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喜欢你》 1. 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 他是她们学校的转学生。 为了适应中文课程跟他国的学校生活,原本在f国是高一升高二学生的黎彦宇,考虑到中文听写能力,黎彦宇不顾家人要他读国际学校的要求,擅自决定读一般市立国、高中。 也不愿意住在他父母亲安排的豪宅,而想自己租房子。 因为他想要看看不同的世界,想要过过不同以往的生活。 虽说黎父、黎母一向让孩子自由选择,但有时完全尊重是一回事,放心不下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在管家宽叔的建议下,让黎彦宇住在他的旧居,他也会在他身边贴身照顾。 有了宽叔的帮忙,黎父、黎母让了步。 但是,为了适应台湾生活,他执意退了一个年级,在国三上学期即将结束前转来。 不到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站在发育良好的同学中显得瘦小,所以夹在一群国中生中并不特别突出。 他曾听过他们班上的女同学谈论他,说「好可惜,若是混血儿,还比较容易引起兴趣或成为话题呢。」 另一个同学笑着接话:「太矮了,是不是?」 「虽然脸是有点帅,可是──」 聚在一起的五位女同学同时笑出声音,其中一人接了话:「可是又太瘦。」 「脸又很臭。」 「所以一点都不出色。」 虽然长的有点帅,但不是混血儿,太矮,太瘦、加上脸又很臭,所以一点都不出色,是那几位女同学最后结论。 即使是亲耳听到,黎彦宇也不在乎。 他回到台湾,本来就不是要引起谁的兴趣或是成为话题,所以那些肤浅的言论他并不放在心上。 寡言,且凡事用一个观察的眼神带过,不主动搭话,但对同学的好奇问答,都用极简短的话回应,有一点疏离感。 那个疏离感在男同学的眼中就是无法跟他们打成一片,更别说是称兄道弟,问题是他功课好,对同学所有发问虽然话回得很少,却又不让人讨厌,所以不怕碰钉子的同学还是会找他一起打球或打电动。 而那些十五、六岁少男少女的嘻笑怒骂在黎彦宇眼中,无害却幼稚。 舒安璇就是其中一个。 学期结束前,学校期末考刚考完。一、二年级的学生有的负责整理校园、有的负责打扫教室,还有一部分学生要参加校外比赛在教室跟指导老师讨论竞赛内容。其馀的毕业生,大都趁着上高中前这个暑假,间适等着迎接未知的未来,以及忙着找同学拍照留念或把握在离校前最后时光在校园嘻闹。 六月底的操场,盛阳炽艳的午后,两侧凤凰花迎风三三两两飘荡,偶尔因风太大,橘红色落英似瀑布哗哗而落。那些纷落的花瓣,在泥地上随兴排列出比万花筒更鲜活的图案。 既青春,又喧嚣。 三年级的学生,虽然不久之后会相互道别,但若是同一个学区又直升高中部,再见面的机会很大,所以这凤凰花雨在十六岁少男少女的眼中,并不是那么的感伤。 pu跑道的恶气味,并未让比太阳更炽艳的学生们退却,场边的同学个个精力旺盛,聚在一起的人们,仿若不做些什么就会闷地倒地昏厥、像一株缺水植物,在烈阳下被无情的烘烤着,随时等着被蒸发。于是,十几位同学在操场跑道圆圈里追着闹着,最后在同学起哄下赛跑。 四男四女,分成两男两女一队,棒次随他们自己安排的四百公尺接力赛,其馀的同学则自愿当啦啦队。 再加上围观同学的加油吶喊声,顿时气氛更加热络,连卖力鸣叫的夏蝉都比不上。 拎着fournier《legrandmeaulnes》的黎彦宇漫步走在校园,他想穿过操场,抄近路到后方的图书馆,那是校园最安静的地方。 完全没想到毕业、学期结束前的操场比运动会还热闹,寧静的思绪,骤然被打断。 黎彦宇微皱起眉心,想要避开过度吵杂的那一群人。 最后一棒的舒安璇,快速跟第三棒拍一下手象徵交接棒,奔跑身影、脑后飞扬的马尾,像沙漠突然吹过的风,炽热的吹过黎彦宇的脸旁,风过之后,宛若有细砂停留在颊上,扎着他的皮肤,让他恍惚了下。 黎彦宇认得这个脸。 她是住在他家巷口前端,最靠近马路巷口,一家小印刷厂的女儿。 爱笑,少根筋,神经超大条,没几天就跟自己的管家混得很熟,让管家宽叔玩笑的请託,请对我家少──我家彦宇多多关照。而她白痴式的拍胸脯保证,直说:「没问题。」 说起这件事,还不是要怪黎彦宇自己溜出门又掉了皮夹,沿路找皮夹时看见皮夹被穿着同校制服、不认识的三位同学捡去。 那时,黎彦宇只是想要回皮夹不想要麻烦,但对方有三个人且个个身材比他高大,以及语言上不流利,让黎彦宇犹豫许久还是皱起眉头。 犹豫到他们三个都已经把皮夹翻过一遍,黎彦宇还站在原地。 看着他们把皮夹翻得仔细,黎彦宇觉得他们三人真是不识货,那个皮夹本身就比装在皮夹里面的金额还要贵上好几倍,聪明的人会连皮夹一起带走,里面的证件就随便丢。 也就是在犹豫那几分鐘的时间,他第一次遇见了舒安璇。 也不是刻意,放学也不过就那几条路线,目睹一切经过的她,以为黎彦宇遇见比他高大的人怯懦的不敢要回皮夹,走近他身边时,用一副很明白他很害怕的表情拍着他的肩,说是看在同校且又比她矮小的份上,自顾自的去跟那三位同学要回钱包。 愣了一下下的黎彦宇,不知道她那里来的自信,还没从「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这个念头反应过来时,舒安璇已经胸有成竹走到那三位同学面前,顿时,觉得情势很不妙开始担心起她的安危。 原本,他认为只要担心自己的证件要不要得回来就好,但她擅自主张去替他要回皮夹,这下,担心的事又多了一件,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打电话请宽叔过来解危。 才讲没几句话,就看见最壮的人出来跟她理论。 可能谈判过程不顺利吧?黎彦宇在心底这样猜。 结果,她单挑其中一位同学,不费力打赢,当她把皮夹交到他手上时,黎彦宇觉得如果不跟她说一声谢谢,一定会被她过肩摔。 但她并没有那样做,只把皮夹放在他手上,问了,「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黎彦宇接过皮夹后,也仅检查证件跟信用卡有没有遗失,并没有检查金钱部份。知道证件跟信用卡都还在,他想也没想就把皮夹合上。 而舒安璇在看到他把皮夹收进牛仔裤后口袋后,只朝空中挥一下手后转身就走,并没有要求他跟她道谢;而他也没有跟她说谢谢,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这不是他生长的地方,但带着霞光的落日一样美丽。 光影渲开了城市剪影,矮墙、铁製雕花拉门、红砖墙上的九重葛、高楼笔直落下的影子、人行道上突兀生长的小黄花,成了丰富记忆的片段。 他们一前一后走过长长的红砖色人行道,走过几条街,他看着她走进超商买枝冰棒边走边吃,看着她对墙上的猫打招呼,看着她毫不犹豫,把吃完冰棒的扁平木柄连同包膜的纸袋一起收进口袋,看着扎着马尾、斜背着红色邮差包的青春背影踩着落在红砖道的光影玩,想说,原来她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就在到家前对向路口,舒安璇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他摇着手,「我家快要到了,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不过我可以看着你回家。」 「?」黎彦宇把视线从她吊掛在斜背包上的动漫布偶收回,看着噙着心虚表情、想要打发他快快离开的舒安璇,满脸问号。 接收了他的问号,舒安璇认真解释:「他们是隔壁班的同学,不是什么坏学生,只是刚好捡到你的皮夹,所以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黎彦宇一听差点没昏倒。认为这个人思考模式根本有问题。 没好气抽动了一下唇角,刚好捡到他的皮夹这一点他不否认,但要靠打架来解决事情的人不是坏学生?至少那时的他是不相信。 不想戳破她的天真,黎彦宇懒得理她的绕过她,趁着还绿灯,快步通过斑马线。 「就说他们不会来找你麻烦了啊!你还不相信我?」追了上来的舒安璇急着拦住他。怕他跟到她家后会跟她爸爸或哥哥讲她跟人打架的经过,若是只有爸爸知道就还好,但若是连哥哥也知道的话,她可能就会被唸到臭头。 黎彦宇不理会她的慌张,歪斜着身体闪过她的阻挡,见她那慌慌张张模样跟刚刚的霸气,有很大反差。又好气,又好笑。 他实在很想跟她说:「不就住在同一条巷子?不走这里是还能走哪里?」但是在看到她双手合十拜託可怜样,猜不透眼前这个人的心思,却又觉得她可爱的过份,黎彦宇为了掩饰自己跟着起落的心绪,忍不住的说了句:「白痴。」 至此以后,白痴+智障行为=舒安璇。这个标准公式成立。 2. 叫我学长,我就告诉你 皮夹事件是他刚转来不久后所发生的事,不过从那天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黎彦宇总觉得常常在学校遇到她。 有时候是在福利社,有时候是在操场,有时候是在回家路上,最后才弄懂原来她是三年七班的学生,早读一年,跟原本是高二生的他有三岁年龄差。 除此之外,还知道她会帮同学在课本空白页画喜欢的动漫人物,跟几位有练跆拳道的女同学组一个打击男生恶势力的组织──女同学防卫队,但被班导说她们才是学校最大的恶势力,只成立三天就被命令解散。奇怪的是,同学虽然会笑她却不会讨厌她,所以人缘很好。 而八班的他跟她的班级,中间隔着楼梯。 怕麻烦的黎彦宇几次在楼梯口遇见她,每每陷入是要装做不认识、还是跟她打招呼的回圈中时,舒安璇人已经从他身边走过,若刚好目光对上,她就像跟他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举手说:「嗨!要一起去福利社吗?」也不管他有没有理会过来就走了,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这件事在他心里纠结了好久,每天都在想着,下次再遇见要怎么自然而然的做出反应而不会太刻意。比如她若说:「要一起去福利社吗?」他已经想好要这样回她:「我考虑考虑。」 结果,隔天在楼梯转角遇见时,她手中抱着一大叠班上的国文讲义,只跟他説声「嗨!」就没下文,打乱了他的节奏,让他只能呆在原地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第二次月考结束时,看她拿着数学考卷到处讨救兵,踏上最后一个阶梯时,黎彦宇就听到她们在走廊上的谈话。 只是一个三十一分,一个三十三分,他不明白三十三分的人到底可以教三十一分的人解哪些习题。 心里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帮忙,还是假装没听见,但舒安璇眼角馀光瞥见到他的身影,伸长手臂拉着他的手问:「黎彦宇,你数学考几分?」 「一百分。」 一听到「吉罢分」,舒安璇偏圆的眼睛亮了几阶,像是遇到救星一样难掩喜悦的说:「那就决定是你了。」 「什么意思?」 舒安璇笑着把自己的考卷双手奉上,「拜託,请教我。」 然后在姓名栏看到她的名字──舒安璇。 字跡不是清秀,但特别。溶合魏碑体与钢笔字,工整却不呆板,自成一格的勾勒韵味。 那时他就在想,动作粗鲁的怪力女居然可以把纤细的笔运作的如此美好,让写出来的字彷彿带着诗韵,会不会太奇怪了? 可是……字写得好看是一种境界,成绩单上的分数又是另外一种境界。 他还在考虑着要不要教她。 她却在上课鐘声响时擅自替他做了决定:「图书馆开放到晚上七点,我们五点图书馆见。」就把考卷留在他的手上,回到教室。 等人不见后,回过神的黎彦宇才慢悠悠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对自己说:「好吧,就当是还她一个人情。」 也是在那个因缘下,教她的次数变多了,由每星期的一堂课都后来只要有空就会教她功课,就这样渡过整个学期。 之后他发现,舒安璇文科特别强,理科就惨不忍睹。 所以黎彦宇推测她进不了前三志愿,能考上第五志愿就该夸奖她。 在国外长大的黎彦宇虽然对台湾的升学制度似懂非懂,也没想要在这里读大学,却莫名其妙的考虑到跨类组考试的难易度,黎彦宇索性选择第三类组,开始帮舒安璇规划整个高中课程。 管家宽叔向黎彦宇抱怨,说这跟老爷约定好的不一样。 本来是约定国三读一年,高中也是直接读一年就要回f国,是黎彦宇擅自更改了跟父亲的约定。 正在帮舒安璇整理重点笔记的黎彦宇停下翻动书页的动作,淡淡的对管家说:「宽叔,放心,没事的。」就又埋首在课本、参考书跟笔记本中。 也是这句「宽叔,放心,没事的。」让宽叔更宽不了心。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道理给他听。 宽叔在黎彦宇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到他们家,虽然没有从小看着他长大,但至少也有九年时间的朝夕相处与日夜的陪伴。他的心思与喜好,宽叔也都能猜透几分。 现在,看着他为了一个只认识几个月的女孩,默默的做着一些她知道也可能不会感谢他的事,认为黎彦宇有点蠢,虽然他不讨厌舒安璇,也认为她是个直率的孩子,但还是认为不该把心思全放在她身上。 宽叔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因为黎彦宇就真的是那样。尤其到了升高中的这个暑假,状况更明显。 整个暑假,黎彦宇的生活被舒安璇的声音、身影围绕,有时是在眼前,有时是在心里面。所以他知道舒安璇的妈妈早逝,有一个在外县市念大学的哥哥,很乖巧,会帮她爸爸搬很重的纸张、也会把玻璃门擦得很乾净,让整个店面看起来没有那么老旧。 几次经过她家的印刷所,黎彦宇都会往里面看几眼。 每次看到的都是商品展示架上稍嫌过时成品,跟堆在后方全开的纸张,明片的样式也很老旧,就算热压转移印刷的技术高超,黎彦宇仍认为这家小型印刷厂已经过了最风光的时期,若不引进新技术跟开发新的包装式样与用料,就算是再强的调墨师,也抵不过求新求变、以及电脑影像输出的潮流衝击。 只是看她可以把二三十磅的纸,一口气搬到桌上,黎彦宇都觉得自己若跟她打架,手腕一定会被她折断、肋骨一定会被她打断。既然不能在力气比过她,剩下的就只有课业上这一区块。 虽然他数理很好,但舒安璇从来不认为黎彦宇有那么聪明。 暑假前明明都是国三生,上了高中的他却直升二年级这一件事让她很在意,而且还是开学后,看到他制服左胸上的两条蓝色横线才知道。 开学第二週,黎彦宇因直升二年级的鑑定考试成绩太优异,跟几位成绩一样优秀的学生被请到教务处,教务主任希望他们组队代表学校参加下个月的数学竞赛。 黎彦宇兴致缺缺。 不想出风头更不想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而且舒安璇每天像蜜蜂一样在他耳边问同样的问题问个不停,已经整整烦了他五天,而今天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回答她。虽然他也想过,万一她不想问了怎么办?又或是对他失去了兴趣怎么办?那就只好到时再诱导她发问,黎彦宇这么决定着。 教务主任把重点栽培放在黎彦宇身上,黎彦宇则把重心放在舒安璇身上,形成教务主任面带微笑极力说服他参加培训,而他表面看似认真却完全没有听进一个字,还偶尔点个头回应的有趣画面。 想说这个人怎么都没有回话。 才发现黎彦宇心不在焉,教务主任的微笑尷尬的像是硬化的口香糖。 这时黎彦宇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后,抢在场面变得更尷尬之前说:「谢谢教务主任,我回家考虑。」客套的回答,礼貌的鞠躬,得到解脱似的离开教务处。 时值九月中旬,未消退的黏腻暑热在放学后的柏油路上撒野,黎彦宇一走出校门就看到宽叔跟舒安璇,他们倚在学校护栏,吃着从对面超商买来的冰棒,有一句没一句间聊着。 舒安璇一看到黎彦宇步出校门,急忙向他招手:「动作快一点!」 「是什么事,有那么急?」想要慢步的黎彦宇还是顺着她催促,加快了行走速度,虽然也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 「喏,给你。」一等到黎彦宇走近,舒安璇把手中另一隻未打开的冰棒递到黎彦宇手中,「再不吃就要溶化了。」 等到黎彦宇把包了膜的纸袋拆开,宽叔也从容吃完冰棒,更是带着有趣的微笑说:「我先去把车开来。」省略少爷这个称呼,则是他跟黎彦宇的约定。 果然,宽叔一走,舒安璇没让黎彦宇失望继续追问:「誒誒誒──你还没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黎彦宇心中窃喜的敲起小鼓。 「为什么你可以直升二年级?还被教务主任找去教务处?」早自习时有听到教务处广播,舒安璇听到黎彦宇的名字后,就一直掛心到现在。 「叫我学长,我就告诉你。」这是黎彦宇想了好几天才想到的。 吃掉最后一口冰的舒安璇听到黎彦宇的条件,轻拧眉心,把中了「再来一枝」的木柄含在口中,用没拿东西的左手搔搔自己的头,语音含糊不清且几分狐疑,「真的吗?」 虽然怕她反悔又或是对自己失去了兴趣,黎彦宇内心焦急的不得了,但表面还是假装镇定,不急不徐点头,见她含着木柄还在犹豫,很怕她反悔用力点头保证:「真的。」 「真的?」 「对,真的。」 缩着肩,扁着嘴,侧瞄黎彦宇得意侧脸的舒安璇,单脚的脚尖来回磨蹭人行道的红砖,那样不甘愿的模样,把黎彦宇唇边的笑意漾得更深,在心底催促着:「快问、快问、快问。」 想知道答案的舒安璇只好拿掉含在口中的木柄,狐疑再问一次,「真的要这样叫吗?」 黎彦宇点点头。唇角又上扬几分雀跃,彷若角涡里住了一隻麻雀。 看他那么坚持,而她又那么好奇。舒安璇只好投降用小小音量叫了声:「黎、黎学长。」不能黎彦宇黎彦宇的直呼,舒安璇说的多彆扭。 止住唇角上扬弧度的黎彦宇单手翻开书包,拿出一张跳级成绩单贴在她额心。 怕纸飞走,舒安璇不知道他也有行为反常的时候,连忙把它按住后才重新拿在手上。 一看才知道是成绩单,可那印在上面的成绩吓到舒安璇。 除了本国史,科科满分。 看着她拧着眉心扁着嘴的可爱模样,黎彦宇知道这次自己佔上风,得寸进尺追问:「以后看到我都要怎么称呼我?」 「学、学、学长。」 冰棒上,化学香精的气味在黎彦宇口中散开,包装袋上写着芒果风味,但他吃不出来。不过他不介意,小胜利的甜美滋味如汪洋里的鱼汛,在心海里雀跃游来游去。 看着宽叔的车缓缓驶来,吃不出什么口味的冰棒也吃完。黎彦宇将未退暑热遗忘,轻哼了一段几天前才听到的旋律,愉快的说着:「明天见,学妹。」 3. 你最讨厌 开学第五週、週末的上午,在舒安璇条件交换下,黎彦宇答应陪她去看乐仪队校外联合表演。 原因是,开学第三週在校内迎新的表演项目,有仪队、旗队、跟乐队联合演出。 本来散落在操场四週的同学,一听到广播,兴奋围过来在操场两旁,自动的在司令台正前方、篮球场两侧,让出一条行进的道路。 乐队队长指挥棒一落下,整齐划一的乐曲在行进中扬起,间隔约一个班级、四十人伸直手臂的间距后,旗队也准备出发。 但多数同学最期待的还是仪队跟旗、乐队,联合压轴的表演,与仪队队长跟七位特枪同学的单独表演。 特枪的枪队,男女队员都有,走在仪队最前方的队长──张勋儒,握着礼刀,气宇轩昂,西式白色立领仪队服,滚着单条红边的白色长裤加上及膝白色长马靴,肩上金黄色流苏,是少女眼中猝不及防的阳光,打下的光影,是如痴如醉的晕眩。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拿着白枪的七位特枪同学,之后才是身后二十位持黑枪的枪队。 那天阳光很大,太阳把学生们晒得意兴阑珊,只想躲在树荫下或是有屋簷的地方。学校安排所有的表演在新生们眼中只能算还好,但仪队跟旗、乐队一出场就转变了气氛。各种聚精会神与爱慕,帅气的耍刀跟特枪俐落的拋枪与左右交互接枪,瞬间就掳获所有学生眼光。 舒安璇深深被队长花式甩刀的帅气模样所迷惑,耳边什么都听不见,却认为自己可以听见队长收刀与挥刀在空中划过的声音,她拉着于曼妃的袖口,一脸痴迷的说:「好帅!好帅!好帅!」 于曼妃不认同的抬了一下上唇,觉得花痴会传染,用两根手指把她的手移开。她不懂舒安璇好帅的标准在哪里?若真要说,于曼妃觉得黎彦宇比那个仪队队长帅多了,只是身高没有比他高、胸膛没有比他结实、笑容没有比他甜、脸比他臭很多而已,所以很不以为然的问:「你是哪隻眼睛觉得他帅?」 但是四周声音太吵杂,加上前后左右女同学尖叫声不断,沉浸在自己少女情怀中的舒安璇根本没听到,目不转睛看着司令台前的表演,左手圈住于曼妃的右手弯,一双长腿在窄小位置上来来回回雀跃的的踩跺着。 于曼妃看着这个国中就认识、高中才同班的好友,满脸痴样对着张勋儒又是狂叫又是挥舞双手,说了句:「花痴。」 隔天衝动之下,提早到校的舒安璇,就到操场后方的社办大楼缴交仪队报名表,只是那张报名表被黎彦宇半路拦截,他看了看上面的资料,狐疑的把目光由报名表收回,重新停留在舒安璇的脸上。 今早,看她那么早出门,还一脸雀跃,黎彦宇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早餐也不吃的跟在她的身后,重点是,他明明已经跟的很明显了,那个人居然都没有发现?更加让黎彦宇觉得不对劲。 有些事不知道就算了,一知道还得了? 当手上的报名表有舒安璇的详细资料时,黎彦宇已经没有办法再假装自己无所谓,生着闷气板着脸问:「这是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喔!」舒安璇只觉得他白目的明知故问。 「为什么连体重都写上?」 「你管我!」虽然也不知道连体重都写上的意义是什么,但他管那么多,是有病喔? 舒安璇的顶嘴,让黎彦宇脸更臭的把报名表揉成一团。 「还给我!」怕好不容易写好的报名表被揉烂,舒安璇慌张的垫起脚尖一跳,第一次没抓稳时机没抢回,第二次再跳高一些,就把黎彦宇高举过头的报名表给抢回,赶紧压在胸前,用手把变皱的表单给抚平,「要你管!」顺便奉上一个鬼脸。 「不准。」黎彦宇才没那么幼稚的回嘴说偏要管,而是直接下达不准的指令。 「为什么不准?」舒安璇皱起眼鼻。 「课后练习或假日的团练会花掉你很多时间,你会没有时间复习功课。」黎彦宇从不认为不花时间学习就能拥有拋、接枪之术,所以课业上的数学习题或其他习作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是我想要,想要……」我想要多看队长,这句话对着黎彦宇说出舒安璇还是会有些害羞,所以没把话说完。 「不管你想不想要,还是怎么想,不准就是不准。」 「不选仪队,那我选热音社。」舒安璇故意让他生气的再选一个要团练且会超忙的社团。 「你会弹钢琴?」黎彦宇哪会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舒安璇摇摇头,不甘示弱回着:「但我会翻乐谱。」 就她那点视谱能力?黎彦宇连吐槽都显懒的又问,「你会弹吉他?」 觉得黎彦宇根本是在出难题给她,但舒安璇仍不认输回着:「会弹空气吉他算不算?」 「那叫耍白痴。」黎彦宇用手指的指背敲了敲舒安璇的额头,忍住笑意,「而且──」黎彦宇抓住她急性子的个性,故意把话说一半。 「而且什么?」舒安璇好奇的问。 「而且你只能选英语研究社。」这是黎彦宇临时起意选的。 「为什么我只能选英语研究社?」舒安璇为自己提出抗议。 「藉由语言学习提升艺文鑑赏能力跟外语能力,对于过动的人而言,我觉得是个很不错的选择。」黎彦宇回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回答,但他就是不准舒安璇选仪队。 「……」而这个回答确实也让舒安璇无语。 趁着她无语,黎彦宇再追问:「昨天给你的数学练习题写了没?」 呃──,舒安璇根本就忘了这件事,所以她把轻压在胸前的报名表转遮在脸上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这时传来早自习结束的鐘声,黎彦宇再次把报名表抽走,「晚上九点我会去你家教功课,习作要记得写完,知不知道。」 「知道。」舒安璇回答的很用力,表达她的不满。 「不准再报名仪队跟其它社团,知道吗?」黎彦宇晃了晃手中的报名表。 「知道。」这次的语气又更用力。 可是她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在黎彦宇的眼中可爱极了。 他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头,映在眼底的她,蔓延了黎彦宇的喜欢。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这样举动的舒安璇莫名红了脸,少女心本能反应,不自然往后退了一步,故意让他碰不到。 只是黎彦宇看她的眼神像是镶满星星的闪亮,让舒安璇的心怦怦的,两人之间,有一种无法归类的感觉在舒安璇心底反覆横跳。 「上课鐘不是响了?」 还没安抚好那份无法归类的心情,黎彦宇却没头没尾的问着,让舒安璇原本要微翘的嘴,瞬间把上扬嘴角收回「蛤?」了一声,想要拜託他减少习作数量的话吞了回去。 结果没忍住笑意的是黎彦宇,喉咙发出了笑声,却刻意压低了唇角,「蛤什么蛤?还不快回教室上课?」 前一秒还在叮嚀着这个叮嚀着那个,后一秒就又赶人去上课,没道理就只有他一个明亮飞扬,就只有自己的头顶被压出一整片乌云。 这样想的舒安璇,不想承认眼前这个人变得有点迷人,不甘示弱的说:「你最讨厌了!」然后转身离开,赶着回教室的舒安璇,还不直率的对他做个生气的脸。 但黎彦宇一点都不在意。 怎样都好,只要她不参加乐队旗队仪队,还是热音社,那些消耗大量体力与时间的社团就可以,就算每天都教她做功课到晚上十二点他都愿意。而且,这次他觉得自己又佔了上风。 所以,黎彦宇一直等到她离开视线后,唇角才缓缓漾起灿烂的笑。 4. 吃醋了 结果,以增加习作练习量为交换条件,假装敌不过舒安璇执拗的拜託,黎彦宇也出现在乐仪队校外表演会上,市立二中的操场。 这已经是第二次执拗不过她的拜託而陪她到他校看乐仪队演出。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脸上写满了不愉快,「为什么把自己穿得像……像大象?」 「大象?」舒安璇指指自己,出现了疑惑。 「对,就是你。」 「真的吗?」听不出他的反话,焦急地指着自己头顶上用瀏海跟少数头发绑扎在头上的小颗包子问:「学长觉得这样不好看吗?」这是她为了看清楚队长英姿,特地梳的发型呢。若不好看,早上七点不到就起床忙着上电捲棒,不就是白忙一场? 「……」很想翻白眼的黎彦宇在心中呕了一口气,想着:这个白痴,到底会不会画重点? 今天她穿着浅灰色宽版收腰男友t,深一阶的灰色白圆点短裙,搭配粉红色高筒帆步鞋,过肩长发被她用电捲棒把发尾捲成小波浪,以及夹在小颗包子前、细缎带灰色蝴蝶结发夹。 因可爱的太过份,而且又是为了别的男生,黎彦宇心底不是滋味,不自觉把背脊挺直了些,好让自己看起来比舒安璇高一点。可惜她没发现,黎彦宇是真的悄悄长高了十公分,已经比身高一七二公分的她高了三公分。 「想吃芒果冰吗?」二中校门口斜对面有一家超商,黎彦宇知道舒安璇喜欢吃超商的一款冰棒。 意外的是,舒安璇居然摇头说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很喜欢吃芒果冰棒吗?」觉得可疑的黎彦宇根本没有想过她会拒绝。要她多写五张数理测验卷她都没摇头,现在他好意要请她吃冰棒,她居然拒绝,说什么也一定要问出一个原因来。 舒安璇把落在颊上的几丝头发撩拨至耳后,想都没想回着,「已经十月了,天气有点凉,而且我嘴上的唇蜜会被吃掉。」舒安璇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黎彦宇的眼神透露着心底的不是滋味,前者的理由他可以接受,后者的原因跟他预想的所有答案都不一样,本就吃味的心情更加不愉快,眼神瞬间冷淡了下来,不悦的说,「被吃掉再涂一次不就好?」 可是舒安璇根本没注意到他忽然变得冷淡的神色跟语气,以为他像以前一样只会管她这个管她那个或盯着她订正错误试题,直到她学会为止,所以依然轻快回答:「吼,可是表演已经快要开始了,再不到操场会来不及!」 习惯把手錶戴在右手上的舒安璇,把戴在手腕上的錶面朝向他,让他自己看看时间。 他们学校的表演预计上午十点半,而此刻只差二十分鐘就十点半。所以舒安璇也没确认他是不是已经看清楚,为了想抢到拍照最佳位置,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黎彦宇,跑着穿过人群。 若说有什么能让他心动的。 就是当舒安璇拉着他的手,不顾一切往前跑,细白指尖传来的温度穿透日后变得厚实的掌心,让潜藏在心底的喜欢,在全身蔓延。 不过黎彦宇的高兴也只是一下下而已。 藉由舒安璇高超的左躦右绕的能力,还真的让他们抢到了前排。 舒安璇开心到眉飞色舞,一颗小心脏藏不住雀跃的狂跳,是你摀着心脏也安份不下来的那种激动。 「学长学长学长──」舒安璇开心拍着黎彦宇的肩膀。 「有什么事吗?」黎彦宇嫌弃起四周的吵杂。 「看着我看着我!」 黎彦宇不耐烦看着她:「看着你干嘛?」 舒安璇用手拨弄着发尾,手指顺势绕了几圈,让快要不卷的发尾重新卷出好看的弧度,「我这样好看吗?」望着他的眼神充满着期盼。 「有差吗?」不过就是发尾变卷了,眼神变明亮了,唇角笑意更可爱了,除此之外,也就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舒安璇点着头,「有。」 「好不好看有那么重要吗?」 舒安璇点点头,「很重要。」 「哪里重要?」 「等一下我们学校就要表演了,我不想让队长看见我丑丑的样子。」为了让黎彦宇看个仔细,舒安璇说完,双手还搭在黎彦宇的肩上,逼他面向着她。 不知道还好,一听到是为了吸引张勋儒的目光,还来问这样好不好看,黎彦宇整个炸毛。人生中,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嫉妒。 「他最好看得见你!」黎彦宇大动作扬举手臂,把舒安璇搭在他肩上的手甩开,生气回着,然后又不甘心补上一句:「丑死了!」 丑死了这三个字彷彿带着特大声音效,轰的舒安璇自信心受损。 不过她也没有沮丧很久,几秒过后想到什么,左手握拳往自己的右手掌心击了一下,发出一个响声,若有所悟:「啊!──那我补个唇蜜好了。」 「……」千想万想都想不到这是舒安璇的答案,再加上传来几声排在后面同学的窃笑,因为不管怎么听,都像是他在吃醋。 被舒安璇无视,被排在后面同学取笑,让表面看不出但内心高傲的黎彦宇愣了下,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她,又不想要把自己的在意表现那么明显,就寒着脸不讲话,脸又更臭了几分。 舒安璇有身高优势,又是站在前两排,举高双手用力挥舞的模样,自然是很醒目。然后在预期心理期待下,舒安璇很肯定的对着黎彦宇说:「学长学长、你看,他在看我了!」尾音都还没落下,兴奋到模糊的舒安璇马上转为尖叫模式,「啊──,五中五中,旗开得胜,五中五中,所向无敌,五中五中,队长帅第一!」 帅第一?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形容词? 惊叹号无法具像化,不然一定会在舒安璇的头上出现好几个。 见她又是尖叫又是举起相机拍个不停,整个人忙碌得不得了,连黎彦宇赌气大声回话她都没听见。 而她却忘情、不断拍着黎彦宇手臂的侧边,边拍边跳边尖叫:「学长学长──你看你看、你看队长朝我点头了──啊!我的心要不见了!」 黎彦宇觉得她有病。 整个队伍边耍花枪边行进,他哪有多馀心力对你点头?而且心不见是怎么一回事?那是要叫救护车的好吗? 一直到行进队伍立定在司令台前随着操枪内容展开队形,舒安璇的尖叫声都没有停过,每个尖叫声都透露着满满的兴奋与仰慕。 5. 带你去一个地方 但为之疯狂的不单单只有舒安璇一个人。 黎彦宇不经意往后看一下,认出几个同校的高一生,这才真正明白仪队队长有多受欢迎。 每个学校的仪队都有特别的招式,通常不会拿来交流用,而是会在正式比赛时才会表演新招。但今天对手不弱,为了气势上取胜,他们枪队讨论下,还是决定先小露一下,表演其中的两招。 果不其然。 特枪往上空拋枪,白枪在空中转了几圈,单手接住后再把枪托朝地面上一蹬,一手插腰一手慢动作放掉枪、腿型成弓部展开快动作把枪接住、最后再归位站直,单手插腰、单手在胸前转圈甩枪,整个动作整齐流畅,让跟着跑到司令台两侧的学妹们持续尖叫。 看着舒安璇又拉着他的手,不想落后往前衝,黎彦宇只觉得自己像是逃难的人。 但那还不是让黎彦宇最生气的事。 让他更生气的事是表演结束后,那个张勋儒换了便服后还特地来向这群小高一的迷妹们道谢,说是谢谢她们来看表演,让他很有面子,以后也请她们多多指教。 才几句话就把小迷妹们迷得七荤八素心神紊乱神魂颠倒兼乱叫个不停。 尖叫声像波浪一样,涌过一阵又一阵,一阵又高过一阵。 黎彦宇只觉得那些停不下来的尖叫声肤浅与刺耳。 别人怎么尖叫他都不在乎,也都不关他的事,可偏偏那些人里面有一个舒安璇。 对于舒安璇喜欢的人,黎彦宇当然要知道他的底细,所以一改被动回话的个性,耳尖听到有人在谈论张勋儒时就会上前攀谈,再藉由同学口中知道了队长不少事。而且张勋儒是三年级生,万一在校园遇到他时,黎彦宇也要叫他学长。 这又让黎彦宇心底不是滋味。 想着当时的自己太失算,只想着要让舒安璇叫他学长,所以跳级只跳了一个年级,完全没想到若是直接升上三年级,他就可以不用叫张勋儒学长;不过心情一转,又觉得只跳一个年级刚刚好,因为他还可以跟舒安璇一同上下学,比张勋儒多了整整一个学年,还可以听她学长学长的叫着,怎么算也都不吃亏。 心里很得意,但现实仍是尖叫声不断。 不过要在同学跟舒安璇面前叫那个人学长,黎彦宇是如何也叫不出来,更别说是让他有机会在他的面前接近她。 他看张勋儒一一向小高一学妹握手致谢,再看看自己,一个男生夹在三十几位女同学中,有说不上的突兀。 黎彦宇突然觉得彆扭,把唇角往下垮得更厉害,闷着气,踢了踢舒安璇的帆布鞋,问她:「表演都结束了,你还不走?」只顾着追逐偶像,舒安璇根本没感觉到鞋子被他踢了几次,自然也没听见他说的话。 十月中旬的阳光在快要正午时,仍是炽热,衬着张勋儒额上新增的细汗闪闪发亮,配合他微笑的弧度,帅度自然是爆表。 看着他脸上甜到发腻的笑容,腻到黎彦宇想在张勋儒脸上揍上一拳。 但又不能真的挥拳,心浮气躁却又无处发洩的嫉妒,让黎彦宇心底的烦闷转成额上炽热的薄汗,顺着鬓角方向滑落,是过闷年少被比下的心情。 就在快要轮到舒安璇,黎彦宇抢在张勋儒要握上时拉着她,将她拉离人群往后跑,跑过操场中央的草地、跑道、走廊,跑了好几个阶梯穿过中庭,穿过人群,一直到出了校门口才停下来。 舒安璇根本不知道他会忽然拉住她,并且无预警跑出学校,等到他停下来,舒安璇都还没从莫名其妙情绪中回过神。 被莫名拉开让舒安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看着黎彦宇几秒,等喘过气、拨开他的手才懊恼的问:「学长,你没事干嘛把我拉开啦!」 「带你走呀!」 「那为什么偏偏选快要轮到我的时候?」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他握到你的手。」黎彦宇在心里这么回答着,可是表面却用耸肩来代替。 「为什么啊?」没读出他的心思,舒安璇又问了一次。 「我有问你什么时候要离开,是你自己没听到。」 看他一副不在乎自己懊恼心情,舒安璇「吼──」,爆气的吼了一声。直盯着他不甘心的说,「都是你害的!」语气中夹杂了一股怨气。 「什么事是我害的?」黎彦宇装傻。 「要不是你把我拉开,我差一点就可以握到他的手。」舒安璇把手举到胸前的高度,看着手心失望的叹气。 真的就差那么一点,说有多可惜就有多可惜。 少女的哀怨表情有时会自带一种甜蜜,酸酸涩涩又柔柔弱弱。 「握到,他也不会喜欢你。」黎彦宇敢跟她打赌,张勋儒上衣穿的那么合身,让身上肌肉有意无意展现,绝对是故意的。 「你……」舒安璇本来想说,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但觉得说了他一定也不懂,所以就乾脆不说,只是把失落用沮丧的表情叹着气。 叹了又叹,叹了又叹,无法隐藏的惋惜。 中午过后,秋日的阳光虽然开始懒洋洋,还是无法令人不在意,缓缓洒落的热度让舒安璇颊上染上红晕,衬着白皙的肤色,以及唇上的唇蜜,连同少女的叹息,一起框进了黎彦宇的青春里。 太可爱了。 黎彦宇的心中,只有这个想法。 「走。」黎彦宇重新拉起舒安璇的手。 「去哪里?」舒安璇看着他握住自己手腕,再问:「又要去图书馆?」 「不是。」 听到不是这两个字,舒安璇眨眨眼,眼睫毛煽动的是青春色泽,不相信他又反问,「不是去图书馆还会是哪里?k书中心?」 「不是。」 「麦当劳做习题?」 「不是。」 「难道是肯得基?」 「不是。」 「小7?」 「不是。」 「韩式炸鸡?」舒安璇边说还边做了一个喝啤酒的动作。 怎么尽想些吃吃喝喝的地方? 而且还未成年,喝什么酒?是韩剧看太多了吧? 黎彦宇不否认,他们最常去的地方确实是图书馆,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啊?而且这么贪吃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她问话的表情藏不住心底的期盼,一笑一扁嘴的这么容易懂,被她花式疑问表情逗笑的黎彦宇,唇齿间不慎发出一声轻笑,不觉的,用手指轻轻的弹一下她的额心,「未成年,喝什么酒。」然后才认认真真的回答她:「都不是。」 「那到底是要去哪里啦?」舒安璇揉揉被他手指弹过的地方,不痛,却像是印上一枚粉色花瓣。只是,除了可复习功课的地方外,舒安璇实在想不出来黎彦宇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6. 被猜中的心思 赌上70%不会下雨的机率。 黎彦宇拉着舒安璇到对向公车站牌下等公车,虽然由宽叔开车专程接送会节省很多时间,但有很多时候,就只想在慢悠悠的时光下跟她一起走过。 那时,你若问他为什么想要这样?黎彦宇也许答不出来,他只知道每次见到她,胸口里,藏于第二肋间到第五肋间的心脏,就会不受控制跟着她的一顰一笑鼓譟。 无法解释,也无法套入公式,不跟你讲道理的,终究是你喜欢的这份感情。 只是舒安璇的心思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就连黎彦宇把属于还是少年、不算宽厚但热切的手,从手腕处转成轻扣她的指间,她也都没察觉。 于是,公车还没到的时候,舒安璇都用一副「我为什么要跟你走?」的埋怨眼神看着他。 别说黎彦宇看不出来她的怨气,但也不想事先揭露答案,任由她低头噘嘴生闷气。 那噘着嘴不说话的模样,在黎彦宇眼中有说不出的可爱。 虽然他对她的形容只能词穷的用可爱、真是太可爱、说不出可爱跟无敌爆炸可爱来形容,但事实上,他是真的找不到其它形容词可以替代。 正午阳光开始斜移,穿梭在阳光里的风,温柔的把行道树的树影吹出等待的线条,让树叶细碎的影子拓印在他握着她的手的虎口处与鞋尖处。 其馀的光影,曖昧不明的在他们身上,时隐时现。 学校上午的表演项目应该是全部结束,校门口一下子聚集了很多人,其中当然也有同校的同学。 更糟糕的是黎彦宇眼尖看见张勋儒以笔挺的身姿,背着装在皮套里保护的礼刀,神采奕奕,边走出校门口边跟小迷妹们聊天,持特枪学长姐也在身后说说笑笑。 不知道他回了些什么,围在他左右的几位小迷妹一起愉快的笑着。 笑声似有穿透力,从校门口穿过马路,来到公车站。 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就能在人群找到他。这个道理,黎彦宇是明白的,所以他往前跨一步站在舒安璇面前,刻意挡住她的视线,他好不容易才把她带离张勋儒的势力范围,才不能让她有机会看到张勋儒正要过马路朝这边走来。 舒安璇晃了晃黎彦宇的手,问他:「怎么了吗?」不解他没事干嘛要挡在她前面。 「太阳有点大,帮你挡太阳。」 这样的说法舒安璇才不相信咧,张了一下口:「蛤?」了一声,上扬的语调充满狐疑。她知道他很细心,许多她没想到的事他都会事先安排好或事先提醒她,但这应该不包括帮她挡太阳这种事。 少女的想法还是很稚气,对于这个用心良苦的小心机充满疑问,没能读出黎彦宇心中微妙的心思与转折。 虽然舒安璇总觉得她自己可以读懂他,也总认为他没有什么脾气,虽然不爱说话脸又臭、回话有时也超机车,但功课很好又很有耐性,以至于她常常自以为聪明,看着他的表情猜测他的想法,每次猜中的时候,舒安璇就会拍拍他的肩,一副「我懂你。」的傻模样。 但那不是舒安璇聪明,而是黎彦宇纵容。 看出这一点的还有一个人,就是舒安璇的好朋友,于曼妃。 就像今天,舒安璇本来约了于曼妃、何莉欣,一起来二中欣赏乐、仪队表演,但何莉欣要补习,没办法一起来。 那时于曼妃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黎彦宇,传line问他:【你知道小安这个星期天要去二中看表演吗?】 于曼妃才刚传送,不到五秒就收到他的回讯:【知道。】 【她有约你吗?】回讯的速度快到于曼妃傻眼,觉得他有够好笑,只要讯息里面有关舒安璇,绝对是秒回。但为了想知道他的想法,于曼妃还是问他。 【有。】 【那你要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 【是张勋儒的表演捏?】于曼妃以为自己看错。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去。】 看黎彦宇回了这一句时,于曼妃瞬间满脸黑线,完全不知道要回他什么,更不知道他哪来的胜负慾? 想是这样想,大概能猜出他的想法,于曼妃也不戳破,只回他【……】六个点来代表她的无言以对。随后也跟舒安璇说自己没空,把机会製造给他。 出发前一天,舒安璇有告诉于曼妃,说这是以增加练习十张数理测验卷换来的,让于曼妃笑到差点岔气。只因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真的很与眾不同。 会不会,黎彦宇的恋爱基因,也是用数理题目组成的? 在各种排列组合都可轻易得到解答,却偏偏出现了一个不等式,以及此题无解的习题,搞笑的于曼妃曾这样想过。 另一个令于曼妃大笑的原因,是连这种条件舒安璇也都可以答应,是到底有多白痴,还是有多迷恋张勋儒? 但是黎彦宇真正没説的,是他想带她去一个地方。 不过因为于曼妃决定不去二中看表演,让黎彦宇开心了一下,心跳霹靂啪啦像是空中燃放的烟火。 虽然于曼妃跟着来也不会怎么样,但若只有他跟舒安璇两个人,整个意义又更加不同。 而此刻,就连舒安璇也不相信黎彦宇莫名其妙的说法,就像他莫名其妙的把她拉出校园,这时的舒安璇想起会不会是张勋儒也出现在这里? 舒安璇半瞇着眼,哼哼哼的笑着,「学长,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这一次是真的被她猜中心思,黎彦宇只好噙着笑不回话。 他做贼心虚的表情,舒安璇第一次看到,有些新鲜,眼底笑容,一点一点的明亮。 还想再追问的时候,公车也缓缓驶近,刚好,挡住张勋儒要过马路的身影,先上车的舒安璇没看到,让黎彦宇觉得自己略胜一筹,无意间,幼稚的做出胜利握拳手势。 公车离开市区,往滨海公路安稳的行驶,即使关着窗,彷彿可以听到海风吹送云朵的声音,可以听见太阳烘焙天空的声音。 黎彦宇把靠窗的位置留给舒安璇,舒安璇虽然捨不得沿途海岸景色,却因刚刚激烈的应援与喊叫,上车没多久,就有些累。 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黎彦宇聊了几句后就睡着。 随着公车行驶的速度,舒安璇倾斜抵在车窗的头而跟着晃动,怕她额角被撞疼,黎彦宇坐直了些后,左手绕过她的颈后,小心翼翼的先把手掌靠在车窗上,等她的头晃到时,再把她的头轻轻移往自己的肩上。 舒安璇偏爱柑橘芳香的沐浴用品,发间有橘子香气传进黎彦宇的鼻腔,让他整个鼻息也都充斥着心动。 四十几分鐘后来到了目的地。 下车前一分鐘,黎彦宇才捨得把她吵醒。 补了眠的舒安璇被叫醒后,还是有一点恍惚。 下了车,等公车开走后,身后有海的声音传来,海风很凉,不热,舒安璇被海的声音吸引,转过头看着海平线,说了句,「好舒服。」再转过头时,视线被黎彦宇的手掌遮住。 「先不要看。」黎彦宇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但语气,却有一些拜託。 7. 园游会 我顶着大太阳只想为你撑伞你靠在我肩膀深呼吸怕遗忘 因为捞鱼的蠢游戏我们开始交谈多希望话题不断园游会永不打烊 汽球在我手上我牵着你瞎逛有话想对你讲你眼睛却装忙 鸡蛋糕跟你嘴角果酱我都想要尝园游会影片在播放 这个世界约好一起逛── 还未到达园区入口,就听到周杰伦的《园游会》。 微甜的曲风是黎彦宇跟舒安璇下车不久后所听到的第一首歌。 而这一首也是舒安璇第一次叫他学长,他所哼的那首歌。 没有预演,也没有事先排练,掌心的热度恰好传递一种欣喜。 她的视线还被黎彦宇遮着,被矇在鼓里的舒安璇一直觉得黎彦宇的每个动作都很可疑,她露出一个怀疑表情问着:「喔喔喔!学长一定有事瞒着我。」 黎彦宇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跟她说:「快到了,等我说你可以看了的时候你再看,好不好?」 「嗯──」尾音明显迟疑,舒安璇用手指敲着自己的唇,想了下回着:「好吧!」 但其实也没有很久,差不多是等了一个六十几秒的红灯,隔着一个安全岛与四线道的宽度,黎彦宇把遮在她眼前的手掌拿开,眼前景象,让舒安璇忘了刚刚没被握到手的怨气,环着黎彦宇的手臂,雀跃的上下跳动着,用最单纯的孩子气回应他的苦心。 他们到达的地方是一家四星级老牌渡假饭店。 而园游会的场地,就设置在饭店左侧新购土地,等所有评鑑都通过后即将进行饭店扩建,升等为五星级渡假酒店。 会答应舒安璇让她去二中看表演,其实是他知道今天滨海公路这家渡假饭店的园区有为期一个星期的活动,今天是最后一天。 原本是为了犒赏旗下员工辛劳所举办的活动,却在总公司公关组的策划下,变成除了员工、员工眷属之外,在周六及周日两天,开放给饭店vip客户免费、一般游客购票入场、或购买池畔bbq临时游客入场。 宽叔早就把金色邀请函给了黎彦宇,在台湾饭店相关业务虽然归黎彦宇的叔叔所负责,但低调的他,不想因他的出现而让饭店人员忙得人仰马翻,这样就失去了他当时低调回国,不愿意读国际学校,而选择读市立国、高中的决定。一方面是想要保有自在的生活,另一方面为的就是不想让太多人因他的身份,有所顾虑,或常常来拜访他,那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打扰。虽然他长年居住在f国,若没介绍,一般员工是不认识他的,但每到一个地方就要被介绍一次,他觉得很烦,也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只有舒安璇一个人除外。 就算整个夏天,她像蜜蜂一样在他的身边绕来绕去,问一些没有营养的蠢问题,他也都没有真正厌烦过。 犹豫了几天,原本找不到什么藉口邀她一起来这里,刚好她为了看表演传讯息给他,拜託他这天不要数理辅导,于是他在回讯的字面上多了考虑考虑的字句与表情贴,回答的好像很不愿意,但心底却是放了砂糖甜滋滋。 所以在决定要带她去园游会那天,黎彦宇是瞒着宽叔自己购票入场,而不是出示金色卡片。 看着她兴奋的表情,黎彦宇觉得「喜欢吗?」这三个字是用不上,却还是开口问她,「喜欢吗?」 「嗯嗯嗯──」舒安璇举着双手说喜欢,先前的纠结、睹气、怨恨、什么不甘心的情绪全都不见,让黎彦宇整个心花怒放,繽纷的烟火又在心中蹦蹦的炸开。 游乐设施的棚架上,临时架设的电线桿上,以及入口处一千零一夜造型的拱门上,所有的灯泡虽然还没齐亮,但可以想像在一瞬间全亮时,一定会为昏黄的天空点缀最美的璀璨。 滨海公路上的云朵,大朵大朵的佇足,彷若是光临园游会的第一群客人。但其实,园区里已经充满了许多笑声,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 还未入夜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也不在乎,净是孩子气,拉着黎彦宇排队买棉花糖,捞水球,玩射击游戏。 当黎彦宇花了五百元,帮舒安璇射下一隻白泡泡幼棉棉侧边行走姿势的北极熊,舒安璇开心的抱着他欢呼。 没有什么比她的笑容更让黎彦宇开心的了。 黎彦宇的心里被欢喜的愉悦填满,眼眸底的神色,彷若镶了光。 他没阻止舒安璇的雀跃,任由她一手抱着长90公分高45公分的北极熊,一手拉着他乱逛。 傍晚,夕阳落在黎彦宇的侧脸,亮澄澄的柔光一点一点铺在脸的边缘,舒安璇情不自禁拿起手中的傻瓜数位相机,拍下了有馀暉衬着他身影的照片。 那时,他怕舒安璇肚子饿,去帮她买美式手工汉堡,排队时候,转头看她在做什么,刚好发现她举起相机,白泡泡幼棉棉的北极熊被她的左手夹在胸前。 折回时,手上拿了太多食物,并没有要求舒安璇让他看她拍了什么。 黎彦宇示意前方有个小坡地,他们到那边坐下,一直等到两人把手中的汉堡跟浓汤都吃完,黎彦宇才伸手借相机,「刚刚拍了什么?借我看一下。」 「也没什么,就、就、就随便乱拍。」 「偷拍也是随便乱拍?」黎彦宇眉梢带笑。 「就、就、就刚好你在镜头里面。」 她的回答彆扭又好笑,黎彦宇忍不住发出几声轻笑,「原来我是刚好在镜头里面啊?」揶揄过、笑过之后,把手伸得长一些,执意要看她眼中的自己。 被黎彦宇发现她偷拍他,像个现行犯,让舒安璇有点不好意思,颊上泛起一片樱红,但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心虚,真的只是都随手乱拍,还是把相机给他。 当他的手接过相机、不经意碰触到她的手指时,指尖传递的热度恰好落在他的手心里。 明明十月的傍晚已有凉意,却织就一片明媚春光,恰似荒原缝隙的那株小草悄悄生长,在心间摇曳,让黎彦宇恍了神。 「怎么了?」舒安璇看他连萤幕暗了都没反应,以为他不喜欢她替他拍的相片。 但黎彦宇只是在安抚自己,不能太激动、不能表现太过明显,不能把在心里不断冒出各种开心笑顏与藏不住的奔腾一一表现出来。 他也想过要跟她告白,但又怕「喜欢你」这三个字说出来会被她大声笑着拒绝,也想着,如果现在跟她说:「誒,舒安璇,我喜欢你。」她会说:「好啊,我也喜欢你。」还是真的把他当成是玩笑? 不想因自己的衝动而破坏目前的平衡,可是又不想要只安于现况,两种情绪变成两座孤岛在心里的海洋拉扯、衝撞、漂移。 见他恍神,舒安璇的手在他眼前来回上下晃动几次,「学长,怎么了?不喜欢吗?」然后用无辜眼神回望,以及,写着未经他允许就偷拍的歉意。 黎彦宇笑着摸摸她的头,「没有不喜欢。」却在心底补充:没有不喜欢,而是很喜欢很喜欢太喜欢以及超级喜欢── 实在是太纠结了,默默叹一口,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的更自然一些。 但舒安璇并没有他那种百转千回的思绪,所以一听到他回说没有不喜欢,脸上表情马上转为开心,不用说,在黎彦宇的眼中又是另一种可爱。 黎彦宇就是喜欢她看着他的样子,尤其是她对着他想起什么,忽然漾起一个微笑的时候,唇边梨涡都带着几分甜。 为了掩藏想要跟她告白的衝动,黎彦宇快速垂下眼帘,让睫毛藉由灯泡渲开的黄色光线,把月弯似的弧线加深。 觉得真人还是比照片好看的舒安璇,没有察觉黎彦宇心中那株小草,正悄悄移植到她的心底。 只是为了掩藏自己心情的黎彦宇,刚好垂下眼帘,而错过了在她颊上再次漫延一片緋红的瞬间,也错失了一次告白的机会。 很简单的构图,也可能是在仓促中举起相机,以至于没有深景做衬,然而,还是把被拍的人物拍得好看,带有一点沉默的特质,无边际的澄澈金黄,打亮了少年身后的的宇宙,平衡了些许忧鬱。 黎彦宇在心中想着,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人。 「传给我。」黎彦宇把相机还给她的时候,表面不动声色但是藏着微笑的。 接过相机,收好镜头后,重新把它斜掛在肩上的舒安璇迟疑了下,才说,「p完图后再传给学长,可以吗?」 年少如他。舒安璇的迟疑,他都可以想成是不愿意,再听到说是想先p图时,悬起的心又马上归来,黎彦宇回着:「不用,这样就可以了。」 舒安璇的p图,其实也就调个光影跟明暗度,再把认为多馀的景裁切,但见他不介意,也点头答应,「回家后传给学长?」 黎彦宇点头说好。 夕阳落尽后,天色昏暗的更快,绕着园区佈置的之字型灯泡,原本只是掛在电线桿、跟树干上,还未被点亮的那些,却接着最末霞灿消失时一同灿烂。 海风徐徐,把小灯泡吹进刚入夜的夜空,迤邐整个园区的光灿随风摇曳。 灯火一盏盏被点亮的夜,有些不真实,彷若人回到现实世界,心仍遗留在梦中。 很多时候,转过身来,岁月就会转移,新的记忆也会覆盖在许多人事物上。 但人生中,若必须记得些什么事才不会有所遗憾,那么,对黎彦宇来说,此刻的心动会是其中一件。 黎彦宇带着舒安璇往上再走一小段路,沿途,她又拍了几张照片,一直到由高往下的视野,金色灯泡映入她眼眸那瞬间,灯火像是璀璨星河,在极亮的金黄色灯火下将童心闪烁。 哇!好漂亮。 舒安璇像个小孩子一样举高双手,面向着海洋开心欢呼着,「黎彦宇,你今天好吗?」、「今天灯火比星星亮,怎么办?」,「谢谢学长带我来看海!」一声喊过一声,就好像跟许久未见面的朋友问候一样,才又举起相机又拍了几张。 看她这么开心,黎彦宇说:「下次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舒安璇想都没想,用力的点着头,「好啊。」 有了这样的回应,任何情感蜿蜒处,也都成了青春记事。 黎彦宇看看时间也不早,若连等车的时间也算进去,回到家应该也晚上八、九点,所以他说,「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嗯。」边回答边把相机皮製的保护盖扣好。 等她把北极熊抱好后,他们併肩走往园区的出口,准备到公车接驳处等车。 30%降雨的机率集中在夕阳落尽的傍晚,滨海公路的雨来得快,赶集似聚拢,让夜里的灯泡昏暗了一些。 哗的一声,雨点跟着洒落,虽然雨不大,但也让园区的人们匆忙了起来,减少了许多兴致。 那时黎彦宇他们已经坐在车子上,而玩了一整天的舒安璇真的累了,上车没多久后,头枕在黎彦宇的肩上就睡着。 下雨的夜晚,气温转凉许多,怕舒安璇感冒的黎彦宇,从放在座位下背包,拿出一件连帽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8. 青春期 两人吵吵闹闹让日子这么流逝。 对于舒安璇他一直把她放在心上,只是不说。 偶尔于曼妃会消遣他的闷骚,扬言要把他暗恋舒安璇的事说出来,让黎彦宇只能表面装不在意,但心里却反覆焦虑的怕她哪次不小心就洩露了他的秘密。 不过于曼妃也只是闹着他玩,有时还会同情他喜欢上一个对感情迟顿的人而摇头替他叹气。 但是再怎么喜欢,也是会有不悦的时候。 黎彦宇第一次生气、丢下舒安璇不管,是高三上的校庆前夕。 学校每年都会在十一月的校庆月举办各种活动。 从上午十点的旗队、乐、仪队表演开始,一直到下午三点合唱团比赛结束,学生舞会从晚间七点到十点结束,隔了一个星期的校庆则是在十一月中旬,上午有园游会跟一些趣味竞赛活动揭开序幕,下午才是大队接力、四百、八百公尺接力赛跟个人短跑赛事。 黎彦宇不知道升上高二,课业繁重的舒安璇,外务跟课业一样的多。 她不但要画海报还要参加接力赛。常常为了校庆的比赛,跟园游会班级的摊位要卖什么,都在学校讨论到很晚才回家。 学校升学率为上的教学方向不变,所以除了旗队、乐、仪队,会在那天做高中生涯的最后演出,也一起举办队长的交接仪式之外,高三生除了那三大社团之外,其馀不硬性规定参加学校举办的各项活动,由学生自由意愿参加。 但也真的碍于升学,出席率并不踊跃,仅在旗、乐、仪队表演时操场较为热闹之外,其馀的节目靠二年级生撑场。 照理说,高三生的黎彦宇是可以趁那几天好好休息,但对升学没那么积极,而且也不一定会在台湾读大学,只是为了舒安璇,怕她进度落后,仍仔细的为她做重点分析与整理理科笔记。 他们最常复习功课的地方,就是舒安璇她家那张,原本用来排列样版的工作长桌。虽然在校庆前后,为了节省时间也会移到学校对面的小7,但最常逗留的还是那张工作桌。 特别订製的长方形木质桌面,少说也有两百四十公分的长度、一百二十公分的宽度。又宽又够长,虽然他最常坐的位置是她的侧边,两人隔着一个桌角的距离,但面对面而坐时,就算把课本、讲义、测验卷一起摊开在桌上也不会显得拥挤,会觉得拥挤的,是黎彦宇纷飞的心绪。 他唯一的心事,就是若他忽然跟舒安璇说:「我喜欢你。」她是不是真能明白他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还是只是大笑着说他「是有病喔!还是吃错药?」还是会出奇不意的说,「学长,我也喜欢你喔!」但若她这样回,那她的喜欢又是哪种喜欢?是同学间的喜欢?还是男女朋友的喜欢呢? 而在于曼妃面前,他更不能承认。因为她跟舒安璇真的太好了,很难保证她不会在一个开心之下,就把他喜欢她的事说给她听。 更何况那时,迫在眉睫的升学压力,更是没有人有多馀的时间去听另外一个人的苦恼。只是当同学偶尔提起烦恼着毕业前都还没向喜欢的人告白,又或烦恼毕业后读不同学校会无法维持感情,他选择闭口不谈,久而久之,也就让他看起来对爱情完全不敢兴趣,实在是误会有够大的。 她写习题时他会看自己带来的书,自学大学课程,偶尔从书中抬头看她进度到哪里,会即时纠正她的错误。 有时,舒安璇太累了,边写习题边打瞌睡,写到最后思路打结,索性趁他批改习题时,头趴在硬木的桌上睡着。不小心把重点划线那些未乾的萤光笔转压在脸颊上,萤光橘、萤光粉、萤光黄、萤光绿……五顏六色的把她的脸当画纸竞艳着。当她忽然惊醒、起来重新拿起笔的时候,黎彦宇的笑声,总是那么的轻快。 而这些事,舒安璇的父亲──舒桂男都看在眼底。 这个孩子的心思在舒安璇的身上,纵容她比较多,舒桂男也都明白。 但青春期那些情感,终究是他们自己要去发掘跟体会,以后是不是有机会一起坐在长廊下回味这些过往,都是未知且遥远的事。 但让舒桂男掛怀的,是校庆前他们就已经约好,校庆当天早上他们要一起搭公车到校,结果舒安璇在校庆前几天,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扭伤了脚,手臂跟脸颊也有深浅不一的瘀伤,不管是舒桂男还是黎彦宇怎么问、怎么哄、怎么拜託,她不说就是不说,坐在可折叠的铁椅上,安安静静冰敷她的膝盖周围。 在各种状况都想过一轮又被他自己推翻,她又表现的那么逞强,让黎彦宇生气的问她:「在我面前,表现出懦弱也不行吗?」 那时舒安璇没回话,紧抿着下唇,像是在隐忍疼痛,又像是在隐忍委屈。 但不管是哪一种,黎彦宇都不愿意看到。 而且,扭伤的脚已经包扎完毕,手肘擦伤的地方也都被纱布贴得很仔细,怎么看都是有人陪她去医院,再打电话请舒桂男带她回家。 可是她一句话都不说,就连是不是有人送她去医院,她也不说。 而那几天,张勋儒以前队长身份被邀请回校指导学弟妹,让黎彦宇有了奇怪的联想,他问她:「你是不是为了跑去看张勋儒而受伤?」 「你为了张勋儒跟人打架吗?」 「还是是张勋儒送你去医院检查的?」 一连几个质疑都被漠视,黎彦宇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 没回他话的舒安璇,只是把头垂得很低,也把长长的睫毛压得很低,低到让黎彦宇无法看出她的低落。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黎彦宇只能往自己心中所想的方向去做联想,思考得到的解答就是他想的那样时,黎彦宇就算没握紧拳头,也能感到由心底散出的怒气。 但安静的她,看起来很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又或随时都会碎掉,于是黎彦宇又跟她僵持了半个小时,看她能不能软化的把受伤的经过说出。 只是半个小时过了,在都没能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鬱闷情绪持续在黎彦宇的心底铺成大浪。 他知道喜欢一个人,说穿了只是一种在乎。 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她的喜怒哀乐在乎她所有小事,与包容她所有的任性,也是因为他喜欢她,所以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不介意是不是有得到回报。 但这并不表示他不会生气。 他生气的不是她对于他的付出没有回应,他生气的是她一点也不在乎她自己的安危,任意让她自己受伤,他生气的是她不在乎关心她的人的焦虑,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软懦的一面,也不愿意跟他说心底的真实话。 太过在意,总有人会受伤。 而在舒桂男眼中,显然得,这次受伤的人是黎彦宇。 空气中各种负面的情绪轮翻上演,赌气离开成了一种必然。 后来的大队接力赛临时换人,各种缺赛也成了不争的事实。 留在家里休息的舒安璇坐在长方形木桌前摊着笔记本发呆,黎彦宇就算写得急,字跡仍不会太潦草,或许是英文书写体写习惯了,就算写中文字也有点斜斜的,就像是斜斜落下的冬日阳光,把菱形花纹复映在桌上,把暖度斜斜的照在心上,让所有他对她的好,都成了一束束雋永的柔光,落在她身边每一个荒凉的地方。 黎彦宇不知道的是,舒安璇在他生气离开后,眼泪就啪噠啪噠掉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哭得很惨。 这件事,舒桂男在黎彦宇几天后来看她时,顺手帮逞强的她把摆在门口的广告旗帜收进店面,也没有跟他说,因为他也认为舒安璇咎由自取,而且,在真正懂得爱之前,不受一点伤,是不会懂得珍惜。 9. 介意 去滨海公路园游会回家那天,虽然答应他说回家马上传,可是她嫌自己拍得不够好,总是想把相片修得更完美来补足自己拙劣的技术,以至于往復的修改又还原不下数十次,都没让舒安璇满意。 黎彦宇那时被鍥而不捨的教务主任游说去参加数学竞赛,被缠烦了,为了不让教务主任的头更秃,只好答应帮忙。 后来又发生了舒安璇脚扭伤的事,想要加强她荒废好几天的进度,跟她冷战几天后黎彦宇还是没办法收起关心,默默的,又朝她身边走近。只是还要去上竞赛班的课程,一忙,舒安璇没提起,他也就忘了那件事。 只是从那天起,两人的心中开始藏着一点心事。 舒安璇藏的是害怕她脚扭伤的真正原因被发现。 黎彦宇多藏的心事是希望她可以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 可是谁也没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只认为,所有的吵闹会跟之前一样,过几天就会好了。 复习的进度依旧,黎彦宇分神的时间变多。 一瞬间的恍神,又一瞬间被舒安璇翻动书页、纸张轻脆回声给唤回。 她变得认真,他却变得心烦意乱。 几次想要开口问她脚扭伤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真的是为了张勋儒跟人起争执?还是张勋儒怂恿她?还是还有其他原因?只要她愿意开口,他就会用尽他所有的能力去帮她解题。 没错,她脚扭伤这件事成了一朵化不开的乌云,可是,少女的烦恼不是数学习作,有公式可以解答。更何况,只要目光跟她对上,她甚至只要静静看着他,都能将他的心里装满春天。 面对着这样一个人,面对着这样的心情,黎彦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脸上的神色落在舒安璇眼里又臭了几分。 她已经搁笔几分鐘,一直看着他支手托腮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闭着眼的眼睫毛在下眼瞼边缘拓印出好看的影子。连她把笔放下的动作他都没发觉。 舒安璇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缩躲着微微向前倾的上身,下巴都快抵在桌上看着他的臭脸。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想说他脸这么臭是因为自己太笨的缘故吗?还是他向副班告白被拒绝? 如果是前者,她没有办法帮他,但如果他的烦恼是后者,她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那时,旧历年已过,已是春天,新的学期也展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看得入神了,少女颊上因天气冰凉而被扑上了红润,让忽然回神的黎彦宇一抬眼撞见她仍略显稚气的容顏,课本上那这几个字就这样跃进他的心里。 收回分了神的思绪,回看着舒安璇,落在心底的喜欢依旧怕被她看穿,声音爆干冷的问:「哪里不会?」随手拿起桌上的课本,只是把课本拿反了他也没发觉,而舒安璇不好意思在他臭脸上洒盐,所以也没说。 舒安璇看出他的异样,认定他一定是向副班告白被拒,所以才心烦气躁。藏在桌子底下膝盖上方的手指,不被他看见不停交互扭动着,舒安璇摇摇头。 「没有不会?」 舒安璇点点头。 她的点头又打乱了他的节奏,于是他打算翻开化学课本,来稀释过多的心动,但看到舒安璇又那样的盯着他看,让他第一次觉得所有的化学元素都书写着烦躁,索性把课本一甩,在桌上发出一些声响。 「有事吗?」 舒安璇点点头。 「什么事?」 「学长……」 「讲话干嘛吞吞吐吐的?」 「可以问吗?」 「问啊。」 「……学长……有喜欢的人吗?」虽然他的不耐烦让她感到失落,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想知道。因为她脚伤好后去教室找他时,看见他跟她们的副班在一起。两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副班笑得很开心,她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但实际上也没有觉得很好。 看到他有喜欢的人她很想开心,但心里却又很苦涩,所以到底是想要帮他还是自己想要知道,知道后是想要撮合他们还是不希望他们在一起,连舒安璇自己也搞不清楚。 上一秒还在担心藏匿的喜欢被她揭穿,下一秒听她这样问。原本还期待她是要跟他说明她脚为什么扭伤,但居然是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一听到她的问题黎彦宇更生气。他不悦的问:「你有这么无聊吗?」 舒安璇摇摇头,「不是无聊……」 「不是无聊是什么?」 「只是想知道。」 「知道又怎么?不知道又怎样?反正那个人又不是你,是谁很重要吗?」 臭脸加语气冷,杀伤力其实不小。 「……」可能觉得都还没有对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被拒绝,也可能他喜欢的人就是她们的副班,怕她作乱,所以不想告诉她。 委屈,自讨苦吃,好心没好报。 情绪一来也没想那么多,舒安璇把他甩在桌上的课本用双手推回,刷的一声,课本与讲义碰撞在一块,发出不小响声,也把他惯用的铅笔不小心推落在地上,赌气的回嘴:「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气氛很不好,两人都只安静地看着对方,谁都看不出彼此说出那句话时的真偽,是赌气还是真心,是玩笑还是偽装。也读不出彼此眼神藏有多少心事,是关于你或是关于你还是关于我们。 到底是年少,气盛,对于突如其来的情绪,总是不知所措。 过冷又紧绷的气息使人疲惫,黎彦宇什么话也没说,一把拉起掛在隔壁椅子上的斜肩包,连课本跟文具也没收,转身就走。 刚好,隔天是星期三,不用课后辅导,晚上,于曼妃来找舒安璇。 由于生意差,等舒安璇帮忙舒桂男把外面的广告旗帜都收进店里后,也不过是晚上七点不到,两人到附近的公园聊天,她把昨天跟黎彦宇发生的事跟她说。 于曼妃听完后直摇头,真心认为,人不管是太迟钝还是太聪明都不是好事。 太迟钝的人察觉不到隐蔽的喜欢,虽然在她眼里她是觉得很明显啦,但偏偏舒安璇察觉不到;太聪明的人则是想太多,多到错过正确答案而不自知,不但降低智商配合演出,还死不承认。 于曼妃没有为谁设过任何立场,所以他们之间的那些事,在她眼中也是幼稚可笑。虽然她很想笑,但舒安璇那无精打采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可怜,所以她安慰她,说,黎彦宇这个人,其实很好哄,你只要先去找他,他就好了。 舒安璇吸住脸颊两侧,单手的四根手指,像刷吉他和弦一样,刷啊刷了下巴几下,似懂非懂的看着于曼妃,然后放开往内吸的脸颊后说:「真的?」 「不然你以为咧?」 「可是他喜欢我们的副班,要找副班一起去吗?」 于曼妃一听要吐血了。 觉得再跟她说下去她一定会立即暴毙而亡,丢下一句:「智障。」就不理她的走人,独留她一个人坐在鞦韆上晃过夜色,晃过树影,晃过黎彦宇的脸。 她的话舒安璇其实有听进去。 想了想,看看时间也没有很晚,一个人走到黎彦宇家门前,从内推的雕花篓空大门往上看,看三楼靠窗的灯还亮着,她知道那是练琴室,她想,他应该在弹钢琴吧? 她用手挠挠发心,把手圈在嘴边成圆形,懦弱又可笑的小小声喊着:「学长──学长──」她想说她喊三次,若他没听到的话她就要走了。 奇葩的是,黎彦宇可能刚好练习完毕,把窗户拉开时,就看到她鬼鬼祟祟的用手圈着嘴巴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但喊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先来找他。所以,他就不气了。 怕她等太久转身就走,所以有点急的下楼,开了里面的门,却假装不在意、慢悠悠的走出小庭院,开了大门问她有什么事。 她一脸蠢样,「学长在练琴吗?」 「不行吗?」 她嘿嘿的笑着,之后回着:「想帮你翻乐谱。」 「就你那点视谱能力?」 舒安璇把双手收藏在身后,眨着眼后点着头。 差点噗嗤而笑的黎彦宇用嫌弃的眼神看了看,「进来吃舒芙蕾比较实际,宽叔刚烤的。」 黎彦宇的笑容显得明灿,但纯粹是舒芙蕾太诱人,因为她觉得他的笑容很好看一定是错觉。 「我可以在上面加很多糖粉吗?」 「你蚂蚁吗?」 「才不是,」舒安璇孩子气的反驳,「我是舒安璇。」说完用额头轻轻的地撞了一下他肩膀侧缘,双手一样藏在背后,让边走边回头看他的黎彦宇脚滑了一下,舒安璇没撞到他的肩膀而是差点跟着一起滑倒。 但她的核心基础够稳,没有跟着跌倒,只倾斜了上半身,迅速从身后抽出单手拉住了他,还在发育的柔软胸部,也因倾斜着身子,整个靠在他身上,再加上柑橘芬芳的香气,一瞬间,身体腹部下方起了反应,让他愣了下,急忙撇过脸,匆匆丢了句:「白痴。」逕自走在她前面,不让她看到他的失态。 「吼,」不明究理的舒安璇在背后吵他:「学长走那么快,是要连我的份也吃了,对不对!」 「白痴。」黎彦宇头也不回的又说了一次。 俩人和好如初。 原本也以为是这样,却因为少女的心思有了变化,她注意到了围绕在黎彦宇身边的女同学变多了,他教别人功课的次数也变多了。虽然,他人缘变好也是她所期望的事,但看着他的笑容次数越来越多,她却感到自己的心口有块石头。 隔周的星期三,她约于曼妃到公园聊天。 听完后的于曼妃问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当她说她喜欢的人是张勋儒的时候,于曼妃已经懒得吐槽她,老话一句的跟她说,黎彦宇这个人很好哄,只要你每天去找他,他就好了。 她不知道她喜欢张勋儒跟黎彦宇有什么关係,但他每次跟她生气都不会生很久确是事实。 话是有再次听进去,却仍旧不在意,从未想要仔细整理两人的关係。 不在意的把他往外推,推向别人的身边,又不在意的把他拉向自己却又不珍惜。天真以为,可以这样跟他吵吵闹闹的过日子就好,也认为,就算他喜欢别人也没关係,就算自己喜欢别人他也不会介意。 然而,她没想过的是, 有一天, 他会一声不响的离开。 10. 劈腿男事件 今天一早,八点不到就接到了于曼妃的电话,里头还有另一个女孩啜泣的声音传来;不用猜,也知道啜泣的人是何莉欣。 舒安璇、于曼妃、跟何莉欣她们三人是高中同学,虽然大学各自读了不同的学校、出了社会成为社畜也没影响她们的感情。 舒安璇以为发生什么大事,结果是因为何莉欣的男友又劈腿,让她哭了一整个晚上;因于曼妃住家离何莉欣的住处较近,所以于曼妃索性去她家找她,安慰了她一整个晚上,也都没能让她泪水止住。 一大清早就又陪着她去那位劈腿男的家,结果才刚到巷口,就看到他已经进入车子,逍遥地从她们眼前离开。 看到副驾坐的是别的女人,何莉欣不免又是一阵哭泣。 被她哭到很心烦的于曼妃,也已经想不出办法安慰她,只好对何莉欣说:「等下,我们去找小安,看她有什么办法。」 而舒安璇哪有什么办法,只不过跟她们约好中午前在林俊伟的公司见面,想让那个劈腿男给一个交待。 很拙劣的计策,但总好过没有。 而且于曼妃更希望藉由这次机会让何莉欣看出林俊伟的真面目,早日远离他早日自由,所以也就答应。 虽然舒安璇的母亲在生前总是告诫她,我让你学跆拳道不是要让你打架,而是要防身。 只是舒安璇总把早逝母亲的叮嚀当成耳边风,直到升上国中那一年的暑假,她为了替朋友出气,不小心把对方打伤;从此以后,她爸爸就不再让她学任何技能,以免她在外面闯了大祸。 跟于曼妃约好时间后,舒安璇也完全没有睡意,起床帮舒桂男煮早餐,煎了他爱吃的葱花蛋两样小菜跟清粥,让比她晚一些起床的舒桂男,才刚走出卧室就闻到香气。 父女俩边吃边聊,或许是气氛正好,舒桂男多吃了一碗粥。 半个小时过后,见舒桂男吃的差不多了,舒安璇起身把桌上碗盘都收到厨房流理檯的洗碗槽里面,边洗碗边叮嚀:「爸,舒子翔的粥跟小菜,我放进电锅里保温,他起床后要吃时就不用再热一次。」 「好。」舒桂男点头说好后才纠正她:「不要连名带姓这样叫你哥哥,被人听到会说你没礼貌。」 舒安璇微侧着脸,鼻子跟上嘴唇向上提了提,脸上写满了不同意。 回过头,低头洗碗时,不以为然回着:「吼,拜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说法?哪有连名带姓叫自己哥哥就是不礼貌?这不是不礼貌,是表示我们感情很好,好不好?」 舒桂男听了也是哈哈笑着。笑声里,有着对舒安璇的各种宠爱。 但宠归宠,疼爱归疼爱,有些事还是要跟她提醒,她才不会衝过头又或太过孩子气。 舒桂男也不是怕她惹麻烦,而是怕她受伤,说来说去,总是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见舒桂男只是笑着没有回话,洗好碗的舒安璇拉过掛在流理檯把手的毛巾把手擦乾后问:「那要帮你泡茶还是咖啡?」 舒桂男想了想,回答说:「茶好了。」 舒安璇俐落按下快煮壶的开关,再拉开抽屉,熟练取出茶包,把抽屉再关上时,水也开了,短短三分鐘不到,一杯热茶已经送到舒桂男的桌前。 这是舒桂男爱喝的专用茶包,些许薄荷香气,也在这个空间漫开。 「要帮你把报纸拿上来吗?」等舒桂男喝了几口后,舒安璇才又问。 舒桂男摆摆手说不用,他休息一下就要下楼,到楼下边顾店边看报纸边打发时间就可以。 舒安璇回答了声「知道了。」背起背包走到楼下,帮舒桂男把铁门拉开后才出门。 只不过她今天有一个图稿要交,所以在约定时间到之前,先到公司交稿,让总设计师,也就是她的老闆叶卉綺过目。 舒安璇她是一位室内设计师,公司的业务通常由她老闆亲自接案,她跟其他两位设计师则负责绘製第一次出图的平面图、立面图、最后的3d模拟图、以及监督工程进度。至于木工及水电工程,则由叶卉綺的先生──郭江伟负责带领不同的合作工班施工。 公司规模不大,却因为施工品质严谨、使用进口防火建材,不为毛胚屋做管路变动,虽然每坪设计费用不便宜,但因有口皆碑,会同时有三、五个建案在进行。 当她把手中老公寓改建平面图给叶卉綺时,等待过稿空档,先回到自己的座位,跟隔桌的同事林文互道早安聊了几句后,舒安璇就坐下来,确认下一组的平面图出图日期。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等叶卉綺仔细审稿完后,已经是一个小时过后。 终于,再次确认目前不必再修改任何细节后,她就先离开公司。 今天进度有达到预定目标,留美回国的老闆其实也不会特别管他们,离开公司只要有事先报备,不是太离谱的理由,五十岁左右的叶卉綺都能接受。 只是,今天舒安璇用的理由是:要跟高中同学聚餐,下午四点前回公司。 叶卉綺闔上设计图,抬眼看了看她。舒安璇那耐不住性子的表情,连叶卉綺都可以感受到她的脚指头扣在鞋子里弯曲又张开、弯曲又张开、不断扭来扭去那种急迫。 把笔搁在桌上后,叶卉綺问了:「那么急?」 舒安璇缩缩右肩后,很难隐藏急切心情的笑着,老实回答:「是有那么一点点。」 叶卉綺当然不知道她在急迫些什么,只当她可能约定的时间快迟到,所以没再多问些什么就挥挥手让她离开。 事实上也是这样。 约好十一点半在劈腿男公司附近碰面,而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怕堵不到人的舒安璇,焦躁与怒气全写在脸上、漫延至脚尖。 在得到叶卉綺应允后,舒安璇迫不及待快步走出门口,刚刚的焦急成了过往云烟。 等电梯同时,还不忘打电话连络于曼妃。 而另一边也在等她电话的于曼妃,在电话响了一声后她马上接起,「小安,你那边ok了吗?」 「对。」舒安璇边点头边回话:「莉欣还好吗?」 看着一直哭哭啼啼的何莉欣,于曼妃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对于一个劈腿惯犯,她们就不知道何莉欣守着这个人的用意在哪里,虽然她们不否认,林俊伟也有贴心的一面,但不能专一在一个人的身上,就什么都只是花言巧语。 但朋友被欺负了,说什么也要替她出一口气。然后舒安璇心中所想的另一个目地跟于曼妃不谋而合,也是希望何莉欣可以早日看出这个人不可靠,而自动离开他。 贴在耳边的手机,迟迟没有传来于曼妃的回应,舒安璇心底就有了答案。 她也不逼于曼妃,恰巧电梯也到了她所在的楼层,说了句「等一下见。」就把电话掛断。 准备在劈腿男的公司附近拦人。 等那个劈腿男外出吃午餐时,再跟他讲讲道理。 11. 穿粉色衬衫的男人 不同区的地点,又是暑假,即使是接近中午时分,捷运站人潮还是比舒安璇想像的多。 二十六岁的舒安璇边走边接电话,一双有着医美范本级双眼皮的大眼,则忙碌在街道两侧来回搜寻,可爱的脸蛋,带着怒气。 时值盛夏,日正当中的艳阳,大把落下的炽热,有着就算有风吹过也无法舒解暑气。 长发过肩的舒安璇为对付夏天,把头发扎成高马尾,随意在头顶上盘成一颗包子头,再用篓空布面玫瑰发圈、圈在头顶上;盘上的头发,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额前空气式瀏海,增添了些许稚气。 白色合身短t被她画上酷酷的我爱罗,背面则是我爱罗背在身上的大葫芦,那条破破的浅蓝色窄管牛仔裤让她的腿显得修长,脚下的帆布鞋有点脏,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反正,今天是要找人,又不是要约会,穿帆布鞋反而更方便。 离约定时间,舒安璇还是迟到了一点点,比她早到的于曼妃拉着何莉欣快步走过斑马线跟她碰面。 算来,于曼妃也是个急性子的人,个性跟舒安璇有点像,却又没舒安璇的毛躁,三人就属何莉欣最安静。 高中时,也是因为何莉欣在校园后门,被几个男同学幼稚的围堵,要跟她交换连络方式,她拒绝后仍被他们纠缠,被当值日生去倒垃圾的舒安璇撞见,舒安璇二话不说去帮她解围,不同班的她们、与个性大不相同的两人才有机会变成好朋友,完全不改国中时,被班导点名是学校最大恶势力的作风。 有着中分长直发的何莉欣,虽然五官不算最出眾,但因为讲话声调轻柔,还在就学时,显现在外的温柔气质就很受男同学喜爱。而于曼妃的长像偏向日式脸孔,薄眼瞼的单眼皮很有个人特色。 「他今天穿着一件粉红色衬衫跟黑色西装长裤,谁先看到他就打电话通知对方。」 离开公司前,于曼妃说了林俊伟今天的穿着。也记得于曼妃的交待,劈腿男的公司在统宇集团附近。 所以大步搜寻的脚步在快要到达统宇集团时转慢,舒安璇将近一百七二公分的身高、五十五公斤的体重,让她随便一站都有模特儿的架势;她用手帕擦了擦因热天气而冒出汗的额心,对着手机说:「小曼,我已经在统宇集团。」 「好,统宇集团往右转后直走,那里有一家liyu咖啡店,咖啡店旁边是劈腿男的公司德鑫企业,我们会在他公司另一个出入口等他。」于曼妃仔细回着。 听从于曼妃的指示,应该要右转的脚步她却左转而不自知,走了比于曼妃预定还久的时间,都没看到咖啡店。 「呀!这位小姐,你是走到西班牙吗?」已经超过五分鐘,还不见舒安璇回拨,于曼妃心急打电话给她。 「快看到了!快看到了!」觉得自己被太阳晒到晕头转向的舒安璇,有气无力的回着。 「你还好吧?」于曼妃听她声音有气无力的,怕她人还没找到,就先中暑倒地不起。 「还好,只是太阳有些大。」舒安璇没拿电话的右手举高遮在额上,把视线集中在前方骑楼上。 「需不需要开导航啊?」于曼妃觉得她应该是迷路了。 「吼!」吼了一声的舒安璇抗议着:「最好是有这么夸张!」 被太阳晒晕的人,本来是说给自己壮胆用的,但离咖啡厅越来越近后,一秒换了灵魂似的在瞬间神采奕奕,她得意的说:「我找到咖啡店了。」 于曼妃本来还在担心那个路痴,但既然找到咖啡店,她也就安心,她发出了一个欢呼声后说:「嗯,很好。」 「露天座有不少人,我找到人再跟你们说。」客人还真不少,为了避免找错人,舒安璇在转角处小声的说着。 听电话的于曼妃直接回她:「招桃花的粉红色衬衫很容易找到的,你千万别找错人啊──」说完后,还不忘白了何莉欣一眼。 气她没出息。 何莉欣拉着于曼妃的衣服,委屈的要她别生气。 舒安璇记住了粉色衬衫加黑色西装裤的特徵,看着看着,发现目标急忙回说:「我好像看到他了。」深怕目标跑了,眼睛还一直盯住目标不放,「誒誒誒、他把杂志闔上,好像要离开,我先过去──」 听到舒安璇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于曼妃怕她一时失手把人打到残废,急忙阻止:「喂!等等我!等我过去你再出面──」 「等你们过来他就已经走,我先过去,你们动作快一点!」然后不等于曼妃回话,舒安璇已经按掉通话键,她把手机放进牛仔裤后口袋,身手矫健跑到那个穿着粉红色衬衫的背后。 「喂!姓林的,你劈了腿还想跑?」舒安璇单手插腰,不客气的在那个人的身后大声嚷嚷,只差没伸手揪住他的衣领。 这么一说可不得了了。 落坐在骑楼餐桌的客人马上好奇竖起耳朵,彼此不相识,却很有默契把目光聚焦在那个穿粉红色衬衫男人的身上。 而认得那个人的客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有的还低头拿出手机传递亲眼目睹的八卦。 没有人想要离开,几个好奇的同事在接到line后也由统宇集团侧门走出,想要亲眼确认事件真偽。 女人打量的眼光很微妙,有的是讚赏这个人长得真是好看,有的则是觉得他以为他长得帅就爱劈腿,很不应该;男人的眼光则是感叹造物者有时很不公平,就算他只着简单的装扮,但上位者的气质也很难隐藏,一时之间,周遭议论纷纷着。 这个大声嚷嚷的声音,黎彦宇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 他停住脚步,却没回头,是想确认背后那个人是不是那个容易被人煽动、会替好友出头的那个人,还是只是因为不甘心被劈腿,单纯想给劈腿男友好看的人。 如果是那个爱矇着头衝撞的人,她等一下一定会有所动作,如果不是她,他就当自己认错声音。 这个念头刚落,舒安璇没让他失望的把手搭在他肩上,她一方面急着想说那两个人怎么还不来,一方面又怕他畏罪潜逃;情急之下,才会拉住他的肩不让他逃跑。拉住黎彦宇的同时还不忘消遣他:「喂!不要以为劈腿就跑得比较快!」 这句话惹得旁观的人哄堂大笑,也让认识他的人替他捏一把冷汗,而且完全看不出来,自家的财务长居然是个劈腿男?什么禁慾高冷系男神的形象全没了。 只不过,她记得那个林俊伟应该只有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但自己搭着这个人的肩,她以她自己的身高做测量,被她搭肩的这个人少说也有一百八十以上。会不会,自己认错人了? 但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偏偏这个人也在今天穿了粉红色衬衫跟黑色西装裤? 迟疑之间,被舒安璇搭着肩的黎彦宇,不客气把她的手甩落。他在心底骂了一句:「舒安璇,你到底是有多白痴?」 黎彦宇本来不想理她,因他没想过两人再相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更何况他还没准备好要跟她见面。 舒安璇本来就少根筋,黎彦宇那极欲离开的模样,让她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所以,舒安璇更加心急的再次把手搭在黎彦宇肩上,「没做错为什么想跑?是想畏罪潜逃吧!」 说你冒失、衝动、毛躁、神经大条、外加少根筋你还不相信? 我都不理你要给你台阶下你还不下,既然你执意要闹,就挫挫你的气势。 这样想的黎彦宇又拨掉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缓缓转过身来,淡淡的对她说:「舒安璇,闹够了没?」 黎彦宇又帅又俊的脸与落在眉宇间细碎的光点,一同在舒安璇眼前定格。 被高楼遮住的阳光,一半落在廊外一半落在他身上,几圈光点,照在那张从少年转成男人的脸,成熟,耀眼,几分夺目,却又臭脸一如以往。 舒安璇一看不是林俊伟,而是一个很眼熟的人。 几年之间,中间隔了太多的人事物,以至于时光乍现时都有点恍惚。 一时认不出他是谁的舒安璇,举在半空中的手转而搔着自己的头,搔着搔着,忽然出现自己朝思暮想的名字。 蛤! 黎彦宇? 舒安璇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一紧张,搔着头的手又不知所措的搔着脖子、搔着肩膀、最后又回到头。 太过意外了,被困在鞋子里的脚趾头找不到出口慌张的扭来扭去。 见黎彦宇不说话,只垂低着眼帘,睫毛在下眼瞼处印出浓密影子,让舒安璇读不到他眼底的情绪,如此张狂的不安让她气势弱掉,囁囁嚅嚅:「黎、黎、黎学长……」 她难掩诧异的张着口看着黎彦宇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就连手机响个不停她都没发觉,任由黎彦宇用着她无法解读的眼神看着她。 12. 屈居下风 高二春假过后到现在,少说也经过了九年。 少年时期的他身高跟她一般高,就算比她高,也高个几公分而已,再加上他又住在同一条街,所以舒安璇很自然的把他当成朋友、谈心的对象、以及一种只能放在心底的喜欢。 再加上后来发生许多事,让舒安璇明白,她对他不只是那样偷偷喜欢的感觉而已,只是当她察觉时,他已经离开。 岁月洗去青涩。 阳光落下的角度把他的轮廓映得不真切。 浓厚的黑发被他剪得极短,极短的头发安顺地向左边梳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好看的鬓角;淡粉色量身剪裁的衬衫,不但没让他看起来粉味太重反而更加清爽、帅气、与俐落。 九年以上未见过面的人,此时的黎彦宇已脱胎换骨。早已不是当年瘦小、臭脸,一点也不出色的少年。 一点一滴的转变,细细密密勾勒出现在好看的一切。 当时的臭脸,在十年后的现在却成了吸引人目光的一环。 你说,你怎么可能不感到讶异。 而舒安璇是该讶异。 那年她匆忙逃离,不顾及他的感受,将他充满不解、错愕与困惑的目光遗留在身后;当时他眼中的迷惘与惊慌,就算现在想起,也仍心怀歉意,满满愧疚。 只是,时光真能把一个人变得与眾不同。以至于要开口问好,简单的一句:「学长,好久不见。」都说的七零八落。 「学、学长……嗯、嗯、你……我……我们……」 「我们怎样?」黎彦宇不同情她的鲁莽,刻意淡漠的问。 显然还没有从遇见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仰着冒汗的脸看着黎彦宇的舒安璇已经忘记擦汗;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招呼,最后乾脆放弃问候,不知所措把眼闭起来。 跟西裤同色的外套被他掛在手弯处,隻手斜插在西装裤口袋里,黎彦宇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接近冷漠:「被劈腿?」 说出这样的疑问,其实是他的试探。 超过九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尤其是神经大条的人,永远是被人喜欢都不知道,而去追求不喜欢她的那一个人。 所以黎彦宇想知道,她是不是仍追着那个学长跑,还是已经跟学长变成男女朋友,甚至结婚、生子、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她闭着眼微噘着唇,不停的摇头,像个波浪鼓。 「外遇?」黎彦宇半瞇了眼,语意却多了一点尖酸。 舒安璇张开眼看看他后,又是一阵猛摇头。 他转变太大也太多,瞇起眼的模样几分成熟几分不羈,所以不敢与他对上眼的又把眼睛闭上,好似多看他一眼,她的魂魄就会被他勾走。 「那么,就是为谁强出头?」黎彦宇冷淡的语气不变。 闭着眼的舒安璇听到黎彦宇这么问,这次则像捣蒜机一样的猛点头。 黎彦宇在心底取笑她。其实是为他的安心找到出口。 她跟以前一样,表情依然夸张、可笑,喜怒哀乐藏不住,什么样的情绪都一股脑外溢,可是却偏偏又是那么的让人喜欢。 黎彦宇将她瞧个仔细。 身高在高中后,应该就没有再长高。唯一改变是恰到好处的丰盈胸部,以及变得更细的腰身,让她多了几分女人味。 夏日烈阳把她的焦躁晒得更加不安,阳光在她颊上留下緋红色泽,就连冒在鼻尖上的小小汗珠,都是那么可爱。 黎彦宇想为她抹去鼻尖上的汗珠,但他却没有那么做,他只好意提醒她:「你的手机响个不停。」 这时舒安璇才回过神,拔腿就想跑,完全不顾电话响个不停。 只是还没迈开步伐,好似知道她会这么做,黎彦宇早她一步伸手,强而有力的手,一握,就握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被拉住的舒安璇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但她知道,由握住的力道来推测,他并没有很粗鲁,只是用刚好的力气圈握住她手腕而已。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真正原因,不是手被人拉住,而是拉住手的那个人,是黎彦宇。 已经错开的人,也认为是已经错开的人生,更认为再也无相见的可能,却就这样无预警的遇见。 一时之间,所有放置在青春里不愿拆解的情绪,像是被打上岸的浪,翻腾到胸口。 这辈子欠他一个道歉,或者是比道歉还要大的愧疚,但与他重逢,一切都变得不踏实,云云雾雾的,让舒安璇的心,像是被勾在被云雾围绕的树尖上,也像是有一群小鹿在心里面横衝直撞,让她胸口发烫,无法抑止慌张。 但舒安璇不管了,她只想逃。 但这一握,让黎彦宇等了快十年。 好似这十年所逝去的等待与所做的准备,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不解与惊慌中离开台湾,回到f国。 将近十年的时光,度过一段荒唐岁月后,突然醒悟,所有的酒精与性爱都不能让他将过去遗忘,那些糟心的一切一样纠缠。 于是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开始的,变了一个人,重新拾回书本、不间断的锻鍊着自己心智与体能,好让自己健壮到可以抵挡一切风雨或失去。 有些事,真的就是旁人怎么说都没有用,就像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一段岁月的难堪。 而此刻,黎彦宇的诧异也没有比舒安璇少。 应该说黎彦宇也还没准备好要跟她见面,才会在回台湾已经一年多,仍没去找她,也没找人探询她的任何消息,即使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即使他们没有离很远。 但,若时间再多给他一些,他也不认为他在某个地方偶遇她时,心底能纯粹到认为过往的一切都只是青春时的恶作剧,又或偽装他不在意。 被黎彦宇拉住手不放,舒安璇的心,噗通噗通的狂跳。 以前,她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就知道他快乐着还是不以为然的,是生闷气还是捉弄着,是喜欢着还是不喜欢着,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的她,不但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更感受不到他眼底的喜怒哀乐。 当时那种轻轻快快与他相处的条件已经不存在,无法猜透他心意,又不想被人察觉自己心思的舒安璇只想逃。 只是她的逃不了,让在另一条街猛打电话的于曼妃很担心。 于曼妃跟何莉欣打电话给她都没有人接,于曼妃心想:她该不会已经抓狂的把人打到残废了吧? 不死心的于曼妃边打着电话边拉着何莉欣,想要往回走,顺便找她的身影,这时才看到林俊伟帅气翩翩的走出公司大门,身边当然是那位新欢。 何莉欣一看到林伟翔拥着新欢有说有笑,顾不得是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忍不住放声大哭。 不哭还好,这一哭让林俊伟回头寻着哭声来源看到何莉欣时,吓得更是加快了脚步离开。 于曼妃看着哭哭啼啼的何莉欣,也气的快抓狂。 不过此时的于曼妃也没心思理林俊伟,她怕舒安璇打错人,反而是一种更糟的结果。 她生气的戳戳何莉欣额头,气她没有骨气,然后也不管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强拉着她的手臂,死命的往统宇集团大门跑。 两人一直在统宇大门前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看见一群吃完午餐、或是买了餐点的人走进公司,又或是刚要走出公司的职员跟外送人员,就是看不到舒安璇的影子。 越想越不对的于曼妃只好又拉着何莉欣往侧门察看。 果不其然,那个路痴,真的跟人起了争执。 这时的于曼妃还特地抬头看了一下咖啡厅的店名:yuli,她也无言以对。 不过这次是舒安璇处于下风。 因为她正被一个身型接近完美的男人拉着不放,不但没有反抗的馀地,还一脸急着想要逃离的慌张样。 那个打架几乎没输过的人,此时慌张的模样,说有多蠢就有多蠢。 这一幕看在于曼妃的眼里,可真是不得了的大事。 只是于曼妃还要顾虑到何莉欣,何莉欣又边走边哭,两人拉扯的边走边顿脚,根本跑不快。 于曼妃觉得情况失控中。而且是舒安璇那边情况较危险。 衡量了严重性的于曼妃,只好先丢下何莉欣,跑去解救舒安璇。 于曼妃衝到黎彦宇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却仍试图让自己露出一个诚恳笑脸;「这、这、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她纯粹是认错人了,我代她跟您道歉,请您不要跟她计较,我会祝福您出门遇到的都是绿灯──」 「您」字用得顺口,舒安璇说,那是因为我们社会化完全,基本的您、谢谢,不好意思,都能运用自如。 刚听到这番言论时很不以为然,但现在看来却贴切到不行。 因为那个「您」字,于曼妃诚恳到连她自己都被感动。 看着于曼妃明明已经喘得要命,却又认真求情模样,黎彦宇不让人察觉的勾起唇角,在心底想着:「这个人还算有义气,没有因为她居于劣势就丢下她逃跑。」 因过往有太多例子,在紧要关头都只剩下那个白痴在善后。 黎彦宇虽然觉得于曼妃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也想不起来,也就没有为难于曼妃的要求,放轻了手中的力道,让舒安璇有机会挣脱他的牵制。 本来于曼妃要舒安璇一起跟他道歉,但挣脱牵制的舒安璇像箭一样咻──地向前跑了出去。 也不管现在是绿灯还红灯,逃命似地、有恶狼追赶似地、有洪流猛兽盯着她不放地,低着头,不由分说拼着命往前跑。 13. 所有的担心写在脸上 就在舒安璇逃命往前衝时,汽车轮胎强力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突兀在空中响起。 急速转弯的车体,是开车的人在仓促中,紧急转动方向盘与轮胎急促跟地面磨擦的煞车声音。 「啊──!」于曼妃大叫一声,何莉欣则是整个吓傻,不知做何反应。 只有黎彦宇反应快,伸手去拉她,掛在手弯处的外套也跟着飞出。 但黎彦宇只拉到了舒安璇的衣角,并没有拉住她的人。 也幸好他拉住了她的衣角,让她缓衝了下,当她整个人往前跌时,才有机会往右倾倒。 另一个幸好,是开车的人是唐殊洛。 他一看到舒安璇衝出来,又看到黎彦宇没拉住她,当下判断了她倾倒的方向,快速且熟练的把车硬是转向,车子才没有从她身上碾过。 快速转向的车头差点撞向安全岛。 四周尖叫声此起彼落。 唐殊洛也管不了那么多,熄了火,快速开了车门,下车察看。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舒安璇本能的抱头蜷缩起身体,而黎彦宇则是几乎趴跪在地,他也是出自本能,用自己的身体抢先一步挡在她身前,护住她。 唐殊洛把手按在黎彦宇肩上,心有馀悸的问:「没事吧?」就连一向沉稳,气质偏冷的唐殊洛都心有馀悸,可见当时情况有多危险。 黎彦宇摇摇头,向唐殊洛表示自己没事。 唐殊洛伸手要拉他起来,但黎彦宇在空中摆了个手,阻止了他的援助;因他身底下的那个人,比他更需要有人将她扶起。 黎彦宇蹲在舒安璇身旁,男人的大手轻易的将她上半身扶起,让她可以坐在地上缓衝一下刚刚的衝击。 「你、你、你有受伤吗?」黎彦宇语气有点冷,听起来像是无关紧要,但唐殊洛听出他的焦急。 舒安璇勉强的坐好,然后无意义摇着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受伤,还是只是还未回过神,低头坐在地上,眼神失焦。 见她像是掉了魂魄,黎彦宇什么话也没多问,一把,横抱起她,每根指尖都在颤抖,藏不住担忧,「我送你去医院。」 不得不说,当黎彦宇霸气把人新娘抱抱起时,羡煞了在场多少人目光而不自知。可是当你眼中只想拥抱一颗星星的时候,其馀的星光你是看不见的。 被人这样蛮抱,舒安璇第一次没有反抗;她受惊吓的脸,缩躲在黎彦宇因担心而呼吸过于急促、让胸口起伏不定的怀里。 怦怦怦的,不管是黎彦宇还是舒安璇,都已经分不出到底是谁的心跳得比较快,到底是谁受到的惊吓比较多。 舒安璇猛摇头,「我、我、我真的没事──」她真的没事,所以不想去医院。 「不行,跟我到医院。」怕舒安璇撞到哪里而不自知,黎彦宇坚持要送她到医院。 他把她放下护在怀中,单手从口袋拿出手机让特助把车开过来。 被他抱得过紧,舒安璇瞬间失去思考能力,她的心思是綑在一起的毛线球,乱成一团,找不到解开的线。 这时唐殊洛看有那么多人围观,发挥与生俱来的魅力,朝他们礼貌性微笑,说了几句话,让人群散去;是统宇的员工就回到统宇,不是统宇的也回到自己原来的工作岗位。 不到三分鐘,闹哄哄的人群一一离开,特助也在最短的时间把车开到现场,黎彦宇二话不说把舒安璇先推进后座,自己再进去。 现场留下傻眼的于曼妃、吓到忘记哭泣的何莉欣,以及唐殊洛。 「你们是?」唐殊洛对着还没从惊吓中回神的于曼妃提出问题。 有的人,天生就能让人为之惊艳,唐殊洛就是其中一位。 回过神的于曼妃真心觉得他有帅到,却不是心底起涟漪的那种,纯粹是欣赏;而何莉欣则是害怕拉着于曼妃的手不放,因这些事都是她惹出来的。 于曼妃清清喉咙,佯装镇定:「我们是她的朋友。」并简短的介绍她们三个人的名字,却在心中懊恼着开口的第一个字就破音把「我们」说成「偶闷」,在心里嘖了一声,实在是有够糟糕的开场方式。 唐殊洛倒也没想那么多,不过就是太紧张。所以朝于曼妃跟何莉欣一笑,对着一直佯装镇定的于曼妃说,「一起过去看看。」 「?」于曼妃满脸问号。 「不去看看她的情况?」 实在是太慌张了,整个脑袋有点打结。经他这么一提醒,才记起舒安璇认错人,然后又被那个人带走。 于曼妃在心中又「嘖!」了一声,懊恼自己反应慢了好几拍后才点头,「一定要跟过去,但初次见面就让您当司机,不太妥当。」 唐殊洛也是没想那么多,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哪还顾得上这些礼节,况且,在这之前他虽没见过舒安璇,但由黎彦宇种种不由自主的各种担心来推测也不难知道她就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并且敢下断言:后面的故事会更精彩,因为他喜欢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有了这层的想法,自然是朝空中摆一下手来表示自己不介意,并且要她们跟上来。 但于曼妃的另一个重点是,他怎么会知道黎彦宇是要把舒安璇送到哪家医院,而那时,于曼妃都还没认出那个人就是黎彦宇呢,所以当唐殊洛准备去把车开过来时,一向知书达礼,不是,一向懂得社畜生存眉角的于曼妃想了下还是认为该把事情弄清楚的开口,「虽然您不介意,不过真的纯粹是我朋友她认错人,方便的话还是让我们知道您跟送小安去医院的那位是谁,好让我们有机会登门道歉。」 唐殊洛轻轻一笑,「未必是认错人。」 于曼妃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后的商办大楼,再跟刚刚他对路人甲乙丙说了几句话就让人群散去的举动做了连联想,隐约间听到几个关键字,营运长跟财务长,她猜,那几几位说得就是这两个人吧。 「请问您认识小安?」 「我不认识但彦宇可能认识。」 不过是试探性的询问却得到认真的回答。 而且,他在一句话中就透露了很重要的讯息,让于曼妃跟何莉欣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瞠目结舌,两人蠢爆的互看一眼。 几秒才回过神后于曼妃想要确定什么的反问,「您说……送小安去医院的那个人是黎彦宇学长?」 「嗯哼。」一字轻音一字尾音上扬,用轻松的态度回应她们的疑问。 太不可思议了。 真的。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虽然诧异黎彦宇的蜕变,但现在不是午夜十二点,所以这样的蜕变只能说他变得更加帅气与迷人,而不是变得怪异。 一整个人长高了不少不说,就连以前很单薄、瘦薄到没担当的肩膀跟胸膛,都变得结实与刚好的壮阔;臀部的线条完美到可以去拍内裤广告,虽然现在不是问他或他要不要帮自己的產品拍广告的最佳时机。 「真的是黎彦宇学长?」稳了稳自己情绪,于曼妃突兀的又试探了一次。 「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这么肯定的答案,于曼妃又想哭又想笑。 因他与舒安璇之间的恩怨,以及他会一声不响的离开,跟她也有很大的关係。而他会对她完全没反应或没认出她来,于曼妃猜测他应该不知道当年的事,她也有份。 当初要不是她给舒安璇出那个什么餿主意,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尷尬异常的局面;但那时不管是谁,年纪都半大不小,做一件事情之前,没有考虑很多,更别说去设想后果。 也许, 也许,每个重逢一定都会有它存在的意义。 所以于曼妃告诉自己,不管是好是坏,也许这次,真能等到一个解答。 14. 未竟的十年 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事一般,从医院离开、让于曼妃接手把舒安璇送回家,重新回到公司后,被满潮推挤在心口处的纠结才缓慢舒开,只是,还没学会顺其自然。 不是黎彦宇骄傲的做做样子,而是他自己本身也很迷惘。 按下电梯楼层,门缓缓关上,纠结的紧绷感退去后,一直被压缩在记忆角落的回忆,瞬间解放,一下子,被过往的长河包围。 八年前吧,在医生的引导下黎彦宇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静。 每每在夜里溺水般的窒息感都加深了夜的漫长,急欲逃离的慌乱感,反而让他觉得自己会沉入海底,在不知名的深洋迷路、无法上岸。 庆幸的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宽叔会温柔唤醒他,并且,不让黎彦宇看见他几乎忍不住的泪眼。 所以他不管沉在海底多深,他的父母跟宽叔总会想尽办法带他上岸,以至于每一次的窒息与恢復,都像是为了下一次能再呼吸所作的练习,耗损的,不只是青春年少。 电梯里,密闭气流让他的心脏彷彿脱离身体在他处飘浮,以为已经可以不在意,没预料到窒息感来的如此快速,水深及鼻樑,让他踮着脚尖站立仍无法自由换气的困惑,一下子就将他灭顶。 只是黎彦宇已不再是当年那位青春末端的少年。 他懂得用深呼吸来让自己静下来。 但可供他平復的时间过少,在电梯到达办公室所在楼层时,他迟迟不想按下开门键。 是也回到公司的唐殊洛想去看看他的状况,发现不对劲,刷开电梯门,黎彦宇整个人靠在深灰色镜面金属墙上,两侧的菱形镶镜,交错地把他一层往另一层投射,框住缺了氧的人,时间又走慢。 看到唐殊洛闪过惊悸神色,黎彦宇勉强自己撑起一个笑容。 「啪──」的一声,唐殊洛按下延长键,腾出双手谨慎的想把黎彦宇往自己身上背。 「我很好──」黎彦宇伸手阻止唐殊洛的好意。长时间精神的折磨都可以撑过,偶发的无措就不代表什么。 「你确定?」唐殊洛只问一次,过度的关心有时并不是好事,在需要的时候适时伸手,才是真正的帮他,所以唐殊洛只问一次。 黎彦宇坚定的点着头。 就算知道黎彦宇是在勉强自己,但唐殊洛也就信了他,顺着他的意,让他自己走出困住他青春年少的深洋。 他告诉唐殊洛他很好,只是需要静一静。 而唐殊洛也相信他会很好,跟在他身后,看他走进办公室后就不打扰他。 因黎彦宇刻意不开灯,让室内的亮度随着阳光的收合与转移而暗了许多,只有镶嵌在天花板装饰灯的微小亮光引领着思绪飘向过往,点点滴滴。 他面向落地窗方向,仰躺在触感舒适三人沙发上,半闭的眼让睫毛在下眼窝印出寂静的影,让渐渐西斜的阳光热度减缓,橙灿的云朵一朵一朵飘过,像极了那天舒安璇从他眼前跑过,她颊上淡淡的酡红。 时光又恢復了安静,记忆却喧嚣不已。 办公室以米色系为基底,搭配深褐色与土耳其蓝的别緻色调。 办公桌后排落地窗、阳台外复合式玻璃帷幕,随着阳光的变化,将照射进来的光切割、重组,演变成不同线条。 此刻相互错落的光影,静寂忧鬱,是黎彦宇心情写照。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跟她脚扭伤那次的表情是一样的,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却又固执的撑起完整躯壳,不让他看穿。 人生有许多人,许多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想要重新来过,也可能只是一场美梦。醒来会感到惋惜,却不一定会哭泣。 也许对黎彦宇跟舒安璇两个来说,如果那次之后不相见也是这样。 但意外的是爱。 因为还爱着,让所有的焦虑与患得患失都得到了解释。 稍早在唐殊洛到了医院之后,也匆匆赶到医院的于曼妃并没有搭他的车,她考虑了下还是问了地址后先送何莉欣回家,她才到医院。 她以为她在看见黎彦宇后,会直接跟他道歉,可是看他守在病床旁的身影,竟有种,他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时光才让他自己重新站在她面前的错觉,时光太久远,那句道歉,以她爽朗的个性,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口。 叹口气。 他跟她之间,总是事与愿违。 稳了稳自己情绪的于曼妃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黎彦宇还愣了一下,抬了抬好看的眼,把目光钉在她脸上;当于曼妃的脸映入他眼眸时,几秒过后,才想起她是谁。 难怪,难怪刚刚就觉得她很眼熟,所以撑起一个笑容对她说声:「好久不见。」 相较于黎彦宇笑得孤单的反应,于曼妃反而想哭。因他会对她说好久不见,于曼妃更加篤定他是真的不知道当年的事,她也有份。 可是在她眼泪就要汹涌而至之前,唐殊洛对她摇摇头要她别哭。 在唐殊洛的眼底,此时黎彦宇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多坚牢。 她不知道唐殊洛要她别哭的原因是什么,但仔细想想,也罢,哭了,也不能让时光倒流。 毕竟,有些答案,是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找到。 所以于曼妃接手舒安璇出院相关事项,而唐殊洛执意让黎彦宇跟他一起离开。 但他不怪唐殊洛,因为在看到她受伤后他也乱了分寸。 记忆中似有若无的的橘子香气,转换成真实的曾经,刻意遗忘的结果换来更难抹灭的惦念。 黎彦宇用手指抚了抚黑发,好让他能将心中压抑住的悵然抹去。 有许多年时光,他都这么告诉自己:要恨她。 放纵过也挣扎过,在恨与爱之间徘徊过,在宣洩情慾中沉沦,在酒与药物滥用的迷幻时刻痴笑着哭过,种种激烈情绪过后换来的是更深沉的空虚与沮丧。 宛若落在五百米的深水里,窒息的海洋。 他的心理医生鼓励他去找出事情的癥结所在,然后跨越它,唯有如此,才能让无法復原的伤口结痂、剥离,之后再面对的时候,就会更懂得自己的心,才能去指认过往的伤口,并且宽容它,最后才是释怀。 什么是他记得的?又什么是他难以忘怀的? 四时流光。 那些安静到过份的夜里,回盪在心里的身影又是谁? 是舒安璇的一顰一笑与最后仓惶的逃离。 物件自有它的灵魂,而过程自有其解答。 所以他回来。 终究,他要的还是一个答案。 未竟的十年。 微仰着脸,把眼睛闭上,让浓密的眼睫毛暂时将眼前的一切隔离。 只是他才刚闭眼,舒安璇掉在他车上的手机响起了《园游会》熟悉铃声,那是她第一次叫他「学长」时,他愉快哼着的那首歌,也是他们到滨海公路小旅行时所听到的歌。 听到这首歌,黎彦宇落寞的心思又变得纯粹许多。 原来,她一直记得那天他所哼的歌。 但记得不能代表什么,也许她也只是刚好喜欢这首歌,也许她只是忘记又或懒得换铃声而已。但若是一首歌的铃声可以九、十年不换,或许能证明有些事也是她的不忘,黎彦宇也这么告诉自己。 他在铃声停止前看了来电显示「孟子门生嘴砲王于小曼」。 迟疑了下,他还是接了电话。 「我的老天鹅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电话一被接通,于曼妃也不管听的人是不是舒安璇,就松了一口气。虽然回程时她有打电话跟叶卉綺说她下午会没办法进公司,但又怕她因手上有工作会偷溜回去,所以才打电话确定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是黎彦宇,她的手机掉在我的车上。」 「……」 此时的于曼妃也只是觉得很靠妖,怎么又是黎彦宇? 越想越想不清命运到底是怎么安排他们两人的缘份。 不过也算了,「学长现在在哪里?」 「在公司。」 「要我去拿手机吗?」 简单的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黎彦宇好像还没完全从过长与过暗的梦境中醒过来,一想到舒安璇的手机掉在这里,只是担心着舒安璇没手机会有很多的不方便,却没想到解答就只要把手机归还这么简单,所以愣了一下,黎彦宇告诉于曼妃:「我拿去还她就好。」 黎彦宇都这么说了,让于曼妃认为此时过多的缓衝言语都显得多馀。 而且再换回另一个角度想,那时不管是她还是舒安璇,到底都还很年轻,不管是谁都没有真正想过以后,也真心认为嘻笑怒骂也都一下子就过,不会放在心上很久。 但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所以,最坏也就这样,再怎么差,应该也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糟,更何况,于曼妃觉得自己跟舒安璇一样,都欠黎彦宇一个道歉。 所以于曼妃不再纠结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维持最早与他重逢的想法,可以再遇见他,也许真的不是坏事。 与于曼妃结束通话后,舒安璇的手机显示电量不足的警告。 黎彦宇本来想拿自己的行充帮她的手机充电,看了一下充电孔,才发现她的手机太旧,充电孔不符合。 最后的电量,也像是黑暗中仅剩的微光,那样的心情写照。 磋磋跎跎,想拼凑完整的答案是什么,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也许会在以后才有解答。 手机萤幕没多久后就变暗,变暗之前又传来一次电量不足的警示。 后来黎彦宇实在是放不下心,逐离开办公室,把车开往舒安璇的住处。 只是,要是知道他当时的电话号码,在舒安璇手机的联连络名称是「五中宇宙无敌臭脸王黎小彦」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15. 往事不如烟 原本也没有把握舒安璇是否还住在那里,所以无意义多绕了几个弯,等来到不曾忘记的地方时,她家一楼的灯还亮着。 迟疑了下,黎彦宇选择把车开往之前住的地方,停好车后,抬头看了看,有这栋房子苍老许多的错觉。 但那也是他的心理作用罢了。 即使是离开这几年,宽叔仍会尽责定期安排管顾公司公司来打扫、管理。 以宽叔的立场,他当然不希望黎彦宇再回来这里居住甚至是回来台湾,但因个性关係,既然少爷执意回来,他就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好黎彦宇的一切。 是黎彦宇的心,放了太多心事,让过往镶着尘垢,重重的抹不开。 由这里走往舒安璇住处的距离不远,黎彦宇以为自己会害怕从前,不习惯跟从前的自己相处,但每个脚步落在地上的回声是那么踏实,像是在回应曾经有过的痕跡。 不管是好的,是不好的,都在回应他的归来。 虽然是属于住商混合区,但晚上十点不到,面向马路的许多店家都已经拉下铁门,或是处于歇业状态,跟离开前的繁荣相比,确实是黯淡了许多。 井字划分的透天厝社区,舒安璇的家位于三角窗约七十坪的中型店面。 黎彦宇记得一楼是商品展示处、接待中心跟后方的印刷所,二楼则是连接厨房的餐厅跟客厅,以及一间主卧室跟一间客卧,三楼的四间房间一套卫浴,面向马路的那间就是舒安璇的房间。 几年时光流逝,新建案的大楼左右林立,更突显了角边店面被时光反覆上色后的斑驳,那些铁製菱形鏤空花草图案的花窗虽然褪了色,却仍极其珍贵,不但保存了旧岁时的美好,也未被新岁月浪潮冲刷替换。 压克力製的招牌已经过时,印刷所三个字经阳光晒过、雨水洗过变得有些模糊,不再意气风发,却也没因时光久远而遭遗弃。 不同的是旁边多停了一了计程车。以及看板下方新增的长看板,写着名片印500张送500张,免设计费。 但庆幸的是,巷子里的景物也很少移离,卖阳春麵的小店还是一样在印刷所隔两家店面的后方摆摊,对面的美容院改成百元快剪,后几户的围墙上钉了一根钢钉,留在墙面的那一截,曾留在舒安璇的相机里。更庆幸的是驻扎在另一个三角窗的文具店还在营业,旧式日光灯,似是保存了流光的某面皱折,摆放文具用品的玻璃柜一样擦得一尘不染,却不小心让逃离的灰尘落在柜角留下厚度。 黎彦宇还记得,舒安璇会在夏季结束前的几个下午,重新将窗花粉刷。 离开那一年,花窗的顏色是粉红色的,今天藉着远处的路灯,隐约看出面向巷弄那一面的窗框,被漆上了湖水绿。 那是他们之前说好的顏色。 他们说好,一年粉红色,隔年就要换湖水绿,而他家,若她家漆上湖水绿的顏色时,他家就要漆上鹅黄色。为什么这样约定,细节他已经忘记,是今天旧地重游时才又想起这一件事。 当时的许多约定,也许真的只是丈着年轻随口说说。 只是黎彦宇不明白,那些随口说说的话,原本应该只能算是生命一小段旅程,他却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来记得,用八年的时间来逃离。 这样的时间到底算长还算短?依旧是没有谁可以有答案,只能任由踌躇在夜里游盪。 在阳春麵摊子关掉门口的日光灯,把活动式招排推回摊子旁时,夜色又暗了几分。几个骑着摩托车的大学生,因晚到吃不到麵,哀号老闆太早收店后就又发动机车离去,短暂吵杂过后,巷子里又恢復了安静。 黎彦宇看一下腕錶,时间刚好是十点。 来来回回,在这几条巷弄转了好多圈,觉得自己耽溺过久,需要抽离情绪来缓和。 把目光收回,转身走出巷弄,原本以为会是舒安璇,但正准备拉下侧边铁门的人是舒桂男。 舒桂男看他不像是住在附近的人,原本以为是要来询问印刷的客人,但仔细一看觉得他很面熟,几分猜测,试探开口,「请问,你是彦宇吗?」 「我是。」黎彦宇先露出一个微笑,扬起手臂,顺手帮舒桂男把铁门拉下。 看到黎彦宇,舒桂男心中其实有很多的感谢与无法表达的情感在心底翻腾。 当时他走的一声不响,如今,那时少年已经成为气质更加内敛,容貌更加出色身形更加挺拔的男人,看着他,也着实替他的意气风发感到开心。 他开计程车也好几年,见过行行色色的客人,人的气质,谈吐与修养,是骗不了人的。 所以省下多馀的问候,舒桂男对着黎彦宇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黎彦宇也回以相同的亲切,「是真的好久不见。」 有时,想说的话太多,却反而不知道该从哪里先开口。就像黎彦宇明明只是要来还手机的,但在旧时光里绕了几回,就是不记得这件事。 舒桂男邀请黎彦宇到店里叙叙旧,他没拒绝跟在他身后。 一进门,纸张的气味、变淡的油墨味,深深浅浅的跟着往事而来。 铅字柜已经褪去了不少光华,街道整排的路灯却仍像夜空的星一样明亮。 跟邻居共有的那面长墙壁,摆着几台印刷机具,黎彦宇绕过裁纸机具,来到用裁纸机器、数位印刷跟捨不得丢弃的活字印刷机等机具所隔出门市跟后製排版区域的空间。 墙的对面,除了后方的楼梯,顺着墙面整齐排列的,是被木製墙柜,狭长且细分为一小格一小格的铅字墙,楷书、黑体、宋体的三种字型,密麻麻麻的按照部首、粗细大小、号数,从上而下,由左而右,铺满整面墙。 以及还有一座木製的方形五层旋转架,用来安放区隔铅字排列间距的极薄铅片,一一安放在分层旋转架,就像是安放被削薄的时光。 狭长的长廊与木架,除了灰尘的气味,光阴印记,还有油墨拓印岁月在字里行间的痕跡与味道。 后方楼梯扶手的某个栏杆,掛着日历。 黎彦宇之前会仔细在那个日历纸下方的记事栏位里,写下当日要復习的作业重点。 有几次,舒安璇实在是做不完,偷偷的用剪刀剪掉一些復习课程表,让黎彦宇又好气又好笑的想着,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当他询问她为什么做这么蠢的事,她居然回答:「觉得你不会发现。」换来他无言的白眼。 又一次黎彦宇发现他黏在记事栏的便条纸变厚,他好奇且小心翼翼的用美工刀把两张黏成一张的纸拆开,里面是他交待要完成的作业。 黎彦宇觉得舒安璇蠢到没药医,只不过那次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做这种事,而是认认真真的问她,「功课有多到做不完吗?」 舒安璇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轻轻的点着头。 长长的眼睫毛盖住了心虚的情绪,让黎彦宇以为他若再多问几句,她的眼泪就真的会掉下来,只好放软态度像个恨铁不成钢的家长说了很多话来开导她。看他心软,舒安璇不怀好意的问:「那……学长,以后功课可以少一点了吧?」 其实呢,只要舒安璇再坚持一点,那么他就会真的相信他给的课外作业太多,但她就这么点心机,一下子就被他识破,没有识破就算,但一旦被识破,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黎彦宇用便条纸重写一张,贴在她额上,斩钉截铁的回着:「你说呢?」 让舒安璇觉得他小气的回着那句话:「你最讨厌了!」 两人的对话,也会让在一旁排版的舒桂男忍不住莞尔。 唯一让步的,是在课外作业提早完成后,黎彦宇会陪她打任天堂里的几款游戏,每次黎彦宇看着她手指飞快的操作按纽,都会摇头叹息的想着:要是她解题的速度也那么快,不知有多好。 打赢的时候会开心的大吼大叫又乱跳,输的时候会垂头丧气。 那时相处的时光很多,多到在不知不觉中浪费也不会觉得怎么样,是因为总认为来日方长,没有什么事物会一瞬间就失去,也总认为,错过今天,明天再接再厉就可以。 看着已经撕去一半以上的日历,黎彦宇想起这样的往事。 16. 总是惦记着 看见气质出眾的黎彦宇也没摆什么架子,让人安心不少,有一种,像是回到过去他常常来家里教小安功课的那些岁月。 他们很自然的在工作木桌上间聊。 舒桂男端出一杯刚泡好的茶给他后也一起坐下,问他回台湾多久了。 「一年多。」黎彦宇皱一下眉心,不确定日期。 「跟小安见过面了吗?」 「见过。」黎彦宇简短回答。再皱起的眉心没有放开。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舒桂男带着歉意问着:「她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说没有还真是有呢。 「……」这么简单的问题却问倒黎彦宇。 看见他明显的迟疑,舒桂男也只能带着歉意的笑了笑,「最近刚见面?」 「嗯。」 自己女儿的个性还会不瞭解吗?那样衝动跟少根筋,却总是把心事往心里藏的一个人,就是不知道给他添了什么麻烦。 「她脚扭伤,不方便下来,彦宇要上去看看她吗?」 黎彦宇摇头说不用。就找了个藉口说只是刚好路过,看店里灯还亮着,所以过来看看,完全忘记手机这一件事。 听他这样说,但因她人现在在楼上,行动不方便也是事实,原本想去叫她下来的舒桂男想了想,也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心底倒是很感谢他的体谅,只是见他不回话,舒桂男又补上一句,「虽然这样说很自私,但若是她给你添麻烦,请彦宇不要跟她计较。」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最终还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所以他浅浅的笑着说好后问舒桂男最近好吗? 虽然意在绕开那个话题,但同时问的也是真心。 「不错啊。」然后指指停在外面的计程车,「兼职计程车司机,生活还过得去。」 虽然黎彦宇想说那就好,可是更多的欲言又止被舒桂男看见,「彦宇有什么话想问的都可以问,不用有什么顾忌。」 「开计程车……没被客人刁难吧?」 这个问句让舒桂男笑了许久。 「哈哈,你问的太客气了。」他知道黎彦宇不是看轻任何职业的人,是绕了几圈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开计程车这件事,舒桂男觉得这个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为了不让他多想,再接着说,「都是些小事。」 「印刷的生意呢?」黎彦宇的目光朝被透明帘幕遮得很好的铅字墙。 就算不回头张望,舒桂男也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哪个地方,笑着说,「那个透明塑胶拉帘是小安为它们特别订製的。」 「很实用。」 「不过近二十年,不用更换印版的数位印刷掘起后,直接改变了印刷厂的生态也压缩了传统印刷的空间,价格跟式样都无法跟数位印刷竞争是事实。」 「之前不是有进一台新的机器吗?」 「刚开始效果还不错,有跟上一些潮流,但你也知道,机器这种东西会越来越进步。」 看见舒桂男稍作停顿,黎彦宇小弧度点了下头,请他继续说下去。 接收了他的好意,问得又是印刷的事,舒桂男话多了起来,「虽然后来小安有在网路上打广告,帮忙接零星的数位印刷业务,由她负责排版跟校稿,但渐渐的机器不如人,能接的业务还是有限。 撑了几年后,子翔跟小安也都有工作,有时回到家也都晚了,刚好靠行的朋友提起要不要兼职这件事,仔细想想反正在家没事做,排班也很弹性,晚上开计程车兼职赚一些外快,也不错,只是没想到一做就是好几年过去。」 舒桂男说的是事实,几分捨不得也几分豁然。 更早之前,黎彦宇去她家帮她复习功课时就发现了这个现象,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给建议,毕竟,一个產业的转型,不单只是器具要升级、观念跟思维也要跟着改变,也不是一味的将传统產业转为观光工厂就有用,所有转型过程并非是单一问题跟提案就可解决。所以黎彦宇很能明白舒桂男的心境。 而且现在看版下方还增加了一小块看板,名片印500张送500张跟其他促销品项,好似这样低价竞争成了常态,只是若没有将自己的优势打造出独特品牌跟显现技术的差异,是没有办法在价格竞争的环境中突出重围的。 黎彦宇明白这个道理,舒桂男自然也是知道。 但总有些人事物是被人惦记着的,认同点着头的黎彦宇又问:「那些铅字还剩多少?」 虽然是无声的笑着,但舒桂男眼角的皱纹被笑了出来,毕竟,那些是上一代传下来的事物,对舒桂男来说,也是无可取代的宝贝。 知道那些铅字还被惦记着,舒桂男心底有说不出来的感动,回话时,语气难掩怀念却又不感伤,「还在,保存的数量虽然没有以前的多,但上万的活字,也够检字印一本书了。」 黎彦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特别惦记着,但记忆一旦与物品有了共同的时光,就会变的厚实。 「那彦宇呢?这几年都好吗?」舒桂男多看他几眼,虽然外表给人的感觉生活应该很优渥,但长辈的疼爱,许多关心还是想要亲口表达。 黎彦宇微瞇着眼,有些刻意的笑得爽朗,说自己很好,还说了些国外的生活跟台湾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 不擅长说自己故事的人刻意说了那么多话,纯粹是一种隐藏。 知道了的舒桂男也没说破,忽然想起什么的说,「之前你检字检了一首诗,那个检字盒我还留着,哪天有空回来把它检完。」 诗是黎彦宇自己写的,也可能已经忘了诗的内容、或又被随手写在青春书扉的哪一页,但因为他的情感从未移动过,所以他说,「好。」 再间聊几句后,黎彦宇怕担误他的休息时间,叮嚀他多休息,起身要离开时才记起他其实是来还手机。 17. 患得患失 许久没失眠的黎彦宇因为无预警的跟舒安璇偶遇,连续失眠了好几天。 天快亮的时候,阳光从未拉上窗帘的窗户洒落,在这炎炎夏日,既恍惚又虚浮。 抬手遮眼,在床上梳理自己的心情。整个心空空荡荡的,很不踏实。 永远比他早起的宽叔,在看见黎彦宇走出卧室后,不匆不忙的帮他备妥早餐,「少爷今天起得早。」 「嗯。」黎彦宇点头应了一声。 看着只吃几口餐点就搁下刀叉的黎彦宇不自觉的露出担忧的神色,以至于宽叔在把餐盘收走,很快的再从厨房返回时,已经为他冲泡了一壶花茶,希望能舒缓他的疲倦的不适。 黎彦宇以为那些事情过后,他可以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又或是已经可以不在乎。 没想到前几天的晚归,再加连日失眠的倦容,还是让宽叔看出一些端倪。 把花茶优雅倒入手绘花卉的骨瓷杯里时,宽叔用轻松的语气问着:「少爷这几天都没睡好?」 黎彦宇苦笑着:「真的没睡好。」 「有什么事困扰着少爷吗?」宽叔把倒好的茶放在桌上,轻推至黎彦宇的面前。 适宜的温度,把花的香气不浓不冽的绽开。 接过宽叔推至他眼前的茶,淡淡香气扑鼻,似是为他送来一座春天小巧的花园。黎彦宇露出一个微笑来代表谢意,喝了几口来舒缓失眠的疲惫。 虽说,宽叔没有过问的权利,但对黎彦宇而言,宽叔在他心中的位置,不单单只是管家,而更像是师长、是朋友,经年累月累积的情感,很自然的就与他亲近。 刚开始时,宽叔也仅尽责扮演好一位管家对主人、对少爷,恰到好处的服伺。但或许是黎彦宇的父亲对待他们的态度是随和但不纵容,再加上他守在黎彦宇身边好些年,年纪跟他的父亲差不多,无形中,又多加了一层感情上依赖。 所以他虽然没有打算欺骗宽叔,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婉转的说明。 「几天前遇见小安。」沉吟了下,他还是老实的把昨天事情的经过,用最简单的字句来说明,他相信宽叔一定会懂的。 一向应对得体的宽叔,在听到小安这两个字时没忍住情绪,咣噹咣噹,手中的瓷壶掉落在地,与瓷砖想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深知自己失态的宽叔,急忙地想要检查黎彦宇是否有被飞溅的细碎瓷片割伤,连忙蹲下,掛在手腕处的洁布巾也迅速抽下,将落在黎彦宇脚边较大片的瓷片扫开。 一瞬间,黎彦宇好像看到宽叔的手在发抖。 这样的画面让他觉得很糟糕,他也认为自己连累了宽叔,让宽叔在一段不算短的岁月里一起被折磨。 黎彦宇微低着身,温柔的握住他的手,温温的说,「宽叔,我没事。」 短短几个字,抚慰着宽叔的担忧,让疼他如自己孩子的宽叔,差点再次失态没忍住浮在眼框周围的水气。 黎彦宇没说错。 与其对自己的担忧,他更担心的是黎彦宇。 他很怕黎彦宇会再次想起从前,很怕困住他的恶梦会再次绵延不绝的织过一夜又一夜。他愿意为黎彦宇抵挡一切灾厄,可是他无法驱离落在他心里的煎熬与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折磨。尤其是在你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好转,渐渐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看见一点曙光,但在下一秒,连呼吸都会感到疼痛的剧烈感,把包裹在皮肤里的每根神经都抽离般的拉扯再丢回,把人的意志啃蚀掉,留下千疮百孔的伤。 反反覆覆。 反反覆覆跟意志力拉扯的日子太过漫长与痛苦,可是黎彦宇却轻描淡写的用「我没事。」这三个字带过。 几乎是双膝跪在地上的宽叔回握了黎彦宇的温柔,紧紧握放在胸口,不敢掉泪,避免再伤害到他。 只是黎彦宇怎么捨得宽叔为他难过? 他把身体转一个方向,精实的臂膀、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抱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撑起一个完美的笑意,「没事,真的没事。」然后让他看看,他真的很好,不再是当年那位脆弱的少年,掌心与胸膛,都宽阔的可以承接任何事或打击。 深呼吸过后的宽叔恢復一些平静,挪开目光,掩饰深沉的自责。 或许黎彦宇精神上曾经脆弱过,但清晨的梦境停留在一个夏日清晨。 天气很好,树上的麻雀一样有些聒噪,有猫自顾自地赖在某个砖块上,让麻雀不敢歇息在上了水泥的红砖墙上,净在枝椏间穿梭交换讯息。 所以黎彦宇选择相信,那些事真的会随时间的河流走过,一轮年岁之后,再发新芽。 「麻烦宽叔整理,公司还有事待处理。」黎彦宇看一下腕錶,时针指向七点十分,简短说明今天行程。他没有必要交待,他只是想让宽叔安心。 宽叔的心情虽仍沉沉涌动,但他也不是没想过黎彦宇会执意回来台湾,无非就是心里还有她。 若不是她对黎彦宇做了那样的事,宽叔不讨厌她,还觉得她呆呆的可爱。 这时宽叔心里想起一个人,换回平常的稳重,「少爷,昨天下午有一封温小姐从e国寄来的信。」 「先放在书房。」 「少爷没忘记跟温小姐的约定吧?」宽叔提醒着。 「嗯,没忘。」黎彦宇知道宽叔想要表达什么,但答应她来台湾时当她的导游,只是依朋友的立场,并不代表些什么。 看他那淡漠的回答,宽叔欲言又止,黎彦宇拍拍他的肩就转身下楼等候。 有些叹息的宽叔终是忍住,也跟着下楼去帮黎彦宇把车开出车库,再目送他离开。 而到公司的黎彦宇在所有事务都忙完一轮以后,安静下来时,就又不由自主的将舒安璇想起。 细细密密的,像是排放在细长方盒里的铅字,而落拓在他心里的,永远却只有那三个字。 几天过去,见他刻意漠视他自己的情感,下班前,唐殊洛特地到他的办公室找他,看着他藏在眉心的忧鬱,唐殊洛也没说破,特地问了几个有关舒安璇的问题,见他仔细斟酌着回应的语句时,却失声而笑。 但他知道,伤痛不会那么容易消失,但也不会因为你压抑就不痛,有些事还是让他自己治癒自己,比你刻意为他釐清是非黑白的关心还来得有效。 随口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没有回答在问题上,见他一副不准敞开心房的模样,错过揶揄他的机会就太可惜了,所以唐殊洛收回浅笑,「你这个人也太不乾脆了?」 愣了一下的黎彦宇,没想过自己竟然没有把心事掩藏得很好。 是不乾脆也好,是还没有机会沉淀下来也罢,见面来得太突然,黎彦宇知道自己还须要一些可供他退后的距离。 见黎彦宇只是淡淡的笑着不回话,唐殊洛走往门口,「走。」 「?」 「带你去散散心。」 18. 你曾想念一个人吗? 看着唐殊洛笑得一脸曖昧,不管黎彦宇是否答应,拉着他,一起出门。 由唐殊洛开车,觉得闷的黎彦宇开了车窗。 风景后退,林荫的树影与安全岛上的灯影,因速度而显得凌乱与飘飞。 想吹风,想抽烟,还想念一个人。 没多久车子停止前进。 看了看四周,发现唐殊洛把车停在一家酒店,一楼是会员制俱乐部的门前,进入之后看到罗雨航在半开放式包厢,才知道他也把罗雨航找来,而后者坐在环着圆桌排列的圆形沙发,身旁还有几位貌美、精緻妆容、打扮流行的女孩,年纪不大,落在二十二岁上下。 就算只是穿着式样简单的衬衫跟西裤,但昂贵的订製衣裳、俊美的外表、与上位者的气质,马上吸引了女孩的目光。 罗雨航舒服的坐在软硬度适中的椅面上,奇异的深紫色椅面,却把他烘托出几分不羈。左边拥着一位妆容精緻的网红,右手因滑着手机,仅让那位年轻貌美的网红将整个上身倚在他身上。 在他们入座后,罗雨航为他们简短介绍:「刚认识的,同一家公司的模特儿。」扬手一摆,指着左手边的那几位女孩。接着再往右手边一比,指着一位女孩,「她是目前很流行的网红叫──」 罗雨航记不住她的名字,是她自己接话,「甜心糖,是糖果的糖。」然后用双手比了个时下正流行的猫咪爱心。 「真甜。」罗雨航勾起她尖细的下巴,故意把嘴唇重重的点了几下在她涂了正红色口红的唇上,口红一下子就被吃掉,惹得她纵情笑着。 本来坐在稍远一点聊天的三位女孩,听了罗雨航把她们介绍给对方认识,相互看了几眼,噙着意义不明笑容,彼此心照不宣的挪了挪身体,让出身边的空位,希望唐殊洛跟黎彦宇可以坐在她们的中间。 三男五女,怎么样都不和谐,脸上带着灿烂,心里涌上期待,争宠成了一种角力,轻浮的言语在耳边游荡。 黎彦宇选择坐在靠近罗雨航附近,是因为右手边那位网红的身旁与沙发扶手还有一点空间,等唐殊洛也随意坐进两位女孩中间空位时,黎彦宇忍不住问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毕竟,有自己电商事业的罗雨航也是忙人。 罗雨航轻轻的扯了一下唇角,狎玩的眼神浮上。 他移动了上身,皮椅唰的发出声响,往旁斜倾的身体越过坐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甜心糖,学着她们说话方式凑近黎彦宇的耳畔,几近贴在耳廓边缘,曖昧说了四个字:「各取所需。」惹得夹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甜心糖妖嬈笑着,粉拳连下的捶打着罗雨航的胸口,说:「你好坏喔!」让重新回坐的罗雨航接受她的诱惑与她法式舌吻。 唐殊洛也不介意身边的人对他软言细语,女生就连嘴角上扬的角度都像是计算过的可人,脸一靠近,嘴对嘴亲吻比回忆一段往事更容易。 酒杯里映出的灯火像浮光。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相遇的瞬间火花就足以燃烧整个夜晚,贪图的是夜里的缠绵。 男欢女爱,欢愉取得这么容易,罗雨航说是「各取所需」,再贴切不过。 黎彦宇沉溺在酒与性的世界过,知道高亢欢愉过后换来是更大的寂寞。 他不看轻任何人,也不指责别人的行为,在城市里,不谈恋爱只谈性事的大有人在,只要玩得起,性、爱分离的关係中,开个房间做个爱,就只是一种单纯的给予。 意兴阑珊的黎彦宇把背部靠往身后的椅背,流转的光影与酒味,虚浮、空洞、与恍惚。 阡陌纵横的思绪被涂着花式指甲的手覆盖住,镶在指甲上的水晶小花,闪着落入人间星星的灿烂,甜心糖看黎彦宇不知道在看哪里发着呆,好奇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挥几下,几分轻佻几分撒娇,「你在看哪里呢?看我看我、看我的直播好不好?」 在黎彦宇反应前,看似跟另一个女孩调情的罗雨航伸手阻止她往他身上贴近与往他大腿处抚摸的手,让甜心糖有点尷尬。 会在这种糜烂又虚浮的气氛下还想着一个人,就知道他动了真心,不管对方接不接受,真心都是不可被嘲讽的。 罗雨航搂过甜心糖,神态轻浮语气却有几分警告,「他不追你,也不看直播,明白吗?」 她察觉到轻浮下的警告,藉着打闹来拉开与黎彦宇的距离。 来到这里有什么目地?每个动作背后贪图的是什么,黎彦宇不会不明白,况且,大家都是成年人,拿这件事去评论一个人也太幼稚,所以只是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虽说黎彦宇不在意,但包厢的气氛还是变得有些不一样。 杯影交错的笑声中总有那么一些尷尬与刻意。 罗雨航与另外一位女孩相拥着说情话,亲密的像认识很久的情侣一般,原本受宠的甜心糖有些吃味的喝着闷酒。 黎彦宇实在是没兴致,抬头看看唐殊洛,意外的发现唐殊洛的目光长久的停在他的身上,于是迎上他目光的同时,也看见了他唇上的浅笑遮掩不了眼底的透澈。 「想离开了?」唐殊洛问。 「累了。」 「我送你。」答案在意料之内,唐殊洛话说完也跟着起身,并不眷恋身边的温柔。 黎彦宇迟疑着。把凝视的眼神离开唐殊洛的脸,转看桌上时,搁在唐殊洛桌边的酒杯是空的,也就没那么讶异。 好似看穿他的疑惑,唐殊洛温温回着,「我没喝,放心。」 他的话让黎彦宇露出一个感激的浅笑,原本黎彦宇以为唐殊洛跟罗雨航一样来玩乐,但显然他别有用意。 见他们两个人都起身,罗雨航也一起站起,轻浮的眼神有些迷离,「要回去了吗?」 站起身的黎彦宇问,「你呢?」 罗雨航把一位女孩抱在胸口,吻了她几下,就搂抱着她离开,往柜檯方向结帐。几位女孩见其他人兴致不高,单也有人买了,索性留下来喝酒聊天,反正酒钱有人付了,而这里最不缺的是快速陪伴,男人女人都有,对象也没有非谁不可。 男男女女,灯红酒绿。 出了俱乐部,夜风很舒服,却让悬掛在天上的月亮更加寂寞,让最远的那一颗星星,比萤火虫还不亮。 灯影树影,细细碎碎,凌乱的一路跟随,只有风从打开的窗,呼呼灌进。 这样的呼呼声,反倒让四周显得安静,耐得住性子的唐殊洛眼神淡淡扫了黎彦宇几眼,后者几乎没发觉,单手架放在车窗的窗框上,手背抵着额边,弯起的手指在颊上落下修长的线条。 他闭着眼。 想起舒安璇那年校庆前夕脚受伤、跟过往的一些事,叠上了这几日的纷扰,在快到住处前停了几个红灯,黎彦宇缓缓张开眼睛,突然这么问,「你想念过一个人吗?」 「没有。」唐殊洛回答的很乾脆,转方向盘的手也很乾脆停在路边停车格,不紧不慢反问:「那你有想念过一个人吗?」 「……」 黎彦宇沉默不语,看着前方的眼,转而掠看窗外。唐殊洛的乾脆与反问,都是让人措手不及的突兀,徒增他的困扰。 「温小姐呢?」 「凯如跟我,只是朋友。」 「嗯哼。」唐殊洛不以为然的嗯哼了一声再问:「但,你也曾有过想要跟温小姐交往吧?」 「嗯。」唐殊洛说的是事实,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那你会想念她?」 「不会。」就算她目前远在e国,就算太直接回答太伤人,黎彦宇仍无迟疑的回答。 「小安?」唐殊洛看着他。 「……」无话可回的黎彦宇心里像是被他直接揍了一拳的攥紧着,啊,早该猜到他的用意。 轻声一笑,唐殊洛问:「你这个人,到底有多不乾脆?」 黎彦宇依旧静静的看着窗外某一棵树没回话,心底色阶又暗了几分。 微侧着脸看他的唐殊洛告诉他,「年轻时,彼此或许都还不够成熟,所以打打闹闹都成了青春,但十年后呢?不过是再相遇,你觉得自己为何还让烦躁席捲而来?真的放不下心,大大方方去看她,有那么困难?」 静水流深。 感情的事也是如此。 看他沉默依旧,唐殊洛就当他有把他说的话一字一字听进去。 虽然唐殊洛不认为所有的感情都能从一而终,因为人会变,一旦变了,感情也就跟着淡了,但他仍相信所有的当下都是真心的,而像黎彦宇这样只喜欢一个人,那就是纯粹。 重新转动方向盘,把黎彦宇送到门口的唐殊洛告诉他:「说到底,你只是比你想像中的更心疼她,如果真的那么喜欢,那么放不下,就别再对自己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19. 半熟青春记事 再遇见舒安璇又是五天后的事。 先前,二次会议的决议案,是要选出新收购饭店餐厅内装翻修工程的装修公司。 虽说连锁饭店多与建筑业有关联,建筑、内装、都交由旗下公司居多,说是多角化经营也不为过,只是统宇集团为新创公司,财力虽不是问题,但资金仍是要用在刀口上。在多方考虑下,认为就算要完全跨足建筑业,还是先把公司的基础打稳,所以在收购旧饭店翻新时,倾向跨界合作。 而此次跨界合作的方向有二,一是希望更能选择到符合饭店风格、有想法跟售后服务完善的装修公司。二是希望能併购原本稳健经营超过三十年以上的饭店,重新整合再出发或出售。 入选的三家装修公司,公平起见,均以英文代号标示,除了一家是国内大型空间设计联合事务所之外,其馀两家就属于个人营运的工作室,不过,只要公司财务健全,执行企划能力强,报价合理,不管是大型事物所或个人工作室,都不影响其最终结果。 黎彦宇翻阅三家公司送来的样品模拟图、证件审查,比对之下,每家空间规划的能力都不差,差别的是理念所呈现出来的风格。 既然能力技术相当,最后比较的就是对于水电工程的安置、电力增容、排烟系统、与弱电装置遮蔽等重点,以及仔细审核是否有投机标单的情况。 于是跟唐殊洛做确认后,交待特助分别与三家公司订下现场堪察日期,并全权交由工务部专责经理处理后,又去处理别的事务。 当手上的工作都告一段落,剩下来的时间就显得空旷。 这时候,黎彦宇不得不承认,有时忙碌真的是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法之一。 实在是不想让自己有时间空下来,在损益表帐面获利并不等于实际金额流入之下,有时资金流动跟现金流量表会有所差异,所以黎彦宇把会计部送来的财物报表再重看一遍,希望能藉由一连串的数字来填满所有空隙。 但本来就已经核对过几次的报表,那些数字落在什么地方,要跟哪几家经营三十年的饭店合作,达到最大利益,黎彦宇的心里清楚的很,翻了几页也知道公司方向不变,就把那些报表收拢,搁放在桌上。 天气看似很好,无边无际的澄澈,却是在一会后下起雨。 他想起了舒安璇,而舒安璇在城市的另一端忙碌着。 夏日午后雷阵雨,像是赶集着一般,总是来得快又急。 本来晴朗的天空忽地被乌云遮住,哗的一声,赶了一场雨,正在骑车的舒安璇没来得及停车,也没来得及穿上一直都放在椅座箱里的雨衣,等她把车停到骑楼时,上半身已经湿透。 把车暂时停在小7的骑楼,舒安璇拿下安全帽时,防风外套已经被雨水打溼的黏在身上,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将近两点。 约业主挑系统柜建材的时间是三点。觉得午后雷阵雨应该下不久,在一个小时之内到达,中间的空档应该足够她果腹。 系统柜的样板片,虽然每片只有10乘以15公分大小的尺寸,但三十片同时装在硬盒里,提起来还是会显示出重量。提了两盒走进超商,在面向路面的大片玻璃窗看到一个位置,舒安璇先把那两盒样板拿到座位下方放好,才去买关东煮跟一颗茶叶蛋。 坐在面向马路的座位,看着行人匆匆,也看着雨点敲打在屋簷上,顺着屋簷滑落成雨帘。 城市一下子变得模糊,呼啸而过的汽机车成了光影般的线条;不清晰的看着这个世界,反而觉得更真实。 叮咚叮咚的声音响个不停,进进出出的人们些许匆忙、些许漠然,座位区也多了几位游走在城市各个地方的业务,偶尔还听到邻座中年业务,明明是要坐下来喝杯饮料喘口气,可是电话一接起,刚刚的疲倦马上被蒸发。 人们背后的故事,总不免有几分奔波。可是,就算是这样,却也都是努力地生活着,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归属感。 喝了一口热汤,身体瞬间暖和起来,驱走一些淋了雨的不适感。 小7也是他们常常逗留的地方。 音乐传来告五人的《与海无关》,我来自云海的另一端,跋涉几座山换你一夕神采,拥有期盼却不敢想未来,成熟的依赖从不让人明白…… 舒安璇跟着轻哼几句,脑海里都是黎彦宇少年的模样。 那时候,下课后若没有其他课外活动,通常都是约好几点写习作,就直接回家,除了校庆前的篮球比赛、田径赛,会做一些密集练习之外,就只剩下校园佈製跟一些活动看板活动,而对对海报跟看板很拿手的她总是留到最晚的那一个。 知道她有忙不完的外务时,黎彦宇脸上不会有特别的表情,只会淡淡回答一句「喔。」来表示他知道了,之后会问她大约几点忙完。 有时是七点半,有时是快要九点才离校,不管是几点,黎彦宇总会提早十分鐘到学校对面的小7等她。 真的太晚了,晚餐就在小7解决。 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最常选的热食就是关东煮。 黎彦宇在有一次舒安璇喝掉最后一口汤问她,「你那么喜欢吃关东煮,一起去日本旅行?」 没有多想这句话其中的表白含意,舒安璇脸颊因喝了热汤而红红的,很自然回着:「好啊!」 半熟的青春记事,内心情感早就满溢着喜欢,只是当时还不知道而已。 想起这些事的舒安璇脸上笑容暖暖。 这座城市因为有他,把年少的时光变得如此不同,喝完热汤,舒安璇突然一笑,真想问他,当时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落地玻璃墙面望去的街景仍是濛濛一片,人行道上栽种的小黄花跟叶片,调皮地一丛一丛探出,让雨水洗过每片花瓣与叶子。 也许,下了一场雨之后,再次遇见黎彦宇的一切就会渐渐地转为明朗也说不定呢。 这样想的舒安璇,又露出一个爽朗笑容。 只是这场雨下的比预想的还要久。 她看看放在桌上的手机,已经过了两点三十五分,雨势虽然有变小,但有人进出时,开门瞬间仍可以清楚听见淅沥淅沥的雨声。 啊啊啊!真是糟糕的预测。 她原本预测雨大约下个十几分就会停,但是并没有。 不过再不离开,跟业主约定的时间真的会迟到,这样是不行的。 舒安璇连忙把手机收进侧肩包,再把桌上餐具收拾到回收区后,重新提起那两盒样本板片,膝盖的伤口刚好不久,但由于常活动,结痂的部位只要一走动就会拉扯到,疼痛感还是让她走路有些跛,再加上左右手各提一盒样本板片,有些吃力。 走到停放机车的地方,舒安璇先把样本板片放在地上,从机车座垫下取出雨衣,正要把雨衣甩开时,听见有人说,「我来。」接下她还拿在手上的雨衣,顺手折叠整齐后递还给她。 舒安璇抬头看看他,不知怎么的,眼底迅速凝聚一场氤氳。 情绪满溢,不管是愧疚不管是喜欢,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诗人说,最幸福和最悲伤的时候都是诗,而此刻,不管是自欺欺人还是患得患失,以后,再也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个人更让人爱恋。 黎彦宇强迫自己漠视她的善感,弯腰,帮她提那两盒样本板片,半垂着眼帘,淡淡地问,「去哪里?我送你。」 舒安璇没拒绝,不再佯装自己坚强又爱笑。也不再佯装对他的关心不痛不痒。真诚的道谢后才跟他说了地址。 她不再是少女,可是心思一样不难猜,偶尔露出的倦容,让黎彦宇的心起了疼惜的波纹,但他没说只反问:「约几点?」 「三点。」 听到三点,黎彦宇稍稍皱了一下眉,认为时间上可能有点勉强。所以问她,「可以先打电话通知会晚到吗?」 舒安璇摇摇头。 既然这样,黎彦宇也就不再表示意见。 今天的她穿了一件打折的小圆裙,有点硬挺的布料,让裙摆的弧线像海洋。 黎彦宇半垂的眼帘,看她膝上的还略为深色的部位,「在这里等我。」语气很淡默,但包含了多少的体贴与温柔,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提着样本盒跨着大步走往临停的地方,想为舒安璇多争取一些时间,哪怕是只能为她多争取五分鐘的空档。 她虽然不知道黎彦宇的职位有多大,那天也离开的太仓促,但看他打一通电话就有人把车开过来,直觉他至少是经理级以上的职等,想说他要处理的事应该也很多吧,这样会担误到他吗? 想了下,为了不担误到他,连忙抽出放在机车龙头置物箱备用折叠伞,小跑步跟上。 当她把伞遮在他身上时,黎彦宇的心里有暖流流过。 怕她赶不上自己的步伐,黎彦宇不知不觉中放缓了脚步。 这一幕,看进了罗雨航的眼里。 要不是罗雨航去洽谈商务,谈成后到附近小7买包烟,也不会去看到舒安璇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要不是他曾在黎彦宇的手机看过舒安璇少女时期的照片,他也认不出她来。 你说她长得特别漂亮?其实也没有。 倒是小7里明亮灯光打在她轻抿着下唇,微仰着脸的角度,一点一点描绘出的轮廓是纯净的透明感,不受四周吵杂影响,透亮而绝对。 也许就是这样的透明感,落在黎彦宇的心里成了别緻的怦然。 想到这里的罗雨航忍不住低低一笑。 也是,那些浓妆艳抹是比不上这种乾净眼眉的舒适感觉。 光看那一天黎彦宇对谁都无心的样子,怎么想都觉得该跟他说一声。 所以罗雨航走出小7时,烟还没抽,就先打电话给黎彦宇,他也没说什么,只问:「你猜,我在领航大厦对面的小7遇见谁?」 黎彦宇也才刚从一连串数字中抬头,心情还有点烦躁,一看来电显示是罗雨航,把烦躁压下,配合他调侃的语气回问,「谁?」语气很淡,问得也很无关紧要。 「想知道?自己过来看。」在好友面前不需要维持风度,有限度的玩笑与揶揄却是可行的,吊一下他的胃口让他出门走走,罗雨航笑笑,「来晚了,也是你自己的事。」不等他再问一次,就把电话掛断。 罗雨航并不相信人生有那么多的偶然,有时会在同一座城市反覆遇见同一个人,那是因为你顺着想念轨跡而行,才会一直让你跟她在人海里相遇。 但如此迂回,太痛苦也太艰难。不如出手帮他一把,是错过,是遇见,就看他们的缘份到哪里。 所以,不到十分鐘,当黎彦宇不顾雨势,从雨中走来时,罗雨航忍不住莞尔。 20. 重新读懂自己的心 跨了一个区域,到达时还差五分就三点。 帮忙舒安璇把样板盒提到新建大楼门口,让她先去做访客登记,可能是下雨的关係,影响了行车速度,所以做完访客登记后,一问保全才知道业主还没来。 从大厅走出的舒安璇脸上带着小确幸的表情,走向黎彦宇,还向他比了一个安全过关的手势。 那时的黎彦宇只是想笑。 没有什么缘由,看着她朝自己走来,虽然样子很彆扭,但他就是想笑,笑容很轻,无声息漾开,就像是在荒芜里开出一朵花。 「没迟到吧?」 舒安璇拍拍自己的胸口,表示有惊无险过关,因为业主还没到。 黎彦宇没再回话,提着样板盒,陪她站在大厅前的骑楼等待,不远不近,雨却停得很有诗意,被大楼影子直角切割的天空,有一种雨过天清的透明。 一起等待的感觉也不坏,会像是回到从前某个夏日午后,朦朦胧胧的,有些不真实,却又很自然,所以,他们希望时间可以长一点。 但没有那么多如愿的事。 几分鐘之后,业主夫妇已经面带歉意过来,舒安璇说没关係,转身接过那两盒样板盒,把手上,还留有黎彦宇掌心的馀温。 不冷不烫,是刚好的暖度。 只是夫妇俩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在黎彦宇的身上。 夫妇俩,以为他是舒安璇公司的新人,由她带着实习,但看他的穿着又不太像,好奇开口询问:「公司的新人吗?」 「不是。」舒安璇连忙否认。却又不知怎么介绍。 是黎彦宇帮她解危,他说,「业务员。」 虽然看起来不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刚刚手上提着盒子,又像是。 不过夫妇俩纯粹出于好奇,再加上比预约的时间晚了半个鐘头,所以也没有再追问,夸奖他几句说他长得帅,业绩一定很好等等之类的话后,就跟着舒安璇走进大楼,让她顽皮地回头对他皱皱眼眉、鼻心与一个浅浅的笑。 该怎么说,她的笑容是他烦躁时唯一的解药。 捨不得渐暖的感情只在心底停留一下下,黎彦宇在一家连锁咖啡厅小坐,打了几通电话,连络了一些事。 待那些事都完成后,舒安璇还在里面忙碌着。 收起手机,揉一揉用脑过度的额角,然后就什么事也不想,看着窗外时停时落的雨,时间彷彿轻轻地走。 这样的氛围,总容易让人想起许多事。 离开台湾后最初那一年,荒唐无度,酗酒、性爱、药物成癮,什么都嚐过,也什么都痛苦过,但现在想起,最破碎的日子又好像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 为什么做那样的事? 好长的一段时间,黎彦宇总是这样反覆问自己,但时光从不一下子给答案,而是把你要的解答藏在生命的隙缝里。 用了一年多时间,黎彦宇才找到那个解答,但迎接而来的不是一路顺遂,而是消耗精神力的开始。 将近十年时光,改变的不会是只有一个人,许多伤痛也不可能就这样一笔而过。然而对于那些被放置在远方的事,承载着的心,有时还会揣揣不安有时又觉得已风轻云淡。 看不见的伤口很痛,但这不是谁的错,黎彦宇总这么告诉自己。 看到舒安璇走出大门,黎彦宇连忙起身离开。 不确定是雨后残影留在地面,还是在恍惚间没有完全清醒,华灯初上,站在对街,在灯火辉煌夜里找寻黎彦宇身影的舒安璇,让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十七岁的她。 那样青涩,那样天真,那样喜欢。 所谓的天长地久,也不过就是这些。 黎彦宇再揉揉额角,释放出一些堵在心口处的伤痕,才跨步离开咖啡厅。 看她蓄着笑意朝他挥手,把所有期待回应在跨步走向她的轻快上。 慢慢的,重新读懂自己的心。 他也朝她挥手,像他十九岁那年一样的肆无忌惮与不顾一切。 舒安璇看到他的回应,下定决心,就算修补伤痕的时间会很漫长,途中也会充满很多不确定,但她想再次慎重的回应自己喜欢他的心意,而不是闪躲。 让她在原地等候,把车开过来,见她坐进车子后疲惫地瘫在座椅上,黎彦宇挪了挪身子,左手臂横过她的胸前,帮她把安全带拉过,插进锁扣之中。 本来是闭着眼,想要呼一口气来舒解一下疲惫的舒安璇感觉有黑影压上,轻如羽毛的鼻息轻刷过她脸上,一睁眼,黎彦宇的侧脸离她很近,清浅的呼吸也离她很近,近到她觉得只要一眨眼,眼睫毛就会扇过他鼻尖那样的近。 这么靠近的情形不是没有过。 以前他在帮她订正习作时,有时懒得起身,他也会只挪挪椅子,把椅子挪到她的身边,倾斜着身子、伸长了手臂,也不管是不是贴得很近,拿着笔就直接逐字唸题目然后教她解题。 低低的语调,既专注又轻柔,没有半点分心。 有时,月光照亮城市的某个瞬间,也会把过时的花窗染上一点月黄,忘记收回,叠在他们低头书写的影子上。 月光倾颓。 书写的笔尖,以及握笔的手,全部收藏在岁月里。 只是这次是隔了好多年,纵使时光没有过多补色,但成熟的黎彦宇跟少年时的黎彦宇,还是有些不一样。 「怎么了?」帮她扣好安全带的黎彦宇看她有些不自然轻闭着气习,想说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还是刚刚不小心去碰到了她的膝盖?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低头,用手去按摩一下小腿,来隐藏自己突如其来的彆扭。不过她因为刚刚站太久了,新落成房屋内没有任何椅子,因为膝盖受伤刚好的缘故,蹲下来拍照,有时只半蹲或是一隻脚不让膝盖弯曲伸的直直的怪异模样,再加上讨论过程过于繁琐与久站,她觉得她的小腿比平时肿了一倍以上倒是真的。 「太逞强了。」把车子开出街口的黎彦宇这么说。 这句话惹得舒安璇抗议,「不是我逞强,因为这本来就是预定好的行程。」 黎彦宇不以为然,斜眼看了一下她的膝盖,以及她仍按摩着她的右脚,「都肿成这样了还不是逞强?公司没有别人吗?」 舒安璇轻轻一笑,因为黎彦宇说:「公司没有别人吗?」这几个字时加深了语气,有一点生气的样子让人怀念。笑过后,回着,「怎么会没别人?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要做,但属于自己工作范围的事,还是儘量自己完成,这样才不会耽误到后面的工程。」 她这么认真的解释的表情也跟以前一样。 这样的感觉还不坏。 他跟她间聊,让她聊聊工作上的事,刚开始舒安璇还很兴緻勃勃,说有几次在施工现场,忘记油漆还未乾,一整个背倚靠在墙上,把师傅刷好的墙壁弄的一团糟不打紧,还让油漆把头发上色上得扎实。所以那一阵子的头发,常常被剪的像狗啃,就生气的把头发剪成小男生的发型。 说到这里,舒安璇还忘情的把背从椅背上扬起,把头发抓在一侧,旋空绕了几圈让发丝贴在后脑袋上,让他看看她当时把头发剪得多短。 那个表情可爱极了,逼出了黎彦宇一抹笑容。 放下头发的舒安璇又说了,有一次木工师傅的老婆还没到预產期就要生產,那时刚好在监工的她自愿帮忙,敲敲打打的,发现越想要细心越不能专心,「啊!」舒安璇突然啊了一声,才又接着说,直到现在才想到当时会钉坏一个抽屉的原因是因为太久没有作木工的缘故。她边说边握拳击向自己另一手的掌心,还自己哈哈的笑着。 她像以前一样的吵,说着很多事,但黎彦宇的心却感到平静。 21. 明知故问 把车转进领航大楼那条路时,一路说着话的人忽然安静。 黎彦宇侧着脸看她,才发现她睡着了。 睡顏毫无防备的样子像小孩。 看她蜷缩了下,黎彦宇直觉她应该是感到有些凉意,停红灯时伸手取过丢在后座的外套,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捨不得把她吵醒,速度平稳绕过一条又一条的街。 空气流转着他木质香味的气息,不一会儿就又消逝无踪。 十几分鐘后舒安璇就醒来,因为她闻到了让自己心动的味道,也像是走入一座有青草香气的森林。 膝盖的伤刚好没多久,站久了是很大的负担,才会一上车后,专注的精神一松懈,又兴奋说了一些话后,睏意就席捲而来,而且还睡得很熟、很安稳,一想到自己的睡相,有点不好意思的问:「我是不是睡着了?」如果可以,她希望刚刚的自己没有流口水。 「对。」她的睡相黎彦宇不知看过几百次,睡到流口水的样子也看过几次,虽然那几次不能怪她,又要画海报又包办四百、八百跟大队接力赛,下课后,又练习了几个小时,每天这样操,不会累才奇怪吧?只是,她刚刚问「我是不是睡着了?」的表情怎么那么可爱? 看他一点不介意,舒安璇鼓起勇气问:「学长──」 黎彦宇微侧一下脸看她一眼,等她的问句。 「学长有ig吗?」 「没有。」 「有fb吗?」 「没有。」 「twitter呢?」 「没有。」 「难道是匿名问题箱?」 「……」匿名问题箱?听到这几个字,黎彦宇莫名其妙的皱起眉头,在心里想着,这又是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跟他拉近这些年失落的距离,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回答。舒安璇觉得自己四连败,直接被拒绝四次还真的不是普通的挫折呢。 「学长都不用社群软体吗?」 「用那个要做什么?」黎彦宇反问她。 就跟当年她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一样,黎彦宇觉得她都没有问在他心里想知道的问题点上,反而都问一些让他听了会生气、会无言的事。 他这样问,舒安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答不出来,把半张脸埋进外套里,噘着嘴,不服气问,「那line呢?line学长总该有吧?」 明知故问。 离开台湾前line刚流行,每天都逼她回传一堆习作的解答,他才会安静,还故意呢。 黎彦宇淡淡的看了看她,完全不知道她的脑袋都在想些什么,为了阻止她再问一些言不及义的问题,对她说,「舒安璇,你若一直问这些有的没有的问题,不如想想你等一下要吃什么。」 舒安璇吓了一跳,讶异的问,「学长怎么知道我肚子饿?」 不忍心说出她肚子叫得那么大声,她没大声在巷子口喊着,「黎彦宇,肚子饿,一起去吃饭饭饭──」还自带回音的囔囔着就是安静,所以黎彦宇直接漠视她的疑问,「想吃什么?」 「丼饭。」 「嗯,还有什么?」 「煎饺。」 「然后?」 「生啤酒。」舒安璇从躲在外套里伸出一隻来,比了一个拿酒杯喝酒的手势。 「好。」 夜已经慢慢悄静下来,雨后迷朦的灯光,仍把街道衬得温暖。 看见黎彦宇那温柔的脸庞,舒安璇觉得等一下也许是道歉的好时机。 舒安璇闭着眼,在心中事先演练一下要怎么开口比较不会那么刻意。也因为她刚好闭起眼睛,没有看见黎彦宇把匀称的手举到她眼前,还是黎彦宇侧过脸看她一眼,才知道她把眼睛闭上。 画地为牢。 这个人只是坐在他的身边,他就能安心的想微笑。所以黎彦宇明白,他的欢喜与难过,通通与这个人有关。 他的手温柔的抚了抚舒安璇的发顶,重新把手掌伸至她眼前时说:「手机给我。」 几个字打碎了舒安璇的胡思乱想。 掀开外套,手忙脚乱的在肩背包找手机。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找,不过就躺在最底层,被一叠a4文件叠住而已。 把手机拿给黎彦宇,才知道他要扫line的qrcode。 虽然一直听舒安璇说话,但黎彦宇还是有在注意两旁的餐厅,居酒屋的看板晃过他眼前,逐渐地把车速减慢,把车停在那家居酒屋门前的停车格。 九点多,已有下了班的上班族聚在里面喝一杯。 黎彦宇带着舒安璇让老闆安排座椅高一些、空间宽一些的位置,让她的脚可以不用屈着,增加膝盖的疼痛与负担。 听完黎彦宇的要求,日本籍的老闆点着头后,领他们来到靠近门边,一张用几个啤酒箱堆起,上面在放一个板子当桌面的位置,因为只有那一张桌子有高脚椅。 才刚坐下,老闆问想要吃什么?黎彦宇毫不犹豫的点着「牛肉丼饭两份、煎饺两份、生啤酒一杯。」 老闆又问,「生啤酒要s还是要l?」 「s。」黎彦宇说。 「l。」舒安璇说。 同时出声的两人说出不同的回答,让老闆觉得他们没有默契的笑了笑。 后来还是顺了舒安璇,点l的生啤酒。 边吃边聊,才没多久,黎彦宇看了桌上的啤酒杯,舒安璇已经喝了三杯,看她微醺的把下頷抵放在桌上,半瞇着眼,皱着鼻,扬起一个超放松的笑看着他,几缕没有绑好的发丝贴在她的颊上与颈侧。 看她笑着那么夸张,黎彦宇心里就有数,这个人,借酒壮胆。 其实真的是这样,舒安璇怕自己开不了口,先让自己喝几杯来让自己有开口道歉的勇气,才不会因为愧疚的让声音发不出来,演变到最后,变成无话可说的地步。 但她在黎彦宇的心中,没有无话可说这个选项。 而且黎彦宇也猜得出来她想说的话是什么。 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道不道歉,对现在的黎彦宇来说,反而没那么重要。所以即使知道她要说什么,黎彦宇也不愿意现在谈。 「嘿嘿嘿,学长……」舒安璇笑瞇瞇的样子其实很蠢。而且她认为,只要有勇气,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了的。 「什么事?」黎彦宇喝一口加了冰块的白开水,却觉得自己喝的是诱惑。 「我想、我想跟学长说一件事──」 「想跟我告白请等你清醒的时候。」黎彦宇淡淡的说着。用的是年少时的口吻。 「对!我想跟你告……不对,我是有一件事想跟学长说……」 「我不跟喝醉的人谈事情。」 「可是我没有喝醉……」 「你没有喝醉,那就是我喝醉。」 「学长也醉了吗?」又是一个傻笑。 「我送你回家。」黎彦宇起身买单,看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其中还不乏有续摊的客人,不想多逗留,付完帐后就扶着舒安璇回车上。 结果舒安璇跟他说,「学长……」 「又怎么了?」 「我有骑车……」 黎彦宇只想笑,还说自己没醉。没有理会她的醉言醉语,哄她进车,再帮她拉好安全带,一路平稳的把她送回家。 他喜欢这样轻松相处的一切,所以在到了住所后,黎彦宇仍捨不得的把她叫醒。 他看了看巷子口没有计程车停靠,判断舒桂男应该还在外面跑车,帮舒安璇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在她耳边轻声问:「小安,到家了,钥匙呢?」 舒安璇把放在膝上的包包拿给他,一如以前她练田径赛太累,回程被宽叔送回家时,她想多瞇几分鐘就会把书包拿给他,让他自己拿钥匙帮她开门。 记忆里的习惯改不掉,也许就是对一个人的眷恋吧。 黎彦宇没有过多的翻找,因为他也记得舒安璇都会习惯的把钥匙还有钱包放在最内层,一直到他开了门,把电灯打开,虽然讶异自己仍记得开关位置的同时也多了几分怀念。尤其是那一整墙的铅字,以及工作桌,那都是他书写岁月的地方,每个细长盒子,收纳了他整个青春年少。 很怀念也很喜欢,但黎彦宇还是很快的回到车上,「小安,还很想睡吗?」 舒安璇点点头。 这时黎彦宇想都没想的背她上楼。 虽然明天清早,她发现是被他背上楼后,一定会纠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重?有没有流口水在他的肩上?要是万一他觉得很臭怎么办? 但那是明天以后的事。 当黎彦宇督促着她刷牙洗脸,而她整个动作都是坐在马桶上完成,黎彦宇也都带着耐心等着她。 折腾了许久后,终于把她哄到床上。 当黎彦宇帮她把棉被盖好后,他好像听她说了句:「对不起。」 黎彦宇摸摸她的脸,心中的结松脱了几吋,似远古结绳的某一个结被解开。 舒安璇她则是迷迷糊糊感到有一隻温暖的手轻抚过她的脸,背着她上楼。而她坐在马桶上,边打瞌睡边刷牙,那个样子一定是丑爆。 可是背她上楼的人好像不在意,在帮她把床整理好的时候,用着好听的嗓音跟她说晚安。 所以她作了一个梦。 梦见校庆前夕,她扭伤了脚,不能参加任何活动的在家休息。 那时的他明明生了很大的气,明明赌气不接电话也不看讯息。 就在她以为他再也不会来这里教她功课,再也不会再跟她说任何一句的时候,几天后,他在她帮舒桂男收店的时候出现。 在她提不动几磅的纸却硬要提的时候,在她拉不动广告旗帜的时候,他从巷子的另一端朝这里走近,来到她的身边,用很冰冷的语气说:「我来。」 就跟今天一样。 跟今天一样的在她吃力的提着样板盒时,他也跨过岁月的折叠处,让回忆开满繁花,来到她身边,对她说:「我来。」 22. 有你认识的人 每个產业看似很大,有的甚至遍及多个国家,但若是在同一个城市,就能证明业界其实很小,尤其是小道消息传得快。 疫情过后,许多家原本经营得还不错的饭店在没有其他奥援的情况下,被迫歇业,然而这也造就其他财团进驻的机会。 统宇集团旗下饭店装修的工程消息,一直在业界流通着,同时另一家饭店──富达国际酒店,翻修工程也展开招标。 这两个案件,不管是哪一个案件接到手,都是利多。 因一次合作成功,除了当次获利可观之外,连带的附加利润则是不可数的。若在集团还未有自己的营建与营造执照前,未来有旧饭店需要重新翻修,都还有合作的可能,所以他们两家的案件很抢手。 袁耿霖建筑联合事务所,同时入选两家装修案。 在袁耿霖的内部会议之后,由业界交换的消息得知叶绿素也入选富达国际酒店,对张勋儒来说,没有特别的讶异。因为叶卉綺是他大学学姐,虽然不常往来,但因学长学姐跟学弟学妹的关係,还是认识叶卉綺。 让张勋儒讶异的是,舒安璇在那边上班。 会议后,张勋儒跟袁耿霖两人还留在会议室内商讨后续程序。 在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型建筑事务所之前,六十岁左右的袁耿霖也是经过几年市场的洗礼与大大小小工程实战经验,才取得这样的位置。 这个跟叶卉綺有点不同。 叶卉綺是拿过国外设计大奖,回国后因参与公共事务建案,夺得国内卓越建设奖而打响知名度。 各自不同的学经歷,当然也造就不同的思维。所以袁耿霖偏向气派路线来展现实力,叶卉綺则是偏向极简舒适路线,跟同仁们脑力激盪设计出合宜的居家。所以她的工作室只有接待室没有会议室,所有的会议都在一张长一百八十公分宽九十公分的实木桌子讨论出来的。 袁耿霖明白这没有谁优谁劣的区分,但有大案件的机会,当然是尽全力争取。他与张勋儒分工、分别处理两个案件,两人确认时间跟流程后才一前一后的离开会议室。 才刚回到座位,都还没坐下,张勋儒就被设计部的李部长搭话。 把资料放在桌上的张勋儒有些心虚。 因为刚刚袁耿霖有提到,李部长已到达退休年龄,如果富达国际的案子有拿下,他打算让张勋儒接替李部长的位置,以后若有富达国际的其他案子也会交由他全权处理,然后会把卸任的李部长安排到业务部门,借用他的专才来替业务部门创造新的佳绩。 张勋儒一瞬的心虚,李部长全都看在眼里,公司虽然佔了商业大楼的两个楼层,不过也就这么大,什么风吹草动,一部电梯上上下下,不用多久每个人都会知道,只是不会在表面上谈论而已。自然,李部长也不会拿这件事来说嘴。 是张勋儒以小人之心度李部长之腹。 因为李部长来搭话并不是要探他口风,而是想要告诉他一件事,是张勋儒觉得自己以后可能会得罪他,而他目前又是李部长的下属,一想到之后上下属的关係对换,不知道该怎么安放的心情在他心底纠结,更何况,张勋儒的最终目标是自己开业,坐上设计部长只是现阶段目标而已。 李部长拍拍他的肩,笑着问,「需不需要来一杯咖啡?」 这是李部长邀部属谈话的起手式。 张勋儒原本想拒绝,怕他问他调职的事,但一转念,有能力者坐在上位,其实也是很自然的人事安排,没能力者坐在上位,也只能说运气好,真的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有了这层想法,很多事也就看得远一些,所以张勋儒没有推辞,说了声:「好。」然后就走到茶水间去泡了两杯咖啡,跟着李部长的脚步,一前一后走进设计部的小型会议室。 坐下后,李部长也没有过多客套话,直接问他,「有把握吗?」 张勋儒在心中思忖了下才说,「目前还只处于最终审图范畴,连现场堪察的阶段都还未到,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张勋儒虽然语带保留,但说的也是实话。同是内部同事,点到为止言论的背后就是不可告之的机密,这点道理,李部长怎么会不懂。 李部长也不介意他保留的部份,还是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他,「听小林说你负责的富达工程,对手的公司有你认识的人。」 「是哪一家的谁我认识?」小林是大学同学,待过几家不同的公司,因当过工地主任,认识的人不少,所以听李部长这样说,张勋儒好奇了。 「叶绿素的舒安璇。」 「舒安璇?」张勋儒在脑海中搜寻舒安璇是谁。不单只是因为舒安璇的姓氏比较少有人有,很有记忆点,还因为他曾答应替她保守一件秘密,所以张勋儒很快的就想起她。 他记得,她个子高高的,是个高一的小学妹,常常追着他跑,不管是校内还是校外表演,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尤其是校外的表演,因为不是主场,加油的人数本来就会比较少,但她会自带大声公,喊到声音都破音也不在乎,那样的应援,就算你没有中二病,还是很能满足被崇拜的虚荣。 所以说你记不起这样的人,才是奇怪的一件事。 当时他看她对仪队充满嚮往与热情,随口邀请她加入仪队,也约定好要到社办去缴交报名表,等了她几天,她都没有再到社办来,也渐渐地没有看到她参加校外应援,不过那时张勋儒的小迷妹很多,不管到哪里都被簇拥,后来也就逐渐忘了她。而答应替她保守秘密,则是在张勋儒毕业后的事。 所以,李部长的这个消息来源要是正确,或许可以跟她探一点消息。 李部长看张勋儒脸上闪过思考的神色,就知道他是真的认识舒安璇,不过自己想的不算,还是要他亲口回应才算,「真的认识?」 张勋儒点点头,「高中的学妹。」 「是认识的人,也许就比较好打听。」 听李部长这样说,张勋儒也只是笑笑没答话。 怎么说,毕竟他也是留学归国的人,专业自然是不在话下,还有满腔抱负,但理想跟现实往往存在很大差距。所以当初会选择进这家联合事务所,也是希望自己能一展长才。 只是种种人事与争取排名的勾心,总让张勋儒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慨。 见他沉默不语,李部长也很能明白其中的挣扎,因为他也是从这样的竞争走过来的,他拍拍张勋儒因无奈而垂下的肩,「不管到哪里都会遇到相同的作为、相同的事,你总要学着适应。」 张勋儒知道李部长说的没有错。 不能只埋头苦干,发表报告又不能被认为是在邀功,同一团队赶工、向主管报告成果,都要其适当的发言。不能被认为是在邀功也不能抢功劳,种种眉角都要拿捏,这是张勋儒觉得与同事相处,最困难的事。 「部长,我──」张勋儒想坦白跟他说袁耿霖对他说的事,但话到嘴边又梗在喉咙里。 李部长在一次争取大楼建案失利之后,逐渐看清许多事,所有笑脸之下的反向操作,都只是为了可以晋升高位,不同部门的共同敌人却是你,不过是你的阻碍对他们有直接利益衝突。有时候事情是这样,看是要选择同流合污,还是选择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会想要跟他坦白,李部长选择张勋儒是相信后者的那一个人。虽然有时会吃亏,但再经过一些歷练,他想的方向与处理事情的态度就会更周全。 「顺其自然就好。」李部长笑着跟他说,之后就带着咖啡走出会议室。 所以李部长对他安慰的言语,让他对用过多猜疑来看待这个人的自己感到生气。 跟部长谈过之后,还留在会议室张勋儒一直想着另一件事,那就是他毕业后第一次回学校担任仪队的客座指导老师,结果那天因为发生了一点意外,而答应替舒安璇守密的这件事。 现在想想,就连张勋儒也不免要觉得缘份真是很奇妙。 然而,有些事情知道了以后,一直搁在心里也难受,就像是一根刺落在你的心尖上,没有想起时都没事,一旦想起,在意的感觉又在全身蔓延。 听了李部长的建议,到底要不要去找舒安璇,这件事在他的心中考虑了许多天后,张勋儒还是去了一趟叶绿素。 那个时候舒安璇正在办公室绘製3d模拟图,听到林文说有她的电话,她还搔搔发顶,想说是哪个业主忘记她的连络电话吗?转过电话后一听,才知道是张勋儒。 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以为是哪个人的恶作剧电话。慌慌张张的跑到公司外面去看,一看不得了了,还真的是张勋儒。 舒安璇眨了眨眼睛,难掩惊喜的说,「学长,真的是你?」 知道舒安璇的工作室也入选饭店内修名单,张勋儒为了要得到这个案子来证明自己,还是去找了她。 然后他又再次嘲笑自己。 为了达到自己想要的职位,他也成了自己不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成了利用别人的善良来达到自己目地的那种人。 只是来的时候有想过她看见自己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夸张表情,却没有想过只是这样的反应。以前那种全心全意投入的神情不见了,剩下更多许久不见的惊喜而已。 舒安璇眨着眼睛左看看他右看看他,还是很难相信张勋儒会来找她。 「真的是学长。」舒安璇先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来确定自己不是遇到诈骗集团,而那个人刚好长得像张勋儒。 张勋儒被她赤诚的确认表情逗笑了,从西装前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低低笑了几声后说,「确认够了没?还有什么能证明我是真的张勋儒?」 接过明片的舒安璇连忙摇手,「没没没、我只是讶异学长这些年也没什么变。」只是她是匆匆忙忙跑出来,没有把名片带在身上。 「你也是,也是没有什么变。」唇角的笑容不变,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一些客套。 「只是学长怎么会忽然来找我?」 「来附近谈案件,听工地同事说你在这里上班。」张勋儒说的也是实话。 舒安璇愣愣点着头,是因为她的生活圈不大,高中毕业之后的朋友圈跟张勋儒也没有任何交叠,但名片上的公司是同在建筑业,而室内设计师跟工地主任,比较有机会遇到,倒是真的。 「嗯。」听完他的解释后,舒安璇嗯了一声后,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十月初的太阳其实还是有点大,站在骑楼聊天不是什么好地点,所以张勋儒指指她再指指自己:「我们真的要站在这里聊天?」 舒安璇只是尷尬笑了笑,是张勋儒主动,约她下班后选家连锁咖啡厅坐坐。 舒安璇多少有些犹豫,她没有要跟他聊天或持续崇拜他的想法,不过,她有她不能拒绝的理由。 因为他曾替她保守一个秘密。 所以她还是答应了他。 23. 有目的的接近 在跟舒安璇喝过一次咖啡后,张勋儒就常常藉机去找她。 有时候是假借刚好有事路过,有时候则是买杯咖啡或几块小蛋糕请她。 舒安璇虽神精大条,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几次过后舒安璇跟他说,「学长,你这样一直来找我,我会不好意思。」算是婉转要他不要常常来工作室找她,虽然他们本来就是旧识,再加上欠他一次人情,总不能把话说的很绝。只是,青春时的疯狂迷恋已经过了,现在看他,虽然没有觉得张勋儒不好,但也没有其他心思在他身上。 但张勋儒只是笑着用手指头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想那么多。就当是学长来帮学妹加油打气,应该也不为过?」 舒安璇仍是傻笑,见他扬手,下意识微侧着头闪过他的弹额,她不喜欢这样。 就算他是无心的举动、也许这个行为没什么,但舒安璇觉得这样的行为以学长学妹来说,有点太过。 一次舒安璇下班,黎彦宇也提早下班,隔着两线道的马路,被黎彦宇看见舒安璇对着张勋儒说再见。 刚开始,黎彦宇还认不出来,但见过两次三次之后就想起他是谁。 那时,黎彦宇有问过舒安璇这件事,而舒安璇跟他解释,「学长跟她是同业,所以交集有时会比较多。」 「以前就这样?」若说黎彦宇在看到张勋儒时心中没有任何起伏,那是骗人的。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少年,受过伤,也在谷底爬行过,再多的起伏都可以被稀释。 舒安璇摇摇头,「最近这一两个月的事吧,不太确定。」 之后,黎彦宇就很少过问张勋儒的事。 因为他相信舒安璇所说的话,当她跟他说,「虽然她以前真的很迷恋他,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那种迷恋的感觉,用学长学妹的关係来形容还比较恰当。」黎彦宇也是相信的。 就算黎彦宇没追问,但舒安璇觉得不妥。 因为张勋儒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她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结果因为分了心,犯了坪数计算错误。 就在同一天晚上,舒安璇已经很晚下班,离开工作室时已经晚上九点,把门锁好,等铁门拉下时,张勋儒从停在门口的车子走下来。 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的舒安璇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 「学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张勋儒仍是微微一笑,「刚好经过,看你们工作室还没关,问了你的同事,他说你还在加班。」 舒安璇想,不知道是谁说的。 可能最近常常跟她见面,张勋儒猜出她的疑问,比着一个不算矮但壮壮的身材,舒安璇就知道是同事许景成。 「还没吃晚餐吧?」 「吃过了。」舒安璇向他撒了个小谎。 「那……陪我去吃点什么。」张勋儒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说。 刚开始是有目的的接近,但不知道中间那个环节出错,让他每见她一次就多喜欢她一点。 或许是她待的公司是小工作室,没有大企业那种城府。也或许跟她聊天很自然,不做作、她也不隐藏她高中时对他的迷恋程度跟追星的程度有得比。 张勋儒告诉自己,或许,他想要的就是这种平凡的日常。 不过舒安璇没有答应,晚上九点对城市里的人们而言,或许不会太晚,但有些事能避免就儘量避免,尤其是有关于感情的事。 上次情不自禁伸手弹她额头被她避开,这次又被她拒绝,其实张勋儒的心里也猜测到她对他有几分疏离。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有很多事即使知道也不会特地去说破。 想了许多天,张勋儒趁休假时去舒安璇的家找她。 那时舒安璇正在帮舒桂男整理橱窗。 透过玻璃,隔了一层透明看去的张勋儒难掩疲倦,舒安璇放下手中的清洁工具,对着舒桂男说,「爸,我朋友来找我,我出去一下。」 在排老客户名片版面的舒桂男随口问了句,「是彦宇吗?」 没怀疑舒桂男怎么知道黎彦宇回国的舒安璇,很自然回着:「不是他,是高中时的一位学长。」 觉得自己说溜嘴的舒桂男还有点懊恼,听了她的解释倒在心里庆幸她的神经大条,随口又问,「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找你?」 舒安璇抓了抓自己额角,「因为是同业,也不算是无缘无故。」 随口又问了一句:「要跟你谈工作上的事吗?」 「应该是,我出去了喔。」 她这样解释也很合理,舒桂男也就没再回问,说了声好,低头继续排版。 但舒安璇则是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跟张勋儒私下见面。 他们在靠近公园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张勋儒后来向舒安璇坦言,他是刻意去接近她的,希望她能原谅他的这个行为。 舒安璇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回应他的歉意,「学长可以不用道歉喔。」 「为什么?」张勋儒感到不解,「对于我这样有计划性的接近,你都不感到失望与气愤吗?」 舒安璇摇摇头,告诉他,「当我看到你是别家公司的设计师,又是袁耿霖联合事务所时,我大概就猜出学长的目的是什么。」 张勋儒觉得自己小看了舒安璇,心中充满疑问的反问,「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戳破?」 「嗯──」舒安璇拉了一个长尾音,思考一下才回答,「第一个原因是我们本来就认识,另一个原因是,我知道学长不是会利用别人的那种人。」 舒安璇的语气与眼神,都写满着真诚,让张勋儒心底鼓动了想要拥抱她的情绪。他觉得她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容易吃亏,因为自己很有可能,不是她心中所认为的那种人。 张勋儒将自己嘲笑,但仍试探的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案子真的被你的公司拿到,我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联合设计吗?」 舒安璇抿着唇摇头。 「公司大部分的案子都是老闆接的,不是由我作主,而且就算是我可以决定的案子,我也不能让出,如果我随随便便的让出,这样就太不尊重自己的专业与彼此,不是吗?」 听了舒安璇的回应,张勋儒有明显的失落,这个内装修案子是个大工程,成功的话,不但有代表作,更可以迅速建立口碑,这对想要自立门户、成为知名设计师的他有很大的帮助。 所以当张勋儒知道舒安璇是叶绿素的设计师时,原本想要靠实力来赢得这次的装修案,在多方考量下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只是,人不可能永远天真。 她可能一样爱笑,一样少根筋,一样爱黏人,但却不可能永远天真。 当张勋儒看到舒安璇真诚的笑容,没有防备,也没有顾忌的跟他谈起高中整整一学期都追着他跑,跟他也很自然聊起高中时很多趣事,就擅自认定她仍是喜欢自己的。 虽然利用她的仰慕来达到自己的目地,这样的做法很卑劣与不可取,但身处在高压竞争的环境,有时,能用上的人脉与一些手段,也都成了必然。 只是这两个月跟她相处下来,发现她的个性跟印象中一样,会专注的听你讲话,也会对他说起国外求学趣事而露出笑容。一切都很轻松自在,但就是因为太轻松自然了,少了当时那种热烈与很喜欢一个人的扭捏与雀跃。 当张勋儒发现这一点后的那种心情怎么形容?恐怕是很难表达,但若真要说,就是知道她对自己仍然保有好感,只是没有迷恋,仅仅像个朋友一样,而且无法改变。 迷恋这感觉,多少让张勋儒有些自恋,因为迷恋他的人不单单只有舒安璇一个人。那样被簇拥的光环谁不爱? 24. 坦白 在几次约私下见面都被拒绝后,张勋儒才认清事实,舒安璇对他真的就只剩下学长学妹的关係,其中并不掺杂任何感情与留恋。这时的张勋儒竟反而对舒安璇的好感上升到希望能跟她有进一步的交往。 「小安,我承认我最初的动机是不单纯,也是有目地的,不过,我想说的是,跟你相处的这几个星期,我发现你很特别,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这份自在的感觉,如果你愿意,我们试着交往看看,好吗?」 舒安璇从他的神情看出他是认真的,但感情这种事无法勉强,所以摇头给了很明确的拒绝,「学长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虽然他目前还不知道,也曾说过他喜欢的人不是我,但我真的很喜欢他。」 「无法再容得下别人?」 「嗯。」舒安璇说的很用力,深怕不够用力就无法表达心中的喜欢到底有多喜欢。 张勋儒再次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不放弃的再问:「不给我一点机会?」语气中,出现了少有的恳求。 「没有。」舒安璇回的坚决。 沉默了一会,张勋儒在起身离开前,却对她说,「希望你能考虑几天,如果到时你真的拒绝,我就会放弃,这样可以吧?」 明知这是强人所难,张勋儒反而不再顾虑那么多,对着舒安璇扬起一个期待的笑容后就买单离开。 舒安璇一时之间拒绝不了,于是他离去的背影,困扰了她。 隔天上班的时候,林文看她眉心皱得很紧,又过于安静,滑过椅子,关心的凑近她身边问,「遇到麻烦了吼?」 舒安璇点点头,把张勋儒说要跟她交往的事稍微提了一下,但对于要求共同参与案子的事则隐瞒不说。 林文贼贼笑着,「看你也没那么喜欢他,若真的不想,就乾脆的拒绝,别让他觉得你留了机会给他。」 舒安璇也老实的跟林文说,「我有,可是──」 「可是对方希望你给他机会,所以让你再考虑看看,对不对?」 她惊讶的张大双眼,吃惊的问,「你怎么知道?」 「经验谈。」林文这样说的时候,让舒安璇的眼神流露出「啊!原来是这样。」的崇拜眼神。 那充满崇拜的眼神惹得林文哈哈大笑的改口,「誒,不是!我这样说你也相信?」 「嗯。」 林文又是一个哈哈大笑,「你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 「不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所以我才会相信。」 「笨。」林文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脸颊,「其实是感觉得到他的转变。」 「真的吗?」 「嗯。」林文点着头,「刚开始他的笑容很假,虽然人真的长的不错,整体打扮也很时尚,但他的笑容,总让我感觉他是为了得到什么而笑的,可是最近这几次,他看你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同,所以啊,我才会那样的提醒你,若真的不喜欢,就要乾脆的拒绝以免造成日后纠缠不清的困扰。」 「嗯,我知道,谢谢文文的提醒。」 「还有还有,有时会开车来接你的那个花美男也认识那个人吗?」 舒安璇歪了一下头,才告诉林文,「原本就认识,只是很难解释。」 「同班同学?」 「不是,是学长学弟,只是来接我的那个学长都比我们年长,小时候在国外生活,国三时才转来我们的学校,是刚好他在台湾的住处在我家附近,所以我跟学长……唉唉唉,我也不大会形容,反正就是那样。」 她讲的前因后果,林文其实听得很清楚,只是舒安璇的表情有那么一些欲言又止,就觉得事情不单纯,「有隐情?」 「是指什么?」 「花美男跟那个人,是不是不对盘?」 「你怎么知道?」舒安璇觉得林文也太神了吧? 「猜的。」 「……」原来不是林文太神,而是她太笨。 「为什么不对盘?快说快说──」林文双手合十做请求状的拜託。 「就、就、那个人叫张勋儒,是我们高中仪队的队长,我以前曾经很喜欢他,只要他有校外表演,我就会拉着花美男学长到处去看他演出。」 不说还好,一说林文的眼睛马上充满各种遐想,「然后呢?然后呢?」 林文那好奇的模样才叫舒安璇伤脑筋,她把双手放在颊上,摩擦自己的脸颊几下后压着脸颊说,「别好奇了。」 人是奇妙的动物,你越要她不好奇,就越让人家想知道。 不过看她一脸苦恼,加上休息时间也快结束,林文才没再追问,只在结束话题前叮嚀着,「下次讲给我听,拜託。」 「才不要。」舒安璇不想理她,连忙把椅子滑开。 万一被她发现自己在很早以前就被黎彦宇拒绝,还用好麻吉的身份拉着他到处跑,不被她笑死才怪。 午休时间一过,两人很有默契的点开笔电,开始绘製施工图。 专注时,时间过得很快,上午的暖阳到了下午后就开始消逝,停在骑楼下的摩托车,在阳光缓慢移动速度下,半明半暗,静謐的像是老电影的场景。 从外面拿了六杯卡布奇诺回来的许景成,把卡布奇诺放在桌上说,「请大家喝。」 林文跟舒安璇各自拿了一杯后跟许景成道谢,倒是林文看他春风得意,忍不住问他,「有好事发生喔?」 「也算是好事。」 「说来听听。」喝了一口卡布奇诺提提神的林文问。 「是要感谢你们,业主冷气机排水孔过高、水排不出去的问题,多亏你们帮忙提供意见才解决的,所以请你们喝杯咖啡是应该的。」 「没什么,有帮到就好。」舒安璇认为只要不是推卸责任,同事间互相帮助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为此赚到一杯咖啡感觉也不坏。 「这么容易被收买喔?」林文揶揄着。 「我看,今天的你,才是真正的跟我不对盘。」 林文笑了笑,一副你又不能拿我怎么样,两人隔空互挥几拳打闹着。 「你们继续不对盘,我去找叶姐。」看她们又是挥拳又是闪躲,不想加入战场,许景成拿了一杯卡布奇诺准备到叶卉綺的办公室。 这时不等许景成到独立办公室找叶卉綺,她带着开心的笑容走出,来到讨论细节的木桌前,拍了几声响亮的掌声。 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事,看着叶卉綺,许景成先举手,「叶姐,跟你报告进度。」 叶卉綺笑着摇手,「那之后再说,先跟你们说个好消息。」 听到好消息,每个人眼眸都闪闪发亮。 叶卉綺把叶绿素生活空间收到了现场堪察日期的信件,这个消息在大家面前宣佈,为办公室带来一阵欢腾。 每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 只有叶卉綺一个人最镇定。 因为不管是大工程还是小工程,总体来说,就是要把它们做到最好,为的是商誉也为的是减少日后许多更改、维修的次数。 舒安璇也跟着开心的拍手,可是却不由自主想起张勋儒。 总觉得,他也承受许多压力。 也或许如林文说的,他的笑容很假,但很假的背后是不是一种压抑呢? 人真的会改变,她也想不到,那位在学校那么受欢迎与风光的人,出了社会也跟平庸的自己一样,会有解不开的难题会有感到很挫折的时候。 叶卉綺接着宣佈,「明天会把每个人负责的细项发给你们,虽然加上手上现有的工程,会比较忙碌、休息时间也可能会被压缩到,但希望大家一起努力。」 「是,叶姐。」工作室的人异口同声回着,也跟邻坐的同事互道恭喜,交谈几句后,再听听许景成的业务报告后,没多久就又进入忙碌状态。 叶卉綺推推金色细框眼镜,带着讚赏的微笑看着他们。在心里想着,当初决定开工作室而不是选择进入大型建筑事物所,是正确的决定。 有人一起成长的感觉,让叶卉綺觉得最初的艰难,都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叶卉綺问,「不如,今天晚上订披萨,大家一起庆祝,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耶!」许景成第一个讚成。 叶卉綺点头说好,「那就由你统计口味跟帮忙订购,浓汤、饮料也不要忘记。」 「放心,交给我准没错。」许景成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林文挖苦他,「吃,交给你也准没错,对吧?」 「对,没错!」许景成也不介意,跟着起哄。 整个工作室,沉浸在一片愉悦气氛中。 只有舒安璇,藏着心事。 因为不久前张勋儒才跟她提起这件事,没想到这么快收到通知。 只是业界消息传递的速度也太快了,让没有在探听其他业者消息的舒安璇感到谨言慎行的重要。 25. 你现在才发现你有喜欢的人了喔? 隔天,舒安璇很烦恼地跟于曼妃提起这件事。 她们约在以前上学常常逗留的天桥上见面。 两人顶着刚拉下黑帘的夜色,在天桥上看着桥下的风景。 闪烁的交通号志跟夜晚的星星一样在空中明明灭灭,烘托出人间些许温暖。 十一月夜里,下雨或不下雨,都带着微凉,在与黎彦宇重逢后,心底反反覆覆的问答,成了每天的习题。 现在又加上了张勋儒,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小曼,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张勋儒学长来工作室找我。」有些事对别人可能难开口,可是因为那个人是于曼妃,就没有这层顾虑。 「蛤?」于曼妃难以置信蛤了一声,「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听错。」 「之前你那么喜欢他,还为他四处跑,那个时候他都不喜欢你了,怎么会突然去找你?」 「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你是不会长话短说喔?」 于曼妃这样讲也是有道理,舒安璇抓抓自己额头旁的头发,想理出一些头绪,迟疑了下才开口,「刚开始,我以为我们是偶然遇见的。」 「嗯嗯。」于曼妃回着,让她知道她听得很认真,要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看到他给我的名片,才知道他是国内有名建筑公司的设计师。」 「这么巧?跟你同行耶。」 「正因为同行,刚好我们公司跟他的公司在竞争同一个内装案,他有说他是因为一位工地主任说起,才知道我也从事相同职业,所以路过时来看看,本来他这样说时,我还觉得很正常,觉得都在同一个城市又同业,会偶然得知谁的消息其实也不无可能。后来谈着谈着,他都会提到内装案,我就有猜出,他突然来找我应该也是为了询问消息。」 听到这里,于曼妃感到欣慰拍了拍她的背,故意说得语重心长:「原来笨蛋也有聪明的时候,我看我可以安心离去。」 「少乱讲话了!」伸手阻止她的嘴巴乱说话后续说,「只是后来的事,才真的让人意外。」 「不要跟我说,他对你告白。」 于曼妃语音都还没完全落下,就看到舒安璇点着头回应她的猜测。 「……」一时感到混乱的于曼妃先是无语,接着觉得今天听到的每件事都很奇葩。难怪大家都说人生比电影更曲折、更离奇,也还真的不过份,但仍免不了想要吐槽张勋儒,「靠妖喔!这是什么神展开?连我都看糊涂了,然后不要跟我说,你接受了他的告白。」 舒安璇摇摇头,「当然没有。」 「没有就好。」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你有喜欢的人了喔?」 「嗯。」 「你现在才发现你有喜欢的人了喔?」 「不行哦。」 「没有不行,」于曼妃边说边握拳,「喜欢他就去告白啊,用你那笨蛋般的勇气。」 「可是他很早以前就表明过他不喜欢我,偏偏他又对我这么好,伤了他之后,我这里也跟着受伤。」舒安璇指着自己的心口。 「分别的人会再相遇,一定是岁月捨不得将你们分开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舒安璇湿红了眼眸。 「笨蛋也会有感性的时候喔?」于曼妃伸手把她的头发弄乱。 「也许,因为太幸福,所以感到不安。」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马路,舒安璇认为那其中一定有谁赶着回家,一定有谁赶着去见谁一面,然后,在见到对方时知道还喜欢着自己时才会放下心,之后一定会有其他迟疑,然后再次得到爱的人坚定不移回应时,在欣喜与相同的答案中逐渐踏实,才不再感到害怕。 「笨蛋也会想那么多喔?」 舒安璇弯着长长的手指,把掛在眼尾的眼泪抹去。她记得黎彦宇说过她的手指很漂亮,像是钢琴家的手,洁白与匀称,不论弹琴还是拿着笔,都很适合。 患得患失呢。 如果,一个人的眼眸,不管在哪里、在什么地方,所追寻的都是同一个人的身影,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曼妃反问她的答案是什么? 舒安璇跟她说,她喜欢的人是黎彦宇。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虽然迟了十年,但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就没有什么好犹豫。所以她问:「你跟他好好的道过歉了吗?」若说,他们两之间若还有什么必须解释的,应该就只剩这一件事。 舒安璇摇头。 「为什么不道歉呢?」 「不是不道歉,而是总找不到恰当的时机。」 时光拖迤过久,有的伤痛的确会被淡忘。 但于曼妃还是希望这件事情不是这样就算。 在那么遥远的以后,谁也没把握这不会是情感绝裂的导火线,所以能的话,于曼妃还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的把这件事说开,就算他认为已经都过去了,就算撕开痛处之后会留下遗憾,但不会再有恨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释怀。 当然,半个局内人的于曼妃也不会将自己置身事外,所以当舒安璇说「总找不到恰当的时机」这句话时,那种心情,她是懂得。 可是,只要黎彦宇不想谈,就真的无法开口。 感染到舒安璇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个性乐观的于曼妃,也忍不住叹着气,「唉唉唉──,连我也开始烦恼了……而且,这件事我也有错,但现在看他,他却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直想着那件事的我们反而变得奇怪。」 两人忽然沉默时,一群国中生赶着去补习班上课后辅导,下了公车后,三步併两步从天桥另一端的楼梯追逐而过,少男少女的青春喧哗,那样的肆无忌惮。 不知是哪位同学拿了女同学的课本,还把手举得高高,让后面追上来的几位女同学,又生气又懊恼地不断叫着那位男同学停下来。 因为知道她们追不到,男同学很故意的往回跑,嘻皮笑脸在她们眼前绕一圈后又往前跑,让女同学又好气又好笑跺着脚。 原本要叫出男同学的名字,看到桥中央有两个在看她们的阿姨,就又连忙收回,一手压住书包一手抓着书包的背袋,低着头,小跑步跑过她们的身边。 舒安璇跟于曼妃转头看了他们,感染了他们的无忧,笑着同时开口,「我记得──」然后又同时停顿的相视而笑,于曼妃先开口,「我记得我们认识臭脸宇时,也是那个年纪。」 「嗯。」舒安璇把手放进连帽外套口袋中,整理起这些年的心事,「现在想来都感到不可思议。」 「是啊。」于曼妃把手交叠的放在栏杆上,下巴靠在手背处,一副很怀念的神情,「真的很不可思议,而且那时候你还拉着他到处去看张勋儒的校外演出,笑死我了。」 「笑屁。」然后伸手捏捏她的脸颊。 于曼妃反捏回去,用脚踢踢她的帆布鞋。 打闹过后,于曼妃告诉她,「更绝的是,那时张勋儒要去二中表演,我传简讯问他去还是不去,他居然回我,『去,为什么不去?』,我又问他,『是张勋儒的表演捏?』他回得更妙:『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要去。』那时我在想,他的表情一定充满怨念。」 听于曼妃说起这件事,舒安璇才想起,那时于曼妃说有事不能一起去,原来是故意不来的,而不是真的有事。 「但是……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他后来带我去一个地方。」舒安璇的眼神悄悄地散发着笑意。 「什么地方?」于曼妃用想要知道什么八卦的眼神,兴緻高昂凑过来,「汽车旅馆?」 「噗!」舒安璇噗嗤一笑,用手把她凑过来的脸推开,「神精病!怎么可能会去那里。」 脸被推开的于曼妃也不介意,兴緻依旧高昂的看着她,「不是汽车旅馆还会是哪里?」 「是滨海公路上,一家很有名的四星级饭店。」 「哇!」于曼妃夸张的哇了一声,用不可思议的贼表情说:「天啊!天啊!天啊!黎彦宇那么大胆的带你去开房间?」虽然四星级饭店真的有比汽车旅馆高级。 「就说你神精病你还不承认?」舒安璇又把她凑近的脸推远一点,「是那家饭店有举办园游会,他带我去逛园游会。」 听到是园游会,于曼妃马上失去了兴緻,但那只是玩笑。 听舒安璇说起这件事,她心底的想法是黎彦宇也真的有够喜欢小安,虽然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小安的时候,有捉摸不透的喜欢。 或许当时的每个举动在现在看来很幼稚,但也因为幼稚,让那些未说出口的喜欢都显得纯粹而美好。 26. 青春里的秘密 瞎闹过后,于曼妃重新把手交叠的放在护栏上。 舒安璇学于曼妃把手也放在护栏上。 两人无语的看这着桥下依然川流不息的车流,觉得年少的时光也是这样,不管藏得住还是藏不住的心事,在此刻想起都还闪闪发亮,也都是因为心底还惦记着一个人。 或许许多细节会想不起来,可是落在手心里的温度却是一种恆温,最终没让时间带走的,只有爱。 「真的好怀念当时的我们。」于曼妃的语气充满着温温的怀念,好似那些发生的事是昨天还是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一样,片刻时光的错乱与交叠。 独自给自己一个笑容后,于曼妃不解的问:「只是那时你怎么会那么迷恋张勋儒?」 舒安璇歪一下头,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说真的,当时怎么会那么迷恋他,已经忘记最初的原因。 有可能是在新生表演时看到他耍礼刀的力道鏗鏘有力,威风凛凛,收刀时不经意向上扬的唇角,随时的完美,对于心智仍处于追星的崇拜心情下,会迷恋他好像也不是很奇怪的事。也有可能,她喜欢的是拉着黎彦宇到处跑,喜欢他陪在她身边的每一刻,喜欢看他因自己偷偷剪掉日历纸上过多的习作,想生气又气不了的无奈,喜欢他明明赌气却还是在她受伤搬重物时,出现在她身边,对她说了句,「我来。」 想到这里,实在是再也无法隐藏任何情绪。 而夜风像是知道了你所有心事般地在耳边轻呼而过。 顺了顺飞落在颊边的头发,舒安璇悠悠的说,「小曼,我──」 「怎么了?」于曼妃抬起头,把双手往上举,舒展一下肩颈。 「我啊,──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他了,只是,当我那样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喜欢时,又很怕跨越朋友那条线之后,就不能自在地跟他相处,所以才会用各种藉口拉着他四处看表演,才会愿意写一张又一张的测验卷。」 这是于曼妃第一次听见舒安璇的心底话。 她也没想过一个不擅长隐藏喜怒哀乐的人,居然可以把对一个人的喜欢藏得这么深、这么久、这么不忘,而且还这么地声色不动,真是始料未及。 「说到这个,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高二校庆前你扭伤了脚。」既然说开了,于曼妃还想起一件事。 当时黎彦宇为了这件事生气了好久,赌气的不去帮她复习功课,也好几天都不跟她讲话,就连于曼妃传讯息给他,他也都不回。 而舒安璇则是不管是她还是何莉欣,也不管是谁去问她,她也都不肯说。 但过了这么多年,再加上她也察觉到自己对黎彦宇的喜欢,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表白的,所以呢,也许现在问她,她会愿意说。 「现在可以说那时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那件事是藏在青春里的秘密,只是没想到张勋儒也跟着一起保密那么久,舒安璇皱皱鼻子勾勾唇角,有些讶异,「你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我当然记得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一直记得臭脸宇的大便脸。」为了不想让舒安璇有负担,于曼妃故意用特有的言语回应。 被她逗笑的舒安璇往左移了一步,靠于曼妃靠得很近,跟她说了她想知道的事。 听完以后,得知事情真相的于曼妃还是感到惊讶。 难以置信的看着舒安璇许久,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有些激动,「你们有够靠腰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出来就好了啊?那时的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藏在心底的过往跟夜风一样不断翻飞,而于曼妃则是完全不懂他们的逻辑。 「我觉得我可以处理得很好,没想过学长会生那么大的气……看他连生气都很安静,在那个情况下我更不能把事情的真相说出……」 「我的老天鹅啊!」于曼妃拍拍自己的额头,「你跟黎彦宇的目地明明都一样,为什么都选择绕远路?是嫌人生太长了吗?」 是啊,为什么绕远路,舒安璇也不晓得。 几个女生围着他,学长学长的叫着,同学回到教室后又止不住雀跃谈论着黎彦宇的一切,那让舒安璇那几天的笑容都是僵硬的。像是带着一个大笑、微笑、傻笑的面具,看场合轮流换上。 那时的她明明很难受,每天都不舒服的提不起劲,觉得心脏破了一个洞,有风吹进。 隔天她对自己闹脾气,却把藏在心里的慌乱发洩在黎彦宇的身上,她闷在棉背里传讯息给黎彦宇,【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要写测验卷。】 黎彦宇就只回说:【随便你。】 那三个字让舒安璇更难过,心脏的某个地方持续发疼。 她开始胡思乱想,想着黎彦宇的冷淡,想着他应该喜欢漂亮又聪明的副班,而不是喜欢教她这种笨蛋,越想越觉得委屈的抱着北极熊哭,泪都止不住。 「可是他说,反正我又不喜欢你。」当时的难过,隐隐约约浮在心上。该是多彆扭又该是多喜欢,才会这样反侧不安与又哭又笑。 「舒安璇,你这个白痴!你难道听不出来那是反话吗?」于曼妃炸毛,「会不会太无聊了?你们两个?」因她认为舒安璇只是把黎彦宇那句话记得太过仔细与慎重,才会假装不在乎的去逃避。 一直垂低着眼看着自己脚尖处的舒安璇没回话。 但她知道不是太无聊,而是等她发现她看见他跟别的女生有说有笑,心会感到疼痛时,是在他离开以后,才知道,原来那是爱。 27. 掩耳盗铃 ──爱情里没有那么多的也许与可是,一磋跎,它就会不见,懂吗? 那天分别以后,舒安璇一直想着于曼妃跟她说的这句话。 「懂吗?」 当于曼妃这样问的时候,舒安璇那时没回话,但她心里明白,她是懂得。 而且于曼妃还再三告诉她要好好的拒绝张勋儒。 不过这件事不用她特别提醒,舒安璇本来就打算这么做,也已经这么做。 因为她也不希望让张勋儒认为,只要他再对她好一点,她就会接受他的感情,那只会让情形变得更复杂而已。 所以,真心且切切实实想跟黎彦宇道歉,跟于曼妃谈完心事的隔天,舒安璇传line问黎彦宇有没有空,说她想跟他看电影。 原本是想要直接表示,她有话想要跟他说。但怕他说没空,所以用看电影做幌子约他出来。 只是没事先查明上映的电影,选来选去,舒安璇选了一部恐怖片,结果,在戏院里受惊吓的过程让她完全无法放松,每当特效都还没出现时她就吓得乱叫,才开场没多久就抓着黎彦宇的手臂不放,一场电影看完,他的手臂都要瘀伤了。 电影散场,走出电影院走道时还踩空,要不是黎彦宇扶住她,她真的会跌倒。 「好……好恐怖……」两人步出电影院的时候,一看到立在两旁的海报,舒安璇边回想剧情边这样说。 黎彦宇实在是很想笑,明明不敢看恐怖片却选最惊悚的鬼片,把自己的脸色吓到比鬼更惨白就算了,还害怕真的有鬼躲在电梯里。但看她惊吓的模样,黎彦宇的眼神明明带着笑意,扶住她的手也转成牵着她的手的模式,但说出来的话却没有起伏,「这么胆小还选这种片子?」 「……」被吓到脑海一片空白,平常的鬼灵精怪不见了,无俚头的说话方式也打结,只能喉间发出咿咿呀呀无意义的回应,电梯门一打开的时候还躲在黎彦宇的身后。 傍晚,接近圣诞节月份,百货公司已经在门口装置繽纷灿烂的圣诞树,交错落下的光影把舒安璇的孩子气映得明亮,见她扁着嘴,想要回嘴却又词穷的缩着单侧肩膀,黎彦宇心里的波动宛若初次听她叫他学长时的心情。 看她僵成一团,黎彦宇牵着她的手,惯性走进一家居酒屋,点了她爱吃的煎饺、拉麵跟生啤酒。 屋里用餐客人热络的气氛,很快的感染了舒安璇,刚刚还很害怕的神情在生啤酒放在上桌的那一刻,马上回神,天气很冷,但喝了生啤酒后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看着黎彦宇安静吃着拉麵,还把她喜欢的温泉蛋留给她,心中暖暖的舒安璇好奇问着,「学长,不喜欢生啤酒吗?」 「不喜欢。」 「难道学长喜欢的是白酒?」 「不是。」 「红酒?」 「没有。」 「威士忌?」 黎彦宇摇头。 「高梁?」 「想太多。」 「清酒?大吟酿?还是……其实学长喜欢的是18天?」 问题还是这么多,但黎彦宇却没有不耐烦,放下筷子,淡淡回问:「18天跟生啤酒有什么不同?」 「一个现拉一个罐装?」舒安璇不太确定,回答完后单边唇角跟眼角还一起往上扬、往上看,跟十年前解题时不确定自己答案正不正确时的怀疑表情一模一样。 时光无法倒流,但纯粹的幸福感却可以毫无节制地涌上。 他忽然记起前几天,罗雨航才对他说,「「彦宇,很久没看过你这么舒坦的笑容。」 一句话,就说中他的心情。 或许真的是旁观者清,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只要这个人在他身旁,就连冬日他彷彿都可以听到夏日蝉鸣,因那其中藏有他少年时的悸动。 「我也不知道答案。」原本还一脸正经的黎彦宇唇角忽然噙着笑,洩露捉弄她的想法。 然而,舒安璇的反应总是在他意料之外,「咦──?」她把尾音拉得好长,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居然还有学长不知道的事?」 「怎么可能没有。」 「原本,我以为学长住国外,大概喜欢白酒、红酒或其它烈酒之类的。」 「不喜欢,跟种类无关。」回完这句话后,黎彦宇又重新拿起筷子吃拉麵,「趁热吃,冷掉就不好吃了。」 他们中间空白了十年,舒安璇自然是不知道他滴酒不沾的原因是什么,但喜欢他跟她说话的样子,很想很想现在就慎重的跟他道歉,但是以现在这样静好,真的是道歉的好时机吗? 舒安璇犹豫了。 看她明亮的眼神一下子黯了几分,接着又把眼帘垂得很低,那种欲言又止的样子黎彦宇太熟悉,很明白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但只要她在身边就好,那些伤痕真的不重要。 磨磨蹭蹭,蹉蹉跎跎。 舒安璇想要说出口的话,在黎彦宇伸手摸摸她的发顶后,连同一口接一口的拉麵被她吞下。 见她把生啤喝完,黎彦宇忽然问她,「张勋儒还有跟你连络吗?」 把已经空了的杯子放在桌上时,舒安璇好奇回问:「怎么了吗?」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舒安璇一脸不相信的顽皮,「学长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你这样问一半,我这里会怪怪的。」她指着自己的心口。 「……」迟疑了许久,黎彦宇才回她,「在你公司附近看过他几次,我想他应该常常去找你。」 「是没有很常,」舒安璇没否认的点头,「但说来也真奇妙,我们公司恰巧的跟他们公司在竞争同一个标案。」 「同业结盟?」 「不是,」舒班璇摇头,「不过还是会聊一下新的建筑工法跟交换一些讯息或近况。」然后吃了一颗煎饺。 听她说的这么自然,黎彦宇也不想再追问她是不是还喜欢他,还会不会追着他到处跑,只因他相信她对他说的话,况且,她刚刚说起张勋儒时,并没有称呼他学长,语气也很平淡,这有安抚到黎彦宇。 然后他把话题转移,让舒安璇说了许多工作上辛苦的地方或开心的地方。 很能从她的眼神、神情跟语气轻易得知她非常喜欢这个工作,跟工作环境,因为她在说起同事时,表情很爽朗、眼神总有藏不住的笑意。 对自己的工作有热情,跟同事相处也融洽,他觉得这样很好。所以没头没尾的对她说,「公司有新的内装工程,你的公司来接案,应该是不差的选择。」 舒安璇把最后一颗煎饺吞下后反问:「不用事先评估?」 「不用。」 听他决定的这么草率,舒安璇把饺子吞下后连忙摇手,「不行不行不行,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按照正规的行程走,就算是居家装修也一样。」 她这么说很有道理,也是她对工作的坚持,是黎彦宇自己思虑不周全,他认同她的谨慎,伸手再次摸摸她的发顶,「很棒。」 被夸奖了,舒安璇心里涌上小开心,嘴角噙着喜悦,把鼻子跟眼睛笑得皱皱的,份外孩子气。 气氛很好,回程时,两人却意外的安静。各自在心里想的却都是同一件事,谁也没为此刻的情况找话题搭话,却又不尷尬,让时光静静流逝,让回忆缓缓在心中走过。 是回到家后,一直想着要跟他道歉的舒安璇睡不着,抱着那隻变瘦却长高也褪了色的北极熊自问自答,或抱着它在床滚来滚去啊过来啊过去。 这时刚洗完澡出来、看她电灯还亮着、又听到她不时啊来啊去的,觉得奇怪的舒子翔敲敲她的房门,才开门问她为什么还没睡? 她停止滚来滚去的动作,抱着北极熊坐在床沿,把散乱的头发随手整理下后问:「誒、舒子翔,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忙着用大毛巾擦拭头发的舒子翔,手也不停的就回着,「若是跟彦宇的事有关就不用问了。」 「……」舒安璇愣了一下,她都还没开口耶,但想想又不对,「你怎么知道学长已经回来?」 停止动作的舒子翔才觉得奇怪,看不懂他们两个又在演那一齣,都在巷口附近看见过他们几次,居然还没发现他已经跟黎彦宇见过好几次面也谈得很愉快,舒子翔真心认为自己败给她的超大条神经,「你上次脚不是受伤?」 「对。」 「那天晚上他就来找你。」 「你怎么没说?」 「你有问吗?」 她摇摇头后,问他:「那爸爸呢?爸爸也知道学长回来了吗?」 「知道阿!他们还聊过天。」 「咦?」她发出惊讶表情,「那你们为什么都没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舒子翔觉得她大惊小怪的,这种事还需要特别说明吗? 只是他们不说,舒安璇都不知道黎彦宇那天晚上有来找她。而她竟然一句对不起就反覆咀嚼这么久,却期望他给她的纵容可以不打烊。 见她状况外,舒子翔又告诉她,「手机也是他拿来还的。」 「咦?」 「咦什么咦?」 「我都以为是小曼拿过来的。」 「你神经太大条了吧?」 「……」 见她忽然陷入沉思,却在舒子翔要把门关上前回神,「誒誒誒、舒子翔,我要问的问题还没问呢。」 舒子翔给她一个白眼,「就说了,若是跟彦宇的事有关就不用问了。」 舒安璇不服气,「为什么?」 「一个想太多一个在装傻,好好在一起没这么难,而真的在一起后却发现个性不合再分手就好,好聚好散也没那么难。」舒子翔丢下这句话就不理她,逕自把门关上。 虽然舒子翔把爱情说得像是在吃一盘煎饺那样的简单,但在他离开后,舒安璇想了很久。 年少时,只因他的一句「反正我又不喜欢你。」让她匆匆逃离对他的喜欢,用不喜欢来掩饰。 喜欢与不喜欢,用十年的时光反覆搓磨。 十七岁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是藏着心意,二十六岁的时候,喜欢一个人蔓延十年的全心全意,并且,再也藏不住。 若真有什么是还在犹豫的,不过是怕被他再次拒绝罢了。 但终究,熬不过心底深藏的歉意,就算会再次被拒绝,她也想要将所有心情好好表达,所以也不管已经是半夜,她打了电话给他。 而黎彦宇大概也是相同的情况,可是他没有北极熊,但是,她擅自拿走的,是他爱情里的万水千山。 在来电显示前,黎彦宇的回忆停留在舒安璇刚比赛完,带着颊上红晕朝他招手。而他视而不见的想避开,结果舒安璇把手圈在唇边大声问:「黎彦宇,要不要一起去吃冰?」 所以听到舒安璇说等手上工作告一个段落后,想要跟他好好谈一谈,他不答话,就像那个青春炽热的午后,他没有回答舒安璇。 「……」自从与她偶遇之后,他就把那些事都留在过去,两人目前这样的相处,很自然也很美好,谁是谁非,谁先喜欢上谁,又谁欠谁一个道歉,真的没再追究的必要。 掩耳盗铃。 也许,在这一场爱情里,他是用这种方式前进。 然而,舒安璇对他有多喜欢刻在心底的歉意就有多深。 她知道于曼妃说得很对,什么事情会是情感绝裂的导火线,谁都说不准。所以她不要这样,她寧愿真真切切的跟他道歉,就算被讨厌被拒绝往来,她也会觉得是自己活该,也不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拜託学长──」 是舒安璇那请求的语气让他松动。 要知道,他真的禁不起她的任何拜託与示弱,所以他答应了她。 28. 如果这是你要的 只是张勋儒想的跟舒安璇不一样,他总认为自己可以让舒安璇重新喜欢上他,是因为这些年他觉得自己也成长不少。尤其是去国外留学,所见所闻都有别以往的辽阔,即使不用那些花俏的招式也可以很吸引人。 所以就算舒安璇没有答应,他仍擅自的跟她约好,请她认真考虑几天重新再给一次答案,如果她给的答案不变,那他就没有什么好期待的。 张勋儒第一次耐不住性子,失信的在他擅自定下日期,提早去找舒安璇,并且是在到了她家门后,才打电话问她在不在家。 也因为舒桂男重感冒,过了几天都没好转,一直放不下心的舒安璇请假,陪舒桂男到区域医院做肺部检查,在帮舒桂男煮粥时接到了黎彦宇的电话,而想要跟他说的话,也因舒桂男生病而担搁。 「今天请假?」 「学长怎么知道?」 「路过你公司,原本要接你下班一起吃个饭。」 「让学长白跑一趟了呢。」 「人不舒服吗?要我去接你吗?」 「接我?接我干什么啦。」 「去医院。」 他的心意真的太暖也太细,在接收了他的关心后,舒安璇的歉意更深,莫名的,眼睛就湿润起来,她吸吸鼻子化解一些情绪,「不是我生病,是爸爸人不舒服,所以我才请假在家照顾他。」 听到了她的鼻音,黎彦宇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真的,」虽然他看不到但舒安璇说完后还猛点头,「在帮爸爸煮粥,等他吃完药后想哄他小睡一下。」 原本黎彦宇听到舒桂男生病,想要过去瞭解情况,但听她说他等下要休息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叮嚀她有需要帮忙就打电话给他。 刚掛完黎彦宇的电话,整个心思仍留在他身上,听到营业用电话铃声,才收回思绪接了分机。 她跟张勋儒之前礼貌性的交换过名片,虽然那支电话是连络工作用的,但因为舒安璇家开印刷所,真的有心,要找到她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原本以为是客人要来客製些什么產品的舒安璇,一接到电话听到张勋儒的声音时,还是愣了下。她没想过他找不到人时,竟会打店里的电话。 为了不让舒桂男担心,也不想让张勋儒知道爸爸刚从医院回来的事,她沉默片刻后说:「请等我一下,等我把手上的事忙完。」 张勋儒说好。 等舒安璇掛上电话走回卧房时,舒桂男急忙问:「是谁打的?要印刷產品吗?」 舒安璇笑着说对,「就打来询问价格跟问一些问题。」 「有下订吗?」 舒安璇带着歉意笑了下。 「没关係。」舒桂男抚了抚舒安璇的发侧,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他那样的举动反而让舒安璇想哭。 她知道这是父亲深爱的职业,经年累月所累积的情感,像海与船,风与帆那般相依偎的情感,你很难不察觉到他的失望与寂寞。安安静静的,像是排列整齐的铅字,无声等待有一天能再蘸上油墨。 舒安璇忍住想哭的心绪,起身抱抱舒桂男,要他别操这么多心。 她轻拍着舒桂男的背,帮他顺了顺堵在胸口的气流,慢慢的等他吃了半碗粥,收拾好后,倒了温开水来让他吃药,再垫高了一个枕头,一直等到他睡着,舒安璇才下楼。 前前后后约莫经过一个多小时,一走到屋外的舒安璇,看到张勋儒一直在门口不远处等着,心底多少还是涌上歉意。 他站在不够一个人躲雨的窄簷下,活动式的遮雨棚也没拉开,傍晚时分的天空,却是将雨未雨的粉紫。 张勋儒本身条件也不差,少年时期,长期训练所养成的习惯,让他保持好看的挺拔。 舒安璇仔细想想,高中时,他除了喜欢被人群簇拥的优越感之外,其实是个很自律的人,而且也是个能替别人保守秘密的人。 虽然那时有很多小学妹迷他迷的要命,但除了为保持迷妹们的热度,会在表演完后的公开场合对学妹们说些「谢谢你们的应援。」、「今天太阳很大,大家没中暑吧?」、「下次表演也请多多指教。」然后比一个爱心换取尖叫,圣诞节、校庆收收小迷妹的献花、情人节收收巧克力……之类的小殷勤,也没看他对谁下手过或哄骗过谁。 虽然那时有传闻说他为自己建立一座后宫,规定喜欢他的学妹一定要找好友加入,才能在学妹所创立的后援会佔一席之地。但后来证实,那是对爱出风头、可是他却偏偏又长得很帅,看他不顺眼,男生心里竞争所传出来的谣言。 更离谱的是,她居然相信了一些谣言,而对黎彦宇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若把伤害黎彦宇的事暂时不谈,除去这些,再经由时光的修剪,张勋儒少了那种向外张扬的个性,多了一点谨慎与警戒,这些改变舒安璇也可以感受得到。 果然, 时光可以把人一点一滴的改变。 收回思绪,走向他时也表达了一些歉意,「抱歉,让学长久等了。」 张勋儒笑了笑,「也还好。」 客套话过后,却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任由带着湿气的风在两人之间所保持的距离吹送。 是心中有期待的人会先开口。 张勋儒想知道她的答案,所以他问了,「不知道小安的回答是什么?」声调已经刻意平淡,但期待能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的心情是难掩的。 就算没答应于曼妃,舒安璇本来就想要好好的拒绝,所以舒安璇认真的、慎重的拒绝了他。 再次得到舒安璇拒绝的回答时,虽然听到不想听的答復,但也只能接受。 张勋儒明白的。 爱情是人生的一段旅程,就算不能拥有,也可以献上祝福。 忍不住的想要抱抱她。 不过拥抱在多数人眼里终究是一种亲密的举动,所以当张勋儒张开双手的时候,舒安璇明显的往旁边移了一小步。所以他转而伸手轻拍她的头顶,笑着说:「你长大了。」表达自己接受她的拒绝。 说不失落是骗人的,但她拒绝的毫不犹豫,再表白,只是让自己难堪。 当他对她说「你长大了。」是一种对自己没能在她还迷恋着自己的时候发掘她的好,算是为这样的错过感到惋惜。 朝露如时光在叶脉间轻巧,未被完全蒸发的就会变成回忆。 爱情终究无法排练,来的漫不经心,离开时却刻骨铭心。 谁也无法强求。 看着张勋儒始终保持一种微笑的态度,舒安璇心底原本浅浅的歉意被深深涌上歉意所替代。 无话可说的沉默让时间变得缓慢。 幸好,一场雨化解了在两人心间流转的沉默。 雨滴点点乍然拜访,唰的一声落得城市的人们行色匆匆。 「啊!下雨了──」舒安璇张开手掌测量雨的大小,落在手心成秋色。 张勋儒下意识举高手挡在舒安璇的头顶上帮她遮雨,「应该会越下越大,你快进去,以免淋到雨。」 舒安璇听到应该会越下越大,关心的问,「学长开车过来的吗?」 张勋儒点点头,指向后方巷口外的停车格。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舒安璇知道有一点距离,附近又是透天厝社区,遮蔽物真的很少,怕他淋雨会感冒,对张勋儒说:「学长等我一下。」然后不等张勋儒回答,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雨伞,她把伞递给他,「这样你就不会淋湿了。」 接过伞的张勋儒想了下,邀她一起走一段路,用了一个之后就不必再还伞的藉口。但他其实是有私心,私自的想要跟她再留下些什么做为纪念。 舒安璇「嗯──」的长音考虑了下,还是给张勋儒一个笑容,毕竟当时拜託他替自己守住秘密,他也没拒绝。舒安璇认为自己该用一种感谢的心回应他,再加上他这个要求,以朋友立场而言,也不是很过份。 所以想了想的舒安璇说,「好吧。」要张勋儒再等她一下时,张勋儒阻止她,「不用再进去拿伞,也不会很远,一起遮着走过去也就到了。」 也是,很有可能,这次说再见之后,很有可能遇见时只会说声「嗨!」、「最近好吗?」、「都忙些什么?」之类的客套问候与多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想到这里,舒安璇答应了他的邀请。 因为这十年,她欠黎彦宇一句对不起,欠张勋儒一句谢谢。 陪张勋儒走到巷口,舒安璇在道别时候对他说,「学长,真的很谢谢你。」 细细的雨让舒安璇在张勋儒的眼中有种清新的透明感,那句谢谢让张勋儒没拿捏好彼此间该有的距离,无预警的还是抱了抱她。 虽然她儘量站的离他远一些,但伞的范围就这么大,落在黎彦宇的眼底,成了不一样的解读。 买了舒安璇爱吃的可乐饼、跟一些要给舒桂男的清淡食物的黎彦宇,早在张勋儒一直在她家门口等候时就看到他,也把车子临停、熄火,静静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 车子缓缓驶过,他们相拥的画面太直接,黎彦宇只感到冰冷的空气直接灌进他的肺叶。 他知道她喜欢的任何事物,当他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日式丼饭、可乐饼专卖店时,他就想带她一起来嚐嚐,他觉得她应该会喜欢,他觉得她会边吃边呵气的看着他皱鼻微笑,他觉得她会一直吵着要吃天妇罗,不小心沾了过多芥末被呛到脑门时,会抱着头说「好呛好呛!」然后双脚的脚尖快速地在地面上踩踏,他觉得她…… 她跟他说,因跟张勋儒在同一个业界,有时会互相往来较频繁,他相信;她跟他说,她虽然仍叫张勋儒学长,只是因为一种习惯,他相信;就连她跟他说,他们会一起喝咖啡是刚好遇到,他也相信。 但从刚刚开始到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让他所有的信任全幻灭。 在他眼中,他跟她的互动就是这么自然,不论她仰着脸望他的神情,还是他轻拍她发顶时她露出来的笑容,舒安璇回望的眼神,在黎彦宇的眼底成了一种仰慕,让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光,好似对他倾尽所有的喜欢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这个拥抱。 距离不远,但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影像的传递,因为雨而更加模糊,不真实的部份会被曖昧填满。 黎彦宇把那些情节看在眼里看进心里,他忽然发现,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法走入她的世界。只因她所追求的人,就只有张勋儒而已。 心底涌上这个想法后,竟觉得好像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割捨的,所以应该放过自己,以及不再打扰她。 也许爱情就这样,一旦变成猜疑,每个小事都是不安的理由。 一旦落成这样的局面,所有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也会在猜疑中消失殆尽。 此刻就是黎彦宇的写照。 29. 未读未回 然而往巷子另一端的下一幕情景,却是张勋儒安安静静、悵然若失看着撑着伞离开的舒安璇,她的脚步很轻快,偶尔旋转手中的伞,让伞面上将落未落的水滴像芭蕾舞群的在平滑的伞面或边缘旋转或滑行。 那时的舒安璇,心里想的人是黎彦宇。 「黎彦宇,要不要一起去……」 她想起在很久以前,她总在巷子中段接近他家时,朝他居住的地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找他一起做一些他不感兴趣的事。想起,她总是在他身边吵个不停,想起,拉他在路边的鞋店试穿高跟鞋,还没走几步就晃得东倒西歪,让他忍俊不住的说了句:「白痴。」 想起,他其实一直都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没有远离。 突然很想见黎彦宇一面,就算他很忙很忙没办法马上见面,能听听声音也好。 所以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打电话给他,只是黎彦宇没接电话。 而且不只是那天没接,之后连续几天也都没接。 【学长,你今天好吗?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学长,你很忙吗?你今天下午也有遇见雨吗?】 【学长,要一起吃晚餐吗?】 【学长,我发现一家日式猪排,在你公司附近耶,他们也有卖可乐饼喔!我们一起去吃看看好不好?】 【学长,你现在在哪里,我好想见你。】 后知后觉的舒安璇在几十则line都未读时才察觉到不太对劲。 看着几天前传的这则简讯,舒安璇大概已经看了一百遍。而【学长,你现在在哪里,我好想见你。】这一则留在页面上已经一个星期。 想到什么就滑开手机看一看,却一直都没有收到黎彦宇的回应。 连同那一则,至少超过七十则,每则都显示「未读」。 刚开始舒安璇以为黎彦宇应该是工作上忙碌,抽不出时间来回讯息,但是想想又不对,之前,若他真的很忙,他也都会回传:「开会中。」或是「在忙,晚点回你。」 前两天,舒安璇还不以为意,她不想因为一直传line而叨扰到他,也怕传的时间不对,打扰到他休息。 她想起以前,那时候line刚流行,贴图还没那么多可选择,但就算这样,她不管什么时候传讯息给他,他总在几秒后已读,在几秒后回讯给她。就算她用相同的贴图轰炸他,他也不生气,还会她传什么他就回传什么,两个人可以这样的玩闹很久,直到她睏了。 后来演变成数学题目不会写,他也会手写解题方式跟应对公式,传给她。理化不懂,他写满好几张公式表给她,让她下载存在手机里,随时都可拿出来背一背,她搞笑的回了一个「不想面对」的贴图,他也都不受影响传了一张又一张的重点笔记。 看到她的触控笔都没有动,还抓着手机想事情,林文用手肘碰碰她,「发什么呆?」 舒安璇回过神来,假装没事的说,「没有。」就把手机放下,重新打起精神来专注眼前的工作。 「你的心情不美丽,你的图就不美丽给你看。」 当她把图传给叶卉綺看的时候,叶卉綺回她这句话。 舒安璇承认。 她的确是不够专心,心里因想着事情而一团乱。所以被退回重新设计也是刚好而已。 业务很多,没有垂头丧气的时间。 拍拍自己的脸颊几下打算重新振作前,又看了一下手机,依然是相同的结果。 所以到下班时,舒安璇的图被狂退,她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反常,重重叹了一口气,把疲累的背往后靠在椅背上,垂下肩、放低手臂,让它们休息休息。 几分鐘后,重新打开萤幕,准备加班,萤幕却被叶卉綺用a4纸张盖住。 「叶姐,怎么了?」 「回家休息。」 「但还有一件案子还没完成。」 叶卉綺摇摇头,不让她继续画下去,「你今天不够专心,不管怎么画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想造成叶卉綺工作上的负担,舒安璇犹豫时,林文说了,「你一直不下班才会造成叶姐的负担。」 很伤人,但又很中肯。 第一次被狂退图居然是在工作室业务量最多的时候,舒安璇自信心不但有点受挫还同时感到自责,只好听话的把档案存档,再把电源关掉,跟还在工作室里的同事们说再见后,低着头走出门口。 一路上她想着黎彦宇,也想起何莉欣决定跟林俊伟分手时对她说过一句话,她说:「黎学长真的对你很好,他一直站在你身边,只是你没发现。」 再加上舒子翔不久前跟她说过的话。 早在十年前,明明就那么喜欢他,若是当时有把喜欢说出口,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想得太专心,连坐过站都没有发觉。 等听到广播时,才知道自己坐过站。 不过因为今天算准时下班,停靠的这站又离黎彦宇的公司不远,想起前天她跟于曼妃说黎彦宇好几天都没回她讯息,刚开始于曼妃也只认为是黎彦宇太忙的缘故,但想想又不太对,所以问她:「你有好好拒绝张勋儒学长了吗?」 「有。」然后把那天的情形大概讲一下,让于曼妃知道她真的是有好好的拒绝。 这么坚决的态度让于曼妃感到安心,所以于曼妃告诉她,「他没来找你,啊你是不会去找他喔?」虽然语末附上一句,「笨蛋最不缺的就是勇气。」 忽然茅塞顿开,她觉得自己很笨的敲敲自己的头,是啊,他没来找我,我可以去找他啊! 就像那年的那个晚上一样。 也许她去找他,他真的就不气了。 30. 意外来的比读懂自己的心更加迅速 确定了自己的心。 舒安璇转个方向,大步的朝黎彦宇的公司疾走。 但意外来的比读懂自己的心更加迅速也更加猖狂。 来到统宇集团大门时,许多职员也陆陆续续的下班,街上人影纷沓,舒安璇的心脏怦怦然跳着。 传了讯息给他,【学长,下班没?】讯息也一样呈现未读状态。 她垫起脚尖,想要越过人群看看黎彦宇会不会从这个门走出。 虽然她的手机仍显示着:「未读。」但她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所以每一分鐘就确认一下讯息读取状态。 【还没下班吗?】 等了许久,都没看到黎彦宇,舒安旋输入一行讯息又删除,删除后又反覆输入,反反覆覆的各种猜想又再次在心里面上演。 原本就不安的失落在此刻更加真实。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抬头看看整个商办大楼,大部份的电灯都已熄灭,只剩几家公司还有零星的灯光。 舒安璇想着,他今天没上班吗?还是因为太忙,所以都没看line呢? 想过一百遍的想法又再重头想一遍。 舒安璇抬头看看夜色斜落的天空而感到焦虑。 过去,真的是黎彦宇太宠她,除了他离开的那几年,他真的就如何莉欣所说的一样,总站在她身边。 结果,在他一旦不接收她的讯息后,他就遥远的宛如外太空的行星,看不到也摸不到。 仔细回想,舒安璇才发现,她对他的事知道的很少。只听他提过一次,他的父母在国外跟国内都有事业,经营几家饭店、有一位哥哥之外,其馀的她也没细问,却这样,一直拉着他的手到处跑了许多年。 有了这个想法,舒安璇更加不安,她想着,会不会是黎彦宇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响离开?会不会自己这句道歉说得太晚?会不会想要对他告白也来得太迟? 会不会太迟了? 或许吧。 因一个真正想离开的人,是不会对你告别的。 越来越多不好的想法在心底飘浮,正想放弃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转头一看,叫她名字的人是唐殊洛而不是黎彦宇,而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也带着复杂。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声调很淡,但舒安璇却听出他的语气里有一些惊讶。 「我来找学长的。」 听她这样回答,看着她那无辜且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唐殊洛忍不住叹了一声,才对她说,「恐怕,他现在不方便。」 「学长还在忙吗?」 「……」是不是还在忙,这得要让他想一想该怎么回答会比较好。 他跟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黎彦宇也没说清楚,虽然从言行举止可以猜出一些端倪,但他不说,他也不会追问。 不过不用等他回答,随后也走出来的人让舒安璇只能那样的看着,忘了做出回应,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地。 跟她一样愣住的还有黎彦宇,以及走在他前方一步的罗雨航。 罗雨航与唐殊洛互看一眼,觉得情况糟得很。 如果喜欢是一种表情,那么就算他闭着眼也都能感受到他唇角上扬时的轻快,如过不喜欢是一种冷淡,那么此时黎彦宇向下压抿的唇角就是。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她传的讯息、她打的电话,他一律不看不接,用冷处理的方式来面对自己心底的冷漠。 他想过,如果她跟她追了十年的学长在一起是她想要的结局,那么那一天他们共撑一把伞与那个拥抱,已是最好的解释。 人生中所追求的一切,也许就只有那么一次能成真;也想过,都是成年人,没有十八九岁的血气方刚,懂了人情世故,懂了游戏人间,也懂了没有什么是放不开的。 唯一不懂的,却是她会来这里。 转汐流变。 满潮一样的情感,一下就将他们两人淹没。 而本来只是走在他身旁的温凯如,看到他们两人之间,仅仅一眼,就可感受到堆叠很深情感的氛围。 但那又怎样?没有什么是不能喜爱又或不能介入的。 温凯如挽在黎彦宇手弯处纤纤手指挽得扎实,精緻又美丽的脸,轻轻靠在黎彦宇肩上,让倾斜而落的褐色波浪般长卷发,盖着半个笑靨,黎彦宇黑色西装像是为了衬出她发色而展开的黑幕。 画面很好看,找不到他们不相衬的理由。 舒安璇脑海轻飘飘的,连云朵的形状都想不起来空白。 她看着温凯如,香奈尔正红色唇彩,让她的笑容像盛开山茶花,很美,也很优雅。 或许是舒安璇看着她,眼神有太多情绪藏不住,她朝舒安璇露出一个很甜的笑,然后垫起脚尖,大方吻上了黎彦宇的唇。 黎彦宇错愕的愣着,没拒绝也没接受,任由她在大街上这样吻着他。 温凯如也嚐得出冷淡的味道,可是冷淡也是一种回应。 这一幕影像的衝击太大,大到舒安璇只能选择后退。 她其实是想带着笑容的。 因为此时若是无法带着笑容祝福,那么过往深藏的那些爱恋就变得单薄与廉价。 所以她想真诚的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想祝福他们白头偕老,想用喜悦的心情对他们说出她所能想得到的所有祝福话,可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每一个字到了喉咙就被挤压被碾碎被紧紧的锁在唇齿之间,嘲笑着她口是心非,愚蠢且荒谬。 不能用眼泪来成为情感失去的借贷,她只能倒退着走,一直后退一直后退一直后退,想这样的退出他与她的世界。 看她失魂落魄,跟着追了出去的唐殊洛在她跨越斑马线时伸手拉住她。 舒安璇,终究没能忍住眼泪。仰起的脸满是泪痕,深深的在脸上画出纵横阡陌。 「你这样跑出去,太危险。」唐殊洛的语气中没有指责,有的只是担心跟叹息。 「对、对不起!──」 「怎么会是跟我对不起,」原本还想要说什么的唐殊洛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耸了一下肩就打住。 舒安璇垂低着头,脑袋闹哄哄的,像是有群蜂蜂拥而至,在她脑海中乱窜,失去了方向感与失去了言语能力。 唐殊洛觉得她在这个状况下自己一个人太危险,「我送你回家。」 也许是十二月刚到的缘故,冰冷的气温已将夏日暖度稀释,却让亲吻的画面,被她细细拆解落在脑海与心里。 路灯盏盏晃过,跟着树影一起婆娑。 车子停在舒安璇家门口时,她都还没回过神来。 不难猜出,现在停滞在她脑海里的会是温凯如吻着黎彦宇的那一瞬间。 虽然对唐殊洛还是罗雨航来说,也不过就一个吻,但对于想太多、又藏着秘密的这两个人,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虽然他跟她十年前,发生那件事的过程黎彦宇并没有说的很清楚,但看着失魂落魄的舒安璇,唐殊洛知道黎彦宇隐藏部份真相,其实是在保护她。 一路上沉默不语,垂低着眼帘的舒安璇不断将哽咽吞回。全部的事情都跟她想得不一样,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的现在也是这样。 当时对他做了那样的事却又丢下他不管,真的是她的错,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惊慌与失措后想去跟他道歉时,他人已经不见,真真实实的从她的世界蒸发。十年后的现在,她也已明白自己一直都是喜欢他的,想要跟他告白时,时光已经不站在她这边。 或许人都是这样,总是在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在到达她家巷口前,唐殊洛认为,有些事还是要让她知道。 把车临停,在舒安璇下车前对她说:「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你十七岁那年对他所做的事,也不知道你逃开的理由是什么,然而你当时逃开对他造成的影响是很巨大的。」 舒安璇没回话,垂低的眼眸,隐藏不住不曾忘记的歉疚,以至于青春过后的每一天,都想对他说对不起。 见她不回话,唐殊洛继续告诉她,「好长一段时间的治疗都不能让他痊癒,可是他并不怪你,所以我跟雨航自然也不会怪你。 而这些事,或许也不该由我来说,但彦宇若是选择一直埋在心里,他是无法得到真正的释怀,也无法去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然而就算这样,他也不须要你的同情,若你对他没有真感情,就离开他,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点到为止的唐殊洛也不想干涉太多,说到底,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舒安璇有听懂他的话,但太迟了。 重逢之后,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把「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出口的,也有很多机会可以把话谈开,却仗着黎彦宇的纵容而认为这次不说明天还有机会可以说,也习惯了他对她的好与退让,不管是阴天、晴天还是雨天,总是躲在他为她撑开的伞下,而把时光磋跎。 但没有什么事是应该的,当他不再承接他对她的爱时,就不再让她靠近。 舒安璇明白这样的情况,不过是自食恶果。 原本要解开安全带的手停留在空中几秒后转而掩盖在自己的脸上。 舒安璇很后悔的放声大哭。 31. 一直很想你 十二月才刚到不久,为了迎接圣诞节,街上就被各种闪亮的饰品装点的灿烂异常。 随处可见麋鹿造型雪橇,各式各样的圣诞老人,与系了蝴蝶结的铃鐺,随手放置在圣诞树下的礼物盒,就连包装纸也被雪花跟缎带花装饰的繽纷而闪亮。 耸立在百货公司前的圣诞树,是结集了各种梦想的总合,在川流不息的城市街道,成了最夺目的风景。 舒安璇仰着脸看着最少有十层楼高的圣诞树发呆。 不久前,他们还一起从这里走过。 知道黎彦宇因当时她不负责任的逃离、而受的磨难与折磨到现在也已经快一个星期,而这一个星期之间,因为真相来得突然,让舒安璇措手不及的陷入自责而无法自拔。 会这么想,是因为她很想念黎彦宇。 但没有用,自从唐殊洛对她说了那件事,又亲眼看见他亲密挽着温凯如,他们两个人气质相当,温凯如笑得是那样甜美与优雅,就连她在街上垫起脚尖亲吻黎彦宇的神情也是那样的自然与赏心悦目,她就知道在那一刻,自己在他跟她的世界里,已经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像是被捏住一角的心脏怎么痛得连笑都藏不了。 转为震动的手机在斜肩包里动个不停,舒安璇的心纠结了下,她以为是黎彦宇打来的,若真的是他打来的,要接吗?若接起来是听到的是他的喜讯,她该说些什么祝福的话?……各种杂七杂八乱糟糟的想法在心中盘旋。 在矛盾的心情下,舒安璇拿起手机,一看不是黎彦宇的电话号码,是舒桂男打来的。 舒安璇故意用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问,「爸,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请你帮忙买的耶诞装饰买好了没?」舒桂男擦完玻璃橱窗想起这件事。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力越来越差,这明明是他想了好久的方法,自己却忘了这件事,还是舒子翔提醒后他才又想起。 「还在看喔。」站在圣诞树前的舒安璇回着。 关于黎彦宇的事,舒安璇没有对谁说,只是家人、好友,相处久了,不管你如何隐瞒,总会在某个表情被察觉。所以就算舒安璇隐瞒了这些日子的煎熬与自责,舒桂男还是第一个发现的。 他看她连佯装大笑的神情都很没落与悲伤,他就开始担心这个孩子是不是受委屈了,看她晚餐过后就在房里不出来,问她,她也不说,就担心是不是跟彦宇吵架了。 因为这样的失魂落魄跟之前黎彦宇离开后的情形一模一样。 这让舒桂男很焦急。 但是相反的,已经好几年没有过圣诞节的爸爸,为什么会忽然要她去买耶诞装饰回家装扮店面,也只是找一个理由让她出门走走,舒安璇也是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舒桂男无限疼爱的说着言不及义的话。 「什么那就好,我本来就很好啊。」 「那要记得多看几家。」舒桂男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但舒安璇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两人用不同的方式要对方别担心。 「嗯。」 「晚上有一个客户约了我的车,会经过你爱吃的寿司店,要不要爸爸订一盒当晚餐?」掛断电话之前,舒桂男又想到什么,连忙的把这件事跟舒安璇说。 一向话不多的人,面对女儿,虽然有很多的关心,却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用有限的辞句表达最大的关爱。 几句话,让舒安璇的心被温暖填满。 「好。」舒安璇忍住眼泪,用手摀着自己的唇,她不能让舒桂男听见她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还有,别太累,知道吗?」舒桂男叮嚀着这个看似少根筋,但其实很坚强的女儿。 「嗯,知道。」舒安璇用手把眼角不小心滚落的眼泪擦去。 捨不得把电话掛断的舒桂男,迟疑了下还是没把想问的话问出口。 就像前几天他打电话给黎彦宇,他原本想问他,你是不是跟小安吵架?却又硬生生的忍住。 沉默几秒后改口问他:「有空见个面吗?」却被黎彦宇以一句「目前工作繁忙,不方便。」拒绝。 虽然黎彦宇回话的口气一样温和与适当,听不出有什么不悦,但舒桂男可以感觉得到那温和与适当的语气,只是一种顾及种种周全的礼貌,少了暖度,多了冷淡。 怎么说? 隔着话筒你都能察觉到疏离,更别说见面的情形会有多尷尬。在这种情况之下,舒桂男如何也开不了口。 间接的,每次想要打电话给他时,都多了犹豫。 现在听到自己的女儿故做坚强的回应,他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只有陪伴,于是带着叹息的把电话掛断。 不管是舒桂男也好,还是于曼妃、何莉欣也好,就连平常只会跟她抬槓的舒子翔也好,她当然知道每个人心底对她的担忧,但他们越是担忧她就越不能轻易将眼泪滑落。 仰了仰脸,让冷空气将她的氤氳吹离。 离开那棵离天空最近的距离的圣诞树,流转的空气让灯饰的光茫显得飘浮与虚幻,橱窗映出舒安璇藏在深瞳之后的悲伤。 刚下课,赶着去补习班的高中生,匆匆忙忙从她身旁经过,男同学执意帮女同学提书包,是偷偷传递着喜欢。 他们那时也是这样。 无忧无虑的,对着空气唱黑凤梨,大声的笑着,对着大海喊着,唯一没说出口的是喜欢你。 好想念你解题时的模样,好想念你上台领奖状一脸臭却帅气模样,好想念月光临摹你的侧脸落在墙上的模样,好想与你牵手说梦话,好想念你的一举一动,好想念依靠在你肩膀上的心安。 想念突然蜂拥而至。 这个城市太璀璨,就连路灯都比星星闪亮。 璇越想念他,就越渴望着他摸着她的头,说:不要哭。 可是,舒安璇知道她已经失去爱他的资格。 无独有偶。 当温凯如说想要看看这里的圣诞树是什么模样、想要知道这里怎么过圣诞节时,黎彦宇也没有多想就带她来,却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舒安璇。 不久前,他们还一起牵着手从这棵树经过。 黎彦宇的心中跟舒安璇有一模一样的想法,只是此刻,两个人中间隔着相同璀璨的树,落进眼底的所有繽纷,都成了悵然若失的折射。 该过去打招呼吗?还是该让已错过的时间就那样错过?该过去说些什么祝福的话吗?还是根本不要去打扰?她现在过得好吗?但她过得好跟自己已经没关係了,不是吗?若过得不好自己会开心吗? 不过仅仅只是偶遇,黎彦宇的心里仍是千回百转,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迟疑不决,但却迟迟迈不开脚步。 是温凯如。 是温凯如紧挽着他的臂弯,整个上身倾靠在他身上,带着他,从她的身旁缓缓而过。 32. 冒昧的打扰 为了瞭解他们目前的情况是怎么,跟舒安璇聚餐过后。 于曼妃跟何莉欣两人软硬兼施也没能问出他们之间是真正的怎么了,而不是刚刚她所说的,「学长、学长他有女朋友,很漂亮很优雅,气质也很好。」 于曼妃听舒安璇连用了三个「很」来形容一个人,就知道她又要开始把自己关进一座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墙壁里。她不是不相信她形容黎彦宇的女朋友多漂亮多优雅多有气质,而是不相信黎彦宇有女朋友这一件事。 最初,于曼妃在察觉不对劲的时候,也打电话给黎彦宇,黎彦宇虽然有接,但语气冷淡而疏离。往日的那种调侃与爱理不理的语气全被冷漠取代,往日那种只要提起舒安璇就会比平常专注一百倍的心思也荡然无存,这两个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于曼妃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明明说好,要去跟他道歉的啊!可是为什么黎彦宇的态度一夕之间就全变了?还无端冒出一个女朋友? 于曼妃怎么想都想不到答案,但她忽然想到她有唐殊洛的名片。 当时双手接下那张名片时,认为自己这辈子大概没有机会用上,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机点发挥作用。 虽然假日上午突然打扰很冒昧,有可能被认为有什么企图,也有可能那只是工作上使用的电话,更有可能那个电话号码是个空号。 但于曼妃实在也无心考虑那么多了,真的连络不上就只好故技重施的到统宇集团堵人。 一颗心七上八下,在播出电话后,于曼妃就在心中祈祷,祈祷这不会是一个空号,这不会是一个空号,这不会是── 铃声每响一声,她就在心里祈祷一次,在第三次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唐殊洛,请问哪位?」偏日式轻声的音调不管什么时候什么状况下听见都很悦耳,但这个时候,于曼妃心脏怦怦跳,不是因为唐殊洛的声线像是微风吹过山谷般的悠扬与轻柔,而是他接了她的电话。 「您好,我是于曼妃,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于曼妃有些紧张,不是因为心脏怦怦跳,而是怕他说不记得。 唐殊洛的记性很好,商场周旋,形形色色,没有这点本事,吃亏。所以他回着,「记得,小安的好朋友。」 一听到他说记得,于曼妃开心到要哭出来了,几乎要跪地膜拜才能表达出感谢之情,感激的说,「感谢您记得我。」 唐殊洛先是传来优雅的笑声,之后才告诉她,「别那么拘谨,我们不是在谈公事,像朋友一样轻松交谈就可以。」 虽然他这样说,但于曼妃认为有求于人还是要拿捏一下分寸,况且「您」字运用自如完全不是问题,但心底无形的负担,真的减轻不少。 「既然唐先生都这样说,那我有件事想要跟唐先生商量,不知道您方不方便跟我见个面。」 「可以,约什么时候?」 于曼妃真的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她原本以为他也是个忙人,要抽出时间应该也不容易,然后,难得的假日,又被一个不熟的人打扰,他其实是可以拒绝的。但既然他都这么爽快了,又怕他出尔反尔,于曼妃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 「方便现在吗?」虽然这个要求有点无理,但有时机会错过就不再有,小安跟学长就是一个例子。 「你现在的位置?」 「在君酒店附近。」 「先到酒店的咖啡厅,我到了再跟你连络。」 「好。」应声了好后,又客气的问:「不见不散?」为自己追加了一个保险。 「就你说的那样。」 在结束通话后,于曼妃的心情是感谢的,也许,他是能让他们和好如初的唯一方法。 于曼妃到君酒店一楼的咖啡厅,跟领位侍者要求靠窗的位置,点了杯拿铁,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虽然唐殊洛已经儘快赶来,但也是半个小时以后。 他抬手阻止于曼妃起身迎接他,非正式场合,真的随意就好,是于曼妃自己觉得礼仪要周到。 随即坐下的唐殊洛点了黑咖啡。 「抱歉!容我省去多馀的问候。」等他的咖啡送来之后,于曼妃因要省去多馀的开场,先跟他道个歉。 唐殊洛淡笑着说,「不用那么拘谨,私人场合,真的不介意。」 或许是他的声线自带一份暖度,所以你总能在他的话里感受到他的随和与信任。 听到他这样说,于曼妃就更放心,带着担忧神色问着,「您知道学长跟小安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现在发生的?还是以前的事?」 「嘶!」了一声,懊恼自己问得没头没尾,做了深呼吸后重新发问:「以前的事,不知道唐先生知道多少?」 「真正的原因不是很清楚之外,其馀的全都知道。」 「那现在的这件事呢?」 唐殊洛思考了下回着,「知道。」 「可以让我知道吗?」 看着于曼妃眼底的殷切,唐殊洛也感受到她的担忧,只是也想知道当时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他才有办法剪开困扰黎彦宇许多年的厚茧,所以他对她说,「可以是可以,但也要你先把你知道的部份说出来才行。」 等价交换?于曼妃在心里想着。 但其实唐殊洛对好友的事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只是想要知道她知道哪一部份的情节,而能把所有的事拼凑完成。 见她脸上闪过犹豫神色,唐殊洛先开口,「不是要跟你交换,单纯想知道你知道了哪些细节。」 「但故事有点长,可能会借用您许多时间。」 「嗯哼。」唐殊洛小幅度点一下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一直到刚才,于曼妃其实都还在观察他,此刻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游移,于曼妃就认定他说的是真话,决定把舒安璇跟她对黎彦宇做了什么事让他知道。 喝了口拿铁,于曼妃把她知道、跟那天在天桥上舒安璇藏了快十年的往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唐殊洛听。 33. 远去的青春 那时,她是高二生,黎彦宇是高三生,张勋儒已经是从学校毕业,受邀回学校担任枪队客座教练。 但是因为张勋儒很受欢迎的缘故,他的各种故事跟喜好都会在女生群组间流传,也仍是讨论的重点之一。 练习的空档,她们几个女生一起坐在操场草地上做软身操,听隔壁班的同学说张勋儒喜欢有经验的女生。 那时舒安璇好奇的问,「什么是有经验的女生?」 几个女生哄堂大笑,笑得东倒西歪后,盘着腿、坐直了身体,才放低音量的说,「就是有性经验的女生的意思啦!」说完后再次哄堂大笑。 正拉完筋、也盘腿坐下的舒安璇露出狐疑表情,觉得张勋儒不是那种人,小声的反驳:「学长不是这种人。」 这句话一说出口,马上被她们嘘爆,当中有人回着,「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被她们这样嘲笑,让舒安璇很不服气。但因为她的班级,只有她一人是校外运动大会的选手,所以就算是不服气,她也没回嘴。 安安静静的听着她们收集来的消息。 这一件事,舒安璇记得很久。 后来,在她脚扭伤到康復的这段期间,都是生气过后的黎彦宇陪着她。 有一次,黎彦宇背她上楼,那个肩膀在舒安璇的心底变得宽阔与安稳。 属于少年的气息,被bvlgari木质香水的味道掩去,她在他的背上说,「学长,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黎彦宇没回话。 他怎么好意思回说,你身上的味道也好好闻。虽然她只是偏爱有柑橘香味的沐浴用品,是还不懂得使用香水的年纪。 那年冬天过后,舒安璇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了不少。 于曼妃才觉得奇怪,整天吵个不停的人,怎么突然间安静了起来? 在没有课后辅导的星期三晚上,于曼妃去找舒安璇,那时她正在帮忙整理打版完后要回收的纸张,于曼妃在门口招招手,要舒安璇出来。 舒安璇从冰箱拿了两瓶汽水,两人边走边聊,到社区公园的儿童游乐设施,坐在鞦韆上喝着汽水聊着天。 于曼妃问舒安璇怎么了? 什么原因舒安璇也答不上来,刚好那时黎彦宇被同班的一群女同学围着问问题,副班有空就会去找他,也会找他一起吃午餐,她的心有痛痛的感觉。 当然,她没跟于曼妃说,是因为看到这样的情况才感觉不舒服,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黎彦宇跟她说:「反正那个人又不是你。」只跟于曼妃说她的心口怪怪的,有一种发疼的感觉。 于曼妃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 舒安璇觉得没有,但于曼妃说就是有。 后来舒安璇想到她们练完田径时,隔壁班同学说的话,她告诉于曼妃,「我会不会是喜欢学长呢?」 「臭脸宇吗?」 舒安璇连忙否认,「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他。」 喝了一口汽水的于曼妃满脸疑问,「不是臭脸宇?那会是谁?」 「张勋儒学长。」 虽然她高一上学期时整天追着张勋儒跑,但于曼妃还是很难相信她喜欢的人是张勋儒,而不是被她拉着陪她一起到处跑的黎彦宇,不过她说是就是吧,她爱口是心非,她想否认到底,她也管不着。 之后舒安璇才把她听到说张勋儒学长喜欢有经验的女生的事,跟于曼妃说。 于曼妃嫌弃的问:「哪里听来的八卦?」 「一起练田径的很多女同学都这样说。」 「那又怎样?」 「那代表张勋儒学长他不会喜欢我。」 「你不会想办法让他喜欢你就好?」 「可是我没经验。」 「啊你不会找个人练习一下喔?」 是做爱又不是做习题,想也知道于曼妃只是随便说说,所以舒安璇也随口问了句:「好啊,那你说,要找谁练习?」 「找谁练习喔?我来想想……」」 不过这个问题没有让她们思考太久,她们同时看着对方,异口同声: 「黎彦宇。」 「臭脸宇。」 这个名字一说出后,两人愣着互看几秒,接着笑到东倒西歪,若真的要找人练习,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本来也以为只是玩笑话,没那么认真。 寒假过后。 惊蛰的春日,傍晚赶了一场好大的雷阵雨,被困在黎彦宇住处的舒安璇有什么情绪在心底蠢动。 雨下得很大,解不开的数学题目很烦躁。 书包拉链的暗层,有前天于曼妃拿给她两包铝箔包装的药袋。 据她说,她听到她哥哥跟朋友聊天内容,光明正大听到这是他朋友从美国带回来,西班牙很有名的助兴药,她趁她哥哥出门打球时,偷了两包给舒安璇。 前晚,她们两人肩捱着肩,用着手机翻译功能,查着陌生的语言,怕别人知道小声研究着包装上的说明,莫名的面红耳赤,而那时,根本就什么事都还没发生。 为了掩饰好像要干一场大事的不安,于曼妃索性把那包药丢给舒安璇,用假装镇定的语气说,「总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把问题拋给她自己烦恼后就离开。 于曼妃说得倒是很乾脆,怕被舒子翔发现的舒安璇,慌张的把药袋藏在书包里的暗层,既错愕又苦恼的失眠了两个夜晚。以至于两天后的傍晚过后,背着书包来找黎彦宇,还被他嫌弃一脸丑样。 没想过的是,机会来得这么快。 被气密窗关得扎实的室内将雨声阻隔在窗外,室内安静的彷彿连翻动书页的声音都像是远处的春雷。 把自修、讲义跟评量都摊好在书桌的黎彦宇,在确定舒安璇知道要写哪几节后就让她对着他拟定的练习表作题,而他自己则拿了一本书离开书桌,在旁边的水蓝色沙发式躺椅上看书。 偶尔窸窸窣窣的唸出声音,偶尔又安静的看过一行又一行。 或许是太安静了,又或许是舒安璇在身边,不到半小时书被搁放心口处,在躺椅上看书的黎彦宇不知不觉地把眼睛闭上。 时光在舒安璇不专心解题下溜走,一抬眼,看着闭着眼睛的黎彦宇,书桌上的灯光只有几分之几的光源落在他侧脸外围,睫毛的落影处,兀得拉成扇形的影子。 细细长长的。 像是舒安璇拿起他搁在书桌上,偏爱穿着黄色外衣铅笔的笔尖所画出的线条,而此刻,舒安璇感受到手里拿取的不是一支铅笔,而是他的青春年少。 如何再也写不下任何习题。 这并非单单是数学题目太难的缘故,而是少年的气息落在她的心里面。 舒安璇放下铅笔就像是放下心中的犹豫,她轻轻翻开书包,用最慢的速度拉开拉链,一格一格解开,每个细小齿格都在心脏处敲击着全然的未知,尤其是剪开铝箔药袋,把两包药粉溶入他水杯的那一秒,更是。 把空了的包装袋收进书包后,舒安璇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春日迟迟,时光慢慢。 窗边聚集了水珠,每颗掉落的重量都像是落在舒安璇的心上,按捺不住且无法稀释的好奇与混乱,漫天漫地铺展开来。 她躡手躡脚的把椅子搬近躺椅旁,近距离看着他,灯影落拓了他侧脸边缘,唇峰上的线条刀刻过分明。 也许是情不自禁。 也许是已经喜欢他很久。 舒安璇偷偷地,轻啄了他的唇。 不到三秒。 不确定是不是在作梦,黎彦宇缓缓的张开眼睛。 眼帘半张,一切还很朦胧,恰好对上了舒安璇因怀着特别心思而显得曖昧不明的眼神。 黑白分明的大眼,少了纯粹而多了浮气的湿润,以及,欲言又止。 既纯真又曖昧,在十九岁少年的眼中可爱的不得了。 猜不出她的意图,更贴切的说法是没想过她会别有心思,而舒安璇想要问他「渴不渴?」也是开不了口,是黎彦宇看着她微微噘起的唇,想起那日被秋日暖阳渲染过的唇蜜,跟现在颊上的薄红同一个色泽。 无掩饰的青春太诱人,雨声分明被隔绝在外,但黎彦宇却觉得自己闻得到雨季的潮湿,像是舒安璇一瞬间印上的吻。 他怕是自己在作梦,为了掩饰藏得很深的喜欢,黎彦宇一走回书桌,看见桌上的水杯,拿起来就喝了好几口后才问,「习题写得怎么样了?」 舒安璇混乱的用手盖住评量,却无法掩盖心中的慌乱,呼吸有刻意想要平稳的焦急,而让她把下嘴唇抿在齿间,湿漉漉的眼眸垂得很低,不敢看他。 黎彦宇觉得她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想着:这个比麻雀还吵的人是吃错药喔?就算是习题解不出来,也不用这么慌张吧? 「哪里不会?我看看──」才要移开她盖住评量的手时,她指尖的温度瞬间点燃他心底的火。 黎彦宇不能控制自己,修长的手指抚着舒安璇白t的领围,像是在问她又向是在问自己的说,「你热不热?」 「……」这样的状况太突然,一点缓衝的时间都没有,舒安璇不由得心虚的看了看那杯水。 没有等到舒安璇的回答,也没能察觉舒安璇的心虚,身体的每吋肌肤都热得过份的黎彦宇想要伸手再喝些水解开突然涌上的燥热,被舒安璇阻止。 怕他把一整杯水喝完,整个情况会失控。舒安璇把水拨掉,杯子落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碰撞回声,倏忽抱着黎彦宇的舒安璇,语无伦次的说,「学长!不要喝!不要喝!拜託你不要喝──」 他没能明白她的阻止,但舒安璇的这个拥抱让肌肤贴着肌肤,黎彦宇好像可以看出她身上白t里被粉色内衣包裹住完美的胸型。 他知道这样不对。 但他没办法克制炽烈燃放的慾望。 他抱着她,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上、她的颊上、她的颈肩处,并且一路往下探索。 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 被他这么圈围在怀中动弹不得时,舒安璇第一次知道黎彦宇的力气这么大!大到她无法挣脱。 斗大的汗,不断自额角旁滑落,舒安璇这时才知道错了! 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跟他做爱,因为这会成为他们两人一辈子的梦魘。 有了这个想法的舒安璇在他滚烫的手从衣摆下缘探进腰际时,隻手扣住了他右手手腕处,一个旋转,就将黎彦宇的手臂反转,再顺着被折放至身后的弧度,迅速翻身将黎彦宇的上身制伏在书桌上。但她不忍心用另一隻手将他的脸强力压在桌上,一秒的犹豫,让他有机会挣脱。 黎彦宇一把挥开舒安璇露出破绽的制伏,挣脱时,桌上的讲义、课本、笔袋跟桌灯,乱七八糟的落在地面上,发出很大响声,惊动了在楼下的宽叔。 在水杯落地的时候,宽叔就在心里升起一些狐疑,但又觉得可能只是不小心掉了什么东西,所以才没上楼察看,但没几分鐘后陆续传来东西掉落的撞击声,宽叔怎么想怎么不对。 察觉到楼上状况不太对劲的宽叔拋下手中正在做的事,三两步的上楼,敲了几次门,都没听到黎彦宇的回应才擅自把门打开。 原本应放在桌上的东西散落一地,被黎彦宇用蛮力强扣在躺椅上的舒安璇眼底神色尽是惊恐。而黎彦宇对于自己突然失去理智、宛如只凭原始本能行动的野兽慾望,也是深感不解。 但是, 但是, 他真的控制不了自己。 厚重且带着灼热的汗,一颗颗滚落在舒安璇胸口处,让慾火变得更加真实。 她压制他很多次,但每次都被他用蛮力挣开,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一次比一次滚烫,一次比一次粗暴。 她错了, 真的错了。 舒安璇很想叫他住手,只是声音都卡在喉咙出不来,猖狂的是她惊吓中后悔不已的眼泪,她用眼泪哀求黎彦宇快醒醒。 眼前这一幕让宽叔也失去沉稳。 他快速移动步伐,来到躺椅旁,一把,从背后环腰的把黎彦宇拉离。 黎彦宇的身体一下子悬空,手伸得长长的,像是溺水的人在广大海里寻找浮木。 压在身上的重量瞬间消失,舒安璇双手护在胸前,如惊弓之鸟不断颤抖着,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反应。是抱住黎彦宇的宽叔,示意她随便拿一件衣服套上。这时舒安璇才回过神,拉下黎彦宇掛在椅背上的薄外套穿上后,没等宽叔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她垂低着脸扯过书包,慌慌张张离开这个房间。 隔天,黎彦宇没有去上学,舒安璇也没有,于曼妃才知道她跟她联手的这个玩笑开大了。 知道自己做错事的舒安璇,一直没脸去找黎彦宇。 一个星期过后,等到舒安璇心情平復,她鼓起勇气想要跟黎彦宇道歉,才发现黎彦宇已经不见。 像是那天的那场春雨,是远去的青春。 34. 带你去找他 唐殊洛在听了她的转述后,眼底的神色由专注转为惊讶,再由惊讶转为不可思议,若说一个人的眼睛会说话,唐殊洛就是其中一个。 花了一个多小时,听完于曼妃所知道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她献计给舒安璇这一件事,只觉得少女的心思真的很难捉摸。 尤其是事过境迁了这么多年,于曼妃用「只是餵他吃了不该吃的药,然后又因为小安太过紧张、不小心把两包都倒进去杯里。」,以及「知道自己闯了祸,却又迟迟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等到小安鼓起勇气之后,学长已经不见了。」既心虚又充满歉意的表情来陈述,那神情也是不遑多让的丰富。 当然,除了那件事之外,于曼妃又花了半小时,也把舒安璇不久前在天桥上跟她说脚扭伤的事,并且转述得很清楚。 即使是现在,三十岁的成熟男人还是无法揣摩十七岁少女特有的想法与见解。 唐殊洛到现在仍记得,有一次他去医疗中心探望黎彦宇,宽叔在不眠不休照顾黎彦宇后,可能是心疼可能是疲惫,也可能是伤痕太深,让他想为黎彦宇的伤口找一个癒合的可能,不小心跟他提过一次。 就是那天他抱住黎彦宇后,发现他的体温高得离谱,像是被烈阳烘烤过的玻璃,每吋肌肤都发烫,再加上现场一片狼藉,宽叔当下的判断是直接将黎彦宇送往医院。 知道这件事后的黎父、黎母,急忙的从f国回台,将他转往最好的医院也不放心,还被安排了做最详细的检查。 虽然检查结果的原因很简单,但却是黎彦宇一直想守住的秘密。 只是那样的伤太深也太独特,成了巨大的兽在黎彦宇的心里长住,让他花了好长一段时光,才能正视当时的面貌与措手不及。 唐殊洛是真的不懂她们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但他懂不懂她们当时的心思现在看来也都不重要,因为他已经明白到最重要的事是什么,这样就够了。 光阴逝水,也不必刻意回头看过往,因为那都过去了。 唐殊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阶,把明媚的春光带进寒冬里。 「唐先生听完后,您觉得怎么样?」虽然他的笑容是最好的解答,但没亲耳听见他的回答,于曼妃仍是忐忑不安。 唐殊洛修长匀净的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发出清脆声响,饶富兴緻的说,「我认为,她扭伤脚那一件事的真正原因,要由你跟他说。」 「我也想,可是学长他只要听到小安这两个字,就直接的把电话掛断,或是很冷淡的『喔』了一声,就什么话也不说,要约他见面,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很忙。』就把电话掛断。」于曼妃充满无力感。但她没想到的是,黎彦宇会接她的电话,就表示他仍喜欢着舒安璇。 「这个我可以帮你。」在唐殊洛的想法,不就黎彦宇,一个,爱一个人爱到自己受伤都不在乎的黎彦宇,带她去见他,没有什么困难。 听到唐殊洛说他愿意帮这个忙,于曼妃又要感动到跪地膜拜,但她忍住的是眼泪。 「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从西装口袋取出手帕递到于于曼妃的面前,于曼妃不敢收,直接抽取桌上的面纸。 唐殊洛也不介意的收回手帕,留下一缕海洋带着樱花尾韵的香气在两人之间流转。 「唐先生,那您可以跟我说,学长真的有女朋友吗?」 唐殊洛失笑一声,才开口,「很难说有或没有,但是她曾陪彦宇一段很长的时光是事实。」 分别的这十年,大家都过着各自的生活,描摹了时光的轴线,虚渡了些许光阴,磋跎了一些时岁,没有什么回应是正确解答,以至于还放在心中的猜测与惦念,有了同等重量。 于曼妃没插话,依旧想知道多一点关于黎彦宇离开台湾的事。 「温小姐跟彦宇是在一个医疗中心相识的。」 于嫚妃点着头,安安静静的听着唐殊洛说着黎彦宇的过往。 「当时,温小姐的哥哥刚好也在同一家私人疗养院治疗,因她哥哥的缘故她都会去那里为病友弹琴。 也许他们两个年纪相仿,也许是彦宇太寂寞,在那么漫长的日子里孤单太久,谈得来的人在那个时间点上,都是特别的依靠。 在一次四手联弹的即性演奏后,彦宇的心理状况好转,虽然当时仍不确定那些困扰他的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找他,可是渐渐的他已经可以渡过漫漫长夜。 若说彦宇没有喜欢过温小姐,这句话就太伤人,但是因为他心中早已经住了一个人,那些后来的喜欢就不会佔任何位置。」 说了这一段话后,唐殊洛停下的看看于曼妃,见她专注的听着后才继续往下说。 「十一月底吧! 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日式料理店,彦宇知道小安喜欢吃丼饭跟可乐饼喝生啤,刚好舒伯父生病,彦宇想了下之后买了一些食物过去,看见了她跟张先生在侧门的屋簷下聊天。 聊天这一件事的本身没有什么,是聊天的过程中那种曖昧的举动与氛围,容易让看得人觉得有什么,那天是下雨天,彦宇看到他们共撑一把伞一起转进另一条巷子里,那让彦宇感到疲惫,嗯,很难描写彦宇那天的心情有多糟。 我认为应该不是彦宇所说的那样,可是当一个人的心被反覆割伤,那种疼痛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所以,若说此时彦宇接受了温小姐的感情,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说到这里的唐殊洛再次停顿了一下,留个空档给于曼妃提出问题。 也不知为什么,于曼妃懂唐殊洛说的那个感觉。 你越小心翼翼的把一个人捧在心上呵护,一但决定放手,那感觉就像是高空落下的玻璃,粉碎得一塌糊涂,每片碎裂的投射,都是千疮百孔的决裂。 「那为什么小安会说她看见温小姐吻了学长,而学长没有拒绝?」 唐殊洛淡淡一笑,有点答非所问的回着,「是宽叔写信请温小姐来台湾旅游。」 「然后?」 「一直都很喜欢彦宇的她当然是愿意。 因为是朋友,也因为写信给温小姐的人是宽叔,所以彦宇也没说什么。 但来台后,温小姐一个人在酒店住了好几天,虽然彦宇也会抽空去陪她吃饭逛街,但彦宇知道自己的心,原本已经考虑跟温小姐长谈的彦宇,发生了撞见小安跟她的学长共撑一把伞与相互拥抱的事件,才让彦宇重新思考了他跟小安的关係。 接下来就是那天傍晚,小安到公司找彦宇,刚好他们走出公司的大门,温小姐看到彦宇的神情,就猜出小安对他很重要,不但把挽在他胳膊的手挽得更亲蜜,也用很自然的姿态吻了他。」 「所以……这么说来,两个人都误会了对方?」 「算是。」 于曼妃一听差点没昏倒,她拍拍自己的额心,觉得两个人都是笨蛋,「天啊!这是什么三流剧情的展开?」这句话瞬间脱口而出。 「这你不能怪任何人。」 「我懂。」于曼妃懂唐殊洛的意思,毕竟,舒安璇在高中时期真的迷恋过张勋儒,再加上她拉着黎彦宇到处去看他的表演,虽然本意有可能像舒安璇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喜欢他陪着自己,所以就拉着他到处去看表演。」但她不说,黎彦宇又怎么会懂? 「唉!──」叹了一口气之后,于曼妃又问,「唐先生,我可以再请教一件事吗?」 「什么事?」 「您刚刚提到医疗中心,可以请问,学长是什么原因?」 「医疗中心的事,我长话短说。」 「嗯。」于曼妃点头回答。 唐殊洛在心里剪去了许多细节后才告诉她,「正因为你们不小心餵他吃了不该吃的药,然后因为慌张不小心倒了两包,又在药效发作时弃他不顾的落荒而逃,在他的心理造成伤害。所以回f国,长期失眠加上心理创伤,让彦宇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走出阴霾。」 省略了荒淫无度与药物滥用的反覆折磨与治疗过程,唐殊洛说的很简单,语气也没有任何责备,就好像是在说一件轻松平常的事,是因为他不想夸大别人的伤痛,与加深他人的歉疚感。 毕竟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不论你怎么追究,都已经是在那件事之外。 而知道黎彦宇全部事实的唐殊洛也没跟她说,当时他痛苦的在放弃与坚持之间来来回回拉扯,半梦半醒间,仍惦记着一个人,还记得他给她的作业她哪里没写完,哪个部份被她偷偷剪掉,醒来后是对父母的则是最深的歉意,以及痛恨自己带给父母亲伤痛的软弱。 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忍住眼泪抚摸着母亲趴睡在病床的背脊,嘴里细细碎碎的说着对不起,就连见过大风大浪的黎父与黎母,也都难忍心如刀割的苦痛。但他是他们的孩子,就算这个世界的人都拋弃他,他们也会陪他走过所有荒芜寻觅生机,哪怕路再难走也都会陪着他。 那些他都走过,该被摆脱的伤痛,就不须要再加以琢磨。 所以当黎彦宇在多年之后决定再回台湾时,他的父母尊重了他的选择。 让孩子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不是他们替他们决定好的人生,是他们不变的初衷,因他们深信,当时的他没被击垮,之后再也没什么能将他打败。终究,你的人生,还是由你自己负责。 恰巧,唐殊洛也还没决定去向,所以在知道黎父跟黎母的担忧时,就决定这次换他接手陪黎彦宇走一段。就约了罗雨航,三人一起回台,他们两人以自身财力再以收购条件不错但经营不佳的饭店加以改造,奠定了统宇集团的基础。 回台也不过短短一年半的时间不到,一切都很好,却在黎彦宇偶遇舒安璇之后,黎彦宇的情绪悄悄的转移与改变,这不禁让唐殊洛有这样的想法,也许,当时的黎彦宇那时候也想找个人谈恋爱,然后把自己拉出喜欢舒安璇这件事的漩涡里吧? 只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到骨髓里,不是说忘就忘。 或许正是因为唐殊洛说的很轻的缘故,于曼妃听得眼泪直流,心里充满悔恨,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唐殊洛也没安慰她,有时安静就是最好的陪伴。 该怎么面对,也是她们自己要去找寻答案,否则,他能帮的也就只能到这里。 不多久,在把眼泪重新擦乾之后,于曼妃重新凝视唐殊洛,眼底的情绪缓缓的恢復爽朗,她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带你去找他。」 35.想和你谈谈 距离于曼妃透过唐殊洛而见到黎彦宇的事已经过了三天。 那天于曼妃跟黎彦宇所说的事,黎彦宇根本就不相信。 但不放弃的于曼妃拜託他去见舒安璇一面,让她有机会当面把事情经过说出,或者,好好坐下来谈一谈,都好过误会一直在心底蔓延。 就算不爱她了也没关係。 可是已经决定不再守着舒安璇的黎彦宇,狠下心拒绝。 在他心里,那只不过是于曼妃,替舒安璇找个理由来让他去找她的藉口。 于曼妃很难过,但看黎彦宇那冷漠又决绝的神情,第一次觉得,这次无论怎么说都没有用。 是啊,年少时的伤都还没復原,新的伤痕又覆盖上,就算再喜欢,也会有选择放手的一天。 因为耶诞假期将近,饭店事务也忙碌,餐厅跟客房部各种促销活动一波接着一波的展开,紧凑的工作让黎彦宇藉由忙碌来忘了舒安璇。 圣诞节前两天,饭店一楼主打西式餐点的buffet餐厅,有高中同学会包场。约好温凯如跟宽叔来buffet隔壁的日式怀石料理餐厅的黎彦宇,因餐厅就在楼下,先到场等候。 来参加的人数应该不少,上午十一点才刚到,就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一时之间大厅热闹非凡。 许久未见的同学,寒暄的话此起彼落,笑声也没间断过。 本想绕道的黎彦宇听见由大厅门口处传出热烈的欢迎声,几位跟黎彦宇年纪相仿的人围着一个人,又是握手又是搂肩又是拥抱,每个人脸上的笑意跟寒暄完全没停过。 说说笑笑走往餐厅的几个人,不知道听了什么,一齐往回看,没考虑的也往回走,加入起哄的行列。 仔细一听,不同的声音都在拱一个人表演操枪术。 操枪术,多么敏感又刺耳的语汇。 黎彦宇看了被拱上来的那个人一眼,诧异的神色在眉宇间散开。 张勋儒? 在这之前,因为舒安璇的缘故,虽没交谈过却也算是见过几次,只是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偶遇。 张勋儒个性收敛不少,被这样热烈的拱出来,他也只是笑着推辞说,「很久没练习,技巧都生疏了。」 虽然大家都说他谦虚,在旁鼓譟,他也不为所动的笑着拒绝,当然大家也只是找一个话题起鬨,并不是真的要看他表演,你一言我一句抢话后,一群人忙着跟身旁的人找话题,三五成群边走边聊走进餐厅,一进到餐厅,又是不免一阵喧哗。 黎彦宇想起于曼妃跟他说,当年舒安璇校庆前扭伤脚的事。 他不相信于曼妃所讲的话,偏偏于曼妃为了让他知道她没有说谎,真的不是在替小安找掩护或藉口,情急之下对黎彦宇说,「学长若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张勋儒。」 不提到张勋儒还有情面可言,一提到他就没有任何转圜馀地。 黎彦宇一听到他不知道的事,张勋儒却知道,这种被埋在鼓里的心情不好受。 以至于后来什么话也都听不进去。 看看时间,离约好的十二点还有半个多鐘头,黎彦宇想了想,还是移了脚步去看了一下电子迎宾栏。 在几列迎宾栏的其中一栏,看到了五中,第五十九届、三年十一班同学会的欢迎栏。 五中的这个学校,黎彦宇不陌生,因为那是他高中就读的学校。但第五十九届是张勋儒那一届,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是意外。 看不见的思绪已翩翩飞起,让黎彦宇冰冻的喜欢出现了犹豫。 是要去证实于曼妃的话,还是从此忘了她,黎彦宇在心里反反覆覆问自己。 「学长,我们下次再一起来这里,好不好?」 带她去园游会那天,她开心的像个小孩,拉着他玩遍每一个摊位,吃遍她想吃的摊位,在她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还嘴硬的说「只是你刚好在镜头里面。」这些事,黎彦宇都记得。 更记得她在上车没多久,把脸面向车窗,看着窗外飞逝的雨滴,玻璃窗因雨朦朦胧胧映出黎彦宇的侧脸,她看着看恍神。小小声的问,「学长,我们下次再一起来这里,好不好?」 她以为黎彦宇没听见,但他没回话是因为已经记在心里面。 回想到这里。原本犹豫不决的脚步转入餐厅。 因为有造册,方便比对参加的同学跟勾选一起来的伴侣或家人,接待的同学一时没认出他,带着笑意问他的名字,然后客气提醒他必须缴交餐券,才能入场。 黎彦宇的目光往四周一扫,锁定了张勋儒。也看到他身边没有舒安璇陪他出席。 那个那么爱拉人到处跑去看他的人,那个整天把学长学长掛在嘴边的人,怎么可能不黏着他呢?黎彦宇在心中这么想着。 见接待同学不让他入场,黎彦宇也没为难对方,直接说明来意:「找人。」 「同班同学吗?」接待员见他不表明身份,当下认为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黎彦宇扬手指了指张勋儒,「来找他的。」 接待员顺着他指的方向,也看到了张勋儒,而后者正在跟同学间话家常。因为黎彦宇也不表明身份,接待员还在考虑要不要叫张勋儒过来时,刚好他转头看看门口还有谁来了,对上黎彦宇的眼睛。 张勋儒愣了一下,笑着跟身旁的同学说了几句话后就自己去找黎彦宇。 「有些事想跟你谈谈。」黎彦宇想要证实于曼妃到底有没有说谎,省去多馀的虚假问候,说的直接了当。 「什么事?」 「跟舒安璇有关。」 张勋儒记得黎彦宇不是这么直接的人,不过,也没有保证谁不会因生活的洗礼而改变,但体面的穿着,水色衬衫袖口处缝线与戴在手上的腕錶、都跟体面的气质相当,这个人上位者气息是骗不了人的。多看黎彦宇几眼的张勋儒在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小安喜欢的人。 礼貌性地握过手后,张勋儒说,「换个地方谈吧。」 也是,大伙兴緻正高昂,不自觉讲话的声量大了些,黎彦宇说好,带张勋儒一起跟他来到位于饭店二楼的咖啡厅。 等点的咖啡送上后,张勋儒就开口了,「你想知道什么事?」 「你毕业后回来指导仪队,那年校庆的事你还记得吗?」黎彦宇没有提起于曼妃,是不想拖她下水。 「你是指小安脚扭伤那一件事吧?」张勋儒倒问的乾脆。 「嗯。」黎彦宇应了声。 「本来答应她不说的,但既然是你本人来询问,我想,应该是她又被误解了吧?」 听张勋儒这样说,黎彦宇先是一愣,之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过为了知道当时发生什么事,也不确定是不是被误解,黎彦宇也只是静静的等待他把话说完。 后来张勋儒告诉他── 36. 冬藏的旧事 「那年,我刚毕业,被学校邀请回校表演并指导二、三年级学员一些新的枪法。而小安因为参加几个田径赛的项目,会留在学校练习到很晚。所以那一阵子常常在校园遇到。」 张勋儒说的是事实。 因为那阵子,黎彦宇跟舒安璇他们多数晚餐跟习作,都是在学校对面的小7解决跟完成的。 说到这里的张勋儒停顿了下,问黎彦宇,「你还记得你们班上班费被偷的事吗?」 黎彦宇记得,当时还收了学测后班游的费用,所以对学生而言,是相当大的数目。本来班导要报警处理,但跟校方商议结果是让同学先仔细找找,结果隔天被值日生发现说找到了,装钱的牛皮纸信封,被丢在垃圾桶后面,但里面的金额一张都没有少。 他也记得一早到校,同学们就在议论纷纷,让教室变得吵杂。可是当时因为舒安璇受伤让他的心情已经很差,教室里的吵杂让他心情变得更糟,书包都还没放下,座位椅子也还没拉开,就想要离开教室。 原本想要旷课回家的黎彦宇,邻桌的同学拉住他,用八卦口吻对他说,「誒誒誒,你知道班游的钱找到了吗?」 那时黎彦宇不想坏了他的兴緻,敷衍回着,「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 邻桌同学指指后门旁的纸类回收桶,「掉在回收桶后面的缝隙。」 黎彦宇看了看纸类回收桶几眼,随便想都知道有问题,但他又不在意这种事,更没有想到说,这件事会跟舒安璇有关,也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喔。」就走出教室。 所以当张勋儒问他,记不记得班费被偷这件事时,稍微回想后,黎彦宇说,「记得。」 张勋儒一笑,缓缓说着。 「那天我们仪队因为一个连续动作的枪法,学弟妹没练好,所以练到很晚。 上了大学后,太久没那么专注在操枪术练习,精神上有些疲惫,所以结束一个段落的练习后,就离开操场到附近走走。 才刚走到操场后方的垃圾场附近,就看到几位同学扭打成一团,我本来想置之度外,但看到一位穿着白色上衣、红色运动长裤、运动制服的人,跟几位穿着白色上衣、深蓝色裤子的人在打架。 三、四个男生对付一个女生,也让我大开眼界。 犹豫了下,想了想,认为就这样走开不太好。 所以我才会走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 走近一看才知道那个女生是小安。」 说到这里的时候,黎彦宇的电话响了,看了一眼,是宽叔打来的,他跟张勋儒说声抱歉,离座去接了电话,跟宽叔说他正在处理一些事务走不开,让宽叔先跟温凯如、罗雨航一起去用餐。也不等宽叔回应,就把电话掛断并关机。 用不到几分鐘的时间就回到座位,请张勋儒继续说下去。 张勋儒接续刚才未完的话。 「虽然对方也有受伤,但我想伤势应该没有她那么严重,那时她明显地已经挨了好几拳,但她仍把一个鼓鼓的东西紧抱在胸前,弓着身体,蜷缩着脚,像隻虾子闪躲乱挥的拳头。 两个男生拉不开她的手,另外一个原本在旁边叫嚣的人去拉了她的头发。 老实说,当时的她被打得很惨,脚应该也是在那时扭伤的吧?我不太确定,情急之下,摸到口袋有指挥仪队用的哨子,我吹着哨子大喊:『教官来了!』 可能是心虚,听到哨子声的他们吓得丢下她不管的鸟兽散。 看他们跑远些,小安也跑不动,我只能拖着她先在暗处躲一下,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本来要打电话请同学来帮忙的,但她不要,她说她还可以走。 不过以她当时的状况,实在是太逞强了。」 听到这里的黎彦宇,心都凉了。 他很难想像那会有多痛。又为什么她会遇到这种事? 黎彦宇感到自己的血在逆流,好似舒安璇那时的疼痛,正一点一滴转移到他身上,放在膝上的手被他紧握成拳头,指尖陷入掌心也不觉得痛。 「我看了一眼她一直抱在胸前的东西,才看出那是牛皮纸信封。 我问她信封里面装了什么?她没说。只是一直把它抱得很紧。 后来实在是没办法,我只好搀扶她从后门离开,把她放在摩托车上后,我其实骑得胆战心惊,一路上祈祷她不要摔下去。 但她真的很能忍,到医院时她满脸都是血,不确定肋骨有没有断裂,不幸中的大幸是大都只是皮肉伤。 在医院的时候,我有问她,她一直抱在胸前的是什么? 她因为嘴角有伤,很难开口,我让她打字告诉我。 才发现她的手机不见了,我只好把我的手机借她,她边颤抖边打下:『他们偷了钱,说要嫁祸给学长。』 我问,『要嫁祸给哪一个学长?』 她看了看我,低头输入你的名字。」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勋儒停顿了下,看一眼黎彦宇,见他还算冷静续说:「『为什么?』我问。 『练习完后,我搬垃圾去丢,听到垃圾场角落有人在聊天,我本来不在意,后来听到他们说他们看学长不爽已经很久了,只是找不到机会教训他……刚好这次班游的钱还没交给老师,他们就把钱偷走,等明天体育课的时候要放在学长的书包,再诬陷说钱是他偷的…… 『知道是哪几位学长做的吗?』 『不知道。』 『有看清楚他们的脸吗?』 『天色太暗。』 后来我在她的拜託下,答应把钱放在教室的垃圾桶后面,佯装是不小心被当成垃圾丢掉,也答应她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黎彦宇知道他没有为这件事加油添醋,因为事件就是以误丢这个说法来结束。 所以张勋儒告诉他,「我想,老师以这样的结果结案,是为了避免麻烦,再加上接下来有大考,也不想影响到你们的情绪。 除此之外,小安坚持不让你知道,可能是不要你担心,也可能是不希望你衝动的去找他们吧?」 张勋儒看了黎彦宇一眼,发现他的脸色由刚刚的冷静还在,但眼神黯淡的吓人。 听到这里,黎彦宇已经可以架构出事情的全貌。 后来是舒桂男在接到张勋儒的电话到医院去接舒安璇回家,而那时他在她家等她。 原来是手机不见,难怪他那天一直打电话给她,她都没接。 也难怪怎么问她都不说。 原来她是遇到这样的事情,而自己却执意认为她是为了张勋儒而受伤的。 是不是有这么可笑的人? 现在想起舒安璇那忍着眼泪也要说没事的模样,让黎彦宇心痛到像是心脏被掏出在烈日下曝晒,一块一块的,无法齐全。 「也许这些事,现在看来会觉得漏洞百出,掩饰的手法很粗糙也很幼稚跟可笑,但那已经是她所能想得到最好的办法。」 黎彦宇没回话,他的心被满满疼痛填满,也被满满的懊恼所佔据。 「有一件事也想让你知道。」 「什么事?」 「你跳级又参加校外竞赛,又是留学生,抢尽许多风头,再加上刚跳级的你又很寡言,外传你的态度跩到目中无人,早就让一些同学看你不顺眼,但是为什么没人找你麻烦,是因为小安在背后帮你做了许多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她拿你整理的笔记去巴结同学,说这是你为学弟妹整理的重点笔记,偶尔也会在体育课买一些运动饮料请同学喝,说是你请的,她在你背后帮你打点的那些事,虽然很普通,但却为你争取许多好话与人缘,却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后来你改变态度,对同学的问题有问必答,但在那之前,她在一年级的朋友圈中替你做了不少事。」 经张勋儒这么一说,黎彦宇才懂。 难怪有时在走廊或川堂,会有同学无缘无故的跟他道谢,而什么也不知道的他,虽然被谢谢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想过要问清楚是什么事,只是淡漠的回着,「喔,不客气。」 也难怪二下、三上开始,从a栋一年级教室跑来b栋二年级教室,来找他问如何解题的学妹变多,抢着要印笔记、抢着要加他的line。见他不耐烦,那个笨蛋还会替她们央求着:「好嘛好嘛,拜託你教她们嘛。」 她那专注而带着央求的眼神总让他投降。 而在事情过后,张勋儒有再回校打聼后续,但黎彦宇他们班却因那件事变的安静,原本嚣张跋扈的人突然变乖了,这不就让人更觉得可疑吗? 只是后来张勋儒自己学业也繁重,不久就不再追问这件事。再过几年,也就忘了。 也是在那个时期,张勋儒意外得知许多事,所以张勋儒本来想责怪他,当时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你的眼中只有她,你的目光只随着她移动,以至于身旁的一切你都看不见。 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只能说年少时的不成熟,才会又焦虑又嫉妒比自己强的人。 但,十九岁跟二十九岁的想法一定会有所不同。 也如张勋儒所说,那时的嫉妒现在看来或许动机幼稚,处理事情手法粗糙与各种不周全,但确是当时最好的做法。 37. 爱情不过就是一种在乎 电梯里,四个人都沉默不语。 刚刚,黎彦宇从咖啡厅快步跨着阶梯时,约好跟他们一起用餐的罗雨航一眼就察觉他的不对劲,再加上跟在他身后的张勋儒行色也都很匆忙,他急忙上前一步拉住从经过他身边、却没注意到他存在的人,一改平时的玩世态度,用沉稳的语气问:「发生什么事?」 知道事情真相没让黎彦宇得到解脱,反而把他推入另一个疼痛的漩涡。 「……」言语很难说出他此刻心底的感受,所以他说不出一个话,哪怕是一个字。 而被罗雨航带离的黎彦宇,在与温凯如擦肩时,也一起将她忽视。 罗雨航知道黎彦宇不是故意的,因为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 但不管怎样,这样的忽视总是伤人。 「宽叔,你要陪温小姐先回去吗?」罗雨航问。 宽叔也很难做决定,转而看着温凯如的同时也在心中不断叹气,本来都好好的一件事,却演变成这种难堪与莫名其妙的场面,宽叔怎么想都想不通。 温凯如也想不通。 她承认她是喜欢黎彦宇的,所以就算再忙、住的国度再远,只要是他的邀约,她也都会抽出时间来找他。于是当宽叔写亲笔信函邀请她来台湾时,她兴奋了好几天。只因黎彦宇曾答应她,会陪她好好逛逛这个城市。 但,就在刚刚,他明明就从她身边走过,却都没有看她一眼,这让温凯如心情很低落,因为她来这里,不是要被冷落的。 她脸上明显写满不高兴,所以当罗雨航问她的意见时,她执意要跟他们回住处。 罗雨航是没意见,只是认为,她可能又要再伤心一次。 一路上,每个人都很沉默,除了罗雨航外,其馀三人都各有各的心事。 低压气流轮流传递,看的罗雨航都想摇头。 「说吧,发生什么事?」进到屋内后,在宽叔忙着去端茶时,罗雨航披头直接问。 黎彦宇看了他们一眼,儘量让表情很淡不带一丝无措,但心底的纷乱与复杂却一点都没有减少,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是我需要去解决的事。」 短短的几个字,是对他们少有的拒绝。 宽叔愣住。因为他没看过这样子的黎彦宇。 但比宽叔更难过的是温凯如,她知道自己不但被冷落,甚至连在他心上佔上一分一毫的位置都没有,那时在f国,他们明明无话不谈的。 想到这里的温凯如,一时没忍住情绪,哽咽在心头与唇角凝聚。 「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温凯如柔柔的声音,却因为带着委屈,让原本自信亮丽的人,增加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不想让谁难堪,黎彦宇对温凯如说,「我们到书房谈。」 懂了他的暗示,罗雨航也不坚持。 毕竟,爱情里,很难指责谁对谁错,更多的是只有爱不爱,愿不愿意,因为当你真的在乎一个人,你的眼中就只有她的存在。 别人没有插手的馀地,说穿了,爱情不过就是一种在乎。 所以罗雨航离开前仅告诉他,有需要他时就打通电话给他。 而尽责的宽叔送罗雨航到门口后就在一楼守着。 就在他们都离开,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之后,黎彦宇才回答她刚刚的问句,「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同。」 「那之前你对我的好算什么?」温凯如不懂。 「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温凯如很难接受这样的说法,「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用朋友这两个字就可以解释吗?」 「我们谈得来,感情也没有不好,但是,除了朋友的感情之外,就没有其他。」黎彦宇的心有歉意,但仍说得很坦白:「若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让你误会,那我深感抱歉。」 她对他的好,他都知道,也很感激。 他跟她,是因她的哥哥跟黎彦宇在f国一家私人疗养院接受治疗,两人年纪相仿而相识。藉由喜欢的书籍与音乐,而拉近距离。那时她正为成为钢琴家而努力,而黎彦宇也不否认她的琴音能抚慰许多人的心灵,在他状况好的时候,两人用琴音交谈,让他远离无尽寂寥的黑夜。 而他回应予她的琴音,能让温凯如听出他的讚赏与微笑,某方面来说,也给了她言语之外的鼓励。 两人相知相惜,陪伴彼此,也走过黎彦宇与她哥哥接受治疗的那段日子。 虽然迟了一年,但在大学毕业舞会上,他礼貌性邀请她跳第一隻舞,那时温凯如的心情是雀跃的,也认为进一步交往是可预期的。 之后在月光下散步,气氛正好,温凯如跟黎彦宇提起以后的事,黎彦宇没给承诺,是知道自己的心始终放不下一个人,诚实告诉她:「忘记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我不否认曾认真考虑过跟你交往,但感觉终究不对──真是抱歉!」 而句抱歉跟那时的歉意连结,失落与难过迅速的回到温凯如的心里。 「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抱歉。」温凯如说着说着眼泪就缓缓流下。 当他说他忘记一个人不容易,她愿意给他时间,当他说你也知道我荒唐的过往,她觉得那只是年少不够成熟的情绪转移方式。她愿意等他,不是因为爱得卑微,而是有自信以她自身的条件,可以让他爱上她。 黎彦宇也曾试着用不同的心情去看待跟温凯如的感情,也想谈一次恋爱来摆脱年少时的喜欢,但终究与她,缺少的是心动。 友情始终无法转换成爱情,真的不是谁的错。 看着她的难过,黎彦宇没回话,他心里真心觉得抱歉。 「那几年的陪伴对你来说又算什么?」见他沉默不语,温凯如想要一个答案,来安抚自己、或是说服自己。 更希望可以像之前那样,偎在他的胸口,感受他心脏的跳动。 黎彦宇捏捏眉心。 他没否认过,跟她在一起时两人因音乐而很有话聊,可是就是跨不过想要跟这个人在一起的那一个感觉或衝动,黎彦宇满是疲惫朝她笑了笑,「凯如,我对你只有朋友的感觉,我在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一个人……不,不只是喜欢,而是爱上。」 亲耳听到喜欢的人爱的是别人,亲眼看到自己爱上的人为别人神伤与变得混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无法接受的? 「难道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温凯如这句话问出自己的疼痛。 「喜欢,但不是爱情。」 这样的分野,温凯如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承认黎彦宇没有爱过她的这个事实。 此时黎彦宇的语气让温凯如觉得冰凉。 觉得自己的爱被人瞧不起,觉得自己的爱被人拋弃,很难接受的温凯如,那股气愤的气流贯穿全身,手止不住的发抖,然后她看到桌上的玻璃水杯,什么后果也不去想,拿起水杯丢向他,「黎彦宇、你这个烂人!」拿走椅子上的香奈尔包包,流着泪离去。 黎彦宇没有闪躲,让水杯砸中他的额角,也幸好掉落的玻璃杯是落在沙发上才没有碎玻璃四处飞散。 如果这样能让她好过一点的话,黎彦宇认为这是他该承受的。 也是听到楼上有了动静。 只不过这次宽叔在第一时间就衝上楼察看,顾及礼节上的敲门后,就迎上了负气开了门、正要离开的温凯如。 黎彦宇向宽叔微撇着下頷,让他跟上。 觉得整件事都因他而起的宽叔深感自责的先问了句:「少爷,您……」 「我没事,你赶紧跟上。」黎彦宇打断他的问话。 深知温凯如的安全也是他的责任,宽叔没有多做逗留的随即下楼。 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眼前的景色。 下午三点,灯火还未亮,冬日湿冷的气息,朦朦胧胧的上了雾镜,整个城市像是巨大的萤幕,上演着生活。 黎彦宇却难忘记,即使在迷糊与恍惚时刻,却总还是能记起她的脸。 上了高中刚剪头发,带着耳下十公分的短发与齐眉瀏海。 那个爱笑,眼底写满无邪的少女,总喜欢双手交握藏在背后,轻摇晃着身体拜託着。 或许是经常奔跑,又或许认识她的时候是夏天,她的颊上总是红红的,让她笑着回头时像是开在夏日的一朵扶桑。 虽然张勋儒所说的那些事,不知道在他的脑海中重复回放过几遍,但他说的事终究是过往。 所以黎彦宇让那些不断回放的画面与过往的一切变得遥远,像是被时光冲洗过的海洋,逐渐澄澈,不再挣扎与徬徨。 怕罗雨航过度担心,打了电话给他。 罗雨航也不囉嗦,直接问他:「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一切都很好。」说出这几个字时,黎彦宇可以感觉得到这次是真的很好,而不是用很好来掩饰自己很好的那种偽装。 不用刻意承接那些伤痕又或是压抑的选择忘记。 而是天气晴朗的,可以说起那些事。 不遮掩。 不躲藏。 38. 因为我爱她 冬阳如星光一点一点透过翻飞的树叶缝隙落在窗外。 如藏有星辰的眼眸更是灿烂几分。 长年阴鬱的眉宇,不再锁着迟疑,旧时的伤口,已是过往与多馀。 黎彦宇知道温凯如对他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只是更加明确知道自己的喜欢后,就再也不迟疑,纵使世界万紫千红,他也只想守在她身边。所以,虽然拒绝是一种残酷,但同时也是一种温柔。 隔天,在神清气爽精神状态下,黎彦宇去找温凯如。 整理不出自己情绪的温凯如一看见黎彦宇,更加纷乱。 他额角的伤提醒着她的失控与不甘心,也像是在提醒她,她的爱被拒绝。 可是,就算是这样,不做点什么,又觉得自己所有的等待被自己辜负,所以她对黎彦宇提出了一个要求──跟她去旅行。 不管怎么样,这也是她最初来台湾的目地。 觉得亏欠她的黎彦宇,答应了她离台前要求。 他开着休旅车,载着她环岛。 一路从北方城市开到即将迎接新春的五结乡,感受不同城镇弯弯绕绕的风景与稻田。再转往辽阔的花东纵谷,看着火车在田野间穿过,吹着最贴进太平洋的风,在山谷中呼喊,吃着最香的米饭,在废弃旧铁轨行走一段、在木造火车站远眺山的稜线,行驶在美丽的台17线,路过枋寮也走往春日乡。 停留的地方没有一定,有时候只是因为被地名吸引,有时只是为了追逐一朵云,又或想看海或灯塔。 只要是温凯如想要停留的地方,黎彦宇就为她停靠。 滨海公路咖啡餐车的年轻老闆说他们像一对恋人,在年轻老闆眼里,就算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与衣裳,就算男人的表情温柔到有点距离,可是她站在他的身旁是那样好看,他找不到他们不是一对恋人的理由。 黎彦宇没有解释,只轻轻扬起一个笑容来回应他的问句。 温凯如也没有否认,拿出手机,请老闆帮他们拍一张照片。 太阳很暖,她笑得很灿烂,却也如此寂寥,因为这很可能是供她日后怀念的唯一照片。 他们依在观海楼围栏上看着落日馀暉缓缓地消失在海平线,星星不够明亮灿烂,没办法照料她的心事,只馀海风阵阵吹抚,把融入夜色的两人衬得更安静。 温凯如知道黎彦宇在想些什么,是她自己的执着,执着着她所曾拥有的那一部分。 回台北前一天,他们在南方城市住一晚。 两张单人床的中间不过隔着一张復古檯灯的矮柜,可是那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颗行星。 黎彦宇那晚没睡,坐在大片落地窗前、湖水绿滚着深褐色木质椅背与把手的单人沙发上,由夜幕低垂的万家灯火静静看到灯火不再喧嚣。 也跟着睡不着的温凯如,悄悄的起来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的背影而着迷。 旅行这几天,他们谈了很多有关在f国的一切,好似当时的情感,随着谈笑的言语不断地落在他们两人之间,将过往与现在相互交错,点燃许多火花照着往日的一切,却不够灿烂。 在温凯如的心中,就是这种感觉。 他可以跟她说很事,也不再隐藏他心内情感;他回应着她的一切要求,却不回应她对他的倾心。他没开口跟她说过舒安璇的任何事,可是他的目光在空间时总停留在远方,好似他的驻足,只为让她朝他走来。 到底是多喜欢一个人,才能让心变得如此拥挤,连影子都无法路过? 原本,她是想用这几天的朝夕相处,来唤回黎彦宇对她的喜欢与回到当时在f国相处的一切,然后从中找回再次相爱的可能。 然而,有些事是过去了之后,就再也无法恢復,只能任由时光增减缘份,或由另一个人的叙说去听另一个人或自己的爱恋模样。 爱情随着四季生长或枯萎,看似垂垂摇摇,晃晃荡荡,如穿过指缝的光你握不住,然而,它也同时深深不移存在某人的心上,不管是爱人还是被爱。 要如何才能让他知道,他的每一个举手与投足、垂眸或停留,在自己的心底都是最迷人的样子? 看着他的时候,温凯如是这样的想着。 要如何才能让他知道? 无法掩盖的情绪让温凯如离开床沿,缓步走向他,张开手臂,从身后环抱黎彦宇,有着柔美线条的下頷抵靠在他的肩颈处,染成深褐色的发丝落下成丝路。 「宇……」细緻声音在黎彦宇耳畔唤着他的名字。 落地窗映出他们的影子,温凯如也是天生衣架子,垂落在侧的发丝,把她的脸衬出几分落寞也难掩她的美丽。 黎彦宇知道她想要跟自己说些什么,但有些话,不说出口反而还能接续一个又一个话题,一但追根究柢非要问出一个答案的时候,再美的过往也都不会是最好的曾经,所以他给她一个笑容,是盛重的感激,也是慎重的拒绝,细腻妥贴的顾及她的心情。 原本想忍住不问的,可是黎彦宇温温的笑让她累积的情绪无处可放,以至于汹涌而至的情绪还是让她开口了:「宇……为什么不是我──」声线轻柔的就像是在说些情话,而不是强忍伤悲的困惑。 没有任何停顿、迟疑、与犹豫,她听到他的回答:「因为我爱她。」 短短五个字,就是最好的解答。 既不矫情也不做作,只是诚诚实实回应她的问题而已。 如果是以前,她就会觉得他是在跟他开玩笑。 刚开始时她还没想过自己会那么喜欢他。 可是, 即使在疗养院碰面时间比外面时间多,但在没有发病时,他坐在树下阅读的表情是那样好看,在他身体逐渐好转,在明媚傍晚把手指放在白键上的动作像是在整个冬日捎来一季春光。 确定离院那个早晨,她还记得黎彦宇特地陪着她哥哥在花园里散步,俩人无话不说,园里玫瑰忘了季节盛开着,黎彦宇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之中,花影摇曳,唇畔勾起的微笑,是接近透明的玫瑰色。 那样好看,那样迷人。 时光久远,现在想来,都像是一场年少轻盈且玫丽的梦,而她正缓缓从梦境中醒来。 她没有为难自己太久,眷恋着那点温柔说,「那、这个肩膀借我一下……」 黎彦宇没有拒绝,让她忍不住的感伤,眼泪跟颊畔一同展落在他肩上。 其实,在旅行第一天温凯如就明白,这个人的心没有在她身上,就连爱情的末端,她也握不到。 眼眸迎来一场雨季。 再长的旅程总会有结束的时候,纵使有再多的眷恋、不捨与不甘愿,要面对的还是只有离别。 39. 二十九岁的喜欢 黎彦宇想着几天前,在渡假饭店的那个晚上,透过落地窗玻璃镜面,看着温凯如的脸抵靠在自己肩上默默流泪的模样,那时的他,心底还是涌上浓浓的歉意。 本来只说好是借一下肩膀,但在她的眼泪仍未转成一段湿润过往前,在她抱着他无声流泪时,黎彦宇还是不忍心将她推离,耐心等她自己哭累了,愿意离开他臂膀,才让夜不再那么漫长。 虽然无法回应她的喜欢,但那几年相互陪伴的日子,总还是会留下些什么。于是就算没有办法成为恋人,也不该从此不相见。 如果可以,黎彦宇希望往后遇见,还是能间话家常或说说未见时身边的事,而不是只有生疏的说声「嗨」。并且,希望她幸福。 但再怎么样,黎彦宇也只能对她说声谢谢或抱歉,虽然这两句话她并不需要,于是回程的路上,两人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氛围里。 离开饭店,向北而行的路上,沉默的气息在车内来来回回徘徊着,她看着窗外飞逝景色打乱黎彦宇映在窗上的侧脸。 却因凝眼细看过久,而更显深刻,像一场骤雨,停歇过后所有的影像更清晰,但你却明白,这个人不属于你。 离开台湾的那个清晨,他还是到机场送行,目送着宽叔跟她一前一后走出海关。 而宽叔则是认为今天这样的结果,他也有责任。 所以在那天陪着她回到饭店之后,在黎彦宇同意之下,几乎是随侍在温凯如左右,并且在黎彦宇的请託下,陪她回e国。 他们也不是说认为她会想不开而做出什么傻事,纯粹是责任、愧疚与关心。 而温凯如确实也不是这样的人。 当年,她的哥哥因经歷感情的背叛受伤而酗酒、滥用药物成癮,长达数年所接受的治疗,过程中所有的痛苦与绝朢,她不是不知道,所以在那个时候,她就告诉自己,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与挫折,都不能变成那样的人,折磨着自己也折磨身边爱她的每一个人。 原本以为跟黎彦宇有了这层特别关係,他们之间能更紧密的携手走过春夏秋冬,也认为那些相处与陪伴,会让他们更加的需要彼此。 爱情总让人无法猜透,以为情感上的相依是不可分的,一贴近之后,才发现有人更早住近了那个人的心里面。 虽然心里是难过的,也仍需一些时间来将伤口癒合,但温凯如明白了这个道理。 飞机已远离。 离开了黎彦宇的视线。 虽然黎彦宇想要马上见舒安璇一面,但为了以最好的样貌跟她重逢,再加上圣诞节也过了,他决定先整理好自己后再去找她。 唐殊洛跟罗雨航,已经许久没有看过黎彦宇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最近倒是常常看到。 也许平常他们什么都不说,再担心的状况有时也会选择沉默不语,也不轻意把关心的话说出口,只有在真正须要的时候拉住他,让他不必独自泅泳,所以看见黎彦宇的爽朗与自信,罗雨航跟唐殊洛才真正的感到放心。 因为刻骨铭心的经歷不是说忘就忘,若不是真正的释怀,若不是伤痛不再日日夜夜反覆扣问,若不是让记得的忧伤成为过去,此刻他眼眸底的神色就不会如此轻快与从容。 为了不让于曼妃太担心,唐殊洛传了一则line给她,「十九岁时,喜欢一个人用的是全心全意,二十九岁的喜欢也是如此。」 那让于曼妃瞬间爆泪。 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 真的。 真的太不容易了。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泪眼模糊中她这样问。而唐殊洛很快回传,「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实在是太开心了,不做些什么不能完全表达,所以她又问:「我可以大哭吗?」 唐殊洛大笑后回着:「可以。」 虽然她早就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40. 如此喜欢你 圣诞树偶遇那一夜,没能忍住眼泪。 回家矇着棉被大哭一场后的舒安璇认为每件事情处理得最差的人就是她自己。 可是,眼泪终究不能代替歉意。 但一连串的别离与糟糕的事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有了这样的体会,舒安璇在几天之后学会收起眼泪,对着镜子,看着肿胀到夸张的双眼皮笑自己活该。 只是,她还是想要好好的跟黎彦宇说一声,「对不起。」 不单单只是因为愧疚,更是因为那份深藏了十年的爱。 走到楼下,拉开工作桌的某个抽屉。 抽屉里面有一个上锁的盒子,里面满满用纸张裁剪的小纸片都拓印了她的情感,不管是顺着线条书写还是逆着折痕抚摸,每个线条与折角都是她想念的轨跡。 无法再佯装自己仍青春年少与不懂事,遇过人情冷暖,也遇过许多挫折,当年没有勇气面对做错事的那个少女,说到底,八、九年过后的现在,也是个大人了。那些不断踌躇的年华里,愧疚是她夜晚最常品嚐的事。 等不到他毕业的那一天,所以没有机会跟他要衬衫上的第二颗钮扣,只能让青春悬在最想念的位置。 既靠近心脏也靠近你。 不想辜负,这么长时间的喜欢。 也想对当年做的事负责。 也许这句道歉真的说得太晚。 但就算慎重的道歉后被拒绝,也都没有关係。 至少,有好好的将心意传达,也就能没有遗憾的送上祝福。 12月27日。 圣诞节刚过不久。 前几天经过时,看到三楼房间的灯火被点亮,所以,她觉得他应该会在这里。 这时,冬日,清晨的麻雀还是有些聒噪,有猫自顾自地赖在某个砖块上,让麻雀不敢歇息在泥砖墙上,净在枝椏间穿梭交换讯息。 天气很好,也许有些事真的会随时间的河流走过,一轮年岁之后,再发新芽。 在把店面仔细的整理一遍,也就只剩下心底所想的那件事还没完成。 下午,天气很暖。 舒安璇穿过午后微光与落了一地花瓣的巷弄走往黎彦宇的旧居。 这样的天气,适合无所事事的对着心爱的人微笑。 由这里走往黎彦宇住处的距离不远。 文具店的玻璃柜折射出时光的色泽,阳春麵老摊的长方形半人高压克力看板已经推到店门口前,准备营业。 不管是喜欢的,还是假装不喜欢的,都像是纷纷拓印在纸上的铅字,一字一字都蘸了青春的记忆。 如此眷恋。 那些懵懵懂懂的岁月,扎实转印在心底成了安稳。 舒安璇把双手藏在身后,想到在这里的遇见都是无可取代的曾经,心底的情感瞬间饱满与鲜明。 不是因为充满愧疚, 也不是因为天气晴朗, 而是因为我, 如此喜欢你── 41. 如此喜欢你 黎彦宇没让自己等太久。 或许是心境上的转变,几天前回到这里的时候,落下的光影轻轻滑过树梢与他的眼梢。 在冬阳藏进风里的时候,让他有一种感觉。 感觉这里像以前一样,时光经过的脚步总是慢慢的。 慢慢地让他舒展眉心。 慢慢地让他打理好自己。 让他慢慢地想起过往的那些事情时,总有藏不住的笑意。 12月27日。 圣诞节刚过不久,离跨年夜也只差几天。 下午,天气很暖。 再平常不过的日子,他却觉得今天很特别,适合走过所有心事,也适合把那些常年困扰的思绪拨落,像是远离悲伤只留下轻盈。 黎彦宇站在巷口往前方直行。 穿过午后微光与落了一地花瓣的巷弄朝爱的人走近。 他想着, 这样的天气,适合两人一起牵着手,且走且停、叨叨絮絮的说着一些生活中无关紧要的事,再慢慢散步到很远的远方。 由这里走往舒安璇住处的距离不远,黎彦宇也不再害怕从前,渐渐习惯跟从前的自己相处,以至于让每个踩出的脚步都轻快踏实,像是在回应曾经有过的痕跡,也是在回应现在的心意,不再用想念拉近彼此的距离。 矮墙上的猫,偶尔抬头看看被斜斜遮雨棚挡住的阳光,不想被打扰轻巧地跳开。 时不时摆动的枝椏,藉由风与冬阳在墙面上作画。 百元快剪店的老闆娘正在座位区整理上一位客人被剪落在地的头发。 下午三点开始营业的阳春麵老摊子,已经把半人高的方型活动看板推出,准备营业。 文具店的玻璃柜依旧陪着时光在岁月的刻度上缓缓留下痕跡。 不管是好的,是不好的,所有的点点滴滴,都在回应他的归来。 黎彦宇好看的唇忽然有了笑容。 浅浅弯起的弧度有着深深的爱恋。 比湖水绿的窗花早一步在眼前逐见清晰的,是你抬眼忽然看见我时,眸底有不加掩饰的雀跃。 如此鲜明。 那些懵懵懂懂的时光,扎实转印在心底成了最好的年岁。 不是因为天气晴朗, 也不是因为阳光温暖流淌, 而是因为我, 如此喜欢你。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