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天子》 楔子 大年初一,行天宫熙来攘往全是笑意盈盈欢欣过年的人群。 趁着大伙儿口袋钞票满满之际多赚点儿是每个小本生意商家的心愿,这会儿,行天宫前地下道,这条向来拥有最多算命馆的长街,居尾处一个牌匾写了“名瞎神算”的测字摊前,一名五十多岁欧巴桑金水婶正整理着门面。 “死老猴!”妇人操着粤语,想到大过年不能说“死”字,忙呸了声去晦气“叫他昨晚不许通宵,今天还要开门做生意,他偏说一年一次除夕,非得要玩到爽快!” 妇人扛出长条凳椅摆定摊前。 “是喔!一年一次大奉献,年底前好不容易赚到的血汗钱全让他给输了,一只‘青眠牛’目还能‘摸’四色牌!” 妇人长声一叹。 “知影你日子无趣只能靠摸四色牌解闷,但大年初一嘛是一年一次,不趁机会多赚点儿,这年要喝西北风呦?” 一早店前已然万头攒动,妇人急用电话叫丈夫起床坐出租车赶过来,她则先将家当摆设妥当,幽谧精油灯配上熏香,烟雾蒙蒙一片,衬上店里诡谲的神秘音乐“名瞎神算”四字浮在烟雾中若隐若现,还真有点儿神算的味道。 这招是读大学的儿子教的,古老行业还是得借助新时代的东西包装,才会历久弥新,这句话也是儿子教的,果然有效,他们摊子的生意向来比别家好。 想到儿子,金水婶忍不住笑,这小于够争气,也不枉老猴摆一辈子的算命摊供他读书,她几乎已然可以见到儿子毕业后赚钱养二老,不用再如此风吹雨打奔波出门赚吃的,只需坐在家里清闲渡日的好时光了。 “师父!麻烦您了!”一个清甜少女嗓音惊醒美梦中的金水婶,落坐长条椅上的女孩身材高,声音娇甜,俏丽短发配上一对深邃梨涡,大眼中满是好奇,短毛裙搭上及膝长靴,对别人而言叫艳丽动人,对金水婶而言,却看到了财神爷降临!女孩儿家境看来不差,加上无邪天真的大眼,套句行话——肥羊上门!女孩很陌生,该是第一次上这条街算命,金水婶摆摊十多年,人面熟,陌生人多半一时兴起,路过随便算一下而已,日后相见无期,承受风险较低。 老猴要半个小时后才能到,开春第一桩生意没理由往外推,金水婶侧身变脸似地双眼翻出眼白学着老猴的瞎模样,沉稳开腔。 “小姐!算命还是测字?” “算命!” “事业还是姻缘?” 女孩微臊红脸“我还在读书,所以” “所以事业不重要,算姻缘?”金水婶帮她接腔“小姐不用难为情,十个女人九个都是来算姻缘的。” “剩下那个呢?”女孩有些好奇。 “算她老公外遇何时结束。” 女孩沉默,婚姻背后紧跟着外遇当女人真可怜! 问清楚女孩出生时辰,金水婶低头掐指沉思。 “壬子年,木鼠,男屑坤土女属巽木” “小姐是个完美主义者,选择对象很挑剔,虽不乏追求者,但始终对不上眼缘,交友广阔却少个知心男人。” 女孩巧笑“大师,我今年二十,其实不急,只是很好奇我的姻缘何时会出现?对方又是怎样的人?” “很难很难”金水婶嘴里连串说出十来个很难,她正想要偷看老猴放在左边抽屉里的命理书“很难”是指书放得太里头很难看到。 “我会嫁不出去吗?”女孩瞪大眼睛,被她的“很难”搞得开始紧张起来。 “不是没有,是时机尚未成熟!”金水婶假装低头擤鼻涕把书挪近,当然还没成熟,她的书还没翻好!片刻后她边偷瞄著书中的“最佳面相图”边朗声念。 “你命中男人,眼型秀长,黑眼亮丽,眼白清明,眼神藏而不露,眼尾阔平无纹,鼻子准头圆满,笔直丰隆的鼻型,金甲肉厚,山根齐眉伸展,人中下阔,嘴型正而不偏,嘴角棱线分明,上薄下厚,眉型浓密有致,眉头窄,眉毛宽,鲜丽而有光彩,耳型大,垂珠圆润,耳阔肉厚。” 女孩听得昏乱,一堆抽象形容词,听了半天,她还是描绘不出那男人模样。 “师父,他高吗?”问点儿具体的吧! “高!很高!”金水婶看见隔壁摊子上的年糕,还没吃早餐,正饿着,也就随口应了。 “师父,所谓时机尚未成熟是什么意思?” 正确意思是金水婶必须拖到女孩忘记这次算命,防她为了结果不符来砸摊,但又不能拖太久,影响女孩的心情,那么待会儿礼金就会少很多的。 “莫急,先卜一卦,卦中自有解答!” 金水婶用老猴的方法帮女孩卜了一卦,准不准她没把握,全看天意喽! 找定签诗,金水婶摸索字牌上特意刻印的浮出字迹,念出声音“几番轮回续情缘,近在眼前视不见,风吹籽落人土层,数朝寒暑结实成。” “什么意思?”女孩好奇。 “小姐,恭喜!姻缘线已然浮出,据卦象你今天会遇见与你姻缘宿命相连的男子,不过时机尚未成熟,至少还得再熬个几年才能有结果,这男人与你有宿世情缘,不能错过,否则孤独一世!” “孤独一世!”女孩心底打着突,多恐怖! 金水婶点点头,煞有介事,继续研究卦象之附言。 “你的真命天子本命属金,感情世界容易随风波动,好学多闻,心性难定。” “心性难定”女孩儿嘟了嘴,她不喜欢花心萝卜! “安啦!”金水婶咧着嘴笑安抚女孩“你是他的克星,等你套牢他,他的眼里就只有你啦!再说下去泄漏天机,瞎子会折福的。” 女孩自钱包中拿出一叠钞票塞入金水婶手中,笑嘻嘻“不怕,师父!这点小意思给您多添点儿福气。” “多谢小姐好心!来!你把名字写在‘月老符’上,我帮你拿去供在月老庙的光明灯里,保证你爱情顺利。喔!还有,你的真命天子将来会是要靠眼睛吃饭的! 你记住!” 女孩点点头笑着在符上落下姓名,蹦跳着离去。 真命天子!真命天子!她的真命天子在哪里? 金水婶一手捏着钞票,一手持着写有女孩姓名的黄符,合不拢嘴地开心,原来算命如此容易,难怪有那么多人要做这行。 女孩有个可爱的名字,很像她的人,收了钱,得赶紧帮人送去月老庙,至于卦文,是金水婶首次出师,方才说得煞有其事,其实全然没把握,反正女孩生得漂亮,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啦! 金水嫂如此安慰自己,打量着符上静躺着的“纪菱菱”三个字! 第一章 纪菱菱咬着笔杆久久下不了笔。 “女性论坛”的话题是“情深缱绻”总编要个既俏皮又感人肺腑的插画。要俏皮又能感人肺腑? 菱菱瘫在床上懒懒地想着,总编肯定是疯了,这两个搭不上关系的形容词如何缠结在一起? 尤其,还得在几格小框框里呈现出来! 情深缱绻究竟是何境界? 菱菱想得头皮发麻,美工科科班出身的她,擅长的是用插画骂人,之前跑政论版,算是把才能运用得淋漓尽致,骂人无声,杀人无形的痛快,今年年初却被上头改了编制,派到报社里一本以女性诉求为主的软性杂志部门,除了插画,还得需负责撰文及采编。 上头解释,不是她画得不够好、骂得不精巧,而是目前社会要的是通才人物,如果她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对她对整个报社都是好事,未来前途可期,再加上 “今年过完生日,你该二十七了吧!”报社负责人——萨可夫先生满脸体恤“女人过了三十即将步人妇女行列,早先适应也不错,我个人是相当欣赏你的,相信以你一向犀利的文笔定能造就出妇女界的另一片天空。” 菱菱没再多说,若依她以往的脾气早就发作了,但自从上过心灵成长课程后,她已经在努力地修正自己的脾气,她维持笑容跟头顶上已然呈现光秃沙漠奇景一片平坦的萨先生点头转身离去。 “撒哈拉”说得一片善意,但那个“即将步人妇女行列”的说法还是让她心上杵了块大石,虽然不开心,她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依序跟几个擦身而过的同仁点点头,心底忍耐的声音只能捱到女厕才爆发。 “二十七,二十七岁干你屁事!” 是呀!不干“撒哈拉”的事,活到二十七连“情深缱绻”都不解其意该是周子鑫的错! 她拨了子鑫手机,那个向来斯文的声音亮着急促,后头还衬上救护车依喔依喔的刺耳声。 “菱菱!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话,有个女人被街上砸下的招牌划伤眼睛,我得进手术室了!” “什么你是说‘琴深签犬’?还是‘鱼丝肉卷’?”在忙乱嘈杂中,周子鑫努力嘶吼着“菱菱,这儿好吵,我听不清楚,是不是菜名?” “你乖!去按翻译机我我稍后再” 之后是长长的断讯后的死寂,菱菱皱着眉头将手机摔到床上,什么最新机种!重要时机一样全是垃圾!当初买它是为了贪恋金城武的美色,买款偶像代言的品牌有种与对方亲近的感觉。 那这会儿又能怪谁,怪金城武吗? 菱菱翻了辞海。 缱绻:不相离也,见[说文新附]。[诗经][大雅民劳]:“以谨缱绻,”传:“反复也。”有缠绵之意,不愿离散。 四个字连在一起,白话点儿就是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不愿分离,不愿离散,愿与之缠绵,厮守为伴。 其实菱菱心头大约是知道意思的,一味地追问只是为了她似乎从未领略过它的真谛,更不知该如何举例,从何处下笔! 近二十七年的岁月里,她从未体验过和任何人的分离是会要人命的事情,即使是交往了七年的周子鑫! 是哪里出错了吗?菱菱颦起眉头,既然他是她的真命天子,为什么她心头对着他鲜有狂风暴雨?久没见他,她会思念他,但不致疯狂,七年毕竟是很长的时间,他已然在她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但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疯狂,交往平顺,子鑫脾气好,样样依她,两人一起时连吵架都少有,也许,男女爱恋本该如此恬淡自适,是她想多了。 电影或小说里那套惊心动魄该是用来骗人的神话吧! 七年前她二十岁,听完瞎婆婆的话后,心神不宁总期盼着她的真命天子出现,却在路口被后方疾驶而来的摩托车撞伤脚踝送到医院。 那个一脸无措的骑士正是周子鑫,这事倒不能全怪他,他是为了闪避一台不守规矩逆向行驶的小货车才冲过来的,周子鑫闪过了个卖口香糖的小女孩却没能避开她。 那次的受伤没压断她的腿,却毁了她的梦想,三岁起她开始学舞,一直是才艺班里的顶尖,随着跳舞班老师南征北讨,现代舞、芭蕾舞都成,柜子里全是她跳舞得来的奖杯奖牌,进专校时,她还是保送到舞蹈科的。 却在那次车祸中她的脚筋重挫断裂,医生遗憾着宣布她不能再跳舞,经过康复,她可以同常人般正常走动,但要长时间踮脚尖跳舞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连高跟鞋、长马靴都能免则免。 “早知这样不如让我死了算了!”菱菱苦着脸伤心了几天,却在和医院里几个老病号的孩子们成了朋友后起了转变。 其中一个罹患癌症的男孩,正接受着放射线治疗,头发掉光了却还整日笑意晏晏,看见他让菱菱觉得自己颇没出息,窝囊极了,不过是不能跳舞罢了,她有什么权利哭泣? 尤其在得知肇事的男人叫周子“鑫”后,她更加认命地接受了一切,是上天叫她别跳了,才会让她的真命天子用这种方式登场出现在她的面前。 周子“鑫”瞎婆婆说她的男人命中属金,他有三个金,不是他还有谁?子鑫是医学院学生,大菱菱三岁,专攻眼科,还有什么行业会比眼科医生更需要靠眼睛赚钱? 一切理清后,菱菱豁然开朗,既是宿世情缘,还有什么怀疑? 出院后,周子鑫便成了她的男朋友。 论起外貌,周子鑫算是出色的,却没有瞎婆婆说的——“感情世界容易随风波动,好学多闻,却心性难定。”的坏毛病,菱菱对这个男友算是极满意的了! 菱菱是周子鑫的初恋,他对她的情爱其实并不全部来自她的外貌及性情,虽然这些条件也吸引他,但是,其实子鑫对菱菱的脚伤始终是耿耿于怀的。 所以当菱菱用瞎婆婆那套真命天子往他身上冠下时,他也欣然受之,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被你碰坏了一角,最好的补偿方式自然是买回家里。出院回学校后,菱菱转至美工科,舍了当跳舞者的心愿。 是怎样的爱恋竟会让人在爱了七年后犹然不解情深缱绻? 想着、想着,菱菱竟然有些伤心!是他的爱不足,还是她的爱不够? 社会风气开放,她自认不是个拘谨的女孩子,跟男生推推打打闹来闹去从不避讳,她向来可以自在地与男人相处,可是七年里,她与子鑫最亲腻的接触却仅止于亲吻,而且是点到为止,不沾口水的那种。 “我八成是性冷落!”菱菱常如此臆思,却还是忍不住当子鑫起了冲动靠近她时的尖叫和一身的鸡皮疙瘩,子鑫也不强迫她,只是红着脸住了手。 “这时代的处女和恐龙一样珍贵!” 她安慰自己也安慰子鑫,她乐观地相信结婚后两人正式亲热时,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到那时,也许她就能体会何谓情深缱绻。 并与子鑫相守到永远! 凌晨一点半,菱菱抱着双膝趴在桌前发愣,桌上的纸仍是一片空白,蓦然,窗外隔壁屋子里微亮的灯光引起了她的注意。 “怎么会有光?”菱菱起了疑“沐伯伯、沐妈妈到法国去,玩一阵后直转温哥华,夜半三更,这个时候,屋里怎会有人?” 临去前,沐妈妈还过来托她帮忙看房子和她那缸热带鱼的。 “小偷” 念头闪过,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胆怯,菱菱兴致勃勃从家里搜出铝球棒,悄悄踱过两家庭院相通的小门。 两家相邻是大哥纪颐伦的意思,他和大嫂沐采思完婚后两人长住巴黎,纪家、沐家人丁单薄,为免两边老人家孤单,刚好沐家隔壁房子要卖,大哥便作主买下举家迁入,经过设计,两家原本各自独立偌大的庭院中间还设了座互通的门扉,一方面各自拥有独立空间,一方面两边往来也更便捷。 这样一来,大哥夫妻两人回t省省亲时倒也方便,隔道墙,一边是婆家一边是娘家,大哥疼嫂嫂,连这种事情都帮她设想妥当。 常常,她妈便是穿过这道门将拿手好菜端去给沐妈妈品尝的。 沐伯伯、沐妈妈不在,她爸妈也恰好参加美西团,回程可能还要顺道到沐伯伯在温哥华的家盘桓些许日子,沐伯伯人了加拿大籍,要定时去坐移民监,所以这会儿两家人只剩她和玛利亚——纪家那个胆小如鼠的二十岁华裔越南籍小女佣。 菱菱不敢想象如果她叫醒玛利亚和她一块儿去捉贼,她会作何反应。 她永远记得上次屋里跑进一只小钱鼠时,玛利亚的反应。 “玛利亚!玛利亚!圣母玛利亚!” 纪家小女佣尖叫的声音倒像在教堂里练唱圣诗时的拼命,最后还是菱菱一个拖鞋下去打晕小钱鼠才制止了她的尖叫,小东西并未血肉模糊,菱菱不喜杀生,打晕老鼠后,捏起长尾巴踱过在胸前打着十字架的玛利亚走到院落,将昏迷小鼠放在青滟滟草堆上。 “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罢了,不该因此枉送性命。” 菱菱这样同玛利亚解释,小女佣不懂她的意思,直嚷着想叫小姐补上一棍。 “不可绝生机,为鼠常留饭!”菱菱可不想犯杀戒。 于是菱菱独自悄悄踱进沐家,这小贼竟连大门都没来得及关上,或者,她起了怜悯,他是个上有高堂下有妻小的生手,当偷儿纯为糊口? 若是这样,她会先跟他晓以大义给他点钱打发他走,并约束他不可再犯。 灯光由厨房中泄出,这下子菱菱更肯定那只是个饿着肚子的可怜家伙了,没有正常小偷儿会放过楼上保险柜而直接奔向冰箱的。 但她不能就此饶他,她至少得让他明白,擅人别人家里是犯法的! “如果你肯放下手上东西离开,我会考虑不将你送到警局!”菱菱高举球棒缓缓踱入厨房。 “法律什么时候改的?”流理台上斜倚个伸展着长腿的男人,吊儿郎当地啃着手上的鸡腿,睇着菱菱眼中盈盈然全是笑“在自家厨房里吃东西也算犯法吗?” 玄思“哐啷”一声,菱菱扔下球棒朝男人飞身扑过去,她笑着抢过鸡腿啃了一口,不介意是否吃到对方口水,写了一夜稿子,真饿了! “你怎会回来?”嘴巴塞了东西,她的声音略显含糊。 沐玄思伸手挥去满怀空气,方才她飞蛾似地扑来,害他以为将有温香暖玉送上,却原来他还比不过一只鸡腿! 他撇撇嘴,再由冰柜中取出一根烤鸡腿丢进微波炉里加热。 “干嘛不回来,刑期已满。”他静视着她,她亮亮的笑容总会莫名地牵动着他的心微微抽搐,在他以为已然淡了这种异样情绪时,阔别两年,却发现依旧。 “你退伍了”言谈之际,菱菱未曾冷落手中鸡腿,她用尚未沾上油渍的指头算了算“哇塞!真是两年了耶!没听沐伯伯提起倒没察觉。” “男人自立自强,爸认为这是小事。” “当”的一声,沐玄思自微波炉中取出油亮亮的鸡腿瞥了眼菱菱,果然见着她看见他刚出炉的鸡腿,瞳孔放大,他叹口气将鸡腿上那层油亮鸡皮撕下扔给她,那个模样倒像在打点狗儿似的,菱菱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塞人嘴里。 她向来爱吃烤过的皮,鸡皮、鸭皮、鹅皮,什么都成,只要是烤得酥脆脆的皮就成,也亏她,爱吃这种东西还能维持如此纤细的身段。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记住这些琐碎事情,这个邻家女孩和他的姐姐沐采思同年,长他三岁,两家交谊笃厚,两人交情熟稔,只是他在部队当了两年兵,她却从未去探望他,或进贡些什么。 本来就是,他又不是她的男朋友! 玄思十九时,菱菱二十二,在当兵前比邻而居的三年里,两人算是彼此的感情顾问兼球伴,她的哥哥娶走他的姐姐,两人身边都没手足帮忙拿主意,加上两人都是外向爽朗的脾气,似乎是这样才哥儿们似地亲昵了起来,两人之间微妙情谊有些儿像手足,却又不尽相同,至少,在玄思心底的那份情愫,绝对不是对个姐姐该有的。 老妈原先要他叫她纪姐姐,他宁死不从,她的孩儿样,哪像个姐姐? 可该死的三年鸿沟硬是横在那里,菱菱表面上新潮,骨于里却古板,她不兴姐弟恋那套,更不认为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可以为自己带来什么保障。 两人学校都在北部,都住家里,偶尔夜半三更,她还留在他房里听他新买的cd,听他说女朋友们的荤笑话,她常会被他逗得吱吱咯咯颤笑,两边老人家听惯看惯也就不以为然了,两个孩子哥儿们似的交情是纯洁的。 “明天斗牛吧!好久没打篮球了。”沐玄思伸个懒腰想起后院篮球架,那是往日他与她最常玩乐的地方,明天该整理一下了,架子上似乎都结上蜘蛛网了。 “嘿!这位大哥!你是闲人,我可不是,明天星期五,要上班的。”菱菱舔吮着手指头看他,笑意盈盈梨涡深陷,浑然不觉自己无意识的动作有多诱人。 沐玄思突然觉得屋子里热了起来,他寻思着,明天本该是先去找盼柔的,那个等了他两年的女朋友,可现在,看着眼前吮着指头的女子,他似乎连盼柔的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又没让你一早就打球,打夜场的。”他说得漫不经心,其实很在意她的答案。 “接受!”菱菱“哐啷”一声将鸡骨扔进垃圾桶“得分!”她笑得得意“冲着你的鸡腿,舍命陪君子,不过,你得先让我五个球!” “这两年里你毫无进步?”他嘲笑她。 “你不在,谁陪我打?” “你的周子鑫呢?”他望着她“别跟我说你们已经分手了!” “呸!呸!乌鸦嘴!”菱菱挥挥手去晦气“他是我的真命天子,这辈子我若嫁不成他,会孤独一世的!” “你真信算命的话?”有关她二十岁时算命的事情,她身边的人全知道。 “事关一生幸福,怎能不信?” “可那天,你又不是只遇到个周子鑫,”沐玄思笑着“那个躺在路边卖口香糖的男人,你怎不想想,搞不好是他也说不定!那天庙里万头攒动全是人,光男人怕不下上千个。” “可那些人我后来都没再见过,”菱菱固执“显然他们都不是!”“再见过面就有可能了吗?”沐玄思眼神带笑“那天你在庙里不也首次和我相见?怎不见你奉我为真命天子?” “你”菱菱笑岔了气,半天直不起腰“就别提你小我三岁的事了,光想起你三岁时的模样,我就没法子当你是个大男人,那天虽是我们长大后见的第一次面,却不是我这辈子见到你的第一面,算不得的!” 菱菱六岁那年玄思才三岁,纪、沐两家曾当了一年之久的邻居,也就是这样的机缘才造就了纪颐伦和沐采思这对佳偶。见菱菱笑,沐玄思也笑了,三岁时的事情,年代久远,他是毫无印象了,搜索枯肠就是想不起她六岁时的模样。“以我现在的英明神武,”玄思不在意“小时候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还不想当保母呢!”菱菱轻哼“小时候的你爱哭得要命,成天抱着个奶瓶坐在门口哭着找妈妈!”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噙着笑身高几近一米九的男子实在很难和儿时那涎着鼻涕的小家伙连在一起,尤其服完兵役后的他,更臻成熟,完全脱去了原有的大男孩稚气,亮眼中满是睿智光采。 俊朗高额下,他高挺鼻梁直线延伸似地往下伸展,竟与菱菱偶像金城武有几丝酷似。 “问你个问题,”菱菱想起那困扰她整夜的问题,她踱近他抬起亮湛湛双眸,认真到不能再认真“什么叫‘情深缱绻’?举个例子吧!” 沐玄思浅笑摇头“你不该问我的,这问题你该问周子鑫,我只是个抱着奶瓶找妈的娃儿,这样的问题太过深奥,我只会回答几毫升的热水该配几匙的奶粉。” “别那么会记仇嘛!”她腻着声,也不管双手的油腻,攀上他双手左右摇晃“我问过周子鑫了,他正忙着为被招牌打到的倒霉女人开刀,没时间理我。” “他没时间理你,我也没时间理你,”沐玄思笑着闪过她的油手攻势,躲到厨房另一角,拎出一罐沙士配他的鸡腿“我快饿死了,饶了我吧!” “不行!不答应!不同意!不允许!不可以!不接受!不要!”她笑着朝他伸手缠着他玩,两人闹惯了向来无所顾忌“不跟我说个明白,我就不放过你!” 沐玄思不理她,菱菱却不放手,绕了几圈,突然沙士“啪”地一声拨开,哗啦啦淋了两人一身,大笑声中,两人脸上身上又是鸡油又是沙士,脚底一滑,她跌到他身上,他身后抵着榉木流理台,身旁隔着窗棂,外面是亮柔柔的月娘,今夜该是十五吧! 一团满月,让人联想到狼人会化身为狼站在山巅嗷叫的那种慑人的饱满。 他突然闻到一股软软的甜香,不是来自窗外的夜来香,不是来自被扔在一旁乏人搭理的烤鸡腿,是一股自然而诱人的甜香,是来自她身上的香气。 那是以前她在他房里呆了一夜,两人推来滚去抢东西时,他常会闻到的香气。 分别两年之后再次相逢,他才明白他有多惦记这股香气,就是这味道扰得他始终无法对别的女子投入真心的吗? 以前的他只是个大男孩,经过这两年的洗礼,他已然是个男人,一个可以放胆追逐他想要的东西的男人。 对于这件事他知道得很清楚,他更清楚的是一她绝不清楚! 沐玄思突然感到一股饥馋,不是来自腹部,而是来自他身上属于男性的器官。 “看!”菱菱压根未觉他眼底簇然冒生的火焰,仍是一个劲儿地笑闹缠腻“你已经被我制伏了,快快臣服于我,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 “我不是早就臣服于你了吗?”他低下眸子,心底微有不屑,这女孩对他全心全意的信赖,他却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至少目前不该有,他不想吓着她,再度抬起眸子时,沐玄思眼中恢复了清朗朗的光采。 “它的意思就是——相爱、相守不相离,年轻不懂事时,相爱的人片刻离不开彼此很容易,”他游目四移在被两人搞得凌乱的厨房里,叹口气“但到垂老之际,美貌不再、贫苦无告、百病交缠,情诗情书成了锅碗瓢盆,两副残老躯壳却仍愿相偎相依,不弃不离,为对方推轮椅、把屎把尿,全然无悔的奉献才够得上‘缱绻’两字!” 菱菱讶然望着眼前淡淡吐语的男子“玄思!你长大了!”她用力晃动着他的双肩,像只捡到骨头的流浪犬夸示着带满剩肉的战利品,又像是个欣喜于孩子已然长大懂事的老妈妈。 “很高兴你终于发现了这件事情!”他指指她依然压在他身上的柔软身躯“如果你想要的东西已然到手,还请移动尊驾身躯让小弟喘口气。” “嫌我胖?”菱菱哼了声“沐玄思,你不想活了!”为示惩罚,她故意再度用力地压在他身上两次,她玩得开心,没发觉他的身子已因她的贴近略显僵硬。 “玩够了,我要回去赶稿,否则明天铁定会迟到!”菱菱立起身,笑着向他挥挥手“谢谢你的帮助!” “希望”菱菱眼中泛着梦的神采“希望我和子鑫也能及早将感情升华到这种境界。” 刚出门,菱菱转回身睇着沐玄思“忘了告诉你!不管你长得再大,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拿着奶瓶找妈妈的小男生,退伍快乐!” 菱菱扬着笑旋风般离去,兀自斜倚流理台上的沐玄思啃了口已然冷却的烤鸡腿,突然胃口尽失。 “哐啷”一声,失宠的鸡腿直冲进了垃圾桶。 第二章 席盼柔推开院落铁栅门,门未上锁,偌大的庭院围着七里香篱笆和几盏幽谧路灯照耀,过路人可尽情欣赏里头的花团锦簇,这一带社区是出了名的安全宁静,不全因为警卫控管得宜,主要还是在于社区里的人大多为知识分子,又都是一住就十来年的老邻居,自我约束,守望相助的习性在维系着。 对于这儿,盼柔是有点儿陶渊明误闯桃花源的喜悦,现今社会,功利主义横行,人人打着人权牌子,自个儿却不肯退让半步地坚持,泅泳在汲汲营营里,很多事,原不计较的,却为了别人的计较,而跟着计较起来。 在这儿嗅不着外头红尘的荒乱,满眼是懒散的美丽。 玄思第一次带她来这儿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年玄思和她同是二十一岁,两人是在一次校际联谊舞会上认识的,当时玄思带她回家见他父母,她第一眼就爱上这儿,更盼望能成为这幢屋宇的少夫人,她甚至想象着她和玄思的孩子在这片油亮的草坪上奔跑的情景。 在玄思之前,她不曾和其他男孩子正式交往过,班上几个被她重挫过的男生给她取了个“冰山美人”的绰号,席盼柔家世好,父亲在警政界属于重量级人物,容貌姣好兼之多才多艺,心高气傲在所难免,她自诩是崖顶难以攀触的一株异卉,对于世俗男子向来不屑一顾。 初时她见着沐玄思时也是一般心思,虽然他明显比其他男人好看,也比其他男人聪明,但在她而言也不过是个男人。 却是她的高傲冷漠勾起他的兴趣,沐玄思是个喜好挑战的双子座男人,善猎喜新,越艰难的任务越有兴趣,血液中漾着喜新厌旧却又仿佛专情得可以的矛盾因子。 沐玄思对女人极有本事,尤其当他想得到你时! 他先是无所不在地出现在你身边,用他迷人笑容和幽默话语让你不得不相信他的出现纯属意外,之后却又是一段时间让你“意外”地见不到这个人。席盼柔生平第一次失眠是为了这个男人,生平第一次疯狂也是为了这个男人! 当他再度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已甘心为他献上所有情爱。 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年该算是圆满甜蜜的,之后他被征召入伍,离开前夕,她泪眼婆娑向他保证绝不变心,乖乖等他两年。 他却漫不经心眨眨眼“好盼柔!羊咩咩!”盼柔的声音向来细嫩,他总爱如此昵称她“别给我压力,这两年里你若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别顾虑,别错过幸福!” 盼柔听得心头发寒,面色一沉,声音起了微颤“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幸福只有在你怀里,除了你,”她落了泪“我谁也不要!” “玩笑话嘛!发什么脾气!”他揽过她亲了亲,她却未发觉他一向温热的唇降了热度,几近冰冷。 当兵两年,他不怕她变,反倒她怕他变,电影中军教片的刻板印象所致,她总担心他会去爱上军中小姐或军营外的小姑娘。 一有空档她便去探他,所幸这个男人在历经军事训练及思想磨砺后,似乎将多变心思改投注在摄影里,在部队一得着假便要上山下海捕捉镜头。 摄影原是沐玄思在学校里接触的一门功课罢了,年龄渐长竟然成为他专注的兴趣,但席盼柔不得不承认,她因之松口气,至少她不用担心是哪个女人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跟个相机吃醋总比跟个女人吃醋来得容易。 他去拍照她原是跟的,却在一次险些跌落山谷后再也不愿跟从,他全力投注在他的兴趣里,他的人虽在她身旁,心思却不在。 两人世界里,她自认已给了他很多自由,但现在,在苦等一天后,她终于捺不住性子来到沐家。 他昨日退伍,为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缠人又不懂事,她没去接他,上次见面时他提过退伍那天要和战友去庆祝,几个人都不带伴的。 玩得再疯,一天休息也够了,他怎能不声不响任由她苦等一天而毫无讯息?她故意不先打电话就跑来,是希望自己的出现给他带来惊喜。 可这会儿,她望着没有灯光的屋子满心失落,他上哪儿去了? 还是他另有新欢? 正当盼柔心思杂乱之际,一个熟悉声音自后院响起。 “得分!”沐玄思低沉带笑的嗓音和着蹦、蹦的篮球声响及后院,灿亮的大灯安定了盼柔惶惑的心思,她暗斥自己胡思乱想,他不过是在后院打球罢了,在沐家后院有个小小球场和高高的篮球架。 向着后院行去,盼柔满心欢喜。 沐玄思有着修长挺拔的身材,腕臂上的肌肉有力而结实,但不是电视上那种令人做呕的健美先生惊人的夸张,他总是不经意展现着他的性感,借由他结实的身躯和他那一身被阳光晒成健康棕褐色的肌肤。 他很爱笑,开心的时候笑,不开心时竟也会唧唧嗯嗯地苦着脸笑,笑起来一口白牙迷人至死,浓眉下是一双漾着玩世不恭又带点儿温柔的眼睛,军中管束不如往昔严厉,对于即将退伍的人尤其宽松,这会儿玄思的发已然很长,紊乱中却又维持着他独特风格,总有一绺发不驯地落在他额前,当那绺发落下时,他偶尔会由着它挡住视线,不耐烦时便手势一爬将它往后拂去。 当他做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时却都是帅气得要人命的性感。 这会儿,灿亮亮的大灯正映在他亮亮的笑颜上。 “输了还不认?” 沐玄思哼了声,一手托着篮球,一手叉在腰际,背心球衣配上短裤晃在夜风里,他嘲弄着眼前赖在地上一脸不服气的女子“即使先让了五个球,我又只用单手,你还是败得一塌糊涂,纪菱菱,”沐玄思摇头“在我面前,你毫无胜算!” 菱菱偏过头轻哼了声,蓦然,低下头她抱紧脚踝喊疼。 “怎么了?”沐玄思抛下球挨近嚷着疼的小女人,她脚有旧伤,向来和她玩时,他都有所顾忌,不敢过火,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嚷脚疼,在她向来晴朗无云的小脸上,因疼而皱得像坨面粉似的,他心头一阵抽紧。 他急着要检视她的脚踝时,黑影跃起,菱菱趁隙旋身闪过他,捉起球“哐啷”一记篮板球,正中标。 “得分!”菱菱一脸得意看着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沐玄思“现在扯平了。” “使诈的也能算吗?”沐玄思轻哼了声偏过头,懊恼如此轻易被她耍弄,懊恼她拿脚伤开玩笑,懊恼自己在乎。 “看得出来你很不服气喔!”菱菱将球扔给他“给你个机会平反,如果你能闭着眼睛在我指定的距离内将球射进篮筐,我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这太简单了吧!”沐玄思恢复笑容,将球运至菱菱用脚画出的线前闭上眼睛。 “等一下!”菱菱踮起脚尖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检查他的眼睑是否存有缝隙“没用东西蒙着,谁知道你会不会偷看?” “你想怎么办呢?”沐玄思无可奈何“不会是想拿毛巾蒙着眼睛吧!” “那太麻烦了,还得跑回家拿!”菱菱心思转了转,漾起笑“我有更简单的办法,你蹲下。” 虽不懂她的意思,却拗不过她,沐玄思蹲低身子。 他蹲下身,菱菱由他后面跃上背脊,攀紧他颈项的模样,活像动物园里那只耍赖的无尾熊攀紧尤加利树。 菱菱用她的小手一只攀紧他的肩胛,一手靠近他眼际试了试,娇甜含笑嗓音漾在沐玄思耳际“你若真有本事,扛着我,让我蒙住你的眼睛闹你,而你还能进球得分,我便算输了!” 她咯咯笑声搭着吐着气息搔得他全身发痒,他忍着笑开了口。 “我若赢了,有何奖品?”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忘了我三岁时抱着奶瓶找妈的样子,承认我是个大男人!” “就这样”菱菱在他背上笑得打颤“还说是大男人!光看你提出的奖赏就像个孩子!” “你究竟答不答应?”沐玄思作势要扔下背上的无尾熊“不答应就下去!”菱菱一边尖叫一边点头“答应!答应!你要什么我全答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熊在马背上不得不依从!” 沐玄思轻哼了声“你当我是马?” “是呀!当你是匹乖马,”菱菱用单手捂紧他双眼,确定没有缝隙后,笑着攀在他身上“让纪姐姐想想该唱首什么歌奖励你这匹乖马” 她另一只手未曾空闲下来,一下子拧他耳朵,一下子捏他脸颊,嘴得着空时还要去咬他霹在背心外硬邦邦的肩膀,全心全意净想着闹他失手。“城门、城门、鸡蛋糕,三十六把刀。骑白马、带把刀,走近城门滑一跤!” 菱菱唱得开心,沐玄思却忍不住笑“阁下中文造诣高深,佩服!佩服!”他将球揣在手上,闭着眼,却舍不得出手,对于她的纠缠他起了眷恋。 “哼!瞧不起人,来首徐再思的折桂令让你服气。” 她轻柔嗓音再度从他身后悠悠扬起,敛起笑,她认真吟诗。 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 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在她只是吟诗,沐玄思却起了恍惚,心底嚼念着: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没经意,手势一扬“哐啷”一声,球直勾勾进了筐,这边菱菱还没会意过来,傻傻伏在他背上,声音歇了,捂着眼睛的手也松了,只听到沐玄思低沉带笑嗓音扬起“得分” “喂!”她将脸贴在他肩背上,声音有些泄气“你这么厉害,以后不跟你玩了,光输不赢,没意思!” “是吗?”他没在意浅笑夹紧她双腿背着她在球场上跃动,她好轻,小鸟似地,人家是带球上篮,他是带人上篮,挟着她运球灌篮而下“那以后改玩骑马打仗!” 菱菱是那种烦心事搁不了一分钟的人,果不其然,让沐玄思扛在篮球架旁上下几回逗弄下来,又开始止不住笑声铃铃,两人玩得忘了形,直到同时发觉站在球场旁边的席盼柔才停了下来。 盼柔仍是一贯淡雅沉静,不作声静瞅着眼前两人,果然是受过良好家教的女子,真是沉得住气,只是她的眼神略带凄楚控诉,让菱菱全身上下几百万个细胞都起了愧疚,她竟当着这女孩的面“骑”在她男朋友身上。 她知道盼柔有多在意玄思。 “别误会,盼柔!”菱菱急急跳离沐玄思,踱近盼柔,十根手指头在胸前打结“我我们只是在打球,我脚受伤,所以所以让玄思背了一下。” 相较起菱菱被人捉奸似的不安,沐玄思反倒若无其事得可以,站在旁边单手旋着球在手指头上打转,一脸不在乎。 “你来得正好,今天小周末,我叫玛利亚在院里摆了烤肉架来顿b.b.q大餐,”菱菱晃着盼柔的手一脸殷盼“霜降牛肉、鸡翊膀、生蚝、干贝、大虾还有青椒、白笋、玉米,各式青菜,包你满意,不过”她看了眼沉默的两人,不介意地浅笑“如果你想和玄思过个两人世界的烛光晚餐,就别理我和玛利亚,我先回去帮忙,你们好好聊聊,来不来吃都可以的。” 菱菱挥挥手踱过两家中间小门离去。 目送菱菱背影离去,回过头盼柔却听到沐玄思砰、砰、砰运球上篮声音再度响起。 “沐玄思!”盼柔有些无法置信,她难得提高嗓音“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哐啷”一声球进了筐,沐玄思转过身来拍拍手掌拂去手上尘泥,把注意力由篮球转回女友身上。 “是呀!我有话对你说”盼柔虽是满心不悦,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男人的笑容真是骇人的好看极了,那一口亮灿灿的白牙、笑弯了的眼眉、掉落额前的一绺乱发,周身一股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气无从气、恨无从恨,他笑意盈盈踱近她,靠近身高只达他肩膀的盼柔,缓缓开了口“今天天气真好!”盼柔瞪大眼,半天才能消化他的言语,她不想惹他生气,一点也不想,她不想承担任何失去他的风险,但她今天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关于他与纪菱菱之间的暧昧,认识他三年,这不是她第一次撞见他们如此忘形地亲腻,她无法接受她的男友对别的女子如此,即使他总说菱菱是他的哥儿们。 “我不是要听这句!”盼柔红了眼眶,她的眼泪向来是使他软化的利器,玄思最怕看女人哭泣。“瞧我迷糊得”沐玄思用手拨拨乱发,敛起笑扫视她全身“盼柔,你今天这套亚麻纱细格洋装真漂亮,搭上紫色领巾,像是时尚仕女杂志走出来的模特儿,再配上亮金高跟鞋” “玄思!”盼柔微哽“你能不能正正经经地跟我说话。” 沐玄思站直身子,阒黯了眸子,双手环抱,语气冷淡“你究竟想问什么?”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盼柔控诉的目光扫过他光裸的肩膀,那儿还残留着方才菱菱啃咬过的齿印“你总说你们只是哥儿们,我却不信一个所谓的哥儿们会在对方身上留下齿痕,你们都不是孩子了,再这样玩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什么问题,你怕我们上床吗?”沐玄思冷哼了声,看着盼柔涨红的粉颊“别把肮脏的心思用在菱菱身上,她的世界里很单纯,她咬我不含半丝情欲,纯为求胜而已。” “那么你呢!”盼柔咄咄逼人“你对她也仅抱持着单纯的心思?沐玄思,你真能如此认定?” “这是在审犯人吗?盼柔,你果然遗传到令尊的本事,你该去当法官的,当个小学老师实在是埋没人才,”他伸手帮她轻轻拂平被晚风吹乱的发丝,柔柔的嗓音却是寒的“别总试图在感情里抽丝剥茧非要理出个是非,更别总是喜欢在一摊稀泥里搅和,硬要捏塑出个结果,感觉的事情本就无从定论。” “有时,情爱的美好仅在于它的模糊不清,日出月明、云淡风轻时,曾有的心动反会消逝,真正的刻骨铭心却不该是这样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盼柔摇摇头,偎近他身边,她向来是不了解他的,他太过聪明,她惟一能做的只能全心全意爱他,她心中微寒为着他不带感情的声音,她原意只要他申明和纪菱菱毫无瓜葛,然后她便会死心塌地信他,她不想听到这些她听不懂的话。 盼柔伸长纤手揽紧玄思颈项,偎紧在他怀里“玄思,对不起!你别生气了,我承认一切都是我小心眼,我只是”她低头饮泣“我只是太爱你了,我爱得全心全意,我爱得没有安全感,我爱得战战兢兢,我爱得戒慎恐惧” 黑夜沉沉,一盏光明漾成光晕圈住小球场上的男女,女孩细细啜泣不绝,男人原伸出手要抚慰女孩,手停在空中却没有落下,最终轻轻一叹,沐玄思粗嘎嗓音漾起。 “盼柔,你全心全意的爱压得我好沉,你该是被人全心呵护照料的幽兰,我却不是个好园丁,也许该是彼此坦诚的时候了,我们并不适合!” “你说什么”盼柔泪眼婆娑,惊骇莫名。 “当初追你只是为了满足一个男人的好胜心,”他叹口气“一堆人跟我打赌,赌我追不上北师校花‘冰山美人’席盼柔,我如愿追到了你,并被你的乖巧温柔吸引,我原是想要为你定下心思不再到处留情,甚至带你回家见我父母,这些都是我从不曾为别人做的事情,我原以为你的柔顺能安定我多变的心思,我原以为借此可以割除一些我不想要再执着的意念,但我发现我错了。” “盼柔,我们分手吧!”他淡淡的语气及淡淡的眼神却透着坚定,他拉下她缠在他颈上的手,与她保持距离“在我还没把你害死之前!” “玄思!”盼柔拼命摇头,暗哑了嗓音“你怎能如此绝情!怎能说得如此容易“她边落泪边颤着身子“你若硬要分手才是要害死我!” “盼柔,几年后,当你身旁有个全心爱你的男人和你们钟爱的孩子时,”沐玄思平和着语气“你会感激我今日所作的决定。这场棋局已然下坏,不值得留恋,我不想和你一起瘫死在困局里。” “你真的不爱我了?”席盼柔试图做最后挣扎“你确定不会后悔?” “盼柔,对不起!我从来不曾全心爱过你,若我今日没有作出这样的决定,”沐玄思淡漠“我才会后悔!” “啪”地一记响音漾在静谧夜里,盼柔掩面哭泣离去,她身后男子面无表情,由着夜色吞没女人离去的背影。 玛利亚用小刷子不住地往肉片上刷抹着烤肉酱,但眼神却忍不住时而溜向沐玄思脸颊,每瞥一眼便会忍不住咭咭咯咯吞咽着笑声。 “玛利亚!”沐玄思啃着鸡翅,看她一眼“想笑就笑出来,憋着伤身体。” 菱菱瞥了转过身去哈哈大笑的玛利亚一眼,再望向沐玄思的眸中含着悲悯“好深的红手印,好重的手劲,”她啧啧作声“你的羊咩咩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居然舍得打你?还下此重手!” “最毒妇人心,没听过吗?”玄思耸耸肩对盼柔的离去并不在意,现在他在意的是“玛利亚,笑归笑,肉该翻面了,烤焦了我可不吃。” “沐少爷不吃没关系,”玛利亚的中国话是越南华侨式的,文法及腔调并不完美“小姐吃焦焦的。” “别为失败找借口!”沐玄思的话换来玛利亚的吐舌头。 “沐玄思,你这冷血怪物,”菱菱摇摇头“你的女朋友被你气跑了,你不去费神如何应付,还在这儿和玛利亚讨论肉烤焦的问题” “这问题不用伤神,”沐玄思用吐司接过玛利亚递来的肉片“我们分手了。” “你”望着沐玄思的若无其事,菱菱傻眼,她知道玄思的风流情史,席盼柔能维持三年,已数异数“连席盼柔如此完美的女人你都舍得放弃,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女人?” “完美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合适!”沐玄思一口咬下肉片,向玛利亚比比拇指以示赞许“如果老婆是娶来煮饭用的,选盼柔还不如选玛利亚!”他的话惹来玛利亚格格直笑,他看着菱菱“我受不了盼柔防我像防贼似的。” “沐玄思,收起你邪恶的矛头,别指向我家单纯的玛利亚!”菱菱回瞪他“你是盼柔的初恋,即使她方法不对,也是因为太爱你,你不能就这样定她的罪,多点儿耐心!” “三年够长了,”沐玄思淡淡回视菱菱“适不适合彼此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找借口,浪费时间!” “我不” 菱菱的话被电话铃声切断,纪家后院有个由厨房拉出的话机线,只见玛利亚嗯嗯几声,挂上电话。 “小姐,周少爷说他在医院不能走” “所以不过来了!”菱菱帮玛利亚接下话,不在意地蜷在院落里的躺椅秋千上继续啃食她的白笋。 “对周子鑫,你倒是修养奇佳!”沐玄思嘲笑她。 “有什么好气的,他在办正经事呢!”菱菱伸出蜷缩着的脚踝晃荡着秋千,赤裸双足迎着沁凉夜风“一千零一次失约,我早巳习惯!” “是习惯了还是在浪费时间?纪菱菱,你分得清楚吗?”沐玄思轻哼“盼柔对感情的太过在乎和你的太不在意都是不正常的。” “才不听你的!”菱菱哼了声“你自个儿失恋了便到处危言耸听。” “不听就算了,”沐玄思浅笑“纪菱菱不听不打紧,玛利亚听话就行了,”他笑看着那乖巧一脸笑的小女生“乖玛利亚,我口渴了。” 玛利亚一个蹦起,奔回屋里去拿冰箱里的饮料。 “沐玄思!”菱菱没好气“收敛一下你八爪章鱼的老毛病!” “我不做八爪章鱼很久了,请不要污辱我和玛利亚之间纯纯的友谊,”他浅笑“我知道她家乡有个男朋友在等她。” “我从不相信长距离的爱情。” “你不相信的是自己吧!” 沐玄思轻哼“否则你怎会任由一个陌生算命婆婆决定了你的一生。” 菱菱朝他扮个鬼脸,扳过身子不再理他,随着秋千晃荡在夜色里。 表面说不受影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呀!已然同身子一样晃呀!荡地,歇不下来直晃荡。 第三章 “文以载道,影以证文,对一个成功的媒体而言,出色的摄影记者与撰稿的文字工作者一样重要!” “摄影新闻学研究的是如何融合照片与文字,在融为一体的情况下,两者地位平等,只是编辑时却有先后的区别,先定照片的位置,再排文字。” “一页有视觉冲击力的版面往往也会有不弱的文字冲击力,这并非巧合,好照片会激励好文章” 嗡、嗡、嗡,一群蜜蜂净围着她耳朵脑海转 是周一症候群吧! 菱菱用力捂紧自己大大的呵欠,想要捉住游移的神思放在眼前主持一周会议慷慨激昂的“撒哈拉”身上,猛一使劲却挤出几滴眼水,昨晚真不该跟玄思玩牌玩到凌晨三点多的,他还年轻,精力旺盛,她毕竟老了他三岁。 推究起来,错不在玄思,是她不服气败北,才会死缠不休要求再战,到最后,瞌睡虫袭上,后头全不记得了,她向来有个昏睡后谁也摇不醒的毛病,现在回想起竟连自己是怎么回房的都记不清楚,只知道当玛利亚和闹钟聒噪嘶吼着要她起床时,她已然安卧在自己床上,连睡衣都换好了。 “睡衣”菱菱是被这名词吓醒的,她猛然拉紧玛利亚的手“玛利亚!昨天晚上是你帮我换睡衣的吗?” “小姐!你睡迷糊啦!”玛利亚帮她挤好牙膏,推菱菱人浴室,嘴里不曾歇“我到了十一点一定要睡觉的,昨晚我还等到十一点半过去隔壁叫你,是你把我推出门叫我别吵的,你忘光了。” 菱菱心念压根不在会议上,心思不住盘旋,不是玛利亚会是谁? 昨晚到玄思房里时,她明明穿的是t恤加短裤,怎会、怎会变成了睡衣?是玄思吗? 菱菱将手蒙住脸,惨叫出声,若真是他,以后她如何面对他? 虽然他只是哥儿们,但她好歹是个女人,她的身子连子鑫都不曾看过。 真是丢人至死! “纪菱菱!”身旁沈彤顶她一下让她回到现实,她的惨叫声已然引来萨可夫的征询及众人好奇,她在公司苦心经营的端庄甜美形象即将毁于一旦。 纪菱菱酡红着脸向萨可夫及众人讷讷解释“对不起!我我牙痛!”她一只手捂紧脸颊垂下头,她的诚心忏悔得到众人的谅解,萨可夫催眠似的声音继续扬起。 “我才不信呢!”沈彤压低声音“你根本是在作白日梦!” 菱菱送她甜甜一笑,没搭腔,沈彤不信不打紧,萨可夫信就成了。 “方才摄编组说他们部门来了几个新同事,”沈彤兴奋得瞳孔放大“其中还有个大帅哥呢!” 菱菱没答话,懒懒不太起劲,前次扫地的卢婶争相走告,说那个送快递的男人是个帅哥,结果一群女人围在柜台等了半天,总算见识到卢婶口中的“秦汉”——一个行将五十的“秦汉”而且是个快要秃头了的秦汉——撒哈拉第二! 众女子鸟兽散,没人怪责卢婶,是她们的错,不同年代的女人口中帅哥定位自然不同,摄编组那群小助理们多半刚从学艇毕业,二十出头的小女生对男人口味和即将迈入二十七的菱菱未必相同。 更何况,有了子鑫后,她已如老僧入定,对帅哥免疫。 “有你的,还真沉得住气!”小菱菱两岁的沈彤窃笑“专家说,当女人不再对看帅哥这种事情起劲时,就代表身心已然步人老化之境。” 菱菱白了沈彤一眼,还没回话,耳中却听到萨可夫陆续念了几个新同仁的名字。 “最后这位沐玄思同仁,他刚自军中退役,这两年里他的作品陆续得到国内外摄影奖项,包括国防部文艺金环奖之金像奖等重要奖项,是摄影界的新秀,未来肯定会是咱们摄编组的生力军。” 菱菱在众人掌声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祈祷这个“沐玄思”和她家隔壁那个只是同名同姓,却在见着那个熟悉至极的男人笑颜时,她再度牙疼似地捂紧脸颊。“哇赛!”沈彤双目射出光亮,兴奋得掐紧菱菱大腿“小玉没撒谎,真是帅得无话可说。” “沈彤!”菱菱一脸苦瓜“我也无话可说了。” “你又牙疼了呀?”沈彤面带悲悯。 “腿疼!”菱菱用力扳开沈彤箝在她大腿的猫爪“小姐!你也太兴奋了吧?” “原谅我不能控制自己。”沈彤看着沐玄思,眼神满是梦幻“因为我终于见着了我的白马王子!我有感觉,这绝非我俩初次相见,前世我见过他,而我今生的存在就为了今日的相见。” 菱菱摇摇头不敢置信这女人竟然疯狂至此,却也忍不住佩服玄思,难怪他要和席盼柔分手,他可能算准了在他未来要工作的地方有个前世恋人沈彤。 “摄影的作品会导引读者的情绪,因境地及理念的变迁比文字更能让人产生认同及共鸣,这是很重要的一项利器。”菱菱看着沐玄思在人前自若地侃侃而谈,他巡视众人一圈,待扫到半捂着脸颊的菱菱时,冷不防,他竟然朝她轻眨了下眼“小弟新来乍到,对报社各部门运作还陌生,得靠各位前辈不吝教导提携,让小弟及早熟悉这个大家庭,并与大家一起同心协力为共同理念奋斗努力。” 沐玄思的话获得如雷掌声,之后萨可夫做了总结并宣布散会,不一会儿,原本四、五十人齐聚的大会议室零零散散几乎走光了人。 “说!”沈彤挡在菱菱身前不让她过去“刚才他干嘛跟你眨眼睛?” “你指谁?你的白马王子?” 菱菱漠然收拾着桌面文件“如果我跟你说他只是眼部抽筋,你信不信?” “不信!给我从实招来,纪菱菱!”这会儿的沈彤倒还真有点儿娱乐版记者死缠烂打的味道“你认识他?” “不太熟!”菱菱抱着文件绕过沈彤“姻亲而已! ” “姻亲” “我哥哥娶他姐姐的那种。” “那好!”沈彤挽紧菱菱手腕换上一脸热呼“如果我能和他一起,咱们日后也是姻亲了。” “是呀!未来姻亲!”菱菱想到泪眼婆娑的席盼柔,仿佛已然看到沈彤荆棘满布的未来,她拍拍眼前酣醉于一脸甜蜜的女人。“我衷心祝福你!” “吃饭?” “不吃!” “你中午都不吃?” “今天不吃!”她由高举的杂志缝中给他个卫生眼“今天犯太岁,少出门,省得遇小人。” “若是命中注定,就算不出门也会遇到小人。” “那倒是,”她用鼻子哼了好大一声“眼前就有个不请自来的。” “知道吗?”沐玄思笑得灿然若日“我从没想过竟然有人活到二十七岁,还穿着绣有史努比的内衣和” “沈彤!”菱菱猛然跃起身子拉起早已守在她办公桌旁一脸狐疑窃听着的沈彤“你不是一直嚷着对街‘老橡树’的简餐好吃、咖啡好喝吗?我请客!帮你介绍新朋友,顺便庆祝玄思成为我们的新同仁。” 饭后,在阴暗的咖啡厅里,菱菱抬高手中咖啡,就着氤氲烟气看着眼前相谈甚欢的男女,无聊地翻了翻手边的八卦杂志。 她不懂,依沐玄思魅力,多的是女人排队想请他这只“菜鸟”同仁吃饭,又何必非来缠着她? 但一思及他用她的秘密做为逼她就范的要挟,她就一肚子火气,他知道史奴比该死!难道真是他帮她换的睡衣?真被他看光了?这算不算失身? 菱菱暗下眼眸盘算着,如果半夜爬过墙挖瞎这男人的眼睛会换来几年刑期? “原来你是双子座的,”沈彤笑意盈盈“我是射手座的,难怪和你谈得来,菱菱是天秤座的,别看她平日在办公室里一副端庄甜美的模样,秤子失衡时会引起狂风暴雨的。” “端庄甜美”沐玄思笑瞥了眼整张脸挡在八卦杂志后方的菱菱“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个人真是十足的表里不一。” 蓦然间,手机声音响起,菱菱捉起手机用力喂了几声,却听不着回音,该死!是沈彤的!为什么没人找她? 沈彤急急先行告退,她一点钟原该去采访个大明星的狗儿子,做个明星宠物专栏的,整个小队都在等她大小姐一个人,为了玄思她竟然忘得干净,这会儿接到摧命电话,饮料还来不及喝,她拎了个包包闪人。 菱菱望着安坐对面好整以暇的沐玄思,有些尴尬。 “嗯!我想我们也该走了。” “你确定没有问题想问我?”沐玄思眼中闪动笑意。 “在这里?”菱菱左顾右盼,做贼似的“不方便吧! ” “有什么不方便的,昨晚我们”沐玄思提高嗓音。 “沐玄思!你敢!”菱菱气急败坏,身子站起急急上前想去堵他的嘴,却一个颠簸直直跌人他怀里。 “怎么?昨晚我们牌局输赢的结果不能在这里提起吗?我们又没赌钱,干嘛怕国税局的人?”沐玄思笑盯着她满面通红,他用脚压住她长裙下摆,让她起不了身,冷不防,他抵近她耳畔轻语“贵文化事业集团都是用这种方式迎接新人的吗?好新的手法!不过光天化日下,还真叫人不好意思。” “沐玄思!你”菱菱挣不过他,涨红了脸,这个坏蛋,这家咖啡厅是公司同仁最爱聚集谈事情的地方,几乎全是熟面孔,尤其在这个时候,两人间暧昧的姿势由外人角度只看到她投怀送抱,却看不到是他踩紧她裙摆不让她起身的。 怪异的是她在他怀中竟然比在子鑫怀中还要自在,该是两人平日闹惯,对于彼此气息早已熟悉,再加上对他她毫无戒心,不像子鑫一近她身,她便要全身戒备似地绷紧细胞。 看着沐玄思促狭的眼神,菱菱回过神,如果他想玩,她奉陪“既然被你识破,我也只有向你告白了。”菱菱声音转为娇甜,双眸亮着温柔,一双柔荑攀上他的颈项,嗔着嗓音“玄思,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爱。” 在他眸子深处原有的促狭转为阒黯,一丝讶异及一些菱菱不懂的情绪爬上他眼底,她挨近他耳畔“我真爱咬你!”她在他耳垂一个使劲用力咬下,沐玄思一个吃疼轻呀了声,她乘机拉出裙摆,得意地轻盈身子到柜台买单离开。 留下沐玄思身子倚在沙发里,看着菱菱翩然离去的背影,浅笑无语。 菱菱捧着香水百合找到医院的618室。 一推开门,菱菱就听到钢琴乐声铮铮咚咚地轻柔响起,声音是从收音机里泄出的,床上没人,隔着薄纱落地窗帘,菱菱看着了个身着淡蓝色病患服的身影半倾在阳台隔墙上。 “别做傻事!” 慌乱中,菱菱扔下香水百合,冲到阳台边拉紧女子衣摆。 “蝼蚁尚知偷生,你年纪还轻,虽然看不见了” “我只是在透气,”女子轻笑,侧过身摸索向菱菱“别紧张,我不是想死。” 菱菱舒口气,回神后忍不住笑“对不起!我就是这坏毛病,事情没弄清楚就大呼小叫。” 女子淡淡然不以为意,转过身缓缓摸索回床“你是纪菱菱吧!” “你怎么知道?”菱菱瞪大眼睛“你会算命?” 女子失笑“那个瞎婆婆对你影响太过深远了吧!”她轻轻摇头“不是每个看不见的人都会算命,尤其,我才刚失明不久,没这本事。”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菱菱急着摇手。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弄伤我的,”女子浅笑“你果然和周大夫形容的一样纯真可爱、心地善良,我会知道你是因为他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此外,有时他帮我检查眼睛时,手机响起,打来的是你,所以我对你的声音有点印象,是这些加在一起,我才会猜是你。” “你真像子鑫形容的一样聪明耶!”菱菱从地上拾起花,插入花瓶之际才发现瓶中已供着点点灿亮的满天星,只得转身将香水百合养在盥洗室的水桶里“你喜欢满天星?” “以前不特别喜欢,现在”女子耸耸肩“若能睁开眼睛看见满天星斗,我宁可拿一切来换!” 菱菱不说话,女孩未现悲伤并不表示她不在意,只是悲伤无济于事,她尝过这种滋味。 “柳依依!你的名字好雅,很搭你的人。” “育幼院老师起的,”柳依依笑笑“他们发现我时,我躺在院外堤防上的柳树旁,原是哭得声嘶力竭,一见有人搭理便停止哭闹依着人,所以取这名字。” “你从没打算去找亲生父母吗?” “找他们做什么?”依依与菱菱同年,但生长环境迥异,性格较菱菱成熟,这会儿只见她没有表情续言“问他们为何不要我?问他们为何要生下我?”柳依依掠动长发,叫菱菱看得痴了,这女孩儿有股淡雅神韵,很有女人味。 “我不做浪费时间的事儿,没有他们,我不也一直活得很好,院里培育我一路读到音乐系毕业,这次我本是要去参加交响乐团考试,得着这工作,我就有能力回馈育幼院,再去帮助其他和我一样的孩子完成梦想,谁知道,白天而降就那么匡当一声,砸碎了我的大提琴”她讽然一笑“和我的梦想。” “别灰心,还有救呢!否则,医院也不会留你。” “那是因为砸到我的那个招牌是属于一个大企业,他不想上报,为了心安宁可花钱留我在这儿等机会,”依依无所谓地淡笑“我只有却之不恭了,反正我现在是个废人,到外头会拖累别人,不如躲在这里早点习惯黑暗中的生活,在医院里有人备妥三餐,也省得麻烦别人。” “那个大企业主长得好看吗?”菱菱笑着问“读书时,我和几个死党的白日梦都是想让大老板座车撞上,接着一见钟情,当然,是只能轻伤而不能撞死或断腿的那种,世间很多罗曼史故事不都这样开始的吗?” 依依笑了“大家有志一同,我在育幼院里和几个女孩也作过这种梦,我们还选定要劳斯莱斯、宝马或奔驰的,”她想了想“菱菱,那家伙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不过,声音听来,他该和王永庆是同辈的,如果我不在意当四娘、五娘,倒可以考虑。” 两个女孩笑得灿然,继之,菱菱轻哼了声“所以我说那种故事情节都是骗人的,只有在青涩岁月时会真的相信,进了社会就看得清他有多荒谬,一来好车车速快,撞死的机会大过撞伤;此外,能开好车的多半不是垂垂老矣就是备有司机代劳,想碰年轻帅哥,难呦!” 言谈间,门“呀”的一声敞开,走进周子鑫和个实习小护士,见到菱菱,周子鑫难掩惊讶“菱菱!你怎么会在这里?” 菱菱笑着蹦近一身白色医生袍的周子鑫身旁,挽起他手臂晃着笑“你整天喊忙,我想看看你呀,所以干脆来这儿等你查房,那天电话里你提起过依依的事情,我老早就想来看看她。” 高高的、帅帅的周子鑫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在医院里他向来斯文寡言,相较起菱菱的直率,他显得腼腆,更何况这会儿,身边还有个掩嘴偷笑的小护士和坐靠在床头的依依,他知道依依看不见,只是他在意她的感受。 “偏心!你陪病人的时间多过陪女朋友,你是不是喜欢上你的病人了?” 菱菱软嗲嗓音闹着周子鑫,没发觉屋里两人脸色猛然起了怪异“我想住院!住在这儿陪依依,也比较有机会见你!” “菱菱!别闹了,听话,等我查完这层楼就可以休息了。” “啊呼!”菱菱跳起身来,扳着手指头“上次的猫空泡茶、上上次的北城庙口、上上上次的九份夜游,周大夫,今晚你别睡了,陪我通宵。” 周子鑫没答话,坐在床沿专注检视着沉默的依依的眼睑,一旁小护士帮依依测完血压后咋咋舌“柳小姐,当心点,血压冲太高了吧!” 周子鑫颦眉低沉着嗓音“你的情况恢复得很好,心情放轻松点,过阵子医院若有眼角膜可以更替,你就可以复明了。” “看得见、看不见重要吗?”依依神情略显冰冷,倒像在使性子“有些事情看不见比较开心。” 周子鑫不再接话,他在病历卡上签了名,转身交代小护士一些事情。 “走吧!菱菱!”周子鑫伸手搀起菱菱。 菱菱挣脱周子鑫的手,挨近面容冰寒的依依“依依,别心烦,子鑫很厉害,你的眼睛肯定有救,”菱菱捏紧依依冰冷的小手搓揉“其实就算真的再也看不见,世上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东西等我们发掘呢,我们绝不可以放弃,”她笑着“下次再来看你,我等着和你一起躺在夜幕下数满天星斗的时刻。” “菱菱”依依微白着脸“你为什么要这么好?” 菱菱咯咯笑着“你对我认识不足,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好。”她吐吐舌头“子鑫有时都叫我‘小恶魔’,那才是我的真面目。” 菱菱说声再见,挽着周子鑫离开病房。 筹划着该上哪儿去的菱菱并未察觉周子鑫的脚步略显沉重迟缓。 第四章 “你算准我一定会跟?”菱菱偏过头有些不服气,她在车前座置物抽屉中发现一堆她爱吃的零食,虽然颇不甘心被他料到,还是忍不住诱惑拆开牛肉干捏起一片塞进嘴里,真没骨气,前两天玄思问她要不要跟他出门拍东西,她为了前几天的事情还在闹别扭,且当时子鑫本来有假可以陪她的,所以当时她狠狠回绝,没想到这会儿还是坐在人家车上。 玄思年纪虽比她小,心思却比她的复杂得多,甚至好像比她还了解她自己。 别看他整日笑容满面,菱菱常弄不清楚这男人的思绪,不过,抛去别的不提,他真的是个好玩伴,和他一起,她从不知道什么是无聊。 对于菱菱的问话,沐玄思淡淡勾起笑,没答腔。 “要不是子鑫黄牛,”菱菱哼了声“我才不跟你去拍什么鸟照片。”连着几天长假要她守在家里肯定会出人命,想到这儿,菱菱有些气闷,子鑫向来就忙,近来似乎变本加厉。 “是呀!我就是要去拍‘鸟’照片。”沐玄思转过头对她浅笑“上头要组山林间野鸟掠食的照片。” “要拍多久?”菱菱心生好奇,想到可以观赏野鸟,烦心抛却。 “这种事得看对方配不配合。”他耸耸肩。 车子方才下了高速公路,向着有山的方向前行,菱菱向来没有方向感,在车上吃吃睡睡沉浸在音乐的氛围里,根本弄不清楚人在何处,她向来懒得费心思,反正跟着玄思就对了,蓦然,菱菱手机响起,是周子鑫。 “我不要!”周子鑫不知道说了什么,菱菱回绝得迅速“是你先说没空的,现在你有了空,我就得配合你吗?” “你当我是什么?”菱菱沉着声音“随传随到?二十四小时等你召唤?” “什么时候回去?”菱菱瞥了眼专心开车面无表情的沐玄思“我也不知道,得看对方配不配合,半天、一天、五天都有可能。” 周子鑫回句话,菱菱忍不住笑“是呀!弄不好就不回去了,留在山里当野人,嗯,跟着玄思来的,他在开车不能接电话,你要交代他照顾我”菱菱哼了声“开玩笑!你叫个比我小的男人照顾我?我这么大了,不缺保母看顾,即使是你!周大医生!” 菱菱沉默着听完对方说话。 “骗人!骗人!”菱菱轻嚷“你的知本温泉黄牛了三百五十七次,鹅銮鼻灯塔黄牛了一百三十五次,兰屿黄牛了七十八次你若想查清册,我有完整纪录“菱菱笑了“我没有灌水,我的数学很好,只是对于失约太多次的人所说的话都得用等比级数加倍存证。” 周子鑫又在电话那头安抚她。 “不想!不想!我不会想你!我宁可想玛利亚都不要想你!我是认真的,子鑫,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实习医生,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可往后若你的日子还是这样,最好别娶老婆,否则再如何贞节的女人都会被你逼成潘金莲。” “别威胁我!周子鑫!”菱菱有些恼意“我自己作的决定我不会后悔,感情不是用来牵绊的工具” “喂!喂!我听不见了,山里讯号微弱,回去再谈” 菱菱关上手机,吁口气,子鑫的语气有些怪异的急迫,他急着见她,语焉不详又有些颠三倒四,他究竟想说什么? 交往七年,他从不曾如此,子鑫向来尔雅斯文,是他变了,还是她根本不曾真正了解他? “先送你回去吧!”一旁安静的沐玄思突然出声,他瞥了眼蹙着眉心的菱菱“也许他想向你求婚了。” “不要!”菱菱有些拗,她不想见到那个她不熟悉的周子鑫。“我想看野鸟!” 沐玄思失笑“野鸟有这么重要吗?方才他不是说你不回去会后悔。” “赶着回去看他发神经我才会后悔,蛮不讲理!”菱菱闷着声音“我宁可和你在一起!” 沐玄思摇摇头“纪菱菱,你这种说法让人听见会产生误会的,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你移情别恋爱上我了。” “爱上你?”菱菱睁大眼睛笑不可抑,暂时忘却了周子鑫。 “爱上你的女人是自寻死路,我还想长命百岁呢!”她瞥了眼他“盼柔打过电话给我。” “是吗?”沐玄思对这话题不太起劲“她还好吗?” “不好!”菱菱啃着牛肉干,顺手塞一片到他嘴里“她的声音暗哑,好像生病了。” “那她不该打给你,”他的声音很冷静“她该打给医生,菱菱,沙士!” “沐玄思!你好冷血!”菱菱“啵”地一声扳开沙士递给他,有些愤愤然“她需要的是你不是别人,她在你身上花了三年时间,你竟然毫不留情。” 菱菱摇摇头“盼柔是第一个让你定下心思长达三年之久的女人,我原以为她已然为女人除害,终结了你这只八爪章鱼了呢!” “是呀!真可惜,不是吗?”沐玄思无所谓地笑“席盼柔会是很多男人的完美妻子梦想,却不适合我。” “你”菱菱取回他喝过的沙士不经意地喝下,骤升的气泡让她心生舒畅,她踢掉鞋子,自在地像只猫咪似地瘫软在座椅里,轻轻耸肩“算了,反正不干我的事,懒得理你,只是好心点,别让我背黑锅,我觉得盼柔的语气似乎有点儿责怪的意味,她似乎认为我是造成你们分手的原因。” 沐玄思不语,瞥了眼这个自在地半卧在他车上,还随意喝着他喝过饮料的女人“纪菱菱,你会随意和别人共饮一罐饮料吗?” “当然不会!脏耶!”菱菱吐吐舌头,边说着却还再度灌下一大口他喝过的沙士“可你不一样,咱们向来熬夜或打球时,哪次不是你喝我的,我喝你的?没病没痛,无灾无殃,好得很!” “除了我之外,你和别的男人也如此毫无间隔吗?” 菱菱想了想摇摇头,若非他提起,她真的没察觉两人之间似乎真的比哥儿们多了点怪异“我对我大哥也这样呀!”她想起纪颐伦。 “但我毕竟不是你的兄弟,”沐玄思笑了笑“所以盼柔怎能不起疑?尤其她是个那么细腻的女孩子,你背上的黑锅倒也不全是冤枉了你。” “你的意思是”菱菱有些闷“为了你的幸福,我们该保持距离?” “我的幸福在哪里我自己清楚,不劳费心,”沐玄思取回沙士就着她喝过的地方轻轻喝了口“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了个女人在我心目中重要过其它事情时,我自会取舍。” “这女人不是盼柔?”菱菱有些为盼柔难过,她是个好女孩。 “不是她!”沐玄思相当肯定,他瞥了眼菱菱,不再言语。 菱菱叹口气,能够收服沐玄思这条八爪章鱼的女人得要既有本事又有勇气,否则稍有不慎,捉鱼不成反会葬身鱼腹。 眼前的席盼柔不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吗? 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之际,菱菱猛然起身由恶梦中惊醒。 她摸摸颈项,一手粘糊,冷汗涔涔,果然是让那恶梦吓的。 她梦见自己是个身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的古代女子,端坐床沿等着她的夫婿来为她掀开红头盖,与她携手共渡崭新人生。 他会是什么模样?会有怎样的性情? 睡梦中的她甜蜜地揣思等待着。 她的甜蜜是直到男人掀起她头上的红头盖后,才瞬间烟消云散的。 “亲爱的娘子,你始终还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向来我要的东西我绝不松手。” 男人热热的气息在她耳下骚动,近乎真实,引她心绪大乱“拥有你一世不足,我要的至少是三生三世。” 男人坏气而熟悉的笑容叫她心悸,梦中的她尖叫出声,其实男人高大帅气,只是只是他像极了沐玄思。 为什么她梦见的不是周子鑫竟然会是沐玄思? 真是个骇人至极的恶梦! 菱菱忍不住念起南无阿弥陀佛,肯定是之前和玄思的那番话在她脑海里起的作用,她才会作这样的恶梦。 菱菱想起沐采思——她的大嫂,采思说当年她是先梦见白马王子出现后,才见到她的大哥纪颐伦的。 “别忽视你的梦境,”采思说这话时,满脸是甜蜜的神情“有些时候它可能是你潜意识的知觉或与前世今生的根据,有时候甚至会比你清醒时还要能探知你更深一层的心思。”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她潜意识里,她竟然有一丝丝喜欢那只八爪章鱼 菱菱捂住嘴险些要发出跟梦中人一般的尖叫,她无法忍受与那男人有一丁点儿超乎哥儿们感情的想法。她突然想起曾看过报上专家的话,梦与现实通常相反,她只是被子鑫的异常弄乱心思才会作这种恶梦的。 安慰自己后,菱菱恢复了好心情,转身开始打量起周遭环境,车子已然停止熄了火,只是她完全没有概念这是什么地方,她蜷躺在后座里,车窗上开了小缝容她透气,她原先盖着的薄被上多覆了件他的外套,至于那男人则不见踪影,他并不在车上。 菱菱看了腕表,清晨四点钟,天色尚墨黑着,他在哪里? 她套上沐玄思的外套,打开车门下车伸直腰杆,迎面一阵虽嫌冰寒却清甜入脾的山林空气让她精神一振,原是漆黑难辨的氛围在眼睛逐渐习惯后慢慢清晰,这该是座山谷吧! 菱菱信步前行,在前方满布芦苇丛的地方仿佛嗅到了湖水的气息。 不止湖水,菱菱轻轻抽动鼻端,一股浓郁诱人的香气似有若无向她招展,她几乎是用蹦跳前行的,在湖畔,微弱光晕里,她果然见着了沐玄思,和他身旁那壶正蕴着香气的咖啡,不远处,他的摄影角架静矗在湖边,他正安静地闭眼寐着,颀长的身子沉在一只便携式充气式半斜着靠背的软架躺椅里。 菱菱倒杯咖啡轻啜了一口,却忍不住咋舌,苦死人了,她的咖啡里向来又是奶精又是糖,没试过原味,真没想到这么香醇的东西竟有如此苦涩的原味。 她忍了忍不想为这种小事吵醒他,开了一夜车,他该是疲惫的,冷不防,两包白晃晃的东西白天而降落入她手里,正是她想着的糖包和奶精。 “我以为你在睡觉!”菱菱悄悄开了口,不想破坏那分宁静恬适。 “我是呀!”他睁开眼睛,望着她的眼神亮着笑“我梦见你,然后就醒了。” “梦见我”菱菱心惊胆战,想起自己的梦有些不自在,却又有着难掩的好奇“梦见我什么?” “梦见你不但偷喝我的咖啡,还跟我伸手要糖。” 菱菱松了一口气,浅笑盈盈“小气鬼!” 沐玄思不以为然地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你在等什么?”菱菱蹲下身子靠在他身旁,心生佩服,清晨山林露重湿寒,他居然丝毫不引以为意,反倒是她,虽披了件外套,还是觉得冷。 “等天亮。”他懒懒的声音扬起“等鸟叫。” “我也要等。” “随你,不过待会儿你得安静点,别吓跑了我的鸟。” 菱菱忍不住咯咯直笑,玄思说得一本正经,她却直觉这话有语病,别吓跑了他的“鸟” 蹲在他身旁一会儿,菱菱已然腿酸脚麻,见他憩得如此舒适,她不甘心趋前推他。 “你到车上睡比较舒服,天亮了我叫你过来。” 沐玄思连眼皮都不曾抬起“对不起,我无法信任你,你那沾枕就睡的毛病肯定会让我的鸟全部飞光,如果我想拍的是‘鸟尽湖清’,这样的景我再来拜托你。” “那不然”菱菱盘算着“不然你去湖边走走,方才我看到那儿” “别打我椅子的主意,纪菱菱,”他连让她说完话的机会都不给“你若真想躺下就上来跟我一起挤,否则请乖乖回车子里去。” “一起不会弄塌椅子?”菱菱神情写满疑虑。 “这椅子是特制来增加夫妻情侣情趣的,不怕挤,不怕使劲,耐操得很,还有保证书,只不过”沐玄思撑开眼睑不屑地轻瞄着她“怕你不敢跟我挤罢了! “笑话!我还不知道什么叫不敢呢!只是”菱菱轻哼“我们既非夫妻也不是情侣,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起了歹念?” “纪菱菱!”沐玄思睁开眼睛淡扫过她“别高估了自己,别低估了别人。” “沐玄思!”菱菱气嘟嘟攀上充气躺椅,她的重量使得躺椅晃了晃“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毫无女人味,就算裸着身子躺在你身边,你也无动于衷?” 他朗笑一把捉牢她,将她搁在身侧躺下“狐狸若脱了层毛现出原形就不是狐狸了吗?” “你竟敢说我是狐狸?”菱菱边响应边挪动着身躯,她原想与他多保持点距离的,但躺椅是充气式的,攀得再远,最终还是滑向中间因重量陷下的地方——玄思身边。 见她几次徒劳无功,玄思不以为意地轻笑“放弃吧!你始终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震慑了菱菱,她想起那个恶梦。 “你说什么?”连动都忘了,菱菱抵在玄思身侧抬起头,认真地追问。 “我说”玄思帮她弄妥了个舒适的位置,让她蜷在他身旁,枕着他的手臂“古人向来幕天席地,以春做帐,以草织席,现下的你有软椅为席,有俊男手臂为枕,就屈就点儿,别再妄动了,这躺椅是充气式的,你既要共挤,想要做到泾渭分明是不可能的,既躺之,则安之,不是吗?”菱菱不语,心底是同意的,若要忸怩作势,又何需躺下? “嗨!有星星呢?”菱菱看着天顶,两只手臂挤在两人间隙里至少可以做条界线,倚在他臂弯里,不时可以嗅着他淡淡的男人气息,很好闻很熟悉的味道。 “不但有星星,方才还有细细的蛙鸣和虫啼,只可惜”沐玄思闭上眼睛,喟叹“来了只狐狸,聒聒噪噪又是咖啡又是跳床,太杀风景。” 菱菱忍不住捂他,却也不想被指为杀风景地低了嗓音“你又说我是狐狸!” “狐狸没什么不好,叫女人狐狸是一种赞美。”他一派正经“这种生物外表柔细美丽,内心精灵巧黠,善于勾惑人心。” “妲姬、褒姒才是狐狸,”菱菱哼了声“我不会妖惑男人。” “是吗?”沐玄思轻语“有时候天真反而会是种最惑人的工具,让人深陷其间而不自知,发现时已然泥足深陷,拔不出身子了。” “这话你该去跟周子鑫说,”菱菱轻轻打了呵欠,玄思说她有沾枕就睡的毛病倒是不假,她又开始昏昏欲睡了,爱困的人希冀温暖,她不自觉往他身上贴近,那是一个吸引她的热热火源“对子鑫而言,一个躺在床上的死人可能还会比我更重要。” 他轻笑,菱菱的头随着他的笑意伏动着,他的心跳声卜通卜通地悦耳动听。片刻后,他突然出声。 “刚才我骗了你。” “骗我?”菱菱有些摸不着头绪。 “骗你说梦见你向我要咖啡、要糖。” “所以”菱菱松口气“你并没有梦见我喽!” “不,我梦见了你,但你不会想知道我梦见什么的。” “快说!”她用力摇着他的身子胁迫着。 沐玄思笑了“我梦见你是只全身雪白的狐狸,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陷入猎人设下的罟笼。” “你呢?你是什么?”菱菱好奇。 “我是个路过的公子,自陷阱中救下你,你说要以身相许回报恩情。” “老套!”菱菱打了个呵欠“你干嘛不去梦盼柔?下次再梦我,我要收费。” “是呀!我也不明白干嘛梦见你这只狐狸,”沐玄思笑笑不以为意“我还记得当时我在梦中说了句话,拥有你一世不足,我要的至少是三生三世。” “你说什么”菱菱霍然起身,瞪大眼睛双手压在玄思肋骨上,催问着“然后呢?” “疼呢!小姐!”他皱皱眉漫不经心张开眼睛盯着气急败坏的菱菱,依然扯着笑意“然后就是现实生活里的一只狐狸蹑手蹑脚过来偷喝我的咖啡。” 菱菱无言以对,瘫软下身子蜷缩在他身边,心底微微起了寒意。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两人会作如此类似的梦? 不要!菱菱猛摇头,回t市后她得赶快和玄思保持距离,再去庙里多烧点香。 打死她也不要当那只欠了人家三生三世的狐狸。 原来他们竟是到了台东! 难怪坐了那么久的车,坐得她腰酸背疼。 他们造访的山谷正是长滨乡竹湖山区的原始自然湖滨林地,山谷中不时可见艳丽飞羽的朱鹂和t省蓝鹊划空而过,除了茂盛的鸟族外,湖泊泽地最是昆虫鱼蛙喜爱嬉戏优游之处,菱菱甚至见着了只日本树蛙从溪中跳上岸。 沐玄思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菱菱果然又睡着了,再度清醒时,天色已转亮泛银,她悠悠然清醒,环抱着身子有些凉意,他不在身边,难怪觉得冷。 天际已然银白,光与热在印象中经常是连在一起的概念,因为在自然生活环境中,除了太阳外,最古老的白炽光源来自火光,若将白热光源以光谱分析,会发现即使在不同的温度下,其光线仍然涵盖可见光谱上的各种波长,只是在不同温度下,各种波长的比例不同,因此光线的颜色也随之变化。 菱菱裹着外套赞叹地望着天际湖心上方周围氛围的缓慢改变,随着光线的增强,原有的色泽起了变化,包括飞鸟的斑斓羽翼,她突然有些明白玄思何以要披星戴月赶路了,他要赶在天未明之际记录下这一刻的美丽。 在这样的情境下,攫食的鸟儿、待哺的幼雏,在光影的掠动下似乎有种不同的面貌,不太像她平日印象中的寻常飞禽。 “别吓跑了我的鸟!” 菱菱想起沐玄思的吩咐,忍住笑,怕吓跑他的鸟,她咽下笑意。 其实她本来就不想动的,倚在躺椅里盯着那男人握着相机、操作其它道具娴熟专注地浸淫在他的世界里,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美事。 他的镜头不停捕捉着他的猎物,那股认真的神情、忘我的投入叫人移不开眼。 沐玄思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即使置身于此绝美天境,依然毫不逊色。 菱菱顿时起了懊恼没将随身袋中的纸笔携出,她突然起了冲动,想把这幕写下,留在纸笔里。 想归想,她毕竟没有起身,有些东西留在记忆中会更好。 良久后,沐玄思尚未结束工作,菱菱却已然坐不住,她滑下躺椅悄悄踱向湖的另一边,与他的鸟保持段距离,就不用担心打扰了他的工作。 湖水沁凉冰心,菱菱原掬了一掌拍打在脸颊上享受冰凉的快意,之后禁不住诱惑,褪去凉鞋,长裙为席,欺身坐在一方大鹅卵石上,双足轻滑浸入湖水里。 她开心地用足扬起水花,用芦苇搔动过往游鱼、小虾、蝌蚪,拿了几块扁平小石打起水漂儿,玩得兴起,即使被扬起的水花淋上脸,她也没多在意,笑声轻漾。 “知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什么吗?” 冷不防,沐玄思的嗓音自她后方响起,菱菱差点儿没吓得失足跌人湖里,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完成了工作,她扫他一眼,眼神透着警示。 “别再给我来那套狐狸洗脚之类的胡话,我已经受够了那只两个尖耳朵,全身长毛的家伙了。” 沐玄思浅浅一笑,不经意轻轻开了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蒹葭苍苍”菱菱缓缓念着,心底起了恍惚,这样柔美的湖境,破晓时分,苍茫茫的芦荻环伺着,有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更有种不可捉摸的诱惑力,难怪他会想起这首诗。 “诗不错,只可惜”菱菱转过身拍去足上水渍,脚未干,只得拎着鞋赤着足踏在柔软的湖滨泥地上,她耸耸肩“少了你的伊人,场面有些残缺。” “狐狸是会幻化的,”沐玄思眼中亮着笑“行行好,狐狸大仙,帮我变个美丽的伊人吧!” “再叫狐狸”她扬起手,凶恶地“我要揍人了!” “狐狸不用手揍人,都是用嘴咬的,”他逗她,气得她扔下鞋子一手挥去,却被他攫住拦腰抱起在湖畔兜起圈子,他知道她最怕转圈,几个圈就能要了她的命。 菱菱合紧眼,死命攀紧他的颈项“不玩了!不玩了!你说什么都成,都可以,放我下来,我不玩了。” “不放!”见她瑟缩,他玩得更起劲“今天铁定要为民除害,铲除你这只小狐狸!” 几圈后,沐玄思耳际一阵疼,原来是叫闭紧眼睛的菱菱咬住了。 “还不承认自己是狐狸,早说过狐狸动口不动手,净会咬人,你果然只有这项本事。”玄思停下身子,半天菱菱才松了口,见他耳上明显的齿印渗着血丝,她不仅毫无悔意,还洋洋得意地灿烂着眸子。 “咬死你!咬死你!”菱菱的笑映在微微透亮的天光里更显夺目的清媚,深邃的梨涡亮着似会醉死人的俏丽“上次左边,这次右边,下次咬掉鼻子!” “别以为只有狐狸会用嘴。”沐玄思轻哼了声,眼神讳莫如深“你知道嘴除了咬人外还有别的用途吗?” 一个倾身,沐玄思深深吮吻住蜷在他怀中瞪大双眼的菱菱。 在这破晓天光扬起湖心缤纷的湿地里。 在这众鸟出巢觅食啊啾繁吵的氛围里。 第五章 菱菱泡在温泉里,有些魂不守舍,她掬起热水往光裸的身子淋下,方才脱光衣物进到这池露天野汤前,她是鼓了好半天的勇气才做到的,众目睽睽下,虽然她有双修长匀称的美腿,但在人前裸露总是尴尬,即使大家都是女人。 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的她,除了甜甜笑容外,姣好的身材正是女孩们最向往的九头身美女型,她有当模特儿的本钱,却没有当模特儿的兴趣。 她不喜欢穿着衣服站在台上由着台下的人品头论足,秤斤论两,她原只是全心全意想当个优雅的芭蕾舞者罢了。 周子鑫毁了她的梦,,另补了个贤妻良母、医生娘的梦给她,但这会儿她起了烦躁,不该跟子鑫开玩笑说什么潘金莲的,和玄思的吻弄乱了她原本单纯无邪的心思。 她好像真成了潘金莲,跟情人出来偷情。 子鑫黄牛多次的知本温泉最后竟由玄思完成,她来到殷盼已久的知本老爷酒店,身边跟着的却不是子鑫,是西门庆,喔!不,她昏头了,是沐玄思。 湖边那一吻究竟是怎么结束的,她已不复记忆,玄思吻得很深、很醇、很久,她惟一记得的是,除了微愣外她丝毫没有抗拒,甚至,好像也响应了,而且响应得热烈,他的吻如此深邃动人,拨动她的心弦,她在子鑫身上不曾感受到的惊心动魄竟在玄思身上觅得。 天哪!菱菱将羞红的脸埋人掌心,她骨子里一定是个荡妇。 他是玄思耶!她的哥儿们,这样是不对的! 那一吻烙下后,她脑中一片空白,他将她抱回吉普车,收妥角架软椅等用具,呼啸一声,车子在环湖的鹅卵石地里颠簸驶上路。 从头到尾,菱菱没去帮忙,光会用双掌捂住心型脸蛋。 “透点气吧,”沐玄思倒是气定神闲,车子上了公路后,他转身看了身旁的她一眼“你把自己闷死了,我还得上警局解释原因。” “玄思,我”菱菱移开手,却依旧没有望向他的勇气,她支吾着选字酌句“方才的事情我得解释一下,你知道,子鑫一直放我鸽子,让我在潜意识里起了报复心态” “方才我们发生过什么事吗?”沐玄思淡淡的笑容里亮着不易察觉的讥诮“菱菱,别急着澄清什么,在国外,朋友间不也都用这种方式打招呼吗?” “那倒是。”菱菱宽了心,顺着他帮她找的台阶下,轻吁口气,她找回笑容“我就知道你明白事理,不会胡思乱想,那种吻不能算什么的,是不是?” “那种吻确实不能算什么。”他重复一遍,语气却有着讥讽。车子往前奔驰,片刻后,玄思似不经意地问起“菱菱,周子鑫对你真那么重要?” “当然,”菱菱答得理直气壮“他是我交往了七年的男朋友,也是我惟一动过念头要嫁的男人。” “他的重要是因为你已然在他身上耗费了七年光阴,还是因为他是瞎婆婆口中所谓你的真命天子?”沐玄思轻哼了声“你的理由里面似乎欠缺了个爱。” “我当然爱他!”菱菱转过头对沐玄思大声吼着“我、爱、周、子、鑫!” “菱菱,”他浅笑“不是叫得大声就爱得深切,好吗?我信你就是了。”他说信她,却惹得她更加惶惶然,若真是爱子鑫,为什么她却能接受别的男人的吻?不但接受,而且热烈响应。 她从来瞧不起那些脚踏两条船的人,这种事情会使得她心头的秤子失衡,可现在她和玄思之间的诡谲又算什么? 玄思吻她的那一刻,她压根忘了世上还有个周子鑫。 沐玄思带她到了初鹿牧场,她喝了牛奶也喂了乳牛,青绿绿的一片草原,漫着亮眼香翠的绿,她跑到他跟前嚷着要比赛谁先跑到草原尽头,几分钟后她自动投降瘫软在草地上。 “我觉得滚可能比较快。”菱菱环抱身子左右滚动,咯咯笑起,身上、发上全沾惹上草屑,周身是淡淡的草香,她甚至觉得自己即将化身为牛。 沐玄思躺在她身边,支着上半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眼底有一簇热热的火焰,感受到他湛亮的眼神,菱菱止了笑,他灼热的眼神让她心悸,那样的火焰她已然熟悉,那是当他想吻她时就会亮起的烈焰,她虽明白,却丝毫无力抗拒。 他又吻了她,热烫的舌头缠弄着她的舌,在这场战役里,他仿佛是个霸主,逼使她怯生生交出软嫩柔舌,由着他需索,两人口中互递着浓浓奶香,菱菱心头升起惶惑,她从不知道吻是可以这样缠绵悱恻的,让人忘我入迷,一声轻嘤自唇际逸出,她伸出双臂柔柔缠绕着他的颈项,将他沉重的身躯抵近她,用他坚硬的身子熨着柔软的她。 她的胸口、身子里燃着莫名的火焰,她下意识清楚只有他能平息。 和子鑫一起时,她一直以为自己冷感,原来她并不是。 是一只过来觅食的乳牛将她唤醒的,那在耳际响轰雷似的哞声真是杀风景到极点,唤醒了似要被烈火燃炽殆尽的菱菱。 她急急起身推开沐玄思,用力抹去唇上属于他的印记,眼神是戒备而惶惑的,他盘坐草地上,往后拨开落在额前那绺不驯的乱发,望着菱菱的瞳眸已然回复平静。 “这种吻不能算什么的,是不是?”菱菱急急追问。 “是不能算什么。”沐玄思耸耸肩“如果你真要如此认定。” “你常常这样吻女人吧!”菱菱求证“是因为你的技巧纯熟,才会让我控制不了自己。” “是呀!”他无所谓地点点头“如果你真要如此以为。” “所以喽!因为盼柔离开了你,你又当了那么久的兵,禁欲过度,才会控制不了自己,”菱菱像是个向小弟弟说教的大姐姐“惟一解决的办法便是你得赶快找个女孩子谈一场恋爱,这样一来,你便不会再有吻我的冲动了。” “或许吧!”他懒得提醒她不是盼柔离开他,是他不要她,在这世上,他惟一有兴趣的女人只有眼前这个固执的傻女人。 一阵雷雨轰然落下,两人成了落汤鸡,他拉紧她跑上吉普车,用他的外套包紧她濡湿的身子,虽是一身湿,两人还是嬉闹着,几个盘旋转折,他带她来到知本老爷酒店。 他用金卡在柜台订了两间相连的房间。 “去冲个热水澡,别感冒了。”他将她留在她房里,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莲蓬头哗啦啦淋上菱菱妁身子,猛然冒生腾腾热气让她通体舒畅,暂时忘了困缠在她心头的烦思。 关上热水,她才听到背袋里传来手机的声音,手忙脚乱,只能用条大毛巾包裹住湿答答的身子和发丝,她捉起手机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告诉她是周子鑫。 “你在哪里,我打了几通电话,你没接也不回!”周子鑫难得抱怨“你究竟在忙什么?” “我还能忙什么?”菱菱擦拭及肩紊乱发丝,包裹着浴巾随意趴伏在床上,一双漂亮的长腿上下摆动晃呀晃地,这是专家教的简易美腿办法,她也不在意会不会把床弄湿,反正房里有两张床,现在比较棘手的是子鑫的问题“我还能忙什么?”她甜着嗓音“当然是只能想你喽!”阿弥陀佛;佛祖恕罪,她撒了谎。 软招果然有效,周子鑫的语气和缓了“菱菱,我知道之前是我太疏忽你了,但不论怎么样,你是我的初恋,是我一直认定要娶的女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依然当你是惟一。”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纪菱菱心头忐忑,子鑫肯定修了神通眼,他的语气仿佛已然捉奸在床,她下意识裹紧浴巾,差点儿要向他招供,并解释她和玄思没有什么,只是几个不能当回事儿的吻罢了。 菱菱尚在揣思之际,周子鑫已经继续说下去“感情的路上,谁都有可能犯错,重要的是,要能及时把持自己修正该走的路。”菱菱冷汗涔涔左顾右盼,子鑫若不是在她身上装设针孔摄影机,就是他根本是上帝的化身,无所不知,而且还有着宽阔胸襟容人犯错。 “是呀!”菱菱结结巴巴试着告解“谁都会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谁无错,错中生智,失败为成功之母” “菱菱,我认真想过了,爱情长跑七年会让双方产生疲惫假象,这个时期发生的任何问题都更需要我们携手一起解决。” “那倒是,”菱菱合上眼裸身赖在床上,敏锐感官却怀念起沐玄思缠吻在她唇上的炽热火焰,她急急坐起身来,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心思“这就是:七年之痒’吧!” “菱菱,我们不能再这样子耗下去了。”周子鑫显示了决心。 “你的意思是”菱菱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结婚吧!” “结婚”菱菱有些头昏,这句话她等了多年,何以现在听来毫无兴奋的感动?她甚至忍不住咯咯直笑“子鑫,你不觉得你的话好像广告里的台词?” “菱菱,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你想结婚好歹得等我爸妈回来吧! ” “你爸妈再一个月就回来了,届时我们先订婚,然后结婚,你回来后我们先去拍婚纱照,订餐厅,印帖子,选定蜜月地点” “这么急?”菱菱闷着声,她已经试图多表现点新娘子该有的喜悦,却发现很难“人家会误会新娘子是不是肚子里有了娃娃才会这么急的。”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怕人家说什么。”周子鑫突然笑了“交往了七年,若跟人家说你还是个处女,别人才会真的不信,若要真的信了,就该反过来怀疑我的能力。” “周、子、鑫!”菱菱烧红脸,他们从未谈论过这方面的问题,现在想起来,如果子鑫是玄思的性子,她早就破了身。 稍作寻思,子鑫的顾忌是对的,那只八爪章鱼就住在她家隔壁,按这种情形发展下去,她难保不会变成那只被捆缚了三生三世的可怜狐狸。 “好吧!子鑫!”菱菱吁口气下了决定,子鑫是她的真命天子,姻缘天定,她不该怀疑。 跟周子鑫谈完电话后,菱菱翻翻饭店简介,发现饭店近山脚处设有男女分隔开放式的野汤温泉,当下决定自个儿过去试试。 她不想见到沐玄思,至少,现在不想。 她要在热汤里整理思绪。 全身泡得粉嫩的菱菱有种新生的快感。 她已然理妥情绪,与沐玄思的事纯属岔路,是她想复杂了,现在的她只需定下心思专心当周子鑫的新娘子便成了。 由野泉下来,华灯初亮的游泳池畔,她被几个女孩咭咭咕咕串连着日文字句的笑声唤停脚步望了过去,日本女人嗓音偏柔,加上她们的母语总透着撒娇的意味,很好听、很粘人的女孩儿气。 几个日本辣妹环伺着个着泳裤的男子,菱菱定睛一瞧,是玄思!他近一米九的身高在那些短腿妹的包围下显得鹤立鸡群,壮阔的胸膛上滚动着珠圆晶亮的水珠,俊帅的脸庞上是漫不经心的浅笑,菱菱总觉得,那些日本妹看着他的眼神发光,是那种见到猎物的心喜。 他倒是听劝,菱菱轻哼了声,这么快就找到新目标下手?她穿着t恤短裤将大毛巾覆在身上,悄悄在园外另一端躺椅坐定,远远望着在女人堆中神情自若的玄思,她解释不清心底那股异样的情绪,看到他如此迅速转移目标,她该高兴的,可为何,在她心底漾起的不是庆幸? 酸酸的,涩涩的,还有很多的不开心。 她甚至不希望看到那些短腿妹的手滑动在他胸膛上,菱菱有些心惊,不过是几个吻罢了,竟让她对他起了莫名的占有欲,女人的心思当真可怖!她二十二岁那年,玄思才十九岁,两家开始当邻居,走动频繁,那时候玄思还没有盼柔,身边女人来来去去,她总爱当他的军师,陪他出主意,两个人还会捧着一堆陌生女子寄来的爱慕信,笑着帮人家修正错别字。”这个不好,中文造诣太差。”菱菱摇摇头,帮他作主将信扔人纸篓。 “这个不成,她说见不到你会睡不着觉,摆明了是神经衰弱。” “这个不行,腿太短了,不符优生学。”她这军师权威大得很,她说不好的就不许他再考虑,她清楚他,这家伙看女人先由腿看起,如果双腿难以人目,他压根不会列入考虑。 他也无所谓的由着她,在菱菱印象里,玄思对于感情似乎并不很在意,总是淡淡然的,叫人弄不清楚他真正的心思。 盼柔出现后,菱菱感觉得出这女孩对她的存在有敌意,所以就有意无意和玄思疏远,他当兵两年,她连探都不曾探过他,他身边有个盼柔就够了。 但在两人分别长达两年后,再次的相见彼此间却丝毫没有时间造成的隔阂,仿佛一起玩耍、一起出游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甚至,连那样亲昵的吻都发生得天经地义,难道,在她心底早就存在了个特殊的角落是专属玄思的?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菱菱险些跳起身子,沐玄思绽着熟悉的笑容蹲在她身前,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有丝被人捉到偷窥的尴尬“你的日本妹呢?” “我嗅得出你的气味,你是狐狸变的,气味异于常人,”在她眸中见着熟悉怒火后,他笑得开心“至于那几个小妹妹,尽尽国民外交义务罢了,咱们是泱泱大国,可不能失礼。” “没想到你日语不错。”菱菱起身哼了声,转身打算回房“泡妞倒满方便。” “你明知道我对短腿妹没兴趣的,”他拉住她不让她回房“别回去,陪我!” “不要!”她用力却挣不开他,他虽是笑着,可眼中的固执让她看着心惊,她方才已然决定要与他保持距离,她不能再做出对不起子鑫的事情。 “你明知道我不会游泳。”菱菱嘟着嘴。 “没人要你下水。”不管她同不同意,他拉着她转身就走“你坐在旁边陪我,那些女人就不会来烦我了。” “如果她们压根不在乎我的存在呢?” “不会的,”沐玄思笑着“她们要是见到我的女朋友有双傲人美腿,便会自惭形秽,不敢再来吵我了。” “谁是你的女朋友?”菱菱酡红脸啐了声。 “是呀!你不是我的女朋友,”沐玄思耸耸肩“你是我的狐狸。” 菱菱瞪他一眼,不再多话乖乖坐在池畔躺椅里看着玄思鲛鱼般地游来游去,池畔大灯照在水面幻化着绮丽的光影,她盯着,盯着竟有些痴了。 一阵水花泼醒了沉思的菱菱,沐玄思笑嚷着“你不专心看人家游,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学得会?” “干嘛学会?”菱菱有些懒洋洋。 “t省四面都是海,如果哪天你失足落海,或者,如果你心爱的人落水,难道你眼睁睁看他死,无动于衷?” “缘起缘灭万物均有天定,若真是他的宿命,我可没本事救得起。” “阿弥陀佛!纪施主好狠的心,”沐玄思摇摇头啧啧作声“那么在下一条小小贱命想必也不会挂在你的心上喽!” 沐玄思一个朗笑纵身潜入池底,菱菱初时不以为意当他又在嬉戏,却在半天不见他窜出水面而慌了手脚,她不会游泳,不知道正常一个人究竟可以闭气多久,她跪在池畔逡巡他熟悉的身影,她觉得他仿佛不见了好久好久。 “玄思!玄思!”菱菱敞开喉咙喊着,声音不自觉起了颤抖“沐玄思!” “我不玩了,真的不玩了!你出来呀!玄思,别吓我!” 滴滴答答的水珠点点落在池水里勾起涟漪,初时菱菱还以为天又落了雨,半天才弄清楚是自己落下的泪珠。 “我不玩了,玄思,”菱菱颓坐池畔环抱双臂哭得抽抽噎噎“真的不玩了!你到底在哪里?” “如果在下一条烂命能换来姑娘一池泪水,真是死不足惜!” 菱菱轻咛一声,转身投入身后那个熟悉的坏男人怀中,这家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由别的地方上岸躲在她后面,虽在他怀里,她的身子犹然止不住寒意,她嗅着他熟悉的气味定下心神,这一刻她才知道,方才她有多恐惧,恐惧再也见不到这个坏东西。 “你坏透了,这样吓人!”回过神后,菱菱挣开一脸笑的玄思“我再也不理你了,永远不理!”她语带宣示。 “你不理我没关系,”沐玄思涎着笑“我理你就行了。” 怒哼一声,菱菱猛力想将他推入池中,却不料他不放手,轻轻一带拉着她一同后仰跌入水中,菱菱猛然间喝了好大一口水,半晌才咳着水攀着他的身子浮出水面,对水的惧意让她死命地攀紧着他。 她像只落水的旱鸭子捉紧了惟一的浮木。 “方才你不是说永远都不理我了吗?”沐玄思笑得邪气,一指一指缓缓扳开她缠紧他颈项的手指头“这会儿干嘛又这样死缠着我不放?你是不是向来都喜欢表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 “别玄思,我收回,都收回了!”菱菱颤着声音,这坏东西心思诡异,她真的怕极他会一把将她扔入水里,修长的腿在水里缠紧他的腰际,柔软丰盈的身子紧抵着他坚硬的身躯,其实水深只达她肩部,她只需站直身子就不会喝到水,但方才在惊吓中喝下的一口水已然吓破了她的胆,脑中一片混乱,什么都记不清了。 “我比较过了,”沐玄思带笑的嗓音在她耳际滑动,搔得她在危难中还是痒得直想笑“你的腿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纤细柔美,结实又富弹性,你知道吗?”他轻声一叹敛了笑“让这样的腿交缠在腰际是会要了个男人的命的。” 她在他眼中见着了熟悉火焰,菱菱心悸着拼命摇头想要阻止“不行!你不能再吻我了,玄思,你听我说” 抗议无效,沐玄思倾身吮吻着菱菱,她原是睁大眼睛猛力摇头挣扎的,却让他桎梏着螓首不得逃离,随着他的吻加深,她的抗拒渐渐消失,尤其方才以为将要失去他时的恐惧还残留在心底,她不能自主地响应着他的吻,她喜欢他的吻,喜欢得超出她的想象。 原本已经是温热的池水似乎也被他们的热吻熬得滚烫,菱菱神思恍惚间听到旁边的人响起口。肖叫好的声音。 一瞥之下,该死,一群陌生人聚集在池边笑着打量他们的热吻,包括方才那几个日本辣妹,这会儿正交头接耳看着他们指指点点。 菱菱暗叫丢人,打定主意蜷在玄思怀中,烧灼着脸怎样也不肯抬头,他依旧落落大方,他抱着她步出泳池,浅笑盈盈,对于众人的目光不以为意。 上岸后,众人目光未歇,菱菱攀着玄思颈项不放,不肯下来,他也由着她,倾身捉起椅子上的大毛巾覆在她身上继续前行,他不在意让人看见两人亲热,却在意让人看见她濡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的性感裸露。 菱菱浑浑噩噩由着他抱着前行,她眷恋他的怀抱,在以往,当她伏在他肩头玩乐、当她缠在他身上嬉闹时,她从没发觉她有多喜欢这些不经意的接触,可是,一切都该结束了,她不能再骗自己,说这些只是哥儿们似的情愫。 菱菱在房门前挣着落了地,她推开沐玄思,认真着语气道:“玄思,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她吸口气“方才我已经在电话里答应了子鑫的求婚,等我爸妈回来后我们就要举行婚礼,名义上,我已然是子鑫的人了,你不能再碰我。” 沐玄思不语,看着菱菱的眼神有着阒黯的幽光,菱菱从不怕他的,这一刻却突然冒生惧意。 “别这样,玄思,让我们忘了这几天的脱轨,”菱菱软着声音,淌着泪“我们是不可能的,回去后就让我们当这一切不曾发生过。” 一滴清泪滚落,菱菱咬咬牙转身准备开门,却在此时听到他幽邈的嗓音“菱菱,你对我太不公平!你给周子鑫的时间超过七年,给我的却不足七天!” “玄思,别再玩了,你不是真心的,对你而言,我只是你另一个挑战罢了,”菱菱摇摇头“放了我吧!你知道我玩不起你的游戏。” “不是游戏,菱菱,对于你,我从来就不是游戏。”沐玄思语气难得显露苦涩“三岁是个多大的距离别人不明了,我却深陷其中,我早就喜欢你,却怕骇着你,因为我清楚,在你心底其实是个多么古板的女人,你本能会抗拒个比你小的男人来爱你,最后我只能由着你对我用哥儿们的方式对待,因为惟有这样,你才肯放心与我亲近,这段期间我也曾试着对其他女子动情,包括盼柔,但她们都不是你,我可以喜欢她们,却无法放入真心。 “好不容易,当完兵,我自信是个可以争取自己心爱女子的男人了,那一夜在厨房里再次见到你,才知道这几年里我从未真的在心中放下过你。你始终在我心底,像个幽魂似的,像个妖精似的,我的小狐狸!” 沐玄思摇摇头“你总问我,和你的吻是不是不算什么?是不是和别的女人一样?为了安你的心思,我只能顺你的意,事实是,菱菱,不—样,完全不一样的,惟有在吻你时,我才能感受到那种惊心动魄的震撼,我才有全身火热的情欲,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永远冷静自持,漠然地置身事外,惟有跟你在一起时,我全然失控、忘了自己,而你,怎能残忍地认定我只是在游戏?” “我不要听,玄思,别再说了!”菱菱捂紧耳朵轻吼“我不想听!” “菱菱,你对我不是游戏、不是另一个挑战,”沐玄思拉开她的双手,深情凝视着她,一字一字情意灼灼“我爱你!”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别给我制造困扰。”菱菱泣不成声,挣开他的手,控诉着“你突然说了这么多事情,我听不懂,也不想懂,我喜欢以前那个哥儿们似的沐玄思,陪我打篮球斗牛、陪我骑马打仗的那个,而不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爱我,扔给我一堆压力承受的沐玄思!” 菱菱推开他,逃入房中,在合上门之际,却叫他用手抵住。 “我也不想逼你,菱菱,我原意是希望你能慢慢体会我的用心,继之接受我的感情,我连工作都故意挑选能靠近你的,”沐玄思凝重语音传人菱菱耳际“是你的决定逼我提早表白,我不想看着你在我眼前嫁给周子鑫。” 他叹口气“我不想过着一辈子没有你的日子。” 沐玄思松手,由着她在他眼前砰地一声合上门。 沿着门扉滑下,菱菱止不住哭泣,她能将他的人关在门外,却不能将他的话赶出心底,他的声音不住的在她心底盘旋。 菱菱,你对我太不公平! 沐玄思的话在她心底控诉。 除了哭,她束手无策! 第六章 “不行!太露了!” “露有什么关系,好看就行了。” “我才不敢穿!” “不成!这套镂空的最适合你,像是为你量身订做似的。” “小姐,这套衣服将整个背部裸在外面,几近腰际,连裤头都若隐若现,干脆别穿算了。” “你当是穿‘国王的新衣’呀!不穿衣服上教堂时,你在门口就会被人拦下送警局了,听我的准没错,”沈彤一脸权威“菱菱,现在就流行这种披披挂挂若隐若现的暴霹,也只有新娘子有这种当众半棵的权利,到时候所有人的目光焦点全被锁定在新娘子的美丽上,那才真是一生一次的骄傲。” 沈彤拍拍菱菱“我整天跑娱乐版,每天都跟那些社交名媛巨星走动访谈,看得也多,身为现代人本就该全力展现自己的优点让人记住,嘿!别看那些裹着名牌服饰的名女人们在刊物上个个千娇百媚,下镜头后能见人的还真的只有少数,”她赞叹“像你这种货真价实、身材姣好、肤细肉嫩的上帝杰作干嘛那么小气,不公开让别人欣赏?” “你大方,”菱菱没好气想啃手指甲,猛然想起昨天在沙龙里刚新修剪保养涂了蔻丹的纤指花了不少钱,只得忍下“你来露给人家看!” “我想得很,可惜新娘是你不是我!”沈彤帮她决定了几套礼服,吩咐婚纱店里的小姐拿过来让菱菱试“结婚是人生大事,轻忽不得,你配合点好吗?” 还不够配合吗?菱菱闷闷地蜷在沙发里,她向来不做脸、不保养、不上沙龙、不爱看新娘杂志,这阵子听了沈彤的劝全照做了,还报名参加烹饪班,子鑫不难伺候,但他远在屏东的父母亲可不一定如此,要当个称职的媳妇,公婆那关还是得多用点儿心思,隔着整片落地窗,菱菱从婚纱店三楼懒懒往下看着中山北路上人来人往、匆匆过往的车阵。 前方十字路口出了点状况,这会儿一台警车自眼前疾驶而过,赶去协调处理。 马路如虎口,尤其在十字路口,小小疏失都能要人命,或引憾终生的。当初子鑫不也就是这样不小心地闯入了她的生活中。 她想起玄思曾说过的玩笑话,是呀!那年大年初一她也见着了玄思,如果没有子鑫的出现,她会不会认定玄思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会不会不再去顾忌那三岁的距离? 这会儿的她像是个站在十字路口上十分彷徨的路人,这重要的一步该如何跨出?玄思在台东的告白她一字一字记得清楚,却没有勇气承受他的爱,如果他只是一时兴起,如果他又是一场游戏,她情何以堪,如何承受得起? 她承认自己是个懦夫,玄思若是醇酒,子鑫就是杯白开水,醇酒会让人神魂颠倒、兴奋开心,会给人惊心动魄的感官刺激,却只是引人犯罪,偶尔小酌可以,真要一辈子相依,还是白开水实在,掌握得住。 她不能因为子鑫的不善言辞、不会哄女孩子开心、木讷踏实便定了他的罪,两人拥有七年默契,她不能因为一时的迷途全数毁弃。 天秤座是个理性、感性并重的星座,她平日虽然粗枝大叶,凡事懒得计较,其实心头始终有把秤子在衡度事情,跟子鑫在一起,她可以看到一个平稳安全的未来,不用畏惧人言目光,不用担心他搞外遇,不用怕他经济不稳定,养不起她和孩子,子鑫事事规划得宜,未来经济大权早说定了由她全权作主,有房有车小有积蓄,事事让她、依她、顺她,这样的男人她还有什么可以挑剔? 若选玄思,对于前途她只看到狂风暴雨,也许不消几年她就得去找瞎婆婆问丈夫 外遇的问题,连可怜的盼柔都制不住他,她凭什么认定她纪菱菱会是八爪章鱼的终结者? 考虑到未来终身问题时,感情已然不是惟一因素。 爱情与面包同样重要,不同的是,爱情会褪色,面包却只会变得更硬实,想想看,她四十时,玄思才三十七,玄思是那样出色的男子,身边会不断出现比她更年轻的小女生,她凭什么认定他的爱情能恒久不变? 当她发苍苍、齿摇摇之际? “魂归来兮!纪菱菱!” 沈彤语带奚落“你是想当新娘想昏头了吗?最近老是神魂不属的!” “对不起,一下子有太多事情。”菱菱将视线由窗外调回,有些漫不经心。 “那倒是,”沈彤笑得诡异“这么突然急着结婚,老实招来,几个月了?” “神经病!”菱菱红了脸压低声音“我才没有怀子鑫的孩子!” “那就是别的男人的喽!”沈彤接下话,咯咯笑着承受菱菱狠狠一捶,接着笑道:“算了,以你对周子鑫的死心塌地,是不可能去和别的男人搅和不清的。” 菱菱微红了脸,轻哼了声,无言。 “喂!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大礼,你们拟妥了几项?”沈彤兴致勃勃。 “你有病呀!现在是什么年代,哪有这么多规矩,”菱菱不太带劲“不过,子鑫是长子,他家规矩不少,加上当初我大哥结婚时偷偷摸摸地太过草率,让我爸含恨至今,他开了口,无论如何这风风光光的一场儿女婚礼得在我身上讨回,所以,我才会有这么多事情要做。” “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到!他们会和子鑫的爸妈讨论婚事细节!”菱菱想起当纪毅刚接到电话知道她要嫁人时的狂喜,他虽不是菱菱的亲生父亲,但自她六岁起,她的生命中就只认定了这个父亲“他们接了电话后就闹着要赶回来,是我阻止了半天才打消主意,又不是明天就要嫁,一个多月够他们筹备了,到时我大哥大嫂也会回来,我大哥忙得很,时间得先敲妥。” “那可好,届时你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嫁,也不少我一个了。” “什么意思?”菱菱不解“沈彤小姐!我还要你当我伴娘呢!” “知道吗?‘撒哈拉’准了我到纽约短期进修的申请。”沈彤兴奋得涨红脸“到纽约三个月,这是我梦寐以求多年的机会,出发日期正是你婚期的前三天,所以,我只能跟你说声抱歉了。” “算了,有什么好抱歉的,你能得到这么好的机会,我该为你高兴才是。” “那你的伴娘怎么办?” 菱菱想了想“有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她的眼睛刚复明,喜欢满天星,如果我请她当伴娘,她一定会肯的,加上她跟子鑫也熟,请她来帮忙是再好不过的了。” “那就好,别让我觉得愧对你。”沈彤开怀浅笑“等我从纽约回来,给你多带点东西弥补,其实,申请案是半年前提出的,若是现在,我可能会再考虑一下。” “为什么?”菱菱不懂“短期进修不是一直是你最大的梦想吗?” “哎呀呀!笨菱菱,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沈彤眼中亮着梦幻“那个梦想现在已然被别的东西取代了嘛!” “别的东西?”菱菱心头一跳“一个男人” 沈彤点点头,吃吃笑起。 “你说的不会是沐玄思吧!”见好友再度点头,酡红了脸,菱菱长声一叹“沈彤,别怪我泼你冷水,这男人并不容易对付。” “瞧你说的,”沈彤笑“感情是一种甜蜜的连系,魂牵梦萦的那种,又不是对仗沙场要拼个你死我活,有什么对付不对付的,我偶尔会打手机传简讯给他,还约他出去吃饭看过电影,他从没拒绝,每次出去,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是笑意盈盈。” 是呀!菱菱心底轻哼,笑又不用钱,这男人向来就爱笑得很。 “噢!菱菱,你不知道他的笑容有多性感,很像布莱德彼特的那种,看似纯真却又性感得引人遐思”沈彤软瘫在椅中抱紧椅垫似乎遐思着怀中正是她所爱恋的男子“我每晚都希望能梦见他,每刻的呼吸都是为了思念他” 菱菱摸摸沈彤额头“不是诓你,沈彤,你可能生病了。” “菱菱!”沈彤拨开菱菱的手“有病的是你,你和周子鑫那种不愠不火的恋情也真亏你一走七年,就从没见你为他做过什么疯狂的举止,你到底跟他上过床没有?”见菱菱烧红脸啐她一声,沈彤哼了声“别怪做好友的没提醒你,婚前不先试试,婚后不包退的,夫妻闺房不合是导致离婚的最大原因。” 见菱菱朝她扮个鬼脸,沈彤摇摇头“听不听由你,反正你们都快结婚了,先试一试又不犯法,你不听是你的事,我只要你帮我做件事情,在我不在的这三个月里,帮我盯着沐玄思,别让别的女人乘虚而人。” “如果他今年三岁,我可以答应你,因为那只是换尿布泡奶的小事情,”菱菱横她一眼“可他现在是个二十四岁的大男人,恕我无能为力,你总不能叫我拿把枪整天跟在他身边,看见有异物入侵时就开枪扫射吧? ” 沈彤一笑,还未说话,婚纱店小姐已抱着满怀礼服踱进来,还包括那件沈彤极力推荐、菱菱拼命摇头,裸露至腰际的白纱礼服。 这天是星期日,婚纱店里人来人往,店里几个小姐跑上跑下,沈彤的爸爸在这家婚纱店有二分之一的股权,算是半个老板,沈小姐的朋友自属贵客,沈彤一来便包下整层三楼,不让别的客人上来,这会儿地上满是沈彤帮菱菱挑的礼服。 “瞧瞧你,多幸运,让你一套套试个够。”沈彤雀跃得像是自己要当新娘子。 “谢了,我没那么大的兴致,等子鑫到了再穿吧!”菱菱不起劲。 “懒虫!”沈彤可不由她,一把捉起菱菱,并将那套她看上的镂空白纱礼服塞进她手中,连人带衣推人大大的更衣室“别套可以先搁着,这套是这个月才从欧洲进来的最新款式,要不是你是我的朋友,哼!再多的钱也穿不到,你试了就会知道有多美,就不会在意它有多露了。” 菱菱叹口气,看着更衣室的门在眼前合上,除了配合,她似乎无技可施,衣服太贴身,她卸尽原有贴身衣物才能穿上。 一身雪纺镂空纱衣,看着镜子,菱菱有片刻失神,双手托起及肩发丝绾成发髻,她对镜中的自己浅笑,她几乎要认不出这个美丽而带点儿魅惑的女子是自己了,沈彤果然有眼光,菱菱微侧过身,镜中反射出她光裸几近臀部的背脊纤腰,肤嫩似雪,肌软似冰,凹凸有致的曲线柔美坚挺地起伏着,这真的是她吗?菱菱看傻了眼,心头微微起疑。 和子鑫在一起时,她永远是一袭t恤加牛仔裤,脚伤后她舍弃以往最爱的马靴加短裙,她一直认定自己是男孩子气的,和玄思去趟台东回来后,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是个可以让男人为之疯狂的女人。 “如果我是新郎,我不会许你穿这件衣服在人前走动,”熟悉的男人嗓音带着调侃在她身后响起“真要穿也只能在我房里,真要露也只许在我眼前!” 菱菱回过头看着斜倚在更衣室门口的沐玄思,双颊轰地烧起,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怎么毫无知觉? 在菱菱兀自傻愣无法反应之际,沐玄思缓缓踱过来,高大的身躯使得原本宽敞的更衣室显得狭隘,他眼中燃炽而熟悉的火焰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我的小狐狸,你真是美得令人屏息。”他倾身便往她唇上印下。 “别这样!”菱菱急急回过神逃离他身边躲在另一头,亮睁的一双大眼紧张地往外探着“随时有人会进来!” “如果你指的是沈彤,”沐玄思耸耸肩,对她的逃离不以为意“方才我在楼下看到她,她要我告诉你,她临时接到上头指派的重要访谈任务,她要我”他笑得诡异“多陪陪你!” 该死的沈彤,菱菱心底咒骂,每次重要关头她就有事,沈彤要的男人在她眼前,这女人干嘛不自个儿来盯紧。 “子鑫待会儿要过来,”菱菱戒备着神情“谢谢你,我不用人陪。” “是吗?”沐玄思无所谓地笑“可是我会来这里就是受了周大哥的托付,你没带手机,他联络不上你,他临时有个手术不能赶来,托我来帮他看顾未婚妻。” 菱菱睁大眼睛,有些无法消化他的言语,子鑫这个笨蛋,这就像是牧羊犬雇请狼来帮看守绵羊一样愚不可及。 对于子鑫当日突然起意求婚,菱菱至今摸不着头绪,她那日原是满怀歉意由台东归来,见了子鑫,他却连一句责怪或怀疑的话都没有,菱菱不解,如果不是怀疑她和玄思之间有暧昧,他那日那番“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依然当你是惟一”的话语又是所为何来? “他不但请我来陪你,”沐玄思耸耸肩“他还邀我当伴郎!” 菱菱瞪大眼,依玄思的个性,他只可能会是头“狼”而绝非伴“郎”周子鑫真是头猪! “你答应了?”菱菱没好气地问。 “当然,”沐玄思苦笑“依我们的交情和周大哥的盛情,我怎么能拒绝?若不亲眼看着你嫁给他,我又怎会死心,好了,办正事吧!” “正事”菱菱傻眼。 “你眼前这堆衣服呀!沈彤要我帮你、周子鑫要我陪你,所以我得尽责地帮你试衣裳。” “你做梦!”菱菱下意识护住胸口“婚纱店里多的是小姐可以帮我,还有,”她起疑“方才她们怎么会放你进来?” “我告诉她们我是新郎,她们就把我推进来,还直恭喜我有个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你撒谎!” “我没撒谎,是她们断章取义。”沐玄思浅笑“我说的是我是新郎的朋友,她们只听前头就把我推进来,菱菱,时间有限,楼下还有不少未来新娘子在等着,这样吧,我先过滤一下省得浪费时间,”他蹲身在地上一堆礼服中翻拣着“紫色不适合你,公主袖太土气,这件太暴露我不许,我的小狐狸适合的是银色和白色系列的毛皮,喔,对不起,我说的是衣服。” “沐玄思!”菱菱气恼地吼“我没时间跟你玩,你别闹了!” “菱菱!”他站起身叹口气“为何你总认定我只是在游戏?为何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有关你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是游戏,不过”他敛起原来的一本正经,笑了“斗牛、骑马打仗和桥牌除外,那些就真的只是游戏了,脱吧!反正,”他眼神亮着讥诮“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裸着身子的样子。” “沐玄思!”菱菱轻吼,急急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见“你胡说。” “我没胡说,是你记忆力太差,睡意沉沉时做的事情,清醒后全然忘记,你能忘,我却不能,”他挨近菱菱身旁,她还想逃,却让他擒住双手往后抵在墙上不得动弹,他轻哼了声“我喜欢那时候的纪菱菱,没你现在这么多顾忌,那才是你藏在身体里的真正面目,那天你瞌睡连连倒在我身上,我只得抱你回你房间,原意是要放下你就离开的,你却缠紧我颈项不放,嗲着声音不许我走,你说不换睡衣你睡不舒服。” “骗人!”菱菱微微青白了脸,却被他的话语勾起片段回忆。 “我有没有骗人,你自己心底有数,”沐玄思在菱菱耳畔低语,温热气息引发她一阵颤抖“那天你就是这样伏在我耳旁撒娇吹气细语,你说” “‘玄思!帮我脱衣服,不然不准离开!’”他轻叹口气“你那模样真是只货真价实的小狐狸,叫我如何逃脱得去,我顺你的意思帮你脱下t恤短裤和你那件旁边绣了个史努比的内衣,” 沐玄思怪笑“史奴比我真是佩服你的孩子气,”他粗嘎着嗓音“可你那状似天真无邪的妩媚却缠紧着我的心,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只是单纯的帮你换上睡衣,以你当时的昏睡指数我就算多碰你几下,你也不会晓得,可那不是我要的,我要看着你清醒地接受我的爱和亲密接触,我要你记得所有曾经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情。 “那一夜我帮你换下睡衣,在你额头烙下印记,就在那次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你。”他的眼神中透着幽阒的坚定。 “别这样,玄思,”相对于他的坚决,菱菱却显得惶惑“你这个样子让我既陌生又害怕,也许我真的喜欢你多过子鑫,也许我真的被你深深吸引,但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令我极端没有安全感,我不能忍受这样子的生活。 “那不仅仅是三岁所造成的距离,”菱菱叹口气“是你多变喜新又固执的性情所致,当你全心要争取一个东西时,你的意志力顽强,完全不受外界干预,你过于激烈的情爱让我起了仿佛要被烈火焚灼的恐惧。” “所以,”沐玄思松开她的手,若有所思“你宁可选择做一个懦夫,一辈子守在无风无雨的港湾里,也不愿去领略外头粗砺而真实的世界?” “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夫!”菱菱抚抚被他拧得略微泛着红紫的手腕,眼神幽邈泛着雾气“对于亲生父亲,我的印象虽只有小时候的回忆,却深深镌刻心底,他一生都是个失败者,他不是不爱我和妈,只是生活中过多的挫折使他颓然丧志,整日沉迷于酒乡,有钱喝,没钱也喝,喝醉了回来揍人,喝不够更要揍人,所以我三岁那年妈才会受不了家里没钱的压力去外头当秘书上班,也就是这样才认识了纪伯伯,当年他是妈的上司,我现在的爸爸。 “当时纪伯伯有妻有子,对我母亲原来仅是怜悯帮助,但我爸爸却不信他们没事,整日怀疑东怀疑西,反而更将妻子推到别人怀里,我四岁那年妈拿着爸打她的验伤证明上法院诉请离婚,当法院宣判他们的离婚成立时,爸哭倒在地狂吼着,‘怡芩!我爱你,爱得控制不了自己,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我爱你呀!’” 菱菱望了沐玄思一眼“当爱变成一种可以恣意妄为的借口时,一切已然脱控,这种会灼人的情爱只会烧毁对方及彼此,毫不甜美。 “那天,爸为了宣示他对母亲的情爱有多深刻,出法院后,他在门口外面当着我和妈的面前跃入车阵,在他认定那是以死殉爱,成全他对母亲的爱,在我却认定那只是他自私且不负责任的遁逃,我永远记得鲜红血渍染遍街道的情景,妈连掩着我的眼睛不许我看都来不及,爸就这样死在我们母女眼前,现在想来,也许那是他一生中做过最成功的一件事情。 “爱情与面包同样重要,不同的是,爱情会褪色,面包却只会变得更硬实,”菱菱喟叹“我需要的是一个确定的未来,这点我相信子鑫做得到,给得起,对于你,我却毫无信心。” “你没信心的不是我,”沐玄思消化着方才听到的故事,这件事她不曾告诉他,现在他总算明白她的恐惧与迟疑源自何处,他轻哼“你不相信的是你自己。” “也许你说得对,所以我更需要一个可以稳定我心思的男人!”菱菱望着他,眼神含着凄楚“饶了我吧!玄思!”一滴泪水轻轻滑下她脸颊“这样的牵扯不清只会给彼此带来痛苦。” 他不带表情地道:“你真能确定这是你要的?” “我确定!”菱菱用力点头,对他也对自己。 沐玄思叹口气“我爱看你笑,不愿见你落泪,但这阵子”他轻轻帮她拭去眼泪“阳光总是被乌云遮蔽,你不愿让我用未来证明我对你的真心,不愿冒险与我携手共行,现在除了依你所愿,我似乎已经无能为力,你要我松手,我给你,只是,菱菱,将来你不要后悔。” 那天从台东回来,由于她抗议他加诸给她的压力,他给了她一路清静,这几天也都没去扰她,他表现得若无其事,反倒是她不习惯,她思念和他毫无芥蒂的熟稔,每天夜里,她望着他点上灯火的房间,总是臆测着他正在做什么,以往对于亲近他,她毫无顾忌,每每看见灯亮就要过去吵他,现在却为了两人关系骤变使她不得不放弃搔扰他的权利。 她瞅着他叹口气“玄思,能不能,我们再回到从前那个样子?” “不可能,”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由她额心滑下,驻足在她耳畔轻语“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想要你,而你”他轻轻吻着她的唇,吸吮着她的香气“如果你够诚实的话,你也想要我的,我的小狐狸。” 他帮她合上门无声地离去,留下菱菱望着镜中的人影。 在双颊上,她见着酡红的神采,那是因着沐玄思的吻而绽放的,讽刺的是,她身上这一袭白纱新娘礼服却是为了另一个叫周子鑫的男人所穿。 第七章 “聘金”纪毅刚笑着摆手“我又不是卖女儿,不收,不收,绝对不收!” “就算不收,也得摆个样子让人家瞧,”周伯伯是个笃实的庄稼汉,和周妈妈都是那种闲不下来的脾气,对于t市的车水马龙无法适应,这阵子若非为了周子鑫与菱菱的婚事,难得北上“子鑫是长子,菱菱和我们老俩口又认识了这么多年,乖得很,我们早当她是自个儿的女儿了,可不能委屈她,该有的排场一点儿也不可以省。” “是呀!是呀!”周妈妈笑眯着双眼“那天我听到他们终于决定要结婚的消息后,开心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她捉起身旁菱菱的手摩挲着,那布满老茧的手掌是温热的“我们周家能娶到菱菱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媳妇儿真是祖上有德,如果能赶在明年给我们老俩口生个胖孙子,那就更好了。” “亲家母别说笑了,我自己的女儿我清楚,”菱菱的妈苏怡芩摇摇头“能跟你们这么好的公婆结缘是丫头的福气,否则依她那毛躁难定的性情若是遇到难伺候的公婆,她可没好日子过,至于子鑫,我们才真的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这两个孩子愿意定下心来成家立业,我和她爸都安了心。” 两对父母愈谈愈兴奋,屏东、t市各开几桌酒席、印多少帖子、哪些礼俗要注意,周子鑫父母是基督徒,希望小俩口能在t市先行福证,再依着中国人的习俗大宴宾客随着商讨事宜增加,四人兴致高昂,嗓门愈提愈高,反倒两位当事人都没什么声音。 为了今天亲家远道而来的正式提亲,纪毅刚特意选在这家五星级饭店的西餐厅订了包厢,酒足饭饱,气氛又好,人人满意,只是那对小俩口从一开始的猛吃猛喝到这会儿的安静,实在有点儿不太融人情境似的。 “喂!”菱菱翻翻桌上刚拿来的婚纱相簿,碰碰周子鑫手肘“新郎倌,你这几张相拍得真僵硬,好像赴战场似的。” “别这么挑剔,”周子鑫耸耸肩“你知道我面对陌生人放松不下,那天那个摄影师赶集似地呼来斥去,弄得我左也不是,右也不对,你若不喜欢,重拍就是了,对了,说起摄影,玄思是专业,面对他我能从容应付,要不找他重拍一次。” “算了,”菱菱敛眉垂首,轻咳了声,将眼前相本斜了角度“方才是灯光不足,现在重新看看,其实还不错啦!” “我在林口选了间房子,过两天带你去看,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医院宿舍,一个人挤挤还可以,就怕委屈你,我的存款已然够付头期款了,你早作决定,我们才有时间找人装潢。”周子鑫认真看着菱菱。 “为什么要找房子?”菱菱有些懒意“我喜欢住我家里。” “别胡闹,丫头!”纪毅刚笑斥女儿“不住一块儿还结什么婚?顶多叫子鑫房子找近一点的,若真有事或将来有了孩子,你妈妈也好就近帮你的忙。” “还是颐伦聪明,”苏怡芩笑着接了口“夫家婆家一墙之隔,走动照顾都方便。” “对了,子鑫,我忘了告诉你,”菱菱不想再继续什么夫家婆家一墙之隔的话题,她望着周子鑫“沈彤不能当我的伴娘,她要去纽约进修三个月,过几天就要走了,所以我换了人。” “谁都成,”周子鑫含笑将手轻揽在未婚妻肩头“重要的是你开心,当天若没个能干点的帮手在你身边帮你打点事情,我真担心你这小糊涂蛋会出错。” “怕什么?”菱菱笑着皱皱鼻子“出了错不嫁就是了。” “不嫁?”周子鑫作势哼了一声“不嫁给我你还能嫁给谁?” 菱菱也回哼了声不搭腔,她望了周子鑫一眼“我的新伴娘你也熟的,是柳依依。” 子鑫收回揽着菱菱的手臂,偏过头,语气略带僵硬“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不是她?你方才明明说只要我开心谁都成的不是吗?”菱菱笑着眨眨眼“我就是喜欢她,她又聪明又能干,一定能帮我很多忙。” “她答应了吗?”周子鑫的声音低沉得像在和谁呕气似的。 菱菱没在意,笑着吐吐舌头“纪菱菱出马所向皆捷!那天我到你医院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她的住址,她的眼睛复明后争取到省交响乐团的工作,整个人神采奕奕,原先听到我要她当伴娘,她回的话竟和你一样——‘为什么是我?”’ 她咯咯娇笑继续说:“若非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缠得她没办法,她还不肯答应呢!” “菱菱!”周子鑫从未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话“你总是如此任性,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依依不答应一定有她的原因,你为什么硬要强迫她?” “你欺负我?”菱菱瞪大眼一副泫然欲泣“你为了这种小事情欺负我?” “我没有欺负你,”周子鑫放低嗓音,只手爬过发丝“我只是大声了点。” “大声就是欺负,”菱菱嘟着嘴“你从没对我凶过,你变了。” “对不起!”周子鑫揽过菱菱低声下气“乖菱菱,是我不对,我不该大声,最近事情太多,我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所以,”菱菱盯紧他不肯轻饶“所以我可以找依依喽!” “谁都成,”周子鑫叹口气,眼神略显幽邈“你高兴就好了。” 结账时,饭店送了张住宿券给纪毅刚,他呵呵笑着收下转给女儿“饭店周年庆,四人以上用餐送浪漫套房住宿一夜,我们老人家用不着这种时髦的玩意儿,给你和子鑫吧!” 菱菱将住宿券收入皮包里,脑海却突然想起沈彤的话—— “婚前不先试试,婚后不包退的,夫妻闺房不合是导致离婚的最大原因!”一个念头在菱菱脑海中成形。 菱菱原是在房里听音乐赶稿子,若不是为了解决口渴问题,她不会上厨房,若不是上厨房,她不会听见玛利亚哼吟着那首折桂令。 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 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哐啷”一声,菱菱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杯子没砸破,只是刚盛满的果汁洒了一地。 “小姐!”玛利亚拿着拖把嘟嚷着“你都要嫁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都怪你!”菱菱扁扁嘴,重新倒一杯果汁“不会念诗还要学人家扮斯文。” 玛利亚笑了笑,不介意小姐的批评,她抱着拖把眼神泛着光采“人家是跟玄思少爷学着念会的啦!我今天傍晚扫院子时,顺便去帮他们的院子浇了花,玄思少爷看见了就笑嘻嘻地叫我进屋里去,他还切了盘西瓜请我吃,说是谢谢我的帮忙。” “他在家?”菱菱闷着声音“屋子里没亮灯,我还当他又出去找乐子了。” 玛利亚急急摇手解释“玄思少爷说在家里地下室弄了个暗房,人在里头忙,我看他那个样子可能连饭都忘了吃,吃完西瓜,他问我你上哪儿去了,我跟他说你和先生太太去跟周少爷家人谈婚礼的事情,他没说话笑了笑,起身去洗手,就在流理台边念起这首诗。” 菱菱咬紧嘴唇,不说话。 “他念第一遍时,我根本听不懂,”玛利亚憨笑“只是觉得他念诗时的腔调好听,就央着他多念几遍教我,还好玄思少爷有耐性,否则我才背不下来,他还教我怎么写,我的中文不好,他解释了半天,说这诗是描写一个人想念喜欢的人时的心情,”她语带娇意“我想学好这首诗寄给在家乡等我的男朋友,让他知道我有多想念他。” “玛利亚,”菱菱困难地出声“隔这么远的距离谈恋爱,你不怕他变心?” “真正喜欢一个人时哪能想得了那么多,”玛利亚有些羞赧“与其费脑筋去想他何时会变心,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在他爱你时珍惜这份感情?” “玛利亚!”菱菱摇摇头,语带佩服“你很勇敢!” “我不是勇敢,小姐,”玛利亚笑了“我只是比较笨,有时候少想一点、笨一点过得会比较快乐。” 转过头,玛利亚在水龙头下冲洗着拖把,一句句“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轻哼着,菱菱握紧手上果汁,急急遁离。 菱菱永远记得当她告诉沈彤,她决定和周子鑫到饭店过夜时这女人的反应。 这女人夸张又兴奋的模样倒像是她自己要去和人偷情似的,可菱菱却不得不告诉她,因为她需要这个军师的点子,告诉她该如何准备这一夜。 周子鑫先是陪她去看了国家歌剧院的芭蕾舞剧——吉赛儿。 一个下午都在手术室里忙碌,菱菱倒是轻易地原谅了他在她看得感动落泪时发出的轻鼾声。 反正他将会付出一辈子的时间赎罪,这些小事她都会帮他记在账上的。 出了剧院,中正纪念堂的夜,顶头上是微明的月,夜风习习,伴着花气,菱菱挽着他的手臂,一脸若无其事停身看着他,开了口。 “我跟妈说了今晚不回家。” “不回家,你睡哪里?”周子鑫有些摸不着头绪。 “陪你过夜。”菱菱的眼中有着干坏事的兴奋“住五星级饭店。” “菱菱”周子鑫用力敲脑袋,刚刚睡得太沉,他一定是还没清醒“你说什么?” “这种事情你要我再说一遍?”菱菱睁大眼睛“我虽不是淑女,好歹也是个女生耶!” “菱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太清楚你的意思。”周子鑫有些结巴。 纪菱菱吸口气,一字一字朗着声音“周子鑫!我要和你开房间做ài做的事,你去不去?” 散场时的人群原是嘈杂不清的,这会儿两人周围得着了片刻宁静,不过随之而起的伊伊唷唷窃笑声让周子鑫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菱菱也笑了,笑弯着腰,打从沐玄思的事情困扰她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敞怀而笑,这样的开心却是为了见着周子鑫的困窘。 一直到进房前,菱菱都维持着她的笑意,直到进房后看见放在两人眼前那张占了房里一半空间的大床时,才敛起笑容。 两人嗯了半天,谁也不敢先说话,周子鑫随意按着电视遥控器,菱菱拿出方才在便利商店买的红酒,想起沈彤的叮咛。 “一定要有酒!”沈彤斩钉截铁“酒能助兴、酒能乱性、酒能失身,喝酒后彼此愈看愈顺眼,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菱菱,”周子鑫有些疑惑“再过几天我们就要结婚了,你何必非要赶在结婚前玩这种游戏?” “不是游戏,我是认真的,”菱菱递给周子鑫一杯酒,至于她自己的则咕噜噜一口灌下,喝得太急,末了还打了个嗝“沈彤说婚前要先试试,之后才能适应,结婚那天千头万绪,身心俱疲,会影响品质,我不想在那种情况下仓卒献出初夜。” “试了又能如何?”对于未婚妻异于常人的思路,他向来无能为力,浅酌手中的酒,他耸耸肩“如果试了不适合能改变主意吗?所有事情都已经备妥,箭在弦上,菱菱,夫妻之间房事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忠诚、互信、相互扶持、彼此体谅才能携手到永久。” “你说得都有理,”菱菱放下酒杯,酒意上升,她的面容已然微醺,双手交缠在他的颈项,她挂在他身上娇笑“可是我还是想要先试试。” 周子鑫叹口气,放下杯子,佳人投怀送抱,就是圣人也捺不住,何况她又即将是他的妻子,倾下身他正想吻住她,她却猛地跳起,一头撞上他的下巴。 他捂着下巴嚷疼,却见菱菱歉疚地笑着奔到门边“忘了重要东西!” 她推开门跑出去,气喘吁吁回来时,手上多了包从便利商店买回来的东西。 “保险套!”菱菱拆开盒子好奇地取出研究打量“我问超市小弟哪种牌子最好,他问我所谓的好是要舒服、刺激,还是要安全?”她摇摇头“子鑫,看来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光是个保险套就有这么多学问。” 菱菱笑得诡异“那家伙还问我介不介意用有颗粒的,我傻了半天,只听过感冒胶囊里有颗粒的,没想到保险套也兴这套,这上头没有使用说明,我可不敢再去问那个一脸怪笑的小男生,你得自己想办法。” 周子鑫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这丫头让人好气又好笑。 一个小时过去,周子鑫才发现菱菱的忧心不是没有道理,对于亲热的事情,她似乎很难融人情绪,他才吻住她,她就跳起身来说忘记洗澡。 “这是一种礼貌!”菱菱用力合上浴室的门扔出话。 好不容易两人各自梳洗完毕,全身漾着香气,她又嚷着没有情绪,看完饭店付费频道的日本av成人片,周子鑫混着酒意,全身热气渲腾,攫着菱菱抵近身前,她竟然支支吾吾地说:“音乐!没有音乐她无法集中精神。” 周子鑫叹口气将床头音乐声量调大,转过身,他那方才兴致勃勃嚷着要来开房间的未婚妻,像只无辜老鼠似的缩在床角,张大眼睛。 “你的考量是对的,你真的有点儿不对劲,”周子鑫将她拉近身边,耐性地柔着嗓音“提早让你习惯这种事情对我们未来也是种帮助,你乖乖地什么都别想、别做,放心将你自己交给我,好吗?我爱你,不会为难你,如果你不舒服,我们随时喊停。” 菱菱乖乖点点头,闭上眼睛,子鑫是对的,她太紧张,一切都会没事,很快就会过去,她会习惯他的接触,就像习惯玄思的一样。 昏暗柔美绝佳的气氛笼罩下,周子鑫吻住菱菱。 一切原是那么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合情合理的安静。 直到一个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响起。 凌晨一点半,夜阑人静,社区里一切静谧,只有沐家后院小篮球场上,一个跃动着的人影兀自不歇。 幸好沐家庭院够大,这样的声响才不至于扰人清梦。 盯紧篮球架,沐玄思全神贯注,一球接着一球射进篮筐,他持续着这个近似无意识的动作,那么全心地投入,恍若执行的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他不愿思索,全心盯着球,那样的全神贯注,直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这么晚了还不睡?” 沐玄思出了手,僵住身躯,这一球偏了没能进篮,他没再去搭理那个滚远了的篮球,转过身他看见那个抱着双膝圆睁着无邪双眸,趺坐在草地上看着他的女子,她的脸上泛着潮红,是喝了酒的那种燥红。 他缓缓踱近她,蹲低身子依恋地浏览着她的脸庞,几天没见,他想她。 “怎么睡得着?”他轻哼“当我心爱的女人去和别人开房间的时候。” “你知道”菱菱不敢置信。 “我们有个共同的好友叫沈彤。” “这家伙!”菱菱哼了声。 沐玄思不发一言凝视着她,由着沉默淹没彼此。 “你不问我成功了没?”她笑得有些淘气。 “这不重要!”他轻轻摇头“重要的是现在你在这里。” “是呀!”菱菱笑着跳起身,捡回滚到角落里的篮球,蹦蹦蹦地运起球来“重要的是你和我现在都在这里,陪我玩球,玄思!” 他无所谓地由着她,眼神起了缥缈。 “你醉了,菱菱。” “我没有!”菱菱叫嚣着,丢了几个球却都射不着篮筐。 回过身,她望着他,眼神中有着困扰“玄思,该找人修修篮球架了,歪来歪去的都射不着。” “我帮你!”他踱近她背后,将她环入怀中,捉着她的手,帮她瞄准篮筐,咻地一声球出了手“哐啷”三声,球应声人洞。 “得分!”菱菱高喊一声,兴高采烈,转身攀着沐玄思颈项,跃动着欢欣“我就知道你最厉害,难怪我会那么爱你,好爱好爱!” “菱菱,”他粗嘎着嗓音,叹口气“你醉了,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醉!”菱菱粘在他身上咯咯娇笑“不信的话,你问我三加四是多少?” “三加四是多少?” “八!”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菱菱,”沐玄思叹口气“三加四是七。” “这题不算!”她吐舌憨笑“我的算术本来就差,问别的吧!” 沐玄思默然不语,望着她娇酣的笑容有片刻失神,他茫然地想着,再过几天他就要失去如此望着她的权利了吗? 夜风袭过,菱菱明显地蜷缩了下身子,她偎近沐玄思怀里“外头好冷,我们回屋子里去吧。” “我送你回去。” “不要!”菱菱断然拒绝“我已经跟妈说了今晚不回去,她不会等门的。” “她肯同意你不回去,是因为她以为你跟周子鑫在一起。”沐玄思的语意苦涩。 “我不想跟他,”她望着他,眼神略带凄楚“我只想跟你!”她轻幽着嗓音“我满脑子都是你!陪我,玄思!”菱菱眼神专注执着毫无退缩“你说得对,我要你!”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沉着声音“等你清醒你会后悔你所作的决定。” “我不会!”菱菱偎人他怀中,嗅着他熟悉的气息,身子柔馥如丝,轻盈似玉,她突然笑了“真要后悔也是明天以后的事情了,谁理它!” “爱我!玄思,”她的声音娇软软荡人心魂,一双灼焚似火的美目绽着令人屏息的娇媚“像我爱你一样。” 沐玄思僵硬着身子无法反应。 对于她的请求他起了犹豫,不是不想要她,而是,他明白自己想要的绝非一夜缱绻。 第八章 阳光透过窗刺进菱菱眼帘。 她揉揉惺忪睡眼,漫不经心往床里头再蹭了蹭,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她遽然坐直身子,薄被下,她全身赤裸,这一下子,她才算是真正地清醒过来。她从来不曾裸睡,不过,这并不是惟一吓着她的事情。 房间和床铺都不是她的,这是玄思的房间,玄思的床! 菱菱掀开薄被偷看了眼赶紧合上,她赤红双颊,床单上犹然留存着一小块殷红,证实着昨晚那场激情的缠绵全属真实,她并不是在做梦。 至于那原来曾残留在她腿间的证据是玄思帮她拭净的,如果没记错,玄思还抱起她到浴室里原意是想帮她洗净身子,她却缠紧他笑闹着,结果两人都没洗成,在那狭隘的空间里,两人轰轰烈烈地再度翻云覆雨。 要命!菱菱捂住脸,玄思说得没错,她真的是只狐狸,而且是很坏、很骚的那种。 过几天她就要嫁给子鑫了,但她并未将她的童贞留给她的丈夫,这时候的她应该哭泣,应该捶首顿足,应该羞愧难当,应该被关入猪笼,应该被钉在告示牌上让入射飞镖。 但她没有哭,菱菱将脸埋入枕头中居然想笑,她不想哭,她只想笑。 玄思是个完美情人,即使现在事后想起,菱菱还可以感受到他的手和他的唇在她身上洒下的魔咒,她全身上下数百万个细胞因忆起他而瞬间竖立,她从不知道原来俩相缱绻竟然美妙至此,难怪有人要乐此不疲。 奇怪的是,原先她和子鑫在饭店里一起看成人片时,她只觉得恶心。 欢爱毕竟是十分私人的事情,若成了做戏似的表演供人欣赏就完全亵渎了它的美感。 沐玄思不在房里,菱菱觉得寂寞,她想他,他故意不留在房里,是怕见到她清醒时的尴尬?还是怕她哭哭啼啼地嚷着后悔? 昨晚她是有点儿醉意,但绝非酒后失身,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真的知道吗?菱菱惘然,她爱玄思却即将嫁给子鑫! 和子鑫的婚礼似乎已然不能后悔,两边亲朋好友均已告知,箭在弦上。 菱菱甩去扰人烦思,这是个特殊的清晨,在她蜕变成为女人的首日,她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 于是,她套上沐玄思的衬衫,依恋地嗅着属于他的气息,他过大的衣衫套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有些好笑、有些无邪,却有更多的性感,她揽紧衣服,想象着他环抱着她的感觉。 她蹦到浴室里盥洗清洁,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都是沐玄思的东西,她东摸西瞧认真地嗅着属于他的味道。 最后,她踱出沐玄思位于三楼的房间,她沿阶梯往下走,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想起大哥前几天捎来的信,他和大嫂及沐伯伯、沐妈妈为了她的婚礼这些天就要回来了,准确日子她没记住,只是还好这会儿他们都还没回来。 起居室和餐厅里都没人,玄思在哪里? 隔着起居室的落地窗,菱菱可以听见玛利亚的声音,她正要到篱笆门外去取羊乳和报纸,双手拎着东西,嘴还没歇下。 “太太!小姐昨晚没回来睡觉耶!” “别担心,”菱菱听到妈妈柔柔的嗓音响应“她和子鑫在一起,没事的。” 菱菱忍着笑躲在落地的白纱窗帘后方,如果她这个样子跳出来跟妈咪说早安,她会不会昏倒?玛利亚会不会尖叫? 她放弃了这个恶作剧的念头,这个时候,她只想看到沐玄思。 她知道他在哪里了!她拍拍额头,玄思将地下室里原本的储藏室改为暗房,他一定在那里,跃然拾级而下,她来到门前,伸手开门前却心跳加速,那种急欲见到一个人却又有些胆怯就是这种感觉吗? 他坐在黑暗中沉思,身旁的烟灰缸满是烟屁股,他很少抽烟,除非真的很烦很烦,这种情形并不多见,他自诩聪明过人,几乎所有的事情均能迎刃而解,惟独遇上她时。 这个女人是他的克星,几世的债主,否则他怎会由着她这样恣意妄为? 过几天她将披上白纱嫁给她口中所谓的真命天子,讽刺的是他将是伴郎,他必须眼睁睁看着她和别的男人携手誓约,昨天晚上她却出现在他眼前要他爱她,她真当他是西门庆吗? 他该拒绝她的,可他却做不到! 门轻轻开启,他看见她——一只小狐狸蹑手蹑足溜进来。 房里并非全暗,暗房水槽上方有盏暗红小灯,她进来的模样他看得清楚,她却得眨眨眼在习惯周围的光线后才能看清东西,最后她终于瞥见穿着背心、短裤斜靠在沙发上双腿前伸悬放在搁脚几上的他。 两人目光乍然相逢,他看见她笑了,她惯常无邪却又勾魂的笑容! “你为什么不陪我?”有点儿兴师问罪的意味,她皱皱鼻头走向他,神情自若修长纤腿跨开往他腿上坐定,身子前倾,坐定后,两腿还微微摇晃着像在坐翘翘板似的,她声音娇嫩“我好想你!” 她的动作稚气得很,得到的效果却全然无关稚气两字。 他笑了笑压下体内骚动“你没别的衣服可以穿吗?” “我喜欢穿你的,”她笑了笑无所谓“有你的味道。” “闻了一夜还不够?” “不够!”她倾身咬他耳朵,咯咯笑着“我还要!”突然她嗅了嗅空气,有点儿不敢置信“你会抽烟?” “很少抽。”他浅笑“除非很烦。” “别抽了,当心没命。” “有些东西戒不掉,”他看着她,有些无可奈何“即使明知可能因此殒命,却依旧割舍不了。” 她不说话敛了笑,伏在他胸膛上倾听着他的心跳。 当目光游移至水槽上方小小灯光下头的墙上时,她遽然起身靠近水槽边,沐玄思在那块墙上大大小小贴了几近满墙的相片,飞鸟的、静物的、人物的、庙宇的、山景的、特殊处理效果的而居中几张是一个女孩,一个坐在湖边石上泼溅着水花的女子。 是她!是那日在台东竹湖山区玩水时的她。 原来那天他不全拍着他的鸟,他还不动声色地拍了她。 他的技术很棒,竟能将那股晨雾氤氲的微晕拍了出来,还有那正在飞扬的水珠,一颗颗圆润光滑地映着晨曦停留在空气中,至于她,菱菱从不知道原来当她全心嬉戏时,脸上会绽出如此动人的神采,像个淘气至极的孩子。 他将她那股古灵精怪老想着捉弄人的坏气都捉到了相纸上。 “状似无邪却又性感诱人至极!”沐玄思也不知是何时踱至她身后,他自她身后环紧她,悄悄开了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以前的你对我而言近在眼前,却似乎永远遥不可及、无法触抵,可现在你虽然真真实实靠在我怀里,却又即将是别人的,”他叹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她倚在他怀里沉默着,半晌后,她转过身伸手环住他的颈项,如果她不能给他什么,她至少可以给他回忆。 “玄思,爱我!”她认真凝着他。 他看着她不说话,片刻后,他的手缓缓爬进她宽大的衬衫内,看着动人的情欲一丝丝灼焚起她原本稚气的脸庞,她向来诚实,无惧于表露她的感觉,她喜欢他的碰触,她喜欢他的身躯一如他爱极了她的,两人缠绵时,他宛若是她的神,她全心信任他的引导带领,欣然承受他对她身子的激情宠爱,并自然而热烈地响应着他的需索。 她缠紧他,娇嗔而轻柔的呻吟在小小的暗房里轻轻扬起,勾紧他的心魂,倾下身,他用力吻住她。 菱菱埋在棉被里笑着对他呵痒,沐玄思则用他精壮结实的身躯予以反击,他们如往昔般嬉闹着,不同的是,地点不在球场,不同的是,两人身无寸缕。 “久久,你在被被玩吗?”一个小女娃的娇嗓硬生生介入“婕儿也要!”棉被下一切动作停止,沐玄思探出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床前一条胖胖粗肥小腿已然半攀上床沿的小女娃。 “纪婕!”沐玄思爬出被窝,拎起床旁大浴巾环住重要部位,回过身他用棉被掩紧床上的菱菱,这女人,他竟然看见她微颤着身子忍住笑。 她居然在笑! “小家伙!”沐玄思抱起近四岁的小女孩,阻止她欲往床上探索的念头“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 “你姐夫的工作刚好告一段落,所以就提早回来了。” 声音来自沐玄思房门口,那儿站着沐玄思的姐姐沐采思,虽怀了近五个月的身孕,采思依旧纤细柔美一如她瓷娃娃的称号,扫视沐玄思紊乱的房间一圈后,采思凝目看着这个小了自己三岁的弟弟。 “我从隔壁过来,爸妈和你姐夫还在纪家,”她瞥了眼沐玄思床上的隆起,向女儿开了口“婕儿,跟妈咪去找爹地,别吵舅舅,舅舅有事。” “不要!”纪婕一口回绝“久久床上有猫咪,婕儿要看!” “没有猫。”沐玄思保证,却突然忍不住笑“是狐狸。” “看狐狸!看狐狸!婕儿看狐狸!”纪婕更加兴致勃勃。 采思瞪了弟弟一眼“你真想让她看吗?”她踱近他身边伸手抱过女儿,原不想多语,但还是开了口“当过兵就是大人了,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清楚。”沐玄思向姐姐笑了笑“你放心吧!” “那就好。”采思不再多话,抱着女儿离去。 沐玄思一合上门,躲在床上的菱菱探出被褥,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一堆散置的衣物中找出自己的穿上。 “糟糕!大哥回来,爸一定会开始找我了。” “怎么,不用穿我的衣服了吗?” 沐玄思一派闲适,裸着的身子仍仅是围着一条浴巾,状似若无其事,心底却隐着怨火,她的手忙脚乱更使得两人关系像是偷情一般,他突然有种恶意的念头,方才该让纪婕“一不小心”打开被褥的,与其如此偷偷摸摸,他宁可面对狂风暴雨的谴责。 “沐玄思!”匆忙中,菱菱还是瞪了他一眼“你想害死我吗?” 他往后落坐在沙发上,声音是闷着的。“和我一起真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她看出他的怨气,身子一矮,她半跪似地蹲伏在他眼前,轻轻吻他。 “别这样,玄思,”她软着嗓音像在抚平个闹情绪的孩子似的“我们一起的时光是我这一生中最美的际遇,你知道我爱你,可是”她黯了眸子“我不能这么自私地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尤其,我不能伤害子鑫。” “你已经伤害他了,不是吗?”他冷哼了声“你总顾及着别人的感受,那么我又算什么?” “你清楚你在我心里算什么的,”她叹口气“否则昨晚我也不会自子鑫身边遁逃到你身边。” “我不要你一时的遁逃,”他占有似地将她用力揽人怀中“我要一世!” 她不说话只是沉默,半晌后,她抬起头看着他,嗓音有些迟疑“如果,玄思,我是说如果” 他打断她的话“你想问我如果你和周子鑫结婚的话,我们这种事情还能延续吗?”他摇摇头“菱菱,别天真了,你不是善于掩饰情绪的人,偶尔为之颇为新鲜刺激,再多几次,你的罪恶感就会盖过好奇,原先的缱绻情爱就会转为恐惧害怕与憎恶了。” 想了想,沐玄思续言“接受现在这份工作前原有另一份外国媒体摄影记者的工作等我首肯,需要长驻澳洲。也许是我该接受这份工作暂时远离t省的时候了。” 他伸手眷恋地抚着她的青丝“如果只能将你搁在心里头,不能自在地在人前吻你,我宁可选择远离。” 她默然不语只是抱紧他的身子不肯放手。 “你该走了,否则待会儿不论被谁看到都很难解释的。” “你晚上有事吗?”她闷着声音。 他点点头“有工作。” “在晚上?” “那种地方只有晚上有题材。” “什么地方这么神秘?”她偏着头满心好奇。 “红灯区!”他对她眨眨眼睛。 “好好玩,我也要去!”她圆睁着双眸一脸认真。 “你?”他失笑“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不方便吧!那儿很多保镖地头蛇之类的,若有不慎就会被捉去当流莺的。” “不怕,你会救我。”她赖在他怀里。 “双拳难抵刀斧。”他轻哼了声,故意逗她“去找周子鑫救你吧!” “是呀!”太在意他,使得她的情绪极易被他挑起,她挣出他怀里,捉起背包外行,瞳孔中燃着怒意“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不过是个一夜情的床伴罢了。” “菱菱!”他出声唤住她,她将手放在门把上只是立着却不肯回头。 “晚上十点半在华西街观光夜市入口牌匾下,”他补充了句“穿球鞋。” “鬼才去!”她转头向他扮鬼脸“我突然想起今晚和子鑫约了要去看新房,希望你在工作之余能找到个更好的一夜情床伴,不妨碍你办正事了。” 她甩上门离去,沐玄思看着她的背影浅笑,就他对她的了解,看新房绝不如闯红灯区来得有趣,他算准她一定会到,只是,他缓缓敛起笑,他已经愈来愈不喜欢听她提起周子鑫的名字了。 只要一想到日后有别的男人可以肆无忌惮做着昨晚他对她所做的事情时,他的心便紧揪着不舒服。 他尊重她的决定,他原是可以硬生生将她抢过来的,可是他不愿见她左右为难,除非她自己愿意放弃周子鑫,否则他不会逼她!他不要让她日后活在后悔里。 所以他选择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然后逼自己死心。 如果他们是生活在蛮荒时代,事情就会简单多了,他会用木棒打昏这个他想要的女人拖回山洞,然后当众宣示他的主权。 谁也不许动她的脑筋! 十点四十五分,菱菱是故意晚点到的,她戴着墨镜噘着嘴缓缓踱到观光夜市牌匾下,她想着也许晚到些他就会离开了,明明说了不来却又出现着实窝囊。他似乎永远算准了她! 可是她又止不住想看他、想和他在一起的欲望。 这一天里她都魂不守舍,心思里全是他的影子。 她看见他了,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人群中,望着熙来攘往人群的眼神原是漫不经心的,直到见着她时,眸中亮起笑意。 不知为什么,只是看见这个熟悉的笑,似乎所有的挣扎都变得无所谓了。 他执紧她的手在人群中将她拉近身边,瞥了一眼她的墨镜“你戴这东西若是想隐藏自己,那么就适得其反了。”他浅笑“没有正常人会在夜里戴墨镜的,除了大明星、按摩师父,和奸夫淫妇。”他调侃她“纪菱菱,你是属于哪一种?” 她白他一眼不说话,握紧他的手左顾右盼瞧着热闹。 “这个时候能在这里出现,你撒了什么谎?” “我跟爸妈跟子鑫都说要去陪沈彤。” “你不怕穿帮?” “难呦!”她笑了“沈小姐明天出国,所以我的话也不全是撒谎,待会儿和你分手后我还得过去陪她聊天,我已经先行预告过她,反正她太过兴奋,这一夜肯定是不睡了。” 一阵嘈杂的声音引开菱菱的注意力,一家蛇店门口,簇拥着人群,她拉紧沐玄思的手挤进人群里。 驯蛇人正用根长棍挑衅着一条吐着舌头矗直三角形头颅的百步蛇,菱菱并不清楚蛇牙里的毒液是否尚存,只是无论如何,那一蛇一人之间的对峙紧张总让人看得心惊。 百步蛇进一步,驯蛇人便退一步,百步蛇不动声色,驯蛇人却又为了引燃观众的兴致再去逗弄,每逗一阵后,他便开始操着熟练的台词介绍店里的产品,蛇血、蛇肉、蛇胆、蛇鞭,似乎无一不可食,且无一不补。 “男人的勇猛,女人的幸福!”店家拍着胸脯。 “要不要来一碗?”菱菱笑着对身边的沐玄思问道。 “昨晚的证明还不够?”他轻哼“你的幸福需由一条命苦的蛇来求取?”她将身子偎人他怀中,两人相视而笑。 这场战斗最终仍是以开膛剖肚挖心掏胆做为结束。 对于百步蛇的宿命,菱菱起了喟叹,若始终逃不过一死,反抗与否有何意义?还是说,做了垂死的挣扎就算是成全了对生命尊严的维护? 她与玄思之间如此不舍地纠缠若终究是要走上分离,这最后几天的厮守又能证明什么? 菱菱茫茫然,突然间了无心绪。 曲终人散,一群人共同见证了一条蛇的死亡,原来生命由有到无不过如此短促,如果死的是一条人命,衍生而至的麻烦问题绝不仅止于此,但,毕竟死的只是一条蛇。 一条无关痛痒、苦命的蛇。 在暗街里,菱菱见着所谓的流莺,往常她经过此处时总不敢真地抬头看清她们的模样,今天,陪着沐玄思,她总算端详了清楚。 这时她才明白,对于一些非出于自愿而站在这里强迫烟视媚行的女子而言,陌生人避之惟恐不及的眼神对她们也是一种伤害。 沐玄思驻足跟个五十多岁的女子攀谈了起来,菱菱则是流转着眼波看着这个她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心头漾着不解,无论任何理由,她绝对无法忍受陌生男子的碰触,即使是堆积如山的钱。 但也许每个女人背后都有段属于她的故事吧! 那些女人们有的还年轻稚嫩,有的已然年华老去,相同的是她们眼中没有生气的茫然,虽然其间有几个笑语盎然与人嬉笑打闹着,菱菱却无法从那过重的厚粉堆中看见真正的愉悦。 老流莺无所谓地任由沐玄思在她招揽客户时捉了几张镜头,他的闪光亮灯却引来了大哥级人物关注,几个壮汉恶狠狠朝他们两人走来,嚷着要他们交出底片。 沐玄思低嚷了声跑,菱菱拔腿跑了几步没见他跟上,转过身不敢置信瞪大眼睛见他持高相机对准那个一脸凶恶要杀人似的大哥镁光灯直闪,不由一身冷汗。 片刻后他将相机用背带甩至背后,捉紧菱菱的手逃命似地奔跑。 昏黄的灯光、闪烁的霓虹、背后恶狠狠的怒骂声,这一切原该是惊心动魄的恐惧,两人却忍不住边跑边笑。 “你干嘛非要拍那个大哥,”她边喘气边瞪着他“不想活了吗?” “我要真实!”他不介怀地笑着“高登帕克的摄影名作——‘哈林区头目’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在蜿蜒的曲径中他们紧握着彼此,几分钟后,终于摆脱后方追兵躲至一条暗巷里。 她靠紧微微透着潮湿的墙壁,气喘吁吁,巷底偶尔会漾出腐臭的鱼腥味,她毫不在意只是双手捂紧嘴忍着笑意,生怕引来追兵注意。 他也嗅不着别的臭味,他的鼻端全是被他圈在怀中的她的香气,他双目绽着光亮。 他开口“你想笑?” 她点点头。 他浅笑“很想很想?” 她又点了好几下头。 “这办法不好,你会没气的,”他笑着移开她捂着嘴的双手,用着诱人嗓音“我有更好的办法。” 他倾身吻住她的唇。 她轻嘤一声热烈响应,偎紧在他怀里。 就这样,在一条肮脏而臭味四溢的巷弄里,他们吻得天昏地暗,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第九章 天气很好,好得让人汗流浃背。 采思让纪婕穿上一袭露肩的雪白绉绉蓬纱公主装,丫头今天的身份是小花童,头上还扎了圈鲜嫩的紫罗兰花环,更衬得她粉嫩的肌肤白里透红得可爱,女儿五官长得像爸爸,好看极了,不同的是,现在的她还是个肥丫头。 一个熟悉的胸膛自后方揽住采思,纪颐伦将脸埋进妻子发中轻嗅着。 “这么早起来?”采思回过头深情地看着丈夫略带惺忪的睡眼,另一边还得看着丫头别把头上的花束扯掉,这一大一小都是孩子,都爱赖着她“那么晚才睡,我原想让你再多睡一会儿的。” “不能睡了,”纪颐伦摇摇头努力清醒,昨晚和沐玄思喝了不少酒弄到凌晨才上床,他感觉得出玄思恍若心底有事,却又只是笑笑不肯多言“菱菱今天结婚,一堆事情要做,我得先回家帮忙了。” “古古,新娘子!”纪婕拍拍肥嘟嘟的小手,笑得灿烂,她的童言惹来父母亲的笑“婕婕,花童!”小丫头指指自己,继之想了想“久久,新郎!” 闻言采思忙倾身蹲在女儿跟前纠正“姑姑是新娘子,婕婕是花童,可是,”她耐心跟女儿解释“舅舅不是新郎,新郎是周叔叔,以后要叫姑父,舅舅只是伴郎。” 小家伙可不依,硬是要依着自己的思考模式把这两个她除了爸妈外最喜欢的人送作堆。 “古古是漂亮新娘子,久久是漂亮新郎,婕婕是漂亮花童!” 看到妻子努力向女儿解释,纪颐伦失笑“她才多大?喊错就算了吧!” “不行!”采思有些担心“待会儿在教堂里喊错了可麻烦。” “小孩子的话别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纪颐伦搂住妻子啄吻了一下,揉揉她的发丝继之转身离去。 望着丈夫背影,采思回过头继续帮女儿摆弄发饰。 一会儿,纪婕又开始拍动肥嫩嫩的双手,似在鼓励自己的聪明。 “古古是新娘子!”她笑得开心“久久是新郎!” 采思摇摇头考虑着待会儿是不是该用奶嘴将丫头的嘴给塞上。 教堂后方新娘休息室里。 方才一下是子鑫婶婆、一下是菱菱同事、一下是子鑫表妹和医院里的小护士一堆菱菱认得、不认得的人全挤进来要求和新娘合影留念。 菱菱只觉挂在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四周嘈杂声响让她有种误人菜市场的错觉,直到这会儿,人群散去,一切才归于安静。 就着梳妆台长镜,菱菱双手支颚看着化妆师傅在她头顶盘高的发髻上添加最后一道手续,那是一对花瓣似的钻饰,闪烁着银亮,高贵而不俗气,价值昂贵得令人咋舌,那是子鑫前两天陪她去挑的首饰,他对她一向大方。 不只首饰,还有子鑫新居里所有崭新家俱都是经由她亲自挑选决定的。菱菱有些内疚,那天由饭店里尖叫逃脱后,他不但没怪她还自责是他的心急吓到了她。 “菱菱,你别胡思乱想,也别害怕,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我会等你。” 隔天中午菱菱打电话给他,周子鑫如此安慰她。 这几天两人一块儿簿办婚事时也是如此,子鑫对她向来极其慷慨容忍,他的好却让她始终没法子说出那个梗在胸口的秘密——她背叛了他,滥用了他的信任。 这会儿站在菱菱身后的依依正认真地听着美容师傅教导她如何为菱菱补妆及修正发饰,以便在婚礼进行时及宴客时新娘子的妆弄乱时能够适时地加以补救。 依依的一身素雅白纱衣是菱菱帮她挑的,看来淡雅而美丽,至于菱菱自己,她还是舍弃了沈彤推荐的那套礼服,虽然子鑫说好看,但她比较在意的是玄思的意见,他嫌过于暴露。 他的顾虑其实也是她的顾虑,走过红毯时,如果那惟一勾在颈项的小勾子断了,她可得当个一丝不挂的新娘子了。 菱菱盯着依依有些出神,依依是个好女孩,只是瘦了点,苍白了点。 菱菱注意到自从上次别后至今,她似乎更清瘦了,两只原本澄亮的大眼显得更大了点,还带点儿雾气蒙蒙的,是愁意吗?还是她多心了,为何她总觉得依依的笑容里有一丝不自然? “依依!”菱菱忍不住说话“你太瘦了吧!” “没办法,”依依耸肩笑了笑“没胃口。” “如果再瘦下去,以后当你上台演奏大提琴时,人家会当是闹鬼了,”菱菱吃吃笑“台上就只看得见一只会自个儿出声的大提琴。” “你心情不错嘛!”依依在菱菱身后帮她调整肩带,菱菱的身材是她见过最棒的,礼服柔顺地服贴着她纤细的曲线,胸前不用另塞垫片就能完美地托高她丰挺的胸脯,依依浅笑佩服“你丝毫都没有当新娘子的紧张情绪。” “为什么要紧张?”菱菱懒懒出声“不过就是走到神父跟前说声我愿意罢了。” “菱菱!”门被打开,奔进来的是周子鑫,他的额上滚着汗珠,颇有紧张新郎的味道,只是他的眼神在瞥见依依时不自觉地僵了一下“菱菱,怎么办?我找不到你的婚戒。” “问我大哥吧!”菱菱耸耸肩无所谓“我也不知道东西在哪里,别那么紧张,大哥凡事都帮忙打点着,他肯定清楚。” 不期然,菱菱心头猛一跳,若非正好面对着镜子背对着两人,她一定会错过他两人眼神交会时的不自然,周子鑫微红的脸庞及依依更加青白的脸色。 周子鑫不像沐玄思善于掩饰情绪,他是个老实人。 依依不如菱菱的机灵狡黠,她也是个老实人。 菱菱心念一动,突然明白那天她坚持要找依依当伴娘时,依依的坚拒和子鑫的不悦了。 依依不答应一定有她的原因,你为什么要强迫她? 当初子鑫是这样说的,现在菱菱总算明白。 周子鑫噢了一长声,推门而出。 休息室安静了一段时间后,美容师傅赶赴下一场婚礼也先行离去,今天是好日子,她得赶场。 “依依,”菱菱突然出了声,她单手支颚,眼神亮着怪笑“你是不是喜欢子鑫?” 依依雪白了脸,讷讷出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医生帮我治好了眼睛,我对他真的很感激。” “由感激衍生爱意原是很自然的事情。” “菱菱!”依依正言“这时候开这种玩笑并不适宜。” “那该到何时比较适宜?”菱菱无所谓地笑笑“等我当上周太太吗?别紧张,我不是小气的人,我挑上的老公有人喜欢是件好事。” 依依叹口气,认真看着镜中的菱菱“菱菱,无论我曾经对他有过任何心绪或者曾经心动,那一切都已然过去,他重信守诺,责任感强,你该好好珍惜他,他是个好男人!” “最好的并不一定最适合!”菱菱在心里道,狐狸该配的是条野狼吧! 她想起她的那匹野狼,方才她立在窗前见着他踱下车,穿西装打着领带的沐玄思和平日完全两样,却仍是好看得要人命。 当他发现她透过窗口的凝视时,他也回视着她,两人视线紧紧胶着不放。 当时菱菱原有个冲动,想要从三楼窗口跳人他怀中,要他带着她一块儿私奔。 “谢谢你的提醒,子鑫真的是个好男人,”菱菱笑了,镜中的她笑靥如花,还灿着光亮“依依,真的很感谢你!” 肃穆的教堂圣殿里,管弦乐团奏起结婚进行曲。 圣堂上立着一脸慈笑的方神父,堂前站立着周子鑫和沐玄思,新郎和伴郎。 周子鑫犹是一脸腼腆和微带紧张的笑容,沐玄思也是微勾起唇浅笑,只是他的笑容里含着深不可测的幽邈,静静的幽潭,深不见底的那种。 面向圣堂的首排座位上,左边坐着的是周子鑫的父母、弟妹及叔伯婶母等亲戚好友,后方依序是周子鑫医院里的同事们。 右边坐着的是菱菱的母亲苏怡芩、大哥纪颐伦、大嫂采思、沐家两老及纪家其他亲戚、菱菱的同事们。 采思甚至还叫来了范依暖——她是思最好的朋友,当年依暖一直为了没能抢着采思的新娘捧花而憾恨不已,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所以这次菱菱的捧花她是誓在必得。 甚至连纪家的小女佣玛利亚也让纪妈妈放了一天假来这儿观礼。 这会儿玛利亚脑海中净是自己与男友步上红毯的模样,眼神陶醉泛着亮呢! 随着音乐出现在红毯另一端的依序是伴娘依依、搀扶着新娘的纪父纪毅刚、美丽的新娘子菱菱和两个正在打架的小花童。 是的,正在打架的小花童! 花童是由纪颐伦近四岁的女儿纪婕,及周子鑫堂兄的五岁儿子周祖勋担纲,两个小家伙原在后台玩在一块儿热呼呼的,这会儿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扭成一团,连纪婕戴在头顶的小花环都有些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两个纠成一团的肉球还险险扯掉新娘子长长的尾纱裙。 菱菱又得忍着笑又得捉紧裙摆,心底暗暗庆幸没听沈彤的话穿了那件若要遇着这场混乱肯定会穿帮的礼服。 采思酡红着脸和小男孩的母亲箭步上前拉开两个小家伙,虽被拉开,纪婕小小的拳头还是直往那个已经被打红一只眼睛的男孩脸上招呼过去。 “纪婕!为什么打人?”采思试着用威严嗓音问她。 “因为他说谎!”纪婕扯高嗓音,在一片静默忍着笑的空间里嘶吼着“他硬要说新郎是他堂叔,我说不是,他骗人。” 纪婕的高亢嗓音在每个人耳中响亮着,在静谧的教堂回荡着“新娘是我古古,新郎是我久久,他叫沐、玄、思!” 这场闹剧最后由纪颐伦出面抱走女儿做为终结,他抱起女儿踱回座位,纪婕谁也不怕,只对父亲尚有怕意,在父亲的眼神下,她总算噤了口。 末了,新娘子身后只剩了个红肿着眼睛的小花童周祖勋。 混乱停止,音乐重新奏起,走在前方的依依缓着步子,清灵而秀丽,至于菱菱则由纪毅刚搀着缓行于后,五岁的周祖勋独撑起捉高新娘尾纱的重责大任,好几次他一个不小心踩着菱菱的尾纱,还是新娘子机灵不着痕迹地趁隙用力拔出,才免除了和花童一块儿绊倒在地的窘局。 众目睽睽下,这一条红毯路成了新娘子和小花童的角力场。 总算新娘子一行人站妥定位,纪毅刚将女儿交到周子鑫手上,依依倾身帮菱菱顺顺尾纱轻拢了她微显紊乱的鬓发,轻轻吁口气,希望所有灾难到此为止。 方神父清清喉咙,开始他已然十分纯熟的福证工作,在一长篇的赞美天父赐福于眼前新人让他们珍惜彼此的话语后,终于进入今日典礼的重头戏。 “周子鑫兄弟,你愿意与现在立于你身边的这位纪菱菱姐妹共偕白首,誓约在人生旅途上相互扶持,不弃不离,祸福与共,彼此忠诚,相互关怀,即使在她生病、年老、贫苦时亦不离弃,直至生命终结之时吗?” “我愿意!”周子鑫点点头,语气诚挚。 “纪菱菱姐妹!”方神父看着隔着一层白纱的新娘子朗声问着相同的问题“你愿意与现在立于你身边的这位周子鑫兄弟共偕白首,誓约在人生旅途上相互扶持,不弃不离,祸福与共,彼此忠诚,相互关怀,即使在他生病、年老、贫苦时亦不离弃,直至生命终结之时吗?” “我”菱菱的话悬在空中,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她的语气高悬,后方的纪毅刚猛擦汗,这丫头!不过是“我愿意”三个字需要想这么久吗? “我”菱菱望着方神父问道“我有问题要问,神父,在上帝面前是不是不能说谎?” “那当然!”这会儿连方神父都想擦汗了,主持了十几二十年的婚礼,从未遇过新娘子不按脚本说出“我愿意”的事情,新娘子不说,接下来的典礼该怎么进行? 不需方神父操心,菱菱接过主导权,她掀开面纱将一脸错愕的周子鑫转过身来“子鑫,就因为你对我太好让我不能误你一辈子,现在,在上帝面前、在神父面前、在所有亲友面前,你要说实话。” “菱菱,我不懂”周子鑫不明白她的意思,轮到他猛拭汗了。 “你诚实说,”菱菱认真地看着周子鑫,一点儿也.不像个新娘子,倒像个寻求告解的牧师“若非你对我的脚伤始终有着歉意,你还会坚持要娶我吗?” “你在说什么呀!菱菱,我当然是因为爱你才要娶你的。” “在上帝面前是不可以撒谎的,所以我才硬要选在这个时候问清楚,”菱菱摇摇头“你也许真的喜欢过我,但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感觉本来就无关情爱,只是一种彼此依存的习惯,所以当依依出现时,你才骤然惊觉这其中的差异。 “那日我人在台东你突然打电话来求婚,其实是为了怕伤害我而急着要斩断你们之间的情愫才会做出这么仓卒的决定,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依然当你是惟一’! “这句话我始终弄不清楚,却在方才见着你和依依对视时的眼神时才恍然大悟,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为了弥补过失而赔上一辈子,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对依依更不公平!尤其,”菱菱轻叹口气“尤其我竟然蠢到死求活求硬央着依依来当我的伴娘!” 依依泪眼婆娑,咬咬唇转身想遁逃,却让菱菱擒着手不放。 “依依,别走,我这个小笨蛋好歹还是做对了一件事情硬将你拉到这里,否则我真的会懵懵懂懂地嫁给子鑫,他怕伤害到我,我也怕伤害到他,我们不过是一对于着蠢事的笨蛋罢了!” 依依挣着手固执地想要离去,蓦然,始终沉默着的周子鑫出了声音“菱菱!你说得对,我是个笨蛋!更是个懦夫!”他伸手捉紧依依“依依,对不起!我甚至没有菱菱的勇气,我爱你!” 依依啜泣出声,菱菱咯咯笑着白头顶扯下婚纱往依依头顶冠下“方才美容师傅说的话我也学到了,现在换我来当你的伴娘吧!反正人证物证都全了,”菱菱笑着扫视过坐满一屋子,现正目瞪口呆的宾客亲友,新娘子要把新郎让给伴娘,实在是千古奇闻“依依无父无母,方便得很,你们就趁今天的机会请方神父福证了吧!” “菱菱!不能这个样子!”依依闪躲“这是属于你的幸福,我无权掠夺!” “不是掠夺,”菱菱可不依她,硬是帮她按妥了新娘头纱“你是在帮我的忙,我和子鑫若真的这样糊里糊涂决定了一辈子,后头的问题才更棘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菱菱轻笑“子鑫还是我一辈子的哥儿们,日后若我遇着了任何问题、受了任何委屈,即使是夜半三更,我都可以找他诉苦寻求帮助的。” 菱菱踮高脚尖在周子鑫颊上送上吻,灿笑着“新郎倌,你同意吗?” 周子鑫注视着菱菱,眼中泛起雾气“菱菱,我曾说你是我的惟一绝非戏言,这种惟一也许诚如你所言无关情爱,但不论能否与你做成夫妻,任何时候,你对我提出的要求都将会被我放在心头,这种感情并不全为了对你的歉疚。” “菱菱,谢谢你的成全,真的!” “我没这么伟大,子鑫,我”菱菱搔搔头,吐吐舌头有些羞赧“有件事儿,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今天趁着这个向大家告解的机会” 站在后方的纪毅刚和台上的方神父一起冒汗,这丫头在说什么,今天是结婚典礼,她以为是告解大会吗?方才的事情已经够匪夷所思,让他在亲友们间当成笑话传遍,这丫头还有什么更惊人的事情要告白? 采思的爸爸沐石涛掩着脸在旁边闷着,不敢笑出声,实在是怕伤了亲家的面子,当年他为了采思先斩后奏的婚事差点儿没气得脑溢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纪颐伦未经他同意娶走他的宝贝女儿,现在相较起,他的际遇似乎要比纪毅刚幸运多了。 “我,嗯,我爱上了别人,嗯,也许不是突然爱上,只是我以前不清楚,那个人,你也很熟,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向来口才便好的菱菱竟结巴了起来“是我迷糊,将视为哥儿们的男人当成了男朋友,而真正喜欢的男人却误认为哥儿仃。 ” “菱菱!”周子鑫皱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来说吧!菱菱!”一直站在一旁噙着笑恍若置身事外的伴郎沐玄思终于开了腔,他伸手将菱菱揽人怀中,众目睽睽下他亲吻了她,像是奖赏她的诚实,又像是当众宜示他的所有权。 “我爱菱菱!菱菱也爱我!我一直在等她承认这个事实。”他浅笑拨弄着菱菱垂落的发丝,方才在人前侃侃而谈的菱菱到他怀里倒像只乖巧柔顺的小猫咪,或者,更像只小狐狸? 沐玄思对着子鑫一脸诚挚“谢谢你的成全!” “咚”一声,纪妈妈往后一仰昏厥在纪颐伦怀里,她再也受不了了,菱菱这丫头在搞什么鬼?她和玄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玄思小菱菱三岁,他真能照顾菱菱妥当吗?她怎能放心将女儿交给他? 沐爸爸与沐妈妈一身冷汗,他们万万没想到今天这幕戏他们会由配角的父母骤然升格为主角的爸妈,他们看着独子在人前用力揽着那可能会是他们未来儿媳妇的女孩,努力消化这个事实。 菱菱不是不好,只是这一切实在太过突然。 他们俩向来只是哥儿们的,不是吗? 采思努力压了压肚子,这场闹剧看得她肚子好疼,别是孩子要提前来报到了吧? 范依暖傻了眼,谁当新娘都成,究竟有没有捧花可以抢? 玛利亚立起身来拍手叫好,甚至感动得落了泪,小姐配玄思少爷,天下还有比这更耀眼的绝配吗? 纪婕完全不顾众人缄默,挣落父亲怀中灿笑在众人面前跃身拍手“我早说了,古古是新娘子,久久是新郎,谁叫你们不信我!” 第十章 塞纳河水轻轻鸣唱着属于它的歌曲,河畔多的是席地而坐的情侣或带着孩子出游的年轻父母,还有些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老太太,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搀扶着踱行在高高低低略有起伏的河滨地。 老人家脸上是斑驳灰白的皱纹与斑点,眼神透着历经沧桑的智能,彼此相视而笑时,绽露出的是浓浓的情意与关怀。 她突然明白了“情深缱绻” 当她年华老去、当她面对生死关口、当她必须和这个世界告别,谁会是牵挂在她心头最重要的人呢? 法国是个浪漫的国家,以菱菱东方人的面孔加上完美的身材,在这儿有时在餐馆有时只是出门办事,她都会遇上意欲攀谈的陌生男子,为了减少困扰,她现在连散步都宁可推个娃娃车,看着七个月大已会咯咯笑的小纪桓,比看见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男人要来得有趣。 菱菱将娃娃车停妥,坐在草地上将娃娃抱出放在腿上嬉戏,两姑侄的笑声在河畔漾起,都是孩子似的纯真稚气。 日子过得真快,小纪桓都七个月了,换言之,再一个月她来法国就要一年了,刑期将满! 但她已经没有初来时的愤怒与不安,她似乎已然习惯这样恬适的思念生活,她还记得刚来这儿时,她曾是如何发狂地思念着玄思,有时候,她甚至以为她会因为思念而死去。 是采思的话让她忍下偷渡回t省的冲动。采思嗓音幽幽柔柔“菱菱,就因为别人的不信任,你们愈要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的情爱经得起考验,而不是像几位老人家所说的纯属孩子们的游戏。” “可是”菱菱起了迟疑“我从不相信长距离的爱情,更何况,依玄思的性子” 采思失笑“如果连你都对玄思没信心,那又怎能叫你妈妈安心将她的宝贝女儿交付给他?” “一年可长可短,端看个人心思,你若当是在受难就会渡日如年,你若当成是一段沉淀彼此感情、思索未来的过程,那么其实一年相当短促。” 在那场与周子鑫的婚礼上,最终方神父重新接掌主导权,不过面前的人略微更动了位置,新郎、伴郎不变,伴娘却取代了新娘的位置。 原先台下周妈妈有意见,她有点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媳妇,周子鑫却在此时首次展现了他少有的坚决。 他要娶依依,一定要娶!他已然让这个他心爱的女子受了不少委屈,他总算接收了菱菱的勇气。 当方神父宣布周子鑫与依依成为正式夫妻后,第一个跳起身来恭喜他们的是菱菱,第一个在台下痛哭失声的却是纪妈妈。 周子鑫是她满意到了极点的好女婿,笃实忠厚,待长辈贴心孝顺,疼老婆顾家庭,有个正当而稳定的收入,又是个未来极有前途的医生,她真不敢相信,她这宝贝女儿竟会拱手将这个好男人送给别人 依子鑫对菱菱的好,不管这一生他最爱的人是不是她,他都肯定会护妥菱菱一辈子衣食无虞。 纪妈妈尝过遇人不淑的苦,所有情情爱爱转眼都是过眼云烟,生活却是现实的,她无法信任玄思,他毕竟小了菱菱三岁,尚无定性,再加上他之前几段情史,在几个老人家印象中尚有个席盼柔时,他竟转身与菱菱谈起姐弟恋? 礼成后一片混乱,周家亲人忙着打探这个新的新娘子究竟何方神圣?周子鑫医院里的小护士忙着回答有关周医生和柳小姐在医院里相识的经过。 “一个砸落的招牌做的媒呢!”几个小护士们眼神泛着梦幻,就像是见证了一场现代灰姑娘的故事一般。 至于纪家这边亲戚则有志一同纷纷找了借口先行离去。 惟一得偿所愿的大概就是范依暖了,当依依扔出捧花时,她窜高身子,在几个女人环伺下抢到了捧花。 回家后,两边老人家达成协议,不是不许玄思和菱菱一起,只是为了证明两个孩子不是一时兴起的游戏,双方父母要求两人分开冷静一年,不见面也不通讯息,如果一年后,感情依旧,就不再阻止他们。 菱菱原是不肯的,她几乎是又吼又叫地被纪颐伦架到机场去。 “我不要去巴黎!” “为什么?”纪颐伦失笑“你不是总嚷着想去看塞纳河?” “现在没兴趣了,不过是条外国的臭水沟罢了,”菱菱吼着“我现在对北城河比较有兴趣!” “看了快二十七年不腻吗?”纪颐伦笑“到外头见识一下对你只有好处。” “我不要好处!我要玄思!”菱菱改用软功“大哥,当年你和采思的事情我可是全力支持、全心协助,现在反过来,”她面有凄色“你不帮我?” “丫头!”纪颐伦笑着揉揉妹妹的头发“大哥这就是在帮你,不到法国难道你宁可去衣索匹亚?你们现在爱得火热,分开一下对你们并不是坏事。” “为什么?”菱菱睁大眼睛控诉“采思和我同年,现在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就因为玄思比我小三岁吗?” “问题不在玄思身上,玄思年纪虽轻,思路却很清楚,爸妈担心他没定性,我担心的却是你,丫头,”纪颐伦叹口气“别拿采思与你相比,你们惟一相同的地方只有年龄,”纪颐伦浅笑“她自小就清楚要的是什么,而你呢?你真能确定心思已定,不会再起变更?” “你小时候到处去捡些猫猫狗狗乌龟等回来,甚至还跟人家要了一对老鼠回来饲养,它们的下场几乎都是让你母亲在养大后转送给别人,只因为你的注意力已然转移。” “玄思不是猫猫狗狗!”菱菱轻吼。“就因为玄思不是猫猫狗狗,我才宁可你先冷静一阵子,是你的就终究会回到你身边,你和周子鑫走了七年,却在婚礼前夕发现对他的感情无关情爱,那么你又如何肯定你与玄思之间的感情不是纯属情欲?” 就这样,那场闹剧似的婚礼后不久,菱菱来到巴黎,她甚至没和沐玄思道别,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被安抚住的,她只知道他冷静地接受了安排。 搞什么嘛!菱菱心底有点儿呕,在她险些为他闹家庭革命时,他竟然平静地接受了大人们的安排在台东时,玄思是怎么说的—— “当完兵,我自信是个可以争取自己心爱女子的男人了,那一夜在厨房里再次见到你,才知道这几年里我从未真的在心中放下过你。你始终在我心底,像个幽魂似的,像个妖精似的,我的小狐狸!” 可这时候,该是他全力争取两人情爱自主时,他竟然愿意接受分开一年的安排? 由着他的小狐狸流浪到法国? 到巴黎后,纪颐伦帮菱菱申请到艺术学院做短期进修,学绘画、学美工设计,此外她还在外面的私人学苑里修法文及大提琴,她看过依依在台上拉大提琴的模样,至此人了迷,纪颐伦也由着她,在她陆续放弃了竖琴、二胡、古筝及扬琴后,目前她宣称真正喜欢的是大提琴。 采思在初春时节产下纪桓——一个重达四千克的小男婴,菱菱带着感动看着大哥深情地在医院里揽紧他的爱妻与稚子,那一刻她好想念玄思,想为他生下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菱菱在巴黎的日子是紧凑而忙碌的,除了学画,还得拨出一半以上的时间学语言,她之前的英文底子就不好,现在还得学习更难的法文,刚开始时,她的舌头直打结,幸好她生性活泼开朗,不怕问人、更不怕说错,在课堂上的结结巴巴最后便以吐吐舌头配上深邃梨涡做为了结,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和这个t省来的东方女子共处。 班上曾有过几个不同国籍的男孩向她表示过爱意,却让她用蹩脚的法文挡了回去。 “我有爱人了!”菱菱可爱的笑容让人连怪责都舍不得“在t省!” 她的日子虽然过得精彩,但她不曾忘了沐玄思,一刻也不曾搁下。 可是她的思念不会影响她的心情,她想他就像呼吸一般自然。 玄思不是她的猫猫狗狗,她会证明给大家看的。 在法国,她与t省最常有书信往来联系的反而是沈彤。 最初沈彤在由其他同事那儿知道了菱菱与沐玄思的事儿后,写了封信狠狠骂了菱菱一顿,说她不讲义气、说她不早说清楚、说她由着她把心思浪费在一个心已有所属的男人身上。 第二封信时,沈彤气已消,果然是射手座0型,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信上说她已回到t省,离开纽约前她认识了个犹太裔的男友。 “我现在总算明白你的感受了,”沈彤信上写着“面对爱情猛然爆发时的无能为力,谁又能够理智得理清是非对错?我老妈说如果我硬要嫁个洋鬼子她便要与我断绝母女关系。可菱菱呀!”沈彤画了一颗破碎的心“没有他,我怎能活得下去?相信我!这绝非我与他的初识,前世我见过他,而我今生的存在就为了与他的相逢。” 菱菱抱着信在外语学苑的教室里蜷在椅子上颤笑不已,沈彤这套话语亦曾用在玄思身上过,若是真的,这女人前世可真是负债累累。 自此后,菱菱对玄思的讯息反倒是来自沈彤,沈彤在相思之余还帮好友花了不少心思盯着他。 她尽责地为菱菱报告着玄思在公司的生活起居,到末了,菱菱甚至连他中午最爱吃的是什么便当都一清二楚。 “菱菱,有个社交名媛缠你的玄思缠得紧,玄思是为了帮她拍摄封面而认识的,别担心,那个女人虽然满漂亮的,你的玄思却除工作外不曾多瞧过她一眼,但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却常在些八卦杂志上放话,说目前正在交往中的对象是某大报社的摄影记者。 “那天她又来到我们公司,在一堆人面前毫不顾忌地往玄思身上粘贴过去,我刚想拿把铲子帮她拔开时,你的玄思已将她推开,浅笑道:‘江小姐,对不起,如果你身体不适,我有相熟的内科医生可以介绍给你!”’ “我不想要医生,我需要的是你!” “‘如果是这样,’玄思慢条斯理回了句,‘你需要的真的不是内科医生,你需要的是精神科。’噢!菱菱,我不骗你,当时我还笑得跌到桌子底下去。” “‘我喜欢你!’那女人犹不死心。” “‘那我只能说声抱歉了,我已经有了心爱的人,她在法国读书。”’ “‘法国’那女人轻哼,这么遥远的距离无从碰触,无从维系,不过是缕空气似的希冀。”’ “‘相思没有距离!她鲜明活在我心底、陪我呼吸、陪我喘气、陪我看日升日落,时光流去,反倒你’玄思冷哼了声,‘形体虽在眼前,却让我视若无睹!”’ “不骗你,菱菱!你的玄思的那句‘相思没有距离’差点儿逼出了我的眼泪,如果我的他也能对着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愿舍下一切随他天涯海角!” 菱菱喜欢收到沈彤的信,更喜欢她在信中称玄思为——你的玄思,虽然世上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没有人会全然属于另一个人,只是这样的所有词被按在自己心爱的人身上时,还是让人觉得温馨。 再过一个月,再一个月她就能见到玄思了,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由沈彤的信,她知道玄思这阵子被派到中东去,那儿起了战争,他必须到第一线去捕捉最具时效性的镜头。 下课后菱菱和英籍同学黛丝一起踱到学苑旁的披萨店用餐。 下午六点半,店里面的人陆续多了起来,店里设有电视,一些外地来的学生总爱挤在这里看电视、听新闻。 菱菱原和黛丝谈论着有关明天教授要求上台报告课外读本的事情,却突然被电视亮出的“快报”字眼吸引,只听到c 记者用流利英文播报着插播新闻,台上一袭套装的女播报员说道—— “根据以巴边境传来的最新消息,一支巴勒斯坦游击队为了表示抗议,潜入当地教堂持机关枪扫射当地居民并带走若干人质,这一起事故已然杀戮及重伤了数十名当地人,此外有名来自t省的记者,为了掩护一名幼童亦遭波及,目前下落不明,至于是否遭游击队架走或已然殒命尚不清楚,有关这件事故的准确死亡、受伤及失踪人数正在统计中。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这名来自t省的记者,他的姓名音译为沐、玄、思。” 黛丝不知何以身边的菱菱会突然面无血色,她只知道在菱菱昏厥前捧住了她软软倒下的身子。 “你真的决心要为这男人放弃千年修行?” “别说是千年修行,”女子淌下清泪,搂紧怀中几乎绝断了呼吸,她深爱的男子“为了他,要我的命也成。” “冤孽!冤孽!”清灵的嗓音在空中长声一叹“菱儿,你要想清楚,能够登人仙界列入仙谱原是你梦想了千年的心愿,你当真要为了他放弃这一切?” “菱儿现在什么心愿都没了,一心只要他能没事。”女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啜泣“没有他的日子就算能长生不老、就算能登人仙界,菱儿一样生不如死,漫漫岁月寂寥孤苦,就算能活着也毫无意义。” “如果你怕捱受思念的苦,我自有法力抹去他留在你心底的记忆。” “不要!不要!菱儿宁死也不要将他忘记!” “当局者若要执迷不悟,那么任谁也使不上力!”清灵的嗓音亮若宏钟“他救过你,你又救过他,这三生三世的轮回转世、生老病死、情伤哀愁的苦痛都将够你受的,你难道不惧?” “菱儿不惧!为了他!菱儿什么都不惧!” “也罢!几番轮回续情缘,近在眼前视不见!也罢!也罢!” 菱菱由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梦中的她淌着泪水,怀中抱紧的男子是沐玄思。 几番轮回续情缘,近在眼前视不见! 这正是当初瞎婆婆帮她排出签诗的前两句,她的真命天子一直指的是玄思而不是子鑫,是她糊涂了。玄思的命格是乙卯年水兔,本命属兑金,这才是瞎婆婆所言(本命属金)的意思,玄思的工作是摄影记者,果然是靠眼睛过日子的,当时婆婆说时间尚未成熟,玄思小她三岁,当年十七,根本还是个孩子。 玄思的感情世界容易随风波动,好学多闻,心性难定,活脱脱正是瞎婆婆卦象所示男子。 生肖上女鼠男兔合适度十分里得了八分! 血型上女0型男 型一百分里得了九十分! 星座上女天秤男双子一百分里得了八十五分! 最终结语是——一双两好! 这些都是沈彤在信里曾帮她算的结果,如果一切属实,如果一切无误,为何玄思会遇此劫,会无消无息地失了二十多天的踪影。 纪颐伦曾为此事亲自到战地走了一遭,却毫无所获,除了等待,他们毫无办法。 远在t省的沐妈妈整日以泪洗面,跑遍t省各处乡镇大小庙宇,上山下海只为帮独子祈福。 反倒是菱菱除了当日乍闻讯息昏厥后,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玄思不会死、不会有事,他那么聪明,他也许正在想办法脱困,他一定会回来与她共续这三世情缘。 他决计舍不下他的小狐狸! 她想起方才的梦,如果前世中她真的曾为了救他而放弃千年修行,这一世的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只求见他平安归来。 菱菱忆起那年在台东时他故意潜在泳池中吓她的事情。 “我不玩了,真的不玩了,玄思,”菱菱滴滴答答落了泪“你快出来吧!玄思,我好想你!” 夜里,纪颐伦和采思带了小儿子纪桓到医院打预防针,塞纳河畔的小屋里只剩下菱菱和已经四岁将近五岁的小纪婕,帮丫头洗完澡穿妥衣服后,电话响起,菱菱在浴室里接了分机,是周子鑫打来的国际长途电话。 “菱菱!你还好吗?”周子鑫谨慎地用字遣词,生怕引发她的伤心,他一直没停过对她的关心,尤其在这段时间里,几乎三、两天地就要打电话过来问候。 “如果我说不好,”菱菱有些漫不经心“你有药可医吗?”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马上飞到巴黎陪你。” “陪我?”菱菱失笑“在依依大着肚子的时候?” 纪婕突然自起居室里蹦到菱菱眼前,伊伊呀呀地拉着她,又是法文又是中文夹在一起,也不知道急着要表达些什么。 “姑姑!快!快!” “婕儿乖!姑姑讲电话,待会儿好吗?” “不行!” “丫头,你是不是便便了!” 纪婕猛摇头,不再说话,捉起菱菱的手直拉向起居室。 “等等!丫头,姑姑的手要断了,子鑫,”菱菱转头对着电话“子鑫,不说了,小丫头有事找我!” “需不需要我去陪你?” “谢谢!你只要照顾好依依就成了,娃娃生下后记得跟我说一声,拜拜!”菱菱跟着纪婕到了起居室,电视是开着的,丫头原该是想看卡通,却正好转到新闻台,上头正是一段新闻快报。 “相信观众们对于二十五天前发生在以阿边境的教堂屠戮一事记忆犹新,经证实当日失踪的几位平民及一位战地记者已逃离游击队的羁押迫害,目前已抵达以色列的美国大使馆,从方才注销的几张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们曾过了一段艰苦而惊心动魄的日子。” 菱菱心头卜通,卜通直跳。 “我们现在就来访问一下这位能够幸运地在游击队枪杆下逃出的战地记者。” 镜头转到一个高大男人身上,菱菱环抱着微微起颤的身子,眼泪擦了又落,就是止不住清泪盈盈。 “久久!是久久!”纪婕跳着身子拍着手“我就知道是久久,姑姑爱久久,纪婕爱久久,久久在电视里!” 是玄思没错,虽然他一身褴褛,虽然他的头发长长、胡碴子落满腮,但那一脸漫不经心、潇洒自若的笑容货真价实地就是玄思。 是她的玄思! “无论如何神圣的理由都不可以做为残害人命的借口。”沐玄思用着流利英文接受访问“信仰不可以妨碍到生命自由,这些日子我在游击队申明了到,其实他们也有生活安定的渴望,也有令人同情的源由,但这一切都不可以拿来做为顺天应命行使杀戮权利的盾牌。” 接着他又陆续回答了记者的几个问题,最后,记者问到是什么支持他能在这样艰困恶劣的环境中咬牙苦撑的原因时,沐玄思笑了。 “当然,我的亲人和我的同事朋友们都是支持我的力量,不过,”他的眼神亮着笑“在我心头始终有个我深爱的女人陪着我,一想到这次工作完成后,我就可以自由地和她情深缱绻、长相厮守,我自然不能放弃任何活存的希望。” 接着沐玄思在记者耳畔小声问了句话,只见记者笑着猛点头,然后他敛起笑,一本正经盯着镜头,改用中文缓缓开了口“菱菱,嫁给我!我爱你!真的好爱!” “玄思!”菱菱情深款款地在电视机前跪下,泪眼婆娑,双手摸着屏幕,仿佛轻柔柔地触着了他“我答应你!我也爱你!好爱好爱!” 尾声 大年初一,行天宫熙来攘往全是笑意盈盈欢欣过年的人群。 娇艳窈窕的菱菱搀紧身边沐玄思的手,左顾右盼地寻着她的目标。 “不可能记错呀!”菱菱敲敲额头“那‘名瞎神算’的摊子应该在这附近的呀?怎不见瞎婆婆?” “菱菱!”沐玄思无所谓地浅笑“找不到就算了,你还想要问什么吗?” “不问了,知道得太多心里会卡着不舒服,”菱菱偎向沐玄思“我只是想谢谢她罢了!” “谢什么?”沐玄思不起劲“要不是她引错路,你会差点儿嫁给周子鑫吗?” “不能怪人,是我自个儿笨。”菱菱吐吐舌头巧笑盈盈。 对于她的笑容,他虽已然熟悉,却依然毫无抵抗力,沐玄思揽紧菱菱,在她耳旁轻呼着气“别找了,菱菱,我想要你,我们回家吧!” 菱菱不可置信瞪大双眸“沐玄思!你这只八爪章鱼,整日只会缠着我不放,明明昨晚才喂了你”她的抗议消失在他热烈的吻里,众目睽睽,人来人往,他们吻得旁若无人。 不多时,菱菱已然屈服在他的吻里,预备打道回府,一转身,一个大婶拼近她身旁推销着香烛。 “小姐、小姐、买份香烛拜神明,包你婚姻幸福、多子多孙。” “谢谢!但我没有要进庙婆婆!”菱菱原是婉拒,最后却一个尖叫双手死捉着卖香烛的老婆婆,摇着晃着几乎要摇散她的骨头。 “婆婆!喔!不!师父!你忘了我吗?大约九年前我曾找你算过命。” “算命,我哪会算命?以前我先生是曾在这儿摆摊算过命,三年前我儿子开餐厅后,摊子就收起来了,是我闲不住,才又来到这儿卖香烛的,小姐,你认错人了吧!” “不对、不对!不可能!婆婆,我绝对不会看错人,当时你们的招牌是不是叫‘名瞎神算’?还有”菱菱狐疑着审视眼前妇人“你当年明明是个瞎子,怎么这会儿你的眼睛” 听到菱菱这么一提,金水婶才想起当年那件冒充老猴帮个漂亮少女算命的事情,想起后一身汗,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一件坏事都做不得,这么久的事儿了,竟然还会被这丫头找着自己。 金水婶长噢了一声,结结巴巴“是这样子的前几年我遇见了个神通广大的乩童,他他被三太子附身,说说我平日积善多,所以让我重见光明,可可是自从眼睛好了以后,我算命的功力全失,  所所以收了牌子收了摊子不再帮人算命了。” “好神奇呦!”菱菱拍手跃动着笑转头对着沐玄思“婆婆平日帮这么多人指点迷津,得到福报也是上天有眼,对了,我有个当眼科医生的好朋友,他如果听到你这故事,一定会很想看看你说的那位神通广大的乩童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婆婆、婆婆!”她转身看不着人影,一脸疑惑望向沐玄思“玄思,方才站在我前面的那位婆婆呢?” “你想听好听的还是难听的?”沐玄思双臂交握一脸浅笑。 “什么意思?” “好听的就是她是神仙幻化而成,来去无踪,一眨眼就已然仙遁而去。”他搂搂妻子“难听的就是,菱菱,你遇到神棍了,方才她一听到你想带她去找周子鑫医生时,她夹着尾巴抱紧香烛篮没命地逃走的模样真是好笑极了!” “骗人!我不信!她算命好准的。” “随你!”沐玄思无所谓耸肩“怎么说都成,只要你高兴就好了!” “真的!真的!你信我!”菱菱努力向丈夫诉说着当年的事情。 不一会儿,这对亲密的佳偶已然渐渐隐没于人来人往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