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请侧耳倾听》


 CH1-1 关于不知道怎么「喜欢」这件事

    魏巍快活到二十二岁还是对「感情」无限困惑。
    为什么会一见钟情？脸红心跳为何物？人们又为什么渴望被独佔？
    魏巍时不时会怀疑自己在「喜欢」这项功能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于她而言时间几乎是產生感情的唯一途径，坚持所以热爱、日久而发乎直觉，人或是事都是。她擅长爱具体的事物，但却始终喜欢不来具体的人。不会產生太多幻想，就算有也会为了顾及实际相处的沟通准确度而让他们消失。
    这样的问题困惑了魏巍二十多年，本以为还会继续困惑下去，但眾所周知立旗是件很危险的事，命运很快就会不愿人如意般啪啪打脸。
    或许算不上预告，但多年后每当魏巍回想起这段过往，都会认为这段过去带着强烈的命运色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一连串困惑的解答在具体浮现之前早有蛛丝马跡......
    严格来说，这件事得从某天许久未见的好友聚会上，朋友聊到自己学塔罗牌进境颇大说起。
    她炫耀着最近已经可以接单赚外快，说要帮困扰于「爱情真諦」这个俗滥话题的魏巍算算困境，简单洗牌切牌过后，她把塔罗牌扇型摊在桌上，要魏巍抽出四张有感应的牌。
    魏巍没怎么考虑，凭直觉随意在扇形右侧抽取四张位置不远的卡牌，顺着一字排开让朋友翻。
    「命运之轮和恋人都是正位耶！」朋友看到第一张牌就瞪大眼，第二张牌又抽了口气，看完全部后露出诡异的微笑，「还有剩下一张钱币二也不是坏牌，建议注意事项是宝剑一，只是提醒你相处可能会有需要适应的地方而已。而且我算是以三个月为基础，所以来人很快就到，没意外的话三个月内就会出现喔！」她一脸惟恐天下不乱，期待魏巍这个死固执的个性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不用太紧绷，他会对你们的关係比较重视跟期待，只要有契机就会好好走下去，未来也不会遇到太大困难，好好珍惜相处，感情稳定之后会越来越美好。」
    「恋人跟命运之轮真的不晓得多少人想抽到都不出一张，你这里直接凑齐。」她扫了几眼魏巍抽出来的牌，忍不住嘖舌，摇摇头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拍拍魏巍的肩膀，「亲爱的，该脱单囉。」
    魏巍不以为意，平时习惯靠自己解决问题，不太相信各种命盘紫薇，也不太算塔罗，但信不信由你，爱情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降临……
    邱晏之和魏巍相识于配音培训班。
    那天魏巍课很早到，邱晏之进教室时她已经坐在教室中间偏前排的位置。
    三月之初尚未回暖，她身着褐色千鸟格厚重洋装，长发编成一条随意的单辫掛于左肩，邱晏之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注意到她的背影，进教室后特地挑了距离她隔两排和走道的左斜后方坐着，不近不远。
    「喔，你们班多数人都有上过类似的课程耶。」台上讲师看完学员的学经歷名单后惊讶道。
    第一堂上课不免俗有自我介绍环节，魏巍气质出眾、十分引人注目，第三个被喊上台自我介绍，邱晏之已经不记得当时魏巍说过些什么，只记得她声音知性清冷，表情甚微，小头窄脸、容貌姣好，看不太出年纪。
    邱晏之好几年前就上过其他企业开办的配音班，第一堂基础课虽然因为时隔多年而稍显生疏，但对他来说仍在可以忙里偷间的范畴，反观魏巍从上课开始笔几乎没停过，大概率属于班上稀有的新手小白族群。
    后来几堂课她几乎都坐在同一个位置，他默默观察她。
    她听课入神专注，时不时就会笑得连肩膀都在抖，生动而鲜活，极具感染力的美貌当然是原因之一，但她的气质像是有某种夺取目光的魔力，光是坐在那里就存在感强烈，叫人目光扫过忍不住多瞟上一眼。
    显然不只他一个注意魏巍的，光邱晏之所能感受到的就至少有三、四个男生会时不时望向她，他心里一沉，略微感受到不是滋味的瞬间，邱晏之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自闭男跟高冷女也是有前途的好吗！」手机很不识时务地跳出一条讯息，邱晏之揉揉眉心，决定暂时搁着姚稚禾的讯息。
    嘖，倒也不必这么刚好。
    第一堂课对魏巍来说体验感新奇，虽然教室课有点死板，但对她这样没有基础经验的人而言却不可或缺，吸收许多包括录音室术语在内的专业知识，获益良多。
    她习惯对讲者说的所有话都给出肢体或口头回应，演练时理所当然早早被叫上台。
    「大人，奴婢自幼跟随小姐，小女子寧可一死也绝不会诬告小姐，她是为了保全盛家一门清誉才咬舌自尽，盼大人......明察秋毫。」她刚上台时有点紧张未能入戏，可是口齿清晰，且下半句就调整过情绪状态，发挥得超出想像，连讲师都颇为讚许。
    「对了！有感觉了，虽然一开始有点没入戏，但到一门清誉开始情绪有比较合适。」讲师点点头，摆手示意魏巍回座位，继续开着简报讲课，「其实古装多半都要很多年的配音匠才比较好配......」
    魏巍只要上台之后就不会看台下，习惯性地盯着投影布幕或鞋尖。
    近年来她总算习惯不去在乎别人视线，但她对于环境变动和视线依然特别高敏，最好的解决方式当然是眼不见为净，即便大概知道方位也没关係，只要不知道具体视线来自于谁，之后相处时即便跟本人对视或对话，也能不被多馀认知影响。
    魏巍低沉清冷的声音引起隔壁女同学的注意，下课前和女同学聊了起来。
    「我常常不自觉就会惹女生讨厌，不过仅限有男生在的情况啦。一般只要环境里完全没有男生，我就很讨女生喜欢。」魏巍无奈地皱起眉，「但声音这块不只女生，高中的时候也有男生质疑过。我本来的声音略有点童声还被男同学问过是不是压喉咙讲话，我说不是，结果被当成梗笑了好一阵子，从此说话都会尽可能压低声音。」
    「不要这样，真的不要，我之前也是因为声音好听被排挤，后来长年压声音压到喉咙整个都坏了，不要为了别人的看法伤害自己的身体。」冯诗仪摇摇头，苦笑了一会。
    「我现在其实不太在意，但最近是真的觉得不太妙，每天都需要不间断含着喉糖还没用，喉咙长时间处于说不太了话的状态。」魏巍搔搔头，神色浮上些许困扰，「可是已经压声音太久，我快不太知道自己本来的声音怎么发了。」
    「你发一个『嗯？』的声音。」
    魏巍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就是这个声音，你看看喉咙有没有比较舒服？」
    「我试着用这个声音讲话。」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发觉确实说话时声带振动程度降低许多，「啊！确实，有欸，好神奇喔！」魏巍又惊又喜。
    「语言治疗师告诉我这个方法之后，我就还是用本来的声音说话，不然太伤喉咙了。」
    「不过感觉在这里压力偏小，大家对声音特殊的人都好友善。」
    「可能是因为这个圈子里声音好听很普遍吧。」
    「啊，确实。」魏巍笑瞇眼，顺着和她抱怨起过去发生过的各种鸟事，两个同病相怜的女孩子天南海北聊了一路。
    魏巍的异性缘一直好到离谱，同性缘相队而言比较糟一些，为了躲开同性的围猎，她从高中开始就战战兢兢地压低声音、调整穿着，甚至是降低跟男性接触的频率，尽可能将形象保持在不容易引起同性竞争心理的状态，能够在第一天就和冯诗仪一路聊到对方下车，对于希望跟同性和平相处的魏巍而言是个值得庆幸的开始。
    课程有趣、同学友善，有选择报名真是太好了。她想。

 CH1-2 苍穹配音工作室

    邱晏之的住处距离教室有好几小时车程。
    好在正值春日，即便是对北上到台北市上课的邱晏之而言，天气都还算舒适范围，邱晏之家住得离市区火车站不远，下课回家多半都是捷运转火车再走一段路。
    他独自行走于静謐的夜色之中，身形高大而纤细，迈开一双长腿踏上归途，行走速度不紧不慢。
    跨县市上课的缘故，当他踩着昏黄路灯的暖光慢慢回程，到家时通常都是凌晨，但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夜猫，且为了热爱，一点付出算不上什么。
    他习惯性打开手机查看讯息，看着姚稚禾每週追完漫画更新后都会按时出现的发厨史，和每天不定时传来的杂七杂八各种连结。
    「成大学生买饮料，发现正妹店员遇到渣男！」影片连结。「乾，呼叫小浣熊，这个超好笑！」
    「喔喔喔！这週更新的剧情超关键！我看完去论坛找人讨论，一堆大神分析，真的起鸡皮疙瘩欸！」
    「剧情很精彩cp也很香，这週终于有进展了呜呜呜！」
    「自闭男跟高冷女也是有前途的好吗！」
    「原来长颈鹿是这样吵架！」影片连结。
    「【科学期刊发表】这是非常惊人的研究结果，猫看起来没有在听人说话，但其实都有在听......」
    邱晏之一一点连结看完影片，简单按了几个表情符号当成回应后忽略掉，最后目光落在自闭男和高冷女上，发了一阵呆，打开手机点外送烧烤后去盥洗。
    配音班的学员列表里邱晏之只有江承恩一个老熟人，邱晏之跟姚稚禾、江承恩两人都相识于苍穹配音工作室。
    江承恩是苍穹配音工作室的创始人，声线比起邱晏之更加年轻、阴柔，性格外向热心，组织成立社团甚至不定期举办活动不在话下，邱晏之叹为观止，江承恩的执行力之高真的让人不得不佩服。
    参加苍穹是极限，要他去运营整个团体和召集邱晏之肯定不干，他就是讨厌麻烦啊。
    「你青春之岛的试音录了吗？」江承恩因为出差而尚远在国外，不忘发讯息提醒邱晏之。
    这是邱晏之第一次入围第二轮试音，若雀屏中选，便能成为新推出双男主广播剧《睡不着的青春之岛》的领衔主演成员。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短文脚本出自女作家巧笑倩兮之手，她的朋友经同意后替她把短篇故事投稿。
    姚稚禾本来没有很想接下巧笑倩兮的原文做脚本，作为脚本筛选和改写的总负责人，她大概过目就发觉巧笑倩兮明显偏重叙述，广播剧脚本需要大量对话支撑剧情，改写起来会尤其费工夫。
    再者《睡不着的青春之岛》是经由朋友帮忙投稿，不晓得能获得多大程度改写权，中间协调费时费力，显然窒碍难行，但看完内容之后又觉得推拒掉这么好的剧本实在可惜。
    故事很细腻唯美，以内容来说相当和姚稚禾的胃口，于是她几经犹豫后决定请投稿人联系巧笑倩兮商量改写，好在询问后巧笑倩兮的好友发来转达：「感谢苍穹製作组的青睞，我完全信任苍穹製作组的脚本人员，各位可以随意更动《睡不着的青春之岛》的任何内容，就算大刀阔斧也没关係，我就当成将改写权利送给早先与各位联络的朋友做为生日礼物，她非常喜欢苍穹製作组的广播剧。如果方便的话，选角时可以不顾虑我没关係，但希望能参考一下她的意见，期待与苍穹配音工作室的合作。」姚稚禾才总算松一口气。
    「录了，我等等上传。」邱晏之上课前就已经完成录音，但因为档案过大才留到回家打算用wifi上传。
    等待之际，另一头就收到姚稚禾继更新发厨之后的工作讯息：「青春之岛你好好试，这次选角比较特别，不是总负责人选，巧笑说选角就给她朋友全权负责，她朋友之前听过第一轮试音的音档说很喜欢你的声音，所以只要效果理想，不出意外蒋仕宏会定给你。」
    「好，我刚刚已经传上去了。」邱晏之出门拿外送的烧烤，心情略带愉悦，春风拂过，深夜凉风和好消息都让人十分愜意。
    进到苍穹之后的一年邱晏之虽不算忙碌，但因为苍穹里前辈眾多，大家又几乎都是社会人，成员各有生活要顾，愿意出来担纲总负责人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成品不多。
    多数情况苍穹的剧本都是由组内人员编写，这次难得姚稚禾接到外稿，还愿意为爱发电组织试音，苍穹才有机会重啟运转。
    姚稚禾将剧本发给所有人的时候许多人立刻打了退堂鼓。
    bl题材不同于以往，过去苍穹选题多在bg、gl，再不然就是悬疑奇幻的范围，双男主剧本有多少男cv愿意下场试......她还真没把握。
    但邱晏之对配音热爱非常，不仅会抓住所有机会，也很给姚稚禾面子，看完原文当下就确定想录蒋仕宏，更别提脚本改完后整个故事多了许多蒋仕宏的内心独白，更有机会练习。
    「你今天是录音室的课对不对！」
    「是，今天录杂声，校园杂、医院杂跟记者会的杂声都有。」邱晏之回想了一下上课的过程，分成了上下两节课分别由不同老师授课，从教室课到录音室几乎都是线上能认得出声音的大前辈。
    「你多上几堂课再跟我说课怎么样，有机会我也想去录音室玩耍......」
    「还不错啦，虽然连站三小时有点吃力。」授课过程一切都好，但第一趟进录音室时，揹着超重的包包听很久前言才去放东西，虽然有经验的学员颇多，但因为不晓得新录音室的规矩所以都还是站着，一路站了三个多小时多少腿痠。
    「感觉超厉害！好想进录音室看看喔......」姚稚禾超级羡慕，她作为剧场工读生，本身也对录音有点兴趣，暑假找了电视台实习，是苍穹里极少数还是学生的成员。
    「里面完全不能带手机拍照，样子就是你能想像那样。」邱晏之思考一下，决定用姚稚禾听得懂的方式解释：「会有大萤幕放原声跟画面，看录音室大小决定有几隻电容式麦克风，耳机自己带或是用录音室的都可以，大致上跟你看乙游配音员幕后花絮会看到的差不多。」
    自从姚稚禾知道邱晏之跟江承恩奔现，还参加同一个配音班，就经常主动问邱晏之配音班的事，又因为前几堂课江承恩人还在出差来不及回国，加上她跟邱晏之更熟，天生话嘮，时不时追问邱晏之上课有没有有趣的事，把邱晏之的配音课日常当成连续剧在追，连带注意到许多细节八卦。
    例如：邱晏之的情绪起伏明显随着魏巍的出现而变动、看似无比被动又讨厌麻烦的邱晏之竟然也会主动。
    姚稚禾喜欢嗑cp，不免对魏巍这个人感到好奇，于是她明目张胆地问、他事无鉅细地答。
    「我刚刚听老大说，你们两个广播剧分组没继续黏一起喔？」姚稚禾对于两人在自由分组时拆开略感意外。
    一般情况下姚稚禾都喊江承恩老大，原因很简单：江承恩简直使命必达万事屋。
    她感念江承恩为苍穹付出的心血和时间，更敬佩江承恩一个人身兼数职还有刃有馀，他社交嫻熟，平时工作上班之馀还能凭藉人脉和热忱把公关、企划和活动三样工作都做好，是姚稚禾心目中的全能榜样。
    「嗯，分开了。」邱晏之掛起笑，继续输入讯息，「魏巍的组员来问我要不要一组。」
    「好好把握机会欸！」姚稚禾兴奋搓手，江承恩和邱晏之都口风很严，一个多月来她一直没机会知道魏巍的长相，邱晏之远在千里之外都能听见她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
    「但她的反应很不明显，我有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进。」邱晏之拿不准魏巍的态度，担心自己不太会说话，万一惹恼了她问题还要更复杂。
    「你还要打多久的光棍啦！大哥，你都二十五岁了欸！你还管什么人家反应不明显喔，魏巍姐不是很受欢迎吗？先相处就对了啦！」比起邱晏之本人，恐怕姚稚禾对于中间几堂课都是分开上，邱晏之几乎没有机会和魏巍相处更感到忿闷。
    颇有种自己追的连载漫画陷入僵局的无奈，所以半个多月后邱晏之说广播剧小组跟魏巍分在一起她简直精神一振，催促还在犹豫不安的邱晏之总而言之先试着相处就对了。
    被说的像他是没有恋爱经验的母胎单身一样。
    但确实，他的恋爱经验还没有年纪小了好几岁的姚稚禾多，邱晏之无奈一笑，「我尽可能试试吧。」
    「希望你可以赶快给我入手一个漂亮嫂子。」姚稚禾又补一枪。

 CH1-3 所以这算是谁找谁组队

    魏巍和邱晏之分在一组可以说毫无运气成分。
    一听自由分组魏巍立刻就想找机会和邱晏之同组，邱晏之也明里暗里使劲，双方皆想着尽力一试，却都未料想实际进行会这般顺利。
    课程前半段一直分成a组合b组，很多学生都觉得可惜，没机会跟另一般的同学变熟，所以在夏天民广播剧课程分组时，多数人都希望自由分组的意向。
    魏巍有些忐忑，当然不可能是担心没人要跟她一组。
    她的烦恼更加奢侈一些──怕太多人抢她。
    这种情况下她如果又不想表明意见、不挑选组员，很可能会落到不理想的组别。
    魏巍原本希望分组尽可能跟熟人打散，多听听隔壁班同学的声音，但同属于b班，早先课程因经常合作而相熟的郑芃颖一开始自由分组，就站起身将目光投来、以唇形问她：「我刚刚问了闞漾要不要一组，他说可以，你呢？」
    出于对看漾和郑芃颖的实力信任，她不假思索地打出ok的手势，随即转头看向杨友茜，杨友茜点点头，眼神时不时飘向身边的林琦，郑芃颖走到魏巍身边，两人都看了杨友茜一眼。
    魏巍眼角馀光瞥见邱晏之在江承恩离座后一直没大动静，只默默转身朝着自己时不时凝望，眼见他正被其他组合协调，略一思考，心下有了主意──难得有机会能够稍微认识看看，这机会不用白不用。
    她低头附在郑芃颖耳边：「剩下加谁进来我是没什么意见，但我觉得男生跟女生还是平衡一点好，不然到时候大野狼要女生压嗓子又得吼叫，太伤声带了，如果其他成员都是女生，把大野狼直接丢给男生，又会变成闞漾完全没选择权。」
    郑芃颖点点头，「我也觉得男女要平均一点。」
    她四下环顾，转身看了看其他组别都即将完成组队，耳边传来魏巍一句轻飘飘的：「男生好像只剩晏之没确定组别？」于是开口发话：「晏之你可以跟我们一组吗？我们边这有我、闞漾、魏巍跟友茜。」
    「我可以啊。」邱晏之毫不迟疑，头点得十分爽快，满脸笑意连装都盖不住。
    魏巍挑了下眉，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容易，本来分组前只求不要被非常不愿意的人抓去组队，没想到最终竟然顺利到抓了大半组实力稳定的成员，还顺势把邱晏之给拐进组，着实出乎意料。
    小组名单确认后各组纷纷投入练习，魏巍自发地开始条列剧本出现的人物并组织选角，讨论过后旁白由郑芃颖自行认领，又依序确认小红帽由魏巍、猎人由闞漾、兔子一和奶奶由杨友茜、兔子二和大野狼由邱晏之声演，第六小组很有效率地完成选角后组内顺过两次剧本。
    排练确认完基本流畅度后迎来下课，魏巍和郑芃颖一起赶车，匆匆离开教室，直到和郑芃颖分开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两人离开得太过仓促，根本没给人机会协调组别私下练习，于是发了讯息给唯一主动加过她联系方式的杨友茜。
    「我们是不是应该要约集体练习？」
    「可以约线上啊！比较方便。」
    「拉群好了？我......拉看看。」
    「你确定你知道谁是谁？」
    「你我本来就有，芃颖跟晏之因为是用本名所以很确定，但闞漾要问。」魏巍有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从群组里找出其他成员，但抱持总而言之尽力一试的态度去翻课程群组，很快把人凑齐。
    「我......应该不会搞错吧？」杨友茜收到魏巍传的贴图，浑身发抖的吉祥物和魏巍本人给人的高灵压观感相差甚远，不禁会心一笑，回道：「哈哈哈我不知道谁是谁，所以我也救不了你。」
    「没关係，我拉好了。希望闞漾的部分没弄错，但其他几个肯定对。」
    「是她吗？」
    「我略怕......我没有那么社牛啊啊啊！」
    「可以啦！很棒！」
    「耶！」魏巍附赠一个弹吉他拋媚眼的三八贴图。
    又过不多时魏巍收到来自闞漾的回覆：「对，是我。」
    邱晏之在火车上才找到位置坐下，就看见手机跳出被魏巍加好友的系统通知，有些讶异，虽然刚才讨论的时候也几乎都是以魏巍为中心，但凭魏巍素来那副模样，还真没想到她会实际上动手拉群组，但看到魏巍整张脸埋黑猫里的头贴躺在好友列表中，还是让邱晏之感到一阵愉悦。
    扣除这天一起练习对话而互动爆量外，前期受限于分班导致邱晏之从认识开始就没和魏巍说过话。
    但不管是使诈拖延战术分到同组，或是选角时自动请缨挑了和魏巍对话最多的角色都让他十分满意，点开群组后时组员已经基本达成要约线上练习的共识，但还是发表了意见：「我线上才行，看看用meet还是dc我都可以。」
    经过眾人一轮寒暄和自我介绍，魏巍开始切正题协调约线上练习，组员各自报出自己可以的时间。
    杨友茜和闞漾几乎所有时间都可以配合、郑芃颖具体到哪天几点前几点后都通通列出来，邱晏之生活繁忙，时间特别难乔，连邱晏之自己说出假日得要十一点半过后才有空都觉得不好意思。
    「这里有早睡族吗？没的话週日或週一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大家能不能接受？」魏巍统整过后挑出两个相对可能的时间，「我两个都可以，但偏好週日，如果需要加练周一再继续？」
    「我也是两天都可以，要不暂定週日，感觉週日对不好就周一加练？其他几个人可以吗？」郑芃颖加入协调。
    于是经过一番讨论和确认，练习时间终于拍板定论。

 CH1-4 镶金边的对话框

    「我们差不多要开始了吗？」
    「啊，不对......是晚上十一点多......」19:12
    「我们后来约的是十一点半还是十一点四十五分啊？」23:20
    「好像是四十五分耶......」23:21
    郑芃颖一个不小心记错时间，但提早准备、同样搞不清楚时间的还有杨友茜。
    「反正我准备好了。」23:22
    「咪吐。」23:22
    「我也可以啦，是约四十五分没错，但也可以先进频道里聊天？」23:34
    魏巍一向准时，甚至会提早准备，但也习惯当代年轻人多半难以准时，更不可能提早的常态，所以当她依照惯例提前十分鐘准备上线，点进dc发现了两人的对话时忍不住弯起唇角。
    真好，太幸运了，竟然一次分组就遇到这么多同频率的组员。
    三人进入语音频道后不久邱晏之也跟进，只剩闞漾在时间到了还没出现，于是郑芃颖跑到line上喊闞漾，闞漾也还算好组员，一标人在短时间内就会内读讯息，几乎一喊人就立刻就出现，等待闞漾的途中四人在群组中聊天。
    「啊！闞漾进来了，开始吧。」杨友茜第一个发现默默进入频道的闞漾，中断早先聊天的对话。
    「这是小红帽第一次自己去奶奶家，所以特别高兴。她看到路边有一片野花，开得又香又美，就忍不住停下来闻着花香......」郑芃颖迅速进入状态，替练习开了一个进状态的好头。
    「哇！好美的花儿啊！今天天气真好！」白天录音和练习时可以安心把声音放出来，但深夜就无法提高音量，魏巍顾忌着不愿意深夜打扰住在隔壁的邻居老奶奶，又因为声音不够大而难以注入情绪，整体发挥不顺，「哈囉！可爱的小兔子，你们也快来帮我摘一些花送给奶奶，她收到这么美的花一定会很高兴的！」
    「野狼鬼鬼祟祟地躲在大树后面偷看，心想：」郑芃颖将重心拉回，温暖稳定的声音烘托着故事进程。
    「我今天饿了一整天，这个小女孩看起来真可口，嘿嘿！」
    魏巍从未听过邱晏之经麦克风收过的声音，当低沉而扎实的声音鑽入耳中那一瞬，她愣了愣。
    晏之声音好立体，好像广播剧配音员。
    「好机会来了！」邱晏之继续读词，将大野狼的心里戏詮释得绘声绘色，「趁她蹲着摘花，我正好扑上去抓住她。」
    「大野狼向小红帽衝过去，森林里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大吼——」郑芃颖拉高语调，将紧张程度透过叙述向上垫高，衔接起邱晏之的上下句台词——
    「唉呦威！」邱晏之放慢语速夸张一喊，加上自己的詮释多加上几个嘶声的气音，语气又即刻转为强烈的暴躁和愤怒，并利用变声让嗓音稍显粗哑：「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在草丛里放了这种东西！」
    「原来是大野狼正巧踩到草丛里的捕兽夹，痛得牠哇哇大叫。」
    旁白决不只是乾涩的陪跑伴声，好的旁白事故是完整精彩的重要元素，应是水一般细润无声却不可或缺的介质，郑芃颖力图完美，哄孩子似的不断试图放大情绪，「听到野狼的哀叫声的小红帽走了过去，草丛中的兔子在旁边害怕得发抖，还拉着小红帽的衣角想要阻止她过去野狼身边。」
    「喂！小红帽！那是大野狼欸，你不要过去啦！」杨友茜的声音极具喜剧效果，一听就让人眼前浮现一隻小白兔紧张无比，正慌忙着努力劝阻小红帽向前走的形象。
    「是啊是啊！大野狼会吃人，很可怕耶！」邱晏之换回本音继续读稿，魏巍思潮起伏，虽然早就在课堂练习时听过，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感叹几句。
    搞什么，这隻兔子的声音未免也太帅了吧？而且话说，大野狼这么充满正气是可以的吗？真的没问题吗？
    「善良的小红帽不知道狼的可怕，所以她一点警觉心也没有......」
    将整部广播剧的内容跑过一遍后组员间开始互相提意见，闞漾和魏巍一样，时间太晚不愿意扰人清梦而不敢发出声音，于是挪不开时间的几人决定週一不加练，但週二要提早到录音室练习。
    当眾人都苦恼于怎么继续进行检讨而陷入一阵沉默时，邱晏之开口发话：「你们有想要听刚刚练习的音档吗？我有录，比较方便检讨。」
    「晏之未免也太罩了吧......」魏巍简直瞠目结舌，眼角抽搐了几下，狠狠将下半句衝进脑子差点立刻衝出口的「邱晏之我的超人」硬生生憋住。
    一瞬间她的脑袋里闪过了个可笑的念头：如果dc有用户说话时自动產生对话框的功能，那邱晏之说话时对话框肯定镶金边，呃......能发亮还自带高级进场特效的那种。
    「你竟然有录！」郑芃颖惊呼，「也太可靠了吧你！」
    「这样好检讨很多欸，你也太有经验了吧！」杨友茜嘖嘖称奇，随即变声以小白兔声线道：「谢谢你拯救我们这堆小白呜呜呜──」
    多亏有录音，三两下解决调检讨窒碍难行的困境，面对眾人一致夸讚，邱晏之既没有回应也未居功，而是继续进行下去，「我开一下萤幕分享，你们等一下如果有想提意见直接叫停就可以了。」
    随着录音拨放，大家各自提出意见。
    「我是感觉旁白的语速可以再慢一些。」杨友茜听完之后看了看时间条，录音档总时长约七分鐘，「我刚刚听的时候就觉得旁白有点快，果然你看时间只有八分鐘，但夏哥之前是说我们广播剧理论上顺下来应该要有个十到十五分鐘。」
    「好。」郑芃颖应承下来后接着给魏巍建议，「我觉得魏巍可能是因为太专注想变声，所以情绪有点不太够的感觉，你要不要用本嗓试试看啊？」郑芃颖提出要求后魏巍随便挑了一句台词练，声音立刻松弛许多，情绪也变得明显。
    「但这样真的很不像小女孩真的没关係吗？」魏巍皱起眉，语带不确定。
    「没关係啦，反正我兔子二的时候也几乎没在变声啊。」邱晏之听见魏巍的顾虑只觉可爱，笑着打消她的不安。
    「但后面闞漾的猎人友茜的兔子都有变，一半的人有变声一半的人没变不会很突兀吗？」魏巍皱起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也觉得还好。」见她依旧迟疑，闞漾也加入安抚魏巍的行列。
    「我呢！我呢！」杨友茜十分在乎一直没有人给自己提意见，但比起大家给出感觉没什么问题这类中庸评价，她更希望其他人可以毫不顾忌提出想法驱策她进步。
    「嗯......我觉得友茜感觉有点不够害怕，就我个人的听感来说会觉得有点偏活泼了。」
    「我知道自己友茜是因为要讲给小孩听所以会用比较亢奋的表达方式，但因为这隻兔子应该是更弱小的形象，所以可以的话再调整一下发声方式应该会更好，」郑芃颖雨露均霑，「闞漾好像没什么问题，就是声音小。」
    一轮检讨结束后眾人又练习第二次，依第一次检讨的方式再细腻到字句调整、检讨过了一回。
    魏巍听完用本嗓的录音之后有些惭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很无奈地察觉自己在这群实力雄厚的组员们之中暂时能力垫底，得要多加练习追上才行，于是主动提出隔天要和杨友茜私下加练并录音上传到群组，请其他人再帮忙调整。

 CH1-5 我刚满周岁

    顺完两次后时过午夜，闞漾惯于早睡先休息下线，其馀四个人留在频道内继续间聊。
    「晏之声音也太好听了吧！」杨友茜由衷讚叹。
    「对啊，超级厉害，」郑芃颖也忍不住附和，讚叹之意溢于言表，「你之前有上过课吗？」
    「有。」邱晏之没听见来自魏巍的声音微感失落，但还是继续回应道。
    「没记错的话我们班好像很多都上过课，之前第一堂课的老师好像有说？但我们三个都没上过课就是了。」杨友茜虽然是用问句，但比起疑惑，肯定之意更明确一些。
    「对，不过b班好像小白比较多？」郑芃颖印象中b班的人几乎都没有相关经验，是新手村lv1的选手。
    魏巍花了一小段时间整理心情。她平时不管做什么都还算发挥稳定，格外难以习惯实力不足带来的自卑和压力，好不容易从低落之中恢復一些，听着听着终于开口，「但感觉我们这边的也有蛮多很强的人欸，像是京兰就都发挥得很稳定，之前跟她搭戏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得出来，会比较安心。」
    「嗯......京兰是大前辈喔。」邱晏之沉吟数秒，搜刮着不甚清晰的记忆，「我之前上课的地方，京兰是三十几期的人，我是他们一百多期的学生，但我上课也是两年多前了。」
    「但真的很可惜欸，分班之后就只听得到一半同学的声音。」魏巍感叹起来，她不只是惋惜于没机会多和一些人相处，更想听见同学们各有特色的声音、听听以不同方式去配音的技巧。
    「真的，不过这次自由分组就有机会了。」郑芃颖很同意魏巍的观点，但比魏巍乐观一些，「而且下一堂因为录製的关係会按照组别，就大概会混一半的人啦！」
    「机会还是很少啊。」连杨友茜都忍不住嘟囊，「不过分组的时候为什么会去找晏之啊？」她组队到一半就被协调好，接着后面直接放空，对于队伍组结成过程从头到尾一头雾水，这才突然想起要发问。
    魏巍睫毛低垂，抖了几下，没有说出真实想法，「我跟芃颖说比较希望男女平均一点，芃颖说好然后就转头去问晏之。」
    拋开她最开始就锁定要把邱晏之捞来同组不谈，实际上魏巍心里还有一层更现实的顾虑——她不希望跟连基础重音和正音都做不好的人组队，才会藉机编藉口将人排除在外，「那时候我看大家都快组好队了啊！男生只剩晏之在那边看起来好像很无助。」
    邱晏之简直哭笑不得，立刻为自己辩白，「我哪有，那时候其实还有另一组也在问我，结果你们就直接插进来问。」
    他很抢手的好吧！虽然以他的立场被魏巍捞进组里求之不得，但不可以是这么狼狈的理由！
    「另一组邀你的是不是几乎都是a班的啊？」郑芃颖对邀请邱晏之进组的情景略有记忆，依稀记得另一组在跟他协调的人马对她而言都是些生面孔，那对在不同班的邱晏之来说就都是老熟人了。
    「好像是。」邱晏之有肯定答案，但语带保留蒙混过去。
    他不知道，虽然考量顺位不同，但自己几乎和魏巍做出了一样的事。
    另一组在协调时他他馀光注意到魏巍正在跟郑芃颖商量，她在发现自己的目光后朝着自己看了一眼，只那一眼邱晏之就立刻按兵不动。
    他盼着有机会加入，可是魏巍所在的组别很快敲定四位成员，早早满足夏天民给出的组队人数要求，甚至可以不需要选满最后一席，所以邱晏之而保留着后路，他对于邀请自己的组别心下不甚满意，盼望有所转机又自觉机会微渺，所以暂时对正邀约自己的同学使用拖延战术。
    万幸在魏巍没有让他为难，一眼过后没隔几秒郑芃颖就开口询问，她斜着身站在问话的郑芃颖后面远远地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折射出神采奕奕的光点，她视线温柔和煦、唇角卦着一抹淡笑，似是邀请又似胸有成竹的等待，他毫不考虑的点了头说好，顺水推舟加入魏巍所在的组别。
    郑芃颖闻言哈哈大笑，「好好笑，对不起硬是把你抓过来，结果整组你都不熟。」
    「不会啦，就当有认识更多人的机会。」邱晏之答得稀松平常，其实心下十分庆幸。他想起看似巧合又并不巧合的组队情景，胸口一阵起伏涌动。
    「不过还好有最后关头捞到晏之，不然我们这组本来差点全员b班小白，完全没人想到练习要录音。」
    邱晏之每次都会被魏巍不寻常的用词逗笑，「捞到」是吗？她的用词和语气让这句话无端生出难言喜感，也让他的心情逐渐上扬一点、再上扬一点。
    「欸晏之，你们班几乎都上过课，有没有让你比较印象深刻的声音啊？我们班的话京兰之外我觉得是欣苹，她的声音好特别。」魏巍好奇地询问邱晏之，用八卦小道消息的语气访问他。
    「是欸，而且感觉欣苹变声也很嫻熟，之前录美卡（註：美式卡通的简称）的时候配小女孩或是小男生都不违和。」杨友茜很早就说过喜欢吴欣苹的声音，此刻听魏巍提起满口同意。
    「还有陈谨，他的声音很厚重又有磁性，应该会很适合录discovery或是有声书的旁白。」魏巍闭上右眼思考了一下。
    「真的要说的话我觉得诗仪不错。」在听见魏巍一大串的自问自答后，邱晏之终于给出答案，回应却让魏巍心中一凛、胸口一滞。
    「欸！那你之前上课的时候录音室有很不一样吗？真的有像老师说的那样，我们是用很好的录音室吗？」还好有杨友茜转移话题，否则魏巍还真不晓得该怎么继续问邱晏之。
    「有欸，像是第一次录音室的课那间，我一进去就明显感觉到器材都很新，之前的录音室都是一层门，这次目前待过的两间录音室都是双层，而且到处都是吸音棉。」邱晏之顺着杨友茜的话题继续讲下去。
    魏巍歪着头瞪眼，怎么每次别人问问题他都立刻答，自己问就得先自报想法！她有点无语。
    「啊对！我突然想到问你们年龄，我不太知道？」魏巍突然想起自己不晓得邱晏之的年纪，还差不多把郑芃颖和杨友茜的年纪给忘了，于是开口询问。
    郑芃颖没多思考就报年龄，「我二六。」
    「好啊现在该不会就我最老吧？我二七。」看起来最像小孩，但实际上年纪最大，杨友茜认真觉得有被伤害到。
    「我快满二二。」两人报完年纪后魏巍见邱晏之似乎没有要说的意思，于是先报出自己年纪，看看邱晏之会不会愿意说。
    不愿意就……就算了。
    邱晏之沉默几秒鐘，照样造句，开口蹦出一句：「我刚满周岁。」
    「啊？」魏巍一瞬呆滞。
    感觉好像答了又没答，刚满周岁没有前缀就完全没办法判断年龄......难道不是几周岁的几才是问题的重点吗？
    「一岁哈哈哈──」「刚满一岁。」两个姐姐见魏巍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一个略带无语地提醒魏巍、另一个则是笑到说不出话。
    「好啦。二十五。」邱晏之见魏巍毫无反应，终于正面回答，还意外察觉她虽然生着一副聪明相，许多时候都显得机伶，但更多时候魏巍根本是个被人逗了都反应不过来的没神经星人。
    魏巍听见答覆后心里一松，相差不大，但她随即又觉得好笑，跟邱晏之年龄差不多也只是一个条件，她虽然对他感兴趣，但碍于邱晏之那副社恐性格，似乎就算真能走到一起也会相处得很疲惫。
    她苦笑着，想起结束许久的上一段感情，自己对于对方的拒绝沟通已经够崩溃，像邱晏之这样现实生活沉默寡言的人，谈了那不是注定搞死自己么？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服自己先把问题摆一边别过度思考，配音班只有三个月，结束后自己和邱晏之的生活本来就毫无交集。
    如果没有成为什么就没有吧，又不是大事。
    配音班刚开始的几週魏巍还没注意到，如果虚无主义是过度理性造成的定义源头意义枯竭，那么解方势必要跳脱于理性之外，以感受去对抗虚无才有机会解套。
    魏巍发现这件事之前一直遵循她给自己订下来的行事法则，坚持理性判断风险、绝不走「弯路」。
    但没办法，她这段时间以来改变很多，一直在努力感受、试图解读自己更多反应，若是维持在极端理性状态，机械式遵循规则或许还可以忽略，只要一旦发觉跟邱晏之没有未来性可言，就直接抹杀去想法就行了。
    但她开始尝试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自然也就產生不同体悟。
    当她以更加细腻而坦然的感受能力去捕捉自己的情绪，她就明白自己其实无可逃避。
    当她决定要依靠感受、要随着那些很浅，但确实存在的情绪去生活，对邱晏之感兴趣的事实就会明显而确切地摊开摆在她面前。
    她几乎是直觉式地对邱晏之產生好感，且这种感兴趣显然不属于友谊层面，毕竟以朋友的角度来说，魏巍确知邱晏之这个人对她不具备足够吸引力。
    既然无法自我欺骗，那便走一步算一步吧，魏巍想。

 CH2-1 江承恩还是邱晏之

    间聊话题很零碎，从课程内容聊到两班课程趣事，其中最让邱晏之无奈的莫过于魏巍脸盲，乱源从聊座号分班开始。
    「突然好好奇喔，座号到底是按什么排的啊？」杨友茜啃着洋芋片突发奇想，咀嚼饼乾的细碎声音时不时会被麦克风收到音。
    「不知道欸，好像没什么规律？」郑芃颖歪头，把姓氏笔划、性别到出生地南北全思考一遍还是没理出头绪，「但这样真的会跟隔壁很不熟欸。」
    「真的！好多人连话都没讲过。」杨友茜补充道。
    「啊，确实，真的太不熟了，晏之跟女神刚开始我就分不清楚，至今见到如果没开口说话也还是不一定分得出来。」魏巍深表同意，作为一个靠声音认人的重度脸盲，跟多数人完全没说过话还要她分出谁是谁，简直太强人所难。
    女神是江承恩的绰号，来源于江承恩给自己取的cv女神样，女神样的原文是日语，翻译成中文意思是女神大人，但平时生活中喊四个字太麻烦，所以周围人平时直呼女神，江承恩也没意见。
    「像吗？」杨友茜的像字拖了长音，语气无处不充满狐疑。
    「不像吗？」魏巍的声音透露着强烈不可置信，「你们都不会分不清楚吗？」
    「不像啊，应该是因为戴着口罩吧？」郑芃颖也觉得不像，但还是帮魏巍找了点藉口。
    「没欸，我上次在教室楼下的时候看到女神，他在跟那个每次都有戴耳环的男生打招呼，我搞错了就有挥挥手，」魏巍还是觉得像，于是附加一个错认的例子，「结果后来直到一起上楼签到，我看他签的名字是江承恩才确定是女神不是晏之。」
    如果真的有注意到，甚至稍微有点意向，不至于真的完全记不住长相吧......他这算是无望吗？邱晏之眸光一瞬黯淡，心脏短暂发紧。
    「啊！说到这个，我面试的时候好像有看到晏之，晏之你是不是跟我同一组面试啊？」郑芃颖突然想起，但得到邱晏之的否定回应：「应该不是。」
    「可是我一直记得我有看到你欸，你那时候是第几组？」
    「我不记得欸。」
    「你们之前的通知信有留着吗？那上面有写啊？」魏巍是实证派，觉得印象不如文件有力。
    「有吗？」
    「有啦！不然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去面试的？」魏巍见郑芃颖似乎全然没有印象，非常自动自发地开始翻电子邮件，「我找找！」
    「我懒。」邱晏之还没从被说跟江承恩像的无奈中缓过来，轻飘飘地丢了一句。
    消失一阵子后魏巍往聊天室丢了张截图。
    「真的有欸，我是第五组的。」郑芃颖循着魏巍给的截图找到自己的面试组别。
    「我就说不是，我是第一组的。」邱晏之在心里默默叹气，见魏巍认真把资料都找出来，很认真想知道答案的样子，最后还是主观妥协，打开电子邮件查看信件做最终确认。
    「还是我面试的时候其实是看到的女神啊？」郑芃颖困惑一阵，总觉得自己肯在面试时就见过邱晏之。
    「不可能。」他立刻否认，「那时候他人还在国外出差，你不可能在面试见过他。」
    「啊？那他是怎么进来的？」郑芃颖错愕道，至少就她的认知应该所有人都过面试才能进到培训班。
    「线上面试，而且他第一堂课跟第二堂课也没有来啊，他后来才回国。」邱晏之耸耸肩，补充大家都不熟时不可能注意到的情况。
    「所以第一堂课跟第二堂课看到的不用想，一律按晏之算就对了！」魏巍投机取巧下出结论，声调太过愉悦让人感觉有点欠扁。
    虽然结论正确，但邱晏之听到这句话仍深吸了口气，一颗心继续向下沉，但魏巍亲近友善又让他感觉到些许欣喜，感受极其复杂。
    「那我可以再问一个失礼的问题吗？」
    「可以啊，你问吧。」他抿起唇，回应魏巍问句时仍不自觉地语调轻缓。
    也罢，凡事总有个开始。好在他拥有了一个很不错的开始。
    「所以我前几个礼拜在便利超商遇到的人是你还是女神？」魏巍本质相同的问题引起另外两位姐姐猖狂大笑，邱晏之则细问，「哪次？」
    「上次上课啊！」
    「週五在教室那次的话肯定不是我。」
    「啊，对喔，上次是教室的课，那就不是，是週二在录音室的课。」魏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今天是週日，上一次上课是週五的教室分组课，而不是週二在录音室的课。
    「那也不是，我很确定我那次没有在便利超商遇到任何人。」
    「好吧，那真相大白，是女神！」她心满意足拍板定论，「说到录音室，之后又要换录音室了欸，超级远。」
    「真的。」跨县市上课的郑芃颖很同意。
    「你们交通都要多久啊？」杨友茜算距离最近，但还是觉得要跑到汐止有点远。
    「我们班上同学很拚欸，像芃颖就是从基隆跑来。」魏巍替郑芃颖发言，表彰大家为热爱奔波的学习精神。
    「还有人更远欸，林琦就从台中上来，她好像是最远的吗？」郑芃颖跟林琦还算聊过，依稀有印象。
    「应该不只？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人自介的时候林琦说了句台中好伙伴吧？」魏巍皱起眉，总觉得印象中来自台中的人不只一个。
    「有吗？」郑芃颖没什么记忆。
    「有啦！我去找讯息！」此时魏巍实事求是的精神又再度出现，邱晏之望向萤幕的视线一瞬柔焦，忍不住轻笑一声。
    长相分不清，但自己说过的话倒是记得，魏巍这个人可真是太奇妙了。
    「齁！我就记得不只林琦是台中人！刚刚晏之还不说话！」魏巍看到讯息的时候只觉傻眼，明明邱晏之本人就在频道里，怎么就是不应声？
    被指责的当事人心中一震，顿时笑瞇了眼，依旧没有言语，她连撒娇指责人的埋怨都好可爱。
    后来三女你一言我一语，邱晏之关着麦克风默默听、默默笑，时间很快过到两点多快三点，他才听见她带着倦意说：「你们顺聊，我有点睏，先去睡了。」
    「晚安。」「晚安。」另外两女几乎是同声道。
    邱晏之终于开啟麦克风，「掰掰。」
    他特意放柔语气，愿她好眠。
    掰掰是因为不想和其他两位一样，希望我特别一点，能让我对你也变得特别一点。
    「大家晚安。」魏巍掛电话前猛地听见邱晏之的声音不禁一愣，直到掛电话才反应过来，她以为邱晏之关着麦克风是在做自己的事，没有听其他人说话。
    原来是一直有好好在听啊？
    她心头登时漫上暖意，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扑闪了几下，脸上掛起笑。
    邱晏之惯于晚睡，而且如果魏巍掛电话就跟着掛也太过明显，于是他继续听着二女间聊直至深夜。
    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魏巍悲催地发现自己其实睡不着，不想给人留下行为反覆的印象所以没有回去跟三人聊天，又掛念邱晏之到底跟其他人聊到几点，于是点回频道主页看。
    她看着郑芃颖先下线，又过了大约一小时才终于沉沉睡去，睡着前最后一次看时间已经是三点。
    魏巍和杨友茜约定好週一早上十点的自主练习，但从睡着的时间邱晏之和杨友茜还在聊天来看，她也做好杨友茜不醒正常的心里准备，果不其然杨友茜整个人睡死，于是两人改到下午练习。
    「所以你们昨天最后是聊到几点啊？」
    「大概三、四点吧。」
    「啊，也还好，没有想得晚？」
    她问得不着边际，杨友茜也答的不着边际，这种时候魏巍不由得感叹自己这种避开麻烦的技术简直炉火纯青，估计连邱晏之本人都不见得会感觉到自己的靠近。

 CH2-2 相似与相反

    「我今天大概只能压线到了，说不定还会迟到。」邱晏之传了个哭脸。
    苍穹的试戏伙伴临时要改时间让他极为欲哭无泪，但还是不得不和组员通知。
    「没问题，辛苦啦！那其他人预计几点到？有没有打算提早？但如果觉得差不多了也不一定要提早到录音室练习喔！」魏巍不能组织时整合工作一般自然交棒给郑芃颖，她细心提醒叮嚀之馀不忘顾虑小组成员的心情，不愿违反个人意愿或增加压力。
    「六点我会有点赶。」闞漾过不多时冒头回覆。
    「我尽可能早，但能多早我也不太确定，理想情况可以早个二十分鐘。」魏巍正准备上课，回了一下讯息，心下庆幸自己有先买好优酪乳和年轮蛋糕，可以出捷运站后边走边塞垫肚子。
    她下课后一路狂奔，年轮蛋糕乾到让她快吞不下去，于是默默下定决心，以后死也不买便利超商的年轮蛋糕。
    「这么乾的东西到底品管是怎么审核过的？」她边打乾嗝边痛苦地诅咒出品审核人员。
    魏巍到录音室的时候其他三个人正在练习，杨友茜和闞漾时不时强行变声，补上自己跟邱晏之的台词，郑芃颖一边憋笑一边继续读旁白，她完成签到后走过去细听也笑得说不出话。
    魏巍放下沉重的白色单肩包拿出台本，恰巧碰着自己第一轮的最后一句台词，于是非常开心的捡尾刀：「奶奶再见，猎人再见！」
    当面练习感觉明显不同于线上，魏巍看着杨友茜变声低吼大野狼的台词、转头又听平时形象高大稳重的闞漾试图掐声带配可爱的兔子，整个人笑得喘不过气，时不时要蹲下来把脸埋进配音稿里冷静一阵。
    她平时性格孤独一匹狼，习惯一个人行动更轻松，此时却少见地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归属感。
    上楼前邱晏之就开始忐忑。
    上楼后听见熟悉声音正聚成一团练习，又觉得安稳，魏巍一头及腰长发从背后特别好认。
    她专注的样子会发光，也不晓得怎么会发现他在角落，在视线可及范围时她突然转头对上邱晏之的眼。
    到底要怎样的表情才算自然？该说些什么才能够和其他人不显得生疏？他竟不晓得自己的目光是否呆滞而失态。
    邱晏之装作不在乎，走到一边找班导师签到，缓缓绕到杨友茜后面放包包拿稿。
    他知道组员在等、听得到他们的练习近尾声，但无端感觉尷尬失措，于是放慢手上翻找的动作，只求拖延。
    「小红帽，谢谢你，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是不是又长高了？」杨友茜平时声音偏于甜腻，突然沙哑的变声又惹得魏巍发笑，笑得太厉害，直弄得脑袋里嗡嗡响。
    「等、等我一下，我先笑完。」魏巍缓了缓，站起来续道：「奶奶，您、您的耳朵变得好大呀！」
    「乖乖，耳朵大，才听得清楚你说的话呀！」
    「可是……您的嘴巴也变得好大好大！」魏巍实在憋笑憋得不行，一张脸逐渐涨红，还是强行平衡声音，台词情绪和节奏都把持得不错。
    「嘴巴这么大，才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邱晏之蹲在地上翻包包，听见那道让他心动的声音读台词、听见杨友茜变声完成他的段落、听见她为别人而格格笑个没完还努力对词、听着故事继续。
    他在心里叹息。
    怎么已经给自己争取这么久延迟，真正见到她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时候，总还是会显得准备不足呢？
    「大野狼来了啦！」杨友茜转头敦促邱晏之。
    魏巍也半转过身来鼓励着他，「晏之接最后一句！」
    邱晏之感觉魏巍的声音有点远、动作也变得模糊，一时之间没能回过神，只好就直勾勾地看着魏巍，甚至没有开口回应，直到她又转身回头继续对完最后一段戏，终于到了上课时间，一班人马朝着置物柜走。
    「不要怕啦！我刚刚来的时候也碰到他们最后一句！没事的！」魏巍回过头说话，面带困惑之色，企图安抚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邱晏之。
    怎么她就这样自然而然？为什么会叫我不要怕？邱晏之一瞬恍惚，过几秒才反应过来。
    啊，是了，群通的时候他们说电话里你健谈好多，我说过这是电话限定，面对面可能一句话也不会说。我说过自己现实里是个社恐，就那么一次一笑带过，但她记得。
    他跟在魏巍身后拿第一堂课的讲义，为了不要跟太紧造成她的不适，他选择和闞漾一起坐在她左斜前不远处，录音时难得不挑战自我，改选对自己来说在舒适区的角色。
    魏巍心情相当不错，难得有机会观察邱晏之。
    过去要不然就不在一班，要不然邱晏之总是坐在她后面，根本没机会偷瞄邱晏之上课的样子。
    噗，这种思维模式怎么和国高中时一个样。
    她就连邱晏之上课这样平常的模样都想了解，纯粹的探索慾对魏巍而言实属许久未见，魏巍第一次仔细端详邱晏之的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邱晏之拥有许多理所当然的差异，但同时也存在许多共通点。
    不一样的地方也有很多。
    自己的睫毛纤长浓密，多到天天得拔不然会倒戳，邱晏之的睫毛则否、自己习惯戴隐形眼镜，邱晏之则顶着支大黑框、她的皮肤细腻白皙，而他的肤色偏深、她的手修长均匀，他的手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
    相似的地方却也不少。
    譬如作为成年人的他们都还是喜欢用自动铅笔、不作笔记只单纯听老师授课时会抱着双膝、会下意识拿自动铅笔的笔芯刺着指腹、会左边捏右边地玩自己的手。
    两人都眼尾上扬、笑起来的时候一样有印地安笑纹，但她的笑眼新月般折起、勾人艳美，他则双目明亮、略带狡黠。
    她知道他会时不时瞄自己几眼，以偷看的技术来说，魏巍觉得跟其他过去遇过的男生相比，邱晏之可以打高分。

 CH2-3 广播剧录音

    换教室时邱晏之跟在魏巍身后，坐在她桌子的前面，离魏巍不近不远。
    她让有些许失望，但很快听完前一组录音，轮到几人进录音室时又不得不嘖嘖称奇，怎么不管两人的方位或她行走速度快慢，邱晏之总是能精准无误地跟在她后面呢？
    这是当然的，因为邱晏之没办法确保魏巍会跟着自己走，而他既不想因回头寻找她而显得唐突、也不希望因为走散而无法自然地待在她左右，于是权衡出「总而言之想办法跟在魏巍后面就对了」的解方。
    邱晏之的计画一直很顺利，直到进录音室后两人都自然而然地站在隔壁，但不幸人算不如天算。
    「你往旁边站一个，跟旁边那个女生站一起。」录音师更动魏巍的位置，四个人围着一隻麦克风，从邱晏之起算依序是杨友茜、魏巍和闞漾，他对自己的侧脸比正脸有自信得多，结果这下好了，被迫跟魏巍隔着一支麦克风面对面乾瞪眼。
    死了。
    邱晏之真的很无奈，他做梦都想不到杀出一个程咬金能是录音师！
    开始录製前最后一刻他才拿下口罩，接着立刻以侧面对着魏巍，再想想等一下要对的台词，他的内心就连最后一道防线也几乎崩溃，但更加紧张的魏巍却化解了这种尷尬。
    「二十七号魏巍，小红帽，试音。」
    魏巍进录音室之后异常紧张，练习时她自忖是组内最弱的成员，默默进行大量练习，为辅助情绪时常加上动作自我引导，试音时先习惯性举起手用手遮挡嘴巴、又不小心没注意稿子的位置遮到麦克风，直把夏天民给气得鸡飞狗跳。
    「知道了，妈妈。」
    「你把手遮着麦克风干嘛！」
    「我会小心的。那我出门囉！」
    「你的稿挡到麦克风了啦！用左手拿！」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老师语气明显崩溃，「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斩！立！决──」
    魏巍深呼吸几次，羞耻得要命，左手拿稿右手环腰，拼命阻止自己想伸手放颊旁的衝动，才总算完成试音。
    好在后面三人试音都很顺利，开录前夏天民还特意叮嘱：「你们男生录完要赶快让开，人家大小姐很辛苦的！」
    魏巍整张脸都热了起来，怎么总是在邱晏之面前犯蠢？
    五人都结束试音后录製进行得还算顺利。
    「野狼先生，你有没有怎么样啊？」魏巍语气极其关切，落在邱晏之心尖上一阵搔痒。
    「我......不小心踩到陷阱，我的脚痛死啦！」邱晏之语带埋怨，情绪一变，将大野狼诱拐小红帽时，既要诚恳、又要狡猾的声调演绎得淋漓尽致，「谢谢你啊小姑娘，你真好心！」
    「你一个人走在森林里面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还好你碰到了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大家都叫我小红帽，我奶奶生病了，我带了一些点心要去探望她。」
    「亲爱的，你奶奶住在哪里呢？」邱晏之强作镇定，让自己的声音更立体、更咬字清晰一些，每次读到这句台词他都会不自觉羞赧，落在魏巍眼里显得稀奇。
    「她的房子在那棵最大的树附近，有红色屋顶那间木屋就是奶奶家，等我摘好一束花就要过去了。」
    魏巍渐入佳境，发挥情况相对稳定，只有因为情绪和老师希望的稍有出入而被ng一回。
    反倒是练习时发挥稳定的邱晏之因为被魏巍看着，不只情绪不到位被老师纠正，还数度害羞紧张到吃螺丝而自请头来（注：录音室术语，指从刚录製的段落最前面重新录製），沦为广播剧录製小组组内ng最多次的成员，所以有句台词他读得格外到位。
    「今天真是出师不利，算了！」邱晏之深呼吸调整心态保持微笑，但发出的声音怨气超重。
    「奶奶在小红帽的篮子里，装满了又香又甜的草莓，并对她说──」郑芃颖在正式录製时发挥格外出色，语气和重音的掌控都恰到好处，唯独语速偶尔需要闞漾用手势疯狂提醒她再降速一些。
    「小红帽，赶快回家去。别贪玩，也别和陌生人聊天，平安回家最重要！」一直以来都几乎不出错的闞漾维持最高水准，从练习到录製都没有任何ng。
    「我一定乖乖听话。奶奶再见、猎人再见！」
    好不容易结束录製出录音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比起被ng，魏巍觉得犯蠢更让她社死，出录音室第一件事就是九十度鞠躬向夏天民道歉。
    「怎么了？干嘛这样道歉？」冯诗仪抬起头，满脸堆笑，语带关切。
    「没，就刚刚紧张得要命拿手遮麦耍蠢了。」
    魏巍还在羞耻不及细想，郑芃颖在一旁站着，虽未多言却默默挑眉，心下颇不以为然。
    又不是没在同一个空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此刻冯诗仪特意问话，反倒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紧张归紧张、发挥失常归失常，这些与魏巍无关。
    进一趟录音室，邱晏之对魏巍有了极大改观。
    专注时表情不多的魏巍原来也会紧张、素日看似胸有成竹自带气场的人也会犯傻、在失误后原来不是心理素质极强，把一切失误视为正常，也会尷尬害羞、看似自尊强烈，但出错时不须提醒也会积极礼貌地修正和道歉，魏巍身上诸如此类鲜活人性化而富有亲和力的一面，终于出现在邱晏之的视野。
    失误时有她加油打气的目光、发挥顺利时她会面带笑容眼神称许，一想到其实魏巍很照顾自己，邱晏之心中的不安就烟消云散，轻轻将背靠在魏巍面前的桌上。
    魏巍当然注意到了。
    虽然不晓得原因，但她总觉得邱晏之从刚开始略感紧绷，一起进过录音室后才整个人放松下来，就连坐的位置都靠近了些。
    比起录音前整个背都打直到僵硬，他现在弯着脊椎靠在茶几上的肢体与明显软化不少，她清楚地感觉到邱晏之的心防卸下许多，目光里多了一丝柔和。
    两人各自思考盘算，度过其他组别的录製和夏天民下课前结语，也正是这次相处，才让邱晏之对魏巍外冷内热的性格有进一步认识。
    从犹疑到确定，邱晏之看着下课后一如往常跑很快的魏巍消失在人海，终于拿定主意，接下来最后几堂课他要主动一些。

 CH2-4 因为金鱼脑

    那天魏巍整个人状态十分不对劲，明明亲眼看着杨友茜离开捷运站，到了录音室却依然没有发现杨友茜和郑芃颖站在角落。
    上楼后她环顾四周没看见熟人，挑了个角落一个人站着滑手机等上课，又过一阵子后看见穿着白色t恤上楼的邱晏之，和她互看一眼后落座魏巍直线视线上约两公尺处的椅子上，对面是冯诗仪。
    她看着冯诗仪一边吃饭糰一边开口向邱晏之搭话，很自然地跟他聊起来，而他则是一边和她聊天一边注意魏巍的方向，她突然之间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应该要有什么情绪反应才算正常，该怎么做才能让邱晏之接收到正确的反应讯息呢？她垂下目光，试图感受心里略微堵着，很显然算不上愉快的情绪。
    不至于尷尬，但她依然感谢在这时候碰巧走过来和她聊天的夏天民。
    「你是有多穷？」
    「啊？」她抬起头看见老师主动走来聊天，微微诧异。
    「二十年！现在还流行啊？」夏天民目光停留在魏巍的膝盖上，声音有点草根乡民既视感，说起这种吐槽的话显得极其对味。
    魏巍一懵，她边回应夏天民边感觉到包括冯诗仪和邱晏之在内，眾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但她也习惯眾人的目光，谈笑风生、应对自如：「我不知道现在还留不流行欸？我这条牛仔裤很多年了。」
    「我们大学的时候就流行自己用美工刀把那个牛仔裤割出这种破洞。」
    她放下手机专注跟夏天民对话，「啊？不会抽线或是割不出想要的样子吗？」
    「不会啊，但你的左腿也太破了吧！」夏天民指着魏巍的左腿膝盖，上面有个大概破了有二十公分的洞。
    「左腿本来没这么破啦，之前被衣柜勾到才变成这样。」魏巍泉水涓流般的笑声倾泻成一片清爽氛围，京兰在一边抿嘴直笑，眉眼慈蔼。
    「你要是没钱需不需要大家帮你眾筹？」夏天民边说边往录音室走，先准备去备课，魏巍哭笑不得，「夏哥，我要是没钱哪会在这里上课？」
    她朝着旁边一看，猛然发现杨友茜和郑芃颖的身影，于是快步小跑过去。
    邱晏之在魏巍教室前的置物柜晃好几回，只为她能向外一瞥时看见他，魏巍拿着配音稿站在门边，看着门外的邱晏之至少晃过来三次，土法炼钢到质朴的作法时在有点蠢，又叫人心田暖阳一片。
    她不知道于邱晏之而言，每一次都对上眼的巧合已经不能算作巧合，他细心拿捏慢慢靠近的步伐，希望她能意识到自己的靠近，又不愿意惊动她。
    第一堂课录音不顺让魏巍心情很糟糕，但脑子又偏偏沉重得不好运转，经过好几次ng，她情绪跌落到谷底，休息时她偶然察觉邱晏之一直在找自己，每每都是看上一眼就离开，对眼的一瞬她感觉到邱晏之不知所措中带着一丝丝窃喜，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情很纯粹的变得明亮。
    想到这是最后一堂夏天民的课，魏巍心里就莫名不捨，最后一堂课夏天民上的是游戏配音，需要在没有任何画面可供理解和讯息擷取的情况下，自行理解语境。
    「游戏配音说容易也容易、说困难也困难，自由发挥的程度相对大，但又要做到让人能从声音在脑中建构画面。」
    不同于以往，这堂课没有配音稿，所以魏巍在前面座号的同学录音时，忙不迭地听词听情绪猛抄猛抄，又在后续同学录音的过程里詮释灵感、抓情绪转折和断点。
    她高度集中精神，听夏天民修正其他人试音时的轻重音位置、註记上各种情绪变化，短短一句台词写上至少三种不同情绪变化的註记，和杂七杂八的注意事项。
    在她的註记里框线是重音、底波浪是放慢语速、放在某个字右上方的小圆圈是多半拍、双底槓是前平后重的后重语调标记，此外还有表达语调变化的不具像虚线。
    她从前面同学的错误中抓关键，第一句声音里的笑意再更多一些、第二句更坚定更有志气一点、第三句要情绪反转挖苦人，要更近似訕笑更讽刺一些、第四句的语尾要捏起声音结尾收高、第五句得像是说反话一样、最后一句囁嚅时该表现出告诫和忧心。
    她一边写笔记一边滚过许多思绪，其中以自己的情绪不稳最让她记忆深刻。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不开心──因为上一堂课录製刷新纪录，成了她有史以来ng次数最多的一堂课。
    夏天民在面试时问过她：「如果录音的时候被大前辈骂你会怎么样？」
    那时候眾人皆大笑，夏天民才又强调：「喂，不要笑欸！有些配音员真的是脾气很差，就会当场毫不留情开骂，『会不会配音啊！』这类很打击信心，什么都骂得出来。」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回答：「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欸，因为我其实算是比较不受他人影响、基本不怎么受挫的性格。」
    魏巍心中瞭然，在活页纸最下方写下对自己的观察笔记：别人的质疑不太会影响到我，但当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就会变得异常挫败、内耗，这是我的弱点。
    得，对自己的认知又深一层。原来过了这么多年，我仍旧是一个这么高自我标准又自尊心强的人。
    她无奈地笑了笑，是啊，总归还是这样，原来自己一点也没变。
    轮到魏巍时她一点也不紧张，除了脑袋依旧不好使之外，她对自己做的笔记之细腻甚有信心，带着手写稿进到录音室。
    「二十七号，魏巍，试音。」她看都没有看向萤幕。
    「为什么不看萤幕？」夏天民快人快语，玩笑语气的责问透过麦克风传到录音室内的魏巍耳中。
    「因为手稿上有笔记。」
    「干嘛不记下来！」
    「因......因为我金鱼脑......」魏巍的回答胆怯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惹得监控室里一堆人前俯后仰。
    「来人啊！拖出去！」夏天民也忍不住笑出来，但对于魏巍坦承的态度还算认可，新人嘛，努力总是好的，「好啦，让你看稿，继续！」
    她看着timecode开始计时，深吸一口气，发出的声音高亢扎实，顿时拋下紧张进入状态。
    「回旋、跳转，踏着战鼓的节拍，」魏巍发音字句清晰，情绪一转，为声音注入磅礡斗志，「节奏永不止息，歌咏巔峰的战役！」
    「继续。」夏天民点点头，前面各种落漆，终于遇到一个让他还算满意的学生。
    「捨弃我能捨弃的，改变我要改变的！」她中气十足，情势詮释带着强烈的自信与篤定，让人听出了一种矢志不渝的志向。
    夏天民瞪眼挑眉，眨眨眼让魏巍继续往下一条。
    「检测了对面的智商，嘿嘿嘿嘿，」魏巍调整状态，将声音中注入更高程度的气音，细心把四个嘿调成不同轻重节奏，语调轻挑童稚，让人听了忍不住心头火起，「看来......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啦。」
    「过。」夏天民暗自讶异，魏巍虽一直都很引人注目，但他可不记得魏巍的实力这般出色。
    「驱散夜行人的恐惧，忍耐还是抗争？想尝尝不幸的滋味吗？」魏巍又重新放低语调，回到自己平时说话的状态，前半段语气平稳似提问又似忠告世人，后半段则高高扬起，儼然一副将狠狠復仇蓄势待发的高傲姿态。
    「继续。」
    「潮水中，沉默着被遗忘的名字，」她前文语调轻缓、声线颇高，尽可能将状态形塑为一名妖冶又铁石心肠的女子，后文语气一转变得肯定而狠戾，一顿又一顿咬牙切齿嘲讽道，「他们溺死于，自、作、多、情的泡沫！」
    夏天民双眼圆睁、微微张口，他已经连续喊好几次继续了，她还是一气呵成、势如破竹，「继续。」
    「离家太远会忘记故乡，杀人太多会忘掉自己。」魏巍放松声带后，半虚半实地软语，让人几乎是立刻眼前就出现一名女子坐在窗边，夜晚的月光映在面颊上的画面。
    「结束！」连夏天民自己都不敢置信，他带过这么多届培训班，每次上游戏配音向来叫苦连天辗压自信，记忆里从未有过学生像魏巍这样，录游戏惊艷程度远超难度低的卡通或广播剧。
    这完全颠覆夏天民对魏巍的认知，魏巍只有上过这一梯次培训班，此外没有任何配音背景，前几堂课还会紧张犯傻，但这回她非但没有怯场，还大展身手技惊四座，表现比任何一个以成为配音员为志向、混圈已久的同学都亮眼。
    录音室外响起眾人惊叹此起彼伏，在连平时发挥稳定的闞漾也被ng很多次这天，魏巍凭着自己细心努力和过硬实力，成为唯一一个一次到底的学员。
    她不仅做到咬字立体完整，更展示出自己对情绪和重音的高拿捏能力，让早先对每个人三番两次叮嘱，要重新学正音基础的夏天民好生讶异。
    「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六就好了。」夏天民语气十分真诚，对从录音室走回监控室的魏巍感叹，他迟疑一阵，忍不住语带迟疑地问她，「你......你有玩过这款游戏吗？」
    「没有。」魏巍耸耸肩，俏皮一笑，踮着脚跳过夏天民前面，回到桌旁的位置，回头补充：「我纯属手游打的多了，大概知道游戏需要的声音而已。」
    比起夏天民直接的称讚，对她而言最高的褒奖是问她有没有玩过这款游戏，听到最喜欢的老师这般夸奖，魏巍心满意足。

 CH2-5 女神，你帮我跟夏哥拍

    下课前魏巍还没出教室就听见外面十足嘈杂，多数同学都录音不顺所以下课延迟十几分鐘，本来预想出教室后a班同学应该早就下课离开了，还为没能再见一下邱晏之而觉得有点可惜，殊不知当她收好包包要下楼时，电梯前聚着许多人在跟老师拍照。
    邱晏之和江承恩站在一边，望向喧闹的人群中心，魏巍拿出手机走过去站着等跟老师拍照，他视线朝左一扫见到刚下课的魏巍，立刻从肩膀上卸下书包，往后退几步离开江承恩附近，退到她左后方。
    邱晏之主动到让魏巍意外的程度，于是她默默向后踩一步，头也不回弟问他，「你们也在排拍照吗？」
    「没有啊。」他看着靠近一瞬间立刻又跑掉的魏巍勾起唇，走到大厅等着想多看一阵子，结果这一看便看着她和老师拍照、看着她拉杨友茜回录音室里叫夏天民，又第一个和夏天民合照聊天，最后退到一边等杨友茜，他才抓着时机和江承恩一起走到她面前。
    好不容易等到她，邱晏之忍不住又起了逗逗她的心思，他笑着把手机递到魏巍眼前，「女神，你帮我帮夏哥拍。」
    魏巍还在头晕脑胀，看着邱晏之往自己面前递手机，下意识伸出手想接过来，奈何她身体一直不太舒服，连带反应力下降，让她没能第一时间接住手机，来不及抬手之际，大脑的资讯解读延宕总算修復，意识到邱晏之说话的对象是江承恩。
    糟了，原来有这么不舒服，怎么会连邱晏之发话的对象都弄错呢？
    她对于今天自己的低反应力很困惑，过不多时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刚刚虽然低着头，但馀光本来就看着杨友茜和邱晏之的方向，先看见邱晏之把手机递过来才听见他说的话，耳朵捕捉声音的速度比视觉慢一步，因此產生解读秒差。
    她慢半拍地抬眼，发觉虽然他话里主语是江承恩，但邱晏之分明是笑着看自己说话，语气中请求拜託甚至撒娇之意不难察觉。
    邱晏之和江承恩认识很久，先不说两个直男之间说话用这种语气拜託会不会很奇怪，江承恩的反应也很诡异，明明就站在邱晏之对面，听见他说话却不立刻反应，而是先确认魏巍没有动作才接下手机。
    江承恩接下邱晏之递来的手机之后依然站在魏巍右侧，她将目光投向一公尺远之外，杨友茜还拉着夏天民滔滔不绝，她内心拉扯，对于自己站在这对好哥们中间的微妙处境只觉得尷尬不适，甚至生出想早点拉着杨友茜跟郑芃颖逃跑的心思，她伸手指着两手抓着双肩包的邱晏之，语气平淡，对夏天民丢出一句话，「夏哥，他要跟你拍照。」
    这句话由她开口意外和谐，惹得周遭几人笑不可仰，过不多时江承恩跟邱晏之和夏天民合完影，所有人又聚集起来合照后才各自解散。
    魏巍和郑芃颖边走边聊天，她抱怨起自己从早上开始脑袋就不运转，分享起自己因为没发现杨友茜和郑芃颖而被夏天民拉着聊天的过程，郑芃颖边听边笑。
    「他真的感觉对我的破裤很有意见欸，还说如果我没钱买裤子要叫大家给我眾筹。」魏巍耸了耸肩。
    郑芃颖皱着眉回过头，冷不防的一句「诗仪吗？」有点惊到魏巍，感觉郑芃颖表情颇有「果然，料到了」的感觉，她忙不迭地摇头，「怎么可能是诗仪？是夏哥啦！」
    和郑芃颖道别后，她坐在捷运上开始思考上课期间发生过的各种事情，她垂了垂头，一直以为自己越来越不待见冯诗仪是因为自己的主观偏见，才会认为冯诗仪的行为踩在界线上，还对自己的态度特别不对劲。
    郑芃颖下意识一句话证明并非空穴来风，不是只魏巍一个人对冯诗仪有心理抵触。
    她想起邱晏之，总觉得古怪。
    怪了，为什么会觉得邱晏之是社恐呢？
    追根究柢原因是他自己说过现实里可能一句话也不会讲，也确实后来录製广播剧那堂课的课前他一句话都没说。魏巍因此本来对于跟邱晏之的发展没抱太大期望，后来发现邱晏之其实蛮主动的时候她虽意外但不及细想。
    静下来就会发现，邱晏之靠近时分寸拿捏相当不错，不管对象是社牛来还是社恐，完全没引起过不适的情况基本不存在，可是邱晏之完成得很出色，真正社交能力有问题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她点开他的主页，惊讶地发现他把自己的生日跟贴文全都放出来了，但她很确定加邱晏之的时候她有看过，没有公开生日，当时还想说怎么会有这种主页什么都没有的人？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这样，当时才一笑置之。
    对魏巍来说相处这么舒适的人不可能毫无顾虑。
    她默默下出结论：邱晏之只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在不想相处的人身上而已，他肯定和自己一样讨厌麻烦，但比起自己，对方更加目标明确。
    思及此，她的脑袋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邱晏之面对态度怪异的冯诗仪处变不惊，两人同时在场也应对周旋自如，她幡然醒悟，邱晏之显然不是什么社恐，社恐比起属性更像是他外显的人设。
    她笑了，原来其实是底层极其类似的两人。
    她总觉得他们像是在对暗号一样，都不想惹事、都不愿意声张，所以都笔直而缓慢地朝对方走，不用担心、不用刻意，顺其自然就行，只是需要时间慢慢相处和确认而已。

 CH3-1 同学们，请不要把我们视为偶像

    新录音室稍嫌难寻，邱晏之下火车后开导航找好一阵子才到达目的地，看着电梯缓缓增加的数字，不由地吐槽，「录音室怎么一间比一间楼层高？」
    七楼、十楼、十六楼，都翻倍了。
    上楼签到后经助教引导，他来到穿廊尽头的大间录音室，人群里一看，见江承恩对着自己招手，他小幅度点头，走到江承恩旁边坐下。
    「目前来的人都在这吗？」他压低声音附在江承恩耳边问。
    「对，讲师还没来，学生都在这，没有分组，接下来的课应该是大课堂？」江承恩提醒邱晏之。
    邱晏之唇角划开一道好看的弯，视线不离门把，低低应声，「嗯。」
    终于不必分开、不必依赖一点也不可靠的分组。
    「太温柔了吧，我们小浣熊。」江承恩糗他，「欸，有人推门。」用右腿撞了坐在左边的邱晏之一下。
    邱晏之没有理会江承恩的调侃，抬头向右看，门被推开的瞬间他呼吸一滞，感觉自己置身水压强烈的深海之中，声音和光线都很遥远，只有魏巍一个人色彩明亮。
    魏巍今天美得让人窒息，连江承恩见到都要多看上几眼。
    录音室灯光昏暗，她走进录音室随即跌进邱晏之柔若春水的凝视，魏巍眼睫微颤，侧着头瞟一眼注意力来源的方向，下眼瞼蓝紫色亮片偶然闪动，衬得她笑眼更加勾人，活像是条高傲空灵的人鱼。
    一头长发用心抓成大波浪，高马尾悬在饱满圆润的后脑勺上，恰似随水流柔柔摆动的鱼尾，好似行跡之处步步漫开涟漪，轻缓无声、勾人摄魄。
    她手里抱着笔记本和文具、耳机，环顾四周后在教室边边一个人抱膝坐下，邱晏之向前倾身朝右看，但见美人仪静体闲、风姿绰约，失神许久，直到讲师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
    他本来向右看就能见到魏巍，稍晚郑芃颖进教室后坐在魏巍左边，完全挡住视线，但即便如此他都会时时意识到魏巍在右边。
    理由很简单，台上男讲师甘世恆讲话时视线老是一直朝右飘去，后来每个进到录音室的助教、录音师乃至于视察的录音室董事会成员，进来之后无一不往朝那个方看。
    魏巍习惯到哪都有人行注目礼倒不觉得困扰，比起他人关注，冯诗仪存在感过高才让她不舒服。
    踏进到录音室她就知道自己对冯诗仪极为排斥，一听见冯诗仪的声音就浑身不舒服，仔细想想，那天冯诗仪明知故问，下一秒她就被京兰夸讚妆容精緻，而她的答覆是今天去参加朋友婚礼。
    自此每当她遇见冯诗仪总会下意识恶寒，极力避免跟冯诗仪相处──她可不想重温被女生抓来当雌竞标靶的鬼故事。
    好在邱晏之还算进退有度，在冯诗仪面前他虽会观察魏巍的情况，但不会和她有除了目光之外的多馀互动。
    秦珉希年约五十，头发已经开始花白，身着浅褐色套装，外型乾净俐落，声音戛玉鸣金，让人不自觉心生敬意，她从公事包中拿出一叠讲义交由助教派发。
    她在简单自我介绍过后，和学员沟通两间录音室的分组规则，「今天上课要分成两组，一组十五个人、一组二十五个人，大组会留在这边跟世恆录双人、小组的跟我去关小房间录单人。」
    「这次没有录到单人也不用急，我们下一堂课会轮流，一定会轮到。」甘世恆留着一头齐肩捲发，说话点头的时候偶尔会前倾，摆动几下，颇有吟游诗人随意不拘的艺术家气息。
    「那这次要怎么分组？自由分组？」秦珉希看了一眼甘世恆。
    「应该自由分吧。让他们举手？」
    「那想跟我去关小黑屋的举手！」秦珉希声音乾净有力，连笑起来声压都很强，见到台下立刻伸起一大堆手，满脸写着我就知道，转头朝甘世恆耸肩，「你看吧，我就说会很踊跃你还不信？」
    「没。他们真的......比较不一样。」甘世恆神色间闪过一丝惊讶，语气微顿，他声线偏高、磁性黏腻，浑身文艺青年气质，「至少我前几次带的都比较含蓄。」
    「当然啊，我们是狂粉欸！」冯诗仪温软娇嗲的声音辨识度极高，轻松从大家激动，甚至站起身向前倾的譁然中浮到上层，纵然周围吵杂依然清晰可闻。
    「啊！就是这个，分组前我一定要说！」秦珉希听到冯诗仪的话后立刻开口，「我想各位既然来上配音班，应该就是多少有意愿进入到这个圈子吧？」
    台下点头的人不在少数。
    秦珉希配过许多知名动画，以眼前这群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不等的孩子来说，童年时候看电视，多少会听见过自己二十多岁刚入圈时配过的动画，就算声音被认出、就算学生因为第一次见到她本人而雀跃，也都理所当然。
    虽然台湾配音界因为派系割据和行业结构问题很不好混，且工作有限，也有很多配音员不希望更多人来分一杯羹，但秦珉希还是私心觉得，比起让学生抱着追星的心态上课，她更愿意这些人野蛮生长，为台湾彷彿要凝固的配音界添新血。
    「这就像热血漫画中与敬重的前辈对战一样，当你将对方视为『偶像』去仰视的时候肯定赢不了，应该要抱着超越的心情去努力。」
    她相信此时坐在台下的学生有无限可能，未来某天或许会成为配音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如果问她作为大前辈对有志入圈的后辈有什么建议，那她一定会让他们端正态度，才有机会在这个注重交际、圈层壁垒分明的行业走得长远。
    「不，请各位抱着超越我们的心情来工作！所以我对你们来说应该也只是同事而已。」她笑着叮嘱，「这样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
    台下齐刷刷的应答让她甚感喜慰，迈开步伐朝门外走，「那接下来想要先录单人的跟我来！先到先赢！」
    「快去！」郑芃颖推了从刚刚开始就很激动的魏巍一把，魏巍像是弹簧一样打头阵衝到走廊跟在秦珉希后面。
    「走吧。」邱晏之刚开始没有举手，但看见魏巍挥手、看见她笔直的衝出去后，江承恩即使不问也知道他会去哪，小声催促邱晏之，「先到先得，前面跑七个了，快走。」
    两个男生一前一后跟着列队的人龙移步，他看着魏巍身着一件紫色毛衣，蓬松的马尾在后头追着它风一般的主人，很快地消失在前方拐角处。
    魏巍真的很美，落在邱晏之眼里即便只背影都是一番好风景。
    当然很美，但也不只是美。
    她一路在最前面，衝着突然惊呼一声，自己站稳后不忘朝后面喊话：「注意这边有斜坡喔！」
    闞漾紧随在后，本想关心魏巍，但见她安然无恙，便替她将善意传递下去，「有斜坡要小心喔！」
    江承恩和邱晏之走到小录音室的时候魏巍正在点人数，「一、二、三......十二！」邱晏之穿着绿色t恤缓步走进小间的录音室，看见她正在数人数，报以一笑，后来又跟进三个人，她随即快乐拉起截止线：「满员啦！」
    狭小录音室的工作桌呈英文字母l的形状，魏巍在秦珉希和录音师的椅子后面席地而坐，右边还站着另一位女同学，头顶上正好是盏灯，她时不时抬首看萤幕、低垂着眼抄写笔记，很多时候邱晏之甚至会觉得其他所有声音都是杂声，当别人录音时他的注意力就全放在了她身上。
    竟连这种死亡光线之下皮肤都光泽透亮。
    她专注的时候小动作很多，有时候鼓颊、有时候双手抱膝叹息、有时候会嘟起唇努努嘴，长而纤薄的美甲扣着蓝色自动铅笔笔桿振笔疾书，手的影子打在横线的活页夹替换纸页上，只要她在写笔记，不管邱晏之当下觉得有没有值得纪录的课程内容，都会忍不住提笔，每每停笔他都禁不住要看她一眼。
    她青丝如瀑，鬓边和发梢在光照下，像是打了一层柔焦似的发着光，偶尔不经意瞇着眼回眸看他都足堪惊艳，她斜着向上看，纤长的睫毛格外挺俏，双瞳剪水，难得温和。
    那样专注嚮往的目光如果对着我该有多好？
    幻想掠过大脑，立刻填满画面，具体鲜明，邱晏之眼底光影斑斕，录音室里其他人在录音和秦珉希检讨的声音都充耳不闻。

 CH3-2 NG也要理直气壮

    魏巍的年纪震惊了一大票人。
    录製的素材里知名动画电影《神隐少女》，出品上映时间恰巧与魏巍出生同年，录音师看见时不由怀念青春的光辉岁月，有感而发，「哇，这部很久了，这些小孩里可能有人根本没看过喔。」
    「不至于吧，这部很有名欸！」秦珉希惊呼道，简直不敢相信。
    「没有代沟到这种程度吧？」京兰表示同意，魏巍也觉得不太可能，这么有名，近日还復刻重返大萤幕的作品二十来岁的人会没看过。
    「我们大学时候的电影欸。」录音师大哥语气平淡地提醒秦珉希，「都快二十多年了喔。」
    「不会吧？我都看过欸，很有名啦！我们这里最小的是谁啊？」就魏巍的认知来说，她在配音班的学生中应该算年纪小，但对于自己是一屋子里最年轻的人却毫无自觉。
    她环顾一周，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就是录音师口中说的小朋友，真挚地朝着一眾同学们发出疑问：「你们有人比二十一岁小吗？」
    「你二十一岁？」那个魏巍心目中视觉年龄最小的女同学瞪着眼惊呼。
    糟糕，答对了，魏巍就是这一屋子人的年龄下限。唯一的高中生和其他几个大一学生都不在秦珉希的组别。
    「对啊。我知道我看起来不像啦，但我真的二十一岁。」魏巍闭起眼，表情有点臭屁的笑着点头，接着对人群方向吐舌头做鬼脸。
    「咧──」她眉宇一挤，鼻子都皱了起来，和平时充满距离感的形象截然相反。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今天的魏巍特别古灵精怪。
    本来以为鼓颊托腮再歪头笑已经是极限，没想到来了个更直接的心脏暴击。邱晏之的心跳在屏息间失速，如果心跳是辆列车，那现在肯定手排跟煞车板双双失灵，正近乎脱轨暴风疾驰。
    江承恩面色同情，看着耳朵血红、正把脸低下去用一双大手盖住的邱晏之，忍不住发笑，看似关心实则挖苦，「兄弟，你没事吧？」
    不问也知道、看也知道不可能没事，那简直太有事了。
    她刚刚吐完舌还继续放招，一笑百媚，虽然不是直接对着邱晏之，但连续输出的伤害即便只受流弹波及也够邱晏之血条归零。
    魏巍翻开抽到稿件，发现角色是神隐少女的汤婆婆时下意识一挑眉，点点头，处变不惊、游刃有馀，她走进录音室戴上耳机，专注看大萤幕上的画面听原声，立刻发现配音稿上的字数对不上嘴，画面里人物说话的口型显然比把稿上台词说出来的长。
    「你在磨蹭什么？店都不用开了！快点叫那傢伙把钱交出来！」她小声跟读，「这......一、二、三......十五。」藉试音的机会暖身酝酿情绪，顺便数嘴计数直到画面里的人物嘴巴闔上，（註：录音室术语，指中文相对原声字数过多或过少，配音员需听声音计数，确认台词应增减多少字数才能对上画面，一个字即为一嘴）然后向秦珉希要了一点时间思考怎么改词，她在配音稿上涂涂改改，确认好最终版本。
    魏巍临场反应迅速正确，秦珉希很是嘉许，正巧藉机讲解自己改稿的心得。
    录製时魏巍习惯第一次不理画面专注看稿，一趟就把配音稿都标好timecode，她太过依赖第一次看画面时写下来的时间，这次又不凑巧看错，导致连续几次乌龙ng，另外，这段台词情绪转折迅速，让她来不及切换，所以额外ng两次才成功录完。
    「你刚刚到底在磨蹭什么！」
    「这样下去店还要不要开啊？」
    她随着画面中的汤婆婆倾身向前，咄咄逼人，颇有明知困难还要强人所难之意，「你最好给我想办法，把那傢伙的钱全都榨出来！这......」
    最终成果细节情绪处理妥善，显然下过苦功，邱晏之明显感觉，魏巍变声比起之前同组录广播剧时自然很多，声带放松、听感舒适。
    「你稿借我。」录音结束后京兰向魏巍借手稿看，明明魏巍台词不多，没什么好看，但站在后面的邱晏之还是双手撑着膝盖半蹲，停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魏巍把稿子抽回手里才又站直。
    她走出录音室回到监控室的片刻，邱晏之忽地察觉从魏巍进录音室到出来，自己中间全程都没喝水，乎觉非同小可。
    大半堂课过去，他总下意识跟着魏巍，她笑他也笑、她喝水他就喝水、她给予录音结束的同学掌声他便也鼓起掌，到最后甚至她的录音不顺利，他也变得不顺了起来。
    魏巍录汤婆婆，当他随手一抓，也抽到需要拟老声的角色时，邱晏之突然不晓得究竟是该开心还是难过，默默抬眉。
    如果他这时候看一眼魏巍，就会发现她在笑，但他没有，所以只听到江承恩鼓励他：「开什么玩笑，他老声专家欸！」而不晓得江承恩发话的良苦用心。
    邱晏之一如既往走进录音室，但因为她就在外面的监控室里而多几分紧张，听完原声之后他正个人更加紧绷──他抽到一段虽然短但有相当难度的段落──排球少年中老教练乌养一系的经典名言。
    他抽到的段落是乌养一系作为一名人生阅歷丰富、实力强劲、看过许多选手更新换代并亲自培育选手的长者，在看徒孙比赛坐在观眾席时的重量级发言，其中情绪复杂深刻，阅歷感尤其难以体现。
    开始录製之前秦珉希先帮邱晏之做了点心理建设，「这段难度比较高，等一下ng比较多次非常正常，所以你不要紧张。」
    「好。」邱晏之点点头，试图让自己放松一些。
    「所谓『强大』是多种多样的，曾几何时，伟大的排球教练塞林格说过......」
    「不行，声音不对。」
    「你用气泡音（註：此处的气泡音不是特定声线，而是配音员放松声带的基础练习项目）让声带放松一下再试。」
    「不对，不是压声，声音可以高一点。」
    「这个可以，把声音放出来看看，能大声的话就可以了。」
    「这边其他同学也可以听一下，算是我自己的一点心得。」秦珉希摇摇头，来回让邱晏之试音调整变声，「你刚刚声带压得太重了，反而会空泛，因为声带在极限状态，所以会变得很不好放情绪，这段又很需要情绪，就会绑手绑脚。」
    「我个人认为老声的重点比起压声带去製造沙哑的声音，更轻松也更正确的方式其实是沉住气，让声音產生一种稳定而下沉的感觉就很够用了。」
    「头来喔！」
    「所谓『强大』是多种多样的，曾几何时，伟大的排球教练塞林格说过──」
    「先到这里，有地方需要修正。你刚刚录的这句话里曾几何时是转折点，要更明显有变化才能把上下句衔接好，前面是肯定，后面转折后要给更多情绪来体现叙事感，再头来一遍。」
    「所谓『强大』是多种多样的，曾几何时，伟大的排球教练塞林格说过：『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未来不会再出现发展和变革。』」
    「前面对了，最后一句重来，刚刚重音摆在没有，等一下帮我摆在相信，还有发展和变革的语速要再慢一些，你刚刚嘴没对好，大概缺了两个字。」
    「我们没有任何──对不起，我刚刚......嘴不好（註：嘴不好，指发音不标准或吞音连音、口齿不清晰等咬字问题）。」邱晏之搔搔头，长吁一口气，试图重整状态。
    「没关係，我们重来！」
    他盯着萤幕出神，精神有些许涣散，错过了时间。
    「对不起，我刚刚没抓好，时间过了......」
    「吼！我就说不要紧张！」秦珉希满脸写着又来了我就知道，一激动，本来就高亢的声音响上加响，「ng不可避免，就算是老配音员也会ng！」
    「我自己当声导的时候其实比较不怕配音员ng，但我很怕你们因为ng就开始紧张，然后越紧张就声音越发不出来。」秦珉希把旋转椅转九十度对身后的学生叮嚀，「所以ng的时候不要不好意思，大不了就是重来！理直气壮一点！我有一个前辈的名言就是『就算ng也要理直气壮的ng！』。」
    「ng后记得不要浪费就好，趁机跟声导要时间着重把不好的地方多练几次，多数声导其实不介意你ng，但会特别看重修正能力，ng第二次开始就要好好思考，不是说不能有第三次，但至少得抱着原因要不一样的决心。」
    「从我们没有理由接，我前面声音从头放，给你一点时间缓衝比较好接，自己注意看画面！」
    「谢谢珉希姐。」
    邱晏之调整过耳机后侧耳倾听刚配过的音，闔上眼让自己专注于听觉，寻找接点，「......伟大的排球教练塞林格说过──」
    接点一到立刻睁眼凝神看向画面，抓紧时机衔接后一句：「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未来不会再出现发展和变革。」刚好对上最后角色闔嘴。
    「上面这段过了，继续往下走。」
    「正因为没有翅膀，所以人们才会寻找飞翔的方法。」
    「好，可以出来了，我们来听一下。」
    在秦珉希没注意到的地方，站在她面前的邱晏之眼神所及之处，一直是她身后坐在地上的魏巍，她总是很认真听检讨，包括检讨所有其他学生时听到重要内容也会记录，偶尔抬起头。
    邱晏之望着魏巍，忽然觉得她有点像某种小动物，笑起来经常是脆生生的，会不自觉歪头，又有点像是动漫人物，直白说就是她的眼睛会替她表达想法，或眨、或瞪，总而言之魏巍眼里一直有光，看起来是个大人了，反应却像个孩子。
    我正凝望着你喔，你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她凑巧抬起头，见到邱晏之眼中流光一转，笔直鑽到心上。
    邱晏之笑了、魏巍也笑了，录製不顺的坏情绪一扫而空。
    秦珉希还连带检讨许多包括邱晏之太紧张，好几句连对都没有对上全靠录音师移位置的问题，还补听ng版本指正他有时经变声后会音略浮的情况，邱晏之一一应答后坐回原位。
    她时不时会回头和京兰说话、每次都会夹带着看一眼他，他每次都会向前晃几秒刷一下存在。
    某一刻，邱晏之眼里倒映着她和同性相处亲密的画面，那人看她时柔情深不见底，倏然惊觉魏巍男女通杀，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当她满脸惊艳地看着极短发的女同学配音时，他不由自主地失落垂首。
    江承恩注意到他不对劲，赶忙照顾起邱晏之的情绪，他点点自己的喉咙，「她用的是喉咙共鸣，所以会听起来很不放松，」邱晏之点点头，心里也明白，为了转移注意力继续认真地听江承恩说下去。
    「就是整个卡住，而且她这种用法非常伤声带。」
    魏巍恰巧回头，想起自己刚太过明显的欣赏，又看看现在像是隻大狗一样情绪直接扑面而来的邱晏之，心里一软，非但没觉得幼稚或软弱，反倒觉得情绪直接坦承不失为一种魅力。
    全员结束回到大录音室集合时，魏巍看懂邱晏之想跟在她后面，但碍于京兰卡在中间而不敢太明目张胆的顾虑，决定悄悄安慰情绪不太好的邱晏之，从离开小录音室到下课后拿包包都跟在邱晏之身后，给足相处时间。
    坐在魏巍身边的时候邱晏之情绪感受有点复杂，一方面当然是紧张，再方面又觉得安心，听最后总讲评时她看见邱晏之小心翼翼注意形象，还学她用手撑颊，目光看向讲台，脸却朝着她──他连肢体语言都在表达他显露无遗的好感。
    这点无异于塞给善于自我怀疑的魏巍一颗定心丸，让她明白眼前的邱晏之就是希望她能多看看自己，无庸置疑。
    全员解散后大家各走各的一片混乱，魏巍却精准跟在邱晏之身后，他感觉得到。走着走着他蹲身拿起自己的包包，还未起身前鼓足勇气，回过头和魏巍道别：「掰掰。」
    魏巍愣在原地，一双明眸乾净澄澈，透着琥珀色的光，显然没反应过来。
    她记不得邱晏之当时怎么让开的了，但她记得自己一边拿包包一边困惑于邱晏之到底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如果是，那邱晏之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怎么知道在他身后的是自己？如果不是，又为什么顿在那几秒等她回应？
    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邱晏之到底跟自己说的是「掰掰」还是「要帮你拿吗？」
    啊啊啊，不懂！男生有够难懂！

 CH3-3 斯巴达型声导

    秦珉希的后一堂课魏巍很幸运地分到甘世恆的组，因为上课前发太多崩溃讯息，一下课她就接到地狱损友的电话。
    「世界上总有许多事情人算不如天算，但今天的世界好和平喔──我是说除了公车。」虽然电话对面的陈柏垣看不到，但完全能想像魏巍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此刻应堪称厌世，「我本来想说早点出发就不会迟到，结果去录音室的公车突然超级大塞车，本来应该十五分鐘内能解决的路程硬生生变成半小时多！」
    当时她一边崩溃一边衝下公车飞奔，到十六楼距离上课剩下五分鐘，赶忙上厕所装水，离开化妆室时偏生碰到冯诗仪，下意识进入社交状态，脸上掛笑，「还没上课啊？」
    「还没啊，还没六点半啦！」冯诗仪态度友善，甚至在魏巍签到完进录音室的时候特地将自己旁边的沙发位空出来给她坐。
    「她旁边本来有另一个女生耶，结果特地空旁边位置出来给我，然后她好像鼻子不太舒服还是怎么样吧？反正呼吸声比较明显，乾，你懂那种妹子在耳朵边呼吸的快乐吗！」
    「痾……我好像是不可以懂的。」陈柏垣透过电话听着魏巍神采飞扬的叙述，抿抿唇，「这是只有你才能说的话，我说会很像痴汉。」
    「啊，妹子真的很美好欸。天哪我好好哄......搞什么？诗仪今天的态度让我完全可以原谅她之前一系列的茶艺行为欸救命！我果然还是爱妹子吧──」魏巍越说越激动，笑着叹息，嫌弃自己没骨气，只要女生一撒娇就没輒，「我现在真的完全理解直男的钱被甜妹骗光。」
    「笑死，你也太好哄欸。」陈柏垣开口吐槽，多年挚友早已习惯她素来作派，「但魏巍不意外啦。」
    「今天课很有趣欸，甘世恆是我第一次遇到导戏比较斯巴达式的声导，给他导戏完全不需要看timecode，他直接一句一句，甚至可能是一个一个语气词的在录。」魏巍早先只上过秦珉希的课，在他导完第一个人的戏之后迅速摸清甘世恆的个性。
    虽然上过甘世恆课的女同学告诉她，大家之所以不想上甘世恆的课，搞到最后只有八个人动身前往小录音室的原因是太兇，但魏巍却觉甘世恆的各种反应都一再让她想起曾经不善交际、给人感觉不苟言笑的自己，当时有过相同失措。
    她不怕甘世恆，反而觉得好笑，老觉得甘世恆授课时一直透露某种......
    嗯，天才型编导试图体恤普通黎民百姓的感觉。
    「真不凶，只是比较认真而已。能很明显感觉出他不想给人压力。」魏巍想起甘世恆看似专制，但其实只是重视应允、希望能够一句一句雕学生的细腻认真，忍不住为不讨学生喜欢的好老师鸣冤，「这种人只是不知道怎么放松而已，你懂我意思吧？」
    「知道啊，我身边蛮多这类人，这种老师感觉都很有料欸！」陈柏垣想起通识课教授，略感可惜，明明就都很认真，也才能让学生真正学到东西，可惜就是不吃香。
    「喔对！甘世恆超神奇，他自己不要我们叫他老师，但大家都习惯叫老师，不然就加哥或姐字，我上课都没喊他，现在没当面直呼名字还好，但我刚刚去查才知道他比我大了二十几岁欸。」魏巍听见甘世恆说自己从事声导工作约二十年，心里大概也知道他有一定年纪，但不晓得是她对人的年纪很不敏感或是甘世恆太显年轻，查资料时还很惊讶，「然后我第一次遇到用音高去对美卡的声导，他会盯人送气的程度跟音高有没有贴合原声耶！」
    「啊？怎么对？英文跟中文的重音差很多吧？」陈柏垣不明就里，很难想像中英对译该怎样按魏巍的叙述复製出来，「我需要例子？」
    「譬如说英文如果是“yes”，小霸王的那种感觉，他就会要求我们要用一样的送气方式把『好耶』的耶弱化，然后尽可能把音高对到跟原声一样。」魏巍亲自示范，「他在声导里真的算很特别，跟珉希姐是两个极端。珉希姐检讨非常鉅细靡遗，他完全不检讨，因为是他一句一句确认的结果，所以就完全是他全权把关的感觉。」
    「哇……这种导法非常需要下苦功欸，只要对剧情或是情绪有任何不清楚就没办法这样做。」陈柏垣有感而发，对于这种扛责任的方式敬佩之外还是敬佩，换成他估计敬谢不敏，太累了。
    「对，好处当然是可以完全信任声导，可是相对也会没有发挥度，全然专制。」魏巍没什么意见，只是对甘世恆无限佩服。
    「那你要说说今天社牛哥怎样了吗？」陈柏垣近几个月听魏巍讲不少配音班的事，当然也知道邱晏之的存在，本着看戏的精神，每次魏巍下课后都会关心她和邱晏之有没有进展，魏巍太过迟钝，根本意识不到邱晏之的主动或套路，好几回都是陈柏垣负责戳穿。
    「没欸，但选稿的时候他可能想跟我对戏吧？反正一直看着我，等到很后面才选稿，但其实我第一张因为觉得那段很难就拿了。」魏巍想起邱晏之的踌躇和小心翼翼就心情好。
    「话说今天我没跟诗仪也没跟晏之同组欸，超级和平。我有暗示过晏之我要去哪，我跟去甘世恆那边的时候路过晏之跟承恩，还用很明显能听见的音量说『啊单人的尽量过去啊？那我只好过去咯。』」魏巍偏头思忖片刻，「我看晏之很想过来的样子，所以最后只有八个人我还很困惑，不过后来想想觉得大概晏之的对戏组员会拉住他，可是也不是喔！后来我有问。」
    「喔天哪，人少很好欸！」陈柏垣很希望自己也有这种运气，但按他相对被动的性格有些困难，「所以你今天跟他没特别的事说？」
    「有啊！本来想说今天没什么相处到，结果要离开的时候我们都先去卫生间，超级戏剧化，晏之跟女神一起走，我们各自从走廊的两端往中间电梯走。」
    「只有我们三个，然后我就开口说话，一路搭电梯聊下楼，还不错。还有确定晏之绝对不可能是社恐，甚至可能是熟了之后不太会害羞的类型。」
    「当然啊，他显然跟社恐没关係，他这种人设太欺负真社恐了。」陈柏垣默默摇头。
    「确实，我之前就是真社恐，跟他这个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不过我开口的时候还是女神先反应过来啦。」
    「那当然吧，毕竟女神不是不社恐，是极致社牛。」陈柏垣略有耳闻，对江承恩社牛加宅男的属性颇感稀奇。
    「课上得怎么样啊？」
    那时她主动开口向他们搭话，两个人都面露惊诧，还是由社牛大王江承恩先反应过来开口回应，「很好啊？」
    「甘世恆不凶啦！」魏巍笑着说。
    「什么？」邱晏之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不是因为有人说甘世恆很兇所以不过来的吗？」她眨眨眼，「我们这边人超少。」
    「真假！」江承恩语气浮夸，遗憾摇头，「没有人说啊？」
    「超少啊，八个欸！」魏巍拉高音频，稍微放慢语速强调。
    「我们没过去是因为前面蛮多人的，」邱晏之反应一时如五雷击顶，「我以为已经十个了欸！」
    「没有，只有八个啦！我看只有八个想说再去叫人，结果他说没关係，我本来还不懂，想说怎么都没人过来？」魏巍摊手，给两人一个没办法囉的笑容，正好电梯开门，她跨进电梯转过身靠在最里面，左边是没有转身看着她的邱晏之，右前方是站在电梯口按按键，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对话的江承恩。
    「所以你们不是被组员拦住喔？我本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动，是后来有人跟我说因为甘世恆很恐怖，所以上过他课的人都不愿意过来，想说你是不是也这样？」她耸耸肩，「我是没差，但他其实也不凶，不过就算真的凶也就凶吧，我还是想上看看不同老师的课。」
    「天哪这么少！我超想过去的……」邱晏之十分扼腕，要是有跟过就好了。
    之后因为甘世恆私人家事撞课程找人代课，没有机会上甘世恆的课。
    「这么好……」江承恩也觉得羡慕，「八个人可以录很长吧。」
    「嗯啊，很长，超开心的！」魏巍点点头，笑得脸上印第安纹都深了一点，卧蚕高高拢起，先回完江承恩又抬眼看邱晏之，「跟你对戏的人上次是不是上甘世恆的课？」
    「是。」
    「我本来以为是上过他课的人拉住你，结果这下亏大了吧！」
    「的确亏大了。」邱晏之轻笑一声，没有忽略魏巍说的是本来以为，原来是好好想过的啊？
    魏巍眼里的邱晏之笑得爽朗，自然的语调和真诚的笑眼都让她感觉美好。
    「你们都是火车站吗？」魏巍语音清亮，顺利接上前面毫不相干的对话。
    「对。」江承恩点点头。
    她指指远方，「我搭公车。」
    「那掰掰！」江承恩意外察觉魏巍并不难处，早先对邱晏之怎么会喜欢这个冷美人的困惑尽数冰消瓦解，魏巍活泼热烈，讲起话来落落大方，只有脸可以称之为冷美人。
    她朝两人振臂道别，顺手把束成单辫的头发放下来，套上白色oversize衬衫当外套。
    「拜拜。」又是在她转身的剎那。
    她听见他的声音、看见邱晏之带着笑容回头和她道别，眼里明暗交杂，笑意一闪而逝，顺利被不远处的邱晏之收进眼底。
    电梯到一楼后三个人一起走出大楼，在外面的岔路口分头，三人各自返程。

 CH3-4 她总会预防性扼杀所有喜欢

    「她真的完全不记得我耶。」和魏巍分开后，江承恩忍不住对着邱晏之吐槽，「兄弟。」
    江承恩想起，魏巍问甘世恆是不是很兇的时候是对着自己发问，好像全然不记得在场的三个人先前是一起上秦珉希的课，而今天只有她上到甘世恆的课，这也就算了......
    「我脸盲，不记得人就社恐。」那时候的魏巍走在江承恩右边，她不及细想下意识道，「我应该说过啊？」
    「没有啊？啊......你应该是跟之前班上的人说过吧？」江承恩满头问号，邱晏之却一听就懂，暗自好笑。
    魏巍这记性也真是了不起，看起来很有距离感，平时小组或是工作的时候又很细腻，要不是自己逗过几次还听她在群通说了不少话，估计谁也想像不出她不仅粗神经，还带点冒冒失失的迷糊属性。
    魏巍直接忘记自己什么时候讲过自己脸盲，小组群通邱晏之知道，但江承恩因为在不同组所以没听过，果不其然魏巍顿了一下，「诶？啊......不是啦！是之前广播剧分组的时候群通讲的。」
    「嗯。她说过会搞混我们两个。」邱晏之作为当事人，跟另一位当事人说起被误认的事情，无奈中带着点好笑，「现在看来脸总算是不会分错了，但记忆力真的很糟。」
    「加把劲，我觉得很有机会。」江承恩拍拍他的肩膀，「毕竟刚刚是她主动过来搭话。」
    「嗯。我知道。」邱晏之点点头，顺便把学生群组的讯息给回掉，是郑芃颖标註了自己。
    「@邱晏之你现在是不是在捷运上？」
    「跟踪我是吧？」
    魏巍很意外发现自己原来挺会吃醋，只是都吃闷醋──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说绝对看不出吃醋的那种。
    譬如当她看见邱晏之郑芃颖的时候心里就堵了几分鐘，平时明明就不回别人讯息。
    但很快那种不舒坦就会过去，因为仔细想想，非得要比的话邱晏之喜欢她估计得吃更多不计其数的醋，可能是将要也可能是早就。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其实是正常的，果真只是太习惯掩盖过去会让她不稳定情绪罢了。
    她灵光一闪，呆滞几秒，抄起手机发讯息给陈柏垣，「乾不是......我突然想起女神事件之前晏之好像就试图逗过我欸......就是群通那次好像就算是在逗我，而且只有我没反应过来？我这个反射弧长也真是没救了。」
    「痾......没事啦，天生躲避技欸！」
    「好好笑，太瞎了吧？我好白痴，」魏巍算算时间，自己大概花掉近半个月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被邱晏之逗过。
    她一直觉得邱晏之行为不算明显，但搞不好其实只是神经粗滤镜导致的错觉，「原来这位哥在女神事件之前就会玩这种梗欸，那看来女神事件不是在逗我的概率几乎是零了。好好笑我怎么过这么久才反应过来？」
    陈柏垣瞪着手机萤幕，看到讯息的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该骂她蠢还是质疑她有没有在动脑。
    他捏捏自己的后颈，腾出双手把头皮按了一圈才回覆：「......啥？我看了啥？你把刚刚的话给我重复一遍？」和一张拿刀威胁人的兔子贴图。
    「我说我刚刚才反应过来之前的事啊。」
    「大姊！」陈柏垣忍无可忍，產生一种想顺着网路爬过去掐人脖子的衝动，「你跟我讲了之后过了那么久才觉得自己被逗？你之前在电话里就跟我说过这件事耶？」
    「有吗？有的话那时候我应该只是觉得很傻眼吧？反正肯定没意识到那个是在逗我。」
    「我真的很想把你的脑袋拆开来看看，神经是怎么装的蛤？」陈柏垣怒目圆睁，整个人气急败坏，「到底！」
    魏巍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回事啦！先有薛丁格的粗神经，现在又发现还有薛丁格的金鱼脑了是吧？
    「抱歉了，晏之哥。」魏巍甚是遗憾，对于自己让邱晏之逗起来毫无成就感的行为没有一星半点儿歉疚。
    「我真的不知道是应该夸你，还是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篮球欸。」
    「可是......那时候你也没跟我说啊......」魏巍开玩笑似的把锅甩给陈柏垣。
    「嗯......」经过数秒沉思之后陈柏垣决定道歉，忘记她的脑神经不只粗还容易短路是他的错！
    「ok我的问题，但这个对我来说是用屁股都能感受出来的，很抱歉您的屁股没有支援此服务。」
    欸不，杨友茜跟郑芃颖都蛮细心的欸，不会注意到的概率好像......还真不是普通的低。魏巍猛然惊觉。
    「ummm......等等，这代表其他两个姐应该也都意识得到吗？」魏巍一时之不知道该笑还是哭。
    「痾，看来屁股有反应欸？」陈柏垣经过不到两分鐘就改口，传过来一张拍拍的贴图，「应该只是意识到在逗你而已，不一定会感受到多馀讯息。」
    「啊......不过芃颖没有提醒过我欸，晏之是我自己发现的，但她提醒过我其他男生的事喔？」魏巍眼神涣散一阵，突然回神，「不过我这么多次都没反应过来，晏之应该要知道我是没什么神经的体质，那我没有反应过来掰掰的事，应该不至于觉得很我很失礼吧？」
    她刚说完又觉得好笑，不禁又吐槽自己一句，「不对，好好笑到底在庆幸什么？」
    「只能说直觉是，他很喜欢。」
    魏巍看着讯息，目光失焦几秒，然后感觉到心脏剧烈震动起来，耳朵轻微泛红，嘴上依旧不饶人，「蛤？喜欢没神经反应不过来的白痴式呆滞吗？不好吧，这心动的点在哪？」
    「反差萌。」
    「啊，不过要是真的讨厌，应该逗过两次就不会继续？」她想想也是，算了，她要相信邱晏之还算细腻，肯定能察觉她只是没反应过来。
    「是，所以我说很明显的，他喜欢，而且越来越喜欢。」
    「男生真的好难懂喔，这到底是什么癖好啦！」
    「并不奇怪吧，你这么强势的印象又有这种没神经的迟钝面，大部分男生肯定会被反差萌到，」陈柏垣想起魏巍歷来的思考模式之直女，忍不住越懟越悲愤，「你这隻不知喜欢为何物的臭金鱼惦惦啦！」
    「其实我有在想欸？」
    「什么？」
    「我不会喜欢这件事，或许是被我自己扼杀掉的。」
    说到不懂喜欢，魏巍就想起自己最近的观察，再综合刚刚自己在聊天时的各种反应，得到一个看似合理的结论：「因为喜欢这种情绪太浅层所以就直接忽略掉。」
    「如果只是喜欢，为了控制情绪波动，一旦察觉没未来或有不可逾越的性格问题，我就会踩熄火苗。很多浅层情绪我都是最近才意识到，如果当一回事确实存在。」
    「不知道该怎么说欸？痾，这样说不知道对不对？」魏巍试图继续叙述，然后再将自己认知的感受进行对比，「但如果爱是看到你，我的大脑就自动感觉到平静喜悦跟安全安稳，那喜欢应该是看到对方脑袋会不自觉亢奋，还整个人莫名其妙就说不出来的开心那种症状吧？」
    「是这样没错。」陈柏垣虽然对于使用症头整个词汇略感无言以对，但想想对面说话的人是魏巍，光是能够感觉出区别就很不容易了，权衡之下选择放过她。
    「以这个为标准，我觉得我不是不会喜欢人，只是频率低而且很容易忽略，所以通常情况没办法延续发展或增强下去，长此以往我的在乎就会变成爱，这样是不是就能解释通我的问题啊？」
    「嗯，可能吧，但你的爱里面有喜欢的成分吗？」这是最令陈柏垣困惑的部分，过去魏巍所有感情关係他都难以理解，似乎不管魏巍再怎么爱对方，就是缺少对他而言称之为喜欢的部分。
    按照过去纪录，魏巍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性主义者，思考能力过强、感受能力极其薄弱，于是当魏巍提出合理假说他就会不自觉认为可能只是推断，需得更直接确认才能继续谈话，「还是就单纯喜欢太少，所以直接全部替换成爱？」
    「怎么说......我好像会惯性扼杀欸。」魏巍稍微拧了拧眉，试图唤醒自己对这些记忆的解读，发觉自己会忽略的情绪根本不分好坏，但都存在会让自己变得不稳定这个共性，「我猜是因为喜欢这种情绪太过不稳定且全然感性的缘故吧。」
    「我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建议你试试看去感受。」他沉吟一阵，想起魏巍来之不易的平静，如果这时强化感受能力又肯定重回动盪，他于心不忍。
    「我已经这么做了啊？」她笑着回答，「不然你以为怎么得出结论的？」
    「太优秀了吧！」陈柏垣倍感惊叹，魏巍最近未免也变太多。
    他张大嘴发了几秒愣，深深认为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正在进行系统升级的魏巍。
    「啊，不过按这个逻辑来说，我喜欢晏之喔，也不能算很在乎或是没有他不行，但确实是喜欢没错。」魏巍摸摸鼻子，坦然接受自己喜欢邱晏之的事实。
    陈柏垣虽理智上早有感知，情感上却仍旧不想接受那条没神经的死金鱼也会有某天真正喜欢上谁，更可怕的是，那个某天不知不觉就到了，「住口，我不想承认。」
    他要垂死挣扎，他要信仰那隻死金鱼会永远粗神经、永远有靠直觉闪球的笑话说给他听！

 CH3-5 搞不清楚状况先哄就对了

    魏巍经痛特别严重，生理期前两天要死要活，不吃止痛药熬不过去，但即便吃也可能脑回路不正常。
    平时生活相对忙碌，她光是应付社交和课业就几乎塞满全部时间，也就只剩这种时候，她能偶然想起要去看朋友前阵子安利的广播剧团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点进苍穹的youtube频道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看到cv列表里赫然出现「可可小浣熊」五个字时，魏巍脖颈前倾，三番两次确认后揉揉眼睛，不敢置信，有点想重开一遍。
    可可小浣熊......真的救命，世界有这么小吗？
    虽然震惊，但她也确实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听邱晏之声音就觉得立体程度高、很像广播剧配音员竟不是直觉瞎猜而是事实。
    这个名字魏巍不可能忘记，毕竟邱晏之用这个进频道练习时她还愣了一下，觉得以男生而言，这个名字似乎太过可爱了些。
    她瞪着手机，决定点去听苍穹一周年cv问答，听到一半发现人生处处有惊吓，在可可小浣熊前先出现另一个对她而言不陌生的声音，cv是女神样──大概不会有第二个男生帮自己取名字叫女神大人了。
    她唇角抽搐，瞥过那隻发布时间大约在一年前的影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邱晏之不太说话，但总是跟江承恩混在一起，是因为他们两个是早就在苍穹认识很长时间的旧识。
    她一边听问答一边在捷运上摇摇晃晃，恍惚之间有点不晓得等会该怎么面对，就将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的邱晏之，又想起郑芃颖下午突然说因为工作的缘故要请假，心下微感不安。
    要是没跟杨友茜也没跟其他熟人分一组怎么办啊？
    捷运到公车转乘还算顺利，一踏到十六楼进报到室，魏巍就看见邱晏之穿着一身白色t恤和深蓝色宽牛仔裤站在旁边，她脑袋一热，忽然不晓得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于是决定直接装死忽略邱晏之。
    「自己选一份稿子，今天选的稿会决定你跟哪位老师上课喔。」江承恩坐在稿件摆放位置右前方，看见魏巍后出声提醒。
    她低头扫视，很快做出决定，选了和江承恩不同份稿子，虽也有一念考虑到邱晏之或许会和江承恩一起，但又矛盾地认为以邱晏之的个性会和自己做出相同的喜好判断。
    她拿起《小浣熊星际游行》的稿件，心中一紧、双眼一闭，将命运上交给苍天自由审判。
    「友茜！你选什么？」她从远处喊杨友茜，似乎全然没注意自己身边投去的各种目光。
    「应该是跟你一样啦。」杨友茜从头到尾都看着她选稿，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稿件，发出纸张甩动的啪啪声。
    「太好了！我还在想说今天芃颖请假，我要是没跟你一组又没成功上到代课老师的课我一定会呕死，我想凑齐三个不同老师。」魏巍揹着白色的大托特包走到杨友茜坐的椅子后面，将下巴靠在杨友茜的头上，向前倾身看杨友茜已经写下许多紫色字跡的稿件。
    「我也是想上不同老师的课，但是刚刚有人上网查，好像这个剧本会给珉希姐上，因为小浣熊是甘世恆导的作品，然后今天老师是代甘世恆的课。」杨友茜语气略带遗憾，她前两堂课跟魏巍小组分组都反着来，所以也已经上过两位老师课，如果第三次能凑齐代课老师林漫妮的课就功德圆满了。
    「不──」魏巍哀嚎两声，扁嘴把头歪到一边，「好吧，算了！有一好没两好。」
    「你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江承恩笑着搭话，语气颇有在催眠怂恿的感觉，「快！忽视大家的目光，现在去换稿子！」
    「来不及了，我已经写名字了。」魏巍确实认真考虑过换稿，不过碍于手里的配音稿已经写过名字，终究感觉不妥，只好维持原状。
    邱晏之站在远方的角落，见魏巍从头到尾都没理会自己或是搭话，心下有几分悵惘、几分颓丧。
    他看着魏巍在稿件前看了一会，最后拿跟自己同一落时心底窃喜，她掛在杨友茜身上和杨友茜说话心情又落下去，时不时江承恩也会和她聊两句，她句句有回应还看起来笑得颇为开心，就是不见搭理自己。
    魏巍跟几个人谈笑风生时，脑子里正转着要怎么跟邱晏之搭话的念头。
    要不然等一下去捏他的稿子看，问你选了什么，如果一样就笑，不一样就撇头嘁一下算了？
    嗯，虽然是个好主意，但很遗憾，魏巍是个胆小鬼。
    我这个怂包！正当她很自暴自弃地思考时，代课老师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我们来公布你们刚刚的选稿结果！请选了小浣熊星际游行的人靠左边，其他人靠右边。」魏巍和杨友茜站到靠门边的位置，她远远看没有移动的邱晏之一眼，发觉他也在看她，终究没敢将目光迎上去。
    她默默缩起来，一边给自己心理建设一边说服自己，邱晏之看起来已经不算太开心，再不给点反应不好，于是抬起眼接上他不算明显的视线，幅度微不可见但直达眼底，对面眼神立刻温和下来。
    「好，现在公布答案，选到小浣熊星际游行的人今天要跟我去小间的录音室！」林漫妮点过人数后赶忙把桌上稿件收进帆布袋，「啊，十二个有点多，剩下的人不能选了。」
    魏巍眼神首先投向邱晏之，邱晏之嘴微微啟一瞬，满面不可置信，杨友茜藏不住情绪，反应十分直接，拉着魏巍直呼：「选对了耶！」
    「运气终于用在有用的地方了。」魏巍笑着回头跟杨友茜说话，「太幸运了吧？真的把三个老师凑齐了耶！」她语调轻快，心里还有后半句：还顺利和杨友茜、邱晏之都在一组。
    但开心不了多久魏巍就开始生气。
    进录音室时魏巍站在角边，邱晏之比魏巍更晚进录音室，选择离她不远的旁边站着，明明是他们两个人先到，最后他们之间却中插一个男生。
    中间隔着的男同学进录音室后，确实邱晏之站得离她比较靠近，但男同学回来的时候邱晏之明明可以直接往她旁边靠，但还是问了一句：「你要站哪边？」她心里本来还不算有太大情绪，见最后男同学回到原位，泱泱不悦。
    邱晏之几乎是立刻就发现魏巍情绪变化，但一想起在等上课时魏巍几乎没怎么理他心情就有点糟。
    魏巍的反应总是让他情绪上下起伏，很难确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就连邱晏之自己都不知道怎会脱口而出让来人决定。
    她扁着嘴，偶尔咬唇偶尔，眨眼特别频繁，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愁山闷海的气场，魏巍犹豫着该不该把情绪放出来让邱晏之看见，但想起早先自己因为对方反应直接而获得资讯，最后还是选择不加以遮掩。
    她开始专注感受情绪，仰起头深呼吸，试图分辨胸口聚集那团不适的成分。
    从轻微的赌气开始，接着她意识到自己还感觉委屈甚至不理解，越是感受就越是难以平復，魏巍很无助地察觉那股糟糕的感觉在心口盘据，甚至扩大，不知何时开始牙关紧咬。
    她偶尔一瞥，发觉光源下的邱晏之开始拿笔戳手，明显整个人浑身紧绷，又过一段时间，她意识到自己的不开心或许来源于某种沮丧和哀怨。
    不理解邱晏之的行为，又好像能看出点什么，这些矛盾加深难过的感受，在她胸口堵着，到达需要隐忍克制的程度。
    她低下头整理情绪，但很无奈地发现自己似乎连保持扑克脸都做不到，更何况即便能，邱晏之习惯她总会笑脸相迎，肯定会察觉有异状。
    邱晏之没有很理解魏巍到底发生么事，但因为中间她没有和任何人对话，所以又大概能感觉出与自己有关，且八九不离十是埋怨，不知所措和如坐针毡揉成恼怒烦躁，就连邱晏之自己都被掀起情绪。
    邱晏之带着情绪选好角色，进到录音棚录音都还在紧张，不自觉把声音压得很低，他感觉喉咙有些许乾燥不适，还是艰难地配下去，「现在没有燃料了，我们得站时在这里生活一阵子。」
    「喂！不对！」邱晏之放声大喊，试图把共鸣腔的位置挪到靠鼻腔，製造出肥胖小浣熊的感觉，语气崩溃，「那个是太空船的电源不是空调，随便按会出大事欸！」
    「喔，可是这里只有我会开飞船耶。」邱晏之盯着画面上的小浣熊，魂不守舍，耳边听见对手戏的台词闪过，「虽然没有驾照但是我会开，所以你让开啦！」
    「喔，好欸。」他没有灵魂地答道，然后从耳机里听见眾人哄堂大笑，其中魏巍短促的笑声敲击着他的脑门，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大致上没问题，但你太紧张了，你上一句是本嗓吧？本嗓其实就可以了。」林漫妮挪挪头上的卡其色鸭舌帽，眉头紧皱，「但你要依前面声线下去的话，刚刚那句还是要再重来一次，有点脱离你设定的声线。」
    「好。」他点点头，试图赶跑无数愁绪，强行专注继续录音，「等一下要是出大事情，我可不负责任喔。」
    「好，结束。」林漫妮招招手让邱晏之出录音室，邱晏之出录音室后看了一眼角落的魏巍，她低着头，表情不断变化，最后甚至向后挪位置把自己藏起来。
    邱晏之第一次看到魏巍明显心情不好，有点心疼，强行压下自己的情绪，耐着性子想办法逗她。
    他蹲下来让自己呈现一个更容易被魏巍看见的姿势，用左手撑着脸颊，不久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角度魏巍正好会被左手挡住，于是又换右手，把半张脸空出来，也正是这时魏巍稍稍处理好情绪，发觉邱晏之正装可爱搏同情，忍不住默默被可爱到，但很快刚排开的感受重新漫回心口。
    魏巍一下觉得自己很好哄，一下又觉得根本哄不好，情绪变化速度快到离谱，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魏巍和邱晏之都来回于他哄、她开心，她不开心然后他就哄的状态。
    邱晏之偶尔看她好一些自己心里也会好一点，一边想办法逗她，一边庆幸还好上课应保持缄默──这样他才不用开口。
    他知道自己嘴笨，只好时不时惦脚再扭扭身体、或状似焦虑地用指尖捏纸掐出一个又一个印痕悄摸着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面带关切扭过头看心情不好的魏巍两眼。
    要是还不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隐约感觉魏巍有所回应。她就算心情不好还是会坐在他附近，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弯脸在不远处，下课离开前邱晏之依然感觉到魏巍的情绪没有回归正常，她拉着杨友茜走进电梯，而江承恩和邱晏之则在最后关头挤进来。
    下课前突然宣布有机会录杂声，正好是魏巍二十二岁生日那天。
    她撞课本来没办法去，但在京兰大力劝诱下妥协：「谁大学生不翘课的！大学生就是要翘课啊！」
    「开玩笑，哪有大学生在上早八或是全勤的？」江承恩隔着邱晏之和魏巍聊天。
    「好啦好啦我去啦！」她看看在滑手机，表情略有点凝重的邱晏之，最后掏手机把名给报好。
    她一路走在邱晏之和江承恩后面，邱晏之还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魏巍给哄好，他明显感觉到后面的魏巍情绪算不上理想，于是三步一回头的看她。
    魏巍那种没有多馀反应的异常，混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鲜明，沉闷让邱晏之的不安和忧虑每走一步都在放大，她还是依惯例在最后路岔开前从后面对两个人道别。
    「掰掰。」她表情不算好，手打得特别直，神情僵硬。
    江承恩先反应过来回头跟开口，接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邱晏之也补上，「掰掰。」

 CH4-1 社恐聊天大师和社牛话废

    配音培训班课程将至尾声，最后一堂录音课结束后剩连续两周声卡录製和结业，很不巧，她和邱晏之分在不同週，于是扣掉杂声录製的机会，再下次见面就至少在两週之后。
    和魏巍分开后，邱晏之一个人南下回家，确认当月预算后没有报名去录杂声，回到家后刚放下钥匙手机就震了一下。
    「下週你不去喔？」和赌气贴图。
    邱晏之心跳猛然加速，下意识地瞇起眼笑，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晚玄关灯光格外温柔，他敲几下手机键盘回应，「我还在考虑。」
    那天他坐在床头守着聊天窗等待许久，没再收到讯息，失落的情绪随着夜幕低垂爬满心脏，虽然平时他就是夜猫，但那天深夜特别漫长，直到快五点邱晏之才有睡意。
    「来啦！」
    还有一隻正在冒火的蓝色猫猫虫，「好好笑对不起，我这几天脑回路都不太正常，您多担待。」
    他不自觉跟魏巍置气，隔天早上收到魏巍的回覆，他活生生憋过几小时到下午才回，他思考一阵不太知道自己能回些什么，于是简单的丢一个顏文字当回应。
    他不晓得这件事在魏巍那里掀起轩然大波，她正好生理期情绪不稳，看见近乎句点的回覆之后心情直接坠机，跑去跟陈柏垣哭诉一通，直到晚上都调整不好情绪，最后字句斟酌的结果是相对软性的回应。
    「想想觉得还是要问一下那个顏文字是什么意思？」
    「然后如果那天见不到的话，那可以跟我说生日快乐吗？」
    魏巍在和陈柏垣通电话，才意识到自己真正不开心的原因──因为那天是她生日。
    可是其实邱晏之本来就不知道她的生日在哪天，于是她思前想后，单刀直入告诉邱晏之，但基于她感觉邱晏之比起考虑更像是不打算去，于是直接替邱晏之预设了立场。
    他睡前就看见她的讯息，但他想避免情绪再受影响，选择搁置到早上，优先处理姚稚禾发来的讯息。
    「小浣熊你审过了欸，巧笑的朋友说蒋仕宏根本非你莫属。」姚稚禾发来的讯息让邱晏之瞬间眼睛一亮，「还有我三校完定稿了。」
    「替我谢谢她的青睞。」他打开姚稚禾发的档案，顺着话题问下去，「那苏雋屿定给谁了？」
    「驍哥。你终于有机会跟他合作了，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你跟他老是错开？」她翻看定下来的配音人员，一次性给邱晏之报清楚，「旁白是我，然后一些比较杂的配角我跟老大会主要客串，真的不行再找其他人救一两句。」
    「青春之岛几乎都是主角在讲话，你会负担很重，至少要分两天录，我等等把确定的人员列表发群里，录音时间主要是我、你跟驍哥要敲。」
    「好，我再熟熟稿。」邱晏之细细读起稿件，忽然想起自己试音的时候只看了一小段，读完配音稿后他突然理解，生活忙碌的姚稚禾为什么会愿意花时间组织录製。
    他一时好奇心起想要看看原文，「禾禾，你有巧笑倩兮的原稿吗？我想看看。」
    「有啊，我发给你。」姚稚禾很快发过来一个文档，他花了大约二十分鐘阅读，读完后心口都暖和起来。
    原文有一段是这样写的：「蒋仕宏伸手取下金丝眼镜收拢在胸口掛着，揉揉眼又朝着气差不多消光的小狐狸气球望，目光清亮而柔和。
    一看就知道苏雋屿睏到极限了。
    一步一步走近，路灯光芒昏黄柔和，时间寧静安缓。
    蒋仕宏用大衣把苏雋屿裹进怀里，一言不发上楼回到住处，路途、电梯、套房里，苏雋屿还是死命扯住蒋仕宏，就这么在他怀里鑽着。
    蒋仕宏也不急躁，就是偶尔抚过怀里那人一动也不动的后脑勺。
    得偿所愿。」
    「多希望现在能同处一室，这样我就可以摸摸你蓬松柔软的头发、唱几首歌哄着你睡觉，还能看看你呼吸均匀、沉入梦乡的安稳睡顏，如果都能做到该有多好。」邱晏之试着读稿录音，听的时候察觉语调温柔到连自己都惊诧，他又想起魏巍，心脏软得一蹋糊涂。
    她跟我要生日快乐。
    魏巍的个人页没有开放生日，他本来不知道魏巍什么时候生日，但现在晓得了。
    看完稿子后，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邱晏之觉得自己和蒋仕宏类似，每次逗或是捉弄巍巍就忍不住开心，他很享受看见魏巍朝着自己走来。
    我会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让你靠近。
    「『想睡了怎么不休息？』
    『我还有话问你。』苏雋屿摇头晃脑，用力在两颊上拍了几下，白皙地脸庞泛起两片红晕。
    「别用打的，什么话不能明天问？」
    『不──行──啊。』苏雋屿一头栽在狗娃娃上，声音有点被闷住，像是囁嚅。
    『为什么？』
    蒋仕宏语气低缓柔软地鑽进苏雋屿耳廓，圆润凸出的喉结滚动几下，苏雋屿顿时失去思考力，连耳根都发红，『不捨得。』
    喜欢是什么呢？是了，大抵是这样的。
    我无时不刻地想念着有关你的所有、心疼你一切悲伤难过、不捨得让你多分毫等候。
    『不捨得什么？』蒋仕宏奇道。
    『后记跟番外为什么不发？』苏雋屿以问句回应，看似未答，却是不答之答。
    蒋仕宏闻言一顿，整个人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温柔，眉眼尽是笑意，『问你啊。』
    『......蛤？蒋蒋你说话就不能再直白些？我现在脑子不好使......』苏雋屿抱着狗娃娃左摇右晃，极力与睡魔对抗。
    『我说，看你。』
    『看我？』
    『嗯。』那人微微頷首。
    『那我说让你发你就发？』苏雋屿皱起眉头，『你早点说嘛！』自带波浪。
    『就是这个意思。』蒋仕宏接连几句话都讲得字正腔圆，发音明确、缓慢断点，毫不掩饰就这么深深望着苏雋屿，当作趁苏雋屿想睡偶尔胡作非为，『你要是想看，我现在可以立刻发。』」
    邱晏之反覆读了几遍，心里冒出糟糕的想法。
    再逗逗魏巍吧。
    早先几次逗着逗着就当机，这几天看似比较进状况，以她那个脸皮薄的个性，不晓得能不能一逗就炸？
    炸起来肯定好玩。

 CH4-2 姜太公钓鱼

    邱晏之光是想像就觉得愉快，于是隔天早上醒来后付诸实行。
    「要不要我帮你设公告？」
    「什么公告？」魏巍还来不及退出聊天室，看见邱晏之已读，于是等在聊天室里，过两秒后邱晏之的回应跳出来：「把你的生日设成公告啊。」
    「这边吗？」魏巍感到一阵不详，决定问清楚。
    「当然不是啊，我要在大群把你的生日设公告，」邱晏之笑着继续为起火爆炸添砖加瓦，「昭告天下哈哈──」
    「嗯......」魏巍立刻大崩溃，脑袋立刻热到难以思考，只能凭本能讨饶，「不要啦！我超怕一堆人跟我讲生日快乐，会社死吧救命！」
    邱晏之看着聊天窗，心下非常满意，和想的反应比起来更有趣些，但同时又略感到一点遗憾。
    嘖，对外宣示主权的机会飞了。
    其他人都不晓得她的生日，如果可以帮她设公告的话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两人看似无关，其实私下关係好得能开玩笑甚至打闹......邱晏之思考得出神，顿了许久，一回过神发现魏巍又传了好几条讯息。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吓我！」她还补了一个抗议的贴图。
    「你不是还特地跟我说了？热闹点啊哈哈。」邱晏之用特地两个字试图在她慌张混乱的情况下套话。
    「我看起来像是很喜欢热闹吗？」拒绝三连的表情包和一张先不要的贴图，「我真的会给你吓死！卖闹我真的会怕啊啊啊！」
    「好啦，不闹你了。」
    魏巍被吓得心脏都要跳裂，但心情还不错，比起被句点的错愕来说简直不要好太多，她冷静下来之后意外察觉，邱晏之虽然很明显是社牛，但似乎真的不太会聊天。
    问昨天回的表情符号也没回应，但迅速读回倒还算有诚意，她转头戳进陈柏垣的聊天窗开始抱怨。
    「我已经不知道他想干嘛了......」魏巍差一点没被急哭。
    「痾......跟你玩，或......玩你。」陈柏垣送给魏巍一个非常动感又欠扁的贴图。
    「不是，我真的有时候是会社恐的啊！」
    「回他『不要！我是真的社恐，又不像你！』臭死他！」
    「我们两个我看起来比较像社牛，」魏巍很无奈地提醒陈柏垣，脑袋突然通电似的反应过来，「不对......这位哥到底搞什么！他说要给我设公告！他帮我设......不觉得哪不对吗？」
    难得迟钝大王魏巍反应比人精陈柏垣快，陈柏垣还在一头雾水，「痾，没感觉？」
    「我们两个在班上应该看起来很不熟，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而且没人知道我生日的好吗！」
    陈柏垣短暂沉默，一边感叹邱晏之真的是前所未见的反应快，一边在心里为遇到邱晏之还喜欢上他的魏巍默哀，「你......保重。」
    「他如果乱来，我要去问他有没有录过广播剧。」魏巍咬着牙。
    知道实情的陈柏垣乾笑几声，双眼一闭，「你们的爱情真特别。」
    「然后把他录过的狼狗系男友情景广播剧丢到群组里跟大家分享，看看到底谁社死！」魏巍超级崩溃，想着大不了玉石俱焚一起社死。
    陈柏垣光想像就觉得精神受到重创，猛地浑身一抖，「抱歉......我对社死的承受力超低，我先去冬眠，世界好可怕。」
    「话说回来，他可能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不过会好好思考怎么回就是了，」魏巍嘴角抽搐几下，「虽然可能是思考怎么整我。」
    「确定这位哥真的没有点s的成分在吗？」
    「我感觉到了，他下次上课可能会把我整死，而且为了整我他自己都不怕社死了欸？」连魏巍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对不起，我是该死的社恐。」陈柏垣还心有馀悸。
    「我觉得他可能是很不会聊天的社牛，嗯......并不是所有社牛都很会聊天对吗？」魏巍提出看似衝突实则合理的假设，「他的判断机制不知道是怎样欸？看起来也不像不想说话，可是总是可以从最神奇的角度惊吓到我......」
    「不要问我！我用屁股想都想不出这一招！」陈柏垣感觉到一种被鹰隼锁定攻击的危机感，「你真的不能换一位喜欢吗？为什么要挑这种出招连我屁股都想不到的可怕生物？」
    「我决定之后还是说点不会被戳爆的话题好了，」魏巍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做技术总结，「感觉面对这位要习惯他就是很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办就很像在句点人。」
    「勇气可嘉，目送您。」
    「他到底想干嘛啦！是想让人知道还是想闹我？」魏巍总结完之后又开始打结。
    陈柏垣则沉默几分鐘后发觉新的可能性，好像还有点糟糕，「欸，没可能是宣示主权吧？」
    魏巍说不出话，当机几秒后乾巴巴地吐出一句，「他单纯想闹我的概率有多少？」
    「我觉得......纯闹机率偏低。」
    此刻魏巍自我否定和自我逃避的藉口尽碎，乖乖接受事实。
    「他的反应以不算非常熟的人来说很怪吧？完全以逗人为乐耶。」
    「我觉得最崩溃的点还是，他选了一个能把我们两个炸到毛都喷出去的方式，发公告到底是什么恶魔？」陈柏垣还在精神崩溃。
    陈柏垣跟魏巍都是低调派，脸皮薄，遇到邱晏之这种全然不按牌理出牌的类型就近乎招架力全无。
    「话说我也不太懂他这么说到底比较希望怎样，到底是希望我说好还是不好？」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不会用这种招......能想到的只有拉近距离唄？」按常理推也没别的选项。
    魏巍突然想到极其糟糕的可能性，「或其实对他来说其实都好？」
    「正解。」陈柏垣才刚回答魏巍，脑袋就衝进另一个答案，让他浑身恶寒，「等等......我好像想到了。」
    「什么？」
    「他可能是为了看你慌张或是娇嗔。」
    「不怕会把我吓到天边吗？」魏巍呼吸一滞，脸上又开始发热，丢下手机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哀号，「如果目的是这个的话那这位哥是地狱之王吧？我要是说好他怎么办？真的要跑去设公告喔？还是算准了我会急？但我们没熟悉到能推出我的反应吧......」
    「所以是试探，这位真的很会找情报。」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记仇。」这是她第五百次发誓要转职成垃圾人，但发誓向来都只是发誓。
    魏巍非常后悔，她怎么会觉得邱晏之是容易害羞的类型呢？还有社恐，邱晏之这要是都算社恐那世界上可没有社恐了！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被套路了。」
    是的，都是试探、全是套路，
    不是无意、绝非巧合，都是步步为营的精心设计。
    邱晏之以为自己在放一条长线，把她一点一点的拉过来、自己一步一步地过去，眼神专注温柔，但其实他是姜太公──魏巍对他的真心看在眼里，心甘情愿咬上没有鱼饵的钓线──愿者上鉤。

 CH4-3 念念有回响

    「小浣熊你今天追爱了没（1/1）」
    最近姚稚禾催邱晏之催得越来越频繁，邱晏之自己也感受到一些急迫感，他望着姚稚禾发来的催更讯息，整个人说不出的焦躁。
    配音班就将结束，自己和魏巍似乎却才要开始，还颇有种接不上线的感觉。
    「她从昨天晚上就没回我讯息。」邱晏之苦笑着，「不晓得是不是前几天逗过头的关係。」
    「你主动跟她说话嘛！」姚稚禾急得直跳脚，差点想跟邱晏之说你帐号给我，我帮你聊天！
    「上次也是魏巍姐先发讯息给你耶！」
    邱晏之坐在火车上摇摇晃晃，不太明白为什么魏巍会消失这么长时间，一方面有些庆幸今天能见得到，另一方面觉得自己或许根本没勇气开口追问。
    烦，烦上加烦！
    上课进教室时魏巍已经到了，他经过一番思考，决定绕过她身边空着的位置，坐在前排她容易看见的地方。
    她头上戴着油画调的浅绿色发箍、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云鬓没有勾在耳后，而是一缕一缕随着垂首的重力散落肩上。
    黑色的宽松长版t恤上头有大面积印花，深底色衬得金发碧眼美女笑顏明媚，和魏巍肃若秋霜，正双手抓着平板不晓得修改什么的神情成反比。
    她精緻到像是一隻坐在那的芭比娃娃，脣红齿白、双目明亮而专注，似乎全然没注意到邱晏之从她旁边走过去停了一会。
    他看着魏巍，感觉好像也只能看着魏巍。
    整堂课下来两个人就这样时不时互看，直到下课也没说话。
    离开教室时电梯到魏巍正好塞满，独留江承恩跟邱晏之没办法同一趟下楼，魏巍左手环着杨友茜，歪过头用力频繁眨眼，右手欠揍地摆在脸颊朝两个人小幅度挥手，语笑嫣然：「掰掰！」
    「好啦，我们会在楼下等啦。」后面不晓得谁发的话，结果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走出大楼后所有人看见红绿灯剩十秒都衝过去，只有杨友茜和魏巍老老实实留下来等。
    正当魏巍和杨友茜和另一个要去搭公车的女同学道别时，两道高大的身影从左边衝了出去，正是江承恩跟邱晏之。
    「喂！」杨友茜佯作震怒，大叫起来，「你们这两个死没良心的──」
    隔着两条熙来攘往的大马路，很显然，对面听不见。
    杨友茜友好地竖起中指，对面的江承恩也礼貌地比回来。
    「说要等的人都在对面，结果我们留在这等，他们两个还衝出去。」魏巍很是无奈，看着对面人行道分成两拨还是站着等待的一群同学，她跳了几下跺脚，最后杨友茜找她抱头痛哭，「呜呜呜我只有你了！」
    魏巍隔着车流看行人号志灯在夜里闪烁，邱晏之和江承恩在远处一前一后站着等，好气又好笑，竟说不出的缘由还有点感动，两边就这样都站着等大概四到五分鐘后才迎来绿灯。
    邱晏之看着魏巍和杨友茜一起朝着自己奔来，时间安寧、缓慢而明亮，像是镀了一层滤镜似地动人，他难得啟口，语调低沉平缓，「慢慢来就好了，其实可以不用跑这么快。」
    一行人继续往捷运站行去，魏巍和冯诗仪整路都在聊天，偶尔夹杂着不熟的同学加入话题聊几句，从上课、后续声卡录製该怎么选内容，到感慨三个月时光飞逝。
    邱晏之最先下车，下车前冯诗仪问他，「你是这站下？今天去找妹妹？」
    「对啊，今天是这站。」邱晏之回头凝望魏巍一眼。
    「掰掰。」她动作轻柔地摆摆手，目送他离开，邱晏之下车准备转车去找妹妹凑合一晚上等隔天录声卡。
    邱晏之越来越不理解。
    魏巍看起来也不像在生他的气？自己回的话也是她开的话题，他左思右想都没理解她一直没有读回的原因。
    他认真考虑该怎么继续下一步棋，后两週都是声卡录製，接着直接结业，有没有机会发展下去会在这一段时间见分晓，如果不再见一面，这种僵局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打破。
    说不清是觉得两周不见面太过难熬，还是生日祝福想亲口说，总而言之邱晏之最后还是决定跟公司请假，报名一起录杂声。
    报名完成不久后真相浮出水面，邱晏之看到魏巍一次发近十条讯息有点惊讶，看完讯息总算放下烦忧。
    「......」
    「对不起我的错。」
    「我还在想说你为什么没理我！」
    「结果是我的系统完全没给我跳通知！」
    「我还看好几次耶，想说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回我？」
    先是一连串的道歉和解释，接着继续把上面说的话题给延续下去。
    「你声卡要录哪类啊？我刚刚听其他几个人好像都有经验？」
    「但很遗憾的本小白没什么概念，但没关係我可以自己写一段声卡！（对我就是在炫耀）」和一隻心花怒放的猫猫虫贴图。
    「喔还有你这个有妹妹的叛徒！」
    「蛤......这又什么奇怪的理论？」邱晏之抖抖眉毛，忍不住笑出来，她真的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迷糊，但迷糊归迷糊。
    好羡慕这么健谈的个性。
    邱晏之已经很努力回魏巍讯息。
    明明还是回不了多少，她偏偏就是能找出细微部分东扯西扯，继续言之有物地聊下去，先是聊了一圈声卡内容，然后顺着家人的话题延伸下去。
    邱晏之猜过魏巍在家里行几，又聊起关于兄弟姐妹的话题，看起来暂时不用怕冷场，他放心许多，但邱晏之也没想到放心还能更放心。
    「喔对还有！大哥我不会读心术，然后我是金鱼脑，」魏巍在说的时候略感歉意，但为保持相处顺畅，她还是认为该先给邱晏之打预防针，「所以看到我消失超过半天的时候直接再敲我一下，也有可能是系统霸凌我。」
    「不然我今天上课的时候还在想你到底怎么了？啊不是你自己不回我讯息？」她想起自己因为误以为邱晏之何故不回讯息而困惑烦闷的一天，又想起邱晏之探究的可怜目光，自己都觉得好笑又抱歉。
    她仅用短短几句话就抚平邱晏之一天失措。
    我今天上课的时候还在想、我还看了好几次欸。
    嗯，她会想、会惦记。
    「没关係，我也会忘记，然后最近比较忙、公司讯息也多，常常会没看讯息，不过有看到一定会回。」经过邱晏之解释，魏巍忐忑的情绪彻底熨平，她坐在床上缩着继续打讯息，两人就这么聊到深夜。
    那就好，幸好是念念有回响。
    他想、她想；想他、想她。

 CH4-4 所以魏小姐赏光吗？

    接连着几天两个人的对话没怎么停过，从最开始几乎双方都是秒读回，话题末尾魏巍会好久不说话，直到又想到话题才接连着一起回，到后来两个人都会稍微拉长一点回覆时间，就变得从早到晚轮着说话。
    杂声班录製那天她进录音室比较早，独自站在角边散发出一种难言的距离感，像是隔了层结界似的清冽，与用手机聊天时亲近可人的形象相差甚远。
    虽然不至于让邱晏之不敢向她搭话，但想起魏巍大崩溃的反应，还是低调为妙。
    杂声录製意外耗掉许多时间，从下午开始不间断录到晚上，魏巍一如旧惯，在人多的地方就反应微弱，虽然有中间休息，但她身边一直都绕着人，弄得邱晏之就算想找机会对她说句生日快乐都不可得。
    他望向纤腰缠着黑色外套的魏巍一边黏着杨友茜身，一边转头和冯诗仪继续对话，觉得画面甚是喜感，佩服于她通达的人际，但邱晏之却知道那不是她的全貌。
    深夜的电话里她曾说过，「其实我还挺容易惹到人的，现在这个社交模式我修正很久了。」
    他要守护好她悉心维系的关係。
    杂声录製下班后所有人一股脑地涌进电梯，拉帮结派地准备去吃饭，最后电梯外剩下两个人，分别是在等魏巍的邱晏之，和跟老师聊完天慢悠悠走出来的杨友茜。
    「你怎么还在这？」杨友茜嘖嘖称奇，对着平时沉默寡言的邱晏之发话。
    「等人。」邱晏之微微低头垂眉，轻笑一声。
    「谁？」
    「等等出来那位。」他抬眼朝化妆室望。
    「干嘛等她？」杨友茜奇道，低头看手机萤幕上的时间，时间已将近晚上十点，「你家不是很远吗？」
    「她生日，想和她说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杨友茜瞪大眼，随即露出一副瞭然的微笑调侃他，「细节欸。」
    邱晏之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目送等到电梯的杨友茜，「你要先下去吗？」
    「当然啊，我可不当电灯泡。」她知趣地望向说起魏巍就满脸温柔的邱晏之，笑着走进电梯，「掰掰。」
    「掰。」
    过不多时，魏巍终于上完厕所、整理好仪容走出化妆室，她本做好外面会空无一人的心理准备，却看见温暖的黄光下邱晏之伸着一双长腿低头打字。
    光落在邱晏之浅褐色的头发上，趋近金色，五官虽不算极度精緻，但轮廓分明而深邃，眉目疏朗。
    魏巍眨眨眼，略感意外，本还想着邱晏之可能早早就要去赶车估计来不及当面说生日快乐，她摁完电梯后走到邱晏之旁边，「嗯？怎么剩你？」
    「生日快乐。」他抬起头，微微啟唇，眼里盛满柔软星光，直直奔进她泛着笑意的眼睛。
    「谢谢。」魏巍一愣神，噘了下嘴，不自觉撒娇。
    「饿了吗？」
    「好饿。」她点点头，肚子非常配合的响了几声，「刚刚录夜市杂的时候就好饿。」
    「那就就近吃晚餐吧。」邱晏之站起身，一下子比魏巍高一颗半头有馀，视线往窗外移开寸许后回到魏巍身上，「刚刚上来前看楼下麵馆好像还不错？」
    「我应该当成你在约我吃晚饭吗？」魏巍抬眼，知性的本音因为长时间录音而乾哑，鑽进他的耳中略感搔痒。
    「是啊。」邱晏之面对魏巍，把右手手肘靠在她的左肩，垂下指尖在她头上拍了拍，稍微蹲下身，把脸凑在她眼前不远处，「所以魏小姐赏光吗？」
    她很少庆生，对她而言生日是属于自己的日子，行程只有早上例行花几小时写手写信放进时光胶囊，留给未来的自己。
    那瞬她想起自己写在牛皮纸上的文字，有一段是这样的──最近觉得自己在感情里像猫多一些，难得和感情对象的沟通这么顺利，也属意料之外了。
    的确意外、的确顺利。
    「既然你都这么直接地问了，」她抿唇一笑，「那接下来的时间，魏小姐就赏给你吧。」
    两人相偕离开录音室到楼下的麵馆，邱晏之把菜单先递给魏巍后去自助区倒两杯水回来，接着换手，魏巍张罗碗筷、卫生纸。
    「小菜给你拿，我们分着吃，这样可以吗？」邱晏之把包包放到一边，褪去外套放在椅子上。
    「好。」她从善如流，随便捡选几样滷味和凉拌菜之后回到座位，两个人就这么等餐吃小菜间聊。
    邱晏之边吃边听，正感觉光阴如诗，宏大而浪漫，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抱歉，接个电话。」
    邱晏之确定魏巍点头应声，抓着手机就往外走，慌忙间没看到是谁就接起电话。
    「小浣熊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说不方便也不行吧。」邱晏之无奈道，听到是姚稚禾的声音更无言以对了，也不晓得是谁天天跟他催嫂子？
    「你那里好吵。」姚稚禾听见背景音才意识到邱晏之不在家，「这么晚你居然还在外面喔？」
    「前几天不是有说今天会进录音室吗？」五月的晚上已开始闷热，他看着大马路上车来车往，带来阵阵热风，隔壁老烟枪抽菸的烟味和汽油味在空气里蔓延开来，让人感觉黏腻不适、烦躁至极，「刚出录音室，现在在跟魏巍吃饭。」
    「魏巍姐！那我速战速决，青春之岛的主要录製会在下个月十号跟十七号早上开始录，那两天我们跟驍哥都要到，十八号下午会录其他配角，你如果晚上确认音轨的时候没问题十八号不用来。」姚稚禾坐在电脑桌前，本来忙着联系各方录音时间，听见邱晏之说的话之后眼睛一亮，「你要记得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喔。」
    「蛤？」
    「你不要每次都让魏巍姐主动啦！」姚稚禾突然拉高分贝，抬手敲了一下没接线的青轴键盘，发出零星几声响，嫌弃地懟他一句，「有机会见面还在那边不把握！要到她自己跟你说今天是她生日，还考虑那么久才去，你真的好意思？」
    「好，我问、我问。」邱晏之被姚稚禾突然拉大的音量给吓一跳，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远几公分，有些哭笑不得。
    「你再不主动一点看看啊！万一最后告白也被魏巍姐给抢去，未免也太丢脸了吧？」姚稚禾声音清脆响亮，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
    邱晏之彷彿能想像到姚稚禾翻了个大白眼的模样，乾笑几声，耳边听到姚稚禾继续轰炸，「你放心！要是这样的话，我肯定会笑你一辈子。」
    「我没有要让她告白。」邱晏之无奈地反驳她，语气带着一丝狡黠询问姚稚禾，「所以禾禾，可以放我回去跟你魏巍姐吃饭了没？」
    「滚！快滚！立马滚！」姚稚禾很配合，不忘叮嚀邱晏之苍穹的工作，「我知道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傢伙一定记不住，所以我等一下会把录製时间共编到青春之岛的行事历，感谢我吧你！」
    「谢谢。」邱晏之翘起唇角，「各方面都是。」
    「是在噁心什么？这么能噁心我，怎么不拿去撩魏巍姐啦！」
    「马上去。」邱晏之掛掉电话，回到座位见到正在吸溜乌龙麵、瞇着眼，一副满足神色的魏巍，心里一阵温暖，但见那人抬头笑道：「你回来啦？欢迎回来。」
    她总是能带来一股与自身萧瑟气质全然相悖的温暖美好。他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我朋友说今天不问我就死定了，所以为了避免忘记，我决定现在就先问你。」邱晏之漫不经心道。
    魏巍没多想，下意识地回应，「什么？」
    恰逢她抬头看他，他单刀直入递了个问句给她，低沉又清楚地传进她的耳中，混合着陡然剧烈的心跳狠狠砸在她心上──
    「魏巍，你有男朋友吗？」

 CH4-5 很抱歉，你们只好谈感情了

    她的瞳孔猛然一震、肩膀反射性地跳两下，被麵汤给重重呛住，兵荒马乱之后好不容易恢復正常，脸上潮红却褪不去，不知是羞的还是呛的，过半晌才缓缓抬首答疑，「我要是有的话现在哪可能在这？」
    「也是。」邱晏之点点头，神色泰然自若，「那以前交过吗？」
    魏巍思考一阵，小声嘀咕，「那些可能也很难算上什么感情经验。」
    「什么？」邱晏之疑惑道，等着魏巍展开说下去。
    「倒也不是没交过男朋友，但很不幸的，不是在一起没多久就被分手就是过一阵子就被劈腿了。」魏巍瘪着嘴闔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深深吸一大口气又慢慢吐出，柔顺的披肩直发微微散落。
    邱晏之闻言略微一愣，望向魏巍那张漂亮到让人感觉尖锐的脸，很难想像顶着这样的脸怎会总是遇人不淑。
    好看的人感情路原来也不会比较顺啊？
    「好奇为什么？」她斜睨邱晏之一眼，偏过头，语调轻挑、末尾上扬。
    邱晏之点点头，没有说话。
    「理由惊人相似，可以总结为觉得我不喜欢他们。」她笑得凉薄，语音却让人听出无限悲苦遗憾，「别看我现在的性格，之前的我可完全不是这样。」
    「你肯定要问我，如果不喜欢那为什么要跟他们交往对不对？」魏巍的嘴角划开不怎么好看的弧度，单手撑着脸颊往左上角斜着看，神情镇静，但眼眶有泪。「但我真的爱过他们。」
    魏巍看着几度啟唇欲言又止的邱晏之，格格笑了起来，「你不必顾虑，有什么好奇的就儘管问，干嘛这么生疏？」
    她的语气略带嗔怪，狠狠撞在邱晏之心上，让他顿时心律不整，他抿抿唇，「也不是顾忌什么，就是一时之间不太晓得该说什么。」
    「好吧。」她眨眨眼，两人之间又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那不然说说你？」
    「我？」邱晏之偏头，「你说以前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对啊。」魏巍好奇道，看着邱晏之还算好看的脸，「感觉你也不太像母胎单？」
    「确实不是。」他咬着下唇，「但也单身五年多了，毕竟工程师的生活跟作息也就那样，你懂。」
    「公司就像和尚庙？」她立刻笑出来，魏巍的一眾叔伯不乏工程师，身边能作为参考的男性者眾，自然心领神会。
    「差不多吧。」
    「那跟前任是怎么分手的？」
    「你觉得爱情跟友谊是演变关係吗？」邱晏之没有回答魏巍，反问她一句。
    「不是。」她摇摇头，「我前阵子才刚跟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得出了很让人无奈又精确的共识。」
    「什么？」
    「世界上大概没有纯友谊存在吧。有的只是权衡利弊和递补排序先后而已，并且真正趋近于稳定的友谊条件，或许反而比爱情严苛许多。」
    「怎么说？」邱晏之对于魏巍的结论十分感兴趣。
    「嗯......我们有商量出一个判断标准。」她思考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确定要听吗？虽然听过的朋友几乎都骂了脏话，但都表示无可反驳喔。」
    「听啊。」邱晏之微笑着点点头，用右手撑着脸颊，神情专注地听她说话。
    「你跟一个人是可以谈感还是要谈感情，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就是这个人作为朋友到底能不能长久留在朋友的位置上，有没有一个非常吸引你的点？或是你们性格真的很合？」她开始解说，「反正需要一个能让你们一直保持关係，甚至超越地缘隔阂的闪光点，这样才会也才能一直当朋友吧？」
    「是。」
    「那万一这些条件无法满足，你又还是很想把某个人留下来的时候呢？」
    「啊......」邱晏之挑眉点头，语音起伏一下示意大概理解。
    「很抱歉，你们只好谈感情了，是吧？」她放下筷子摊摊手，「虽然听起来很反常识，但某程度上其实这才是事实吧？」
    「是。」想起学生时代翻过和被翻过的友谊小船，邱晏之也只能头疼地同意道，「我无可反驳。」
    「所以其实有一种感情是这样：『很遗憾的，我们只好谈感情了。』那些可以长久留下来一直联系、根本不需要担心是不是会离去的朋友，其实根本犯不着谈感情啊？」
    「什么叫犯不着谈感情啊？」她的说法逗乐邱晏之，笑得连鼻子都皱了。
    「感情多脆弱啊？」
    他瞇起一双笑眼，「友谊很稳固吗？」
    「可能......也不是太稳固？」
    「我也觉得不稳固，」邱晏之想起姚稚禾多年来催嫂子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此处引据我一个地狱列车长级别朋友拿来酸我的经典名言：『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不然要怎么坠入爱河？』」
    「好痛、太痛了吧？」魏巍一瞬间感觉好像心上中箭似的，配合地摀住胸口。
    「言归正传，我跟前女友分手是因为一个社团的学弟，我受不了他跟我女友关係过密。」
    「他们几乎每次结束社团课都会一起吃消夜，没其他人一起时也常会单独去，虽然会报备，但频率高到超出接受范围还说是纯友谊，我就放弃争辩了。」
    「那倒是，感情好的异性朋友肯定有，但界线是自己掌控的事。」魏巍点点头，话题告一个段落，她惯性滑开手机看讯息，发现一向安静的班级群组意外热闹起来，「群组怎么炸了？」
    「他们好像要约结业后出去玩？」邱晏之简单扫过讯息，发觉下班后许多人一大群、一大群的吃宵夜，甚至还拍照上传。
    「也是，再不约可约不齐了。」魏巍大学毕业将近，不免有些惆悵，「毕竟集体课就剩结业一堂了。」
    「时间好快。」三个月时间流逝就像只用了一眨眼似的，邱晏之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魏巍、看看现在正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三个月就这么过了。」
    「是啊。」她迎上邱晏之闪着光的眼神笑，像是在告诉他，没事，未来还长。
    邱晏之胸口泛起一股衝动想直接和她说明白，但最后还是忍下来，「时间不早了，我送你。」
    「嗯。」魏巍眨眨眼、脸上泛红，转身收拾随身包包。
    走向捷运站的路途不长，银白的月光撒在人行道上，两人并肩而行，偶然一台脚踏车衝过邱晏之的右边，他侧身闪避，自此两人的肩膀便再没分开过。
    邱晏之这一送就送到了魏巍家前面的巷子口，晚风吹起魏巍没束起的长发，她回过头向邱晏之道别，「巷子里就到啦，掰掰。」
    邱晏之点点头，看她站在夜色里，突然就感到一股俗不可耐的寂寞，他笑着抬手整理魏巍鬓边碎发，勾到耳后。
    他温热的大手扫过她微凉的脸颊，一阵骚痒，她瞪大眼，心跳骤然剧烈，像是颱风大雨般喧闹，细密而清晰的重重落在心尖，感官像是集中在脸上似的。
    「晚......算了。」邱晏之若有所思。
    他本来想把魏巍给放回家，结果真松手的瞬间又捨不得。
    他临时起意把她扯进怀里，低下头靠在她的肩上，感觉她受到惊吓震了一下后就将在那不动，心情甚是愉悦，低缓地凑在她耳边道，「抱一下。」
    邱晏之说话时热气全喷到了魏巍耳朵上，磁性的重低音撞进耳里，她背脊猛然酥麻，缩了下脖子，脑袋顿时罢工不运转，胸口越跳越用力、越跳越大，她忍不住向前倾一些想埋住害羞的自己，却没逃过他一寸又一寸向她耳后拱。
    良久，魏巍终于放松一些，这才意识到邱晏之身上传来的气味正包围着自己，她深吸一口气，稍微换角度，邱晏之伸手把她的脸颊贴在自己胸口上。
    一响、一响，跳动速度与她同样失常。
    她一下变得不紧张，笑出声来，邱晏之闷闷地问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魏巍举臂抱紧邱晏之，几秒后拍拍他的背，「这回真的该再见了，你自己看看时间。」
    「再给我十秒。」他依旧死不放手，甚至把人抱得更紧一些。
    过了好几个十秒又十秒，魏巍见邱晏之这么大一个人还跟自己撒娇耍赖，憋着笑意柔声哄他，「晏之，再晚你该没车啦。」
    「我知道。」他又蹭魏巍两下才甘愿放开，「晚安，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她笑着挥手，邱晏之一边走一边回望，直到看不见的地方才转头回到室内，脸上掛着笑。

 CH5-1 潜移默化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录製时间将至，邱晏之练习时间大幅提升，也不晓得是不是存心要把邱晏之给忙死，那阵子公司突然进好几张加急的大单，让邱晏之不得不加许多班。
    终于熬到工作告一个段落，主管离开办公室，他匆匆收拾桌上杂物下楼，边骑车边思考着该怎么打发掉消夜，他绕着堤防骑，河风吹过颊旁。
    邱晏之抬头看月亮，不太圆，想着早点回家，在便利超商随便买微波食品打发。
    他习惯吃饭边回讯息，打开对话框的猛然想起自己似乎从中午开始就都在忙碌，没有回任何讯息，赶紧找魏巍的名字，看到回覆时间后松了一口气，她今天也忙的样子。
    「帮我看看声卡的稿子？」
    「好，你丢过来？」
    魏巍很快回覆，丢了一串网址，他点进去查看，看一圈后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
    「我还在思考怎么排序。」
    「你週六录音？」
    「是啊，怎么了？」
    「练习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帮你听。」
    「好啊，什么时候？」
    「我刚下班，你想睡了就明天吧。」
    「还行，但不确定等会会不会想睡。」
    「不然週五早上？我正好排休，而且你也不用怕大声。」邱晏之想起她小组分组时晚上不敢出声的情况。
    「好啊，谢啦！」
    邱晏之边吃饭边回掉一轮讯息，接着上线跟姚稚禾确认详细的录製事宜和讨论，才进频道姚稚禾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小浣熊你问魏巍姐了吗？」
    「问了，没男朋友。」
    「齁──那你问的时候她什么反应？」姚稚禾察觉邱晏之熟悉的声音因为心上人而比平时多几分暖意，继续八卦起来。
    「她说要是有，生日晚上就不可能跟我在那边吃饭了。」邱晏之轻笑几声，「她还说跟一个人有没有办法当朋友，取决于有没有能作为朋友继续留下来的闪光点，没办法还想继续待在一起的话，那么很遗憾地只能谈恋爱了。」
    讲不清，这种有点非黑即白但又反驳不了的论调，只好同意。
    「她这个......真的不是变相骂你无趣吗？」姚稚禾调侃邱晏之，「毕竟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是走友谊路线啊。」
    「是吗？」邱晏之拧起眉，「我倒是觉得她刚开始纯粹对所有人都很友好。」
    「哪有？你不是说过魏巍姐很受欢迎，但对异性很有距离感吗？」
    「痾......的确。」
    「但你有这么感觉到吗？」
    「还行？」邱晏之犹疑一下，脑袋里闪过几个画面。
    魏巍面对自己虽看似从容大方，但细节处小心翼翼，友谊里多半不会存在这种顾虑。
    姚稚禾说的搞不好有道理？
    他随手给魏巍发讯息问自己是不是个很无聊的人，没想到魏巍还真的回了：「有点？」
    「禾禾，她说有点。」邱晏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艰难。
    「呃......我们回正题。」姚稚禾瞠目结舌，吸口气赶忙转开话题，她本来只是随口说了几句，没想到邱晏之真的会跑去问魏巍，更没想到魏巍会据实以答，「你不是说有问题要确认吗？」
    「喔对，我想问第三节的内容为什么是我的戏？」一说到录音邱晏之的注意力就立刻回笼，「那部分在原文里不是歧与的吗？」
    「我改写的时候是想说因为故事里的青春之岛是蒋仕宏写的，所以虽然那段应该是苏雋屿的经歷跟声音，但广播剧里由蒋仕宏来读，不觉得别有一番味道吗？」
    他思考一阵，不得不佩服姚稚禾的巧思，「确实......真好，最近好像一直在羡慕会写东西的人。」
    「蛤？」姚稚禾满头问号，「怎么突然感叹这个？」
    「喔对，我好像没和你说过魏巍也会写东西。」
    「什么！」姚稚禾双眼放光，声音猛然提高八度，「她写什么！」
    「好像是小时候会写小说，但现在散文居多。」
    「不对啊，小浣熊，你认识我这么久都没觉得羡慕欸？」
    「你喜欢你的纸片人，每天喊他们怎么这么完美，我喜欢她，所以遇见了才开始羡慕会写作的人，有问题吗？」
    邱晏之以前可没这么对答流畅，姚稚禾禁不住感叹，「小浣熊，你真的变了不少耶。」
    「哪里变了？」邱晏之有些纳闷，对自己產生什么改变浑然不觉。
    「你以前真的很难聊，每次跟说话我都会很怀疑你以前怎么交到女友的。」姚稚禾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不过认识魏巍姐之后好多了。」
    「有这么难聊？」邱晏之失笑道，「那你还能天天对着我说这么多？」
    邱晏之即便不翻跟姚稚禾的对话纪录也能想起，姚稚禾的各种网路乡民事蹟。
    她日常更新发厨和公事、每天传一堆ptt或是dcard文章连结各种讚叹或检讨，让他看完足堪证明人类多样性的奇人軼事后，再三嘱咐他引以为戒，又或动不动拿梗图疯狂攻击他。
    最初认识的时候还不明显，从认识第三个月一起考核过一次之后，她开始在不处理苍穹公事时也会日常传一堆东西。
    原来连平时联系频度最高的姚稚禾都觉得自己难聊啊？
    「嗯......大概是因为我发现你虽然话废，但都会看吧。」姚稚禾瞪着桌上的多肉盆栽思考一阵，视线最后停在了天花板上，双手向后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转转脖子，语气中带着波斯猫般的慵懒，「怎么说呢......这也是你的好处啦。」
    「好处？」邱晏之不太理解。
    想起魏巍明明会怕人，但就是能做到八面玲瓏、人际通达，基本见谁都能聊上几句，再对比一下现实生活里就很被动的自己，「我倒是觉得社交这块上我还要好好努力。」
    「你刚刚不是说到闪光点的问题吗？」
    「对啊。」
    「这对我而言大概就是你作为朋友的闪光点吧？」姚稚禾推一把桌子，转起滑轮式的椅子，「像我这种八卦又吵吵闹闹的个性，本来就没多少人受得了。」
    「会吗？」邱晏之皱起眉，「我只是读过讯息然后按表情而已。」
    「但这就是我们友谊的维系点啊！」
    「你一直都会认真看我的废文，也不会嫌烦……这么讲可能有点失礼啦，但你基本上就是个人很好适合炸梗图、适合找你碎碎念，然后你会好好闭嘴的工具人。」
    「这很难吗？」邱晏之选择性忽略姚稚禾的工具人言论疑惑道。
    「至少我觉得有这种属性的人不多。你就跟日本的压缩机一样很稀少，单看这点我就会认定你很适合当我朋友，因为你……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人？」虽然邱晏之在萤幕另一端的看不到，但姚稚禾还是点用一种自我肯定的语气道，「嗯，朋友您真好用。」
    「我以为你会说『我比较在意纸片人』或是『我没有打算跟工具人恋爱』之类的。」
    「事实无需多言。」姚稚禾感慨万千，「不错嘛，反击能力见长。」
    「有可能真的是跟魏巍话说多了。」他点头承认，乍然想起自己一被姚稚禾说就跑去找魏巍求证的行为。
    自己好像也无意识地被潜移默化了不少。
    「被你一说确实，我以前没这么实事求是。」
    「魏巍姐很一板一眼吗？」
    「不算是，虽然有时候会有点较真，但很可爱。」
    两人在笑闹和间聊中完成确认，结束前姚稚禾秉持着头号cp粉的基础素养表示：「感谢小浣熊今日赐粮，改日还请再赐，最好直接给我把人拐回来跟我聊天！」
    邱晏之和刚开始注意魏巍时给了姚稚禾一样的答案，祈祷着接下来发展也会一如当初走到今日那般顺利。
    「我尽可能试试吧。」

 CH5-2 声卡录製

    「你可以的时候告诉我？帮我听声卡。」
    周五早上醒过来以后邱晏之就看见了魏巍的讯息，「我打给你。」
    「早安。」邱晏之的声音略带睡意，打了个呵欠。
    「早安，你听起来有点睏？」
    「昨天加班到很晚，累死。」
    「那你不多休息吗？」
    「没事，你练吧，我听。」邱晏之起身到冰箱前翻出一罐牛奶和一些冰块倒进杯子，然后随便溶了点即溶咖啡进去。
    他关闭麦克风，不想让自己做事的杂音影响到魏巍练习。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斜阳穿过阳台打出一条亮晶晶的直线到门口，照亮邱晏之没开灯的房间，他思考片刻，决定搬张椅子到阳台去坐着喝咖啡。
    「喂？晏之？你在吗？」魏巍发现邱晏之把麦克风给关了，一头雾水。
    「我在，刚刚泡咖啡跟处理杂事。」
    他打开麦克风，坐到阳台上感受着排休的松弛感，空气略显乾燥，正好适合晾乾衣服，晾晒在铁丝上的白衣随风一摆一摆，时不时飞扬起来拂过头顶，让人感觉无端安寧间适。
    「你之前的稿我有看过，你有想过自己一定要展示、绝不会出错的舒适区在哪吗？」
    「广告吧或是电台类型？」魏巍下意识回答出这两个答案，「之前夏哥跟甘世恆都说过我可以走这两个路线。」
    「那先把这两个拉出来练。」
    邱晏之替魏巍修整不少粗疏之处，并陪伴她讨论更多情绪表现可能，这些林林总总的帮助让她真正录音时份外顺利。
    魏巍是那天最后一个录製的人，进录音室前和向善于变声的京兰取经该怎么配特殊角色，获益匪浅，直到录音师喊魏巍之前她都在问问题。
    录製声卡的录音室以褐色调为主，走进录音室会先到开放式的监控室，角落立着一个大花盆，她把包包放在沙发上，拿好配音稿穿过沉重的双层隔音门，眼前是熟悉的直立电容式麦克风和七十五吋大萤幕，室内空间颇大。
    魏巍第一次一个人跟录音师待在录音室里，她感觉有点新奇，但练习妥善并不觉得焦虑紧张，从在走廊开始就跟录音师聊起天。
    「你今天有没有特别想录的类型？」录音师宋清一边替她调整麦克风一边问。
    「有，我准备的稿有十组，里面比较想先录广告跟有声书的旁白。」她望向玻璃窗外坐在对面的宋清，礼貌性对着录音师点头打招呼，「但我想问一下，我们需要录标头吗？讲自己名字跟这条声卡类型的那个。」
    「基本上不用，因为放网站上的时候都会写。」
    「好。」
    「决定好录哪条了吗？」
    「有，想好了。」
    「需要试音吗？」宋清看魏巍胸有成竹本想略过，但还是为免万一问了一下。
    「我不用。」魏巍先前就练习过很多次，甚至是录音下来重复听跟选自己最想要的感觉，早对自己要录製的词烂熟于心。
    「那就开始吧。倒数，三、二、一。」宋清摁下录製，码表在一瞬间起跑，魏巍乾净清冽的声音透过耳机传进宋清耳中。
    「关于生气，我们常有迷思，认为要尽量『发洩怒气，不要压抑』，对我们自己才好。事实上，对着她人发洩怒气常常让事情更糟，有时会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也影响我们的健康。」她语速均匀、情绪饱满而温暖的嗓音让像是说教的内容变得循循善诱，「怒气就像是一团火，炽热让我们產生伤痛。休养自己，让自己更成熟，更懂得疗癒自己的伤口，才不枉我们痛过。」
    「我们听一下，你自己看看有什么问题。」宋清对于魏巍丝毫不紧张的状态略感意外，通常即便是比较有经验的学员，真枪实弹面对麦克风还是容易发挥不稳定，所以虽然魏巍浑身散发一种沉静而稳当的气质，宋清最初还是预设她会有许多要调整的部分，结果没想到她不但丝毫不自乱阵脚，还能咬字清晰、拿捏妥当。
    魏巍凝神倾听，边听边在印好的配音稿上写註记，一播完就开口回答宋清，「我觉得大致上还可以，但后段的节奏好像不太好。」
    「你在读四声的时候会咬特别重，可是通常『更』不太会是一句话的重点，这是重音的问题，但因为还算在无伤大雅的范围，所以你自己决定要不要重录。」
    「再录一次好了。」魏巍頷首示意，「能调整的我都想尽可能调整。」
    「那我们从修养自己接，三、二、一。」
    她试着改变节奏，减轻放在更字上的重音。
    宋清点头称许，「这条可以了，你下一条要录广告吗？」
    「是。」
    「那直接来，三、二、一。」
    「没有地方放了，我们也只能送人啊......」魏巍用本嗓开头，将语音放低放缓以示无奈，又立刻转换为小女孩的声线，可怜巴巴地哀求道，「不要嘛！真的不可以都留下来吗......」
    「有更多空间，就不必说再见！」她又切换到更高昂而饱满的声线，有朝气地读出广告资讯，「即日起到七月三十一日止，满千送百，橱柜家具限量新上市！为所爱留更──『大』！的空间！」
    宋清愣神，对魏巍声线之间切换之嫻熟迅速惊讶不已，即便是有经验的人要一遍过也不容易，更何况还只是个连跟班都没跟过的初生之犊。
    他决定测试魏巍的临场反应能力，「你可以帮我试一下音吗？」
    「好啊。」魏巍点点头，「要再来一遍吗？」
    「不是，我拿手上的东西给你试，虽然不能录成声卡，但你试看看。」宋清找出档案，让魏巍听一遍前辈录好的版本要她复製。
    速度差一截，但声音发挥得相当不错，他忍不住意外道，「你之前有上过其他的课吗？怎么会想要来报这个课？」
    「没有耶？我会报名真的算是偶然，从想到要查配音班的资讯到真正报名面试花了不到半小时吧。」魏巍眨眨眼，笑着回答，「所以基本上我算新手小白啦。」
    「你的声音不错，拿捏度也还可以，至少比起同期的人好很多。」宋清挪动鼻樑上的圆框金丝眼镜，「你刚刚广告那条过了，继续往下。」
    「三、二、一。」
    「你打扮成这样，是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满吗？我说真的，保护自己，关爱他人，真的喜欢这种风格的话......请你就别在半夜出来吓人了吧。」
    「你录戏剧也还可以。」
    「谢谢。」她莞尔一笑。
    「我是觉得没问题，但你还是听一下。」宋清手动了动，摁下播放，「这条有想调整的地方吗？没有就下一条了。」
    「那下一条吧。」魏巍耸肩，把第二张配音稿拿起来，听完宋清的倒数之后啟口，「人的一生中有挫折、有失败、有悲伤、有别离，但是那是每个人都有的，我们不能受了伤就认为自己再也无法站起。」
    「很丢脸怎么了？像个输家又怎样？我们不可能永远像个主角，就算大哭、就算依赖他人、给别人添麻烦又怎么样？」她的语气机动程度随着一个个问题的叠加递进，将自己带入了一个正在骂醒闷葫芦朋友的角色里，越说越气愤，彷彿眼前真的有个受了委屈也不肯跟自己说的朋友那样。
    一连串逼人的问题结束后，她将送气程度转弱，语带笑意地结尾，「我们就是这样才能活在这世界上的啊，即便不捨、即便光想到要别离就会泪流不止，真正道别时还是要笑一个吧？」
    录製进行得很顺利，中间夹杂着宋清和魏巍对配音產业的间聊，期间宋清一再刷新对魏巍的能力认知，本以为声音非常「漂亮」的魏巍擅长有声书或是广告，那对情绪的掌控应该会相对偏弱，但实际上魏巍不管是说起冷嘲热讽还是温情激昂的台词都很顺畅，几乎整场一条过，与旧人相比虽然还有一大截要努力，但以新人来说魏巍表现的非常出色。
    宋清十分爱才，录製结束后多跟魏巍聊了一阵子，并主动留下魏巍的联系方式，直到临走前还在对她耳提面命：「保持联络。」
    继替魏巍指清进路的夏天民之后，魏巍很幸运地在声卡录製这天遇见她在配音圈的第二个贵人──录音师宋清。

 CH5-3 地球是圆的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录製那天早上台北天气阴，入夏闷热黏腻，让雨下不来的窒息更讨人厌，邱晏之下火车之后转捷运来到录音室，见到已经在等候的姚稚禾跟梁驍。
    姚稚禾生着一张典型甜妹脸，身高却是平均值的一六二左右，她性格活泼且早与邱晏之相熟时久，难得有机会见到，大老远就对着邱晏之挥手，一双灵动的圆眼眨呀眨，脸上笑容灿烂、元气满满，让原先沉闷的气氛活络许多。
    「禾禾！驍哥好。」邱晏之放下包包跟两人打招呼，见到的时候姚稚禾正在吃蛋饼当早餐，点点头做回应，初次见面的梁驍也还算友善，「跟小浣熊好像是第一次见？」
    梁驍现年二十七岁，声音爽朗乾净，以男性来说声音偏薄一些，身材壮实却长了张斯文白净的淡顏脸，与身材纤瘦却生着张浓顏的邱晏之正巧相反。
    「是，之前都没有机会跟驍哥合作，这次终于遇上了。」邱晏之走上前跟梁驍握手，「今明两天还请驍哥多多指教。」
    「喏！稿子。」姚稚禾一边喝豆浆一边指桌上的文件夹，「我们是早上十点录音，所以你们还有时间可以熟悉一下。」
    梁驍和邱晏之都是话少的性格，听姚稚禾没空帮助两人热场，互换一个眼神直接开始对稿，邱晏之在稿上写笔记圈重音，同时观察着梁驍这位早他很多进入苍穹的前辈，直到十点到来三人才都进到录音室。
    「你不进来吗？」梁驍见姚稚禾坐在录音师旁边，随口问了一句。
    「我的部分后天录，今明两天主要是让你跟小浣熊录完，我今天是声导禾禾！」姚稚禾俏皮一笑，耸肩的时候牛仔吊带裙有些松动，特意调整一下拉回肩上。
    「哦好，辛苦禾禾啦，下班后午餐哥请客。」梁驍点点头，挠了挠姚稚禾的头发一团搓乱后又拨整齐，而作为年纪最小的苍穹团宠，姚稚禾早已习惯哥哥姊姊略沉重的爱和区别待遇，而且可以拗到一顿饭也算收到好处，于是没多做反应。
    「小浣熊也一起吃午餐吗？」姚稚禾跟梁驍还算熟识，她喜欢热闹，邱晏之好久才见到一次平时很难约，从麦克风问已经坐在录音室里调整耳机的邱晏之。
    「可以啊，我这次不赶时间。」
    对话间梁驍也已经坐到录音室里，两人并肩而坐，长的都还算清秀乾净，姚稚禾心里忍不住感叹：虽然纸片人才是完美的，但果然还是帅哥大法好。
    满级嗑学家的脑袋一时之间冒出了嗑拉郎的想法，脑补几个场景之后满意地点点头，把这两人凑成cp虽然看似邪门，但胜在她编辑重组画面能力强又艺高人胆大，脑中画面之和谐让姚稚禾直呼：结婚！
    邱晏之刚开始录製时还有点紧张，静下心调整几次后也顺利进入状态。
    「那时苏雋屿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是平地摔了个扑街，转头对视的时候能感觉他很尷尬，而我也对他早有耳闻，当时苏雋屿『狐狸学弟』的外号叫得极其响亮，摔倒后他迅速爬了起来，发现我在看还做了个鬼脸。」邱晏之顺着感觉读下去，读到狐狸时想起魏巍也是生着一副艷媚的狐狸相，嘴角随着语气停顿悄悄翘起，语气中柔情顿生，「当时我就想，嗯，名符其实，苏雋屿确实像隻狐狸，一隻让人想要多餵几两肉的撒娇小狐狸。」
    虽然是不熟的后辈，但梁驍自带邻家大哥特质，他侧着脸看发挥良好的邱晏之，甚感欣慰。
    「大概是因为我学生时期暗恋的人总是在懟我，我捨不得懟他，就只好在作品里偷偷懟回去，才会所有作品都在和喜欢的人互懟吧。于我而言这样相爱相杀就是最美好的相处方式，是以这般念念不忘。」邱晏之觉得自己太理解蒋仕宏了。
    虽然他没有捨不得懟她，但相爱相杀或是逗着玩着实美好。
    「毕业后不需兼顾学业，工作稍微有了点喘息空间，业馀时间我经常看小说，或是更准确地来说──看蒋仕宏写的小说。」
    「在拍摄叫停、各点移动或是早上起来特别想睡，可必须要清醒一下的时候，都会去看草将故事更新了没。」梁驍在苍穹虽不算元老级人物，但他这次声演的苏雋屿性格温和，以性格而言几乎是本色出演，于是发挥也还算稳定。
    「刚开始我只是习惯晚上睡前看蒋仕宏写的东西，但后来发现经常会笑到受不了，压根无法入睡，于是改成拿来当清醒用的段子，这个习惯一维持就是好多年，从校园到出社会、从少年到青年一直没变过。」
    「驍哥你刚刚经常会笑到受不了那句帮我再来一次，要带着更多一点的笑意，最好是可以直接笑出来。」姚稚禾出声调整梁驍偏淡的詮释。
    「好，我试试。」
    录製进行得还算顺利，偶尔姚稚禾会出声提醒或是提点情绪部分，包含录音师在内的四人就这样录了听、听了录、录了调整后再录。
    「岐与你在吗？我买了两张去江苏的地铁票，陪我一起去走走嘛。」少年蒋仕宏的声音有点难做出很明确区别，调整几次之后姚稚禾决定录几个版本慢慢选。
    「蒋仕宏你早死去哪了现在才接我电话？」梁驍偷覷邱晏之神情专注的侧脸，用一种女朋友抱怨男友的语气抱怨道。
    「对不起，我刚醒。」邱晏之驀地想起自己因为工作繁忙而慢回讯息时好像魏巍也这样抱怨过，忍不住肩膀一抖，无声笑着叹气。
    没意外的话一会离开录音室后他和魏巍就要重复类似对话，但邱晏之却并不觉疲倦，反倒是心口爬上一阵酥麻细密的甜，接着梁驍的台词温声道，「阿雋你冷静点，等我一下，去拿个笔记本。」
    邱晏之经常觉得泡录音室里的时间感很神奇，就像是坐时光机跳越时空一样，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专注的心流状态让感及官格外集中，一下子两小时就溜掉。
    进度还算超前，姚稚禾满意收班，三人讨论着该去哪吃饭下楼。
    「下雨了。」她右肩低垂，手肘内侧沟着双肩包的背袋，左手往薄荷绿的包包里翻翻找找，「完蛋，我今天换包包出门，好像雨伞没带......」
    姚稚禾翻完包包后双眼无神放空几秒，有种灵魂要从嘴里飞出来的感觉，一脸天要塌了，「台北人之耻欸！」
    「没关係，我也没带。」梁驍耸耸肩，「小浣熊呢？」
    「台中太阳很大。」他苦笑着回话，「要不然顺着地下街走？」
    「也只能这样了。」梁驍虽然有车，但还是选择捨命陪君子，于是苍穹的三名成员就这么在地下街晃，协商后进到一间咖啡厅聊天打发时间。
    正当邱晏之想要确认梁驍和姚稚禾所选店家之际，他一抬首，见到了一个穿着一身碎花洋装的美人坐在不远处，双目圆睁、略带错愕地回望。
    天公伯，地球有这么小吗？邱晏之很无奈。

 CH5-4 禾禾，我没跟她说过苍穹的事

    进咖啡厅之后邱晏之没有躲着魏巍，放好包包朝两位同行的伙伴扔下一句话，说看见了熟人要去打招呼就跑掉，留下梁驍和姚稚禾两个人在那边大眼瞪小眼。
    魏巍一个人出来泡咖啡厅写期末报告，委实没想到没约好的情况下会在台北街头遇见邱晏之，但见他与朋友同行便也没有打扰。
    「魏巍。」他从她身后拍她肩膀，看着她回眸之须臾脸上笑容盛开似桃花。
    「你不是跟朋友来的吗？」
    「嗯。」邱晏之轻轻頷首，回身看一眼朝着自己投来困惑目光的姚稚禾跟梁驍。
    他不太想让魏巍知道自己有在录广播剧的事，但又不想浪费难得巧遇，想跟她多待一阵，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问魏巍：「你要不要过来一起？」
    「我就不了吧，怕尷尬。」多数时候魏巍遇到不熟的人还是偏社恐多一些，虽然她手上的报告进度已经完成差不多，还是拒绝掉邱晏之的邀约，她弯起小手臂反手点了点邱晏之放在她左肩上的手，「你跟朋友好好聊。」
    「那我解散后过来找你，不会太久。」邱晏之目光沉着，几秒后才抽开手。
    「回见。」魏巍摆摆手，报以一笑。
    「小浣熊......那谁！」邱晏之一回到座位就看见姚稚禾双眼放光，「帅气型的欸，看起来好高冷。」
    「你朋友也太漂亮了吧？」梁驍多看了魏巍几眼，她正冷着脸处理事情，时不时端起咖啡抿一小口，忍不住感叹，「讲真，她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邱晏之心里一紧，没多回什么，不动声色绕开话题，抽出皮夹问梁驍，「你们都点完了？」
    「对，就差你一个。」梁驍指向托盘上的发票示意，「我跟禾禾都点好了。」
    邱晏之跟姚稚禾难得见面，低头又抬头，犹豫一阵，「欸，我等等会比较早走喔。」
    「要去找刚刚那个朋友吗？」梁驍点头表示理解。
    魏巍明眸善睞，明艳的脸出落得精緻，不只长发乌黑、目如点漆，五官布局也周正端庄，高挺的鼻樑和眉弓为看似温和的五官配置增添了一股清冷之气，自己要是有这个级别的朋友肯定是看到就要黏上去，追不到也起码赏心悦目，「欸......你朋友好有气质，没男朋友的话介绍一下！」
    「你这样单独跟魏巍姐之外的美女私会真的对吗？」姚稚禾斜睨邱晏之一眼，发出死亡质疑，「准男友的自我修养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邱晏之揉揉眉心。
    说到底姚稚禾之外他根本没几个女性朋友，更别提路上遇见会打招呼甚至聚会，他这种周遭没几个女生的情况，姚稚禾可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那就是你魏巍姐。」
    「魏巍姐这么漂亮的吗？大美女欸。」姚稚禾倒抽一口凉气，默默转头又看魏巍好几眼确认视觉正常，然后推邱晏之一把，嘴上亏道，「小浣熊你艷福不浅嘛！魏巍姐这么漂亮还死不发照片，又不是拿不出手，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是因为太漂亮才不发。」邱晏之视线扫过姚稚禾，「你不知道她长相就这样了，要是知道不得天天跟我吵着要见她？我周遭就是和尚庙，生不出她这样的美女让你见。」
    「好吧，放过你，这个理由我给过。」姚稚禾一转眼珠子，随即又转头对梁驍说话，「驍哥，那是魏巍姐的话你就别想了，人家是小浣熊的曖昧对象，我在努力帮小浣熊把她套来当嫂子。」
    「平时很低调，看不出来小浣熊很行嘛......」梁驍扫上下打量邱晏之，竖起拇指，「惦惦呷三碗公欸。」
    「也没有，」饶是邱晏之见惯这群戏精的日常，实际上看到两人态度转变如此戏剧化也忍不住失笑，「我去点东西，她有点怕人，你们不要去吵她。」
    可惜邱晏之忘了，叮嚀要是会有效那姚稚禾肯定是被夺舍，但假设不成立，所以姚稚禾这个人见人爱的哥哥姊姊收割机就趁着邱晏之离座时偷溜去搭訕魏巍了。
    梁驍知道她的性格拦也没用，况且总需要有个人在位置上看包包，拦都没拦就把姚稚禾放走，于是当邱晏之回坐时发现姚稚禾不在位置，问梁驍她去哪，就很自然而然地得到这样的回答：「她说要去跟准嫂子混熟。」
    邱晏之哭笑不得，但见二女一个御姐、一个甜妹相谈甚欢的画面也就原谅了姚稚禾，对他眼睛很好。
    当他走到魏巍身后站着时，姚稚禾已经本着人民记者刨根究底的精神跟魏巍聊起来，魏巍抬头见邱晏之也跑过来，笑盈盈地，「你也过来了？」
    「来抓离家出走的小孩子回去。」他看到姚稚禾手机画面停在魏巍的社交帐号，显然已经跟魏巍交换联系方式在翻她动态的姚稚禾，无奈叹息，「你这个进度也太快了吧？联络方式都要到了。」
    「当然是沾了你的光啦，」姚稚禾笑着吐舌，并对花很久才跟魏巍加上联系方式的邱晏之挤眉弄眼，「但另一部分就是妹子的特权，讚啦！我就性别正确。」
    「没给你造成困扰吧？」他脸上有歉意，「禾禾人比较活泼。」
    「没事，稚禾挺可爱的。」她微笑着打消邱晏之的顾虑，「而且意外好熟，早知道刚刚答应你过去一起坐就好了。」
    「现在过来也还来的及啦！」姚稚禾光明正大对着魏巍疯狂使眼色。
    邱晏之没有理会姚稚禾，发现魏巍笔电的画面上还开着期末报告的档案，「你不是还有报告要写吗？」
    「姐姐就过来嘛！」姚稚禾扯魏巍的袖子撒娇，「写这么久放松一下！我写稿脑袋死机也都会休息。」
    魏巍实在拗不过姚稚禾，终是闔上电脑妥协。
    没办法，她就是对甜妹毫无抵抗力，「其实也写差不多了，我收一下东西，等等过去。」
    「耶──」姚稚禾耍赖成功，心情非常好，转头以唇形损邱晏之：「你好没用，还得要我帮你拐嫂子，算你欠我一顿饭啊！好好表现。」
    「就你古灵精怪。」邱晏之偷捏姚稚禾的后背一把。
    「欸你很过分欸！我对你这么好竟然还捏我！哪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姚稚禾顽强抗议，一点也不惯着邱晏之，直接把事情翻上檯面，画面甚是滑稽有趣，惹得魏巍发笑，「算了，能搏得佳人一笑就原谅你了，垃圾小浣熊！」
    「小浣熊？」魏巍这才意识到，姚稚禾不喊邱晏之本名，转头朝邱晏之，「晏之？」
    邱晏之心脏狠狠一跳。
    糟糕，这个话题走向真心不妙......
    「因为他的cv叫可可小浣熊，但太长了所以我们平常都会简称。」姚稚禾没有反应过来，但难得看到邱晏之窘迫的模样，便贴心地代替邱晏之帮魏巍答疑解惑。
    邱晏之一脸视死如归。
    魏巍心里已有答案，正暗自好笑，没打算放过邱晏之，继续逼下去，「怎么会叫他cv？」
    邱晏之看似表情没过度波澜，实则在心里疯狂咆啸。
    我就知道会这样，完、蛋、了啊啊啊──
    「啊？因为我们是配音工作室认识的啊？」姚稚禾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回答魏巍的问题。
    邱晏之尷尬地啟口，唇瓣轻微颤抖着，「禾禾，我没跟她说过苍穹的事。」
    「蛤？」这下换姚稚禾愣在原地，只道两人也是在配音班认识肯定聊到过，全然没考虑到邱晏之有可能没跟魏巍说过这个可能性。
    但仔细想想也对，早在他们两个熟悉之前，就已经几乎敲定要让他录蒋仕宏，邱晏之哪可能让喜欢的女生知道他要录bl广播剧？那真的是世纪社死了吧。
    姚稚禾突然觉得大事宇宙无敌、超级爆炸、icu等级的不妙。
    她刚刚兴奋到掏出手机，就把苍穹的频道画面找出来给魏巍看了耶……
    「小浣熊对不起──」她抱头惨叫，「我不是故意的！」
    「不能告诉我吗？干嘛这么不好意思？你们工作室的广播剧不是做得很不错吗？我朋友很喜欢你们。」魏巍不动声色继续装下去，继续给脑袋已经过度负载的两人空投震撼弹：「虽然不知道会是谁录，但我以前写的小说还让朋友拿去给你们投稿过耶！」
    她话声刚落，邱晏之跟姚稚禾对视，电光石火之间显然都想到同一回事。
    关键词是「投稿」。
    苍穹自成立以来几乎没有人这么做，此前也没有採纳过投稿的脚本，所以过去搞件几乎都是由编辑部所写，《睡不着的青春之岛》是苍穹第一次採用外稿。
    两个人都面有菜色，像是机器人似地僵硬，一起慢慢转过头望向魏巍，最后还是由姚稚禾小心翼翼开口：「你说有投稿到苍穹，那......有过稿吗？」
    她眨眨眼，知性的嗓音此时对邱晏之来说彷彿来自地狱的死亡判官降世，「当然有啊？」
    「痾……嗯，如果她投稿还过稿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姚稚禾嚥嚥口水，艰难而同情地将目光投向邱晏之。
    「小浣熊，她是巧笑。」
    邱晏之心如死灰。
    有地洞吗？或是机票也可以，他想去一趟波兰。
    「姐姐，很郑重向你宣布重磅消息。」姚稚禾眼看快被社死击溃的邱晏之，决定要为新认识的漂亮姐姐坑自家兄弟一把，「你朋友投稿是我收的，这次的召集人跟总监制也都是我。」
    「我们会在这里就是因为刚刚出录音室就下大雨，今天是第一天是主要录製，所以雋屿跟仕宏的cv都在。」
    「那边坐着往这边看的是驍哥，他是录苏雋屿。」她伸手指向后方，那人坐在四人桌正低头滑手机，正是梁驍，「然后......」
    抱歉了，小浣熊。
    她抿着唇在心里默默跟邱晏之道歉，接着毫无悔意继续落井下石，「你家蒋仕宏，是这位录的。」她指着站在一边，害羞到头晕脑胀的邱晏之。
    「啊？」魏巍闻言，看了一眼用左手盖住脸的邱晏之，清脆地笑出声，冰山女神眉眼微动就让气氛染了一片春意。
    她戳戳邱晏之挡在脸前面的手，语调轻快，「晏之，原来仕宏草落你家啊？那就拜託你啦，我们男神......要录的帅一点啊！」
    一语双关，用魔法打败魔法。
    挟怨报復逗回去可怪不得她，毕竟招数全是你教的喔，魏巍在心里窃笑。
    「好。」邱晏之心脏震动剧烈难耐。声若蚊吟，手仍旧没有拿下来的意思，但魏巍和姚稚禾旁观者清──脸盖住也没用，他耳根红得像要滴血。

 CH5-5 忌妒使人面目全非

    最后魏巍跟到四人桌，连带认识声演苏雋屿的梁驍，几人聊起苍穹的内部运营。
    苍穹最初起家是由江承恩发起，接着拉到姚稚禾和其他几位主要的核心人物草创，又后来有更多喜欢配音的同好加入，逐渐壮大，一开始只是简单的配音同好会，慢慢招人加入发展为有较完善制度的声音工作室。
    「那你们这样怎么会有经费租录音室？」魏巍听完姚稚禾的叙述之后困惑地发问。
    「最开始没有，这也是我第一次进录音室。」梁驍摇摇头，「之前早期都是用自己的手机录之后再给剪辑人员剪接，是前阵子有人提议要直播线上公演才第一次有收入进帐。」
    邱晏之也开口补充，「这次有经费是因为之前有一部短剧小有宣传热度，那部已经进录音室做成podcast节目了。」
    「之后的情况我跟女神有私下聊过，应该会慢慢转成会员制或是部分作品选择性付费的模式，女神比较希望可以有一点营收来运转工作室，才能让成员不再只是纯粹为爱发电。」
    「哇，看来会发展出有一定规模的工作室了。」魏巍眨眨眼，「我倒是觉得你们还可以接案子，如果定价不要太高，应该会有作者愿意授权甚至是花一点小钱请你们把作品有声化，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你们可以把自己跟作者原有的流量接通，一举两得。」
    「的确。」姚稚禾点点头，她本来就待在创作圈，对魏巍说的话深有所感，另外延伸关于创作环境的话题，「我还蛮羡慕日本的创作环境，虽然竞争压力大，但是流量好的漫画或是小说作品会有机会动画化，人气到一定程度还有广播剧或是舞台剧。」
    说着说着姚稚禾神色间尽是莫可奈何的惋惜，「台湾就是创作的大环境不好，虽然是有平台很努力啦，但也真的多年还很难突破困境。」
    「深有所感。」魏巍伸手跟姚稚禾击掌，「我也是国高中的时候常常写故事，后来越来越忙，而且流量跟付费率都偏低就没写，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情况竟然不但没起色还越来越糟。」
    「就是死亡闭环啊。」梁驍也觉唏嘘，端起冰拿铁喝一口，「另外当然也是台湾人口太少，所以会比较难做起来也是情理之内。」
    「我觉得製作好一点的话还是会有人愿意付费啦，台湾的文创园区还不少。」姚稚禾经常跑文创园区，虽然知道台湾艺文创作的困境，但也心怀希望，「希望这次青春之岛可以顺利帮苍穹累积一点点经费跟知名度，这样之后接案子的时候起码有个样本。」
    「但愿我的老文本可以成为你们起飞的一点助力吧。」几人聊了许久，魏巍慢慢对梁驍的声线有更明确认知，回头忆起姚稚禾接洽时曾经说过要改写，「稚禾你之前说过要改写，但我的文本要改成广播剧剧本应该不好改吧？」
    「嗯，不太好改，因为你的叙述很多。」姚稚禾点点头，「但是也还好，你写东西的优点是架构不会乱，而且分章跟起承转合都很明确，所以要大概抓内容分段再去删减内容，或是把叙述转成对话又没有想像中复杂。」
    「我有个不请之情。」
    「什么？」
    「我可以看看改过的脚本吗？」
    「当然，欢迎欢迎！」姚稚禾打开手机把文档传给魏巍，一想到是给原作者看，心里七上八下，难言忐忑。
    「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偷跑听他们两个现场读稿而已。」魏巍见姚稚禾紧张的样子，眉眼弯弯。
    「所以该紧张的其实是我跟小浣熊吗？」梁驍装作不安随口调笑，语尾刻意走音的呈现漫画感十足。
    「原作者抽查耶，你们两个都皮绷紧一点啊！我今天早上录音才盯过，要是不理想等等我们就打女双！」姚稚禾板起脸孔佯作严厉，实则是帮着邱晏之调戏魏巍，转头看邱晏之。
    「我不是要抽查啦！」魏巍慌张地否认。
    邱晏之看挤眉弄眼的姚稚禾一眼，只是简单问一句「你要听什么？」就成功中断前面的话题。
    等待回答的空档里，他默默从包包里把早上的配音稿拿出来。
    「小浣熊很宠嘛。」姚稚禾咂咂嘴，曖昧一笑。
    吃瓜大会！
    「那不然我听你们明天要录的好了？」
    「不确定，重开一遍，一定是我打开咖啡厅场景的方式不对。」梁驍工作多年，社畜魂霎时遭到某种唤醒机制啟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揉揉眼睛，「不确定，再看一遍，一定是我打开休假下午茶时间的方式不对！」
    总觉得產生了吃个下午茶遇到公司董事长的幻觉......
    「什么啦。」魏巍失笑，眼神在姚稚禾改过的配音稿上来回扫视，很快找到心里想的段落，指着第七段被改为苏雋屿内心独白，「那我想听这边。」
    「好耶，驍哥的part！」
    「后来我把睡不着的青春之岛设定成了特别关注。」
    「我很喜欢看蒋仕宏笔下的自己，偶尔甚至觉得他笔下的歧与或许才是真正的我。」梁驍脸上浮现满足之色，「我曾以为这篇故事会随着生活永远继续下去，但没有，beatingnotes解散前后我的行程特别忙碌，好一阵子没看小说，索性想着养肥等间下来再看个够，但等我真正有时间坐下来看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那书在好些日子前beatingnotes解散那天晚上就已完结......」
    后段故事苏雋屿的内容明显偏多，邱晏之一直没太多台词，梁驍顺着故事讲下去，偶尔遇到才会出现姚稚禾跟邱晏之的词，邱晏之设定给蒋仕宏的声线比他平时的声线更薄、更透、更有磁性一些。
    「『就是这个意思。』我深深望进了他的眼底，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让他听清，就当成趁他想睡时任性而为，『你要是想看，我现在可以立刻发，但你知道要我发后记跟番外代表什么吗？』」
    「『大概？』我开口回答，在心里默默缴械投降。」
    「发好了，去吧！阿雋。」语气温柔宠溺之馀，邱晏之轻声一笑，将蒋仕宏那种猫捉耗子只逗不吃的恶趣味发挥到淋漓尽致。
    「喔呜──」魏巍挑起眉，连细胞都展开似的满足，「现场版就是快乐！有种亲儿子活起来的感觉，还可以听你们说我好像见过你跟做鬼脸的学弟吗？我超喜欢那段。」
    梁驍跟邱晏之拉高声线，让声音里的少年气更明显一些，满足魏巍的愿望，她听完后魏巍却低下头不晓得在思考些什么。
    「怎么了？」姚稚禾怕魏巍是对这段落不满意还想调整，赶忙开口询问。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们也不一定要接完整的剧本吧？」魏巍抬眸望向姚稚禾，「反正既然租录音室是按时间算的话，那只要排满需要录製的就行啦？」
    「不录完整？」梁驍有点没明白魏巍的意思。
    「虽然比起全文有声化，肯定会价格稍微低一点，但接小型委託帮小作者录经典片段或是声卡应该也可以吧？让他们有点精神粮食。」魏巍想起国高中时原创圈坑友发厨的情况，觉得是很不错的商机。
    姚稚禾精神一振，「我觉得包括但不限于小说欸，这个也可以跟绘圈或是原创角c圈结合！很多人都会画自己的人设，再不然就是同人或二创作品的配音也能刷不少流量。」
    「或是多去找作者合作看看。如果有机会製作更多广播剧限定番外小品，我觉得对知名度也会很有帮助。」魏巍点点头，凝思片刻还是决定要给原创作者谋一点福利。
    毕竟只有上游的创作环境变好才会出更多好脚本、吸引更多粉丝人群，创作才有机会百花齐放，而不是像艺文產业现状一样，被侷限在卖文青或乡土情怀的窄圈，「虽然最开始要跟比较大手的作家合作可能得要无偿，甚至是贴钱请人家授权就是了。」
    「我觉得这些应该要先跟老大商量过之后内部开会欸。」姚稚禾虽然聊着聊着有些激动澎派，但回归现实还是觉得说归说，实际上能否转型还要看成员们究竟愿意多挪出多少时间给苍穹，「看有多少人愿意接受苍穹正式转型成商业工作室、看看大家愿意花多少时间来经营才能够决定，拋开驍哥跟小浣熊先不谈，其他很多人工作超忙，苍穹潜水人员应该少说有一半喔......」
    真正运营起来苍穹就不是过去兴趣社团的性质，而是一个营利团体、甚至是一间公司，势必会需要更完善的制度来约束旗下人员，而现状这些只是把配音当成兴趣的人会不会愿意把本来没有压力的伙伴变成合伙人、把一起玩社团的伙伴变成互相竞争的职场同事还真不好说。
    多一份收入当然很好，但比起早先更多的配合压力跟规定框架，姚稚禾没把握那些本业就相当忙碌的人是否愿意接受。
    「这我倒不觉得是很严重的问题，想做的人就偶尔上来做，当成接专案试音就好，赚到钱分成先讨论好，一部分当成苍穹的资金、一部分给实际上执行专案的工作人员，没空也不勉强，反正最后分钱也轮不到潜水的。」梁驍耸耸肩，没有想太多。
    「才没这么简单，你以为现在平时的行政是谁在做啊？我啊！是我！」姚稚禾狠狠拉住梁驍的耳朵表示不满，「如果变成商业工作室的话还会有啟动资金跟财管的问题，到时候一定又会落到我头上！」
    「我明年要出社会了，暑假也有实习，不可能一直无限上纲忙苍穹的事耶！要是没有人帮我一起做行政，我一个人没办法运营啦！」
    姚稚禾大学主修媒体专业辅修企管系，苍穹之所以能够一直运营至今，除了有江承恩这个性格阳光积极，还喜欢办各种活动的创始人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姚稚禾从中分担杂物和协调工作不计其数。
    「所以还是乖乖跟现有的成员协调过吧。」魏巍嫣然一笑，「不过如果苍穹之后需要帮助，或想找约聘的脚本写手，我倒是很愿意效劳喔。」
    「呜呜呜果然还是漂亮姊姊可靠啦！垃圾驍哥。」姚稚禾扑在魏巍身上瞪梁驍，收穫邱晏之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承诺：「真的不行我会帮你，所以你起来。」邱晏之用力试图把黏在魏巍身上的无尾熊宝宝拉开。
    「小浣熊，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根本活阎王？」姚稚禾打了个寒颤，终于从魏巍身上下来。
    「忌妒使人面目全非。」梁驍在旁边用超机车的语气补刀。
    「啊？晏之什么表情？」魏巍的反应总是慢半拍。
    邱晏之笑着按住梁驍的肩膀，用一种再乱说话小心我毙掉你的眼神制裁姚稚禾，然后转头对魏巍说没事。
    「啥都没有。」姚稚禾别开眼，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吹了阵口哨。

 CH6-1 怎么会是我坏心眼呢？

    三个月的课很快结束，魏巍大四下学期打工和学业都不多，算清间，只当是给生活增色，结业式很平常，她本想像应该会听到很多关于工作的分享，结果最后只是普通的发发证书然后合照而已。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事情要属班上多数人都真的以进圈为目标这件事。
    最初魏巍只是报个有趣，想说去录音室玩玩、如果未来有点外快更好而已，没想过真的要成为职业配音员，但经过三个月的课程，看见身边的同学都在梦想而努力，有些人付出的金钱和时间甚至可谓破釜沉舟，才意识到原来多数人跟自己有这么大差异。
    台湾配音环境不健全，且多年来困境始终无法突破自然有其原因，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首先是三个月里她充分感受到了配音的困难，配音远远不只是配音，而是「声演」。
    她有感于成为专业配音员甚至是配音匠之困难、需要花的时间和努力确实非常人所能接受。
    再来即便肯付出、并具备高抗压性，跟班时期也会劝退一大批人，毕竟跟班只有看带（註：术语，指看影像原片并编写成配音稿的工作）可以支薪外，其他时间等同于做学徒，是无给职，再加上有机会跟班的时间不稳定，很难另外兼职，高概率会长达数年没有收入，这就更不是常人可以负担的了。
    更何况红不红靠命，命数这事又没人能说准，跟班很久还是没有熬出头的人也大有人在。
    就这样无限制的消耗下去，即使熬过了那段暗无天光的日子，成为配音员以后逐渐有案子找上门也不代表必然致富，绝大多数收入依旧不尽如人意，台湾的配音员薪水与国外相比本身就不高，褪去时代红利，如今能够做到头部的人凤毛麟角。
    台湾配音圈存在垄断问题，现有配音员几乎都已从业多年，兼之新生代不好培养，客户自然会优先选择技术嫻熟且能担纲复数角色的配音员，配音员工作格外吃重，这也就罢，薪水不比国外还特别靠人脉，不仅需要配音的才能、实力更吃重交际能力。
    三选一已经够难，更何况又得至少具备二者，导致台湾配音圈现状形成一个狭小窄圈，其中错综复杂的派系割据问题尤为严重，最初进圈的方式和引荐人就会很大程度影响发展，牵涉许多利益，造就老配音员垄断大部分市场的情况，进圈的机会本来就不够，还要能游走于各派系或是最初就选对途径更困难，能够发展起来的人少之又少。
    最后是知名度和客户的问题，许多外国客户听不懂中文，就会无限要求配音员必须要用更夸大的方式演绎，或是提出一些诸如：「我想要更银色一点的声音！不对，你现在这个是绿色，我要银色！」的抽象要求，工作就变得更复杂，还会因为要满足客户要求而被网友骂。
    在此基础上，与邻近的日本相比，日本声优本身就有很多人关注，而台湾配音员真的只是纯粹幕后工作，声演的艺术未能得到政府重视，近年ai发展蓬勃又让配音行业本就不健康的环境雪上加霜，成了客户难搞、环境前景堪忧还没办法蓄积知名度的恶劣情况。
    魏巍是思维非常实际的性格，即便喜欢配音，她也不可能放弃已经确定毕业后就转正职的本业孤注一掷去跟班，所以没有特别去问上课的老师能不能收自己当跟班，但没想到宋清对她超乎想像的中意。
    她在声卡录製结束之后就一直零星有在跟宋清联络，魏巍甚至觉得跟宋清聊天比结业式上听的官腔致词有用多了，夏天民说过她可以走广告路线，宋清在录声卡那天也另外让魏巍试录了一小段，于是经过一番思考，她向宋清讨教时决定由广告领域切入。
    「宋哥不好意思打扰了，有点问题想问。广告配音一般来说第一个案也是跟戏剧或是动画之类的一样，是跟班慢慢看有没有机会的吗？」
    「不是，广告跟戏班不太一样，说广告门槛高于戏班倒也难说，因为不用跟班。戏班公认基本上跟般一段时间、好好练习都还算有机会，但说广告低于戏班也没有，因为基本上全看企业喜好。」
    「那一般是怎么接呢？」
    「接的时候demo准备好就可以，说穿了还是靠人脉，得要有录音师或是製片导演帮忙推，久了企业认识你，也就会比较稳定有案子，但广告配音员职业寿命也明显比戏班短，确实某个时期可能会很多人找，可是过了一两年就止步于此，慢慢查无此人的也很多。」
    「问个现实的问题，录音录师久了是不是大概看就会知道谁有机会进圈，但会死很快，或是能够有机会稍微活久一点？」
    「看交际更多吧，当然有些人是老天赏饭吃，但勤能补拙也可以，配音确实是能练出来的。」
    「勤能补拙啊......说到这个就想到跟班，感觉就是花了时间也不见得有用，不成功就会变成纯粹浪费时间。」
    她在报名培训班前就上网找过文章，知道台湾的配音圈是师徒制，并且还不是跟了班就一定能够成为配音员，光是看带就耗费了五六年光阴，全然没有机会上麦的人也大有人在。
    「的确，所以最好设一个停损点，我个人是觉得一年，最多两年如果都没有熬出头的跡象，大概就是真的没吃这行饭的命了。」
    这不是你这种老天赏饭吃的人需要担心的问题。宋清在心中腹诽。
    「原来是这样，但跟班好像也很难找耶......」魏巍脑中跑过万千思绪，几分鐘后才回过神来，看见萤幕上亮晃晃的一行字：
    「你是有意愿要跟班吗？想跟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看看。」
    宋清觉得魏巍明显是天赋型，只欠引荐，乐得做顺水人情，自己未来还多一位好配音员供合作。
    「有机会的话当然好，但我有正职工作。」
    「我这里认识几个工作不算多但是需要助理的配音员，有的是刚成气候，也有的是有其他主业所以工作少，但资歷很深，你不介意打打杂的话我跟他们说一声，把你连络方式推给他们？」
    「好啊！」
    「你以后如果有练习的话也可以把音档传给我，好好练习，广告我才有机会帮你推。」
    「谢谢宋哥！」
    魏巍把宋清介绍的几位老师从业经歷都查过一轮之后，选定从业已久、代表作眾多，但另有主业所以不算活跃的配音员朱蝶为第一选项。
    和朱蝶聊天两人一拍即合，聊过以后很快确认要跟朱蝶的班，顺利到让她感觉如真似幻。
    不知为何那时她想起杨友茜和郑芃颖，点开对话框，驀地感到胸口一片气滞，就连找到跟班机会这么大的喜悦都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她不敢说。
    魏巍突然真切意识到结训时老师说：「珍惜时间，课程一结束，你们现在一起练习、一起上课的所有人全都会成为竞争对手」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啊。
    她望向窗外闪烁的灯景，苦笑两声，把无奈往肚里吞，想着人生和机会本来就是这样的事情，未必所有时候都有人可以共享，正情绪低落地给自己做思想疏通工作之际，邱晏之恰如其时打来电话，她才能转移注意。
    两人在电话里聊了许久，某一瞬她猛然想起这样几乎每天通宵聊天的日常已经持续两个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邱晏之注意到魏巍出神的细微变化，笑着问她，「怎么了？想到开心的事不如说来听听？」
    「没有，我在笑你同事，第一次约会就带曖昧对象去遶境会未免也太扯了吧？我要是那个女生一定......」魏巍随口蒙混过去，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决定改天戏弄戏弄邱晏之，她点开购物网页下单买了一个整人用的、双面同花色的魔术道具硬币。
    產生想法的瞬间连魏巍自己都觉得离谱，随后又笑得欢畅，默默在心里推卸责任。
    怎么会是我坏心眼呢？当然是被邱晏之带坏了呀。
    「你週六有空吗？」
    「你不会要找我去遶境吧？」魏巍闷笑，语气里全是调侃。
    邱晏之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们去逛街。」
    「好啊。」魏巍出声应允。
    就当补偿刚刚在心里让他无端遭指责带坏她的补偿吧！
    当然，电话对面的邱晏之完全被蒙在鼓里。

 CH6-2 出走于意义之外

    马路艷阳高照、车水马龙，夏日蝉鸣嗡嗡作响，左侧绿荫遮蔽让魏巍免于直接照射的摧残，阳光斜斜地打在邱晏之的右肩上，只有半边肩膀是热的，他却不以为意。
    一眼就知道他今天心情很好，下车开始就时不时哼哼唱唱，神情间满是对夏日的投入与享受。
    魏巍偷覷邱晏之的侧脸，他身形俐落、少年感十足，见他深褐色玻璃珠似的眼睛透着光，发现她的视线唇角勾起，魏巍顿时尷尬爬满身，随便找了个话题和邱晏之聊：「我前几天问芃颖觉得我的优缺点是什么。」
    「她怎么说？」
    「理性，优点和缺点都是理性。」
    「好抽象。」
    魏巍闻言耸肩，不置可否，「你知道虚无主义吗？」
    「不知道。」
    「就是觉得人生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她抬首向阳，语音轻得像是清风拂过就会被吹散。
    他探究的眼神落入她虚焦的眼眸，「你是吗？」
    「我是。」她点点头，长发乌黑柔亮，在风里摆盪，还有几缕不听话的黏在脸上，捎来路边冰店甜滋滋的味道，满是夏日风情。
    「所以我曾经很努力找意义，但徒劳无功，后来我开始去问别人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但没有找到很具体的答案。」
    「人生为什么非得有意义不可？」邱晏之皱着眉停下脚步，有些纳闷地看着魏巍，「就算没有意义也还是要过下去吧。」
    「我想逛那间。」她拨开与脸颊亲暱的秀发，伸手指路边喷着香氛水雾的饰品店。
    「是啊，即便没有意义也要过下去，所以生命存在和意义这两者之间本质上没有关联。」她悠然道，拉着邱晏之就往店里走，走没几步路又突然回头，她抬头看邱晏之表情的某个瞬间，猛然惊觉自己和邱晏之的性格截然相反，背脊像窜过一道电流，堪称提神醒脑。
    「晏之，你觉得自己平时做决定是凭感觉还是思考结果多一些？」
    「嗯.......我应该是靠感觉。」他思忖片刻，右手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笑容靦腆，「我比较重感受，很多时候都觉得开心就好。」
    「真好，这可是我的终极目标耶。」
    果然，邱晏之是感觉派的人。
    「为什么？」邱晏之茫然不解。
    他有时候还会羡慕魏巍的理性，不太明白怎么反倒魏巍说重感受是她的终极目标？
    「你知道吗？太过理性会失去人生意义喔。」她拿起一对耳环往耳朵上比对，「后来我发现那些过得好的人都是感性派，虽然情绪会容易起起落落，但他们从不对生命的意义產生困惑。」
    「是吗？我反而常觉得自己衝动。」他翻视线来回扫动，看见远方墙上掛着一对朱槿造型的艷红色耳环，随手拿下来递到她面前，「这对好看，感觉会适合你。」
    「我试试。」魏巍把耳朵上掛着的流苏耳环拿下，接过邱晏之手上的耳环，倾身将头向小镜子探过去，把银针穿过耳洞，「太理性也不是好事，因为理性是逃避的一种。」
    「逃避？」邱晏之话语中断片刻，神情似懂非懂。
    总觉得有抓到一点感觉，但又不到能够讲出来的程度。
    「好看吗？」她戴好耳环后侧头望向邱晏之。
    大朵的朱槿花落在她小巧精緻的颊旁，衬得魏巍肤光如雪，热缩片在光线下折射出殷红的光，更添娇艳。
    「很适合你。」邱晏之点点头，「会不会很重？」
    「还好，我还有更重的耳环。」她又开始对着镜子左右查看，魏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才又指指自己的耳朵继续说话，「就拿这对耳环来举例吧，假如它的价格超出我的常态负荷，在很理性的状态下即便我非常喜欢也不会买，还会放着自己的感觉不管。」
    「可是情绪会累积。」邱晏之抿抿唇，说不清地感到一阵心疼。
    这么压抑的人一直以来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如果不买，我应该会后悔好几个几星期吧，可这只是一对耳环。」
    她话里有话，邱晏之瞭然于胸。
    是啊，人生价值和缘分聚散，显然远超一对耳环能带来的情绪影响。
    「万一爱上不合适的人呢？」
    只考虑结果，那就不去爱吗？
    「你觉得......感情能不能凭理智掐断？」魏巍把邱晏之挑的朱槿耳环拆下来扣回卡纸上放进购物篮里。
    邱晏之摇头，他太理解这种感觉了。
    很显然，答案是：「不能。」
    情绪之所以是情绪，就是因为它根本不受理性控制。
    魏巍眼里满是讚赏，「答对了，思维跟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两套体系。」
    邱晏之早就放弃抵抗感觉了，根本原因简单粗暴，做不到。
    每当他想硬用理智解决问题，情绪跟意识就会出现牴触，进而產生精神过度割裂的感觉，简直要把他弄疯。
    越是违背情绪，情绪就越容易成百上千倍的反扑，最后他才放弃成为所谓「理智的人」。
    他一直以为是他控制力不好。
    原来就连像魏巍那样冷静自持的人，在跟情绪对抗的时候也会產生相同问题啊？
    「所以我开始放弃理性、放弃寻找意义，最后我才发现，理性主义追根究柢原来是某种逃避主义。」她笑得有些心虚，频繁眨眼好几下，眼睫像羽毛一样轻，不经意间坠落，「人都一样，没有真的亲自痛过就没办法打消各种关于『如果』的假设。」
    「而理性，是企图用一切可以思考、可预见的远见去避免其实不可避免的伤痛跟感受。」
    「什么意思？」
    「看似没有跌进坑里，但因为不是真正体悟，没有切身理解实际上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行？」
    「所以往后遇到一样的问题，还是会感到挣扎和痛苦，没有亲自去经歷该经歷的并获得一些教训，这就是逃避。」她又把篮子里的耳环拿起来举过头顶，透过日光灯看花瓣雕刻的细节，「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很多人都会说：『极度理性就是极度感性』的原因吧。」
    「嗯。」邱晏之点点头，「所以我才一直说啊，开心就好。如果一直都开开心心的，那人生没有意义就不重要。」
    「是啊，既然开心，那也就不需要去创造意义或是追求定义了，所以我才会说你那样是我的终极目标。」她斜看他，脖颈凑过来的时候，邱晏之嗅到一股玫瑰味暗香，不禁目眩神驰。
    邱晏之闷笑，「那就多跟着感觉走吧。」
    她把耳环提起来放在太阳穴旁边，脣红齿白、笑容明艳，「例如把这两朵超大超美，但超不日常，买了可能就会堆着生灰尘的朱槿拿去结帐吗？」
    「是啊。」邱晏之深深望进魏巍清亮的眼里，唇边满是笑意，扯扯自己的单肩包背带后伸出右手，「如果能把手借给我，那就更好了。」
    人生从来都是没有意义的，魏巍一直都明白。
    但她从未想过自己这场关于「意义」的出走竟会这么快找到解答。
    她本来只是想逃离无重力而已──全世界没有任何人事物值得去珍惜，或是努力的压抑感实在叫她喘不过气。
    「好啊，你要借右手还是左手？」魏巍也笑了。
    是啊，说不清是巧逢改变的时候遇见了邱晏之，还是因为邱晏之而產生的改变，她开始习惯靠感受生活。
    「怎么感觉很像河里的女神在问樵夫：『你掉的是左边这把金斧头，还是右边这把银斧头？』」
    「确实像，所以你掉的右边的金手还是左边的银手呢？」魏巍童心忽起，将两隻手先后分别掌朝上摊开伸到邱晏之面前。
    「都不是。」邱晏之十分配合的摇头否认，正色道：「我掉的，是普通的手。」
    「你很诚实——」魏巍古灵精怪地点点头。
    「所以你决定把两隻手都送给我吗？」邱晏之单手抓过魏巍的两隻手腕握住，看起来像是用人肉手銬逮捕住魏巍一样。
    「喂。」魏巍短促哼气，作势扭扭手腕，满脸为难，抬头看向邱晏之，「这样是要怎么牵？」
    「好啦，左手。」邱晏之牵过魏巍。

 CH6-3 苍穹股份有限公司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的podcast节目在公开释出之后广受好评，让苍穹有了继续在录音室录製下部作品的资金，姚稚禾积极向江承恩提出意见，讨论转型为商业工作室的可能性。
    江承恩当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在苍穹成立的前三年一直没有接洽到案子，而且他自己本身也没有配音圈的人脉，以同好会的形式运营许久，没把握能否顺利。
    接连两次作品小有热度和收入，江承恩想过要持续製作podcast节目，但他一个圈外人，到底不如姚稚禾跟魏巍这样接轨產业上游的人思考透彻，更没有机会想到该如何扩大营利。
    当姚稚禾提出企划的时候他又惊又喜，但也考虑到现有成员之间感情好，或许会有人不愿意将单纯的兴趣扯上利益，于是在苍穹内部开了一次大型的线上会议。
    苍穹内部的成员几乎都是江承恩的熟人，都赞成可以偶尔接案赚一点钱来做为苍穹的经费，但当讨论到是否要完全转为营利组织的话题，毫不意外地出现意见分歧。
    「我是......不太相信人性啦。」一位已经在职场待很久的业务率先表态，「一但完全脱离兴趣组织，全部都是接外稿的pb，扯到业绩压力跟分红，成员之间的感情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纯粹。」
    也有人从出发点看问题：「但我们一开始不就是因为喜欢配音所以加入这个工作室的吗？让更多人听到声音才是目的吧？」
    「我是觉得有接案赚外快不错啦，但这样之后行政压力会直接摁在禾禾头上吧？如果不想摁她头上就又要请人，运营成本跟规模又会加大，苍穹真的能养这么多人吗？」
    「转营利的话还要维持考核制度吗？这样会很受限喔，而且没有时间做的人很多，维持考核的末位淘汰感觉对现有成员很不利。」
    各式各样的声音都有，最后採折衷方式。
    取消考核制度、视营利程度招收新人。外稿数量不限制，但是要经过一定投票和审核的程序，并保留每年至少三部苍穹原创的非商业企划作品，其馀照旧。
    江承恩觉得转型开始的作品要讨个吉兆，于是发挥强大社交能力，自己接洽了一位知名作家，计画联合出品限定番外广播剧，有作品跟作者的流量基础加持，转型后第一次合作项目达到目的，成功盘活苍穹起始资金。
    第一声枪响朝天际鸣去打开知名度，顺势推出接写手或是绘师私人设定并有声化的企画，一经公布就引起小规模讨论，很快接到一些小单子，短时间内案件络绎不绝。
    苍穹很快迎来现有人员的接案负担上限，于是忙了约三到四个月确认案量稳定过后，开啟第一轮的新人招收企划，一共多招了十位cv、两位美编、两位剪辑和一位财务。
    过渡期姚稚禾的工作虽然负重程度高，但分红也高，人员招收后才逐渐有人接过重担，让她有机会回归自己的生活、喘一口气。
    姚稚禾一度忙到昏天黑地，邱晏之信守承诺自动自发帮忙，另有梁驍在姚稚禾求救时给予帮助，总算度过爆单期。
    见时机成熟，江承恩几经考虑，再次徵集眾人意见，以苍穹两字註册公司行号，自此苍穹配音工作室从兴趣社团转为正式营利的公司。
    魏巍是苍穹隐藏的编外人员，偶尔人手不足会以约聘形式成为救火队，但多数时间还是忙于跟班、看带和自己的生活，日子就这样忙碌而充实地过了下去。
    邱晏之偶然发现，魏巍认识姚稚禾之后两人就一直和保持友好联系。
    他会发现这件事，起因是某天半夜开视讯聊天，魏巍突然在电话另一头笑起来。
    「你怎么突然笑成这样？」邱晏之看突然魏巍笑得直不起腰来，有些不明所以。
    我应该......没讲什么好笑的事啊？还是讲错什么话了？
    「我传给你，刚刚有人标我去看一个超好笑的东西。」
    「我看。」
    属下诸葛亮就要说了哦，先帝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就死了，现在天下三分，可咱们已经遍体鳞伤了的说，这可真糟糕了呀？说白了蜀国的各位这么努力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报答你爸爸的恩情......你爸爸死前对我说：「我儿子是个笨蛋、拜托你了」，啊，笨蛋那个不要记下来......你要好好工作、注意身体，别辜负了你爸爸的期待，你爸爸是我的恩人，如果为了他让我远离他乡上战场也是心甘情愿的，呜呜，主人，我好像要哭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邱晏之点进去一看，也笑得不能自己。
    「是吧！到底谁会想到把出师表拿去给google翻译成日文再翻回来？」
    邱晏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泪，「谁传这种东西给你？」
    「禾禾传的。」
    「你跟她还有联络？」
    「有啊，一直都有，虽然是她传各种文章居多，怎么了吗？」魏巍点点头。
    「难怪最近我这都剩一些狗血的伦理文章。」邱晏之叹了口气，终于知道最近收姚稚禾讯息时感觉到的变化是什么了。
    各种连结数量大幅递减，且性质逐渐剩下一些猎奇文章，好笑的东西跟可爱小动物不知为何不翼而飞。
    他起初没有深究，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剩下的都跑到魏巍那边去了。
    倒也不是无奈，就是突然很感慨，友谊的小船真的很风雨飘摇，有了魏巍就忘掉他，但想想又觉得好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物以类聚，谁都别说谁，能当朋友都是有原因的。
    邱晏之抱怨姚稚禾重色轻友，姚稚禾是这样回应的：「可爱的东西妹子才配看！你还是给我乖乖看奇葩情侣吵架的文章锻鍊解决能力吧！」
    说完还发拍肩贴图呛他：「不然你要什么时候才交得到女朋友？」
    「快了快了。」邱晏之看着跟魏巍的对话框，终于有机会反击。
    姚稚禾丢给邱晏之一张表情包，图按下方写着我翻了一个巴洛克式的华丽白眼。
    「你先成功把魏巍姐拐回来再说！」

 CH6-4 爱情和友情哪个更重要？

    夜幕低垂时分，邱晏之等来远方在路灯的暖光下款步而来的女子。
    她长身倩影，从一百公尺开外就能注意到，晚风吹过落肩长襬的褐色外套，在初秋的季节里衬得格外柔美应景。
    魏巍穿着一件花草图案的白色t恤和修身牛仔裤，马尾高悬在后脑勺，影子随光影拉长，邱晏之对她招手，她便也报以一笑。
    「走吧。」
    「吃什么？」魏巍看看手錶，已经快要七点半，「我有点饿了。」
    他顺手接过魏巍手上提着的袋子，「你之前说想去的夜景餐厅。」
    「那间不是有点距离吗？」她诧异地说。
    「所以上车吧。」邱晏之指向不远处停靠着的黄色车辆，「不确定会不会喝酒，所以我叫了计程车。」
    随着计程车一路往蜿蜒的山路里行去，魏巍表情越来越难看，她闔上双眼靠在窗上休息，眉头深锁。
    失策，怎么会不知道她容易晕车？
    邱晏之暗暗自责，他见魏巍因为颠簸而总是敲到头，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颈窝，魏巍微幅睁了睁眼，朝邱晏之头去疑惑的目光。
    「没事，你睡吧，山路陡，你一直撞到头会痛。」他伸起绕在魏巍右肩的臂膀抚了抚她黑亮的长发，压低声音细语。
    她抬起睫毛，向上的视线少了平时清醒时的清冷凛冽，平添几分安静婉约，化作一缕温柔爬上邱晏之深邃的眉宇。
    「嗯。」她低低咕噥一声，仔细听来有几分娇软，魏巍感觉到属于邱晏之的气息鑽进意识里，浅嗅了嗅，下雨后绿地上溢出来青草香混着洗衣精的味道若隐若现，让她好安心。
    她朝着邱晏之脖颈深处拱，挑个舒适的位置卡住就不动了，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耳边，邱晏之把脑袋朝左偏，给她挪出空间，感觉心里某一块悄悄向下塌陷。
    大约四十多分鐘后魏巍被邱晏之摇醒，她伸展筋骨，摇摇晃晃的下车。
    「山上空气就是好。」她深吸气，感觉不那么头晕脑胀，但还是气闷了几分鐘，等进到餐厅坐下来平衡系统才逐渐恢復正常。
    邱晏之挑的位置视野很好，他们坐在露天阳台有遮雨篷的区域，木质地版低调不抢周围景色的焦点，灯光温黄，远方朝着山下远眺还能欣赏夜景，台北市区晚间风光一览无馀。
    山下五顏六色的灯光似乎能辽阔到无穷远处，自然生态良好，还能听见虫鸣，微风带来几丝凉意。
    魏巍坚持不想让头发糊脸，没把头发放下来。
    两人吃吃聊聊，九点过后有驻唱乐团出场后人越进越多，气氛逐渐热闹起来，甚至略有几分鼓譟。
    邱晏之平时不太喝酒，但聊着聊着魏巍突然问他要不要玩酒桌游戏，于是点了一手冰啤酒，两人开始划酒拳，并约定好输掉不只要罚酒，还要加上真心话坦白局，算是复合型的规则。
    最开始问题都还很客气，像是小时候做过最丢脸的事，或是如果可以获得一种超能力会怎么选之类的问题，喝多了问题便大胆起来。
    「最短的一段感情谈了多久？」
    「半个月吧。」魏巍耸肩，「他说我太冷冰冰了，完全没有交女友的感觉。」
    「交往过几任？」
    邱晏之倒满杯啤酒又喝掉半杯，抹掉唇角的啤酒泡，接着回答：「三任。」
    后面两把魏巍都输掉，他一时想不到问题，随口问她：「觉得自己长的怎么样？」
    「你问这什么问题啊？」魏巍噗哧一笑，像是听到什么绝世离谱的问题，撇撇嘴，大胆把脸往前凑，直勾勾盯着邱晏之。
    「邱晏之，你好好看一下我这张脸吧，好看吗？」
    「好看。」邱晏之的优点是诚实坦率。
    「那不就是了吗？」她得到满意的答案，笑靨如花，「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被骂过，但没有人会说我丑。」
    「爱情和友情哪个重要？」
    「可恶，怎么又输了啊？酒快不够了，我想喝梅酒，你等我一下。」她掏出手机扫桌角贴着的条码，加点完才继续谈话，「你刚刚问什么？」
    「爱情跟友情哪个重要？」
    魏巍皱着眉，放下手里还满是泡沫的啤酒杯，人当机半晌，看起来像是网路讯号不好脑袋跑不动，「晏之，这个问题好奇怪啊。」
    「哪里怪？」邱晏之点头向把酒送来的服务生道谢，然后把酒推到魏巍桌前。
    「我不觉得它们应该是两种会相违背或是对冲的感情。我不认为应该为了感情放弃友谊，也不觉得反其道而行之就可以。」
    「事有轻重，更何况我自认有分寸，问题只有先后缓急，这不是纯粹『爱情跟友情哪个重要』的命题。」魏巍单手撩开瀏海，顺便把马尾给抓到左肩上，接着双肘撑在桌上用左手撑着脸颊，肩膀却始终保持松弛，「当然可以协调，但只要边界没有出问题，那我就没义务接受谁要我牺牲谁的要求。」
    「怎么拿捏自己的生活比重是我的个人选择。」她随意地用食指反手点在心口，「可以协调，但决定权在我。」
    「下一把吧。」邱晏之点点头，继续跟魏巍划拳。
    「啊！连输这么多把终于赢了！」魏巍眼睛一亮，小声欢呼，「但我还要想一下问你什么。」
    「好啊，你慢慢想吧。」
    魏巍双手圈住脖子思考，邱晏之视线向下一滑，见她肌肤白皙滑腻的手臂起了整片鸡皮疙瘩，「你是不是会冷？」
    「有点，喝酒后身体热了，但温差有点大，主要是那边时不时喷水雾。」她脸上因酒意而泛起红晕，眼神挪到头上的金属水管。
    「给你。」邱晏之随手脱下白衬衫外套披到她身上，露出穿在里头的短袖，换得她靦腆一笑。
    「谢谢。」
    「你想好要问什么了吗？」
    「我想好了。」面带笑容地开口，「最爱哪任前女友？为什么？」
    死......死亡提问。
    邱晏之背脊发凉。

 CH6-5 万事不决拋硬币

    邱晏之听魏巍问的问题，感觉到死亡危机降临，他尷尬。
    「确定要问这个吗？」
    「确、定。」
    「第二任，毕竟是高中交往到大学的女友，而且还交往了四年多，跟她相处的时间比其他两任长、去过的地方也更多，最后还是异地分手。」
    「嗯......」魏巍一下就抿起了唇，双颊被挤得圆鼓鼓地，两手抓着板凳，一边听邱晏之说一边左摇右晃，整个人满腹委屈的样子。
    「所以我刚刚不是有问你确不确定要问这个吗？」邱晏之摊开手掌，把魏巍的脸挤变形还要揉，语气愉快中混着几丝调侃之意，「啊你就爱吃醋还爱问，这下子心情不好了吧？」
    魏巍气呼呼歛下眼不去看邱晏之，用鼻子哼气。
    「真生气啦？」邱晏之捧着魏巍的脸，拇指上上下下地揉着她的苹果肌玩，他的眼神极其温柔，放软语气跟魏巍撒娇，「干嘛跟前女友计较？都是过去式。」
    「放手啦！你这样乱捏我要脱妆了。」魏巍拔开邱晏之在脸上乱捏的手，狠狠往桌上甩，发出很大一声蹦，做了个鬼脸，「下一把。」
    「嘖，才赢一把又输了，问吧。」
    「你之前说过不太知道自己的感觉，现在有好一点吗？」
    「有啊。」魏巍抿了几口酒，没有很明白邱晏之魏什么突然穿插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但还是点头回答，「虽然没有完全好，但比起以前真的很迷茫来说好多了。」
    「没有完全好？」
    「我遇到别人表达强烈喜恶容易当机，但也慢慢学会辨认了啦，毕竟要让我当机也就两个选项。」她笑着努努嘴，耸了下肩，眼神飘向左方，「要辨认出一个人喜不喜欢我很容易啊，所以现在只要当机，我就大概会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邱晏之闻言，眼中似笑非笑，肆意望进她晶亮的双眼，「那你现在有当机吗？」
    魏巍笑容顿歇，心脏漏拍，视线里笑容舒展的邱晏之一瞬失焦。
    他在昏暗里和灯海闪烁一同映入眼帘、深至脑海，她朱唇微啟，愣了好几秒才意会过来邱晏之这等于是在问她：「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魏巍瞇起眼，忽然笑得连肩膀都抖了起来。
    她摆摆头，转向邱晏之眨巴两下，一双桃花眼在红色的眼妆映衬下格外勾人，吐出一个慵懒嫵媚的问句：「你说呢？」
    红唇一张一闔，让邱晏之口乾舌燥。
    「不然我们拋硬币决定有没有好了。」她弯月般的笑眼无限明亮，没给邱晏之机会说话，自顾自地从钱包里掏出一枚硬币向上拋去，气氛灯的光照着硬币被投掷拋起。
    慢得像是停滞似的，能看见上行路径。
    升空。
    旋转。
    快得金光乍然一闪，耳中便鑽入金属着陆于掌的细微声响──
    噠。
    呼吸骤停。
    尘埃落定。
    「正面是有，反面是没有。」耳边响起她轻快的嗓音。
    魏巍掌心交叠，按住硬币，把手挪到他垂首目光可及处。
    这下换邱晏之心跳如鼓擂，被一连串动作弄得反应不过来，甚至没来得及阻止，她用这么荒唐的方式决定要不要答应自己的告白，直到纤纤玉手从面前挪开，露出正面朝上的硬币，他才松了一口气，「你这算是答应我了？」
    「是啊。怎么啦？」她斜眼看他，语气中带着点不端庄的妖嬈，难言惹火，「不满意这个答案？」
    邱晏之尚心有馀悸，见她笑得得意只觉不明所以，心里起了几分搔痒，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下去。
    两人身高有一定落差，他捧起她的脸，舌尖在她唇上不急不慢划着圈。
    先轻吮她柔软地唇，再试探性吻得更深，然后一捏她的脸，撬开道路一寸寸向内抢攻，推挤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
    最初魏巍还会回推，但男生毕竟气长，没气之后便只剩他任意肆虐，迷失在汹涌绵长的吻。
    魏巍感觉到一阵酒气侵蚀，双耳被邱晏之的手给摀住。
    所有接触交缠的唾液声都清晰可闻，濡湿的声响不断来回，格外让人情动，她脸上很快红透，感觉邱晏之的舌头灵巧地在嘴里四处游走。
    她挑逗个一两下，没想到换来更激烈的深吻，几乎抽乾所有氧气，一阵天旋地转，背脊酥麻让她整个身躯都没了力气，直接瘫软在他怀里，不晓得多久邱晏之才恋恋不捨地放开。
    「哈......」她用力吸气还是缺氧到直喘，抬头就看见眼神湿轆的邱晏之把舌尖勾着的银丝吞回口中，喉结向下滚落一周，发出细微声响。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又復单手捏着魏巍的脸颊近嘴唇处，让她没办法把嘴闔上。
    望着她口红几乎掉光的嘴唇，他心里浮上一股成就感，魏巍气花了点时间没完全喘过来，被他人为捏开的嘴还随着喘气一动一动，说不出的诱惑人。
    她呆了几秒，看邱晏之的眼神似乎还打算继续，连忙扭头挣脱他的手。
    「你脸好红。」
    她浑身一震，垂头埋进邱晏之怀里不让他看，整个人躲了起来。
    「躲什么？很美啊。」他低头用半气音在她耳边说话，伸手整理魏巍凌乱的长发。
    她没有说话，用力捶了邱晏之一拳，邱晏之才终于不说话。
    邱晏之看着怀里的人，心理难以言喻的满足，他安静好一阵子，回味着刚刚的悸动，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思考许久后他有些不安的开口问魏巍，「欸......刚刚万一拋到反面怎么办？」
    「没有万一啦。」魏巍从他怀里探出来，随手把硬币递给邱晏之，「你不觉得我刚刚没让你选正反面很奇怪吗？」
    「我来不及反应你就说完了。」他接过魏巍递过来的硬币查看，双面梅花，「两面都一样？」
    「这是魔术道具，吓到了吧？」
    「嗯，差点没吓死。」邱晏之点点头，难得承认了。
    这是一次属于理性主义者的反告白：喜欢你，所以接受你告白的概率是百分百──不靠运气。

 CH7-1 把观察融入日常

    八月天气仍旧炎热，黄昏彩霞温暖明亮，像幅绘製精巧的油画，旁边路人提的袋子里不晓得装着什么，香喷喷的，空气中瀰漫着糕点刚出炉的烘焙香，与牛皮纸袋揉成的气味。
    刚下班没多久，邱晏之坐在捷运车厢里对着景物快速闪过的窗外放空。
    「欸，我们来帮路人配音好不好？」魏巍看着远处刚下课，一群穿着高中制服走进上捷运的学生，无俚头的对邱晏之说。
    「好啊。」邱晏之点点头。
    魏巍开始跟班之后，花很多时间在琢磨不同群体的说话方式，偶尔和邱晏之待在一起，会两个人比赛想杂声的台词，她在各个场合里开始拿下耳机，观察周遭各年龄层的人都有怎样的说话语调和特徵，她会有意识留意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各式练习渗透成日常。
    配音六力分别是观察、模仿、反应、专注、创造和想像，在这当中，对魏巍而言最少做的就是观察和模仿。她平时为了不接收多馀干扰，总是习惯戴耳机听音乐，最大限度屏蔽对外界的感受能力，但开始跟班后老师交给她许多练习方式，魏巍一改从前习惯，将观察和记录落实到生活。
    七月，邱晏之成功申请轮调到台北，两人偶尔会在同录音室、同时段工作，他们会一起搭车，车程不聊天，就练习想像。
    「模仿那边的一男一女好了。」
    少年比少女高了一颗头，栗色短发在斜阳穿透下透出金色，本来在滑手机，不知何时视线默默移到少女身上。
    他抓抓头，忽地把手机萤幕熄灭丢进单肩包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少年嘴唇时张时闭，距离太远，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
    「欸，等一下逛完夜市要不要去网咖？」邱晏之反应迅速，立刻就能随口胡诌。
    少女皱眉，盯着少年的眼，棕色长发从肩上滑落。
    魏巍用一种带着不满，但又不敢太过的语气接话，「网咖？你又跟阿睿他们约打lol？」
    少年顿时神情焦躁，反覆掐捏着书包背带的手将不安展露无疑。
    「我没有！我哪敢先约好才问你！」邱晏之给少年选定沁凉轻薄的声线，十分衬他清秀阳光的长相。
    少女来回扫视，低头咕噥几句。
    「每次你跟他们打游戏，我都不知道要干嘛，跟他们聊天也不知道聊什么，真的很尷尬。」
    「好好好，不去了，不然逛完去唱歌？」少年状似讨饶，旁人一看就知道在想办法哄人。
    「不要。」
    「那逛街！」
    「不要。」少女拒绝三连，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想原地解散，低着头侧脸泛红，两人皆手足无措，充满说不出的青春气息，让脱离学生时期好一阵子的邱晏之面露艷羡，却也不耽误嘴上工作：「那看电影？之前你不是说追好久那部小说......小说叫什么？嗯，对，就是那部，电影版上映了吗？」
    「好啊，先上网订票！下一站转蓝线。」
    少女神情一亮，立刻拿起手机不晓得做什么，很快两人相偕下车，少年拉着少女的手腕急急忙忙向外奔，他们就这样穿过人流朝对面月台奔走，很有恋爱喜剧的感觉。
    「羡慕青少年的恋爱吗？」魏巍看着邱晏之的侧脸，眼神随着他的轮廓移动，「可惜人没办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我干嘛要羡慕？我有你了啊。」邱晏之回过头，语气理所当然，「他们还要曖昧，我不用，你这么漂亮，我羡慕什么？」
    「还狡辩。」她鼻中哼气，肩膀一抖，「你自己看不到，刚刚那个眼神......明明就很羡慕！」
    「羡慕啊，但不是羡慕年轻的恋爱。」他语调轻浅，揽过魏巍的肩膀，骨节分明的大手随意抓了几下她的发顶，手感微凉，「只是想起高中的时候，我也会跟一大群朋友下课后去逛街。」
    「还有联络吗？」她斜着头靠在邱晏之左颊，左手默默伸起来按邱晏之搁在她身上的臂膀，顺着坡度滑下来，一隻一隻掰他的手指玩。
    「有啊，半年一年偶尔见面，不过人凑不齐了。」魏巍突然开始掰他手，邱晏之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把眼睛闭上，专注于感觉她手游走过的痕跡，时轻时重，像极了玩逗猫棒的猫咪。
    「听说退休以后又会开始能凑齐喔。」
    「毕竟三四十岁成家立业都很忙，还有一些在国外。」
    「嗯，我就好几个朋友都出国。」
    从绿线转文湖中间需要走一段路，两人在转车途中聊天，直到车从右侧驶来，热风扑面而过，车厢打开后又一瞬消暑，聊得差不多，两人自发回归练习模式。
    「下一组换你选？」
    「嗯......我想练练老声，苍穹接到新剧本，我想录的角色要拟老声。」
    「但车上......」她环顾四周，「好像没有老人家，那直接对医院杂？」
    邱晏之掏出手机，熟练地打开计时器，找到固定的三十秒倒数计时器点下去，「考验想像力的时候到了，计时开始。」
    「好久不见，你也来复诊啊？」魏巍率先拋出一个场景。
    邱晏之的声音让人听出一种笑盈盈，老友见面的感觉，「对啊，你还是掛王医师的号？」
    「我女儿打听到蔡医师好像很不错，最近都改掛蔡医师的门诊，你的腰椎还好吗？」
    「还可以！」邱晏之赋予角色乡土气息，操着一口台湾国语腔调，小心翼翼尽可能不让口音影响发音完整正确，「啊你掛那个......那个什么王医师的门诊，有没有比较好？」
    「差不多捏，就是我那个颈椎吼，怎么看都看不好啦！」
    「保重欸，阿那你检查完还是女儿接吗？」
    「嗯，她现在在柜檯啦，等一下就过来。」
    「我觉得刚刚那组不错欸，我们录一次传档案夹好了！」
    「可以，给你上传，文字档我来。」
    两人在车上练习好几组杂声，偶尔遇到不错的就会停下来录音和整理笔记，很快就到了下车的时候。
    邱晏之和魏巍边聊天边走去录音室，途中顺道在便利超商买喉糖跟饮料。
    进到大楼换证，搭十楼电梯再穿过走廊，在平板上输入编号跟密码确认出入之后时间落在五点四十分前后，两人一起在录音室外等六点上班。
    「魏巍，先把东西拿去放好，我趁六点前教你一些看带的东西。」来人是位亲切的中年女性，短发圆脸，穿着麻质布料的白色宽松上衣和裤裙，是魏巍的老师──配音员朱蝶。
    「好，今天也请朱蝶姐多多指教。」她微微躬身回应道。
    上训练班时老师们的耳提面命：配音圈很小，不管到哪里都要保持礼貌，很多新人就是一个没注意，早上遇到前辈没有问好，下午就传遍整个配音圈，哪个录音室进一个新人叫谁谁谁，超级没礼貌。
    「朱蝶姐好。」邱晏之也起身鞠躬。
    谁也不敢忘记礼数周全。

 CH7-2 跟班看带

    「你之前有看过带吗？」朱蝶抽出笔电放在休息区的桌上，打开电脑翻出许多档案。
    「没有实务经验，但是之前上培训班的时候有听珉希姐说过一些。」
    「珉希啊。」朱蝶的神情顿时涌上怀念，「我们早期都是跟季玄哥的班，算是我师姊，刚入圈的时候很受她照顾，下次见到代我问候。」
    「但我们已经结业了，可能也很难再遇见珉希姐。」魏巍悵然若失──她非常喜欢秦珉希的课和配音。
    「看带是珉希教大概不用操心，她看带很厉害，还是翻译。」
    「我手里有当时写的笔记，就是我对看带的全部认知了。」魏巍从帆布包里找出一本深蓝色半透明的塑胶活页夹，稍微捻标籤拨开看，三两下翻到正确页数，双手递给朱蝶。
    魏巍的笔记整理乾净清晰，朱蝶认真看了一会，边看边跟魏巍聊天：「坐在旁边那个男生我没见过，是新人吗？」
    「啊！晏之，公会训练班我们是同期，刚结业。」
    「也是来跟班？他跟谁的？」
    「不是耶，他没有跟班。朱蝶姐听过苍穹配音工作室吗？晏之是苍穹的成员，今天来录小型委託。」魏巍见朱蝶似乎饶有兴致，还特别问起邱晏之，赶忙想办法替邱晏之跟苍穹多谋些人脉。
    「苍穹配音工作室？没有听说过，是录什么的？」
    「他们录广播剧起家，是网路的配音工作室，后来podcast节目付费率不错，又开始接小说或是人设有声化的案子，就转型成商业工作室了。」
    「你们很熟吗？」朱蝶翻完笔记，把笔记还给魏巍。
    魏巍点点头，压低声音，但神态落落大方，「不瞒姐说，晏之是我男朋友。」
    「啊──」朱蝶露出一副瞭然神色，「既然这样你要不要拉他一起听？反正都是六点录音，而且走廊最底那间录音室好像延迟，本来五点半要结束，还在录。」
    「可以吗！谢谢朱蝶姐！」魏巍双眼一亮，赶紧对不远处的邱晏之招手，「朱蝶姐说顺便让你一起听！」
    「谢谢朱蝶姐！」邱晏之朗声应答，三步併作两部小跑过来站在魏巍旁边。
    「你们两个是同期，应该看带都是给珉希教？」
    「对。」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应，声音完全重和，默契极佳。
    「那标头或是timecode之类的基础我就跳过不讲了，而且每一间录音室要求的格式也差很多，你们......有接到看带的工作，再跟录音室要标准格式。」朱蝶打开平时用的试算表，「虽然多数人，呃......包括珉希在内。」
    「他们习惯用纯文字写配音稿，但我出身理工科所以习惯用excel，大概就长这样，个人觉得比较好校对，不会眼花撩乱。」
    邱晏之默默点头，同出身理工科，平时上班都在跟程式码和excel打交道。
    接着朱蝶又打开一个写着名词表的档案，「名词表有时候客户或厂商会给，但没有的时候就要自己准备常用的，一整部戏要统一好名词。」
    「朱蝶姐不好意思，我有问题想问。」邱晏之举手发问。
    朱蝶喜欢认真听讲知道问问题的学生，满面笑容，「请说。」
    「如果前后季差很多年，而且是不同厂商的话要怎么办？」
    「问得很好，一般来说有办法就去联系之前的译者或是看带的人，联系不上前製作组就只能查维基，或用最土法炼钢的方式，自己去看前一季，整理出名词表再看带。」朱蝶对思考细緻、能问出细节问题的学生很赏识，「那考考你们，最常出现不一致的地方是哪？」
    「下集预告！」魏巍秒抢答，「我之前追剧遇过好几次，下集预告跟实际剧情出现的词不一样！」
    「答对了。这是其中之一！」朱蝶打了个清脆俐落的响指，「所以我在看带的时候会特别注意上集回顾跟下集预告，但还有一个地方很容易忽略。」
    魏巍答完换邱晏之回答，「回忆部分吗？」
    朱蝶带过好几个跟班的学生，难得感到教学气氛这么好，人数很少但两人都积极踊跃，还都很细心，忍不住乐呵呵，「是，珉希的学生果然不一样。」
    「不敢给珉希姐丢脸。」魏巍眼含笑意。
    「补嘴、修稿跟气声她应该有跟你们提过？」
    「有？好，那我就讲我练习看带的方式。」朱蝶点开一段电影画面，播放完后继续道：「看带是最早接触原声的工作，甚至会比配音员都早，所以你会最先知道内容，这就提供了很棒的练习机会。」
    「因为脑袋里没有成见，所以你们可以自由思考，想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自己先玩先试，之后听前辈实际录製的时候，再看看有什么区别。」
    「结果分成两种，一种是你会觉得扼腕，『啊！这个角色我明明就可以詮释得更好！』那恭喜你，这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可以帮助你奠定自信。」
    「但也会有另外一种情况，这个比较常见，就是你会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很打击自信，会觉得说『原来还可以这样配！我怎么没想到！』，但其实你越觉得前辈的詮释很惊艷的时候，越该拿本子记下来。」朱蝶想起自己刚入圈时特别不服输，这种韧劲给自己带来很多进步，于是每次都会嘱咐跟班的后辈：「越佩服的时候越应该想着偷学，这样才会进步。」
    「跟班时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来，不断偷学其他前辈来增强实力，不然跟班就......真的只是『看着』而已，不练习永远不会进步，当然不可能有案子主动找你们。」
    魏巍点头回应，抬头看到墙上的时鐘，顺道提醒朱蝶，「朱蝶姐，快六点了。」
    「啊，讲太开心差点忘记时间。」朱蝶一拍脑门，把东西收好，「东西收一收，赶快上个厕所装好水进录音室。」
    「今天谢谢朱蝶姐让我一起听课，受教了。」邱晏之离开前又跟朱蝶道谢。
    「不会！」朱蝶摆摆手，提着袋子跟魏巍一起去置物柜放东西。
    「好好把握所有可能性，才有可能在这个圈子混出名堂，运气是一种实力，但机会只留给随时做好准备的人。」

 CH7-3 小配音员的日常练习

    邱晏之兴趣不多，几乎倾注所有时间于工作和配音之上。
    上培训班时他纪录过许多老师给的练习项目，假日如果不加班，多半就在做基础练习。
    邱晏之刚开始接触到录音室正统资源是从广告开始，课程期间录製的声卡非常出彩，掛上公会网站之后很快有厂商找上门，因此他的日常练习也理所当然包含广告，但也有其他。
    毫无理由哭和笑、想尽办法避免没感情的棒读、学着掌握好说话节奏、试图把一句话的重音放在好几个不同位置。
    对邱晏之来说，最困难的莫过于出好气声，细碎的气声能最直观展现配音功力。
    他找出一部经典战斗动画，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关掉动画音轨，替喜欢的角色配音。
    「喝──啊！」他喘一口气，随着动画人物目眦欲裂的表情灌入情绪，试图詮释背负血海深仇，用力朝着眼前挥刀杀敌的拚命吼声，接着收住声音咬牙切齿续上台词，「十三年前你杀过一对年轻的术师夫妻，你可还记得吗？」
    「哼。」邱晏之看准敌人用刀背重击主角腹部的瞬间闷哼一声，待主角眼中精光一闪，从视觉死角奋力甩出长鞭，大吓一声，「喝啊──」
    「别想逃！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这次决不会被你逃掉！」他中气十足，试了好几次，把声音放出来、再放出来一点。
    思忖片刻，邱晏之决定暂停画面，他从电脑桌桌角的陶瓷笔筒中抽自动铅笔，发出细微敲击的声响。
    他在翻开的笔记本上打圈，开始挑选重音，练习把重音放在不同位置，衬托出不同意义和情绪感受。
    「『别』想逃！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这』次决不会被你逃掉！」加重了别字后语气咄咄逼人，将两个这字作为重点，后半句听上去像是胸有成竹的復仇。
    「别想『逃』！『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这次『决』不会被你逃掉！」邱晏之试图压住声音，让共鸣位置靠近喉咙靠后的位置，把逃字发得特别重，愤怒的情绪充斥在低沉的嗓音之中，生出一股压抑的感觉。
    「『别』想逃！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这次决不「会」被你逃掉！」他看着圈好的重音发呆，在脑中模拟一两次，决定把共鸣位置调整为腹腔，台词读感淡定里挟带几丝扭曲愤恨，感觉阴惻惻的。
    「别想逃！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这次决不会被你『逃』掉！」他按照自己话的标记，前面别想逃虚设重音，语气漫不经心，后面两句则如同锁定目标誓死不罢休一般，叫人浑身不寒而慄。
    试完四种不同重音不同感觉的配法之后，他突然又来了灵感，再换一组重音用气声读词以比拟耳语。
    「别『想』逃！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这次，决不会『被』你逃掉！」他刻意调整气声比例、拉长年字，一副小人得志的尖酸刻薄语气，让人听得牙痒痒，恨不得亲自提刀收拾了向帝王进谗言的宦官太监。
    他后续又乐得将台词抽离原画面多试了几个办本，越试越起劲，玩得不亦乐乎，许久之后才回归动画配音的练习，多配好几段之后去对照大前辈配过的版本来回比对、自我检讨。
    早期配音技术不纯熟，邱晏之假日经常光是这样练习，时间就悄悄溜走一下午。
    后来跟班的一大段日子里，魏巍凭藉社交能力良好，人又谦虚礼貌，很快就和录音师和其他合作过的前辈多少混了个脸熟，跟朱蝶之间关係亦师亦友。
    她慢慢习惯时不时请假进录音室、下班后可能还要看带的生活，偶尔来不及的话也会叫邱晏之帮她看一部分。
    邱晏之跟魏巍生活和工作十分充实，常常假日都各有事情要忙，这时两人会一起去咖啡厅工作，他写程式、她认真看带写配音稿。
    魏巍心细如发，文字能力和观察能力都很好，写出来的timecode时间和反应註记都十分精确好懂。
    写配音稿时她会都大概先对好内容，让配音员拿到稿不太需要增减字。
    魏巍自身实力过硬，又有恩师朱蝶细心指导加持，带写稿能力突飞猛进，做得又快又好，甚至有人专门花高于市场的价格请她看带，光看带收入就几乎要到达正职的七成，但她还是谨慎为上，打算收入更稳妥才要辞职製专做配音员。
    实在不想喝西北风。
    每次有看带的案找上门，她都会藉此多认识一些人，偶尔接到话不多的配角就开心得不得了，再后来开始有认识的声导直接向她发出试音邀请，一时倒也算发展迅猛。
    「魏巍，这边有两份带要麻烦你在下周三前看完可以吗？」
    「应该可以。」她看手上的日程，确认自己这周行程不繁忙之后应承下来。
    「好，那我下周一再提醒你。」朱蝶递给魏巍一条润喉糖，「给你。今天思嘉临时有事，所以我跟他们商量了改让你录看看。」
    「谢谢老师！」魏巍又惊又喜，拿着笔记本跟在老师后面进了录音室。
    朱蝶看她慢慢能独当一面，也会把她借给其他配音员累积经验和人脉，她依恩师所教，跟班时总会一边听棚内的老师配音，一边在脑袋里思考着如果是自己会用什么方式詮释，笔记上很快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细心专注的模样每次都让人印象深刻，自然左右逢源。
    一年以后她如愿成为配音界新人，正式有薪水收入，做着领班助理的工作，并致力开拓圈内人脉、打响业内知名度，在社交媒体上小有声量，顺利朝着资浅配音员的方向过度。

 CH7-4 配音员的工作不只是声演，还得真演

    魏巍成为独立配音员后生活弹性自在许多，她还是会一如从前，在车上就利用机会观察练习。
    邱晏之和魏巍上班时交集很少，所在领域不同，从业许久都没有遇到一起工作的情况，偶尔在同一个时段、同一间录音室就已经很难得，他们在录音室兵分两路，各自处理工作。
    魏巍拿到稿，翻出背包里的铅笔盒，坐在录音室外休息的公区做准备工作。
    先用萤光笔把自己的段落画起来，再把内容全部读过一遍，理解并註记细微的情绪詮释，接着圈出属意的重音位置，最后确认台词较长的段落，该如何分段偷气才会顺畅。
    早班时间一般是九点半到中午十二点半，魏巍习惯提早到录音室，一起上班时邱晏之会为了一起搭车也提前半小时到录音室。
    他住处离常去的录音室比较远，出门有点匆忙没吃早餐，中午又得要到十二点半才出录音室，所以先到零食区抓了两支穀物棒垫着，过不多时宋清出现在录音室，见魏巍正专注地读稿便没有打扰，转头找邱晏之。
    宋清提着深蓝色帆布袋走过来，一大早头发就已经用发蜡抓好，模样看上去精緻清爽，「晏之。」
    「宋哥早。」邱晏之本站在窗台边，边吃东西边面朝窗外发呆，听见宋清喊人的声音赶紧回过头打招呼。
    「早，你等等有空吗？我问一下你事情。」宋清多数时候工作都是录广告，早先跟近年在广告圈小有名气的邱晏之有过几次合作，知道邱晏之跟魏巍是同期训练班的新人，早期是网路配音工作室出身。
    「现在就有空，我吞一下东西。」邱晏之赶忙嚥下没咀嚼完的穀物棒，扭开保温瓶漱口，「宋哥请说。」
    「我之前听朱蝶姐说你早期待过网路配音工作室，然后工作室有在接委託？」宋清把袋子往窗台上一搁，在一堆文件夹里东翻西找，不晓得找些什么。
    「我们工作室是靠接小作者的人物声卡为主，偶尔也会接小说有声化的案子。」
    「找到了。」宋清递出一份资料给邱晏之，「我最近手头上有私人企划，是三分鐘声音告白的内容，我听说你们业务可以找你接洽？」
    邱晏之接过资料，大概翻阅了一下，「可以，这类型我们熟，回去我跟人事提。」
    「这是长期的案子，不需要宅录，我这边经手的时候本来是打算自己做。」宋清近日工作繁忙，进了好几个案子，本来正苦恼挪不开时间，想不到邱晏之会答应这么爽快。
    他语带保留，既做了顺水人情，给逐渐成气候的苍穹介绍案子，自己又不用亲力亲为还有钱拿，倒乐得轻松，「但出门前突然想到，这个案子应该很适合转介给苍穹，我就只抽一点成。」
    「谢谢宋哥，我回去跟行政协调好再回覆，详细洽谈工作的时间跟合作方式，请宋哥吃顿饭。」邱晏之连忙道谢。
    「客气什么，有适合的工作互相介绍嘛。」宋清礼貌推辞。
    「宋清，时间差不多了。」录音室的行政人员跑来提醒宋清，「厂商刚刚来了。」
    「好。」宋清点头回应，和邱晏之行走间又聊了几句，一起往录音室里面走。
    两人虽准时，但厂商已经在监控室等候不得不提早，宋清进先跟厂商寒暄了一阵子，接着走进录音室帮邱晏之调整麦克风。
    「声音可以吗？」宋轻按着对内的麦克风开关，邱晏之朝外高举右手打了个ok的手势。
    「你先看一下画面。」
    「好。」邱晏之专注地确认画面，简单把一些长句子的timecode标在配音稿上。
    放完之后宋清随口一问，「需要听一遍英文的原声吗？」
    「需要。」
    第二遍看完，宋清让邱晏之试音，确认设备都没问题后开始录製。
    「没有公会的王先生，在经歷了第九十九次被辗压的痛苦之后......」画面从远景拉到近景，有一名穿着格子衬衫的男性正坐在马路边打游戏，邱晏之先用普通的广告声处理第一句旁白。
    他跟着画面中面色灰败的男人放低语速，「深刻体会到单枪匹马的不容易......」
    「迟迟长找不到公会收留的他，决定自建新天地。」语气转折过后，注入磅礡气势，捲土重来。
    「努力招兵买马，组建强盛的公会！」画面上是游戏录屏，说明游戏玩法的同时，用胸腔共鸣的方式增加声音厚度，将情绪和音量逐渐烘托到最高点，「在这里，他不仅嚐到胜利的滋味，更收穫了最真挚的友谊。」
    「率领自己的兵团一起闯荡江湖，体验快意恩仇的世界！」
    最后一小段将共鸣腔挪到稍微偏下的位置，他正音基础十分扎实，口齿清晰地飆速度，台词密集绕口，但丝毫不影响邱晏之继续加快：「五月开放公测后好评不断，即刻登入就送十抽免费券，保证抽到五星英雄！」
    画面暗下去，游戏名称的黑字随着一声巨响出现在画面中央，从左至右燃烧着赤色的鲜艳火光。
    「王都的荣光！」
    他们本来可以录个两三次就完成，早早就能收工，但因为厂商在一边坐着所以必须演戏多录一点时间，在广告配音圈是常有的事，两人早就习以为常，驾轻就熟。
    「王都的荣光多录几个版本，到时候给厂商挑。」
    「好。」
    「『王』都的荣光。」拉长王字降低音量和声音饱满程度，显得低调奢华。
    「王都的『荣』光！」把荣字咬特别重，全程用腹腔共鸣把声压调高到极限，热血磅礡。
    邱晏之调整共鸣腔和重音，多亏平时练习扎实，临场反应迅速，调整情绪和嗓音收放的方式拿捏自如，轻轻松松就又多录了六七个版本出来。
    宋清跟邱晏之鸡蛋里头挑骨头，不断讨论，几乎所有台词都换好几种方式录了个遍，花式炫技让一边监工的厂商超满意。
    配音员的工作不只是声演，还得真演。
    反正广告配音收入高，只要厂商开心肯付钱，觉得钱花得值、下次还愿意合作就好，演演戏把时间拖长是小事。
    邻近十二点，他们终于觉得差不多可以告一个段落，现场收了工钱，将厂商送下楼。
    邱晏之走出录音室，打开手机关闭飞航模式，发讯息给姚稚禾简单说明宋清有意接洽案子的事情，等待着还在录音的魏巍。

 CH7-5 亲爱的，爱情和人生都请勇敢为之（结语）

    魏巍出录音室的时候正跟录音师聊天，聊完拍拍邱晏之的肩，他回过头发现是魏巍，站起身，两个人一起下楼准备去吃午餐。
    「怎么啦？这么开心。」邱晏之拉开副驾的车门。
    「我上次试音通知结果了，主要是跟珉希姐搭戏喔！」魏巍乐不可支，满脸期待。
    他一瞬讶异，见她眼中闪过光彩，莞尔道：「真的啊？好羡慕。」
    「是吧！那时候珉希姐说让我们把她当同事，想不到有一天还真的能变成同事，珉希姐见到我的时候应该会很惊讶吧？」她笑得异常开心，手机一震收到了宋清发的讯息。
    「我手上有个家具的广告，他们听了声卡跟你之前一些零星发给我的练习录音之后指名说要找你，你下个月十七号可以进录音室吗？」
    「可以的话我就暂时先敲十七号给他们了，实际上的合约我明天拿到之后传给你。」
    魏巍点开讯息后倒抽一口凉气，喜形于色，就差没蹦起来欢呼，「刚刚宋哥发讯息说有人专门指定要找我录广告！」
    这是魏巍第一个主动找上门的广告案子。
    「恭喜你。」邱晏之眼里含笑，「我下个月也进录音室，夏哥那边找我。」
    他因为工作繁忙，没有办法跟班的缘故，比较没有接触到戏班资源，倒是有不少广告商家，看中他低沉有厚度的漂亮声线主动发工作，因此接触到更多正统的录音室资源。
    「夏哥那边找你录什么？美卡吗？」她印象中夏天民的资源似乎是以美卡占大宗。
    「不是，找我录游戏。」
    「你这个相当于回归苍穹的老本行了。」魏巍把资料整理好，拉上公事包的拉鍊，「不过有机会跟录音室接轨，多一点人脉总不是坏事。」
    后来苍穹发展得越来越好，甚至颇有变为自由配音员的接案平台之势，不愁没配音员接案，「但禾禾最近动不动损我，说我外面混很好都不回苍穹。」
    「苍穹有你这个台柱，能够慢慢跟录音室接轨有什么不好？稚禾要是不懂让她也去上配音课好了。」
    「她有说下一期想要去报名。」
    「我知道，她之前有跟我说过。」魏巍把话题岔开，调侃起刚认识时邱晏之不善社交的往事，「不过，要让你去社交接洽资源也真不容易，不晓得之前谁追我连聊个天都不会。」
    「但你就爱跟我聊啊。」邱晏之斜睨着她，反将一军，「再会社交，最后不也还是被我这个不会聊天的给追走了？」
    他在姚稚禾的催促下勇敢向前、被思考细腻又性格活泼的魏巍所影响，勇于社交替自己和身后的苍穹争取资源。
    「是啦，但我们当初那样，真算起来，要交往也不容易耶......」魏巍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窗外景色不断向后。
    她不断思考、放弃理性，逐渐里正视自我，并被在乎自身情绪的邱晏之所影响，终于勇敢面对感受，不再受所谓「正确」要胁箝制。
    邱晏之坐在驾驶座上，摆头注意左后方来车，双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挪到正上方把车头向左扭打了几个圈，再轻轻把方向盘一放──成功离开停车位。
    「但总有办法，是吧？」他的语气像大雨过后那样一派轻松。
    仔细观察、专注凝神。
    不管是录音室里的原音还是人生意义，都千万相信一定有声音藏在心里。
    「是啊。」魏巍直起背脊坐正，笑着点头，望向前方......
    多年后，如果问这对杰出配音演员夫妻：「请问两位事业有成、爱情圆满的秘诀是什么？」
    那魏巍和邱晏之肯定会相识一笑，将食指置于嘴唇前，用配音训练出来饱满情绪异口同声回答──
    嘘，请侧耳倾听。
    《嘘，请侧耳倾听》正文完

 后记

    嗨大家好，回归到城邦之后这是头回在后记跟各位朋友见面，上一次应该至少是五年前了，时间真的过好快。
    这也是我第一次认真参加华文大赏，起意还蛮临时仓促的，但没想到这本书写这么快，我初稿大概花了一个半月就给它飆完，常常都是一天写个什么五六千字，而且我还觉得自己常常在偷懒，没有以前那种在玩命赶稿的感觉，但没意外的话应该这就是我的人生巔峰写稿速度了吧，我觉得我这辈子再也达不到这个高度了，啊修稿的次数也来到整整四次的新高度，在7/30凌晨才完成，不过我觉得修稿次数有机会再超越xd
    一开始写这个故事是因为我本人是容易忘事的体质，又正好去上配音班，想说怕久了就忘记所以先拿来当题材写，想说华赏三个月加上提前一个月写应该可以努力看看，结果没想到休息了一年，除了有点手生的时候需要回復手感外很顺利写出来，甚至连卡稿的情况都很少，所以6/18直接把正文生完。
    在这里要很感谢一路对我给与帮助的朋友，故事里有好几位的原型都是我生活里的朋友，稚禾跟柏垣在我写这本的道路上帮助很大，我常常都是跟准备期末的柏垣本人掛着dc在写稿，稚禾则是提供故事推进的重要条件，也让晏之跟魏巍这两个看似难以靠近的人有更多契机变熟悉，另定调本书活泼欢脱的基调，所以本来只是小配角的稚禾被我在写的过程里戏份越加越重，并且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番外。
    本书男女主角初始个性南辕北辙，一个社恐、一个社牛；一个理性主义者、一个感性主义者；一个社交达人、一个社交废物；一个文科人、一个理科人。
    该花多少努力、得要多少天时地利人和的推动，才可以跨越这么多的差异和鸿沟，让两个殊无共通点的人相爱？又是什么让一个不知喜欢为何物的虚无主义者最后臣服于爱呢？
    实际上靠得是他们有意识地朝着对方走，逐渐因为与对方的相处而產生改变，即便如此过程都还是要靠柏垣跟稚禾牵住细部，所以才会说，不论是故事里或故事外这两位都太重要了。
    后来魏巍跟邱晏之一个开始忠于自我，按照感受生活、一个学会在名利场主动，获取想要的资源，不再受限、不再绑手绑脚，双双重置人生的主导权，终随心所欲，都有稚禾跟柏垣重要一份。
    写这本书时真的感触良多，天有注定，但事在人为。
    事情发生的变量数不胜数，主动也不见得结果尽如人意，但可以确定的是不主动肯定不会有结果，所以亲爱的，爱情和人生都请勇敢为之。
    看似再难如登天、再荒腔走板的情况，若仔细寻找解方，至少能不落到最糟糕的结果；看似再水到渠成、顺水推舟的事情，假使缺少行动，也有可能会脱轨而行。
    私心塞进很多我前些日子写作时期的困惑，和跟朋友聊天时產生的想法，最后都圆满地找到答案，还能表达想表达的事情真的让我很开心，也重拾了对创作故事的热情，所以我还会继续写下去，希望也能在之后的书籍见到你们唷！（p.s.我之前在悦阅的合约期一度觉得，自己对文字的热爱剩下纪录而不是创造故事了:p）
    故事里的内容很多是我自己的体悟，若能够给阅读的朋友们带来一点鼓励或啟发就更好了。
    番外目前预计有甚至比这本书更早诞生的《睡不着的青春之岛》之外，还会有稚禾的番外，希望大家如果喜欢这个故事就多多留言跟我互动，让我知道你们喜欢哪些詮释方式，以期待之后除去自我表达，更能写出大家想看的故事。
    同时也是我最希望大家能够获得的力量，所以在后记还是用本书主旨祝福大家：
    所有困惑都请侧耳倾听，其实你知道，内心深处一定有答案。
    亲爱的，爱情和人生都请勇敢为之。
    20230618下午5:55天气阴笔于新竹新家店面

 番外1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上）

    标籤：温文作家蒋x男团成员苏
    避雷指南：本篇背景设定在中国，内容与中国娱乐圈相关，涉及高考、热搜或非台湾日常用语，不喜欢的人记得绕开唷~
    1
    那天蒋仕宏一如往常地打开评论区回覆，有个问题极其炸眼。
    「蒋蒋为啥所有作品里主角和喜欢的人基本都在互懟啊？」
    蒋仕宏思考片刻，脑海之中浮现了一名身穿制服衬衫的白衣少年，他身形修长、一双勾人摄魄的桃花眼略带些急躁感，仓促穿过另一头的长廊，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是平地摔了个扑街，转头对视的瞬间对方略带尷尬，那个外号叫做「狐狸学弟」的男孩子迅速爬了起来，发觉窘态被看见，偷偷送给了自己一个鬼脸。
    嗯，名符其实，确实像隻狐狸，一隻让人想要多餵几两肉的撒娇小狐狸。
    心动挡都挡不住。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最后在键盘上敲起字，喀拉喀拉的清脆声响像在为那年青春註脚，昭告曾真实存在的美好。
    「大概是因为我学生时期暗恋的人总是在懟我，我捨不得懟他，就只好在作品里偷偷懟回去，才会所有作品都在和喜欢的人互懟吧。于我而言这样相爱相杀就是最美好的相处方式，是以这般念念不忘。」
    过不多时，底下陆续冒出几条回应：
    「深情的蒋蒋。」
    「嘖嘖，从一而终欸，蒋蒋好男人。」
    「疯狂敲碗蒋蒋的暗恋故事！」
    2
    毕业后不需兼顾学业，工作稍微有了点喘息空间，苏雋屿业馀时间喜欢看小说，或是更准确地来说，看蒋仕宏写的小说。
    在拍摄叫停、各点移动或是早上起来特别想睡，可必须要清醒一下的时候，他都会翻出手机点进「草将故事」的主页，看看有没有更新。
    高中刚开始演艺工作的时候，苏雋屿本来习惯晚上睡前看蒋仕宏写的东西，但后来发现经常会笑到受不了，压根无法入睡，于是改成拿来当清醒用的段子，这个习惯一维持就是好多年，从校园到出社会、从少年到青年。
    苏雋屿二十四岁那年，蒋仕宏的小说「睡不着的青春之岛」上了几回热搜彻底爆红，可那本书却和蒋仕宏平时的写作风格大相逕庭，读毕睡不着的青春之岛想看看其他作品时，多半会猝不及防被笑到飆泪，直呼：「好傢伙，原来你是这样的蒋蒋！」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是一本自传式的小说，叙述基调安静细腻，是为数不多蒋仕宏所着书籍之中适合当晚安读物的作品。
    苏雋屿在热搜上看到#苏雋屿草将故事#时只觉满是疑惑，理论上两人对外应是毫不相关，怎么会突然一起上热搜？于是立刻就点了下去，没想到底下一大堆评论都在怀疑苏雋屿就是草将故事。
    简直离离原上谱！他可是个从小文科就没有好过的理科脑袋！
    眾所周知，苏雋屿就连高考选科都是全理，而且工作如此繁忙，他哪来时间写小说？
    而无厘头猜测的源头则是草将故事一本连载中的小说，但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身为铁粉这本睡不着的青春之岛自己竟然从来没有看过。
    怪了......明明自己从来不曾漏追蒋仕宏的任何一篇公告啊？怎么还会有所遗漏呢？
    得补，而且要在早上睡醒时补。
    蒋仕宏平时作品套路多的出奇，他的粉丝也多半随正主，可以说是一群诈欺惯犯，万一听信了睡不着的青春之岛是晚安读物这种鬼话，估计得睡前笑到崩溃隔天起不来跑通告，这大冤种谁爱当谁当去，反正他苏雋屿不当。
    晚安读物......晚安毒物还差不多！
    ＃苏雋屿粉丝草将故事粉丝＃热
    ＃苏雋屿睡不着的青春之岛＃热
    后来一段时间声浪实在太大，苏雋屿微博的评论区经常塞满睡不着的青春之岛读者观后感，当然也有一部分草将粉极为不满，认为苏雋屿粉丝不可理喻随便代入，时不时要骂几句无据上升正主必糊，粉丝骂战一触即发，苏雋屿哭笑不得只好自己发了文，又让工作室发声。
    @苏雋屿工作室：「我们老闆已经石化快两小时了，有没有办法让他起来拍照？急，在线等！」附图是正缩着看小说的苏雋屿。
    @beatingnotes-苏雋屿：「在追更新勿cue」
    ＃苏雋屿工作室老闆石化＃上升热趋
    #苏雋屿在追更新勿cue#爆
    苏雋屿本人和工作室的联合声明效果很好，一来表达了对作品和作者的支持态度、二来化解苏雋屿就是草将故事的谣言，最后本人发文勿cue引导自家粉丝闭麦，詼谐有趣的闢谣方式异于冷冰冰的律师声明，苏雋屿狠狠刷了一波路人缘，同时也让草将故事撰写的书籍更广为人知。
    3
    我通常碰不到自己的身分证件，当然早年也曾经试着和工作人员要，但团队不愿意给我。
    成为艺人时我从未想过将来有某天，我会就连心情很差想趁休假四处看一看、玩一玩都不可得，只觉荒唐无语，哀悼着失去了最后一丁点行动自由。
    生活助理告诉我：「你要去哪，我们给你安排。」
    我知道他们担心我的安全，毕竟一整工作室的人生计重担全落在我肩上，我不管是消失或是出状况都会对这些人產生衝击性的影响。
    可是我不想他们跟，人总是有需要独自透气的时候，我苦笑了笑，摇摇头，「不用了。」
    那次休假我在公司分配的个人宿舍整整待了五天足不出户，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碰触外界，我感觉自己几乎要病了，无可救药的情绪满溢，想大吼又怕吵到邻居、泪水偏生乾涸，不听我指令，消化不良又无从宣洩，我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依稀记得那时候自己趴在书桌上撑着头，甚至想过是不是撞撞墙会好一些，真撞了又发现其实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后来在客厅的大理石地板上躺平。
    地气窜上脑门，沿着背脊窜一点点侵入躯体，我望向天花板、目光难以聚焦，涣散成远处一丛光线聚集的白点、不断收录那些鑽进听觉的环境音，我知道温度在逐渐流失，可是不想起身，像是有一股巨大的气团摁在胸口那样窒息。
    不知道自己实际在地上躺了多长时间，但我所知道的是，那个熟悉的语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的片刻，我确切地被救赎。
    那人问我：「岐与你在吗？我买了两张去江苏的地铁票，陪我一起去走走嘛。」
    那一瞬间我彷彿能觉知意识寸寸醒来，自己从听见声音的地方一点点活转，远离那团不知名的黑暗，眼眶微热。
    纵使我一言不发还是有人会理解我。
    4
    左紘几乎是不出门的，他讨厌逛街、不喜欢人潮密集、更不乐意行走于烈日之下，但他带着两张去往江苏的车票来了。
    他不是问我要不要去，而是已经买好票、乘车来到我的宿舍门口按电铃，才对我道：「你在吗？」
    左紘这个人的大眾印象就是清冷疏离，即便在生活上会和我一来一往地吵，但多半也就是随意给一点儿笑、任由我闹，歷来都是等到被我搔痒委顿在地、整个人制伏了才肯撒娇讨饶，可是他这一次没有被我威胁，依然语调略带调皮，轻笑：「陪我一起去走走嘛。」
    薄荷般沁凉的语调能调匀一整季夏日酷暑。
    那年江苏的别具意义。
    天目湖那样壮阔、花果山天气微凉，大圣殿香火不绝，我知道只要信仰虔诚就有解药，但幸好当时我还没有困顿到只能向远在天上的苍天祈祷，身边有左紘这个贴心知意的挚友就好。
    隔天他待在酒店处理工作，放我一个人到处乱转，玄武湖的荷花广无边际似的，南京板鸭、水煮膳片味道都绝妙，玩到有点乏了，晚上打包两碗鸭血粉丝汤回酒店，和左紘一起坐在窗边看夜景间聊。
    歧与的灵魂险些死亡那天，是左紘将他轻轻捞起、风乾，灌入一江苏的凉风，把美好填充到意识深处几乎发鼓。
    我偶尔会对拥有左紘这样的朋友感到庆幸，高中时期便已相知，他在人群和名利以前认识我，于是对岐与的所有决定他都可以不问理由，只无条件地相信。
    后来的日子是这样的。
    「哥，我二十号从北京去陕西，三天后要回程。」
    「几点？」
    「早上十点前都可以。」
    过不多时，我结束杂志拍摄后捞起手机一看，收到了左紘发过来的订票资讯和付款完成画面截图，以及一句：「玩得开心。」
    再后来左紘甚至直接挪用了一个户头给我，让我知道了帐户、密码和他的身分证件号。
    我在他旁边试过，当手机收到无来由的验证简讯时，他会想也不想就复製验证码转发给我，然后我会反扔回一句：「谢了。」
    年復一年。
    5
    更新时间很不固定，第一篇开更在两年前的七月，最近一次更新是昨天。
    关上网页，苏雋屿突然想起好久以前不知哪次和蒋仕宏见面。
    那时自己刚到地铁站，远远便看见蒋仕宏已在约好见面的地点等候，背后靠着石墙，人群之中甚是显眼，收到讯息以后抬眼即瞇眼，一歪头，大步流星地朝自己向前，走路时两人肩并肩，蒋仕宏依旧轻描淡写，「我可以把你当题材吗？」
    许久未见，当时苏雋屿急于分享分别时间里发生过的事，听见时下意识回了句：「请便。」
    啊，蒋仕宏好像是问过，确有其事。
    读完以后苏雋屿特别理解自己的粉丝，他们把蒋仕宏跟自己误解成同个人一点都不奇怪，仔细去对照细节肯定会察觉，很多去过的地方和苏雋屿往年的行程能隐约对上，次数少还不好揣测，可不断累积自然让人生疑。
    光看睡不着的青春之岛这个书名或许会以为是青春疼痛文学，但其实是叙述平直的纪实故事，内容多是以苏雋屿视角讲述从出道到近期发生过的生活琐事，像是自传又像是生活杂记，笔调平易温润又贴合自己，虽加入了一部分蒋仕宏个人的推敲，但基本也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其中有不少念头是自己曾经出现却未告诉他人的，读起来是苏雋屿本人都要吃惊的贴脸程度。
    他知道蒋仕宏懂他，只是没想到是懂到这种程度。
    以其他人的视角叙述经歷，写成这样一本超过二十多万字的书得花多少功夫？在他行程繁忙的日子里蒋仕宏究竟要耗掉多少时间琢磨自己呢？又为什么要花这旷日废时的功夫执意写他？
    苏雋屿倏然颤抖，不敢回答、不敢细想。
    全世界最懂苏雋屿的可能不是苏雋屿，而是蒋仕宏。
    真的要说有哪个部分完全偏离真实，那绝对是左紘出现的频率太低、说过的话太少、地位太不重要。
    若将睡不着的青春之岛比喻为苏雋屿出道后的生活总结，那蒋仕宏一定是苏雋屿的青春年少，蒋仕宏在苏雋屿的生命中占比显然高于故事版的左紘之于歧与。
    苏雋屿怎能容许蒋仕宏不知道自己对他很重要？当然不可以，他一定要很清楚知道。
    「蒋仕宏，你给我接电话！」然后刷了一大排贴图。

 番外1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下）

    6
    蒋仕宏接到苏雋屿电话的时间约莫在下午两点，那时他才刚醒没多久正在煮麵，前一天熬夜写更新睡到下午整个人还在发懵，半梦半醒听到手机疯狂响个不停，看到来电显示接起来以后惨遭苏雋屿一顿臭骂，连珠炮似的攻击长达五分鐘，本以为可以喘一口气了，苏雋屿接连着又拋出了一个死亡提问：
    「蒋仕宏你早死去哪了现在才接我电话？」
    「对不起，我刚醒。」
    「这是对不起的事吗？你开始写我的故事都没告诉我一声就算了，中间还漏掉那么多东西到底是怎样？」
    「......啊？」蒋仕宏顿了几秒，瞇起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眼，缓缓吐出一个啊字，表达自己强烈的疑惑，「我漏了什么吗？」
    「那可太多了！」
    「要不你展开说说？」
    「大学的时候一起去过湖南、青海和广西，前年去贵州云南重庆，出道初期我遇到网暴崩溃到跑去你家蹭吃蹭喝避难好几天、还有你经常来剧组探班，减肥时给我偷渡奶茶和烧烤，还有晚上失眠一起打球打到凌晨的事情你也──」
    「阿雋你冷静点，等我一下，去拿个笔记本。」蒋仕宏轻笑一声，眼见苏雋屿又要爆出一长串只觉可爱，彷彿那人就在眼前，他抬眼便会看见那人正气冲冲的指责自己。
    蒋仕宏觉得苏雋屿像极了炸毛的红狐狸，看似衝你发火乱挠乱抓，爪子却没伸出来，打在身上软趴趴的。
    苏雋屿听见蒋仕宏放下手机，拖鞋敲在地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又靠近，「你继续，但可能会听见杂音，我在收拾残局。」
    「什么残局？」
    「刚刚去拿纸笔前忘记关小火，煮麵汤溢出来撒了一桌子。」蒋仕宏的声音依旧儒雅轻柔，像是没发生任何事。
    「哦，那你收拾吧，我等你。」苏雋屿突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蒋仕宏似乎总是以自己为优先项，脸上发热。
    「不碍事，很快就收好了。」
    那本书确实是蒋仕宏的思念，雏型源自学生时期的日记，后来又延伸了一些出道后的内容，他总会在临睡或为苏雋屿失眠时抽出一点时间写，日积月纍集合成厚厚一本故事，苏雋屿骂他把左紘写得太微不足道，殊不知那是蒋仕宏因太过害怕心思显露而极尽克制所导致。
    字里行间都是沉甸甸的思念。
    蒋仕宏一边吃麵、一边听苏雋屿点出缺漏的部分，偶尔追问细节感触，徵得苏雋屿同意后顺手按了通话录音，以把对话内容留下作为写作素材，就这么过了一整个下午。
    那通电话后蒋仕宏接连着熬了几天大夜，努力追赶还留着的记忆、补强稿件细节，日子继续、苏雋屿和蒋仕宏的友谊继续，睡不着的青春之岛连载进程也继续。
    7
    苏雋屿把睡不着的青春之岛设定成了特别关注。
    他喜欢看蒋仕宏笔下的自己，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个挚友笔下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他，蒋仕宏总是比他更明白自己潜意识的某些思维模式。
    苏雋屿本以为这篇故事会随着他的生活一起永远继续，但没有，beatingnotes连形式上也真正解散的那段时间他特别忙碌，忙到睡眠都不够，更别提其他休间。
    好一阵子没看小说，想着养肥等间下来再看个够，真正生活回到平衡状态思及要开网页重温时，意外发现那书在好些日子前beatingnotes解散那天晚上就已完结，草将故事发过公告跟读者说会有番外跟后记，但得等他抓到发出时机，接着迟迟没有下文。
    早有感受共情能力强大的读者眼尖发现左紘对岐与那点心思，只是苏雋屿作为艺人本来就习惯不看评论才未曾察觉，直到那晚他看不过癮开始翻评论区看了大半晚上，读完各式各样的猜测，整个人陷入沉默。
    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和面对，花了点时间说服自己这件事必须求证，强忍着烦躁重新看了一遍完整重修的正文才感到异样──不容逃避的那种。
    事实上岂止是异样？简直是不妙极了好吗？有人可以拯救一下受到衝击的苏雋屿吗？
    时机......莫不是得要他去开口问吧？
    不，什么时机不时机的对苏雋屿来说完全不是重点！
    重点分明就是蒋仕宏喜欢苏雋屿这件事情，更吓人的还在后头，这份喜欢并非突如其来，而是自多年前就已开始，并且这些年来一直存续。
    毕竟那样清冷疏远的蒋仕宏会对他有炙热异常的关心、毕竟礼貌自持的蒋仕宏会为他放弃原则、毕竟少笑的蒋仕宏在苏雋屿面前时总是和顏悦色，一切都有跡可循、所有破例都有原因。
    那苏雋屿喜欢蒋仕宏吗？或许吧。
    他想起他对那本书唯一的不满，又还不够肯定。
    8
    苏雋屿弄不清心意，却突然对蒋仕宏的声音极为思念，乍看一眼时间，凌晨两点。
    是不是不要打扰蒋仕宏更好？但──
    「啊啊啊啊啊为啥会这么烦躁！」苏雋屿快疯了，决定起身运动看看能否解决问题，但很可惜，跳完好几组热身的基本功似乎都不够消耗掉那些心烦意乱，他满身大汗，躺在地毯上喘气，反覆攥紧发根又放掉、指甲用力刮过头皮，每一道都疼，可不断涌出的鬱闷依然难以排解。
    苏雋屿终于放弃挣扎，决定给蒋仕宏发条消息，万一他真睡了，那他就去厨房拿剩下的一瓶威士忌一口气闷掉，管他会不会发胖或对身体好不好，反正能睡着就万事大吉。
    「睡了？」02:47
    「没睡，赶稿。」02:58
    蒋仕宏没睡着。
    「能打个视频吗？」
    「心情很糟？」
    「我如果说是的话蒋大爷能不能行行好？」
    「三分鐘后打来，我收拾下桌面。」
    那晚他打了视频电话给蒋仕宏通宵，啥也没说、对面也没问理由，唯一的对话就是他时不时无聊喊下蒋仕宏，蒋仕宏会及时回他话，然后间隔一段时间对话再重复，其馀就剩狂敲键盘赶字数青轴时不时喀喀一顿响。
    夜深，他又一次喊蒋仕宏，那人不急不躁，抬起一双略显漫不经心的眸子看。
    苏雋屿安稳到意识有些迷糊，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每每看见蒋仕宏便忍不住衝着他笑，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蒋仕宏本来正埋头码字，见苏雋屿睏得撒娇，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掉不完。
    这明摆着挑战他的克制力。
    蒋仕宏整个人非常不好，吞吞口水，试图击退橡皮糖似的目光，「看我干嘛？」
    「没干嘛啊。」
    「哦。」蒋仕宏好不容易揪着灵感的尾巴，又陷入思绪埋头构想，一双骨节乾净、青筋突出的手就这样握着笔，在黑色皮革包裹的笔记本上来回着，圆珠笔在方格纸上滑出细微声响，他时不时皱起眉停顿，连苦恼的模样都脱俗。
    苏雋屿趴在床上，双手打直抓着平板电脑放在床头，下巴靠着一隻毛绒娃娃，是许多年前同蒋仕宏去游乐场时看苏雋屿喜欢，便顺手抓来送给苏雋屿的。
    苏雋屿盯着蒋仕宏，脑子发热，内心感叹着蒋仕宏戴眼镜时气质充满斯文败类感，草将故事的读者要是知道萤幕背后是这样一位身材高瘦、长相姣好的男作家，又不知道多少人要发神经嚷嚷着转顏粉了。
    嘖，能靠脸的偏要靠才华吃饭，还要多几个人跟我抢人，讨厌死了。
    挡不住由内而外每一粒细胞都在舒展释放的欢喜，这下子都不用烦恼了，苏雋屿知道自己这就是喜欢蒋仕宏，没得反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硬生生吐出一句：「蒋蒋......」
    「怎么啦？阿雋。」自从草将故事读者也叫他蒋蒋之后，苏雋屿就赌气不喊蒋仕宏绰号了，蒋蒋这称呼可是有好多年没出现过。
    蒋仕宏伸手取下金丝眼镜收拢在胸口掛着，揉揉眼又朝着气差不多消光的小狐狸气球望，目光清亮而柔和。
    一看就知道苏雋屿睏到极限了。
    多希望现在能同处一室，这样我就可以摸摸你蓬松柔软的头发、唱几首歌哄着你睡觉，还能看看你呼吸均匀、沉入梦乡的安稳睡顏，如果都能做到该有多好。
    蒋仕宏这么想着。
    9
    「想睡了怎么不休息？」
    「我还有话问你。」苏雋屿摇头晃脑，用力在两颊上拍了几下，白皙地脸庞泛起两片红晕。
    「别用打的，什么话不能明天问？」
    「不──行──啊。」苏雋屿一头栽在狗娃娃上，声音有点被闷住，像是囁嚅。
    「为什么？」
    蒋仕宏语气低缓柔软地鑽进苏雋屿耳廓，圆润凸出的喉结滚动几下，苏雋屿顿时失去思考力，连耳根都发红，「不捨得。」
    喜欢是什么呢？是了，大抵是这样的。
    我无时不刻地想念着有关你的所有、心疼你一切悲伤难过、不捨得让你多分毫等候。
    「不捨得什么？」蒋仕宏奇道。
    「后记跟番外为什么不发？」苏雋屿以问句回应，看似未答，却是不答之答。
    蒋仕宏闻言一顿，整个人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温柔，眉眼尽是笑意，「问你啊。」
    「......蛤？蒋蒋你说话就不能再直白些？我现在脑子不好使......」苏雋屿抱着狗娃娃左摇右晃，极力与睡魔对抗。
    「我说，看你。」
    「看我？」
    「嗯。」那人微微頷首。
    「那我说让你发你就发？」苏雋屿皱起眉头，「你早点说嘛！」自带波浪。
    「就是这个意思。」蒋仕宏接连几句话都讲得字正腔圆，发音明确、缓慢断点，毫不掩饰就这么深深望着苏雋屿，当作趁苏雋屿想睡偶尔胡作非为，「你要是想看，我现在可以立刻发。」
    苏雋屿突然语塞，果然所谓「时机」得要他亲自开口问吗？
    「你知道要我发后记跟番外代表什么吗？」
    「大概？」不管了，就豁出去吧，反正苏雋屿内心早认栽了。
    蒋仕宏动了动鼠标，不多时淡淡飘来一句，「发好了，去吧，阿雋。」
    10
    后记不长，写的是动笔初衷和这本书为何会写那么多年，番外则是左紘视角的几篇撰文日常。
    苏雋屿默默读完，沉默良久，一言不发的离去，回到萤幕前时看上去清醒不少，脸上多了一些水珠，显然是去洗了把脸。
    「仕宏，你在郑州吗。」语言低缓中带着点压抑。
    「为什么问这个？」
    「在哪。」苏雋屿换了一个问句，还是问蒋仕宏所在位置。
    「北京。」
    「我有点想你。」
    「这不是已经看见我，而且都陪你一个半小时了吗？」蒋仕宏凑近镜头前，让苏雋屿能把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蒋仕宏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早就习惯，即便不看见苏雋屿也能凭着思念过日子，苏雋屿却没有。
    「还想。」
    「我去找你？」
    「不，我去。」苏雋屿执拗的很，蒋仕宏瞬间就明白，苏雋屿是真正想清楚了，还想、不，我去两句虽短，却是最直接的立场表态。
    「那来吧。」
    蒋仕宏发了串地址给苏雋屿，苏雋屿立刻从酒店里打车过去，二十来分鐘便到，下车后看见有个人打着伞，穿着皮革长摆大衣在雪地里站在路灯下等候，正是蒋仕宏。
    一步一步走近，路灯光芒昏黄柔和，时间寧静安缓。
    蒋仕宏用大衣把苏雋屿裹进怀里，一言不发上楼回到住处，路途、电梯、套房里，苏雋屿还是死命扯住蒋仕宏，就这么在他怀里鑽着。
    蒋仕宏也不急躁，就是偶尔抚过怀里那人一动也不动的后脑勺。
    得偿所愿。
    苏雋屿沉沉睡去，蒋仕宏习惯了晚睡，把苏雋屿抱到被窝里睡下了，自己则将就在沙发上睡一晚，隔天醒来替苏雋屿准备好午餐才喊他起来。
    苏雋屿吃着热腾腾的手作料理，正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解释自己非得要来找蒋仕宏，见到人以后却立刻倒头大睡的怪异行为之际，蒋仕宏推了一本书到苏雋屿面前。
    蓝绿色的封面上烫金字体打印着睡不着的青春之岛八个字，已是成书。
    「阿雋，番外既已读过，我就不隐瞒了。」
    「我喜欢你。」
    苏雋屿停顿半晌，没料见告白会这样突如其来，茫然地点点头，甚至没过脑子就脱口道：「嗯。知道，你喜欢我很多很多年了，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
    蒋仕宏笑了，阳光般灿烂的那种笑；苏雋屿傻了，说话都结巴的那种傻。
    「知道就好，但还不够。」
    「阿雋，后半辈子都让我照顾，可好？」
    「......你正常一点，重说一遍！」
    「那好，那换句话说。苏雋屿，我喜欢你，跟我交往，好不好？」
    苏雋屿调皮心起，正打算开口回答我偏不要，双脣却被柔软地堵上，蒋仕宏语音一瞬兇狠，「就这一件事不准你说不好。」
    氧气被抽得太过，苏雋屿头有点昏，「我又......没说不好。」
    「承诺你未来绝不争吵，意见分歧就全都依你。」其实一直都是。
    「万一惹哭我了呢？」
    「包哄到好。」其实根本未曾。
    相视一笑，苏雋屿对蒋仕宏点头，毫不犹豫。
    那天下课苏雋屿被科任老师留下谈话，说了大半小时，他正心急食堂肯定没肉了，步子是比平常是快了些，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蠢到能在平地跌跤。
    没办法，少年苏雋屿把一切的错归咎到路过的学长身上，怪他过分蛊惑人，初见一瞬间彷彿隔离了尘世喧闹、连时间都冻结那般遗世独立，冷杉似的气质叫人印象深刻。
    该死，对面还勾起唇角，差点没把苏雋屿的魂魄抽掉。
    让你对我留下点印象能否再见？小好奇苏雋屿做了个鬼脸。
    事实证明，能。
    课后的操场上少年和少年很快又见面，他们一个歪头假作狐疑、一个抬手指向来人笑着回应。
    「我好像见过你。」「做鬼脸的学弟？」
    最后一篇番外是少年作家蒋仕宏的日记，落笔于重遇后的两个月。
    篇章之末，高三的左紘赠言致小高一歧与。
    「晚安，我很想你。」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
    只要彼此相伴，快步子漫游的生活就有定锚。
    《睡不着的青春之岛》全文完

 番外2 稚禾的乙女环游记 （上）

    姚稚禾是乙游的忠实玩家，国中开始一路玩到大学出社会，有款甚至从试营运开放内测的时候，就幸运地抽中名额，感情尤其深刻。
    她喜欢乙女游戏的习惯出社会后也没变，多数时候还是会一如既往上线、做任务，但有时候也会因从事相关行业而有点倦怠，依稀记得坑友好一阵子前告诉她更新后主线完结了。
    她打开好多个月没开的游戏，登入后发现主页多了一个攻略对象，初始好感度是七十，不多不少，不危险，但也没太多可以给玩家搞砸的空间，攻略对象既没有名字、也没有具体形象，只有一个漆黑的影子，预示攻略对象增加。
    主线都要完结了欸？还增加喔。
    姚稚禾嘖嘖称奇，半晌，决定确认不是因为手机网路讯号不好，所以没有跑出画面。
    她皱着眉狂戳手机画面，但没有彩蛋，黑影仍旧是一个黑影，想跳出画面去问坑友，却发现怎么样也跳不出去，手机被牢牢锁在游戏画面里。
    完蛋，死了。手机该不会是坏了吧？
    她思忖片刻，死死捏住开机键，等手机跳出选项问要关机还是重开才松了一口气，果断滑向重开的方向，不料本应暗下去的萤幕非但没有变黑，甚至还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把姚稚禾刺得双眼生疼。
    她忍不住闭上眼，把头扭向后方，直到感觉光暗下来才又睁开眼。
    眼前一片绿草如茵、冷风吹拂，不远处溪流涓涓，发出细微声响，温暖炙热的太阳高悬天际却照不进灌木丛，四处湿寒，空气中全是原始森林的土地气味，而自己站在巨木树荫里，脚下踩着一棵巨木的大树根，周遭不知何时全然变了景色......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然的芬多精气味尽数涌入胸腔，让意识整个都清醒了过来。来不及思考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种怪地方，远处便传来了一阵悠扬的钢琴乐声，曲调极其熟悉、不断重复──是主画面bgm。
    她瘪着嘴，左手捏右手确认不会疼痛之后，脑子里出现了个荒唐的念头：
    嗯，她现在人大概是穿进游戏某个副本里了──一点也不意外，但没有意外就是最大的意外──按照她看过各种穿越文的套路，大概没解完什么任务就回不去现实世界。
    哈，就连衣服都变成女主的素净白色洋装了，姚稚禾一阵无语，但老玩家处变不惊，当即决定先去摸清楚这个世界中的基础地图，她时不时闔上双眼侧耳倾听、每走一段就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方向，很顺利地循着乐声一路寻找地图中央的苏雋屿家。
    苏雋屿家外型是座西式庄园，外层有花墙和植物园包围，十分好认，很快就找到了。
    叮咚──
    她按响苏雋屿家的门铃，乐声顿歇，不多时便有人出来应门。
    「禾禾，你怎么来了？」苏雋屿见到姚稚禾时略一挑眉，神情有些惊讶，但很快又隐没在艳媚的笑眼之中。
    驍哥！很出戏欸！救命，可以不要让我担发出熟人的声音吗？
    姚稚禾在心里疯狂咆哮，突然超后悔自己干嘛接青春之岛的剧本，要是不接苏雋屿可能就会发出其他帅哥的声音了欸！
    我就不用出戏了。
    姚稚禾很真情实感地难过起来，但是盯着苏雋屿的脸一阵子之后，又逐渐跟世界和解。
    水灵灵的外双桃花眼，眼角略微泛红，嘴唇红润饱满，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隻漂亮的红狐狸似的，实是天生尤物，让人按捺不住。
    苏雋屿即便真人3d化还是完美过头。
    所以腹肌可以借摸吗？
    她感觉眼睛和灵魂都受到洗涤，突然福至心灵，感觉人生都美好了起来。
    「禾禾？」苏雋屿又一次发出梁驍的声音，「你还好吗？」
    姚稚禾觉得超煞风景，「我没事。」
    最好等一下就不要遇见蒋仕宏。
    「你要不要先进来？」
    姚稚禾的脑子里冒出了三个选项。
    a.你刚刚弹的曲子是哪首啊？
    b.不了，我等等还有任务。
    c.这里是哪里？
    啊，原来还是会有选项啊？那就好办了。
    她经过思考，选择了b：「不了，我等等还有任务。」
    如果没猜错的话，回到游戏大厅应该要有选项补给才对。
    「啊......」苏雋屿神色瞭然，转身走回屋中，「你是过来拿东西的吧？等我一下。」
    姚稚禾本想到庭院内等待苏雋屿，但按照老玩家习惯，她开始四处游走，一下子看在水中央的钢琴、一下子去摸摸站在门前的石像，找到许多剧情碎片。
    传说凑齐十色乐谱并演奏后能使万物臣服的乐谱，过去早有八色乐谱现世，乐谱各有功能，有的能治癒军队、有的能使万物回春，握有乐谱的各方势力皆雄踞一方，让眾人更加深信不疑。
    女主自幼颠沛流离，痛恨战争，乱世之中为推翻暴政而练就一身武艺，幸运觅得明主后，投入分在追查十色乐谱的分队金队麾下。
    嘖，战斗菁英型乙游女主真前所未见。
    大概对世界有基础瞭解后，她站回门边等苏雋屿。
    苏雋屿回来时牵了一匹白马，另将手上的军绿色双肩包递给姚稚禾。
    她看见苏雋屿手中的袋子眼睛一亮。
    她的背包！
    「谢谢。」姚稚禾开始翻包，确认包括任务水晶、乐谱残片和补给品都还躺在包里，一边在脑中搜刮关于最终任务的记忆......
    顺利找到第九乐章后元帅异军突起杀入中央，正值死伤惨重、政局不稳的时期，她被召回王都，在久攻不破下主动请缨赶往藏匿第十乐章的地窖，途中遇到袭流落荒郊野外。
    此刻应继续追查最后残谱下落。
    「雋屿，少东西了。」没有她的军徽和兵器。
    他长叹一口气，「果然瞒不过你。」
    「你一定要去吗？」苏雋屿神色担忧，赤队乃是御前禁卫军，他做为长年在王城前线抵御刺客的的赤队成员，并不畏惧，但两人还算有交情，很担心女主安危，「上面早就派人去查了，闯地窖百年来无人生还，况且如今还有银队的人在那边镇守，没有必要亲自去。」
    到达关卡节点，脑中又自动冒出三个选项。
    a.金队向来是王军先锋，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b.我要知道真相。
    c.既然没有，那我就成为第一个活着回来的人。
    「我要知道真相。」姚稚禾抬起头望进苏雋屿眼里，目光灼灼，「人们已经为了争夺乐谱付出太多，我得亲自看看那些乐谱到底有什么魔力。」
    「万一没有呢？万一第十乐章并不能让天下太平呢？。」
    「雋屿，就算不能，金队也已经有好几个战友牺牲了，我不可能放着。」
    金队是新王军的第一把交椅，新王政局势不稳，又因早前任务中赤队损伤成员眾多，金队才不得不回城支援。
    女主在早先剧情里一路练等，军阶节节攀升，直到最终任务前已经是高等军官，眼下情况金队队长失踪、副队长要填补决策之位，前线将帅不足，女主自愿暂请调任支援银组，答应担任前锋倒是救了焦头烂额的元帅。
    苏雋屿叹了口气，知道拦不住姚稚禾，只好妥协，还是将姚稚禾的双剑和惯用配备交到她手中，「到了城外记得跟银队匯合，不要一个人硬闯。」
    姚稚禾换上军服，背起装置和剑鞘，拉好防滑手套。
    临走前苏雋屿递给她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地图、许多金币和几个水晶钢琴的琴键，他弯下腰紧紧拥抱姚稚禾，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在新王都等你回来，你千万平安。」语音颤抖。
    苏雋屿：好感度提升二。
    好耶！
    「我去去就回。」她抚着苏雋屿的发顶，温言回应，接着乾净俐落地翻身上马，一抖韁绳即刻赶路。

 番外2 稚禾的乙女环游记 （中）

    出城后姚稚禾大概花了半天时间赶路，成功与银组匯合后已过晚饭时间，夜里湿寒，眾人生起营火，白烟嬝嬝、直入天际，一行人吃完饭过后集中首脑于帐幕中，商讨数日后的攻坚对策，气氛凝重。
    去往地窖的路途上需经过一座桥，四周皆是悬崖峭壁，过桥后的河谷长年有最大山贼集团驻扎，数月前元帅势力尚不成气候，旧王曾派人围剿，现今虽已是空谷，却难保没有残党馀孽。
    大将军奉命执行秘密任务，数月前一去不回，至今尚未归队，只留了命令让上上下下一律以蒋仕宏尊，姚稚禾到了银队后暂时被安置于前锋小组。
    有人欢迎来自金队的菁英，也有人视她为敌手，但比起其他人的看法，姚稚禾留意上了组内的参谋长宋清。
    宋清骨骼深邃、眉目俊朗，显然是权力核心人物，话不多却受到所有人敬重，只他淡淡发话一句，便再也没遇见看金队不爽的士卒挑衅。
    她凝视着宋清，不确定是否该上前搭话，在原地踌躇许久，最后没有开口。
    宋清回望她一眼，把单片眼镜卡上眼眶，借营火看书。
    怎么还不来选项！我的abc呢！
    算了。
    姚稚禾见嚎完还是没有选项，索性卸下身上装备，躺在地上感受大地。
    反正急不来，不如摆烂。
    那天天气微凉，闭眼小睡了一阵子，混着木材燃烧味道和乾燥空气的刺鼻感让她醒过来，格外让人印象深刻。
    要不是这个世界战火连天，不然这般美景美男倒不难熬。
    她感慨地笑出声，拉开眼帘，揉揉鼻子，察觉光害小的时候不仅能见到漫天星子泼洒一整个黑夜，更有像会出现独角兽跑过去似的银河，清晰而治癒，让姚稚禾不由感到灵魂出窍似的难言自由。
    「为什么来银组？」宋清冷不防丢过来一句话，视线没离开手里的书。
    当然是为了推进剧情早日回家！
    她很想这样回答，最后却只是啊了一声，淡淡回应：「因为我想知道传说中的乐谱，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如果我说，第十乐章根本不是什么能一统天下的和平乐章呢？」宋清终于转过头，「这样你还是要去地窖吗？」
    a.当然要去，即使不会和平，也要去，好坏都得至少亲自确认过。
    b.上面的命令我无权违抗。
    c.这么多年来烽火连天，百姓不能白白牺牲，死去的弟兄们也不能。
    三个选项突然浮现在脑海，让姚稚禾有些困惑。
    原来这也是剧情节点吗？
    「当然要去，即使不会和平，也要去，好坏都得至少亲自确认过。」姚稚禾语调轻浅，心里却在崩溃另一件事：我的假日啊啊啊──哪来的好人家下班不休息，要在这里完真人实境打怪喔？放我回家！我想休息！让我当沙发马铃薯！
    宋清：好感度提升十。
    他闻言深吸一口气，低头许久，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单手撑地翻身站起，「我去请示主帅，把你分到银队的衝锋组吧。」
    「正合我意，但......为什么？」太突然了，她一头雾水。
    眼镜好帅喔！可恶，要是有这张卡一定爽死，可以把宋清敲晕带回去吗？
    「因为勇气。」
    蛤？
    这什么狗血的回答，但宋清看起来很认真欸？太老梗了吧？这我不行。
    「最后关头总是能派上用场。」
    口屋。女子口巴。
    不对！救命，宋清这又是什么品种的中二怪人？
    算了，反正去哪不是去，衝锋队更有机会早点碰到乐谱，不懂就不懂吧，能回家就好。
    「请多指教。」她躺着伸出左手跟宋清碰拳，眼神里都是笑意，连自己都感觉做做得要命。
    该死的乙女游戏，自己当女主的时候真的会尷尬死，但宋清性格沉稳、外貌斯文，和嚣张外放的容貌成反比，一头白金头发简直太戳她审美，姚稚禾诅咒世界不到三秒当即和解。
    啊──宋清真的帅。弯腰低头的瞬间可以截图放卡册吗？这样笑犯规啦！
    新王军花了两天排除障碍和埋伏、第三天清晨突袭地窖，前线不断传来战报。
    报！前方山贼截粮，现突破顺利，橙队在前领军。
    报！渡河一切顺利，但有漩涡形成，望诸位长官小心注意。
    报！蓝队已爆破地窖外围，青队正在四周扫荡，橙绿二队伤亡较重已退居后方，白队补给线暂时顺畅。
    报！已突破地下一层，但青蓝两队皆伤亡惨重，应继续攻入或交由银队带队，请示下。
    蒋仕宏见情势不容乐观，转头瞥了眼宋清，以眼神询问意见，他微微啟口附在蒋仕宏耳边说了几句，蒋仕宏顿时双目圆睁。
    「宋清，你确定银组没有你带队真可以？」蒋仕宏平时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眉毛却快皱成川字。
    「当年银队是王军第一队，弟兄们多年来火里来水里去、出生入死都不眨眼，早情同手足，我信任他们。」宋清点点头，揭下斗篷，左手指着后颈一道伤疤，「银队成员之所以能随时分散各队掛帅，正是因为凡银队成员必立过军令，每个人都要做好某天成为主帅的准备。」
    「胡闹。那脱队选带金队成员却又是为何？」蒋仕宏不解道，「禾禾刚调任，且据我所知，金队和银队素来不睦，应也不会有私交才是。」
    「她手上有从王城带来的琴键，这么多日以来善加保管，足见体术智计卓绝。」宋清脸不红气不喘，娓娓道来，继续试图说服蒋仕宏，「地下三层藏匿乐谱的地方有架钢琴，流落的琴键若没有凑齐便无法演奏，届时若旧王军前来抢夺乐谱，我等将毫无还击之力，难道要任人宰割？」
    乐谱也许不是希望，实在太挫锐气，宋清没办法告诉自己的队员，好在新调任的女主的答案让他十分满意，才如此断然决定。
    蒋仕宏来回踱步、再三斟酌，最后才同意让姚稚禾跟着宋清脱队，宋清则先去传银队首席位。
    「此行兇险，恐无再见主帅之日，宋清拜上，胆敢恳求主帅，宋清若未能平安回来，请代属下向问候照顾家母。」过不久宋清便回到帐中，两人确认过行囊后披上战甲。
    「若有三长两短，仕宏必会为宋参谋照顾亲人，尽可放心。」蒋仕宏面色凝重，交给宋清一小袋毒药送行，举起手朝二人致敬。
    银队不负盛名，一上前线便攻克地下一层，宋清在前开路，姚稚禾断后，双手递出、长剑刺入扯着她衣服的壮汉喉间，迅速脱队继续往深处去。
    地下二楼关口守有恶兽，宋清在上风扬出一把毒药，顿时将一眾恶犬放倒，正巧姚稚禾处理完追兵前来会和。
    下楼没有楼梯、只有一个圆洞，两人互看一眼，立即固定绳索垂降，姚稚禾守在洞口确认牢固，宋清一路下降，心中惴恐。
    「宋清，你没事吗？给点声音。」
    地底阴暗，光线不足，她看不见宋清的情况，只好朝洞口吼去，宋清没有回答，绳索却忽然一松，地下登时传来杀戮之声。
    姚稚禾管不得安全，顺着悬索垂下，单手持剑呈战备状，落地前燃起火摺。
    「小心埋伏，熄灭火摺！」敌暗我明，一隻羽剑勘勘擦过姚稚禾的颊旁，蹭出一道长长血痕，宋清急得大吼，一路杀回姚稚禾方圆几里内，两人又回到背对背的战斗模式。
    「你的眼睛适应了吗？」
    姚稚禾跟宋清躲在拐角处，她望向黑暗，感觉到视线逐渐清晰，「争取给我一分鐘。」
    「好。」
    不到半分鐘后远处传来人声，无法确认究竟是追兵还是友军的情况下，两人又开始潜逃，不慎被发现后两人又重啟一轮杀戮。
    宋清在前收集线索，她在后确保宋清的安全。
    姚稚禾的战斗技能中以跳跃跟斩击数值最高，战斗方式极其高调华丽。
    她用力振臂，将钢丝斜着钉上墙，夹壁形成她惯用的屠宰场，她凭绳索四处跳跃，双剑翻飞，地势相对不利，她聚精会神、见人便杀，悄无声息又是好多颗人头落地。
    她抹去脸上的鲜血，扯回悬丝，略一凝思，做了个冒险的决定──她从身上解下所有移动用的悬丝，在楼道间张开一道闪着刀银色寒光的网，偶有一两滴腥咸的血滴落。
    完成后姚稚禾一路奔走，下到地下三层的过程十分顺利。
    地下三楼像是间巨型图书馆，不知怎地竟灯火通明，偌大的厅堂中央摆了一张古老的水晶钢琴，琴身通体透明，能看见内部零件陈旧，上面积着厚厚的灰。
    姚稚禾跟宋清十分有默契地分头进行，她组装琴键、确保钢琴回归到可以弹奏的状态，宋清负责依传闻进入秘密通道寻找第十乐章。
    组装好琴键后旧王军杀到，姚稚禾孤立无援，只能咬紧牙关浴血奋战，在心中默默祈祷宋清早点拼凑好残谱，在她精疲力尽，一个不小心左手险些要被砍断的瞬间，宋清犹如救世主般按响了第一个琴音。
    对手施力登时变得绵软，她才得以命悬一线成功翻身，回剑斩向对方握剑的右手。
    她感到一阵不详。
    姚稚禾呆立当地，僵硬地转头望向持续演奏的宋清，壮阔辉煌却让人感觉不寒而慄的旋律流泻而出，带着强烈的肃杀之气奔向听者，她狠狠摀住耳朵，却还是耳膜剧痛，赶来的追兵全都在一瞬间因不明原因暴毙而亡。
    尸横遍野。
    「我就说第十乐章才不是什么和平乐章。」宋清只弹了一段，见四下已经安全，苦笑着对不远处的姚稚禾说，「要是真的有，那人们也犯不着争夺了。」
    又来了追兵，两人却都已没有馀力，迫不得已只好又弹奏下去。
    「你看看这张谱上面写着什么？」宋清吐血连连，侧过头让耳中液体流出，语音嘶哑，失血过多失去意识，姚稚禾泪流满面，紧急为宋清进行人工呼吸，可惜徒劳一场，她只能活生生地看着、摸着宋清的身躯逐渐冷却，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点一点抽走。
    她哀痛逾恆，边抹泪边走向钢琴，伸手取下放在谱架上的琴谱......

 番外3 稚禾的乙女环游记 （下）

    残破的乐谱以羽毛笔沾黑色墨水写成，年代久远而纸张泛黄、字跡模糊，却依稀可辨，五线谱的最上端赫然写着一行字：
    纯黑乐章：天下布武，屠戮镇魂曲。
    姚稚禾感觉胸口被重击，忍不住自嘲地笑出来、笑得眼泪又止不住，哀莫大于心死，为了争夺这样的乐谱死这么多人，百年来生灵涂炭，百姓过不上一天安生日子，值得吗？
    敢情全人类都死了也算是种另类的和平？
    剧情节点到来，视线中出现三个选项。
    a.（将乐谱带回新王城）
    b.（继续弹奏全曲，永远安息）
    c.（镇守一方，永远守护乐谱不遭人夺取）
    她沉默许久，艰难地笑着，咬破嘴唇，鲜血的腥味逐渐蔓延开来。
    真要把乐谱带回王城吗？
    不，她一点也不想。
    姚稚禾哪个都不想选──不管哪一个世界都不会安寧，更不是女主和宋清要的和平。
    她默默下了决定，最后拥抱宋清，取下宋清的镜片揣在怀中，点燃火摺，将乐谱燃起。
    银队的人赶到地下三楼时，整个厅堂早已陷入熊熊裂火之中......
    伤疤还在、宋清的眼镜变成了现代款式的双镜片，身上却是自己的衣服，姚稚禾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身心俱疲大睡一顿，醒来后上网查了很久，游戏里没有这个副本。
    因为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她发文抱怨自己做了个超级奇怪的梦，最后送了一句：果然男人还得是纸片。
    下面有许多留言说很有趣，要姚稚禾想办法写成剧本，她想想之后同意了。
    苍穹配音工作室逐渐做大以后，江承恩因为担心养不起员工，所以没敢辞职，一边当社畜一边助力运营，姚稚禾最熟悉营运，又是重要的初期成员，自然而然担纲企业主力，多数案子实际上是由姚稚禾筛选经手。
    反正现实里也不存在这个游戏，而且实际上剧情有趣、题材新颖，如果真能做成游戏当然最好，或是至少当苍穹的原创广播剧也可以。
    她花了好多时间编写企划，每写一次便哭泣一次，明明和宋清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胜在彼此依靠、彼此信任，战友情谊不同于她过去的所有感情，失去便也更难以排解。
    太过真切的悲伤直如泰山压境般将她反覆击垮，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冒险、一个人的恋爱、一个人的疼痛无法分享，久久不能释怀。
    本以为时间就会这么过去，直至淡忘，她却在某天收到邱晏之这样的讯息：「稚禾，我推一个人给你，我前几天去录音室的时候宋哥说要转案子给苍穹。」
    「好。」姚稚禾不以为意，随手回掉，然后看着邱晏之推来客户的对话框出神。
    宋清，怎会是你？
    熟悉的名字和脸容与那人一般一致，眼泪顿时涌上眼眶，一时之间只觉恍若隔世。
    宋清嚥气的画面还如在眼前，她彷彿能想起逐渐流失的温度，那天姚稚禾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哭得昏天黑地，直比刚回来时还更加撕心裂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再见真好。
    她确认现世的宋清一切安好之后恢復乐天本色，失而復得更加珍惜，刚开始还有点尷尬，久了姚稚禾乐得将跟宋清聊天当成玩真人实境乙女游戏，自己给自己三个选项，玩得不亦乐乎。
    两人逐渐变熟、逐渐靠近，第一次见面时姚稚禾热泪盈眶。
    我又见到你了。
    她在心底呢喃。
    宋清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你还好吗？」
    是一样的声音。
    还好没有跟臭驍哥一样出戏！
    她被自己的念头逗笑，揉揉鼻子，本来想开个玩笑跟他说「你的眼镜我有帮你收起来喔！」但想想，太过吓人，最后还是笑着拿出带回来的眼镜交给宋清：
    「来，见面礼，我觉得你太适合金丝眼镜了。」
    她笑眼弯弯，双目明亮，纤长的睫毛眨进宋清心里。
    「谢谢。你这副跟我三个月前弄丢的一模一样。」宋清看到姚稚禾递来的眼镜神情微顿，笑得如沐春风，抬手接下眼镜，立刻戴上，还不忘补一句：「可惜时运不济，我都配新的了。」
    那天他们欢笑打闹，聊了好久，聊了生活、聊了愿景、聊了工作。
    「宋哥，你接触过乙游製作的案子吗？」姚稚禾没有跟男生聊过乙游，小心翼翼开口。
    宋清接手过乙女游戏的曲目录製，没有多想，直觉点头回应，「有，怎么想到问这个？」
    「我有一个剧本，想要做成游戏看看。」
    「先不讨论筹资，你讲一下大纲跟设定我确认确认市场性吧。」
    姚稚禾没有把握，能在宋清本人面前把太过悲伤的故事叙述一遍，于是改成传送邮件，把写好的设定跟雏形丢给宋清。
    宋清看完后十分惊喜，尤其对许多反常态的设定尤其感兴趣，「啊，很特别欸，市面上目前应该没有让女主战斗的乙游，你有想好名字了吗？」
    「有啊。」姚稚禾点点头，笑开了脸，眼里有光──
    「纯黑乐章。」
    《稚禾的乙女环游记》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