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否》 1-1 第一章日常 第一回 一大早刚踏进教室，她就看到自己的位置被人毫不客气地霸佔。那人大剌剌的翘着二郎腿，把她的桌子整个往前移，正低头看着一隻麻雀蹦蹦跳跳地走在他扬起的手臂上。 她先是停在门口沉默了数秒，接着她大步跨了过去，不假思索的一把用力拍上桌子，「喂，别赖在我的位置上！」 零星的几个其他早到的同学，听到声响惊愕地转过头来，然而她没有理会他们，逕自死死盯着眼前还厚着脸皮坐在那里的人直看，似乎巴不得用视线在对方身上烧个几个洞。 麻雀抬起了头无辜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展翅飞翔了起来，穿过敞开的窗户直往外面的世界。 「孟晨，只是隻麻雀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吗……」一旁的同学没好气地开口。 「他不只是麻雀而已！」这句气话一脱出口，她就瞬间后悔。嘴角一阵抽搐，她这才想到──现在正动也不动坐在她座位上的那个人，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从旁人的话她能想见，大概他们看到的是她在对一隻麻雀大吼大叫……她嘴角又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 「也只是麻雀而已啊……」同学的声音听起来好无奈。 她睁大眼睛瞪着缓缓抬起头来的那个人，彷彿刚睡醒般还有些迷濛的双眸，在对上她视线之后，缓缓弯成含笑的月牙状，「你来了啊。」 见到他无害的笑脸，孟晨一时怒气全消。她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你，跟我来一下。」 掛上书包，把桌子抬起放回原位，坐在第一排，她可是从来都没有像他一样这么逾矩，结果现在因为其他人看不见他，逾矩的罪名都被无条件贴到她身上，她只能无可奈何的承担下来。 知道他会乖乖跟上，她逕自先走出教室。在她身后，他慢动作的站起来，顺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神往其他各自做自己事情的同学一飘，不动声色的跟着踏出脚步。 －－ 凭着直觉走到了校园一处的凉亭，一踏进凉亭，孟晨的视线很快地就被一朵白色的小花吸引，她好奇的凑过去，蹲下身伸出手去碰那朵花的花瓣。 不料，忽然一股气息从后洗捲而来，她碰触到花瓣的手被另一隻沁凉的手覆盖住，她感觉到手中的花瓣缓缓地消失着，她下意识地想收手，却被牢牢握着动弹不得。 「阿堂！」她低斥背后的他，被握住的手这才得到自由，他松开了。眼前，本来只是想感受一下花瓣柔软触感的白色小花，已经消失了无踪，只剩下花梗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她的心凉了凉。 「小花对不起……」她低下头喃喃懺悔着。 默哀了几秒鐘，她才站起身来，转身面对身后的他，此时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只是静默地站着，她抿着唇望着他一会，最后叹了一口气。 「今天天气不错啊。」她移开视线，同时间收回刚才的表情，用着轻松的语调开口，「第一节的国文课，也许可以打起精神来不打半次瞌睡呢。」 面向着操场的方向，她远远地可以听见篮球拍打在地面上的声响，一节一节规律且有力。东边的天空太阳自云层中露脸，带来温暖的阳光。 「你真是善良的一个人。」 她的背脊僵立住。 「每个人都该是这样的！」忍不住脱口争辩，她马上扭头看向他，见他先是沉默片刻，随即弯起了嘴角朝她淡淡微笑。 她正欲说些什么，忽然有几隻麻雀飞了进来，聚集在他脚边吱吱喳喳，他顺势蹲下身来，一手撑到地上，让麻雀一隻一隻雀跃地跳到他手上。 他一挥手，麻雀不约而同从他的手臂上飞起来，离开前还围绕在他身边一会儿，他则是眼睛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 她无奈地微微扬起嘴角，不再多说些什么。 1-2 第二回 窗外枝头上麻雀交头接耳，教室内静得连写字声音都格外清晰，台上的老师正专注在抄写板书，但仍不时会朝底下一扫如鹰般锐利逼人的眼神，检视是否有人不敌睡意进入梦乡。 台下的学生包含孟晨在内战战兢兢的上课，然而在孟晨右手边的他，打从上课鐘声响起，就一直埋着脸睡到现在，佔着缺席同学的位置，从来也没有抬起脸来看过老师一眼。 「阿堂，别睡了。」她抬头记了一眼黑板上的文字，低头忙着抄写之馀，不好转头看向他，只能用气音微弱的对他说着。 她的认知中，他的听力有着过人的敏锐，因此即使是这样微乎其微的音量，也能顺利字字不漏地透过空气传递到他耳里，让她能够在不被其他人发现异样的情况下与他交谈，是她少数的优势之一。 这回他却一动也不动，没有赏脸给她任何反应，她只好耐着性子再次开口：「阿堂，你这样会让我没办法专心上课。」 趴在手臂上，他的脸转向了她，但仍然没有要睁开眼睛的跡象。她趁着抬头看黑板的空档瞄了他一眼，见他双眸闭着，嘴巴微啟，一脸睡得香甜。见他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她心生好笑但没有表露出来。 就在老师开始讲课的时候，她正要从铅笔袋里面换笔，忽然感觉到右手边传来一股不对劲，她顿时绷紧些神经。不看还好，一看她心跳整个跳掉一节。他倏地睁开了眼睛，眼珠透着翡翠般惊人的绿色，且空洞无神到不寻常，不像一个人类该有的神情。 笔芯一连断了好几节，她暗自深呼吸又吐气的安着被惊吓到的心情。老师的视线穿过身旁的他看向其他同学时，她就马上低下头假装在写笔记，不敢目睹任何老师有可能与他在无形间对上视线的画面。 「孟晨。」几分鐘过去，他的声音幽然响起，「不要离开教室，一直到我回来。」 她垂着视线，刷刷地在课本上写下了几行字，才轻轻的吭了一声，「嗯。」 他不发声响地站起身，在其他人都看不见之下，朝门口慢慢移动了脚步。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她脑袋又空白了半晌，才重新回神上课。 －－ 连中午用餐时间都不敢出教室，值日的抬餐工作，孟晨只能假身体不适之名请其他同学帮忙。吃完饭很快地收拾完餐具，她趴到桌上把脸埋进手臂里。 一直到下午的体育课，她仍以同样的理由留在了教室。听着最后一位离开的同学脚步声渐远，她缓缓抬起了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麻雀啾啾，她闻声望去，一隻麻雀停在窗边，朝教室内探头探脑着，彷彿在寻找着某个人。她一朝牠试探性地站起来，那隻麻雀便受惊地飞走了，她顿时肩膀颓丧地垂了下来。 驀然回头，她见到他佇立在教室外的门边，倚靠着窗台背向着她，彷彿感应到她的视线，他缓缓侧过脸来，幽黑的眸子在望过来的剎那，添上了往昔的静謐。 她迟疑了一下，但仍移动步伐向他走去。「阿堂。」 「有『东西』混进这学校，稍微去会了一下。」扬起下巴看向别处，他嘴角短暂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结果？」 一阵风起，落叶缓缓地在他们眼前飘落下来，他随意捞了一片叶子，握住又摊开后，叶子已经消失无踪。 「先留着。」他凝望空中其他仍持续飞扬的落叶。 沉默片刻，她歛起复杂的神色。孟晨不留痕跡的退了一步，出声抱怨道：「阿堂！你来得可真慢，我体育课都旷掉半节了，我要去上课了啦。」 迅速关上教室的门窗，她沓沓地出了教室，头也不回的仓促离开。而他并没有跟上去，逕自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双眸深沉。 1-3 第三回 「孟晨，你接！」 恍惚地看着白色轻巧的羽毛球朝这个方向投来，孟晨脑袋一片空白，一直到羽毛球近在眼前，迫于危机逼近感，她反射性地挥动了球拍── 啪。 羽毛球掉落场外，对方得分。对面球场传来一阵欢呼声。 「孟晨！」沓沓的脚步声接近，视线对上眼前满脸堆满无奈的队友，她微微一怔。「你今天真是反常耶，一直发呆，是不是还是身体不舒服？」 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赶紧愧疚地连声道歉：「抱歉抱歉，我没事了，继续吧！」 羽毛球场上，孟晨移动起脚步不再怠慢，比赛重新开始。这回有孟晨的认真投入，对方也不敢轻忽，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一场球赛，顺利地进行起来。 中场休息，孟晨捧着水壶到一旁司令台下纳凉，眼角馀光不经意的瞥见跑道的起点处附近，一名不合时宜，身穿短袖白色制服的男生，独自一人静静倚靠在铁桿上眺望着远方，身边没有其他同学。 她不欲多想，正要移开视线，突然敏感的听见一道并不起眼的声音：「喂，你还好吧……」 视线还未及声音的来源，另一道更清晰且熟悉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她很快地被引去了注意力。 「孟晨……」一名留着深咖啡色短发，模样清秀的女孩子坐到了她身旁，一坐下便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优琪？」她关心的望向自己亲密的朋友。 优琪吸着鼻子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在静默之中更深的把脸埋进去，彷彿不想被谁看见现在的表情一般。 见优琪的模样，孟晨悄悄移开了视线，倚靠着墙眺远望去，操场上，一个班级正在测验体适能，几个女生跑了一圈接着一圈后，已经气喘吁吁，看起来快要跑不动了。 她特别环视周围，倒是没有看到阿堂的身影。 「我哥的女朋友前几天过世了……」 「怎么会？」 原来的思绪被瞬间中断，跳到了另一个思绪之中。 忆起不久以前，孟晨才刚听到优琪喜孜孜的提到那两人交往情形，不料转眼间一对美好的年轻情侣就天人永隔，从此不能再相会。 「我哥这几天都很鬱卒……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优琪抬起了脸，泛红的眼睛无助地望着她。 孟晨知道，优琪相当在乎她的兄长。每当提起那位时，她的眼睛总会炯炯有神，且侃侃而谈起来，彷彿他跟她有说不完的故事跟情谊。因此，孟晨相信当优琪的兄长面对这样的悲伤时，优琪也会跟着感到悲伤。 难为了这对兄妹。人一旦逝世，就不是他们能够挽回的。 轻轻地握住优琪的手无声地安慰着她，孟晨一抬起眼，就看见阿堂远远地坐在一棵有着年纪的大树上，似乎正在看这个方向又似乎没有，孟晨微微瞇起眼，仍无法看清，只好别开眼转而认真注视优琪。 「不用担心，有优琪陪着，优琪的哥哥一定能够撑过去的。」 「嗯……」 －－ 体育课结束后，孟晨踱着步向那棵不太起眼的老树走去，随着距离一步一步拉近，她愈加能够清楚的看见那个人的身影。阿堂有着一张俊俏的脸蛋，眼神多变，不过通常是处在漫不经心的状态下，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阿堂，你在上面做什么？」她仰起脸来喊着他，话一出口，她感觉到空气间彷彿微微波动了起来，一股奇异的感觉掠过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柔软之中带些凉意，不太像风的触感。 「你已经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你了吗？」阿堂瞥了她一眼，逕自望向远方淡淡道。 她微怔，随即急忙左顾右盼，竟发觉身边空无一人，方才大批回教室的人潮都已消失不见，所见之处只剩下她跟他两人，整个操场静悄悄。 「阿堂，放我回去！」 「呵……」他低沉的笑声悠悠传来，此时她后头传来一股陌生的气息，于是猛地回头后，看见一名陌生人不知何时开始站在那里。 于冬季之下，一身短袖单薄的制服上衣，乾净的脖颈上头掛了条银色的项鍊，项鍊下方有着一棵水珠状蓝色的坠子。 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男生缓缓抬起了眼，双眸寧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接着将视线越过了她看向她身后的那个人，一股淡淡的忧愁自他眼底逐渐蔓延开来。 1-4 第四回 午餐时间，孟晨抱着吃不到三分之二的便当盒，脚步迟疑的走向阿堂。此时阿堂正赖在她的位置上，翘着腿闭着眼睛，坐姿相当随意。 「孟晨，吃不完就倒掉吧，我先去冲洗囉。」身后传来刚才共桌吃饭的同学声音，孟晨脚步一顿，但还是继续走了过去。 「阿堂。」 他缓缓睁开了迷濛的双眼。 「这些给你吃好不好？」她双手捧着递了上去，试探地巡问着。 闻言，阿堂只是闭上了一隻眼睛，两手环起了胸，没有搭理她。 她一阵窘迫，尷尬地垂下了视线，「我……不想糟蹋粮食，但是我吃不下了。你就帮我啦……」 几分鐘过后，孟晨满脸懊恼地拿着便当盒去厨馀桶倒掉。 「阿堂是笨蛋……」忍不住小声抱怨着，她只要一想到刚刚阿堂无视她的模样就生来一股无名火，于是她在走出教室冲洗前还回头瞪了他一眼，后者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悠哉看着窗外。 「孟晨，你终于肯倒掉啦。」经过的同学调侃了她一句，她只是低着头用力地搓洗便当盒。搓着搓着，她似有似无的听到另一道声音： 「听好！那傢伙就在这里面……」 她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千万、千万别再靠近了啊！」 是什么人用着这么惶恐的语气在说话？她发楞地左右顾盼，来往的其他同学一如既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不然一定会死掉的……」 她猛地看向一旁佇立的大树，只见一隻蜥蜴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快速衝上了另一头的树干，很快就不见踪影。 拿着便当盒进去教室，她仍耿耿于怀刚才听见的奇怪话语，一直到看到阿堂撑着脑袋仍赖在她的位置上，才驀然想起阿堂拒绝了她的请求，她立刻气冲冲的走过去，一放下便当盒后，两手就用力拍上桌子── 「碰！」 她顿时成为班上同学的焦点。 －－ 有了中午的糗事，孟晨决定今天不要再跟阿堂说话。上课期间，她一下瞪着黑板一下瞪着桌上的课本，就是不让自己去看右手边的阿堂。 就在下午第二堂课，班导师在台上宣布：原来坐在她右手边的那位同学休学了。班上顿时闹烘烘了起来。那位同学在缺席前都看起来好好的，没有人能预料会忽然间就休学，也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孟晨这回才转头看向身边的阿堂，见他依旧是在趴着睡觉。无论班上同学投来多少挟带伤心或生气情绪的视线，他仍一点反应都没有。 与世隔绝一般的存在。 放学后，阿堂仍没有醒来，孟晨背起书包闔上椅子，独自走出教室。一出教室，她便看见熟悉的友人优琪低垂着脸，正等候在那里。 「优琪，你哥哥最近这几天有好一点了吗？」 孟晨和优琪两人并肩向着校门走去。儘管他们周围的学生再怎么喧哗吵杂，她们之间仍笼罩着一股安静的气氛。 「他好多了，现在还会开玩笑了。」优琪的唇边绽放喜孜孜的笑意。然而当她的视线眺向前方，笑意渐渐消退。「吶孟晨。」 「什么？」 「这礼拜六中午，你有空吗？」 不待孟晨回答，优琪又慌忙地补充道：「你有空吗？有空吧？是哥哥叫我找你一起来的。」 孟晨微怔片刻，「你哥哥？」 她和优琪哥哥素不相识，连一次面都还没有见上过，她意想不到他们两兄妹的相聚会邀请到自己这个外人。 「哥哥他常听我提起你！」似乎怕她拒绝，优琪紧张兮兮，「所以才会想见你吧，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来吧！」 优琪的紧张让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暂且把疑惑的部分搁在一边，她倒是没打算要拒绝。她语气一转，笑着问：「优琪，你是不是忘了说是要去哪里？」 优琪松了一口气。 「到我家来吧，你来过的。」 「好啊。」 就在两人要走出校门时候，孟晨忽然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时有个人与她擦肩而过，向着她们的反方向进入了校园。她下意识地回头，见那穿着校外格子衬衫的背影，及那蓬乱如杂草的头发。她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李子？」 那人闻声果停下脚步，一回头看见她的剎那，眼中迸出喜悦及惊诧。 「孟子？」 第一章完 2-1 第二章声音 第一回 李子是班上的新同学。 当导师宣布这週五会有新同学到来，在班上一片喧哗之中，孟晨心中有种这样的预感。她撑着下巴漫不禁心地看向窗外，思绪在记忆里游走。 一直到偶然在校门相遇之前，李子是存在于她记忆里的人物。他们是在小学时期认识的，因为后来一些缘故李子转学了，从此就没有再联络了。 她会认出他大概是因为那头乱发──跟小学时期没什么差异。 这时候，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才刚回头，阿堂就忽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向着教室外走出去。她困惑地看着阿堂的背影渐行渐远。 刚才是阿堂在叫她吗？ －－－ 週五的第一堂课，当熟悉的身影跟着导师出现在教室门口，由于在预料之中，孟晨看见了便会心一笑。 只见那人向着导师说了几句话，导师微笑着比了比教室，那人微点头，抬起步伐向着教室里走进来。 「你看那个人。」 一道这时候不足为奇的话语突如其来，然而那声音却诡譎地如机器人般生硬。孟晨猛地转过头，黑板上方驀然浮现几个模糊的物体，且顏色各有所异。 那是什么？ 「他醒过来了。」奇怪的声音再度响起。孟晨明显感觉到身旁传来一股异样的气息。这回她几乎不用判断，就知道是出自于谁。 她将视线从模糊物上移开，缓缓移到她身旁的人身上。阿堂不知在何时从趴睡转坐直，翡翠色的眼珠望向门口。 李子刚刚进来。 「对上了对上了。」声音起鬨着。孟晨紧绷地再次看向黑板上，瞇起眼睛却始终看不清楚那是何物。声音既像是从眼前传来又像是远方回音，无法判读是不是从黑板上传来。 几分鐘过去，她莫名听见窗外麻雀嘰嘰喳喳声，眨了眨眼，发现李子竟已经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到一半了。 「……之所以会转来这所学校，是因为听闻这里的环境……」 孟晨再次看向黑板上，不明模糊物已经消失了，她再看向旁边的位置，阿堂已经不见人影。连本来拉开的椅子都靠拢着。 李子自我介绍完，台下响起如雷贯耳的拍掌声。他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坐了下，转脸朝她微微一笑： 「孟子，又见面了。」 下课后，导师叫了李子出去，孟晨才刚闔上摆在桌上的教科书，熟悉的声音便自后头悠悠传来： 「他看得见我。」 「阿堂。」她回头立刻蹙眉，「你刚去哪里了？」 黑色的眸子深沉幽暗，微微扬起下巴比着李子离去的背影，「你认识？」 两人的对话显然没有搭上的跡象。她心怀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才没好气道：「旧识。」 「你说，他看得到你？」她忽然反应过来，差点惊呼出声。 阿堂耸了耸肩，逕自踏出教室。孟晨没来得及叫住他，因为她发觉有其他同学正疑惑的看着「自言自语」的她，她只好故作若无其事的快速收完东西，抽了几张卫生纸装作要去厕所，跟着出了教室。 孟晨出教室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阿堂的身影，她环顾了下周围，想起刚才所见到的景象，心脏快速跳了几下，她握了握拳，决心要去一趟导师办公室。 她要去找李子。 2-2 第二回 一路上，孟晨心情忐忑不安。她回想起这段期间里，一直有着陌生的声音不时会忽然冒出。儘管她已经选择性地刻意去忽略，那些声音仍频出，甚至变本加厉的愈演愈烈。 她不认为这是正常的现象。每每她随声音来源看去，都不曾见过疑似声音主人的踪影。然而就在刚才，那模糊的身影映入她眼前。 「孟子。」待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道熟悉的声音驀然自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 回过头，她看见李子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手还抱着厚重的教科书，向着她招着手。 两人并肩缓慢走在回教室的路途。继短暂的安静之后，孟晨看了看手中分担过来的教科书，笑了道：「等你真的翻开这本，可能会恨不得马上扔了它吧。」 闻言，李子移来视线，瀏海边的眼睛微微一亮，「难道孟子也有不看的书？」 「看，就算不喜欢，当然还是要看囉。」孟晨语气颇为无奈地随口应声道，随即一怔，瞪大眼睛看向他，「你还记得我喜欢看书啊？」 事实上自小学起，当她开始接触起课外书时，就对课外书爱不释手，且她从不挑类别，只要是书都喜欢，甚至连教科书都是她那时候兴致盎然的对象。然而随着年龄渐长，考试徒增，她对于教科书的热情其实减少了许多。 「当然。」李子说得理所当然，「孟子，也就是文人，也就开卷有益了。」 她不禁笑着用手肘推了推他，「你怎么也记下奇怪的东西了啦。」 多年了，李子的身高明显长高了许多，当时还是矮了她一节的小个子，现在甚至已经比她高了一些了。容貌也更趋向成熟，最让她特别有感触的，是他留着不变的发型，但眼神却有超龄的沉稳，像是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 在她印象深刻的一部份，李子在小学的时候，曾因为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而受人排挤和欺负。因此那时候的他在班上相当寡言，眼中时常会有敌意和抑鬱，要不是还有孟晨跟几个同学会找他一起玩，他可能会一直是那副模样。 人真的会随着经歷不同，年龄增长而有所改变。她脑海中浮现这样的想法。 「孟子。」 「什么？」她似乎忘记自己还盯着他看。 李子望着前方，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嘴巴闔了又开，道出来的话语让孟晨顿时停下了脚步。 「刚刚在教室里，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他顺势跟着她停下来。 孟晨手一颤，缩了拳头，看着他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她才好不容易稳住惊吓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李子你看得到他？」 她忽然想起刚才阿堂说过类似的话，一时又脑袋空白了片刻。 李子看起来没有任何一点惊讶，只是微微蹙起了眉。 「难道他不该被看见吗？」他问。 他这话一出，孟晨顿时清醒，整个人冷静了不少。 「……也没有。快上课了，我们赶快回教室吧！」 她又顺手拿走他怀中一本教科书，便快步移动起来。虽然随后的李子没有多问些什么，她的心仍提在那里，没有任何放下的跡象。 这是她见到阿堂以来，继上次那个来路不明的男生之外，第二次有人看得见阿堂。 且还是她认识的人。 2-3 第三回 似乎凡是成为那个座位的主人，都不怎么爱听课。孟晨一边刷刷的记下课堂笔记，一边默默地心想着。 整堂课已经过了大半，李子桌上的教科书还是乾净得就像刚拿到一般，儘管老师就在他前方，也不见他有动过笔的跡象。 要不是这节课的老师管得甚松，他大概已经被叫到数十次了。老师唯二的要求：不睡觉、不讲话。这些李子确实都做到了──他撑着下巴望着黑板，视线却不曾跟着老师的脚步移动过。 整节课五十分鐘就这样过去了。当台前老师一宣布下课，孟晨立刻伸手抽走李子桌上的教科书，翻着翻着直摇头。 她默默把书还给他，无可奈何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李子一接过教科书，便看也不看一眼的塞进抽屉，顺口说了一句：「一起出去走走吧？」 阿堂还没回来。孟晨跟着李子的脚步往外走，离开教室前特别回头看了一眼优琪空着的座位。 －－－ 「孟子，你们学校还满小的。」 「是啊。毕竟是公立学校，又有一段歷史了……」她环顾着周围，忽然一怔，怀疑地看向他，「你自我介绍时候，不是说过这里比你以前学校广阔吗？」这部分她依稀有听到，当下没有多疑，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其中存有疑点。 「我这样说过吗？」他若无其事，「这样吗？」 闻言，孟晨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些想法，微微蹙了眉。「李子，那些不是真话吗？」 他顿了顿脚步，「对。」 「为什么这也要说谎？」她不明白。 「为什么这不能说谎？」 她一时被反问的哑口无言。 「孟子。」他望向前方，视线悠远，话语暂歇后轻声笑道：「我来这所学校有别的原因，你一定没在听我自我介绍，是吧？才会没听出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说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又逕自说着：「不用太意外，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树影婆娑，树叶随着风起，发出沙沙的声响。 孟晨忽然想起了小学时期的某一天，当她听见同学间传开的消息，急急忙忙的跟着同学跑去找李子的时候，所见到的就是这样触目惊心的景象： 他独自一人蜷缩在几名高大的国中生拳头之下，紧紧抱着自己，不停的发着抖，不敢反抗的挨着拳头。 李子在那之后，想必又经歷些什么。没有要多问的意思，她只是从现在的角度凝视他的侧脸，她莫名想起了阿堂。 穿过学校的川堂，她不经意地看见操场的角落里，竟是上次曾经因为阿堂而见过的那名男生，那人的眼神一如之前的寧静，然而此时他身旁坐着另一个人，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孩子，两人坐得靠近。 那个人只是一般的人吗？她才刚產生疑惑的念头，忽然熟悉的气息从后头传来，下一刻，身后那个人竟凑了过来，从后将脸压在她肩膀上，她吓了一跳。 「阿堂？」 一出声她便马上后悔，因为她的声音引来了前头的李子注意。 然而，李子只是先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她身后，微微偏头问着：「孟子刚刚说了什么吗？」 孟晨眨了眨眼，阿堂则缓缓从她身上退开。她仔细观察李子的表情，再趁着故作仰头看天空的动作偷瞄后面的阿堂。 阿堂的眼眸深沉，嘴角弯起一抹诡譎的笑意。 她忽然懂了。 李子现在看不见阿堂了。 2-4 第四回 李子之前看见了阿堂，现在却又看不见。 「为什么他又看不见你了？」 趁着前方的人移开注意力的空档，孟晨马上揪住阿堂悄声质问他。后者面对她充满狐疑的表情，在下一刻收起了嘴边的笑意，然而他也只是缓缓抬起眼，不带丝毫情绪地望向上方。 「他本不该看见。」 「阿……」话语还不及出口，孟晨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堂的背影渐行渐远。瞪大眼睛，她闷闷地站在原地。 「孟子。」 她闻声回头，见李子正站在一棵树附近，背对着她向她招手。于是她提起脚步向那边走过去，随着她愈是接近那里，耳边传来伊伊呜呜的声音愈加清晰，她移动的动作便开始迟疑了起来。 「你看，那个是什么？」 最后还是到了他身边，她压抑着心中涌现的奇怪感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一看，只见大树树梢处掛着一个「毛茸茸状」的物体，她正想仔细看的时候，那物体忽然间变得模糊了起来，她倒吸了一口气。 下一步，她下意识想确认李子手指的方向，是不是跟她所看见的一样，然而当她再一次看向李子的时候，才发觉他不知何时起就在盯着自己直看。 「李、李子？」 气氛凝结，除了那树梢处持续缓慢晃动着的不明物之外，李子的眼神也格外有异，在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孟晨直觉自己就像被「看奇怪生物」一般的盯着，令她感到一股毛骨悚然。 李子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直到她在无意识之中退后一小步，他才自动移开了视线。 「你看到了什么？」 她选择了沉默。 李子没有看她，望着那树梢，又问：「那是什么顏色？」 孟晨一怔，脑海中随着他提出的问题浮现了「绿色」两个字，然而她又总觉得不太对，只好再一次看过去，却只见到那东西模模糊糊的身影，似是白色，但下一刻又像是不同的顏色……她无法辨识。 见她不回应，李子再度开口： 「看得出来吗？」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就在此刻，她感觉伊伊呜呜的声音好像是从脑海里传来一般接近，格外响亮且清晰的响着，不断循环，令她几乎想要摀住自己的耳朵，好阻绝那声音的干扰。 「看不出来……」声音明明是出自于自己口中，然而却感觉是从远远的地方传来般微弱。她开始感觉到有些晕眩。 这时候，李子转过头来只看了她一眼，便拉住了她的手，一言不发的带着她跑往教室的方向。 离远了那里，那声音终于渐渐缓和下来，最后消失不见。教室就在不远处，李子一放开她的手，她就冒着冷汗的弯下身来喘息。 「看来我想得没错。」李子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而她喘息间无法做出回应。她从来不知道这段路程会耗费她这么大的体力，好不容易喘完了，她才得以抬头，眼前看着她的李子慢慢蹙起了眉头，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说： 「孟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看得见，但是你现在很危险。」 「难道……你也看得见那模糊的东西？」 所以李子一开始刚来到教室的时候，才会看得见阿堂。孟晨有一点点明白了的感觉。但是她还是想不透为什么好端端的，李子又看不见了，难道跟阿堂会露出那奇怪的表情有关？ 「要敲鐘了。」李子忽然道。话语方落，通知上课的鐘声便准时响了起来，在这校园里悠然回绕着：「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又是声音。 孟晨没来由地冒出这个想法。随着鐘声一如既往节奏地响着，她想起最近听到，无论是陌生的人声、刚才的伊呜声，还是重逢李子后那既熟悉也陌生的声音。 在李子来到之前，她就开始听见奇怪的声音：带着恐惧不安的、带着幸灾乐祸的……这些更早以前不曾有过。 第二章完 3-1 第三章优琪 第一回 週六上午，孟晨搭乘市区的公车，在前往优琪家的路上。她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穿梭不断的一景一物，回想着昨天李子的表情以及话语。 「李子，你知道……那些是什么吗？」 听了她的疑问，李子那时候表情的细微变化让她一直很在意：眼中在瞬间流露出些许的困惑，随即迅速恢復往昔的模样。 然而他当下没有回答她。两人回到了教室，一整天下来，他几乎就不再开口，偶尔她会在无意间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但他便会马上移开。 放学的时候，李子却拦了她，问着：「孟子明天有空吗？」 她据实回答要去朋友家。 「结束时候打给我。」他注视着她的眼神格外执着，「我去找你。」 她当下感到很莫名，但也来不及多问，李子的身影便消失在教室门口。至于阿堂，彷彿能预料到她会追问，早不见人影。 只能说，这两个人都令她摸不着头绪。 站在优琪家的门口，孟晨正准备按下门铃，不料后头突如其来传来了一道男声： 「你有什么事？」 她闻声回头，见到一张如其声对她来说陌生的脸孔，看起来大约还是大学生，一头简洁有力的短发，身穿简便的家居服，脚上踏着拖鞋，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明显的戒心。 「你好。」她立刻打了招呼，试着从眼前的人脸上找到和优琪相似之处，「我是来找优琪的，我是优琪的朋友。」 那人盯着她观察了好一会，越过她走到大门前，熟练地拿出钥匙开了锁，口气有些不善：「进来。」 孟晨记得优琪的父母长期在外地工作，优琪家里应该只剩下优琪和她兄长两个人。由此可见，这个人应该就是优琪常常提及的兄长了。 初次见面，优琪的哥哥却没有孟晨想像中的友善。优琪每提及哥哥，多不离「善解人意」、「有英雄气概」等好话，耳濡目染久了，在她心中立下了很好的形象。 然而眼前的人远在她意料之外，不仅看她的眼神充满距离感、讲话不太客气，全身上下还散发一种她难以形容，简单讲不太舒服的感觉。 「不好意思，请问优琪现在在哪里？」她仍尽量保持基本礼貌的提问，但前头那人却连回头都没回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不好意思……」 「别吵！」他凶狠的打断她，回头瞪了她一眼，随即语气有些迟疑说着：「她病了。」 她讶异。「优琪生病了？」 那人不再开口，带着她进了二楼的一间房间。一踏进房间，她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面容有些憔悴的优琪，她正欲向前，优琪的哥哥却不客气拦下她，投给她白眼，然后自己走了过去。 「琪琪、琪琪。」他说话语气放柔了许多，不像刚才待孟晨时的兇恶。 优琪缓缓睁开了眼，在看见他时嘴角自然而然的露出笑意。 「现在好一点了吗？」他牵起优琪的手。 尷尬地站在一旁，孟晨有些难以置信优琪现在的模样。回想週四的时候，优琪还神采奕奕的提醒她今天要赴约，不料缺席了一天，现在已经病得憔悴得躺在床上，连声音听起来都虚弱极了。 「我好多了……啊，孟晨？」 两人终于算是见到面了，孟晨却在这时候看见，重新站直身体的优琪哥哥，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寒意。 3-2 第二回 见过阿堂无神的双眸，眼前这人，更令她感到暴戾及寒意。那种寒意，是从脚底直直窜上心头，彷彿下一刻就会失温一般。 孟晨打了个重重的哆嗦。优琪的表情愈是疑惑，她的心中愈是毛骨悚然。 「琪琪，你尽情跟朋友好好聊天，我去帮你们泡茶喔。」那人低头又是温柔宠溺的话语，十足像个好兄长的模样，然而他背对优琪向她方向走来时，瞬间化为敌意的眼神，再一次吓到了孟晨。 无意识的退后了一步，那人在经过她时，低语了一句话，一直到人已经走下楼梯好一会儿，她头皮仍直发麻的愣在原地。 「你要是敢多说什么……就别怪我。」 回过神来之后，孟晨重新踏进去优琪房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打给李子，跟他约半小时后见。电话掛断后，她才稍微舒缓紧绷的心情，重新整理心情面对朋友。 「孟晨……不待久一点吗？」优琪看起来有些失望，令她心生些愧疚，不过她也很快想起刚才那个人，为此对自己的决定不感到后悔。 那个人凌人的气势及胁迫的话语，清清楚楚让她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至少在那个人还在的时候。 「嗯，跟人还有约。」她走向前，低下头帮优琪盖好棉被，心情有些五味杂陈。「优琪……怎么会突然生病这么严重？有去看医生吗？」 优琪的表情有几秒空白了一下，随即虚弱地摇了摇头，道：「我哥说我以前就常常这样生病，不用看医生了。」 见孟晨有些愕然，优琪赶紧补充：「三折肱成良医嘛……一直看医生也很花钱。」 「要是病坏了怎么办？」 「不会啦，我相信我哥。」话出口，优琪脸颊微微泛红，但仍格外坚持：「我哥说得话不会有错的。」 孟晨一时语塞，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响起，她还没回头，就先看见床上的优琪脸上迸出欣喜。 「来来优琪，是你爱喝的奶茶喔。」瓷盘子放上桌子发出清脆声响，孟晨下意识地马上让开。看着那个人从壶子里倒出橙色的液体，热腾腾的气体从瓷杯中窜出，含着另一种奇异香气的奶茶香气渐渐瀰漫开来…… －－－ 独自离开了优琪的房间，孟晨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望着屋内熟悉的摆设，一时竟觉得有些迷惑，彷彿自己真的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一直跟优琪感情很好，以前她就常常来优琪家写作业、做报告，对这里的环境甚是熟悉，却也从未没在这里见过优琪的哥哥。今天多了个那人，氛围变了，倒是陌生了起来。 优琪哥哥的房间，是在哪里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跟着无意识的脚步往其他房间的方向走，后头忽然传来一股寒意，迅速回头但什么也没看见。停住了脚步，下一秒，她逃难似的奔下楼，几乎想也不想的离开了优琪家。 一出了优琪家的透天屋，她便看见了等候在一旁的李子，悬着的心总算是得以安放下来。 「孟子？怎么这么快？时间还没到吧。」李子抬起手看了看手錶上的时间。 她尷尬地一笑。 「不计较这个了。」不同于在学校时的模样，此刻李子一身休间清爽的服装，连眼神都格外有精神。「走吧，孟子。」 「要去哪里？」 「你待会就知道了。」他向她勾起一抹轻快的笑意，逕自移动起步伐，走在前头。 一时不习惯这样的李子，孟晨被动地跟在后面，有些怔忡及感到好笑。然而在视线不再及优琪家之前，她仍情不自禁的回头，只见二楼优琪房间闔上的窗帘及屋内透出微亮的灯，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李子现在还住在这附近吗？」前头带路人似乎对这一带相当熟悉，脚步没有任何迟疑，她一把注意力移回来，就发现需要加紧一些脚步才能跟上。 「最近才刚搬回来，少说好几年没回来了。」 闻言，孟晨满腹疑惑，正要开口追问，却见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前方没来由地说着： 「孟子还是我认识的孟子吗？」 这什么话。她忍不住笑了。 「当然啦，难道我会变成孔子吗？」 他回头快速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笑声从他的背影传来： 「信你了。」 -------------------------------------------------- 更换了内容简介/书摘的部分。 说来这部故事的主轴并不是很好呈现，书写上算是碰到了难题……不过，也许就如同阿堂跟李子这两个人需要慢慢抽丝剥茧才能了解，我想这个故事本身也亦是如此吧。 谢谢收看的你或你。 3-3 第三回 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些御饭糰充当午餐，一出便利商店，李子便熟练地拆开其中一个的包装。 「孟子。」嘴里还嚼着食物，李子走在前头含糊地开口，「说说看最近让你印象深刻的事？」 孟晨脚步一顿，脸上浮现些许疑惑，「怎么了吗？」 「确认一下事情。」他塞了一口饭糰入嘴里，满足地勾了勾嘴角，「说吧。」 虽然仍感到疑惑不解，但她还是下意识跟着问题回想了一下，慢慢答着： 「李子来了，还有……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她想最近应该不包含今天，「对了李子，那些到底……」 「通过。」 「什么？」孟晨愣住。 迅速解决手中剩下的饭糰，李子继续从塑胶袋里再拿出一个饭糰。 「李子……」 「就是这里了。」 她左右顾盼，这里仍是一般的街道，只是接近住宅区，商店比较少。她不明白为什么李子要带她来这里。 然而就是因为在这短暂的几秒鐘中移开了注意力，当她再一次看向正前方的李子时，竟差点认不出他来。 只见李子的背后模模糊糊，孟晨脚步带着迟疑的变换着角度看他，发现他彷彿把自己模糊的缩影披在身上，前方依旧是清楚的模样，后方却异常模糊，身子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这样的李子缓缓仰起脸来，凝神地看向前方，表情严肃地像是在注视什么神圣之物，然而下一刻严肃的表情柔和、放松了下来，嘴边甚至添了些轻松的笑意。 「青，你可以出来了。」 这时候孟晨终于看见了，李子视线的那一端，慢慢由无到有浮现了一抹身影，身影在逐渐清晰的过程中，从半空中轻盈地一跃而下。 「是牠告诉我你没有说谎。」李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是一个大体像博美犬，颊边有着醒目又捲又翘黑色鬓角、身上有着迷你咖啡色翅膀的生物。身边还围绕着淡淡的光晕，彷彿是为了凸显它的不平凡而存在着。 －－－ 几分鐘过去，李子身上异常模糊的部分恢復了正常，但那像博美犬的生物却具体的呈现在孟晨眼前，还睁着无辜的双眼紧盯着她直看。 早已习惯了阿堂这个突兀的存在，如今接踵而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更显突兀之物。孟晨感到一阵晕眩，精神上的晕眩。她身边尽是些奇异的人物，也许是所谓同类物聚？那么，该说她自己也应是个怪人吗？ 李子弯下身，把手中已拆好的饭糰放到青面前，青马上埋头吃了起来。孟晨在这时候理解到，李子刚才会一次买了好几个饭糰的用意。 看着眼前似生物又不似生物的青，孟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孟子惊讶吗？」 她想说「是」，但该说有阿堂已经够奇怪了。只好暗自苦笑。 李子仍蹲在那里，望着青的时候，唇边上仰的自然， 「很惊讶吧。青跟别的狗不一样。」不待她应些什么，他逕自喃喃道来：「我跟青是小学时候相遇的，那时候牠也许只是一般的博美，但是牠就跟当时的孟晨一样纯粹的在我身边。」 「然而国二那年，在我被人打的时候，牠为了保护我死了。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牠了，牠却以这样的姿态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他摸了摸青的头，「在那之后，我开始看见，孟子现在看到的那些模糊的东西。」 孟晨倒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回头，「青跟我说，如果一般的人类看到那些东西，随着看得愈来愈清楚，身体会变得虚弱。」 「所以，孟子现在处在一个危险的状态。」他顿了顿，移来视线对上她格外复杂的表情，「青给了我力量，所以我现在能清楚看到也没事，但是你……」 「如果一般人看得清楚之后……会怎么样？」 她迟疑地问了出口。她说完，两人安静对视了半晌。 「青说，性命保不住。」 青抬起了头，依旧是无辜的眼神。气氛却瀰漫着沉重，让孟晨的一颗心沉了下来。 她没有想过，会这么严重。 孟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见到李子重新把视线移回青身上，她拿出手机查看。 一封来自优琪的简讯： 孟晨，我哥说你今天来得时间少，希望你明天一定要再来作客，想要好好招待你……一样时间好吗？ 「孟子。」 她闻声抬起头。 「如果我是因为青，那么，会是什么让你『看得见』呢？」 3-4 第四回 薄暮时刻，微风徐徐，李子和青一起离开之后，她独自一人又在公园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家。 翌日清晨，天刚濛濛亮，孟晨就在睡梦中惊醒。冷汗薄薄地自她额间沁出，她恍惚地看着房间的天花板许久，心头窜出一种不安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一早她踏出家门的时候，一路上都有种被人从后监视着的感觉。儘管每次回头都不见任何可疑的人影，她还是提心吊胆着，并刻意走条比较多人经过的道路。 她很难忽略，耳边传来的奇怪声音。身边的路人似乎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但是她听见了，那「噗哇噗哇」声不断重复，显而易闻。 这还是她在校外第一次听见这些声音。 想到李子说过的话。她不得不停下步来，深深反覆做着吸气跟吐气的动作，努力缓和着紧绷的心情，那声音并没有因此停止，却好像有渐渐变得小声的趋势。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思绪就忽然没预警地放空。 接着不到几秒鐘，她周围骤然寂静。明明周围的人事物依旧如常地持续运作，她却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她整个人呆若木鸡。 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了她完全没有感觉，当她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自己人身在哪里。 似曾相识的摆设、白色的床单以及空气间淡淡的药水味，她坐起身子，茫然地环视着周围，好一会儿，她才发觉这里是她学校里的保健室。 她再看向一旁的小柜子上，放着她刚才路上买的早餐，她伸手碰了碰包装，已经冷掉了。 时鐘滴答滴答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力，她抬起头来一看发现已经中午了，着实地吓了一跳。匆忙地下床后，本来盖在她身上的棉被滑了下来，她想也不想地迅速捡起，套了鞋子拿了早餐走向门口。 门链是从里面带上的。她回头，保健室里的每扇窗户都紧闭着，窗户上的锁丝毫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跡。 她决定试着出声： 「阿堂？」 约好的时间迫在眉睫，她不得不暂时搁下疑惑。走出去关上门，门前的她又一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离开学校赶往优琪家花了些时间，等她终于站在优琪家前面，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半个小时了。刚才她有试着用手机打给优琪，但优琪并没有接电话，只能加紧脚步赶来。 正要向前按门铃，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闪过，见状，她下意识退了几步，注意看刚才那东西掉落的地方，却不见任何踪影。她再一次往前，又有东西闪过，这一次，她能看见是个模糊的东西。 模糊的？ 「不可以进去……不可以进去……」声音出现了。她能确定是那模糊的东西所发出来的，但那东西却开始不断在她前方没规律的跳动着，晃的她有些目眩。 「为什么不可以进去？」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 「不可以进去……不可以进去……他在里面……不可以进去……」 他？ 难道阿堂在里面？阿堂在优琪家？孟晨睁大眼睛。 「不可以进去……不可以进去……」 她愣愣地抬头看优琪家二楼房间，依旧是拉上窗帘，屋内透出微亮的灯…… 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第三章完 4-1 第四章动盪 第一回 孟晨曾经想过要用故事中描述的人物来理解阿堂。像是有一次，当酷热的正午阳光展现其威力时，她特地把阿堂拉到太阳底下，紧盯着他不放，然而他却仍面不改色，没有任何异状。几分鐘过去，她晒得满头大汗他却一滴汗都没有流。 阿堂也许不是吸血鬼，而且他的身体里似乎没有所谓的「汗腺」。她做下简单的结论。那么，他会不会是附身在她身上的阿飘呢？ 听说被附身的人身体会变差，她特地去翻出往年健康检查的报告，比对之下看不出任何异常。那么，他会不会是狼人呢？ 听说狼人会在满月时露出真面目。她有次就特地留校到晚上，在被警卫发现被赶出学校之前，她没有如愿看到一头狼人，只有看到刚睡醒的阿堂自然露出的迷濛表情。 做完这些简单的分析，孟晨忽然觉得：也许就这样吧。 她明白，哪怕她一直追着阿堂质问，阿堂也不会轻易地对她坦白。无从了解，乾脆就顺其自然，她本来就不是会追根究柢的个性。 「不可以进去……不可以进去……」 眼前的不明物体持续不断的来回跳动，传过来的声音时弱时强。孟晨安静佇立了好一会，观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只能强行通过了。 做出了决定，她大胆地举足向前，紧接着她意外的发现，那模糊不断跳跃的不明物体，在应该要碰触到她的瞬间却都穿过她掉了出去，看起来就像是投影一般。而且当她通过后，那不明物体便跳入附近的草丛，消失了踪影。 举起手按下，门铃并没有如她预期中的响起，倒是近看大门，才知道大门其实没有完全闔上，她只是轻轻一拉便顺利打开了门。 「打扰了？」一边试探性地出声，打开门后映入她眼前的是空无一人的客厅。 孟晨还记得，有天阿堂忽然心血来潮一般，跟着她一起去上体育课。看着阿堂站在带操的体育股长旁边跟着做操，孟晨的心情实在是奇妙无比。 做完操，接着要跑操场三圈，孟晨习惯地跟着同学慢跑，转眼间阿堂就跑出她的视线范围，虽然他的速度是如此的惊人，但是亲眼目睹他混在人群之中跑步的身影，她当下真的有种「阿堂很像人类」的感觉。 她想，如果没有那样一面的阿堂。也许他真的只是比较不一样的人类吧。 他有办法让握在手中的事物消失不见。 她曾经看过，阿堂坐在大树的树枝上，一头松鼠带着好奇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接近他，然后，阿堂移开本来是俯视着她的视线，望向那头松鼠。 阿堂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平静。他缓缓向松鼠伸出了手，松鼠便不再畏惧地靠近了他…… 在她面前，那头松鼠消失了。并不是瞬间的消失，而是慢慢地，从尾巴、身子……不断蔓延直至松鼠的脸。一个生命，就这样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然而在恐惧感出现之前，孟晨却先为刚才所见到的感到疑惑。 为什么身体开始消失了，松鼠却没有露出任何惊恐的表情？没有挣扎、没有害怕，只有轻轻地动着鼻子。 如果换成消失的是她，会有怎么样的感觉呢？ 不过，阿堂并不曾在她面前让哪个人消失过。 4-2 第二回 优琪家笼罩着一股让孟晨感到不太舒服的气氛。 有别于乡村原野间的那种寧静，此刻在她的周遭，更像是本该热闹喧哗的场所被瞬间抽掉声音一般，异常到让她直起鸡皮疙瘩。 「如果阿堂真的在这里」怀抱着这样的可能性，孟晨不想就此打道回府。她谨慎地再一次回头确认门是开着的，才稍微安下心地往里面走。 一楼空无一人，连二楼都是静悄悄的，在这里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从楼上传来。但是她有种预感，一定有人在楼上。也许是阿堂，也许是优琪，又也许……是优琪的哥哥。 「啪、啪、啪……」小心翼翼地踏着楼梯，她仔细听着每踩一步所传来的细微声响，视线则片刻不移的盯着前方。 很安静。非常的安静。 终于踏上了二楼的地面，这条楼梯比以往都来得漫长，然而紧接在后，孟晨一转头便对上一道逼人的视线，惊得她险些因为下意识地后退而跌下楼梯。 碰巧从优琪房间出来的优琪哥哥，一见到她脸上立刻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双眼佈满了血丝，「你才是那个女孩？竟敢耍我，好大的胆子──」 孟晨的冷汗顺着额头滑下一滴，下一步，她马上往楼下跑，不料对方从后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臂，硬是用力把她往后扯了回来。面对那强悍的力道，她完全招架不住的跌倒在地，后脑杓硬生生撞上墙壁。 轻微晕眩感伴随疼痛感而来，她还来不及反应，那人便扑了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她反射地挣扎，推他、扯他，但都徒劳无功，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她完全无法抵抗。随着呼吸开始不顺，对方带着寒意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不会让你逃掉的，你一定得做那丫头的替代品……没办法，那丫头太不耐用了，竟然还浪费我这么多工夫。」 闻言，孟晨瞪大眼睛，更是死命地挣扎，对方勒得更紧了，她感觉强烈地头昏目眩。 「我不会让你立刻死掉的……」 朦胧间找回了一些失去的力气，孟晨使力踹向那人的腹部，好不容易才挣开那人的束缚，却也已经脱力地倒地粗喘。 无力地伏在地面上，她看到前方踏出一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鞋子，头顶传来了平淡、她相当熟悉的声音。 「你来了啊。」 －－－ 那人还在。优琪的哥哥──还在那里。 孟晨挣扎着爬起来。移位到那双跟自己同样的鞋子后面后，她抬起眼，从前方的人脚下沿着看上去，长裤、黄色上衣、体型、梳得整齐的长发……背影看起来简直就是今天的她翻版。 如同自己正站在眼前。她沉默地直盯着眼前这个「自己」。直到另一道声音阴森森传来： 「也是，似乎要先处理你呢……」 那人的眼神粗暴凶恶，犹如盯着猎物一般瞇细佈满血丝的眼睛，哪怕不是对着她，她也能感受到，附着在空气间的寒意不断地膨胀、膨胀，近乎足以吞噬她地张狂。 此刻孟晨却逕自回头朝优琪房间方向一望，微微蹙着眉头。 「难道说……」那人的视线飘向跪坐在后面的孟晨，后者不为所动，「你是为了……」 孟晨悄悄从一旁自己掉落的随身包里拿出小刀，轻轻的握在手中。 孟晨是对的。 那个人以她的视觉无法跟上的速度忽然扑了过来，同时朝她伸出又细又长的五指，脱逃已来不及，孟晨只是将手中的小刀挥下前── 没有感觉任何的异样，孟晨重新睁开了眼，映入她眼帘中的画面，是那人伸过来的手掌，被她前方的「自己」硬生生地踩住，那人竟动弹不得，整个人伏在地面，面露痛楚。 「自己」脚下的那隻手还淌着血红，顺势手背缓缓滑下，几滴鲜红的血滴洒在「自己」乾净的裤管上，下一秒便消失不见。 孟晨抬头一望，「自己」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鲜明的绿，不带一丝感情，空洞且无神，紧随着，跟她一模一样的外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阿堂平时的一身装扮及容貌。正是阿堂。 被踩住的那人驀然射来了狠毒的视线，孟晨听到后头传来脚步声回头，竟见骨瘦如材，脸颊毫无血色的优琪，神情茫然地站在那里。 哪怕只是站着，优琪的身子也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一般。孟晨倒吸了一口气。 阿堂微微侧过脸来，优琪用蚊虫般细微声音喃喃着：「哥哥……哥哥……」优琪脚步踉蹌，竟朝着他们衝了过来，用力掐住了阿堂的脖子── 孟晨忽然感觉到寒意窜上心头，但不是因为优琪的动作，而是阿堂慢慢握住了优琪的手腕…… 「阿堂不要──」 -------------------------------------------------- 预计下一回这两天内会出来。 4-3 第三回 孟晨赶紧站起身来，从后使劲拉开优琪，抱住优琪跌倒在地，近看她苍白的脸颊及无神的双眸，更是怵目惊心，但她却是更加紧紧地抱住优琪。 优琪小小地挣扎了一下，随即无力地垂下双手，双眼一闭晕倒在她的怀中。她这才抬起了脸，见阿堂回过头，翡翠绿的双眸不带感情地直看着优琪，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到脚下的那人。 优琪的哥哥依旧面露狰狞，却不再有任何挣扎，格外安份地倒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当阿堂把自己的脚从他手上一挪开，那人的手便开始缓缓消失……没过多久，便连人带衣的完全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残骸，阿堂甚至不再看过他一眼。 真的消失了。 瞪着那个人刚才还在的位置，孟晨的脑海一片空白。怀中优琪的身子异常的冷，她甚至不确定优琪是不是还有生命跡象。阿堂有所动作让她瞬间回神，阿堂向着她们两人……迈开步伐走了过来。 不到几步路的距离，她们跟阿堂是如此的接近。阿堂依旧绿色空洞的双眼，让她几乎是出自下意识地抱着优琪后退，但也只能挪了一小段距离。 「阿堂？」她发出的声音抱着一些试探。然而阿堂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 阿堂蹲下了身，朝她们伸出了手── 她一把拍掉他的手。 「阿堂，够了。」她直视他的双眼，不带任何畏惧的。 阿堂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吃力地把优琪抱回床上，孟晨再回过头时，已经看不见阿堂的身影。慢慢地，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默默拿起手机，叫了辆救护车。 －－－ 隔天在上学的路途中，孟晨的心情格外复杂。果然一进了教室，便看到依旧佔在自己位置上的那个身影。她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大步走过去。 「别赖在我的位置上──」用力拍桌。 被惊动的麻雀扬翅飞起，从一旁敞开的窗户，头也不回地离去。 「孟子。」 下课的时候，李子叫住了正欲走出教室的孟晨，她一回头，便对上李子带着关心的目光，见状，她向他点了点头。 「听说孟子的朋友住院了？」 两人并肩坐在教室外的长板凳上，那天对她说了那些话之后，他看她似乎更少了些距离，甚至还主动关心起她的朋友来。 「嗯，优琪住院了。」孟晨望着正前方远远晃着的模糊身影，「昨天去看她的时候，她状况不太好，我叫了救护车。」 闻言，李子微微蹙眉，「孟子，难道说你那个朋友也……」 孟晨摇了摇头。 「优琪看不见。她是平常人。」她慢慢地回着。 昨天孟晨跟着优琪到了医院，两个小时之后，优琪便清醒了过来。医生说是长期营养不良，又有些贫血，才会晕倒。还问孟晨：优琪的家人能不能过来一趟。 「优琪自己一个人住，她爸妈在外地工作，工作繁忙，可能不能赶过来。」那时候，孟晨这样告诉医生。 在救护车抵达前，帮优琪找健保卡时，孟晨意外找到了优琪家的户口名簿。她发现，里面，并没有所谓「优琪的哥哥」，只有写上优琪跟优琪爸妈的名字。 当下她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优琪以前从来都没有提过她有「哥哥」，也难怪她从来都没有印象优琪家有另一个男性的房间。 虽然这个推测很不合常理，但是她自己相信了。 那个人是突如其来的，而且利用着优琪，试图想做些什么。也因为这个因素，让优琪的身体快速得虚弱下来……摇摇欲坠到那个人甚至想把磨爪也伸向她。 她却没办法解释，为什么阿堂会出现。她甚至没看过阿堂在校外露过脸。 优琪在医院醒过来之后，痛哭了。 连优琪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哭，因为优琪似乎一点点都不记得「哥哥」存在过。她默默拍着优琪的背安抚着，目光则是跟随着模糊的东西顺着墙壁攀附在病房的天花板上。 优琪没有看见那东西。而那东西却张狂地发出着声音，声音忽远忽近，她听得清清楚楚。 「嘻嘻嘻……嘻嘻嘻……」 想起那诡异的声音，孟晨感到有些疲倦，李子似乎发觉她露出疲倦的神色，低声问了一句：「你又看见了吗？」 她点头，轻揉着额头的太阳穴。 「那些东西……似乎愈来愈频繁了。」 闻言，李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表情相当复杂。然后，他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小步，背对着她。 她望过去，安静地等候。 「孟子，我带青来学校吧！」 他微微侧过脸来，这时风带着一片叶子微微擦过他的右眼，「虽然没办法直接保护到你，但多少应该能对那些东西有点影响。只是……」 他僵硬地抿了抿唇。 「要给我几天的时间。」 4-4 第四回 李子来了之后，阿堂在她面前露脸的次数，似乎愈来愈少。 以往哪怕她前后左右座位都有人，阿堂也会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空位睡觉，现在她凡是回头，都只得以看见塞满那个座位的杂物。 甚至她好几次只有在白天刚来学校时会碰到他，其他时候，不仅是顾虑到李子而没办法轻易接触，她的视线范围也不太能捕捉到他的人影。 阿堂应当没有理由会因为逃避回答她问题，而减少出现。她本来就问得很少，而且他也总是如此随心所欲，时而回答时而忽略。 一节下课，李子离位后，她盯着李子的座位盯了很久。 阿堂在李子来了之后，好像也不再坐过那个位置？ 终于。 捱到一天放学，包含李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学校，孟晨做值日生一个人待到最后，出了教室正要锁门，有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回头果然就看见了无声无息站在那里的阿堂。 阿堂没有看她，逕自望着远方枝头上的麻雀，黑色的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一段时间流逝，那时的阿堂没任何前兆地说了句话： 「不该存在的，就该消失。」 －－－ 在等待老师前来的期间，孟晨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才刚敲上课鐘，走廊上不时还有同学快步经过，她却碰巧看到有个人缓慢而显得从容不迫地走在外侧，哪怕别人怎么匆忙经过，也丝毫不改步调。 那人脖上项鍊掛着的水珠状坠子随阳光照耀而隐隐闪烁。走了几步，那人渐渐歇下了脚步，彷彿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看了过来。 是当时出现在阿堂附近的那个男生。 视线交会的那一刻，她似乎看见那人神情微微一黯，他向她简单的点了下头，便转身从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这节课的老师踏进了教室，她顺势移回视线收了手，看向老师，她快速蹙了下眉。 模糊的东西，就贴在老师的手臂上，随着老师踏进来的步伐晃动。她再看向李子，发觉李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正值上午的课结束，距离下节课还有一小时的空档时间。几个男同学笑嘻嘻地靠过来，很快便围住李子的座位。 「来认识一下吧？新同学。」 「放学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啊？」 「新同学──你跟孟晨认识很久了吗？」 「应该吧。」李子顺手将桌上的课本一盖便起身，越过围过来的同学，直接看向一旁正在喝水的孟晨，「孟子，一起去图书馆吧，我想去看看。」 「要去图书馆吗？那我们也一起去吧。」 「好啊，我也好久没去了。」几个同学议论纷纷。 孟晨慢慢嚥下了水，微笑着用轻松语气说着：「我跟他去就好了啦，下节可是英文课，你们应该还没写作业吧？老师说这次会检查呢。」 那几个同学对视一眼，个个脸色大变，「对喔，老师要检查──」 见几个人终于鸟兽散，孟晨回头正欲说「走吧」，却发现李子已经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向教室门口。 走出教室，她见到意料中的表情。没有表示什么，她只是说着刚才未能来得及出口的话： 「走吧，李子。」 前往图书馆的路程中，两人短暂的沉默。其实孟晨已经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去图书馆，但毕竟一时之间，他们两个人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 李子似乎不太喜欢别人这样接近他。在教室还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一出了教室顿时就紧绷住脸，眼神抑鬱得有些可怕，像是随时都会发怒。 哪怕他现在不发一语，脑海中可能也正在翻涌些负面的情绪。 走了一段，李子的表情终于渐渐缓和，不再像刚才的紧绷。再次出声时，他说：「我想自己走一走。孟子先回教室吧。」 「待会见。」她没有拒绝，这样应了他，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总是挺直着身子，对其他同学同学说话时，压抑到几乎不容易听出有异的平静语气，步伐移动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就是现在的李子。 「方便打扰你吗？」 一道对她来说十分陌生，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驀然传来。她回头，见不远处树荫下，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见她看了过来，他举在半空中的左手缓缓握住坠子后摊开，望着她的眼神乾净得像是蒸馏过后澄澈的水。 「你是孟晨吗？」 「我是。」她迟疑。 那人微微点了头。 「你好，孟晨。」 第四章完 5-1 第五章人性 第一回 偶尔有其他学生经过，都不曾与他四目交接。来人过来，他总自动调整位置，让人无阻碍地通过这条较为狭窄的道路。 带给她某种程度的似曾相识感。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校园的凉亭，还未踏足上去，孟晨远远地便看见凉亭边缘一角，几朵绽放的白色小花随风摇曳着。 明明是如此不起眼，却总能吸引她的目光。她不禁心想着。 在面对面的座位各自坐下，中间间隔一张凉亭内设置的木桌。一入座，那人便将目光移到外面，嘴唇微微的抿着。 孟晨只是观察着他的细微动作，而没有直接戳破的询问对方。安静瀰漫，总得有人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当她试图要开口，他却也移来了视线。 「你跟阿堂，是同样的吗？」 闻言，他摇了头，目光寧静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答了声：「很可惜，我跟他并不一样。」 「你跟他……倒是让人觉得有种相同的频率。」语毕，他淡淡地微微一笑。 意外地对方似乎是位满好相处的人。看着他嘴边扬起的弧度，孟晨感受不到任何的压迫感，与阿堂截然不同。 她并不是怕阿堂，但也一直明白阿堂身上的那股突兀感并不是相当和善。 「我不是人类……也许曾经是。」他坦白。眼中流露出深深地黯然，语气却格外平静：「我是不该存在的人。」 「那时候……」她迟疑，「我以前看过你跟另外一个我们学校的女孩子在一起，她也是跟你一样的吗？」 因为有那个女孩，所以她曾经疑惑他究竟是不是「人」。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 「她属于这个世界。」 孟晨懂了。学校人多班级多，她本来就曾经怀疑，而今被证实。她跟阿堂这样特殊的关係，她看得见阿堂，而其他人却看不见。这样的关係也同样存在于其他人身上。知道这样的事实，她莫名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人跟阿堂一样的。阿堂并不特别「不一样」。 「阿堂他……」想到问题问出口所代表的涵义，她瞬间沉默下来，终是没继续说下去。 彷彿感觉到什么，他站起身来，目光徘徊在四周围，唇僵硬地抿着。 「我得离开了。」 见状，孟晨也跟着站了起来，跟着看并没有其他人影。如果说有异样，就是风比刚才更疾了些，吹得站起来的她头发飞扬。 「孟晨。」他生硬地叫出她的名字，「别小看那些东西的威力……它们对人类来说危害太深。」 他一转身踏出凉亭，正要离去，孟晨开口叫住他： 「我会看见那些，是因为阿堂吗？」 他微微侧过脸来，稍微停顿后回答，「不是。但是……他本身也并不安全。」 孟晨目送他离去后，回头走向那几朵小花，弯身蹲下，轻轻地抚摸着柔软的花瓣。再一次地，她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是因为阿堂。 －－－ 李子归来教室后，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状。上课鐘声响起，还是趴了就睡，在这之前目光只短暂地停留在她脸上一会，就又不发一语地移开。 孟晨感到有些无奈。事实上，儘管那个人对她说了那些，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也许一开始听李子说时她还有些受惊，但现在可以说是心情完全平復到接近无感的状态。哪怕模糊的物体仍不时会出现，也还是会传来些奇怪诡异的声音。 然而似乎没有继续恶化下去，之前会突然感到的头晕及疲倦倒是已经少了许多，原因不明，倒也让她省些心力。 她决定还是继续过她原来的生活，不做任何的改变。 孟晨想要以不变应万变。 她认为这样是最好的。 但在那之后等待着她的，却是不得不面对的选择题。 5-2 第二回 又是之前的那个人。 在走廊上与那人擦肩而过时候，孟晨下意识地止步回头。对方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与身旁女孩子聊得专注。背对着她，渐行渐远的两人传来不太清楚的话语及低低的笑声。 虽然间隔了一些距离，但是她还是看见了。那个男生凝望女孩的眼神格外的温柔，就像是看待世上最重要的事物一般。 就像是人类一般自然流露的深厚感情。甚至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注视得这么纯粹。 「怎么停下来啦孟晨？」 再看过去，已不见那两人身影。 「没事。」孟晨朝身边的人笑了笑，重新加入她们的行列。几个女生很快地又聊开了起来，彷彿从来都没有中断过。 －－－ 那之后间隔了一週。 她总觉得不太平静。虽然她的身体不再有任何突如其来的不适感，那些不明的生物也还从未真正危害到她。她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前几天孟晨在找阿堂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高耸的大树上，眼睛呈现异常地翡翠绿。而她不管怎么开口叫他，他都没有任何的反应，逕自眺望着不知何处，一动也不动。那之后她就一直没再看到阿堂。 就在一天早晨，她的不平静感被推到最高点。 她背着书包踏进了熟悉的校门，走没几步，很快便察觉到四周围异常的安静，于是她放眼望去，竟一个人都没有。她再次确认地低头看了一眼手錶的时间，现在正是她平时上学的时间──这时间不该一个人都没有。 见这样奇怪的情况，她才刚注意到旁边几个模糊的东西不断跳近，下一秒她的脑袋里忽然涌现强烈的晕眩感。撑着额蹲下身，她却没有理会那股直逼而来的晕眩感，瞠着眼怒瞪着前方的来人…… 「阿堂，果然是你──」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她平时很少作梦，这回的梦不仅让她满头冷汗，更是让她花了些时间才平復心情。 而就在这天上学期间，她确实遇到了。却是遇上了她好一段时间里都难以驱之脑海外的情景。 实在残酷，实在忧伤。 孟晨一直是，没有很介意每一个面的阿堂，不论是他今天又让什么消失，还是昨天又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她认为自己对他免疫了，不会再被他吓到了，两人可以有着泰然和平的相处模式，不会被什么给打乱。 但也许，她还是把阿堂这个人想得太简单了吧。 那位不知道姓名、来歷的男生，有着温柔、寧静眼神，会平静地说出自己不是人类的事实。儘管她跟他并不算是朋友，交集没有几次，但关係还算是友善，印象还算是深刻。 她抵达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与阿堂面对面相对，低垂着眼，面容十分忧伤。阿堂眼睛绿得格外鲜明，而当中的神情是如此空洞无神。 就在孟晨感到一丝不对劲想要开口的时候，阿堂驀然搭上了他的肩，不看他一眼地，穿过他向前踏了一步。那一剎那，僵立住的孟晨与那男生不期然地对上视线，望见他眼底泪光。而后，那人就如同飘浮在空中透明纯净的泡泡，在一瞬间破碎消失。 这来得太突然。 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异常的寒冷。 －－－－－－－－－－－－－－－－－－ 10/20修改叙述部分。 5-3 第三回 翌日如昔的操场上。孟晨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在阶梯，目光始终放在隔壁上课班级的某个女孩子身上。 一次也没交谈过，甚至没对过视线的女孩子，存在感明明不太强烈，现在看到那个女孩子无精打采模样时，孟晨却觉得相当不忍心。 孟晨清楚，那个男生不会再出现了。因为，孟晨已经亲眼目睹他消失的过程。 想起昨天那冷酷无情的阿堂，她又觉得一阵心寒，这令她不由自主地加深抱着膝盖的力道。 就这样维持了一会儿，她感觉到右手边的位置被人占据，转过头来她看见来人是李子，正觉得精神能够稍微放松下来，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不料回应她的是李子异常冷漠的表情。 只有几秒，李子便迅速移开了视线，也只需要那几秒，就足以让她的心情再度降下温度。 「……李子？」 他盯着前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说道：「昨天，青跟我一起来学校了。」 她身子一僵。 两人间气氛紧绷，周遭吵杂的环境彷彿被无形的气压隔绝在外，李子忽然站了起来，向前迈出几步，她只得以看见他僵直的背。 「你……一直瞒着我什么？」 －－－ 「青一来，我都看见了。」他回头过来，身子紧绷，左手紧紧握拳，似乎正极力压抑着满腔的情绪。「告诉我，那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他，你却还能跟他说话？」 孟晨很快便想起昨天早上刚来学校，她一看见阿堂，便主动去找他说话，事实上阿堂没有回应，头也不回的走掉……那时候，她并没有发觉到有其他人在场。 「之前，」他大口吸气，「他坐过我的位置，我问过你，你就已经知道他不是人类了，是吗？那时候你却刻意隐瞒了我──」 「李子……」她赶紧站起来。 他绷着脸，表情极为难看。 「为什么──你要隐瞒我？」 全身僵硬地佇立着，孟晨的脑袋被轰炸般乱糟糟。她紧抿住唇，盯着地面直看，努力想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出应对的方法，却徒劳无功。 ──已经瞒不住了吗？ 「怎么啦，孟晨，你们吵架了吗？」 「好像吵得很厉害，怎么回事啊？」 「需要帮忙吗？」 正值体育课，似乎听到争执声，几个同学关心的走了过来。 见状，孟晨很快地抬起脸看了李子一眼，当机立断对那几个同学说道：「谢谢你们，我们之后会好好谈谈。你们练习结束了吗？」 「对啊。也应该差不多要集合了。快看，老师拿哨子了。」 「你们真的要好好谈喔，孟晨本来跟新同学感情很好吧？」 孟晨默然望向别过脸的李子，无声但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出乎她意料之外，终究还是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她想，也许打从李子告诉她「青」的存在时，她就该先做好心理准备──可能迟早会曝光。 她毕竟不了解这些非常理的存在。她自己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之后，她该如何是好？ 5-4 第四回 傍晚的教室空无一人。孟晨从办公室返回教室时，在门口见到的是顽强阳光穿过窗帘间缝隙，打在教室地板上，使整间教室免于完全笼罩在黑色的阴影之中。 「是谁走得时候拉上窗帘啊。」一边小声咕噥着，一边走进了教室。她随手放下手边提着的袋子，提步走向教室的另一头，这时候，她身后驀然响起关门的声音，背脊微微一寒，她止步回头。 站在关闭门前的人，是李子。 见状，孟晨先是一僵，随即马上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李子还没回去啊？」她拉开窗帘再顺势推开窗户──外面的空气还是比教室里面好。 然而就在她推开窗户的瞬间，窗外枝头上受惊的麻雀振翅而起，她还没反应过来，那隻麻雀竟直线飞了进来，吓了她一跳。急忙回头，那隻麻雀已停在李子的桌子上，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教室内一股奇怪的气氛蔓延开来，孟晨和李子、青和麻雀，四个不一样的「生物」，同时存在于这间教室。 李子无预警地向前一步，他脚边的青衝向了麻雀，拍动小小的翅膀轻盈的飞起，麻雀啾啾一叫，连忙也跟着飞起，却不是直接飞走，而是飞到了孟晨的肩膀上，孟晨反射地后退也没有因此吓走牠。 青不再向前，示威性地发出小狗般的低吼，麻雀停在她肩上就不动了，气氛从奇怪转为更浓郁的尷尬。 李子没有理会麻雀，打破了沉默：「你告诉我。」 她依旧低头望着麻雀。 「『那个』到底是什么？」 抬起眼似乎已有了打算，孟晨却在与他四目交接时候，动摇了。 沉默。 现在，她说不出口。她无法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李子。 这关键的一句话，可能会造成各种严重的后果。 「阿堂他……」 孟晨的脸色驀然刷白。 麻雀猛然振翅而起── 在李子后面的教室外，她看见了模样清楚，身上没有任何模糊地带，足足有一层楼高的庞然大物。 然后，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狂妄的风吹得那人头发飞扬，那人仰着脸，翡翠绿眸在阳光的照耀下，却闪烁着寒冷的光。 李子察觉她的异样而回头，见到的。只剩下阿堂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强风渐歇。 －－－ 阿堂不太对劲。 孟晨从脑袋空白的状态下回来，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这个。 虽然「那东西」已经消失了，但是他的眼睛仍没有恢復原状。她甚至有一剎那，视线竟然得以穿过他的身子，看见了他后面本该被遮住的景物。 也就是说，阿堂的身子刚才竟然接近了透明。 下意识地开门欲出，她猛地被人从旁拉住了手， 「……孟子。」 听见李子的声音，孟晨顿时想起之前所见到的情景，男生消失的那一刻所流露的哀伤、阿堂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 眼神片刻地一沉，但是她还是拉开了李子的手，毅然决然地走了过去── 「阿堂！」她对着外面的那个人叫道。「告诉我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做？」她抓住阿堂的手，眼睛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然而一碰触到他的时候，她心头涌现的不是自己会消失的恐惧，而是另一种更让她感到不祥的预感── 阿堂缓缓移着没有聚焦的目光，望向了李子旁边的青。 第五章完 6-1 第六章生存 第一回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孟晨心底蔓延开来，一反应过来，她立刻跨大步向前紧紧拉住阿堂的手臂，同时间喊道：「李子快把青带走！」 然而，李子没有任何反应。一时情急，她只好用力把阿堂推倒，接着转身拉住李子就跑。如她设想，青果真跟了上来。 孟晨的心砰砰地狂跳，逃跑的过程中，她强迫自己思考对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过去的阿堂偶尔会露出的无害表情，只要想到此，她就很难将他跟那个冷酷的阿堂联想在一起。 她忽然想起，回头看向一吭不响、任由她拉着的李子。李子目光迷惘地望着她，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她无从向他解释起，只能尷尬地跟着沉默，唯有现在拉着他跑这件事是她不用多想的──她得设法改变现在的情状。 「我想要相信你。」 她才刚移回视线，李子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她心头一紧，產生微微的愧疚感。 「孟子，」他又开口，「当过去看到我被人欺负时，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要阻止那些人……」 就如同现在她想阻止阿堂。 「你去阻止了吗？」 她脚步一顿，前进的速度跟着慢了下来。 「我试着阻止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缓和自己起伏的心情，「但我还是慢了一步。」 那天她赶到的时候，李子已经满身是伤，手脚、脸、身体……就连心想必也都伤痕累累。 她迟了。 说来，她并没有真正成功阻止过那些人去伤害李子。总是慢了一步，总是无能为力。就像对阿堂一样。 无意识地松开了手，她最终放开了李子，并停下脚步。 「这次……我一定要阻止。」她咬牙，注视着他，「不能让这些事又发生在李子身上。」 这一刻，李子对她扬起了嘴角，彷彿正意味着「原谅」。 她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 不能让阿堂碰触到青或李子。 至今为止，阿堂似乎能让任何碰触到的事物消失。因此孟晨意识到，保护他们的方法──就是避免碰触。 但是阿堂的行踪她实在难以预料，有时候会忽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冒出来，她不得不绷紧神经留意四周。 另外，虽然阿堂有出现在校外的前例，但是大多数她还是只有在校园内会看见他。不明白原因，但是她现在打算带李子离开学校，也许幸运的话，能够就这样避开这次的飞来横祸。 但她终究低估了阿堂。 他们好不容易接近了校门，却看见阿堂彷彿预料到他们的动向一般，早已佇立在校门口正前方，仰着脸望着上方。 她赶紧拉着李子停住，在间隔几十步的距离外，屏息观望。 周围没有其他人，连一隻麻雀都没有看见。 局势僵持。 这时候，她发现阿堂现在的眼睛呈现黑色。 阿堂恢復了？ 孟晨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紧跟着更让她惊讶的──她看见阿堂眼睛的顏色竟然游移在绿色与黑色之间，时而绿色，时而黑色…… 「阿堂？」她试探地出声，阿堂下巴微微一动，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也没有要移动脚步的跡象。 「孟子他到底……」 没有听进李子的话，因为孟晨看见阿堂的身子轻轻一晃，接着竟整个人跪坐了下来。 她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她似乎想起来了。 那天，她第一次见到阿堂的那天。 她见到的，并不是现在的阿堂。 ---------------------------- 预计第六章或第七章完结。 6-2 第二回 即使已整个人跪坐在地，他仍像是在执着些什么一般，依旧抬着脸仰望上方。阿堂虽然是面向他们，但是却不再将目光移来。双眸顏色在黑与绿之间摇摆，一如局势的不确定。 一个阴雨绵绵的季节。 那天，孟晨不受天气影响的早起出门，踏出家门的同时撑起了蓝色的雨伞。听着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规律声响，她的心情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一如往常的平静。 在前往学校的路途上，准备下公车的她前脚才刚着地，忽然响起一阵响彻云霄的尖锐声。她的身体微微一颤，等到她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经下车，而公车扬长而去。 她遇到了一场车祸。出事地点就发生在她所在位置的不远之处，而倒在血泊里的人，是穿着他们学校制服的学生。扭曲变形的脚踏车倒卧在一旁，肇事轿车撞上人行道旁的栏杆，驾驶似乎也已经昏厥。 孟晨倒退了一步，颤抖着手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再看了那惨不忍睹的画面一眼，转身跑向学校。 很快地报了警，孟晨边跑边想着待会该如何跟警卫说明，她的心脏还扑通扑通的快速跳着，惊魂未定，要不是理智告诉她应该赶快找学校的警卫来处理，她刚才可能整个人都会呆在那里了。 在这时间总是会站在校门的警卫，这次果然也没有缺席。她指着大概的方向，简单的向警卫说明了情况。看着警卫跑走，她才扶着膝盖喘气。 站在校门边，她抬起脸来望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回去。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回去看看，走出校门没多久，一个穿着便服、没有撑伞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又走了几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回过头去，那人正好也侧过脸来看她。 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不再多想，提起脚步飞奔出去。 她回到了现场时，医护人员正将那位受伤的同学抬上救护车，她只来得及看一眼。救护车驶远，学校警卫跟警察向她走过来时候，忽然间，彷彿全身血液凝固一般，她整个人呆若木鸡。 竟然跟刚才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 孟晨不觉得自己会不小心遗忘这样的经歷。但是，如果优琪的「哥哥」都能够自由窜改优琪的记忆。那么即使有人使她遗忘部分记忆，似乎也说得通了。 然而孟晨现在更是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会见到两个一模一样的阿堂。同样的面孔，却穿着不同的服装，出现在不同的位置。 哪个才是现在的阿堂？她之后又是怎么会跟这个人有所交集？她努力回想，还是想不起来。 青的低吼声让她重新移回了注意力，她看了过去，发觉青一面发出低吼的声音，一面缓步接近前方的阿堂。 她心头一紧，赶紧拉住李子，「李子，不行，不能让青接近他，快阻止青！」 然而李子却没有理会她，自己直盯着青看。 「李子？」 此时，孟晨的耳膜忽然刺痛了起来，同时间李子也感觉到了。紧接着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鸣叫声。两人急忙摀住了耳朵，却完全没办法阻挡那声音侵入听觉。 孟晨感到强烈的晕眩感，视觉开始变得模糊，她看见阿堂缓缓站了起来，有为数眾多的模糊之物在他身边快速跳过，甚至擦过他的身体，划出一道道的伤口。那些声音不断喧嚷着： 「还给我们──还给我们──」 阿堂站着无动于衷，孟晨却是愈看愈心急。阿堂的伤口没有流血，但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划过他单薄的身体，她总觉得心里相当不安。 在她的认知里，阿堂不该受到任何事物侵害。他是独立、沉默也强大的。孟晨握了拳，即使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之下，仍奋不顾身的大喊： 「阿堂，你到底在做什么──」 阿堂驀然睁大了眼睛，珠色呈现鲜明的绿不再动摇。而同时间周遭的声音、那些模糊物全部消失无踪。之后，她感觉到微微的风拂来，阿堂也消失了。 回过头，李子也看向了她，她见到他蹲坐着，怀中紧紧抱着颤抖的青。孟晨终于得以放下悬着的心。 看来，暂时没事了。 6-3 第三回 阿堂。 孟晨尾随李子一步一步向着校门移动，两人间氛围仍有些紧绷，即使已出了学校，彼此还是不发一语。 阿堂。 孟晨回过头去，只有学校陈旧的校门沉默地佇立在那里。 他们渐渐远离了学校。 「孟子。」 阿堂。 「要怎么样……才能算是真正活着呢？」 孟晨被动地跟着他停住了步伐，怀着诧异的目光投向了前方背向自己的友人。 李子低着头盯着自己举起的双手，肩膀竟微微的颤抖着，「我刚刚抱着青的时候感到很害怕，因为青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不见。我真的很害怕……」 「没有……」他双手紧紧握住，彷彿想要抓住些什么，「一点点都没有青确实活着的感觉。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孟晨眼神黯然了下来，她想开口安慰他，却忽然犹豫了。 事实上，她同样不明白。 不明白青究竟是什么，不明白阿堂究竟是什么。当阿堂曾经从后方抱住她的时候，她完全没有任何真实感。 阿堂也没有温度。 无论是性格、话语，还是透过薄薄上衣传过来的体温、碰触到的手，甚至偶尔会有的笑容都没有丝毫的暖意。 那阿堂他，为什么是「阿堂」呢？ 她忽然回想起，似乎是有这么的一天，当她跟他走在一起的时候，听到有人叫「阿堂」时他起了反应，虽然知道只是意外，对方并不是真的在叫他，但是从此她便自然而然的称呼他这个名字。 「李子……」 她最后还是选择走向前去，想要至少能够拍拍李子的肩膀。但她意外听见李子神情茫然地喃喃低语：「如果连那不知是妖怪还什么的傢伙都能哭……」 脑袋彷彿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顿时间，孟晨呆若木鸡。 「你说……他在哭？」 孟晨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不待李子多说些什么，她的心头忽然就涌上莫名的罪恶感。刚才确实──阿堂他，一直空洞的仰望着某处。不太寻常。 难道阿堂有可能在哭吗？ 那个突然出现的庞大物，是阿堂使它消失的吧？那样比其他更来得醒目、张狂的东西，如果阿堂没有出现的话，她跟李子会怎么样呢？ 阿堂眼睛闪烁的反常模样……他身子轻轻摇晃…… 「……孟子？」 她猛然转身就跑。 －－－ 孟晨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不敢乱喊引来警卫的注意，她只能自己到处走来寻找阿堂。看过阿堂让别的事物消失，她还是头一次担心阿堂会消失。 不管阿堂到底是什么，都不会影响她担心的心情，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她不想看到阿堂消失。 然而，她最后并没有找到阿堂，还遇上了学校的警卫。接着的事情却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警卫面色难看的正要骂她的时候，忽然表情一变，从生气转为惊讶。 「你……我记得你！你不是之前刚好目睹事故的那位女同学吗？」 也许一切都是巧合。但命运总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这天晚上，孟晨得知了当时事故的那个学生还活着。 那个跟阿堂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还活着。 6-4 第四回 孟晨现在有着相当复杂的感觉。 现在时间：晚间十九点二十九分。她独自一人佇足在市立医院住院大楼门口，垂放在身侧的右手中握着还亮着萤幕的手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股没来由的衝动，就这样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直接搭车来到这里。不过，既然来了，她也不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她拉了拉肩膀上书包的背带，轻吐了一口气调适好心情，迈出脚步走进了医院。医院里面瀰漫了一股消毒水的气味，这股气味让她联想到优琪。随后，她直接向着柜檯走去，不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 「不好意思，我想找这个人，麻烦你帮我查一下他所在的病房谢谢。」 字条平摊在柜檯上，上面只潦草写了一个名字。 比对着病房上方写着的名字，来到六楼后，她一间一间慢慢寻找着。她找到了，就在她上来后数过去的第三间病房，一间双人病房。 抬起手，礼貌性地轻敲了敲门，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开了门把。 静悄悄。 里面灯光是亮着的，但是却没有半点声音。她第一眼就看见了靠在窗旁的那个位置上躺着一个人，而她莫名有种直觉──她要找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关上门她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心中喧闹的基本规矩没有使得她却步，进来后，她目光的焦点就只有那个人，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逐渐拉近了距离，她先是看见了掛在床头的点滴，接着清楚看见了躺在床上那个人的面貌，她放空了思绪。 真的一模一样。 跟阿堂，长得一模一样。 躺在床上的人闔着双眼，一动也不动，他的左手静置在身侧，上面插着透明的管子，而一旁的点滴慢慢地将液体输送进他的身体里。 似乎感觉到她紧盯着的目光，那人眼皮微微一动，接着缓缓张开了眼睛。她的心跳在无意间加速，她轻轻地握住了手又放开。 有别于一般同年纪的高中男生，他的一双幽黑的眸子如同深海般暗沉，除此之外，脸上没有流露任何的感情。 两人沉默对望。 －－－ 「孟晨，怎么啦？今天好像一直心不在焉的。待会要换教室上课囉。」 「啊好，你们先去吧，我……」瞄了一旁还坐着的李子一眼，「我跟李子一起走好了。」 「喔──那我们先去走了待会见！」 同学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教室，孟晨也听到股长赶人的声音，她快速收好了桌面上的东西，准备好课本拿着。便走到李子桌前。 「我们也走吧李子？」 托着手望着窗外，他嗯了一声，才慢慢从抽屉里抽出课本。 要移动到另一栋大楼的教室，有些距离不过下课时间还算充裕，他们两人慢慢的走，与其说两人有默契都想走慢一点，倒不如说是孟晨被动地跟着李子走慢。 相较于她，李子更显得心不在焉。他今天一直不太看她，而且似乎比平时更加的沉默。 毕竟昨天发生那样的事。她明白他需要时间整理心情，所以也不打算开口打扰他。虽然她想问青今天有没有来。 看向前方人来人往的学生，不知不觉间，她想起了昨晚到医院之后…… 两人无声相望，面对这位没有任何表情，像阿堂的男生，她显得有些紧张。像这样似曾相识相望的感觉，她几乎就要觉得──这个人其实就是阿堂。 然而几分鐘过去，他不说话她也没有动，气氛开始变得怪异。 「啊，你是来找轩毅的啊？」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传来，孟晨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转过身来，只见一位看起来比她小几岁的男孩，头发湿漉漉的站在浴室门口，一手握着掛点滴的铁架。 正欲开口道歉以示冒昧，那人推着点滴走向自己的床位，一边从柜子拿出大毛巾，一边逕自说道：「轩毅不讲话喔。」 她一怔，看向一旁缓缓坐起身来的男生。 像阿堂的这个男生望向她，却还是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要不是细微间他有在眨眼，还真会让人怀疑他戴上了一张面具。 「而且，都不会有表情的喔。」补了一句话，男孩的口气极为轻松，她看到这个男孩随意地往头上盖上大毛巾，就掛好点滴爬上床，水珠还顺着头发往下掉落。 「请问你……」她迟疑地开口。 男孩拉好棉被，靠在床头，拿起一旁的遥控器打开对面的电视。顿时间，电视的吵杂声音就瀰漫在这间病房里，孟晨尷尬的站着。 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男孩用插着点滴的左手从柜子里拿出一包洋芋片，这个举动使得他的血液倒流进点滴的管子里，孟晨愕然的倒吸了一口气。 男孩拆开洋芋片，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表情相当乐在其中。 「要吃吗？」似乎现在才感觉到她的目光，男孩间间地问了一句，又塞了好几片进嘴巴里。 「不用了……」 男孩将嘴巴里的食物吞进去，伸进洋芋片袋子的手一顿，「你是这几个月来第一个来看他的人。」 他舔了舔伸出的手，看着电视对她说道：「这间病房好久没有医院以外的人进来了。」 昨晚孟晨离开时，那个像阿堂，名为轩毅的男生都还是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她出了病房，顺势看了门口牌子上写的名字。知道另外一个男孩的名字叫做昱丞。 她想，今晚，还是再去一次吧。 第六章完 7-1 第七章主人 第一回 晚间十八点零八分。于市立医院住院大楼六楼。孟晨前脚才刚踏出电梯，远远就看见一位护士推着医疗器具进去那间她要去的病房。 她向着那里走了几步，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她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病房的门敞开着，孟晨站在病房外，而护士正在帮安静坐着的轩毅打针。护士打完针后离开了病房。她才提起脚步走进去。 进去后她下意识先看向另外一张床，只见白色棉被凌乱的放在那里，一旁的矮柜上面还放着一包打开的洋芋片。厕所的灯也确实暗着，这里应该是没有其他人。 对于她的闯入，轩毅只是清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又躺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向他踏出了一步又还是迟疑的停下来。 「我是孟晨。」 她认真注视着那张像极阿堂的脸。 「那天我看见你出了车祸。」 在那之后，阿堂不意外的又再度消失，不管她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她发觉自己比以往更想要见到他。 想见到他。想确认他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一个平静的阿堂。 「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或者说，简直就是同个人。 「他是……」 「不会回应你的喔。」 孟晨被后面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大动作的回过了头。 昱丞两手环胸倚靠在门旁的墙壁上，透明的点滴管子拉得长长的连到一旁移动式的点滴架上。 「不会回应你的喔。」他又重复了一次，接着缓缓站直了身子。孟晨现在才发觉他的身体格外消瘦，两隻手及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然后，下一刻她看见了。 他右边肩膀上，坐着一个身体毛茸茸如毛球状，正朝着她咧嘴笑，不停抖动的东西。另外，无数的模糊之物在男孩脚边不断的跳动。 进到这家医院来她不曾见过的模糊之物，此刻彷彿都一起出现在她面前。 「你……」 她的耳边不断传来「嘻嘻嘻嘻嘻……」的声音，虽不至于音量大到震耳欲聋，还是让她感觉到微微头痛。 昱丞皱了皱眉头。 「你们，真的很吵……」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低吼：「快给我走开！」 「好嘛好嘛──」 对孟晨来说相当不可思议的，那些模糊的东西真的一一跳走了，很快就消失了无踪。唯有他肩膀上的那一隻仍张大嘴巴坐着不动。 看起来身高才一百六十出头.表情相当不耐烦的男孩，伸出了左手，用力抓住那咧嘴笑的「东西」，往门外走廊一甩，一阵尖叫顿时响起，他马上关上了门。 像是刚清理完脏东西般，他拍了拍手背，却对点滴管内逆流的血液视若无睹，推着点滴架走进来，就直接在凌乱的棉被上坐下。 孟晨发楞的站着，好一会儿她回头看轩毅，与他投过来的目光不期而遇。她再次看向那个男孩，后者似乎又开始吃起洋芋片。 －－－ 只剩下咀嚼声音的病房内，又过了几分鐘，孟晨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他不会回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字句中的「他」是阿堂还是轩毅。 昱丞偏头看向她。 「孟晨，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睁大眼睛。 他举起一片洋芋片，捏紧。 下一秒。 他手中的洋芋片从边缘开始，在逐渐消失。 那天在放学后校园里，不断高声喊着的声音。那些李子跟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响亮不已的声音： 「还给我们──还给我们──」 这段记忆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的回响。她忽然意识到这些正意味着什么。 7-2 第二回 翌日傍晚，当孟晨踏上住院大楼一楼大厅的地板。她的脚步有片刻的迟疑，她向前跨了一步又停了下来。最后还是默默地吐了一口气。 回过头，果然看见了李子。后者也似乎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踪，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地站在那里。 医院人来人往，他们两人站在门口格外醒目，她率先移动身子走到一边，而他也跟着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来这里？」两人目光重新对上，不待她开口，李子先发制人地问。 即使口气平常，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知道，应是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会来这里，而她也无意多费口舌解释，直捣核心： 「我想要帮助阿堂。」 「帮助？」他眼神一沉。 「嗯。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孟晨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进去，但还是决定直言，「但我有种预感，来到这里也许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难道你还以为他是人类？」他语气扬高了起来，「孟子，别傻了，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人类？他是怪物！他只是个怪物而已──你不该再接近他了！」 李子的声音引来了旁人的注目，他握了握紧拳又放松，冷冷地看着她。 「李子。」 她努力缓和着语气。 「青，一定有跟你说什么对不对？」 他用力咬牙，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而盯向别处。这举动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怀着些期盼地望着他。「你告诉我好吗？」 李子沉默。 「李子……」 「我在等你呢。」 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突如其来，孟晨立刻看了过去。只见昱丞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还推着点滴架，神情极为慵懒。他偏了偏头看李子，李子一看他，他忽然就勾起了嘴角。 「昨天孟晨怎么突然就走啦？」昱丞对着孟晨讲话，眼睛却直盯着李子看，下一刻，他眼睛明显的亮了一下，青驀然出现在李子旁边的空中，「你身边有个好玩的东西呢。」 见状，李子怔住，孟晨则大大的倒吸了一口气。 昱丞转过身。 「跟我来吧。」 －－－ 和阿堂一样面孔的人，正在熟睡。孟晨站在轩毅病床前注视着他，发觉他的脸色似乎比昨天差了些，也许做了噩梦，额角沁着冷汗。 李子表情难看地站在病房的角落，而昱丞愜意地趴在床上，两手撑着脸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 「你们小时候应该也听过这种故事吧。」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保护森林的精灵，或者是希腊神话里的海神波赛顿。」 「嘛，总之，你们学校啊，被保护着呢。」 有几个模糊的东西在一旁的地板上晃来晃去。不过病房内也只有他的声音。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这些小傢伙，可是为了保护什么才会诞生的。」他拎起一隻爬到他头上的毛茸茸之物，随手丢到地上，它顿时又模糊了起来。 「它们在保护学校？」孟晨问。 不只是学校里，连外面都见得到那些东西。孟晨也疑惑，李子曾经说过，如果清楚看见那些东西，人类就会因此失去性命，不像是会保护什么的模样。 昱丞侧头看向后头矮柜上的洋芋片。孟晨好一会儿才意会，只好走过去帮他拿过来。 他大口大口痛快吃了起来。孟晨停在矮柜前，默然无语地看着矮柜旁放着一个装满洋芋片的箱子。 「我不相信。」李子毅然决然道。「那些东西根本就是有害的。」 昱丞慢慢嚼着满口的洋芋片，然后吞下。 「它们当然不可能保护你们学校啦。」 「你到底什么意思？」李子不高兴。 「这样还不明白吗……」他舔了舔嘴角的碎屑，伸长手把吃剩下的洋芋片包装袋放到地上，然后，缓缓坐了起来。 下一秒，他的眼睛如刚才所见到的一般，发出奇异的亮光，紧接着，整间病房里瞬间充斥了模糊之物──地板上、矮柜上、床头床尾，就连孟晨的肩膀上，到处都是。 孟晨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肩膀上的模糊物跳到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紧接着发出尖锐的笑声跑开。孟晨倒退了一步，李子脚旁的青发出低吼声。 昱丞手指一指，孟晨随着看去，惊讶地发现轩毅坐了起来，睁着没有任何情绪流露的眼睛看着前方。 「它们保护的人是我，而保护你们学校的，是他才对。」 模糊的东西一致性地向昱丞接近，后者不怎么在意的仰躺下来，注视着天花板，两手摊开。 孟晨向前一步，忽略李子阻止的声音，她现在只想釐清所有事情。 「所以，你就是它们说的主人。学校的那些在找的人是你？」 他偏了偏头，「主人？大概吧。」 「那么阿堂到底……」 「我以前还在那里的时候，他们还挺乖的。」昱丞拉了拉左手上插着的管子，看着自己的血液逆流。「大概是我不在才会闹起来吧。」 「轩毅刚进来的时候就有跟我说啦。」他不怎么在意的看着那些血，彷彿不是自己的，「说那些东西愈闹愈兇，要我想办法。」 「我就对他说啦──」他手随意一挥，那些东西全部消失无踪，「『那里已经不是我学校囉，请自己想办法吧。』」 他对着管子轻笑。 「谁叫我被退学了呢。」轻哼，「说什么我缺席率太高。罢了，反正我也无所谓啦。」 沉默。 他一安静，整间病房就安静了下来。孟晨呆若木鸡，完全说不出话来，李子也无语的僵直着身子。 这么说…… 阿堂的那些举止，难道都是在保护学校？ 7-3 第三回 「顺带一提，」昱丞闭上眼睛，懒洋洋的再次开口：「如果你说的『阿堂』消失了，轩毅可也活不了喔。」 －－－ 寻寻觅觅，校园四处都走遍了，还是没找到阿堂。身上还背着书包，孟晨走到脚都痠了，只好坐到操场旁边的椅子上休息，看着跑道上正在晨跑的学生，她心情极为复杂。 眼看就快要到早自习的时间，时间一到她就不能继续找下去。除了午休、放学，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让她寻找阿堂？ 没找到阿堂，她倒是见到数个模糊的东西，眼前正有一个模糊物在一棵树的树顶爬来爬去，她本来想直接忽略掉，但心念一转，霍然起身。 站在树下，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人之后，她深呼吸一口气，朝着树上喊着：「喂──可以告诉我阿堂在哪里吗？」 那东西依旧不为所动的爬来爬去，甚至停都没有停下。她专注的听，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回应。她难得有些期待能再听见那些奇怪的声音。 等了等，她正犹豫要不要再喊一次，不料一旁传来滚动的声音，甚是突兀，她移动目光一看，吓得退后一步。 那东西身体模糊一片，但裸露在外有个与人类女子相似的红唇。那张嘴巴向她咧嘴笑，露出黄黄有缺漏的牙齿，一下张一下闔的。 「阿堂在哪里？」她决定硬着头皮上场，问话后脱口而出：「我知道你们主人在哪里。」 她的话一出，那东西忽然尖叫了起来，激动的打滚，发出同样刺耳的滚动声，她急忙遮住耳朵，档不住那声音对听觉上的侵略，脑袋跟着发疼了起来。 一会儿过去，她耳边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听觉上似乎有短暂的耳鸣，她睁开了眼睛，发现那有着红唇的东西已经不见，树上爬来爬去的也不见了。她赶紧看看四周，还是没看见阿堂的身影。 难掩失望，她蹲到地上，等着耳鸣过去，忽然肩膀被人从后一碰，她讶异转头，看见的却是李子。 「你在找他？」他的口气有些不自在，但与之前比起来似乎和缓了一些。 「对，我在找阿堂。」已经能够听见声音，孟晨站了起来，打算争取时间再继续找。 李子退后一步，彆扭得别开脸，手指指了指，「人在那里。」 孟晨惊讶得睁大眼睛，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另一棵树底下，阿堂就站在那里，没有表情的注视着她。 「阿堂！」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阿堂的身子忽然间模糊了一下，她表情一愣，疑惑刚才见到的情况，想要再试着向前一步，被身旁的李子拉住。 「真的会消失。我刚才试过了。」 虚弱。 一闪而过这两个字，她脑海空白了一下，随即思绪乱糟糟。 阿堂现在变得这么虚弱吗？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天那个庞大的模糊物……是为了让它消失吗？ 「阿堂……」她缩着手，想说得话很多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挣扎了一下，这么说：「你喜欢学校吗……你为什么想要保护学校？」 阿堂眸中神情起了细微的变化，但依旧沉默。 「你……就是轩毅对不对？」孟晨望着他，而他亦回望着她。 早自习的鐘声不巧地响起，阿堂缓缓抬起脸，张开嘴巴似乎说了些什么，孟晨没听清楚，下一秒阿堂就消失了。 鐘声结束。她看着已没有阿堂踪影的那个地方，黯淡地垂下了肩膀。 李子却淡淡说： 「回教室吧。他今天还会再出现的。」 孟晨惊讶不已。 7-4 第四回 阿堂大概是被青引来的。 上课期间孟晨注意到李子脚边的青，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因为之前被阿堂的举动吓到，前几天李子想必都不愿意带青来学校。没有青，阿堂也就不主动出现了。 孟晨心中暗自决定，事情结束后要找李子道谢。 「三十三号同学，起来唸第三段课文。」 听到台上老师的叫唤，她赶紧回神，拿着课本站起身来。 －－－ 孟晨觉得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一个人。父母健在，家境普通，成绩虽然不错但也不算特别突出。单论个性也没有特别的亮点。 然而平凡的她却有着特别的遭遇，遇见一个不平凡的阿堂。而他就这样轻易的融进她的日常，变成她习惯里的一份子。 短暂的下课时间，她出了教室在附近走走，之前曾经出现庞然大物的地点就在她的脚底下，她回想着那天的情景，那个瞬间以及下一个瞬间，每个瞬间里的阿堂映在她脑海中都是既强大又神秘。 如果阿堂没有跟她相处过一段时间，也许她也会像李子一样惧怕如此危险的他。 没预警的她忽然抬起了头，看见雄伟的大树上正坐着她熟悉的身影，就在这一刻，她的世界彷彿静止了，悄然无声，等她察觉到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四周真的「静止」了。抹去了原本喧哗的人声，本来在附近走动说话的人们也都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她，以及那个人。 她好一会儿才回想起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再一次她移动目光往树顶看去，不料树上已不见任何人影。她愣了愣，而声音却从她的后头传来： 「不要再让他带那隻狗来这里。」 孟晨转过了头，对上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黑眸。两人的距离接近，只需要几步路就能碰触，这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使得她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转过身来面向他，她安静地与他对望。眼前这张与轩毅相同的面孔，是她所熟悉的阿堂。既然如此，那么她也就不用再顾忌了── 「阿堂！青并没有恶意，它只是为了保护李子才来学校。」 「它本不该存在。」 孟晨不认同地皱了眉，正欲反驳些什么，不料他缓缓抬起了脸，仰望着天空，双脣微动。 「人类不该与任何异物有所接触。我也会消失。」 她脑袋空白了下来。 「为什么……阿堂你明明也是人类，你为什么要消失？」 轩毅就是阿堂，这一点昱丞也说了吧？曾经说过吗？ 「我……」他忽然止住，下一刻，他的眼睛呈现翡翠绿，孟晨还来不及惊讶，周围又传来嘈杂的声音，她回到了原来的校园，人们说笑、走动。 回过神，她看见阿堂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人群之中，赶紧提起脚步追上去。隐隐约约她听见李子在叫她，她不予理会，很快地她也就这样远离了教室。 －－－ 紧跟在后，她仍跟丢了人，不知不觉已来到校园一处偏僻的角落，附近没有教室，很少学生会在下课时间来到这个地方。 她四处观望，寻找阿堂的踪跡，要不是她有预感这回不能再跟丢阿堂，她可能早就放弃回头了。 上课鐘声悠悠响起，她闭上眼睛犹豫了一下，重新睁开时，她在心中默默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她想要继续找下去。 昱丞曾经说过，阿堂如果消失，轩毅也就无法活下去。她绝对不想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生命是如此的珍贵。 她想起认识阿堂以来，无数葬送在他手底下的小生命，心中不免一阵酸楚，然而却也更坚定了她此刻的决心。 她一定要救阿堂。 说来，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不再受到那些东西影响身体，除了当下面对的时候。她正疑惑，突然她的呼吸一阵困难，头顶的光线消失了，她绷紧神经往上一看，看见如章鱼脚般蠕动着的东西朝她直直掉落下来。 她反射性地退开一大步，那东西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成了朱红色的圆球状，离她就在咫尺之间，她来不及躲开，那巨大的圆球在瞬间张开了无数隻脚，其中几隻脚粗细如她身高的一半，一碰触到她就层层缠绕住她的身体，那脚冰冷如冰块，触感软绵，她完全动弹不得。 「还给我──把我的主人还给我──」 「你说的主人……」她感觉身体被缠紧，难以呼吸，眼看脑袋一阵晕眩，她看见一抹身影踏上缠住她的其中一隻脚上方，紧接着那几隻脚消失了，她重获自由，倒退几步跌坐在地，阿堂站在她的正前方，一手碰上那朱红色的庞然大物，它的身体竟没有随着脚一起消失。 孟晨脑海中快速闪过几道思绪，着急大喊：「阿堂不行──」 阿堂缓缓侧过脸看向她，绿色的眼睛一闪一闪，摇摆在黑与绿之间。 「阿堂！」 直觉不妙，她喊着想阻止。他却说： 「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相同的话语，过去也曾经出现。她的记忆里，那天阿堂使小花消失，她还向小花道歉，他就说了一样的话。 朱红庞然大物的身体正在逐渐消失，它拚命的扭动及哭叫，不断地喊着它主人的名字。 ──昱丞。 「阿堂也很善良，你保护了学校。」孟晨无意识地颤抖着身体，站起身来从后抱住了他，不害怕自己可能也会消失，「你应该以人的身分好好活着。」 阿堂依旧没有情绪的话语传来，却让孟晨差点掉了眼泪。 「你知道我不善良。」 那东西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她抱着他站在那里，在这区域里显得有些空旷。四周静寂无声，孟晨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孟晨，生与否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她身前一空，阿堂就这样消失了。 双脚瘫软地跌坐在地，她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睛酸涩却掉不出眼泪。 （即将完结。下次更新于2/8） 7-5 (完) 第五回 放学后，孟晨跟李子赶往医院。进了医院大厅，李子停步要她先走，她匆匆点头没有多想。留下来的李子默默地看她离去，随着青往另一个方向走。 踏上六楼，她的一颗心格外忐忑，一步一步走向那间病房，紧张的心情提到最高点。 病房里空无一人。她看见两张单人床上的被单叠得整整齐齐，就好像没有人住过一样。她退出门外，确认门旁的名牌，看了看，她的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 连昱丞都不见了。 她转过头，看见一位护士推着医疗推车经过，连忙走过去询问：「不好意思，请问这间病房的两个病人去哪里了？」 护士看了一眼，「那间病房并不是我负责的喔，你去问柜台吧。」 她简单道了谢便移动脚步。 「啊，你说轩毅跟昱丞吗？你是他们的朋友吗？」柜台里的其中一名护士露出惊讶的表情，「真不巧，他们已经……」 一阵激烈的脚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李子的声音。 「孟子！」他的喊叫打断了护士的话，其他护士还来不及喝斥，他就急急忙忙拉着孟晨跑走。 「李子，怎么了？」孟晨疑惑地被他拉着跑，心情还有些低落，「要去哪里？」 「顶楼！」李子气喘吁吁，像是刚从一楼跑上来一样，他向前跑，抓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就像是在紧张什么，连她都跟着悬起一颗心。 事实上，昨晚孟晨回家后，李子又自己折返回去。正要进去病房，他无意间听见说话的声音，就下意识地藏身起来偷听。 昱丞站在轩毅的病床旁，背对着李子，懒懒的一笑，「轩毅，已经可以了喔。接下来，就由我来吧。」 孟晨和李子匆忙上了楼梯，发现原来锁上的铁门打开了，顺利的进到屋顶，他们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直到青朝着某个方向吼叫了一声，一抹身影才出现在他们面前。 昱丞独自一人坐在护栏上，一手撑着脸，正愜意地看着他们。 孟晨注意到一旁地板上有氧气罩跟小型的氧气筒，她抬眼仔细看昱丞，发现他右手上本来插着点滴针管的地方已经贴上了胶布，而手指竟微微发青。 他们听到哭声，压抑着的哭声，各种怪异的声音都在低声哭泣，无形间笼罩着诡异的氛围。 「轩毅已经搬到别的病房去囉。」昱丞心不在焉的随口说着。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李子一脸怪异的表情，与孟晨对看了一眼。 「我吗？」他似乎不怎么在意李子的问题，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游走，「这你们就不用在意啦，去找他吧，轩毅现在在三楼喔。」 李子瞪着他沉默了一下，接着又拉住身旁的孟晨，低声道：「走吧，孟子。」 孟晨复杂地看了看昱丞，跟着李子一起回头走。见状，昱丞缓缓地扬起了嘴角，转过身面向建筑物外，高耸的建筑，外面的景象看在他眼里都格外渺小，对他而言，人类本身更是一种不起眼又脆弱的存在，即使悄悄消失也不会有人察觉。 「真好，」他望着底下轻松地开口，使他们两人停下了脚步，「轩毅认识了孟晨，大概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吧。」 孟晨心生诧异想回头，李子却阻止了她。 「我呢，已经没有牵掛了。」昱丞慢慢站了起来，单薄的身子站在高高的护栏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底下的一切。强风吹来，他的身子摇摇晃晃。 孟晨听到怪异的尖叫声，这回就连李子也回头了，那些声音听起来非常的绝望，就像是某个人活着的希望被硬生生夺走，只剩下悲伤及痛苦。 「你们，就好好活下去吧。轩毅就交给你啦，孟晨。」昱丞的轻笑声随风传来，他的声音沙哑了，「可以的话，真想再当一次你们学校的学生啊……」 下一秒，他纵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青！」李子赶紧喊着，孟晨脑袋空白地看着已无人影的护栏。 早已蓄势待发的青马上直衝而去，不料，或模糊或清晰的东西扑上了青，而其他的竟一个接一个跟着跳了下去。 「为什么……」两人难以置信。 那些声音似哭似笑，不断的在他们耳边响着。 「嘻嘻嘻……昱丞终于可以解脱了。主人，我们亲爱的主人，让我们跟随你而去，无论是生的世界，还是死的世界，请让我们永远跟着你……嘻嘻嘻。」 又一阵风吹来，那些东西在他们眼前全部消失，青爬了起来，沮丧地回到李子身边。孟晨垂下了脸，两人沉默无语。 学校的那些大概也都一起消失了吧，紧紧地跟着他们重要的主人而去。 最后，昱丞实现了对轩毅的承诺。 －－－ 来到了三楼，果真见到了轩毅。在他们的静候下，轩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黑色眸子第一时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是迷茫。 孟晨和李子知道，是昱丞救了他一命。显然轩毅比他们都还要明白，醒过来之后，他就用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眼泪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了出来。 他们三个人安静了很久、很久。 之后，轩毅淡淡地对他们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事实，自从住院以来，从来没有人来探望过昱丞，昱丞患有罕见的不治之症，身心早已疲倦，事实上，也无力再回到学校。 至于他。 他望向窗外。 父母不爱他，他从小就不知道自己为何存在。 ──如果守护学校，能作为他活着的意义，那么就去做吧。 那时候他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并不善良。 即使伸手碰触到的事物，也不再会消失。那么，他心想，是不是对他而言，也有能握在手里珍惜的事物？ 当时车祸的伤口早已痊癒，只要再留院观察几天，他就能出院回到学校了。回到那个他既熟悉也陌生的环境。 凝望病房外的夜景，一手摀在心口，那夜他整晚没睡。 翌日是周末。孟晨早早来到了医院。站在病房门口，她看了一眼门旁的名牌，闭上眼睛深呼吸又吐气，提醒自己现在的阿堂是轩毅。 鼓足勇气举起手敲了敲门，她开门进到病房内。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闻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从短暂的睡梦中醒过来，他迷濛的双眸，在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弯成含笑的月牙状。 「你来了啊，孟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