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婚庶女》 第1章 抗旨拒婚(1) 一顶软轿在天明时分静静从柳府侧门抬了出来。但见这软轿纯黑一色,用的是上好的绸缎,仅在边缘处以银线绣出了复杂的花纹。而抬轿的四人,各个器宇轩昂,面色沉稳。让人不禁感叹,那轿中人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让如此人中龙凤甘为轿夫。 府中,柳老爷一脸阴沉的死死盯着正堂的大门,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中久久不能回神。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会是如今的局面,这...这该如何是好? 爹...我看这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心儿吧。 出声的是站在柳老爷身后的一名男子。但见男子目光深沉,面色凝重,心中也暗暗为刚才堂内所议之事烦闷不已。 柳老爷站在原地思附片刻,重重叹了口气,转回身子,道:无涯,你去落心阁看看心儿起身了没。 爹...柳无涯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自己的父亲一脸坚定之色,便也明白了此番决定已不容更改。只得也重重叹了口气,摇头离去。 心儿...爹也是情非得已,切莫怨爹啊。 柳老爷目送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不可自己。 柳府落心阁。 大少爷。 就像是早就知道了柳无涯会来到落心阁一般,侍女早早的就站在院口等待着柳无涯的到来。 而柳无涯似乎对此也并不惊异,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跟在了侍女身后走入庭院。 落心阁,为柳家末女柳无心的别院。面积虽不大,却雕梁画栋,山石林立,流水潺潺。三步一景,五步一画,华而不艳,雅而不俗,令入园者无不叹为观止,醉心于景。而此刻的柳无涯却无心四周的景色,眉头深锁忧色重重。仅是快步跟在侍女身后,向着柳无心所居住的主屋行去。 大少爷,请。 侍女缓缓打开房门,福了福身子便悄然退去。此时已是朝阳微露,淡橘色的光芒自窗棂倾泻一室。室内罗帐珠帘,香烟缭绕,恍若仙境。 珠帘后端坐一佳人,身若杨柳,娉娉婷婷,却因隔着珠帘罗帐,不见其容貌。柳无涯双目紧盯眼前佳人,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化为一道沉沉的叹息。 大哥可是为了今晨府中访客之事烦忧? 佳人淡淡开口,声似珠玉落盘,煞是好听。柳无涯沉默半响,终是缓缓点头再无半语。而这佳人也是极有耐心,见柳无涯隐忍不语便也未曾多言半句。 半响,终是柳无涯忍耐不住,开了口。 心儿...不要怪爹。他也不想的。 声嘶力竭,内心必也苦痛无比。佳人闻言亦是重重一叹:我本命该如此,父兄切莫心伤。今日一别,怕是日后永无相见之日。但留书信一封,也算是报答了这养育之恩,望父兄好自为之。 语毕,佳人挥了挥手,刚才退下的侍女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屋内。递上了一封厚厚的书信。柳无涯望着书信微微发怔,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接下书信,向着帘内佳人深深一礼,尔后拂袖离去。 帘后佳人淡然一笑,似是不甚在意。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景物,貌也并无留恋。尔后缓缓站起,红唇轻启:烟儿,更衣。 日上三竿,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由四匹枣红骏马缓缓拉出柳府大门。车身上用烫金描画的柳府家纹,告知着路人车内必然坐着柳府的家眷。但是究竟是谁能够坐进这宽敞豪华的马车呢?路人皆猜莫不是柳老爷出府商谈生意。 然而众人皆不知,柳老爷此刻正端坐高堂,手中拿着的正是黎明时分柳无心交给柳无涯的书信。柳老爷飞速阅览完手中颇有厚度的书信,面色凝重的转向一直站在身旁的柳无涯,问道:心儿可有说些什么? 柳无涯似是犹豫了一番,开口答道:心儿只说望父兄好自为之。 柳老爷听言顿时浑身一怔,望着方才柳无心离去的方向出神半响,终是跌坐在椅子上,精神萎靡,神情没落,很是吓人。 柳无涯飞步上前扶住父亲的身体,见平日不怒自威的父亲此刻却老态尽露六神无主,不禁悲从中来,哽声说道:爹切莫伤心过度,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心儿离去时神情淡然,此番行程未必就是凶兆。望爹保重身体,若是伤了身体心儿也会忧心的! 此番话情真意切听者动容,就连随侍在厅内的丫鬟奴仆也不禁红了眼眶,一个个抬起衣袖抹去泪水。 而柳老爷仿佛没有听见柳无涯的话语,只是望着柳无心离去的正门出神。忽而仰天长叹一声:好自为之...好个好自为之啊!心儿,是爹害了你啊! 语毕老泪纵横,瘫坐于椅上,吓坏了一干人等。 浩文三十六年,天下太平,民富国强。忽于夏日天生异象,本应夜色如墨繁星闪烁,却亮如白昼金光四射。京城柳府上空祥云笼罩,双凤呈祥,百鸟齐鸣。当日,柳府四夫人阵痛三日方诞下一名女婴。只见女婴肤色雪白,面色红润,甫一出世便睁开双目,不哭不闹,惊得产婆不知如何是好。 不久,宫中便传来旨意,道是玄女下凡,助我朝天运。柳府需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柳老爷接下皇旨,怀抱女婴。念是玄女下凡应是勿动凡心专心助国,故取名柳无心,好生养着。 自此,柳家飞黄腾达,权倾朝野,富可敌国。虽不在朝堂,却手握重权,虽富可敌国,却不曾遭受朝廷猜忌。可谓是父凭女贵,一时呼风唤雨好不得意。 转眼匆匆十四年过去,当年的女婴如今端坐在豪华的马车内,正缓缓驶离生养自己十四年的家。 柳无心此次离开柳府,除了房内众多的书籍以外,就只带了自幼跟随在身边的烟儿。烟儿则侧身跪在车厢内一隅,等候柳无心的差遣。 柳无心此刻正在读书,面部并未有寻常女儿远离家门的愁情。一派淡然直达眼底,即便是跟随了多年的烟儿,也不禁感叹柳老爷这名儿起的真是贴切无比。 第2章 抗旨拒婚(2) 柳无心柳无心,当真是无情无心。 像是感受到了烟儿的视线,柳无心从书册中抬起头来,看了烟儿一眼便又重新埋首书中。虽并无任何言语,也未显现出任何严厉的目光,但是此刻烟儿却已经一身冷汗。即便是服侍了十四年,烟儿也未能摸透主子的心性。看似无欲无求,对待下人也未曾有过什么苛刻之举,但是单凭着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已经尊贵的身份,烟儿就一直未敢大意,生怕不知何时就摸着了逆鳞,惹来杀身之祸。 马车约是行走了半日,车外嘈杂的人声也渐渐冷清了下来。马车逐渐驶向了朱红雄伟的城墙,巨大的城门口占着把守宫门的士兵。眼见前方缓缓驶来的马车,也并未拦截,而是默默地注视着马车驶向了宫内。 马车静静地行驶在宫内宽阔的青石路上。迎面走来的宫娥侍卫,在看到车身上烫金的柳府家纹后,一个个面露崇敬屈膝行礼。柳府一朝出玄女,知天命,窥天机,其尊贵身份不亚于当今天子九五之尊。 烟儿,这马车现在是行驶到了何方? 烟儿本以为柳无心会这样一直埋首阅读直至到达目的地,却不想此时仍在半路居然会出声询问,赶紧收了远飘在外的心神,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小姐,已经进了宫了。再有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达御书房了。 还有半个时辰... 柳无心伸出玉手轻轻掀开了垂挂在车窗上的帘子,看着窗外高大的宫墙层层叠叠像是无穷无尽,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她不是不知道当今圣上此番召她入宫所为何事,但是如果可能的话,她并不想掺合进去。纵是看破天机通晓古今又如何,她柳无心不过是想平平淡淡度过一生罢了。 正因知天命,通古今,所以才看透红尘,不愿深陷其中。十四年未曾漾起波澜的内心,此刻却想着是否要与命运反抗一回。 小姐,到了。 烟儿的声音打断了柳无心的思绪,收回了掀开窗帘的玉手,回首间已恢复成了平静无波的柳家小姐。 柳无心冲烟儿点点头,轻巧的下了马车,跟随在领路的宦官身后,缓缓迈入了眼前的御书房。 御书房内,端坐在龙椅上的是已年逾古稀的浩文帝。年迈的脸上有着时光镌刻的风霜,即便已经满头花白双目浑浊,也依旧能从面容轮廓中想象得出当年是何等的玉树临风傲气凌然。 民女柳无心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迈的皇帝默默打量了一会跪在眼前的柳无心,哪怕是见惯了宫中佳丽三千环肥燕瘦的美人们,也不禁为眼前的女子那一副惊世的容貌暗暗惊叹。 如此绝世的容貌再加上她的背景... 思及此,浩文帝不禁暗中摇了摇头。柳无心啊柳无心,生于此世天赋异禀却又只是一名女子,究竟是你的幸还是不幸? 苍老的手轻轻抬起示意了一下,浩文帝收回心绪淡淡的说了一声:平身。 但见柳无心缓缓抬头,那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就那么直直的撞上了浩文帝的目光。 好一双平静淡薄的双目,真是不枉其主人的无心之名。这样的眸子这样的心境,竟然能够在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家身上看到,不愧是玄女下凡世间罕有。这样的人,不为名不为利所动,如能为我所用则是我朝之福,如若不能... 思及此,浩文帝的双目不禁微微眯起,一道锐利的光芒从眼底划过。那道光芒虽说是极快,却也没有逃过柳无心的眼睛。那光芒中蕴含的杀机,则令柳无心无奈。 最是无情帝王家。柳无心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能让眼前这位浩文帝满意,那么哪怕自己是玄女投世也只怕会顷刻间化为枯骨。看破天机又如何?终是肉体凡胎逃不了心魔。 思及此,柳无心眼神闪了闪,拱起双手深深行了一礼,道:陛下此次召无心进宫所为何事,无心已自明于心。无心即以来到尘世,陛下乃真龙天子必然就是无心的天,陛下所托所想所愿之事,无心理应倾尽全力为陛下排忧解难。但惟有此事...望陛下三思。 柳无心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抬眼看了看身居高位的浩文帝。但见浩文帝脸色微变,似有不悦,心中难免一惊。但是为了自己的梦,也只有银牙一咬硬着头皮接着说:无心此言实是情非得已,只因若是顺了陛下的意愿,无心怕是以后将失去天赋异能,无法窥得天机以助我朝圣威,望陛下明察。话虽如此,但无心却可以换个形式,以助陛下、助我朝繁荣昌盛永享太平。 原本不悦的浩文帝,听柳无心说还有其他法子可以一试,内心微微惊讶,面上却并未显出任何表情,仅是身子微微前倾,示意柳无心继续说下去。 无心自愿进入玄宫,以血为引,助我朝威。 语毕,柳无心深深跪下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礼,低头等待浩文帝的抉择。 浩文帝此刻才真正重新审视了跪在眼前的女子,不是以玄女再世的身份,而是实实在在的审视着眼前的柳无心。 她可知,自己这一番话为自己带来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未来,自己拒绝了的,又是怎样一种未来? 玄宫,这个国家不可或缺却又人人讳莫如深的存在。窥天机,进谏言,助天子,本是受万人敬仰与尊重的存在。可,凡人岂是能够随便窥得天机的?为了一窥天机,玄宫使用了各种残忍至极的手法,那笼罩在玄宫上下久久挥之不去的血腥戾气,便是最好的佐证。朝野上下无不闻玄宫而色变,逼如蛇蝎。 柳无心,你可知玄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那样一种地方,你...你过得难道有比朕为你安排的要好吗? 思及此,浩文帝不免有些气结。玄女落凡于我朝本是好事一桩,自柳无心出生起浩文帝便派人去好生照看着,生怕摔了碰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皇室所用,稳固江山,国泰民安。所以,才在柳无心刚满十四岁便宣召进宫,意图许配给太子。 第3章 初入玄宫 无心知道,但无心去意已决,望陛下成全。 语毕,柳无心深深叩首,手心不免微微冒汗。她深知此刻自己这一举动,不仅触怒了龙颜,更违抗了天命。可是她就是要赌,就是想要抓住那遥不可及的梦,哪怕最终会输的一塌糊涂。 看着跪在下方一脸决然的柳无心,浩文帝的内心也是百转千回纠结不已。他此番欲将柳无心许配给太子不仅仅是因为希望柳无心能够为皇家揣天意,窥天机,更是希望能够借助柳无心玄女的身份为太子稳固根基。如今他也老了,很多事情不便出手干预,这朝野中的暗涛汹涌,纵是了然于心却又力不从心。虽以太子手腕不以为距,但是若因此朝中动荡也必然会给周围那些个虎狼之国趁虚而入。 思及此,浩文帝内心不免有些微怒,开口的话语中也不免夹杂着一些凌厉。 柳无心,你是铁了心了要抗旨? 无心只想尽绵薄之力,望陛下开恩。 柳无心,你好大的胆子,吃定了朕不敢动你? 无心不敢,望陛下明察。 柳无心一口咬定了要进玄宫,浩文帝也清楚自己确实无法动她。玄女落凡,仅凭着这身份,就是多大的民心。这是为何时至今日柳府权倾朝野富可敌国而皇室却也无可奈何的原因。 像是经过了许久,却又仿佛是在瞬间,浩文帝终于下了决心,一字一句的从嘴里蹦了出来:柳无心听旨。朕命你即日起入主玄宫,以玄女之身份掌管玄宫一切。为本朝尽心尽力,终生不得踏出玄宫半步。 民女接旨。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无心深深叩首,她知道自己这次赌赢了。比起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太子妃,她宁愿终生困于玄宫内部不入红尘。自己本应是真凤之身,本以为早就看开,却不想今晨听闻皇室的提亲却仍旧涌现了不甘。 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嘲讽一笑。笑天下,也笑自己。窥得天机又如何,仍旧是身在红尘逃不出。今天,她柳无心折损三年阳寿妄改命盘,只盼这远离尘世之梦能如愿以偿。 东宫。 入玄宫? 黑檀木镂空雕花的躺椅上铺着柔软的银狐垫,斜坐在上面的人面容上隐约可见浩文帝的影子。东宫太子尘寰此刻正兴味盎然的聆听着手下汇报过来的信息。 谁人不想一朝选在君王侧,翻手云来覆手雨。这柳无心可好,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也要赶紧的往外推。莫非本宫在她心里就只是个烫手山芋不成? 想到这里,尘寰的脸色微微一僵,总觉得自己内心中的什么被伤到了,还挺深。 微微眯了眯眼,尘寰挥手招来了一直立于门外听后差遣的宦官。 传本宫的旨意,命兵部尚书之子萧落剑速速进宫面见本宫。 门口的宦官领了旨,行了一个礼便离开了。而原本跪在堂中向太子汇报的暗卫此刻也早已离去,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尘寰抬头望向玄宫方向,眼中闪过了兴味的光芒。柳无心,本宫倒要会会你这个胆敢拒亲的女子。 彼年,太子尘寰二十岁,柳无心十四岁。 缘分一旦错过,便不再重来。 柳无心甫一踏进玄宫,迎面而来的便是浓烈呛鼻的血腥味,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柳无心,你可知玄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脑海中回荡着不久前浩文帝在御书房对自己说的话。玄宫的残忍她一直有所耳闻,但是却不及眼下亲眼所见的震撼。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宫殿,四方祭坛上的累累白骨像是心有所怨的紧紧盯着主坛。主坛型成四方,如同一张棋盘,千沟万壑的棋盘早已被鲜血渗透,黑的发红。而祭坛上,则摆放着上好汉白玉打造的棋子。 眼前的祭坛是一盘棋,一盘囊括天下形势的棋局。推进这盘棋局的是帝王,预知棋局的却是滚热的鲜血。 心中划过一丝不忍,柳无心首次茫然了起来。自己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即便窥尽了天机,却终究无法看透自己的命数;本应无欲无求,却又终究逃脱不了那心中的痴妄。 柳无心重重叹了一声,提起裙摆毅然向宫内走去。 该来的总归会来,这场局,她是赌定了。 纤纤素手推开沉重的宫门,伴随着吱嘎一声,玄宫内部也展露在柳无心的眼底。素白的纱帐一如她身上的衣服,香烟缭绕似梦似幻。宫内中人像是早早便得知自己会来到这里,早已焚香沐浴衣着飘然的战列于宫门两旁,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 恭迎玄女入宫。 站在队首的一名男子朗声说道,语毕,众人一同朗声恭迎,垂首作揖。 柳无心微微点头示意。正准备缓步走入宫内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首看着一直站在身后的烟儿。 烟儿哪曾见过这等阵仗,光是宫前祭坛上的累累白骨就已经让她心惊肉跳,面色煞白了。 烟儿,如若害怕,便回去吧。 烟儿听闻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跪了下来,小姐请不要奴婢走,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也要死在小姐的身边。 看着跪在眼前的烟儿,柳无心有些困惑。虽说这十几年来的生活一直是由烟儿服侍的,但因自己本性情清寡,并未与烟儿走的太近。此次入玄宫,往后的日子便已是不能想象之艰苦,烟儿与自己并未情深至此,何以... 烟儿,你当真不怕吗?这一朝入了玄宫,过得日子便不再是宫外的平静。念在这些年你的辛劳,此刻还是出宫了好啊。我会安排人告诉爹爹,为你寻一个好人家的。 烟儿不怕,烟儿只求此生常伴小姐身边。 如果说,不怕,那是骗人的。烟儿害怕这阴厉鬼魅之地,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无法放下柳无心。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如果连个认识的人都不在身边了,那柳无心那原本就缺乏七情六欲的心,将会变得何等的荒凉。 第4章 萧落剑 虽说柳无心从未与烟儿多么亲近,但是柳无心的生母,柳府的三夫人当年确实待年幼的烟儿极好。在柳无心出世而三夫人离世的那一刻起,烟儿就在心底暗暗发誓,此生无以回报夫人的恩情,便代替夫人尽力照顾小姐吧。 柳无心何尝不是不知烟儿的心思,重重叹了口气。烟儿对自己的好,她不是看不见,正因为如此,此时才给烟儿留了条出路想要送她出宫。 看着跪在眼前的烟儿,柳无心沉默了许久,终是轻启红唇,道:执意留下,就留吧... 摇了摇头,柳无心拂袖离开。 罢了罢了,一切自有天注定。一切都是...命啊。 柳姑娘,这里便是您日后居住的院落。 领路的宫女简单的向柳无心介绍了一下,便知趣的退开了。因为在来的路上柳无心便吩咐过,自己不喜生人,日后的生活起居都由自家里带来的烟儿打理。 柳无心点点头,环顾了一下这个从今天起她要生活的地方。 整个房间均是由巨大的玄黑陨石打造,房间的四角各镶嵌着一颗大小匀称的夜明珠。墙壁上并未开窗,却以精湛的技法镂空雕刻出了星盘图,整个图案苍劲有力穿石而出,亦起到了通风采光之功效。 偌大的房间却无半点人气,看着并不像是少女的闺房,反而像是一间牢房。 小姐... 烟儿有些迟疑,这样的环境是否会委屈了娇生惯养的柳无心。 而柳无心也并无在意之色,只轻轻摆了摆手,吩咐道:稍后将车中的书籍卸下,房间适当清扫一下即可。如觉得还缺些什么,就看着添置一下吧。 是。 烟儿应了一声,便转身准备离开。不想却一头撞进了一个厚实的胸膛。 世人皆道玄女下凡,世间罕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就连身边服侍的小婢都如此目中无人横冲直撞世间少有。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明是那样好听的声音,语气也非常轻柔,却令烟儿如同置身三九严寒。也来不及抬头来着是何许人也,身子一软便屈膝跪下,浑身抖如筛糠。 奴婢有眼无珠,请恕罪... 这玄宫位于皇宫的东南角,即在皇宫之内,所遇之人必然尊贵异常。所以烟儿虽不知来着是谁,却清楚这声音的主人只要稍有不悦就可以取她性命。 烟儿,你先下去吧。我交代你的事情务必速速办妥。柳无心黛眉微拧,出声支开了烟儿。毕竟来者的目的是冲着自己,没必要让烟儿遭受池鱼之殃。 烟儿听了赶紧起身,也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究竟撞得是何许人也,逃命似的跌跌撞撞离开了房间。 而被撞的人倒是也不甚在意,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看向了柳无心,语气里三分无奈七分好玩的问道:玄女还未给本宫一个交代,就这么把人放走了,怕是不太好吧? 柳无心平静的看着来人,微微一笑,说:太子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找无心,何必为难一个小小的婢女? 好一个玄女,本宫是该惊叹你的预知术还是该赞赏你的眼力?太子尘寰似是非常开心,大笑了两声拍手说道。 柳无心拱手一礼,尔后微微一侧身,示意尘寰坐下商谈。 太子殿下来找无心所为何事? 闻言尘寰剑眉一挑,似笑非笑的说道:世人皆道玄女可观古今,窥天机,怎么却连本宫为何来此都不知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柳无心别在那扮猪吃老虎,明人不说暗话,我尘寰来此的目的你难道会不知道? 殿下说笑了。无心虽有天赋异禀,但这观古通今之术亦非容易之事,纵是无心也需焚香净身三日,以自身鲜血为引方能窥知一二罢了。 柳无心哪会不知道尘寰表面是为自己拒婚而来,实则是来探寻帝位的?方才话语之中的言下之意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此刻她并不想节外生枝。毕竟深居玄宫避世清修才是她的本意。 尘寰盯着柳无心看了好半天,一时摸不清话里的真假。正在斟酌的时候,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宦官突然走进内室,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之后说:启禀殿下,兵部尚书之子萧落剑求见。 落剑,你总算来了。内心暗暗松了口气,尘寰似是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命宫人将萧落剑带至东宫等候。吩咐完毕后,便站起了身,向柳无心点头示意道:本宫还有客人,今日就此先拜别宫主了。 语毕,便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开。 待尘寰离开玄宫后,柳无心长长地舒了口气。其实方才与尘寰所言之事,半真半假。确实窥探天机需要焚香净身三日再以自己的鲜血作为药引。但是,普通的占星面相之术自己也是略懂一二的。但见这尘寰天庭饱满日角龙颜,一看便是帝王之相,却又面犯桃花祸及基业,最终是否能够顺利坐上帝位,怕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一朝入得帝王家,庸人自扰多烦忧。既然无法躲避,那就尽可能的让自己站在外围观这风起云涌沧桑变化吧。 思及此,柳无心不禁摇了摇头。自己只是想要一方宁静,为何那么难。 小姐,太子殿下已经回去了吗? 烟儿端着茶水回到内室,就只看到柳无心独自站在一隅出神,便忍不住出声唤了唤。柳无心回了神,示意烟儿将茶水放置于桌上,之后吩咐烟儿从此改口称自己为宫主,便打发她下去做事了。 东宫。 尘寰一回到宫内,就看到萧落剑站在花园一脸哀怨的望向自己,一时没忍住笑声便从胸腔内倾泻而出。 听到尘寰的笑声,萧落剑的眼神愈发的哀怨了。好在尘寰还算顾忌萧落剑这个兵部尚书之子的颜面,挥了挥手让周围随侍的宫人退了下去。 你个没良心的,找人宣了我又自己跑得没影,害我在这独守空闺好不寂寞。 第5章 凝玉公主(1) 宫人刚一退下,萧落剑那带着浓浓哀怨之情的谴责就劈头盖脸的砸向尘寰。说是砸是因为,萧落剑他随手举起了一块颇有分量的石头,真的朝着尘寰砸了过去。 尘寰身形一闪轻松躲过,一改之前在玄宫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嬉皮笑脸的缠上了萧落剑的臂膀。 落剑,本宫这不是身先士卒先去探路吗。你应该好好表扬一下才是。 语毕,似乎还觉得不够过瘾,附赠上了一个媚态横生的秋波。 萧落剑被这侧目一看,全身的鸡皮疙瘩就像是竞赛一般争先恐后的往外冒,忍不住一把推开了尘寰。 我输了,太子就别戏弄草民了。 撇了撇嘴,尘寰似还有些玩兴未尽。 明明是你先开头的。 对于这番指控,萧落剑就装作没听到一般话题一转,递出了一份报告。 这是你要的东西,他果然没那么安分。 伸手接过萧落剑递来的报告书,尘寰飞速的扫了几眼后,脸色越来越低沉。阅毕,重重将手上的报告书仍在石桌上,冷哼一声:他好大的胆子,本宫的命都敢要。 萧落剑似是对尘寰的怒气并不在意,接着又说:这次玄女入宫拒婚,殿下认为是否与他有所关联? 尘寰摇了摇头,否定了萧落剑的猜测。 她应该与他没有关联,但是我总觉得她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目的... 听及此,萧落剑忍不住多看了尘寰两眼。这玄女究竟是由什么样的本领让一向谨慎多疑的太子仅仅在一个时辰内就改变了看法?看来,自己有必要去会会她了。 不仅萧落剑惊讶,说出这番话的尘寰本人此刻也震惊无比。自己与那玄女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对话也不过寥寥几句且内容都是无关痛痒,为何自己却会对她赋予如此大的信任?毕竟,他为了皇位可是在朝中、在宫里都安插了无数的人,而柳府这两年也与他走得很近,关系密切。身为柳老爷的女儿的她,自己何以凭空就给予了信任? 皱了皱眉头,尘寰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脑海中的疑惑。传人吩咐下去准备一桌酒菜,拉着萧落剑在凉亭坐了下来。 柳府的情况虽然还不甚明了,不过玄女本人却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娃。不可大意不过也无需太过放在心上。落剑今日难得进宫,来陪本宫好好喝两杯。 言毕,便亲自斟了一杯酒,推至萧落剑的面前,萧落剑看了看尘寰,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放下心绪与尘寰举杯对饮起来。 玄宫。 柳无心负手而立,看着漫天的繁星,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向了何方。 自今天起,自己生活的世界就只剩下这座玄铁陨石铸造的阁楼了。玄宫宫主,虽是这个玄宫的主人,却也注定了一生只能困于此地。她柳无心不是没看到那些驻扎在玄宫外地禁军。玄宫内的人,既是身在皇宫,接触天下事,且又能观古今,卜未来,那就是当权者心头的一根刺,深入心脏,拔不出来,却又刺痛万分。 这就是她想要的平静和自由吗?柳无心有些迷茫。她此刻甚至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 沉默,自从太子尘寰离开后就一直弥漫在这个房间内。偶尔出来一阵风,自墙面上的空隙中涌入室内,却也是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皱眉。 烟儿,把我的萧拿来。 接过烟儿递过来的碧玉萧,柳无心红唇微启,一曲悠远动人的曲子便倾泻了出来。 似梦、似幻,烟儿像是看到了一轮淡雅的下弦月,清冷光芒,高不可攀。偶有烟云遮蔽,却也仅是平添氤氲,看不清真意。忽而一阵微风吹过,拂开了烟云,露出了月光。淡黄的月光温柔洒下,却因夜已深沉,无人欣赏,平添凄凉。 那曲本就是柳无心随性而作,好似悠悠诉说,又似冷眼旁观。曲中流淌出的似有似无的哀愁,令烟儿忍不住鼻头一酸,红了眼眶。 而不远处,此刻也有一个人正听着柳无心的箫声。那人便是从东宫出来的萧落剑。 陪太子喝酒谈天一直到了深夜,萧落剑以时辰不早为由推脱了尘寰的邀请,早早离开了东宫。他的心里还惦记着柳府送进宫里的那一颗棋。 柳无心,她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也太过敏感。尘寰是他认定的君主,他不会允许有人威胁这一切。所以,他宁可错杀,不愿放过。 本是打算直接潜入玄宫内,在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结束一切可能。但是当萧落剑满身的肃杀来到玄宫庭院内的时候,却听见了那高高的阁楼中倾泻出来的哀曲。 空灵的曲调及其中所隐含的似有似无的哀愁,一下便紧紧抓住了萧落剑的心。鬼使神差般的,想要看看是何人能够吹奏出如此憾人心弦的曲子,双目,不由自主的顺着乐曲望去。 当萧落剑透过阁楼墙壁上镂空的星盘看到里面娇小而孤傲的背影的时候,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入主玄宫阁楼的人,除了柳无心无需另作他想。萧落剑很清楚,此刻他需要做的就是利用眼前这个大好的机会,趁房内主仆二人大意之时将她们一剑毙命,以绝后患。但是他的身体,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迈出脚步。那首曲就如同一个魔,缠绕了他的身体,扰乱了他的意志。 那一晚,萧落剑就那样远远地站在树影下,看着高楼上对月吹箫的背影。 一直,一直的看着。 直到佳人睡去。 直到晨露微凝。 自柳无心进宫面圣入主玄宫以来,已经过了月余。烟儿似是也渐渐地习惯了玄宫内的生活。温暖宜人的春日眨眼间便过了去,回过神已经是初夏时节。除了最初的几日因为玄宫内事务的交接以及行李的打点有些繁忙以外,柳无心在玄宫过着的那是比在柳府还要悠闲自在的日子。 这日,柳无心正坐在花园内的凉亭中,静静翻看着手中的书卷。而烟儿则是随侍在侧,举扇轻摇,为柳无心送去缕缕清风。 第6章 凝玉公主(2) 就是这样一派静谧祥和的风景,打破也只在瞬息间。 你就是柳无心?来者一副盛气凌人,那双眼眸带着打量直直望进柳无心的眼底。 柳无心微微一笑,站起身子优雅的行了一礼,不亢不卑的说道:臣正是玄宫宫主柳无心,不知贵妃娘娘前来此处有何要事? 来者正是当今皇上最得宠的云贵妃,自十八岁进宫以来,深得圣宠,这一宠,便是二十年。虽未生出龙子,但倚仗着圣恩却是在这后宫之中得到了仅次于皇后的地位。 云贵妃打量着眼前的柳无心,心中不禁暗暗一惊。虽然这柳无心仅才十四岁,却已生的国色天香,娉娉婷婷,假以时日必将是惊艳天下倾国倾城。 本妃只是来看看你。稳了稳心神,毕竟她现在已经进入玄宫,不再是威胁。 柳无心并未接话,平静无波的双眼淡淡的注视着云贵妃,等待着下文。 云贵妃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要如何接话下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就在这时,云贵妃身后突然探出了一个粉雕玉琢的身影。一头青丝挽成了好看的发髻,上好的和田白玉发簪点缀于上。一袭粉色宫裙勾勒出少女妙曼的曲线。眉若远山,肤若凝脂,一双大大的眼睛泄露了主人的调皮。 少女充满好奇的目光微微打量着面前的柳无心,慧黠的大眼眨了几下,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 母妃,儿臣想要留在这里。声若黄莺出谷,婉转动人。却是惊得云贵妃美眸圆睁,摸不着头脑。 玉儿...这玄宫可不是一般的地方,留下来你父皇可是会生气的。云贵妃软言相劝,就希望眼前的小公主能够扭转心意。 可是儿臣一眼就喜欢上了柳宫主,况且年岁也差不多,儿臣希望有个伴儿。谁知这小公主完全不领情,灵动的双眼滴溜溜的围着柳无心打转,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 玉儿莫要胡闹。云贵妃的脸已经微微有些沉下来了。这玄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血祭卜天的阴厉场所,哪是自己眼前这个金枝玉叶应该居住的地方。 被云贵妃厉声一斥,小公主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但是依旧不想放弃的垂死挣扎道:那...那至少请母妃允许儿臣能够时常来此探望柳宫主,以解平日的寂寞。 云贵妃在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点后悔今天来玄宫的举动了。 这件事还需要你父皇做决定,母妃做不了主。母妃答应你,有机会了便向你父皇说说可以吗。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语气中却蕴含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但云贵妃终究是疼爱这个自己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的小公主的,所以还是服了软,决定帮她向皇上争取一下。 小公主有些不开心的嘟了嘟嘴,却也知道自己如果再闹下去怕是连向父皇提要求的机会都会没有了。犹豫再三,只得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我叫凝玉,过两天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玩的,你要等我哦。转身看着一直站在边上未出一言的柳无心,小公主不甘心的留下宣言,就跟着云贵妃离开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询问过柳无心的意愿,哪怕话题一直是围绕着她旋转的。而柳无心平静无波的表情也始终如一,像是贵妃和公主谈论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事不关己。 宫主,这往后...烟儿微微有些皱眉,这小公主是把自家主子当成了玩伴了吗。她公主金枝玉叶养尊处优是很闲没错,但是小姐还是有玄宫内的事物要处理的呀。况且虽然现在才是初夏,钦天监那边却已经派人来传话了,一年一度最大的秋季祭祀的准备,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办理了。哪还有时间陪一个公主玩耍呢。 无妨。摆了摆手阻止了烟儿继续说下去。柳无心清楚烟儿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子所以才会为自己不平,但这皇家就是天,即便自己是玄宫的主人也只有唯命是从的份。既然无法决定,那么只能去适应了。 即使是自己的事情,柳无心也是那样的云淡风轻。远处一道人影紧紧地盯着柳无心淡然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股想要将眼前这个瘦小的背影狠狠抱在怀里的冲动。 自从上次云贵妃带着凝玉公主拜访玄宫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初夏微凉的气候也渐渐被火辣辣的骄阳所取代。 柳无心这半个月一直都在和钦天监的官员商讨着秋祭的具体事宜,今天好不容易从忙碌中解放了出来,此刻正坐在花园的凉亭中欣赏着池塘中盛开的水莲。 一阵清风带着莲花的清香迎面拂来,柳无心舒服的闭上双眼,感受着这难得的清闲。 柳姐姐,凝玉遵照约定来陪你啦!娇俏的童音瞬间就打破了悠然的气氛,柳无心微微睁眼,看到远处在众多侍卫宫人簇拥下飞奔过来的小人儿。 真是人未到声先到,看来今日的难得清闲怕是要没了。 柳无心面带微笑,起身相迎,却不想在凝玉公主的身后看到了意外的身影。 太子?他怎么会来。上次太子过来试探的时候,自己应该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才是,莫非太子对自己的疑心还是不能消除吗。 柳无心虽是有些疑惑,但是并未表现在面上,依旧是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柳姐姐,这位是我的太子皇兄,就是被你退婚的那位。凝玉甫一奔至凉亭,便拉着柳无心说起来,仿佛二人是交好多年的闺中密友。 而被点名的尘寰,则是摸摸鼻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可毕竟是自己宠爱的妹子,倒也没多说什么。 无心见过太子。捕捉到了太子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光芒,柳无心不知为何想到了家中的兄长。当年自己在柳府的时候,虽是清心寡欲不甚和外人接触,但兄长却总是变着法儿的带些好玩的好吃的给自己,哄自己开心。如今,却是宫里宫外,想要见上一面便已难如登天。 第7章 回府 一瞬间,柳无心将柳无涯与尘寰重叠在一起,竟是看的有些失神。 柳宫主无需多礼。尘寰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像是没有注意到柳无心的失神。接着便侧过身子,向柳无心介绍起一直站在身后的人。 柳宫主,这位是兵部尚书之子萧落剑。落剑今日本是进宫陪我谈天,不想被凝玉捉来这里。言语虽是抱怨,却隐隐含着一丝宠溺。 萧落剑微微向着柳无心行了一礼,说道:在下萧落剑,见过柳宫主。 按理,这兵部尚书之子虽还未入朝为官,但仅凭着这家世,且又与太子交好,对待一般的官宦宫人,自是无需多礼。但是偏偏他面前站着的就是玄宫宫主柳无心。 浩文帝虽治国有方,不失为一位好君王,但是却极其迷信于这鬼神之说。故以每二十年一次的秋祭拜神竟成为了举国上下最为隆重的活动,甚至高过了帝王的寿辰。 是以,在有着玄女下凡之称的柳无心面前,即便是太子见了,那也是需要礼让三分的,更何况萧落剑不过是一名兵部尚书之子罢了。 见过萧公子。柳无心亦回以淡淡的颔首,语调并无波澜。倒是方才一直站在一旁的凝玉按耐不住,走到柳无心身旁似是有些不满的扯住了她的袖子,娇嗔道: 柳姐姐你莫要理会他们两个臭男人在那文绉绉的,还是过来这边陪我吧。今日父皇赏赐了些莲花做的糕点,我尝了一下那是真的非常好吃,这不就立刻带来给姐姐了。 柳无心顺着凝玉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在凉亭内的石桌上已经摆上了几盘精致的糕点。这心里,是想去的紧。 无论如何的身居高位,气质淡然,柳无心也不过是个年方十四的豆蔻少女,这一般女孩儿爱的玩乐,自然也是喜欢的紧的。 却是碍于身旁的太子及萧落剑等人,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好略带为难的看了一圈,目光又落回到了凝玉的身上。 无心谢公主美意,只是... 柳宫主随玉儿去了便是,无需在乎我等。尘寰大手一挥,凝玉就立刻拉着柳无心柔弱无骨的小手坐到了桌边。 柳姐姐,这糕点可是采摘了今晨御花园中刚开的睡莲做成的糕点,配上这莲花茶,可是别有一番风味,你快尝尝。 看着献宝一般的凝玉,柳无心浅浅一笑,接过凝玉递来的糕点,浅尝了一口,果真是如凝玉描述一般的美味。 都说莲出淤泥而不染,世人皆只看了那品格的高贵,却不想这不染不妖的青莲却也有着如此甜美的一面。这莲花糕入口即化,清香四溢,实为上品。今日若非公主赐赏,无心怕是要与这人间美味擦肩而过了。 柳姐姐以后随皇兄唤我玉儿即可,公主公主的叫着太过生分。这莲花糕姐姐若是喜欢,下回我会多带点来见姐姐的。 啊?还有下回啊。小姐这些日子都在忙于秋祭之事,这凝玉公主要是来了,肯定是要陪着的,堆积下来的事物只怕是要秉烛夜攻了。 想到这里,烟儿心中涌起一股薄怒,但是看到柳无心吃着莲花糕的满足表情,却又忍不住有些欣喜。毕竟在柳府的时候,虽然大少爷对于小姐万般宠爱,但也都不敢明面着来。谁都知道柳府出了个玄女,老爷虽然在物质上给了极大地满足,却也说着不得冒犯玄女而禁止过多的人踏入落心阁。所以,大少爷的宠爱,只能暗暗地,不可张扬。 这凝玉公主来了,让小姐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做奴婢的,自是也觉得开心。又有些盼着凝玉公主能够常来这玄宫,逗小姐开心。 柳无心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烟儿,看着烟儿脸上那乎喜乎怒的俏脸,哪会不知道烟儿心里想的是什么。对于烟儿这份心意,心里也是微微有些动容的。 玉儿毕竟是公主闺名,如若公主允许,无心便以凝玉唤之吧。淡淡的一席话,拉近了与皇室最受宠的十一公主的关系,却也不会因为太过亲密而遭人话柄。 一时间凉亭内众人各有所思。 凝玉不满的撅着嘴看着柳无心,却也知道她说的是个道理,也无法反驳。 随侍身侧的烟儿则是略有惊讶的看着自家小姐,她以为小姐这番自请入主玄宫是为了避世,难道她看错了? 刚一脚踏入凉亭的尘寰则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柳无心一眼,眼前这个人所表现出的智慧,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闺阁少女能拥有的。 不只是尘寰,这次就连站在一边的萧落剑也不禁挑了挑眉。 这女人...不简单。 一阵夏风吹过,吹散了众人的思绪。 自从那日凉亭一见,凝玉就隔三差五的来这玄宫缠着柳无心说些宫里宫外的趣事。柳无心虽说准备秋祭大典有些疲惫,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中却感受到了在这个深宫中难得的纯真和美好,于是便也提起了精神陪着凝玉。 日子,便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了去,眼看着,就要临近夏末了。 这一天,柳无心伴随着午后的蝉鸣昏昏欲睡,却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宫人急促的脚步声,柳无心轻叹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天又不得安宁了。 见柳无心起身,一直随侍在侧的烟儿立刻递上了冰镇的湿帕。柳无心摆了摆手,刚站起身子就见到一名宫人踏进了内室。 何事令得公公如此匆忙?柳无心示意烟儿递上一杯凉茶,淡淡询问。 柳宫主,奴才此番前来是带了皇上的手谕。这名公公接过凉茶,猛灌了一口,方才回过了神儿。 柳无心暗暗蹙眉,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浩帝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动用到手谕,于是便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定定的看着宫人,等待下文。 这宫人本就是领了御命一路飞奔而来,再加上这炎炎酷暑骄阳似火的,难免有些面红气喘。又给这柳无心如水的凤眸一盯,饶是见过了这三宫六院环肥燕瘦各色美人,也忍不住内心一阵狂跳,这热度就又上升了一些。也不知到底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还是眼前的人儿。 第8章 噩梦 宫人清咳了两声,定了定神,展开手谕缓缓念道:玄宫宫主柳无心自入玄宫以来,传天命,度众生。朕悯其心,怜其行。故特准回复三日,以尽孝行。钦此。 柳无心屈膝跪下,双手举于头顶恭敬的接下了这道旨意。心里却不明白这浩帝是唱的哪出。 于是便缓缓起身,眼神示意了一下身侧的烟儿。 这烟儿打小就跟在柳无心的身边,自是对柳无心的心思猜的没有十成也有八九了,于是便随了宫人出了门,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定银子,悄声问道:公公,你看这眼见着秋祭大典就要到了,正是最忙的时候。这皇上怎么突然要我们宫主回府呀? 这名官人目不斜视的往回走,但是这手却稳稳地接下了烟儿递过来的银子,也没多看,就用手摸了一下就放进了衣袖中。 这皇上的心思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能知晓。就见着今晨三皇子来到了御书房。 丢下一句话,宫人便闭紧了嘴巴快步离开了。烟儿也没多追问,垂首行了一礼就转身回到了堂内,将刚才宫人的话告诉了柳无心。 柳无心听罢,也没多做表示,心里那是已经知道了此次回府所为何事。转身准备回房,毕竟现在也没有心情再悠闲夏睡了。 这一抬头,就对上了烟儿担忧的眸子。 小姐...烟儿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张口就被柳无心一个手势止住了。 我说过,从此以后要叫我宫主。过去那个柳府末女柳无心,在进入这座玄宫的那一刻起就消失了。懂吗? 烟儿双眼微微有些含泪,看着柳无心乖顺的点了点头。一直随侍在小姐的身侧,哪会不知此次柳府寻小姐回去是所为何事。本以为进了宫就能脱离那里了,没想到... 且说那个宫人,出了玄宫一路向东,刚过一个转角便不知为何觉得脑后被刺了一下,昏倒在地。 原本空无一人的宫道上,突然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现了出来,这来人正是兵部尚书之子萧落剑。 萧落剑左看看,右看看,确认四周没人后拎起了躺在地上的宫人,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根银针。就见银光一闪便已没入宫人颈后三分。那宫人浑身打了个激灵,眼睛缓缓睁开,却是眼神涣散迷离,不见焦距。 说,你此次来到玄宫是带了什么旨意?萧落剑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皇上...请柳宫主...回府三日...那宫人也不抵抗,就像是着了魔一般说了出来。 哦?皇上为何突然下此旨意? 今晨...柳老爷托三皇子...递了折子... 萧落剑微微皱眉,三皇子?为什么会扯到三皇子?还以为会是他...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规律有力的脚步声,想来应该是巡逻的侍卫走了过来。萧落剑迅速拔出插在宫人颈后的银针,一个响指后便纵身离去。 宫人像是被响指的声音给吓到了,猛然一下惊醒。看着远处缓缓走来的侍卫,暗自纳闷自己怎么就在这发起了呆,皇上那边还等着他去复命呢,迟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一边暗自懊恼着,一边快步向着御书房走去。 夜半,一顶银色的琉璃辇四平八稳的从玄宫正门处使出。坐在其中的,正是柳无心。 仰望满天繁星,柳无心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过简单了,以为这样他就能放过自己。 而今天的折子既然是三皇子递出来的,就说明他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了吧。 闭上了眼,柳无心听着哒哒的马蹄声,放空了思绪。 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到了柳府门前。柳老爷带着家眷站在门口,恭敬地行了礼,领着柳无心进了去。 柳无心低着眼,顺着眉,任由柳老爷带着过了正堂,向西厢房走去。走至房门口,柳老爷停住了步子,向着柳无心微微一施礼便退了下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柳无心。 柳无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伴随着吱呀一声,站在房内的人转身看着她。那视线,带着算计,带着轻蔑,就像是狡猾的蛇,一遍又一遍的舔舐着她的身子。 忍不住微微一颤,屈膝福了福身子。 房内的人收回了目光,朝着柳无心走来。恰巧窗外云开雾散,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地,照亮了他。 三千乌丝束于头顶紫金冠内,一袭墨色长衫下是常年锻炼的昂扬身躯,腰侧配以和田宝玉,手执一把铁骨扇,剑眉星眸,丰神俊朗,却因那双略带邪气的眼神,让人不禁有些害怕。 见过主子。无论见过多少次,柳无心还是会害怕这蛇一样的男人。 哦?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我还以为你入了宫便忘了根本呢。 他低沉一笑,打量着眼前的美人。 那笑声煞是好听,音色低沉温润,如沐春风。可听在柳无心的耳里,却像是三九严寒烈风刺骨。 无心知罪,请主子处罚。毕竟是十四年华的少女,终是抵不了压力,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窗外,又一朵乌云飘来,遮住了月光,盖住了房内人的表情。 沉默了许久,直到柳无心觉得自己的内心防线快要崩溃的时候,他忽而一阵低笑。 猛地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柳无心,毫不怜香惜玉。 我不会罚你,但是你也别妄想从我手中逃走。语毕,宽大的手掌爱怜的抚上了柳无心滑如凝脂的脸庞,摩挲了几下,忽的又一把推开。 你应该知晓今日我召你前来所谓何事,还是你要我来动手? 柳无心听闻瑟缩了一下,该来的总是会来,她早就知道这趟回府是为了什么,不是吗? 强压下心中的厌恶,柳无心双手略带颤抖的,解开了衣衫。他衣袖一挥,角落里的红烛簇然亮起,一时间暗黄的光线为室内平添几分氤氲妖娆。 第9章 苏白星 他走近了柳无心,一把将其拥在怀里,那唇,就毫不避讳的印在了柳无心雪白的脖颈上,然后... 狠狠地,咬了下去。 血腥味一时间充斥着整个房间。柳无心眉头紧蹙,雪白的贝齿用力咬住红唇,努力让那几乎欲冲出口中的尖叫化解在喉头,只留下几声轻微的闷哼。 他也毫不在意,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个白瓷碗,就那么伸到了她的颈边,承接着鲜血。 这是一个秘密,甚至连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都不知道。这个被皇帝奉为盛世太平之保障的女子,不过是一具为了延续他人生命而束之高阁的躯壳。 在柳老爷投靠入他的麾下的那一刻,就将自己的女儿像是物品一样献了上去。 最开始的时候,柳无心也哭过,喊过,甚至想过了此余生。但是,他不会放任这样一个优秀的物品就这么从掌中溜走。 她哭,他就命人堵上她的嘴,让她发不出声音。 她喊,他就命人灌上汤药,让她说不出话。 她寻死,他就冷眼旁观,直到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才命人救她。 十年,她就像是身处在那地狱之中,煎熬着,痛苦着。尽管柳府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却因这秘密,无人敢和她亲近。哪怕是私下偷偷送来玩物逗自己开心的大哥,哪怕是从小一直随身在旁的烟儿,也只是冷冷的看着。 她苦,只能忍;她疼,也只能忍。 那皇帝赐婚的旨意,在她看来就像是一个希望,一个可能。或许,或许就可以这样远离现在的生活,哪怕只是到那另一个牢笼内,但是至少不用承受现在这样噬骨的痛苦。 她不愿卷入红尘中,只想得一方地,淡淡的生活。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彻底认清,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她从来不曾逃离过他的掌心。 柳无心缓缓的闭上了眼,感受着身体里的血液一点一滴的流了出去,她的身体在逐渐的变冷,恍惚中,只感到了他火热的呼吸以及那血液流动的声音。 当他终于满足的拿走了白瓷碗,柳无心早已因为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他满意的舔了舔唇,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微微一笑。 柳无心,你可是我重要的一枚棋子,别那么早就想摆脱我。 邪魅一笑,他转身推门离开。只听得房门吱呀,瞬间了无寻踪。就好从一开始就没有人一般。 他前脚刚走,烟儿后脚就跟进了房内,手上,还端着一碗补血的汤药。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柳无心,烟儿什么也没说,放下汤药后就淡淡的退下了。 小姐,你永远也逃不开主子的掌心。我们不过都是在主子掌心跳舞的丑角罢了。 柳无心再次睁开双眼,已经是东方淡淡泛白。挣扎着沉重的身体坐了起来,看到了桌上放着的汤药,嘴角扯出了一抹苦笑。 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桌旁,端起汤药一口喝完。苦涩,在口腔中浓浓化开,一股温热的液体就那么涌出了眼眶滴在了洁白的手上。 烟儿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心,狠狠地一紧。她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呵。眼前是她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小姐,生下小姐的夫人是她烟儿的恩人。她比谁都渴望能够带着小姐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却也深深地清楚自己一个丫鬟,如果真的做了只能落个被主子处死让小姐更难立足的下场。 烟儿什么也没说,就那么淡淡的走了过去,如同这十年来无数次做的那样,从柳无心手中接过了空碗,默默地退了下去。 看着烟儿的背影,柳无心的目光不禁闪了一闪。 她想要离开这个地狱,想要摆脱这种生活。可是她拿不准,烟儿究竟是不是主子的人。 她不敢动,现在的她,除了一个玄女的空头衔,什么都没有。主子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柳无心心下郁结,缓步走出了这间还飘散着淡淡血腥味的房间。门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轻轻闭上眼,就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淡淡洒在身上。 世界还是如此美好,为何她只看得见灰白? 阳光明明如此温暖,为何她会觉得寒彻骨? 柳无心迎着太阳,微微睁开了眼,迷茫的看着这个世界。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柳姑娘果真玄女下凡,美若谪仙。 柳无心循声望去,发现不知何时这庭院中竟然站了一名男子。男子一身绛红色锦缎长衣,玉石腰带束于腰间,袖口银色的针脚绣出了精致的花纹。一头黑发随意的用银色的丝带在身后束起,浑身散发着庸懒的气息。 你是谁?柳无心疑惑,自从跟了主子,柳老爷就下了令不准外人随便接近自己。 路人。男子也不回答,一脸玩味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那夹杂在话语里的不正经让柳无心皱了皱眉,在没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前,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便又换上了那平日里面对众人的淡漠有礼的笑容,微微福了福身子,道:此处乃是柳府内院,怕是公子走错了地方。无心愿意送公子回到前堂,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一句话,谴责了男子不识礼数闯入内院,却又给了台阶。男子眼中的兴味更浓了,他打量了柳无心好一会儿,突然灿烂一笑。 苏白星,在下久闻柳姑娘貌美,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于是便抵不住这好奇心,特来一窥。 那么苏公子现在是看到了,可还满意?柳无心本并不打算多说,却不知为何这苏白星让自己放下了一丝的戒备,竟攀谈了起来。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惜...语气顿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空有其形而无心,实为憾也。不如不见。摇头大大叹了一口气,苏白星深深地看了一眼柳无心,便纵身离去了,不留一丝痕迹。 第10章 兄妹 如果不是身旁的树叶微微颤动,柳无心会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因一时的头晕产生的幻觉。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太过诡异,柳无心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心儿... 来人正是柳无心的大哥柳无涯。柳无涯虽然没有他那般妖异的外貌,也不似刚才的苏白星那样慵懒飘逸,却也是昂扬七尺俊美非凡。 此刻柳无涯满脸的焦心机急走向柳无心,在距离柳无心有三步远的地方稳住了身形。 心儿...柳无涯右手微微抬了一下,却在接触到柳无心那不带任何情感的淡漠眼神后又无力放下。 这个妹妹,终究还是怨自己的。 大哥不必多言,无心经过昨晚已经很清楚自己的不自量力。当初确实是无心冲动了,希望没有给柳家带来太大的麻烦。淡淡的声音,带着疏离。眼前是她的亲人,却也是眼睁睁看着她被推入火坑的人。 柳无涯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面对着这个妹妹,什么也说不出。 气氛,一瞬间就僵住了。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幺儿回府了?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僵滞的空气。 柳无心一抬眼,看着一名体态略微丰腴的中年贵妇向着这边走来。一袭橘色菱纱裙,精致的妆容,翠玉金步摇,风韵犹存。 见过二姨娘。柳无心淡淡的行了一礼,虽然从小便不怎么和这位二姨娘接触,但是也隐约感觉到二姨娘对自己的不善之意。 哎呀呀,本来以为我们的幺儿随了皇上的旨意成为了太子妃,以后就会过着舒心的日子。没想到倒是成了那个玄宫的宫主。啧啧...二姨娘绕着柳无心转了一圈,打量的眼神里充满了嘲笑,夸张的语气里也没有丝毫的担忧。 柳无涯一时间有些动怒,毕竟无心是自己最喜欢的妹妹。正准备发作,却被柳无心平淡无波的声音给硬生生的截住了。 多谢二姨娘挂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心不会强求不属于自己的幸福,玄宫既然是无心的归所,那么无心便安分守己的呆在那里。吃穿用度也都富足,无心很知足。 柳无心一席话看似进退得体,但二姨娘却也听出来了弦外之音。不禁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一时间却也无话反驳,只能拿手里的丝帕泄愤。 柳无心倒也不甚在意,向二姨娘以及柳无涯行了一礼,说是要回落心阁,转身离开了。回到落心阁,看着院落内的一草一木,即使有着不堪的回忆,这里毕竟是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一时间竟有些物是人非的轻愁。 穿过游廊,走向了自己的闺阁,上了二楼,看着自己的房间还如同那一天离开时一样的摆放,柳无心莫名的有些惆怅。 默默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柳无心有些恍惚。镜中人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毫无神采,就像是一个空有美丽外表却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就是现在的自己? 柳无心已经许多年没有细细打量过自己了,曾经的她不是这样的。那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虽然没了娘亲,但是在爹爹和大哥的爱护下,无忧无虑的笑过。后来被献给了他,也曾倔强的抗争过。 可是现在呢?现在的她只不过是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空有美貌却没有了灵魂。突地,就想到了之前那个叫苏白星的男子的话。 空有其形而无心,实为憾也。 空有其形而无心...喃喃地念着,柳无心无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面庞,轻轻地摩挲着。 昨夜,他也抚摸过这里。宽大厚实的掌心,长期习武留下来的厚茧,刺激着自己细嫩的肌肤,微微有些发痒。让人觉得...恶心。 思及此,本来还只是轻轻摩挲着的手突然加大了力道,本就细嫩的皮肤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道,瞬间就泛了红。可是柳无心却依旧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用力,恨不得将脸上这层皮给搓去。 小姐...烟儿端着茶水一走进来,就看到了柳无心双目迸发出骇人的恨意,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吓得赶紧放下了手中的茶水,奔过去扯住了柳无心的手。 猛然被止住动作的柳无心有些茫然,缓缓扭过头双目无神的看着烟儿。 烟儿,你说,我明明早就知道是这样,为什么就是看不开呢?声音已经不似平日的淡漠无波,隐隐地带着些许哭腔。 烟儿紧咬下唇,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样的小姐令她心疼,但是她不过一介奴仆,什么也改变不了啊。 我觉得我能放下的,我能忍受的,我能习惯的,毕竟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不是吗。即使耗损三年阳寿改了命盘又如何,最后还是逃不开的避不掉的。其实我都懂的。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不甘。 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柳无心一旦开始说了,便停不下来了。 为什么他不愿意放过我!即使没有了我,也不会影响他分毫啊!如果他不放心,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要让我生不如死!为什么! 到最后,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了,呢喃转化为哭喊,思维已经接近疯狂。 她不甘,她好不甘。能预知世事又怎样,还不是只能顺着命运往下走。提前知道,只不过更加痛苦而已。 为什么,既然上天让她看到了未来,却为什么没有给她改变的力量。既然无法改变,那么看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这样的未来,不如不知。 跟随而来的柳无涯,看到的就是柳无心泪流满面的狂乱模样。一时间心头一紧,也没多做想法便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将柳无心搂在了怀中。 心儿,心儿,对不起,是大哥没用,大哥不能保护你。用尽力气抱紧了怀中娇小的身躯,就像是想要揉进血骨里。 第11章 刺客 啊!像是发泄一般,柳无心反手紧紧搂住了柳无涯,檀口一张狠狠地咬在了柳无涯的肩膀上,不肯松口。 熟悉的血腥味再一次弥漫了整个房间。柳无心满口的鲜血,泪流满面。柳无涯紧紧抱着怀中的娇躯,悲不自胜。 上天待这个女子,何其残忍... 直到回玄宫为止,柳无心都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自从那日早上像是疯了一般大哭了一场之后,原本就沉默寡言的柳无心,就变得更加沉默了。 柳无涯一直陪在柳无心的身旁,说有趣的事儿逗她玩,弹好听的曲儿替她解闷。也多亏得这几日柳无涯的陪伴,才让柳无心能够不要总是去想那一夜的梦魇。 心儿,大哥有机会一定会去玄宫看你的。 临走前,柳无涯牵着自己的手,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双眼许下承诺。那是一双温润如玉的宽大手掌,那么的厚实,那么的安心。 柳无心呆呆的看着这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却又被自己怨着的大哥,耳边听着他的许诺,淡淡的点着头。 柳宫主,已经晌午了。站在一旁的宫人不耐烦的催促着。 柳无心感到柳无涯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最终却也不得不放了开去。在柳无涯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柳无心一如来时一样淡漠的登上了琉璃撵,静静地离去了。 奢华的琉璃撵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在京城百姓崇敬的膜拜下,在柳老爷淡漠的注视下,在柳府二姨娘幸灾乐祸的笑容中,静静地,庄重的驶向了皇宫。 柳无心知道,自己这次不能够再次置身事外了。他不会允许她袖手旁观。 从柳府到皇宫,这段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柳无心端坐在车内,回想着春末时从柳府领了皇命去皇城的时候。 那时她拼尽了三年的阳寿,却依旧没能改变命盘。便带着死灰的心,听了他的命令。 天赋异能,她却只能看得到结局。 琉璃撵进了皇宫,缓缓地驶向玄宫,周围都是护驾侍卫有节奏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将她送进那个逃也逃不掉的漩涡中心。 柳无心双眼迷离,思绪似是过了万千,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想。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车轮压过青石路的声音,回到了玄宫。 柳无心被烟儿搀扶着从琉璃撵上下来,怔怔看着眼前的玄宫。不过才离开三日而已,却恍如隔世。 宫主?看着柳无心就那么站着,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烟儿忍不住出声提醒。 原本放空的思绪瞬间全部回笼。柳无心抿了抿唇,抬脚迈了进去。 任凭烟儿扶着,缓步走近了自己所住的主阁。抬头重新审视眼前的阁楼,巨大的玄铁在太阳下闪着庄严的光芒。无窗却因那墙壁上巧夺天工的镂空雕刻,而将内部一览无余。四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那隐藏在暗处的皇家暗卫还不知有多少。人人都羡慕玄宫宫主至高无上的地位,也都害怕这囚禁终身的楼阁。 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时候,所抱有的迷茫不安以及小小的挣扎,柳无心面上闪过一丝黯然。 内心暗暗叹了口气,示意四周随侍的宫人退下,仅留下烟儿搀扶着进了楼阁。一步一步,就像是压了千斤铁石般艰难。 烟儿,你到底是谁的人? 柳无心的语气很淡,很轻,就像是询问着今日的天气一般。可是烟儿却被问的背脊发凉,身子忍不住轻轻一颤。 回宫主,烟儿生是宫主的人,死亦是宫主的鬼。烟儿打小开始就服侍宫主,夫人当年对烟儿一家也有再造之恩,烟儿... 柳无心玉手轻轻一挥,截住了烟儿的话。轻轻放开了烟儿的手,看也不看烟儿一眼的走入了房间。 房门,在烟儿的面前轻轻地关了上。 柳无心走到桌边坐下,思绪百转千回。现在的她就是一块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她的嬉笑怒骂爱恨痴嗔全捏在他的手里。 凝玉公主到。就在柳无心准备细想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宫人的声音。紧接着,一阵清脆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原本被关上的房门突然啪的一声被打开了。还没等柳无心仔细看清楚,就被一个粉色的身影扑了个满怀。 柳姐姐,凝玉好想你啊!凝玉顺势紧紧抱住了柳无心的腰身,一脸幸福的往怀里钻。 还不太习惯这种热情,柳无心脑中一片空白,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任凭凝玉嗅着自己身上的馨香。 柳宫主真是好大本事,可从没见过玉儿这么粘着谁呢。一阵带着戏谑意味的声音响起,柳无心顺着声音看过去,进来的竟是太子尘寰和萧落剑。 被凝玉紧紧地抱着无法动作的柳无心,只得无奈地向着二人点点头。尘寰看着自己的妹妹像是八爪鱼一样死死的抱住柳无心的身子,一脸了然的笑容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凝玉像是终于抱够了,松开了手。小脸仍旧红扑扑的,一脸兴奋的看着柳无心,欢快的说道:柳姐姐,凝玉今天给你带来了一个玩物。是前两天父皇上次给凝玉的,不知道柳姐姐可否喜欢。 说罢,就示意身旁的宫人,拿上来了一个精致的笼子。仅看了一眼,柳无心便双眼一亮。 金玉打造的雕花鸟笼,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巧夺天工。但是更令人惊异的是关在笼子内的白色灵物。一身雪白的皮毛柔顺光滑,阳光照在上面就像是冰面一般晶莹透亮,黑色的眼睛水灵灵的,就像是两颗黑色的耀石。 只一眼便知道,那是只雪山灵狐。 关于雪山灵狐,柳无心也只在书里看到过。相传北方天山上有灵狐,性喜冰凉,凡人不得见。如今却在这凡尘俗世见到了,可想而知是有多么的珍贵。 柳姐姐可喜欢?看着柳无心淡淡的面容,有点吃不准的凝玉又出声问了一遍。毕竟今天自己可是来增进情感的,可别拍到了马腿上啊。 第12章 你是我今生的劫 柳无心这些年一直被困在落心阁,虽有柳无涯送来的各色玩物,却从未见过活物,还是这么一个汇集天地灵气的玩物,一时间就看得痴了。凝玉这一出声提醒,才好不容易把魂拉了回来。 面色微微一红,柳无心微微点头。 无心曾闻这雪山灵狐常年在天山峰顶,不轻易入凡尘俗世。今日能得以看到,实在是三生有幸。 听到柳无心的回答,凝玉笑得更加灿烂了。使了个颜色,身旁的宫人便将灵狐从笼子中放了出来。凝玉抱起灵狐,看着柳无心的双眼笑意盈盈。 柳姐姐既然喜欢,这灵狐就送给姐姐做个伴儿吧。看柳无心眼中的推托之意,凝玉赶紧接道:我那苑内已有各种活物儿,又人来人往的,将灵狐放置苑内只怕是糟蹋了这灵物。姐姐这玄宫除了宫人就是些修仙求道之士,有灵狐作伴也可驱驱寂寞。 尘寰看了看妹妹灿烂的笑脸,又瞅了瞅柳无心有些犹豫的神情,咧嘴微微一笑,道:今天我做主,这灵狐就留在柳宫主这里吧。以后玉儿要是想念,直接来看便可。 当朝太子都发话了,柳无心知道自己再拒绝下去就有些不识相了。于是乖顺的点点头,谢了太子和公主,将灵狐抱在了怀中。 想来这灵狐也确实是喜欢柳无心,到了怀中后直接乖顺的躺在了美人怀中,闭目养神了起来。那神情好不惬意。 柳无心看着灵狐,眨了眨眼睛。这是记事以来第一次将活物抱在怀中,软软的,暖暖的,轻微的重量刚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有些新奇,有些好奇,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满足快乐。不禁双手紧了紧,将灵狐稳稳地抱在了怀中,绽放出一抹温婉的笑意。 这一笑就像是初春的清风迎面拂来,吹去了冰雪,迎来了潺潺的溪流,初生的嫩芽,娇嫩的花苞,就连从小随侍在身边的烟儿,都忍不住看得痴了。 柳无心喜爱的抚摸着灵狐柔软顺滑的皮毛,脑中思索着该给灵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对于周围这些因为自己石化了的众人完全没有察觉。 就在这时,一阵杀气猛然的袭来,尘寰猛然回过神,一把抓住了凝玉护在身后。而一直站在旁边的萧落剑也在同时抽出了怀中的宝剑,迎了上去。 兵器交锋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声响,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尘寰身后的凝玉吓得脸都白了,躲在了尘寰的身后。 柳无心猛然抬头,视线刚好对上了面前这个一身黑衣,蒙着面的人的双眼。那是一双如同古井深潭一般暗淡无波的眸子,就像是一汪死水,没有半点情绪的起伏。 柳无心死死盯着那一双眼睛,突然间胸口一窒。只消一眼便能明白,他是她的劫。 烟儿的惊呼声,尘寰护着凝玉呼喊侍卫的声音,宫人们惊恐的呼喊,萧落剑与黑衣人兵刃交接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从柳无心的世界中消失了,她的眼中就只有那一双暗淡无波的眼睛。她紧紧地盯着,仿佛看了一世,又好像只有一瞬。心里一紧,身子微微的有些颤抖。这一刻,她多么渴望那个人手上的利剑能够穿透她的心口,带她离开,远离这个牢笼。 很快的,守在屋外的侍卫冲了进来,黑衣人迅速看了一下四周,果断收起利剑,足尖一点便离了开去。萧落剑本想追上去,却被尘寰阻止了。安抚了凝玉以后,尘寰扭头看向柳无心。 柳无心的目光还循着刚才那人离去的方向,怔怔的望着。尘寰心中迅速的划过了什么,但是速度太快,没有抓住。眉头略微皱了皱,不知道为何看着这样的柳无心心里居然有些郁结。 柳宫主,你没事吧?忽略心中的郁结,尘寰使了个颜色,一瞬间满屋子的侍卫又都退了出去。 柳姐姐?好半天没听到柳无心应答,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凝玉担心的摇了摇柳无心的手臂。 突然间声音又回到了柳无心的世界,回了回神,柳无心向着尘寰、凝玉还有萧落剑微微一礼。 无心并无大碍,多谢萧公子出手相救。 看柳无心确实无甚大碍,凝玉也松了一口气。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轻轻地安抚着柳无心,尽管自己也因为受了惊吓脸色微微的发白。 太子哥哥,柳姐姐一个女儿家,现在又被人盯上了,那些侍卫看着也没什么本事儿。万一日后那个人又来了可如何是好?凝玉皱着眉,是真的很担心柳无心的安全。毕竟在这个皇宫中,和自己童年又能一起说说话儿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况且柳无心,凝玉可是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呢。 尘寰闻言挑了挑眉,思考了一下后点点头。 玉儿说的是,柳宫主贵为玄宫宫主,与我朝繁盛息息相关,确实马虎不得。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落剑,不知你可否愿意住在这玄宫,保护柳宫主的安全? 萧落剑闻言单膝跪下,行了一礼,说道:只要柳宫主不嫌弃,落剑愿意护卫宫主安全。 言辞铿锵,掷地有声。柳无心循着声看过去,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 只见他一身绿色的衣衫包裹着健硕的身体,一看就是长期习武锻炼出的躯体。脸部轮廓如刀削,坚毅挺拔,浑然天成。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薄唇齿白唇红。虽是习武之人却又透露出一丝文人的书卷气息。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上满是长期练武留下来的厚茧,腰间挂着一柄通体翠绿的长剑。柳无心虽是对兵器无甚研究,却也能看出那是一把上好的宝剑。此时萧落剑正低着头,所以看不到双眼。但是这样的人,想必那双目也是炯炯有神令人不敢直视的吧。 就在柳无心打量着萧落剑的同时,萧落剑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柳无心。那一日,他只在远处看了个背影。举萧望月,清冷孤寂。今日一见却只觉得更加冰冷淡漠,拒人于千里。虽有倾国倾城之色,却像是带着面具一般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个名堂。 第13章 同吃同住 萧落剑不禁在内心暗暗皱眉,这样一个瓷娃娃一样的女人,真的有本事助他在这宫里翻云覆雨吗? 柳姐姐,萧大哥武功可好了。有他在你就不用怕了。凝玉听了尘寰的话,又见萧落剑也同意,便开心的抓着柳无心的手臂兴奋地说着。 柳无心转头看着凝玉的笑脸,知道这个女子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安全。想着这么多年这样单纯关心自己的只有眼前的女子,不由得心中一暖,点头一笑应了下去。 这一笑,就犹如满园的春色在一瞬间绽放,看痴了凝玉和周围的宫人们。而跪在柳无心面前的萧落剑,自然也是看到了这如沐春风的笑容,一瞬间愣住了。那颗心不知为何,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尘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是很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既然柳宫主同意了,从即日起落剑就住在玄宫吧。稍后本殿会命人回萧府将日常用度带些进宫的。说完便拉着还恋恋不舍的凝玉,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 瞬间房内只剩下了柳无心,萧落剑和烟儿。柳无心平日里除了烟儿和柳无涯,很少和他人单独相处。想到今后竟然要与眼前的男子朝夕相处在一起,纵是内心如何淡漠也不禁微微红了脸庞。 烟儿,收拾出一间房间给萧公子吧。声音微微地有些不自然。 柳宫主何必如此生疏,落剑日后都要贴身保护柳宫主的,宫主直接唤落剑即可。听出了眼前女子声音中的一丝颤抖,萧落剑暗暗挑眉,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玩味。 呃...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少女,突然之间直呼非父兄的男子的名讳,还是让柳无心感到无比害羞的。那张淡漠的小脸也微微地升起了一丝红晕。 宫主唤在下落剑便好。突然觉得,逗弄眼前的女子看着她淡漠的面具裂缝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烟儿,快...快带萧公子下去吧。平静了十四年的心湖一瞬间乱了方寸,只想着快唤烟儿将人尽快带下去。 玩味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子的鸵鸟心态,萧落剑觉得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无聊了。也不穷追猛打,行了一礼便随着烟儿退了下去。 反正,日后有的是时间逗弄她。 想到这里,突然心情很好的萧落剑不由得扯出了一抹狐狸般的笑容。 柳无心坐在桌边,透过墙壁上的镂空雕花望着外面的漫天繁星,好看的秀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她能感觉到,自从回到这玄宫,就有些什么不一样了。这是否就是他的计谋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了呢?想到今天出现在玄宫的刺客,柳无心不禁自嘲的一笑。 如果那个刺客是他的人,那是不是说他终于肯让她解脱了? 想到这里,心微微的一疼,有些不可思议。十年了,他留给自己的只有无尽的梦魇,现在终于能够解脱了,为何会心疼? 摇了摇头,怕是自己已经被折磨的有些奇怪了吧。 这样下了定论,又转念想起了那个刺客。那双眼睛,只要一眼就立刻明白,那是她这一世一直在寻找的眼睛。自己全身的血骨都在呐喊着想要更加贴近那个人。只要看一眼,心就忍不住的颤抖。 她好想,好想再一次遇到那双眼睛。想要解开他的面纱,看看镶嵌着那双眼睛的是一副怎样的皮囊。 她想抛弃一切,跟着那双眼睛,哪怕天涯海角。 活了十四年,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如此疯狂的。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这样执着的。 还有下次吗?或许有吧。毕竟他想杀了她不是吗?既然失败了,就一定会再来。 她居然如此渴望见到那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自己一定是疯了吧。不,或许自己早就疯了。 柳无心就这样漫无边际的想着、念着,望着漫天的繁星,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宫里派了人过来,说是钦天监的人要来商讨秋祭的事情。直到烟儿推门进来,柳无心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这里坐了一整夜。 伸手掬水简单洗了一下脸,换了一套素净的白衣,让烟儿简单的将头发梳了一下,用一枚上好的和田白玉簪轻巧的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扭头看了一下镜中的自己,脂粉未施的小脸上有着一夜未眠的淡淡倦容。抿了抿嘴,收拾了一下心绪便转身离开。 刚迈出房门,就看到萧落剑一脸笑容的站在了房门口。身上仍然是一袭绿色的衣衫,仅在袖口处用暗线绣了几株青竹。 甫一看到萧落剑,柳无心微微的惊讶了一下。随后立刻想到今日起萧落剑就要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卫保护自己的安全了。这样一来,那个黑衣人岂不是很难见到了? 想到这里,柳无心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如竹般的男人有些碍眼。不免有些郁结。 萧落剑从柳无心的眼中看到了那淡淡的郁闷,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佳人怎么看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反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微微眯了一下,遮住了眼中划过的危险光芒。 柳宫主?微微一挑眉,声音低沉悦耳,又隐隐含着一股戏谑。 柳无心回神,心中微微有些讶异。之前几次见面只觉得此人沉默寡言,行事沉稳规矩,怎的今天觉得有些不一样? 带着半分探究,看向了萧落剑的脸,暗暗研究起了他的面相。看着看着,不禁微微皱眉,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将龙出深潭一鸣惊人。但是眼角略带桃花,眉间隐有青印,怕是如若过不了情之一字,便无法遨游天际,光芒万丈。 这一看一想的当口儿,就已经走到了玄宫的书房。房内,几个钦天监的官员已经坐立于案边,桌案上摊放着关于秋祭的各种文献资料,看到随着柳无心进来的萧落剑,几个人也并不惊讶。想必是已经得知了消息。 柳无心收起心神,对着室内的几人微微一礼。便同坐于案边,几个人开始讨论起秋祭的事宜。 第14章 口谕 萧落剑只负责保护柳无心的安全,和钦天监也无甚交情。便自动走到了房间的一隅,拉了把椅子闲闲的坐了下来。 这秋祭二十年一次,上一次举办还是在自己出生的时候,自然是没有印象的。而柳无心和钦天监的官员讨论的热火朝天,四周一片花香蝉鸣环境甚好,萧落剑实在是无事可做便开始观察起了柳无心。 眼前的女子,今天自己是四次见着。第一回只看了个背影,第二回看了个名为玄宫宫主的面具,第三次见就是昨天,她从柳府回来,周身的气息较之以前更加的淡漠了,也不知道在柳府的三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于那刺客袭来的时候竟然会对那柄来夺命的剑带有渴望。 是什么样的生活才能令人对死有着渴望。萧落剑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或许,他可以去派人查查她的过去,就知道答案了。 对于这个想法,萧落剑感到很满意。对,只要查清楚了,胸中这种焦躁烦闷的感觉应该就消失了。自己之所以这么在意她,只不过是因为好奇而已。 暗自下了结论,萧落剑满意的闭上了眼。看这讨论的架势,估计还有很长的时间。四周这么平静,他能做的不是只有闭目养神了吗。 感受到身后那道打量的视线消失了,柳无心暗暗松了口气。全神贯注的投入到秋祭的准备中去。这一准备,就是大半天。再一抬头,已经夕阳西下,将书房染得红彤彤的。 看这太阳微微眯了眯眼,又转眼看了看四周几名钦天监的官员一脸的疲惫,柳无心站起身淡淡的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各位大人也辛苦了。 官员们也站起了身子,相互寒暄了一下便告辞了。柳无心一回头,看见本来应该已经睡着了的萧落剑已经精神抖擞的站在了身边。 能不精神么,他在那边睡了一整天。 眼角抽了抽,柳无心冲着萧落剑淡淡点了点头算是问候了一下,便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这女人还真是千年冰块啊。暗暗咋舌,萧落剑紧跟着柳无心走了出去。 一路走回内阁,进了房间。烟儿已经将饭菜摆好了。柳无心也没说什么,就那么直直的走过去坐下,拿起碗筷开吃。 萧落剑看美人不愿招呼自己,倒也不介意。也直直的走过去挨着柳无心坐下,拿起碗筷,开吃。 烟儿看着有点傻眼,这萧公子几次见都是沉默寡言,办事沉稳的印象,怎么今儿看着有些...有些无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坐下来开吃。 柳无心虽然面无表情,心里也是暗暗惊讶的。这个萧公子,和那几日见得印象却是有些出入。不过随即想到,萧公子不过是个外人,也就没了深究的兴趣。一心一意的开始吃饭。 这边萧落剑的心思也是百转千回,自己这么大一个帅哥就坐在边上,这美人居然目不斜视,只盯着饭菜?难道自己魅力衰退了?不能啊。 暗自摸了摸鼻子,萧落剑心有不甘。像是赌气一般的也将精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饭菜上,恨恨地吃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失了平日在外人面前的稳重沉着,居然拿起了真性情来面对柳无心。 这满满一桌饭菜,就在让烟儿目瞪口呆的速度下,迅速的消灭干净了。 这几日柳无心都在忙于和钦天监接洽商讨秋祭事宜,小身板儿忙得那是团团转,也顾不上搭理身边的萧落剑。每天清早很早就起床梳洗来到书房,商讨至夜深才回房休息。甚至有时候,柳无心房内的宫灯会一直亮到天明。 萧落剑对此也没有表达什么不满,就一直默默地跟在柳无心的身边,恢复了他沉默寡言办事沉稳的形象。心里却是有些惊讶的,没想到一名女子居然能够如此投入一样工作中。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就应该如同他府中的娘亲姨娘们一样,每日赏赏花,做做女红,吟诗弹琴的过着日子。但是除了那一晚他见着了柳无心对月吹箫的背影以外,这几日见着的柳无心简直就是一个工作狂。那份劲头就连许多男子都比不过。 萧落剑自认还是有几分看人的能力的。毕竟能够成为太子的幕僚,暗中帮助太子办了那么多事情,又从小生长在官宦之家,对于人情世故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但是这个十五岁还未及笄的女子,他却看不懂,看不透。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他讨厌这种自己无法掌控的感觉。 皱了皱眉,萧落剑顺手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视线又再一次追随者眼前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而去了。 这几日萧落剑对于柳无心的关注,随侍在侧的烟儿也略有察觉。她能感受到萧落剑对于小姐那若有若无的情愫,她也很希望自家小姐能够找到一个疼她惜她怜她爱她之人。可是这件事如果一旦让他知道了,怕是只有祸没有福啊。 烟儿微微的叹息,内心是相当的纠结。一时也拿不准要不要帮萧落剑一把,只好暂做壁上观。毕竟自家小姐近日都忙于秋祭的事情,压根儿没注意到萧落剑的心思。 就在这一屋子的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道口谕打乱了格局。浩文帝宣柳无心于三日后觐见。柳无心面无表情的对着传话的宫人点了点头,就停下了手边的活儿,吩咐烟儿为自己准备净身。 烟儿听到口谕则是小脸一白,浩文帝宣小姐是为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但这窥天机可是损阳寿的活儿,小姐也算是自己一手伺候大的,能不心疼吗。 皇帝宣柳无心觐见是为什么,萧落剑自然是知道的。他不解的是,为什么宣了口谕后那个叫烟儿的婢女面色那么惨白?就他所知那些个国师道士卜卦问天也不过就是装神弄鬼做做样子,用得着吓成那样吗。 接受到萧落剑疑惑的视线,柳无心面上划过一丝冷笑。不是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但是也懒得解释。毕竟是个毫不相关人。于是便也没多说,转身向着钦天监的几位官人交代了一下,看烟儿回来回话说已经准备好了,便微微一礼转身离开了。 第15章 秘密 整整三天,柳无心滴水未进粒米未食。一身素白的衣裳端坐在玄宫后的百年深潭中。 这深潭的水不知为何常年冰冷刺骨,别说是女子了,就是一个男子进去了也是受不了的。可是那柳无心硬是在里面浸泡了整整三日。不说别的,就这份毅力就让萧落剑深深佩服。 第四日清晨,天边刚刚泛白,星月还未隐去的时候,柳无心就站起了身子,从潭水中出来了。烟儿见柳无心上了岸,赶紧走了过去递上了干净的白色宫服。 素白的宫服上用银色的丝线绣出了星盘图纹,上好的白绫外罩上一层半透明的绸。黑色的秀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仅取了两侧的发丝在脑后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以和田白玉簪固定。眉若远山,肤若凝脂,朱唇不点自红,肩若削成,腰约如素。足上蹬着一双白锻宫鞋,莲步款款,姿若杨柳。 一时间仿若天女下凡,令人只敢远观不敢上前,怕污了这份圣洁。 萧落剑连眼睛也不眨,一瞬间竟看得痴了。 萧公子,无心今日觐见,自有侍卫相送,就不劳公子了。公子这几日一直跟着无心,怕是也没时间做些自己的事情。今日蒙圣恩偷得一日闲,公子想做什么便自由的去吧。 像是没看到萧落剑那张看傻了的脸,柳无心端正的一礼,把该说的说完了就领着烟儿走开了。远处,那日传话的宫人领着一堆御前侍卫,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 萧落剑看着在晨雾中缓步走远的清丽背影,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眯。这个女人说的不错,他还真是堆积了很多事情要做呢。 一抹淡笑几乎不可见,足尖一点,萧落剑便化为一道绿影离开了。 柳无心走的时候是随着宫人走出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被抬回来的。 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着中间的柳无心,一顶白色的软轿却没有轿顶,四周仅以轻纱覆盖,飘飘欲仙。柳无心无力的躺在轿中,小脸煞白,边上的烟儿也是面色不好,浓浓的担心。 萧落剑不禁挑了挑眉,这女人不过是去御书房觐见,怎么给折腾成了这幅德行? 带着兴味的目光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柳无心,终于发现左腕绑着厚厚的绷带,还有丝丝血迹渗透出来。 皱了皱眉,萧落剑心里一急,不做多想便迈开了步子快步走到轿边。近距离看到那张无精打采的笑脸,心中更是烦闷。 柳宫主好大本事,去趟御书房都能折腾成这样。明明是担心,却不知为何出口的话语那么伤人。 柳无心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仅仅是抬了抬眼皮瞥了萧落剑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 萧公子,宫主今日已经很累了。如没有要事,就请先去休息吧。烟儿的声音冷冷的,泛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萧落剑还是觉得没有掌握情况,但是也不好硬来。只能傻傻的站在那里看着柳无心被宫人搀扶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内。 英气逼人的剑眉此刻纠结的扭曲在了一起,萧落剑现在觉得自己非常非常有必要去一趟御书房,探探今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心想身动,萧落剑足尖一点,避开了皇宫中巡逻的禁卫暗卫,身形翩然的降落到了御书房房顶。 没错,房顶。毕竟这御书房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儿,现在他的情况也不允许打草惊蛇。于是只能这般偷偷摸摸的前去调查。 萧落剑那双长期修武的结实大手轻巧的掀开了房顶的琉璃瓦,屏息凝神的往里望去。 还未看清楚房内的情形,就先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呛了回来。萧落剑皱了皱眉,忍了忍胃里翻腾的感觉,又一次望了进去。 御书房不大,但是很有威严。分为两部分,以屏风相隔。外部是平日接见大臣皇子的地方,内部则是满满的藏书。整个房间清一色的黑色,皇家尚黑以黑为尊,铺天漫地的黑色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如果不是四周频繁穿梭的宫人以及他们手上捧着的一盆盆血水,还有那浓郁呛鼻的血腥味,萧落剑会觉得今日的御书房就如以往任何一日的御书房一样,毫无变化。 萧落剑第一个反应就是浩文帝莫不是遇刺了,紧张的四下寻找,终于看到了在书房不远处的凉亭中端坐着的老皇帝。老皇帝闭目养神,两鬓斑白,虽显老态却面色红润。尽管紧紧地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却也看得出没有受伤,也无惊吓。 萧落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脑中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想到了柳无心左手那还渗着血的绷带,难道这些血是她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萧落剑就再也呆不住了,足尖一点向着玄宫奔去。 柳无心再次睁开双眼,已经是月上枝头。长时间紧闭的视线突然张开,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看不清楚。双眼眨了几下,定了定神,就看到了靠坐在床榻边上已经沉沉睡去的烟儿。 这是柳无心记忆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仔细看着烟儿。以前一直喜欢身着粉色衣衫的烟儿,自从入了玄宫之后也随着自己穿起了素白的衣裳。十几岁的脸庞稚气未脱,虽不是风华绝代的美貌却也有着小家碧玉的温柔。或许是这一天折腾的太累了吧,一直沉稳的烟儿此刻卸下了防备靠着床边睡了过去。 轻轻叹了口气,柳无心伸手准备掀开身上的棉被。还未动作,就见烟儿睫毛微颤,醒了过来。 宫主!宫主您终于醒了!渴吗?饿吗?烟儿去给您端菜。烟儿扶您起来。烟儿一睁开眼看到醒过来的柳无心,笑脸霎时间充满了惊喜,开心的不能自己。 烟儿,冷静点。先扶我起来,然后倒杯水给我,再吩咐厨房准备饭菜吧。有些好笑的看了看惊喜的烟儿,柳无心淡淡的说道。以前怎么没发现,烟儿平日沉默寡言的外表下居然还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又想到烟儿也不过是个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少女,一时间也就释然了。 第16章 探望 看着烟儿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己坐了起来,又紧紧张张的倒了杯水喂了过来,最后又急急忙忙的奔向厨房准备饭菜,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萧公子,既然来了何不光明正大的进来?小心的收起笑容,柳无心又恢复成了一如既往的那个淡漠冷情的柳无心,向着房外轻声说道。 虽然音量不大,但是有着一身武功修为的萧落剑确实听了个清清楚楚。面上尴尬一笑,推门走了进来。 柳宫主果然神机妙算,在下佩服佩服。大步走到柳无心的床边,毫不避讳的就坐了下来。 萧公子言重了。这房间四壁均有镂空雕刻,只消一眼无心便能看见外面的。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柳无心有些不满萧落剑就那么大刺刺的坐在了床边,但也不好表现出来。 萧某也只是来看看柳宫主身体如何了,不知为何只是短短半日的时间,柳宫主就成了这般模样?萧落剑非常好奇,能够让老皇帝露出那样进退两难的神情,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 柳无心当然知道萧落剑最想要问的是什么,但是那件事,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圣上宣召无心不过是想要卜问秋祭时日罢了。这卜天问卦耗费元神,无心只是累了。礼貌的一笑,柳无心答得四两拨千斤。 柳无心说的淡然,也回答的合理。即使知道事情绝不仅仅是这样,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看着仅是说了几句话就面露疲倦的柳无心,萧落剑内心更是烦闷无比。 柳宫主元神消耗,气色不佳,这几日还是好好休养吧。语毕,便站了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萧落剑前脚刚走,烟儿后脚就端着饭菜过来了。柳无心吃力的下了床,任烟儿搀扶着走到了桌边。 烟儿也心细,准备的都是些清粥淡菜。柳无心食毕,便又由烟儿搀扶着回到了床上,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再一次睁开双眼,已经是夜半时分。房间内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窗外乌云蔽月,看不真切。 柳无心缓缓坐起了身子,脑袋放空,怔怔的出神。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房门一开一关,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柳姑娘何苦如此?戏谑的笑声在头顶响起,柳无心循声望去,来人正是在柳府有过一面之缘的苏白星。 苏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她对苏白星还是很有印象的,不仅仅是因为初次见面那种别开生面的登场方式。而是因为,他是她这十四年来第一个看不透命盘的人。 今日的苏白星依旧一身绛红的衣袍,不知是不是夜明珠光线的关系,此刻在柳无心眼中那抹红色居然有着血光。 在下自从柳府一别就对柳姑娘日思夜想,困苦不堪。不知这是否算得上要事?邪邪一笑,苏白星毫不避讳的就直接坐到了柳无心的床上。 苏公子有事但说无妨,何必拐弯抹角?也许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柳无心已经没有力气再和眼前的男子在这虚与委蛇。 苏白星没说话,只是将实现转向了窗外,看了一会,说道:天英星现世了。声音如清风穿堂,带着淡淡的叹息。 柳无心眼皮猛的跳了一下,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不简单。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我带你走吧。半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苏白星转过了头定定的看着柳无心。 柳无心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瞬间就愣在了那里。 我带你走吧。苏白星缓缓地又重复了一遍,那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浓浓的认真,让人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走?这是她一直渴望的事情。她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终有一天能够离开。心微微地一动,在想要张口答应的瞬间,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于是,那应承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想要再见到他,她知道只要自己继续呆在这里,总有一天能够再遇到那双眼睛。 看着柳无心半天都没有回话,眼神也渐渐地迷离了起来,苏白星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你休息吧,我会再来的。 语毕,便扶着还在怔愣的柳无心躺下,帮她掖好被角,深深地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去了。 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只有空气中留下的淡淡梅香证明着这里曾经有过一个人。 柳无心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倦意袭来,便又睡了过去。柳姐姐,凝玉来看你了。 这一次,柳无心是在凝玉的声音中醒过来的。一睁开眼,就看到凝玉担心的小脸。 微微一笑,让凝玉放心。动了动四肢,虽然还是有些无力,但是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于是便换来了烟儿,让凝玉先去亭中等待,起床梳洗了一番。 当柳无心莲步款款的走到亭子里的时候,发现今天来看自己的不仅仅是凝玉,还有太子尘寰。 无心参见太子,宫主。福了福身子,柳无心走入了亭内。 柳姐姐,凝玉可是一听说柳姐姐生病了就立刻过来了呢。柳无心刚坐下,凝玉就挽上了左臂,撒娇道。 看着这样的凝玉,柳无心不禁发自内心的温暖一笑。有些生涩,有些害羞,但却是美极。看呆了凝玉,看痴了尘寰,也令刚踏入亭内的萧落剑看得傻眼。 柳宫主果真天人之姿啊。尘寰喝了口茶,定了定神。 对于尘寰的赞美,柳无心也只是笑了笑,随即向着刚踏入亭内的萧落剑行了一礼。一行人坐在亭内,赏着荷花,饮着香茶,谈天说地,一眨眼便到了夕阳西下。 本身就身子虚弱的柳无心,这么坐了一下午,面色显得有些疲惫。凝玉在边上望了望,站起来行了个礼,依依不舍的准备离开。 柳宫主,秋祭结束后,与凝玉一起来本殿的别庄过冬吧?尘寰笑得坦然,仿佛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第17章 再见苏白星 但是柳无心却内心一沉,先不说这入主玄宫除了皇命以外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就是光论和太子的交情,自己也不过是随着凝玉见过几次。他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就在柳无心还在犹豫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凝玉已经一脸开心的应承下来了。 柳姐姐,太子皇兄的别庄可是难得一见呢。凝玉也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这次能够和柳姐姐一起去,凝玉真的很期待呢。凝玉小小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对于未来美好的憧憬,看得柳无心内心微微一动,却也不得不打破她美好的幻想。 太子,无心即已入了玄宫,便不能随意外出。还请见谅。深深地行了一礼,柳无心淡淡的话语里隐含了一丝遗憾,听起来就真的是想去而不成一般。 尘寰眯了眯眼,看了看凝玉一瞬间垮下来的笑脸,扯出一抹笑容。 柳宫主不必担心,关于出宫之事本殿自会向父王请示。 就是呀,柳姐姐。秋祭结束后就和凝玉一起去太子皇兄的别庄吧。那儿风景也美,也可以散散心。还未等柳无心回答,凝玉就将话头抢了过来。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柳无心也知道再推却只会引起怀疑和凝玉的不满。只好应承了下来。 得到了柳无心的首肯,凝玉更是开心不已。福了福身子便领着宫人迅速离去了。想来应该是直奔御书房向浩帝禀报刚才的事情了。 尘寰也向着柳无心点头一礼,看着凝玉开心离去的背影时,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漾满了面容。看得柳无心一怔,此刻的尘寰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是一个极普通的疼爱妹妹的兄长。那一抹笑容,就那么轻轻地投入了柳无心的心湖,荡起了阵阵涟漪。 柳无心怔怔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注意到尘寰是何时离开的。自然也没有看到,尘寰离开时和萧落剑那意味深长的对视,也没有看到,萧落剑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划过的那一抹痛。 秋祭,就在这三人微妙的关系中,渐渐近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理,柳无心终于恢复了之前的精神。这段时间,不仅是烟儿一如既往的服侍,就连萧落剑,都在每晚端来一碗补汤。 而在这一个月里,苏白星再没出现过。恍惚间柳无心觉得自己可能当时只是做了一场梦。那个信誓旦旦要带自己走的人,不过是在夏夜晚上的一场梦境。 眼看着,明日就是秋祭了。抬眼望着天空,一袭凉风吹来。 入秋了。 伸手微微拢了拢衣衫,柳无心屏退了宫人,独自走入内室。 点燃了红烛,微黄的光线混合着夜明珠淡白的光芒,一晃一晃。美人素手扶额,拿起一卷书,就那么轻轻地靠在软榻上。 静静地,只听得见红烛燃烧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书页也未翻一页。 在想什么?突然,低沉好听的男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柳无心猛然抬头,竟不知何时,苏白星进入了室内,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那双深邃好看的星眸,就那么直直的望了进去。 半响,没有听到回答。苏白星眉尾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柳无心。 怎么?是太过想念在下所以现在惊讶的不能自己吗? 视线微转,夕阳已经不见了踪影。漫天的繁星和半满的明月,幽幽的照了进来。 你总是在晚上出现呢。像是轻叹了口气,柳无心缓缓地将手中的书籍放在了一旁,坐直了身子。 苏白星对此并不作答,转身搬来了一张椅子,就那么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你考虑好了吗? 我不会和你走的。天下之大,大不过他的势力。无论怎么逃,都是逃不掉的。何必多费功夫。况且... 为什么?苏白星并不见气恼,仅仅是对于原因表现了浓厚的兴趣。毕竟,他是知道的,她一直想要离开。 我在等。等一双眼睛。她相信,只要继续留在这里,就一定会再有机会见到上次那双眼睛。哪怕是被利用,只要能见到了,她便甘之如饴。 苏白星并没有追问柳无心等的究竟是什么,就好像一切已经了然于胸,又好似他对此毫不在意。就只是那么静静地、静静地盯着眼前这双好看的眸子。深深地望了进去,几乎要望到灵魂的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着随着噼啪一声轻响,室内昏黄的光线一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夜明珠还在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忽然的,苏白星眨了眨眼。 我等你。 柳无心完全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一句回答,一时间整个表情都呆滞了。就那么呆呆的看过去,脑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反应。 看着这样的柳无心,苏白星就那么忽然的笑了。笑得春暖花开,笑得张狂肆意。 听到笑声,柳无心不禁面颊一红。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却不想自己这娇嗔的模样,是何等的诱人。 苏白星似是心情更加好了,丝毫不避讳是否会被人听到。就那么笑了好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我终于看到了你像是普通人一样的表情了。那语气,似是疼惜,似是怜悯,却有着不可否认的浓浓开心。 柳无心气极,不明白眼前这人明明看着气质如此尊贵超然,何以性格确是有些无赖。轻轻地哼了一声,决定不理他,将头扭到了一边。 不想,却被苏白星钻了空子,欺身上前。修长好看的大手,就那么轻轻捏住了她光滑白皙的下颚,轻轻抬起。在柳无心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瞬间红唇上就覆上了一片柔软。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柳无心的大脑彻底罢工,只能怔怔的瞪大了双眼,盯着近在咫尺的俊颜。 闭上眼睛。看着傻傻睁着双眼的柳无心,苏白星好笑的说了一句。本来只准备浅尝辄止,却因为太过甜美而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 第18章 我终于找到你了 柳无心先是呆呆的闭上了眼睛,然后突然觉得不对。自己这样岂不是被轻薄了!想到这里,一股怒火自胸中冉冉升起。柳无心猛的睁开眼睛,生气的蹬着苏白星。双手努力的推着他厚实的身躯。 努力了半天,却发现苏白星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是更近的抱住了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愤,用力咬了上去。一股血腥味,就那么扩散了开去。 苏白星或许是吃了痛,终于离开了柳无心的红唇。但是那双有力的臂膀,还是紧紧地搂着她的细腰,丝毫没有放手。 看着眼前的柳无心被自己吻的美目迷离,气喘吁吁,那好看的菱唇有些微肿,散发着诱人的红色。不禁满足一笑。将头放在了柳无心的香肩上,嗅着她身上好闻的馨香,喃喃说道:你一定会和我一起走的。声音有些暗哑,确是更加的魅惑。 还未等柳无心张口反对,就见苏白星足尖一点,一抹绛红色的身影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紧接着,房门被用力的打开,来人带着怒气的阴沉说道:刚才在你房间里的是谁? 萧落剑一直住在玄宫的厢房。虽说是厢房,但是距离柳无心的阁楼并不远,以萧落剑的内力,足以把握周围的情况。 可是今天,当萧落剑发现异样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得房内二人纠缠的身影,是那么的刺目。一股无名火就那么腾的一下充斥了全身,萧落剑以最快的速度飞身来到房门前,门也没有敲的就那么直接闯了进去。 房间内,红烛早已熄灭,只留下了淡淡的香油味飘荡在空气中。夜明珠散发着幽暗的光芒,随不如红烛那般明亮,却也足以看清楚内室的情况。 隔着一道屏风,柳无心姣好的倩影就那么投在了山水画上。昏暗的内室,游荡着一抹异样。 刚才在你房间里的是谁?萧落剑大步流星,毫不避讳的就走了进去,质问道。 柳无心尽管被刚才苏白星的行为弄得莫名其妙外加羞愤交加,却不知为何不愿意把苏白星的事情告诉萧落剑。便收拾了心情,转身一脸平淡的看着萧落剑。 萧公子多心了,无心一直独自在房内。刚才不过是看书疲倦,一时睡着了罢了。 听着柳无心的回答,那语气丝毫不见情绪,就如同往常一样的平平淡淡。那表情,也没见慌乱,如同往常一样的疏离冷漠。如果不是那微肿的红唇泄露了秘密,萧落剑怕是真的要被唬了过去。 冷哼一声,萧落剑也没接话。就那么不紧不慢的走到了桌边,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不紧不慢的端了起来,优雅的抿了一口。 哦?可是刚才萧某看到从柳宫主的房内可是飞出了人影,柳宫主难道什么都不知道?放下茶杯,萧落剑侧目看了柳无心一眼,便垂下了眼睑,让人摸不透情绪。 无心确实不知道,刚才从睡梦中惊醒时,房内只有无心一人而已。萧落剑对于自己的监视,柳无心可以说是早就知道了。她甚至怀疑,当时那恰到好处出现的刺客,也是太子的人。就为了能有一个将萧落剑安插进来的口实。 想到那个刺客,柳无心脑海中又再次浮现了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她就像是被下了魔咒一般,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那双眼睛。 柳无心的怔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快的几乎令人无法捕捉。但是对于从坐下起就一直盯着柳无心的萧落剑来说,还是没能逃过他的双眼。 内心不禁暗暗蹙眉。她在想谁?是刚才那个从这里离开的男人吗? 是的,男人。虽然来人穿了一身男子少有的绛红色衣装,但是那样的身形,萧落剑是不会认错的。那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想到这里,萧落剑就更加的不愉快了。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郁结,想了半天也没能想通,最后只得归结于因为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进入了他所监视的人的房间。 一定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不然他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一想到她背着他在夜里私会男人自己会那样的生气。 想到这里,萧落剑那拿着茶杯的手不禁紧了一紧。 柳宫主如此疏于防范,如果再次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可就不好了。秋祭在即,如若柳宫主遭遇了什么不测,萧某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毕竟,萧某可是为了保护柳宫主才住了进来的。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也不管柳无心是个什么样的神情,萧落剑仅仅是顿了顿,便又开了口:所以,萧某今夜起就睡在这房内的软榻上,贴身保护柳宫主吧。 这句话一出来,不仅是柳无心呆住了,就连萧落剑自己也愣了一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冲动的说出了这种话。但是又转念一想,这样今夜那个离去的神秘男子就不会再有机会过来了,心情又是一阵大好。便也就没有去细究。 呃...可是,萧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太好吧? 继苏白星之后,柳无心再次被名为萧落剑的雷劈中了。任她是如何的冰雪聪明也无法猜测这萧落剑的心中到底是绕了多少道弯才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来。 柳宫主不必多虑。萧某也只是为了柳宫主的人身安全,为了秋祭能够顺利举行,为了我朝能够从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顶大义的帽子就这么被扣在了上头,萧落剑那是越说越起劲,说到后来竟然连那街上七岁孩子的晚饭都给扯了进来。看着自己总算是把柳无心给绕了进来,便见好就收的说出了结论。 所以,萧某今日起边跟随柳宫主,贴身保护。还望柳宫主见谅。语毕,也不给柳无心反应的时间,拱手一礼便立刻转身离开。去自己的厢房搬被褥了。 呆然望着萧落剑绝尘而去的背影,柳无心此刻深深地认识到,这个人前潇洒俊逸的萧公子,骨子里压根儿就是个巧舌如簧的无赖。 第19章 决意 又到了一个月的十五日,夜空圆月高挂,地上金桂飘香。家家户户早早结束了工作,全家人聚集在一起,烹上一壶美酒,摆上一盘月饼,和乐融融的赏着月亮吃着瓜果。 八月十五,是全家团聚的美好日子。这一天,宫内的侍卫大部分也都允假归家,就连那这几日一直寸步不离的萧落剑,也回到了萧府陪着萧老爷子过节。 柳无心就那样站在院内,抬头看着明月。清冷的月光将她的身影拖得很长,遗世独立。 纤纤素手摸了摸一直放在怀中的碧玉箫,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玉箫拿了出来。仰望着明月,一曲悠扬的乐曲瞬间倾泻而出。 萧独有的沙哑配上了玉质的清脆,混合成了和谐的声音。如同清风拂月,如山泉过隙,仿佛可见幽幽山林中,一轮明月当空,一阵清风过树。甘冽的泉水叮咚作响,顺着曲折的山路绵延直下。 忽而曲风一转,乌云蔽月,暗不见光。狂风大作,吹折了青松,刮乱了野花。顷刻间电闪***狂风暴雨,清泉变为了洪水,土崩石裂,天昏地暗。 就在此时,一阵琴声带着一股春风,吹散了乌云,驱走了狂风。 柳无心惊讶的睁开了双眼,不明白是何人居然深夜在此弹琴。而且,居然能压过她的箫声。 世人只知玄女窥天机之异能,又岂知其实她柳无心在乐理上也有着高深的造诣。当年只是为了取悦主子才学的,但是不知何时她的箫声已经成为了世间一绝,无人能及。 微微压下心下的激动,柳无心手上紧握着玉箫,顺着琴声走去。几道曲折,便来到了玄宫门口。 显然,这琴声是从皇宫内其他院落传来的。现在本就已是深夜,且又是中秋佳节。玄宫门口并无侍卫把守。柳无心犹豫了一下,便跨出了宫门循着声音而去。 走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对于柳无心这样没有武功的女子来说,已经是气喘吁吁浑身乏力了。当她脚下发虚的走入了一个花园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那抚琴之人。 月光下,她只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背影。仅仅是一个背影,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眼中。就如同记忆力的那双眸子,没有任何理由,仅仅是一眼便认定了。 夜色中的花园更显幽深,银白的月光笼罩在那白色的背影上,三千黑发就那么随意的披散在身上。宽大的袖袍随风飘舞,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优雅到了极致。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淡漠与清幽,让人觉得那人就像是一团雾,一阵风,仿佛只要一个瞬间,就会足登祥云,离世飞天。 就像是被下了魔咒,柳无心的一颗心紧张的跳动着。身体轻颤,一步一步的,向着那个有着谪仙一般气质的背影走去。她好久没有这样渴望一件事情了,她渴望看见那人的面容。 忽然,一脚踩中了地上的一根枯枝。枯枝细小的断裂声在此时是那么的刺耳。琴声就那样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那坐着的人突然就站起了身子,然后转了过来。直直的看向了柳无心。 那双眼,即使过了千年怕是也不会忘记。就是那样一双如古潭深井,毫无波澜的眼睛,深深地印刻在心里无法磨灭的眼睛,她朝思暮想寻寻觅觅的眼睛。只消一眼,便清楚地知道,那是她这辈子的劫。 逃不掉,躲不过,似是寻找了一生的双眼。 那天,在玄宫,这双眼睛带着利剑想要取她的性命。 今天,在皇宫,这双眼睛带着古琴吸引她前来。 就那样忘记了呼吸,听不见夜风穿过树叶的声响。柳无心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仿佛天荒地老。 柳无心就那么怔怔的望着,想要伸手上前去碰触,却又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碰了,就散了。 你...声音暗哑,许是许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也可能是太过惊喜喉头干涸的关系。 谪仙一般的男子就那么负手而立,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你带我走。话一出口,连柳无心自己都吓了一跳。脑中一闪而过了那抹绛红色的身影,但却也仅是一瞬,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子目光闪了闪,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淡淡的笑了。 笑得那么温润如玉,如沐春风。 柳无心就那么痴痴地站在那里,檀口微张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忽而一阵强风吹过,卷起一地的落叶飞花。下意识的一闭眼,再一睁开的时候,眼前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短暂。 柳无心在那站了好一会儿,待到东方微微泛白,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待柳无心回到玄宫,朝阳已经冉冉升起。就连一直弥漫着低迷压抑气息的玄宫,也无一例外的被镀上了一层金色。黑色的建筑物泛着淡金色的朦胧光芒,一时间让柳无心觉得是那么的耀眼,眯起了双眼。 侍卫已经回到了岗位,对于不知何时出去了又回来的柳无心表示了暗暗地惊讶。而烟儿似是一直站在宫门口等待着柳无心的回来,身上凝结着一层朝露。看到了柳无心的身影出现在玄宫门口便激动地走了上来。 宫主...烟儿将手上的披风披在了柳无心的肩头,满脸的担忧。 柳无心轻轻拍了拍烟儿的手,一言不发的往里走去。 这个月的十五,她没有等主子。主子怕是生气了吧。但是她并不后悔,甚至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没有了害怕。因为她找到了,那双眼睛。 满足的勾起了一抹笑容,柳无心就那么在烟儿惊诧而又充满担忧的视线中,打开了房门,迈了进去。 自从入了宫,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冷冷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一般。明明是朝阳初升的清晨,却令人感觉一瞬间回到了夜深露重的黑夜。 第20章 探望 主子...第一次无畏的迎上了那道如刀一般凌厉的目光,柳无心走上前,深深地跪了下去。 无心知罪,请主子责罚。深深的一叩首,不坑不卑,却是那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心情。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他眯了眯眼,发现今天的她和上个月见到的时候的她有些不一样了。 请主子责罚。柳无心再次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地。 他盯着柳无心看了好一会儿,眼中像是快速闪过了些什么。沉吟半响,最终大手一挥,竟是那么直接略过了柳无心,大步离去了。 门一开一合,室内再次恢复了平静。柳无心直起了身子,跪坐在地上。此刻,她还站不起来。腿脚已经瘫软。刚才主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戾气,并不是她所能够承受的。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下半身有了力气,柳无心才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许是地上坐久了,凉气入了双膝,有些刺痛。 唤了烟儿倒了杯热茶,柳无心捧在手心轻轻啜着。曾经她千方百计的想要置身事外,如今却是主动踏入了这场浑水。不禁好笑的摇了摇头,一切只怪造化弄人。 烟儿,如果我有了梦想,是不是太过奢侈?半响,柳无心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淡淡的,就像是闲话着家常。 烟儿知道,柳无心并不期待得到自己的肯定,也不需要答案。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在内心中有了答案。 所以,烟儿也只是向着柳无心温婉的笑了,柔顺的递上了一盘糕点。柳无心也没细看,拿手轻轻捻了一些,放入口中。 霎时,一股浓郁香甜的桂花香气充满了口腔。 这是...柳无心轻轻一挑眉,有些惊讶。这玄宫的厨子,做得都是素菜,就连糕点,那也是只会些简单的样式。这般精致的糕点,不像是厨子做出来的。 回宫主,这是今儿个清晨东宫送来的桂花糕。太子殿下听凝玉公主说了您爱吃莲花糕,这不金桂刚开,东宫的厨子便拿来做了糕点。想着您大概也会喜欢,就差人送了点过来。烟儿觉得,这个太子还是有心的。而且短短的几次接触,觉得太子温文尔雅,不似一般皇家子弟的高高在上,令人心生好感。只是自家小姐当时却拒了万岁爷的赐婚,可惜了可惜了。 柳无心看着烟儿的表情,暗暗有些好笑。这个烟儿,虽说不知到底是谁的人,但是也看得出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 莫要胡思乱想。娇嗔的看了烟儿一眼,柳无心继续吃着糕点喝着茶。算了算时辰,那个人该过来了。 正想着,便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柳无心淡淡应了一声,那门外的人便推门走了进来。 萧落剑迈着方步,夹带着屋外微凉的秋风和金桂的香甜,走近了内室。但见内室香烟袅袅,柳无心端坐在主座,边上摆了一盘糕点和一壶茶,烟儿就站在柳无心的身后,面色有些微红掩饰不住笑意。 在下参见柳宫主,不知柳宫主昨晚睡得可好?他虽是昨晚回了萧府,但不代表这玄宫内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 劳萧公子费心了,无心昨晚一切安好。柳无心站起身,一个虚扶,示意萧落剑坐于左手上座。命烟儿上了一杯热茶,便又坐了下来。 哦?可萧某可是有听说,这昨晚宫内可是不太平啊。柳宫主也是今晨才回到玄宫的呢。萧落剑淡淡一笑,端起了身旁的热茶清啜了一口,状似无意却又饱含担忧的说道。 萧公子多心了。只是近日气候渐凉,无心醒得早,便去这附近走动了一下,看看日出。语是四两拨千斤,笑是云淡风轻。柳无心摆明了揣着明白装糊涂,萧落剑却又无可奈何。毕竟现在可不是翻脸的时候。 无事便好。萧某也只是因为以前有过刺客,才如此担忧。望柳宫主莫要怪罪。拱手一礼,语气真挚,像是真的很担心柳无心的安全一般。可是那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不已。 她昨晚是出去了的,但是途中跟着的暗卫却被人给拦下了。而拦下暗卫的人,到现在也没查清楚。想到这里,萧落剑不禁暗暗蹙眉。一方面是因为柳无心是他派进来的可能更加加深了,另一个更大的原因是,他一想到有可能柳无心是为了去见他而不惜冒险离开玄宫就觉得一股无名火烧得慌。 喝去了半杯的茶水,勉强浇熄了心中的焦躁,萧落剑笑得淡然。 其实今日萧某来此,还有另一件事。忽然间,萧落剑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情,定定的看着柳无心。 哦?不知萧公子所为何事?柳无心不是不知道自己一直被各路暗卫盯着,不仅仅是眼前这位萧公子的暗卫,还有浩帝的,太子的,柳府的,主子的。但是昨晚她去见那个人的时候,途中这些暗卫无一漏网的全部被拦了下来。 想到这里,柳无心不禁面色暗了暗,能拦下这些暗卫,说明主使者很有实力。毕竟那些个暗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也是为何主子在这里一直等着自己回来。只是不知这暗处的人是敌是友,目的为何。 有一个人想要见柳宫主。但是宫主也知道,这玄宫位处深宫内院,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来的。于是便央求萧某带他过来。说到此,萧落剑顿了顿,暗暗观察了一下柳无心的表情,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于是便接着说了下去;现在此人正在门外候着,不知柳宫主可否见上一见? 一时间柳无心不明白萧落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前她只想着置身事外,从未好好查过这身边的人们都是个什么样的背景。现在她决心踏入这场漩涡,虽不知前方是狼是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思及此,柳无心淡淡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请此人进来吧。 听了柳无心的吩咐,烟儿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鎏金锦缎踏云靴,视线向上望去便看到了一身白底墨竹长衫,腰间束以翠玉明珠玉腰带,黑色墨发长及腰,部分束于头顶以一枚羊脂玉簪固定。身躯挺拔,面容温润,丰神俊朗,文质彬彬。 第21章 不可节外生枝 柳无心看着来人,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身子不由自主的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千想万想,却没想到来人居然是他... 柳无心千猜万测,却没想到来人居然是柳无涯。整个柳府在那一年都纳入了他的麾下,而在他的宏图大业中,太子一党是最为碍眼的存在。为何柳无涯居然会和萧落剑有私交? 看着柳无心盛满疑惑的双眼,柳无涯温文一笑,解答了她的疑惑。 心儿,大哥是拖了三皇子才找到了萧公子,来此地见你的。 三皇子?是了,上次爹爹让自己回府,也是三皇子帮忙递的折子。这三皇子莫非是他的人? 萧落剑负手站立在一旁,冷眼看着面前这对久未相见的兄妹。他目光锐利而深沉,面上并无任何神情,一时间也看不出他在想着什么。 而这一边,柳无心走下主座,引着柳无涯坐了下来。还未等吩咐烟儿便端上了茶水,还有一盘精致的桂花糕。柳无心就着柳无涯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美丽的杏眸泛着氤氲的水汽,红艳的双唇因激动而有些许的颤抖。 柳无心有着千言万语想要和柳无涯说,也有着许多的疑问想要问,但是碍于此刻萧落剑在场,也不好说出口。虽是有些焦急,但是毕竟人是萧落剑带过来的,也不能下逐客令。 就在柳无心心下暗暗着急的时候,像是知道了一般萧落剑缓缓的开口了:柳宫主与无涯兄酗酒未见,怕是要有许多话要说。萧某就先告辞了。语毕,萧落剑拱手一礼,便退了下去。 伴随着门开合的声音,房内只剩下了柳家兄妹。柳无心怔怔的看着柳无涯,微张的唇瓣有些颤抖,最终,腹内的千言万语化作了一个字。 哥...颤抖的伸出双手,柳无心此刻内心的激动是难以言喻的。第一次她遇见了看不透的命运,命运在她的身后狠狠地推了一把,让她心甘情愿的投身到了这片乱世。 她是不安的,是害怕的,是迷茫的。 此刻柳无涯的出现,就像是一棵救命的稻草。在那人情淡漠的柳府,柳无涯是唯一一个真正发自内心关心着她的人,是在她心目中唯一一位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 柳无涯似是也被眼前的妹妹感染的有些激动,他站起身子,跨步向前站在了柳无心的面前,伸出长臂一把将柳无心搂在了胸膛。 心儿,大哥就在这里。轻轻地拍抚着柳无心的后背,柳无涯淡淡的说道。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般,柳无心伪装了一个上午的坚强一瞬间决堤。面对他时的恐惧、害怕,这几日来宫中步步为营的疲惫和惊心,全都化为了泪水汹涌而出。 低头看着那个埋首于自己胸膛啜泣的娇小女子,柳无涯一阵恍惚。尽管在世人眼中柳无心是高高在上的天女,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 会因为怕黑而半夜偷偷爬上自己的床,会因为爹爹放弃了自己而躲在墙角里哭泣,会因为自己送给她的礼物而开心,会因为身边没有同龄的玩伴而寂寞。 柳无涯暗自的叹了口气,就像是以前一样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抱着柳无心,等待她情绪的平复。 过了好一会儿,当柳无心抽泣着从柳无涯怀中抬起头的时候,瞥到了柳无涯胸膛上那一片已经花了的战绩,不禁面色微微一赫,有些尴尬的从怀中拿出了帕子轻轻地擦拭着。 柳无涯有些好笑的看着柳无心低头努力地奋斗着,那因为哭泣而微红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清泪,又不免有些心疼。他暗中将柳无心从头到脚好生的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新添的伤口,终于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大哥,谢谢你。她是知道的,他今日这般急急的过来,是因为昨儿个是十五。 柳无涯轻轻抚摸着柳无心的头顶,一抹温柔的笑意在面上荡漾开来。 心儿何须如此客气,我是你的...大哥啊。顿了一顿,柳无涯眼中飞快闪过了一丝情愫,随即又迅速的被兄长之情所覆盖。 谢谢大哥。柳无心就那么环着柳无涯,将头靠在了他厚实的肩膀上,低喃着。 听到大哥二字,柳无涯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眼中是满满的自嘲与无奈,所幸柳无心现在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什么都看不见。 心儿,你想离开这里吗?思付了好久,柳无涯还是问了。这才是他今天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见到她的真正原因。 听到这话,柳无心的身躯微微一震,有些僵直,突然间有些迷惑。离开这个欲望与权力的漩涡,是她一直希望的,所以她才如此努力地想要能够置身事外。 带她离开,这句话,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自己的房中,那个一身绛红衣袍有些慵懒的男子;第二次是她自己说出的,对着那个有着一双如深潭一般平静无波双眼的谪仙一般的男子;而仅仅在说出那句话后的第二天,自己便又听到了。 柳无心抬起头,仰望着面前这个是自己兄长的人。他的面容如玉,气质彬彬,一身的书卷气。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大哥待自己极好,疼宠着自己,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是现在她觉得,有些读不懂他。他那句话里,有着什么她现在还不懂,但却肯定绝对不仅仅只是兄妹之情的情绪。 她有些怔仲,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长久的沉默,最终是柳无涯投了降。深深地叹了口气,柳无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些,然后一脸打趣儿的对着柳无心说道:心儿,为兄是说笑的。但是那环着柳无心纤腰的手臂,却是暗中紧了紧。 柳无心不想,或者说不敢去思考这其中的深意,只是温驯的点了点头,离开了柳无涯的怀抱。 之后,兄妹二人也只是坐着喝喝茶,聊了聊近期柳府中发生的那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一直聊到夕阳西下,方才罢休。 第22章 被掳走了 送走了柳无涯,柳无心重新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却是半响没有入口。 你在想什么?慵懒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因为距离实在是过于接近,就连那吸吐之间的微热气息,都好像是喷到了她的脖颈。 柳无心猛的一转头,就看到了萧落剑那张俊脸突然放大。 萧公子进来,为何不先请烟儿通报一声?抿了口茶水,微微压住心中的惊讶。 哦?莫不是柳宫主忘记了,萧某现在也是住在这里的?萧落剑一挑眉,面上浮现了戏谑的笑容。 柳无心微微一震,想起了之前萧落剑半是耍无赖的将自己的被褥搬了进来,与自己同住,不免胸中升起几分气结,便冷哼了一声,转头喝茶不再搭话。 萧落剑也是不甚介意,径自坐了下来倒了杯茶,好看的右手轻轻抚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 柳宫主像是和无涯兄关系很好?似是不经意的一问,萧落剑眼皮也没抬一下,仍旧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里的茶杯。 家兄自小便很照顾我,亲近也是自然。柳无心暂时还不清楚萧落剑这么问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这宫中的水如此之深,还是小心回答为妙,不能让人捉了把柄。 哦?萧落剑轻笑了一声,抬眼看了一下柳无心,便又迅速的将目光敛去,但是我听说,柳宫主自小便被柳老爷安置在落心阁中,一般人是不能随便探视的,哪怕是...府中的姨娘姐妹。 柳无心暗暗吃惊,萧落剑所说之事确实是一字不漏句句属实。但是,这本应该是极其秘密的,无人知晓的。而他居然能够查到,而且查的这么详细,看来,是对柳府起了疑心了。 思及此,对于刚才萧落剑的问话,柳无心心下顿时了然。她从容的喝了一口茶,正准备回答,就听到门外烟儿的声音淡淡响起。 宫主,该用膳了。 知道了,拿进来吧。柳无心站起身子,莲步轻移至桌边,坐下看着烟儿领着身后的宫人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菜肴放在桌上。 而萧落剑此刻因为被无端打扰,心下那是懊恼的,却也不得表现的太过明显,也只得走到桌边一同落座。 这一顿饭,吃得是各怀心思。柳无心当下思绪混乱,一方面还想着今日柳无涯所表现出的异样感,同时对于萧落剑的怀疑也感到深深地危机。更何况,她还心心念念的想要再见一见那个人。 萧落剑偷偷盯着神色恍惚的柳无心,心下暗暗一笑。看来今日,柳无涯来此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她说了。现在的他迫切需要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内容,最近这段时间浩帝对于尘寰的态度也变得奇怪了,必然是和前些日子在御书房发生的那件事情有关。 思及此,萧落剑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眼看着秋祭大典就要到了,浩帝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在这个时刻千万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夜晚,柳无心在烟儿的伺候下沐了浴,正准备休息。却不料萧落剑手捧棋盘大刺刺的就那么走进了内间,无视柳无心满面的怒容,悠哉悠哉的说道:柳宫主,可否陪在下下一盘棋? 柳无心皱了皱眉,刚准备拒绝,就看到萧落剑做到了桌边,摆上了棋盘,已经手执黑子,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 银牙暗咬,柳无心就觉得有口气就那么憋在了胸口,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萧公子,没见无心正准备就寝吗?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人,总是能够轻易地挑起自己的怒火。 萧落剑看着柳无心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只是轻轻一笑,淡定的落下一子后,道:柳宫主,只是一盘棋而已,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言下之意,就是我还就不走了,除非你陪我下棋。 此刻柳无心也并不想和萧落剑闹得太僵,思量了片刻便披上了一件白色外衣,走到桌边执起白子,落座。 两人便这么你一子我一子的摆开了棋局。而烟儿也不知何时进来端了茶水,随侍在侧。 而下棋的两人,虽说面上看过去一个是笑如暖玉一个是云淡风轻,但是这内心的惊愕与惊心确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柳无心招招为营,步步惊心,她早就应该猜到,这萧落剑平白无故的来找自己下棋,绝不仅仅是切磋技艺那么简单。这棋盘,就好似当今天下的形势。浩帝执掌天下,却势力渐衰。太子一党看似稳坐江山,暗地里却冷箭无数。各个皇子、亲王蠢蠢欲动,而自己在这种敏感时期的闯入,让他想试探自己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思及此,柳无心重重的落下一子。而对面的萧落剑却冷然一笑,那黑子竟是深深地落在了她的咽喉要处。柳无心秀眉轻蹙,内心有些犹豫。自己的棋艺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很好。棋如人生,萧落剑此时能够在自己几乎全力以赴的状态下还能压住自己,说明此人城府极深,且能够掌控全局。如果,只是说如果,她投靠了太子一党,是否就可以摆脱那个他? 身随心动,柳无心试探性的放了一子,想要转投黑子,入幕为宾。 对于柳无心此刻的倒戈相向,萧落剑心中不免大为惊骇。此刻太子虽说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早已风雨飘摇,不论眼前的她是属于哪股势力,都不应会在这个时候投向看似最危险的一派。难道说,她知道了太子暗中的势力? 思及此,萧落剑眼中闪了闪,好看的薄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开始和柳无心打起了太极。 对于萧落剑的回应,柳无心也是心下一片了然。他的顾虑,她是懂的。于是便也凝了心神,专心棋局。 最终,这一盘棋以和局为终。到了末盘,两人间已经少了算计,多了些许的惺惺相惜。萧落剑内心暗自惊讶,他早就知道眼前的女子不仅仅是空有着玄女的头衔,却也未曾想到她的棋艺竟然是如此的精湛。一瞬间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第23章 烟儿失踪 如果,她真能投靠太子门下,那么以她的头脑,必然是一个有力的战力。 柳无心的内心也有些震荡,她很久没有下得如此的酣畅淋漓,全身更是从里到外一阵舒坦。最初因为萧落剑的强势而不得不奉陪的怒气,也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两人竟是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收拾了一桌的棋局,各自躺下歇息了。 夜半,清风习习,明月当空。一个人影翩然降落在柳无心和萧落剑的寝房外,蹑手蹑脚的轻轻捅破了窗户纸,一个细细的竹管就那么伸进了室内,喷出一缕白烟。 那来人在门外静候半响,确定屋内人已经中了迷药昏睡不醒后,便推门进了室内。又走近萧落剑身旁,慎重的点了睡穴,方才走到柳无心的床前,借着月光欣赏了一番佳人的睡颜,便轻轻将她抱起,走至门口纵身一跃,迅速离开了玄宫。 而房内,本应深深沉睡的萧落剑,却睁开了双眼。他直起了身子,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转头望着柳无心消失的方向,面色一片深沉。起身走至门前,将那扇大开的木门紧紧地关闭。方又走回软榻,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重新躺下,重新去找周公下棋去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床上的时候,柳无心方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耳畔响起的是鸟鸣啾啾,鼻间嗅的是花香阵阵。柳无心直起了身子,睁着一双美目迷茫的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一时还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离开了玄宫谁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 你醒了? 柳无心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一抹绛红色的身影站立在门边,手上还端着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 这里是哪里?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柳无心此刻还觉得有些昏沉,声音也有些暗哑。 那人也没回答,只是端着手里的东西走到桌前,摆好了碗筷后往桌边一座,抬眼对她说:先吃饭吧。 虽然有些生气他无视自己的问题,不过自己也确实是有些饿了。于是便起床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在屏风后换了一件衣裙,走至桌边款款落座。 清粥那是鸡丝粥,桌上的几盘小菜酥点也都是柳无心爱吃的。看着这一桌的饭菜,柳无心不禁有些惊讶。 快吃吧,不然要凉了。都是你喜欢吃的。坐在对面的人细细观察着柳无心的表情,看着她一直未动筷,便出了声。 他竟然是事先就知道了! 这个事实,让柳无心有些震撼。毕竟自己和他不过寥寥数次,他居然对自己的喜好掌握至此,难道... 思及此,柳无心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正对上了那春风和煦的笑容,心下一慌,又赶紧低下了头来,端起碗送进了一口粥。 好粥...清粥入口,柳无心便忍不住赞叹出声。鸡丝的肉味混合着青葱的香味,在口中扩散开来,温度也是刚刚好,热而不烫。 喜欢便多吃点。男子拿起一双筷子,加了些菜点送入她的碗中,一双狭长的凤目中隐隐含笑,催着她多吃些。 柳无心乖巧的吃了大半碗清粥,终于是吃不下了,便放下了碗筷,拿出绣帕轻轻地擦拭着嘴角。 这饭也吃了,现在苏公子可以告诉无心,这里是哪里了吧?收起绣帕,柳无心一双美目直直的忘了过去,那眼中,带着深深地戒备。 这是个她看不透命盘的人。既然看不透,那必然代表着和自己有着深深的联系。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苏白星微微一怔,像是没想到她居然刚吃完饭就问了,蓦地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喉间逸出。也不顾柳无心那戒备不明的目光,苏白星就那么仰天大笑了好一阵子,方才渐渐收敛。 柳姑娘莫不是忘了,我之前说要带你走?苏白星单手撑颊,状似慵懒却又隐隐含着几分埋怨的望向柳无心。 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的哀怨,柳无心突然觉得就像是口中飞进了什么东西,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张俏脸百般变化,煞是有趣。 苏白星欣赏够了,便悠悠开口:这里是我的府邸,特邀柳姑娘来此小住一日。 柳无心听言,不禁面露讥讽一笑,道:邀?苏公子邀客的手段还真是别具一格。 这苏白星倒也不恼,像是脾气极好。他依旧是满面的笑容,淡淡开口:我之前说过,要带柳姑娘离开,便一定会做到。 哦?这么说这出宫一日便是兑现了苏公子的诺言?不可否认,有人能说带自己离开那个漩涡是让柳无心暗自开心的,尽管她想要相携离去的人并不是苏白星。现下苏白星这么说,实在是让自己心生不快,忍不住反唇相讥。 非也非也,在下不过是邀柳姑娘来府邸小住一日,恰逢今日城中有庙会,想到柳姑娘日夜住在玄宫那冰冷的地方,怕是未曾去过,特地想要带柳姑娘去那里散散心罢了。苏白星说的真挚,一双勾魂的凤眼就那么直勾勾的盯了过来,硬是看得柳无心耳根微微发热。 这一番话,说的是说得柳无心那还是有些心动的。尽管在世人眼中自己自出生开始便是尊贵的,但是自己也是有着如同一般女儿家的心思,喜爱热闹的。对于苏白星这个提议,如果不是放在眼下这个情况,那还是非常想要答应的。 似是看出了柳无心的心动,苏白星也没给她答复的机会,直接就唤人收拾了碗筷,拉着柳无心那状似无骨的小手,就那么向着门外走了出去。 这边,苏白星邀着佳人去逛庙会,那边厢,玄宫却像是炸了锅一般,人仰马翻。 烟儿一大早端着洗漱用的清水,三敲了房门,却并未听到房门内有何动静。当下心里有些疑惑。从小到大的生活造就了柳无心的浅眠,平时别说需要自己唤她起来了,只要有一点儿光亮,柳无心便会醒来。可今天已经天色大亮,自己还敲了门,这么大动静,没理由内室一片寂静。 第24章 姻缘会(1) 思及此,烟儿怎么也止不住心中的怪异感和不安,便也顾不得规矩,直接推了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了本应睡在外室软榻上的萧落剑此刻正不见了踪影,而室内也淡淡残留着一股子暗香。细细一闻,居然是迷药的味道。当下心中警铃大作,迅速的放下了手中的清水,大开了房门通风,人便冲进了内室。 可这内室哪还有柳无心的踪影,望着空空如也的大床,烟儿上前颤抖着手抚了一下锦被,已然冰凉。这人,怕是走了好几个时辰了。 心突地一下便往下沉了去,还没等烟儿反应过来,突然冲进了众多的宫廷侍卫,将这不大不小的内室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任你是只大棚怕也是插翅难飞了。 烟儿微微一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事情一点一点的脱离了主子的控制,当机摆了姿势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玄宫宫主果真不一般,就连身旁伺候的小小丫鬟都有着一身的武艺。就在局势一触即发的时刻,一阵清雅好听的男声从重重包围的后面悠然飘来,带着几分闲适,胸有成竹。 烟儿脸色变了变,这个声音她虽然只听过几次,但是绝对不会认错。当下,烟儿软下了身子,任由周围的侍卫架着自己离开了玄宫。 虽然还是白天,但是因着庙会的关系,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各种小贩奋力的叫卖着,就希望能够多多买出点增加收益。还有来自西域南疆的各色艺人,表演者各种拿手绝技。或吞云喷火,或翩翩起舞,或御兽献艺,看得众人那是啧啧称奇,大开眼界。 柳无心今日身穿一件粉色暗花牡丹绣花绫罗裙,腰束彩凤金边湘绣流苏带,外罩乳白透明绡纱长曳拖地罩衫。足登的是锦缎鸳鸯戏水绣花鞋,头戴的是东海明珠碧玉簪。眉不点自翠,唇不描自红,脂粉未施,却已倾国倾城,淡雅脱俗。 街上的众人无不明着暗着侧目而望,但凡男子均目中艳羡,欲与之结交;但凡女子皆美目含妒,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而柳无心之所以这么高的注目率,身旁的苏白星也功不可没。 苏白星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绛红色的暗绣锦缎红衣,三千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仅用银色的丝带随意束了起来。他撑着一把白底墨竹的遮阳伞,正站在柳无心的身边,小心翼翼的为她遮去阳光。那凤眼中溢出的宠溺目光,看得几乎让人要融化了,羡煞了四周一干千金小姐。 没错,虽然是庙会,但是毕竟是在京城,况且晚上还有十年一度的姻缘会。因此,上至公卿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凡是未出嫁的女子都早早的准备着,期待这一天的来临。就指望着能够寻上一名如意郎君,从此举案齐眉,神仙眷侣。 柳无心自小便与人隔绝,也没个人说些闺房密话,自是只当一般庙会,暗暗感叹这盛世繁华的热闹。 柳姑娘,前边有间茶楼,我们进去坐会儿吧。虽然已经入秋,但是白天的太阳仍旧毒辣,苏白星看着满面兴奋额间却已冒出了细密汗珠的柳无心,不禁有些心疼的提议。 柳无心侧眼看了看苏白星,也不说话,苏白星自当是默许了,便领着柳无心往茶楼里走。 其实,这一路上,柳无心虽然玩得高兴,但是心里还气着苏白星强行把自己带出玄宫,一直没有理睬他。但是这一路上苏白星也是好脾气的,照顾的无微不至,柳无心看中了什么,都会掏钱给买了。这份体贴,除了在柳无涯身上,柳无心从未体验过,心下也是软了三分。 就在两人向着茶楼走的时候,宽阔的大街上忽然驶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以上好的乌木制成,周围压了鎏金,车头上挂着漂亮的琉璃宫灯,车身上一个大大的百凤朝龙图雕刻的是栩栩如生震撼心神。 皇家的马车? 苏白星的低语令柳无心微微一震,几乎本能的觉得是宫内发现了自己的失踪来寻自己了。十四年来第一次的来到外面,对于柳无心来说就像是一场冒险,一个梦,她还不想那么早便醒来,于是下意识的向着苏白星的方向靠了靠。 不知是否明白柳无心心中所想,总之佳人在怀的苏大公子那是心情万般的好。猿臂一揽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就揽进了自个儿的怀里,身子,就那么微微的一侧,恰好挡住了柳无心的容颜。 忽而一阵清风吹过,微微带起了马车的布帘,就在那么一瞬,柳无心从那掀起的一角看到了马车内的人。 凝玉公主。 微微有些讶异,不明白为何会在这里看到凝玉公主。要知道,宫里的女眷们可是不能随意出宫的。 不过既然是凝玉公主,肯定也就不是来寻自己回宫的,柳无心暗地里松了口气。复而又觉得现在的自己还真是与平常不同,又觉得有些好笑。 猛然间,听到耳边传来了苏白星低低的闷笑声,又想起了自己此刻正被他搂在怀中,登时又羞又恼,用力挣开了苏白星的怀抱,愤愤地向着茶楼走去。 苏白星举着伞,看着柳无心那愤愤离去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个小女子是那么的可爱有趣,便也不生气,长腿一迈跟了过去。 汇客居,当属天下第一大茶楼。只因,这里不仅是品茶吟诗的地方,更是朝中武林,各处人马交流情报之地。没有人知道汇客居的幕后老板是谁,根扎的有多深,就是从某一天开始,这汇客居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如雨后春笋般开遍了天下。 位于京城的这座汇客居,可谓是占地最大,装修最为考究的一家了。甫一进门,看到的便是绿树流水,荷塘繁花。小二就站在门口,殷勤的弓着身子,将柳无心与苏白星引入内室。 绕过一面照壁,眼界豁然开朗。整个建筑呈回字形。最外面一层为敞开式的大堂,错错落落的摆着一些桌椅,席间穿梭者忙碌的小二,还有弹唱的艺怜,莺歌燕舞好似人间仙境。而内部的阁楼,则显得清静许多。阁楼多是招待贵客的雅间。每一间都有倚栏,挂着重重叠叠的青纱罗帐,让人看不真切。楼与楼之间以翠竹隔开,再加上环绕其中的绿水,意境幽雅,深得文人墨客的喜爱。 第25章 姻缘会(2) 柳无心微微瞪大了眼睛,这等精致的院落,构思的独特,怕是连宫中也未必比得上。这尘世间的茶楼,都是如此美妙的吗? 似是察觉了柳无心的疑问,苏白星低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这汇客居的清雅可谓是天地之间一枝独秀啊,心儿如若喜欢,以后有时间我们常来。 听了苏白星的话,柳无心稍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算是半与世隔绝生活了十四年,就连世间的常识那也是一知半解。 但是,那心中却又有些甜蜜的。她虽然冷情,但也并非真正的无心。苏白星对她的好,虽然不知目的为何,但是确实开心的。 想到这里,柳无心给了苏白星一个含羞带怯的眼神,便低下了头跟着小二向堂内走去。 一直看着她的苏白星,见着了那个眼神,顿了一下,忍不住大笑起来,迈步跟了上去。 或许是四周树影斑斑,苏白星并未看见,柳无心那转过头时面上划过的一丝忧伤。 两个人随着小二进了内堂,找了个靠街边的桌子坐了下来。随意的点了几盘糕点,要了一壶茶,便没再多说一句话。 柳无心手执着茶杯,眺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扛着糖葫芦走街串巷的小贩,带着婢女采买脂粉的少女,风流倜傥成群结伴的文人,腰悬青峰脚下生风的侠客。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的新奇。她拼命的睁大眼睛,甚至连眨眼都觉得奢侈的看着外面,那面上,充满了好奇与惊喜。 苏白星就坐在对面,面含微笑的看着柳无心。不说话,也不急,就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手中的茶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抿着。 偶有微风路过,轻轻扬起窗边的白纱,这一男一女,男俊女俏,就像是一幅绝世的名画,看得周围的人失了心神,晃了眼睛,连个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眼前的美景。 然而有些人,总是那么的缺少了点眼力界儿,所以犯了众怒,那也是难免。 什么?雅间居然都满了?小二,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何许人也!一道尖锐的男声,就这么突突的撕破了和谐。 客官息怒,客官息怒。实在是今天日子特殊,这雅间全被包了。小店二楼还有些清雅的座位,也没有人打扰,您看...店小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弓着腰讨好的看着眼前这个趾高气昂的小厮。 这小厮,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个头不高,身子却挺壮实。身上穿着的布料,那是一般的商贾人家都用不起的上好布料。 打量了一番,小二心里暗暗叫苦。怕是这位爷,非富即贵,惹不起啊。 当下,身子便又压低了几分,后背也已经全部汗湿。心里突突的打着小鼓,不停祈祷着这可千万别来个不讲理的。 小二,我方才路过内阁明明瞧见最上面那件厢房内是没有人的,你还说都客满,可是欺辱我们公子不是京城人士?小厮声音越说越高,那面色也有些凶神恶煞,说到后来竟是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从苏白星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小二的背影和小厮的模样,并未见到那小厮所说的公子的模样,只能隐约看到,门外似是有一抹淡蓝色的身影,身旁还站着几个遮阳举扇的婢女。 要说今日是十年一度的姻缘会,京城本就是热闹非凡,各地的名门望族甚至边疆蛮族也会来一睹风采。所以此时苏白星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暗中蹙了蹙眉,对于他们打扰了佳人的心情有些许的不满。 可是下一刻,苏白星几乎惊讶的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因为,那个蓝衫人说话了。 墨书,莫要为难他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声音平淡如水,淡淡的飘进了众人的耳中。虽然都对于那个有些蛮横的小厮不满,但是这未见真容的蓝衫人,却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出好感。 但是这些人中,并不包括苏白星。 之间苏白星那本就有些不悦的眸子里,此刻还多了些讶异和震撼,虽然只是一闪即过,却正巧被收回目光的柳无心撞了个正着。 莫非外面那人是苏白星的熟识? 思及此,目光不禁向着门口飘去,看了半响,也只见着那蓝色的衣衫轻扬飞舞,似欲乘风归去。 那小厮被自家主子训斥后,态度也收敛了不少。一行人站在门口和店小二交涉半响后,由小二领路向着楼上走去。 柳无心本也就是随意一瞥,隐约看到蓝衫男子一张平庸的面容倒也没留下多少印象。正准备收回目光,继续看外面那胡人表演的杂耍的时候,突地,就和那人的目光对上了。 那是一双,如同古井深潭一般的双眼。平静无波,风过无痕。就如同他的面容一般,平凡到了极致,即使迎面而过都不会留下任何印象。 可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却与那日的刺客,那夜谪仙一般的男子一模一样,毫无二异。 柳无心的异样,一直坐在对面的苏白星怎么会不知。他疑惑的看了看柳无心的脸,又顺着目光看了过去,正好,就看到了蓝衫男子。 面色中划过一丝诧异,很快便又隐了下去。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轻轻地碰了碰柳无心僵在半空的手,温柔地说道:柳姑娘,稍后城南还有西域过来的商队,听说有不少新奇的物事儿,不知柳姑娘可否有兴趣? 柳无心被这一碰,总算是回了神儿。她看着对面的苏白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苏公子了。 心下,确是惊骇的无法言语。当她那晚看到了那个谪仙一般的男子的时候,她便认定了,当日的惊鸿一瞥就是眼前的人。可是如今,在自己的面前又出现了另一个有着一模一样眼睛的人,怎能不让她内心惊骇。 她是多么想要现在就冲上前去,抓着那个人好好的问个清楚。可是同行的苏白星,自己还未弄清楚他的来历和目的,如今的状况虽然表面平静,却实际上已经是如履薄冰,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只怕秋祭时浩帝那圣旨一出,就要天下大乱。 第26章 姻缘会(3) 想到这里,柳无心努力压抑下心中的冲动,跟着苏白星站了起来,向着店外走去。只是那眼中,却又多了一丝戒备。 这一出门,就撞上了柳无涯。于是,除了苏白星以外,柳氏兄妹都呆怔住了。 心儿,你...柳无涯先是震惊于自己居然会在街上看到本应该呆在玄宫的柳无心,然后又立刻看到了站立于柳无心身边,正准备帮她撑伞的苏白星,顿时面上划过一丝受伤与愤怒。 大哥。柳无心诺诺的应着,总不能说自己是被身边的人给半夜掳出来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苏白星显然是知道柳无涯是谁,在看到柳无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愤怒的时候,心头划过一丝玩味。 柳无涯此刻看着柳无心,怔仲半响。柳无心上前一步,素手轻轻搭在了柳无涯的厚掌上,柔声问道:大哥,今日来此可是有要事? 今日在此约了人,心儿今日可是要参加晚上的姻缘会?柳无涯用了好大的定力收回了对柳无心身旁那个不知名男子的敌意,可是语气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姻缘会?那是什么?原以为今天京城如此的热闹是因为庙会的关系,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看着柳无心吃惊的模样,柳无涯伸手轻轻抚了抚她头顶的发丝,唇边挂着一抹宠溺的微笑,准备届时何为姻缘会的时候,却被身旁一直沉默的苏白星打断了。 柳兄不是约了人吗,还是莫要耽误才好。这姻缘会嘛...无视柳无涯周身冷冽的气压,苏白星眨了眨眼,向着柳无心绽放了一抹比骄阳还要灿烂的笑容,继续说道:自然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可是十年一回的盛世,柳姑娘如果有兴趣,在下可以陪同柳姑娘去城南的月老庙看看呢。据说晚上还有猜灯谜和烟火,很是热闹。 柳无涯重重一哼,想到那个人必然已经在楼上等他了,也不好耽搁太久,遂重重甩了一下衣袖,负手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向着苏白星投去一个威胁的眼神,后者则只是回了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柳无心看着柳无涯愤愤离去的背影,顿时觉得有些愧疚。想是因为自己突然从玄宫中消失,让柳无涯担心了,此刻他才会如此生气的吧。 自汇客居出来,一路上柳无心任由苏白星带着几乎逛遍了整个京城。在城南,那西域带来的各种香料鲜果,琳琅满目且都是些平日里见不到的,柳无心一见着,便走不开了。苏白星倒是也大方,凡是柳无心面露喜欢的,一律二话不说全部买下。这等的财力,令柳无心心下是咂舌不已。 逛着逛着,天就黑了,由苏白星提议,两人一起向着月老庙走去。 一路上,迎面走来的男男女女,都面目含春眉角带笑。平日里都待在闺阁里的姑娘们,此时人人手拿着一朵金桂,含羞带怯的看着四周那些气宇轩昂的公子。 姻缘会,既是求姻缘,岂有没有定情信物之礼? 新折的桂枝,上面系上了姑娘小姐们日夜兼程赶着绣出来的帕子,若是遇见了那意中人,则抛枝赠帕,收下了,第二日便是上门提亲。 听着苏白星的介绍,柳无心感觉到很新奇。这就像是自己抓住自己的幸福,不假他人之手。 于是,那看着眼前男男女女的目光里,又多了分羡慕。 柳姑娘,前方有灯谜,要去看看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这幅模样他就会心疼,于是便赶紧寻了借口,打断她的思绪。 看看也好。一日相处下来,柳无心发现苏白星其实还不错。虽然有些时候,她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是目前看来,他并不像自己周围那些人那样想要利用自己。这一点,让她觉得很开心,很轻松。 苏白星小心的拨开人群,将柳无心护在怀里,向着灯谜那边走去。 走进了一看,今年灯王的奖品是一把玉箫。只见那玉箫通体墨翠,灯烛照耀之下竟然泛着盈盈的光泽,仅需一眼,就能确定不是凡品。 断情萧?柳无心睁大了双眼,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在这里看到这把玉箫。 断情萧,江湖兵器排行绝对可以进前三,乃是当年人称天下第一公子的柏府三公子柏晓离的爱萧。却是在那五十年前,随着武林江湖的一场正邪恶战,随着其主消声觅迹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够在这儿碰上。 柳无心本就是爱萧之人,今日能够见得传闻中的断情萧,自然是兴奋不已的。看着柳无心,苏白星微微一笑,说:柳姑娘如果喜欢,不如就参加了这灯谜会。赢了,自然可以将那绝世玉箫抱回家。 柳无心点点头,有些急不可待的拉着苏白星的衣袖就往前走去。看着自己的衣袖,苏白星惊讶的一挑眉,每当到她居然那么喜欢这柄萧。 两个人挤上前去,细细询问了规则,得知只要以最快的速度猜对全部的灯谜,就可以得到这柄萧。于是便也没有犹豫,直接就上前准备猜谜。 四周,是许多的年轻男女,一对一对的。男子全都跃跃欲试,想要赢取奖品一讨佳人欢心,女子们则是都含情脉脉的看着身边自己选择的男子,期盼着自己的心上人能够一鸣惊人才压众人。 柳无心拉着苏白星就那么站在了中间,有些兴奋,有些期待,更有许多的迫不及待。 没等多久,就有人走上来,宣布猜谜开始。一时间周围的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在佳人面前一展雄风。 那读题人像是没看到周围那些个急切的眼神,慢条斯理的拿来一杆青竹,轻轻地往灯上一挑,取下了一盏花灯。手一撩,执起灯下白绢布上的谜题,一字一顿语调平缓的念道:江头宫殿锁千门,打一字。 柳无心略略思考了一下,便扬声答道:阔。 那读题人像是有些惊讶,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快就答出谜底,而且,还是个女子。隐隐的向着身后看了看,之后又将目光转回,挑下了第二盏花灯,继续念道:星月相隔不盈尺,打一字。 第27章 姻缘会(4) 肩。 无端白鹭横空起。 鸣。 几番下来,柳无心已经甩开众人,与念题这一问一答。站在身旁的苏白星有些讶异的看着她,一个女子,能够如此的思维敏捷,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最后一题,如果姑娘能够答对,这萧,便是姑娘的了。念题人声音隐约有些颤抖,也不知是不是此番棋逢敌手的缘故。 柳无心淡淡点头,抬手向着念题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 柳无心沉吟了一会,有些犹豫,又有些不甘。毕竟只剩下最后一题了,就可以将那柄玉箫得到手。 就在柳无心暗暗焦急的时刻,一直在边上旁观的苏白星忽然俯下身子,在柳无心耳旁低语了几句。柳无心猛然抬头看着他,只见苏白星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了台中的玉箫,又复看了看柳无心,点了点头。 柳无心吸了口气,罢了,又欠了这个人一次人情,扬声答道:邀。 随着柳无心话音落地,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声雷动。大家都没有想到,十年一次的灯王,今年居然会由一名女子所夺得。 四周的男子们都羡慕着苏白星能够抱得这样一名才色俱佳的美人归,四周的女子们则是都充满了羡慕与妒忌的看着柳无心那绝美的容貌,还有一些心有不甘的公子们则是纷纷叫来了自己的小厮,让去打听这究竟是谁家的姑娘,可有婚配。 柳无心对于这些目光倒也是并不在意,莲步轻移的走上台,从念题者那里接过了断情萧。素手轻轻地拂过效身,一股沁入心脾的凉意就那么顺着指尖滑了过来。微微闭上眼,周围一片万籁俱静,心中无限的舒畅。 砰的一声巨响,今夜第一个烟火在头上炸开。红红绿绿的光点瞬间照亮了夜空,也将柳无心的心神拉了回来。 苏白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嘴角完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尽管是初入凉秋,却看着令人心底暖暖的。 柳无心突然地发现,苏白星的双眼也是那么的漂亮,致命地吸引。他的眼中有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有些一闪而过,难以捕捉。如果说,那个人平静无波的眼睛能够让自己平静,那么眼前的眼睛则是能够令自己安心。 暗地里,蹙了蹙眉。柳无心觉得,这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今夜犹如昙花一现,虽然美好,却也太过梦幻。对于这些来寻姻缘佳偶的人来说,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突然间,胸中涌现了满满的惆怅,压得自己快要喘不过起来。 苏白星忽然转头看着夜空的烟火,好似漫不经心。 昙花,即使只能在夜间骤然绽放,迅速凋零,但那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却能深入骨血,甜美醉人。所以,才有了那年年的生长,岁岁的绽放。 一句话,声音云淡风轻,却穿过了周围的嘈杂,直直的传入了柳无心的耳里。心,有一些触动,像是想通了些什么,却又太过迅速,来不及抓住。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柳无心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一起抬头看着夜空的烟火。 看着绚烂绽放在夜空中却又转瞬即逝的烟火,柳无心的双目变得有些迷离。向着方才苏白星那句话,心中有些什么微微的松了。 昙花,即使只能在夜间骤然绽放,迅速凋零,但那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却能深入骨血,甜美醉人。所以,才有了那年年的生长,岁岁的绽放。 如果,我真的遇见了,那我一定不会犹豫。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轻轻地低喃,很快便被周围兴奋的说话声以及空中烟火巨大的绽放声所掩盖。 但是,一直站在柳无心身边的苏白星却是听到了。他深深地看着身旁的女子,看着那绽放的烟火投影在她脸上的各色光芒,忽明忽暗,有些朦胧。 那一天,他不过是一时兴起,跑去了柳府。看着站在阳光下的她,只觉得明明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为何看起来那么虚无缥缈好似下一刻就会消失。他忍不住现身攀谈,好确认她的存在。 后来,他第一次去追查一名女子的过往。看着呈递上来的一份份卷宗,她的过去,他竟然会觉得有些心痛。然后,他就那么不顾一切的去了玄宫,告诉她自己要带她走。 今天,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遗世独立,仿佛和周围的人都筑起了一面墙,独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他好想走进去,然后将她狠狠地抱在怀里,让她成为他的妻。 蓦的,苏白星双目圆睁,对于自己这个念头感到无比的不可思议。从没想过,他游戏红尘这么多年,今时今日,居然因为这个仅仅见过几次的女子,想要安定下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低声的重复了一遍,心胸中的震荡与激情无法言语。忽而勾起一抹笑容,或许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苏白星下定了决心,在这之后的几千个日日夜夜,他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成为柳无心话中那个白首不相离的一心人。 远处,忽而传来了小贩的叫卖声。 卖糖葫芦喽。 想吃吗?轻轻地出声询问,看柳无心点了点头,便嘱咐了一句在原地等他,就拨开人群向着那个小贩走去。 望着苏白星远去的身影,柳无心突然觉得,当时那剑悬一线的双眼,那个月下抚琴的身影或许也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便散了。眼前这个宽厚的背影,或许才是自己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苏白星此刻并不知晓柳无心的心境变化,只是不希望她等太久,于是奋力的拨开人群,买了糖葫芦就往回返。 的他轻巧的避开了周围的人群,几个跨步便来到了柳无心的身边。递上了刚才买的糖葫芦,灿烂一笑。 吃吧。没有了曾经的玩世不恭,声音温润如玉。 第28章 对弈 不知是不是被周围的气氛感染,还是因为想通了打算放弃对那双眼睛的痴念,柳无心接过糖葫芦后,冲着苏白星淡淡一笑。不是平日那种淡泊如水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还带着些许的如释重负,一瞬间,便晃了苏白星的眼。 看完了烟火,就送你回去。有些不舍,却没有哀伤。他暗付,这绝对不会是结束。 嗯。淡淡的应着,此刻柳无心的眼里是绚烂绽放照亮夜空的烟火,口中是糖葫芦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心里是三分的释然五分的坚定。 烟火,不停地在夜空中绽放。街道上灯火辉煌,车水马龙。街边的小贩堆起了灿烂的笑容招呼着生意,一对对佳偶并肩而立情话绵绵。 十年一度姻缘会,这一次结束了,是否还有下一个十年。 柳无心是在当天晚上,由一万禁卫军从月老庙门口请回去的。临走前,苏白星还在她耳旁信誓旦旦的许诺自己总有一天会带她离开。 仅是离开一日,当再回去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 烟儿不见了,这个事实,是第二天才发现的。 当天回去的时候,一向是担心着自己的烟儿并未出来迎接,柳无心心中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当时毕竟已经入了子夜,想是自己离开的时候并未告诉她,估摸着是找了自己一天,累了。 但是当第二天醒来,找遍了玄宫上下里外,才终于知道,烟儿是真的不见了。问了许多人,都说没有看到。烟儿就像是蒸发了一般,从柳无心的生活中消失了。 还有一个不见了的人,就是萧落剑。不过据玄宫内的人说,萧落剑是因为自己那天突然消失,被太子责了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让回家反省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柳无心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每天忍受萧落剑那牛皮糖一样的保护,心情那是好了不少。 于是,原本还算热闹的玄宫,便又重新恢复了它一贯的阴冷寂寞。烟儿失踪,萧落剑回府闭门思过,就连一向喜欢缠着自己的凝玉公主以及总是陪伴着一起来的太子尘寰,都再没有出现在柳无心的面前。如今,只有当日凝玉公主赠送的灵狐还陪伴在她的身边。 原本渐渐习惯的热闹生活里,突然就少了这么些人,说不在意那是骗人的。但是眼下距离秋祭只剩下了七天,还有许多的细节需要和钦天监以及玄宫内修真的弟子商量安排,柳无心忙的是团团转,就连那睡觉的时间,都是省去了的。 此时的柳无心,正坐在房内,就着如豆的烛火,仔仔细细的进行着最后的核对。忽然,似是有一阵清风吹进了内室,那烛火明灭了几下,便彻底的熄灭了。 柳无心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伸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站起了身子准备拿火折子重新点灯。 忽然的,一双有力的大手就那么钳住了她纤细的皓腕。 谁?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柳无心有些不适应,更有些害怕。此时,自己真真可谓是孤身一人。 那来人倒是也没说话,只是紧紧地钳住了她的手,紧接着就觉得身上的几个穴道被封了住,一瞬间便无法行动也不能说话了。 那人观察了一下,似是很满意,听到了一阵不了摩擦的窸窣声,然后眼前一亮,来人点燃了火折子,亮了灯。 看到我很惊讶?来人看着柳无心那睁大的杏眸,低低的笑了。 柳无心有些不满的斜睨了来人一眼,撇了撇嘴,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来人也不恼,右手快如闪电的轻轻几点,就解了柳无心的穴道,而左手,则是毫不避讳的一手揽住了她的纤腰,拉到了怀里。 萧公子不是应该在府内闭门思过吗?刚一感到穴道解开了,柳无心便用力挣扎了起来,奈何萧落剑的两条铁臂紧紧地钳住了自己,只得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道。 也不理会柳无心那似嘲似讽的口气,咧嘴露齿一笑,道:我这是怕你晚上没有我,睡不着呀。 纵然是再冷漠,柳无心也只是个还未出阁的闺女,此时被萧落剑一席话戏弄的羞愤不已。 如果此时地上有一个缝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萧落剑这人,真真人前一副道貌岸然,人后一副无赖小人的样子,那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多厚的面皮。 心里这么恨恨的想着,柳无心索性移开视线,不去理会。 萧落剑也不恼,将头轻枕在柳无心的香肩上,闭上眼陶醉似得轻轻嗅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馨香。好一会儿,似是满足了,方才悠悠的开口:再陪我下一盘棋吧。 那灼热的气息就喷在了她的耳垂,低沉的声音震得她耳中嗡嗡,抓住了脑海中即将飞散的最后一丝理智,柳无心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香案上,一张棋盘,两人对立。 依旧是萧落剑执黑子,柳无心执白子。夜深人静,只听得见落子的清脆声,一下又一下,回荡在室内。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棋局进入到了末盘,依旧是上次两人对弈的形势,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柳无心一子落下,顿时全盘势力天翻地覆,力挽狂澜。 胜了。 萧落剑似是有些意外,盯着棋局看了许久,然后抬起了头,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嚼在嘴边。 而对面的柳无心,则是一脸的气定神闲,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中一样的底气十足。 她并未多说,只是轻轻地托着香腮,看着对面的萧落剑。 萧落剑此番来找她,应该是说明已经想清楚了吧。 秋祭结束后,来后殿找我吧。淡淡的留下一句话,柳无心便起身回到了桌案边,继续核对者秋祭的事宜。 这回,萧落剑也没有多留恋,向着桌案方向默默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 临走前,萧落剑站在门口,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柳无心。 第29章 秋祭 那女子,娥眉轻舒,红唇含笑,合着明明灭灭的宫灯,一瞬间竟是绝美。 这一幕,在很久以后,都一直深深地刻在了萧落剑的心中。 惊鸿一瞥,风华绝代。 秋祭大典,就这么在天下百姓的期盼中,到来了。 清晨,空气中还泛着丝丝的寒意,夜空中星辰未退,暗夜未消。玄宫正殿的大门,就那么缓缓的打开了。沉重的宫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宫外看守的侍卫,一个个都面露着庄重与崇拜。 皇殿玄宫,这是个在天下人心中有着无可比拟分量的地方。这里,汇聚了整个王朝最顶级的修仙悟道的人士,他们所说出的每一句话无不被天下百姓奉为天意,他们所作的每一件事无不在天下百姓的心中视为天道。 皇帝,即使贵为九五之尊,真龙天子,那也只是一介肉骨凡胎。而那玄宫里的,是真正的仙人,是神明。 是以,统领玄宫的人,那是何等的尊贵,何等的不容侵犯。而这玄宫,也就如同一根铁钉,深深地打在了每一代帝王的血骨里,除不得,却又恨之入骨。 柳无心,就在这玄宫内无数修道人士的簇拥下,迈着庄严的步伐,缓缓从正殿走出。 今日的她,身上穿的衣服与当日被浩帝宣召时穿的极为的相似,但是却比当日要更加的庄重、繁华。那身旁簇拥着的,也不是平日所见的宫人侍卫,而是一直居住在玄宫偏殿内,日常几乎难得一见的众修仙人士。 那些个修仙的男男女女,哥哥仙风道骨,身子飘然。平日里极为随意的穿着简单的衣衫,今日却也因为秋祭而换上了盛装。他们严格的按照礼法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情肃穆,步伐配合着柳无心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向前迈进着。 秋祭首先,便是要祭天。有了天的庇佑,才有了一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玄宫距离天坛,距离可谓是不近。但是即使相隔有些遥远,今日却做不得软轿辇车,必须要双脚走过去。 天威不容侵犯。 柳无心抬脚,再一落脚。看似是简单的一步,但是却绝对不容许沾染地上的尘土。那些个宫娥们,便远远地走在前面,手上拿着精致的软席,轻轻地垫在了地面上。而那身后,也有着无数的宫娥紧紧跟随在后,将柳无心走过的软席小心的拾起,交给身后的嬷嬷仔细的掸去上面的尘土,用清泉水擦洗一遍方重新交给前面铺路的宫娥。 就这样,本来就不算近的路程,走起来就更慢了。等到了天坛,已经旭日东升了。 那天坛,也早已遵循着历法布置妥当。不论是祭天用的贡品,还是周围宫人所占的位置,无一不精准。 柳无心杏眼微微扫了一圈,确认无误后,向着四周的道人们点头示意。那些个修道人士,得了意后便离开了她的身边,纷纷走上前去,开始祭天的步骤。 而天坛之下,则是坐了天子与诸位皇子,再往下,则是诸位王爷、人臣,最靠近天坛的地方,是钦天监和礼部的官员。 柳无心缓缓走上高位,凝神看着浩帝那边。今日的浩帝身着了玄黑金龙天子礼服,即便已到垂暮之年,却也掩盖不了身上浓浓的霸气与威严。即使如此,也难掩他英眉间的一丝疲倦,那两鬓,也似是在这几日内生出了不少的华发。 看来,那件事情确实令他为难已久。 柳无心这样暗暗地想着,却并不担心。因为她在浩帝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决绝,想来是在内心中已经下了决断了。 于是,便将目光移向了浩帝的下方。 首先看到的便是太子尘寰。尘寰今日也是一身玄黑礼服,衣服上绣着的是五爪金龙,彰显着太子尊贵的身份。他端坐在那里,神情庄重,似是很认真的在观看者天坛上祭天的行事。柳无心微微眯了眯眼,这个人果真是一副帝王之相,如若改日他登上了帝位,必是一代明君。 此刻,心中更是对于自己的选择有了些许的信心。这个人,一定可以胜过主子,她的眼光,从来都是不会出错的。 在太子下方,依次坐着诸皇子。本次祭天并未有公主,因为女子是不便出现在这祭神这种正式场合的。诸位皇子也都身穿着蛟龙玄黑礼服,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浩帝一共有十位皇子,八名公主。但是活下来的,却只是寥寥数人。大多数都是在还未成长为人之前,便葬身在了那茫茫的后宫深海里。 柳无心心中不止一次的为自己庆幸,当时拼着命了哪怕是反抗主子的命令,也没有嫁给太子为妃。因为,这吃人的后宫,就和主子的存在一样,是那样的阴暗,令人恐惧。进去了,就再也不出来了。 柳无心这样想着,视线扫过诸位皇子,却在看到一个空位的时候,微微有些愣住了。 在这样一个庄严重大的祭祀中,居然还有皇子缺席? 柳无心的心中不禁对那个缺了席的皇子有些赞赏,生在帝王家有谁不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的?可是在这样一个重大的祭天中,居然还缺席,如果不是愚蠢至极那么就是无心帝位。而在那个吃人的后宫中,能活着长大的人谁不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一时之间,柳无心的心中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皇子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好感。难得能够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够孑然一身闯荡于天地的人,而且还是一名皇子。 柳无心心下萌生出了一种想要见一见这名皇子的想法,也打定了注意,今晚一定要问问萧落剑,这位皇子是谁。 就在这思付的时候,天坛上的祭祀已经进行到了后半部。只见宫娥领着十名童男童女缓步走上了天坛,然后交由道人引领,走至中间,十人分站为两排。第一排是五名男童,象征着男子为天;第二排是五名女童,象征着女子为地。十个人在道人的指引下拜了天地,站到了柳无心的面前。 第30章 君尘寰的野心 柳无心看着眼前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心下生出一丝怜悯。看模样,怕是只有十岁,还未曾见识到世间的美好。那一双双晶亮的眼睛里,却已经有着太多太多的情绪。 祭天,并不只是香案美酒摆着好看。自古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十名童男童女,便是献给上天的祭品。 柳无心走上前,右手轻轻地抚上了一名孩童的额头,身旁的道人拿来了一柄玄铁铸造的匕首,一划边出了血。然后她就用着这血,轻轻的、柔柔的在孩童光洁的额头上描绘着复杂的图案。那神情,庄严而肃穆,那动作,缓重而深沉,眼底里有着细微的挣扎,双手有着些微的颤抖。但是她知道,此刻她不能停。 一个又一个,当十名孩童全身都绘满了复杂纹样之后,柳无心也因为失血过多脚下有些虚浮。此刻,她正苍白着脸,冲着周围的道人微微点头,然后双手捧起向天,口中念着祝福的词句。 然后,手气,刀落。 那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的血色,也不知是真的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对于逝去的十条生命的怜悯。 天坛上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像是玄宫正殿内那种久久不散的味道。十名孩童的身体很快被周围的道人抬去,扔进了火堆中,伴随着一缕青烟,登上了天界。 台下,浩帝平静的看着这一切,眼中没有一丝的波澜。群臣和众皇子们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刚才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谁也没有察觉到,端坐在浩帝下方的太子,那捏着酒杯的右手已经关节泛白。 柳无心不经意的往浩帝那里一看,正巧就看见了尘寰那紧紧捏着杯子的手,心中不禁微微有些诧异。随后,又将目光收回,仿佛什么都没有瞧见。 她缓缓走入坛中,脚上的宫鞋沾染了点点的鲜血,忽而四周弦乐一起,祭天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只见她皓腕轻抬,恰似一弯明月,柳腰清扬,又似一张满弓。一阵清风吹过,衣袂飘飘煞了众人的眼。 乐曲清扬,柳无心就随着那乐曲舞了起来。祭祀的舞蹈,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舞,每一举手每一抬足都是有着严格的规定,庄严而肃穆。那繁杂的舞步此时却被她跳的那样的轻灵,那玉指对的轻轻一点,就好似点柔了观者的心田。 一个转身,一个回眸,都是那样的空灵。那轻轻抬起的玉臂,在阳光的照耀下白的有些刺眼,好似随意的抬起,却又犹如压着千斤重担。飞扬的发丝缠绵的绕上了翻飞的衣袂,回身间,溅起的是鲜红的热血。 祭祀的舞,本应是遵循礼法复杂而简单,却硬是让柳无心跳的优雅而柔美。台下的众人,就连看惯了后宫三千美人的浩帝,都忍不住痴了。 这一刻,那高高在上立于天坛上的女子,就好像真的是从九天之上下落凡间的玄女,只为这一曲。 尘寰心情复杂的看着柳无心,收在衣袖中的手紧了又紧。 而在不远处,有一个身影也在淡淡的看着。突然间就那么直直的接触到了柳无心的眼眸,一望,便轻易地望见了眼底的悲悯和决绝。 他好看的剑眉微微轻蹙,心有些紧,有些酸。自从第一次看到她,那身影就一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今天,本是不想来的,却抵不住心底的悸动,还是迈了脚步到了这里。 甫一靠近,就见到了这惊觉天下的舞蹈。一瞬间,便夺了他的心神。 理智告诉他,这样的人必须要远远的离去,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叫嚣,让他在靠近一点。 半响,当曲声渐歇,他才转身离去。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曾经来过这里。 那一天,玄宫宫主柳无心一曲祭祀舞蹈,冠绝天下。所有观看的人,上至九五之尊下至二品大员,全都带着心醉神迷的表情离去。 而这一天,也耗费了柳无心极大地心神。她虚弱的坐在椅子上,淡淡看着眼前伫立的两个颀长的身影。 你们两个过来,不是为了看我这模样的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此时柳无心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了一样,就连抬个手都觉得那么的费力。 你到底想做什么?沉默良久,最终萧落剑忍不住问了出来。 望着萧落剑一脸杀人一样的表情,再看看一直站在后面面色阴郁的尘寰,柳无心不禁扯了扯嘴角,淡然一笑。 这两个人此时如此的愤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就在今天祭天结束之后,浩帝颁布了一条震惊朝野上下乃至于天下动荡的圣旨... 废太子。 当时圣旨一出,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向高台,而尘寰也一掌捏碎了手中的玉杯。 东宫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那可不是说废就废的。储君,如果不是犯了严重的过错,哪会说废就废。可是今天,确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浩帝就那么把太子废了。并且,没有做任何的说明,也没有另立新储。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弄不明白,这浩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是有一个人,在听了这个消息后,只是稍作思付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不是问错人了?柳无心秀眉轻挑,并不急着承认这事和自己有关。 毕竟,这件事是极其秘密的。除了自己和浩帝,当时在场的宫人之后全部找了事由处理掉了。可是现在,却还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柳无心不得不考虑自己是不是被人监视这种可能性。 你敢说和你没有关系吗?萧落剑冷哼了一声。他那日在御书房看到的一切,联想到今天那道奇怪的圣旨,自然就明白了。 柳无心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伸手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座位,也未回答,只是淡淡道:二位还是坐下来说吧。 萧落剑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尘寰制止了。两人顺着柳无心的意,缓缓入座。尘寰深深地看了柳无心一眼,遂开口说道:柳宫主,既然我们即将成为一条船上的人,是否应该相互坦诚? 第31章 同盟 坦诚?柳无心闻言轻笑了一声,殿下不是也有许多没有告知无心的事情吗?单方面的坦诚,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面对柳无心的嘲讽,尘寰也有些许的气恼,不过并未表现在明面上。毕竟,现在的他也确实是需要和柳无心的合作。今日祭祀的一切,让他深刻的认识到神权在民众心中的凝聚力。 祭天结束后,是祭地。那是在宫外举行,一般的百姓也是可以参加的。那些前来的百姓,眼神是那么的炙热,是那样的疯狂。如果当时柳无心说要让他们献上生命,怕是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立刻执行吧。 甚至就连他的父皇,不也是乖乖听从了柳无心的吩咐,立旨废了太子吗。 想到这里,尘寰看向柳无心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丝杀意。只有灭了神权,才能够真正的实现皇权的不可置疑和至高无上。 捕捉到了尘寰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柳无心微微一笑。玄宫历来都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每一代帝王都日日夜夜幻想着能够除之而后快。而如今,她也可以利用这一点,换来往后的平静生活。 殿下,我们先谈谈合作的问题吧。柳无心放下茶盏,平静的注视着尘寰。 尘寰并未开口,反而一旁的萧落剑皱着眉,沉声问道:在那之前,告诉我,你的主子是谁? 这个问题,必须要弄清楚。谁也无法和来历不明的人合作。他们曾经彻查过柳无心的过去,却一无所获,但是如果她的一切真的如同调查出来的那样单纯,却又说不过去。 曾经他和尘寰猜测柳无心是六皇子的人,毕竟那个人一直都有很大的野心。但是后来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猜错了。六皇子确实在皇宫中安插了暗棋,但是那个人不是柳无心。 所以今天,他们一定要问个清楚。是谁,能够有那么大的势力,让他们什么都查不到。 我不知道。柳无心摇摇头,无奈的回答,主子从来没有告知过他的姓名,而我每次见主子,都是在极其昏暗的情况下,看不真切。况且,主子的疑心很重,出门向来都是易过容的,见过真面目的怕是世间也没几个了。 说完,看着对面二人一脸不信,柳无心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主子的目的我并不知道的很真切,但是唯一肯定的是他希望掌握政权。我从记事起就是他为了安送进来的一枚棋子而养活着的。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柳无心的声音一时间变得有些嘶哑,但是如今,我并不想任他摆布了。我想离开这里。 尘寰挑挑眉,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柳无心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帮助殿下夺得这个江山,但是我希望在一切结束之后,殿下能够放我离开。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柳无心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离开,对于她来说是那么美好令人渴望。脑海中突然就闪现了姻缘会那天,在月老庙门口,有个红衣飘扬的人对着自己许诺:等我带你走。 仅仅是一句话,就让她的心中充满了甜蜜,那个在烈日下为她撑起一片阴凉的身影,就那么深深地烙印在了心中,也更坚定了她成事的决心。 尘寰没有立刻答复,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柳无心。此时的柳无心,与前几次相见时隐隐有些不同,似乎周身的清冷少了一些,眼底也多了丝一般闺阁女儿的温暖。 尘寰不禁暗暗蹙眉,有股无法压抑的焦躁感正在灼烧着他的心。他迫切想要知道,是谁改变了眼前的柳无心,却又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如此。 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再收紧。 而心中莫名不悦的,不仅仅是尘寰,萧落剑也一样。这段时间几乎是贴身跟在柳无心身旁的萧落剑,自然比尘寰更早的注意到了柳无心的改变。 是那个在月老庙门口的人吗?十五的那晚她出宫去见的,也是他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萧落剑的气息不禁粗了一些,那望向柳无心的双眼中也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柳无心看着眼前两个怒气冲冲却又极力压抑的男子,不免微微有些怔愕。她不明白,自己提出的条件本应该是极好的,为什么他们会那样的愤怒? 莫不是对自己还有怀疑? 想到这个可能,柳无心心下也微微有些理解。这场夺嫡征战,牵扯了太多的人,太复杂的关系,对于这样一个自动送上嘴的肥肉,没有任何人会毫无怀疑的就接受。 但是此刻,她并没有跟多的筹码让尘寰去相信自己。所以,她闭口不言,只是淡淡的喝着茶水,一颗明亮清澈的杏眸就那么直直的望了过去。 她在赌,赌尘寰的野心。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室内的空气就好像凝固了一般,让人喘不过气。尘寰修长的手指一上一下的轻点着桌子,发出了有节奏的声响。 柳无心收在宽大衣袖里面的玉手已经紧紧地握住,汗水湿了掌心,微微地有些发颤。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尘寰终于幽幽地开口了。 先从你的能力开始说起吧。 一句话,就让柳无心觉得好像是全部的力气都被从身体里抽空了一样,此时的她只觉得突然之间的放松让眼前一片空白,又有些头晕。定了定神,方才开口道:我所拥有的能力,与外传的差不多,但是唯独一点,是不同的。我能看得到结局,但是我无法了解过程。甚至,我不知道要达到这个结局,需要有多少人和关系的投入。 尘寰闻言,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但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以眼神示意柳无心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可以改命。说到这里,柳无心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不过,改命是有代价的。 代价是什么?一直坐在后面低垂着头的萧落剑,此刻突然抬起了头,那望向柳无心的目光中是满满的复杂情绪,有三分的疼惜,三分的愤怒还有三分的怜悯。 第32章 君尘啸 阳寿。纤纤玉指抚上面庞,带着辗转风情的妩媚,却又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真切。 室内,两道明显凌乱了的呼吸也在屋外瑟瑟的秋风声中被掩盖了下去。 本殿...并不想用改命的方式获得那个位置。尘寰的表情落在了阴影中,此刻也是看不真切,但是那语气,却犹如三尺冰寒冻彻入骨。 闻言,柳无心笑了。不同于以往那种清清冷冷的淡笑,而是带着一抹释然和欣慰的笑容。就好像是寒冬中忽然吹来的一股暖风,沁入心脾,灼伤了双眼。 殿下日后必会登上那个位置,天命如此,何须更改? 尘寰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沉声问了另一个一直存在他心中的问题:你到底想要什么? 柳无心像是愣了一下,随即淡然笑道:无心之前已经说了,无心只是想要离开罢了。 离开,离开这个人吃人的漩涡,这是她最终的愿望。当然,她所希望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这么多年的隐忍和那个人的残酷对待,她想要全数讨回来。 这也是为了,确保离开后平静的生活,为了那个红衣的男子。那个人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她只是隐隐地能够察觉,如果不连根拔起,她的离开根本只是妄想。 尘寰紧紧的盯着柳无心,他知道,柳无心这番答话还是有所保留的。这说明,她并没有那么完全的信任自己。想到这里,心微微有些抽痛。 既然天命如此,本殿岂不是坐等结果即可?不知不觉间,尘寰的言辞变得有些尖锐,令身后的萧落剑有些惊讶,更有些不满。 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未来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结果,难道殿下不希望吗?似是没有察觉到尘寰言辞里的尖锐,柳无心一双眼睛直直的对上了尘寰细长而幽深的眼睛。 这也是第一次,柳无心仔仔细细正大光明的打量着尘寰的双眼。不同于第一次见面的防备冰冷,也不像是面对凝玉公主时候的温柔宠溺,此刻的尘寰,眼中有着她无法看透的浓雾。 那是一双帝王的眼,心机深沉一望不见底,不怒而威霸气十足,此时却蒙上了一层她不懂的雾气,竟是有些引人想要深探。 闻言,尘寰忽然朗朗笑出声来,看向柳无心的双目中也饱含着赞赏,好一个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既然你我各有所求,利害一致,联手又何妨? 柳无心红唇一勾,举起手边的茶杯,软声说道:无心以茶代酒,祝殿下宏图得展,前程似锦。 尘寰等人离开玄宫的时候,已经是清晨时分,巨大的昼夜温差令窗外凝上了一层薄霜。柳无心呼出一口白气,下意识的搓着手,忽然一对宽大的手掌敷了上来,一片温暖。 你怎么来了?柳无心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人,语气中有着无法掩盖的惊喜。 心儿,我想你了。男人一把搂过娇小的身躯,紧紧地拥在怀里,那下巴上,还有些刚长出来的胡渣,戳在柳无心的颈部,有些痒。 柳无心有些哑然,不明白只是分别了几日,这个男人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德行。以往见着他,都是镇定自若风流潇洒的。 发生了什么?伸手轻轻抚着男人宽厚的背脊,轻声说着。 不要和六皇子走得太近。男人紧紧地抱着柳无心,那有力的双臂此时居然有些颤抖。 柳无心秀眉一挑,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说。自己从入宫到现在,除了秋祭大典上,从未见过六皇子。但是还不待她多问,男人已经松开了怀抱,深深地眷恋的看了她一眼,飞身离开了。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红色身影,柳无心的心中有一股无名的不安在逐渐地扩大。或许,应该找个机会仔细了解一下他。 而当天大亮的时候,柳无心算是知道了今天早上苏白星特意来和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眼前的宫人是从六皇子的景和殿过来的,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柳无心,那目光中只有这淡淡的疏离和鄙视。 公公,无心没有皇谕的话是不能随便离开玄宫的。柳无心微微福了一下身子,语气淡淡的说道。 那宫人瞥了一眼柳无心,一声冷哼从鼻子里冒出,手一抖,一张皇谕便从手中摊了开来。 柳宫主,这是万岁爷的手谕,还请移驾景和殿,六皇子此刻正等着您呢。那宫人说话的声音尖锐刺耳,语气不阴不阳,令人听着着实不太舒服。 这玄宫内的修道求仙人士,一个个都是被礼遇着请进来的,何时听过如此无礼的口气。况且,柳无心现在身为玄宫宫主,掌管玄宫,这宫人这般对柳无心,那简直是在所有玄宫人的脸上甩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巴掌。一时间,四周的道人们一个个怒目圆睁,盘算着要不要施点法术略惩小戒。 柳无心倒是没有什么不满,依旧是淡笑着点了点头,轻声回道:既然有圣上的口谕,那么无心就跟着公公走一趟吧。 随即吩咐了身旁的人,准备了一下便跟着宫人离去了。 一路上,虽然骄阳高挂,却因已入深秋,寒风猎猎,寒冷至极。 从玄宫到景和殿,花了大约两个时辰,当柳无心站立在殿内的时候,已经冻得连指尖都僵硬了。 玄宫宫主柳无心参见六皇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强忍着因寒冷而不断颤抖的身子,柳无心屈膝跪下行了大礼。 只听得头上一声轻佻的起来吧。那声音虽然低沉好听,却有些轻挑及邪佞,让人有些不舒服。 柳无心缓缓起身,抬头望向六皇子的时候,忍不住身躯一僵。 像,太像了。那双眼睛,就和主子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考虑到年龄上的不可能,她真的要以为眼前这个六皇子就是主子了。 不知六皇子殿下宣召无心前来所为何事?柳无心在六皇子的示意下,落座于左手边的座位。刚一坐下,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第33章 绝代风华 柳宫主认为呢?这六皇子也不正面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回给了柳无心,那轻挑慵懒的语气,就好像是在逗着宠物玩耍一般。 柳无心当下眸中一暗,对于六皇子的印象可谓是跌倒了谷底。她暗中蹙了蹙眉,无奈开口道:无心不知,还请六皇子明示。 六皇子尘啸端坐在正位上,那双如同蛇一般的目光紧紧黏在了柳无心的身上,将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个遍以后,方才开口道:我有一个人想要送给柳宫主,不知柳宫主可愿收下? 这个六皇子,好端端的送人给我作甚?一时间,柳无心不知道该收还是该拒,一时之间犹豫万分。 可惜六皇子尘啸并不给她犹豫的时间,只听他击掌唤人,让把那个即将作为礼物的人带上来。 柳宫主何不看了人之后再决定?尘寰嘴角一勾,别有深意的笑道。 还未等柳无心做出回应,就见几个侍卫抬着一个红色的人影进了殿堂。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令人胃里一阵翻搅。 柳无心压抑着体内的不舒服,仔细端详着被抬上来的这个红色的人。说是红色的到不是因为此人穿了红色的衣衫,而是他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鲜血染成了铁红色。此时此人头垂着,看不清面容,那双手受过酷刑后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身上更是连一片完好的肌肤都没有,甚至有些伤口还在向外渗着鲜血。 皇子殿下,这是...柳无心不解的看向六皇子,从这个人身上的伤口不难想象他之前都经受了怎样的酷刑。六皇子尘啸的心狠手辣,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本殿可是寻了好久,才找来的这么一份礼物。柳宫主一定会喜欢的。六皇子说的胸有成竹,语毕,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那人边上的侍卫。侍卫得令后,突然抽出了身上的皮鞭,高高举起用力的一挥。 啪的一声,是皮鞭打在肉体身上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大殿上,带着些许回响。然后,那人似是受不了这样的痛楚,从之前的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嘤咛了一声。 就是那么一声,便让柳无心认了出来。 那是烟儿的声音。 认识到这个事实,柳无心面色一片苍白,那放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的发抖。 如何?柳宫主可还满意?尘啸的邪肆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伴随着轻微的回声,一次一次的冲击着柳无心的耳膜。此刻柳无心就觉得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一般,无尽的寒冷向她袭来。她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个人的双眼和主子的几乎一模一样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种人。在他们的眼里,人命是如此的轻贱,世界上所有的人事物只分为了可以利用和不可以利用,而且是那么的不择手段。 谢...殿下恩典,无心...很...喜欢。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回答,柳无心此刻心里有多痛,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晓。 六皇子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是真的很满意,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对着侍卫打了个手势,开心的说道:马护卫,将这份大礼先送到玄宫,本殿还和柳宫主有要事要谈。 那名侍卫领了命,抬着烟儿离开了大殿。当烟儿一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景和殿以后,六皇子尘啸慵懒的挺了挺腰,复而又靠在了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柳无心,说道:礼也送了,柳宫主也满意的收下了,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说说我们的事情了? 那语气,很平淡,很自然,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 殿下请说。柳无心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话语中的轻颤,她此刻并不想将恐惧透露出来,特别是眼前这个人,一定会抓着对方的弱点,狠狠出击。 柳宫主,刚才那个,可是本殿的聘礼呀。只要柳宫主首肯了,那么本殿明日就向父皇请旨赐婚。尘啸满面笑意的看向柳无心,那语气也是无尽的缠绵情谊,可是那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末了,还补了一句,当然,是正妃。 柳无心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尘啸。她以为自己进入了玄宫,就可以避开这些了,但是显然,有些人并不愿意令她如意。 其实,尘啸这个提议,对于柳无心是非常有利的。自己现在身在玄宫,不能随意出去,那许多的事情,办起来极是不方便。如果能够因着婚约,离开玄宫,那么对于自己和尘寰等人的计划也是有很多的好处的。 可是,当这个对象换成了尘啸的时候,就不免令人犹豫了。毕竟,刚才是看了他的手段的,这样一个人,令人不敢冒险。 哦,本殿怎么忘记了,柳宫主是个女儿家,这种问题一定不方便立刻回答的吧?不过本殿的心意想必柳宫主今日是深有体会了的,不如回宫思考些时日,后日再答复本殿?本殿相信,柳宫主断然不会令本殿失望的。那语气,依旧的那么柔情蜜意,就像是面对着相爱许久的情人一般,只是那最后的一句,却说得意味深长,隐隐地,还有些威胁的味道。 柳无心无奈,虽然仅是权宜之计,但是她确实需要回到玄宫好好想一想,这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虽然,嫁给六皇子并不影响整个棋局,但是,却存在了不安定。这是她堵上了一生幸福的棋局,她不能允许有任何的闪失。所以,她还是强忍着不安,福了福身子,告辞离去了。 身后,是六皇子尘啸那残虐幽深的双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玄宫宫主柳无心,自入主玄宫以来,潜心修炼,为我朝黎民百姓祈福,功德深厚,今南方水患,民不聊生,特请柳宫主随三皇子一同前往,为苍生祈福,还百姓安康。钦此。 一道圣旨,惊了天下。 南方百姓欢呼雀跃,下凡的神女可以来救他们于水火了,朝中百官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玄宫内,一片安静,每个人一如往常一般做着属于自己的活,如果不是这玄宫门口停着的巨大马车以及四周器宇轩昂的护卫,都几乎让人觉得今天的玄宫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第34章 错过 柳无心命人将烟儿抬上了马车,又和身边的人交代了一下,便转身离去。刚一回身,就看到了站在马车前方的尘寰与萧落剑。 柳宫主,寰特地来为你践行了。尘寰拱手一礼,随即示意身后的宫人端上了一盘盘的珍馐,而站在尘寰身后一步远处的萧落剑,则是手提一壶美酒,笑着施了一礼。 承蒙殿下厚爱,无心受宠若惊。见状,柳无心也连忙行了一礼,侧身让宫人们走了进来,将那一盘盘的珍馐端入了侧厅。 尘寰听言大笑了一声,信手一挥就迈了进来。门外站在马车四周的侍卫看这情形,也知道必然要等上一等了,也就放下了马车的帘子,笔挺的站在了车旁等待。 柳无心亲自引着尘寰和萧落剑进入偏厅落座,三人边谈边吃,酒过三巡,竟是都有了些醉意。柳无心示意身旁随侍的宫人先退下,待室内只剩下三人后,柳无心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柳姑娘莫要担忧,此次同行的三皇子殿下是我们这边的人。萧落剑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心,出声安慰道。 闻言,柳无心心中有些宽慰了,却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到那个残忍阴邪的六皇子,这心中,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怎么也通畅不起来。 尘寰看着柳无心这郁郁寡欢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心疼,这样的女子,本应该是捧在手心,一世欢笑不该有忧愁才是,一时间竟是觉得命运弄人,唏嘘不已。 柳宫主,关于六弟的事本殿会尽力。此次南下虽是缓兵之计,不过六弟自己现在也是羽翼未丰,明面上不会硬来。尘寰皱着眉,说的话那是连自己都不甚相信。 柳无心也不是不明白尘寰和萧落剑的苦心,这二人对自己的关心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却也还是让自己心中一暖,遂笑道:多谢殿下、萧公子挂心,无心此次南下,怕是距回来要好些时日了。为了避免期间联系过于频繁引起他人注意,无心还是将之后的事情事先告知方可安心。 闻言,尘寰与萧落剑均是一脸严肃,看着柳无心等待下文。 无心此次出宫,实属不易,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次南行无心必须达到三个目的。一是完成圣上嘱托,治理南方水患;二是去仙医谷,为烟儿寻医治病;三是遍访天下能人异士,为殿下的夺嫡作出准备。 柳宫主所言甚是,但如此一来,必将长年行走在外,父皇这边如何是好?尘寰担忧的看着柳无心,说出了心底的疑惑。 柳无心闻言微微一笑,说道:这点还需要殿下从中帮助了。 哦?柳宫主但说无妨,寰定当鼎力相助。 听此承诺,柳无心展演一笑,那眉眼间,是一种信任。如果说之前的与之合作,是形势所迫,那么如今的倾囊相授则是真心实意。 就如同尘寰所说,六皇子尘啸如今却是羽翼未丰,但是不代表他那天对自己所说的一切都仅仅是胁迫。那天尘啸浑身散发的冷冽气质以及他势在必得的笃定眼神,都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开玩笑。相信,那时的他有本事对自己说出那么一番话,必然是连浩帝那里都打点好了,甚至还有可能有部分是得到了浩帝的授意。 不愧是稳坐江山几十年的老狐狸,这一招用得还真是一时间让人无所抵抗。 想到这里,柳无心的眼底划过一丝厉色,但又很快的压了下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尘寰能够请来那道圣旨,必然是费了一番功夫的,甚至这样贸然违抗君心,必然会影响他以后的目的,毕竟现在他已经不是太子,只要浩帝愿意,那么这个位置完全可以落到揣君意得君心的尘啸手中。 所以面对与尘寰此举,柳无心在内心中是心存了十二万分的感激的。也是因此,才让她决定,将自己的全盘计划托出,以诚相待。 所以,这一说,就说了三个时辰。尘寰与萧落剑从一开始的担忧不已到后来的震惊再到最后的拍案称奇,可谓是对柳无心称赞不已,心悦诚服。 如此奇女子,当为世间罕见。 尘寰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如果当时他向父皇据理力争,是否这个女子现在就是他的太子妃了? 而萧落剑则是满心的赞赏,眼前忽而又出现了自己夜探玄宫所见的那月下一抹吹箫的孤影,当真风华绝代。 奢华的马车在侍卫和宫人的簇拥下,自宫门驶出,途经京城内最繁华的大街,在万民的敬仰膜拜中缓缓驶向城门。 彼时,已经日落黄昏。柳无心拜别尘寰和萧落剑后,便上了马车,再无任何话语。烟儿因她的坚持也一同躺在了马车的软榻上,明若秋水的双眼此刻紧紧的闭着,往日粉嫩的肌肤此刻也只剩苍白,干涸的嘴唇有着道道血痕,浑身上下的肌肤几乎无一完好。 柳无心颤抖着纤纤素手,想要轻轻抚上,却又恐弄疼了烟儿,只得听在半空中。 一个二八年华的青春少女,究竟是受到了怎样残忍的折磨,才令得她容颜尽衰两鬓生白? 深深地自责与懊悔一下又一下的击打着柳无心的心,如若不是因为她对烟儿有所保留,而没有在发现她不见的第一时间就尽力搜寻的话,是不是现在站在她身边的还是那个不多话却总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的玲珑女子? 烟儿...你这是何苦。柳无心说的那样轻,轻的几乎不可闻,却又饱含了巨大的痛苦与悲伤,还有着深深的歉疚与不解。 烟儿是六皇子尘啸的人,当她看到烟儿的房内毫无抵抗的痕迹的时候就明了了。相处这么多年,她岂会不知烟儿其实是有武功的?能够让她毫无抵抗的离开,只有她真正的主子。 但是这身伤...柳无心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的看着烟儿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眸中一片酸楚。 烟儿,你何苦为了我,将自己陷于如此境地? 第35章 君尘逸 马车外皆是百姓顶礼膜拜的声音,那滔滔不绝的祈祷无孔不入的灌进了马车内。可是柳无心此刻,眼中却只有满身是伤的烟儿,那颗心听不到车外的声音,只有一片的寂静。 忽而,车外一阵马蹄嘶鸣,原本行进有序的车队忽而一阵慌乱。百姓惊慌的四处躲藏,侍卫拔剑怒吼,一名宫人奔上前来掀开了车帘,急声问道:启禀柳宫主,有人拦驾,说是要见宫主一面。此人武功高强,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捉拿,宫主看是... 柳无心微微抬眸,一双眼睛里已经隐去了之前的无尽苦楚,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清冷。她淡淡的看了宫人一眼,轻声说道:既然来了,见见又何妨,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那宫人得了令,便退出了车外。不一会,马车外原本嘈杂的声音全都消失了,那宫人和拦车人似是交涉了几句后,复而又掀开车帘道:宫主,请下车。 柳无心点点头,一手扶着宫人的手,探身出了马车,立刻就有站立在旁边的宫人摆上了织锦脚凳,一双莲足借着脚凳踏上了地面,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那个骑着骏马的人。 苏...公子?柳无心没想到,自己再见苏白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一时间震惊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苏白星见柳无心出来,便翻身下马。柳无心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转眼间苏白星便站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苏白星今日依旧是一身绛红色的锦缎长衫,只是那眉宇间满是憔悴的神色,曾经光洁的下巴如今也满是青茬,那双狭长的凤目此刻满是血丝,却也掩盖不住眼底浓浓的不舍与挣扎。 今日的苏白星,比当日清晨在玄宫时见到的更为憔悴焦虑,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够让那个风度翩翩好似一切都运筹帷幄的男子变成现在这样? 苏白星静静看着柳无心,满面的挣扎之色。那薄唇,蠕动了半响,却连说个单音的力气都没有。 一时间,四周几乎万籁俱静。百姓们呆呆的看着眼前这相望不相言的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周围的侍卫们则是紧紧地盯着苏白星,生怕他有什么动作伤害到柳无心。 半响,苏白星终于说话了,仅是一句,却好似考虑了千万个日夜,带着浓浓的疲惫,轻声道:如果我让你放手,你愿意吗? 仅仅是一句,便让柳无心明白了这几日来他为何会煎熬如此,也知道了为何当日他会满身疲惫的来玄宫召她。 命运呵...如此弄人。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我无法做到只是在那静静等待别人替我安排结局。脸上挂着嘲讽的笑,眼底却是满满的伤痛,这份痛,痛彻心扉。 苏白星脚下一阵虚浮,不禁向后退了几步,却又不死心的看着柳无心,说道:如果我求你呢? 那声音,就好像是受伤了的野兽,如此的痛。柳无心撇开眼眸,掩下了心中的酸楚,那个曾经为她撑起一片阴凉的人啊,那个她曾经认定了的良人,却不想真是一场镜花水月,芳心错许。再一抬眸,以恢复了一片平静冷然,那声音,决绝而冰冷:他不会,也不能如偿所愿。 语罢,转身离去。身后,是怔愣在原地的苏白星,那往日神采飞扬,灿烂夺目的红衣,此刻却如同心中滴出的鲜血,刺目不已。 柳无心踏上马车,毫不留恋的命令侍卫和宫人重新向着成为走去,徒留下身后那一抹伤痛的红影。 背道而驰,他日相见故人将成敌人。 为何,你要是六皇子的人? 柳无心素手轻轻抚上了腰间悬挂着的玉箫,当日姻缘会上,华灯下,他对她许下的誓言犹然在耳边,如今不过短短数日,却已是这般局面。 断情萧,情若如此容易斩断,世人何苦心受煎熬? 一滴清泪,滑下脸庞,灼伤了谁的眼。 柳无心与三皇子尘逸并不是一同从宫内出来的,据尘寰说,两人相汇的地点是在城郊的一所皇家别庄。 当柳无心一行到达别庄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别庄的门口亮着灯笼,有两名小厮模样打扮的少年站在门口张望着,看着远远行来的车队,一名小厮向另一名交代了一番,便转身回到了庄内,不消片刻,便见庄园灯火通明,众多的奴仆婢女尽然有序的走出大门,站列成一排,恭迎着车队的到来。 在那些仆人的最前头,站立了一名白衣男子。男子身高七尺有余,身材健硕颀长,仙风道骨,柳无心远远看去,竟有些像十五夜晚抚琴的男子。 带着内心一阵悸动,柳无心缓缓下了马车,却在看见男子的面容时候,怔住了。那张脸,分明是当日在汇客居见到的那个男子。 一股浓浓的失望涌上心头,复又想到彼时那个红衣男子站在自己的身旁,是那样的令人觉得满足,便觉得一股酸涩像是要涌出眼眶。 见过三皇子。压抑下复杂的心绪,柳无心躬身行了一礼。 三皇子尘逸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朗声道:柳宫主不必多礼,此次南行乃是奉了父皇之命,你我二人共为天下百姓,那些个繁文缛节不必多在意。 柳无心有些惊讶,这三皇子,和自己所知的皇子们都有些不同,不过又想到尘寰说三皇子是来帮持她的,便也没有多做心防,只觉这皇子难得如此平易近人,以后想来会免去许多的麻烦。 于是便也微微一笑,未多做推辞,转身吩咐身后的宫人将马车内的烟儿抬了下来。 看到昏迷的烟儿,尘逸也只是了然的看了一眼,那眼中迅速的划过一面怜悯和不忍。而柳无心仅仅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并未多做解释。 其实,烟儿为何如此,尘逸如何会不知道呢。龙生九子虽各不相同,但是能够活下来的谁又没有一些本事呢。六皇子行事乖张狠辣,烟儿这件事就算是明面上风平浪静,怕是水面下已经传遍朝野了吧。 第36章 君尘逸的寒冷 烟儿被抬入了柳无心的房内,放置在软榻上。此时已经月上梢头,柳无心手上拿着凝玉膏,坐于软榻边,专心的为烟儿上着药。忽而身后传来一阵开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走至柳无心身后停了下来。 是我害了她。柳无心并未回头,目光注视着烟儿浑身的伤痕,幽幽的说道。 如果当时,我上点心,或许她就不用受那番苦了。身后的人并未回应,而柳无心也并不在意,只是继续幽幽地说道,仿佛这些只是对着烟儿的忏悔,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 我知道她另有主人,但是她对我的好,其实我都记在心里的。说到这里,柳无心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像是在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那眼中,滑过一丝柔情。 我从小,除了爹爹和大哥,还有那人,见过的人,就只有她了。即使我忌讳着她身后的那个人,在心里拒绝着接受她,但是我也并不想,害她变成现在这样。柳无心幽幽一叹,那拿着药瓶的手,有些苍白。 她为什么要这么傻?那个人想要知道什么,说与他知道便可,他才是她的主子,她何苦要为我守口如瓶。如果我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进宫的那一天,我就会将她遣走。一滴泪,滑了下来。她此生,遇到的人太少,肯为她如此付出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烟儿醒来,害怕面对那双或许会含着恨意的眼睛。她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错了。她只顾着自己的目标,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冷漠的忽视了身边的人。 身后,传来了一身沉重的叹息。那声叹息里,有着怜惜,有着悲悯,还有着一些她所无法体会的感情。 许久许久,久到让人错觉的以为其实根本无人进来时,身后方才传来一句睡吧。然后,又听着那脚步身渐行渐远,随后响起了木门开关的声音。门开时带来一阵夜风,吹得烛灯忽明忽暗,也吹来了一室的夜深露重。 而柳无心,却仿若未觉,依旧坐在烟儿的身旁,怔怔的看着。 门外,是一道直立的身影。尘逸站在那里,透过雕花的窗门,看着室内的剪影。 他的心,有些疼,有些酸涩。这样的女子,是冷清的,冷心的,却又是如此的重情重义,是如此的善良。 在她接旨进宫的那一天,他就为了尘寰去调查了她过去的一切。她的生活,她的习惯,她的爱好,一切的一切摊在他的面前,是那样的简单而单调,苍白如纸。 一名少女,却自出生起就被锁在了院内,不见外人。她的世界本应丰富多彩,却被人残忍的折去了双翼,变得苍白无力。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好奇了,这样的环境下,究竟会孕育出怎样扭曲的女子。今日一见,却是那样的震撼。那是一朵如同冰山雪莲一样洁白高傲的女子。 而她所提出的计谋,他也是知道的,那样精妙的布局,他自问若是自己来做,也未必能够如此的面面俱到。这样的女子,应该是睿智的,自信的,张扬的,可是他今日所见的,确是这样的悲伤而幽怨。 仅仅是因为一名侍女而变成这样吗?尘逸浓密的英眉微微皱起,柳无心于他,就像是一个隔着千万重纱帐的景色,令人忍不住想要拨开那层层的迷雾,一探究竟。 第二日,天方未明,宫人便早早的来到了柳无心的房间,得应后走进房间,就见柳无心依旧坐在床边,那姿势,与当晚尘逸离开时一模一样,丝毫未变。宫人轻声禀报该启程了,柳无心方才站立起来,淡淡点头后示意宫人随后将烟儿抬入马车内,便缓步离开了房间。 走至正门,尘逸早已等待在马车旁,见柳无心来了,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边上立刻有宫人上前,掀起了车帘,摆好了脚凳,恭迎她上车。 柳无心粗略环视,发现今日随性的侍卫宫人与昨日自己从宫中带来的并不相同,随轻轻挑眉,暗叹好缜密的心思,不知是尘寰想出来的还是萧落剑或尘逸。 那随她出来的宫人侍卫,虽是皇上钦点,但是里面各派势力均有安插,这一路上烦事众多,带着毕竟多有不便,本来自己还在思索如何将这些人一个个剔除,没想到今日一见却已全部换了去。 柳无心微微一笑,朗声说道:这些宫人,看着好面生啊,不知昨日那些去哪儿了? 闻言,正准备上马车的尘逸忽而身形一顿,回头笑答道:昨日那些毕竟是父皇近侍,不可久离宫中,昨日安顿好后便已打发回去了。 言毕,也不给柳无心再说话的机会,直接一个跨步上了前面的马车,放下了帘子。 柳无心倒是也不多言,仅是笑笑,也转身上了马车。当二人均坐稳后,一阵绵长的号角奏起,整个队伍开始前行,浩浩荡荡的,扬起万千尘土。 柳无心此刻斜躺在车中的软榻上,边上的矮几上燃着好闻的熏香,手上捧着书册随意翻看,完全不见昨日的悲情苦楚。一时间,美人香车,恍若天上人间。 而烟儿,尘逸则是专门准备了一辆马车,虽不若自己与柳无心所乘的那般豪华宽敞,却也是干净整洁一应俱全,且还吩咐了一名御医在旁好生照看。这份心思,令柳无心觉得无比赞赏。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了大半日,终是到了驿站。官员从驿站内出来,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礼,请了尘逸与柳无心入内。 方坐定,驿站内的奴仆上了茶水,此处虽是荒郊驿站,却也是距离京城不过百里,那吃穿用度,倒是与京城无异。 柳无心端起茶,细细的品着,而尘逸则如老僧入定,坐于上座闭目养神。那驿站的官员姓陈,本是个京兆尹,后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皇后,结果就被贬来做了驿臣。 这位陈大人,每每望着百里不到的京城,那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回去啊,却一直苦无机遇。此次三皇子尘逸来此下榻,还有着万民敬仰的玄宫宫主一同,这陈大人顿时觉得自己的机遇就来了,这如今太子罢黜,三龙夺嫡,若是自己能够攀上三皇子这颗大树,或者入了玄宫宫主的眼,那回京城可就指日可待啦。 第37章 中毒 这么一想,那陈大人便愈发的殷勤。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一名奴仆呈上了一个锦盒。那锦盒长约三四尺,精雕细琢,精美华贵。陈大人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躬身走到了三皇子的面前,恭敬的将锦盒举起,朗声道:下官素问殿下喜好乐理,近日恰逢机缘巧合寻得了这古琴,虽不及殿下宫中众多古琴的名贵,却也是天下少有,今日特进献于殿下,望殿下笑纳。 听到这一番话,柳无心不禁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尘逸,内心暗暗感叹,没想到,此人不仅同那晚的人有着相同的眸子,甚至连喜好音律都一样,若不是那不同的容颜,可真是让人觉得就是同一人啊。 而尘逸听了陈大人的这一席话,终于是掀开了眼皮,懒懒的看了一眼陈大人手中的物事儿,复又闭上了眼睛,淡淡吩咐道:难得陈大人一片美意,本宫收下了。来人啊,将这琴收起来吧。 边上一个奴仆得令后,迅速的走上前去,接过了陈大人手里的锦盒,退了下去。 那陈大人,觉得自己回京的事儿是有望了,便忍不住面露欣喜的说道:下官还准备了晚宴,虽不及宫中的玉盘珍馐,望殿下及柳宫主不要嫌弃才好。 这一回,则是柳无心开口回了他。 陈大人一番美意,殿下及本宫领了。现在天色还尚早,待准备好了后,差个人来通知即可。 闻言,那陈大人的脸更是乐开了花,施了一礼便急忙退了下去,去准备那晚宴去了。 待陈大人走远了,不见了身影以后,柳无心扭头看着尘逸,唇角勾起了一抹似嘲似讽的笑容,问道:这陈大人,不过一个贪名逐利之辈,没想到居然也能入了三皇子的眼。 尘逸闻言,倒也不恼,只是淡淡的看了柳无心一眼,说道:这种人不过图了个利字,却也最是阴险狡诈,暗中害人。所谓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本殿只不过是为自己减少些后顾之忧罢了。 听到尘逸的回答,柳无心直接嗤笑了一声,反讥道:只怕殿下偷鸡不成蚀把米,下回来个比您诱利益大的,他这颗墙头草届时就在您背后给捅上一刀。 本殿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尘逸冷哼一声,周身骤然涌现出了一股冰寒刺骨的气势,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犹如置身三九严寒。 柳无心微微眯了眯眼,觉得此刻尘逸身上的气息,像极了主子以及六皇子身上的那种狠戾。那是手刃了无数生命方能练就出来的寒彻骨,这与他之前身上的那种飘然如仙的气质完全的南辕北辙,不禁让她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够早就他身上这种两极化的气质? 而当有一天,柳无心真正了解了君尘逸这个人以后,她便再也没有了今日的轻慢与好奇,有的只是深深的悲痛与辛酸。 天色刚刚暗下来,陈大人便迫不及待的差人来禀告晚宴已经准备好了。柳无心穿过还算精致的抄手游廊,来到内院。只见内院中已经有乐班舞姬在台上,而一些佳肴美酒也早已摆好。 看着那一道道精致的菜色,和舞姬柔媚的脸庞,柳无心低声对身边的尘逸说道:看来,这陈大人在这儿过得也是不错,殿下也不必费心将他调回京城了吧。 尘逸仅是深深看了柳无心一眼,也没说话便转身走上座位坐了下来。柳无心自个儿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角也随后坐了下来。 陈大人此刻还沉浸在自己日后回归京城的美梦中不可自拔,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两人之间飘荡的微妙气氛。见两位贵人都落座了,便点头示意,顿时丝竹之声骤起,悠悠扬扬,飘荡入心,那舞姬娇柔的扭着腰肢,白皙的藕臂纠缠着轻盈的衣衫,缭乱了人眼。 三殿下,这些舞姬是臣昨个儿从前方不远的县城处寻来的,本都是官宦人家,因家里犯了错儿才沦落至此,不过一个个都是清倌儿,如果殿下满意...陈大人搓了搓手,那双小眼环顾了一下,便躬身上前,附在尘逸耳边悄声说道,那语气,带着令柳无心所厌恶的浓浓谄媚。 尘逸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一名宫人疾步从外面走了进来,那步伐飞快却不凌乱,走至堂前屈膝一跪,拱手说道:启禀三殿下,柳宫主,方才御医来报,说是烟儿姑娘突发高热,情况不容乐观,特来请示。 柳无心听此心下一急,慌乱中打乱了酒杯,那上好的美酒就顺着桌面滴入了地板,汇成了一条细流。 快,快带本宫去。柳无心急忙走了下来,拽起那个宫人就往外走。尘逸看着她慌乱的模样,也心下一急跟了上去。 一时间,原本歌舞升平的内院突然就被打乱了,两名贵人都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只剩下还不明所以的陈大人愣神站在那里,兀不知发生了什么。 柳无心心急火燎的坐到了烟儿身边,只见一直苍白如纸的肌肤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晕红,本就血痕道道的嘴唇更加的干裂,在唇角还有几个水泡。柳无心尝试着将手放到烟儿的额头,刚一碰触就猛然的缩了回来。 太烫了,就像是烧红的铁。 御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发热也不会有这般的温度呀!柳无心已经急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用力的抓着御医枯瘦的胳膊,双目圆瞠厉声问道。 那御医本就年迈体弱,又被柳无心这么吓,当即哆嗦了起来。 回、回禀宫主,烟儿姑娘这、这怕是、怕是...御医说到了一半,却又欲言又止,好似有些什么顾虑一般。 怕是什么你倒是说呀!柳无心急得声音都不自觉的高了起来,可是任凭她怎么逼问,那御医硬是期期艾艾的不愿明说。 随后赶来的尘逸,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形。他清咳了一声,看着年迈的御医,语气不怒自威,御医,有什么便直说吧,无需隐瞒。 连三殿下都这么说了,御医知道此刻他再不说那必然有着可怕的后果等待着他,可是这说了,怕是也难逃一劫。一想到这里,御医就更害怕了,那身子抖得就像是风中的落叶。 第38章 代价 御医猛然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的磕在了石质的地板上,颤声回道:启禀三殿下,柳宫主,烟儿姑娘这样,怕是...怕是中毒了。 中毒?怎么会中毒了呢?柳无心的娥眉此刻都纠结到了一起,烟儿自从六皇子尘啸那里接回来以后便一直带在了自己的身边一刻未离,怎么会中毒了? 突然,柳无心想到了,今日烟儿是单独和眼前这个御医单独在后面的马车里的。顿时,她看向御医的眼神中好似射出了千万的利刃,厉声喝道:烟儿就今日与御医处了一会儿,这就中毒了,你该当何罪? 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望三殿下、柳宫主明察啊。御医口里不停的喊冤,那头磕得更加的卖力,不出一会就见到地上有了些血迹。 尘逸沉静的看着眼前不停磕头喊冤的御医,一双眼睛平淡无波,唇角抿的紧紧地拉成了一条线,让人看不出情绪。好半响,他蹦出了一句:来人啊,先把御医拖下去关押起来,待事情查清以后再听候处置。 那年迈的御医,直到消失在尘逸的视野的时候为止,还在高声呼喊着自己的无罪。他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好好的人,就那么中毒了。 这边,御医刚被拖下去,那陈大人就急忙的赶了过来,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尘逸一摆手制止了。 陈大人,如今这情况紧急你也看见了,怕是要辜负陈大人的美意了。尘逸看了一眼愣在一旁的陈大人,随后视线转向了一直候命在门外的近侍,吩咐道:王统领,通知所有人,行程不变,另外派一小队人马,再带上个伶俐点的宫女,本殿要与柳宫主先行前往仙医谷。 策马扬鞭,掀起万丈尘土。一队人马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仙医谷谷口。 仙医谷,汇集天下名医,先皇曾赐妙手回春匾额。传说,只要你还能吊着一口气,到了仙医谷就能生龙活虎。传说,那阎王手下的黑白无常,都是绕着仙医谷行走的。传说,仙医谷医者神乎其技,却性格乖僻,只要他想救,死了都能活过来,只要他不愿,活了都能死回去。 众多的传说笼罩着仙医谷,像是披上了朦胧的纱,让天下人敬畏且崇拜。 一队人赶到仙医谷谷口,却停了下来,一时马蹄声嘶鸣声不绝于耳,柳无心轻轻地掀起了车帘,看着跨马在前的尘逸问道:怎么停了?快进谷呀。 从陈大人的驿站赶往仙医谷,前前后后用了整整八天,这八天里烟儿几乎都在昏迷,就是偶尔醒来,也是神志不清很快便又昏了过去。柳无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现在好不容易到了仙医谷,烟儿终于有救了,却见大队人马停滞不前,不免焦心询问。 骑在马上的尘逸闻声回头,看见柳无心那稍显疲惫苍白的娇羞容颜此时正半遮半掩的被车帘挡着,也不知是不是正午的太阳太过炫目,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晃眼。 柳宫主,这仙医谷谷口可是布了八卦迷魂阵,擅自前行不仅到不了谷内,更是会迷失方向以至于困死在阵中。尘逸眯了眯眼,凝望着眼前的山谷入口说道。 柳无心闻言也看向了眼前的谷口,只见谷口红枫环绕,隐隐有蒸腾雾气,通往谷内的羊肠小路仅余两人并肩宽阔,似隐似现,好生神秘。 柳无心在宫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眼前的迷阵,方又转头看着尘逸说道:烦请三殿下命一名身强体健的侍卫抱着烟儿,这个阵怕是只能徒步走进去了。 尘逸闻言浓眉一挑,有些诧异的看着柳无心道:柳宫主会解此阵? 柳无心自信一笑,说道:三殿下莫不是忘了本宫是做什么的?这谷口的八卦迷魂阵,虽是精妙却并非死阵,她自识字起便困在房内,研读各类奇门遁甲占星卜卦的书籍,不过是破阵,自然是信手拈来。 尘逸虽然还有些怀疑,但他自己本身并不精通奇门术数,所以此刻也只能听从柳无心的安排,命身旁的一个侍卫去马车内抱起了烟儿,自己也翻身下马,跟随柳无心往里走。 一进迷阵,四周的景色仿佛随着浓雾陡然一换,变得似是而非,眼前有无数通向前方的道路,四周的景色,前方的风景也仿佛是一模一样,一时间让人摸不着头脑,找不着进路。柳无心站定原地,环视四周,打量了一会便坚定地向着左边第四条路走了过去。 一行人大约走了有两三个时辰,四周的景色竟丝毫未变,就好像是一直就站在原地踏步一般。那侍卫越走心里越发虚,总觉得这里是永远都走不出去了一般,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汗珠。尘逸一直走在柳无心半步远的斜后方,面色不见焦急,亦无喜悦,那双眼睛也依旧是不动如山的平静。而柳无心则是走的一脸坦然,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她打量四周景色的目光中除了探索还有一丝欣赏。 到了。随着柳无心淡淡的一声,眼前的景色忽而豁然开朗。周围的薄雾散去,那漫山遍野的枫叶林也被一片苍松翠柏所代替。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散发着馥郁芬芳的金桂花林。在众人的面前,有着两个梳着孩童发髻的清秀少年,少年身穿着白色的对襟长衫,一人手上捧着药瓶,一人手上拿着药材,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这些个谷外来客。 几位,谷主正等着呢,请随我等走。说罢,也不等柳无心等人应允,便自顾自的往前走。 柳无心一挑眉,莫非这仙医谷的谷主也是个观星测世之人?随即又想到了谷口那精妙的八卦阵,当下心中也有着一番了然,自古奇门遁甲与占星术数都是分不开的,既然布得出那么精妙的阵法,占星术数必也不差。 而那侍卫见那两个小药童如此无礼,本想发作,却在尘逸的一个眼神下忍了下来。如今他们是有求于人,况且这仙医谷本就飘然于世,大隐于红尘,自然也无视了那些个世俗礼教。 第39章 答案 几个人在药童的引领下,九曲回环终于在一座茅庐前停下。虽说是茅庐,但那背靠青山绿水的幽雅,庭前春桃秋菊的悠然着实令人向往。 几人推门进去,就看到屋内仅是简单的陈设了一张方桌,一柜书籍以及一张床,而那仙医谷的谷主,此刻正背对着众人,端坐在桌边煮着茶。 那人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只是在那兀自煮着茶。一道道工序如同行云流水,仅是个侧影便已经优雅万分,须臾片刻,四杯清茶已经备好。 一室茶香,沁入心肺。 有朋自远方来,帆特采集了清晨菊花上的朝露,烹制了一壶好茶,还请诸位坐下品尝。那人微微侧头,面朝着柳无心等人,面上挂着淡淡的笑。 柳无心径直走了过去,坐下,却并未品茶。她此刻一整颗心都记挂在了烟儿的病情上,每多拖延一会,烟儿的性命就更加的危急,此刻的她哪还有心思品茶,遂急声问道:先生可是有法救烟儿? 而尘逸则是端起一杯清茶,先是轻嗅了一下茶香,复而浅饮一口。赞叹了一声好茶,目光转向了坐在桌边的男子,谷主如何知道我等今日会前来?甚至连煮茶的时间都计算的刚刚好。 言毕,那双眼微微眯了起来,遮掩住了从中迸发出来的锐利目光。 那人自柳无心等人近来开始,便一直闭着眼,此刻他也并未睁眼,却正确的面对着尘逸,回答道:该知道的自然会知晓,三殿下只是来求医,何必关心这些个琐碎的小事? 柳无心静静的看着这个人,她有些问想要问他,但是也并不想要尘逸听到。况且现在最重要的是烟儿的医治,想到这里,柳无心轻饮了一口眼前的清茶,站起来走到了那人的面前,双膝一曲跪了下来,郑重的行了一礼。 上天有好生之德,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柳无心恳请谷主,为烟儿看一看吧。 那人像是现在才注意到柳无心的存在,将头扭了过去,依旧是闭着眼,却令人觉得他那视线灼灼的盯着柳无心。他好像是在思考什么,又有些为难,片刻,他终于缓缓出声:她是你什么人,让你为她如此? 她是我...本应是脱口而出的答案,可是柳无心却犹豫了。 烟儿到底是她的什么?婢女吗?如果只是婢女,她必然不会为了一名小小的侍女做到如此地步。那是朋友吗?可是她一直知道烟儿是另有主人的,也从未交心过。 柳无心漂亮饱满的红唇张张合合了几下,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那人就那么坐在座位上,居高临下的向下看着。 柳无心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好看的柳眉也紧紧锁在了一起,屋内的空气,好像是一瞬间就凝滞了一般。 我可以救活她,但是如果直到出谷你都没能想出答案,那么就要付出代价。那个人声音冰冷,就好像是一道冰凌迎面插入了心脏。 柳无心、君尘逸和那名侍卫就住在了那间茅庐内。当时只见了一间内室,没想到走进后院后居然还会有几件类似于客房一样的房间,经过商议后,就决定由那名侍卫住在外间,而柳无心和君尘逸一人一间住在了后院。 烟儿则是被仙医谷谷主白千帆带走治疗,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这半个月来每日清晨都会由那两名药童送些新鲜的蔬果过来,而那料理之事则是交给了柳无心,那侍卫每日上山砍柴,做做粗活,君尘逸则是最轻松,让那侍卫给他做了个躺椅,每日就躺在后院晒着太阳。 仙医谷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谷内幽静,鸟语花香,除了白千帆和那两名药童,就没再见过别人。 柳无心捧着书卷,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那微微有些刺目的阳光,直直的射进了她的眼底。忽而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了一地的落叶,带来了秋菊的清香。 当这一切都结束后,若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出现后,便疯狂地生根、发芽,如今已经根深蒂固的深深埋在心中。 心中忽而划过一抹绛红色的身影,只觉得心口一疼,以为已经结了疤的心又再次流出了鲜血。 柳无心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以为已经能够释怀遗忘,却发现早已情根深种。这就是世人口中的情? 柳姑娘在想什么?君尘逸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他的语调永远是那么平静,就像是他的眼睛,毫无波澜,可是却能够让人莫名的感到平静,拂去心中的烦躁。 没事,只是想起了一名故人。柳无心收回思绪,目光重新回到了手中的书卷上,那极力掩饰的平静中还有这一丝无法隐藏的苦涩。 君尘逸就站在柳无心的身侧,看着她那略带忧伤的侧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故人终将归去,莫让旧事扰卿心。君尘逸那淡淡的话语,夹在秋风里,飘进了柳无心的耳里,心中。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渐渐摸清了君尘逸的性格。尽管这名三皇子对任何事物都是表现的淡淡的,好似没有喜恶,但是他那淡淡的如同温水般的悲悯,却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温暖她冰冷的心。 柳无心盯着君尘逸逐渐融化在远方的背影,手不禁抚上了心口。 不要,不要对我这么温柔。情之一字,我柳无心已经受不起了... 柳姑娘,谷主有请。就在柳无心凝神看着君尘逸离去的方向的时候,身后忽而传来了清脆的童声。不用回头,便知道是那药童来了。 烦请小先生带路。迅速的收拾起情绪,转身时柳无心已经回到了平日里的清淡冷漠。 那药童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头走在了前面。柳无心跟在后面,离开了茅庐。两人曲曲折折,上了青山,跨过小溪,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忽而一座宏伟的宅子出现在眼前。 那宅子,占地巨大,气势非凡。且不说四周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光是那朱红厚重的大门,门两侧摆放着的两只巨大石狮子,以及门匾上苍劲有力的易府两个大字,就令人觉得一股隐隐的威势扑面袭来。 第40章 注定对立 柳无心内心暗暗赞叹,不仅是对于这宅子的庄严肃穆,更是因为自己也在这仙医谷住了有半月余,却一直未发现有这样一座宅子,怕是那来的路上也布了五行八卦迷阵,以防外人入侵吧。 柳姑娘,谷主就在最深处的驻雪阁等着您。 柳无心闻言刚准备问那药童要怎么走,一转头却发现身边哪还有人,与此同时,眼前那厚重的宅门明明没有仆役在,却自行的打开了,那厚重的门轴发出的吱呀声绵长而沉重,夹杂着一股内息迎面扑来。 好深的内力。 柳无心虽不曾习武,却也知道能够做到这般定是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高深内力,心下更对白千帆佩服了三分。 柳无心心下记挂着烟儿,一路上也没有欣赏景色的心情,脚下生风的迅速找到了驻雪阁的所在。 柳无心一只脚刚踏进驻雪阁的门,还未看清白千帆人在哪里,就听到他那冰冷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过来。 答案,你想好了吗? 这是柳无心第二次见到白千帆,他依旧是紧闭着双眼,那张脸的表情仍旧是如同千年的寒冰。今日白千帆穿了一件蓝色的对襟提花黑绸金丝龙纹绣滚边,更是衬得他冻人三尺冰冷至极。 柳无心四下看了一圈,并未看到烟儿的身影,心下忽的一突,一股浓浓的不安瞬间溢满胸膛。 烟儿呢?她在哪?柳无心也顾不上眼前沉着脸的白千帆,急急地出口问道。 你先告诉我,答案你想好了吗?白千帆很固执,并未告诉柳无心烟儿在哪里,反而坚持让她先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我...你先让我见一见烟儿,我就告诉你。其实这半个月来,柳无心一闲下来就会思索这个问题,有时候甚至会想到深夜,但是她的心里就如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烟儿对她来说,究竟以为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她却明白,她不能让烟儿死。 白千帆挑了挑眉,似乎是以外眼前这个娇柔的女子居然能够在自己的威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自己,那眼底划过一道深思的光芒,最终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你跟我来。 白千帆带着柳无心穿过拱门,走过抄手游廊,经过一个花园,最后终于在一个房间门前停了下来。 人就在里面。白千帆说着,就打开了房门。 房间朝南,一室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室内的陈设简单大方,空气中还隐隐飘荡着一股药香。进入内室,就看到了烟儿躺在床上,面色平静,似是在沉睡。 柳无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头向着白千帆躬身一礼,感谢易谷主出手相救,请接受无心一拜。 说着,便作势要跪下行礼,却没想那白千帆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冷声说道:行礼就不必了,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想好答案了吗。 柳无心面色一滞,紧紧抿着唇,半响,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之前对柳姑娘说的话...柳姑娘莫不是没放在心上?白千帆冷哼一声,周身散发出的强烈气势令人害怕。 我...我愿意付出代价。柳无心抬头迎上了白千帆,虽然此刻他仍旧是紧闭着眼,那迎面扑来的怒气令她觉得有些害怕,但是此刻,内心的一股坚持令她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连我要的是什么代价都不知道,就敢说出这样的话,柳姑娘还真是好胆识。白千帆转身走出了内室,语气中无不讥讽。 柳无心赶忙跟了上去,急急说道:易谷主,我是真心的感谢你。这段时日我也一直在思考问题的答案,可是也确实是心绪混乱,理不出个结果来。烟儿对我很重要,易谷主将她救活,也是我的恩人,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支付。 闻言,白千帆脚步一顿,转回了身子。他就那样背着光,面色一片晦暗,有些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如果...我要你的阳寿呢?那语气,依旧是那样的冰冷,中间似乎还夹杂了些许的嘲讽。 柳无心闻言,面色白了一下,但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如若易谷主真心想要,无心定当双手奉上。清澈的眼底,透出了坚决。 白千帆闻言,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他不禁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名他一直未正眼看过去的少女。即便他如今目不能视,却仍旧能够感觉到,少女那隐隐绽放的风华透过空气,传达到他的肌肤上。 柳姑娘的心意,帆已经感受到了。阳寿不至于,不过柳姑娘需要答应帆一件事。白千帆似笑非笑,显得高深莫测,却是没了之前那咄咄逼人的冰冷,如今他的口气,顶多是冷淡罢了。 柳无心不明白白千帆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但这对自己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消息,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易谷主请说,只要无心能够办到的,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姑娘话别说的太满,还是先听听帆的条件吧。白千帆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尝了一口润了润唇后,继续道:帆要求柳姑娘...归顺六皇子。 哐当一声,是桌椅撞击石质地板的声音。 柳无心猛的站了起来,起伏的胸口显示了她此刻激动地情绪,她像是鸽子一般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白千帆。 你是...六皇子的人?柳无心的声音有些嘶哑,就好像是被硬挤出来的一般。烟儿被六皇子抓去,鞭打、下毒,君尘逸带着她们匆匆赶到仙医谷,白千帆就好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等着她们... 思绪一片混乱,各种信息复杂交错,让柳无心觉得有些头疼欲裂,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额角。 她虽然和白千帆没见过几次面,交谈过的话语也不过是寥寥数句,但是这个人身上仿佛浑然天成一般的清高,却令她十分的欣赏。可是此刻,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不过是一个局,一个由人早就布置好了等着她自己走进去的局。 第41章 出谷 忽而觉得胃中一片翻搅,柳无心用力压制住这种恶心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白星的事情伤她太深,令身体本能的无法接受。 没想到,誉满天下的仙医谷居然拜入了六皇子麾下,世人真是被蒙住了双眼。柳无心冷哼一声,看向白千帆的目光也变成了一种冰冷。她此刻就像是一只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防备着眼前的人。 白千帆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她的问题,仍旧执着的问道:柳姑娘,帆所说的条件,你是答应,还是要反悔? 我柳无心,宁愿背负忘恩负义出尔反尔的恶名被天下人所耻笑,也绝不会答应这个条件。柳无心声音决绝,隐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 一时间,室内剑拔弩张,仿佛只要有一个契机,白千帆就会将柳无心捏死在眼前。 半响,忽而室内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男子笑声,一室的紧张气氛也忽而松缓,变得柔和。柳无心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白千帆,一时之间不太能够理解发生了什么。 就在白千帆张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就连那脚下的地面,都震了三震。 柳无心迅速的将目光投向了室外,但见远方不远处像是她之前暂居的那间茅庐的位置,升起了一阵黑色的浓烟。 六皇子的人已经来了? 这个结论得出的迅速,而且毫不令人怀疑。毕竟刚才白千帆的表现,处处说明着他就是六皇子的人。现在告诉六皇子自己在这里的,也肯定是他吧。 这么想着,柳无心冷冷的瞥了一眼白千帆,转身准备奔向茅庐。却不想,在她刚准备走的时候,胳膊却被白千帆一把抓住了。 柳姑娘,这次的代价,帆有朝一日必将去讨回,也请柳姑娘不要食言。白千帆似乎对于那声爆炸声并不吃惊,似笑非笑的看着柳无心,不紧不慢的说道。 白千帆这样的表现,更加坚定了柳无心内心的猜测。她用力一抽手臂,却发现白千帆那只手如同铁爪一般紧紧地钳住,根本挣扎不出来,只得放弃,冷冷说道:无需易谷主提醒,无心说到做到。但是唯独助六皇子这件事,易谷主还是早些打消念头的好。 希望柳姑娘记住今天的话。白千帆闻言,爽快的放了手。 柳无心一得到解脱,立刻转身飞奔。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了白千帆那冷淡的声音:树欲静而风不止,柳姑娘,逃避并不是办法。青竹有节却随风摇摆,审时度势才是良策... 后面几句话,被吹散在了风中,柳无心听得不甚真切。在内心深处,她应该还是想要相信白千帆的。她总觉得,白千帆今天的表现有些不对经对劲,总觉得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白千帆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可她现在心系还在茅庐的君尘逸,便也没有心思去细细思考了。 看着柳无心飞奔离去的背影,白千帆了然的笑了。希望他最后那句话,她能够听进去。 帆答应的事,已经都做了。阁下想必也是得到了答案,还是早日离谷吧。仙医谷不收无病无缘之人。 一个身着绛红色提花对襟长衫的身影从墙后的暗室走了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苏白星。此刻他的面色,比起那日在城门口更加的憔悴,眼底布满了血丝,即使这样,也无法折损他的俊美。 苏白星此刻怔怔的看着柳无心离去的方向,那眼底,竟然升起了一丝绝望。 心儿,难道我们注定要对立吗... 当柳无心赶到茅庐的时候,那里已经几乎被夷为了平地。原先的幽静雅致鸟语花香早就不见了踪影,满目疮痍,横尸遍野则是现状。 君尘逸手执长剑,傲立在遍地的尸体中,地上满是烧枯的野草和缓缓流淌汇成小溪的鲜血,一阵风吹过,带着一缕缕的浓烟和浓重的血腥味。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无法沾染君尘逸那孤高的背影一般,不知是他的还是敌人的鲜血,还在顺着他手上的宝剑缓缓滴下,他的面色平静,长衣洁白未染纤尘,双眼也是平静如水仿佛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在那眼底,承载着深深地悲悯。 柳无心只觉得心口一滞,对于眼前这样的景象,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本应是杀戮漫天的画卷,此刻却令人觉得心境平和甚至圣洁。经过一番激战的君尘逸,却并没有那骇人的戾气,只有这缠绕周身的祥和宁静。 突然,一个原本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拼了最后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短剑,扑向了刚刚赶到的柳无心。柳无心本就是一个弱女子,自然无法躲开,一时之间,就觉得眼前像是放着慢镜头一般,那逐渐接近的匕首闪着寒光,眼看这就要刺入自己的肌肤。 忽而,那个黑衣人睁大了双眼,满目皆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柄长剑穿透了他的胸膛,柳无心还能见到那透过来的剑尖上明晃晃的寒意。 一切,都仅仅是发生在了一瞬间。 长剑猛的抽了回去,喷涌而出的鲜血化为了雨水。黑衣人的身子瘫软倒下,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君尘逸。 君尘逸看着黑衣人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物件。他好看的薄唇此刻抿的紧紧地,那张没什么特征的脸,此刻却因为那盛满了悲悯的神情而显得那么的祥和。 漫天的鲜血,像雨一般的撒落下来,沾在他的衣服上,开出了红色的花朵,就好像是那奈何桥边绽放的彼岸花。一滴血水正好滴在了他的眼角,就像是一滴鲜红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此刻的君尘逸,看在柳无心的眼中,就像是...那地狱中的佛。 柳无心暗暗心惊,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够造就出这样的人。 三殿下,你没事吧?柳无心环顾四周,来袭的刺客怕是刺客都已经命丧当场了。刚才那个人,应该是想要来个同归于尽吧。 第42章 追兵 本殿无碍,此处怕是已经被尘啸发现了,不宜久留。不知烟儿姑娘的伤势如何?君尘逸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白净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剑身上的鲜血,那神情专注却又随意。 柳无心闻言点了点头,忽然想到烟儿还在驻雪阁,急忙转身准备回山中宅邸找白千帆要人。刚一转身,就看到那两名药童,一个手执一蓝色包袱,另一个怀中抱着的正是昏睡的烟儿。 柳姑娘,这是谷主给您的药。烟儿姑娘虽救活了性命,但这余毒难清,还需要继续服药。且烟儿姑娘之前伤势太深,醒来后怕是...其中一名药童递上了手中的蓝色包袱,看向烟儿的眼神里有一丝不忍。 另一名药童则开口说道:在下奉谷主之命,带领各位出谷。说完,就抱着烟儿率先往前走去。 柳无心本来还想问那一同前来的侍卫去哪儿了,君尘逸就好似早就知道了她心中的疑问一般,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道:他已经先一步出谷了,毕竟接下来我们要赶往江南,有很多东西要准备的。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君尘逸额侧的几缕头发落在了柳无心的耳畔,随着他说话时的吸吐,轻轻前后摇摆,有些痒。 柳无心红着耳根,默默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站在稍后一步的君尘逸,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看着前方,也不知是在看柳无心,还是在看那个药童。 一行人也并未拖沓,在药童的带领下,很快的寻了近路出了仙医谷。谷口,侍卫早已驾着马车,整装待发了。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已经暴露了,尘啸的人估计很快就会再来。君尘逸淡声对着柳无心吩咐道,顺手接过药童怀里的烟儿,送进了马车内。 柳无心刚想开口向君尘逸道谢,忽然身边的树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不知何时,丛林中已经密密麻麻的沾满了身穿银铠的军队。 是尘啸的银骑军,他速速够快的啊。君尘逸眯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数,内心暗暗打算着脱险的方法。 人数太多,这边又有两名弱女子,情势... 君尘逸皱了皱眉,向着驾车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得了令,用力一挥马鞭,飞速奔离。马车经过柳无心的时候,侍卫长臂一拦,便将柳无心带到了马车上,绝尘而去。 一切,就只发生在一眨眼之间。君尘逸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平举于身侧,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一双狭长的凤眼射出凌厉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的银骑军。 而那些个银骑军,也整齐一划的挥舞起了手中的剑,迅速的包围了上来。一时间刀光剑影,寒光四射。君尘逸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利剑,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这些人追上柳无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尸体越积越多,再加上之前在谷内的一战,君尘逸渐渐感受到了体力的不支。呼吸逐渐加重,动作也变得迟钝。此刻的他,仅仅是在机械着挥舞着手中的剑,鲜血飞溅,腥臭四溢,感觉已经渐渐地麻木。忽而一片雪白冰冷的物体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下雪了,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冬天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口中呼出的气体变成了白色,身上也隐隐散发着白色的蒸汽。从天而降的白色雪花落到地上,慢慢融化在鲜红的血液里,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鲜血融化了飞雪,还是飞雪掩盖了鲜血。 或许是长时间的体力不支,或许是突然的降雪令四肢有些僵硬,君尘逸的动作忽而一顿,仅仅是一瞬,却已经露出了破绽,给了旁人以可趁之机。距离君尘逸最近的一名银骑军瞅准了机会,右手一送力,三尺的青峰就那么直直的划过了他的腹部。如果不是君尘逸武功高强,即使的侧了一下腰,怕是这一剑就要结结实实的插入腹中了。 药童将君尘逸等人送至谷口是刚过正午,如今如已经是日暮时分。君尘逸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柳无心等人应该已经逃的足够远了,便也不再恋战,凝聚了内力,顺着剑用力一挥,一瞬间沙尘漫天,四周的银骑军全被这一股浑厚的内力逼得向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定。 待尘埃落定,哪里还有君尘逸的影子。 当君尘逸马不停蹄的向着早先侍卫离去的方向赶着路的时候,原本只是飘着零散雪花的天气,忽而北风一刮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上落下,乘着呼啸的北风,刮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天色渐渐变暗,四周的景色在地上皑皑白雪的反射下显得有些阴森。君尘逸快马加鞭,只渴望着能够早些寻到柳无心的马车。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总是有一种难以消除的焦躁感。 不知策马狂奔了多久,忽而看到在前方不远的官道上,一辆破碎的马车横倒在路当中,车内的被褥香炉滚落在地上,渐渐被雪掩埋。原本拉着车的宝马,此刻也已经横尸路上,马血飞溅到车上,已经凝固发黑。 君尘逸的心噔的一下就往下沉,他下了马,走进马车,努力翻找着。而是地上除了马车的残骸和宝马的尸首,并未见到人。心里不禁松了口气,或许他们逃过了此劫。 于是,君尘逸便又回身牵过了马,顺着官道往前走去。只是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侍卫横躺在地上的身影。君尘逸上前探了探,发现侍卫的身体早已僵硬,怕是死了已经有几个时辰了。他不敢置信的顺着侍卫倒地的方向快步向前走,没走两步,就看到了那本来救活了的烟儿,此刻胸膛上插着箭羽,双眼圆睁死死的盯着前方,眼角似乎还能够看到干涸的泪痕。 一箭穿心。 他本以为君尘啸是得知了他们所在后就赶了过来,正好在谷口遇上了,所以才让侍卫将柳无心和烟儿这两名弱女子先带走,自己留在那里阻挡银骑军拖延时间。没想到,这居然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第43章 新身份(1) 君尘逸宽大的手掌轻轻的抚上了烟儿的双眼,为她合上了不甘的眼睛。他虽然见到烟儿的时候,这个少女就已经陷入了沉睡,但是这个年龄,本该是少女最灿烂的年华,就像那宫中人人宠爱的凝玉公主一般,无忧无虑,欢乐度日。可是这名女子,如今却将这生命遗失在了荒郊野外。 君尘逸沉沉的叹了口气,一股浓浓的自责充满了胸腔。也不知,是因为将这名无辜的女子卷入了这场残酷的夺嫡之争中,还是因为自己没能识破君尘啸的调虎离山计。 之后,君尘逸又四下找寻了好久,却不见了柳无心的影子。如今白雪茫茫,想要追查出柳无心的去向并不容易,于是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走到林中,挖了几个深坑,又将那死去了的马匹、侍卫和烟儿的尸体一个一个的葬入坑里,并做了墓碑。当一切都完成以后,他在林中升起了一团篝火,掏出了在马车残骸中找到的干粮,吃了起来。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茫茫连成了一片。那之前因为君尘逸来回行走而产生的印痕,也随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逐渐的消失不见。 信州城,是整个王朝中除京城最大的城市。信州位于国土中部,连南衔北,贯通东西,平原地势,三河两周,既有着北方儿女的豪迈,也有着江南水乡的柔美。信州城位于信州偏南部,各地的商号、镖局等都在城内设立了总舵城内亭阁楼宇,车水马龙,三教九流,王宫贵胄均出入城内。 可是即使再繁华的地方,也会有乞丐的存在。他们缩卷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渴求的看着路人,等待着那一点的残羹冷菜。 如鹅毛一般的大雪,同样也光顾了信州城。连着下了三天三夜,整个信州城都被银白色的大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信州城最大的酒楼聚福楼因这寒冷的天气,生意愈发的兴隆。大冬天的,谁不想喝口美酒暖暖身子呢。 聚福楼门前人来人往,一片灯火辉煌。后门巷口,一个小乞儿穿着破烂的麻布衫,北风呼呼地灌入褴褛的衣衫内,冷得他是抖了又抖。全身上下的皮肤黑得发亮,带着一股子许久未曾沐浴的油腻,头发蓬乱,隐隐还有异味飘出。聚福楼内的伙计忽然打开了后门,室内暖黄的灯光伴着酒香飘荡了出来。小乞儿贪婪的吸了吸鼻子,还未感受到那份温暖,就被伙计手中的冷水泼了个浑身湿透。 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伙计收起了手中的水桶,鄙夷的看了一眼冻得发抖的小乞儿,转身关上了门。 这后门所在的巷子,本就窄小,合上了的木门带走了暖黄的灯光,又恢复了原先的清冷。小乞儿那冻得发红的手用力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抬头看了看那紧闭的木门,咬了咬唇,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着向外走去。 不知道是因为在雪地里坐得久了,还是因为刚才被那伙计泼了一身的冷水冻僵了身子,刚走到巷口,小乞儿就觉得眼前一花,还未看清四周便向前倒了去。就在小乞儿的面部快要和地面接触的一瞬间,不知何时从旁边飞来一脚,用力的踢在了他的腰上。然后,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小乞儿瘦弱的身子就飞出了三丈远,直到撞到了墙壁才停了下来,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周围行色匆匆的人们,不知何时都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是哪儿来的小乞儿,居然连云公子都敢惊扰。 就是,也不看看自个儿,就那副德行,还好意思! 踢他一脚都还是轻的呢。 人们冷眼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乞儿,眼中全无悲悯,口中吐出的话语如同刀锋,一点一点的凌迟着冷漠的心。 那踢了一脚的小厮趾高气昂的看着倒在远处的小乞儿,冷冷的哼了一声,就好像是踢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一般,嫌恶的看着。 公子,您没有受惊吧?那小厮一转身,对着云公子的脸满是谄媚,话语里陪着小心,生怕惹得眼前的人不高兴。 那位云公子并未理睬他,只是沉吟了一声,然后吩咐自己身边的侍从说道:文书,你去看看那个乞儿伤着没有。 那位名叫文书的侍从,十六七八岁,一身上好的锦缎衣服,做着书童的打扮,生的是眉清目秀,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仅是一眼,就能看出与那出脚伤人的小厮有着本质的不同,文书应承了一声,便走到小乞儿的身边,蹲下身,也并未嫌弃小乞儿身上的异味,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方走回云公子的身边,回道:回公子,那小乞儿虽无明显外伤,但刚才那一脚用力极深,恐是伤到了脾脏,并且因为多日未曾进食,天寒地冻,此时身体极虚,若是放任不管,怕是命不久矣。 云公子闻言,目光有些凌厉的扫了一眼那小厮,吓得小厮浑身颤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权势滔天的云公子,一定都是那小乞儿害的。想到这里,那小厮低着头,怨毒的瞪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小乞儿,却又恐云公子责罚,遂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说道:公子饶命,小的只是怕那乞儿冲撞了公子,一时心急才... 云公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那小厮见云公子不再追究,赶忙起身恭敬的退到了一旁。 文书,带他回府。云公子淡淡瞥了一眼倒在远处的小乞儿,就又迈开步伐,走进了聚福楼。 文书应承了下来,吩咐了站在身后的小厮们,将那小乞儿抬回府,又差了一个人,去医馆寻大夫给小乞儿治伤。那些围观的百姓,全都用着崇拜的目光看着云公子远去的背影,纷纷议论道:都说江南云公子宅心仁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连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乞儿都能如此,云公子果真菩萨心肠。 男人们纷纷赞许着云公子的仁慈,那些个闺阁女子们则是用着含羞带怯的目光盈盈注视着云公子挺拔的背影,芳心暗许。 第44章 新身份(2) 那小乞儿被抬回府以后,很快就被安置到了干净的房间内,城内一家医馆的大夫匆匆提了药箱走了进来,当看到躺在床上的是一名小乞儿的时候,那眉眼中充满了惊讶的神色。他侧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文书,问道:要老夫来医治的病人...是这位小公子? 文书刚想回答,站在文书身后的小厮已经开口喝道:小老儿,让你医治就快点看,啰嗦那么多做什么! 那嚣张跋扈的小厮,正是之前在街上踢了小乞儿一脚的人。文书看了看他,暗暗蹙了蹙眉,转而看着老大夫,拱手一礼说道:先生,请您来正是为了医治这名小公子。方才他在街上被人所伤,我家公子看他衣不蔽体身体虚弱,一时怜悯带回了府中。 那老大夫本来被那小厮一番话气的吹胡子瞪眼,提着药箱正准备离开,文书的一席话却让他停止了脚步,回过身视线在那小厮和文书之间来回转悠,最后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还算有个明白的。 那老大夫重新走回了床前,拿过小乞儿纤细的手臂,闭上眼睛号起了脉。神情动作间,丝毫没有对于小乞儿的嫌弃。半响,只见他先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复而皱了皱眉头,又抖了抖胡须,最后,收起号脉的手,看向小乞儿的眼光也变得有些复杂,那复杂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惊喜。 先生,请问他...伤势严重吗?文书看老大夫收了手,连忙上前一步恭敬的询问道。 老大夫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道:小公子似是已多日未曾好好进食,再加上天气寒冷,体虚不易康复。至于这内伤,老夫一会儿给写个方子,按照上面的药材,三碗水熬成一碗,每日两回,不出七天便可痊愈。可这身上的淤青,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文书闻言,像是松了口气,感激的对着老大夫说道:多谢先生。 说完,便示意老大夫跟着自己前往前厅,写药方子和领取诊金。那老先生背起药箱,临走前还看了躺在床上的小乞儿一眼,那目光中的深意,一闪而逝。 又过了许久,当那小乞儿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梢头,雪止风停。他依旧一身脏污,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全身上下被肮脏的黑泥覆盖着,早已看不出肌肤本来的颜色,只有那一双清冷淡薄的杏眼,犹如两颗璀璨的黑曜石一般镶嵌在脸上,令人看上一眼就离不开目光。 那小乞儿眨了眨眼睛,看着不甚熟悉的天花板,想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活动了一下身子,感觉到四肢百骸就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酸痛,腹中更是犹如火烧一般,疼入肺腑。他咬着牙,仅仅是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令他满头大汗,莹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唇,努力不让呻吟的声音溢出。当他好不容易坐了起来,大吸了一口气,却不想正被这突然灌入的寒冷空气瘙痒了喉头,一阵咳嗽就那么不可预警的涌了上来,在寂静的夜里***清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清冷的月光倾洒了一室。进来的人正是文书,他手上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身后还有一名婢女手上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文书走了进来,示意婢女将汤药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将手上干净的衣服放在了床边,也不介意小乞儿满是戒备的目光,面上带着疏淡有礼的笑容说道:小公子,我家公子吩咐说,您可以在这里住到伤势养好为止。这里是干净的衣服和汤药,稍后会有人送来热水给您沐浴。 文书说完,也不给小乞儿拒绝的机会,放下东西以后就干脆的走人了。小乞儿环顾了四周,确定房内确实没有其他人之后,一步一挪的走到了桌子边上,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汤药,迟疑了一下,想着自己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乞儿,也没什么供人谋财害命的,便不再犹豫,拿起汤药一饮而尽。 汤药的苦涩瞬间就在口中扩散开来,直直的将他的眼泪逼了出来。活了这么久,小乞儿是第一次喝汤药,若不是腹中灼灼的痛意在提醒他身负重伤,怕是入口的瞬间就要给吐出来了。 小乞儿刚放下药碗,房门就又被推开了。抬着木桶的小厮,捧着热水的侍女鱼贯而入,默默地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又如潮水一般迅速的退了下去。小乞儿看得有一些目瞪口呆,好像这样的阵仗,这样的训练有素,他就是在那信州第一的聚福楼也是没有见过的。 也不知是因为身上太疼了,还是他天生的谨慎,总之小乞儿一步一挪的缓缓靠近木桶,伸手试了试水温,那热水的温度解乏却又不会太烫,让他忍不住一声舒服的轻叹就那么吐了出来。 小乞儿再次四下看了看,确定屋里屋外真的不会有人,而且短时间内大概也不会再有人进来之后,就褪去了身上的衣衫,哧溜一下滑进了木桶。 到底有多久没有这么舒服的泡在热水里了?小乞儿自己也不记得了。他靠在木桶的边缘,满足的闭上眼,嘴角轻轻勾起了一道好看的弧线。双手掬起了一汪水,轻轻洗去脸上的黑泥,一张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就那么展露了出来。 这个小乞儿不是别人,正是马车遇袭后去向不明的柳无心。 柳无心轻轻地洗去了一身污渍,一双素手忽而抚摸到左胸心口处,那里有一道粉嫩的伤痕,心中一片酸楚。 烟儿,我最终还是没能救活你。 闭上眼,掩去了酸楚,再睁开,又变回了那个满眼戒备的小乞儿。水温稍凉,柳无心从木桶中站起身子,擦干了身上的水分,换上了文书送来的衣服。那是一身书童男装,虽不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却也是舒适的棉布,而且又是冬衣样式,很是保暖。比起她之前传的粗麻布衣服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柳无心穿戴好后,坐到铜镜前,手脚笨拙的给自己绾了一个书童发式,看着铜镜中的倒影,一双杏眼秋水含媚,一张樱唇不点而红,尽管因为多日未曾好好进食而显得有些消瘦,却仍旧不能掩盖住那绝世的风华。柳无心轻轻叹了口气,深知自己这样的容貌,现在不能出现在世上,不然怕是又会引来新一轮的追杀。虽然不知道收留自己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好心救了自己,也不好给他惹来什么麻烦。 第45章 参见云公子 她又重新拿起自己之前那褴褛的衣裳,在里面翻了又翻,找出了一些黑色的粉末,坐回镜前往脸上、身上涂涂抹抹。不一会儿,那角色的容颜和如凝脂一般滑嫩的肌肤,被黑色掩盖,一个皮肤有些黑的面色青秀的少年出现在镜中。 看着自己的新形象,柳无心满意的吐了口气。这法子她也就是在书中看到过,还好熟识她容貌的人极少,不然这等拙劣的掩饰方法,肯定要被拆穿的。 这一刻,柳无心有点感谢柳老爷从小到大对她近似囚禁的看管,才令她现在能够躲避杀身之祸。 第二天一早,文书便来到柳无心的房内,告诉她云公子要见她。柳无心应了一声,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跟着文书出了房间。文书一路带着柳无心穿过院落,最后在一个颇为别致优雅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院落前站着守卫的家丁,见到文书过来了,纷纷拱手行礼。 我家公子要见这位小公子,还劳烦两位通融一下。文书回了一礼,朗声说道。柳无心看他的态度,觉得有些奇怪。这文书怎么看,都应该是那位云公子的贴身近侍,为何对这两名家丁说话如此客气? 那两名家丁闻言,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让文书和柳无心进去了。满园种满了湘妃竹,淡淡的竹香混合着初雪的味道,闻起来令人心神一震。 这云公子,倒是个风雅人士啊。 柳无心心中暗暗感慨着,低着头打量着满园的竹子。皑皑白雪下,湘妃竹翠绿挺拔,偶有积雪压身,曲而不折。 忽然的,想起了那日在仙医谷中,白千帆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当时的她只觉得那番话不过是墙头草一般的言论,不屑一顾,如今细细品来,确是颇有道理。审时度势,韬光养晦并不可耻,如果当时的她能够领悟到这一点,如今也不用如此的落魄了吧。 自嘲的摇了摇头,柳无心收回目光,跟在文书身后,穿过了竹林,最后在一间书房前停了下来。文书上前轻轻敲了两下门,只听得里面一声清脆的进来。这是二八年华少女的清脆声音,柳无心不禁莞尔,难道这云公子是个女子不成? 文书并未察觉到柳无心的想法,在得到应声后便推开了书房的门,领着柳无心走了进去。站定后,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启禀公子,小公子已经带来了。 柳无心跟着文书进来,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小乞儿,眼前这位云公子不论是男是女,都必定是尊贵无比之人,贸然抬头直视怕是只会触怒了她。于是便也跟随文书行了一礼,并未开口多言。 前方沉默了半响,柳无心感觉到一股锐利的目光正在打量着她。柳无心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尖刀,正在一寸一寸的凌迟着她的皮肤,好像不把她解剖开来看个清楚就不罢休一般。仅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汗湿后背,柳无心终是按耐不住这满室的高压,缓缓伸手颤抖的拭了拭额上的汗水,开口说道:小乞儿感谢公子救命之恩,他日若有机缘,定当以涌泉相报,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书房内,再次回归一片寂静。柳无心的额头上不停的冒着汗水,感觉到那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从探究改为了兴味,心中顿时涌现出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随即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毕竟自己这张脸,除了柳老爷,大哥,玄宫里的人以外,就只有皇宫里的那些个贵人才见过了,即使是秋祭大典的时候,自己也是远远地站在天坛上,那些个朝中大臣应该是看不真切的。 这么一想,那原本砰砰直跳的心脏又稍稍的安分了一下。柳无心自我安慰着,静静等待着那位云公子发话。 你叫什么名字?云公子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开口问道。这声音,并不是刚才在书房外听到的清脆女声,反而是非常低沉的,带有磁性的男声。那声音很好听,传到耳里有些酥麻。 回公子,小乞儿生来就没了父母,未曾有名字。柳无心复又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心下感叹着还好自己当时把脸涂黑了,扮作了男子。如果自己此刻用原来的容貌,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哦?父母双亡?真的吗?那云公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味,虽然柳无心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现在的情势也不方便她多想,便点了点头,肯定道:回公子,小乞儿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记事起就开始沿街乞讨了。心下,暗暗向着柳老爷和大哥柳无涯道着歉:爹,大哥,原谅心儿不孝,这实在是情势所迫啊。 原来如此,这身世,还真是破位可怜。不知道为什么,那云公子的话语间,好像还夹杂着一丝笑意,听得柳无心心下微微有些恼怒,这人什么意思,别人身世可怜他居然觉得有趣吗。 我看你进退得体,生的也颇为清秀,相比也是非常伶俐的,这段日子就留在本公子身边,服侍本公子的起居吧。那语调,竟是颇有些愉悦,顿了顿,他又说道:从今天起,你就叫琴书吧。 那云公子说完,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迈着大步离开了。柳无心还来不及应承,就看到身旁一个身影一晃,等她直起身子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走得很远了,只剩下一个缩小了的背影。身上,好似还萦绕着云公子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柳无心呆呆的望着云公子远去的背影,看来,她找到君尘逸的道路,要多好几道弯了。 经过文书整整一天的教导说明,柳无心总算是弄明白了自己这个新主子的大致情况。一品皇商苏云,文韬武略,满腹经纶。当年他接手苏家的时候,苏家不过是江南云州的一个小商小户,且因为夺嫡之争,家内是弄得乌烟瘴气,元气大伤。当年他只有十六岁,却是凭着卓然的天赋,铁血的手腕,仅用了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将苏家做大做强,掌握了全国各行各业的经济命脉。甚至于连九五之尊的浩帝,听闻了其事迹都大加赞赏,于去年御笔亲封了天下第一皇商之美誉。 第46章 你怎么在这 公子这次来信州,除了例循的年末查账以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寻找公子的小师妹。文书的声音温文有礼,柳无心听着只觉得心间一番舒坦。 小师妹?柳无心想起刚才见到的苏云,话语间气息沉稳,走路时步伐轻盈脚下生风,看来功力不低。 文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的,公子曾经拜玄真老人为师,那小师妹是玄真老人的外孙女。只因十年前小师妹私自下山,却一去不见了踪影,所以这几年公子一直在寻找。前些日子听说有像是小师妹的女子来到了信州,所以公子才特地提前赶来信州的。 那这里是公子的别院吗?我每天要做些什么呢?柳无心毕竟只打算在这里待到找到君尘逸为止,所以也不方便打探他人的私事,忙转移话题问道。 这里是平安侯的宅子,公子此次在信州落脚便是住在了平安侯的别院中。琴书你就按照公子的吩咐,服侍公子的日常作息便可。我是文书,之前在公子身边的女子是锦书。文书满意的看了柳无心一眼,心道这小乞儿倒是个懂得进退的,公子看人果真好眼力。 柳无心点了点头,算是对目前的情形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既然这云公子要去寻找他那下落不明的小师妹,必然也不会只待在同一个地方,自己随着他,找到君尘逸的机会也要大很多。 这么想着,便觉得是个很好的方法,下意识的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微笑。边上的文书见事情吩咐好了,本准备带他熟悉下公子的寝居,一抬头不经意间就撞上了那抹微笑。那抹笑容犹如春雨润物,细细绵绵的潜入人心,看得他竟然一瞬间有些失神。不禁心下好笑的摇头,这琴书可是个男子,自己怎么会生了这种心思。 凝了凝心神,文书便带着柳无心熟悉了下云公子居住的院落的环境,又带着她认了些下人婆子,前前后后一折腾,竟是到了傍晚。 公子现在应该在偏厅,你去伺候着吧,稍后锦书会端膳过去的。文书看了看天色,转身吩咐了柳无心,将她带到了偏厅的门前,示意了一下便离去了。 柳无心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好心理建设,毕竟之前在书房,自己可是一直低着头的,根本没见着这云公子长的是个什么模样,至多,就是见着了一个背影。但是那锐利似刀的视线,却是令她背脊发冷,不寒而栗。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站在门外成何体统。一道沉稳的男声夹杂着些许的内力从屋内传了出来。 云兄,你这新收的小厮,怎么生的像个女子一般? 柳无心一踏进门,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令她胆战心惊的话。她几乎要立刻伸手抓个铜镜过来,仔细看看自己这装扮是否有不妥了。 白兄,莫要取笑我。我也只是看这小乞儿孤苦无依,人又机灵,才收下来的。苏云轻笑了一声,不甚在意。 柳无心听着声音无比的耳熟,又听苏云唤他白兄,顿时脑海中飞速的划过了什么,猛然一抬头,就看到白千帆此刻就正端坐在那里,依旧是闭着双眼,淡然的品着手上的香茶。 白千帆?他怎么会在这里? 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的行为是很不妥的,柳无心又赶紧垂下了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鞋尖,心中像是打了鼓一般骚动不。 云兄果真是慈悲为怀,只是不知这救得了一人,可能救尽天下人?白千帆讥讽一笑,像是不甚在意。 柳无心听着只觉得,这白千帆当真是性格古怪至极,究竟是有什么样的过往,令他如此愤世嫉俗?怕是也只有云公子这样性格温和的人才能与之交好吧。 果不其然,苏云闻言只是释然一笑,并未多做回答,反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柳无心,说道:琴书,方才文书教你的那些,可都记住了? 不知是不是早晨在书房时那一幕还有些心有余悸,柳无心至今仍旧不敢抬头直视苏云,只得低垂着头,老实回答道:文书公子教导的非常细心,说明简单易懂,琴书虽不敢说全部,却也了解了个大概。琴书定当努力服侍公子,以谢公子救命、收留之恩。 文书与你平级,不用唤他公子,直接叫文书便好。苏云笑了笑,复而又说:琴书,你为何每次见着我都如此的惧怕?莫不是本公子吓到了你? 公子恕罪,公子乃贵人,琴书原是个小乞儿,自是不敢随便直视的。其实,柳无心不敢看苏云的脸,是因为之前在书房中,他的气势令自己有些忌惮。 云兄,你这新收的小厮,还挺牙尖嘴利的。白千帆冷笑一声,悠悠然的说道。 苏云仍旧是好脾气的笑着,摇了摇头,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柳无心暗暗咬牙,道这白千帆果真是令人相看生厌,讨厌至极。为了避免他再吐出什么嘲讽的话,柳无心赶紧走到了苏云的身侧,垂首不再说话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锦书温软的声音:公子,膳食已经准备好了。 苏云点了点头,说道:端上来吧。 得了苏云的首肯,一道道珍馐被摆上了桌子。锦书自然的站到了苏云的身后,为苏云和白千帆倒上了美酒,之后便垂手站立,一言不发。 柳无心本就是个闺阁千金,此次虽是情势所迫,毕竟没有伺候过别人,也只得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云兄,你看你这新收的小厮,竟像个女子一般畏手畏脚的缩在一旁,不如送给帆,让帆代为调教调教?明明是一句调笑的玩乐话,听在柳无心耳中却像是寒冰射来,惊惧不已。 莫非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想到这里,一股寒意自胸中升起。当时就是因为在仙医谷的行踪暴露了,才差点惨遭灭顶之灾,虽是侥幸逃生了,却赔上了烟儿的一条性命。如今白千帆出现在这里,即便是巧合,万一被他认了出来,怕是... 第47章 情路坎坷 想到这里,柳无心已经不敢往下想了,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夺门而逃,奈何此刻双脚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半步都挪不动。 白兄,琴书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之前一直乞讨为生已是可怜,白兄为何还要如此羞辱他?饶是好脾气得到苏云,此刻语意中也隐隐有了些薄怒。 一旁的锦书惊诧的看了过去,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就为了一个小小的琴书如此动怒,而白千帆倒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不甚在意的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美酒,笑得甚为得意。 柳无心也忍不住惊讶的抬起眼眸看向了苏云。之前虽几次问答,自己却一直碍于对方身上那股莫名的气势而一直不敢抬眼打量,如今仔细一看,真是惊为天人。 只见那苏云穿着一身月牙白墨竹提花滚金边锦缎长衫,腰上别着一块紫烟玉佩,身躯健硕挺拔,三千乌丝被整齐的输在头顶,束于紫金玉冠内,只可惜面上敷着一银色面具,看不见容貌。仅从那半截露在外面的薄唇以及面部刚毅的线条猜测,此人面容必也是不凡的。 不知是否是烛光晃眼,柳无心竟从苏云的身形中看到了故人的身影,想到那人也是姓苏的,心中不禁涌现了一股苦涩的情感。自那日城门一别,不知他过得可还好吗。君尘啸对自己的追杀,他是知或不知? 心,微微地钝痛着,第一次敞开心扉爱恋上的人,却不想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柳无心心底的凄苦,让在她身旁的几人都感受到了。白千帆一副了然的模样,苏云却是神色有些复杂,暗暗蹙眉。好好的一顿饭,最终就在这诡异的气氛里结束了。 当柳无心伺候好苏云躺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以后,还没等她点亮屋内的烛火,突然觉着窗外的月光忽而一暗。身后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气息。她本想尖叫,可声音还未到达咽喉,就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口鼻,那双手也被他给牢牢地钳制在了身后。 是谁,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平安侯府! 别出声,是我。低沉的男音在耳边响起,喷吐出的灼热气息搔的耳垂痒痒的,柳无心不禁红了耳根。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身后的人才缓缓放开了桎梏的双手。柳无心转过身去,那背对着一室月光的人,不是萧落剑还能有谁?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柳无心觉得自己要对眼前这个人刮目相看了,以前只觉得他人前人后两幅模样,无赖的很,没想到如今却是这么快的就找到了自己。 你受伤了。萧落剑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看着柳无心。她瘦了,原本丰腴的脸庞此刻竟然能看到那高耸的颧骨,心底不禁划过一丝心疼。 呃...没想到萧落剑会突然深情款款的这么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柳无心有些仲怔,随即转念一想,明白了原因,那天为我看病的大夫,是你的人? 萧落剑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就想到原因,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却也没有正面的回答。那修长的右手忽然抬了起来,然后迅速的捏住了柳无心的脸颊,没好气的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弄的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德行? 柳无心被捏的有些吃痛,眼底隐隐有些泪光。她看着萧落剑,不明白这个人怎么总是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自己不也是迫不得已么。这么想着,心底上也来了气,一巴掌拍下了萧落剑的右手,斜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善的说道:不这样,我能逃得过六皇子的追杀吗? 闻言,萧落剑的身形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僵,面上各种神色变幻,他复杂的看了柳无心一眼,那目光中有太多读不懂的情感,好似还夹杂着一丝的心疼。 你有些变了。他看着柳无心,半响似是叹了口气,复又盯着她,面色恢复了一贯的严肃,缓缓说道:殿下让你就留在苏云的身边,三殿下那里会派人支会的。只要能在六月前去到明州和三殿下汇合便好。 柳无心听了,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只是这苏云与仙医谷谷主白千帆交好,这白千帆怕是与六殿下有所牵连。说到这里,柳无心蹙了蹙眉,想到了方才在偏厅里苏云对自己的处处相护,心下不禁有些希望他不要与六殿下有所牵扯。 萧落剑闻言也是皱了皱眉头,他神色复杂的看向柳无心,语气慎重的说道:苏云这个人,立场太过模糊,切不可往下论断。白千帆不可不防,但此人精明无比,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如果有什么情况,直接拿着这个去崇仁医馆便可。说罢,递给了柳无心一个木制的腰牌,一面刻着精致的梅花,另一面是狂草书写的仁字。字体恣意徜徉,别具一格,令人不禁赞叹。 柳无心接过那腰牌,小心的收在了衣内,向着萧落剑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萧落剑看了看她,确定别无他恙,遂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说道:我也不便经常来看你,你自己要好生小心些。烟儿的事...别太介怀了。 柳无心眼中划过一丝黯淡,低垂着头,不语。萧落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 一阵风吹过,带着积雪的寒冽,令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侯府别院,有一处温泉。据说当年平安侯在战场负了重伤,后来虽医好了,却每逢阴雨就会隐隐发疼,难以根治。浩帝念其功勋,特别赐了这泉眼,才盖了这座别院。 此时,白千帆正端坐在温泉旁的凉亭里,品着香茶,望着明月,一阵清风拂过夹杂着雪中青竹的沙沙声,好一幅风流倜傥的画卷。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带着她吗?白千帆依旧是紧闭着双眼,莹白的月光撒落下来,他浓密微卷的睫毛在面上投下一片阴影。此时白千帆勾着唇角,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目光飘向那温泉的方向。 那温泉面积不大不小,能容纳五六名成年健硕的男子。池边用上好的墨玉石沿边堆砌打磨,泉水滚烫的热气在青石板上凝结成一粒粒晶莹的水珠,在月光下反射着旖旎的光芒。氤氲的白雾蒸腾而上,似是与四周的白雪浑成一体,泉水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健硕的身影,却看不清面庞。 第48章 第一人 白千帆等了好半响,没有听到那人的回答,兀自讨了个没趣,不禁撇了撇嘴,说道: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劝你还是放弃她吧。此女命格不凡,却独独没有姻缘,若是恋上了,情路必将坎坷。 许是因为见着了萧落剑,柳无心这一觉睡得非常安稳。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窗外艳丽的阳光被皑雪折射进房间,竟是有些晃眼。 柳无心坐在床上,呆了许久,双眼迷茫的环视着周围这陌生的环境,一时间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待到双眼慢慢适应了满室的明亮,才猛然想起来,昨日起自己就已经是苏云的贴身小厮琴书了。 一想到这里,柳无心不禁背脊汗湿一片。看外面的天色,怕是已经接近中午了,自己居然还在床上没有起来,这是大大的不敬啊!思及此,她赶紧下了床,踩着鞋子急急忙忙的打水简单的梳洗了一番,穿戴好衣物后又对着铜镜仔细的把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涂上了黑炭,再三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打开了房门急忙的奔向了苏云的书房。 柳无心一路狂奔,一路上有些平安侯府的下人们看到柳无心那模样,都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柳无心也不甚在意,一心只想着快些赶到书房向苏云请罪,也未注意前方的情形。 刚过一个转角,柳无心就撞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那人胸膛宽厚,还散发着隐隐的药香,令闻着心旷神怡。 小乞儿,你这是要去哪儿?急急忙忙的,连前方都不顾了。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低沉的笑声竟是震得厚实的胸膛微微发震。 柳无心连头都不必抬,就知道自己撞到的是白千帆,当下不禁腹诽道:此人当真是阴魂不散,当日在仙医谷内对自己百般刁难,如今自己换了身份竟也逃不过他的捉弄。 柳无心忽然生出了一种无语问天的想法,有些憎恨起自己这身卜测未来的能力为何就不能用在躲避白千帆这件事上了? 白公子,小的只是一时心急,无意冒犯,还请白公子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柳无心退后几步,恭敬的弯身行了一礼,心想我惹不起你莫非还躲不过你吗。 可惜,世事总是事与愿违,有些时候有些人,就算是你有心退让,他也会紧跟其后步步紧逼,这白千帆很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只见他抿了抿好看的薄唇,勾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说道:小乞儿,这都日上三竿了,你不在你家公子身旁伺候着,在这府里到处闲逛作甚? 柳无心听言,暗地里咬了咬牙,要说以前还对这白千帆有着些钦佩好奇好感之类的情绪的话,如今已经彻底化为灰烬了。她深呼吸了几次,压住了胸中的怒意,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冷静,说道:琴书今日是睡过了头,误了时辰,正打算去书房向公子领罚。 白千帆似是对柳无心的回答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说道:小乞儿知错能改倒是难能可贵,既然如此,帆就陪你一同请罪吧。 柳无心听了,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人字里行间分明是看好戏的语气,一起请罪?怕是去火上浇油吧。虽然这么想,却也不能表现在明面上,只得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此,多谢白公子了。 白千帆看着她的模样,似是心情大好,大笑了几声以后,率先走在了前面,带着柳无心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两人走了几个转角,到达了苏云书房的门口。彼时,锦书与文书已经早早的侯在了书房的门口。两人看到白千帆,先是行了一礼,复又看到了白千帆身后耷拉着脑袋的柳无心,文书的面色先是闪过一丝惊讶,似是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会组合到了一起,上前问道:琴书,你怎么现在才来,是伤口又疼了吗? 面对着文书关心的眼神,柳无心有些尴尬,总不好说自己是睡着了,只得含含糊糊的应承着。 那边,锦书看到柳无心时,面色闪过一丝不悦,原本清脆好听的声音此时也有些拔高,听着隐隐有些刺耳,琴书,你怎的这个时辰才过来。况且今日还有贵客前来,你这幅模样,真是丢了公子的脸面。 柳无心本身就因为自己今日起晚了心中有些愧疚,再听文书这么一说,心中那份愧疚就好似水大涟漪,一圈一圈的扩散,越来越大,面容不禁有些泛红。 白千帆看着她黝黑的面容下那隐隐透出的红晕,面色中划过了一些什么,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看着锦书,笑道:一个小乞儿罢了,哪能和锦书姑娘相比,以后慢慢调教便好。 锦书想到此时白千帆也在场,便也不好太过发难于柳无心,面色不自然的缓了缓,对着白千帆福了福身子,说道:白公子可是要找我家公子? 不错,不知云兄现在可方便见帆?白千帆似笑非笑的看着锦书,语气中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锦书为难的看着白千帆,又与文书对视交流了一番,复而对白千帆说道:白公子,今日有贵客前来,我家公子此刻确实是不方便... 锦书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书房内一声女子娇柔的嘤咛给打断了,那女子的声音柔媚的几乎要滴出了水来一般,听着好似非常难受,却又夹杂着喜悦,一阵高一阵低,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透过房门传了出来。 锦书的脸一瞬间红得就像是熟透的苹果,文书虽是男子,面上也隐约划过一丝的不自然。白千帆一脸了然的笑了笑,摇头道:原来如此,看来云兄现在确实是不方便见我啊。 跟在白千帆身后的柳无心,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红,煞是精彩。尽管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也隐隐约约的知道了这房内正在发生着什么。此刻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人不可貌相这句话。那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云公子,想不到也是个好色之徒。这大白天的,就行起了闺房之事,置礼教于何在? 第49章 给我可好 柳无心此刻心中气极,却又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云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虽说自己现在成了他的小厮,那也是无奈之举,自己为何会如此生气?思索来思索去,只觉得大概是因为他有着与苏白星相似的身形,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姓苏,所以才如此的在意罢了。 小乞儿,云兄看来一时半会是没时间见我们了,不如你随我去那边的亭中坐坐?白千帆语带暧昧的说道。 全听白公子吩咐。柳无心僵硬的回答着。此刻她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去那边静一静会好些。 凉亭距离书房,说近不近,隔着一片疏疏密密的竹林,说远也不远,透过层层青竹能够隐约看到书房门口站立着的锦书和文书,那嘤咛耳语也时不时的乘着风飘过来。 白千帆命人拿了茶具和香茗,端坐在凉亭中,取了那青竹上的积雪,煮起了茶水。通红的炭火带来了一室的暖意,驱走了些许冰雪带来的寒冷,炭火上的茶水向外喷吐着白气,氤氲了一室的风景。白千帆修长如白玉的双手正轻轻拨弄着滚水,放在一旁玉碟上的上好茗茶散发着清冷的淡香,混合着雪后青竹的幽雅,萦绕于室。 白千帆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袍,此刻红日当头,阳光在他的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淡薄的金色光晕,一阵冷风吹过,衣袍翻飞,淡淡的药香迎面扑来,竟让人觉得眼前之人恍若天人之姿,似欲乘风归去。 柳无心忽而想起了十五夜月晚,在宫廷中遇见的那名男子。虽然彼时的他与眼前的白千帆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上来说都无任何可比之处,但两人却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飘渺虚无,琢磨不透。是以,她升起了想要看看白千帆眸子的念头。 白公子,你为何一直紧闭着双眼?柳无心想看看,白千帆那一直紧闭着的眸子,是不是和那个人一样波澜不惊,淡漠无波。 白千帆面色一怔,像是没有想到柳无心会突然这样说,那原本优雅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烹茶动作,忽而一顿,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淡淡一笑,语气却听不出情绪:世人皆爱伪装,看与不看又有何区别? 柳无心闻言面色一滞,暗道此人还真是极不好相与,只得尴尬一笑,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白千帆悠然的烹好了香茶,倒了三盏。其中一盏推给了柳无心,另一盏置于桌边,最后一盏他轻轻地端起,似是闻了闻茶香,甚是满意,轻啜一口,看柳无心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说道:小乞儿,愣在那里作甚,这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白公子,我现在可是有名字的。柳无心忍不住偷偷的狠狠剜了白千帆一眼,自己当日沦落为乞丐实在是情非得已,这人至于总是提起来堵自己么! 是啊白兄,他现在是我的小厮,白兄还是唤他琴书吧。温润淡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是苏云又是谁? 柳无心回头,刚好看到苏云唇角嚼着一抹淡笑缓缓走来。今日的他似是很随意的将墨发扎于脑后,有几缕漏网之鱼垂在面侧撩拨着银色的雕花面具,更添了一分妖娆。一身月牙白的长衫随风起舞,微敞的领口隐约可以看到坚实的胸膛和性感的锁骨。他踏着白雪翩蹋而至,目光温润如玉。 柳无心看着他,忽而又想起了方才书房的那一幕,面上的那股灼烧感又回了来。她目光四下漂移,却是不敢看苏云,惹得一旁的白千帆低笑出来。 云兄,你这般为他说话,他却是不敢看你呢。 苏云露出一抹苦笑,似是也不甚在意。端起了桌边的茶盏轻啜一口,赞叹道:好茶,白兄果真是天下烹茶第一人。 香烟袅袅,美人斜卧,品香茗,观画卷,一室风华。 那美人,面容惬意,衣衫微敞,似是醉卧贵妃榻,思绪已飞九天外。 那美人的身侧,立着一名书童。只见书童手捧画卷,身形消瘦,目光...呃,似利剑一般射向榻上的美人。 琴书,你再这么瞪下去,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美人红唇微启,吐出的却是气死人一般的话语。 尽管知道对方闭着眼睛,也对自己的情绪并不在意,仍旧是忍不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白千帆,你够狠! 就在前不久,柳无心还在凉亭内,不知滋味的品着香茗,想着之后找个什么借口出府打听打听最近的情况,谁知,眼前这人居然开口对着苏云说:云兄,我喜欢琴书,你给我可好? 一句话,差点让柳无心毫无形象的将一口茶水喷出,那茶水呛着了嗓眼儿,令她咳喘不止,面色涨红。好不容易缓过了气,眼巴巴的看向苏云盼望着他能为自己挡一挡的时候,哪知那位新主子,居然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仅此一日,下不为例。 被卖了!她就这么被那个人人称颂有着菩萨心肠温润如云的苏云苏大公子给...轻飘飘的一句话卖了!对象还是那个愤世嫉俗气死人不偿命的白千帆。 气!能不气么! 柳无心觉得,她生下来这十四年来,头一次胸中冒出这么大的火气,直烧的头晕脑胀恨不得一掌拍死面前的两个人。 就在她准备付诸行动的时候,文书突然闯了进来,说闯或许并不恰当,因为文书是很有礼节的通过禀报进来凉亭的。 公子,府外有贵客求见。文书一脸的波澜不惊,像是没有察觉到凉亭内诡异的气氛一样,平淡的鞠了一躬。 贵客?可有拜帖?苏云放下茶盏,微微转了个身子,看向文书。 文书点了点头,恭敬的递上了一张熨着金箔的拜帖,苏云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仅是扫了几眼,那面色上却是闪过了一层古怪之色,他似是不经意的将视线扫过柳无心,定在了白千帆的身上,然后又迅速的收了回来。 第50章 二品才女 我知道了,稍后我就去前厅。你先去招待着,切莫怠慢了。苏云随意的将手中的拜帖收入怀中,站了起来淡淡吩咐到。 文书领了命转身迅速的离开了,柳无心透过疏疏密密的竹林,看到锦书仍守在书房的门口,书房的门此时已经打开了来,几个婢子和一些粗使的婆子抬着木桶和热水,正在往书房里搬。 我也累了,琴书,随我回房。白千帆原本略带调侃的声音,此刻不知为何夹杂了一些怒火,声音低沉的犹如从地底传来一般,让人心中没来由的一凉。 柳无心虽然很想跟着苏云去前厅看看那所谓的贵人到底是谁,但是也懂得不可打草惊蛇的道理,便也忍下心中的不耐,跟在白千帆的身后离开了凉亭。 心中还不停的说服着自己,那苏云虽与白千帆状似交好,但是始终是正体不明,不如从白千帆这里旁敲侧击,看看能不能寻到些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这样的念头,在两个时辰之后,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她的心中。 琴书,本公子现在非常无趣,你弹琴给本公子听吧。白千帆状似无意的拨弄了一下落在面颊处的发丝,慵懒的说道。 回公子,琴书不曾学过弹琴。柳无心觉得,自己自从离开仙医谷,那脾气是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了,就像是现在,她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忍住没有送给白千帆一对白眼。 不会弹琴?真是辱没了琴书这个妙名。暴殄天物,实在是暴殄天物!白千帆痛心疾首的说着,好像是看到了天地间最不公平的事情一般,令柳无心实在是恨得牙痒痒,巴不得将他拍到墙上抠也抠不下来。 琴书不过是一介小乞儿,若非承蒙公子厚爱,如今怕是仍旧在街角等人残羹剩饭,抚琴这等高雅的事儿,断然是不会的。深呼吸,再深呼吸,柳无心努力让自己现在心情平静,免得自己一时冲动,赔了小命就真的得不偿失了。毕竟,白千帆这个仙医谷的谷主,可不是空有一身悬壶济世的医术,那使毒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好。 那萧呢?你可会吹箫?白千帆声音状似随意,却用的是肯定句,听得柳无心心惊不已,暗付难道自己已经被他识破不成? 柳无心身子一僵,好在白千帆一直是闭着眼睛的,看不到她现在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色。 公子...真是爱说笑,琴书连琴都不会了,哪还会吹箫。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内的炭火烧的过于旺盛,柳无心此刻已经汗流浃背。**了衣衫。 白千帆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依旧斜躺在卧榻上,半响,说了句:有些热了,拿把扇子来打打风吧。 暗自松了口气,心里还是不停的打着鼓。柳无心忽然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只要白千帆还在这里,自己被暴露身份的可能就依然存在。 柳无心边打着扇子,边在思考自己要如何离开这里,一时间想得入神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锦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谷主,我家公子请您去馥香苑为梅小姐查看身子。 白千帆闻言,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几不可见。只见他换了个姿势,依旧是慵懒的斜靠在贵妃榻上,轻轻品着香茗,就好似没有听到门外锦书的话语一般。 梅小姐?莫非是平安侯的嫡长女梅寒雪? 柳无心忽而想到了之前在书房外听到的那阵阵的娇吟,莫非那名女子就是梅寒雪? 说起梅寒雪,这天下怕是鲜有未闻其名者。平安侯戎马一生,老来得子,就生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儿,自小捧在手心里千般宠万般爱,网罗了天下最好的绣娘为她缝制新衣,求来了天下最知名的夫子教她学问,寻来了天下最好的琴供她玩乐,真真是放在了心尖儿上的疼。 而这梅寒雪,也没有辜负平安侯的一番心意。生的是闭月羞花的貌,唱的是最婉转的歌,跳的是最动人的舞,奏的是最空灵的乐。传闻她八岁咏诵的诗篇令夫子啧啧称奇奉为千古绝响,十岁时朝堂论政,洋洋洒洒一篇兴国赋获得浩帝的大加赞赏,当场封了个二品的才女。 如今梅寒雪已是二八年华,正是少女最美丽动人的年纪。上门求亲者不乏王宫贵胄,几乎要将门槛踏破。可惜这平安侯爱女入骨,硬是没有松口。天下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在猜测着这样一名才华横溢,风华绝代的女子,日后究竟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梅寒雪的美好,就像一个奇迹,柳无心怎么也无法将这个传闻中只应天上有的女子和书房内那个娇吟阵阵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白谷主,我家公子请您去馥香苑。许是因为房内许久没有声响,门外的锦书略微提高了点声音,又说了一遍。 云兄不是应该在前厅陪着贵人么,怎么着突然关心起了馥香苑?白千帆仍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门外锦书语气中的焦急。 回白谷主的话,方才梅小姐忽然心口疼,着实是疼的厉害了才惊动了前厅的公子。 心口?那让云兄给她揉揉不就成了。白千帆冷冷一笑,面上闪过一抹讥讽。 我家公子正在前厅陪伴贵人,此时实在是不便抽身。门外锦书说的咬牙切齿,柳无心觉得自己仿佛都能看到锦书那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气愤面容。 哼,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走不开,此刻他就已经在馥香苑为美人揉心了啊。白千帆此时已经是毫不客气,讥讽的意味也毫不隐藏。 柳无心看着白千帆,暗付他不是与苏云是好友吗,为何还如此的咄咄逼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的性子变得如此尖锐? 锦书此刻站在门外,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公子在她心里就像是神一般的完美,若不是看在白千帆与公子是好友的份上,她怎的会容许别人如此讥讽自家的公子。 第51章 傲雪寒梅若似春风 锦书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那雪白的手背上青筋爆出,一滴滴殷虹的液体顺着指缝轻轻滴在了地上。她忍了又忍,终于抿了抿唇,僵硬的说道:请白谷主去馥香苑看一下吧。 白千帆缓缓自榻上坐了起来,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好,方才站起来,淡淡说道:带路吧。 打开门,经过积雪折射的阳光更加的刺眼,一直待在光线柔和的室内的柳无心一瞬间觉得有些不能适应,遂闭了闭眼睛,就听到走在前方的白千帆好像是带着玩味般的抛来了一句:琴书,你也来。 馥香苑,整个侯府别院中最大最美的院落。里面种满了梅寒雪最爱的红梅花,傲然绽放,白雪红梅。 柳无心紧跟在白千帆的身后,心中百转千肠。倾醉了天下人的梅寒雪,她对她总是抱有着一股复杂的心境。同样是绝才绝色艳冠天下的女子,柳无心和梅寒雪两个人的生活,简直就像是一面镜子。 镜子外的人是梅寒雪。 困在境内的人则是她柳无心。 心底下,有丝丝的嫉妒,或许是为了她身上的亲人宠爱,或许是她能够恣意徜徉的生活,也或许是因为她们明明都站在高处,却一个是春暖花开,一个是寒冬腊月。 柳无心下意识的抿了抿唇角,手心微微冒出许些的汗珠,心脏在胸膛内砰砰直跳,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嗓眼中蹦出来一样。 梅寒雪住的屋子,那是无比的精美。菱纱的窗,雕梁的栋,目色柔和的婢子,香气袭人的内室,无一不在彰显着室内女子身份的尊贵。 柳无心想到了自己居住过半年多的玄宫,尽管总是浸淫在天下人崇敬的眼神中,但是那里只有万年挥散不去的血腥气息,眼神冷漠的宫人侍卫,玄铁打造的精致牢笼。 柳无心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是那么的卑微,那种自卑,一旦在心中生了根发了芽,便一发不可收拾,疯狂生长,蔓延了全部的血液,占据了整个身体。 没有来由的,她瑟缩了一下肩膀。 梅小姐,白谷主到了。锦书走上前,站在房间的门口,微微低着头,恭敬的说道。 柳无心这是第一次见到,锦书对着苏云以外的人如此的恭敬,近乎崇拜。哪怕是面对着白千帆,锦书也是维持了礼貌而略带骄傲的态度。 屋内传来了一声轻叹,仅仅是一个叹息,就让人觉得酥入了骨髓,感受到了美人的忧愁。 一阵珠帘清脆的声响,一个长相清秀的婢子走了出来,看了看锦书,又将目光转向了白千帆,有礼的福了福身子,说道:我家小姐有请白谷主。 白千帆点了点头,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好像将世间的一切都不看在眼里。他对着柳无心使了个颜色,跟着婢子进了去。 屋外寒风凛冽,室内温暖如春。柳无心四下扫视了一眼,只觉得这梅寒雪当真是会享受的人。 屋内摆着上好的乌金炭,熏着淡淡的玫瑰香,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锦绣河山绣品图,桌上摆着几样瓜果,房内是数不尽的名家字画,古玩玉器,却又雅致有趣,令人赞叹。 白千帆在那婢子的引领下,走到一个檀木桌边坐了下来,那檀木桌就摆放在一个鹅黄色的纱帘的旁边,透过那个纱帘隐约可以见到坐在边上的梅寒雪的身影。 还请先生诊断。帘后的梅寒雪并未出声,只是轻轻地探出了皓腕,那皓腕莹白如玉,隐隐泛着光泽,看上去纤细柔美,让人不敢轻触,好像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折断一般。 白千帆点了点头,一只手准确的搭上了脉搏,静静听脉。 柳无心站在一旁打量着,只觉得这梅寒雪虽未见着容貌,却令人觉得像是个琉璃做的美人,美则美矣,太过脆弱。 美则美矣,却空有其形而无心,实为憾也。 脑海中突然蹦出了当年苏白星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如今再次回味另有一番苦涩。如果早知有心是这般痛苦的事情,还不如一直做个瓷娃娃。 半响,白千帆收回了手,沉吟了一下说道:梅小姐此乃旧疾,本来应该是快医好了的,怎么又疼了起来? 那一直替梅寒雪说话的婢子听了白千帆的话,似是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看了过来,复又回望了梅寒雪,征求主子的意思。 柳无心隔着朦胧的纱帘,却也觉得梅寒雪似乎是身体一僵,犹豫了一下,才亲自开口说道:不瞒先生,之前府中确实有一位家父求来的高人在为小女子治病,却不料最后一碗药的时候却少了药引,这才... 梅寒雪的声音非常之好听,有些飘渺,有些朦胧,句尾带着软哝的转音,真是骚的人心头直痒。 白千帆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无心总觉得他好像知道点什么。而那梅寒雪身上,总散发着一股自己无比熟悉的味道,好像亲如骨血,却又陌不相识,着实令人觉得奇怪。 白千帆差人写了张方子,嘱咐了煎煮的方法和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就带着柳无心离开了。 踏出房门,才注意到已经天色暮沉,不禁心下暗暗惊叹,果真是佳人陪伴忘了时辰。 梅寒雪...有意思,当真有意思。待走出了馥香苑,白千帆忽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那语气中,兴味正浓,还带着些许看好戏的意味。 柳无心挑了挑眉,并未搭话。一来实在是讨厌此人,二来也不觉得自己问了他就会老实的解惑,更重要的是,这梅寒雪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不是么,何必徒增烦恼。 琴书不想知道,这梅寒雪到底哪里和别人不同吗?或许是因为没有听到柳无心的回应,白千帆略有些不满的自发把话题进行了下去。 柳无心轻哼了一声,满意的看到了白千帆那欲言又止有些憋屈的脸,顿时觉得心气儿舒畅了许多。 第52章 梁王世子 梅小姐本就是天人之姿,惊世之才,自是与常人不同的。柳无心思量了一番,决定还是适当的满足一下这尊大佛的心理,免得他总是找自己麻烦。 眼拙,当真眼拙。云兄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眼拙之人来当小厮?那白千帆一脸恨铁补偿刚的表情,语带同情惋惜的说道。 你!忍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柳无心深深地吸吐了好几次,终于压下了满腔的怒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小的愚钝,还请白公子赐教。 白千帆艳丽的薄唇勾出了一抹好看的弧度,故意拉长了声音一调三转的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如果自己有萧落剑那样的一身优秀的功夫,此刻一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折断眼前这人的脖子。 柳无心恨恨的想着。 白千帆则是心情很好,得意的笑了几声,迈着大步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柳无心忙了一整天,当夜半时分重新躺到了有些硬的床上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这一身的骨头都好像要散了一般,连抬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好...还好这样的日子只一天就可以结束了! 柳无心庆幸的想着,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迷迷糊糊的就要进入梦乡。 真的有这么累吗?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有些调侃,还有些心疼。 柳无心撑开眼皮,斜睨了一眼床边的萧落剑,没好气的说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看着床上累的只剩下一口气的柳无心,萧落剑的眼里漫出了心疼,最近发生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情,尘寰说一定要让你知道,我说完就走,你好好休息。 或许是夜色太深,也或许是因为萧落剑背对着窗外月光的缘故,此刻他的表情晦暗不明,看不真切。柳无心淡淡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今日,边疆八百里加急军情呈报给了皇上,说是西域蛮族侵犯我边疆。皇上已经决意在皇子中指派一位去西域督战,如今三殿下身负整治水患的重任,请战一事就剩下尘寰和六殿下。尘寰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把眼前的女子卷入这场漩涡里,这才一天,她就累成了这样... 柳无心眨了眨眼,面上划过一抹深思,想了想,说道:让殿下莫要轻举妄动,这一次的军功就让给六殿下吧。 为何?六殿下本就武勋卓越,此次如果顺利击退了西域蛮夷,那声望更加空前高涨,届时我们再想要除去他,恐怕就...萧落剑对于柳无心的提案非常的不赞同,这简直是助纣为虐。 柳无心轻轻一笑,状似不甚在意的说道:非也。六殿下有闻名天下的银骑军,又一直执掌兵权,贸然领兵底下的将领未必会听殿下的指挥。况且...说到这里,柳无心顿了顿,似是在思索要不要说下去,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把话说得明白点,况且西域各部落一直都是势单力薄,此次能够齐心协力共同攻打我朝边疆,怕是背后有人在指点。 萧落剑闻言浓眉一皱,你是说... 所以,目前切莫打草惊蛇。待掌握了证据,怕是六殿下这兵权不交也得交了。况且,这一战怕是短时间内无法结束,在这期间也可以暗中培养自己的兵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萧落剑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赞许,我会将柳姑娘的话一字不漏的禀报给尘寰的。还有一件事,你可知道今日来到平安侯别院的人是谁? 柳无心蹙了蹙眉,不明白他为何要特地和自己说这个。遂摇了摇头,面色上也并无什么兴趣。 是梁王世子。 梁王世子?柳无心不明白萧落剑为何要特地来告诉自己这件事,她与梁王世子并无交集,实在是想不通。 萧落剑也不点明,只是神秘的笑了笑,说:等你见着了就明白了。最后凝玉让我和你说,她很想念你,等你回宫了再一起去尘寰的别庄。 一提到凝玉公主,柳无心的面上露出了难得的柔软,她语调温柔的说道:恩,我知道了。最近天冷,你让她多多注意点,莫要贪玩了坏了身子。 萧落剑点了点头,又走进床边帮她掖了掖被角,说了声保重,就走了。 柳无心也不敌那沉沉的睡意,两眼一合,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一阵匀称的呼吸声就在室内响起。 第二日早早的,柳无心就见到了那所谓的贵人,梁王世子。 看到梁王世子,柳无心不禁感慨世界真的很小,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见过这名世子的。那个像梦一样的一日mdash;mdash;姻缘会,就在汇客居,自己曾经远远地瞥见过世子。仅仅就一眼便记住了,是因为那双眼睛。不仅如此,他还长了一张和三殿下一样的脸。 殿下...柳无心忍不住低低出声,她一时间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是三殿下,此刻却成了梁王世子? 那梁王世子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疏远而礼貌的点了点头,苏云和白千帆倒像是听见了,两人的面色都划过一丝古怪。 哼,你个小乞儿,真真是眼拙。竟然把梁王的世子看成了宫里的三殿下。白千帆扯了扯嘴角,用着只有柳无心才能听到的音量低低嘲讽着。 柳无心闻言身体一僵,暗付难道真的是自己认错了人?可是怎么会有两个人生得如此相像,不仅是那张脸,就连那眼神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那自己当日在汇客居看到的,究竟是梁王世子,还是三殿下? 坐在上座的梁王世子与苏云像是没有注意到白千帆和柳无心只见得互动,只见世子温润如水的笑了笑,说道:此次进京,多亏了苏公子打点,还借了墨书与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苏云亦是温和的笑笑,回道:当年若是没有梁王,苏家早已不存于世间。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只是为世子安排食宿和打点的奴仆,何足挂齿。 第53章 被认出来了 世子笑了笑,算是接受了,端起放置于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赞道:好茶!我曾喝过许多次雨前龙井,但是能冲泡的如此甘甜清香,令人回味无穷却是少之又少。苏公子麾下果真人才济济,就连着冲茶之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世子见笑了。这雨前龙井乃是平安侯的千金,听说世子驾临于此特意冲泡的,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苏云宠辱不惊,语气平淡,柳无心却是想到了昨日那隔着纱帘重重的梅寒雪。此女果真是才女,冲泡茗茶看似简单,想要脱颖而出却也是难上加难。她之前只喝过白千帆亲手煮的茶水,那已经是世间难寻,回味悠长了,不知比这梅寒雪是如何? 就像是听到了柳无心心中所想,白千帆不屑的说道:一个玩弄权术的女子而已,怎能和我相比较? 柳无心眼角一抽,暗道此人当真得罪不得,连心里想的他都知道。 这边柳无心和白千帆斗得你死我活,明枪暗箭,那边苏云与世子已经起身相互行礼告辞。 琴书,就由你和文书一起送世子回府吧。苏云瞥了柳无心一眼,淡淡的吩咐道。 柳无心心下真是开心极了,终于能够离开这里去外面打探一下消息了,而且还不用看白千帆那张阴阳怪气的脸,想想都乐开了花。 世子,请。文书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 那世子点了点头,经过墨书身边的时候,脚步忽而一顿。他转头看向墨书,说道:墨书,这几日谢谢你。 世子折煞奴才了,能为世子办事是奴才祖上修来的福分。墨书诚惶诚恐的跪了下来,完全不似姻缘会时柳无心所见的飞扬跋扈。 世子点了点头,再次迈开了步伐。柳无心跟在身后,只觉得梁王世子走路时好似脚下生风,那背影看着无比的眼熟,就像是三殿下一般。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找个机会一定要问清楚,他和三殿下到底什么关系。 柳无心站在聚福楼的门口,看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大门,店小二忙碌穿梭在厅堂和厨房中的身影,听着账房先生打得噼啪响的算盘声,望着掌柜那一张笑得全都挤在一起的肥硕的脸,一时间心里五味参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几日前,自己还在这聚福楼的后门被泼了满身的水,天寒地冻的,还没缓过气儿来,就被一脚踢晕,然后,就成了苏云的小厮。 小二,要一个雅间。 柳无心看着店小二满脸谄媚的表情,想起不过几日前,他们还用那种冷漠甚至带着厌恶鄙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不禁涌现一股无奈。 这就是她当初不惜折耗阳寿也要拯救的万民苍生吗? 一瞬间,柳无心有些迷茫,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否值得。就为了这样的一些捧高踩地的人,就将自己置于如履薄冰的境地,甚至要和主子对着干。值得吗?她自问,却无解。 你在想什么?世子温润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柳无心猛的回神,却发现不知何时整个雅间之内只有世子和自己两个人了。 文书...呢?心里有些不安,或许是因为面对这个未知的世子,她已经习惯了看透世间百态,一眼望穿结局,未知的人此刻令她觉得有些恐惧。 我让他先行一步回府,替我打点了。世子淡淡的回道,似乎并不因为柳无心的无礼而生气。 柳无心轻轻咬着下唇,此刻房内只有她和世子两个人,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几乎破口欲出,却又被强忍了下来。 坐吧。世子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柳无心坐在那里。 这...小的卑贱,怎敢和世子共坐一桌。柳无心浑身一抖,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世子简直深不可测,他那温润如水的外表下,竟像是有着千年的寒冰。 无妨,本世子许了。 得到了梁王世子的首肯,柳无心战战兢兢的坐了下去。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向世子。此刻她又想起了在宫里的时候,见六皇子那会儿,也是害怕的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本世子很吓人吗?梁王世子的声音隐隐含着不悦,柳无心此刻内心也正在天人交战。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总觉得那双眼睛,太过了然,自己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一览无余。 不,她还不能被认出身份! 柳无心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了店小二那有些谄媚的声音:客官,酒菜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端进来了吗? 梁王世子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上菜吧。 门外的小二得了令,连忙打开房门,毕恭毕敬的把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了上来。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跑堂,可是一眼就看出来眼前这位贵人绝非池中之物,就算不是王宫贵胄,怕也是官拜高门,自然是要多讨好着点。 见小儿退了下去,梁王世子便又开口,话还没出嘴边,就听到寂静的房间里忽而响起一阵腹鸣,紧接着,坐在对面的人就红了脸。 先吃饭吧。世子眨了眨眼,面上划过一丝无奈,轻笑了两声。 柳无心说到底还是个姑娘家,此刻真是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那螓首是埋得更低了。只见她拿起了筷子,慢慢的夹着菜。 梁王世子也不动筷,只是以一种深思的目光打量着柳无心。兴许是柳无心实在是太饿了,尽管世子打量的目光是那么的肆无忌惮,也丝毫没有影响她旺盛的食欲。 一桌菜,就在她优雅而迅速的动作中,逐渐的消失了。酒足饭饱,从怀中掏出一方棉布巾,仔细的擦了擦嘴角,才好像突然想起对面还坐着梁王世子一般,猛然抬起头,局促的笑了。 让世子见笑了... 无妨。梁王世子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那双幽深的眼睛死死盯着柳无心的脸,让她连一丝逃避的机会都没有,许久,冒出一句,习惯果然还是很难改变。 第54章 密谋 柳无心眉心突的一跳,尴尬的笑了笑,说:世子是在说什么? 柳姑娘,你吃饭的动作,实在是太优雅了,想不认出来都难。梁王世子了然一笑,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促狭的看着她。 柳无心顿时脸色变得铁青,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几乎是一瞬间,她便站起了身子,转身打算夺门而逃。 可惜,梁王世子的动作更加迅速。柳无心只觉得眼前景色一晃,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世子禁锢住了双手,跌坐在椅子上。 柳无心抬头,正对上梁王世子那双深沉无波的双眼,那双眼睛太过深邃,望不到底,没有一丝情绪,她看不出眼前这个世子的情绪,冷汗已经湿了衣裳。 我...我不明白世子的意思。尽管她努力的强装镇定,但是声音中透出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 梁王世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紧的盯着柳无心的双眼,只是这样,就已经让她觉得如同千军万马压境一般,害怕。 不同于面对六皇子时候那种对于残虐的本能恐惧,而是一种如同帝王一般的威严气质。柳无心甚至想,就连君尘寰,怕是也没有眼前这名世子身上那股帝王般的威压。 就在柳无心觉得自己不得不屈服于这股压力的时候,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轻笑,紧接着一个俊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殿下,你就别再欺负柳姑娘了,你看他都快要哭了。 柳无心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萧落剑。他满眼兴味的看着自己,悠闲地抱胸站立着。 柳无心满眼的疑惑,一时间不明白这唱的到底是哪出。 而这时,梁王世子也已经松开了对柳无心的桎梏,走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了下来,淡淡一笑,柳姑娘,你还看不出来我是谁吗? 柳无心眨了眨眼,感觉自己的智商好像是终于全部回来了,一瞬间便想通了。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低声喊道:三殿下!? 君尘逸并未正面回答柳无心,而是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扭头看向萧落剑,说道:难道我这张脸真的是太没特征了,所以才让柳姑娘忘了? 回应君尘逸的,是萧落剑一阵爽朗的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殿下怎么成了梁王世子了?柳无心只觉得现在脑海中一片混乱,忍不住伸手轻轻扶住了额角,有气无力的问道。 萧落剑止了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君尘逸:事情是你做的,解释还是你自己来吧。 君尘逸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那动作也变得有些僵硬。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避开这个问题,你是怎么从银骑军那里逃出来的? 柳无心的面部忽然变得十分的僵硬,如果可能,她不想回想起那噩梦一般的过去。心中那道巨大的伤口,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撕裂开来,血水连着脓水流了出来。 君尘逸看到柳无心面色惨白如纸,那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此刻也骨节泛白的紧紧抓着衣袖,不禁蹙了蹙眉头,心下竟是有些不舍。 你...君尘逸本来想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说,就别说了,没想到柳无心却快速的打断了他的话,飞速的说道:那一日,银骑军追上了我们,是烟儿帮我挡了一箭,拖延了时间。我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奔跑,最后...最后我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就那么逃走了。 柳无心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字里行间隐着巨大的痛苦。她最终还是让烟儿丢了性命,而自己,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只顾着逃命。 君尘逸本想安慰她两句,可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时萧落剑却是快他一步,飞快的走过去将柳无心搂在了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脊。 君尘逸看着眼前这幅情景,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些刺眼。他将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清咳了两声。 柳无心突然意识到此刻两人的姿势是多么暧昧,俏脸一红,连忙推开了萧落剑。 三殿下,您怎么突然成了梁王世子了?柳无心似是为了掩饰尴尬,急急地开口问道。 我既是三皇子,亦是梁王世子。君尘逸把玩着手中的玉杯,意味深长的笑了。 要说这梁王,乃是先皇最宠爱的末子,如今的浩帝算是他的哥哥。当年先皇封了太子之后,很快便仙逝了。梁王贵为亲王,本来一直是住在京城里的。可是一年后不知哪里触犯了圣颜,浩帝在南方指了几座城池,给梁王做了封地,之后就再也没见梁王回过京城。 而三皇子的生母,则是浩帝登基不久时纳的左丞相的嫡长女。那女子据说生的花容月貌,性格婉约,就似一池青莲一般的美丽动人,故名为莲妃。莲妃入宫后很快便怀了龙子,浩帝龙心大悦封了贵妃。可不知为何,三皇子呱呱坠地那天,莲贵妃却因为难产过身了。浩帝悲伤至极,每每见到三皇子便触景伤情,渐渐地也就忽略了这个皇子,以至于如今,宫内见过三皇子的人少之又少。 毕竟很多事情都是在柳无心出生前发生的,细节并不清楚,但是仅凭着这些众人口耳相传的信息,她也是才了七八分的。 所以...这些年宫中很少有人见过三殿下,是因为三殿下一直潜伏在梁王府?柳无心恍然大悟,却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心中觉得怪怪的。 潜伏么?君尘逸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恩,也算是吧。 柳无心寻思了半天,却也找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得作罢。 柳姑娘,此次西域动乱,大约会多久?君尘逸话题一转,似是不愿多说。 三年。柳无心端起身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缓缓说道。 君尘逸眉心一拧,三年,那是怎样的烽火连天生灵涂炭。但是哪也仅仅是一瞬,他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点了点头,我过几日便会离去,走之前会将你从苏云那里要来,这些天你自己保重,要小心梅寒雪。 第55章 午夜梦回 柳无心扬了扬眉,梅寒雪?真是好意外的名字。看来她不仅仅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那么简单了。 我明白了,那么久多劳三殿下费心了。柳无心慎重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萧落剑纵身一跃,化为一缕青烟离开了房内。 世子,时辰不早了。出现在门外的是文书,他淡淡的语气不起不伏。 君尘逸点了点头,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柳无心本想跟上,却不料身后文书冷冷的说道:琴书,你要跟我回府的,莫要忘了身份。 馥香苑的夜晚,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娇媚柔美。清冷的月光斜斜的穿过***,在白雪上投下了点点梅影。 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梅寒雪遣散了服侍的侍女们,一个人独倚在床前,螓首微抬望着明月。 一阵清风吹入室内,晃动了烛影。 你来了?慵懒的声音从微启的红唇中轻轻飘出,软软的,柔柔的,就像是拿着一片鹅毛轻轻地骚着心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一些烛光,在梅寒雪的身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他的面部迎着月光,却又背着烛光,忽明忽灭,如雾中花般朦胧。 见到她了?开口,便是低沉的男音。 恩,和我想的不一样。梅寒雪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那人一眼,她的双目如同含着水雾一般动人,那眼神像是望向了很远的彼方,飘飘渺渺。 那人闻言像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又极其自信的说道:她翻不出我的掌心,不足为据。 梅寒雪轻叹一声,终于是将目光收了回来,回首看着男人。 凡事都有变数,你怎会如此肯定?那玉手,轻轻地支起了光洁的下颚,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了如玉一般的藕臂。 那人衣袖一挥,屋内一阵风起帘动。转瞬,他的手上便拿着一件雪狐皮裘,轻轻地搭在了梅寒雪的肩头,语气温柔的说道:天气寒凉,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坐在窗边了。 梅寒雪回给他一个温柔的笑意,柔声说道:无碍,这府内还有白千帆在呢。 闻言,那人似是有些不悦,轻哼一声,道:徒弟的医术哪能比得过我这个师父。 梅寒雪好笑的摇了摇头,轻轻抚着他宽厚的大掌,安慰道:好了好了,能治我这身子的,天下不也就只有你了吗。 那人听了这一席话,似是十分受用,笑了一阵,说道:你最后一味药还差她的药引,君尘逸现在想带走她,你这几天多注意点,万万不能让她走了。 梅寒雪乖顺的点了点头,拉着那人的手让他在身边坐了下来。之后两人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偶尔传来两声女子娇羞的低笑。 明月不知何时躲进了厚重的云层后面,那北风吹得更加凛冽了,不多时便见着鹅毛般的大雪一片一片的落了下来,盖满了苍茫大地。 柳无心躺在床上,紧紧裹着有些泛旧的棉被,烈风捶打着窗框,发出了有节奏的木头撞击声。她辗转反侧,秀眉紧缩,额上沁出了秘密的汗珠,口中像是在呓语着什么,样子十分的难受。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见了君尘逸的关系,本以为已经尘封的记忆又一次的被挖了出来,毫不留情。 那一日,狂奔的马蹄掀起了漫天的尘土,马匹的嘶鸣声,车轮的吱呀声惊起了一树林的鸟雀。那磨得雪亮的刀剑反射着日光,投影在马车上。 柳无心紧张的浑身都是汗水,她紧紧地攥着烟儿的手,焦急的问着赶车的侍卫,还有多久能赶到前方的城池? 那侍卫拼命地挥着马鞭,一下又一下深深地抽在了马匹的身上。他一边估算着与身后银骑军的距离,一边快速说道:回柳宫主的话,距离信州城还有三日的路程。 柳无心听了,眉头紧紧地聚拢在了一起。 三日,此处虽是官道,现下却并未有人经过,距离信州城如此遥远,一旦被追上了... 想到这里,柳无心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掀起帘子,想要看看和银骑军的距离,却惊愕的发现两者之间已经只有不到两匹马的距离了。 终于,一名银骑军追上了她们。那人高高的举起手中的大刀,用力一挥,车轮便断裂了开来。车身猛然一重,偏离了中心,马儿被身后的力量用力一扯,竟然摔了下去。 然后,又是一个银骑军追了上来,手起刀落,漫天的鲜血喷洒了出来,**了车帘。 柳宫主,请快走!这里由在下拦着!那侍卫只来得及向车里吼了这么一声,就听见马车外一阵刀刃相接的声音,柳无心努力压制下了颤抖的冲动,费力将烟儿背在了背上,一步一蹒跚的半爬出了马车。 刚一出马车,就见一个举着大刀的银骑军迎面劈了过来,柳无心一时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却只感觉腰间被用力撞了一下,连着背上的烟儿一起向着地上滚了过去。 身子在地上的碎石上滚过,生疼生疼的,柳无心紧紧地护着怀里的烟儿,正想看自己到底是被什么撞到了,刚一抬眼,就看见了那忠心耿耿的侍卫被人一刀斩断了首级。 那首级,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跌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蒙上了尘土,那眼睛还瞪得圆圆的,满是血丝,那立在自己刚才站的地方的身子,像是一个泉眼一般,喷出了漫天的血雾,染红了视线,然后就见那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柳无心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用力拽起烟儿扭头就跑。而烟儿此刻,竟然是醒了过来,她睁开了眼睛,眨了眨,一时间竟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烟儿,你醒了!感受到烟儿微微地动了一下,柳无心惊喜的看了过去。只可惜现在情势危急,容不得她细细询问烟儿,只得拉着烟儿的手不停地往前跑。 第56章 酬知己 但是终究,这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没有几步便脚下一崴,跌在了地上。 那银骑军,骑在高大的马上,面容紧绷,神色肃然,空洞的双眼木然的看了过来,只见那骏马高高的扬起了前蹄,马背上的人也同时的高举起了手里的刀,然后,马蹄落,刀剑挥,又是一条生命陨去。 小姐...快逃... 殷虹的鲜血从烟儿的口中不停的外涌,无论如何也停不住。烟儿睁着大大的双眼,喘着粗气很是痛苦,柳无心惊惧的看着再次举起大刀的银骑军,瞳孔一瞬间缩紧。 柳无心深深地陷在噩梦中,冷汗已经湿了衣襟。她不停的呓语,面色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那原本殷虹的唇此刻却是一片苍白,梦魇紧紧地抓住她不停的下坠再下坠,好似置身于无底的深渊,万劫不复。 这时,一只带着厚茧的大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暖流源源不断的涌入她的体内,一瞬间,她就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冷了。 耳边有谁在轻声的安慰着,唤着她的闺名。那声音似是熟悉,又很陌生,像是在耳畔,却又好似远在天边。 柳无心就在那一声声的安抚中,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想要沉沉的睡去,心里却好像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催促着她:睁开眼睛,莫要错过了! 柳无心用尽了全身全部的意志力,嘤咛一声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入目的,是朴素的天花板。窗外北风呼啸,吹得木窗不停的震动,发出声响。 柳无心扭头看了看房间,却并未看到人影。这时她觉得口中有些干涩,便起了床披上衣服倒了杯水。 一杯凉水下肚,睡意全无。柳无心回想着刚才梦里的一切,仍有些心有余悸。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便穿了衣服,打开门,散起步来。 此时天方未明,整个府内还都在深深地沉睡中。天地之间被一片片的大雪连成了一片,四周极是安静,只能听见那雪落堆积的声音。 柳无心随意的走着,不知何时竟然走近了一个陌生的院落。 这院落看似好久没有人居住了,景色略显破败,但是仍旧能依稀看见它曾经的精致美丽。 柳无心慢慢的走着,静静地打量着,想要感受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的一举一动个,一朝一夕。可是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异能竟然被封住了!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如果是过去,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她一直想成为一个普通的人,承欢于父母膝下,有着可以撒娇的兄长,未来寻着一个温柔的夫君,共度一生。可是现在,此时此刻,她不能失去这样的能力。她的每一个决定,都背负了整个王朝乃至天下人的未来。 柳无心突然觉得,这北风吹得真是冷啊,冷意直直的爬上了背脊,窜入脑髓。 这院落内,满是参天的古树,幽静而深远。地面上铺了圆润的鹅卵石,间或点缀着几颗雨花石,远处似是有一汪浅谭,看得出来里面曾经应该是荷花满池锦鲤遨游,此刻确已是一汪死水,波澜不惊。 柳无心顺着鹅卵石路一路前行,看到一个精致的阁楼,雕梁画栋,镶金嵌玉,华而不奢,精而不繁,那垂挂于门廊上的重重纱帐,虽是已经调了颜色,蒙了灰尘,却也能够依稀辨出当年的暖香华纱千重美。 柳无心轻轻推开门,门轴发出了一阵暗哑闷沉的吱呀生,拖得长长的,淹没在了北风里。屋内摆设非常简单,一个贵妃榻,一盘玉棋残局,还能看到好似犹在喷着淡淡白雾的煮茶用具。那床边,还放了一把筝。 柳无心先是走到了棋盘前,有些惊讶的看着那残局。九星双龙残局,没想到居然能够在这里见到。她细细的端详了一会棋盘,然后也不顾桌上厚重的灰尘,轻轻执起了一枚白子,放到了棋盘的一角,顿时整个棋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本是双龙相争不相上下的局面,此刻却仅仅因为一枚棋子,白龙便张口咬住了黑龙的咽喉,夺去了它的利爪,盘踞于棋盘间。黑龙兵败如山倒,再也掀不起一丝风浪。 小姐...快逃... 烟儿那残破的话语,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一阵狂风席卷室内,夹杂着片片白雪。 烟儿,是你来看我了吗... 柳无心走过去,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那被落雪迷茫了的天际。伸手,下意识的轻轻抚了抚身侧的那把筝。 比起筝,她更爱萧,因为那略带沧桑的声音,因为可以随时待在身旁。可是她的筝也是弹得非常好的,每次她闲来无事,抚筝弹唱的时候,烟儿总是听得如痴如醉。 后来,不知何时烟儿学会了吹笛,每当她抚筝,烟儿便会取出横笛,与她合奏。 烟儿,今日就让我再为你抚一曲吧,只可惜没了你的笛声,这曲子怕是要冷清了许多。 柳无心轻轻地擦去了筝上的灰尘,调了调音,确认无误以后,便坐了下来,素指轻拨琴弦,一个轻灵的音符就那么划破了北风飘雪,在室内飘荡着。 柳无心轻轻地闭上了双眼,那长而浓密的睫毛上落上了雪花,轻颤着。素指翻飞,恰似彩蝶轻舞,如水般的乐曲倾泻了一室。 那曲,是思念故人之曲,是哀叹芳魂早逝之曲。浓浓的哀伤缠绕在琴弦上,弹不去,化不开,如鲠在喉。柳无心红唇轻启,那声音飘渺似在九天之上,零零碎碎的散在了北风之中:昔日故人去,恰似东逝水,谁尝红颜泪,午夜梦回空,北风烈,寒雪落。点点落梅终化土。往事如烟最难寻。音调凄清,宛若寒松吟。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滴在了清闲上,如玉碎,如冰裂,如心死。 白雪乱纤手,世上无知音。 烟儿... 柳无心的声音,愈加的哽咽,最后竟是泣不成声,只余下翻飞的素手,缭乱的曲音,悲寥的身影。 远处,在那一片参天古树之中,两个身影被隐没在漫天的大雪中。 第57章 真是令人讨厌 从他们的方向,正能看见那窗边奏曲的柳无心。其中一人的眸中漫过了明显的心疼。 你后悔了?另一人淡淡开口,正是那白千帆。 那人站在树下的阴影中,全身隐没在暗处,只能看见他握紧了的双拳,指尖留下的是殷虹的鲜血。 他紧紧地盯着柳无心那淡薄的侧影,如果可以,他是多么的想要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为她挡去一切的风雨。 白千帆对于那人的沉默不语,似是很不在意,或许,他只是想要说话,并不在意那人是否在听,只听他声调清冷,隐隐中似乎还有这嘲笑,她这不过是咎由自取,迈出了这一步,就应该想到会有代价。 砰的一声,一股巨大的气流贴着白千帆的耳际飞了过去,削断了他的几根头发,撞裂了身后一颗古松。 如果不是因为着呼啸的大雪,和屋内那人的心情,此刻两人就会被发现了吧。 别让我再听到这句话。那人终于是说话了,咬牙切齿,愤恨至极。 可是白千帆却好像丝毫不放在眼里,冷哼了一声,说道:放手了的是你,你现在这样是想做什么?后悔?赎罪? 这一次,那人再也没有回答他,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和那不断消融在风声中的哀愁。 柳无心像是把所有的悲痛都留在了那一夜,这几日她表现的出奇的平静。虽然两眼满布了血丝,眼底也有着黑色的阴影,但是却已不见了当时那股哀莫大于心死的悲伤,最多就是...性子看着更冷了一些。 这期间,白千帆依旧会时不时的跑过来找茬,但却少了很多的冷嘲热讽。苏云也并未将她带在身边,只吩咐了让她好生待着便可。柳无心闲来无事,便去书房向苏云讨了本书,看了起来。 此刻正是晌午,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太阳好不容易才探出了头,厚厚的积雪没过了小腿肚,也压弯了满园的青竹。柳无心靠坐在床边,身旁放了一个暖炉,红红的炭火映在她的脸上,合着日光金色的余韵,竟是清丽无比。 白千帆推门走进房内,轻哼了一声,琴书真是好大的架子,不去做事跑到这里来偷闲。 柳无心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并未理睬,只是平静的翻过书页,津津有味的看着。 白千帆见没人理睬自己,略微有些恼意,那步伐也有些沉重。他走到柳无心的身边,坐了下来,看了她许久,最后开口说道:苏云不会放你走的,你死心吧。 这一句话,终于成功引起了柳无心的注意。她眉心一跳,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平静的看着白千帆,回道:奴才不明白白公子的意思。 白千帆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饱含了讽刺,他斜斜的睨了柳无心一眼,嘲讽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日你进了我仙医谷,就应该知道我的能力,你以为你现在换个身份,就能逃过我的眼睛? 柳无心皱着眉头,紧紧盯着白千帆的那张云淡风轻却又百般嘲讽的脸,许久许久,最后,她投降了。 白谷主,有些事并非要点破,你这样实在是太过不解风情。轻轻叹了口气,柳无心也知道以白千帆的能力,自己的伪装完全就是个笑话。 白千帆不屑的冷哼,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掌轻轻摩挲着窗棂,说道:柳姑娘,你还欠在下一份诊金呢。 柳无心的身子几不可见的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的说道:我柳无心向来是言出必行之人,既然当日答应了白谷主,那么自当做到,绝不推让。 白千帆似是对柳无心的回答非常满意,他微微正了正身子,说道:本谷主只有一个条件。 柳无心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离开苏云。 为什么?虽说柳无心本身也是打算离开苏云,跟随君尘逸去南方的,但是就这样被白千帆命令,还是令她觉得有些不愉快。知道个理由,不算过分吧? 不为什么,这是你的诊金。白千帆不耐烦的开口,好像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柳无心当下心中疑惑,自己与苏云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虽然如今在苏云身边做事,却也是不常照面,为何白千帆如此忌讳? 沉默了一会,柳无心像是鼓足了勇气,出声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抢走苏云的。 白千帆闻言一愣,想了一会终于明白了柳无心的意思,顿时满脸怒容,闷闷的说:你这脑子里到底都装的是什么! 柳无心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她想的那样?通过这几天她的观察,有苏云的地方必有白千帆,两人几乎可谓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就算苏云没有那个意思,但是以这白千帆古怪的性子,如果不是喜欢的人怎么会如此?她以前虽一直住在内院,但是这断袖倒也是听烟儿向自己说起过。 白千帆此刻恨不得一掌把柳无心拍死,这个女人的脑袋到底是要怎么构造才能得出这种结论。 柳姑娘多虑了,我只是不希望你把麻烦带来。白千帆这几句话可谓是咬牙切齿,柳无心只觉得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耳中还有白千帆恨恨磨牙的声音。 这女人平时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在这种时候出问题! 白千帆恨恨的想,如果可以他真想打开柳无心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柳无心古怪的看了白千帆一眼,便也决定不再多说,毕竟把他惹火了自己可无法保证全身而退。 白谷主,只要给我一个理由,我柳无心一定不会食言。柳无心正色道。 白千帆皱了皱眉头,似是在心中衡量,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最终他点了点头,低低说道:好,我告诉你。但是你听了以后,一定要离开苏云。 柳无心此刻也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的心中隐隐有股预感,听了白千帆这一席话之后,恐怕就真的难以回头了。 第58章 石室 你的主人在这里。白千帆抿了口茶,淡然的看着柳无心。 主人...好久没有听到了,柳无心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或者说已经不再那么惧怕了,可是此刻,她仅仅只是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就觉得又回到了以前那些暗无天日,噩梦般的日子里。 你...你为何会知道!柳无心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语气里还有些歇斯底里。 白千帆淡淡的看着柳无心,面上无丝毫的波澜,就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一般。 这里有他的人。 谁!苏云?柳无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云,因为这座府宅现在是他居住的地方,也是他把自己带回来的。 可是,白千帆前却摇了摇头,这里是谁的府邸,柳姑娘莫要弄错了。 谁的府邸,自然是平安侯的。可是平安侯已经被召回京城,准备随着六皇子出征,所以这里住着的,只有... 梅寒雪?她怎么也无法将那个美的近乎虚幻的女子和满身戾气的主子联想到一起。 这个答案,太过出乎意料。 主子并不收无用之人,梅寒雪...她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股疑惑涌上心头,如果单单仅凭梅寒雪的才情,或许会得到天下众多男子的青睐与爱慕,但是对于主子来说,他的身边从来不缺这样的人才,梅寒雪,你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之处? 梅寒雪...你小心点便是了。白千帆冷冷一笑,一脸的高深莫测。 柳无心蹙起了眉头,觉得和这个白千帆说话简直是疲惫无比,不停的绕着圈子,总是说不到重点。 那么,我留在这里与否,与苏云有何关联?一句,切入重点。柳无心决定不再和白千帆绕圈子了。 白千帆沉默了一会,说道:因为,你会招来麻烦。 一句话,让柳无心差点没忍住一拳挥上去,不过想到自己那毫无力气的拳头和白千帆一身高深的内力,还是作罢。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会招来麻烦?不服气,不服气啊不服气。既然知道了梅如雪有问题,她就更应该在这里多留几日仔细查探了啊。 你至今为止遇到的麻烦还不够多?白千帆回答的四两拨千斤,问题全丢回给柳无心了。 你!柳无心一时气结,却有无话可反驳,只能拿起身旁的茶盏,赌气一般的一口闷了。 啧啧,这就是名动天下的下凡玄女?动作堪比山野村妇。白千帆就是白千帆,没几分钟,就又恢复了那张恶毒的嘴,讽刺着柳无心。 柳无心面色一冷,一阵红一阵白,那手,差点就要不受控制的招呼上白千帆的脸。 这个可恶的人,总是能够轻易挑起自己的怒火,真是...令人讨厌! 好了,我原因也说给你听了,你可别忘记了自己方才的承诺。白千帆才不顾柳无心那张飞速变换的俏脸,站起身子弹了弹衣袍,准备离开。 不送。柳无心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双眼睛就像要吃人一般狠狠地盯着白千帆的背影,恨不得就在上面开两个洞。 白千帆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那两道杀人一样的视线,故作风流的抬手挥了挥,后会无期。 啪的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一个漂亮精致的官窑茶盏狠狠地砸在了关起的木门上,粉身碎骨。 赶早不赶迟,柳无心收拾了包袱后,当晚就去向苏云辞行,却不想在路上被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琴书公子,我家小姐有请。一名眉目清秀的婢女向着柳无心微微福了福身子,软声说道。 柳无心皱了皱眉头,毕竟知道了梅寒雪是主人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如果可能,她真的是十分的不想去。 梅小姐可有说是什么事? 那婢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小姐并未明示。 柳无心当下犹豫了起来,如今她的身份并不如以往,此刻如果节外生枝当是不好。但是又想到之前白千帆那一席话,最终还是决定去见一见梅寒雪。 于是柳无心点了点头,转了个方向跟在那名婢女身后,朝着馥香苑走了过去。 柳无心甫一踏进梅寒雪的内室,就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觉得颈后一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而那边,苏云今日难得的留在了书房,他修长的手捧着一卷书册,就着烛光静静的看着。锦书已经被遣了下去,只留下了文书在一旁侍候。 一卷书,不知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苏云终于抬起头,伸手轻柔了一下眉心,缓解下双眼的酸涩,淡淡问道:文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三更了。 三更?苏云有些怔仲,喃喃自语道:已经这个时辰了,为何他还没来... 苏云这句说的极轻,文书只能隐约听到几个单音,还以为是苏云要吩咐自己做事,便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遍:公子,文书没听轻,可否再说一遍? 苏云愣了愣,苦涩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无碍,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苏云站起了身子,在屋内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就推开门走进了院中。 院中,湖边的凉亭里,白千帆正坐在那里,品酒赏月。苏云直直的走过去,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白千帆的身边。 他没来。没头没尾,刚一坐下就说了这么一句。 白千帆似乎有些意外,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冷哼了一声,果真是个不守信诺的小人。 苏云闻言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中颇有不悦,他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能这么说他。 他答应了我,却没做到,难道不是背信弃义?白千帆嘲讽一笑,压根没把苏云的不悦放在眼里。 苏云沉默半响,最后低低的说道:或许他有什么苦衷,或许是被什么事情延误了... 第59章 离开 苏云,你就自欺欺人吧!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替他着想。白千帆的耐心终于全部磨空,他猛然一下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苏云。 没错,看着,他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背着月光,显得有些讳莫如深。 苏云像是没想到白千帆会如此激动,困惑的看着他,半响,他蠕动着薄唇,说道:千帆,你为何对他成见如此之深? 闻言,白千帆似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苏云,他瞪大了那双眼睛,此刻月娘似是渐渐西斜,那一束月光就打着侧影照在了白千帆的脸上,他那双眼睛,竟然是如被尖锐物体刺过一般,令人望而胆寒。 你问我为什么?苏云,你是真的不知?她已经让你盲目至此?那语气中,盛满了愤怒,如同泻闸了的洪水,迎面扑向了苏云。 千帆...她不是你。苏云毫不畏惧的迎上了白千帆的目光,眼底的坚定令白千帆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就那样盯着白千帆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承诺过她,决不食言。 白千帆的眼中,迅速的划过一抹神采,太过明亮,也太过迅速,令人来不及扑捉。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又恢复到了往常那个笑看红尘的白千帆。他重新坐了下去,端起了已经有些冷的酒,清啜了一口,淡淡道:你会后悔的。 苏云温润一笑,缓声反驳道:我不会。 北风过,卷起千堆雪,吹完了一片翠竹,遮住了一对身影。 很久以后,当苏云再回想起这一晚,只恨当时自己怎么就那么相信白千帆,错失了佳人。 柳无心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脑后一阵胀痛,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撑开了眼皮,只觉得眼前还有些朦胧。眨了眨,终于恢复了清明。 自己此刻正在一个石室内,石室内的摆设非常的简单,自己身下的一张床,一桌一椅,没有窗户,桌上点着一根红烛。 这里是哪里? 还未等她细想,就听到身侧有谁冷笑了一声,然后,那个被她埋藏到记忆深处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胆子够大的啊。 主人...如果能够时光倒流,柳无心一定坚定地去向苏云辞行,而不是来看梅寒雪。 说吧,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居然敢瞒着我做了那么多小动作?那人声音淡淡的,毫无波澜起伏,但听在柳无心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她知道,主人是真的生气了,他的怒火已经超越了忍耐的限度,他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惩戒。 所以,柳无心闭紧了嘴巴,一个字未说。 那人见状不怒反笑,阴沉的说道:不说是吧,那就试试你的嘴到底有多硬。 他轻轻的击了两下掌,清脆的声音在石室内回荡,撞击到墙壁又反弹了回来,留下阵阵回音。只听那墙壁响起了隆隆的声音,一道厚实的墙壁裂开了一条缝,然后变成了门的形状向着两边展开。完全打开后,就看到梅寒雪站在那里,面色似是有些不忍,她的身后站着几名蒙面的健壮男子,手上捧着一些形状古怪的器具。 那人坐到了桌子的边上,好似惬意的用左手轻轻撑起了额角,大手一览,就将走入室内的梅寒雪抱入了怀抱。 寒雪,你说先用哪一样好?那人的声音,是柳无心从未听过的温柔与宠溺。 全凭爷高兴,寒雪觉得都挺不错的。梅寒雪红唇轻启,语调柔软婉转,那略带着江南软语的口音,如同唱着歌儿一般悦耳,可惜,那话的内容,却是那么的残酷。 柳无心冷冷的看着那些人将自己的手脚固定了起来,那些个稀奇古怪见所未见的器具一字摊开摆在了她的面前。 柳无心,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说出来。那人像是因为看到了梅寒雪,心情异常的好。 可柳无心却是回以不屑的冷哼,学着白千帆那有些嘲讽的语气回道:主人,无心跟了您那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您原来还会手下留情。而且无心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最明白的不是您自个儿么。 反正,都已经这个地步了,干脆扯破脸。 那人眯了眯眼睛,搂着梅寒雪纤腰的手臂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冷笑道:你倒是了解我,真不枉我将你养到这么大。 养大无心的是柳府,是爹爹是大哥,可不是主人您。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重新打量了一下柳无心,然后说道:你变了。 柳无心回以一声冷笑,当她走出第一步开始,当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开始,当她失去了唯一的知己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她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只知一方院落,隔雾遥看天下的柳无心。 从最左边开始,一个一个让她尝个遍吧。那人摆了摆手,搂着梅寒雪站了起来,又看了看柳无心,说道:柳老爷当年把你送给了我,换了柳府半生的平安,如今他把自己的命送给我,可是你觉得,我会放过柳府吗? 那人看着柳无心逐渐苍白的脸,一抹笑意漾在了脸上。然后,转身,毫不留恋的搂着梅寒雪离开了石室,将柳无心绝望的双眼关在了身后。 楚思诚,我柳无心发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听着石室外的脚步,楚思诚和梅寒雪似是已经走远了,柳无心目光平静的环视着石室内的人,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酷刑,不禁更加怒火中烧。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阵闷响,那些个蒙面的黑衣人一个个的全部倒在了地上,在柳无心讶异的目光中,最后站立在那里的黑衣人揭下了蒙在面上的黑布。 大哥...柳无心惊喜的低声喊道。 那人,赫然就是柳无涯,他快步上前,抽出藏在胸中的匕首,解开了柳无心的束缚。 心儿,你没事吧!柳无涯将妹妹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个遍,确定安然无恙后终于松了口气。 第60章 出城 大哥,你怎么来了?柳无心已经有许久许久没有见到柳无涯了,此刻的激动自是不能言语。 柳无涯神色复杂的看着柳无心,那眼神中有着深深地宠爱,还有这她看不懂的情绪,半响,柳无涯叹了口气,说道:先别说这个了,楚思诚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柳无心点点头,也知道此地并不宜久留,便跟着柳无涯出了石室。 从石室出来,发现这里居然是馥香苑的后院,此刻已经东方微白,柳无心的心中,还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慨,柳无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那源源不断的热流透过相触的肌肤传递了过来。 柳无心侧过头,静静地打量着柳无涯,或许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兄长。柳无涯的面色异常的疲惫,却毫不折损他儒雅的美丽,淡淡的晨光透过积雪的反射投影在他坚毅的面容上。他紧紧地抿着唇,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终于,他张开口,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意外地被打断了。 琴书,原来你在这里。苏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隐有这些担心,温润的语调带着些熟悉。 柳无心转过身子,看到苏云正快步向着自己走来,身后,跟着神色晦暗不明的白千帆。 苏公子,多谢这段日子的收留,琴书...要离开了。柳无心曾经在去苏云书房的路上,思考了许多,要如何辞别。可是如今,当她拉着柳无涯的手,她发现,一切的铺陈都不需要,那离去的话语,很自然的从口中流淌了出来。 苏云对于她的辞行,像是并不意外,但是那眼神中,却是有着一些的不舍。他打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柳无涯,终是点了点头,说道:琴书,这一路上你要多小心... 柳无心有些疑惑,苏云对于自己的关心,太过突兀,有些不自然。她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目光瞥过站在身侧的柳无涯,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啊,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有他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所以她向着苏云重重的行了一礼,感谢他的收留之恩,然后,随着柳无涯离开了平安侯府。 苏云神色复杂的看着柳无心离去的背影,内心无比挣扎,他是多么想现在就追上去,紧紧地抱住那个柔弱的身躯,为她遮风,为她挡雨,但是,心中的那份责任,硬生生的止住了他。 白千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苏云的身旁,和他并排站着。他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苏云的肩上,如果舍不得,就追上去。 苏云面上划过一丝难色,嚅嚅开口道:我不能背叛他... 白千帆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苏云一眼,转身,离去了。 苏云,那个人不值得你为他忠诚至此。 柳无涯将柳无心带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宅子前,他走上前,对着破败的门轻轻敲了三下,一长二短,很快门内就有人回应了。 谁?那声音嘶哑阴沉,像是从地下升上来的一般,听的人背脊一凉。 柳无涯并未回答,只是伸手取下了身侧的玉佩,就着细开的门缝递了上去。门里的人伸手接了过去,很快便打开了门。 柳少爷,您可回来了。这位便是柳姑娘吧?那人是名古稀老者,头发已经斑白,却精神矍铄,步伐健朗,他打量了一下柳无心,便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女儿身。 柳无涯点了点头,问道:三殿下呢? 在厅堂里等着您呢。老者伸手一指,柳无心顺着看了过去,却发现这宅子从外面看虽是破败异常,内里却是鸟语花香,丝毫不比皇宫别院差。 心儿,我们快去吧。柳无涯自然的牵起了柳无心的手,急急地向着内院走去。 柳无心看着柳无涯的背脊,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小的时候,那时,大哥也是像这样牵着自己的手走在前面,在那清冷的院落里,只有大哥和烟儿,是和别人不同的,是真的将自己看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眼眶有些湿润,心中涌现一丝惆怅。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柳无心的心情,柳无涯那牵着柳无心的手掌,微微地紧了紧,源源不断的暖意透过厚实的掌心传到了柳无心那略显冰凉的柔荑上。 那双温暖的手啊,曾经也有个人,穿着一身绛红的衣裳,用着自己厚实温暖的手掌牵着自己,许了一生,可是最后,却只罗下个擦肩而过,背道而驰的结局。 柳无心不禁伸手轻轻摩挲着怀中的断情萧,或许在得到这把萧开始,就注定了两人的结局,断情断情,情缘已断,为何空留眷恋? 昂首问天,却见这天空已经是沉云密布,怕是又要下雪了。 心儿... 耳畔中传来了柳无涯担心的呼唤,柳无心回过神,冲着柳无涯温柔一笑,那笑中,隐隐蕴含了几分凄凉。 柳无涯心中一痛,他是知道的,心儿一定又是想起了姻缘会那日,自己所见到的那个男人。心里,划过一丝嫉妒,他是明白的,心儿终有一日会嫁人,会生子,会和别人白首偕老,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永远不会是自己。 想到这里,柳无涯的手更是紧了又紧,他此刻多么想要将眼前的人儿拥在怀里,为她遮风挡雨,可是他不能,这是他的亲妹妹啊! 心儿,别想了,有大哥在,一切都会好的。最终,柳无涯也只能如此这般的劝慰着柳无心。 柳无心似是察觉了些什么,她淡淡的点了点头,乖巧的跟在了柳无涯的身后,那手,也无痕迹的轻轻抽离了柳无涯的手掌。 手心一空,就好像是心中也有什么空去了一般,柳无涯一阵苦涩,转身推开了门。 门内,君尘逸正坐在首座,在他左手边是萧落剑,两人似是正在谈着些什么,见门推开了,便一同将目光转向了门口。 第61章 漫漫逃亡路 柳姑娘。君尘逸轻轻唤了一声,那声音里,有着一些如释重负。 柳无心淡淡扫视了一眼屋内,只见君尘逸与萧落剑两人都有些面容憔悴,那眼睛下方隐隐地有着一些阴影,怕是这一整夜都没有睡吧。 心中划过一丝感动,即使爹爹不在了,即使那个人放开了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会担心着自己的!不论,那是出于什么样的初衷。 萧落剑引着柳无心柳无涯两人坐了下来,又亲自泡了两杯热茶,端了上来。君尘逸见状,不禁打趣的说道:能让萧大公子亲手斟茶,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闻言,萧落剑难得的面色一郝,有些别扭的放下了茶杯,走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瞪了一眼君尘逸,闷闷说道:三殿下,你莫要拿我打趣了。 君尘逸清咳了一声,算是转移了萧落剑的尴尬,他正了正神色,说道:相信不久那个人就会得到消息,封锁城门,如今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慢慢准备了,须当尽快出城才是。 萧落剑赞同的点了点头,补充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停在后门,此次不宜再带其他仆从,以免再次泄露消息。路途中会多有不便,还请柳姑娘多多忍耐。 柳无心点了点头,上一次被银骑军追杀的记忆还鲜明的刻在脑海里,只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三殿下,烟儿她...一想到烟儿如今还有可能曝尸荒野,就觉得心中一阵生疼。 君尘逸看了看柳无心,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说道:我赶去后,已经将那名女子埋葬了。虽是荒郊野外也无碑无坟的,但也算是入土为安了。看着柳无心悲伤的神色,忍不住心中一窒,复又出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莫要太伤心了。 萧落剑有些惊讶的看着君尘逸,三殿下平日里一向沉默寡言,这次居然说了这么多话,还真是稀奇啊稀奇。但又一想到那对象是柳无心,心中不禁划过一丝酸涩,想道难道三殿下也看上了柳姑娘吗? 就在萧落剑下定决心要主动出击的时候,突然就被君尘逸硬生生的给拦住了。 柳姑娘,近日朝堂的局势,可有耳闻? 萧落剑张着嘴,那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硬生生的憋回去了,别提多难过了,他含恨的偷偷瞪了一眼君尘逸,讪讪的坐了回去。毕竟,最近朝堂局势风云变幻,怠慢不得。 柳无心皱了皱眉,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这几日都待在府内,甚少接触到外面的局势。 君尘逸了然的点了点头,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之前那位看门的老者突然闯了进来,急急说道:主子,六殿下的银骑军已经到达城内了,说是有朝廷钦犯逃了过来,等下要借口搜城了! 月朗星稀,厚厚的积雪压着屋檐。时节已近年关,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或多或少贴着喜庆的红纸,守城的将士也有些的心不在焉,思念着家中的亲人。 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此刻正不快不慢的缓缓驶向城门口。 赶车的是名年约双十前后的男子,面如刀削,眸如寒星,丰神俊朗,气质飘然。他轻轻地挥着马鞭,似是在赶车,又似是在抬头望月,身旁放着一把宝剑,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 驾!出了城门,他轻扬手中的马鞭马车的速度又快了些,少年取下腰间的酒壶,细细品了起来。 车内,却不似车外给人的质朴感,只见车内燃着炭火,铺着裘皮,煮着美酒,摆着糕点。两个身影隔桌而坐,此刻正在对弈。 没想到,我还没有行动你就已经来找我了。一颗黑子,放在了棋盘上,顿时白子连连失手,恐有兵败如山倒之势。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本来还想着能够多探些消息。执白子的人眉头轻蹙,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有些为难,思考了一会最终气定神闲的放下了白子。 太贪心了可不好,得不偿失还有可能全军覆没。执黑子的人轻笑一声,放下一颗黑子,只见白子此刻已经全部受制于黑子之下,无法翻身。 太自信也不好,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白子朝着棋盘正中放了下去,顿时整个棋盘局势扭转,黑子满盘皆输。 那执黑子的人惊讶的挑了挑眉梢,望向对面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许,他将手中的黑子扔回了瓷罐中,笑道:都说玄女下凡,惊世绝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逸佩服。 三殿下过奖了。柳无心也将手中的白子放回瓷罐,坐着向君尘逸微微一行礼。 三殿下,还有半日就可以到达灵州。马车外,响起的是萧落剑有些狂放不羁的声音。 君尘逸点了点头,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看着漫天的繁星。 凡人望星只见其繁亮,柳宫主却能看见沧桑万世,时运沉沦,当真奇也。那语气,隐含着几许豪迈,几许羡慕,君尘逸头也不回,只是盯着外面的繁星轻声说道。 柳无心淡淡一笑,语气中满是无奈,我倒宁愿如寻常女子一般过活,况且如今我也无法观星了。 闻言,君尘逸回头,有些诧异的看着柳无心,为何? 柳无心抿了抿唇,似是想起了什么很不愉快的回忆,我也不知,但白千帆说是因为被人封住了。 白千帆?君尘逸有些意外,随即却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释然一笑,也难为他了。 柳无心看了看君尘逸,问道:莫非三殿下与白千帆很熟?这猜想完全就是凭借的直觉。 不算陌生。君尘逸淡淡点了点头。 他为何总是闭着眼?这算是柳无心心中最大的疑问了,当日她纠缠了白千帆那么久,都没能让他回答。 君尘逸有些沉默,似是在衡量,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他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 柳无心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手上收拾棋盘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第62章 是他自己刺伤的。顿了顿,君尘逸补充道。 ...一时间柳无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对于白千帆的心情,她也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她还有些羡慕白千帆的勇气。 君尘逸放下了车帘,重新坐了回来,闭上了眼睛,似是已经不愿意多说。柳无心收拾好了棋盘,站起身正准备收到旁边的柜子中,谁知这时马车竟然颠簸了一下,她脚下一个没有站稳,就向前倒了过去。 一瞬间,时间停止了,车内的空气凝滞了,两个人都傻住了。 柳无心只觉得脚下不稳,向前摔去。本想着这次是要撞上坚硬的木板了,却不想跌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里,那红唇好巧不巧的就压上了两篇柔软的薄唇上。 君尘逸本只是因为马车颠簸,想要去和赶车的萧落剑说,行慢些,却不想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像是翩翩的彩蝶一般落进了自己的怀里,那抬起的头刚好印上了她的红唇。 柳无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怔的停止了思考,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盛满了吃惊。君尘逸温热的呼吸迎面扑在她的面颊上,有些痒痒的。全身被男性阳刚的气息包围着,隐隐地好似还能闻到清淡的菊香。 一时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犹如踩在云端。 君尘逸望着眼前的杏眸渐渐蒙上了水雾,唇上柔软的触感令他觉得有些心猿意马。他伸出手,想要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却突然一个灵光闪过,那双手硬生生的改变了方向,扶住了她的肩膀,拉开了距离。 柳姑娘...君尘逸面色平静,声音却有些暗哑,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在那面色上有些几不可见的潮红。 三殿下,柳姑娘,你们没事吧?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那厚重的帘子瞬间被掀起来,萧落剑急急地探头询问,却发现马车内一片尴尬的空气。 萧落剑挑了挑眉,不明白这马车内怎么气氛如此的诡异,难道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意外?顿时心中警铃大响,危机感溢满心头,见没人理他,便又加重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三殿下,柳姑娘,你们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落剑的声音太过响亮,还是因为寒冷的北风灌进了温暖的车厢,君尘逸和柳无心终于是回了魂。 君尘逸僵硬的整理了一下衣袍,闷声说道:无碍,继续赶路吧。 柳无心则是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远远地坐到了车角,一声不吭。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啊! 萧落剑含恨的放下了车帘,重新挥起马鞭朝着灵州驶去。那内心,则是无限的纠结懊悔,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没把柳无涯留下来,只留得自己一人在这里赶车,连亲近佳人的机会都没了啊!没了! 少年默默地流着泪,一脸悲愤的用力挥着马鞭,一下,又一下,就像是用力抽在了某人身上。此刻,他才不管什么大逆不道之类的,反正他的好友是君尘寰,君尘逸...哼! 柳无涯连夜策马狂奔,终于在十天后到达了京城。他来不及洗去疲惫便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太子府。 心...柳姑娘可安好?君尘寰看到柳无涯的第一句话,不是现在信州的现状,也不是六皇子麾下银骑军的动向,而是柳无心的安慰。 回殿下,舍妹一切安好,如今已经平安离开信州,随三殿下一起赶往灵州。柳无涯恭敬的回答着。会答应帮君尘寰,完全是出于柳无心的缘故,如果可能,他真想把回京复命的人物丢给萧落剑,自己陪同心儿一起去灵州。 君尘寰此刻,也是万分想要一起去灵州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许最开始对于柳无心,只是出于好奇,毕竟太子妃可是未来的国母,她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就拒绝了。可是后来,他渐渐地为她的才情所折服,生出了要抱得佳人归的想法。 可是如今,朝中局势晦暗不明,六皇子一手遮天,西边满意进犯,实在不是离开的时候。 想到这里,君尘寰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就随他们一同去灵州吧,尘啸不日就要出发远征了,京城这边暂时不会有什么大动静。 柳无涯闻言,面色上不可掩饰的划过一抹惊喜。又可以回到心儿的身边了,这让他喜不自禁。 君尘寰看着这样的柳无涯,心中闪过一丝的古怪。柳无涯对于柳无心的态度,让他觉得非常的奇怪,像是已经隐隐的超越了兄妹的情感。但是很快,他又将这种念头甩出了脑海,这种有悖伦常的事情,怎么可能呢! 柳无涯领了命,连柳府都没有回,又马不停蹄的向着灵州赶去,只希望能够早日与柳无心等人汇合。 而柳无心一行,则是在接近灵州的时候,被迫停了下来。因为,那里发生了动乱。 距离灵州大约三百里处,有一个湘潭县。湘潭县就位于江水边上,往北走就是北地京城,往南走就是江南水乡,就像是个门槛,隔着南北。 这湘潭县,不大,两河三岸,鱼米之乡,向来是富足的。可也不知怎的,县内忽然流行起了瘟疫,那六皇子的银骑军赶来,不仅没有及时救治,还直接封城了。那城中,有许多还没有感染瘟疫的平民百姓和商贾,这一看着封城,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有些个有血性的汉子也不知在什么人的鼓动下,高喊着反正是一死,不如拼了命,说不定还能逃出去。 顿时,湘潭县内烽火连天,造反了。 萧落剑将马车停在了湘潭县外不远的一处小树林中,隐隐地,透过树林能看到被银骑军围得像是个铁桶一样的湘潭县。 这绝对是尘啸的阴谋!萧落剑恨恨的说道。这很明显就是为了阻拦他们到达江南,虽说那里派了影卫,但是时间长了,若是被发现了将会落个欺君之罪。 君尘逸也皱起了眉头,语气中颇为不满,六弟竟然牵连到平民百姓,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第63章 柳无心有些惊讶的看着身旁的君尘逸,他关心的竟然是城中的百姓而不是自己? 眨了眨眼,柳无心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了解过君尘逸。这个人,总觉得和那些皇家的人,有些什么不同... 心底下,有了些好奇。但是更多的,是对眼前状况的担忧。不论是能否如时感到南方,还是湘潭县的瘟疫,都不是小事。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两天,看看情况吧。萧落剑扫了眼银骑军,提出了建议。 君尘逸也点了点头,只是为难的看了看柳无心,说道:就是不知柳姑娘... 柳无心坦然一笑,说道:三殿下不必担心。 毕竟,她是连乞儿都做过了,还有什么苦不能吃呢? 君尘逸看着神色安然的柳无心,心底涌现了一股赞赏。至今为止,看到的都是娇贵矜持的官家千金,如今能够看到这样的柳无心,让他觉得,有些特别。 萧落剑见三殿下都同意了,便去张罗了起来。如今正值年关,加上连降大雪,天寒地冻的,得多备一些干柴,取暖。 晚上,萧落剑搭起了巨大的篝火,君尘逸,柳无心都围坐在篝火边。傍晚的时候,君尘逸在林子里猎到了一只兔子,如今正在火上慢慢的烤着。 很快,便芳香四溢。 柳无心偷偷看着君尘逸被篝火映红的侧面,有些失神。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够烤野兔也烤的如此的优雅从容,那个人,还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三皇子殿下。尽管他的面容很平凡,平凡到迎面走来都不会记住有任何的特征,可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从容,却如流水一般缓缓流淌,令人心安。 柳无心下意识的,向着君尘逸的方向挪了挪。一阵肉香就那么飘了过来。柳无心定睛一看,就在距离自己鼻尖不远处,一个烤的橙黄橙黄的兔子腿,举在那里。 吃吧。君尘逸轻轻地递给了她,然后,目光很快又回到了手上那个还在火上转的兔子上。 柳无心看了看手中的兔子腿,又看了看君尘逸,然后张口咬了一口,一股香味在口中扩散了开来。没想到,三殿下烤野味的手艺,如此好。柳无心这么想着,小口小口的开始吃了起来。 而对面,萧落剑则是眼珠子都快要瞪下来了。可恶!可恶啊!这么好的机会啊就被三殿下夺走了!这么想着,他有些哀怨的瞥了瞥君尘逸,刚想开口说什么,君尘逸却是早一步的递来了一块兔肉:别看了,饿了就快吃吧。 谁饿了! 如果面前有桌子,萧落剑一定毫不犹豫的就掀翻它。恨恨的接过了君尘逸递来的兔肉,咬了一口,恩,是很好吃...不甘心的吃着兔肉,看着熊熊的篝火,萧落剑此刻无比怀念当年还在玄宫时候的日子。那时候,可是没有这么多人盯着他看上的未来娘子啊! 夜晚,寒风呼啸着,萧落剑苦命的坐在篝火旁边,守夜。 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里面君尘逸和柳无心已经和衣歇息了,心中那种凄凉感,更盛。 马车内,燃着一个小小的炭火盆,柳无心的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毡,已经渐渐地陷入了熟睡。 君尘逸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忽然,觉得肩头一沉,侧首看去,竟然是柳无心。 即便是燃起了火盆,偶尔还是有些寒风透过车帘的间隙钻进来。柳无心只觉得身上一凉,本能的就向着温暖的地方靠了过去。 君尘逸好笑的看着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像一只小猫一样不停往自己怀中蜷缩的柳无心,不知怎的,就抬起了手臂,轻轻地把她楼进了怀里。 爹...烟儿...柳无心低声的呢喃着,那眼角挂上了清丽的泪珠。君尘逸所接触的柳无心,一向是睿智的,冷静的,第一次,看到她这样脆弱的一面,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只能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轻声安抚着。 或许是感觉到了这个怀抱的安全与温暖,柳无心那小小的纤弱的手臂,逐渐环上了君尘逸的背,抱紧了。 君尘逸看着怀抱里的女子,突然才意识到,她也不过是十四岁,甚至还为及笄,本来应该是承欢于父母膝下,无忧无虑的年纪。不由得升起一抹疼惜,轻叹了口气。 或许,他现在能够明白,为什么苏云那么想要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小心翼翼的保护着。 车外,传来的是干柴燃烧的劈啪声,车内,则是柳无心浅浅的呼吸。 她枕在君尘逸的胸膛上,一夜无梦,睡得无比安心。 带到柳无心真正睡熟了,不再受梦魇骚扰时,君尘逸轻轻地将她抱起来,放在了马车内的软榻上,然后似有些眷恋的看了看她的睡颜,先开车帘去找萧落剑了。 三殿下。萧落剑正守夜守的郁闷无比,看到君尘逸也出来了,不免心情好了点,轻轻行了一个礼。 君尘逸点了点头,就着萧落剑的身旁坐了下来。他看着篝火半响,终于悠悠开口:这次湘潭县瘟疫,你怎么看? 怕是六殿下暗中捣的鬼,可惜苦了百姓。萧落剑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声。 君尘逸赞同的点了点头,看向篝火的目光有些迷离。那车内的女子,怕是无法放下那一个县城百姓的性命吧。他抬头看了看天,今日没有明月,只有厚重暗灰的云,层层叠叠的积压在头顶上,就像是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令人烦闷。 听说你之前一直都住在玄宫?君尘逸从边上拿起了一根木棍,拨弄了一下篝火,那篝火便烧的更加旺了。 萧落剑看了看君尘逸,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将话题转到了这上面,疑惑的点了点头,尘寰让我在那住段时间,观察下柳姑娘这人。 君尘逸轻笑一声,看了一眼萧落剑,不过是监视罢了。我那大哥,最是多疑,真亏的你能够和他处的如此之好。 第64章 眼不见为净 萧落剑闻言,干笑了一声,并未表态。君尘逸为人宽厚慈悲,虽然遇事也是无比果决,手段狠辣,但是比起多疑的君尘寰还是要好相处的多。君尘寰,胸有经纬之才,治国之方,却生性多疑,总是喜好试探别人,当时派自己去玄宫,也确实是为了监视柳无心,为此还特地演出了暗杀这一戏码。 忽而,车内的女子嘤咛了一声,很轻,却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听得万分清楚。君尘逸皱了皱眉头,扔下了手中的木棍,说道:我去看一下。便丢下了萧落剑,回到了马车里。 萧落剑看着燃烧的火堆,不觉有些苦涩。想着,或许还是早点向她表明心迹比较好吧?虽说这事儿急不得,但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迟了还真是怕被人捷足先登了。 下定了决心,萧落剑目光灼灼的望着东方连个影子都还没的太阳,在心中许下了目标。 这几日,君尘逸等人都在不着痕迹的探查这湘潭县内的情况,城内的动乱不知何时已经被镇压了下去,但是那些守在城门口的银骑军却仍旧未撤离,整个湘潭县,只进不出。 听说,这湘潭县县令,还是君尘啸的心腹呢。萧落剑邪邪一笑,手上烤着今天刚打来的野鸡。 这么说,调动银骑军的,也是这县令?柳无心觉得,无论君尘啸再怎么想要抓到他们,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毕竟他们可是奉了皇命去江南治理水患的,抓住了只会惹来一身腥。 君尘逸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怕是这个县令是想着抓着我们以后可以邀功把,毕竟我们在为尘寰办事,对六弟来说是眼中钉肉中刺。 柳无心微微一皱眉,忽而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君尘逸:这么说,如今这里发生的事情,六殿下应该还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调动的好歹也是他的军队,怕是想要隔岸观火。萧落剑冷笑一声,他对那个六皇子可是印象十分之差,那种如同毒蛇一般阴毒的人,谁能有好印象? 柳无心想了想,问道:如今六殿下前往西域抗敌,怕是也不能及时指挥这边的军队,若是我们能够制造一些混乱,让万岁下令撤除银骑军呢? 这办法可行,但是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毕竟我们现在明面上是已经到达了灵州,若是被父皇发现了,怕是...君尘逸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 柳姑娘果然聪明,既然这么说,怕是已经有了计策了吧?萧落剑满脸兴奋,那双眼睛里散发着熠熠的光彩,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女子,如此的聪慧更是令他觉得心动。 君尘逸也看着柳无心,他的心中其实已是有了一个万全之计,但是他还是很好奇,这名女子会想出什么样的妙计来度过这次的难关?之前尘寰便已经向着自己大加赞赏她的智谋,犹记得当时尘寰还万分悔意的说,如果当时自己对这件事再上心一些的话,或许此刻就能够抱着一名美娇娘回家了。 柳无心淡淡的点了点头,缓缓地将自己的计策说了出来。不仅仅是萧落剑,就连君尘逸听了之后,也是大为的赞赏。柳无心本就是女儿身,有着女儿家的心思缜密,她的这招计策,则是通过最少的人力来达到了最大的效果,虽与自己所想的计策有很大不同,却也是各有千秋,都是万全之策。 想到这里,他看着柳无心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的赞赏。 旁边萧落剑拷好了野鸡,正准备将鸡腿递给柳无心,却正好对上了君尘逸那赞赏的目光,心中顿时泛起了一阵酸味,却又碍于是三皇子,人也没有明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便也不好过于喧哗,免得惹佳人不悦。 那心啊,就像是猫抓的一样,难受极了。 而就在距离君尘逸等人驻扎的地方稍远些的山林里,苏云和白千帆也搭起了篝火,远远地注视着柳无心。 你当真是不死心,都和你说了不可能了,居然还像个采花贼一样偷偷跟在后面。白千帆手上拿着一个酒葫芦,侧卧在雪地上,似是毫不畏惧冰雪的寒冷。酒葫芦瓶塞大开,四周一片酒香四溢,他看也不看苏云一眼,只是抬头看着乌云满布的天空,嘲讽说道。 苏云像是完全没有听见白千帆的话,只是直直的盯着因为过于遥远显得有些朦胧的柳无心的身影。 心儿,我就在这里,你能感受得到吗? 心,有些痛楚,曾经他也有陪伴在她身旁的机会,可是他却自己亲手放开了。 白千帆等了一会,见苏云并未回答他,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别看了,再看人家也不会发现你的。自作多情。 不得不说,白千帆这张嘴,是真的毒。如果这个时候柳无心在身边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安慰,因为白千帆的毒舌并不是只针对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因为看得太久了,目光有些疲惫,还是因为这熊熊燃烧的篝火的热气,扭曲的景物,苏云只觉得远方那柳无心的身影,似是微微一动,好像是向着这边望了过来。 仅仅是这个发现,就让他觉得激动不已,他宁愿相信,心儿是感受到他的存在了,他们还是心有灵犀的。 白千帆看着友人那痴痴迷迷的神态,心情愈发的沉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仍旧没能将胸中那团污浊之气倾吐干净。 又要下雪了...白千帆抬头看着厚重的云层,低低的说着。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加的寒冷。大如鹅毛的落雪驾驭着凌冽的北风,一场接着一场的下着,听闻极北之地已经积雪数米深,形成了雪灾。西域的战乱,南方即将到来的汛期,朝堂的暗潮汹涌,这天下,已然不再太平。 果然,后半夜开始,便下起了大雪,大如手掌的雪花一片片掉了下来,天地茫茫连成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只觉得世间万物都笼罩在那巨大的雪片中。 这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困于林中的萧落剑,君尘逸和柳无心等人当真是十分的不好过。萧落剑和君尘逸因为有习武,倒只是觉得有些寒凉罢了,但柳无心不过是个闺阁的弱女子,此番虽然带了不少棉衣狐裘,也点燃了篝火暖炉,却仍旧是冻得四肢僵硬,嘴唇泛青。君尘逸看着不忍,便将她抱回了马车,搂在怀里替她取暖。 第65章 搅乱一池水 柳无心满脸通红,又羞又急,想着自己从小到大除了大哥和苏白星,从未被陌生男子这样抱在怀里,动作也显得拘谨了许多。 三殿下...无心进了马车后已经暖和许多了,殿下不必...说着说着,柳无心的声音更加的细小,最后竟如蚊声一般。 君尘逸皱了皱眉头,说道:这雪看着还要下上许久,你已经冻成这般模样,若是再不取暖怕是要生病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担忧,柳无心抬头望了望,那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只有这真诚的担心,突然觉得,这个人当真是真诚坦荡,也有些不解风情。 柳无心从君尘逸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君尘逸的双眼,仍就如同他们刚相见的时候一样,毫无变化,可是自己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那眼中多了太多的情绪。或许是这封闭的环境所致,她又想起了当年那红色的身影,那犹在耳边的誓言,还有那最初在玄宫的惊鸿一瞥,月下的风华绝代。 怀中传来了一声叹息,君尘逸低下头,有些担心的问道:还是冷吗? 柳无心没有回答,仅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她最近不知为何,总是会想起在京城的那段日子,当时自己还踌躇满志,想要挑战命运,如今她的异能被楚思诚封住,看不到未来,只觉得一片迷茫。 像是察觉到柳无心的不安,君尘逸搂着她的双臂微微收紧,似是想要通过这个给她一些力量。 忽而旁边吹来一整冷风,夹杂着几片雪花飘落进来,马车内本就燃了暖炉,那雪花刚一飘进来,还不待落地便已经化成了水滴。 三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啊!耳边传来萧落剑咋咋呼呼的声音,那语气里有着浓浓的不满,他只不过是去林子里猎了些晚餐,辛辛苦苦的,这里却是美人在怀,太不公平了。 柳无心本就觉得此刻两人的姿势无比暧昧,不合礼教,此刻又被萧落剑指出,更是羞愧难当,奋力挣扎着离开了君尘逸的怀抱。 君尘逸只觉得怀里一空,好像是心中有些什么也一同离去了一般,一时间竟然怔愣在那里,没有出声。 萧落剑看着魂不守舍的君尘逸,撇了撇嘴,心下了然:这三殿下,怕是自己都没弄清楚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只要自己能够捷足先登便好,不足为惧。 这样想着,他便也没有追着君尘逸的话柄说下去,而是将手中的猎物丢到了一边,一个跨步也上了马车,自然地坐在了柳无心的身边。 柳姑娘,我这一趟打猎,也是冷极了,你看啊,这手都冻紫了。说着,还像献宝一般的忙不迭的将自己的双手伸到了柳无心的眼前,晃了晃。 柳无心看了看萧落剑的双手,那是双曾经只有这薄薄细剑的修长好看的手,如今却因为这段时日的奔波而生了厚厚的茧子,被风雪刮得甚至有了冻裂的口子,之前长时间在雪地里行走打猎,此时已经冻得有些乌紫,却依旧是显得骨节分明,修长美丽。 柳无心顿时觉得有些自责,毕竟自己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还处处拖累他们,便伸出自己细嫩的柔荑轻轻裹住了萧落剑的手,慢慢揉搓起来,想要为他取暖。 萧落剑看佳人面露心疼之色,又惊又喜。而坐在对面的君尘逸,却不知为何,自己看着那双交握在一起的手,心中竟然生出了想要冲上去分开他们的冲动。不由得摇了摇头,起身掀了帘子出去了。 眼不见为净。 到了第四天傍晚,这漫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的澄净,晚霞灿烂的铺陈在西边,皑皑白雪被映照成了好看的粉紫色。 官道上,还未来得及清理深厚的积雪,一辆朴素的马车艰难的朝着湘潭县城门驶去。那辆马车乍一看与平常商贾所乘坐的马车并无不同,但你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在不起眼的位置上,栩栩如生的雕刻着百凤朝龙图。 守城的银骑军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皇家的马车。那么在马车内坐着的,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 那马车极其缓慢的从雪中深深地碾过,驶到了城门口处终于停了下来。驾驭马车的是一名穿着墨绿色衣衫的少年,许是因为天气寒冷,也或许是因为他穿的太过单薄,只见他已经冻得面色僵硬,嘴唇乌青,那拿着马鞭的手通红通红,还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银骑军的一名小队长看到这样的车夫,眼中划过一抹不屑。六皇子麾下的银骑军,一个个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丝毫不畏风雪,再反观大皇子阵营的人,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那小队长如此想着,禁不住嘲笑的哼了一声,出声喝道:莫再前行!这湘潭县因为瘟疫已经封城了。 那赶车的人面上露出一抹为难,转头看了看马车那厚重的帘幕,好像是要征询里面人的意见,可是过了半响,都不见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于是那少年便又重新看向小队长,有些怯懦的开口道:这位军爷,我家公子实在是有急事一定要到达灵州城,如今大雪封山,只能从湘潭县过,不知军爷可否行个方便? 那小队长眯了眯眼,心下的念头飞快的转着,想到之前听上头的人说那三皇子的队伍已经到达灵州城,但是六殿下怀疑三皇子并不在队伍之中,正愁抓不着把柄。如今这个马车虽然伪装的很平庸,却疏忽了那刻在角落的皇家印记,若是马车内坐着的真是三皇子,自己这次可就是立了大功了,加官进爵也指日可待! 如此想着,那小队长连忙向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毕竟他只是个武夫,对于那些宫中的贵人也只是听说过。这湘潭县的县令是六殿下身边的人,应该会认识三皇子的。 那名小兵领了命令,便悄悄退下,迅速的进入城内,朝着县令府走去。 而那赶车的少年,此刻也正为难的看着小队长。他像是害怕于马车内的人,却又不敢硬闯,真真是进退维谷。 第66章 军爷...看那小队长一直冷冷的看着自己,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嚅嚅出声喊道。 小队长回了神,想着无论如何在县令赶来之前先把他们留在这里,便喝道:喊什么喊!这城内瘟疫肆虐,不让你进去是为你好,哪来那么多罗里吧嗦的废话! 那少年被小队长一吼,像是吓破了胆子,抖得更加厉害了,连话那都是说不利索了,是...是...军爷说、说的是,只是我家、我家主、主人... 那少年还想再争辩什么,小队长已经是颇不耐烦,他本就是一名武人,对于这种客套应付,实在是非常不擅长。他怒目圆瞪,将别在腰上的利剑微微抽起一小节,那凌厉的刀锋,锃亮的刀身反射着落日的光芒,明晃晃的,颇有震慑的意味。 那少年好像是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两篇薄薄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在说话。 气氛,一瞬间变得僵滞。 那小队长或许是怕这马车突然改道绕行,便指挥者周围的士兵,不着痕迹的断去了后路,此时,整个守在湘潭县的银骑军,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这辆马车上。 在官道旁边的树林里,站着两个身影,一个身材颀长健硕,另一个身材纤弱娇小,只听得那身材娇小的人掩口轻笑两声,低声说道:没想到,那萧落剑演起戏来这般逼真。 身材颀长的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娇小人的肩膀,说道:别看了,再看下去就要错过进城的时机了。 那娇小的人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遗憾的叹了口气。紧接着只见两道人影一闪,就如轻烟般消失在树林中,飘向了湘潭县内。 在不远处,苏云和白千帆一身银骑军的打扮,盯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看来他们是想到了法子,云兄是不会有用武之地了。白千帆幸灾乐祸的笑道。 苏云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的看向湘潭县城内,转身问白千帆道:千帆,你算算她会不会出事?那湘潭县县令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白千帆嗤笑一声,斜睨着苏云道:云兄,莫不是你又忘了?我已经自瞎双目,看不见了。 苏云闻言一窒,担忧的目光继而又转向了湘潭县内,似是思考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白千帆看着苏云离开的背影,不停的摇着头,念叨着孽缘啊孽缘,也跟了上去。 而城门口,那小队长依旧小心翼翼的盯紧了那驾车的少年,生怕他突然改变主意驾车离去。湘潭县内,县令接到了银骑军的禀报,正匆忙的穿着朝服,挪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向城门口赶去。 一切,好似平静如水的湖面上突然投下了一颗石子,那涟漪便一圈一圈的扩散开去,扰乱了一池的安宁。 湘潭县内,街道干净整洁,青石板路宽阔平坦,可以看出曾经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城镇,可是如今,却显得无比的萧条。 百姓们都被官府勒令待在家中,不得随意出门,那些个酒楼客栈也因为封城的关系早早的打了烊,一股冷风刮过,卷起了一些雪尘,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柳无心和君尘逸对看了一眼,这湘潭县内透着一股古怪。 分头行动吧。柳无心轻轻一叹,看来要找到那些人,需要费用一番功夫了。 君尘逸不赞同的皱了皱眉,有些担忧的看着柳无心说道:你一名女子,这县城内到处都是六弟的人,太危险了。 无碍,他们的注意力现在都被城门口的萧公子吸引住了,我又是个女子,除非认得我的样貌,否则不会对我太过戒备的。柳无心给了君尘逸一个安心的眼神,语气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君尘逸似是迅速的思量了一下,便点点头,他承认,柳无心的分析还是很正确的,虽然,他并不愿意她去冒险。 柳无心见君尘逸同意了,便嘱咐了一句多加小心,就转身走入了一条小巷。那条巷子,不若之前大街上青石板路宽阔平整,地上细细的铺着些碎石,四周的房屋也都是有些破败的民舍。柳无心在巷内来来回回走了几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在她准备再细细查看的时候,忽而边上一间民房的门突然的就打开了,一个身材健硕的妇女闪出半个身子,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拽进了屋内。 柳无心只觉得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一个四合院内。那将自己拉进来的妇女,此刻正眼怀戒备的看着自己。 柳无心细细的打量着那名妇女,只见她身材健硕,像是长期做体力活的,皮肤晒的黝黑,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前后。 你是谁?柳无心收回打量的目光,淡声问道。 那妇女戒备的看了看柳无心,并未回答,就在柳无心疑惑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四五个这样的妇人,不由分说的就拿着粗布堵上了她的嘴,用麻绳将她捆了起来。 柳无心眼中寒光一闪,莫非是六皇子的人? 就在她暗暗思索着如何将自己的情况告知君尘逸的时候,从一个屋里走出了一名青年,身高八尺有余,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棉衣,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中闪着凌厉的光芒。他走到柳无心的面前,站定,那双眼睛死死地盯住柳无心,一番打量后,开口问道: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巷内干什么? 柳无心挑了挑眉,暗付难道这些人不是六皇子的人?她用眼神示意那名青年,希望他能将自己口中的粗布拿掉,方便说话。 那青年犹豫了一下,有些凶狠的威胁道:我若是将你口中的布拿去,你可不准乱叫嚷,不然我们可不会客气的。 柳无心目光诚恳,连连点头,那青年才示意旁边的妇人将柳无心口中的粗布拿去。 粗布刚一拿掉,只觉得口中立刻充满了冰凉的新鲜空气,嗓子一痒,就不停的咳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平息住,柳无心稳了稳气息,直视上青年的眼睛,问道:那些得了病的人呢? 第67章 此话一出,四周的气氛突然变得非常紧张,空气就像是一把弯满的良弓,一触即发。 暗处,苏云几乎要冲上去将柳无心带走,却被一旁的白千帆扯住了袖子,苏云回头怒视白千帆,低声吼道:你想干什么! 白千帆凉凉一笑,说道:急什么,又没少根指头。 他们如果伤到心儿怎么办!苏云用力想要扯回自己的袖子,无奈白千帆抓得紧,丝毫不松手。 放心吧,她没事的,还是说你打算现在就露面自曝行踪?你要怎么和她解释?白千帆状似无所谓的将另一只手抬起,上面赫然是苏云平日里戴在面上的银质面具。 苏云面色一沉,浑身散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白千帆却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得意的笑了一下又把面具收回了怀中。苏云重重的哼了一口气,重新隐回暗处,担心的看着柳无心,心中不停默念,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而柳无心面对着这紧张的气氛,竟是面无惧色,只是坦然一笑,说道:我是来助你们的人,不知这位...可否信我? 那个青年看着柳无心,好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可是无论他怎么看,柳无心的眼底都是一片坦荡,一时间,他拿不定主意。 你是怎么进来的?湘潭县已经封城了。青年试探性的问着,毕竟柳无心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而这几日官府的打压逼得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草木皆兵。 柳无心并未正面回答,也好似完全不在意身上捆着的那些粗麻绳,气定神闲的反问道:如今城门口,来了位贵人,那些银骑军可都盯着那贵人的马车呢,不知你们可否知晓? 那青年探寻的望了望身旁那个最开始将柳无心拉近屋内的妇人,见那妇人点了点头,才又重新看着柳无心,问道:那又如何? 既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贵人身上,其他地方的守备自然松懈了。我当然是寻了空进了城。柳无心心里有些许的失望,她曾经以为能够带领全县的人造反的人会是多么的聪明,可是却不想他竟然要让自己将话说的如此直白才明白? 那人眼中似是有些动容,但仍旧是非常戒备,他看了看柳无心,又问道:那你进城来到底是为何?那些人染了恶疾,近身就会传染,为何要特地去寻他们? 柳无心一边想着这人戒心真重,一边无奈的回答:如果我说,那城门口的骚动是我让人做的,我的目的是通过湘潭县去灵州,顺带医治那些染了病的人,你信否? 那青年闻言,便不再出声询问了,他看了柳无心许久许久,久到柳无心已经要没了耐心,觉得此事无望的时候,才开口说道:你要和我们合作?可是如今城内到处都是官兵,看得很紧,我们的人已经是动弹不得了。 柳无心此时绽放了一抹自信的笑容,就如同清水芙蓉一般,看得人眼前一晃,她笑道:无妨,我自有妙计。 那青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反正即使一直困在这里,如果再不出城以及遏制瘟疫的传染,他们这些人也迟早要死在这里。 思及此,他便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信你。 柳无心听他这么一说,内心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此次她的计划,这些人可谓是必不可缺,至关重要,若是不能合作的话,怕是这次真的要如六皇子所愿了。 就在她全身放松下来的一瞬间,那个青年猛然一步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药丸,右手迅速的捏住柳无心的下巴,左手将那药丸塞了进去,一些都发生在一瞬间,当柳无心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颗药丸已经被吞了下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柳无心瞪大了眼睛,对于眼前的情况有些不可置信,她没想到这青年竟然是这么一个阴险之人。 那青年有些无奈的看着柳无心,眼中写满了歉意,却丝毫没有后悔之意,他语气坚定的说道:这位姑娘,多有得罪,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我必须为自己留个后路。 柳无心蹙眉,心中非常不悦,觉得此人当真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却也明白他们的无奈之处,也不好出声责怪,只得暗自生着闷气。 至少先把我身上的绳子解了吧?这样绑着实在是不舒服。 那青年面色上划过一丝赫然,点了点头,边上的那些个妇人便上前将她身上的绳索解了下来。 姑娘放心,若是此次能够平安,定会将解药双手奉上。 柳无心哼了一声,气闷的说道:那是自然。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驻守在湘潭县城外的银骑军纷纷点燃了火把,将周围照的明亮无比。 此时,湘潭县县令已经赶到了城门口,他扭动着臃肿的身材,挪到了马车前,神情有些倨傲的看着赶车的少年,这时边上银骑军的小队长快步上前,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子,那县令立马换了副表情,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马车内的...可是三殿下? 这一句话,就让赶车的少年瞪大了双眼,而站在边上的小队长,则是很懊悔找了这个县令来。本想着能够借助他立上一功的,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少年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眼神冰冷的看着县令,沉声说道:大人,这马车里坐的是我家公子,可不是什么三殿下。 那县令脸上两条长虫一般的浓眉此刻都拧在了一起,细小的眼睛被面上的横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赶车的人,喝声问道:你是何人,敢如此对本县令说话! 少年不坑不卑的看着县令,此时,他注意到前方湘潭县内,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向京城方向飞了过去,嘴角不禁扯出了一抹淡笑,小的姓萧,叫萧柱。 听说你要进城?县令也不算太笨,此刻也算是反应过来之前的自己太过着急,便转了个话题,摆起了官架子。 第68章 少年点了点头,回道:是的,还望大人能够让我们通过县城。我家公子染了重疾,还要赶回家去治病呢。 县令的眼睛里蓦然放出了精光,他紧紧的盯着马车上那厚厚的垂帘,恨不得直接望进车里。 如果是重疾,那本县令更是不能让你们随意进城了,若是传染了我湘潭县子民可如何是好? 少年闻言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你这城内都出了瘟疫了,现在说这话是不是太假了? 要不,你掀开车帘,让大夫进去看一下如何?县令话题一转,就绕到了他的目的上。 少年似是有些为难,他看了看县令,又回头看了看马车,此时,一直站在边上的小队长已经是等的不耐烦了,他怒瞪着少年,右手也握住了腰间的利剑,暗示着少年不要不识时务。 或许是迫于这紧张的气氛,那少年最终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可惜他话音未尽,就听得湘潭县内突然爆发出几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紧接着,就见城内四处火光冲天,映红了夜幕。 此时,少年眼中猛然精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藏在身侧的匕首,在周围的银骑军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箭步冲下马车,将匕首准准的插入了县令的左心。 县令花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此刻只觉得心口一阵辛辣的疼痛,周围的声音仿佛距离他越来越远,就像是隔了一层窗纱,听不真切。眼前的景物也渐渐地模糊起来,脚下一阵无力,就觉得眼前一花,最后留在眼中的,只有被染成了血红色的天空。 小队长一见县令被刺死,仅是愣了一下,便迅速地反应过来,抽出腰中宝剑,朝着少年所在的地方就劈了过去。 少年似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看也不看的迅速一扭腰身,险险的躲过了一击。紧接着他借势身子一转,反手就给了那小队长一剑。可这小队长也不是省油的灯,见一击不成立刻提手将剑横在胸前,也算是勉强接住了少年随后的一击。 这时,周围的银骑军才算是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准备向少年围攻过去。 只听此时城内又是一声巨响,接着好似是万人行军时一般,地面也开始震动起来。道路两旁树上的积雪经不住这一番震动,纷纷坠落下来。 最后,随着嘭的一声巨响,这湘潭县的城门,居然从内侧被撞开了。一时间,许多湘潭县的百姓手拿着镰刀锄头,纷纷涌了出来,包围了守城的银骑军。 一时间,铁器相撞的声响,冲天的呐喊声,橘红的火光汇聚成了一幅混乱的画面,没有人注意到,那赶车的少年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服,潜入了湘潭县内。 少年一进入湘潭县城内,毫不犹豫的向着西南方向的城门奔去。此时,县内已经混乱成一团,家家户户闭紧了门户,街上只有举着锄头镰刀的青壮年男子,县令府已经被大火所包围,巨大的火势延绵千里,将附近的积雪全部融化。青年们喊着口号,瞪圆着血红的双眼,不停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银骑军也不愧为六皇子麾下最骁勇善战的军队,一个个都武艺高强以一敌百,但却终究是寡不敌众,人数越来越少。 少年在街道上,显得有些突兀。他镇定沉着,毫不犹豫的疾步快走,偶尔会冲来一两个银骑军,也被他飞快的挥剑斩杀了。 很快,他就赶到了西南城门口,那里,早就已经有人等着了。 是一个男人,和一名女子。 少年刚准备出声呼喊,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举起手中的利剑,直直的指向了那名男子,厉声问道:你是谁! 那名男子邪邪一笑,好似完全不将那指着自己的利剑放在眼里,问别人姓名前,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堂堂萧府的大公子,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那少年,萧落剑眯了眯眼,从中迸射出凌厉的光芒,他的嘴角抿成了一条刚毅的直线, 你莫要管我,快去救殿下!还未等萧落剑说些什么,柳无心便已急急地喊出了声音。 一切,本来都如同计划的一般顺顺利利的。后来和君尘逸取得了联系,联合了分散在县城内的几股势力,当夜幕一降便在城内各处同时起兵造反,打一个措手不及。之后,便是在西南城门口处等待趁乱进城的萧落剑,一同离开。 可是,就在柳无心与那名青年先行到达西南城门的时候,却发现不知哪里走漏的消息,君尘逸已经被几名粗布衣衫的男子围攻了,她正准备冲上前去的时候,突然就被身后的青年抓住了。 之后,萧落剑便赶了过来,而君尘逸已经被那几名男子逼迫到了城门外。 萧落剑听到柳无心的喊叫,面上划过了一丝为难,眼底满是挣扎。他无法想象,如果此刻他提剑去帮君尘逸的话,柳无心这名弱女子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毕竟,他们捉住柳无心的目的是为了拖住自己,当这个棋子没有了利用价值的话... 快去救殿下!如果三殿下出事了,一切就完了!看到萧落剑一脸犹豫的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柳无心不禁急急地大声喊着。 住嘴!那青年唯恐萧落剑真的听她的话跑去救君尘逸,那么他们布局这么久就全都白费了,不禁大声喝道,架在柳无心脖颈上的刀也用了几分力,就见柳无心雪白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萧落剑握着宝剑的手紧了又紧,他的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停的叫嚣着,让自己快去救她。那滴落的鲜血,刺红了他的眼,扎疼了他的心,那是他所喜爱的佳人啊,但是他的理智,却在用一道冷漠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告诫着自己,对殿下的忠诚,整个王朝的未来,不能因为今天而毁于一旦。 萧落剑觉得,此刻自己就像是站在架于万丈悬崖之间的独木桥上,进退两难。眼前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那架在她脖颈上的大刀,发出了森森的寒光,鲜血一滴滴的落下来,融在了早已与污泥混合的雪地里。 第69章 三殿下那里...应该能支撑得住吧! 他这么一想,就准备攻向那个青年,可是正在这个时候,城门外却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响。当即,他几乎是本能的调转了方向,奔向了城门外。 看到萧落剑提剑而去的背影,柳无心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她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血丝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毒发了吗... 柳无心朦胧的想着,此时她只觉得好像置身在云里雾里一般,神智渐渐地模糊,一切的明争暗斗都好像已经和自己没有了关系,隐约中,一道绛红色的身影仿佛从天而降,模糊而清晰。 苏...白星...喃喃的念出心上人的名字,她始终还是忘不了他。 青年见萧落剑已经赶往了城门外,而柳无心又已经毒发,想是也没有用处了,便准备将她仍在路旁。可刀才刚挪开,就感到心口一疼,低头看去,只见一节剑尖出现在自己的胸膛,他颤抖着手想要去抓住那剑尖,还未碰触到,就觉得心口一空,紧接着,大量的鲜血从心口处喷出,他还没有理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失去了意识,僵直的倒在了地上。 一个绛红色的身影,在青年倒下后出现在原地,那红,与满地的鲜血几乎融为一体,四周燃烧着的火焰好似加诸在他身上的战袍,地面上的积雪更衬得那红色艳丽如妖。 他缓步走到了柳无心的身边,蹲下了身子,将她搂在怀中,为她细细的擦去了面上的鲜血,静静的注视着她的容颜。 这张脸,自那日她离开,又消瘦了许多,他不禁在内心暗暗责怪着君尘逸,堂堂一名男子,一个三殿下,究竟是怎么照顾的她?让她如此的消瘦,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心儿... 搂着柳无心的手臂紧了紧,深深地将她拥进了怀里。如今,他只敢在她看不见的情形下与她相见,只敢在她听不见的时候轻声呼喊她的姓名,只敢在她感觉不到的时候嗅着她的馨香。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月牙白衣袍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那人看着眼前这对相拥的身影,觉得是那么的刺眼。 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权利,可是却被迫的放弃了。 如今,那个和曾经的他有着一样命运的女子,正在重复着他的道路。 他紧紧地皱起了俊美的眉毛,垂于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状,紧了又紧,才忍住了分开眼前两人的念头。他深呼吸了几下,终于走上前去,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翠绿的药瓶,递给了男子。 为她吃下吧,再拖延下去,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那男子接过了药瓶,从里面取出了一颗褐色的药丸,小心翼翼的喂进了柳无心的口中。然后,他眷恋的看了看柳无心的面庞,最终将她轻轻放在了雪地里。 远处,已经可以听见君尘逸与萧落剑疾奔而来的脚步声。 男子恋恋不舍的回首深深地看了一眼,好像是要将柳无心的样貌烙印在眼眸中一般,最后,在另一人半强硬的拉扯中,足尖一点化为一缕红烟离开了这里。 他们前脚刚走,君尘逸与萧落剑后脚便赶到了。 只看到柳无心的面上被谁仔细的擦拭过,神色平静的躺在雪地上。面色已经回复了红润,唇角好似还带着一缕笑。 君尘逸疾步走上去,此刻的他狼狈异常。身上华美的衣袍已经支离破碎,浑身都是混着泥土的鲜血,面上还有几道伤口,血液凝成了深红色的疤痕,看着令人不禁有些胆寒。 君尘逸走到柳无心的身边,急忙的将她抱在了怀中,唯恐那些人还有援军,迅速地带着萧落剑离开了。 那一日,湘潭县百姓因不堪忍受县令的苛刻统治,加上瘟疫满眼的恐惧,最终爆发了动乱,虽然很快便被随后赶来的朝廷军队镇压,但县令却死在了动乱中,就连六皇子麾下的银骑军,也仅余了几人生还,朝廷,损失惨重。 浩帝震怒,所有涉嫌官员全部连降三级,而顾虑到六皇子如今已经远在边疆,未免军心紊乱,便没有处罚。但是这件事,却在满朝文武以及浩帝的心中,种下了一根刺... 柳无心只觉得,四肢无比的沉重,好似身在古井中一般,四周一片的漆黑阴冷,身子不停的向下坠着。她恍惚中还能隐约忆起之前的一些记忆片段。 那些儿时孤独的记忆,曾经独自一人躲在床帏中哭泣,柳无涯每日午后偷偷跑来给她带来的惊喜,尽管只见过寥寥数面却总是占据了她儿时全部梦想的父亲,少女时期尽心服侍着她的烟儿,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如同走马灯一般,一一在眼前晃过。 她朦朦胧胧的想着,这就是人们说的临死之前吗? 此刻柳无心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活的太累,太辛苦,总是想而不得,求而不至,若是能够有来生,她宁愿投生在寻常百姓家,远离这些个是是非非,阴谋阳谋。 远远地,她好像看到烟儿就站在前方,对着自己轻轻地微笑。烟儿微微的福了个身子,她的面容依旧如同以前一样的姣好美丽,少女特有的圆润身段让她看着是那么的赏心悦目。柳无心不禁就想要走过去。 小姐,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还是回去吧... 烟儿那柔柔软软的声音幽幽的传了过来,柳无心轻蹙起秀眉,她只觉得烟儿所在的地方温暖无比,比起现在自己这里的阴湿寒冷要好上许多,为何她却不让自己过去呢? 柳姑娘...心儿...心儿... 又是谁的呼唤,从身后传来,一声声,一阵阵,凄凄切切,哀婉至极。仿佛蕴含着莫大的悲伤,就像是呼唤着心上人一般,闻着心痛,听者心碎。 柳无心停住了脚步,回头向后看去,却只见漆黑一片,她使劲的眨了眨眼睛,想要看的更加真切。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第70章 心儿,你睁开眼睛... 小姐,奴婢已经不能服侍您了。 心儿,等我带你走... 无数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她仿佛见到了那一日,在烈烈骄阳下轻笑着为她撑起一片阴凉的红色身影,心,猛的一紧,酸酸的,涩涩的,伴着无穷无尽的钝痛。 柳无心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却不想,是伤的这么深。 好想,好想再见他一眼... 一滴泪,滑落眼角,晶莹剔透,带着轻愁。柳无心幽幽的睁开了双眼,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景色依旧模糊,昏暗的烛光令四周看得那么不真切。她感到有人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便转头看过去,朦胧中,她就好像是看到了那红衣的男子焦急的看着自己,眼底盛满担忧。 苏...柳无心下意识的喊出了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姓名,却因为喉咙干涩,久未说话,最终只发出了一些破碎的音节。 心...柳姑娘你醒了?要喝水吗? 耳旁传来急切的声音,柳无心顺声扭过头去,看到了一张憔悴的面容。 那是一张并不出众的脸,就算是站在面前刻意去记,恐怕也只能记住一些模糊的轮廓,此刻那张脸正满面的胡渣,眼眶下有着深深地黑影,双眼充血,发丝蓬乱,真可谓是狼狈至极。 但是他眼底的那抹温柔,那份真切的担忧却令人觉得心中无比的温暖。 三...殿下...柳无心掩下了心中浓浓的失望,她在那个梦中曾看到了苏白星,便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在自己身边照顾、陪伴并不停呼唤着自己的人是他。 就在柳无心出神的那一会儿,君尘逸便已经端水走了回来。他看了看虚弱的柳无心,便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了一旁,轻手轻脚的将柳无心扶着坐了起来,靠在了床边,然后便又拿起了水杯,一口一口的慢慢喂了进去。 好些了吗?有...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君尘逸小心翼翼的问道,仿佛自己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吓到眼前的佳人。 柳无心轻轻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昏沉,便再次躺下睡了过去。 君尘逸看着柳无心安逸的睡脸,终于深深地出了口气,为她盖好被子,便也走了出去。 门外,萧落剑一直守在那里,看到君尘逸出来后急忙走上前去,问道:如何?她...她醒来了吗? 君尘逸点了点头,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了的疲惫,恩,喝了些水,睡下了。 萧落剑了然,又看了看君尘逸,担忧的说道:三殿下,您也去休息吧。这都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或许是知道柳无心度过了危险的阶段,一下子放松下来的君尘逸这才感受到疲惫如潮水一般涌来,便也不多做推辞,只吩咐萧落剑要好好地看守,如果柳无心醒过来了就去通知他,便回房休息了。 伴随着房门的开合声,廊下又恢复了平静。萧落剑站在柳无心的房门口,注视着那紧闭的房门,足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踏进去。 那一日在湘潭县,他居然丢下了柳无心这样一个弱女子,想到这里,不禁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再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自己喜欢她呢? 殿下如果在明,三殿下就在暗,两个人都是他的主子,两个人都是背负了君氏江山未来的君主,他无法也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而罔顾君臣之义。 自己终究,还是不够爱她... 萧落剑背靠着柳无心的房门,眼神毫无焦距,迷离的看着黑压压的天顶,心中,是无尽的痛楚在疯狂蔓延。 月色如水,寒凉似雪。一抹绛红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屋檐,明月悬在他的身后,将他的面容遮掩的晦暗不明,那颀长健硕的身材被月影拖得长长的,风吹过,掀起衣角,飘飘似仙。 他目光如炬,注视着不远处的客栈,那里,有一个房间一直亮着烛火,忽明忽暗。 她现在如何了?还是那么虚弱吗?体内的毒清了吗?他们有好好照顾她吗? 无数的疑问,各种担忧盘旋在他的脑内,如果可以,他多么想现在就冲进那个房间,将她带走,远离这个尘世,做一对神仙眷侣。 心儿... 眸底划下一抹痛色,他的心就像是被刀用力的撕扯开来,一边是恩师,一边是爱人,他无法抉择。 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带她走,何必如此畏首畏尾?那人身后,站着另一名同样俊逸的男子,男子一身月牙白的长袍,面上满是讥讽之色。 那人转过头,看向身后的男子,千帆,你明知道... 白千帆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要找借口,你明知道你那小师妹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况且你这些年为她做的够多了,就是还也该还清了。如果你还是无法带她走,那只能说明你不够爱她。然后,他顿了顿,用幸灾乐祸的口吻接着道:就像那个萧落剑一样。 闻言,那人英气的剑眉拧成了一团,目光又转向了柳无心所在的房间,盯着那忽明忽灭的灯光,幽幽道:如今,我又要以什么面目去面对她?苏白星?还是苏云? 白千帆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无论是苏白星还是苏云,如果她只是注重名头的女子,不要也罢,何必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苏白星,或者说是苏云摇了摇头,有些苦涩的笑道:你说的是,苏白星背弃了自己的诺言,苏云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无论是哪一个,都抛下了她, 他右手轻轻摩挲着手掌中的银质面具,那面具上的花纹是那样的繁复华美,此刻却令人觉得无比冰冷崎岖。 他戴上了面具,明明找到了她,却又不敢时时围在她的身旁,自己又是何时变得如此胆小而懦弱? 月光清冷,就像他的内心,冰凉至斯。 柳无心的清晨,是在窗外的街道上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响起的。她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瞪着天顶,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如今,已经是新年了。 第71章 口是心非 坐起了身子,感觉不似昨日那般的虚软无力,便穿上了鞋,披上了件棉衣,走到床边打开了那扇临街的窗户。 映入眼的,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满地都是混着白雪的鲜红的鞭炮纸,竟然就那么铺了一地,红艳艳的喜庆无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小孩子手里或拿着冰糖葫芦,或拿着纸人等玩物,在街头巷尾你追我赶,欢声笑语阵阵传来,令柳无心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地上扬。 以往,她都只能待在柳府的内院,听着墙外热闹的新年,这次她终于亲眼见到了,这热闹的场景,比想象中的更加美好。 忽而传来了一阵推门声,柳无心循声望去,只见君尘逸手上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进来。 见过三殿下。 柳无心连忙福了福身子,刚弯下去,就被疾步走过来的君尘逸扶了起来,他语气中蕴含着浓浓的心疼与担忧,略带斥责的说道:你身子弱,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柳无心只觉得君尘逸对待自己的态度似是与平日有些不同,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心下有些奇怪。君尘逸却好似完全不在意,牵着柳无心的手走到桌旁坐下,将之前端进来的清粥放到她的面前,神色温柔的说道:快喝吧,你睡了好些日子了,现在虚弱得很。 经君尘逸这么一说,柳无心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空腹感,腹中也适时的发出一阵腹鸣,羞得她面色绯红,如三月桃花般美艳动人。 柳无心轻轻地点了点头,螓首垂的低低的,右手执起瓷勺一点点的吃了起来。一小碗清粥,竟然也让她吃了许久。而坐在一旁的君尘逸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是温柔的看着柳无心,见她吃完了,方才又悠悠说道:如今我们已经到了灵州地界,这里开始就都是皇兄的势力范围了,暂时是不用担心六弟的银骑军了。你身子里的毒虽然清了,却也非常虚弱,这段时间就先住在这里,调养好了身子再出发。 柳无心感激的看了君尘逸一眼,忽而想到了自己在湘潭县城时,昏倒前看到的那个模糊的身影,遂又出声问道:无心身上的毒,是三殿下解得吗? 君尘逸听到柳无心的疑问,身形猛然一僵,眼中划过一抹的不自然,像是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最终,他还是淡淡的说道:不,我和落剑赶到的时候,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柳无心听到君尘逸的回答后,便沉默了下来。心下有些激动,有些期待,莫非,自己看到的那个不是幻影,而是他真的来寻自己了吗?可是,为何他又要离去呢?如此一想,心中又盛满了失落。 将柳无心的神情变化都尽收在了眼底,君尘逸心中有些酸涩,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如此在意这名少女。她的冷静,她的坚强,她的智谋,她的才情,甚至她的脆弱,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够牵动他的心。 那一日,在湘潭县,当他被那些人包围,逐渐出现颓势的时候,突然之间萧落剑就赶了过来。那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能否脱险,而是萧落剑来此了,那么她必定只能一个人面对危险。这个想法一浮现在脑中,就怎么也挥之不去,心下变得无比焦急,手中的一招一式也变得更加凌厉。 当他拼尽了全力杀出重围,感到城门内时,只看到柳无心躺在雪地中,那干净的衣服上已经满是泥泞,冲天的火光,满地的鲜血,他只觉得一瞬间脸呼吸头停止了,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她有个万一会怎样,天知道他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飞奔到她的身边,将她搂在怀中,确认生命的温度。 当他得知她无大碍时,那心中的狂喜,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过了。在记忆的深处,只有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母妃还在世,父皇还常常会去看望他与母妃... 他的世界曾经只有黑暗,柳无心就像是一束光直直的射了进来,可是如今,他却仍旧有些犹豫,生怕自己的污浊毁了她的美好。 君尘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自在的站起了身子,闷声说道:你先休息下吧,下午我们出去逛逛,今天是新年呢。 柳无心乖巧的点了点头,想到自己从未真正的见识过一般市井间的新年,心中一阵雀跃,灿烂一笑说道:三殿下,谢谢你。 那一抹笑容,就像是一朵寒梅骤然绽放,扑鼻而来的淡香萦绕心间,深深地刻在了看者的心中。 柳无心在房内换了身衣裳,对着铜镜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她尝试了许多次,却发现,平日里看着烟儿梳的那般轻巧,如今换成自己亲自动手才发现,这头发就像是专门和她作对一般,怎么也无法弄好。在尝试了几次之后,柳无心终于放弃,拿起一根银色的丝带随意绑了一下,便起身了。 拉开房门,正对上站在门口的萧落剑,今日的萧落剑少了平日里的神采奕奕,面色上满是疲惫,那眉宇间像是有着浓厚的愧疚和痛苦。柳无心凝神看了看,微微蹙了蹙眉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萧公子。 柳姑娘。 萧落剑礼貌的回了一礼,声音中有着些许的拘谨和疏离。这突然的转变,令柳无心觉得非常的奇怪,不明白是什么让他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萧落剑出了声。 三殿下在下面等着呢,快些下去吧。 柳无心顺从的点了点头,跟在萧落剑的身后走了下去。果不其然,君尘逸已经站在了客栈的门口。他身上披着白狐裘,身姿笔挺器宇轩昂,即便并非面如冠玉,却也显得气度不凡,令人频频回首。 不知道为何,柳无心总觉得,君尘逸的面容有些不真实。 君尘逸看到柳无心下了楼,展颜一笑,说道:柳姑娘,身体可还好?听说今晚在那胭脂河上有花灯和烟火,不知柳姑娘可有兴趣? 第72章 错过错过(1) 柳无心微微一怔,脑海中迅速划过姻缘会上绽放的烟火,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划过眼底,她点了点头,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恩,也好。 君尘逸并未忽略柳无心眼底的那抹落寞,对于那个男人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正因为他清楚,此刻才更加心疼眼前的女子。 君尘逸牵过柳无心侧垂的手,像是对待着一个易碎的珍品一般小心翼翼,忽而他目光一侧,看向一直站在后方沉默不语的萧落剑,问道:落剑要一起去吗? 萧落剑淡淡一笑,眉宇间凝聚着无法化解的轻愁,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 不了,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们去吧。 君尘逸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的时候,不经意的看到了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他的身体僵直了一下,便又很迅速的恢复了正常,转头温柔的说道:走吧。 柳无心此刻心绪全在回忆中,也并未注意到君尘逸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她点了点头,顺从的踏出了客栈。 客栈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内里燃着炉火,暖意融融,外面却北风猎猎,寒冷刺骨。柳无心不禁瑟缩了一下身子,却在下一刻,感到身子一沉,一股蕴含着淡淡雪香的温暖气息瞬间包裹住了全身。 她抬起头,错愕的看向君尘逸,只见对方回给了自己一个柔和的笑容,轻声说道:天凉,你穿的太单薄了。 那一幕,在四周新年气氛的映衬下,显得那样的和谐美丽。北风刮起了两人的发丝,在风中缠绵环绕。她忽然的,就想起了那个曾经在烈日下为她撑起一片阴凉的人,突然感慨道,这两人是何其的相似,一个给了自己一片阴凉,一个送了自己一袭温暖。 黛眉轻蹙,仿佛有着数不尽的轻愁。如今的她,只剩下了这空空的头衔,和一身风花雪月的才华,她帮不了他,她心里还有他。 君尘逸抿了抿唇,有些不悦柳无心那笼罩在全身的悲愁,他状似不经意的用力一拉,对上她错愕的双眼,淡淡的笑了。 走吧,再不走就看不到了。 萧落剑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是那样的刺眼,无论曾经还是现在,她从来没有回眼看过自己;无论过去还是将来,她的身边都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只觉得好恨,明明,是自己先遇到的她,为何,却从未走进过她的世界。 萧落剑转了一个方向,朝着二楼的厢房走去,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需要好好地平复一下现在的心情。他的身影那样的决绝,他的双肩只觉得沉重无比。 他是臣,他有君,他不被允许儿女情长。 客栈一楼的一角,不甚显眼。四四方方的桌子,坐着两个人。其中一名男子飘然若谪仙,他总是闭着双眼,面上挂着讥讽的笑容,淡淡的品着手中的茶水。 另一人,却是一身的红衣,尽管面容憔悴,生出了淡淡的青茬,却仍旧无法折损他的俊逸。他面上似是有些痛楚,握着茶杯的右手骨节已经泛白,那灼灼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方才那恍若才子佳人一般的人儿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心疼了?白千帆讥笑一声,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水。 苏云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并未后悔。 那就好。我已说了,她这一生,将会无情无爱,你纠缠着她也只是徒增寂寞。像是感到了苏云此刻的僵硬,白千帆冷笑一声,继续道:所谓早死早超生,你好不容易出来了,可莫要再陷进去。 嘭的一声,苏云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茶水像是承受不住如此突然而剧烈的怒气,洒了满桌都是。 一时间,整个一楼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一桌,那些目光里饱含了好奇,又带着些看热闹的神采,纷纷猜想着这是发生了什么。 小二在掌柜杀人般的目光中缓步挪向了那一桌,那站起来的男子,浑身的气势是那样的骇人,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主儿。但是,若是放任他们这样下去,说不定,下一回洒了的就不是杯中的茶水,而是这一店的物事儿了。 小二好不容易的走到了苏云的身边,努力说服着自己无视他身上散发的寒冷怒气,鼓足了勇气小声的说道:这位客官... 可还未等他说完,苏云便一转身,大步离开了客栈,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和一客栈的人没看到热闹的遗憾。 苏云走了,白千帆自然也不会留下。毕竟,他这趟出谷,可不是只为了游山玩水的。 掏出了几文钱,扔在桌上,白千帆也追着苏云的背影风一般的走了。只留下了一句无奈的话语残留在风里。 口是心非的家伙。 正月初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瑞雪兆丰年,满地是鞭炮过后留下的红纸。嬉闹的孩童们你追我赶,尽管已经暮色渐沉,却仍旧是玩得开心无比。 街上,各式各样的小贩卖力的叫喊着,今日是一年的初始,家家户户出手都较平日阔绰许多,若是赚了个好买卖,那这一年也就意味着不用烦恼了。 柳无心站在君尘逸的身侧,并肩而立,她的头顶刚好够到他的胸膛。她信步走着,好奇的看着四周的一切。这是她第二次参加到如此热闹的节日中去,这里虽不似京城,有着各国的艺团表演着各种新奇的节目,却也是应有尽有,五脏俱全。 她走到一个首饰摊上,停了下来。信手拾起了一个桃木簪,细细的看着。犹记得,烟儿的头上也经常简单的别着一个桃木簪,虽不是这样简单的款式,却也是繁中有简,淡雅宜人。 喜欢吗? 君尘逸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在小贩失望的目光中放下了手中的桃木簪,转身离去了。 君尘逸见她冷淡的态度,倒也不恼,向着小贩投了一个歉意的眼神,也转身追着柳无心离开了。 第73章 错过错过(2) 柳无心与君尘逸,就这样东逛逛西看看,走遍了大半个集市,期间,两人几乎没有交谈过任何的话题,有的,只是柳无心偶尔的轻愁,以及君尘逸温柔的陪伴。 买馄饨咯。 小贩的叫声伴随着蒸腾的香气飘了过来,正在这时,一阵低沉的腹鸣响起,小小的,几不可闻,却仍旧是引起了君尘逸的注意。 饿了的话,就吃点吧,烟火要很晚才放呢。 听了君尘逸的话,柳无心的脸霎时就红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每一次和这个人在一起,大部分的时间里,总是狼狈的。 头,低低的垂下,轻轻地点了点,算是同意了。 君尘逸有些欣喜的牵过柳无心的手,走到了馄饨摊边,要了两碗鲜肉馄饨,找了一张靠里的干净桌子,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出现在了桌上。那热气伴着香味,飘渺直上,柳无心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大碗,不知如何下口。 这馄饨,外面是面皮,里面包着肉馅,很好吃的。君尘逸微微一笑,自然的从旁边拿起了两个调羹,分别放在了两人的碗里。 柳无心点了点头,有些新奇,她轻轻拿起碗中的调羹,只觉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君尘逸手中的余温,一时间,竟觉得手上一软,这调羹竟是差点掉了下去。 君尘逸坐在对面,透过蒸腾的雾气看着轮廓有些朦胧的柳无心。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孩子,好奇的尝试着新鲜的事物。只见她小心翼翼的舀起了一个馄饨,正准备往嘴里送去,却又是感到了那灼热的温度,在口边停了停,轻轻地吹了几口气,复又送进了口中。 好吃。柳无心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惊喜。眼儿弯弯,像是两轮明亮的新月。 喜欢,就多吃点。看到她如此的开心,君尘逸心中也觉得喜悦无比。他每次见到她,都只能看到她像是刺猬一样,张开了全身的利刺,防备着。像是今天这样,毫不设防的快乐,是他第一次见到的。 所以,他话语顿了顿,开心的有些忘了形,将自己面前的那碗也向前推了推,轻声说道: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 一句话,就让柳无心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她有些娇嗔的瞪了一眼君尘逸,蠕动着红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多谢三殿下好意,无心还没那么海量! 回应她的,是君尘逸爽朗的笑声。 人流穿梭,孩童嬉闹,这笑声很快就淹没在了四周嘈杂的声音里。可是,却又真真切切的传到了站在人群那头的苏云的耳中。 曾经,他也在过那个位置,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苦辣咸,唯独缺了甜。 她会幸福的。这句话,他不停的告诉自己。但是每次,身旁的那人都会冷冷的回他:不,她这一生无情无爱,想而不得。 就像是腊九寒冬里,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迎头浇下。他痴痴地看着她,他拒绝了她,却又不知,该如何放手。 远处,柳无心已经吃完了面前的一碗馄饨,君尘逸从怀中取出帕子,细心地为她擦拭嘴角的水渍。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这两人就好似感情至深的夫妻,相携出门游玩。 那女子,国色天香,气质淡雅,那男子,虽相貌普通,却自有一番风骨,一时间,周围的那些个少年少女,一个个看得痴了,目光灼灼,艳羡不已。 柳无心被这么多人看着,心下有些害羞,便抬起了玉手,轻轻搭在君尘逸的手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三殿下,请自重。 那语气,有些娇羞,有些僵硬,柳无心面上那不自然的潮红,却好像是给了君尘逸更大的鼓舞。 他也并未多做为难,只是将那帕子递到了柳无心的手中,然后站起了身子,看了看天色,说道:快到放烟火的时候了。 柳无心像是也被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的将那枚帕子收到了怀中,也站起了身子,有些担忧的说道:这个时候去,怕是没有位置了吧。 君尘逸淡淡一笑,看着她,说道:莫要担心,我已经命人租了画舫,届时可以直接泛舟江上,观赏烟花。 灵州,是已经到了江南了。虽然地处偏北,冬季也会下雪,河流却不会结冰。 柳无心一听可以泛舟湖上,便觉得一阵欣喜。她从未乘过画舫,此刻竟然有些迫不及待。那心中,已经开始细细描绘画舫的模样。 看着这样欢欣雀跃的柳无心,君尘逸感到,自己这一切安排都是值得的。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一晚能够化作永远,不用面对那朝堂的阴暗,不用为了保命而疲于奔波,不用让她去面对那一个个吃人的对手。 他抬起自己的手掌,那是一双宽大厚实的手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细细的薄茧。这样的一双手,夺去了许多的人的性命,染满了鲜血,如今,他却想要用这样一双手,牵起女子那一双莹白如玉滑如凝脂的纤细小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三殿下? 柳无心难掩心中的兴奋,快步向前走着,却没几步就发现了那个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这次并没有跟上来。她转过身子,却发现他仍旧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出神,不禁狐疑的唤了一声。 这一声,娇娇弱弱,轻轻柔柔,像是一股和煦的春风,划过了心田。君尘逸放下了手,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平日里那温和的笑容,那双眼睛,清澈无比,不再似以往的古井深潭,毫无波澜,却是如同那清冽的湖水,清澈见底。 出门在外,就莫要称呼三殿下了,徒增别人的怀疑。他缓缓一笑,迈着步子,优雅的走到了柳无心的身边。一双手,自然而然的为她整理起衣容。那神情,是那样的温柔,那眼神,是那样的深情。 柳无心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她虽冷情,却并不愚钝。君尘逸此时的眼神,她曾经在另一个人的眼中也是见过的。那个人就好像是绚烂绽放的烟火,又如同一夜傲然怒放又于朝霞中转瞬凋零的昙花,快的令人抓不住,等回过神时,只剩下一段烈火般汹涌狂放的回忆。 第74章 只因你是你 她是怕了,不仅仅是因为那段过去,如今的她,失去了唯一的筹码,再也看不到未来。一种迷茫而无助的感觉,时时刻刻的笼罩着她的一切。 她蹙了蹙眉,却不想那眉心点上一股温热,正是君尘逸的食指。 莫要再皱眉了,有烦恼就说出来,我为你想办法。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柳无心,语气里有着满满的心疼。 柳无心一怔,心底好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泛起了阵阵的涟漪。有些什么,好像不一样了,有些什么,好像是在心底处生长。 最终,只化为一阵轻叹,她看着君尘逸,轻轻地说道:快走吧,晚了,就真的错过了。 错过,错过,错过了,便不能重新来过。 瑞雪江岸,红灯绿影,一艘精致的画舫飘荡在胭脂河之上。那画舫,垂着竹帘,挂着帷幔,一阵风吹过,只见轻纱飞舞,灯影摇摇,煞是美丽。 忽而一阵丝竹之声顺着河水传到岸边,影约可见一吹箫的窈窕身影投映在竹帘之上。那箫声凄婉鸣啭,好似一江的春雪,在渐渐到来的春意中逐渐融化。 画舫内,灯火迷离,几碟精致的小菜被整齐的摆放在矮桌上。君尘逸斜靠在一边,背靠着方形的船柱,他一只手轻轻掀起竹帘,向外随意张望着。月光倾泻而下,洒落在他的衣袍之上。风起,飞扬着他垂落在两鬓的发丝,带进了一室的幽香。 柳无心静静吹着手中的玉箫,那柄萧,是姻缘会时,猜灯谜赢得的。断情萧,江湖兵器榜前三的神器,却有着如此哀婉缠绵的名字。断情断情,若真简单断了那哪是情,若真有情,又如何能简单断了? 箫声如泣如诉,被吹来的清风撕扯的支离破碎。 快开始了... 君尘逸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打断了柳无心的箫声。她放下了手中的玉箫,也将目光方向了船外。 那就把帘子拉起来吧,不然就看不见了。 这船内,站立着四名婢子,虽不是沉鱼落雁,却也是小家碧玉,清秀可人。那一身的装扮,不似宫里的女官,倒像是世子府里的丫鬟。 她们听到柳无心的话,便动作迅速的将四周的帘子拉了起来,一时间满室的暖意倾洒入江,取而代之的寒风令人忍不住瑟缩了肩膀。 那狐裘,再一次的落在了柳无心的肩头,她微抬螓首,便落进了君尘逸饱含担忧的温柔目光中。 你穿的这样单薄,着凉了可怎么好。那语气,隐隐有些责怪。君尘逸如玉的手,替她整理好狐裘,并系了一个漂亮的结。 三... 柳无心刚打算开口,便被君尘逸的眼神制止了。他看了看四周那些站立的婢子们,轻轻地摇了摇头。 柳无心闭上了嘴,知道此刻,他是不愿意自己的身份被暴露的。她的心底,有着许多的疑问:为何,他一个堂堂的三皇子,还有这梁王世子这样的身份?难道,这么多年了梁王和浩帝都没有发现吗? 看着柳无心满是疑惑的双眼,君尘逸轻笑了一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若想知道,回去后告诉你。 这动作,太过亲密,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吞吐的热息,吹拂在她的耳垂上,脖颈上,有些痒,有些燥热。 柳无心红了脸,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她不知道,心底的这份伴随着甜蜜的慌乱,是对是错。 她只有一颗心,已经给了一个人,还能再分出一半吗? 四周服侍的婢女们,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对于眼前这一幕,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那一双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却泄露了她们的心思。 她们这个一直心如止水的世子爷,终于遇到了令他心动的女子了。 啪的一声,绚烂的烟火在空中骤然绽放。两岸灯火通明,孩童们嬉笑的声音乘着风儿吹了进来。打破了一室的宁静尴尬。 烟火的明灭映照着君尘逸的脸庞,柳无心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碰触,却在快要接触到的时候,如同触电般猛的缩了回来。 她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做出这种神使鬼差的事情来! 这样太过于不合礼教,她的心头犹如小鹿乱撞,砰砰咚咚的,有什么就好像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般,惹得她下意识的捂紧了胸口。 君尘逸有些好笑的看着怀中的这个小女人,她的娇羞令他觉得无比的爱怜,一时间,竟也忍不住的将她搂在了怀里。 怎么了? 淡淡的询问,若是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那隐藏的极深的打趣。 可是柳无心现在,却是心乱如麻,她慌乱的摇了摇头,挣扎着就想逃开君尘逸的怀抱,却不料,这样的动作令君尘逸更加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将她环得更紧了。 给我个机会... 君尘逸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许乞求,他紧紧地盯着柳无心的双眼,那双眼幽深黑暗,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般,柳无心只觉得如果自己这一点头,就好像会陷入万劫不复。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有些怔仲的呢喃,胸口像是窒息了一般沉痛,她该答应吗?那个曾经在秋祭大殿上,虽未谋面却让她觉得潇洒无比的三皇子,此刻的语气是那样的卑微,他在乞求,乞求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自己,给他一个机会。 眼眶,有些湿润,一股热流毫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坠落在君尘逸的手上,开出点点泪花。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是你。 他的眼神,那样真挚,那样坚定,让她无处可逃。 我已经没有异能了,柳府已经垮了,那么多人要杀我...她的心,乱了,慌忙的找着借口,不愿意去面对。 君尘逸摇了摇头,疼惜的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他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柳无心齐平,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些都不重要,我想要你,只因为你是你。 第75章 变化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撞击着梵钟的木杵,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她的心房。她的心中,闪过了无数的思绪,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着,想要说话,却发现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声音。 最终,她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头,喟叹了一声。 你真是,太狡猾了。 绚烂的烟火在二人的头顶绽放,清澈的江水悠悠倒映着画舫上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岸边,男女老少皆是喜笑颜开,互相道贺,庆祝着一年的伊始。人人都相信,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那一日,从胭脂河上回来,便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新年一过,寒冬仿佛就将要褪去一般,春意逐渐的染绿了街道。冰雪逐渐的消融,那傲然于枝头的红梅也逐渐的凋零,绿树新芽,雀鸟在残雪上跳动觅食。 柳无心侧卧在贵妃榻上,午后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倾洒在她的身上,整个人被晒得暖洋洋的。一阵倦意袭来,眼皮逐渐变得沉重,意识朦胧,半梦半醒见,仿佛是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推门踏了进来。 下一刻,她就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横抱起,落在了厚实温暖的胸膛中。 在想什么? 君尘逸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好听。柳无心敏感的发现,今日的他似是与往日有些不同的。 想你。柳无心柔柔一笑,春日的阳光照在她如花的面容上,洁白的肌肤光滑水嫩,隐隐地散发着莹白的光晕。 君尘逸满足的笑了,轻轻将她放回榻上,又从旁边搬来了一个凳子,坐在了她的身边,缓缓道:明日,就要回别院了。 皇家别院,建在了灵州城的西郊,背靠着巍峨的大山,院内流淌着山上下来的清泉,可谓是鸟语花香,世外桃源。 柳无心轻轻地蹙起了眉头,面色上有些阴沉。回别院,就代表着她柳无心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是玄宫的宫主,而君尘逸,也不再是逍遥自在的梁王世子,而是君氏王朝最为神秘的三皇子殿下。 回去了,生活中更多的是责任,是天下,是苍生。 她染着愁绪的杏眼,就像是一汪秋水,撩拨着他的心,让他于心不忍。 落剑已经传来了消息,不得不会去。君尘逸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舍,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将她重新推回到那个位置上。 柳府...现在如何了?柳无心轻轻地问着,她好想知道,如今京城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大哥自从回了京城,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这怎能令她不担忧? 君尘逸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他紧紧的握着柳无心的手,像是在给她支撑一般,说道:柳老爷...被指通敌叛国,柳府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柳无心不停的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如蚊哼,几不可闻,她颤抖着身子,双手用力抓紧君尘逸的手,那力道,就像是要捏碎他的手掌一般。 那大哥呢?大哥现在为殿下办事,他、他如何了? 君尘逸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敷在了柳无心那已经冰凉的双手上,轻轻地握着,像是安慰一般的低声说道:柳无涯行踪不明,如今已经被通缉。 柳无心的双目,瞬间弥漫出无尽的绝望。她没想到,这短短的半年时间,疼她爱她护着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都离开了。 君尘逸不忍心看着她如此伤心,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抿了抿唇,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这是皇兄传来的消息,柳无涯已经秘密前往这里,他如今左臂已断,面容已毁,暂时是不会有人发现他的。 柳无心知道,这样的事情,必然是属于非常机密的,君尘逸能够告诉她,令她很感动。但是断臂毁容...大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如何承受? 柳无心睁大了眼睛,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雕像。她的心,好痛好痛,她好想哭,但是眼泪却流不出来。 君尘逸看着这样的柳无心,只觉得一阵揪心。他忘情的将柳无心揽到了怀里,轻声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憋着对身体不好。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从大开的窗户中传了出去,惊跑了一地的鸟雀,震落了树梢上的残雪。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午后,这哭声却令人觉得像是寒冷凄凉的深冬。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哭声最终转为了小声的啜泣,渐渐地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君尘逸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哭累了睡过去的面庞,忍不住轻轻抬手,细细的描绘着她的眉眼。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样。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惊慌,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搂在怀中,为她拂去风霜。 曾经,他以为,母妃去世以后,他的心不会再有任何的波澜。如今,他却是遇到了,这样的一个女子。 她如男儿般睿智坚强,却也如江南女子一样多愁易殇。她千变万化,却总是在不经意间牵扯住他的心。 你这个孽障!我诅咒你这一辈子,无情无爱,不得善终! 那饱含着无尽恨意的凄厉女声犹响彻脑海,那一声声泣血的诅咒缠绕在他的身上,令他不寒而栗。 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本能的更加靠近怀中那个温暖的娇小身躯。他有些害怕,好像自己这样一放手,就会如那个人所愿,失去心中的所爱。 心儿,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离开我... 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回响,那睡着的人儿,好似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微微的蹙了蹙好看的娥眉,向他怀里又钻了钻。 身后,忽然一阵响动。君尘逸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柳无心放下,转身便看到了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萧落剑。 我是来向三殿下辞行的。还未等君尘逸开口,萧落剑便已经出声说道。 第76章 暗动 君尘逸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落剑如今已经将殿下与...柳宫主平安送达灵州,该回京向殿下复命了。萧落剑抿了抿唇,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滑过熟睡于榻上的柳无心。 几日不见,她似是又消瘦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是因为知道了柳府的事情吗? 暗自苦笑了一下,努力的将心中这些不该出现的杂绪赶出,他重新看着君尘逸,心中无比的复杂。这是他君主的弟弟,也是君氏江山的暗帝,是他效忠的对象,更是拥有了他仰慕的少女的胜利者。 他心情复杂,语调却很平缓,还望三殿下多保重。 转身,便想要离去。 落剑。君尘逸却是在这个时候,开口阻止了他。 三殿下还有何事?萧落剑转过身,看着君尘逸的目光有些冷。 君尘逸看向萧落剑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像是衡量了一下,才说道:再留几天吧,带着凝玉丫头一起回去。 是。 萧落剑深深地弯下了身子,行了一礼。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可以说寒冷至极,此刻他才觉得,他终于懂了,当年祖父那如彻悟如悔恨般烧灼在他心头的话语:君要臣死,臣万死不辞,领旨谢恩。 柳无心悠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时分。她坐在榻上愣了许久,才从混沌的思绪中脱离。 腹中的空荡感催促着她走出了房门,刚一打开门,就看到站在门边的婢女向她恭敬的行了一礼。 传膳吧。 不多久,精致的膳食被一一摆上了桌子。柳无心坐在桌旁,思绪却是已经不知道飞向了何处。 忽然,柳无心觉得身后像是吹来了一阵冷风,她还没回过头,就听到身后那熟悉的带着讥讽的声音冰冷的响起:你倒是吃好睡好,过得不错啊。 白谷主,你来做什么?柳无心撇了撇嘴角,回身后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那个柳无心。面色平静毫无波澜,看尽人生百态的玄宫宫主。 白千帆并未回答,毫不避讳的径自走到了桌旁坐下,拿起了柳无心的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边吃边赞。 如此佳肴,柳宫主却放任冰冷,还真是暴殄天物,不知民间疾苦。 白千帆微微侧了侧身子,拿起了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柳无心也不理会他的讽刺,仍旧不依不饶的想要知道他深夜来此的目的。 白千帆,她只觉得此人深不可测,甚至她现在觉得,当日在仙医谷,银骑军能杀进来,这个男人应该也是功不可没的。 天赋是封不住的,你看不见,只是不想看罢了。 白千帆依旧是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品尝着桌上的美食,那动作是那样的优雅,就好像是王宫中的贵族一般,可是那吐出的话语,却语含犀利,鄙睨苍生。 柳无心猛然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自认已经平静了的内心再一次掀起了无尽的惊涛骇浪。她洁白纤细的手,此刻骨节泛白,白千帆的话犹如五雷轰顶,将她的一切伪装卸下,赤裸裸的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你...你什么意思? 白千帆听到她极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轻蔑的一笑,莫要和我装糊涂,你我本就是同类人。 这时,他睁开了双眼,这是柳无心第一次看到白千帆睁开双眼,她想象过很多次白千帆的眼睛,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等的样貌。 那眼尾眼睑处,有着深深地疤痕,忆起之前君尘逸说过白千帆乃是自毁双目,想来便是用什么利器划过去的吧。那虹彩,不似一般人的棕褐色,反而是泛着幽蓝的白色,中间的瞳仁也如猫啊蛇之类的一样,竟然是纵向的。 此刻,白千帆正瞪着那双眼睛,目光如同阴暗处的毒蛇一般,紧紧地锁住了她。 柳无心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子向后靠了靠。 白千帆见柳无心如此的害怕,眼底划过一丝的不悦,语气也更显寒冷,怎么,柳宫主这是怕了? 话语间,便已经站起了身子,直直走到了柳无心的面前,俯下身将她紧紧地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此时,两人的姿势是那样的暧昧,烛光暖暖,更是为这室内的风景平添了一份韵味。 白千帆凑到柳无心的耳边,低沉的声音是那样的骄傲和不屑,你这一生,爱而不得,何必总是去祸害他人? 一句话,就像是一双手,用力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 那是曾经隐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 我...我改了...反驳的声音,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柳无心惨白着脸,止不住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白千帆蓦的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暧昧的距离,他高高在上,俯视着柳无心,轻笑了一声,好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改命?有些命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 柳无心闻言,浑身一震,如今她已经看不到未来了,她不知道,她和君尘逸是否会有将来。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间双眼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往前探路一般,令人无助。 如若你不信,就与我打个赌如何。看着柳无心不甘的神情,白千帆玩味的说道。 赌?柳无心怔怔的看着白千帆,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 对,打赌。如若你最后能和君尘逸开花结果,我会献出全部的阳寿永保君氏江山的太平,如果你失败了...他顿了顿,然后用一种看着猎物一般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柳无心,残忍的笑开了,我会杀了你。 这是一场用生命做注的豪赌,无论谁输谁赢,总有一条生命会消逝。 为什么?她不明白,他为何从一开始就对自己针锋相对,纠缠不休。她自问,从未得罪过他。 白千帆此时看着柳无心的目光,变得非常的复杂,一瞬间有许多的情绪从他的眼底闪过,却又都纷纷归于了平静。他走到榻边,斜靠了下来,手上把玩着放置于榻上矮桌上的棋子,沉默了许久许久。 第77章 柳无心坐在桌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可以清晰看到他的一举一动。记得在侯府别院,她还是小厮,服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喜爱斜靠在榻上,然后煮上一壶茶,把玩着琴棋书画打发时间。明明是一个男人,却比女子还要风情万种,妖娆妩媚。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冰雪逐渐融化,承受不住的积雪从屋檐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了闷闷的声响。白千帆终于抬起头,那目光幽深无底,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我讨厌你。 柳无心呼吸一窒,忍不住腹诽这是什么理由,简直莫名奇妙,不可理喻!但是心底,却又好像能够理解,白千帆那过于复杂的情感。 她与他,实在是太像了,就像是镜子的里外。过于相像的两人,注定了是要相互厌恶的吧。 柳无心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走向了内室。而白千帆,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从打开的窗户中飞身离开了。 人走,茶凉。 初春的西域边关,北风依旧在戈壁滩上疯狂的肆虐。君氏王朝浩浩荡荡四十万大军扎营在边关,每日晨起操练,那声声的口号,响亮壮阔,气吞山河。 主帅帐内,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乍然响起,紧接着伴随着的是六皇子君尘啸愤怒的斥责声。 都给我滚出去!滚! 那些原来待在帐内伺候的侍妾们一个个连滚带爬的出了帅帐,原本如花的美人此刻一个个面色惨白如纸,花容失色。 帅帐内,君尘啸满面怒容,双目圆瞠,充斥着鲜血,那目光,恨不得将手中的信笺烧出两个洞来。 殿下息怒... 一个男人,穿着谋臣的衣袍,毫不畏惧君尘啸的怒火,站到了他的面前。他目光灼灼有神,年纪已过而立,却仍旧英俊潇洒,丰神俊朗。他只需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子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气势。这样的人,若不是身上穿着的衣袍,谁能相信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谋臣呢? 息怒?君尘寰都欺辱到本皇子头上来了,如何能忍!君尘啸将手中的信笺用力握成了一团,扔在了地上。 那谋臣好似完全没有看到君尘啸的怒火,垂眉敛目,声音平稳的说道:陛下虽然严办了湘潭县令,却也并未多加责怪殿下,说明陛下的心里还是有殿下的。他顿了顿,看君尘啸那怒气腾腾的面色稍有些缓和之后,便又继续说道:此次殿下来到边关,若是能够大胜贼寇,陛下必将龙心大悦,将来登上那位子,也指日可待了。 君尘啸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却是又想到了什么,浓眉一皱,狠狠地说道:就怕君尘寰在父王耳边说些什么不利的话,毕竟本皇子现在不在京城,只怕... 君尘啸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那谋臣却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他直起身子,一抹自信的笑容挂在了脸上。 殿下请放心,如今殿下已经手握兵权,届时大胜之后班师回朝,如若陛下仍旧对殿下有防备之心,殿下麾下四十万勇士也不会答应的。 君尘啸闻言一愣,他盯着谋臣的眼睛,目光如炬,幽深难寻,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居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不怕本皇子治你的罪吗? 君尘啸的视线如同刀子一般,一层一层的刨开人的伪装,想要看透他内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那谋臣却也毫不慌乱,直直的站在那里,神情一片坦荡。 君要臣死,臣自当万死不辞。 闻言,君尘啸收回了目光,面色也不复方才的阴沉,他爽朗的大笑一声,说道:好!说得好!你先下去吧,本皇子累了。 谋臣深鞠一躬,转身离开了帅帐。 当晚,一只信鸽从军营南三十里处飞起,向着京城方向去了。 柳姐姐!一声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少女声音,在空旷的房内回响。 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当那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长相的少女,调皮的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的时候,柳无心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惊讶。 易容术,本以为那只是书本中杜撰出来的东西,却没想到真的存在于世。 柳无心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眼前这少女着实太过大胆。 凝玉公主,那个天真无邪,烂漫纯真的少女,她曾经以为,离开了京城便再也不会看到她了。却没想到,在她离开南行宫队的这段时日里,替代自己瞒过众人的,居然是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女。 我听说柳姐姐有难,当然是赶来帮忙啦!凝玉调皮的吐了吐粉色的舌尖,话语间竟有些眉飞色舞。 君尘逸失笑的敲了敲她的额头,满是宠溺的说道:你明明是好不容易逮着了溜出来玩的机会,才会那么积极的吧? 凝玉拂开了君尘逸的大手,一溜烟的躲到了萧落剑的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气呼呼的说道:哼,谁要皇兄们总是把我关在内宫里,平日都不得出门。 柳无心好笑的看着凝玉,只觉得这个少女必定是在众人的宠爱中长大,才能有着这样纯真直率的性子。 这么说,还是为了出来玩啊。一时间,她竟然升起了逗弄凝玉的心思,便也随波逐流,状似忧伤的看着凝玉说道。 见到柳无心一脸失望的表情,凝玉也顾不上和君尘逸拌嘴,连忙走到柳无心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讨好的说道:我的好姐姐,这是哪儿的话啊。你不知道,这些个日子里我每天只能呆在房里,话也不能多说,什么都没玩到呢。 你这是在抱怨?柳无心忍住笑,心里确是有些感动。凝玉本身就还是贪玩的年纪,她若是想要出宫玩耍,肯定不用如此委屈的扮作自己。 柳姐姐,你莫要再打趣我了。凝玉撅起了丰润的红唇,娇嗔的跺了跺脚,神情那是似嗔似娇,一双水润润的含情目若有若无的飘向了萧落剑的方向。 第78章 柳无心忽然想到,还在玄宫的时候,自从萧落剑奉命搬进了玄宫居住,凝玉就总是隔三差五的找借口过来,却又每每聊上两三句,便跑去缠着萧落剑和他说话。当下心中一片了然。 好了好了,不说了。心儿这几日身体有些风寒,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聊吧。最后,还是君尘逸站了出来,打了圆场。 凝玉的目光在君尘逸和柳无心之间转了又转,一脸的暧昧。她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声音转了好几道弯,直直的让柳无心红了面容,便咯咯的笑着,福了福身子离开了。 而萧落剑,却是面色冷如冰霜,眼底凝聚着复杂的情绪,他动作僵硬的也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此时,房内只剩下君尘逸和柳无心二人,一时间只觉得四周的温度都上升了许多。 柳无心红着脸,垂下头不敢看君尘逸,只是细声的别处了一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多不好意思... 君尘逸满足的看着柳无心娇羞的容颜,心下满是喜悦。 叫便叫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回宫后我还要请父皇降至赐婚,届时他们也会知道。 一句话,却是让柳无心想起了,自己曾经拒绝了太子的婚事,这将来回了皇宫,见着了难免尴尬。 像是察觉到柳无心的为难,君尘逸走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轻声安慰道:无碍,皇兄不是那般心胸狭窄的人,不会为难与你的。 柳无心柔顺的点了点头,将全身的重量都依偎在了那个揽着自己的男人怀中。此刻她只觉得,能够有一个人为自己遮风挡雨,宠着爱着,是那样幸福的一件事情。 屋外,萧落剑甫一踏出门,就看到凝玉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他目不斜视,转身,准备回房。 喂!你等等。见萧落剑要走,凝玉也顾不上什么矜持,急忙喊出了声。 萧落剑停步,转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声调平板的回道:公主有何吩咐? 凝玉觉得很生气,非常的生气。她不明白,只是几个月不见,为什么萧落剑现在对待自己,连敷衍都成了奢望? 她知道,萧落剑的心里,一直装着太子哥哥,不,大皇兄的天下,可是她愿意等,不是吗?她是君氏王朝的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萧落剑就是不喜欢她? 想到这里,凝玉只觉得心中委屈万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看了看萧落剑,万分难过的啜声道:没事,你回去吧。 看着萧落剑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的背影,凝玉终于忍不住,模糊了视线。他在她的面前,总是这样有礼有节,曾今她并不在意,可是自从在玄宫里,看到了他对柳姐姐那不一样的神情,是那样的神采飞扬,她的心里,就驻进了一种名叫羡慕的情绪。 出发前,她听大皇兄说,萧落剑也在的时候,是那样的欢欣雀跃,就想着,能和他在一起,能多看他几眼,可是,从他回来至今,从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心口,酸酸的,涩涩的,好疼。 谁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只是未到情动时。 那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也不过是个为情而伤的女子罢了。 公主... 身后传来了细小的声音,凝玉一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珠,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到是自家的贴身侍女,有些疑惑的问道:红袖,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红袖,看着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生的白净可人。她福了福身子,回道:回公主,这膳食已经好了。 凝玉点了点头,虽说现在她一点食欲都没有,却也不想让三皇兄和柳姐姐担心,便强装了笑颜,点点头,说道:那就回去吧。 红袖紧紧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只觉得公主的背影是那么的落寞,心中不由得有些怨恨起萧落剑来。公主从小都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谁舍得让公主伤心?可他萧落剑偏偏就是个有眼无珠的,将公主的一片真心漠视。 红袖皱了皱眉头,心下只想着有些什么法子能够让萧公子注意到自己公主的。 今夜,明月依旧高挂,照着各异的心思,春寒料峭,一丝丝的寒意像是要渗透进人的心中一般,无处不在。 天未明,就有人起了床,梳洗了一番,披着大氅出了门。 灵州城,虽然不若信州城那样位居交通要道,却也是江南烟雨第一城。风景如画,美人如诗,炊烟袅袅,合着白墙灰瓦,如一幅水墨丹青,温柔婉约。 萧落剑漫步在青石板路上,身边是开始吐出新芽的垂柳,隐约的可以见着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大氅上不一会儿就凝满了露珠。他快步的走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个只有二尺宽的小巷中,走到尽头,有一个破旧的小门,他也并未敲门,就那么直接推门进了去。 那是一个四合院,中间的空地上种着一颗青松,粗壮的树干上满是时光的皱痕。萧落剑毫不犹豫的直直走上前去,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 屋内,一个断了右臂的青年正斜躺在床上。满室的药味浓郁的令人有些作呕。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此刻他的呼吸匀称,似是还在熟睡。 萧落剑站在床边,冷冷的看着青年。他好看的剑眉此刻拧成了一团,他在犹豫,要不要将柳无涯到达灵州的事情,告诉柳无心。 于理,他是应该告诉她的。这是她现在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况且柳氏兄妹的情谊,他当年在玄宫也是见识过的。 可是,他却不知道,要如何带着她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好似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的身边。他害怕,他舍不得看到她心碎的表情。 萧落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所以,也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过来。 第79章 柳无涯一醒来,看到的就是站在自己床边,一脸挣扎的萧落剑。他觉得口有点干,想要坐起来喝口水,却发现这么久过去了,自己的身体依旧瘫软无力。他好不容易用左臂支撑着坐到了床边,却突然喉头一痒,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你没事吧?萧落剑被柳无涯的咳嗽声惊醒,连忙走到桌边,熟练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柳无涯。 柳无涯咳得面色涨红,他费力的将自己的身子靠在了床柱上,腾出了左手接过了水杯,小小的抿了一口,就又还给了萧落剑。 不要告诉心儿。柳无涯知道萧落剑在犹豫什么,他何尝不想见到那个令自己日夜牵挂的妹妹?可是如今,他这幅落魄的模样,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可是...萧落剑仍旧有些犹豫,毕竟这件事情,柳无心已经是知道了的,她每日都在惦记着自己的哥哥,是否一路平安的到达了灵州。 我如今这幅模样,如何能够见她?柳无涯抬起眼,平静的看着萧落剑。 萧落剑只觉得,心下一阵激荡。那目光,就像是放弃了一切的希望,太过于死寂。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你不能瞒一辈子。 柳无涯一怔,是啊,他不能瞒一辈子。他的那个妹妹,他是知道的。 看着柳无涯垂下了头,萧落剑烦躁的转过身子,将手上的食盒放在了桌上。 今日的膳食放在这里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打开门,落荒而逃。 当萧落剑回到皇家别院的时候,凝玉正站在大门口,焦急的张望着。下意识的,他就想要从侧门进去,避开那个天真纯善的小公主。 可是,还未等他付诸于行动,凝玉就已经发现了他。凝玉开心的挥着小手,高声喊道:落剑哥哥,你回来啦! 萧落剑听到凝玉的称呼,觉得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无论是自己还是眼前的小公主,都还是很小很小,小到还分不清楚君臣,弄不明白门第,整日围成一团,嬉笑追逐。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眼儿弯弯,声儿甜甜的跟在自己的身后,喊自己落剑哥哥的。 一时间,萧落剑觉得有些恍惚。他有些记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的渐渐疏远凝玉的,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中有了君臣,有了门第。 落剑哥哥?凝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萧落剑的身旁。她自然地将自己的皓腕缠绕上了他的手臂,丝毫不介意他满身的寒露,却在发现他心不在焉的时候,疑惑的出了声。 萧落剑的眼中,有些什么闪了闪,他回过神,不动声色的抽离了自己的手臂,平声说道:公主,初春寒凉,还是呆在室内的好。 凝玉当下气闷,却想到二人现在并无亲密的关系,他如此说,自己也无法责怪,只得娇哼了一声,不再理人。 萧落剑倒是也并不介意,对凝玉做了一揖,先行离去,只留下凝玉一个人在原地,气愤的跺脚。 身后的红袖看着自家公主,那样的一番真心却被视若无睹,只觉得自己必须要安慰安慰她,便走上前,小声的在凝玉耳边说道:公主,萧公子这是在关心你呢。他毕竟是一个男儿,那些个软绵绵的情话,总是说不出口的。 凝玉听到红袖这么一说,虽然心下仍旧是有些难过,却也是信了几分。她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自己今早还特地吩咐了厨房炖了参汤,这会儿,该是好了。便立刻转了心情,带着红袖急急忙忙的向着厨房走去。 一路上,路过了君尘逸院子的门口。正好君尘逸打算去书房,远远地看见自家妹子风急火燎的模样,不禁好笑的摇了摇头。 这个丫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这般的着急。 跟在君尘逸身后的小厮,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眼皮就连抬也没抬一下。 这凝玉公主,在宫中那可是皇帝看了都要绕着走的人物。她眼珠子一转,就不知会冒出什么新奇的念头,却又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累得一班子的宫人跟在后面胆战心惊。 君尘逸无奈的摇了摇头,向着书房走了过去。眼看着,这春天就到了,治理水患,已经刻不容缓。 书房朝南面的墙上,全部凿开了做成了敞开的窗户,春日里的暖阳斜照进来,令人忍不住想要闭眼小憩。 君尘逸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萧落剑和柳无心已经坐在了桌旁,他浅浅一笑,大步走上前去坐在了柳无心的身旁。 再过不久就是春汛,大量的冰雪消融会造成江水水位的上涨,江南一带作为整个王朝最大的粮仓,一旦河水泛滥,必将动摇国之根本。 上好的梨木书桌上,摊着一张江水河道图。只见灵州沃野千里,不愧为粮仓之美名,可惜仓水两头高,中间低洼,一旦冰雪消融,只怕会将低洼处的千里平原淹成一座大湖。 柳无心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灵州的地势,全是丘陵,非常不易于水流的排出。萧落剑指了指地图上的几个地方,全是每年灾害严重的县村。 今年汛期大概是何时?君尘逸看着那些县村,全都处在低洼的地区,而每年国库中的粮食,有将近四成都是出自这些地方。 春汛大约在四月,夏汛一般在八月中。 现在已经是一月,距离春汛只有短短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一时间,书房内陷入了沉默。谁都知道,时间非常的紧迫,而现在边疆又有战事,粮饷如若跟不上,将会影响整个天下的局势。 柳无心盯着河道图看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当年大禹治水,采用了疏川导滞之法,建立了河堤,不知这用在仓水河上是否可行? 君尘逸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不是不可,但毕竟仓水与黄河地势不尽相同,不好妄下结论。 第80章 萧落剑闻言也是点了点头,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不如还是先去看看仓水的具体情况吧。 这个提议,君尘逸和柳无心都很赞成。柳无心自小被养在深闺,之后又是入住了玄宫没有机会出来,君尘逸与萧落剑虽是经常在外为君尘寰办事,却也从未细心留意过仓水的情况。他们对于仓水的认知,全部都是来自于当地官员递上的折子,所以,亲自去一趟,还是很必要的。 就在三人达成了共识,准备离开书房的时候,忽而见书房外人影一闪,还未等柳无心反应过来,萧落剑便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拔出了腰间的宝剑,朝着人影刺了过去。 谁! 脆弱的木门应声而裂,萧落剑身影如虹,青峰直指那人影,却在剑尖即将触到人影的刹那急急一偏,避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瓷器刺耳的碎裂声。 凝玉惊恐的睁大双眼,手中捧着的汤盅早已打翻在地上,刚刚还命悬一线的惊险让她汗湿了背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凝玉丫头,你怎么在这里?君尘逸有些不悦的看向凝玉,若不是萧落剑反应够快,此刻她早已化为一缕芳魂。 凝玉像是被吓呆了,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边上的红袖反应极快,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三皇子恕罪!三皇子恕罪!公主只是想为萧公子送碗参汤罢了。 随着红袖的话,众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了那打翻在地的汤盅上。 君尘逸面色上划过一丝了然,柳无心则是一脸明悟,萧落剑此刻站在门边,能看得清他面上表情的只有凝玉而已。 三、三皇兄...我...好不容易拾回了声音的凝玉,泪水盈满了眼眶,看上去楚楚动人,让人忍不住疼惜。 可是萧落剑,依旧站在原地,那背影显得有些僵硬。他一言不发,好似这发生的一起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君尘逸皱了皱眉头,凝玉毕竟是自己最爱护的妹妹,他目光扫向了萧落剑,声音低沉,隐隐有些愤怒的说道:落剑! 萧公子,难得凝玉公主有心,所谓无心之过,如何能够责怪?还是带公主回房,先压压惊吧。 眼见着气氛不对,柳无心赶紧开口打着圆场。萧落剑宽厚的背好似微微一震,只见他略微转过了头,面色在阳光的阴影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柳宫主,你是让我送公主回房吗? 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但不知为何,柳无心却觉得,这声音与平日里的萧落剑相差甚大。她甚至觉得,自己如果回答的不对,就会酿造出什么很严重的后果一般。 这样的念头,让她有些犹豫,她迟疑的看了看身旁的君尘逸,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凝玉丫头,你先回去吧。落剑,这两日事情忙完后,你就送凝玉丫头回宫吧。君尘逸一句话,就结束了这令人尴尬的场面。言罢,他站起身,看着仍旧坐着的柳无心,温润一笑,说道:心儿,我送你回去吧。 柳无心也觉得现在气氛尴尬,想了想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便点了点头,也站起身子,向着凝玉行了一礼,和君尘逸一同离去了。 萧落剑死死盯着柳无心与君尘逸相携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像是被利刃扎进了眼中心中一般,那样的疼痛难忍。心中不禁自嘲起来:萧落剑啊萧落剑,是你自己放弃了,此刻为何仍是如此心痛? 落剑哥哥...凝玉此刻眼中,只有站在身边的萧落剑一个人。她声音有些颤抖,似是饱含了无尽的委屈。她总觉得,身旁那个人,再也不会和小时候一样对着自己笑了,这种认识,让她觉得害怕。 身旁凝玉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他扭头看去,只见到凝玉那泫然欲泣的表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记忆中的凝玉总是那么的无忧无虑,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跌跌撞撞的跑着,声音软软的喊着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有些发怔,好似从一个长久的梦中醒来后,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了一样。 他在凝玉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神情,那神情,与凝玉一模一样,就像是照在了镜子上一般。 心中涌现了一股厌烦感,他烦躁的挥了挥衣袖,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一句话,就令凝玉破涕为笑,她欢喜的跟在萧落剑的身后,身旁的红袖也带着难掩的兴奋,在凝玉耳边低声的说道:太好了呢,公主。萧公子能够送公主回去,说明他心中还是有公主的! 凝玉一听,更是觉得开心无比,眉梢间尽是神采飞扬之情。 我就知道,落剑哥哥是喜欢我的,你说对吧,红袖? 红袖顺从的低下了头,轻轻的应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凝玉的说法。可那表情,却因低下了头而看不清楚。 凝玉欢天喜地的在萧落剑的陪伴下回到了房中,拉着萧落剑坐下想要多说几句话,可惜直到萧落剑离开为止,都只是谨慎疏远的应答着,令凝玉觉得无比伤心。 公主,奴婢看着今日阳光正好,听说满园的春梅都开了。萧公子喜欢梅花,公主何不取一些送给萧公子?红袖看着凝玉那黯然神伤的样子,心中划过一丝不忍。 恩,那就摘些梅花给落剑哥哥做些糕点吧。凝玉点了点头,面上绽开了一丝笑容。她想起来了,小时候每当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宫里的御厨们就会挑选一些开的最好的,做成精致的糕点。每回去太傅那里听讲,就偷偷带一些给落剑哥哥,那时候他是极喜欢吃的。 红袖见凝玉同意了,便拿了一个精致的竹篮,又替凝玉披上了裘衣,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的向着梅园走去。 而此刻的梅园,气氛却是有些尴尬。 柳无心本想去见见凝玉公主,公主算是她离开闺阁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那纯真善良的心性更是令她觉得如同多了个妹妹一般。这次分离许久,她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和凝玉说,而之前在书房时,凝玉那伤心离去的身影也令她在意万分。 第81章 是以,她在房内坐立不安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见一见凝玉公主。 凝玉公主住在落凤阁,要过去,必然要路过梅园。柳无心自从烟儿死后,就一直颠沛流离,如今虽是和君尘啸一起回到了皇家别院,却迟迟没有选择新的婢女。因此,她总之独身一人。 就在柳无心匆匆走进梅园的时候,却忽然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萧落剑。 萧落剑薄唇紧抿,面色肃然,完全不像是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倒像是在玄宫初见时一样,谨慎疏离,令人觉得难以亲近。 萧公子。柳无心福了福身子,心里还惦念着凝玉,便想要赶紧离去。 柳宫主,可否陪在下小叙一会?萧落剑却是转过了身子,喊住了柳无心。 柳无心转过身,有些为难的看着萧落剑。可是当她触及萧落剑那落寞的目光的时候,心下一动,竟是点头答应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宜人,春意洋洋冰雪消,满院暗香待谁赏。那一枝枝的春梅,映衬得柳无心的面颊更加的莹白如玉,风华无双。 萧落剑一言不发,紧紧跟在柳无心身后三步远,他目光深沉,看着柳无心赏梅的侧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无心在梅园中逛了许久,却迟迟不见萧落剑开口说话,不禁疑惑的转过身,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说道:萧公子,到底有什么要和我说? 像是完全没想到前面的人会突然转过身子,萧落剑一时间有些愣神。但也仅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只见萧落剑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攀上身旁的一枝春梅,唇边像是嚼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记得皇宫中,也有这么一片梅园。那声音,无比的怀念。 柳无心挑了挑眉,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她没有出声,只是耐心的看着萧落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小时候,是太子的伴读。萧落剑的目光望向了湛蓝的天空,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悠远,像是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我才十二岁,第一次进宫面圣,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像是想到了那时候的情形,萧落剑笑得异常开朗。 教我们的太傅,姓陆,那一年他已经六十岁了,却仍旧是精神矍铄,脾气也是刚直不阿,那时候可没少在他手里吃过苦。不知何时,萧落剑已经越过了柳无心,走在了前面。他的步伐很缓慢,双手负立,柳无心只觉得那宽厚的背影,在枝枝的梅影下,显得有些飘渺。 整个文渊殿,只有殿下、太傅和我。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凝玉也来了。那时候,她才九岁。每天早早的到那里,手上捧着新鲜的糕点,抓着我的袖子,冲着我微笑。就在这个时候,萧落剑却突然转身,柳无心一个不察,险些跌入他的怀中。柳无心昂起头,只见萧落剑此刻背对着阳光,脸上的表情有些讳莫如深。他目光幽灼,深不见底,那声音忽而一转,就像是从万丈悬崖下传来的一般低沉。 但是我却,没办法真心的对她回以微笑。 萧落剑的话,犹如一道响雷在柳无心的脑海中炸裂开来。她一瞬间,有些后悔答应萧落剑在这赏梅。总觉得,接下来好像有些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 萧落剑并未在意柳无心此刻的神情,他好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语意喃喃。 我萧家,三代忠良。祖父从小就教导我们,要忠于皇室,终***主。祖父的忠心,最终却成了奸人陷害的武器...萧落剑的声音逐渐的有些沙哑,他低下头,目光盯在了落在地上的梅花瓣上。 零落成泥碾作尘...萧落剑忽而笑了,低沉而绵长,柳无心只觉得里面有着无尽的悲伤与困苦,竟忍不住伸手扶住了萧落剑的臂膀。 萧落剑猛然抬起头,有些吃惊的看着柳无心,他的眼底有着挣扎,仇恨,愤怒与无奈,忽而他面色一变,竟是有些的泫然欲泣。 只因为祖父的正直不阿,阻挡了别人的路,竟然就被下令赐死了。渐渐地,萧落剑的声音中好似染上了许些疯狂。他的双手忽然紧紧的锢住了柳无心瘦弱的肩膀,一字一顿厉声说道:而那在皇帝耳边吹着枕边风的,就是凝玉公主的亲生母亲,云贵妃! 柳无心瞳孔一阵缩紧,眼底倒映出萧落剑那略显扭曲的疯狂俊颜。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东西掉落的声音,萧落剑猛然一回头,而柳无心透过他的肩头,只能见到两个急速离去的女子背影。 那衣着,显然是凝玉公主和红袖。 凝玉本只是想要去梅园摘些梅花,却不想看到了柳无心和萧落剑在那散步赏梅。远远地隔着重重的梅树,她听不真切二人在说什么。当她悄悄地靠近二人时,就看到萧落剑猛然抓住了柳无心的肩膀,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让她觉得仿佛从天堂掉入了地狱般的话语。 手上的力气不自觉的一松,竹篮坠落在圆润的鹅卵石上,发出了闷闷的声响。她抬起头,就撞见了萧落剑回头看着她的目光,那双眼睛深沉而不见底,透着浓浓的恨意,令她觉得胆寒。 那还是她深深爱着的,总是温柔和煦的落剑哥哥吗? 一时间凝玉只觉得思绪混乱,此刻她只想要赶紧离开这里,这一切都是梦!她的母妃不可能是陷害落剑哥哥祖父的人! 她转身,向着自己的院子飞快跑去,脚步凌乱。几次险些踩中裙角,跌坐在地。 落剑哥哥,这是真的吗? 眼泪滑落脸庞,碎裂在午后的春风中,如同少女还未成形便已结束的爱恋。 萧落剑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凝玉落荒而逃凝玉。仅是一个背影,他就可以知道此刻的凝玉是如何的悲痛,可是这些痛和他当年眼睁睁的看着祖父饮下鸠酒的痛,又如何能比? 不知何时,他的心底住进了一头疯狂的兽,日日叫嚣着,令他痛苦难忍。 第82章 柳无心静静地看着一切,只觉得萧落剑的那种恨,是那样的熟悉,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刺骨,就如同她对楚思诚的恨意。 此刻,明明春意正浓,柳无心却觉得好似重回了北风猎猎的深冬,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柳府的覆灭,杀父之仇,下落不明的大哥,楚思诚,我柳无心与你不共戴天! 柳无心的心底,也潜伏着一只兽,或许因为之前君尘逸的温柔相护而沉睡,却永远不会消失。 这一晚,乌云密布,不见明月,就像是凝玉和萧落剑的心情,阴沉而郁结。 柳无心坐在桌边,手执狼毫,桌上摊着洁白的宣纸,边上摆放着彩墨丹青。她目光灼灼,仔细的在宣纸上描绘着,几缕发丝从侧面滑落,烛光的阴影在光洁的面上晃动。 你居然会主动找我?原本温暖的室内,突然吹进一股寒风,一个颀长飘然的身影踏着寒风落在了桌前,兴味的俯视着柳无心。 寒梅傲雪图?没想到柳姑娘还画得一手如此好的丹青图,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来人的语气中却丝毫听不出钦佩之意,倒是浓浓的嘲讽令听者不快。 柳无心点上了最后一片花瓣,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画笔直起了身子。她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桌前的人身上,而是径自走到一旁,倒了一杯茶水,坐下润了润喉,方才清声说道:在我六岁那年,曾经听说过,楚思诚手下有一名非常厉害的占星师。但是就在前两年,那人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柳无心看了看那人突变的脸色,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两年前,仙医谷崛起于江湖。 那人终于是沉不住气,低声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千帆,我们联手吧。柳无心放下手中的茶水,目光真诚而悠远的望向了白千帆。 为何?白千帆似是饶有兴趣,走到柳无心的身旁,拿起了她方才放下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之前的那个赌...我想改个筹码。柳无心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单手撑起了额角,慵懒的看着白千帆。 哦?柳姑娘还真是个出尔反尔的人。白千帆放下手中的茶盏,也学着柳无心的样子,用右手撑住了下颚,正面看向了柳无心。 如果我输了,白谷主依旧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但是如果我赢了...柳无心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了,她仔细的打量着白千帆,然后嫣然一笑。 如果我赢了,就把楚思诚的处决权交给我。 白千帆剑眉一挑,突然一阵大笑,不知柳姑娘从何处来的自信,认为我会和你联手对付楚思诚? 你别忘了,我们是同一类人,特别是...能力方面。柳无心微微一笑,竟不似平日里的温暖宜人,倒是如同黑夜里的鬼魅一般邪肆戏谑。 白千帆闻言,面色瞬间一白。原本放在桌上的左手逐渐在袖下收紧,看他的神情,好似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怒气,那双眼睛猛然一下睁开,露出了吃人一般凶狠的目光。 柳无心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和白千帆有着那个赌约,此刻她怕是早已被撕成了碎片。 过了好一会儿,白千帆的眼中终于又回归了平静。他重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嗤笑道: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六殿下的人,而楚思诚如今也归顺于六殿下麾下,我为何要帮着你对付自己人? 楚思诚是否真心归顺于六殿下,这点不用我说,想必白谷主心里也是清楚的。柳无心丝毫不以为意,她轻抬玉臂,将散落在面颊旁的碎发轻轻拢到了耳后。 白千帆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但也并未出言反驳。柳无心见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是,既然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何不联手?毕竟楚思诚能够走到今日,那手段也是不一般的。 看着白千帆面上略有动摇之意,柳无心继续劝说道:白谷主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三日后,我还会在这个时辰在此处恭候白谷主的大驾。 语毕,柳无心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款步走到了书桌旁,将那墨迹已干的丹青图小心卷起,放在了一旁。 而白千帆,也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柳无心一眼,之后便一言不发的足尖一点,消失在室内。 柳无心静静地看着燃烧的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的红烛,忽然扯出一抹妖艳至极的笑容。 白千帆,我柳无心期待三日后你的到来! 江南的早春,总是阴雨绵绵。低沉的气压总是令人忍不住想要多睡一会,就连柳无心也不例外。 今日,本是应该早早的与君尘逸一同去仓水边上,柳无心却一直躺在床上,沉浸在梦想中不愿起来。 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昨夜白千帆走时已经接近天明,如今才过了一个时辰,自然是还赖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美梦。 梦中,没有楚思诚,没有浩帝,没有白千帆也没有苏白星,有的只是柳府内如画的风景,以及父亲大哥温柔的笑意。 那是她自小就向往的生活。 爹爹...大哥...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很快的没入身下的被褥。柳无心面上满是喜悦,全身笼罩在一股虚无梦幻的幸福中,恍若随时都会羽化成仙一般。 君尘逸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他轻步走到床边,伸手抚着柳无心细软的发丝,连呼吸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深怕惊扰了她的美梦。可是,却在看到她晶莹泪珠的瞬间,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在柳无心的耳边轻轻地唤着她的闺名。 柳无心甫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君尘逸放大的俊颜,不禁俏脸一红,将头缩进了被子里。 三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声音闷闷的从被子下面传来,那露在外面的青葱玉指也仿佛是染上了红霞。 怎么还叫我三殿下?君尘逸有些好笑的看着缩到被子里的女子,状似不满的拉了拉锦被。 第83章 奈何柳无心十指如钩用力抓着被角,君尘逸又舍不得用力,一时间两人竟僵持不下。 你...你怎么来这里了?被子下面的柳无心抿了抿唇,决定换个话题。 君尘逸剑眉一挑,有些无力的看着柳无心,说道:心儿,你忘了今日要去仓水吗? 我、我当然是记得的,只是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声音依旧闷闷的,却是在听见君尘逸那么自然的唤出自己的闺名时,染上了几分羞涩。 还早?都已经快到巳时了。声音中,隐隐地含着几分笑意。 啊!柳无心低呼一声,猛然间从床上坐起。君尘逸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一时避闪不及,两人的额头竟然就在半空中亲密的碰撞了。 唔...好疼啊。双手捂着额头,柳无心挫败的伏下了身子。 君尘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弄得有些头晕眼花,却也顾不得自己,赶忙俯下身子,查看着柳无心的额头。 只见那原本光滑洁白的额头,此刻却在正中央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山丘,虽不明显,但是那泛红的颜色依旧是令君尘逸心疼不已。 怎么突然那么莽撞。君尘逸心疼的为柳无心按揉着撞肿了的地方,暗暗用上内力,祛血化瘀。 柳无心疼的眼含泪花,可怜兮兮的看向君尘逸,心道谁知道你居然离得那么近啊! 就这么一折腾,等两人出现在正厅时,已然是巳时三刻了。 萧落剑看到二人相携而来,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又很快的恢复了平静,冲着君尘逸和柳无心点了点头,说道:三殿下,柳宫主,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柳无心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是没有见到凝玉的身影,不禁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复又看了看萧落剑,想到当日***中他的那一番话,又联想到了自己的丧父之痛,心下也是一份戚戚焉的悲凉。 一行人走至行宫门口,柳无心率先上了马车,君尘逸紧随其后,萧落剑跨上了一匹高头骏马,走在马车的前方,马车四周则站立着十几名亲兵侍卫。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仓水前去。 不远处,苏云负手站立在阴影下,凝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他目光深邃,情绪深掩,饶是相识多年的白千帆,一时间也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想好了?直到那大队的人马消失在视野之中,白千帆才悠悠的开了口。 恩。苏云点了点头,声音中有着不可置疑的坚定,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我想帮她。 你可知,若是这事让六殿下知道了,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白千帆虽然说得不以为然,但苏云却也没有忽略掩藏在那轻飘飘语气下的担忧。 呵呵,这个千帆,依旧是如此的别扭。 殿下那里,我会去说。倒是你...苏云终于是收回了视线,转过身看向白千帆,那目光中有着一丝试探,你已经找过她了?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不容置啄的肯定。 那又如何?白千帆不以为然的转过身子,打算离开。 不要伤害她。苏云神情一凝,浑身散发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气势。 白千帆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她都已经有了三皇子,你又何苦一往情深?更何况,这次可是她找上了我。 语毕,也不管苏云的反应,白千帆足尖一点便离开了这里,不留一丝尘埃。 苏云依旧站在原地,深沉的目光望向了巍峨华丽的皇家别院。他怎么会不知道?自从当日一别,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的一切,哪怕,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应如此,却仍旧情不自已。 苏云像是极度痛苦的,用手覆住了面部。 心儿,你可还记得当日的约定?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苏云此刻没有泪水滑落,浑身的气息却更胜落泪的悲伤。 不知何时,绑着银质面具的丝带,在春雨中散了开去。银制品跌落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烟雨朦胧,**了发丝衣衫,苏云眯着双眼,怔怔的望着阴沉的天空。 雨水细细绵绵的蒙上了他的脸,汇成了一条条细细的溪流,如同无尽的泪水滑落面颊。一阵春风吹过,带来了扑鼻的梅香,扬起了如墨的发丝,苏云伫立在天地之间,仿若孤身一人。 如果此时,柳无心站在面前,一定会无比的震惊。那苏云的面貌,竟然就是当日在京城城门口,擦肩而过的苏白星! 尽管今日阴雨绵绵,却是因为听说传说中的玄女要来仓水边,为这江南的百姓解决困扰了祖祖辈辈的水患问题,许多百姓都冒雨前来,想要一睹玄女的风采。 仓水边,百姓人头攒动,他们早早的到来,在焦急和期待的心情中等待着,到了午时三刻,终于见着了姗姗来迟的皇家马车,一时间人群激动,一个个都踮起了脚,想要看的更加的清楚。 只见车帘微微一动,先是一名气质尊贵无比的男子下了车,虽然男子的面容平凡无奇,但那一身的气质却是令人怎么也无法忽略。只见他伸出了如玉的大掌,面容上嚼着宠溺的笑容。一只如葱削如玉雕的柔荑便轻轻柔柔的搭上了他的掌心。 先是见到了几缕轻柔细软的黑发被微风轻轻吹拂飘扬,紧接着一名娇小的女子探出了身子。 一时间,四周原本嘈杂的声音全都消失了,茫茫天地间好似只有延绵的细雨在滴滴答答。周围围观的百姓们惊讶的长大了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名女子。 那就是下凡的玄女吗? 所有人都毫不质疑,因为那名女子实在是太美了,美的就像是画里走出的仙女,像是说书先生代代相传的仙子,不仅仅是那举世无双的容貌,更是那一身缥缈化仙,淡然成佛的气质。 这一刻,所有在场的百姓,都毫无理由的相信,玄女一定会为他们治理好水患! 第84章 连绵的阴雨飘然落下,天地间连成了一片,水天一线,烟雨如画。 柳无心掀开了车帘,在君尘逸的帮助下下了马车,站在仓水边,只觉如此美景,婉约妖娆,谁能想到,再过几个月竟会化身洪水猛兽,令千万百姓流离失所? 平心而论,平日里的柳无心,绝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天人,可是如今,她却觉得心中有一股不忍。不忍这样美丽的景色,毁于滔天的洪水中。 如果此刻令白千帆听见了她的心里所想,怕是要嗤之以鼻,说她不愧是无心无情,想到的不是苍生万民,而仅仅是可惜了这如画美景吧。 思及此,柳无心不禁抿唇一笑。 那一笑,好似拨云见日,一缕阳光透过层层密布的阴云,自九天之上投射于大地,令万物都黯然失色。 百姓们只觉得眼前的玄女是那样的神圣,一股崇敬的感情激荡着全身,竟是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柳无心看着那些突然跪下虔诚祷告的百姓,就好像是觉得回到了那日从京城出来时,一路上马车外的那些虔诚的祈祷声。一时间,有些恍惚,也有些茫然失措,毕竟,从未有人教过她,遇到这样的情况该如何是好。 君尘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百姓,朗声说道:今日我等奉皇命前来治理水患,就必然会将这洪涝之地变为沃野千里!也希望各位父老乡亲们,能够助我等一臂之力,共同为家园而奋斗! 一句话,说得情绪激昂,令那些本就处在极度兴奋中的百姓们,更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情充斥在胸膛中,一个个抑制不住的齐声喊道:共同为家园奋斗! 看着眼前的情形,君尘逸欣慰的笑了,眼底像是快速的划过了什么,却是如同天边的流星一般稍纵即逝,待想要再继续探究时,却已经消逝不见。 之后,柳无心与君尘逸在萧落剑的陪伴下,一同察看了仓水附近的土壤土质,并取了一些河水的样本,就离开了。 回到别院后,几个人聚在书房里,桌上平摊着江南一带的河流地形图,针对治理水患的方法,进行着激烈的讨论。几人可谓是不眠不休,甚至连膳食也都是在书房中享用。 第二日傍晚,书房那一直紧闭着的大门终于打开,第一个走出来的便是君尘逸。他眯了眯眼,看着天边的红霞,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转过身子,看着书房内已经累到趴在书桌上直接睡着的萧落剑和柳无心,笑了。 仅仅是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唤来了一名婢女,吩咐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君尘逸前脚刚走,原本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柳无心便猛然一下睁开了双眼,她看了看依旧熟睡的萧落剑,确认他此刻是真的睡着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来,便也放心的站起身子,小心翼翼的离去了。 柳无心小心的避过了来回巡视的侍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刚一打开门,就看到白千帆老神在在的斜靠在椅子上,品着香茗,显然是早就已经到了。 柳无心挑了挑眉,不疾不徐的走到白千帆对面,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一盏茶。 这天下,能让我白千帆等的人,还真是五个指头都数的过来。白千帆看都没与看向柳无心,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哦?那无心可真是荣幸,能够成为其一。柳无心浅浅一笑,忽然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摇晃,想来应该是太累了,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想让精神集中一些。 白千帆侧过身子,只用了半面对着柳无心,一双眼睛睁了开,看着远方。 三日后,苏家会来到灵州。 苏云?柳无心眉头一皱,心下暗暗思量,为何白千帆会突然提出这个话题?苏云明里暗里都和六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知此次他来是福是祸。 平日里看着你挺聪明的,怎么会猜不出?白千帆撑起一只手,看向了别处,就连轻轻一瞥都好似吝啬于施舍给柳无心一般。 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如何能事事尽知?柳无心听着白千帆这一副调侃嘲笑的口吻,不知为何就气不打一处来。此时她已经不想费心去思考,也不想和他绕来绕去,不知为何那日从仓水回来开始,就一直有些迷迷糊糊的,思绪有些打结。 白千帆听着柳无心这没好气的回答,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开心。每次看到这女人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今日如此不禁讥讽,还真是少见啊少见! 哦,我忘记你能力被楚思诚封印了。白千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那一句一话,却不知为何令人觉得很想要一拳打上去。 柳无心深呼吸了几个回合,才将这一股邪火给压了下去。她冷冷的瞥了一眼白千帆,哼了一声道:你来找我就为了耍耍嘴皮子? 却见白千帆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把玉骨扇,悠悠然的扇着风,丝毫不为柳无心的话所动。 如果我说,我能帮你解了封印,你可愿意?就在以为气氛会这样一直僵持下去的时候,白千帆突然冒出了一句。 如何解?柳无心有些惊讶的看向白千帆,她此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如果能力可以恢复的话,胜算也多了许多。 我要...白千帆终于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向柳无心,刚准备说话,忽然间他脸色一变,该死的! 啊?柳无心本来还期待着等待他说下去,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当下也是心头一火,柳眉倒竖,冷冷的说道:白千帆,你这是耍着我好玩? 闭嘴!笨女人!白千帆懒得理她,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也不顾柳无心那满腔的怒火,伸手迅速的拉过她的皓腕,居然就把起了脉来。 你!柳无心对眼前这情况完全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千帆那劈头盖脸的一通骂,让她觉得又气又委屈,竟是觉得浑身发烫,脑袋已经一片浆糊,眼眶盈盈含泪几欲落下。 第85章 我什么我!说你笨你还真笨,浑身都如此之烫了,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和我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白千帆瞥了柳无心一眼,语气依旧不善。 啊?身体发烫?柳无心眨了眨眼,自己确实是觉得浑身发热,思绪也有些浑浑噩噩,突然之间一回神,厉声说道:哼!那也是被你给气的! 白千帆对眼前这个死活不肯服软的女人突然生出了一股无奈,他收回了把脉的手,似是有些无力的扶住额角,有气无力的说道:什么给气的,你这是风寒,如今身体都热成这样了,亏得你还能一直没有感觉。 风寒?柳无心瞪大了眼睛,眨了眨眼,一时间没能理解白千帆的话。 你是要去唤人来照顾你,还是自己想办法?白千帆深深地叹了口气,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女人还能够这么迷糊? 柳无心努力消化着目前的状况,摇了摇头说道:都不行,我来这里没人知道,如果唤了人过来不太好。 她舔了舔热的有些干裂的唇,竟有些撒娇似的看着白千帆,说道:我渴了。 所以?白千帆双手环胸,站在那里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柳无心。这女人,不会想要我来服侍她吧? 给我倒杯水吧。柳无心说的自然。 ...白千帆在心里,无数遍的默念着:不要和病人计较。几番挣扎下,终于还是转了身,倒了杯白水递了过去。 喝了吧,只是普通的风寒,药方为了避免麻烦我就不写了,明日记得请个大夫来看看。 末了,他将柳无心扶到了床边,待她和衣躺下后,才足下一点,离开了房内。 柳无心看着白千帆离去的背影,意识一片朦胧,只觉得眼皮无比沉重,几日来积蓄的疲劳感一瞬间全部喷涌而出,临进入梦乡前,还迷迷糊糊的想着:今天被这么一折腾,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说。下次再也不要和白千帆那厮绕弯子了! 这一觉,柳无心睡得昏昏沉沉,梦里梦外,总是分不清真实与虚无的界限。 隐约中,看到了楚思诚那双阴翳的双眼,好似看透了她心中一切的懦弱和肮脏,那双手,紧紧地卡住了她细白的脖颈,令她无法呼吸; 朦胧中,看到了那有着惊世容貌的谪仙男子,一曲琴音轻易的撩拨了她的心弦,惊鸿一瞥后,留下的只有那双如同古井深潭一般的眸子; 恍惚间,看到了京城门下,苏白星衣袂翻飞,青丝狂舞,他站在高大的城门下,伤心欲绝的眼底,是一片死寂; 许多人,许多情景,在她眼前恍惚飞过。那一幕幕,一声声,就像是巨大的山石,压在她的心口。 心儿,心儿,醒醒... 是谁?是谁在她耳边呼唤她的闺名? 柳无心只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般,好不容易睁开了,视线一片朦胧,对上的,是一双如同古井深潭一般幽深的眼睛。 你是...谁?她看不清楚,这是谁? 心儿,是我呀,我是尘逸。君尘逸初闻柳无心那低哑的声音,身躯微微僵直了一下,又很快的恢复了常态,温柔而耐心的说道。 尘...逸...逸...柳无心只觉得,头像是被谁用力敲了一下一般,昏昏沉沉的,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却不知为何,这个名字令她觉得安心。 心儿,你烧的很厉害,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你需要多休息,现在就先别想其他的了,好好睡吧。 朦胧中,那个人影这样对着自己温柔的说着,就好像小时候,自己生病在床,大哥就会温柔的坐在床边,给她说有趣的事儿。 尘逸...逸...大哥... 柳无心烧的迷迷糊糊,口中胡言乱语,支离破碎,想要听得真切很难。君尘逸几乎将耳朵凑到了她的唇边,才勉强听清楚了几个单字。 他皱了皱眉头,直起了身子,落剑,柳无涯现如今如何? 房内一角傲,有些阴暗,萧落剑站在那里,目光不知是看向君尘逸,还是看着床上的柳无心,因为距离太远,竟是看不真切。 柳无涯如今已经安排在附近的一所民宅内,前阵子御医看过,已经是油尽灯枯,回天乏力了。 君尘逸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查出六弟背后的人了吗?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萧落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六皇子背后的那个人,是谁,他们已经查了许多年,虽有些蛛丝马迹,却总是捉不到关键。此次柳府灭门,柳无涯濒死,都像是那幕后之人所为。 君尘逸点了点头,摆了摆手,你下去吧,心儿这里我来照顾便好。 萧落剑恭敬的鞠了一躬,正准备离开时,君尘逸却是又开了口,皇兄那里,你先去代我回了信吧。就说...一切如计划行事。 萧落剑脚步一顿,最终还是不发一言的离开了室内。 君尘逸重新将目光投向柳无心那因为发热而显得艳如桃花的脸,他伸出了一只手,爱怜的顺着轮廓缓缓地抚摸着,那眼中,不似平日里的平静无波,倒是各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不停的浮现而后又消失,忽明忽暗,晦暗不明。 当柳无心再次睁开双眼,望进的就是一双充满了关心的深邃双眼。她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将混沌的意识集中在一起。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话语还未说完,柳无心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君尘逸双臂紧紧地环着她纤弱的身子,面容埋在了她的颈间,极力压抑着的声音仍旧能够感受到一丝几不可见的颤抖。 心儿,你终于醒过来了! 柳无心只记得,昨日白千帆和自己说有办法解开楚思诚下的封印,但是有个条件...在那之后,不知为什么她浑身发热,记忆变得很模糊,再清醒过来,就是现在了。 第86章 殿下,我睡了多久?很快的,柳无心就了解了如今的情况,怕是她之前去仓水边时受了凉,又几日没有好好休息,染了风寒吧。 心儿,你睡了整整一日一夜。君尘逸终于从柳无心的颈间抬起了头,他看向柳无心的目光中,除了深深地柔情与浓浓的担心以外,别无他物。这样纯粹的情感,令柳无心觉得心中一震。 曾经,她因为看不透这个男人的命数,而深深地被其吸引,却也止步不前,如今她的能力被封印,则更是惴惴不安,可是这样纯粹的关切,令她不禁心中一动,想要尝试着,真正的敞开心扉,接纳他。 对不起...逸,让你担心了... 仅仅只是一个称呼的改变,君尘逸却是明白,柳无心是真的接纳他了。他欣喜的抱紧了怀中的人儿,一瞬间竟然卑劣的感谢起这突如其来的风寒。 柳无心轻轻抬起手臂,从背后环住了君尘逸。君尘逸身上那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她的身旁,此刻她觉得,这个怀抱是那样的坚实而可靠。 江南的细雨,就好像是总也下不完似的,潺潺绵绵的,偶尔伴着春风飘散进室内,带来一阵雨香。 许多年后,当柳无心再次面对漫天的细雨,只觉心中一片凄楚。她的爱情,绽放于细雨中,却也凋零在细雨下。 如果早知如此结果,当今日她是否还会接受这份情? 柳无心终于接纳了君尘逸,沉浸在幸福中。 而此刻的凝玉,却是坐在自己的房内,黯然神伤。 落剑哥哥,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母妃吗... 这几日,萧落剑总是借口各种各样的事情,回避着和凝玉的见面。无论凝玉追在后面如何的讨好,他都甚至于不屑看她一眼。 公主...一旁的红袖看着自家的主子越来越憔悴的模样,不由得心疼出声。 凝玉公主,千重宫门里最最娇艳的一朵牡丹花。谁不是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儿上的?可是这个萧落剑,竟然弃之如敝履,简直是不知好歹! 红袖气愤的想着,好看的柳眉也皱到了一起。 红袖,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凝玉拉着红袖的手,抬起头。 公主...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是极其优秀,性格又温婉动人,可是京城里万千公子心中的佳人啊!红袖细声安慰道。 那你说,为什么落剑哥哥就是不喜欢我呢?他以前...他以前不是这样对我的。凝玉的眼睛里,隐隐地泛着泪光。 母妃...就算是因为母妃,可是这么多年,落剑哥哥从来没有那么冷淡的对待过自己啊! 红玉先是如同凝玉一般,满面的困惑,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她咬了咬牙,像是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说道:我想...可能是因为萧公子属意柳宫主,怕柳宫主误会他和公主之间的关系,才... 红袖话还未说完,就被凝玉急急地打断了,怎么会!柳姐姐和三皇兄才是两厢情愿啊!落剑哥哥怎么会...不会的不会的,柳姐姐怎么会... 凝玉只觉得如今是心乱如麻,她虽生活在宫中,却被浩帝及诸位皇兄保护的很好,心境依旧是十分单纯。 红袖抿了抿唇,似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公主,所谓流水无意,落花有情,况且...柳宫主当年那么抗拒嫁入皇家,如今却又和三皇子纠缠不清,实在是...她话未说完,意思却是已经传达了出去。 红袖偷偷看了看凝玉的脸色,只见阴晴不定,有着不敢置信,却又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她接着愤愤的说道:谁知道她是不是看中了萧公子呢!毕竟三殿下性格虽好,容貌却是...比不上萧公子的。 凝玉闻言,皱了皱眉,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柳姐姐不会是这样的人,但是耳边红袖的声音,却如同魔音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脑海中回荡着,令她心乱如麻。 公主,依奴婢所见,想要牢牢抓住萧公子的心,还是应该先除去柳宫主这个障碍才是... 屋外阴雨绵绵,江南的雨季好似提前到来了一般,阴冷潮湿,气压低沉的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凝玉只觉得红袖的话,不停地飘荡在房间内,合着嘀嗒的雨声,一下一下的砸进了她的心里。 自柳无心苏醒过来,到痊愈为止,一共过了七天。这七天里,柳无心一直躺在了房中,足不出户,所有吃穿用度,都由君尘逸亲手操持,就连煎熬汤药都未假借人手,真可谓是呵护备至。 一些下人们见了,心中无比羡慕柳无心,能够得一如此珍爱她的男子,而那些宫人们也是觉得,说不定回了皇宫后,柳宫主就会成为他们的三皇子妃,态度,那是愈发的恭敬。 有些闻到风声的地方官,也连连送礼,甚至遣了家中的女眷前来探望,眼巴巴的瞅着能不能攀上点关系。 而萧落剑这几天,却是恢复了一贯的慵懒邪肆,那一日***中的事,就像是一场梦,醒了,一切依旧。而那平日里有事没事就缠在身边叽叽喳喳说些闺房密话的凝玉,这几日却是沉默了下来,虽然也经常来看望她,却总是能够隐隐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 而灵州城这几日,却是迎来了一品皇商,苏云苏公子。传闻苏公子天人之姿,温文儒雅,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再加上富可敌国的财富和一品皇商的身份,可谓是无数待字闺中少女们梦中的夫君,所以,当不知谁把苏云进城的行踪透露出来后,当日苏云进城,可谓是万人空巷,都涌向了城门口想要一睹这名男子的风采。 可惜当日苏云虽是骑着高头大马,却面带银质面具,并未睹得真容。饶是如此,他那天人一般的姿态,线条刚毅的面部轮廓,结实颀长的身躯却仍旧在众多少女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向往。 灵州城如此热闹,天下也是被一股旋风席卷着。不知道从什何时,从何地,从何人那里传出来,被封为玄女的玄宫宫主柳无心,实际上却是灾星转世。这不同寻常的大雪便是天怒的证明。 第87章 一时间,铲妖女,救苍生的口号如燎原之火,席卷了天下。 皇宫内,君尘寰愤怒的用力摔下手中的书简,跪在躺下的黑衣人结实的身躯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可查到是何人散播出的谣言?君尘啸眼神阴翳的紧紧盯着跪着的暗卫,那目光就像是两道喷涌而出的火焰,燃烧着他此刻的愤怒。 属下无能,未查到是何人主事。暗卫惭愧的低下了头,柳无心对于主子的助力,他是深深清楚地,如今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搅混了一池的清水。 继续查!本殿命你将那个人揪出来,带到本殿面前,本殿要将她碎尸万段!君尘啸愤怒的一掌拍向桌案,上好梨木的桌案应声化为了碎片。 暗卫领命后,迅速的退出了房内。再留在这里,他都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承受主子滔天的怒火。 君尘啸瞪着暗卫离去的方向,握成了拳状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的跳动着。这一手,实在令他措手不及!究竟是谁,在暗处操控着一切,令他的计划几乎功亏一篑! 这一切,柳无心都毫不知情。她今日觉得身体似是恢复了往日的力气,便披上了裘衣,走出房门。自从来了江南,这连绵的阴雨就好似从未停过一般。柳无心撑着油纸伞,漫步园中,雨水的清香混合着春梅的暗香,令她觉得心旷神怡。 怎么跑出来了?你大病初愈,应当多休息才是。君尘逸甫一踏入柳无心居住的院子,就看到了一副细雨美人图,一时间他只觉得,柳无心的身影如烟似雾,好像就要融化进这连绵的细雨中一般。 柳无心回过头,一头青丝飞扬在空中,沾上了点点的水滴。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娇嗔道:这几日一直躺在屋里,实在是太闷了。我如今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出来走走也有益恢复。 君尘逸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似是无奈又无比宠溺的说道:你总是有理。语毕,那如玉般好看的手指还弯成了一个钩状,轻轻刮过柳无心玲珑的俏鼻,引起她一阵银铃般的娇笑。 殿下,苏公子求见。情意绵绵之时,总是有人要来打扰。这名小厮在感受到从君尘逸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的时候,不禁在心里埋怨自己,今早起来时应该多看看黄历,不然怎么摊上了这么倒霉的差事。 苏公子?柳无心连日来一直缠绵病榻,所以并不知道苏云早已到达了灵州城,而且,白千帆也在他的身边。 苏云。他是四日前来的。君尘逸隐隐有些不悦,虽然苏云并不认识红妆的柳无心,可是他却是男装琴书的救命恩人兼主子。这个认知,令他觉得很不悦。 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君尘逸在柳无心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低声说道。 柳无心点了点头,柔顺的说道:你先去吧,我在这等你。 君尘逸温暖一笑,之后转身示意那小厮快些带路。 一路上,穿过庭院池塘,走过抄手游廊,最后在前院正厅处停了下来。 苏公子。君尘逸朗声一笑,迈着大步走进了正厅。 原本坐在座椅上与白千帆低声交谈的苏云,在听到君尘逸的声音后也立刻站了起来,拱手一揖,说道:在下苏云,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白千帆依旧是一副恣意倜傥的模样,斜靠在椅子上,两手轻轻一拱,也算是行了礼。 君尘逸倒也不恼,好脾气的走到主座坐下。边上的婢女机灵的递上了一盏热茶,君尘逸端起来,掀起茶盖撇了撇茶末子,忽而视线一抬,看向苏云道:苏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云只是想来问问,柳姑娘的病可好了?苏云温润一笑,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特别的,这种不确定感,令君尘逸觉得很不舒服。 哦?不知苏公子和心儿是何关系,竟如此亲密?君尘逸也笑得自然,语气平和,可心下却是计较了起来。 一个是唤柳姑娘,另一个直呼闺名心儿,这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白千帆饶有兴味的喝了口茶,看着面前两个尊贵无比的男人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涛汹涌的较量,不禁觉得,那柳无心到底有什么魔力,不仅迷得好友患得患失,就连那传闻中清心寡欲的三皇子都为止沦陷。 脑海中,忽然想到了几日前柳无心那因为高烧而泛红的面颊,迷蒙的双眼就像是猫抓一样,挠着他的心。 心下一阵烦闷,白千帆放下手上的茶盏,站起身,三皇子,看来云还要说很久,我这个闲人可否先随处转转? 君尘逸有些担心白千帆会遇到柳无心,他心里还记得当日在仙医谷,柳无心还欠白千帆一个酬谢。但这白千帆素来是个不受礼教的,即便是现在能够拦着他,怕是之后他也会想办法潜进来。想到这里,君尘逸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说道:白谷主请便。 白千帆咧嘴一笑,向着内院走去。他现在很好奇,几日不见,那总喜欢和他唱反调的女子现在到底如何了,不知道她的病好了没有。 白千帆顺着鹅卵石路一路向着后院走去,远远地就听到一名女子清脆的声音。 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好,好个也无风雨也无晴。千帆今日可真是见识到了柳姑娘傲人的才学,就是相比那二品才女梅寒雪,怕是也不遑多让吧。白千帆赞赏的拍起了掌,信步走到了柳无心的身边,极其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一阵脚步声,柳无心还以为是君尘逸回来了,便惊喜的转过了身子,却没想到看到的居然是白千帆,更没料到,他居然会如此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这里。 这天下,还有我不能到的地方?白千帆健美轻挑,语气狂妄的好似天下间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一般。 第88章 哼,要是被人看见了,可就是个擅闯别院的罪过。柳无心气不过,反唇相讥道。 非也非也,这可不是擅闯,我是光明正大的得到了主人的同意,走进来的。白千帆咧嘴一笑,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得意,听得柳无心恨得牙痒痒。 说吧,你来这里作甚?每次见到这人,都免不了或是被他冷嘲热讽或是被他言语戏耍,虽是满腔怒火,可总也赢不了,只得乖乖投降的直奔主题了。 我有三个和你有关的消息。白千帆伸出了三个手指,在柳无心的眼前晃了晃,满意的看着柳无心那急欲知晓却又怕他耍弄而不得不装得毫不在意的模样,继续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柳无心皱了皱眉,觉得和此人打交道真是费神又劳心,思虑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却又被白千帆给打断了。 柳姑娘,我只会告诉你两个消息,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说完,免费附送上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却是令柳无心怎么看,怎么想要一拳挥上去,打掉那令人觉得拳头痒的微笑。 柳无心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先告诉我坏消息。 白千帆倒是非常享受柳无心这种对自己咬牙切齿的感觉,甚至觉得,如果有一日没有体味一下,就会浑身上下不舒服,不禁暗道自己莫不是中邪了? 坏消息嘛...就是柳无涯已经命不久矣了,你再不去看他,怕是他要含恨而终了。 一句话,就如同一口钟罩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被人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般,柳无心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耳中嗡嗡直响。 你...你方才说什么?她不敢置信的喃喃问道。 白千帆心中,一瞬间划过一抹心疼,却又很快掩盖下了这种莫名的情绪,恢复了以往那冷嘲热讽的神情,说道:柳姑娘何时耳朵变得如此不好使了? 他本想再多讽刺几句,却发现柳无心的面颊上划过了两道晶莹的水痕。伞还好好地拿在自己的手中,多疑那断然不是雨滴,而是... 意识到这个问题,白千帆突然变得有些手忙脚乱。人是他弄哭的,可是他此刻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第一次,他对于自己的这副毒舌有些嫌弃。 白千帆手忙脚乱的擦着柳无心脸上的泪水,那些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的落下。 我,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白千帆此刻真的是慌了,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尝试过哄女孩子开心,更别说是一个正在落泪的女子了。 柳无心抬起脸,楚楚可怜的看着白千帆。那水意盈盈的双眼,饶是白千帆这样的人物,也被看得心烦意乱。 楚思诚来灵州了。 这算什么好消息?柳无心眉头轻蹙,不解的看着白千帆。 白千帆见她终于不哭了,心中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以往高深莫测的笑容,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楚思诚向来是个神出鬼没的,想要找到他那根本是难上加难。如今他主动进入了你我的视线里,想要他的命,岂不是简单了许多? 经过白千帆这么一解释,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同意了白千帆的说法。 那不好不坏的消息是什么?柳无心此刻已经收起了满面的泪水,望向白千帆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 白千帆一怔,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喃喃的说道:不是已经告诉你两个消息了么,你怎么还问我。 你说我可以问两个消息,可是我这不是只问了一个么?那个好消息可是你自己说的呀。柳无心状似无奈的看着白千帆,两手一摊。她初听到大哥的噩耗,自然是伤心的,可她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女子,与其有时间在那里哭哭啼啼,不如早些找到大哥的下落,至少...能见到最后一面。 而之前那落泪,不过是为了能够知道三件消息而使的手段罢了。就连柳无心自己,都没想到效果能够那么的好。 白千帆略一皱眉,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曲直,顿时心下升起了一股挫败感,这个女人,还真是不能小看! 不好不坏的消息就是,南疆要求和亲。罢了罢了,都告诉她就都告诉吧,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他算是怕了这个女人了。 和亲?柳无心初闻这个消息,有些不理解,南疆与君氏王朝想来进水不犯河水,这次怎么突然提出了和亲来? 你可听说过南疆的巫楼国?白千帆见柳无心摇了摇头,便开口说明道:他们这段时间新皇登基,传闻那个皇帝做事雷厉风行,且手段残忍狠辣,野心勃勃。南疆素来擅用蛊术,这次若是不答应和亲的话,怕是会挑起战火... 如今的皇宫中,适龄的公主们大多数已经嫁做人妇,只剩下凝玉公主一人,被浩帝捧在掌心里,一直没舍得许配出去,若是真要和亲,也只有凝玉公主这一人...忽然,脑海中一道精光闪过,柳无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向白千帆,不敢置信的问道:难道说,这是南疆攻打过来的借口? 白千帆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南疆怕是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无论公主是否嫁过去,战事怕是都不能避免了。 柳无心的眼前忽然晃过了凝玉那张娇俏的小脸,那双眼睛有着皇家所没有的干净,就像一股清风。这样一个从没接触过人心黑暗的公主,如何面对风云变幻的朝堂,步步为营的后宫。 柳无心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对待凝玉,就像是姐妹,像朋友,她不想送她去死。 看来,我离朝堂还是太远了...柳无心的目光,透过白千帆望向了远方,楚思诚如今在哪? 城南醉红楼。 醉红楼,一直都是盛名天下的青楼楚馆,因着它的情调风雅,也因为里面无论是花娘还是小倌,都满腹的才华,令无数才子名流向往。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醉红楼的老板,如今看来,这怕是楚思诚麾下的情报站吧。 第89章 醉红楼...柳无心眉心未疏,她这自从来了灵州,几乎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对于外面流通的各种情报,反而是迟缓了。 而且,楚思诚身边还带了一个人,那个人你也认识的。白千帆扬起一抹邪笑,颇为玩味的说道。 梅寒雪? 柳无心毫不踌躇的就想到了梅寒雪那千娇百媚却又犹如冰山雪莲般柔软的容颜。梅寒雪与楚思诚年龄相差几乎如父女,可是那日在石室中,这二人那亲密无间的模样,令人不得不猜测。楚思诚心机深沉,她看不透,但是那梅寒雪的眼中,却毫不避讳的盛满了爱慕。 白千帆咧唇一笑,看来那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梅寒雪给这女人留下的印象还挺深。他点了点头,却并未多说什么。 柳无心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起头,看这白千帆一字一句慎重的说道:白谷主,帮我查我大哥的下落。 白千帆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换的这样快,却又转念一想,柳无涯与柳无心本就是兄妹,柳府被灭两人如今可谓是相依为命,她如此担心也是自然。于是便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他的。 柳无心点了点头,信任的看向白千帆,说道:我心头总是有股不好的预感,希望一切都只是多虑... 白千帆听出她话语中的忧心忡忡,连忙安慰道: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今六皇子和楚思诚都在暗中追查他,至今没听到任何风声就说明还未被他们抓住。 对了。柳无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题一转,你究竟是哪一边,是过程还是结果? 天机不可窥,即便是天赋异能者,也只能见其冰山一角。柳无心是能够看见终盘的结果,所以她会在第一时间判断局面利弊,依附于最终胜利的一方。那白千帆呢?她以前曾听闻,楚思诚身边有一名异能者,可以看尽世间一切因果过程,唯独猜不到结局,不知是否是他? 白千帆难得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起了剑眉,像是在斟酌着要不要如实回答。 你若是不想说,就罢了。柳无心淡然一笑,自己不过是一时好奇,他不想说便算了吧。 心儿这是想要听什么?白千帆刚想回答,却不想君尘逸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兴味从不远处传来。 柳无心一听到君尘逸的声音,格外的欣喜。她在这里,本来就是等他的。于是便越过了白千帆,满面笑容的缓缓走向君尘逸,逸,你终于回来了。 君尘逸目光飞快的瞟了一眼一旁的白千帆,隐隐中含有一丝不悦。心儿的身边,不该有别的男子。 他长臂一览,将柳无心搂紧了怀中,无声的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百千万见了,只有无奈的苦笑。他与柳无心不过是同盟关系,三皇子何必如此紧张?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从细长的凤眸中射出,他几乎有些不敢置信,三皇子居然... 一瞬间,他犹豫了,要不要将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些说出来,此刻他竟然有些后悔和柳无心打了那个赌。 萧落剑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可谓是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迈进了棺材,可是,阎王却一直没有收他。 这满室的药味,刺激的他几乎要流泪,不绝于耳的咳嗽声,令他觉得耳鸣不已。当日大夫来看的时候,说他最多只有月余的性命,却不想,都已经入了春末,眼前的柳无涯仍旧吊着半口气,苟延残喘。 她已经知道你这儿了。 萧落剑的一句话,让一直躺在床上的柳无涯那双无神的双眼中,突然迸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情绪。可是,还未等萧落剑细细品鉴,那抹利光便迅速的消失了。 你告诉的?柳无涯声音如八十老翁般的苍老沙哑,配合着一室昏暗的光线,竟令人觉得阴风阵阵,背脊发凉。 不,有人在帮她查,但是目前并不知道是谁。萧落剑说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头。他并不愿意朝着那个方向去想,但是显然如今的柳无心已经有些脱离他们的掌控了,不论她是否有那个意思,尘寰都不得不去提防。 一时间,萧落剑的思绪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几月之前,回到京城的时候。 那时,他身上带着君尘逸的密折,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京城,连夜觐见。 大殿上,明亮的宫灯让室内如临白昼。半年不见,君尘寰有了许多的变化,整个人变得更加内敛,也多了许些高深莫测。当年那个可以向他笑着说些宫内趣闻的君尘寰,好像越来越远了。 萧落剑恭敬的呈上了密折,三殿下每三个月就会递上一份,每次都是由他亲自送给大皇子。 君尘寰看了折子,什么都没说,就连面上的表情,都如磐石一般毫不动摇,许久,他淡漠的说道:退下吧。 萧落剑规矩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去时,门外的春风吹了进来,带来了满室的花香,却是在摇晃的宫灯映衬下,让人觉得说不出来的诡异。 身后一声闷响,似是玉器碎裂的声音,萧落剑只觉得心中一紧,好像是窥探到了什么不详的预兆。他紧了紧双拳,快速的离开了殿堂。 在京城中,处理了一些例行的杂事,萧落剑便向君尘寰请辞离开。临走前,他随着君尘寰登上了巍峨的城墙,身后是京城内热闹的生活,眼前是延绵温柔的广阔江山。 君尘寰迎风站立,春风翻起了他的衣袍,萧落剑只觉得眼前的人合该是一名帝王,他有着帝王的尊容,也有着明君的雄才。 落剑,你瞧这大好河山,却总是有那乌云蔽了烈日。君尘寰说着这些的时候,神色非常平静,语调平稳,就好像是在闲聊着今日的天气一般。 萧落剑站在君尘寰两步之后,他连忙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即便是被乌云蔽了,烈日依旧是烈日,终有云散日出时,何惧之有? 第90章 君尘寰满意的笑了,他扭头望向萧落剑的眼神里,不见了曾经朋友的欣喜,更多的是对一名臣子的欣赏。 这几日,萧落剑听了手下的汇报,知道君尘寰在朝堂上并不好过。即便如今君尘啸已经领兵去了西域,却因为之前废太子一事,令许多中间派猜测六皇子是否更得帝心,纷纷暗中向六皇子党靠拢。 而比起手握兵权的六皇子,如今的殿下在朝堂中可谓是如履薄冰,再加上民间的那些个流言蜚语... 想到这里,萧落剑低垂的头上满是愁容,殿下不仅仅是他从小一同长大的友人,更是他立誓要服从一生的主子,他所有的人生所有的谋划都是要围绕着这个注定尊贵的男人而旋转的。 想到这里,萧落剑的头越发的低垂,神情更加的恭敬。君尘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望向城外的山峦,右手抬起随意的一挥,说道:起身吧,今日是为你践行,那些个俗礼就不必在乎了。 谢殿下恩典。饶是君尘寰如此说,萧落剑也不敢逾矩,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与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亲密无间。 落剑,今年的秋试,你可有准备?君尘寰目光悠远,似是仅仅随口一提,可是萧落剑却知道,殿下这是在告诉他,他该入仕了。 当年祖父满面平静伸手接旨的画面,不知怎么的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一如朝堂便身不由己,可是,他如何能拒绝? 公子,萧公子!萧落剑!一声大喝,将萧落剑从回忆中捞了出来。他此刻还有些茫然,怔怔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柳无涯。 萧公子。柳无涯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沙哑,说道:既然这里已经被察觉了,还望萧公子行个方便,让无涯搬离吧。 萧落剑闻言,皱起了好看的剑眉,柳无涯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他正打算出言相劝,却不料有人快他一步出了声:柳公子,柳姑娘是你的亲妹妹,又不是豺狼虎豹,何必避而不见? 柳无心百无聊赖的趴在倚栏上,心事重重的望着满天的细雨。今年灵州城的春雨来得早,却迟迟不肯走,眼看着春末了,依旧阴雨连绵,见不着阳光。 那天以后,君尘逸将整个皇家别院戒严,凝玉被召回宫中,萧落剑也再也没有来过后院,可是她仍旧是知道,这天下间如今对她是什么样的一个评价。 霍乱朝纲,天理不容,乱世妖女。 自嘲一笑,她何德何能有本事令老天都看她不顺眼! 目光幽幽的扫过庭院的池塘,碧绿的池水上点缀着睡莲的花苞,夏天又要来临了... 在想什么? 熟悉的气味一瞬间将她包围,君尘逸温和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柳无心抬起头,对上了视线。 我在想,这莲花就要开了。红唇一勾,笑得是那样的温婉,就如同江南连绵的细雨,一点一滴的渗入了君尘逸的心。 对不起...双臂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君尘逸的心中有着浓浓的歉意。这样一个举世无双,运筹帷幄的聪慧女子,却被他自私的囚禁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心中的愧疚不知何时就扎了根,纠缠着爱意在他体内疯狂生长。 无妨,我习惯了。柳无心一直不太能够喜欢君尘逸的歉疚,在她看来,这样的生活与她曾经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更漂亮的地方住着罢了。 最近事很多吗?你看你眼睛都有血丝了。柳无心心疼的抚上了君尘逸的脸,她足不出户不代表她不明白。接连几个月的阴雨,让仓水的水位连着涨了好几丈,南疆那边怕是也已经快到京城了,昨晚白千帆还带来了消息,君尘啸在西域大胜,有可能年内班师回朝。 君尘逸一把抓住了柳无心柔嫩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心儿... 柳无心不解的看着君尘逸,她敏感的察觉出他此刻的温柔缱绻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苦,好像在挣扎着什么,又好像心有愧疚。 他在愧疚什么? 面对着柳无心不解的目光,君尘逸觉得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闭上自己的双眼,将脑海中那些见鬼的江山抛到一边,全心全意的只想着眼前的她。 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做到。 逸,到底怎么了?柳无心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直视着君尘逸。 心儿,嫁给我吧。君尘逸睁开了他的眼睛,那样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目,不论过了多久,柳无心都觉得它与这张平凡的容颜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柳无心俏脸一红,相夫教子,这样一个平凡而温馨的可能,令她心动不已。她几乎本能的轻轻点了点头,可在此刻,脑海中又响起了在御书房时,浩帝的那一席话。 你若要朕废太子,必须要答应朕,永不嫁为人妇,老老实实呆在玄宫里为我朝祈福。 君尘逸疑惑的看着柳无心,不明白为何她明明是答应了,为何还是有些顾虑,她在顾虑什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君尘逸长叹一声,将柳无心抱在了怀中。不论是因为什么,他不想为难她。 逸,对不起...柳无心无尽的歉意,都埋进了君尘逸的胸膛,只留下了闷闷的余音。 君尘逸无奈的为怀中的女子梳理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淡淡叹了口气。 萧落剑站在亭外,手中举着油纸伞,绵延的细雨就像是自天空垂下的幕帐一般,千重万重,将那对偎依的身影朦胧罩住,让他举足不前。 他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了下来,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此刻多么想要转身,在还没有人发觉的时候,淡然离开。 可就在他抬起脚步,刚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被君尘逸唤住了。 落剑,可是京城那边有事? 第91章 三殿下,这是殿下的密信。萧落剑几不可闻的喟叹一声,缓步上前,将怀中封了蜜蜡的信笺恭敬的递给了君尘逸。 从头至尾,他都是低垂着视线的,即便是直起了身子,他最多也只敢盯着面前二人的衣角看。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几乎要磨平了他的棱角。 君尘逸接过密信,毫不避讳的当着柳无心的面就拆开读了起来。柳无心自觉应是大事,便想要寻个借口起身告退。未料她还没有站起来,就被君尘逸一把按到了怀里。 别走。 萧落剑此刻真的不知道,他应该把自己的眼睛搁哪儿。他无数次在心中狠狠的鄙视自己,干嘛非要挑这个时辰过来,让自己受这份煎熬。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萧落剑只觉得平日里一目十行的三殿下,如今看这封短短的信居然是用了那么的久,久到他想要随心而为甩袖离去! 殿下,白公子求见柳姑娘。走进来的,是锦书。那日苏云将身旁的锦书留给了柳无心,说是如今柳无心身边无贴身的侍婢,赠送一人聊表心意。众人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但毕竟人际冠冕堂皇,而如今在别院临时找一个灵巧的婢女也不甚容易,便答应了在灵州期间都借用锦书。 君尘逸听言,并未从信上收回目光,倒是萧落剑出声询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锦书摇了摇头,恭敬的回答道:未曾。 萧落剑皱起了眉头,刚想要询问君尘逸的意见,柳无心却已经出声道:逸,我去去就回。 君尘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松开了搂着柳无心的手臂。柳无心站起身来,示意锦书带路。她莲步轻移,发丝迎风飘扬,萧落剑不敢抬头直视她的面容,只觉得眼前一阵青丝飞舞,香风飘进鼻间,便是二人擦肩而过。 找到柳无涯了。偏殿中,白千帆一见到柳无心进来,就迫不及待的出了声。 找到大哥了?柳无心面色一喜,疾步上前,此刻也顾不得男女之间的那些个礼教,直接就抓紧了白千帆的臂膀。 恩,你可要现在就去?白千帆看到柳无心那样开心的模样,心中也觉得不枉自己与苏云找的那么辛苦了,不过,柳无涯如今的情况很不容乐观,你...他的面上划过一丝不忍,有些害怕让柳无心见到如今那样落魄的柳无涯。 柳无心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带我去见大哥。 白千帆见她如此坚持,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从以前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固执不是吗。 走吧,迟了怕是来不及了。白千帆自然的接过锦书递来的雨伞,率先一步迈出房屋,撑开了伞等着柳无心。 柳无心一怔神,有那么一瞬间她将一身白衣的白千帆看成了满身绛红的苏白星,不由得自嘲一笑。 她与他,早在决定各为其主的那一刻,就结束了不是么。 柳无心昂起头,埋下了不经意涌现出的情绪,跟着白千帆离开了别院。 破败的院落在细雨的妆点下,竟也能够犹如墨化般淡然而诗意。如若不是满院的药味和隐隐夹杂在其中的血腥味,柳无心会相信柳无涯其实过得还算不错。 一扇残破的门勉强的掩着屋内的光景,一袭红衣的苏云依旧带着他的银质面具,如同一颗老松站立在门前,静静地看着柳无心。 柳无心目光越过苏云,看向了他身后的房门,娇弱的身躯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却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要去就快去吧,他...时日不多了。苏云撇过头去,不忍看她此刻的神情。 白千帆在身后,轻轻推了推柳无心的肩膀,去吧...沉稳的声音,没了平日里的嘲讽和不羁,竟奇异的令人觉得安心。 柳无心一步一个脚印,就像是虔诚礼佛的信徒,缓缓的走向柳无涯的房间。她知道,当她推开那扇门,她就再也不能满怀希望的每日在闺房中等待,等待大哥的消息。 而屋内传出的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却令柳无心所有的惧怕都化为了粉尘,她就像是丢盔弃甲的将士,慌忙的跑进了房内。 大哥! 一声声,一阵阵,是浓浓的兄妹之情。柳无涯错愕的望向那个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随即一抹自嘲的苦笑爬满了曾经的面庞。 心儿...你来了。柳无涯的眼中,涌现了无限复杂的目光,他轻轻拍了拍身下的床榻,说道:大哥现在动不了了,你坐这儿吧。 柳无心走到床榻边坐下,昏暗的房内她依旧能够看到柳无涯空荡荡的右肩。 大哥...你...柳无心抬起手,想要去轻轻碰触,却又害怕的最终放了下来。 柳无涯看着眼前的妹妹,这个从一出生他就在内心暗暗发誓想要守护一生的女子,突然觉得自己因为那些所谓的可怜的尊严而一直对她避而不见,是多么大的损失与罪过。 心儿,大哥没事的。柳无涯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床上,费力的抬起左手,就像是小时候那样自然的将柳无心搂在了怀里,轻轻地擦拭着她的类书,别哭。 柳无心想要坚强些,她不希望这个疼自己入骨的兄长担心,可是当她看到这样的房间,这样的兄长,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个意气风发,奴仆环绕的兄长,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是楚思诚对不对!是他!是他做的!柳无心狠狠的出声,站在一旁的苏云毫不怀疑,如果楚思诚站在这里柳无心一定会冲上去和他拼命。 心儿,你听我说。柳无涯扶住柳无心的肩膀,坚定地看着她,我发现了楚思诚的秘密,他不会留我活口,或许现在或许明日我就会被灭口。 柳无心一听顿时急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哥哥,不能让他有事。 心儿,我把那些都藏了起来,你一定要找到,要为我和爹报仇!柳无涯心痛的说道,如果可能,他希望心儿永远躲藏在他的羽翼下,一生无忧。 第92章 藏...报仇...柳无心只觉得,精神上有些恍惚,她不明白,只要找到大哥了不就可以了吗?君尘逸一定会保护他们的,楚思诚她会解决的,为何大哥要说为他报仇? 心儿,那东西就藏在那里,小时候我们总是会把最珍贵的东西放在那里,你是知道的对不对?柳无涯只觉得,身体异常的疲惫,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动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他需要看到柳无心的保证。 我...我知道,大哥,我带来了白千帆,他很厉害的是仙医谷的谷主,你一定会没事的!柳无涯逐渐转移到自己身上的体重,他如同交代后事一般的口吻,无一不让柳无心心惊胆战。 心儿,好好活下去...柳无涯费力的抬起手,揉了揉妹妹细软的发丝,他恍惚看到了年少时,第一次将妹妹抱在怀中,她是那么的小,柔软的像是春天的柳絮,那乌黑的眼睛睁开,冲着自己甜甜一笑,那时他只觉得,天地都黯然失色,只剩下那张纯净的笑脸。 心儿,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喜欢大哥抱着你。每天晚上大哥都变着法儿给你念好听的故事,有一回,还被爹发现了,结果两个人一起跪...咳咳,跪祠堂。柳无涯动作轻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剩下多少力气的轻轻抚摸着柳无心的发丝,眼中充满了一种朦胧的怀念。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糕点,吃饭的时候最讨厌吃青菜,一到了夏天...柳无涯的面上,浮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笑意。 大哥!别说了,大哥。让白千帆给你看看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京城,重建柳府。柳无心一阵心慌,她只觉得抱着自己的怀抱越来越冰冷,兄长的身体就如同薄纸一般,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破裂成碎片,消散在江南延绵的细雨中。 心儿...柳无涯充满着无限爱意的轻轻唤着,他的目光一点一点的描绘着眼前女子的轮廓,他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四周的雨声渐渐变得刺耳。 心儿...为何我们会是兄妹,为何我只能停在这里,无法陪伴你走完今后的人生? 眼中的光芒逐渐的消散,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心儿那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哭喊也仿佛相隔千里,听不真切。 心儿,别哭了...大哥会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要离开!为什么他们是兄妹!为什么能够守护心儿一生的人永远不可能是他!为什么不能再多给他一点时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甘涌入心头,最终化为了一滴清泪滑落眼角。那轻轻揉着柳无心头顶发丝的左手,也毫无力气的垂到了床上。 柳无涯静静的闭上了双眼,将一切的不甘,全部的爱恋都留在了心底。 愿来世,我们能不再做兄妹,那样我会用我全部的生命去爱你。 心儿,好好活下去。 原谅大哥,不能陪你... 柳无心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别院的,她想要一醉解千愁,却是直到了满室酒香,神志不清时才明白了什么叫举杯消愁愁更愁。 飘飞的细雨,冰冷的玉桌,清醇的酒液从倾倒的酒瓶中流出,一滴滴的滴落在地,就像是心中的泪水。 心儿,别再喝了...君尘逸心疼的搂着柳无心的肩膀,看着她的醉眼朦胧。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大哥的住处,也是你让萧落剑安排的吧?柳无心紧紧攥着君尘逸的衣袍,上好的锦缎有了狰狞的折痕,就像是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她决定相信他之后,让她知道他骗他! 你醉了。君尘逸紧紧搂着怀中的脆弱女子,他不愿,也不敢回答她的质问。他觉得他快要失去她了,他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不敢松手。 我没醉!你和他都一样,为了你们自己心中的第一,不惜欺骗爱情。为什么不告诉她,那是她的兄长,唯一的亲人,柳无涯究竟何德何能,能够让你们费尽心思把他藏起来!我柳无心又有什么能耐,能够让你为了让我不去找他假装爱我! 心好痛,就像是撕裂了一样。柳无心不知道要消去这份痛,她只能抓着君尘逸的衣服,不停地质问。 心儿,你可以恨我,但是你不能质疑我对你的爱。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柳无心那一番质问,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的划过他的心房。 心儿,原谅我,原谅我...紧紧地抱着柳无心,他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若是怀中的女子厌恶了自己,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柳无心不停的呐喊着,就像是要将一切的悲伤都投掷到体外一般。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照的她的面色惨白如纸,那双眼中透出了浓浓的悲伤,深深地恨意,令君尘逸看得胆寒。 最终他无法忍受,近乎狂乱的扣紧柳无心的后脑,堵上了她的红唇。 唔...一滴清泪顺着面颊滑入了胶着的四片唇瓣之中,徒增了悲伤地味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狠狠地骗了她之后,又来吻她... 萧落剑站在远处,隔着重重的枝叶,望着亭内纠缠的两道人影。他没有打伞,任凭雨水**了他的衣衫。 你心疼了?凝玉站在他的身后,手上撑着一把油纸伞。她并没有去看亭中的人影,将全部的目光放在了眼前背对着自己的男子的身上。 ...萧落剑皱眉,他一直挣扎着,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柳无心,看到今日这么伤心的她,他的心何尝不会痛?可是,即便是说了又如何?不过是徒增了离别时的悲伤。 你说,如果我告诉她,是你将她的兄长带回来,是你瞒着她,她会如何?凝玉笑了,不再天真,不再纯洁,只剩下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与狠戾。 萧落剑诧异的转过了身子,正对上凝玉眼中来不及收回的怨恨。他微微一愣,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这名少女脱去了清丽的外衣,变得像她的母亲。 第93章 你很惊讶?凝玉并未忽略萧落剑眼底那一纵而逝的讶异,她静静地笑了,伴着朦胧的细雨,令人觉得竟然有些凄艳,我追了你那么多年,当你终于回头看我一眼,却是因为别的女人。 凝玉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飘渺,像是随时会消失在雨中一般。萧落剑心底划过一抹歉意,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无法面对云贵妃,也无法面对记忆中的祖父,他跨不过这个坎。 父皇下旨了,你听说了吗?他让我和亲,去南疆和亲!说到这里,凝玉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她的声音忍不住的有些拔高,听着令人觉得尖锐,那些个整日与虫蛇为伍的蛮族,就是最宠爱的小公主的归宿! 凝玉笑了,笑得很美很美,就像是当年云贵妃刚入宫时,那迷住了帝王心的一笑。 你们这些男人,平日里总是说着保家卫国,可关键时刻却要一个弱女子来为你们维持和平!可笑!可悲! 萧落剑站在雨中,看着凝玉绝美的笑脸,脑中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还在宫里的时候,凝玉也曾经笑过,一样的美,却是不一样的心境。彼时如春暖花开,如今却只觉得寒冷如秋。 对不起...最终,萧落剑决定给凝玉一个拥抱,他注定此生无法回应她的情感。 凝玉哭了,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令人无法分辨。手中的油纸伞早已掉落在了脚边。她颤抖着双手,几经犹豫之下最终还是缓缓环住了男人的后背。 她不要对不起,她只想要一份承诺。 她的爱情,在还未开始时,便被人注定了凋零。她不甘,她好恨! 红袖站在一旁,低着头,谁也没能注意到,她眼中深深划过的寒冷笑意。 浩文五十一年,南疆皇的铁骑踏遍了南疆所有的部落,南疆一统。 浩文五十二年春,南疆出使君氏王朝,请求和亲,帝允。 浩文五十二年夏,君氏王朝最受宠爱的小公主踏上了前往南疆的路途,浩帝千里相送,却不料被困于云州城。 浩文五十二年夏,大皇子起兵,围困云州城。 同一时,凯旋而归的六皇子举起勤王旗号,回京途中改变行军道路,前往云州。 浩文五十二年球,大皇子军队与六皇子军队僵持于云州城,浩帝被困于城内,生死未卜。 民间传起玄女实乃灾女,若不除,天灾难平。灵州城民众率先起义,围困三皇子及玄女所在皇家别院,意欲替天行道。 一时间,天下大乱。 柳无心头戴白纱,遮住了她倾国倾城的面庞,她的身边站着白千帆与苏云,秋风卷着落叶迎面刮过。 千帆,逸现在到哪里了? 自从柳无涯死后,柳无心每次见着君尘逸,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渐渐地,两人竟然就疏远了。 可是即便如此,君尘逸依旧会时不时的来到她的院落,陪她下下棋,给她说些外面发生的趣事。如果不是一个月前的兵变,或许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三殿下应该已经前往云州了。白千帆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的苏云。 苏云就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白千帆的目光,看了看城内起义的百姓,眉头一皱,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柳无心看了看苏云,心中划过一抹奇异的感觉。千帆,稍后来书房一趟。柳无心压下心中的异动,转身离开了。 白千帆似笑非笑的看着苏云,你还不打算告诉她?如今她和君尘逸有了间隙,这么好的机会可别放过了。 苏云瞥了白千帆一眼,面具遮住了此刻他的表情,若是说了,我就不能留在她身边了。 你还在乎这个?那君尘啸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死心塌地?白千帆冷哼一声,不明白为什么苏云如此的执着。如今天下的状况,虽然君尘啸看似强势,且又名正言顺,可是知道实情的人都明白,那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天下终归是君尘寰的天下。 我答应过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君尘啸输了。苏云的声音很冷,冷得听不出一丝的情绪。 白千帆眉一挑,莫非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摸了摸下巴,看向苏云的眼神多了丝玩味。 可是你如今这样,夹在中间也不是个事儿。要不你还是回君尘啸那里吧,这儿我替你看着。白千帆咧嘴一笑,完全不顾他说出这句话时苏云投来的凌厉目光。 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我先走一步了。白千帆也懒得听苏云的回答,摆了摆手就离开了。柳无心可是还在书房等他呢。 皇家别院如今处于全面戒严的状态,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别说人了,就是一只鸟儿也别想飞进去。可是就是这样的状态,柳无心却凭空消失了。 白千帆站在书房门口,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时间思维有些打结。他不过是迟了几步,怎么人就没了? 来人!快来人!柳宫主不见了! 自从君尘逸秘密离去后就陷入了沉寂的皇家别院,此刻因为白千帆的怒吼而在此活跃了起来。 柳无心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的在看到梅寒雪。她依旧是那么的美丽,如梦似幻,就像是骄阳下的琉璃制品,易碎而梦幻。 梅寒雪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双含情目笑意盈盈的看向柳无心。纤细的手腕支撑着她的螓首,整个人显得慵懒而华贵。 柳无心也没有说话,静静的回看着梅寒雪。她的容貌比之梅寒雪并不逊色,可却是因多了丝清冷,而令人不愿亲近。 最终,还是梅寒雪开了口,她的声音软软的,语尾带着婉转的音调,爷要见你。 柳无心挑了挑眉,目光中充满了不解。楚思诚找她作甚?威胁君尘寰放了君尘啸? 第94章 想到这里,她微微眯起了双眼,一股危险的光芒从眼底划过。她突然很期待,期待楚思诚用她来威胁君尘寰,准确的说,是君尘逸。她想要试探,试探自己在君尘逸心中,是否比得过江山? 梅寒雪没有回答柳无心的疑问,她只是温婉的笑着,仿佛现在只是在与柳无心品茗赏画一般,你知道是谁把你的消息告诉爷的吗?她顿了顿,不着痕迹的观察着柳无心的神情,可是却失望的发现,她好似对此并不关心,是凝玉公主,而如今君尘逸...哦,不,如今还是应该称呼三殿下,三殿下的行踪,凝玉公主也全部告知了爷。 一股凌厉的气息从柳无心身上迸发出来,她紧盯着梅寒雪,终于开口说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动摇我的心? 梅寒雪笑了,不是温婉的笑容,而是一种胜利的微笑。她看着柳无心,突然觉得,如果不是两人在不同的阵营,或许能够成为知己。 我没必要骗你,只能说,你不知道的太多了。看到柳无心想要反驳,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中竟是多了一丝怜悯,你只能看到结果,这是你的致命伤。 你什么意思?柳无心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一字一句,一字一顿。 你所看到的结局,不会改变,可是过程,你却猜错了。梅寒雪看着柳无心不可置信的双目,继续说道,爷如今请你来,不过是想让你看看,这局棋的结局罢了。 末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怜惜有些遗憾的说道:你放弃了苏公子,真的很可惜。 柳无心睁大了双眸,心中乱成一团。她曾经建立起的自信,在这一刻轻易的被粉碎。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楚思诚的计谋,可是心底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忍不住去听梅寒雪的话,想要去求证。 柳无心紧紧抓着身下的软垫,甚至于骨关节都有些泛白。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很可笑,又都很可悲。她坚信的爱情,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楚思诚曾经对她说过:你这一生,无情无爱,必将孤独终老。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充斥在胸间,最终化为一阵狂笑冲出了体内。她仰天大笑着,那么疯狂,泪水从眼角滑落,不知是在哀叹自己的命运,还是嘲笑浅薄的爱情。 梅寒雪静静的看着,不言不语。直到外面传来一句:小姐,楚爷到了。 楚思诚依旧带着他那令人胆寒的气势,站在了柳无心的面前。 好久不见。一句话,并没有太多情绪的表露,令柳无心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楚爷。柳无心点了点头,却不愿意再喊他主子。在柳无心的意识里,石室一别,便已经是斩断了一切联系。 你还恨我吗?灭了柳家。楚思诚走到首座,坐了下来,颇为玩味的看着柳无心。他问的很轻松,好似在询问今日的天气,也并不在意柳无心的回答。 柳无心沉默的看着楚思诚,恨,当然恨!即便是将她献给楚思诚的柳老爷,也是她的父亲,她的亲人,杀父之仇,如何能够不恨? 像是感受到了柳无心的恨意,楚思诚笑了。笑得很坦荡,甚至有些愉悦。 你懂情,却又无心,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楚思诚在观察柳无心,就像是在看一个动物一样,细细的观察,然后总结。 柳无心抬起头,好看的杏眸里满是不甘,时至今日,她仍旧放不下,如果她有能力,必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手刃仇人。 楚思诚换了个姿势,仅是扬了扬手,梅寒雪便递上了一杯热茶。他轻啜了一口,并未抬头,如果我说,灭了柳府的人不是我,你信否? 柳无心笑了,笑得嘲讽,笑得不屑,堂堂的楚爷,何时也沦落到要欺骗于我的地步?柳无心究竟何德何能,能得此殊荣? 楚思诚并不恼,甚至连心神都没有分出一丝放在柳无心的身上。他笑着看向梅寒雪,赞许的说道:寒雪,你煮茶的技术又进步了。 梅寒雪盈盈一笑,福了福身子,爷谬赞了。 柳无心冷冷的看着楚思诚,她从未弄明白过,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做些令人意外的事情,看似毫无意义,却最终会化为致命的利剑,将敌人一剑穿喉。 终于,楚思诚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柳无心身上,他随手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道:你觉得,我骗你有何好处吗? 柳无心皱眉,这也是她想不出的地方来。她不信,楚思诚会在这件事上说谎,不是因为他楚思诚多有信用,而是没有必要。 如今一切的棋局已经步好,君尘啸必败无疑。柳无心即便是出谋划策,却也起不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不如过,如今已是开弓发箭,无法回头。 楚爷,你找我来,究竟是做什么?这是如今柳无心最想要知道的问题。她不明白,自己在楚思诚眼中,一直是个小人物,即便是她曾经有着天赋的异能,却也很少见楚思诚用到。 楚思诚勾起一抹笑容,令柳无心觉得有些浑身发毛,我找你来,是有两件事。他顿了顿,目光不经意的掠过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梅寒雪,然后继续说道,一是要治好寒雪的病,二是想让你看看,你预见的结局,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治病?柳无心有些意外,她不由得看了看梅寒雪,复又将目光转向楚思诚,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你确定不是找白千帆而是找我?楚爷你是在开玩笑? 可是楚思诚却是无比的认真,他看着柳无心的双眼,毫无避闪,没错,就是你。白千帆曾经在我手下做事,我当然是知道他的医术的。不过...如今他已经没用了。 柳无心突然觉得,曾经面对楚思诚时的那种令人战栗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他那张似笑非笑的俊颜,就像是毒蛇一般,令人胆寒。 第95章 寒雪的病,以前一直是白千帆医治的,但是最后,他治不了了,我就要了他的双目,放他走了。 楚思诚说得无比轻松,柳无心却是听的无比心惊。她至今都记得,白千帆那对月独酌时,背影的悲哀,以及他对异能的憎恨与执着。 楚思诚像是并不想要再谈这个话题了,他换了个姿势,沉稳一笑。那笑容中带着指点江山的霸气,也有着万事皆在掌握的从容。柳无心只觉得,她挣扎反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也不过是在楚思诚的掌中像个丑角一般跳舞罢了。 我可以答应你三件事,作为你医治好寒雪的代价。楚思诚缓缓地伸出了三根手指,看着柳无心急欲张口拒绝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用急着拒绝,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若是你答应了,我还可以将这幅棋解说给你听。 我并不会医术,你要我如何医治梅姑娘?柳无心不解,她实在是猜不透,楚思诚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忘记说了。楚思诚笑了,笑得很真诚,寒雪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了,她现在只差最后一幅药,那副药的药材很少见,我花了很多年终于集齐了,如今,只缺了药引。 药引? 恩,药引。楚思诚点了点头,像是很高兴柳无心并没有继续反抗他的话题,那药引,只有你有。 我?我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你要什么何须问过我?柳无心嘲讽一哼,心中只觉得这一定是楚思诚的诡计。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 若是在以前,这样的口气,这样的态度,楚思诚一定会处罚柳无心,让她时刻牢记狗是不能反咬主人的。可是现在,他却毫不在乎,心情很好的笑着。 那药引,只有你有。因为那是你的心头血。楚思诚笑了,像是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站在一旁的梅寒雪眸光一闪,目光有些漂移。她生命的延续,必要以一个生命的终结做开始。 你就和寒雪住在一起吧,帮我陪陪她。楚思诚突然站起身子,像是不愿再多谈一般,快步的离开了。没有留给柳无心丝毫拒绝的余地。 浩文五十二年秋,南疆突然打出勤王旗号,加入君氏王朝混战。 大皇子与六皇子的大军胶着着,曾被天下人认为六皇子必胜的局势,一时间变得不甚明朗。 而这些天下的纷乱,像是丝毫影响不到仙医谷的二人。曾经的皇家别院已经在战火中化为了废墟,白千帆与苏云即未去找君尘逸,也没有回到君尘啸那里。 仙医谷,依旧是那个世外桃源,满山的红枫如火如荼,清泉边对坐的二人煮着酒,下着棋,悠然似仙。 你为何不去找君尘啸?你为了他甚至放弃了柳无心不是么?白千帆有些无奈的看着对面的苏云,他如今是真的不明白,苏云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现在并不需要我。苏云皱了皱眉,并不想谈这个话题。 可是白千帆,却是不依不饶,那柳无心呢?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她?她如今可是在楚思诚手中。 ...苏云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看着满山的红枫,有些迷茫,楚思诚应该不会伤害她,毕竟她可是... 语未毕,便被白千帆打断了,楚思诚这些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梅寒雪续命。如今最后一味药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放弃。 苏云默默地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要相信,楚思诚会真的杀了柳无心。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每当他睡不着了,便会轻轻地抱在怀中,拍抚着他的背,给他唱着好听的歌谣。 云儿,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子女。 苏夫人与楚思诚是不同的。一眼就看穿了苏云的想法,白千帆冷冷的戳破了他的一厢情愿, 你如果还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只会害了她的姓名。白千帆毫不在意苏云痛苦的表情,言辞渐渐变得锋利,苏云,你为君尘啸做的够多了。苏夫人当年虽是他的乳母,但更是你的母亲。她不会希望你与自己的幸福就这么错过的。 苏云原本执在手上的黑子,突然一顿。他摩挲了几下,便又扔了回去。苏云站起身,静静地想了好久,最终说道:千帆,带我去找楚思诚。 白千帆笑了,笑得有些无奈。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却是他亲手将苏云推了下去。 只因,天命难违。 楚思诚的府邸,就砸距离云州不远处。入了秋,满园的金桂散发着浓郁的香甜,令人觉得恍若误入仙境。 柳无心自从刚来到这里的那一日,见到了楚思诚,之后便一直居住在这个院落里。除了不能出去,她并没有什么不自由。而楚思诚也就像他承诺的那样,并未逼迫她。 寒雪...柳无心趴在榻上的矮几上,百般无赖的看着娴静的坐在旁边的梅寒雪。 她是那样的美,美的娇柔,美的纯粹。即便是日日看,看了那么久,依旧是在心中无尽的赞叹。 而这些日子里,柳无心与梅寒雪从最初的提防,到现在的无话不谈。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梅寒雪听到柳无心唤她的声音,微微侧了侧头,放下了手中的绣帕,温婉一笑。 何事?梅寒雪很宁静,宁静的只要她往你身旁一站,你就会觉得心灵平静。有时候柳无心真的怀疑,这样一个人儿,怎么会跟了楚思诚? 我想喝你煮的茶了。 梅寒雪莞尔一笑,便吩咐了婢女将茶具拿上来,不紧不慢的开始煮茶。 柳无心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梅寒雪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异常美丽,看得她几乎都要痴了。 还记得在灵州城的时候,白千帆曾经对于梅寒雪的茶嗤之以鼻,可是如今当她真正尝到梅寒雪的煮出来的茶水,只觉得与白千帆不相上下,甚至多了一丝温柔的香甜。 第96章 你爱楚思诚。 柳无心突兀的话语,让梅寒雪的身体猛然一僵,随即她温婉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爱到底是什么?我曾经以为我爱苏白星,可是我却可以做到弃他而去。后来我觉得我爱上了君尘逸,可是他也始终走不进我的心里。 梅寒雪静静的听着,她敏感的察觉到今天的柳无心是有些不一样的。那种浓郁的笼罩着全身的迷惘,令她觉得几乎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曾经我不相信,甚至折寿改命,可是如今我仍旧觉得,我还是那个无情无爱的柳无心。柳无心皱了皱眉,右手下意识的拨弄着眼前的茶盏。 但是,烟儿死的时候,大哥离我而去的时候,我的心都会痛,很痛很痛。如果上天让我无心无爱,为何让我懂情?柳无心一遍又一遍的问着梅寒雪,却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不需要别人告诉她的答案,她只是想要说出来,仿佛这样,心中那团郁结就可以消失一般。 梅寒雪神色复杂的看着柳无心,她想要劝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云州城。 君尘逸拉了拉裹在身上的披风,望着城楼下黑压压的银骑军。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不去接她?君尘寰站在君尘逸的身后,有些惊讶的问道。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我不能离开。君尘逸摇了摇头,他不能走,走了,或许就中了君尘啸的计策。 只隶属于皇室的死士,是一只强大的队伍。不仅是因为所有供皇室使用的暗卫影卫都出自这里,也因为这些死士能够组成百万雄师。 为唯一能够命令他们的兵符,就在君尘逸的身上。 君氏王朝,历来都有两个帝王。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共同守护着这片江山。 萧落剑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的看着君尘逸。他曾经羡慕过这个男人,甚至觉得自己输给了他。因为他无法为自己心爱的女子做到不顾一切。可是如今,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君王,是那样的可恨。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放弃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可是这人,竟然也无法做到将她视若珍宝,捧在手心。 萧落剑只觉得一切都变得很可笑。因为一厢情愿,因为自以为是,最终落得个人去楼空的下场。 秋风萧瑟,吹眯了迎风人的脸。 家国天下,终究无法儿女情长。 楚思诚很意外,没想到柳无心这么快的,就答应了他的条件。他打量着这个站在他面前,不坑不卑的少女,恍然发觉,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你考虑清楚了?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桌面,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柳无心点了点头,那三个条件,我现在只想到了一个。其他两个,等我想到了再向你提。 楚思诚薄唇一勾,像是很满意她的妥协,也好。那你就说说看,你现在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我想见见君尘逸。这是柳无心思考了许多天,得出来的结论。她想要见见他,确认自己的心。 楚思诚一挑眉,像是不太相信事情会如此的简单,他将目光汇聚到柳无心的身上,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说了,任何事,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确定你只是想要见见君尘逸? 柳无心会望向楚思诚,坚定地目光里没有丝毫的犹豫。楚思诚知道,她是认真的。他玩味一笑,许诺了这个要求。 七日,七日后你便能够看到他。 谢楚爷。柳无心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了,走的那样的潇洒,毫不留恋。 云州城。 君尘逸紧紧捏着手上的字条,眼中迸发出了骇人的怒气。他身披战甲,如同无坚不摧的神祗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他说了什么?萧落剑看着君尘逸的模样,唯恐战局有变,紧张的问道。 他让我去暗殿一趟。君尘逸皱眉,不明白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为什么会突然下达这样的密令。 暗殿?他想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如今战况激烈,你抽不开身吗!萧落剑有些气愤,近日的战局僵持不下,这边的行军布局好像是被看透了一般,令人觉得烦闷。 君尘逸顿了顿,说道:五日内拿下银骑军,另外,仙医谷有动静吗? 没有,白千帆自从回到仙医谷后,就封谷了。如今仙医谷只进不出,无法探得里面的情况。萧落剑摇了摇头,但是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应该算是个好消息。只要仙医谷不站在君尘啸一方,就不会有问题。 凝玉丫头最近如何? 萧落剑身躯一震,随即一抹苦笑绽放在嘴边,真的没想到,那个总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一看到君尘啸就会吓哭的公主,如今居然会主动帮助他夺得天下。 南疆和亲,背后指使的人是君尘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南疆表面战乱,实际上已经暗中归顺***尘啸。而凝玉公主,则是君尘啸赠予南疆的礼物。 我们都猜错了南疆的野心,当时如果阻止了,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吧。君尘逸的口吻有些感慨,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凝玉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哼,这都要归功她身边那个侍女,也不知道到底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连军机要秘都敢偷!萧落剑愤然开口,可内心却也有几分心虚。他隐约是知道的,将凝玉逼到现在这个地步的,或许就是自己。 当日凝玉秘密前来,说是要寻求庇护。却没想到,她竟敢偷偷溜入书房,盗走了军机图。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惊天巨响。紧接着狼烟四起,战鼓擂擂。 报。银骑军开始攻城了! 远处,一声声的军报接踵而至,君尘逸和萧落剑相视苦笑,君尘啸终归是等不及了。 这一战,或许将会决定生死。 第97章 大结局 仙医谷。 白千帆与苏云在这里,已经下了三天三夜的棋,可二人依旧未见狼狈,动作优雅而慵懒。 仙医谷中,鸟语花香,与谷外漫天的烽烟战火,横尸遍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千帆悠悠放下一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苏云,说道:我现在,有些佩服你了。 苏云挑挑眉,不明白白千帆指的是什么。 你的女人被楚思诚抓去,想要取她性命,你的主子败走麦城,性命堪忧,可你却能够坐得住,落子丝毫不见慌乱,着实令人佩服。这时苏云缓缓落下一子,正中白千帆的龙眼,顿时蛟龙坠地,虎落平阳,几乎一败涂地。他气愤的咬牙,讽刺道:我真要怀疑,你被柳无心那个女人同化了,也变得无情无爱无心! 苏云手指一顿,眼中划过一道锋芒。他抬眸淡淡扫了白千帆一眼,广袖一挥,斜靠在椅子上,淡淡道:天命不可违,这一句话,你应当比我还要清楚才是。 白千帆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莫要用这些话来堵我,我就不信你真的能做得住。 苏云却对白千帆的话不甚在意,悠悠然的端起了棋盘边的茶盏,轻啜一口,赞道:好茶。 喝喝喝,喝死你! 白千帆瞪了一眼苏云,心中的烦闷不断的扩大。他这段日子,虽说是封了谷,不闻天下事,却总是记挂着那个无心无情的女人。日日担心她在楚思诚手上,会不会过得不好。 现在想来,真是自讨苦吃。人正主儿都不急,他一个旁人急个什么! 白千帆猛的抓起桌上的茶盏,闷闷地喝了一口。 好烫! 暗殿。 梅寒雪推开门,就看到柳无心慵懒的躺在榻上。阳光在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她看起来是不同于自己的美丽,那么真实,令人无法忽视。 爷说,三日后就能见到三殿下。梅寒雪关上门,缓步走到桌边,泡上一壶清茶,端给柳无心。 柳无心接过茶盏,轻啜了一口,她紧闭美目,并未多说什么。 有些事,确实是要和你说清楚了。梅寒雪面对着柳无心坐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见她并未拒绝,便自顾自的开口道:我先问你个问题,三殿下给你看的,究竟是哪张脸? 闻言,只见柳无心把弄着茶盖的动作微微一顿,又很快的恢复了正常。她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梅寒雪轻轻蹙眉,即便是这样依旧美丽无比,让人忍不住感染了她的愁绪,为她心疼。 我问你,你看到的,是三殿下君尘逸的脸,还是梁王世子的脸? 一句话,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乌云,照亮了黑夜。柳无心猛然睁开眼,几近凶狠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君尘逸与梁王世子,长得不一样? 看来,他给你看的是世子的脸...梅寒雪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三殿下的生母是莲妃,这件事世人皆知。可是却无人知道,当年梁王毫不留恋的离开京城,就是因为这莲妃... 梅寒雪语气幽幽,语调婉转,听在耳中,就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源远流长。 那是一个,悲伤地故事。 兄弟二人同时爱上了风华绝代,才色双绝的左相嫡女,可是那嫡女,爱上的却是身为弟弟的梁王。 当年浩帝还是个太子,却已经是心机深沉。有一日被他撞见了梁王与那女子琴瑟和鸣,情意绵绵的场景,怒气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设下了重重地圈套,将那名女子骗上了自己的床。 却不知,那女子早与梁王私定终生。 一夜过后,太子震怒,梁王心伤,女子想过寻死,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怀孕了。 孩子爹的父亲是谁,连女子都不知道。她宁愿相信这是梁王的孩子,梁王也不计较这些,因为那是他深爱女子的孩子。况且那一夜,女子是被迫的。梁王想要向左相下聘,却不料先帝突然驾崩,太子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封了女子作为莲妃,接入了宫中。 梅寒雪的声音淡淡的,有一丝她独有的清冷悠远。柳无心仿佛是看见了许多许多年前,那深深宫闱中的爱恨情仇。 君尘逸,他一出生就注定要带着一个面具,过一辈子。梅寒雪一句话像是定论了君尘逸的一生,她站起了身子,临出房门前回眸看了柳无心一眼,你若真的爱他,这次就好好和他谈谈吧。 柳无心痴痴地看着对面的人,他仍旧是那张其貌不扬的面容,可是那双眼睛里却是有了太多的东西,再也不复初遇时的波澜不惊。 战事...结束了?柳无心将目光移开,看向了庭院中的桂花。一阵风吹过,扑鼻的香甜滑过鼻间。 君尘逸点了点头,父皇已经与皇兄一同启程回京了,六弟...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好似有些遗憾,又好像是一种难以言状的伤感,他逃去了北境,如今下落不明。 凝玉如何了? 与南疆皇一同跳崖了。 柳无心顿时一阵唏嘘,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笑得纯真的少女,躲在她的母妃身后,探出一只脑袋,看着自己的神情。 萧落剑如何了?我记得他曾经说过,要参加今年的秋试,可惜因为战乱,怕是只能等明年的春试了吧。 君尘逸笑了笑,摇着头说道:不,父皇直接封了他勤王将军,回京任职。 将军?柳无心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他不是一直想要做文官么,结果居然还是做了将军。 君尘逸也笑了,他的目光淡淡描绘着柳无心的轮廓,细细腻腻,不想错过分毫。许久不见,她变了,变得有些瘦了,变得更加淡然了。如果说以前,他还只是担心她会乘风而去,如今他则是觉得,他与她,此生注定无缘、 我能看看你的脸吗?突兀的,柳无心认真的盯着君尘逸的双目,一动不动。 君尘逸有些为难,他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柳无心白嫩纤细的小手轻轻地抚上了君尘逸的脸,细细的摸着,轻柔柔的有些痒。她顺着面颊的边缘,仔细摸索着,寻找着,可最终她还是失望的发现,她找到了那张人皮面具的缝隙。 猛然一揭,那张许久未曾出现在人前的面容此刻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柳无心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是一张很美很美的脸,柳无心甚至发现,她将世界所有形容美好的词语堆砌起来,可能都无法描述出十分之一的美丽。那样一张尽心动魄的脸,她永远不会忘记,玄宫十五日夜晚,月下抚琴的那个人。 果然...是你。声音中,有着疲惫,有着失望,有着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君尘逸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似是有些感慨,有些怀念,我的脸,和我的母妃一模一样。 那样一张容颜,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掀起轩然大波吧。当年浩帝的恨意,梁王的失意,却最终也不过是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流中。 你走吧。柳无心突然站了起来,俯视着君尘逸那张脸。她痛恨背叛,厌恶欺骗,可是此刻令她觉得悲伤的却是因为,她发现她终究不爱他。 君尘逸皱了皱眉,那样的缱绻就连天下第一美人的梅寒雪也要逊上几分。他抬头看着柳无心,想要从她的眼底中看出些什么。可是却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恨,没有怒火,没有不舍,没有爱意,什么都没有。 一声叹息,伴随着衣袂飘扬在风中的姿态,他离开了,一如他从未来过。 春去秋回,几千个日夜,几万个轮回。仙医谷依旧如世外桃源一般,鸟语花香,流水潺潺。 梅寒雪淡淡的看着这一片秀美的山水,忍不住赞叹。 梅姑娘,真是稀客。苏云看到梅寒雪,有一瞬间非常的吃惊,但很快的他行了一礼,示意梅寒雪入室再说。 苏公子,寒雪此次前来,是为了将这个交给你的。梅寒雪淡淡的一笑,将一把通体碧绿的萧递给了苏云。 苏云看到这柄玉箫,忍不住有些激动,他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结果玉箫细细的抚摸着。 你能够来此,就说明,她已经不在了吧。没有丝毫的疑惑,苏云甚至连抬眼看着梅寒雪,都没有。他的全部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柄玉箫上,他静静地摩挲着,细细的描绘着,那温润的玉泽,一如记忆中一般的美好。 这是她最后的一个愿望,她让我把这个带给你,并且有一句话要带给你。梅寒雪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怀念。 苏云并未搭话,却是认真的听着。 她说,从始至终,昙花只能绽开一晚,却因为有了那赏花人,注定不会遗憾。 苏云笑了,笑得满足,却也笑得凄凉。 因无憾,所以才毫不眷恋的离去。 因无憾,所以才毫无牵挂的离开。 他与她,纵然相爱,却也终究错过。 如今想来,以她那样的性格,怕是早就知道了,苏云就是苏白星。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一滴泪水,坠落在玉箫上,迸射出晶莹的花朵。苏云抬起头,觉得那高远的天空蓝的有些刺眼。 心儿,如有来世,愿能执子之手,永不放。