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号》 暗号01 1 我们不懂爱的时候,开始爱。开始爱,于是学习爱。 小时候,以为爱是全世界,以为他就是我的全世界。 『初恋爱情酸甘甜五种气味呦。』 网际网路,从宽频连线到无线。 命运,无线的牵绊发展无限的,可能与未知。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曾经在网路上爱过一个人。 层层的阻碍,更让我们紧握不放。 那一年,我国小六年级。 不管是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相同的是,人需要情感的依靠与慰藉。 渴望被倾听、被了解、被接纳,被爱。 后来,我升上国一。 法庭上,我保持缄默、点头,因为我在哭。 法官说:「我看过你寄给我的信了。」视线从我身上转到父亲身上,移开,回到我:「他很爱你。」 我们保护,用自己的方式,不管对方懂不懂,理不理解,能不能体谅。因为,我们都害怕,失去挚爱。 就像父母亲激烈的阻止我们交往,百般阻挠、威胁恐吓。 多年后,我总算开始体谅,也原谅。原谅父母亲的阻遏。 只是原谅自己,却没那么容易。 每个人的心里,一定藏有只半岛铁盒,属于自己的一段故事、一首歌曲。 雨天,使人悲伤;雨滴,好像永无止境的泪。 可是雨天依然有光。如果他是太阳,在他出现后,我们的爱好比雨后春笋的彩虹。 经过雨的洗礼,彩虹绽放无限美好,到云的彼端。 有一段故事在雨中成长,不管是泪是雨,是烙在心坎底,一想起便歷歷如绘。 「你有多爱我?」我问。 「比你爱我还要爱。」他回答。 * 「屎人,我可以拜託你不要唱歌吗?」屎人,腮郎,运气很衰的人。 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我们淋着雨穿梭在马路间,像走迷宫,穿越车堆重重的障碍,他率性的牵起我的手,另一隻手挡在我的额前,自己却毫无遮蔽。 找到遮风避雨的地方时,身体早溼透了,我忙着整理衣衫,他说:「很奇怪哦。」 我不解,抬头:「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刚才某人一唱歌就下雨了耶,真奇怪呢。」他手扠口袋,吹着口哨,原来是想损我。 青了他一眼,我不过轻轻唱了一句:『你离去,那天忽然倾盆大雨。』萧亚轩-窗外的天气。 唱歌是我的兴趣,虽然没有周杰伦的歌喉,但兴趣归兴趣,和好不好听是两回事,就算玻璃被震破了,那也得算那块玻璃运气差,被波及到的东西,恰巧倒楣,和我一点干係也没有。 而且我还没唱够呢,我还要唱:『雨一直下,心情不算融洽。』 「再唱,雨真的好像下不停,我怎么回家。」 「那你今晚睡网咖。」 「阿你呢?」 「我睡我家的床。」 换他青我一眼,故意激我:「你看,唱歌那么难听,老天爷都为你感到悲哀。」 我扁嘴,表示不同意:「那是雨神听到我的歌声太感动,你不懂。」 「是吗?你确定刚刚不是有恐龙出现在地平线?」虽然我的嘴坏,仍是他的手下败将,斗嘴想斗赢他大概得等我转世。 「哼!死芭乐你的莲雾,闭嘴啦。」死芭乐你的莲雾,我拿来说人白目。 「我现在唱,『星期一天气晴我离开你,雨还不照样下』。」吐了吐舌头。 「算了!短时间停不了!」他皱眉,浓密的粗眉媲美蜡笔小新,现在是两条蠕动毛毛虫躬起。 我一边擦拭脸上的雨水、拧乾头发。他拧着衣服,一边抬头偷偷观察我的动作,两双大小不一的眼互相对望。 霎时,雨彷彿停了,吵杂的车声也听不见,世界是静止的,静得只听得清彼此的心跳声。 「色胚!再看就插你双眼,把你的小鸟割下来熬成汤。」聪明人一看就知道,我是港片迷。 「当心你以后不幸福。」他说得很小声,怕我听见真的照做,他会变成歷史上最后一个太监。 不改一贯的笑脸,露出招牌憨笑『呵呵』两声。笑容,是那样的灿烂,脸颊旁的酒窝好明显、好可爱。 蛮横无理的我,朝着他的头狠狠敲下去「笑屁哦。」击下去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咚』一定很痛吧。 「好无聊喔!我要进去逛逛!」不管他是否有跟在后头,叮咚一声,自动门打开了,跨步走进商店里头。 「欸,你去哪里。」他在门口说。 「天气真的好的可以,刚出太阳马上就下雨。」商店里头,暗自抱怨着。 再度听到叮咚一声,自动门打开,又一次的跨步,走出了店外。 我在他旁边,羞怯地将手伸出来,展开手心:「给你。」 「给我的?」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从我手中拿走了吊饰。 「这是什么?」他望着手里的东西。 「是我对彼此的祝福呀!把吊饰翻面,你就找得到答案了喔。」我笑嘻嘻。 他照着我的话做,将吊饰翻了面,凝视随着表情变化的五官,见他露出了微笑。 我将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一个俏皮的动作,「嘘…。」 这是我们的『暗号』。 暗号02 2.沉迷你的诱惑 小六,小学六年级。 这年纪,刚好是会在黑板上画支小雨伞,伞下写上两个人的名字,四周围绕爱心,开始说谁喜欢谁,谁暗恋谁,谁要跟谁在一起。 那一年,天堂横扫全台,玩天堂的同学常乐不可支的告诉我,练女角不知骗了多少人、道具卖多少钱。 当然也有奋发向上的好青年!埋头苦干跳入书堆,为了迎接国中入学的智力测验,一三五才艺班,二四六国中先修,忙得不可开交。 而我的父母亲,超级忙。妈白天都要上班,晚上还得去跑客户;爸在上班之馀,晚上也得应酬。 而我也很忙,忙着与电脑交陪。 我唯一的小学六年级,在网路游戏及死党们的陪伴下荒无的度过。 爸妈在小五的时候分居,因为这个缘故,我看起来比同年龄的小孩独立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觉得我成熟。其实,我并不成熟,什么叫作成熟我也不懂。 你说是感觉吗?那也太牵强;你说是想法吗?那成熟的定义又在哪呢?在环境的逼迫下,很多事情逼不得以,成熟是心理时鐘跑得快了,同学没有与我类似的家庭情形。 之所以线上游戏是除了学校外,属于我的第二天堂,或许在网路里,我找到跟我一样的人,觉得这世界跟我有话聊;或许在网路里比较快乐,我说的话有人听得懂。有数不清的或许,数不清的模拟想法,答案是什么,不想探讨。 小一那年,第一次用电脑,那个年代没有宽频也没有无线网路,家里有一台电脑,又有数据机算是很高级。有一次,在台北工作的大伯送我一套幼教软体,开机关机移动滑鼠,对我来说都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 尝试新鲜事物,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有趣的吧? 不知不觉地,我开始对角色扮演的游戏有兴趣,在看过叔叔玩了天龙八部、侠客传、神雕侠侣之后,我也沉溺在武侠世界中。 『仙剑奇侠传』是我第一次玩的pcgame,有模有样的学着叔叔,用小小的手掌握着滑鼠、点选游戏、翻秘技,还用了游戏修改大师……最后,用不死的外掛打败了最后一关的魔王,魔王死的煞那有莫名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真正学会上网是在小三,同学约我上yahoo聊天室,到了小五,接触了生平第一个网路游戏『金庸群侠传online』。 我并不是很迷武侠小说,幼小的心里以为『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鹿鼎记』这些小说不过是电视剧。 有段期间tvbs播出一系列金庸小说改编的八点档,每当八点一到,电视传出片头曲,爸爸、叔叔、姑姑、大伯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出现。 他们有秩序的坐在客厅、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随着故事情节的高潮起伏,你会看到他们忽然地手舞足蹈。 「杨过,小心阿!」 「该死的全真臭道士。」 「不要欺负小龙女,死老猪哥。」 他们真的很疯狂,八不得想告诉主角被蒙蔽的真相,或者即将陷入的陷阱。 「倚天剑与屠龙刀哪个厉害?」小五时的自然课,老师看着班上同学这么问,大家无不露出狐疑的眼光,绞尽脑汁想出问题的答案。 「是菜刀。」 老师看见我们面有不屑、蹙眉间又歪嘴笑,停格在一号表情上,补充说明「唉唷~现在这么发达,以前的材料怎能和现在比勒?」 所以我想那些手舞足蹈的他们,是恨不得从厨房拿出菜刀,跳进电视机里,与那些武林白目对决吧? 很冷吗,我说的话冷吗? 如果冷到你了请多加件外套,肛温蛤。 在说上一句话之前你不觉得冷,却在听完那句话后感冒的,我不会替你负担掛号费的,谢谢。 后来我会知道金庸的作品是在厕所。 我们相遇,在一个吃坏肚子的傍晚。我摀着肚子抓着卫生纸,一屁股坐在马桶上露出欢愉的表情,便想起刚才放在马桶盖上碍事的东西。 是小说!我解闷的顺手拿起翻了几页,才知道原来那些是金庸写的,原来它们的起源不是电视剧,原来那些是武侠小说。 冲完马桶后走出厕所的那一煞那有一丝爽快的感觉,也为这新发现感到爽快。 我开始看金庸的小说,虽然那些内容当时的我并不是很懂,至少我知道主角是谁,不会在讨论金庸时说「听说杨过是灵鷲宫唯一的男生耶,天山童姥传授给他的武功里,有招叫作黯然消魂掌真是天下第一奇掌,传说黯然消魂掌可以放生死符,中了生死符的人可是必死无疑啊!」 嗯,至少至少我不会搞笑到这种地步,我还知道『三隻小猪』,是新成语喔。 我个人较喜欢天龙八部,为什么?我觉得天山童姥身材矮小模样很可爱。 一直以来我和网路游戏无缘,风靡国小界甚至全网咖的天堂,我也无动于衷,当时的我只对pcgame有兴趣。 回想起那一年的那一天,即将升小六暑假,不管刮风下雨打雷闪电,不管晴天阴天雨天颱风天,只要是妈妈有上班的日子,每个早晨,转角那间7-11肯定会不见一个鮪鱼饭团、一罐纯喫茶。 习惯是一种积累而成的习性、惯性,习以为常。 暑假的第一天,太阳远远超乎意料中的大,红外线產生的热能很让人冻末条,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7-11寻找习惯。 欸,对,不记得有没有刷牙了。现在有在刷喔。 出门、左转、过马路、走上人行道、遇上警察。 「妹妹早安,那么早起啊!」十字路口如惯例站着总是满头大汗的警察,炽热的太阳照得他咪起眼睛。硬挤出个笑容想快步离去,该死的红灯还不赶快跳绿灯。 「7-11,我的早餐,我的习惯,我来吃你囉。」 我坐在电脑前,正准备拿出习惯时,看见那习惯以外的东西。 它比pcgame便宜,便宜太多了,好便宜,太便宜了。 不过我真的想说,那天我一定是没睡饱,我真的没睡饱啦,绝对,否则我不会那么衝动。 我想,如果我睡饱一点,我就不会这么衝动;我想,如果我不这么衝动,我就不会顺手拿走架子上的东西;我想,如果我不这么顺手,我就不会买下这只要39元的网路游戏。 一个pcgame的光碟要690元,臭「金庸」你为什么要那么便宜?臭网龙,你为什么要诱惑我? 竟然使出标示39的低价,引人犯下如此衝动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得怪罪你便宜的不让我将你买回家是种罪过,彷彿看见那39元的光碟向我施展媚术,一边招着手,一边对我说着「来啊,来啊!快把我买走呀!」 唉,沉迷在39元的诱惑。 暗号03 3 回到现在,我依然是一个贪玩的小六女生。没有读书的习惯,所以放学玩电脑,吃饭后玩电脑,洗澡完后玩电脑;没有休间活动的习惯,所以假日玩电脑,更别说寒暑假。 沉迷金庸的诱惑下,疯狂爱上金庸。 简单来说:『我、网、路、成、癮、了』,严重时可能需要求助心理諮商师、寻求治疗。 金庸的指令繁多,让人眼花撩乱,一开始不弄清楚的话,很难玩得下去,而且对npc的强度得有基本的常识。练功不难,刚开始认识指令、走地图才是真正的难点。 从认识金庸,认识地图,接着认识指令,渐渐的我开始认识朋友,朋友逐渐变多后,开始加入组织,加入门派,展开一场虚拟的武林人生。 这款游戏有几个特色,我首推聊天频道。交谈方便、视窗易于切换、可调整大小,自由选择开放或关闭哪些频道。 人物设计精巧可爱,服装道具精美,玩家就像小玩偶,萤幕中的芭比娃娃,互动上不乏肢体接触,可做出拥抱、牵手等动作。多样化的情绪表情,促进玩家情感上的交流。还有结婚制度,有媒人婆、可以发喜帖、步入礼堂,假装洞房……。 就好像,只是换个地方生活。 也抓住了,对武侠世界的遐想。不存在的渴望, 也许,如果我不把大多数的时间花在金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他出现,要不是因为在和第一个他说掰掰之后,更不会出现『曾经』与『未来』的他。 人生的旅途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或许是擦身而过,船过水无痕;又或许他在你的生命里烙下深深的痕跡,喜、怒、哀、乐样样有,「剉、剉、剉,你要加什么料?」 『勇敢做自己,大侠就是你。』金庸的广告标语。 『勇敢爱下去,伤痕送给你。』我的虚拟人生,就此展开。 爸妈分居后,妈忙着工作,爸顾不到我,我更是不知节制玩游戏。不用三餐,不用喝水,不看天色,甚至到猫咪出来聚会也不肯离开电脑半步。 彷彿电脑有股致命吸引力,真搞不懂,电脑到底有多帅,难道有比周杰伦还帅哦? 儘管是那一分一秒,也捨不得离开它的视线,椅子上肯定也粘了吸盘,我常纳闷:「沉迷游戏的人,屁股和椅子是否谈恋爱了?肯定深陷热恋期!屁股离不开椅子,连眼睛也异常,不断对着电脑放电,但我想最后受伤不是电脑,眼镜会证明我的视力……。」 认识的日期,实在没什么印象,究竟是三月还是六月呢?想不起来,我一直以为是在六月,他反驳:「我确定是三月。」反正,记忆不太牢靠。 「那时候我翘家,也刚好认识了你。」 「是这样吗?三月就三月吧!。」 世上有种东西叫缘份,因为缘分所以相遇;世界上还有种人叫做朋友,因为无形的线牵引着认识了朋友,不小心的那条线绊倒了他。我的朋友八风(玩家id)鸡婆的乱牵线,就像月下老人忘了戴老花眼镜。 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八风老人一出手,绝不失手。 真的是太不小心了! 我想是这样的,不管认识的原因为何,总之我和他,槓上了。 「我想你需要个公」我傻眼,愣在电脑前。 对话框猛然地跳出这句话时,我的表情是扭曲的,屁股不是黏在椅子上而是地板,手上的鮪鱼饭团静静的散在周围,慢慢的,慢慢的,我爬回椅子上。 「他的名字叫『反方向的鐘』。」 这次我不敢轻易跌倒,因为我担心早餐仅剩的纯喫茶洒出来,即使在得知对方竟是反方向的鐘时有点惊讶。表情硬生生的僵在脸上,无言的看着电脑,发出冷冷的笑声。 「安安。」他是反鐘,我知道他是反鐘,因为电脑会显示对方的名字。接着,我也要很礼貌的回覆他「安安。」 有没有人曾经有跟我一样的疑问,大家为什么要讲「安安」呢?可能安安带有安好,又不受时间限制,几点起床都能讲安安。 他的名字不陌生,因为我开放每个聊天频道,经常在『情频』看见他送花。伺服器内谁送谁花,不是秘密。 他的名字取自周杰伦的歌名,很有记忆性。尤其对周董的粉丝来说。 我很喜欢周杰伦,虽然他刚出道时头发捲得不像话,可是他的才气和歌声让我非常的迷恋、非常的着迷。 倏地间,脑海中闪过一个人,想起了昨晚聊天的内容。 夜深人静,闹鐘准时的在凌晨4点开始唱歌,我迅速往龙猫头顶拍下,它停止歌唱。躡手躡脚的走下楼,揉一揉熊猫眼,勉勉强强的走到电脑桌旁。 『滴』我开啟了电脑。 在意外得知阿京会在半夜上线,我开始当起默默陪伴他的角色,渐渐地,这作息转变为习惯。 不!只要阿京有她,我的角色,永远只有默默守着他的影子而已。 道德是一条无形的枷锁,我把自己锁在朋友的位置。不特别想什么,也不特别要什么,这样就好,偶尔聊聊心事,心满意足。 久而久之,他也晓得我会在凌晨上线,不管谁先密谁,每晚聊天是一种不用说破的默契,等到太阳公公sayhello,我就会下线。 只是今晚特别漫长,我想是第一次吧,阿京对我吐露心事。我们经常聊天,什么都可以聊,却很少聊她,女朋友。 牙齦忽然酸了一下!敏感性牙齿又犯毛病了似乎! 「夏雪很爱玩,甚至出轨,最近我们还常吵架。你听过『星晴』吗?」 「我听过,但我不认识。」 「星晴是夏雪的前男友,他也有玩金庸,跟反方向的鐘很好,他们住同一个社区。」简言之,他们是现实生活的朋友。 我喜欢安安静静地陪阿京聊天,听他诉说他和夏雪的故事,他说夏雪虽然是他的女友,却给他很遥远、很遥远的感觉。 「如果你很爱很爱夏雪,在我心里面,你是另一个夏雪,也给我很遥远的感觉。」我这样跟阿京说。也许他听得懂,或者他懂却装做不懂,可能他不想面对,因为朋友是我们的定位。 毕竟,有时候拒绝人家,是件难以啟齿的事情。 他细细的诉说,我静静的听;他静静的说,我细细的聆听;细细的听到最后,连同反方向的鐘与星晴的名字,深深印在脑海中。 和阿京聊天是在昨天,认识反方向的鐘是今天,相隔不到24小时的时间。全都要怪冒失的八风快剑。 这也难怪反鐘和我问安时,心里那股讚叹世界真奇妙、想探讨缘分、想探讨巧合与蓄意的一线之差,只是后来我没有真的去追寻这样的答案。 和反鐘认识的第一天,两人的本性并没有因为萤幕的阻隔而隐藏,反倒原形毕露。一开始的礼貌客套全都省略,什么男女生应该保有的气质、成熟稳重,全拋在脑后。 尽情没脑。 尽情斗嘴。 嘴砲,是我们的语言,是我们招呼彼此的方式。 「你是谁?」 「我是帅鐘。」 这种话一说出口,不就是来找人口舌的吗?不回以敬礼,实在有失礼仪。 「先生您说错话了哦。」 「没有,我是帅鐘。」 「喔,随便。」 「另外我才貌兼备、谈吐幽默、气质出眾。」 「借拉一下脸皮,我想知道有多厚?」 不用拉也知道真的很厚! 「小姐,我发现你也很幽默,我们很合哦。」 「天才和白痴哪里合了?」 「……………….」 无言?没戏唱了吧! 「天才与白痴仅此一线之隔」 「嗯,那我坚持当天才,你当白痴」 「一开始我也没说你是白痴。」发觉自己挖坑跳,脚熊熊想往他的屁股踹下去。 指令,情感,踹屁股『寒幽狠狠的踹了反方向的鐘一脚』。 为什么踹屁股?因为听说白痴的屁股都特别大。呃,网路上不实的流言特别多嘛。 生动且多样化的表情符号,也是这款游戏的特色之一。安安、愤怒、害羞、沮丧、嚎啕大哭、失落……。 「我不是小姐,死老头子。」 「我是超级无敌霹靂幼齿美少女。」遇到像他那类型的人,当然也得使出我的看家本领,『耍憨』。 「哦,『超龄』美少女。我叫帅鐘,帅哥也可以。」 是的,我记得你了,『蟀哥』又名『送终』。 暗号04 4. 后来想想,他不是白痴,不过智商比我低了点,不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反方向的鐘?哪个鐘在走反方向,肯定是坏了,要不秀逗了。 一阵嘻闹后,我们回归正题。 「八风为什么会替你介绍婆?」在八风突然迸出那句令我无言的话之后,好多问号如雨后春笋,不停在脑袋冒,长满我的头壳。接着在他来不及回我之前,延续下一个问题「还有,他为什么要挑我」。 会问这样的问题有三个原因:1.我很好奇。2.我真的很好奇。3.我只是好奇问问。 事实是,明明八风种下的孽,却得自己收拾。我忘记自己其实有选择权,选择接受或谢谢再联络。 「因为我缺婆,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给我你的id名。」我问错人了,八风才是『活水源头』啊。唉,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算了。 「你在哪里?」蟀哥反鐘冒昧的问。 「绝不是在你心里。」那时候正流行『你在哪里?我在你心里』。 「嘿嘿,我抓到你了。」 此时此刻,我的人物被火红艳丽的玫瑰花环绕着,玫瑰花圈成一颗大爱心,在我的身上360度不停旋转。 这是游戏的送花指令,玩家可向城里的卖花女购买玫瑰、鬱金香、百合,再想要赠送的玩家点一下,便会出现群花环绕的动画,你想甩也甩不了。 送花还附赠情频大声公:『反方向的鐘送玫瑰花给寒幽』。 移动游标后发现,他就站在我旁边。 『抓到你了』这句颇有凉意,想起北极熊玩捉迷藏的冷笑话,我现在很需要吃火锅,窝暖炉。 想起城里卖花的少女,悬想从城里赶来的他。穿越重重贫瘠且寸步难行的地图,遇上强劲的npc,还得自己费力的快点食指,赶路来练功的山洞。 「你送的?」因为他还专程送水给我,我就姑且跟他说一下话。(缺水只能传私讯) 「嗯。」 「谢谢^^。」证明我由衷的感谢,特别在最后打了个笑脸。 「还有谢谢你帮我跑腿。」 「呵呵,38,客气什么。」看见他打出的这句话之后,没来由的我笑了,忘记自己应该为了他骂我38而反驳。 突然的觉得,有一个人对你很好,只对你好。 内心漾满暖气,觉得他人不坏,只是嘴巴坏了点。突然为先前损他感到抱歉,为了表示诚意,我回送了一朵花给他,随意之下我选择玫瑰。 打开装备栏、点选玫瑰花,选择玩家。这些步骤,不过是家常便饭。 我静止了,在准备送花的那一刻。 身旁练功的人照样在那晃来晃去,聊天频道不停的跳,而我的双眼怔怔地滞留在他的状态。 点选玩家,除了显示姓名外,还有可任意更改的状态、门派别、组织。 我印象中有几个名字不错听,像是:真.赤影、涵风、紫微子、罗赖把、阿萨姆……觉得挺好记。 至于无心插柳柳橙汁、帅到掉渣(反映张卫健演得鹿鼎记正流行)、不要批我(反而一直被批,通常高手级人物会改这状态)。还有,师承~玩家名这类状态,让我印象深刻。 『师承~寒幽』他的状态。送花时已经破梗了,寒幽-我的玩家名称。 好像不小心吃到蜂蜜沾太多的松饼,香甜而不腻的滋味散在周围。并不是因为看见他顶着少林派的字眼,却没有其他同们玩家专有的光头样,这样的情形在金庸上已是见怪不怪,因为金庸只要等级够强,破了18铜人后就可还俗。 我不了解状态的用意,也许他只是一时好玩,我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可是前几秒他才说:「我要你当我婆。」 虚荣,是很容易膨胀的。 但被爱慕的感觉,是美好的。 现在想想,觉得也太不可思议,可是感觉就像一朵朵急欲盛开的玫瑰花,虽然现在都还是花苞。 这是游戏,但我没有把他当游戏。我对他的状态感到无言,又多了一点震惊。不过无言,可以代表很多情绪。 有一种人,来到世界想找寻另一半,像拼图或碎片,找到了才觉得自己完整。 有一种人,看得见自己的美好,也接受自己的缺点,不管那种样貌,相信自己的完整。 而我是第一种。 轻点滑鼠两下,玫瑰花围绕在他的身旁,黑鸦鸦的山洞人群中,他是花痴。 我看着光鲜亮丽的玫瑰,掉入满是幸福的泡泡里,每一颗泡泡充满了我对未来的憧憬,信任、关怀、支持、陪伴、成长。 但有时,我们忽略了茎上的刺,彷彿代表着未来,势必走得荆棘。驀然回首才会发现,鲜红取而代之的是在心中淌的血与泪。 一切都是我的预感,但预感是不准的。 静静地看着花围绕,等待动画消失。就像我对反鐘,静静地看着他来了,正悄悄地等他离去,又想起阿京,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又悄悄地、默默地,独自叹息。 有时候,我说话很没大脑,时常出言不逊,如果当时我没询问这个问题,今天星晴不会在我的好友名单里,如果没有这个问题,下一秒后我也不觉得尷尬。 「你认识阿京对吧?还有星晴。」 「嗯,你怎么知道?」我们开始聊了起来。 我想多了解阿京一点,毕竟有些事情阿京从不跟我提起。 直到他突然打出这句「阿京抢人家女友……。」 下一秒,我无言。开始后悔在课堂上学会有疑问就要举手发问,我才明白,有些话不如当作心底的问号,不去追根究底会好一点。 反鐘告诉我的内幕越多,心底油生出一股对不起阿京的感觉,我想闭嘴,脱离话题。现在的我,就像狗仔队在跟监他人,直击现场、蒐集画面,八卦挖挖哇! 但我不太舒服,不想侵犯到他人的世界,就像三姑六婆在谈论别人的是非。我不爱! 介绍一下游戏的升等机制。 每个玩家再刚踏入江湖时身无分文,可在城外欺负弱小动物,赚点经验值与动物皮,卖钱。每个门派,都有入门条件,尚未拜师前,城里有武馆师傅,他会教你基本的功夫。如:身、刀、剑、内、拆卸、搏击格斗、闪躲、暗器、阵法。 赚点的方式有破任务,或是乖乖去山洞打怪,有时候怪会掉些稀奇珍宝,运气运气。集满点数返回城里找师傅,或是门派找师父。 进到门派,门派内有专门心法,以我为灵鷲宫的师妹,门内的逍遥心法达到20级才可找天山童姥修天山折梅手,更高等还有可放生死符的天山六阳掌。 人物属性也会影响升等速度。悟性高,点数所换到的经验值就高。佛可以金装,人可以衣装。想增加悟性,更换装备加值的属性就成了! 要消点了。 我走到哪,跟屁虫就到哪。从血刀洞到西夏城,从西夏城到钱装换装备,从钱庄到药局买消耗品,千年人蔘。 千年人蔘可补消点时会耗损的精气,没精气就无法消点。所以消点时,身上会买满千年人蔘,但每个人物的负重有限,玩家会将大多数的装备存入钱庄,钱庄的机制很像私家的保险箱、贮藏室。 血刀洞到西夏城,一南一北的方位,自己走起来多累。没钱买外掛,也不懂开外掛,可是我移动完全不秏功夫,盯着萤幕,开心在频道跟朋友聊天,咻~回城了。 多亏反鐘献殷勤带着我,不然我这江湖弱鸡,很快就会被打趴了。不过,一路上我也是有贡献的,遇到强劲的npc时移动到视窗最远处,当个最好的观战者。 在西夏城里我们巧遇了名叫星晴的人。 这是我第n次看到他的人物,却是第一次和他说话,有点莫名的紧张,加上刚才反鐘的一番话,现在站在当事人面前,觉得好不自然。反鐘和星晴停在西夏药舖门口,他大略的介绍我之后,便忙各自的事情。 如果说这是追网婆的方式,我想,这真特别;如果说他这样也能追到网婆,我想,这真是屌;如果说真有女生被你骗到了,我想,天哪笨蛋! 最后我该拿出镜子,对着镜子我不会喊魔镜魔镜,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我只会傻傻的对着镜子里头的人笑着说「你就是那个笨蛋?多多指教。」 对,是我,笨寒幽。唉,这也难怪朋友都爱叫我笨幽了。一个秀逗加一个笨蛋,谱出的恋曲会是什么?莫非是傻瓜交响曲。 有一种招,叫欲拒还绝。爱在心里口难开,『爱口甲句假小心』 有一种招,叫开门见山。你就胆敢放马来,我接招、我接受你的付出,但未必接受你。 以上两种我都不是。我打窗,让光能透进屋内,听到有人敲门,在房里踱步却不敢开门,暂且观察看看外头那人,是谁、下一步呢、意图呢?蜡烛烧了多长,他走的时候,轻掩门扉,探头看他离了多远,门边留下些什么。 『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我好,你对我好,会很久吗?』 开始消点了。 皇宫,李秋水,修白虹掌。 这是片刻难得的安寧,两个聒噪的人,好安静。 千年人蔘消耗殆尽了! 「不好意思,我去买一下千年人蔘。」 他没有回话,萤幕跳出交易的画面,一株一株的千年人蔘出现在交易画面上。 贴心,是偷心。 「偷买唷,真细心,等等还你钱哦。」他拒绝。 其实几株千年人蔘只是区区小钱,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欠人情。可以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 「为什么不收?」 「我不收女人的钱。」嘖。 「好了,你快点消吧。」 我继续消点,他呢,消失了,一声不响!纳闷之馀,他回来了:「我替你买千年人蔘去了。」 心跳漏了一拍。呃,快往生了?是感动了。好容易。 贴心,是偷心。偷心不用钱,但仅此一颗,没了怎办。 我的心跳停止了。这回,是来真的,妈的车声逼近,妈回家了。 看我金蝉脱壳! 换我不声不响的走了,『掰』都来不及打,更遑论掰掰、再见、明天见……任何解释:「我妈很讨厌我玩电脑。」 「待会儿快去睡觉喔,明天要上课。」妈关心的对我说,一边收信件。 起床上班打卡,下午跑客户,晚上也跑客户,生活是一场马拉松,就连回家,还要跑信件。 「是是是,我知道。」回覆妈妈的话,边往房间走去。 每走一格楼梯,静謐的夜让我更听得清心跳声,心悬掛在刚才的场景。 暗号05 5 凌晨上线,继续没有完成的消点动作,聊天框中出现绿色的字样,有人丢私讯。 一一按掉消点的视窗,反方向的鐘?凌晨四点,你怎么也在。 「刚怎么……?」 「等很久吗?」解释了匆忙下线的原因。 「还好,只是一个小时。」 真的只是还好吗?我不知道,事后他也没有多问我什么,只问了一句:「你在哪?」 「刚才消点的地方。」忽然身边出现一个人影,一个男玩家的身影。 灵鷲宫不收女徒,男生出现在这,很奇怪。还来不及查他底细,萤幕弹跳出交易视窗。我傻楞楞的看着一个个的千年人蔘出现在交易栏上。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是很怪,说不上来。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反感,只是,干麻一直黏着我。 我在发呆,迟迟没有按确定。交易栏消失,他问:「怎不按?快点消完点,去打点。」 「我觉得……你不是帅鐘。」 「不然呢?」 「你是屁虫,你是屁鐘。」他的心底一定很纳闷。 消完点,我又轻而易举回到练功的地方。双手放在键盘上打字,双眼看人物自动化,因为反鐘带着寒幽,很安全很放心。 有看过小孩不让妈妈去上厕所,紧拉衣角哭着一起进去女厕的画面吗?我们很像这样,因为接下来的日子……。 练功,他在旁边;掛网,他在旁边,你说,他屁不屁? 如果有人问「有谁知道反鐘在哪里吗?」 你只要回答「看到寒幽了吗?旁边的就是反鐘。」 返回练功区,一边聊着,一边打点,时不时移到他的人物上看状态。状态跟白天一样没变,有点窃喜。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正经的时候哈拉生活琐事,不正经的时候拿刀互捅,我是说,互开玩笑。 以及聊他。 「为什么翘家?」 「有机会告诉你吧。」 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口吻,很淡、很轻,没有重量。不带一丝感情,无所谓、不在乎。 什么才是有机会呢?我不暸。话题聊到一半,他突然问我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你在和他聊天,对吧?」 那个他,是谁?除了他,还有谁。 他没有透视眼看不到我的萤幕,所以我想他肯定是瞎猜,不过命中率百分百.,他出的是非题,我回答了,o。 「不吵你,你们聊吧。」 唉唷,傻孤僻,直觉告诉我他在不高兴,但是why。 虽然预感不准,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没关係的,还是可以聊天啊。」我们还是继续聊天,跟阿京也跟反鐘。 我劝他快回家,否则家人会担心,也聊了一些彼此的基本资料。 「你住哪里?」 「你心里。」 他反问我住哪,我说:「为什么要告诉你,龟毛处女。」 「你说什么?龟毛处女!双鱼才龟毛!」 「骗人,你女生喔?」 他恍惚一下,骂我白痴:「你是有神经病的双鱼。」 「麻烦龟毛处男带我去看医生。」 「我承认我是处男,但我不是龟毛。」 「哈哈,嗨,18岁的处男。」 「你确定你12岁吗?」这些没营养的对话持续许久,直到出太阳。 接连几天,只要我凌晨一上线,反鐘就会旋即密我,对话和往常般没营养,不是我亏他,就是他亏我。 天知道鸡排多没营养,大家就是爱,红遍全台商圈夜市! 天知道红脣叔叔代言的速食店没营养,大家就是爱,晚上十点也照样上门! 不太营养的对话,有趣。 看样子他仍然没有回家的打算,基于朋友的关心,我决定好好地教训教他,顺便开导他,我开始询问有关他的家庭背景。 「我爸妈离婚了,家里没人管我,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他语气深长,告诉我小时候的故事。 「妈妈,跟别人跑了!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放假都会出去玩。只是……。」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家中旅行次数减少了,爸爸在家的时间也不多,口角倒是变多了。两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天天吵。小雪球滚成大雪球,紧接着就是山崩。 他小五那年,爸妈离婚了。 「从那天起,我爸不管我啦,那没用的东西,只会喝酒,跟阿公阿嬤要钱,叫他快点出去找工作说找不到。」 爸妈离婚后,再娶再嫁。妈妈带走了妹妹,嫁给当时另结的新欢。 「你还有见过你妈吗?」毕竟亲情比山高比海深,任谁都会想念吧! 「我知道她住那,但她从来不开门。」 反鐘想念妈妈的时候,就到那男人家,用小小的手敲打着门,不断喊着:「妈妈、妈妈……你开门阿。」 只是不管怎么样喊、怎样哭闹,妈妈就是不出来,就在手敲累了,眼泪流乾,又沮丧的回家。 「升国中那年,我想她,我又去找她,她终于开门了。」 「哗!好棒喔,她给你开门了,你一定很开心。」 「不,我希望,这扇门永远不要打开。」 妈妈走出来的霎那,彷彿看见一道曙光,叫希望。他收起沮丧,可以看见妈妈,他好兴奋好开心。 他面带笑容奔上前想抱住妈妈,妈妈把他挡在门外,幽幽的开口:「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不要妨碍我的新家庭。」 幸福的笑容没有了,原来天堂与地狱不过是那一线之差。 门又关上了,妈妈也消失了,他几近崩溃似地猛力敲打着门,歇斯底里的喊着:「妈妈、妈妈、妈妈你开门阿,开门。」 只是任凭他怎样敲,妈妈依旧冷漠:「你走吧。」 有句话说,上帝关上一扇窗,同时也打开一扇窗。 反鐘妈妈打开了一扇门,但同时也关上了,反鐘的心门。 「别担心,我家的情形也差不多,我陪你。」听到这里,彷彿看见另一个我,对他说的安慰话,好像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铃~~~~~』 家中电话大响,现在是中原标准时间七点整,即使铃响仅三声,我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情况下接起,依然惊动了卧房内的太皇太妈。 这莫名的电话让我想好好的问候对方。 「喂。」一阵让人晕眩着迷的声音,想骂的话塞在嘴边,说不出口。 「嗯?怎么了。」妈妈正偷听着,我低调回覆。 「我要回去了,回江子翠。」 「你终于想通了?呵呵。」我笑笑的,想必教训奏效了。 「哈哈,我亲爱的床铺跟棉被都还在等我呢。」他笑得有点夸张。 他的笑,让我真想拿个大榔头,从他的头猛烈往下敲,由于顾忌到妈妈,我敷衍:「那你快点回家补眠吧。」 刚讲完电话正准备出门,妈妈从楼梯口探出头来,批哩啪拉就是一阵询问,非得把反鐘的底细摸的清清楚楚才肯罢休,赶着上课,懒得跟妈妈耗,敷衍的告诉他,反鐘是游戏中的『网友』,而这似乎提醒着我,我和他的关係,不过就如此。 暗号06 6 「唉唷,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八风快剑冷不防的在友频问。怪尷尬的,让我好不自在。 「问她阿。」反鐘一派轻松。 问我?干麻问我阿?他这么一句话,咻,问题飞到我这了。彷彿看见两个令我憎恨的男生淫淫笑,我伤透脑筋的样子似乎是他们的欢乐,尤其是八风,从头到尾都是他的『毛』,却若无其事的样子。 「亏得到再说啦。」 「真的吗?」 「骗你有钱赚喔?」 「好,你等着。」 和小涵走在校园,她是我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起初接触yahoo聊天室,她可是领我入门的师傅呢。 「哦~~~我到底在想什么~~~~。」抱头。 「他对你很好啊!」 「嗯,陪我练功、陪我聊天、帮我打装备……可是,这是游戏,一个虚拟人物。」 他对我好是事实,让我感到温暖是事实,甚至有那么一滴滴的感觉正慢慢在心中蔓延,但他始终是游戏中的人物。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虽然偶尔通通电话,但萤幕的距离,游戏与现实的阻隔,是大大的缺憾。 游戏中怎么会有爱呢?我不相信。 小涵转过身来,一脸正经的问道「你快乐吗?」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贴我贴得很近。 「每天无敌开心到爆炸。」 「相处开不开心,最简单的依据,不开心在一起干麻。」 「我怕我真的喜欢他。」 「怕?为什么要怕?」 「我是一个天生下来就没有安全感的人,之前又被骗过,我……。」 「他……你不喜欢他了吗?」几乎让我快遗忘的他。 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很僵很僵,心忽然被抽了一下,我不知道,感情这种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好像越抓不住的人,我越是容易被吸引。 爱是什么?每个人心中对爱至少会有界定。我认为,爱是一种感觉,因为感觉所以我爱,没有感觉很难有火花,不会考虑交往,但反鐘的出现我慌了手脚。 『打点区』。 我正辛勤打点,一心想升等,屁鐘在一旁,静静的等在旁边。 「高手,这里似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哦。」反鐘的等级,远远超过这区的实力。 「我只是想陪你。」我像个傻瓜反覆看着这句话,头歪斜一边,陶醉的笑,沉溺其中。心暖暖的,却很空。 我在凌晨时段登入金庸,反鐘却不在,改版后的金庸多了传简讯的功能,正好派上用场。 「我在线上。」短短的四个字,花了我三点的点数。 「笨幽,那么晚不睡觉喔,上什么金庸。」是他?不可置信的盯着萤幕,一度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双眼。 「当然来巡视阿京睡觉了没阿。」 「你有反鐘就好了,又不需要我。」 这样的对话,好熟悉好熟悉,时空彷彿倒回从前,我和阿京爱斗嘴那段时间,就像现在的我跟反鐘。可是阿京的心思,是夏夜萤火虫的荧光,你抓得到萤火虫,却守不住他的光,认识那么久,我从来不了解他。 拿着一根羽毛搔着对方痒痒,想看对方作何反应。 跑马灯跑着『好友:~反方向的鐘~上线了!』,不到五分鐘,他上线了,世界冠军也比不上他的速度。 「这么快?」惊讶地,莫非他长翅膀用飞的到网咖? 「想你。」他回答,我听见心跳动的声音。 「我讨厌反鐘。」阿京说的话让我摸不着头绪。 这句话很熟悉,不只阿京,风风也曾经说过相同的话。也许我很呆吧,不晓得他们讨厌反鐘的原因。风的心情还能瞭解,上段感情受挫,他陪我谈心到现在,我的好马吉。 风一向很安静,通常在游戏只会找我讲话,自从阿京的出现、反鐘的追求,我和他的交集逐渐降温。 「为什么?」他吃醋?异想天开的这么想像,心中不免有些欢喜。 「你喜欢的不是我。」我曾试着套出他的话,但山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他技巧性的避开我的问题。 「你不喜欢我,我干麻喜欢你呢?你爱的是反鐘。」我知道我很衝动,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追寻我要的答案,至少在把心给另外一个他时,我想要阿京的答案。 乾乾净净的关係。 「纵使我喜欢你,但喜欢毕竟不是爱。」 「嗯……。」 我不语,他沉默,直到睡觉前他对我说声『拜拜』。 拜拜,你走了。 拜拜,是我该放弃了。 反鐘不断洗我的密频「你……你在和他聊天吗?」 我聊天不太能分心,其它视窗很容易被我忽略,回话速度明显慢了。 这没隐瞒的必要,我「嗯。」了一声,默认。 「喔……。」 直觉又告诉我,反鐘似乎有什么不愉快,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阿京反感,就像我不明白风也讨厌阿京,不明白身边的异性讨厌彼此。 反鐘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我跟阿京的好,我对阿京的感情「不碍事的,继续聊嘛。」我哄着。 祈求老天,能让这句话化解僵局,奈何老天忘了戴助听器,不论我如何敲着键盘,喊着他的名字,他却视而不见,不答应我的话。 「我寄了封信给你,你去看吧,就在你的飞鸽中。」 视窗右下角的信鸽正舞着翅膀,示意尚有未读邮件,小心翼翼的点开署名反鐘的信,我读着那封简短却隐含好深好深的情感,看着看着我的心不知不觉往下坠。 『幽: 我讨厌他,听到你和他聊天,我胸口很闷,不知怎么说……唉,有时候在想,我的存在是多馀的,吃醋吧,呵呵,有点想下了。』 坏情绪是会传染的,好酸。团团泪水在眼眶打转着,眼前矇上了一层薄雾,每读一个字心就揪一下。几个月来反鐘对我的付出,我不是没感觉,我只是怕……。无力感涌上心头,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滴在手上。 「看完了。」 「嗯……。」 不知怎么,我掉到一个很深的黑洞,黑洞吸入了我千百种的情绪,其中有歉疚有自责。没有人该为谁的情绪负责,我却随着他的心情起起伏伏,进入了暴风圈,一起摇晃。 想起平时讲话吊儿啷噹,把我逗得咯咯笑的他,摇身一变忧鬱小鐘鐘,我好不捨。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呵,没差啦!隔天起床就没事了。」有时后无所谓更有所谓。这是他面对事情一贯的态度,强迫自己乐观的面对每一件事情,把悲伤放在心底以为逃避、不说,就没人担心了?没人追问了? 这是个选择题,只能选择阿京或反鐘的选择题。 「我……。」他吞吞吐吐的「我想……我想下了。」 「你不准走。」我用着几近命令的口气强迫他留下。 「抱歉……别走……陪我。」 怕,我好怕,转身之后。 反鐘不说话,寒幽不说话。 彼此沉默了。 暗号07 7. 他需要冷静来抚平情绪,沉默暂时代替沟通的语言,而我,得继续思考我的选择题。 什么是爱?掉入问题中,答案一左一右分别浮现在脑海,两个不同的人、不同的感觉。感觉对我来说很重要,比喝水还重要。 我说过爱是一种感觉,在我还没釐清对反鐘的感觉之前,我并不考虑在一起的问题,至多至少就是顶级朋友的关係。对阿京的感觉是爱?是喜欢?也说不上来,或许只要陪着他,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咚,这是哪里?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除了我洁白的牙齿之外,其馀全是暗的,前方有一道门,别无选择地往前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轻推了那扇门。 谁在恶作剧啊?一时无法承受那刺眼的亮光,瞇了瞇眼,映入眼帘的是比亮光还刺痛的画面,一针一血疼得在地上打滚,看见丑陋的自己,和那烂到不能在烂的的男人,剥夺我的感觉的前男友。 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我想逃,想逃离这个地方,想也不想的只顾着往前衝,他拉着我的脚。 「妈啊,放手!」我大叫。 靠!摔个狗吃屎。 拍掉身上的泥土,起身想烙跑,谁知道后头的人还没摆脱,眼前出现的人更让我为之一震,是那曾经被我伤过的男人,锥心刺骨般的痛袭击而来,风在这时伸出手,我知道他最好了,总在我最危急的时候出现,但后头的两个人仍然穷追不捨,人潮将我和风冲散了,场景推移到陌生的房间。 我看见阿京,他的脸色不太对劲,一旁是夏雪,他们吵架了? 阿京不晓得我站在他旁边,但她却知道,她的心早就察觉我的存在,只有阿京,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三人的房间里,奇妙的三角关係,我是多馀的,非常多馀。炽热的心飞在阿京周围,不是我的,不是她的,而是『她的』。 她是谁?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那我就是神了,只可惜我不是,总而言之那颗心是谁的,只有阿京最清楚。 何必紧握不放。一记棍棒挥来,我晕了过去。 这样也好,让我暂时忘却那淡淡的伤痛,但既然是伤痛,为什么会是淡淡的呢? 阿京就像一颗被路人甲踢进水池的石子,水面激起小水花,可是很快就沉到了水底。似水无痕之所以淡,好像作了一场梦,梦里有我,有阿京,有刺耳的笑。 晕了多久,我不知道,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凉,走过满是荆棘的道路,被刺得疼了,只敢小声的轻哀,这就是感觉吧,纵使有那么一丁点痛,毕竟相处的日子里曾经快乐过。 「我怎么爱得如此狼狈?」 眼前又出现一扇门,但不论我如何敲、打、踢、踹,只传来阵阵钢铁的回音,气呼呼的也不管伤有多疼,使劲浑身解数,全然只有一个念头。 门自己打开了,浪声传入耳朵里,海风拂在脸上的感觉很舒服,有一艘船就停靠在港湾,下意识的走入船舱,我清楚的听到有人在我耳朵旁说话,是很清晰的声音。 「哈!哈!我们以后就是同一条船的。」 「什么?」 一番折腾,加上先前累积的疲惫,千斤重的眼皮让我真的很不想理会眼前的人。 「能和帅哥在一起是你的荣幸。」 来不及看清他是谁,我就先摔到床下了「唉唷。」哀嚎着,咚..蹦..扣。 摸着自己的屁股,强迫自己睁开双眼,奈何阳光实在刺眼,好锐利的喜悦刺上心头,好一个帅哥,好一个……?? 原来是一场梦,晃如大梦初醒一般,我懂了,我什么都懂了。 一左一右的答案不是很明白吗?原来我深锁的心门,只有你才打的开;原来只肯停靠在有你的港湾,也是你把我带到这温暖地带。 当我开始在意你的情绪起伏,我们果真是『同一条船』。 「嘿,安安阿。」反鐘活力十足问安,昨天紧绷的气氛消失了。 「笨蛋,那么快就没事了?」我笑骂着他,真怀疑那封信不存在过。 「让我当你永远的笨蛋,好吗?」 电脑没有当机,但我却迟迟没有回应。 是的,我在思考,但脑袋只有嗡嗡声。 他把这句话打在友频,引起一阵骚动,有人起鬨有人等着看戏,朋友开始亏起反鐘,甚至直囔囔对反鐘说加油的话。借用盛竹如的口音说话一下:「反鐘公然在朋有面前向寒幽告白,寒幽会如何反应呢?故事的发展曲折离奇、在彼此生命掀起惊涛骇浪,读者朋友,让我们继续看下去。」 待我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轻敲键盘:「你说什么?」 当我要你别走,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你真的想娶我吗?」我很认真、很认真、很认真的问他,因为某些事不认真是不行的。 配偶栏不是写好看,不是掛名用,更不是拿来说嘴,今天结婚完、睡完,依然各玩各的,没那回事。 「真的。」当他回答真的,下一秒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爱真的需要勇气』。 「寒幽」他在轻频叫我的名字。『轻声细语』频道限定周边范围多少内能互相交谈。 「干麻?」我冷冷的回了他这么一句「你还真的来喔。」 「嫁给我好不好?」不顾眾人的眼光,不管旁人的窃窃私语,一旁打怪的人开始鼓噪。 说实话,我以为他会放弃、会退缩,我在打赌,打赌他对我的感情,也赌上自己的感觉。感情很像博弈,不是大富大贵就是全盘皆输。 因为不安全,需要被确定,这种不确定,来自不信任、没自信。而他已经深深获得我的信任。 嫁给我好不好、嫁给我好不好、嫁给我好不好、嫁给我好不好、嫁给我好不好。 这句话不断的在我脑海中盘旋,那一瞬间不是被电到,不是被吓到,而是被那样纯纯的心,感动。我真的是很容易被感动的女生,或许是说,我可以那么轻易的相信人? 「好。」我做了选择,同时劝告自己不要看太认真。心里漾满了甜蜜,一次又一次的溢出。那甜甜的爱恋,那种滋味,是幸福的预告吗? 他真的很急,急性子的男人。才刚求到我嫁给他,就急着拉我到婚礼举行结婚典礼,难不成怕我当落跑新娘?我可没那么狠心。 他真的很开心,甚至比我这个被求婚的人开心100倍,又不是中了乐透,频频在频道里叫我婆,非得让全世界知道我答应他的求婚似的。其实我也很开心,只是我『乐在心底,口难开』。 「走啦~走啦~我们去结婚。」他像小孩子一样,彷彿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这句话。 商讨一番后,我俩订了个良辰吉日。 因为我实在很爱热闹,不管什么场合,喜欢人多快乐的玩在一起,像结婚那么重大的事情,我怎能轻忽呢? 「喔ya,要结婚了,要结婚了。」我笑开了嘴,喜悦在心底蔓延开来,疑似感染到反鐘专属的疾病。 是什么呢?快乐。 暗号08 8. 两天的时间有多长?一天有24小时,两天共48小时,除去睡觉部分,还剩下32小时的时间可以做其他的事情。 我是不善管理时间的人,对于这种无形却重要的东西,只懂得浪费。在金庸的时间佔据32小时的一大半,并且利用仅剩的28小时向好友发布这项比吃饭睡觉重要100倍的消息。也就是寒幽我,要在星期六晚上,跟反方向的鐘结婚啦! 爱情这玩意儿,就像是全身带刺的玫瑰,拥有光鲜亮丽的外表,隐藏的刺却伤人不眨眼,最长的保存期限,一个星期?而过往,是攫人的鬼魅,我背着他向前。 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兴趣,去触碰爱情,我不懂爱这东西,我更不想懂,有了前车之鑑的我,早已是没有感觉的个体。 我下了定论,但定论只是暂时正确,等着让人推翻。我抓不住任何人,于是我成为感觉的追随者,庆祝吧。 感觉,欢迎归来。 我们玩大富翁时,想像自己是大富翁;玩便利商店时,想像自己是老闆;玩阿猫阿狗时,呃,应该没人把自己想成……。强调的是,在这当下,我在这里,我是什么就做什么。 游戏中谈情说爱的方式真的很特别,也很復古。特别的是虚拟的花圈在玩家身上围绕,烟火在上空绽放;復古的是游戏中的场景,礼堂内佈满蜡烛、囍字。 结婚当天没有摆酒席桌,没有丰富的山珍海味,没有华丽的衣裳,有大家的欢笑,有我的想像。礼堂外,朋友们正等着良辰吉时,马吉风虽然不喜欢反鐘,还是赏脸参加。 阿京待在礼堂附近的客栈掛网也不肯来。 「你真的不来吗?」 「不了,不想看见你们两个愉快的样子。」 「好吧,那我不勉强你……。」我还想问些什么,话就此打住了,毕竟我做了选择,对阿京的感觉我会一丝一丝抽离我的身体。 时辰已到,眾人将脚步移至礼堂,「哈密瓜」自告奋勇当主婚人,待大家就定位后,主婚人说:「反鐘,你愿意和新娘结为连理,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吗?」 「我愿意。」他的口气依旧如此坚定。 「寒幽,嫁给我吧!」反鐘再一次在轻频打出这样的话。 「那新娘子呢?」 「我也愿意。」在踌躇几秒后……。 天龙2也出现了一个伺服器的特殊公告『~反方向的鐘~与寒幽结为连理』。 「送入洞房。」此话一出,更是炒热礼堂的气氛,我跟反鐘配合演出,走到布帘后躲起来,时而探头,大家起鬨「儿童不宜」,作势闯入洞房。最后,婚礼在大家的嬉闹中结束。 曾经和朋友辩论一个话题,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可以分割吗? 「网路是网路,网路构筑一个虚拟的世界,关掉电脑,什么也不是。」有的人可以切割得很清楚,与网友仅止游戏中的互动,没了。 「网路一种工具、交友的媒介,我在现实中介入了网路,与现实忽远乎近,又密不可分。」我们各执其词。 那我跟反鐘的关係呢?我觉得一个讲清楚说明白的关係对我来说很重要,这样我才知道跟其它人互动的依据和界线,也能明确划分对他的感觉。 「我们是什么关係?」结婚后几天,我提出了问题,也尝试问小涵的意见。 电脑是冰冷的机械,除了多日没关机的主机是热的,但游戏归游戏,这是爱吗?多月来,我们都在这没有温度的地方下,陪伴打怪、消点数、解任务,在分享心事中培养感情、建立信任,急速加温。 接连向小涵提出好几个问号,问卷上的答案,好难懂,我发觉这比上数学课还令人想逃避,比算数学题要令人头痛多了。 「因为他的举动,你感动了。」可不是吗?他的一言一行牵动我身体里每个细胞,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要什么,我想什么。 「因为他懂我。」 是爱吗?我实在不敢轻易说出这样的话,这比要我背100公斤的猪要来得沉重,更喘不过气来,感觉是一种很奇妙很奇妙的东西,心浮浮沉沉,身体有如飘飘欲仙,像是躺在云上翻滚。 我喜欢有人对我好,我喜欢他对我好。他让我在阴天的时候,知道云层上还有太阳;下雨过后,天晴在前方等待着,和煦的阳光反鐘先生,温暖了我的心。 『距离』是我和他之间最大的阻隔。 我们身处一北一东的方位,火车一趟至少要7个小时,即使坐飞机将时间缩短至一个小时,可是花费惊人,长期下来他也未必负荷得了,更别说我了,既没钱,家管严,想要在生活中有互动,不如叫乳牛先学会爬树吧 阻碍隔了一座中央山脉,更难跨越的,是自我设限的栅栏。 「事先声明,我很没有安全感,又很多疑,爱哭、爱『炉』……。」极尽所能把缺点讲尽了。 「嗯!我们,就当男女朋友吧。」他的回答让我跌破眼镜。 电话中,语气坚定,不疾不徐,还不忘亏我下午发生的事情。 『反鐘品质,坚若磐石』。 暗号09 9. 「你不错嘛!整我,看我下次怎么修理你。」 「谁教你笨呢?」故意嘲笑他。 「啊!!超级大恐龙。」「救命阿~~。」 几秒前我曾幻想着,幻想他收到信件的心情,以及当时惊恐的表情,嘶吼着跑出网咖,急于删除我的电话、后悔结婚、想撇清关係。在发现自己的糗样后,顾作镇定走回座位,小心翼翼的跟我聊天。 当然,这一切都是想像,至于真实性在哪,完全没有。 「照片。」 「什么?」 「照片,照片,我想看你的照片。」 哦,他要照骗。马上寄! 这个年代网路交友很冒险,你不知道对方长怎样,对方是谁,交往全凭感觉和运气,不过也少了初次见面可能產生的刻板印象,双方在没有羈绊的情况下,敞开心房似乎比较容易。等到双方考虑要进一步发展时,就会要『真相』了。 明白他的要求后,我自然不吝嗇的把照片寄给他,在应付一般网友时,第一个反应绝对说『不』,并且尽可能的消遣自己能多丑就有多丑,把自己讲成超级大恐龙,对方也会放弃看照片了。 如果是熟识的朋友,我会大方寄出去,顺便叫他保重,收惊费我付不起。 至于他? 「照片在你的信箱,吓到请自行负责。」 我在脑中揣测过好几种他惊吓的画面,包括网咖逃难。 「看到了吗?有没有吓到阿?」这是问句,但肯定句在我心中。 现在开始想像食神里的如花,右手小拇指优雅的插在鼻孔上,朝食神爱的飞奔。如果你的网友是这类型的恐龙,很幸运吧。 他不吭声。我附加了一张瘦身广告的照片,照片画面大概是这样:女孩穿着红色百褶裙,脸比如花大了点,矮了点,肥了点,右手叉腰,屁股往左翘的美女照。 「反鐘听到请回答,over。」我是真的担心弄巧成拙,隔天寒幽肯定红遍大街小巷,眾所皆知我的美,凡走到哪肯定让出大大条的路。 「反鐘听到请回答,over。」 「你需要急救吗?没关係,快看第二封信。」这次我是真的寄了本尊给他,解释上一张照片是我的小恶作剧,我可不想遗臭万名啊。 「那……个……胖……胖……的……是……你……吗?」 也许我该为我的计谋得逞感到高兴,趁此加油添醋继续整他,仁慈的内心告诉我,理智也告诉我:「如果恐龙的标籤很吸引你,你可以加把劲。」 所以我放弃了,我对那标籤没兴趣。 「你被吓到了吗?很可爱吧!哈哈,不过很可惜的那不是我。」 「所以……那第二张呢?」他打的话似乎有所戒备,难道是怕我这隻大恐龙把他绑架吗? 「第二张虽然丑了点,很悲哀的那就是我。」 「呼……好险。」他松了一大口气,庆幸自己逃过恐龙劫难。 「我打给你。」还没等到我说yes,他已经消失在金庸,接着响起的是我家电话。 经过刚才的惊吓,讲起话来结结巴巴,似乎还在怀疑话筒这方到底是龙是人?我想,没有人看过龙讲电话吧!所以我是人,如果我是恐龙的话,话筒可能已经焦黑一片了。 「那真的不是你?」 我没有说话,但我已经从床上,笑倒在地上打滚,稍微镇定后,我回他:「你说呢?会是我才有鬼咧。」 哈哈哈,终究忍不住笑意,不停的笑着。我没去过精神病院,医生也没开药给我,当然医生也没告诉我『要笑』两小时,所以我只笑了5分鐘。 和反鐘讲完电话,回到电脑前又开始发笑,我揣测的惊吓画面没一个是正确的,他只说,他看到照片时,愣在电脑前,右嘴角勉勉强强的往上咧,就像卡通人物尷尬时脸上三条线,伴着乌鸦从高空飞过嘎嘎叫。 金庸的日子风平浪静,安然无恙的过着,偶尔通电话,喜欢斗嘴,喜欢没气质的大笑。 「安安……我是帅鐘。」每次开口问候不免又开始自恋。 「送终,我刚吃饱,我想你不希望我吐吧?」 「吐?你几个月没来了。」 「我几个月没来与你何干?」 「还以为你怀了我的孩子,真可惜。」 「不好吧,我怕生下来是弱智。」 「很帅的弱智……。」 这次乌鸦飞到我的上空,脸上三条线。 除此之外,也会聊到彼此的家庭状况:「爷爷奶奶最近如何?身体好吗?」 为什么不问爸爸妈妈,因为不负责任的父母亲,我实在不想理会:「爷爷一大把年纪仍在外头工作,奶奶还是一样爱碎碎唸。」 「你爸妈最近关係好吗?」换他反问我。 「你说呢?」心揪了一下,他看不到我无奈的表情。 偶尔我们也会在游戏中胡闹,互相送彼此花,送花的时候,可以打出你想给对方的祝福,情频会帮你昭告天下。 站在卖花女旁,游戏人物搂在一起,情话绵绵的频道满是我和他的对话「亲爱的,有没有想我啊?不可以离开我,也不可以偷偷交女朋友哦,最爱你了,啵啵。」 「小笨蛋,既然我选择了你,你就要对我有信心阿,况且我那么爱你,又怎捨得离开你呢?」 此时,你会在友频中看到一群很有品的人,讲出很有品的话。 「靠!要恩爱回房间恩爱啦。」 「这么噁心的话不要在大庭广眾之下说,不要害我吐啦。」 这时反鐘也会客气的回他们:「哈哈,羡慕吗?」 我想凡是单身的玩家,看到反鐘的回话,不把他拖去厕所痛殴就不算男人,只可惜金庸没有厕所这个地方。 「哈囉,这位朋友,纸袋给你拿去吐。」 「我要去抱马桶,吐完了还可以冲水,冲完水还可以继续吐。」朋友回。 刚陷入热恋的情人们,不外乎像我们一样,甜甜蜜蜜的,不害臊的说出噁心芭拉的话,当然我们也有正常的时候。 「你说,我们那么快乐,以后会不会吵架。」我在电话中这样问他。 「不会吧,我也不会和你吵,真无聊。」 「我想也是,会跟女生吵架的男生是大猪头,哈哈。」 「我们会在一起多久?」不可预知的未来,谁也没有把喔。 「能爱多久就多久吧。」 「如果我们因为某种原因分手了……也别复合喔。」我说。 这是我们的相处模式,虽然偶尔他会在背后戳你,偷踹你,笑你,可是你知道他会一直在你背后。我很快乐,打从内心的快乐。 暗号10 10. 时间是一阵清烟,消逝得很快,快得让我眼前的牛排,提醒我小学毕业了。谢师宴举办在牛排馆,从此以后,眼前人好像铁盘上的肉,就要一刀两断了!噢不是,是各奔东西。 小学时,我们搞了一个家族,六个女生组一团,自称姐妹。我和同桌的姐妹们高举水杯,许下三个愿望。 「祝福我们友谊长存。」 「祝福我们学业进步,更上一层。」 最后,他们个个望向我,随着玻璃杯敲击的声音:「祝福寒幽能和反鐘长长久久。」 小六毕业后的日子可以干麻?这问题对大多数人来说,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 热到不能再热的天气,烈到不能再烈的阳光,太阳微笑高高掛,除了窝在家里,你还想干麻?也许我可以站在家门口,望向可爱的太阳,向他挥挥手,或者跟他比谁的笑声大,想像固然美好,但我可能得在龙发堂待上一个月。 一个月,我所剩下的假期,我不想在龙发堂浪费,剩下的一个月可以干麻?可以玩电脑、可以找老同学叙旧、可以逛街,可以……见他。 「礼拜六去找你。」 「好。」我没有犹豫,因为我也想见他。 看到这里,你是否捏了一把冷汗?脑海闪过无数件新闻头条,还好,我还在这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有制订条例可供查询;家法没有明文规定,可是这年纪『交男友』,潜意识觉得似乎大大踏过踏过妈妈的界线,是大跃进吧。大人说,要认真唸书,不要太爱玩,男朋友是以后的事,可是到了青春期,自然对异性產生好奇,教导孩子正确的交友观,会不会比一味阻止好。 以后,能有多少个以后。说真的,我不懂交往为什么是禁忌,是滔天大罪,但我想如果我跟妈说:「妈,我交了一个男友。」啪!一巴掌甩过来。那要是我说「妈,我在网路上浇了一个男友哦。」 从此逐出家门? 她一定会气得跳脚,错愕之馀扯开高八度的嗓子:「我!不!准!你!交!男!朋友!」 「妈,明天我要和同学出去玩。」这不是我第一次撒谎,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跟谁?家里电话呢?」 「乔乔……。」每次出门,妈都要对朋友做身家调查,我觉得很嘮叨。 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客人来了一个接着走了一桌,摇着手中的奶茶,此刻的心像奶茶一样翻腾,好像等待着相亲对象来会面,今天穿这样好看吗、头发中分还旁分、指甲会不会太长、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我们约在早餐店。奶茶摇得起泡了,手也酸了,时间是八点半,客人还是很多,老闆还是很忙,他一样还没出现。金色洒在柏油路上,好热。墙上的指针,短的指着8,长的指着12,现在是八点鐘。 两手拖着腮帮子,耐着性子等着,气鼓鼓的脸,乱飘的斜眼,还要等多久。 「对不起,我迷路了。」他的见面语,不是问我早餐吃了没、等多久了,而是我迷路了。 他逕自拉开椅子,坐在我的前方,额头渗着汗水。 「呵呵。」招牌两声乾笑,笑的时候两颊的酒窝陷得好深,像我看进他的眼睛。 他说他不高,如果我站着刚好与他的肩同高,一般标准身材,不特别瘦也不特别胖。笑起来很靦腆,可是配上刻意的『呵呵』觉得白目,戴上眼镜有股书香气,比没戴眼镜时好看。 他很聪明,他的聪明让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公园绕了将近一个小时,那个地方叫三角公园。 又不是神祕的百慕达三角洲! 我投降了。他向我解释迷路原因、频频道歉,加上笑容攻势,我败在他的牛仔裤下。他走的是休间风,喜欢穿『礼拜四』的衬衫搭牛仔裤。 他看着我吃早餐,因为他说他不饿,我被看了30分鐘吃早餐的样子,聊了30分没营养的东西。 聊什么?除了18禁以外,我们什么都聊,聊天气、聊金庸,聊昨天。 「我和阿嵐几次在三商百货擦身而过,他骑着他心爱的车车。」 「阿嵐在线上跟我说,他去了几次三商,却找不到你。」 「茫茫人海中,我也找不着他的身影。」 「结果呢?」 「他把车横在我面前,叫我把身分证拿出来。」 「然后呢?你拿出来了?」 「他说……我看看身分证上面有没有写反方向的鐘,」我的笑一向都是没气质的,笑到喷奶茶是第一次。 奶茶喷溅在衣服上,我手忙脚乱的拿出卫生纸丢给他:「哪个天才会在身份证里写上游戏名称?」是丢,不是帮他擦。 看着他错愕的脸,没气质的笑二度出现:「真是不好意思,哈哈。」 离开早餐店,我们不时变换走路队形,有时一前一后,有时一左一右,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距离。 经过三角公园,他恨恨的说:「就是它,害我迷路的兇手。」 我轻轻的弹出食指,指着他:「看,连这也会迷路的傻瓜。」 经过三商百货,他说:「欸,就那里阿,昨天我跟阿嵐约那。」 忘了介绍阿嵐了,阿嵐是难得在游戏中出现的同乡人,反鐘初来台东就借宿他家。 来到红唇叔叔开的店,乔乔已经等在门口了。我们各点了一杯可乐、一份薯条、要了三包的番茄酱,一包砂糖。 拜藤井树的小说所赐,我爱上薯条沾着番茄酱加砂糖的口感,甜甜咸咸的。两人一脸狐疑,不可思议的盯着我看,心里大概想着这能吃吗。 我连忙解释:「你们不会去翻有个女孩叫feeling唷,他真的这样写。」 伸出三隻手指高举过头,证明我所言不假,顺手地把两条沾了特製酱料的薯条塞到他们嘴里:「这样真的很好吃。」 吃完薯条,喝了一大口的可乐,反鐘到柜檯拿了两包砂糖。 「其实还满好吃的。」反鐘说。 「下次再教你喝特别的……。」 「什么?」 「甘甜奶茶。」再次拜藤井树所赐,我又要实验小说里的内容。 「那是什么东西,奶茶就奶茶为什么要冠上甘甜,普通的奶茶不甘甜吗,差异在哪里呢?」 「你真的很囉唆,人家要叫他甘甜他就是甘甜,你不爽喝,你就把他称作甜甘奶茶吧。」 「甜甘跟甘甜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他存心找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露出和蔼的笑容:「你再反驳一次看看。」 我作势举起我的右脚:「你很想知道我的鞋号齁?」 他嘟起嘴,窃窃地说:「吵不过人就耍狠,哼。」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开始摩拳擦掌,衝着他笑。 「恰查某,不要把人家吓坏了。」乔乔在旁边笑歪了,只差没在地上滚。 乔乔靠在我的耳边,把声音压低:「他是谁,你男朋友喔?」 「他是我在金庸认识的网公,第一次见面。」我拨弄着头发,第一次跟朋友承认,有点紧张。 解决完薯条,在喝完手中的可乐后,乔乔说不想当飞利浦,临走前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对我淫淫一笑:「小妹妹,可别乱来哦。」 暗号11 11. 离开麦当劳,我和反鐘继续在太阳底下奋战,沿着街区走,我们逛到了书局,我拉着他的衣角,直奔小说区,翻开藤井树的那本小说。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们真的这样吃。」这面是介绍薯条的,又翻到前页「还有,光泉牛奶跟纯喫茶加在一起的甘甜奶茶。」 我露出胜利的笑容。 「喔,所以咧。」 什么所以咧!!!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回答我所以咧!!! 「我先声明,我讨厌喝牛奶,别妄想我喝什么甜甘奶茶。」 「是甘甜。」 「喝了嘴乾又甜的奶茶……。」 第一次觉得彼此近距离,是坐在网咖包厢,我们间隔约五公分,各自登入金庸,找阿嵐。 「阿嵐,好无聊哦。」没有交通工具,真不知往哪跑。 友频对话框跑满我和反鐘的对话,两人一搭一唱,阿嵐屈服我们之下:「好啦!不然我们去海边。」 海滨公园,距离市中心不到五分鐘,你就能拥有一望无际的海洋。午后小吃店陆续营业,葱油饼、状元糕、蚵仔煎……每到过年可见长长人龙来祭拜五脏庙。 这里主要分为三区块,以食物区为中心,往下走过沙地,爬上消波块,海就在脚下;往左走是新海滨公园,市府有意规画;往右走可直驱沙滩,但人烟罕至,很荒凉。 来台东必游的观光景点,学生下课后的好去处,情侣约会的胜地 阿嵐和紫婷站在长毛玉米摊前,紫婷是阿嵐的女友。她将其中一隻玉米递给我们:「唉唷,这玉米怎么看起来像长毛啦?」他咬了一口,应该是玉米的鬚鬚。 买斜对面的粉圆冰。粉圆冰是一台小摊车,从父亲那代流传至今,几十年的老店,招牌很不起眼。 「寒幽呢?」他站在铁阶上,视线里只有阿嵐和紫婷。 因为不熟彼此的真名,称呼一律游戏代号,好家在我们的代号都念得出来,不然有些称呼太亲暱如:炫风小亲亲;或是太古典如:紫微子。不瞭解的旁观者会不会以为我们在拍哪齣古装戏,还是穿越时空来到这里。 我就站在铁阶下,遮雨棚着实把我挡着。 「寒幽在这边阿。」身高150,真的不高。 「喔。哈哈,抱歉,太矮了没看到。」我想揍他,今天第二次想揍他,总有一天不把他丢进海里餵鯊鱼,我就不叫寒幽,我暗暗发誓。 不过没关係,反正我的本名也不叫寒幽,嘿嘿。 海风很凉,凉到心头,被嘲笑真不是滋味,风拂过脸颊,鼻间飘着海水的咸味,我们坐在石阶上,啃着刚买的碳烤,鸡翅、鸡屁股。小狗闻香而来,眼神直勾勾盯着骨头,摇尾乞怜。 咻,完美的拋物线。好完美的鱼跃龙门的姿势,那隻狗帅气的在空中接过骨头,啃完鸡骨的残骸。 解决完食物,望着海面发呆,打了一个饱咯残有甜咸薯条的气味,感觉上一秒才在吃,现在又在吃。 「走吧,一起走吧。」紫婷说 「去哪?」 「当然是去玩水。」跳下石阶,我拍拍屁股的灰尘。 逕自走向前方的石阶,此时他双手一撑,身手俐落的爬上去,他见我踌躇不前,又跳下石阶。裙子、夹脚拖,我要怎么过去。 「好像需要我抱你喔。」他脸不红气不喘,一付理所当然。 他拖住我的腰际,此时此刻,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霎那即是永恆』。心跳加速,脸微醺,两颊泛起一片潮红,像被夕阳染色的海面。 「你离去,那天忽然倾盆大雨。」我哼着歌。 说时迟那时快,天空忽然冒起细雨,随着乌云铺天盖地而来,雨势逐渐增强,四狼狈的从沙滩爬回石阶,再走回广场,迅速发动机车,消失在海滨公园。老天是公平的,没有人能逃出雨的手掌心。 「乱唱歌,带赛。」反鐘擦拭着头发,对我露出贼笑。 「我哪知这么准,我又不是天神。」 墙上的鐘发出整点报时的噹噹声,一看不得了,我大叫:「天啊!五点了,糟糕。」 一般来说,妈妈差不多这时间下班,我呢,要乖乖待在家里,五点对我来说,如同凌晨三、四点,不回家注定讨皮肉之痛。我紧张,旁边的人也被我弄得急了,窗外还下着雨,我该怎么回家? 我天真的给妈妈拨了通电话,撒了一个连我都骗不过的谎。 「妈,下雨了,我现在在学姊家。」 「学姊?什么学姊?」我小学六年级,你说,我的学姊该是小学几年级呢? 我发觉我的智商很低,编织的谎漏洞百出:「毕业了,雨停他就会载我回家。」 妈当然不相信,要我报上紫婷家地址的。虽然紫婷确实是我的学姊,但他现在已经20岁,毕业不知几年了。 「我-死-了。」看向反鐘,发出求救讯号,表情一定很困窘。 听见熟悉的车声,我硬着头皮走下楼,不安把我的影子拖得好长,妈摇下车窗,和紫婷打了招呼。 「今天你跟谁出去?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学姊?」妈的嘴巴像机关枪一样,问题『搭搭搭搭搭』射得我体无完肤。 「和乔乔阿。」我不是和你说过了?避开妈妈的眼神,装傻到底。 「我同事看见你和一个男生在麦当劳。」 话说,从言论当中,想必大家略知我是个真性情的人,直话直说,不掩饰不造作,同时我也是个情绪溢于言表的人。徬徨、不安、震惊一瞬间全显现在我的脸上。 「他看错了吧!」法庭上,讲求的是证据,我就跟你赌个苦无对证,紧咬秘密到底。 妈可不是当假的,这些招数,说不定她小时候都用过了! 「乔乔电话几号。」我知道妈要问乔乔什么,用膝盖想,用脚指猜我也猜得到。 她不是问「你们今天去了哪里?有去麦当劳吗?」也不是问「那有谁去呢。」 「乔乔,我是悠的妈,今天跟你们去麦当劳的男生是谁?」假设肯定句,高招呀高招。 「乔乔,你可别诚实。」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可以跟乔乔心电感应。 我现在好像铁盘上的牛肉,火一直烧着我的屁股,隐约传来烧焦味,啊,是煎熬。 人家合作是天衣无缝,我呢,是天衣裂缝:「悠的网友阿!」她回。顿时,一道闪电打在我家门前,一记雷从我头上轰下。 你就回到大牢里慢慢叫屈吧你。 「来人啊~~~冤妄啊,台词不是这样啊。」无声的吶喊。 妈摆起脸孔,劈头就问:「那个男的,是不是上次早上打给你的网友。」妈的准确度,胜过地震专家,气象局;我惶恐的程度,远胜于被最噁的蛇吓到。 「大嘴巴,大嘴巴。」全盘托出今日行程后,我在心头狠狠咒骂妈的同事。 我被禁足了,可恶!!!! 「你们、你们、你们,我要把你们通通丢入海里餵鯊鱼,呜……。」 下了车,我直奔房间,回想刚才面无表情的妈妈,直冒冷汗。我不知道下一步她会怎么做,而她做什么,我也不能反抗。 「你就是那位反方向的鐘?」她循着来电纪录拨电话到阿嵐家。「我警告你,你离我女儿远一点,小心我报警抓你。」 脑袋嗡嗡作响,心空空的,敢怒却不敢言。我想知道反鐘究竟回答什么、他会做何反应?失神的把自己反锁在房间,揣测妈妈那句话的真实性。 暗号12 12. 我被警察吓大的,大概这样所以我对警察没有好感。 小时候大人常说:「你不乖!叫警察把你抓走喔!你不吃饭,叫警察把你抓走!」 有一次,我真的接到警察叔叔打来的电话。 妈妈公司有台桌上型投币式电话,红色的,上头印有110、119,心里想着,不用投币就能打吗?按下这三个数字,真的会有人接吗?假设需要被实验!我来测试一下线路吧。呃……传来拨号音了,接着传来人声,『啪』,我赶紧将话筒掛上。 那家里电话呢?也可以吗?测试成功。 随后家里电话声大作,午睡的妈妈醒了,掛下电话妈妈说:「警察叔叔说,你下次再恶作剧,就要来把你抓走。」 哈,说起来都是自己调皮捣蛋。 警察,是一个会来把人抓走的权威。畏惧,从小在心底滋长。我小六,他17岁,我不知道这样是否构成什么罪名,。 我彷彿听见牛魔王踏着厚重的脚步,大大的手掌敲打房门,扯开嗓子喊:「开门!」 不是牛魔王,是我那发飆像巫婆的恐怖老妈。床与门的距离好远,步伐好沉重,把手好像生锈。 『喀拉』门打开了。 妈批哩啪拉的说了一堆话,简而言之,我被禁足了。 隔天一早我被带到外婆家,上班前,她谨慎的交代外婆别让我乱跑,我只能乖乖就范,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我,不,是警告。 「你胆敢在和他出去,你就知道。」 我摸摸鼻子目送她上车,引擎刚发动,我已踏上楼梯直奔舅舅房间,一手开啟电脑,一手拿起话筒按下他的手机号码。 勇气是什么?,是一种蕴藏的能量,是人格特质的一种,我现在做的每件事情都需要十足的勇气。就像当初反鐘在金庸求婚时,需要爱的勇气,汤姆克鲁斯完成不可能的任务,需要冒险的勇气。 至于我的勇气,掺杂了许多冒险的成份,外加准备承受皮肉痛的调味。我终于懂得为什么陈之藩在谢天这一课中说「要感谢的人太多了,不如就谢天吧。」非常好阿!! 首先我得感谢我妈,在生下我的时候,赐与我打不怕的勇气。再者,我感谢微软创始者比尔盖兹,因为我家电脑是用微软的,最后,要感谢发明电话的贝尔。 你们真是太伟大了!! 再感谢完这些人之后,我已经在上一秒登入金庸,下一秒反鐘接起电话:「你在哪里?」 昨晚没打给他的关係,他的口气有点着急,像是掉了什么宝贝的东西:「我在外婆家。」 「昨天没事吧?你妈好像很生气。」 「我没事,倒是你,我真对你感到抱歉。」 「我?别傻了,昨晚还真担心你妈打你呢。」我觉得很欣慰。 「你在阿嵐家吗?」 「对阿,难不成你当真要我睡马路哦。」 「睡马路好阿,你看起来就很像。」 「像什么?」 「颓废风-流浪汉、丐帮打天下。」 他沉默两个,第一个是无言的沉默,第二个我想应该是在思考,如何治我的臭嘴。他不甘示弱:「是啊!昨晚睡马路的时候,你不是就在我旁边的垃圾桶捡垃圾吗?」 「赛哩咩甲某?(屎你要吃吗)」我承认我的功力比他差,讲不过时就会耍脾气、赖皮。 「免阿,斗不过我的嫩咖小。」拷!我在心里狠狠的骂着他。只可惜电话内无法对他踢、打、踹,否则他就得小心我的泰山压顶,之后还会听到一连串骨头碎掉的声音。 掛下电话,我躡手躡脚的的走下楼,用轻功飞到客厅,轻轻的拉开大门。 「123!」准备烙跑。 碰!迎面撞见刚回家的外婆。 「哩咩企斗?哩老母叫你卖乱造!(你要去哪?你妈叫你别乱跑)。」 「我要出去买东西。」我又撒谎了。 「厚啦!厚啦!卖咖暗瞪来耶,就威险喔(好啦!好啦!不要太晚回来,很危险喔)。」 「我灾影啦!(我知道啦)」 我想见他,很想很想见他,想跟他说话。他难得来找我,我不想再对着萤幕倾诉思念。不管前方可能是悬崖,也不管后头是否杂草丛生,明知道往下跳,可能死路一条,明知道警察可能会把他抓走,我都知道,我却明知故犯。 因为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再来,说什么也要抓住它,最坏的情况可能被鞭数十关入厕所,至少我已得偿所望。 「pk啦!」 他站在7-11门口,头上冒着汗,睥睨的眼神上下打量我:「我从不跟嫩b玩游戏的。」 「拜託,我一招把你秒杀,省省吧你。」 「哇,你好强,好强好强。」说哇的时候,他的嘴型特别夸张。 「我可以打你吗?不过你怕我是应该的。」两手叉在腰际,硬是把头抬高。 「何以见得?」 「因为我是女生。」 「歪理!」 我在他头敲了一下:「天经地义。」 「随便啦。」 走入7-11,拿了杯子蛋糕,两瓶麦香奶茶,我抢着结帐,他把我的手推掉:「我说过,我不会让女生请客的。」右手一边伸入口袋拿零钱。 走出商店,他抚上我的头,顺着发丝往下滑,两次。我心里觉得,这是一种疼爱的小动作,喜欢。 公园里,我们坐在白色长椅上,吃着刚买的东西,当然也得顾讲话,两隻乌鸦在一起,不聊天还想怎样?虽然大多时候无俚头的斗嘴。 「你家人知道你不在家吗?」 他不以为然,耸耸肩:「知不知道有什么差,当然是不知道了。」 「他们会担心你的。」我皱眉。 「担心吗?从他们离婚那天,我不这么觉得。」垂头吃蛋糕的他,抬头与我眼神交会,眼神里充满不屑。 「别忘了你还有爷爷奶奶。」提醒他家里还有两个关爱他的老人家。 「嗯,我知道,那你们家呢?」吸着麦香奶茶。 我咽下嘴里的奶茶,换我无所谓的耸肩:「你说呢?」 「还不就那样。」抬头望向天空,一片蓝色的忧鬱,表情看来很无奈。 「爸爸还是经常不回家,一回家就和妈妈吵架,有些夫妻看了一辈子总不腻,有些就像他们,还以为是遇到仇人了,看不对眼。」 「唉~~~~~~。」我和他同时长叹,默契好得没话说! 「连叹气也要学我。」 「谁学谁还不知道呢。」我撑大两颗鼻孔恶狠狠瞪着他。 我们一直坐在公园聊天,直到最后一刻。 最近正逢雨季,午后不时有雷阵雨,恰巧在招揽计程车的同时,天空飘起绵绵细雨,想起昨天在海边唱的歌词:『你离去,那天忽然倾盆大雨,忘记关的窗,湿一地』。 眼睛,是一个人的灵魂之窗,而雨就下在我窗前。虽然管不住阴晴,却控制得了心情,我放任自己悲伤。 第一天,我的心里盛装见到他的欢喜,却忘了准备分离的勇气,走回路口时,他还是笑得灿烂,我勉强的笑了笑。 「我要走了。」 「嗯。」心情没有特别的高低起伏。 「要记得想我。」 「我知道,你也是。」 他上了计程车,掛在背包上的吊饰若隐若现,发出清脆的铃鐺声,他摇下车窗和我挥挥手,作最后的到别,我看见很深很深的酒窝,如同他的话,他的模样,很深很深的烙在心底。 「我走了。」 计程车扬长而去,留下我站在原地,触摸着自己的唇,还回想着在公园深情的那一吻。 思念总在分手后,开始燃烧……。 这一切,是幻觉吗?你说,这是幻觉吗? 『啪!』一巴掌火辣辣的从我左脸颊狠很的甩上去,我痛得咪起眼睛,下意识抚着脸颊,泪顺势滑落,落在五指掌印的地方,热得发烫,烫得发疼。 这是我爸第一次打我,手上紧捏反鐘寄给我的信,信的内容很简短,却说明了我跟他的关係,信中夹着一张他的照片。 「你要不要和他分手。」爸对着我怒吼,气得涨红了脸。 妈的脸皱成一团,眉毛和眼睛挤在一块儿,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毕竟阻止也不是,说情也不是。 「我不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大喊,我想,这就是爱的勇气吧? 『啪!』又是一巴掌打过来,我抚着几近麻痺的脸颊,泪似乎是流不完的。 「你到底要不要和他分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坚决的摇摇头,答案始终没变。 爸爸作势想再打我一巴掌,却把手伸了回去,把气出向妈妈:「你是怎么管女儿的?让他交男朋友,有没有搞错阿你?」 类似的话,回盪在耳边,只要我和我弟做错事,错的都是我妈。我知道,他们又要吵架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他们吵架了。 而每次的结果不就都如此?铁门重重的声响回盪在心谷,痛的不是我,是妈妈。爸爸在盛怒之下甩门离开了家,听见汽车急速奔驰的声音。 妈红着眼睛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也不知该如何责备我,好像有叹不完的气,永远流不乾的泪,也许他已经无力了,对于这段感情,他的小孩,似乎有处理不完的麻烦事。 我一向都是很坚强的,很少在外人面前流眼泪,除了小涵。在男生面前哭,这是第一次,刚刚打我的老爸例外。 我实在不想显现我的软弱,但有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自己选择,现在就想听到他的声音,好想好想。 巷口有一间杂货店,杂货店外有座电话亭,俐落的按下号码,拨号音不长,接通了。跟他讲电话,应该是要嘻嘻哈哈,没气质的笑会不断出现,现在才发现,原来难过的时候,在他面前我不会假装无所谓的样子,不需要。 「喂……。」在眼泪的交织下,哽咽的挤出这句话。 「你怎么了?」不改温柔的口气,对我突如其来的泪水显得焦急。 泪爬满了脸颊,还好附近没有什么人经过,我的糗样没被瞧见。在他心里,寒幽或许是一个充满笑容的女孩,坚强、不轻易落泪的女孩, 「我……。」他的耐性很好,忍受我一边哭,一边吐苦水,还得安抚我的情绪,我将刚才的事情详叙了一遍。 「乖,不要哭了,还有我在你身边。」 在爱人面前我们像回到母亲的襁褓中,年龄急速下降,时不时出现娃儿音。我真的很赖皮,用着小孩子的口吻说:「可是…可是…我怕我们不能在一起。」 「不会的,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将我们拆散。」他说话好轻,好柔。我投降了,像回到充满保护的羊水。 「还疼吗?」 「有一点。」脸颊还是热热的,红烫烫的。或许,被灼伤的是一颗心。 「乖,帮你呼呼唷,痛痛都飞走了。」他像哄小孩一般的哄我。 『噗哧』我笑出声。 沉浸在他柔软的嗓音,我被拥在怀里,一掌一掌拍在身子上,好想沉沉睡去。在他的哄骗下,用着稚气的口吻说:「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傻瓜,我不对你好,又该对谁好呢?」他的回答我让我心安。 心里其实清楚的知道,纸包不住火后,必酿成灾情,只是灾情如何蔓延、规模多大、死伤多少、重建规划,不得而知,也无从得知。让爸妈知道我跟他的关係后,要如何交往,如何偷偷在一起,都是件棘手的事情,只是为了爱,很多事情都可以不顾一切。 我真的很喜欢有他在身边的感觉,至少他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至少他让我知道,有人保护我在乎我。后来我才发现,不能被拆散的我们,应该背负的重有多少……。 暗号13 13. 我的脚步很沉重、很沉重。今天是国中暑辅第一天,照理说我该就读学区内的国中,但这里是县市内唯一一所私立中学。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一切,我的心跳得很快。很怕自闭的待上一天,也害怕交不到朋友,后来我发现这个问题,多虑了。 国中部和高中部的教室没有间隔,学校规模很小,国中部一个年级三班,高中部仅此一班。第一天,学校安排学长姐带我们,这间学校小小的,福利社小小的,教室小小的,但唯一与眾不同的是,操场和停车场特别大,因为学校离市区有段距离,所以上下学由校车接送。 早上六点出门搭校车,晚上九点回到家,每天几乎得和考试奋战,也因为如此碰金庸的时间相对缩短了。那我跟反鐘怎么办?别担心,贝尔有发明电话。 我有一个乾姊,应该是说,一群挺照顾我的学姊。入校第一天,走廊上,小湘学姊挡在我面前,我有点惊惧,我没乱看谁吧?迎上她的眼神,她对我微微一笑,递给我一封信。 「学妹,你也是oo国小毕业的吧?我们还真有缘呢,要不要当我乾妹呢?」我认得小湘。下一节回了信给她,顺理成章的我们变成乾姊妹。 这代表说,你有人罩……哦,不,是照顾。疑难杂症有人可以照应,互相帮忙的意思。 国中的课业与小学相较下来,内容深多了,课程密集,很爱排考试,刚进来菜菜的,不晓得怎么玩。上课、下课、午餐、上课、下课、晚餐、晚自习、考试、既忙碌又劳累,老师管得严格,功课逼得紧,每天早上来杯咖啡提神。 不过有些时间令我期待。 吃午餐的时间。 吃晚餐的时间。 今天甜品是什么呢?好兴奋喔!珍珠奶茶?仙草冰?抬餐的同学一放下餐桶,一颗颗头围在桶前,盖子一掀,哇,此起彼落的说出品名,是他的菜就衝回座位拿碗公,没兴趣的拍拍屁股回座位。 体育课。 游泳课、乒乓球课,还有保龄球课。搭上游览车往保龄球馆去,每週好像都有郊游时间。 当然还有下课。 下课鐘一打,常有一大票学姊围在我身边,交换个档、传信、聊天,他们是我乾姐的同班同学,小于学姐和我最要好。 日子虽平淡,但常有有趣的小插曲。像是我们班a同学,他的位子在第一排第一个,我的右斜前方,上课时间忽然起身,右手掌朝上包成碗状,在座位间的道上屈膝微蹲,从胸前往后方拉,直直推出,嘴型搭配音效:『啪』好似把这当保龄球道。后方见状的同学莫不窃窃私语,抱腹窃笑。 某次我还瞥见他用胶质的黑带子把自己的手捆住,表情狰狞的用嘴巴意图解套。当时只觉得他很奇怪,大家不知情只管笑他,长大后回想起这段,满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好不好。 有时候,我也是插曲之一。 早自习,今天我们班特别吵闹,隔壁班的班长,招呼没打报告没说,衝着我们班喊:「你们小声一点好不好,我们在考试耶!」睥睨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们,见大家安静下来,转身离去,一綹马尾甩呀甩,隐约听得见她的笑声。 她长得很高,眼镜很呆版,绑了一撮马尾,毛捲得像飞天扫帚。 「姐,一班的女班长好呛喔。」相信我,我只是很简单,带着分享日常琐事的心情,脱口而出。 「谁?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失控了。 随后学姐们聚集在他们班门口,抓了一个人问:「叫你们班长出来。」 她一定觉得很莫名其妙,早自习的跩样尽失,怯步走出教室,一脸惊恐地望向门外的每一个人。 小于开头先说话,「听说你很呛是吧?」 「没有阿。」她声音弱得像蚂蚁。 「告诉你,在这里别太屌,小心被看不爽。」小湘姊的口气很衝。 我被吓傻在旁边,不吭半点声响。不久班导接到风声,走回教室把我叫到一旁关心询问,我不知道要交代什么。 从那次事件后,一班女生常私底下骂我:「她跩什么?不过就靠学姊的啊!」班长对我更是怀恨在心。 无所谓囉,学校是个小型社会,人格在这一点一滴被磨出来,提醒自己无时无刻注意言行举止。 我说过,我的勇气是打从娘胎出来后就有的,也不管爸爸那座活火山何时还要爆发,我就像打不怕也打不死的小强,和反鐘维持关係。 我真的疯了,或许应该是说,我被宠惯了。仅剩一週的假期,我上了台北。 飞机降落在松山机场,夜色乌濛濛的,亮晃晃的月发出温暖的光芒,大伯早等在门口。 「好啦,答应我啦,你很小气耶!」我拉着大伯的衣角,央求见网友。当然,那网友就是反鐘,以及金庸的一些玩家。 从小,大伯就很宠我,拗不过我的脾气,投降说:「可是你得让我跟。」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露出胜利的笑容,大伯却一脸无奈。 这是我第二次和他见面,在正当的理由及大伯的护卫之下。 这里是中和,夜市的名称我忘了。往来的人潮很多,我把脚踮得高高的,双手在半空中交叉挥来挥去。 「在那里。」反鐘指着我的方向,领着三个人走过来。 我的小眼打量跟在后面的那三个人,脑袋瓜转来转去「你是风。」「你是虾米。」「你是黑蔡。」我一一点着,直觉的叫出他们的名字。 「不愧是寒幽。」风露出钦佩的眼神。 「那当然囉。」两手叉在腰间,头往上仰得高高的,一副骄傲的模样。 「你们要逛夜市,还是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呢?」大伯见我正和他们打招呼,便凑了过来。 我再次把手举得高高的,右手食指往上方指去,停在『舒心饌』。 「走吧!」反鐘托着眼镜,我们在后头跟着他的步伐。 他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了?头顶冒着问号,往舒心饌走去,远远的看见香綾和小马已等在门口。 香綾是风在金庸认的乾姐,而小马是香綾的男友,除此之外,小马还是我前男友的弟弟,亲弟弟。那个前男友,正是在梦中死拉着我的脚不放,拼命缠着我的人,j。 『大写j像一隻蝎,有鲜艳的刺』我心中的伤痕、痛。 j的事情,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说是前男友?我真不想承认!不明白为何有人被抓到偷吃,怎么甩也甩不掉,在电话里哭一整夜,我都不用睡了,这还不打紧,电话还是我打过去! 哭哭啼啼娘儿们啊你?不提了。 小马一眼就认出我:「哇!一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这世界还真小。最初带我玩金庸的人就是小马,j说他弟也在玩这游戏,我就跳了伺服器,才得以认识眼前这些金庸人,还有反鐘。思绪被拉回到好久好久以前,我以为在我心底早被抹灭的伤痕,其实一直存在。 「你真的爱我哥吗?其实我哥他……早就有女友了。」一年前,小马对我坦白,他说他看不惯他哥的行为。 会不会痛,我忘了,甚至记不起那是怎样的感觉,唯一存留在脑海里的,是当时麻痺的心,呆滞的模样。不想再回j任何讯息,不接电话,明白週末为何都找不到j。 现在想起来,还是有那一丁点的痛,毕竟伤痕有痕跡,每道伤痕犹有记忆。 小马和j后来也闹翻了,j不满小马出卖他,曾在电话里要胁我,扬言伤害小马,加上j不满香綾,小马也顾不得兄弟情谊了。正可谓『亲情诚可贵,友情价更高,若为爱情顾,两者皆可拋』。 我坐在最里头的座位,右边是虾米,再来是风,最外边的位子,被黑蔡佔领了。香綾在我的对面,小马理所当然坐旁边。而反鐘呢?却坐在小马旁边 等等!我们似乎忘了一个人,我大伯。他被冷落在一旁,翻着报纸,其实是他说不想打扰我和朋友聊天,我们一桌才自在,逕自坐到隔壁桌当个独行侠。 「你们要不要点餐了,大家都饿了吧!」大伯放下手中的报纸,转头对我们说。 「我要珍珠奶茶不加珍珠,三杯,还要两杯奶茶加绿茶,再加一点珍珠。」 「我要两杯布丁奶茶,一杯1/3的糖,2/3的布丁,冰块少一点,吸管顏色要紫色,另一杯要20g的奶精,30g的珍珠,1/3的冰块,麻烦蓝色吸管。」 服务生一脸不悦。 「我的海鲜乌龙麵不要蛤仔,不要虾。」 「姊姊,我要蛋炒饭,蛋只要蛋白不要蛋黄,调味不要加盐巴也不要味精,不要酱油,番茄酱就好,谢谢。」我也忍不住插一脚。 你猜,服务生的表情如何?他很敬业的面带笑容:「我重复一下你们所点的东西。」 「奶茶三杯,珍奶绿两杯,布奶两杯………最后是蛋炒饭。」 「嗯,这就对了。」 服务生正准备离去,却又被反鐘给叫了回来:「不好意思,刚刚点的东西我们都不要了,给我们八杯白开水。」 服务生的脸开始便秘,开始拉青屎,甚至就要挫屎了:「先生,我们这里有最低消费。」她将我们刚才点的一堆东西,写了密密麻麻的纸撕下来,准备重点。 「那八杯白开水加柠檬。」我刻意插嘴,眼见服务生的手脚就快要爆青筋了。 「请问你们要的是柠檬汁八杯吗?」 「不是。」 「其实我是骗你的,照刚才点的东西就好了,麻烦了。」 只见服务生的怒气直衝上天,即将化身喷火的恐龙,右手捏着刚才撕掉被揉成一团的纸,左手则把那皱皱的纸摊开,像刚拉完又臭又噁的屎,走下楼。 「你们很坏耶,竟然戏弄服务生。」我指着他们男生,笑着说。 「不知道是谁点蛋炒饭的啊?」他们回我。 千万不要戏弄服务生,否则,被加料的就是你!以上纯属虚构。 「反鐘,你怎么可以这样。」香綾指着反鐘,「人家虾米是要跟我们家小马坐在一起,你干麻跟人家抢位子。」 「她大伯在那边,不要乱来啦。」反鐘一副很卒的样子。卒,可指称一个人胆小,像反鐘,担心大伯察觉我们的关係。 不过没一会儿,座位大风吹,虾米吹到小马旁边,至于反鐘……那还用说! 一群金庸人聚集在一起不外乎聊金庸,也聊到彼此的生活,香綾最近考大学,今天是拨空出来和我见面的,小马现在在当兵,是站在总统府前威风凛凛的卫兵,虾米准备继续升大学,风、黑蔡选择了就业。 反鐘今年18岁,等当兵。 「最近你们和j的情形?听说你们闹得严重。」我问小马。 香綾抢着说:「那个烂人?别提了!想到就一肚子火。」 「还不就在我妈面前,说香綾的不是,硬是要破坏我和香綾。」 「难道他还在气你跟我说他的事情?」 「真是心机重!」反鐘插嘴。 「谁鸟他,倒是你,他最近还烦你吗?」小马反问我。 「唉~~~~。」我长叹,过去的事就让他随波逐流吧。 「那种人不用记得也罢,记得现在谁在你身边。」反鐘很正经的看着我,我在他眼里看见无底深邃,布奶还没端上来,心却绕着甜甜的香气。 时间会冲淡一切,会带走心底的伤悲,只是,时间真的冲淡一切了吗? 算算玩金庸的日子也有一年多了,认识眼前的朋友少说一年了,除了反鐘,我们才认识两个月。 「他是你的新男友?」小马吸着珍珠奶茶,打量我和他的关係,「希哇他比茄更好」珍珠还含在嘴里,我皱眉,表示听不懂。 「废话,我可是反鐘耶,号称全天下最痴心、温柔,标榜完美情人的男子。」我笑笑,原来那句话是『希望他比j更好』。 吃着胡乱点的蛋炒饭,凝视他说话的嘴唇,若隐若现的酒窝,因为戴眼镜显得斯文的脸庞,自信的神情令人着迷。虽然眼神不懂得放电,嘴巴不够甜,不过,这就够了,只要他的心是纯净的爱着在他身边的我,够了。 我们左一句右一句聊着、嬉闹,遗忘了时间。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指针指在12点,我不是灰姑娘,没有南瓜马车也没有玻璃鞋,用笑容和他们一一挥手道别,唇间残留他的气味。 是的,他吻了我,在我要下楼的前一秒,甜甜的,有布丁奶茶的味道。仅仅那一秒,感觉到他的唇瓣深深覆上我的唇,想停留,却依依不捨抽离。 回台东那一天,我徘徊在登机口,时不时张望四周,盼望他能出现在机场,无奈姑姑陪在我身边,他想送机,也难。直到登机前的那一刻,脚被吸在地板上,眼睛掠过每个人的面孔,我想打给他,好想打给他,可是我没有手机。 巧的是我好像遇到郑元畅。候机时,见到某位艺人身后跟着举牌的粉丝,粉丝被挡在厕所外,我觉得他很面熟却喊不出名字,某次在家附近买饮料,看到蔷薇之恋的海报,才傻愣愣指着海报说:「mygod我遇到郑元畅!」 飞机慢慢的升空,松山机场渺小的让我看不清,底下的景物彷彿小人国般,想着,也许他正在台北的某个角落,对着这班班机挥别吧。太浪漫了,睡觉可能实际点。 我有没有哭?心底的酸楚早在昨晚离别开始酝酿,飞机升空的鸣声,嘲笑着我的爱,嘲笑这样远距离、这般年纪、网路恋情,真实吗?松山机场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和他的距离,随着飞机降落在台东那刻,又拉远了。 心呢? 暗号14 14. 这里不是北极,空气却十分冻寒,令人直打哆嗦。 这里不是南极,气氛却十分冰冷,令人寒毛直立。 我在妈妈的车上,空气凝结着极地般的温度,面容冷酷,不发一语,我坐在副驾驶,一脸困惑,直到他缓缓开口。 「你爸不赞同你读私立学校,明天你就给我转学。」 妈的口气时而冷淡,时而怒,我想爸又跟妈吵架了,人家夫妻床头吵床尾合,他们是从床头吵到床尾,再吵到地板上打架,人家恩爱百看不厌,他们偏偏互看不顺眼。 我在心里抗议,抗议不想转学,我不要,可是有些时候,你只能被决定,无奈。 无奈,我希望见到流星许个世界和平的愿望,或许这样我家也能天下太平。 但事实是,我只能接受。接受大人的决定、父母的选择;承担自己的决定,还有说出口的话。 关于离婚。 爸爸的车上,他严厉的斥责我:「我看全天下只有你这个小孩会渴望爸妈离婚。」 大人会说,小孩还小,什么都不懂!不懂?是真的吗?小孩只是不懂,平静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要吵架?不懂的是大人吧!不懂每一个争吵,威胁着小孩,让小孩產生恐惧、不安全……好像,关係随时会被摧毁。 面对指责,我心有不平,硬是回顶了一句:「与其看你们天天吵架,不如离婚,两个人也快乐,反正你们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寻找另一半。」 每一个未婚怀孕生下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些负担,觉得自己是拖油瓶,尤其父母失和,难以区别父母的关係,划分自己与父母的情绪,罪恶感便加深。有时候我是个孩子,有时候又是父母的朋友,聆听他们争吵、抱怨,忘记自己应该是个孩子。 那一年,我国一,和爸妈只差十六岁。母亲青少年未婚怀孕生下我,饱受委屈,我很心疼她。至于对爸爸的情绪很矛盾,又爱又恨。 渴望父爱的时候,我爱他。 想到他是我爸爸,我爱他。 拿零用钱给我时,我爱他。 可是……。 应酬晚回家,我恨他。 脾气很大,对妈大小声,我恨他。 摔坏家里的电扇,我恨他。 摔破唯一全家福合照,我恨他。 每每看见衣橱上的凹洞,门板上的裂痕,都是残忍的提醒。 其实,家里曾经幸福过,收拾东西时,看见爸爸翻着过往的照片,回忆风起云涌。 这一张是在花莲鲤鱼潭吃活跳虾时,这一张黑漆漆的照片是雅歌花园的水舞秀,我在阶梯上跳舞,还摔下了阶梯。这一张是路人替我们拍的,弟弟还没出生,相片里爸爸、妈妈、我,紧拥在一块。 不知不觉我爸落泪了,那一向强硬,脾气拗,脸皮厚的爸爸,坐在沙发上啜泣。我吓坏了,心被针扎,动弹不得,奶奶躲在门后,湿红了眼眶,低声说:「你爸还是爱你妈的。」 我轻嗯,不发一语,只是相爱容易,相处难,这句话形容他们,真贴切。 离婚那一天,律师再三劝合,只是他们心意已决。从法院出来时,炙热的太阳教我面对现实,脸上掛着微笑,好似别人家的经,与我无关。 「虽然你爸妈这样,可别学坏了。」阿姨搂住我的肩膀,小动作,大安慰。 我随口敷衍:「不会啦!不会啦!我那么乖。」 妈抚着我的头:「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我轻嗯,目送她和阿姨离去直到离开视线。她没有抢监护权,因为她希望我和弟弟生活在一起,爸同意妈能自由探视。 天空很蓝,大家的心却乌云密佈,这是新的开始,没有破坏何来建设。未来会蓝天白云,不是吗? 要开心,要开心才对,心也要像天空,一样蔚蓝。 我站在电话亭,却已经不是转角那间商店的电话亭了,而是爷爷家附近的麵摊。我拿起电话,拨给了反鐘,和上次挨掌事件一样,在电话里头开始哭泣。 「呵,我刚从法院回来,爸妈离婚了,是真的离婚了,很难过,前几天我爸还骂我不孝女,希望他们离婚,他什么都不懂。」 「乖乖,不要哭好吗?爸妈离婚时,我可没哭呢。」 「那是你没血没泪阿,我可是很在意,很难过。」 反鐘对我家的状况瞭若指掌,他是我的情绪垃圾桶,接纳我每一次的不愉快,开导我对父母的不谅解,想尽办法逗我开心、安慰我,说我身边还有他。 「谁说的,我不也很在意。」 爷爷家,既陌生又熟悉。还记得当初爷爷会选择贷款,重新打造这间房子,全是为了能让家人团聚在一起,想起几年前的过年,我们还在家门口放了万把块的鞭炮。 如今,吵的吵,搬的搬,追求事业的到外地找蓝天,空荡荡的房子只住着两个老人家,相依为命,天才濛濛亮就得准备上山工作,无人能替他们分担一点忧愁,唯一让他们感到欣慰的,就属我们姊弟俩。 毕竟,从小我就是在奶奶的背上,爷爷的怀抱里,在眾人的呵护下,一吋一吋的长大,刚回到家,我和弟弟飞也似的衝进家门,弟弟一把抱住爷爷,用撒娇的口吻喊着:「阿公、阿公。」 爷爷笑起来时,眼睛咪成一条线,假装生气说:「你们这两个不肖孙,忘了阿公阿婆,现在才知道回来哦。」 奶奶在厨房,早听见我们在客厅嬉闹一片,便擦擦手走出来:「你们这两个小鬼,阿公不知道有多想你们。」 「回来就好,爸妈离婚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跟你没有关係,你不要想太多,好好读书。」阿公说。 大伯也打来关心,「晴晴,你回家啦。」 「嗯,对阿。」 「阿公阿婆一定很开心。」 「还不错。」 「爸爸妈妈离婚了,会不会很难过?」 「不会啊。」 「你不要一个人躲在棉被里哭欸。」 「……..喔,白痴。」 「好啦!他们大人的事情不要管太多,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打给我。」 在爷爷奶奶的怀抱中,或许已经忘却了父母离婚的痛,有爷爷奶奶在,被爱的幸福,暂时性地掩盖住破碎的伤痕,走回以往属于父母的那个房间,房门凹陷的大洞,彷彿看见过往争吵的画面。 只是,既然离婚了,该淡忘的还是让它逐渐消退吧。笑一笑,没什么过不了。 暗号15 15 今天是9月8号,星期日,天气晴。天很蓝,海水很蓝,心情很蓝。 蓝的定义,是绽放喜悦的蓝,又或许是忧鬱的蓝。昨天,9月7号,酸甜而忧鬱的蓝漾在心底,每一丝蓝的气息全是冷战的主因,渐渐扩散至身体中的每个细胞。 我对柠檬汁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此时彷彿有好几百颗柠檬在我的嘴里纷纷被搾成汁,鼻间还瀰漫着淡淡的气息,酝酿成火药味。反鐘站在饮料店前,一旁站着紫婷。 大老远地就看见他们笑得开心,聊得多愉快,不容许人家破坏。我走近他们,硬挤出笑容站在反鐘旁边,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柠檬汁液在胸口来回无敌风火轮,酸酸地,眼睛咪了起来。 「你爷爷载你来的?」他转身笑笑问我。 「嗯。」终于注意到我了是吧?再聊啊! 他还是一贯阳光的笑容,应了我几句又和紫婷聊开。我在旁边生闷气,耐着性子听他们说话,空气冻结在0度c,明明近在咫呎的他,远如分隔在南北极两端。 十字路口,爱心爸爸正指挥交通,我的心绪像他的手势一样交杂纷乱,我像是外人被排挤在外,你到底来台东找谁?反鐘你说看看!口哨声、嘈杂的车声,抵挡不了我敏锐的双耳。 「等下你要去哪?阿嵐还没放假。」 「不知道,随便晃晃囉,不可能在网咖待一整个早上吧。」耳朵竖得大大的。 「不然你要来我家?」 「去你家?等下你妈误认我是你男朋友喔。」 『b─────────。』爱心爸爸的口哨声,吹醒了晃神呆愣在一旁的我,表情硬生生的僵在脸上,醋液持续涌入,淹入我的心房,攻陷我的眼框。 鐘声划破焦虑不安,我回神:「打鐘了,我先走了。」面无表情的,口气冰凉。 倔强,是一种偽装。 「放学打给我。」意思意思点头,转身瀟洒离去。 每一个转身,都代表不同的意义。看似无情,但很有可能像我一样,无以名状的在乎。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你是我男朋友怎么能被误认成紫婷的男朋友。」我不敢回头,我不想再看见他。 「为什么?我那么小心眼呢……。」我讨厌柠檬,讨厌洋葱,讨厌吃醋,我讨厌自己……。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我想哭,交往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只想逃避。老师在台上比手划脚,讲得口沫横飞,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唯一清晰的是早上的对话,揪着我的心。 炸鸡店内,重复白天上演的戏码,紫婷正在诉苦,吐露和阿嵐之间的不愉快,我在听,反鐘更是专心在听,接着我听见反鐘温柔的安慰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仅仅只是关心朋友,我知道,可是猫咪追着毛线球,执着的佔有,混乱了。 衣服起毛球令人阿杂。阿杂,很烦躁的意思。而我的心内好似有无数毛球。 一股蓝色忧鬱彷彿酝酿许久,冷不防袭击而来,坐在海滨公园的石阶上,阿嵐和朋友在戏水,留下我、反鐘、紫婷在岸上,反鐘摆着一张臭脸,我的臭脸摆在心底,紫婷完全搞不懂。 「幽,反鐘怎么了?」我耸耸肩,摆出我不知道的肢体动作。 我不知道,我会不知道?哼! 「妹,他住在台北呢,平时管不到他,自己要小心喔,别受骗了,谁知道会不会在背后做出什么事情?」小湘学姊好心提醒我。 我一直觉得,信任,是建立关係的基础,尤其远距离的恋情,除了毅力、耐力外,还要有受外界质疑的防护罩,偏偏,我又是个极度在乎外界眼光的人,说直白一点:胡思乱想、优柔寡断、没安全感。 不知道天底下的鱼都像我一样吗?好像名侦探柯北,蒐集任何情人异样的相关资讯,只要有点蛛丝马跡,会不断用放大镜放大放大再放大,加上脑袋天生内建小剧场,首轮片不用付钱。 说穿了,质疑别人是对自己没自信。但只要搓搓汤圆、拍拍背、摸摸头、捏捏脸、哄一哄……。 我柯北,男朋友心里只有一句:「靠北」吧!哦哦哦,it’smusictime点播『一路向北』。 先前我以为,吵嘴是我和他共通的特质,没想到发脾气,他也颇有一套,光是小湘这句话,气得他闷了两天,两天还没过,又发生早上的事情。就这样,他不理我,我不理他。 夏天的海水凉透了全身,沁入心底,冻结彼此无法软化的心,选择冷战。我的理智,也许是因为吹太多海风的关係,一併侵蚀掉了,思绪堆积在头壳中,望向他冷若冰心的脸庞,掉头就走。 曾经和友人讨论过这个话题,女生掉头就走10个有9个要你追上来,儘管你追上来,他铁着脸跟你说:「不要管我、不要烦我、让我一个人静静。」也不要被这招口是心非矇骗了,或许真有那1/10,你就让他去找小狼狗吧!哦,不,是让他好好静静。 他有没有追来,有没有?我在心里想着。 越是没听见他追赶的脚步声,我更是加快了速度,眼眶洒脱的落下泪水一解夏天的渴。 「喂!你干麻?」他顺势拉住我的右手,在我正要牵脚踏车的瞬间。才国一只有脚踏车能骑。 「我要回家。」你追太慢了我要回家!!! 「那我载你。」他逕自牵着我的车,跨坐在前头,两手扶在手把上,一副不会骑车的样子。 「还不上车阿。」我怔怔的上了后座,拉着衣角两边,眼神直盯前头卖力踩着脚踏车的他。 「噗嗤。」 「笑什么?」他转头问我,双脚也没歇着。 跟脚踏车本来就不熟的他,一分神,差点掉到了水沟。「小心!」我大喊,报復也不是这样的。 哈哈,他大笑我的矬样。 我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断扭动着屁股,影响他的平衡感,见他一个高大的身躯,骑脚踏车就够滑稽,还得载着我这个死小鬼,让我欺负戏弄。 哈哈,换我大笑他的糗样。 「哇靠,你很跩喔,没人教了是吧?这么没大没小。」 「哼!」对他吐了吐舌头,『ㄌㄩㄝ~』。 「哼什么,心情好多了吧?」 「你又不懂我的心思,哪能瞭解呢。」我歛起笑容,还在赌气。 「或许吧」迷离的眼神似乎还有想说的话,「你吃醋,对吧?!」他接下去说。 「嗯。」我点点头,脸颊贴在他的背上,眼眶的泪水有氾滥的衝动。 「傻瓜,你就真的那么不相信我吗?我只是把他当朋友而已,况且你……。」他的语气很温柔,柔得像天上的白云,那样柔软。 「你……你是我的……女朋友啊!我……我的……我的最爱。」心跳漏了一拍,温暖的背上传出一道电流,注入心头。 「好啦好啦,对不起咩,不要生气咩,呵呵。」又来了!招牌呵呵。 我没有回答,他一路载着我,逗我笑、哄我,就这么哄到家门口,我迅速跳下车,深怕被谁瞧见。 「我先走了。」漠然的道别。 冷漠,是一把隐形的刀,有时候沉默比大吵一架更难受。 「有些事,别憋在心里不肯说,相爱就得学会沟通。」临走前,他留下这句话给我,也因为这句话,让我在吃完晚餐后,足足在房间待上三个鐘头。 「知道了,我再打给你。」 挥挥手,说声掰掰,他的身影渐小,就和买橘子的父亲(朱自清,背影)相同,相同都为爱而付出。 不自觉地,我想哼:『看着你的背影发抖,难道是我给的太过沉重』请回忆紫禁之巔。 暗号16 16 星期天,天气晴,你抱着我。 「你看,天空很蓝。」 昨天在房里待上3小时后,我还是打给反鐘,现在我的心情,就像乌云散去,停止下雨。头倚在他的肩膀,指着上方,他顺势的往上看去,笑笑的让我躺在他的怀里,好灿烂的太阳出现在我眼前。 电话中,我怯怯开口,把不安当成一道菜,让他检视、让他咀嚼、让他品尝、与他分享。亲密,是你可以在对方面前,安心的说出你的不信任。 「你看,有话就说出口啊,问题不就解决了。」从那天起,我学会了沟通。 「为什么女生喜欢问男生一个问题。」他抱着我,深情款款的注视着我的眼睛。 「什么问题?」 「你会爱我多久。」眼睛突然一亮,脑袋灵光一闪。 「你猜我想问你什么。」 他假装思考,缓缓开口:「你会爱我多久,对吧?」 点头如电鑽,眼神攻势下势必要他给个答案,他先是搔头,却被我盯得不自在,我心跳得很快:「等到你不再爱我的那天。」 过关、过关、过关。虽然这答案模拟两可,却正中我的下怀。看着眼前搂我入怀的他,遗忘了任何眼前的阻碍,我爱他,那股流动在身体里的血液,鲜活的『毕毕』滚动,任谁也冲不淡。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玩意儿,他的生日礼物:「诺,这个送给你。」 那年,qoo的广告打得正热,大街小巷无不唱着:『qoo有种果汁真好喝,喝完脸红红』尾音还得稍稍往上扬。 生日礼物是qoo手机吊饰,分别为一蓝一粉,他坚持拿走粉红色。 「为什么要粉红,蓝色不好吗?」 「粉红色代表的是你,我要把你留在身边,好陪着我呀!」 「可是一个大男生却掛粉红的吊饰,不怕被他们笑吗?」他们,指的是他周遭的朋友。 「要笑就给他们去笑吧。」 好多道暖流在身体游走,我紧抱着他,紧握他的手,就怕这么放掉,再也遇不到了。 我将两隻的公仔背靠背,接着会听见可爱的声音说:「iloveyou。」 反鐘,我爱你,很爱很爱,甚至用全部的生命在爱你。 也许是被爱冲昏了头,天真的以为,只要对绊脚石视若无睹,他也不会自动勾我们的脚。只是,我错了,因为天不从人愿,父不从女儿心。 如果世界上有种金氏世界纪录『屎人第一等』,我一定会报名。我不晓得该说自己笨,还是我爸智商高过人,任何谎言全躲不过他的眼睛。不过更精确的说,也许我只是他的翻版。 回到家,父亲就坐在客厅,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有点心虚。说到我的父亲,身形粗獷,眉目间犹有霸气,不怒而威,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江湖味。 「今天你都到哪去了?」 「呃,到处乱晃,去书局、海边、网咖。」装傻、编谎,我最会的绝招。 爸板起脸孔,锐利的眼神紧盯着我,「就这样?」 「嗯。」我心虚的点了点头。 爸很乾脆的放我一马。 我对父亲的记忆随着成长而斑驳,遥想童年美好时光,大概在他他当兵前后,我曾哭着追火车。列车缓缓驶离月台,我的小脚快步奔跑,泪眼汪汪的送爸爸离开。据说,我在月台嚎啕大哭许久。 因为这记忆太戏剧化令我无法忘怀,也深深的让我相信,我多爱我爸爸。其它的,大抵是看着幼时出游照片,揣测当时情景和心情。参加爸爸军中烤肉活动、在花莲吃顶呱呱、军营里玩超级玛莉……。 我有一段空白的童年、消失的时光,我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等到我有印象,已是炮火连天、衝突不断。 那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读好书,读好书有好学校,好学校才会有好工作。加上父亲只读到高中毕业,对子女的教育更是要求,我们每天的话题,周旋在「你今天考几分啦」。 因为对课业要求,责备也十分严厉,考差了,免不了一阵训话,而那些训话,太刺耳。 青少年是最爱面子的啦!铁锅脸,玻璃心。 每次段考成绩单需要家长过目签名,偏偏我的数学,旁边有一个*号,不及格的意思。数学*56,父亲勃然大怒。 段考考卷摊在桌上,父亲一张一张检视。 双腿併拢,双手贴在大腿两侧,立正站好。 「你看你考这什么成绩阿?整天只会玩玩玩,猪阿!」 「………………。」『我哪是猪。』 指着打叉的题目:「才国一而已耶,这都很简单还是基础,不会以后你要怎么办阿。」 「………………。」『很简单我还是不会啊。』 「你说话啊!一直哭是怎样?」戳到点,眼泪掉更多。 「………………。」『我不知道要讲什么。』 「哭什么!你讲话啊。」语气越来越重,「我叫你讲话!」 沉默让父亲受不了。 「“案因牙”咧,你还想不想读书,要不要读书阿,不要读你就回山上帮阿公阿婆种田。」 父亲的遣词用字让我受不了。我哭得『咿咿』叫,想大哭闭紧嘴巴不敢作声,用更强烈的泪水宣洩,身体不自主抽蓄,嘴唇发抖。 「不要哭!我数到三停喔,一、二、三。」 眼泪收起来了,可是身体无法控制。 爷爷看不下去会出声制止,「好了啦好了,小孩子要教啊,把不懂的弄懂。」 如果父亲平復了,他的语气会和缓些,「书是读给你自己的,不是我的。」 我不确定,考不好,是不是犯了滔天大罪;我确定,功课不好,父亲会觉得我没用。 即便明白父亲苦口婆心都为我好,我无法心领。我讨厌爸爸严厉的管教,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一千两百万个讨厌。 虽心有不服,可是畏惧父亲,所以我不敢顶嘴。我把自己闷在棉被里大哭,或是藉口出门散心买个东西,其实是要打给他。经常一通电话里,2/3都是我的哭声、抱怨。他会气愤的和我一起骂,跟我站在同一阵线上,然后耐心的安抚、安慰,最后还有办法让我开怀大笑。 大人说,交朋友会分心,无法顾及功课,我不否认,但和反鐘这段关係,我强烈举双手双脚投反对票。 我们除了通电话,还有通信的习惯,他常在信中开导我:「唉唷,父亲的当然在意你的成绩,他以为成绩就是一切,这些我都经歷过,责骂不过是气话罢了,别太在意呵。」 我常在周记提到他,我喜欢把他的好写在周记里,不过快乐就像无形的东西,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但每每却乐在其中。有一本书叫『真实的快乐』谈论正向心理学,区分快乐的类型,以及快乐如何延续的方法。他给我的,即便在十年后,想起依然莞尔。 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弟弟被爸爸骂,回到房间我斩钉截铁的说:「弟弟,姐姐带你去台北,好不好,我真的很讨厌爸爸这样骂我们,国中毕业之后我一定要到外地读书,离开这个恐怖的家。」 「好阿!好啊!姐姐一定要带我去哦。」 一心想着,只要离开这里,就能远离谩骂,就能得到自由。而他,是我的动力。 「他是谁?是不是上次寄信到家里的网友。」 爸在无意间,或者蓄意间,听见我和反鐘的电话内容。父亲胀红着脸,严厉地质问我,恐惧从脚底窜上,寒意在体内流转,我惊惧的直发抖,勉勉强强从喉咙发出一个音。 「嗯。」爸气愤的大手一挥就想赏我巴掌,却让爷爷挡下了。 「有什么事情好好对她说,她还是个孩子,要教阿。」爷爷在旁安抚父亲。 「他的电话给我。」一个眼神,就能把我碎尸万段,把反鐘下油锅。 我很怕,真的很怕,心里除了恐惧,塞不下任何感觉,眼泪簌簌落下,除了哭以外,还是哭。见我无语,父亲加重了口气,并且语带威胁。 「你再不说,我就去调通联纪录,我是公务员,还可以请警察调你们的谈话内容。」 小时候没学过宪法保障人民有秘密通讯的自由。父亲平时交友广阔,形象干练,加上恐惧使然,竟然还可以听谈话内容!我真是好傻好天真~ 觉得灵魂正飞离我的身躯,一点知觉也没了,傻呼呼的交出反鐘的电话。爸就在我面前大方的拿出手机,拨出反鐘的号码,我在心里暗暗祈祷:「拜託你,不要接阿,千万别接。」可惜的是,现实生活中没有『传音入密』啊。 「你就是那个反鐘?」一开口,好像要把他吃了。 我忘记我是怎么走上楼,怎么对自己哭闹,在心里赌气,为什么爸爸你要剥夺我的快乐,你知道他在我对世界感到冰冷的时候,让我感觉到温暖吗?我久久无法平復,想着:对不起,你还好吗?你跟爸爸说什么?怎么办,我们,结束了吗? 反鐘肯定讨厌我了。 话筒握在手上,被我一次又一次的拿起、放下,沉重的拨不出他的号码。 顶着风,顶着太阳,我卖力的骑着车直奔乔乔家,只为了一封信。信捏在手上,打开那瞬间我犹豫,深怕里头的文字会逼得我泪水不争气,只是就跟以前一样,他从来没让我失望。 父亲越是阻拦,我们的手越是绝对不放,衝破突围,更觉得真爱无敌。 我们的爱就像座城堡,有他的守护,很牢靠美好,我们会手牵手到城堡最顶端,一起看日出,看日落。 信中,他这么告诉我:「别担心,你爸那还需要点时间,他一定认为你还小,不适合谈恋爱。」他懂事得让我心疼,体贴宽容让我心动。 他笑我傻,说我爱胡思乱想,编剧找我没问题:「晴,没有人可以阻挡我对你的爱,所以,请你相信我,好吗?」 「我真的受够了。」每每受父亲责备,我就在电话里头抱怨、放声大哭,直到听见他的温柔,才会停止哭泣。 我想翘家,很想很想,却三番两次被他阻止。 「你知道的,你爸会这么严格,全都为你好哇!」 「我知道,我都懂得,可是我不能忍受那些言语伤害啊。」我喊着。 念头,瞬息万变,就看你抓住那个。 情绪和衝动,是一种动力,当悲伤得无以附加,「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却忘了,玩火容易自焚。 暗号17 17. 「反鐘,我去找你好吗?」 他沉默:「不行,你爸会担心。」 我哭,我闹:「我真的不想待在这个家。」 「可是你还有爷爷和奶奶,不是吗?」想到这里,心软了,放弃了。 但每和父亲争执一次,就助长一次翘家的念头。 「难道你不怕我找别人吗?」在一次和爸的争执中,又燃起翘家的念头,即使他仍好言相劝。 「怕啊,为什么不怕,但你要知道翘家的严重性。」我的任性,他束手无策,又得把脾气压下来。 「不管、不管、不管,我就是不要待在家。」瞻前顾后我没有,被逼到尽头哪怕是悬崖也往下跳。 背着包包站在楼梯间,弟在吃早餐,奶奶在厨房忙家务。「走啊!还不快走,现在正是时候」心里有个回声,催促着。 心一横,不顾一切向前跑,跑出大门时还频频回头看。家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爷爷,对不起;奶奶,对不起……原谅我的不孝。」离去前,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信里交代离家的动机,并承诺明天就会回家。 我想暂时逃离这个地方,休息一下下。 后果?没想那么多,只是想逃。如果消失了,你是不是就会对我好一点? 现在是7点50分,8点15分的飞机,照理说8点就要登机。清晨的风很凉,强风打在脸上,冰凉渗进内心,载我的是阿嵐。 「你几点的飞机?」 「八点十五分。」他大叫,加紧油门。 「您好,八点十五分到台北。」阿嵐在10分鐘内把我送到机场,我急速的衝到柜檯,边喘气一边出示证件。 「妹妹,一个人搭飞机吗?到台北干什么?」售票员将机票递到我手中,不偏不倚直戳我的尷尬。我实在很想逃避问题,眼看飞机就要起飞,却出了个考倒我的难题。 「到台北找大伯玩。」我随口编了一个理由。领过机票,笑着说。 窗外的白云很轻很柔,却在此时变得好沉重,我后悔吗?摊开报纸,若有所思的翻着今天的头条、影视版,手中的果汁是无味的,嘴角尝到一丝苦涩。 观察机上的每个人,猜测他们和我同搭这班飞机的原因。坐在我左侧的大叔,温柔的和前头带着小孩的女人谈话着,他们是夫妻吧,我猜想。 时空彷彿倒流到儿时,忆起童年时爸妈不也这么带着我出游吗?我感叹。爸在干麻?爷爷奶奶在干麻?他们发现信了吗? 闭上双眼,我真的累了。自从爸妈离婚后,心裂了无数次,即使我总是笑脸迎人,伤痛谁来抚平。 唉,别想了。 「各位旅客,飞机即将降落在松山机场,再一次提醒,飞机尚未停稳前,请勿站立,谢谢您的搭乘。」听见空姐娇滴滴的声音,飞机缓缓下降,在停机坪上滑行。我背起行李,一个简单的小包包。半天的行李嘛,不用太多。 通过长廊,站在松山机场的门口,迎接我的是台北的阳光。台北的天气很好,只是该死的够闷热,接着我看见比台北阳光更灿烂的他,后头跟着那几个该称作朋友,或是金庸的朋友。总之就是风、虾米、黑蔡统称『金庸人』。 「……很挤耶……」 「忍一下,就快到了啦。」 我、反鐘、风、虾米、黑蔡,挤在一台只能乘坐四人的计程车,标准沙丁鱼罐头 我看着窗外景色,默默不语,反鐘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 「在想些什么?」 「没有。」我试图逃避,他大手抚上我的头,释出安慰,要我别想太多。 『松山火车站』当我看见这五个斗大的字样,彷彿看见了救星,心里有种舒畅的解脱感。 啊!这里的空气真清新! 啊!这里的空气真美丽! 他们几个大男生,生活在台北将近10多年的台北人,照理说台北应当是熟透透,对吧?我们手拿车票,兴高采烈、有说有笑的走下月台,对面月台的火车先进站,风低头检视手上的票,抬头看了看跑马灯,表情惊觉不妙。 「啊!我们走错了。」他先是呆愣几秒,呵呵笑。 接下来的画面像是先在遥控器按下暂停,大伙你看我我看你,眼神四处飘,直到杀猪般的叫声响起「啊~~~~。」同时按下快转,不管是用爬的、飞的、跑的、跳的,都得用最快的速度到达隔壁月台。 我撩起裙子,另一隻手掩盖不住的笑意,好不悽惨,这时我们已经到了板桥车站。 台北的夏天,挡不住的热气,顶着烈阳,从板桥车站走到新埔捷运站。为什么不坐公车?因为该死的公车偏偏在这时跟你玩捉迷藏。接着我们在江子翠站下车,反鐘的出身地。 每次都是反鐘来找我,这是我第一次,可以这么靠近地,亲眼见到以前仅是在话筒里,存在想像里的景色。我兴奋的踏上这块土地,好真实。顿时间,我忘却了离家的恐惧和担忧。 「要去吃什么?」我问反鐘,反鐘叫我问风,风示意要我问虾米,虾米却叫我问黑蔡,那我到底要问谁?你们这些人怎么推来推去! 「我带你们到网略附近的早餐店吧,那里饭团可出名。」 「然后再一起到网略玩金庸。」大伙齐声说。 网略,距离反鐘家最近的网咖,也是反鐘每次上金庸和我聊天的网咖,我在心里构筑每当凌晨时分,他手捉零钱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是星晴耶。」一上二楼,眼尖的风便向他招手。 「他就是星晴?」传说中的星晴,今天可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他坐在椅子上,无疑的正玩着金庸,和在游戏里一样,他的话不多,给人一种酷酷的感觉,身穿一袭黑,更让人感觉到他的冰冷。他转过头,看到我们,停下手边动作,朝我们走了过来。 「寒幽?」我站在反鐘旁边,星晴上下打量着我。 「嗯。」反鐘替我回答。 星晴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回头玩金庸,边和风他们聊了起来。 离开吵杂的网略,反鐘决定带我到处逛逛-江子翠。 暗号18 18. 不知不觉,左手被他的右手掌裹住,阳光洒在脸上,温暖的光线直射心房,他在电话亭前止步:「平时,我就在这打给你的。」瞧了瞧,看了看,想着善解人意的他,原来在我无助时,这里就是他打电话的地方,电话亭也倾听我不少心事吧。 走过文圣国小、江翠国中,呼吸的每口空气残留着他的气息,经过豆花店时,我们放慢脚步:「每次和b耀他们打完篮球,就会到这里报到,和老闆娘熟得很呢!」 「熟到发臭,对吧。」发臭是一种加强语气,例如说:热到发臭、可爱到发臭、糗到发臭,不如字面上呈现的贬意。 接着他领我走进一条小巷:「这条是到我家的捷径。」 他贴着墙壁,我正要走出巷子,他拦在我前面:「等我一下,我担心阿嬤在楼下跟邻居聊天。」 我深信他有当忍者的料,飞簷走壁巡视一番,确定安全之后,踏着轻步回到我身边:「走吧。」 牵起我的手,躡手躡脚的开啟大门:「哦,shit!」他叫了一声,隔壁邻居正好瞧见我们。 哈!我们搞得像偷儿一样! 「快上楼。」我学着他踏轻步,就怕鞋子的声响惊动他家人。他的房间在五楼,一边是爸爸和小妈的房子,他自己住一边,其它家人住四楼。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他的房间,一张床和一个茶几,茶几旁是小柜子,柜子上有个精緻的盒子。 好奇。一伸手就想打开,居于礼貌,我问:「这是什么?」接着我打开盒子。有时候礼貌只是形式。 「嘿嘿,借看一下。」一阵浓郁的巧克力香扑鼻而来,薄荷口味。 「哇!哪来的巧克力?」 「还说勒,上次情人节,你做了什么好事?」他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问。 嗯?我想了一会儿,上次为了给他惊喜,把三颗薄荷巧克力用卫生纸包住,连同卡片,一同放进信封里头,也是顺便感谢他送我一条精美的项鍊。三颗巧克力报答一条项鍊,我真有诚意。 「惊喜没有,惊吓倒是不少,巧克力不耐运送的高温黏在卫生纸上,整张卡片都是巧克力。」 我呵呵,敷衍一笑。 「不过,这样你就有免费的香水啦,放在盒子里还可以除臭。」他差点没被我气昏,蚂蚁没佔据他的盒子就阿弥陀佛了。 这只盒子里,满是信件,圣诞卡、毕业卡、祝福卡,回忆在盒中翻滚,悄悄的被我挖掘,窥探他的往事。我一封封检视,信件在我手中停留,又被摆到一旁。 「欸,不要看!」某一封信,他制止我。 「你干麻?」虽然我手短,却拼命把信举得高高。「有秘密……我更要看。」他抢不赢我,他怎可能抢得赢我,只有乖乖让我看信的份罢了,因为我霸道、任性。 这……反应如此激烈,案情不单纯,柯北又上身了,我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这张卡片:字跡娟秀、爱心款款飞,肯定不是普通朋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指尖轻触,缓缓的将它开啟。 他在一旁想阻挡我,手被我拍掉,太阳差点没烧进来房内。 内容简洁只写了几行,祝福毕业快乐、回忆过往相处点滴,以及曖昧的字句。就像抽奖抽到铭谢惠顾,心情变得低落,接下来停留在手边的信,全是曾经的她写给他的。 好奇心会杀死一隻猫,好奇心让潘朵拉招来罪恶,后来我觉得,有些事情知道了并没有好处。好奇心作祟,然后呢?呵呵,过去式的爱,不打紧,我自我安慰。 可是我吃醋了。又……我后悔了。干麻留着阿?留着就算了还让我看到!干麻把新旧收藏在一起,什么什么什么,我的独特性在哪。我想笑,会不会像顏面神经失调;我想生气,可是没有立场;我想哭,会不会太愚蠢。 我的霸道、任性害得我掉入闷闷谷中,内心全瀰漫着闷闷,抑制在胸口,我只能选择强顏欢笑,毕竟这也是我最会的装模作样,但全身彷彿触到高压电,麻木得不知所措。呸呸呸!触到高压电会死人,我乌鸦嘴~。 我依然没有停止看信的举动,从信件里掉出一张照片。 这是她吧?照片中,一个娇小的女孩儿笑得很甜,年纪和我现在差不多。双眼盯着照片,心早已不知飘到哪去,傻愣愣的发呆好一阵子,心空空的,好空、好空、好空、好空,有一种莫名的痛……。 收起信,收起照片,我轻轻的把盒子盖上,让回忆继续在盒中回忆,我不想回忆他们的回忆,让盒子重新回到柜子上,我不想自讨苦吃。同时,也收起凝结在眼眶的泪水。 呆坐在床边,两眼无神直望前方,有些话想说却说不出口,他贴近我,欲言又止。我的专长就是不擅隐藏,喜怒哀乐显现于容。 有首歌曲在耳边响起,他正哼着:「趁时间没发觉让我带着你离开。」是周杰伦的分裂。他从来不唱歌给我听,应该是说,他十分拒绝在电话里头唱歌,歌声解冻了,我玩笑似的问:「什么时候…你才要…带我走。」 「傻瓜,你不就在我身边吗?」听到这句话,失落感袭击而来,想到刚才的照片,想到自己一声不响离开家,想到自己还小,生活在一起?天方夜谭。而时间是沙漏,从指缝溜走,这么靠近,能多久。 「我知道你在不安什么,你要相信我,好吗?」他好像很善于解读我。 抿着嘴唇,我实在衝动的想问他为什么要把照片留着,想这么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可是我做不到,我只是冷眼的看着他。 「卡片…照片…。」指着盒子,心痛的说。嘴一开就像止不住的水龙头,一股脑的情绪、不安的种种,化作泪水,泪像水库洩洪。 「我证明给你看。」他站了起来,从盒子里挑出她的信件和照片,一把往垃圾桶丢去,接着打包。我惊愕的说不出话,眼泪簌簌的流。 「那都过去了。说过了,认定你了。」 我撒娇的讨了抱抱窝去他的怀里,背上一阵又一阵的安抚,阴险狡诈的他,趁我还在感动的同时,蜻蜓点水的在我的唇上点了一下,惊觉的张开眼,吻早被夺走,气得作势想打他,却被他粗暴的紧拥。 「再唱一次分裂给我听好不好?」 「我害羞。」他故意把脸埋在手中,逗趣得惹得我笑倒在床上 「不然,唱暗号、反方向的鐘、回到过去……。」 不要、不要、不要,不管我怎么撒娇,他死都不肯,好啦!让我这么多次,也是有坚持原则的时候。 「谁叫你偷亲我,你犯规。」我假装生气。 「去ktv我就唱。」好!我一把拉起他往楼下走。 「我们就去钱柜唱个够,你请客!」 我对他做个鬼脸。「我们比赛,看谁先到网略」他还在锁门,我跑在前头,笑声回荡在街上……。 啊!那包垃圾忘记了!不重要。 暗号19 19 车水马龙的台北,繁华的城市。我们仍在板桥,不过这里称作后站,钱柜门口。 我好奇问反鐘,车站就车站,为什么要分前后呢?早上看到的板桥车站,是后来迁移过去的,称作为前站,至于这里,是板桥车站的出生地,他手一指,指着前方,旧的板桥车站,我点点头。 我还想继续问一些关于台北的事情,摩托车的引擎声吸引我们的目光,是星晴。后头载着一个长发披肩,秀发乌黑亮丽,看着皮肤闻得到沙滩味的女人,巧克力色。她很高,和我平站大约高我一个头。 这是我第一次到钱柜,这年代的台东没有连锁的ktv,好乐迪进驻是几年后的事了。 唱歌是件舒展身心,令人愉悦的休间,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可以唱得闷闷不乐。 反鐘一进包厢,除了聊天、吃喝、上厕所,麦克风连碰都不碰一下,嗓门连开都不肯开。不想点歌;我帮他点,歌出来了;又不唱,戴着虾米的眼镜直说害羞,在一旁傻笑。喂,我们说好的呢? 萤光幕上的mv,是周杰伦在同名专辑中,西装毕挺、毛发蜷曲,耳边响起『反方向的鐘』的前奏,我刻意点给他唱的。但是他很坚决不唱,非常坚决。好,那我唱! 压低了key唱完开头那段低沉的注音符号,安安稳稳的进入间奏,但是难点来了,我不会唱rap,我着急了。星晴早已蓄势待发,帅气的拿起麦克风,嘴一开,快速的『唸』完。 城市霓虹不安跳动染红夜空 过去种种像一场梦不敢去碰一想就痛 心碎内容每一秒鐘都有不同你不懂 连一句珍重也有苦衷也不想送 寒风中废墟烟囱停止转动一切落空 在人海中盲目跟从别人的梦全面放纵 恨没有用疗伤止痛不再感动没有梦 痛不知轻重泪水鲜红全面放纵 如雷的掌声响起。从那天起,我下定决心,我要练,把这首歌练完整,从此以后,反方向的鐘成为日后我踏入ktv必点的主题曲。 反鐘仍然不知死活的坐在沙发上,就算我把麦克风丢给他,他照样不甩我,不肯开金口。搞什么鬼?想挑战我耐性的极限?我火了,他笑的越开心,火气提升就高,越快。 不是说好到钱柜就是来唱歌吗?一个男生在害羞、扭捏什么,气死我的心脏了! 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来表现自己的愤怒,所幸我也不唱了,跟着当听眾,脸臭得像刚出炉的米田共,他才甘愿拿起麦克风。 『不败的恋人』正吃东西的嘴,突然成『阿』字形,不是嘴抽筋,是讶异。 不是吧,你要嘛不唱,一唱又惊艷全场。好囉!没有食言就好。 此时已接近傍晚,心里挺掛念家里的人,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 「陪我去网咖。」靠在反鐘耳边,轻声说。直觉的,觉得家里会不会尝试用mail联络我。其它人不知道我偷偷上来台北,如果让大家知道我去网咖,一定很奇怪。 原本我想用风的手机传简讯报平安,手机刚到手上,觉得自己iq零蛋,这样循线查询,爸不就找到我了。虽然也考虑打通电话,才刚走到电话亭,爸凶神恶煞的脸浮现在脑海,不由自主揣测自己悲惨的后果,让我倒退三步。 找着网咖是在离开钱柜的10分鐘后,网咖在二楼。里头乌烟瘴气,瀰漫着菸草味,也许是烟太大的关係,迷失了,我的选择,看不清。 走出网咖,一直都保持愉快的心,麻痺了。 「晴晴,我是大伯,爸很着急,别让家人上上下下为你心烦,每个人都在担心你,赶紧打个电话报平安,我们不会追究、责怪。如果怕打给爸爸,就打我的电话。」 e-mail发自于大伯的信箱,我该怎么做?两条交叉路踩在脚底,一条是马上打电话,然后回家,另一条是隔天打给大伯,还是回家,但难保回家会……。 还是先报个平安吧! 我用金庸的简讯功能传简讯给爸爸,我很安全,请他别担心,保证星期天一定回家,前提是要他不追究。做坏事还是怕被处罚的好吗……。 唉,天下父母心,乾等我回家的机率,零。如果有机会,让我可以剖开大脑,我想检查看看,是否一半装豆腐呢? 离开钱柜之后,来到西门町。 大萤幕是明显的标的,我们在茫茫人海中搜寻风轻的身影。风轻是金庸的玩家。他的朋友,云淡,站在他的左侧,远远看去,两人就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长发、瘦高身材。 今天真是看足了久仰大名的玩家们。 「pk啊!」反鐘冲着风轻说。pk这项指令适用在游戏中各时刻,如:欺负弱小、茶馀饭后之休间、朋友间比划,但反鐘这里的pk,指的是pk格斗。 汤姆熊里,我们围在反鐘和风轻后。格斗天王,反鐘曾提过国中和死党的娱乐,和风轻pk时,一副势在必得,局势当真一面倒向反鐘。风轻连输好几场,没輒。不过人各有专长,dj对风轻而言,他可是很有一套。 dj是一种五颗按键搭配的节奏游戏,可以选择音乐和难易度。超高速的天堂门或地狱火设定全隐形和免踩踏板,对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手脚巧而灵敏,吸引不少人驻足欣赏。 他转头问我:「要不要我教你玩?」 我连忙摇手回绝,这东西我一窍不通,更何况在高手面前,显得相形见絀,我还是不要丢人现眼。 暗号20 20 一晃眼,夜已深,累了,肚子在静謐的夜里敲锣打鼓,发出咕嚕咕嚕的声响。 距离反鐘家不远的地方,有间他夸讚到会打舌的蚵仔煎。台东的海滨公园有间蚵仔煎摊,蚵仔肥大鲜美,麵糊边煎得香脆,老闆特调酱汁更是蚵仔煎的秘密武器,让我从此爱不释手,荣登内心排行第一名。 好东西,不吝于跟朋友分享。「这间蚵仔煎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可是反鐘马上反驳我,说他家附近的才好吃,我们为此争论不休。现在,蚵仔煎摆在我眼前,筷子拿在手上,蚵仔煎表皮香q,酱汁浓稠,发出阵阵飘香,让这些饿昏头的我们,垂涎欲滴,忍不住大快朵颐。 好吧,我承认,这煎蚵仔煎确实美味,可以跟海滨并列第一。 「你敢喝牛奶吗?」打了个嗝,还有蚵仔煎的味道。 「我与牛奶天生为敌,看了反胃。」 吃完宵夜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上提着绿色袋子,上面印着7-11的商标,他隐约瞧见内容物。 「不会吧……。」他作了个非常夸张的表情「你想……。」 呵呵,我促狭一笑:「想起来了?」 「天!饶了我的肚子,我可不想蹲整晚的厕所啊!」喝掉一大口纯喫茶,倒入光泉鲜乳,藤井树特製-甘甜奶茶。 「不行,上次我在麦当劳答应过你,实验完砂糖加入番茄酱的特製酱料后,还得实验甘甜奶茶。」拜託,这样有趣的事情,我可是说到做到。 他哀嚎着,捱着肚子,一副没喝牛奶就先肚子痛的样子。 夜晚的江子翠,少了白天市场的喧哗,寧静中隐约传来愉悦的嬉闹声,和白天相同,我们轻手轻脚的走入小径。诡蹫的气氛铺天盖地而来,不知风云已变色,一个拐弯,是我们未知的未来。 「你们一整天到哪去了。」一辆机车从人群中窜出,直逼眼前。 反鐘家楼下约莫十多个人坐在机车上,原本紧握的手,他放开了,他放开我的手,没有一丝的安全感,没有一丝防备,未知的……未知的……明天。 夜很静,因为静使我更听得清自己急促的心跳。那一刻,我和他拥有共同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是阿杰,他说的。阿杰是他国中同学,死党之一。 阿杰面色凝重,劈头一阵批哩啪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的口气很差,很差很差。 「出来玩先跟家人交代过没?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家人打来他家,你晓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你这样会害到他,你知不知道!」 反鐘急得替我辩解:「他事先有留封信,刚才也传过简讯给家人报平安。」 反鐘爸爸循声下楼,走近我们:「刚刚你阿公接到电话,这女孩家人非常着急,一口咬定你诱拐,说今天若是不给个交代,就要报警处理。」 没有想到,跟他的亲友初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不堪的情况,更令我不解的是,他们是从何得知反鐘家的电话?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会?为什么要用难听的字眼?诱拐?我没有被诱拐,没有人诱拐我,没有人! 我一直躲在反鐘身后。愤怒和恐惧吞噬了我,根本没料到家人会知道我的行踪,不就是开开心心上来玩,让家里担心一下,希望爸爸能改变,星期一如常回学校上课吗?我没有想要在班上也搞失踪的计画。现在好了!完全脱稿演出了! 听到报警两个字,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根本不是这样,不是,为什么受到处罚的人是他,你怎么不报警把你自己抓起来? 反鐘自然也不好受,要护着我,又得顾得到自己,还得顾家人,我觉得自己真是个麻烦。 「先打电话给爸爸,报个平安。」阿杰催促着我到电话亭前。 我好气,紧捏拳头,想把手中的零钱给捏碎,指甲陷入肉里,噢好痛,才有知觉的放开。不是答应我不追究,你们为什么还这么做? 平静如一道白光在我最混乱的此刻止住了我的泪水,因为只有冷静才有力量解决和处理,不要哭,再跟家人沟通一次。泪在脸颊湿了,在手臂上乾了。 握着话筒,我仍在犹豫,望向反鐘幽幽开口,哽咽的说:「我不敢打给爸爸。」我不敢,还是不敢,我好怕再听到更严厉的责骂或恐吓。 他一定很难受,和我一样难受,不知从何安慰,不能帮我打电话,不能带我远走高飞,无法像歌词那样「趁时间没发觉让我带着你离开」,只能静静的陪在我身边,时间依然是现在进行式。 「那……打给你大伯吧!」他摸摸我的头,尝试想给我安慰。 嘟了几声,电话通了,大伯叫出我的名字,急切的询问我在哪,和谁在一起。我只觉得做作,反覆地问为什么,除了哭泣以外,是悔恨、是愤怒。 「为什么要打到他家?为什么欺骗我?当初说好的不追究呢?为什么……。」泪水在风里飘,问号在夜空里飆,在电话中失控。 大伯沉默。「别这样,你爸只是担心你,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希望你能赶紧回家,一个女孩子在外,不知道你安不安全,你要知道,人心叵测。」 「你现在在哪里,你在板桥对不对,你现在跟我回家好不好?」大伯柔性劝导、气结、又怒不敢言。 「我恨死你们了,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反鐘愁苦的面容更上一层楼,激烈的字眼,话筒另端的大伯也跟反鐘一样错愕吧。 家里的人一掛认为,上网交友是坏事,他们认定网上所有人是恶魔、未知的网路之狼,我常向他们解释,不全然都那样的,他们说「新闻、广播都这么说,前几天有个女孩跟网友出去……。」可恶!该死的新闻广播,只晓得传播负面资讯。 那是当下的心情。十年后的我觉得,网路交友的确暗藏陷阱,要避免受害,除了有自我保护的观念,应拥有正确的交友观念,也要有辨识能力。遇到反鐘,是我太幸运了,但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做人不要太侥倖。 「我想留在这里,明天回去,我明天一定会回去。」大伯苦口婆心依然无法奏效,但对脾气拗的我也束手无策,僵持了一会儿,大伯说,他会跟爸爸告知我的决定,要求我留下反鐘的电话,他会随时打给我,确定我的安全。 掛电话之前,达成最后一项协定。 「你们是不是会报警?不要报警好不好,可不可以不要报警,你帮我跟爸爸说,不要报警。」 「好」大伯答应我。 我安心了。 回到反鐘的房间,心仍如狂风海啸翻腾在浪里,久久无法回归平静。 反鐘爸爸在房门外,一脸愁容:「唉,我不会反对你们交往,年轻人爱玩我晓得,但不管怎样,出来玩得先跟家人交代一声,这样我们家小善会被拖累的,你爸爸的脾气,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刚刚在电话中的口气,很差。」 爸的脸浮现脑海,想起过往他『龙顏大怒』,刚才电话中如何,可想而知。 他长叹,看了反鐘,又看看我,还想说些什么。 我勉强抬起被眼泪佔据的脸庞,低声回答:「我知道。」今天这样带给反鐘一家困扰,也是我始料未及。 走了爸爸,来了阿嬤。阿嬤问我到楼下跟他一起睡觉。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应,反鐘在一旁,脸色大变:「阿嬤!」 或许是心烦吧,房内诡异的异常安静,那股不安持续流动着,塞满房间每处空隙,甘甜奶茶搁在冰箱,今天大概喝不到了。 「我好怕……对不起。」房内只剩下我和反鐘,自然有话直言。 沉默半晌,不断啜泣着,让泪水在脸上放纵,这次,我不想擦。狂风暴雨之中,我是在铁达尼号『萝斯』旁边的『铁丝』,找到心安的『夹克』。在他的怀抱里,像是回到了摇篮,啜泣声逐渐变小;他哄着我,安抚着我,轻柔的晚安曲跟小木马在转动。 「你一定很难受。」直视他的眼睛,眼神内也佈满和我相同的恐惧,他要我别想太多,说要唱歌给我听。 他将周杰伦八度空间那张专辑放入音响,唱了半岛铁盒、暗号、分裂、回到过去。 他的上衣,有一大片我的泪水,我想大口大口呼吸,我想记住今天这个味道、这种感觉。 现在,真有种明天阳光不要来的念头,明天一到,不晓得还有多少衝击在等待着,有多少人要面对,准备攻破我们的心房。纵使今天世界末日,身边是心爱的人,那也死而无憾了。 「我们曾经都有『如果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的念头』,还是厚顏无耻的活下来了。」 我想吻他,我不顾一切的把嘴凑上前,他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感觉唇瓣被舌尖侵袭,原来我还感受得到温度。 那是充满浓浓爱意的吻,那是证明相爱,挥洒泪水的一吻,久而甜,却让人窒息。 我永远不会忘记今晚,是在怀抱中温暖睡去,是在歌声中安心闭上眼,朦胧睡意中,他替我盖好棉被后,在床下打地铺。床不高,我要他握着我的手,心中的恐惧,在他温暖的手掌下,渐渐消退。 暗号21 21. 天还没有亮我就醒了,世界没有末日,但我的世界,瓦解了。 睡梦中,反鐘电话不停响。「晴晴,大伯现在去带你好不好?」 「我想要睡觉,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明天早上。」经过一番折腾,只觉得眼皮好重、好重,一天下来也玩累了,身心俱疲的我好累。 没几分鐘,电话又响了。「大伯不放心你睡那里,我现在在附近,跟我回家。」 「你不是答应我了?我要睡觉。」我好累,我只想好好休眠,为什么不饶过我。 『喀』翻过身继续睡,电话随手丢在枕头旁。 我以为,明早只要看见清初的太阳,事情就会雨过天晴;我以为,家人会信守承诺,就像当初在电话中答应好的。我错了,我忘了用理性、逻辑思考家人的想法,我天真的以为,所有事情都那么称心如意,我错了,彻彻底底错了。 音响停在暗号这首歌,跳针了。 静謐的夜警笛声大作,反鐘试图摇醒我,我忍不住睡意又闔上眼,隐隐约约听见叮叮咚咚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扣扣扣扣扣扣扣』有人急迫的敲着房门。 「开门,开门。」门外的人喊。 房门被打开了,一群人聚在反鐘房门外。迎接我的不是清初的阳光,不是反鐘,而是天未亮前,警车闪烁的霓虹,大伯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或许开门那剎那,他们认为解救了备受煎熬的我,不过是一步步把我推入深渊里。爱的表现吧,大人自私的想法啊,却不知真正的痛,源来自他们的爱呀。痛,不是肉身,而是长满刺的心。 爱一个人,不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方式去爱,而是用他觉得幸福的方式来爱,不是吗? 他们做出了他们觉得对的选择。 屎人选拔,我肯定入围了。现在,夺冠机率保证百分百。今天真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或许当一个人运势低,任何事情都会走下坡。 恨意,不是一天造成的。就像在壶中烧开的水达到沸点,我的恨意也衝破极限。 昏沉中,我忘了是怎么走下楼的,朦胧睡意中,怎么坐上警车。寧静江子翠,警车呼啸而过,警笛声在夜里示威,反鐘爸爸夹在我和反鐘中间。 一片沉默,心跳声很清晰,咚,是我的?是他的?不重要……牵引在一起的心,我们拥有相同频率的心跳。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这一切全是假象,多希望有个人来告所我今天是愚人节,只是在我脸上画上乌龟的恶作剧。我还在睡觉、还在作梦、还没醒来。捏着自己的脸,泪水鲜红、心的不安跳动,一切都那么真实。 我不需要这种毕生难忘的经验,我不要。警局中,我和他被强制分离,担心我们事先串好拟定假笔录。做笔录前,我被带到一个满是药水味,四周一片白的地方,不只建筑物,连看见的人全是一身白。 这里是亚东医院。 擦拭着泪水,待视线渐渐清晰,发觉自己已被强制压在手术椅上,被换上淡绿色的病服,动弹不得。下半身被褪去,双腿被铁架分得大开,多双眼睛盯着我的赤裸裸,很不自在。一股凉意自脚底油然而生,恐惧蔓延就像扩散的癌细胞,速度惊人。 「你爸妈会责怪你吗?真为你心疼,别怕,痛一下就过去了。」我在安慰下忘记了哭泣,假如这是地狱,我想,她一定是从天国降临的天使。 她从头到脚都着白色的衣服,微笑安抚内心的恐惧,绑着一束马尾,语气温柔的天使。尝试着回覆一些话,但下一秒开始,女医师在我下体所做的每个举动,都让人痛不欲生。 天使笑着,陪伴在我身边,让我紧握她的手。 医师将医疗用的棉花棒,插入最私密的部位,检查上上下下,在边处使力。我讨厌这样,我哭了,彻彻底底的哭了,从来没有在陌生人面前表现软弱的我,哭了。但那种被逼迫退到死巷,无处可逃的处境,就像任人宰割的猪羊。 我是人,不是猪羊,但我却无法抗拒接下来会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走出医院,右手臂上一粒红点,为今天的一切印上永久的纪念章,那是抽血时所留下的,是烙在脑海,烙在胸口,深深的烙入心坎里。回到警局,直觉搜寻他的人影,眼神落在他身上。 什么是锥心刺骨的痛,我懂了。 手銬、脚銬,限制他的行动,而他,却紧紧銬住我的心。他坐在长椅上,垂丧着头凝视地面,面容憔悴更显狼狈,与我对到眼时,急迫地想逃离我的视线,任谁也不想让最心爱的人看见自己颓废的样子,多不堪。他像一隻困在狼群中的绵羊,孤立无援。 疼,一定很疼。我的心,更疼。 『抓我,你们抓我,今天罪首是我,不是他啊!求求你们放了他吧!都怪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任性造就今天的悲剧,不要让他替我受苦受难,拜託!』 笔录的内容,大致上忘得一乾二净,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是选择性失意,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还有什么?不想提及的伤口。 「干!你他妈的。」粗劣的话传入耳朵,那声音是叔叔,他把苗头指向反鐘。 「呜…哇…不要、不要骂他。」原本稍稍平復的情绪,却因为叔叔的失控,我的泪水又是一阵暴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我的情绪一直游走在边缘,因为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大伯听见我的呼救,连忙制止激动的叔叔。 他的表情很痛苦,噢!他一定很难堪,天啊,我多想替他扛下来,替他挨骂。我痛恨我的家人,为什么用那些字污辱他,为什么? 「小小年纪翘什么家,因为你,搞得我们晚上还得这么忙。」星期天的凌晨,值班的警察为了我和反鐘的事情,一夜未闔眼。 「警察先生,不好意思,还得这样麻烦你们,辛苦了。」妈不久也北上,赶到了板桥,听见警察这番话,连忙打圆场。 我却觉得厌恶,在心里咒骂:「銬!嫌忙当什么屁警察?领什么国家薪水?回家吃自己啦!我有叫你来抓我吗?自己间间没事做,倒把气出到我头上来了。」 休息室的桌上,除了妈买来让我果腹的麵包外,其馀全是沾满泪水的面纸。妈从进来警局开始,先是跟警察们道谢后一直陪在我身边,怕我着凉换了套衣服,不出一句责备。 她悉心的帮我脱去外衣,换上牛奶丝与较保暖的背心,着毛呢长裤时,我一直手搭在她肩上。妈,谢谢你,对不起。从爸妈离婚以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到妈妈,虽然偶尔跟他抱怨爸爸,可是监护权在爸这里,她没办法接我过去住。 走去厕所途中,我瞄了反鐘一眼。 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反鐘爸有没有在,我忘了。他的眼神很无助,难以言喻的憔悴,接下来还要陆陆续续见到我的家人,面对未知的司法程序。从厕所换好衣服出来,他消失了,从警官口中得知,他去了地检署。去干麻?那是什么地方。 从头到尾,我没有和任何人讲话超过六个字,只有嗯,喔,敷衍带过。之前在休息室,至少我晓得他和我一样在警局,即使隔着一道冰冷的墙,我们呼吸一样的空气,我仍能呼吸到他的气息,但现在他却离开,内心那股焦躁不安,再度涌上心头。 我哭、我求,求妈妈。 「不要告他好不好。」 「不要告他好不好。」 「不要告他好不好。」 「不要告他好不好。」 「不要告他好不好。」 「不要告他好不好。」 「不要告他好不好。」 「不要告他好不好。」 「不要告他好不好。」 「不要告他好不好。」 这句话,反覆说了几十遍。我不停的哭,哭到无法自主的抽蓄,身体都在抖,鼻子也发出急促的呼吸声,我用力的吸鼻子,用力的擤鼻涕,嘴巴疯狂的喃喃:「不要告他好不好。」不要告他你们想怎样我都答应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告他。 可是妈没有办法做主。我问警员,问大伯,问叔叔,但他们的表情却让我好失望、好失望。 「一切只能等你爸爸来才能做决定。」警员接下去说,「毕竟,你爸有你的监护权,他才有权利决定这一切。」 「爸爸一定会骂我,回家一定会打我,他一定不会放过反鐘。」犯了错要受罚,考试分数考低了,就被批到一无是处,今天出了这么大一个包,我实在不敢想像。 大伯要我别哭,他说爸爸不会这么狠心。唉,谁知道?在家被骂到哭还不能作声,可是我没办法控制,停不下来阿。 我吸吸鼻子,奋力一甩甩开满是泪水的脸庞,因为我知道,要先顾好自己,我才有能力帮他。不气馁的继续和妈妈说:「妈,你叫爸别告他,好不好、好不好。」虽然在心底喊话要自己振作,回到这敏感的话题,鼻子又红了。 我向警官要了纸笔,趴在桌子上开始写信,自我对话着,同时也替反鐘加油打气。从前,你将我的伤心难过一肩扛下,现在,换我保护你。 看见台北的第一个日出,是在警局,这时反鐘也回到警局,和我一起看见了这阳光。没有世界末日,岌岌可危的是我们的未来。 「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夜越黑,梦违背,难追难回味,我的世界,将被摧毁,就算事与愿违。」 世界摧毁了吗?还没。假使世界被摧毁了,那就回到有反鐘守护的城堡吧。 暗号22 22. 反鐘的阿嬤在清晨赶到警局。我无法安份的乖乖坐在位子上,但也不能走出休息室泰然自若的与谁对话,不时伸出头,观察反鐘的一举一动,他的大拇指、食指,有红色印泥的痕跡,手里还捏着我写给他的信。只要看着他,我的心有一股安定。 「反鐘: 我晓得未来对我们来说是茫然的,也许你讨厌我,开始后悔了,不过这都无所谓,我不在乎,我不苛求你再对我好,因为我添给你的麻烦实在是太多太多,是我一辈子也无法弥补。刚才,我听见叔叔骂你,我代替他向你说声对不起,你不要生他的气,都是我不好。前几个小时,我被带到医院验孕,你知道吗?真的好痛、好痛,我气你怎么没在我身边。反鐘,回去以后,我不晓得你是否还会像往常爱着我,没关係,只要你知道我还爱你,那就够了。」 我会帮你,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 他眼睛布满血丝,眼眶泛红,刚哭过的样子,「会被关。」我震了一下。 「我会帮你,相信我。」公诉罪,怎么帮?没想那么多,尽力而为。 「我不想跟你分开。」气若浮丝,声音好小好小,说话时,他的眼泪滴了下来。 纵使天地无情,不论家人如何反对,我豁出去了。如果眼泪也能作假,他今天会是金马奖影星,演出感人肺腑的星星知我心,不会在警局里头陪我哭泣。 爸搭最早班的飞机,赶到了警局,怜惜般看着我,怒视着他。「他在哪里?我要告他!」斩钉截铁的说。 略诱罪。虽然我不懂法律,但我知道这项罪名能让他在牢里蹲上至少三年。 『不!绝望地在心谷中吶喊,你不能这样做!』那一刻的痛,是撕心裂肺,我会被溶解了,溶解在我的自责里,愤怒里。我看向爸爸,哀怨中充满恨意,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折磨我啊! 彻底崩溃了,不只是我,还有他,以及他家人。 从眼泪中醒来,是一道熟悉却冰冷的墙,站起来时头有些晕眩。环视周围,原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哭多久了,睡多久了,毫无知觉。这也不重要了。 我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看着前方,看着这堵墙,好像可以穿透,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到有他的地方。身心早已被折腾得麻痺不堪,即使今天在房间里,心却不断飘向,搜寻着,他。 唯一让我感觉到温度,是他亲手掛在脖子上的项鍊。 音响中还拨放着八度空间,每首他唱过的歌、写过的信,支撑我振作的元气,还有那句他学臣风对小希说的:「晴永远是善的元气苹果。」 回到家,爷爷奶奶见了我没多说什么,要我别再乱跑,有事情跟爸爸好好沟通,累了快去休息。回家的路上,爸爸说,我走没多久,家里就发现我不见了,很担心,不过人回来就好。其实父亲不要发脾气,不要在管教我时把脏话当成口头语,他是很宠爱我的,我知道。 隔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常到学校,我也绝对不会主动提及这混乱与荒唐事,除了好朋友。 好朋友是什么,拿来哭一下的啊! 小哈,我的同班同学,外表看来有点男性化,头发太短脸太修长,常被误认为是t,别怀疑,他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外号见光死。 「你们可以学学梁祝跳坟墓变蝴蝶啊。」他略带笑意,我知道他是想逗我。 我闷哼:「乾脆跳粪坑变苍蝇。」最后笑的不是我,是他。 吵杂的车声,站在电话亭下,犹豫该怎么开口。 电话被接起时,有种嚎啕大哭的衝动。 「你还好吗?」 「嗯,刚从警局保出来。」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一定很讨厌我。」 「怎么这样说。」口气略带责备。 我不是不信任他,可是我很害怕,觉得对他来说我是累赘,是负担。 「没什么,要不是我,你今天也不会这样。」任性的代价。 「你爸有责怪你吗?」 「没有,你家人呢?」 「我被骂惨了啊,现在邻居都知道这件事情,从我回来到现在,阿嬤的嘴念不停,保释金还是跟叔叔借的。」好一支小扫把,扫把星。 「反鐘,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还需要我吗?」不敢问爱或不爱,我害怕听见不想听的答案。 「为什么这么问,不是说好了,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离开对方吗?我当然需要你,还爱你,只是我无法给你保证了,你要的幸福,我也担心给不起。」 我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以前有,现在怎么没了,为什么呢?」 「你爸要告我啊!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了,我又该怎么给你未来呢?阿嬤一直在耳边念,说事情有多严重,会被关会被关,唸得我好烦,好想……轻生……。」 「轻生?你不能,不懂得疼惜自己的人,哪有权利爱别人。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能爱我。我会帮你的,相信我,不管事情有多艰难。」 「未来有什么变故我们无法预测,你要好好读书,别再让家人操心。」掛电话前,他语气凝重的交代。 每当我失落的时候,我都会抬头看一看天空,因为天空很大,没有什么事情过不去。今晚的天空星星数量不多,被夜色掩盖失去闪烁的光芒,微弱的光芒很黯淡,希望就像那样渺茫,但我相信,我们的爱会一直闪亮。只要相信,就能改变。 cd拨放的专辑,永远都是周董专辑-八度空间。按下play,关灯,躺平,睡觉。第一首是半岛铁盒,有时候会快转到暗号,特别想他的时候。 我开始厌恶自己的房间,厌恶看到的一切,厌恶自己脑袋瓜里全装满回忆,如电影片段般,反覆拨放在脑中的映像管,那晚的恶梦,再度上演。 我希望我是编剧兼导演,改编这齣戏码,换掉所有演员,我不要我的未来,就像一场游戏一场梦,或者,跟哆拉a梦借时光机,阻止这场悲剧。 暗号23 23 学校的生活,是无趣加上疲惫。上课鐘声一响,目光不在黑板,视线落在窗外一排大树,等它落叶,等它发新芽,再等它变黄,落叶,发新芽,期待年復一年。我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 除了看大树、睡觉外,那就是埋头写信。右手拿笔左手拿面纸,大脑思考右手动作,读完自己写的信后,换左手动作。从学校强顏欢笑后,带回一身疲惫,面对孤单的房间,也许非假日还可以撑,但到了週末,别人的快乐,是我的痛苦,二十四小时,一大半的时间花在哭泣。 「为什么要翘家?」回家几天后,爸认真跟我谈这件事。 「……………….。」『因为在家很紧绷。』 「小善的事情别担心,只要专心读书,其馀的我会处理,别只想着谈恋爱,偷偷联络,你都会害到他,再等个一年,或许我会考虑让你们当朋友,但朋友不是交往,是很普通的关係。」 抹去泪水,爸善意的劝导激起心中的怒火,「……………….。」『当初翘家究竟为了什么?不就是要你多了解我一点吗?』 「不要告他。」千言万语,我只有这个请求。不要伤害他,不要,求你了。 你知道有多少次被骂到想自暴自弃时,他提醒我不能意气用事伤害自己,鼓励我读书吗? 你知道他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耐着性子安慰、我逗我开心吗? 你知道在他身上,我找到在家里感受不到的温暖和亲密吗? 你知道他劝我不要翘家但是我执意吗? 爸,你听见我的声音吗? 说断就断,我做不到。虽然有种莫名的罪恶感,在爸爸严格监控下,通话次数锐减,我们想尽方法偷偷连络。e-mail、写信、金庸。打开电脑习惯先收信,登入金庸,搜寻线上好友,如果他不在线上,我会一次开两个视窗。 上线再也没有人和我斗嘴,再也没有人陪我打怪,再也没有人愿意跟我pk假装输给我,再也没有人带着我逛街。输入他的帐号密码,让两支人物待在城里的卖花女旁,抱着。人物的小手臂轻抵在腰部两侧摇晃,面面相对时拥抱在一起。玫瑰花圈环绕着,寒幽反鐘紧紧抱着,我在游戏里找一个可能,可能永远不分离。而我看着、想着、痴了、呆了,落泪了。连自己都笑自己了,会不会太幼稚呢。 「八风,谢谢你当初凑合我和反鐘,我想要不是你,很难遇上像反鐘这样的男生。」 「呵呵,没什么。」他自然不解我的唐突。 不久,风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幽,别难过了,既然相爱,时间会证明一切。」是阿,一定会的。 我想从今以后,就要和金庸说掰掰,发生这种事情,没心思再继续。 金庸有飞鸽传书,生活里有邮筒,乔乔家的地址成为我的邮政信箱,她是我的信差。这个星期天,我们约在国小母校见,运动会。乔乔早在门口等着。 「你的信。」她一见到我便兴冲冲从包包里拿出信件。 爸在后头,我对她使了眼色。 「你的眼睛进沙吗?」边说边将信交到我手里。 爸直接将信从我手上抽走,而我只能乾瞪眼,惨兮兮。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屎人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相隔不到一小时,发生两件令人垂心肝的事。 有一个着名的心理学实验,笼子里有香蕉,新进笼子的猴子本能反应跳起来拿香蕉,但这一跳会触发电击,后来进来笼子的猴子,才伸手就被其它猴子修理。可有的时候,为了某些原因,有人还是会选择尽情跳跃,就算被电击,就算被教训。 我想他,好想好想。 「这礼拜跟你爸约和解,我爸跟我会下台东一趟。」 「我好想你,我去找你。」 星期天一起床,起身到楼下晃一圈,父亲还在房里睡觉,我胆颤心惊的抓紧时间拿起家里电话,快速确认他的位置。就要见到他了,走出家门沿着巷子直走,走到大路左转,前往约定地点途中,我加快了脚步。 终于,我终于看到你了,那张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朝思暮想的面孔。 烟雾迷濛中,耳边传来吵杂的声音,音乐、线上游戏、cs……,这是我们觉得隐密的地方。每个人都盯着萤幕看,我看他们的背影,用眼神快速搜寻,停留在一个瘦高的人影。我走过去把他看得仔细,黑色素沉淀在下眼圈,两侧面颊消瘦,头发也理平了。 「我好想你,你知道吗,真的好想好想。」 包厢里,聊了近日来彼此的处境。 「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卫生纸都被我用光光了,还不能被人家听到,每天都听暗号睡觉,我好不习惯你不在身边,还要担心你会不会做傻事,一时想不开你就消失了。」吸了口饮料,口有点乾,像是要把几星期来的苦水吐尽。 「我也过得不好啊,阿嬤每天来房间念我,每个人都念,爸爸叔叔阿公也念,耳朵差点没爆炸。担心自己进去了,无法想像那种黑暗的生活,但更让我放不下心的,是你。」开庭前,判决一直是我们的恐惧。 「我家人也轮流训话哦。」我装出无辜的表情。 大手轻轻抚上我的头,「眼睛一闭,我就想到你,很怕你一个人躲在棉被里面哭,怕你又被爸爸骂,好想在第一时间保护你,但是我不能……不能啊!」语气充满怜惜。 「没关係,时间会证明一切的。」爸爸说,再一年,只要再一年就让我们连络。 他笑着搂我入怀,我骂他,「你真的很讨厌耶!」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都假的都假的,我每天都自己擦。」我嘟嘴。 「北七。你这笨蛋。」抱得更紧些。给你骂,我不回嘴了。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无号码,他起身去外头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您拨的号码即将转入语音信箱……。』接连打了好几通都转入语音。 走回家的路上,我失神的想着他会到哪去时,一辆机车急速迎面而来,急煞在我旁边,迎上父亲凶狠的眼神,怒气冲冲劈头就问:「你是不是擅自和他碰面!」。 「没有阿。」 「上车!」 他停在饭店门口,「要不要我叫他下来对证?」 「昨晚本来考虑和解,今天看你们又搞这种错误。」我低头不语,即使爸现在说出要对反鐘不利的话,随你威胁吧。 后来爸还是把信交给我。 「和你们说过多少次,现在正值读书时期,别把心思放在这里,我是过来人,有些事情你不会懂,我也会劝他专心读书,等时期一过,我自然会让你们联络啊。」 「可是你要告他啊,你要告他啊!我没有不读书,你们不懂我心里在想什么,我就是爱啊,你们否定他,不暸解他,但我也有我的判断能力吧。」 「你几岁?谈什么恋爱!跟我谈什么判断能力,爸都是为你好。」 我闷哼,不以为然。 「爸会替你安排好一切,你就专心读书。」我笑了。 回到房里,读完反鐘写的信,眼眶重新湿了一遍。 暗号24 24. cd持续拨放,不断重复,永无止尽的悲伤,反覆播送,这种心情能跟谁说,静静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袋是否就能像白色油漆那样空空。 『别再说要我回去找她了,因为我爱的是你。原谅我无法给你安全感,无法保证我对你的爱,我真的很怕,很怕被关。我也很想和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可是压力好大,真的好大。也许有天我会离开,但请你相信,我依然爱你。』 明早起床,又会是怎样的太阳,学校又会是怎样的生活,我和他该怎么继续走呢?不想去想了,明天的事情,让明天决定吧,今天的事情,也让他过去吧。 闔上眼,落了一滴泪,心抽痛一下,歌曲停在暗号那一首。 我开始想尽一切能帮助他的方法,但我的法律知识不足,所以我找上湮湮。 湮湮跟小哈都是我在班上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她的名字和奄奄一息有谐音双关,我不喜欢,所以我都叫他阿安。阿安的爸爸是律师,阿安爸爸很好心的让我諮询,几次书信往返,略懂了妨害性自主、略诱罪、公诉罪,也想出解决方法。 某天回家,阿公的办公桌上有件醒目的文件,黄褐色的纸袋,上头印有板桥地检署,是法院的传令,通知开庭日期。我趁四下无人赶紧阅读,斗大的被告写着他的名字,受害者写着我的名字,觉得好不堪。 又来到了台北,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检察官还在审理他人的案子,我们坐在椅子上等候,往窗外看去,又想起他,我没有一刻不想他。想着,他正和我踏在相同的土地上,我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虽然乌烟瘴气,很难闻。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法庭,反鐘几天前已经开过,所以不在庭内。检察官问了我几个问题,书记官一边记录。结束问题后,检察官对我说了几句话。 「那个男生好像很喜欢你哦。」检察官语出惊人,在父亲面前,我觉得很尷尬。他接下去说:「上次开庭被告有留话,他说希望你的爸爸以后能对你好一点,不要用三字经骂你。最后,他希望你能快乐。」我讨厌被告的字眼冠在他的名字上。 检察官问爸爸:「现在你们还要告他略幼罪吗?」 爸转头看我:「你觉得呢?」 「不要。」我毫不犹豫。 「好,那就撤销告诉。」爸爸对检察官说。 走出地方法院,阳光洒在脸上觉得很温暖的感觉又回来了,我想第一时间告诉他,大声的宣佈:「你没事了。」 「你没事了!!!我爸撤销告诉了!!!」回到家,我找到机会打给他。 他的喜悦来自我的消息,我的泪水来自他的笑声,我们好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我们在电话里鬼吼鬼叫,欢呼着。我今晚能睡个好觉了吧,烦人的事情像乌云见日,我有如释重负、豁然开朗的感觉。 与其说那晚发生的事情是打击,不如说是一个转捩点,不管对我或者对他而言,那是一个重生。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摧毁哪来建设,走到谷底之后,接下来每一步都是向上。 虽然每晚依旧和『八度空间』入眠,半兽人的旋律,开头呼啸的引擎声,对我而言就像熟透的番茄。脸颊的泪,如春雨里洗过的太阳,转换成一抹笑顏。 「你回去读书,好不好?」我开始重视之间的实际问题,发现学歷更是爸评判他的标准。 「没碰书本那么久了,怎么可能呢。」有心就做得到阿,我勉励他。 虽然话这么说,但毕竟脱离学校那么多年,重拾课本对他而言是件难事,我叫他回原本的学校询问,但他中輟过久无法復学。 「拾不起课本,我想拾菜刀。」他说,信心满满的。 他在中山区找到一间餐厅,现在还是外场服务生,但总有一天他要进厨房当大厨,我们都在梦里飞翔,有目标使人奋发向上。他的目标是当厨师,那我呢? 「我会好好读书的,不只是为了你,为了爸妈,更为了自己。」我的心态也转变了。 书,读多读少,终究是自己的选择,学识并非别人的,而是自己肯花多少心思。虽然以前常用课业压力大逃避,再用这次没认真读来安慰每次考试的失败,自欺欺人应付模拟考,如果今天用在学测,肯定悔不当初,对吧? 和以往一样,勉励对方是惯性,笑容是持续性,虽然爸仍然不同意我和他交往,我们又回到了以前,偷偷交往。 我从未收过如此昂贵的礼物,为了方便连络,他说想买手机给我用。乔乔通知我信来时,我兴奋的快踩脚踏车,奔跑上楼,拆开眼前的信封,抽出里头的千元大钞。 「哗!男朋友对你那么好唷,我怎么都遇不到。」我只是笑了笑,骂他白痴,别露出花痴的笑容这样看我,怪噁心的。 紫色t191,我的第一隻手机,我们的情侣机,但不是第一份礼物。 耶诞前夕,我冒着寒风站在电话亭底下,一隻手藏在口袋里,一隻手拿话筒,投入零钱,按下闭眼都能正确无误的号码。 「明天圣诞节,你会来吗?」语气就像孩子般拉着他的手袖,身体左右扭来扭去,眼珠子骨碌碌,说话时伴随轻轻一眨,天真无邪的问。他会来吧,我心想,还记得七夕才一起过情人节,明天也不例外吧。 「你在看什么?」隔着玻璃窗,一片金光银光闪闪,脚步停驻在首饰店前,我看得目不转睛。 「没有啊,看看而已。」 「进去吧。」他对我憨憨一笑,牵起我的手推开玻璃门,听见铃鐺清脆的声音。 「太贵了。」我说,不希望他破费,毕竟他远从台北而来,够让我感动。 「今天是情人节哦!」边帮我挑尾戒。 再次听见铃鐺声,小拇指上圈着闪耀的光芒,我心满意足。 「可能不会吧,明天没放假。」回答有如五雷轰顶,我愣在电话亭,噘起嘴,久久无法回话。 「喔…‥。」语气180度大转变,我没打算掩饰我的失落,像吃了黯然消魂饭一样好黯然。 怎么有眼泪?是洋葱,他加了洋葱。好!好!好!好棒啊~ 暗号25 25. 「哼!不带了。」上学前,气愤的一把把便服抽出来。 走起路来弯腰驼背,看起来无精打采,苦瓜长在脸上,肩上背负太多期待。一整天,脑袋瓜打转的不是国文,不是数理,不是英文,是推算他会来的机率,原来期待和失望会成正比。他会来吗?即使昨晚他给我这样的答案,凿壁间隐约能看见光芒。 「你说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很无心!」 「呃,他今天要上班也很为难耶。」 「今天圣诞节耶!」 「今天上英文课的时候,老师不是说,圣诞节是基督教徒庆祝耶穌诞辰的日子,对我们来说,有意义的日子应该是『行宪纪念日』,你想跟他一起感念国父吗?」 「他会来、他不会来、他会来、他不会来。」眼神忧鬱,嘴里碎碎念着「啊!他不会来。」放学的路上,我在数花瓣,凡走过必留下痕跡。 真是够了!小哈觉得我真是无可救药。 「嘿,你们是几点下课啊?等好久喔。」那声音语带磁性,如果他是n我就是s,同极相吸,目光被吸往他的方向。 「小哈,你打我一下。」 「喔,好。」小哈放下书包,猛然从我屁股踢过去。 「很痛耶!」我大叫,抚着屁股。 「废话,我使尽吃奶的力量不痛才有鬼咧。」 「我叫你打我又不是叫你踢我。」哦,好痛喔,痛的感觉好真实,既然如此我确定这不是梦境,还可以证实那磁性的声音无庸置疑就是……反鐘。 「不是有事情不能来吗?」我说,掩盖不住脸上的惊讶,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 走在黄昏的红砖道上,身影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 「爷,今天圣诞节,我要和同学去吃晚餐,晚点回来哦。」我不喜欢说谎,尤其是对自己最亲爱的爷爷。 有一次舅妈在切水果,年仅四岁的小妹说:「姊姊,我要当放一ㄤv的孩子。」我顿了一下,见他手上拿着盐巴罐,真可爱的童言童语。 他是放盐巴,而我却是不折不扣,名副其实的放羊的孩子。 『叩!』才刚进餐厅,反鐘没注意到台阶仆倒在地,我看见一个很有弧度的跌倒姿态,笑倒了店员。 「拜託,你笑够了吧?」我很给面子的从吃晚餐起,一路捧腹笑到海滨公园。 「谢谢你的圣诞礼物啊。」反鐘知道我在糗他。 凛冽的寒风呼呼的吹,把我和反鐘吹到海滨公园,夜晚人烟稀少,我们找到一个可以躲避遮风的树丛,仰卧星空。 「不是说今天不来。」嘴嘟嘟的。 「难道你看到我不高兴吗?」 「没有,只是有点讶异。」 「女人的泪就跟珍珠一样珍贵,我怎么捨得你哭。」 「嗯。」我爱他,也知道自己被爱着。 「不知道到底会不会被关。」冷,把身子埋进他的胸。 仰望,判决神秘得像夜空,不安如星子般闪烁,过了一关,还有下一关,妨害性自主。随着判决的脚步逼近,未知加剧了恐惧蔓延,如果支持系统不够强韧,那……。 「虽然现在找到工作,阿嬤每天都来房间念,念会被关、念这很严重。」当事人已心烦,还得接招亲人可能失去他的焦虑行为。 「谁喜欢看见自己的家人受苦受难,他毕竟是爱你的,阿嬤的个性你比谁都了解,听听就好。」阿嬤的消极时常影响反鐘的情绪,甚至求生意志。 「你可以试着想想未来我们的生活,想着我就在你旁边,心也会跟着开朗喔。」 他点头,表示我的话他还听得进去。公诉罪啊!谁都没有把握……。 忍受不了海滨的冷空气,我们决定到阿法贝塔休憩。阿法贝塔位于闹区的巷子里,是一间咖啡轻食,推开店门,迎上老闆娘亲切的笑容,沉浸在柔美的音乐中,壁上的艺术画,彷彿身处异国。 二楼有一排靠窗的单人座,我们聊天,聊彼此之间的心事。经过这些风波,即使家人阻挠,我们把手握得更紧。坚信着,有一天家人会认同我们的选择;坚信着,八年不会太久。 因为门禁,不能在外待太晚,约莫聊到八、九点,又到了说分手的时刻,他把我送到巷子口后,轻轻的kissgood-bye,再自己招计程车搭夜车回台北。每一次,见面时间粗估三、四小时,最多五小时,当时台铁还没有开放直达班次,台北台东来回单程要七、八个小时,他却无怨无悔。 只是好景不常,有一句熟悉的爱情箴言『相爱容易相处难』在我们身上应验了。 我爱反鐘,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爱着他,在有他守护的城堡中,我也相同被爱着,我们相爱,却不懂得相处,相处久了必有摩擦產生,甚至冒出火花。 火花有两种,一种是初次见面郎有情妹有意不小心擦枪走火,然后来到热恋期每天都是熊熊爱火,可是到了磨合期……。注意!不是爱的火花,是两方怒气相触所爆出来的火花。 「我们一定不会吵架的。」还记得刚交往时,我曾信心满满对他说。小时候看多父母的争吵,所以争吵直觉对我来说=破坏关係=毁灭=结束。 「和女生吵架,太无聊,疼你都来不及了,更何况兇你、骂你。」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时间带走了什么,也证明了什么。我们依然相爱,可是也开始转变,个性的转变。又或许,那才是原本的样子。 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或者我们之间的感情变质了?随着近日来法院传令越来越频繁,争吵也与日俱增。加上我很会鑽牛角尖,经常僵持不下,一吵就是好几个小时。 接连几次争执,我开始觉得爱好难。 暗号26 26. 我开始怀念起那些在金庸无忧无虑的日子,虚幻而美好。童话故事中的公主嫁给了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但婚后的生活呢? 每次争吵后,他就会用冷冷的口吻说:「睡吧。」 睡吧,把争吵睡去;睡吧,醒来嘻嘻哈哈就没事了;睡吧,就忘了。然后呢?下次又吵同一个问题?恶性循环。 「你可不可以安慰我。」吵架的时候哭了,他沉默。 「我不会。」 「你可以学啊,你可以说不要哭哭,可以说……。」 「学不来。」 又吵架了。那晚下了班他与同事钱柜有约,我提醒他,「别忘了在12点前打通电话给我哦,即使你还在外头。」我要的,只是一个安全回报。 指针指在12点,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检查手机收讯,满格;反覆打开收件夹,没有新简讯。他忘了,他又忘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忘了。深呼吸,我提醒自己要轻声细语,讲话要和缓。 只是,漫长的拨号音在挑战我的耐性。电话通了,听见声音的剎那,克制不住的性子即将爆发。 「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我的口气像吃到炸药,点燃引线注定爆炸。 「呵呵,玩过头所以忘了。」电话那头声音吵杂,显然还在唱歌。 『喀拉』没有说再见对方就会听见嘟声,是的,我气得掛电话。 现在是中午11点,怒气烧得和九颗太阳一样旺盛,从昨晚炸弹引爆到现在,怒气聚在一团尚未爆炸。手机来电没有他,未接来电没有他,内心的期盼转为熊熊怒火。 照理说,现在是他上班的空间时间。等了一个上午,我在心里默默想着,要是他肯在上午打来,昨晚的事一笔勾销。 「你为什么没有打给我?」新仇旧恨理不清。 「忘了。」说话不带一丝温度。 「忘了忘了你哪次才会记得。」 我承认,我的口气十分咄咄逼人,彼此沉默了半晌,他开口说:「晚上我再打给你吧。」 掛电话的时候我很想哭,可不可以不要用忘了来唐塞,也想着是不是我规定太多。那天,我去了很多地方,旧地重游,想起过往点点滴滴。海滨公园的人潮依旧,虽然身边少了什么,我相信自己触摸得到有他的感觉。海水、海风,甚至呼吸的每口空气都是冰冷,墙壁也是。 回到家,我坐在椅子上开始回忆,那是我现在能做的事情,翻开躺在床头柜旁的信件,有那么一点伤感,伤感酝酿越深,泪滑落越多,甚至遗忘自己思考些什么,泪滴在信件上,模糊的信件有朦胧的美。 爱是怎么一回事?他是怎么一回事?我又是怎么一回事?疑问之中,取而代之是心里的迷惘,被泪水盖上一层雾,或者被现实世界的残缺掩盖住我想要的答案。过去太美,现在太痛,我太在乎。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我跟你说,一切都是你太在乎他了。」朋友说。 「太在乎?」我困惑,太在乎也有错吗? 「何必等他的电话呢,他今天在乎你,他自己会知道打来啊,就因为今天你的举动太过在乎,才会造成他的不珍惜,懂吗?这是人的惯性阿,爱最后也会变成习惯,因为这样,人更视为付出是一种理所当然。」 「就像你常质疑自己对反鐘的爱,当初你既然选择了他,就该珍惜自己的选择,人跟人相处之间必定会有摩擦,或许你会觉得,如果当初选择的是别人,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但你有没有想过,换做是选了别人,是否会有更多你不晓得的事情会发生。」朋友要我懂得知足,不然永远找不到最深的挚爱。 我想深呼吸呼吸幸福的空气世界多么美丽 baby多想告诉你我的心情如果说再见我们是否会在下一个路口相遇 际遇不是那么容易深深爱上一个人需要勇气 只是尖锐的刀锋刺伤了心当泪滑落手心模糊的是我的心 以为只要手牵手就能扶持到永久幸福的想像未来的假象全变成 单纯的憧憬思绪一点一滴累积难过铸成痛苦的曾经放手不是最好 那是暂时解脱的把戏只能这样认命 爱情不会如童话故事般美丽回到现实残酷的是事实 探头望向窗外,我确定顏色是黑的,现在是晚上。 手机开始震动,人名显示反鐘,我想我该跟他道歉,在判决的节骨眼上,我该多体谅他一些。 今天走过许多崎嶇的路唤醒记忆,躺在床上反省自己,想起那句『不要轻言放弃,否则对不起自己』的座右铭,想起他说的,在一起就得先学会沟通。信心满满的,我相信会梦想成真,我相信低潮会过去,因为我相信他。 「我们暂时分开吧。」开头的第一句,语气像在北极一样寒冷,接着他说「最近想了很多,压力很大,不只是阿嬤,加上未知的审判,还有我们……。」 我异常冷静,把他说的话勉强传输到耳朵里,我很讶异自己不发一语,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反驳。我只是在用大脑思考,下一步该怎么作,却听到心碎的声音,很清脆。 我不想再说任何一句话,更不想对着手机聊这尷尬的话题。 掛电话前,他又补充几句:「我们是朋友,但我还是爱你,我们冷静想过之后,就可以回復从前的关係,现在我们对爱的拿捏并不沉稳,也许以后我们都变成熟,更会想了,吵架也会减少了。」 那晚很难熬,闔上眼却睡不着,回忆一直跳,跳往有他的每个片段中。这次分手是个结束吗?想起我们曾经说,哪天分手之后千万别复合,因为爱情是个圆,如果它有裂痕,女媧也补不了这个残缺。 我有没有哭?忘了。因为泪水爬满脸颊后,被我擦去了,晚上哭的被蒸发掉了,至于在梦里哭的,也许被他在梦里擦乾了。 微风拂过脸颊拭乾泪水 鐘声划破天际 声响敲痛我的心 我们的关係 怎样的定位而已 说爱我却把你的手松离 爱或不爱诚实坦白就可以 我愿意坦然面对你的离去 不用眼泪牵绊你 我真的不了解他,或许我从没了解他过。我不明白,既然相爱何必分开;我不明白,沟通都没有就先放手;我不明白,压力藏心头却不肯让我分担。最后,我真的不明白,他先提出分手,说我只是朋友,却和从前情侣关係一样照顾我。 分手那晚,我整整哭了一晚,到学校趴在桌上一天,难过了一天,回到家听见暗号又开始飆泪,哭、哭、哭,眼泪不是都在之前流乾了吗?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 「相爱就得沟通。」想起那天载我回家,冷静成熟的他,如今,我学会了,那你呢?你却放弃了,你放弃我,也放弃我们的爱。 今天是四月四号,愚人节。 我妄想反鐘会打给我,告诉我这一切只是玩笑,只是不可能的,从来节庆都要我提醒的他,更何况会去记得什么愚人节呢? 分开这几天,跟往常一样,他仍会报备他的行踪,睡觉前也不忘传通简讯,或打来说晚安。回简讯的时候,我尽量避免用曖昧的字语,试图把他当作很好的朋友回应,虽然这全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 少了他陪伴的夜晚,格外孤单,唯一响起的,是安静被放在音响中,照惯例会在睡觉时听见的旋律。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我讨厌这种失眠、失魂,彷彿行尸走肉的日子,讨厌他把关係搞得曖昧不清,我告诉自己,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我宝贝的泪水,不想落在任何一个男生身上。 即使我会不经意的想起他,不经意的落泪,不经意的伤痛,但时间是强手,他会证明爱情,改变一个人,也能让事情云淡风清。虽然我曾反省过自己,究竟是我管的太多,綑绑他的自由,还是审判牵绊住我们? 心里的问号有太多太多,只是不管问号如何衍生,答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暗号27 27. 「我被甩了。」我苦笑,自嘲性地笑了。小哈、阿安围绕在我身边,一副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要我说个明白。 「不会吧?你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阿安是一路看我和反鐘走过来的人,了解我和反鐘的个性。 「我也希望是个玩笑。」微笑着,似乎可以把事情遗忘。 「嘿嘿……你要我扁他、打他、踹他,还是找一个新老公哇?」小哈在一旁想逗我开心。 「你要上哪去找一个像周杰伦的男生?」与其说反鐘像周杰伦,不如说是网路上流传的某张图片,周杰伦嘟嘴吹蜡烛那张,酷似反鐘,且仅此一张。 反鐘很爱开玩笑,常厚脸皮的说:「周杰伦我徒弟馁。」 小哈听见阿安的话,觉得颇有道理,顿了一下说:「我也很像周杰伦呀!」 我和阿安,标准的周杰伦迷,送给小哈两隻大大的中指“凸”:「你?!滚一边去。」 「唉唷!别这样,我开个玩笑嘛。」 唉唷!该死的石头又阻挡我的路。这里是海滨公园,就和第一次见面一样,我又被困在石头前。 「早叫你别穿裙子,你就不听。」反鐘一副受不了我的样子,回过头拉我一把。 『谁还记得,是谁先说永远的爱我,以前的一句话是我们,以后的伤口,过了太久没人记得,当初那些温柔,我和你手牵手,说要一起,走到最后。』坐在石阶上,我哼起歌。张惠妹-记得。 「对不起,让你伤心。」反鐘抱我抱得很紧,差点喘不过气。 我不理他,继续唱下一首,张惠妹-真实。 『心痛比快乐更真实,爱为何这样的讽刺,我忘了这是第几次,一见你就无法坚持…难道这种不完美,才是爱情真实的样子。』 「别这样,你跟我说话阿!」反鐘知道,我是故意唱这两首歌,故意气他那么绝情。 「你答应说要带我走,却放开我的手,我独自泪流,没有你陪伴的时候,我的心碎难道你来收。」靠在反鐘怀里,泪不争气又一次滑落在脸颊。 泪水被他温柔擦去,从他眼里我看见他的心慌,他轻吻我的额头,「和我说话好吗?不管是要打我、骂我,跟我说话好吗?你这样我很紧张。」 『想回到过去,试着抱你在怀里,羞怯的脸带有一点稚气,想看你看的世界,想在你梦的画面,只要靠在一起就能感觉甜蜜,想回到过去。』周杰伦-回到过去。 我惊愕:「刚刚是你在唱歌?」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你刚才答应我,肯让我打让我骂哦?我要把你丢到海里餵鯊鱼。」 「好、好、好。」 「可是我突然不想打你,也不想骂你。」 「不然呢?」他困惑。 「我罚你唱100首歌给我听。」他的脸出现三条线,自己学乌鸦嘎嘎叫。 「好……好……好才怪。」他对我吐舌头,起身就跑。 『咚!』我不觉得在眾人面前撞上石头有比对我唱歌还丢脸。是的,他又跌倒了,这次连同石头一起遭殃,真蠢。 那天,海风拂过脸颊,咸咸黏黏的,阵阵浪花打上沙滩,打在石头上,激起内心流动的那股血液,阳光很暖和,让人想抓住那种暖暖幸福的滋味。 吹着海风,未来究竟还有多远,牵着手,走在沙滩上,会留下多长远的足跡,身旁的太阳,还会给我多久的笑容?我不知道。 别想了,就像阿安说的,可歌可泣的爱情是永无止境的。是啊!不管雨下了,仍会下多久,那句「不愿我们分开。」是在泪雨中形成的。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别管那是非,只要我们感觉对。』我爱反鐘,很爱很爱,那种爱的程度比爱自己再多一点点。 我们的爱,不知爱了几世纪那样久远,想起下雨天……。 「给你。」 「这什么?5522?」 「恩恩爱爱。」我笑着,他也笑着。 我们的暗号,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暗号』。 最后一次开庭,最终的审判,法官手持我寄给他的信,书记官纪录下那天法庭上所说的供词。缓刑两年……。 「我答应你,让你用手銬脚镣銬着我,这样我就离不开你了。」 我抱着他,抱着在我生命里发光,那颗温暖的太阳。 虽然说回到过去是骗人的把戏无聊 可是我却期待真有那么一天 即使短短的那一秒 即使真的那么无聊 我只想要过去的点滴欢笑 我只想要我们能再度拥抱 也许未来我们不能白头偕老 只是握起的双手请别这么放掉 请为我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会为你换上新的面貌 不管未来的路途多么遥远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不嫌远 ─end─ 后记(完) 后记: 十年了。想起陈奕迅那首膾炙人口的歌曲『十年』。 最近看到一句话,很喜欢:「我们以为没有谁就活不下去,却厚顏无耻的活下来了。」我无耻的活到了今天,修改六年前写好的故事。 翻开旧信件,看到我们当时约好,如果审判不尽人意就要殉情,笑翻了。我现在很庆幸,也很感谢法官,谢谢法官的慈悲。谢谢乔乔、谢谢小哈、谢谢阿安、谢谢蓝泡泡(她没出现在小说里),谢谢他们的陪伴。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人、一首歌、一段故事。虽然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后来的我们又遇上更大的风暴,只是我从来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曾经有人这样爱我;没有忘记,感谢他出现在我的非常时期。我始终相信,反鐘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只是任务达成,天使就必须走了。 长大了,和父亲的关係也改善许多,当时的不谅解,现在也能够体谅。流转的时光,在每个人的心上划下一道痕跡。 这个故事,可能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个人小记,记下国中时,怎么顽固的和世界碰撞;记下自己的衝动和任性,但也希望大家能给予青少年多一份关怀和陪伴。 也许在父母眼里,我们永远都还小,但我们需要信任、需要关爱、需要被瞭解。我们只是衝动,我们不是不懂,我们需要的很简单。 爱。 在爱里坚强,在爱里受伤,在爱里茁壮,在爱里找到方向。 有一天,我们会找到自己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