走在巷弄里，竟会被转弯的机车迎面撞上，他反射性伸手抵挡，所幸对方车速不快，其他部位都还好，就是右手手腕惨痛报销。
    「请问有更快復原的办法吗？例如开刀之类的。」郑宇星眉头紧锁，已经开始
    盘算生活中的种种不便。
    「也是可以开刀，你要不要先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我们再决定之后的治疗方式。」
    「……那没关係，就打石膏吧。」被医生这样提醒，郑宇星想起开刀似乎需要有人陪同，无论详细规定如何，现在的他都不考虑这个选项。
    吃饭可以叫外卖，洗头可以去理发，至于其他事虽然不太方便，但慢慢处理应该也能做到，此刻无业游民的身分突然有了巨大优势，至少他不用为了休息养伤去对谁鞠躬道歉。
    到了可以洗澡睡觉的时间，郑宇星找到件宽松的睡衣，努力实现单手解扣的高级技巧，所幸清洗的一切都缓慢顺利的进行，直到他在穿裤子时勾到脚滑了一跤为止。
    跌倒瞬间他什么都抓不住，只能任由屁股猛烈撞击地板，郑宇星脑中有剎那空白，反应过来后左手死死按住痛处，分不清位置是尾椎还是骨盆还是什么地方，他现在根本无法挪动身体，甚至怀疑会不会又是另一处骨折。
    真的太痛了。郑宇星心想，自己的人生究竟还要遭受多少次这种痛楚，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最终下场还是孤伶伶的倒在浴室，全身痛得要死泡烂在这满地积水里。
    已经太痛了，承受不住了，郑宇星突然疯狂大哭起来，他在父母灵位前掉不出一滴眼泪，原本是以为忘记该怎么哭了，直至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并不是忘记了，而是当时他还有馀力控制，彷彿把自己放在一个置身事外的位置，就可以逃避他终究是被拋下的事实。
    他的父母到死都不肯联络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原谅他，那是永永远远不会改变的事实，可他居然这般厚顏无耻，对庞大的遗產没有一丝愧疚，以为那些是自己本就应得的财富。也许现在这一切都是继承的诅咒，疼痛只是额外给予的惩罚，最终他会这样悽惨的丑陋的孤单的死去。
    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袭来，郑宇星无力招架这份溃堤的脆弱，哭到连呼吸都很困难，他只能不停张口吐纳，彷彿岸边一条濒死的鱼。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肉体的疼痛终究不足以带领他走向死亡，他非常努力的站起身子，用浴巾包裹住湿凉的自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坐下。
    能做到这种程度，应该是不需要叫救护车了。郑宇星的身体还在颤抖，内心却割裂般理智，独自生活这几年来他都是如此，因为没有人会伸出援手，即便自欺欺人也要保持冷静。
    接连意外不断，让郑宇星警觉至少该留下隻言片语，他转身拿起手机，就在这瞬间，他连最后一道防线也被瓦解。
    「今晚的月亮好漂亮，希望你有空去窗边看一看。」
    那隻没有被记录姓名的电话号码，除了首次招呼外，居然于现在传来带有个人情感的字句。郑宇星觉得自己濒临崩溃，他都快死了哪有什么心思去看月亮，于是他不假思索的点击回拨，电话那头也很快接通。
    「喂，宇星吗？好难得你……」
    「杨明川。」
    声音里还带着浓浓哭腔，可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快来救我。」
    现在的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
    杨明川只花费十五分鐘就抵达，郑宇星从对方脱下安全帽面色苍白的模样，研判这不可能是一段安全的旅程。
    看见郑宇星的当下，杨明川明显呆愣片刻，随后以逮到学生犯错的态度，板起脸孔狠狠教训起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会搞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郑宇星在心底懊恼万分，当时自己情绪已经到达临界点，无论眼前出现什么都会当作浮木，但过了半晌他恢復过来，马上就后悔起自己的鲁莽行为。可不由分说，比起后面可能出现的三四五六七次伤害，他更愿意承受向前男友求救这种尷尬。
    「别骂了，先进来吧。」侧身让出通道，郑宇星觉得再让杨明川在玄关大吵大闹，邻居很快就会报警。
    「你真的是……。」也察觉到失态，杨明川重重叹一口气，快步走进屋内。
    动作缓慢将门重新锁上，郑宇星回头吓了一跳，他以为杨明川会走到客厅坐下，孰不知他只是默默站在自己身后。
    「……你的手怎么了？没事吧？会很痛吗？」口吻和刚刚截然不同，杨明川的声音算不上特别好听，放轻说话时却显得格外温柔。
    「这个还好，已经给医生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郑宇星小幅度摆动手臂，他自己也还没习惯石膏的存在。
    「都包成这样还说没大碍，你这是不是骨折……」
    「我叫你来，不是因为这个。」
    郑宇星强硬打断没完没了的关怀，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明，可他望向杨明川满是担忧的脸庞，嘴巴开合几下都没能把话说出口。
    「所以是因为什么？」终究还是要对方主动询问。
    「……我刚刚在浴室跌倒，腰和屁股那附近撞到了，现在感觉是还好，但是怕半夜或睡醒有什么状况，所以……」郑宇星越说越小声，头也越来越低。
    「你擦药了吗？」
    即使不看对方表情，也能从语气中感到严肃，郑宇星只好老实承认：「没有，这里之前全部整理过，东西基本都丢掉了。」
    「……你先去床上休息，我去买药，你不要乱动，乖乖等我回来。」简直像对三岁小孩耳提面命，杨明川转身就拿起刚放在鞋柜上的安全帽，准备开门时又扭过头来。
    「先把钥匙给我，等一下我自己进来，你不要再走来走去。」
    伸出的掌心带有不容拒绝的气势，郑宇星咬咬下唇，将钥匙递了过去。

 五、还能留住些什么

    表面观察应该是单纯撞伤，杨明川将冰袋放至郑宇星臀部，抢在黄金时间冰敷。
    被对方看见屁股，郑宇星内心没有太多波动，毕竟严格说起来，全世界最清楚他身体长什么样子的，大概就是杨明川。可是他一边趴着接受冰敷，一边注视对方从袋里拿出消炎药布、去瘀软膏、止痛药，还有……凡士林。郑宇星眉头皱得死紧，眼里有千言万语。
    「……你如果起药疹过敏，或是手哪里皮肤痒都可以擦一点，凡士林很好用，你不要这样看它。」注意到对方充满怀疑的目光，杨明川无奈说明。
    凡士林确实好用啊。郑宇星在心里冷笑，这种廉价的润滑品他在大学不知被用了几回。
    追忆起来只感觉太过荒唐，当年他接受杨明川的告白后，两个人只要在寝室独处，就基本没有穿好衣服。
    情竇初开的他是一匹脱韁野马，不受控制的一路衝向悬崖。
    杨明川曾经形容他像兔子，外表温驯其实性慾旺盛，郑宇星当下没有反驳，甚至配合的翘起尾巴。可认真想了想，比起性慾更驱使他行动的，其实是好奇心。
    杨明川是他的初恋、初体验，所有他想像里情侣会做的事，他都想从对方身上得到答案。所以无论杨明川想试什么，郑宇星几乎都会配合，想在哪个时间用哪个姿势，他让对方予取予求，杨明川甚至没有用过套子。
    说得夸张一点，郑宇星一度怀疑自己会被精液溺死。
    开始有意识节制，还是因为第三名室友回来后，忍不住捏着鼻子提醒，年轻人diy很正常，但要记得开窗户通风。以及更迫在眉睫的，郑宇星濒临死当的成绩。
    想到这里还得感谢一下王宇晨，因为他极度仰赖郑宇星的笔记过活，在发现对方无故旷课三次后，立即求爷爷告奶奶拜託郑宇星乖乖回来上课。所以虽然辅系的学分没保住，本科系倒是勉勉强强滑垒过关。
    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在杨明川毕业搬出去后终于消停，现今的郑宇星十分感谢自己骨子里的保守，没有在被邀请时就脑袋发热答应同居。如果他张眼闭眼都只看见杨明川，那他很快会成为被海妖魅惑而死的水手。
    「先冰到这样，晚点还要再敷一次，你可以先睡一下。」袋子里的冰块融化了大半，杨明川将它放在自己腿上，伸手帮郑宇星盖好棉被。
    「……应该没事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一句谢谢在嘴巴滚了一圈仍旧说不出口，郑宇星没想过自己居然变得如此彆扭。
    「我等下先回家拿笔电，今晚会留在这里，就待在客厅，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不用了，你……」
    「宇星，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真的只是担心你，你就让我留下来帮忙好不好？」
    杨明川的声音里带着恳求，郑宇星一时找不到足够有力的说词拒绝，犹豫片刻后只好点头同意。
    ※
    当杨明川重新返回，协助完成第二次冰敷后，已经是凌晨两点。
    「你明天请好假了吗？」将对方衣服拉好，杨明川注视郑宇星翻身到一个不压迫的角度，并且自己盖上棉被。
    「我没有工作……，不对，我的意思是，我平常在帮王宇晨，只是他刚好出国，所以这阵子我不用工作。」不想被当作无业游民，郑宇星详细解释。
    「那很好，你可以专心养伤，这段期间我会来陪你。」杨明川说得太过自然，彷彿他们就应该这样相处。
    「……难道你就不用工作吗？」
    「我现在是自己的工作室，时间很弹性，你不用担心我。」杨明川笑了一下。
    不，我没有在担心。
    郑宇星对这气氛感到烦躁，索性闭上眼睛睡觉。他耳朵能听见那句轻柔的晚安，随后是逐渐离开的脚步声，他眼皮能感知房里的灯被转暗，而后似乎是走廊照明被点亮。那些细微变化并不打扰，可又无处不在的提醒，这间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受伤的郑宇星身体十分疲惫，睡眠却断断续续很不安稳，在不知道第几次醒来后，他用左手按摸自己后腰臀，感觉疼痛已经减缓许多，也没有发热或肿胀的跡象，他不想把功劳归于处理得当，全当作是自己摔得并不严重。
    看了手机知道现在是凌晨四点，郑宇星思量就算是夜猫子也应该睡了，于是躡手躡脚的下床，他小心翼翼靠近灯光大亮的客厅，在墙后偷偷探出头观察。
    杨明川居然还没睡，他正戴着耳机坐在沙发上，两手时不时点击笔电，似乎是在进行作业。然而没多久就闭上的眼睛出卖了他，杨明川明显在打瞌睡，他停顿住的身体往右侧倾斜，点了下头后倏地醒来，动手敲一下键盘，随后又忍不住闔眼。
    你想睡就去睡啊！郑宇星在心里大吼着，却怎么都踏不出劝说那一步。他知道杨明川这样苦撑，最大可能就是担心自己会突然需要他。
    杨明川以为自己在郑宇星心里是个坏胚子，可是错了，大错特错，事实正好相反，郑宇星比谁都清楚杨明川是个好人，是个不会斤斤计较，愿意主动付出的人。
    重逢之后的杨明川一直释出善意，即便没有得到回应还是不打算放弃，而现在的他只是打一通电话，杨明川就愿意前嫌尽释的来照顾他。
    但郑宇星就是害怕这样，他不愿意让乾涸的土壤接受灌溉，无论杨明川对他有没有其他想法，他都希望这个人适可而止，他们之间不应该有更深入的交集。
    最终郑宇星只是安静回到房间，假装先前的一切他都没有看见。
    ※
    郑宇星正式走出房间是早上七点多，那时候杨明川正在喝咖啡，看见对方便连忙从沙发站起身。
    「你怎么起来也不叫我，状况还好吗？」杨明川伸手要扶，郑宇星则是示意不需要。
    「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应该擦药就好了。」
    「那就好。我刚刚去买了早餐，还热着，快点一起来吃。另外我买了牛奶，先放在冰箱，你如果……」
    「杨明川，你可以走了。」
    不带丝毫温度的发言，让杨明川愣在原地，他漂亮的桃花眼里现在爬满血丝，但郑宇星只能狠下心与之对视。
    「我说了这段期间要……」
    「我没有答应你。」郑宇星果断的阻止对方，「我很感谢你来帮忙，但是你在这里我没办法安心，最好的方法就是请你离开。」
    听见这些话的瞬间，杨明川皱眉握紧拳头，郑宇星知道自己伤到对方，他甚至有了挨一拳的心理准备。但杨明川没有，他本来就不是个会施暴的人。
    「……我明白了，其实本来就只是担心你会出事，既然你没问题，我确实应该离开。」杨明川弯下腰收拾自己的笔电，同时将钥匙放到桌面。
    这段期间郑宇星只是安静站在一旁，彷彿检查行李收拾的苛刻房东。他没有移动脚步，仅是目送对方走到玄关，而在杨明川戴上安全帽，动手打开门时，男人终究忍不住开口：「你现在骨折，要多补充钙质，饭也要好好吃。你真的太瘦了，我看了很难过。」
    说完话的杨明川头也不回离开，家里瞬间又只剩郑宇星一个人。他转身走到沙发坐下，看见桌面摆放的早餐，是馒头夹蛋配豆浆，那是大学时候他最常吃的组合。
    他左手拿起温热的黑糖馒头，咬下去蓬松香甜，配上中间滑嫩的鸡蛋，每一口都是幸福的滋味。
    原来自己还能感受这样的幸福吗？郑宇星边吃边掉眼泪，觉得即便生活千疮百孔，肚子里却还能留住什么。
    ※
    又过了好几天，郑宇星的撞伤没有大碍，人也已经习惯和石膏相处，然而他实在找不到理由解释眼前的状况。
    「不好意思啊，我是杨明川的朋友，因为他要我把这个鱸鱼汤送来，如果你觉得我很可疑的话，我就放在楼下门口啊，你再自己来拿。」
    即便隔着对讲机，郑宇星还是清楚认出这位是杨明川乐团的主唱，声音辨别度果真鹤立鸡群。
    「……你先等一下，我马上下去拿。」虽然被这安排吓得不轻，但郑宇星不会对陌生人失礼，他简单整理下仪容，抓起钥匙便匆匆下楼。
    「哎你好啊，不好意思我们突然跑来，听说你身体不太舒服，这个鱼汤是我们明川哥特地买的，网路五星好评，排队至少要花半小时，现在就交到你手上，希望你能好好享用，最好是可以给我们回馈，证明一下我确实有把东西平安送到。」
    如黄河氾滥一发不可收拾，林浚瑞滔滔不绝着实把郑宇星唬得一愣一愣，连吐槽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麻烦你，谢谢。」从头到尾一直站在旁边的刘紫芳，说话同时举起手机朝郑宇星拍照存证，完全是专业外送员的架势。
    「……我才该跟你们说谢谢，不好意思让你们专程跑这一趟，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日本商业文化的礼貌根深柢固，郑宇星九十度鞠躬。
    「干什么道歉啊，明川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拔刀相助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明川哥也有买我们的份，我是希望你继续向他点餐，这样我们也可以顺便吃一下。」
    男孩的笑容实在灿烂，郑宇星不忍心戳破他根本没和杨明川联络的事实，只能礼貌的微笑。
    「很好吃。」刘紫芳用手指了指那包鱼汤，虽然还是穿得一身黑，却神情并不显得冷漠。
    都是好孩子啊。郑宇星在心里想着，微笑不由得又加大几分。
    「哎搞半天忘自我介绍了，我叫林浚瑞，她是刘紫芳，我们和明川哥是一个团的，我们团叫《赤道仪》，就是搞独立音乐的。」
    「我知道，我看过你们表演。」郑宇星说道。
    「哇，真假？哪一场啊？」
    「就是之前的草地音乐节，我刚好是工作人员。」
    「耶？……等一下，你该不会是站pa台旁边的吧？」林浚瑞顿时瞪大双眼。
    「我确实习惯在那里，但我不是负责音控，就只是……」
    「卧操你就是嫂……」
    林浚瑞话还没落地，就被刘紫芳狠狠踹了一脚。
    「靠这真的有一天会断耶！你可不可以用其他方式啊！」知道是在提醒他闭嘴，林浚瑞蹲下抚摸自己小腿，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先离开，请保重。」刘紫芳对郑宇星点点头，随后用力拉扯林浚瑞后领，不由分说要把人带走。
    「誒誒我自己会走！再见啊嫂……早睡早起身体好！」
    最后一句的音量突然加大，怎么想都是欲盖弥彰。郑宇星觉得刚才彷彿经歷一齣魔幻喜剧，包括左手拎着的那袋鱸鱼汤，都拥有不可思议的重量。

 六、残存的善良

    「虽然早知道老大性向男，但真没想到是这一型的，看起来有够乖，不过他果然喜欢年纪小的嘖嘖。」林浚瑞口中咂嘴，越想越觉得有趣。
    《赤道仪》成员认识的契机是在高中热音社，与现在不同的是，当年的林浚瑞只负责唱歌，而刘紫芳其实是吉他手。杨明川是他们社团指导老师，平常基本是乐器教学，偶尔也会有音乐创作和团体合奏等课程。虽然年龄差距九岁，但杨明川说话风趣，又有真材实料，学生大多愿意和他亲近，更有不少人下课会主动找他帮忙讲评。
    「你到底要抢几次拍？而且你是北宜公路吗？唱个歌还要九弯十八拐。」杨明川双手按压太阳穴，对抓着麦架的林浚瑞毫不留情。
    「唉唷老师你不要这样，我真的有努力练耶，你不可以打击国家幼苗。」高中生习惯的嘻皮笑脸，尤其林浚瑞笑起来又特别阳光，叫人不忍心一直泼他冷水。
    「要不是看在你声音不错，我还懒得理你。不过林浚瑞，你以后还想继续唱吗？」
    「继续唱？是说大学吗？那当然可以，不是都说大学生很间？」
    「如果你只是想当社团玩玩，那就这样，也不需要找我指导，那是浪费时间。假如你有想要更大的舞台，就先去练吉他。」
    「吉他？那不是刘紫芳负责的吗，我只想专心唱歌。」
    听见林浚瑞的回答，杨明川毫不掩饰冷笑一声，嘲讽道：「你连乐理都不懂就说想专心唱歌，连乐手都不知道尊重就说想当主唱，小鬼，你现在站在最前面其实是因为长得好看，不管唱再烂都会有人为你尖叫。」
    就算是指导老师，这些话也太尖锐了，林浚瑞瞬间气得满脸通红，一脚把麦架踹到旁边。
    「干，你讲话不会太机掰了吗？这里是热音社耶，你是我老闆吗？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
    「我可以当你老闆。」杨明川极其冷静，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现在就像一颗原石，砸一砸是有声音，但是浪费。假如你愿意磨，不管花再久我都会让你变成金子发亮。」
    这个人是疯了不成？林浚瑞对自己的实力心知肚明，毕竟比起说他唱歌好听，更多人是称讚特别。但足够特别不就行了吗？林浚瑞总是这样说服自己。
    即使不愿承认，可杨明川刚才的讽刺不无道理，他就是长得足够吸引人，反正高音飆不上去就挥手鼓吹观眾，低音压不下去就对台前同学寒暄，无论如何站在台上都不显得丢脸。
    刘紫芳虽然是固定配合的乐手，但林浚瑞一直不觉得对方吉他厉害，若真要说个合作理由，就是不用担心少言低调的她会抢走自己风采。
    他确实是在玩玩，他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让青春留白。但如今有人对他说，他还是颗原石，只要磨一磨就有机会变成金子。
    简直是疯了啊，哪有什么比这个更酷的！
    林浚瑞思绪高速飞跃，葛莱美奖彷彿近在眼前，杨明川为了阻止对方脑袋过热，率先约法三章，一是考上大学、二是练好吉他、三是学习正确的发声方法。林浚瑞自然是乖乖同意，而他不知道杨明川灌了什么迷汤，竟然能说服刘紫芳改练贝斯，努力追问下也只得到短短的：「酷，想弹。」
    总之在他们大学时候，《赤道仪》正式成团，没有什么一亮相就轰动武林的传说，但杨明川确实带领他们，从校园一步一步扩大舞台，让打在他们身上的光一次比一次璀璨。
    他们乐团迎来的第一个小高潮，就是《别说来不及》这首歌。
    原先杨明川还不打算发表，但是投票表决二对一，在刘紫芳把练团影片丢到网路上后，果不其然得到异常热烈的回响。
    「就说这首歌一定会红啊，老大你有那么好的作品居然想私藏，难道说你不爱我了，想把这首歌给别人唱？」那时候的林浚瑞看了不少偶像剧，讲话都变得浮夸起来。
    「别闹了，这种歌发一首少一首，我就想存起来衝金曲奖不行吗？」杨明川赶苍蝇似的打发，林浚瑞也只是对习以为常的垃圾话哈哈大笑。
    他们《赤道仪》不走黏糊的亲暱路线，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隐私，没有练团时几乎不会联络。所以虽然林浚瑞认为杨明川身后一定有不少故事，但他始终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切入，连发现杨明川是同性恋这件事，也是一场意外的暴露。
    当时《赤道仪》得到屏东音乐节的登台机会，一群人风风火火整理行囊，刘紫芳却突然拿起手机推到杨明川耳边，一听之下才发现是刘紫芳的奶奶。
    刘紫芳的父母长年在海外工作，隔代教养的奶奶只要求孙女平安健康，可随便几句就要和男人去屏东过夜，身为长辈很难不加以关心。于是杨明川以团长的身分仔仔细细将行程解释一遍，最后还掛保证自己不喜欢女生，绝不会动她孙女一根寒毛。
    在知晓当下林浚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又按住自己胸口，表现出心领神会的态度，缓缓说道：「没事啊，我现在已经成年了，如果是老大的话，我愿意郑重考虑一下。」
    之后杨明川的回应是：「我没吃过屎，这辈子也没打算吃屎。」
    「你，别白目。」听见林浚瑞不停咂嘴，让刘紫芳决定提出警告。
    「誒你猜看看嫂子几岁啊？我是不认为老大会对学生下手啦，但是顶多二五打平吧。」回想对方那垂着瀏海、戴着圆眼镜，纤瘦又乖巧的模样，林浚瑞猜想他大概是会捧着马克杯，缩在恋人怀里取暖的类型，不禁再次发出温柔乡是英雄塚的感慨声。
    「三十。」
    「哇赛不是吧刘紫芳，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你这样猜不觉得老大会心寒吗？还是你只是不希望老大是会对未成年出手的变态？」
    林浚瑞天马行空的指控让刘紫芳翻了白眼，她拿出手机点开郑宇星的照片，指了指脸上几个地方，放大观察果真能显露年纪。
    「……高明啊，我终于久久的想起来你确实是个女人。」
    语毕，林浚瑞眼睁睁看着刘紫芳扬起嘴角，朝他的小腿再重重踹了一下。
    ※
    「唷唷唷我的小乖乖，怎么我一不在你就变这样，快过来让我秀秀。」
    王宇晨张开双臂，像隻母鸡朝郑宇星扑来，后者只是举起包裹石膏的右手，明确示意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无事献殷勤，其中必有诈。说吧，这趟结果如何？」郑宇星并不意外王宇晨返国后拖了几天才来找他，但一碰面就是这种三八态度，实在叫人无法招架。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只是觉得人生中要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朋友，真正的朋友就是要无私奉献，为了彼此……」
    「讲、重、点。」
    「重点就是呢，这次的合作告吹啦。」王宇晨双手合十啪的一声，没啦。
    「呵呵，所以你花了七天跟秘书度假？」
    「唉唉唉哪壶不开提哪壶，韩国嘛，那女的一知道工作停了，立刻就进厂维修，过海关的时候还被拦下来，觉得跟护照就不是同一个。」说到这王宇晨就来气，害他一个人在梨泰院玩了五天。
    「……我到底该不该同情你。」
    「别啊，至少我还没付出感情，哪像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确实有点倒楣，但不至于反过来让你可怜。」更何况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还不知道是谁，郑宇星想。
    「其实嘛，我有些事想跟你说，但不确定你想不想听，可是你再怎么说也是为这份企画出不少力，不跟你解释好像又……」
    「行了，直接说吧，你今天特别婆婆妈妈。」实在搞不懂眼前人的态度，郑宇星一个向后，豪迈的靠坐在沙发。
    「嗯，你还记得谷歆吗？」王宇晨小心翼翼说道。
    谷歆。郑宇星从未想过会再听见这个名字，如果杨明川带来的是一瞬间的恍惚，那谷歆造成的就是一瞬间的反胃。他没料到自己身体居然残留如此强烈的反应，那是不消思考，只要碰触就会反射性的排斥。
    「唉呀，就知道你对那女人过敏。」把对方表现尽收眼底，王宇晨有些后悔坦白。
    「……没事，你继续往下说。」郑宇星吐一口气，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
    「就，这世界坏人不一定有报应，那女的当初把杨明川搞那么惨，咻的一下直接人间蒸发，没想到后来在韩国混得风生水起，还当到音乐总监了。虽然她确实有韩国血统，但又搞外遇又拋弃伙伴，还敢给我开那个价钱，当我盘子啊，这种人品我合作不了，老子我还是有良心的。」王宇晨嘖嘖两声，觉得谈判桌上果断走人的自己特别帅气，值得再找一个更漂亮的助理。
    「……她是和……杨明川外遇？」对于工作环节已经不想深究，郑宇星有了更想确认的部份。
    「靠，原来你没跟到后面的事？救命救命，我要去给杨明川上香。」王宇晨惊讶到口不择言。
    「我当年是真的完全丢下了……，所以到底怎么了？」
    「呃，要从哪里开始说好？不如先确定一下吧，你是觉得杨明川劈腿才离开的吗？」这也是当时大家第一直觉的想法。
    郑宇星摇摇头，「不是，关于这点我还是相信他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那就好，不然他是真的比竇娥还冤。」王宇晨也摇头，接续道：「当时他们公司在炒作，你也知道嘛，张宇和十一郎的性转版。」
    郑宇星点头，不得不说，这也是他的心结之一。
    「然后谷歆被拍到了，她和已经结婚的老闆上宾馆，瞬间金童玉女瓦解啦，而且杨明川还是幕后工作者，根本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外面知道多少我不清楚，总之圈内闹得挺大的，你应该认识杨明川他爸，大咖製作人啊，这样搞真的很不给面子。」
    「……那，之后呢？」郑宇星此刻已经将坐姿前倾，非常认真地听。
    「之后更跩啦，谷歆跑了，公司直接倒闭，杨明川那时候还掛了股东的位置，差点就要连带赔偿。也不知道他爸怎么乔的，总之最后负责人愿意扛下来，不过杨明川也因此淡出主流圈，就偶尔跑一些演唱会做音控，是最近乐团发展不错才慢慢回来。」
    王宇晨简单扼要交代完来龙去脉，郑宇星只觉得越听越凝重，内心没来由的涌出罪恶感。
    「……其实吧，虽然我不清楚你俩怎么闹翻，但经过那么多事，杨明川就算有错也得到教训了。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假如有机会的话，你们要不要再谈一谈？」毕竟他俩如果和好，对王宇晨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
    「我和他之间不是对错问题，……不过你说得有道理，也许我们应该谈一谈。」
    郑宇星没有祝福对方的胸襟，却也没有诅咒对方的恨意，在他以为自己千疮百孔之际，杨明川不也是饱嚐世间冷暖和委屈。
    回想这段期间杨明川给予的善良，郑宇星后悔自己没有做出更成熟的应对，至少不该是前几天那样无情的践踏。

 七、回忆１０１

    在大学时期，杨明川毕业搬出去后，郑宇星的课堂出席率直线上升，有同学带着一丝八卦关心道：「你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吗？」郑宇星听言只是摇摇头，露出晦涩难解的笑容。
    即使杨明川毫不介意公开，郑宇星依旧没有出柜的打算。他有自己的一套规划，首先是平安把大学读完，接着去国外游歷几年，回国稳定下来后，才会考虑和父母摊牌。
    郑宇星外表乖巧温顺，常会被误认为软弱，可只是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择善固执，很有原则的人。所以杨明川不曾强迫他公开恋情，郑宇星也决心要尊重对方的私人领域，但还是有一些事，会衝击传统家庭出生的郑宇星。
    例如杨明川的租屋里，常会出现三至五名男男女女，他们往往一边唱歌一边喝酒，白天黑夜都像派对开心。不过郑宇星没有怀疑杨明川拈花惹草，因为他每次去大家都还是衣着整齐，而且杨明川会以郑宇星为最高原则，只要他抵达，其他人就必须滚出去。
    「你偏心！有了小星星就不要我们了！渣男！我祝你鸡鸡烂掉！」醉醺醺的男人攀住门板，死活不肯离开。
    「呵，你病才刚治好，是想要我替你大肆宣传吗？出去，要烂出去烂，别弄脏我和宇星的眼睛。」双手一拔就将人推出去，杨明川乾净俐落关上大门，转头对郑宇星就是諂媚的笑。
    虽然对游乐氛围难以适应，但拥有特权的感觉终究是美好的，所以郑宇星不会特别生气，杨明川也解释过那些都是多年交情的老朋友，平常没事就喜欢玩音乐找灵感，并不需要放在心上。
    杨明川有一个唱片製作人的父亲，一个首席钢琴家的母亲，听说妹妹还是上过报纸的音乐神童。据本人描述，小时候父母在外工作，他最大兴趣就是在乐器房探险，沾着巧克力的手毫不犹豫把玩几百万的设备，亏得杨明川还能双手健全的长大。
    总之那是与古板保守的郑家截然不同的环境，郑宇星越是憧憬，心里就越是自卑。所以他比过去还要努力读书，除了争取学分还积极准备海外进修，他想快点长大、快点自立，快点成为杨明川的后盾。
    不过对于这些，杨明川嗤之以鼻。
    「我不要你去国外，反正之后还不是要回来，干嘛浪费时间。」八脚章鱼般攀住对方，现在正值寒冬，两人一碰面就会缩到床上取暖。
    「可是我想去看看不同环境，而且我本来就对外语有兴趣，以后说不定要找外商公司，趁年轻多累积经验比较好。」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郑宇星仰起头来，刚折腾过的嘴唇红红肿肿，看起来既可怜又可口。
    「那么辛苦做什么，乖乖留在我身边，我会赚钱养你啊。」杨明川吻了怀里的恋人，呼吸间全是亲热过的黏腻热度。
    郑宇星毫不怀疑杨明川是认真的，他知道对方正如火如荼製作唱片，那是学生的他无法触及的专业，他尝试问过一些内容，杨明川只是回应那没什么重要的，反正唱片出来就知道了。
    杨明川总是这样，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做到很多事，所以大部分都不重要。直到唱片正式公开，郑宇星才发现根本不像对方说得那样轻巧。
    歌手谷歆，词曲杨明川，整张专辑就只掛着这两个名字，说是两人组合也不奇怪。
    郑宇星当然在第一时间听完专辑，他全身不受控制的鸡皮疙瘩，心脏剧烈跳动到几乎晕厥，他不敢相信创作出这些词曲的，是他同床共枕的恋人。这些才华和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可居然有一个声音能与之相配。
    「怎么样，好听吗？」杨明川鑽进被窝里，笑咪咪的将对方耳机拔下。
    「好听，每一首都好好听，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些，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她是谁？」
    这次专辑封面是艺术设计，但内页放有歌手的写真照，五官立体的混血美女，成熟性感又蛊惑人心。郑宇星手比着歌词页的照片，说话时努力压抑住颤抖，他不想被看出现在的自己有多心慌。
    「喔，她是朋友介绍的，你听了专辑也知道，她的声音里带有一股空灵感，能够吸引人专心聆听。聊了几句后觉得彼此对音乐的解读差不多，所以就决定合作。」
    杨明川隻字未提谷歆的外貌，这让郑宇星暗自松了口气，而前者似乎察觉到对方的异状，轻轻笑了下。
    「不过说实话，这张专辑能顺利诞生，还有一份你的功劳。」杨明川伸出手指，刷了一下郑宇星的鼻尖，「有好几首歌我都是想着你写的，你要不要猜看看是哪几首？」
    「我不猜。」郑宇星环抱住杨明川，整个人塞进赤裸的怀里，「因为整张专辑都是为了我写的。」
    「嗯，差不多吧，那你有感觉到我很爱你吗？」杨明川在对方耳边说话，那么温柔、那么甜蜜，郑宇星不知该如何埋怨这样好的恋人，只能安静闭上眼睛。
    专辑得到以新人来说相当出色的成绩，随之而来便是铺天盖地的宣传，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风向变得诡异起来。
    杨明川是幕后创作者，基本不会出现在萤幕上，但偶尔会参与文字或广播访谈。
    「所以杨老师只会为谷歆写歌吗？」主持人关心问道。
    「还是先解释一下，我不是什么老师。」广播里传出杨明川温润的笑声，「我没有特别限定谁来唱我的歌，但目前谷歆是最适合的。」
    「你好假喔，录音室里才不是这样的，赚什么好感啊。」甜美的女声带着淘气，谷歆嘻笑说道。
    「喔，听起来似乎有一些趣事可以跟我们分享。」主持人敏锐的跟进话题。
    「他很霸道啊，根本不让我休息，一天搞那么多次，十次里面只会称讚我一次好。」
    「那你至少有一次好啊。」杨明川苦笑。
    「我看你就喜欢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好坏。」
    只有在现场才能看见杨明川的白眼，透过广播传出去的只有曖昧。
    谷歆是个大方敢言的美女，人们早已习惯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于是两人的合作被无限放大，媒体也默契的用各种煽情标语来形容这段关係。
    对此郑宇星抗议过，他当然要抗议，不过杨明川依旧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他的朋友圈里很多人都这样说话，根本没有小题大作的必要。他甚至反过来告诉郑宇星，其实有谷歆当挡箭牌挺好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同性恋，郑宇星也不用担心被出柜。
    这实在是无懈可击的说词。郑宇星想。当初要求不公开的是自己，如今又有什么立场要求对方在公开场合守护这段恋情。
    郑宇星一直被豢养得太好了，他的感情世界仅有一个杨明川，只要他有意见，杨明川就会用各种方式来哄他。可这次杨明川的围篱漏洞百出，流言蜚语四面八方无孔不入，郑宇星强烈感觉到嫉妒，这份心情在同学拿着唱片来询问他时，更是变本加厉成厌恶。
    「你以前不是和杨明川是室友吗？那他和谷歆到底是不是情侣啊？超级大美女超爽的耶。」比着歌词页的写真，表情像饥渴的猿猴。
    「他们不是情侣。」郑宇星冷冷回道。
    「你怎么确定，搞不好两个人在录音室里乾柴烈火……」
    「你他马想意淫谁都无所谓，但杨明川跟她不是情侣，你嘴巴给我放乾净点！」郑宇星拍桌的声响极大，一瞬间教室里的人都回过头看他，有人察觉不对劲，赶紧走过来打圆场，气氛才这样缓和下来。
    他们不是情侣，是我，我和杨明川才是情侣！郑宇星在心里疯狂吶喊，喊到彷彿某一处要崩塌。
    于是当他看见，有人在杨明川对他告白的那首歌底下，留言写道：「用小歆歆来告白，真有你的啊，太浪漫了！」他终是在无人的寝室里嚎啕大哭。
    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这些歌这些浪漫全都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可是又有谁做错什么？杨明川从没说过这些作品是献给谷歆的，而那些局外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郑宇星觉得他彷彿在跟幽灵作战，不知道要打什么、打哪里，持续不断对空气出拳，最终只有自己精疲力尽。
    郑宇星感到不安的时候就会去找杨明川，那个当下他得到许多慰藉，离开没多久却又开始紧张。但他若选择无时无刻黏着对方，也不过就是重蹈过去荒唐的覆辙。
    这份无法掌控的忧鬱一直存在，郑宇星不知该如何遏止外界的干扰，索性将自己封闭起来。其实后来他在班级就极其安静，除了某些长袖善舞之辈，例如王宇晨，其他人都渐渐和他有了距离。
    但郑宇星不在意，他看着手中各种语言的检定证书，确信自己正按照人生规划一步一步迈进。
    郑宇星大四时的跨年，和杨明川一起去看101烟火，广场里人潮汹涌，杨明川理所当然将郑宇星圈进怀里，这一刻他们光明正大，却没有人会分神在意。
    从后方被环抱的郑宇星心情很好，他们边听台上表演边等待倒数，随着时间越来越近，郑宇星终于感觉不对。
    「明川，风是往我们这边吹，等一下这里会全是烟，我们要不要移动去对面。」
    「不用啊，这里就好，更何况我们现在能移动吗？」杨明川低头笑了笑，郑宇星心想也是，他们现在挤得宛如沙丁鱼，根本游不出这片海洋。
    于是倒数结束，烟火在眾人欢呼中绽放，毫无意外他们被浓烟笼罩，郑宇星回头苦笑说这到底能看见什么，下一秒他的唇就被温热堵上。
    「他们看不见，但我们确实在这里。」持续好几秒的亲吻后，杨明川在对方耳边坚定的说。那声音是如此温柔，郑宇星瞬间热泪盈眶。
    原来这个人全都知道，这些日子来他的不安他的恐慌，追根究底就是因为这段恋情见不得光，可这是郑宇星自己的决定，没有资格叫其他人对结果负责。但杨明川就是如此宠爱他，愿意花心思找方法，为他消弭这道自作自受的伤。
    周遭纷纷嚷嚷，郑宇星毫不在意，此刻他是宇宙中一颗小星星，只想为一个人燃尽生命。不行了，他太喜欢这个人了，喜欢到就算要与世界为敌，自己都会毫不犹豫打开城墙。
    只是当时的他还不知道，开城门这件事做起来容易，下场却会是家破人亡。

 八、岌岌可危

    被名字勾起以前的记忆，才做了这样的梦吧。
    郑宇星呆滞坐在床上，动作缓慢的戴起眼镜，受伤过后他感觉自己有了免死金牌，无论见谁都不用精心打扮。
    想起当年的101烟火，郑宇星轻轻叹息，同时伴随很深的感慨。毫不讳言，那绝对是自己对杨明川痴迷的最高点，在那一刻他对杨明川已经不是爱，而是信仰。
    信仰不需要自我，只需要服从，所以他做任何事都考虑着杨明川，把杨明川指引的道路当作唯一正解，把每一句话都当作圣经顶礼膜拜。
    如果不要那么爱他就好了。郑宇星想，倘若当时还留有一丝思考能力，就不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恋爱这件事，太少会变淡、太多会变质，真的好难，没必要再一次了。
    郑宇星拿起手机考虑半晌，才艰难的用左手打字，把杨明川的号码存进他贫瘠的朋友区。
    虽然说要谈一谈，但郑宇星没有立刻行动，毕竟这种事还要讲求时机，就像他摔倒时碰巧传来的简讯。
    关于那突兀的内容，郑宇星在与王宇晨的聊天里，也大致掌握了状况。
    「我不过是把你吃饭的照片传给他，证明你身心健康。」王宇晨笑得一脸人畜无害，郑宇星暗自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总之杨明川应该是知道传出的讯息有被阅读，于是尝试聊一些无伤大雅的日常，只是好巧不巧，成为地狱里的一根蜘蛛丝。
    郑宇星又叹一口气，杨明川宛如流沙，一踏进去就很难轻易脱身。
    「既然企划结束了，那我的薪水什么时候结一下？」亲兄弟明算帐，刚回诊完的郑宇星，直接绕去王宇晨公司，敲了敲桌面催促。
    「哎呀，企划结束了，但我们感情还没散啊，坐下坐下，这次真的需要你的专业。」王宇晨招招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
    其实来这也不是真要讨债。郑宇星撇了下嘴，顺从的拉过椅子坐到对方身侧，一下就看见萤幕上日本摇滚音乐节的网页。
    「你想做这个啊？」韩国走不通就找日本，这真是很单纯的想法。
    「一半一半，我以前不是说过想做台湾独立音乐那块，觉得如果要扩大观眾群，邀请一些日团来拼盘应该是不错。」
    「可以啊，这也不是什么创举，搞不好台湾某些团跟日团早就认识，你可以牵线让他们合作，来一场梦幻共演。」
    「嘿嘿，知我者莫过郑宇星，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啦。」王宇晨伸出手，亲切的拍了拍对方膝盖。
    「蛤？我？别开玩笑了，你忘了我多久没听音乐吗？现在流行什么我一窍不通，哪里知道要找谁啊？」郑宇星赶紧推了下眼镜，久违的慌张起来。
    「你不知道没关係，有人知道就好。深耕台湾音乐十几年，对独立乐团瞭如指掌，你身边不就有这样的人才吗？」
    「……你是真的想把我的价值榨乾，连骨头都熬成汤吧？」王宇晨的笑意实在太浓，浓到郑宇星怀疑底下全是黑的。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这叫适才适所、物尽其用。而且把杨明川拉进来，对他也有好处，我这次可是要搞大舞台，他们也需要这个机会吧。」
    「……。」听完这段话，郑宇星心情有点复杂。客观来说王宇晨的作法确实称得上双赢，但先撇除他目前和杨明川微妙的关係，眼下他连公司员工都不算，实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卖这个人情。
    「我从你的眼神已经看透了想法，东西都准备好了，签名吧。」王宇晨从抽屉拿出一张纸，连同钢笔摆到郑宇星面前。
    郑宇星皱皱鼻子，怀疑是什么卖身契，拿起来看瞬间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有限公司股东同意书，内容是关于出资转让。
    「签下去你就是股东啦，怎么样，该不该为我们的公司尽心尽力？」王宇晨笑得眉眼弯弯，彷彿前途一片光明。
    但郑宇星只是把纸笔推了回去，沉默一会儿后说道：「我相信你是好意，但我心领了。我对你整间公司的组织架构还不清楚，也不知道你们的营运状况究竟如何，说我小人之心也罢，我还是比较偏好专案合作，目前没有当老闆的打算。」
    「遗憾，但我随时等你来喔。」王宇晨笑了笑，把纸笔重新放回抽屉。
    「其实我觉得，你是看准我右手骨折不方便签名吧？」像是要活络气氛般，郑宇星不介意开自己玩笑。
    「呜呜呜，小人之心，亏我还去向我爸报备过了。」王宇晨双手按住胸口，表情虚假的哀愁。
    「……谢啦。音乐节这事我会看着办，有什么期限吗？」绕了一圈终究是拗不过这傢伙啊，郑宇星在心底感慨。
    「嘛嘛嘛，自然是越快越好，毕竟还要抢场地。不过这是个大业务，我会找个做过活动的人承办，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他。」王宇晨手指灵活操作手机，很快郑宇星就收到了line讯息，「是说，要顺便给你杨明川的帐号吗？」
    「……不了，我直接问他吧。」郑宇星小声回应。
    ※
    这是诈骗简讯吗？杨明川看着手机里短短二句，「我有事想和你讨论，请问你哪时候有空？」瞬间陷入了强烈的不信任感。
    自从上次别过，杨明川和郑宇星就完全没有联络，本以为鱸鱼汤后能得到一句感谢，结果还是杳无音讯。
    不过算了，自己的原意就只是关心，虽然被拒于门外有些悲伤，但从林浚瑞他们的回报看起来，郑宇星也没有很排斥。
    看来终究不是事的关係，而是人。
    所以这封简讯就显得更奇怪了。杨明川不认为郑宇星想再见到自己，他第一直觉是应该向王宇晨求证，但脑子一转，如果这是只能和自己讨论的事，那再让第三人知悉确实不妥。
    最终杨明川还是发了个时间地点过去，那是间颇知名的网红餐厅，他不用担心在那里被黑衣人棍棒伺候。
    在餐厅见到的果然是郑宇星本人，杨明川急忙站起来挥手，对方看见后从容不迫的走来。
    郑宇星手上依旧裹着石膏，瀏海还是垂下来的样子，那头黑发光泽柔顺，配上大大的圆眼镜，整个人气质乖巧极了。杨明川在接到电话赶赴郑宇星家时，就是被这副模样震惊，瞬间彷彿时光倒流，回到两人最甜蜜的季节。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出来。」餐厅的椅子是固定的，郑宇星直接坐下，抬头望向对面的杨明川，表情十分冷静。
    如果是以前就会坐在我身边的。杨明川想，不过也只是想想。
    「没关係，你身体好点了吗？后来有没有去看医生？」
    没料到第一句话是关心自己的身体，郑宇星呆愣片刻，随后道：「没什么其他问题，手的部份医生也说下星期可以拆石膏，之后只要復健就好。」
    「希望不会留下后遗症，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彷彿先前的拒绝从未发生，杨明川的微笑温润如玉。
    这气氛实在是太温馨了。郑宇星在心底叹气，决定强行逆转，「确实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也是我这次找你出来的理由。」
    「嗯，你说，能做到的我都会帮。」
    「……王宇晨之后打算办个独立乐团的音乐节，没有意外的话还会邀请日团参加，活动的规模和曝光度应该都不错，只是要先决定台湾的拟邀团体，这方面希望可以借助你的专业，为我们提供一点意见。」
    「原来是这样啊。」杨明川一阵苦笑，身体往后靠在椅子上，「好啊，没问题，你们先决定主打方向，之后需要什么人脉我通通给你。」
    杨明川的承诺给得太过豪爽，令郑宇星实在头疼。觉得就是这种不会盘算的性格，才在商场上跌得七荤八素。
    「杨明川，我不是要佔你便宜，我是……」
    「先点餐吧，我肚子饿了，听说这里的汉堡很好吃。」没有打算听对方解释，杨明川逕自翻阅菜单，郑宇星只得咬咬下唇，配合的做点餐动作。
    汉堡确实好吃，牛肉排扎实多汁，浓郁酱料搭配清爽生菜，再加上鲜甜可口的洋葱蕃茄，无论哪一样都是叫人吮指的美味。
    郑宇星只能使用左手，动作难免笨拙，抓起来吃一口内馅就掉得零零落落，杨明川见状便伸出手索讨，郑宇星犹豫半晌，他不想在这里示弱，但没有人能阻止他对美食的追求，于是乖乖的把汉堡交出去，让杨明川把馅料重新整理塞好，还回来后快速咬掉一口，又再次交了出去。
    来来回回几次，郑宇星终于吃完了，他突然有些难过自己的没用，跟口腹之欲相比面子根本没几两重。他边喝红茶边用馀光观察杨明川，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心情变好了，漂亮的桃花眼不再那样心事重重。
    果然还是喜欢照顾人，也许更正确来说，是照顾我。郑宇星不知该如何解释现在的心情，决定归咎于红茶太过甜腻。
    感觉要是停留就会被带往其他方向，等对方用餐完毕，郑宇星就赶紧要走。
    「既然吃饱了，那我就先离开，等我们确定……」
    「你刚才不是说可能会邀请日团？」不疾不徐，杨明川拿起卫生纸擦拭嘴巴。
    「是有这个打算。」发现是谈工作，郑宇星又悄悄移动回来。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目前没有，我对那一块不太熟悉。」
    「嗯，我有个很熟悉那块的人选，你等等。」杨明川动作俐落地掏出手机，对方也很快的接通电话，「喂，紫芳，你现在人在哪里？有空的话半小时后在工作室见。」
    杨明川下决定的速度实在太快，郑宇星眨个眼睛的功夫，下段行程已经被安排妥当。
    果然会被带往其他方向啊。郑宇星仰天长叹，却听见对方突然呵笑出声。
    「……抱歉，只是觉得你这样子挺有趣的。」杨明川识相的掩住嘴巴。
    「哪里有趣了？我不觉得。」郑宇星满脸莫名其妙。
    「你明明是一个很认真、很有主见的人，但只要跟我在一起，基本上就找不到方法反驳我的决定。」
    对方话语落地，郑宇星以为自己快要窒息，除了对杨明川如此了解自己感到恐惧，同时也发现这八年来自己毫无长进。
    只要是不被压迫的环境，他依旧会顺从这个人，因为他发自内心信任、敬佩杨明川，那甚至无关喜欢，仅仅是将长久的意识化作本能。
    所以他不想与杨明川接触，也是因为他本能的知道，只要时间拉得越长，他就会向这个人倾倒。
    他早就已经岌岌可危。

 九、逐渐敞开的大门

    再厚的冰层被艳阳直射够久，终究会渐渐融化，然而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在意识到内心转变后，郑宇星彆扭的闪避，不让对方帮他戴安全帽。
    「行吧，你自己戴。」杨明川抬高双手表示投降，却又在郑宇星独力盖上安全帽后，第一时间帮他把扣环别上。
    工作室离餐厅约十几分鐘路程，郑宇星左手抓住机车后扶手，看着前方男人的背影，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他没有印象杨明川骑机车载过自己，大学时期的他以脚踏车代步，杨明川家离宿舍也不算太远。可是他对这副身体又如此记忆犹新，他很确定杨明川比过去壮了一点，约莫是锻鍊三角肌的功劳。
    「叩！」任由思绪胡乱发散的下场，就是没注意到红灯煞车，导致郑宇星重心忽然前倾，直接撞上杨明川的安全帽。
    察觉来自后脑杓的敲击，杨明川撇过头，笑着说：「睡着了吗？要睡觉可以抱着我啊。」
    郑宇星当然不可能乖乖照做，只是催促对方注意路况。然而他慢了一拍发现，自己对刚刚那句得寸进尺的发言，居然没有一丝想纠正的慾望。
    工作室大门敞开的瞬间，郑宇星第一直觉，好贵。
    从玄关就开始堆叠的各式器材，五花八门琳瑯满目，郑宇星目光死盯一台有无数旋钮及按键的巨大机器，觉得还好自己是个有自制力的大人，否则可能会按捺不住想把玩的双手。
    「这里比较小，你先去沙发那边坐。」杨明川把安全帽掛在衣帽架上，逕自往屋子后方走去，留下郑宇星一个人东看看西瞧瞧。
    其实房子不见得比较小，郑宇星想。主要是这里摆了太多东西，比起工作室更像是等候挖宝的储藏间。
    所以杨明川童年是不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郑宇星不禁心跳加速，觉得自己触及到了更深层的地方。那曾经是自己无比想要，却怎么都没机会到达的地方。
    「怎么还不坐下？」端了两杯饮料出来，杨明川微笑道。
    「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吗？」郑宇星想也不想就伸手接过牛奶，两人面对面坐下。
    「一半是，剩下一半是从老家挖来的，反正放在那也没人用。」杨明川耸肩，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真的好多啊，难怪你说小时候手差点被打断，要是我也会忍不住想玩。」依旧忍不住东张西望，郑宇星觉得这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情。
    「对吧，怎么可能不摸啊，我老家的东西还要更多，最想搬的其实是那架透明钢琴，但这里实在放不下，有机会再带你回去看看。」
    话说得太过自然，语毕两人同时愣住，随后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杨明川拿起手机自言自语道：「这都几分鐘了，紫芳怎么还没到。」
    「……女孩子总是要打扮一下，不用催她。」双手举起杯子，郑宇星小口啜饮牛奶，觉得冰冰凉凉的，很适合拿来恢復冷静。
    「不用了，她怎么打扮不都像乌鸦一样。」杨明川毫不留情吐槽。
    「这叫个人风格，而且她长得很漂亮，冷酷系的美女也有很多人喜欢吧？」第一次见到时是远眺，郑宇星还看不真切，但是在送鱼汤时，他便近距离确定了刘紫芳是所谓的猫系美女。眼形狭长上挑，嘴唇丰盈饱满，怎么看都像隻俏丽的黑猫。
    「那算漂亮吗？我没什么特别感觉。」杨明川看着郑宇星说道。
    「……也对，你身边的搭档一直都挺好看。」心头突然沉甸甸，郑宇星不想说出那个名字，只好拐了个弯。
    「搭档？谁？你不会是指林浚瑞吧？我比他好看。」音量无故放大，杨明川表情瞬间严肃。
    「啊？不……，是说更久以前的。」
    「谷歆吗？她也很普通啊。」几乎不假思索，杨明川的直球快得无法闪躲。
    「你眼光到底有多高啊？」
    「还好吧，只是我不喜欢那种类型，我喜欢耐看的，越看越喜欢那种。」杨明川的解释很精准，就跟他的眼神一样，清楚固定在某个人身上。
    「……所以说你的眼光很奇怪。」郑宇星低下头，盘算自己拔腿狂奔而出的可行性。
    「会吗？但是我……」
    尖锐的门铃像火灾警报器响起，郑宇星瞬间站起身子，反客为主衝去打开大门。
    门外的刘紫芳看见来人时不禁瞪大双眼，随后很快冷静下来，又恢復成冰山美人的模样。
    「请进，抱歉还麻烦你跑这一趟，主要是有一些合作想跟你谈谈。」郑宇星招呼对方进门坐下，其实对这里最陌生的人是他自己，可即便已经踰矩，他也迫切需要改变氛围。
    听言的刘紫芳转头看向杨明川，而后者点点头，刘紫芳便小声回道：「好。」
    加入了刘紫芳，原先两人的坐位就必须更动，郑宇星想了想，只得妥协的坐到杨明川身旁。不过接下来的时间意外被杨明川主导，他向正对面的刘紫芳简单介绍这次企划，而郑宇星观察到那双疏离的眼眸越睁越大、越睁越亮，马上就确定这是个充满热情的合作对象。
    「没问题。」刘紫芳迅速拿出手机，她连手机壳都是全黑的。接着把头转向郑宇星，「加line？」
    「好啊，我的帐号是……」
    「咳。」杨明川突兀的打断，随后也掏出手机，摇了摇说道：「我也没有你的line。」
    话音落地，刘紫芳惊讶的望向杨明川，又惊讶的回看郑宇星，明明不发一语，眼里却有千言万语。
    「……那你一起加吧。」郑宇星尷尬的微笑。
    「好，你念吧。」杨明川双手准备好打字。
    其实事后再向刘紫芳要帐号更省事，但这不符合杨明川的仪式感。之前透过王宇晨中介，是出于无奈，让两个小的去送鱼汤，是情非得已。以杨明川的个性，能自己掌控的绝不假手他人。
    丢脸这种情绪在杨明川的世界很少成立，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丢脸。
    将line加好后，杨明川传了张ok的贴图过去，他偏头注视郑宇星的侧脸，而后者假装没发现对方视线，只是左手缓慢操作手机，回了张请多指教的小图。
    ※
    眼前这个讨论场景着实有些诡异。刘紫芳是真的不爱说话，拿出手机后更是完全只靠打字，而她打字速度又快得惊人，后来才知道她似乎有在接逐字稿听打的外包。
    但这就苦了仅有左手能使用的郑宇星，当他察觉对方迅速发来一串长文，而自己必须用十倍时间回覆时，他很快就放弃无效率的方式，改用口语直接回答。
    「嗯，有官网或推特之类的更好，我可以直接跟他们联系。」郑宇星专心看着对话框，顺便感慨下年轻女孩的活力，她在短短时间已经列出三种方向的十几组团体，郑宇星怀疑如果她有足够资源，应该自己就能成为主办。
    「你不用担心，我在日本工作八年，你只需要把资料丢给我，后续我会处理。」
    说完这段话，郑宇星发现对方没有回覆，于是他抬起头，惊觉刘紫芳正以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注视他。
    「……但是我在日本做的工作和音乐无关，如果你有这方面的问题，我可能没办法回答你。」语毕，郑宇星彷彿看见对方的猫耳朵垂落下来。
    「嗯。」终究是知进退，刘紫芳点点头，随后打字告知晚一点会搜集资料，到时候整理完再一併贴上。
    「谢谢你，这是帮了我大忙，你想要的那个团，我也会努力替你争取。」郑宇星放下手机，起身朝刘紫芳鞠躬，后者则慌张的挥手，表示不需要这种大礼。
    「所以你们应该谈完了吧？」始终安静旁观的杨明川，在此刻加入对话。
    「嗯，差不多了，后续还需要更详细的规划，也不可能直接在这里决定。」工作有了明确进展，郑宇星连表情都放松许多。
    「那好。紫芳，之后宇星如果还需要什么，你再多帮忙一下。」杨明川如此交代，刘紫芳顺从的点点头，「时间也晚了，你先回去吧，我们还有其他事要谈。」
    哪有什么其他事？郑宇星困惑的望向杨明川，而刘紫芳毫无疑问的起身，向两人点头告辞后，便用猫一般轻巧的动作离开。
    现场少了一个人，工作室里忽然陷入沉默，郑宇星其实也想离开，但他明显感受到现在的气氛容不得他逃跑。
    「所以是日本吗？」杨明川说出的第一句话，郑宇星就知道对方想谈什么了。
    「……对，我去日本工作，总共八年。」
    「都没有回来过吗？」
    「为了一些文件回来过，但我没有见任何人。」
    「是因为这里没什么值得你留恋吗？」
    杨明川的声音比白开水还要平淡，但郑宇星怎么会不懂这种情绪，在压抑自己这方面，他可是箇中好手。
    「……与其说没有留恋，不如说我没有东西留在这里。」
    「哈，东西。」杨明川仰天笑了一声，语气开始急促起来，「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在忙，毕竟你刚毕业，肯定有很多事要做。可是一个星期、二个星期过去，我怎么样都找不到你，最后我去报警，警察后来跟我说，你的家人表示你已经离开了，不希望任何人骚扰你。」
    原来爸妈是这样解释的啊。郑宇星分神思考，他不想专心聆听杨明川哽咽的声音。
    「我那时候手足无措，我知道你的家庭很保守，说不定是发现我们在一起的事，刻意要把你藏起来。所以我去找你的同学，他们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下落，而且我能清楚感觉到他们对我不谅解，好像是我把你逼走的一样。」
    同学应该认为我是三人行里落败的那一位吧。想到这里，郑宇星甚至有点想笑。
    「我一直努力想、努力回忆，都搞不懂哪里出了问题，后来有人说我劈腿谷歆，笑话，这根本不可能发生，跟我是不是同性恋没关係，而是我从头到尾都只喜欢你一个。郑宇星，我这么喜欢你，我这辈子不可能再这样喜欢一个人，结果你现在跟我说，没有东西留在这里，原来我连个东西都不算？」
    「……不是你说的那样。」郑宇星咬紧下唇，他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因为他也是这样喜欢杨明川，喜欢到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那你愿意解释一下吗？你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我也能感觉到你离开这段期间过得不好，所以我不是要怪你，我只是想知道理由。」
    「我、我是……」张口瞬间，久违的汹涌情绪淹没了郑宇星，他发现自己喘不上气，彷彿随时可能溺死在这里，但是杨明川伸手抱住了他，轻柔抚摸他的背脊，让他知道自己可以用肺呼吸。
    「我不逼你，慢慢来，我不逼你。」
    从来没有人逼我。郑宇星想，只有我在逼我自己。

 十、当年的信仰

    离大学毕业剩下不到半年时间，多数同学开始进行求职活动，郑宇星自然也不例外。
    他原先打算往纽澳发展，但考量到行程距离，于是退而求其次，转往来回更为方便的日本。这样不管对他或杨明川，想见一面都不是太困难。
    其实选择出国，除了长久来的梦想，还有一部份是想逃离拘束的家庭。郑宇星能想像自己毕业后，父亲会如何左右他的工作，但是他不想再当被操控的皮偶，既然如此只能先下手为强。
    查阅完日本打工度假的签证须知，郑宇星将申请日期用大红字标註在行事历里。
    「不行，我写不出来。」在电脑前哀嚎一声，杨明川转头便往床铺扑去。
    「你别着急啊，不是还有时间吗？」郑宇星拔下正在听日文广播的耳机，掀开棉被方便让人鑽进来。
    「不是时间的问题，是我没有灵感。什么追求梦想啊、未来啊，这种主题干嘛叫我写，我看起来难道很热血吗？」双手环抱住对方腰肢，杨明川往上头猛蹭，郑宇星痒得受不了，想逃跑又被人用力抓回来。
    「……是蛮热血的啊，只是血都热到某一个地方。」指尖划过对方锁骨，郑宇星呵呵笑着。
    「唉，所以说老闆眼光就是没你好，靡靡之音要多少我写多少。」杨明川撑起身子和眼前的恋人接吻，很快就发出让人沉溺的欢愉声响。
    在跨年过后，郑宇星的情绪沉淀许多，虽然仍旧对谷歆的名字生理性不适，但杨明川爱他，这点无庸置疑，那自己只需要相信这个人。唯一让他困扰的，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自己已经决定要去日本。
    每次看着杨明川的睡顏，郑宇星都十分犹豫，他怎么可能捨得离开这个人，如果可以，他想把杨明川一起打包出门，他们可以共同体验这个世界，在每块土地踏上两人的足跡。
    多么浪漫，多么不切实际。
    郑宇星虽然不愁吃穿，但家里传统的教育，并没有给予他身为少爷的特权。钱可以花，但前提是要花得有价值，不必要的浪费在郑家堪称是一种罪恶。正因为他瞭解金钱的重要，就更不可能在杨明川事业刚起步之际，拿感情当作勒索的筹码。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杨明川拿感情勒索他，郑宇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抵抗。
    其实关于出国他们讨论过很多遍，只是每次都不了了之，杨明川的态度一直是希望郑宇星留在身边，以至于郑宇星害怕，一但自己坚持要出国，会不会就触碰到了底线。
    他相信杨明川，却也知道对方最喜欢的就是听话乖巧的自己。他不确定自己的愿望和杨明川的意愿，究竟哪一个更加重要。
    拖拖拉拉又过了几个月，等郑宇星提交完签证申请，他还是没有让周遭任何人知道。而之后没多久，谷歆的新单曲也正式上线。
    「看到了吗？宣传照超正的，有没有签名会啊？」
    「应该会有吧，这次不就是为了搭活动，那什么比赛的。」
    「难怪喔，感觉没上次那张好听，杨明川是不是……」
    身后同学的讨论突然结束，郑宇星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几个人尷尬的转移视线。
    「……这不是明川擅长的风格，如果真要究责，也应该是老闆的决策失当。」郑宇星语气平淡，却自然而然将话题接续下去。
    「也是啦，上次那张很恋爱脑，跟这次差太多了。」某同学摸着下巴思考。
    「不过我记得杨明川以前在晚会上自弹自唱，那次好像也挺恋爱脑的。」另位同学侧着头，试图恢復记忆。
    「人家就是在谈恋爱啊，你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喔？」坐在最后的同学哈哈大笑，眼底满是曖昧。
    「嗯，他确实在谈恋爱。」郑宇星的音量不大，却足够让眾人听见，瞬间大家喔喔喔的起鬨，像解开了一个世纪谜团。
    「不过不是和谷歆。」郑宇星说道，「他的对象一直是我。」
    剎那间整间教室都安静了，但郑宇星丝毫不感到害怕，他想做这件事已经太久了，之前不愿出柜是因为怕处境变得复杂，不过现在离毕业不到一个月，再怎么指指点点也不过就剩几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握机会帮杨明川澄清误会。
    杨明川虽然不曾明确表态，但他的朋友圈早就知道郑宇星的存在，他们之间的关係就是一层随时可以捅破的窗户纸，只因为郑宇星要求才拼命补上封箱胶带。
    但是这样公平吗？郑宇星思考，他曾经无数次想要大喊杨明川是属于自己的，可同时他也剥夺了杨明川这样做的权利。
    他们明明彼此深爱，眼底心底都只有对方一个人，既然如此为什么容忍别人的造谣污衊。
    「……抱歉，之前不知道，还随便开你们玩笑。」不确定第一个开口的是谁，但绝对是个足够成熟，能顺利领到毕业证书的有为青年。
    「没事，我只是不愿意你们继续误解他，他虽然在谈恋爱，却也一直很努力在工作，希望大家不要老是把这两件事扯在一起。」郑宇星的姿态端正，表情带有一丝无奈，同学间彼此互看一眼，随后都理解的点点头。
    新歌的回响不如预期，这是杨明川可预见的，但这不代表他的心情就不受影响。
    「就说不行了吧，现在卖不出去怪我囉，灵感就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把汉堡的包装纸揉成球状，杨明川用力砸向垃圾桶，衝击表面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就当作是一次尝试嘛，其实也没有很差啊。」郑宇星弯下身子把纸团捡起，丢进叠好的空盒里收拾乾净。
    「……宇星，你过来。」杨明川拍拍自己大腿，郑宇星看见后顺从的坐上去，两人顿时四目相接，体温重叠在一起。
    「还是只有你懂我，你对我最好了。宇星，毕业之后就搬进来，不准乱跑。」黏糊糊的言语伴随黏糊糊的肢体，杨明川将手探进对方衣服，脸则贴在对方颈窝，郑宇星被抚摸和气息弄得到处都痒，闪躲的姿态却更像欲拒还迎。
    「你太霸道了，至少给我一个不准离开的理由啊。」郑宇星在男人耳边轻声说道。
    「……让我想想。」杨明川的动作停下，他一瞬不瞬盯着郑宇星，这让那双桃花眼显得更加深邃，彷彿多看一眼都会醉。
    「宇星，你是我的繆思，我只要看着你就会有很多想法，所以不准离开我，让我做好多好多歌给你听，好不好？」
    「……好啊，我不离开你。」
    「就知道你最爱我了。」杨明川笑着向前亲吻，郑宇星则是热烈的回应他，现在的他只能这样动作，才能掩饰住从心底发出的颤抖。
    我真的好爱这个人，这个人就是我的神明，只有神明才有资格剥夺我的梦想。
    于是郑宇星开始收拾行李，他现在很庆幸没有向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出国计画，这样至少不用绞尽脑汁解释为什么会瞬间放弃。
    其实不管要不要搬去杨明川家，毕业前整理宿舍都是势在必行，郑宇星的东西不算多，大概两个行李箱就能搞定，他正在犹豫杂物该如何处理时，母亲的联络简讯就碰巧传来。
    快毕业了，记得回家。郑宇星看着冷冰冰的手机萤幕，连心都是冷冰冰的。
    世间多半歌颂母亲的温暖，但在郑宇星的记忆里，母亲只是父亲身后的影子，她没有自己的意见，完全按照父亲的指示做事。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很想要一把口琴，体积很小，价格也不贵，郑宇星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所以用音乐课表演的名义去求父亲，父亲认为课业需要便同意他去买。
    当时他和母亲一起去乐器行，他早已属意那把漂亮的口琴，可是母亲拿了一把更贵的，郑宇星并不需要。
    「我想要这个，这个就好！」郑宇星奋力用手指比划。
    「那个品质不够好，你要好好表现，你爸的投资才不会浪费。」
    郑宇星讨厌凡事控制的父亲，也同样反感只以丈夫为标准的母亲。
    反正一定是爸要我回去的。郑宇星安静思考片刻，觉得乾脆趁这机会把杂物打包回家。
    「所以毕业后要去哪里工作？」
    整理完东西走进客厅，父亲的第一句寒暄毫无意外，郑宇星苦笑一声，随后道：「原本是打算出国的。」
    「你是想进外商公司吗？既然如此我可以帮……」
    「我说了『原本』，现在不打算去了，公司我会自己找，不需要你费心。」
    「为什么？做外商也……」
    「爸，我对当总裁是真的没有兴趣，你也该放手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了。」
    郑宇星的语气平静，父亲听完却皱紧眉头，他思考片刻，严肃说道：「你在外面交了什么坏朋友？」
    「什么叫坏朋友？难道不能是我自己的决定吗？」很难说他们是不瞭解彼此的家人，就因为瞭解，才能如此精准一次触及到软肋。
    「你以前不会这样，宇星，你是个乖孩子，不应该浪费……」
    「难道说我一辈子都不能自己做决定吗？为什么老是要限制我！从小到大就一直说我是乖孩子乖孩子，乖孩子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吗！」逆鳞被全数抚过，郑宇星顿时像隻战斗中的豪猪，全身上下竖满尖刺。
    「那你想做什么？」
    「我就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跟他一起努力不行吗？」
    「……果然交了坏朋友。」
    「爸！他很好！他很努力很优秀！你根本不认识他凭什么批评他！」
    「如果她真的那么好，就带她回来见我。」
    「我、我不能。」郑宇星倒抽一气，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入绝境。
    「看来你自己也没信心。」父亲摇摇头，露出教育失败的无奈神情。
    「不是这样！是因为、因为他是男的！」
    太安静了，郑宇星想，整间房子瞬间变得太过安静，墙上时鐘的指针竟成了唯一声响。
    「……那间学校怎么会把你教成这样？」
    听言的郑宇星简直快笑出来，父亲的话是如此不出所料，以至于他现在什么都不惧怕。
    「跟学校没关係，我一直都喜欢男孩子，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那么喜欢的人，我不可能放弃他。」
    「……那你现在是要放弃这个家？」
    父亲的表情是什么，是在笑还是在哭？郑宇星看不清楚，因为他的眼前已被泪水淹得一片模糊。
    「……如果一定要做出决定，那我只能选择离开这里。」
    「你现在就走，走！我郑家不需要这种丢人现眼的儿子！」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脚边，但郑宇星不在乎，他只是用力吸一口气，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吼道：「我不丢脸！我只是想过自己的人生！」
    说完话的他转头就跑，像了无新意的同志电影，他断绝与传统家庭的关係，投奔向自己理想中的爱情。

 十一、有些变了，有些没变

    「……先稍微暂停一下。」杨明川双手抱头，用力揉了几下。
    「也好，我去装个水，饮水机在哪里？」拿起刚装过牛奶的杯子，郑宇星原本纷乱的思绪，在经由语言重新整理后，慢慢变得冷静许多，甚至有越来越清晰的趋势。他看见杨明川伸手指了个方向，便逕自往屋后走去。
    独自低头坐着的杨明川，感觉此刻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郑宇星想出国这件事，他确实一直知情，只是当时他认为对方还是学生，不需要那么早讨论这个问题。
    他喜欢郑宇星，除了乖巧懂事以外，很重要的一点是，郑宇星给了他家的温暖。
    杨明川的父母都是乐界名人，三天两头不在家是稀松平常，杨明川虽然不以为意，但他心里深处却暗自帮自己画了张未来蓝图，他想要一个一开门就能见到人的家，想要一个能和自己吃可口饭菜的对象。
    只是如果郑宇星决心要出国，那他虽然很寂寞，可终究会同意。他还没有自大到想掌控对方全部的人生，却没发现自己的言行早已透露出这样的企图。
    至于出柜这件事，就完全超出杨明川的意料。以前交往时郑宇星耳提面命要隐藏，他虽然觉得绑手绑脚，但还是愿意配合，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一样处于友善环境，他也没有打算让对方感到为难。
    可是向家里出柜这么大一件事，郑宇星居然隻字未提，这点让杨明川感到非常受伤，他曾经以为的亲密无间彷彿全是幻想。
    「……你还要继续听吗？」装水回来的郑宇星察觉对方脸色并不好看，他犹豫一会儿才决定坐下。
    「我要听。」杨明川的声音凝重，口吻却十分坚定，「但我想先知道一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出柜了？」
    「我曾经想过要说，但那时候的你很忙。」
    「这算什么？郑宇星，轻重缓急这种事你分不清楚吗？」杨明川抬高音量，他虽然喜欢听话的人，却不需要对方一味退让。
    「我不清楚，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没有任何事比你重要。」
    郑宇星的语气平和，彷彿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严重影响了两人的人生。
    「……好，我知道了，你继续说下去吧。」再纠结也没有意义了，杨明川想，因为他绝不可能责怪这样爱他的郑宇星。
    「接下来……，应该就是最后了。」郑宇星喝下一口水，左手指尖抚摸着玻璃杯，「你还记得你去当股东那件事吗？」
    「记得，当然记得。」哈一口气，杨明川不会忘记那次惨痛的教训。
    「那你记得，我曾经阻止过你吗？」
    「……。」
    杨明川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郑宇星扬起嘴角，略显苦涩说道：「我跟你说，当股东不是只有分钱而已，还有连带要负责的部分，你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我不记得。」可是我大概能猜到自己会回答什么，杨明川想。
    「你告诉我，『这里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操这个心』，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我一个企管系的，为什么不能针对股东的事发表意见？就算我没有实务经验，但还是能比音乐系的懂多一点吧？」
    「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当然知道，因为你根本不需要我的意见。」郑宇星抬起头，满脸无奈道：「后来你说晚上有约，就匆忙要出门，我跟你说：『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讲。』你记得你回了我什么吗？」
    「对不起，我真的……」
    「你皱着眉头回答我：『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在那一刻我终于发现，你爱我，但是你不尊重我，如果我一直留在你身边，就是个只会跟你做爱的废人。」
    「不对，我没有这样想，宇星，我知道你很聪明很能干……」杨明川站起身来，他试图去抓郑宇星，但对方快一步闪开，杨明川的手只能停滞在半空中。
    「你有没有这样想无所谓，就像这个玻璃杯，掉在地上碎掉就是碎掉，跟你是不是故意的一点关係也没有。其实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可是就那一次，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刻，说出了我最不想听的话。」
    郑宇星讨厌控制狂的父亲、反感没有主见的母亲，可是在那瞬间，他意识到了自己和杨明川的未来，似乎也会是这幅模样。
    他因为杨明川远离了朋友、拋下了梦想、捨弃了家庭，当时的他仅能攀住爱情这条绳索，而杨明川无意间推了一把，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郑宇星跌落万丈深渊。
    「对不起……，但我真的没有要伤害你。」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杨明川想。可即使他知道了所有原委，却依旧想不明白。
    不对，不是这样的，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当年的他无比宠爱郑宇星，他希望对方什么都不用管，过得轻轻松松的，只要安心陪在他身边就好。
    可郑宇星并不期待这样的生活，他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并且脚踏实地前进。他是一个远比杨明川想像的，更加愿意付出，并且需要被肯定的人。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对我有多好，你当时有多爱我，我全部都很清楚。我之所以不说一声就离开，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会心软，你只要开口求我一句，我肯定就会为了你留下来。可是不行，我不能这样，我不想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所以后来一确定签证通过，郑宇星立刻就收拾行李离开。他还记得两人最后的对话，是杨明川说凌晨有流星雨，要不要一起衝山上看，而自己回答，「太晚了，来不及了。」
    不用等到那时候，我早就已经坠落。
    「我明白了……，那你之后在日本过得好吗？」不知道为什么，杨明川很需要这个答案。
    「你这是明知故问吗？」郑宇星苦笑，「不过我毕竟也是当到了分公司代表，就旁人来看应该是不错的。」
    「那是你努力得到的成果，是值得骄傲的事。」杨明川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只注意到你变瘦很多，却没有想了解是什么造成的，这样看来我这八年没有一点长进。」
    如果照你这样说，那依旧习惯被你照顾的我也是半斤八两。郑宇星在心底呢喃。
    「但是，虽然很像在狡辩，可是我这些年还是有点改变的。」杨明川调整姿势坐直身子，双眼注视着郑宇星，「我知道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希望每个人都按照我的指示做事，但是后来我也发现到，这世界不可能以我为中心，我没有厉害到能够掌控所有的一切。」
    恋人离开了，伙伴逃跑了，事业也一败涂地，还需要家长出来收拾善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如果还不知道反省，那杨明川就不单单是自以为是而已。
    「……所以呢？」郑宇星陌生这样谦虚的杨明川，可他并不讨厌这副模样。
    「我后来组的《赤道仪》有三个人，除了乐器上的考量，更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有投票权，表决的结果我不一定是赢家，如果他们两个觉得我错了，那我就是错了。民主社会的民主办法，就是用来约束像我这样的暴君。」杨明川比出三这个手势，这是一个单数，永远都有少数服从多数。
    「……但他们都还是小孩子，怎么会不听你的话。」郑宇星忍不住皱眉，他视力还没差到看不清团队的阶级差距。
    「你真以为所有小孩都跟你当年一样吗？」杨明川摆着苦瓜脸摇头，「当然他们本性都不差，但林浚瑞吵得要死，每次说服他都感觉快要打起来。紫芳虽然不爱说话，但拗起来的时候比石头还硬，真的，我还寧可去挖矿。」
    听到这里的郑宇星忍俊不禁，他多想目睹杨明川被那两个后辈搞得七荤八素的模样。
    「可你既然选择他们当团员，就代表你有把握不是吗？」实在熟悉眼前这男人的个性，郑宇星没可能像过去一般好哄。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确实会听我的，但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有时候只能大概给个方向，如果他们自己不思考进步，这个团迟早也会完蛋。」
    组成《赤道仪》绝不是一时兴起，那是杨明川经过许许多多的考虑，才终于决定给自己再一次的机会。之所以选择学生当团员，是杨明川必须要有足够时间观察，上一段合作经验暴露出的种种缺陷，他没有可能再重蹈覆辙。
    林浚瑞除了独特声线令人惊艳，他那单纯享受舞台的快乐，才真正让杨明川有了支持的念头。而刘紫芳的技术平平，个性也十分低调，所以当时杨明川非常直接向她分析，比起炫技高调的吉他，她更适合稳定节奏的贝斯，她不打算衝到最前线，就必须是雷打不动的定心丸。
    刘紫芳虽然寡言，却是个能仔细观察周遭的孩子，也只花了几天时间，就和杨明川表明愿意更换乐器。而她因为上网看影片学习，开始和日本乐团有了接触，那又是另外擦出的火花。
    「我当时在心底将大学四年作为期限，如果这段期间没能成长到一定程度，那我会要他们毕业后赶紧去找工作，不要在音乐这条路上饿死。不过现在你也看到了，勉勉强强过得去，还可以买些新玩意儿。」杨明川大手往旁边一挥，一副看看我丰富收藏的模样。
    「……你看起来很开心，你们团一定不会有问题的。」郑宇星眉眼弯弯，真诚献上他的祝福。
    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会更开心的。杨明川很想这样回覆，却知道还不是时候。
    「之前你应该有听过我们的歌，感觉如何？」
    「……实话实说吗？」
    「当然，我不需要你的虚假证词。」
    郑宇星听言笑了笑，思考一下后回答：「主唱的声音很有辨识度，这点应该是最大优势。整体的节奏也很稳定，听起来很安心。」
    「那关于歌曲呢？你老实说。」杨明川坐姿前倾，看来并不打算放过对方。
    「普通。」对此郑宇星倒也不闪躲，「当然说不上难听，但就是一般水平，没有特别惊艷的感觉，所以才说主唱加分许多，……除了某一首歌。」
    「《别说来不及》，对吧？」收穫锐利的评价，杨明川却只是微笑。
    「……对，这首的表达特别不一样，很好听。」
    「听得出来就好，谢谢你诚实的回答，我心满意足了。」
    放松靠上椅背，杨明川安静地闭上眼睛，那一刻彷彿有什么旋律在耳边响起。杨明川知道的，那是他的情感正在凝结，流淌过他的脑海，很快就能组织成一首出色的歌曲。
    他的繆思终究回到了身边。

 十二、全新展开

    谈话到这里似乎抵达尾声，杨明川查看时间，发现居然已经晚上八点，他本想约郑宇星共进晚餐，结果被强硬拒绝。
    「我真的累了，想回去休息。」
    透支的究竟是体力还是情感，杨明川不得而知，但注视郑宇星确实疲惫的脸庞，他也不好再勉强。
    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慢慢来，只能慢慢来。
    于是他骑机车载郑宇星回家，对方不像来时拒绝他的帮忙，杨明川便自然的协助戴上安全帽。回程的两人都很安静，他们今天已经说了太多话，不过杨明川还是赶在收摊前帮郑宇星买了一碗肉羹汤。
    「吃完就早点休息吧。」把提袋交到对方手上，杨明川笑着说。
    「……谢谢，还有上次的鱼汤，我也还没跟你道谢。」郑宇星头低低的，路灯下瀏海的阴影盖住眼眸，杨明川看不清他的表情。
    「没事，你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好了，上去吧，我看你进去再走。」
    只要转身走几步路，郑宇星就能抵达大厦门口，但是他停在那里，似乎没有打算行动。
    「怎么了？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不然传讯息给我也行。」杨明川偏着头，试图读懂眼前的郑宇星。
    「……你现在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
    没有料到这问题来得那么快，杨明川明显愣住，过了一会儿后开口道：「其实一开始没有什么，你这样不告而别，说我没有一点芥蒂是不可能的。」
    郑宇星的手震了一下，塑胶袋摩擦发出沙的一声，就像是欲盖弥彰。
    「……但我还是想对你好，没有办法，我见到你就是会心软。然后今天我确定了，郑宇星，我要重新追你。」
    发出倒抽一气的声音，郑宇星把头压得更低，杨明川猜想他现在正咬着下唇，拼命思考该如何阻止。
    「你不用想该怎么拒绝，因为就算你拒绝，我还是会继续追。宇星，你明白我的个性，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追求可以是单方面的，我不会逼你一定要回应我。」
    郑宇星在此刻抬起头来，他的眉头紧锁，明明不久前还条理分明，现在却无法精准的选择词汇。
    「……我不希望你浪费时间在我身上。」这是郑宇星能想到最温和的选项。
    「无所谓，反正我空窗了八年，早就习惯了。」
    听言的郑宇星瞪大双眼，杨明川看见后只能苦笑，说道：「怎么，不相信啊？说实话我自己也不信，但我就是找不到更喜欢的。宇星，你把标准拉得太高了，我看谁都觉得不如你。」
    「怎么可能，我没有那么好，你随便都能找到比我更……」
    「我一点都不随便，所以当初才会选择你。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既然如此，我也会想出留住你的办法。」
    认真论起口才，郑宇星赢不过杨明川，只要杨明川不肯退让，郑宇星是绝不可能说服对方。他们之间太容易陷入胶着，唯有一方完全切断，这件事才可能真正画下句点。
    遗憾的是，现在的郑宇星做不到百分之百。
    「……我们目前还只是合作关係，我是真心想把音乐节做好，所以在这段期间，不要把事情变得更复杂，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也是希望这次活动能够顺利举行。」杨明川扬起嘴角，漂亮的眼睛如沐春风，「好了，真的回去吧，肉羹都要凉了。」
    郑宇星咬了下唇，点点头，随后转身进入大厦。他一路快步走回住所，一进门先躲到阳台，他偷偷摸摸的探头，发现杨明川果然还在楼下。
    于是他转身走进客厅，点亮大灯，再悄悄回到阳台，那时候他看见杨明川低下头，似乎正在发动引擎，没过多久就骑着机车离开。
    好混乱的一天。郑宇星虚弱的倒在沙发上。
    严格说起来，刚才的提问还是太过衝动，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郑宇星不愿再把猜疑悬在心里。他今天向杨明川如此澈底的剖白，如果没有从那里得到相应的情报，这样子并不公平。
    脑袋里的思绪尚未消化完毕，但现在郑宇星至少能确定，肉羹汤仍是热的，而杨明川依旧爱他。
    ※
    音乐节的筹备如火如荼，被王宇晨指派来协助的叫做安妮，是一位打扮时髦，留着大波浪捲发的女性。她对承办活动确实有一套方法，郑宇星与她相谈甚欢，学习同时也将工作顺利推进。只是聊了一下发现对方是韩团粉丝，对原本的企划取消有相当深的怨念。
    「我能怎么办，今年就犯太岁啊。」安妮叹了长长一口气，而郑宇星觉得这个结果自己多少有一点责任，对待安妮的态度更加轻声细语。
    另一方面刘紫芳的统整资讯来得很快，郑宇星依照风格及粉丝数量，对四个日本乐团发出邀请，目前已经顺利与两个签约。至于和刘紫芳有私人交情的，是相对来说有规模的乐团《水上散歩》，郑宇星还在与对方经纪公司洽谈。
    其实刘紫芳与对方结识，是早在地下乐团时期，因为她太喜欢其中一首歌的贝斯编曲，于是硬着头皮用三脚猫的日文求谱，而对方听闻是海外粉丝也就大方的把谱子给她，刘紫芳练成后又将演奏影片回传，一来一往间感情也就慢慢累积。
    只是对方二年前接下一部动画主题曲，当时觉得是深夜番组并不在意，结果作品意外爆红，乐团突然鱼跃龙门，进而挤进主流音乐之列。
    原本刘紫芳觉得两者有了差距，对合作已经不抱期待，但郑宇星的提案让她突然燃起希望，她也私下和对方成员询问，成员都表示他们会积极向公司争取。
    总之，如果一切顺利，该乐团很可能是这次音乐节的压轴来宾。
    至于台湾方面的参与乐团，郑宇星也在努力研究。其实如果把条件开给杨明川，对方大概能用与刘紫芳相当的速度罗列名单，可这不是郑宇星想要的。
    既然有心投入这块市场，就必须用自己的耳朵聆听，建立自己的审美，确定自己的选择能够说服别人。虽然一切认知从零开始，但是因为有杨明川，郑宇星觉得工作压力并不如以前在日本那样大。
    他心里深处知道自己不是孤立无援，杨明川会是他的最终防线，是卡关时能搬出的无敌星星。
    想到杨明川，郑宇星心情还是挺复杂的。即便说要重新追求，但杨明川这段期间都没做什么，顶多就是关心一下工作进度和手伤，郑宇星回覆后也就没有下文。
    如果是一般人遇到这种状况，大概会以为对方感情淡了，可郑宇星是何许人也，他太清楚杨明川默默干大事的个性，现在这样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不过既然是寧静，就代表郑宇星做什么提防都没有用，他现在唯有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一脚印踏实的走下去。
    今天下午王宇晨约了开会，郑宇星便趁早上去医院拆了石膏，医生说恢復状况良好，之后配合復健应该不会落下后遗症。
    既然手腕重获自由，郑宇星就以另一副模样去公司开会，不意外收穫安妮的惊呼尖叫。
    「哇，你今天怎么打扮那么帅？要去约会吗？」安妮眨了眨眼睛，她认识的郑宇星一直是戴着眼镜，温和又充满书卷气息，跟眼前这位型男菁英简直判若两人。
    「没有，只是石膏拆掉了，感觉上班还是要有上班的样子。」虽然郑宇星还是不了解自己在公司的定位，但他不会不懂人要衣装的道理，只是一阵子没戴隐形眼镜，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那太好了，你这样赏心悦目多了。也恭喜你啊，终于能够解放双手。」安妮伸手拍了下郑宇星右手手腕，而后者只是微笑回应，只是这一幕刚好被走进会议室的王宇晨瞧见。
    「咳，我说那个安妮啊。」被叫到名字的安妮抬头，用不以为然的表情看着王宇晨。「你放尊重点，宇星他是有对象的人。」
    听言的安妮瞬间一愣，而郑宇星连忙说道：「你不要乱讲，我没有对象。」
    「真的吗？你单身？」在和安妮四目相接那一刻，郑宇星发现自己有些话得先说清楚。
    「……真的，可是……我是同性恋。」
    那一刻安妮的眼睛瞪大如牛，随后很快垂落下来，宛若消风的气球说道：「算了，我知道，好男人不是已婚就是gay，我能怎么办，总不能送救护车吧。」
    「啊？怎么了吗？」郑宇星紧张询问，却被王宇晨拍了两下肩膀。
    「安妮安妮，你没事吧，快叫救护车。」站在郑宇星身后的王宇晨，驾轻就熟说出cpr训练的经典台词。
    「我意识清楚，不需要人工呼吸。」安妮斜眼望向王宇晨，标准皮笑肉不笑。
    「……没事就好。」郑宇星一句神经病差点脱口而出，碍于安妮在场才赶紧收敛，不过眼前气氛确实因为这个玩笑而有所转变。
    「好啦好啦，该出的柜也出完啦，让我们和平愉快的来开会吧。」王宇晨转过身去，走到最前面的主位坐下。而安妮对郑宇星微笑点点头，看得出没有因为刚才的风波產生疙瘩。
    剎那间郑宇星感觉，自己对安妮的小心翼翼，也许是一种错误的距离。对方远比自己想像的更大方，更可以轻松的相处。
    「……你应该被开过很多次这种玩笑吧？」趁着王宇晨开简报的空档，郑宇星小声说话。
    「超多，尤其急救训练的时候，每次都被人推出去。」安妮不是别称，她是真的姓安名妮。
    「好辛苦啊，就没想过改名吗？」
    「没差啦，而且现在不都流行叫英文名字，我可是领先潮流三十年。」虽然不止三十岁，安妮心想。
    「嗯，其实安妮这名字很好听，改掉也很可惜。」郑宇星瞇起眼睛微笑。
    「……你真的是单身？你们gay圈竞争有那么激烈吗？还是你眼光太高？」
    「我……有人追。」
    「喔，也是，要好好挑，不戴套的男人不能选。」安妮语重心长。
    「……好，我记住了。」
    如果不是王宇晨叫唤着开会，郑宇星八成可以继续聊下去。他以前是深柜，在日本八年又都忙于工作，交友根本没有机会拓展。他其实好想跟人讨论恋爱话题，身边却一直没有出现适合的人选。
    于是开完会后，他很认真向安妮发问，如果有恋爱方面的问题能不能和她聊聊。
    「情侣找我的话，一律回答分手。」安妮表情严肃，「不过如果还在挑选，我可以听你讲，这也是在磨练我看男人的眼光。」
    「那就谢谢安妮姊。」郑宇星笑笑说道。
    「哇，居然叫我姊了？现在一定要搞成这样吗？」
    「我能怎么办，凡事还是得照辈分来啊。」
    「哇喔，郑宇星，原来你之前装乖，我居然被你骗了！男人就没个好东西！」
    安妮气愤的踏着高跟鞋离开，郑宇星跟在后面补几句好话，最后两个人哈哈笑成一团，彼此间的默契正在迅速成形。

 十三、像潮汐一样

    关于音乐节，台湾乐团的邀请名单终于定案，其中自然包括《赤道仪》。那是郑宇星罗列各项标准评比的结果，公司上上下下也都认同这份名单。
    「好，有几个团我可以直接联络，剩下的交给安妮去处理，如果对方有疑虑，再把名单给宇星。」
    听见王宇晨的指示，郑宇星抬起头，「你是需要我去解释，还是要我另外动用什么关係？」
    「随便怎样都好，主要是这份名单是你拟定的，如果有人不参加，你就必须再找其他团体递补，所以看你怎么做方便。」
    虽然不喜欢丢包的责任制，但王宇晨的说法不无道理，郑宇星点点头表示同意。而在会议接近尾声时，郑宇星的手机突然传来讯息。
    「明晚有空吗？一起吃饭。」
    来自杨明川的邀约，总让郑宇星不得不犹豫再三。但是点开随后附上的餐厅介绍，郑宇星只得闭着眼睛说好。
    「怎么啦？一脸大便。」和安妮熟稔后，就发现这人本性也是口无遮拦。
    「……就，有人约我吃饭。」
    「喔，追你那个吧？怎么样，答应了吗？」
    「是答应了，但我每次都被吃的钓到，怎么那么没用啊。」郑宇星扶额，可是他真的想吃正宗韩式烤肉啊！
    「那有什么关係，食慾和性慾你总得有一个，虽然对方应该两个都有。」
    「……安妮姊，有时候我蛮担心你的。」这张嘴可能是吓跑追求者的原因。
    「呵，我恋爱经验是你的十倍以上，你先顾好你自己。总之吃顿饭彼此瞭解也好，就是酒不要喝太多，被捡尸就没办法了。」先前聊天时，安妮对郑宇星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大为震惊，然而郑宇星没有向她透露，现在追他的其实还是同一个。
    说句良心话，以郑宇星对杨明川的瞭解，就算他真的喝醉被捡走，下场也只会被安稳的放到床上。仅仅就这点而言，他确实没必要担心和杨明川碰面。
    牛肉片在铁板上烤得滋滋作响，郑宇星拿起紫苏叶包裹热腾腾的猪五花，沾抹酱汁后放进嘴里，瞬间独特香气衝击味蕾，郑宇星不禁满足的闭上眼睛。
    「好吃吧，这可是名店，我预约好久才抢到位置。」虽然可以请人代烤，但杨明川还是选择自己动手，只见他从坐下就开始忙个不停，已经吃了好几块肉的郑宇星想要换手，对方却是霸着烤肉夹不放。
    唉，又来了。郑宇星轻轻叹气，随后拿起旁边的萵苣，夹了肉片和泡菜进去，捲成刚好可以一口吞的大小。
    「吃吧。」将包好的肉捲送到对方嘴边，而杨明川偏过头一口吃掉。
    「嗯，真的不错，再帮我捲一个。」说完便自动将烤盘上的肉片送至对方碗里。
    他们从前就是这样，一人负责烤肉，一人负责餵食，两人就像流畅的生產线，最终都能得到满足。
    其实他们分开八年，说什么都不该被过去习惯牵着走，但郑宇星又说不上讨厌这种效率分工。
    「……王宇晨联络我参加音乐节的事了，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啊。」手上动着，嘴巴也没间着，杨明川趁对方捲肉的空档发问。
    「公事公办，那不是我的业务，不过你会答应吧。」似乎也不是疑问句，郑宇星抬起手，将肉捲塞进杨明川已经张大的嘴巴里。
    「嗯……，先不论交情，实际上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这次规模比我预期还要大，酬劳也合理，更何况紫芳那么期待，自然是要帮她圆梦。」得知《水上散歩》答应邀约时，刘紫芳整个人都跳起来了，那是杨明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对方确实是个小女孩。
    「对了，还没问过，你是怎么和那两个团员认识的？朋友介绍的吗？」
    「勉强算吧，他们高中社团的指导老师是我学长，后来要出国就问我有没有兴趣接手，当时除了音控也没其他工作，就想着去兼差，挖到这两个也算是意外。」
    「当时……是谷歆的事情过后吗？」郑宇星轻声说道。
    「你知道啊？……对了，有王宇晨在，他八成已经跟你说了。」杨明川放下烤肉夹，仰首喝了一口可乐。「那段期间，该怎么说，我才慢慢从崩塌里爬出来，所以尽可能不想接触太复杂的事。」
    郑宇星看着对方明显消沉的眼神，剎那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他肯定是造成崩塌的一部份。
    「但我还是蛮幸运的，至少音乐站在我这里。紫芳和林浚瑞虽然磨了很久，可现在都有一定水准，最近也有些公司在跟我接洽，考虑到未来发展，可能还是要签约。」把剩馀几块肉全部放上烤盘，滋滋的声响彷彿一场挑战，在考验操作者接近它的最佳时机。
    「你和紫芳他们讨论过了吗？」
    「还没，等这次音乐节结束吧，没意外的话，这会是谈判的筹码。」
    杨明川抬起头望向郑宇星，那眼神让他心脏莫名漏了一拍，就像颱风来临之前，会染成一片紫红色天空。
    他知道杨明川会在这个舞台上掀起暴风。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郑宇星小声问道。
    「你啊。」
    「……。」
    「好啦，不闹了。」杨明川呵笑一声，「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不过我希望你可以来看我们表演，绝对不会浪费你的时间。」
    「我是工作人员，只能保证一定会在现场。」郑宇星公式化的回答。
    「嗯……，看来我得给你拋出一点诱因。」杨明川把烤得恰到好处的肉片全数丢进郑宇星碗里，「你知道吗，月球的形成有很多假说，其中一个是假设有一颗行星和地球撞击，最后碎片形成了月亮。」
    「……所以呢？」不自觉咬住下唇，郑宇星埋头努力製造肉捲。
    「经歷那么多事，也许不适合小星星了，但我可以改唱给月亮听。」
    杨明川伸出手，握住对方刚復原的手腕，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人拉近。他低下头含住刚包好的食物，肉香在嘴里散开，还有泡菜的酸辣，萵苣的甘甜，各种滋味混杂在一块，蔓延到心头的美味。
    「你可能以为我只是沉浸在过去，但不是这样的。」
    将肉捲澈底吞嚥下去，杨明川松开郑宇星的手，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说道：「没有人比我更瞭解你变了多少，所以我也会让你看见，因为你我变了多少。」
    ※
    到底是自己那么容易被看穿，还是有人天生就那么会谈恋爱。
    坐在摩托车上的郑宇星，脑袋还是晕沉沉的，如果不是知道自己酒量不错，他大概会把现况归罪于加点的烧酒。
    他确实认为杨明川是因为回忆才喜欢自己，毕竟那些习惯和照顾，全都和以前毫无二致。郑宇星喜欢这种体贴，但若仅仅如此，现在的他也无法被打动。
    假如是想唤回过去的郑宇星，那杨明川就是在浪费时间。可如果杨明川发现其中的不同，事情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发展。
    「载你到这，能自己上去吧？」把郑宇星交出的安全帽抱在怀里，杨明川认真询问。
    「没事，我没那么醉。」郑宇星摇摇头，往侧梳的瀏海遮不住脸庞，露出的是矇矓的眼神。
    「……以前也没注意你会不会喝，现在才发现不知道你的酒量，改天得帮你测一测。」
    认识的人几乎都很意外，就是杨明川的酒量其实很差，勉强只能撑过两杯，所以他平常不会喝酒，喝就只是为了浇愁。而和郑宇星在一起的时候，杨明川心情大多不会差到哪去，两人对饮的情况自然从未发生。
    「你要怎么帮我测，只是想把我灌醉吧？」沉浸在酒精里的思维比平常开放，郑宇星不爱喝酒，但在日本工作逃不过交际应酬，最夸张的一次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天桥底下，旁边还有乌鸦在四处游荡。
    「捡尸吗？我不做这种事，我有什么必要这样做。」杨明川低头苦笑。
    也对，只要你愿意，肯定有很多人会主动爬上你的床。突然冒出的念头，让郑宇星心情很不愉快，于是随意挥一挥手，表示自己要回家了。
    「……宇星。」在对方走离几步时，杨明川忽然开口，「其实我前阵子刚写好一首歌，原本觉得还不够好，所以不打算发，但是林浚瑞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我只能妥协，大概过几天就会网路发表。」
    「……嗯，恭喜你。」郑宇星觉得自己脑袋越来越沉。
    「本来我想看你听歌时的反应，不过这样会给你太大压力，我晚一点把歌传给你，如果你听完有什么感想，随时欢迎你跟我说。」
    「……那我回去再听。」
    「好，你不用急，慢慢来。赶紧上去吧，走路小心。」
    这到底是要我慢还是快？郑宇星苦笑一声，又挥了一次手，这次真的要回去。
    杨明川依旧是等大厅的灯亮才离开，而郑宇星坐在沙发，他正犹豫要不要点开对方传来的档案，最后决定洗完澡再来面对。
    将身体冲刷一遍后，酒意也跟着消去大半，郑宇星翻身躺到床上，用双手把手机举高，他凝视名为《潮汐》的压缩档，以为这样就能将它看穿，但当然不可能，最终只能点击解开。
    里头只有两样东西，音档和文字档，郑宇星先选择看字，看完之后完全确定这首歌是为自己写的，于是他更加犹豫，彷彿在点开音档之前，就已经洞悉自己的下场。
    但果然还是想听，想知道现在的杨明川会写出什么样的歌曲。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指尖点开音档，随后快速把手机放到床头柜，整个人瑟缩进被窝里。
    音乐一开始的十几秒，是海浪涌上的声音，而后在没有乐器伴奏的情况下，林浚瑞清唱了第一句歌词。
    我做了一个梦境里面有久违的你
    你以为我要抓星星其实我没那么贪心
    反射谁的光芒环绕在谁身旁
    我只要一个月亮满目疮痍也罢
    敢情潮起潮落其实都是正常这些都很正常
    我想告诉你啊天上只有一个月亮
    我想抱住你啊一直陪着我好吗
    感情潮起潮落其实都很正常我们一起的话
    杨明川一向擅长轻快的曲风，但这首歌截然不同，编曲由简入繁，刚开始会觉得单调，但随着歌曲进展，旋律一层层堆叠，到最后甚至有些压迫，可这一切全因为林浚瑞独特的嗓音，始终带着一股若即若离。
    聆听者彷彿被一波波海水淹没，发出声音的人却依旧轻飘飘掛在天上，那么近、那么远，那么无能为力，却依旧想伸出双手拥抱。
    郑宇星整个人控制不住颤抖，泪水悄悄滑落下来，他很清楚林浚瑞为什么坚持要发这首歌，因为这不一样，和以前杨明川做出的任何一首歌曲，都不一样。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他又用了自己的爱情撰写歌曲。

 十四、难攻不落三公子

    还是没回。杨明川看着话题已经跳回工作的聊天页面，深深叹一口气。
    向郑宇星提起《潮汐》这首歌前，杨明川其实非常犹豫，毕竟对方强调过这段期间不希望关係变得复杂，但杨明川若是像过去一样，让郑宇星跟其他人在同一时间听见新歌，这未免也太不尊重他的灵感来源。
    要与郑宇星维持什么样的距离，对杨明川来说很苦恼，他能感觉对方并不排斥自己的靠近，可那道防线始终存在。郑宇星的好感度就像一块块拼图，杨明川不知道总片数是三百或一千，他现在究竟拼凑到哪里，完成图会不会是自己想要的模样，这些杨明川一无所知，他更害怕自己用力过猛，反倒让所有进度从零开始。
    过去杨明川自詡很瞭解郑宇星，可现在的他察觉到，若是郑宇星不愿意和他分享，自己便无法洞悉对方的情绪。
    当年的郑宇星把所有一切都摊在他面前，感情也好、身体也罢，所有憧憬、迷恋，还有为对方着想的心思，全都一点不剩暴露给杨明川看见。而当郑宇星开始选择隐藏，杨明川就只能这样小心翼翼，才能勉强确定自己还没有踩破碎冰。
    「老大，ok了吗？要发囉。」林浚瑞双手按住椅背，跟坐在电脑前的刘紫芳一同看向杨明川。
    「你们决定就好，上吧。」杨明川挥挥手，他把网路宣传这块都交给两个年轻人处理。
    「那就衝一波啦！欢迎订阅按讚分享开啟小铃鐺！」林浚瑞激动的拍打旋转椅，刘紫芳先往后踹了一脚才将影片上传。
    跟满脑子杂念的杨明川不同，林浚瑞是单纯喜欢《潮汐》这首歌，他一直知道《赤道仪》很多曲子是配合自己形象写的，这让他方便在舞台发挥，也可以更轻松驾驭那些音阶。
    但是《潮汐》这首歌和林浚瑞八竿子打不着，那完全源自杨明川想要的创作，于是那么特殊，那么有吸引力，完全将林浚瑞的声线提升到另一个从未抵达的境界。
    所以听到杨明川打算雪藏这首歌时，林浚瑞整个人震惊不已、无法接受，只差没拿出打火机来一场玉石俱焚。
    不过两票对一票，杨明川的意见终究败下阵来，刘紫芳对新歌相对成熟的曲风也十分喜欢，打宣传文案都显得格外起劲。
    影片上传过了一小时，观看次数正迅速累积，林浚瑞愉快的瀏览粉丝留言，而他突然看见一串文字，回过头就拉住杨明川的衣角。
    「干嘛啊？」杨明川不耐烦道。
    「老大你快来感受一下，有个叫1313的很厉害耶，歌才发多久就写那么长，还讲得好有道理，我都要被说服了。」林浚瑞手指着萤幕上的留言，杨明川眼神怀疑的靠近，在认真读完内容后，忽然疯狂大笑起来。
    那个笑声太过石破天惊，林浚瑞和刘紫芳两人对视一眼，机警的在工作室寻找可以藏匿的角落。
    「……老大，你现在这样我很害怕，需不需要帮你预约收惊？」林浚瑞躲在垃圾桶旁，以为脏东西可以互相抵消。
    「不、不用，哈，终于来了，付出果然是会有回报的。」用力伸了个懒腰，杨明川一扫阴霾，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
    那是一篇比起放在影片留言，更适合单独发表出来的乐评。其中除了夸奖林浚瑞独特嗓音让歌曲更上层楼，另外花了相当篇幅分析这首歌的音乐结构，从编曲到歌词象徵，乃至于整体深层意涵，内容丰富简直论文水平，创作者本人都不一定想那么多。
    可杨明川丝毫不介意，他非常感谢这位1313充满私心的解读，甚至想转帐一笔稿费的程度。
    「林浚瑞，你可以把这篇留言推上去吧？」
    「当然没问题，总之我先回个谢谢加爱心。」又咚咚咚跑回电脑前，林浚瑞转而登入自己的帐号，他本来就有在网路和粉丝互动的习惯，此时比起官方更适合发言。
    「那我顺便加一句。」杨明川笑了笑，抢过键盘自己打字。
    于是郑宇星看见的，是林浚瑞名义的谢谢加爱心，以及另外一句，团长收到了（亮晶晶）。
    ※
    之后的郑宇星和杨明川，维持一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氛围，他们见面频率大概两周一次，杨明川很忙，他除了经营自己的乐团、製作歌曲，平常还会帮其他人负责现场音控，之前因疫情停办的活动，随着局势好转一个个重啟，搞得杨明川像隻小蜜蜂勤做工。
    「我知道你喜欢做音控，但是现在这样你们时间够吗？除了新歌不是还要练合奏？」郑宇星放下筷子，难免担忧。
    这是《赤道仪》自己提出的企画，内容是和《水上散歩》合作那首成名曲。基本上只要双方同意，主办单位不会阻止这么有爆点的演出。
    「还行吧，那首动画歌就是节奏快了点，弹起来也不难。紫芳以前就练过那首歌，至于林浚瑞其实记好和弦就行了。」张口吃下生鱼片，鲜美甘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叫杨明川不由得又夹起一片。
    「那……你们新歌状况怎么样？」伸手拿过茶杯，郑宇星低头抿了一口。
    「很在意？」杨明川扬起嘴角轻笑。
    「我是不希望你们在台上出糗，这次规模越做越大，还有线上直播，不是开玩笑的。」郑宇星义正词严。
    「我知道，不过还有一首歌没写完，现在急也没用啊。」
    「还有？你到底写了几首？」虽然是提问句，但郑宇星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先前注意到林浚瑞爱互动的个性，郑宇星悄悄追踪了他的ig，那是比想像中更有人气的帐号，林浚瑞常常在上面发一些自拍，年轻人本来就长得阳光帅气，粉丝留言老公甜心乱叫一通，似乎还有知名网红参与其中。
    不过郑宇星不是为了看帅哥，林浚瑞偶尔会发乐团练习的照片，最近都是抱着吉他愁容满面，看着对方写道「团长太拚真的要疯，我看不拿个金曲奖他是不会罢休」，郑宇星实在忍不住笑出来，也察觉近期杨明川确实灵感爆发。
    「数量不等于品质，我总得拿出最好的作品，才对得起这个舞台吧？而且我希望这次我们三个人都有主场。」
    「三个人都有？」
    「嗯，虽然大家往往都只在意主唱，不过《赤道仪》是三个人，我是可以算了，但不能太亏待紫芳。」
    「……你对紫芳很好啊。」
    「吃醋？」杨明川笑了声，逕自接下去道：「看着她偶尔会想起我妹，毕竟年纪差不多嘛。」
    如果不是对方提起，郑宇星都快忘了有这个人，因为杨明川和他妹妹差了十岁，说实话已经是完全不同的阶段。
    「你妹妹现在怎么样？算一算也应该大学毕业了？」
    「准备在茱莉亚学院读硕士啊，超级菁英，比她哥优秀多了。」虽然是自嘲，但杨明川脸上藏不住骄傲，看得出兄妹感情融洽。
    「不过同样年纪，你对林浚瑞的态度倒是很普通啊。」这也是郑宇星困惑的一点，他总是能从对方口吻里察觉不满，可他怎么都不认为杨明川会和讨厌的人组团。
    「是你不知道他有多吵。……算了，这是私仇，我妹她很喜欢林浚瑞，他们还有互加ig，我想想都觉得，唉，看男人的眼光怎么差她哥那么多。」
    「……。」自己追踪林浚瑞ig的事绝对不能被发现。郑宇星心想。
    这顿晚餐很愉快，比起甜言蜜语，郑宇星更喜欢和杨明川这样间话家常，如果不是隔天都还有工作，郑宇星不介意再续摊消夜。
    其实他曾经想过，当杨明川载他回家，可以邀请对方上来休息一会儿。不过这种想法仅仅一瞬，郑宇星没有天真无邪到，不明白这是一种带着过夜的暗示。
    他还没有打算越过那条线，所以只是在打开客厅大灯后，到阳台挥挥手目送杨明川离开。
    ※
    「我就没有看过这么贱的厂商耶，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涨价，你换新设备关我屁事，找不到运送的卡车怪我囉？」
    随着音乐节日期一天天逼近，安妮整个人愈加暴躁，郑宇星原本想着会不会是生理期影响，但王宇晨表示这是正常能量发洩，不用太过在意。
    「誒不行，我真的想换厂商，不能每次都被牵着鼻子走。」
    说完话的安妮逕自低头操作手机，看见此景的郑宇星忍不住发问道：「你是认真的吗？只剩下不到一个月耶？」
    「你怎么不说还有一个月？这时间就敢给我拿翘，也不想想安妮姊我人脉有多广。」
    「神经病啊，不需要为了赌气搞成这样。」向来按部就班的郑宇星，不希望在这时候平添波折，「换设备确实不关我们的事，我只要求品质到位，至于卡车我可以帮忙问一下。」
    于是郑宇星拿起手机飞快拨出电话，对方也迅速接通。
    「喂，是我，我想问一下，你那边有认识载演唱会设备的厂商吗？对，主要是音响类的，有点急，你先传给我吧。……不要闹，我在工作，好，再跟我说，你也记得休息，拜拜。」
    郑宇星掛断电话，随后专心操作手机，只留嘴巴分神道：「我刚才跟朋友讲好了，他会传送厂商的资讯给我，安妮姊你再……」抬头瞬间，郑宇星被安妮极其诡异的表情吓了一跳。
    「是朋友，还是男朋友？」要压抑住嘴角上扬并不容易，安妮越是努力正经，五官就越是扭曲。
    「不、不是，就是普通朋友，你不要那么八卦。」这话说出来，郑宇星都觉得心虚。
    「喔，有这么好用的普通朋友，你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大家留个联络方式，以后说不定能合作啊。」虽然有一半是调侃，但另一半确实是业务考量。
    「……你知道《赤道仪》的杨明川吗？」反正瞒也瞒不了多久。郑宇星想。
    「哇，居然是难攻不落三公子，那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了。」
    「你说什么三公子？他又不排老三。」这称号中二到令人怀疑耳朵。
    「大佬的儿子还不尊称一下公子？另外三只是把川倒过来而已，否则也太明显。」安妮伸出三根手指比划。
    「那前面那个难攻不落呢？」
    「亏你还是gay，消息也太不灵通。」安妮摇头叹气，「睡不到啊，就没人成功过，也是有想跟他认真交往的，但没多久就会被打枪，说什么『别这样，我们不适合有其他发展』，笑死人，哪来的清纯小百合？」
    「……。」郑宇星咬了咬唇，看来杨明川口中的空窗期确实是真的。
    「所以如果你对他有兴趣，还是放弃吧，搞不好他下面有问题。」
    安妮大笑两声，丝毫不觉得这玩笑哪里不妥，但听言的郑宇星皱紧眉头，从过去到现在都一样，他讨厌这些流言蜚语，更讨厌对杨明川的无端揣测。
    「他才没有问题。」
    「什么？」
    「他只是很专情而已，这哪算什么问题，要真说起来，覬覦别人男朋友的人才更有问题。」

 十五、学着像猫

    安妮起初是在宴会厅工作，从端盘子开始一路做到经理，形形色色的人看了太多，之后转行进了行销公司，更是亲身遇见许多光怪陆离的事。
    天长地久从一而终，这种事安妮想都不敢想，期待童话不如把握当下，只要身心健康财富自由，其他的都随遇而安。正因为如此，她可以清楚感受到，跑来做感情諮商的郑宇星，观念和自己彻头彻尾不同。
    他是一个保守谨慎，不会轻易被外界诱惑，专注而单纯的人。
    这在安妮的花花世界里简直罕见，以至于她确实很关心对方的感情动态。可是在这瞬间她突然察觉，也许她一口气遇见了两个濒危生物。
    「……我是没听说过杨明川有男朋友，但如果你就是那个人，那我会为我刚才的发言道歉。」虽然没有明说，但从郑宇星打抱不平的态度，安妮能猜出这两人的关係匪浅，至于深到什么地步，可能还需要当事人说了算数。
    「不用道歉，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其实上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郑宇星立刻就后悔了，他没想过自己居然还像从前一样，会为杨明川这样衝动。
    「还不是，那就是有考虑的意思囉？难道说他就是在追你那个？」
    「……。」在发现杨明川依旧是话题人物后，郑宇星很犹豫要透露到哪个程度。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不过你要明白，跟杨明川这种人交往，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定会有人私下八卦你们。他在这个圈子太久了，朋友远比你想像得多，假如你撑不住这些流言蜚语，那你……」
    「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郑宇星低着头，小声的说，「从以前就是这样，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老是有人对他指手画脚，他可以不在意，但我做不到，没有人比我瞭解他对感情有多认真，凭什么要让那些人造谣毁谤。」
    感觉案情急转直下，综合以前郑宇星分享过的，安妮只能得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
    「所以……你那唯一一个男朋友，是杨明川？」
    「对，还有那个正在追我的，也是他。」
    「搞个毛线球啊，什么难攻不落，我也太丢脸了吧，快给我一张去波兰的机票！」安妮两手抱头，尷尬得像上厕所没带卫生纸，只想夹紧屁股落荒而逃。
    「你去波兰干嘛？」
    「郑宇星！有空看看网路！跟上时代的潮流！」
    「……没事啦，毕竟我也没有先说清楚，不过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其它人是这样看他。」
    「呃，倒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专业上杨明川还是挺厉害的，我认识他其实是因为做音控，他以前什么场子都接，报价也公道，但是听说有大咖找他做世界巡演的技师，结果他一下就拒绝了，总之是个传奇人物。」虽然现在说什么都像补破网，但安妮还是决定拯救这段岌岌可危的友谊。
    「很像他会做的事，比起名声，他更在乎那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即便比以前圆融一些，但郑宇星知道，杨明川依旧择善固执，那个善完全是他个人标准，任谁都无法动摇。
    「所以他还是想要你啊。」安妮放轻音量，露出亲切和蔼的微笑。
    「唉……。」郑宇星的叹息如此深长。
    「说实话，我怎么听都觉得你对他还有感情，虽然不清楚你们发生过什么，但我要郑重说一句，就算不那么喜欢也没关係，能一起走下去才是重点，生活里有太多不能靠喜欢解决的事，你们都认识那么久了，肯定有一定默契，那就相处看看嘛，齿轮不磨也不知道合不合啊。」
    如果是一般情况，安妮肯定会鼓吹分手，毕竟吃回头草多掉身价，以闺蜜的立场绝不这样建议。但眼前状况又十分特殊，彷彿无尾熊只吃尤加利叶，他们从原先的树上爬下来过，兜兜转转好几年，才发现方圆百里就只有这一株。这要怎么分手，那不等着活活饿死吗？
    「其实……我也差不多该接受他了。」郑宇星小声道。
    「那很好啊，我诚心祝福你们。」
    「但是我心里就是有一个槛，怎么样都跨不过去。」
    「怎么了，他偷吃？」
    「不要乱说，他要是那种人我根本不会理他。」对于杨明川在他人口中浮动的形象，郑宇星真是哭笑不得。
    「也对，毕竟是三公子，那大概是他不尊重你吧。」
    「你怎么知道？」
    「拜託，我是谁，阅男无数安妮姐。」说话同时还甩了甩大波浪捲，「他感觉就是大男人主义，面对这种人啊，你不能跟他硬碰硬，要先接受他，虚与委蛇一番，再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这样他不会生气吗？」
    「生气又怎么样，再走一次流程。你要像猫一样，先让他摸，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他就会困惑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努力去瞭解你，想知道怎么做才能再多摸两下。」
    「……很有道理。」回顾重逢之后的点点滴滴，郑宇星不得不说自己确实很猫。
    「但有一点要特别注意。」安妮伸出食指，恨不得把重点加粗加大，「绝对，不能让他吃醋。」
    「……为什么？稍微吃一下不行吗？」
    「相信我，那种人平常就很会吃醋，如果你再故意搞一点，他就会觉得你不听话，必须要严格管教，很多恐怖情人都是这样来的，搞不好还会去杀莫须有的情敌。」
    「……。」不知道为什么，郑宇星脑海浮现出林浚瑞，他突然有些担心这个孩子。
    「唉，怎么搞得像在恐吓你，其实大男人主义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很可靠嘛。总之还是要找到平衡点，如果真不行就算啦，合不来嘛。」安妮耸耸肩，她终究还是讲求缘分。
    「谢谢安妮姊，我学到很多。」郑宇星九十度鞠躬，心情也跟着轻松许多。
    「不必行此大礼……哇，不是，聊太久了吧！」察觉手机的震动，安妮拿起来看见时间，惊吓得差点跳起来。
    「你赶快去忙吧，我这也有事处理。」
    「厂商的事我再去乔，后面联络。」安妮转过身，在走出办公室前猛然回头，「宇星，他这次帮你的忙，可以给点甜头，但是不能太多，听到了吗？」
    「听到了，赶快去吧。」郑宇星苦笑着挥手，确定对方离开后，才低眸注视手机。
    给点甜头啊。郑宇星咬咬下唇，发出一行讯息。
    ※
    「你怎么会来这里？」打开门的瞬间，杨明川是真的差点大叫。
    「我问了紫芳你们练团的时间，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怎么，不欢迎我？」郑宇星摇了摇手提袋，里头饮料发出冰块碰撞的声响。
    「怎么可能不欢迎，快进来。」立刻接过提袋，杨明川侧身让郑宇星进工作室，而林浚瑞刚好从隔间走出。
    「……谁？」男孩的头歪到一边，瀰漫天真的傻气。
    「你好，我们之前见过一面，就是骨折那个。」郑宇星用左手抓住右手，做出固定的模样。
    「啊！是嫂……不对不对，等一下，你叫什么来着……」
    「宇星哥。」后头走出的刘紫芳精准化解危机。
    「对！宇星哥！哇靠怎么差那么多，你这样好帅啊！鱸鱼汤那么厉害吗？那我只喝一次也太亏了，老大你什么时候再买？」
    「跟汤有什么关係，宇星本来就长得好看。」原来白眼翻太多也会累。杨明川心想。
    「只是整理一下仪容，没那么夸张。」郑宇星轻笑，「我带了饮料给你们，休息一下吧。」
    「啊，你就是于水深火热之间拯救我的神仙吗？宇星哥我跟你讲，老大他根本不是人，我喉咙好痛一定是肿起来了，他还逼我……」
    「少在那装可怜。」实在听不下去，杨明川拿起手摇饮直接推到林浚瑞面前，「你要是喉咙痛就少说话，现在喝冰的马上消肿。」
    「紫芳你也来，冰的可以吧？」不打算理那两人，郑宇星逕自招呼起刘紫芳。
    「可以，谢谢。」双手接过饮料，刘紫芳像隻乖巧的家猫。
    「明川你就自己拿吧。」
    「轮到我待遇就这么差？」杨明川哼笑一声，倒也不介意自己动手，「你坐啊，不用客气。」
    「你要坐哪？我坐你旁边。」
    「就这吧。」杨明川比了比，郑宇星顺从的坐下，而剩下两人互看一眼，同时心领神会。
    「嗯，先感谢宇星哥大恩大德，小的我没齿难忘，只是我没什么可以报答，就请跟老大讨吧。」掌心磨擦着手摇杯壁，林浚瑞觉得冰冰凉凉实在舒服。
    「找老大。」刘紫芳也补了一句，随后就咬着吸管不说话。
    「你们两个现在是怎样？很急着把我卖掉？」杨明川皱起眉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你要卖啊？卖多少？」郑宇星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好看。
    「……我倒赔给你。」
    杨明川话刚说完，坐在对面的刘紫芳整个人蜷曲成一团，林浚瑞更夸张，他跳起来在旁边走了几圈，最后决定躲到音箱后面。
    「……你们要是见不得人，就给我去里面练习，现在就去。」基本上已经是命令句，林浚瑞和刘紫芳两人速速站起，抓着饮料就往小隔间跑去。
    「谢谢嫂子今天来探班！」在隔音门关起前一刻，林浚瑞拉开嗓子大喊。
    「就说不要乱叫！」杨明川拳头都握了起来，倒是郑宇星在旁边噗哧一笑。
    「我看他喉咙状况挺好的？」
    「他声带可是连医生都说百年难得一见，硬是比别人强壮十倍，所以废话才能说那么多。」
    「也不错啊，嘻嘻哈哈挺有趣的。」郑宇星没有忘记自己那杯饮料，他用力吸了一口，觉得清凉畅快，甘甜入心。
    「……你比较喜欢那样吗？」杨明川将音量压低，但旁人就是能听见。
    连这种醋你都吃吗？郑宇星内心警铃大作，同时觉得该为林浚瑞的安全尽一份力。
    「……神经病啊，难道你想被叫嫂子吗？」
    「你生气了？林浚瑞不是故意的，他就是爱闹，心智年龄只有五岁。」
    「那你跟五岁小孩比什么？」郑宇星歪着头，目光由下而上注视杨明川。
    「……我才不比，我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
    「你也知道，幼稚鬼。」最后噘了下嘴巴，郑宇星抱怨完，又低头啜了一口饮料。
    「宇星，我觉得你今天特别的……」
    「怎么样？」将饮料放到桌上，郑宇星望向杨明川，一双眼睛堆满笑意，彷彿真的镶进了小星星。
    「……我可以亲你吗？」说话同时，杨明川身体已经前倾。
    「不可以，我还没有答应。」双手交叉挡在对方脸前，郑宇星掌心能感受到杨明川的呼吸，那是如此炙热，足以将身体的记忆烫醒。
    「好，我尊重你。」
    郑宇星耳朵听见这句话，随后察觉手心被温热的柔软触及，很轻很轻，带着百般隐忍的情不自禁。
    「希望这种程度不会让你讨厌。」
    声音里带着幽微的颤抖，郑宇星听完后发现，下次再遇见同样问题，自己一定会答应他的。

 十六、晚安

    不希望打扰对方练习，郑宇星坚持自己回家就行，他走在街道时不由得回头，看向工作室所在的楼层，突然就瞭解了杨明川的心情。
    还不想跟你分开，还想再多相处一会儿。
    晚上睡觉前郑宇星刷了ig，他发现林浚瑞更新了，贴上一张喝着手摇饮的照片，配文是「感谢神仙探班，满血復活，团长今天十八岁哈哈哈哈」。
    五岁对上十八岁，年龄差还是挺大的。郑宇星嘴角上扬，轻盈的点下爱心。
    之后的时间郑宇星都很忙碌，办活动就是这样，无论事先规划再完善，还是会有一堆天外飞来出现在眼前。比方说王宇晨突然收到通知，音乐节前一天晚上，附近的巷道要封路整修，这会导致载货车辆无法进入，严重影响到设置进度。于是王宇晨只好拨打一通通电话，总裁老爸都差点要亲自出手，最后施工单位才勉强同意延期。总之无论人为因素或不可抗力，这些林林总总都可能一变再变，危机应对才真正考验主办方的能力。
    刚写完一封注意事项给受邀的日本团体，在家加班的郑宇星揉揉肩膀，随后滑了下手机，不意外看见林浚瑞的更新。
    今天拍摄角度着重于侧脸，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得意忘形，但依旧帅气逼人。郑宇星往下看配文，忍不住惊呼一声。
    「以为到此为止了吗？团长说不可能，所以我们又有新歌了！超酷超跩，紫芳喜欢到疯掉，可是超级难唱哈哈哈哈哈哈，到底能不能赶上，我自己也好怕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意太过猖狂，反而让人从中感到一丝绝望。杨明川对音乐的坚持，郑宇星自然是懂的，他现在只能隔着萤幕祝林浚瑞好运，顺便期待自己什么时候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但在新歌来临之前，先等到的是楼下碰面的邀约。
    「抱歉，其实是想约晚餐的，可是时间不够，只能约在这里。」话刚说完，杨明川就拿起一块热腾腾的鸡排，尺寸足足有脸蛋那么大，让郑宇星吓了一跳。
    「你如果忙，不用特地带东西给我的。」看见对方愈加深沉的黑眼圈，郑宇星心头不禁抽痛一下。
    「我只是想找个藉口来见你，你就别戳破我了。」杨明川扬起嘴角，却显得有气无力。
    「……你跟我说一声，我也可以去找你啊。」
    「你不用那么辛苦，我就想看看你，一切没事就好。」
    又来了，总是不听我意见，不认为我也可以做到。郑宇星咬咬下唇，正准备反驳时，杨明川举手制止了对方。
    「紫芳打来的？手机不会被偷了吧？」深知对方寡言的程度，杨明川皱紧眉头接通电话，随后整个人安静下来，郑宇星在旁边看着他表情越来越凝重，心里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你别慌，我现在马上过去，你乖乖待着，等一下见。」讲完便掛断了电话。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脸色变得好差。」
    「紫芳的奶奶，不小心在浴室跌倒，……刚刚宣告急救无效，去世了。」
    ※
    机车在台北的夜晚穿梭，红灯停下时，杨明川就讲一些关于刘紫芳的事。
    他的父亲因为公司倒闭欠债，和母亲一同到海外工作打拼，留下高龄的奶奶独自照顾孙女长大。
    刘紫芳不爱说话，除了本身个性之外，一部份是因为她说太长的句子就容易口吃，小时候没机会好好治疗，似乎过得很辛苦，随着年龄增长就知道用最适合的方法包装自己。
    比起上台表演，刘紫芳更单纯的是喜欢演奏，虽然技巧算不上高超灵活，但只要熟悉就基本不会出错，是稳扎稳打的心血结晶。
    「我是因为认识她够久，才勉强知道这些，紫芳平常兼了很多打工，在练习上却绝对不会偷懒，我很欣赏她这一点。」
    林浚瑞有优越的先天条件，杨明川有后天的环境教养，而刘紫芳就是很安静、很努力，成为这个团体的基座，弹出绝不动摇的节奏。
    「……真是个好孩子。」郑宇星说道。
    「其实我觉得她跟现在的你也有一点相似。」
    「嗯？哪里？」
    「很认真，但要很仔细观察才知道在想什么。」
    「……喔。」
    「所以这时候就让人不放心，我不确定自己能为她做什么。」
    隔着安全帽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闷，郑宇星看不见杨明川的表情，却知道那肯定叫人难受。
    「先别想那么多，我相信紫芳很坚强，我们只要支撑好她就行了。」松开机车后扶手，郑宇星环抱杨明川，略高的体温穿透布料，严严实实证明这个人的存在。
    我也会支撑住你。郑宇星想。这次我绝对不会逃开。
    ※
    刘紫芳一个人坐在医院大厅的角落，跟往常一样漆黑的打扮，在此刻彷彿吸收了全部的悲伤，显得更加黯淡冷峻。
    「紫芳，还好吗？」杨明川一走近就在对方身旁蹲下，高大身材不带任何压迫，只有满满关怀。
    「……明川……哥。」刘紫芳一开口就是停不下的哽咽，泪珠一颗颗涌出坠落。
    「别担心，明川哥会帮你，现在奶奶是要送到殯仪馆了吗？」伸手摸了摸对方头顶，杨明川轻声问道。
    「还在，太、太平间。」
    「那你联络到爸妈了吗？他们能赶回来吗？」
    「最、最快，后天能。」
    「后天，那还可以。」说完话的杨明川站起身，「我先去帮你问关于殯仪馆的事，后续还是要尊重你家长的意愿，你先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奶奶一定也是这样希望。」
    听言的刘紫芳点点头，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表情终于柔和一些，「谢谢，我知道。」
    「那明川你先去吧，我在这里陪着紫芳，等一下帮她叫计程车回去。」郑宇星按了按男人的肩膀。
    「好，那就麻烦你了。紫芳，先让宇星哥陪你，没问题吧？」
    看见刘紫芳点头，杨明川才放心离开，而郑宇星坐到对方身旁，他逕自低眸操作手机，两人竟一时无语。
    「……其实，我的父母也是今年过世。」
    抬起头来，郑宇星出乎意料的剖白，让刘紫芳吓了一跳，只见她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词汇。
    「但我跟你不一样，我和我父母的感情很不好，他们离世的时候我不在，出殯的时候我也不在，全部的流程我都没有参与，他们就这样走了。」郑宇星语气平缓，却不难察觉其中的无奈，「所以虽然我们交情不够深，但我是真的很想帮你，也算是弥补一些遗憾。」
    安静聆听郑宇星的发言，起初刘紫芳还有一丝茫然，可是渐渐的，她的眼神沉稳下来，她本来就是善于观察周遭的人，能辨别出对方是不是抱持善意。
    「好，谢谢。」
    真是个坚强的孩子，郑宇星想。「……不过我刚才说的那些，明川还不知道，我之后会找机会跟他说的，你可以先帮我保密吗？」
    「为什么？」刘紫芳皱紧眉头，一瞬间又变得警戒起来。
    「不把事情说清楚，你是不会相信我的吧？」郑宇星露出苦笑，「我和明川，很久以前交往过，后来因为一些事分开，我独自跑去日本，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父母也不原谅我，等到他们过世我才回来台湾，在那之后我才和明川重遇，所以关于我父母那部分，我想等到我们正式交往后，再跟他好好说清楚。」
    「没交往？」
    「现在还没有喔，很过份吧，明明他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不肯答应。」
    郑宇星虽然嘴角上扬，眉眼间却满是哀愁，刘紫芳并不瞭解其中酸楚，只能说出自己知道的部份。
    「我，第一次看见，明川哥喜、喜欢人，他真的是，好人，所以希望你、你可以给他，机会。」
    第一次听到刘紫芳说这么多话，居然是为了帮杨明川求情。知道对方还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对于这难得的场景，郑宇星不敢玩笑，只能郑重回答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给的。」
    听言的刘紫芳淡淡笑了，彷彿一根纤细的仙女棒，在一片漆黑中炸出微量光芒。
    「我让紫芳先坐计程车回去休息了，叫车都有纪录，不用担心她的安全。」走回医院大厅，郑宇星直接往杨明川身旁坐下。
    「好，谢谢。」杨明川头也不抬，专注在手机打字。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处理？」
    「我先把刚才问到的事跟紫芳说，另外把一些工作推掉，但是后天那场音控时间太赶，我找不到人可以顶替。」
    「后天？你是担心紫芳的爸妈要来吗？我可以帮忙啊。」
    「没关係，我自己处理。」
    「……。」郑宇星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我刚刚已经跟紫芳说好了，关于她奶奶的后事我会尽量协助，你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不是这个问题，紫芳是我的团员，本来就应该由我负责，你现在也是正忙的时候，不需要……」
    「杨明川，我们不要重蹈覆辙好不好？」
    是不是压抑到某一种程度，喉咙就会自然发出哭腔。郑宇星并不想哭泣，却无法抑止发出这种声音。
    「你如果真的想把我当作另一半，那就让我一起承担，你忙碌的时候我来帮你，我需要的时候你来救我，只有这样我才愿意跟你走下去，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答应你的。」
    不要单方面的对我好，不要轻易的说我不需要。我明明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不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倚靠。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杨明川的声音也在颤抖，他不是刻意唱反调，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家庭环境让他比同龄人成熟独立，再加上有些天赋，他从小就在眾人期待中长大，却也早早就察觉自己的极限。他只是更懂得掌握诀窍，而不是风格独创的天才，但即使没有那么厉害，只要做得比旁人更多一点，依旧能得到肯定和崇拜。
    久而久之那变成一种习惯，杨明川一直知道自己迟早会被重担压垮，可是要放下这些真的很难。
    「你不需要做什么。」郑宇星伸出双手，他先摸了摸对方脸颊，随后指尖探往后脑勺，将杨明川的头按向自己颈窝，「现在这个时候就先交给我，之后等到你有空了、能处理了，你再把它拿回去。」
    「……如果我不想拿呢。」
    「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我还不瞭解你吗？」
    郑宇星的声音好温柔，身体也好暖和，杨明川突然感到非常疲倦，彷彿眼前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棉被，只想拥抱着安稳入眠。
    「我好累，想睡一下，十分鐘……。」看似连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杨明川每个字都黏黏糊糊。
    于是郑宇星环抱着杨明川，将他调整到更舒适的位置，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轻声说了晚安。

 十七、我们一起分担

    杨明川睡了不到十分鐘，但醒来后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本来还想载郑宇星回家，但后者强硬拒绝，原本连摩托车郑宇星都不想让对方骑，不过杨明川说隔天再来牵车太麻烦，自己家离医院也没有多远，郑宇星才勉强同意。
    「那紫芳奶奶的事，林浚瑞知道了吗？」在等待计程车的空档，郑宇星突然发问。
    「我没说，感觉紫芳也没有联络他。」
    「不现在跟他说吗？他应该也需要知道。」
    「要是他现在知道，八成会直接衝到紫芳家去，这样反而不恰当，总之我明天再找机会跟他说。」
    「……如果是我，那么晚才得到消息一定会生气。」
    「嗯，我有心理准备。」
    郑宇星抬头，凝视杨明川的侧脸，一般来说大家都会先注意到漂亮的桃花眼，但侧面看来他的驼峰鼻其实非常强势，以至于五官气质更偏向刚毅。由脸观心，这句话放在杨明川身上真是最佳写照。
    「计程车到了，你上车吧。」杨明川拉开车门，护着头顶让郑宇星坐进去，「今天谢谢你。」
    「没有，其实我没有做什么。」郑宇星仰望着杨明川，看见灯光穿透他的发丝，阴影下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
    「我又让你失望了，谢谢你这次没有放弃我。」说完话，杨明川逕自关上车门，招呼司机出发。
    台北的道路无论重新铺整几次，依旧会有几处起伏。郑宇星坐在颠簸的计程车里，心脏却彷彿搭乘云霄飞车剧烈收缩。
    他失望了吗？其实还好。虽然不希望杨明川什么事都自己扛，不过郑宇星也明白，那就是他个性的一部分，所以只要杨明川愿意退让一点，郑宇星自然愿意包容一些。
    当初之所以选择逃开，是因为各方面都已经到了绝境，如果不採取这样极端的手段，郑宇星的自我就会被消磨殆尽。但现在完全不是这样，郑宇星比以前更成熟、更有能力，也更加有选择的馀裕。
    所以他放弃不了，怎么可能放弃。
    杨明川那么努力在改变，自己怎么捨得在这个时候放手。
    大概花了五分鐘车程就到家，杨明川放下安全帽，第一件事是关心刘紫芳的状况，对方很快回覆自己在整理奶奶的证件和照片，晚点累了会去休息。
    对于这样的答案，杨明川还算安心，他前几年参加过朋友的丧礼，觉得与其放任脑袋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做分散注意。
    随后他传讯息给林浚瑞约明天碰面，考虑到晚上要去处理演唱会设备进场，还是跟他约了中午时间。看见对方回覆一个大大的ok，杨明川心里不由得有一丝惭愧，同时他注意到，刘紫芳应该也还没有向林浚瑞说明。
    好吧，看来明天会是一场大战。杨明川三步併作两步来到沙发倒下，他太疲惫了，除了《赤道仪》本身业务，还有外接的工作，这两天算上断断续续的瞌睡，勉为其难休息了五小时。他已经不是可以熬夜看日出的年纪，就算是友情债也得留着一条命才能还。
    就在意识模模糊糊之际，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杨明川撑起眼皮看了下，是来自郑宇星的消息，他表示刚刚回到家，要把冷掉的鸡排丢进气炸锅加热。
    好可爱啊。杨明川心想。于是回问他这样做会好吃吗？对方很快丢了一个讨论串，说要照上面的内容调整时间温度看看。
    他们的聊天纪录从刚开始的工作，到现在已经是间话家常。杨明川并不是特别喜欢用网路的人，也没有心思去分享日常，可是郑宇星常常会说一些周遭发生的事，以至于他们能很轻松聊上几句。有时候忙起来没办法即刻回覆，甚至于搁置话题，郑宇星也不会催促，而是自然而然的跳过。但是面对要紧的公务，没得到回应就会直接打电话，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楚。
    杨明川从以前就特别喜欢和郑宇星相处，虽然两人之间不再有过去的亲密，可是那种舒适的感觉依旧存在。郑宇星会靠近，却又不过分干涉，可是在需要他的时候，总是能迅速见到他的身影。
    全部都好喜欢。杨明川想，他没想过自己还可以再更喜欢。所以今天听见郑宇星快要哭泣的声音，他是真的非常害怕，他担心至今建立起的关係会一夕崩塌，就因为自己再一次的自以为是。
    幸好，那是郑宇星，总是那么体贴、那么包容，他永远可以从那里得到慰藉，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愿再失去的繆思。
    他好爱这个人，想成为这个人的另一半，所以他会努力改。
    他绝对不会再重蹈当年的覆辙。
    ※
    得知杨明川和林浚瑞约好在中午碰面后，郑宇星决定带着午餐过去旁观。他一边担心两人起衝突，一边又好奇两人怎么起衝突，简直像天使和恶魔在拔河。
    听闻郑宇星要过来，杨明川也不阻拦，而林浚瑞到工作室时，似乎也不介意多一个人存在。
    「耶？紫芳不在啊？她难得比我晚，是打工卡住了吗？」两手插进口袋，林浚瑞咚的一声坐到椅子上。
    「她这阵子可能都不会来练习，你要有心理准备。」杨明川开口，声音四平八稳。
    「这阵子？怎么了？不会是出意外了吧？她人在哪里？」
    「她人没事，不过，奶奶去世了。」
    「蛤？真假？紫芳的奶奶？怎么那么突然？没听说过她生病啊？紫芳还好吧？我们愣在这干嘛？赶快去找她啊。」机关枪一样说完话，林浚瑞急急忙忙起身，杨明川伸手拦住他。
    「昨晚去世的，先让紫芳一个人静一静吧，她说不定还在休息。」
    「……昨晚？那老大你昨晚就知道了吗？」
    「对，所以我知道紫芳现在还好，不需要你去添乱。」
    听到这的郑宇星转头瞪了杨明川一眼，真是祸从口出的代表。
    「……什么叫添乱啊？我难道不知道分寸吗？你和紫芳都不通知我，就是觉得我只会添乱？」
    「我……」杨明川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现在还有其他事要跟你讲。」
    「好啊，是什么？连嫂子都到了，最好是你们的终生大事。不过你要我别乱叫，那应该是还没成吧。」林浚瑞说完又坐了下来，表情突然跩得不可一世。
    「……。」郑宇星飞快抓住杨明川的衣角，暗示对方冷静下来。他现在终于明白这两个人有多么擅长互相伤害。
    有了郑宇星的阻止，杨明川又认真深呼吸几口，才压抑住情绪说道：「你也知道我们的新曲，贝斯的部分很重要，现在紫芳家出事，我不确定她能不能赶上，所以我会从以前的歌里挑一首做替补。」
    「我不要。」林浚瑞想都不想。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林浚瑞，这首歌有多难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啊，所以我会练，我相信紫芳也会。老大你不是最清楚紫芳她有多喜欢这首歌，这次不让她上你觉得她会同意吗？」
    「我没有不让她上场，我只是要换这首歌。」
    「操，玩什么文字游戏，所以你问过紫芳了吗？你不要以为你自己可以做决定，我不会什么事都听你的。」
    听到这里的郑宇星忍不住用双手摀住嘴巴，他现在分裂成两部份，理智告诉他要阻止这场争论，情感那部份却又隐隐为林浚瑞拍手叫好。
    郑宇星不擅长吵架，但他偶尔也会怀疑，如果当年能鼓起勇气和杨明川摊牌，事情或许会有不同发展，至少比压抑过度直接爆炸好一些。
    「林浚瑞，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我的决定完全是基于现实，我不会让半吊子的表演出现在舞台上。」
    杨明川越说越气愤，整个人站了起来，高大体型有着强烈的压迫感，而看见对方反应，林浚瑞也不甘示弱从椅子一跃而起。
    「都还没表演你就认定我们是半吊子，杨明川，我叫你一声老大是因为你真的老，《赤道仪》是我们三个人的，不要以为只有你在乎这个舞台，我在乎，紫芳也在乎，没有人想要丢脸，你要是不想跟我们一起你就自己滚下台。」
    「你翅膀真的硬了是不是？你还没有那么厉害。」
    「我不厉害，那你也可以不要我啊，又不是没有其他公司来找我，我单飞也……」
    「好了，不要吵了。」郑宇星伸直双臂挡在两人中间，他很清楚，这已经触及到杨明川的底线。
    「……林浚瑞，说话要过脑子。」语气里带着隐忍的怒意，杨明川转身往后方走去，看样子是要独自去茶水间冷静。
    注视对方背影，郑宇星虽然很想追上前去，但他知道现在更需要疏导的是另一个人。
    「操。」用力骂了一声，林浚瑞坐了下来，他弯着腰两手抱头，看起来十分懊恼。
    「……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赤道仪》，也希望这首歌可以如期表演，但你这样讲话会伤害到整个团队，你应该不希望这样吧？」
    郑宇星的声音很轻柔，就像羽毛那般飘啊飘，林浚瑞听见不由得抬头，他的眼眶已经红了，正在努力克制汹涌的情绪。
    「……那他们就没有想到会伤害我吗？」林浚瑞双手紧握，十指扣得指尖都在泛红，「我知道明川哥比我可靠一百倍，但是我和紫芳认识那么久了，比明川哥还久，结果她出那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我。」
    「也许紫芳只是不想半夜打扰你，昨晚……」
    「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我们组团干嘛？他们俩个可以找到更好的主唱不是吗？」
    「……《赤道仪》的中心是你，这点不需要怀疑。」郑宇星这句话不是安慰，而是如假包换的事实。
    「可是老大不这样觉得啊！我和紫芳好歹算是同学，组个团一起玩很正常，但是老大明明可以找到更强的人，为什么偏偏选择我们。」
    真是太像了。郑宇星想，杨明川身边的人拥有的烦恼，都太像了。
    「但就因为他选择我们，所以我们都会想拚，这一点我相信紫芳跟我是一样的。我等一下会去找紫芳，我会有分寸，这件事我也会跟她提，假如她真的弹不了，那我就放弃，但只要她说可以，那我死也不会换歌。」
    「……我明白了，你放心，明川这边我来沟通，先留一下你的联络方式吧，再把结论给我。」郑宇星拿出手机，两个人迅速交换了line，转头林浚瑞便匆匆忙忙出门。
    注视对方风风火火的背影，郑宇星苦笑一声，随后往工作室后方走去，很快就发现靠着墙壁喝咖啡的杨明川。
    「你应该都听见了吧，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杨明川轻叹一口气，无奈说道：「是我这些年教育失败。」
    「神经病，怎么看你都教得很好。」郑宇星扬起嘴角。
    「以后也要麻烦你多照顾他们。」把咖啡一口乾尽，杨明川低下头，对郑宇星露出些许苦涩的微笑，「团队不能只有一张黑脸。」
    「……好，我跟你一起照顾。」郑宇星眉眼弯弯，自然地接下这个重担。

 十八、心心念念

    王宇晨没有限制郑宇星的工作时间，基本就是责任制，自然也就没有中午翘班的说法。不过午餐才吃到一半，安妮的催促讯息已经来了两封，这实在令郑宇星坐立难安。
    「我还是先回公司，明天我会去陪紫芳，林浚瑞那边有什么消息我再跟你说。」快速把便当用橡皮筋绑好，郑宇星匆忙将它装回提袋。
    「好，我晚上会进场去装设备，活动到明天晚上九点结束，没事我可以先离开。」
    「你不用急，紫芳那边照道理说还是要由她父母作主，我们插手太多也不好，你工作完还是先去休息。」
    「……说得也是，这毕竟是家务事，哪轮得到我管。」杨明川摇摇头，忍不住苦笑。
    「你就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才会搞得那么累。」东西全都收拾完毕，两个人走到了工作室门口，郑宇星抬头望向杨明川，对方黑眼圈还是很重，但脸色比起昨天已经好上许多。
    「你不也一样，硬是要跟我抢一半去做。」伸手轻轻捏了郑宇星的脸颊，虽然没有重逢时那般凹陷，但离杨明川心目中的理想还差得远。增胖尚未成功，餵食仍须努力。
    「……明川，我觉得我们还是需要养成报联商的习惯。」郑宇星严肃说道。
    「那是什么？」
    「报告、联络、商量。这是在日本工作一定要知道的事，我们前两项做得算不错，唯独商量这点还需要更进步。」
    「嗯……所以你的意思？」果然是在日本当到高阶主管的人，杨明川心想。
    「只要遇到烦恼的事，就要主动跟对方提起，我们一起讨论，一起判断，一起做决定。」郑宇星的态度坚定无比，他总是这样认真，无论对待工作或是爱情。
    「知道了，只有这样你才愿意跟我走下去，对吧？」杨明川嘴角上扬，带着一抹春暖花开的气息。
    「……对。」关于两人的未来早已是心照不宣，郑宇星垂下头小声答话，随后在安妮又一次的催促下，只得带着便当匆匆赶回公司。
    ※
    「我们三点要跟日方讨论直播连线的事，你东西都不用先看的吗？」甩了甩手中一叠资料，安妮表情狰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听言的郑宇星则是倒抽一口气，因为他在这个环节主要担任口译，并不需要每次都参与公司会议，以至于不小心就被拋到脑后。
    「抱歉，我现在马上处理。」郑宇星拿过资料详细翻阅，毕竟里头有一些专有名词，要先知道可能出现的词汇。
    「提醒你一下，会有这次机会还是因为《水上散歩》，他们表演和《赤道仪》连在一起，你要是不想杨明川错过就好好准备。」事实摆在眼前，安妮不介意明目张胆的威胁。
    除了国内的网路直播，《水上散歩》的首次海外公演，让日本公司找到合适的噱头，主动提出要跨海连线的企划，不过也只限于该团体出场的时间，于是台湾方面可能露脸的，唯有和《水上散歩》合作的《赤道仪》，同时考量活动常有的行程延误，说不定《赤道仪》还有机会被转播一部分演出。
    「我知道，连线时间和设备我一定确定好，不会出问题的。」郑宇星话说到这，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他赶忙看一眼，是林浚瑞传来的讯息。
    「紫芳说她要弹，会在表演前把这首歌练好，就麻烦你向明川哥讲了。ps紫芳状况很好，不用担心！」
    收到这样的内容，郑宇星倒也不意外，他将内文复製完直接贴给杨明川，随后又开始瀏览资料。
    「谁啊？杨明川吗？」安妮这纯粹是八卦了。
    「是林浚瑞，《赤道仪》的主唱。」
    「哇，我知道他，阳光小帅哥，我还挺喜欢的。」
    「确实蛮讨人喜欢。」郑宇星头也不抬的笑一声。
    「想想他们团真是奇葩，顏值都不错，却没一个在外面乱搞。」
    「那是团长教得好。」
    「嘖嘖，郑宇星，还没嫁过去胳臂就向外弯了。」
    「神经病，你不要吵我，等一下看不完。」转头瞪了一眼安妮，却没带什么杀伤力。
    「好啊，那就等着看你有没有命带帮夫运了。」安妮仰起头哈哈大笑，随后踩着高跟鞋走出会议室，在离开前一刻她回首道：「看完就先把午餐吃一吃，别说安妮姊虐待你啊。」
    ※
    和日方的交谈过程很顺利，郑宇星也以确保直播品质为由，争取了比表定时间早五分鐘开始测试连线，至于这段期间里，《赤道仪》有没有机会完整表演一首歌，这完全仰仗当天的实际情况。无论做了多少努力，在娱乐圈里要走红，运气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关键。
    把结论传给杨明川后，对方语重心长回覆「压力山大」，随后又补上一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丢脸」。
    我有什么好丢脸的？郑宇星想，但以杨明川的个性，既然已经夸下海口，结果绝对不会叫人失望。
    隔天郑宇星陪刘紫芳去机场接她的双亲，在车程中才知道，杨明川百忙中不忘介绍可靠的礼仪服务专员，很快就提出治丧流程规划书以供参考。
    「来得及。」刘紫芳低着头说道，「奶奶，会理解。」
    看着比想像中更有主见的刘紫芳，郑宇星心中暗想，自己当初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得到消息，或许是亲戚们看出他们之间的裂痕，为了让父母能够安心离世，才选择将不孝子当作空气对待。
    但如果真如此水火不容，那自己继承大把祖传遗產时，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抱不平吗？甚至于负责后续流程的律师，也是主动跟他联系，郑宇星只是被动接受这一切。
    现在想想，这必然是需要某一个人安排，而自己居然从未怀疑这点。
    「到了。」刘紫芳用手指戳了下郑宇星手臂，才将对方从回忆里唤醒。
    没花多久时间就在机场接到人，刘紫芳的父母有着饱受风霜的沉静，和女儿间的互动也不热络，但从言语中还是能感觉出对母亲的愧疚。几个人直接就在机场谈起来，双亲对丧事流程只有短短八天感到困惑，他们转头望向一旁的郑宇星，彷彿他就是礼仪服务专员。
    「……虽然我只是紫芳工作上的伙伴，但丧礼主要是让亡者安心离世，生者得到安慰，仪式时间倒不是那么绝对，也同样无损对往生者的思念。」郑宇星的想法很单纯，比起长年在海外的父母，一直陪伴在奶奶身边的刘紫芳，意见才更应该得到尊重。
    「奶奶，不铺张，只是，想你们。」
    刘紫芳话说得很慢，无形中又增加了重量。郑宇星注视他们一家人眼眶开始泛红，立刻提议先离开机场，到医院见奶奶最后一面。
    在车上时，双亲终于开始关心女儿的近况，刘紫芳虽然说得结结巴巴，但终究能够清楚交待，只是提及《赤道仪》和之后的音乐节，郑宇星总是忍不住补充一些。
    「谢谢你这么照顾紫芳，她能得到那么多人关心，我真的很欣慰。」刘紫芳的母亲似乎是将郑宇星当作职场上司，态度明显恭敬。
    「别这样说，紫芳她很认真，帮了大家很多忙。」虽然交情不算深厚，但说起这些，郑宇星倒也不心虚。
    难得的路况良好，车子很快就抵达医院，郑宇星本想继续陪伴，却被刘紫芳挡了下来。
    「谢谢，宇星哥，之后有专、专员处理，不麻烦你。」
    望向刘紫芳坚决的表情，郑宇星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很清楚自己是外人，适当的关怀就已经足够。
    但在离开前，他小声的对刘紫芳说：「关于丧礼的花费你不要自己扛，你们终究是一家人，共同付出是必要的。另外，这段期间大家心情都不好，如果有什么意见不合，还是要联络我或是明川，知道吗？」
    听言的刘紫芳乖乖点头，她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在歷练和表达技巧上确实有待加强，所以她不会拒绝这样的协助，这种坦然也是她的优点之一。
    在搭车离开的路程中，郑宇星忍不住思考，他对自己父母的后事这样耿耿于怀，有部份是不是因为他来不及付出什么。
    但现在的自己还能付出什么？郑宇星皱紧眉头，觉得脑袋一片空白，随后便收到安妮的讯息，要他赶快确认一份工作清单。
    ※
    再一次见到刘紫芳，便是在奶奶的公祭上，郑宇星和杨明川、林浚瑞一同抵达，刘紫芳当天仍然是一身黑，表情看起来有几分疲惫，站在不时擦拭眼泪的父母身旁，情绪倒是异常稳定。
    碍于丧礼禁忌繁琐，他们没有过多互动，祭拜完便点头致意离开。郑宇星听杨明川说，关于仪式规模他有介入协调一次，果然平常越疏于照顾，最后越会想些表面功夫来掩饰。
    「感觉紫芳状况不错，应该这两天就可以回归了吧。」林浚瑞伸了大大的懒腰。他虽然不擅长庄严的场合，但总会知道什么时候需要稳重。
    「她明天会先来工作室单练贝斯，你要是有空也可以过来。」
    关于这个魔鬼行程，是刘紫芳自己要求的，杨明川当然不希望对方逞强，但毕竟时间压力存在，他很难拒绝这个提案。至于和林浚瑞之间，则早就没了吵架的疙瘩。
    男孩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隔天两人就彷彿无事发生，杨明川要是耿耿于怀反倒显得小心眼。
    「ok，那我明天先去老师那边一趟，之后再赶过去。」林浚瑞竖起大拇指。
    「老师？你不是大学毕业了吗？」郑宇星听言疑惑的发问。
    「我当然毕业啦，是要找教我发声的歌唱老师，总觉得有几个地方卡卡的，去让他帮我乔一下。」
    光听后面两句，还以为林浚瑞要去的是国术馆，可是知道事情原委，又让郑宇星忍不住担心，「这样子来得及吗？剩下不到一星期，会不会反而练习过度？」
    「没事，他是真的铁嗓，就是要烧起来才有延展性。」杨明川说得云淡风轻。
    「好可怕啊，神仙哥哥你怎么会答应跟魔王在一起？」
    「……。」郑宇星咬咬下唇，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更说不出口其实还没有答应。
    「你别开这种玩笑了，我就算了，你好意思让宇星尷尬啊？」
    「也是齁。对不起啦宇星哥，我有时候就是嘴贱，不是针对你。」林浚瑞迅速道歉，郑宇星突然就理解了男孩总是充满阳光的理由。
    但为什么要说「我就算了」？郑宇星想。他不认为杨明川是故意调侃，但话语中带着的些许无奈，还是令他心头难免抽痛。
    如果安妮人在这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帮忙判断，现在究竟是该给点甜头，还是拍拍屁股溜走。不过权衡眼下时机，郑宇星决定收敛起罪恶感，倒不是为了欲擒故纵，只是单纯不想让感情影响到工作进度。
    毕竟他已经找不到理由拒绝杨明川，要是让对方知道自己可以得寸进尺，那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十九、耀眼的金发男子

    剩下的日子几乎都在跟时间赛跑，音乐节招募到的工读生人数不如预期，届时都得由公司人力下去支援，郑宇星彷彿可以预见活动结束后的砲声隆隆，只是感慨自己也成了垃圾主办中的一员。
    杨明川那边也忙着特训，依他所言刘紫芳的进度飞快，也许是这段期间累积的压力有了发洩管道，贝斯那么粗的弦都硬生生弹断，幸亏没有伤到手指。
    不过杨明川另外提及，其实刘紫芳的父母原本打算带女儿一起出国，但是刘紫芳强硬拒绝，坚持要留在台湾跟大家一起打拼。
    「我好像把别人家女儿拐走，还没办法保证她得到幸福，心情好复杂。」杨明川在对话框这样写道。
    「神经病，你以为紫芳会同意你这样想吗？」郑宇星苦笑着打字，「她也是个大人了，能自己做决定，你只要把《赤道仪》经营好，减轻她的生活负担就行。」
    「业务日渐繁重，我需要一个认真有效率的经纪人。」
    杨明川回言来得很快，郑宇星阅读这段文字，很难不认为其中有一些暗示。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要去《赤道仪》帮忙，但筹备音乐节这段期间下来，郑宇星发现自己一板一眼的个性，并不适合娱乐圈弹性的生态。
    「有适合的人选我会介绍给你，毕竟我之后要转行了，可能没办法帮你什么。」郑宇星实话实说。
    「真可惜，不过这样也好，我捨不得你那么累。」
    肉不肉麻啊？对着手机萤幕，郑宇星情不自禁笑了出声，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被掏空的心，早在不知不觉间被装满上好的花蜜，时不时就会飘出甜蜜的滋味。
    在音乐节前一天中午，《水上散歩》和其他日本乐团抵达台湾，接待他们的工作自然落到郑宇星头上，此时他由衷感谢杨明川过去传来的美食简讯，这让他不用再花心思寻找合适的餐馆。
    眾人吃饱喝足之后，再参观一下台北着名的地标，随后一人拿着一杯珍珠奶茶，到正在搭建的舞台熟悉一下环境。
    《水上散歩》因为和《赤道仪》有合作企画，郑宇星又另外带着他们到练团室会面，那是杨明川特别租来的场地，比工作室大上不只一点。
    郑宇星一踏进去就看见刘紫芳等在门口，她的眼神中有藏不住的喜悦，或许是这阵子最快乐的时刻。
    《水上散歩》是由四人组成，主唱、吉他、贝斯都是会打扮的漂亮女孩，只有鼓手是身高一七八的男孩，所以有粉丝笑道，要是真的去水上散歩，那也是鼓手负责划桨，其他人负责乘凉。
    刘紫芳一开始便和女孩们互动热络，毕竟不是第一语言，只用日文单词回覆倒也不奇怪。看着几个人气氛融洽，郑宇星决定让出空间，他想先去找杨明川，转过头却吓了一大跳。
    「你的头发？什么时候染的？」仰望面前的金发男子，郑宇星简直离不开眼。
    「昨天，想说留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好看吗？」杨明川拨开瀏海，让底下的眉眼显露出来。
    其实郑宇星不认为自己是外貌协会，但面对此情此景，他忽然怀疑或许顏值一直都在他的考量里。杨明川的眼睛漂亮，鼻子又挺，搭配一头耀眼的金发，再加上原有的身高优势，瞬间营造出混血儿般的惊人效果。
    「嗯，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好看，折腾那么久算是没白费。」杨明川撇起嘴角，连笑容都比以前闪亮十倍。
    郑宇星刚想回话，却被人拉住衣袖，他转头，发现是那个日本鼓手。
    「他是谁？是乐团成员吗？长得好高啊。」对方用日文小声发问，只在剎那间，郑宇星就读懂那双眼睛里小小的期待。
    还真是走到哪都吸引一堆烂桃花。郑宇星在心底哼笑，随即公事公办用日文介绍起杨明川，杨明川虽然听不懂全文，但大概能猜出是什么环节，于是主动伸出手。
    「你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倒是没有要配合他人的意思，杨明川直接用中文招呼。
    「尼好，我细渡边宗太。」说话同时也伸出手，和杨明川礼貌交握。
    郑宇星有些意外对方居然会说中文，正为这点感到窝心时，就听见一句，「你很好看，我很喜欢。」
    敢情学中文是来猎艳的吧？郑宇星在心底翻过白眼，却又不得不说这种人其实并不罕见。
    「谢谢你。」杨明川脸上的微笑没有改变，摇了两下手后便松开，他将目光转向郑宇星，正打算说什么时，有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衝了进来。
    「哈囉！咪纳桑，哈基妹妈吸贴，唷囉西哭喔捏该西玛斯！」林浚瑞边说边做出蹲马步的姿势，两手握拳摆在腰侧，意外的与怪腔怪调的日文呼应，有种不伦不类的笑点。
    看着女孩们一个个忍俊不禁，郑宇星连忙上前介绍兼吹捧了一番，这才勉强将林浚瑞主唱的形象稳定下来。
    不过毕竟时间有限，寒暄几句后就得开始练习，刘紫芳在前头引领大家进练团室，杨明川走在最后面，郑宇星逮到机会就和他说悄悄话。
    「那个鼓手应该对你有意思，自己注意点。」也不想细究对方是什么类型，总之萍水相逢，想要的不过是一夜欢愉。
    「注意什么，我又不会跟他睡。」杨明川直视前方，眼睛眨都不眨。
    「……你还真是难攻不落三公子啊。」
    「蛤？什么？」耳朵流入奇怪的话语，杨明川转过头来。
    「没事，你的为人我很清楚，就是提醒你一声。」郑宇星笑得柔和，口吻中带着一丝讨好。
    听言的杨明川只是抬起手，用指尖刮了下对方鼻子，「你要是真的清楚，就应该知道我只想睡你。」
    「……。」久违的侵略性话语，在此刻就像一颗深水炸弹，搞得郑宇星头昏眼花。
    「练习需要一点时间，看你要不要先去休息，结束后再通知你过来。」杨明川终究是识时务，没有在这里趁胜追击。
    「……好，那你再联络我。」郑宇星点点头，他怀疑自己真的脸红了。
    ※
    趁空档赶紧去买一杯哈根达斯，郑宇星漫步在街道上，边吹晚风边吃冰，内外夹攻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因为生活忙碌外加没有对象，郑宇星确实很久没有过性生活，这段期间对杨明川的好感与日俱增，才会一下子被撩拨得这样狼狈。
    约莫半小时后，他收到通知回来接人，惊讶林浚瑞已经和对方打好关係，果然笑容才是世界的共通语言。
    「偷摸打鸡！拜拜！一修尼康巴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日文，但除去腔调其实也不算错误，林浚瑞用尽全力的挥手告别，搞得比刘紫芳更像是老友。
    后来郑宇星才知道，在练团室里林浚瑞态度更加积极，杨明川就没见过他如此亲切热心的模样，简直把「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表现得淋漓尽致。想想可能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被美女包围时正常的亢奋反应。
    确认完日本团体都顺利入住饭店后，郑宇星的工作才正式告一段落，他回到家躺在床上，放空的望向天花板，不知道明天活动会发生什么事，突然就好想见杨明川。
    而后他的手机提示音响了，那么晚还来通知他的，如果不是很要紧的事，就只会是那个人。
    「睡不着，好想见你。」
    看着杨明川传来的文字，郑宇星忍不住咬紧下唇，觉得他们果然天生一对。
    「你明天还要上台表演，不要胡思乱想，早点休息。」郑宇星很快回传过去。
    「我知道你会很忙，但是答应我，一定要来看我们表演，这对我很重要。」
    「一定会的，你放心。」郑宇星嘴角上扬，他并不讨厌杨明川这方面的强势。
    「明天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我保证。」
    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就爱上你了。郑宇星这样想着，随后发出一句：「我拭目以待。」
    ※
    音乐节表定下午三点开唱，但工作人员从一早就开始严阵以待，时间刚过中午，聚集在会场附近的粉丝已经到达会影响交通的数量，他们只得出动工读生上前整队，然而就像原先预期的，因为人力远远不足，无法管控从中间插入的队伍，以至于灾情就像树枝蔓延开来。
    「要不要乾脆提早入场，否则外面的队伍是不可能拉完的。」郑宇星紧盯着网路上的讨论，觉得这比工作人员的回报更加快速。
    「可是里面还在试灯光音效……，算了不管了，把场地从中间分一半，拉红龙柱，队伍排成s型，先让一部分的人进来。」安妮一声令下，所有工作人员鱼贯而出。
    比起主办方的兵荒马乱，参与表演的团体在休息帐篷里倒是气氛融洽，毕竟在同一个领域发展，大部分人早就已经认识，这里彷彿是大型交谊会场。
    杨明川的金发不意外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很多人都知道他在舞台上相对低调，如今突然换了个耀眼夺目的造型，彷彿就是为了抢镜头来着。
    「嗯，其实我对老大你要换什么造型都没意见，但如果你没有要戴帽子的话，嗯，你应该早点告诉我，那我也会去染个头发。」林浚瑞双手交叉摆在胸前，表情有股说不出的鬱闷。
    说实话，他也觉得杨明川的金发非常帅气，用渔夫帽遮起来相当可惜，可是身为舞台宠儿，林浚瑞还是不开心有人比他更受瞩目。
    「染个头发就能比你厉害，那你的舞台魅力也不怎么样嘛。」杨明川轻笑一声。
    「哎不是这样说，大家都是视觉动物，你也说过我就是靠脸上台的啊。」伸手抚摸脸颊，林浚瑞嘟起嘴巴，「而且这次的歌那么难，我要是唱坏没办法转移注意力怎么办？」
    虽然练习了无数次，但成功率只有一半，林浚瑞向来视表演为乐趣，唯有这次他感到无比压力。
    如果自己失败，不仅是创作这首歌的杨明川会生气，刘紫芳日以继夜的努力也会白费，另外还有成千上万的观眾会看见自己的糗态，只要想到这里，林浚瑞喉咙彷彿又紧了几分。
    「唱坏就唱坏吧，反正大家没听过这首歌，走音也没人会发现。」
    「不是啊老大，走音算什么，我现在是怕会破音。」
    「林浚瑞，我写的歌符合你的音域，如果你因为害怕没衝上去，那你这辈子都不要叫我老大。」手指固定住下巴，杨明川把林浚瑞的脸扳正，两人互相对视。
    「我就说一次，你是我们《赤道仪》的王牌，你已经磨得够久了，是时候该发光了。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把观眾迷得七荤八素，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所以老大，你也迷上我了吗？」林浚瑞嘴角上扬，笑容像个痞子一样。
    「迷上你是不可能的，我早就已经心有所属。」现在纯粹是垃圾话了。
    「也是啊。」林浚瑞舔舔嘴唇，表情和先前完全不同，「不过除了嫂子以外，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就等着瞧吧。」

 二十、音乐节上半场

    「辛苦了，先喝点水吧。」接过安妮递来的矿泉水，郑宇星打开猛灌了几口，觉得乾涸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明知道那不属于自己的工作，却对混乱的入场队伍坐立不安，郑宇星心一横便跳下去从头开始整顿，要求四人一列，前后列只能间隔半步距离，就这样硬生生把人龙压缩了一半。
    他原本想在整队结束后立刻赶往控制台，结果却有粉丝不耐久候，突然晕倒的事故发生，于是他又只能陪同等待救护车抵达，真正回到工作岗位上时，音乐节已经来到第三组表演尾声。
    「直播的状况没问题吧？」一发现自己来不及返回，郑宇星就连忙把负责的任务交代给安妮。
    「没事，就是偶尔电波不稳，不过都几秒而已，工程师排除得很快，这都要感谢他们。」
    安妮的手拍了拍工程师的肩膀，郑宇星这时候才发现，对方帽子底下是张颇有男子气概的脸庞，他突然心领神会，配合地说道：「真是谢谢，那既然安妮你在这里，我就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去吧去吧，日本连线那时候赶回来就好，我可没办法应付日本人啊。」安妮边说边眨了下眼睛，双方有着你知我知的默契。
    得到了现场负责人允许，郑宇星间晃起来显得有恃无恐，他本想着要不要去后台找杨明川，但觉得这可能会影响到表演前酝酿的情绪，于是在绕完会场一圈后，他决定到音控台找个位置休息。
    郑宇星从以前就喜欢佔据这个角度，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打进内部。他拉起一张椅子悄悄坐到后方，前头的音控师正全神贯注工作，郑宇星突然想到，杨明川过去在大学担任音控时也是这样，眼睛一瞬不瞬，态度一丝不苟。
    虽然这场音乐节结束后，他不打算再帮王宇晨工作，但就因为有了这次机会，郑宇星感觉自己更瞭解杨明川的生活。
    过去交往的时候，他不敢过份打扰杨明川，内心却有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纠结，好像自己的需求并不重要，他只能无条件地配合对方的时间。可经歷这阵子繁忙的节奏，他发现到，杨明川或许挤出了比想像中更多的心力来陪他。
    不去瞭解就无法谅解。郑宇星想。
    这一次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他要成为对方最坚实的倚靠。
    ※
    刚帮林浚瑞固定完头发的银色亮粉，刘紫芳忙着将沾满发胶的手洗乾净。她真的不清楚这种竞争意识从何而来，不过打扮后的林浚瑞确实更吸引眾人目光。
    偶尔她会思考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吉他也好、贝斯也罢，对刘紫芳而言都只是弹奏乐器，既然如此，台上台下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但她喜欢别人聆听自己的声音，不需要着急，也无需等待，那是她能够精准掌握的节奏，光是做到这些，刘紫芳就心满意足。
    将湿漉漉的双手擦乾，刘紫芳顺便整理自己的仪容，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镶有小白花的发夹，这是童年时奶奶送的礼物，刘紫芳一次也没有戴过，原本早就已经遗忘，却在前几天整理遗物时意外发现。
    她跟奶奶的感情究竟好不好，其实也很难说明，她们没有无话不谈的亲密，就是住在一个屋簷下的家人，但奶奶从未要求刘紫芳变成什么样子。
    只要你平安健康就好。奶奶总是这样说着，刘紫芳也这样认为，所以她不会消沉的留在原地，她想让奶奶知道，无论有没有陪伴在身边，她都会一直记着奶奶的话。
    将发夹别在左侧领口，那里靠近喉咙，她想说的话对方一定都能听见。
    「差不多要准备上台了。」当刘紫芳走回帐篷，杨明川便挥手要她赶紧过来。
    他们三人现在的造型迥异，杨明川的一头金发，就像太阳闪耀，林浚瑞散落的银粉，彷彿繁星点缀，而刘紫芳的一身漆黑，宛若吸收所有光芒的海洋，只有一朵小白花跟着漂浮摇曳。这样截然不同的三人，组成了《赤道仪》这个团体，他们始终瞄准着天空，期待有一天能写下最耀眼的纪录。
    将人聚集在一起，杨明川注视眼前的身影，发现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是大人模样。但那又如何？只要他们喊自己一声老大，就永远是没长大的小孩，小孩可以任性，可以胡闹，可以软弱，也可以怀抱无限的梦想。
    「……这个舞台很大，要是在这里跌倒，很可能会爬不起来。」杨明川面无表情说道，「不过你们很幸运，因为我是从地狱爬上来的人，我很有经验。」
    「老大，这时候说这种中二的话，我很难笑出来。」林浚瑞的嫌弃昭然若揭。
    「我的意思是，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你们放胆去做，有什么事我都会撑着。」杨明川向前一步，伸长双臂勾住了两人肩膀，「从决定组团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一刻后悔选择你们。」
    「……。」听言的林浚瑞和刘紫芳互看一眼，随后迅速挣脱杨明川手臂。
    「别这样，老大你不是这种人设，我现在有点反胃。」林浚瑞摸着脖子，彷彿在压制胃食道逆流。
    「噁心。」刘紫芳也毫不留情补上一句。
    「老实话我现在也不是很舒服。」杨明川闭上眼睛，企图消灭刚才的记忆。
    「不过嘛，我对下地狱是真的没兴趣，所以保证使命必达。」大拇指比出两个讚，林浚瑞笑容无比灿烂。
    「奶奶，在天堂，看我们。」手指抚摸领口的小白花，刘紫芳仰望天空微笑。
    「……既然如此，就让其他人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杨明川举高双手，三个人相互击掌之后，在欢呼声中走上属于他们的舞台。
    ※
    郑宇星在《赤道仪》登台前便已返回岗位，他看见安妮对工程师拋了个飞吻，才捨得转身离开。
    所以是喜欢粗獷类型的吗？郑宇星刚分心片刻，就被活动会场传来的喧闹声吸引。
    从监控萤幕可以看见不同角度的舞台，灯光微暗之下，有三个人默默上台，然而除了一身黑的刘紫芳，另外两位都称不上低调。
    站在舞台中央的林浚瑞，刚把麦克风高度调好，就开始不停对台下观眾挥手，惹得前排粉丝一阵一阵尖叫。杨明川没有这种兴致，跟过往一样专心检查线路，然而新发型实在太叫人惊喜，郑宇星听见好几个女孩子联合起来叫唤，杨明川对那句「团长你好帅」，也罕见的给予手指比心，搞得现场瞬间分贝数爆表。
    是想体验当偶像的待遇吗？郑宇星轻笑一声，抽空看了直播间的粉丝留言，果然也是刷着一波波热情告白。
    「嗯，啊，大家好，我们是《赤道仪》，今天很开心能到这里演出。」确认完设备状况后，林浚瑞开始例行的招呼。
    「等一下我们会表演三首歌，其中一首是首次亮相，非常酷非常帅的一首歌曲，请大家敬请期待。」
    说完话的林浚瑞，转头和刘紫芳对过眼神，便弹下了第一个音阶。
    这次打头阵的，是一首节奏轻快、旋律简单的歌曲，郑宇星看着林浚瑞背着吉他边唱边跳，堪称完美的詮释，突然脑中一道灵光乍现。
    他想起第一次看他们表演时，郑宇星的感想是，《赤道仪》有个嗓音独特的帅哥主唱，除此之外，作曲就显得普普通通。可现在的他开始怀疑，或许杨明川就是想突显出林浚瑞的特别。
    有些事无法讲求公平，林浚瑞的出色外型，充满辨识度的声音，在资讯爆炸的时代绝对是抓取注意的绝佳武器。只要能留下第一印象，再次接触的可能性就会跟着大增，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削弱其他部分也算不上可惜。
    然而郑宇星记得杨明川说过，他希望这次三个人都有主场。
    第二首登场的歌曲是《潮汐》，郑宇星看见林浚瑞先避开灯光蹲下来，而杨明川拿出一个像大型铃鼓的东西，不一样的是，它的鼓框上没有金属铃，当杨明川摇晃它的时候，也只是发出像海浪般的舒适声响。
    原来还有这种乐器啊。郑宇星在心底嘖嘖称奇，同时佩服杨明川的演出方式。随后他注视林浚瑞随着潮起潮落慢慢起立，在海水中开始他独特空灵的演唱。
    比起透过机械播放，现场演出永远能感受到更多东西。唱到「我想抱住你啊」时，郑宇星看见林浚瑞高举手臂，双手十指张开，整个人皆是祈求垂怜的模样。
    同时间整首歌的编曲也来到最华丽的部分，杨明川根本无暇抬头，他飞快的操作键盘，一个瞬间都不容错过。
    繁复绵密的音符，像涨潮时的大浪席捲而来，这种压迫的感觉叫郑宇星心脏疼痛，几乎想衝上台去紧紧抱住这个人，即便溺毙也绝不把手松开。
    他无从得知其他人对这首歌的感想，但对郑宇星而言，这绝对是杨明川最精彩的呈现。
    在最后一个音落下时，他把双手拍到几乎通红的地步。
    《潮汐》这首歌曲结束后，舞台灯光瞬间暗了下来，台下观眾开始隐隐骚动，大家还记得林浚瑞最初的宣言，已经暗自期待起新歌的到来。
    关于这首新歌的内容，杨明川事前没有洩露消息，但是根据他独有的仪式感，不需要任何提示，郑宇星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由谁来发出第一声。
    贝斯的低沉声响从漆黑的舞台传来，随着弹奏加快，灯光渐渐点亮，足足有二十秒的时间是刘紫芳的独秀，她的手指飞快在四根弦里拨弄敲击，营造出厚重又叫人心脏紧缩的节奏。
    「slap不错。」
    郑宇星听见工程师低低说了一句，感觉是对刘紫芳演出的讚赏。
    「那是什么意思？」
    「贝斯的一种技巧，算是少数能炫技的时候吧。」
    工程师简单的回答后，便要郑宇星专心观赏演出，看得出对舞台表演的尊重。
    而在郑宇星重新望向舞台时，聚光灯已经完全打亮，站在中央的林浚瑞不知何时穿上全黑披风，褪去阳光男孩的形象，化身作深夜里的鬼魅。
    当他开口唱出第一句，就让郑宇星目瞪口呆。

 二十一、音乐节下半场

    在白昼看见的月亮有什么意义
    待在一片漆黑中才显得光明
    折磨我驯服我
    狼人在满月下打滚鹰眼俯视着我嘲讽爱的俘虏
    但是你快乐吧你笑了吧
    折磨我驯服我
    斯德哥尔摩的恋人囚禁在悲剧中同样难分难捨
    其实你快乐吧你喜欢吧
    我是被你驯服的小丑笑泪全由你一手掌握
    折磨我吧我们都很快乐啊
    郑宇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完《赤道仪》全部歌曲，但就他所知的部份，没有听过林浚瑞发出那么低的音，使得这首歌开头便有一种不安的诡譎气氛，而随着歌曲进展，林浚瑞拖着麦架在舞台游移，表现得既自由又拘束，令人摸不着头绪，与不断变化的拍子形成完美呼应。
    「曲子也太复杂了，干么搞成这样，造孽啊。」
    也不知道是站在谁的角度发言，但工程师的感想让郑宇星不禁愧疚。旋律也好，歌词也罢，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杨明川在想什么，这段期间若即若离的感情导致思绪纷乱，对杨明川来说最好的释放就是藉由歌曲呈现。
    造孽的人是我。郑宇星想。他不愿猜测创作时的杨明川有多么痛苦，只能自我安慰如果能因此得到一首杰作，那也算是因祸得福。
    歌曲进行到中途，跟日本的连线正式啟动，虽然前五分鐘是测试时间，但已经有不少粉丝进入直播间。
    《水上散歩》的粉丝大多以女性为主，而林浚瑞的外型实在太过抢眼，以至于不少人讨论起这个台湾帅哥是谁。郑宇星见状只得一边确认连线品质，一边偷偷在对话框里介绍《赤道仪》。
    要红也是得靠运气，郑宇星实在忍不住想，林浚瑞真是天生的幸运星。
    而当曲子抵达后半段时，原先低沉诡譎的气氛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高亢的歇斯底里。直到最后一句歌词完毕，林浚瑞扯开嗓子开始连绵不绝的呼喊，「啊」声持续了四个八拍，每段音阶都有所提升，与最初的低音行成巨大跨度。
    脖颈的肌肉清晰可见，林浚瑞使尽全力衝上最后一个高音，压倒性的气势将现场澈底引爆，郑宇星即使身处远方的控制台，也能感受到欢呼掀起的惊人热浪。
    杨明川，这阵暴风就是你想看到的吧。郑宇星面对眼前场景，忍不住热泪盈眶。
    而后林浚瑞将黑色披风一把甩开，他两手紧握着麦克风，在趋缓的背景音下反覆发出「呼」、「哈」的喘息声，现场观眾跟随这样的节奏，也渐渐平復了呼吸。
    在最后一个「呼哈」结束时，林浚瑞突然扬起嘴角，冷不防又发出一声漫长而性感的「哈……」，他那张阳光帅气的脸蛋露出过分销魂的表情，惹得台下粉丝发出近乎凄厉的尖叫。
    这坏小子。郑宇星忍俊不禁，不难想像这场演出结束后，林浚瑞的ig会暴增多少追踪数。
    「……呼，谢谢大家，还喜欢这次的表演吗？」短暂的喝口水，林浚瑞向观眾打招呼，他用手指梳起瀏海，额间的汗珠在聚光灯照射下，更像一颗颗璀璨的水鑽。
    「这次新歌叫《月光小丑》，真的太难唱了，一切都要拜我们伟大的明川团长所赐。」林浚瑞侧身往后看，杨明川则是笑着弹奏游戏通关的效果音。
    「另外也感谢我们的贝斯手紫芳，没有她日以继夜的特训，今天舞台上就没有这首歌曲。」林浚瑞将手往旁边一指，刘紫芳则简单拨弦回应。
    「我们《赤道仪》的演出就先到这里，但是接下来还有一首合作表演，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远道而来的朋友，《水上散歩》！」
    藉由林浚瑞的引导，《水上散歩》四名成员陆续上台，台下观眾又是一阵兴奋鼓譟，在简单寒暄过后，两个乐团就其乐融融的开始演出。
    杨明川说过这次音乐节，将会是《赤道仪》今后谈判的筹码，郑宇星觉得这个预想相当正确，单纯就过程来说，也得到十分丰硕的成果。
    虽然筹办音乐节的期间跌跌撞撞，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参与其中，郑宇星心头仍旧止不住感动。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见杨明川，除了想要好好称讚对方，也希望得到对方肯定，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满足内心的渴望。
    ※
    「老大！怎么样！横扫千军啊我！」一走进后台帐篷，林浚瑞就等不及的绕着杨明川打转。
    「紫芳你新歌还是有几个地方掉拍，之后要记得练熟一点。」杨明川偏着头，用身高优势略过眼前跳动的林浚瑞。
    「知道。」刘紫芳听话的点点头。
    「不过整体来说都很稳，slap很棒，有机会我会再让你秀一下。」
    「……谢谢。」眼神中带着小小期待，刘紫芳本人不想成为瞩目的焦点，却喜欢整个会场只有贝斯的声响。
    「那我呢！老大！我的秀呢！」再也按捺不住，林浚瑞双手抓住杨明川肩膀。
    「你不是一直在秀吗？」杨明川满脸嫌弃，左摇右晃从对方掌心挣脱出来。
    「我的意思是我表现得怎么样，我的点评呢！总应该要有点意见吧？」
    「你走音走成这样还希望我说什么？」
    「操，非得要斤斤计较吗？明明现场就超嗨的。」林浚瑞绝望的闭上眼睛，对自己人来疯就容易走音这点，还是颇有自觉。
    「……不过我跟你说过，我写的歌符合你的音域，其实是骗你的。」伸手抓抓后脑勺，杨明川少见的有些彆扭。
    「蛤？什么意思？可是我能唱啊。」突然公布的真相，让林浚瑞摸不着头绪。
    「当初就是试着升一个音，想说真唱不上去就算了，结果发现你勉强衝得到，既然如此，以后你的音域就在那了。」
    「老大你等一下，我是真的练很久喔，嗓子都要不行了喔，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喔。」再次抓上杨明川手臂，只是这次换作哀求的模样。
    「担心什么，你这么能唱。」把右手挣脱出来，杨明川拍拍林浚瑞头顶，「我说过了，你是《赤道仪》的王牌。」
    「王牌。」刘紫芳复述同时，也对林浚瑞比出大拇指。
    「……所以老大，你觉得我有机会得金曲奖吗？」难以理解的思绪跳动，林浚瑞的眼神却显示出他的认真。
    「可能不行。」杨明川诚恳回应，「要也应该是我先得。」
    ※
    虽然想飞奔到杨明川身边，但郑宇星终究是负责任的人，在圆满完成连线任务后，他又去帮忙疏散观眾离场，等到会场只剩下工作人员时，对讲机传来需要壮丁协助设备撤场。郑宇星虽不认为自己健壮，可毕竟还是个男的，实在没理由回避这项请求。
    「那你就帮忙把它抬到手推车上，小心点，里面是音响不能撞到。」
    设备厂商说得简单，郑宇星却听得困难。眼前箱子比他预想大上许多，怎么看都需要两个人一同负责，然而工读生严重不足，似乎也没有人有空过来帮忙。
    正当郑宇星双手扶着箱子，想先秤秤重量时，后方有个声音近乎咆哮的传来。
    「你把手放下！」听言的郑宇星回头，看见杨明川怒气冲冲的抵达。
    「搞屁啊找不到其他人搬瑞克箱吗？」
    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怒意，郑宇星以为是宝贵的器材，不可以让他这种门外汉来搬，「不好意思，明川，我不知道会弄坏……」
    「郑宇星，你忘记自己骨折刚好吗？这箱那么重，要是又伤到怎么办？」
    「……。」如果不是杨明川提起，郑宇星是真的忘记右手手腕骨折的事，一瞬间他满脸涨红，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
    「啥小啦？……喔，杨明川，你怎么来这？」在活动中被郑宇星盯了好一会儿背影的音控师，此时姍姍来到面前。
    「事业做那么大还找不到人撤场，丢不丢脸。」早就知道是熟人，杨明川态度毫不客气。
    「干就到处都缺工啊，既然你来了就不要跑，这一块都你搬啦。」手指随意画一个范围，使唤得理所当然。
    「那个，明川他不是工作人员。」虽然觉得不应该插嘴，郑宇星还是忍不住开口。
    「郑宇星你要不在旁边看着，不然就先去休息，你要是下来搬我就跟你翻脸。」杨明川的态度没有一丝妥协。
    「嗯？这名字好熟？」音控师摸着下巴鬍渣，原地苦思起来。
    「小星星啦。」杨明川翻了白眼。
    「……干！也变太多了吧！根本认不出来！没想到你苦守寒窑，居然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耶。」心情实在太过激动，他直接朝杨明川手臂来了一拳。
    杨明川嘶了一声，抬手按住被揍的地方，苦笑说道：「谢谢你喔，我第一次觉得你中文不错。」
    「疼吗？」着急靠近对方身旁，郑宇星小声地问。
    「兄弟之间打招呼，别担心。」
    「喔干，看你们这样我都要哭了，小星星你都不知道，你走的时候杨明川那副要死不活的……」
    「闭嘴啦，你要是想让我帮你搬东西，现在就给我滚。」没想过在这里被翻旧帐，杨明川恼羞成怒的赶人。
    「那这就交给你啦，我先去告诉大家小星星回来了。」
    挥手后只留下离开的背影，郑宇星根本不知道他提的大家是谁，但猜测会是杨明川过去那群老朋友。
    「……抱歉，你以前也见过他们，到现在一直都是很爱闹。」杨明川知道那不是一群能控制的人，消息八成会在十分鐘内传开，所以他才不愿意在两人关係尚未明朗前，就跟他们报告郑宇星回来的事。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现在这样倒也是顺水推舟。
    「没关係，我很高兴他还记得我。」郑宇星这句话带着真心实意。
    「……那你先去旁边吧，我来搬东西。」说完话便挽起衣袖，杨明川使劲把一个个箱子搬到手推车上，郑宇星在旁边注视他绷紧的肌肉，好像能理解为什么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壮硕。
    「所以你怎么会找到这来。」手推车上的位置已满，杨明川推着它往卡车前进，郑宇星跟在身侧便趁机发问。
    「我找人问的，他们说你来帮忙撤场，什么活不挑，偏偏挑这种搬运工。」
    「那紫芳他们呢？先回家了吗？」
    「跟《水上散歩》去聚餐，紫芳也就算了，林浚瑞单纯是色胚。」
    「……你不一起去的话，渡边先生会失望喔。」郑宇星低声说道。
    「无所谓，你不对我失望就好。」顺利把箱子送上卡车，杨明川拍去手中灰尘，表情没有一丝动摇。
    「……既然如此，那我们等一下去吃饭吧，忙了一天我肚子好饿。」
    「嗯，就等你这句话。」
    杨明川转头微笑，郑宇星看见后只觉得肚子更饿了。

 二十二、明天我还可以更爱你

    真正离开会场时已经很晚了，他们选择到一间通宵营业的豆浆店，迅速点满了一桌食物，惹来旁边吃宵夜的大学生侧目。
    进食中郑宇星热情发表对《赤道仪》的讚赏，另外也对新歌的难度和突破嘖嘖称奇，杨明川听得眉开眼笑，整个人洋溢满足的放松。
    「你也很厉害啊，第一次就办那么大的活动，一定累坏了吧。」
    杨明川不动声色的抬起脚，在桌子下用小腿蹭了蹭对方，郑宇星耳朵一下就红了，觉得自己比刚出笼的包子还要蒸腾。
    「……确实很累，想回家休息。」低眸小声说话，随后把剩馀的豆浆一口气喝光。
    「好啊，我载你回去。」杨明川瞇着眼睛，表情像隻温顺的小绵羊。
    返家路程中，郑宇星自觉地用双手圈住杨明川的腰，两人靠得很近，深夜的车流量不大，他甚至能听见杨明川在哼歌，那是没听过的旋律，搞不好是下一首新曲。
    一如往常在大楼下停车，杨明川伸手要讨安全帽，只见郑宇星咬了咬下唇，随后轻声道：「已经很晚了，你要不要上来休息。」
    「……那就打扰了。」这是露骨的邀请，杨明川没有这般不解风情。
    一将大门关上，两个人便吻在一块，太过汹涌的爱意化作浓密的亲吻，杨明川完全不打算退让，郑宇星只得靠触摸勉强将灯打开，路径一变清晰，就马上被逼迫到沙发躺下。
    唇齿间没有丝毫缝隙，郑宇星努力用鼻子换气，他觉得自己从对方口中嚐到很多味道，包括刚才吃的食物。但他一点都不在意，因为有这个人的存在，他早把人间酸甜苦辣全都尝遍。
    「……宇星，你答应了吗？」不知道经过多久，杨明川终于回神，他撑起双臂望向身下的郑宇星，对方嘴唇早被折磨得红红肿肿，透着樱桃般的光泽。
    「答应……什么？」总算能大口呼吸，郑宇星先喘了几下，发问时眼神都迷迷糊糊。
    「你愿意跟我交往吗？」察觉顺序严重错误，杨明川正忙着补救。
    「……我如果不回答你，会怎么样？」虽然没有不愿意，但刚才实在被欺负得太惨，郑宇星下意识想扳回一城。
    然而听见答覆的杨明川，没有郑宇星想像中的耍赖任性，反倒像触电般弹起身子，一路退到沙发最后，两手高举做出投降的模样。
    「对不起，我刚才应该先问过你，我完全尊重你，你不要误……」
    「明川你别紧张，我答应你，我当然愿意跟你交往。」讲话语速快得惊人，郑宇星边说边扑进对方怀里，他用力搂住这个男人，想平抚其中的不安和恐惧。
    在这段感情里受伤的不只他一人，郑宇星此时痛恨自己的装腔作势。
    「……你不会只是要配合我，所以勉强自己吧？」杨明川眼神满是警戒。
    这或许有些ptsd了，郑宇星想。于是他用双手捧住男人脸蛋，视如珍宝的献上亲吻。
    「一点都不勉强。杨明川，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这一次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他们以前说过永远吗？郑宇星不确定，但是现在的他能够保证，今后无论好的坏的，都要两人一起面对，他们已经足够成熟到可以承担这一切。
    「……说好了，你绝对不可以再离开。」把对方右手挪到唇边，杨明川朝掌心重重吻了一下。
    「才不会，我又不是傻瓜，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
    「……但我是啊。」伸手搂住郑宇星的腰，杨明川把人拉近，将头靠在对方肩窝。「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有时候又太急，但我真的会努力改，你给我多一点机会好不好？」
    你已经改太多了。郑宇星想，他并不希望矫枉过正，毕竟大部份时候杨明川的强势，郑宇星都还是挺喜欢的。
    「……还记得报联商吗？其实你只要做好这些就可以了。」
    「好，谢谢总裁。」
    杨明川终于有馀力调笑，郑宇星心头却软得一塌糊涂，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故意，可他过去确实有跟杨明川说过，关于父亲希望自己当总裁的事。他对这种时不时流露的记忆无法招架，彷彿不断提醒着，他一直都在杨明川心上。
    但这有错吗？他本来就是杨明川的心上人。
    「我们要不……算了，我还是先去洗澡，今天忙一整天都有汗味了。」本想着要不要直接去床上，但郑宇星想起自己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空窗，如果不预先做点准备，过程应该会很难熬。
    「那我去买些换洗衣物，钥匙先借我。」已经能预想接下来的流程，导致杨明川现在心情很好。
    「鞋柜……等一下，该不会还插在门上吧？」认真回忆进门后的一系列动作，郑宇星迅速起身，快步走到玄关将大门打开，一串钥匙果然从门外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
    「好险台湾的治安不错啊。」惊讶这段意外插曲，杨明川伸手按住郑宇星肩膀，笑声在对方耳边传开。
    「还说，都要怪你。」气鼓鼓的把钥匙交到男人手上。
    「怎么会，如果不是我要去买东西，钥匙就得放到明天早……，不对，至少要放到中午。」
    「都还没开始就说大话。」跟稍早的紧张兮兮判若两人，但郑宇星知道，这才是杨明川真正自在的模样。
    「晚一点就见真章。」终于逗弄完毕，杨明川笑得心满意足，他把郑宇星推进屋内，离开前还朝对方脸颊亲了一下，「好好洗个澡，我等一下就回家。」
    真是的。郑宇星实在忍俊不禁，但笑容底下却是百感交集。
    他原本以为已经失去的家，现在却有人等着要回家。
    ※
    准备比想像中耗了更多时间，郑宇星严重怀疑这几年凡士林的成分有所改变，当然更可能的，只是他狠不下心自己戳自己屁眼。
    虽然以前和杨明川百无禁忌，但他基本就是被动接受一切，扩张也好、清理也罢，郑宇星其实不太管这些，他都已经让对方允取允求，这些工作当然要由杨明川负责。
    不过当年他正值青春，皮肤摸起来滑顺，屁股和大腿有着弹性的肌肉，他还记得杨明川特别喜欢咬这几个地方，说感觉像小婴儿柔嫩，被郑宇星笑称是专吃小孩的大野狼。
    可如今郑宇星手掌下滑，摸摸自己乾扁的身体，他当然不认为杨明川会嫌弃，只是心里头不由得在意。说起来有些害羞，但事隔多年的肌肤相亲，郑宇星还是想留下足够美好的记忆。
    从浴室出来之后，他发现杨明川人已经在厨房，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什么。
    「郑宇星，你这里没有锅子也没有烤箱，你平常有吃饭吗？」
    「我有微波炉啊。」把睡衣绑带拉紧，郑宇星理直气壮回答。
    「嘖，买回来的都不能煮，早知道出门前就先巡一下，之后一定要把你这填满。」杨明川双手插腰，看起来十分懊恼。
    「……。」听言的郑宇星不禁咬咬下唇，他现在心情十分复杂，一边感动杨明川总是这样体贴，一边又希望对方先来把自己填满。
    「不说这些了，我也得去洗个澡，浴室里的东西可以用吧？」
    「可以，你自己拿。」郑宇星乖乖点头，目送男人抓着毛巾走进浴室，在关起门之后，他突然非常好奇，杨明川这趟出门到底都买了些什么。
    检查冰箱后发现多了牛奶、吐司、鸡蛋和水饺，郑宇星瞬间明白杨明川的懊恼从何而来。随后他走往客厅，看见沙发上放着一袋东西，他自然的翻找内容物，里头有牙刷和内裤，以及有些意外，却又不应该意外的润滑液和保险套。
    郑宇星凝视这两样东西，心情难以言喻的焦虑。他想起安妮曾经说过，不戴套的男人不能选，这点郑宇星当然赞成，可这就不是他记忆中的杨明川。
    是因为更成熟懂事了，还是害怕自己会生气，又或者是，被某个人改变了习惯。
    想到这的郑宇星摇摇头，他很清楚杨明川的脾气，随便怀疑实在太过失礼。
    「你在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郑宇星下意识站起，结果刚好撞上那高挺的鼻樑，杨明川立刻摀着脸退后。
    「没事吧？你还好吗？」紧张的上前关切，一眨眼却被人用力搂进怀里。
    「很痛，但你亲亲我就没事了。」杨明川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响起，郑宇星这时才发现，对方全身上下只在重点处围一条毛巾，刚洗完澡的热气毫不保留传递过来，难以分辨升高的体温是因为什么造成。
    「……你跟以前一样爱吃我豆腐。」郑宇星噘起嘴说道。
    「因为你好可爱。」说完就情不自禁亲了一口，手掌也顺着背脊下滑。
    「别、别在这，我想去床上。」紧贴的身体能明显感受到变化，郑宇星必须当机立断。
    「好啊，那我拿点东西。」杨明川微笑着松开对方，把头侧过去，立刻就看见散落在沙发上的各种物品，「原来你刚才在检查啊？」
    「不是，……就只是好奇你买了什么。」不知不觉越说越小声。
    「那有什么心得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好不好用，就是看它比较贵，想说一分钱一分货。」毫不扭捏的拿起润滑液和保险套，杨明川侃侃而谈。
    「……你怎么会突然买这个。」
    「不然呢？总不能一直用凡士林吧？」
    恰好被踩到痛脚，郑宇星一下就脱口而出：「你以前明明都不用保险套的，现在买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啊，其实跟一个人有关。」
    杨明川低头苦笑一声，郑宇星却从尾椎开始发凉。他一直对杨明川的专情深信不疑，如果现在冒出什么第三者，郑宇星无法想像自己的反应。
    「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有很多人会来我家吧。」
    「记、记得。」不会是集体开趴的故事吧？郑宇星想。
    「其中有个人习惯太差了，三不五时就得病，最后验出来染上爱滋，前几年过世了。」
    「……。」
    「他死前把我们一群朋友叫去，给每个人都发了保险套，他说那是这些年该用可是省下来的，叫我们不要浪费把它用掉。虽然说很悲伤，但我们每个人都记得他说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注视对方难过的神情，郑宇星心中也同样疼痛。
    「没事，以前是我不对，幸亏没出什么意外。总之以后我都会戴着，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杨明川说话时的眼眸那么温柔，郑宇星却觉得整个人被泡进了柠檬汁里。离开的这些年他总认为自己牺牲太多，可杨明川又何尝不是经歷风风雨雨。
    他们没有人全身而退，同样伤痕累累，即使如此杨明川还是愿意重新追求他，彷彿遭遇到的伤害都可以置之度外。
    「杨明川，你为什么可以这么爱我？」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郑宇星只剩下这个问题。
    「哪有为什么。」杨明川微笑道，「你相不相信明天我还可以更爱你。」
    郑宇星当然相信，因为他自己就比昨天更爱杨明川。

 二十三、一夜过去

    和在玄关急迫的吻截然不同，床上的杨明川显得十分从容，他用品尝美食的态度仔细亲啄，手掌来回巡视对方身体，这让已经一丝不掛的郑宇星，感受到连内心深处都被触摸的羞赧。
    「……你不要这样慢吞吞的。」郑宇星红着脸道。就算是温水煮青蛙，也差不多要烫熟了。
    「好不容易能再碰你，我想要久一点，而且也想看清楚你现在的样子。」先天遗传加上自幼学习钢琴，杨明川的手距本就比一般人大上许多，此时扣住对方腰际，更显现出郑宇星身形的纤细，「看你变得那么瘦，我都不好意思用力了。」
    「神经病，我又没那么脆弱。」郑宇星咬咬嘴唇，「更何况你都还没进来，哪有什么地方要用力。」
    「听起来你是等不及了。」杨明川笑着俯下身子，从腹部一路往下啄吻，郑宇星感觉那就像一簇簇火苗，将热度全部引导至挺立的硬柱。
    而当阴茎被杨明川一口含下去时，郑宇星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他真的太久没遭遇直接的刺激，无法控制自己在几次吞吐后就缴械投降。
    「……也太快了吧。」用卫生纸擦去嘴里的精液，杨明川歪着头苦笑，他原打算再调侃几句，却在看见对方表情时，赶忙收敛自己的坏心眼。
    「你突然这样吸，我当然会射啊。」郑宇星红通通的眼眸低垂，「我本来、本来想跟你一起的，谁知道你……，我也想要久一点啊。」
    越说越觉得委屈，没有男人会希望自己早洩，更遑论这是两人睽违多年的亲密接触，郑宇星自然想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如今这么一搞，反倒比青少年的自己还要没有耐性。
    「……那你就再硬一次嘛。」杨明川放轻声音，听起来彷彿在撒娇，「我刚刚只是想先让你舒服，没有要欺负你。」
    「你就是在欺负我，你明明知道我就想要你进来，却一直不给我。」趁着恼羞成怒的气势，郑宇星将这把火烧得更旺，果不其然杨明川很快有了回应。
    「如果我一开始就很急，你一定会以为我只是想干你。」杨明川严肃道，「可是我很珍惜你、很在乎你，我不要你再误会我什么。」
    把对方双手拉起，杨明川将掌心按在自己赤裸的胸口，郑宇星能清楚感受到里头心脏正剧烈跳动，一下一下都饱含千言万语。
    「宇星，我不是因为想做爱所以做，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才想做，我希望你是真的可以接纳我，而不是我硬要打开。我以前……」
    「我当然会接纳你。」郑宇星将掌心抽出来，反过来引领对方手指，直接按在了双腿间最隐密的甬道口。
    「我知道我之前说的那些伤到你了，可是我现在真的不会再这样胡思乱想。杨明川，你就再相信我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
    望向对方坚定的眼神，杨明川试探性动动指尖，很快就发现其中的奥秘。
    「你自己松过了？」中指稍稍用力，就被穴口吃了进去。
    「……嗯，但是只有一根手指，再多的我不敢。」
    「那你就敢交给我啊？」杨明川苦笑道。
    「我敢啊，我的身体能做到什么程度，你比我还要瞭解。」虽然毫无根据，郑宇星却说得理直气壮。
    「……你说这些话，真的会激发我的控制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漂亮的桃花眼垂落下来，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明白。」郑宇星点点头，「在其他地方，我都希望你尊重我，但是在这里，我愿意完全照着你的意思做。」
    说着过去让杨明川予取予求，可这也是因为自己并不讨厌。郑宇星不想自欺欺人，在性爱上他确实喜欢被杨明川主导，同时享受这份能够完全信赖的亲热。
    也许是得到了允诺，又或者是被对方的积极打动，杨明川的节奏突然变得很不一样。他将新买的润滑液打开，在手上挤了一大坨，快速捂热之后，指尖就直直往幽暗的小穴戳去。
    郑宇星因为久违而感到紧张，却还是主动把双腿张开，他聆听杨明川逐渐加重的呼吸，感觉到体内被手指强硬而耐心的拓宽，难以言喻的，郑宇星在这样轻微的疼痛中慢慢放松，同时伴随着想要承受更兇猛刺激的渴望。
    当第三根手指进入时，郑宇星反射性翘高臀部，而杨明川似乎掌握到某个角度，他手掌一个用力，小穴被迫吃进去全部指节，混杂润滑液发出啪的脆响。
    被突袭的郑宇星仰头「嗯」了一声，现在还不到爽的程度，却也没有难受到需要抗议。杨明川总是如此，把前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才叫人意犹未尽的想要更进一步。
    「我记得你这里会舒服……。」杨明川小声呢喃，随后埋在对方体内的指尖一勾，郑宇星直接忍不住呻吟出来，感觉那里又刺又痒，想要被更用力的磨擦撞击，连前方阳具也被刺激得重新充血站立。
    「明川，快进来，我想要你的。」虽说不是人人都能用后穴高潮，但郑宇星恰巧是有天赋的，自然会渴求极致的快感。
    「你等等，我先戴套。」如果不仔细聆听，很难察觉到稳重语气中的颤抖，杨明川已经胀得发疼，实在很难再维持绅士风度，于是着急撞进去第一下，郑宇星猛然体会到彷彿撕裂的痛楚，生理性泪水无法控制的掉落，他的喉间发出断续的呜咽，听起来实在可怜兮兮。
    「……我缓一缓，你再忍耐一下，一下就好了。」阴茎和手指的尺寸截然不同，虽然只进去一部分，却能明显感受到来自对方的阻力。杨明川强压下想抽插的衝动，俯身亲吻郑宇星的喉结和嘴唇。
    「没、没事，你可以动。」睁开的眼睛被泪水浸溼，显得更加楚楚动人。郑宇星并不是第一次做爱，知道这样的难受不会持续太久，只要一适应杨明川的存在，那些疼那些痛都会瞬间化作催情剂，直叫人欲仙欲死。
    「宇星，我真的想让你舒服。」杨明川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忽视的喘息，「但是我好想全部进去，一点缝隙都不留。」
    用指尖将对方散落的金黄瀏海勾回耳后，郑宇星瞇起眼睛微笑道：「那就快点来吧，我也想把你的全部吃掉。」
    ※
    隔天的郑宇星确实睡到接近中午，要不是安妮的电话打来，八成还可以继续昏迷下去。
    「虽然我知道你不是正式员工，但还是有一些文件要签，你的薪水也还在这啊，赶紧找个时间过来。」
    「不用那么急吧？我明天再去也行。」语毕，郑宇星打了大大的哈欠。
    「还睡啊？有那么累吗？年轻人不要那么不耐操。」作为活动的总指挥，安妮还是很有资格说话。
    「……确实是不耐操，服侍三公子不容易啊。」
    「哇喔，怎么回事，是我想的那样吗？你把人攻下来了？」即使隔着电话，依旧能感受到安妮突然高涨的情绪。
    「不是我把人攻下来，是他终于攻下我了。如果以后再有人问，你就跟对方说，三公子天赋异秉，一般人承受不住，想都不要再想了。」
    「哇郑宇星，你真的是很会做面子，难怪他爱你爱得要死。」
    「那是因为我也爱他爱得要死。」
    「怎么回事啊你现在，皮卡丘放闪十万伏特吗？我告诉你，要是你再来做感情諮商，我绝对会劝你分手的啊。」
    「你劝我也不分。」郑宇星又打了哈欠，「总之我进公司前会先联络你，王宇晨如果问起来，你就老实跟他说，他肯定会支持我继续睡觉。」
    「真是一群狗东西，我怎么就跟一群狗是同事。」安妮无奈长叹，「好啦，那再联络，你今天就安心服侍公子，我会顺便帮你放话下去，以后业界又有了新的传说。」
    「神经病。」郑宇星呵笑一声，「最后还是要说谢谢，跟你合作这段期间很愉快。」
    「小傢伙那么肉麻，先说好我不当第三者的，我们之间就此结束，以后只剩普通情分。」
    两人又一来一往聊上几句，当郑宇星掛断电话时，脑袋也澈底清醒了，他先试图伸个懒腰，结果不出所料，全身宛如经歷拆解组装一块一块的疼。
    果然不该逞强让他全部进来。郑宇星不禁叹气，当年他是经过好几次循序渐进，才真正把对方惊人的尺寸全数吞没，即使有着过去经验，但这么多年没开拓的身体，早就已经回到乾巴巴的小径，再怎么想都不该如此乱来，可是他更不愿意拒绝杨明川。
    他喜欢被安慰时的亲吻，也喜欢在激情时仍会留意他状况的贴心。他喜欢杨明川一句句说着爱他、想他，更喜欢两个人紧密贴合时，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更强势牵缠的拥抱。
    昨晚的房间只留下小灯，男人宽阔的身影还挡住大部分亮光，郑宇星一边流泪一边承受下半身的鼓捣，照理来说应该什么都看不清，可他就是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瞭解眼前的杨明川。
    既着急、又捨不得，想更温柔一点，却恨不得用尽全力佔有。郑宇星能感知对方内心的拉扯，这全都反应在跟以往不同的做爱习惯上。
    过去的杨明川纯粹而霸道，举止透露出浓烈的慾望，只要开始就会纠缠到一点残渣都不剩才肯罢休。但现在的杨明川却有所顾忌，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每当郑宇星觉得这次肯定会直接衝刺到结束，男人就会停下来亲吻他，不一定是触碰嘴唇，也可能是胸口或是背脊，动作轻柔得好似在安抚，可郑宇星知道那都是在抑制自己的本能。
    不是因为想做所以做，而是因为爱所以才想做。杨明川持续传递这个讯息，所以郑宇星更无法停止流泪。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爱这个男人了，没想到居然还可以更喜欢，彷彿这几年枯竭的情感，全都在这一刻反扑式涌现袭来。
    最后他也不记得怎么结束，总之就是满足到四肢百骸都不像在自己身上的程度。
    郑宇星察看手机显示的时间，即便只打算吃午餐也应该要起床了，他张口准备呼唤杨明川，却突然发现喉咙有些乾哑，感觉无论面子里子都掛不住，乾脆男子气慨一点自己去寻找。
    而他刚走进客厅，就发现已经坐在沙发上操作笔电的杨明川。

 二十四、逐渐密不可分

    「你怎么起床也不叫我，状况还好吗？」
    发现对方的杨明川，站起身来就马上要扶，对于彷彿重现自己骨折时的场景，郑宇星突然鼻头一酸。
    还好杨明川没有放弃他，否则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再体验这样的幸福。
    「我没事，你在忙吗？」确实没有严重到不能走的程度，郑宇星握住对方伸出的掌心，缓慢的移动过去。
    「昨天的演出在网路上反应不错，也出现不少饭拍影片，紫芳正在追踪。不过最爽的还是林浚瑞，他和《水上散歩》的照片登上日本新闻，一早就传了一堆连结给我。」比起郑宇星，杨明川更像是彻头彻尾的工作狂，他把笔电转了方向，郑宇星一下就看见熟悉的版面。
    惊喜的合作，《水上散歩》台湾音乐节初登场。这段话以日文呈现在新闻网页，粗体标题下方直接张贴舞台照片，其中之一便是两团主唱相视而笑的画面。点击照片放大，郑宇星不得不老实说，如果他是记者也会这样选择，俊男美女放在一块就是赏心悦目。
    「……我记得昨天连线的时候，也有很多日本粉丝在讨论林浚瑞，看起来有机会红一波。」
    「那小子骄傲得很，还截了ig画面给我，一晚涨几千粉丝。」杨明川把笔电转了回去，随后盖上萤幕。
    「很厉害啊，至少有藉机打开能见度，新加进来的粉丝都能成为未来的助力。」
    「呵，希望不是一群只看脸的人。」
    「……他这次表现很好，你不要因为你妹妹就对林浚瑞有偏见啦。」郑宇星皱起眉头努力劝说。
    「不至于，我妹眼睛挺好。」边说话边举起手机，杨明川快速滑动页面，随即将对话框拿给郑宇星看。
    「我看到赤道仪的表演了！酷！我好多同学都说林浚瑞很帅！」
    对这位妹妹完全不熟悉，但郑宇星能从文字中感受到开朗的热情，底下接续杨明川酸溜溜的回应：「你哥难道就不帅吗？」
    「当然是林浚瑞比较帅。」妹妹还附上一张奸笑的可爱贴图，「不过你比较厉害！不愧是我哥！」
    察觉郑宇星已经看到最后，杨明川将手机抽回来，挑眉说道：「男人不能只看外表，要看的是实力。」
    「……。」郑宇星苦笑着点点头，这时候只要同意就行。
    「别聊这些了，你肚子饿了吗？想吃什么我来点外送。」毕竟事前准备的食物毫无用武之地，杨明川用指尖轻轻戳几下郑宇星脸庞，而后者嘟起嘴巴，露出很苦恼的模样。
    「饿是饿了，但不知道要吃什么，你选吧。」
    「我可是在尊重你的意见。」
    「你很烦耶，不要这样挑我毛病。」郑宇星握紧拳头，小力捶了对方胸口。
    「这哪里是挑毛病。」趁机扣住作乱的手，杨明川低头轻啄一下，「是我无时无刻都记得你说的话。」
    「肉麻兮兮的。」虽然是抱怨，嘴角却止不住上扬，郑宇星太清楚杨明川甜言蜜语的功力，现在这样只不过是步入正轨。
    「既然你提到了，那就来点个麻酱麵吧。」杨明川嘻皮笑脸的开始找外送，郑宇星也就由着他去。
    两人悠哉解决完中餐，杨明川的朋友那似乎有什么要紧事，他只得飞快的操作笔电处理。而郑宇星懒洋洋靠在沙发另一侧，他边看手机里的影片，边时不时用馀光观察杨明川。
    以前去杨明川的住处找他时，如果不是做爱，就是像现在一样各做各的事。撇除过分糜烂的部分，郑宇星并不讨厌这样相处，因为这代表他们对另一个人的存在很放松，不必刻意配合对方改变自己的节奏，两人在一个屋簷下，就彷彿家人同居般自然。
    果然还是得谈一谈家里的事。郑宇星咬咬嘴唇，思考该从哪里切入，岂料杨明川突然啪的一声把笔电闔起，转过头对郑宇星开口道：「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你一个人为什么要住那么大的房子？还是说这里其实是你家里的？」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郑宇星心想。
    「假设你现在住在家里，那我想你和父母的关係，还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既然如此，我希望可以去见他们，就算不被谅解，至少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两个会过得很幸福。」杨明川的措辞很谨慎，应该是思考良久的结果。
    「……这里确实是家里的。」
    「那很好，找机会我去拜访一下，还是我先把头发染黑，金色看起来太轻……」
    「不用麻烦了，他们不会介意，毕竟都已经去世好几个月了。」
    此时就算是一根针掉到地上，两人都能清楚听见它的声响。郑宇星挪动位置坐直身体，两手十指紧扣摆在大腿，他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开始娓娓道来。期间杨明川只是安静在一旁聆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害怕自己一个动静，就影响到纤细脆弱的灵魂。
    「总之，我回来后就是这样，不过你提到了重点，如果他们真的那么恨我，就不会把遗產留给我，也许我应该花点时间釐清。」
    在整个阐述过程中，郑宇星都带着一丝疏离，但杨明川不会对这份亲情感到怀疑，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方法，可他无法不对这种表现感到心疼。
    「宇星。」杨明川轻声呼唤这个名字，在看见对方回以苦笑后，才伸出手将人搂进自己怀里。「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我觉得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逃避太久了。」将脸埋进杨明川胸膛，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和温度，让郑宇星更深刻的回忆过去，「其实这几年我只要换一份工作，或是改变联络方式，都会寄一封信回到家里，我以为他们总有一天会来找我，可是没有，所以我觉得他们早就放弃我了。」
    「你不要这样想，他们……」
    「但是那又怎么样，明明只要我主动就好了，是我自己没有勇气。」郑宇星的声音渐渐染上哭腔，「如果我像你一样，就可以坚持到他们愿意见我，现在我就、我就不会那么……」
    后悔。郑宇星不愿意说出这两个字，但他确实这样认为。
    「……宇星，其实听你说完，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温柔轻抚郑宇星的背，杨明川皱着眉头发问。
    「什么事？」从对方怀里缓缓抬头。
    「你当初去日本，不是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吗？」
    「嗯，王宇晨也是隔了好几年才因缘际会连上线的。」
    「那是谁在你父母过世时联络你的？」
    「是我叔叔加了我的line……，等等，我懂你的意思。」
    当初一切都太过突然，郑宇星没有馀力一一计较，现在想想光是可以找到他，就已经充满疑点。
    「还是先去找你叔叔聊一聊？」杨明川小心翼翼问道，「说不定你父母曾经对他说过什么，就算什么都没说，拜访亲戚也不是一件坏事。」
    对于这个提议，郑宇星没有拒绝，他本来就有釐清脉络的打算，更何况关于父母的后事，叔叔承担了大部分责任，于情于理都应该郑重致谢。
    「……你要陪我一起去吗？」眨眨残存泪花的眼睛。
    「当然，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杨明川轻啄了对方眼角，「假如你愿意，我也会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总觉得这个过程，是某种未来的必经之路。郑宇星咬咬下唇，眼神不敢直视，说道：「那你到时候，会怎么向你家人介绍我？」
    「直接说啊，我跟你认真在交往，未来会结婚，以后都是一家人。」
    果然！听言的郑宇星皱紧眉头，他很想抗议杨明川又自顾自决定什么，但当他们四目相望，郑宇星整颗心脏马上被狠狠束缚。
    那双眼睛彷彿透澈的水晶，郑宇星能在里头清楚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知道杨明川绝不是随口胡诌，而是真心诚意想和自己相守一辈子。
    从过去到现在，杨明川都是如此，相信未来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哪有人刚交往就在说结婚。」噘起嘴巴，毫无气势的抗议。
    「认真讲起来，当初我们谁都没说出分手吧，既然如此，顶多算是中间小小分开了一下。」
    「对你来说八年是小小的……？」对于杨明川这种说法，郑宇星很难不震惊。
    「国人平均寿命大概八十岁，也就是十分之一嘛，我们至少还有五十年。」
    「五十年……，听起来确实很长。」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杨明川把脸靠近，两人瞬间额头对额头，「所以我们要好好把握。」
    被如此漂亮的桃花眼深情凝视，天底下有谁能抑制心动。
    ※
    用下巴压住捲起的衣服，沙发上的郑宇星后背倚着靠枕，以微幅蜷曲的姿态注视舔吻自己乳尖的男人。
    昨晚房间灯光太昏暗，加上被泪水模糊了视线，郑宇星尚未能好好观察杨明川，如今认真检视，果然对方肌肉比过去漂亮结实，全身上下都充满成熟男人的韵味。
    「好奇怪，你那么忙，哪有时间去锻鍊身体？」指尖划过男人肩膀，往下到二头肌，随后迷恋的抚摸手臂。
    「你以为我搬了几年大型器材？怎么样，还算满意吗？」杨明川呵呵笑着，吐气打在了胸口，让郑宇星不禁扭动身体。
    「……我一直都觉得你身材很好啊。」没有刻意吹捧，这确实是真心话。郑宇星本身不算矮，但碰上杨明川却能被轻易笼罩，这点叫他格外心动。
    「不只是身材，其他也很好。」杨明川边说边往下啄吻，郑宇星能清楚感受到体内的躁动，而当阴茎碰触到温热的嘴唇时，他下意识伸出手去阻挡。
    「你不要老是帮我，我想跟你一起舒服。」
    「那就用手吧。」杨明川猛然抬高郑宇星腰际，将自己嵌进对方双腿之间，两人挺立的阳具也顺势贴在一块，迅速被手掌包裹强硬摩擦，快感直叫人头皮发麻。
    「你、你不进来吗？」兴奋像电流窜向四肢百骸，郑宇星说话难掩喘息。
    「现在进去太折磨你了，下次再说。」手指灵巧套弄敏感神经，杨明川时不时挺腰磨蹭，看得出慾望更想宣洩进其他地方，但他还是选择了郑宇星，光这样就叫人目眩神迷，愿意一次次献上自己。
    真的好喜欢。在高潮来临之际，郑宇星伸出双手紧紧搂住对方，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肌肤相亲，还有在这层皮肉底下，发自心里的严丝合缝。
    那是爱、信任，以及能够分享一切喜怒哀乐的密不可分。
    杨明川将被写进郑宇星的未来，永永远远都存在这个名字。

 二十五、恋爱的各种样貌

    虽然想再继续温存，但《赤道仪》只要有现场演出，最多拖到隔天晚上就必须开检讨会，这是杨明川自己订定的铁律，他不得不以身作则。
    「我第一次觉得开检讨会那么烦。」杨明川长叹一口气，以往他可是迫不及待要去督促鞭策。
    「该做的事就去做，我可不想当妲己。」指尖戳戳对方脸颊，郑宇星懒洋洋靠在杨明川身上，整个人只套着一件宽松上衣，两条光滑长腿在沙发上交叠，很难说毫无动摇意志的企图。
    「但我还蛮想当紂王的啊。」杨明川说完就扑向前去亲吻对方的脖颈。
    「别闹了，赶快去忙，我明天也得进公司把工作收尾，不能再陪你一次。」掌心小力推阻，却配合的伸长脖子。
    「……所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听见了关键词，杨明川收敛轻浮的态度，唯独手还是环绕着细腰不放。
    「还没想好，就慢慢来吧，反正我也不缺钱。」郑宇星呵呵笑了两声。
    「好，想怎么做都行，只要你开心就好。」低头在对方肩窝蹭两下，杨明川随即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
    郑宇星还是坐着，然而他顺势仰起头，注视杨明川总是高大可靠的身影，心头某处瞬间变得又酸又软，他情不自禁拉住男人衣角，眼神坚决地说：「如果你觉得累了，需要我帮忙，就直接告诉我。」
    听言的杨明川明显愣住，他先是困惑望向对方，随后思考般转动眼珠，开口道：「我没有打算影响你的规划，但有件事是真的需要你帮我。」
    「是什么？」
    「我要你为我提供灵感。」杨明川突然苦笑，「这几年我认真瞭解到，除非我付出足够充沛的情感，否则我就只能写出制式化的歌曲，但我没办法随便爱上什么人，直到你回来，我终于可以再掏心掏肺的创作。」
    「……那我应该怎么做？」郑宇星眨动眼睛，想着是不是要多讨对方欢心。
    「你只要做你自己，不管是任性，或是闹脾气，哪怕是觉得不安了，你都可以在我面前表达出来，这样我就会为了思考你的情绪，想出更多东西。」
    多奇怪的要求啊。郑宇星皱紧眉头，他一直以为杨明川更需要乖巧听话的自己，结果却不如预期。
    「可是这样你不会觉得我很烦吗？」郑宇星多少有自觉，重逢之后的自己不再畏畏缩缩，逆鳞也跟着明显起来。
    「有些时候确实有一点。」杨明川的坦率让郑宇星瞪大双眼，「不过只要能顺利安抚你，就会有很大的成就感，这可能就是恋爱的醍醐味吧？」
    「……你是真的有点神经病。」
    「就算这样你也喜欢我啊。」
    注视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郑宇星觉得没救了，无论杨明川或是自己，都不可能从这场恋情逃脱，因为他们能把对方的缺点，都当作珍贵的部份认真看待。
    这已经是一场最棒的恋爱。
    ※
    「这是你们宇星哥特别交代的慰劳品，给我一点都不剩的吃完。」
    杨明川把纸盒摆在两人面前，林浚瑞和刘紫芳对看一眼，随即动作俐落打开包装，露出里头饱满华丽的日式草莓蛋糕。
    「真神仙啊，我跟老大你混那么久，就没有受过这么高级的待遇。」拿起汤匙的手还在颤抖，林浚瑞百感交集，眼泪都快夺眶而出。
    「我本来只想买紫芳那一份，毕竟她的牵线让音乐节增色不少，只是不想听你在旁边鬼哭神号，才勉强加一。」
    「唉，实话实说吧老大，不是谁都适合傲娇，你这样就有点噁心了。」
    「噁心是吧？那代表你肠胃不好，不适合吃甜食。」杨明川伸手就要收蛋糕。
    「没事的，我现在身心健全，像这样的我一次可以吃十个。」林浚瑞火速插下汤匙宣示所有权。
    就在两人斗嘴期间，刘紫芳已经默默把蛋糕吃完，她低下头双手合十，发自内心感谢这份甜而不腻的礼物。
    即使有着宴会般的开头，后面的检讨会还是相当严肃，在专业上杨明川不是随便应付的人，也是幸亏林浚瑞和刘紫芳早就习惯这种铁的纪律。
    「关于表演的讨论就先到这里，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决定。上次来不及在演出前把新歌上架，现在应该要趁胜追击，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拍摄mv。」
    「老大，英雄所见略同啊，这个我和紫芳也有在讨论，再加上这次有几个饭拍不错，我们在想是不是可以跟粉丝要授权，剪几个画面进去，顺便增加参与感。」
    在旁边的刘紫芳迅速打开笔电，秀出一些她觉得可行的剪辑，动作之快让杨明川惊觉，原来君王不早朝是真的会耽误正事。
    「想法不错，但还要找到适合的拍摄团队，可能……」
    「老大啊，音乐那方面我完全听你的，可是说到影像画面，我还是有点发言权。」林浚瑞做作的用手梳过头发，「毕竟找我拍摄的人很多，这方面的人脉就交给我吧。」
    这点林浚瑞确实没有夸大，他的家境不错，父母也很支持他的选择，所以除了乐团工作外，年轻帅气的他偶尔会和一些网红合作，个人ig上的追踪者有些是因此而来。
    「……好吧，我也没有心思搞这些，就交给你们处理。」说不出是欣慰还是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杨明川叹一口气，又想回去抱抱郑宇星。
    「《赤道仪》是我们三个人的，本来就该各自负责一部分。老大你的强项是音乐，紫芳负责网路宣传，而我则是门面。」林浚瑞笑容灿烂，几乎叫人无法直视。
    「经过这次我澈底明白，只要有我在就不怕画面出问题，因为我就是品质保证。」
    「……。」有时候不是道理有误，纯粹是归咎态度。听言的杨明川和刘紫芳默默对视，决定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总之大家先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这段期间很关键，尽量不要被其他事分心。」杨明川说得义正辞严。
    「好喔！是说老大，有个网路访谈找我去上，他先给我看了题目，其中有问到最近两首新歌的概念，我应该要怎么答啊？」林浚瑞认真问道。
    「简单，就说多亏团长在谈恋爱，才能写出那么厉害的情歌。」
    「在一起，了？」趁着林浚瑞翻白眼的空档，刘紫芳的问句快一步抵达。
    「当然，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
    注视杨明川得意洋洋的笑顏，刘紫芳思考一下，决定安静给郑宇星发出讯息，里头写道「谢谢你给明川哥机会，恭喜你们」，当她看见对方回传一张害羞感谢的贴图，她突然觉得心里头暖洋洋的。
    只要身边的人都平安快乐，那自己也会因此感到幸福。刘紫芳这样想着。
    「不是啊老大，你这样讲显得很恋爱脑，明明就能写出那么酷的歌。」林浚瑞对杨明川的才华还是很臣服，实在不愿意说出会被扭曲解读的评语。
    「恋爱本来就有很多样貌，我只是针对不同部份截取心得，进而用歌曲展现出来。」杨明川双手交叉摆至胸前，仰首思考一番，「忽远忽近的不安，还有求而不得的疯狂，真要说的话就是这样吧。」
    「好喔，听起来像人话了。」快速记录进手机，林浚瑞却突然从文字察觉什么，惊讶的开口道：「不对啊，这很单恋耶，老大你跟嫂子真的没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你听下首歌就知道了。」
    「哇操不是吧，还来？老大你是什么写歌ai吗？按一下钮就能自动生成。」
    「那拼拼凑凑的东西怎么可能赢得过我。」杨明川扬起嘴角，笑容不可一世，「我现在可是拥有繆思全部的爱啊。」
    ※
    郑宇星本想跟安妮好好聊聊，但安妮很快又接上新的工作，两人都不是死缠烂打的个性，于是说好以后再来场下午茶约会。结果郑宇星回公司就是做一些文件收尾，这次和日本几个团体的合作也十分愉快，给足了日后其他发展空间。
    「这里是这段期间的薪水，你点点看。」王宇晨掏出一个信封，郑宇星伸手接过，感觉里头还颇有份量，就直接放进提袋里。
    「等等等等，你就不看一下吗？」
    「不必，反正也没计算标准，完全是你的良心价。」
    「唉你这样讲更麻烦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良心多少。」王宇晨揉揉左胸，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别跟我演啊，网路上那些负评参考一下，下次别再当垃圾主办就好。」说到这个郑宇星也是颇为无奈，他作为工作人员自认已经尽力，但参加活动的粉丝确实有资格要求更好，想弥补理想与现实间的鸿沟，也许得要有精卫填海的毅力。
    「这部分我们也会检讨，还是你有兴趣加入我们的会议？」王宇晨眉眼弯弯。
    「不用了，欠你的人情债我也差不多还完了，如果再有合作那也是亲兄弟明算帐。」郑宇星并不讨厌这个朋友，但自古以来多少感情因为利益纠葛破碎，不能让事情一直模糊下去。
    「我们是什么交情，哪算得上有什么债，就算真的有，我也会去找杨明川讨。」
    「神经病，干嘛把他扯进来。」一说起杨明川，郑宇星的态度截然不同。
    「你们俩今天能重新走到一块，算不上有我一份功劳吗？我当时可是殫精竭虑、如履薄冰，猪八戒照镜子……」
    「好了可以了，以后主桌给你留个位子行了吧？」
    「什么什么，那么快吗？那我红包得搞多少？我现在先包给你，以后你应该会回更大包吧？」
    「就不能暂时从钱的话题离开吗？」郑宇星翻过白眼，不明白富二代的执着。
    「开玩笑，这可都是投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投给《赤道仪》，他们这次表现很亮眼，缺不缺经纪公司啊？」
    「我不知道，要签约你直接找杨明川谈，一切照流程公事公办。」不愿意代为回答，说到底王宇晨也不是没利用过这段关係，可对现在的郑宇星来说，这是他绝不可能容忍的事。他既然想得到杨明川的尊重，就必须以同样标准尊重杨明川。
    「唉，干嘛那么紧张，我就随口说说。」察觉气氛不对，王宇晨瞬间转变态度，「但我是真的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谢，如果有消息会再跟你说。」语毕的郑宇星站起身，他伸手拍拍王宇晨肩膀，一但脱离工作关係，他们就只是好朋友、大学同学，共同经歷过一段青春搞怪的岁月。
    「一定要的啊，我们宇宙星晨歷久弥坚、海枯石烂。」王宇晨比照韩国偶像手指比心。
    「神经病。」郑宇星笑了出声，确实感谢这份友谊长存。

 二十六、驱逐黑暗

    工作告一段落后，郑宇星又恢復到间置状态，照理来说应该很悠哉，可他完全没有这种感受。
    《赤道仪》这段期间为了把握热度，除了更新许多资讯，也参与各种访谈，每个人都忙得天昏地暗，杨明川的双眼皮都快累成三层，郑宇星实在看不下去，就帮忙做一些检查和叮嚀。
    除此之外郑宇星认真计算原有存款、名下房地產，还有每月固定进帐的租金，这让他确定只要没有太大变故，他应该能不愁吃穿直到老死。不过先前王宇晨的投资论还是触动了他，虽然不想干涉杨明川的事业，但假如对方需要，郑宇星很乐意成为《赤道仪》的靠山，只是关于这点，杨明川有不同看法。
    「你的心意我明白，但《赤道仪》目前财务没有问题，而且我打算把决定权慢慢放给林浚瑞，这是年轻人的时代，我不想给太多牵制，只要不走歪就行。」
    近期诸多网路宣传让杨明川深感违和，他本来就是幕后工作者的性格，拋头露面高谈阔论实属逼不得已，可这简直就是林浚瑞的天赋。也因为林浚瑞是杨明川一手培养起来，他能清楚看见这个小孩成长了多少。
    最难能可贵的，是即使林浚瑞个人受到再多注目，他都不会忘记自己是《赤道仪》的一员，光就这点来说，杨明川就能放心把《赤道仪》託付给他。
    「……但这样你不会捨不得吗？」郑宇星伸手触碰杨明川的脸，他太清楚这个男人为《赤道仪》付出多少。
    「只要我的音乐还在，就没什么捨不得。」杨明川歪过头，把重量压在对方的掌心，「我想多花点心思在你身上，一直没时间陪你去找叔叔，我觉得很抱歉。」
    「在胡说什么，现在是《赤道仪》最关键的时刻，我的事不用急。」
    「你的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会儘快找到时间，再等我一下好不好？」
    郑宇星从以前就认为，虽然杨明川的嗓音不算特别动听，但他只要放轻语调说话，就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声音。
    「好，我等你。」
    当他们开始接吻时，郑宇星忍不住想着，恋爱就是一种超能力，让他们只是注视彼此，就自然知道接下来要做出什么反应。
    ※
    在杨明川排出空档后，郑宇星来回编辑了几次内文，才终于向叔叔提出见面的邀约。而出乎意料的，叔叔很快就回覆答应，并且直接约好在公司碰头。
    杨明川仰首注视眼前高耸的大厦，忍不住开口道：「你叔叔是在哪一层楼办公啊？」
    「好像是十八楼，总之先问柜台董事长在哪里。」
    「你们家族又是房地產又是公司，感觉我好像误入豪门。」
    「刚开始只是做零件代理，后来叔叔自己投入研发，规模就越做越大，是真的很厉害。」郑宇星吐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爷爷的眼光也是毒辣，如果是自己保守的父亲，肯定无法拓展到这种程度。
    「……不过我看起来真的不会太轻浮吗？」虽然穿上白衬衫，但一头金发还是相当醒目，有种无法掩盖的艺人气质。
    「没事，你这样站在我身边，就没人敢欺负我。」郑宇星扬起嘻笑的嘴角。
    「那好吧，我就是总裁的保鑣，发誓会用生命保护你。」说完话，杨明川牵起郑宇星的手，拉到嘴边啄吻一下。
    「……那就交给你了。」他面对的不是绝境，郑宇星想。只要有杨明川在，他就不会无路可退。
    「人来就好还带什么礼物，你们沙发那坐啊，先去泡壶茶来。」助理听言立刻转身动作，而郑宇星两人则把礼盒放到一旁，态度恭敬的坐下。
    杨明川悄悄观察眼前的中年男子，说不上和郑宇星相似，但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看起来就是八面玲瓏的生意人。
    「没想到你会主动找我，发生什么事了吗？」在对面的沙发落座，男子有着长辈和企业家的从容。
    「没有，只是觉得该跟叔叔好好致谢，之前的事麻烦您太多，那时候我状况也不好，有很多不礼貌的地方，希望您见谅。」郑宇星站起来深深一鞠躬。
    「没事，那情况下大家都不好，而且你父母，唉，其实我早就该通知你，没能让你见到他们最后一面，我心里也不好受。」叔叔自然的侃侃而谈，正中郑宇星下怀。
    「……其实我一直想问，您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络方式？是我父母告诉您的吗？」说话的时候，郑宇星听见心脏在狂跳，甚至快压过自己发出的声音。
    「不是，我怎么问他们都不告诉我，是在找证件的时候发现盒子里有信，打开才知道是你的联络方式。」
    难以形容郑宇星现在的心情，他一边感到被澈底切割的沮丧，一边又对自己的信件被好好保存，有着彷彿涓涓细流的温暖。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应该说，有提到我吗？」提问战战兢兢，郑宇星光控制住自己不要颤抖，就已经耗尽气力。就在此时，他察觉到背后有一隻手贴了上来，支撑住腰桿给他力量，让他能继续坐得挺直。
    「你的母亲啊，一直阻止我去找你，说你好不容易出国，有了自己的人生，不要再去打扰你。可是哪有父母不想见自己孩子，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固执，连我哥都说你过得很好，叫我们这些亲戚不要去烦你。」
    冰山宛如瞬间破碎一角，发出清脆的崩解声。郑宇星呆呆望着眼前长辈，沉吟半晌才勉强说出：「他们，没有怪我吗？」
    「父母跟儿子能有什么仇，他们就是太看重你了，怕影响到你。我哥说你在日本做到分公司代表，还以为夸大呢，没想到是真的，也是替你爸争气了啊。」叔叔笑笑喝了一口茶，他知道兄长始终对自己继承公司有所不满，就是换个方式来耀武扬威。
    事实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同，郑宇星觉得胸口涌现出巨大热浪，直往五官的位置奔流，简直要控制不住痛哭出声。然而杨明川轻柔抚摸他的背脊，让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态。「……谢谢叔叔，我还以为、以为他们不想管我。」
    「怎么可能，要是这样也不会把所有遗產都留给你。当时亲戚间还吵了一架，你爸直接把遗书交给律师上锁，唉，钱这种事就是麻烦，丧礼上一部分人是照你父母的话不打扰你，一部分是真的不太开心。不过你别担心啊，叔叔比你还有钱，不会从你那挖的。」爽朗的大笑两声，明显属于尊重遗愿那一派。
    「谢谢，真的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始终压在胸口的大石瞬间烟消云散，郑宇星许久没有这般痛快的呼吸，他转过头去，就看见杨明川在身旁微笑。
    原来他不曾当过悲剧的男主角，只是个不知道自己被深爱的大傻瓜。
    「本来就该跟你说，不过人死为大，你不主动来我也不好意思去。倒是你回台湾还习惯吗？现在在哪里工作啊？」
    「刚帮朋友办完大型活动，想先休息一阵子。」
    「嗯，你要是没有其他想法，也可以考虑到我这里。不过你差不多三十了吧？有没有对象啊，假如没有……」
    「谢谢，我有对象，不用帮我介绍。」长辈永远围绕这些话题，郑宇星只得快刀斩乱麻。
    「这样啊，也是，你那么优秀，改天把对象带来给叔叔认识认识。」
    果然会被当成普通朋友。杨明川在心里叹一口气，对现实也只能默默接受。但是他没有想到，郑宇星会突然将手伸过来，与自己十指交扣，随后举起来。
    「他就是我的对象，叫做杨明川，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我会跟他共度一辈子。」
    直接、强烈，毫不闪躲的表白让杨明川内心震颤，他注视郑宇星的侧脸，没有想过以前总是叮嘱着不能出柜的男孩，现在会长大成如此坚定的模样。
    「啊……。」虽是见惯大风大浪的董事长，对这种场面还是难掩惊讶，「……那我就理解了，难怪会叫亲戚别去打扰你，看来也是用心良苦。」对传统的家庭来说，不去打扰等于给予最大程度的自由。
    「我也是现在才瞭解他们的苦心，所以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不辜负他们对我的疼爱。」
    「叔叔我不是老古板，你们年轻人自己决定，不用特地跟我报告。」说不上支持，却也不会反对，叔叔的反应其实也是不打扰的选项。
    「谢谢叔叔。」郑宇星微笑说道，随后他们又聊一阵子，直到有其他客人来拜访，才结束这趟意义非凡的会面。
    当郑宇星走出大厦，感觉世界都变得不一样，地球彷彿失去了重力，脚步竟能如此轻盈。
    「我应该早点鼓起勇气的。」手牵着手往停放机车的位置走去，郑宇星心情依旧很激动。
    「现在也不迟啊，目前下午两点，要不要顺道去看你的父母？」
    「……嗯。」
    机车驶向庄严的灵骨塔园区，其实除了最刚开始，郑宇星就没有再来过，于是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牌位沉默良久，杨明川只是站在一旁，并不打算催促，知道对方心底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好了，我交代完了。」再抬起头时，眼睛和鼻子都有些泛红。
    「有好好介绍我吗？」杨明川轻笑。
    「当然。」
    「那我也想跟你父母打声招呼。」
    面对这突然的请求，郑宇星想了想，随后让开正前方的位置让杨明川站立。他注视对方一样双手合十安静沉默，唯独两颗眼睛毫不闪躲的直视，郑宇星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在看见杨明川从口袋掏出两枚十元硬币时，他连手心都冒出汗水。
    「……。」恭敬的拜三下，杨明川将硬币拋向地板，其中一枚爽快的露出人头，另一枚则是绕了好大一圈，撞到墙面才勉为其难倒下。
    「谢谢，我会好好照顾他，请不用担心。」拾起那枚文字向上的硬币，杨明川相信无论对方多么苦恼，最终还是会将儿子的幸福当作解答。
    「……你干嘛为难他们。」多少能猜到杨明川的问句，郑宇星咬咬下唇，难以言喻的害羞。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得到祝福最好，你不这么认为吗？」杨明川扬起嘴角，看起来如此洒脱，却又比谁都重情重义。
    凝视这样的杨明川，郑宇星感觉整颗心脏都在燃烧，他突然理解年轻的伊卡洛斯，为什么会忘掉警告越飞越高，因为那无比耀眼，叫人痴迷神往。
    「……我觉得我已经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郑宇星曾经坠落一次，后来才明白，他的太阳始终呵护着他，只想全力为他驱逐黑暗。
    「不可以太快满足，要留点空间让我进步。」
    「你这样宠我，我会变成一个很任性，又很贪心的人喔。」
    「很好，那些都会成为我的灵感，我们这样就叫良性循环。」
    单纯论口才，郑宇星从没赢过杨明川，或许也没有赢的必要。输赢是两面，而他们是一体，早就没有区分的意义。

 二十七、开始准备下次

    拜访长辈的行程在傍晚结束，杨明川把郑宇星载到家楼下，只见后者抱着安全帽，迟迟不肯把它还回去。
    「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郑宇星噘起嘴巴，明显撒娇的表情十分惹人怜爱。
    「晚上有个会议要开，要待也不能待太久。」杨明川苦笑道，他又何尝不想留在温柔乡。
    「那，半小时呢？半小时应该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认为自己半小时做得完。」
    「你不用做什么，我来做。」郑宇星把安全帽塞进对方怀里，「如果半小时我还口不出来，那就是我太逊了。」
    认真算起来，杨明川被口交的次数寥寥无几，倒不是喜好问题，只是情到深处，往往更渴望全身都能紧密贴合，也就不那么追求单一部位带来的刺激。不过要是对方主动开口，杨明川自然不会拒绝，本来就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现在，快速清洗过的杨明川坐在床上，凝视郑宇星双脚跪地，手扶着性器来回努力吞吐的模样。
    郑宇星的做法跟以前没有太大差异，都是小猫般舔一舔头，接续就整根含进去。对于了无新意的体验，杨明川欣然接受，毕竟对方技巧若有了显着进步，反而会让人在意分开这几年究竟发生过什么，更何况他很理解为什么会採用这种方式。
    简单粗暴，模拟性交般的节奏，男人以为杨明川会喜欢像操后穴一样操他的嘴巴。郑宇星在性爱方面完全是一张白纸，点上墨的是杨明川，挥毫成形的也是杨明川，所以他单纯以一个人的角度思考，讨好般迎合对方的喜好。
    真是太可爱了。杨明川伸手触摸男人生理性泛红的眼角，比起兴奋，更多的是满溢出来的怜爱。他在瞭解郑宇星家族的过程中，感觉到他和父母的相似。他们都有些好面子，固执己见，即使是错的决定也绝不回头，然而最后又能毫不藏私把全部留给最珍惜的人。
    他们都活得如此认真，所以才会留下遗憾，但杨明川捨不得郑宇星一辈子都活在遗憾中。
    「……你、你都不专心，都不射。」将性器从口中滑出，郑宇星嘴角流下津液，整张嘴巴既红润又水亮，性感得叫人把持不住。
    「是你太可爱了，我捨不得太早结束。」
    「少哄我，明明是我做得很差，一点都不舒服。」手指勾勒直挺挺的阴茎，郑宇星觉得很生气，他不懂自己为什么没办法像杨明川一样，能精准掌握到对方的敏感带，给予强烈又难以抑制的快感。
    「怎么可能不舒服，你用哪里我都……」
    「那就射进来。」郑宇星的眼神认真无比，「我要把你的精液吃掉。」
    「……这也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嘴上这样客气，杨明川心里倒是很激动。
    「那又怎么样，我想吃，你就得给我。」
    到底养成什么霸道的个性？杨明川心情突然复杂，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结果却喜闻乐见。
    于是硕大的阴茎又被放进小巧的嘴里，杨明川察觉这次郑宇星努力捲动舌头，想勾引出更多兴奋刺激，所以他情不自禁配合挺腰，郑宇星先是惊讶，随后更积极的回应，房间里的气息忽然变得浓烈，连呼吸都带着慾望。
    「不行，快要射了，宇星，我要射。」腰桿的律动开始乱无章法，杨明川理智上不想强迫对方，本能却不愿意放过温暖的小口，于是他扶住郑宇星的脸颊，鼓励对方用自己的节奏。聪明的恋人自然清楚这种需求，他大幅度吞吐几下，感觉硬物顶到了咽喉，在对方颤抖时用力吸吮，终于将精液都榨取进自己嘴里。
    「哈……没事吧？有弄伤你吗？」看见男人双手捂嘴退到一旁，杨明川直觉做得太过火，立刻就蹲下身关切。
    「没事。」郑宇星摇摇头，随后将手放开，「你看，我把你的全部吞下去了。」
    张大的嘴里红通通的，没有一丝白浊的痕跡，但杨明川却感觉那里就像黑洞，把自己仅存的理智全数吸乾。他无语的把郑宇星拽上床来，直接压住对方凶狠的亲吻，右手也顺势向下，探进底裤握住男人早已充血的阴茎，不带怜惜的尽情摆弄。
    突如其来的侵略让郑宇星措手不及，被堵住的嘴没办法发出抗议，他双手抓住对方上衣，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整个人在情慾间浮沉，于是控制不住下身的痉挛，不一会就缴械投降。
    「哈、哈啊……。」久久无法回神，郑宇星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受，除了舒服得像被打通任督二脉，同时又有一股「终究如此」的挫败。
    虽然不适合比较，但他坚持一定要做，就是因为想讨对方欢心。与父母的关係是这几年郑宇星最难解的心结，如今能弭平疙瘩，杨明川功不可没，所以他认为自己最起码也要营造出舒畅的体验，可最终还是由对方做到这点。
    「……宇星，你好色，我不想去开会了。」亲吻男人的侧脸，杨明川觉得自己离昏君只差一步。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比较色。」转过身去，两人现在直勾勾地对望。
    「那是你太不瞭解自己了，你今天出柜的时候也好性感，我看着都差点硬了。」
    「神经病，当时我叔叔还在那里。」
    「所以我控制住了，但是现在我不可能放你走。」一说完话，杨明川又开始亲吻郑宇星，他含咬下唇的力道轻重适宜，让人很难不闭上眼睛享受。
    不过郑宇星身为玩物丧志的经验者，他既然知道杨明川有约，就不会任由对方沉溺下去，于是他心一横牙一啃，杨明川被咬到瞬间发出嘶的一声，桃花眼无辜望向郑宇星。
    「你已经答应别人要开会，就不可以随便爽约。」
    「刚刚是谁想把我留下来的？」杨明川理直气壮。
    「……已经超过半小时了，也是你自己说不能待太久。」
    「唉，可怜，这就叫射后不理吗？」
    「哪有！我又没有不理你，只是不想让你耽误工作，你现在……」
    「好啦我知道，我现在就回去，之后再找时间过来。」缓慢撑起身子，杨明川伸了大大的懒腰，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剧烈运动了一番。
    「……明川，我记得你现在的住处是租的，那你要不要考虑看看，搬过来跟我一起住？」郑宇星小声的，却彷彿酝酿许久的话语。
    对于突然的发问，杨明川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专注望向郑宇星，似乎想再得到更多说词。
    「你看嘛，这间屋子那么大，我一个人住很浪费，而且……」
    「宇星，你知道我想跟你结婚吧。」
    能比同居话题更衝击的，或许就只剩下结婚。郑宇星先是呆愣片刻，随后才慢慢点头。
    「那你就应该瞭解，如果我现在搬进来，就不可能会离开。」跟学生时期找室友的概念不同，杨明川想和郑宇星成为家人，那他们在一起住的地方，就应该是家。
    「……嗯，我也没打算让你离开。」
    这不是天外飞来的念头，每次注视杨明川离开的背影，郑宇星都会不断想着，明明这张床可以睡两个人，客厅绝对能摆下一架透明钢琴，如果杨明川希望，后面间置的客房也可以改装成他喜欢的模样。
    这里是父母留下来的家，也是郑宇星想要成家的地方。
    「好，既然我们达成共识，那等到这期租约结束，我就会搬进来。」说到这里，杨明川扬起微笑，「谁叫我老公那么有钱，我很乐意当个小白脸。」
    「神经病。」从鼻尖哼出笑意，郑宇星觉得老公这两个字听起来十分悦耳，得让杨明川再多叫几次。
    ※
    「老大你不可以这样不管我啊！」稍早收到要自己先独撑会议十分鐘的讯息，林浚瑞心脏都快从嘴巴呕出来，对方是他相当有兴趣的经纪公司，无论如何都不想随便搞砸。
    「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是股东了，就让你出去聊聊天，又没要你签名画押。」毫不避讳自己的黑歷史，杨明川仔细研读对方传来的合约内容，同时转发给郑宇星过目。
    「这哪里只是聊天啊，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
    「没那么严重，就一次签约而已，倒是你为什么属意这间公司，说来给我听听。」并非质疑林浚瑞的选择，只是认为以现在的《赤道仪》而言，可以谈到更优渥的条件。
    「因为他们的演唱会做得很棒！」林浚瑞想都不想回答，「不管是音乐或是影像，我觉得我们自己都有实力，但是现场活动需要大量的资源，我就是想找一间可以支援这点的公司。」
    「确实。」关于这间经纪公司，杨明川说不上陌生，艺人数不算太多，但巡演企划倒是开了不少，是靠经验累积的典型。另外他熟悉的设备厂商也有长期合作，至少在音控方面有一定水准。
    「不是我自夸，真的有不少公司是衝着我的脸来，但《赤道仪》不单单有顏值，我希望大家先看过我们表演，听过我们的歌，之后再喜欢我的脸也不迟。」
    总觉得上次音乐节结束后，比起进步的歌声，林浚瑞反倒对长相有了更强烈的自我肯定，这点其实出乎杨明川预料。
    「你选这间公司有跟紫芳讨论过吗？」
    「当然说过，紫芳她ok。而且老实讲啊，演唱会赚的钱比较多，对她生活也是有帮助。」为了梦想拋弃麵包这种事，在现实中还是没那么容易。
    「既然你们都同意，那我也没意见，合约我先研究，应该再协商一下就行了。」
    「……总觉得老大你变好多啊，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林浚瑞嘖嘖两声，虽然他从没怕过杨明川，却还是认同对方不怒自威的气质，如今这么好讲话，反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对，爱情的力量叫我早点回家，不要为了工作放弃美好人生。」即使不提肉体交缠，这阵子郑宇星开始自己下厨，只要杨明川过去拜访，就有机会看见穿围裙的小可爱前来迎接，简直是他的梦中仙境。
    「那老大你还写不写歌啊？我很在意下一次的曲风耶。」用力眨动眼睛，林浚瑞发出闪亮光波，可惜杨明川只是一掌拍到他额头上。
    「写啊，怎么可能不写，我可是要在金曲奖上求婚的人，我就不信我做不到。」
    「哇操果然是你，既然这样，那我肯定要把自己磨一磨擦一擦的啊。」
    「你要怎么摩擦都不关我的事，只要把喉咙顾好，多练练低音，这样高音自然会更宏亮。」
    「为了老大的终身幸福，哪怕喊破喉咙我都全力以赴。」举起右手帅气行礼，阳光般的爽朗气质，正是林浚瑞的招牌魅力。
    不过下次不需要这么用力。杨明川在心里想着，早就把歌单准备就绪。

 二十八、养猫日记

    「宇星啊，夹心饼乾超好吃，我不管，草莓和柠檬给我各十包，下礼拜就要。」接通安妮的电话，劈头就是满意订单。
    「各十包这么多？你是帮我凑了团购吗？」
    「不是我，要怪就怪王老闆宇晨，每次有访客就拿你的点心出来招待，搞得大家都要。你乾脆开个表单给他填，包准你成为新一代网购热门。」
    「神经病啊，我也就做着玩的，最近明川比较忙，我不一定有时间熬果酱。」
    虽然有着九弯十八拐的转折，但郑宇星也算是完成当年规划，把大学读完出国游歷几年，回国稳定下来再跟长辈出柜。而眼下他衣食无缺、心灵富足，汲汲营营不再是人生选项，自然也就追求起身体健康。
    郑宇星本就是讲究美味的人，以前不下厨单纯是因为忙碌，如今他可是用饕客的舌头刁难自己的料理。
    另外考虑到杨明川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他用料更加多元豪华，准备许多方便又营养的食物给对方，例如可以一口吃的五穀海鲜饭团，或是各种现搾果汁、熬燉汤品。而零食类的小点心不可能一次只做一个，多出来的部分他就寄送给王宇晨处理，偶尔会像现在这样接到后续订单，也算是加减补贴。
    「说到杨明川，这次《赤道仪》的新歌太萌了吧，我没想到他连这种曲风也能写。而且封面那女孩超可爱，是贝斯手对吧？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原来那么猫系吗？」
    安妮突然激昂的情绪让郑宇星措手不及，他没料想会谈论杨明川的新曲。
    「……紫芳本来就是猫系美女，只是平常比较低调，这次刚好搭配歌曲主题，才让她拍封面照，她本人其实不走可爱路线。」
    加强的菱形眼妆，明亮饱满的腮红，再涂上娇艳水嫩的嘟嘟唇，最后穿着附有猫耳的黑色帽t。因为风格太过迥异，最初刘紫芳是抗拒的，也不知道杨明川用了什么话术，才让她有了视死如归的觉悟。
    刘紫芳转过头的瞬间，林浚瑞直接从椅子跌落地板，嘴巴叨念见鬼之类的可怕话语，却比谁都对摄影吹毛求疵，连睫毛垂落下的阴影都斤斤计较，最终才诞生《赤道仪》粉丝页点讚数最高的一张照片。
    「你们家《赤道仪》还真奇怪，明明可以靠脸偏偏要靠实力。」安妮嘖嘖两声。
    「哪里奇怪，有脸又有实力不是更好吗？」
    「唉，跟家属怎么说都没用。不过这首歌挺有梗的，我看抖音上有不少人把最后一句消音，直接当作告白曲，感觉能衝一波热度。」
    「……喔。」
    「怎么了啊？自己的宝藏被别人挖到不开心？」
    「不是，就……，算了，大家喜欢就好。」
    「你这欲言又止反倒让我想起来了，以前我是不是说过，对杨明川这种控制狂要像猫一样？让安妮姊大胆猜测，这首歌里有些是真实……」
    「安妮姊，我有事要忙，饼乾做好再联络你，拜。」说完立刻掛断电话，郑宇星动作一气呵成，随即收到对方一句「果然是老司机啊」的留言。
    没错，关于这首新歌，郑宇星绝对是感想最复杂的一位。
    回想那晚杨明川传讯息过来，要郑宇星先洗好等着，这种明示倒也不需要解释，这阵子杨明川工作满档，还有过凌晨四点道晚安的纪录，郑宇星实在心疼得要命，所以只要身体状况允许，他基本都愿意配合对方。
    当杨明川用备份钥匙进门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郑宇星拉到沙发坐好。
    等不及去床上吗？郑宇星在心里嘀咕，却又顺从的闭上眼睛。不过出乎意料的，他只听见笔电开机的声音。
    「虽然还没决定什么时候公开，但想先让你听听。」
    视线完全集中在电脑萤幕，杨明川俐落的操作键盘，坐在一旁的郑宇星木然注视这张侧脸，觉得没办法，谁叫认真的男人最帅气，自己选择原谅他。
    只是等到郑宇星听完叫《养猫日记》的单曲后，他确实有把杨明川压倒在沙发上，爆打一顿的衝动。
    歌曲前奏是钢琴炫技的滑音，原以为就此进入主题，没料到竟插入猫叫声转场，随后便是动画主题曲般可爱又轻快的旋律。
    别人问我养猫咪我只是说一声嘘
    注视你大步离去感觉瞬间变工具
    但你佇留原地眨着迷人眼睛
    如果开口说一句就把肉条都给你
    你是我疼惜的小猫咪要一点不剩吃下去
    不管坏几件毛衣露出肚皮就想吸
    生活改变了规律原来真的会上癮
    但你闪躲推拒态度若即若离
    如果开口说一句就把牛奶都给你
    你是我宠溺的小猫咪要一点不剩吃下去
    不管发再大脾气哄你高兴很乐意
    别人问我养猫咪我只是说一声嘘
    害怕逼迫太紧给你逃离的原因
    用长线去钓大鱼要把退路都佔据
    我养了一隻小猫咪九条命都在一起
    我爱上一隻小猫咪他就叫做＊＊＊
    结尾的铃鐺声简直神来一笔，彷彿已到舌尖的告白，被傲娇的猫咪堵回去。整首歌曲风格俏皮又充满童趣，录製样本的杨明川也刻意嗲声嗲气，几乎能够想像林浚瑞表演这首歌时，会融化多少女孩的心。只是在那之前，郑宇星就已经被自己的羞耻燃烧殆尽。
    其他人可以把它当作一首甜美可爱、青春活泼的歌曲，但知晓歌词渊源的郑宇星，整张脸红得像苹果，感觉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赤裸。
    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杨明川的观察力，好像什么都瞒不了他，哪怕只是一点点小心思，都会被发现并且记录下来。
    「感觉怎么样？听林浚瑞说，现在很多歌都是当影片bgm红的，所以针对这部分，做了符合年轻人喜好的旋律，我觉得最后一段特别好剪，可能……」
    「这些歌词没问题吗？」郑宇星皱紧眉头插话，脸上写满委屈。
    「嗯？有问题吗？歌曲有很多解读方……」
    「别人以为是小猫咪，但我知道是什么啊。」
    「……宇星，你生气了吗？」看着对方泛红的眼眶，杨明川自己都吓了一跳。身为创作者的他当然知道其中的曖昧，可是他认为分寸掌握得刚好，写歌时的想法也很单纯。
    「我没有生气，可是你总是什么都写进去，你这样、这样让我很为难。」有些事对他而言是隐私，他只愿意跟杨明川分享，就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身为当事人就只有一种想法。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那么讨厌，那就算了，这首歌不要，反正我……」是真的慌了手脚，杨明川伸手捧住对方脸颊。他也许会捨不得这首歌，但他更捨不得看郑宇星难过。
    「怎么可以不要，这首歌一定会红，我敢向你保证。」也许这才是郑宇星真正为难的地方，他非常清楚那是私生活的一部分，可被包装起来，竟能成为如此杰出的作品。
    「……关于这点，我以前应该提过，我越是从真实情感里挖掘，创作出来的歌就越好听。」说到这的杨明川苦笑，就是因为念想不断縈绕在脑海里，成品才会如此多元又充满层次。「不过我这样做其实是出卖你，想一想我真的很过分。」
    「我没有怪你，你也说过要从我身上找灵感，我只是、只是……」眼神飘忽不定，郑宇星很想找一个适当词汇，殫精竭虑却遍寻不着，最后乾脆放弃的扑进对方怀里。
    「……宇星？」
    「我在你眼中，是不是又任性、又色？」把脸埋在胸膛，郑宇星的声音闷闷的，听不清是什么情绪。
    「……。」杨明川无法回答，觉得这简直就是必死题。
    「可是小猫咪会这样表现，是因为牠完全信任你啊。」
    大家都说主子和猫奴，但猫不是刻意高高在上，只是保留了本性。郑宇星很清楚自己在杨明川面前没有顾忌，可这并不表示，每个人都能看见他这副模样。
    他是因为深爱杨明川，才会展露出这一面，他不希望这成为自己身上的标籤。
    世界上会如此深入解读他歌曲的人，大概只有郑宇星了。杨明川心想。
    他的确从对方身上获得源源不绝的灵感，却不代表他把全部复製贴上，其实杨明川只擷取他需要的概念，以此作为核心接续创作，很多部分往往是单纯的衍生，并没有刻意影射的想法。但郑宇星不那么思考，他认为每一个字的归属都是自己，所以迫不及待对号入座。
    这种贪心也很可爱。杨明川默默想着，逕自伸出双手环抱郑宇星，同时亲吻对方的头顶。
    「宇星，我好幸福啊，因为我有全世界最爱我的小猫咪。」
    「……可是我觉得你不够疼他。」从对方怀里抬头，郑宇星噘起嘴巴，脸庞的红晕还没完全散去，此刻就像画了腮红般嫵媚。
    「还不够吗？是哪里做得不够好？」知道是在撒娇，杨明川很乐意配合这种情趣。
    「你都只想着工作，其他事都不管。」
    「我没有不管啊，报联商我都还记得，去哪里我也……」
    「不是指我，是你都不照顾自己。」郑宇星伸出手指，轻抚过杨明川的脸颊，「我一抱就知道你又瘦了，你只要一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但你已经不是十几二十岁，再这样下去我帮你补充的营养全都白费了。」
    「……。」没有预料到发展，杨明川愣愣望向怀里人，觉得刚才发言简直是以前他对郑宇星的意见。
    「如果你连自己都顾不好，就不要花时间来找我了，我寧可你好好休息，也不要你来这里看我发脾气。」
    说完话的郑宇星咬紧下唇，杨明川见状立刻用拇指扳开，指尖持续按压着嘴唇，两人无语凝视半晌，郑宇星才轻轻含吻对方指头，讨好般用舌头舔舐。
    真的是一隻猫咪。杨明川脑子这样想着，心里却是涌现酸甜苦涩。他太清楚郑宇星并不想赶他走，只是捨不得看他奔波。
    「……我没办法不来见你，就算你对我发脾气，我还是会来。」杨明川低声说，「因为我好想你，好爱你。」
    郑宇星听言松开嘴唇，他察觉自己正在颤抖，这全是因为体内剧烈的心跳。
    「明川，对不起，我……」
    「嘘。」食指竖立面前，杨明川微笑道：「你不需要道歉，就像你说的一样，我忙起来就会忘记照顾自己。所以你可不可以帮我，在我又犯错的时候提醒我。」
    「……嗯。」
    「不过我今天来找你，状况是很好的，你能不能给我机会证明一下？」眨动漂亮的桃花眼，杨明川表情无辜，搂腰的手倒是毫不客气。
    「可以啊。」双臂搭上对方肩膀，郑宇星嫣然一笑：「你先抱我进房间，我再给你机会证明。」
    「很乐意为你效劳。」我怎么可能放走我的小猫咪。杨明川想。

 二十九、我愿意

    「要去五天吗？」刚洗完澡就听见这个消息，坐在床上的郑宇星瞪大眼睛，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原以为与公司签约后，杨明川身上的重担能跟着减轻，然而事与愿违，在那之前他身兼团长和製作人的角色，公司表示为了尊重他的专业，愿意保留大部份决策权给杨明川。
    这听起来对《赤道仪》的自主性很有保障，却也代表杨明川必须参与公司内部所有会议，这么一来不仅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因为规模扩大变得更加繁忙。
    如今他们为了筹备专辑，打算去参访韩国的製作公司，杨明川本来就对国外的音乐环境颇有兴趣，之前找不到机会接洽，现在于公于私都无法拒绝这项邀约。
    「虽然说去五天，但不是只搞专辑，老闆还要去看练习生的培训状况，我不需要全程陪同。」就坐在身边，杨明川伸手把对方翘起的发尾往下压，刚吹乾的瀏海蓬蓬松松，衬得郑宇星又年轻了几岁。
    「……所以呢？」察觉对方话中有话，郑宇星配合的做球。
    「我想说难得出国，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如果说是日本我还可以帮忙翻译，去韩国我根本派不上用场。」其实先前在帮忙王宇晨时，郑宇星也趁机学习了一点，日韩两国文法相似度高，假设再给郑宇星一些时间，他应该能达到基础对话的水平，可现在连临时抱佛脚都来不及。
    「谁要你去那里工作，我是让你去度假的。」杨明川用指尖轻戳郑宇星脸颊，「你应该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吧，既然如此就别浪费这次机会。」
    微笑掛在杨明川脸上，郑宇星却感到些许苦涩。虽然他以前老是谈论要出国，可那毕竟是过去式，在经歷几年离乡背井后，郑宇星觉得家乡才是最好的地方，就算它并不完美，却有熟悉的味道，也有愿意爱着他的人。所以对于杨明川此时的用心，郑宇星十分感激，但并不需要。
    「没关係，你不用刻意安排我去，我很瞭解你的个性，如果在那里看到有兴趣的设备，你肯定会捨不得离开，我不要你为了我分心。」
    「……其实有件事，因为还不确定，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我也很瞭解你的个性，如果事后再跟你报备，你肯定会胡思乱想。」杨明川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十分为难。
    「什么啊，你就直接说吧，不要让我猜。」虽然杨明川就是爱逗他，但郑宇星不知为何有些忐忑。
    「对外参访很需要人脉，台湾音乐圈其实很小，所以听说这次帮忙牵线的，是在韩国的谷歆。」
    出乎预料的名字让郑宇星空白一瞬，随后马上忆起王宇晨曾经说过，谷歆在韩国担任音乐总监这件事。但比起对方愿意牵线，郑宇星真正惊讶的，是杨明川似乎无所谓的态度。
    「她……，不对，你们公司知道吗？你和谷歆以前的事？」
    「知道，签约前要先调查艺人，更何况我在业界也小有名声。」
    「那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有想过要尊重你吗？」
    「事情没有那么严重。」
    「怎么会不严重？当初不就是因为她跑掉，凭什么现在……」
    「她当时确实离开了，但我不怪她，因为先垮下来的人是我。」
    杨明川双手扶着郑宇星手臂，两个人互相对视，郑宇星不禁沉静下来，因为他有预感，杨明川要对他说很重要的话。
    「宇星，其实我一直不想跟你提，我……我在你离开之后，完全没办法写歌，工作状态也一落千丈，当时公司里帮我讲话的人，就只有谷歆。后来她被爆出丑闻，我也只是袖手旁观，所以她逃离这个地方，我是可以理解的。」
    演艺圈里充满诱惑，只要不牵涉强迫威胁，那多半也就是私德问题。即使当下不被社会接受，但艺术的光芒不会被掩盖，杰出的音乐能超越一切打动人心，杨明川始终这样认为。
    只是当时的他，感受不到世界的美好，郑宇星离开后，他疯狂的怀疑自己，总是接近狂妄的自信，也早就已经崩溃瓦解，所以他无法振作、无力抗辩，更加不可能反击。他眼睁睁看着事情走向最糟糕的结局，直到父亲出面才终于回过神来。
    「生活没有那么容易，你唯一能完全掌控的，就只有手里的音乐。」
    父亲没有责备他，也不打算追根究柢，就连留下来的这句话，都更像是身为音乐製作人的提醒。
    但让杨明川知道自己还拥有什么，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听完对方的话，郑宇星肩膀无力垮了下来。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说谷歆，别人至少有个逃跑的理由，而自己是真的无声无息拋下了杨明川，更何况他造成的伤害绝对远远超过其他人，如果连这样的自己杨明川都能前嫌尽释，那对于谷歆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唉，所以说我不想提，你看你又变成苦瓜脸了。」杨明川指尖按住对方脸颊，轻轻地往上推，手动製造出微笑线。
    「……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别说，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让以前的事打扰我们现在的幸福。」杨明川将郑宇星圈进他的臂弯里，「我们两个人从今以后都会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耳朵能清楚听见杨明川的心跳，郑宇星情不自禁靠近，这是一个人活着的证明，而他无比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参与这段生命。
    「明川，谢谢你。」愿意重新接纳他、追求他、呵护他、深爱他，无论哪点都令郑宇星充满感激。
    「我们之间干嘛那么客气。」杨明川轻笑，「所以呢？要跟我去韩国吗？」
    「我想待在家。」从怀抱里仰首，郑宇星眉眼温柔，好比被春风吻过的花朵，「你要认真工作，让大家知道你有多专业多厉害。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韩国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你也要多吃一点。然后经过五天，回家再见到我的时候，你就知道有多想我。」
    他们是各自独立的个体，不需要做什么都互相牵制，同时他们有共同迈进的目标，所以也不担心会被分离打倒。对于杨明川，郑宇星有绝对的自信，所以他也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不会是绊脚石，而是男人背后那双坚定不移的手。
    「……我现在就很想你了。」说完话的杨明川，捧着郑宇星脸颊就是法式深吻，他不明白世上怎会有如此撩拨他心弦的人，彷彿一顰一笑一言一语都是最适合的旋律。
    他将郑宇星压倒在床上，持续唇舌的侵略，手掌则毫不客气探进对方宽松的睡衣，没两下就将单薄的布料扒乾净。几个月来郑宇星作息正常饮食健康，原先瘦削的身体已经大有斩获，再加上久居室内，让肌肤变得比之前白皙滑嫩，杨明川大手向下，朝后臀捏出一小团肉，手感就像麻糬一样，难以形容的可口诱人。
    「明、明川，你也脱。」趁着舌吻的空档，郑宇星拉住杨明川上衣，企图把它扯下来。
    「我知道你很急，但不要弄坏啊。」嘴巴调笑着，倒是配合的伸直手臂让对方脱衣，只是郑宇星一眼就看见腹部上一道细疤，像是被利物划过一痕。
    「这是什么？」说话同时就用手去碰，指腹传来的粗糙触感让郑宇星皱眉。
    「搬柜子的时候勾到的，没事。」
    「哪里有那么多东西要搬？没人能帮忙吗？」
    「家里也得开始整理吧，总不能叫林浚瑞来做苦工。」离租约结束只剩两个月，杨明川有空就会分类打包。
    「我可以去帮忙啊，这样还能顺便搬东西过来。」
    「真有那么急？嗯？」手指顺着股沟滑入，朝穴口用力抠了一把，郑宇星忍不住发出一声娇喘，随后依着对方掌心的位置，自己磨蹭起来。
    「就是想要你赶快进来，不行吗？」
    这是双关语？杨明川笑了一下，伸手拿起床头柜的润滑液，郑宇星趁着这个时刻，他蜷曲身体，用手臂环抱住大腿架起来，瞬间私密处的风光一览无遗。
    正用掌心捂热润滑液，杨明川回头望了一眼，对方只是直勾勾盯着他，没有一丝闪躲的意思。
    说起来奇怪，郑宇星明明是严谨又保守的个性，唯独在性事上格外大方，他可以把身体每一处暴露在杨明川的目光下，从不怀疑自己会在过程中受伤。这种近乎天真的信任，起初让杨明川惊讶不已，直到现在根本是致命的诱惑。
    「嗯……你、快一点。」对于扩张穴径的节奏，郑宇星已经相当习惯。
    「你再这样引诱我，我就要直接进去囉。」嘴巴这么说，但杨明川只是按部就班加了一根手指。
    「……可以啊。」
    「你是不是看准我宠你，才故意说这些话欺负我？」杨明川苦笑道。
    「我又没有乱说。」保持双腿大开的姿势，郑宇星手指往下滑，触摸到杨明川正细心照顾的部位，「我这里很想你，急着要把你吃掉。」
    「……。」感觉手指被收缩挤压，杨明川深吸一口气，他左手固定住胯下，右手加快速度抽插，郑宇星被衝击得呻吟不断，偏偏声音还一次比一次放荡，杨明川本就是重视听觉的人，被如此刻意挑逗，实在很难再维持风度。
    「你稍微、忍耐一下。」三根手指拔出来瞬间，硬挺的性器立刻堵上，一插就进去了一半。
    被远远大一号的阴茎强势进入，郑宇星先挺腰后仰倒抽一气，随后从喉间发出满足的叹息，这让杨明川更加欲罢不能，直接逼迫郑宇星臀部腾空，双腿只能攀附对方身体保持平衡。然而硕大的阳具在小穴里一深一浅一进一出，让郑宇星感觉自己是汪洋中的一艘小船，他的浮木和海浪是同一个人，全身心灵都交由这个人主宰。
    为了欢愉的延长，高潮在来临前被迫中断，杨明川把郑宇星放下，动作粗鲁的翻过身子，郑宇星理解的自己翘起臀部，很快就从背后被更深的进入。
    「明、明川。」快感在全身漫延，像触电般刺激着神经，肉体拍打的声响不绝于耳，在一波波喘息中，郑宇星喊出这个名字。
    「我在，怎么了，不舒服吗？」开口便是沙哑的情慾，即使如此杨明川还是放慢速度，他压低身子贴紧郑宇星的背，环抱着含吻对方耳垂。
    「我好爱你。」郑宇星偏过头去，两个人视线瞬间胶着，「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永远陪在你身边，连骨灰都葬在一块。」
    听言的郑宇星马上红了眼眶，他挪动双臂想要触碰对方，而杨明川配合的躺下，他们面对面拥抱，四肢互相交缠，身体之间没有缝隙，彷彿从最初就如此紧密相连。
    在情慾的高潮过后，郑宇星在杨明川耳边小声说一句，「我愿意。」

 三十、这次唱给月亮听

    「结果是谷歆她不见我啊。」
    手机那端的杨明川一脸不以为然，此时他人正在以白色为基调的旅馆房间里，日光灯直接照射在金发上，藉由视讯画面观看，轮廓竟有股发光的错觉。
    「假如是我的话，大概也不会见你吧。」郑宇星换位思考一下，即使彼此之间没有仇恨，见了面还是得为当年的事解释道歉，无论怎么想都叫人尷尬。
    「但是我有话要对她说啊，可恶。」杨明川看起来很是扼腕。
    「……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要跟她讨十万块。」
    「嗯？你借她钱吗？怎么会拖那么久？」
    「没有，当初我们两个打赌，先结婚的对方要包十万块红包，现在怎么想都是我会先达标。」
    注视杨明川趾高气扬的表情，郑宇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可以不记仇，但绝不可能不炫耀。
    「……不过你怎么会跟她打这种赌，她的赢面不是很大吗？」当年台湾同婚尚未合法，而像谷歆这种程度的美女，肯定有许多人送上求婚戒指。
    「她是不婚主义者，所以我就呛她，我是想结婚结不了，她有这个权利居然还浪费，既然如此乾脆换成现金。哈，这个赌我稳赚不赔。」
    「……。」郑宇星很难解释他现在的心情，只知道所有怀疑过杨明川和谷歆有一腿的人，都应该抽空去检查眼睛。
    不过当年的他，如果知晓这两人私下是这种相处模式，或许就不会对谷歆有这么大敌意。因为害怕受伤而逃避瞭解，才会自以为看见的就是全部。
    「算了，没见面也好，我也不喜欢翻旧帐。」杨明川耸耸肩，彷彿刚才口口声声要讨红包的不是自己，「倒是韩国的食物我吃不习惯，还拉了肚子。」
    「怎么会这样？你有吃药吗？还好吧？」听见这个消息，原先懒散靠在床头的郑宇星，马上紧张的坐直身体。
    「还好，可能这阵子都吃你做的菜，突然来重口味的，马上就抗议了。」
    「……这样讲好像是我害了你。」郑宇星噘起嘴巴。
    「胡说八道，你做的爱心便当超级好吃，林浚瑞就算了，连紫芳都想从我这里挟菜，每次都被我打掉。」这些话倒没有夸张，郑宇星不仅讲究食材新鲜、营养均衡，连摆盘漂亮都在考量范围，只要杨明川在工作室秀出便当，立刻就会收获羡慕嫉妒的眼光。
    「他们要是想吃，我可以多准备一点啊。」
    「不可以，这是给我的爱心，我才不要分给他们。」
    「……你好幼稚。」郑宇星决定私下做一盒小点心送去工作室。
    「我就这样，他们有本事就自己去找会做便当的对象。」
    「可是我以前也不会做啊。」
    「那就代表你很爱我啊。」
    实在是讲不赢杨明川，郑宇星皱眉苦笑，同时又觉得心头暖洋洋的。当付出不被视为理所当然，而是能得到相对应的肯定时，就更愿意为这个人做点什么。
    「……不过原来是吃不习惯，难怪这个时间你就回旅馆了，还以为你会去应酬。」郑宇星好歹也在商场打滚几年，出差晚上六点就休息实在很不合理。
    「他们都去喝酒，我又不喝，这个肚子拉得刚好。」镜头突然剧烈摇晃，看起来是杨明川抓着手机躺到床上，「……宇星，我想你了。」
    「你才去第二天，平常也没那么勤快来找我，而且我们不是正在视讯吗？」
    「该怎么说，在台湾的时候感觉想见就能直接见面，现在这种想见却见不到的距离，让我特别难受。」
    「……我懂你的意思。」没有人清楚当年郑宇星去日本，是花了多大力气和这种寂寞对抗，最初不愿意重新接受杨明川，多少也是不甘心努力挣扎的结果全数白费。不过终归一句，他们现在很幸福，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既然懂还不陪我来，宇星啊，我是不是太宠你了。」不明白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快速，但杨明川突然的怪腔怪调，竟能听出点韩剧味道。
    「你就是宠坏我了，怎么办，要惩罚我吗？」郑宇星轻咬下唇，手机拍摄的角度显得眼睛又大又迷人。
    「……认真想想我们没有视讯play过啊，要试看看吗？」杨明川挑了眉毛，表情变得曖昧起来。
    「不要。」郑宇星想也不想拒绝。
    「为什么？我又不会偷录下来流传。」
    「我当然知道，就算你录了也不可能传出去，你怎么捨得。」
    「真懂我。」杨明川欣慰的点点头，「所以不要的理由是？先说好，我没有要勉强你，只是想搞清楚状况，之后我就能避开。」
    「……我以前不是说过，在做爱这方面，我愿意完全照着你的意思做。」
    「嗯，我记得。」
    「所以我只要你碰我。」郑宇星的视线在镜头前闪躲，「……我都已经有你了，为什么还要自慰。」
    这段话结束，杨明川那端画面宛如连线异常，他凝滞半晌后才缓缓低眸，同时吐出长长一口气。
    「……你有时候真的会说出一些惊人的话，我好想见你，现在就想买机票回去。」
    「别闹了，也才剩三天，到时候我、我再让你惩罚。」
    「求求你别说了。」对于这种纯真的挑逗，杨明川简直哭笑不得。
    「不说就不说，本来就没有要讲这个。」郑宇星嘟着嘴巴，没有一丝始作俑者的自觉，「所以你们新专辑会在韩国录吗？」
    「这倒不会，顶多是考虑混音丢过去做。」讲起工作，杨明川表情明显不同，「毕竟我一个人处理整张专辑太耗时间，而且这里有些很酷的效果器，我跟你说……」
    杨明川逕自讲述今天摸到的各种器材软体，郑宇星其实听不太懂那些专有名词，但他看着对方眉飞色舞的兴奋神情，也自然而然感到开心。
    大多数时候的杨明川，都带有一股自信的傲气，犹如公狮站在高处威风凛凛。但面对喜欢的东西时，又会忽然露出孩子气，眼珠闪亮亮的，把爱不释手全写在脸上。郑宇星很清楚这种转变，因为杨明川对待音乐，还有对待他时，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所以我想录音间还是……，抱歉，都我一个人在说话，没注意到你很无聊。」视讯画面里的郑宇星，已经是抱着枕头，身体倾斜的姿态。
    「没事，虽然我不能给你什么意见，但我喜欢听你说这些。」郑宇星微笑道。
    「唉，想想我除了音乐以外，也没有其他爱好，你会不会觉得我一成不变，是个无趣的男人啊。」
    「神经病。」手指在镜头前假装弹了对方额头，「你这个叫专情，如果你不是这种人，也不会喜欢我这么久，我也不可能这么喜欢你。」
    「……宇星，我爱你。」
    告白突如其来，却又并不意外，就像人会呼吸、会眨眼睛，这些理所当然的反应，说出来觉得没有必要，可只要失去过一次，就知道那有多么重要。
    「我也爱你。」只需要坦然面对，郑宇星很乐意回覆对方。
    「我现在有一点点后悔，是真的想赶快跟你求婚。」
    「嗯？……你不是，求过婚了吗？」杨明川的发言让郑宇星陷入混乱，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数次表明过愿意结婚的立场。
    「哪有啊，只是跟你提过而已，真正的求婚就是要正式的，让大家都知道的，在一个舞台上……」
    「杨明川你冷静一点，我没有要那些铺张，直接去户政事务所登记也行。」郑宇星差点从床上跳起来，难怪他总觉得哪里奇怪，以杨明川行动派的个性，怎么可能光嘴巴说说，而不帮他套上戒指，原来一切都还没开始，只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那怎么可以，我都已经设想好了，绝对要在金曲奖致词的时候求婚。」
    「杨明川你不要闹！我不需要！」郑宇星简直要尖叫，不敢相信对方居然能脸不红气不喘说这种大话。
    「你不需要，可是我需要。我就是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我现在做那么多努力，都是为了朝这个目标前进。」眼神毫不动摇，这就是杨明川，一旦认定就不会改变，即使别人觉得荒谬绝伦，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丢脸。
    「……我……我只是觉得，金曲奖也不是说得就能得，要是一直没机会，难道我们就一直不结婚吗？既然如此乾脆分开处理。」山不转路转，郑宇星改打温情牌。他当然不会阻止杨明川追求奖项，只是不希望铺天盖地都是自己结婚的消息。不去隐藏和公开播送，终究是两个不同概念，这点他和杨明川确实没有达成共识。
    「宇星，你说的我都想过，所以我就衝这一次，金曲奖和结婚证书，要嘛两个都拿，不然我至少得拿一个。」其实杨明川没有留退路的习惯，只是兹事体大，就算他再怎么需要动力，也不可能拿终生幸福当赌注。
    「……你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哪有理由阻止。」郑宇星垂下头来，内心五味杂陈。有时候也觉得奇怪，杨明川平日作风并不高调，偏偏在感情上就像装了个大喇叭，什么事都想昭告天下。
    「你怎么可能阻止我。」杨明川微笑道，「宇星，在这个圈子里我看过太多遮遮掩掩的事，但是我的想法很单纯，你是我的繆思，是我音乐的一部份，如果我得到什么成就，其中一定有你的功劳，所以我想向大家介绍你，我觉得这很重要。」
    「……我明白了，那就照你说的去做，我会支持你的。」不单单是炫耀，更多的是感激，听完杨明川的解释，郑宇星说什么也得奉陪到底。
    「你果然很贴心。」杨明川轻触手机萤幕，觉得科技还是不够进步，否则他现在就想亲吻他的恋人。
    「那是因为你愿意把话说清楚，我只要瞭解你的想法，就知道该怎么配合，以后我们也要常常聊天，才不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当然，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怎么说都说不够。」
    「那关于专辑的事，你有想好的主题吗？评审好像都很看重概念，你会做的曲风那么多，总不可能全部丢进去。」
    「还有要讨论的地方，不过大致想好了，专辑名称也已经确定下来。」
    「是什么？我可以先知道吗？」郑宇星眨眨眼睛，透露出不可名状的期待。
    「全宇宙没有比你更需要知道的。」说完画面又开始摇晃，杨明川似乎在操作手机，「我这里快没电了，先去找一下充电器，等等把档案传给你，先晚安。」
    「……晚安。」几乎是被迫中断，郑宇星噘起嘴巴，抱着手机在床铺滚了一圈，猜想杨明川会选择什么作为专辑主题。
    很快怀里传来提示音，郑宇星立刻点开对话框，看见文字时忍不住苦笑，「有没有一点创意啊？」
    压缩档里有许多括号未定的资料，有些甚至只标示日期，这反倒突显出文件夹名称乾净俐落，带有绝不妥协的气息。上头写道，《这次唱给月亮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